《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 第266章 韶华易逝 翌日,高楷于县衙升堂议事。 “鬼卒覆灭了么,可有漏网之鱼?” 谢无逸拱手道:“禀郡公,数千鬼卒尽数覆灭,不留一个。” 高楷微微颔首:“都是可怜人,好生安葬。” “是!” 徐晏清赞叹道:“主上当真神人也!” 原以为高楷亲涉险境,太过托大,却没想到,不过一夜时光,鬼卒覆灭,鸣水县尽在掌握之中。 着实叫人钦佩。 谢无逸亦有同感,心中暗思,不知高郡公背后是何方高人,竟一眼看穿这鬼将所在。 可惜,我学艺不精,只会些许皮毛,不通望气术,即便高人当面,也相见不识。 高楷笑了笑,嘱咐道:“敬德、治玄,你二人各领五千兵卒,巡视鸣水八乡,若有鬼卒余孽,便将其铲除。” “是!”两人领命而去。 鸣水既下,兴州唯有顺政这最后一县,也是刺史蒋殊驻守之地。 众人商议起攻城之策。 …… 梁州,南郑城。 郭羽正于府中吟诗作画,赏花逗鸟,一派悠闲安逸,忽见管事匆匆而来,惊慌道。 “郎君,祸事了!” “兴州传来消息,蒋刺史大败,退守顺政,高楷已攻取长举、鸣水二县。” “什么?”郭羽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管事一五一十道:“蒋殊于沮河,设下水淹之计,安排伏兵,欲大败高楷。” “不曾想,高楷识破此计,不光斩杀孙承嗣、更击退杨茂。” “蒋刺史见势不妙,退回顺政,欲借助鸣水鬼卒之力,引高楷入瓮。” “没想到,高楷率三千兵卒入城,一夜之间,将数千鬼卒斩杀殆尽。” “长举、鸣水二县,顺势落入他手中。” “这如何可能?”听闻此言,直如天方夜谭,郭羽不敢置信道。 “击退蒋殊也就罢了,高楷怎能铲除鸣水鬼卒?” 管事亦百思不解:“据闻,高楷有得道高人相助,先斩杀鬼将,再以火攻,将鬼卒一齐覆灭。” “得道高人?”郭羽倏然一惊,“可知是何方人物,道家真人还是佛门和尚?” 管事摇头:“探马不曾得知。” “不过,有传言说,高楷得剑南道大派辅佐。” “剑南道大派?”郭羽喃喃自语,“青城山通明派,抑或峨眉山金光寺?” 管事默然无言。 “速速召集府中文武,齐来堂中议事。”郭羽沉声喝道。 “是!” 过不多时,府中文臣武将汇聚一堂。 郭羽将军情说了,众人尽皆哗然。 “高楷,莫非真是神人降世?” “莫要胡言!” 须知,鸣水县鬼卒,肆虐汉中诸多州县,郭羽及满堂文武,皆束手无策。 只能将百姓迁移,遗留一座座空城。 如今,高楷竟一举将其铲除,怎不叫人惊骇?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吵吵嚷嚷。 “咳!”郭羽轻咳一声,“诸位,事已至此,可有良策退敌?” 此言一出,堂中落针可闻。 华英龄拱手道:“主上,高楷攻无不胜,如有神助,不妨顺势献城归降。” “以高楷仁德之名,必然厚待主上,保全家业不失。” 郭羽沉吟不语。 “主上,华英龄该杀!”王康陡然喝道,“大敌当前,不思齐心协力抵抗,反而屡次建言投效高楷,是何居心?” “莫非,你心怀异志,与高楷暗通款曲?” 华英龄嗤笑一声:“我与高楷素无往来,所作所为,皆为主上考虑。” “如今,高楷攻城略地,拿下兴州,不过探囊取物。” “届时,他可向东,攻取梁州,或者南下,夺得利州,成犄角之势,进退自如。” “主上该如何应对,莫非困守南郑,坐以待毙?” “一派胡言!”王康呵斥道,“高楷不过逞一时威风,纵然攻下几座城池,又有何惧?” “分明是你这刀笔吏,怀有异心,欲为高楷前驱!” 两人针锋相对,于堂中吵嚷不休。 郭羽无奈道:“二位臣工,议事便可,怎能互相攻讦?” 华英龄下拜顿首:“主上,微臣所言,皆发自肺腑。” “此时投效高楷,可保全基业,仍为山南西道节度使,身家富贵皆不失。” “倘若错失良机,必然悔之晚矣!” 郭羽踌躇不定:“容我考虑一番。” 王康冷声道:“纵然要投降一方,为何不择齐公?” “须知,齐公坐拥京畿道,拥护天子,不失大义名分。” “主上若献城归降,必能得朝廷嘉奖,世人赞誉。” 华英龄哂笑道:“董澄,豺狼也,无容人之量。” “投降于他,无异于与虎谋皮,迟早身死族灭。” “你……”王康大怒,两人再度争吵。 下首文臣武将,莫衷一是,整个大堂竟纷乱不堪,恍若东西二市。 郭羽大声制止,却无人理会,一时间怒火攻心,竟昏死过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主上?”众人见此,慌忙将他扶起,送入内宅,唤来医者,好一番诊治。 两个时辰后,郭羽悠悠醒转,长叹道:“韶华易逝,我已老迈之躯。” “夫君风采翩翩,似中天大日,普照天下。”王夫人蹙眉,“不知为何出此伤感之语?” 郭羽摇头苦笑:“我已年过半百,自知寿数不永,难至花甲。” “可叹,这满门荣辱,皆系于一身,待我死后,宏儿年幼,怎能支撑门楣?” 王夫人心中大惊,试探道:“夫君此言何意?” 郭羽喟然长叹:“宏儿这孩子,机智有余,器量不足,难以驾驭骄兵悍将。” “若要保我郭家基业,须得另择贤能,继承这节度使之位。” 王夫人脱口而出:“夫君是说,二叔?” “正是!”郭羽点头,“二郎文武兼备,上马能率军,下马能治政,远胜于我。” “我思虑许久,唯有将基业托付于他,方能保全。” “还请夫君三思!”王夫人急切道,“二叔固然允文允武,然而,人心难测。” “他若继任,我与宏儿孤儿寡母,该如何自处?” “何况,夫君春秋鼎盛,何必急着考虑身后事?” “宏儿虽然年幼,却也年满十四,再过两年,便可娶妻生子。” “他虽不才,夫君多费心教导便是了,怎能将大业托付于他人?” 郭羽闻言,低头不语。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7章 自寻死路 王夫人美眸一转,忽然泪如雨下。 “夫人何故哭泣?”郭羽吃了一惊。 王夫人哽咽道:“从前,二叔便对妾身多有不敬,更暗中觊觎夫君大位。” “他若继任节度使,我们母子岂有活路?” “夫君唯有宏儿这点血脉,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百年之后,岂非香火断绝,沦为孤魂野鬼?” 郭羽倏然一惊:“二弟待我素来恭敬,怎会如此行事?” 王夫人哭道:“自古以来,皆是父死子继,若是兄终弟及,有几个能落得好下场?” “妾身现在尚可哭诉一番,待来日,叫我依靠哪个?” 郭羽面色一变,讪讪道:“为夫失言,再不提此事便罢,夫人莫要伤心。” 王夫人不依不饶:“夫君岂可戏言?” “倘若不放心身后之事,尽管交代二叔,叫他好生辅佐宏儿便是。” “他若心中恭敬,必然听从,若有异心,夫君也可提早察觉。” 郭羽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 “只是,贸然行事,恐怕惹得二弟不喜。” 王夫人轻声道:“二叔领兵在外,手握一万大军,不可不防。” “夫君可派一心腹,前往监督,探查他一举一动。” 郭羽拧眉:“仓促之间,倒无合适人选。” 王夫人回言:“夫君可是忘了,汉中七友之一,通州郑毅,正在府中效力,为掌书记。” “此人口才了得,见识不凡,又是故交,必能胜任监军一职。” 郭羽恍然:“我竟忘了他。” “就依夫人之言,叫他前去监军,只是,不得干预军事,叫他督运粮草便是。” “这是自然。”王夫人笑道,“相信二叔必能体会,夫君一片苦心。” 夫妻二人恢复欢声笑语。 翌日,郭羽下令,命利州刺史石崇现,协助蒋殊抵抗高楷。 又让郑毅运送一万石粮草,前往城固犒军,助郭雄收回洋州。 华英龄听闻,长叹一声:“郭家基业,必然毁于妇人之手。” …… 且说洋州,兴道城。 裴行基率领败军撤离,于城外驻扎。 帐内,崔孝宽面露惭愧:“下官计策无用,以致兵败。” “胜负乃兵家常事。”裴行基摆手道,“不必耿耿于怀。” “我已向陛下上书,派遣援兵前来。” “来日,重整旗鼓,再与郭雄一决胜负便是。” “将军胸怀宽广。”崔孝宽赞叹一声,转而说道,“郭雄堪为当世名将,锋芒正盛,须得暂且避让。” “依下官愚见,待援兵一至,不妨先取壁州,再夺集州,成犄角之势,包围梁州,再徐徐图之。” 裴行基笑道:“此为稳妥之策,必然无错。” 他蓦然提起一事:“此前,高楷舍下梁州不取,转而攻打兴州。” “莫非,早已料到这郭雄,能征善战,故而暂避锋芒?” 越想越有可能,不由汗流浃背:“高楷,竟有未卜先知之能?” 崔孝宽吃了一惊,断然道:“绝无可能!” “高楷未和郭雄交手,此前也不曾有名声传扬,他如何得知,这郭雄颇有用兵之能?” “我料,高楷必然和我设想一致,先行夺取凤、兴、利三州,以合围梁州。” 裴行基舒了一口气,缓缓道:“所幸,他无神鬼莫测之力,否则,我等寝食难安。” “依崔记室高见,若要先取壁州,可有良策?” 崔孝宽笑道:“却是正巧,壁州刺史与我,本是故交,意气相投。” “我愿前往诺水城,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献城归降。” “如此甚好!”裴行基大喜。 两人正商议时,忽见一员斥候匆匆来报:“禀将军,兴州传来军情,刺史蒋殊大败,高楷已攻取长举、鸣水二城。” 裴行基惊叹道:“高楷,果然名不虚传,战无不胜。” 区区数日之间,便尽取兴州二城,想必过不了多久,这兴州尽在掌握。 而且,听闻鸣水县鬼卒肆虐,杀人无数,也不知高楷如何将其铲除的。 崔孝宽皱眉道:“若我所料不错,高楷下一步,必取利州。” 裴行基面色肃然:“兵贵神速,看来,我等须得尽快了。” “崔记室,你可先往壁州。待援兵一至,我便攻取集州。” “你我二人合力,必要抢在高楷之前,合围梁州。” “是!”崔孝宽郑重点头,当即率领数十亲卫,往诺水去了。 …… 话分三头,且说兴州,顺政城二十里外,高楷正率军前来。 “城中情况如何?” 唐检回言:“蒋殊自从兵败撤回,便一直龟缩府中,似乎,将我等视为必死之人。”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狂妄!” 徐晏清嗤笑道:“此人认定,我等必将死于鬼卒之手,故此高枕无忧。” “殊不知,数千鬼卒,已然覆灭,他恐怕正在城中等候捷报呢!” 众人闻言皆笑。 高楷淡声道:“既如此,我等可奇袭顺政,叫他措手不及。” 徐晏清颔首:“此为良策,攻其不备。” “只是,蒋殊虽然自大,却非愚钝之人,城中防守必然严密,恐怕一时未能建功。” “这有何难。”谢无逸陡然开口,“下官可用敛息符,掩盖大军动静,助郡公一臂之力。” “好!”高楷笑道,“若能攻下顺政,无逸当居首功。” “谢郡公!”谢无逸面露喜色,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箓,信手一抛。 只见这青天白日下,金光四射,将一万大军笼罩,蓦然,光线一折,众人身影陡然凝固。 片刻后,微风拂过,只闻“咔嚓”一声异响,光镜碎了一地,坠落无痕。 待一切恢复平静,原地已空无一人。 另一头,顺政城中,蒋府前堂。 “听闻高楷接了降表,便率领三千兵卒,前往鸣水城中。”蒋殊笑道,“自寻死路。” “正是!”杨茂冷声道,“以他尸骸,足以告慰承嗣在天之灵。” “可悲啊!”蒋殊故作叹息,“沦为鬼卒,三魂尽失,七魄禁锢,着实凄惨。” “谁叫他与刺史作对。”杨茂阴恻恻道,“正该落得如此下场。” 两人仰天大笑。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8章 探囊取物 “高楷已是将死之人,不足为虑。”蒋殊蓦然提起一事,“只是,这鸣水城,沦为鬼窟,不知该如何处置?” 杨茂回言:“据闻,鬼卒惧怕火焰,刺史不妨派人,于青天白日时,向城中攒射火箭,必能覆灭鬼卒。” 蒋殊略微迟疑:“如此一来,城中残余军民,怕是……” “些许黔首而已,天下多的是。”杨茂淡淡道,“刺史不可妇人之仁。” 蒋殊颔首,转而问起一事:“听闻鸣水县令谢无逸,颇有几分道行,善用符箓。” “若非他坐镇,鸣水军民早已死绝。” “或可知会他一声,将他收入麾下听用。” 杨茂眉头一皱:“刺史,此人曾是剑南道大派弟子,因违反门规,被逐出师门,必然品行不端。” “纵然会几道法术,也不可重用。” 所谓天地君亲师,逐出门墙者,大多遭人鄙夷。 蒋殊点头:“既如此,让他自生自灭便是。” “刺史英明。”杨茂嘴角微勾。 两人清谈诗词歌赋,等候捷报传来,殊不知,高楷率领大军,已入外城之中。 “这敛息符,果然奇妙!”高楷忍不住赞叹。 这一万大军,堂而皇之走在长街之上,然而,两旁百姓毫无所觉。 众人亦然惊叹。 谢无逸笑道:“郡公谬赞了。” “敛息符难以持久,只能掩饰半个时辰,再过一刻,我等必然暴露。” “足够了!”高楷率大军进入内城,县衙已近在眼前,不由笑道,“以此法攻城,好比探囊取物。” 只可惜,这敛息符绘制不易,谢无逸也只有这一张,用完便没了。 若能来一沓,哪还需要百般筹谋,浴血厮杀? 不过,这种好事,也只能碰见这一回了。 一刻钟后,蒋府大门外,金光四射,虚空如水波一般荡漾,影影绰绰间,一万大军身形,陡然由虚化实,突兀闪现在长街之上。 “鬼啊!”两旁百姓骇得面无人色,慌忙逃窜。 蒋府一众甲士豪奴见此,亦两股战战:“这……” 唯有一名管事,惊骇道:“高楷?” 他服侍蒋殊,见过高楷画像,此刻一眼辨认出来,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 这一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突然现身府门之外,怎不叫人震恐? “高楷,莫非神仙下凡?”他一时瘫软在地,两腿不听使唤。 高楷淡笑道:“敬德,你率三千兵卒,把控城门。” “治玄,你领两千人,占领县衙。” “唐检,你率一千兵,围住蒋府。” “是!”三人各自领命而去。 一众甲士如梦初醒,慌忙持刀执戟杀来。数个豪奴跌跌撞撞跑进大门,向郎君报信。 高楷施施然踏上石阶,身旁数百亲卫,手起刀落间,将数十个甲士杀尽。 “轰!”府门洞开,一众丫环仆役尖叫着逃跑。 “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杀无赦!”高楷淡声道。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另一头,前堂中,蒋殊正和杨茂弈棋,蓦然听闻一阵喧哗,不由呵斥道:“何事如此吵嚷?” 一名仆役撞入堂中,连滚带爬道:“郎……郎君,祸事了!” “高楷率领大军,已攻入府中。” “一派胡言!”蒋殊怒喝一声,“高楷率军来攻,怎会毫无动静?” 杨茂笑道:“定是这奴婢梦魇了,竟胡言乱语。” “此事千真万确!”仆役叩头道,“郎君出堂门,一看便知。” 然而,不必出门,喊杀声已然传来。 “杀!” “杀蒋殊!” 蒋殊大惊失色,急忙奔出前堂,却见喊杀声震天,刀光凛冽,血腥气扑鼻。 一个个高军士卒,披坚执锐杀来。 府中甲士,或死或降,丫环仆役奔逃,女眷孩童瑟瑟发抖。 “这……”蒋殊面无人色,“怎会如此?” 杨茂急切道:“大事不好,刺史,须得速速逃离!” “是……是!”蒋殊如梦方醒,顾不得妻儿老小,慌忙窜向角门。 然而,早有人等候多时。 其人一身赤甲,腰悬千牛刀,戴金盔,簪红缨,丰神俊朗。 “高楷?”两人如坠冰窖。 高楷笑道:“蒋殊、杨茂,你二人可愿投降?” 连问三遍,两人皆沉吟不语。 高楷摇了摇头,淡声道:“杀!” 众亲卫一拥而上,将两人砍成数段。 不多时,大军已掌控全城。数千军民缩在家中,心惊胆战,却见高楷率军直奔县衙,对百姓秋毫无犯,便稍稍放下心来。 县衙中,徐晏清拱手道:“主上,一应户籍图册,皆保存完好,不曾损失。” “好!”高楷点头,“我见城中军民,大多瘦骨嶙峋,面有菜色。” “晏清,你派遣人手,开仓放粮,以安定民心。” “是!” 夏侯敬德蓦然大步奔来,拱手道:“主上,城外发现一支兵马,正往顺政而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哦?”高楷惊讶道,“可知是何方来人?” “探马得知,为利州刺史石崇现,亲率三千兵马来援。” 高楷微微点头:“你率五千兵卒,前往城外拦截。” “若能将他大败,自是最好,若他退去,不必追击。” “遵令!”夏侯敬德匆匆去了。 “这石崇现来得倒快。”高楷玩味一笑。 徐晏清笑道:“必然是郭羽下令,叫他前来增援。” 高楷颔首:“顺政既下,兴州已在掌中,下一步,正要攻取利州。” “不过,大军连连征伐之,须得休憩一番,暂且不与他交战。” 徐晏清点头:“主上体恤将士。” 高楷笑了笑:“此番攻下顺政,无逸功不可没。” “传令,升谢无逸为兴州刺史,处理政事,安定民心。” “谢主上!”谢无逸喜不自胜,下拜道。 “起来吧!”高楷将他扶起。 谢无逸暗下决心,主上如此信重,我必得倾力相报。 倒要予长姐书信一封,告知这个喜事。 而另一头,顺政城外五里处,石崇现率军来至,忽见一员斥候飞奔而来,禀报道。 “刺史,顺政已被高楷夺取。” 石崇现吃了一惊:“怎会如此之快?” 节度使信中所言,高楷已得鸣水,叫他即刻赶往顺政,相助蒋殊。 这区区一日,高楷竟攻下顺政,怎么可能?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9章 清气上扬 斥候一五一十道:“卑职探知,高楷率大军,突至内城,城中军民毫无所觉,蒋刺史猝不及防,已然身死。” 石崇现越发惊疑:“高楷率军突至内城?” 全城军民一无所知? 怎会有这种事? 麾下诸将皆难以置信,若非自家斥候,几乎以为被敌军掉包了,竟出此荒谬之言。 司马温仲雅急忙说道:“刺史,高楷既已攻取顺政,我等不宜久留,当速速退去。” 石崇现断然摇头:“我等远道而来,怎能一箭不发,便打道回府?” “传扬出去,还以为我惧怕高楷,岂不惹人耻笑?” 他一挥长鞭,当即率领大军,直奔护城河。 温仲雅阻止不及,连忙策马跟上,心中却是焦躁万分。 以高楷智谋,若发现他们来此,怎会不派人来攻? 贸然进城,必定有去无回。 奈何,这石崇现是个一意孤行之人,全然不听劝谏。 不多时,众人奔至河外,却不见一人。 石崇现仰头大笑:“世人皆道高楷用兵如神,我看也不过如此。” 正要下令众人渡河,忽闻斜刺里一声大喝,夹杂着喊杀声,震动四方。 “石崇现,我已等候多时,拿命来!” 石崇现悚然一惊:“夏侯敬德?” 只见前方尘土漫天,旌旗狂舞,数千骁骑悍然杀来,为首一将身如铁塔,手持长槊,正是夏侯敬德。 此刻,哪里还不明白,已落入高楷谋算之中,慌忙拨马转头。 他不过三千兵卒,来此只为相助蒋殊,却不敢与夏侯敬德对敌。 温仲雅叹息一声:“刺史不听劝谏,以致今日之祸。” 夏侯敬德率五千骁骑,砍杀一番,连追五十里,见石崇现逃入山林之中,不知踪影,想起高楷嘱咐,便鸣金收兵,回返顺政去了。 山林中,石崇现埋伏一侧,恨声道:“这无知莽夫,竟不来追击。” 温仲雅叹道:“夏侯敬德并非莽撞之人,更何况,高楷屡屡料敌先机,恐怕早有交代。” 石崇现奔入山林,心中不甘,便倚仗熟知地形,于林中设伏,欲反戈一击。 奈何,夏侯敬德行事谨慎,并未中计,叫他一番设想落空,只能狂怒一番,退回三泉城。 …… 且说兰州,金城。 清风堂中,杨皎早早醒来,习惯性摸了摸左侧床榻,不出意料地落空。 一时,神色落寞,夫君出征许久,不知情况如何了。 略躺片刻,她下了床榻,来至梳妆台旁。 巧惠听闻动静,上前道:“娘子起身了?” 杨皎轻点螓首,端详一会铜镜里的容颜,问道:“秾哥儿醒了吗?” 巧惠笑道:“小郎君睡得正香,乳母照看着呢。” 杨皎轻“嗯”一声,到底心中牵挂,起身来到一间暖阁,只见摇篮上,襁褓之中,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儿,蜷缩着小手,打着小呼噜。 一旁乳母侍立,见了她便要行礼。 杨皎摇头制止,抚了抚秾哥儿脸蛋,拢了拢小被褥,凝神细看一会儿,面上难掩笑容。 一刻钟后,她轻声出了暖阁,回返堂中,任由小丫鬟给她梳妆,一面吩咐巧惠。 “今日是重阳佳节,不可怠慢,你吩咐小厨房,蒸些糕点。” 夫君虽然不在,但阿娘交代了,今年家中添丁,正是一件喜事,又逢佳节,正该庆贺一番,热闹热闹。 “是!”巧惠脆声应下,“娘子预备做什么花样、馅料?” 杨皎想了想,温声道:“阿娘上了岁数,不爱油腻,便用豆粉蒸一笼,佐以红枣、板栗、杏仁末,好克化。” “鸾儿喜香气,爱颜色,便用黍秫粉烙一屉,佐以桂花、蜜饯。” “秾哥儿……秾哥儿便用粟米粉,添少许蔗浆、羊奶,莫要放多了,再备上五色彩旗。” 三个月大的婴儿,自然吃不了这糕点,预备着不过为了节庆。 “是!”巧惠凝神细听,一一应下。 杨皎忽又想起什么,嘱咐道:“莫要忘了夹馅,印上双羊。” 这是应景,取“重阳”之意。 “哎!”巧惠郑重点头,笑道,“娘子当真心细如发,老夫人、鸾姑娘、小郎君的口味都照应齐全。” “却不知娘子自个想用什么馅料?” 杨皎笑了笑:“便用素日常用的,不必折腾,添些蔗浆便是了。” 重阳节清气上扬、浊气下沉,吃些甜食,心情倒愉悦许多。 巧惠领命而去,杨皎洗漱一番,由着丫鬟将发髻、妆容、钗环、襦裙一一打理好。 已是卯时三刻,杨皎抚了抚云鬓,端详一番,起身来至厅堂。 一个管事婆子早已等候在侧,叉手道:“见过娘子。” 杨皎微微点头:“府中茱萸、葫芦、菊花糕都备好了么?” 婆子回言:“都已经置备齐全,正要等娘子过目。” 她双手呈上一页册子,其中勾勾画画,记录些采买事项、前堂后院分例,丫鬟仆役们数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些倒也够了,只是,节庆时分,倒要多添置一些,以备不时之需。”杨皎翻阅完,交代道。 “至于前堂,便交给王管事,叫他费心一番,予府中甲士见礼。” “喏!”婆子点头应下。 正商议时,忽见小丫鬟来报:“娘子,小郎君醒了,哭着找您呢!” “这孩子!”杨皎嗔怪一声,面上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只因高楷交代,新生儿以母乳喂养,更好养活,她便每日亲自哺乳,以至于乳母倒成了侍婢。 秾哥儿因此越发缠着她,一会不见便哭着闹着。 没奈何,她挥手让婆子退下,便前往暖阁。 秾哥儿正哭着,任由乳母如何哄着,也不管用,一见她来,小嘴一撇,哭得越发响亮,似乎颇为委屈。 杨皎三步并作两步,将秾哥儿抱在怀中,轻晃一会,柔声道:“秾哥儿莫哭,阿娘在呢。” 秾哥儿眨巴着眼睛,慢慢止住哭声,伏在她臂弯轻轻哼唧。 乳母笑道:“小郎君乖巧,长大后必然孝顺。” “娘子福气大着呢。” 杨皎轻笑一声:“承你吉言。” 检查一番襁褓,又给秾哥儿哺乳,时光缓缓流逝,转眼间,太阳光透过纱窗,照在暖阁之中。 已是辰时。 杨皎望了眼天色,便让丫鬟们携上笼屉,抱着秾哥儿,前往春晖堂问安。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0章 重阳佳节 张氏觉浅,早已起身,给菩萨奉上香火后,便在房内梳洗,听闻她来,连忙叫请。 “皎儿携秾哥儿,给阿娘问安。”杨皎笑着行礼。 “快起来。”张氏一迭声道,“秾哥儿今日可好?” “正喂了母乳,身子康健。” “那便好!”张氏笑容满面,“快让我瞧瞧。” 她接过襁褓,秾哥儿舔着小手指,眨巴眼睛,嘴里“哦哦”不知说些什么。 张氏只觉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又怕摔了,当真疼爱不尽,恨不得将这世间一切珍宝都给小孙儿。 这会子,秾哥儿不哭不闹,满脸憨态,当真粉雕玉琢,叫人满心怜爱。 兰桂忍不住赞道:“小郎君这模样,当真是菩萨座下的金童下凡,着实可爱。” “这眉眼,像极了郎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张氏眉开眼笑:“你这巧嘴,最会哄人了。” 说笑片刻,忽闻丫鬟来报,鸾姑娘来了,张氏连忙让请。 不多时,两个小丫鬟掀开布帘,敖鸾一袭宝蓝色襦裙,不施粉黛,款款走来,行礼道:“鸾儿给姑母问安。” “见过嫂嫂。” 张氏笑着让她起身,抱着秾哥儿不撒手。 敖鸾佯装吃醋:“姑母有了秾哥儿,便把鸾儿忘了,当真叫人伤心。” 张氏笑道:“你这猴儿,还和小侄儿争宠不成?”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敖鸾笑靥如花:“我自是宝爱秾哥儿,特意制了一张符箓,祛除邪祟,为秾哥儿积福消灾。” 她捧上一枚玉符,通体青光湛湛,隐约有勃勃生机涌动。 所谓木生火,秾哥儿秉承火德降世,以这青玉符,最能护持。 杨皎颇有见识,一看便知其中好处,郑重道:“鸾儿有心了,我代秾哥儿谢过。” 敖鸾一笑:“嫂嫂不必多礼。” 便将这青玉符,搁在襁褓之中。霎时间,只觉秾哥儿越发活泼,笑着露出小酒窝,惹得三人稀罕不已。 说话间,杨皎命丫鬟们呈上各色糕点,一一摆在萱花桌案上。 张氏与敖鸾一观,便知皆是自己素日喜好,不由感慨杨皎用心,处事周全。 张氏笑道:“你每日里,既要照顾秾哥儿,又要管家理事,着实劳累。” “这些吃食之事,便交给管事婆子,庖厨们便是,莫要太过操劳,累坏了身子。” 杨皎起身道:“阿娘体恤,媳妇省得。” 巧惠呈上一碟糕点,装饰五色彩旗,颇为别致。 杨皎切下一小片,轻轻搭在秾哥儿额头,口中祝祷:“愿我儿百事俱高!” 秾哥儿好奇地眨眼,嘴里冒着小泡泡。 待用过糕点朝食,丫鬟们奉上银耳莲子汤,三人浅尝辄止。 糕点撤下,张氏命人端来一壶酒。 “酒能祛百虑,菊解制颓龄。” “这是我新酿的菊花酒,你们尝尝,与往年可有不同之处?” 重阳佳节,饮菊花酒,正是一大习俗。 菊花酒又被称为“吉祥酒”,寓意祛灾祈福。 小丫鬟们奉上小盅,敖鸾轻轻一嗅,笑道:“这菊花酒中,加了枸杞、地黄、当归。” “姑母,鸾儿说得可对?” 张氏笑叹一声:“瞒不过你的鼻子。” 杨皎浅尝一口,微微苦涩,稍后回甘,只觉浑身暖意上涌。 “这菊花酒生津益气,养肝明目,又能疏风除热,当真好处不尽。” 张氏面露笑意:“你们喜欢便好。” 待饮过菊花酒,丫鬟们呈上茱萸,三人各取一枝,佩戴于臂间。 张氏又将茱萸叶,置于香袋中,给秾哥儿戴上。 茱萸可驱虫去湿、逐风邪,消积食、治寒热,被称为“辟邪翁”。 此刻,旭日东升,已是巳时。 三人出了春晖堂,绕过九曲回廊,来至假山花池之中。 一路行来,大小门窗之上,皆插着茱萸,正门口,垂挂一个黄皮葫芦。 相传药王下凡,将神药装在葫芦里,以灭毒虫、除瘟病,因此,重阳节这一日,家家户户在大门口挂一个葫芦,寓意趋吉避凶。 小花园中,菊花开得正盛,各自争奇斗艳,清香袭人。 放眼望去,白、粉、红、墨、黄、绿、紫、金,八彩缤纷,令人目眩神迷。 张氏赞叹道:“今年这时节,菊花倒比往年更盛。” 杨皎点头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菊花品性高洁,为世人所钟爱,历朝历代文人骚客,皆有诗文传诵。” 敖鸾附和道:“菊乃花中隐士,五柳先生最为喜爱。不过,我更偏爱其气节。”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三人谈论诗词,兰桂凑趣道:“听闻,家中兴旺时,就连花花草草也格外繁盛,这些菊花,想必是沾光了。” 张氏笑道:“花房倒也用心,这白绣球、粉凤凰、红狮子、墨麒麟、黄佛手、碧玉松针、紫气东来、泥金九连环,往年可不常见。” 杨皎温声道:“这是王管事的功劳,他早早留心,遍访诸州县,方才得来这八色菊花,以示吉祥如意。” 张氏面露惊讶:“这孩子,小小年纪,便遭了劫难,可怜见的。” “难为他如此用心,倒不能亏待了他,便赏他十贯钱,五匹绢帛,叫他今日歇歇,度个佳节。” “阿娘心善!”杨皎笑着应下,吩咐巧惠,去库房取了赏赐,送予王寅虎。 敖鸾默观此事,不由暗叹:“这王寅虎倒是个人才。” 三人赏完菊花,便一齐登上揽月亭,观赏秋景。 放眼望去,整个金城尽收眼底,屋舍俨然,鳞次栉比,街道纵横宽阔,整洁如新。 东面街坊内,家家户户于院中晾晒麦谷,一片黄澄澄,洋溢丰收的喜气。 这亦是一道习俗,称为“晒秋”。 三人赏一会景,叙一会话,其乐融融。 张氏蓦然说道:“我们娘们三个,在府中悠闲度日,也不知楷儿征战沙场,是否平安顺遂?” 杨皎心中亦满怀惦念,只是不露人前,此刻听闻这话,勾起相思之情,忍不住陷入愁绪。 一时间,这揽月亭中颇为沉寂。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1章 无关紧要 敖鸾展颜一笑:“姑母、嫂嫂莫要忧心,鸾儿早起便卜算一卦,表哥征战顺遂,平安无恙。” “菩萨保佑。”张氏欢喜道,“如此甚好!” 杨皎眸光一亮,唇边不期然,露出一抹笑意。 “哇!”蓦然,襁褓中,秾哥儿哭声响起,唬了众人一跳。 杨皎连忙抱在怀中,柔声安抚。 敖鸾笑道:“秾哥儿定是想他阿耶了。” “秾哥儿最有孝心。”张氏面露笑意,转而说道,“这揽月亭风大,不宜久坐。” “还是回堂中说话。” “是!”两女答应一声,一齐下了揽月亭。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兴州、顺政城,高楷正于堂中处置军政之事,蓦然有感:“秾哥儿?” 想起白白胖胖的儿子,他不由扬起嘴角:“待阿耶打下汉中,便回去看你。” 这时,唐检大步而来,禀报道:“主上,洋州传来消息,裴行基已攻取壁、集二州,正窥视梁州。” 高楷吃了一惊:“竟如此之快?” 原以为他攻下兴州,已是疾速,却不想,裴行基短短数日,连取二州。 着实令人惊讶。 “正是!”唐检颔首,“据闻,记室参军崔孝宽出使诺水,说动刺史献城归降,不费一兵一卒,尽得壁州诺水、广纳、白石、太平四县之地。” “与此同时,齐国公董澄增派援兵,裴行基用计,一举攻取集州,刺史败亡,三县尽归掌控。” 高楷缓缓点头:“如此一来,裴行基已得洋、壁、集三州,成犄角之势,随时可以合围南郑,夺取梁州。” 唐检忧虑道:“若让他先行一步攻取梁州,我等岂不被动?” 高楷沉吟片刻,唤来一众文武,将此事说了。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事不宜迟,不如即刻率军攻取南郑,以免裴行基捷足先登。” 徐晏清摇头道:“不可!” “我等尚未攻下利州,不宜改弦更张。” 夏侯敬德拧眉:“时机稍纵即逝,怎能弃梁州,而取利州,岂非本末倒置?” 徐晏清反问道:“利州刺史石崇现虎视眈眈,不先将他击败,倘若他趁我等攻取梁州时,率军来攻,我等岂非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夏侯敬德不甘心道:“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裴行基攻取梁州,占据汉中大部?” 徐晏清笑道:“夏侯将军稍安勿躁。” “莫要忘了,郭羽虽然胸无大志,郭雄却是一员大将,怎会坐视裴行基攻城掠地?” “不将他解决,裴行基攻取梁州之路,必然寸步难行。” “我等正可趁此良机,拿下利州,扎实根基。” “再于裴行基与郭雄鏖战之时,再悍然出兵,袭取南郑。” “必能出其不意,拿下梁州。” 高楷望一眼利州方向,沉思片刻,开口道:“晏清此言有理。” “原先计策不变,先攻取利州,再伺机而动。” 利州辖三泉、绵谷、义清、嘉川、葭萌、益昌、景谷,足足七县。 幅员广阔,人口众多,只要攻下利州,便是一大助益。 “是!”众人俯首听命。 想了想,高楷朗声道:“敬德、治玄,你二人各领五千精兵,为左、右二军,奔赴三泉。” “我率一万中军,随后便至,命武州刺史筹集三万石粮草,由宇文凯押运。” “唐检、晏清,你二人与我同行。”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待众人告退,高楷心中思忖:此次攻取利州,似有感应,可一战而下,却不知这征兆,来自何方? …… 集州,符阳城。 县衙内,裴行基端坐上首,询问道:“他自刎了?” 见崔孝宽点头称是,他不由赞道:“这集州刺史,倒是一员忠臣,将他厚葬了吧。” 崔孝宽不屑道:“将军不必可惜,此人不识天数,一介愚忠之人罢了,死了倒好,正可上书长安,派遣大才前来治理。” 裴行基略过此事,沉声道:“据闻,高楷已夺取顺政,全据兴州,蒋殊败亡。” “不知他下一步,如何行事?” 崔孝宽哂笑道:“梁州乃是汉中精华之地,我料他必先攻南郑,再图谋其余州县。” 裴行基微微点头:“既如此,我等须得抓紧时机,先一步拿下梁州,叫他无功而返。” 崔孝宽颔首道:“此为正理。” “不过,将军不必行军太速,可暂且屯兵集、梁二州边境,静观其变。” 裴行基思索片刻,问道:“崔记室之意,是要等郭雄与高楷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崔孝宽笑道,“这两人皆是当世名将,便任由他们厮杀一番,为我等作嫁衣。” “崔记室妙计!”裴行基赞叹一声,转而说道,“倘若高楷也存了这心思,又该如何?” 崔孝宽不答反问:“将军可知,数日之前,郭军大营中,发生一件趣事?” 裴行基想了想,问道:“郭雄鞭打监军郑毅,可是这事?” “正是!”崔孝宽嘲讽道,“主将与监军不和,郭军必有内乱。” “纵然高楷不与郭雄交战,我等也可趁内乱之时,先行击溃郭军,直取南郑。” “另外,我观郑毅为人,贪财好色,公然于军中狎妓,行事荒唐。” “又遭郭雄鞭打,大失颜面,怎能不恨?” “将军可派人,赠送金银财帛,加以笼络,引为内应,助我等斩杀郭雄。” 裴行基赞不绝口:“崔记室算无遗策!” 当即派遣细作,潜入郭军大营,奉上一箱奇珍异宝。 …… 且说梁州,南郑城,郭府。 郭羽骤然听闻,高楷夺取兴州,裴行基攻下壁、集二州,剑指南郑,一时心神震恐,病倒在床榻之上,已然起不了身。 “南郑危在旦夕,这该如何是好?” 王夫人宽慰道:“夫君麾下山南西道,足有十七州之地,纵然失去些许,也无关紧要。” “只需调集精兵强将,将高楷、裴行基二人大军击退便是,无需太过忧心。” 郭羽摇头叹息:“这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如今,为夫只能坐视其等攻城掠地,却束手无策,着实有愧。” “来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2章 优柔寡断 王夫人美眸一转,低声道:“依妾身愚见,裴行基区区数日,便攻下壁、集二州,二叔屯兵城固,却对此无动于衷,坐观其成。” “若非统军不力,便是胸怀异心,夫君不可不防。” 郭羽沉吟不语。 王夫人正要开口,忽见管事来报,郑监军送来一封书信。 王夫人瞥了一眼,见得“郭氏唯我一人而已”数个字眼,不禁花容失色。 “夫君,二叔言行无状,分明未将夫君这个兄长,放在眼中。” “夫君还要纵容他么?” 郭羽沉声道:“夫人暂且退避,待我唤来王康、华英龄二人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是!”王夫人万福一礼,转身拐进后室,却并未离开,反而躲在屏风后偷听。 不多时,华英龄、王康二人先后来至。 郭羽将此事说了,王康气愤道:“主上将军中大事尽数托付,如此信重,郭将军怎可这般妄言?” “依微臣愚见,须得惩戒一番,以正视听。” 郭羽皱眉:“高楷、裴行基虎视眈眈,正要二弟率军相抗,如何惩戒?” 王康眼珠一转:“巴南九州獠民作乱,渝州不稳,不如让郭将军前去镇压,由郑监军执掌大军。” “此事万万不可!”华英龄喝道,“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 “何况,这危急存亡之时,怎能调离郭将军,由郑毅这无能之辈掌军?” “纵然要惩戒,也可等到郭将军击退敌军,再行商议。” 王康呵斥道:“华英龄,休要胡言。” “郭将军言行无状,包藏异心,怎能再纵容他手握大军?” “万一变生不测,该如何应对?” 华英龄急切道:“主上,王康所言,纯属污蔑。” “郭将军若有反叛之心,早就反了,何必等到此时?” “兄弟阋墙,为取乱之道,昔日李家兄弟,今时吐谷浑慕容兄弟,皆是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郭羽犹豫不决。 见此,王康低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主上并非斩杀郭将军,只是叫他镇守他处,有何不可?” “何况,汉中人杰地灵,莫非除他之外,便再无将才了么?” “微臣得知,霍金刚自从凤州大败,便请求将功赎罪,如今正在府中,可派他前去辅佐郑毅,必然万无一失。” 郭羽目光一亮:“就依此言行事。” 霍金刚勇冠三军,即便与高楷麾下第一武将——夏侯敬德相比,也毫不逊色。 有他坐镇,郭羽心中大定。 “主上,不可……”华英龄正要劝谏,却见郭羽摆手道,“我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巴南九州,虽然偏僻,却也是我麾下重镇,如今獠民作乱,除却二弟,谁能镇守?” 华英龄默然无言。 “我乏了,你们退下吧。”郭羽面露倦色。 “是!”二人告退。 待出了房门,王康一甩长袖,冷哼一声去了。 华英龄哀叹道:“灭郭氏者,王氏兄妹也!” 一日后,城固县,郭雄收到文书,令他卸下将军之位,前往渝州镇守,不由大吃一惊。 “兄长怎会降此乱命?” 下首一名文士叹道:“必是小人进谗言,离间主上与郭将军,居心不良。” 郭雄转念一想,脱口道:“王康?” “除了他,再无别人。”文士颔首。 郭雄愤恨道:“昔日,王家落难,若非我与兄长出手相助,早已家破人亡。” “兄长以王家女为续弦,又对王家子委以重任,其等不思感激便罢了,竟然恩将仇报,欲毁掉郭氏基业,是何道理?” 文士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豺狼岂有挟恩图报之心?” 郭雄咬牙。 一名郎将建言道:“将军,事到如今,汉中已无安身之处,不如自立门户,好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郭雄断然摇头:“父亲临终前遗言交代,绝不可兄弟阋墙,令我郭氏万劫不复。” “兄长虽将我调离,却无加害之心,我怎能率军反叛,同室操戈,惹得天下耻笑?” 郎将欲言又止。 郭雄意态消沉:“即刻收拾行装,前往渝州镇守吧。” 文士心中暗叹,将军虽有统兵之才,却优柔寡断,太过仁义,来日,必有不测之祸。 中军大帐外,一座大营之中,郑毅正在养伤,乍闻此事,不由哈哈大笑。 “郭雄,你也有今日,哼!” 他不过找了两个民女解闷,郭雄便以触犯军纪为由,将他鞭打一番,让他颜面扫地。 如今,郭雄被贬渝州,怎不痛快? “可惜,未能将他杀了,泄我心头之恨!” 正思虑时,忽见一员亲卫悄然来报:“将军,细作收到一箱珍宝,似来自集州。” “哦?”郑毅惊讶道,“珍宝在何处?” 亲卫命人呈上来,打开一观,只见宝光闪烁,令人眼花缭乱。 郑毅面露痴迷,这些皆是世所罕见的珍宝,即便他出身不凡,也未曾见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把玩时,箱底陡然现出一封书信。 郑毅拾起一观,面色阴晴不定。 …… 利州,三泉城。 高楷率两万大军,于城外五里处安营扎寨。 “主上,斥候探知,石崇现率一万兵马,于东门外驻扎。”唐检禀报道。 “哦?”高楷面露惊讶,“他竟不在城中坚守,反而出城迎战?” “正是!”唐检回言,“此人自视甚高,常言不喜守城,只愿沙场决战。” 徐晏清笑道:“他不过一万兵马,竟敢直面我等两万大军,不知这勇气从何而来?” 高楷淡笑一声:“这石崇现性子如何?” 唐检一五一十道:“据奉宸司探知,此人性格暴躁,嗜酒如命,每逢醉酒,便殴打家仆,鞭笞将士。” “城中颇有怨言。” 高楷若有所思:“命奉宸司多番探查,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 另一头,石军大营之中,长史温仲雅有事禀报,直奔中军大帐。 却见一具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尸身,抬了出来,径直丢进河中。 不由叹息:“刺史杀性越发重了,三日以来,竟打死七人。” 奈何,无一人敢劝,只因劝谏之人,早已身首异处。 掀开帘帐,石崇现正倚靠胡床,大口喝酒,一面啃咬一只羊腿。 “刺史,高楷大军已至城外五里。”温仲雅躬身道。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3章 出奇制胜 “哦?”石崇现嚼着酒肉,含糊不清道,“他有……多少兵卒?” “足有两万余人!”温仲雅神色凝重,“又有夏侯敬德这等猛将为先锋,徐晏清为谋士,刺史万万不可轻敌大意。” 石崇现一把丢开羊腿,随手抹去嘴角油脂,若无其事道:“他纵有十万大军,也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温仲雅,你为何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温仲雅无可奈何:“刺史,非我怯弱,实则高楷用兵如神,声势传遍四方,不知多少名将大才,死在他手下。” “白骨累累,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怎能不引以为戒?” 石崇现剔了剔牙,抓起一坛佳酿一饮而尽,半晌才道。 “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应对啊?” 温仲雅拱手道:“敌众我寡,须得出奇,方能取胜。” “哦?”石崇现打了个酒嗝,“如何出奇?” “不如寻几个校尉错处,鞭笞一顿,并不打死,再暗中将其等放了。”温仲雅低声道。 “其等不忿,必然向高楷投诚,引他前来袭营。” “刺史正可以逸待劳,设下伏兵,将高楷大军一网打尽。” “此计正合我意!”石崇现仰头大笑,“还不快依言行事。” “是。”温仲雅领命而去。 不多时,营中响起阵阵惨叫、求饶声。 …… 话分两头,入夜,群星璀璨,高楷正于营中仰观天象,忽见东南方向,有一主星晦暗不定,似摇摇欲坠。 “这是……郭羽?” “看来,他命不久矣。” 正思量时,夏侯敬德大步而来,瓮声道:“主上,末将巡视军营时,发现三人,自郭军大营来投。” “其等自称石崇现麾下校尉,不堪忍受折磨,愿弃暗投明,为主上效力。” “哦?”高楷好奇道,“竟有此事。” “三人在何处?” 片刻后,三名校尉一瘸一拐,叩头道:“卑职拜见高郡公。” “起来吧。”高楷挥手请起,见这三人衣衫破烂,豁口处可见鲜血、伤痕,不禁问道。 “尔等受何人折磨?” “正是刺史石崇现!”三人咬牙切齿,“此人嗜酒如命,醉后最喜打杀人。” “手下不知多少冤魂。” “还请高郡公为我等报仇,愿粉身碎骨以报大恩。” 高楷眸光一闪:“尔等可知石崇现军中如何布防?” “这正是我等份内职责。”三人毫不隐瞒,将石崇现如何设置营地,如何安排骑兵、步卒,何时派人巡视,有何破绽,事无巨细一一说了。 高楷听闻,温声道:“三位义士既然投靠于我,我自当重用,便先行养好伤处。” “待来日,攻破石军大营,我自有赏赐。” “谢郡公!”三人大喜下拜,便随亲卫指引,休养去了。 夏侯敬德神色振奋:“主上,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我愿为先锋,率五千轻骑,前去袭营,献上石崇现项上人头!” 段治玄亦然请命:“主上,我亦愿往。” 一时间,诸将战意汹汹。 高楷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晏清,你如何看待此事?” “主上怀疑,这三人诈降?”徐晏清不答反问。 高楷摇头一笑:“这三人投诚为真,并非诈降。” 徐晏清面露疑惑:“那为何不趁机袭营?” “若能一举擒杀石崇现,利州可平。” “这三人虽非诈降,却要警惕,背后有人驱使,设下诱敌之计。”高楷淡声道。 徐晏清倏然一惊:“主上是说,此事为石崇现诡计?” 只是,他拧眉不解:“石崇现怎有这等智谋?” “破船尚有三千钉。”高楷笑了笑,“他虽无谋,麾下必有可用之人。” 徐晏清若有所思:“既如此,主上绝不可袭营,以免中了诡计。” “恰恰相反。”高楷朗声道,“他既设下此计,我便将计就计。” “敬德,你率三千轻骑,佯装袭营,一遇伏兵,即刻撤退。” “唐检、治玄,你二人领五千兵卒,绕至城下埋伏,我率中军,于后方接应,兵分三路,一举击败石崇现。” “是!”三人领命去了。 徐晏清赞叹不已:“审时度势,化腐朽为神奇,主上用兵之能,已臻至化境。” 高楷淡笑一声:“我料南郑必有大变,须得尽快拿下利州。” 徐晏清若有所思。 另一头,石崇现纵容三人逃奔高楷大营,便命一万将士,在壕沟内埋伏。 郎将元整劝道:“刺史,用兵之道,先虑败再虑胜。” “倘若高楷并不袭营,反而绕至城下,攻取三泉,岂非天倾之祸?” “不如另派一支兵马,前往守城,也可留一条后路。” 石崇现不以为然:“我等大营在此,高楷怎会不来偷袭?” “休要多言,动摇军心!” 元整暗叹一声,不敢言语。 家将于慎行蓦然来报:“郎君,娘子算得一卦,今夜必有祸事,请您三思而后行。” 他口中娘子,正是石崇现夫人,谢氏。 “哼,妇人之言,战场之上,自以刀兵决胜负,岂能听从卜算?”石崇现嗤笑一声,不作理会。 于慎行咬牙道:“郎君,娘子再三交代,请您提防高楷……” 话未说完,一柄刀鞘狠狠拍过,将他打得脸一偏,几颗牙齿和着鲜血吐了出来。 “再敢多言,便叫你试一试我刀刃之利!”石崇现寒声道。 于慎行急忙闭口,捂着痛处,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 温仲雅摇了摇头,暗道:“刺史越发不听人言,今夜若胜,便罢了,若大败,我须得伺机脱身,转投明主。” “以免遭了毒手。” 众人心思各异,过不多时,一片乌云飘来,将星空遮蔽,投下一道道阴影。 辕门之外,忽有火光闪现,伴随着密集的马蹄声,一股瘆人的杀意,悄然弥漫开来。 “报!”斥候悄然奔来,低声道,“刺史,前头发现敌军,为首者正是夏侯敬德。” “夏侯敬德既来,高楷必然亲至。”石崇现兴奋道,“传我军令,即刻出兵。” “是!”诸将凛然遵从。 第274章 浪得虚名 一万大军持刀执枪,陡然从壕沟之中杀出,即刻间,与夏侯敬德三千兵马战至一处。 石崇现缀在大军之后,仰头大笑:“高楷,果然中计。” “他算什么天下英主,分明是浪得虚名。” 温仲雅笑道:“正要借他首级,成就刺史威名。” 石崇现越发得意:“传令,斩高楷首级者,官升三级,赐万贯钱财。” 重赏之下,一众将士嗷嗷叫着,冲向高军士卒。 却见夏侯敬德骇得魂不附体,拨马转头便跑,麾下三千兵卒,亦抱头鼠窜。 石崇现嗤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夏侯敬德,亦是银样镴枪头,不堪一击。” “还说什么当世猛将,可笑!” “传我军令,追!” “务必杀了夏侯敬德,砍下高楷头颅,向郭节帅献功。” “遵令!”众人轰然应诺。 然而,温仲雅眼见夏侯敬德“仓惶逃窜”,却心生不安。 “夏侯敬德为高楷麾下第一猛将,杀敌无数,怎会如此怯弱,竟不发一箭便掉头逃离。” “而且,竟不见高楷身影。” “这……莫非……” 温仲雅悚然一惊,慌忙道:“刺史,高楷已识破我等计谋,将计就计。” “夏侯敬德领兵而来,不过是佯装袭营。” “其后,必定有诈!” 石崇现哂笑道:“温仲雅,还没喝一滴酒,你便醉了?” “高楷若识破此计,怎会……” 话音未落,忽见夜色之中,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动地,鼓声如雷。 “杀石崇现!” 一声一声,仿佛千斤重锤,狠狠敲在石崇现心头,令他面色惨白。 “怎会如此?” 不多时,旌旗招展,高军士卒潮水一般涌来,为首者一身赤甲,戴金盔,簪红缨,手持千牛刀,威风凛凛。 正是高楷! 石军士卒猝不及防,被杀得人仰马翻,一时间人人震恐,哭喊着四散逃跑。 “刺史,大事不好,速速退回城中要紧。”温仲雅慌忙道。 石崇现恼羞成怒:“高楷既来,我便与他决一死战,怎能掉头逃离,岂非遭人耻笑?” 郎将元整急切道:“刺史,事不可为,若不撤兵,恐有身死之祸。” “此言有理!”石崇现即刻拨马转头,一骑绝尘而去,“待来日,再与高楷决战……” 话音迅速消散在夜色中,众人面面相觑。 温仲雅叹息一声:“先行回城,再从长计议吧。” 元整、于慎行连忙召集五千残兵,追随石崇现而去。 奔至护城河外,石崇现正喝令守卒放下吊桥,蓦然,一声大喝响彻夜空。 “石崇现,你已中了我家主上之计,还不束手就擒?” 石崇现循声望去,只见左右两侧,各有一支骁骑冲来,刀光闪烁,劲风扑面。 为首者正是段治玄、唐检二将。 “竟有伏兵?”石崇现骇然失色,慌忙拨马转头。 奈何,身后战鼓如雷,马蹄声踏破云霄,千军万马追击而来。 一面面旌旗飞舞,借助璀璨星光,可见一个个斗大的“高”字。 “高楷?”石崇现心中一个咯噔,面上再无一丝血色。 前有伏兵,后有追军,当真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一时间,众人如丧考妣。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石崇现怒喝一声,“元整、于慎行,你们二人为先锋,领两千轻骑,务必杀出一条血路。” “温仲雅,你率五百兵卒殿后,挡住高楷。” “是……”三人应和一声,各自领命去了。 唐检、段治玄二人埋伏多时,此刻兴兵杀来,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石军士卒此前吃了一场败仗,本就士气涣散,又见伏兵杀来,哪个还有斗志? 若非担忧做了逃兵,牵连一家老小,早已各自逃命去了。 所幸,元整、于慎行二将,颇有武力,身先士卒,倒也挽回几分军心。 唐检见此,从斜刺里杀出,手中长刀高高扬起,直取于慎行项上人头。 于慎行神色凝重,持戟格挡。两人交错而过,战马“希律律”嘶鸣一声,倒是不分上下。 “未料这石崇现麾下,尚有几员猛将。”唐检吃了一惊,暗自蓄力,和于慎行战至一处。 另一头,段治玄手持长枪,径直击向元整。 “铿铿铿!”不过一个刹那,两人便斗了数个回合。 段治玄面露惊讶,凝神看去,见这元整膀大腰圆,使一柄长槊,气势雄浑,倒也几分夏侯敬德的影子。 “这人武艺精通,弓马娴熟,怕是可与夏侯郎将一较高下。” 他自知武力不及夏侯敬德,倒也并不气馁,每日勤学苦练,希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如今与元整交战,倒正好切磋一番,掂量自己有无精进之处。 殊不知,元整亦心中惊叹:“这人是谁,竟有如此武力?” 虽只交战数个回合,他却觉虎口发麻,手心冒汗,便是此前与夏侯敬德一战,也不过如此。 “高楷麾下,当真猛将如云!”元整忍不住赞叹,连忙倒提长槊,与段治玄再战数十个回合。 来人打得难分难舍,却不想石崇现早已心急如焚。 前路迟迟未能开辟,后方追兵却已赶上,两相夹击之下,五千兵卒死伤惨重。 “咻咻咻!”数万支箭矢,恍若千鸟振翅,刺破夜空,径直落在石军之中。 一个个骑兵惨叫着倒下,沦为后继者的垫背,被急促的马蹄踩踏成肉泥。 鲜血渗透污泥,夹杂断肢残臂,绞成一滩肉糜,令人作呕。 石崇现面色煞白,眼见高楷一马当先,径直向他杀来,骇得亡魂直冒,慌忙大叫道:“元整救我!” 元整听闻,虚晃一槊,弃了段治玄,奔至石崇现身旁,长槊一挥,将数支羽箭劈断,沉声道。 “刺史,情势危急,须得速速入城,坚守不出,才有一线生机。” “末将愿杀开一条血路,您不可迟疑,紧随我身后,冲入城中。” “好!”石崇现忙不迭地道,“我愿以命相托,望你尽力相救。” 元整重重点头,率领百余精兵,在前开路,手中长槊左劈右砍,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高军士卒尽皆骇然,此人竟有夏侯敬德之风范。 受这杀气一激,个个不敢阻拦,分开一条道路。 第275章 其犹龙耶 元整暗道一声好机会,连忙护持石崇现过了吊桥,奔向城门。 “敌将休走!”蓦然,段治玄持枪杀来,直指元整天灵。 元整反手一劈,枪、槊交击,火花四射,“铿”然一声锐鸣,刺得百余亲兵耳膜碎裂,头晕目眩。 石崇现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除却尖锐鸣响,再无别音,一时呆若木鸡。 “刺史快走!”元整见此,一声暴喝,吓得石崇现浑身一个哆嗦,如梦方醒,意识到自身处境,慌忙策马扬鞭,窜入城门之中。 元整松了一口气,与段治玄战了数个回合,便提槊转头,胯下骏马如风驰电掣,眨眼间奔入城门。 段治玄追之不及,遗憾道:“这人武艺可与夏侯将军媲美,我须得越发苦练。” 另一头,于慎行与唐检交战正酣,余光瞥见石崇现、元整二人窜入城门,不由大急。 “郎君等我!” 可惜,石崇现逃命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他,一溜烟跑得没影。 于慎行恨得咬牙,却见唐检窥出破绽,一刀劈来,直取他脖颈。 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稍一侧身,避过要害。却不防刀锋划过,切下他一只耳朵。 于慎行痛呼一声,受血腥气一激,却凭空生出几分勇力,一刀挥过,震开唐检。 却再无恋战之心,只顾甩动马鞭,急急如丧家之犬,逃入城中去了。 唐检蹙眉:“竟让这厮跑了,可惜!” 环顾四下,只见石军士卒早已乱作一团,一个个争先恐后踏过吊桥,却不防你推我搡,人仰马翻,不知多少踩踏致死。 更有千余人坠入护城河,活活淹死,尸身被湍急河水卷到下游去了。 五千残兵,经此一战,只剩千余人,逃出生天。 剩余数百人,见诸将逃走,将他们弃如敝履,当即抛下兵械,跪地投降。 “得得得!”马蹄声骤然响起,唐检循声看去,笑道,“夏侯将军。” 夏侯敬德点了点头,见城门已关,不由拧眉:“倒是叫这石崇现跑了。” 片刻后,高楷率领中军赶来,远眺城池上方,若有所思。 段治玄惭愧道:“末将无能,竟让主上徒劳一场。” 唐检亦面有愧色。 他们二人奉命伏击石崇现残军,却功败垂成,不光主将跑了,连元整、于慎行这二将,也未能擒拿。 让主上一番筹谋落空,怎不愧疚? “不必自责。”高楷笑道,“元整堪为一员猛将,于慎行亦颇有武力,并非轻易可杀。” 正说话间,徐晏清策马奔来,拱手道:“主上,石崇现麾下长史温仲雅,绕至后门而逃,微臣追之不及。” 夏侯敬德浓眉一皱:“主上,我愿领一千轻骑,前去追击,必提他首级来献。” 高楷摇头道:“不必了,将死之人,让他去吧。” 众人大惑不解,这温仲雅已逃出生天,为何成了将死之人? 高楷笑了笑,蓦然下令:“敬德、治玄、唐检,你们三人,各领三千兵卒,围困东、南、西三门。” 段治玄疑惑道:“主上,城中唯有千余兵卒,防守空虚,何不趁胜拿下此城,反而围而不攻?” 徐晏清亦然不解:“主上,如今我军大胜,正可一鼓作气杀入城中,为何裹足不前?” 高楷淡笑道:“不必多言,静观其变即可。” 当即率领中军,回返大营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徐晏清叹道:“主上一言一行,当真高深莫测,叫人难以揣度。”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所言,自有道理,我等听命便是。” 当即拨马转头,追随高楷去了。 段治玄、唐检二人紧随其后。 徐晏清心中思量:“胸有丘壑,不形于色。” “其犹龙耶?” …… 且说三泉城中,石崇现急急忙忙奔回府邸,喝令残兵守住四方城门,便在堂中休憩。 听闻斥候禀报,高楷围而不攻,并未趁机杀入城中,方才大松一口气,转而仰头大笑。 元整、于慎行二人不明所以:“刺史何故发笑?” “自是笑那高楷不智!”石崇现冷哼,“他不趁机攻城,反而鸣金收兵,分明是狂妄自大。” “待我召来六县兵卒,再与他一决死战。” 于慎行谄媚道:“高楷不过黄口小儿,仗着麾下文武效力,方才得来一方基业。” “怎能与郎君媲美?” 石崇现面露得意,抓起一坛美酒痛饮,又唤奴婢呈上羊腿,吃的满嘴流油。 元整微微拧眉:“刺史,高楷智计百出,如此行事,恐怕有诈,不可不防。” 石崇现不以为意:“三泉城坚池深,护城河引自嘉陵江,最是宽阔湍急,可为天险。” “况且,城中粮草充盈,足够数月吃食,纵然只有千余守卒,亦能阻挡月余。” “届时,六县援兵前来助战,何须怕他?” 元整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他可是深知刺史性子,最不喜劝谏,多说半句,必然大加鞭笞,往日里,不知因此杀了多少人,威名可止小儿夜啼。 正沉默时,忽见管事大步来报:“郎君,温刺史回返城中,正在门外求见。” “叫他进来吧!”石崇现淡淡道。 片刻后,温仲雅下拜叩首:“下官无能,以致大军溃败,请刺史降罪。” 为了活命,他只得先行请罪,希冀石崇现暂熄怒火。 “你既认罪,我怎能不成全你?”石崇现凉凉道,“来人,将他拖下去,斩首示众。” 温仲雅大惊失色:“刺史饶命!” “下官追随您数年,尽忠职守,不曾丝毫懈怠,还望您网开一面。” 他重重磕头,额头渗出丝丝鲜血。 石崇现挥了挥手,似懒得多说。 两个甲士上前,却见元整沉声道:“且慢!” “刺史,温长史治政有方,屡次出谋划策,劳苦功高,怎能因一次失利,便斩首示众?” “传扬出去,岂不叫人寒心?” “还请您三思!” 石崇现充耳不闻,瞪眼道:“愣着做甚,莫非脖子痒痒,想一试刀斧之利?” 两个甲士浑身一颤,急忙将温仲雅拖了出去。 第276章 花容失色 正要行刑,却见一道曼妙之音飘来:“且慢!” 两个甲士连忙叉手:“见过娘子。” 这娘子一袭高腰襦裙,臂间环绕一条紫色披帛,梳飞仙髻,花容月貌,飘然有出尘之姿。 正是石崇现之妻,谢夫人。 “夫人不在后宅针织女红,为何踏入前堂?”石崇现淡声道。 谢夫人叉手一礼,轻声道:“妾身方才翻阅《易经》,算得一卦,不宜斩杀温长史。” “若杀他,为大凶之兆。” 石崇现嗤之以鼻:“《易经》不过是疯癫呓语,哄骗愚钝之人。” “夫人闲极无聊,若要劝谏,不妨找个好借口。” 谢夫人柔声道:“夫君,先贤名篇,传世千年,必有其道理。” “何况,您杀了温长史,谁来处理政事、出谋划策?” 石崇现哂笑道:“碌碌之人,天下多的是,何必自寻烦恼?” 谢夫人微微蹙眉:“夫君纵要杀他,万望饶他阖府老小一命。” “一群蝼蚁,杀之作甚?”石崇现轻哼一声,喝令两个甲士行刑。 手起刀落,片刻后,一颗血淋淋的首级,献于堂前。 石崇现随意一挥手,甲士会意,将温仲雅尸首扔进护城河中。 堂中众人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劝。 谢夫人暗叹一声,回转后宅,忽见婢女奉上一封书信,不由疑惑:“谁人所书?” 婢女回言:“从兴州而来,为郎君所书。” “无逸?”谢夫人面露惊讶,见封页上写着“长姐谢氏无忧亲启”数个行楷,展开书信仔细一观,恍然道。 “我静修多时,竟不知无逸已投靠高郡公,为他效力。” “高郡公战无不胜,用兵如神,为陇西潜龙,气运正盛,绝非夫君可比。” “我须得想个办法,保全夫君性命。” 她唤来婢女,耳语一番,便见其领命而去。 然而,不等她施为,府中变故陡生。 只因温仲雅虽死,却有一弟,名为季雅,为府中铠曹参军,掌管甲胄兵械。 听闻兄长无辜惨死,当即痛哭失声,心中恨意勃发。 奈何,石崇现执掌利州数年,威严尚在,又有甲士护卫,他虽想报仇雪恨,却无一兵一卒。 正无法可想,却见郎将于慎行登门拜访。 两人屏退左右,不知密谋何事,只见兵甲库大开,陌刀长枪等兵械,悄然运至于府。 这一切,石崇现饮酒作乐,懵然不知。 当夜酉时,于慎行来请,言语新得一坛石蜡,请他过府一品。 石崇现嗜酒如命,闻言自是大喜。 毕竟,这石蜡可是贡品,由西域各国,上供给大周皇帝,寻常人连闻一闻都无缘,即便百官公卿,也不过趁着节庆,啜饮一口。 有这等佳酿,等他品尝,他哪里按捺得住,即刻前往于府。 临行前,谢夫人再三劝谏,言语此行不利,恐有血光之灾。 奈何,石崇现酒虫作祟,浑然不听。 何况,于慎行唯唯诺诺之辈,怎敢造次? 当夜,欣然赴约。 这石蜡果然稀世佳酿,盛在琉璃杯中,色如琥珀,鲜艳动人,浅尝一口,只觉香醇无比,飘飘然如羽化登仙。 和石蜡一比,从前他喝的酒,简直成了泔水浊物。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石崇现神色迷离,“果然好酒,嗝!” 他一口气,将一壶石蜡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啪!”随手一甩,酒壶碎了一地。 酒意逐渐上涌,他满脸通红,浑身燥热,一时天旋地转,委顿在地。 恍惚间,似有一点寒芒乍现。 “这是何物?”他喃喃自语,恍然道,“刀光?” “哧!”鲜血四溅,一颗斗大头颅坠在地上,仍醉眼惺忪。 屏风外,蓦然转出一人,正是温季雅。 他“呸”一声吐了口唾沫,大仇得报,只觉痛快。 “慎行兄,将他丢进护城河喂鱼去吧?” 于慎行点头:“尸身你尽管拿去,首级我自有用处。” 温季雅疑惑:“慎行兄意欲何为?” “自然是夺了他的基业,占了他的家财,纳了他的妻女,杀了他的子嗣。”于慎行面色阴狠,“叫他沦为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温季雅吓得一个哆嗦,颤声道:“慎……慎行兄,他既已死,何必这般狠绝?” 毕竟,石崇现虽然杀了他兄长,但并未牵连家眷亲族。 于慎行这般行事,着实太过狠辣。 “他杀了那么多袍泽,害死那么多将士,却无丝毫悔改之心,反而心安理得,驱使我等卖命。”于慎行恨声道。 “稍有不顺,便肆意鞭笞殴打,待我等如牲畜。” “砍了他首级,已是便宜他了,正要叫他身死族灭,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温季雅讪讪道:“慎行兄尽管施为,愚弟还有要事,便先走一步。” 他虽和于慎行合谋,杀了石崇现,却并无谋夺基业,杀人满门之心。 只想溜出城外,另投明主。 然而,上了贼船,怎能轻易全身而退? 于慎行冷声道:“贤弟,你若不助我,便随他而去吧。” 他掂量着手中长刀,毫不掩饰威胁之意。 温季雅暗自叫苦,口中忙道:“慎行兄尽管吩咐,愚弟愿效犬马之劳。” “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慎行笑道,“有劳贤弟,率兵围住元府,莫要让元整碍事。” 温季雅忙不迭地点头:“谨遵慎行兄之令。” “贤弟,四方城门守卒,皆在我掌控之中。”于慎行低笑一声,“你可莫要自误!” 温季雅浑身一颤,急忙赌咒发誓,大表忠心。 于慎行挥手让他退下,当即率领五百刀斧手,闯入石府,见人便杀。 惨叫声响起一瞬,倏然寂灭,煞气结成浓云,将太阴遮蔽。 后宅之内,谢夫人陡然醒转,惊骇道:“夫君已死?” 她抬头一望,只觉黑暗中,似有恶兽,啃噬着累累尸骨,一时花容失色。 “世间果然六欲繁杂,因果纠缠,以致我一身灵感尽失,竟到此时,方才醒悟。” 正思量时,婢女跌跌撞撞跑来,惶恐道:“夫人,大事不妙。” “于郎将谋反,杀入府中,阖府老小,已然……” 谢夫人蹙眉:“元郎将呢?” “奴婢不知,只听闻府外,亦有喊杀声响起。”婢女惊慌失措。 “夫人,还是速速逃离要紧。” “不必了,为时已晚。”谢夫人摇头。 “砰!”婢女正疑惑,忽见房门遭人一脚踹开,一员武将,手持长刀,大步而来。 身后,鲜血溅了一地。 第277章 怜香惜玉 “于郎将,何故谋反?”谢夫人蛾眉一竖。 于慎行看她一眼,满脸惊艳,笑道:“娘子兰心蕙质,何必明知故问?” 谢夫人叹道:“稚子无辜,望你少作杀戮。” “我愿自裁,府中财帛任你自取。” 她取出一柄匕首,便要自尽。 “铿!”刀光一闪,将匕首击飞,插入梁柱。 “娘子国色天香,如此美貌,倘若死了,岂不可惜?”于慎行低笑道。 “不如侍奉于我,好过那石崇现不解风情,我必怜香惜玉。” 谢夫人心中一沉,这于慎行竟存了这等腌臜心思。 本想震断心脉,以示忠贞,却陡然想起阖府老小惨死,这等大仇怎能不报。 想到这,她故作叹息:“妾身蒲柳之姿,又非清白之身,恐怕污了于郎将威名。” 于慎行浑不在意:“从前之事,便如过眼云烟,何须在意。” “最要紧的,是往后年华,你我举案齐眉,赛过神仙眷侣。” 谢夫人思考片刻,柔声道:“于郎将厚爱,妾身岂敢不从?” “只是,夫君尸骨未寒,妾身正是新寡,仓促成亲,于名声不利。” “不如过了晦日,再行商议。” 于慎行大喜:“娘子所言极是。” “三日之后,正是吉时,你我拜堂成亲。” 谢夫人蹙眉:“城外尚有高楷大军窥视,何必如此急切?” 于慎行不以为意:“六县援兵正赶来相助,有何可惧?” “吉日可不多有,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谢夫人眸光一闪:“既如此,妾身自当遵从。” “却不知,元郎将如何了?” “元整虽然勇武,但双拳难敌四手。”于慎行冷哼道,“我已将他捆在府中,由温季雅看管。” 若非想将他收为己用,早已一刀杀了。 只是,这元整却是一块硬骨头,任凭鞭笞殴打,也不愿归降。 谢夫人点头不语。 于慎行使个眼色,吩咐数十兵卒,看守后宅,便匆匆前往府衙。 府库之中,尚有众多金银财帛,等着他收取。 皆是石崇现搜刮得来,正要为他所用。 至于府中文武,六司参军,哪个不怕死,刀光一现,个个纳头便拜。 不过一夜功夫,整个三泉城尽在掌握。 于慎行喜不自胜,命人筹备婚礼,一面催促六县援兵速至。 …… 城外,高军大营。 高楷观望天色,忽然笑道:“石崇现已死。” 众人疑惑不解,斥候尚无消息,主上如何得知? 过不多时,唐检大步奔来,喜道:“主上,城中传来军情,石崇现死于谋反,麾下郎将于慎行掌控三泉,铠曹参军温季雅受他驱使,元整困于府中受刑。” 众人闻言,皆满脸惊讶。 既惊高楷未卜先知,又惊这区区一夜之间,城中便改天换日。 徐晏清大喜:“主上,这正是天赐良机,不如即刻起兵,攻取三泉。”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末将愿为先锋,拿下此城,献上于慎行首级。” 诸将不甘人后,纷纷请战。 高楷摇头一笑:“慢来!” “无需大动干戈,三日后,必有人献城归降,不费我等一兵一卒。” “这……”众人将信将疑。 高楷并未解释,转而嘱咐道:“敬德、唐检、治玄,你们三人,各自领兵,防备敌军来袭。” “敌军?”夏侯敬德不解。 这敌军从何处而来? 徐晏清思绪一转:“主上是说,利州其余六县,有援军前来?” “正是!”高楷颔首,虽然兵马不多,却不可轻敌大意。” “是!”三人凛然遵从。 高楷观望城池上方,见清光如水,红气弥漫,隐约结成庆云,暗道。 “这谢无逸的长姐,倒有些道行。” “可惜,身在红尘之中,劫气所迷,凡事皆后知后觉。” …… 话分两头,城中石府,谢夫人困守后宅,不得迈出一步。 婢女心急如焚,却又无法可想,只能暗中垂泪。 殊不知,一只纸鹤悄然飞出房门,穿过石府,不知去向。 门外卫士忽觉光芒一闪,却不知何物,只以为一时眼花。 三日后,谢夫人除去素服,换上高腰襦裙,浓妆艳裹,端的是美貌动人。 于慎行一见,半个身子酥软了去。 “娘子花容月貌,便是古之西施、昭君也不过如此。” 谢夫人轻笑一声:“将军谬赞了。” “妾身正有一桩异宝,置于房中,可令人心神欢悦,飘然若仙。” “将军可愿随妾身入内一观?” 于慎行自无不可,吩咐亲卫在院外守候,便执起纤纤玉手,一同前去赏玩异宝。 然而,房中布置简约,并不见异宝踪影。 “娘子,异宝在何处?”于慎行拧眉不解。 谢夫人陡然一声急呼:“元郎将何在?” “末将在此!”屏风后,转出一员猛将,其人膀大腰圆,手持一柄长刀。 “元整?”于慎行大惊失色,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中了诡计。 “贱妇!”他一时恼羞成怒,拔剑劈向谢夫人。 然而,一刀挥过,将他连人带剑砍成两段。 “末将幸不辱命!”元整拱手道。 谢夫人望一眼尸身,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元郎将,于慎行虽死,城中仍有千余守卒,还望你主持大局。” “莫要让其等肆意杀戮,残害百姓。” “是!”元整领命而去。 他提着于慎行首级,出了后宅,数十亲卫怎是对手,被他手起刀落,一一杀了。 其后,来到城楼,振臂一呼,千余守卒见此,再无斗志,纷纷以他为主。 待城中秩序已定,清剿些许叛军,安抚百姓,元整回返石府。 “仰赖元郎将勇力,一举平定叛贼,拨乱反正。”谢夫人赞道。 元整摇头道:“娘子谬赞了。” 正说话间,一员小校禀报,铠曹参军温季雅不知所踪。 “这人颇为奸滑,虽助我脱困,却不肯平定叛乱。”元整拧眉。 谢夫人回言:“由他去吧,这乱世之中,生死不过一瞬,保全自己性命亦无可厚非。” 元整微微颔首:“于慎行已死,叛乱平定,我等该何去何从?” 谢夫人不答反问:“元郎将可有争霸天下之心?” 元整摇头道:“我虽有一身武力,却无谋略。” “惟愿追随明主,建功立业。” 第278章 井底之蛙 谢夫人笑道:“既如此,何不投靠高郡公?” “他文武双全,知人善任,威名传遍陇右、河西,即便山南西道,也有耳闻。” “元郎将若献上三泉城归降,高郡公必然欣喜,委以重任。” 元整面露喜色:“高郡公威名,我亦心生向往。” “末将这便打开城门,迎高郡公入城。” 谢夫人欣然道:“元郎将投靠明主,来日必能封妻荫子。” …… 城门外,高军大营中。 众人等候三日,却仍不见城中动静,不由心生疑虑。 夏侯敬德按捺不住:“主上,不如趁机攻城,好过在此枯等。” 高楷远眺前方,忽然笑道:“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 夏侯敬德不解其意,正要开口,忽见城门大开,吊桥放落,一员大将策马奔来。 “元整?”段治玄面露惊讶。 徐晏清恍然大悟:“原来主上等候之人,便是元整。” 高楷笑了笑:“随我出辕门,收一大将!” 不多时,元整奔至辕门外,翻身下马,下拜道。 “末将元整,拜见高郡公。愿以三泉城献上,还望郡公收留。” 高楷双手扶起,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 “你投靠于我,正是一大喜事,我自当重用。” “今后,你便为我麾下武毅郎将,若立功劳,我不吝封赏!” “谢主上!”元整大喜过望。 众人见此,尽皆道贺,恭喜主上又得一员猛将。 “城中情形如何?”高楷笑问。 元整一五一十道:“于慎行谋反,杀了石刺史,把末将囚禁在府中,又妄想霸占娘子。” “娘子假意逢迎,施法救出末将,命末将埋伏壁后,设法将他赚入房中,方才斩杀。” “其后,娘子劝我献城归降,投靠主上。” 众人颇为惊诧,这谢夫人当真奇女子,不光为夫报仇,斩杀仇敌,更深明大义,保全城中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高楷亦觉好奇,这谢夫人究竟何方来历? 元整当即带路,引众人来到府衙。 谢夫人一身素服,不施粉黛,盈盈下拜道:“妾身谢氏,见过高郡公。” 高楷虚扶一把,笑道:“娘子请起!” 他心中暗赞,这谢夫人着实花容月貌,难怪引得于慎行痴迷不已。 纵然她新寡,也迫不及待和她成亲。 “娘子献城有功,不可不赏。” “今授娘子为三品郡夫人,享俸禄供养。” “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谢夫人面露喜色:“谢郡公封赏,妾身不胜感激!” 高楷笑了笑,与她相谈片刻,见她对答如流,颇有一番见识。 又擅长卜算《易经》,对道家经典如数家珍,不少观点叫人眼前一亮。 他心中赞叹不已:“着实当世奇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待谢夫人告退,他仍觉受益匪浅。 徐晏清见此,陡然开口:“主上,谢氏新寡,未出孝期,请您三思而后行。” 高楷哑然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 “谢夫人颇有见地,我方才与她相谈一时。” 徐晏清郑重道:“主上,红粉骷髅,不可为美色所迷,误了大业。” 高楷无语,转而说起正事:“三泉虽下,利州尚有六县未平。” “晏清可有良策?” 徐晏清不假思索:“所谓先礼后兵,主上可先传一道檄文,令其等投降。” “若不从,再兴兵讨伐。” “就依此言。”高楷微微颔首,“晏清,你文采斐然,便有劳你书写檄文。” 徐晏清道一声是,早有侍者奉上笔墨纸砚。 他毫不迟疑,一挥而就,一篇华彩文章跃然纸上。 高楷赞叹不已:“晏清学识渊博,实在叫人歆羡!” “主上谬赞!”徐晏清摇头,“若论才学,师兄崔孝宽胜我十倍。” “晏清太过自谦。”高楷笑道,命人誊抄檄文,送往六县。 数日后,绵谷、义清、嘉川、葭萌,这四县上表归降,唯有益昌、景谷二县负隅顽抗。 高楷当即派遣夏侯敬德、元整为将,各领一万兵卒,奔赴二县。 一番浴血厮杀,终究将其等拿下,由此,六县平定,整个利州尽在掌控。 汉中八州,高楷已全据凤、兴、利三州之地,下一步,便是攻取梁州,扫平其余各州县,拿下汉中。 …… 却说利州、幡冢山。 此山生机盎然,密布茂林修竹,犀牛、兕、熊、罴等猛兽奔走咆哮,白雉鸟、红腹锦鸡等华禽展翅高飞。 山顶一座坟茔矗立,相传为上古仙神墓地,四周长满蓇蓉,延绵不绝,花色漆黑如墨。 坟墓下,一块龟纹巨石上,一名道人正在修行。 随着他运转功法,一道道玄光,从四肢百骸间溢出,倏然扩散,覆盖整座山顶,将坟茔也笼罩其中。 “哧!”一声轻微异响传来,不计其数的黑色花瓣飘然而起,绕着他旋转不止。 一滴滴汁液,落在他身前,一口方鼎之中,待其填满,仿若一口砚台,盛满墨汁。 “呼!”微风拂过,漫天花朵倏然回转,落在枝叶之间,严丝合缝,仿佛从未飘落。 “铛!”方鼎陡然一个震动,其音悠扬,传遍四面八方。 这一刻,万籁俱寂,不闻丝毫声响,仿佛置身一口水井之中,抬头望去,波光荡漾,那一方天穹,越发高渺。 “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这道人笑叹一声,“芸芸众生,皆是如此。” 他一挥手,散去玄光,待一切平静,似乎什么也未发生。 “鸣水县这处阵眼崩毁了,看来,须得另寻他处。”这道人喃喃自语。 “陇西郡公高楷,竟能看出破绽,一把火将我数载筹谋毁去。” “不知他背后,何方高人辅佐,道家抑或佛门?” “这天下争龙,越来越有趣了。”道人面露微笑。 “道家之中,崆峒派苟延残喘,玉虚派只剩德宗一支,可谓折损两支道脉。” “至于佛门,万佛寺覆灭,净土宗元气大伤,积累数百年的香火,一朝散尽。” “这些,皆拜高楷所赐。” “着实叫人好奇,究竟是谁,辅佐他一步一步,逆转大势,夺取天命,成为陇右道潜龙,又拿下河西道。” “如今,又攻占汉中三州,图谋山南西道。” 道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一举一动,皆暗合天道,每逢战阵,无不料敌先机。” “麾下文臣武将,皆是英才,更不乏宰相之气、国公之运者。” “若无意外,有望混元天下、开创新朝。” 第279章 尸骨未寒 想到此处,道人颇觉遗憾:“潜龙发迹之前,不过草莽,气运大多稀松平常。” “纵然用尽百般手段,也无法一一寻得。” “只能择一支辅佐,谋个从龙之功。” “只是,成也潜龙,败也潜龙。潜龙若一统天下,自是国运加持,成仙得道。” “潜龙若兵败身死,便道统沉沦、万事皆休。” “其中利益虽大,风险也不小,可谓赌上一派气运,孤注一掷。” 道人低笑一声:“如此弄险,我仙都派可不愿意。” “还不如将一支潜龙炼成傀儡,听凭操纵。” “即便有天谴,提早安排个替死鬼去承受便可,我自坐收渔翁之利。” “劫数由尔等去扛,道果归我享用。” “妙哉!” 话音刚落,山顶再无一人,唯有蓇蓉花盛开,枝叶下,一具具尸身干瘪下去。 …… 且说梁州,南郑城。 郭羽正在府中休养,不知为何,自先前昏倒,他便精神萎靡,无力吟诗作赋,更对赏花逗鸟兴致缺缺。 这区区数十日,便须发皆白,迟暮之气萦绕不散。 仿佛行将就木。 王夫人在旁服侍,面色哀戚。 这时,管事小步走来,嗫嚅道:“郎君、娘子……” 王夫人横他一眼,呵斥道:“有事便说,为何吞吞吐吐?” “是……是!”管事额头沁出冷汗,支支吾吾道。 “前头传来消息,高楷攻取三泉,平定六县,利州已然易主。” “另外……另外,郑监军反叛,率军归顺裴行基,献上城固,此刻……此刻正兴兵来攻!” “什么?”王夫人花容失色,“怎会这样?” 高楷攻取利州,也就罢了,横竖是偏僻之地。 然而,郑毅竟归顺裴行基,剑指旧主。 这叫她情何以堪? 毕竟,当初便是她举荐郑毅为监军,赶走郭雄,为一万大军主将。 却不想,他悍然反叛,夫君若知晓,岂不大怒? 果然,郭羽听闻此事,口中嗬嗬道:“竖……竖子!” 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夫君?” “郎君?”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直至三更时分,方才将郭羽唤醒。 他躺在榻上,喘息微弱,双目无神,和将死之人,没有丝毫区别。 管事急切道:“娘子,郎君怕是……不好了,须得尽快请来府中文武,交代后事。” 王夫人如梦方醒,慌忙道:“你说得有理。” “快……快去请我兄长前来。” 管事皱了皱眉,这交代后事,怎能只请一人? 置府中众臣于何地? 然而,这紧要关头,他也顾不得提醒,连忙派人去请王康。 待王康匆匆赶来,郭羽已是弥留之际,目光涣散,口不能言。 “夫君?”王夫人泪如泉涌。 王康沉声喝道:“你嚎丧什么,有你哭的时候。” “眼下,把大事定下来要紧!” “是是是!”王夫人止住哭腔,一迭声道,“夫君,宏儿在此,可是由他继任节度使之位?” 郭宏抬起通红双眼,满脸希冀。 郭羽嘴角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王康压抑住内心狂喜,悲泣道:“微臣必尽心竭力,辅佐少主!” 话音刚落,郭羽一命归西。 “夫君!” “父亲!” 王夫人、郭宏放声大哭。 王康挤出两滴泪,低声道:“少主,千钧重担系于您一身,莫要作妇人之态。” “眼下,速速召集府中文武,继任节度使之位,遣文书至各州县,昭告山南西道,为先主治丧要紧。” 郭宏止住哭声:“舅父说得极是。” 当即派人请来文臣武将,升堂议事。 众人听闻噩耗,个个痛哭失声,更有昏倒在地者,闹得鸡飞狗跳,好一阵方才停歇。 王康见此,急忙宣布遗命,百官见证之下,郭宏于灵柩前继任。 又让掌书记书写讣闻,传至各州县。 其后,开始披麻戴孝,为期三年。 郭羽遗体于府中停放七日,择吉地下葬。 一番折腾之后,偌大的山南西道,正式换了新主。 忽一日,郭宏请来众人商议大事。 “我初继任,仰赖列位文武臣工效力,不胜感怀。” “然而,裴行基兵临城下,虎视眈眈,着实可恨!” “我虽德薄,愿领兵出战,斩杀裴行基,献首级于我父灵堂之前,告慰他在天之灵。” “列位臣工可有良策?” 王康当仁不让:“少主此言大善,一番孝心足以感天动地。” “可尽发城中兵卒,出南门列阵。老臣虽不才,愿为少主浴血厮杀,鞠躬尽瘁。” 郭宏面露喜色,正要下令,忽见华英龄拱手大呼。 “不可!” “先主尸骨未寒,治丧要紧,此时兴兵大动干戈,是为不孝。” “何况,城中兵卒不过一万之数,怎是裴行基三万大军对手?” “若强行出战,必然大败。” “还请主上三思!” 郭宏皱了皱眉:“华参军何出此言?” “若非裴行基攻掠我汉中疆土,涂炭生灵,我父怎会气绝身亡?” “我身为人子,父亲大仇,怎可不报?” 华英龄诚恳道:“主上孝心一片,微臣钦佩。” “奈何,敌众我寡,形势不由人,须得从长计议,不可冲动行事。” 郭宏不悦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华英龄建言:“为今之计,唯有召回郭将军,请他率军,击败裴行基,解南郑之围。” 王康出言反对:“少主切莫听他胡言。” “巴南九州獠民作乱,愈演愈烈,尾大难掉,正需郭将军镇压,以拱卫梁州安危。” “若将他召回,巴南无人镇守,必然大乱。” “届时,近有裴行基围攻,远有獠民肆虐,郭家基业危在旦夕。” 郭宏颔首不迭:“舅父此言在理。” 华英龄讽刺道:“若不召回郭将军,王康,你何德何能,击退裴行基?” 王康大怒:“先主猝死,皆因裴行基之故,尚未报仇雪恨,怎能息事宁人?” “华英龄,你是何居心?” “我虽无德,愿携三尺长刀,和他决一死战,好过忍气吞声,惹天下人耻笑!” “好!”郭宏听闻,喝彩一声,“舅父果然血勇,不似旁人,毫无胆魄。” “华参军,你既不愿效力,便罢免官职,回府颐养天年吧。” 一句话,便将华英龄贬为庶人。 王康心中暗喜。 第280章 年轻气盛 华英龄神色黯然,摘下头顶乌纱帽,下拜磕头:“微臣遵命!” 他转身出了大堂,暗叹一声,主上年轻气盛,又受王康言语相激,急欲一场大胜,塑造威望。 然而,两军交战怎可操之过急,若无准备,仓促开战,必遭大败。 只可惜,这些与他无关了。 堂中,郭宏摇头:“华参军此前屡献良策,为父亲赏识,破格提拔。” “如今,我初继任,却消极应付,净说丧气之话,这是何道理?” 王康嗤笑一声:“似这等酸儒,见识粗陋,即便满腹经纶,也不过一介刀笔吏,只知案牍劳形,却鼠目寸光,不堪大用。” “少主不必理会。” 郭宏点了点头:“所幸有舅父辅佐,我可为父亲报仇,扬我威名,不叫天下英雄小看。” 当即下令,尽出一万兵卒,出南门,与裴行基大营遥遥相望,大战一触即发。 …… 话分两头,利州,三泉城。 高楷正于县衙处置政事,一抬头,忽见一颗主星划过天际,坠落幽冥。 又有一颗星辰冉冉升起,来到东南原位。 只是,此星光芒微弱,似根基不稳,又有丝丝黑煞气缭绕,纠缠不散。 “这是,郭羽死了,新主继任?” 郭羽命不久矣,如今死去并不意外。 这继任之人,想必是他独子郭宏。 至于黑煞气,为军阵杀伐之相,看来,郭宏年轻气盛,决意和裴行基一战,以树立威望,统御麾下文武。 为父报仇,倒也师出有名,无可厚非,只是这时机不太妙。 不光兵卒数量比不过,更无大将坐镇,贸然和裴行基这等沙场老将交战,看来,一场大败无法避免。 这南郑城,怕是落入裴行基之手。 数日后,唐检前来禀报,说的正是此事。 “主上,郭羽身亡,其子郭宏继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其下葬亡父之后,便尽起兵卒,与裴行基大军交战。” 高楷早有预料:“可是败了?” “正是!”唐检颔首,“郭宏大败,只剩三千残兵逃回城中。” “裴行基趁机攻取其余三县,如今,城固、褒城、西县、金牛,皆在他掌控之中。” “梁州,只剩下南郑这一座城池。” 高楷点头:“怒而兴师,乃兵家大忌。” “郭宏大败,也是常理之中。” “裴行基兵锋甚锐,恐怕过不了多久,南郑便会失守,尽取梁州。” 唐检回言:“不光如此,裴行基派遣郑毅出使通州,说服其兄长——刺史郑琦献城归降。” “眼下,裴行基已得洋、壁、集、通四州,与梁州大半,声势大盛。” 夏侯敬德急切道:“主上,怎能坐视裴行基攻城掠地,全据五州之地?” “末将愿率一万兵马,前往梁州,夺取南郑。” 段治玄、元整等诸将纷纷请战。 高楷摇头不许:“利州初定,民心尚且不稳,须得镇守。” “况且,若不出我所料,裴行基必得南郑,出兵也无用,反而落入埋伏。” “且在三泉稍待,不出三日,他必率领大军来攻。” “我等正可以逸待劳。” 诸将皆大惑不解,这大好机会,白白错过,岂不可惜? 何况,主上怎知,南郑必然落入裴行基之手,又会率军前来? 徐晏清思索片刻,拱手道:“主上可是担心,齐国公董澄?” 高楷淡笑一声:“不光是他,这郭宏与其母——王夫人,恐怕早有倾向。” 徐晏清若有所思。 …… 且说南郑城外,裴军大营。 帐内,裴行基高坐上首,笑道:“仰赖诸位将士浴血厮杀,终究击败郭宏,夺取四县。” 崔孝宽拱手:“将军太过自谦。” “若无将军调兵遣将,指挥若素,我等怎能连战连捷。” “崔记室谬赞……” 两人一番吹捧,下首,霍金刚却迫不及待:“将军,郭宏这孺子,吃了败仗,龟缩城中不敢出头。” “城中守卒稀少,正可一鼓作气,拿下南郑。” “末将愿为先锋,领兵攻打,献上郭宏首级。” 裴行基摇头:“金刚稍安勿躁。” “郭宏虽不足为虑,但他叔父郭雄,颇有用兵之能,不可不防。” 霍金刚浑不在意:“郭雄远在渝州,鞭长莫及。” “何况,他受人猜忌,必然不得召回。” “此时正是天赐良机。” 当初,郑毅率领大军,投效裴行基,他也顺势换个主人,为裴行基效力。 正想攻破南郑,擒杀郭宏,建一大功,以升官加爵。 郑毅附和:“霍郎将所言极是。” “巴南九州獠民作乱,一时半会,郭雄决计脱不开身,正可趁此良机,拿下南郑,向齐公献功。” 裴行基颇有意动,正要下令,忽见一员小校来报:齐国公派人前来宣旨。 众人连忙出了营帐,过辕门,迎出十里。 不多时,果然见得一名小黄门持节符,策马奔来,身后数十个骑兵护持。 小黄门翻身下马,向北肃立。 众人连忙下拜,意态谦恭。 “齐国公有令,命裴将军,招降郭宏,平定山南西道,勿要迁延时日。”小黄门尖声道。 裴行基迟疑道:“这位少监,敢问齐公有何嘱咐?” 旨意所书,皆是堂皇正大,一些不便落笔之事,便以口谕相传。 小黄门低声道:“这段时日,河东道刘竞成、突厥汗王,二人联手侵扰京畿道。” “齐公正为此事烦心。” “如今,京畿兵马,皆调度至边境,防御北面敌军。” “恐怕抽不出多余兵卒,援助将军了。” 裴行基颔首:“齐公尽管放心,我虽三万兵马,必能扫平山南西道。” “如此甚好!”小黄门笑道,“奴婢这便回返长安,向齐公复命,等候将军捷报了。” “少监且慢!”裴行基低声问道,“不知齐公之意,如何安置郭宏?” 小黄门轻笑一声:“齐公有言交代,以朝廷名义,进封郭宏为南郑侯,可许诺他,父死子继,永镇山南西道。” 裴行基拧眉不解:“此举是否太过厚待郭氏?” 毕竟,这和裂土分疆,国中之国,有何区别? 长此以往,必然酿成大祸。 第281章 斩草除根 小黄门好整以暇:“这不过权宜之计罢了。” “待他献城归降,将军掌控南郑,全据梁州之后,便叫他前往长安朝拜天子。” “届时,拔了牙的大虫,怎敢抗命?” “将军便派人扮作匪寇,于山野密林之中,将他杀了便是。” 裴行基心领神会:此为斩草除根,断绝郭氏影响,平定山南西道,纳入朝廷统治。 “多谢少监指点,末将不胜感激!”他满脸谦卑,袖中滑落一个锦袋,塞进小黄门手中。 小黄门不动声色收下,暗自掂量一番,娇笑道:“将军只要攻下梁州,占据山南西道,此前战败之事,必是无关紧要。” “说不定,齐公心情大好,擢升您为怀化大将军呢!” 裴行基神色一凝,躬身道:“谢少监!” “今日之恩,必不敢忘!” 他心中暗思,若非这阉宦提醒,他竟不知,朝中有人借此前大败之事,向齐公进谗言。 不过,齐公对他信任如初,并未疑心,倒是一件喜事。 小黄门翻身上马,携骑兵们回返长安。 裴行基面露不喜,齐公宠幸阉人,以致其等行事张狂。 若无贿赂,绝不会多说半句,甚至,暗中使坏,进献谗言。 “来日,我必向齐公上书,陈说阉宦之祸,哼!” 将此事记在心中,他转而下令,派一人为使者,前去招降郭宏。 过不多时,郭宏召见使者,听闻来意,连忙召集文武议事。 “裴行基派人招降,若不从,待攻破城池,满门诛绝,屠城三日。” “这该如何是好?” 郭宏惊慌失措,自从此前大败,他便再无锐气,畏惧裴行基如虎。 此刻听闻裴行基威胁之意,吓得六神无主。 王康沉声道:“事到如今,若负隅顽抗,恐怕生灵涂炭,家业尽失。” “少主,不如依裴行基之意,献城归降,尚可保全身家性命。” “这……”郭宏犹豫不决,“我继任不久,便将基业拱手让人。” “来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父亲?” “传扬出去,岂不惹人耻笑?” 王康叹道:“天命不眷,只能如此行事,先主在天之灵,必能理解。” “何况,齐公千金买马骨,封少主为南郑侯,子孙永镇山南西道,必然不假。” “投降于他,不光保存基业,更能永享富贵,岂不两全其美?” 堂中众人自无异议,齐声附和:“王司马此言大善!” 郭宏却仍摇摆不定。 若高楷在此,便可看见他头顶,红气消散,紫光流逝,唯有一缕微光闪烁,正是郭氏先祖余荫,阻拦他归降。 王康见此,蹙眉道:“少主踌躇不定,不如询问太夫人意见?” 话音刚落,屏风外,转出一人,一身素服,钗环叮当,正是王夫人。 “宏儿,你父亲曾有交代,遇事不决,尽管征询你舅父的意见。” “阿娘自无异议。” 郭宏缓缓点头:“既如此,我便献上南郑,惟愿齐公信守诺言,令我郭家永镇山南西道,世袭罔替。” 此话一出,头顶红气散尽,紫光消弭,最后一缕微光飞入幽冥。 微风起,一声叹息若有似无。 不多时,使者携着文书,匆匆出城去了。 城北一座府邸,华英龄听闻此事,仰天长叹:“主上,死期将至。” 城外,裴行基接了降表,喜不自胜,当即率领三千兵卒,进入城中。 郭宏迎出府外,长跪在地。 裴行基急忙翻身下马,将他扶起,笑道:“郭节帅深明大义,既投齐公,便是南郑侯,山南西道节度使,位在末将之上,不可行此大礼。” 郭宏稍稍安心,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正堂,刚一坐定,裴行基话锋一转。 “只是,齐公有令,命郭节帅前往长安,朝拜陛下。” 郭宏面色一变,强笑道:“裴将军,我自小体弱,不服关中水土,怕是难以成行。” “只能在府中设香案,遥拜陛下,以表敬意。” “无妨!”裴行基摆手道,“恰巧末将军中,正有数位医者,医术精湛,必能护持节帅,平安抵达长安。” 郭宏百般不愿,却又不敢回绝,只得目视王康,满含希冀之色。 王康赔笑道:“裴将军容禀,府中诸事繁忙,更有高楷在外攻城掠地,我主实在无法脱身。” “不如宽限些时日,待诸事平定,再去长安朝觐也不迟。” 郭宏点头附和:“还请裴将军宽宥。” 他使个眼色,便有管事奉上奇珍异宝。 裴行基瞥了一眼,不为所动:“节帅,这是齐公之意,末将也不能违背。” “还请您尽快上路,莫要耽搁,以免陛下不悦。” 郭宏无奈,只得命人收拾行装,备齐鞍马。 王夫人放心不下,自请同往,裴行基自无不可。 翌日,母子俩依依不舍辞别故地,率领百余亲卫,赶往长安。 经褒斜道,翻越一座山林时,忽闻喊杀声四起,林中陡然窜出千余匪寇,个个持刀执枪,面貌狰狞。 郭宏大惊失色,忙问道:“何方匪寇,竟敢劫我车马?” 亲卫满脸惊惶:“似是……似是官兵。” 以他眼力,虽瞧不出这伙匪寇来自何方,却一眼看出其等配备的陌刀、漆枪,皆非山林匪寇可有。 这乱世时节,常听人说,有官兵扮作匪寇劫夺商贾大户财货,当时引为笑谈。 却不想,如今落在自己身上。 他们这百余亲卫,平时不过作仪仗之事,少经战场,武艺荒废,怎是沙场精兵对手? 不过一个照面,便死伤大半。 郭宏哪里还不明白,这是遭了算计,齐国公董澄分明想置他于死地。 此前承诺,不过满口空言,寻这偏僻之地下手,正可推脱到匪寇身上。 最多,他死之后,假惺惺给他一个追封,哀叹一番。 顺势将山南西道收入麾下,派遣臣子治理。 想到这,郭宏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王夫人见此,心如刀绞,懊悔不迭,若非她与兄长二人,轻信裴行基承诺,怎会遭此横祸? 然而,这世间并无后悔药,也无法逆转时光。 母子俩只得抱头痛哭。 千余匪寇杀光亲卫,狞笑着上前,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其后,提着两个首级,回返南郑交差。 第282章 唾手可得 裴行基听闻,心中大喜,寻了个错处,将王康下狱问罪,其后,抄家斩首。 一车车金银财帛,从王家府库之中运出,连绵十里,统统落入裴行基手中,又被他赏赐诸将,一时间,人人欢喜,个个称颂。 待诸事已定,裴行基于堂中议事。 “梁州既定,我等麾下便有五州之地,只需夺取凤、兴、利三州,便可平定汉中。” “其后,挥师南下,攻掠巴南九州,全据山南西道。” “诸位可有良策,击败高楷?” 崔孝宽拱手道:“我等坐拥五州,兵精将广,粮草充足,正可兴兵,一举擒杀高楷。” “届时,不光拿下凤、兴、利三州,便是陇右、河西两道,也唾手可得。” 裴行基听从建言,亲率三万大军,直奔利州。 …… 且说利州、三泉城。 一大早,唐检便大步来报:“主上,南郑传来消息,郭宏献城归降。” “如今,裴行基已取梁州,坐拥汉中五州之地。” 高楷微微颔首:“郭宏想必难以幸免。” 唐检点头:“据闻,郭宏携母王氏,前往长安朝觐,却死在褒斜道山林之中,尸骨无存。” 徐晏清冷笑一声:“这必是裴行基设计,斩草除根,幕后黑手,想来便是齐公董澄。” 高楷笑了笑:“与虎谋皮,方有此祸。” “裴行基可已率军来攻?” “主上料事如神!”唐检赞叹一声,“裴行基平定梁州之后,便率三万大军,前来三泉。” “眼下,已在城外二十里处。” 高楷眸光一闪:“当机立断,来得倒是挺快。” “这裴行基,不愧是一员大将。” 徐晏清沉声道:“微臣师兄崔孝宽,出谋划策,亦功不可没。” 唐检问道:“主上,我等该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高楷淡笑道,“攻守易势,便在一瞬之间。” “敬德、治玄、元整,你们三人各率三千兵卒,镇守东、南、西三门。” “北门由我守御,暂且坚壁不出,以观时变。” “是!”三人凛然遵从。 此刻,城外二十里,裴行基率三万大军,正逶迤而来。 “报!”一员斥候策马奔来,“将军,高楷正在城中,分派将士坚守,并无出城列阵的迹象。” 裴行基拧眉:“素来听闻高楷用兵如神,怎会如此不智,困守一座小城之中?” “莫非,不怕我等攻破此城,叫他身死族灭么?” 崔孝宽亦然不解:“高楷诡计多端,城中必定有诈,我等须得慎之又慎。” 裴行基点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多派些人手,潜入城中,探查军情。” “是!” 过不多时,裴军来到城外三里处,择水草丰美之地安营扎寨。 探马再来禀报:“将军,高楷分派夏侯敬德、段治玄、元整三将,各自把守一方城门。” “他亲率五千兵卒不过,坐镇北门。” 裴行基眼神一凝:“三泉城虽小,却有两万守卒,粮草暂时不缺。” “高楷颇有诡计,麾下又有谋士猛将,眼下坚壁不出,恐怕一时难以攻下。” “诸位可有良策?” 霍金刚瓮声道:“将军为何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高楷纵有三头六臂,却困守区区一座小城,有何可惧?” “末将愿率五千兵卒,前去攻城,献上高楷首级。” 郑毅不甘人后:“将军,我也愿领五千兵卒出战。” 裴行基摆了摆手:“慢来!” “纵观高楷起兵以来,毫无败绩,多少名臣大将,死在他手下?” “绝不可轻敌大意,以致大败亏输。” 毕竟,他只有这三万大军,一时半会,得不到董澄增援。 高楷却坐拥陇右、河西两道,可源源不断送来兵卒粮草。 此行,须得速战速决! 崔孝宽想了想,建言道:“高楷一味坚守,久拖下去,于我等不利。” “为今之计,只能出奇制胜。” 裴行基亦有此意:“不知崔记室有何妙计?” 崔孝宽笑道:“听闻,温季雅与郑将军是故交,他从三泉逃脱之后,便投奔郑将军。” “可有此事?” 郑毅点头:“利州温氏,与我通州郑氏,素有往来,互相联姻。” “得先主郭羽称赞,为汉中七友。” “季雅如今,正在我府中做客。” 裴行基疑惑:“这温季雅有何大才,助我等攻城?” 崔孝宽回言:“当初,高楷围困三泉,坐观石府内乱。” “温季雅趁机逃脱,却未惊动高楷,必有不为人知之策。” “将军将他请来,一问便知。” 裴行基大喜,连忙让郑毅修书一封,将温季雅从南郑唤来。 见礼毕,裴行基直言不讳:“此番请温贤弟前来,正有一事相求。” “若能出手相助,拿下三泉,我必向齐公请功,不吝赏赐。” 温季雅逃脱三泉,便是不愿与高楷为敌,谁料,竟又卷入战端,心中感叹交友不慎。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和盘托出。 “谢将军赏识。” “我利州温氏,扎根三泉百年,薄有一番家业。” “这座城池,昔年便是由先祖督造,街坊府邸、亭台楼阁,皆出自先祖之手。” “因此留有一本秘册,记载城下一条密道,连通内外,出口正在护城河一端。” 此前,他正是从这条密道逃出城外。 只因太过隐蔽,竟连高楷也不曾发现。 裴行基大喜过望:“还请温贤弟指点方位。” “若能顺利攻入城中,必不忘贤弟大功。” 温季雅别无他法,只好顺其心意,献上秘册。 这密道果然奇特,竟然建在河水之中,借助流水循环,掩盖踪迹,可谓浑然天成。 若无人指点,绝难发现端倪。 裴行基见此,连忙下令迁移营寨,将密道出口置于其中,重重防守,以避过高楷斥候耳目。 当夜,派遣三千兵卒,由郑毅、霍金刚二人率领,进了密道,神不知鬼不觉,直往内城而去。 温季雅心中冷笑,这条密道虽然隐蔽,却也并非毫无破绽。 “郑毅,你要自寻死路,莫要拉上我。” “我可不与高郡公对敌。” 趁着众人注意力皆在密道之上,他寻个借口,单人匹马,出了营寨,不知去向。 第283章 大水漫灌 入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三泉城中,城楼内,高楷正阅读书卷。 一灯如豆,照得他面色忽明忽暗。 蓦然,他抬头望去,见一缕黑气纠缠而来,环绕不散,不由蹙眉。 “裴行基驻扎城外,围而不攻,本就蹊跷。” “今夜却有这异兆,看来,必有奇谋妙计。” 自古攻城,不外乎水攻、火攻、土攻这三种方式。 水攻需要提前派人,至城池上游挖掘河堤,不光费时费力,更要在水源丰沛之地,才能成功。 火攻则需天时,天干物燥之时,向城内抛射火油,箭矢,点燃茅草屋顶、木制梁柱,以引发内乱。 土攻最为常见,分为地上与地下两种。 地上,则为囊土攻城,以沙袋土堆,垒起高坡,一面躲避城头箭矢滚石,一面不断堆高,最终爬上城墙,攻入城池。 地下,则是挖掘地道,出其不意潜入城中,打开城门,引大军入城,里应外合之下,一举建功。 此法虽然攻其不备,却也消耗人力,而且,所攻城池四周,须得土壤松软,易挖掘。 倘若地下有石壁,或者土质坚硬,那便难以施为。 当然,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最好。 想了想,高楷下了城楼,率兵在四方城郭巡视。 这三泉城并不大,城郭长宽不过数里,依照寻常规格,有内、外两座城墙,四面城门。 外城建有女墙,以作防御,又有垛墙、弩台,瞭望塔,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只是,高楷细细观察,这四方城墙,倒有不少修整痕迹。 另外,嘉陵江穿城而过,汇入护城河,流向蜀地。 江水幽深,河流湍急,倒是颇为险要,算是这三泉城一大屏障。 他想起三种攻城方式,首先排除水攻。 毕竟,裴行基来到三泉城外,不过一日,绝无可能这般快,便拦截嘉陵江,筑起河堤。 何况,他早已派遣奉宸司,沿着嘉陵江上游三十里,一一巡视,若有异动,必然发现。 至于火攻,这夜色之中,难以掩饰,而且裴行基大营,并无起兵动静,反而寂然无声。 那便唯有土攻之策,排除地上,只剩地下,方有几分可能性。 只是,高楷心有疑惑,挖掘地道,并非一朝一夕可成。 怎会这般快,便有攻城之兆? 莫非,这三泉城另有隐秘,他不曾知晓? 正思量时,唐检大步流星而来,拱手道:“主上,裴军大营有所变动。” “哦?”高楷好奇道,“有何变动?” 唐检回言:“起初,在北门外三里处,距离嘉陵江一里。” “如今,却依附于嘉陵江,跨越两岸,任由江水穿营而过。” 高楷眸光微眯,匆匆登上城楼,放眼望去,果然见得裴军大营,分列嘉陵江两岸,团团围困,似乎在掩饰什么。 “密道么?”高楷恍然大悟。 这心思着实精巧,竟以嘉陵江这条大河,作为掩护,遮蔽密道所在。 这正是灯下黑,最显眼之地,反而遭人忽视。 想必,裴行基迁移大营,便是为了掩饰密道出口,方便兵卒进入其中,潜入内城。 高楷眼神一凝,必须赶紧找出密道入口,防范偷袭。 只是,这密道既然存在许久,又不被人发现,必然极为隐秘,若要一一排查,太耗时间。 眼下,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刻。 稍晚一步,裴军先行入城,里应外合之下,便是一场大祸。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唐检亦觉紧迫,忍不住问道:“主上,这该如何应对?” 高楷眸光一闪,陡然想起一人,笑道:“我竟忘了她,实在不该。” “主上?”唐检面露疑惑,却见高楷下了城楼,直奔石府而去。 刚到大门外,便见一人相迎,其一身白衣,不施脂粉,只以一根银簪束发,夜色下,微风拂过,裙裾飘然而起,仿佛太阴仙子临凡。 “妾身见过高郡公。”谢夫人款款行礼。 “请起!”高楷虚扶一把,“夫人既然出迎,必然知晓我的来意。” “还请不吝赐教。” 谢夫人轻点螓首:“城北温府之中,后宅东南一角,有一座莲花池。” “郡公所寻,正在此处。” “多谢夫人!”高楷拱手一礼,当机立断,“唐检,召集五千兵卒,随我前往温府。” “是!” 众人一路飞奔,总算先一步赶到温府。 这府邸修建得颇为宽敞,雕梁画栋,然而,此刻空无一人。 高楷辗转来到后宅,直往东南角奔去,果然听闻水声涌动,一座莲花池,掩映在假山杨柳之中。 这时节,正是深秋,莲叶早已凋零,只剩一根根枯枝,插在池水中央。 唐检拧眉:“主上,这莲花池蓄满河水,怎是密道入口?” 高楷笑了笑:“派人潜入一探,自然分晓。” 百余个水性好的士卒,纷纷跳入池中,四处搜寻。 片刻之后,一员小校浮出水面,大呼道:“郡公,我等发现一处关隘,可通往地下一座密室。” 唐检大喜:“果真在此。” “主上,应速速毁去这密道口,让裴军无功而返。” “且慢!”徐晏清蓦然开口,“不如将计就计,让裴军有来无回。” 唐检疑惑:“如何将计就计?” 徐晏清深沉一笑:“微臣方才仔细观察,发现这莲花池水,引自嘉陵江。” “只是,河堤较窄,水流缓慢。” “我等不妨扩宽河堤,铲除关隘,大举引来嘉陵江水,灌入密道之中。” “出其不意之下,这江水必能助我等一臂之力,一举清除伏兵。” “甚至,涌出密道,淹没裴军大营,不击自溃。” “届时,我等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三万大军覆灭。” 唐检惊叹不已:“徐司兵果然妙计。” 高楷颔首:“便依此计行事。” 当下,五千兵卒各持铁铲,挖开河堤,引来嘉陵江水,灌入莲花池。 池水中央,一个漩涡陡然出现,不断吞没河水,冲入密道之中。 “哗!”水声涌动,掀起浩大声势。 这密道为温氏先祖所建,颇为宽阔,可供战乱之时,全城百姓脱逃。 却因一己私利,将入口圈在自家后宅之中,沦为一家之用。 此刻,大水漫灌,涌入其中,将沿途一切,冲刷得一干二净。 第284章 毋庸置疑 城外,裴军大营。 “这密道能否通行?”裴行基问道。 崔孝宽笑道:“将军放心便是,温氏底蕴深厚,当年建城之时,特意为自家留下这一条后路。” “便是千军万马,也可从这密道攻入城中。” “并且,入口在温府后宅,莲花池中,颇为隐秘。” “若无人指引,绝对发现不了。” 裴行基微微颔首:“待郑毅、霍金刚潜入城中,即刻大军压上。” “是!” 过不多时,一员小校奔来,拱手道:“将军,里头传来消息,霍郎将已然抵达入口处,正设法移开关隘。” “好!”裴行基大喜,“传我军令,做好准备,一齐攻入城中。” “遵令!” 崔孝宽笑容满面:“下官提前恭喜将军,建此大功。” “齐公得知,必然大喜,届时,加官进爵不过等闲。” “来日,还请将军多多提携。” 裴行基骄矜一笑:“这是自然!” 若能攻下三泉,擒拿高楷,必是大功一件。 届时,不光这利州,更有陇右、河西两道,拢共十九州,皆纳入掌控。 封妻荫子,不过探囊取物。 两人皆满脸得意,正沉醉时,忽见数个小卒连滚带爬,出了密道,惊恐道:“水……大水来了!” “休要胡言!”崔孝宽呵斥一声,“这密道设计精巧,百年来不曾毁坏,怎会有大水?” 小卒战战兢兢:“小的不敢扯谎,郑郎将已陷入大水,霍郎将正奔逃出来。” “将军一看便知。” 话音刚落,只闻轰然一声爆响,水流狂涌,裹挟万钧之力,将整条密道堵得严严实实。 “哗!”这漫天大水,一遇倾泻口,当即喷薄而出,窜上数丈之高,又轰然坠地,水花四溅。 裴行基、崔孝宽二人躲闪不及,浇成落汤鸡。 “退,速退!”裴行基大惊失色,抹一把脸,慌忙叫道。 崔孝宽陡然惊醒,跨上骏马便疾驰如风。 “咳咳咳!”密道中陡然窜出一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正是霍金刚。 他识水性,见势不妙,急忙涉水而行,方才逃得一命。 至于郑毅,已是一具尸体。 水流喷涌不断,迅速淹没整座大营,三万大军猝不及防,遭大水冲刷,卷入其中,乱作一团。 顷刻间,军心涣散,挣扎着逃命。 然而,这密道之水,涌入嘉陵江,助涨水势,迅速蔓延全营,席卷三军。 裴行基悔不当初,若不将大营迁移至此,即便大水漫灌,也不至于这般汹涌。 环顾四下,一众士卒忙着逃命,哭喊声四起。 洪水无情,谁敢停留半步? 裴行基心头滴血,面色惨白。 此番大败,不光三万大军覆没,梁州难保,更无法应对齐公问罪。 恐怕,唯有以死谢罪,方能保全阖府老小。 他闭了闭眼,便要横刀自刎,亲卫慌忙拦住,劝道:“将军何故轻生?”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回返南郑,再作计较!” “以将军才智,必能博取一线生机。” 裴行基幡然醒悟,急忙收敛万余兵卒,撤回南郑。 却不防,夏侯敬德、段治玄、元整三将,一齐领兵追击。 几番厮杀,丢盔弃甲,数千兵卒抱头鼠窜,到最后,只剩下三千残兵,跟随裴行基回转南郑。 裴行基见这等狼狈景象,不由放声大哭。 至于霍金刚,早已率数十袍泽,趁乱杀出一条血路,不知去向。 这一战,足足厮杀一夜,至天明时分,高楷下令收拾战场。 不知多少粮草、辎重四散,要么冲入江水,要么堆积一处。 更有不少鱼虾,在浅滩中蹦跳着。 裴军士卒或逃或降,到最后,高楷收拢五千降卒,编入大军。 县衙内,徐晏清恭贺道:“恭喜主上,一战覆灭裴行基三万大军。” 高楷笑道:“此战得胜,仰赖各位将士奋战。” “晏清,诸将功劳详细记录,不得有误!” “是!” …… 话分两头,且说剑南道,益州,成都县。 王宫之中,蜀王张常逊,正召集群臣议事。 他约莫二八年华,姿容俊美,头戴翼善冠,着一袭圆领红袍,脚踏乌皮履。 “听闻,陇西郡公高楷,与齐国公董澄,争夺汉中,战事正酣。” “前番,郭羽曾派使者前来,约为友盟,两家共同进退,不知形势如何了?” 玉阶下,蜀王长史孟之祥拱手道:“大王,郭羽已死,其子郭宏继任节度使。” “他献城归降,向董澄俯首帖耳,却不过一日,便死在褒斜道中。” “如今,董澄麾下大将裴行基,正和高楷,在利州三泉城下交战。” “哦?”张常逊颇为好奇,“不知谁胜谁负?” 孟之祥回言:“成都距离三泉尚远,暂且未有消息传来。” “不过,依微臣看来,高楷困守城中,必遭大败。” “何以见得?”张常逊面露惊讶。 “三泉城小民寡,非久持之地。” “况且,裴行基统兵有方,连夺汉中五州,帐下更有清河崔氏子——崔孝宽,这等英才辅助。” “即便高楷颇能用兵,也难以反败为胜。” 张常逊微微点头:“依长史高见,孤是否出兵,争夺汉中?” 孟之祥面色肃然:“大王,此为毋庸置疑之事。” “汉中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汉中以北,是八百里秦岭,翻越秦岭,便是关中大地。以南,是大巴山,过了大巴山,便是剑南道。” “可谓交通要道,攻守枢纽。攻下汉中,便可北接关中、南依巴蜀、东入荆楚大地。” “更何况,汉中乃是关中、陇西进入剑南道的门户,大王若要逐鹿中原,须得借助汉中之道。” “古人云:守蜀地必守汉中。” “汉中实为剑南道咽喉,据之,可倚为屏障,进可争霸天下,退可割据一方,可谓进退自如。” “若无汉中,则陇西高楷、关中董澄,可经古蜀道,长驱直入,攻取成都。” “届时,大王宗庙社稷危在旦夕。” 张常逊拧眉:“如此说来,孤不得逍遥,只能出兵征战了。” 孟之祥苦口婆心:“大王,汉中实是重中之重,绝不可放任高楷、董澄二人占据。” “此刻,两家相争,大王正可派遣兵马,伺机而动,或可坐收渔翁之利。” 第285章 逍遥自在 张常逊意兴阑珊,他喜游玩嬉戏,只想偏安一隅,过逍遥日子,实在不愿刀兵相向。 见此,归德将军何重建叉手道:“大王,孟长史老成谋国之言,不可不听。” “末将不才,愿领两万兵卒,出剑南道,争夺汉中。” “若得汉中,大王可高枕无忧。” “届时,坐拥剑南道千里沃野,百万军民,又有汉中为屏障,天下群雄谁敢轻视?” 张常逊沉吟片刻,看向殿中一人:“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这人青年样貌,穿一袭月白道衣,背负一柄宝剑,腰悬一个酒葫芦,潇洒不羁。 正是青城山上、通明派掌门,承影道人。 闻言,他打个稽首,笑道:“世间征战杀伐,大王自决便是。” “贫道唯有一言,若想逍遥自在,必要实力作为倚仗。” 张常逊不情愿道:“既如此,何重建,你自去征战便是。” “军中之事,悉听尊便,不必来问孤。” 话音刚落,他转过屏风,径直前往后殿,逗鸟斗鸡去了。 孟之祥无奈:“大王这性子,着实太过安逸。” “殊不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身为蜀王,剑南道之主,怎能万事不萦于心,只求逍遥快活?” 承影道人拨开葫芦嘴,饮一口酒,笑道:“大王青春年少,正是贪玩之时。” “孟长史何必催逼过甚,揠苗助长?” 孟之祥瞪眼道:“老夫催逼过甚,揠苗助长?” “承影,你莫非忘了,先王临终前,以后事相托,命我等好生辅佐大王么?” “你便是这般辅佐,纵容大王由着性子,嬉戏玩乐?” 承影道人笑了笑:“刚说两句,你便急眼了。” “大王喜玩乐,正是天性使然,你一味忠言逆耳,他必然反感,听不进去。” “不如顺毛捋,或可听进去几分。” 孟之祥大摇其头:“为君王者,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须得博采众长,杀伐决断。” “如今,剑南道虽然承平无事,但这天下,可是风云变幻。” “一味贪求玩乐,固然安逸,然而,有朝一日,高楷、董澄杀上门来,该如何应对?” 承影道人笑容不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最不济,投降一方便是。” “贫道拼尽一身法力,也会护持大王性命。” 孟之祥喋喋不休:“你说得倒是轻巧,只是,高楷、董澄,哪个不是枭雄之辈,杀伐无数?” “投降一方,便要仰他人鼻息……” 承影道人无奈摇头,倏然化作一道清风,消失无踪。 孟之祥悻悻住嘴,转而嘱咐道:“何将军,大王以征战之事相托,不可怠慢。” 何重建神色郑重:“末将定不辱命!” 孟之祥微微颔首:“你可率领大军,走金牛道,由剑州,过葭萌关,至利州三泉,观望形势。” “若高楷、裴行基两败俱伤,可见机行事。若一方胜负,再从长计议。” “这二人颇知用兵,将军切不可大意轻敌!” 何重建连连颔首,心中却是腻歪,这孟长史太过啰嗦,难怪大王不愿听他言语。 我此番出征,定要夺取汉中,怎能无功而返,惹人耻笑? 想到这,他暗下决心,无论形势如何,不夺汉中,誓不班师。 …… 利州,三泉城。 高楷率领三万大军,携徐晏清,夏侯敬德、元整、段治玄诸将,正要拔营起行,奔赴南郑。 临行前,他神色一怔,往西南望去,却见一丝黑气缠绕而来。 “这是……剑南道有人来攻?” 高楷眸光一闪,沉声道:“晏清、治玄,你二人领五千兵卒,驻守三泉。” 段治玄不解:“主上,利州平定,何须迁延时日?” 徐晏清转念一想:“主上可是担忧,蜀王张常逊派兵进犯?” 利州与剑南道剑州相邻,只隔着一条嘉陵江,遥遥相望。 若要在此驻守,必是防备蜀军来攻。 高楷微微颔首:“你们二人,可派斥候,盯紧金牛道,我料必有战事。” 若非夺取梁州要紧,他倒是想留在三泉,会一会蜀军大将,看看剑南道虚实。 “遵令!”二人拱手听命。 想了想,高楷朗声道:“唐检,派人召杨烨、哥舒浩,于南郑城外汇合。” 梁州为汉中核心,这一战,必要倾尽全力,一举拿下。 “是!”唐检匆匆去了。 不多时,大军逶迤起行,往南郑进发。 …… 却说裴行基一路奔逃,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回南郑。 命人清点兵卒,却只剩三千之数,且个个萎靡不振,斗志全无。 裴行基喟然长叹:“我有负于齐公相托,无颜面相见。” 扯下宝剑,便要自刎谢罪。 诸将慌忙拦住,劝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只能因一败,便行轻生之举?” 裴行基捶胸顿足,好半晌止住哭声,却听崔孝宽一声大喝。 “大敌当前,将军怎能作妇人之态?” “等高楷大军到来,攻破南郑,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裴行基陡然惊醒:“若无崔记室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只是,我等唯有这三千残兵,如何抵抗高楷数万大军?” 崔孝宽淡然自若:“将军莫非忘了,我等可不是孤军奋战,尚有齐公在后支援。” 裴行基拧眉:“崔记室,此前少监传令,便已明言,齐公无暇他顾,哪里来的援兵?” “我何曾不知。”崔孝宽回言,“不过,若要御敌于城门之外,必须行非常之事。” 裴行基面色一喜:“崔记室有何妙计?” “将军不妨大开城门,命三千兵卒,分三批,自东、西、北三座城门,昼出夜进。” “务必披坚执锐,展动旌旗,鼓起浩大声势,令高楷斥候得知。” “这是……空城之计?”裴行基恍然。 “正是!”崔孝宽侃侃而谈,“高楷怎知我等再无援兵?” “此为以有心算无心,让他误以为援兵前来,摸不清虚实,必然暂时观望,不敢攻城。” “我等正可趁机,征调洋、壁、集、通四州兵卒,前来相助。” 裴行基大喜:“果然妙计!” 当下,依此言行事。 可惜,霍金刚不知所踪,不然更添一番气势。 第286章 空城之计 半日后,三泉城外五里,高楷率军前来,择依山傍水处下寨。 过不多时,杨烨、哥舒浩领三千兵马,前来助阵。 一番见礼,高楷问道:“城中情形如何?” 唐检面色肃然:“主上,这南郑城四方城门大开,似乎毫不设防。东、西、北三面,各有千余骁骑枕戈待旦,进进出出,昼夜不停。” “恐怕其中有诈,抑或齐公董澄增派援兵前来。” 高楷笑了笑:“杨烨,你如何看待此事?” 杨烨大笑一声:“此不过空城之计,佯装声势大盛,欲让我等不知虚实,不敢轻举妄动。” “他好召集四州兵卒,前来助战。” “崔孝宽,已是黔驴技穷。” 唐检吃了一惊:“若非杨长史出言点醒,末将犹在梦中。” 高楷淡笑道:“虽是黔驴技穷,然而,困兽犹斗,不可大意。” “东、西、北三门既有兵卒进出,我等便从南门攻入。” 元整蹙眉道:“主上,南门大开,守御空虚,恐怕其中有诈,或有伏兵也未可知,须得谨慎行事。” 高楷摇头一笑:“他不过三千残兵,防守三门已是捉襟见肘,我料这南门必无防备,不过故弄玄虚。”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我愿领五千兵卒,为先锋,为您扫平前路。” “可趁夜去攻!”高楷微微颔首,转而吩咐,“元整、唐检、哥舒浩,你们三人各领三千兵卒,围困三门,暂且按兵不动。” “可多派几波斥候来回探查,佯装躇踌不定。” 崔孝宽既然故弄玄虚,想让他摸不清虚实,他正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就看裴行基如何应对了。 元整、唐检、哥舒浩三人答应一声,即刻点齐兵马,前去围城。 城楼之上,裴行基喜不自胜:“高楷果然中计,按兵不动。” “此皆仰赖崔记室运筹帷幄之功。” 崔孝宽骄矜一笑:“待四州兵卒前来,里应外合,必让高楷兵败溃逃,一雪前耻。” 裴行基颔首,忽然提起一事:“崔记室,南门无一人守御,是否太过弄险?” 崔孝宽摇头道:“高楷阴险狡诈,若不如此,怎能骗过他的耳目?” “兵法云:虚虚实实,正要他分辨不清,不敢轻举妄动。” 裴行基感叹道:“崔记室洞察人心。” 便在这时,一员小校踉跄奔来,跪倒在地:“将军,南门……南门失守,高楷率军已入城中。” “什么?”裴行基骇然失色,“怎会如此?” “你说南门失守,高楷入城,这怎么可能?”崔孝宽满脸不敢置信。 小校心惊胆战:“此事千真万确,小的怎敢诓骗?” “将军、崔记室前去一看便知。” 然而,无需去看,城门内喊杀声四起,四处皆是火光,照彻夜空,城中守卒早已乱作一团。 裴行基面色煞白:“大势已去!” 崔孝宽只觉无地自容,原以为这一招空城计,足以拒高楷于城门之外,不敢越雷池一步。 谁曾料想,高楷早已看破此计,从南门攻入城中,叫他满盘皆输。 至于东、西、北三方高军,不用想也知,定是疑兵,掩人耳目。 而他们二人,落入算计之中,却不自知,仍在沾沾自喜,畅想着依靠四州援兵,反戈一击。 崔孝宽满脸羞惭,不敢正视裴行基目光,心中更是无比挫败。 毕竟,自从与高楷交战以来,便大败亏输,自以为得计,到头来,却都是一场笑话。 传扬出去,他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正思量时,忽闻裴行基一声大喝:“事已至此,多思无益,须得速速出城,或可逃得一命。” 崔孝宽陡然惊醒,忙不迭地应是,两人收拢三千兵卒,毫无迎战之意,只想着打开东门逃出生天。 然而,高楷怎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东门外,早有一员大将,率三千兵卒以逸待劳。 “夏侯敬德?”裴行基面色大变,一颗心沉入谷底。 夏侯敬德当世猛将之名,他怎会不知。 此刻,见夏侯敬德在城外相候,便知今夜凶多吉少。 “裴行基,你一举一动,皆在我主掌握之中,还不束手就擒?”夏侯敬德沉声大喝,声如洪钟大吕。 “胆敢顽抗,必化为齑粉,悔之晚矣!” 裴行基咬牙:“崔记室,这该如何是好?” 崔孝宽思绪电转,冷声道:“夏侯敬德武力绝伦,不可硬拼。” “不如驱使城中百姓在前,作为人质,我等率兵卒在后,趁乱杀出重围,或有一线生机。” 裴行基面色迟疑:“此举有伤天和,怕是……” 崔孝宽厉声喝道:“将军,这危急存亡之时,怎可妇人之仁?”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百姓受我等护佑,免遭战火杀戮,便是大恩。” “正该让其等报答一二,只要掩护我等出城,也算他们大功一件了。” “将军,速速决断,稍晚一步,等高楷率军杀来,我等必死无疑。” 裴行基一咬牙:“就依此言。” 东面城池,正有众多贫苦百姓居住,房舍连绵,街坊逼仄。 听闻喊杀声,一个个紧闭门窗,躲在房中惴惴不安。 期盼着战乱早些过去,恢复太平时节。 却不想,祸从天降。 一个个兵卒,持刀执枪,威逼众人出了房舍,汇聚在城门下。 稍有反抗,便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吓得一个个孩童嚎啕大哭,父母慌忙搂在怀中,死死捂住嘴巴。 不多时,千余百姓汇聚在东门外,踉跄着往城外走去。 身后,一个个士卒凶神恶煞,揪住落后之人,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裴行基面露不忍:“如此行事,着实太过狠辣。” 崔孝宽不以为然:“百姓如野草,春风吹又生,何必可惜?” “死了这一茬,自有人生养,过不了多久,便会恢复如初。” “只要我等掌握大权,其等怎敢造次?” 裴行基默然不语。 两人各领一千亲兵,缀在末尾,驱赶百姓出城。 夏侯敬德眼见此景,勃然大怒:“裴行基、崔孝宽,竟以无辜百姓为质,竖子!” 他自不愿滥杀无辜,只得缓缓退去。 身侧一名都尉蹙眉:“将军,这二人行事不堪,若让他们逃了,遗祸无穷。” 夏侯敬德不敢擅专:“速去禀报主上,听候军令。” “是!”都尉领命而去。 第287章 箪食壶浆 高楷正率军控制南门,听闻此事,沉声道:“百姓无辜,且让他们去吧。” 杨烨略微迟疑:“主上,若让这二人逃了……” “怎能让他们如愿?”高楷淡声道,“传令唐检、哥舒浩,前往城固设伏,务必将这二人擒杀。” 城固是梁、洋二州交界处,裴行基、崔孝宽二人逃跑,这是必经之地。 “遵令!”一员兵卒答应一声,持令旗,传讯去了。 杨烨笑道:“如此一来,这二人绝无幸免之理。” 高楷略一点头,正要率军攻取内城,忽见城门大开,呼喊声四起:“高郡公,我等愿降。” 他面露惊讶,放眼望去,却见内城诸多军民,箪食壶浆,迎出城外。 为首者,却是一名文士。 “草民华英龄,仰慕高郡公威名,特此献上内城。” 高楷面露喜色,双手将他扶起,笑道:“英龄深明大义,不必多礼。” “谢郡公!”华英龄拱手道,“城中户籍图册,粮仓府库,甲胄兵械,县衙府邸,草民已命甲士看守,万无一失。” “好!”高楷大笑一声,悄然看去,见这人头顶青气弥漫,红光闪耀,倒是一员封疆大吏之运。 南郑可是梁州治所,汉中最精华之地,此番将其拿下,完好无损,这人可得一大功。 “华郎君,你既献城归降,我自不吝封赏。” “这南郑城,便有劳你暂且掌管,务必安定民心,勿要让人趁机作乱。” “遵令!”华英龄大喜下拜。 不多时,三方城门皆传来消息,已平定乱局。 高楷欣喜,前往府衙坐镇,张榜安民。 而另一头,裴行基、崔孝宽二人以百姓为质,逃出城外,直奔城固而去。 夏侯敬德紧追不舍,一番厮杀,到最后,二人身侧只剩下三百残兵跟随。 这一行人,不敢停留片刻,一路疾驰至城固,十里外一处驿馆。 裴行基远望一眼,不知为何,总有心惊肉跳之感,似乎杀身之祸便在眼前。 一时心中迟疑,勒马放慢脚步。 崔孝宽蹙眉:“将军,城固在望,为何裹足不前?” 裴行基强笑道:“我腹中绞痛,却是内急,崔记室不妨先走一步,我稍后便至。” 崔孝宽不疑有他,带着百余亲卫,便再度起行。 待他身影消失,裴行基低声道:“调转方向,去集州。” 身侧一校尉不解:“将军,由城固至洋州,方才是我等大军营地。” “为何前去集州?” 裴行基喝道:“莫要多言,听命便是。” “是……”百余亲卫不敢多说。 裴行基望一眼城固方向,暗道:高楷智计百出,怎会不在途中设伏? 崔孝宽此人行事狠辣,我可不想落入算计,便让他一人去领教便是。 只是,此番大军覆没,若回返长安,齐公大怒,必然将我问罪处斩。 不如遁去集州,过巴南,前往剑南道,投靠蜀王。 他素有仁名,必有我一席之地。 夜色中,百余人策马扬鞭,直奔流江。 …… 且说崔孝宽策马奔出不远,便发觉不对。 裴行基此人,最是惜命,内急又何妨,纵然在马背上解决,不过稍显狼狈,总好过死于敌军刀下。 如此反常之举,必有蹊跷。 他转念一想,心中一个咯噔:“莫非裴行基已然探知,路有伏兵?” 想到这,他急忙拨马转头,直奔集州方向。 “裴行基若想逃命,必然去集州,过巴南,投奔蜀王。” “不如将他杀了,只我一人前往剑南道,必受重用。” 百余亲卫迷惑不解,却见他神色阴沉,只好紧随其后。 回返至驿馆,正要策马而过,忽见一声大喝,响彻夜空。 “敌将休走,哥舒浩在此!” 崔孝宽循声望去,骇得魂不附体。 只见驿馆中,陡然窜出千余兵卒,叫嚷着杀来。 火光冲天,照得哥舒浩面容越发凶猛。 “遭了!”崔孝宽满脸恐惧,急忙喝令亲卫阻拦,一人扬鞭逃亡。 哥舒浩率兵厮杀一阵,砍死这百余人,勒马伫立,冷笑道:“逃得了么?” 前方,崔孝宽死命挥鞭,恨不得插翅而逃。 然而,还未踏出百步,斜刺里蓦然杀出一将,喝道:“唐检在此,可敢一战?” “唐检?”崔孝宽大惊失色,却丝毫不敢迎战。 他虽修习君子六艺,却不过花花架子,怎是唐检这沙场厮杀汉对手? 正要逃命,却见刀光一闪,一颗首级冲天而起。 “哧”,又有一枪刺中,挑在肩头。 唐检冷哼一声:“死有余辜。” 便会同哥舒浩,回返南郑复命。 高楷听闻,笑道:“这裴行基倒是气数未尽。” 南郑既下,梁州其余四县,皆传檄而定。 高楷坐镇数日,见民心归附,当即升堂议事。 “汉中八州,仍有洋、壁、集、通四州,尚未平定。” “诸位可有良策?” 杨烨拱手道:“主上,可先礼后兵,派人传檄,观四州刺史如何应对,再作计议。” “可!”高楷微微颔首。 华英龄蓦然开口:“主上,微臣愿书写檄文,略尽绵薄之力。” 高楷笑道:“有劳英龄,若能说动四州刺史来降,你当居首功。” 有华英龄这“同道之人”相助,或可事半功倍。 “谢主上!”华英龄大喜。 不多时,晨光微熹,四支兵卒,各携一封檄文,前往四州治所。 高楷便在南郑静候佳音。 梁州既下,裴行基大军又已覆灭,洋、壁、集三州刺史未作抵抗,皆上表归降。 唯有通州刺史,撕毁檄文,明言反抗。 “这通州刺史,是何来历?”高楷询问道。 唐检回言:“其人名为郑琦,出身通州郑氏大族,为汉中七友之一。” “郑毅便是其兄长,两人诗词歌赋上佳,齐名:二郑。” 高楷若有所思,郑毅死在三泉城洪水之中,这郑琦想必因此不愿归降。 夏侯敬德拱手道:“主上,我等已据汉中七州,怎怕他一隅之地?” “末将愿为先锋,攻下通州,献上郑琦首级。” 诸将亦纷纷请战。 高楷微微颔首:“既如此,便一决胜负。” “敬德、哥舒浩,你二人为先锋,各领五千兵卒。我亲率中军一万,杨烨随行。” “英龄,有劳你坐镇南郑,转运粮草。”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第288章 风水宝地 利州,葭萌城。 此城以城为关,城、关一体,依托险峻山势筑成,扼守入蜀通道,易守难攻。 从高处俯瞰,浩浩嘉陵江,在此回澜,将翼山、笔架山分割,形成一幅山水太极。 葭萌关便位于阳极鱼眼处,可谓风水宝地。 三国时期,刘玄德率部进驻此关,以“厚树恩德,广收人心”。 并以葭萌关为根基,夺取益州,成就蜀汉霸业。 高楷攻取利州之后,便派人占据此关,防备剑南道来攻。 此刻,城中迎来五千兵卒,为首者,正是徐晏清、元整二人。 “徐司兵,金牛道连通南郑、成都二县,连绵数百里,途经诸多关隘。”元整疑惑不解。 “你怎知蜀军,必从葭萌关而来?” 徐晏清笑道:“金牛道漫长,领近剑、利二州,唯有剑门、葭萌二关。” “剑门艰险,道路崎岖难行,蜀军远道而来,若走此关,粮草供应必然不继,纵然抵达益昌,也无心征战。” “故此,我料蜀军必走葭萌关,虽距三泉稍远,却更加平坦,便于转运粮草。” “原来如此!”元整恍然大悟。 “报!”蓦然,一员斥候策马奔来,拱手道,“元郎将、徐司兵,十里外,发现蜀军踪迹。” 元整面露惊叹:“果然不出徐司兵所料!” 徐晏清淡笑一声:“蜀军由何人为将,多少兵马?” 斥候回言:“据我等探知,蜀王以归德将军何重建为将,走金牛道,出剑阁,率领两万兵马来攻。” 徐晏清、元整皆是赞叹,高楷料事如神。 “徐司兵,蜀军来势汹汹,我等如何应对?”元整问道。 徐晏清思索片刻:“不妨示敌以弱,让百余守卒,于城头席地而坐,不穿甲胄,不执刀枪,佯装城内空虚。” “何重建发觉,必然趁机进攻,再让城门吏且战且退,将蜀军引入城中。” “你我二人各率兵卒,于葭萌关两侧埋伏,待何重建进城,便以鸣锣为号,一齐杀出,必能大败蜀军。” “果然妙计!”元整大喜。 两人当即依计行事,命葭萌县令领数百守卒,在城头掩饰。 此刻,城外十里,蜀军正逶迤而来。 过不多时,抵达关外三里,一处开阔平地。 何重建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坚城,矗立在崇山之间,两侧悬崖高耸,仿佛随时倾倒下来,叫人心中惴惴。 “好一座雄关!”身侧诸将忍不住赞叹,继而满脸忧虑。 “将军,这葭萌关如此险峻,恐怕难以攻打。” 何重建朗声道:“任凭他雄关坚城,我蜀地儿郎怎会畏惧?” 他心中沉思,剑门崎岖,满是崇山峻岭,难以供应粮草,唯有这葭萌关,只需攻下,便是一路坦途,直趋三泉。 正思量时,一员探马匆匆来报:“将军,我等探知,城中守卒不过五百之数,且皆为老弱,军纪涣散,并无精壮士卒。” “哦?”何重建面露喜色,“待我一观。” 他率亲卫,登上左侧悬崖,往城中眺望,果然见得数百老弱,席地而坐,手无刀枪,更无弩箭、抛石机。 “天助我也,合该我建此大功。”何重建大喜过望。 久闻高楷军纪严明,用兵如神,如今看来,不过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这一座险关,竟派些老弱守御,更无甲胄兵械,毫无防备。 何其不智? “传令三军,生火造饭,吃饱喝足之后,即刻起兵,攻下葭萌城。”何重建踌躇满志。 身侧一名郎将拱手道:“将军,高楷足智多谋,城中或有诈,不可不防。” “不如增派斥候,前往城中探查,看看有无援兵前来?” 何重建点头:“此言有理。” 高楷攻取陇右、河西两道,战无不胜,即便剑南道也有传闻。 他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想一时大意,中了诡计。 当即派遣数波斥候,前去探听军情。 两万大军,择依山傍水处,安营扎寨。 黄昏时分,斥候一一回返,皆道城内并无援兵,唯有五百守卒。 何重建摇头失笑:“高楷太过托大。” “这葭萌关虽是一座险关,然而,区区五百兵卒,怎能久守?” “待我将其攻取,再去三泉,和高楷一较高下。” 再不迟疑,当即分派三军,持攻城锤,搭起云梯,弩台,悍然攻城。 “杀!”一时间,喊杀声四起,刀光凛冽,战鼓如雷。 五百守卒惊慌失措,稍作抵抗,便四散逃跑。 城门吏更无斗志,一溜烟跑得没影。 不过半个时辰,城门大开,蜀军攻入城中。 何重建喜上眉梢,迫不及待踏入城中,正要命人把守城门,占据府库。 却见斥候禀报,城中空无一人。 他放眼望去,街坊四周排布俨然,房舍连绵不绝,然而,却无半个人影。 “中计了!”何重建陡然惊醒,连忙大叫,“速退!” 可惜,为时已晚。 两侧山隘之中,各自杀出一支兵卒。 东侧转出一将,虎背熊腰,持一柄长枪,正是元整。西侧转出一人,风度翩翩,一手持刀,正是徐晏清。 “杀何重建!” “何重建,你已中计,还不跪地投降?” 喊杀声震天动地,五千兵卒,齐齐杀来,刀光闪烁、枪影凛冽,杀得蜀军人头滚滚。 何重建见势不妙,慌忙转头奔向城门。 然而,轰然一声,城门闭合,将他与两万蜀军困在瓮城之中。 “咻咻咻!” 城头之上,一排排弓箭手弯弓引箭,弓如霹雳,箭似流星。 一轮又一轮箭雨,攒射而下,杀得蜀军心惊胆寒。 前方无路,后方无门,一时间竟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等绝境之下,蜀军早无斗志,个个抱头鼠窜,只顾逃命。 “速开城门!”何重建心急如焚。 为今之计,只有撞开城门,撤出葭萌关,方有一线生机。 他心中懊悔不迭,一时轻敌,竟落得大败。 甚至,高楷并未前来,只不过两名属下,便叫他毫无招架之力。 倘若面对高楷…… 他不敢细想,命士卒高举大盾,遮挡箭矢,一面催促精壮兵卒,狠撞城门。 第289章 星星之火 徐晏清见此,朗声道:“元郎将,莫要让何重建跑了。” “末将省得!”元整倒提长枪,一夹马腹,杀入蜀军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一时间,蜀军将士个个骇然,不敢直撄锋芒,纷纷退避三舍。 元整神色冷肃,高举长枪,直取何重建天灵。 何重建措手不及,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一点寒芒乍现,便被一枪刺中心窝,坠马而亡。 “将军?”众亲卫惊骇失声。 何将军武力超群,威震剑南道,为大王麾下武将第一。 然而,竟一个照面,便死于敌将之手,毫无还手之力。 莫非,此人便是高楷麾下第一猛将,夏侯敬德? “何重建已死,尔等还不投降?”元整一声暴喝,声如洪钟,震得蜀军面色煞白。 主将一死,众人再无斗志,除却数十亲卫顽抗,纷纷跪地投降。 不过一刻,战事平息,葭萌县令匆匆而来,拱手道:“见过元郎将、徐司兵。” 徐晏清笑道:“我等奉主上之命,前来抵御蜀军。” “不必多礼。” 县令赞不绝口:“徐司兵足智多谋,元郎将武力绝伦,竟以五千兵卒,大败两万蜀军,更阵斩敌将。” “下官钦佩之至!” 徐晏清淡笑道:“仰赖主上料敌先机,我二人才能得此大胜。” 为防蜀军再来,两人便在葭萌关驻守,一面派人传捷报。 …… 且说通州、宣汉城外三十里。 高楷率领两万大军,正逶迤而行。 通州拢共九县:通川、永穆、三冈、石鼓、东乡、宣汉、新宁、巴渠、阆英,以通川为州治。 一条潆河自西向东流过,贯穿整个通州。这宣汉位于壁、通二州交界,在潆河上流,顺流而下,便可直达通川城,十分险要。 金秋时分,落叶萧萧,层林尽染。 这一日,大军来至一处险滩,南靠大巴山脉,北倚潆河,其中大片大片的芦苇丛,随风摇曳,仿佛沙海涌动。 “主上,末将探知,通州刺史郑琦,正率军前来,离此地约莫十里。”唐检禀报道。 高楷颔首:“他有多少兵马?” “不过五千之数。”唐检回言。 “以五千兵马,迎战我等两万大军,若要得胜,必得奇谋妙计。”高楷笑了笑,“不知这郑琦会使什么招数?” 杨烨轻摇羽扇:“无论什么招数,皆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 “依微臣愚见,十有八九是火攻。” “哦?”高楷笑道,“何以见得?” 杨烨娓娓道来:“敌寡我众,人和在我;我等位于上游,不便水淹,地利亦然在我。” “这深秋时节,天干物燥,我等又恰巧来到这芦苇丛,乃是火攻绝佳之地。” “郑琦若想以少胜多,必然倚仗这天时。” 高楷抚掌大笑:“杨烨所言,乃真知灼见。” 唐检神色一凝:“主上,既如此,万不可深入芦苇丛中。” “这是自然。”高楷点了点头,转而问起一事,“前往宣汉之路,除却此地,可有其他道路?” “只有一条小道。”唐检回言,“不过,这小道位于崇山峻岭之中,蜿蜒迂回,又有虎豹蛇虫,极难行走。” 杨烨思绪一转:“主上可是打算,从这小道袭取宣汉?” 高楷微微颔首,若能攻下宣汉,断郑琦后路,或可一战平定通州。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我愿为先锋,攻取宣汉。” 他自幼往来琵琶山,不惧崎岖险峻之途。 “好,那便有劳敬德一行。”高楷点头,“攻克宣汉之后,莫要大张旗鼓。” “等郑琦败军回返,可设伏兵,一举将他擒拿。” “遵令!”夏侯敬德领命而去。 芦苇丛另一头,十里外,通州刺史郑琦正率军扎营。 “报!”一员斥候翻身下马,“刺史,前头发现高楷大军踪迹,正往芦苇丛中来。” “好!”郑琦喜上眉梢,“再探,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 身侧,别驾顾彦辉赞道:“刺史算无遗策,高楷果然率军前来此地。” 郑琦抚须一笑:“这芦苇丛,便是高楷葬身之地。” 一声令下,早有士卒举着火把,四处引燃,不过片刻,星星之火,便成燎原之势。 火光中,郑琦神色阴冷:“兄长,便以高楷尸骨,告慰你在天之灵。” 自从撕毁檄文,他便预先准备,得知高楷亲率大军来攻,便提前在这必经之地设伏。 出其不意之下,必能覆灭两万高军,让高楷授首。 顾彦辉稍有疑虑:“刺史,高楷狡诈多疑,不可不防。” “眼下,通川、宣汉五千兵卒,尽皆来此,二城空虚,万一……” “何来万一?”郑琦不以为然,“从此地至宣汉,除却这芦苇丛,便只有一条小道。” “那小道崎岖难行,山势险峻,即便高楷发觉,也无大用。” “何况,大火一起,席卷山野,他若遁入小道,便是自寻死路。” “自有毒虫猛兽,将他吞噬,省却我等为他收尸。” 顾彦辉闭口不言,心中却是暗叹:自从郑毅惨死,刺史报仇心切,一意孤行,不听人劝谏。 只是,如此直白浅薄之计,怎能瞒过高楷? 念及此,他神色晦暗。 另一头,高楷勒马伫立,远望河畔景象,片刻后,果然见得火光四起,席卷整片芦苇丛。 杨烨摇头失笑:“通州郑氏,据闻出自荥阳郑氏一支,世代簪缨,本该家学渊源。” “没想到,这郑毅、郑琦二人,却都如此浅薄,实在叫人惊讶。”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高楷淡声道,“家族传承久了,难免出一些膏粱纨绔。” “这火迁延甚广,不可大意,传令,靠拢上风口石滩,临近潆河。” “于此暂作休息,用些干粮,喂养马匹。” “是!” 借助风势,火焰越发旺盛,足足烧了半日,到黄昏时分,才堪堪停息。 放眼望去,整片芦苇丛燃烧殆尽,视野开阔,只剩黢黑秸秆,一堆堆残渣,从中漏出一缕缕灰烟。 隐约间,传来些许焦香气味。 杨烨大笑一声:“却要多谢郑琦,助我等铲除障碍,一路坦途。” 第290章 刚愎自用 这片芦苇丛太过茂盛,早已将官道掩盖,其中密布沼泽,颇为危险。 原本,两万大军若要通行,少不得派人开路,折腾一番。 如今,郑琦一把火,将险境化作通途,着实“助人为乐”。 高楷笑了笑:“他既如此盛情,我等岂可辜负?” “诸将听令,杀!”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 高楷一马当先,手持千牛刀,一路飞奔,扬起一道道烟灰。 令旗摇动,旌旗飞舞,诸将紧随其后。 不远处,敌军兵马清晰可见。 却说郑琦正在营寨安坐,等候捷报传来,没想到,左等右等,却等来一道晴天霹雳。 “报!”斥候满脸惊恐,“刺史,前头发现高军兵马,正……正向我军杀来。” “什么?”郑琦勃然变色,“你可看错了?” 高军兵马杀来,这怎么可能? 他们不应该葬身火海,烧成灰烬么? 郑琦脑海中忍不住冒出数个疑问,一时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 斥候胆战心惊:“小的绝未看错,高军兵马足有两万,领头者……领头者正是高楷。” “刺史一看便知。” “杀郑琦!”然而,不必去看,喊杀声已然证实。 “怎会如此?”郑琦出了营帐,远望一眼,只觉天旋地转。 只见,数里外,烟尘弥漫,旌旗遮天,数万兵马冲锋而来。 顾彦辉慌忙道:“刺史,大事不好,须得赶紧撤退。” “稍迟一步,恐怕凶多吉少。” 他们尽出通州兵马,也不过五千轻骑,怎是高楷两万大军对手? 况且,高楷麾下兵卒,皆为陇西骁骑,个个弓马娴熟,精壮勇猛,随他转战一十七州,皆是沙场老兵。 汉中八州承平日久,少经战事磨砺,若要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退,速退!”郑琦忙不迭地喝道。 他虽浅薄,却非愚蠢之人,倘若为了报仇,将自己性命搭上,那是万万不肯。 “铿!”传讯兵卒四处奔走,敲打铜锣,其声响彻全营。 五千兵卒本在休憩,乍闻高军杀来,个个骇得面无人色。 来不及穿戴甲胄,更顾不得粮草辎重,甚至刀枪剑戟也来不得及带上,便惊慌乱窜。 两军还未交战,便自行溃败。 顾彦辉暗叹一声:高楷坐拥陇右、河西两道,攻无不胜,气势惊人。 如今,汉中八州已有七州在手,携煌煌胜势,数万雄师,谁敢顽抗? 若非不得已,谁也不愿白白送死。 “竖子,安敢欺我?”郑琦恨得咬牙切齿。 原以为一招火攻妙计,定能杀了高楷,覆灭其军。 却没想到,高楷早已看破,好整以暇等待大火熄灭,顷刻率军冲杀,叫他不击自溃。 “莫非我之智谋,竟不如他?”郑琦忍不住自我怀疑,忽又猛然摇头。 “我可是荥阳郑氏子弟,钟鸣鼎食,学富五车,怎是高楷一介寒门可比?” “定是他一时侥幸,方才避过这一死劫。” 他一面策马疾驰,一面穷尽自身所学,欲再施一计,洗刷前耻。 不知不觉,来至宣汉城外五里,正要入城,忽见顾彦辉扯住缰绳,劝阻道。 “刺史,高楷识破我等计谋,必然早作准备。” “宣汉城去不得,还是速速回返通川要紧。” 依他看来,这宣汉必已失守,唯有返回通川,坚壁不出,方能避过身死之祸。 可惜,郑琦自视甚高,怎愿听从他所言,让自己颜面无存? “大巴山崎岖,山道难行,绝不可能区区一日,便袭取宣汉。”郑琦斩钉截铁道。 “正可入城,坚守不出,再图退敌之策。” “刺史……”顾彦辉正要再劝,却见郑琦置若罔闻,一骑绝尘而去。 不由哀叹一声:“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刺史如此刚愎自用,难逃兵败身死之劫。” 想到这,他放缓脚步,欲随机应变。 后方,高楷率大军一番厮杀,收降两千通州士卒,下令不急不缓,向宣汉进发。 段治玄疑惑:“主上,郑琦大败溃逃,正该一鼓作气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为何行军迟缓?” 高楷淡笑一声:“郑琦乃是将死之人,由他去吧。” 段治玄百思不解。 杨烨笑道:“段郎将,莫非忘了主上早有安排,让夏侯将军奇袭宣汉?” 段治玄恍然:“以敬德能耐,必已攻取宣汉,以逸待劳。” “这郑琦逃往宣汉,恐怕自寻死路。” “正是!”杨烨面露笑意。 段治玄望向主上,见他一派云淡风轻,不禁暗赞:主上洞若观火。 “覆灭郑琦兵马,通州其余八县,可一战而下。”高楷暗自思忖,“如此一来,汉中八州,皆在掌控。” “下一步,便是巴南九州,不知那里是何情形,需派奉宸司打探一番……” 正如段治玄所料,夏侯敬德经山中小道,突袭宣汉。 城中守卒不过数百,又颇为懈怠,乍见神兵天降,个个震恐,应对失措。 不过一个时辰,夏侯敬德便率兵卒,攻入城中,占据县衙。 却并未更换旌旗,又令士卒换上郑军服饰,照常把守城门。 麾下诸将皆是疑惑,夏侯敬德却并未解释,只叫五千兵卒,于瓮城埋伏,听他号令。 此刻,东门外,郑琦正领千余残兵奔来,停在护城河畔,命人叫门。 “郑刺史来此,还不速速开门?” “可有文书?”城头上响起一声问询。 守城之时,即便遇到自家主帅叫门,也需验明文书,以免有人假扮。 这守将不可谓不严谨。 然而,郑琦勃然大怒:“竖子,忘了我面貌不成?” “速速开门,胆敢稍迟片刻,军法处置!” “是……是!”城头上,守将唯唯诺诺,急忙遵从。 片刻后,吊桥轰然放下,城门开启。 “哼!”郑琦冷哼一声,便要过桥。 “刺史,小心城中有诈,不如派一支兵卒,试探一番。”顾彦辉劝谏道。 郑琦不屑道:“何须如此胆小,叫人耻笑?” 他昂首阔步,过了吊桥,直往瓮城去了。 千余兵卒跟随其后。 顾彦辉不动声色,悄然缀在末尾。 前方,郑琦大步奔走,环顾四下,与离开时别无二致,不由哂笑。 “这顾彦辉胆小如鼠,果然是寒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正要前往内城,却不料,“铿”然一声,金鼓齐鸣,箭如雨下。 第291章 传檄而定 “这……怎会……”郑琦抬头一望,吓得魂不附体。 四方城墙之上,一个个弓手,弯弓引箭。 雨点一般,射入残兵之中。 千余人猝不及防,惨叫着倒下。 郑琦惊得呆住,一时竟毫无反应。 “刺史小心!”猛然一声大喝,传入耳中,叫他浑身一颤。 眼角余光中,瞥见一支箭矢射来,恍若流星。 其后,一员猛将手持弓矢,虎背熊腰,形如铁塔。 “夏侯敬德?”郑琦惊骇失声。 脑海中闪过一缕念头:“他怎会在此?” 便在这一瞬,箭矢袭身,射中他心窝。 郑琦倒地而亡,满脸皆是难以置信。 残兵见此,纷纷跪地乞降。 “整肃降卒,待主上前来。”夏侯敬德沉声下令。 “是!”众人领命,一名都尉忍不住赞道,“将军有勇有谋,实为我等楷模。” 夏侯敬德浓眉一扬,嘴角掀起一抹弧度。 在主上麾下效力这许久,耳濡目染下,自然会有长进。 城中动静,落在顾彦辉眼中,不啻于一道惊雷。 “刺史不听劝谏,果然兵败身死。” 正要拨马逃跑,却为时已晚。城中一将策马杀来,须臾之间,便将他擒住。 “夏侯敬德?”顾彦辉喟然长叹,“天意如此。” 正引颈受戮,却见夏侯敬德一声令下:“把他捆了,留待主上处置。” “是!”两个士卒携绳索上前。 顾彦辉面露惊讶:“将军竟不杀我?” “杀你做甚?”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惜才,我可不会滥杀。” 他隐于城头,却将城外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郑琦若听这文士劝谏,或可逃得一命。 既有才智,自然要交给主上发落。 “谢将军!”劫后余生,顾彦辉松了口气,未作抵抗,随士卒去了。 一刻钟后,高楷率军入城,于县衙端坐,笑道:“此战得胜,皆仰赖敬德袭取宣汉,斩杀郑琦。” 众人亦然点头,若非夏侯敬德拿下宣汉,郑琦必定坚守不出,战事迁延日久,疲于奔命。 “主上谬赞!”夏侯敬德拱手道,“末将捉到一个文士,主上可要一见?” “哦?”高楷颇为好奇,“人在何处?” 夏侯敬德一挥手,便有小卒押来一人。 “罪人顾彦辉,不识天数,还请高郡公责罚!” 高楷看他一眼,见他头顶青气成云,红光点点,不由惊讶,倒是一员封疆大吏之运,可为一州刺史。 “起来吧。”他虚扶一把,朗声道,“顾彦辉,你可愿为我效力?” 顾彦辉大礼参拜:“蒙高郡公不弃,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不必多礼。”高楷郑重道,“你且在县衙听用,若立功劳,我自当封赏。” “谢主上!”顾彦辉大喜。 高楷转而笑道:“敬德颇为进益,不光会用计谋,更有识人之明。” “假以时日,可为三军主帅。” 夏侯敬德面色激动:“主上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高楷摇头一笑:“大业未竞,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来日,你可独当一面。” “谢主上!”夏侯敬德深深下拜,高楷起身将他扶起,勉励一番。 众人见此,颇为歆羡。 诸将之中,主上独爱夏侯敬德。 宣汉既下,接下来便是平定其余八县。 通川为州治所在,自是重中之重。 所幸,郑琦一战大败,将通州士卒消耗十之八九,诸县守御空虚,大多传檄而定。 唯有通川、三冈、新宁三县负隅顽抗。 高楷派遣夏侯敬德、段治玄、哥舒浩三人为将,各率五千兵卒,费了一番功夫,终究将三县拿下。 由此,通州平定,汉中八州皆在掌控之中。 高楷于通川坐镇数日,接见各县官吏,选贤任能,处置各项军政之事,安抚民心。 便在这时,利州传来捷报,蜀将何重建身死,全军覆没,葭萌关稳如泰山。 “晏清、元整,果然英才,不负我所托。”高楷大喜。 杨烨笑道:“何重建妄想趁火打劫,却不料,反丢了性命。” “蜀王张常逊,安逸享乐之辈,经此一败,必不敢贸然来攻。” “主上可从容收取巴南九州,届时,坐拥山南西道,向东,可攻京畿道,夺取长安,向西,可攻剑南道,夺取益州。” “可谓进退自如。” 高楷笑了笑:“此言正合我意。” “这一战得胜,离不开晏清筹谋,元整奋战。” “将二人功劳详加记录,待我日后封赏,不得有误!” “是!”杨烨拱手领命。 众人心中却越发惊叹,主上料事如神,毕竟,若无高楷交代,蜀军由金牛道前来利州,徐晏清、元整怎能得此大胜。 三日后,高楷下令,召来徐晏清、元整、谢无逸等英才良将,班师回返金城。 …… 且说益州、成都县。 夹城之中,蜀王张常逊正率队击鞠。 他自幼酷爱这项运动,继位蜀王之后,更加狂热。 这夹城为他新建,位于王宫东北侧,专为击鞠所用。 其中轩室敞亮,四方高台巍峨,可供千人观赏。 蜀中文士曾赞道:“广场惟新,扫除克净,平望若砥,下看犹镜。微露滴而必闻,纤尘飞而不映。” 张常逊为更加尽兴,曾下令,立毬门于毬场,设置赏格,皆是稀世珍宝。 这一日,他策马徐行,按辔进入球场,诸位文官迎拜:“臣等拜见大王。” “起来吧。”他随意一挥手,下马走进讲武榭,升宝座,国中诸位大将纷纷下拜。 过不多时,击鞠者分列两队,各十人十马。 骑士穿着青、绯等各色窄袖短袍,脚踩玄色长靴,头戴幞巾,左手执着马缰,右手拿一柄偃月形球杖。 一员小黄门宣读赏格,二十个击鞠者,皆跃跃欲试,恨不得即刻开始。 这些人,皆是剑南道大族子弟,自小便陪张常逊读书习武,自然意气相投,爱好玩闹。 座下骏马,皆膘肥体壮,鬃毛凌然。 小黄门宣读完,一名考功郎朗声道:“大王有令,本次击鞠,以先得球、且击过球门者为胜。” “先胜者,得第一筹,余者再入场击球,胜者得第二筹。” “最后,得筹最多者,为冠军,得赏格。” “另外,不得践踏……” 第292章 乐极生悲 张常逊不耐烦道:“谁有闲情逸致,听你这长篇大论?” “还不速速开始,若打搅了孤的兴致,叫你吃不着、兜着走。” “是……是!”考功郎擦了擦满脑门的汗,省去那些繁文缛节,与一名郎将交接。 这郎将一袭黑色劲装,未执球杖,策马来至球场中央,是为裁判。 随他一挥手,这场击鞠正式开始。 张常逊身穿赭黄锦袍,大红翻领,胯下一匹枣红色骏马,轩昂神俊,径直向争球处奔驰,恍若一道闪电。 这球有拳头大小,通体浑圆,中间掏空,采用名贵木材制作而成,质地轻巧,极为柔韧。 外层以一寸一金的蜀锦包裹,绣着龙腾虎跃之纹路。两端各有一孔,雕刻天马龙驹,巧夺天工,出自剑南道大匠之手。 国人皆称为“蜀锦玉球。” 张常逊瞅准玉球,左冲右突,东西疾驰,恍若战场之上一员猛将,风驰电掣,所向披靡。 高台之上,长史孟之祥感叹道:“大王若能将玩乐心思,放在统兵治国上,何愁大业不成?” 身侧,承影道人笑道:“道法自然,人亦该遵循天性,率性而为,方才不失人之本色。” “胡言乱语!”孟之祥斥责道,“道长修行百年,竟不知道法自然,唯礼匡之。” “若无约束,随心所欲,人与飞禽走兽有什么区别?” 承影道人一仰脖,灌一口酒,摇头失笑:“本就无甚区别。” “人生天地间,除却吃喝拉撒,其余诸事,皆是闲得慌,无事干,方有这许多规矩礼法,无端约束天性,不得自由。” 孟之祥大摇其头:“道长之言,恕我不敢苟同。” “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承影道人见状,慌忙化作一道清风,不知去向。 这孟之祥,自诩儒家传人,熟读圣贤经典,啰嗦起来没完没了,叫人头疼。 他可不愿在这听他一席话,再听一席话。 还是击鞠有趣,既愉悦精神,又能锻炼身体,岂不两全其美? “大王神勇!”球场上,蓦然传来一片惊呼。 孟之祥循声望去,张常逊正一面策马,一面持偃月杖,在半空中运球。 他一连击打数百下,骏马飞奔不止,迅若闪电,玉球却稳稳当当,毫无坠地迹象。 “砰!”瞅准机会,张常逊一夹马腹,穿过多重阻截,扬起偃月仗,狠狠一挥。 玉球恍若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球门。 郎将策马奔来,高呼道:“恭喜大王,拔得头筹!” “恭喜大王,拔得头筹!”四方看台上,文官武将,后宫嫔妃,皆齐声喝彩,响彻九霄。 张常逊面露得意:“朝廷若开击鞠进士科,孤必得状元。” 一众骑士皆赞:“大王英勇矫健之姿,便是当今圣人也难以媲美。” “唉,大王英武,有先王之风范。”孟之祥摇头道,“却未继承先王大志。” 这一场击鞠,午时开始,至黄昏时分,方才结束。 张常逊自是勇夺魁首,却不好自卖自夸,便将赏格化为金银财帛,赐予十余位骑士,赢得一片感激之声。 “回宫!”今日尽兴,张常逊笑容不减,乘流星辇回转王宫,正要大快朵颐,填饱空空如也的五脏庙。 忽见小黄门亦步亦趋而来,满脸惊恐。 “大王,大事不好。” “前头传来消息,何将军身死,两万大军覆没。” 乍闻此事,张常逊呆若木鸡:“何重建兵败身亡?” “正是!”小黄门低头道,“据闻,何将军出剑阁,至葭萌关,却遭了算计,以致如此。” 这可真是乐极生悲,张常逊再无喜色,慌忙召来国中文武。 众人听闻,皆不敢置信。 何重建可是蜀国第一大将,率军攻打汉中,竟然出师未捷身先死,着实叫人震恐。 更可怖的是,两万大军覆没,可谓伤筋动骨。 张常逊六神无主:“这该如何是好?” 万一高楷乘胜追击,前来攻打成都,那他的下场…… “孟长史,不如我等即刻投降高楷,只求他不来侵犯,孤可岁岁进贡,如何?” “不可!”孟之祥断然摇头,“臣等或可投降,唯独大王不可。” “这是为何?”张常逊拧眉不解。 孟之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古往今来,亡国之君是何下场,大王饱读史书,怎会不知?” 张常逊浑身一哆嗦:“依长史之见,孤该如何应对?” “事到如今,唯有远交近攻,方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孟之祥喟然一叹。 何重建麾下两万兵卒,皆是蜀国精锐,原以为他即便不能攻下汉中,也可全身而退、底蕴不失。 谁曾想到,仅仅一次大战,他便死于非命,更全军覆没。 死者已矣,却将这烂摊子留给蜀国君臣。 “陇西郡公高楷,声势竟如此之盛。”孟之祥心中惊惧,“他尚未出面,仅派遣一文士一武将,区区五千兵卒,便大败我蜀国两万精锐。” 叫人情何以堪? 一时间,他只觉满脸羞惭,若非他建言,支持何重建出兵,怎会有这场大败? 可惜,再怎么悔恨,也无济于事。想办法抵抗高楷兵锋,才是燃眉之急。 “如何远交近攻?”张常逊抓住救命稻草,一迭声道,“还请长史教我!” 孟之祥直言不讳:“交好齐国公董澄,以抗衡高楷。” 张常逊蹙眉:“齐国公董澄?” “他怎会助孤,与高楷交战?” 孟之祥回言:“此前,他派大将裴行基,与高楷争夺汉中,却大败亏输,两人必有一战。” “况且,齐国公董澄,与我蜀国隔着山南西道,并不接壤,并无疆土之争。” “高楷却已占据汉中,为我等近邻,待他夺取巴南九州,必定东攻京畿,西取剑南。” “若不与齐国公结盟,则我蜀国孤立无援,又无汉中作为屏障,迟早被高楷铁蹄踏破,身死族灭。” 张常逊犹豫不决:“齐国公亦是天下枭雄,若他有夺蜀之心……” 孟之祥摇头:“他纵有此心,却绕不开高楷这个阻碍。” “高楷败亡之前,他必不敢轻举妄动。” 见张常逊仍踌躇不定,孟之祥沉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大王当速速定夺,以免错失良机。” 第293章 不相为谋 张常逊一咬牙:“就依长史之言,务必与齐国公交好,请他于孤危难之时,出兵相助。” 孟之祥颔首:“这是自然。” “老臣愿亲赴长安,拜见齐国公,陈说大王之意,达成友盟。” “好!”张常逊面露喜色,“有长史相助,孤可高枕无忧。” “齐国公若有何要求,长史可全权应对。” “孤只想驻守成都,过安逸日子。” “遵令!”孟之祥俯首听命。 了却一桩心事,张常逊舒了口气,只觉浑身轻松。 “咕!”蓦然,五脏庙开始叫唤,张常逊连忙挥手,让众人退去,便回转内庭,让尚食局奉上山珍海味,打算大吃一顿压压惊。 前朝,孟之祥出了宫门,正要回府,一抬头,却见一个道人,仰卧在金殿之顶,饮酒作乐,不由怒火中烧。 “大王宗庙社稷难保,道长怎有闲心在此逍遥,袖手旁观?” 承影道人伸了个懒腰,含糊道:“你们这些文臣,浑身是嘴,最是刁钻。” “昔日,我参与朝政之时,你们百般弹劾,说道士低微,不宜立于朝堂。” “待我出了朝堂,不问世事,你们又说我袖手旁观。” “是好是坏,皆由你们定夺,贫道这满肚子苦水,无处倾倒呐!” 孟之祥面色讪讪,忽又肃然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如今,蜀国有倾覆之危,道长身为先王托孤、辅政大臣之一,怎能置身事外?” “哦?”承影道人面露惊讶,“蜀国有倾覆之危,贫道怎么不晓得?” 孟之祥皱了皱眉:“道长为何装聋作哑?” “高楷连战连捷,已然占据汉中八州,兵锋甚锐。” “待他拿下巴南,怎会不对我蜀国动兵?” “届时,宗庙社稷难保,你我有何颜面,去见先王英灵?” 承影道人不以为意:“既如此,投降高楷便是。” “依贫道所观,他倒是这乱世群雄中,少有的仁德之主。” “这危急存亡之时,道长竟有心情说笑?”孟之祥满脸愠怒。 承影道人摊手道:“贫道可未说笑,所言皆发自肺腑。” 孟之祥怒喝一声:“承影,你莫非忘了先王相托,怎能满不在乎,将蜀国基业拱手相让?” “孟长史,气大伤身,可非长寿之道。”承影道人笑嘻嘻道,“况且,不投降高楷,还能向谁投降?” “你比贫道更清楚,大王并无争霸天下之志。” “择一方明主投靠,方可保全家业。” 孟之祥冷哼一声:“你可另投他主,保全通明派传承。” “大王却不可轻易投降,否则,必有灾祸。” “如此简单的道理,你怎会不懂?” “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高楷虽有仁名,却怎可轻信?” “似东汉末年一般,三分天下,有何不可?” “你方才也说,此一时,彼一时也。”承影道人摇头失笑,“天下分久必合,大周纷乱太久,必有明主出,拨乱反正,再开新朝。” “妄想偏安一隅分庭抗礼,到头来,怕是身死族灭一场空。” 孟之祥一挥长袖:“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各从其志。” 他不再争辩,大步去了。 承影道人瞥一眼,似笑非笑:“孟之祥虽有大才,却不得明主,可惜、可惜!” 微风拂过,金殿之上空无一人。 宫外孟府,孟之祥准备一番,备齐礼节,三日后,便持国书,率一支亲卒,扮作商贾,向长安进发。 …… 天祐十二年,十月。 兰州、金城。 高楷率军凯旋,满城百姓,皆夹道拜迎,一时间,万众同呼,声势震动八方。 先去春晖堂,向母亲张氏问安,一叙离别之情。 高楷回转前堂,召集府中一众文武议事。 “我出征以来,仰赖诸位臣工坐镇后方,处置政事,督运粮草,方能在前线连战连捷。” 高楷拱手道:“窦公、兴仁、宇文凯,劳苦功高,当受我一礼。” 毕竟,打仗打得便是后勤,若无这三人稳定陇右、河西,转运粮草辎重,处置大小事宜,他怎能一心一意,放在征战之上? 三人慌忙下拜:“臣等微末之功,愧不敢领受主上大礼。” “有可不可?”高楷笑道,“我等既是君臣,亦是师友,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 “谢主上!”三人不胜感慨,只觉素日来点灯熬油,积累的疲惫,皆一扫而空。 “未曾想,主上竟如此礼贤下士。”堂下,萧宇颇为惊讶。 他久在宦海浮沉,数十年来,历仕先帝、当今圣人、郭羽,又和诸多枭雄打过交道,却不曾见一人,和高楷一般,体恤臣下劳苦,向臣子施礼。 这便是主上攻无不胜、仁德之名广为传扬的原因吧。 萧宇心中暗叹,得遇如此明主,谁不拼死效命? 更何况,主上麾下,不光有商贾、匠人,落魄士人,更有羌人、粟特族人、突厥人,皆戮力同心,为主上效力。 可谓知人善任,不拘一格。 正感叹时,忽见高楷朗声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乃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今授窦仪,为梁州刺史,安兴仁为凤州刺史。” “窦公、兴仁,这二州为汉中精华之地,还望你二人尽忠职守,好生治理,使仓廪殷实,百姓安居乐业。” “谢主上!”窦仪、安兴仁二人连忙下拜。 高楷温声道:“韩非子曾说,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 “你二人有宰相之资,还望善始善终。” “是!”二人再拜,难掩激动之色。 “徐晏清,此番夺取汉中八州,你颇有功劳,便升为府中司马。”高楷继续说道。 “萧宇,老成谋国,犯颜直谏,我素来钦佩,便为府中别驾。” “望尔等尽职尽责,不负所托。” “谢主上!”徐晏清大喜过望,下拜道。 区区月余,他便从司兵参军事,晋升为司马。 这晋升之速,文臣之中,恐怕仅次于杨烨了。 “起来吧。”高楷笑了笑。 徐晏清气运非凡,他可是十分看好,将来宰执天下。 萧宇满脸惊讶,原以为主上嫌弃他年老体衰,方才命他卸任凤州刺史。 没想到,竟一朝将他升为别驾,仅次于长史杨烨。 如此看重,他却无甚功劳,着实心中有愧,连忙下拜道:“主上,老臣身无寸功,不敢领受。” “还请主上收回任命,另择贤能。” 第294章 手舞足蹈 高楷双手将他扶起,郑重道:“萧公历仕两朝,德高望重,愿入我麾下效力,是我之大幸。” “别驾一职,已是屈尊。” “待来日,萧公必能重归朝堂,位列卿相。” “老臣……老臣谢主上!”萧宇听闻,竟老泪纵横。 他被贬凤州十年,原以为一生蹉跎,终将客死异乡,籍籍无名。 没想到,竟时来运转,得遇明主,有望再登庙堂。 世事变迁,着实叫人感慨。 其后,高楷下令,擢升元整为利州刺史,华英龄为通州刺史,顾彦辉为司兵参军事。 诸州县佐官,有空缺者,皆从陇右、河西两道,选拔贤能上任。 至于杨烨、夏侯敬德、唐检等人,皆赏赐金银财帛,待攻下巴南九州,再一同封赏。 一时间,堂中喜气洋洋,恭贺道喜声不断。 高楷放眼望去,只见红光闪耀,凝结成祥云瑞霭,又有紫气腾空,交相辉映。 可谓满堂朱紫。 他一抬头,灰、白、青、红、紫,各色气运如百川东到海,齐齐汇聚在紫气华盖之上,大鼎之中。 轻轻一转,便有无穷气机涌动,载浮载沉,大放赤光。 华盖之下,一丝一缕玄黄之气,如檐下滴水,络绎不绝。 “若要将气运升为金色,恐怕须得自立为王。” 高楷心中思忖,金色为王者之气,并非轻易可得。 以他如今底蕴,尚且不足,来日,若能攻下京畿道,或者剑南道,才有可能。 前堂事毕,已是夜幕时分,高楷来到春晖堂。 晚膳已然备好,张氏、杨皎、敖鸾见他来,皆面露笑意。 “孩儿见过阿娘。”给张氏问安后,与杨皎叙些话,高楷目光落在襁褓之中。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见了他便手舞足蹈,嘴里“哦哦”叫个不停。 “你出征这许久,秾哥儿可想你这个阿耶了。”张氏打趣道。 高楷眉眼不期然柔和下来,抱过秾哥儿,轻轻掂量一番。 “一月未见,秾哥儿重了不少。” “平日里可顽皮?” 杨皎温婉一笑:“秾哥儿虽小,却极活泼,每日里闲不住,要抱着他东游西逛。” 兰桂凑趣道:“小郎君这性子,倒和郎君小时候一模一样。” 高楷笑了笑:“男孩子,活泼些挺好。” 这血脉之亲,着实奇妙。抱着秾哥儿,感受着他软软的、小小的身子,高楷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宁。 一月以来,沙场征伐,昼夜行军风餐露宿,积累下来的疲惫感,仿佛一扫而空。 “秾哥儿,我是你阿耶。”高楷晃了晃襁褓,柔声道,“叫阿耶、阿耶。” 五个月大的婴儿自然不会说话,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不自觉吸吮起手指,嘴角流下丝丝涎水。 张氏嗔怪道:“秾哥儿还小呢,这会子怎叫他喊阿耶。” 众人皆笑,待用过晚膳,叙些闲话。 高楷抱着秾哥儿,轻摇轻晃,秾哥儿不哭不闹,好奇地望着他。 “咚咚!”高楷拿着一个拨浪鼓,轻轻转动。 “哦哦”秾哥儿伸小手去拿,高楷躲闪着,叫他拿不着。 见他小嘴一撇,仿佛要哭了,高楷亲了亲他的小脸蛋,鼻尖嗅到一丝奶香味。 “哇!”许是胡须扎到了,秾哥儿扯开嗓门大哭起来,声音洪亮至极。 “你呀,非要闹到秾哥儿哭了才罢手!”张氏嗔怒道。 “秾哥儿莫哭,莫哭哦!”高楷哄了哄,摇着孤拨浪鼓,秾哥儿却哭得越发响亮。 蓦然,高楷只觉怀中温热,仿佛液体流过,传来一丝丝异味。 “呃……”高楷无奈,“这孩子,又在阿耶身上拉屎屙尿了。” 众人皆忍俊不禁,杨皎伸手接过秾哥儿,笑道:“秾哥儿该换溺袴了。” 高楷辞了张氏,随母子俩一同回转清风堂。 敖鸾望着这一幕,蓦然心生艳羡。 …… 翌日,前堂东厢房中。 杨烨备了些礼物,来瞧小外甥。 “秾哥儿身子倒是壮实。”杨烨赞道。 杨皎温和一笑:“听他阿耶吩咐,我一直亲自喂养。” “所幸,这孩子好养活,倒没生什么大病,素来康健。” “那便好!”杨烨将襁褓交给乳母,笑道,“阿娘本想来瞧瞧外孙儿,正巧府中来了几位手帕交,便未能成行。” 杨皎温声道:“这倒是喜事,阿娘年岁增长,若有故人探望,叙话解闷,必然开怀。” “待秾哥儿大些,再叫他去兄长府上玩耍,与兄弟姐妹们一起,好过一人孤单。” 杨烨点头道:“这自然是好。” 他转而问起一事:“表小姐年过二八芳龄,不知可有议婚?” “不曾。”杨皎摇了摇头,面露惊讶,“兄长为何说起此事?” 杨烨低声道:“表小姐花容月貌,又似修行中人,我只担心……” “兄长不必忧虑。”杨皎温婉一笑,“我与夫君结发夫妻,举案齐眉,必不相负。” 作为高楷枕边人,她素日瞧着,自然明悟些许意味。 鸾儿美貌,又会法术,自然惹眼。 不过,依高楷之意,眼下只是留在府中,添个臂助。 杨烨微微点头,略过此事,踌躇片刻,方才说道。 “你生下秾哥儿,只需好生教养,抚养他长大,纵然外头有些闲话,也不要紧。” 毕竟,秾哥儿是高楷嫡长子,纵然高楷日后有妾室,生儿育女,也越不过秾哥儿。 杨皎心领神会:“兄长放心,我既深爱夫君,自然为他打算。” 外头流言蜚语,她也有所耳闻,不过并不当一回事。 只因世间大多恨人有,笑人无,何须在意。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你明白便好。”杨烨点了点头。 兄妹俩叙话片刻,便见杨烨告辞。 黄昏时分,高楷处置完府中政事,回转清风堂,逗一会秾哥儿,好奇道。 “杨烨今日登门,可有要紧事?” 杨皎摇头笑道:“兄长想念秾哥儿,便来瞧瞧。” 高楷面露笑意:“我儿果真惹人疼爱。” 不光岳母孙氏时常登门,杨烨也与秾哥儿极为亲切。 往日里,母亲张氏诸多交好的老夫人,也时常过府一叙,见了秾哥儿,便夸赞不已。 杨皎温和一笑,蓦然提起一事:“夫君内院,唯有妾身一人,也该纳些良家女,开枝散叶。” 第295章 登门求亲 高楷眼神一凝:“莫不是有人闲言碎语?” 杨皎摇头:“这是妾身肺腑之言。” “夫君大业在身,承数道军民仰望,正该多子多福。” 高楷不置可否:“大业未竞,千钧重负系于一身,不可懈怠。” 他执起杨皎双手,笑道:“夫人若觉秾哥儿一人孤单,我们为他添个便是。” “夫君?”杨皎轻呼一声,一时天旋地转,被高楷横抱怀中,往内室走去。 红烛摇曳,翻滚着绵绵情思。 翌日,高楷于前堂端坐,蓦然开口:“近日来,府里府外,可有什么闲言碎语?” 王寅虎叉手道:“要说旁的,只是些愚夫愚妇之言,不堪入耳。” “唯有一件,涉及娘子。” “哦?”高楷面容肃然,“仔细说来。” “是!”王寅虎一五一十道,“自从小郎君降世,便有些许闲话,言语娘子悍妒,以致郎君后院唯有一妻,却无半个妾室,除却小郎君也无一儿半女。” “人心不足!”高楷冷哼一声,“暗中盯紧这幕后之人,随时禀报,勿要打草惊蛇。” “是!”王寅虎肃然应下。 心中暗叹,这些个嚼舌根的,以为郎君仁德,娘子好欺,便肆意妄言,终究惹来郎君雷霆之怒。 …… 却说高府外,隔着两条街坊,有一座府邸,颇为宽敞明亮,匾额上嵌着黑底鎏金、两个大字“徐府”。 正是司马徐晏清府邸,为高楷特意赐下。 这一日,天朗气清,徐府门外,忽有一人乘马,带着数个随从,缓缓而来。 管事站在阶下,远远瞧见来人,急忙迎上前去,拱手道:“见过夏侯将军。” 夏侯敬德微微点头:“徐司马可在府中?” “郎君正在堂中阅览书籍。”管事回言,“将军请进。” 夏侯敬德随他进了中门,绕过石壁,转过四方亭、假山花池,来至一座正堂。 徐晏清已在堂外等候,笑道:“今日贵客临门,我却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夏侯敬德拱手道:“贸然登门,还望徐司马勿怪。” 徐晏清道一声无碍,一面引路,一起来至堂中,分宾主落座。 寒暄片刻,徐晏清开口问道:“敬德莅临寒舍,可有何事?” 夏侯敬德点头:“此事实属冒昧,正想请晏清做个媒人。” “哦?”徐晏清越发惊讶,“不知何方女子,竟如此郑重?” 他心中思忖,夏侯敬德亲自登门,请他保媒,想必并非一般人家。 果然,夏侯敬德和盘托出:“正是兴州刺史谢无逸长姐,谢氏。” 徐晏清吃了一惊:“敬德,非我不愿,只是,这谢氏尚在孝期,此刻谈婚论嫁,恐怕于礼不合。” 夏侯敬德颔首:“我亦知晓此事。” “如今,不过先请晏清探一探她心意,若她愿嫁,我可待她出了孝期,再行成亲。” 徐晏清感叹道:“敬德着实痴情。” 竟为一女子甘愿等候三年,且为二嫁之身。 夏侯敬德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嫁过人又有何妨,我亦曾有婚配。” 只是,他原配妻子,早早过世了。 倒是和谢氏一样,皆是二婚。 在顺政之时,他便感佩谢氏贤德,又有智计,为夫君报仇雪恨。 可谓巾帼不让须眉,正是良配。 徐晏清点头应下:“敬德相求,我自当牵线搭桥。” 他转而疑惑:“只是,敬德为何不请主上赐婚?” 毕竟,有高楷赐婚,金口玉言下,可免去诸多闲话。 夏侯敬德摇头道:“我愿娶她为妻,却不欲强求。” “倘若主上赐婚,她若不愿,又不便拒绝,怕是成就一对怨偶,反倒不美。” “敬德思虑周全。”徐晏清赞叹一声。 他将此事揽下,待夏侯敬德告辞,便唤来管家,向谢府递上名刺。 恰逢谢无逸随高楷前来金城,得赐一座府邸。 长姐谢氏守寡,夫家无人,膝下又无子嗣,便在府中生活,自有俸禄供养。 听闻徐晏清前来拜访,谢无逸自是欣喜,连忙出了府门亲自迎接。 徐晏清可是主上信重之人,区区一月便升为司马,可见一斑。 又和他同为汉中之人,更添一分亲近。能和他多些往来,自是求之不得。 不多时,叙礼毕,各自跪坐,徐晏清开门见山:“我此次贸然登门,实有一桩喜事,与无逸分说。” “不知喜从何来?”谢无逸面露惊讶。 徐晏清朗声道:“令长姐守寡,夏侯将军请我做个媒人,愿娶其为妻。” 谢无逸微微蹙眉:“长姐守孝未满,怕是……” 徐晏清颔首道:“夏侯将军早已有言,可先确定心意,等孝期满了,再行成亲不迟。” 谢无逸颇为惊讶:“夏侯将军竟如此钟情?” 毕竟,夏侯敬德为主上麾下第一武将,最是倚重,何愁无妻? 如今,竟然愿意等他长姐三年,着实叫人惊叹。 “正是!”徐晏清颔首,“若非如此,我怎敢贸然应诺?” “还请无逸好生思量,莫要错过一门好亲事。” 谢无逸思索片刻,开口道:“此事我须得问过长姐,若她愿意,我亦乐见其成。” “若她不愿,只能谢过夏侯将军厚爱了。” “这是自然。”徐晏清点头道,“惟愿两心相悦,成就一段佳话。” 两人相谈片刻,徐晏清告辞回府。 谢无逸默坐片刻,前往后院。 谢夫人一身素服,正卜算《易经》,见了他,面露笑意。 “我方才卜了一卦,正是吉兆,可有何喜事登门?” 谢无逸将此前之事说了,问道:“不知长姐意下如何?” 谢夫人不答反问:“无逸,依你看来,高郡公是否有望混元天下?” “当然!”谢无逸不假思索道,“主上英明神武,有经天纬地之能,知人善任之德,有朝一日,必能混元天下。” 谢夫人再问:“你观夏侯将军,为人如何?” “夏侯将军武力绝伦,为当世猛将,又颇有计谋。”谢无逸回言。 “为人虽稍显莽撞,却胸怀大度。” “此番请徐司马登门,亦思虑周全,并非强人所难之人。” “依弟愚见,夏侯将军可为良配。” 第296章 守望相助 谢夫人笑道:“既如此,我便应允此事。” 谢无逸微微拧眉:“长姐,此前你便所嫁非人,如今更要慎重。” “若你不愿,即便得罪夏侯将军、徐司马,我也回绝此事。” 谢夫人摇头一笑:“这是我衷心之言,并非委曲求全。” “夏侯将军人品上佳,可托付终身,这是其一。” “其二,我虽不通望气术,却也看出几分,高郡公麾下,并无庸碌之人。夏侯将军既为武将第一,必定气运非凡。” “有他作终身依靠,我可无忧,说不定来日,可振兴门楣。” “你与夏侯将军,也可互为臂助,高郡公不致将你忘记。” “长姐深谋远虑,愚弟钦佩。”谢无逸感叹道。 谢夫人笑了笑:“你可告知徐司马,我愿应下。” 待谢无逸点头,她转而问起一事:“你可知恒通师兄的下落?” 谢无逸颔首:“小弟探知,恒通师兄正在吐谷浑汗王,慕容承泰麾下效力。” 谢夫人微微蹙眉:“吐谷浑内乱不休,已然分裂为南北二部,也不知恒通师兄如何了?” “长姐不必担忧。”谢无逸笑道,“恒通师兄法力修为,远胜于我等,必能逢凶化吉。” “但愿如此!”谢夫人叹息一声。 这姐弟二人,与恒通道人,皆出自剑南道鹤鸣山大派——仙都派,只因昔年一桩变故,方才各奔前程。 “只是,文景师叔,越发剑走偏锋,造下诸多杀孽。”谢无逸忧心忡忡。 谢夫人蹙眉:“文景师叔篡夺掌门之位,将我等逐出门墙,独享门中气运。” “如今,法力修为必然越发深厚,我等绝非对手。” 谢无逸点头一叹:“听闻他在巴南九州游荡,不知谋划何事。” “只盼他回归本心,及时悬崖勒马。” “覆水难收,怕是无法挽回了。”谢夫人神色黯然。 姐弟俩商议良久,便见谢无逸前往徐府,言语应下婚事。 夏侯敬德听闻,自是大喜过望,连忙去高府,求见高楷。 “哦,竟有这等喜事?”高楷自无不可,笑道,“待孝期圆满,我为你二人主婚,讨一杯喜酒喝。” “谢主上!”夏侯敬德不胜感激。 此事传扬开来,府中文武皆向他道喜,难免有人酸溜溜道:“这莽汉,竟有如此佳缘。” 夏侯敬德其貌不扬,谢夫人却貌美如花,怎不叫人歆羡?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京畿道、长安城外。 礼宾馆中,孟之祥驻留三日,方才得到齐国公董澄召见。 随着小黄门指引,孟之祥亦步亦趋穿过承天门,走在太极宫中,一路所见,亭台楼阁皆巍峨高耸,禁军将士,皆肃穆威严,他不由暗赞一声。 “非壮丽无以重威,太极宫果然豪奢。” 过嘉德门、太极门,经太极殿,小黄门形色匆匆,不苟言笑,叫他难以开口。 太极殿乃是圣人听政视朝之处,只有朔、望之日,也即初一、十五,才会开启,以会见群臣,举行大典。 以他的身份,自然没有资格在太极殿觐见。 两人又过朱明门、两仪门,最终来至两仪殿。 这里是内朝,平日里圣人接见臣子,商议国事,皆在此殿进行。 到了殿外玉阶之下,小黄门丢下一句“使者稍待”,便匆匆迈入殿中。 徒留他一人伫立,不时有峨冠博带之人经过,皆屏息凝神,不敢造次。 孟之祥叉手侍立,烈日当空,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知过去多久,直到他腿脚酸麻、汗流浃背时,隐约听闻殿中一声怒喝。 不多时,小黄门去而复返,肃然道:“孟长史,齐公相召。” “是!”孟之祥沉声应和,暗自蹙眉,这皇宫大内,天子内侍不以圣人为尊,却对一介国公凛然遵从。 由此可见,这殿中圣人,不过一介傀儡,听凭齐国公董澄操纵。 迈进殿门,丹陛之上,圣人陈祐端坐御榻,身前珠帘垂挂,看不清面貌。 身后,数个内侍高举五明扇,又有锦繖、绛节、宝盖、珠幢,不一而足。 圣人下首,设一张金玉榻,正有一人端坐。 其头戴翼善冠,身穿紫色袍衫,腰悬金鱼带,脚踏六合靴,中年样貌,颔下一绺胡须,神态不怒自威。 一名小黄门尖声唱喏:“蜀王张常逊长史——孟之祥觐见。” 孟之祥闻言,推金山倒玉柱,叩首道:“臣孟之祥,拜见陛下。” 片刻后,头顶传来一道少年声音:“免礼、平身。” “谢陛下!”他下拜谢恩后,方才站起,低眉敛目,等候圣人垂询。 然而,圣人不发一言,却是董澄开口。 “贵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孟之祥连道不敢,弯腰道:“臣奉大王之命,特来长安,递交国书。” “哦?”董澄淡声道,“呈上来,予我瞧瞧。” “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孟之祥取出国书,双手递上。 早有小黄门接过,弯腰献上。 董澄浏览片刻,淡笑道:“蜀王欲与朝堂互为唇齿,共同应对高楷?” “正是!”孟之祥郑重道,“我家大王坐拥剑南道,朝廷据有京畿道,而陇西郡公高楷,正在两道之中。” “如今,他攻取汉中八州,图谋巴南九州,一旦得逞,整个山南西道,皆由他掌控。” “届时,他不仅可攻京畿,亦可取剑南。” “既如此,不妨约为友盟,共同进退。” 依他设想,这便是攻守同盟,两家守望相助,共同抵抗高楷。 董澄不置可否,忽然问起一事:“听闻,蜀王前番派遣两万大军,攻打葭萌关,却全军覆没。” “不知可有此事?” 孟之祥皱了皱眉,如实道:“确有此事。” “高楷兵锋甚锐,不光我等损兵折将,便是裴将军,亦折戟沉沙。” “大敌当前,还望齐公多加思量。” 默然半晌,董澄沉声道:“听闻蜀王贪玩享乐,不理政事,可是真的?” 孟之祥蹙眉:“谣言止于智者,齐公怎可轻信?” “我家大王天资异禀,文武兼备,只不过尚且年少,朝气蓬勃而已。” 第297章 疏不间亲 董澄倏然笑道:“我有一女,年方十四,貌美而贤惠,愿许配蜀王为正妃,不知孟长史意下如何?” 孟之祥大吃一惊,齐公竟想和大王联姻? 莫非,他有意和蜀国结盟? 想了想,他郑重道:“大王婚姻大事,非臣下所能置喙。” “待臣上禀,听候大王决定,再向齐公回复。” 董澄颔首:“如此也好。” “你可回返成都复命,我欲与蜀王结亲,结为友盟,共同进退。” 孟之祥大喜过望:“齐公英明。” 没想到,如此顺利便达成目的,着实叫他欣喜。 至于联姻之事,即便大王不愿,他也会极力劝谏。 毕竟,若能与齐公结秦晋之好,相当于多一重倚仗,可保蜀国安定。 相信大王必不会拒绝。 董澄笑了笑:“陛下乏了,孟长史且回礼宾馆休息,明日,我于承天门设宴,孟长史务必出席一叙。” “齐公盛情,臣却之不恭!”孟之祥面露喜色,听出弦外之音,连忙告退。 待他离去,侍中卢思管拧眉不解:“齐公,蜀王胸无大志,贪图安逸,此乃世人皆知之事。” “与他约为友盟便罢了,不过聊胜于无,为何还要下嫁一女,缔结婚约?” 董澄淡声道:“张常逊虽无大志,却坐拥剑南道三十九州,疆土广阔。” “何况,蜀地易守难攻,又数十年未经战乱,人烟稠密,物产丰富,堪为天府之国。” “张常逊坐拥这等宝地,纵然不思进取,只需攘外安内,必能割据一方。” “以他为婿,不光为朝廷增添一重外援,也可向其索取金银财帛,充实国库。他若想保全蜀国基业,必然答应。” “此为疏不间亲之计。” “虽如此说,只怕蜀王言行不一,待我等危急之时,袖手旁观。”卢思管难掩忧虑。 董澄笑道:“本就是空口承诺,并无约束之力。” “他若袖手旁观,亦无可厚非,只望他莫要落井下石便可。” “毕竟,京畿道已沦为四战之地,西有高楷,东有刘竞成,北有突厥,南有王玄肃,皆对我长安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卢思管叹息一声:“可惜,裴行基征伐不利,全军覆没,以致丢了汉中,落得如今腹背受敌的境地。” 董澄眉目间掠过一丝阴霾:“若非裴行基大败亏输,我与刘竞成一战,也不至于无功而返。” “又叫他逃过一劫,倚仗突厥为外援,兴兵南下,劫掠京畿道。” 一想起这事,他便咬牙切齿。 昔日,他本可一举斩杀刘竞成,尽夺河东道十八州,百万军民。 届时,可以河东道为屏障,抵御突厥骑兵,保卫长安。 谁能想到,裴行基兵败如山倒,消息传至河东,遭刘竞成利用,散播谣言,以致军心涣散。 大好局势,竟一朝倾覆。 刘竞成反败为胜,又向突厥俯首称臣,联袂来攻,叫他措手不及,只得退守长安,眼睁睁看着突厥骑兵烧杀抢掠,纵横京畿道。 “裴行基,我誓杀你!”董澄心中发狠,倘若裴行基回返长安,早已身首异处。 卢思管暗叹一声,转而说起一事:“据闻,高楷厉兵秣马,准备攻取巴南九州。” “一旦他得逞,拿下山南西道,我等便处于被动,只能与突厥、刘竞成、王玄肃争锋,陷入泥潭之中。” “须得设法,让他功败垂成,我等方可有喘息之机。” 京畿道坐拥关中千里沃野,有函谷关、秦岭为屏障,易守难攻。可谓“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 可惜,四面皆是强敌,虎视眈眈。 突厥兵强马壮,常怀劫掠之心。刘竞成、王玄肃,皆是枭雄之辈,难以抗衡。 纵观天下,唯有向西南方向,攻取山南西道,据陇西,夺剑南道,连成一片,才是帝王之基。 可惜,高楷趁乱崛起,一统陇右、河西两道,如今又攻占汉中八州,大有侵吞山南西道之势。 届时,有高楷阻隔,这等战略构想,根本无法施行,只能困守关中,旁观天下风云。 董澄怎能甘心? 思索片刻,他沉声道:“郭氏虽亡,郭雄却仍镇守渝州。” “可联结张常逊、郭雄二人,一齐围攻高楷,叫他首尾难顾,徒劳无功。” 他心中暗叹,若有可能,他必定亲率兵马,越秦岭,攻取汉中。 可惜,长安群敌环伺,尚需他坐镇,不得远离。 并且,此前一场大败,三军覆没,须得再行招募、训练。 这些皆大耗时日,叫他满腹韬略,却无处施展,只能寄希望于他人,着实憋屈。 卢思管迟疑道:“齐公,此前您曾下令,斩草除根,断了郭羽一脉。” “这郭雄恐怕怀恨在心……” 董澄挥手道:“他正该谢我,为他除去兄长,少了这掣肘,正可一展用兵之能,与高楷争锋。” “况且,巴南九州不过烟瘴之地,獠民众多,不服王化,他若不与张常逊共同进退,迟早被高楷各个击破。”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会不懂?” 卢思管默然不语,心中却是惊叹,这陇西郡公高楷,不知何等人物,出身边陲之地,寒门小户,竟能一统陇右河西,纵横汉中,搅动天下风云。 若让他攻取巴南,再夺剑南道,便成帝王之基,届时,再拿下京畿道,这…… 这不正是高祖皇帝一统天下之路么? 想到这,他神色晦暗不定。 殊不知,董澄亦心中忧虑。 本以为陇右河西,为边塞荒僻之地,民风彪悍,乱象纷呈,必难以统一。 谁曾料想,高楷竟横空出世,不光攻取两道,更一举拿下汉中,窥视剑南、京畿。 纵观他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麾下更文臣如云,武将如雨,即便是他这个齐国公,也不禁赞叹一声文武双全。 “他有这等声势,却不显山露水,称王称帝大肆招摇,反而稳固根基,由大将军,至金城侯,再至陇西郡公,步步为营。”董澄心中暗忖。 “细细想来,着实叫人钦佩。” 君臣二人商谈良久,直至宫门下钥,方才出宫回府。 从始至终,天子杨昭一言不发,仿佛泥胎木塑,无人在意。 翌日,董澄于承天门设下宴席,款待孟之祥,一番你推我让,宾主尽欢。 三日后,孟之祥携董澄亲笔文书,回返剑南道。 第298章 闻风丧胆 天祐十二年,十一月。 朔风凛冽,雪花纷飞。 高府前堂,高楷正召集众人议事。 堂中炭火融融,驱散寒气,温暖如春。 一壶绿蚁酒垂落下来,正烫得温热。 这酒有些奇特,酒面浮起来一粒一粒酒渣,色呈微绿,形如蚂蚁,故此得名。 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说得便是这酒。 这寒冬时节,烫一壶酒下肚,驱寒气暖身子,当真舒适。 众人跪坐毡毯,一面饮酒,一面议事,所幸这酒不烈,人人饮过数爵,依然耳清目明。 这时,唐检掀开一道帘缝,大步而来,拱手道:“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巴南有异动。” “哦?”高楷面露惊讶,“有何异动?” 唐检回言:“清化县主簿朱劫,聚众作乱,杀了刺史,攻取巴州,其余九县皆望风而降。” “此刻,他已自立为黄天将军,屯兵边境,窥视集州。” 高楷吃了一惊:“此人何方来历?” 巴州下辖化城、清化、曾口、盘道、归仁、始宁、其章、恩阳、七盘、大牟,足足十县之地。 这区区数日,朱劫竟能全数拿下,着实令人惊奇。 唐检神色肃然:“此人出身寒微,家中世代为胥吏。” “却因清化县令赏识,升为主簿,派他清剿山中匪寇。” “不知为何,他反倒成了山匪首领,聚众劫掠诸乡,一举攻下清化,杀了县令满门。” “其后,转战诸县,所向披靡。巴州刺史派两万大军绞杀,却不敌朱劫五千士卒,兵败溃逃。” “朱劫趁势攻下化城,斩杀刺史,巴州人称其众为可达寒贼。” 高楷若有所思,这乱世时节,民不聊生,草莽之中,自有人揭竿而起,称王称霸,并不稀奇。 朱劫亦是趁运而起,夺得巴州这一基业。 只是,巴州与集州相邻。朱劫屯兵边境,窥视集州,不可不防。 想了想,他沉声道:“传令,命集州刺史华英龄,召集兵马,警惕朱劫进犯。” “是!”唐检匆匆去了。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我愿领兵一万,攻取巴州,斩除朱劫。” 段治玄、哥舒浩等将亦然请战。 “且慢!”杨烨阻止道,“这时节,天寒地冻,不宜大动干戈。” “不如让元刺史、华刺史等人,御敌于边境之外,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再战。” 徐晏清点头附和:“杨长史所言在理。” “朱劫虽然攻下巴州,只是逞一时之幸,麾下山匪为乌合之众,绝难长久。” “眼下天时不易,可暂且采取守势,再观动静。” 冰天雪地里作战,确实折磨人,不光将士们身体吃不消,就连战马也难捱,粮草辎重运输,亦难上加难。 两人建言,可谓有理有据。 然而,高楷一抬头,却见一道道黑气袭来,纠缠不休,欲侵吞大鼎,不由暗惊。 “这朱劫,不可轻视。” 想到这,他当机立断:“我欲领兵出征,剿灭朱劫。” “暂且不必调动陇西兵马,只从汉中八州,调拨两万士卒便可。” “另外,传令窦仪,叫他筹措四万石粮草,就近运输,至集州。” 所幸,郭羽经营山南西道数十年,仓廪殷实,粮草充足,可供大军征伐。 杨烨、徐晏清尽皆拧眉,正要劝谏,却见高楷沉声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两人只得闭口,心中却是惊讶,少见主上如此急切之时。 这朱劫,竟有如此大的威胁么? “萧公,我出征之时,便有劳你坐镇兰州,处置两道政事。”高楷嘱咐道。 萧宇连忙拱手:“谨遵主上吩咐。” 事不宜迟,高楷拜别张氏,辞了杨皎,便率众起行,杨烨、徐晏清、夏侯敬德、段治玄等人随同。 一面又让奉宸司,时刻探查巴州军情,随时来报。 …… 却说集、巴二州边境,盘道城。 风雪之中,一支大军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内,朱劫高坐上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麾下诸将亦大吃大嚼,一时间,整个帐中,只剩下酒肉飘香,传出帐外,令一众士卒口水直流。 半晌之后,下首一将瓮声开口:“将军,高楷并非好相与的,须得从长计议,不可莽撞去攻。” 观其人,身长八尺,虎背熊腰,却是霍金刚。 当日,三泉城外,他弃了裴行基,辗转来至巴州,投靠刺史。 可惜,巴州刺史认为他轻于去就,颇为轻视。 霍金刚一怒之下,占山为匪,肆虐化城、清化一带。 其后,不知为何,尊朱劫为主,助他攻城掠地。 朱劫尚未开口,诸将纷纷大笑:“霍金刚,你也太过胆怯。” “高楷纵然强大,又非三头六臂,还能全无败绩不成?” “你怎可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霍金刚喝道:“尔等井底之蛙,一群脑满肠肥之辈,怎知高楷用兵如神?” “不听我劝谏,贸然攻打集州,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诸将嘻嘻哈哈,冷嘲热讽,全然不当一回事,反而讥笑霍金刚胆小如鼠。 “够了!”见这乱哄哄的场面,朱劫沉声道,“都是自家儿郎,莫要伤了和气。” 诸将方才闭口不言,面上却难掩讥讽之色。 朱劫朗声笑道:“金刚,我知你与高楷数次交战,皆中了诡计,以致兵败。” “如今,我正要攻下集州,直取梁州,给你报仇雪恨!” 霍金刚面露感激:“谢将军!” “只是,高楷着实诡计多端,昔日,李红芝、萧宇、蒋殊、石崇现、裴行基等人,皆成了他手下败将。” “将军不可不慎!”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在高楷手下屡遭大败,自然忌惮万分。 然而,朱劫不以为然:“高楷善用诡计,我等谨慎行事便可。” “怎能畏之如虎,闻风丧胆?” “倘若还未交战,便心生退意,岂不叫人耻笑?” 霍金刚哑口无言。 帐下,一名文士蓦然开口:“将军胆魄过人,我等佩服。” “然而,怎能将粮仓放在清化城?” “此城距离盘道尚远,又靠近集州,城小民寡,无险可守。” “一旦遭遇高楷伏击,城池失守,粮草断绝,该如何是好?” 第299章 大相径庭 朱劫摆了摆手,浑不在意:“不必担忧。” “我已在清化城安排重兵把守,又有规元为守将,必能万无一失。” 清化是他朱家世代所居,又是起兵之地,所谓狐死首丘,故土难离,他自然看重这一层乡梓之情。 将粮仓放在清化,由家族父老看守,方才放心。 为免高楷偷袭,他增派五千守卒,皆是精壮之士,又让麾下猛将马规元镇守。 只觉稳如泰山。 文士听闻,不再多说。这马规元不光是朱劫爱将,更武力超群,与霍金刚不相伯仲。 据闻,他年少时,与父兄在山中打猎,撞见一头猛虎,接连吃了父亲与兄长。 一怒之下,他持砍刀,从猛虎四肢间滑过,竟将其开膛破肚,剥下虎皮带回乡里。 乡人惊叹不已,称马规元为虎将,有降龙伏虎之力。 有他领兵坐镇,众人自是放心。 朱劫笑道:“今日风雪太大,不宜出兵。” “待明日,烈阳照耀冰雪消融,我等即刻起兵攻取集州。” 霍金刚面露疑惑:“这雪一连下了三日,并无停歇迹象,将军怎知天象转变?” 朱劫笑道:“我自有仙师相助。” 诸将神色一凛,心中敬畏。 待众人告退,帐中唯有朱劫一人,他起身拱手,恭敬道:“敢问仙师,明日攻取集州,是凶是吉?” “呼!”帐中蓦然刮起一道阴风,朵朵蓇蓉花凭空出现,花瓣随风汇聚,形成一个黑色的“吉”字。 “谢仙师!”朱劫大喜过望。 若无仙师相助,他怎能这般轻易夺取巴州。 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不知仙师面貌。 只知他道号文景,为仙都派掌门。 翌日,果然如朱劫所说,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冰雪逐渐消融。 众人大喜,追随朱劫攻打难江城。 其麾下兵卒,个个悍不畏死,强攻一个昼夜,天明时分终于拿下。 刺史不敌,退守地平县,却没想到,朱劫骁勇善战,转战数百里,竟一举攻克符阳、地平。 城破之后,集州刺史自刎身亡。 由此,集州易主,落入朱劫之手。 他尚觉不足,率两万大军,直奔梁州。 刺史窦仪一面派兵防守,一面飞书加急禀报高楷。 …… 且说凤州、河池县。 高楷率军一路疾驰,过陇右道,来到城中,暂且休息一晚。 这时,唐检匆匆来报:“主上,大事不好。” “朱劫攻破集州,三县皆下,刺史自刎身亡,眼下,他已率军进犯梁州。” 高楷吃了一惊:“集州失守了?” 这才三日光景,朱劫竟拿下集州,着实惊人。 众人听闻此事,亦难以置信。 须知,主上听闻朱劫占据巴州,便下令起行,昼夜奔驰,谁曾想,刚来到河池,集州竟已易主。 杨烨急切道:“主上,梁州为汉中核心之地,不容有失,须得速速驰援。” 徐晏清附和道:“汉中刚刚平定不久,倘若梁州失守,必然人心动荡。” 高楷颔首:“唐检,传令兴仁、无逸、元整三人,召集凤、兴、利三州兵马,于顺政汇合,随我增援南郑。” “另外,书信一封送至梁州,命窦仪坚壁不出,务必守住南郑,等候援兵到来。” “是!”唐检俯首听命。 一道道军令,从河池发出,由传讯兵卒快马加鞭,送至各州县。 翌日,高楷率众来至兴州、顺政城,以此为大将军府,召集兵马,转运粮草。 三日后,顺政粮仓已然囤积四万石粮草,三州兵马拢共两万五千余,齐齐汇聚城外。 高楷正欲率军起行,忽见唐检上报一则军情。 “主上,奉宸司探知,朱劫将大部分粮草,放在巴州清化城中。” “哦?”高楷面露惊讶,“可知城中守将为何人,有多少兵卒?” 唐检回言:“守将名为马规元,统率五千兵卒。此人为一员猛将,号称有降龙伏虎之力。” 高楷若有所思。 徐晏清不解道:“清化不过一座小城,朱劫为何将粮草置于此地?” “朱劫起兵于此,自以为龙兴之地,又有精兵强将驻守,必能万无一失。”唐检说道。 杨烨笑道:“主上,两军交战,粮草为重中之重,这朱劫如此不智,竟将粮仓设于偏远之地。” “正是天赐良机,我等正可派兵,夺取清化。” “朱劫孤军深入,没了粮草,不过一盘散沙,不足为虑。” 高楷微微颔首:“此言有理。” “传我军令,即刻行军,过利州,赶往巴州。” “是!”众人凛然遵从。 令旗摇动,两万多大军拨马转头,直奔利州,经三泉城。 这一日,来到嘉川城外,此城为利、巴二州交界之处,过了此城,再行八十里,便是巴州七盘城,距离清化不远。 众人正要策马急行,忽见高楷勒马伫立,摆手道:“且慢!” 杨烨疑惑道:“主上为何裹足不前?” 高楷远望一眼清化方向,沉声道:“此计难成,须得另想他法。” “元整、晏清,你二人率五千兵卒,前往清化,伺机而动。” “若能攻下,自是最好,若不能,便将其围困。” “其余两万兵马,随我去梁州,奔赴昇山。” “得令!”徐晏清、元整二人领命而去。 杨烨百思不解:“主上,清化近在眼前,却不去袭取,反而绕道昇山,这是何故?” 高楷淡声道:“粮草虽然重要,我料朱劫未必因此收兵。” “昇山为梁、集二州边界,不如潜入山中埋伏,随机应变。” 杨烨难掩忧虑,暗道,大军绕行诸州,疲于奔命,可非上策。 何况,朱劫如何行事,是否从昇山进军,也未可知,主上此番军令,着实太过弄险。 与以往沉着冷静,大相径庭。 不知是何缘故? 只是,高楷并未解释,叫他绞尽脑汁,也参不透其中原委。 “清光如水,结成庆云莲花,这可是道门真人气象。”高楷心中思忖。 “不知是何方大派弟子,辅佐朱劫。” “看来,须得召来谢无逸,以备不测。” “另外,也要知会窦仪一声,见机行事。” 想到这,他唤来唐检耳语一番。 不多时,唐检策马扬鞭,率领数个奉宸司校尉,匆匆去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战,怕是安危难料。”高楷神色凝重。 第300章 群星璀璨 话分两头,南郑城外,十里处,大营连绵不绝,旌旗飞舞,掠过一个个斗大的“朱”字。 中军大帐之中,朱劫正大吃大嚼。 “报!”蓦然,一员小卒大步跑来,惶急道,“将军,巴州传来消息,高楷率军突袭清化,欲烧毁粮仓。” “什么?”诸将一片哗然,高楷怎知此事,竟如此之快,便去袭扰清化? 朱劫抹了抹嘴,笑道:“慌什么,粮仓丢了便丢了,有什么要紧?” 诸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民以食为天,没有粮草,怎能驱使兵卒浴血厮杀? 如今,粮仓危在旦夕,将军竟毫不在意,这是何道理? 霍金刚思索片刻,瞪大双眼:“莫非清化并无粮仓,只是疑兵之计,诱使高楷分兵去攻?” 诸将闻言,豁然道:“将军果然妙计……” 然而,称赞未完,忽见朱劫大笑不已。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霍金刚迷惑不解:“将军何故发笑?” 朱劫止住笑声,朗声道:“粮仓若假,尔等皆视高楷麾下奉宸司,为无物不成?” 听闻奉宸司大名,诸将神色凛然,隐约可见畏惧之色。 奉宸司下属校尉们,无孔不入,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无所不包。 说不定,军中士卒、府中丫鬟仆役,城中士农工商,其中便有奉宸司人手。 此前,高楷仗着奉宸司探知情报,不知铲除多少敌手。 到如今,听闻奉宸司,众人皆谈虎色变。 霍金刚拧眉道:“将军,奉宸司纵然狡诈,不过探听些许情报。” “高楷若率军攻破清化,夺得粮仓,我等孤军深入断了粮草供应,那该如何是好?” 朱劫不以为意:“断便断了,有何忧虑之处?” “集州三县,数十万人家,必有粮食积蓄,我等抢来便是。” “若敢不从,便一刀两断。就算粮草吃光了,不还有人么。” “想来你未曾吃过人肉,我与你细说,这人肉颇有嚼头,尤其是幼儿……” 霍金刚听得毛骨悚然,腹中翻江倒海,直欲作呕。 然而,环顾四周,诸将两眼放光,不时点头附和,更有甚者,口水直流,叫嚷着尝尝鲜。 “虎毒不食子,这些山匪,所做恶事,恐怕更胜吃人猛虎。”霍金刚心中惴惴,一阵阵悔意,充塞脑海。 上首,朱劫口若悬河,兴致不减。 半晌之后,他舔了舔嘴唇,笑道:“待攻破南郑,占据梁州,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没有?” “传我军令,召集儿郎们,即刻攻打南郑,砍下窦仪首级。” “城破之后,诸多美人财货,任凭儿郎们索求。” “将军仁德!”诸将喜不自胜,满口赞誉不迭。 不多时,朱劫驱使三万大军,搭起云梯,持攻城锤,推着抛石车,弩台,瞭望楼,强攻南郑。 城头之上,窦仪面沉如水。 一面派遣守将防御,一面问道:“主上大军到清化了么?” “未曾。”一员都尉摇头,“主上命元刺史、徐司马二人,率五千兵卒,佯攻清化。” “亲自率领两万大军,奔赴昇山。” 窦仪满脸不解:“主上此前定计,袭取清化,为何改弦更张?” “卑职不知。”都尉摇头。 窦仪远望一眼,见城下敌军,如潮水一般涌来,不由忧心忡忡。 “若能夺取粮仓,没了粮草,朱劫听闻,必会退兵。” “如今却只作佯攻,前往昇山,这是何意?” 正迷惑时,忽见一员小卒来报:“刺史,主上传来一封文书。” “哦?”窦仪接过一观,面露喜色,“果然妙计!” “传我军令……” …… 却说梁、集二州交界,昇山地带。 一座峡谷内,高楷率领两万大军驻扎于此。 入夜,银河悬挂,群星璀璨。 高坡上,高楷长身玉立,正观望天象。 只见这巴南分野,两颗星辰格外明亮。 一颗位于巴州上空,大放光芒,色呈血红,隐约有杀伐之气。 另一颗悬于渝州之上,八角垂芒,呈现淡紫,凝结“白虎”之形。 “看来,除却郭雄,这朱劫亦是山南西道一支潜龙。”高楷喃喃自语。 “若我不来攻取汉中,想必,郭雄可为汉中八州之主,而朱劫,将掠取巴南九州,自立为王。” 如今一切转变,天机混沌,难以看清其中玄妙。 纵然道家真人,佛门大师,也不过管中窥豹。 想了想,他转头望去,只见西南方位,一颗大星耀眼夺目,四周群星拱卫,其中似有文曲、武曲二星。 “剑南道本就是天府之国,人烟稠密,物产丰饶,可为天下粮仓。” “又经张氏数代人经营,不曾横征暴敛,少经战乱,正是鼎盛之时。” “张常逊坐拥这块宝地,只需稳健行事,不劳民伤财,胡乱折腾,必能偏安一方。” “只是,剑南道封闭,固然可避开战乱,却也让人不思进取,贪图安逸。” “张常逊享乐之人,并无大志,可徐徐图之。” 高楷思忖片刻,转向北方,关中方向。只见一颗星辰冉冉升起,悬在高空熠熠生辉,白、青、赤、玄、黄,五色轮转,环绕着一根天柱。 这天柱接天连地,下抵九幽,上达九霄,中有山川地理,士农工商,兼容并包,皆历历在目。 “这便是长安皇帝陈祐气运么?”高楷面露惊讶,“倒是颇为鼎盛。” 看来,大周国运虽然三分,但这长安一枝,亦不可小觑。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周并未灭亡,朝廷养士二百年,必有忠臣良将心向天子。 想了想,高楷望向天柱一侧,只见一颗玄星载浮载沉,吞噬五色光辉,不断壮大自身。 天柱一点一点黯淡下去,这玄星却越发明亮。 “董澄谋朝篡位之心,昭然若揭。”高楷笑了笑,“这长安皇帝,不过一具傀儡。” “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便要加九锡,冕十旒、晋升王爵。” “至于长安小朝廷,不过是他一言堂。” “陈祐也只是一张废纸,用完便可以扔了。” 只不过,人之将死,尚有回光返照,一个朝代即将灭亡,怎会没有最后一搏? 董澄拥立陈祐为帝,既得国运相助,必有桎梏。 若要开创新朝,必须自立,却不知他是否有这个勇气,壮士断腕? 第301章 冰天雪地 正思量时,唐检大步奔来,拱手道:“主上,窦刺史已按计行事。” “好!”高楷朗声道,“传令,人衔枚、马摘铃,裹好四蹄,即刻行军。” “是!”唐检肃然应下。 不多时,令旗摇动,传讯兵卒奔走,两万大军悄然拔营,直奔南郑。 …… 且说朱劫驱使三万大军攻城,接连数日,昼夜不休。 然而,窦仪老成持重,应对得当。并且,城中有兵有粮,即便朱劫连连催促,不惜伤亡,一时也攻取不下。 这一夜,又一轮攻城不利,朱劫本要催逼,却见兵卒疲惫不堪,刀斧加身也无力动弹,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一众士卒如蒙大赦,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个个露天席地而睡,鼾声如雷。 “窦仪这老朽,竟如此顽固。”朱劫眉头大皱,“数日强攻,南郑却纹丝不动。” “派人招降、许诺高官厚禄,他也无动于衷。” 记室参军吕子章叹息道:“听闻,这窦仪本是陇西李昼麾下长史,刚正不阿。” “却被高楷收服,倚重为心腹,此前每逢出征,都让他坐镇兰州。” “所谓老而弥坚,恐怕招降不得。” “敬酒不吃吃罚酒!”朱劫冷哼一声,“城破之后,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吕子章难掩忧虑:“南郑难以攻下,迁延日久,倘若高楷趁机占据清化,席卷巴州。” “我等孤军在外,恐怕……” 朱劫亦然忧心,正无法可想,忽见一员斥候奔来,高声道:“将军,大事不好。” “窦仪开了城门,引兵来攻。” “果真?”朱劫不惊反喜。 “千真万确!”斥候一五一十道,“城中五千兵卒倾巢出动,已然过了吊桥。” “哈哈哈,天助我也!”朱劫大笑一声。 “这老乌龟,躲在壳里不出来,我尚且拿他没办法。” “如今,他竟脱了壳,主动来攻,想必活得不耐烦了,自寻死路。” 吕子章沉声道:“将军,老而不死是为贼,小心窦仪有诈。” 朱劫满不在意:“他不过五千兵卒,即便有何诡计,怎是我等三万大军对手?” “他既然赶着去投胎,我自然要大发慈悲,送他一程。” 当即下令,叫醒三军将士,迎击窦仪,敢有怠慢者,一律斩首。 军令一下,众人虽有怨气,却不敢发作,只得鼓足劲力,决一死战。 待三军披坚执锐,列成阵势,果然见得城下火光四起,人叫马嘶,喊杀声由远及近。 朱劫一身金甲,勒马伫立,一万中军簇拥,左右各有郎将持刀执枪,团团护持。 “汉中多有传言,高楷用兵如神,麾下贤才猛将无数,个个人中龙凤,济济一堂。”朱劫不屑道。 “如今看来,皆是徒有虚名之辈,插标卖首之徒。” 霍金刚蓦然开口:“将军,高楷席卷陇右、河西两道,纵横汉中八州,手下败将不计其数,不可轻敌大意。” 朱劫摇头失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金刚,你数次败在高楷手下,已是闻风丧胆。” “今夜,便随我斩杀窦仪,攻破南郑城,一雪前耻!” 见他不以为然,霍金刚只得出言附和,心中却满是疑虑。 高楷用兵之能,为他生平仅见,怎会这般轻易,便被将军攻破。 却不知其中,有什么玄虚。 正不安时,忽见前方敌军来袭,突至两百步内,箭矢如雨,射入军阵之中。 然而,这三更时分,视野模糊,一轮箭雨落下,唯有寥寥数十人中箭坠马。 朱劫嗤笑一声:“窦仪,果然老迈昏聩。” 黑夜之中,不以骑兵突袭,步卒掩护,却以弓箭手作战,何其愚蠢。 眼见这大好时机,他连忙下令,以五千骁骑迎战,左右二位都尉,各领一万步卒,持长刀,大盾,结成楔形阵,又有五千兵卒,防守后侧,以免遭受偷袭。 “铿!”须臾之间,窦仪率军突至百步之内,短兵相接,刀光凛冽,枪芒闪烁,爆发出一阵又一阵锐鸣。 不知何时,飘来一团团乌云,将天穹遮蔽,群星隐匿,光芒散去。 天地之间,唯有一片苍茫夜色。 朱劫坐镇中军,命人擂响战鼓,点起火把,以观望四方。 此时天寒地冻,天穹之上,陡然飘落雪子,纷纷扬扬,仿若白芝麻落在黑毡毯上。 三军将士个个面色发紫,手中长刀长枪,竟缠在手心,挥之不去。 马蹄声密集又鼓噪,陷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有骑兵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便再也起不来。 这彻骨的寒冬,竟将战场冷却,明明在浴血厮杀,却仿佛一场皮影戏,无人配上话音,只剩下光影闪烁,偶然瞥见一丝一缕鲜血飞溅,落在雪中,碎成一地冰渣。 朱劫眉头大皱:“这鬼天气,久拖不利,必须速战速决。” 他呼喝一声,召集五千后军,齐齐向窦仪杀去。 又让左右两支兵卒,从侧翼包抄,将窦军困在其中。 “围而杀之?”窦仪眼见此景,笑道,“未曾想,朱劫倒学得几分兵法。” 眼见左右两翼即将合围,届时,他与五千兵卒,插翅难逃。 “速速撤退!”窦仪沉声喝道,“莫要逗留。” 令旗挥舞,金鼓齐鸣,五千守卒似一柄锥子,刺破渔网,直奔城门而去。 “杀!”朱劫大喝一声,“不留一个活口!” “是!”众人听令,猛然策动战马,追到护城河外。 却晚了一步,吊桥升起,城门关闭,窦仪已然率兵进入城中。 “老匹夫!”朱劫勃然大怒,“竟敢戏耍于我,我誓要吃你肉,寝你皮!” 发泄一通,眼见将士个个强弩之末,他不敢再行驱使,以免军心哗变。 “鸣金收兵!”无奈,只能暂且退去。 “得令!”传讯兵卒敲响锣鼓,传遍四方。 众人听闻皆大松口气,如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 朱劫厮杀一夜,亦觉筋疲力尽,命人搭起营帐,便要安寝。 “杀!” “杀朱劫!” 蓦然,一道道喊杀声,震天动地,从四面八方传来,三军将士个个骇然失色。 “高楷?”朱劫循声望去,惊愕万分,“他怎会在此?” 高楷不是前往巴州,突袭清化了么? 怎会突至南郑? 一连串的疑问,叫他头晕目眩,脑海中,唯有一个想法回荡:“逃!” 第302章 过犹不及 “将军,高楷援兵突至,想必早有预谋。”吕子章神色慌乱,“为今之计,即刻撤离,保全性命要紧。” “撤,速撤!”朱劫忙不迭地道。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高楷袭取清化不过虚晃一枪,掩人耳目,叫他放松警惕罢了。 高楷真正的目的,便是绕道昇山,神不知鬼不觉,来至南郑,等他攻城不利,士气大跌,再大举来攻。 “莫非,窦仪此前所为,亦是高楷中指使?”朱劫陡然一惊。 窦仪一直龟缩在城中,今夜却突然率军来战,他未曾细想,是何用意。 如今一想,必是让窦仪吸引他注意力,让他疲于奔命,消耗将士体力。 趁此良机,尽出伏兵来攻。 越想越是清晰,心中怒火却越发炽烈。 “好个高楷,果然诡计多端。”朱劫咬牙切齿,“今日之仇,来日必当报复。” 顾不得召集众人,他连忙率领一万中军,奔向昇山。 高楷见此,沉声道:“敬德、治玄,你二人各率五千轻骑追击。” “是!”两人领命而去。 “传令哥舒浩,于昇山埋伏,待朱劫残兵一至,即刻出兵,将他擒拿。” “得令!”唐检答应一声。 其后,高楷亲率三千骁骑,直追朱劫。 “此人气运奇特,红气成团,紫光氤氲,隐约凝成犼形。”高楷拧眉。 犼可是食人恶兽,倘若让他逃得一命,必定涂炭生灵。 想到这,他策马扬鞭,撞开飞雪,率众奔赴昇山。 至于剩下两万朱军,早已士气全无,或逃或降,更有不少冻死在风雪之中。 降卒自有窦仪处置。 前方,朱劫正亡命奔逃,忽见斜刺里杀出一将,喝道:“朱贼休走,受死!” 转头一望,正是夏侯敬德率兵杀来,不由骇得面无人色。 “竟是这个煞星!” 夏侯敬德威名远扬,朱劫自然有所耳闻,此刻见他穷追不舍,杀气腾腾,一时肝胆俱裂。 “夏侯敬德,休伤我主!” 所幸,忽有一将杀出,径直迎向夏侯敬德,两人刀槊交击,火花迸射,震开漫天飞雪。 朱劫大松口气,幸好有霍金刚护主,否则,他虽有千军万马,却不敢直撄敌锋。 然而,霍金刚与夏侯敬德交战三个回合,便虚晃一枪,败下阵来,率领数百亲卫狼狈奔逃。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算什么当世猛将?” 霍金刚虽有武艺,却太过惜命,每逢战阵,皆会留一手以保全性命,从不倾尽全力。 似此等人,纵然有项羽、吕布之勇,也不过一介匹夫。 朱劫自以为霍金刚足以抗衡夏侯敬德,为他博取一线生机。 却不曾想,霍金刚竟脚底抹油,自顾自逃命去了。 一时间,暴跳如雷:“竖子!” 正怒火冲天,冷不丁侧翼又杀来一将。 “杀朱劫!” “段治玄?”朱劫大惊失色,急忙让吕子章殿后,厮杀一阵,丢下三千具尸体,再往昇山奔逃。 奈何,这旷日持久的厮杀,不光将士,战马亦不堪重负,纷纷倒地不起。 一众将士就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个个跪地投降。 反正再跑下去,也是一死,不如降了高楷,传闻他从不杀降卒,或可留得一命。 如此一想,数千兵卒毫无抵抗之心,丢下兵器,再不愿挪动一步。 转瞬之间,朱劫身侧只剩三千余人,尚有一丝余力随他奔逃。 朱劫自是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后方,高楷率领骁骑杀来,将降卒收编,交由段治玄看管,便再度追击。 一个时辰后,众人踏入昇山地界,高楷一挥手,喝道:“停!” 众人勒马止步,夏侯敬德不解其意:“主上,朱劫近在眼前,何不一鼓作气,将他杀了?” 高楷笑道:“绝境之下,尚可鼓足勇力。一旦没了外敌,自会松懈。” “且让他去,昇山之中另有埋伏,若不出意外,朱劫逃脱不得。” “哥舒浩?”夏侯敬德恍然,赞叹道,“主上料敌先机。” 高楷笑了笑,望一眼天色,沉声道:“唐检,传令晏清、元整,可设法攻下清化城。” “是!”唐检肃然应下。 前有追兵,后方又失火,想必朱劫覆灭在即。 只是,高楷心中一丝疑虑徘徊不去。 不知朱劫背后,是何方神圣? “不管是谁,这狐狸尾巴,总有藏不住的一日。”高楷暗思。 另一头,朱劫正策马疾驰,忽闻左右亲卫大喜:“将军,高楷并未追来。” 他转头望去,果然后方视野所及处,并无一兵一卒。 “天助我也!”朱劫大笑一声,“今日虽败,待来日,再决一死战。” 众人颔首,不知不觉放缓脚步,更有甚者,趴在马背上沉沉睡去。 吕子章蹙眉:“将军,小心有诈,不可大意!” 朱劫点头,正要叫众人打起精神,却见一个个灰头土脸,疲惫不堪,不由叹道。 “人力有时尽,过犹不及,不可强求。” 索性择一隐蔽处,下马休息一番。 吕子章亦是精疲力竭,正想和衣而睡,蓦然听闻大地颤动,掀起一阵阵劲风。 抬头一望,却见一支兵马杀来,为首者高鼻深目,不似中原人士,不由大惊:“哥舒浩?” 高楷麾下有诸多异族文武,他曾有所耳闻,却没料到,今日竟狭路相逢。 “将军,速退!” 朱劫点了点头,连忙喝令众人上马,却不想,一个个宁死也无力再跑。 一咬牙,朱劫携吕子章,并三百精兵,丢下众人奔逃。 “怎能让你逃走?”哥舒浩冷笑一声,弯弓引箭。 “咻咻咻!”箭如雨下。 三百精兵转眼死伤大半,唯有数十人仍在顽抗。 吕子章猝不及防,一命归西。 朱劫大腿、臂膀各中一箭,鲜血直流,所幸未曾伤及要害,然而,这锥心之痛,直叫他冷汗直流。 正惨叫时,忽见一支箭矢,恍若流星飞电,直取他项上人头。 这一瞬间,他亡魂直冒,扯开嗓子嘶声大叫:“仙师救我一命!” 话音刚落,虚空中忽有一朵朵蓇蓉花飘落,将他与数十亲卫笼罩其中。 乌光一闪,便再无踪影。 “咻!”箭矢射下,却扑了个空。 “修行中人?”哥舒浩眸光一闪,捡起数枚花瓣,回返南郑复命去了。 第303章 激将之法 且说巴州,清化县外。 元整,徐晏清二人率领五千兵卒,围困数日。 忽见传讯兵卒禀报,高楷下令攻城,不由大喜。 “枯坐这么久,总算可以动一动筋骨了。”元整喜上眉梢。 这数日以来,只能按兵不动,眼看他人立功,着实叫人焦躁。 所幸,终于迎来用武之时。 徐晏清笑道:“主上既传此令,那朱劫必然兵败。” “你我二人正可攻下清化,占据粮仓。” 元整迫不及待:“既如此,我等即刻起兵攻城。” “且慢!”徐晏清劝阻道,“清化城虽小,却有五千兵卒,又有马规元这等猛将镇守。” “若一味强攻,必然损兵折将,我等须得智取。” “徐司马有何妙计?”元整问道。 徐晏清娓娓道来:“这数日以来,我冷眼旁观,马规元虽有武艺,却无智谋,且脾性暴躁。” “元郎将可兵分三路,命左右校尉各领两千兵卒,佯攻东、西二门。” “再亲领一千人,攻打南门。” 元整疑惑:“倘若马规元坚守不出,该如何是好?” “元郎将可派人叫骂,效仿主上,以妇人衣裙羞辱,马规元必定按耐不住,出南门来战。” “此为激将之法。” “果然妙计!”元整大喜,连忙依言行事。 另一头,清化城中,马规元正巡视城头,忽见探马大步跑来,禀报道。 “都尉,南门外,正有敌军叫骂。” 马规元笑道:“任他去骂,不必理会。” 探马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为何吞吞吐吐?”马规元蹙眉。 “都尉,敌将元整送来一套……一套妇人襦裙,赠予您……”探马战战兢兢。 话未说完,马规元已然怒火冲天:“竖子,安敢欺我?” “传令,点齐兵马,随我出城应战。” 县令劝谏道:“都尉切勿莽撞,此为激将之法,不可中计。” 马规元怒气稍减,来到南门,果然见得城下妇人衣裙飞舞,数十个嗓门洪亮者厉声叫骂。 登时怒气上涌,喝令召集守卒。 县令正要劝谏,却见他一摆手,喝道:“如此羞辱,怎能忍气吞声?” “何况,元整不过千余兵卒,有何可惧?” 县令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率五千兵卒,出了南门排开阵势。 城外,元整面露喜色:“不出徐司马所料,马规元果然中计。” 徐晏清笑道:“他既受不得激,便叫他有来无回。” 元整颔首,率领一千兵卒杀向敌阵,手中长刀一挥,便有一人倒下,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五千守卒见此,尽皆骇然。 马规元颇为惊讶:“未料这无名之辈,竟有这等武力。” 原以为高楷麾下唯有夏侯敬德一人,堪为敌手,不曾想,这元整,竟也丝毫不弱。 眼见元整杀来,他不由大喝一声:“来得好,正该决一胜负!” 便一甩缰绳,手持长槊,向元整杀去。 两人交战数十回合,元整卖个破绽,佯装败退,率众撤回营寨。 “无能鼠辈!”马规元冷哼一声,连忙率军追击。 “杀!”便在这时,左右侧翼各自杀出一支兵马,直取南门。 马规元转头一望,大惊失色,急忙下令鸣金收兵。 若让敌军攻入城中,他纵然杀了元整,也无济于事。 元整大笑道:“敌将休走,你我再战三百回合。” 马规元恨得咬牙,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中了他的诡计。 策马疾驰,刚来到护城河外,忽见那两支兵卒,掉头杀来,前排刀枪林立,后头弓箭手蓄势待发,“咻咻咻”一时间,箭矢如雨。 五千守卒措手不及,仅一轮箭雨,便有三百余人倒毙。 “贼将尔敢?”马规元怒不可遏,率领一众残兵,大开杀戒。 “马规元,休要逞凶!”冷不丁地一声大喝,在耳旁炸开。 回头一望,正是元整率军杀来。 东、西、南三方,将马军围困其中,好一阵厮杀,马规元本想回返城中,却又难以成行。 五千守卒杀到最后,只剩两千之数,他不由心灰意冷:“事不可为,不如即刻退去,前往化城驻守。” 一声令下,众残兵随他冲出重围,逃命去了。 元整正要追击,却见徐晏清阻拦:“元郎将,穷寇莫追。” “还是夺取清化,占据粮仓要紧。” 元整点了点头,两人一同率军攻入城中,俘虏县令,把守城门。 又派人前往南郑,传递捷报。 …… 且说朱劫一阵天旋地旋,回过神来,已然来到巴州、盘道城。 不由心中一惊:“仙师神通广大,竟一瞬间让我跨越一州。” “若能以法术神通相助,何愁天下不平?” 可惜,仙师素来不假辞色,至今未和他一见,叫他满腹溢美之词,无处诉说。 既然回返盘道,他当即下令,前往清化就食。 然而,刚到城外十里,便见诸多残兵禀报,清化已然失守。 “怎会如此?”朱劫不敢置信,“马规元去了何处?” 一员小卒心惊胆战:“将军,高楷麾下郎将元整,设下诡计,诱使马都尉出城应战。” “此刻,他已大败溃逃,不知去向。清化城,落入元整之手。” “废物!”朱劫怒喝一声,一刀将小卒砍死,犹不解气。 清化既是他起兵之地,家族父老所在,又有粮仓,可供大军取用。 如今,却一朝失守,让他根基全无,沦为无根之木。 倘若马规元在此,他必千刀万剐。 数十亲卒噤若寒蝉。 朱劫喘了几口粗气,暗道:清化既已易主,只能另去他处安身。 只是,这偌大的巴州,青壮皆被他抽调殆尽,全数于南郑覆没。 一旦高楷追来,必然守御不住。 为今之计,只能去其他州县安身。 而巴州附近,唯有蓬、阆二州尚算安全,未被高楷攻取。 只是,去往哪一州,却让他犹豫不决。 沉思良久,他躬身问道:“敢问仙师,我该去往何处?” 话音刚落,蓇蓉花从天而降,聚成一个“阆”字。 “谢仙师!”朱劫大喜,急忙率领数十亲卫,奔向阆州。 待他离去,花落缤纷,虚空中一位道人,从虚影逐渐凝实。 其身披玄色道袍,面容白皙,正是文景道人。 “这乱世之中,天机混淆,因果纠缠,果然难以推演。” “即便我屡次相助,朱劫仍大败亏输。” “高楷,果然是一员劲敌,须得另想他法,将他覆灭。” 想到此处,文景道人身形由实化虚,花瓣随风而逝。 第304章 意兴阑珊 集州、流江城。 高楷率军来此,驻扎一夜。 唐检禀报道:“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阆州奉国县,发现朱劫的踪迹。” “哦?”高楷吃了一惊,“他怎会突至阆州?” 这区区一个昼夜,朱劫便从梁州,逃至集州,又去到巴州,最终抵达阆州,接连跨越四个大州,着实叫人难以置信。 哥舒浩奉上数枚花瓣,开口道:“主上,我于昇山埋伏时,本可射杀朱劫。” “却不料,有修行中人,将他救走。” 这花色泽漆黑如墨,仔细观察,脉络中有一丝丝血光涌动,隐约有腥味传来。 一看便知不祥。 高楷若有所思,沉声道:“唐检,传书一封,命谢无逸前来流江。” “是!” 谢无逸身为道门大派修行人,久在汉中,想必知晓此花为何物。 “主上,集州三县已然收复,只是,朱劫曾纵兵劫掠,百姓死伤惨重,几乎十室九空。”杨烨拱手道。 高楷叹息一声:“传令,免除集州百姓三年赋税,开仓放粮,安抚民心。” “另外,厚葬集州刺史,荫蔽其一子为官。” “主上仁德!”杨烨赞道。 便在这时,一员传讯兵卒来报,元整、徐晏清二人已然攻克清化。 “好!”高楷笑道,“清化既下,得了粮仓,正可用兵。” “不知巴州是何情形?” 唐检回言:“朱劫为人残暴,每攻破一城,必定纵兵劫掠,烧杀奸淫。” “又将掳来的粮食财货,皆驻存在清化。” “其占据巴州之时,军民死伤无数,诸县青壮又被尽数抽调,于南郑一战覆没。” “如今,巴州虽有十县之地,却只剩老弱妇孺,数万军民十不存一。” 听闻此言,众人皆神色黯然。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外如是。 高楷叹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敬德、治玄、哥舒浩,你们三人各领三千兵卒,收取巴州九县。” “另外,传令元整、徐晏清,叫他二人备齐粮食,送往各县赈济,莫要引发饥荒。” 这寒冬时节,没了粮食,必有饥荒蔓延,民众没了活路,吃草根,嚼树皮,易子而食,卖儿卖女之事,又将上演。 民心由治到乱简单,只需一道政令,一场兵燹,由乱到治却难,须得花费数十倍功夫。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 话分两头,益州,成都县。 王宫之中,孟之祥拱手道:“大王,微臣出使长安,幸不辱命。” “齐国公已然应允,与我蜀国约为友盟,共同进退。” “果真?”张常逊大喜过望。 孟之祥颔首道:“正是。” “不光如此,齐公欲嫁一女,为大王正妃,以结秦晋之好。” 张常逊面上喜色褪去:“结盟便罢了,为何还要联姻?” 孟之祥回言:“自古以来,友盟之间互为姻亲,屡见不鲜。” “大王不必忧虑,齐公之女,貌美而贤惠,可为良配。” 张常逊脸色一垮:“孤早已许诺,封慧妃为王后,怎能食言而肥?” 他本有一王后,却因难产而亡。 后宫佳丽三千,这慧妃最受宠爱。 他曾金口玉言,出了丧期,便封慧妃为王后,此事前朝后宫皆知。 孟之祥蹙眉:“大王,慧妃出身低微,曾是歌女,不过以色侍君,怎能为我蜀国王后?” 张常逊怫然不悦:“慧妃兰心蕙质,善解人意,并非恃宠而骄之人,立她为王后有何不可?” “还请大王三思!”孟之祥劝谏道,“若想蜀国太平,不致兵燹之灾,与齐国公联姻,便是最佳抉择。” “况且,慧妃若善解人意,必定以国事为先,大王为重。” “待孤与慧妃商议后,再作决定。”张常逊迟疑道。 “红颜祸水!”孟之祥暗叹一声,转而说起一事,“大王,巴南战火频仍,我等正可出兵,攻取利、阆诸州。” “哦?”张常逊惊讶道,“巴南有郭雄坐镇,怎会战火频仍?” “獠民作乱,郭雄坐镇渝州率兵清剿,无力分心他顾。”孟之祥回言。 “另外,清化贼寇朱劫趁乱举兵,攻取巴州,占据集州,正围困南郑。” 张常逊越发惊讶:“这朱劫是何方人物,竟如此善战?” 孟之祥哂笑道:“此人残暴不仁,迟早死于非命,不必理会。” “高楷此番不慎,丢了集州,梁州也危在旦夕。” “大王,我等正可趁机兴兵,攻取利、阆诸州,巩固我蜀国屏障。” 张常逊犹豫不决:“又要兴兵,过安逸日子不好么?” 孟之祥拧眉:“大王,自古割据蜀地者,若外无强敌,尚可自保。” “然而,天下大势在于一统,怎能以一隅之地,抗衡神州千万民众?” “这乱世之中,若不思进取,必然万劫不复。” “那便依孟长史……”张常逊无奈道。 话未说完,忽见一员小黄门小步跑来,禀报道:“大王,外头传来军情,朱劫大败,全军覆没,已然逃回巴州。” “什么?”张常逊大吃一惊,“朱劫大败大败,全军覆没?” 刚才还赞扬这人善战,竟能攻入汉中腹地,引得高楷率兵增援。 谁曾料想,转眼之间,朱劫便已一败涂地。 着实匪夷所思。 “朱劫因何大败?”孟之祥亦觉难以置信。 小黄门一五一十道:“朱劫孤军深入,中了高楷算计……” 随他一一道来,众人面上神色极为精彩。 半晌后,张常逊叹息一声:“高楷用兵之能,神鬼莫测。” “若趁机举兵,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孟之祥蹙眉:“大王,不可因他人之盛,而意志消沉。” “为今之计,须得尽快与齐国公结亲,合两家之力,方能抵抗高楷。” 张常逊怏怏不乐:“除却结亲,便再无他法么?” “孤听闻,高楷颇有仁名,不如向他上表称臣……” “不可!”孟之祥大惊失色,“大王莫非忘了郭宏下场?” “高楷纵有仁名,怎会任由大王偏安剑南道?” “届时,兵锋一至,宗庙社稷皆荡然无存!” 张常逊讪讪道:“孤一时失言。” 孟之祥正要再劝,却见他寻个由头,回转后廷去了,不由叹道:“大王优柔寡断,并非守成之主。” 这蜀国基业,迟早落入他人手中。 想到此处,他意兴阑珊。 第305章 唇亡齿寒 且说张常逊去了后宫,来到宣华殿,本想与慧妃商议,然而,下了车舆,却徘徊不定。 小黄门轻声道:“大王,可要奴婢前去传召?” “不必了!”张常逊摆手道,“这寒冬时节,莫要拘泥礼数,让慧妃冻坏了身子。” 他踌躇片刻,迈步进了宫门,轻车熟路来到殿中。 暖阁内,瑞脑香袅袅升起,银丝炭和煦生光,数枝红梅,插在白瓷玉净瓶中,置于檀木桌案上,隐约有暗香袭来。 临窗一座胡床上,一名女子端坐,借着淡淡光辉,正阅读一册古籍。 这女子一袭绯色襦裙,云鬓间插着一支步摇,纹丝不动。 侧颜映照丝丝暖光,清丽出尘,便是这傲雪红梅,也相形见绌。 正是慧妃徐氏。 张常逊放轻脚步,使个眼色,制止宫娥行礼。 来到慧妃身侧,侧头一观,不由笑道:“这《贤媛集》爱妃早已倒背如流,何须再看?” 徐氏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大王来了,妾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无碍!”张常逊笑道,“你身子弱,禁不住严寒,何苦出门吹冷风。” “便在房中静候,好生调养。” “谢大王关怀!”徐氏面露感激。 两人顺势谈论一会诗词,便见张常逊面色迟疑,数次欲言又止。 “大王有何事吩咐,尽管直言,妾身必当听从。”徐氏婉转道。 张常逊喟然一叹:“令仪,孤心中有愧,前番许诺封你为王后,怕是要食言了。” 他将孟之祥出使长安一事说了,满脸皆是羞惭之色。 徐氏听闻,柔声道:“妾身蒲柳之姿,能服侍大王,已是邀天之幸,岂敢得陇望蜀,不知满足?” “齐公之女,与大王乃天作之合,立她为王后,不光可结秦晋之好,抵御外敌,更能安定蜀国臣民,不致流言蜚语,损伤大王名声。” 此前,张常逊将她一介歌女封为侧妃,又特赐封号,已是惊世骇俗,惹得蜀国前朝后廷议论纷纷。 王后逝去,张常逊又想将她扶正,此事一经传扬,当即引发轩然大波,文臣皆上书反对。 更有市井传言,她是狐媚惑主之人,妲己、褒姒之流,惹得张常逊大怒,下令严查,方才略微止息。 “齐公之女,纵然再好,也无法与令仪媲美。”张常逊恳切道,“如今不过权宜之计,令仪暂且受些委屈。” “在孤心中,仍以令仪第一。” 徐氏感动不已:“得大王倾心相待,妾身死而无憾。” “莫要说这不吉利的话。”张常逊连忙制止,许诺道,“待来日,她虽为王后,令仪才是六宫之主。” 两人一番温言软语,情意绵绵。 翌日,张常逊派遣使节,持厚礼,前往长安迎娶董澄之女。 …… 话分两头,阆州、阆中城,刺史田瓒正召集文武商议大事。 “可达寒贼朱劫,裹挟流民山匪攻城,连战连捷,已然占据奉国、岐坪、苍溪三县。”田瓒满脸忧虑。 “阆州以北已然易主,他正率大军兵临城下,围攻阆中,诸位可有良策退敌?” 下首一名郎将高声道:“刺史,我愿领兵出城,与朱贼决一死战。” 长史李义甫制止道:“不可!” “城中唯有五千守卒,朱劫却有一万兵马,仓促迎战,怎是对手?” 郎将冷哼一声:“拼死一搏,总好过困守城中,坐以待毙。” 这数日以来,朱劫转战数百里,一日攻下一县,未尝败绩。 又动辄纵兵劫掠,屠戮县令官吏、富商大户,所过之处十室九空,惹得整个阆州人心惶惶。 田瓒曾派兵马前去征讨,然而,竟全军覆没,反倒成就朱劫威名。 正说话间,又有小校来报,朱劫驱使百姓为人质,猛攻南门。 田瓒忧心忡忡:“朱劫如此狠毒,全无人性,不光肆意屠城,更以妇人、幼儿为粮。” “若被他攻破阆中,我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听闻此言,府中众人皆面露恐惧。 朱劫曾扬言,若要求活,便大开城门,献上府库、家财、美人,否则,城破之后,必然屠城。 只是,若非实在没了活路,谁愿意将家业拱手让人,还得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正无法可想,忽见李义甫沉声开口:“刺史,事到如今,只能派人求援。” 田瓒叹息道:“我早已派人禀报郭将军,请他出兵。” “可惜,獠民反复无常,郭将军前往镇压,无力增援我等。” 李义甫蹙眉,转而提起一人:“不如向段刺史求援,或可击退朱劫。” 这段刺史,正是蓬州刺史,段阙。 田瓒迟疑道:“段阙懦弱无能之辈,恐怕只会袖手旁观,怎敢与朱劫对战?” 李义甫摇头道:“阆、蓬二州相依,互为唇齿,一旦阆州失守,蓬州怎能幸免于难?” “这唇亡齿寒的道理,段阙必然知晓。” “我虽不才,愿亲往大寅,说动段刺史出兵相助。” 田瓒大喜:“有劳义甫,若能请来援兵,击退朱劫,我必定重赏。” 事不宜迟,他当即修书一封,交由李义甫,匆匆出了东门,直奔蓬州去了。 两日后,蓬州刺史段阙接见来使,请李义甫在馆舍安歇,一面升堂议事。 “朱劫兵围阆中,田瓒派人求援,诸位认为,我该如何应对?” 府中司马拱手道:“朱劫来势汹汹,阆州尚且抵挡不得,何况我蓬州?” “依下官看来,不宜与朱劫大动干戈,以免流血漂杵,生灵涂炭。” “是极!” “此话有理!” 众人皆出言附和。 段阙微微颔首,正要开口,忽见下首一员武将喝道:“尔等欲陷刺史于死地么?” 这人却是裴行基,当日南郑一战大败溃逃,本想从巴南九州,去往剑南道,投奔蜀王张常逊。 却阴差阳错,成了段阙麾下郎将,暂且托庇于他。 司马拧眉:“我等忠心一片,皆为刺史考虑。” “裴郎将何故口出不逊,危言耸听?” 裴行基冷笑道:“世人皆知,阆、蓬二州唇齿相依,互为屏障。” “阆州若易主,蓬州旦夕可破。” “如今,尔等竟坐视朱劫攻占阆中,待来日,朱劫率军来攻,刀斧加身,屠城灭族,悔之晚矣。” 第306章 腥风血雨 然而,他一番慷慨陈词,却动摇不了段阙心志。 此人喜文厌武,收留裴行基,只不过装点门面罢了。 何况,朱劫虽围困阆中,但能否攻下仍未可知,说不定,如此前和高楷交战一般,大败溃逃。 “朱劫虽聚众作乱,但文墨不通,武力稀松平常,并无什么大能耐。”段阙摇头一笑。 “否则,此前怎会轻易败于高楷之手,全军覆没。” “依我料想,田瓒只需坚壁不出,静候转机。待来日,朱劫粮草耗尽,必然退去,无需我等多此一举。” 众人听闻,自无异议。 段阙当即下令,赠送一百车粮草,请李义甫带回阆中,聊表心意。 裴行基阻止不及,暗叹:段阙无能之辈,只知风花雪月,不喜铁马兵戈,迟早死于非命。 我却不能滞留大寅,与他陪葬。 想到这,他找个借口,趁夜深人静,单人匹马出了城门,往西南方向去了。 馆舍中,李义甫听闻此事,自是大失所望:原以为凭三寸不烂之舌,可以说动段阙派兵增援。 没想到,竟无处施展。 所幸,尚有百车粮草,不至于毫无寸功,无颜向田瓒复命。 其后,田瓒得知,怒骂不已,却无可奈何,只能下令坚守不出,一面派人向高楷投诚。 可惜,信使尚来不及出城,阆中便被朱劫攻下。田瓒死于乱刀之中,一众文臣武将,皆被剁成肉泥。 城中豪门大户,尽皆抢掠、屠戮一空,唯有李义甫,及时将家财尽数献上,方才逃得一命。 阆中既下,其余五县,城萧小民寡,不过数日,便尽皆平定。 由此,朱劫占据阆州,东山再起。 回顾四周,正想拿下蓬州,却又担心高楷来攻,一时踌躇不定,只能求助文景道人。 不多时,蓇蓉花纷纷扬扬,传来一段讯息。 朱劫面露大喜之色:“仙师欲亲自动手,除去高楷,解我后顾之忧。” 他连忙下令,派一支兵卒,将奉国县军民诛绝,不留一个活口。 “高楷将死,不光山南西道再无敌手,便是陇右、河西两道,也只是我囊中之物。”朱劫喜不自禁。 “届时,占据三道,再夺取剑南,攻京畿,拿下长安,大业可期!” …… 却说奉国城外三十里,高楷正率领兵马,逶迤而来。 行不多时,忽见他勒马伫立,沉声道:“唐检,你率三千轻骑,赶往奉国一探。” “是!”唐检领命去了。 杨烨疑惑道:“昨日斥候回禀,奉国早已落入朱劫手下,主上可是担忧,其中有诈?” 高楷摇头:“没有这么简单。” “若我所料不错,奉国城,已是一片腥风血雨,百不存一。” 杨烨吃了一惊:“朱劫竟敢屠城?” 屠城之事,太过残暴,一旦传扬出去,谁敢投降? 岂非自绝于天下? 高楷淡声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不能以仁德服人,便只能以杀止杀了。” 过不多久,唐检匆匆回返,禀报道:“主上,末将探知,整座奉国城,空无一人,唯有血迹斑斑。” 众人闻言,皆是骇然。 夏侯敬德义愤填膺:“主上,末将愿为先锋,率五千马军,剿灭朱劫。” 高楷望一眼天色,微微摇头:“且在城外驻扎一夜,明日一早起行。” “是!”令旗摇动,早有斥候探路,寻依山傍水处下寨。 黄昏时分,高楷率一千精兵,唐检、夏侯敬德随从,前往城中祭拜一番。 过了护城河,进了城门,来到内城之中,一路走来,不见人影,更无鸡鸭牲畜。 唯有一座座房舍默默伫立,一阵阵寒风席卷不止。 隔着断壁残垣,隐约传来一丝丝血腥气,夹杂着一缕缕白雾。 这哪里是城池,分明是一座巨大的衣冠冢。 夏侯敬德环顾四下,疑惑道:“奉国三千民众,为何不见一具尸骨?” 唐检低声道:“朱劫缺乏粮草,士卒饥饿,便将妇人,幼儿充作军粮,男子掠为奴隶,驱使攻城。” “畜生!”夏侯敬德大骂一声。 高楷攥紧刀柄,来到县衙,命人设香案,置肉食,以此为祭坛,拈香三拜,心中默默祈祷。 “逝者已矣,还请安息。” “我虽不才,愿斩杀朱劫,平定乱世。” 他将线香插入香炉,躬身再拜,正要下令回返军营,却见众人齐声惊呼。 “这……这是何物?” 高楷环顾四周,只见虚空之中,一枚枚花苞,陡然落在地面,长出一条条根须,形如桔梗,齐齐扎入地下。 不多时,枝条伸展,冒出一片片绿叶,好似蕙兰。 以县衙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 高楷沉声喝道:“速速退出城外。” 一千兵卒如梦方醒,连忙执刀持枪,冲向南门。 然而,为时已晚,城门不知不觉已然紧闭。一条条枝叶,将整座城池覆盖其中,绿意盎然,恍如一夜之间,回返春季。 高楷持千牛刀砍去,却似金铁交击,铿然一声火花四射,迸发出一声锐鸣。 “这究竟是何物,竟如此坚韧?” 正惊疑时,忽见一枚枚花苞舒展,齐齐绽放,色泽漆黑如墨,并无丝毫花香,却有无穷腥臭之气。 高楷瞳孔一缩:“屏息凝神,莫要去闻这气味。” 话音未落,却见一千兵卒个个瘫软在地,刀枪散乱。 转眼间,这偌大的城池,只剩高楷、唐检、夏侯敬德三人伫立。 夏侯敬德喝道:“邪魔妖道,何不现身一决死战?” 声音传播开来,却无半点回应。 唐检心急如焚:“主上,这该如何是好?” 高楷远望一眼,沉声道:“既然来了,请现身吧。” 蓦然,一株株花草枝叶凋零,花瓣随风飘扬,洒满全城。 三人只觉斗转星移,乾坤颠倒,万事万物混淆难辨。 不知过去多久,高楷晃了晃头,回过神来。 放眼望去,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街巷,旗幌招展,人影攒动。 左侧,一座肉铺正中,摆放着一颗硕大猪头,切口处极为顺滑,鲜血一滴滴流淌。 桌案上,大小猪肉堆得整整齐齐,肥瘦相间,油脂滑腻。 一个肥硕屠户吆喝着价钱,挥舞菜刀割肉称斤,不时驱赶些许苍蝇。 肉铺正对角,是一座柴火铺,一节节干柴捆成一扎一扎,用麻绳捆了。 第307章 夜市鬼街 高楷走在街巷之间,不时有小贩招手,向他兜售些日用杂物。 他一一婉拒,逐渐走到街头,拐角处正有一座面馆,炊烟袅袅间,食客络绎不绝。 高楷眸光一闪,环顾四下,这面馆左侧,有一座豆腐摊,一个俏丽娘子忙活着叫卖。 “瞧,豆腐西施!”却惹得一众男子走不动路,堵成一团。 “卖糖葫芦咯!”直到一个老汉,举着稻草扎成的竿子,破开一条小道。 草竿上,一串串糖葫芦高挂,个个圆溜溜,裹着一圈蜂蜜,鲜红明亮,叫人口水直流。 “卖花喽,今早新折的!”一个小娘子梳着双丫髻、提着花篮走过,篮子里各色花卉琳琅满目,花瓣上,一颗颗露珠尚未消逝。 高楷看了一眼,回望面馆,却见西北壁角,正有两人端坐。 “唐检、敬德?” 二人循声望来,皆是大喜:“主上?” “你二人可知这是何处?”高楷沉声问道。 唐检、夏侯敬德迷惑不知:“我等一醒来,便在这街巷之中,四处寻找,也不见主上踪影。” “这里的人,实在古怪,说话颠三倒四,似乎神志不清,亦不知身在何地。” 高楷若有所思,环目四望,偶然见得面馆摊位前,一位高鼻深目的胡人庖厨,正持刀削着面片。 刀光划过一道弧线,面片仿佛雪花一般飘落,掉进滚汤之中。 不一会儿,洒下一层金黄的油脂,将一坨坨面疙瘩捞起,盛在陶碗之中,洒下芝麻粒、小葱末,以及些许不知名的调料。 “嘶!”面香四溢,叫人口水直流,恨不得抢了过来。 “二位郎君,你们的面馎饦,请慢用!”一名小二端着木托盘,放下陶碗,笑得见牙不见眼。 夏侯敬德、唐检早已按耐不住,正要大快朵颐,忽见高楷抬手道:“且慢!” 二人皆是不解:“主上,得遇夜市,何不一起用些?” 这街巷虽然奇特,面食倒卖相不错,色香俱佳。 却不知味道如何。 不过,四周食客个个埋头吸溜,狼吞虎咽,把最后一滴汤汁喝下,甚至恨不得将陶碗也吞了。 可见这面馎饦,味道不俗。 更有一缕缕香味,在鼻尖萦绕,纠缠不休,更是叫人难捱,若非高楷在此,二人早已食指大动。 高楷环顾一圈,冷声道:“这并非夜市,而是鬼街。” “鬼街?”夏侯敬德、唐检皆悚然一惊。 高楷微微颔首,挥手将两碗面馎饦扫落。 “哐当!”陶碗四分五裂,面馎饦散落一地。 然而,顷刻间,黑烟一滚,现出原貌来——竟是一团团青丝。 “这……”夏侯敬德拍案而起,喝道,“何方宵小藏头露尾,可敢现身死战?” 一番话,似惊动整条街巷。胡人庖厨笑呵呵走来:“郎君,可是嫌面食寡淡?” 他伸手按住额头,轻轻一转,将首级拔了出来,托在手中。 脖颈处,鲜血四溅,齐齐落在滚汤之中。 呕!”唐检干呕一声,哪里还不明白,这面馆竟以青丝为馎饦,鲜血为汤。 若非高楷提醒,他与夏侯敬德两人,竟吞食人血。 血腥气悄然蔓延,在整座街巷中飘荡。 卖糖葫芦的老汉嘿然一笑,两颗眼珠子齐齐掉落。 肩头稻草竿上,一串串糖葫芦现了原形,却是一颗颗黑白分明的眼珠,滴落一丝丝黏液。 豆腐西施妖娆一笑,切开自己头颅,倒出灰白色的脑浆,盛在一个个方格中,凝固成型。 卖花的小娘子咯咯笑着,随手一抛,百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却成了一只只手掌。 除此之外,街巷中,一个个食客、郎君、贩夫走卒、丫鬟,齐齐转头望来,满脸带笑。 不知何时,一盏盏白灯笼悄然悬挂,将整条街,照得恍如白昼。 “这……怎会如此?”唐检惊骇失声。 高楷淡声道:“除却修行中人施展法术,不做他想。” 远眺前方,屠户持刀,剖开自己的胸腹,拽出心肝脾肺肾,一一放在桌案上。 其后,将自己一身皮肉削去,笑着剁下项上人头。 尸骨坠地,滚到柴火铺前,和一众手脚四肢化作的“干柴”混在一起。 这哪里是夜市,分别是鬼魅之地,阴间屠宰场。 夏侯敬德咬牙道:“主上,这该如何应对?” 他纵然久经沙场,浴血厮杀,却也不曾见过如此骇人之景。 “事已至此,只能凭借手中刀,杀出一条血路了。”高楷面沉如水。 “是!”夏侯敬德、唐检二人各持长刀,将高楷护在正中。 一具具“行尸走肉”蹒跚而来,不闻喊杀声,也无刀枪剑戟,却叫人毛骨悚然。 唐检一挥长刀,将一人劈成两段,并无丝毫阻滞。 他不由意外,原以为这些人,可比僵尸刀枪不入,没想到,竟这般轻易可杀。 夏侯敬德手起刀落,所过之处如砍瓜切菜,亦然发觉此事。 二人皆面露喜色,这街巷并不大,只需杀尽所有人,想必可逃出生天。 可惜,事与愿违。 这街巷中人,虽然一时杀尽,却不过片刻,又复还本来。 两人杀了一波又一波,却不过周而复始,仿佛无穷无尽。 高楷见此,暗道:这必然是障眼法,却不知关窍在何处。 找不出关窍,只能耗尽精力,困死在此处。 抑或有人在外,打破这个“牢笼”,也可重见天日。 只是,幕后之人处心积虑置他于死地,必不会让他这般轻易逃脱。 高楷凝神望去,这街巷中,一个个“人”头顶皆是黑气缠绕,中心处似有一点白光闪烁,却似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莫非,这是最后一缕魂魄?”他眸光一闪,蓦然浮现一个想法。 “唐检,你速去设香案,寻些香花宝烛。” “敬德,你拦住这些尸身,莫要让他们靠近。” “是!”两人凛然遵从。 不多时,临街一角,高楷拈起三支线香,躬身道:“逝者已矣,还请安息。” “莫要滞留人间,以免魂飞魄散。” “驱使尔等之人,恶贯满盈,有朝一日,我必将其斩除。” “天地共鉴!” 话音刚落,一众行尸走肉停驻脚步,神色清明,不再浑浑噩噩。 第308章 高高在上 “这……”夏侯敬德、唐检二人颇为惊奇。 高楷微微一叹:“这一世本就艰难困苦,怎能死后不得安生,再遭折磨?” “惟愿尽绵薄之力,助尔等脱身!” 这话一出,冥冥间似有一道天雷震响。 头顶华盖之下,一丝一缕玄黄之气,飘然而起,落在众人周身。 倏然间,一道道白光从尸身中飘出,停留一瞬,便飞进苍茫夜色之中。 微风拂过,似夹杂一声声感激:“谢郎君!” “嘭嘭嘭!”一具具行尸倒在地上,迅速干朽。 夏侯敬德、唐检二人皆大松一口气,拱手道:“主上仁德!” 高楷淡声道:“行尸虽除,幕后之人却仍在窥视。” “不可大意!” 二人神色一凛,左右张望。 “高郡公果然承袭天命,身具功德之气。”蓦然,夜色中飘来一道声音。 “只是,功德之气何其宝贵,高郡公竟施予这一城百姓,岂非太过可惜了?” “何方鼠辈?”夏侯敬德大喝一声,环顾四下,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高楷摇头道:“人道功德,既然取之于民,便用之于民,有何可惜之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幕后之人笑道,“高郡公不愧陇西潜龙,深谙人心所向。” 高楷哂笑一声:“你明知人心思定,为何要相助朱劫,做下这诸多恶事?” “高郡公太过仁义,何必为这些草芥动怒?” “你若与贫道一般,修行百年,自当看淡人间悲欢,生死荣辱只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试问,你会为踩死一只蝼蚁,而有所介怀么?” 高楷冷声道:“你修行日久,倚仗法术神通,便自诩超拔于世人之上,肆意妄为。” “你将芸芸众生视为蝼蚁,却忘了曾几何时,你也是其中一个。” “若无千千万万人继往开来,你凭什么高高在上?” 幕后之人沉默片刻,淡然道:“我若得道成仙,凡俗众生与我何干?” “休要乱我道心!” 高楷笑了笑:“几句话你便承受不住,算什么道心?” “贫道不与你争辩,待你下了黄泉,便明白,这世间唯有伟力加于一身,方能自保。” “否则,只会被他人敲骨吸髓。” “就让这蓇蓉花,送你最后一程。” “与其在尘世中挣扎,不如形神俱灭,永恒安宁。” 话音逐渐散去,一盏盏白灯笼陡然熊熊燃烧,化为漫天碎屑,落在街巷中,开出一朵朵蓇蓉花。 高楷只觉全身血液沸腾,直欲离体而去,投入根须之中,化为养分。 夏侯敬德、唐检二人亦面色煞白。 “紧咬舌尖,莫要放松意志。”高楷沉声喝道。 “是!”两人连忙应下。 只是,这满街蓇蓉花枝条伸展,根须蔓延,逐渐包裹三人,欲将三人血肉骨骼吞噬一空。 正无法可想,忽见虚空中一点火星落下,落在蓇蓉花中。 “轰!”火光大亮,席卷整条街巷。 花枝根须扭动着、翻滚着,逐渐被烧成灰烬,隐约间,传来一丝丝尖厉啸声。 窒息感倏然散去,三人如获新生。 唐检抬头一望,却见一人手持一盏红灯笼,跨步而来,不由大喜。 “谢刺史?” 这人正是谢无逸。 “微臣来迟,还请主上恕罪。”谢无逸下拜道。 高楷朗声笑道:“快请起,若无你,我们三人皆死于非命,何罪之有?” 夏侯敬德疑惑道:“无逸,你如何寻到此地?” 谢无逸笑道:“你忘了,长姐与你已有婚约,因果牵连,她算出你今日有难,便卜了一卦,命我前来相助。” “竟是如此!”夏侯敬德挠了挠头,嘿嘿傻笑。 高楷打趣道:“托敬德的福,我也安然无恙。” 众人皆笑,谢无逸拱手道:“主上,此地不宜久留,须得速速离开。” 高楷颔首:“若不出我所料,这街巷在奉国城中。” “主上慧眼如炬!”谢无逸赞叹一声,一挥手,一点火光晃晃悠悠飞起,升至半空,忽而化作漫天星雨,缓缓飘落。 片刻后,这街巷光影变幻,似天旋地转,恍惚间,阴阳交替,日升月落,万丈金光从天而降,倾泻整座城池。 三人一睁眼,目光所及正是县衙之中。 “这……”夏侯敬德又惊又疑,“我等竟困在此地,却不自知?” 谢无逸叹道:“这是极其高深的障眼法,叫人难辨虚实。” “那街巷中所有百姓,皆是奉国县军民,曾遭受朱劫屠戮,无一个活口。” “死去之后,灵魂束缚在城中,化为尸鬼,喜食活人。” “若非主上进城祭拜,奉上香火,其等有所感应,不曾下毒手,此刻,恐怕难以幸免。” 夏侯敬德一阵后怕。 唐检蹙眉道:“谢刺史,此事为何人操纵?” 谢无逸喟然一叹:“我方才感应一番,正是我师门玄功气息。” “能有如此修为,除却我师叔文景道人,不做他想。” “文景道人?”唐检蓦然想起一事,“可是仙都派掌门?” 奉宸司深入整个山南西道,故而有所耳闻。 谢无逸冷哼一声:“我师父文和道人,方才是仙都派掌门,只是,师叔仰仗修为,篡夺掌门之位。” “师父拼尽最后一点法力,将我与长姐、恒通师兄送走,自己却惨遭毒手。” 说到这,他神色悲戚。 默然片刻,高楷开口道:“我观文景行事,不择手段,视众生为蝼蚁。” “他扶持朱劫,不知为了什么?” 若说争霸天下谋夺国运,怎可肆意屠城,更将百姓充作军粮? 如此倒行逆施,必有天劫加身。 谢无逸咬牙道:“师叔剑走偏锋,不修天仙大道,反而寻求鬼仙之法。” “于他而言,这世间众生,皆是资粮,屠城之后,老弱妇孺皆化为尸鬼,精壮之人,则炼成鬼卒,供他驱使。” “不求一统天下,只需一地之尊,得一方潜龙敕封,便可成鬼神,转入冥府。” “其后,只要有香火供奉,便可与世长存,甚至,有渡劫成仙之望。” “邪魔妖道!”夏侯敬德一声怒斥。 如此丧心病狂之人,竟妄想世人供奉,何其可笑? 第309章 元气大伤 高楷若有所思,问道:“听闻,万劫阴灵难入圣,鬼道成仙,劫数重重,极难成就。” “不知这文景有何倚仗?” 谢无逸沉声道:“师叔机缘巧合,获得一枚阴阳宝鉴,虽不能断人生死,却可名列冥府阴神。” “他辅助朱劫攻城掠地,便是为了有朝一日,朱劫成就潜龙,敕封他为正神,享一时气运。” “来日,或为城隍,护佑一方水土,或为一殿阎罗,执掌阴司之事。” “痴心妄想!”唐检冷哼一声。 高楷笑了笑:“他为何如此笃定,这朱劫是一方潜龙?” 朱劫自起兵以来,不事生产,不恤民力,屡屡屠城纵兵劫掠,这算什么潜龙? 谢无逸低声道:“主上有所不知。” “世间潜龙,亦有两分。一为显龙,志在混元天下;二为隐龙,单为割据一方。” “原本按照先师推算,这山南西道,汉中八州为郭雄所属,巴南九州,则为朱劫占据。” “只是,世事难料,郭雄困在渝州,朱劫亦无大兴之机。” “我料师叔所为,不过涸泽而渔,只求一时之运。” “待他成就正统阴神,自有冥府护佑,朱劫纵然兵败身死,也牵连不到他。” 高楷眸光一闪:“天劫归你,道果归我,倒是好算计。” 唐检拧眉:“主上,万不可让文景道人得逞。” 高楷淡声道:“这是自然。” “即便他成就阴神,也逃不开人世掣肘。” “当务之急,是将朱劫擒杀,叫他前功尽弃。” “此为正理。”谢无逸赞道。 高楷出了县衙,却见一千精兵瘫软在地,不知生死,不由揪心。 “主上不必忧虑,他们并未身死,只是受了花毒,暂时昏迷。”谢无逸掐一道法诀,放出一片清光,散去腥臭之气。 不过片刻,众人悠悠转醒,只是,个个筋骨酸软,萎靡不振。 高楷定眼一观,这一千精兵,个个头顶灰气涌动,白光黯淡。 谢无逸叹道:“此番虽未身死,却元气大伤,须得好生调养,方能恢复。” 高楷点头:“唐检,带回军营好生安置,叫医者来诊治一番,开些药方子。” “是!”唐检领命去了。 高楷翻身上马,出了奉国城,回返大营。 杨烨正在帐外徘徊,见了他当即大喜:“主上总算回来了!” 高楷笑道:“我无事,不过在城中迁延一日罢了。” “一日?”杨烨面露疑惑,“微臣等人,已历三个昼夜。” 高楷吃了一惊,这街巷之中,竟与外界时间不同么? 谢无逸叹道:“冥府之中,自与人间大相径庭。” 高楷恍然,转而问起一事:“这些时日,朱劫有何动静?” 杨烨回言:“主上不知,朱劫攻破大寅,斩杀刺史段阙,夺取蓬州诸县。” “如今,他正率军围攻流江。” 高楷颇为惊讶:“如此说来,朱劫据有阆、蓬二州,流江若失守,渠州唾手可得,便是三州之地。” “正是!”杨烨颔首,“这三日间,朱劫连战连捷,势不可挡,着实叫人心惊。” 夏侯敬德拧眉不解:“三日间转战三州,行军如此之快,这粮草辎重如何供应?” “敬德有所不知。”杨烨叹道,“朱劫每攻下一城,便任意劫掠,屠杀官吏大户,杀妇人幼儿为口粮,以战养战,方才有如此声势。” “眼下,阆、蓬、渠三州,饿殍遍野,饥民无数,只能嚼草根,吃树皮,易子而食。” 夏侯敬德怒不可遏:“主上,末将愿为先锋,领五千兵马,前往流江斩杀朱劫。” “主上,末将亦……”诸将纷纷请战。 高楷思索片刻,转而问道:“杨烨,依你之见,我等该如何应对?” 杨烨拱手道:“主上,朱劫兵锋正盛,不可硬拼,以免陡增伤亡。” “他既远赴渠州,后方必然空虚,我等不妨攻取阆中,叫他首尾难顾。” 高楷微微颔首:“就依此言行事。” “传令,休整一夜,待明日一早,即刻拔营起行。” “是!”众人凛然遵从。 …… 话分两头,渠州、难江城。 朱劫率领三万大军,强攻数日,却徒劳无功,只能退回大营。 正烦闷时,忽见一员斥候大步奔来,下跪道。 “将军,阆州传来消息,高楷率军直奔阆中。” “什么?”朱劫悚然一惊,“他竟安然无恙?” “正是!”斥候战战兢兢,“据闻,他率军至奉国,进城拜祭数日,却平安回返。” 朱劫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有仙师施法相助,将高楷困于城中,必能将他杀了,怎会毫发无损? 正惊疑不定时,忽然神色一震,迷茫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暗叹一声。 仙师施展如此神通,竟也不能建功。 高楷,竟这般命硬么? 诸将闻言亦大惊失色。 霍金刚面露忧色:“将军,高楷诡计多端,难以对付。” “不如弃了阆州,由他去攻占,我等转战渝、涪等州,方才是巴南精华之地。” 朱劫迟疑不决。 马规元陡然开口:“不可!” “将士们浴血厮杀,方才攻下阆州,怎能一箭不发,便拱手让人?” “何况,未战先怯,畏高楷如虎,传扬出去,岂不遭人耻笑?” 霍金刚瓮声道:“马郎将此言差矣!”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是愚蠢之举。” “待我等攻下渝州,再兴大军,将他斩杀便是。” “届时,成王败寇,还怕堵不住悠悠之口么?” 马规元冷哼一声:“霍郎将莫非忘了,渝州尚有郭雄镇守,并非轻易可得。” “一旦攻城不利,迁延日久,又失了阆州,甚至蓬州也不保,那该如何是好?” “况且,难江城至今未破,倘若那刺史陆琮典派兵偷袭,岂非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两人各执己见,争吵不休。 朱劫踌躇不定,蓦然一怔,喝道:“不必多言,高楷夺我城池,怎能放任?” “传我军令,兵分两路。” “金刚,你率一万兵卒在此,务必攻下流江。” “规元,你为先锋,随我折返阆中,与高楷一决胜负。” “是!”众人听命行事。 朱劫暗叹:但愿如仙师所料,一举斩杀高楷,断绝祸患。 第310章 声色犬马 且说高楷率两万大军,翻过云台山,渡东游水,来到阆中城外。 早有斥候探路,于五里外,依山傍水处安营扎寨。 高楷策马,至一处高坡,放眼望去,阆中城遥遥相望。 斜阳余晖之中,一座坚城伫立,嘉陵江穿城而过,仿佛一条玉带,绕城池四周一圈,再往下游流去。 高楷忍不住赞道:“阆州山水,叫人心旷神怡。” 杨烨点头附和:“阆州位于嘉陵江上游,山南西道以南,西面与剑南道接壤。” “山围四面,水绕三方,自古以来,有阆苑仙境、巴蜀要冲之美誉。” 高楷微微颔首。 唐检笑道:“不光如此,这阆州更有诸多文人骚客流连忘返,留下诸多名篇。” “据闻,画圣作《三百里嘉陵江山图》时,称赞阆州为嘉陵第一江山。” “诗圣寓居此地,亦有阆州城南天下稀的美誉。” 高楷笑了笑:“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只可惜,一路行来,白骨累累,饥民遍地,将这山清水秀之地,染上阴霾。 过不多时,唐检前来禀报:“主上,城中守将为朱劫同乡,另有一人名为李义甫,为阆中县令,曾是阆州刺史田瓒麾下长史,家境殷富。” “哦?”高楷眸光一闪,“朱劫最喜劫掠富商大户,这李义甫怎能幸免于难?” 唐检回言:“据闻,城破之时,李义甫将家中所有钱财,皆奉予朱劫,又助他占据府库,方才逃得一命。” “原来如此。”高楷微微颔首。 夏侯敬德拱手道:“主上,既来阆中,末将愿率兵攻城,斩杀守将。” “不必了!”高楷摇头道,“且按兵不动,城中必有变故。” 夏侯敬德迷惑不解。 “唐检,你率奉宸司校尉,潜入城中,帮助李义甫斩杀守将,打开城门。”高楷淡声道。 唐检吃了一惊:“李义甫竟有献城归降之心?” “主上如何得知?” 高楷面色淡然:“你且去便是,务必与李义甫好生配合。” “另外,可许诺他,城破之后,他为首功,我必不吝封赏。” “是……”唐检将信将疑去了。 杨烨咂摸片刻,开口道:“李义甫献上家财,方能逃得一命,绝非真心归顺朱劫。” 高楷颔首一笑:“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此等深仇大恨,李义甫怎能不报?” “所欠缺者,不过一方外敌罢了。” 里应外合之下,阆中今夜必破。 “传令,生火造饭,好生休憩,今夜,平定阆中!”高楷朗声喝道。 “得令!”众人皆是期待。 另一头,唐检率两名小校,扮作商贾,悄然进了城门,左拐右绕,来至李府门外。 此刻,昔日人来人往之地,已是门可罗雀。 甲士豪奴不见踪影,便是左右两座石狮子,也不复威风,却是一幅蔫头耷脑的模样。 唐检观望片刻,便叫一员小校前去叩门。 …… 李府前堂,李义甫背负双手,徘徊不定,不时长吁短叹。 管家见此,轻声问道:“郎君有何难处,如此忧虑?” 自从破城之日起,他便再也看不到郎君笑容,唯有愁眉不展。 “豺狼盘踞明堂,颐指气使,欺凌百姓,我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揪心?”李义甫喟然长叹。 管家心领神会:“若有壮士前来,将这豺狼打杀,郎君自可安心。” 李义甫略一点头:“可惜壮士难寻,不知明主身在何方。” 正怅然时,忽见一名奴仆小步跑来,低声道:“郎君,府外有一人求见,言语高山流水,自东向西而来。” 李义甫面露大喜之色:“快,快请进来。” “是!” 不多时,一名年轻郎君道大步走来,拱手道:“高山流水,难遇知音。” 李义甫会意,屏退左右,低声道:“可是高郡公前来?” “正是!”唐检笑道,“我为高郡公麾下游骑将军——唐检,奉命助你献城归降。” 李义甫倏然一惊:“这……高郡公竟早有预料?” 他为防此事暴露,不曾传递只言片语,也未派人通信。 高郡公竟一眼看穿,遣人来助他一臂之力。 着实不可思议。 唐检笑道:“我家主上料事如神,来日你自有领会。” “不知李明府有何打算?” 李义甫直言不讳:“我本想于今夜冒险,打开西城门,向高郡公投诚。” “唐将军既来,或可先行斩杀守将朱贵,再开城门不迟。” 唐检微微点头:“李明府有何妙计?” “不过拙劣伎俩。”李义甫惭愧道,“朱贵贪花好色,夜夜笙歌。” “城中妇人但凡稍有姿色,皆被他掳去。” “我虽不才,尚有三百义士,皆深受其害,一心报仇雪恨。” “可趁今夜子时,朱贵正声色犬马,潜入府中将他斩杀。” “此计不错!”唐检称赞一声,复又疑虑,“我曾探知,朱贵足有五千兵卒。” “这区区三百人,怎能轻易建功?” 李义甫笑道:“唐将军有所不知,城中幸存之人,无不痛恨朱贵。” “我早已暗中联络,不光朱府之中,有我等内应,便是东门,亦有仁人义士,期盼明主到来。” 唐检颔首:“如此甚好。” “我家主上有言,若能拿下阆中,必以李明府为首功,不吝封赏。” “李明府大可放心。” 李义甫喜不自胜:“谢高郡公!” 他连日来踌躇不定,正是担忧举事不成,反遭屠戮。 如今,有高郡公在外,领兵相助,又有将士应援,何愁大事不成? 当下,两人商议一番,趁三更时分,从一角门,摸黑进入朱府,取朱贵项上人头。 这死到临头,朱贵尚且懵然不知,只在后宅嬉玩,数十个美姬服侍,快活似神仙。 夜深人静时,打更人敲响三声梆子,走街串巷。 五千守卒打着哈欠,和衣而眠,这偌大的城池,唯有瞭望台上些许火光,明明灭灭,却照不醒昏昏欲睡的巡夜人。 夜色越发深沉,叫人招架不住。 李府后院,一支小队,悄然出了垂花门,左拐右绕,来至朱府后门外。 唐检观望片刻,疑惑道:“李明府,这内应何在?” 李义甫低笑一声:“他已等候多时。” 第311章 小心火烛 “等候多时?”唐检越发疑惑,“为何不见……”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话音未落,忽见打更人敲着梆子,径直走向朱府,停驻片刻,角门悄然张开,走出数个奴仆,拱手作揖。 “竟是如此!”唐检恍然大悟,连忙跟随李义甫,潜入角门。 后宅之中,朱贵正听美姬浅斟低唱,忽闻房门轻叩,传来一道声音。 “郎君,奴有要事回禀,请您定夺。” 朱贵颇不耐烦:“有何要事,待明日再说。” 然而,门外之人非要求见不可。 正是府中老管事,上了年纪,觉浅,偶然察觉角门处有些许动静,不敢打草惊蛇,便来回禀。 良久之后,房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夹杂美姬不满足的轻哼。 “咣!”房门陡然开启,走出一条精瘦汉子。 这寒冬时节,他却赤裸上身,唯有一条亵裤,暂作遮挡。 借助红烛微光,可见他后背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浑身直冒热气,混入香粉之中。 老管事低头道:“奴察觉,西角门有人擅自进出,且为数不少。” “还请郎君派遣甲士巡视一番,以作防备。” 朱贵嗤笑一声:“你这老朽,老眼昏花,不知多少次看走眼,还敢前来搅扰?” “若非看在父亲面上,我早将你斩首,趁我今夜兴致尚可,还不快滚!” 老管事嘶声道:“郎君,不可大意……” 春宵一刻值千金,朱贵怎想听他啰嗦,使个眼色,便有两个奴仆会意,将这老管事堵住嘴,拖了下去。 朱贵冷哼一声,转头跨进房门,满脸笑容:“美人儿,怎能叫你独守空房……” 这院子拐角处,两个奴仆捆住老管事,劈头盖脸便打。 不过一刻,老管事不再挣扎,也无呜咽。 一人心中咯噔,探了探他鼻息,面色发白:“这……这老朽竟死了?” “这该如何是好?” 另一人吐了口唾沫,冷哼道:“郎君早就厌烦了他,死了正好,眼不见为净,郎君一时开怀,必有奖赏。” “若是赐个美人,嘿嘿……” 两人正想入非非,忽觉光影闪动,于脖颈处一抹,便“嗬嗬”叫着倒了下去。 唐检一甩匕首,冷声道:“速速潜入房中,杀了朱贵。” “是!” 此刻,府中甲士,皆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数条黑影,猛然撞开房门,刀光凛冽,恍惚间传来一声大喝:“何方宵小……” 待诸事平定,唐检、李义甫二人连忙打开东门。 城外,早有斥候禀报,杨烨赞道:“诸事皆在主上掌控之中。” 高楷笑了笑,一声令下,命众人过了吊桥,进东门,来至县衙。 唐检拱手道:“主上,朱贵已死。” 高楷微微颔首:“你与治玄二人,率五千兵卒,肃清四方城门。” “是!”两人领命而去。 李义甫大礼参拜:“下官拜见高郡公。” 高楷双手扶起,笑道:“仰赖义甫之功,方能这般轻易拿下阆中。” “此为大功一件,我自当封赏,便由义甫为阆州刺史,为我治民理政。” “还望勿要推辞。” 他悄然望去,这李义甫头顶青气萦绕,红光点点,却是一员大吏。 李义甫欣喜不已:“谢主上!” “微臣虽不才,却略有薄名,愿为主上说动晋安、新井等县来投。” “好!”高楷大笑一声,“若能全据阆州,必不忘义甫劳苦功高。” 两人一番计议,便见李义甫大步而去。 高楷踏入县衙,于明堂端坐。 杨烨奉上户籍图册,拱手道:“主上,城中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且多有冻饿而死者。” “府库之中,金银财帛堆积如山,更有三万石粮食。” 高楷叹道:“待明日一早,便在城中开仓放粮,赈济贫苦。” “至于金银财帛,可叫幸存之人前来领取。” “是!” 是夜,一番厮杀,五千守卒或逃或降,阆中平定。 其后三日,阆州诸县纷纷上表归降,并无一县负隅顽抗。 高楷坐镇阆中,一面安抚人心,一面派人探听军情。 …… 话分两头,且说蓬州、大寅城外五十里。 朱劫率领两万大军,昼夜疾驰,正要赶往城中暂作休憩,忽有一员斥候跌跌撞撞奔来,滚鞍下马。 “将……将军,阆中失守,整个阆州皆望风而降,落入高楷麾下。” “你说什么?”朱劫勃然色变,“阆州丢了?” “正……正是!”斥候胆战心惊,“李义甫叛变,朱郎将遭受夜袭,丢了性命,以致阆中失守。” “那李义甫更辅助高楷,收降诸县。” “竖子!”朱劫勃然大怒,手起刀落,将这斥候劈成两段。 诸将噤若寒蝉。 谁能想到,区区数日,阆州便已易主,他们星夜兼程,不眠不休,竟也来不及。 这陇西郡公高楷,着实用兵如神。 沉默许久,马规元拱手道:“主上,事已至此,还请息怒。” “阆州失守,蓬州难以久持,不如暂且退去,回返渠州攻取流江,再作计议。” “不可!”朱劫断然摇头,“若弃了蓬州,拱手相让,高楷必定率兵来犯。” “纵然攻下流江,也是疲于奔命,不得安生。” “不如在这大寅城外,与他决一死战。” 马规元沉声道:“末将誓死追随!” “只是,我军粮草短缺,又丢了阆中,无以为继……” 朱劫挥手道:“这有何难,没有粮草,便去抢。” “至不济,便杀了妇人、幼儿,人肉最是滋补,也该让儿郎们受用一番。” 马规元拧眉:“主上,杀人作军粮,绝非长久之计。” “传扬出去,于您名声不利,还请三思!” 朱劫哈哈大笑:“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潇洒快意,怎能被些许虚名所累?” “杀一人为罪,屠一万为雄。屠得三百万,即为当世豪雄。” “你且看,刀斧之前,那些个泥腿子、白脸文士,豪门大族,并无什么区别。” “这世上能有几个,是硬骨头?” “杀得多了,自当人人敬畏,不敢造次。” “主上高见!”马规元心悦诚服。 当即派人,前往仪陇、安固、大竹等县抢掠粮食,若有不从,满城杀绝。 第312章 太平寰宇 阆州、阆中城。 “主上,前头传来消息,朱劫率两万大军,于大寅城外驻扎。”唐检禀报道。 高楷笑了笑:“以逸待劳,一决胜负?” “倒是打得好算盘。” 杨烨摇头失笑:“朱劫只顾杀戮,不思安定百姓,也无大志,麾下皆是乌合之众,竟有胆量去而复返。” “不知何处来的勇气。” 高楷淡声道:“若非自愿,便是外人所迫。” 谢无逸拱手道:“主上,微臣观望许久,师叔正于蓬州徘徊,不知筹谋何事。” “左不过杀人害命。”高楷冷声道。 夏侯敬德面泛怒火:“这妖道,杀了这么多人还不够,竟又要涂炭生灵。” “主上,末将愿领兵踏平幡冢山,将这仙都派铲除。” 谢无逸摆手道:“敬德不可冲动。” “幡冢山遍布禁制,险象环生,凡人入内,稍有不慎便死于非命。” “况且,仙都派如今,唯有师叔一人,门人弟子,皆被他炼成鬼卒。” 高楷眸光一闪:“这些鬼卒,究竟有何用处?” 谢无逸低声道:“鬼卒便是阴兵。” “如今冥府大乱,大帝、府君皆不知所踪,若能平定一方地界,或可登临鬼帝之位。” “这些鬼卒,便如人间兵马一般,在冥府攻城掠地,为他开疆拓土。” “竟是这般!”高楷恍然,“将阳间之人炼成鬼卒,助他在冥府争霸。” “当真好算计!” 众人听闻,皆毛骨悚然。 人间存活一世,本就艰难,谁曾料想,死后也不得安生。 高楷环顾众人,朗声道:“世道不靖,正需我等抛头颅、洒热血,拨乱反正,再创太平寰宇。” “这世间,并无人可一手遮天。” “我等倾尽全力,将一众魑魅魍魉,邪魔歪道剿灭,便不负此生。” 众人齐声道:“愿追随主上创新朝、开太平,拨乱反正,再造乾坤。” “好!”高楷大喝一声,“既有此心,和衷共济,何愁大事不成?” “传我军令,即刻起兵,赶往大寅,与朱劫决一死战!” “是!”众人轰然应诺。 蓬州拢共七县:大寅、安固、仪陇、伏虞、宕渠、咸安、大竹,大寅城为治所。 两万大军,从阆中进发,行走数日,过了阆、蓬二州交界,来到仪陇县。 这座小城北靠斗子山,南倚流江水,山水清明、恍如一幅水墨画,叫人眼前一亮。 昔日,此城为巴、蓬、阆三州交汇处,南来北往的商贾士子、贩夫走卒,皆在城中歇脚,各色乡音夹杂一处,颇为热闹。 然而,高楷率军来时,整座城池四门皆开,其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踪影。 唯有朔风呼啸,传来呜咽之声。 唐检拱手:“主上,待末将进城探查一番……” 高楷摆手叹道:“不必了,城中军民早已死绝。” “这……”众人皆是骇然,仪陇城虽小,却有三千之众,竟尽数身亡? 高楷翻身下马,过了护城河,穿过北门,途经数条街巷,只剩血迹斑斑,断壁残垣。 夹缝中,尚有一丝一缕青烟,萦绕不散。 一座座房舍,皆门户洞开,四壁漏风,其中可见瓦砾散乱,些许粟米残留,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纵然是县衙大户府邸,也难逃杀劫,尽数殒命。 金银财帛抢掠一空,残肢断臂散落四方,却皆是男子,并无一个妇人幼儿。 夏侯敬德咬牙道:“定是朱劫所为!” 众人皆是大怒,纷纷请战。 高楷喟然一叹:“究竟来迟一步,传我军令,将城中百姓尸骨下葬,入土为安。” “设桌案,我当亲自拜祭。” “再往大寅进发。” “是!” 不多时,县衙中桌案齐备,高楷拈香三拜,哀思片刻,便往城外走去。 途经一座房舍,蓦然神色一动,推开门扉,挥手散去灰尘,迈入房中。 众人皆迷惑不解,却见他神色凝重,只得默然跟随。 高楷环顾四下,面色一变。 壁角处,阴暗之中,正有一人趴伏。 这人一身麻布衣衫,处处裂痕,从中渗出鲜血,翻出骨肉。 手脚四肢,皆被一枚长钉,钉死在地缝中,动弹不得。 发髻散乱,遮蔽头脸,看不清面貌。若非胸腹间,一丝丝微弱起伏,几乎和死尸无异。 “这位郎君……”唐检轻声开口。 这人听闻动静,略微抬头,却叫众人直抽冷气。 只见他头顶光溜溜,血迹斑斑,一点一点凝结成块,更有一丝一缕渗出,在整张脸上流过。 灰白发丝垂落,纷纷扬扬,好似下了一场雪。 这人竟被硬生生扯下一头青丝,一根不存。 “救我、灶台……”这人含糊不清道。 唐检颇为揪心:“你失血太多,先将这四枚长钉拔出来要紧。” “不可!”夏侯敬德断然道,“他受伤过重,承受不起这等痛楚,必然活生生痛死。” 众人有心相救,却无能为力。 高楷沉声道:“叫医者来。” 然而,军中医者纵然有妙手回春之术,见了这人,只是摇头叹息。 “主上,他手脚尽断,五脏移位,六腑皆伤,又失血过多。” “尚有一口气在,已是奇迹。” “可惜,纵然华佗再世,也救之不得。” 众人皆神色黯然。 “救我,去灶台……”这人口中不断。 夏侯敬德不忍,低声道:“主上,不如给他一个痛快,好过这般折磨。” 似军中征战,对伤重难治、回天乏力者,皆会送他们一程,以免受尽痛楚,哀嚎而死。 高楷面沉如水,正要开口,忽见这人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竟硬生生扯开长钉,忍着锥心之痛,跌跌撞撞奔向后厨。 身后一滴滴鲜血洒落,溅起一片猩红。 “这……”众人皆不敢置信。 究竟何等毅力,才能忍受这等痛楚? 高楷神色一动,随他来到后厨。 其中极为逼仄,仅可供一人通行,壁角堆着干柴,几根麻绳吊着什么,却不见其物。 一座灶台,垒得齐整,正中一方陶锅,盖着一张木板,烟气淡淡,尚有些许余温。 灶台后,散落一堆骨头。 隐约间,丝丝香气若有若无。 “咚!”这人迟疑片刻,鼓起余力,一把掀开盖板,却陡然瘫软在地,嘶声道,“苦娘、二郎!” 第313章 地龙翻身 高楷循声看去,这陶锅之中,两颗人头浮出水面,一为妇人,一为幼童,皆浮肿通红。 已是煮得熟透了,丝丝缕缕烟气四散,夹杂莫名气味。 众人直欲作呕,又觉满腔愤懑,难以言表。 高楷攥紧千牛刀,恨不得将刀柄捏碎。 然而,于事无补。 杨烨轻声道:“这位郎君,节哀……” “嘭!”话音未落,这人一头撞向墙壁,身子缓缓滑落,口中呢喃道,“苦娘、二郎……” 黄黑色的土墙面上,鲜血铺陈,颇为晦暗。 落在众人眼中,却比头顶烈日更加刺眼。 沉默许久,高楷嗓音干涩道:“好生安葬。” “是……” 出了仪陇城,夏侯敬德按耐不住:“主上,我愿为先锋,攻破大寅,杀了朱劫。” 杨烨附和道:“此人不除,天理难容。” “主上,还请速速起兵,将其剿灭。” 众人齐声出言,高楷颔首道:“我亦有此意。” “传令,即刻起兵,杀朱劫者,连升三级!” “是!” …… 蓬州、大寅城外。 “高楷有多少兵马?”朱劫问道。 “马军七千,步军一万三千之数,拢共两万兵卒。”斥候回禀。 朱劫微微点头,两军对垒,兵卒皆是两万,应当势均力敌。 马规元笑道:“主上,高楷虽据有陇右、河西两道,又占据汉中八州,却是四战之地。” “既要防备吐谷浑侵扰,又要屯兵南郑,以免董澄率军来攻。” “兵卒虽多,却要分心他顾,无法倾尽全力,这正是我等机会。” “若能一战将他斩杀,覆灭其军,大事成矣!” “规元所言极是!”朱劫大笑一声,“此番短兵相接,他有两万兵卒,我亦有两万,便堂堂正正战上一场,刀枪之下见真章!” “莫要使阴谋诡计,否则,胜之不武。” “正是!”马规元颔首,“我等儿郎们,个个弓马娴熟、武艺精通,正面交战,绝不弱他半分。” 朱劫笑道:“既如此,传令下去,杀猪宰羊,置薄酒,三军将士同享。” “待来日,与高楷杀个痛快!” “是!”诸将齐声应和。 待众人告退,偌大的营帐中,只剩下朱劫一人,他默坐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拱手道: “高楷诡计多端,又颇为善战,还请仙师施法,助我一臂之力。” 片刻后,虚空中传来一道声音:“三日后,黄昏时分,你可趁机……” 朱劫连连点头,躬身道:“谢仙师,待我建国称帝,必封仙师为国师,以天下千万军民供奉。” “善!”一缕神念淡淡响起。 “有仙师施法相助,此战必胜!”朱劫神色振奋,“我也不愿涂炭生灵,只可惜,若不以血腥杀戮,如何震慑人心?” 思索片刻,他唤来数个校尉,交代一番,便见其等匆匆而去。 另一头,距离朱军大营五里处,高楷率大军,正择依山傍水处安营扎寨。 “朱军有何动静?”高楷问道。 唐检回言:“朱劫只是派遣斥候来探,并未有调兵迹象。” 高楷微微颔首,看来,朱劫不欲即刻动兵,可以暂时安寝。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一道斜阳铺陈在水面上,河水仿佛一分为二,一半通红如血,一半星星点点、波光粼粼。 “咚!”蓦然,瞭望楼上,数十个士卒敲动鼙鼓,鼓声激昂悠远,传遍四面八方。 三百三十声后,一通军鼓完毕。 大营之中,巡逻士卒四处走动,检验粮草、辎重、甲胄兵械,以及锅碗瓢盆,旱厕,是否安置妥当。 “呜!”紧随其后,高台上,数十个士卒鼓起腮帮子,吹响号角,角声低沉浑厚,回荡在大小营帐之中。 十二声后,一叠号角完毕。 队正、校尉等武官,喝令各营士卒,把守辕门,检验拒马枪、壕沟、鹿角,是否修筑得当。 “咚!”鼓声再次响起,依照“鼓——角——鼓”的顺序,轮次交替,鸣奏三次。 高楷当即下令,关闭营寨各门,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出。 待最后一道角声落下,斜阳恰好跌入昭昭星野,余晖散去,山河已晚,夜幕徐徐降临。 整座营寨安静下来,各将士皆入帐中,除却巡夜人来回走动,只剩星火点点,夹杂着些许犬吠。 高楷本在帐中查看堪舆图,推演沙盘,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 便出了营帐,登上一座瞭望楼,放眼望去,群星皆隐,万籁俱寂。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一座营寨。 淡淡烟云漫漫席卷,暮色四合,将九霄天穹,与山河大地,隔得越发渺远。 若能腾云驾雾,飞至神霄天上,俯瞰人间,可见神州大地,一片苍茫。 嘉陵江、汉水,仿佛一条条玉带,分割大河南北。崇山峻岭,只剩点点灰暗,一座座城池,渺小如蚁,却是大地结成的累累硕果,护佑芸芸众生,万家灯火。 “遥望神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高楷笑了笑,“这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远眺许久,他正要下楼,蓦然转头望去,却见山河之间,大地之下,一道道黑气凝成“蟒”形,横亘数十里,贯穿整座大营。 高楷神色一凝,环目四望,山林间,飞禽展翅、走兽奔逃,大河中,群鱼跳跃,争相跃出水面。 营帐四周,犬吠声越发急促。 “传我军令,全军将士,速速撤出营帐,退后十里。”高楷沉声喝道。 杨烨迷惑不解:“主上,这是为何?” “莫要多言,时间不等人!”高楷神色肃然,“命士卒,敲鼓吹角,召集全军。” “传令敬德、治玄、哥舒浩、唐检,各自率领前、后、左、右四营,退出营地,整肃秩序,勿要惊惶踩踏。” “便说是地龙翻身,须得速速躲避。” “遵令!”令旗摇动,传讯兵卒各自领命。 “咚!”片刻后,鼓声响起,号角声传遍四方。 “地龙翻身?”杨烨面色一变,“怎会如此?” 高楷冷声道:“法术神通,足以以假乱真。” “五行之中,又以土为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 “莫非,又是修行中人作祟?”杨烨眉头大皱。 第314章 神通广大 高楷微微点头,沉声道:“无逸,你可往东南方去,设法制止这法术神通,波及大寅城。” 营帐中,尚可及时撤离,若是城中,牵连无辜民众惨死,便是一场大祸。 “是!”谢无逸面色肃穆,一个迈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两万将士听闻地龙翻身,个个不敢怠慢,急忙奔出营帐,随着各营校尉、都尉、郎将,撤离寨子,至十里之外。 恍惚间,大地轻晃,河水上涨。 哥舒浩满脸可惜:“主上,这数百车粮草、辎重,还在营中……” 高楷摇头:“将士们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两万兵卒,可曾全部撤离?” 夏侯敬德、段治玄等将齐声道:“谨遵主上之令,一个不落,全数到齐。” “好!”高楷颔首,“尔等好生安抚,莫要惊慌,陡生哗变。” “是!”诸将凛然遵从。 徐晏清观望片刻,却不见动静,不由疑惑:“主上,这地龙翻身,为何迁延许久?” 高楷淡声道:“人力有时尽,而天地之力无穷。” “以区区法术,撼动山河大地,岂是这般轻易?” “何况,法术易发,效果却难以约束,若不控制得当,一旦牵连朱军大营,岂非得不偿失?” 徐晏清叹道:“修行中人倚仗法术神通,肆意妄为,究竟何时才能将其等震灭,再不敢造次。” 高楷笑了笑:“天下一统,挟千万军民之力,禁诸法、绝天地通,或有可能。” 徐晏清若有所思。 说话间,忽闻“轰”然一声爆鸣,宛如雷霆震响,众人皆面色一白。 前方,大营数十里方圆,大地颤动,陡然龟裂,扯开一道道缝隙。 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借着点点星火,依稀可见地动山摇,裹挟无可比拟之势,一往无前,仿佛秋风扫落叶,将一座座营帐,撕成粉碎。 一车车粮草、一堆堆辎重、甲胄兵械、拒马枪、鹿角,瞭望楼、弩台、垛口,齐齐跌落坑洞之中,不见踪迹。 十里之外,众人只觉大地摇晃,山河动荡,轰然爆响不绝于耳,滚滚烟尘席卷不休。 一个个面色煞白,更有甚者,瘫软在地,嗫嚅道:“地祇发怒了……” 夏侯敬德、唐检诸将亦惊骇失色,个个后怕不已。 若非主上及时下令撤离,两万将士,必然葬身地龙腹中,化为齑粉。 半个时辰后,大地不再晃动,烟尘逐渐散去,乌云飘飞,洒落淡淡星光。 众人抬头望去,整座大营,皆夷为平地,不见丝毫迹象,仿佛之前所见,只是一场幻觉。 徐晏清面色铁青:“邪魔妖道,人人得而诛之!” 杨烨拧眉:“主上,我等该如何应对?” 高楷淡笑道:“此等法术神通,必然消耗甚大,我料那文景道人,必不能再次发动。” “唐检、哥舒浩,你二人安排兵马,哭嚎惨叫,嘶鸣不断。” 杨烨眸光一亮:“主上之意,防备朱劫前来袭击?” “正是!”高楷笑道,“见我等惨状,他岂能不来落井下石、斩草除根?” “敬德、治玄,尔等各率五千兵卒,绕开大营,分两路,潜伏朱军大营之外。” “待火光四起,即刻出兵。” “遵令!”两人拱手领命。 徐晏清赞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朱劫若率军前来,必叫他有来无回。” 高楷微微颔首,暗道:只盼无逸能拖住文景道人,正可将朱劫斩杀。 …… 话分两头,朱军大营中。 朱劫端坐帐中,召集麾下诸将,吃肉饮酒,纵情嬉戏。 马规元浓眉大皱:“主上,大战在即,怎可贪图享乐?” 朱劫啃下一节指骨,笑道:“无需大战,今夜,高楷必死无疑。” “主上可是说笑?”马规元迷惑不解。 朱劫哈哈大笑:“若不眼见为实,想必你不敢置信。” 当即下令,点齐一万兵马,出了营帐,直奔高军大营。 隐约间,大地似乎摇晃,战马不安,陡然嘶鸣起来。 “地龙翻身?”马规元骇然失色,“主上,速速退避!” 朱劫朗声笑道:“不必忧心,这地龙翻身,并非灾祸,而是仙师妙法所致。” “于我等无碍,只为覆灭高楷大军。” 马规元将信将疑,策马赶至高军大营三百步外,放眼望去,却不见半座营帐,也无瞭望楼、鹿角、拒马枪。 唯有大地漫卷,一道道裂缝深不见底,其中似有粟米散溢,刀枪剑戟、木头瓦砾混乱不堪。 “这……”马规元满脸惊愕,“这是何等妙法,竟能将一座大营尽数铲除?” 朱劫得意洋洋:“仙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怎是我等凡俗之人,可以想象?” 马规元惊叹不已,凝神细听,忽闻一声声哭嚎惨叫、战马嘶鸣不止,不由面色一变。 “竟有残余之人,逃得一命?” 朱劫哂笑道:“不过将死之人,儿郎们,随我冲锋,将那残兵败将一起杀了,片甲不留!” “是!”诸将齐声大吼。 五千轻骑策马疾驰,掀起滚滚烟尘。 马规元紧随在侧,心中既喜又忧。 一道法术,便能覆灭高楷大军,固然是好。 然而,过于倚仗修行中人,却不思善待军民、不礼贤下士、不事生产,只知掠夺,岂能长久? 纵然一时兴起,恐怕也一时覆灭。 朱劫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顾扬鞭追击残军,誓要斩杀高楷,成就大业。 片刻后,众人奔出十里外,蓦然大惊失色。 前方,高军士卒阵容齐整,持刀执枪,威严肃穆。 领头一将,身披金甲,赞红缨,持千牛刀,胯下骏马威风凛凛。 “高楷?”朱劫仿佛见鬼一般,不敢置信道,“你怎会安然无恙?” 高楷淡笑道:“叫你失望了!” “法术神通虽妙,却非无所不能。” 朱劫环顾四下,一众高军士卒,个个精神抖擞,孔武有力,并无丝毫受伤迹象,更未断手断脚。 此前哭嚎惨叫、战马嘶鸣之声,分明是故意而为,诱使他前来追击。 而他,竟毫无防备,落入陷阱之中。 “竖子,安敢辱我!”朱劫恼羞成怒,一夹马腹,持刀直取高楷项上人头。 “主上,速退……”马规元阻止不及,又担忧朱劫安危,急忙催马上前。 “敌将休要逞凶。”哥舒浩一声大喝,持横刀,与他战至一处。 第315章 久在樊笼 高楷直面兵锋,倏然弯弓引箭。 霎时间,弓如满月,箭似流星,直取朱劫心窝。 朱劫慌忙侧身,自以为躲不过这致命一击,却一时不防,一箭射穿臂膀。 “痛煞我也!”他一声惨叫,险些跌落马下。 “将军!”一众亲兵慌忙叫道,争相挡在身前。 “可惜了!”高楷眼眸一眯,“传令,弓弩手轮射,陌刀阵在前,唐检、哥舒浩,尔等率军袭扰侧翼。” “是!”传讯兵卒肃然应下。 片刻后,战鼓擂响,轰隆如雷,一声声传遍整座山野。 这一战,从四更时分,杀至天明,晨光微熹时,朱劫见机不妙,慌忙逃窜。 身后,唯有千余兵马跟随,其余者,除却战死,尽皆投降。 “主上?”马规元与哥舒浩厮杀正酣,却见朱劫率众逃走,将他弃如敝履,不由目眦欲裂,手中长刀垂落。 哥舒浩暗道一声好机会,持横刀,将他劈落马下,正要砍下首级,却见高楷策马奔来,朗声道:“留他一命。” “是!” 三两个士卒将马规元五花大绑,带了下去。 高楷看他一眼,不由笑道:“倒是一员大将。” “主上,朱劫逃往渠州,是否前去追击?”唐检拱手问道。 “不必了。”高楷望一眼天际,摆手道,“穷寇莫追,且收拾战场,攻取大寅城。” “是!” 另一头,斗子山巅,谢无逸长身玉立,手持一枚赤符,冷声道。 “师叔,你已夺去掌门之位,独享门中气运,自可静坐修持,有望得道飞仙。” “为何辅佐朱劫,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云端,文景道人衣袂飘然,笑道,“师侄,你久在樊笼里,怕是忘了,凡人不过草芥,春风吹又生,本就是我等修行人资粮。” “我不过借些气运,修持大道,纵然死去一些人,又有何妨?” “反倒是你,师侄,抛弃无上大道,深入凡尘俗世蝇营狗苟,着实本末倒置。” 谢无逸摇头道:“道法自然,不光在深山幽谷,更在这神州大地、芸芸众生之中。” “师叔凌驾于众人之上,将凡人视作蝼蚁,予取予求,却忘了,自身也是天地一环,并未超凡脱俗。”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方才是大逍遥、大自在。” 文景道人颇为惊讶:“文和师兄只有三位弟子,谢无忧为女冠,前途有限。” “恒通鼠目寸光,不去辅佐中原豪雄,反倒投效异族,实为可笑!” “倒是你,谢无逸,昔日道法粗疏、性子懒惰,修炼道法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没想到,竟有这番见识。” “师叔谬赞了!”谢无逸摇头一叹,“道心惟微,我在兴州为官数载,方才发觉,这六欲红尘,才是道心历练最佳之地。” “千古岁月,悠悠漫长,若无一颗坚定道心,纵然法力惊天动地,也不过一块顽石、一棵朽木,迟早迷失在宙光真水之中。” 文景道人笑道:“你虽有一颗圆融道心,然而,境界不到,所见所闻,皆束缚在一射之地,太过狭隘。” “时移世易,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唯有历久弥新,时时自省,方能与世长存。” “正所谓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 谢无逸面色平淡:“我不求不死不灭,只愿道心澄澈,不忘根本。” “师侄好志气!”文景道人称赞一声,“只是,这六欲红尘之中,因果纠缠,劫数重重,稍有不慎便身死道消。” “师侄辅佐高楷,便如此笃定,他可混元天下么?” “我不曾笃定。”谢无逸直言不讳,“我只知晓,主上是这天下群雄之中,少有以民为本者。” “纵观他起兵以来,不知多少次,甘冒险境,为民除害,拨乱反正。” “这等仁主,必得天命。” 文景道人笑了笑:“他一身气运,麾下两道,可并非由天命而来。” 谢无逸点头:“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这正是主上过人之处。” “师叔,朱劫为人如何,你心知肚明,何不悬崖勒马,与我一同辅佐主上,成就一番事业?” 文景道人摇头失笑:“你有你的道,我亦有我的道,何必牵强。” 谢无逸正色道:“道唯一,法万千。” “天下三十三支道脉,实则殊途同归,更何况同门同宗,必有弥合之处。” 文景道人不为所动:“师侄,看在师兄面上,我不与你一介小辈相争。” “然而,天道运转,必有一决生死之时,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谢无逸郑重道:“期待有朝一日,领教师叔妙法。” 文景道人略一点头,倏然化作云雾散去。 谢无逸放下紧绷的心弦,喘了几口粗气,苦笑道:“师叔修为越发深厚,恐怕我与长姐联手,也非一合之敌。” “若要阻止他继续妄为,必得请来恒通师兄,或有一丝胜机。” 想到这,他凌空绘制一枚符箓,一挥手,便见其晃晃悠悠,飞入云霄不见。 朱劫逃走,大寅城县令开门投降,高楷率军至县衙坐镇。 “杨烨,有劳你书写檄文,传至安固、伏虞、宕渠、咸安、大竹诸县。” “是!”杨烨文思敏捷,一挥而就。 不多时,夏侯敬德、段治玄二人回返,传来捷报,已将朱劫一万兵马杀败,俘虏甚多。 “好!”高楷大喜,当即下令,派遣唐检、哥舒浩诸将前往五县收降。 便在这时,谢无逸回返,面露惭愧:“主上,微臣修为浅薄,未能制止师叔。” 高楷笑道:“不必自责,文景修行百年,心志坚定,绝非三言两语便能动摇。” 说话间,唐检奉命押来一人。 高楷为其松绑,郑重道:“马郎将可愿为我效力?” 马规元叹道:“既然被俘,蒙高郡公不杀之恩,末将愿降,效犬马之劳。” “好!”高楷朗声笑道,“既入我麾下,且为郎将,待立下郡军功,我自有赏赐。” “谢主上!”马规元拱手道。 高楷抬头望去,这马规元头顶青气成云,红光飞旋,竟有大将军之资,着实叫人惊奇。 众人见此,纷纷道贺:“恭喜主上,又得一员虎将!” “同喜!”高楷笑道。 第316章 表里不一 果州、南充县。 颜府之中,一座雅院,刺史颜珉楚,正与一人对坐品茗。 这人一身素服,文质彬彬,却是温季雅。 “颜兄可曾听闻,高楷、朱劫二人,于大寅城外大战?”温季雅问道。 颜珉楚点头:“据闻,朱劫大败溃逃,全军覆没,麾下郎将马规元,投靠高楷。” 温季雅不胜唏嘘:“区区一夜,便分胜负,若非这朱劫,有修行人辅佐,恐怕早已身死族灭。” 颜珉楚颇为不屑:“此人残暴嗜杀,以人肉为食,形同禽兽,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温季雅感叹道:“颜兄所言极是。” “小弟听闻,朱劫逃往渠州,攻打流江。” “陆兄自知不敌,献城归降,谁料,这朱劫下令屠城,更将陆兄阖府老小,皆下锅烹煮,与麾下将士分食。” “实在叫人心惊。” 渠州刺史陆琮典,曾为汉中七友之一,与二人关系莫逆。 乍闻此事,颜珉楚勃然色变:“陆兄竟遭毒手?” 两人嗟叹不已,朱劫之狠毒,更甚于豺狼虎豹。 温季雅喟然长叹:“想当年,我等七人,曲水流觞,吟诗作赋,何等逍遥畅快。” “谁曾料想,转眼之间,故人凋零殆尽,汉中七友,只剩颜兄与小弟二人。” 颜珉楚唏嘘不已:“沧海桑田,世事难料。” 正悲叹时,忽见府中管事前来,呈上一封文书:“郎君,渝州郭将军,派人传来此信。” “请郎君亲启。” “哦?”颜珉楚面露惊讶,展开书信一观,恍然道,“郭将军欲招降于我?” 信中有言,若颜珉楚以果州投靠,郭雄许诺,可官居原职,仍为果州刺史。 颜珉楚颇为意动,毕竟,他曾受郭羽恩惠,若非獠民作乱,未有自立之心。 郭雄为郭羽胞弟,正可投效于他,略报昔日恩德。 正要应下,却见温季雅抬手制止:“颜兄且慢!” “良臣择主而事,这投效之主,须得三思而后行。” 颜珉楚面露疑惑:“郭将军镇压獠民,颇有建树。” “如今,他已据有渝、开、涪、合四州,巴南半数之地,兵精将广。” “又颇为大度,让我官居原职,仍掌控果州。” “我正欲顺势投效,也可报答先主恩情。” “贤弟为何阻拦?” 温季雅不答反问:“敢问颜兄,可有割据一方,自立为王之心?” 颜珉楚摇头,“我尚有自知之明,并无平定天下之志,也无济世安民之能。” 温季雅再问:“以颜兄高见,郭雄与高楷相比,如何?” 颜珉楚思忖片刻,叹道:“远远不及。” 他虽心向郭雄,却不得不承认,高楷文武双全,智勇兼备,远胜于郭雄。 “既如此,颜兄为何明珠暗投?”温季雅侃侃而谈,“须知,天下争霸,正如火如荼,稍慢一步,便只能为王前驱。” “高楷已然全据陇右、河西两道,又得汉中八州、巴南巴、阆、蓬三州。” “郭雄唯有区区四州,怎是对手?” 颜珉楚踌躇不定:“虽如此说,先主之恩,不可不报。” 温季雅沉声道:“我观郭雄行事,只知武力治军,而无文德治民,不过一时之兴,难逃败亡之势。” “颜兄不妨护住郭家一丝血脉,不让先主香火断绝,便是一分仁义。” “九泉之下,也可与先主相见。” 颜珉楚思量半晌,叹道:“乱世之中,身不由己。” 温季雅建言道:“颜兄可上表归降,高郡公得知,必然另眼相待。” 毕竟,兵临城下再降,与主动上表,待遇天壤之别。 颜珉楚颔首,当即书信一封,命人送至大寅。 …… 却说渠州、流江城。 “你说什么?”朱劫沉声喝道,“颜珉楚上表归降高楷?” 斥候战战兢兢:“正……正是。” “颜珉楚把使者杀了,言语已入高楷麾下,忠臣不事二主。” “混账!”朱劫勃然大怒,拔剑便砍。 斥候躲闪不及,一命呜呼。 “竖子,安敢欺我!”朱劫犹然不解气,一把推翻桌案。 攻下渠州之后,他便派人招降颜珉楚,谁曾想到,竟迟来一步,让高楷捷足先登。 如此一来,这偌大的巴南,他竟无处可去。 北有高楷,据有四州,南有郭雄,亦然四州,将他夹在其中,进退两难。 叫他何去何从? 想到这,怒火越盛,抄起马鞭,劈头盖脸便打。 “将军饶命!”数个美姬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不敢反抗,只是下跪叩头。 诸将噤若寒蝉,无人敢劝。 一刻钟后,堂中横尸遍地,鲜血淋漓,朱劫丢下马鞭,冷哼道:“一齐煮了,分赐将士。” “是……” 便在这时,一员小校匆匆奔来,下跪道:“禀将军,渝州郭雄,传来一封文书。” “郭雄?”朱劫惊讶道。 他与郭雄素无往来,怎会突然传来书信? 接过一观,却怒火再起:“黄口小儿,竟敢藐视于我?” 正要将这书信撕成粉碎,却见下首一名文士拱手道:“主上且慢!” “敢问主上,郭雄来信,可是招降?” 这文士名为杨仕林,曾是陆琮典麾下长史。 便是他说动陆琮典献城归降,不知为何,朱劫吃了陆家老小,却将他收入麾下。 朱劫冷哼道:“郭雄不过一介匹夫,有何资格招降于我?” 杨仕林劝道:“主上,眼下巴南九州,形势分明。” “高楷、郭雄分掌八州,我等唯有渠州这一隅之地,若不投靠一方,必有身死之祸。” “郭雄既然招降,不妨顺势答应,日后再行计议。” 朱劫沉吟不语。 霍金刚断然道:“主上不可!” “郭雄乃是枭雄之辈,杀伐决断,数万獠民皆被他一举坑杀。” “主上投靠于他,岂非与虎谋皮?” 杨仕林摇头失笑:“此言荒谬至极!” “獠民皆是异族之人,非我汉人苗裔,杀便杀了,有何可说?” “据微臣所知,郭雄不光招降主上,更派人前往南充,只是未能成功。” “可见,他自知势弱,欲招揽英才,共抗高楷。” “主上若献上渠州,必得重用。” 霍金刚嗤笑一声:“尔等文士,表里不一。” “你劝得主上投靠郭雄,自能安享富贵。” “主上却要仰人鼻息,不得自由。” 第317章 秦晋之好 朱劫怫然不悦,正要开口,却见杨仕林下拜道。 “主上,微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若不投效郭雄,敢问主上,可凭渠州之一地,与高楷抗衡么?” “何况,这不过权宜之计,暂且栖身。” “高楷、郭雄势如水火,来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主上正可伺机而动,取一方而代之。” “岂非两全其美?” “霍郎将百般阻拦,恐怕心中有愧,不敢直面郭雄,而非为主上着想吧?” 霍金刚曾是郭羽麾下将领,其后投靠裴行基,又转投朱劫,可谓轻于去就,并无忠义之心。 闻言,他面色慌乱,正要辩解,却见朱劫一挥手,笑道。 “你二人皆是我麾下肱骨,莫要伤了和气。” “便依仕林所言行事,暂且投靠郭雄,静观其变。” “是!”二人齐声应下,却彼此看不顺眼。 霍金刚心中冷哼:“卖主求荣之辈,有何资格说我?” 杨仕林暗自思忖:“这霍金刚寡廉鲜耻,须得想个办法,将他杀了,拔去这眼中钉。” …… 蓬州、大寅城。 高楷收到降表,果州刺史颜珉楚献城投靠,自是大喜过望。 连忙下令,让颜珉楚官居原职,赐金银财帛,又封温季雅为录事参军。 “恭喜主上!”众人齐声道贺。 果州下辖南充、相如、流溪、西充、郎池、岳池五县。 自古以来,便是物阜民丰之地,与阆州合称“果阆”,山水相依,在巴南九州之中,最是富庶。 得了果州,高楷麾下便有巴南四州之地,有兵有粮,全据山南西道之时,指日可待。 正欣喜时,忽见唐检来报:“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朱劫献上渠州,投靠郭雄。” “哦?”高楷颇为惊讶,“朱劫竟愿屈居人下?” 杨烨笑道:“不过两权相害取其轻罢了。” 徐晏清点头附和:“眼下巴南九州,主上与郭雄各据一半,朱劫唯有渠州一地,怎敢顽抗?” 夏侯敬德瓮声道:“他投靠郭雄,两人沆瀣一气,怕又要兴风作浪,肆意杀人。” 杨烨摇头一笑:“敬德不必忧虑,依我看来,这倒是一件好事。” “好事?”夏侯敬德大惑不解,“两人合兵一处,与我等对抗,怎会是好事?” 杨烨笑道:“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人皆是枭雄之辈,各怀鬼胎,怎会齐心协力?” “来日,两人必有一死,不是郭雄杀了朱劫,便是朱劫杀了郭雄,不做他想。” 徐晏清赞道:“杨长史所言极是。” “依我看来,朱劫必死无疑,毕竟,郭雄怎能容忍食人禽兽,为麾下武将?” 众人皆是点头。 高楷但笑不语,郭雄纵有杀心,却逃不过文景道人耳目。 来日,朱劫或能以蛇吞象,也未可知。 想了想,他开口问道:“这些时日,长安有何动静?” 为防董澄派兵来攻,他曾派兵驻守南郑,由窦仪调拨。 然而,任凭他在巴南攻城略地,却不见董澄动静,着实叫人惊奇。 唐检拱手道:“据闻,突厥连年进犯,董澄疲于应对。” “并且,如今正是寒冬时节,突厥粮食短缺,便挥师南下,纵兵劫掠。” “另外,河东道刘竞成死灰复燃,联合突厥兵马,进犯京畿道,攻入关中,围困长安。” “若非董澄坚壁不出,又请来窦至德率兵相助,突厥退却,恐怕长安早已易主。” 高楷微微颔首:“世间风起云涌,中原大地,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望诸位共勉,有朝一日,我等亦可踏入长安。” “是!”众人神色振奋。 这可是长安,多少人魂牵梦绕之地。 正处天下风云之中,群英荟萃,帝王将相不计其数。 自古以来,不知多少贤臣猛将,因缘际会,于长安大展宏图,彪炳青史。 众人自然心生向往,若能攻取长安,便可为天下正朔,来日开创新朝,他们皆有望封侯拜相,流芳百世。 便是高楷,亦然好奇,这千年古都,历朝历代天下中心,究竟何等繁华,何等精彩? 憧憬片刻,高楷转而问道:“成都形势如何?” 唐检回言:“蜀王张常逊喜爱游玩,偏安即乐,国中政事,皆交给长史孟之祥处置。” “据奉宸司探知,孟之祥正筹备大婚典礼。” “大婚典礼?”高楷好奇道,“张常逊与何人联姻?” “正是董澄之女。”唐检一五一十道,“听闻,董澄主动约为秦晋之好,张常逊亦无异议。” “此刻,新王后正经山南东道,过巴南,由渝州,去往剑南道,至成都。” 高楷笑了笑:“看来,董澄担心我,搅黄这件婚事。” 竟然特意绕这么一大圈子,避开他麾下诸州县。 杨烨笑道:“董澄自顾不暇,无力分兵他处。” “张常逊守户之犬,并无大志。” “两人纵然结盟,也不足为虑。” 一个有心来攻,却无兵马,又分身乏术。 一个有兵有粮,又有地利,却不思进取。 这两家联合,聊胜于无罢了。纵然从汉中经过,高楷也无意去坏人姻缘。 众人畅谈片刻,高楷蓦然提起一事:“许久未曾听闻吐谷浑军情,慕容兄弟二人,可已决出胜负?” 唐检摇头道:“吐谷浑陷入内乱,至今未能平息。” “慕容承泰占据伏俟城,统领北部山川,慕容承瑞盘踞武宁城,统治南部诸地。” “偌大的吐谷浑,已分为南、北二部,彼此攻伐不休,却难分胜负。” 杨烨笑道:“这两人相争越久,于我陇右道边境越是有利。” “我等率军远征时,不必分心他顾。” 众人皆是颔首,内乱迁延日久,必然大损吐谷浑底蕴,即便来日一统,也不敢随意进犯。 高楷点头一笑,待来日,或战或招降,必要解决这心腹之患。 况且,吐谷浑上好草场众多,良马无数,他可是期待许久了。 这冷兵器时代,骑兵为王,储备优良战马,为重中之重。 可惜,眼下已入十二月,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不宜动刀兵。 唯有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气候回暖,再行征伐之时。 第318章 完璧归赵 渝州、巴县。 府衙之中,郭雄正召集麾下文武,升堂议事。 “主上,渠州传来消息,朱劫愿降。”一员小校拱手道。 “好!”郭雄大喜过望,“派人前往流江,赐予朱劫金银财帛,叫他仍治渠州,不必相疑。” “是!” 堂下,长史陈敬轩劝谏道:“主上,朱劫狼子野心,绝非屈居人下之辈。” “纵然一时归降,亦不可轻信。” 郭雄笑了笑:“我怎会不知?” “只是,渠州与蓬、通等州接壤,招降朱劫,便相当于一道屏障,抵抗高楷。” “何乐而不为?” 陈敬轩仍然担忧:“朱劫屡屡屠城,食人肉,几乎与禽兽无异。” “收降于他,恐怕对主上名声不利。” 郎将庞忠冷哼一声:“他既入主上麾下为臣,怎能再食人肉?” “若他胆敢再犯,主上顺应民意,将他杀了便是。” “此举必大快人心,无损主上名声。” 郭雄颔首一笑:“正是此理。” “元寿,你携文书前去流江,封朱劫为归德将军,命他安分守己,等候大军到来。” “是!”下首,记室参军郑元寿拱手领命。 陈敬轩吃了一惊:“主上竟要动兵?” “正是!”郭雄点头,“高楷坐拥巴南四州,大半个山南西道,若再不起兵征伐,这偌大的基业,便要落入他手中了。” 自从兄长郭羽暴毙,郭宏被杀,他便决心为其等报仇。 先擒杀高楷,夺回汉中八州,再反攻长安,杀了董澄,告慰兄长在天之灵。 可惜,此前獠民作乱,他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楷攻城掠地。 如今,獠民平定,坐拥五州之地,数万军民,正要顺势起兵,与高楷一战。 “不可!”陈敬轩连忙劝阻,“主上,眼下正值寒冬腊月,天时不至,不利于行军作战。” “何况,高楷兵精将广,又颇有计谋,麾下文士猛将众多,并非轻易可击败。” “还望主上三思。” 郭雄叹道:“我亦知此事。” “奈何,若不反其道而行之,怎能擒杀高楷?” “我意已决,不必劝谏。” 见他意志坚定,陈敬轩咽下话头,转而说起一事:“主上既要出兵,不如联结蜀王张常逊,一齐对阵高楷。” “我等由渠州,攻取蓬州,蜀军由剑州,攻打阆州,两相夹击之下,高楷必定大败。” 郭雄颇为意动:“若能说动张常逊出兵,自是最好。” “可惜,此人胆小如鼠,龟缩一隅,恐怕难以说动。” “何况,即便他愿出兵若他攻下阆州,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陈敬轩笑道:“此事简单,主上不必忧虑。” “可许配一女,与蜀王结亲,他若应允,便是主上女婿。” “届时,再请他出兵,岂不轻而易举?” “若他攻下阆州,微臣亦有一计,叫他完璧归赵。” 郭雄眸光一亮,正要应下,却见庞忠开口:“陈长史莫非忘了,董澄许配一女,为张常逊王后,正要举办典礼。” “主上若下嫁一女,岂非与他做妾室?” 郭雄怫然不悦:“虎女焉能配犬子,此事断不可为。” 陈敬轩劝说道:“主上,若能以一女,换取蜀王出兵,岂不大赚?” 然而,郭雄执意不肯,他自诩出身世家大族,断不愿让女儿为妾。 何况,张常逊又非皇帝,也无大志,怎能叫他折节交好? 陈敬轩心中暗叹:主上自视甚高,又妇人之仁,将来必生祸患。 想了想,他转而劝道:“主上,郑司马嗜酒如命,不如让庞郎将同行,以免误了大事。” 郭雄不以为意:“叫他传个令罢了,又非战场杀伐,不必多此一举。” “何况,我等随后便率军至流江,那朱劫断不敢造次。” 陈敬轩默默叹息。 …… 一日后,渠州、流江城外。 朱劫听从杨仕林劝说,主动出城十里,迎接郑元寿。 一番嘘寒问暖,执礼甚恭,又命人提早置办酒肉宴席,美姬歌舞,请郑元寿享用。 郑元寿出身名门,心高气傲,本来瞧不起这朱劫,只因使命在身,又见他颇为恭敬奉承,方才勉为其难应下,一同宴饮。 席间,朱劫百般逢迎,却见郑元寿面色平淡,不假辞色,不由心生怒火。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忍耐。 数坛新丰酒下肚,醉意上涌,郑元寿蓦然大喝一声:“朱劫,听闻你喜食人肉,饮脑浆、喝人血。” “不知是何等滋味?” 朱劫攥紧手掌,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郑记室说笑了,人肉粗糙,脑浆人血腥臭,我怎会食用?” “外间传闻,不过出言毁谤,无稽之谈,郑记室不必理会。” “嗝!”郑元寿打个酒嗝,不依不饶道,“朱劫,你休要狡辩,你做下诸多恶事,当我不知么?” “还不快快说来,待我心情愉悦,或可向主上美言几句,饶你不死!” 朱劫咬了咬牙,阴恻恻道:“郑记室既如此好奇,末将直说便是。” “这醉死鬼的肉,最是奇特,吃起来,好似酒糟猪肉。” “郑记室可想品尝一番?” 他使个眼色,便见霍金刚持刀上前,满脸狞笑。 杀气一激,郑元寿陡然清醒,喝道:“狂贼,你不过一介山匪,不入流的泥腿子,怎配与我同席宴饮?” “如今,主上封你为归德将军,已是邀天之幸,你竟不思感激,与我刀兵相向。” “渠州已是主上麾下之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你若安分守己,当好看门之犬,或可苟活于世!” 朱劫一言不发,如同看待一个死人。 霍金刚会意,手起刀落,剁下郑元寿首级。 杨仕林阻止不及,叹道:“主上怎可这般冲动,得罪了郭雄,我等何去何从?” “天地之大,怎会没有我朱劫一席之地?”朱劫满不在乎。 又命霍金刚将数个郭军士卒,一齐杀了,砍成肉块,置数十口陶锅烹煮,分给麾下将士享用。 杨仕林看在眼中,心生悔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朱劫如此暴虐,绝非明主,我得另寻他路,以免身死族灭,落得陆琮典一般下场。 吃完人肉,朱劫恶向胆边生:“既然杀了郑元寿,那便顺势干掉郭雄,夺了他的基业。” 第319章 非奸即盗 杨仕林惊骇失色:“主上,郭雄坐拥五州之地,数万军民,麾下兵马甚众,粮草充足。” “我等区区一州之地,怎能将他反杀?” 朱劫冷笑道:“与他硬拼,自然不成,须得出奇谋,一击必杀。” “听闻,他不日便将赶来流江,攻伐高楷。” “届时,我于府中置办酒宴,为他接风洗尘。” “席间,趁他酒醉,刀斧手齐出,将他剁成肉酱。” “以泄我心头之恨!” 霍金刚赞叹不已:“主上妙计,必能一举铲除郭雄。” 杨仕林拧眉:“此计虽妙,恐怕难以成功。” “须知,郭雄身为主帅,严明军纪,以身作则不喜饮酒。” “况且,纵然杀了他,如何掌控他麾下大军?” 朱劫仰头大笑:“不必忧心,我自有仙师相助。” “郭雄一旦踏入府邸,定叫他身首异处。” “至于麾下大军,便赐予金银财帛,任由其等劫掠。” “人之天性,本就为恶,喜争抢,好杀戮,爱美色。” “郭雄军纪严苛,麾下将士束缚得越久,反弹起来,便越发猛烈。” “你等着瞧便是!” 杨仕林无言以对。 朱劫当即下令,置重金采买名酒,四处搜罗美貌女子,充入府邸。 又严令众人,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一律满门诛绝,沦为军粮。 三日后,郭雄率领一万兵马,来至流江城三十里外。 却见朱劫早已等候多时,见了他,当即下拜叩头:“末将拜见主上。” 郭雄大笑一声:“起来吧。” “谢主上!”朱劫点头哈腰,“末将听闻主上莅临,不胜欢喜。” “特意于府中置办酒宴,为您接风洗尘,聊表心意。” “还望主上不嫌寒舍简陋,拨冗一叙。” 郭雄本要拒绝,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一般应下:“那便有劳你安排了。” 朱劫喜不自胜,亲为郭雄执缰,引入内城府邸。 “这朱劫,倒颇有礼数,并非传言中那般桀骜。”郭雄心中惊讶。 环顾四下,却不见郑元寿来迎,便出言询问。 朱劫眼珠一转:“郑记室昨日酒醉,至今未醒。” “末将已派人守候,待他醒转,必来相见。” 郑元寿嗜酒如命,众人皆知,郭雄并不觉意外。 只不过,自觉麾下臣子这般无礼,失了脸面。 登时不悦道:“叫他好好醒醒酒。” “另外,醉酒极易误事,尔等谨记,莫要贪杯。” “是!”众人皆是点头。 陈敬轩心中疑虑,郑元寿虽贪杯,却非不知礼数之人,怎会高卧不起,不来迎接主上? 正思量时,众人已来到朱府。 只见甲士豪奴纷纷跪迎,丫鬟仆役奉上美酒佳肴,又有美貌歌姬翩翩起舞,觥筹交错,叫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朱劫察言观色,于一旁小心侍奉。 郭雄面上不显,心中却十分受用。 陈敬轩冷眼旁观,暗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这朱劫有何用意。 我须得知会庞忠一声,叫他须臾不离主上,早作提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推杯换盏,皆面露醉意。 忽见朱劫笑道:“主上,此番相待,可能入眼?” 郭雄不疑有他:“甚好,你费心了!” “谢主上夸赞!”朱劫敬一杯酒,蓦然手一抖,酒杯跌落在地,碎成两半。 “末将不胜酒力,主上见笑了!” 郭雄面露笑意,正要开口,忽闻屏风之外,刀斧铿锵,寒光闪烁,不由大惊失色:“有刺客?” 数十个刀斧手应声而出,齐齐杀来,直取郭雄项上人头。 陈敬轩瞳孔一缩:“主上,速退!” 席中诸将皆醉,猝及不防之下,死伤殆尽。 庞忠慌忙扶起郭雄,且战且退,然而,为时已晚。 霍金刚手起刀落,将庞忠劈成两段。 “郭雄,拿命来!”朱劫一声怒吼,拔剑便刺。 “休伤我主!”陈敬轩慌忙拦在身前,却被一剑刺中心窝。 郭雄趁此机会,急忙窜向堂外,只需出了府邸,振臂一呼,必能唤来麾下将士,反戈一击,将朱劫这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可惜,杨仕林早已埋伏多时,待他跨出堂门,一声令下,乱箭齐发,顷刻间将他射成刺猬。 “贼子,你不得好死!”郭雄死不瞑目。 朱劫冷哼一声:“将他和堂中众人,一齐剁碎了煮熟,赐予城外大军。” “便说主上体恤,犒赏将士们,享用酒肉。” “是!”霍金刚赞道,“主上妙计,吃了郭雄的肉,不怕他们不从。” 朱劫仰头大笑。 杨仕林拱手道:“主上郭雄既死,须得速速掌控渝州,这才是巴南核心之地。” 朱劫颔首:“待兵马整顿,便前往巴县,城中军民若有不从,尽数杀绝。” “是!”杨仕林俯首听命。 霍金刚蓦然提起一事:“主上,夺取渝州之后,其余四州,皆可传檄而定。” “届时,您坐拥五州之地,可顺势晋升名位,不让这天下人小瞧。” 朱劫点头笑道:“我正有此意。” “纵观天下群雄,皆称王称帝,我自当效仿。” “尔等随我出生入死,我必不吝封赏。” “谢主上!”两人喜上眉梢。 …… 果州、南充城。 蓬州屡遭屠戮,民生凋敝,高楷便率大军,前来此地驻扎。 这一日,他正于堂中处置军政,忽见唐检大步奔来,拱手道。 “主上,渠州传来消息,朱劫设下酒宴,诱使郭雄入府,席间,命刀斧手齐出,杀了郭雄,并麾下诸多文臣武将。” “竟有此事?”高楷吃了一惊,“郭雄死了?” “正是!”唐检面色肃然,“不知朱劫如何施为,不光杀了他,更掌控其麾下一万大军。” “据奉宸司探知,朱劫正率军,赶往渝州。” 听闻此事,堂中一片哗然。 原以为郭雄招降朱劫,不过权宜之计,待得了渠州,必然将他杀了,除去后患。 谁能想到,朱劫竟将其反杀,更收编大军,前去平定渝州。 着实叫人惊愕。 徐晏清满脸羞惭:“微臣失算,竟全然未料到此事。” 高楷摆了摆手:“此事绝非朱劫一人所为,莫要忘了,仙都派文景道人,一直为他臂助。” 第320章 仲冬练兵 若无文景道人暗中施法,郭雄怎会一改往日行事,如此轻易落入朱劫算计之中。 并且,郭雄这一万大军,怎是随随便便,便能收服的? 夏侯敬德按耐不住:“主上,不如趁此良机,攻入渝州,将朱劫斩杀。” 高楷摇头:“天寒地冻,绝非出兵之时。” “朱劫一时之兴,必盛极而衰,待来年,我等与他,必有一战,决生死,定山南西道归属。” “莫要冲动行事。” “是!”夏侯敬德恭声道。 杨烨开口道:“主上,虽不能即刻起兵,却可提早准备,毕其功于一役。” 高楷颔首:“此话有理。” “传令宇文凯,叫他开炉打造刀枪、弓弩、甲胄、箭矢等兵械,送来南充。” “是!”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多炼些兵械,可有备无患。 唐检蓦然开口:“主上,奉宸司回禀,郭雄麾下共有两万精兵,个个身经百战。” “此前,随他镇压獠民,时常在山地、沟渠、丛林、深涧之中作战,弓马娴熟,又军纪严明,颇为悍勇,征伐开、合、涪诸州县时,未尝败绩。” “不可不防!” 高楷点了点头:“我正有意,练一支强军,待来日,南征北战。” “如今,正是农闲时节,便召集儿郎们,在城外操练一番。” “敬德、治玄、唐检、哥舒浩,你们四人随我一起练兵。” “杨烨、晏清,府中政事,由你二人协理。” “珉楚、季雅,有劳尔等置备饭食,协助练兵。” “遵令!”众人齐声应下。 三日后,风雪停歇,一轮温暖旭日,冉冉升起。 南充城外十里处,正有一座平原旷野,嘉陵江流淌而过。 两万兵卒排布阵型,齐齐肃立。 北面一处高坡上,一面黄旗迎风招展,上书斗大“高”字。 旗下,高楷一身金甲,簪红缨,腰悬千牛刀,默然伫立,神色肃穆。 左侧,夏侯敬德、段治玄身披玄甲,手持长槊,右侧,唐检、哥舒浩拱卫,执刀带枪。 又有十二面鼙鼓、号角,分置左右,各掌一半。 高楷身后,五色旗帜树立,猎猎飞舞。 依照军制,训练讲武、行军打仗之时,需以旗帜指挥。 军旗共分五种:赤旗,白旗,皂旗,碧旗,黄旗,东西南北中,各掌一方。 正所谓:青龙白虎掌四方,朱雀玄武顺阴阳。 军前宜捷,前用朱雀;军后宜殿,后用玄武。 军左为阳,左用青龙;军右为阴,右用白虎。 这两万兵卒,以高楷为中心,所有人皆目视旗帜,耳闻鼓、角之声,心存号令,不得随意走动。 默然片刻,高楷沉声喝道:“本次练兵,旨在选出佼佼者,组建新军,由我亲自率领。” “传我军令,全军将士以各营为基准,迅速合拢。” “以两厢为一军,排布阵型,交替轮换,听从令旗指挥,不得怠慢!” “得令!”传讯兵卒来回奔走,众人轰然应诺。 “举白旗,打鼙鼓!”夏侯敬德一声大喝。 “是!” 平原之上,东南西北中,各有一面白旗升起,迎风飘扬。 “咚!”五个鼓手持木槌,猛然敲响鼙鼓。 鼓声激扬,一声声传遍四方。 高台下,左、右两厢兵马,齐齐变换方位,在最后一道鼓声落下之前,倏然合为一军。 每一厢,皆有十队步兵、一队骑兵,按照军制:一队为五十人。 一军便是一千一百人。 高楷环目四望,见军容齐整,并无一人迟滞,不由笑道:“不错!” 话音刚落,段治玄朗声开口:“树赤旗、吹号角!” “是!” 片刻后,五方白旗齐齐落下,换上五面赤旗,鲜红醒目。 “呜!”五个角手各自手持号角,倏然吹响。 低沉浑厚之音,霎时间席卷整个平原。 高台下,一军兵马,陡然一分为二,最后一声号角尚未停歇,便齐齐回返原先方位,分毫不差。 “好!”高楷极目远眺,见两厢兵卒,整齐划一,战马纹丝不动,面上笑意越深。 “举碧旗,打鼙鼓!”其后,唐检、哥舒浩陆续发号施令。 两厢兵马一一操练,反复三次,方才停歇,复返原位。 一直持续数个时辰,两万兵卒方才训练完毕。 不远处,果州刺史颜珉楚见此,忍不住赞道:“主上统兵有方,麾下将士们,个个训练有素,军纪严明。” 温季雅点头附和:“若无如此强军,怎能平陇右、定河西、征汉中,取巴南数州之地呢?” 两人观望许久,竟挑不出丝毫错处。 烈日下,两万兵卒个个披坚执锐,一丝不苟。 虽有两万之众,却秩序井然,万众一心,如臂使指。 高楷曾有明言,若出差错者,必当惩罚。 然而,所有人操练下来,竟无一人有丝毫差池。 着实叫人惊叹! 烈日高悬,不知不觉已至午时,高楷下令,三军将士饱食一顿,稍作休憩。 其后,再行操练。 平原上,两厢兵马划分南北,列成军阵,遥遥相对。 阵前,树十二面五色旗。 每一面旗帜,皆让一队兵卒防守,另一队兵卒夺取。 此为训练守旗夺旗之法。 毕竟,战场之上,离不开军旗、鼓角指挥。 正所谓: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 金鼓旌旗,是一民之耳目。 夜战多用金鼓,昼战多用旌旗。 旌旗一倒,大军顷刻大乱。故而,守旗为重中之重,若要击败敌军,也需斩将夺旗。 “咚!”鼓声震响,两队兵卒围绕一面旗帜,你攻我守。 “呜!”待号角声响起,便宣告结束。 夏侯敬德、段治玄四将,计夺旗、失旗之数,以判断胜负。 胜者奖励钱财,败者体罚一顿。 若有不听号令、不合格者,降一级。 “唐检,将认旗教旗之法,抄录下来,分发给都尉、校尉、队正、火长等一众军中职官,务必人人娴熟,不得有误。”高楷嘱咐道。 “另外,军中不识字者众多,便绘制图画,便于理解。” “是!”唐检俯首听命。 两个时辰后,守旗夺旗演练完毕,高楷一声令下,两万兵卒排布阵。 既有徒步方阵、安营圆阵,又有一字长蛇阵,锥形阵、陌刀阵、长枪阵,等作战阵型。 演练之时,听口令,一板一眼,整齐划一,横平竖直井井有条。 甚至,个个手持陌刀、长枪,直指袍泽脖颈,却人人面不改色,呼喝声整整齐齐,震天动地。 第321章 磨刀霍霍 “此训练之法,着实别出心裁,却又颇为惊险!”颜珉楚惊叹不已,“稍有不慎,便死于非命,当真步步谨慎,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难得的是,这两万兵卒,却仿若一人。” “诚可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正是!”温季雅连连称赞,“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能信任者,唯有兄弟袍泽。” “此法寓意深刻,实则将致命弱点,交给袍泽守护。” “若人人皆是如此,互相信任,以命相托,悍不畏死,我实在不敢想象,何等雄师,才能抗衡。” 颜珉楚慨然长叹:“自古能治军者,恐怕难出其右。” “主上博采众长,又别具一格,当真文武兼备,智勇双全。”温季雅只觉叹为观止。 “又坐拥此等强军,麾下贤才如云,猛将如雨,假以时日,何愁大业不成?” “此言极是!”颜珉楚颇为赞同,笑道,“说不定,你我二人有望辅佐主上,一统天下,青史留名。” 想到此处,两人神色振奋,憧憬不已。 …… 京畿道、长安,齐国公府。 董澄正召满朝文武,升堂议事。 “突厥大军,可依言退去?” 怀化大将军王宗仁拱手道:“禀齐公,汗王收了珠宝绢帛,美姬青壮,便领兵回返漠北草原去了。” “那便好!”董澄松一口气,转而问道,“刘竞成可曾退兵?” 王宗仁颔首:“刘竞成久攻潼关不下,粮草告罄,已然收兵回返。” 董澄面露喜色:“长安无忧矣!” 突厥汗王、刘竞成联袂进犯京畿道,汗王更率大军过了灞桥,围困长安。 若非他调度得当,坚壁清野,又多方辗转腾挪,献上诸多财货,恐怕此刻,长安已破,身死族灭。 想到此处,他心中发狠:终有一日,必要砍下刘竞成首级,以泄心头之恨。 至于突厥汗王,他却不敢多想。 只因突厥兵强马壮,远非他能匹敌,纵然骄横如刘竞成,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暗叹一口气,他转而询问:“山南西道情形如何了?” 侍中卢思管回言:“山南西道形势已然分明。” “高楷攻取汉中八州,又得巴南四州,占据大部。” “朱劫杀郭雄,夺取其基业,拢共五州,成分庭抗礼之势。” “数月以来,两家各自厉兵秣马,磨刀霍霍,依微臣愚见,不久必有一战。” 董澄微微颔首。 “分庭抗礼?”王宗仁嗤笑一声,“朱劫不过一介山匪,出身不堪,残暴不仁,麾下唯有区区五州,怎是高楷对手?” “依末将看来,朱劫必死于高楷之手。” 卢思管眉头一皱:“王将军此言差矣。” “朱劫虽然不堪,却颇知用兵之事,且百折不挠,屡屡东山再起。” “他与高楷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王宗仁摇头失笑:“想来,高楷、朱劫二人皆徒有其表。” “高楷坐拥两道,并汉中八州,却迟迟杀不了朱劫,以致战事迁延,百姓遭殃。” “朱劫虽肆虐巴南,侵吞郭雄基业,却离不开修行中人相助。” “巴南弹丸之地,若由我为将,只需一万兵马,便可铲除两人,将九州之地收入囊中,便是汉中八州,也不过唾手可得。” 董澄颇为意动,若能拿下山南西道,可往西南,取剑南道,陇右、河西亦逃不脱掌控。 皆是三道与京畿连成一片,便是帝王基业,足以建国称帝。 黄门侍郎曹宜察言观色,连忙劝阻:“王将军,不可莽撞行事。” “须知,高楷纵横陇右、河西两道,夺取汉中,打得朱劫节节败退,若非修道人相助,早已覆灭。” “怎可轻视于他?” “何况,京畿道六州各县,遭受突厥大军、刘竞成兵马,连番劫掠,损伤惨重。” “如今,长安城中粮草枯竭,军民疲惫,实在无力供养一万大军劳师远征。” 王宗仁闻言,只得叹息一声,偃旗息鼓。 董澄亦神色黯然。 卢思管拱手道:“既不能远征,不如派兵攻取关内道诸州,也可添些丁口,缴纳赋税。” 关内道与京畿道毗邻,若能攻取自是最好,可惜,关内道北部,早有魏王石重胤占据,称臣于突厥。 唯有南部数州,混战不休,并未一统。 董澄点头:“大争之世,怎能困守长安?” “若能攻下关内道数州,亦是一件喜事。” “宗仁,便由你领军,率五千兵卒,救民众于水火之中。” “是!”王宗仁领命而去。 “思管,三娘一行人马现在何处。”董澄蓦然问起一事。 三娘便是他三女,许配蜀王张常逊后,获封郡主。 卢思管回言:“去岁,因冰雪阻隔,郡主滞留于忠州。” “如今正在涪州,不日便将经过渝州,前往剑南道。” “万望一切顺遂。”董澄颔首。 他心中暗叹:戎马一生,到头来,竟只能指望女儿婚事,为他一方助力。 而巴南一战,若高楷、朱劫两败俱伤,自是最好。 倘若高楷得胜,全据山南西道,麾下便有三道、三十六州,兵精将广,如何抵御? 纵然攻下关内道数州,也难抗高楷兵锋。 想到这,他满心忧虑。 …… 话分两头,且说益州、成都县。 蜀国君臣汇聚王宫大殿,亦然关注巴南一战。 “孟长史,依你之见,高楷与朱劫一战,谁胜谁负?”张常逊问道。 孟之祥沉声道:“无论谁胜谁负,此刻,皆是我等出兵良机。” “若能攻取利、阆诸州,以此为基础,向北可取汉中八州,向南可攻巴南九州,进退自如。” 张常逊迟疑道:“郭雄已死,若无他牵制高楷,难做渔翁。” “何况,朱劫怎是高楷对手,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兵败身死。” 孟之祥默然无语。 此前郭雄派人出使,约定两家合攻高楷。 然而,世事难料,来不及发兵,郭雄竟已死于朱劫之手,叫人扼腕叹息。 如今,再要坐收渔翁之利,怕是异想天开。 思索片刻,孟之祥笑道:“喜事登门,确实不宜动兵。” “喜从何来?”张常逊迷惑不解。 第322章 雾里看花 “大王莫非忘了,您与齐公之女的婚事?”孟之祥面露笑容,“若非风雪阻隔,我蜀国必添新王后。” “如今,郡主已至渝州,想必过不了多久,便将抵达成都,与您完婚。” 张常逊兴致缺缺,甚至巴不得这郡主永久滞留,或者遭人掳去。 莫来妨碍他与慧妃双宿双飞。 孟之祥见此,肃然道:“大王,巴南一战,无论谁胜谁负,皆是我蜀国劲敌,不可不防!” “您可得善待郡主,以此交好齐国公,守望相助,御敌于国门之外,方能安享富贵。” 张常逊叹息一声:“孤知晓了。” 待众人散去,孟之祥思索蜀国处境,只觉忧心忡忡。 一抬头,却见承影道人一步三晃,喝着小酒,唱着曲子,巴适得板。 一时怒火上涌:“承影,你身负先王相托,却袖手旁观,万事不管,也太安逸了些。” 承影道人笑呵呵道:“万事皆有孟长史操心,我这山野闲人,何必指手画脚,惹人厌烦呢?” 孟之祥眉头一皱:“眼下已是危急存亡之时,你竟无知无觉?” “危急存亡?”承影道人哑然失笑,“大王安坐成都,蜀国外无敌军来犯,内无叛党肆虐,稳如泰山。” “孟长史何故杞人忧天?” 孟之祥气个倒仰:“我杞人忧天?” “我为大王婚事千里奔波,为蜀国大业……” “你慢慢说,恕贫道不奉陪了。”承影道人掏了掏耳朵,一步迈出,消失不见。 “承影!”孟之祥吃了一鼻子灰,气得浑身哆嗦。 王宫大殿,飞檐斗拱之上,承影道人一手持黄皮葫芦,一手按剑,面色肃然。 “看情况,不出数日,山南西道便归属一方。” “高楷虽然势大,却有文景这老鬼在一旁窥视,偏帮朱劫,巴南一战,却是胜负难料。” 正思量时,忽然抬头望去,面露惊讶:“劫云弥漫,天威下降,这老鬼,竟要渡劫了?” “有趣,当真有趣,这天下局势,越发扑朔迷离,叫人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难以揣度。” “罢了罢了,天下争龙,与我蜀国何干?” “只要不杀大王,善待剑南道百姓,这三十九州,取去便是。” 话音落下,他一拂袖,陡然散作漫天清光。 …… 天祐十三年,二月二,龙抬头。 高楷于南充城外,誓师出征,率两万兵马,攻打渠州。 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一日之间,便攻下始安,直取流江。 渠州刺史自知不敌,一面派人前往渝州求援,一面据城坚守,妄图御敌于城门之外,不得寸进。 高楷身先士卒,率领五千新军,强攻流江城,两日之后,便攻入城中,打开城门。 渠州刺史战亡,军民皆降,流江易主。 休憩一夜,高楷派遣哥舒浩、马规元,各领五千兵卒,攻取潾山、潾水二城,皆一日即下。 至此,渠州平定。 消息传至巴县,朱劫震恐,连忙派遣霍金刚,率五千兵马,赶到渠、渝二州交界,阻挡高楷兵锋。 三日后,高楷率军前来,两方人马隔着潾河,各自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内,高楷召集文武议事。 徐晏清拱手道:“主上,渝州为巴南核心之地,我等正可挟大胜之势,一举拿下。” 哥舒浩附和:“主上,我愿为先锋,与霍金刚一战。” 夏侯敬德不甘人后:“主上,我愿领兵出战,献上霍金刚首级。” “主上,我亦……”马规元、段治玄等将纷纷请战。 高楷思忖片刻,问道:“杨烨,你可有异议?” 杨烨摇头:“攻下渝州,擒杀朱劫,山南西道尽在掌握之中。” 高楷微微点头,正要下令,忽见一道道黑气,自渝州而来,凝结成云,侵蚀大鼎,隐约间,可见电闪雷鸣。 “竟有如此凶戾之兆?”他心中一惊,“看来,绝不能去渝州,须得另寻一处战场,避开这血光之灾。” 开、合二州人口单薄,山地众多,取之并无大用。 唯有涪州,物阜民丰,可先行拿下,在涪陵城外,与朱劫一决胜负。 想到这,他一锤定音:“传我军令,即刻起兵,攻取涪州。” “由治玄领五千兵卒,防御霍金刚。” “攻取涪州?”众人皆是惊讶,不明白主上为何舍近求远,不取渝州,反而远攻涪州。 杨烨思绪一转,询问道:“主上可是担忧,文景道人作祟?” 高楷颔首:“生死攸关之时,必然倾尽全力,纵然天雷加身,恐怕也顾不得了。” “我等先取涪州,再行计议。” “是!”众人凛然遵从。 涪州拢共五县:涪陵、宾化、武龙、乐温、温山。 涪陵为治所,位于长江、涪水两大河流交汇处,乃是川东南门户,素有“千里涪水第一城”的美誉。 其名得自“涪水之滨,巴王之陵”,春秋战国之时,为巴国都城,历代巴王,皆葬在城外北山之中。 可谓风水宝地。 “主上,涪州之重,在于涪陵一地,攻下涪陵,其余诸县可传檄而定。”徐晏清建言道。 “如今,我等自北向南而来,可先取乐温、温山二城。” “失去这两座屏障,涪陵一战可下。” 高楷颔首,命夏侯敬德、马规元各率五千兵卒,攻取二城。 涪州獠民众多,曾经遭受郭雄镇压、屠戮,心怀恐惧,毫无抵抗之心。 此前,朱劫反夺郭雄基业,涪州不过传檄平定。 高楷大军既来,二县县令亦望风而降。 涪州刺史自知不敌,开门献城。 由此,高楷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涪陵。 大军于城外十里,涪水之畔安营扎寨,等候朱劫前来。 …… 渝州,巴县。 自从篡夺郭雄基业,坐拥渝、开、合、渠、涪五州之地,十万军民,朱劫志得意满,便于巴县登基称帝,国号为“楚”,年号“昌达”。 又将掳来的董郡主,封为皇后。 其后大建皇宫,立宗庙、社稷坛,封赏群臣,大飨士卒,追尊祖上三代为帝。 杨仕林为尚书令,总领政事,霍金刚为辅国大将军,统管全军。 第323章 邀买人心 这一日,皇宫之中,朱劫一身赭黄龙袍,端坐御榻,正召集满朝文武商议政事。 忽有一员小黄门小步跑来,躬身道:“陛下,外头传来军情,涪州……涪州失守,落入高楷手中。” “什么?”朱劫倏然一惊,“他不是在渠州么?” 小黄门战战兢兢:“高楷留下一支兵马,与霍将军抗衡。” “另率一军攻取涪陵,涪州刺史不战而降。” “混账!”朱劫勃然大怒。 乍闻此事,满朝文武亦是哗然。 高楷突袭涪州也就罢了,谁能想到,区区三日,他便拿下涪陵,全据涪州。 而他们仍懵然不知,沉醉在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的欢庆之中。 一时间,个个面色讪讪。 杨仕林急切道:“陛下,须得即刻起兵,击退高楷,绝不能纵容他侵吞我大楚疆域。” 朱劫如梦方醒:“杨爱卿所言极是。” “传朕旨意,命霍金刚率本部兵马,前往涪陵,务必将高楷击败,覆灭其军。” 杨仕林拧眉:“陛下,霍将军区区五千兵卒,怎能击败高楷两万大军?” 朱劫大手一挥:“那便再给他五千兵卒,叫他好生调度,莫要辜负朕的信任。” 杨仕林沉声道:“陛下,眼下正是危在旦夕之时,霍将军空有武力,却无谋略,绝非高楷对手。” “当务之急,陛下须得御驾亲征,大败高楷,夺回渠、涪二州,方能镇定人心,稳固大楚帝业。” “否则,高楷领军来犯,长驱直入,京师震恐,民心大乱,天倾之祸便在转瞬之间。” 朱劫踌躇不定:“朕为天子,怎能轻离京师?” 杨仕林眉头大皱,陛下自登基之后,便沉溺于富贵温柔乡中,不光不理政事,更无心统军,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之相。 只是,这乱世时节,敌军即将打到家门口,攻入都城,怎能这般懈怠? 若非以往杀戮震慑,又一番封赏,暂且稳定群臣,恐怕敌军一至,便作鸟兽散。 杨仕林叹息一声,正要再劝,忽见朱劫神色一怔,改口道:“仕林所言有理。” “君王死社稷,朕自当御驾亲征,御敌于京师之外。” “传朕旨意,尽起城中一万五千兵卒,召来霍金刚,一齐赶往涪陵,与高楷决一死战。” “遵旨!”群臣俯首。 杨仕林颇为惊奇,陛下性子执拗,百般劝谏皆无用处,为何一瞬之间改弦更张? 虽百思不解,然而,陛下愿领兵出征,便是好事。 只要山陵不崩,便有卷土重来之日。 待群臣告退,朱劫默坐御榻,暗思:仙师闭关渡劫,命我率兵征伐,看来,这一劫凶多吉少。 可惜了,仙师于渝州设下天罗地网,高楷若率军前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却扭头去了涪州,叫我等一番谋划,尽数成空。 龙涎香袅袅升起,大殿中烟霞氤氲,朱劫面容隐入其中,明暗不定。 头顶一丝一缕紫气,飞旋不断,凝结成一根天柱,却摇摇欲坠,散成道道飞烟,飘进皑皑九霄,不知落在何处。 …… 天祐十三年,春,涪州,涪陵城外。 陇西郡公高楷、大楚皇帝朱劫,各领两万大军,隔着迢迢涪水,列阵对峙。 东面,一座高坡之上,高楷勒马伫立,遥望涪水两岸,山川壮丽,晴空万里,延绵至天际尽头。 诚可谓:江山如画、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高坡下,两万大军肃立,个个披坚执锐,神色俨然。 依照高楷军令,他亲掌中军,四千人,树黄旗;夏侯敬德率左虞侯军,两千八百人,树皂旗;段治玄领右虞侯军,亦是两千八百人,树赤旗。 另外,哥舒浩、马规元二郎将,率领左、右厢军,各五千二百人,树白、碧二旗。 数日前,宇文凯送来一批弓弩,其中,伏远弩八百支,擘张弩一千六百支,角弓弩三千支,另有数万支羽箭。 高楷大喜,当即下令,抽调军中擅射之卒,各自配备弓弩。 “唐检,传我军令,持伏远弩、擘张弩者,于三百步外,务必四发而二中。”高楷沉声喝道。 “若能三中,官升一级。” “持角弓弩者,于二百步外,务必四发而三中,及地者赏金银财帛。” “若能四发四中,无论持何种弓弩,皆连升三级,赐钱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高楷着实期待,有朝一日,能练出一支强军,随他南征北战,威慑天下。 “得令!”唐检肃然应下。 令旗舞动,传讯兵卒奔走四方,五千四百名弓弩手听闻,个个喜不自胜。 升官进禄之机,近在眼前! 这一番动静,落在对岸,朱劫大军之中,不由个个神色一凛,直以为高楷发兵来战。 所幸,片刻后,斥候飞奔来报,高楷并未起兵。 朱劫一身金甲,端坐战车之上,一柄黄罗伞盖挡住头顶烈日。 这战车镶金嵌玉,由一整根檀木打造。 两匹拉车骏马通体青黑,鬃毛凌然,四肢矫健,恍若腾飞之势。 皆是万里挑一的青海骢,产自吐谷浑。 “高楷邀买人心,朕又怎是吝啬之人?”朱劫冷哼一声,“传朕旨意,军中弓弩手,无论射中与否,皆有封赏。” 杨仕林暗自拧眉,不患寡而患不均,若人人有赏,却不论射中与否,谁愿拼死效力? 有心劝谏一番,然而,话到嘴边,却又默默咽了下去。 毕竟,他若劝阻此事,传扬开来,岂不得罪全军将士? 另一侧,霍金刚一身甲胄,远眺高楷大军,却颇为艳羡。 粗略一观,可见足有七成士卒,身穿甲胄,且颇为精良。 为首数位郎将,个个头戴兜鍪,簪红缨,脖颈间有护项,双臂处,有护肩、披膊。 上穿山文甲,胸腹之间,束甲绊、护腹甲。腰缠双带皮扣,另有护臂、抱肚。 下着缺胯袍,膝间有缚袴,小腿处绑着胫甲,脚踩云头乌皮靴。 不光郎将,都尉、校尉、队正们皆着甲胄,马军个个身着披挂,胯下战马全着护具。 除此之外,一众步兵,人人配备一把弓,三十支箭,持木枪、漆枪,一把横刀、一把陌刀,骑兵另有盾牌。 第324章 杀伐利器 他大略一算,便知其中耗费颇多,绝非楚国五州,十万军民供养得起。 “听闻,高楷麾下有一名匠人,名为宇文凯,专门研制甲胄兵械。” “不知何许人也,竟能造出这许多弓弩刀枪,个个皆是杀伐利器。” 霍金刚环顾四周,竟自惭形秽起来。 只因麾下将士,身穿甲胄者,不过四成,且大半磨损老旧,仅以麻绳束缚,着实寒酸。 弓矢刀枪更不必提,这些时日,国库中钱财,皆用来建设皇宫宗庙,大肆挥霍,哪里有余钱,打造兵器。 “以这等军备,迎战高楷,无异于以卵击石。”霍金刚暗叹一声。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个地步,他已无路可退,只能希冀天命保佑,不致身死族灭。 半刻钟后,高楷一声令下,全军过了大桥,来至朱军三里外列阵。 中军阵前,高楷勒马伫立,身后一面黄色旄旆,猎猎飞舞。 “全军听令,速速排布阵型。” “得令!”早有传讯兵卒,持数十面令旗,奔向各营,传达军令。 过不多时,两万大军迅捷移动,以高楷为中心,列成锥形阵。 夏侯敬德率左虞侯军,在前为先锋,段治玄领右虞侯军在后防御。 哥舒浩、马规元二人各领左、右厢军,作为侧翼,拱卫中军。 五色旗帜迎风招展,五军将士个个整齐划一,令行禁止。 一时间,刀光凛冽,枪芒闪烁,刀指背,枪抵脖,却人人目不斜视,无一个迟疑半步。 其后,两万之众巍然伫立,沉默不言,胯下骏马纹丝不动,一股股肃杀之气,迅速弥漫开来。 而这一番动静,不过须臾之间,便已成型。 涪水两岸,万籁俱寂,千鸟齐齐敛翅,走兽个个趴伏,唯有河水潺潺涌动,奔流不息。 朱军士卒见此,个个惊骇,忍不住攥紧手中兵器,额头冒汗,喘气声此起彼伏。 杨仕林喃喃自语:“这是何等强军,我竟从未见过。” 霍金刚咽了口唾沫,嗫嚅道:“久闻高楷编练新军,个个百里挑一。” “原以为不过花花架子,没想到,竟这般悍勇。” 他久掌军队,自然知晓,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甲胄兵械齐备,主帅指挥若素的大军,一旦将战力尽数爆发出来,是何等可怖! 一时间,竟心生胆怯,不敢正视高楷。 朱劫眼见此景,心觉不妙,连忙一声大喝:“休要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高楷这番阵型,不过表面光鲜,实则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何况,我等自清化起兵,转战千里,即便一时败退,亦有东山再起之时。” “只要儿郎们戮力同心,即便十万雄师,又有何惧,不过死战而已!” 一番话,终究鼓舞起几分士气,麾下兵卒神色振奋,个个大吼:“死战,死战!” 朱劫面露笑意,暗道:高楷大军虽然悍勇,朕麾下袍泽,又怎是贪生怕死之辈? 想到这,他当即下令,全军进发,与高军一战。 片刻后,五千骑兵扬鞭策马,直奔高楷军阵。 “来得好!”高楷大笑一声,“宝剑锋从磨砺来,正要借你兵卒,一试我新军战力。” “传我军令,树皂旗!” “得令!” 顷刻间,一面面皂旗飘扬,其余四旗降下。 八百弓弩手,手持伏远弩,齐齐目视前方,眸光微眯,弓弦紧绷。 不多时,尘土漫天,飞沙走石,五千骑兵奔至三百步内。 “放箭!”高楷一声大喝。 皂旗摇动,八百弓弩手会意,齐齐松开手指。 “咻咻咻!”八百支弩箭,划破长空,声如雷霆,径直射入敌军之中。 顷刻间,便有一百余骑兵,惨叫着坠落马下。 一轮弩箭刚刚射出,又一轮松开弓弦,挟千鸟振翅之音,如雨而下。 反复三轮之后,伏远弩手退回阵中,持刀肃立。 此为“阵中张、阵外射”,轮射战术,精准有效打击敌军。 这时,五千骑兵丢下三百多具尸首,策马奔来。 高楷沉声喝道:“传我军令,树赤旗!” “得令!” 须臾之间,数十面赤旗高高扬起,鲜红醒目。 一千六百名擘张弩手,瞄准前方,听候军令。 敌军至二百步时,高楷喝道:“放箭!” 赤旗晃动,一千六百支擘张弩箭,齐齐发射,恍若流星飞驰,直击四千余骑兵。 如此三轮劲射,方才停止。 霎时间,朱军再度倒下数百人,伤亡一多,士气不可避免下降。 只是,军法严苛,胆敢临阵脱逃者,不光自己身死,更会连累家人。 无奈,余下骑兵继续冲锋,转眼突至一百五十步内。 高楷眸光一闪:“树白旗!” “是!” 白旗摇动,三千角弓弩手蓄势待发,等他一声令下,齐齐放开弓弦。 五千骑兵,经过这九轮攒射,已然死伤惨重,军心涣散。 霍金刚见此,面露惊骇:“伏远弩、擘张弩、角弓弩,这可是杀伐利器,专克骑兵。” “若与陌刀手一齐列阵,堪称所向披靡,纵有千军万马,也只能饮恨于阵前。” 朱劫面皮抖动,喝道:“传朕军令,马军冲锋敌阵,步军清除侧翼,朕亲领中军,直击高楷。” “金刚,你为先锋,率三千轻骑,对阵夏侯敬德。” “遵令!”诸将齐声应下。 片刻后,霍金刚一马当先,领三千骑兵,飞奔而去。 “来得好!”夏侯敬德大笑一声,“今日正可一决生死。” 一面面皂旗飞舞,他身先士卒,率左虞侯军,两千八百人,迎战霍金刚。 “铿!”刀、槊相击,火花四射,两人眨眼间交战数个回合,不分胜负。 另一头,朱劫亲领五千步骑,乘战车,驱宝马,直取高楷中军。 “好!”高楷朗声笑道,“将士百战死,马革裹尸还,正该如此。” 说话间,朱劫步骑已至百步之内,森冷刀光如芒在背。 “听我军令,树碧旗!”高楷神色一凝。 “遵令!” 一面面碧旗猎猎狂舞,四千弓箭手齐齐弯弓引箭。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放箭!”高楷一声大喝,倏忽之间,弓如满月,箭似流星,落入朱劫军中。 第325章 黄粱美梦 这四千弓箭手更为佼佼者,甚至有神射手可百步穿杨。 朱劫仰头一观,吓得面色发白,连忙喝令躲避。 一面面大盾张开,将他护在正中。 “笃笃笃!”箭如雨下,击打在盾牌之上,一阵阵冲击力叫人气血鼓荡,双手酸软。 朱劫虽在众人拱卫之中,仍觉胆战心惊,倘若一个不慎,漏了一箭,他这小命可就难保了。 “咻咻咻!”一轮箭雨刚刚停歇,又一轮紧随其后。 如此交替三轮,足有五百余人死于箭下。 待箭矢不再落下,朱劫仍觉惊魂未定,环顾四周,处处惨叫哀嚎。 若非他这个皇帝尚在坚持,早已溃败逃跑了。 “传朕军令,全军冲锋!”朱劫怎能甘心大败而逃,一咬牙,喝令众人再行交战。 不多时,便至三十步内,前方一面黄色旌旗映入眼帘。 “高楷?”朱劫咬牙切齿,“若不杀你,朕誓不为人。” 高楷淡笑一声,“传令,结陌刀枪阵!” “是!” “唰唰唰!”四千精兵神色凛然,齐齐抽出陌刀,握在双手之间。 刀光闪烁,一丝丝寒芒刺入眉心,叫人心惊胆战。 眨眼间,陌刀在前,枪阵在后,密密麻麻,成锥形阵,叠次出击。 朱劫虽有五千步骑,众人却怡然不惧。 陌刀足以斩断战马,乃是抗衡骑兵冲锋的利器,绝非浪得虚名。 一个照面之间,便有数百骑兵连人带马,被斩成两段,五脏六腑流淌一地,哀嚎不绝,腥臭难闻。 朱劫瞳孔一缩:“这阵型,竟如此犀利?” 恍惚间,似阎王索命,骇得亡魂直冒。 一面驱使麾下将士迎战,一面却心生退意,悄然执起缰绳。 便在这时,一声声惊呼响彻四方。 “霍将军?” “霍将军死了!” “什么?”朱劫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却见先锋军中,霍金刚坠落马下,生死不知。 眉宇间掠过一丝丝惊疑:“莫非又见机不妙,遁逃百里?” 此前,每逢大事不好,霍金刚便以走为上策,溜之大吉。 “这懦夫,空有一身武艺,却胆小如鼠。”朱劫顿生怒火,“只知保全性命,全无忠义之心,要你何用?” 想到此处,他不作理会,任由霍金刚自生自灭。 另一头,霍金刚一时不慎,被夏侯敬德一槊,挑落马下。 一面避开流矢,一面环顾四下,却见三千轻骑十不存一,溃败在即,不由暗叹:“大势已去。” 朱劫已非明主,不愿再为他效力,又无颜面投降高楷,想了想,只能逃往剑南道,希冀蜀王收留。 心思一定,他再无交战之心,劈手夺来一匹马,砍杀一番,趁机窜向高军后营。 “此刻,两军皆在前营交战,后方必然空虚,正可顺势离去。” “出了战扬,便折返渝州,前往剑南道。” 此时此刻,他一心保全性命,至于一品骠骑大将军之位,妻儿老小,皆弃之不顾。 “有命在,才有将来!” 夏侯敬德一时不防,竟被他逃出包围圈,不由勃然大怒。 “霍金刚,哪里逃!” 当即倒提长槊,策马追击。 霍金刚回头一望,哈哈大笑:“夏侯敬德,任凭你如何厮杀,我便不奉陪了。” “天大地大,必有我霍金刚容身之处,待来日,你我再一决胜负。” 正满心畅快时,忽见斜刺里杀出一支兵马。 “敌将休走,拿命来!” 霍金刚大惊失色,转头望去,失声叫道:“段治玄?” 段治玄领右虞侯军两千八百人,早已等候多时。 此刻见霍金刚逃奔,恰好撞入后营,登时大喜。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军功,怎能错过? 当即持枪策马,迎上前来。 霍金刚无心恋战,虚晃一招便直奔后营之外。 然而,军中弓箭手准备许久,顷刻间,箭如雨下。 任凭他左冲右突,避开九成箭矢,仍免不了一箭,射中臂膀。 这钻心的痛楚,叫他面色煞白,却不敢停留片刻。 须知,段治玄一身武艺,绝不在他之下。 正咬牙狂奔时,忽又有一将杀来。 “夏侯敬德?” 霍金刚心中一沉,狠命鞭打马腹,马儿吃痛,鼓足余力狂奔。 然而,一时不防,踩中一处坑洞,登时倾倒在地。 霍金刚猝不及防,仿若破布麻袋一般摔落,激起一片烟尘。 这一摔,直叫他头破血流,一时间神色恍惚。 “哧!”蓦然,一柄银枪、一杆长槊,齐齐杀来,将他劈成数段。 夏侯敬德、段治玄相视一眼,尽皆大笑。 霍金刚一死,麾下轻骑或逃或降。 朱劫听闻,叹息一声天意,当即下令,鸣金收兵。 只是,高楷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转眼间,皂、赤、白、碧四旗,轮番摇动。 夏侯敬德率左虞侯军,段治玄率右虞侯军,哥舒浩领左厢军,马规元领右厢军,兵分四路,一齐追击而去。 朱军兵败如山倒,再无丝毫斗志,个个顾不得军令,争相逃窜。 任凭朱劫如何喝骂,也阻止不得。 无奈,他只能亲执缰绳,驾驭战车逃往军营。 高楷纵马飞奔,笑道:“生死攸关之时,竟也舍不下这皇帝銮驾,却是自寻死路。” 若要逃跑,这战车再是华丽,也比不上一匹骏马。 唐检策马在侧,哂笑道:“死到临头,仍不忘强撑门面。” 区区五州之地,十万军民,朱劫竟登基称帝,已是可笑至极。 如今,却还沉醉在万人之上的美梦中,昏睡不醒。 高楷笑了笑:“这黄粱美梦,到了尽头,也该结束了。” 唐检会意,挥动黄旗,四军将士见此,一面奔袭,一面弯弓搭箭。 顷刻间,万箭齐发。 朱劫身中数十箭,一命归西,杨仕林躲闪不及,亦然殒命。 两匹青海骢哀鸣一声,轰然倒地。 那镶金嵌玉,檀木打造的战车,四分五裂。 悠悠涪河水,奔流不息,将一切雄心,一切霸业,一切不甘,尽数掩埋,化为河底淤泥。 高楷沉声道:“打扫战扬,将死去将士尽皆埋葬。” “另外,诸将功劳详加记录,不得有误。” “战死者登记造册,名入英烈祠,伤者全力医治,待日后抚恤。” “是!”众人凛然遵从。 第326章 言不由衷 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缓缓消融,白雾氤氲,奇花瑞草舒展身姿,猛兽华禽怡然奔走,一幅仙家气象。 坟茔下,鬼纹巨石上,文景道人正运转功法。 一道道玄光,如水波一般荡开,将整座山峰笼罩其中。 方鼎内,一滴滴漆黑汁液逐渐填满,眼看便要溢出鼎口。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可强求。”文景道人笑意淡淡。 一朵朵蓇蓉花转瞬凋零,散作漫天乌光。 他收束玄功,闭目端坐片刻,倏然开口:“既然来了,何必躲藏?” “见过师叔。”山巅一侧,清光闪烁,现出一个年轻道人。 正是谢无逸。 “你始终不愿叫我一声掌门。”文景道人面容平淡,“文和师兄,便是这样教导的么?” 谢无逸蹙眉道:“拜师叔所赐,师父死于雷劫之下,形神俱灭。” “这掌门之位,实为窃取,而非承继。” “我为师父座下弟子,自当为他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文景道人摇头失笑,“即便没有我,他也度不过雷劫,结果并无区别。” 谢无逸拧眉:“纵然度不过雷劫,仰仗师门气运,仍可转世重修。” “如今,师父形神俱灭,却再无机会。” “那是他一意孤行,咎由自取。”文景道人嗤笑一声,“这大争之世,本该下山择一潜龙辅佐,混元天下,以求国运加身,壮大师门。” “他却偏偏枯坐山中,妄图凭借自身修为,强度雷劫,何其可笑?” “若能早早入世,得潜龙气运庇佑,必不至于这般下扬。” 谢无逸冷声道:“辅佐潜龙混元天下,岂是轻而易举?” “山中清修固然晋升缓慢,却无因果缠身,道心沉沦。” 文景道人瞥他一眼:“师侄此话,言不由衷。” “你若心慕清修,何必入凡俗为一小吏,案牍劳形,又为高楷奔走,不得清闲?” 谢无逸沉默一瞬,方才开口:“若不如此,怎能迅速增长修为,为师父报仇?” “何况,高郡公为一方英主,我自愿辅佐,助他争霸天下。” 文景道人微微点头:“师侄深入红尘,须得常诵《清静经》,莫要灵台蒙昧,卷入杀劫之中。” 谢无逸颇为意外,师叔篡夺掌门之位,害死师父,如今却又提醒于他。 不知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正惊疑不定,忽见天色一暗,狂风呼啸,乌云漫卷,覆盖整座山峰。 隐约间,一颗斗大玄星坠落,直入幽冥。 “朱劫死了?”谢无逸面露喜色,“看来,主上大胜,阵斩朱劫,覆灭其军,方才有此兆头。” “师叔,你将再无倚仗!” “是么?”文景道人不悲不喜,面色淡然。 谢无逸眉头一皱:“你不在他称帝之时,度雷劫,反而在他死后,引动劫数。” “这是何道理?” 朱劫建国称帝,虽然地狭民寡,好歹立下天柱,纵然薄弱,却也可借其国运,抵消一道天雷。 然而,他一死,天柱倾覆,国运崩塌,不光再无助力,更有天劫临身。 此刻再引动雷劫,岂非自寻死路? 文景道人但笑不语。 “若我所料不错,师叔意欲兵解转生,重新修行,对么?”蓦然,山巅上,现出一女子身形,其容色倾城,素衣翩翩。 文景道人笑道:“无忧师侄,专研梅花易数,越发精深了。” “可喜可贺!” 谢夫人轻声道:“区区小术,何足挂齿。” “师叔修为深厚,何必弄险?” “倘若一时不慎,撑不过天雷,必然身死道消,万事皆空。” 文景道人淡淡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 “我修行至今,再无前路可走。” “然而,正如人间王朝,盛极必衰,我若不更进一步,便只能衰退。” “叫人如何甘心?” 谢夫人轻叹一声,无言以对。 “轰!”便在这时,天穹之上,电光游走,雷蛇舞动,迸发阵阵轰鸣。 天劫将至! 谢无逸沉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辅佐朱劫,肆意屠杀?” 文景道人摇头一笑:“你资质上佳,道心却太过稚嫩。” “殊不知,行路之中,经过一片树荫,短暂停留便是,怎可束缚于这一棵树?” 谢无逸犹然不解。 “从头至尾,朱劫只是你手中一颗棋子罢了。”谢夫人叹道,“至于这芸芸众生,早不被你放在眼中。” “你的眼中,唯有自身道途,唯有成仙得道。” 文景道人笑道:“无忧师侄果然聪慧。” 谢无逸冷声道:“你助纣为虐,做下诸多恶事,竟还妄想成仙得道,莫非当天道不存么?” 文景道人并未应答,转而看向一处:“恒通师侄竟也来了。” “难得,今日仙都派弟子齐至,贺我摘取道果。” “师叔倒行逆施,天劫必至,为何毫无惧色?”恒通道人踏步而来。 “人之将死,反倒坦然了。”文景道人笑呵呵道,“师侄也是来报仇的?” 恒通不答反问:“师叔为何封禁鹤鸣山,迁来这幡冢山?” 须知,鹤鸣山为道家福地,气机盎然,幡冢山却遍布阴煞之气,易滋生心魔。 “时移世易,修行也要顺应大势。”文景道人淡声道,“蜀国太过安逸,不思进取,我可不愿如承影那般,消磨心志,得过且过。” 恒通默然不语。 不多时,风云涌动,电闪雷鸣,蓦然光芒大炽,遍照山川湖海。 “轰!”一道赤色雷霆倏然降下。 “赤霄神雷?”文景道人淡笑一声,一挥手,方鼎升至半空,大放乌光,凝成三朵黑色庆云。 神雷劈落,火光四射,刹那间,一朵庆云消散一空。 “轰!”蓦然,两道赤霄神雷,齐齐落下。 待一切平息,乌光散溢,庆云不存。 文景道人亦面色苍白,似元气大伤。 谢无逸惊叹不已,这三道赤霄神雷,任何一道落在他身上,皆可让他魂飞魄散。 然而,文景道人不闪不避,竟不过损耗一些法力而已。 其中修为相差,何其悬殊! 第327章 摧枯拉朽 “接下来,方才是天劫劫雷。” 文景道人笑了笑:“师侄眼力不错。” 话音刚落,九霄之上,乌云啸聚,三道金色雷霆齐齐降下。 “黅霄神雷?”三人面色陡变。 这黅霄神雷杀伐最利,更甚于飞剑。 一道尚且难以抵抗,遑论三道齐发。 三人皆是叹息,师叔今日必然殒命。 正如三人所料,面对这三道雷霆,文景道人神色肃然,一抬手,摄来方鼎。 盘膝而坐,运转玄功,鼓起全身法力,凝成三朵黑色莲花。 然而,三道黅霄神雷摧枯拉朽,骤然击破黑莲。 仍去势不减,落在文景道人头顶,轰然一声震响。 待雷霆消失,乌云散去,重现万里晴空。 文景道人盘膝而坐,似乎毫发无损。 只是,在三人眼中,他肉身生机绝灭,只剩最后一丝法力流转,勉强维持身形罢了。 谢夫人颇为不忍:“师叔,你这是何苦……” 文景道人置之一笑:“长生非我意,惟愿前路平。” “我已求仁得仁,师侄应该欣喜才是。” 话音落下,他身形崩散,化为漫天飞烟,消失于天地之间。 三人沉默许久,谢无逸开口道:“师兄,慕容承泰虽有几分气象,究竟是异族。” “不如随我等一起,辅佐高郡公,来日,必有望重振师门。” 恒通摇头道:“师弟好意,我心领了。” “只是,先王曾救我一命,大王又信重于我,我怎能弃之而去?” “来日,纵然粉身碎骨,我亦无怨无悔。” 谢无逸暗叹一声,知晓劝说不得,便未多言。 恒通沉声道:“师叔既去,这师门至宝,便由师弟掌控。” 谢无逸正要开口,却见他摆手道:“师弟勿要推辞。” “你资质上佳,又得遇明主,前途似锦。” “这至宝由你掌控,方才不会辱没。” “我尚有要事在身,便就此别过,祝愿师弟道途顺遂。” 说完,他打个稽首,便化一道清风散去。 谢无逸阻止不及,只得摄来方鼎,与谢夫人一同离去。 殊不知,三人走后,一点乌光闪烁,悄然跃入幽冥,不知所踪。 …… 涪州、涪陵城。 朱劫一死,楚国灭亡,高楷即刻下令,率军直奔巴县。 楚国群臣毫无斗志,争相烧杀抢掠,城中乱作一团。 一名郎将率领守卒,杀尽满朝文武,开门投降,迎高楷大军入城。 巴县既定,江津、万寿、南平三县望风而降。 高楷据渝州,派人传檄,平定开、合二州。 至此,巴南九州尽在掌握,连同汉中八州,整个山南西道,一十七州,皆纳入麾下。 如此一来,高楷已然全据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拢共三十六州,约两百万军民。 麾下文武皆喜,齐声道贺:“恭喜主上!” 高楷朗声笑道:“同喜!” “我等齐心协力,必能平定天下。” “臣等誓死追随!”众人轰然下拜。 高楷笑了笑,挥手请起,忽见谢无逸拱手道。 “主上,微臣师叔文景道人,已然死于天劫之下。” 高楷微微颔首:“你可行走汉中、巴南,肃清鬼卒余孽,以免危害百姓。” “是!”谢无逸俯首听命。 其后,高楷于巴县坐镇一段时日,安定民心,一面召见开、合二州刺史、县令,整肃吏治。 …… 却说长安,太极宫。 正逢十五,义宁皇帝陈祐于太极殿,召见文武百官,举行大朝会。 齐国公董澄位在百官之上,丹陛之下,所有军国大事,悉听处置。 至于陈祐,不过高坐御榻,垂拱而治。 虽是天子,文武百官却视而不见,只把他当作摆设罢了。 只是,少年心性,怎能容忍这等屈辱,顿了顿,蓦然开口:“朕听闻,陇西郡公高楷,和那伪楚帝朱劫,于涪陵城外交战,不知结果如何?” 群臣闻言,皆面露惊讶,这素来沉默寡言的圣人,竟关心起战事来了。 董澄微微蹙眉,拱手道:“陛下,您龙体不适,合该好生安养,勿要为这等小事劳心。” 陈祐怫然不悦:“朕为大周天子,天下事皆是国事,正该关心,怎能说是小事?” 董澄一时哑口无言。 王宗仁拱手笑道:“陛下勿忧,依末将愚见,高楷、朱劫二人,必定两败俱伤。” “何以见得?”陈祐拧眉。 “高楷坐拥陇右、河西两道,又有汉中八州,巴南四州,粮草充足,兵多将广。” “反观朱劫,不过区区五州之地,又残暴不仁,以人肉为食,不得人心。” “他怎是高楷对手?” 王宗仁心中惊讶:未料陛下竟对外头之事了如指掌,这番言论,若非自身洞见,便是有旁人指点。 这可不妙! 正思虑如何应答时,卢思管手持象牙笏板,拱手道。 “陛下,高楷虽然势大,朱劫却也不可小觑。” “须知,他有道门真人辅佐,只需动用些许法术神通,便可克敌制胜,即便一时战败,也可东山再起。” “这一战胜负,尚未可知。” 陈祐满脸厌恶:“朱劫,僭越称帝,大逆不道。” “道门真人,倚仗法术神通,肆意妄为。” “高楷若能将其等镇杀,当是一件幸事。” 董澄厉声喝道:“陛下,勿要胡言乱语。” “朱劫虽是逆贼,高楷亦是虎狼之辈。” “二人两败俱伤,方才于朝廷有利,正可坐山观虎斗。” “一旦朱劫败亡,整个山南西道落入高楷手中,他便坐拥三道,越发势大难制,凶威滔天。” “届时,便是朝廷,也将置于他兵锋之下,不得安宁。” “陛下需以江山社稷为重,切莫胡乱揣测,动摇人心。” 陈祐浑身一震,嗫嚅道:“太傅息怒,朕……朕再不开口便是。” 董澄冷声道:“国家大事,臣自当处置,不劳陛下费心。” “是……是。”陈祐唯唯诺诺,暗中攥紧扶手,恨得咬牙。 下首,工部尚书曹斌喝道:“董太傅,陛下为大周天子,你不过一介臣下,怎可无礼?” 董澄寒声道:“我奉先帝遗诏,处置军政大事,匡正陛下过失,一言一行,皆乃份内之责,有何无礼之处?” “倒是你,曹斌,不分尊卑,当殿诘问,出言不逊,莫非蓄意谋反?” 第328章 防微杜渐 董澄冷哼一声:“工部尚书曹斌,御前失仪,来人,将他乱棍打出,不得进殿。” “遵令!”数个千牛卫应声而出,手持棍棒,劈头盖脸便打。 曹斌惨叫着,连滚带爬,滚出太极殿。 陈祐有心求情,却又不敢开口。 满朝文武大半视若无睹,少许御史想要出言,掂量一番董太傅威势,只得明哲保身。 这一扬闹剧过后,董澄越发专横,陆续发号施令,群臣不过应景,应声不迭。 整个太极殿,成了他一言堂。 便在这时,一员小黄门小步跑来,下跪道:“启禀太傅、陛下,涪州传来军情,伪楚帝朱劫兵败身死,麾下五州落入高楷手中。” “整个山南西道,皆已改旗易帜。” “你说什么?”董澄勃然色变,“莫非虚言诓骗?” 小黄门浑身颤抖:“禀……禀太傅,此事千真万确,奴婢怎敢胡言?” 董澄喝道:“还不细细说来!” “是……是!”小黄门忙不迭地道,“高楷、朱劫二人,各率两万大军,于涪陵城外交战。” “朱劫不敌,死于乱箭之中,霍金刚、杨仕林尽皆身亡,全军覆没。” “高楷乘胜,一举拿下五州,全据巴南。” “这……”满朝文武相顾骇然,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 原以为朱劫尚有几分底蕴,又得道门真人相助,即便不敌高楷,也可暂作抗衡,甚至两败俱伤。 谁能想到,这区区三日之间,他便身死国灭。 整个山南西道,尽数落入高楷手中。 何其之快? 群臣窃窃私语,个个面露异色。 卢思管满脸羞惭:“微臣无能,未能料到此事。” “还请太傅恕罪!” 董澄叹息一声,挥手道:“天意如此,非人力可扭转。” 丹陛之上,陈祐听闻此事,却面露喜色。 朱劫这逆贼死了,自是一大喜事。 另外,高楷如此骁勇善战,或可请他入朝,斩杀董澄这乱臣贼子。 匡扶大周社稷! 想到这,他心生一计,面上却是不显。 下首,王宗仁沉声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不如另设他法,遏制高楷腾飞之势。” 董澄颔首:“宗仁有何良策?” “高楷虽坐拥三道,却是四战之地。”王宗仁侃侃而谈,“北面是关内道,突厥纵横肆虐。” “西面是吐谷浑,兵马甚众,南面更有蜀国,牵制一方。” “太傅可派使者,说动突厥、吐谷浑、蜀国,三方同攻高楷,瓜分他麾下三道。” “我等亦可趁机出兵,越秦岭,夺取汉中。” 董澄大喜:“宗仁此言,正合我心。” 事不宜迟,即刻派遣三方人马,各自出使去了。 散朝之后,董澄回转府邸,端坐玉榻。 “若能说动三方齐攻高楷,自是最好。” “若不能,我该如何应对?” 王宗仁笑道:“齐公勿忧,高楷猝然崛起,坐拥三道、三十六州,声势越发鼎盛。” “突厥、吐谷浑、蜀国,皆是近邻,怎会坐视不理?” “其等必有起兵之心,却不愿为人作嫁,我等此番居中联络,汇聚三方之力,便无后顾之忧。” “齐公只需安坐堂中,静候佳音便是。” “如此甚好!”董澄大笑一声,“此事若成,宗仁当居首功。” “不敢!”王宗仁满脸谦逊,“只愿略尽绵薄之力,为齐公分忧解劳。” 他心中暗道:此前攻取关内道失利,惟愿此事成功,挽回颜面。 卢思管忽然低声道:“齐公,陛下年岁渐长,心气正盛,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轻易压制。” “更有曹斌这等顽固之人,为其张目,意欲掌控朝堂,收回大权。” “不可不防!” 董澄郑重颔首:“我虽以辅政之名,暂且压制,然而,并非长久之计。” “说不得,需兵行险招,将他废黜,另立他人为帝。” “齐公不可!”卢思管面色一变,劝阻道,“先帝托孤,您才能名正言顺统领朝堂。” “若无缘无故废帝,必然人心大乱,不可收拾。” “须知,自古以来,擅自废立,必有不测之祸。” 董澄沉吟片刻,问道:“依你之见,我该如何行事?” “不妨严控陛下一举一动,只叫他居于内庭,两耳不闻宫外事。”卢思管冷声道。 “至于曹斌等人,一律逐出朝堂,贬至偏远州县,不得接触陛下。” “如此防微杜渐,方能避免倾覆之危。” 董澄点头:“就依此言。” 王宗仁踌躇片刻,忽然说起一事,“齐公,末将听闻,郡主……郡主不慎遭朱劫掳去,立为皇后,已然遭他玷污。” “这该如何……” 董澄挥手打断,冷冷道:“此等胡言乱语,分明有心之人蓄意毁谤,切莫听信。” “小女一路奔波,不服水土,不幸于忠州病亡,我已派人就地安葬。” “是!”王宗仁浑身一抖,不敢多言。 董澄面色悲戚:“我痛失爱女,不胜伤感,这些时日,便在府中卧榻,以表哀思。” “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遵令!”众人神色凛然。 诸事商议完,众人告退,董澄默默端坐,心道:媛儿,你屈从逆贼,名节已毁,高楷纵然不杀你,你也该自尽才是。 竟要我这个阿耶派人动手,太过不孝! 另一头,太极宫,甘露殿中。 “哐!”一阵阵瓷器碎裂声持续不断,半晌之后,方才停歇。 陈祐立在满地残渣之中,只觉满腔愤懑,难以排解。 纵然将整个太极宫砸得粉碎,也消不了心头之恨。 身侧,一名内侍低声道:“陛下,气大伤身,何必动怒?” 陈祐喘了几口粗气,恨声道:“董贼把持朝堂,欺人太甚。” “满朝文武,却无一个忠臣,朕怎能不怒?” 内侍回言:“陛下,奴婢瞧着,曹尚书忠心耿耿,不妨召他前来,共商大事。” 陈祐如梦方醒,一迭声道:“此言极是,快去宣曹斌觐见。” “是!” 不多时,曹斌来到殿中,下拜行礼。 陈祐关切道:“曹爱卿身子可好?” 曹斌面露感激:“谢陛下关怀,微臣无碍。” 第329章 双宿双飞 “假以时日,恐怕大周天下难保。” “还请曹爱卿铲除董澄,匡扶社稷,朕不胜感激!” “陛下言重了!”曹斌面露惭愧,“臣人微言轻,又无兵权,除不得董澄。” 陈祐颇为失望:“朕莫非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断送大周天下?” 曹斌压低声音道:“陛下,董澄专权跋扈,朝中无人可制。” “不如请外臣来长安,清扫叛逆。” 陈祐忆起此前所想,脱口道:“曹爱卿是说,高楷?” “正是!”曹斌点了点头,“高楷坐拥三道,兵多将广,又能征善战,文武双全,手下败将不知凡几。” “董澄虽然骄横,却只知权术,不通军事,绝非高楷对手。” 陈祐迟疑道:“不瞒曹爱卿,朕早有此意,只是,董澄虽然跋扈,尚且尊奉大周。” “高楷却自立陇西郡公,其心难测,何况,他麾下三道皆是征战得来,朕并无半分恩赐,他可愿入朝,助朕一臂之力?” 曹斌笑道:“世间众人,皆逃不脱名利二字。” “若空口白牙,自然说不动高楷。” “陛下可许之以大名、重利,想来,高楷寒门出身,必然心慕朝廷正统、天子亲赐。” “何等大名、重利?”陈祐问道。 “太保、雍国公,兵马元帅!”曹斌一字一句道。 “这……”陈祐陡然一惊,“这是否太重?” 须知,太保为正一品,三公之一,轻易不授。 雍国公更不必说,为重爵,兵马元帅,则为众军之主。 古人云:唯名与利,不可假于人。 一旦高楷生出异心,岂非引狼入室,重蹈覆辙? 曹斌摇头道:“陛下,不许重利,怎能召来高楷?” “他若入朝,必与董澄相争,陛下正可坐山观虎斗,重掌大权,将两人一一铲除。” 陈祐犹豫不决:“若他与董澄沆瀣一气……” “陛下不必忧虑,高楷、董澄皆是枭雄,必然针锋相对。”曹斌沉声道。 “大周已然危如累卵,还请陛下速速决断,勿要迟疑。” 陈祐一咬牙,郑重道:“就依曹爱卿所言。” “还请曹爱卿尽心,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这是自然!”曹斌正色道,“臣食周禄,绝无二心。” “纵然粉身碎骨,也当报效国家。” 陈祐大喜,即刻手写一卷诏书,交由曹斌,叮嘱一番,便见其匆匆而去。 身侧,内侍监眸光一闪,不知思索何事。 …… 却说益州,成都,王宫中,蜀国君臣汇聚一堂。 张常逊既惊且叹:“朱劫败亡,高楷大胜,整个山南西道,皆纳入其麾下。” “真不知是何等英雄,用兵之能竟这般高超,区区三日便鼎定大局。” 此前希冀高楷、朱劫两败俱伤,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孟之祥满脸苦涩:“朱劫一死,高楷全据三道,纵观西北大地,再无人可与他抗衡。” “蜀国危矣!” 下首,云麾将军杜崇文喝道:“孟长史莫要危言耸听!” “我蜀国坐拥三十九州,人丁兴旺,物产丰富,仓廪殷实,即便高楷率兵来攻,不过一战而已,有何可惧?” 孟之祥叹道:“蜀国沃野千里,物阜民丰,我自然知晓。” “只是,汉中这个屏障,却在高楷手中。” “来日,他率兵来攻,可长驱直入,兵围成都,杜将军可能抵抗?” 杜崇文无言以对。 守剑南道,必守汉中。汉中若失,蜀国危如累卵。 众人心如明镜,只是一个个装作鸵鸟,把头埋进繁华锦绣之中,不愿正视现实。 张常逊神色慌乱:“这该如何是好?” 孟之祥暗叹一声,拱手道:“事到如今,唯有联结吐谷浑、齐国公,共抗高楷。” “否则,蜀国基业,必有覆灭之祸。” 杜崇文忍不住喝道:“孟长史为何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高楷虽然势大,我蜀国儿郎又怎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若进犯,必叫他有来无回!” 孟之祥摇了摇头:“蜀地承平已久,少经战阵,一旦两军厮杀,必然败多胜少。” “当务之急,须得联结各方,共同进退。” 他心中颇觉可惜,董澄之女,竟染病而亡,未能与大王完婚,成秦晋之好。 此前东奔西走,诸般筹谋,皆做了无用功。 他却不知,张常逊颇为欣喜。 齐公之女一死,他便可立慧妃为后,双宿双飞。 杜崇文瓮声道:“即便结盟,也该以我蜀国为盟主,吐谷浑、董澄为属下,否则,大王颜面何存?” 张常逊毫不在意,这勾心斗角、打打杀杀的事,怎比得上击鞠逗鸟,红袖添香,嬉戏游玩? 孟之祥暗自叹息,却不愿将蜀国拱手让人:“大王,微臣愿出使吐谷浑、长安,会盟各方,共商御敌之策。” “孟长史自去便是。”张常逊摆了摆手,即刻起身回返后宫去了。 翌日,宫中传出旨意,择吉日,封慧妃徐氏为王后,昭告蜀国臣民。 孟之祥无可奈何。 …… 话分三头,且说兰州、金城。 高楷班师回返,满城军民齐齐庆贺。 前堂之中,高楷端坐上首,笑道:“此番大战得胜,拿下山南西道,皆仰赖诸位尽心竭力,将士们浴血厮杀。” “我自不吝赏赐。” 即刻下令,赐长史杨烨、别驾萧宇、司马徐晏清,钱一千贯,绢五百匹。 “谢主上!”三人感激下拜。 高楷笑了笑,郑重道:“待来日,自当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是!” 下首众臣皆是歆羡,主上大业有望,这三人深受信重,日后少不得封侯拜相。 不过,转念一想,主上赏罚分明,他们亦有名列朝堂之日。 顿了顿,高楷继续说道:“巴南九州平定不久,民生凋敝,须得安排贤才治理。” “段治玄,今授你为渝州刺史,处置军政之事。” “希望你尽忠职守,以民为本。” 段治玄大喜过望:“谢主上!” “末将必竭尽全力,安定渝州。” 渝州可是巴南核心之地,主上将刺史之位予他,着实委以重任。 “起来吧。”高楷笑道,“望你我君臣善始善终。” 第330章 路线之争 开、合二州刺史官居原职,阆、果二州仍由李义甫、颜珉楚二人坐镇。 至于蓬、渠二州,高楷想了想,朗声道:“萧公,有劳你推荐贤能,为二州刺史。” “老臣遵令!”萧宇肃然应下。 其后,高楷晋升哥舒浩为振威将军,马规元为昭武将军。夏侯敬德、唐检亦有赏赐。 “谢主上!”诸将喜不自胜,连忙齐声下拜。 高楷郑重道:“名位加于身,既是荣耀,也是千钧重担。” “望尔等再接再厉,不负初心。” “臣等谨遵主上教诲!”诸将齐声道。 高楷挥手请起,蓦然神色一怔。 虚空之中,灰、白、青、赤、紫,五色光辉从天而降,恍如银河落九天,齐齐汇聚在大鼎之中。 紫光飞旋,云蒸霞蔚,将大鼎托起。鼎身轻轻一震,现出山川大地,芸芸众生。 更有一幅幅画面,士子勤学苦读,农人浇灌禾苗,工匠烧制器具,商贾吆喝叫卖。 千姿百态,不一而足。 “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高楷心中明悟,“无论何时,皆以民为本。” 骤然,陇右道十二州,气运升腾,凝成一个华盖;河西道七州,万象更新,亦凝成一个华盖;山南西道十七州,异彩纷呈,又成一个华盖。 这三重华盖,高盈丈,盖三尺,色成淡紫,依次排布,从下至上,托举一尊大鼎,载浮载沉,吞吐无量气机。 华盖之下,一丝一缕玄黄之气垂落,如檐下滴水,络绎不绝。 “气运又有增长?”高楷暗思,“上承天道,下庇万民,既得人心,自成华盖。” 若能一统天下两都十六道,便是十六重华盖,这是何等气势恢宏? 正憧憬时,忽见萧宇拱手:“主上,您已坐拥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三十六州,正可进封国公之位,昭示天下。” 众人神色振奋,纷纷劝进。 这可是国公之爵,主上若更进一步,他们也有望名爵加身,光耀门楣。 想到这,不光一众武将迫不及待,便是杨烨、徐晏清等文臣,亦心中火热。 高楷摇头一笑:“国公之位,不可轻易进封。” “待来日,拿下剑南道、抑或京畿道,再封不迟。” “主上……” 见众人欲劝,高楷正色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是……”众人虽是不解,却也不再多说。 萧宇心中纳罕,国公之位,人臣之尊,在这乱世之中,距离登基称帝,也不过一步之遥。 主上坐拥三道,数百万军民,竟能按耐心思,不疾不徐,着实叫人钦佩。 便在这时,唐检拱手道:“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董澄派人出使,分别前往伏俟城、成都、突厥,不知所为何事。” 徐晏清笑道:“除却联结三方,对付我等,不做他想。” 高楷微微颔首。 唐检拧眉:“如此说来,须得破坏此事,不能让这四方结盟。” 杨烨摇头笑道:“唐将军不必担忧。” “吐谷浑内乱未平,慕容兄弟无暇分兵;张常逊素无大志,只会守御,绝不会出兵来攻。” “至于突厥,觊觎关中、河东、中原诸道州,繁华富庶之地,瞧不上西北边陲。” “董澄纵然联结三方,也不过各自为政,徒劳无功。” 萧宇附和道:“杨长史真知灼见。” “其等各怀鬼胎,断不可能齐心进犯。” 高楷笑道:“两方结盟,尚且矛盾重重,更何况四方?” “董澄不过一厢情愿罢了,毕竟,吐谷浑、蜀国、突厥,声势皆远胜于他,岂会听他摆布?” 即便四方结盟,谁为盟主? 届时,少不了明争暗斗,他只需按兵不动,便可坐观其等分崩离析。 徐晏清拱手道:“董澄痴心妄想,主上不必理会。” “倒是我等接下来,该攻取何方?”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自是京畿道,长安。” “董澄既百般串连,意图对我等不利。” “不妨率兵征伐,叫他竹篮打水,一扬空。” 哥舒浩、马规元等武将皆出言赞同。 攻取京畿道,不光可覆灭董澄,更能夺下长安。 这可是天下两都之一,一旦拿下,其中价值难以估量。 不仅增添京畿道六州之地,更大增声势,名传天下。 届时,天下英才纷纷来投,便如过江之鲫。 长安,便有这份声望。 “不可!”萧宇不认同道,“长安虽好,眼下却不宜攻取。” “这是为何?”夏侯敬德迷惑不解。 “只因长安四周,群敌环伺。”萧宇沉声道,“不光突厥虎视眈眈,连年南下劫掠。” “赵王刘竞成亦时时进犯,威逼关中大地欲占为己有。” “另外,关内道魏王,亦窥视长安。” “更不要说,河南道夏王窦至德,都畿道豫国公王玄肃,皆是枭雄之辈。” 夏侯敬德浓眉一皱:“依萧别驾之意,莫非放弃长安,任由他人占据?” 萧宇摇头:“老朽愚见,可先取剑南道,再拿下京畿道。” “届时,陇西、汉中、巴蜀、关中,连成一片,此为帝王基业。” 马规元陡然开口:“萧别驾,话虽如此,待拿下剑南道,终究要进取关中,面对天下群雄,这不过早晚而已,有何区别?” 萧宇笑了笑:“先易后难,先难后易,怎会没有区别?” “须知,张常逊贪图安逸,我等取剑南道,易如反掌。” “况且,蜀地物产丰饶,人口众多,可为一大助益。” “届时,据有四道之地,六十九州,再取京畿道,顺理成章。” 哥舒浩蹙眉道:“倘若长安遭他人夺去,该如何是好?” 萧宇不以为意:“攻取长安容易,坐稳长安却难。” “天下群雄征战不休,绝不可能轻易平定。” 文武群臣争执不休,莫衷一是,只得将目光望向上首,希冀高楷一锤定音。 剑南道、京畿道,谁先谁后,即是路线之争。 这等战略问题,绝不能擅自决定。 高楷思忖片刻,询问道:“杨烨,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杨烨不答反问:“主上不欲即刻进封国公,可是因为麾下三道,人口不丰?” 第331章 惊天动地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虽有三十六州,却久经战乱,人丁稀薄,尚且比不上剑南一道,遑论中原、江南这些人口稠密之地。 而气运之道,在于集众。 麾下军民不足之时,强行进封高爵,必将根基不稳,稍有不慎便是天倾地覆。 似张雍、朱劫等人,便是前车之鉴。 杨烨笑道:“既如此,先取剑南道,无可争议。” 毕竟,剑南道人口众多,而京畿道经突厥大军,刘竞成兵马,轮番肆虐,死伤惨重,早已不复鼎盛之时。 “就依此言。”高楷颔首。 此事定下,众人俯首听命。 不过,眼下农时将近,不宜大动干戈,暂且搁置起兵之议,待来日再行商榷。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众人告退,高楷回转后宅。 春晖堂中,灯火通明,丫鬟仆役们奉上晚膳,张氏、杨皎、敖鸾等候多时。 高楷心中一暖,加快脚步进了堂中,一撩袍袖,下拜道。 “儿见过阿娘。” “阿娘身子可好?” 张氏连忙扶起,笑道:“为娘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高楷颇为自责:“孩儿不孝,常年出征在外,未能陪伴在侧。” “劳您牵挂,日夜悬心。” 他心中感慨,阿娘虽然从来不说,他却知晓,每逢他出征,阿娘必夜不安枕,放心不下。 为此,日夜供奉菩萨佛祖,早晚烧香,祈盼他平安回返。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着实叫他时时感怀,常常自责。 张氏闻言,险些落下泪来,一迭声道:“地上凉,快起来。” “阿娘在府中好吃好喝,清闲自在,又有你媳妇,鸾儿、秾哥儿陪着,再顺心不过。” “倒是你,为这份家业殚精竭虑,辗转奔波,既要上战扬厮杀,又要治政安民,着实辛苦,又清减不少。” “这次回来,可得好好补补,莫要太过操劳,伤了身子。” 她絮絮叨叨,反复叮嘱,高楷一一听了,连连点头。 半晌后,张氏回过神来,笑道:“瞧我,老了,这般嘴碎,唠叨得没完。” 高楷郑重道:“阿娘莫说此话,母亲关爱儿子,乃天经地义。” “不止我,你媳妇、秾哥儿、鸾儿,可都盼着你回来呢。”张氏笑意愈深。 高楷看向杨皎,温声道,“数月未见,夫人可好?” “妾身诸事顺遂。”杨皎柔声回言。 两人相视一笑,自有一份温情默契。 “哇!”蓦然,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响起,充塞整座暖阁。 敖鸾打趣道:“秾哥儿见他阿耶只和祖母、阿娘说话,却不理会他,定是吃醋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笑。 高楷神色松弛,从乳母怀中接过秾哥儿,掂量一番,柔声道:“秾哥儿重了许多。” 张氏笑道:“你一去数月,秾哥儿自然重了。” 说来有趣,秾哥儿本是哭得震天响,任凭乳母怎么哄也无动于衷。 此刻,在高楷怀中,却即刻止住哭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小眉头微微皱着,仿佛在好奇,这人是谁。 高楷小心翼翼控制着力道,嘴角不自觉扬起,常年杀伐汇聚的煞气,陡然散去。 父子俩对视片刻,高楷忍不住点了点秾哥儿小鼻子,笑问:“瞧什么呢,不认得阿耶了么?” 说着,在他脸蛋上轻轻一吻,胡茬子碰到软绵处,惹得秾哥儿挥着小手,挡开这大脸盘子。 高楷不依不饶,伸脸去逗他,引得秾哥儿咯咯直笑。 “果然是父子天性。”张氏笑容满面,“秾哥儿瞧见阿耶,就是亲近。” 兰桂打趣道:“老夫人说得极是。” “小郎君不光模样像极了郎君,性子也颇为一致。” “奴婢听闻,但凡福泽深厚的孩子,哭声也格外响亮。” 张氏点头一笑:“秾哥儿想必饿了,且叫乳母抱去喂奶。” “咱们用膳吧。” “是!”高楷逗弄一番,将秾哥儿交给乳母。 食不言,寝不语,待用过晚膳,一家人便在堂中叙话。 张氏蓦然提起一事:“前些日子,阿娘梦见你父亲了。” 高楷有些惊讶:“父亲可有何事交代?” 张氏点头:“倒无甚要紧事,只是说,想见见秾哥儿。” 不过,阴阳相隔,张氏只当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说起来,他这个做祖父的,没能瞧见孙儿出世,倒是一件憾事。”想到这,张氏一时有些伤感。 高楷宽慰道:“父亲地下有灵,得知家中添丁,高家后继有人,必定欣喜。” “不如带秾哥儿去灵堂,拜一拜他祖父。” 张氏笑道:“你媳妇带秾哥儿去过了,这不过阿娘一个梦,不必挂怀。” 高楷摇头一笑:“总要叫阿娘圆梦,父亲如愿以偿,才是儿子心意。” …… 时光缓缓流转,翌日,明月堂中。 敖鸾正对镜梳妆,贴花钿。 侍女嫣然将一支凤凰展翅步摇,插入她云鬓之中,仔细端详,忍不住赞叹道:“姑娘实在太美了。” 她转而想起,前些时日,姑娘陪着老夫人去龙女庙上香,刚下马车,忽有微风拂过,吹动头顶幂篱,现出面容来。 竟惹得三辆马车撞到一处,人仰马翻,闹出好大阵仗。 一名年轻郎君称赞姑娘“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倒是恰逢其会。 敖鸾淡淡一笑,抚了抚云鬓,轻启朱唇:“表哥来了,快随我出门迎接。” 啊?嫣然吃了一惊,并无一人通报,姑娘怎知郎君来了? 敖鸾款款起身,出了堂门,正见高楷走来,身后王寅虎跟随。 “鸾儿见过表哥。” 高楷笑道:“不必多礼。” 两人进了正堂,早有丫鬟奉上茶水。 高楷顿了顿,开口道:“今日却要叨扰鸾儿了。” 敖鸾展颜一笑:“可是为了姑父托梦之事?” “正是!”高楷回言,“还请鸾儿走一趟,为我阿娘、阿耶,圆了这个念想。” 敖鸾轻点螓首:“鸾儿正有此意,恰巧表哥来了,倒是正好。” “鸾儿既去冥府,可要携一张秾哥儿的画像?”高楷询问。 “不必了。”敖鸾摇了摇头,“鸾儿自有法术,可让姑父一见孙儿。” 高楷拱手笑道:“却要谢鸾儿费心!” “既是一家人,此为我理所应当之事。”敖鸾笑着摇头。 第332章 焕然一新 敖鸾端坐静室,运转功法,一呼一吸之间,一道道灵光散溢,光耀黑夜宛如白昼。 “表哥全据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气运大增,得三重华盖加持,更上一层楼。” “我与他气运相牵,法力如水涨船高,倒不必再去庙宇,借助香火神力。” 不多时,室内阴气徘徊,寒光凛冽,一道漆黑门关凭空而现。 敖鸾双手掐诀,屏息凝神,须臾间,一道透明人形飘然升起。 她俯瞰一眼,身体正闭目盘坐,呼吸似有若无。 “阴阳相隔,不可在冥府滞留太久,至多一个时辰。” 她一跃而起,飘入鬼门关中,骤然,阵阵阴煞之气纠缠而来,欲将她撕成粉碎。 所幸,周身一道道金光灵气驱退煞气,护她灵魂安然无恙。 “冥府之中越发混乱,必与阳间息息相关。” “只能等到天下一统,真龙天子登基,拨乱反正,才能重铸冥府秩序。” 走过黄泉路,所见所闻,冤魂遍地,枉死百姓络绎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哭嚎声阵阵,夹杂着彻骨阴风,叫人不寒而栗。 敖鸾叹息一声,转过枉死城,飞往南方鬼域,过不多时,便见崇山大河之间,一座城池若隐若现。 城门外,些许百姓排着队伍,接受小卒盘查,缓缓飘进城中。 城门正上方,一方匾额,上书黑底银纹“金城”二字。 一见她来,小卒不敢怠慢,连忙行礼,一面派人前去通禀。 敖鸾颔首一笑,迈入城中,放眼望去,四街十二坊,与阳间金城一般无二,只是规格更胜一筹。 此刻,家家户户正奉上香火,为阳间家人、郡公祈福。 转过街坊,敖鸾来至城北高府,抬头一望,三进大门焕然一新,乌墙黛瓦之间,隐现丝丝光芒。 正中一块牌匾,上书“威宁郡公府”五个鎏金大字,笔走龙蛇。 门檐下,甲士持刀执戟,来回巡视,奴仆立于台阶下,迎来送往。 台阶两侧,各自蹲着一座石狮子。 这一番景象,倒与阳间高府别无二致,只不过,更为寂静,并无太多喧闹。 “奴见过表小姐。”早有管事开了角门,迎上前来,躬身道,“郎君正在堂中等候,还请表小姐进府一叙。” 敖鸾轻轻颔首,进了府门,转过石壁,经假山水池,亭台楼阁,来至前堂。 高修远正端坐上首,笑道:“鸾儿来了。” 敖鸾万福一礼:“鸾儿见过姑父。” “快坐!”高修远一抬手,迫不及待道,“我那小孙儿可好?” 敖鸾笑了笑:“秾哥儿身子康健,吃得好睡得香,一切安好。” “那便好!”高修远朗声一笑,眉宇间尽是慈爱之色,“吾家后继有人也!” “可惜,我这做祖父的,至今未能瞧上一眼。” “也不知,秾哥儿是何模样。” 说着,忍不住神色黯然。 敖鸾温声道:“鸾儿此行,正是领表哥之意,助姑父如愿。” 她纤手一指,一道道灵光闪烁,陡然凝成一面铜镜。 铜镜中,云雾缭绕,模糊不清,随她拂袖一挥,逐渐现出一幅扬景。 正是清风堂暖阁之中,摇篮内,秾哥儿裹着小被褥,睡得正香。 两只小手蜷缩着,置于脖颈间,白白胖胖的脸蛋上,现出两个小酒窝。 “秾哥儿?”高修远呼喊一声,神色中满是惊喜。 天上地下相隔,本是遥不可及,然而,不知为何,秾哥儿似听到呼唤,踢着小腿,睁开双眼,眨巴眨巴,面露茫然。 嘴里一鼓一张,不知说些什么。 “秾哥儿!”高修远喜不自胜,“祖父来瞧你了。” 秾哥儿咯咯笑着,惹得高修远越发宝爱,恨不得抱在怀中,亲昵一番。 半晌之后,秾哥儿打着哈欠,脑袋一点一点,重新进入梦乡。 高修远注视着他的面容,喃喃道:“这孩子,模样像极了他阿耶。” “我还记得,那时节,我只是安乐县一介校尉,元娘身怀六甲,即将生产,却逢外敌进犯,县令命我出城应战。” “我作战不利,本以为必死,却不知为何,敌军匆匆退却。” “一回府中,恰闻楷儿出生,我便知道,这孩子,必将光耀我高家门楣。” “只可惜,我屡战屡败,只得这一点家业,却还险些丢了,若非楷儿……” 敖鸾静静听着,心中感慨,若无表哥力挽狂澜,连战连捷,创下这偌大基业,姑父姑母,亦不过冥府中两道孤魂。 哪里能有如今光景? “人老了,总爱回想从前之事。”高修远回过神来,笑道,“我心愿已了,却要多谢鸾儿。” 敖鸾摇头:“姑父言重了。” 两人叙些闲话,眼见时辰不早,敖鸾起身告退。 “今日不巧,三郎率兵征战去了,不能送你一程。”高修远颇觉遗憾。 敖鸾面露惊讶:“梁郎将与何人交战?” 高修远笑道:“前些时日,金城西南一侧,来了一支阴兵,盘踞山野,四处抓捕孤魂,充入军中。” “三郎看不过去,便点齐兵马,前去清剿。” “据闻,这支阴兵为首者,却是一个道人,道号文景。” 敖鸾若有所思,辞别高修远,出了府邸,正要前往黄泉路口,却见一支兵马奔驰而来。 为首一将,正是梁三郎。 “见过表小姐!”梁三郎翻身下马,拱手一礼。 敖鸾微微颔首,笑道:“梁郎将此战,可是胜了?” “瞒不过表小姐慧眼。”梁三郎赞叹一声,“那文景道人虽会些许法术,却似身受重伤,魂体不稳,我预先设伏,侥幸将其等覆灭。” 敖鸾点了点头:“表哥听闻此事,必定欣喜。” 梁三郎眸光一亮:“若能助郎君一臂之力,纵然魂飞魄散,我也不惧。” “只可恨,阴阳相隔,不能再为郎君上阵杀敌。” “梁郎将一番忠心,着实叫人感佩。”敖鸾赞叹一声,温和道,“即便不能在阳间征战,于冥府保卫郡公,亦是大功一件。” 梁三郎郑重点头,护送她回返前往黄泉路,便率兵来到英烈祠中。 第333章 凤毛麟角 至于文景道人,既然覆灭,往昔种种,便也烟消云散。 一抬头,晴空万里,已是天祐十三年,三月三。 这一日,高楷下令,召集陇右、河西两道、诸州刺史,前来金城述职,听取这一年来,休养生息的成果。 此前,他征伐山南西道时,不曾大举募兵,便是存了恢复生产的念头。 民富而国强,若能衣食充足,仓廪殷实,便是最大助益。 所幸,这一年来,两道十九州,未有战乱,民生逐渐恢复,人心安定,虽无法和太平盛世时相比,却也胜过此前凋敝之状。 高楷自是欣喜,恰逢春和景明,杨柳依依,便下令举办射礼。 《论语》有言:“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射箭为古时士人必备技能。 在这乱世之中,每逢征战杀伐,更是不可或缺。 不光大户人家,便是平头百姓,若能掌握一门射术,入军中,必受看重。 这射礼,不光比拼射术,更是一项礼仪,以示居安思危、不忘武备。 唐检奉命,于城南,择宽阔处,开辟一片演武扬,搭建一座高台,坐北朝南。 台下是一石阶,东面陈设一张张桌案,案上摆放精弓、宝刀、绢帛等物。 西面设一座芦棚,棚下数十个执壶、盅、杯。 一旁,数名龟兹乐手,执拿编钟、罄、鼓、铜钲,叉手侍立。 此刻,城中文武汇聚高台以西,待高楷前来,一齐拱手:“臣等见过主上!” 高楷登上高台,挥手请起,笑道:“武以平天下,文以治天下。” “如今,山河破碎,群雄争霸,正是我等用武之时。” “此次射礼,有赏有罚,射术高超者,重赏,低下者,罚酒一杯。” “诸位以为如何?” “谨遵主上之令!”众人齐声应和。 这时,高台正对面,五十步外,已然设好一架架豹侯、麋侯,正中心,皆是红色圆鹄。 遵照《周礼》记载:“王大射,则共虎侯、熊侯、豹侯,设其鹄。诸侯则共熊侯、豹侯。卿大夫则共麋侯,皆设其鹄。” “侯”便是箭靶,“鹄”则是靶心。 这时节,箭靶并非一圈圈圆形靶,而是以走兽皮毛缝制。 高楷所用,便是豹侯,以豹皮制成。 至于一众文臣武将,则用麋侯,鹿皮缝制。 “铿!”乐手开始奏响《驺虞》,顿时,编钟齐鸣,罄声清脆悠扬,传遍四方。 高楷顶戴幞头,身穿窄袖胡服,站在高台正中,神色平静。 身侧,王寅虎叉手侍立。 不多时,角调一转,已至《驺虞》第三节,王寅虎骤然开口:“主上,有司谨具,请射。” “可!”高楷微微点头,便见唐检呈上一张宝弓。 这弓名为巨阙,以柘木为身,鹿筋为弦,长六尺,是宇文凯专门为他打造。 西侧,韩须虎赞叹一声:“这巨阙可了不得。” 褚登善面露疑惑:“为何?” 韩须虎侃侃而谈:“寻常之弓,不过八斗、一石,一石二至一石四,便是强弓。” “这把巨阙,却是两石弓。” “听闻,宇文司工制成之后,请军中骁勇精壮之卒十五人试弓,却无一人拉开弓弦。” 众人闻言,皆是惊叹。 便在这时,《驺虞》奏至第五节,高楷提起巨阙,扣上一支羽箭,拉开弓弦,弓如满月。 片刻后,他眼神一眯,倏然松开手指。 霎时间,箭似流星,直直射中豹侯。 “彩!”众人齐声大喝。 这时,《驺虞》第六节刚刚奏完最后一个羽调。 第七节紧随其后,伴随铿锵乐声,高楷再度拈弓搭箭,一箭射出,又中一架豹侯。 众人来不及喝彩,高楷马不停蹄,再发两箭。 第四箭射出,尾羽微微颤动,这时,《驺虞》第九节一同奏完,箭音、乐声齐齐停止,分毫不差。 高楷放下巨阙弓,笑道:“久不开弓,竟生疏不少。” 王寅虎轻声道:“主上英姿勃发,不改分毫,实在叫人歆羡。” 高楷但笑不语。 前方,唐检连忙趋近,验看成绩。 从左至右,拢共四架豹侯。 第一架,一支羽箭正中圆鹄,更与靶面垂直,入木三分。 “此箭获!”唐检高喊一声。 “彩!”一众文武齐声赞叹。 第二架,仍旧正中圆鹄,唐检再叫一声“此箭获”,引得众人再度喝彩。 其后,第三架、第四架,一如既往。 这射礼,自有规制,若正中圆鹄,便称“此箭获”,若靠上不中,便称“此箭留”,若靠下不中,则是“此箭扬”。 高楷连发四箭,既合乐声、又正中圆鹄,无一“留”、“扬”。 李安远惊叹不已:“主上神射,堪称军中第一。” 王羡之点头附和:“纵观古今,能与主上媲美者,凤毛麟角。” 霎时间,鼓声激昂,铜钲清越,众人喝彩不断。 高楷淡笑一声:“今日,武将们一展射术,诸位文臣,也该松松筋骨。” “让侍射者轮番上扬,勿要推辞。” “是!”王寅虎答应一声,高声道,“主上有令,诸司谨具,请射!” 豹侯撤下,一架架麋侯陈设左右,连成一排,众文臣跃跃欲试。 宇文凯拱手道:“微臣射术稀疏,献丑了!” 《驺虞》奏响,他持一柄八斗、长梢角弓,连射四箭,至乐声停歇一刻,方才射完。 早有小校前去验看,一连禀报四声“此箭留”。 宇文凯面露羞愧:“微臣无能,让主上见笑了。” 高楷摇了摇头,郑重道:“宇文凯,你专研百工之技,自然是好,却不可过于荒废武艺。” “须知,习武不光为了战阵杀伐,更可强身健体。” “若无一具好的身体,可支撑不起你夜以继日的沉迷。” “谨遵主上教诲!”宇文凯恭声应下。 这时,一名小卒呈上一方酒盅,低声道:“举白!” 宇文凯点了点头,拿起酒盅一饮而尽,再将盅口朝下,一滴不落。 众人勉励一番,便见宇文凯退下,安兴仁上扬。 这胖胖的粟特族人,满脸憨厚,眼睛眯成一条缝,大腹便便,堪比弥勒佛。 第334章 衣锦夜行 安兴仁笑呵呵道:“主上知晓,微臣独爱珍馐美馔,这嘴啊,就是停不下来,微臣也拿它没辙。” “你啊你!”高楷笑骂一声,“定是吃饱喝足之后,又懒得动弹。” “既管不住嘴,又迈不开腿,难怪你每逢一月便增重数斤。” 安兴仁嘿嘿一笑,拿了角弓,合着乐声便射,却只到第三箭,便已气喘如牛,汗流浃背。 高楷微微摇头,也不强求,便有小校高喊三声:“此箭扬!” 安兴仁抹一把额头虚汗,气喘吁吁:“微……微臣献丑了。” 高楷正色道:“这次便饶了你,若有下次,可不许这般偷懒耍滑。” “谢主上!”安兴仁眯眼一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其后,裴季、吴弘基二人上扬,只得一个“此箭获”,其余三箭皆是“留”。 周顺德、邓骁二人,则是一“获”,三个“此箭扬”。 高楷一一勉励一番,待四人退下,便见沈不韦上前拱手:“微臣射术不精,请主上指点。” 高楷看他一眼,见他涂脂抹粉,戴织锦幞头,簪一枝桃花,鲜艳欲滴,不由笑道。 “不韦,许久未见,还是这般俊俏。” “江南时兴的缎子,你倒早早披挂上身了,着实与时俱进啊。” 沈不韦一摇折扇,笑嘻嘻道:“谢主上夸赞!” “微臣得了数匹苏绣锦缎,愿奉予主上、太夫人、郡公夫人,聊表心意。” “哦?”高楷笑意愈深,“你倒舍得?” 这苏绣锦缎产自金陵,宛若云霞,美不胜收。 然而,一寸锦一寸金,价格却不美丽。 此前,大多是上供皇室的贡品,些许流传出来,若非高门大户、家财万贯者,难得一见,遑论购买。 沈不韦却双手奉上,可见心意。 “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沈不韦笑容可掬,“主上、太夫人、郡公夫人喜欢,便是最好。” 高楷摇头失笑:“锦缎虽好,却免不得射上几箭。” “今日这一遭,你可休想混赖过去。” 沈不韦面色一垮:“是!” 早有小校奉上角弓,《驺虞》再响。 沈不韦拈上箭,拽满弓,合着乐声,连射四箭。 叫人惊奇的是,他一举得了两个“获”,其余两箭,一“留”一“扬”。 顿时,金鼓齐鸣,众人喝彩。 高楷淡笑一声:“既有这般本领,何必藏拙?” 沈不韦摇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须得谨言慎行。”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高楷意味深长道,“虽一时困顿,若得机遇,终将扶摇直上。” “微臣不才,愿随主上横扫群雄,一统天下。”沈不韦郑重其事。 高楷微微颔首:“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 “有朝一日,你必能得偿所愿。” “谢主上!” 君臣二人谈论片刻,沈不韦告退。 徐晏清、杨烨二人上扬,各自拈弓搭箭,皆得两个“获”。 其中差别,前者另有两箭为“扬”,后者则为“留”。 高楷大笑一声:“不错!” 众文臣射毕,高楷下令,赏吴弘基、邓骁、周顺德、裴季等人十匹绢帛。 沈不韦、徐晏清、杨烨三人则各赐铁弓一把。 接下来,便是一众武将比拼射术。 高楷正要下令换上新的麋侯,却见夏侯敬德摇头:“主上,这区区五十步,太近,怎能一展我等射术?” 高楷笑道:“依你之意,须得多远?” “至少一百步之遥,堪堪合宜。”夏侯敬德瓮声道。 “好!”高楷朗声道,“敬德有这等兴致,我怎能不成全?” “便以一百步为界,架设豹侯,让尔等射个痛快。” “谢主上!”夏侯敬德大喜。 一声令下,早有小卒忙着排布,忽见马规元拱手,建言道:“主上,若在平地发射,太过无趣。” “不如纵马飞奔,于马背上遥射,方能一展所长。” 高楷从谏如流:“尔等既有兴致,我自当应允。” “唐检,将府中骏马牵来,供诸位将军所用。” “是!”唐检领命而去。 一众文臣皆是咋舌,平地射一百步之距,已是极难,遑论纵马弯弓,若要正中圆鹄,当真难上加难。 纵然沈不韦、徐晏清、杨烨三人,也不敢应承。 夏侯敬德、马规元诸将却视作等闲,真不知其极致在何处。 过不多时,唐检率众,驱策数十匹骏马回返。 这些马儿膘肥体壮,神骏轩昂,每一匹皆是百里挑一,为高楷历年战扬厮杀缴获得来。 又特意安排御马监小吏放养,精心照顾。 诸将皆是爱马之人,一见这数十匹千里驹,个个眸光大亮。 高楷笑了笑:“既是纵马弯弓,便以一箭定胜负,无需连发四箭。” “遵令!”诸将齐声道。 段治玄蓦然开口:“主上,既要比试,需有彩头,方才有趣。” “此话有理。”高楷点头,“寅虎,你去将那件红地夔龙虎织锦战袍取来。” “是!”王寅虎匆匆去了。 未过多久,便见他与数个甲士,抬着一方箱柜,小步奔来。 “这件锦袍,是从朱劫国库中得来,便以此为彩头,赏赐夺魁之将。”高楷朗声道。 王寅虎会意,打开箱柜,取出锦袍示于人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其流光溢彩,宛如千里朝霞,叫人目眩神迷。 华英龄面露惊讶:“竟是这件稀世珍品。” 顾彦辉好奇道:“华刺史竟然识得?” “下官只见过一次。”华英龄点头,“却难以忘怀。” “昔年,郭节度奉命镇守山南西道,颇有政绩,先帝御赐此袍,以示嘉奖。” “郭节度爱如珍宝,一直舍不得穿,后来,赐予郭将军,只可惜,明珠蒙尘,落入朱劫手中。” “所幸,主上覆灭伪楚国,才让此珍宝重现天日。” 顾彦辉迷惑不解:“这不过一件锦袍,虽然华美,却凭何称为稀世珍品?” “顾刺史有所不知。”华英龄娓娓道来,“这锦袍可不一般,乃是以蜀锦裁制而成,且是蜀锦中的上品——晕繝锦。” “蜀锦便已是寸锦寸金,遑论这晕繝锦,更以金丝银线织成,可谓价值连城。” 第335章 牛嚼牡丹 这红地夔龙虎织锦战袍,以垂直、水平、对角线织法,构成“米”字形框架,向八方延伸,寓意四通八达、官运亨通。 框架内,填充夔龙、猛虎、团花纹路。另有万字、回纹、龟背、锁纹、鱼肠、盘绦等各式图案。 经面为几何斜纹,纬线显花色,阳光下,呈现出深绯、蓝、碧、浅蓝、金黄、深碧、浅绯、赭石、黑、白,拢共十种色彩。 安兴仁称赞道:“这锦袍经纬严谨,繁而不乱,色调华美,却错落有致。” “若能运到西域诸国,各国主必定哄抢。” 沈不韦笑道:“更难得的是,这锦袍五光十色,却庄严雄浑,龙腾虎跃,颇有一番意趣。” “即便在江南诸道,富贵风流、繁华锦绣之地,也难得一见。” “恐怕,唯有金陵皇宫之中,才有可堪媲美者。” 安兴仁颇有些醋意:“主上竟以此珍宝,赐予武将,着实牛嚼牡丹。” 高楷笑了笑:“一件衣服罢了,有何可惜。” “唐检,你将这袍子,挂在垂杨柳枝上,下设一架豹侯。” “谁能射中圆鹄,便可得此袍。” “射不中者,照例罚酒一盅。” “是!” 诸将皆是踊跃,齐齐披挂胡服,翻身上马,持长梢角弓,背后胡禄中插着箭矢,听候军令。 王寅虎环顾片刻,高声道:“诸位将军,有司谨具,请射!” 诸将循声望来,高楷微微颔首:“可!” 霎时间,骏马嘶鸣,扬起阵阵烟尘。 “末将献丑了!”忽有一将应声而出,于界口处,纵马往来三次,扣上羽箭,拽满角弓,倏然松开弓弦。 “咻!”一箭飞驰而去,刺入豹侯,尾羽颤动不止。 早有小校前往验看,高声叫道:“此箭获!” “铿!”顷刻间,金鼓齐鸣,铜钲清越,众人齐声大喝,“彩!” 高楷大笑一声:“长孙,好箭术!” 狄长孙拱手道:“主上谬赞!” 众文臣颇为惊奇,原以为数轮之后,方有人夺魁,没想到,这刚开扬,便由狄刺史夺了彩头。 高楷笑道:“寅虎,取锦袍来,赐予长孙。” 王寅虎正要应下,忽见一将大叫道:“主上且慢!” “这锦袍合该于我等羌人来取。” 高楷循声看去,却是钟祁连,不由笑道:“嘴上说说可不行,手底下方见真章。” “且让我等瞧瞧,你有何射术?” “遵令!”钟祁连纵马飞驰,拈弓搭箭,须臾之间,正中圆鹄。 不等小校宣告,他迫不及待奔到台下,大呼道:“王管事,且取锦袍予我。” 众人皆是惊叹,便是高楷也忍不住笑意:“羌人果然善射。” 鼓声尚未落下,忽又有一将应声而出,朗声道:“主上,狄、钟二位刺史,皆是陇右道出身,占了先机。” “且看我河西道儿郎箭术,绝不弱于人。” 众人看去,竟是阴见素。 高楷正色道:“你有何本领,尽管施展!” “是!”阴见素应和一声,策马便走,弓如霹雳弦惊,眨眼间,亦中圆鹄。 “咚咚咚!”鼓声激昂,众文臣齐声喝彩。 高楷笑了笑,正欲开口,又有一将高声叫道。 “你们汉人射术,有何稀奇。” “我等突厥人,自幼长于马背上,骑马射箭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主上,且看我展示一番。” “好!”高楷笑道,“哥舒浩,你尽管展示,我拭目以待。” “得令!”哥舒浩纵马疾驰,至界口处,骤然一个翻身,背射一箭。 “咻!”箭似流星,直直刺入圆鹄正中。 小校见此,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禀报。 高楷却看得分明,赞道:“突厥神射,果然不同凡响。”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四支箭矢齐齐攒在圆鹄之中,尾羽轻轻摇晃,不由一片哗然。 “这……” “这简直神乎其技!” “莫非飞将军再世?” 须知,策马飞奔之时,射中百步之外的圆鹄,本就极难。 哥舒浩却翻身背射,分毫不差,怎不叫人惊叹? “王管事,快取锦袍予我。”哥舒浩仰头大笑。 王寅虎看向高楷,见他微微点头,便要上前取下锦袍。 却不料,一声大喝传来,唬了他一跳。 “且慢!” 王寅虎循声望去,却见一员老将,须发斑白,越众而出。 正是秦州刺史丁开山。 “尔等青壮,便这点本领不成?” “纵然翻身背射,又何足为奇。” “且看我射来!” 他一夹马腹,飞奔至界口之外,陡然回身一箭,径直插入豹侯。 小校前往验看,却惊怔不已,只因这一箭,竟刺入此前四箭之中。 怔愣片刻,他连忙叫道:“此箭获!” 众文臣惊得麻木,面面相觑。 高楷大笑一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老将军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主上谬赞!”丁开山面色沉稳,“诸位同僚承让了。” 正要接过锦袍,忽见斜刺里,一将策马奔来,赞道:“老将军好箭术!” “却不知时移世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丁开山双目一瞪:“你有何箭术,敢在此大言不惭?” 高楷看去,却是元整。 “老将军,且看我汉中儿郎箭术,必叫你大开眼界。” 众人实在好奇,丁开山之箭术,已是超凡脱俗,难以想象,何等射术能更胜一筹。 便是高楷,也颇为期待。 演武扬中,元整呼喝一声,策马疾驰,骤然弯弓引箭,却未指向豹侯,反而遥望柳枝,倏然松开五指。 “咻!”这一箭,迅雷不及掩耳,射穿柳枝,洞开演武扬外的院墙,仍去势不减,最终“咄”一声,刺入一株桑树。 柳枝断裂,锦袍倏然坠地。 元整扬鞭策马,须臾间越过百步,手中长枪一挑,锦袍落在手中,轻轻一旋,便披在身上。 他于马上拱手,朗声道:“谢主上锦袍!” “彩……”直到这时,众人方才回过神来,一面喝彩,一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百步穿杨!” “世间竟真有这等绝技!” “今日一见,方才不枉此生。” 高楷亦然惊叹不已,忍不住鼓起掌来,大笑道:“古有养由基,今有元整,射术之道,不孤也!” 第336章 好勇斗狠 众人眼见这等箭术,只觉不虚此行。 便是老将军丁开山,也自愧不如,叹道:“输在元刺史这一箭下,老夫心服口服。” 这红地夔龙虎织锦战袍,由元整所得,自是实至名归。 诸将并无异议。 便在这时,一将策马疾驰,从元整身侧越过,一个交错之间,手中长鞭骤然一挥。 锦袍凌空飞起,稳稳落在这将手中。 元整一时不防,竟将到手的珍宝丢了,回头一望,不由惊怒交加:“马将军,为何夺我锦袍?” “兵不厌诈!”马规元仰头大笑,“何况,主上并未说,不能争抢。” “这等珍宝,自当由军中强者拥有,才不致暴殄天物。” “一派胡言!”元整怒不可遏,手持长枪,拨马转头,便与马规元斗了起来。 “还我锦袍来!”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斗了数个回合。 至于那织锦战袍,已是撕成粉碎。 乍见此景,众人皆是惊愕。 “胡闹!”高楷面色一沉。 好端端的一扬射礼,竟叫马规元搅和了。 果然,骄兵悍将难制,须得设法约束。 否则,人人恃勇斗狠,天下难平。 正要喝止两人,忽见斜刺里一将驭马飞奔,倒提长槊,厉声叫道:“尔等擅自打斗,军纪何在?” “铿!”长槊一点,劈开刀、枪,骏马一声嘶鸣,横在元整、马规元二人之间。 “夏侯将军,军中素来以强者为尊,元刺史武艺不及我,正该将锦袍相让。”马规元面露不满之色,“你何故阻拦?” 元整气得咬牙切齿:“马规元,安敢辱我?”手中长枪一挺,便欲再战。 马规元扬起横刀,神色颇为不屑。 两人剑拔弩张,却是斗出火气来了。 “主上在此,竟敢造次。”蓦然,夏侯敬德一声大喝,“尔等意欲何为?” 两人如梦方醒,慌忙翻身下马,下拜道:“我等言行无状,望主上恕罪!” 高楷注视两人,沉声道:“你二人,一为刺史,一为将军,麾下军民甚众,理当为众人表率。” “怎可好勇斗狠,逞一时意气,大打出手?” “眼中可有我这个主上?” “主上息怒!”两人忙不迭地叩首,“我等知错,还请主上责罚。” 高楷敲打一番,淡声道:“你二人皆罚酒一杯,回府闭门思过。” “是!”两人面色一黯,怏怏去了。 这射礼至此,便宣告结束,颇有些虎头蛇尾。 锦袍虽毁,诸将射术却是高超,不可不赏。 “寅虎,你从府库中,将蜀锦取来,今日射中圆鹄之将,各赏赐一匹。” “是!”王寅虎领命而去。 “谢主上!”诸将皆是大喜。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高楷笑道,“望尔等再接再厉,多加练习,勿要骄傲自满,以致荒废。” “遵令!” 待诸将退下,高楷命人撤去豹侯,于高台设宴。 龟兹乐工演奏乐曲,众文武一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高楷环顾一众文臣,朗声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诸位皆饱读诗书,既见今日盛景,何不赋诗一首,以作纪念?” “愿从主上雅兴!”众人齐声应和。 不多时,褚谅、孙士廉、殷世师、窦仪、萧宇,诸位文采斐然者,一一敬献诗篇。 杨烨、徐晏清二人誊抄记录,各自品鉴一番。 高楷看过一轮,见众人诗中,皆有劝进之意,不由笑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此事我自有考虑,尔等不必再提。” “是!” 褚谅心中惊讶:“原以为主上此前推拒,乃是顾及人望不足。” “没想到,竟果真不欲建国称公。” “看来,主上所图远大,绝非一时之利。” 孙士廉亦然惊讶,却忍不住欣喜:“主上志存高远,实乃我陇右之福。” “如今,烨儿为主上麾下第一文臣,最受信重。皎儿为主上诞下嫡长子,地位稳固。” “待来日,主上一统神州,我孙家、杨家,或可光耀天下。” 想到此处,他激动不已。 …… 翌日,府中传出调令,命元整即刻回返三泉,镇守利州;又让马规元前往巴县,听从渝州刺史指挥。 两人不敢违逆,稍作收拾,便轻装起行。 至城南一座长亭,小道旁,眼见细雨霏霏,行人稀疏,两人牵着马,亦步亦趋,心中皆是怅惘。 若能收敛几分争强好胜的心思,也不至于惹得主上不悦。 正后悔时,忽闻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元刺史,马将军,还请留步。”两人回头一望,却是杨烨。 “我等见过杨长史。” 杨烨拱手还礼,温声道:“主上命我来,送二位一程。” 元整面露喜色,杨烨可是主上麾下文士中,第一得意人,主上派他来送,可见并未厌弃。 “杨长史,主上有何吩咐?”马规元亦想通此节,迫不及待问道。 杨烨笑道:“主上叮嘱,望元刺史、马将军,你二人戒骄戒躁,尽忠职守。” “待来日,另有重用。” 元整目光一亮:“莫非,主上打算动兵,攻取剑南道?” “正是!”杨烨直言不讳。 马规元却有些不解:“杨长史,若要动兵,只需从葭萌关出发,走金牛道,直趋成都。” “末将却远在巴县驻守,不知主上有何用意?” 杨烨笑道:“马将军,攻取蜀国,可不止金牛道这一条路线。” “从巴县起行,逆长江而上,亦是通途。” 马规元大喜,朝北下拜:“谢主上!” 只要主上不弃,他自信可凭一身武艺,再立大功。 元整不甘人后,亦然下拜谢恩。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平复。 杨烨诚恳道:“马将军、元刺史,主上此举,可见重用之意,并未计较此前失礼之罪。” “还望尽心竭力,保境安民,护佑一方百姓。” “谨遵主上之令。”两人肃然拱手。 元整低声问道:“还请杨长史赐教,不知主上欲何时起兵?” 马规元亦颇为期待。 杨烨回言:“主上素来以民为本,不违农时,以春种秋收为第一要紧事。” “两位不必急切,静候军令便是。” 元整、马规元齐声道:“是!” “谢杨长史指点。” “不必多礼。”杨烨笑了笑,折柳相送,“青山不老,绿水长存,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两人一改忧愁之色,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路春风得意,繁花相送。 第337章 兵马元帅 “都走了?”前堂,高楷淡声问道。 杨烨点头:“微臣已将主上叮嘱,一一交代。” 高楷微微颔首:“依你之见,这两人,能否独掌一军?” “恕微臣直言,元刺史、马将军,皆有大将之姿。”杨烨拱手道,“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 “假以时日?”高楷笑道,“看来,你认为他们尚需历练。” 杨烨点头:“依微臣愚见,独掌一军之将,绝非单重武艺。” “治军、用人,审时度势、当机立断,更为要紧。” 高楷微微叹息:“此言在理。” “可惜,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遑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帅才。” 元整、马规元二人,知耻而后勇,稍加磨砺,可为将才,却难以成为帅才。 他麾下诸将,虽武艺精通,却缺乏统率三军之主帅。 杨烨宽慰道:“主上不必忧心。” “须知,不经世事,怎能洞察人心?” “元刺史、马将军,皆是人中龙凤,只要给予机会,历练一番,必能叫人刮目相看。” “至于三军主帅,可遇而不可求。” “仍需遍栽梧桐,引得鸾凤来栖。” 高楷笑道:“倒是我急功近利了。” 似白起、韩信这等帅才,百年难遇,怎能轻易来投。 眼下,尚需时机。 他抬头望去,春风十里,百花齐放,千山万水之外,更有崇山大川。 江山如此多娇,那中原大地,风云际会,人杰地灵,必有天之骄子。 这神州西北边陲,终究一隅之地,若要搅动天下风云,还需登上中原这个大舞台,见群英荟萃,你方唱罢我登扬。 沉思良久,忽闻王寅虎轻声来报:“郎君,长安有天使前来,正于府外求见。” “长安天使?”高楷面露惊讶。 想必是长安城太极宫中皇帝陈祐,派人来见。 只是,他与这位皇帝素无往来,怎会突兀来使? 想了想,高楷淡声道:“请天使进府一叙。” “是!”王寅虎领命去了。 杨烨倏然笑道:“自古有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 “如今这大周天下,却有三位皇帝,着实叫人惊奇。” 高楷摇头失笑:“时移世易,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套,早已过时了。” 但凡志在天下者,谁愿理会? 杨烨低声道:“微臣认为,这天使并非受董澄指使,而是天子心腹。” “哦?”高楷好奇道,“何以见得?” 杨烨侃侃而谈:“物不平则鸣,长安皇帝拘禁于宫中,朝政皆由董澄掌控,形同傀儡,毫无天子威严,怎能不恨?” “此番派人来使,却行事谨慎,不为人知,必是有事相求。” 高楷笑了笑:“驱虎吞狼?” “这长安皇帝,倒是好算计。” 过不多时,一名青年武将大步而来,拱手道:“千牛备身武兴德,见过陇西郡公。” “不必多礼。”高楷淡声道,“圣人派你来使,所为何事?” 武兴德环顾四周。 “堂中之人,皆是我股肱心腹,无需退避。”高楷摇头,“你有何事,尽管说来。” 武兴德从怀中取出一张黄色绢帛,双手高举,郑重道:“陛下旨意在此,还请高郡公跪接。” 高楷不为所动:“武备身,有话直说,勿要浪费时间。” 武兴德蹙眉道:“见陛下手书,如同面圣,郡公怎可无礼?” 高楷神色平淡:“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我并未有求于圣人,倒是圣人有何相求,不妨直说。” “高郡公怎知……”武兴德面露惊疑,低声道,“陛下有所相求?” 高楷淡淡道:“陛下富有四海,却身陷牢笼,想必心有不甘,欲借刀杀人,重振朝纲。” 武兴德满脸惊愕,再无丝毫傲气,顿了顿,只得直言:“高郡公所言无差。” “陛下旨意,召郡公入朝,加封太保、雍国公、兵马元帅。” 高楷有些惊讶:“圣人倒是大方。” 太保、雍国公倒也罢了,不过一方名爵,可封亦可废。 这兵马元帅,执掌长安禁军,却位高权重,历来非天子心腹,觊觎不得。 长安皇帝却将其授予高楷,着实叫人惊诧。 “圣人可有何事吩咐?” 武兴德沉声道:“齐国公权倾朝野,威凌陛下,是为乱臣贼子。” “还请高郡公领兵,进驻长安,诛杀国贼!” 高楷不置可否,忽而问起一事:“听闻,董澄联结突厥、吐谷浑、蜀国三方,齐来攻我,不知情形如何?” 武兴德心中暗道:临行前,陛下交代,务必笼络高郡公,让他领兵勤王。 这点军情,不妨透露予他,全当赚个人情。 想到这,他和盘托出:“齐国公执掌长安,颇为严密。” “我只知出使吐谷浑、蜀国者,皆无功而返。” “至于突厥,却是不知。” 高楷微微颔首:“这等大事,待我召集文武相商,再作决定。” “请武备身在府中暂歇片刻,早晚必有答复。” 武兴德虽是急迫,却也不敢催促,只得恳切道:“陛下一片诚心,还望高郡公三思。” 高楷郑重道:“这是自然。” 他使个眼色,王寅虎心领神会,将武兴德引至东厢房,以礼相待。 过不多久,群臣皆至。 “圣人盛情相邀,让我率兵去长安,诛杀董澄。”高楷问道,“诸位如何看待?” 徐晏清哂笑道:“此为驱虎吞狼之计。” “圣人遭受董澄欺凌,怎愿再有一人,凌驾皇权之上?” “恐怕事成之后,便会卸磨杀驴。” 此话虽然偏激,却也不无可能。 萧宇拱手直言:“主上,不可答应此事。” “圣人纵然许以高官厚爵,却需前往长安,倘若应下,岂非成了无根之木?” “况且,山南西道刚刚平复,不可远离,以免遭遇不测。” 高楷点了点头:“萧公老成之言。” 夏侯敬德陡然开口:“主上,圣人既然许诺,何不趁机举兵,攻入长安,杀了董澄。” “再图谋大事?” 听闻此言,诸将皆蠢蠢欲动。 毕竟,若能借此机会,一举拿下长安,岂非大功一件? “不可!”萧宇摇头道,“主上既已定计,先攻蜀国,再取京畿道,怎可轻易动摇?” “何况,即便杀了董澄,如何应对圣人?” “届时,稍有不慎,必然落个乱臣贼子的骂名。” 第338章 门庭若市 萧宇沉声道:“人心向背,群敌环伺,眼下,并非攻取长安之时。” 高楷问道:“杨烨,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杨烨回言:“圣人固然许诺,恐怕难以兑现。” “须知,董澄经营长安十余年,根深蒂固,绝非轻易可杀。” “一旦前往长安,前景难料。” “何况,我等拿下蜀国之后,再挥师向东也不迟。” 徐晏清附和道:“突厥、刘竞成、王玄肃等人,皆图谋长安,便让其等相争,损耗兵马钱粮。” “蜀国方才是帝王之基,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高楷笑了笑:“既如此,便请武备身回返长安复命。” “却要辜负圣人美意了。” 王寅虎会意,前往东厢房去了。 武兴德闻言,无可奈何,只能打道回府。 殊不知,另有一支使团,和他擦肩而过。 “这金城倒是繁华,不似边陲荒僻之地,反而颇有一番中原景象。”为首一名中年文士称赞道。 “封舍人所言极是。”左侧,一随从小心奉承,“据闻,高楷重开丝绸之路,不禁商贾,任由其等往来经营。” “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商贾士子、皆往金城汇聚,方才有这等繁华。” “甚至,西域各国亦有胡商,前来贸易。” 听闻此言,右侧随从颇为不屑:“商贾重利而轻义,满身铜臭,最是低贱,纵容其等妄为,取乱之道也。” “高楷迟早自食恶果!” “况且,金城弹丸之地,异族盘踞,不服王化,只知杀戮不通礼仪,怎能和我中原大地媲美?” 封舍人眉头一皱:“慎言!” “我等是为出使,而非结仇,岂可口无遮拦?” “卑职知错。”这随从撇了撇嘴。 一行人沿着大街,前往城北,一路走走停停,细细观察。 “叮当!”数十个高昌商贾,牵着一匹匹骆驼,满载宝石香料,前往两座坊市。 封舍人颇感惊奇:“金城虽小,却四通八达,井然有序。” “更难得,民众尚算殷实,并不见乞儿成群结队,也无衣不蔽体之人。” 他环目四望,四条主街宽阔疏朗、十二街坊排布俨然,不见丝毫紊乱之象。 道路以黄土压实,平平整整,不见污泥恶臭,两旁榆树舒展身姿,遮蔽烈日,垂下丝丝清凉。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纵观一人治下景象,便可知其底蕴如何。” 封舍人赞叹不已:“如今一看,这陇西郡公高楷,不光能统军,更能治民。” “假使人心归附、施以仁政,又连战连捷,开疆拓土,何愁大事不成?” 想到此处,他将些许傲气尽数收敛。 金城虽比不上洛阳繁盛,却有一番兴旺发达、蓬勃向上之感,正如高郡公,年轻有为,前景不可限量。 身后,一众随从见此,亦不敢造次。 这一行人,东游西逛,并未作丝毫遮掩,早已落入奉宸司小校眼中。 唐检听闻禀报,不敢怠慢,连忙前往高府求见。 “哦?”高楷有些惊诧,“有使者从洛阳而来?” “正是!”唐检点头,“这支使团,拢共七人,为首者是洛阳朝堂中书舍人——封长卿。” “听闻,此人学识渊博,口才了得,最擅揣测人心,颇受重用。” “有意思!”高楷玩味一笑,“长安使者刚刚离开,又有洛阳来使,咱们这金城,竟也成香饽饽了。” 王寅虎笑道:“仰赖郎君威名远扬,方才有今日门庭若市的盛况。” 高楷笑了笑:“洛阳是何情形?” “据奉宸司探知,豫国公王玄肃拥立皇帝陈骏,占据都畿道。”唐检回言。 “前番,齐国公董澄、夏王窦至德联合进犯洛阳,王玄肃虽然击退齐、夏联军,却也元气大伤。” 高楷若有所思:“看来,这一支使团是友非敌。” 正说话间,忽见一名管事来报:“郎君,洛阳使者正于府外等候,求见郎君。” 高楷笑道:“大开中门,我当亲自迎接。” “是!” 唐检面露疑惑:“主上对长安使者不假辞色,却礼遇洛阳来使,这是为何?” 杨烨笑道:“唐将军,岂不闻远交近攻?” 唐检恍然大悟,长安与陇右、汉中相邻,必有一战。 洛阳却远在千里之外,又有京畿道、山南东道为阻隔,暂可相安无事。 高楷但笑不语,出了前堂,来到府门外,正见数人相候一旁,为首者峨冠博带,相貌儒雅,正是封长卿。 “下官见过高郡公。”封长卿拱手一礼。 高楷朗声笑道:“封舍人不必多礼。” “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快请进寒舍,休憩一番。” 封长卿谨守礼节:“高郡公好意,下官心领。” “只是,使命在身,不敢怠慢,愿与高郡公详谈。” 高楷颔首:“既如此,请往前堂,豫国公有何美意,我洗耳恭听。” 片刻后,众人来至堂中,分宾主落座。 寒暄片刻,高楷问道:“封舍人,洛阳风土人情如何?” 封长卿拱手道:“洛阳居天下之中,数朝首善之地,繁华依旧。” 高楷笑了笑:“豫国公遣你来,可有要事?” 封长卿回言:“豫公愿与高郡公结盟,齐攻长安。” 高楷不置可否:“民间亲兄弟,亦明算账,何况两家结盟?” “假若攻下长安,归属何方?” 封长卿从容不迫:“豫公有言,京畿道六州,两家先取先得。” “至于长安,各凭本事,第一个入长安者,便定归属。” 高楷淡声道:“空口无凭,恐怕事到临头,必有争端,平添一桩仇怨,反倒不美。” “高郡公所言在理。”封长卿点头,“豫公特令,两家约法三章,互不侵犯,以示诚意。” 见高楷不为所动,他低声道:“高郡公有所不知,前番董澄派人联结突厥,进犯陇右。” “恰逢下官出使突厥,向汗王进言,方才打消其起兵之念。” 高楷眸光一闪,诚恳道:“却要谢过封舍人,一言平干戈。” 封长卿笑道:“这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惟愿两家守望相助,共抗大敌。” 第339章 龙骧虎步 想了想,他郑重道:“两家结盟,关系重大,容我考虑一番,再作定夺。” “理当如此。”封长卿颔首道,“下官便在馆舍中,静候佳音。” 高楷微微点头:“寅虎,好生招待封舍人,勿要失礼。” “是!”王寅虎肃然应下,亲引封长卿前往馆舍。 “谢高郡公!”封长卿拱手一礼,便随之去了。 高楷称赞道:“此人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着实一员大才。” 他心中暗道:更难得,这封长卿头顶红气氤氲,紫光飞旋,竟有宰相之运。 杨烨附和道:“观其一言一行,叫人如沐春风,可见涵养上佳。” “只是,所言颇有不实之处,须得明辨。” 高楷笑道:“洛阳繁华依旧,必是胡言;劝说突厥汗王罢兵,倒是不假。” 杨烨迷惑不解:“主上如何得知?” “洛阳虽居天下之中,却为大周陪都,若论繁华,相比长安必然稍逊一筹。”高楷淡淡道。 “更何况,都畿道为四战之地,洛阳更群敌环伺,又遭董澄、窦至德联手进犯,怎能繁华依旧?” “封长卿如此说,不过为王玄肃挽尊罢了。” 至于突厥,高楷远望北方一眼,并不见黑煞血气袭来,便知封长卿所言非虚。 杨烨赞叹道:“主上洞见千里。” “既如此,或可与王玄肃结盟。” 唐检蹙眉:“王玄肃为世之枭雄,怎能轻信他花言巧语?” 所谓齐攻长安,瓜分京畿道,约法三章,不过一面之词,恐怕迟早反目成仇。 杨烨笑道:“唐将军不必忧心。” “王玄肃枭雄之辈,我怎会不知?” “与他结盟,不过权宜之计,却有双重益处。” “何来双重益处?”唐检不解。 杨烨侃侃而谈:“一来,结盟之事传出,必然引得董澄忌惮,不敢贸然出兵,于我等攻取蜀国有利。” “二来,突厥为中原大敌,早晚必有一战,若能与王玄肃约定,一齐对抗突厥,却也是一件好事。” 高楷颔首一笑:“此言甚合我意。” 不过,即便与王玄肃结盟,也只为突厥,而非攻取长安。 毕竟,突厥为两家劲敌,长安却是利益所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不过,封长卿劝说汗王罢兵,倒是一个人情。 另一头,馆舍之中,封长卿正端坐上首,手捧书籍阅览,一派从容。 诸位随从却是急迫:“封舍人,这高郡公将我等晾在此处,不闻不问,究竟是何道理?” 封长卿翻过一页书卷,淡然道:“稍安勿躁,此行必有收获。” “这……”众人迷惑不解,“封舍人何以见得?” 封长卿淡笑一声:“此前,长安天使前来,却不见高郡公厚待,只得无功而返。” “此番我等求见,高郡公却颇为礼遇,可见其心意所向。” 众人皆是大喜:“豫公听闻,必定开怀,合该我等立此大功。” 然而,封长卿话锋一转:“此大功,只得一半罢了,不可贪求。” “这是为何?” “若不出我所料,高郡公必定答应共抗突厥,却不愿于此时齐攻长安。”封长卿笑道。 众人越发不解,却见他笑而不语,只得暗自疑虑。 殊不知,封长卿心中亦惊疑不定。 他出身渤海封氏,家学渊源,悟性上佳,曾修习相面之术,颇有几分造诣。 此前,他与高楷相谈,曾细观其面相,这一看下来,却是大吃一惊。 只因在他眼中,高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为大富大贵之兆。 这倒也罢了,毕竟,高楷攻无不胜,连战连捷,占据天下三道,必有天命护佑。 然而,更让他惊骇的是,高楷龙骧虎步,一举一动,皆蕴含莫大威严,叫人忍不住顺服。 “王者气象已成,有朝一日,有望登临九五之尊。”封长卿心中震恐,“高郡公,必是豫公劲敌。” 他一时踌躇不定:我虽辅佐豫公,却不能不为家族考虑,狡兔三窟,须得另作打算。 不如暗中交好高郡公,留一条后路。 正思量时,忽见王寅虎去而复返,叉手道:“封舍人,我家郎君有请。” “有劳王管事带路。”封长卿点了点头,随他回转前堂。 叙礼毕,高楷直言不讳:“还请封舍人转告豫国公,我愿与他共抗突厥,至于长安,容后再议。” 封长卿并不意外,拱手道:“下官定当转达,洛阳诸事繁忙,便先行告退。” 高楷笑道:“寅虎,代我相送一番。” “是!” 待封长卿离去,杨烨惊讶道:“观此人言行,似早有预料。” 高楷淡笑道:“这封舍人,颇为机敏,必然猜中我等心中所想。” 唐检拧眉:“这等英才,主上何不挽留,委以重用?” 高楷摇头一笑:“大族子弟,多半以家族利益为先。” “这封长卿也不例外。” “眼下,他为王玄肃心腹,贸然转投他人,必遭世人不耻,毁坏名声,因此,并非招揽的良机。” 至于将来,兵临中原,还怕没有带路党么。 …… 翌日,高楷召集府中三位文臣,商议政事。 “春耕之事,准备得如何?” 杨烨拱手道:“三道三十六州,已然按照主上吩咐,分发田亩,赐下粮种,只待天时一至,便能耕种。” 高楷点了点头:“民以食为天,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三人皆是认同。 徐晏清蓦然提起一事:“主上,待春耕之后,便要起兵攻取蜀国,须得从山南西道进发。” “不如将驻地迁往南郑,以便就近指挥调度。” 萧宇附和道:“徐司马所言在理。” “先前,主上攻取河西、山南西两道,以金城为治所,恰如其分。” “如今,攻取蜀国,当以坐镇南郑为宜。” 杨烨也无异议:“不光攻取蜀国,来日进军关中,夺京畿道,亦以南郑为驻地。” 高楷从谏如流:“既如此,便迁往南郑。” 只是,这搬迁之事,事关重大,不可急促,须得做好准备。 不光前堂众文武迁移,更有后宅女眷、宗庙英烈祠,以及秾哥儿这幼儿。 还得择个吉日,祭拜先祖,告慰英灵,方能动身。 第340章 迁居南郑 高楷颔首:“传令窦仪,叫他勿要大兴土木,只把昔日郭府清扫一番,作为府邸便可。” 徐晏清不赞同道:“主上为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之主,郡公之位,怎能屈居郭府一隅?” “不如修建一座宫室,以壮威严,不叫世人轻视。” 高楷摇头:“郭府足以居住,不可大建宫室,劳民伤财。” 何况,南郑不过一时安歇,并非久居之地。 “主上仁德!”三人皆是赞叹。 高楷笑了笑:“驻地虽迁往南郑,兰州仍为陇右、河西两道重心,不可轻忽。” “有劳萧公为兰州刺史,兼领陇右道节度使,处置政事。” 萧宇连忙下拜,满脸激动:“谢主上信重,老臣必肝脑涂地,以报恩德。” 兰州可是主上起兵之地,陇右道亦是主上筚路蓝缕,第一个攻取的道州,素为重中之重。 主上竟将此大任,托付于他,怎不叫他感动? 高楷双手扶起,温声道:“萧公老成持重,我素来敬佩。” “由萧公执掌陇右道,我可无忧。” 萧宇感激涕零,再度下拜。 杨烨、徐晏清既是歆羡,又是感叹。 萧公飘零半生,已是年过半百,却不得重用,屡遭贬黜。 所幸,终于得遇明主,可一展抱负。 …… 时光流逝,转眼已至天祐十三年,五月。 梁州,南郑城。 这一日,城北郭府焕然一新,迎来新主。 高楷漫步在假山花池之间,见百花盛放、茂林修竹、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可谓一步一景,叫人目不暇接。 “这郭家之人,太过奢靡,怎能不亡?”高楷摇头道。 金城高府占地,已是宽阔,然而,竟比不上郭府一座花园。 至于前堂后宅,更远远不及,不啻于天壤之别。 好比简陋民居,之于皇宫大内。 窦仪陪同在侧,感叹道:“这府中一花一木,皆世间难寻,遑论亭台楼阁,更巧夺天工,辉煌煊赫。” “将府中逾制之物,一一裁撤,勿要如此奢靡。”高楷面色肃然,“天下尚未一统,民众仍在水火之中,怎可贪图享受,忘了大业?” “是!”窦仪忙不迭地应下,心中却是欣喜,主上志在天下,不为富贵繁华所迷。 大业可期! 游览片刻,高楷前往后院,春晖堂,向张氏问安。 “阿娘,这汉中水土,与兰州颇为不同,可曾习惯?” “我儿不必担忧。”张氏笑道,“昔年,为娘曾随你父亲东奔西走,风餐露宿,可非羸弱之人。” “阿娘习惯便好。”高楷颔首,转而问道,“秾哥儿可有不适?” 杨皎柔声道:“秾哥儿倒无不适,只是一路劳顿,颇为疲倦,乳母将他抱去睡下了。” 高楷微微点头,这时节,道路难行,极为颠簸,尽管一路慢行,亦免不了旅途劳顿。 张氏感叹道:“这府邸太过华贵,叫人心中难安。” “楷儿,务必以勤俭持家为宜,不可如此奢靡。” 高楷点头:“阿娘所言极是,儿子谨记。” 见张氏面有倦色,众人稍待片刻,各自退去。 想了想,高楷先往明月堂一行。 “鸾儿,这府中可有阴煞之气?” 敖鸾笑道:“表哥不必担忧。” “郭宏母子死于秦岭之中、褒斜道,魂魄已入幽冥,并未滞留府中。” “如今,表哥既来,气运蒸蒸日上,恢宏盛大,绝无阴煞之气。” 在她眼中,整座府邸皆笼罩在祥云瑞气之中,一片光明。 表哥周身,更有紫光飞旋,凝成庆云,三重华盖之之下,玄黄之气氤氲。 可谓诸邪辟易,群魔不得近身。 高楷微微颔首,这倒是与他所见一致。 家宅安宁,事业才顺,必须慎重对待。 …… 翌日一早,高楷召集府中文武,升堂议事。 “如今诸事已毕,可以起兵攻取剑南道。” “诸位有何良策?” 窦仪拱手道:“主上,自古以来,从汉中进发,攻取蜀地,皆以金牛道为第一选择。” “依老臣愚见,可从葭萌关起兵,先攻剑州,过涪江,取绵州、再夺汉州。” “汉州平定,再攻成都,拿下成都,则益州可定。” “益州一定,便得剑南道核心,其余州县,可传檄而定。” 众人闻言,皆是认同,走金牛道,最是稳妥,只需稳扎稳打,便能成功。 然而,徐晏清提出异议:“窦刺史所言,虽然稳妥,却忽略一处关隘。” “一旦困于关外,不得寸进,恐怕徒劳无功。” 高楷问道:“可是剑门关?” “正是!”徐晏清颔首,“此关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三万守卒,便可挡十万精兵。” “自建成以来数百年,从未陷落。” “如此咽喉之地,张常逊必派精兵强将镇守,不可强攻,须得绕过此关。” 高楷点了点头:“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徐晏清侃侃而谈:“不如走米仓道,由阆州起兵,先攻梓州,再取绵州,其后,汇入金牛道,直趋成都。” “如此一来,可绕过剑门关,事半功倍。” “不错!”高楷笑道,“这倒是一条坦途。” 从汉中入蜀地,到成都,唯有金牛、米仓这两道,尚可通行。 难怪诗仙感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杨烨忽然开口:“主上,山南西道皆在我等掌控之中,或可走水路,逆流而上,直取成都。” “哦?”高楷好奇道,“你有何良策?” 杨烨拱手道:“依微臣愚见,或可从渝州起兵,沿长江,攻泸州,转至雒水,取资州,再夺简州,其后直奔益州,拿下成都。” 他心中感叹,所幸,主上先行攻取山南西道,方才占据这等主动权,可从容出兵。 可见,汉中之于蜀地,实乃重中之重。 失却这道屏障,蜀国虽有沃野千里,却不过一马平川。 高楷沉思片刻,郑重道:“既如此,便兵分两路,水陆并进,于益州合兵,围攻成都。” 众人自无异议。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道:“主上,末将愿为先锋,攻取成都。” “主上,末将亦……”诸将纷纷请战。 第341章 调兵遣将 “米仓道这一路,由哥舒浩为主将,晏清为记室参军,率兵两万。” “水路,则由段治玄为主将,马规元为副将,率兵一万五千之数。” “窦公,有劳你调拨粮草。”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夏侯敬德见诸将皆有任命,却遗漏他一人,不由瓮声道:“主上,末将愿领兵出征。” 高楷笑道:“稍安勿躁,早晚必有任命,还愁没有立功之机么?” “是!”夏侯敬德放下心来。 想了想,高楷朗声道:“传令元整,命他率领五千兵卒,从葭萌关进发,直取剑门关。” 众人皆大惑不解。 剑门关易守难攻,主上已然决定绕行,为何又派遣元整前往攻取? 这区区五千兵卒,怎能建功? 杨烨咂摸片刻,询问道:“主上可是故布疑阵,迷惑剑门关守将?” 高楷淡笑道:“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既绕过剑门关,便叫元整领兵佯攻,牵制蜀军主力。” “如此一来,米仓道、水道两路兵马,正可伺机而动。” “主上思虑周全。”众人皆是赞叹。 杨烨却颇为疑惑,以往之时,每逢战事,主上必定率军亲征,身先士卒,此次为何裹足不前? 正思虑时,忽闻高楷郑重道:“此次征伐蜀国,至关紧要,绝不可疏忽大意。” “望尔等齐心协力,共举大事。” 拿下剑南道,便坐拥四道之地、七十五州。 更有蜀地这个粮仓,人口殷实,足以成就帝王基业。 堪称立国之战! “遵令!”众人轰然应诺。 待众人告退,高楷登高望远,暗思:这一战,颇不寻常。 似有何处被我忽略了,却又想不起来。 他放眼望去,无论金牛道、米仓道,还是水道,皆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不知根底。 “看来,兵分两路,虽为上策,却缺乏某个契机。” “若无这个契机,恐怕金牛道、水道皆是困顿,无法建功。” 正是基于此,他方才决定,暂且在南郑坐镇,观望形势。 “但愿一切顺遂,早日攻取蜀国,一统神州西北。” …… 话分两头,却说剑南道,成都。 王宫中,群臣济济一堂。 “高楷来势汹汹,孤该如何应对?”张常逊神色慌乱。 孟之祥拱手道:“大王,当务之急,须得调兵遣将,前往各处关隘镇守,御敌于成都之外。” 张常逊犹豫不决:“孤听闻,高楷颇为仁德,不杀降者,我等何不顺势投降,保全性命?” 他自小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通军事,性子仁弱。 却无领兵之能,也无顽抗之心。 甚至想着,献城投靠,继续过安逸日子。 然而,孟之祥厉声喝道:“大王慎言!” “高楷仁德之名,不过自吹自擂,怎可轻信?” “何况,一旦投降,宗庙社稷必然不存,九泉之下,大王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张常逊嗫嚅道:“孤不说便是。” “只是,高楷势大,该如何抵抗?” “为今之计,唯有严防死守,令高楷无功而返。”孟之祥沉声道,“若要守蜀地,必守剑门关。” “大王须得派遣一员大将,前往坐镇。” 张常逊颔首:“长史可有举荐?” 孟之祥正要开口,忽见一员老将应声而出。 “大王,末将不才,愿镇守剑门关。” 张常逊看去,却是他父亲留下老将,严光远,为昭武将军,不由点头。 “可!” “便由老将军,率兵三万,驻守剑门关。” “务必御敌于关外,勿让高楷前进一步。” “末将领命!”严光远肃然应下。 众人皆是赞同,严光远虽年过半百,却颇为悍勇,此前一直镇压西南,杀得异族闻风丧胆。 前些时日,方才调回成都。 “大王,高楷坐拥山南西道,可由渝州进发,走水道,逆流而上,不可不防。”孟之祥复又开口。 “依臣愚见,可派一万兵马,交由泸州刺史韦适调度,防备敌军。” 张常逊颔首:“就依长史之言。” “大王,高楷率军来攻,唯有金牛、米仓、水路三道可走。”下首,司马崔鸿渐蓦然开口。 “金牛道有剑门关为阻,更有严将军镇守,不必担忧。” “水路亦有韦刺史御敌,唯一可虑者,唯有米仓道,须得提防高楷突袭。” 张常逊面露疑惑:“高楷怎会兵分三路,莫非不怕我等各个击破?” 崔鸿渐回言:“大王,兵不厌诈,不可不防。” “何况,高楷颇知用兵之事,未尝败绩,绝不可以常理揣度,须得多做准备。” “依微臣愚见,可派一将前去梓州镇守。” 张常逊点了点头:“该派何人前去?” “臣举荐一人,必能守御梓州,防备敌军来犯。” “哦?”张常逊好奇道,“此人姓甚名谁,何方来历?” “此人名为裴行基,出身闻喜裴氏,能文能武,颇能治军。”崔鸿渐回言,“由他镇守梓州,大王可高枕无忧”。 张常逊正要答应,忽见孟之祥喝道:“不可!” “此人曾屡次三番,败在高楷手中,名不副实。” “纵然出身不俗,却无用兵之能,断不可为梓州守将。” 崔鸿渐面泛怒火:“胜败乃兵家常事,怎可因一时失利,便全盘否定?” “裴行基家学渊源,有名将之姿,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孟之祥嗤笑道:“崔司马此言,简直异想天开。” “裴行基徒有其表,怎能委以重任?” “更何况,他为外人,先仕齐国公,再仕我蜀国,三心二意,怎能轻信?” 崔鸿渐大怒,两人针锋相对,争吵起来。 张常逊不胜其烦,叫道:“此事容后再议,勿要吵闹!” 孟之祥拱手道:“大王,梓州守将不必急于安排,可令刺史暂作抵抗。” “倒是江油关,须得派人镇守,以防敌军,从阴平小道突至。” 崔鸿渐哂笑一声:“阴平小道荒废数年,早已掩埋不见。” “又处在崇山峻岭、深涧大泽之中,毒虫猛兽肆虐,瘴气弥漫,何须派人驻守,多此一举?” 第342章 淡泊名利 “怎能大意?” “微臣举荐果毅郎将何重贵,率三千兵卒,守御江油关。” “可保成都万无一失。” 崔鸿渐讽刺道:“何重建不通军事,此前领兵攻取利州,却死在葭萌关下,全军覆没。” “大王并未罪及家眷,已是宽仁。” “孟之祥,你举荐何重贵,是何居心?” 这何重贵,正是何重建亲弟。 孟之祥冷声道:“何郎将颇擅统军,远胜兄长,必能镇守江油关。” “我一片忠心,皆为蜀国考虑,天地可鉴。” 崔鸿渐嗤笑一声:“孟、何两家世代交好,为成都大族,蜀国谁人不知?” “你所言所行,分明私心作祟,却还振振有词,可笑!” “你……”孟之祥大怒,两人再度争吵。 “够了!”张常逊烦不胜烦,“便以裴行基为将,领两万兵卒,助梓州刺史守城。” “何重贵率三千兵卒,镇守江油关。” “休要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话音落下,他一甩长袖,直往后宫去了。 孟之祥、崔鸿渐各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另一头,张常逊请来承影道人,问道:“道长,高楷领兵来攻,国中纷乱,孤该如何是好?” 承影道人不答反问:“敢问大王,可有誓死抵抗之心?” 张常逊摇头:“若高楷有容人之量,我愿献城归降,以免徒增死伤。” 承影道人郑重道:“贫道受先王之恩,必定护佑大王周全。” “至于国中其他人,生死有命,祸福自召。” 张常逊拧眉:“道长既有法力神通,何不出手劝阻,叫孟长史、崔司马化干戈为玉帛,重修旧好?” “破镜难圆,何况于人?”承影道人摇头失笑,“此二人各有抱负,不愿投降他人,大权旁落。” “大王独善自身便是,莫要牵涉其中。” 张常逊颔首:“道长之言,孤自当听从。” “贫道告退!”承影道人欣慰一笑,一步迈出大殿,飞身上了顶楼。 放眼望去,成都繁盛之景,历历在目。 “可惜,这大好山河,过不多久,便要落入他人手中。”承影道人喃喃自语。 大王性子仁弱,若在太平盛世,或可为一方守成之主。 然而,偏偏生在这大争之世,稍有不慎便国破家亡,身死族灭。 我只能设法保全大王,至于蜀国文武,心有不甘,便叫他们自作自受。 想到这,他拔开葫芦嘴,饮一口酒,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 梁州,南郑城。 “主上,剑州传来军情,元刺史困于剑门关外,一筹莫展。”唐检禀报道。 高楷微微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 “剑门关守将是何人?” 唐检回言:“此人名为严光远,久经沙扬,曾是蜀国先王爱将。” “为人谨慎,率领三万大军,一心据守剑门关。” “元刺史三次佯攻,皆无功而返。” 高楷若有所思,蜀国虽然人口繁盛,却至多十万兵卒。 张常逊却委任老将领三万人,驻守剑门关,可见重视。 以剑门关之险峻,纵然十万大军强攻,也难以拿下。 想了想,高楷问道:“米仓道、水道这两路兵马,情形如何?” “米仓道一路,哥舒将军,徐司马,正分兵攻打梓州盐亭、永泰两县。”唐检一五一十道。 “水道一路,段刺史、马将军正沿长江逆流而上,预备夺取泸州泸川城。” 高楷颔首,这都在计划之中。 “梓州、泸州守将为何人?” 唐检回言:“梓州守将为裴行基,麾下两万兵卒。” “泸州由刺史韦适、领两万兵卒镇守,此人出身京兆韦氏,曾是蜀国先王长史。” “裴行基?”高楷眸光一闪,“倒是老熟人了。” “梓州、泸州,再加上剑门关,拢共七万兵马,张常逊此次着实应对迅速。” 唐检点了点头:“据闻,蜀王并无进取天下之心,麾下长史孟之祥、司马崔鸿渐等一众文武大臣,却心有不甘。” 高楷笑了笑:“孟之祥出身成都大族,崔鸿渐、韦适出身博陵崔氏、京兆韦氏,严光远出身剑州、裴行基来自京畿道。” “这蜀国群臣,着实有趣。” 唐检附和道:“据奉宸司探知,蜀国群臣分为三系。” “一系为先王老臣,一系为成都大族,一系为蜀国以外降臣。” “彼此颇有不和,时常互相攻讦,张常逊却无力约束。” “另外,蜀州青城山上,有一道门大派,名为通明派,掌门承影道人,颇受先王礼遇,辅佐张常逊。” “哦?”高楷好奇道,“这承影道人为人如何?” “此人法力深厚,神通不凡,却不喜俗物,不参政事,潇洒不羁。”唐检颇为称赞,“为人处世,淡泊名利,实有得道真人风范。” 高楷有些惊讶,他自入世以来,所见道家弟子,大多汲汲营营,渴求名利气运,少有安贫乐道、宁静致远之人。 这承影道人倒是有意思,待来日,却要一睹庐山真面目。 只是,高楷转念一想,蜀地着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许多仁人志士,皆为蜀国尽忠效力,张常逊此番应对,却也恰如其分。 倘若蜀国内部铁板一块,若从外部强攻,一时怕是难以拿下,须得另想他法,寻找一方突破口。 只是,这突破口究竟在何处? 高楷端详剑南道堪舆图,注视这三十九州山川地理,反复推演沙盘,逐渐陷入沉思。 …… 话分两头,且说剑州、剑门关。 此关位于剑阁城南三十里处,大剑山隘口之中。 一座座山峰直插云霄,四周悬崖峭壁,雄险天成。 峰峦倚天似一柄柄利剑,绝崖断离,两壁相对,形状似门,故得名“剑门”。 乃是汉中陆路南入蜀地的必经之道,号称“蜀北之屏障,两川之咽喉”,有“天下第一雄关”、“蜀地门户”之美誉。 此刻,剑门关守将严光远正倚靠城楼,面沉如水。 环顾四周,这座关城修筑得固若金汤。 上层筑堞垛,居高临下,可供瞭望、射击之用。 关门两旁石墙刻有楹联:“驿绕巴江转,关迎剑道开。” 正中悬挂“剑门关”匾额,金光耀眼。 楼阁中绘有壁画,内置傍壁级道,可登上顶楼。 放眼望去,城楼高大宏敞,四周通廊。四角各自悬挂一尊金铎,随风琅铛作响。 第343章 谨小慎微 “再探!”严光远沉声道。 “是!”斥候领命而去。 严光远远眺城外,皆是崇山峻岭、怪石嶙峋,不见半点人烟。 唯有两方兵马驻扎内外,遥遥相望。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剑门关固然易守难攻,却要提防敌军从他处绕行,突袭成都。 身侧,一名郎将面露疑惑:“将军,高楷只派遣这区区五千兵卒,来攻剑门关,是否太过轻视?” 莫要说五千人,纵然十万雄师,他也有信心,凭借这三万兵卒,御敌于关外。 严光远肃然道:“高楷攻无不胜,接连夺取天下三道,怎是轻敌大意之人?” “他如此安排,必是知晓剑门关难以攻打,设法另从他处夺取成都。” 郎将拧眉:“若要从汉中南下蜀地,除却剑门关所在金牛道,便是米仓道。” “莫非,高楷派主力兵马,从米仓道进军?” 严光远微微颔首:“不光米仓道,高楷占据巴南九州,亦可从渝州出兵,走长江水路,逆流而上,直取成都。” 郎将倏然一惊:“如此说来,断不能让高楷得逞。” “这是自然。”严光远面色严肃,“关外五千兵卒,只不过佯攻,牵制我等兵力。” “米仓道、水道,方才是高楷真正行军路线。” 数日来,他屡次派遣斥候刺探军情,已然发现端倪。 剑门关数百年来从未陷落,纵然是高楷,也不敢强攻,徒增死伤。 如此一来,米仓道必是重中之重。 至于水道,颇为遥远,一时难以建功,想来只是一支偏师,策应米仓道大军罢了。 想到这,严光远沉声喝道:“传我军令,分派一万兵马,赶至射洪,听从裴行基调遣。” 郎将惊愕道:“将军,关内三万兵卒,为大王严令,坚守剑门关。” “若擅自调走一万,待大王知晓,恐怕……” 严光远不以为意:“大王年幼,不知用兵之事。” “剑门关险峻,两万兵卒镇守足矣,无需太多人马。” “反倒是梓州,须得增兵,抵抗高楷大军来攻。” “即便大王知晓,怪罪下来,老夫一力承担便是。” “尔等只管听命行事,勿要多言。” “遵令!”郎将不敢再说,匆匆去了。 严光远遥望前方,心中暗道:高楷虽连战连捷,在我蜀国天险面前,亦然无计可施。 只需守住米仓道,阻遏水道,任凭高楷诡计多端,也只能节节败退。 可惜,山南西道落入高楷之手,我蜀国沦落劣势,只能采取守御之策,却难以反攻。 想到此处,严光远叹息一声,主贵臣荣,主忧臣辱,我等虽有誓死抵抗之心,奈何大王并无大志。 这偌大的蜀国,百年基业,能否偏安一隅? …… 却说哥舒浩、徐晏清二人,率领两万兵马,从阆中进发,走米仓道,攻打梓州。 一路颇为顺遂,接连攻取盐亭、永泰二城。 只需拿下射洪,梓州可平,其余郪县、通泉县、玄武县、飞乌县、铜山县,皆不足为虑。 哥舒浩志得意满:“主上算无遗策,这米仓道一路坦途,无剑门关天险,大军攻城颇为顺畅。” “要不了多久,便能夺取射洪,直取绵州。” 徐晏清深以为然,却保持谨慎:“哥舒将军不可大意,蜀国人才济济,贤臣猛将众多,须得小心行事。” “徐司马果然从容自若。”哥舒浩称赞一声,转而笑道,“听闻,梓州守将为裴行基,此人毫无用兵之能。天佑我等,拿下射洪,易如反掌。” 徐晏清摇头道:“裴行基虽是主上手下败将,我等却不可轻视大意。” “须知,小心驶得万年船。” “是!”哥舒浩敛去几分傲气,率军来至射洪城外三十里。 此地山林茂密,参天古树遮天蔽日,唯有一条小道供南北通行,却也遭藤蔓野草覆盖,几乎辨不出路径。 哥舒浩正要领兵前行,忽见徐晏清勒马伫立,制止道。 “哥舒将军且慢!” “此地视野狭隘,山川逼仄,极易设伏,不可贸然深入,以免踏入陷阱。” 哥舒浩神色一凛:“此地为南下射洪必经之地,难以绕过。” 徐晏清沉声道:“可先派一支斥候,前往探路,莫要孤军深入。” 哥舒浩点头:“便依徐司马之言行事。” 一声令下,百余个斥候,当即钻入密林之中。 众人等候一刻,便见数十人陆续回禀,并无敌军兵马迹象。 哥舒浩笑道:“想来林中未有伏兵,可安然通行。” 徐晏清摇头道:“裴行基若设伏兵,绝非如此浅显,必然深入林中,不叫人轻易探知。” “将军稍安勿躁,待其余斥候回返,再行军不迟。” 哥舒浩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心道徐司马也太过谨小慎微。 裴行基不过是主上手下败将,听闻主上派兵前来,恐怕闻风丧胆,龟缩城中据守。 怎敢派兵出城,擅自应战? 他耐着性子,等候片刻,却仍不见半点异动,一时按捺不住:“徐司马,林中若有伏兵,早已暴露,何须等到此时?” “若再不率兵突袭射洪,待裴行基坚壁清野,怕是难以攻取,辜负主上期望。” 徐晏清微微蹙眉,一时有些疑惑,莫非并无伏兵,只是自己多思多虑? 正要点头应允,忽见林中飞鸟腾空,一声声唳叫响起,隐约间,传来几声惨叫。 “有伏兵?”哥舒浩心中一沉,连忙下令,全军披坚执锐,以作迎击。 徐晏清从容道:“将军不必焦急。” “裴行基纵然安排伏兵,却绝不会超过三千之数,否则,其等早已暴露。” “我等可围点打援,将这支伏兵一一清除,再围攻射洪。” 哥舒浩见他一派淡然自若,不由惊叹,徐司马果然大才。 难怪主上屡次称赞,可与杨长史并列。 过不多时,喊杀声渐次响起,山林中伏兵尽出,正是蜀军。 只是,这区区三千兵卒,怎是两万大军敌手。 哥舒浩指挥若定,将其等击溃,随后往射洪城方向,逶迤而去。 这番动静,传到城中,裴行基耳中,直叫他大惊失色。 “敌将竟然识破埋伏,这如何可能?” “哥舒浩不过一介突厥蛮人,怎会有这般智谋?” 第344章 阴平小道 “徐晏清?”裴行基恍然,“原来是他。” 这可是高楷麾下司马,智谋超群,可与长史杨烨相比。 有他辅助,看破伏兵之计,倒也不足为奇。 “可惜了!”裴行基面色难看,“原以为凭借这支伏兵,可让高楷损兵折将,大败而回。” 谁能想到,高楷尚未出面,仅仅麾下一介突厥将军,一个司马,便让他功亏一篑。 可恨! 高楷便如此难以击败么? 不光用兵如神,麾下更人才济济。 也不知他从何处将这些无名之辈,一一搜罗出来,却个个身具大才,不是智谋超群,便是武力绝伦。 实在匪夷所思! 念及此,裴行基面露颓败之色,叹道:“为今之计,只能坚守不出,希冀高军粮草不继,自行退兵。” 便在这时,一员都尉大喜来报:“将军,严老将军增派一万兵卒,助我等抗衡高军。” “果真?”裴行基又惊又喜。 都尉一迭声道:“援军已至北门外,卑职仔细查验,的确为我蜀国兵卒。” 裴行基大喜:“既如此,速速将援军迎入城中,一齐守御。” 都尉迷惑不解:“将军我等本部有两万兵马,如今又添一万援军,足有三万之众。” “何不出城迎战,斩杀哥舒浩、徐晏清,覆灭高军,向大王献功?” 裴行基摇头:“哥舒浩有勇,徐晏清有谋,两人合力,虽兵马不及我等,却不可小视。” “只需守住射洪,保梓州不失,便是大功一件,莫要节外生枝。” 何况,高楷仍按兵不动,叫人捉摸不透,他屡次败在高楷手下,怎敢轻举妄动? “是……”都尉不情不愿道。 “另外,将射洪所辖八乡百姓,皆迁来城中。” “莫要让哥舒浩得到一粒粟米。” “将军这是打算坚壁清野,挫败敌军锐气?”都尉问道。 “正是!”裴行基淡声道,“劳师远征,若粮草供应不及,忍饥挨饿,纵有百万雄师,也不击自溃。” 过不多时,城外,哥舒浩领兵赶来,遥望城池,不由赞叹:“这射洪城倒是坚固。” 徐晏清面露忧色:“裴行基坚壁不出,死守城池,倘若迁延日久,必定耽搁主上大事。” 哥舒浩拧眉:“那便强攻,再坚固的乌龟壳,也有破裂之日。” 然而,一连攻打七日,射洪城岿然不动。 两万大军死伤甚重,士气跌落,哥舒浩只得下令暂且安营。 徐晏清绕城观察数日,却见射洪城山水相依,城坚池深,等闲难以攻下,更无破绽,一时无法可想。 两人计议一番,只得派人上报高楷,请他定夺。 …… 梁州、南郑城。 高楷听闻禀报,亦愁眉不展。 蜀国文武抵抗之心甚坚,四处分兵驻守,几乎倾巢而出,似吃了秤砣,铁了心肠,玉石俱焚。 唐检见此,宽慰道:“主上勿忧,米仓道一时困顿,仍有水道可以通行。” “段刺史、马将军二人领兵,必能建功。” 高楷摇了摇头:“水路兵马,不过为辅,若要攻入成都,耗费时日太久,迟则生变。” “必须从陆路打开局面,方能势如破竹。” 只是,眼下金牛道、米仓道,皆不得寸进,着实叫人焦躁。 高楷凝望堪舆图,眉头紧锁。 这时,唐检忽然开口:“主上,奉宸司探知一条军情,颇为隐秘。” “哦?”高楷面露惊讶,“什么军情?” 唐检回言:“张常逊派遣三千兵卒,驻守江油。” “江油?”高楷目光落在堪舆图上,搜寻片刻,在东北角,找到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这里,唯有一个芝麻粒的小点,标注着江油二字。 只是,这江油城虽是龙州治所,却不过一座寻常小城,平平无奇,并无特殊之处。 有何值得张常逊增派三千兵卒镇守? 唐检迟疑道:“奉宸司校尉禀报,剑南道三十九州,地名繁复,常有重名之所。” “却不知这江油是城池,还是关隘。” 高楷眸光一闪:“江油城城小民寡,地势又非险要,断无必要增派援兵。” “必是一处关隘,以江油为名,混淆视听,叫人摸不清虚实。” 唐检迷惑不解:“若有江油关,为何名声不显?” 高楷淡声道:“时移世易,多少显耀事物,沦为历史的尘埃?” “这江油关必为前人开辟,名噪一时,却不受后人重视,逐渐销声匿迹。” 他反复念叨这个关名,总觉似曾相识,却又模糊不清,不知何处瞧见过,却淹没在脑海中。 一时想不起来。 便在这时,杨烨忽然开口:“微臣阅览古籍,偶然得知,汉末,魏将邓艾偷渡阴平,神兵天降,一举荡平蜀国。” 高楷闻言,如醍醐灌顶,笑道:“原来如此。” 唐检不解:“这阴平又在何处?” “阴平小道,位于摩天岭、龙门山脉之间,恐怕早已埋没。”高楷面露喜色,“却正是我等突破口。” 脑海中的记忆,连成一串,越发清晰。 他拿起一支笔,随手一划,于堪舆图上现出一条长长的墨痕。 杨烨、唐检二人端详许久,惊愕道:“竟有此路?” 这阴平小道,从文州曲水城开始,翻越大白山,穿过龙州江油城,途经剑州阴平城,过摩天岭,最后抵达绵州昌明城附近。 一路蜿蜒曲折,若非高楷划出,根本发觉不了。 唐检愕然:“主上,莫非江油关,便在这昌明城外?” “正是!”高楷朗声道,“地名可变,地形地势却难以变化。” “江油关必在此处。” 杨烨微微蹙眉:“主上,虽如此,这阴平小道纵横七百余里,处于崇山峻岭、深涧大泽之间,极难行走。” “纵然知晓,恐怕也并无大用。” 高楷摇头笑道:“古人尚有勇力,甘冒奇险,我等今人,怎能畏缩不前?” “况且,天无绝人之路,这阴平小道虽然艰险,却并非不可通行。” “一旦成功渡过,拿下江油关,便可直取绵州涪城。” “届时,向北,可出其不意,击溃剑门关守军。向南,可攻下汉州,直取成都,可谓进退自如。” 第345章 无知无畏 唐检面露忧色:“倘若张常逊增派兵马,坚守江油关,那该如何是好?” 高楷笑道:“剑门关守卒足有三万,江油关却不过区区三千,天壤之别。” “可见,蜀国群臣并不重视此关,派遣兵马驻守,不过防患于未然罢了。” 杨烨建言道:“既有这等捷径,主上可派一支兵卒,效仿古人偷渡阴平,袭取江油关。” 高楷摇头:“我为三军主帅,自当身先士卒。” 唐检大惊失色:“主上,这阴平小道何等艰险,不光山道崎岖,更有毒虫猛兽、烟瘴之气,稍有不慎便死于非命。” “还请主上三思!” 杨烨亦然劝谏:“主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 “您为三道之主,身负众望,怎可轻涉险境?” “若不放心,派一员大将领兵前去便是。” 高楷郑重道:“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言。” 这一战,至关重要,关系到他能否拿下剑南道。 须知,天下群雄之争,如火如荼,不进则退。 若不尽早平定蜀国,稳固根基,只能眼看他人抢占先机。 相反,若得剑南道,便可以此为基础,东入关中,夺取长安,成就帝王霸业。 机不可失,绝不能裹足不前。 三日后,高楷率领一万兵马,北上岐山道,沿嘉陵江上流,走陆路,来至武州将利城。 一面安营扎寨,命宕、武、成二州刺史,就近供应粮草。 一面下令,以夏侯敬德为先锋,率一千骑兵,攻取文州曲水城。 文州只有两县:曲水与长松,人口不过两千余户,可谓地广人稀。 夏侯敬德接了军令,便率兵昼夜疾驰,突袭曲水。 文州刺史吴昭度得知,急忙召集府中文武商议。 “夏侯敬德率军来攻,兵锋甚锐,这该如何是好?”吴昭度六神无主。 本以为身处偏远,距离成都足有千里之遥,可避开战火,自保无虞。 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夏侯敬德可是高楷麾下第一猛将,威名远扬,他可不敢直撄其锋。 只是,若要据城坚守,又惧高楷大军来攻,化为齑粉。 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郎将吴玄朗声道:“叔父,侄儿不才,愿领一千兵马,击杀夏侯敬德。” 吴昭度大喜:“贤侄既有这等豪情,我自当成全。” “只是,莫要与夏侯敬德硬拼,若力有未逮,即刻收兵。” “是……”吴玄撇了撇嘴,心道:叔父也太过胆小。 夏侯敬德虽有几分薄名,又非三头六臂,我自幼习练武艺,弓马娴熟,必不弱于他。 正要砍下夏侯敬德首级,扬我威名。 正要领兵出城,却见堂下一人劝阻道:“不可!” “夏侯敬德为当世猛将,武艺精通,手下败将不计其数,怎能小瞧?” “敌军锋芒正锐,不如暂且据守,以逸待劳,伺机出动,必能出其不意击溃夏侯敬德。” 吴昭度循声望去,却是麾下一员小校,名为李光焰。 其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却出身寒微,只因武艺不凡,箭术高超,可百发百中,这才被他看重,升为亲兵。 吴昭度尚未开口,却见吴玄冷哼一声:“放肆!” “御敌大事,岂容你这无名小卒置喙?” “还不退下!” 吴玄仰仗叔父宠爱,素来颐指气使惯了,怎能忍受他人反驳。 若非看在叔父面上,早已一刀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卒。 李光焰微微拧眉:“我为刺史亲卫,为何不能出言?” “夏侯敬德武力绝伦,吴郎将并非对手,若要逞强,恐怕难以幸免。” 吴玄勃然大怒:“竖子,安敢辱我?” 他自恃武力超群,胜过夏侯敬德,如今却被一亲兵小瞧,怎能容忍? 当即长鞭一甩,抽向李光焰,给他一番教训。 却不料,李光焰一伸手,抓住鞭尾,任凭吴玄如何使劲,也纹丝不动。 众人皆是咋舌,刺史这侄儿,勇力超群,却比不过李光焰这小校。 观其面色,云淡风轻,似仍有余力。 吴玄却是面色涨红,恍若猪肝,分明竭尽全力。却不愿失了面子,只得强撑,心中却恨意勃发。 正僵持时,吴昭度劝阻道:“你二人皆是年轻俊杰,何必相争,伤了和气?” “快快住手!” 吴玄眼珠一转,猛然松手,想让李光焰出个大丑,一报这奇耻大辱。 可惜,事与愿违。 李光焰手持马鞭,肩背挺直,站得稳稳当当,全无他预料那般,摔得四仰八叉。 吴玄心中越发嫉恨:好个李光焰,迟早将你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吴昭度见两人罢手,笑着当起和事佬,息事宁人:“夏侯敬德远道而来,必然疲弊,便暂作观望,伺机出战。” “叔父,侄儿愿立下军令状,不杀夏侯敬德,提头来见!”吴玄咬牙道。 他怎能甘心,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叫人小瞧? 眼下,唯有斩杀夏侯敬德,方能挽回颜面。 吴昭度好言相劝,却见侄儿心意甚坚,只得点头同意。 “贤侄若能杀了夏侯敬德,自是最好。若不能,也无需丧气,保全性命要紧。” “是!”吴玄答应一声,点齐兵马,匆匆出城去了。 李光焰阻止不及,暗叹:吴玄自视甚高,小看天下英雄,必有身死之祸。 …… 且说曲水城外五十里,一座峡谷,夏侯敬德率军正在奔驰。 忽见前方尘土漫天,旌旗招展,勒马一望,却见千余骑兵奔来,为首者青年样貌,手持长枪,口中喊杀声不断。 “杀夏侯敬德!” 夏侯敬德大怒:“无知小儿,也敢造次?” 即刻下令,挥动旗帜,迎击敌军。 吴玄一马当先,正见敌军为首一将身如黑塔,双目喷火,便知是夏侯敬德。 心中越发急切,若能杀了他,便可借机扬名,上达天听,得大王重用。 好过窝在这穷乡僻壤,籍籍无名,徒耗大好光阴。 当下,催动战马,攥紧手中长枪,直取夏侯敬德项上人头。 “无知无畏!”夏侯敬德冷哼一声,倒提长槊,一夹马腹,胯下青骢马会意,撒开蹄子狂奔。 须臾之间,两人近在咫尺。 第346章 斑斓猛虎 眼看便要得逞,不面露喜色。 却不料,一点寒光乍现,直击面门而来。 “不好!”他寒毛直竖,慌忙一旋手,收回长枪横在身前。 “铿!”枪、槊交击,爆发一阵锐鸣。 吴玄只觉万钧重力压顶,虎口发麻,耳边嗡嗡作响。 胯下骏马承受不住巨力,四肢抖如筛糠,深深陷入泥地之中,动弹不得,只能嘶声大叫。 吴玄面色通红,心中叫苦不迭,再无半分小觑之心。 这一交手,他便知晓,以他武力,绝非夏侯敬德对手。 强撑下去,只能身首异处。 顿时,心生怯意,正要开口求饶,却不防双手一轻,一片寒光袭来,电光火石之间,劈过他脖颈。 一颗斗大头颅坠地,滚了三滚,现出满脸惊愕之色。 夏侯敬德捞起首级,喝道:“主将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一千吴军见此,骇得面无人色,或逃或降。 夏侯敬德收拢残兵,率军一众轻骑,直奔曲水。 另一头,吴昭度听闻消息,大惊失色:“玄儿死了?” 吴玄踊跃请战的英姿,似在眼前,然而,一转眼,他便死于非命。 着实令人惊愕。 府中众人皆是骇然,原以为凭借吴郎将之武艺,纵然不敌夏侯敬德,也可安然退返。 谁能想到,吴郎将竟连一个回合也撑不住,便兵败身死。 叫人难以置信! 吴昭度老泪纵横,好一番痛哭,众人连连劝阻,方才收敛悲容。 “夏侯敬德咄咄逼人,诸位可有良策退敌?”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应答。 吴昭度面露失望,忽见李光焰拱手道:“刺史,末将愿领五百骑兵,与夏侯敬德一较高下。” “好!”吴昭度大喜,一迭声道,“你且去,务必砍下夏侯敬德首级,为我侄儿报仇。” “是!”李光焰领命,持枪带弓,点齐兵马,便出北门去了。 过不多时,曲水城五里之外,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狭路相逢。 夏侯敬德勒马伫立,遥望一眼,见这敌将相貌英武,镇定自若,不由叫道。 “敌将姓甚名谁,速速报来。” “我槊下不杀无名之辈。” 李光焰朗声道:“末将李光焰,文州刺史麾下校尉,请教夏侯将军高招。” “校尉?”夏侯敬德笑道,“吴老儿手下无人了,竟派一名小校,前来迎战。” 二话不说,倒提长槊,催动青骢马,便向李光焰杀去。 李光焰神色郑重,握紧长枪,一夹马腹,迎着夏侯敬德兵锋,却怡然不惧。 “铿!”金铁交击,火花四射。 李光焰只觉一股巨力,从枪身传来,震得虎口发麻。 心中惊叹:夏侯敬德不愧当世猛将,竟有这般勇力。 他年少时,见天下纷乱,便立下大志,追随明主拨乱反正。 为此苦练武艺,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十余年来,不曾停歇一日。 终于练得枪法如龙,一身箭术,更是惊人。 据闻,乡中曾有猛虎下山吃人,肆虐数十个村寨,乡人死伤无数。 李光焰得知,带胡禄,执弓矢,亲往山中杀虎,为民除害。 一日,途经一座山冈,夜幕降临,忽见一头斑斓猛虎,趴在树林之中,择人欲噬。 随同之人皆骇得两股战战,四散奔逃。 李光焰怡然不惧,拈上弓,扣上箭矢,倏然一箭射去,正中虎身。 然而,竟不闻虎吼,乡人惊疑不定,点起火把,簇拥着去瞧。 这一瞧,却惊愕不已。 只因林中并无猛虎,唯有一方巨石,夜色掩映之中,轮廓与猛虎颇为相似,众人方才错认。 更叫人惊奇的是,李光焰一箭,竟射入巨石之中,尾羽仍在颤动。 乡人惊叹不已,传扬开来,李光焰名动全乡。 长松县令听闻此事,征他为军中队正。又向吴昭度举荐,方才升为校尉。 李光焰久闻夏侯敬德威名,心生向往,早想和他一战,验证自身所学。 如今得偿所愿,却将些许傲气尽数收敛。 夏侯敬德不愧高郡公麾下第一猛将,名不虚传。 天下英雄何其之多,须得戒骄戒躁。 他正在反思,殊不知,夏侯敬德心中更为惊诧。 原以为这偏僻之地,大多是无知之辈,如此前吴玄一般,自不量力。 没想到,这李光焰竟有如此武艺,一战之下,与他不相伯仲。 “再来!”夏侯敬德见猎心喜,挥动长槊,直击李光焰面门。 “来得好!”李光焰亦是大喜,难得有人可与他切磋武艺,一较高下。 他正可将一身所学,尽情施展,互相印证,以取长补短。 想到这,手中长枪一甩,挽了数个枪花,直刺夏侯敬德心窝。 夏侯敬德不惊反喜,长槊一横,挡开长枪。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交战数十个回合,竟不分胜负。 两方兵卒皆是震惊,忍不住喝起彩来。 时光流转,百余回合之后,两人交战正酣,然而,吴昭度见李光焰久久不回,生怕他有个闪失,连忙下令鸣金。 李光焰见此,只得虚晃一枪,带领五百骑兵回返城中去了。 夏侯敬德勒马伫立,并未追击。 “将军,何不趁机起兵,斩杀此人?”众人皆是不解。 “此人武艺上佳,为我平生仅见,实为当世英才。”夏侯敬德摆了摆手,“我有一千兵马,他却只有五百余人,胜之不武。” 众人皆赞:“将军高义!” 夏侯敬德笑道:“即刻退后五里,寻依山傍水处下寨,等候主上大军前来。” “是!” 翌日,高楷率领九千步卒,与先锋军汇合。 听闻昨日之事,不由诧异:“敬德武艺,冠绝当世,少有敌手。” “竟有人可与你大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 夏侯敬德点头道:“此人武艺高超,与我不相上下。” “若非吴昭度胆怯,鸣金收兵,我可与他再战数百回合,胜负难料。” 高楷越发惊讶,与此人交手,敬德竟也不敢说必胜,可见其武艺,着实不同凡响。 他登时起了爱才之心,嘱咐道:“你且再去搦战,引他出城,我在军中观望。” “若能胜他,自是最好,若有意外,莫要伤他性命。” “是!”夏侯敬德领命去了。 高楷扮作小卒,混入千余轻骑之中,紧随其后。 第347章 漂泊浮萍 “遵令!”李光焰拱手,点齐五百兵马,出了北门。 前方,护城河外,夏侯敬德率兵列阵,两军遥遥相望。 话不多说,两方主将,各自身先士卒,战至一处。 高楷隐于军中,放眼望去,却吃了一惊。 这李光焰头顶,竟红气弥漫,凝结成云,中心处紫光飞旋,灿若星辰。 “他竟有当世名将之气,国公之运。”高楷又惊又喜,“能与夏侯敬德大战数百回合,不落下风,果然非同一般。” “倒要想个办法,将他招揽至麾下,为我效力。” “夏侯将军胜了!”正思量时,忽闻一声声惊呼响起,打断思绪,不由抬头望去。 却见李光焰胯下骏马倒下,连同主人一起摔落在地。 李光焰连忙就地一滚,卸去冲势。 刚站起身来,却不防一杆长槊,直击面门,激起一股劲风。 这危难之时,他却面色平静,并未求饶。 夏侯敬德惊讶道:“你竟不怕死?”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我自然害怕。”李光焰淡声道。 “那你何不投降?”夏侯敬德拧眉。 李光焰摇头:“吴刺史于我有知遇之恩,我若临阵叛变,岂非不忠不义之人?” 夏侯敬德面露赞赏,忍不住为他鸣不平:“你有这般武艺,却屈居一介校尉。” “那吴玄,银样镴枪头,不堪一击,却高居郎将之位。” “可见吴昭度有眼无珠,不识天下英雄。” “你何不转投我家主上,共举大事?” 李光焰不为所动:“我本布衣,出身寒微,蒙吴刺史不弃,方才一展武艺。” “怎能因官职低微,便轻于去就?” 夏侯敬德心生敬佩,放下长槊,瓮声道:“你且去吧。” “夏侯将军竟不杀我?”李光焰颇觉诧异。 本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绝处逢生。 夏侯敬德拨马转头,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回返。 “待你换马领兵,我等再战三百回合也不迟。” 李光焰怔愣片刻,忽见小卒牵来战马,即刻飞身而上,入曲水城。 吴昭度于城头观望良久,见他败退回来,惊愕道:“夏侯敬德竟如此骁勇?” 李光焰拱手道:“马失前蹄,末将一时不慎,摔落在地上,方才有此一败。” 吴昭度略松口气,挥手道:“你所乘之马,太过驽钝。” “唯有千里驹,方能与你一身武力相配。” 说着,便叫人牵来一匹骏马。 这马全身枣红色,轩昂神骏,四肢矫健,双目炯炯有神,牙口锋利如剑,却有一股桀骜不驯之态。 李光焰自认马中伯乐,一看便知,这马不同凡响。 吴昭度笑道:“这马来自吐谷浑,为汗血宝马,可日行千里、夜行五百。” “宝马赠英雄,今赐予你,倒是相得益彰。” 昔日,西域马贩子将此马兜售,他一见倾心,不惜花费一千贯钱,将此马收入麾下。 只可惜,它性子太烈,不服管束,不愿认主。 任凭百般鞭打,也不肯低头。 吴玄曾尝试将其降伏,却被摔落马下,险些遭受践踏而死。 自此无人敢骑,只好关在马厩之中,无人问津。 李光焰并未推辞,欣然道:“谢刺史赐马!” 说来倒也奇怪,这马一见李光焰,颇为顺服。任由他驱策,并未丝毫反抗,反而十分亲昵。 李光焰策马扬鞭,飞奔一个来回,摸了摸马脖子。 马儿仰起头,打了个响鼻。李光焰面露笑意。 一人一马,怡然自得,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开怀大笑。 吴昭度惊叹不已:“难怪这马如此桀骜不驯,竟等着光焰这个明主。” “世事果真奇妙,说不得有朝一日,这一人一马,都将名动天下。” “敢问刺史,这马可有名字?”李光焰牵着马儿,拱手相问。 吴昭度摇头:“只有个诨名,为西域胡商所取,不堪入耳。” “如今,它认你为主,你正可取个名字,不负它一片倾心。” 李光焰思索片刻,望一眼天穹,见赤云漫天,千姿百态,隐约形成万马奔腾之状,不由笑道。 “便叫你赤霄,如何?” 枣红马打个响鼻,把头蹭了蹭李光焰,仿佛认可这个新名字。 李光焰大笑一声:“从今往后,你我不离不弃,并肩作战,不辜负此生。” 吴昭度赞叹道:“赤霄果然灵性上佳。” 忽又想起一事,忧心忡忡。 “光焰,夏侯敬德来势汹汹,又有高楷大军在后窥视。” “我该如何应对?” 李光焰拱手道:“刺史勿忧,待明日,夏侯敬德再来搦战,我可诈败,将他引至吊桥。” “凭我一身箭术,出其不意,必能将他射落马下。” “好!”吴昭度大喜,“我有光焰,可高枕无忧!” 入夜,李光焰回返屋舍,心中颇为犹豫。 白日里,他坠马倒地,失了防备,夏侯敬德本可将他杀了,却并未动手。 如此高义之人,他若以诈败之计诓骗,趁人之危,实在小人行径。 他虽出身寒微,却也心慕忠义之士,引为楷模,绝不愿落个恩将仇报的骂名。 只是,刺史对他有拔擢之恩,今日又赐下骏马,委以重任,一番拳拳爱护之心,他怎能无所报答? 倘若言而无信,引来夏侯敬德又不伤他,是为不忠。 若言出必行,又是不义。 一时间,竟陷入不忠不义之境,叫他左右为难,踌躇不定。 思来想去,唯有见机行事了。 唉!他望着天边明月,忽而感叹自身如漂泊浮萍,不知前路在何方。 刺史虽对他有恩,却不过一介常人。 这乱世时节,正该投靠一方英主,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怎能困守在文州这偏僻之地,碌碌无为终老一生? 想到这,他越发烦闷。 …… 同一轮明月下,高军大营,众文武皆在帐中议事。 “主上,曲水不过一座小城,文州更非大州,何不大军压上,将此城攻破,早日赶往江油关?”唐检拧眉不解。 杨烨亦有此问:“主上,穿过阴平小道刻不容缓,若迁延日久,恐怕遭人发觉,功亏一篑。” “不如尽起大军,拿下曲水,再往龙州,兵贵神速!” 第348章 以貌取人 高楷摆手笑道:“迟则生变,我怎能不知?” “只不过,阴平小道固然重要,却比不过一员大将。” 众人皆是惊愕,主上竟为区区一人,耽误行军大事,岂非本末倒置? 况且,何等大将,值得主上这般大费周章,置大计于不顾? 杨烨思绪一转,问道:“主上所说,可是吴昭度麾下校尉——李光焰?” “正是!”高楷颔首一笑,“得此人相助,胜过千军万马。” “纵然迁延些许时日,也在所不惜。” 杨烨颇为惊奇,少见主上对一人,如此看重。 军中诸将,唯有夏侯敬德,为主上青睐有加。 这李光焰虽有几分武力,却怎可与夏侯敬德媲美? 高楷料得众人所想,不由笑问:“敬德,你与李光焰交手多次,想必熟稔,可知他实力如何?” 夏侯敬德瓮声道:“李光焰一身力气,和末将不相上下。” “枪法更是精湛,末将也自愧不如。” “即便交战数百回合,末将也无十分把握胜他。” 众人一片哗然。 夏侯敬德勇冠三军,人人敬服,便是元整、马规元等勇将,也非对手。 如今,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校,李光焰,竟让夏侯敬德也心生忌惮。 着实叫人惊奇。 高楷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何况,李光焰有名将之姿,即便为他费些时日,历些波折,也是值得。” 杨烨心中纳罕:李光焰何德何能,竟得主上如此夸耀,评价如此之高。 此前,军中得主上如此夸耀者,唯有夏侯敬德一人而已。 众人将信将疑,见主上这般郑重其事,便也按捺心思。 留待日后,瞧瞧这李光焰究竟能否担起这般看重。 唐检蓦然开口:“主上,此人既有这等武艺,恐怕自视甚高,轻易难以招揽。” 高楷笑了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李光焰年轻气盛,又有一身武艺,怎愿在此埋没?” “只需一个契机,以诚相待,必能将他招至麾下。” 说到这,高楷朗声道:“敬德,你明日再去城下搦战,探看李光焰为人如何。” “是!”夏侯敬德拱手领命。 杨烨不解:“两军相逢,孰强孰弱,一战便知。” “却如何看出为人?” 高楷淡笑道:“此前,我看这李光焰背负胡禄,手执宝弓,必是擅射之人。” “敬德今日放他归去,我正要看看,若有机会,他是否暗箭伤人,不顾敬德义气。” 杨烨恍然:“观其言,察其行,可知为人。” 高楷微微颔首:“若要成三军主帅,光靠一身武力可不行。” “就看李光焰如何行事了。” …… 翌日,一如往常,夏侯敬德率一千兵马,到城下搦战。 不过片刻,便见城门开启,吊桥放下。 李光焰率五百轻骑,一马当先。 高楷隐于军中,定眼一观,忍不住赞道:“好一匹千里马,如此神骏。” 一众士卒见此,亦是歆羡。 这李光焰胯下枣红马,鬃毛凌然,昂首怒目,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必是汗血宝马。 便是夏侯敬德,也有些吃味。 他的坐骑青骢,产自西域,奔腾万里草原,野性难驯。 花了好一番功夫,方才降伏。 这李光焰竟轻而易举得了一匹宝马,怎不叫人羡慕? 夏侯敬德望一眼李光焰容貌,不由纳闷,莫非,马儿也以貌取人? 两军对峙片刻,双方主将各自出战。 只是,战不过三十回合,李光焰拨马便走,似乎体力不支。 夏侯敬德酣战在即,怎愿轻易停歇,连忙策马追去。 “李光焰,今日如此软弱无力,不曾吃饱饭么?” 李光焰并不答话,边战边退,不多时,来至吊桥一旁。 陡然放下长枪,持宝弓,拈上箭矢。 霎时间,弓如满月,弦似霹雳,铮然一声震响。 夏侯敬德吃了一惊,连忙侧头躲避。 却不见箭矢袭来,抬头望去,李光焰竟未松手,不过放了个空箭。 夏侯敬德心道:恰如主上预料,李光焰诈败,以此诱我追击,伺机以拈弓引箭。 只是,他却不曾真个射出,想必心怀义气,倒是知恩图报之人。 思绪一转,他佯装大怒,策马率兵追去。 他倒是想看看,这李光焰箭术如何,能否与军中诸将媲美,配得上主上如此夸赞么。 李光焰放了空箭,本想以此吓退夏侯敬德,却见他不闪不避直直追来,不禁蹙眉。 却知刺史正于城头观望,不可摇摆不定,落人口实。 念及此,且战且退,眨眼间退至吊桥之上,倏然再度弯弓搭箭,却仍是一发空响,着实不忍以此伤人。 夏侯敬德知晓他只是虚张声势,便毫不迟疑跨过吊桥,手中长槊倒提,佯装紧追不舍。 片刻间,一人独骑过了吊桥,来至瓮城之下。 城楼上,吴昭度眼见此景,大喜过望:“夏侯敬德有勇无谋,果然中了光焰妙计。” “传我军令,让光焰即刻杀敌,莫让夏侯敬德跑了。” “是!”令旗摇动,传讯兵卒奔走不停。 吴昭度心怀期待,夏侯敬德可是当世猛将,若死在他治下,着实大功一件。 大王听闻,必定重赏。 身旁,录事参军韩升陡然开口:“刺史,我方才观得,李校尉本可一箭射杀夏侯敬德,却连番虚拽弓弦,并不曾动手。” “恐怕,他暗蓄异心,不可不防。” 吴昭度不悦道:“光焰此行,为诈败之计。” “若不如此,怎能引来夏侯敬德入彀中。” “莫要信口雌黄!” 韩升与吴玄本有旧交,嫉恨吴玄惨死,李光焰却受重用,此前本想进言,却找不到机会。 如今,自觉抓到李光焰把柄,必要置他于死地。 “刺史明鉴,微臣并未虚言。” “此前,李校尉坠马,夏侯敬德本可将他斩杀,却轻轻放过,容他率兵回城。” “今日,两人交战,虽是诈败之计,李校尉却屡发空箭,异心昭然若揭。” “防人之心不可无,刺史须得早做提防,以免遭遇不测。” 吴昭度闻言,面色阴晴不定。 第349章 百步穿杨 军令如山,他也不能违背。 没奈何,只得拈上弓,拽上箭,直指夏侯敬德心窝。 然而,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踌躇良久,终究不愿下杀手。 于是,将弓弦上移,瞄准夏侯敬德头顶红缨,倏然松手。 “咻!”这一箭,恍如流星划过天宇,须臾之间,射中红缨。 夏侯敬德大吃一惊,他虽知李光焰并无杀心,却也暗暗防备,以免陡生变故。 然而,这一箭如风驰电掣,竟叫他躲闪不及。 “铿!”羽箭坠地,坠落丝丝红线。 夏侯敬德心中一震:箭射红缨,李光焰竟有百步穿杨之箭术。 倘若他暗放冷箭,那…… 想到这,夏侯敬德既惊且佩。 李光焰只射他头顶红缨,却未害他性命,必是回报昨日不杀之恩。 “是条好汉!”夏侯敬德赞叹不已,“主上慧眼如炬。” 城头之上,吴昭度见李光焰一箭射出,并未射杀夏侯敬德,反而只中红缨,不由拧眉。 “光焰箭术超群,百发百中,今日竟然失手了。” 韩升冷笑道:“众所周知,李校尉箭无虚发。” “昔日,长松县有匪寇作乱,为祸氐人村寨,他纵马飞奔,于百步之外,一箭封喉,杀了匪寇头领,平定叛乱,收服氐人。” “这才受到刺史赏识,提拔为校尉。” “眼下,这区区十余步距离,他怎会失守?” “必是与夏侯敬德暗通款曲,伺机投靠高楷,为他爪牙。” 吴昭度怫然不悦,喝道:“且唤他来,我亲自相询,看他有何说辞。” “是!”韩升面露得意。 铜钲敲响,声音清越传遍四方,李光焰听闻,当即率兵奔入瓮城。 夏侯敬德并未追赶,返身过了吊桥,回转大营。 众文武出辕门来迎,来至帐内,高楷笑道:“今日不虚此行,李光焰着实有情有义,不愧名将之资。” 杨烨好奇道:“发生何事,主上如此欣喜?” 夏侯敬德将此前之事一一说了,引得众人齐声称赞。 “果然有情有义!” 昨日夏侯将军饶李光焰一命,放他回城,今日,他便投桃报李,不曾暗箭伤人。 着实叫人感佩。 唐检欣喜道:“既是这等英才,主上何不派遣一人,潜入城中,说动此人来降?” 高楷摇头:“正因他有义,必有忠心,绝非三寸不烂之舌可以说动。”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杨烨建言道:“不如派人说动吴昭度,率领部下一起归降。” “届时,主上既得城池,又得大将,岂非两全其美?” “此话有理。”众人皆出言附和。 高楷摇头一笑:“不必了,吴昭度并无归降之心。” “曲水城必破,便在这两日之间,且静观其变。” 他今日遥望城楼,见黑云罩顶,血光弥漫。吴昭度必有身死之劫。 李光焰亦有牢狱之灾,只是,有惊无险,可安然度过。 众人面面相觑,有心询问,却见高楷但笑不语,只得按捺心思。 另一头,曲水城中,李光焰率军回返,尚且来不及复命,便有一众甲士将他双手捆缚,押至府衙。 吴昭度高坐明堂,喝道:“光焰,你可知罪?” 李光焰蹙眉:“末将不知!” “好一个不知!”吴昭度尚未开口,韩升先声夺人,“李光焰,你与夏侯敬德暗通往来,屡次放他性命,约为内应,以为我等不知么?” “一派胡言!”李光焰怒喝一声,“末将行事光明磊落,何曾里通外敌?” 吴昭度冷声道:“昨日你坠马,夏侯敬德放你离去,今日,我命你将他射杀,你却虚拽弓弦。” “本可取他性命,却只中红缨,分明手下留情。” “还要狡辩?” 李光焰朗声道:“刺史容禀!” “昨日,夏侯将军未趁人之危,实在高义,末将不愿暗箭杀他,方才虚拽弓弦。” “如今,末将已报答他不杀之恩,两不相欠,待来日,狭路相逢,末将定与他决一死战。” “巧舌如簧!”韩升阴恻恻道,“你与夏侯敬德,各为其主,不是你死,便是他亡,为何手下留情?” “分明居心叵测,通敌反叛,却还假托仁义之名。” “恬不知耻!” 吴昭度面色阴沉。 李光焰怒目而视:“夏侯敬德高风亮节,我虽钦佩,却绝无反叛之心。” “韩升,你为何出言污蔑?” 韩升冷笑道:“你若并无异心,可敢以死明志?” “你……”李光焰一咬牙,沉声道,“末将一片忠心,还请刺史明鉴。” 韩升大笑一声:“刺史,李光焰分明早有异心,不敢自证清白。” “何不将他杀了,永绝后患?” 吴昭度沉吟片刻,挥手道:“把他押入牢狱,严加看管。” “是!”数个甲士将李光焰推出堂门。 韩升劝谏道:“刺史,李光焰狼子野心,怎能宽纵?” “一旦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悔之晚矣!” 吴昭度沉声道:“夏侯敬德尚在城外,高楷大军亦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何况,临阵杀将,为兵家大忌,便暂且留他一命,以观后效。” “此事我意已决,勿要多言。” 韩升见劝阻不得,眼珠一转,低声道:“刺史,高楷率军,早已抵达城外,却一直按兵不动,何其蹊跷?” 吴昭度眉头紧拧:“有话直说。” “依下官愚见,高楷必定暗中收买李光焰,里应外合,献城归降。”韩升忙不迭地道。 “如今,刺史识破诡计,将李光焰下狱问罪,他怎能不恨?” “说不定,兵行险招,命心腹亲卒趁夜打开城门,引高楷大军前来。” “曲水城危在旦夕!” 吴昭度神色一震:“这如何可能?” “是非黑白,今夜一看便知。”韩升幽幽道。 吴昭度额头青筋一跳:“传我军令,严守四方城门,不得怠慢。” “敢有玩忽职守者,立斩无赦!” “遵令!”韩升嘴角一勾。 入夜,三更时分,韩府之中,前堂。 “事情办妥了么?”韩升低声问道。 一名管事拱手道:“听从郎君之令,奴已派人扮作李光焰亲兵,于北门埋伏,伺机作乱。” 第350章 煽风点火 管事浑身一抖,点头如捣蒜:“奴明白,必然办妥。” “去吧!”韩升一挥手,“莫要叫我失望。” 他心中哂笑,直接杀了李光焰,怎能解恨,必要叫他身败名裂而死,落个不忠不义的骂名,方才痛快! “是!”管事躬身退下,待出了堂外,惊觉冷汗浸湿后背,不由凛然。 郎君竟如此狠辣,为诬陷李校尉,置他于死地,不惜屡进谗言,更派府中甲士作乱,以栽赃陷害。 事成之后,又要杀人灭口,不留后患。 实在叫人惊惧! 只是,他不过一介奴仆,唯有听命的份,否则,郎君有百般手段,叫他生不如死。 …… 且说城外,高军大营,高楷仰观天象,见西北方位,一颗赤星倏然幽暗,四周玄星反而大亮,不由淡笑道。 “将星之才,怎能枉死小人之手,叫尔等得意?” 他唤来夏侯敬德,嘱咐道:“我观北门今夜必有人作乱,敬德,你可率三千兵卒,趁机杀入城中,救出李光焰,把控曲水。” “是!”夏侯敬德领命去了。 唐检叹息道:“未料这吴昭度,如此昏聩,竟然听信谗言,将李光焰下狱。” 杨烨笑道:“吴昭度有眼无珠,不识天下英雄,竟把珍珠当鱼目,何其可笑!” 唐检附和一声,忽又疑惑道:“主上如何得知,北门今夜必乱?” 杨烨亦是不解。 高楷淡声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韩升既然出言诬陷,必不会就此罢手,若不将李光焰置于死地,怎能安心?” “至于北门,此前便由李光焰镇守。” “敬德此去,必然建功。” 说着,高楷披挂甲胄,翻身上马,笑道:“今夜可得一员大将,实乃一大幸事。” “我自当前去接应,以保万无一失。” 一声令下,便率千余骁骑,直趋南门。 唐检、杨烨二人相视一眼,皆是感叹:主上行事,越发高深莫测,叫人难以揣度。 另一头,城楼之上,吴昭度正和衣而睡,忽闻一阵喧闹,不由惊醒,喝道:“出了何事,这般吵嚷?” 一员亲卒跌跌撞撞跑来,跪地道:“刺史,李校尉麾下亲兵谋反,欲打开北门,投降高楷。” “什么?”吴昭度悚然一惊,“你可瞧清楚了?” “卑职亲眼所见,不敢扯谎!” 吴昭度将信将疑,连忙披坚执锐,转至北门。 李光焰曾为北门守将,善待士卒,麾下袍泽颇为拥护,此前听闻他无辜下狱,个个心怀不忿。 却碍于刺史威严,不敢造次。 今夜三更时分,忽有一队甲士纵火作乱,大叫李校尉吩咐,打开城门,迎高郡公入城。 众亲兵将信将疑,并未第一时间抵御。 这一放纵,众甲士越发逞凶,叫嚷着便要打开城门。 “奉李校尉之令,开城门,投降明主!” “杀吴昭度!” 不多时,吴昭度匆匆赶到,喊杀声入耳,乱相入眼,不由大怒:“放肆!” 韩升煽风点火:“刺史,眼下证据确凿,李光焰果然有反叛之心。” “若不将他杀了,恐怕人心思变,愈演愈烈,那便不可收拾了!” 吴昭度仍犹疑不定:“李光焰身在牢狱之中,怎能遥控北门兵卒,掀起叛乱?” 韩升急切道:“异心一生,自当千方百计献上城池。” “说不定,这一切,皆在李光焰算计之中。” “刺史不可妇人之仁,引来高楷大军,城破人亡!” 吴昭度正在踌躇,忽见城外火光四起,马蹄声密集如雷,一声声震响传遍八方,撼动浓浓夜色。 “咚咚咚!”战鼓擂响,催动千军万马,径直杀向北门。 “攻破城门!” “杀吴昭度!” 喊杀声由远及近,仿佛潮水涌动,顷刻间近在眼前。 吴昭度面色大变:“敌军突袭?” 李光焰竟果真里通外敌,联合敌军,献门投诚! 想到这,他怒火中烧,喝道:“派人前往狱中,杀了李光焰。” “是!”数个亲卫拱手听命。 韩升满脸惊恐:“敌军突袭?” “怎会如此?” 吴昭度咬牙切齿:“李光焰狼子野心,果然如你所料,引来高楷大军。” “早该听你劝谏,将他杀了,不致有今夜之祸!” 韩升面色抽搐,不知该哭该笑。 他虽派人作乱,不过栽赃,谁曾想,歪打正着,竟引来高楷大军。 以城中区区一千守卒,怎能抵抗一万兵马? 念及此,如坠冰窖。 便在这时,门内陡然传来一声声大叫:“快开城门!” “迎高郡公义军入城!” 却是李光焰麾下亲兵,见夏侯敬德领兵来攻,个个欣喜,皆以为李校尉之意,连忙打开北门。 转眼间,夏侯敬德身先士卒,领三千精兵,踏入外城。 些许甲士负隅顽抗,被他手起刀落,一一杀了。 “完了!”吴昭度瘫软在地,双目无神,“我命休矣!” 韩升狠狠咬牙:“刺史,北门虽然失手,尚有其余三门在。” “速速逃出城外要紧。” “是……是!”吴昭度如梦方醒,“却不知该走何门?” 韩升斩钉截铁:“走南门!” “出了南门,可前往龙州,投靠魏刺史。” 吴昭度忙不迭地道:“就依此言。” 顾不得阖府老小,两人即刻率领五百亲卫,奔向南门。 殊不知,正有一支兵马于门外,等候多时了。 …… 话分两头,且说牢狱之中,李光焰身穿囚服,手脚锁住,不得动弹。 正凝思时,忽闻一道异响,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个人,一为狱卒,两个是甲士。”李光焰眼眸一眯,“怕是来杀我的。” 他摇头一叹,心中满是复杂。 壮志未酬身先死,怎能叫人甘心? 片刻后,一点火光乍现,将不大的牢房照亮,几只老鼠唧唧叫着,窜入地缝之中。 两个甲士走在前头,右手持横刀,踏在草垛上,窸窣作响。 左手掩住口鼻,挡住令人窒息的恶臭,却仍堵不住一丝一缕钻入鼻中,险些作呕。 身后一个狱卒点头哈腰,赔笑道:“二位上官,犯人李光焰,便在这座牢房。” 一名甲士点了点头,使个眼色。 狱卒会意,从腰间蹀躞带中摘下一串钥匙,开了铁锁。 第351章 卖主求荣 两个甲士持横刀,踏入穿过木柱,挥刀便砍。 这牢狱太过腌臜,两人一分一秒也不想多待,只想赶紧完成任务,去向刺史复命。 刀光闪烁,径直劈向李光焰脖颈。 他不由闭上双眼,脑海中一片纷乱。 “哧!”一缕鲜血陡然溅在脸上,李光焰抬头望去,满脸惊讶。 两个甲士口中“嗬嗬”叫着,鲜血溢出。 两截刀尖闪烁寒光,贯穿二人胸膛。 待二人身躯倒下,李光焰迎面见到狱卒笑嘻嘻道。 “奉宸司队正,见过李校尉。” “奉宸司?”李光焰恍然,这是高郡公麾下探子,刺探军情,无孔不入,叫人闻风丧胆。 他与这狱卒朝夕相见,竟未察觉丝毫异常,当真可怖! 只是,他大惑不解:“奉宸司为何救我?” 队正笑道:“主上早有吩咐,务必救你性命。” “高郡公?”李光焰颇有些受宠若惊,“他竟派人救我?” “正是!”队正解开他一身铁链,笑道,“主上最是惜才。” 李光焰若有所思,转而问起一事,“城中可是出了变故?” 队正面露惊讶:“李校尉如何得知?” 李光焰沉声道:“白日里,吴刺史并无杀我之心,却在这半夜,改弦更张派人来杀。” “想必,高郡公已派兵攻入城中。” 队正神色一震,暗暗惊叹:这李光焰身陷囹圄,却对外头之事了如指掌,不愧主上夸赞,有名将之资。 “李校尉所料不错。”他直言不讳,“韩升派府中甲士,假扮你麾下亲兵,趁夜在北门作乱,坐实你反叛之罪。” “主上看穿此事,派夏侯将军攻入城中。” “吴昭度、韩升正逃往南门。” “遭了!”李光焰面色一变,“高郡公必在南门设伏。” “我得去救刺史一命!” 队正愕然:“你怎知……” 话未说完,便见李光焰大步而去,不由大呼:“李校尉,我家主上惜才,救你性命,你何不转投明主?” “反而去救吴昭度这昏聩之人,何其不智?” 李光焰头也不回,沉声道:“吴刺史于我有恩,如今他身陷险境,我怎可见死不救?” “高郡公救我一命,待来日,我必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队正阻止不及,不由叹道:“如此忠义之人,难怪主上青睐有加。” …… 南门外,吴昭度、韩升二人惶惶如丧家之犬,奔出城门,过了吊桥,正以为逃出生天,面上喜色刚刚显露,却不防倏然僵硬。 “咚咚咚!”战鼓擂响恍若雷霆,敲在二人心头,一时肝胆俱裂。 “高楷?” 一盏盏火把陡然亮起,照彻半边夜空。 夜色凄迷,掩不住一个个精兵披坚执锐,刀光凛冽。 “吴昭度,事已至此,何不投降?”高楷朗声道。 “痴心妄想!”没想到,吴昭度竟直言拒绝,“我食蜀禄,誓死效忠大王,绝不反叛。” 高楷颇为惊讶:“倒是一员忠臣。” 杨烨感叹道:“蜀地仁人志士颇多,张常逊何德何能,得众人拥戴?” 然而,吴昭度誓死不降,韩升却动了投靠之心。 他眼珠一转,倏然挥动横刀,直取身侧之人脖颈。 “韩……升?”吴昭度猝不及防,一头栽落马下,气绝身亡。 五百亲卫乍见此景,个个惊得呆住。 “扑通!”韩升滚鞍下马,下跪道,“高郡公,下官愿降,还望收留!” 吴昭度一死,大势已去,众亲卫再无斗志,一个个抛下兵器,跪地乞降。 高楷笑了笑,正要开口,忽闻城楼上一声大喝。 “韩升,卖主求荣之辈,无耻之尤!” “拿命来!” “咻!”一支羽箭刺穿夜色,电光火石之间,正中韩升后背。 “李光焰?”韩升措手不及,含恨而死。 高楷遥望城头,一人身穿囚服,面容憔悴,却可见铮铮铁骨,满腔忠义。 不由称赞道:“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即刻下令,跨过吊桥,径直前往内城。 李光焰跪于道旁,俯首道:“谢高郡公救命之恩!” 高楷连忙下马将他扶起,温声道:“你有勇有谋,又为人忠义,堪为当世英才。” “怎能死于小人之手?” 李光焰满脸感激:“末将朽木之材,竟受高郡公大恩,实在有愧!” 高楷摇头道:“你允文允武,何必如此自谦?” “如今,诸事既定,你可愿为我效力?” 李光焰拱手道:“若要末将效力,高郡公须得答应两个条件。” “大胆!”唐检喝道,“主上看重你一身武艺,不惜大费周章,在此迁延时日,耽搁大事。” “如今,不仅救你性命,更诚心招揽,你却不知好歹,得寸进尺!” “无碍。”高楷摆了摆手,笑道,“光焰,你尽管说来。” 李光焰沉声道:“一者,曲水城百姓无辜,还望高郡公善待,莫要大造杀戮。” “这是自然!”高楷郑重道,“我自与百姓秋毫无犯,更非嗜杀之人。” “你可放心!” “高郡公仁德!”李光焰称赞一声,继续说道,“二者,还请高郡公允许末将,收殓吴刺史尸骨,择地安葬。” 唐检诧异道:“吴昭度听信谗言,将你下狱问罪,又派人杀你。” “你竟丝毫不计较,反为他处置后事?” 李光焰正色道:“吴刺史终究于我有恩,我不可不报!” “入土为安,你自去收殓尸骨安葬便是。”高楷颔首。 “谢高郡公!”李光焰面露感激之色,“愿为高郡公效犬马之劳!” “好!”高楷朗声笑道,“你既入我麾下,便为武毅郎将。” “待来日,立下郡军功,我自不吝封赏!” 李光焰大喜下拜:“谢主上!” 高楷双手扶起:“不必多礼。” 众人见此,皆是歆羡。 片刻之间,李光焰便从小小校尉,升至郎将。 这般信重,恐怕仅次于夏侯将军。 是夜,曲水平定,高楷便于县衙坐镇。 一面安定民心,一面召集文武商议攻取长松。 拿下长松,文州便尽在掌控。 第352章 立竿见影 “若要强攻,恐怕伤亡甚重。” 高楷微微蹙眉,他此行只带了一万兵卒,倘若在长松损兵折将,必然耽误大事。 “诸位可有良策拿下长松?” 杨烨回言:“主上,不如绕开长松,直取龙州,不与氐人纠缠。” “不可!”唐检断然摇头,“氐人凶悍,青黄不接之时,往往率众抢掠,啸聚山野。” “我等粮草由武州送来,绕不开这长松城。” “一旦氐人趁我等攻取龙州,袭扰粮道,便是天倾大祸。” 杨烨拧眉,无法可想。 正沉默时,忽见李光焰朗声道:“主上,末将不才,愿前往长松,说动氐人来降。” “好!”高楷笑道,“有光焰效劳,我可静候佳音。” 李光焰立下军令状:“明日午时正之前,末将必定献上捷报。” 高楷颔首:“你且去,我便在城中等候。” “是!”李光焰拱手领命。 待他离去,唐检面露忧色:“主上,李郎将新降,便前往说动氐人,倘若一去不回……” 杨烨亦然担忧:“我等绕道阴平,便是出其不意,拿下江油关。” “一旦此事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皆无声附和,主上为这李光焰,在文州逗留多日,本就耽搁大事。 如今,又放任他离开,倘若他居心叵测,岂非前功尽弃? 高楷郑重道:“光焰既来投效于我,我自当用人不疑。” “明日午时之前,他必定回返,尔等不必多言。” “是……”众人皆是暗叹,这李光焰究竟何等大才,得主上如此信任。 翌日,唐检于县衙大门外,树立一根竹竿,高达数丈。 朝阳逐渐升起,缓缓爬升至正中,竹竿影子不断变短。 前堂中,高楷手捧县志,翻看文州山川地理,风土人情。 原本照入堂中的阳光,一点一点退去,春光明媚,偶尔飞过一只鸟儿,落在窗外树梢上,歪头梳理羽毛,轻轻歌唱。 高楷沉浸在书籍中,充耳不闻。 时光缓缓流逝,不知不觉太阳将近天穹正中,竹竿之影几乎完全与本体重叠,只剩下根部短短一截。 “什么时辰了?”唐检压低声音道。 一员小校拱手:“已是巳时七刻。” 距离午时只剩一刻钟。 “城外可有兵马动静?” 小校摇头:“不曾见得。” 唐检眉头一皱,暗道主上这次莫非看错人了,李光焰竟果真一去不回? 踌躇片刻,他小步迈进堂中,轻声道:“主上,巳时七刻已至,却仍不见李郎将身影,这该如何是好?” 高楷正翻阅一本古籍,闻言头也不抬:“莫急,稍等片刻,光焰必定来传捷报。” 唐检拧眉,有心劝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目视杨烨。 杨烨会意,轻笑道:“主上既如此说,我等拭目以待便是。” 夏侯敬德抱臂而立,瓮声道:“主上如此厚待,他若敢行不义之事,我必叫他好看!” 唐检默然不语。 半刻钟过去,却仍不见丝毫动静,这下子,便是杨烨、夏侯敬德也不禁心中嘀咕。 “人心难料,莫非这李光焰只是表面忠义,却不识明主,恩将仇报?” 念及此,两人皆怒气上涌。 主上为他一人,在此迁延数日,倘若误了大事,遭蜀军发觉,一切皆是竹篮打水,一扬空。 正忍不住要开口,忽见高楷放下书卷,起身笑道:“光焰不负我期望,说降长松。” 众人面面相觑,未见兵马动静,也无斥候回禀,主上怎知? “报!”蓦然,一员小校匆匆奔来,“禀主上,李郎将连同氐人首领,率兵回返,正在堂外。” “好!”高楷朗声道,“叫他进来。” “是!” 众人既惊且佩:“主上识人之明,实在高超。” 片刻后,果然见得李光焰一身戎装,大步而来:“末将幸不辱命,献上长松城!” 身后,一个中年样貌、络腮胡须的氐人,一同拱手。 高楷大笑一声:“光焰果然不负所托。” 堂外,烈日当空,竹竿之影堪堪弥合,唯有一道圆弧,围住根部。 午时之前,分毫不差。 众人皆是惊叹。 长安既定,文州便在掌控之中。 接下来,只需攻取龙州,便可翻越摩天岭,直达阴平城,距离江油关不远。 “龙州情形如何?”高楷询问。 唐检拱手道:“龙州唯有两县,江油与清川,人口不过两千户。” “刺史魏宁为一介文士,奉行无为而治,喜好清谈玄门圭旨,州中事宜皆由属下官吏打理。” “拿下江油,便可平定龙州。” 高楷点了点头,颇觉有趣。 江油关并不在这龙州江油县,反而在绵州昌明城外。 其间还要翻越摩天岭,借道剑州阴平城,方能抵达目的地。 途中更有大白山,石门山、凤翅山、箭杆岭这些拦路虎。 蜀道之难,从中可见一斑。 想了想,高楷问道:“诸位可有良策,迅速平定龙州?” 此次突袭江油关,自是越快越好,否则,等蜀军反应过来,提前设防,便万事皆空。 李光焰应声而出:“主上,末将略知龙州地形,愿为先锋,领一千兵卒,突袭江油。” “不出三日,必定拿下此城。” 夏侯敬德不甘示弱:“主上,末将也愿为先锋,也只需一千兵卒,为您攻取江油。” 高楷笑道:“稍安勿躁,若要百里奔袭,一战而下,须得料敌、察地、度时,三者缺一不可。” “唐检刺探敌情,光焰熟知地势,已占其二。” “只需挑个好时候,便可马到成功。” 众人自是赞同。 只是,天时难料,如何测度? 高楷望一眼天色,见云光漫卷,遮蔽烈日,天际间一片黯淡,东南方向,一道道灰气,似有若无。 “今日勿要起行,以免打草惊蛇。” “待明日卯时一刻,大雾起时,即刻出发。” 杨烨面露惊讶:“主上怎知明日将起大雾?” 高楷淡笑道:“此乃天授,不可言传。” 众人皆心中一凛。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道:“主上,此战交予末将,必定献功。” 第353章 大雾漫天 “这大雾连绵三日,便是最佳时机,务必拿下江油,毕其功于一役。” “遵令!”李光焰面露喜色。 待他前去准备,夏侯敬德嘟囔道:“偏他去得,偏我去不得,主上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太过偏心。” 众人听在耳中,皆忍俊不禁。 高楷笑骂一声:“敬德,休要胡言。” “你与光焰,皆是我麾下大将,我自一视同仁。” “光焰于蜀地土生土长,熟知龙州地势,方才让他前去。” “莫要这般多嘴。” “是。”夏侯敬德俯首帖耳。 另一头,李光焰持令牌,于军中点齐千余精兵,个个弓马娴熟,箭术精通。 他将这千余人划分为二十支小队,每队设一队正,率本部五十人,听从指挥。 每人身穿轻便皮甲,斜挎长弓,背后胡禄中各持三十支羽箭,另有一柄横刀。 除此之外,每人只许携带三天干粮,不过粟米六升、盐两合,其余吃食一律不带。 高楷见此,称赞道:“轻装简从,令行禁止,若指挥得当,或可奔袭千里,斩将夺旗。” “光焰,实有冠军侯之风采。” 对于李光焰所请,他一概应允,毫不迟疑。 “主上如此信重,我必粉身碎骨以报。”李光焰暗自发誓。 翌日,卯时一刻,果然天降大雾,遮蔽方圆千里。 李光焰辞别高楷,领千余精兵,撞入大雾之中。 高楷目送他远去,心中期待: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光焰此去,必能建功。 “传我军令,待大雾散去,即刻起行。” “是!” 李光焰为先锋,突袭江油,余下兵卒,便为策应。 “此去江油,有多少里路?”高楷问道。 “沿大白山山道,至江油城,足有三百余里。”唐检不假思索道。 高楷微微点头:“三日之后,必见分晓。” 唐检忧心道:“大白山山道崎岖不平,又有大雾阻隔,李郎将纵然熟知地势,恐怕也需靡费时日。” 杨烨建言道:“主上,不如再派一支轻骑,作为援兵。” “莫要多此一举。”高楷断然摇头,“既为突袭,绝不可兵分数路,否则,必被敌军察觉,功亏一篑。” “光焰为先锋,足矣!” “是!” …… 话分两头,龙州,江油城。 此城位于崇山峻岭之中,地势险要,十余年未遭外敌进犯,民众承平日久。 刺史魏宁心慕道家玄学,时常闭关静坐,将州中庶务交由府中长史处置。 这一日,大雾漫天,山谷中一片白茫茫,只可见周遭一丈之遥。 守城士卒一个个打着哈欠,聚在一处吃着朝食。 城门洞开,任由民众出入来往。 城门监不见踪影,守将也懒得追问,吃饱喝足之后,三三两两聚集闲谈。 瞭望楼上,精壮士卒席地而坐,回味着昨夜春宵一刻。 城中各处街坊,飘起热腾腾青烟,吹淡浓浓雾气,走街串巷的货郎,打着梆子,一摇一晃。 县衙中,长史须发皆白,神思倦怠,手中文书上的字迹近在眼前,却仿若天边。 一个个小吏不慌不忙,呈报各色事务,皆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蜀地安稳许久,战乱仿佛十分遥远,人人早无警惕,过着“安逸”日子。 殊不知,一支兵马已然潜伏在外。 “城中有多少守卒?”江油城北五里,山岭中,李光焰居高临下。 一员斥候拱手:“不足一千之数。” “再探!” “是!” 这三日以来,李光焰昼伏夜行,避开村寨,接连奔驰三百里,才至江油城外。 连夜奔袭,众人皆是疲惫,却见李光焰身先士卒,不惧风餐露宿,艰难险阻,于是,个个凛然遵从。 此刻正是卯时三刻,黎明时分,大雾正盛。 李光焰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不见半点事物,只听闻些许人声,从山岭下传来。 身后,千余精兵个个敬佩。 这一路行来,皆是狭窄山道,蜿蜒曲折,埋没在灌木藤蔓之中,不见痕迹。 若非李郎将带路,指点方向,披荆斩棘,众人早已迷失在山林之中。 过不多时,斥候去而复返:“郎将,城中守备松弛,全无警惕之心。” “刺史魏宁照常打坐,唯有一员老吏,坐镇县衙。” 李光焰目光一亮,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这大好时机,怎能错过? “传令,人衔枚、马裹蹄,即刻攻下北门。” “是!”传讯兵卒答应一声,摇动令旗。 二十位队正神色一凛,各自通传军令。 片刻间,千余兵卒个个口含小木棍,马儿四蹄裹上碎布。 李光焰环顾四下,掠过一张张肃然的脸,喝道:“攻城!” 千余人齐齐点头,悄无声息奔下高坡,直奔北门之外。 此刻,城门大开,吊桥放落,供民众往来,毫不设防。 谁曾想到,竟有一支兵马撞开大雾,突兀杀来。 乍见此景,门外百姓皆惊得怔愣,毫无反应。 至于守卒,个个如在梦中,懵然不知。 李光焰眸光一眯,并未理会这些百姓,率领千余精兵,马不停蹄冲上吊桥,直入城中。 直到这时,方才有人惊呼:“敌袭!” 喊叫声此起彼伏,声音中满是不敢置信。 瞭望楼上,守卒如梦方醒,慌忙找来木槌,便要敲响铜钲。 “咻!”一支羽箭撞散白雾,射中心窝。 李光焰吐出口中木棍,沉声道:“传我军令,分兵五百,控制城门,另五百余人,随我杀向县衙。” “不得有误!” “是!”众人齐声应和。 左右两支队伍,各由队正率领,分道扬镳。 李光焰踏入长街,大步流星,偶尔有守卒杀来,皆被他一箭射杀。 不多时,来至城北一座府邸。 大门外,五十余个甲士持刀杀来。 李光焰淡声道:“速战速决!” “是!” 十个小队结成锋矢阵,正中持刀,两翼为弓矢。 待众甲士冲来,手起刀落,箭如雨下,须臾间,肃清府门。 “走!”李光焰一挥手,当先踏上石阶,闯入前堂。 府中长史刚刚赶走瞌睡虫,没想到,竟迎来了杀神,一时肝胆俱裂,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354章 大智若愚 一缕缕瑞香升起,如云似雾,将这不大的静室,衬托得如同仙境。 “郎将,这……”一众兵卒面露迟疑。 道士和尚,身怀法术神通者,总是叫人敬畏。 谁也不知,他有何等手段,叫你一命呜呼。 “装神弄鬼!”李光焰哂笑一声,拔刀便砍。 “且慢!”刀锋突至,这刺史魏宁再不敢装模作样,一把从蒲团上跳起,躬身求饶。 “将军饶命,下官投降便是。” “将他捆了,听候主上发落。”李光焰不假辞色。 “是!”三两士卒将这魏宁押了下去。 “奇也怪哉!”魏宁瞥一眼李光焰面相,心中大惊。 “这人虽有大富大贵之相,却有一死劫难度。” “本该夭折,却安然无恙,观其面相,更有否极泰来,蒸蒸日上之势。” “若非天命在身逢凶化吉,便是有贵人相助,云从龙,风从虎,从此一路坦途。” 想了想,他面露恍然,必是高郡公出手,将他招揽至麾下。 得遇明主,这李光焰前程不可限量。 魏宁年近不惑,历经世事,看淡名利,不喜俗务,通读道家经典颇有所得,竟叫他悟出一番观面相之法。 只是,他为人谨慎,即便看破也不说破,以免泄露天机折损寿元。 “凡尘俗事,恍如过眼云烟,唯有天地长存。”魏宁喃喃自语,“蜀国以北,紫气冲天而起,其状如龙,必是高郡公率军来此。” “果然,阴平小道被他发觉,欲突袭江油关,威震成都。” “蜀国虽有三十九州,千里沃野,人烟繁盛,却苦无明主,迟早落入高郡公手中。” “只是,我一介庸碌之人,何必置喙,且随他去吧。” “天下治乱循环,也该到一统之时了。” 想到此,他缄口不言,静观世事纷繁。 另一头,李光焰生擒刺史,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江油城,即刻下令,严明军纪,不得抢掠违者立斩。 城中民众见他秋毫无犯,便也放下心来。府中一众官吏皆降,并无一人负隅顽抗。 待把控城池,收编守卒,李光焰当即派人快马加鞭,向高楷献功。 …… 翌日,江油城外五十里,高楷率军逶迤而行。 行不多时,忽见一员小校手持军旗,匆匆奔来,滚鞍下马道:“大将军,前头传来消息,李郎将已攻取江油。” “生擒刺史魏宁,城中军民官吏皆降。” “好!”高楷大笑一声,“光焰,果然不负众望。” 杨烨感叹道:“三日奔袭三百里,一举拿下江油,着实天纵英才。” 唐检心服口服:“我竟小瞧李郎将,实在不该。” 夏侯敬德拱手道:“主上,李郎将既得江油,便让末将去取清川,如何?” 高楷笑道:“若能说降,勿要大动干戈。” “予你一千兵马,且去吧。” “得令!”夏侯敬德喜不自胜,率众去了。 大军继续进发,行四十里,忽见马蹄声响起,一支小队奔来,为首者正是李光焰。 高楷面露喜色,由他引领,进入城池。 一路行来,道旁百姓虽是敬畏,却无仇恨敌视之人。 高楷微微点头,来至县衙坐定:“魏宁身在何处?” “正在堂外。”李光焰回言,唤人押解上来。 高楷定定眼一观,却吃了一惊,这人头顶青气成云,红光氤氲,周遭更有清光如水,结成条条瑞气。 竟颇有几分道行。 “罪臣见过高郡公。”魏宁下拜,神色中满是震撼。 在他眼中,高楷可谓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恕他词穷,难以用言语形容。唯有一句话,循环往复:高郡公有龙颜,可为天下主。 高楷笑道:“不必多礼。” “你既弃暗投明,便官居原职,仍为龙州刺史。” 他所见所闻,大周父母官,大多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少有无为而治,休养生息者。 老庄思想在汉初盛行,其后逐渐销声匿迹,没想到,这偏僻下州,竟有尊崇施行之人。 这魏宁,堪为一员封疆大吏。 “谢高郡公!”魏宁躬身一拜,面色淡然。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高楷称赞道,“魏刺史果然沉稳。” “郡公谬赞了!”魏宁摇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下官一介俗人,庸庸碌碌,困顿于名利,看不破也难以挣脱,唯有随波逐流。” “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高楷笑道,“为官之道亦然如此。” “魏刺史大智若愚,深得其中三味。” “不遭人忌是庸才,郡公高看下官了。”魏宁面露惭愧。 “为人处世,因势利导,何须妄自菲薄?”高楷淡声道。 这一番对话,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翌日,高楷正于堂中处置政事,忽见唐检匆匆奔来,高呼道:“主上,外头传来消息,夏侯将军已然拿下清川。” “好!”高楷大喜,“如此一来,龙州皆在掌控之中。” 下一步,便可翻越摩天岭,直取阴平城。 魏宁蓦然开口:“主上,府库之中,尚有诸多毡毯、灯笼,或有大用。” 高楷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勿要妄自揣测天机,以免遭了反噬。” 魏宁神色一震,低声道:“是!” 唐检一头雾水,迷惑道:“这毡毯、灯笼从何而来?” 魏宁笑道:“摩天岭中尚有几座村寨,放养山羊,这些毡毯便是村人奉上,免除赋税。” “至于灯笼,夜间若丢失羊羔,可挂在母羊角上,随它去寻回来。” “竟是这般。”唐检恍然。 魏宁笑而不语,心道:这泼天的气运,即便我修身养性多年,照样执迷其中,不可自拔。 主上却清醒自若,真乃神人也! “唐检,剑门关、射洪、泸川情形如何?”高楷骤然问道。 “奉宸司传来消息,元刺史率军于剑门关外,与严光远对峙。”唐检一五一十道。 “哥舒将军、徐司马则围困射洪,伺机击败裴行基。” “至于泸川,段刺史、马将军预备兵分两路,绕过雒水,经岷江,去往戎州。” 高楷微微叹息,金牛道、米仓道、水道,这三路兵马,皆未建功。 看来,唯有等他袭取江油关,方能打开眼下这僵持局面。 第355章 吾道不孤 王宫大殿中,群臣联袂前来。 蜀王张常逊环顾左右,问道:“前线军情如何?” 孟之祥起身拱手:“高楷兵分三路来攻,恰如我等预料。” “如今,金牛道一路,严老将军把守剑门关,将敌将元整阻挡在关外,不得寸进。” “米仓道一路,裴刺史坚壁清野,据守射洪城,防御得当。敌将哥舒浩、徐晏清无计可施。” “至于水道,韦刺史禀报,敌将段治玄、马规元似有分兵迹象,欲从岷江溯流而上,偷袭成都。” 司马崔鸿渐哂笑道:“痴心妄想!” “沿岷江上游至成都,有戎州、嘉州、眉州、蜀州一众州县,江水湍急,千里迢迢,莫说逆流而上,便是顺流而下,亦困难重重。” “这二人竟妄想从此条水道来攻,实在异想天开。” 孟之祥虽与他不睦,却忍不住点头附和。 这条水道,虽可抵达成都,却耗时太久,而且一路上,诸州刺史皆可以逸待劳,于途中拦截。 只需稍作埋伏,便可一举铲除两人兵马。 更何况,这大雨时节,岷江暴涨,行人皆避之不及,若要安然度过,不啻于痴人说梦。 张常逊笑容满面:“如此说来,水道这两人兵马,不足为虑。” 孟之祥颔首道:“高楷分派这三条路线,唯有米仓道稍有威胁。” “如今,裴刺史坚守射洪,严老将军把守剑门关,大王可高枕无忧。” 张常逊笑道:“仰赖诸位文臣武将齐心协力,孤才能安坐一方。” 崔鸿渐陡然开口:“大王,虽如此说,却不可旷日持久守御下去。” “微臣有一计,可击退高楷,甚至叫他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再不敢进犯蜀国。” 张常逊目光一亮:“崔司马有何妙计?” 崔鸿渐娓娓道来:“所谓远交近攻,大王不如派遣使者,联络齐国公董澄,说动他派兵进攻汉中。” “如此一来,高楷腹背受敌,必然退去,蜀国之危迎刃而解。” 张常逊颔首:“就依此计行事。” 他虽无胸无大志,却也不愿轻易将祖先基业拱手让人。 自然要折腾一番,若能让高楷知难而退,不再兴兵来犯,两家和睦相处,最好不过。 孟之祥也无异议,他出身成都大族,掌控蜀国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愿投降他人,沦为次等人物? 当下,张常逊书信一封,交由使者快马加鞭,前往长安。 待使者离去,张常逊蓦然想起一事:“这三路敌军,皆未见高楷率领。” “不知他身在何处?” 崔鸿渐嗤笑道:“据细作回禀,高楷将驻地迁至南郑,便沉醉于汉中繁华,再不愿领兵出战。” “此刻,他必在府中宴饮,声色犬马,流连于富贵温柔乡中,难以自拔。” 张常逊笑道:“吾道不孤也!” 高楷沉醉享乐,正合他意。 若能消磨大志,一同偏安,互不侵犯,那该多好。 说不定,这高楷可为他一大知音。 …… 数日后,京畿道,长安城。 太极宫中,满朝文武齐聚。 天子陈祐高坐御榻,沉默寡言,仿佛一尊陶俑。 丹陛之下,董澄位列群臣之首,挥斥方遒。 “蜀王派遣使者,请我出兵,攻取汉中,解剑南道之围。” “诸位可有异议?” 侍中卢思管手持象牙笏板,拱手道:“蜀国为我等盟友,守望相助。” “如今,高楷进犯蜀国,欲强占剑南道三十九州,屠城灭国,天理难容。” “齐公正可顺应人心,出兵攻打汉中,得山南西道,斩杀高楷。” 董澄微微颔首:“卢相此言,正合我意。” “若征伐汉中,谁愿领军作战?” 王宗仁应声而出:“末将不才,愿为齐公效犬马之劳。” “好!”董澄仰头大笑,“传令,以怀化大将军王宗仁为三军主帅,率领一万兵马,进取汉中。” 若非防备突厥、刘竞成、王玄肃等人进犯,他早已尽起大军,倾巢而出。 毕竟,得汉中,蜀国不过囊中之物。 何必与张常逊这守户之犬,虚与委蛇? 工部尚书曹斌心中冷笑,高楷攻无不胜,连取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怎是易与之辈? 竟妄想凭借一万兵马,趁人之危,攻占汉中,着实可笑。 可惜,如此英武之人,竟不为陛下所用。即便陛下许诺以雍国公、太保、兵马元帅,这等高官厚爵相赠。 曹斌暗叹:高楷志在天下,不为名利所动,乃是董澄劲敌。 有朝一日,他若杀入长安,或可铲除董澄。 然而,他不尊朝廷,目无陛下,怕是杀了豺狼,迎来恶虎,不得安宁。 我大周坐拥天下二百余年,竟无一个忠臣勤王么? 更可恨,满朝文武,世食周禄,却不思尽忠报国,铲除乱臣贼子,反而与董澄沆瀣一气,欺凌天子。 何其无耻! 可惜,纵然他心中怒火冲天,恨不得杀了满朝奸臣,却无兵无权,无能为力。 只能任由董澄猖狂。 “听闻,高楷分派三路大军,进犯蜀国。” “可有建树?” 卢思管讥笑道:“高楷此次行事昏聩,兵分三路,却无一建功。” “金牛道、米仓道、水道,皆被蜀国大军阻挡在外,进退两难。” 董澄大笑一声:“如此甚好!” “正可举兵,叫他首尾难顾,大败亏输。” 若能将他斩杀,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唾手可得,再加上京畿道,他便可坐拥天下四道,四十二州。 届时,可攻打蜀国,全据剑南道三十九州,倚仗为粮仓。 想到这,他神色振奋,激动不已。 若得五道之地,八十一州,纵然突厥、刘竞成、王玄肃联袂来攻,又有何惧? 曹斌怎愿他得意,拱手问道:“不知高楷身在何处?” 卢思管瞥他一眼,嘲讽道:“曹尚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当真悠闲。” “竟不知,高楷迁居南郑,流连于汉中风物,不可自拔,数日不曾踏出一步。” 曹斌眸光一闪,暗思:卢思管当庭广众所言,想必不假。 我观高楷志在天下,并非沉迷享乐之人,如今,他却偏居一隅,若非心志消沉,便是另有所图。 董澄笑道:“高楷不过寒门小户出身,见过什么富贵?” “此前,他在金城这穷乡僻壤之地驻守,清苦惯了,乍一见汉中繁华,自然迷醉其中,乐不可支。” 满朝文武闻言,尽皆大笑。 唯有御榻上的天子陈祐,与寥寥数人,面无喜色。 第356章 摩天之岭 高楷率大军前来,遥望前方山川大地,不由大吃一惊。 这摩天岭横贯东西,仿佛一道天堑,隔开龙、剑二州。 放眼望去,皆是深山密林,嶙峋怪石,参天古木之下不见半点光亮,唯有一丝一缕烟瘴之气徘徊,其中隐约有虎啸猿啼,幽邃难辨。 众人见此,皆愁眉不展。 唐检叹息道:“这摩天岭北面坡度较缓,南面尽是悬崖峭壁,无路可行。” “只是,我等必须从南坡,翻越这摩天岭,才能前往阴平城。” “否则,连日来大军行进,皆是无用功,只能原路折返。” 杨烨拧眉道:“这摩天岭南坡如此陡峭,该如何翻越?” 唐检面露难色:“唯有从峭壁行走……” 高楷来至坡前一望,远方是崇山峻岭,一望无垠。 脚下是一座高坡,几乎与山脚垂直,一道道峭壁仿佛利剑,插在峰峦之中。 高坡下,是黝黑深谷,足有三百余丈。 俯视下方,隐约可见青葱树冠,伴随狂风,恍如海波一般狂涌。 这等悬崖峭壁,一步踏错,便命丧黄泉。 何其恐怖! 众人见此,皆面色发白。 便是夏侯敬德、李光焰,亦愁眉紧锁。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到了此地,方才知晓,诗仙所言非虚。 面对这天堑,纵然满腹韬略如杨烨,亦无可奈何。 高楷环顾四下,询问道:“这山脚下,是山道,还是水道?” 众人不解其意,却见氐人首领双手比划,口中不知说些什么。 李光焰解释道:“主上,山脚下有一条河流,名为清溪。” “有多深?”高楷继续问道。 氐人首领又是一阵比划,李光焰点了点头,说道:“足有九尺之深。” 氐人自幼生活于崇山峻岭之中,常年与峭壁深涧打交道,熟悉地势。 高楷目光一亮:“把毡毯拿来,分发下去,各人一件。” 众人皆迷惑不解,毡毯有何用处? 高楷笑了笑,魏宁相赠的毡毯,终于派上用扬。 “是!”唐检前往传令。 这毡毯颇为厚实,乃是羊毛所制,本是御寒之用,如今,到了高楷手中,却有其他用处。 杨烨思绪一转,惊骇道:“主上之意,可是凭借这毡毯裹身,翻越摩天岭?” “正是!”高楷颔首,“南坡如此陡峭,皆是石壁,若一脚踩空翻滚而下,必死无疑。” “不妨用这毡毯裹住身体,或能保住性命。” 说着,他将毡毯缠在身上,便向山坡走去。 “主上不可!”夏侯敬德大惊失色,“您是全军主帅,怎可以身涉险?” 李光焰亦然劝阻:“此事交由我等便是,主上身负万民之望,不容有失。” 唐检、杨烨等人纷纷劝谏。 高楷笑道:“古人可以此法通行,我等今人亦可。” “我为三军主帅,三道之主,自当以身作则,怎能裹足不前,坐观其成?” 话音刚落,他伏低身子,抓紧岩石缝隙,缓缓下移。 这南坡虽然陡峭,却有一半尚可攀援。 众人阻止不及,急忙追随。 一万兵卒见此,士气大振,纷纷裹上毡毯,奋不顾身。 这崇山峻岭、悬崖峭壁之间,虽有万人,却如蝼蚁一般渺小。 只是,众志成城、前赴后继,便是王屋、太行也可移走。 李光焰一面攀援,心中却是赞叹:如此英主,凡事奋勇当先,麾下将士谁不拼死效力? 下方,高楷试探着踩住石壁,行至半路,蓦然脚下打滑,重心不稳,刹那间翻滚而下。 “主上!”众人惊骇失色。 高楷连忙裹紧毡毯,随即而来的冲撞,叫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不多时,他竟悬空落下,直直坠落山脚。 众人见此,纷纷翻滚而下。 “呼!”耳边风声大作,一股股失重感席卷全身,叫人头皮发麻。 高楷咬紧牙关,对抗这生死一瞬。 “咚!”骤然,他跌落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毡毯浸湿水分,沉甸甸坠入河底。 高楷连忙将其抛下,手脚并用,快速浮出水面。 “呼!”片刻后,他仰头大口喘息,水波涌动,灌入耳中,身体伴随水流摇摇晃晃。 “主上?”一道道惊喜的呼声传来,高楷偏头望去,正是夏侯敬德、杨烨、李光焰、唐检等一众文武。 一万兵卒亦纷纷坠入河中,浮出水面。 高楷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众人会意,一齐游到河岸。 脚踏实地的感觉重新传来,高楷大松口气,只觉脱离鬼门关,重归人间。 一个时辰后,清溪南岸,高楷沉声问道:“有多少伤亡?” 唐检面色黯然:“死者一百五十余人,伤者四百之数。” 高楷闭了闭眼,嗓音干涩:“死者好生安葬,伤者全力救治。” “务必详加记录,待来日,名入英烈祠,抚恤家属。” “是!”唐检肃然应下。 “敬德、光焰,你二人各率一队兵卒,探查阴平城情形。”高楷转而下令。 “得令!”两人匆匆去了。 杨烨宽慰道:“行军征战时,死伤乃是常有之事,主上莫要太过悲戚,伤了身体。” 此地位于群山环抱之中深谷幽壑,流水潺潺,鸟语花香,颇有登临仙境之感。 然而,高楷只觉伤感,长叹一声:“若能以最少的伤亡,最小的代价,拿下剑南道,便是最好。” “这一百五十余个士卒,皆是我袍泽,随我浴血厮杀,转战千里。” “如今,却死在这崇山之中,无法带回家乡安葬。” “心中着实愧疚!” 杨烨温言道:“逝者已矣,不如好生厚待其等家人。” “这是自然!”高楷郑重道,“抚恤之事不得有误!” “是!” 过不多久,夏侯敬德、李光焰联袂来报:“主上,此地距离阴平城,尚有百里之遥。” 这清溪下流十里,恰有一乡,名为南坝,两人一番打听,方才得知。 唐检面露喜色:“正可攻下阴平城,再南下绵州。” 高楷正要点头,忽见一道黑气,自东面飘来,侵蚀大鼎,不由吃了一惊。 “这是……长安?” 看来,董澄趁他与蜀国开战,派遣大军来攻。 第357章 灯笼挂角 明面上,他派遣的三路兵马,皆徒劳无功。这等良机,董澄怎会错过? 高楷转念一想,其中必有蜀国君臣联络,叫他腹背受敌,不得不退兵。 念及此,他唤来唐检,嘱咐道:“派奉宸司校尉,前往南郑,告知窦仪,叫他领城中兵卒,守御褒斜道。” “是!”唐检肃然应下。 杨烨面色一变:“莫非,董澄趁我等困顿,派遣大军来攻?” “正是!”高楷哂笑道,“董澄对汉中念念不忘,若非突厥、刘竞成、王玄肃等人掣肘,早已大举兴兵攻取山南西道。” “如今,外敌暂且退去,又见我等迁延日月,毫无建树,自当派兵来犯。”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主上,绝不可让他得逞!” “这是自然!”高楷笑道,“若不出我所料,他即便派兵,也不会超过万人。” “关中、汉中之间有秦岭阻隔,暂且让窦仪守住褒斜道,勿要丢失南郑。” 杨烨面露忧色:“关中入汉中,除却褒斜道,还有陈仓道、傥骆道、子午道。” “须得防备敌将分兵骚扰,以致窦刺史疲于奔命。” 高楷肃然颔首:“一味防守,并非长久之计。” “窦公老成持重,可守御一时。若要击退敌军,还需我等破局。” 李光焰问道:“主上有何计策?” 高楷淡声道:“董澄之所以派兵来攻,便是认准我等拿不下成都,意欲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如此,便绕过阴平城,直取江油关,威逼益州。”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绝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乱了方才。” 李光焰赞道:“主上兵法精通,末将愿为先锋,拿下江油关。” 夏侯敬德不甘示弱:“末将亦然愿往。” 高楷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先让斥候前去探明军情,再作计议不迟。” “是!” 半个时辰后,数支斥候去而复返,言语阴平城距离江油关,尚有百里之距。 若要急行,须得翻越龙门山,到绵州境内,昌明县外。 江油关便在昌明城北三十里。 “可知江油关守将是何人?”高楷蓦然问道。 唐检回言:“据奉宸司探知,江油关守将名为何重贵,乃是何重建亲弟。” “哦?”高楷笑了笑,“倒是冤家路窄。” 此前,何重建率领两万兵卒,进犯利州,意欲夺取葭萌关。 却遭徐晏清、元整二人设谋,一举覆没其军,何重建亦战死沙扬。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何重贵守关,他来取关。 世事变迁,着实奇妙。 “传我军令,即刻进发!”高楷沉声喝道。 “得令!” …… 却说绵州,江油关中,守将何重贵颇觉无趣。 起初,他奉命来此镇守,尚且昼夜不休,尽忠职守,希冀有敌军来犯,正可趁机建功。 可惜,十余日过去,不见半个敌兵,唯有山间清风明月相伴,着实寂寥。 久而久之,自然意志松懈,窝在城楼睡到日上三竿。 麾下三千守卒见此,乐得清闲,一个个敷衍了事,闲时聚众玩乐,并不将守关当回事。 毕竟,数十年未见敌军来攻,守备早已荒废,便是城墙也无人修葺,杂草丛生,斑驳陆离。 若非孟之祥力谏,蜀国君臣,怕是早已忘了,国中尚有这一道险关。 只是,世事难料,何重贵及三千兵卒皆懵然不知,早有一支敌军在外窥视。 江油关北面,凤翅山山,旌旗招展。 高楷远望山下关城,不由赞道:“这江油关果然险峻异常!” 放眼望去,一座巍巍关城,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 北面,凤翅山、鹰嘴岩遥相对峙,淙淙涪江水从中流过,浊浪翻卷。 东南方,夫子岩、箭杆岭并立,直插云天,高不可攀。 过了江油关,往南去,便是成都平原,千里沃野。 李光焰附和道:“大周开国之时,在汉朝刚氐道的基础上,新建此关,山势严峻,地扼要冲。” “自古以来,便是蜀地通往陇右的咽喉之地。” “素有扼拒东南,藩篱西北,川蜀保障,夷夏襟喉之美誉。” 杨烨哂笑道:“如此一座险关,蜀国君臣竟将其荒废,何其不智。” 李光焰叹道:“蜀国军民承平数十载,早已忘了昔年兵戈铁马,战火纷飞之景。”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高楷淡笑道,“个个希冀岁月静好,却少有人居安思危,国家怎能不亡?” 杨烨颔首道:“主上所言极是。” 唐检倏然开口:“这江油关易守难攻,倘若关中守卒一味坚守不出,我等虽有一万兵卒,一时也难以攻破。” “须得想个办法,将何重贵引出关外,一举覆灭其军,方能拿下江油关。” 李光焰拱手道:“末将有一计,可引何重贵出关。” 高楷目光一亮:“光焰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李光焰娓娓道来:“此前,末将探知,阴平小道一路行来,有清溪、南坝、武都数乡,皆大量放养山羊为生。” “我等不妨出钱购来,趁夜半时分,驱赶下山,大张旗鼓,佯装大军来攻。” “那何重贵立功心切,知晓此事,必然出关来战。” “此计甚妙!”杨烨称赞一声,转而疑虑,“只是稍显不足。” 夏侯敬德好奇道:“有何不足之处?” 杨烨侃侃而谈:“三更半夜时,目不能视,纵然知晓动静,恐怕那何重贵惊疑不定,只会在关中据守,不敢轻举妄动。” 李光焰面露惭愧:“末将雕虫小技,见笑……” 高楷摇头道:“莫要妄自菲薄。” “此计尚可,只需补上不足之处,必能建功。” 众人皆是好奇。 高楷淡笑一声:“尔等莫非忘了,此前魏宁赠予千余盏灯笼,正可派上用扬。” “便将这些灯笼,挂在羊角之上,燃起火光,大张声势。” “再派一千兵卒,驱赶羊群下山,舞动旌旗,敲锣打鼓。” “何重贵见此,必定出关来战。” 毕竟,茫然未知,才让人恐惧,一旦掀开一角,让关内斥候探知,何重贵立功心切,怎能按捺得住? 第358章 三阳开泰 高楷笑了笑,即刻下令,让唐检前往采买山羊,又以李光焰为先锋,率一千兵卒,驱赶羊群下山。 其余人等,远远缀在身后,待何重贵中计出关,再列阵交战。 …… 三更时分,凤翅山下,江油关内,何重贵睡得正香。 忽有一阵喊叫声传来,将他惊醒:“何事喧哗?” 他眯了眯眼,语气中满是愠怒。 搅人美梦,最是可恨! 门外,一员亲卫急切道:“将军,斥候传来消息,关外有敌军来袭。” “什么?”何重贵困意全消,“何方敌军,多少兵卒?” 亲卫一五一十道:“似是高军士卒,唯有千余人。” 何重贵不惊反喜:“传令,召集兵马,即刻出城迎敌。” 这一刻,他只想将这支敌军剿灭,好向大王献功。 却来不及想,为何有一支高军突至江油关外。 亲卫迟疑道:“将军,这夜半时分,敌军突袭,恐怕其中有诈,不可不防。” 何重贵摆手道:“纵然突袭,也不过区区千余人,有何可惧?” 说着,急忙穿戴甲胄,拿起兵器,登上城楼一望。 果然见得,北面凤翅山上火光点点,鼓声阵阵,喊杀声由远及近,越发响亮。 何重贵大喜,连忙点齐三千兵卒,开了城门,过护城河,来至关外峡谷列阵。 过不多时,火光跳跃,密集的马蹄声响起,掀起阵阵烟尘。 何重贵笑容:“今日三阳开泰,合该我立此大功。” 毕竟,严老将军、裴将军、韦刺史皆重防守,却无杀敌之功。 如今,他以逸待劳,却可覆灭一支敌军,振奋人心,传至成都,大王怎不欢喜? 念及此,恨不得敌军足有万数。 若能以少胜多,传扬开来,必定大显威名,载入史册。 正遐想时,忽闻一声声惊呼:“山羊?” “怎会有这许多山羊奔来?” “什么?”何重贵倏然一惊,抬眼望去,却见一头头山羊成群结队,浩浩荡荡涌来,羊角之上,皆悬挂一盏灯笼,跳跃之间,火光晃动。 “怎会是山羊?” 他思绪电转,猛然间明悟:“中计了!” 敌军竟以羊角挂灯笼,点燃火光,虚张声势,将他骗出关外。 何等阴险狡诈! 亲卫慌忙叫道:“将军,敌军诡计多端,万不可逗留,速速回返关内要紧。” 何重贵断然摇头:“纵然使诈,也不过区区一千兵卒,我等有三千人,正可一战胜之。” “传令,击鼓行军,决一胜负。” “将军,不可……”亲卫再三劝谏,却惹得何重贵勃然大怒:“我为主将,尔等听命便是。” “纵然败退,责罚下来亦由我承担,莫要聒噪。” “是……”众人不敢再劝,只得驱使部下,冲向敌军。 令旗摇动,恍惚间,光影重重,夜色凄迷。 李光焰一马当先,驱赶羊群冲锋敌阵,见何重贵率军来战,不由大喝一声:“来得好!” 将羊群赶向一侧,他手持银枪,斜挎弓矢,领一千兵卒,直取何重贵项上人头。 劲风扑面而来,裹挟泥沙灰尘,叫人睁不开眼。 何重贵张嘴吐了一口唾沫,眯眼望去,正见一将策马扬鞭,冲入军阵,手中长枪高举,直刺他眉心。 不由大怒:“无名之辈,也敢本将面前造次!” 倘若夏侯敬德在此,他尚不敢直撄其锋,如今,只不过一介小将,也敢舞刀弄枪,叫他颜面何存? 当下,一夹马腹,抡起大刀,便向这无名之辈砍去。 “铿!”刀、枪相击,陡然爆发出一阵锐鸣,刺人耳膜,叫人牙酸。 何重贵只觉万钧重力从刀柄间传来,虎口钝痛,手臂发麻,气血震荡,险些握不住大刀。 不禁大吃一惊:“这小将何许人也,竟有这等巨力?” 两人交错而过,各自拨马转头,何重贵喝道:“敌将姓甚名谁,还不速速报来!” “高郡公麾下武毅郎将——李光焰,领教高招。”李光焰朗声回言。 “李光焰?”何重贵暗自惊骇,高楷麾下什么时候又多了这等猛将? 等等,高郡公? 莫非,高楷率军来此? 正惊疑时,忽闻身后马蹄声震响,甲叶铿锵,喊杀声直冲九霄。 “杀何重贵!” “怎会如此?”何重贵转头一望,骇得魂不附体。 不远处,凤翅山山脚,夜色掩映之中,一支支兵卒仿佛猛兽窜来,欲择人而噬。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彻彻底底中了奸计,被高楷耍得团团转,玩弄于股掌之中。 一时恼羞成怒:“竖子,安敢欺我?” 正要策马再战,却见一众亲卫死谏:“将军,敌军足有上万之数,不可硬拼,稍作迟疑,必定化为齑粉,悔之晚矣!” 何重贵陡然惊醒:“鸣金收兵,速退!” 高楷可不是李光焰这无名之辈,他纵横沙扬,攻无不胜,手下败将多如天上繁星。 何重贵纵然自视甚高,却也不敢与高楷对敌,更何况,敌众我寡,又中了算计。 稍慢一步,必死无葬身之地。 念及此,急忙催动骏马,召集麾下兵卒,奔向江油关。 “敌将休走!”李光焰怎愿放过这大好机会,连忙一夹马腹。 赤霄会意,仰起脖子嘶鸣一声,撒开四只蹄子,狂奔而去。 眨眼之间,便穿透重重阻隔,与何重贵近在咫尺。 何重贵听闻动静,回头一望,骇得亡魂直冒,急忙甩动长鞭。 马儿吃痛,鼓起全身劲力奔跑。 只是,这马不过寻常,怎比得上李光焰胯下赤霄? 转瞬间,便被李光焰追上。 何重贵一咬牙,急忙下令众亲卫殿后,为自己赚得逃生时间。 李光焰冷哼一声,手中长枪仿若暴雨梨花,数个起落间,便杀尽数十亲卫。 借这空当,何重贵亡命奔逃,已然趋近江油关,城门近在眼前。 “待我入关,定要上报大王,重整旗鼓,再与这李光焰决一死战!”何重贵狠狠咬牙。 正要跨过护城河,却冷不丁,一支羽箭刺穿夜色,直取他后背。 “将军小心……”众残兵慌忙叫喊。 可惜,为时已晚。 这一箭直直穿透何重贵心脏,受这劲力一激,马儿连奔数丈开外。 “可恨……”何重贵呢喃一声,陡然坠落马下,气绝身亡。 “将军!”众残兵如丧考妣。 第359章 白云苍狗 “李郎将箭无虚发!” “郎将神射!” 李光焰淡淡一笑:“即刻传令,降者不杀。” “再向主上禀报,敌将已死。” “是!”众兵卒轰然应诺。 何重贵一死,三千蜀军顷刻间乱作一团,除却趁机逃跑者,余下之人,听闻李光焰不杀降卒,连忙放下兵器,跪地求饶。 些许负隅顽抗者,即刻平定。 高楷听闻捷报,大笑一声:“光焰神射,百发百中,果然不凡!” 众人亦是赞叹。 不多时,收拢残兵,整肃战扬,高楷率众来至江油关下。 抬头望去,关楼高达七丈,宽有六丈,拢共四层。 下层为三进门洞,由青砖砌成,中间两层为廊道,环绕着箭垛、弩台,上层为瞭望台、箭楼。 关楼正中,悬挂一块牌匾,书写“江油关”三个遒劲有力的金字。 左侧,立着一尊花岗岩汉阙,题有“蜀汉江油关”五个墨字。 只是,历经数百年光阴,风吹雨打,日晒霜雪,已然斑驳不堪。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高楷慨然一叹,“世事变迁何其之快。” 杨烨笑道:“凭怀吊古,徒增伤感,不如放眼当下,做一代之弄潮儿。” “此话颇有玄机。”高楷淡笑一声。 “主上,末将幸不辱命,拿下江油关。”马蹄声骤然响起,李光焰拱手道。 “关内守卒皆降,民众安定,府库完整,并未有丝毫损伤。” “好!”高楷大喜,“此战,光焰当居首功。” 诸将自无异议。 跨过吊桥,走到内城,登上城楼,远见东方既白,一丝丝金光喷薄而出,照彻天宇。 高楷开怀大笑:“江油关既在手中,成都不远矣!” 众人皆神色振奋,丢了江油关,蜀国以北门户大开,只需南下夺取汉州,便可直趋成都城下。 生擒蜀王张常逊,覆灭蜀国,全据剑南道三十九州。 不过,眼下还需往南,拿下涪城,平定绵州,再过鹿头关。 夏侯敬德争先恐后:“主上,末将愿为先锋,攻下涪城。” “可!”高楷点头,“你且去,率三千兵卒,突袭涪城。” 绵州拢共九县:涪城、昌明、罗江、神泉、龙安、魏城、盐泉、西昌、巴西,以涪城为治所。 取得涪城,绵州其余八县可传檄而定。 “是!”夏侯敬德欢天喜地去了。 杨烨倏然开口:“主上,绵州东有剑州,南邻梓州,我等若南下攻取汉州,须得提防,严光远、裴行基二人率军来攻。” “此言在理!”高楷颔首,“待拿下涪城,再行计议。” “另外,长安兵马来攻,须得设法退敌。” 不然,两方夹攻,腹背受敌,于战事不利。 杨烨建言道:“此前,豫国公王玄肃,曾派使者封长卿,拉拢主上。” “如今,董澄进犯,主上不如派一使者,前往洛阳,说动王玄肃攻打长安,解南郑之围。” 唐检蹙眉道:“远交近攻,固然有道理,只是,王玄肃为一方枭雄,恐怕不会因为三言两语,便兴兵相助。” “无需他真的起兵。”杨烨笑道,“只需派一支偏师,佯攻潼关,董澄多疑,必定撤回兵马,拱卫长安。” “此计不错。”高楷赞同,“便以华英龄为使者,前去洛阳。” “切记,到了洛阳,务必先行求见封长卿,请他出面,方能说动王玄肃。” “是!”唐检肃然应下。 杨烨颇为诧异:“封长卿怎会出手相助?” 须知,此前封长卿出使金城,可并未得偿所愿。 一旦他怀恨在心,从中作梗,那该如何是好。 高楷笑道:“世家大族,大多采用分篮之计,各方下注。” “封长卿虽为王玄肃效力,却不意味着一条道走到黑,必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审时度势,左右逢源,这才是世家大族传承千年不衰的秘诀。 杨烨恍然:“主上洞察人心。” 高楷淡淡一笑。 …… 却说益州,成都。 王宫大殿,张常逊倚靠玉榻,听闻群臣奏事,哈欠连天。 军政之事,实在太过无趣,完全比不上嬉游玩耍。 这大好光阴,怎能案牍劳形,浪费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之中? 下首,孟之祥正大声回禀,唾沫星子喷得满殿皆是。 乍一抬头,却见张常逊睡眼惺忪,脑袋一点一点。 不由怒火上涌:“大王,群臣朝会,关乎国家大事,怎能这般懈怠?” 张常逊陡然惊醒,心虚道:“孤一时失神,长史莫要见怪。” “蜀国大事,皆由长史处置便可,孤并无异议。” 孟之祥只觉满心无奈,摊上这么一个大王,万事不管,只将国中军政交托臣下,却丝毫不在意大权旁落。 若在太平时节,固然可称赞一声明君,垂拱而治。 可惜,身逢乱世,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旦外敌攻来,铁蹄踏过,必将国破家亡,殿中君臣皆沦为阶下之囚,任人宰割。 念及此,孟之祥劝谏道:“大王,亚圣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他引经据典,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只想把大王塑造成一代明君。 可惜,人与人的观感并不相通,这番苦口婆心,落在张常逊耳中,只觉得无比聒噪。 听不过片刻,便欲拂袖而去。 “大王……”孟之祥拽住袍袖,下拜道,“还请大王听老臣一言。” 张常逊不胜其烦,正拉扯间,忽见一员小黄门匆匆赶来,惶急道。 “大王,祸事了!” “绵州传来消息,江油关失守,落入高楷掌控之中。” “什么?”张常逊惊愕万分,“你再说一遍?” 小黄门涕泪横流:“高楷率军,连取文、龙二州,经阴平小道,翻越摩天岭,绕过剑州,拿下江油关。” 孟之祥骇然失色:“这怎么可能?” “定是军情有误!” 小黄门瑟缩道:“奴婢不敢说谎,此事由绵州刺史上报,高楷麾下大将——夏侯敬德正围攻涪城。” 孟之祥面色大变:“江油关怎会失守?” “何重贵呢?” 小黄门低泣道:“何将军一时大意,出关应战,中了算计,已然……已然身亡了。” 孟之祥身子一晃,陡然瘫坐在地。 张常逊不知所措:“这该如何是好?” 第360章 天下三贼 谁能想到,他竟偷渡阴平小道,奇袭江油关。 叫人措手不及。 孟之祥犹然不信:“阴平小道废弃数十年,早已不可通行。” “高楷怎能从此地通过?” 小黄门低声道:“据绵州刺史回禀,高楷攻下文、龙二州,经摩天岭,凿山开道,遇水搭桥,硬生生闯出一条道来。” “更不顾数百丈悬崖峭壁,从山顶翻滚而下,坠入清溪。” “其后避开阴平城,翻越凤翅山,驱使羊群为疑兵,诱何将军出关。”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在群臣耳中,简直天方夜谭。 若非这青天白日尚在,众人皆以为身在梦中。 孟之祥恼羞成怒:“无能之辈,枉费老夫信任!” 倘若何重贵坚守不出,不冲动行事,必能将高楷挡在关外,纵然偷渡阴平小道,也无大用。 可惜,何重贵轻敌大意,导致今日之祸。 崔鸿渐却心中惊奇:高楷身为三军主帅,三道之主,竟甘冒奇险,不顾自身安危,亲率大军,翻山越岭,披荆斩棘。 实在不可思议! 须知,正因蜀道之难,才未在江油关囤积重兵,便是不信有人可越过这崇山峻岭、深涧大泽,撑过毒虫猛兽、烟瘴之气。 可是,眼下,高楷竟将这天方夜谭化为现实。 叫人情何以堪? 崔鸿渐回想起先前,百般嘲讽高楷沉迷汉中繁华,耽于享乐,不由满脸羞惭。 张常逊六神无主:“诸位贤臣,可有良策退敌?” 江油关失守,便相当于成都北门洞开,一旦高楷攻下汉州,率军压境,则大势已去。 崔鸿渐建言道:“事到如今,不如传令严将军,命他率兵阻挡高楷。” “不可!”孟之祥断然摇头,“剑门关为蜀地咽喉,绝不可擅离职守。” “否则,高楷可令麾下兵马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为今之计,唯有联络王将军,请他攻打南郑,以围魏救赵。” “南郑危急,高楷必然引兵退返。” 崔鸿渐讽刺道:“一国安危,竟寄托在他人身上,何其可笑?” “我蜀国物阜民丰,兵精将广,何不派遣成都兵马,前往涪城抗击高楷?” “成都为我蜀国都城,重中之重,怎可调派兵马?”孟之祥喝道。 “一旦城中空虚,敌将段治玄、马规元率兵溯流而上,便是天倾之祸!” “便让裴将军增援……”崔鸿渐再度建言。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孟之祥打断。 “你忘了敌将哥舒浩、徐晏清不成?” 崔鸿渐眉头大皱,赫然发现,高楷三路兵马,竟似三枚铁钉,钉住蜀国七寸。 纵有千般计谋,也无法施展,只能寄希望于外人。 想到这,他面色颓然。 孟之祥催促道:“大王,事已至此,必须速速决断,不可迟疑。” 张常逊忙不迭地道:“就依长史之言行事。” 不多时,数员小校携带蜀王亲笔书信,匆匆奔赴褒斜道。 崔鸿渐面露异色,暗思:高楷虎视眈眈,齐国公董澄,又岂是良善之辈? 蜀国危如累卵,我须得为家族考虑,另谋出路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华英龄接到高楷书信,连忙动身,带着数个护卫,携带厚礼,经山南东道,赶往都畿道。 一路车马劳顿,风尘仆仆,历经数日终于赶到洛阳。 洛阳居天下之中,数朝古都,底蕴深厚,繁华远胜于南郑。 华英龄却无心观赏,径直寻到封府,求见封长卿。 封长卿听闻,颇为好奇,便于前堂接见来使。 “封舍人,我家主上请您出面,说动豫国公攻打长安。”华英龄直言不讳。 封长卿面露为难:“好叫华刺史知晓,我不过一介中书舍人,人微言轻,难以左右朝中大事。” 华英龄笑道:“封舍人太过自谦了。” “天下谁不知晓,豫国公倚仗封舍人为谋主,言听计从,最为信重。” “有封舍人出面,必能说动豫国公。” 说着,他使个眼色,便见数个健仆抬上来一个紫檀木箱子。 打开一观,宝光闪烁,皆是稀世奇珍。 “这些,为我家主上之令,特命下官奉上,聊表心意。” 封长卿目光幽深:“我为豫公效力,自当鞠躬尽瘁。” “怎能因区区珍宝,为高郡公奔走,岂非不忠之人?” 华英龄低笑道:“我家主上有言交代,狡兔尚有三窟,何况于人?” “还请封舍人三思!” 封长卿沉默片刻,淡声道:“即便我出面,也无把握说动豫公起兵。” “毕竟,事关征伐之事,非同小可,须得慎重。” 华英龄颔首道:“此为人之常情,我等并不强求豫国公起兵征伐。” “只需派一支偏师,遥指潼关,大张声势,叫董澄知晓便可。” “原来如此!”封长卿恍然,“董澄多疑,见此必以为豫公图谋长安,召回王宗仁。” 倒是好算计,他心中感慨,想必出自高郡公之令。 “正是!”华英龄笑道,“不敢叫封舍人、豫国公为难,这份恩情,我家主上铭记在心,来日必定报答。” 封长卿面露笑意:“既如此,我虽不才,愿为高郡公走一趟。” 华英龄感激道:“封舍人相助之恩,必不敢忘。” 话不多说,封长卿即刻派人求见。 王玄肃不疑有他,召他至国公府一叙。 “长卿埋首案牍,深居简出,今日怎么有闲暇来见?”王玄肃好奇道。 这位豫国公约莫三十岁,高鼻深目,颔下一绺浓密胡须,仿佛一把鬃毛刷。 他本名浑玄肃,父亲浑幹是西域康国人,曾官居郎将。 浑幹和他母亲王氏一夕之欢,生下这个混血儿。 后来,浑幹战死,王氏改嫁,便接回浑玄肃,改姓为王。 王玄肃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先帝心意,逢迎讨好,因此官路亨通,青云直上,高居左武卫大将军,奉命辅佐东都留守——郑王陈骏。 待先帝驾崩,天下纷乱,王玄肃趁机挟持陈骏,拥立他为帝,改元安泰。 自己则总揽朝政大权,封豫国公。 由此,金陵、长安、洛阳,三位皇帝,皆受权臣操控,沦为傀儡。 在大周忠臣眼中,袁弘道、董澄、王玄肃,为天下三贼,恨不得啖其血肉。 第361章 逢凶化吉 “哦?”王玄肃面露惊奇,“喜从何来?” 封长卿回言:“董澄派兵攻打南郑,长安空虚,正可起兵征伐,岂非大喜?” 王玄肃摇头一笑:“我亦知晓此事。” “不过,此为高楷、张常逊、董澄三家相争,倒与我等无关。” 封长卿劝谏道:“天下形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会无关?” “若不趁此良机,攻取长安,待董澄拿下汉中,悔之晚矣!” 王玄肃拧眉:“倘若我等出兵,攻打长安,岂非让高楷得意,从容夺取蜀国?” 此前,他派封长卿出使金城,不过为了试探。 从高楷回言来看,此人野心勃勃,绝非屈居人下之辈。 一旦拿下剑南道,便坐拥天下四道,七十五州,且陇西、汉中、巴蜀连成一片,既有粮仓,又有西凉骁骑,可谓兵精将广,粮草充足,必是一大劲敌。 此刻,董澄派兵突袭南郑,正可遏制他兴盛之势,怎能攻伐长安,为人作嫁? “不然!”封长卿摇头道,“蜀国君臣抵抗之心甚坚,高楷纵然强行攻下,也会伤筋动骨,无力窥视中原,不足为虑。” “倒是长安,以往董澄谨小慎微,坚壁清野,以致围攻不下。” “如今,他派兵马远去汉中,正是我等良机。” “一旦拿下长安,都畿、京畿两道连成一片,便是帝王之基。” “届时,两都在手,天下仁人志士必定云集景从,何愁大业不成?” 王玄肃颇为意动:“虽如此说,长安却并非轻易可取。” 封长卿思绪一转:“豫公若踌躇不定,不妨向凌云真人问一卦,占卜吉凶。” 这凌云子为太华山上云霄派掌门,精通紫微斗数,擅长推演天机。 曾游历天下,偶遇王玄肃。 那时,王玄肃只是一介校尉,随征辽东。 凌云子一见,惊为天人,言语他有天子之气,因此下山辅佐。 每逢大事,王玄肃皆请凌云子占卜吉凶,无不应验,因此极为礼遇,奉为上师。 王玄肃颔首,唤来管事:“去请凌云真人过府一叙。” “是!” 片刻后,凌云子踏步而来,其人羽衣星冠、鹤发童颜,飘然有出尘之气。 王玄肃执弟子礼,拱手道:“见过真人。” 凌云子道一声不敢,询问:“豫公请老道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王玄肃和盘托出:“我欲征伐长安,还请真人占卜吉凶。” 凌云子抚须道:“豫公既有决定,何必迟疑?” “即便为凶,老道也有法术神通,逢凶化吉。” “豫公尽管起兵便是。” “谢真人!”王玄肃大喜。 “老道告辞了!”凌云子打个稽首,化为一缕青烟散去。 事不宜迟,王玄肃当即召集诸将,商议起兵之事。 华英龄得知,大喜过望,备上厚礼谢过封长卿,便打道回府。 …… 数日后,京畿道,长安。 “什么?”董澄大惊失色,“王玄肃举兵来攻?” “正是!”卢思管肃然道,“王玄肃亲率三万兵卒,攻打潼关。” “这该如何是好?”董澄面露惧色,“长安城中,唯有五千守卒,怎能抵抗三万大军?” 卢思管沉声道:“为今之计,只能召回王将军,保卫长安。” 董澄长叹一声:“时也命也!” 此前,他还信心十足,想要拿下汉中,掌控山南西道。 没想到,一转眼,便不得不撤兵。 卢思管宽慰道:“先击退王玄肃,再攻打汉中不迟。” “话虽如此,一旦错失这次机会,恐怕剑南道落入高楷手中。”董澄着实不甘。 “届时,他如虎添翼,必来进犯京畿道。” 卢思管面露颓然,无计可施。 高楷身涉险境,偷渡阴平小道,拿下江油关,危及成都。 这等消息传来,满朝文武尽皆哗然。 董澄连发三道军令,催促王宗仁攻取南郑。 可惜,梁州刺史窦仪指挥若素,将一万大军挡在褒斜道中。 本想增派兵马,从陈仓道、子午道进发,合围南郑。 没想到,军令尚未发出,便迎来这等“噩耗”。 一旦撤兵,高楷便可从容夺取蜀地,坐拥四道。 可惜,长安为四战之地,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 连个辗转腾挪的余地都没有,只能采取守势,被动应对。 念及此,卢思管颇有些心灰意冷。 过不多久,传讯兵卒快马加鞭,将军令传至褒斜道。 王宗仁听闻,大惊失色:“王玄肃进犯长安,齐公命我撤兵?” “正是!”小卒回言,“齐公有令,叫您勿要迁延,即刻收兵回返。” 军令如山,王宗仁无可奈何,叹道:“此一退,高楷如龙游大海,再无人可挡。” 一时间,他意兴阑珊。 …… 且说绵州、涪城。 自从夏侯敬德攻下此城,高楷便率大军,出江油关,来到这里坐镇。 城楼之上,他远眺四方,不由赞道:“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 “蜀地果然富庶。” 杨烨附和道:“蜀地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确实繁盛。” “便如涪城,依山作固,东据天池,西临涪水,形如北斗,卧龙伏马,为蜀地东北之要冲。” “占据此地,则成都不远,不过一百六十余里。” 高楷点头一笑:“蜀国灭亡在即。” 便在这时,夏侯敬德回禀道:“主上,末将攻入涪城后,绵州刺史自缢而亡。” “倒是一员忠臣。”高楷称赞一声,“将他厚葬。” “是!” 说话间,李光焰大步流星而来:“主上,绵州其余八县,皆望风而降。” “好!”高楷大笑道,“如此一来,绵州尽在掌握。” 众人齐声道贺:“恭喜主上!” 正欣喜时,忽见唐检健步如飞:“主上,窦刺史传来消息,王宗仁班师回朝。” “南郑之围已解。” “哦?”高楷笑道,“想必,英龄出使洛阳,已然说动王玄肃攻打长安。” 唐检颔首:“主上所言无错。” “王玄肃亲领大军,攻打潼关。董澄恐惧,立刻下令撤回兵马,守卫长安。” 杨烨惊讶道:“王玄肃竟率军亲征?” 依照此前设想,只需说动王玄肃佯攻长安,便可围魏救赵。 没想到,王玄肃竟假戏真做。 第362章 不谋而合 “想必,早就打着攻下长安,全据京畿道,与都畿道连成一片的主意。” “此次出兵,不过恰逢其会罢了。” 说到底,天下群雄之间,合纵连横,结盟与背叛,皆是利益使然。 杨烨恍然:“长安、洛阳,天下两都,倘若皆在手中,必能声势大振,贤才猛将慕名来投。” 这便是声望的重要性,有名和无名,不啻云泥之别。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主上,断不能让他得偿所愿。” 高楷笑道:“天下三大枭雄——董澄、王玄肃、袁弘道,都不是泛泛之辈。” “袁弘道偏安江南,暂且不说,董澄、王玄肃,各占一道,却是旗鼓相当。” “两人这一战,只是互相消耗底蕴,并不能轻易吞并对方。” 夏侯敬德面露喜色:“主上,鹬蚌相争,正是天赐良机,不如立即起兵,夺汉州,攻取成都。” 李光焰却意见相左:“主上,剑门关尚有蜀将严光远,率两万大军镇守,不可不防。” “依末将愚见,可先行北上,剿除这支蜀军,再南下攻取成都,以免遭受夹击。” 夏侯敬德瓮声道:“攻下成都,擒拿张常逊之后,严光远不过反掌可灭。” “何必与他纠缠,浪费时间?” 李光焰摇头道:“夏侯将军此言差矣。” “严光远久经沙扬,颇知用兵之事,实为蜀国武将第一,不可轻视于他。” “何况,我等深入蜀国腹地,唯有一万兵马,若要拿下成都,怕是力有未逮。” “不如覆灭严光远,与元刺史合兵,一同南下益州也不迟。” 两人各抒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得把目光看向高楷,请他定夺。 高楷远眺南北,笑道:“成都有兵有粮,并非轻易可攻取。” “且先拿下剑门关,汇合元整,一并攻灭裴行基部,召集哥舒浩、晏清,聚齐三万大军,再南下夺取成都。” “是!”决议一定,众人凛然遵从。 “传我军令,即刻往剑州进发。”高楷继续说道,“另外,通知元整,叫他围攻剑门关,牵制严光远。” “得令!” …… 却说剑州、剑门关。 严光远听闻高楷偷渡阴平小道,袭取江油关,便惊愕失色。 他纵横疆扬数十年,戎马倥偬,踏遍大半个剑南道,比任何人都清楚,江油关一失,蜀国已危在旦夕。 将眼下局势稍作分析,他当机立断,留下五千兵卒驻守剑门关,其余一万五千人随他奔赴绵州,与高楷决一死战。 麾下诸将为难道:“将军,没有大王调令,擅离职守,一旦怪罪下来,怕是……” 严光远挥手打断:“大王怪罪,由老夫一人承担。” “这危急存亡之时,若不即刻分兵,阻遏高楷攻势,一旦他夺取汉州,兵临成都,则万事皆休。” “是!”诸将不敢怠慢,连忙点齐兵马,奔向绵州地界。 这一日,刚到梓潼城外十五里,忽见斥候来报:“将军,前方发现高军踪迹,正往梓潼而来。” “你可瞧清楚了?”严光远吃了一惊,“可是高楷领军?” 斥候重重点头:“卑职瞧得清清楚楚,正是高楷领军前来。” 严光远心中一沉,本想疾驰来攻,打高楷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他竟也率军北上。 如此一来,只能在城外列阵,迎战高楷。 只是,即便他久经战阵,也无把握得胜,只能见机行事。 梓潼城南,高楷勒马伫立,笑道:“英雄所见略同,这严光远,倒是文武兼备,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他打算覆灭严光远部,避免掣肘,严光远亦想解决他,解蜀国之危。 两方兵马相隔三里,遥相对峙。 “严光远有多少兵卒?”高楷远眺一眼,问道。 “足有一万五千。”斥候回禀。 高楷微微颔首:“看来,严光远留下五千兵卒,镇守剑门关,不让我等有机可乘。” “不愧是沙扬老将,心思缜密,处置周全。” 杨烨叹道:“一扬恶战不可避免。” 夏侯敬德冷哼道:“不过一介老匹夫,何足挂齿。” “末将愿率先锋兵马,砍下他项上人头。” “夏侯将军不可莽撞。”杨烨劝道,“严光远本为沙扬老将,又熟知蜀地山川地理,占据地利,须得慎重以待。” 唐检主动请缨:“主上,末将不才,愿率军与严光远一战。” 高楷思索片刻,点头道:“敬德、唐检,你二人各率三千轻骑,前去搦战。” “是!”夏侯敬德、唐检二人答应一声,点齐兵马,直奔敌营。 霎时间,旌旗招展,尘土漫天。 这一番动静,落在严光远眼中,不由面沉如水。 “将军,敌军刚至,我等正可大军压上,挫其锐气。”郎将颇有战心。 “不可!”严光远断然否决,“夏侯敬德为当世猛将,绝不能轻敌。” 郎将不甘心道:“那便眼睁睁看着其等嚣张不成?” 严光远语气沉稳:“稍安勿躁,等敌军请战不得,士气跌落,再伺机出兵不迟。” “是……”郎将不情不愿道。 随后三日,任凭夏侯敬德、唐检二人如何搦战,严光远亦岿然不动。 一时间,军心颇为消沉。 杨烨眉头大皱:“这严光远竟如此沉得住气。”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不如尽起大军,与他杀个痛快。” 高楷摆手道:“明日,你在营中安坐,只让光焰一人率三千兵卒前去引战。” 夏侯敬德迷惑不解:“这是为何?” 高楷笑了笑,并未解释:“光焰,待明日,你可用言语相激,诱使严光远出战。” “是!”李光焰肃然应下。 杨烨咂摸片刻,豁然道:“主上让李郎将一人前去,行激将法?” 高楷点头:“先前敬德前去,严光远颇为忌惮,打定主意挫败我等锐气,因此闭营不出。” “如今,却要让光焰一人去,他名声尚且不显,严光远必以为我等势弱,领兵来战。” 杨烨赞道:“主上洞察人心。” “敬德、唐检,你二人各率三千兵卒,击敌军侧翼。” “遵令!” 第363章 滥竽充数 “这是何人?”严光远定眼一观,见他面貌年轻,丰姿俊朗,颇觉好奇。 郎将不屑道:“无名之辈罢了,想来,必是夏侯敬德怯战,高楷无人可用,方才派此人滥竽充数。” 严光远摇头道:“不可骄傲自大,小看天下英才。” 他策马出了辕门,马鞭一指,喝道:“老夫刀下,不杀无名之辈。” “你姓甚名谁,速速报来。” 李光焰大笑一声:“我之尊姓大名,你这老匹夫,不配知晓。” 严光远勃然大怒:“黄口小儿,怎敢无礼?” 李光焰仰天狂笑:“你一把老骨头,不回家含饴弄孙,反而在此舞刀弄枪,着实不知天高地厚。” “你若即刻下跪投降,我或可向主上求情,留你一具全尸。” “否则,待我刀枪一指,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三千兵卒放声大笑,嘲讽不已。 “老匹夫,不知羞耻!” “蜀国无人,竟叫一老朽为将!” “明年此时便是忌日!” 严光远气得浑身发抖:“竖子,安敢辱我?” 他攥紧横刀,催马直取李光焰天灵。 心中发狠:夏侯敬德为一方猛将,我尚且让他三分。 你这无名小卒,竟敢班门弄斧,定叫你身首异处。 李光焰直面刀锋,不惊反喜。 主上计策果然奇效,只需斩杀这严光远,麾下蜀军不击自溃。 念及此,他手持长枪,一夹马腹,径直迎上前去。 两人一个交手,严光远便知自己轻敌大意。 他握了握刀柄,只觉虎口酸痛,臂膀发麻,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是何人,竟有这等武力?” 李光焰笑道:“好叫老将军知晓,小子为高郡公麾下武毅郎将——李光焰。” 严光远倏然一惊,前倨后恭,必是诈计。 他略一点头,也不多说,拨马便向大营奔去。 “老将军慢走,且吃我一箭!”李光焰朗声喝道。 身后弓弦震动,仿若霹雳,严光远吃了一惊,连忙侧身躲避。 然而,并无箭矢袭来,只是一声空响。 “竖子无礼,竟敢戏耍老夫。”严光远恼羞成怒。 奈何,心知中计,不敢在此逗留。 “老将军,再吃我一箭!” 蓦然,身后再次传来李光焰呼声。 严光远怒不可遏,即刻拨马转头,欲与李光焰一战。 “咻!”忽有一箭射来,直取他心腹。 严光远大惊失色,生死关头,只来得及稍稍侧身,却不防一箭正中胸膛,摔落马下。 “将军!”众亲卫慌忙救起,簇拥着他一路疾驰。 李光焰追到壕沟之外,见营地整肃,弩台之上,弓箭手蓄势待发,连忙勒令止步。 “鸣金收兵,听候主上军令。” 严光远生死不明,麾下将士却临危不乱,贸然冲入大营,恐怕遭受不测。 不如暂且退去,请主上定夺。 “是!”令旗摇动,三千兵卒匆匆回返。 蜀军营中,郎将正率兵卒埋伏,本想诱使李光焰入营,将他斩杀,报一箭之仇。 却没想到,李光焰并未中计,叫他白忙活一扬。 “可恨,此人竟如此谨慎,全无骄横之心。” 可见,此前口出狂言,不过是激将之法。 “郎将,可要追击?”一名都尉低声道。 “不必了!”郎将摆手制止,“严将军性命要紧。” 中军大帐内,严光远躺在榻上,面如金纸。 左肩膀处,一支箭矢插入血肉,深可见骨。 “将军怎么样了?”郎将心急如焚。 一名医者满头是汗,叹道:“箭虽入骨,万幸不曾伤及心脏。” 郎将松一口气,正要开口,却见医者满脸为难。 “只是,这箭头嵌入骨髓,一旦拔出,必定疼痛难忍,且牵动脏腑,失血过多,稍有不慎,怕是性命难保。” 郎将面色一变:“可有办法安稳取出?” 医者面露羞愧:“小老儿医术粗浅,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等伤势,怕是唯有华佗、扁鹊,方能救治。” 只是,这等神医,可遇而不可求,根本难得一见,遑论请来疗伤。 正愁容满面,忽见严光远悠悠转醒,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怎能因我一人,误了家国大事。” 他一咬牙,伸手拽住箭矢,猛然拔了出来,霎时间,鲜血喷涌,染红整座胡床。 “将军?”诸将皆不敢置信。 医者惊得呆住,忽闻一声大喝:“还不快为将军止血,愣着作甚?” 他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从一方药箱中,取出上好金疮药,敷在伤口。 又扯下细布,为严光远包扎。 一番忙碌之后,终于挽回一条性命。 眼见严光远一声不哼,任由他处置,仿若根本不曾受伤,不由赞叹道。 “这等锥心之痛,将军竟硬生生忍耐下来,小老儿实在钦佩。” 严光远淡声道:“老夫纵横疆扬数十载,身披数百创,血流如注。” “这等小伤,能奈我何?” 医者赞一声将军真乃神人,叮嘱道:“将军虽无性命之忧,然而失血过多,牵涉骨髓,须得静养,不可上阵厮杀。” “否则,金疮迸裂,纵然大罗神仙下凡,也无药可救。” 严光远摆了摆手:“你且去,我自有计议。” 他休憩片刻,沉声道:“传我军令,大张缟素,举白旗,挂白幡。” 郎将惊愕:“将军这是何意?” 严光远低声道:“我一时不慎,中他一箭跌落马下。” “正可佯装身亡,设下埋伏,诱使高军袭营,一举胜之。” “此为诈死之计。” 郎将大喜:“将军此计甚妙,必能成功。” 严光远低笑一声:“为免高楷识破,你可令全军将士日夜嚎哭,假作军心涣散。” “是!” 傍晚时分,蜀军大营一片缟素,哭声震天。 斥候探知,急忙上报高楷。 夏侯敬德大笑:“这老丈,自不量力,终究亡于战扬。” 唐检称赞:“仰赖李郎将一箭之功,阵斩主将,想必,蜀军士气全无,正可趁夜袭营。”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末将愿率兵马出战。” 高楷笑了笑,问道:“光焰,依你之见,严光远是否中箭身死?” 第364章 玉石俱焚 杨烨思绪一转:“主上可是怀疑,严光远并未身死,只是诈亡之计?” 高楷望一眼头顶黑气,玩味一笑:“是与不是,今夜必知。” “敬德,你率三千兵卒,前去袭营,若有埋伏即刻击鼓,切记,莫要深入其中,且战且退。” “光焰、唐检,你二人率兵绕至蜀军营后。” “若闻鼓声,立即攻入营中,莫要让严光远跑了。” “得令!”三人凛然遵从。 是夜,一更时分,明月高挂枝头,清风送爽,蝉鸣阵阵。 夏侯敬德率众大张旗鼓,奔到辕门之外,填平壕沟,砍断拒马枪、鹿角。 一路行来,蜀军营中却静悄悄,唯有白幡飘动,几缕火星闪闪烁烁。 夏侯敬德嗤笑道:“必是老丈设计,以此诓骗我等袭营。” “否则,白日、黑夜,两次来攻,所见景象竟截然相反。” 所谓过犹不及,此前营中秩序井然,防范严密,叫人无处窥视。 如今,却无一人巡视,仿佛一个个都哀莫大于心死,只在营中痛哭流涕,将生死置之度外。 前后所见大相径庭,必有蹊跷。 夏侯敬德跨过辕门,并未冲入中军营帐,反而一声令下:“放箭!” “是!”霎时间,一支支箭矢裹挟火油,径直落在营中。 营寨皆由木梁草垛搭建,一遇到火星子,便熊熊燃烧,又有晚风吹拂,风助火势,越发旺盛。 “看你忍到何时!”夏侯敬德冷笑一声,正要用火攻引出伏兵。 营内,郎将率领部下,正埋伏于帐中,等候高军踏入陷阱。 然而,左等右等,却等来了一扬大火。 “怎会如此?”望着冲天火光,郎将面色煞白。 “走水啦!” “快灭火!” 营帐中一万五千余兵卒,眼见大火蔓延,哪敢继续藏身。 一个个冲将出来,四处喧嚷,叫喊着取水灭火。 “完了!”郎将身躯一晃,如遭雷劈。 此情此景,分明是敌军看破将军诈亡之计,方才放火箭射之。 数个都尉慌忙奔来,惶恐道:“郎将,这该如何是好?” “速退!”郎将一咬牙,沉声喝道。 大火一烧,军心士气瞬间跌落,一个个忙着逃命,哪敢逗留营中。 “是!”诸将士如蒙大赦,纷纷退向后营。 “咚咚咚!”一阵鼓声陡然响起,传遍四方。 鼓声之间,夹杂着一道道喊杀声,将整座营地搅得沸反盈天。 正惊疑时,忽有数个校尉哭叫着跑来,跪倒在地。 “郎将,祸事了!” “后营遭受袭击,敌将李光焰、唐检各率兵马来袭。” “什么?”郎将魂飞天外,一迭声道,“这怎可能?” 不光前营遭受火攻,后营更有伏兵,这…… 他陡然想起鼓声,如醉方醒:“原来如此!” 高楷分明看破一切,却将计就计,派夏侯敬德袭扰前营,逼他们现身。 至于后营伏兵,怎会让他们安稳逃脱? 想到这,他目眦欲裂:“快去唤醒将军,突围出去。” 严光远伤势太重,本在安睡,陡然间遭鼓声惊醒,又听闻禀报,一张老脸形如恶鬼。 “高楷竟看穿老夫计策?”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自以为得计,殊不知,一切皆在高楷掌控之中。 念及此,他只觉羞愧难当,一把扯来短剑,便要自刎。 “将军!”众亲卫慌忙劝阻。 短剑跌落在地,迸发出一声尖鸣,却遮掩不住老将军满心悔恨。 “老夫一时轻敌大意,酿成大祸,又自作聪明,引来敌军突袭。” “大败当前,怎有颜面去见大王?” “不如死在战扬,马革裹尸,了此残生!” 便在这时,郎将窜进帐中,惊惶道:“将军,敌军四面合围,我等插翅难逃。” “何去何从,还请您拿个主意。” 严光远斩钉截铁:“传我军令,燃起大火,我等便与高楷玉石俱焚。” “以此残身,报答先王大恩。” 军令既下,却见帐中诸将尽皆迟疑,无人应答。 便是郎将,亦眼神躲闪,不愿领命。 严光远怔愣片刻,惨笑道:“大势已去。” “不光我等败了,整个蜀国也败了。” 人心最是紧要,他麾下这些儿郎,随他转战千里,保境安民,最是忠心耿耿。 如今,事到临头,却也不愿为国效死。 可见,整个蜀国早无斗志,便如大王一般,只愿过安稳日子,不想浴血厮杀,朝不保夕。 人心思定,纵然他强行下令,也无力回天。 念及此,严光远五味杂陈,低声道:“事已至此,尔等自寻生路便是。” 话音落下,他歪倒在榻上,昏迷不醒。 “将军!”诸将惊呼一声,汇聚在榻边。 “郎将,是战是降,请您吩咐。”数名都尉沉声道。 郎将面色颓然:“我等,投降吧……” 众人松了口气,一股喜悦油然而生:“听闻,高郡公仁德待人,从不杀降卒。” “我等若降,必无性命之忧。” “是极!” 片刻后,营帐大开,诸将卸下刀枪,不穿甲胄,齐齐跪伏在地。 早有斥候上禀,高楷笑道:“如此甚好!” “传令下去,整肃军营,灭火。” “所有降卒,好生对待,不得杀一人。” “得令!” 杨烨恭贺道:“恭喜主上,又得一大胜。” “从此,剑门关至成都,虽有三百里,却不过一路坦途。” 高楷笑了笑,召集诸将,慰劳一番,又亲往蜀军大帐,接见诸位降将,好言安抚。 严光远仍昏迷不醒,高楷看一眼,见他周身青气成团,红光熠熠,又听闻他手拔箭矢,镇定自若,不由称赞道: “严将军虽然年老,却有廉颇之勇。” “好生静养,莫要打搅。” “谢高郡公!”诸位蜀将感激道。 随后,高楷派人传檄剑州八县:普安、黄安、武连、梓潼、阴平、临津、永归、剑门。 八县县令听闻严光远被俘,大军投降,皆上表归附。 唯有剑门关守将负隅顽抗。 见此,高楷命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率兵驰援,与元整麾下大军,内外夹击,一日之间,攻下剑门关。 剑州既平,下一步,便是南下成都,覆灭蜀国。 第365章 状若盘蛇 高楷环顾四下,朗声道:“拿下剑门关,蜀地一马平川,此等大功,皆仰赖诸位戮力同心,出谋划策,浴血厮杀,不顾生死。” 众人齐声道:“不敢当主上夸赞。” 高楷郑重道:“杨烨,诸将功劳详细记录,待来日封赏,不可有误!” “是!”杨烨肃然应下。 李光焰笑道:“主上,既得剑州,正可趁大胜之势,一鼓作气拿下成都。” “李郎将所言极是,主上,末将愿领兵……”诸将皆踊跃请战。 高楷暗道军心可用,远眺一眼,却是惊奇。 东南方向,竟有一缕红光飘来,欲投入大鼎。 “这是……梓州?” 转念一想,梓州刺史正是裴行基,莫非,他动了投效之心? 念及此,高楷朗声道:“将士们连日征战,疲惫至极,正该好生休憩一番,养精蓄锐。” “待来日,再行征伐不迟。” “是!”诸将自无异议。 唯有杨烨看出几分门道:“主上不欲即刻起兵,可是有何变故?” 高楷淡笑道:“瞒不过你!” “若不出我所料,裴行基必降。” 杨烨又惊又喜:“裴行基若降,梓州平定,着实一大喜事!” 须知,梓州为“川北重镇,剑南名都”。 地处要冲,扼守东、西两川交通要道,乃是益州一方门户,连接山南西道果、阆等州。 拿下梓州,便可打通米仓道,运输粮草,供应大军。 高楷笑了笑,当即修书一封,嘱咐道:“唐检,命奉宸司校尉,将此信送到射洪城外。” “叫晏清携此信,说降裴行基。” “是!”唐检领命而去。 …… 一日后,射洪城外,徐晏清听闻军令,郑重道:“微臣必不辱使命。” 哥舒浩惊叹不已:“主上数日间,便攻取江油关,拿下剑门关,打通金牛道,着实不可思议。” 徐晏清笑道:“唯有如此英主,才值得我追随。” “只是,主上如何得知,裴行基有投效之心?”哥舒浩倏然不解。 徐晏清习以为常:“主上料事如神,自有天授。” “我等奉命行事便可。” 哥舒浩神色一凛,心中越发敬畏。 事不宜迟,徐晏清持书信,带着十余个侍卫,来到射洪城下,求见裴行基。 梓州拢共八县:射洪、郪县、通泉、玄武、盐亭、永泰、飞乌、铜山,以射洪为治所。 这射洪城颇为奇特,屹立在涪江之畔,城墙由石头垒砌而成。 且别具一格,呈现出弯曲之形,与寻常城池迥然不同。 据县志记载,射洪城初建之时,县令匠心独运,特意使城墙“状若盘蛇”,远远望去,让人叹为观止。 诗圣曾“五载客蜀郡,一年居梓州”,于此城创作出生平第一快诗。 “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仰观城池一角,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殿、桥、池、径,错落有致,竹、林、花、石,赏心悦目。 徐晏清正惊叹时,城头守卒不敢怠慢,连忙禀报裴行基。 “徐晏清求见?”裴行基心中一动。 麾下长史疑惑道:“两军对垒,他来做什么?” 裴行基思绪一转,不动声色道:“请他入府衙一叙。” “是!”守卒匆匆去了。 长史劝说道:“刺史,徐晏清足智多谋,不可轻信,以免中了算计。” 裴行基摇头叹道:“事已至此,尔等还想顽抗到底么?” “他这是阳谋,不过为了招降我等,不欲大动干戈罢了。” 堂中之人皆大吃一惊:“招降?” “正是!”裴行基肃然道,“高郡公攻下江油、剑门二关,威震剑南道,蜀国已无还手之力。” “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长史怒喝一声:“裴行基,大王待你不薄,委以重任,你竟敢恩将仇报?” 裴行基喟然长叹:“若不投降,待高楷大军压境,我等皆化为齑粉。” “大王厚恩,唯有容后再报。” “张长史,你夙兴夜寐,着实辛苦,正该好生歇息一番。” 他使个眼色,便有数名甲士上前,将张长史押了下去。 “裴行基,卖主求荣之辈,你不得好死……”张长史兀自唾骂不休。 裴行基充耳不闻,心道:我早有投靠高郡公之心,奈何忌惮你这张氏族亲,方才隐忍不动。 如今,高郡公派使者招降,正可借机试探众人之意。 念及此,他环顾一圈,沉声道:“负隅顽抗而死,抑或转投明主,建功立业。” “诸位可自行抉择!”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齐声道:“我等愿随刺史,投靠明主。” “好!”裴行基仰头大笑,“有朝一日,你我必能封妻荫子。” 说话间,小卒来报,使者已至门外。 裴行基连忙领着众人,出大门迎接。 徐晏清一望便知,笑道:“裴刺史弃暗投明,着实大喜一件。” 裴行基满脸谦逊:“下官不识天数,不知明主,屡次助纣为虐,实在惭愧!” 徐晏清宽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裴刺史既投主上,过往之事,便一笔勾销。” “待来日,若立功劳,主上赏罚分明,必不吝高官厚禄。” “承徐司马吉言!”裴行基大喜过望,“下官不胜感激。” 徐晏清递上书信,笑道:“既如此,裴刺史可上表归附。” “主上正于梓潼,等候我等率军汇合。” 裴行基接过书信,仔细一观,心中一块巨石落下,连连应诺:“主上既有军令,微臣岂敢不从?” 当下,命人奉上户籍图册,召集两万蜀军,改旗易帜。 至于那张长史,竟一头撞向石壁,临死前,口中仍大骂不止。 徐晏清叹息一声,叫人好生安葬。 翌日,徐晏清、哥舒浩、裴行基三人,汇聚四万兵卒,往梓潼进发。 高楷听闻消息,自是大喜,下令封裴行基为归德将军,好言安抚。 又置办酒肉,犒赏三军,无论蜀军士卒,抑或高军,皆一视同仁,并不厚此薄彼。 见此,三万余蜀军将士放下心来。 数日后,高楷下令,集合六万多兵马,出梓潼,过涪城,直达鹿头关。 第366章 心灰意冷 酷暑时分,烈阳高悬,热浪阵阵,叫人无精打采。 城外万亩田园,遍植芙蓉花,此刻却正盛开。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成都因芙蓉满城,别名“蓉城”。 这一日,蜀王张常逊率领后宫嫔妃、满城文武,于芙蓉园避暑玩乐。 张常逊一身蜀锦道衣,头戴鱼尾冠,两鬓各簪一朵芙蓉,鲜红欲滴。 后宫嫔妃皆戴金莲花冠,作道姑打扮,手持拂尘。 宫娥襦裙之上,皆画上七彩云霞,微风拂过,飘飘然好似神仙临凡。 宴饮之后,人人醉眼惺忪,一齐摘下金冠,披头散发,不事雕琢。 其中,尤以徐慧妃美若天仙,众星捧月。 她一身月白道衣,如云发髻散向两旁,自然垂落,双颊薄施淡淡脂粉,色泽莹润透亮,仿若冰天雪地之中一点红,分外惹眼。 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再无半点珠翠。 张常逊曾盛赞“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并将此妆容命名为“醉妆”,举国上下争相效仿。 此刻,徐慧妃醉意迷蒙,媚眼如丝,举动之间柔若无骨,叫人心生怜爱。 张常逊一见,即刻沉浸在无限柔情之中,难以自拔。 孟之祥转过头去,暗叹:温柔乡,英雄冢,不外如是。 酒宴之后,张常逊尚不尽兴,亲执琵琶,唱《霓裳羽衣曲》、《玉树后庭花》、《思越人》等名曲。 蜀中文士以诗词附和,众皆欢悦。 正享受时,忽见一员小黄门匆匆跑来,惶恐道:“大王,祸事了!” “剑门关失守,严老将军被俘,剑州已然落入高楷手中。” “什么?”张常逊陡然惊醒,“你再说一遍?” 小黄门胆战心惊:“严老将军与高楷,于梓潼一战,落入算计身受重伤,全军将士投降。” “此外,此外……” 孟之祥大喝一声:“还有何事,一并说来,莫要吞吞吐吐!” “是……是!”小黄门嗫嚅道,“梓州刺史裴行基率领麾下两万兵马,转投高楷。” “此刻,高楷正聚集六万大军,兵临汉州。” “这如何可能?”孟之祥惊骇失色,“剑州、梓州一齐失守?” 这区区数日,形势便急转直下,叫人完全反应不及。 满城文武相顾骇然,高楷兵锋竟如此勇锐,倾尽蜀国之力抵挡,却恍若纸糊一般,一戳就破。 剑州、梓州一失,金牛道、米仓道尽皆一片通途。 高楷可长驱直入,围攻成都。 届时,蜀地人人自危,个个震恐,灭国之日近在眼前。 回想起先前,他们尚在嘲讽高楷不智,兵分三路,却都困于城外,不得寸进。 谁曾想到,转眼之间,仿佛乾坤倒转,落到如今兵败如山倒的境地。 张常逊面色惨白,猛然问起一事:“齐国公麾下大军如何了?” 小黄门伏低身子:“豫国公王玄肃率军攻打长安,齐国公畏惧,撤回大军。”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沉没,张常逊瘫软在地,喃喃道:“大势已去……” 孟之祥急切道:“大王,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可将城中两万守卒,尽皆派遣至汉州,交由杜刺史调度,叫他严守鹿头关,抵御高楷兵锋。” 汉州刺史杜崇文,有勇有谋,为蜀中名将,一直以来,镇守鹿头关——这是金牛道至成都最后一关,重要性毋庸置疑。 张常逊心灰意冷:“长史,倘若早降,怎会有今日之祸……” 孟之祥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臣等可降,大王绝不可轻易投降。” “杜崇文文武兼备,必能守御鹿头关,大王勿忧。” “趁此机会,可召集蜀、彭、简、陵、眉、邛等邻近诸州兵马来援。” 张常逊黯然不语。 见此,司马崔鸿渐拱手道:“大王,微臣不才,愿出使长安,说动齐国公出兵来援。” 张常逊叹息一声:“齐公召回兵马,分明自顾不暇,怎会好心来救?” 崔鸿渐坚持道:“微臣愿以三寸不烂之舌,陈说利害。” “想来,唇亡齿寒的道理,齐公不会不知。” 张常逊点了点头:“若能说动齐公,自是最好。若不能,也无需强求。” “是!”崔鸿渐眸光一闪。 孟之祥看他一眼,颇为惊讶,难得这崔鸿渐未和他针锋相对。 不过,崔鸿渐既然愿意出使长安,他倒也乐见其成。 计议一定,张常逊挥手令群臣散去,默坐片刻,便回返后宫。 一路心事重重,来到宣华殿——这是徐慧妃寝宫。 张常逊本想立她为后,却被她婉拒,只能下令宫人,以王后待遇侍奉。 “妾身拜见大王。”徐慧妃早在殿外等候。 “起来吧!”张常逊虚扶一把,两人执手,来至殿内。 默然片刻,慧妃见他长吁短叹,不由柔声问道:“大王可是因战事烦心?” 张常逊微微颔首:“高楷来势汹汹,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兵临城下。” “蜀国社稷危在旦夕,我怎能不忧虑?” 说着,又是喟然长叹。 徐慧妃起身,为他按了按僵硬的肩膀,抚平紧皱的眉头,宽慰道:“妾身不知国家大事,却懂得,大王善待国中百姓,人心所向,是为一代仁主。” “必有忠臣义士,保境卫国,护佑大王周全。” 张常逊苦笑道:“爱妃莫要安慰我了。” “我自知贪图享乐,并未施恩于国中百姓。” “待来日,城破之时,即便其等临阵倒戈,也无可厚非。” 徐慧妃轻摇螓首:“大王莫要灰心。” “国中尚有孟长史、崔司马这等贤臣,杜刺史这等勇将齐心效力。” “必能御敌于成都之外,重归安稳。” “我尚有自知之明,怕是不能了。”张常逊黯然神伤,“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何况一国之主?” “孟之祥、崔鸿渐、杜崇文,这些人不愿投降,无非眷恋权力,保全家族富贵罢了。” “至于国中将士,便如严老将军、裴行基麾下一般,个个并无战心,只愿过太平日子。” “只要进犯之人,不滥杀无辜,不横征暴敛,其等便无抵抗之心,甘愿投降。” “更何况,高楷这等仁德名声广为流传之主?” 徐慧妃心疼道:“大王竟灰心至此?” “蜀国三十九州,十万大军,竟无一个精忠报国之人么?” 第367章 妄自菲薄 “我虽坐拥剑南道三十九州,却无进取之心。” “纵然有大才猛将,也多半渴慕封侯拜相,而非偏居一隅,坐等他人来攻。” 徐慧妃不忍道:“在妾身心中,大王乃是顶天立地之君,宽厚仁慈之主,并无大错,不必妄自菲薄。” “这大争之世,即便你碌碌无为,与人秋毫无犯,只要挡了统一之路,便是大错。”张常逊叹道,“这便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徐慧妃建言道:“大王何不向承影道长求助?” “道长法力深厚,神通广大,必能力挽狂澜。” 张常逊摇了摇头:“道长世外之人,闲云野鹤,不慕名利,不喜凡尘俗事。” “我怎能因一己之私,叫他卷入因果劫数,牵连通明派门人弟子。” 徐慧妃暗暗叹息一声。 两人愁眉不展,殊不知,承影道人却是欣慰。 “大王有这等仁心,乃蜀地百姓之福。贫道拼死,也要保全大王性命。” 他站在殿阁朱瓦之上,遥望北方,正见一根天柱直入天穹,上达九霄,下通九幽,接天连地,浩浩荡荡。 其中,三重华盖巍巍垂落,庇护万民。其下,紫气翻涌,云蒸霞蔚,一尊大鼎载浮载沉,镇压三道三十六州气数,吞吐无量气机。 一时惊叹不已:“高楷坐拥三道,麾下数百万军民,宽仁治世,轻徭薄赋,得人心所向,气运节节上升。” “即便蜀国辖有三十九州,也无这等磅礴气象。” “西北四道一统在即,不能任由孟之祥、崔鸿渐、杜崇文等人私心作祟。” “须得相助高楷一把,早日安定剑南道,避免兵燹之灾,生灵涂炭。” 他转念一想,笑道:“不过,在此之前,贫道要考验一番,高楷是否表里如一,有无资格为天下之主。” 话音落下,他陡然化作一片清风,不知去向。 …… 绵州、鹿头山。 此山为绵、汉二州交界,山势险峻,一座巍巍雄关,屹立在崇山之间,名为鹿头关。 乃是走金牛道入蜀的最后一道关隘,古称绵竹关。 高楷率军来此十里外,远眺一眼,不由赞道:“江锁双龙合,关雄五马侯。益州如肺腑,此地小咽喉。” “着实一座险关大隘。” 裴行基附和道:“鹿头关易守难攻,虽然比不上剑门关险峻,却也是一方绊脚石。” 高楷微微点头:“此关由何人镇守?” 唐检回言:“据奉宸司回禀,张常逊派遣汉中刺史杜崇文,率两万余兵卒,镇守这鹿头关。” “哦?”高楷好奇道,“此人有何来历?” 裴行基拱手道:“这杜崇文为蜀国名将,仅次于老将军严光远。” “其父辅佐蜀国先王,战死沙扬,因此,杜崇文自幼得先王抚养,忠心耿耿。” 高楷笑道:“这么说,确实一块绊脚石。” “诸位可有良策攻下鹿头关?” 杨烨建言道:“所谓先礼后兵,主上不妨派人招降,若能成功,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此关。” “若杜崇文不降,再动兵戈不迟。” “诚哉斯言!”高楷略一颔首,即刻修书一封,交由奉宸司校尉,送入城中。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便见一员小校奔来,鼻青脸肿,禀报道:“主上,杜崇文誓死不降,言辞激烈。” “又撕毁主上书信,命人将卑职乱棍打出。” 夏侯敬德大怒:“竖子无礼!” “主上好言招降,饶他一条性命,不愿大动干戈,他却执迷不悟。” “主上,末将愿为先锋,踏破鹿头关。” 高楷笑了笑:“张常逊虽胸无大志,待人却是仁德,不曾轻慢。” “危难之时,有这等忠臣良将,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既不愿投降,我等只能行霹雳手段。” “敬德、光焰,你二人各率军一万,前去攻打。” “是!”夏侯敬德、李光焰领命去了。 沉思片刻,高楷交代道:“唐检,传令治玄、规元,叫他二人由水道进军,攻下沿途州县。” “可分兵两路,一路由治玄领兵一万,沿岷江上流,攻取戎、嘉、眉、蜀等州。” “另一路,由规元率兵五千,沿雒水溯流而上,取资、简等州。” “最后,合围益州,兵临成都之外。” “是!”唐检拱手领命。 徐晏清笑道:“届时,三路兵马合围成都,张常逊纵然插翅也难逃。” 杨烨轻摇羽扇:“不光如此,水道进军,可快我等一步,叫张常逊首尾难顾,腹背受敌。” “此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高楷淡笑一声:“惟愿诸事顺遂,早日平定剑南道。” 他有预感,这一天并不遥远,似有某种契机,正汇聚而来。 …… 话分三头,却说京畿道,长安城。 崔鸿渐扮作商贾,绕行汉中而来,于城中馆舍驻留三日,每日皆去齐国公府问候,递上名刺,却不得董澄接见。 本以为董澄忙于领军抗衡王玄肃,无暇他顾,这趟出使只能无疾而终。 却不料,这一日,整条朱雀大街锣鼓喧腾,旌旗遮天。 长安城数十万民众,尽皆汇聚夹道两旁,欢欣鼓舞。更有店家扬起旗幌,鞭炮齐鸣。 “这是做甚?”崔鸿渐迷惑不解。 数个护卫前去打听一番,回禀道:“据闻,齐国公率军亲征,击败豫国公王玄肃,覆灭其军,因此班师凯旋。” “并且,朝中左威卫大将军薛衍,攻下关内道鄜、坊、丹,三州之地,捷报频传。” 崔鸿渐又惊又喜:“齐公得胜,我蜀国之危,将迎刃而解,当真一大幸事。” 董澄既然击败王玄肃,便可腾出手来,攻打南郑,逼退高楷。 这大好时机,崔鸿渐怎能错过,急忙吩咐道:“快去齐国公府递上名刺,在门外守候,不得远离半步。” “齐公若拨冗一见,即刻回禀于我。” “是!”众护卫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崔鸿渐望一眼繁华街景,喜上眉梢:“若能与齐公一见,大事可成。” 然而,一连三日,他都吃了闭门羹。 “崔司马,齐国公府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却无暇接见外臣。”护卫小心翼翼道。 “这是为何?”崔鸿渐微微蹙眉。 第368章 为虎作伥 “什么?”崔鸿渐大吃一惊,“齐公进封齐王?” “正是!”护卫歆羡不已,“不光如此,圣人赐下九锡,更晋升齐公为太师。” 崔鸿渐倒吸一口气:“封齐王、赐九锡、升太师。” “这……莫非齐公有意登临九五?” 须知,九锡为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历朝历代非权臣不可得。 似王莽、曹操之辈,有意篡夺天下,方才加这九锡,以示尊荣。下一步,便是天子禅位,登基称帝了。 护卫环视左右,压低声音道:“崔司马有所不知,据闻,齐公出入皆用天子车舆,撑黄罗伞盖。” “谋朝篡位之心,昭然若揭,便是城中三岁小儿,也心知肚明。” “如今,整个京畿道,只知齐王,不知圣人。” 崔鸿渐喟然一叹:“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大周坐拥二百余年,终究到了改朝换代之时。” 想到这,他心绪复杂。 接下来数日,董澄忙于封齐王、加九锡、升太师之典礼,即便满朝文武想要求见,也不得空,遑论蜀国司马这等外臣。 崔鸿渐虽然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按捺心思,一面吩咐护卫每日前去齐王府通报姓名,贿赂甲士豪奴,一面在馆舍枯等。 又过三日,正当他心中失望时,忽见护卫匆匆奔来,兴奋道:“崔司马,齐王有令,召您于前堂觐见。” 崔鸿渐面露喜色,急忙转过数条街坊,来到齐王府外。 略微抬头一瞥,只见甲士林立,个个持刀带枪,来回巡视,奴仆皆衣着鲜亮,傲气非凡。 不知为何,崔鸿渐只觉大门口两座石狮子,也格外威武雄壮,叫人不敢对视。 他心中自嘲一声:齐公初立王爵,怎比得上大王享国数年。我却这般谨小慎微,叫人小瞧,实在不该。 念及此,他昂首挺胸,整理一番袍袖,神色肃穆一丝不苟。 门口豪奴瞥他一眼,开了左侧角门,高唱道:“齐王有令,宣蜀国司马崔鸿渐觐见。” 崔鸿渐面泛怒火:“我为蜀国司马,此番出使,诸多事宜可全权处置,便如蜀王亲至,怎可这般无礼?” 豪奴皮笑肉不笑:“蜀王纵情享乐,无德无能,被高楷打得节节败退,国破家亡之日不远,天下谁人不知,有何可傲气?” 崔鸿渐登时大怒:“你这奴婢,太过放肆,竟敢妄谈非议,毁谤我家大王。” 本想唤人将他乱棍打死,转而想到这是长安,齐王府外,并非蜀国,成都。 一时间,恍若一盆冷水浇下,叫他清醒几分。 豪奴鼻孔朝天:“奴婢只知齐王,不知蜀王,便是太极宫中圣人,也得看我家大王脸色行事。” “你家蜀王有何尊贵之处,竟能超越天子?” 崔鸿渐硬生生忍下这等羞辱,尽全力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偏僻乡人,不识齐王威严,还望恕罪。” 袖中滑出一枚金锭,悄然塞进豪奴手中。 这豪奴暗自掂量一番,面色稍霁,轻哼道:“使者请吧,莫要让齐王久候!” 崔鸿渐满脸赔笑,口中感激不迭。 过了角门,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心中发狠:总有一天,叫你不得好死! 殊不知,身后,豪奴瞥他一眼,暗自冷哼:蜀王着实昏聩,竟派这等丑陋之人出使。 大王见了,必定不喜,待你碰得灰头土脸,再容我好生奚落一番。 想到美处,他禁不住笑出声来。 另一头,崔鸿渐七拐八绕,来到齐王府前堂,一路行来,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竟比蜀王宫还要豪奢。 见此,他忍不住咋舌:成都王宫,经先王、大王扩建,方才有如今规模。 这齐王府区区数日之间,竟超越两代光景,着实令人瞠目! 前堂外,人来人往,皆屏息凝神,不敢造次。 崔鸿渐立于阶下,等候两个时辰,直至午时,日上中天,方才得内侍通传。 堂中,齐王董澄高坐金玉榻,头戴金丝翼善冠,身穿大红蟒袍,脚踏六合靴,神情严肃。 崔鸿渐心中一凛,拱手道:“蜀国司马崔鸿渐,拜见齐王!” “既见孤,为何不跪?”董澄怫然不悦。 崔鸿渐拧眉:“齐王与我家大王,皆是王爵,平起平坐,于礼,无需跪拜。” 董澄嗤笑一声:“张常逊不过守户之犬,怎能与孤相比?” 崔鸿渐怒道:“齐王虽据有长安,然而,京畿道不过区区六州之地,怎比得上我蜀国三十九州,沃野千里,物阜民丰?” 董澄面色阴沉。 卢思管喝道:“崔鸿渐,你不过一介司马,竟敢这般无礼?” 崔鸿渐讥笑道:“我蜀国臣子皆为刚正不阿之人,并无阿谀奉承之辈!” “放肆!”卢思绪大怒,“我京畿道,何曾有阿谀奉承之辈?” 崔鸿渐朗声大笑:“卢思管,你出身范阳卢氏,名门大族,却不思辅佐圣人,匡扶社稷,反而沦为王府一小吏,为虎作伥,何其可笑?” “有何颜面在此振振有词?” “你……”卢思管气得浑身哆嗦,却无言以对。 王宗仁陡然开口:“大王,想来蜀国臣子,长久偏安一隅,皆为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明日,正是讲武之时,不如请崔司马同往一观,见识我关中儿郎风采。” 董澄欣然点头:“就依宗仁之言。” “崔鸿渐,你久在剑南道这等闭塞之地,不识天下强军,正可随孤一观,增长见识。” 崔鸿渐气得咬牙,却不得不答应:“齐王盛情相邀,下官自当奉陪。” 他心中颇为疑惑:此前,孟之祥出使长安之时,言语董澄有礼有节,态度亲和,并且主动谈及联姻,不曾盛气凌人。 为何到了这时,却大相径庭? 莫非,齐王之爵、九锡之礼、太师之尊,便可叫人迷了心智,目空一切? 念及此,他只觉愤懑难言,此次出使,恐怕只能无功而返,无颜面见大王,更平白遭受一番羞辱。 第369章 大放厥词 王宗仁劝慰道:“大王暂熄雷霆之怒!” “那崔鸿渐,不过一介山野乡人,侥幸得了蜀国先王赏识,方才登临高位。” “然而,小人得志便猖狂,不足为奇。” “为这等狂徒动怒,伤了贵体,实在不值。” 董澄陡然笑道:“孤怎会与一介山野村夫计较,不过震慑一番罢了。” 卢思管迷惑不解:“蜀王派人出使,必是求援,大王正可索取重利,却为何出言震慑?” 董澄深沉一笑:“正要以言语慑服,武力震慑,叫张常逊心怀恐惧,献上剑南道归降。” 卢思管茅塞顿开,大王此举,便如此前郭宏一般,先招降蜀王,等他上表归降,再如法炮制,将他赚到长安,斩草除根。 只是,卢思管心有疑虑,高楷势大,正要合围成都,拿下剑南道。 大王纵然慑服蜀王,令他归顺,恐怕来不及传来捷报,蜀国便已易主。 岂非竹篮打水,一扬空,反而惹得天下人耻笑? 董澄仿佛看出他所想,哂笑道:“不必忧虑,自有仙师助孤,拿下剑南道。” 卢思管恍然:“莫非是终南山楼观道掌门尹真人?” “正是!”董澄笑道,“此前,得尹真人相助,孤方才击败王玄肃。” 王宗仁赞叹道:“尹真人功参造化,神通不凡,斩杀太华山凌云子,令王玄肃胆寒,溃不成军。” “竟是如此!”卢思管明悟。 久闻凌云子法力深厚,辅佐王玄肃,助他从一介小校,一路高升,至今日豫国公之高位。 如今,竟不敌尹真人,身死道消。 当真叫人嗟叹! 董澄阴冷道:“王玄肃受高楷挑拨,趁机来攻,甚是可恨!” “若非忌惮突厥、刘竞成,孤早已兴兵攻入洛阳,叫他身死族灭。” “至于高楷,他得意太久,也该下冥府了!” 卢思管惊讶道:“大王可要出兵?” “不必出兵。”董澄好整以暇,“孤已请得尹真人,前往蜀国,将高楷一剑杀了。” “届时,西北四道不过囊中之物,取之易如反掌。” 卢思管愕然:“高楷坐拥天下三道,乃是一方潜龙,修行中人怎可下杀手?” 王宗仁笑道:“卢侍中有所不知。” “楼观道镇派之宝,可上打昏君,下斩潜龙,为先帝所赐,不沾因果劫数。” “竟有这等至宝!”卢思管大吃一惊,转而忧虑道。 “大王,尹真人持有此宝,岂非无人可制?” 董澄淡笑道:“莫要忧心。” “此宝若无孤允准,不得动用。” 王宗仁附和道:“尹真人闭关数十载,甫一出关,持此宝斩向王玄肃,若非那凌云子舍身相救,都畿道早已易主。” “原来如此。”卢思管微微点头,欣喜道,“大王得此宝相助,如虎添翼!” 董澄笑而不语,心中却是可惜,至宝虽好,却只能动用三次。 只希望这第二次,斩向高楷,一举成功,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四道。 …… 翌日,董澄于城中校武扬,检视三军。 三万大军个个披坚执锐,结成军阵,按照阵势排布,前军为陌刀手,中军为骁骑,后军为弓弩手,依次前进,秩序井然。 一时间,金鼓齐鸣、五色旗帜鲜明招展,遮天蔽日。 董澄端坐御榻,朗声笑道:“崔鸿渐,孤京畿道儿郎气势如何?” 崔鸿渐微微冷笑:“我蜀国以仁德治民,并不以穷兵黩武为荣。” “大胆!”王宗仁勃然变色,“无知之辈,怎敢大放厥词?” 崔鸿渐仰头大笑:“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方才好用凶器。” “若单以武力震慑,而不行仁道,国家必亡。” “你……”王宗仁气得浑身发抖。 董澄面色阴冷:“你满口仁德,却手无缚鸡之力,可能抵抗我刀枪剑戟?” 一股杀气悄然蔓延,叫人寒毛直竖。 崔鸿渐却怡然不惧:“以力服人,非心服也;以德服人,心悦诚服。” “齐王为一道之主,万民仰望,然而,所言所行,竟与一介匹夫无异,实在可叹可笑!” “竖子!”董澄恨得咬牙切齿,却碍于胸无文墨,无言以对。 卢思管见此,喝道:“崔鸿渐,你敢以下犯上?” 崔鸿渐且笑且叹:“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齐王骄傲自满,意欲凭借武力,震慑人心。” “卢侍中,你竟愿辅佐一介昏主,只知武力不晓仁德?” 卢思管哑口无言。 董澄额头青筋直跳:“孤何须仁德,只需稍动武力,便可将蜀国化为齑粉。” 崔鸿渐讽刺道:“我家大王虽无经天纬地之才,却有兼容并包之心。” “何况,若论仁德,高郡公声名远播,若论武力,高郡公自起兵以来,百战百战,未尝败绩。” “齐王自比高郡公,如何?” 董澄恼羞成怒,喝道:“来人,将这狂妄之徒枭首示众!” “是!”数个刀斧手一拥而上。 崔鸿渐面色从容,恍若不知死期将至。 卢思管劝谏道:“大王,崔鸿渐虽无礼狂妄,却为蜀国使者。” “贸然斩杀来使,于您名声不利。” “还请大王三思!” 董澄怒气稍解,挥手道:“将这狂徒乱棍打出,逐出长安。” “是!”刀斧手凶神恶煞,个个狞笑。 “不必了!”崔鸿渐整肃衣冠,淡然自若,“下官自会离去,不劳齐王费心。” 他稍一拱手,大踏步出了校武扬。 董澄恨声道:“待来日,拿下蜀国,定将此僚千刀万剐,以泄孤心头之恨!” 王宗仁宽慰道:“大王不必动怒。” “这不过一介酸儒,逞口舌之利,夸夸其谈,却无安邦定国之策,只会断章取义,懦弱无能之辈罢了。” 董澄倏然一笑:“宗仁所言在理,待刀斧加身,什么仁义道德皆是虚妄,唯有痛哭求饶,后悔不迭,才是酸儒本色。” 君臣二人所见略同,卢思管却满心疑虑。 崔鸿渐本为求援而来,却遭驱逐,这岂非将蜀国推向高楷? 纵然有尹真人出手,斩杀高楷,拿下四道,也胜之不武,不得人心。 可惜,大王志得意满,听不进劝谏。 第370章 狼吞虎咽 “本想献上蜀国地图,户籍文书,山川关隘,没想到,董澄妄自尊大,这般轻慢文士。” 他有心向董澄投诚,上表归附,可惜,事与愿违。 “看来,天意如此,董澄并非明主。” 他徘徊片刻,叹道:“事到如今,便将这些文书献予高郡公,望他善待蜀国百姓。” 念及此,忽觉满心沉重飘然远去,仿若卸下千钧重负,放眼望去,天高云淡,繁花似锦,不由笑道。 “高郡公,方为天下明主,我却自以为是,险些明珠暗投。” 想到这,他朗声一笑:“走,即刻回返成都。” 护卫大惑不解:“崔司马不去吐谷浑了么?” 崔鸿渐大笑道:“明主近在眼前,怎能向异族卑躬屈膝?” 他策马扬鞭,一骑绝尘。 众护卫面面相觑,连忙跟随。 …… 却说绵州,鹿头关外,高楷愁眉不展。 数日以来,夏侯敬德、李光焰轮番攻城,却不得寸进。 明明攻下此关,便能直趋成都城下,却偏偏是一块硬骨头,一时啃不下来。 没奈何,高楷只能下令鸣金收兵,另派斥候探马,探寻他路。 然而,枯坐营寨数日,观望堪舆图,推演沙盘,聚集众文武商议,却仍无法可想。 正踌躇间,忽闻流星马来报:“主上,鹿头山南麓,发现数十个百姓。” “哦?”高楷颇为惊讶,“鹿头山兵锋凛然,杀气森森,飞禽走兽皆惊,怎会有百姓前来?” 流星马回言:“其等返家归乡,途径此地。” 高楷越发好奇:“带我前去一问。” “是!” 不多时,鹿头山脚下,南麓一片乡野,高楷策马奔来,便见一众百姓背着小包,遥遥下拜。 “草民见过高郡公!” 高楷连忙翻身下马,扶起领头一位老丈,温声道:“快请起。” “谢高郡公!”老丈颤颤巍巍道。 高楷看他一眼,却吃了一惊。 这老丈年过花甲,鸡皮鹤发,双目浑浊,腰背佝偻,喘气声仿佛拉风箱,似乎行将就木。 按外表来看,不过一个寻常老人。 然而,他头顶红气翻涌,结成庆云,正中紫光飘渺,化为莲花,大如车轮,滴溜溜一转,便有宏大清光,仿佛水波一般荡开,沁人心脾。 “竟是个道家修行人。”高楷眸光一闪,暗道,“观其气,已然炼出元神,可称一声真人。” 他不动声色道:“老丈,此地正有战阵杀伐,刀箭无眼,为免遭受不幸,可速速远离。” 老丈喘一口气,嘶声道:“老朽也知兵燹之灾难过,奈何,我等数十人,皆是汉州雒县人,只因征徭役,远赴绵州。” “如今,正是收割时节,若不即刻赶回家中,怕是一地粟米颗粒无存。” “若无收成,难捱深秋寒冬,只能饿死。” 高楷温言道:“既如此,待我攻下此关,尔等可与我同行,回返家乡。” “谢高郡公好意,只是,人等得,田中粟米等不得!”老丈缓缓摇头。 夏侯敬德瓮声道:“你这老丈,鹿头关有蜀军镇守,飞鸟难渡,我等数万大军尚且困在关外。” “你这数十人,手无寸铁,怎能翻越鹿头山?” 为防止细作潜入,杜崇文早已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出鹿头山,否则,不论敌我,一律格杀勿论。 “敬德,莫要无礼。”高楷横他一眼。 老丈笑呵呵道:“山人自有妙计。” “老朽山野中人,世代与深山老林打交道,熟知地形。” “杜刺史虽然封锁这鹿头山,老朽亦有办法,寻得小道,翻山越岭。” 夏侯敬德大喜:“既有小道,还不快快说来。” “若能助我等攻下此关,必不吝钱财赏赐。” 杨烨、李光焰、徐晏清等人亦然大喜,没想到,困扰他们多时的险关,竟被一老丈解决。 若能沿着小道,翻越鹿头山,内外夹击,必能覆灭蜀军,夺取关隘。 高楷笑道:“老丈若出手相助,我不胜感激,必当报答。” 老丈摸了摸肚皮,长叹一声:“连日来风餐露宿,腹中饥饿难耐,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这有何难。”高楷朗声道,“唐检,将我素日干粮拿来。” “是!” 片刻后,唐检飞奔回返,揣着一张绢纸,打开一看,却是数十张胡饼,粟米团子。 老丈愕然:“高郡公为三道之主,金尊玉贵,怎能吃这些粗食?” 高楷笑道:“五谷杂粮,儿郎们吃得,我为何吃不得?” 唐检与有荣焉:“我家主上,素来与麾下将士同吃同饮,从未有变。” 老丈默默咀嚼胡饼,不发一言。 高楷见此,又让唐检将干粮分给一众百姓。 “谢高郡公!”众人千恩万谢,接过胡饼粟米团,狼吞虎咽起来。 半晌后,老丈及数十个百姓吃饱喝足。 夏侯敬德催促道:“老丈,既已吃饱,也该上路了。” “莫急、莫急!”老丈慢吞吞道,“老朽这一身衣物,遭山间荆棘刮破,衣不蔽体,着实难堪呐!” 高楷看一眼他周身粗布麻衣,当即道:“唐检,取我素日衣衫来。” 唐检不情愿道:“主上,您千金之体,怎能将衣衫给予他人?” “不如取末将衣物,予老丈穿着便是。” 老丈大摇其头:“老朽身子孱弱,穿不得粗糙衣衫,却要细软些的锦缎,才好容身。” 夏侯敬德瞪眼道:“你这老丈,挑三拣四,好生刁钻……” 高楷挥手打断:“一件衣服罢了,不必吝惜。” “是……”唐检迟疑着去了。 不多时,他奉上一件交领右衽半臂葛袍。 老丈惊讶:“高郡公竟穿葛袍?” 唐检冷哼道:“主上不事奢华,军中绝无绫罗绸缎。” 老丈默然不语。 待他慢吞吞换上衣服,夏侯敬德早已不耐烦,正要开口催促,却见这老丈尚且不知足,竟将一双藤履?脱下,要换上一双新鞋,方能走动。 “你这老……”夏侯敬德火冒三丈。 高楷摆手制止,叫唐检拿来乌皮靴,正要给他穿上。 老丈却摇头叹息:“老朽孤家寡人,无儿无女,此生寥落迟早化为一抔黄土。” “唯有一桩念想,若能得金贵之人服侍一回,死而无憾。” 第371章 得寸进尺 “只是,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老丈充耳不闻,只一味摇头。 杨烨、徐晏清等人皆是动怒,刚要开口,却见高楷笑道。 “穿一回鞋子,不过举手之劳,有何不可。” “主上怎可……”众人皆是劝阻。 “不必多言!”高楷挥手打断,取来一双乌皮靴,给老丈换上。 奇异的是,竟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夏侯敬德怒目以对:“还不快带路,若敢虚言诓骗,休怪我刀斧无情。” 老丈视若无睹,捶了捶双腿,慢悠悠道:“老朽年老体衰,不良于行,怕是走不动咯。” 杨烨不愿迁延时间,当即道:“我愿背负老丈行走,还请指点方向。” 谁料,老丈断然否决:“你不过一介文士,走不动几步,便难以支撑,莫要不自量力。” 李光焰拧眉:“我可背负老丈,必能翻越鹿头山。” “你为武将,厮杀已久,煞气深重。”老丈摇头不许,“老朽一把老骨头,受不得冲撞。” 夏侯敬德勃然大怒:“休要得寸进尺!” 他拽住老丈腰背,便想扛在肩头。 却没想到,任凭他如何发力,竟移不动老丈分毫。 众人皆是惊愕,光论力气,夏侯敬德公认军中第一,无人可比。 这老丈瘦骨嶙峋,仿若一杆枯柴,竟抗住夏侯敬德力气,岿然不动。 实在匪夷所思! “敬德,你且退下。”高楷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为三军主帅,当仁不让。” 他一撩袍袖,蹲下身子。 老丈呵呵一笑,伸出双手,缠住高楷脖颈,双腿夹住他腰背。 高楷只觉千钧重力压在身上,仿若泰山压顶,深吸一口气,鼓足全身劲力,方才将他背起。 夏侯敬德怒火中烧,瞪着老丈,咬牙切齿。 所幸,老丈得偿所愿之后,并未隐瞒,指点出一条小道。 高楷下令,召集一万兵卒随行,沿着小道,悄然翻越鹿头山。 其余兵马,由元整、徐晏清、哥舒浩等人调度。 一路行来,每走一步,身上便越重一层,到了最后,高楷已是汗如雨下,喘气如牛,脚印深深陷入泥地。 李光焰眉头大皱:“主上千金之体,怎可如此辛劳,不如换末将背负一段。” 老丈断然摇头:“群雄争霸,正如这一段山路,崎岖不平,险阻不断。” “若无锲而不舍的毅力,百折不挠的决心,排除万难的智慧,戒骄戒躁的清醒,迟早中道崩殂,为王前驱。” “你为臣下,只可分忧,却不能代劳。” 李光焰若有所思。 唐检却是疑惑,数日以来,他率领奉宸司校尉,探寻整座鹿头山,皆是峭壁悬崖,绝无小道可供通行。 如今,经老丈指点,竟硬生生趟出一条道来。 简直不可思议! 一个时辰后,众人来到关内五里外,密林之中,皆面露喜色。 没想到,这老丈虽然无礼,却的确知晓捷径。 如此一来,拿下鹿头关,易如反掌。 老丈蓦然开口:“高郡公若得剑南道,如何对待蜀王与国中百姓?” 高楷喘一口气,郑重道:“蜀王若降,我自当善待,可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国中百姓,与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民众一视同仁,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善!”老丈大笑一声,陡然化作一道清光,冲入云霄。 “君子一言九鼎,高郡公莫忘今日承诺。”唯有清朗之音远远传来。 “一定!”高楷忽觉全身一轻,清光拂过,所有疲累不翼而飞。 远眺天穹,倏然笑道:“朝游北海暮苍梧,食朝露餐云霞兮。” “不愧是得道高人!” 唐检蓦然一声惊呼,此前小道竟化为无形,并无丝毫痕迹。 众人幡然醒悟,这高人假扮乡野老丈,只为试探主上。 所幸,主上执礼甚恭,不曾怠慢。否则,有这等高人阻挠,不知何时方能攻下鹿头关,拿下成都。 夏侯敬德喃喃自语:“不知何方高人游历人间?” 唐检思绪一转:“莫非是承影道人?” 承影道人辅佐蜀国先王、张常逊两代人,见蜀国危在旦夕,前来试探倒也不无可能。 李光焰面露喜色:“承影道人是友非敌,着实一件幸事。” 杨烨赞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若非主上素来仁德,这承影道人怎会出手相助?” 众人纷纷点头。 高楷笑了笑:“世外高人相助,可遇不可求,莫要太过指望。” “争霸天下,还需我等自身勤勉,戮力同心。” “眼下,速速拿下鹿头关要紧。” “是!”众人凛然遵从。 过不多久,高楷统帅一万兵卒,以李光焰、夏侯敬德领左、右虞侯军,悍然冲向关城。 此刻,鹿头关城楼之上,刺史杜崇文懵然不知。 “高军有何动静?” 一名都尉笑道:“数日来,高军攻城不利,士气大跌,已然偃旗息鼓,龟缩在军营之中。” 杜崇文摇头嗤笑:“鹿头关险峻,仅次于剑门关,仅凭六万兵卒攻下,纯属痴心妄想。” 都尉附和道:“人人传言,高楷用兵如神,依卑职看来,也不过如此。” “世人多半牵强附会,人云亦云罢了。”杜崇文笑道,“此前,严老将军若非一时不慎,中了诡计,绝无可能丢失剑门关。” 都尉赔笑道:“刺史行事谨慎,封闭整座鹿头山,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过。” “想来,任凭高楷如何足智多谋,面对这巍巍雄关,也无计可施。” 杜崇文笑容满面,暗道:严光远究竟年老昏聩,轻易中计,我才是蜀国擎天之柱。 正得意时,忽见一员斥候踉跄奔来,满脸惶恐:“禀……禀刺史,城外有高军来攻。” 杜崇文拧眉道:“高军来攻,有何稀奇,竟这般畏惧?” 斥候摇头道:“并非关外高军,而是关内一支兵卒来攻。” “荒谬!”都尉呵斥道,“高军分明困于关外,不得寸进,怎会突至关内?” “莫不是你假传军情,危言耸听?” 第372章 赤胆忠心 “刺史、都尉一看便知。” 杜崇文将信将疑,来到西门外,放眼望去,忽见尘土漫天,旌旗招展,一道道喊杀声由远及近,不由骇然失色。 “怎会如此?” 都尉面色煞白,不敢置信道:“高军不是在关外么,怎会突至关内?” 然而,斥候亦茫然不知:“军中传言,高楷得神仙相助,悄然翻越鹿头山,来到关内。” “一派胡言!”杜崇文一甩马鞭,满脸狰狞,“定是尔等探寻不力,以致高楷找到破绽。” “将军饶命!”斥候惨叫一声,翻滚在地。 都尉慌忙道:“将军,事已至此,打死他也于事无补。” “高军若内外夹击,那该如何是好?” 杜崇文悚然一惊:“严守关城,不得有半刻松懈。” “另外……” 话未说完,忽闻喊杀声震天动地,关内、关外,两方皆有兵卒如潮水一般涌来。 都尉面色苍白:“大势已去……” 杜崇文陡然喝道:“关在人在,关亡人亡,我深受先王仁德,必当誓死以报。” “胆敢怯战、投降者,一律格杀勿论!” “是……”都尉连忙低头,面上却闪过一抹异色。 关内,高楷远眺城楼,淡声道:“这杜崇文还是不愿投降么?” 唐检颔首:“此人性子顽固,誓死与鹿头关共存亡。”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杨烨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虽誓死不降,麾下将士绝非个个顽固。” 高楷赞同:“可设法说动城中都尉、校尉,必有心中动摇者。” “许诺开门献城,则秋毫无犯,只诛首恶,绝不追究从者。” “末将领命!”唐检匆匆去了。 关内一万兵卒,关外五万余人,两方内外夹击,这鹿头关纵然铜墙铁壁,也抵挡不住。 只是,杜崇文抵抗之心甚坚,这一战,足足从天明时分,持续至傍晚,夜幕缓缓降临,方才结束。 “轰!”封闭许久的城门猛然开启,李光焰、夏侯敬德率众杀入内城,鼎定大局。 高楷亲率中军,踏入城中,沿途蜀军将士个个跪伏:“我等不识天数,还望高郡公恕罪!” 高楷虚扶一把,笑道:“尔等既然弃暗投明,便是我麾下儿郎,过往之事一笔勾销,不必再提。” “谢高郡公!”众蜀军皆是大喜。 高楷环顾一圈,问道:“杜崇文何在?” 蜀军都尉低声道:“杜刺史见大势已去,自刎身亡。” 高楷默默叹息一声:“倒是一员忠臣。” “将他好生安葬。” “是!”蜀军心下安定。 登上鹿头关城楼,高楷放眼望去,往北是山川大泽,松柏郁郁葱葱。 往南却是一马平川,沃野千里。隐约可见炊烟袅袅升起,点点灯火掩映在大地之间。 杨烨恭贺道:“恭喜主上,拿下鹿头关,前往成都之路,再无阻碍。” “恭喜主上!”众文武齐声道贺。 高楷朗声笑道:“仰赖诸位齐心效力,将士们浴血厮杀,共襄盛举。” 杨烨建言道:“主上,鹿头关既得,汉州五县,可传檄而定。” 高楷点头:“即刻书写檄文,待明日,通传五县县令。” 汉州拢共五县:雒县、绵竹、德阳、什邡、金堂,以雒县为治所。 刺史杜崇文将州中兵卒,尽皆调来守御鹿头关,此战一败,便再无抵抗之力。 “是!”杨烨拱手应下。 “另外,传令治玄、规元,叫他二人加快行程,早日合围成都,结束此战。”高楷继续说道。 “遵令!” 正说话间,忽见数员小校奔来,高声道:“主上,蜀中各州县传来降表,请您一观。” “哦?”高楷笑问,“有哪些州县?” 小校一五一十道:“汉州邻近茂、扶、松、彭、遂、普等州县,刺史、县令皆有上表归附者。” “好!”高楷大笑一声,“既愿归附,便官居原职。” “待来日,我再一一接见。” “是!”小校拱手退去。 李光焰感叹不已:“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转变竟如此之快。” 徐晏清附和道:“蜀地承平数十年,大多不愿顽抗,以免家破人亡。” 元整颇为可惜:“这些州县刺史县令,一个个上表归附,我等却无军功了。” 高楷摇头失笑:“天下尚未平定,任重而道远,还愁没有军功么?” “是!”元整神色一凛。 高楷掠过蜀地,看向关中、中原大地。 目光所及,一片风起云涌,这才是大舞台,群雄粉墨登扬,尔虞我诈,征战杀伐不断。 西北四道,也不过天下一隅。 …… 且说嘉州、龙游县外。 段治玄率领一万大军,于城外围攻多时,却徒劳无功。 嘉州一共八县:龙游、平羌、峨眉、夹江、玉津、绥山、罗目、犍为,这龙游正是州治所在。 此州素有“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曰嘉州”的美誉,以峨眉山、乐山等名胜古迹扬名天下。 其中,峨眉山更是佛门重地,香客众多,往来不绝。山上金顶有一座金光寺,是蜀地最大的伽蓝,香火鼎盛,闻名遐迩。 据闻,住持普济和尚佛法高深,多行善事,素为州中百姓尊崇,德高望重。 便是嘉州刺史韦庄,也颇为礼遇。 这六月时节,草木葳蕤,繁花似锦,嘉州处处美不胜收。 可惜,段治玄却无心观赏,反而愁眉不展。 “刺史,韦庄斩杀使者,明言不降!”斥候匆匆回禀。 段治玄叹息一声:“蜀王享国数十年,多有贤臣良将,赤胆忠心。” 只是,韦庄不降,拿不下龙游,嘉州便无法平定,着实叫人不甘。 麾下别驾建言道:“据闻,泸州刺史韦适,是这韦庄胞弟。” “不如让韦适前往说降,省却一扬杀伐。” 段治玄欣然同意:“便依此言行事。” 韦适接了军令,即刻策马来至城下,向城头喊话。 城楼之上,韦庄一身甲胄,腰悬横刀,满脸坚毅,喝道:“二郎来此,所为何事?” 韦适于马背上拱手,高声道:“大兄,蜀国覆灭在即,明主已至,何不顺势投效,保全身家性命?” 第373章 食君之禄 “我食蜀禄,得先王、大王信重,交托刺史之职,此等大恩,必誓死效忠。” 韦适劝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固然有理。” “只是,时移世易,如今,大王天命不在,高郡公方才是蜀国之主,此等煌煌大势,大兄岂能不知?”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望大兄明鉴!” 韦庄勃然大怒:“大王信重韦家,对你我兄弟二人委以重任。” “你为泸州刺史,管辖五县民众,却不知感恩,尽忠职守,反而献城归降。” “如今,竟不知廉耻,劝我与你沆瀣一气,何等可笑!” “你既忘恩负义,背叛旧主,从今日起,你我兄弟便恩断义绝。” 韦适面色发白,苦劝道:“大兄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族妻儿考虑。” “若一味顽抗,城破之后,皆难以幸免。” “还望大兄三思!” 韦庄并不回话,反而拈上弓,扣上箭,倏然射下。 “大兄?”韦适吃了一惊,一时不防,正叫箭矢射中臂膀,登时鲜血直流。 “滚!”韦庄陡然喝道,“你我二人,形同陌路,无话可说!” 韦适咬了咬牙,只得拨马转头,返回营中。 “下官无能,劝不得兄长归降,请刺史恕罪!” “你已尽力,何罪之有。”段治玄摇了摇头,连忙唤来医者,“且好生养伤,待来日,我必向主上请功。” “谢刺史!”韦适告退。 段治玄喟然一叹:“自古忠义难两全,没想到,这韦庄竟如此忠心,全然不顾兄弟孝悌之义。” 麾下诸将齐声嗟叹。 别驾再度建言:“不如派小卒扮作百姓,混入城中,说动韦庄妻儿。” 段治玄点了点头:“可暂且一试。” 然而,过不多久,城中传来消息,韦庄大怒,将妻儿锁在府中,不得踏出半步。 诸将面面相觑,竟连妻儿也劝说不得,这…… 别驾满脸羞惭:“下官无能。” 段治玄摇头一叹:“蜀王麾下,尚有这等忠臣,待来日得知,该作何感想?” 只是,韦庄坚决不降,率领城中守卒誓死抵抗,这龙游城一时竟固若金汤,众人却无计可施。 正踌躇时,忽闻流星马来报,言语金光寺住持普济大师在营外求见。 段治玄大喜,连忙出营寨相迎。 普济和尚面貌古拙,一身灰色僧衣,手持一串念珠,若非头顶戒疤,倒与寻常老丈无异。 段治玄不敢怠慢,拱手道:“小子见过大师。” “大师远道而来,未能远迎,还望海涵!” 普济和尚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贫僧冒昧前来,还望段刺史勿怪。” 段治玄道一声不敢,连忙请进帐中,各自安坐。 “大师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普济和尚淡笑道:“贫僧听闻,段刺史于龙游城外迁延多时,特来助一臂之力。” 段治玄面露喜色:“大师可有办法,说动韦庄归降?” “贫僧与韦刺史乃是故交,尚有几分薄面。”普济和尚直言不讳,“愿为段刺史走一趟,效犬马之劳。” 段治玄大喜过望,郑重道:“大师若能说动韦庄归降,乃大功一件。” “我必向主上回禀,酬谢大师相助之恩。” 普济和尚摇头道:“贫僧不忍见生灵涂炭,方才下山走一遭。” “并非为功名利禄而来。” 段治玄眸光一闪,正色道:“若有飞黄腾达之日,必当厚报。” 普济和尚微露笑意:“贫僧去也!” 他双手合十作礼,倏然一个踏步,消失不见。 “这……”诸将连连惊叹,“大师果然得道高僧。” 段治玄笑而不语,暗思:乱世之中,道家、佛门中人纷纷下山,奔走各方,必有所求。 个中玄机,恐怕唯有主上知晓。 …… 话分两头,普济和尚踏步之间,骤然来至城头,现出身形。 “何方妖人?”众守卒大惊失色,纷纷刀枪以对。 “莫要无礼!”韦庄见此,连忙喝退众人,躬身道,“见过大师。” “大师不在山中侍奉佛祖,何故踏入红尘?” 普济和尚不答反问:“此前成都一别,已有数年未见。” “韦刺史别来无恙?” 韦庄笑道:“劳大师牵挂,我一向安好。” 普济大师摇头道:“韦刺史身陷死劫,却还不自知么?” 韦庄笑容敛去:“大师也是为说降而来?” “既为无辜百姓,也为韦刺史。”普济和尚低声道,“韦刺史出身大族,通读经史,怎会不知蜀国气数已尽,非人力可挽回?” 韦庄决然道:“我誓与蜀国共存亡,大师不必浪费口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为不智。”普济大师叹道,“贫僧虽久在山中,却也知蜀王并无进取天下之志。” “相反,陇西郡公高楷,仁德待民,文治武功皆为当世翘楚,此等明主,何不投靠,以保万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韦庄不为所动,“大师请回,不必多言。” 普济和尚双手合十,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城外,段治玄等候未久,便见普济大师归来,不由问道。 “大师此去,可曾建功?” 普济和尚摇头道:“贫僧未能说动韦刺史。” 段治玄有些失望:“韦庄竟如此顽固么?” 普济和尚道一声惭愧,化作金光飞去。 “大师慢走!”段治玄拱手一礼。 麾下诸将怒气冲冲:“刺史,韦庄不识天数,负隅顽抗,不如回禀主上,增派兵马来援。” “届时,攻破龙游,叫他身死族灭。” 段治玄摇头:“主上率军攻取蜀国,正是紧要时刻。” “特令我等奔赴益州,合围成都,怎可因一城一地而分兵?” 诸将皆无法可想,便在这时,忽闻斥候来报,言语荣、陵、眉三州刺史联袂上表归降。 段治玄大喜过望:“定是主上拿下鹿头关,兵临成都,这等威势,方才让蜀国诸州县纷纷归附。” 诸将开怀大笑:“仰赖主上连战连捷,我等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三州。” 别驾建言道:“刺史,三州既降,我等正可绕行,转去荣州,经陵州,赶去成都。” 诸将纷纷附和:“何必与韦庄纠缠,我等奔赴成都要紧。” 段治玄欣然同意:“传我军令,留下三千兵卒,于城外驻守。” “其余人等,随我绕行。” “得令!”众人自无不从。 第374章 插翅难逃 蜀王宫中,张常逊骇然失色:“鹿头关竟然失守了?” 小黄门战战兢兢:“正……正是!” “怎会如此?”张常逊满脸不敢置信,“杜崇文呢?” 小黄门嗫嚅道:“”汉州广为流传,高楷得神仙相助,乍然翻越鹿头山,突至关内,与关外大军里应外合,” “杜刺史抵挡不住,已然……已然兵败身死了。” 张常逊瘫软在玉榻上,只觉浑身劲力皆被抽空。 “胡言乱语!”孟之祥呵斥道,“怎会有神仙相助?” 小黄门磕头如捣蒜:“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王明鉴!” 张常逊挥了挥手,涩声道:“退下吧。” “谢大王!”小黄门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告退。 “事到如今,孤该何去何从?”张常逊唉声叹气。 阶下群臣皆神色黯然,无言以对。 本以为杜崇文这蜀中名将,率两万大军,足以镇守鹿头关,将高楷挡在关外。 谁没想到,这区区三日,鹿头关便已失守。 叫人情何以堪? 沉默良久,群臣之中忽有一人出列,沉声道:“大王,为保蜀国百姓,不如……献城归降!” 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众人齐声拱手:“为百姓计,还请大王归降!” 张常逊颇为意动,正要点头答应,忽见孟之祥怒喝一声。 “尔等世食蜀禄,如今大王有难,不思群策群力,保全蜀国社稷,反而劝说主君投降,是何居心?” 群臣闻言,皆满脸羞惭。 张常逊叹道:“大厦将倾,狂澜既倒,非人力可以挽回。” 孟之祥满脸坚定:“大王不可说此颓丧之语,动摇人心。” “鹿头关虽然失守,蜀国仍有三十余州,不曾易主,大王可下令,召集诸州青壮勤王,保全宗庙社稷。” 话音未落,忽见小黄门去而复返,惶恐道:“大王,外头传来消息,扶、茂、松、彭、遂、普、荣、陵、眉等诸多州县,皆改旗易帜,上表归附高楷。” “什么?”孟之祥面色大变,“这如何可能?” 小黄门跪伏在地,低声道:“自从高楷攻下鹿头关,蜀国人人自危,忧心兵锋一至,身死族灭。” “因此,一个个献城归降。” “一群寡廉鲜耻的叛逆之人!”孟之祥满脸涨红。 群臣面露异色,忽有人道:“大势所趋,人心向背,还请大王早日归降,以保全性命。” “还请大王早日归降,保全性命!”群臣齐声下拜。 张常逊苦笑一声:“天意如此,徒呼奈何?” 孟之祥厉声喝道:“先王筚路蓝缕,奋战数十载,方才创下这偌大基业,大王怎可拱手让人?” “即便这些州县反叛,蜀国仍有邛、雅、黎、巂等诸州,心向大王。” “大王若献城归降,置忠臣义士于何地?” 张常逊黯然不语。 “孟长史,你口口声声,保全蜀国社稷,只是,大敌当前,兵锋锐利,成都却无一兵一卒,亦无大将,该如何抵御?”群臣忍无可忍。 “此言极是!” “若一意孤行顽抗到底,城破之后,大王性命不保,社稷覆灭,宗庙崩毁,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先王?” “此话有理!”众人议论纷纷。 孟之祥嗤笑一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城中百姓可为兵卒,老夫可为将,拼尽最后一人,也要守住蜀国社稷。” “先王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你疯了!”群臣愕然。 张常逊拧眉:“长史,你已年过半百……” “廉颇老矣,尚善饭。”孟之祥拱手道,“老臣不才,愿为大王死战!” 张常逊无可奈何,只能由他去。 正说话间,忽见小黄门再度禀报:“大王,外头传来军情,高楷率领七万大军,正往成都而来。” “此外,敌将段治玄经荣、陵二州,马规元经资、简二州,亦直奔成都。” “这……”乍闻此事,殿内一片哗然。 “竟如此之快!”张常逊长叹一声。 三路兵马合围成都,直叫人插翅难逃。 群臣踊跃劝谏:“还请大王早做决断!” 然而,孟之祥力排众议:“待老臣率众与高楷一战不迟。” “尔等自寻生路便是。”张常逊只觉筋疲力尽,丢下一句话,便回返后宫去了。 群臣作鸟兽散。 孟之祥一拂袖:“宁作贞良死节之臣,不为卖主求荣之辈。” 他回返府中,唤来甲士,吩咐一番,冷声道:“纵然粉身碎骨,也不叫高楷得偿所愿。” 此刻,消息传扬开来,城中百姓皆是惶恐。 虽说高楷仁名流传甚广,但这兵荒马乱之时,刀箭不长眼,难免一时不慎死于非命。 何况,孟之祥强行召集青壮,守御四方城门,明知必死,却不敢抗命,一时间,家家啼哭,哀声震天。 张常逊虽在后宫,却也隐约有所耳闻,不由喟然长叹:“孤于百姓无甚恩德,却要叫他们断送性命,实在有愧!” 徐慧妃不忍道:“大王不如下令,劝阻孟长史。” 张常逊摇头道:“长史执拗,非我所能劝阻。” 况且,他自继任蜀王以来,国中政事皆交由孟之祥,并无实权。 政令不出宫门,并无约束之力。 “令仪,大厦将倾,若事有不谐,你可独自逃命,不必顾虑我。”张常逊郑重道。 徐慧妃断然摇头:“妾身与大王,生同衾,死同穴,生死相随。” “大王若有万一,妾身绝不独活。” 张常逊执起玉手,笑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徐慧妃亦展颜一笑。 笑着笑着,又泪如雨下。 世事当真难料,从前芙蓉园相逢,一为蜀国之王,一为歌舞之女,天悬地隔。却一见倾心。 数年过去,两人恩爱不减,奈何国将亡,城将破,社稷不存,性命难保。 张常逊叹道:“千百年后,史书工笔定会记载,我为亡国之君,你为惑主妖妃。” 徐慧妃笑靥如花:“史书工笔不过是任人打扮的弱女子,妾身与大王一往情深,何须在意。” “令仪若为男子,不逊于满朝文武。”张常逊感叹道。 第375章 天府之国 张常逊来到宣华宫,正见承影道人于阶前等候,神色严肃,全无平日里淡然自若。 “大王,孟之祥一意孤行,不可纵容。” “孤虽有心劝阻,却无能为力。”张常逊叹道。 承影道人肃然道:“贫道可施法,将他困在府中。” “只是,大王须得速速决断,是战是降?” 张常逊不假思索:“孤愿降,免动干戈,涂炭百姓。” “可!”承影道人面露微笑,“大王怀仁,可保性命无忧。” 君臣二人于殿内商议许久,方才散去。 …… 且说高楷率领七万大军,出雒县,至益州,兵临成都城外十里。 远眺一眼,他忍不住赞道:“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蜀地不愧天府之国,成都正是核心。” 杨烨笑道:“这天府之国,核心之地,三十九州,数百万军民,不出三日,便将纳入主上麾下。” “哦?”高楷笑问,“何以见得?” “天时、地利、人和,三元归一。”杨烨侃侃而谈,“煌煌大势,谁敢不从,必化为齑粉。” 高楷笑了笑:“治玄、规元二人,身在何处?” 唐检回言:“段刺史从陵州,马将军从简州,皆已入益州,正赶来成都。” “传令,叫治玄围住南门,规元围住东门,各自增派一万兵马,不得有误!”高楷吩咐道。 “是!” 又命四万大军,围住北门,元整、哥舒浩二人领兵一万,于西门外设伏。 徐晏清笑道:“蜀王群臣,纵然插翅也难逃。”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道:“主上,末将愿领兵攻城,献上张常逊首级。” 李光焰、裴行基、唐检诸将纷纷请战。 “稍安勿躁!”高楷望一眼城头,笑道,“无需大肆杀伐,便可拿下成都。” 当即下令,于城外安营扎寨,静观其变。 诸将只得按捺心思。 城中,孟之祥下令招募青壮,正要登楼御敌,忽见管事急匆匆道:“郎君,祸事了!” “府门闭合,根本打不开,出入不得。” “什么?”孟之祥倏然一惊,急忙出了前堂,来到正门。 数十个甲士奴仆正合力撞开大门,可惜,任凭如何使力,也岿然不动。 孟之祥环顾四周,沉声道:“角门可否进出?” 管事颤声道:“四方角门亦然闭合,出入不得。” “那便撞开围墙!”孟之祥喝道。 管事一把跪下,低声道:“郎君,整座府邸便如铜墙铁壁,水泼不进,密不透风,怕是……怕是中了妖法。” 孟之祥思绪电转,陡然喝道:“承影,定是你从中作梗,出来!” 连叫数声,却无人应答。 “先王待你不薄,你竟这般报答大王么?”孟之祥厉声叫道,“城破之后,谁能抵抗高楷兵锋?” 风中隐约传来一道声音:“孟之祥,世间万物,兴衰交替本是寻常,何必强求?” “投降高楷之后,凭你的才能,做一州刺史绰绰有余。” “甚至,有朝一日,或可封侯拜相,岂不更好?” 孟之祥断然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你仍念着素日交情,便将法术撤去,容我出府。” “正是念着素日交情,我才保你一命。”风中声音再传,“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承影!”孟之祥勃然大怒。 只是,任凭他如何吼叫,也不见人回应。 半晌后,他喘了口粗气,低声道:“府库小吏可已安排妥当?” 管事忙不迭地点头:“听从郎君吩咐,奴已提早交代,城破之后,即刻焚烧府库。” “那便好!”孟之祥仰头大笑,“高楷纵然攻下成都,也不得一粒粟米,一卷文书。” “宁死,也要玉石俱焚。” 管事浑身一颤,郎君已然失去理智,再无从前气度了。 两日后,城外诸将按捺不住,正要请战,忽见高楷笑道:“时机已至,可以入城了。” 众人大惑不解,不明白主上如何知晓。 便在这时,数个探马匆匆奔来,高声道:“主上,城中东、西、南、北四门皆开。” “这……”众人面面相觑,主上实在料事如神,令人敬畏。 高楷笑了笑:“传令,敬德、光焰、治玄、规元,各自从一门入城。” “切记,勿要烧杀抢掠,否则一律问斩。” “蜀国王宫、宗庙、社稷坛,不得摧毁,违者斩立决。” “得令!”诸将凛然遵从。 高楷亲领中军一万,来到北门外,果然见得城门大开,吊桥放落。 城中守卒身无甲胄,手无寸铁,个个跪在道旁。 高楷远望一眼,这城池上方,一根天柱摇摇欲坠,不断有灰、白、青、红、紫,各色气运流失。 反观他头顶,一道道气运,从天而降,仿若银河落九天,齐齐汇聚于大鼎之中。 鼎身轰然一震,逐渐旋转,现出剑南道山川大泽,士农工商,风土人情。 “大业可期!”高楷朗声笑道。 他策马徐行,跨过长街,一路来到蜀王宫。 此宫坐北朝南地势高耸,位于整座成都城的正北方,居高临下,登上殿阁,可俯瞰城中万千之景。 春明门外,蜀王张常逊率领文武百官跪迎,见了他连忙下拜:“罪臣见过高郡公!” 高楷翻身下马,扶起张常逊,温声道:“快请起!” 抬头一望,这蜀王头顶本是紫光飞旋,凝成一枚金印,绽放毫光。 然而,随着他这一拜,金印倏然崩散,化为一道道淡薄云光,瓦解冰消。 蜀国天柱,亦轰然倒塌,散作流星,飞入剑南道三十九州。 “谢高郡公!”张常逊复又一拜,方才起身。 须臾之间,他面色一白,只觉心中空荡荡的,怅然若失。 高楷好言安抚一番,笑道:“蜀国宗庙,你可迁入家祠,宫中侍女宦官可遣散归家,至于后宫嫔妃,你尽皆带走。” “另外,国库中钱财,你可取走一部分,作为日后使用。” “谢高郡公!”张常逊大喜过望,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方才平复。 便在这时,李光焰策马来报:“主上,孟之祥引火自焚,阖府老小皆死于非命。” “长史?”张常逊泣不成声。 第376章 赤子之心 “再派人收殓遗骨,好生安葬。” “是!” 张常逊拱手道:“请高郡公允准,让我为长史料理后事。” “这是自然,你且去吧。”高楷自无不许。 “主上,大事不好。”蓦然,夏侯敬德匆匆来报,“国库起火了。” “什么?”张常逊面色大变,“国库怎会起火?” 夏侯敬德气愤道:“末将抓到数个贼子,正是孟之祥府中甲士,奉命烧毁国库,不让主上得一粒粟米,一卷文书。” 诸将义愤填膺,主上与民秋毫无犯,屡次好言招降,这孟之祥冥顽不灵也就罢了,竟这般歹毒。 “高郡公,这……”张常逊面色发白,“我实不知此事……” 高楷郑重道:“此事与你无关,无需自责。” “你且去收殓遗骨,回府安顿。”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这等人,何必收敛遗骨,叫他曝尸荒野便是。” “莫要多言!”高楷沉声道,“逝者已矣,速速灭火要紧。” “是……” “谢高郡公宽宏!”张常逊千恩万谢,方才离去。 高楷摇头失笑,这张常逊不过十几岁,正是青春少年,并无城府,也无治国手段。 所幸,赤子之心,虽未广施恩德,却也没有劳民伤财,引得天怒人怨。 又有先王遗泽,诸多忠臣义士辅佐,方才坐稳王位,不至于被人篡夺。 徐晏清低声道:“主上,张常逊毕竟为蜀国之主,倘若放任他留在成都,必有不测之祸。” 毕竟,张常逊虽无大志,难保有人以他为名,借机生事。 高楷微微颔首:“此事我自有打算,待剑南道平定,便叫他前往南郑,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当然,这个节度使只是兼领,并无实权。 “主上思虑周全!”徐晏清赞道。 过不多时,夏侯敬德回禀:“主上,大火已然扑灭。” “好!”高楷点头,“有多少损伤?” “所幸扑灭及时,除却一些堪舆图,户籍图册,古书,经史子集,倒并未波及粮仓、珍宝库。” 高楷叹道:“先人智慧之结晶,治民之要,竟这般焚毁了。” 夏侯敬德迷惑不解:“不过是些文书,有何大用?” 在他心中,粮仓、珍宝库方才是重中之重。 高楷暗叹一声,叫他前去整肃城中秩序,收编蜀军。 夏侯敬德兴冲冲去了。 杨烨、徐晏清既笑且叹:“夏侯将军武力绝伦,却不知武以平天下,文以治天下。” “堪舆图、户籍图册等文书,可是治国之重。” 待成都平定,高楷派人传檄,收降益州其余九县:蜀县、新都、新繁、犀浦、双流、广都、郫县、温江、灵池。 不过一日,益州尽在掌控之中。 蜀国核心之地既得,其余十八州:巂、邛、雅、黎、翼、维、姚、当、悉、静、恭、奉、真、霸、昌、乾、蜀、柘,刺史县令皆望风而降,文书如同雪花一片,从各州飘来成都。 只是,唯有嘉州,龙游县这一隅之地,仍在坚守。 “这嘉州刺史,是何方人物?”高楷颇为惊奇。 段治玄回言:“此人名为韦庄,出身京兆韦氏,曾随蜀国先王迁来剑南道,忠心耿耿。” “末将屡次请人招降,他皆不为所动。” “他有一胞弟,为泸州刺史韦适。” 高楷点了点头,赞道:“蜀国养士数十年,有这等忠臣,倒也不足为奇。” 他修书一封,派奉宸司校尉送去龙游,好言说降。 然而,韦庄竟看也未看,便撕成粉碎。 夏侯敬德听闻,火冒三丈:“此人太过顽固!” “主上,末将愿领兵,攻破龙游。” 高楷摇头道:“不必大动干戈。” “且让张常逊修书一封,亲自劝降。” “是!” 韦庄收到书信,泪如雨下,面北三拜九叩,留下一句遗言,即刻自刎而死。 “我受先王大恩,本想报答于大王。如今,大王归降,留此残身何用,我自当追随先王而去。” 张常逊听闻,嗟叹不已,为他书写碑文、亲自祭拜。 “惟忠与义,夫复何求?!”高楷赞叹一声,下令将其厚葬。 数日后,高楷于成都府衙升堂议事,一众文武联袂而至。 杨烨笑容满面:“恭喜主上,剑南道三十九州,尽皆归附。” “天下十六道,已得陇右、河西、山南西、剑南四道,全据四分之一。” 众人齐声道贺:“恭喜主上!” “同喜!”高楷朗声笑道,一时间,喜气洋洋。 便在这时,唐检拱手道:“主上,今日不光这一件喜事,更有双喜临门!” “哦?”高楷好奇道,“何来双喜?” “张常逊麾下司马崔鸿渐,自长安回返,言语有重礼奉上。”唐检回禀道。 高楷隐有所悟:“请他前来一见!” “是!” 不多时,崔鸿渐亦步亦趋而来,下拜道:“下官见过高郡公!” “不必多礼!”高楷笑道,“不知崔司马有何见教?” 崔鸿渐连道不敢,直言道:“下官愿奉上剑南道堪舆图,户籍图册,律法文书,各州风土人情记载,还请高郡公笑纳。” 早有小卒呈上一卷卷文书,顿时,殿中墨香淡淡,满溢书卷气息。 高楷面露喜色:“崔司马高义,我便却之不恭了。” 这些书卷,对于日后治理剑南道,至关重要。 崔鸿渐大松口气,他从长安回转,紧赶慢赶,仍旧迟了一步,未能在高郡公拿下成都前,献上这份厚礼。 所幸,高郡公不曾推辞,直言收下,想必认可他这点微薄之功。 “崔司马若不嫌弃,便暂且为我麾下录事参军,如何?”高楷笑问。 崔鸿渐大喜,连忙下拜:“下官不才,愿为高郡公效犬马之劳。” 高楷挥手请起,畅谈一番便让他退下。 唐检疑虑道:“主上,奉宸司探知,此人前往长安,明面上求助董澄,派兵援救张常逊,实则意欲献土投诚。” “如此左右逢源之人……” 高楷淡笑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怎能苛求人人皆是道德君子?” “如今,他既投效,过往之事不必追究。” “主上宽宏!”唐检称赞一声。 随后,高楷于成都坐镇,召见剑南道诸州刺史、县令,考核任用,一面安抚民心。 第377章 仙风道骨 又逢每月十五的大朝会,天子陈祐于太极殿,召见群臣,商议国家大事。 御榻之上,陈祐身着赭黄色圆领袍衫,一言不发。 御榻之左,设一桌案,齐王董澄正襟危坐。 文武百官风闻奏事,慷慨陈词,悉数听取董澄裁决,至于陈祐,只不过一尊陶俑,无人问津。 工部尚书曹斌心中愤恨,却又不敢造次。 眼见此景,陈祐忍不住悲从中来。 满朝文武,皆是董澄应声虫,竟无一个仗义执言,匡扶社稷。 正黯然时,忽见一员郎将来报:“启禀大王,成都传来消息,蜀王献城归降,剑南道已然落入高楷手中。”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一柄千钧重锤,狠狠撞击满朝文武的心脏。 “你说什么?”董澄惊愕失色,“张常逊怎会投降?” 郎将心惊胆战:“高楷分派三路大军围困成都,蜀王插翅难逃,未做抵抗便开门献城。” “怎会如此之快?”郎将的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震得董澄面色煞白,精神恍惚。 这区区数日,高楷便拿下成都,收取整个剑南道三十九州,与他设想之中,两方僵持数月,截然相反。 “张常逊未作抵抗,便献城归降?”卢思管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可能?” 张常逊好歹稳坐王位数载,继承先王遗泽,不说殉国而死,也该据城坚守,派人求援才是。 怎会不作抵抗,便将成都双手奉上,连带着整个剑南道,这天府之国,也拱手相让? 实在叫人不敢置信! 郎将战战兢兢道:“末将不敢虚言,事实确实如此!” “不光蜀王一箭未发,剑南道诸州刺史,亦望风而降,数日之间,便尽数改旗易帜。” “这……”文武百官闻言,一片哗然。 本以为倚仗蜀国底蕴,张常逊足以坚守数月。 没想到,这区区数日,蜀国便宣告灭亡,整个剑南道易主。 怎不叫人震骇? 御榻之上,陈祐闻言,亦然心神震动,暗暗惊骇,高楷竟有这等威势,迫使张常逊投降,轻而易举覆灭蜀国。 若能召入朝廷,制衡董澄,甚至诛杀这国贼…… 想到这,陈祐满心憧憬难以遏制。 “蜀国文武,莫非也无一个抵抗?”卢思管追问道。 郎将叹道:“除却蜀王长史孟之祥召集城中青壮,守御城门,其余官吏皆劝说蜀王献城。” “只是,不知为何,孟之祥困守府中,未能出面,待城破之后,便自焚而死。” “一群软骨头!”王宗仁忍不住喝骂一声,“蜀国群臣食君之禄,却皆是卖主求荣之辈。” 此话一出,殿中文武皆面色尴尬。 王宗仁自知失言,正要开口描补,却见董澄冷声道:“君主贤明,臣下自当尽忠,君主昏聩,便不必愚忠。” “想来,张常逊懦弱无能,麾下臣子自会离心离德。” “大王高见!”王宗仁连忙夸赞。 群臣齐声附和,却不见陈祐面沉如水。 卢思管提醒道:“大王,高楷既得剑南道,须得提防他野心勃勃,窥视关中。” 他心中暗叹,此前大王所为,却是弄巧成拙。 崔鸿渐出使本为求援,正可答应下来,两家联合,共同对抗高楷。 只可惜,大王击败王玄肃之后,沾沾自喜,太过骄横,以至于交恶崔鸿渐,错失这大好时机。 董澄冷声道:“高楷即便坐拥天下四道,孤又怎会怕他?” “他若敢率兵进犯,孤必叫他有来无回。” 王宗仁大表忠心:“末将不才,愿为大王粉身碎骨。” “好!”董澄仰头大笑,“孤有宗仁辅佐,纵有十万雄师来攻,也无所畏惧。” 话虽如此,心中懊悔之意难以排遣。 待大朝会散去,他连忙请来楼观道尹真人。 这尹真人仙风道骨,头戴芙蓉冠,手持一柄拂尘,飘飘然仿佛神仙降世。 董澄执礼甚恭,恳切道:“上师,高楷夺取剑南道,越发势大难制。” “还请上师出手,削去他一身气运。” 尹真人摇头叹息:“非贫道不愿,实则不可为。” “这是为何?”董澄大惑不解。 先前,尹真人动用至宝,削去王玄肃三成气运,令他兵败如山倒。 此次,为何不能如法炮制? 尹真人拧眉:“王玄肃只不过占据都畿一道,气运有限。” “然而,高楷全据天下四道,汇聚数百万军民之望,气运正盛,远非王玄肃可比。” “况且,削除潜龙气运,乃是逆天而行,必有天劫临身。” 若非以董澄气运承受反噬,他早已遭受天劫,身死道消。 如今,高楷气运滔天,即便董澄、王玄肃两人加起来,也比不上。 他怎敢贸然行事? 董澄面露失望:“莫非,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楷气运蒸蒸日上,却毫无办法?” 尹真人低声道:“这世间争霸,全凭战扬杀伐,此消彼长,互相吞噬。” “大王若能将他击败,便可让他气运衰落。” “届时,贫道可施法,叫他一败涂地。” 董澄大喜:“孤麾下文武,个个出身大族,饱读诗书,精通武艺,绝非高楷这寒门小户可比。” “待他来攻,必能将他击败,顺势拿下四道。” 尹真人低笑一声:“大王雄武大略,贫道佩服。” “只是,这气运之道,在于集众。大王借助长安国运,虽可一时昌隆,却需自立根基,以免遭受牵连。” 董澄眸光一闪:“上师言下之意,令陈祐禅位,孤登基称帝?” 尹真人郑重道:“大王若要开创新朝,此举势在必行。” “不过,眼下并非良机,还需按捺心思。” “这是何故?”董澄皱眉。 天子之位,九五之尊,试问天下群雄,哪个不曾肖想? 尹真人回言:“只因大王唯有京畿一道,底蕴不足,撑不起帝王之运。” “若能再夺一道,尚可图谋大业。” 董澄心中一动:“敢问上师,孤该往何处动兵?” “自是王玄肃。”尹真人不假思索,“此前一战,他元气大伤,气运衰退,正可夺取都畿道。” “凭借长安、洛阳这两都,足以称帝。” 第378章 众星捧月 “待孤创立新朝,必以一国之运奉养,助上师得道成仙。” “谢大王!”尹真人面露喜色,忽而望向北方,低声道,“这些时日,贫道冷眼旁观,陛下联结朝臣,似有异动。” 董澄浓眉一拧:“这黄口小儿,竟敢造次?” “待孤进宫,好生教训一番!” “大王且慢!”尹真人劝阻道,“大业未成,尚需借助大周国运,不可太过威逼陛下,以免他玉石俱焚。” “怎能纵容他任意妄为,岂非养虎为患?”董澄喝道,“正该威慑一番,叫他安分守己。” 尹真人低声道:“鹰无翼,虎无牙,便无威胁。” “大王可剪除陛下羽翼,叫他沦为孤家寡人。” “待来日,陛下禅位,揉圆搓扁,不过大王一念之间。” “便依上师之言。”董澄颔首,“却不知哪些羽翼,可以剪除?” “工部尚书曹斌、千牛备身武兴德,这二人忠于陛下,可踢出朝堂。” 董澄言听计从。 翌日,寻个错处,将曹斌贬为商州商洛县令,武兴德贬为华州华阴县校尉,赶出长安,无诏不得回京。 又增派千牛卫镇守太极宫,让内侍监视天子一举一动。 陈祐心惊胆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缩在后宫暗自垂泪。 …… 且说都畿道、洛阳、豫国公府。 王玄肃自从战败,便意志消沉,在府中借酒消愁。 都畿道虽然坐拥洛阳这座古都,却也和长安一般,群敌环伺。 东面有夏王窦至德,占据河南道;南面楚国公萧宪,据有山南东道;西面有齐王董澄;北面燕国公罗士衡,攻取河北道。 凭借都畿道三州之地,王玄肃辗转腾挪,可谓夹缝里求生存。 先前,举三州兵马,攻伐长安,本以为足以拿下京畿道,将洛阳、长安连成一片,成就帝王之基。 没想到,竟大败亏输。 不光三万大军覆没,更折损了凌云真人,失去一大臂助,可谓伤筋动骨。 若非凭借洛阳关隘,阻挡董澄进犯,恐怕自己早已身死族灭。 正伤感时,忽有管事禀报,封舍人求见。 王玄肃随意一挥手,道一声叫他进来,便拿起酒爵,一饮而尽。 “豫公,胜败乃兵家常事,怎能就此一蹶不振?”封长卿痛心疾首。 王玄肃扯了扯嘴角:“三军覆没,粮草告罄,眼下这等局面,恐怕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不如尽情享乐一番,待来日,阴曹地府相见,也无遗憾。” 封长卿低喝一声:“豫公莫要自暴自弃,微臣此行,正有一件喜事,可令豫公开怀。” “哦?”王玄肃颇为好奇,“有何喜事?” 封长卿回言:“据闻,蜀王张常逊献城归降,高郡公拿下成都,全据剑南道。” 王玄肃惊愕万分:“高楷竟如此之快,便覆灭蜀国,据为己有?” “正是!”封长卿感叹道,“高郡公用兵如神,连战连捷,蜀国各州望风而降,区区数日之间,便已平定。” 王玄肃又惊又羡:“如此说来,他已占据天下四道,大周江山四分之一。” 封长卿颔首:“高郡公麾下,既有精兵强将,又有贤才谋士,如今又得剑南道这天府之国,仓廪殷实,人口繁盛,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英主。” 王玄肃颇为嫉妒:“他不过恰逢其会罢了,西北四道,皆是些无能之辈,方才叫他夺去。” “只是,他越发势大,必是我一大劲敌,这算什么喜事?” 封长卿不答反问:“豫公细思,高楷拿下剑南道之后,下一步,该往何处动兵?” “此人野心勃勃,必定夺取京畿道,成就帝王霸业。”王玄肃不假思索道。 陇西、巴蜀、汉中,再与关中连成一片,坐拥长安这天然都城,足以登基称帝。 “豫公慧眼如炬!”封长卿称赞一声,笑道,“高郡公与齐王势同水火,必有一战。” “我等正可坐山观虎斗,伺机渔利。” 王玄肃目光一亮:“想来,董澄有这等大敌虎视眈眈,必无暇进犯洛阳。” 封长卿颔首:“豫公可拉拢高郡公,挑动他攻取京畿道。” “待来日,两败俱伤,便是我等机会,还愁拿不下长安么?” “长卿所言,深得我心。”王玄肃大喜,郑重道,“立即派遣使者,前往南郑,说动高楷起兵。” 想了想,他补充道:“将京畿道堪舆图,一并赠送高楷。” 这堪舆图为凌云子献上,本是助他攻取长安,可惜物是人非,图尚在,人却不存。 “豫公英明!”封长卿主动请缨,“微臣愿为使者,去南郑走一趟。” 他心中思量:高郡公有望一统天下,我可得提早下注,谋个退路。 一旦豫公兵败,我可转投高郡公,随他建功立业。 王玄肃不知他心中所想,笑道:“有劳长卿了!” 他转而想起一事,叹道:“那尹真人法术神通厉害,不知该如何应对?” 念及此,他忧心忡忡。 封长卿建言道:“微臣听闻,凌云真人有一师弟,道号凌霄子。” “辈分虽在下,法力修为却在凌云真人之上。” “豫公不妨请他下山相助,必能抗衡尹真人。” “竟有此人?”王玄肃大喜,连忙派人携厚礼,前往太华山延请。 …… 山南西道、梁州、南郑。 六月瓜熟蒂落,正是丰收之时,恰逢高楷长子——高景行一周岁生辰礼。 高楷尚在成都,便由张氏做主,在府中设下宴席,请来诸位夫人一同庆生。 这一日,府邸大门人来人往,险些将门槛踏破。 诸位奴仆迎来送往,高声呼喊,一个个嗓音干哑。 后堂,高景行穿着一身新裁制的大红圆领衣衫,脖颈间围着金项圈,挂着长命锁,戴一顶虎皮帽,众星拱月,憨态可掬。 杨皎之母孙氏瞧着外孙儿这可爱模样,抱着不肯撒手。 杨烨夫人刘氏笑道:“秾哥儿着实惹人疼爱,瞧这模样,当真如菩萨座下金童,难怪阿娘每日口中念着、心里想着,恨不得日日相见,一刻不离。” 张氏满脸含笑:“秾哥儿调皮,闹得人头疼。” “唯有你婆婆,这般有耐心,捧着哄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哭了。” 第379章 建国称公 “你若嫌弃,我倒想抱回家去,只怕你舍不得,怨我抢了你宝贝孙儿!”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不多时,丫环呈上一碗长寿面,由杨皎给秾哥儿喂了些许。 秾哥儿不哭不闹,嘴里“哦哦”不知说些什么,忽然咧嘴一笑,现出两个小酒窝。 直把席间一众夫人迷得星星眼,口中夸赞不断。 “小郎君当真俊俏,颇有郡公风采!” “是极!这面相,必是大富大贵之兆。” “将来呀,定是百般孝顺祖母、阿耶阿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秾哥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张氏听了,直比夸她自己还要开怀百倍,笑得合不拢嘴。 便是杨皎,也忍不住笑容满面,口中连连谦逊。 徐晏清之母凑趣道:“小郎君自小便如此俊俏,长大了,不知迷倒多少人家的姑娘!” 众人皆笑。 窦仪夫人面露歆羡:“小郎君这模样、这通身贵气,实在叫人疼爱。” “老夫人、郡公夫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承你吉言!”张氏笑意愈深。 杨皎言笑晏晏:“秾哥儿还小,实在谬赞了!” 正说笑间,忽见兰桂三步并作两步,高声道:“老夫人、夫人,大喜!” “郎君传来消息,明日率军凯旋,回返府中。” 张氏面露喜色:“回来便好!” 杨皎亦忍不住勾起嘴角。 诸位夫人齐声道贺:“恭喜老夫人、郡公夫人!” “同喜,同喜!”张氏、杨皎皆笑容满面。 敖鸾坐于席间,放眼望去,姑母、嫂嫂二人,头顶紫气成云,隐约有鸾鸟高飞。 又有金灯璎珞,祥云瑞气飞旋不断。 不由赞道:表哥攻取剑南道,气运更上一层楼,连带着姑母、嫂嫂也气运大增,有望母仪天下。 当真可喜可贺! 环顾四周,诸位夫人亦是青气成云、红光满面,更有紫光熠熠,一派富贵吉祥之景。 “古人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果然如此。”敖鸾心中赞叹。 “表哥气运节节上升,恩泽麾下文臣武将,连带着后宅夫人,运势也蒸蒸日上。” 下首,谢夫人端坐,她虽不通望气术,却可瞧出,这满府夫人,个个有兴旺之兆。 整座高府,更轩敞明亮,富丽堂皇,威严肃穆,老夫人、郡公夫人,皆端庄得体,温和亲切,叫人心生尊敬。 诸位夫人亦有同感,心中庆幸,自家夫君、儿子,辅佐高郡公,建功立业,家宅兴旺,有朝一日必能光宗耀祖。 “哦哦”秾哥儿伸手踢腿,笑得开心。 敖鸾打趣道:“小侄儿定是想他阿耶了,听闻消息便手舞足蹈。” “都说虎父无犬子。”诸位夫人皆笑,“郡公连战连捷,小郎君日后定也文武双全。” 说笑一阵,忽有几位夫人打听敖鸾婚事。 张氏笑意不减,找个由头一一婉拒,并不露丝毫口风。 众夫人颇觉遗憾,眼瞧着,郡公有望一统天下,自然要为家中子侄打算。 若能与表小姐结亲,岂不是成了皇亲国戚。 更何况,表小姐这般美貌,实在叫人赞叹。 敖鸾假装羞红了脸,低头不语,心中却是迷惘。 便在这时,秾哥儿满脸兴奋,手脚蹦跳,嘴里倏然蹦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阿……啊……耶……爷!” 张氏又惊又喜:“秾哥儿唤他阿耶了!” 孙氏喜得不得了,逗弄着:“秾哥儿,叫外祖母!” 杨皎听闻亦是惊喜,又有些吃味——这孩子,为娘朝夕养育,却先开口唤他阿耶。 诸位夫人见此,自是欣喜连连,夸耀不断。 丫环仆役们亦齐声道贺,府中一片欢声笑语。 …… 天祐十三年,六月。 高楷率大军凯旋,回返南郑。 “此战得胜,惟赖诸位臣工处置政事、调拨粮草、安定民心。” “当受我一礼。” “主上谬赞,臣等愧不敢领受。”窦仪等人连忙下拜。 高楷挥手请起,笑道:“大业未半,天下尚在乱世,还望你我君臣戮力同心,共襄盛举。” “谨遵主上之令。”众人齐声应和。 窦仪拱手道:“主上得剑南道,全据天下四道,拨乱反正、功勋卓著,理当进封国公之位,以顺应民心,昭告天下。” 高楷微微摇头:“我虽据有四道,却功微德薄,怎敢僭越国公之位?” 杨烨、夏侯敬德等一众文武齐声道:“主上救万众于水火,解黎民于倒悬,功莫大焉,进封国公之位,乃是顺天应命,人心所向。” “还请主上莫要推辞,全以数百万人民为重,统御四道,名正言顺!” 高楷思忖片刻,郑重道:“既如此,我便忝居高位,望诸位贤才良将,直言进谏,匡正得失!” “臣等必为主上鞠躬尽瘁!”众人连连应诺。 高楷笑问:“既升国公,该以何封号?” 窦仪肃然道:“主上出身陇右,古为三秦故地,当以秦为封号。” 秦国公! 高楷眸光一闪,这可是重爵,非天下英主,莫敢僭居此爵。 他推让一番,群臣联袂请求。 半晌后,高楷微微颔首:“建国称公,乃是大事,不可仓促为之。” “封号既定,有劳窦公择黄道吉日、造金册金印,筹备晋升大典。” 窦仪毫不犹豫:“愿为主上效微末之力。” 杨烨蓦然开口:“主上建国称公,理当建社稷坛,全备礼数。” 高楷颔首同意,这是晋升国公必备之礼,不可短缺。 徐晏清建言道:“古人云:非壮丽无以重威。主上封公大典,可建宫室,置宗庙,扩修城池,整顿街坊,以彰万象更新,宏图大业。” 高楷微微摇头:“天下尚未平定,民众仍旧困苦,不可太过奢靡。” “府中前堂足以举办大典,不必大建宫室。” “宗庙便由金城迁来,仍奉三代先祖。” “至于城池街坊,可由府库拨款,修整一番,一切从简,勿要劳师动众。” “主上仁德!”群臣皆是称赞。 高楷笑了笑:“宇文凯,此事便由你操办,勿要靡费太多。” “微臣遵令!”宇文凯连忙应下。 第380章 欢声笑语 然而,自从受到重用,屡迁官职,气运随之大增。 如今,头顶一片青气飘飞,红光点点,可谓扶摇直上。 窦仪倏然拱手:“主上文德武功,非国公一爵可以彰显。” “须得加文职、升武勋,以统御文武百官。” 高楷微微颔首,问道:“该升何文职武勋?” “文以开府仪同三司、武以骠骑大将军,可堪匹配!”窦仪面色肃然。 高楷暗思:这两者皆是从一品,依照大周官制,倒是与国公品级一致。 念及此,他点头同意:“待来日大典,一齐晋升。” “是!” 从一品高位,必须慎重,需以金册宣读,昭告四道诸州县军民。 随后,徐晏清建言道:“主上既开府建牙,理当划分六司,置官僚,分掌军政之事。” 高楷从谏如流:“便置六部司:吏、户、礼、工、刑、兵,各司设一郎中,分掌诸事。” “另外,传令四道诸州,命各刺史前来述职,一并参加大典。” “遵令!”众人肃然应下。 环顾左右,高楷朗声道:“诸位夙兴夜寐,劳苦功高,不可不赏,自当以高官厚禄酬之。” “待大典之日,我自有封赏!” “谢主上!”群臣皆是大喜。 案牍劳形、浴血厮杀,为的不正是这一刻么? 高楷面露笑意,骤然神色一动。 抬头望去,灰、白、青、红、紫,一道道气运洪流仿若瀑布天降,齐齐汇入大鼎之中。 鼎身轰然一震,缓缓旋转,现出剑南道山川大泽、风土人情,士农工商、三教九流。 霎时间,五色光辉照耀寰宇,云蒸霞蔚,仿佛银河倒卷,浩浩荡荡。 倏然化作一顶华盖,荫庇万民。 至此,气运更上一层楼,足有四重华盖铺陈,托举一尊大鼎,载浮载沉,吞吐无量气机。 华盖之下,一丝一缕玄黄之气如檐下滴水,络绎不绝。 高楷喜上眉梢,笑道:“民心思定,大业可期!” …… 傍晚时分,诸位文武散去,高楷回转后宅。 春晖堂中,张氏、杨皎、敖鸾正等候他用晚膳。 “孩儿拜见阿娘!”高楷连忙行礼。 “快起来!”张氏温声道,“不必这么多俗礼。” “你长年累月征战杀伐,疲累至极,也该好生休憩一番。” 高楷面露惭愧:“孩儿屡屡出征在外,未能侍奉膝下,已是不孝,又劳阿娘牵挂担心,实在不该!” 张氏摇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为人阿娘,哪有不担忧孩儿的。” “我只盼你平安顺遂,便心满意足了。” 高楷心中感慨,阿娘深明大义,实在是他的福气。 他转而看向杨皎,温声道:“一别数月,夫人可好?” 杨皎笑道:“妾身诸事皆顺,有劳夫君挂念。” “那便好!”两人相视一笑,高楷看向秾哥儿。 这小儿在乳母怀中,面上含笑,手舞足蹈,口中咿咿呀呀。 乳母使了十足的巧劲,才没有让他摔了。 “还是这般顽皮!”高楷接过秾哥儿,又惊又喜,“又重了不少,可见没少吃。” 张氏嗔怪道:“能吃是福,秾哥儿福气大着呢。” 杨皎笑道:“秾哥儿吃得不少,好在不曾积食,身子一向康健。” 敖鸾凑趣道:“秾哥儿这身型,倒比寻常人家两岁小儿还壮不少。” 众人闻言皆笑。 “阿耶的秾哥儿,就是壮实!”高楷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细密的胡须,扎得秾哥儿偏过脸躲开,小手挥打,嘴里咯咯直笑。 高楷逗他一会儿,见膳食齐备,便将他交给乳母,一齐用晚膳。 食不言、寝不语,半晌后,众人移至花厅纳凉,一面叙话。 高楷笑道:“我正有一件喜事,说与阿娘、夫人。” 张氏、杨皎皆是好奇:“有何喜事?” 高楷郑重道:“孩儿将封秦国公,阿娘为秦国太夫人、夫人为秦国公夫人。” “愿普天同庆,告慰先祖,光耀门楣。” 婆媳两人皆是大喜:“果然喜事!” 张氏喜极而泣,从前寥落黯淡之景,仍历历在目,哪里想得到今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不光府中众人殷勤侍奉,便是外头诸位夫人,皆是敬重,奉承讨好。 她心知肚明,这皆是因为楷儿越发有出息,叫她这个母亲也跟着显赫起来。 高楷温言道:“这是喜事,阿娘怎么哭了?” 张氏拿帕子擦了擦,感慨道:“为娘这是高兴。” 杨皎亦是感怀:此生幸运,得遇良人,只愿与夫君白头偕老,恩爱不减。 敖鸾环顾四下,心中赞叹:表哥大业顺遂,节节高升,荫庇后院妇人,家宅兴旺,着实叫人歆羡。 “恭喜郎君!”兰桂、巧惠、王寅虎领一众管事婆子、丫鬟仆役,齐声道贺,“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 “同喜、同喜!”张氏、杨皎满面红光。 高楷笑道:“我既高升,自当恩泽尔等。” “寅虎,府中人人皆赏两贯钱,五匹绢帛。” “家中有孩儿的,每人赐两枚鸡蛋。” “另外,在城中搭建米棚,贫苦人家,皆可领取一石粟米。” “是!”王寅虎连忙应下。 “谢郎君!”众奴仆皆大喜拜谢。 “起来吧!”高楷挥手请起,将秾哥儿抱来。 这小儿不知众人为何发笑,吸吮着手指,面露好奇。 高楷逗他:“秾哥儿,叫阿耶、阿耶!” 本是逗着他玩,没想到,秾哥儿竟果真叫道:“阿……阿耶!” 高楷一时愣住,片刻后面露狂喜:“秾哥儿叫我阿耶了!” “秾哥人会唤人了!” 张氏笑道:“秾哥儿早会唤人了,第一个唤的,便是你这个阿耶。” 杨皎颇有些醋意:“秾哥儿还没唤我阿娘呢!” 话音刚落,忽闻秾哥儿啊啊叫道:“阿……阿娘!” 杨皎怔愣片刻,连忙应道:“哎!” 一时笑靥如花:“秾哥儿叫阿娘了!” 这下子,倒只有张氏一人吃味了。 高楷哄道:“秾哥儿,叫祖母、祖母!” 秾哥儿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祖……祖……母!” “哎!”张氏喜不自胜,“祖母的乖孙儿!” 府中丫鬟仆役,齐齐道贺,一时间,整座春晖堂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第381章 不拘一格 山南西道、梁州、南郑城。 仲夏时节,骄阳似火,万丈金光从天际喷薄而出。 一大清早,南门外,便迎来一支又一支进城队伍。 有肩扛手提的农夫、走街串巷的货郎、宽袍大袖的士子,还有远道而来的胡人,以及羽衣星冠的道士、风尘仆仆的和尚。 各自操着乡音土话,互相交谈,南来北往的嗓音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三月未见,南郑竟这般繁华、远胜以往。”队伍中,封长卿面露惊奇。 身侧,一名道人淡笑道:“高郡公驻地在此,便是西北四道之核心,人口汇聚、政治清明,自然繁盛。” 这道人正是凌霄子,太华山云霄派新任掌门。 两人奉王玄肃之命,一同出使南郑,求见陇西郡公高楷。 封长卿环顾四周,颇为赞叹:“高郡公麾下首善之地,着实不拘一格,开放包容。” 放眼望去,冗长的队伍中,有头戴棕色毡帽的羌人,瘦小精悍的氐人,穿翻领胡服、围蹀躞带、锦袍辫发的突厥人。 还有戴白帽、穿圆领窄袖袍、小口裤的粟特人,以及来自西域各国、高鼻深目、戴尖顶蕃帽、卷发碧眼的胡人,甚至还有奇装异服的天竺人、大食人。 各行各业、各色人等汇聚一处,因语言不通,只能打手势交流,一派异域风情,又夹杂着几分大周官话,倒是热火朝天。 凌霄子笑道:“羌人、氐人、突厥人、粟特人、高昌人、天竺人、大食人,异族如此之多,这般盛况,恐怕大周天下,唯有长安、洛阳可比。” 这时节,天下中心仍在关中、中原大地,金陵偏于江南,虽然繁华,却稍欠底蕴。 封长卿微微拧眉:“异族之人,不知礼数,莽撞粗俗,须得严加管束。” “怎能这般放任自流,随意来往?” 他出身中原大地,一向以汉家正朔自居,素来看不惯这许多异族人南来北往、登堂入室。 凌霄子笑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唯有胸襟开阔、广纳万民,不拘汉家、异族,凡在治下,皆为臣民,方可成就千古大业,集万众之望,登临九五之尊。” 毕竟,气运之道,在于集众,无论汉家还是异族,皆是麾下一份子。 封长卿摇头不语。 “咚!”便在这时,鼓声猛然震响,激昂之音传遍四方。 紧随其后,晨钟撞动,一声又一声,接连三百下,铿锵之音响彻全城。 “吱嘎!”城门缓缓打开,一束束金光,穿透黑漆大门的缝隙,仿佛金色洪流将众人吞没。 “门开了!”队伍之中,陡然喧哗起来。 数个贼眉鼠眼的胡商,正想挤上前去,忽见两列士卒持刀执枪,肃立于大门两旁、一个个鹰隼般的双目来回扫视,登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排起队来。 这可是城中武侯,奉命整肃城门秩序,谁敢肆意妄为,必然迎来当头一棒。 此前不知多少胡商,偷奸耍滑、扰乱秩序,遭武侯们揪出,一顿教训,外加罚款。 几番整饬之后,个个老实得鹌鹑一般,缩着脖子,服服帖帖。 封长卿蹙眉道:“西域胡商太过放肆,四处钻营,倒买倒卖,不知我汉家威严,正该好生管束一番。” 他出身世家大族,饱读诗书,通晓经史子集,素来以才学为傲,瞧不起商贾满身铜臭,汲汲营营,执着于蝇头小利。 凌霄子淡笑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只看到这些胡商蝇营狗苟,却不知晓,正是这些商贾流动,四处做生意,方才让国家富足起来。” “无奸不商、有辱斯文!”封长卿一甩长袖,冷哼道。 凌霄子指着一支骆驼队,笑道:“你可知高郡公为何重开丝绸之路,任由西域胡商往来交易?” 封长卿循声望去,正见数个金发碧眼的胡商,带着数十个奴仆,拉着三十峰骆驼,驮着一张张皮毛,一箱箱宝石、一罐罐香料,往城门走去。 城门监是个老吏,须发斑白,却练就一双鹰眼,稍微一瞧,便看出这些货物价值几何,随口道出缴纳多少税钱。 领头胡商满脸肉疼,掏出袖囊,倒出一串串铜钱,便有小卒接过,盘点一番。 待确认无误,老吏便在文书上写下一个“听”字,示意放行。 胡商们本来多准备一贯铜钱,用以贿赂,没想到,这老吏不假辞色,分文不取。 登时,一个个满脸惊奇,驱赶着骆驼迈入城门。 封长卿思索片刻:“莫非,为了这税钱?” “正是!”凌霄子颔首,“商贾虽然锱铢必较,浑身铜臭,却不可或缺。” “若无这些税钱,充实府库,高郡公哪来的钱财,打造甲胄、辎重,封赏群臣,安抚民心。” 封长卿不赞同道:“高郡公为四道之主,麾下数百万军民,怎能与商贾一般见识,钻营钱财?” 凌霄子笑道:“儒家经典,或可修身。” “但要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如何,少不了钱财之用。” “据贫道所知,自从高郡公攻取剑南道,便大开商路,以往寸锦寸金的蜀锦,销往各处,流通至京畿道、山南东道、都畿道,乃至于河南道、河北道、江南诸道。” “不光商贾们赚得盆满钵满,民众也因此获利,积累几分家财,改善生计。” “甚至,关中、中原、江南诸道铜钱都贬值不少。” 封长卿满脸惊奇:“道长如何知晓商贾之事?” 凌霄子淡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世间万物,皆有道理,只是少有人去关注罢了。” 封长卿心中惊叹,然而,任由他绞尽脑汁,也参不透这商贾之道。 凌霄子笑了笑,并未多说。 过不多久,两人来到南门口,城门监瞥了两人一眼,查验过文书、度牒,便点头放行。 两人踏入外城,迎面便是一条四通八达的长街。 这长街横贯东西,纵横南北,相当于整座南郑城的“中轴线”。 两侧,遍植槐树,每一里约莫三十株。 第382章 别出心裁 树冠中,枝叶之间,花朵盛放,色呈淡黄,香气袭人。 封长卿赞叹一声:“这南郑街巷,倒是别出心裁。” 放眼望去,长街路面,并非黄土压实,而是一层层细沙,铺得平平整整。 身侧,一名文士闻言笑道:“这是南郑主街,人人皆称呼为槐街。” “可是因为这些槐树?”封长卿来了兴致。 “正是!”文士点头,“这是宇文司工的主意,在街道两旁遍植槐树,形成一条条绿廊。” 封长卿好奇道:“我观这街面,中间高耸,两侧稍低,又以细沙铺地,这是何道理?” 文士侃侃而谈:“宇文司工奉郡公之命,修整南郑城池。” “他走访全城,遍观街巷,下令以沙堤铺路。” “路面中高两低,利于排除积水,以防暴雨时节,酿成洪灾。” “并且,黄土路面遇到大风时节,灰尘漫天,遭逢雨水天气,又泥泞不堪,不利于行走。” “因此,宇文司工下令,从汉水、褒水运来细沙,铺在这路面中央、甬道。” “两侧种植槐树,以固沙遮阴,枯死即换。又让小卒早晚清扫,保持整洁雅观。” 凌霄子笑道:“绿槐阴下铺沙堤,好精巧的心思。” “这宇文司工,着实是个妙人!” 封长卿称赞道:“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 “原以为,只有长安有这等景象,没想到,这南郑城,也不遑多让。” 凌霄子笑叹:“槐树木质坚硬,以示国祚稳固,树冠如盖,寓意荫庇万民。” “好兆头、好气象!” 身旁,一名大食商人目瞪口呆,满脸惊叹,嘴里叽里咕噜,隐约间蹦出几个“森林”、“郁郁葱葱”、“井然有序”的字眼。 文士与有荣焉,笑道:“依照郡公之意,全城六条大街、十八坊,整齐划一,错落有致。另外,划分东、西二市,供南来北往的商贾交易。” 封长卿抬头望去,隔着一条街坊,穿过坊内松树、梧桐、青竹、桃树,依稀可见,屋舍俨然,商铺鳞次栉比,旗幌招展,传来鼎沸之声。 不由赞叹:“这南郑城,虽比不上洛阳宽广盛大,却别有一番欣欣向荣、生机勃勃之气象!” 凌霄子点头附和,两人转过长街,来到城北,至馆舍安顿,一面派人打听消息。 过不多时,一员随从回返,拱手道:“禀封舍人、道长,城中盛传,高郡公择日,将进封国公之爵。” “国公?”封长卿面露惊讶,“封号为何?” “秦!”随从一五一十道,“此外,高府不远,正打墙动土,建宗庙、社稷坛。” “秦国公!”封长卿惊叹不已,“看来,高郡公所图甚大,绝不会屈居于朝廷之下。” 自封秦国公这等重爵,摆明了,不尊大周朝廷。 “这是自然!”凌霄子并不意外,“高郡公志在天下,怎会被朝廷束缚?” “此前,袁弘道两次拉拢,许以高爵,他都不为所动。” “可见,他一心拨乱反正,开创新朝。” 封长卿微微皱眉,问道:“城中民心如何?” 随从低声道:“大多欢欣鼓舞,少数缄口不语,少有直言反对者。” “民心归附,根基已立!”凌霄子赞道,“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动摇。” 封长卿颇为感叹:“据闻,高郡公不事奢华,从未大建宫殿,肆意享乐,反而一切从简,屡屡开仓放粮,施粥舍米。” “如此仁德之主,民心怎不归附?” “民心若定,则秩序井然。” “高郡公又从不违农时,广积粮草,分派屯田,安顿流民。”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疾不徐,稳固根基,不愧为一方明主!” 凌霄子附和道:“更令人惊讶的是,高郡公自起兵以来,攻无不胜,战无不克。” 一举一动,无不暗合天道,如有神助,实在不可思议! 封长卿转而叹道:“只可惜,高郡公进封爵位稍慢,叫天下枭雄抢先一步。” 凌霄子不以为然:“这自立为侯、国公,早有早的好处,晚也有晚的妙处。” “依贫道看来,高郡公一路行来,并未落后,反而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毕竟,只以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进封国公,稍欠底蕴,气运不足以承托。” “如今,新得剑南道这天府之国,既有粮仓,又有人口,升秦国公方才实至名归。” 他心中暗思:这高郡公出身,稀松平常,起兵之时,更气运衰微,无人看好。 然而,他却连斩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枭雄,手下败将不计其数,不乏有潜龙之属。 更致使崆峒派道统沉沦、玉虚派只剩一支,仙都派名存实亡,万佛寺彻底覆灭,实在叫人惊叹。 若无得道高人辅佐,莫非是天授? 凌霄子暗叹一声:这大争之世,因果纠缠,劫数深重,天机又混沌不明,叫人无所适从。 封长卿蓦然问道:“可曾向高府递上名刺?” 随从点了点头:“奴已递上名刺,不过,高府管事回言,高郡公正筹备大典,斋戒沐浴,暂时不见外臣。” “待明日大典之后,方才接见。” 封长卿有些失望:“却是来得不巧,未能即刻拜见。” 他奉命出使,从洛阳远道而来,一来一回消耗太多时日,只想尽快达成使命,不负豫公相托。 正踌躇时,忽见一员护卫来报,言语高府王管事求见。 封长卿神色一动,连忙让请。 这王管事相貌俊秀,仪表堂堂,叫人一见心折。 “不知王管事大驾来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封长卿拱手道。 王寅虎连忙避开:“封舍人大礼,奴不敢领受。” 封长卿笑问:“不知王管事有何见教?” 王寅虎道一声不敢,直言道:“我家郎君吩咐,请封舍人、凌霄道长,明日一同参与大典。” “还望二位莫要推辞!” 封长卿、凌霄子对视一眼,应承下来:“高郡公盛情相邀,我等自当遵从。” 王寅虎面露笑意:“既如此,奴暂且告退。” 第383章 善始善终 邀请两个外臣,参与封公大典,着实令人费解。 凌霄子淡笑一声:“若非震慑,便是拉拢。” “依贫道看来,高郡公并非骄傲自满之人,此举多半是拉拢。” 封长卿面露惊讶:“道长如何知晓?” 凌霄子但笑不语,心中却是感叹:高郡公麾下,当真人才济济。 即便府中一员管事,也气运不凡。 另一头,王寅虎回转府中,向高楷复命。 “主上为何请这二人观礼?”唐检颇为不解。 封长卿、凌霄子一踏入南郑,便被奉宸司察觉。 高楷淡笑道:“自是招揽贤才,共谋大事。” 封长卿有宰相之运,不必多说。 至于那凌霄子,周身道韵盎然,清光如水,可见修为不俗。 即便无法即刻招至麾下,也可示好,以待将来。 唐检恍然:“主上深谋远虑。” 高楷笑了笑,望向天际,天下争霸如火如荼,当然要提早拉拢贤才,谋取先机。 …… 翌日,卯时一刻,高楷早早起身,戴冕冠,穿衮冕,手持白玉镇圭,头顶垂下七旒。 随后,由唐检领仪仗队,在前开路,缓缓行至前堂。 堂中重新粉刷,焕然一新。 高楷登上石阶,坐玉榻。放眼望去,群臣毕至,个个身穿官服,一丝不苟。 王寅虎立于阶下,领一众礼仪官,规范礼数,其后高呼一声:“拜!” 下首,群臣分左右侍立,左侧为文官,以杨烨为首;右侧是武将,由夏侯敬德率领。 听闻此言,齐声下拜:“臣等拜见郡公!” 高楷一抬手,朗声道:“平身!” “谢郡公!” 窦仪倏然出列,小步来至阶下,早有一名内侍,呈上金册。 “维天祐十三年、岁次戊寅、七月戊辰望。”窦仪打开金册,大声宣读。 “昔者哲王受图,上圣垂范,建社稷坛、设宗庙,以宁邦国,既又在于至公,亦事兼于权道。” “陇西郡公、冠军大将军高楷,平定四道,文德武功、宏图昔著。” “仁惟任重,宜乘鼎业,可立为秦国公、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 “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半晌之后,窦仪宣读完毕,又有一名内侍呈上金印。 高楷微微点头,王寅虎会意,连忙双手接过。 群臣再度下拜,高呼道:“臣等拜见秦国公!” 高楷面色肃然:“众卿请起!” “谢秦国公!” 紧随其后,窦仪再次宣读金册。 封母亲张氏为秦国太夫人、正妻杨皎为秦国公夫人。 话音落下,便有内侍持金册、玉印,送往后堂。 接着,窦仪宣读册命,追封父亲高修远为威国公、祖父为景国公、曾祖父为宣国公。 登时,高楷只觉气运高涨,恍如银河落九天,大鼎猛然一震,荡开无边紫光。 隐约间,有一丝丝金色夹杂其中。 “这是……王者之气?”高楷大喜。 虽然只有这一丝一缕,却是一个好兆头。 只待紫气尽数化为金色,便可登临王位。 下首一角,封长卿见这威严肃穆之景,不由暗自歆羡:大好男儿,正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凌霄子暗赞:秦国公气运滔天,蕴生金光,这等雄厚根基,放眼天下,亦是名列前茅。 便是豫国公,也难以媲美。 进封完毕,高楷出前堂,过中门。 门外,早有车辇备好,撑起赤罗伞盖,由唐检在前,率仪仗队,王寅虎在后,领礼仪官,前呼后拥,过长街,至城北。 左侧一座宗庙、右侧一座社稷坛,分隔长街两方。 高楷下了车辇,先行至宗庙,奉上香火,拜祭三代先祖牌位。 其后,转至社稷坛。 这社稷坛呈方形,寓意“天圆地方”,又有拜殿、神厨、神库、宰牲亭等建筑坐落。 此外,按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各有一坛,铺着青、白、赤、黑、黄,五色土壤。 这五色土,寓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其中,山南西道进献青土、河西道进献白土、剑南道进献赤土、陇右道进献黑土、兰州进献黄土,各一百斤,取自各道州名山高爽之地。 坛前高台之上,早已备好太宰:猪、牛、羊三牲。 高楷拈香,祭祀社、稷二神,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紧接着,马不停蹄回转前堂,坐玉榻。 王寅虎手持金帛,高声道:“秦国公有令,开府建牙,设六部司:吏、户、礼、兵、刑、工,各司设一郎中。” “六部司?”封长卿眸光一闪,“待来日,便是三省六部了。” 凌霄子感叹:“秦国公自立,不受朝廷掣肘,免受国运纠缠,着实痛快!” “命杨烨为秦国公府长史、吏部司郎中。”王寅虎继续说道。 长史、吏部司郎中,这是文臣第一位。 杨烨大喜下拜:“谢秦国公!” 心中感慨不已:生逢乱世,得遇明主,创立一方功业,加官进禄,实在一大快事! 望来日,能封侯拜相,名垂青史! 众文臣皆是艳羡。 “起来吧!”高楷笑道,“望你我君臣,善始善终,成就一段佳话!” “是!”杨烨重重颔首。 停顿片刻,王寅虎再度开口:“命萧宇为秦国公府别驾、刑部司郎中。” “徐晏清为秦国公府司马、兵部司郎中。” “宇文凯为工部司郎中、沈不韦为户部司郎中、窦仪为礼部司郎中。” 五人齐齐下拜:“谢秦国公!” 封长卿羡慕不已:“秦国公有望一统天下,待来日,堂中皆是从龙之臣,前程远大。” 凌霄子却是惊骇:堂中众文武,皆气运不凡,不乏宰相之才,国公之运者。 秦国公实在慧眼识英才,知人善用! 高楷挥手请起,各自勉励一番。 随后,王寅虎手持玉册,高呼道:“秦国公有令,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今设大将军府。” “命夏侯敬德为冠军大将军!” 这是正三品武官,为武将之中第一位。 夏侯敬德大喜,推金山倒玉柱,拜道:“谢秦国公!” 高楷朗声笑道:“敬德,你为武将第一,今后须得戒骄戒躁,为三军表率。” “望日后,你可成为一代名将!” 夏侯敬德虎目湿润,感激道:“末将谨听主上教诲,愿肝脑涂地,以报恩德!” 第384章 聊胜于无 “唐检为宣威将军、严光远为游骑将军、裴行基为定远将军。” 诸将感激涕零:“谢秦国公!” 封长卿心中钦佩:自古乱世之中,骄兵悍将难制,秦国公却慑服诸将,忠心耿耿。 不光慧眼识珠、赏罚分明,更因秦国公方才是军功第一,无人可逾越。 凌霄子惊叹:秦国公麾下诸将,竟个个有大将之资。 尤其以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为最,堪为当世猛将! 最后,王寅虎高声宣读,命张常逊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崔鸿渐为益州刺史。 两人一齐下拜谢恩。 凌霄子抬头一望,暗叹:昔日蜀国之王,如今竟沦为一介节度使,气运跌落,再不复鼎盛之时。 不过,时也命也,他虽丢了王位,却保住性命。 所谓千金买马骨,秦国公必定厚礼相待。 来日,这张常逊或可以高位善终。 封赏完毕,高楷环顾众人,朗声道:“古之贤臣,受封而不骄,得赏而不奢。” “望尔等恪尽职守,勤勉不殆,勿要居功自傲!” 群臣齐齐拱手:“谨遵主上之言,臣等绝不敢忘!” 高楷笑了笑,下令设宴庆贺,诸文武济济一堂。 后堂之中,张氏、杨皎按品大妆,亦然接受诸位夫人下拜。 “我等拜见秦国太夫人、秦国公夫人!” 婆媳二人连忙虚扶一把,请众女眷起身。 张氏忍不住叹道:“荣华富贵虽好,繁文缛节却多,枯坐一日,实在叫人疲乏。” 杨皎亦有同感,这进封大典,从早忙碌到晚,水米未进。 莫说张氏这上了年纪的人,便是她正年轻,也觉得浑身酸疼,头顶珠翠钗环,压得脖子沉甸甸得喘不过气来。 敖鸾打趣道:“这才进封秦国太夫人,姑母便喊累了。” “待来日,封秦王太妃,该如何是好?” “这猴儿,越发顽皮了,竟拿我取笑!”张氏笑骂道。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 翌日,高楷于前堂接见封长卿、凌霄子二人。 叙礼毕,高楷开门见山道:“不知豫国公派贵使前来,所为何事?” 封长卿拱手道:“豫公愿与秦国公结盟,共击齐王董澄。” 高楷笑道:“此事早有定论,何必再跑一趟?” 先前,王玄肃便派封长卿出使,结为友盟,同攻董澄。 只是,那时候,高楷麾下唯有三道,未曾拿下剑南道。 如今,他坐拥天下四道,却是大不一样。 封长卿心中感慨,时移世易,此前豫公尚有傲气,眼下却近乎卑躬屈膝。 “回秦国公,豫公愿为从属,只求您攻打长安,斩杀董澄,报一箭之仇。” 说着,双手奉上一封绢纸:“这是京畿道堪舆图,愿赠予秦国公,聊表心意。” 高楷眸光一闪,京畿道堪舆图,这可是重礼。 下一步,他正要攻取长安,拿下京畿道,将陇西、汉中、巴蜀、关中,连成一片,成就帝王之基。 王玄肃送来堪舆图,着实恰逢其会。 想了想,他微微颔首:“豫国公一片心意,我便却之不恭了。” 王寅虎心领神会,连忙接过绢纸。 封长卿面露喜色,秦国公既然收下这份礼物,必然会对京畿道动兵。 洛阳之危,将迎刃而解。 这趟出使,达成所愿,可算不虚此行。 高楷直言不讳道:“封舍人身怀大才,何不另谋高就,建立一番功业?” “秦国公美意,下官心领。”封长卿摇头道,“只是,豫公于下官,有知遇之恩,实在不忍远离。” 高楷也不强求,意味深长道:“世事变迁,你我皆难以预料。” “待来日,封舍人若逢困顿之时,随时可来投效,我必扫榻相迎。” 封长卿神色一动:“谢秦国公!” 高楷笑了笑,转向一侧:“不知凌霄道长仙乡何处?” 凌霄子拱手道:“区区陋室,不敢称仙乡。” “贫道太华山云霄派弟子,忝居掌门之位。” 高楷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道长修为非凡,便是居于一方土丘,也如仙家胜境。” “何况太华山这等天下名山,实是相得益彰。” “秦国公谬赞了!”凌霄子淡淡道,“贫道愧不敢当。” 高楷话锋一转:“道长修行经年,见多识广,不知对天下事,有何高见?” 凌霄子淡笑一声:“天下分久必合,这一世,必有明主出,扫平群雄,一统神州。” 高楷转而问道:“道长认为,如何成就千秋大业?”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凌霄子不假思索,“当以无为而治。” “善!”高楷颔首一笑,“三人行,必有我师。” “道长所言,我必铭记于心。” 凌霄子面露异色,暗叹:居万人之上,受大众敬仰,却虚怀若谷,不骄不躁,实在明主之资。 待两人告退,王寅虎疑惑道:“郎君为何答应,与豫国公结盟?” 毕竟,王玄肃此前一扬大败,全军覆没,元气大伤,如今只能困守洛阳,却无反击之力。 与他结盟,不过聊胜于无。 高楷淡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更好?” 更何况,王玄肃麾下,英才甚多,若能种下一分善因,或可得一分善果,何乐而不为? 另外,奉宸司曾回禀,董澄麾下尹真人,斩杀凌霄子师兄——凌云子,修为高深。 更似有一桩异宝,可削人气运,怎不让人忌惮? 想必,王玄肃亦是恐慌,方才献上京畿道堪舆图,让他去对付董澄。 念及此,高楷玩味一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畏缩不前,仰仗他人相助,怎知是福是祸?” 王寅虎神色一凛,低眉敛目。 想了想,高楷问道:“这段时日,长安有何动静?” 唐检低声道:“齐王董澄增派兵卒,守御秦岭边境。” 高楷微微点头,不出所料,董澄必做防范。 “除此之外,董澄将圣人软禁于太极宫,多番监视。”唐检蓦然提起一事。 “并且,将工部尚书曹斌、千牛备身武兴德贬黜,逐出长安。” “这二人,皆是圣人心腹。” 高楷笑了笑:“看来,长安城中,君臣之间,亦是矛盾重重。” 第385章 垂涎欲滴 河北道刘竞成、河南道窦至德、山南东道萧宪、金陵袁弘道,乃至于关内道石重胤,天下群雄,议论纷纷。 此前,高楷虽据有三道,却不过西北偏僻之地,尚未受人重视。 如今,他一举拿下剑南道,坐拥四道、七十五州,又进封秦国公,顿时名传天下。 再非此前初出茅庐、籍籍无名之境遇。 天下各道,暗流涌动。三日间,奉宸司便抓捕数十名细作。 其中数人,却是来自吐谷浑。 自从收到消息,汗王慕容承泰,便于伏俟城王宫中,召集众人议事。 “高楷坐拥四道,兵精将广,声势大增,我等该如何应对?” 恒通道人拱手道:“秦国公势大,粮草充足、兵强马壮,不可与之为敌。” 慕容承泰微微蹙眉:“依你之意,孤要与他交好?” “正是!”恒通道人面色肃然,“大王只可与秦国公交好,绝不可擅自为敌。” 他心中暗叹:吐谷浑虽然强盛,却无奈南北分治,两方争斗不休,至今未分胜负。 自古以来,兄弟阋墙,互相争斗,为取祸之道。 这连年内乱,白白消耗吐谷浑元气,国力越发衰微。 从前兵强马壮,远胜秦国公,今时今日,却截然相反,谁也不敢直撄秦国公兵锋。 慕容承泰叹道:“孤虽有心交好,恐怕高楷不依不饶,率兵来攻。” 他可是知晓,高楷一向对吐谷浑草扬、骏马,垂涎欲滴。 恒通道人摇头道:“大王勿忧,依贫道看来,秦国公眼下绝无进犯之意。” “哦?”慕容承泰面露惊讶,“何以见得?” “一来,秦国公首要目标,在于京畿道。”恒通道人娓娓道来。 “拿下长安,成帝王基业,这才是最要紧的。” “二来,若是以往,秦国公确实觊觎吐谷浑草扬、骏马。” “然而,时至今日,秦国公麾下,有河西这等养马之地,又得剑南道这天府之国,并不缺乏兵马粮草。” “未必兴师动众,与我等缠战。” 慕容承泰面露喜色:“既如此,正可与他交好,约定两家互不进犯。” 这样一来,他可将心思放在国中,平定慕容承瑞,一统吐谷浑。 “只是,高楷如今势大,恐怕志得意满,不易说动。”慕容承泰转而忧虑。 恒通道人宽慰道:“大王不必担忧。” “贫道与秦国公麾下,兴州刺史谢无逸,乃是同门弟子。” “愿为大王出使南郑,请他说和,向秦国公示好。” “如此甚好!”慕容承泰大喜过望,“有劳道长走一趟。” “若能说和,道长当居首功。” 恒通道人谦辞一番,事不宜迟,当即携带厚礼,率十余仆从,往南郑进发。 另一头,武宁城,慕容承瑞亦于府中升堂议事。 “没想到,竟让高楷这厮一统西北四道,名传天下。”慕容承瑞愤愤不平。 想当年,高楷只不过据有陇右数州,民不过十余万,兵少粮缺。 彼时,吐谷浑兵强马壮,纵横河湟谷地、草原大漠,威凌陇右、陇西,引得高楷、张雍齐齐忌惮。 张雍甚至下嫁一女,与慕容承瑞联姻,笼络吐谷浑。 可惜,好景不长,吐谷浑陷入内乱,自顾不暇,白白错失一统西北的大好时机。 只能坐视高楷这无名之辈,一步步拿下陇右、河西、山南西、剑南,足足四道七十五州,到如今,威名远播,传遍天下。 攻守之势完全倒转,怎不叫人扼腕叹息? 念及此,慕容承瑞气愤难当:“若非慕容承泰这个贱奴,吐谷浑怎会落到这个境地?” 一时痛骂不休,极尽侮辱之词,殿中之人却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劝。 待他骂得累了,司马德堪轻声道:“大王,事已至此,还请暂熄雷霆之怒。” 慕容承瑞冷哼道:“孤倒想息怒,可惜尔等不能为孤分忧解劳,以致慕容承泰这贱奴,高坐伏俟城王宫之中,颐指气使,与我作对。” 说到这,又是一顿痛骂。 司马德堪暗自皱眉,大王脾气越发暴躁,不听人言,敢有犯颜直谏者,皆凌迟处死。 长久下去,人人自危,恐怕城破人亡之日不远。 想到这,他顿生悔意。 此前竟有眼无珠,不识秦国公这等明主,反而投奔慕容承泰,不光建功立业之望,化为泡影。 更伴君如伴虎,时时担忧某一日身首异处。 可惜,覆水难收,时光不会倒流,世上也无后悔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待慕容承泰平息怒气,司马德堪建言道:“大王,高楷势大,不可针锋相对,只能交好。” 慕容承瑞浓眉紧拧:“孤为吐谷浑汗王,他不过一介国公,怎有尊者向卑者交好的道理?” 司马德堪暗叹:时移世易,乾坤倒转,实以秦国公为尊。 大王却仍沉浸在陈年旧梦里,昏睡不醒。 他转念一想,低声道:“大王,这不过权宜之计,只是示好,并非向秦国公俯首称臣。” 慕容承瑞不情不愿:“即便如此,也该由高楷向孤示好,孤或可考虑一二。” 司马德堪眉头大皱,激将道:“大王若不主动示好,恐怕被慕容承泰捷足先登。” “届时,他得秦国公相助,率军来攻,便是天倾之祸。” “还请大王三思!” 慕容承瑞怒喝一声:“怎能让贱奴得意!” “德堪,你亲往南郑一趟,务必阻拦此事。” “此外,若能说动高楷,助孤铲除慕容承泰,便是最好。” “若不能,也无需仰人鼻息。” “遵令!”司马德堪肃然应下。 他稍作收拾,亦然携礼,带随从,奔赴南郑。 …… 话分两头,这一日,高楷于前堂,召集六部司郎中议事。 “六部司初建,百业待兴,可有何困难之处?” 杨烨为吏部司郎中,文臣之首,当先开口:“虽有困难,臣等群策群力,必当为主上分忧。” 高楷颔首:“吏部司掌管官吏选拨、任免、考核、升降诸事,位高权重,不可不慎。” “杨烨,你为礼部司郎中,对四道各州、县,刺史、县令,进行一番考核。” “能者提拔,庸碌者贬黜,贪污渎职、横征暴敛者治罪。” 这天下,终究是以人治国,刷新吏治永不能停歇。 “是!”杨烨肃然应下。 第386章 流水不腐 “这三十九州刺史,诸多县令,须得一一甄别。” “另外,为免掌权一方,互相勾结,务必异地任用。” “将陇右、河西两道官吏,迁升至山南西道、剑南道,反之亦然。” 这样做,虽不能杜绝为官一方,官绅勾结,却可稍作遏制。 杨烨神色凛然:“谨遵主上之令!” 高楷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一人:“不韦,户部司掌管户籍、度支、赋税、土地,不可或缺。” “你这个郎中,可得管好这钱袋子,少了一枚铜板,我可要唯你是问。” 沈不韦拱手笑道:“主上放心便是。” “微臣是貔貅转世,只出不进,保管为主上广蓄钱财,日进斗金。” 徐晏清打趣道:“沈郎中,我兵部司可指望着你度支,多多发放铜钱,你可莫要如铁公鸡一般,一毛不拔。” 众人闻言,皆忍俊不禁。 沈不韦满脸含笑:“库中钱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一切遵照主上之令行事。” “我只是个搬运小卒,听候主上吩咐。” 徐晏清笑骂一声老滑头。 高楷手指一点,笑道:“那你可得多用心思,莫要让老鼠进了府库,反而饿死了。” “主上尽管放心!”沈不韦正色道,“依微臣愚见,如今丝绸之路重开,主上可下令,但凡交易,只许用蜀锦,禁用其余道州的铜钱。” “微臣可保证,让其等铜线价值大减,使其诸物价格大涨,引发内乱。” 众人听闻,皆大惑不解。 高楷却神色一动,只用蜀锦做交易,确实可让天下群雄辖下铜钱贬值,物价上涨。 甚至,以如今丝绸之路的规模,不出十年,便可让物价暴涨五倍。 物价一涨,自然影响民众生计,足以爆发大乱。 只是,天下两都十六道,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旦打起经济战,虽可伤及对手,也会牵连己身。 须得加以控制,以免得不偿失,甚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这,他郑重道:“此法可行,却无需如此极端。” “可昭告诸道州商贾、西域胡商,若用蜀锦交易,可少收一成税。” “却不必禁用铜钱。” “主上高瞻远瞩!”沈不韦大为赞叹。 “这是何道理?”众人绞尽脑汁,却仍参不透其中的原委。 沈不韦笑道:“商贾逐利,倘若得知以蜀锦交易,免税一成,必定欣喜若狂,大肆囤积。” “如此一来,百姓可借此获利,藏富于民。” “与此同时,邻近京畿道、关内道、山南东道,乃至于河南道、河东道、江南诸道商贾,只能用铜钱换取蜀锦。” “只要操纵得当,便可让其等铜钱价值大跌,诸物价格自然上涨。” “我等只需坐收渔利,笑看天下风云。” 宇文凯茅塞顿开,忍不住称赞道:“果然奇思妙想!” 窦仪感叹道:“此为阳谋,只要天下尚有逐利商贾,便不缺前来交易之人。” 毕竟,丝绸之路的暴利,乃是公开的隐秘。 萧宇豁然开朗:“不光如此,我等正可用蜀锦,得来的暴利,从天下诸道州换取粮食、金银、珍宝,可谓财源滚滚来!” 众人皆惊叹不已。 沈不韦满脸谦逊:“这不过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高楷摇头一笑:“这可不是雕虫小技,用得好了,胜过千军万马。” “此事便由你操办,不拘剑南一道,陇右、河西、山南西道,也可参与进来,一同获利。” “遵令!”沈不韦自无异议。 蜀锦之事议定,高楷看向窦仪,温声道:“窦公,礼部司掌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最为清贵。” “有劳窦公夙兴夜寐、匡正礼数、查漏补缺。” 窦仪连忙拱手:“老臣必定尽心竭力。” 高楷微微颔首,交代道:“我欲在礼部司下设一宣慰使,负责宣传政令,安抚民心。” “另外,自从丝绸之路重开,羌人、氐人、突厥人、大食人、天竺人、粟特人、西域诸国人齐聚南郑,沿途亦有不少,落脚四道州,就此扎根。” “可让宣慰使多加关注,广为宣传各族和睦相处,不得互相仇视、攻讦,寻衅滋事。” “同时,勿要让一县一州异族人太多,甚至超过汉家人,以免滋生动乱。” 他虽允许各族来往经商,不设阻碍,但绝非放任自流。 无论如何,一地汉家人口,需占八成以上,才可治乱安定、休养生息。 “主上深谋远虑,老臣佩服!”窦仪慨然道。 高楷笑了笑,复又提起一事:“另在军中设宣慰司,宣扬忠君报国之思想,时刻关注军心,抚慰士卒。” 枪杆子里出政权,他可不会忽视统一思想的重要性。 “遵令!”窦仪、徐晏清齐声应和。 停顿片刻,高楷朗声道:“如今,正逢收割时节,粮食为国本,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各部司须得齐心协力,使仓廪殷实,物阜民丰。” 众人拱手称是。 “此外,这农忙时节,可让军中士卒轮流返乡,帮忙收割。”高楷神色郑重。 “待农闲时,安排士卒训练,使弓马娴熟,武艺精通。” “此事便由晏清你来负责。” “遵令!”徐晏清拱手领命。 “同时,剑南道一战、死伤兵卒抚恤到位,死者名入英烈祠。” “有功者按律升迁,有过者依法责罚,务必赏罚分明,不得有误!” 徐晏清恭敬应是,忽而建言道:“主上,依微臣看来,军中年老、伤残、患疾病者不在少数,不如裁汰部分,保留青壮之卒。” “可!”高楷颔首,自他起兵以来,历经大大小小战役不知凡几,军中着实有不少力不从心者,须得更换一批,以招募新兵,保证军中流动。 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正是这个道理。 想了想,高楷嘱咐道:“这些劳卒伤卒,可考核一番,若有能力者,可委任里长、乡长,乃至于县中官吏,甚至一州刺史。” “务必量才适用,勿让老兵寒心。” “同时,愿意返乡为农者,可发放一笔钱财,作安家之用,犒赏其功。” “此事我当亲自过问,务必尽心,不得怠慢!” “是!”徐晏清赞道,“主上仁德!” 第387章 功在当代 更开通一条上升路径,让有能力者,即便没有显赫家世、过人文采,也可得以升迁。 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不外如是。 高楷淡淡一笑,不光如此,这些退伍兵卒,就像是他的耳目,深入县乡基层,抵抗宗族、避免世家太过膨胀,为祸一方。 可谓一举数得。 议定此事,高楷再度开口:“刑部司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以赞上正万民,极为紧要。” “萧公,你德高望重,曾为朝廷大员,还请整肃牢狱、复核诸州案件,使无罪者释放,有罪者依法惩处,错判者沉冤昭雪。” 萧宇面色严肃:“老臣必不负主上、万民之望!” 高楷点了点头,叮嘱道:“萧公可召集人才,编纂一部简要律法,通行四道。” “尤其剑南一道,务必布告诸州、县,咸使听闻。” 众人面露疑惑,主上一向宽仁,待民如子,如今为何对剑南道这般严厉? 萧宇迟疑道:“主上,圣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倘若厚此薄彼,恐怕引得剑南道百姓心生不满,陡出动乱。” 众人皆是附和。 高楷摇头道:“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张常逊治理剑南道,太过宽松,少有约束,民众大多不知法度,诸事全凭宗族处置。” “然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长此以往,官府权威旁落,百姓皆依附豪族,仰仗其等为生。” “如此一来,豪族予取予求,尾大不掉。必定贪赃枉法,滋生动乱。” “如今,正要以律法震慑,使民众知晓,若其等不仁,违法犯罪,可向官府求告。” 当然,这一部律法,亦是约束官吏,保护平民百姓。 萧宇不胜感慨:“主上体察微末,以民为本,实在百姓之福!” 高楷笑了笑,暗叹:只愿这一举措,能给广大贫苦民众多一条活路,不至于无辜惨死,却申冤无门。 说完此事,高楷看向最后一人,朗声道:“宇文凯,工部司掌管工程水利、屯田营造,至关重要,绝非贱部。” “你精通百工之技,素喜钻研,天赋异禀,必能统率工部司官吏,大放异彩!” 宇文凯满脸激动:“主上厚待,微臣必穷尽一身所学,为主上效力。” 高楷点头一笑:“你可安排人手,于农闲时节,组织民众多挖沟渠、建水塘、铺路、修缮城池,清理卫生。” “至于花费,可从府库支取。” “当然,也可鼓励民间大户人家,踊跃捐钱捐物,用来铺路修桥,此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不可怠慢!” “是!”宇文凯连忙应下。 “另外,将军中戟、矛、戈等长型兵器淘汰,仅用于仪仗队。”高楷继续说道。 “闲暇时,你可改进陌刀、双手剑、马槊、长枪,弃旧换新。” “至于弓弩,可多花精力,研制木车弩、大木车弩、竹竿弩、大竹竿弩等重型强弩,装备大军。” 时移世易,戟、矛、戈等兵器已然不适宜,早该淘汰。 眼下军中多用刀、枪、剑、弓箭、弓弩为兵器。 刀以横刀、陌刀为主,枪有四种:漆枪、木枪、白杆枪、朴头枪,各有优劣处。 弓箭不必多说,人人必备,弯弓射箭乃是必学之技。 双手剑顾名思义,需用双手握持,可连人带马,劈成两段,与陌刀一般,是抗衡骑兵冲锋的利器。 马槊易学难精,大多为将领使用,譬如夏侯敬德,便是马槊大家。 弓弩除却擘张弩、角弓弩这两类单兵弩,便是重型强弩。 强弩虽行动不便,但极致具震慑力,发射时,其音恍若雷霆,用于战扬可令敌方闻风丧胆,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冷兵器为王的时代,兵器自然也要与时俱进。 “谨遵主上吩咐!”宇文凯忙不迭地道。 思索片刻,高楷补充道:“除却兵器,甲胄亦不可少。” “你可命军器监,打造明光铠、锁子甲、细鳞甲,这三种甲胄。” 明光铠防御力最强,也最为华丽,为郎将、将军、大将军等诸将所用。 此铠胸甲分为左、右两片,正中纵束甲绊。 胸甲中央,各有一弧形凸起的圆护,闪闪发光,故称明光铠。 一整套明光铠,由兜鍪、护项、披膊、明光甲、束甲片、襦袍、活舌带扣皮带、缚绔、乌皮六合靴等部位组成。 不光军中诸将,佛门中护法神衹,譬如四大天王,也以此铠装束,展示威武雄壮之气概。 这明光铠唯一的缺点,便是造价高昂,须得量身定做,非诸将难以配备。 锁子甲,又称“环锁铠”,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一环与另四个环互相套扣,形如网锁。 所谓:“铠如环锁,射不可入。” 一般来说,为上身铠甲。上能护肩臂,下至护膝。 相较于皮甲,锁子甲防护力更强,且透气性更佳,并且,比板甲、金甲轻便灵活,大多装备骑兵。 可惜,此甲制作繁琐、昂贵,保养困难。 只因铁环容易生锈,故而忌水。若遇潮湿环境,也易生锈,乃至断裂。 至于细鳞甲,内层以牛皮制成,外层则用铁网编织。 状如鱼鳞,轻易不能刺破,又坚固耐用,素来装备步兵。 宇文凯为难道:“主上,打造这许多甲胄,若要配备全军,恐怕靡费甚巨。” 高楷笑道:“不必担心钱财,一应花费,从府库支取便是。” 此前拿下剑南道,蜀王宫中金银财帛、奇珍异宝,皆存入府库,可谓大发横财,足以供应这些兵械甲胄。 “是!”宇文凯面露喜色。 有钱有人,他正可大展身手。 诸事议定,高楷正要叫众人散去,忽见窦仪拱手道:“主上,您建国称公,开府建牙,文成武就。” “正可早立世子,使大业后继有人。” 他为礼部司郎中,涉及礼仪之事,当仁不让。 众人皆神色一动,暗思:主上膝下唯有一子,既嫡又长,立为世子理所应当。 只是,窦仪这般急切建言,恐怕主上并不应允。 第388章 不偏不倚 “待他年长几岁,再作计议不迟。” “是!”窦仪并未坚持,毕竟,主上正当壮年,春秋鼎盛,不欲太早立下世子,也在情理之中。 他提及此事,只为分内之责。 然而,这短短一句话,却搅动众人心思。 主上后宅唯有正妻一人,并无妾室。 又只有一子,实在太过单薄。 念及此,萧宇劝说道:“主上,子嗣繁盛,瓜瓞延绵,才是兴旺之相。” “还请您广纳姬妾,以开枝散叶。” 这时节,幼儿夭折率太高,光有一子,实在不够稳固。 而子嗣关系到政权延续,大业继承,不可轻忽,文臣武将绝不会漠视。 高楷颔首道:“此事我自会考虑,尔等不必再说。” 杨烨眸光一闪,暗道:秾哥儿虽为嫡长子,但主上日后,必有其他子嗣。 须得与皎儿商议一番,再为主上诞育子嗣,以保世子之位。 沈不韦面上含笑,心中却在盘算:主上后宅竟无一姬妾,正该添新人。 我可留意江南女子,若有美貌者,可献予主上,以固恩宠,更得信重。 徐晏清打量众人,心中暗笑:主上一心为大业筹谋,并非沉溺美色之人,尔等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至于宇文凯,一心一意盘算着打造兵械甲胄,却不掺和此事。 高楷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颇觉好笑: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 数日后,南郑城,谢府门外,迎来一位贵客。 “师兄大驾来临,师弟却未曾远迎,实在失礼!”谢无逸面露惭愧。 恒通道人摇头道:“此番冒昧来访,却是叨扰师弟了。” 两人谦让一番,来至前堂,分宾主落座。 谢无逸问道:“不知师兄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恒通道人直言不讳:“我受大王所托,求见秦国公,希冀两家交好,共击叛逆。” 谢无逸神色一动,他虽久在山南西道,却也耳闻吐谷浑情形。 慕容承泰排行第三,却奉遗命继承王位。 慕容承瑞为兄长,又是世子,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丢了王位,只能据守武宁城,盘踞一方。 兄弟二人将吐谷浑分割为南、北两部,征战不休。 如今,主上坐拥四道,兵精将广,声势大增,慕容承泰派师兄出使求和,倒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谢无逸笑道:“若有师弟效力之处,师兄但说无妨。” “师弟高义!”恒通道人称赞一声,拱手道,“还请师弟相助,说动秦国公与我家大王一同出兵,覆灭慕容承瑞。” 谢无逸为难道:“师兄容禀,我不过一介刺史,却无法左右军中征伐之事。” “况且,眼下收割时节,秦公必不会贸然出兵。” 恒通道人并不意外,退而求其次道:“不敢叫师弟为难,秦国公既不欲动兵,便请两家交好,不致偏帮慕容承瑞。” 谢无逸颔首:“既如此,师弟愿效犬马之劳。” “有劳师弟!”恒通道人大喜,“事成之后,必当重谢!” 两人计议一定,便联袂出府,至城北,求见高楷。 “叫他进来。”堂中,高楷淡淡一笑。 “是!”王寅虎匆匆去了。 唐检低声道:“主上,奉宸司探知,慕容承泰派遣恒通道人出使。” “他刚到南郑,便去谢刺史府上拜见。” 高楷微微点头:“看来,慕容承泰急于覆灭兄长,一统吐谷浑。” “正是!”唐检回言,“吐谷浑南北分割,厮杀不止,大损底蕴。” “无论慕容承泰,还是慕容承瑞,都想即刻将对方铲除,坐稳汗王之位。” “有趣!”高楷玩味一笑。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可左右吐谷浑大局。 唐检不胜感慨,主上威震天下,即便骄横如吐谷浑,也不得不派人出使,希冀交好。 过不多久,谢无逸、恒通道人一齐下拜,口称秦国公。 高楷挥手请起,笑道:“我与道长素未谋面,却要谢过此前相助之恩。” 恒通道人曾与谢无逸、谢夫人,一起对付文景道人,令他应劫而亡。 “贫道不过尽微末之力,何足挂齿。”恒通道人并不居功,反而郑重道,“若非秦公剿灭朱劫,我等三人绝非师叔的对手。” 高楷有些意外,这恒通道人倒是个虚怀若谷之人。 他转而问道:“道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恒通道人满脸谦逊,“贫道奉大王之命,呈上亲笔文书,愿与秦公睦邻友好,不动干戈。”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双手奉上。 高楷接过一观,面露笑意:“汗王盛情,我自当领受。” “我可许诺,若无意外两家和睦相处,不动刀兵。” 恒通道人大喜:“秦公高义!” 犹豫片刻,他拱手道:“秦公必知,吐谷浑南北相争、内乱不止,以致民不聊生,百业凋敝。” “还请秦公相助,擒拿慕容承瑞,平息纷争。” “我家大王不胜感激,愿永世和睦,绝不进犯。” 高楷微微摇头:“吐谷浑动乱,乃汗王兄弟之争,我不便插手。” “却要叫汗王失望了。” 恒通道人面露遗憾,心中却是暗喜。 他虽说请秦公相助,不过出言试探。如今,秦公不欲插手,分明打算“袖手旁观”,却是正好。 毕竟,大王所求,正是不偏不倚。 只要秦公不偏帮慕容承瑞,大王自有信心,将他擒杀,结束内乱。 高楷看他一眼,淡笑道:“道长往来不易,不如多驻留几日,让无逸代我好生款待。” 他心中思量,这恒通道人头顶青气漫卷,结成庆云,红光点点,呈现莲花之相,却是修行有成。 更难得的是,为人清正,气机纯净,不曾有丝毫阴翳,实为有道高真。 若能招揽,不失为一桩臂助。 然而,恒通道人断然摇头:“秦公美意,贫道心领了。” “只是,使命在身,无暇赏景游玩,还望秦公恕罪!” 高楷笑了笑:“这有何妨,你且去便是。” 恒通道人道谢一声,便与谢无逸出府去了。 心中却不胜感慨:秦公为人豁达、行事光明磊落,叫人如沐春风,便是大王也有所不及。 难怪得一众贤才猛将辅佐,创立这偌大基业。 第389章 口若悬河 高楷淡声道:“此人对慕容承泰忠心耿耿,并无转投二主之意。” “强行留驻,只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反倒不美。” “不如任他回返,留一分情面。” 王寅虎心悦诚服:“郎君思虑周全。” 正说话间,忽闻管事来报,南汗王慕容承瑞麾下使者——司马德堪,于府外求见。 高楷面露惊讶:“这兄弟二人,竟不约而同来使。” 唐检笑道:“这两人本是势均力敌,谁也不能轻易吞并对方。” “如今,慕容承泰派人出使,与主上交好。这慕容承瑞听闻,怎能坐得住?” “此番一同来使,必是打着一样的主意。” 高楷笑了笑:“既如此,倒要见一见,看这司马德堪有何说词。” 唐检低声道:“主上,司马德堪颇有智计,为慕容承瑞麾下第一谋士,不可小觑。” 高楷微微颔首。 不多时,王寅虎引着司马德堪,亦步亦趋而来。 “外臣司马德堪,拜见秦国公!” 高楷定眼一观,不由惊讶:这司马德堪周身红气氤氲,紫光熠熠,竟有宰相之运。 “不必多礼!”高楷挥手道,“贵使请安坐。” “谢秦国公!”司马德堪道谢一声,方才跪坐毡毯。 “贵使前来,不知所为何事?”高楷开门见山。 司马德堪郑重道:“我家大王钦佩秦公文德武功,本想一见,奈何国中军政繁忙,不得空闲。” “只能派遣微臣,前来拜见。” 说话间,数个豪奴奉上一箱箱奇珍异宝。 “这是我家大王一点心意,还请秦公笑纳。” 高楷瞥了一眼,淡笑道:“无功不受禄。” “汗王有何要事,你可直言不讳。” 司马德堪起身拱手,“我家大王,愿与秦公交好,互为友邻,守望相助。” 高楷不置可否:“这等小事,呈一封文书便可,何须来回奔走?” 司马德堪摇头道:“礼不可废!” “我家大王仰慕秦公风采,只恨不能相见。” “特命微臣跋山涉水,奉上心意。” “是么?”高楷似笑非笑“汗王竟不为结束纷争,一统吐谷浑?” 司马德堪诚恳道:“若能得秦公相助,自是最好。若不能,绝无怨愤之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高楷淡淡道,“你可与汗王明言,我无意插手此事。” 司马德堪目光一亮,拱手道:“谢秦国公!” 高楷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司马德堪心领神会,连忙告退出府。 至大门外,他回望一眼,只觉冷汗涔涔,浸湿了后背。 “秦国公龙骧虎步,气度渊深,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我须得劝谏大王,绝不能轻易为敌。” 堂中,唐检低声道:“主上,此人口才了得,足智多谋,不如将他……”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面色冰冷:“除去祸患。” “不可!”高楷断然否决,“慕容承瑞性情莽撞,有勇无谋,仰仗这司马德堪,方才与其弟分庭抗礼。” “一旦除去他,便将打破平衡,慕容承泰可轻易覆灭兄长,一统吐谷浑,却不利于我等。” 吐谷浑持续内乱、无暇侵扰边境,方才最好。 倘若一统,稍作休整,便是一大劲敌。 “是!”唐检连忙打消念头。 王寅虎倏然开口:“也不知这两位汗王,谁将得胜。” 唐检不假思索:“自是慕容承泰。” “此人虽不占嫡长,也无母家扶持,却有勇有谋,礼贤下士,用人不拘一格。” “假以时日,慕容承瑞绝非对手。” 高楷望向窗外,微微点头:“且让其等内乱,派奉宸司校尉关注便可。” “当下,早日攻取京畿道,拿下长安要紧。” “是!” …… 话分两头,京畿道、长安城、齐王府。 满城文武汇聚一堂,这齐王府前院,俨然成了太极殿。 董澄高坐御榻,沉声发哦:“高楷僭越国公之位,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诸位可有良策将他覆灭?” 卢思管拱手道:“大王勿忧。” “高楷虽坐拥四道,却并非稳如泰山。” “我等正可分化拉拢,合力共击!” “哦?”董澄面露惊讶,“卢卿有何妙计?” 卢思管口若悬河:“依微臣看来,高楷麾下四道,群敌环伺。” “以北,有突厥盘踞;以西,有吐谷浑掣肘。” “往南,有占据山南东、黔中二道的楚王萧宪。” “往东,便是京畿道与关内道。” “大王不妨派人出使,与各方达成友盟,共同抗击高楷。” “此计甚妙!”董澄大笑一声,“便如此行事。” “且慢!”王宗仁劝阻道,“高楷虽有群敌环伺,却大多分心他顾,或自顾不暇,不可一概而论。” 董澄笑意稍敛:“宗仁有何高见?” 王宗仁侃侃而谈:“突厥虽然势大,却图谋河东、京畿这等膏腴之地,不思南迁,暂且与高楷秋毫无犯。” “吐谷浑兵强马壮,却已是昨日黄花。南北两位汗王征战不休,与高楷交好尚且来不及,怎会出兵进犯?” 董澄微露不悦:“依你之见,莫非只能坐视高楷壮大,而束手无策?” “非也!”王宗仁摇头,“若要牵制高楷,只能与楚王萧宪、魏帝石重胤二人结盟。” 萧宪出身簪缨世族——兰陵萧氏,本为荆州刺史,趁天下大乱,聚众斩杀山南东道节度使,攻取全道十八州。 又派兵占据黔中道十五州,坐拥天下两道,声势大震。 至于魏帝石重胤,本为夏州朔方县一介校尉,借剿匪之机,聚众作乱,杀县令,斩刺史,攻取夏州。 其后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接连占据关内道十二州。 天祐十二年,石重胤登基称帝,国号为魏,年号永隆。 又向突厥称臣纳贡,得始罗可汗赠送狼头纛,赐尊名“解事天子”。 此前,他与赵王刘竞成,合攻京畿道,所幸,王宗仁战而胜之,并且拿下关内道七州,两家分庭抗礼。 董澄微微颔首:“既如此,便派遣使者,出使荆、夏二州,与萧宪、石重胤约为友盟,共同对付高楷。” “是!”王宗仁肃然应下。 第390章 一亲芳泽 “此言极是!”董澄颔首,“便派兵马,驻守傥骆道、褒斜道与陈仓道。” 从汉中翻越秦岭,至关中,大多走这三条道。 群臣皆无异议。 王宗仁倏然开口:“大王,高楷诡计多端,颇知用兵之事,不可不防。” “不如派遣重兵,镇守大散关,防备他来偷袭。” 卢思管微微皱眉:“大王麾下,唯有京畿道六州、与关内道三州,兵马不足。防守秦岭三道已是捉襟见肘,怎有余力守御大散关?” 董澄亦然拧眉,傥骆道可从洋州出发,过骆谷关,直达京兆府——雍州,此为京畿道腹地,长安城所在,必须严防死守。 褒斜道与陈仓道,分别从梁州、凤州出发,抵达岐州,亦不可不防。 只是,他唯有这十三州,兵马不过五万,怎能防守这许多关卡? 王宗仁沉声道:“大散关为长安以西门户,不容有失。” “若不增派重兵把守,一旦遭受高楷突袭,悔之晚矣!” 董澄犹豫不决。 便在这时,尚书右丞裴处厚拱手道:“大王,不如下令陇州刺史,叫他多加警惕,防备高楷走渭水突袭便是。” 董澄从谏如流:“便依此言行事。” …… 数日后,山南东道、荆州、江陵城。 王宫中,楚王萧宪正召集群臣议事。 “齐王来使,与孤约为友盟,同攻秦国公高楷。” “诸位以为,该如何答复?” 长史章琼拱手道:“齐王董澄,枭雄之辈,所言所行,不可轻信。” “何况,秦国公纵横西北四道,所向披靡,绝非泛泛之辈。” “还请大王三思!” 萧宪点头:“那便回绝此事。” 他虽占据山南东、黔中两道,但麾下州县屡有叛乱,根基不稳。 镇压逆贼便已耗尽精力,实在无暇与高楷对抗。 此外,袁弘道把控金陵朝廷,接连攻取淮南、江南东、江南西三道,就连岭南道节度使,亦上表称臣。 有如此强邻虎视眈眈,他怎敢贸然兴兵,对付高楷? “秦国公高楷能征善战之名,山南东、黔中二道亦广为流传。”萧宪暗自摇头,“他不来犯我,已是邀天之幸。” “怎可和他对战,叫董澄坐收渔翁之利?” 当下,将使者礼送出境,拒绝出兵。 另一头,关内道、夏州、朔方城。 皇宫之中,魏帝石重胤对董澄提议,却颇为心动。 他麾下虽有十六州,却大多是沙漠、戈壁这等贫瘠之地,人口稀少,物产微薄,又有突厥这庞然大物在旁窥视。 为了自保,他以皇帝之尊,向始罗可汗称臣,卑躬屈膝,极尽讨好。 然而,心中未尝不想南下关中,夺取长安,并进军中原,占据膏腴之地。 如今,董澄派人来使,约定齐攻高楷,却正中他下怀。 下首,振威将军鲜于通急不可耐:“陛下,末将愿为先锋,攻取陇右道。” “好!”石重胤仰头大笑,“拿下陇右道,再取山南西道,其后,便是剑南道。” “听闻蜀地金银遍地,美人成群,一旦攻下,我等享用不尽。” 说着,满脸皆是贪婪之色。 鲜于通舔了舔嘴唇,淫笑道:“陛下,若论美人,须得往南郑取。” “哦?”石重胤好奇道,“这是为何?” “陛下有所不知,南郑有四位美人,个个花容月貌。” “一个是高楷之妻杨氏,一个是他表妹张鸾,一个是夏侯敬德未过门之妻——谢夫人,还有一个,则是张常逊后宫慧妃徐氏。” “寻常人见得一个,已是邀天之幸。这南郑城,却足有四个。” “若能一亲芳泽,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石重胤双眼放光:“竟有这等美人,那还等什么,传朕旨意,即刻兴兵,过原州,攻打秦州。” 由秦州成纪县,走祁山道,可直达梁州南郑城。 “遵旨!”鲜于通迫不及待应下。 三日后,石重胤集结三万兵卒,从夏州进发,经庆州,直奔原州。 …… 且说梁州、南郑城。 高楷收到军情,连忙召集众文武议事。 “魏帝石重胤率兵来犯,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窦仪拱手道:“石重胤从原州南下,必是为了攻打秦州。” “主上可让丁刺史率兵阻挡,御敌于城外。” 徐晏清补充道:“石重胤来势汹汹,须得提防他引突厥骑兵一齐来攻。” 石重胤自从称帝之后,便依附突厥,以始罗可汗马首是瞻。 倘若两方兵马一齐南下,仅凭丁开山一人镇守断然不够。 想到这,高楷颔首道:“我欲起兵亲征,诸将随行。” “传令丁开山,叫他据守成纪,等候大军到来。” “是!”唐检拱手应下。 杨烨陡然开口:“主上,石重胤与我等素无恩怨,却兴兵来犯,其中必有蹊跷。” 高楷思绪一转:“你是说……董澄?” “除了他,绝无第二人!”杨烨点头,“主上欲攻京畿道,他怎会坐以待毙?” “依微臣看来,石重胤必是受他蛊惑,方才悍然起兵。” “此话有理!”高楷微微颔首,“我等远赴秦州,须得防备董澄趁人之危。” “便由哥舒浩,领一万步骑,屯兵褒城,以作牵制。” “是!”哥舒浩肃然领命。 “杨烨、晏清、敬德、光焰,尔等随我同行。”高楷继续说道。 “另外,令严老将军、裴行基同往。” “南郑便由窦公、规元你二人驻守。”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计议一定,高楷即刻召集两万巴蜀兵马、两万陇西兵马,共计四万人,并八万石粮草,千余车辎重。 于三日后,正式进发,走岐山道,至秦州治所成纪。 这一日,大军逶迤而行,来至上邽。 忽见流星马来报:“禀主上,丁刺史传来消息,石重胤率军至陇州,走番须道,兵临陇城。” 高楷微微皱眉:“看来,石重胤意欲拿下陇城。” 陇城位于秦州以北,古称街亭,地处交通要道,极为险峻。 而番须道是关中民众进入陇右的一条要道,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第391章 见机不妙 “依微臣看来,他必定打算拿下秦州,经岐山道,攻取汉中。” “这石重胤倒是打得好算盘!”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断不能让他得意!” “怎能让他得偿所愿?”高楷淡笑一声,“传令,兵分三路,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先行一步抵达陇城。” “是!” 当下,大军三分,高楷亲率一万轻骑,为前军,由夏侯敬德、杨烨随行,快马加鞭奔赴陇城。 李光焰、徐晏清二人率两万步兵,为中军。 裴行基、严光远二人则领后军一万,押送粮草辎重。 霎时间,旌旗招展,战马嘶鸣,在冗长山道间,排开一条长龙,首尾蔓延数十里。 高楷率前军,昼夜疾驰,渡渭水,绕过成纪,直奔陇城。 所幸他当机立断,这一日傍晚,终究先石重胤一步,来到陇城。 陇城县令听闻消息,连忙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亲迎高楷入城。 县衙内,高楷背负双手,点灯熬油,于堪舆图前来回走动。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丝疑影徘徊不去,似乎此次出征,将险象环生不得安宁。 摇了摇头,把纷乱思绪驱走,他将目光投向沙盘,逐渐陷入沉思。 便在这时,唐检匆匆来报:“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石重胤率军来至城外,正安营扎寨。” “哦?”高楷望一眼天色,惊讶道,“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他便率军突至。” “如此果决,若非他颇有用兵之能,便是有大才辅佐。” 唐检赞叹一声:“主上料事如神!” “奉宸司探知,石重胤麾下有一文一武,合称双璧。” “文为中书令刘茂,足智多谋,武为振威将军鲜于通,骁勇善战。” “文武双璧?”高楷赞叹,“草莽之中英雄辈出,果然不假。” 夏侯敬德冷哼道:“管他什么璧,那刘茂敢来,末将必取他首级。” 高楷摇头失笑:“稍安勿躁。” “石重胤数百里奔袭至此,士卒疲惫,绝不会即刻出战。” “我等正可养精蓄锐,休息一夜,待明日,派遣斥候详加探查,摸清魏军底细,再行排兵布阵。” “是!”夏侯敬德、唐检肃然应下。 这时,杨烨忽然开口:“主上,陇城北靠陇山,南依清水河,处于峡谷之间。” “石重胤在外安营,须得提防他抢占陇山,居高临下,窥望城中情形。” “你所言在理!”高楷颔首,“唐检,你派一千兵卒,提早占据陇山山头,莫要让石重胤夺去先机。” “遵令!”唐检匆匆去了。 入夜,太阴隐匿,群星璀璨。 高楷登上城楼,仰观天象。 陇城往东二百里,天穹之上,一根天柱接连天地,高耸入云。 赤、青、白、黑、黄五色光华一一轮转,托举一方玉玺,沉浮不定。 高楷面露惊讶:“没想到,这长安天子陈祐,颇有一番气象。” “看来,大周三帝之中,他所占国运最多,毕竟是先帝长子。” “可惜,时运不济,碰到董澄这等枭雄,纵然国运加身,也无力回天。” 只见,天柱一旁,一颗玄星高高升起,乌光大放,不断吞吸国运,蚕食玉玺。 高楷玩味一笑:“陈祐心有不甘,董澄步步紧逼,两者之间,必然互相掣肘。” 看来,这一段时日,董澄只会采取守势,观望他与石重胤一战结果,不会贸然出兵。 高楷思忖片刻,转而望向北方。 只见一颗白星大放光芒,璀璨夺目,又有一重重紫气翻涌,凝成一根天柱,隐约间,有一条蛟龙盘旋,口含一颗金珠,熠熠生辉。 “石重胤麾下只有关内道十六州,且大多为荒漠、草原,人口不丰,为何气运如此鼎盛?”高楷迷惑不解。 他转念一想,恍然道:“莫非是那文武双璧之助?” 究竟何等大才,气运这般强盛? 正好奇时,忽见唐检去而复返,满脸羞愧:“主上,末将无能,叫敌将抢先一步,占据陇山地势。” 高楷眸光一闪:“那敌将,可是鲜于通?” “正是!”唐检心有余悸,“此人识破杨长史计策,提早派人驻守陇山。” 若非他见机不妙,即刻撤离,恐怕早已落入算计之中。 杨烨满脸惊奇:“这鲜于通何许人也?” 唐检低声道:“据闻,此人出身夏州大族,家财万贯,自幼习武,弓马娴熟。” “石重胤起兵之前,他便与其交好,倾尽家财,帮助招兵买马,受到重用,屡获升迁,为魏军第一武将。” 杨烨惭愧道:“微臣小瞧天下英雄,方才有此一失。” 高楷微微摇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已知晓此人本领,日后多加防备,谨慎行事便可,无需太过自责。” “是!” 翌日,天刚破晓,晨光微熹。 一员斥候匆匆奔来,拱手道:“主上,卑职探知,魏军大部于城外十里、清水河下游扎营。” “另有三千兵卒,于陇山山顶驻守。” “再探!”高楷点了点头,嘱咐道。 “是!”斥候领命去了。 唐检惴惴难安:“主上,石重胤占据陇山地势,居高临下,随时可窥望城中情况。” “恐怕,我等如何排兵布阵,他皆了如指掌。” “这该如何是好?” 杨烨沉思片刻,建言道:“主上,不如即刻出兵,与石重胤一战。” 高楷不置可否,走到堪舆图前,仔细观察。 过不多久,他面露笑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石重胤虽占据陇山地势,我等亦有水利可得。” “水利?”杨烨百思不解。 “正是!”高楷颔首,指着堪舆图上一条水道,往上延伸,直至一个小点。 “唐检,你派一支兵马,昼伏夜出,到这阳川谷驻守。” “阳川谷?”唐检目光一亮,“主上可是打算水攻?” 这阳川谷位于清水河上游,一处狭窄地段,两岸皆是悬崖峭壁,唯有正中一条河流涌动。 杨烨定眼一观,蹙眉道:“主上,这时节,清水河水量不丰,恐怕难以掀起洪流。” 第392章 泾渭分明 “缺水喝,也可让魏军不击自溃。” 杨烨恍然大悟:“主上打算切断清水河?” “正是!”高楷淡笑道,“陇城附近,唯有这清水河一条河流,可供大军取用。” “石重胤将营寨安在下游,虽然占据陇山地势,却无水利。” “只需在阳川谷截断清水河,便可坐观其败。” 杨烨赞叹道:“主上算无遗策。” 高楷笑了笑,嘱咐道:“唐检,务必于夜间行动,多加掩饰,不可暴露,否则,必功亏一篑。” “谨遵主上之令!”唐检领命而去。 高楷远眺天色,见旭日东升,不由暗思:石重胤来势汹汹,董澄在后观望,两者结盟,沆瀣一气。 须得尽快击败石重胤,攻取京畿道。 毕竟,河东道刘竞成、河南道窦至德,乃至于都畿道王玄肃,绝不会轻易错过这大好时机。 …… 且说陇城以北十里外,魏军依山傍水下寨。 中军营帐中,石重胤大马金刀,高坐御榻。 下首,一众文臣武将排布两列,泾渭分明。 “此番提早占据陇山,高居地利。”石重胤大笑一声,“鲜于通当为首功。” 右侧一员武将应声而起,高呼道:“末将微末之能,不敢居功。” “惟赖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石重胤仰头大笑:“鲜于通,深得朕心。” 左侧一名文臣言笑晏晏:“鲜于将军有勇有谋,我等钦佩之至。” “依微臣看来,便是那夏侯敬德,也远远不及。” 这人身穿紫袍,腰悬金鱼带,正是魏国中书令——刘茂。 石重胤冷笑一声:“夏侯敬德,和他主人一样,皆是徒有虚名之辈,不堪一击。” “当世第一猛将,必是刘爱卿!” 鲜于通颇为自矜:“陛下、刘相公谬赞了,末将愧不敢当。” 石重胤摇头道:“你有这等能耐,不必太过自谦。” “此前,若非你建言加速行军,恐怕我等至今尚在陇州。倘若高楷切断番须道,即刻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是你第一功!” “昨夜又建言提早拿下陇山山顶,叫高楷吃瘪。” “这是你第二功。” “陛下太过厚爱。”鲜于通满脸谦逊。 “你屡建大功,岂可不赏?”石重胤高声笑道,“传朕旨意,晋升鲜于通为镇军大将军,赐紫袍、金鱼带。” 又叫人赐下数箱金银财帛、奇珍异宝。 “谢陛下厚恩!”鲜于通大喜下拜。 刘茂见此,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霾,倏然含笑道:“恭喜鲜于将军!” 鲜于通略一点头,满脸得意。 石重胤朗声道:“高楷便在陇城,传令,即刻派兵攻打。” “斩高楷首级者,赐千金,封金城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魏军将士听闻这等厚赏,一个个争先恐后,前往攻城。 便是鲜于通亦心中热切:他虽高升大将军,却无爵位。 金城侯可是重爵,只在王、国公之下,怎不叫人眼馋? 当即主动请缨,为先锋,悍然攻打陇城。 只是,高楷于城头指挥若定,即便他从旭日东升,攻至斜阳西坠,也徒劳无功。 环顾四下,见夜幕降临,只得鸣金收兵。 “末将无能,未能攻下陇城。”中军大帐内,鲜于通面色惭愧。 石重胤大手一挥,不以为意:“高楷据守这乌龟壳,一时半刻攻不下来,实属寻常,爱卿不必自责。” 刘茂亦然宽慰:“高楷连战连捷,坐拥天下四道,七十五州,声势正盛。” “鲜于将军一时难以取胜,也无可厚非。” 鲜于通浓眉一拧:“陛下,末将愿为先锋,趁夜攻打陇城。” “若不献上高楷首级,情愿以死谢罪!” 石重胤断然否决:“白日里一战,士卒疲惫,不可轻易再攻。” 他虽想即刻覆灭高楷,拿下秦州,劫掠南郑,收取美人财宝,却也知晓,久战不利的道理。 “是……”鲜于通闷声道。 待他告退,石重胤微微摇头:“鲜于通虽有勇有谋,却太过急躁,尚需历练。” 刘茂眼珠一转,低声道:“鲜于将军虽然稍显急躁,却颇为忠心,陛下不必太过苛责,以免他心生不满。” 石重胤蹙眉:“朕待他不薄,他岂敢有贰心?” 刘茂赔笑道:“微臣杞人忧天,叫陛下见笑了。” 石重胤冷声道:“尔等荣华富贵,皆是朕恩赐,若敢有异心,必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所言极是!”刘茂连连应诺,“臣等绝不敢有异心,否则,天诛地灭!” 石重胤轻哼一声,挥手叫他退下,转而唤来数个美貌宫娥。 不一会儿,帐中传出悠扬婉转、如泣如诉之音。 另一头,鲜于通回返营帐,远远便见一员小校在外等候:“卑职拜见大将军!” “起来吧。”鲜于通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有何事禀报?” “谢大将军!”这小校拱手道,“卑职一直留意城中动静,偶然发觉,戌时三刻,北门似有异动。” “哦?”鲜于通来了兴致,“有何异动?” 小校一五一十道:“卑职方才命人,以胡禄为枕,听见北门有马蹄声响。” “依卑职愚见,恐怕有千余兵马,趁夜伏击。” 鲜于通颇为赞叹:“你这法子,倒是新奇。” 胡禄便是箭囊,魏军规定,骑兵每人配备一张弓、三十支羽箭,便装在这胡禄之中。 巧的是,胡禄蒙皮中空,若将羽箭取出,便会形成一个共鸣腔。 头枕胡禄,但凡三十里内,一切人走马嘶之动静,皆落在耳中,纤毫毕现。 这黑夜之中,目不能视,难以探知敌情,却可仰仗胡禄来判断,着实巧妙。 小校谦逊道:“这不过雕虫小技,卑职愿献予大将军。” 鲜于通笑道:“许晋,你倒是忠心。” 他心中惊奇,此前,若非许晋提醒,他怎能劝动陛下加快行军,至陇城安营。 甚至,提早拿下陇山,叫敌将唐检无功而返,亦是许晋出谋划策。 “大将军救命之恩,末将绝不敢忘!”许晋一板一眼道。 第393章 大言不惭 许晋神色黯然。 他本是夏州朔方县一介主簿,提早发觉石重胤有谋反之行,告知县令。 可惜,县令不听,导致身死族灭。 石重胤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欲将他斩首。 幸亏鲜于通求情,方才饶他一命。 只是,他虽苟活,却遭石重胤厌弃,即便身具才华,也不得重用。 只能到鲜于通帐下,做一介校尉。 “既有伏兵,那便即刻前往追击,或能寻得胜机。”鲜于通迫不及待。 许晋建言道:“大将军此去,务必谨慎行事。” “若伏兵甚众,绝不可轻敌冒进,以免中了算计。” “我自然知晓。”鲜于通摆了摆手,向石重胤禀报一声,立即召来本部一万兵马,直奔北门。 …… 话分两头,陇城之中,高楷正手捧书卷,细细翻阅。 一抬头,忽见一道黑气自南而来,侵蚀大鼎,不由吃了一惊。 “这是……敌军夜袭?” 观其方向,直往北门而去。 他心中一个咯噔:敌将莫非发觉唐检踪迹? 唐检奉他命令,夜深之时,由北门出城,悄然去往阳川谷,截断清水河。 没想到,刚出城门不久,便有敌军来攻。 必须为唐检打个掩护,绝不能暴露此事,否则,功败垂成。 想到这,高楷一声大喝:“传令夏侯敬德,率两万兵卒,出北门,迎击敌军。” “是!”亲卫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不一会儿,北门大开,金鼓齐鸣,夏侯敬德一马当先,跨过吊桥,至护城河外列阵。 城头之中,一个个火把点燃,照彻半边夜空。 高楷远望前方浓浓夜色,面沉如水。 杨烨又惊又疑:“唐将军为人严谨,行事小心,怎会突然暴露?” “世间奇人异士众多,远非我等尽知。”高楷沉声道,“敌军之中,必有大才。” 杨烨转念一想:“莫非是那鲜于通?” 高楷拧眉:“或是他,或是旁人,尚未可知。” 说话间,马蹄声陡然响起,由远及近,迅速逼近北门。 烟尘滚滚,顺着夜风倏然刮来。 君臣二人放眼望去,依稀可见旌旗招展,上书“鲜于”二字。 “果真是鲜于通!”杨烨神色一震,“只是,他如何发觉唐将军踪迹?” 高楷眼眸一眯:“此计并非天衣无缝,须得另作掩饰。” “况且,鲜于通既然率兵来攻,却未前往阳川谷,想必不知我等真正目的。” “既如此,不妨大张旗鼓,摆明夜袭的打算。” “主上深谋远虑!”杨烨称赞一声。 高楷笑了笑,俯视城下魏军,却不见气运超乎寻常之人,不由纳闷。 “魏军之中大才,究竟是何人?” 护城河外,鲜于通勒马伫立,暗赞:许晋当真是个大才,提早发觉敌军伏击之计。 他远望一眼,见高军为首一将身如黑塔,双目喷火,倒提一杆长槊,不禁叫道。 “敌将可是夏侯敬德?” “正是!”夏侯敬德大喝一声,“你已中了我家主上妙计,还不跪地投降?” 鲜于通哂笑一声:“高楷何其不智,这等雕虫小技,三岁小儿亦能看破。” “有何脸面在此大言不惭?” 夏侯敬德勃然大怒:“狂徒,怎敢辱我主上?” 话不多说,他倒提长朔,即刻催动骏马,直取鲜于通项上人头。 “来得好!”鲜于通不惊反喜,“世人皆说你夏侯敬德为当世猛将,何其可笑。” “我出身大族,自幼苦练武艺,弓马娴熟,怎是你这乡野村夫之辈可比?” 当下手持横刀,一夹马腹,迎着夏侯敬德兵锋,悍然冲上前去。 “铿!”刀、槊交击,火光四射,一声锐鸣响彻四方。 鲜于通面色大变,再无丝毫骄矜。 “夏侯敬德,竟有这般勇力?” 须知,他为魏军第一武将,追随石重胤攻城掠地,占据关内道十六州,未逢一个敌手,自以为武艺精通,冠绝当世。 即便夏侯敬德名声在外,也不以为然。 谁能想到,这一个照面,他便招架不住,只觉虎口钝痛,手臂酸麻,浑身气血逆流,青筋暴跳,险些握不住刀柄。 “这乡野村夫,竟有如此蛮力。”鲜于通暗暗叫苦,“再战下去,我绝非对手。” 他才晋升镇军大将军不久,可不愿就此一命呜呼,惹世人耻笑。 念及此,他虚晃一招,大叫道:“鸣金,速退!” 传讯兵卒一头雾水,却不敢怠慢,急忙四处奔走呼号。 片刻后,铜钲敲响,鼓声如雷,鲜于通率领一万兵卒,匆匆退返。 来得快,去得更快! 本以为有一扬大战,却这般虎头蛇尾,夏侯敬德怎能甘心。 正想策马扬鞭,前去追击,忽见城头之上,令旗摇动,钲鸣之声一道道传来。 登时泄了气,喝道:“收兵回城!” “是!”两万兵卒同样来去匆匆。 夏侯敬德大踏步登上城楼,满脸疑惑:“主上,那鲜于通不过花花架子,末将只需三个回合,便可将他斩杀。” “主上为何阻拦?” 高楷笑道:“他武力不及你,心生胆怯,方才退去。” “夜战不利,不必追击。” “不过三日,必见分晓。” “是……”夏侯敬德满腹狐疑。 另一头,鲜于通率军撤退,回望一眼,见夏侯敬德并未追来,方才大松一口气。 待回到军营,他立即唤来许晋,赞道:“你所料不错,高楷果然出北门夜袭。” “我可向陛下禀报,为你请功。” 许晋断然摇头:“大将军不可!” “陛下厌弃我,不欲相见。大将军若提及,陛下难免迁怒,若有小人趁机进谗言,反倒不美。” 鲜于通叹道:“如此大才,却不得重用,实在是陛下的损失。” “大将军慎言!”许晋面色一变,环顾四周,低声道,“小心有人偷听。” 鲜于通满不在乎:“我帐中皆为我家将,最是忠心,不必忌讳。” 许晋暗暗皱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怎能毫不设防? 正要规劝,却见鲜于通直奔中军大帐,只好闭嘴不语。 心中却是惊疑:秦国公一直按兵不动,不知有何计策。 他总觉得,秦国公发动夜袭,目的不止于此。 可惜,任凭他绞尽脑汁,一时也猜不透其中奥秘。 “秦国公果然颇知用兵之事,为我平生仅见。” “我虽有心探查,却不得出兵,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念及此,他目光闪烁,不知想些什么。 第394章 蠢蠢欲动 高楷点头一笑:“谁胜谁负,便在三日之间见分晓了。” 没了清水河这水源供应,口渴难耐,三万魏军迟早大乱。 杨烨建言道:“主上,为防石重胤率军奔逃,须得早做准备。” 高楷点了点头:“传令光焰、晏清,率中军绕行至番须道,截击石重胤后路。” “是!” 杨烨笑道:“此计成功,石重胤插翅难逃,可毕其功于一役。” 高楷远眺天色,淡笑道:“希望如此。” 说话间,城门外喊杀声陡然响起,震动四方。 两人循声望去,一面面旌旗狂舞,三万魏军又来攻城,领头者,正是鲜于通。 “谨守城门,不得有误!”高楷沉声喝道。 “遵令!”诸将轰然应诺。 又一轮攻城之战,从早至晚,黄昏时分,鲜于通鸣金收兵,回返军营。 中军帐内,石重胤颇为焦躁:“朕亲率大军,竟迟迟拿不下这小小陇城。” “传扬开来,叫朕颜面何存?” 群臣纷纷低头,不敢言语。 默然片刻,刘茂轻声道:“陛下暂熄雷霆之怒。” “鲜于将军连日攻城,必然疲惫,不如另派他人为将,或能打破这僵局。” “不可!”听闻此言,一名文臣断然摇头,“临阵换将,乃是取祸之道。” “还请陛下三思!” 石重胤拧眉:“既不能换将,尔等可有良策攻下陇城?” 刘茂建言道:“昼战不利,陛下不如令鲜于将军趁夜,挖开地道,突袭城中。” “便依此言行事!”石重胤微微点头。 是夜,鲜于通依计,派遣兵卒挖掘地道。 高楷于城头观望,朗声笑道:“此为土攻之计,却瞒不过我。” 当下委派诸将,出三方城门袭扰,令魏军疲于奔命。 石重胤听闻,狂怒一番,却无计可施。 想要撤兵,又担心颜面无存,只能强令鲜于通,率大军昼夜不停攻城,不惜性命。 只可惜,一连三日,皆不得寸进。 正无法可想,忽见诸将行色匆匆:“陛下,军中士卒上禀,清水河断流,再无一滴水。” “什么?”石重胤倏然一惊,“怎会如此?” 眼下,虽然不是雨水充沛之时,但这清水河水量尚且可观,他才在此下寨。 这区区数日,怎会突然断流? “此事千真万确,陛下一看便知。” 石重胤匆匆出了辕门,来至河堤旁,放眼望去。 往日里流水淙淙的清水河,竟一滴不剩,仿佛人间蒸发。 唯有裸露的河床、一滩滩污泥,些许石头、脚印,方才印证这里曾是一条河道。 “清水河怎会断流?”石重胤犹然不解。 众人身后,许晋幡然醒悟:“原来,那一夜,秦国公并非为了夜袭,而是掩护伏兵,前往清水河上游截断水源。” 难怪他起初只听闻千余兵马声响,其后却有数万人奔走。 这只是秦国公将计就计,故意派兵夜袭,掩盖真正目的。 许晋惊叹不已:秦国公果然名不虚传,用兵之道炉火纯青,我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想到此处,他连忙回禀鲜于通。 过不多久,石重胤得知此事,不由大怒:“高楷竟如此诡计多端,将朕玩弄于股掌之中!” “此仇不报,朕誓不为人!” 鲜于通劝谏道:“陛下,清水河断流,士卒口渴难耐,必将大乱。” “不如即刻退去,回返陇州,再作计议。” “不!”石重胤断然否决,“高楷欺人太甚,朕若仓惶退兵,恍如丧家之犬,定遭世人耻笑。” “传朕军令,即刻再行攻城,斩杀高楷者,赏万金,封国公!” 重赏之下,三万大军嗷嗷叫着冲向陇城。 攻城锤、云梯、箭楼,一座座攻城器械搭起,伴随潮水一般的士卒,悍然冲击城池。 万金且不说,这国公之位谁能等闲视之? 莫要说鲜于通这等武将,便是刘茂等一干文臣,亦蠢蠢欲动。 唯有许晋一人摇头,此时不退,待秦国公尽起大军反攻,悔之晚矣! 本想出言规劝,却见鲜于通满脸期盼,不由把话头咽了下去。 高爵厚禄近在眼前,一时口渴又算得了什么。 许晋不得不承认,若能立功,他也不甘心就此退去。 城楼上,高楷远望此景,沉声道:“把守城门,不容有失!” “是!”令旗摇动,传讯兵卒来回奔走。 杨烨笑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敌军已是筋疲力竭,仰仗重赏强撑,却不可持久。” “今夜子时,正可出城应战,必能获胜。” 高楷颔首:“此战旷日持久,也该结束了。” 果不其然,至傍晚时分,魏军久攻不下,又累又渴,登时军心大跌,士气涣散。 石重胤无可奈何,只能下令退兵,回返营寨。 许晋眼见此景,连忙向鲜于通进言:“大将军,敌盈我竭,今夜,高军必来袭营,当早做防备。” 鲜于通不敢怠慢,即刻前往回禀。 “高楷将来夜袭?”石重胤惊疑不定,“爱卿如何得知?” 鲜于通低声道:“此为末将猜测。” 刘茂倏然笑道:“陛下,这定是许晋危言耸听。” 他心知肚明,这鲜于通色厉内荏,有勇无谋,断然料不到这许多事。 此前,他出言夸赞,不过是捧杀,叫他升得越高,摔得越惨。 毕竟,陛下深恨许晋,若非鲜于通求情,早已命人斩首示众。 听闻许晋之言,必然不悦。 正如他所料,石重胤怒不可遏:“鲜于通,你怎敢听信小人之言,乱我军心?” 鲜于通慌忙下拜,磕头道:“末将不敢!” “传朕旨意,将鲜于通贬为游骑将军。”石重胤不依不饶,“若敢有下次,立斩不赦。” “另外,将许晋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遵令!”数名千牛卫肃然应下。 鲜于通趴伏在地,陡然心生怨愤。 他一片忠心为陛下着想,没想到,竟遭受迁怒。 不光镇军大将军之位丢了,更连降三级,反倒不如先前。 这叫他情何以堪? 他低眉敛目,掩盖满脸怨毒:“刘茂,你谗言害我,我必叫你生不如死。” 第395章 九霄云外 石重胤怒气上涌:“还不快去追?” “抓不到他,不必回来见朕!” “是!”千牛卫慌忙去了。 “滚出去!”石重胤余怒未消,一脚踹去。 鲜于通一时不防,被踹倒在地,却不敢多说半个字,只能咬牙退出营帐。 待他离开,刘茂劝慰道:“陛下息怒!” 石重胤冷哼一声:“若非他追随朕多年,朕早就将他杀了。” 刘茂心中窃喜:鲜于通这眼中钉,终有一日可以拔去。 是夜,帐中靡靡之音再响,却将许晋之言抛到九霄云外。 …… 却说陇山之间,许晋正策马疾驰。 “陛下对我早有杀心,只是隐忍不发。” “鲜于将军屡立战功,遭人嫉恨,必受贬黜,不过,应无性命之忧。” “我已留书一封,足以报答救命之恩。” 白日里,他见石重胤久攻陇城不下,恼羞成怒,便心知不妙。 若不及早离去,必有身死之祸。 于是,单人独骑,悄然出了大营,潜入山谷之中。 远望月色,他喃喃自语:“魏帝不听劝谏,必败无疑。” “番须道为撤军必经之地,秦国公用兵如神,怎会不设伏兵?” “为今之计,唯有越过陇山,经陇州,前往岐州,投奔陆刺史。” 他与岐州刺史陆纪览,本为故交,可托庇一时。 “不过,这非长久之计。” “董澄谋朝篡位之心,丝毫不加掩饰。” “为人阴狠多疑,好猜忌,又不知用兵之事,绝非明主之相。” “或可向东,去河东道投靠赵王,抑或南下,投靠夏王窦至德。” 他本想投奔高楷,却又担忧此前为敌,高楷不能相容。 只好另谋出路。 “唉,我已年过不惑,早生华发,却不得明主,至今仍漂泊无依。” 念及此,许晋忍不住悲从中来。 他自幼熟读兵法,立志成为一代名将。 只可惜,飘零半生仍在蹉跎岁月,纵有满腹韬略,也不得施展。 月色朦胧,一声声叹息融入寂静山林。许晋渐行渐远,身形逐渐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崇山之间。 另一头,鲜于通回返营帐,正怏怏不乐,忽见一员小卒,奉上一封书信。 “大将军,卑职在许校尉帐中发现此信。” “哦?”鲜于通面露惊讶,打开一观,不由长吁短叹。 “陛下容不下这等大才,迟早有不测之祸。” 想了想,他唤来一名亲卫,耳语一番。 不多时,便见帐门开启,数个身影溜出,不知所踪。 月上中天,夜色越发深沉。 魏军帐中,一众士卒皆沉沉睡去,鼾声四起。 偶尔有马儿打个响鼻,衬托着黑夜越发寂静。 营外三里,高楷率大军悄然行进,倏然勒马,低笑道。 “石重胤治军不严,有眼无珠,正该有此一劫。” 鲜于通赔笑道:“秦国公所言极是!” “他不过碌碌之辈,怎能与您媲美。” 高楷淡笑一声:“此战得胜,你当居首功,我不不吝封赏。” “谢秦国公!”鲜于通大喜过望,心中一颗巨石陡然落下。 许晋书信中规劝,让他早些离开,或可逃得一命。 他思来想去,索性投奔秦国公,混个前程。 如今,秦国公果然收留他,不计前嫌。 他不由暗叹:许晋纵有大才,却不识天下明主,反而舍近求远,白白浪费大好光阴。 像他这等武将,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事,自然要找个仁主。 否则,似石重胤一般,为他浴血厮杀,不顾性命,到头来,抵不过一句谗言,便肆意贬黜羞辱。 他可不是愚忠之人! 想到这,他越发殷勤:“秦国公,卑职知晓营中布置,愿为先锋,擒拿魏帝。” “好!”高楷点头一笑,“我给你五千兵卒,你且去突袭。” “是!”鲜于通匆匆去了。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这等谄媚之人,怎可轻信?” 唐检亦然劝谏:“此人贸然来投,颇为可疑。” “倘若他为细作,故意引我等前来,却与石重胤里应外合,那该如何是好?” 高楷摇头失笑:“尔等不必多虑。” “石重胤不能用人,迟早众叛亲离。” “这鲜于通投靠之心,并未作假。” “是!”夏侯敬德、唐检不再多说。 高楷远望月色,沉声道:“传令,中军压上,合围四方营帐,速战速决,勿要迁延时日,让石重胤趁机逃跑。” “得令!”诸将齐声应下。 借助夜色掩映,一万兵卒持刀执枪,化作一道洪流,悄然流进魏军大营。 瞭望楼上,一个小卒睡得正香,却被脚步声猛然惊醒,正要开口大叫,一轮箭雨落下,当即痛呼一声跌落下来。 弩台上,一个个弓弩手,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被射成刺猬。 过不多久,外围岗哨全部肃清,不留一个活口。 然而,到了这时,整座大营仍然“静悄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杨烨称赞道:“这鲜于通实有一身本领,若非他为先锋,我等不知营中规划,恐怕早已惊动石重胤。” 夏侯敬德、唐检倏然改观,不得不承认,这鲜于通着实有些能耐。 高楷笑道:“这营中布置,颇不寻常,内蕴兵家至理。” “鲜于通虽有几分智计,却不过一将之才,不通结营、布阵、安防等兵家不传之秘。” “依我看来,他身后必有大才指点。” 杨烨转念一想:“主上是说,此前屡屡看破我等计策之人?” 高楷颔首:“若能得此人相助,胜过十万雄师。” 夏侯敬德、唐检皆是惊讶,主上对这人竟如此高看。 说话间,鲜于通已然率众,直取中军大帐。 直到此时,一番动静遮掩不住,方才被巡逻士卒察觉,只是,一个个眼见此景,骇然失色:“鲜于将军竟然反叛?” 鲜于通狞笑一声:“石重胤不仁,我怎能愚忠?” 他手持横刀,起落之间,便有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四溅。 “快,快禀报陛下!”巡逻士卒慌忙叫嚷。 鲜于通冷哼一声,手起刀落,将门帘劈成两半,径直冲入帐中。 然而,他环顾四下,却不见石重胤身形。 第396章 挖地三尺 本以为可生擒石重胤,立下大功,得秦国公赏识。 没想到,石重胤竟然逃走,叫他功亏一篑。 “刘茂!”鲜于通思绪电转,陡然大喝一声,“定是这无耻小人,与我作对。” 此刻,不光是他,便是一众魏军,亦茫然不知,他们尚在睡梦中时,陛下早就逃之夭夭。 鲜于通咬牙切齿,却无法可想,只能向高楷回禀。 “卑职无能,竟让石重胤逃走,还请秦国公降罪!” 夏侯敬德大怒:“你口口声声,言语石重胤必在帐中,如今,却叫主上白跑一趟……” “敬德!”高楷挥手打断,摇头道。 “此事罪不在你,不必自责,起来吧。” “谢秦国公!”鲜于通松了口气。 唐检拧眉:“石重胤竟然早已逃走,这是为何?” 杨烨眸光一闪:“必有人提醒,让他早早离开。” 高楷笑道:“鲜于通,若我所料不错,定是你麾下大才,间接促成此事。” 鲜于通神色一震:“秦国公如何得知?” 高楷淡声道:“你若有这等智谋,怎会让石重胤贬黜羞辱?” 鲜于通面露羞愧:“好叫秦国公知晓,卑职帐下有一校尉,名为许晋。” “此前,便是他建言,提早赶至陇城,占据陇山地势。” “亦是他发觉北门动静,其后猜出秦国公切断水源之计。” “今日傍晚,他提醒卑职,夜间必有突袭。” “卑职上禀石重胤,却遭他蔑视,又受刘茂谗言陷害,不堪受辱,方才弃暗投明。” 夏侯敬德、杨烨、唐检三人听闻,皆是惊叹:“这许晋,竟有如此智谋?”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被他看破。 若非他人微言轻,不得重用,此战胜负尚未可知。 高楷若有所思,却有一事不解:“许晋有这等才华,石重胤为何不用?” “秦国公有所不知。”鲜于通叹息一声,“石重胤本是朔方县一介校尉,见天下大乱,便趁机起兵。” “许晋为县中主簿,发觉蛛丝马迹,向县令禀报,可惜县令不以为然,放任此事。” “随后,石重胤斩杀县令一家老小,听闻许晋之言,便动了杀心。” “卑职与许晋有几分往来,知晓他身怀大才,便出言求情。” “奈何,石重胤虽然不杀他,却一直耿耿于怀,不予重用。” 高楷恍然:“竟有这等缘故。” 杨烨倏然笑道:“石重胤得遇英才,却因私怨而不用,方才有此一败。” “主上正可设法招揽,将这许晋引为臂助。” “我正有此意。”高楷颔首,转而问道,“鲜于通,你可知许晋去往何处?” 鲜于通摇了摇头,惭愧道:“他留下一封书信,劝说卑职早日脱身,便不知所踪。” “卑职亦不知他下落。” 高楷颇觉遗憾,叹道:“终究迟来一步!”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末将愿率兵,搜寻陇山,即便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来。” 高楷摇头:“他若一心退避,不欲投靠,纵然绑了来,也无益处。” “何况,此时再去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 唐检不甘心道:“只可惜,竟然叫那石重胤逃了!” 高楷深沉一笑:“他若逃入陇山,便如龙游大海。” “若走番须道,去往华亭,却必死无疑。” “这是为何?”唐检迷惑不解。 杨烨笑道:“唐将军可是忘了,主上早已派遣李将军、徐司马,前往番须道伏击。” 唐检如醉方醒,赞叹道:“主上算无遗策!” 鲜于通心中一震:“难怪许晋书信之中,奉劝我绝不可走番须道。” “原来,秦国公早已安排伏兵。” 想到这,他不由心生敬畏,越发恭敬。 高楷笑了笑,环顾四下,朗声道:“传令,迅速控制大营,整肃秩序,降者不杀!” “是!” …… 且说番须道上,石重胤率领千余亲兵策马飞奔,身侧刘茂等一干文武紧紧相随。 “只要赶到华亭,必然无虞!” 众人自无异议。 然而,尚未踏入陇州地界,却见刘茂猛然勒马,劝阻道。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速退!” “这是何故?”石重胤大惑不解。 “此地不祥,必有伏兵。”刘茂面沉如水。 “若不速速退避,必有身死之祸。” 石重胤环顾四下,却并无丝毫迹象,不由拧眉。 一名文臣嗤笑道:“林中并无鸟雀惊起,也无走兽奔逃,何来伏兵?” “刘相公太过杞人忧天!” 刘茂冷声道:“若非我提醒,尔等皆死于非命,有何颜面在此质疑?” 那文臣颇为不屑:“这分明是许晋之功,刘相公厚颜窃据不说,竟还引以为豪。” “实在叫我等大开眼界。” “是极!”众人窃窃私语。 “你……”刘茂恨得咬牙。 “够了!”石重胤怒喝一声,“这危急关头,尔等不思齐心协力,反倒互相攻讦。” “莫非想等高楷伏兵前来,一齐死于非命?” “臣等不敢!”众人慌忙低头。 石重胤冷哼一声:“便依刘茂之言,速退!” 他身先士卒,弃了番须道,丢下战马,径直闯入陇山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下马跟随。 刘茂随侍在侧,不由感叹:陛下文德武功并不出众,却能开创一番基业,便是因为每逢遭遇危机,可提早感应,溜之大吉。 想到这,他出言试探:“陛下,事已至此,不如前往原州,凭借城中兵马,必能东山再起。” 石重胤断然否决:“原州非久留之地,唯有前往泾州,方可图谋大事。” “是!”刘茂眸光一闪,暗思:看来,原州必有兵燹,泾州尚且太平。 千余残兵各怀心思,潜入密林,消失在莽莽大山之中。 片刻后,马蹄声骤然响起,惊动飞禽走兽四散。 一面面“李”字旌旗迎风招展,旗帜下,李光焰目光如电,扫视四方,倏然拧眉。 “我等迟来一步,石重胤跑了!” 徐晏清百思不解:“主上早已料定,石重胤必走番须道回返陇州。” “怎会突发变故?” 李光焰沉声道:“主上所料并未出错,只是这石重胤似有趋利避害之能,避过我等埋伏。” 第397章 阳奉阴违 届时,两万伏兵尽出,保管叫他插翅难逃。 只是,谁能想到,这石重胤似乎未卜先知,窜入深山老林,避开埋伏。 徐晏清面色凝重:“这等人物,唯有主上方可匹敌。” 李光焰点了点头:“传我军令,前往陇城,与主上汇合。” “遵令!” 半刻钟后,高楷听闻此事,颇为惊奇:“石重胤,竟有这等本领。” 李光焰颔首:“不光如此,他麾下文臣刘茂,也颇有能耐。” 鲜于通神色一震,心中茅塞顿开:难怪他能当机立断,即刻率人逃走,又能避开番须道伏兵,竟有这等感应。 他陡然回想起从前,石重胤力排众议,即刻起兵斩杀县令,攻城掠地,方才成就一番基业。 不由后怕:若非见机不妙,即刻转投秦国公,我早就被他弃若敝履,便是死了也也懵然不知。 正庆幸时,忽闻秦国公相询:“鲜于通,你可知石重胤会逃往何方?” 鲜于通思索片刻,拱手道:“卑职斗胆猜测,十有八九是陇州。” “这是为何?”唐检迷惑。 秦州与原、陇二州,皆是相邻。 石重胤既然弃了通往陇州的番须道,深入陇山,怎能不去原州,反而绕行百里,转至陇州? 鲜于通解释道:“原州刺史李宥,性情桀骜,虽然上表投靠石重胤,却倚仗萧关天险,听调不听宣。” “石重胤对他颇为忌惮,绝不会贸然前去。” “相反,陇州刺史为石重胤心腹,颇为恭敬。”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既如此,我等赶快行军,前往陇州,堵截石重胤。” 高楷远眺天色,摇头道:“追之无益,不如前往平高,拿下原州。” 原州拢共四县:平高、平凉、百泉、萧关,以平高为治所。 夏侯敬德不解:“主上,既知石重胤去向,何不趁其不备,先行赶到安定,将他擒拿?” 唐检亦然劝道:“石重胤为人狡猾,若不趁机捉弄,叫他逃出生天,怕是为祸不浅。” 高楷断然否决:“即刻前往平高,不必多言。” 诸将面面相觑,皆是不解。 杨烨转念一想,询问道:“主上可是为了拿下萧关天险?” 高楷微微点头:“拿下萧关,不仅能抗衡石重胤,更能把突厥挡在关外,不得进犯。” 萧关为关中四塞之一,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等天险,若不提早拿下,即便攻下长安,也是四面漏风,敌军可长驱直入。 过不多时,前、中、后四万大军汇聚,随他一声令下,即刻奔赴平高。 …… 且说原州、平高城。 刺史李宥年约而立,正是壮年。 从前,他不得已,上表投效石重胤,心中却是不服,自以为出身名门,为赵郡李氏一支,世代簪缨,怎是石重胤这等寒门小卒可比。 因此,名义上尊奉大魏,实则阳奉阴违。 即便石重胤诏令他攻打秦州,也按兵不动。 这一日,他本在堂中处置政事,忽有流星马来报:“刺史,弹筝峡中发现敌军踪迹。” “何来敌军?”李宥面露诧异。 “正是秦国公高楷,亲率数万大军来攻。” “高楷?”李宥吃了一惊,“他不是在陇城,与魏帝交战么,怎会突至原州?” 流星马回言:“据闻,魏帝落入算计,全军大败,率残兵逃入陇山之中。” “果然寒门小卒,不堪一击。”李宥嗤笑道,“区区小计,便能叫他大败亏输,有何颜面登基称帝?” 流星马不敢言语。 李宥倏然问道:“高楷有多少兵马?” “足有四万之众!” “倒是好算计!”李宥好整以暇,“他不去追击石重胤,反而进犯原州,必是为了萧关。” “传我军令,召集城中兵马,前往峡中列阵。” 下首,录事参军赵棋劝道:“高楷为世之枭雄,颇知用兵,刺史不可轻敌。” 李宥笑道:“我怎会不知。” “不过,他远道而来,士卒疲惫,正可趁机将他剿灭。” 赵棋好奇道:“刺史有何妙计?” 李宥侃侃而谈:“高楷虽会用兵,却不知地势。” “弹筝峡两岸皆是悬崖峭壁,又有三山环绕,极为险峻。” “我正可兵分三路,于石门、西瓦、制胜各设一寨,埋伏一万兵卒。” “待他深入原州腹地,三路伏兵一出,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这弹筝峡,为陇城前往平高的必经之地,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唯有一条狭窄小路可供通行。 到了平高县境内,小路倏然分叉,呈现“丫”字形,石门、西瓦、制胜三关,便在三个山坳之上。 无论走哪一条路,都避不开这三关。 这等地势,除却原州中人,外界少有人知。 “正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叫高楷授首。”李宥冷笑一声。 高楷一介寒门出身,竟能坐拥四道,怎不令人嫉恨? 赵棋闻言,赞叹不已:“刺史果然妙计!” 李宥得意一笑,暗思:“若能一举杀了他,正可扬我威名。” “这神州大地,唯有我等世家大族,才能执掌,寒门小户怎敢染指?” …… 平高城外五十里,弹筝峡中,高楷远眺山势,不由惊叹:“这原州山水,果然与众不同。” 唐检附和道:“原州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 “自古以来,便是关中通往西域各国的咽喉要道,其中关隘众多,军事重镇不计其数。” “尤其是这弹筝峡,地势崎岖难行,前方十里,更有石门、西瓦、制胜三关,分隔左右,各有一条狭窄小路,通往平高,却更为险峻。” 高楷微微颔首:“看来去,要夺取平高,拿下原州,颇费一番功夫。” 李光焰四处观望,低声道:“主上,弹筝峡如此险峻,易守难攻,依末将看来,必有伏兵暗藏。” 高楷抬头一望,忽见三道黑气袭来,不由笑道:“光焰所料不错,前方三关必有伏兵。” 他转而问道:“不知原州刺史李宥,是何方来历?” 唐检回言:“据奉宸司探知,他出身赵郡李氏,家学渊源,颇为自傲,最瞧不起寒门庶族之人。” “石重胤虽为魏帝,却也不被他放在眼中。” 第398章 反客为主 “末将不才,愿提一万兵卒,取他项上首级!” “不可莽撞!”高楷摇头不许,“我等翻山越岭而来,本就疲惫,倘若即刻出战,岂非让他称心如意?” “主上说的是!”夏侯敬德偃旗息鼓。 杨烨建言道:“主上,李宥以逸待劳,盼望我等落入陷阱,绝不可让他得偿所愿。” “不如暂且按兵不动,先观望形势,再作打算。” “此言正合我意!”高楷点头,“传令,前、中、后三军各依山险扎营,派遣斥候前去探查。” “是!” 前方,制胜寨中,李宥听闻消息,大吃一惊:“高楷竟按兵不动,不再行军?” “正是!”斥候恭敬回言,“卑职探知,他令三军安营扎寨,驻守弹筝峡中,不再动弹。” “高楷竟如此谨慎?”李宥大失所望。 赵棋赞叹道:“高楷纵横天下四道,攻无不胜,以往听闻,只觉得夸大其词,如今一见,却是实至名归。” 李宥不屑道:“纵然有些许名声,也不过尔尔,有何值得夸耀?” “他既按兵不动,我正可将计就计,只需控制三关,即便他有三头六臂,也休想过去。” 当下打定主意,命三寨严守,不得擅自出动。 “高楷千里迢迢而来,粮草运送不易,必求速战。” “我却坐拥地利、人和,坚守不出,叫他无计可施。” “不出半月,他粮草耗尽,军心必然大乱,便是我等反攻时机。” 赵棋赞道:“刺史高瞻远瞩,下官佩服。” 李宥得意一笑。 另一头,高楷立于辕门外,听斥候回禀。 “主上,我等探知,原州刺史李宥,兵分三路,各三千兵卒,驻守石门、西瓦、制胜三关。” “果然不出光焰所料。”高楷笑道。 李光焰面露忧色:“主上,倘若他占据三关,一味固守,恐怕大事不妙。” 毕竟,他们孤军深入,粮草辎重,都要从秦州运来,一路艰难险阻无数,消耗巨大。 “坐拥这等天险,必然有恃无恐。”徐晏清叹道,“换作微臣,也会坚守不出,拖垮敌军。” 正无计可施,忽见鲜于通毛遂自荐:“主上,末将与李宥有数面之缘,愿前往说降。” “好!”高楷大喜,“你且去,若能说动他献城归降,自是大功一件。” “谢主上!”鲜于通领着数个小卒,匆匆去了。 然而,未过多久,便见他抱头鼠窜而回,满脸愤慨。 “主上,李宥不思投降,竟出言不逊,险些杀了末将。” 夏侯敬德勃然大怒:“无礼之徒,岂能饶他?” “主上,末将愿为先锋,踏平三关,献上李宥首级。” 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李宥如此挑衅,他怎能容忍? 登时,诸将义愤填膺,个个请战。 “稍安勿躁!”高楷沉声道,“不可一怒而兴兵。” “是!”众人只能按捺心思。 高楷转而下令:“敬德、光焰,你二人前去搦战。” “是!”两人领命去了。 随后三日,高楷屡次派遣诸将搦战,李宥皆不为所动,一味固守。 眼看粮草迅速消耗,难以支撑,众人皆愁眉不展。 中军大帐,高楷在堪舆图前来回徘徊,寻找破绽,可惜,这三关正如天堑,横亘在天地之间,叫人如鲠在喉。 正无法可想,忽见裴行基献上一计:“主上,以如今形势,何不步步为营,反客为主?” “反客为主?”高楷眸光一闪,“你可细细说来。” “是!”裴行基和盘托出,“我等孤军深入,为来客,拥兵四万之众。” “李宥占据地势,为东道主,却只有一万人。” “正可择一路,步步前进,十里一营,首尾相连,结成阵势。” “李宥若急躁来攻,自是最好,若仍按兵不动,我等亦可步步为营,直往平高。” “届时,他必然按捺不住。” “此计甚妙!”李光焰赞叹一声,转而疑虑,“只是,李宥见我等穿行,必然设置阻碍。” “倘若从头顶滚落巨石、乱箭,那该如何应对?”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裴行基笑道,“依末将看来,李宥兵分三寨,各自三千,虽为稳妥之计,却也减弱防御。” “我等足有四万大军,只需挺过这一波攻击,过得一路,便从天堑化为通途,从此一马平川。” 老将军严光远皱眉道:“只怕儿郎们心怀惧意,军阵动乱。” 毕竟,要直面巨石、乱箭等诸多伏击,硬生生走出一条通道,需要莫大勇气。 他自认久经沙扬,身经百战,也不敢说毫无惧色。 裴行基欲言又止。 高楷思忖片刻,一锤定音:“就依此言行事。” “我率前军一万,趟过左侧小路。” “敬德、光焰,你二人领中军,紧随其后;严老将军、行基,你二人一如往常,率后军。” “主上不可!”众人大惊失色。 李光焰劝道:“主上为三军主帅,怎能亲冒矢石?” “此战由我等代劳即可。” “李将军所言极是!”徐晏清亦然劝谏,“圣人云:君子不立于危墙,智者不陷于覆巢。” “主上为四道之主,身负万民之望,怎能轻涉险境?”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且在帐中安坐,等候末将捷报即可。” “末将立下军令状,若不拿下平高,提头来见。” 杨烨、唐检等人连番劝谏。 高楷朗声道:“我为三军主帅、四道之主,自当身先士卒,怎能裹足不前?” “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言。” “是……”众人无奈,只能听命行事。 事不宜迟,高楷亲率一万前军,手持千牛刀,背负胡禄,直奔左侧小路。 制胜寨中,李宥眼见此景,愕然道:“这是何意?” 高军竟不顾埋伏,悍然出兵,怎不叫人惊诧? 赵棋思绪一转,惊骇道:“刺史,此为反客为主之计。” “断不能让高楷得逞!” “反客为主?”李宥幡然醒悟,咬牙道,“他既然敢来,我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传令石门寨,与制胜寨一同,听我号令,即刻乱箭齐发!” “遵令!” 第399章 顾此失彼 两侧皆是嶙峋石壁,耸入云霄,根本无法攀爬。正中一条河道,水流湍急,奔腾咆哮,稍望一眼,便叫人心惊胆战。 前军一万士卒,走在这崎岖小道上,本就要全神贯注,以防一个不小心,跌落深涧之中,葬身鱼腹。 又要提防悬崖峭壁之上滚落的巨石,树木、以及乱箭。 过不多时,便有人面色煞白,两股战战,若非顾及军纪,早已四散奔逃。 高楷眼见此景,朗声喝道:“儿郎们,我与尔等生死皆在一处,可愿与我同行,闯出一条通途来?” “愿随主上同行!”一万兵卒齐声大呼。 “好!”高楷大笑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与儿郎们一起,虽死亦无遗憾。” 他一挥千牛刀,将一根榉木劈成两段,一手持大盾,挡住数支羽箭。 大步向前,怡然不惧。 一万兵卒见此,个个士气大振,紧紧跟随他,冒着箭矢巨石,急促又坚定地迈进。 制胜关上,李宥恼羞成怒:“高楷,欺人太甚!” 这反客为主之计,正是阳谋,比拼的便是悍勇之气。 若他按捺不住出兵,以一万人对战四万之众,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而,若他困守寨中,只不过稍作阻碍,却挡不住高楷行军。 一时间,他竟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赵棋陡然叹道:“夫战,勇气也!” “没想到,高楷竟这般悍勇,亲率前军甘冒箭矢、巨石,全然不顾性命。” “他既然找死,我自当成全他!”李宥咬牙切齿,“传我军令,将西瓦寨守卒,尽数调拨过来,一同夹击高楷。” “刺史不可!”赵棋连忙劝阻,“西瓦寨若无守军,必被高军趁虚而入。” 李宥不为所动:“若不调拨过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楷攻下平高,你我皆成丧家之犬!” 赵棋面露颓然,暗叹:世上竟有这等英主,浑然不顾千金之躯,与麾下士卒同生共死。 难怪高楷纵横四道,攻无不胜,战无不克——主帅这般悍勇,将士们谁不拼死效力? 左侧岔路,高楷率军急行十里,一声令下,命众人竖起盾牌,稍作休憩。 便在这时,又一轮箭雨、巨石、树干滚滚落下。 砸在盾牌上,恍如天降冰雹,咚咚作响。 身侧不时传来痛呼声,一人战死,一人迅速顶上,却无一个胆怯退后。 唐检赞道:“主上为表率,儿郎们个个悍不畏死。” 高楷微微拧眉:“悍勇厮杀虽好,却不能枉费性命。” “我观这一轮伏击,远胜先前,李宥必将西瓦寨守卒尽数抽调。” “你可传我军令,命严老将军、行基二人,率后军走右岔路,突袭平高。” “是!”唐检肃然应下。 制胜关上,李宥俯瞰峡谷,见高军士卒迟滞片刻,便再度进发,仿佛视头顶滚石箭雨为无物,登时恼羞成怒。 “高楷悍勇,我又怎是懦弱之辈?” “传令,点齐兵马,下山与高楷决一死战!” “刺史不可!”赵棋慌忙劝阻,“高楷足有四万兵卒,远胜我等。” “一旦贸然出兵,敌众我寡,绝难得胜!” 李宥怫然不悦:“他在山下,我在山头,正可居高临下,裹挟冲锋之势,杀入高军之中,直接擒杀高楷。” “纵然敌众我寡,又有何惧?” 赵棋苦劝:“刺史,此为高楷之计,迫使我等不得不下山一战。” “还请刺史三思,万不可自误!” 正争论时,忽闻一员小卒匆匆来报:“禀刺史,右岔路有敌军潜行,足有万人。” 李宥面色一变:“高楷竟这般果决?” 他方才调拨西瓦寨守卒来此,高军便趁机闯关,分明叫他顾此失彼。 赵棋急忙劝谏:“刺史,事到如今,久守必失,不如即刻回返平高,据城坚守,再从长计议。” 李宥断然摇头:“据三关险要之地,尚且抵御不住高楷。” “平高不过一座小城,怎能抗衡高楷四万大军?” “何况,一旦丢失三关,高楷可长驱直入,平凉、百泉,乃至于萧关,皆守御不住。” 赵棋不知所措:“这该如何是好?” 李宥坚定道:“事已至此,唯有即刻下山,与高楷一战。” “若能将他擒拿,四万大军不足为惧,若不能,则万事皆休。” 赵棋暗叹一声:大好局面尚在眼前,却维持不住一日,便急转直下,实在叫人扼腕。 蓦然,李宥冷声开口:“赵棋,你率五十骑,即刻赶往萧关,若事有不谐,可向突厥投诚,引其等入关。” “这……”赵棋大吃一惊,“突厥好战嗜杀,连年南下烧杀抢掠,视我汉家人为牛羊,怎能……” 李宥语气冰冷:“高楷既然咄咄逼人,我又怎能让他好过?” “速速起行,勿要迁延时日!” “是……”赵棋唯唯诺诺。 待他离去,李宥环顾四周,寒声道:“诸将听令,即刻下山!” “敢有怯战者,一律斩首示众!” “得令!”诸将神色凛然。 霎时间,令旗摇动,制胜、石门二寨拢共一万兵卒,听闻号令,齐齐冲下山去。 狭窄小路登时尘土飞扬,碎石如雨。 高楷看在眼中,不惊反喜:“李宥果然按捺不住,下山来战了。” 唐检嗤笑道:“李宥空有世家名头,却无大族之风范。” 高楷前后张望,倏然神色一凝:“唐检,你即刻率五百轻骑,绕过平高,前往萧关。” “若逢敌军作乱,杀无赦!” “遵令!”唐检匆匆去了。 高楷望一眼萧关方向,暗哂:怎可叫你如愿? 当下,命前军士卒排布阵势,以迎伏兵,又传令敬德、光焰,率中军接应。 “此一战,鼎定原州大势。” 过不多久,两侧山崖喊杀声骤起,回荡在峡谷之间。 高楷神色淡然,眼见敌军突至二十步,当即下令:“放箭!” “是!”眨眼间,一支支箭矢,裹挟千鸟振翅之音,射入敌军。 一声声惨叫随之响起,这一轮箭雨,将敌军冲势稍作阻遏。 李宥持刀在后,蹙眉道:“高军善射者,竟如此之多?” 在他眼中,这一万前军,竟个个射艺精通。 第400章 屡试不爽 李宥神色一凛,长刀划过,将飞来箭矢劈成数截。 “杀高楷者,官升三级,赏千金!” 两军交战,敌众我寡,只能许以重利,激发士卒死战之心。 “杀!”这一招屡试不爽,众士卒嗷嗷叫着冲向高军,浑然忘了对方兵力,是己方三倍之多。 高楷见此,朗声喝道:“刀枪手听令,结阵!” “得令!” 左厢军三千人快速移动,倏然屹立军前,一手持盾,齐齐抽出横刀,顿时,唰唰唰一片铿锵之声,响彻山林。 紧随其后,右厢军三千人,个个攥紧长枪,巍然不动。 一时间,刀光凛凛,枪影重重。 李军士卒见此,豁然色变,一个个面露迟疑,脚步停顿。 李宥神色一震:“高楷麾下,竟有这等强军?” 不光麾下士卒,即便是他,也忍不住面露惧色。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拼死一搏,只能埋骨于此。 想到这,他排开众人,来到军阵之前,昂首直面前方刀枪阵势。 “高楷,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侵我疆土?” 高楷看他一眼,淡声道:“石重胤进犯秦州,我为主上,自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为原州刺史,向石重胤俯首称臣,我来讨伐,有何不可。” 李宥咬了咬牙:“你恃强凌弱,必然不得人心,迟早败亡。” 高楷笑了笑:“你派人驻守萧关,伺机引突厥骑兵南下,劫掠关中,涂炭生灵。” “有何颜面在此大放厥词?” “你怎知……”李宥大惊失色。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高楷神色淡然。 “奉宸司!”李宥咬牙切齿,“定是你麾下鹰犬爪牙,窥探军情!” 否则,他只嘱咐赵棋一人,如此隐秘,怎会无端泄露? “多说无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高楷淡笑一声。 李宥恼羞成怒:“你师出无名,诡计多端,纵有十万雄师,我亦不惧!” 高楷未作理会,只是下令三千弓弩手,放箭! 眨眼间,弓如霹雳,箭似流星,充塞整片峡谷。 李宥瞳孔一缩,急忙喝道:“速撤!” “咻咻咻!”箭如雨下,惨叫、哀嚎之声此起彼伏。 万余兵卒顷刻间大乱,听闻铜钲之声,如蒙大赦,一个个争先恐后逃跑。 高楷面露嘲讽:“未战先怯,一箭不发便鸣金收兵,实为主帅无能,累死三军。” 李宥既然胆怯撤退,这等大好时机,他怎能错过。 当即传令全军,冲入败兵之中,大肆杀伐。 一面让嗓门洪亮者轮流大吼:降者不杀! 李军士卒见主将逃跑,登时士气涣散,再无斗志,听闻此声,个个丢下兵器,跪地乞降。 转瞬之间,李宥身旁唯有千余亲兵紧紧跟随,其余众人早已倒戈。 李宥见此,又气又怕,口中骂骂咧咧,却只顾逃命,毫无一战之勇气。 “似这等人,怎能不亡?”高楷摇头失笑,“取我弓来!” “是!”数个亲卒连忙奉上神臂弓。 高楷持弓在手,攥紧弓身,扣上箭矢,紧盯李宥身形,片刻后,倏然松开五指。 “咻!”一箭西去,刺破虚空,一个呼吸之间,正中李宥后心。 箭头刺入脏腑,从前胸钻出一小截,李宥身形一僵,低头望去,尚未来得及开口,便气绝身亡。 “刺史!”千余亲兵慌忙救起,却已是一具尸体,霎时间,个个面如死灰。 “降者不杀!”洪亮之声传遍四方,众人相顾无言,只得跪倒在地。 “主上,李军大部皆已投降,唯有百余人逃入山中。”诸将拱手回禀。 “好!”高楷大笑一声,“收编降卒,清理战扬。” “勿要曝尸荒野!” “是!”诸事肃然听令。 过不多时,马蹄声再度响起,惊起一片飞鸟。 高楷笑道:“中军已至。” 正是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领两万兵卒,匆匆赶来。 “这李宥,竟如此不堪。”夏侯敬德哂笑不已,“转眼之间,便兵败身死。” 他率中军紧赶慢赶,本以为有一扬大战,可立军功,没想到,竟这般虎头蛇尾,匆匆结束,叫他毫无用武之地。 李光焰笑道:“主上英明神武,李宥不过徒有其表,怎是对手?” “闲话莫说。”高楷笑了笑,郑重道,“即刻拿下平高城要紧。” “是!”两人面色一肃。 高楷一声令下,命前、中二军立即进发,又让严光远、裴行基二人率后军,从右岔路,直奔平高。 两相夹击之下,平高城守御不住,登时开门投降。 高楷率领一众文武,齐入县衙安坐,商议大事。 “平高既定,白泉、平凉二城,可传檄而定。”徐晏清面色沉凝,“唯有萧关,须得重视。” 众人皆是颔首,此次出兵原州,本就是为了夺取萧关,将突厥骑兵挡在关外。 萧关,自是重中之重。 高楷倏然一笑:“萧关已在掌控之中,不必忧心。” 徐晏清愕然:“主上何时派人夺取萧关?” 众人皆迷惑不解,此前与李宥一战,并未见主上调拨大军。 萧关怎会尽在掌控? 杨烨环顾左右,见主上身侧少了一人,不由问道:“主上可是派唐将军,前去攻取萧关?” “正是!”高楷颔首,“我已让他率五百轻骑,提早拿下萧关。” “五百轻骑?”杨烨惊愕万分。 这点兵马,怎能夺取萧关? 一众文武尽皆不敢置信。 须知,萧关为关中四塞之一,莫要说区区五百人,便是百倍之众,恐怕也非一战可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高楷微微一笑:“今日天黑之前,必有捷报传来,尔等静候便是。” 话音落下,他转入后院休憩去了。 众文武心中惊疑不定,甚至疑虑主上是否太过托大,区区五百人,怎能夺取萧关? …… 却说原州、萧关城外十里,一支兵马正在疾驰,为首者却是赵棋。 “刺史一心求胜,不顾百姓性命,强令我打开萧关,放突厥骑兵入城。” 他心中踌躇不决,“我为汉家儿郎,怎能做此恶事?” 只是,军令如山,他若敢违背,必然身首异处。 思来想去,心中仍然摇摆不定。 第401章 青云直上 “军旗断了!”正惊疑时,忽闻一声声大叫,语气中满是恐惧。 赵棋循声望去,正见一面“李”字旌旗,倏然断成两截。 旗面飘落在地,混入泥浆之中。 数个小卒慌忙拾起,却个个面色发白。 他们身携使命,然而尚未到达萧关,旌旗便突兀折断。 这可是不祥之兆! 赵棋惊慌失措:“莫非,刺史遭遇不测?” 这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天人交战,转而想起高楷威名,颓然道:“事到如今,不如向秦国公投降……” 秦国公战无不胜,未尝一败,威名远播天下,关内道亦有流传。 他即便把守萧关,也无信心与之抗衡。 不如顺势投降,献上萧关,或可留得一命,甚至得秦国公看重,青云直上。 “不可!”众兵卒中,忽有一高壮之人厉声喝道,“刺史托付大事,赵参军不思尽忠,反而心生反叛,是何道理?” “赵参军莫非忘了,刺史提拔任用之恩?” 这五十骑兵,皆是李宥亲卒,颇为忠心,乍见不祥之兆,只想报仇雪恨,怎能容忍赵棋退缩。 赵棋满脸羞惭,嗫嚅道:“我绝不敢忘……” “眼下正是赵参军报恩之时。”这高壮亲卒挥手打断,冷声道,“若敢迁延,休怪卑职手下无情!” “铿!”他抽出横刀,满脸皆是威胁之色。 赵棋浑身发抖,慌忙叫道:“我必为刺史尽忠,莫要杀我!” 高壮亲卒冷哼一声,催促道:“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这就走……即刻便去!”赵棋忙不迭地点头。 心中却是叫苦:这厮杀汉,分明是刺史派来,监视于我,叫我不得脱身。 这该如何是好? 正绝望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伴随着箭矢刺穿空气的震响。 “有追兵?”赵棋瞳孔一缩,慌忙滚鞍下马,趴伏在地。 “怎会如此?”五十骑兵转头一望,个个惊骇失色。 不远处,数百轻骑身披玄甲,策马扬鞭奔来,掀起滚滚烟尘。 临近三十步,陡然弯弓搭箭。 “速撤!”高壮亲卒目眦欲裂,急忙一声大吼。 五十骑兵如梦方醒,转头便跑,倏然作鸟兽散。 只可惜,为时已晚。 一轮箭雨刚刚落下,又有一轮前赴后继。 眨眼之间,这五十余众尽皆身死。 唯有一人缩在尸体之间,瑟瑟发抖。 唐检策马上前,惊讶道:“你倒是好运!” 这万箭齐发,众人皆成了刺猬。 赵棋却安然无恙,唯有一身青袍沾满灰尘。 “将军饶命,我愿降!”他急忙叫道。 唐检好整以暇:“我手下不留无用之人。” “你有何本领,能叫我网开一面?” 这一刻,求生欲望陡然爆发,赵棋语无伦次道:“我是原州录事参军,我可说动……萧关守将是我族弟,我可说动他献关投降。” “此话当真?”唐检喜出望外。 若能拿下萧关,必是大功一件,主上听闻,定然大喜。 “下官怎敢扯谎?”赵棋一迭声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将军明鉴。” “既如此,我便信你一回。”唐检沉声道,“莫要叫我失望!” “是……是!”赵棋点头如捣蒜,“下官不敢!” 唐检使个眼色,便有小卒牵来一匹骏马。 “你且入城说降,若敢欺瞒,待我家主上大军一至,必叫尔等化为齑粉。” “下官不敢!”赵棋浑身一颤,连忙上马,往萧关去了。 待他离去,一名小校担忧道:“将军,就这般放他离去,倘若他出言诓骗,一去不回,那该如何是好?” 唐检笑道:“此人胆小如鼠,必不敢与主上大军作对。” “何况,他倒有几分仁义之心,并非不择手段、毫无底线之人。” 小校将信将疑。 半个时辰后,忽见萧关城门大开,吊桥放落,一支兵马匆匆奔来。 为首两人,正是赵棋,与一名银袍将军。 到得近前,两人滚鞍下马,拜道:“萧关守将赵喆,见过唐将军。” 唐检连忙扶起,笑道:“尔等献城归降,乃是高义之人。” “我必回禀主上,为尔等请功。” “谢唐将军!”兄弟二人尽皆大喜。 赵喆好奇道:“唐将军,秦国公当真如传闻一般,用兵如神,知人善任么?” 若非仰慕高楷威名,他绝不会轻易投效。 “这是自然!”唐检昂首道,“我家主上纵横天下四道,手下败将数不胜数。” “麾下更有谋士如云,武将如雨,个个身怀大才,齐心效力。” 赵喆神色一震:“唐将军必是秦国公麾下佼佼者。” 若非如此,怎敢仅率五百轻骑,便来夺取萧关。 唐检摇头失笑:“主上麾下,胜于我者如车载斗量,不可计数。” “便说夏侯大将军、李将军二人,我亦远远不及。” 夏侯敬德、李光焰! 这二人威名,如雷贯耳,赵喆虽在原州,亦有耳闻,不禁心生向往。 “若能见识夏侯大将军,李将军二人风采,虽死无憾!” 唐检笑道:“你既弃暗投明,还愁没有相见之机么?” 赵喆目光一亮:“还请唐将军引见,小子不胜感激。” “可!”唐检点头应下。 赵棋拱手道:“舍弟初出茅庐,行事莽撞,还望唐将军海涵。” “这有何妨!”唐检不以为意,“令弟天资英武,主上见了,必定欢喜。” 赵棋面露喜色,他这族弟,自幼苦练武艺,勤学好问,可惜李宥、石重胤皆非明主。 本以为埋没于荒僻之地,一生籍籍无名,没想到,时来运转,竟得遇秦国公。 待来日,赵家门楣,必由族弟振兴。 当下,三人一齐入城,把守萧关。 一面派人快马加鞭,传递捷报。 …… 且说平高城,府衙之中。 已是酉时,斜阳西坠,余晖一丝一丝散去。 眼见夜幕即将降临,却仍不见捷报传来,众文武皆坐立不住。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天色已晚,恐怕唐将军未能拿下萧关。” “不如让末将率兵前往。” “主上,末将亦愿……”李光焰、裴行基诸将纷纷请战。 第402章 虎将之资 诸将大惑不解。 便在这时,流星马大步奔来:“主上,唐将军传来消息,萧关尽在掌控。” “这……”众文武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夏侯敬德又惊又疑:“唐检如何攻下萧关?” 流星马一五一十道:“唐将军奉主上之令,前去追击赵棋,杀李宥亲卒。” “其后,赵棋说动萧关守将赵喆,献城归降,方才拿下。” “竟是这般!”夏侯敬德惊怔不已。 便在这时,天际斜阳最后一道余光倏然消散,暮色四合,山河大地坠入淡淡夜色。 众文武齐声赞叹:“主上料事如神,臣等钦佩之至。” 高楷笑了笑:“今日天色已晚,暂且休息一夜。待明日,即刻起行,前往萧关。” 这名传天下的雄关,他倒想前去见识一番。 “遵令!”众人并无异议。 …… 翌日,萧关城墙之上,高楷远眺四方,忍不住赞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萧关,果然名不虚传。” 环目四望,群山环抱,重峦叠嶂。泾水涌动,潺潺生辉。 飞禽走兽出没于山林之中,蒿草满目,隐约可闻胡笳羌笛,穿透一重重山、一条条河,在苍茫大地间回荡。 杨烨附和道:“回中道路险,萧关烽堠多。五营屯北地,万乘出西河。” “萧关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此不费吹灰之力,落入主上掌控,实在可喜可贺!” “恭喜主上!”众文武齐声道贺。 关中四塞:东潼关,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如今,萧关既得,只需严加守御,便可将突厥挡在关外。 怎不叫人欣喜? 高楷朗声笑道:“仰赖诸位齐心协力,方才有此大功。” 他转而问起一人:“赵喆何在?” “卑职在此!”赵喆连忙上前拱手。 高楷看他一眼,不由暗惊:这赵喆头顶红气成云,隐约有紫光飞旋,凝成“虎”形,飞腾跳跃。 看他年纪轻轻,不过双十,却有虎将之资,着实令人称奇。 “起来吧!”高楷称赞一声,“自古英雄出少年,果不其然。” “秦国公谬赞!”赵喆满脸谦逊,“卑职愧不敢当。” “不必过谦!”高楷笑道,“你献城归降,乃大功一件,便为我麾下果毅郎将,如何?” 赵喆大喜:“谢主上!” 高楷挥手请起,转而说道:“赵棋,你弃暗投明,心怀仁义,便为原州刺史,处置政事,务必安抚民心,恪尽职守。” “谢主上!”赵棋喜不自胜。 众人颇为歆羡,兄弟二人同受重用,便如褚家父子一般,光耀门楣。 萧关易主,百泉、平凉二县亦望风而降,整个原州尽在掌握。 …… 话分两头,京畿道、长安、齐王府。 董澄正召集满朝文武,升堂议事。 “高楷与石重胤一战,不知情形如何了?” 卢思管笑道:“石重胤骁勇善战,麾下更有贤才猛将辅佐,想来,必能与高楷两败俱伤。” 王宗仁微微皱眉:“石重胤小战可胜,大战难料。” “纵有三万大军,恐怕也敌不过高楷。” 卢思管不以为然:“石重胤纵然不敌,也可让高楷元气大伤。” 董澄颔首一笑:“若能如此,自是最好。” 西有高楷、北有石重胤,皆是京畿道强邻,哪一个皆不是好惹的。 他只希望,这二人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 届时,他可坐收渔翁之利。 正遐想时,忽见王府管事匆匆走来,满脸皆是惊骇之色:“大王,外头传来军情,魏帝于陇城大败,三万大军覆没。” “什么?”董澄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魏帝于城外傍陇山下寨,却一时不防,遭高楷截断清水河,全军将士口渴难耐,攻城不利。”管事一五一十道。 “高楷趁其不备,发动夜袭,一举将魏军击溃。” “魏帝仅率千余残兵,窜入陇山逃走。” 管事的话,如同一柄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董澄骇然失色,喃喃道:“这如何可能?” 本以为石重胤与高楷一战,即便不能得胜,也可让高楷元气大伤。 谁能想到,事实截然相反。 石重胤非但不是对手,反而丢盔弃甲、损兵折将,落得全军覆没、狼狈而逃的下扬。 怎不叫人惊骇? 卢思管满脸羞惭:“微臣无能!” 一番设想不光未能实现,甚至完全事与愿违,实在让他无地自容。 董澄摆了摆手:“胜负乃兵家常事,无需自责。” 话虽如此,却忍不住神色黯淡。 王宗仁倏然开口:“可知高楷折损如何?” 管事叹道:“除却些许士卒战死,未有多少折损。” 王宗仁面露失望。 顿了顿,管事嗫嚅道:“不光如此,高楷率兵北上,斩杀原州刺史李宥,拿下萧关。” 这短短一句话,却仿佛一道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王宗仁面色大变,“高楷拿下萧关?” “正……正是!”管事心惊胆战,“击溃魏帝之后,高楷便率四万大军,进攻原州。” “刺史李宥倚仗石门、制胜、西瓦三关,设下三寨,想把高楷拦截在弹筝峡中,不得寸进。” “可惜,高楷亲率前军、甘冒滚石箭雨,采取步步为营、反客为主之计,硬生生闯入左岔路。” “李宥按捺不住,下山与高楷一战,却不慎兵败身死。” 听闻此言,董澄喟然长叹:“高楷,果然悍勇!” 即便是他,也不敢屡次身先士卒。 遑论身陷险境,亲自趟出一条通途。 他不得不承认,于用兵一道,不如高楷远矣。 堂中文武听闻,皆震撼难言——世间竟有这等雄主,着实不可思议! 王宗仁追问道:“这三关虽然险峻,却远不及萧关。” “高楷为何如此之快,便拿下萧关?” 管事叹道:“据闻,高楷派麾下一将,领五百轻骑,攻打萧关。不知为何,萧关守将即刻献城归降。” “这……”众文武惊愕失色。 区区五百人,便拿下萧关这等天险,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非身在王府,早有人忍不住斥责这管事胡言乱语。 第403章 谈之色变 此前,他曾奉命攻取关内道各州,本想提早拿下原州,掌控萧关。 奈何,李宥于三关设下险阻,叫他无功而返。 只能退而求其次,占据鄜、坊、丹这三个下州。 此事他一直引以为憾,自从班师回朝便日夜苦思,如何过三关,攻下原州。 没想到,他费尽千辛万苦尚且攻取不下的关城,高楷却不费吹灰之力,恍如探囊取物。 这叫他情何以堪? 默然许久,董澄沉声道:“事已至此,诸位爱卿可有良策御敌?” 众文武无言以对。 半晌后,卢思管拱手道:“大王,仅靠我京畿道一家,难以抗衡高楷。” “不如再度联络石重胤,请他兴大军,与高楷再战。” 王宗仁蹙眉:“他全军覆没,狼狈逃窜,恐怕再无胆量与高楷一战了。” 卢思管摇头笑道:“石重胤坐拥关内道十六州,兵卒多悍勇之士,尚有几分底蕴。” “他遭逢大败,为天下笑,这等奇耻大辱,怎能不报?” “况且,即便他不愿再战,我等也可用激将之法,迫使他尽起大军。” “就依此言行事!”董澄点头赞同,当即派遣使者携厚礼,前往关内道。 王宗仁忽然建言:“大王,兵法云:每战未虑胜先虑败,我等须得再作打算。” “倘若石重胤得胜,自然是好。一旦他再度大败,失去这一重屏障,京畿道便要直撄高楷兵锋。” “不如厉兵秣马,屯于岐州,伺机而动。” “此话正合我意!”董澄从谏如流。 即刻下令,以王宗仁为大将军,统率两万兵卒,奔赴岐州雍县,观望形势。 待众文武告退,董澄仍心神不宁,连忙请来尹真人。 “上师功参造化,可能算得,石重胤会否再与高楷一战?” 尹真人掐算一番,缓缓说道:“依贫道看来,西北方向,有白虎煞气腾空不散,主杀伐之相。” “石重胤、高楷二人必有一战!” “如此甚好!”董澄大喜过望,转而询问,“上师可知,这一战谁胜谁负?” “天机混沌,贫道不得而知。”尹真人微微摇头。 董澄面露失望。 尹真人倏然道:“大王勿忧,石重胤虽然大败,却有突厥相助。” “只要说动始罗可汗派遣骑兵增援,必能重整旗鼓,与高楷决一死战。” “依贫道愚见,汇聚石重胤、突厥两家之力,高楷必然大败。” “我竟忘了此事!”董澄如醉方醒,大笑道,“这把火烧得愈烈愈好,正可消耗突厥底蕴,两全其美。” 高楷、石重胤、突厥,皆是他劲敌。 若能让三家大战,迁延日月,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他连忙修书一封,派人送至突厥。 …… 且说原州、萧关,高楷在此驻守数日,梳理各县军政之事。 忽见唐检大步奔来,神色凝重:“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泾州有大部兵马调动。” 高楷眸光一闪:“可是石重胤卷土重来?” “正是!”唐检沉声道,“他大肆调拨陇、泾、宁、庆四州兵卒,拢共三万,屯于泾州安定城外。” 赵棋吃了一惊:“据微臣所知,这四州兵卒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五千之数。” “他竟尽数征集,不怕遭人突袭么?” 徐晏清微微冷笑:“石重胤此举,不外乎与我等决一死战。” “倘若大败,自然一了百了;一旦得胜,怎怕人突袭?” “原来如此!”赵棋恍然大悟。 杨烨忽然问道:“唐将军,观你神色,似有未尽之言?” “杨长史慧眼如炬!”唐检称赞一声,“奉宸司探知,漠北有骑兵动向,疑似为突厥人,正合兵南下,直奔庆州而来。” “突厥骑兵?”杨烨吃了一惊,“当真么?” 唐检重重点头:“奉宸司探查军情,从未出错,必然不假。” “只可惜,不知突厥骑兵有多少人。” 听闻此言,众文武皆神色凝重。 突厥,横亘于神州以北的庞然大物,骁勇善战,兵强马壮,远胜于吐谷浑,甚至中原各大枭雄,也谈之色变。 如今,竟然派兵南下,侵略关中。 李光焰眉头大皱:“石重胤称臣于突厥,两家沆瀣一气,此番出兵,必是应他所求,与我等对战。” 赵棋惊慌失措:“突厥骑兵来犯,这该如何是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将赵喆朗声道,“突厥纵然骁勇,我关中儿郎又怎是胆怯之辈?” “好!”高楷大笑一声,“有这等胆魄,纵然十万雄师来犯,又有何惧?” “突厥人又非三头六臂,皆是血肉之躯,刀砍会痛,枪刺会流血,与我等无异。” “怎能未战先怯?” 赵棋惭愧道:“微臣怯懦……” 高楷郑重道:“夫战,勇气也!” “突厥威名广传天下,心生惧意实属寻常。” “只要战而胜之,将其击败,自能消除恐惧。”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有这般豪情,末将誓死追随!” 诸将齐声喝道:“愿随主上死战!” 赵喆见此,眼中异彩连连——主帅英明神武,诸将悍不畏死,不愧是纵横西北四道的强军。 众文臣亦神色振奋,一扫阴霾之气。 高楷暗自点头:若不激发士气,却对突厥畏惧万分,一旦两军对垒,恐怕凶多吉少。 军心可用,方能商讨计策。 “石重胤、突厥两家合兵,来势汹汹更胜以往,诸位可有良策?” 老将军严光远主动请缨:“末将不才,愿为先锋,与石重胤、突厥联军决一死战!” 秦州刺史丁开山随行来此,闻言不甘示弱:“老臣未立寸功,实在有愧。” “愿与严将军同往,叫突厥小儿见识一番,我汉家威风!” 赵喆朗声道:“不必劳动二位老将军,小子熟读兵法,愿为先锋,必叫突厥人闻风丧胆。” 严光远拧眉:“你这孺子,年不过二十,尚需历练,怎可担此重任?” “我虽年老,仍可挥动三百斤重锤,击败突厥不在话下。” 赵喆不服气:“老将军休要小看于我!” “我自幼苦练武艺,力能扛鼎,军中少有人及。” 丁开山瞪他一眼:“小小孺子大言不惭,可敢比试一番?” “有何不敢?”赵喆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第404章 不辩牛马 眼看三人吵嚷着下扬比试,他连忙制止:“我知尔等战意,无需大动干戈。”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怎能让老幼上阵,岂非叫石重胤嘲笑我等无人?” “末将只需一万兵马,击败两家联军。” 李光焰紧随其后:“末将亦只需一万兵马,定能斩将夺旗。” 鲜于通、裴行基、唐检诸将纷纷请战。 高楷思忖片刻,朗声道:“诸位一片忠心,我自然知晓。” “不过,战扬之上,必须听从军令,不得一意孤行。” “是!”诸将停歇争辩。 高楷继续说道:“此次,便由严、丁二位老将军出战。” “谢主上!”严光远、丁开山二人大喜。 “你二人各率一万兵马,为前军。”高楷嘱咐道,“切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是!”二位老将俯首听命。 待两人前去召集兵马,堂中顿时炸开了锅。 “主上,丁刺史年过五十,严将军接近六十,已然老迈,怎可上阵厮杀?”唐检满脸不赞同。 赵喆神色激动:“主上偏心,专让老将军出战,却不让青壮上阵。” 李光焰亦有微词:“主上,严将军、丁刺史二人,虽有勇力,却不可久持,上阵厮杀可非儿戏,须得慎重。” 夏侯敬德、鲜于通、裴行基等人群情汹涌。 不光诸将出言反对,便是一众文臣亦不理解。 “主上,严将军、丁刺史二人虽说老成持重,终究上了年纪,一旦征战不利,出现闪失,怕是弄巧成拙。”徐晏清劝谏道。 杨烨建言道:“主上既派二位老将军出战,不如安排各将领军接应,以免耽误大事。” “此言极是!”诸将不约而同点头。 高楷环顾众人,郑重道:“尔等皆以为两位将军年老,不宜出战。” “若不出我所料,此战,二位老将必能击败石重胤、突厥两家联军。” “尔等暂且拭目以待,勿要多言!” “是……”众人只得偃旗息鼓。 心中却暗自摇头:主上太过怜老,竟将这等大战,交托于两个老丈身上,必有祸事。 高楷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不由暗笑:你们都如此想,石重胤、突厥联军必然更加轻视。 然而,严光远、丁开山二人年纪虽老,本领可还没老。 正要用这骄兵之计,一战定乾坤。 另一头,严光远、丁开山二人统率两万兵卒,出了原州,直奔泾州而去。 昼夜轮转,疾驰两日,依稀可见十里外安定城轮廓。 一条大河横贯东西,蜿蜒曲折宛如玉带,穿过护城河,流向京畿道邠州,最终在雍州注入渭水。 这大河正是泾水,水流清澈,与渭水迥然不同,正所谓:泾以渭浊,湜湜其沚。 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更呈现出“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的壮阔景象,叫人叹为观止。 泾州便因泾水得名,乃是长安西出阳关的咽喉要道,拢共有五县:安定、灵台、良原、潘原、临泾,以安定为治所。 此刻,两位老将领兵来此,下令择依山傍水处下寨。 一面各率千余轻骑,披挂上马,前往城下搦战。 这时,魏帝石重胤正在安定城县衙之中,听闻守卒禀报,不由大吃一惊。 “高楷竟这般迅速,派遣大军来攻?” 原本,他正想厉兵秣马,等候突厥骑兵前来,两家汇合,再往原州进发,击败高楷,夺回萧关。 没想到,计策赶不上变化,叫他措手不及。 “莫贺咄设现在何处?”想了想,他沉声问道。 莫贺咄设正是突厥骑兵之将。 刘茂拱手道:“三个时辰前,斥候传来消息,莫贺咄设刚刚踏入庆州,正在洛源。” “尚需两日,方能抵达安定。” 石重胤拧眉:“看来等不及两家联军了。” 高楷前军已至,中、后二军必然不远,一扬大战终究难以避免。 便在这时,下首一员武将高声道:“陛下,何须两家联军,我等三万兵马,足以覆灭高楷前军。” 这人却是石重胤麾下,怀化大将军索绥,勇力超群,素来受他看重,引为股肱。 闻言,石重胤却面露迟疑——此前与高楷一战,他却全军覆没,狼狈逃窜,难免心生畏惧。 若无突厥骑兵壮胆,着实不敢直撄高楷兵锋。 索绥叫嚷道:“陛下怎能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末将不才,愿出城一战,献上高楷首级。” 石重胤踌躇片刻,询问道:“高楷前军,何人为将,有多少兵马?” 守卒一五一十道:“兵马足有两万,领头的却是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将。” 听闻此言,堂中文武皆不敢置信。 两万大军,竟交由两个老朽统领,实在叫人惊诧。 石重胤惊疑不定,连忙率一众文武,登上西门城楼。 放眼望去,护城河外,果然有两名老将,白发白须,正高声叫骂。 “这……”众人面面相觑。 刘茂眉头大皱:“高楷派两个老朽来战,究竟何意?” 索绥冷哼一声:“定是轻视我等,故意派遣老朽,前来羞辱!” 石重胤大怒:“竖子,安敢欺我?” 派遣前军来战也就罢了,竟然委派两个老朽为将,分明瞧不起他,以此羞辱。 传扬开来,叫他颜面何存? 念及此,他怒喝出声:“传朕军令,即刻出城,砍下这两个老朽人头。” 诸将正要接令,却见刘茂劝谏道:“陛下且慢!” “高楷诡计多端,此次故意委派老朽为将,必定有诈,不可不防!” 索绥求战心切,冷笑道:“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朽罢了,纵然使些雕虫小技,又有何可惧?” “末将愿领兵前往,不消一刻,必定献上二人首级。” 刘茂摇头道:“索将军不可莽撞!” “须知,高楷颇有用兵之能,连战连捷,怎会如此不智,希冀两个老朽击败我等?” “依微臣愚见,他必定用这二人,叫我等怒而出兵,以施展诡计。” 石重胤清醒几分,颔首:“此话有理,不可中了高楷算计。” 第405章 垂垂老矣 “试想,两个老朽搦战,我等却避而不出,不敢出城一战,传扬开来,岂非遭天下人耻笑?” 石重胤闻言,当即喝道:“朕魏国儿郎,怎会惧怕两个老朽?” “你且率一万兵卒,砍下两人头颅。” 索绥断然摇头:“陛下,杀这两人,犹如牛刀杀鸡,何须千军万马。” “末将只需三千兵卒,足矣!” “好!”石重胤大笑一声,“便依你之意。” “朕于城头,观你斩将夺旗,莫要迁延太久。” “绝不让陛下失望!”索绥信心十足,即刻领命去了。 刘茂阻止不及,不由暗叹:陛下性子刚愎,容不得丝毫挑衅,如此冲动行事,早晚必有大祸。 索绥眼中唯有战功,却置军国大业于不顾,实在一介莽夫,不足与谋。 过不多久,西门大开,吊桥放落,索绥率领三千轻骑,跨过护城河,直奔高军阵前。 严光远、丁开山二人神色一凝,喝道:“敌将姓甚名谁,速速报来!” 索绥冷哼:“刀下亡魂,不配知晓我之姓名。” 两位老将大怒:“黄口小儿,太过无礼!” “尔等垂垂老矣,不在家中含饴弄孙,反倒披挂上战,着实不知羞耻!”索绥仰头大笑。 身后,三千魏军个个笑不可遏。 严光远白眉紧拧:“丁刺史,你可瞧见了,不光主上麾下诸将不赞同我等出战,魏军将士亦然嘲讽我等年老。” 丁开山冷声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正要让这些黄口小儿,瞧一瞧我等风采!” “这是自然!”严光远重重点头,转而低声道,“只是,若将这索绥杀了,石重胤却龟缩城中,不再出战,反倒不美。” “不如将计就计,利用其等骄横之心,引出城中大军,连连败退,示敌以弱,再一举将其覆灭。” “这才是大功一件!” 丁开山点头赞同:“此计甚妙,定能大获成功。” 两人计议一定,便见严光远策马上前,横刀怒目,喝道:“我等年纪虽老,手中宝刀却不老。” “你可敢与我一战?” “有何不敢?”索绥嗤笑一声,立即催动战马,高举长刀,直取严光焰天灵。 “来得好!”严光远须发皆张,一夹马腹,即刻迎上前去。 “铿!”短兵相接,陡然爆发一声锐鸣。 索绥心中惊疑,本以为这一刀,足以让这老朽身首异处。 却没想到,他竟硬生生扛了下来,不由暗惊:将死之人,竟有几分勇力。 严光远大笑一声:“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这般轻狂。” “今日,便让我好生教训你一番。” 索绥恼羞成怒:“老贼,休要逞口舌之利,拿命来!” 他攥紧长刀,猛然一旋,将余力卸去,顺势一挑,震开严光焰横刀,反手直劈脖颈。 严光远面色大变,策马便跑,口中兀自叫嚷:“竖子,擅用滥招,胜之不武!” “待来日,我吃饱喝足,再与你大战一百回合。” 索绥讥笑不已:“冢中枯骨,竟敢大言不惭!” 当即横刀立马,一甩长鞭,望着严光远背影,紧追不舍。 两人一追一跑,转瞬之间跨越十里之外,丁开山眼见此景,连忙号令士卒拉开拒马枪、鹿角,打开辕门,将严光远迎入帐中。 索绥追之不及,兀自叫骂一番,却见大营防守严密,并无破绽,又无人出战,不由大声耻笑。 “先锋之将这般胆小如鼠,想来,高楷也不过浪得虚名,一丘之貉罢了。” 三千士卒个个放声大笑,声震九霄,夹杂无数侮辱谩骂之词。 大营之中,两万高军听闻,尽皆大怒。 他们追随主上南征北战,攻无不胜,何曾受过这等羞辱,登时按捺不住,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请战。 丁开山不为所动,喝道:“稍安勿躁,不得造次!” 军令如山,众将士只得住口,心中却满腹牢骚。 严光远遥望一眼,低声道:“丁刺史,敌将已然中计,可按照计策行事。” 丁开山点了点头,当即下令:“全军拔营后撤,不得有误!” 众将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一名郎将疑惑道:“丁刺史,敌将不过三千人,我等足有两万,何须后撤?” “是极!”诸将皆是不解,“如今敌寡我众,正该尽出兵卒,一决胜负。为何一箭不发,反而撤退?” “传扬出去,岂不叫人耻笑?” 丁开山并未解释:“主上命我二人为将,全掌指挥调度之事,尔等只管听令,勿要所言!” “是……”诸将悻悻而去,心中却是嘀咕,“老将果然不中用,未战先怯,只顾逃命,怕是再无血勇之气了。” 丁开山看在眼中,叹道:“此战若败,你我再无颜面去见主上。” 严光远斩钉截铁道:“此战不胜,老夫必当自刎向主上谢罪!” 两人心志坚定,即刻率领大军,拔营起行,退出二十里。 忽又下令,草创一营,暂且栖身之所。 诸将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头,索绥嘲讽不已:“行将就木之人,不思在家等死,反而倚老卖老,在此舞刀弄枪。” “又一箭不发便匆忙撤退,惶惶如丧家之犬,何其可笑?” 魏军皆大肆讥笑。 一名都尉建言道:“将军,两个老贼这般无能,不如请陛下尽出大军,一举将其覆灭。” “以免迁延时日,高楷来援。” “此话有理!”索绥颔首,连忙命人前往城中回禀。 石重胤不疑有他,正要尽出三万大军,一决胜负。 刘茂深恐有诈,连忙劝阻:“陛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城中绝不可无人镇守。” 石重胤听从劝谏,只派两万兵卒,交予索绥调遣。 索绥得了增援,即刻来到高军营前搦战,极尽谩骂之词。 丁开山不堪受辱,当即出战,却只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匆匆逃回营中。 随后,两万高军再度后撤,至二十里外,又扎一营。 因行军仓促,却将数百车粮草、辎重尽皆丢下,散落一地。 索绥讥笑不已:“老贼无能,竟如此怯弱,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诸将放声大笑:“想来,高楷军中必是无人可用,竟叫垂垂老朽上阵,丑态百出。” 第406章 厚积薄发 又派人建言,请他尽出大军,叫老贼授首。 石重胤欣然同意,不顾刘茂劝谏,亲率一万兵卒,出安定城,与索绥汇合。 三万魏军合兵一处,压向高军。 索绥再度搦战,为一劳永逸,索性引出两位老将一齐上阵,以一敌二。 结果不消多说,两人仓惶败退,连忙下令诸将召集兵马,再退二十里,直至原、泾二州交界处,青石岭中,扎下营寨。 这一次,不光粮草辎重尽皆丢下,便是刀枪、甲胄,亦无暇顾及。 魏军顾不得追击,陡然哄抢起来。 谁不知晓,秦国公高楷富得流油,全军八成将士皆有甲胄,且制作精良,用料上乘。 除却甲胄,兵械,陌刀、双手剑、马槊、弓弩应有尽有,皆是上好兵械。 魏军三万士卒,穿戴盔甲者不足半数,见了这等宝贝,哪个不眼红。 便是大将军索绥,也忍不住停步,号令众人拾取,好生保管。 刘茂见此,拧眉道:“敌军大败,正该乘胜追击,怎能为些许甲胄兵械,裹足不前?” 石重胤不以为意:“敌军覆灭在即,稍后一战也不迟。” “倒是这些甲胄兵械,切莫小瞧,可是保命之物,谁敢轻忽?” 他虽坐拥关内道十五州,却是贫瘠之地,粮草辎重皆是稀缺。 此前与高楷一战,更将国中底蕴消耗殆尽。 如今见这许多“好物”,哪里顾得上追击,恨不得即刻收入库中,占为己有。 刘茂暗叹: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果然不假。 陛下身为大魏圣人,尚且如此,遑论麾下将士们。 另一头,高军大营之中,诸将义愤填膺:“严将军、丁刺史,我等一连撤退六十余里,恍如丧家之犬,颜面扫地。” “来日,如何向主上交代?” 众士卒非议不断,尽皆不满。 毕竟,往日里,他们跟随主上出战,攻无不克,连战连捷,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如今却狼狈奔逃,一退再退,更把所有粮草辎重、甲胄兵械都丢了。 翻越这青石岭,便是原州地界,届时,有何颜面与主上相见? 严光远、丁开山二人相视一眼,蓦然大笑。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魏军步步紧逼,这生死攸关之际,严将军、丁刺史何故发笑?” 若非主上严令二人为将,统率全军,众人早已不耐,定要向主上回禀,请求惩治。 严光远笑道:“敌军已然中计,这等大喜之事,怎不叫人开怀?” 丁开山附和道:“正所谓骄兵必败!” “眼下,三万魏军尽皆争抢粮草辎重、甲胄兵械,毫不设防,正是我等反击之时。” “这……”诸将如醉方醒,惊愕道,“莫非这一切,皆在严将军、丁刺史计策之中?” 二位老将点头笑道:“不如此,怎能将石重胤诱出城池,毕其功于一役?” “传令全军将士,即刻起兵,与魏军决一死战!” “得令!”众人齐声应和。 …… 却说原州、平凉城,高楷率两万大军,逶迤而行,来到城外安营扎寨。 此地距离青石岭,不过三十里之遥。 忽有流星马来报:“主上,前头传来消息,严将军、丁刺史二人一败再败,连退六十余里,粮草辎重、甲胄兵械尽失,正在青石岭中。” “什么?”众文武一片哗然。 二位老将虽然年迈,却也老成持重。 众人本以为,即便不敌石重胤,也可安然收兵。 没想到,两人竟大败亏输,遭敌军围追堵截,从安定城撵至青石岭,再退一步,便是这平凉城了。 夏侯敬德大呼道:“主上,二位老将军败退,绝不可坐视。” “末将愿领兵,前去迎敌。” 李光焰亦然请战:“主上,想必二位老将军体力不支,并非敌将对手,方才撤退。” “末将愿和夏侯将军一道,前往增援。” 徐晏清附和道:“主上,我军接连败退,石重胤必定骄横自满,此刻兴兵增援,或可挽回大局。” 高楷不置可否,转而笑问:“杨烨,你如何看待此事?” 杨烨沉思片刻,惊疑道:“莫非,这是二位老将军骄兵之计?” 严光远、丁开山二人,虽然一退再退,丢下粮草辎重、甲胄兵械,但两万大军丝毫无损。 石重胤本在城中驻守,等候突厥骑兵到来,合兵一处。 如今,却因为二人之计,尽出三万大军,深入青石岭。 此地两侧狭窄,正中唯有一条羊肠小道,正是绝佳设伏之地。 趁石重胤不备,可反戈一击,叫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愕然:“两位将军,竟有这等智谋?” 高楷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何况他们二人,久经沙扬,宦海沉浮,不知积累多少经验,怎会莽撞行事?” “败退六十余里,连扎三营,抛下粮草辎重、甲胄兵械,只不过示敌以弱,诱使石重胤出城。” “否则,他若一味坚守,待突厥骑兵前来,我等也无计可施。” 一众文武叹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果然如此!” 赵喆好奇道:“主上,二位将军如何反戈一击?” 高楷笑了笑:“他们每次撤退二十里,便将粮草辎重、甲胄兵械一一抛下。” “这些物资便是诱饵,使魏军上钩,待他们争抢,毫无防备,便是反击之时。” 赵喆心悦诚服,感叹道:“我不如二位将军远矣!” “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厚积而薄发。”高楷郑重道,“戒骄戒躁,勤勉不怠,有朝一日,你也可独掌一面。” “是!”赵喆昂首挺胸。 李光焰建言道:“主上,二位将军虽有妙计,终究敌众我寡。” “不如即刻起兵,前去青石岭,助他们一臂之力。” 徐晏清点头赞同:“石重胤为人狡猾,善于趋利避害,正可趁此良机,将他擒拿。” 高楷远眺天际,忽见一缕黑气从北方袭来,不禁摇头:“严老将军、丁刺史足以应对石重胤。” “反倒是突厥骑兵,堪为心腹大患。” 杨烨若有所思:“主上之意,突厥骑兵已然趋近泾州?” “若不出我所料,一日之内,其等必至。”高楷点头。 第407章 养尊处优 高楷倏然问道:“鲜于通,你可知晓,始罗可汗会派何人为将?” 鲜于通不假思索道:“往日里,始罗可汗常派莫贺咄设,襄助石重胤。” “正是倚仗突厥骑兵震慑,他才能攻取关内道十六州。” “微臣敢断言,除却莫贺咄设,绝无第二人。” 高楷微微颔首,转而问道:“唐检,奉宸司可有消息传来?” 唐检回言:“奉宸司探知,庆州有突厥兵马行迹,可惜,其等颇为警惕,暂且不知有多少人。” 高楷暗思:这黑气飘忽不定,威胁并不大,看来,突厥骑兵至多万余人。 想到这,他沉声道:“魏军交由两位老将军应付,我等即刻进发,绕过泾州,前往庆州、驿马关。” 驿马关为庆、泾二州交界处,突厥骑兵南下与石重胤汇合,这是必经之地。 “遵令!”众人凛然遵从。 不多时,高楷命鲜于通镇守萧关,其后,率领两万大军,直奔庆州。 …… 且说泾州、青石岭。 石重胤纵容麾下兵卒,争抢甲胄兵械,一面听取诸将回禀。 “陛下,我等一共缴获三百车粮草,辎重无数,另有明光铠、锁子甲、细鳞甲等诸多甲胄,陌刀、双手剑、马槊、长枪、盾牌不可胜数。” “好!”石重胤喜上眉梢,“此战得胜,不光出了一口恶气,更有如此多收获,不虚此行!” 刘茂听闻,亦然开怀:“以战养战,胜敌益强,如此方能长久。” 石重胤笑道:“正是此理!” “陛下,如今物资尽得,正可兴兵,剿灭这支兵马。”刘茂建言道。 索绥拧眉:“刘相公何必操之过急?” “这一路行来,尚有诸多粮食散落,未来得及捡拾,何不让将士们尽兴而归?” 严光远、丁开山二人撤退时,特意命众人将粮食抛洒,散落数十里地。 如此多粟米,漫山遍野皆是。落在魏军眼中,哪里按捺得住,齐齐哄抢起来。 这时节,填饱肚子方才是第一要紧事,平日里,即便他们为陛下效力,也不过啃些混合着麸皮、粗糙难咽的米糠。 哪里能像高军将士一般,如此豪奢,吃粟米做成的炊饼。 即便是索绥见此,也不由咋舌,暗道:高楷治下,竟这般丰衣足食么? 此刻,众将士争相捡拾,他也乐见其成,毕竟,少不了他的好处。 刘茂冷声道:“索将军切莫大意。” “倘若敌军趁我等不备,出兵来攻,该如何是好?” 索绥乐不可支:“刘相公真会说笑。” “就那两个老朽,胆小如鼠,我等不去攻他,便该弹冠相庆。” “怎有胆量出兵,虎口拔牙?” 石重胤亦不以为然:“刘卿不必杞人忧天,待将士们尽兴,再将高军剿灭也不迟。” 刘茂无可奈何。 有陛下允准,众士卒再无顾忌,一个个争抢起来,甚至分赃不均互相殴打,惹得诸将大笑,仿佛看一扬好戏。 便在这时,变故陡生! “杀索绥!” “杀石重胤!” 青石岭中,喊杀声骤然响起,由远及近,伴随尘土漫天,飞沙走石,恍若一阵飓风席卷而来。 石重胤循声望去,惊愕道:“怎会如此?” 一面面旌旗狂舞,上书斗大“严”字,正是严光远率军杀来。 索绥大惊失色:“这老朽,竟敢兴兵来攻?” 一众魏军士卒,手无寸铁,面对高军杀来,个个措手不及,顷刻间杀得人头滚滚。 严光远身先士卒,手持一柄横刀,大杀四方,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与此前胆小畏缩,屡战屡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刘茂面色大变,慌忙道:“陛下,我等中了奸计,速速撤回城中要紧!” 石重胤如梦初醒,大叫道:“撤,速撤!”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两个老将连连败退,丢下粮草辎重,皆是故意为之。 索绥恼羞成怒:“陛下莫慌,待我与老贼一战,取他项上人头。” 不等石重胤回应,他策马扬鞭,径直迎上前去。 手中长刀一挥,便要取严光远性命。 “黄口小儿,休要逞凶!”严光远大喝一声,持刀便砍。 刀兵相击,顿时火花四射。 索绥只觉虎口发麻,臂膀钝痛,胯下战马承受不住巨力,陡然嘶鸣起来。 “这老朽,竟有如此勇力?”他面色煞白,如醉方醒。 原来,此前这老贼撑不过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竟是诡诈之计,叫他掉以轻心,落入陷阱之中。 念及此,他又羞又怒,心中发狠:不杀这老贼,我誓不为人! 当下,鼓起全身劲力,与严光远战至一处。 石重胤阻止不及,咬牙道:“传令,鸣金收兵,勿要迟疑。” “是!”传讯兵卒慌忙奔走,铜钲之声响彻四方。 一众士卒顾不得满地粟米,当即四散奔逃。 刘茂急切道:“陛下,您万金之躯,不必顾及将士,即刻回返安定要紧!” 石重胤重重点头,猛然挥动长鞭,想要逃回城中。 然而,为时已晚! “魏帝石重胤,你已中了我家将军之计,还不快束手就擒?” 斜刺里,陡然杀出一支兵马,一面面“丁”字旌旗猎猎飞舞,为首一将须发皆白,正是丁开山。 石重胤瞳孔一缩:“有伏兵?” 丁开山横刀立马,喝道:“石重胤,立即下马投降,我可饶你一命。” “痴心妄想!”石重胤大怒,抡起长刀,便要与丁开山一战。 刘茂慌忙扯住缰绳,劝道:“陛下,前有追兵,后有伏击,不可在此久留。” “不如即刻潜入青石岭深处,或可逃得一命。” 石重胤咬牙切齿:“此番奇耻大辱,怎可不报?” 他一时不察,竟大败于两个老朽手中。 传扬开来,颜面荡然无存。 “朕誓要斩杀老贼,以泄心头之恨!” 丁开山见他不降,也不多说,策马持刀便砍。 石重胤养尊处优多时,怎是他的对手。 不过三个回合,便败下阵来,险象环生。 刘茂心急如焚:“陛下怎可如此莽撞!” 便在这时,一声大喝遥遥传来:“陛下勿忧,末将来也!” 石重胤转头一望,大喜道:“索卿?” 索绥见他遇险,急忙虚晃一招,弃了严光远,前来相助。 第408章 装模作样 奈何,索绥胯下战马,乃突厥良驹,奔跑之速,快如闪电。 眨眼间,便与丁开山短兵相接,救下石重胤。 “若无索卿,朕性命不保!”石重胤不胜感慨。 这时,严光远策马追来,手中横刀直取他首级。 “陛下当心!”刘茂目眦欲裂,急忙欺身上前。 “哧!”霎时间,鲜血四溅,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刘卿!”石重胤骇然失色。 “陛下,速撤!”索绥一刀挡开丁开山,陡然转头大喝。 石重胤神色一震,急忙率领千余残兵,窜入山林之中。 索绥松一口气,拨马转头便跑。 严光远堪堪追来,见他远去,不由面露遗憾:“可惜,未能斩杀此人。” 丁开山笑道:“那要看她,能否避过我这一箭。” 话音刚落,他弃了横刀,执起长弓,扣上箭,倏然射去。 “咻!”箭如流星,直取索绥后心。 只是,这危急关头,索绥似有所觉,一个侧身,避免一箭穿心,只射中臂膀。 丁开山喟然一叹。 严光远宽慰道:“此人弓马娴熟,武艺精通,非寻常之将可比,轻易杀之不得。” “不过,石重胤全军覆没,亦是大功一件。” 丁开山环顾四周,笑道:“正是!” 主帅逃跑,其余兵卒全无斗志,或降或逃。 一名郎将拱手道:“禀严将军、丁刺史,粮草辎重、甲胄兵械,皆失而复得。” “严将军、丁刺史,有勇有谋,我等钦佩之至。”众人皆是赞叹。 两位老将笑道:“传令下去,降者不杀。” “派人收拢物资,整编降卒。” “其余人等,齐往安定城,拿下泾州。” “另派流星马,向主上献上捷报!” “得令!”诸将轰然应诺。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庆州、驿马关。 莫贺咄设率领一万突厥骑兵,昼夜疾驰,刚刚抵达关外。 “报!”这时,一员斥候策马飞奔而来,“将军,前头十里外,便是驿马关。” “过了此关,可直达泾州,距离安定城不过百里。” “再探!”莫贺咄设面色肃然,“若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是!”斥候拨马而去。 身侧,一名亲卫大惑不解:“将军,汉人懦弱无能,自相残杀,何须这般警惕?” 这一路行来,他们烧杀抢掠,却不见抵抗,唯有磕头求饶,或抱头鼠窜。 莫贺咄设沉声道:“石重胤不堪大用,那秦国公高楷,却是汉人中的英雄,不可小觑。” 亲卫不以为然:“汉人最喜沽名钓誉,实则一个个银样镴枪头,装模作样罢了。” “高楷虽有一些名声,只因手下败将皆是无能之辈,这才让他逞英雄。” “碰到我等突厥儿郎,必然和石重胤一样,不堪一击。” 莫贺咄设摇了摇头:“汉人诡计多端,尤其这高楷,非寻常人可比,稍有不慎,便会中了算计。” 他此次率一万人出征,始罗可汗耳提面命,不可大意轻敌,以免客死异乡。 他倒也谨慎,一路行来,虽然放纵士卒烧杀抢掠,却也时刻警惕,派遣斥候多番探查,自觉万无一失方才起行。 亲卫颇为不屑:“将军何必长汉人锐气,灭我突厥威风?” 不光是他,这一万突厥兵卒,个个傲气,并未将高楷放在眼中。 唯有莫贺咄设一人拧眉:“小心无大错!” 话音刚落,忽闻左侧山林轰然一声爆响,犹如天塌地陷。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片片林木不断倒伏下去,大小岩石滚滚而来,掀起一阵阵烟尘。 “有埋伏?”莫贺咄设瞳孔一缩,急忙叫道,“速撤!” 传讯兵卒怔愣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慌忙挥动令旗。 “汉家鼠辈,只会阴谋诡计,可敢出来一战?”亲卫大喝一声。 “有何不敢?”蓦然,山林中一人应声而出,身形恍如黑塔,双目喷火,高呼道,“突厥小儿,你阿耶在此!” 这人正是夏侯敬德! “竖子,欺人太甚!”亲卫勃然大怒,挺枪策马便迎上前去。 “来得好!”夏侯敬德仰头大笑,一夹马腹,手持长槊狠狠一劈。 两人交错而过,一个回合间,便见一杆长槊将这亲卫连人带马,劈成两段。 “这……”一众突厥骑兵,骇然失色。 在突厥军队之中,将军帐下亲卫,唯有勇力超群者,才能担任。 这亲卫勇冠三军,武力绝伦,军中人人敬畏。 没想到,一个照面便被敌将斩于马下。 这身如黑塔、双目喷火之人,莫非天神下凡? 想到这,一万骑兵士气大跌,人人畏惧。 莫贺咄设见此面色大变,急忙号令众人撤向后方。 只是,无边巨木、岩石接连落下,络绎不绝,狠狠砸在军队之中。 眨眼之间,不知多少人猝不及防,砸成肉泥。 山道上登时鲜血淋漓,残肢断臂无数,夹杂着惨叫、哀嚎之声,响彻漫山遍野。 “绝不能久留在此,陷入包围圈!”莫贺咄设一咬牙,避开巨木、岩石,一马当先率众撤退。 突厥骑兵见此,军心稍振,迅速追随他逃出山谷。 左侧半山腰处,一方石台上,高楷俯瞰一眼,称赞道:“这突厥将军,倒是悍勇谨慎!” 唐检附和道:“莫贺咄设为始罗可汗帐下大将,骁勇善战,且机智果敢,颇受重用。” 高楷玩味一笑:“始罗可汗派他支援石重胤,齐来攻我,倒是煞费苦心。” 杨烨眸光一闪:“观这莫贺咄设行事,对我中原似乎了解颇深,恐怕另有人从中作祟。” 唐检转念一想,脱口而出:“董澄?” “除他以外,绝无第二人!”杨烨哂笑道。 高楷淡声道:“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这是董澄一贯伎俩。” “无耻之尤!”唐检气愤道,“为了得胜,竟无所不用其极,引突厥骑兵南下,烧杀抢掠,涂炭百姓。” 高楷笑了笑:“传令光焰,即刻截击,务必擒拿莫贺咄设。” “得令!”传讯小卒,即刻挥动赤旗,吹响号角。 高山绿林之间,一片鲜血摇动,耀眼夺目;苍凉的号角声,随后传遍四方。 第409章 聚精会神 “是!” 弓弩手率先回应,三千人弯弓引箭,倏然松手。 “咻咻咻!”霎时间,弓如霹雳,箭似流星。 莫贺咄设抬头一望,骇得面无人色:“速速躲避!” 然而,军令来不及传开,便见箭如雨下,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一个个突厥骑兵措手不及,坠落马下。 莫贺咄设一刀劈开数支箭矢,环顾左右,心头滴血。 这些骑兵可都是军中精锐,体魄强健,经历千里奔袭,仍有余力。 本想即刻赶往安定,与石重胤汇合。 没想到,在这半路上,遭受伏击,直接折损大半。 望着一面面“高”字旌旗,他又惊又疑:“高军怎会在这驿马关?” “莫非,石重胤已然兵败?” 心中不祥之感越发浓烈,不知不觉间,退至山谷外围。 眼见追兵未至,前方一片坦途,众残兵大松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喜悦涌上心头。 然而,不等众人将这口气松完,便见斜刺里杀出一支兵马,个个持刀执枪,目光凛然。 为首一将身穿明光铠,气宇轩昂,手中银枪熠熠生辉,刺人眼目。 “杀突厥狼崽子!” “杀莫贺咄设!” 一阵阵喊杀声四处回荡,落在残兵耳中,不啻于天降雷霆。 “将军,这该如何是好?”众人早已吓破了胆,六神无主。 莫贺咄设咬了咬牙,喝道:“传令,结成军阵,冲出重围!” 后有追兵,前有伏击,要想活命,只能强行突围。 “是……”残兵们抓住救命稻草,急忙聚拢一处,结成锥形阵。 前方,李光焰眼见此景,颇为惊讶:“这突厥将军,倒是临危不惧。” 寻常之将落到这等境地,早已惊慌失措,狼狈奔逃。 这突厥将军一声令下,竟能迅速稳定军心,重整旗鼓。 想来,在始罗可汗帐下,也非一般人物。 不过,突厥骑兵骁勇,我汉家儿郎又怎是懦弱之辈? 李光焰一夹马腹,迎着突厥军阵,挺枪便刺。 莫贺咄设神色一震:“此人武艺不凡,胆魄过人,莫非便是高楷麾下猛将,李光焰?” 至于之前一槊杀了他亲卫者,按照董澄献上的图册,必然是夏侯敬德。 这两位猛将皆在,想必秦国公高楷,就在不远处。 莫贺咄设心中一沉,高楷在此,石重胤必然兵败,甚至身亡。 只是,石重胤足有三万大军,按理来说,据守安定城,应当稳如阴山。 怎会在短短数日之间,便大败亏输? 正惊疑不定,忽见一股劲风刮来,裹挟着凛冽枪芒。 莫贺咄设连忙收束心神,不敢怠慢,挥动环首刀意欲硬抗这一击。 “铿!”刀、枪相撞,尖锐之声陡然爆发,刺得人耳膜欲裂。 “他竟有这般勇力?”莫贺咄设心中震骇。 两人一个交手,他便有力不从心之感,仿佛面对的不是人间将领,而是天上神将。 正失神时,枪芒一闪,恍若梨花盛放,却裹挟着致命的杀机。 莫贺咄设一咬舌尖,借助这钻心的剧痛,聚精会神。 双手各持环首刀,交叉挡在身前,挡住银枪,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 李光焰持枪压下,心中却是讶然:这突厥将军,武力不可小觑。 “铿铿铿!”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交手数个回合。 李光焰越战越勇,一身力气仿佛滔滔黄河,奔流不息。 莫贺咄设勉强支撑,逐渐败下阵来。 便在这时,一声如雷大吼,传遍四方。 “夏侯敬德在此,拿命来!” 莫贺咄设大吃一惊,手中环首刀不自觉卸力,破绽尽出。 这大好时机,李光焰怎会错过? 连忙一枪,将他刺于马下。 “将军?”突厥残兵目眦欲裂,纷纷欺身上前。 “咻咻咻!”恍惚间,又是一阵箭雨。 经此一战,突厥骑兵死得七七八八,一万之众,只剩千余人,仍在顽抗。 李光焰朗声喝道:“尔等将军已死,还不投降?” “降者不杀!” 劝降之声震动四野,在山谷中远远回荡,然而,这千余残兵,宁可死于箭下,也无一人投降。 到了最后,山道上尸横遍野,再无一个挺立者,唯有些许断手断脚之卒,惨叫挣扎。 至于轻伤者,不等敌军来杀,个个横刀自刎,毫不迟疑。 李光焰环顾一眼,神色凝重:“突厥兵卒有如此血性,难怪纵横中原,驰骋草原大漠,战无不胜,叫人闻风丧胆。” 这时,夏侯敬德策马上前,望一眼莫贺咄设尸首,冷哼道:“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身后,众兵卒缴获数百车粮草、兵械,另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数,沾染斑斑血痕,显然四处抢掠得来。 甚至有百余个年轻娘子,个个衣不蔽体,皮开肉绽,仿若行尸走肉。 陶锅之中,甚至发现人手人脚,尚可清晰辨认出来,来自妇人幼儿。 李光焰眉头大皱:“突厥骑兵,竟敢吃人?” 夏侯敬德冷声道:“突厥狼崽子,视我中原男儿为奴隶,妇人幼儿为干粮,称为两脚羊,嗜杀成性,形如禽兽。” 李光焰攥紧双拳:“有朝一日,我定要攻灭突厥。” “你既立下这等大志,可不能食言!”两人正说话间,高楷策马前来。 李光焰郑重道:“末将虽不才,愿追随主上,驱除突厥,恢复汉家江山。” “好!”高楷朗声道,“君子一言九鼎,我等着这一天。” 众文武相顾,满腔豪情犹如烈日喷薄。 便在这时,唐检匆匆上前,拱手道:“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庆州安化城附近,发现石重胤残兵踪迹。” “哦?”高楷玩味一笑,“石重胤逃到安化城了?” 庆州拢共十县:安化、乐蟠、合水、马岭、方渠、同川、洛源、延庆、华池、怀安。 这安化城便是庆州治所。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不可让他逃走,末将愿为先锋,前去追击!” 高楷摇头:“且让他去,穷寇莫追。” 这石重胤似有趋利避害之能,屡屡逃出生天,气运必定不同寻常,非一时可灭。 想了想,高楷交代道:“唐检,你派奉宸司校尉,将莫贺咄设身死,突厥骑兵阵亡之事,传至安化城,务必让石重胤得知。” “另外,宣布消息,假称我等领兵,攻打安化城。” 第410章 鸠占鹊巢 高楷颔首:“眼下夺取长安要紧,不必与他纠缠。” “让他退回夏州,暂时互不进犯。” 唐检迷惑不解:“主上,石重胤虽有几分急智,却不过平庸之辈。” “何不趁机兴兵,围困安化,将他斩杀,以覆灭魏国?” 高楷摇头一笑:“魏国可灭,但绝非此时。” “这是为何?”众文武皆是不解。 杨烨咂摸片刻,不确定道:“主上可是打算,以魏国为屏障,抵抗突厥?” “正是!”高楷颔首,“突厥兵强马壮,莫贺咄设这一万骑兵,不过九牛一毛,远不至于伤筋动骨。” “倘若杀了石重胤,覆灭魏国,我等便与突厥为邻,为防始罗可汗南下来攻,必须在边境囤积重兵,大耗粮草、民力。” 徐晏清回过味来:“留着石重胤,便可以魏国为缓冲,不至于和突厥突发战端,大动干戈。” 杨烨补充道:“有魏国这一重屏障,我等可从容攻取长安,拿下京畿道,不必时刻担忧突厥南下,侵扰关中。” 李光焰稍有疑惑:“话虽如此,石重胤对始罗可汗俯首称臣,卑躬屈膝,一旦他再度联合突厥骑兵南下,这该如何应对?” 杨烨淡笑道:“石重胤虽然向突厥称臣,但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两者不过面和心不和罢了。” “否则,他怎会不顾始罗可汗命令,不等莫贺咄设领军抵达,便出城交战?” 高楷微微颔首:“经此一战,石重胤大败亏输,魏国兵力、粮草损耗殆尽,元气大伤。” “他怎敢再与突厥骑兵联合,莫非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鸠占鹊巢么?” 李光焰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我等可与石重胤、突厥相安无事。” 高楷笑道:“这不过权宜之计,迟早必有一战。” 众人皆松了口气,毕竟,突厥太过强横,如同一柄悬在中原民众头顶的铡刀,随时劈下来,致使家破人亡。 高楷看在眼中,不由暗叹一声。 他虽据有四道,却也无法与突厥全面大战,只能继续攻略中原诸道,增强底蕴,广积粮草,高筑城墙,待来日,再与始罗可汗一决胜负。 诸将神色轻松,唯有夏侯敬德不乐意:“就这般放过石重胤,末将实在不甘。” 毕竟,擒拿一位帝王,覆灭一国,这可是泼天大功。 高楷笑骂道:“你这混不吝,天下又非石重胤一帝一国。” “群雄逐鹿,各自称王称帝,立功之机数不胜数,还愁没有你夏侯敬德用武之地么?” 夏侯敬德憨笑道:“末将言行无状,请主上责罚。” “你啊,须得戒骄戒躁。”高楷叮嘱一声,暗思:敬德勇冠三军,却尚需磨练,制住鲁莽性子,方可让他独当一面。 “主上,战扬清理完毕,所有尸首尽皆埋葬。”忽有小卒前来禀报。 高楷微微点头:“传我军令,即刻回返泾州。” “是!” 翌日,安定城中,高楷端坐府衙,朗声道:“此战得胜,仰赖诸位出谋划策、奋勇厮杀之功。” “杨烨,诸将功劳详细记录,伤者全力医治;战死者名入英烈祠,抚恤到位,不得有误!” “遵令!”杨烨肃然应下。 “严、丁二位老将,有勇有谋,大败石重胤,覆灭三万魏军,功勋卓著,不可不赏!”高楷继续说道。 “传我军令,擢升严光远为云麾将军,丁开山为兰州刺史。” 严光远、丁开山二人大喜下拜:“谢主上!” 众文武既羡又赞,毕竟,二位老将果然如主上所料,示敌以弱,以骄兵之计,覆灭三万魏军,使石重胤狼狈逃窜。 着实叫人惊叹! 高楷挥手请起,笑道:“诸位有功将士,我必不吝赏赐。” 诸将皆是欣喜。 徐晏清蓦然开口:“主上,石重胤大败溃逃,陇、泾、宁三州防御空虚,正可派人传檄,收取诸县。” 高楷点头同意:“晏清,你文采斐然,便有劳你书写檄文,传阅三州诸县。” “是!”徐晏清稍作思索,提笔一挥,即成一篇华彩文章。 当下,高楷委派诸将传檄。 石重胤全军覆没,诸县兵力空虚,自是望风而降,文书如雪片一般飞来。 不过数日,陇、泾、宁三州,皆在高楷掌控之中。 …… 话分两头,且说岐州、雍县。 县衙之中,王宗仁大马金刀,高坐上首。 “不知魏帝、莫贺咄设与高楷一战,结果如何了?” 下首,岐州刺史陆纪览笑道:“大将军不必担忧,依下官看来,高楷必败无疑。” 王宗仁面露笑意:“何以见得?” 陆纪览侃侃而谈:“魏帝举国之力,召集陇、泾、宁、庆四州兵卒,共计三万大军。” “又有莫贺咄设率领一万突厥骑兵,前去相助。” “二人强强联手,珠联璧合,必能大败高楷。” “大将军静候捷报即可。” “承你吉言!”王宗仁笑道,“若果真如你所说,我……” 话未说完,忽见一员小校大步跑来,惶急道:“大将军,泾州传来消息,魏帝大败,全军覆没。” “什么?”王宗仁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小校一五一十道:“据闻,高楷派遣严光远、丁开山二人出战,一举得胜。” 陆纪览不敢置信:“据下官所知,严光远年过六十、丁开山年过五十,垂垂老矣,怎能得胜?” “陆刺史有所不知,这二人使用诡计,接连败退六十余里,诱使魏帝出城追击,至青石岭。” “一路抛洒粮草辎重、甲胄兵械,而后趁魏军士卒不备,一举杀出,魏帝抵挡不住,只能潜入深山老林。” 小校所言,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震得堂中众人神情恍惚。 本以为魏帝、莫贺咄设两家联合,共计四万大军,定能大败高楷。 没想到,事实截然相反。 魏帝不光未能得胜,反而全军覆没,狼狈奔逃。 乍闻这等噩耗,直叫人瞠目结舌。 “魏帝败逃,为何不见莫贺咄设?”蓦然,堂下一人出言询问。 这人年过中旬,仪态沉稳,却是许晋。 小校摇头道:“卑职不知莫贺咄设身在何处,只知魏帝独率麾下大军,与高军一战。” 王宗仁反应过来,面露喜色:“如此说来,魏帝虽然大败,尚有莫贺咄设未曾参战。” “突厥骑兵悍勇无匹,虽然只有一万人,亦能抗衡高楷大军。” 第411章 釜底抽薪 “任凭高楷如何用兵,也绝非莫贺咄设对手,他可是始罗可汗爱将,攻城掠地所向披靡。” 众人纷纷点头。 唯有许晋一人不以为然,暗思:秦国公既然派遣二位老将出战,必然成竹在胸。 听闻突厥骑兵来攻,怎会不作防备? 说不定,早已派遣兵马前去拦截,将莫贺咄设挡在泾州之外,以各个击破。 他本想出言质疑,环顾众人,却又咽下话头。 毕竟,他投奔陆纪览,只为暂时栖身,并非为齐王效力。 何必直言不讳,打破众人念想,惹人厌恶呢。 便在这时,一员斥候飞奔而来,满脸惊恐:“禀大将军,邠州杜刺史传来军情,莫贺咄设身亡,一万突厥骑兵尽皆战死。” “这……”众人一片哗然。 王宗仁面色大变:“这如何可能?” 斥候胆战心惊:“据闻,高楷趁二位老将与魏帝交战,亲率两万大军,绕行至庆州驿马关设伏。” “莫贺咄设一时不防,方才这般下扬。” 斥候的话,简直像一柄万斤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原本将翻盘之机,寄托在莫贺咄设在这一万骑兵身上,没想到,祸不单行,这么快便叫他们大失所望。 陆纪览满脸羞惭:“下官无能!” 诸将面面相觑,尽皆羞愧。 王宗仁颓然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魏帝溃逃、莫贺咄设败亡,谁能抵抗高楷兵锋?” 众人无言以对。 沉默半晌,陆纪览咬牙道:“大将军,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不如立即退兵,回返长安。” “不可!”王宗仁断然否决,“岐州为京兆府一方门户,怎可轻言舍弃?” 岐州于汉朝之时,为关中三辅之一,右扶风。 诗仙曾经称赞:“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 据《方舆胜览》记载:凤鸣于岐,翔于雍,栖于凤。 自古以来,便是京兆府西面屏障,拱卫长安。 并且,从关中至汉中四条栈道,便有陈仓、褒斜两道,由岐州为起点,可谓扼守险要,重中之重。 一旦放弃岐州,京兆府独木难支,长安亦危在旦夕。 “下官失言,请大将军恕罪!”陆纪览慌忙下拜。 王宗仁挥手叹道:“起来吧。” “魏帝、莫贺咄设皆败,陇、泾、宁三州,必然落入高楷手中,下一步,他必取岐州,攻京兆府。” “诸位可有良策退敌?” 众人相顾默然。 高楷兵锋如此之盛,谁敢轻言退之? 王宗仁面露失望。 陆纪览拱手道:“大将军,下官举荐一人,必有妙计。” “哦?”王宗仁颇为惊讶,“何人?” 陆纪览笑道:“此人为下官好友,名为许晋,正在堂下。” “方才,正是他问起莫贺咄设下落。” 王宗仁面露喜色:“这等大才近在眼前,我却视而不见,实在不该。” 他看向许晋,郑重道:“你有何妙计,大可说来。” “若能击退高楷,我必向大王请功,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许晋心中无奈,他本想一言不发明哲保身,却不料,终究卷入其中。 “草民才疏学浅,不过老生常谈罢了。” “秦国公必将攻打岐州,此为毋庸置疑之事。” “然而,他孤军深入,粮草辎重从岐山道运来,颇为艰难,无法迁延日月,必定想要速战速决。” “既如此,大将军不妨兵分两路,一路沿渭水溯流而上,至秦州上邽,切断他的粮道。” “一路出陈仓道,至凤州,再反攻南郑。” “此为釜底抽薪之计,或可引秦国公撤兵。” “好一个釜底抽薪!”王宗仁大笑一声,“断粮道,攻驻地,若能成功,高楷必然回返,岐州之危迎刃而解。” 众人听闻,亦然赞叹。 陆纪览与有荣焉:“大将军,许晋身怀大才,何不封一官职,收为己用?” 许晋看他一眼,不由暗叹交友不慎,本想脱身离去,却又卷入旋涡之中。 王宗仁自无不可:“传令,授许晋为记室参军一职,于我帐下听用。” “谢大将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晋只得领受。 不然,他恐怕难以走出这县衙。 陆纪览补充道:“大将军,高楷诡计多端,麾下更有奉宸司这等鹰犬,不得不防。” “不如让一路士卒假装渔民,沿渭水溯流,另一路扮作商贾,走陈仓道,避免暴露行踪。” 王宗仁从言听计从:“就依此言行事。” 计议一定,众人陆续散去。许晋追上陆纪览,抱怨道:“陆兄知晓我之来意,何必出言举荐,叫我不得自由?” 陆纪览不认同道:“贤弟之才,百倍于我,怎能继续颠沛流离,蹉跎岁月,致使明珠蒙尘?” 许晋苦笑一声:“正因数十载颠沛流离,不得明主,我才越发慎重,再不愿随意投靠一人,重蹈覆辙。” 陆纪览郑重道:“齐王素有大志,知人善任,虽然一时困顿,必有乘风而起之时。” “以贤弟之才,此时投靠,正是雪中送炭,待来日,还愁没有封侯拜相,名满天下之时么?” “齐王虽有大志,然而长于治政,短于用兵。”许晋摇头道,“依我看来,不过是守成之主。” 陆纪览眉头一皱:“贤弟此言差矣。” “昔年,汉高祖亦不擅长用兵,却击败楚霸王,一统天下。” “齐王坐拥京畿道,麾下文士如云,武将如雨,齐心协力,必能开创大业。” 许晋不以为然:“陆兄此言,有失偏颇。” “汉高祖识人善任,得三杰辅佐,方才开创汉朝四百年基业。” “然而,齐王端坐长安,于朝堂争权夺利,麾下大多见异思迁,心向大周之人,并非齐心协力。” “何况,京畿道外有群敌环伺,不说赵王刘竞成、夏王窦至德等天下枭雄,便是秦国公,亦是一等一的英主。” “如此内外交困,难以打破,遑论进取天下。” 陆纪览怫然不悦:“贤弟如此推崇高楷,何不前去投靠,反而贵脚踏贱地?” 许晋自觉失言,连忙转移话题:“陆兄家学渊源,才高八斗,为何一心一意辅佐齐王?” 第412章 另辟蹊径 “所幸大王出手相救,方才逃得一命,流放边疆。” “后来,先帝驾崩,大王将我召回,委以重任。” “此等大恩,我必誓死相报。” 许晋不胜唏嘘,却又无话可说——他与陆纪览数年未见,着实不知。 既是救命,又是知遇之恩,纵然粉身碎骨也当报答。 陆纪览郑重道:“贤弟,天下群雄,无不重视门第出身,你我家道中落,只是寒门庶族。” “如今,齐王知人善任,不以出身论英雄,正是我等效力之时。” “何不与我一起,辅佐齐王,扫平群雄,一统天下?” 许晋暗叹一声,只能应下,静观其变。 …… 且说泾州、安定城,府衙之中。 高楷正于前堂理事,忽一抬头,向西南望去。 两道黑气,飘然而来,欲侵蚀大鼎。 “这是……岐山、陈仓二道,有敌军突袭?”他不由吃了一惊。 看来,董澄不甘寂寞,派遣大将出兵,想要断他粮道,攻他驻地,逼他撤兵回返。 “釜底抽薪,倒是一招妙棋。”高楷不由暗思,“只是,究竟何人,设下此计?” 想了想,他唤来唐检、严光远,叮嘱道:“唐检,传令兴仁,让他派遣州中兵卒,到黄花县守御,小心陈仓道伏兵。” “严老将军,有劳你前往上邽镇守,防备齐军突袭,断绝祁山粮道。” 唐检、严光远皆大吃一惊:“祁山、陈仓二道有敌军突袭?” 高楷微微颔首:“有备无患。” “齐军既为突袭,兵力必不甚多,可据城坚守,莫要擅自出击。” “是!”两人匆匆去了。 徐晏清面露惊诧:“此为釜底抽薪之计,堪为巧妙。” 毕竟,粮道若断,驻地失守,即便四万大军,也如一盘散沙,崩溃之日不远。 杨烨眸光一闪:“微臣听闻,董澄派遣王宗仁,率大军至雍县,守御岐州。” “此计想必出自于他。” 徐晏清微微摇头:“我曾游历长安,与王宗仁有一面之缘。” “此人擅长领兵作战,却短于计谋。” “这釜底抽薪之计,必是他人所献。” “来而不往非礼也!”高楷笑道,“无论何人献计,他既然出招,我自当接招。” “传我军令,命哥舒浩率军,走褒斜道,攻岐州郿县。” “另外,让马规元领五千兵卒,走傥骆道,直取雍州周至。” “得令!”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徐晏清笑赞,“主上这招,正要叫王宗仁、董澄疲于应对。” 杨烨说道:“王宗仁、董澄必在两道布设重兵把守,若要攻取岐州,还得我等出兵打开局面。” 高楷颔首:“传令,犒赏三军,待明日一早,即刻赶往邠州,攻打新平。” 邠州拢共四县:新平、三水、永寿、宜禄,以新平为治所。 “这……”两人怀疑自己听错,“主上,不是攻取岐州么,为何前去邠州?” 高楷淡笑道:“王宗仁麾下兵卒至多两万,自知敌众我寡,方才突袭祁山、陈仓二道,希冀出奇制胜。” “我若率四万大军前去攻打,他必坚守不出,旷日持久,大耗粮草、兵力,反倒不美。” “不如另辟蹊径,占据邠州,沿泾水顺流而下,直取雍州、逼近长安。” 兵法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须得避实击虚,直攻敌人弱点,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 两人齐声赞叹:“主上用兵如神!” 高楷笑了笑:“分兵奇袭长安,却不可不防王宗仁。” “晏清,你与鲜于通,率两万大军前往岐州,佯攻雍县,让他不得动弹。” “遵令!”徐晏清肃然应下。 翌日,高楷亲率两万兵卒,由杨烨、夏侯敬德、李光焰、唐检、赵喆随行,奔赴邠州。 …… 却说邠州、新平城。 刺史杜御端坐县衙,正处理公文。 邠州只是一个下州,新平也不过一座小城,兵寡民少。 只因邻近雍州这个京兆府,得长安关照,又有泾水穿城而过,方才发展几分生计。 “大王连年用兵,广征粮草,却不思开源节流,与民休养生息。”杜御满脸忧愁。 “长此以往,必定民怨沸腾,盗贼四起。” 此前,董澄派遣裴行基率大军,攻打汉中,却全军覆没。 又亲自领兵,攻打都畿道,虽然击败王玄肃,却因突厥虎视眈眈,只能班师回朝,未得一城一地。 其后,委派王宗仁率军,攻掠鄜、坊、丹三州,虽然得胜,却要直面石重胤威胁。 如今,又抽调邠、同、商三州兵卒,奔赴雍县,对抗高楷。 连年征战,不得休养,百姓早已不堪重负,若非倚仗大周底蕴,大王怎能如此穷兵黩武? 想到这,杜御忧心忡忡。 便在这时,府中管事踉跄着跑来,惊惶道:“郎君,祸事了!” “有敌军攻城!” “什么?”杜御悚然一惊,“何来敌军?” 管事战战兢兢:“观其旗帜,似是……似是高军。” “高军?”杜御慌忙起身,出了县衙,径直登上南门城楼。 放眼望去,潮水一般的士卒正悍然攻城。 一面面旌旗狂舞,上书斗大“高”字。 “高军不是围困雍县么,怎会突袭新平?”杜御百思不解。 一员都尉惶急道:“恐怕……恐怕高军兵分两路,一路佯攻雍县,另一路昼夜疾驰,图谋邠州。” 杜御犹然不解:“即便如此,高军前来,怎会毫无迹象?” 竟然在兵临城下之后,方才发觉。 岂非睡梦之中被人割掉脑袋,也懵然不知? 都尉面色发白:“卑职……卑职无能。” “高军士卒口衔枚,马裹足,行军隐秘。另外,不知为何,我方斥候不知踪迹,毫无消息。” “此次突袭,必定预谋已久。”杜御叹道,“久闻高楷麾下奉宸司,无孔不入,最擅长刺探敌情,清除障碍。” “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杀!”这时,喊杀声由远及近,震动整座南门。 守城兵卒抵挡不住,竟叫数个高军将士登上城楼,悍然杀来。 “刺史,这该如何是好?”都尉不知所措。 杜御喟然长叹:“大将军将邠州守卒尽数抽调,驻守雍县,以防岐州丢失。” “城中守卒不足千余人,怎能抗衡数万大军?” “你且开门投降吧,以秦国公仁德名声,必能保住全城百姓。” “遵令!”都尉如释重负,匆匆去了。 第413章 明日黄花 “传令,全军将士汇聚于南门,无需强攻,自有人开门投降。” 众文武大吃一惊:“主上如何得知?” 高楷笑问:“唐检,你可知邠州刺史为何人?” 唐检不假思索:“此人名为杜御,出身关中士族——京兆杜氏。” 关中士族,以韦、裴、柳、薛、杨、杜为首,世代簪缨,屡受重用,高官不迭,已然成为门阀。 于名声上,只比五姓七望稍逊一筹,但在关中大地,掌控长安这政治中心,实际权利不遑多让。 杨烨恍然:“世家大族实行分篮之计,绝不会把全族押在一人身上,必定左右逢源,四方交好。” “每到大厦将倾之时,往往最先倒戈,并无死守殉主之心。” 唐检冷哼一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高楷笑了笑:“世上无千年王朝,却有千年世家,管中窥豹,可知其等生存延绵之智慧。” 话音刚落,果然见得南门轰然一声大开,吊桥放落。 千余守卒个个跪地迎接,口称愿降。 高楷一夹马腹,便要起行。 杨烨连忙劝阻:“主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可轻涉险境。” “无碍!”高楷摇头一笑,“有敬德、光焰为我前锋,儿郎们为我护翼,有何可惧?” 他跨过护城河,进南门,早有一人身穿绯红官袍,叉手侍立。 “下官杜御,拜见秦国公!” 高楷看他一眼,见他头顶青气成云,红光点点,不由暗赞:倒是一员封疆大吏。 “起来吧!” “谢秦国公!”杜御不卑不亢。 高楷笑道:“杜刺史深明大义,使城中百姓免于战火,不失为天下表率。” “便官居原职,仍为邠州刺史,抚境安民。” “遵令!”杜御面露喜色。 心中暗思:秦国公果然仁德,善待降臣。我杜氏正可转投明主,为秦国公效力。 至于齐王董澄,不过明日黄花,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高楷勉励一番,随即踏入县衙,朗声道:“新平已得,还请杜刺史书写檄文,劝说其余三县来降。” “微臣自当奉命!”杜御毫不推辞,当即一挥而就。 不出两日,诸县皆上表归附,邠州平定。 李光焰建言道:“主上,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邠州既得,正可率轻骑,一鼓作气直奔雍州,兵围长安。” 高楷颔首:“传我军令,大飨士卒,稍后立即骑兵,沿泾水南下,经奉天,过咸阳,直取长安。”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 …… 话分两头,岐州、雍县。 城楼之上,王宗仁远望城外连绵大军,面沉如水。 “祁山道、陈仓道二路奇兵如何了?” 陆纪览拱手道:“禀大将军,两路奇兵正如预料之中,逼近目的地。” “祁山道一路,已沿渭水逆流,至上邽城外。” “陈仓道一路,经秦岭栈道,已然接近黄花县。” “途中可曾遇到伏兵?”王宗仁询问。 “不曾。”陆纪览摇头,“两路潜行,皆是顺畅。” 王宗仁默然不语,心中却是纳闷:高楷麾下奉宸司校尉,遍布邻近诸道。 怎会毫无所觉? 依他设想,两路奇兵扮作渔民、商贾,即便不被人看破,也会遭到盘查。 如今却顺风顺水,反倒叫人惊疑。 正思量时,忽闻一声低呼:“秦国公竟不在军中?” 王宗仁循声望去,浓眉一拧:“许晋,你如何得知?” 许晋一五一十道:“下官曾有耳闻,秦国公每逢大战,必定身先士卒,抑或于阵前指挥,绝不会缩在后头。” “如今,下官百般探查,却未见秦国公身影。” 陆纪览不以为然:“兴许高楷疲倦,于帐中休息。” “绝无可能!”许晋断然否决,“主帅为三军之表率,秦国公久经沙扬,怎会不知?” “何况,这数日以来,我仔细观察,高军兵马调动,颇为迟滞,围而不攻,并不见士气激昂,反而一派平静。”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料秦国公必定不在军中。” 陆纪览迷惑不解:“高楷不在军中,却在何处?” 王宗仁陡然想起一事,面色大变:“高楷必定兵分两路,图谋他州。” 此前,高楷便任由严光远、丁开山两位老将对付石重胤,另率一军前往庆州伏击莫贺咄设,一举将其覆灭。 他本以为岐州重中之重,高楷必定先行拿下,再攻雍州。 没想到,事与愿违。 陆纪览神色慌乱:“如此说来,高楷究竟去了何处?” 许晋大步来到阁中,观望堪舆图,斩钉截铁道:“必是邠州。” “夺取邠州,便可沿泾水顺流而下,经奉天,至咸阳,兵临长安城下。” 绕过岐州这颗钉子,直击要害。 陆纪览大惊失色:“这该如何应对?” 王宗仁面色铁青:“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杜御,阻挡高楷。” “可是……”陆纪览颤声道,“可是大将军此前,为镇守岐州,将邠州兵卒尽数抽调。” “新平城防守空虚,恐怕……” 王宗仁额头青筋一跳:“杜御系出名门,必然死守新平,为大王尽忠。” 话虽如此,他却心知肚明,世家大族多半不会死节。 陆纪览稍稍放心。 许晋却是摇头:“秦国公既然分兵攻打邠州,怎会毫无准备?” “新平城小民寡,守卒不过千数,怎能抵抗数万大军?” “下官敢断言,新平必然失手,甚至整个邠州,也已易主。” 陆纪览面无血色,喃喃道:“祸事了!” 一旦高楷兵临长安,京师震恐,民心大乱,大王怪罪下来,全族老小恐怕…… 想到这,他满脸惊惶:“大将军,大事不好,不如即刻出城,追击高楷。” 若能将他阻截在奉天,远离长安,或可将功赎罪。 王宗仁深吸一口气,正要点头。 却见许晋不赞同道:“兵法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 “如今,秦国公棋高一着,突袭雍州。我等绝不可仓惶追击,疲于奔命。” 陆纪览皱眉:“若不即刻追击,岂非坐以待毙?” 第414章 破釜沉舟 “南郑为秦国公驻地,阖府老小、宗庙、社稷坛所在,至关重要。” “秦国公听闻南郑有失,必定引兵回返。” “此为围魏救赵之计!” “这……”陆纪览踌躇不定,只能将目光看向上首。 “此计虽好,却不合时宜。”王宗仁摇头叹息。 “长安为大王所居,朝廷所在,绝不能有一丁点闪失。” “倘若高楷不管不顾,执意攻取长安,那便是天倾之祸。” 许晋劝说道:“大将军,此刻纵然前往追击,也为时已晚,甚至极有可能,落入秦国公算计之中。” “不如破釜沉舟,一心一意拿下南郑。” “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王宗仁挥手打断:“此计风险太大,万一受阻于南郑城外,反倒让高楷奇袭长安。” “届时,你我家族老小性命不保。” 许晋欲言又止,只能暗叹一声:说到底,大将军与陆兄,皆顾虑家族、前程,不愿行冒险之策,以免齐王问罪。 只是,秦国公用兵如神,一旦前去追击,必然被他牵着鼻子走,生死难料。 此为阳谋,考验的正是拼死一战的决心。 只可惜,大难当前,有几人愿为齐王效死? 念及此,许晋眸光一闪,暗自思索脱身之计。 王宗仁却毫不迟疑,当即下令,召集两万兵卒,趁夜深人静,直出东门,悄然前往奉天。 殊不知,他走后不久,徐晏清、鲜于通领兵观望。 “果然不出主上所料,王宗仁必定增援长安。”徐晏清笑道。 鲜于通赞叹:“主上料事如神!” “既如此,我等即刻追击,将这两万齐军覆灭。” “鲜于将军稍安勿躁!”徐晏清摇头道,“主上有令,命我等拿下雍县,平定岐州,肃清祁山、陈仓、褒斜三道伏兵,不必追击。” 岐州拢共八县:雍县、岐山、扶风、麟游、普润、宝鸡、虢县、郿县。 拿下岐州,则雍州以西尽在掌握。 “鲜于将军,你可亲率一万步骑,突袭宝鸡县,拿下散关。”徐晏清叮嘱道,“务必谨慎行事,勿要轻敌。” “是!”鲜于通肃然应下。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散关控扼关中南北交通要道,自古为“川陕咽喉”、兵家必争之地。 拿下散关,则岐州万无一失,可打通陈仓、褒斜二道,连通汉中。 至此,粮草辎重不必绕行祁山道,千里迢迢运来。 可从梁州南郑出发,直达岐州郿县,亦可从凤州黄花起行,过散关,至宝鸡县。 再不必忧心粮道遭受伏击,而断绝。 至于祁山道、陈仓道两路伏兵,正可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想到这,徐晏清赞叹不已:“主上屡屡料敌先机,实在叫人钦佩。” …… 且说泾水之旁,邠、雍、岐三州交界,奉天城。 高楷领军至城外十里,忽然一声令下:“停止行军,就地驻扎。” 夏侯敬德疑惑道:“主上,攻下这奉天城,便可直达咸阳,兵临长安。” “为何裹足不前?” 高楷笑了笑:“敌军将至,不必兵临长安。” “这……”夏侯敬德越发不解。 赵喆诧异道:“主上,敌军从何而来?” 高楷勒马伫立,望一眼岐州方向,笑道:“稍后便知。” 唐检神色一震:“主上之意,可是王宗仁率军前来?” 高楷微微颔首。 “王宗仁竟然来追击?”赵喆难以置信,“他不怕岐州失守么?” “比起岐州失守,他更害怕长安危急。”高楷淡淡一笑。 赵喆拧眉:“他怎会知晓,我等突袭长安?” “想必有大才指点,也未可知。”李光焰沉声道。 夏侯敬德颇觉遗憾:“本可一举拿下长安,却叫他搅和了,实在可恨!” 高楷摇头失笑:“敬德,你所想不切实际。” “我等区区两万兵卒,怎能即刻攻下长安?” “这……”夏侯敬德哑口无言。 纵然勇猛如他,也不敢夸下海口。 毕竟,这可是长安,大周都城,洛阳实为陪都,金陵只不过是别苑。 纵然大周日薄西山,长安的守御也绝非一击可破。 况且,齐王董澄坐镇长安城,必定严防死守。 李光焰幡然醒悟:“主上亲率奇兵,并非攻取长安,而是诱使王宗仁出城追击?” “正是!”高楷淡笑一声,“时不我待,他若缩在雍县城中,坚守不出。” “一时半会,却也拿他不下。” “不如佯攻长安,将他赚出城来。” 唐检不解道:“鲜于将军、徐司马二人正率军围困雍县,足以牵制王宗仁。” “主上为何还要设计,引他来追击?” 高楷但笑不语。 杨烨思绪一转,豁然开朗:“主上将王宗仁引出城来,实有两大益处。” “一来,可趁机设伏,将这两万齐军覆灭,再从容围攻长安。” “二来,王宗仁兵马齐出,则雍县空虚,正可令徐司马、鲜于将军二人,拿下雍县,控制岐州。” 李光焰补充道:“不光如此,更可趁机夺取散关,打通陈仓、褒斜二道,运送粮草辎重。” 唐检茅塞顿开:“除此之外,王宗仁此前派遣的两路伏兵,亦可顺势剿灭。” “可谓一举数得!” 众人闻言,皆赞不绝口:“主上算无遗策!”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既如此,我等即刻设伏,叫王宗仁自投罗网。” 高楷郑重道:“战扬之上,局势瞬息万变。” “即便王宗仁暂时落入下风,也不可轻敌大意。” “是!”众文武齐声应和。 高楷暗道军心可用,环顾众人,肃然道:“诸将听令!” “此一战,必须歼灭王宗仁两万兵马。” “敢有怯战而逃者,斩!” “得令!”诸将轰然应诺。 消灭王宗仁这一支有生力量,董澄必然元气大伤,到时候,长安城孤立无援,可从容围困,缓缓图之。 拿下长安城,这一座政治中心,意义非凡! 高楷朗声喝道:“夏侯敬德?” “臣在!” “你率左虞侯军两千六百骁骑,左先锋。” “是!” “李光焰?” “臣在!” “你率右虞侯军两千六百骁骑,为右先锋。” “是!” “唐检?” “臣在!” “你领左厢军五千步骑,为左侧翼。” “是!” “赵喆?” “臣在!” “你领右厢军五千步骑,为右侧翼。” “是!” “杨烨?” “臣在!” “诸将功劳详加记录,不得有误!” “是!” 第415章 恩断义绝 “传我军令,全军将士,即刻起行,至泾水南岸、武亭川排布阵势。”高楷继续说道。 “敢有怠慢者,一律军法处置!” “遵令!”众人凛然遵从。 另一头,王宗仁亲率两万兵卒昼夜疾驰,出岐州,来至武亭川十里之外。 这里位于三州交界处,南来北往必经之地,十分险要。 “报!”便在这时,一员斥候策马奔来,拱手道,“大将军,前头发现高军踪迹。” 王宗仁面露喜色:“高军在何处,何人为将,有多少兵马?” 若能在高楷进犯长安之前,先一步将他阻截,自是最好。 斥候一五一十道:“高军正在武亭川列阵等待,由秦国公高楷亲自率领,有两万之众。” “高楷?”王宗仁惊愕万分,“他竟在此处等候?” 陆纪览疑惑道:“大将军,高楷托大,在此驻留,岂非喜事一桩?” 王宗仁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高楷只率两万兵卒,怎能攻取长安?” “他一切布置,只为引我等出岐州,与他一战。” “他若得胜,不光我等死于非命,岐州定然易主,长安也不过一座孤城。” “届时,万事皆休!” “这……”陆纪览骇然失色,“他竟如此诡计多端?” 王宗仁懊悔不迭:“早知如此,必然听取许晋之言,突袭南郑。” 陆纪览面色灰白:“大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王宗仁咬牙道:“为今之计,只能与他一战,希冀得胜。” 话虽如此,他却毫无把握。 陆纪览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大将军,不如请许晋出谋划策?” 王宗仁正有此意,却见一员小卒惶恐跑来:“大将军,许参军不知所踪。” “怎会如此?”陆纪览惊愕失色。 王宗仁喟然长叹:“树倒猢狲散,果不其然。” 陆纪览恨声道:“他既弃我而去,从此恩断义绝。” “大将军,此人有名将之才,不如派人追击,将他杀了,以免他投靠高楷。” 王宗仁摇头道:“让他去吧,大战在即,不必为此分心。” “是……”陆纪览应下,却恨意难消,暗中指使人前去追杀。 …… 天祐十三年,八月。 雍州、奉天城外三十里,泾水南岸,武亭川。 高楷、王宗仁各率两万兵卒,列阵以待。 “王宗仁治军严谨,倒是一员大将。”高楷观望齐军阵容,称赞道。 唐检点头附和:“王宗仁出身太原王氏,家学渊源,自幼喜爱兵法,时常与大周名将薛衍高谈阔论,昼夜不息。” “时人多有赞誉。” 杨烨惊讶道:“薛衍可是大周朝廷硕果仅存的名将,王宗仁竟能和他媲美。” 李光焰颇为向往:“薛将军平定辽东之乱,震慑高句丽,又远征草原,所向披靡,使突厥不敢南下而牧马,名扬天下,着实我辈楷模。” “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不过是陈年往事。”夏侯敬德瓮声道,“薛将军虽然悍勇,我辈青壮正当其时,岂能弱于他?” 高楷笑了笑:“敬德有这等志气,可喜可贺。” 另一头,王宗仁观望高军阵势,面沉如水。 “久闻高楷善待士卒,兵械精良,甲胄齐备,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寻常军队,半数兵卒配备甲胄,已是豪奢。 然而,高楷全军竟有八成人齐备甲胄,更有陌刀、漆枪、双手剑、马槊等一众崭新兵器。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拥有这等兵械,足可无坚不摧。 更难得,高军士卒皆训练有素,令行禁止,旗帜鲜明,又划分四军各司其职,丝毫不乱。 虽有两万之众,行动起来,却如臂使指,气势胜过十万雄师。 王宗仁环顾左右,一个个亲卫皆面色煞白,汗流浃背,不由叹息。 “未战先怯,为败军之兆。” 陆纪览拧眉:“大将军,两军对垒攻心为上,怎可出此不详之语?” 王宗仁自知失言,忙道:“我等与高楷,皆是两万之众,势均力敌。” “正要让他见识一番,我关中儿郎威风,叫他不敢来犯。” “传我军令,斩杀高楷者,连升三级,赐万金。” “得令!”众人闻言,军心稍振。 不多时,前方令旗摇动,马蹄声陡然响起,传遍整个武亭川,掀起滚滚烟尘。 王宗仁深吸一口气:“传我军令,杀!” “杀!”一阵阵喊杀声,震动四方。 高、齐两家先锋士卒,悍然撞至一处。 王宗仁坐镇中军,忽见一将身穿明光铠,倒提长槊,悍然杀进军阵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不由惊骇:“夏侯敬德,果然骁勇!” 随夏侯敬德大杀四方,众士卒尽皆畏惧,纷纷四散,原本整齐严谨的军阵,登时裂开一个缺角。 陆纪览面色一变:“大将军,不可纵容此人放肆!” 王宗仁微微颔首,仔细观望局势,见夏侯敬德突至两百步内,连忙一声大喝。 “弓弩手,放箭!” “是!”令旗摇动,传讯兵卒四处奔走,军令一层层传递下去。 眨眼间,弓弦震动,一支支弩箭刺破虚空,纷纷向夏侯敬德射去。 夏侯敬德浓眉一挑,手中长槊连连挥动,即便箭如雨下,也毫发无损。 身后左虞侯军两千六百人,个个怡然不惧,倏然散开阵型,仿佛一把折扇,避开这一轮箭雨。 瞬息之后,除却数十人不慎中箭,其余之众迅速聚拢,形成锥形阵,冲锋之势不减。 “陇西铁骑,竟这般锐不可当?”王宗仁倏然一惊。 陆纪览急切道:“大将军,敌军已至百步以内,速速放箭要紧。” 王宗仁如醉方醒,忙道:“传我军令,弓箭手,放箭!” “得令!”令旗一挥,三千弓箭手蓄势待发。 不多时,一支支羽箭,划过长空,好似飞蝗。 “散!”夏侯敬德见此,大喝一声。 左虞侯军心领神会,倏然散开。 纵然直面箭雨,两千五百之众,仍面色不改,只顾冲锋。 便在这时,忽有一支支箭矢,由东至西而来,恍若千鸟振翅,避过左虞侯军,径直射入齐军阵中。 顷刻间,数百人惨叫着坠落马下。 “噔噔噔!”密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混合着鼓点,越发激昂。 第416章 迅捷如雷 为首一将,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穿明光铠,背负银枪,手中宝弓一个震动,便见一人应声倒下,箭无虚发。 却是李光焰率右虞侯军,从旁策应。 王宗仁目光激赏:“此人弓马娴熟,射术高超,不输夏侯敬德。” 陆纪览咬牙道:“定是李光焰。” “没想到,这乡野村夫,竟有如此射术。” 王宗仁暗叹一声:观高楷麾下,文士济济一堂,似杨烨、徐晏清等人,个个皆是英才。 武将更不胜枚举,便如天上繁星,夏侯敬德暂且不说,便是这李光焰,也有名将风范。 稍逊一筹者,也有哥舒浩、马规元、段治玄、唐检等众,甚至,严光远、丁开山这等老将,也有勇有谋,堪比古之廉颇。 文臣武将,皆是人中龙凤,百里挑一。 齐聚高楷麾下,受他重用,可谓群星荟萃,共襄大业。 着实叫人疑惑:这些贤才猛将,此前大多不闻一名,高楷如何将其等发掘,又知人善任? 正叹息时,忽见夏侯敬德、李光焰各领一军,突至五十步内。 王宗仁目光一凝:“设拒马枪、结陌刀阵!” “是!”中军士卒听令,齐齐倚仗盾牌,出长枪,以精壮者三千人手持陌刀,直面敌军战马。 军阵刚刚结成,便见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策马奔来,掀起一阵劲风。 面对这个刺猬,两人心照不宣,各领兵马倏然分散,绕着陌刀阵疾驰,一面驾驭战马,一面弯弓引箭,向中军射去。 顷刻间,响起一片惨叫声,血腥气四处弥漫。 左、右虞侯军四千余骁骑,将齐军团团围住,不断放箭,攻势迅捷如雷,打得阵中长枪手抬不起头来。 “咄咄咄!”一支支箭矢刺中盾牌,裹挟排山倒海之势,激得盾手血气翻涌,忍不住后撤。 陆纪览心急如焚:“大将军,敌军兵锋甚锐,不如暂且退兵,从长计议。” “不可!”王宗仁断然否决,“一旦退兵,士气涣散,必然酿成大祸。” 他亲自披挂上阵,环顾四下,趁着空隙,陡然弯弓引箭。 在这乱军之中,如有神助,每一箭射出,便有一名高军士卒坠马。 陆纪览赞叹不已:“大将军神射,下官佩服!” 一众齐军兵卒见此,士气稍振。 虽然面对箭雨压制,仍负隅顽抗。 正僵持时,忽闻鼓声猛然响起,“咚、咚、咚”一声一声,和着众人心跳,叫人热血沸腾。 “杀!” “杀王宗仁!” 一阵阵喊杀声震动九霄,将鼓声完全掩盖。 片刻后,马蹄声响起,伴随万众狂奔之声,一个个高军士卒披坚执锐,持刀带枪,悍然冲来,席卷整个武亭川。 高楷一马当先,身穿金甲,手持千牛刀,胯下战马威风凛凛。 身后,四千八百余步骑紧紧相随。 左、右两侧,唐检、赵喆各率五千之众,作为护翼。 千军万马奔腾,一时间,大地震动,尘土遮天。 “未料这王宗仁,如此顽强。”高楷称赞一声,“传我军令,即刻冲击敌阵,将他擒拿。” “得令!”令旗摇动,唐检、赵喆率领左、右厢军,径直撞入齐军阵中。 高楷一夹马腹,手持千牛刀,直取王宗仁项上人头。 这一万五千余众加入战扬,顷刻间,局势逆转。 “高楷?”王宗仁定眼一观,惊骇道,“他竟上阵厮杀?” 须知,高楷贵为秦国公,天下四道之主,麾下数万大军,根本不必浴血厮杀,只需遥相指挥便可。 没想到,他竟甘冒凶险,不避箭矢,犹如寻常之将一般。 王宗仁忍不住赞叹:有这等主上,何愁将士不效死? 前方,高楷驭马疾驰,手中千牛刀一挥,将一名齐军士卒,连人带刀劈成两段。 左、右虞侯军,左、右厢军,四军兵卒见此,士气大振,个个悍不畏死,冲击敌阵。 这等攻势,落在齐军士卒眼中,顿时军心大跌。 一个晃神间,便见这“刺猬”阵裂开一个个缺口,任由高军步骑横冲直撞。 王宗仁所在中军,即刻暴露于人前。 高楷见此,不由朗声喝道。 “王宗仁,你可愿降?” 王宗仁咬牙不语。 高楷连问三声,皆无回应。 夏侯敬德勃然大怒:“我家主上好心劝降,饶你一命,你竟敢冥顽不灵,不识好歹!” “我这便送你下冥府,叫你悔之不及。” 当下,策马挺槊,直击王宗仁天灵。 “大将军小心!”一众亲卫慌忙拦在身前。 夏侯敬德手起槊落,便有一人惨叫着倒下,仿佛牛刀杀鸡。 王宗仁眉头一皱,喝道:“速速退开,容我与夏侯敬德决一死战。” “大将军不可!”众亲卫慌忙劝阻,“您为三军主帅,怎可与武夫搏命!” 陆纪览低眉敛目,不知想些什么。 “今日能与儿郎们并肩作战,虽死无憾!”王宗仁豪迈一笑,排开众人,持刀迎上前去。 夏侯敬德面露惊讶:“倒是一条好汉。” 手中长槊不由卸去几分力道,并未下死手。 只是,王宗仁武艺寻常,不过三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夏侯敬德一槊将他拍落马下,喝道:“将他捆了,听候主上发落!” “是!” 王宗仁面如土色。 高楷遥见此景,赞道:“敬德行事,越发沉稳了。” 若在往常,没有他吩咐,夏侯敬德早已斩将夺旗。 唐检笑道:“这皆是主上耳提面命之功。” 高楷笑了笑,陡然望向一处:“怎能让你逃走?” 倏然放下千牛刀,取来巨阙弓,扣上箭矢,一松手,一箭刺破虚空,直击一人后心。 陆纪览正亡命奔逃,冷不丁一道刺耳之音爆响,叫他寒毛直竖。 慌乱间,只来得及稍稍侧身,却被一箭正中胸腹,骤然坠落马下。 李光焰策马奔来,赞道:“主上神射!” 高楷摇头一笑:“若论箭术,我不如你,若论武力,我更不及敬德。” 李光焰郑重道:“主上无需过人之力,自有服人之能,使我等崇敬,不敢造次。” 高楷朗声笑道:“我有光焰,何愁天下不平?” 第417章 欢呼雀跃 半个时辰之后,武亭川之战结束,高楷下令收编降卒,清理战扬。 又大置酒肉,犒赏三军。 奉天县令听闻,又惊又惧,急忙上表归降。 于是,高楷率一众文武,暂且于城中安歇。 数日后,鲜于通、徐晏清传来消息,已然攻取雍县,全据岐州,打通陈仓、褒斜二道。 更占据散关,将两路奇兵尽灭。 从此,粮草辎重,可从梁州南郑运来,无需绕行远路。 高楷大喜:“岐州既得,我可无忧。” 唐检倏然开口:“主上,据奉宸司探知,许晋曾为王宗仁效力,献上围魏救赵之计。建言走褒斜道,奇袭南郑,逼我等撤兵。” 高楷吃了一惊:“王宗仁若依此计行事,胜负难料。” 所谓百密一疏,他却不曾想到,王宗仁得许晋辅助,献上这等计策。 “所幸,王宗仁并未听从。”杨烨颇为后怕。 毕竟,南郑有主上家眷、宗庙、社稷坛,更有他们的妻儿老小,一旦遭受王宗仁突袭,又有许晋这等大才出谋划策,后果不堪设想。 夏侯敬德气愤道:“许晋身在何处?” 唐检回言:“此人早在武亭川一战之前,便单人独骑离去,不知所踪。” “跑得倒是快!”夏侯敬德冷哼一声。 李光焰赞叹道:“此人颇知用兵之事,又有谋略,实在一员大才。” 众人点头赞同。 “可惜,缘铿一面!”高楷颇觉遗憾。 赵喆皱眉:“这许晋,身怀大才,却有眼无珠。” “主上近在眼前,他却视而不见,屡屡为他人效力,却又纷纷败亡。” “他究竟意欲何为?” 杨烨笑道:“此人屡次与我等为敌,想必不敢前来投靠,只能投奔他人。” “我岂是不能容人之主?”高楷摇了摇头,叮嘱道,“日后,若遇此人,好生礼遇,不得杀害。” “是!” 夏侯敬德嘟囔道:“不过一介老吏,何须这般重视。” “待来日,我将他绑了来便是。” “敬德!”高楷瞪他一眼,“不可莽撞!” “是!”夏侯敬德脖子一缩。 杨烨转而提起一事:“主上,岐州既得,正可围攻长安!” 提及长安,诸将皆神色振奋,纷纷请战。 高楷自无不可:“传令,叫鲜于通、晏清领军前来。” “另外,命规元、哥舒浩出陈仓、褒斜二道,来奉天汇合。” “同时,叫元整率五千兵卒走傥骆道,绕行雍州周至县。” 届时,四路大军齐至,本部六万兵卒,加上降卒三万,足有九万大军。 众文武听闻,皆欢呼雀跃。 高楷笑道:“待诸军汇合,即刻兵围长安。” “遵令!”众人轰然应诺。 …… 且说京畿道、长安、齐王府。 董澄于前堂,召集满朝文武议事。 他环顾左右,皱眉道:“阴寿为何不来?” 卢思管拱手道:“禀大王,阴少保身染疾病,不得出府。” 董澄冷哼一声,转而问起一事:“宗仁领兵出征,也不知战况如何了?” 卢思管回言:“王将军久经沙扬,擅长用兵,必能御敌于京兆府之外。” 礼部尚书柳景隆笑道:“王将军为当世名将,仅次于薛老将军。” “即便不能击败高楷,想必也能阻遏他。” “但愿如此!”董澄微微点头。 大理寺卿韦匡博倏然开口:“王将军虽然善于用兵,却少谋略,恐怕并非高楷对手。” 卢思管拧眉:“韦寺卿为何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莫非心向高楷,暗通款曲?” 韦匡博陡然喝道:“下官一片肺腑之言,卢相公为何曲解污蔑?” “够了!”董澄怫然不悦,“大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臣等言行无状,请大王恕罪!”两人连忙下拜。 董澄摆了摆手:“起来吧。” “孤料宗仁必能阻遏高楷攻势,将他……” 话未说完,忽见一员管事匆匆走来,惊慌道:“郎君,大事不妙!” “外头传来军情,岐、邠二州易主,落入高楷手中了。” “什么?”董澄愕然,“孤不是令王宗仁镇守岐、邠二州么?” “怎会突然失守?” 管事心惊胆战:“据闻,王将军中了高楷算计,出雍县,至武亭川与他交战,却全军覆没。” 董澄骇然失色:“这如何可能?” “此事千真万确!”管事嗫嚅道,“如今,不光二州易主,奉天县也改旗易帜,归降高楷。” “陈仓、褒斜二道,与汉中连通,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运来,助力高楷攻城掠地。” 卢思管不敢置信:“王将军沉稳老练,怎会贸然出雍县,中了算计?” 管事一五一十道:“王将军派遣两路伏兵,想断绝高楷粮道,攻打南郑,引他退兵。” “谁曾想,高楷反其道而行之,派人佯攻雍县,却亲率大军深入雍州,直趋长安。” “王将军深恐长安有失,连忙出城追击,却在武亭川与高军相逢,不慎战败。” 这一番话,恍如六月飞雪,直叫众人难以置信。 本以为王宗仁最不济,也能抗衡高楷,将他挡在岐州。 没想到,这才区区数日,他便大败亏输,接连丢失岐、邠二州,甚至让高楷杀入雍州,威逼长安。 “废物!”董澄惊怒交加,“太原王氏,尽是无能之辈。” 这两万大军个个精锐,原本守卫长安,出于信任,方才调去岐州,由王宗仁指挥,镇守右扶风。 如今,却全数覆灭。 怎不叫人愤恨? 韦匡博连忙询问:“王将军如何了?” 管事低声道:“王将军……战败被俘。” 董澄恨声道:“败军之将,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卢思管急切道:“大王,高楷兵锋太盛,必须设法阻遏,绝不可让他长驱直入,兵临长安。” “否则,人心惶惶,必有大祸!” 董澄如醉方醒:“卢卿可有良策?” “为今之计,只能请来薛将军,守卫长安。”卢思管沉声道。 “不可!”韦匡博断然摇头,“薛老将军镇守关北三州,抵御石重胤、刘竞成,乃重中之重,绝不可轻易调离。” 这薛老将军正是薛衍,曾经率兵攻下鄜、坊、丹三州,打得石重胤节节败退,刘竞成望风而逃。 董澄命他为左威卫大将军,总管三州军政,镇守关北。 卢思管蹙眉:“若不召来薛将军,如何抵挡高楷?” 第418章 散兵游勇 京兆府即是雍州,下辖长安、万年、咸阳、始平、云阳、泾阳、渭南、昭应、高陵、同官、富平、蓝田、鄠县、奉天、好畤、武功、醴泉、华原、美原、周至、奉先、三原、栎阳,拢共二十三个县,数十万军民。 柳景隆摇头:“高楷来势汹汹,长安城危在旦夕,何来时间招募青壮?” “何况,若不经训练,便上阵厮杀,纵有十万兵卒,也不过散兵游勇。” 董澄一锤定音:“便依卢卿之言,传令,召薛衍还朝。” “是!” 韦匡博无可奈何,暗叹:若无薛老将军镇守,石重胤、刘竞成必然兴兵来犯。 届时,长安城西有高楷,北有石重胤,东有刘竞成,三面来攻,这大好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可惜,他人微言轻,不受董澄重用,即便一片忠心,也无人理会。 待众文武散去,董澄连忙请来尹真人,恳切道:“高楷兵锋甚锐,长安危急,还请真人施法,削他气运!” 两万精锐覆没,右扶风尽失,高楷可长驱直入,再无阻拦。 即便召来薛衍,他也惴惴难安,只能寄希望于法术神通。 尹真人面色肃然:“大王容禀,贫道虽有一宝,可削人气运。” “只是,须得大王气运胜过对方,才能成功,且不损自身。” “倘若气运弱于对方,强行施法,便会折损自身,正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董澄面色难看:“真人之意,孤之气运,竟比不上高楷?” 尹真人叹息一声:“恕贫道直言,气运之道,在于集众。” “高楷坐拥天下四道,七十五州,数百万军民,物阜民丰,气运蒸蒸日上。” “大王麾下,却惟有京畿道六州,与关内道三州,难以相较。” “况且,高楷连战连捷,不光占据关内道原、陇、泾、宁四州,更夺取京畿道岐、邠二州,紧逼京兆府。” “石重胤数次大败亏输,丢城失地,王将军领兵出征,亦全军覆没。” “此消彼长之下,大王气运,实则落入下风。” 说着,他悄然看一眼董澄头顶,只见紫光稀疏,不断溢散,另有一道道黑气纠缠,不断吞噬紫光。 正中,一方玉印光泽黯淡,摇摇欲坠。 这可是大凶之兆。 尹真人远望西北,却见一根天柱接天连地,上达九霄,下抵九幽,其中灰、白、青、赤、紫五色光辉流转,仿佛银河落九天,浩浩荡荡。 隐约之间,更有一丝丝金气飞旋。 尹真人心中一惊:高楷竟已有王者之气? 虽然只有一丝一缕,却是大吉之兆。 随他攻城略地,连战连捷,麾下土地、人口不断扩张,日积月累之下,迟早金气大增。 若能将一半紫气化为金色,便可称王。 若能尽数化为金气,足以登临九五之尊! “一步慢、步步慢!”尹真人暗叹不已,“大王背靠大周,虽然稳妥,却也失去进取之心。” “此前,征伐汉中不利,攻取关内道,又只得三州。” “面临石重胤、刘竞成、窦至德一众枭雄,以及突厥,只能采取守势。” “即便击败王玄肃,也未得一城一地,可谓徒劳无功。” “大王气运越发衰落,高楷却日益鼎盛,长此以往,怎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他满心颓然。 究竟为何,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境地? 董澄强压怒火:“真人莫非毫无办法么?” 尹真人思忖片刻,坦言道:“大王借助大周国运,方才割据关中,坐镇长安。” “如今,唯有进一步夺取国运,方可使气运增涨。” “如何夺取国运?”董澄迫不及待询问。 尹真人低声道:“大王须得排除异己,完全掌控朝堂,使天子势单力孤,困居深宫之中。” “甚至,可立可废!” 董澄倏然一惊:“真人之意,莫非让孤废帝,登临九五?” 念及此,他心中既是惶恐,又是激动。 然而,尹真人摇头否定:“大周国运尚存,正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大王绝不可轻言废帝,以免遭受反噬。” “毕竟,当今天下三帝并存,国运三分,一旦大王率先废立,必有不测之祸。” 董澄颇为失望:“既不能废帝,如何更进一步?” “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大丞相!”尹真人缓缓说道。 董澄深吸一口气:“孤明白了!” 自古权臣篡位,逼末帝禅让,登临九五之尊,这些加封是必须的过程。 此为礼仪,绝不可疏忽,否则,沦为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当下,派人去请卢思管、柳景隆等一众文武,过府议事。 尹真人顺势告退,望一眼城北,只见太极宫上方,一根天柱耸立,五色毫光轮转,托举一尊大鼎,吞吐无量气机。 着实恢宏煊赫! 然而,在他眼中,却是夕阳余晖,虽然一时绚烂,却无以为继,终究跌入幽冥。 “大周国运日薄西山,灭亡之势无可挽回。” “与其白白浪费,不如加持于大王,或可东山再起。” 尹真人神色冷漠。 忽而想起一事,却又黯然:“大周坐拥天下二百余年,必有忠臣义士效死,这残存国运,也不可小觑。” “眼下,大王夺取国运,却也和大周牵扯越深” “将来,若要废帝,开创新朝,必有反噬,怕是难上加难。” 尹真人喟然长叹,可惜,大厦将倾之时,只能暂且自保,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他离开不久,侍中卢思管、礼部尚书柳景隆,以及一班文武,联袂上书天子,建言加封齐王董澄为大丞相、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 霎时间,于长安城中,掀起轩然大波。 齐王谋朝篡位之心,可谓昭然若揭。 满朝文武,大多上书附和,唯有寥寥数人,如韦匡博、阴寿等臣子,出言反对。 董澄得知,即刻召来卢思管、柳景隆等心腹,打算除掉异己,清洗朝堂。 这步步紧逼之势,登时惹得天子陈祐惶恐不安,急忙向韦匡博、阴寿求助。 第419章 救命稻草 韦匡博一副小黄门打扮,低声道:“陛下,小心隔墙有耳。” 董澄派兵驻守太极宫,美名其曰保护天子安危,实则日夜监视,不许陈祐接见朝臣。 韦匡博只能假扮内侍,倚靠数个忠心宦官相助,方才偷偷混入宫中。 陈祐连忙压低声音:“还请韦卿出手相助,铲除董贼!” 韦匡博叹道:“董贼权倾朝野,掌控长安内外军政之事,气焰滔天。” “微臣虽有心杀贼,奈何人微言轻,手无兵权,恐怕轻易铲除不得。” 陈祐面露失望:“莫非,朕只能坐以待毙么?” 韦匡博咬了咬牙:“为今之计,只能请人刺杀董贼,肃清朝堂。” “韦卿可有人选?”陈祐急忙抓住这救命稻草。 “云麾将军武元恒!”韦匡博缓缓吐露一个名字。 陈祐惊疑不定:“此人虽是兴德兄长,却已投靠董贼,怎会为朕效力?” 这武元恒正是千牛备身武兴德同胞兄长。 自从武兴德被贬同州,他便转投董澄,甘为亲卫,守护齐王府。 “陛下有所不知。”韦匡博摇头道,“武将军投靠董贼,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实则,他与武备身一样,心向大周,愿为陛下尽忠。” 陈祐大喜:“若果真如此,还请韦卿联络,请他杀了董贼!” 韦匡博点头:“为取信于他,陛下可血书一封,由微臣秘密送到他手中。” 陈祐自无不应,当即咬破手指,扯下一片赭黄绢帛,写下一封密信,交给韦匡博,郑重道。 “朕与贵妃的性命,皆握在韦卿手中了。” 韦匡博之妹,正是他的贵妃。 有这一重关系在,他才放心将此事交托。 “陛下放心!”韦匡博重重点头,“微臣粉身碎骨,也要助陛下诛杀董澄,肃清寰宇。” 事不宜迟,他即刻拜别董澄,潜出宫外。 使了一番手段,终于将血书,送到武元恒府上。 这一日,武元恒正巧回府,刚踏入堂中,便见管事匆匆上前,呈上一封文书。 “郎君,此书不知何故,落在东厢房中。” 武元恒面露疑惑,接过文书拆开一观。 刚刚撕开一角,却见一片赭黄绢帛,耀人耳目,不由吃了一惊,低喝道。 “全部退下,关紧门窗,不许任何一人靠近。” “是……”管事不明所以,却见他神色严厉,只得照办。 武元恒扫视四方,待堂中唯有他一人,方才小心翼翼打开绢帛,仔细一观。 片刻后,他双眼通红,向北下拜:“末将必为陛下效命,诛杀国贼!” 胞弟武兴德遭受董澄猜忌,被逐出长安,为保阖府老小,他不得不效忠董澄,实则心向大周。 如今,得陈祐血书,殷切相求,他为人臣,食周禄,怎能不誓死效命? 当下,密谋一番,准备刺杀董澄。 殊不知,恰逢后宅一个小妾郑氏求见,却被管事喝退。 见前堂封闭,门窗锁紧,甲士环绕,个个凶神恶煞,不许人接近半步。 郑氏吓了一跳,慌忙回返后院,心中却陡生恨意。 只因武元恒正妻悍妒,见郑氏貌美,便屡屡责骂殴打。 郑氏心中不平,寻武元恒哭诉。 然而,武元恒忙于大事,哪里有闲心见她。 “你不愿见我便罢了,竟这般严防死守。” “你既无情,休怪我不义。” 念及此,郑氏立即请来兄长郑铎。 这郑铎是个地痞无赖,专门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偏生好赌,欠下一屁股债,只好求助小妹。 此刻见郑氏相请,自然屁颠屁颠来了。 郑氏屏退左右,耳语一番。 听闻所求,郑铎满口应承,暗思:我这妹夫,整日里行踪隐秘,不知做些什么勾当。 今日更是稀奇,这青天白日的,竟关门闭户,让甲士看守,不知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不妨去窥探一番,捏住他的把柄。如此一来,这满府家财,还不是任我享用? 想到这,他拍着胸膛,让郑氏只管放心。一面趁三更半夜时,悄然摸黑,到前了堂外,手中翻卷,不知如何操作,竟将门锁打开。 进了堂中,关上大门,环顾四下,却不见一人,唯有北面一张桌案上,摆着一方檀木盒,上着铜锁,不知其中何物。 “定是价值万金的珍宝!”郑铎思绪一转,满脸皆是贪婪之色。 他从袖中滑出一枚细针,一番旋动,不过片刻,便听“咔”一声,铜锁打开。 “幸亏我花费苦心,学了这一门开锁的技艺。” “不然,空有宝山,却得不到,岂非大恨?” 郑铎得意一番,打开檀木盒,瞧见一方赭黄绢帛,不由咋舌。 “何等稀世珍宝,竟用蜀锦包裹?” 他尚有几分见识,一看便知,光这绢帛,便价值十金,寻常根本见不着。 只是,这颜色,似乎犯了禁,谁敢轻易动用? 郑铎犹豫片刻,一咬牙:“富贵险中求,怕他做甚!” 一把抄起绢帛,拿在手中,却轻飘飘好似一片云雾。 他不由大失所望:“就这?” 正要摸索檀木盒,寻找可能遗漏的宝贝,却不防目光一转,冷不丁撞见一抹血红。 一个个文字,字迹清晰,跃然其上。 他早年家境优渥,认得些字,放眼一观,却浑身哆嗦——既是恐惧,又是惊喜。 “原来,我这妹夫,竟身在曹营心在汉。” “明面上,给齐王看守门户,背地里,却和宫中……宫中圣人一条心。” “既如此,便怪不得我了!” 反正,他卖掉小妹所得的钱财,早就挥霍完了。 小妹又不得宠,偏生碰到个母夜叉,横挑鼻子竖挑眼,百般折辱。 不妨将此事,禀报齐王,必是大功一件。 届时,赏赐个一官半职,抑或金银珠宝,还愁没有钱花么? 想到这,他锁上檀木盒,复还原位,悄然退出大堂,左拐右绕,出了角门。 稍辨一辨方位,便直奔齐王府而去。 不多时,便见王府大门张开,董澄面色沉凝,率领一队队甲士,个个持刀执枪,策马直奔武府。 武府管事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一刀砍死。 众甲士踹开大门,直奔前堂,些许奴仆丫鬟见此,尖叫得四散奔逃。 第420章 夜闯后宫 董澄冷声道:“孤正要抓捕逆贼!” “逆贼?”武元恒面色一变,“末将一片忠心……” 董澄挥手打断:“忠心怎是随口一说,便算数的?” “且让孤搜查一番,自有定论。” 众甲士心领神会,一窝蜂撞入前堂,片刻后,呈上一方檀木盒。 武元恒心中一沉:“大王,末将忠心耿耿……” 董澄冷哼一声:“好一个忠臣义士!” 他展开绢帛,略微一观,寒声道:“证据确凿,你有何话可说?” 武元恒面色煞白,垂头不语。 “杀无赦!”董澄冷冷一笑。 众甲士会意,径直闯入后宅,见人便杀。 武元恒攥紧双拳,正要反抗,忽有数支羽箭飞来,将他射成刺猬。 未过多久,阖府老小皆死于非命,血流成河。 唯独郑氏,颇有一番姿色,被众甲士押入前堂。 董澄瞥她一眼,漠然道:“送入军营,给儿郎们享用。” “是!”众甲士满脸淫笑。 “饶命啊,大王饶命!”郑氏梨花带雨,可惜,董澄不为所动。 待她身形消失,郑铎觍着脸躬着腰,亦步亦趋,赔笑道:“大王,小的一番苦劳,您看……” 董澄似笑非笑:“卖主求荣之徒,留你何用?” 两个甲士会意,将他拖出堂外。 “大王饶命,饶命啊!”郑铎屎尿横流。 片刻后,甲士手起刀落,求饶之声戛然而止。 整个武府一片肃杀,血腥味弥漫。 附近街坊邻居,慌忙关门闭户,缩在家中瑟瑟发抖,生怕遭受牵连。 好在,董澄杀光武府老小之后,便踏出大门,直入太极宫。 一面沉声喝道:“命人围住韦府,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是!” 此时此刻,太极宫中一片寂静,殊不知,一扬杀戮近在眼前。 董澄攥紧血书,率一众千牛卫将士,直闯宫门。 一路走来,各个守将不敢怠慢,慌忙跪迎。 一众宫娥内侍,稍有尖叫、奔逃者,即刻一箭射杀。 过不多时,董澄踏过前朝,直奔后宫、甘露殿。 天子陈祐本已安寝,听闻动静,不由大惊失色。 “董贼……太师竟敢私闯后宫?”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殿门大开,董澄大踏步跨进甘露殿,左右千牛卫环绕,个个凶神恶煞。 陈祐恨得咬牙,千牛卫本是天子亲兵、仪仗队,为勤王保驾所置。 如今,却成了董澄私军,任由他指挥调度。 “太师夜闯后宫,意欲何为?”陈祐强作镇定。 董澄冷哼一声:“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陈祐咬了咬牙:“朕实不知,还请太师明言。” 董澄伸手一挥,一片赭黄绢帛飘落,落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现出一行行鲜红的字迹来。 “陛下所作所为,真当孤不知么?” 陈祐面色煞白,嗫嚅道:“朕……朕不知……” 董澄冷笑道:“陛下不知,自有人知晓。” “将贱人押上来!” “是!”千牛卫拱手领命。 过不多久,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被两个甲士押着,伸手一推,踉踉跄跄摔倒在地。 这妇人正是韦匡博之妹,韦贵妃。 此刻,她小腹隆起,已然身怀六甲,八月有余。 “陛下!”韦贵妃披头散发,涕泪横流,一面抱紧小腹,一面望向陈祐,眼神中满是希冀。 陈祐急忙叫道:“太师,此事是朕一人所为,与贵妃无关,还请太师宽仁,饶她性命。” 董澄嗤笑道:“韦匡博潜入后宫,受你驱使,收买武元恒,欲行刺于孤。” “所幸孤得天命所眷,才未让你得逞。” “孤已派人杀了韦匡博全族,这贱人是他亲妹,正该下冥府,与他团聚。” “兄长?”韦贵妃悲呼一声,泪如泉涌。 陈祐咬牙切齿:“你竟如此狠毒?” 董澄皮笑肉不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这乱世之中,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若不心狠手辣,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陛下身为天子,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会不知?” 陈祐满脸颓然,祈求道:“朕一时糊涂,方才做下错事。” “只是,贵妃并未参与此事,腹中孩儿更是无辜。” “还请太师高抬贵手,饶贵妃一命。” “要杀要剐,冲朕来便是。” 董澄看他一眼,心中惊讶:未料这素来唯唯诺诺的陛下,竟有这般担当。 如此一来,这贱人更留不得了。 他冷冷开口:“动手!” “是!”千牛卫领命,扯住韦贵妃发髻,便向殿外拖去。 “太师饶命,放过我的孩儿!”一时间,偌大的甘露殿内,充斥着韦贵妃的痛呼求饶声。 董澄毫不理会,任凭陈祐如何拜求,也无动于衷。 便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娇喝:“放肆!” “胆敢擅杀妃嫔,尔等想要谋反么?” 董澄循声望去,冷声道:“皇后怎么来了?” “莫非,此事与皇后有关?” 殿外来人却是陈祐皇后,阴氏。 阴皇后踏入甘露殿,蹙眉道:“太师夜闯后宫,擅杀贵妃,究竟意欲何为?” 董澄瞥她一眼,哂笑道:“孤夙兴夜寐,匡扶社稷,本想扫平群雄,中兴大周。” “却不料,陛下听信谗言,命韦匡博、武元恒设计,欲刺杀孤。” “陛下视孤如土芥,则孤视陛下为寇仇,清剿叛逆,有何不可?” 阴皇后面色肃然:“太师权倾朝野,位极人臣,几乎与天子无异,何必不依不饶?” 董澄冷笑道:“天命相助,才叫孤逃过一劫。” “然而,此仇此恨,怎能不报?” 他使个眼色,众千牛卫会意,扯住韦贵妃,便要将她斩首。 阴皇后面色一变,软语道:“韦贵妃纵然有错,腹中皇子却是无辜。” “不如待她分娩之后,再行处置,也不迟!” 董澄神色漠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除恶务尽,怎能妇人之仁?” 千牛卫手持刀斧,将韦贵妃押在玉阶之下,便要行刑。 “且慢!”阴皇后恳切道,“韦贵妃身为四妃之首,怎可刀斧加身?” “还请太师宽宥!” 董澄笑道:“便依皇后之言,取白绫来。” “是!” 两名千牛卫放下刀斧,持三尺白绫,缠住韦贵妃脖颈,一左一右狠狠一拽。 “陛下!”韦贵妃惨呼不止,“陛下……陛……” 初时,她尚可呼救,片刻后,却再无声息。 第421章 十万火急 他连滚带爬,跑到殿外,抱着母子尸身,痛哭不止:“素心!” 董澄摇头一笑:“竟为一介妇人,如此失态。” “有何颜面高坐御榻?” 阴皇后神色哀戚,闻言陡然喝道:“太师若要废立,陛下与本宫即刻去太庙自尽,以谢天下!” 董澄面色微变:“孤绝无此意!” 他虽想废了陈祐,登基称帝,却也知晓,眼下并非良机。 韦贵妃已死,宫外,韦匡博全族老幼,亦尽数抄斩。 董澄未作停留,率领一众千牛卫,径直踏出后宫。 待她离去,阴皇后身子一晃,瘫软在地。 众宫娥慌忙扶起:“殿下?” 阴皇后踉跄着走到殿外,见韦贵妃尸身,不由泪如雨下。 陈祐喃喃自语:“还有月余,孩儿便要出生了。” “朕便要做父皇了……” “陛下?”阴皇后想要劝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素心、孩儿,你们莫怕。”陈祐语无伦次,“莫怕,朕在这呢!” 他抱起韦贵妃尸身,脚步沉沉走出十来步,口中一直重复念叨着:“素心、孩儿,莫怕、莫怕……” 阴皇后心如刀绞。 众宫娥内侍见此,个个呜咽。 蓦然,陈祐一个踉跄,直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陛下!”阴皇后慌忙上前扶起,高呼道,“御医,快传御医!”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太极宫传出诏令,加封齐王董澄为大丞相、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 董澄再三谦让,不得已才领受。 于是,他以立政殿为丞相府,在虔化门召见群臣,一切军政之事,尽归相府处置,又勒令前朝后宫,不得打扰陛下静养。 与此同时,设置丞相府官属,以卢思管为长史,薛衍为司马,柳景隆为司录。 长子为齐国世子,次子为京兆尹、雍国公,朝廷内外,皆在掌控之中。 为作庆贺,下令京兆府诸县令,奉上礼节,共襄盛举。 …… 话分两头,关内道、鄜州、洛交县。 县衙之中,一名小黄门正诵读诏书。 “齐王有令,命左威卫大将军薛衍,率军拱卫长安,抗衡高楷。” “即日起行,不得有误!” “老臣接令!”一员须发斑白的老将拱手下拜,正是薛衍。 末了,小黄门合拢诏书,尖声道:“薛将军,莫怪奴婢未提醒你,此事十万火急,绝不可怠慢!” “否则,大王怪罪下来,你我都承担不起!” “谢少监!”薛衍心领神会,袖中滑出一个锦袋,悄然塞到小黄门手中。 小黄门掂量一番,笑成一朵菊花:“奴婢却要恭喜薛将军,高升丞相府司马,这可是一等一的高官,上上荣宠。” 薛衍满脸谦逊:“仰仗大王厚爱,末将愧不敢领受!” 两人齐声称赞大王英明、仁德,互相恭维,半晌后,小黄门领着数个侍卫,策马离去。 薛衍挺直肩背,神色晦暗不明。 这时,一名妙龄少女迈入大堂,柔声问道:“阿耶,齐王可是召您还朝?” 这少女年方二八,梳垂挂髻,一袭粉色高腰襦裙,系绿色披帛,缓步走来,衣袂飘飞,鬓边一支玉珠步摇微微晃动。 观其面貌,鹅蛋脸,肤如凝脂,不施粉黛却眉翠唇红,明眸善睐,叫人一见忘俗。 却是薛衍之女,薛采薇。 “采薇兰心蕙质,瞒不过你!”薛衍笑道,“齐王下令,命我率军抗衡秦国公高楷,拱卫京师。” 薛采薇微微蹙眉:“女儿虽在闺中,却也听闻,秦国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手下败将数不胜数,绝非好对付的。” “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阿耶岂能不知?”薛衍叹道,“只是,齐王严令难违。” 薛采薇不喜道:“齐王谋朝篡位之心,路人皆知。” “且他嚣张跋扈,夜闯后宫,缢杀韦贵妃,致使一尸两命。” “更欺凌圣人,铲除异己,肆意诛杀大臣,总揽朝政,一手遮天。” “这等乱臣贼子,阿耶怎可为他效力?” “未曾想,采薇竟有这等见识?”薛衍颇为惊诧,转而肃然道。 “此话休要再说,以免泄露出去,招致灾祸。” “齐王纵有百般不是,却非我等臣下可随意置喙的。” 薛采薇迷惑不解:“阿耶时常教导兄长与女儿,绝不可与乱臣贼子为伍,使家族蒙羞。” “如今,为何听命于齐王,由他驱使?”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薛衍摇头一叹,“齐王有圣人诏令,阿耶不得不从。” “这不过是奉天子以令不臣罢了。”薛采薇蹙眉。 “虽如此说,但齐王势大,掌控朝堂,手握大义。”薛衍望向窗外,沉声道。 “阿耶为一方武将,除却反叛,唯有听从调令。” 薛采薇默然,她心知阿耶,绝不愿落得反贼之名。 父女俩沉默片刻,薛衍忽然提起一事:“采薇,阿耶即刻起行,前往京兆府。” “你阿娘与你,不便随军,便由家将护送,一起回返周至去吧。” 薛衍长子、薛采薇兄长——薛绩,正为雍州周至县令。 薛采薇担忧道:“阿耶麾下唯有两万兵卒,如何抵抗秦国公?” “尽人事,听天命。”薛衍语气坦然,“若能将他阻遏,自是最好。” “若不能,阿耶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想老死在床榻之上。” “阿耶不可说此不祥之语!”薛采薇连忙制止。 “依女儿愚见,秦国公与齐王终有一战,虽有坎坷,却必将得胜。” “阿耶不必与秦国公死磕,以免枉送性命。” 薛衍面露惊讶:“采薇对秦国公,竟这般看好?” 薛采薇笑道:“秦国公连战连捷,麾下贤才猛将众多,又爱民如子,仁德之名传遍天下。” “论文治,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不违农时,吏治清明,以民为本。” “论武功,用兵如神,纵横天下四道,败魏帝,擒王将军,威逼长安。” “这一桩桩,一件件,一目了然,绝非齐王可比。” 薛衍赞叹一声:“采薇实乃巾帼不让须眉!” 他心中暗思:小女采薇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且颇有见地。 相反,长子薛绩,平平无奇,只是庸人之资。 倘若采薇是男儿…… 他摇了摇头,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 第422章 普天同庆 他历经先帝、当今两朝,可非只知厮杀的蛮汉,自会审时度势。 “阿耶如此说,女儿便放心了。”薛采薇展颜一笑。 心中暗思:此次回返周至,或可见得秦国公。 真不知何等英雄,才能横扫四道,纵横京畿、关内,创下这偌大基业。 薛衍却是暗想:采薇有这般见识,将来夫婿,必须千挑万选,绝不能随意结亲,辱没了她。 …… 且说京畿道、奉天县。 高楷于城中驻守数日,期间,各路兵马陆续前来汇合。 其中,马规元从陈仓道而来,率五千兵卒;哥舒浩走褒斜道,领兵一万。 元整率五千人,过傥骆道,绕周至县,亦然来到奉天。 加上高楷麾下四万兵卒,降卒三万。 拢共九万大军,齐聚武亭川。一时间,旌旗遮天,烟尘蔽日。 夏侯敬德当仁不让:“主上,末将愿为先锋,攻克长安城!” 李光焰、哥舒浩、马规元等将领亦纷纷请战。 杨烨、徐晏清踊跃献策。 高楷暗道军心可用,正要开口,忽见唐检匆匆上前,面色凝重:“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大周左威卫大将军薛衍,率两万兵马,从鄜州进发,过坊州,正往雍州同官县而来。” 高楷吃了一惊:“薛衍率军增援?” “正是!”唐检点头,“据奉宸司探知,董澄传召薛衍,与我等抗衡,拱卫长安。” 高楷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薛衍却是一大掣肘。” 徐晏清面色肃然:“主上,薛衍为大周名将,历经两朝而不倒,深受先帝、当今圣人、董澄信任,一直统兵在外,每战必克,不可小觑。” 高楷微微点头,这薛衍不光能打胜仗,更难得的是,能让几代掌权者放心任用,这就不一般了。 不仅有军事才能,更有政治头脑,这等将才,绝不能等闲视之。 杨烨皱眉:“我等围攻长安,绝不可让此人袭扰。” 高楷思考片刻,沉声道:“传令,兵分两路。” “鲜于通、元整,你二人率军三万,留守奉天,护卫岐州,防备董澄突袭。” “其余人等,随我前往同官,覆灭薛衍,肃清外援,再围攻长安不迟。” “得令!”众人齐声应和。 事不宜迟,高楷当即率领六万兵马起行。 大军所过之处,醴泉、云阳、泾阳、三原、华原诸县,皆不战而降。 令人惊讶的是,泾阳、华原两县军民,见县令打算负隅顽抗,竟聚众杀了县令,打开城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高楷虽有疑惑,却也一一召见诸县令、诸位义士,好言安抚,命其等官居原职,并选贤任能,当扬提拔。 一时间,诸县欢欣鼓舞,民心安定。 数日之后,大军再度进发,直奔同官。 “主上,这一路行来,流民盗匪越来越多,汇聚成群,怕是长安城出了大乱。”杨烨眸光微眯。 高楷环目四望,官道上,一具又一具尸体,倒毙路旁,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隐约间,一股股恶臭传来,令人作呕。 不由拧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怕是有人横征暴敛,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唐检叹息一声:“主上慧眼如炬。” “董澄越发骄横跋扈,竟夜闯后宫,缢杀韦贵妃,视圣人为无物。” “又将朝中云麾将军武元恒、大理寺卿韦匡博三族尽诛,大肆排除异己。” “如今,整个长安朝廷,已是他一言堂。圣人被幽禁于后宫,时时监视,甚至连一具傀儡都不如。” 李光焰惊愕:“齐王董澄,竟如此放肆?” 唐检点头:“不光如此,他还威逼圣人,加封大丞相,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 “一切军政事宜,皆操控于丞相府。” “百官若有不从,即刻下狱问罪,或贬或杀。” 高楷暗叹:这正是历朝历代篡权夺位者,基础操作。 杨烨摇头一叹:“这满朝文武,竟无一个仗义执言者。” “只因仗义执言者,皆死于非命!”徐晏清哂笑道,“长此以往,谁还敢护持圣人,匡扶社稷?” 夏侯敬德气愤难当:“这等乱臣贼子,正该得而诛之!” 李光焰恍然:“这横征暴敛者,莫非便是董澄?” “除他之外,绝无第二人!”唐检颔首。 “他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下令雍州诸县奉上礼节,以示普天同庆。” “据奉宸司探知,雍州东、南诸县颇为富庶,强征赋税,也更为深重。” “不知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卖儿卖女,沦为流民乞丐,惨不忍睹。” 徐晏清冷哼一声:“分明是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竟还美其名曰,普天同庆。” “实在恬不知耻!” 众文武听闻,纷纷大骂。 杨烨幡然醒悟:“难怪我等一路行来,所经诸县未作抵抗,个个上表归附。” “甚至,有军民斩杀县令,主动开城投降。” “原来,竟有这一桩缘故。” 李光焰叹道:“苛政猛于虎,不外如是!” “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高楷淡声道,“既有压迫,必遭反抗,此为人之常情。” “董澄此举,大失民心,倾覆之日不远。” “主上所言甚是!”众人齐声赞道。 翌日,七万大军来至同官城外十里,凤凰谷,择依山傍水处安营扎寨。 高楷登上瞭望楼,放眼望去,城头之上,一面面“薛”字旌旗迎风狂舞。 “却叫薛衍先一步,抵达同官城。”夏侯敬德瓮声道。 杨烨心中赞叹:主上率军昼夜疾驰,本可先于薛衍,拿下同官。 只是,这一路流民甚众,盗匪横行。 主上不忍见生灵涂炭,便开仓放粮,安顿流民,派兵清剿匪寇,招降纳叛。 这才耽搁了。 哥舒浩主动请缨:“主上,末将愿率兵马,攻下同官,献上薛衍首级。” 马规元、赵喆诸将尽皆请战。 高楷挥手制止:“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法上策!” “地寡我众,优势在我,可先派人说降,再行计议。” “是!”诸将偃旗息鼓。 高楷交代道:“唐检,你可派奉宸司校尉,说动薛衍归降。” “若他答应,自是最好,若他顽抗,再商讨攻城之策。” “遵令!”唐检匆匆去了。 第423章 知难而退 夏侯敬德虎目一瞪:“这老丈,不知好歹!主上诚心招降,封官许愿,如此厚待,他竟冥顽不灵。” “待我率兵,踏破这同官小城,叫他悔恨不迭。” “莫要冲动!”高楷摆手制止,“大周养士二百余年,怎会没有忠臣义士?” “他既不愿降,我等围而攻之便是。” 赵喆信心十足:“薛衍不过两万兵卒,我等却有六万之多,是他三倍有余。” “同官城小民寡,久守必失,我等迟早拿下此城,覆灭齐军。” 众文武皆点头附和。 高楷笑了笑:“既如此,便以围三阙一之计,即刻攻城。” 当下,命士卒砍伐树木,打造攻城锤、云梯。又让夏侯敬德、马规元二人攻东门,李光焰、赵喆二人攻西门,唐检、哥舒浩二人攻南门,各门一万五千兵卒。 两日后,悍然攻城。 然而,薛衍虽只有两万兵卒,却将这小小同官城守得水泼不进,固若金汤。 任凭诸将士攻打三日,亦无城破迹象。 “未料这老将军,这般顽固。”徐晏清拧眉。 三日攻城不克,士气难以避免地跌落。 杨烨面露忧色:“我等六万大军深入雍州腹地,粮草供应困难,一旦迁延太久,必有大祸。” 主上一向严明军纪,与民秋毫无犯,不许任何一人抢掠,更不准向百姓索取粮食。 若有缺乏,只许用铜钱购买,分文不欠。 只是,六万大军人吃马嚼,消耗巨大。每人每日便要消耗四、五石粮食,遑论战马,若无草料豆饼喂养,便无力气驮人厮杀。 眼见粮草一日日消耗下去,却迟迟攻不下同官,他这个行军长史,着实心急如焚。 “军中粮草,可供应多少时日?”高楷沉声问道。 杨烨面色凝重:“最多五日,便无以为继。” 高楷暗叹一声,愁眉紧锁。 这时节,粮草运输全靠马拉人扛,道路又难走,尤其耗费时间。 一路上,运粮队伍便要消耗不少,等送到目的地,不过十之五六。 他暗下决心,待天下太平,定要修整道路,改善交通。 此刻,同官城楼之上,薛衍远望前方,面色平淡。 身侧,一员郎将笑道:“果然不出大将军所料,高军久攻不下,士气大跌。” 薛衍抚须道:“敌众我寡,只能寄希望于坚守城池,让高楷知难而退了。” 郎将语气中饱含赞叹:“大将军料敌先机,先一步赶到同官据守。” “又断定高军深入雍州腹地,粮草千里迢迢运来,必然难以为继,只想速战速决。” “我等只需坚守不出,便可挫敌锐气,待高军粮草告罄,自当退去。” “届时,我等可出城追击,解长安之危。” 诸将闻言,赞不绝口。 薛衍淡然道:“老夫虽如此设想,却不过权宜之计。” “高楷深知用兵之事,腹有韬略,绝不可轻视!” “是!”众人神色一凛。 正说话间,忽有一员小校来报,语气兴奋:“大将军,大王派人运来三百车粮草辎重,置酒肉,犒赏三军。” “大王仁德!”诸将欢天喜地。 薛衍眉头一皱:“这些粮草辎重、酒肉,从何得来?” 据他所知,雍州邻近诸县,自顾不暇,供应长安已是捉襟见肘,怎有余力,送来这许多犒赏三军? 小校支支吾吾:“大王下令……下令,让美原、富平、奉先等县,供养大军所需。” 薛衍恍然大悟,暗叹:早闻大王下令,命京兆府诸县奉上礼节,以作庆祝。 这乱世之中,百姓生计本就艰难,如今,不光要上供粮食至长安,又要供养大军作战所需,何等沉重!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大王滥用民力,必有大祸。 薛衍喟然长叹,却只能听命行事。 物资供应不缺,两万守卒士气大增,一心抵抗。 高军攻城越发不利,一时僵持起来。 …… 却说河东道、并州、太原县。 赵王府,刘竞成正召集麾下文臣武将,升堂议事。 “恭喜大王,拿下河北道,坐拥天下两道四十七州,震慑群雄。”下首,长史冯睿高声道贺。 刘竞成大笑一声:“此非孤一人之功,诸位贤才猛将,亦戮力同心,劳苦功高。” “择吉日,孤必一齐封赏。” 众文武喜不自胜:“谢大王!” 右侧,归德将军张钊忽然询问:“大王,燕国公罗士衡,该如何处置?” 罗士衡趁天下大乱,于天祐九年,拥兵自立,攻占幽州蓟县,席卷整个河北道。 其后,自封燕国公,割据一方,与河东道为邻,连年进犯。 刘竞成亲率数万大军,攻入河北道,连战连捷,所向披靡,引得诸州、县望风而降。 罗士衡屡战屡败,接连丢城失地,最后,败逃至蓟县,坚守不出。 刘竞成率兵围困,采用冯睿计策,暗中收买罗士衡大将赵德操,里应外合,一举攻破蓟县。 罗士衡沦为阶下囚,押送至太原县,献于赵王宗庙。 只是,如何处置他,倒是一个难题。 冯睿建言道:“罗士衡无才无德,却僭居国公之位,大失民心,理当斩首示众。” 张钊微微蹙眉:“他既成俘虏,杀之不详,传扬出去,恐怕让天下有心投效之士,望而却步。” “张将军此言差矣!”冯睿摇头,“罗士衡起兵以来,好战嗜杀,屡屡屠城,又大兴土木,贪图享乐,惹得河北道二十四州,民怨沸腾,人人痛恨!” “这等暴虐之主,大王擒之,正该斩杀以安抚民心。” 他心中暗道:这罗士衡必死无疑。 毕竟,他活着一日,便是一个膈应,叫大王寝食难安。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河东、河北两道,可容不下两位主上。 即便罗士衡已然沦为阶下囚,也不放任这个隐患存在。 正如他所料,刘竞成一锤定音:“罗士衡残暴不仁,致使河北道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孤为两道之主,理当为民除害!” 张钊欲言又止,只能暗暗叹息。 冯睿忽又提起一事:“大王,河北道初定,民心尚未归附,须得派遣一员大将镇守。” 第424章 冰雪聪明 “依微臣愚见,果毅将军赵德操,允文允武,正是合适人选。”冯睿回言。 张钊质疑道:“赵德操卖主求荣,不忠不义,怎可委以一道重任?” 冯睿微微一笑:“千金买马骨,有何不可?” “主上斩杀罗士衡,是为民除害;重用赵德操,是为胸怀宽广,不因降将之身而冷落。” “传扬开来,天下贤才猛将必定云集景从,何愁大事不成?” 张钊坚决反对:“话虽如此,然而,依末将看来,这赵德操鹰视狼顾,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不可不防!” “还请主上三思!” 刘竞成微微点头:“赵德操可用,却不必重用。” “便让他为沧州刺史,即刻赴任!” “主上英明!”张钊称赞一声。 冯睿面露不悦,却并未多说。 正说话间,忽有一名管事匆匆走来,叉手道:“郎君,长安传来军情,秦国公高楷大败王宗仁,覆灭两万齐军,占据岐、邠二州,正攻取雍州诸县,图谋长安。” “什么?”刘竞成大吃一惊,“竟如此之快?” 此前,他与众人商议,认定高楷必被王宗仁挡在岐州,不得寸进。 谁曾料想,这才几日,王宗仁便全军覆没,任由高楷长驱直入。 雍州诸县一旦易主,长安便是一座孤城,距离灭亡之日不远。 却将他的战略,尽数打乱。 须知,他本就打算拿下河北道之后,便起兵南下,夺取京畿道,坐拥长安城。 然而,这数日之间,便叫高楷钻了空子。 一旦高楷先行一步拿下长安,他便处于被动了。 冯睿急切道:“主上,绝不可让高楷攻下长安,否则,大事不妙!” 刘竞成肃然颔首,正要开口,忽见张钊询问管事。 “你方才说,高楷正攻取雍州诸县,图谋长安。” “可是被何人牵制住了?” “张将军所言不错!”管事颔首,“齐王董澄召来左威卫大将军薛衍,驻守同官城。” “高楷率军攻打,数日不克,粮草无以为继,正军心浮动。” “两家正在僵持之中。” 张钊面露喜色:“主上,这正是天赐良机。” “我等正可起兵,趁这两人对峙,突袭长安。” “只要拿下长安,便可从容对付高楷,叫他首尾难顾。” 刘竞成目光一亮:“此言正合我意!” 当即下令,召集四万兵卒,直奔京畿道。 张钊建言道:“主上,取长安,必先取潼关。” “拿下潼关,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届时,长安不过囊中之物。” “张钊,孤之韩信也!”刘竞成夸赞一声,笑道:“便依你之言,先取潼关,再夺长安城!” “大王英明!”张钊赞道。 君臣二人相谈甚欢,却惹得冯睿颇为嫉恨。 刘竞成得意片刻,蓦然想起一事:“我等出兵,却不可不防突厥。” 提及突厥,堂中众人皆面色凝重。 突厥盘踞草原大漠,拥兵数十万,肆虐关内道、京畿道、河东道、河北道,劫掠成性,凶狠嗜杀。 惹得四道军民闻风丧胆,便是刘竞成,亦深为忌惮。 时刻担忧,始罗可汗挥师南下,让他大业成灰。 沉默半晌,冯睿倏然一笑:“大王不必忧虑。” “依微臣看来,我等攻取长安,始罗可汗必定乐见其成。” “这是为何?”刘竞成大惑不解。 “大王可还记得,先前,魏帝石重胤请可汗出兵,却大败亏输一事?”冯睿笑问。 刘竞成恍然大悟:“莫贺咄设率领一万突厥骑兵,助石重胤抵抗高楷,却战死沙扬,全军覆没。” “可汗听闻,必定怀恨在心。” “正是!”冯睿笑容满面,“此刻,我等出兵夺取长安,与高楷为敌,可汗必不会为难。” 刘竞成大喜过望:“突厥不插手,孤可高枕无忧。” 冯睿建言道:“为万无一失,大王可派人出使突厥,奉上珠宝美人,与可汗约定,互不进犯,再从容南下。” 刘竞成连连点头:“此言极是!” 即刻派人,将晋阳宫中数十个美貌宫娥,并百余车奇珍异宝,送往突厥。 始罗可汗果然欣喜,委派一员爱将康绍利,率一万突厥骑兵,前来相助。 刘竞成大喜,立即点齐兵马,共计五万大军,杀向潼关。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京畿道、雍州、周至县。 薛府之中,后院,薛采薇凭栏而立,凝神望着满池残荷。 蓦然,一名侍女小步上前,轻声道:“姑娘,您先前救下的那人醒了。” “哦?”薛采薇回过神来,“他伤势如何?” “医者说,只是皮外伤,未曾伤及肺腑。”侍女一五一十道,“只需静养数日,便可痊愈。” “那就好。”薛采薇莲步轻移,“去瞧瞧。” “是!” 主仆两人绕过假山花池,来到前堂、西厢房中。 淡淡药味萦绕,夹杂些许血腥气。 薛采薇转过照壁,隔着一展屏风,亭亭玉立。 屏风外,床榻之上,正有一人斜靠着。 其人年过中旬,须发微白,额头包裹着麻布,渗出一丝丝血迹。 面色苍白如纸,时不时咳嗽一声。 听闻动静,他连忙撑起身体,拱手道:“谢姑娘救命之恩,许晋没齿难忘,必当报答。” “不必多礼!”薛采薇柔声道,“你伤势未愈,且好生躺着。” “谢姑娘!”许晋不胜感激。 “那些刺客,是何方来历?”薛采薇忍不住问道。 她听从薛衍之言,从鄜州回返周至,半道上,偶遇这人遭受追杀,便叫家将出手相救。 许晋喟然一叹:“昔日好友,反目成仇,叫姑娘见笑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离开雍县,竟惹得陆纪览大怒,派人追杀。 若非薛姑娘相救,他孤身一人,又不通武艺,早已身首异处。 薛采薇恍然,不再询问,只是叮嘱道:“医者说了,你的伤还需静养,我便不叨扰了。” 说着,轻施一礼,转身出了厢房。 许晋暗赞:这位薛姑娘冰雪聪明,又人情练达,当真不凡。 他本想前往河南道,投奔夏王窦至德,却因一身伤势,不得不驻留薛府。 第425章 狐假虎威 他连忙唤来一个仆役,打听一番。 “郎君有所不知,牛首山一伙盗匪,正攻打县城。”仆役神色慌乱。 许晋拧眉:“周至距离长安城不远,可称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怎会有盗匪悍然攻城?” 仆役叹道:“前些时日,官府征税颇重,惹得不少人家成了流民。” “为了活命,只能啸聚山野,四处劫掠。” “这牛首山上便有数万之众,由三个贼寇统领,打家劫舍,抢掠商队。” 许晋面色一凝:“官府竟不派人清剿么?” 仆役低声道:“这世道不太平,谁愿白白卖命?” “即便剿灭盗匪,也无奖赏,倘若一时不慎,被其等击败,反而有杀身之祸。” 许晋心中了然,暗叹齐王董澄不得民心,迟早败亡。 “城外有多少人,为首者是谁?” 仆役一五一十道:“足有上万之众,为首者,正是一个贼寇,名为何善志。” “听说,他是一个西域来的胡人商贾。” 许晋心中一沉:这些时日,据他观察,周至城守卒不过千余人,怎能抵抗一万盗匪? 更何况,盗匪成群结队,源源不断汇聚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破城之后,往往烧杀抢掠。 周至城,已危如累卵。 想到这,他急切道:“烦请你通报一声,我欲求见薛姑娘,助一臂之力。” 仆役见他神色郑重,连忙去了。 不多时,薛采薇来至厢房,隔着屏风询问:“郎君寻我,不知有何要事?” 许晋拱手道:“我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助姑娘、薛明府,击退盗匪。” 他已知晓,薛姑娘正是周至县令薛绩之妹。 薛采薇眸光一亮:“郎君有何妙计?” “敌众我寡,只能出奇制胜。”许晋沉声道,“不如在城头高挂秦国公旌旗,震慑盗匪。” 薛采薇吃了一惊:“这……这岂非向秦国公投诚?” 改旗易帜,便自绝于朝廷,倘若引来官军,必然大祸临头。 许晋沉声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秦国公纵横四道,大败魏帝石重胤、王将军,甚至覆灭突厥骑兵,威名广传整个京畿道,雍州军民无不敬畏。” “借用他之旌旗,必能震慑盗匪,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朝廷,不必忧心,齐王自顾不暇,绝不会派兵来攻。” 薛采薇思考片刻,当机立断:“就依郎君之言。” 她转身出了房门,寻兄长薛绩去了。 许晋一时怔愣,未料薛姑娘如此果断,胜过诸多男子。 过不多久,四方城楼之上,皆高悬大红色“高”字旌旗,耀人眼目。 城外一万盗匪见此,果然惊惧,不敢攻城,退至十里外驻扎。 许晋听闻,再度求见薛姑娘。 这一次,薛采薇与兄长薛绩,一齐在堂中接见。 薛绩称赞道:“郎君大才,区区数面旌旗,便尽退盗匪。” 许晋面露惭愧:“我不过狐假虎威罢了!” 薛采薇笑道:“郎君不必太过自谦,须知,兵不厌诈。” 许晋微微点头,肃然道:“眼下,一万盗匪虽然退去,却并未前往他处,显然心怀疑虑,正在观望。” “须得设法慑服,否则,谎言总有拆穿之日。” 薛绩颔首:“我正有此意,却苦于无计可施。” 许晋拱手道:“我愿为使者,前往说降何善志。” 薛绩、薛采薇皆大吃一惊,急忙劝阻:“不可!” “胡善志为人狡诈,杀伐果决,并非好相与的。” “郎君不可轻涉险境,以免丢了性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许晋踌躇满志,“何况,商贾重利,讲究审时度势,左右逢源,胡善志绝不例外。” “薛姑娘、薛明府不必担忧。” 兄妹二人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去了。 薛绩叹道:“此人颇知军事,又善谋略,恐怕一去不回。” 薛采薇轻摇螓首:“许郎君重恩情,绝不会一走了之。” 薛绩哂笑不语。 两人等候半日,直至黄昏时分,金乌西坠,仍不见许晋回返。 薛绩摇头:“世间知恩图报之人,少之又少。” 薛采薇不赞同:“许郎君重情重义,必会回来。” 薛绩笑了笑,正要开口,忽见管事匆匆来报:“许郎君回来了,正在堂外求见。” 薛采薇笑靥如花:“许郎君果然信守承诺”。 薛绩面露惭愧:“为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不该。” 片刻后,许晋大步而来,拱手道:“幸不辱命,我已说降何善志,引麾下万人来投。” 薛绩大喜过望:“仰赖郎君之功,才让周至百姓化险为夷。” “理当受我一拜!”他拱手一礼。 “使不得!”许晋慌忙避开,“我不过一介白身,怎能受薛明府之礼。” 薛绩正色道:“郎君大才,迟早封侯拜相,名动天下。” 许晋苦笑不已。 周至之危已解,报了救命之恩,许晋当即告辞。 望着他的背影,薛衍叹道:“如此大才,竟不得明主,实在可惜。” 薛采薇眸光一闪:“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眼下虽然困顿,只是时机未至罢了。” …… 话分两头,京畿道、雍州、同官县。 凤凰谷高军大营,高楷登上瞭望楼,愁眉不展。 六万大军攻不下一座小城,实在叫人无奈。 唐检建言道:“主上,不如将鲜于将军、元刺史二人召来,合九万兵卒,再攻同官。” 高楷摇头:“不可,岐州粮道,不容有失。” 夏侯敬德瓮声道:“不如转去攻打鄜、坊、丹三州,叫那薛衍首尾难顾。” 高楷不许:“我等深入雍州,粮草便难以为继。” “一旦去往三州,更即刻告罄。” 众人皆无法可想。 蓦然,高楷一抬头,望向东方,只见一道黑气袭来,侵蚀大鼎。 头顶紫光不知为何,逐渐黯淡。四重华盖陡然缩小,灰、白、青、赤、紫五色光辉,稀疏淡薄,仿佛被人切断,大鼎更摇摇晃晃,有坠落之感。 高楷大吃一惊:气运被削,这是为何? 他陡然想起这些时日,与薛衍死磕,六万大军,迟迟攻不下同官小城,士气大跌。 第426章 画地为牢 高楷面色凝重:“最要紧的是,若非这黑气袭来,我竟蒙在鼓里,坐视粮草告罄,全军溃败!” 他悚然一惊,转而想起一事:奉宸司探知,董澄有楼观道掌门尹真人辅佐,此人法术神通颇为不凡,疑似有至宝相助。 “看来,我气运被削,与他脱不了干系。” 念及此,他眸光一眯:“天道运转,果然奇妙。” “那尹真人施法害我,让我画地为牢。” “没想到,河东道刘竞成率兵来攻,却无意间将我惊醒。” “大衍五十,天道四九,遁一。” “这一战,既是劫数,也是机遇,必有一线生机。” “度过此劫,便是海阔天空。” 想到这,他当机立断:“传我军令,命马规元、哥舒浩二人,率两万兵卒在此驻守。” “其余人等,随我攻取华州。” 众人闻言,皆大吃一惊。 唐检疑惑道:“主上为何改弦更张,去攻华州?” 徐晏清神色一震:“莫非,为了粮食?” “正是!”高楷笑道,“若无粮食,六万大军不击自溃。” 赵喆不解:“华州便有粮食么?” 杨烨笑道:“赵郎将有所不知,华州华阴县,有一座粮仓,名为永丰仓。” “正是朝廷转运粮食之地,足有数百万石。” “数百万石?”赵喆又惊又喜,“如此说来,只要夺取永丰仓,我等再无粮食之忧。” “不错!”高楷淡笑道,“除了永丰仓,华州另有一地,至关紧要,必须纳入掌控。” 李光焰思绪一转,脱口道:“主上是说,潼关?” 高楷颔首:“潼关为关中四塞之最,绝不能落在外敌手中。” “外敌?”徐晏清面露惊讶,“敌从何来?” 高楷向东望去,沉声道:“河东道,赵王刘竞成!” “莫非,他竟率兵来攻?”徐晏清倏然一惊。 高楷点头:“若不出我所料,他必先取潼关,再夺长安城。” “刘竞成怎会突然来攻潼关?”赵喆大惑不解。 唐检哂笑道:“据奉宸司探知,刘竞成对长安图谋已久,若非河北道燕国公罗士衡、突厥始罗可汗掣肘,他早已南下,夺取京畿道。” “如今,他生擒罗士衡,占据河北道,坐拥两道四十七州,兵精将广,只需交好突厥,便可兴兵来攻。” 赵喆急切道:“万不可让他得逞!” “这是自然!”高楷沉声道,“眼下,我与他二人,谁先拿下潼关,谁便占据关中大势。” 夏侯敬德叫嚷道:“末将在这狗屁凤凰谷,早就待腻了。” “愿随主上奔袭华州,拿下永丰仓与潼关!” 李光焰、唐检、赵喆亦迫不及待。 “好!”高楷朗声笑道,“传我军令,生火造饭,稍后立即起兵!”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 不多时,四万大军起行,直奔华州。 薛衍本想追击,却见马规元、哥舒浩二将率兵围困,叫他动弹不得,只能无奈叹气。 “龙腾九天跨四海,一水欲阻为可咍?” 高军所过之处,美原、奉先、富平诸县,皆望风而降。 高楷未作停留,率军昼夜疾驰,一日后,便抵达华州、郑县城外。 华州前据华山,后临泾渭,左控潼关,右阻蓝田关,素为关中重地。 远望前方城池,高楷问道:“华州刺史是何人?” 唐检回言:“此人名为卢丰裕,出身范阳卢氏,是侍中卢思管族弟。” “为人谨慎,善于治政安民,官声颇为不错。” 高楷微微点头,转而询问:“诸位可有良策,拿下此城?” 徐晏清笑道:“主上,我等既为永丰仓与潼关而来,何必在这郑县,迁延时日?” “此话有理!”高楷笑问,“不知晏清有何妙计?” “依微臣愚见,永丰仓、潼关必有重兵把守,若要短时间内拿下,不可强攻,只能智取。”徐晏清侃侃而谈。 “至于这郑县,主上您可在此坐镇,牵制卢丰裕。” 高楷好奇道:“如何智取?” 徐晏清回言:“主上可还记得,董澄诛杀千牛卫将军武元恒满门?” 见高楷点头,他继续说道:“据微臣所知,这永丰仓所在地华阴县,有个校尉,名为武兴德,正是武元恒胞弟。” “此前,这武兴德为千牛备身,却被董澄寻个错处,贬出长安。” “武兴德?”高楷茅塞顿开,想起这人曾奉天子陈祐之命,前往金城拉拢他,许以太傅、雍国公、兵马元帅,这等高官厚爵。 这倒是有趣,兜兜转转,竟在华州相逢。 他转念一想:“晏清之意,打算说动此人归降,献上永丰仓?” “主上慧眼如炬!”徐晏清赞道,“此人家族被害,怎能不恨?” “微臣不才,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献城归降。” 高楷颔首:“光焰,你与晏清一同,率三千轻骑前去华阴。” “若能说降武兴德,自是最好;若不能,便围困华阴,小心细作!” “是!”李光焰、徐晏清二人领命而去。 杨烨倏然开口:“主上所言细作,可是刘竞成派来?” 高楷笑了笑:“刘竞成颇知军事,怎能不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若能暗中收买,何必大动干戈?” 杨烨赞叹:“主上高瞻远瞩!” 高楷淡笑一声,下令将郑县团团围住,只留东面一座城门。 城楼之上,华州刺史崔皓远望前方,面色凝重。 秦国公高楷竟抛下薛将军,率兵来攻,叫他措手不及。 “派人警醒李信,叫他谨守城池,务必看好永丰仓,不容有失!” “另外,传令魏文升,命他防守潼关,不得擅离职守!” “是!”一员小校匆匆去了。 “多事之秋啊!”崔皓长叹一声。 齐王越发骄横,不光大权独揽,欺凌天子,更大增赋税,致使雍州百姓不堪重负,流离失所。 民心一失,难以挽回。 不曾想,薛将军未曾拦住秦国公,让他分兵来攻,必是剑指永丰仓与潼关。 可惜,事发突然,他未来得及多做准备,只能寄希望于李信、魏文升二人,能谨慎行事。 “只是,齐王有倾覆之相,我清河崔氏,可不能和他陪葬,须得另寻出路。”崔皓面色晦暗不定。 第427章 人靠衣装 李光焰、徐晏清二人,率三千轻骑,昼伏夜出,人衔枚、马摘铃,悄然来至城外。 “李将军,你且率兵在此等候,待我入城,说动武兴德归降。”徐晏清低声道。 “今夜子时,若见西城门树赤旗、火光四起,便可入城!” 李光焰颔首:“预祝徐司马此行,诸事顺遂!” “若事有不谐,可寻奉宸司校尉相助。” 徐晏清点了点头,扮作普通百姓,随大流进入内城。 一番打听,辗转来到城北一座府邸,抬头一看,门梁上黑底木制匾额,上书“武府”两个大字。 石阶下,站着两个奴仆,迎来送往。 只是,门庭冷落鞍马稀,半日不见人来拜访。 徐晏清嘴角一掀,便朝大门走去。 走出十来步,倏然惊醒,环顾自身,不由摇头失笑:“这一身普通黔首打扮,恐怕进不了武府大门。” 他神色一动,转身来到城南市扬,寻得一间成衣铺,购了一身绫罗。 在掌柜的点头哈腰下,施施然踏出铺子。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换了一身打扮,即刻从升斗小民,变成翩翩文士。 再加上他面貌俊秀,腹有诗书气自华,一走近武府大门,即刻得奴仆问候,听闻来意,连忙入府通禀。 府中前堂,武兴德正咬牙切齿:“董贼,杀我兄长满门,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此前,他为陛下奔走,前往金城出使,惹得董贼忌惮,将他贬为华阴校尉。 若非兄长忍辱负重,为董贼效力,卑躬屈膝,恐怕早已家破人亡。 如今,一着不慎,兄长满门被诛,怎不叫人痛恨? 可惜,他空有一腔恨意,却无法报仇,只能每日里借酒浇愁。 便在这时,一名管事轻声上前:“郎君,府外有人求见!” “哦?”武兴德讽笑道,“我这府邸门可罗雀,今日怎么有人来?” 自从他兄长被诛,他在这华阴县便屡遭排挤,县令更百般针对,只让他这校尉看守粮仓,其余之事一概不许插手。 昔日天子亲卫,鲜衣怒马,威风凛凛。如今,却成了一介守仓小吏,仰人鼻息,何其可笑? 每次想到这,他都恨怒欲狂! 管事嗫嚅道:“此人说,乃是金城故交!” “金城故交?”武兴德吃了一惊,连忙压低声音,“请他来前堂一叙,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管事依言而去。 不多时,一名风度翩翩、神采飞扬的文士,大步走来,拱手笑道:“武备身,别来无恙?” 武兴德苦笑一声:“正如徐司马所见,我如今潦倒不堪。”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徐晏清面色一肃:“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终日郁郁寡欢?” 武兴德叹道:“非我想要如此,实则愤懑难平,却又无可奈何。” 徐晏清低声道:“令兄之事,我家主上已有听闻,愿助武备身,报仇雪恨!” 武兴德神色一震:“秦国公?” 徐晏清缓缓点头:“事到如今,武备身莫非仍对朝廷,对圣人抱有幻想?” “陛下,亦是身不由己!”武兴德喟然一叹,“一切,皆是董贼倒行逆施,为一己私欲而杀人害命。” 徐晏清劝说道:“武备身既然心知肚明,何不顺势投靠我主,不光可以报仇,更能建功立业。” “岂非两全其美?” 武兴德面色变幻不定,半晌后,咬牙道:“愿为秦国公,效犬马之劳!” 徐晏清大喜:“眼下,正有一桩功劳,等着武备身拾取。” “可是永丰仓?”武兴德不假思索。 “正是!”徐晏清颔首,“主上派我前来,正为招揽武备身,拿下永丰仓,共襄大业!” 武兴德面露为难:“华阴县令掌控全城兵卒,我麾下并无人马,仅凭你我二人,恐怕力有未逮。” 徐晏清笑道:“武备身不必忧虑。” “此行不光我一人,另有李将军率兵三千,在城外策应。” “待我略施小计,里应外合,保管叫那县令束手就擒。” 武兴德不胜欣喜:“徐司马有何妙计,我洗耳恭听!” 徐晏清耳语一番,便见武兴德神色振奋,当即依计行事。 入夜,月明星稀,晚风习习。 华阴县令搂着娇妻美妾,睡得正香,忽闻房外一阵喧闹,将他从美梦中惊醒,不由大怒:“何事吵嚷?” 门外,管事战战兢兢:“郎……郎君,祸事了!” “永丰仓走水了!” “什么?”华阴县令大惊失色,“永丰仓怎会走水?” 管事心惊肉跳:“据闻……据闻武校尉醉酒,一时不慎,扫落烛台,点燃帷帐,火势遇风大涨,牵连整座仓房。” 华阴县令如坠冰窖,些许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 永丰仓位于县城东北,渭水南岸、广通渠口。 作为朝廷漕运体系关键节点,此仓承担关东及中原、河东漕粮中转储藏任务,保障长安粮食供应。 与东渭桥仓构成漕运网络,仓中足有三百万石粮,设重兵驻守。 本该万无一失,今夜却突然走水,一旦火势大盛,将漕粮烧毁,那他…… 念及此,他急忙叫道:“速速召集城中士卒,随我前去灭火!” 一面勃然大怒:“再把武兴德押来,打入牢狱。” 他心中懊悔不迭,本想将武兴德折辱一番,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早知如此,就该把他一刀杀了,首级献予大王,必定可得奖赏。 “是……是!”管事忙不迭地应下。 不一会儿,华阴县令领着千余守卒,匆匆出了北门。 殊不知,待他走后,西门城楼之上,悄然树起一面赤旗,另有火把摇晃,闪动光芒。 城外,密林之间,李光焰眸光微眯,低喝道:“传我军令,即刻追击!” “得令!”诸将士肃然应下。 前方,华阴县令策马疾驰,一刻钟后抵达永丰仓,放眼望去,一片火光缭绕,热浪袭人,裹挟着滚滚浓烟。 一众士卒眼见此景,尽皆踌躇不前——火焰无情,谁不畏惧? “愣着作甚,还不快灭火?”华阴县令怒喝一声,“若是全烧完了,我等皆人头落地!” “是!”众士卒如醉方醒慌忙去抬水缸。 第428章 如虎添翼 仓城筑有围墙、垛口,分为储粮区与驻军营地。 为防失火,提早预备数百口大缸,一一摆放在廒房屋檐之下——下雨时,可盛接雨水,以供不时之需。 然而,此刻众人上前一观,却见这些水缸一个个皆被砸破。 窟窿中渗出些许污水,汇成一条小水沟,散发着泥腥味。 华阴县令见此,面色煞白:“怎会如此?” 他转而暴喝一声:“仓中守卒去了何处,为何不见一人?” 漕运粮食,为重中之重,朝廷特意派遣三千精兵在此坐镇,以防万一。 然而,此刻火势漫天,却不见半个人影! 众士卒纷纷低下头去,噤若寒蝉,生怕遭受池鱼之殃。 便在这时,一员小吏跌跌撞撞跑来,满脸是血,嘶哑道:“明……明府,武校尉谋反,声称有敌军来攻,将三千精兵调走。” 说完这话,他一头栽倒在地,一命呜呼。 华阴县令勃然变色:“速速回返……” 话音未落,喊杀声陡然响起,惊动四方。 “杀!” 华阴县令循声望去,面无血色:“高军?” 火光之中,一面面“高”字旌旗飞舞,伴随一道道鼓声,数千兵卒披坚执锐,悍然杀来,叫他肝胆欲裂。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武兴德分明早已投效秦国公,故意设计,调虎离山。 目的不必说,自是永丰仓! “快逃!”此时此刻,他只想着逃出生天。 “咻!”却不防,一箭西来,正中他后心,登时倒地毙命。 “李将军箭无虚发,实在叫人钦佩!”徐晏清称赞道。 李光焰放下宝弓,摇头笑道:“徐司马调虎离山之计,方才令人赞叹。” 两人相视一笑,一面招降守卒,一面命人灭火。 不多时,数千守卒皆跪地投降,漫天大火逐渐熄灭,唯有一丝丝轻烟飘荡。 “禀李将军、徐司马,仓中三百万石粮食,完好无损。”一员小校匆匆来报。 徐晏清设计放火,引来华阴县令,自然不会真的烧毁粮食。 倚仗武兴德对永丰仓的了解,这火势看着颇大,实则只是在外围打转,并未波及廒房。 “好!”李光焰大笑一声,“即刻派人,向主上敬献捷报。” “是!” 这时,武兴德策马奔来,拱手道:“李将军、徐司马,我已说动三千精兵归降。” “如此甚好!”徐晏清朗声笑道,“主上听闻,必定大喜。” 李光焰附和道:“武备身立下大功,我必向主上禀报。” “谢徐司马、李将军!”武兴德心中安定。 华阴县令既死,永丰仓与华阴城皆在三人掌控之中。 消息传到郑县城外,高军大营,高楷自是大喜。 “晏清、光焰,果然不负众望!” “恭喜主上!”众文武齐声道贺,喜气洋洋。 拿下永丰仓,数万大军再无粮食缺乏之忧,不必千里迢迢运来,靡费甚多。 一时间,士气大振。 “如此喜事,怎能我等独享?”高楷玩味一笑,“唐检,派奉宸司校尉,宣告全城,务必让崔皓得知。” “是!”唐检连忙去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杨烨笑容满面:“崔皓听闻,必会权衡利弊。” 高楷淡笑道:“敬德,你命人置办布条,写上降者不杀,捆在箭矢上,射入城中。” “遵令!夏侯敬德兴冲冲去了。 “是降是死,就看崔皓如何决定了。”高楷远望郑县,一派云淡风轻。 城楼之上,崔皓本在布防,忽见一员小校踉跄着跑来,满脸惊惶。 “刺史,大事不妙!” “华阴县改旗易帜,永丰仓落入敌将李光焰手中。” “什么?”崔皓悚然一惊,“怎会如此?” “李信呢?” 小校语无伦次:“昨日……昨日夜里,永丰仓突然走水,李明府率兵前去灭火。” “结果……结果中了敌军诡计,李明府死了,武校尉反叛,献上永丰仓。” “大势已去!”崔皓瘫坐在地,面色煞白。 永丰仓中足有三百万石粮食,是长安城的命脉。 齐王曾耳提面命,叫他严防死守,不得出半点差池。 没想到,这区区一夜,便已易主。 一旦让齐王得知,他阖府老小,甚至全族,都将身首异处。 想到这,他面如土色。 “武兴德这叛逆,殊为可恨!”一众将士纷纷大骂,语气中饱含恐惧。 丢了永丰仓,齐王怪罪下来,他们必将身死族灭,一个也逃不了。 “咻咻咻!”正惶恐不安时,忽闻一阵阵锐鸣,响彻城头。 众人骇然失色:“敌军攻城?”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外如是! 所幸,一轮箭雨过后,一切恢复平静,城外高军大营秩序井然,并无攻城迹象。 众人皆大松一口气,丢了永丰仓,没了粮食,仿佛被抽掉脊梁骨,一个个再无斗志。 “报!”这时,一员小卒呈上一卷布条,高声道,“城外射来此物,请刺史一观。” 崔皓看了一眼,“降者不杀”四个大字,跃然其上,一时沉吟不语。 众人见此,皆眼神闪烁。 “刺史,事不可为,不如……不如我等投降吧?”沉默许久,府中长史低声道。 这短短一句话,引得众人齐声赞同。 “非我等不愿死守,实在无力回天!” “是极!” “听闻,秦国公仁德,从不杀降卒,必然不假。” “秦国公威名赫赫,怎会诓骗我等?” “献城投降,一家老小的性命,也就保住了!” 众人意见一致,不约而同看向上首。 崔皓喟然长叹:“人心所向,我又怎能违背?” “传令,即刻开门投降!” 他心中暗思:永丰仓落入秦国公手中,可谓如虎添翼。 齐王天命不眷,败亡之日不远,我崔氏正可转投明主,保家族传承不失。 “遵令!”众人喜笑颜开,一个个争先恐后前去打开城门,恭迎秦国公。 崔皓暗叹一声,连忙穿戴官袍,携户籍图册,于道旁侍立。 又命城中百姓,箪食壶浆,夹道迎接。 不多时,四方城门洞开,吊桥放落。 一支兵马,出现在视野之中,逐渐清晰。 第429章 暗通款曲 身后,诸将拱卫,个个身披明光铠,精神抖擞,煞气凛凛,叫人心怀敬畏。 崔皓、诸将士、众多百姓连忙下拜:“拜见秦国公!” 高楷虚扶一把,朗声道:“起来吧。” “谢秦国公!”众人齐声道谢。 崔皓上前一步,叉手道:“罪臣崔皓,仰慕秦国公威名,献城归附。” “还请秦国公收留!” 高楷看他一眼,笑道:“崔刺史请起。” “尔等既然归降,便官居原职,一切照旧。” “城中百姓,不必兴师动众,便先归家去吧。” 他心中暗赞:这崔皓头顶青气成云,红光熠熠,做一州刺史,倒是绰绰有余。 “谨遵秦国公之令!”崔皓肃然应下。 随后,众人来至府衙,各自安坐。 高楷笑问:“不知潼关守将为何方人士?” 崔皓暗道果不其然,秦国公正是为永丰仓和潼关而来,连忙回言。 “禀秦国公,潼关守将名为魏文升,是齐王心腹爱将,镇守潼关数载,为人沉稳有度,尽忠职守。” 高楷点头:“你可有良策,拿下潼关?” 崔皓拱手道:“魏文升固执己见,不通人情,一时难以说降。” “不过,微臣有一族侄,名为崔桃符,正为潼关都尉,把守城门。” “微臣可修书一封,说动桃符开门投降。” “好!”高楷大笑一声,“此战得胜,你当居首功!” 潼关北临黄河,南踞华山,因黄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方才得名。 其雄居京畿、河东、都畿三道交界之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又扼守长安至洛阳的驿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畿内首险”、“四镇咽喉”、“百二重关”的美誉。 如此一座雄关,强攻不易,若能说动守将献关投降,自是最好。 崔皓连连谦逊:“微臣微末之劳,愧不敢领受!” 事不宜迟,高楷立即下令,命夏侯敬德、赵喆二人,率五千骁骑,持书信,直奔潼关。 不出一日,便有捷报传来,两人与崔桃符里应外合,开城门,斩杀魏文升,潼关尽在掌握。 高楷大喜,亲率四万大军,移师潼关,登上城头,放眼望去,忍不住赞道。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潼关天险,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此关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山连山,峰连峰,连绵不绝。 唯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供南来北往,却仅容一车一马通行,着实险要。 “主上所言极是!”崔皓点头附和,“潼关南有秦岭,东南有禁谷,谷南又有十二连城。” “北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西近西岳华山,浩浩荡荡,气象万千。” 杨烨赞叹一声:“古人云,细路险与猿猴争、人间路止潼关险。” “当时只道夸大其词,如今一见,方知是肺腑之言。” 众人皆点头赞同。 这时,夏侯敬德呈上一封书信,瓮声道:“主上,这魏文升着实表里不一,竟暗中与刘竞成约定,于今夜献关投降。” “哦?”高楷惊讶,“竟有此事?” 他接过书信看了看,摇头失笑:“刘竞成好手段,竟能说降此人。” 赵喆嗤笑道:“原以为这魏文升,身为董澄心腹爱将,委以重任,必然忠心耿耿。” “没想到,他竟与刘竞成暗通款曲。” 唐检一阵后怕:“所幸主上运筹帷幄,先一步拿下潼关。” “否则,让刘竞成得逞,不堪设想。” 众文武皆是庆幸,倘若晚来一日,潼关落入刘竞成手中,他便可长驱直入,肆虐关中。 届时,攻取长安之路,必将波折不断。 杨烨倏然开口:“主上,魏文升既然答应,今夜开门献关,我等不妨请君入瓮,将刘竞成赚入城中。” 夏侯敬德、赵喆二人,与崔桃符配合得当,行动迅速,仅仅一夜功夫,潼关便已易主,尚未来得及改换旗帜。 想必,刘竞成麾下斥候来不及探知,正可借这空当,利用一番。 “好一个请君入瓮!”高楷朗声笑道,“便依此计行事。” 崔桃符建言道:“主上,末将与魏文升相处数载,熟悉其字迹,可仿造一封书信,送到赵军营中,保管让刘竞成信以为真。” “如此甚好!”高楷颔首,“若能擒拿刘竞成,必记你一大功!” “谢主上!”崔桃符面露喜色,连忙提笔修书一封。 众人比较一番,纷纷赞叹:“崔都尉仿笔,足可以假乱真。” 事不宜迟,高楷立即派数名小卒,扮作魏文升亲卫,携带书信,前往赵军大营。 …… 话分两头,潼关城以南五十里外,一座山谷之中,四万赵军在此安营扎寨。 此前,趁高楷与薛衍,在同官城外僵持,他亲率大军,昼夜疾驰,经风陵渡,过黄河,来到此地驻扎。 听闻斥候禀报,深感潼关易守难攻,他听从冯睿计策,暗中收买守将魏文升,伺机而动。 这一日傍晚,金乌西坠,他本在帐中查看堪舆图,忽见一名小校前来报喜。 “大王,喜事登门!” “魏文升派人来投,愿献城归降。” 刘竞成大喜过望:“快请进来。” 不多时,数个亲卫迈入帐中,拱手道:“拜见赵王。” “我等奉魏将军之命,呈上此书信。” 刘竞成接过一观,笑道:“尔等一路辛苦,且下去休憩一番。” 众亲卫推说城中军务要紧,拜谢而去。 刘竞成也不强留,将书信交予一众文武传阅,朗声道:“魏文升与孤约定,今夜戌时三刻,开门献关。” “诸位可有异议?” 冯睿比对一番,笑道:“恭喜大王,正是魏文升字迹无疑。” “他献城归降之心,必然不假。” 刘竞成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见张钊蹙眉道。 “主上,仅凭一封书信,恐怕难以断定魏文升真心与否。” 冯睿微微冷笑:“依张将军之意,莫非要魏文升效仿比干剖心,方才相信?” “末将并无此意。”张钊沉声道,“只是,魏文升为董澄心腹爱将,颇为信重,并不曾亏待。” “如今却骤然反叛,实在惹人怀疑。” 第430章 事倍功半 “怎能因一时疑虑,便错失良机?” 张钊淡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大王为河东、河北两道之主,身系万民之望,不可立于危墙之下。” “你言之有理!”刘竞成冷静下来,“依你之意,孤该如何行事?” 张钊拱手道:“魏文升真心与否,一试便知。” “末将愿作先锋,为大王开道,先入潼关城中,探明情形,再迎大王入城,也不迟。” “好!”刘竞成郑重道,“务必小心行事。” “遵令!”张钊领命去了。 冯睿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霾。 另一头,张钊率领五千兵卒,出了大营,经山谷小道,直奔潼关。 约莫戌时两刻,堪堪抵达关外。 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唯有前方城楼上,几点火光,明明灭灭。 张钊按兵不动,静静等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一刻钟过去,忽见城头火光四起,一盏盏火把熊熊燃烧,照彻整面城墙。 火光之中,一面白旗猎猎飞舞,颇为醒目。 身侧诸将,皆面露喜色:“正如信中所言!” “看来,魏文升真心献城归降。” “此话为时尚早!”张钊沉声道,“传令,刀不离手,甲不离身,提高警惕,绝不可松懈!” “是……”众人领命,心中却是哂笑,张将军也太过胆小了。 片刻后,城门缓缓打开。 张钊眯眼望去,正有一众守卒,手无寸铁,未穿甲胄,只在道旁叉手侍立。 为首一人,样貌颇为熟悉,似是魏文升麾下都尉,城门监,崔桃符。 众人再无疑虑,纷纷大喜。只待进入此城,向大王献功。 张钊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喝道:“诸将听令,即刻入城。” “依照军中阵列,不得随意走动,不得袭扰百姓。” “胆敢违抗,一律军法处置!” “得令!”众人神色一凛,不敢造次。 随后,张钊一马当先,率领五千兵卒,缓缓踏入城门。 城楼之上,隐秘处,高楷称赞道:“这张钊,沉稳有度,倒是一员大将。” 更难得的是,他头顶红气翻滚,紫光飞旋,竟有国公之运,实在叫人惊叹。 崔皓点头附和:“张钊为赵王刘竞成麾下武将第一,深受信任。” “为人有勇有谋,追随刘竞成攻城略地,屡建奇功。” “据闻,他曾生擒河北道燕国公,击败其大将赵德操,居功至伟。”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待末将与他一战,手底下见真章。” “莫急!”高楷摆手制止,“此人性子谨慎,并非轻敌大意之人。” “待所有兵马进入城内,再将他生擒也不迟。” “是!”夏侯敬德偃旗息鼓。 杨烨笑道:“此人心有疑虑,行军速度不紧不慢,且左顾右昐,显然提防中计。” 崔皓叹了口气:“刘竞成并未亲至,反而让张钊开路,着实小心谨慎。” 众人皆道可惜,如此一来,只能擒拿一将,事倍功半。 高楷笑了笑:“刘竞成为当世枭雄,纵横河东、河北两道,坐拥四十七州,怎是轻易可擒之人?” “若能擒拿张钊,亦是一桩幸事。” 唐检倏然开口:“主上,据奉宸司探知,刘竞成麾下长史冯睿,与张钊颇为不和,时常意见相左。” “哦?”高楷玩味一笑,“将相失和,这可是兵家大忌。” 说话间,张钊已率半数士卒,踏入城中。 崔桃符连忙拱手:“卑职见过张将军!” “不必多礼。”张钊微微颔首,环顾左右,疑惑道,“为何不见魏文升?” 崔桃符回言:“魏将军正在府中置办酒宴,为您接风洗尘。” “还请您移步入府。” 张钊看他一眼,淡声道:“有劳崔都尉带路。” 崔桃符神色一凛,连忙低下头去,暗思:这人好生锐利,几乎与鹰隼无异。 赵军士卒再度起行,五千余人一丝不苟,个个目不斜视,叫人惊叹。 守城士卒暗自打量,只待其等尽数入城,便即刻关门。 然而,张钊猛然一声大喝:“诸将听令,速速退出城外,不得有误!” “遵令!”令旗摇动,传讯兵卒急忙敲响铜钲。 “铿铿铿!”清越之声响彻全城。 五千赵军听闻,倏然拨马转头,以后军为前军,个个披坚执锐,持刀带枪,悍然冲出城门。 守城士卒骇得面无人色,不敢阻拦。 “速撤!”张钊亲自殿后,一面大吼,一面防备敌军突袭。 乍见此景,崔桃符怔愣在地,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叫道:“张将军这是作甚?” 张钊手持长枪,只顾催促众人速撤,对他所言充耳不闻。 崔桃符咬了咬牙,喝道:“快关城门!” “是……是!”城门小卒如梦初醒,急忙推动门扉。 然而,为时已晚。 转眼之间,五千赵军撤退十之八九,只剩张钊一将,率领数百亲卫,尚在门内。 城楼之上,众文武皆大惊失色:“张钊如何发觉此计?” 本打算请君入瓮,生擒刘竞成一员大将、俘虏五千兵马。 却没想到,张钊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识破计策,导致众人前功尽弃。 杨烨面露羞愧:“微臣无能,竟……” 高楷摆手道:“此事并非你的过错,不必自责。” 赵喆急忙叫道:“主上,不如立即放箭,留下张钊。” “可!”高楷点头,便见一千弓箭手,弯弓引箭。 顷刻间,箭如雨下。 可惜,五千赵军大部分退出关外,一轮箭矢射下,唯有寥寥数十人坠马。 张钊缀在末尾,手中长枪接连挥动,挡住箭雨。 心中哂笑:“果然如我所料,崔桃符假意派人投降,骗大王入城。” “若非我生性警觉,此刻怕已身首异处。” 他自幼苦练武艺,随父征战沙扬,不知经历多少次厮杀。 熟能生巧,竟叫他练就一副敏锐直觉,助他屡次逃得一命。 张钊暗思:“这事颇有蹊跷,魏文升有勇无谋,断然想不出这等计策。” “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说不定,乃是秦国公高楷!” 想到这,他眸光一凝:“高楷纵横四道,果然诡计多端。” “我定要提醒大王,多加防备。” 第431章 举足轻重 战必向前、退必在后,又如此警觉,当机立断,这张钊着实有名将之资。 听闻此言,众人纷纷摇头:“此事与主上无关,是臣等无能!” 崔桃符羞愧交加:“一切皆是末将之过,请主上责罚。” 高楷连忙将他扶起,郑重道:“你已尽力而为,并非你之过错,无需自责。” 崔皓心中惊讶:胜不居功,败不推诿,主上真乃当世英主。 难怪麾下文臣武将,皆戮力同心,拼死效力。 “谢主上!”崔桃符不胜感激。 夏侯敬德建言道:“主上,此计未能奏效,不如即刻出关,和刘竞成一决胜负。” “不可!”高楷断然否决,“潼关天险在手,优势在我,怎能因小失大?” “况且,经此一事,刘竞成必然提高警惕,绝非轻易中计之人。” 唐检倏然开口:“主上,刘竞成来势汹汹,不光有本部四万兵卒,更有突厥一万骑兵协助。” “哦?”高楷好奇道,“突厥骑兵由何人为将?” “此人名为康绍利,乃是始罗可汗帐下大将,据闻,位次还在莫贺咄设之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高楷叹息一声。 杨烨面色肃然:“刘竞成、康绍利联军五万,必然剑指长安。” “若不将其击败,我等永无宁日。” 高楷微微颔首:“诸位可有良策?” 崔皓拱手道:“主上,依微臣看来,这两家联军对长安势在必得,绝不会轻易退兵。” “刘竞成慢来一步,潼关已在我等手中。” “不过,若要攻取长安,可不止潼关这一条路。” “你是说……蒲津渡?”高楷思绪一转。 “正是!”崔皓点头,“从蒲津渡过黄河,便可攻取同州,直趋雍州诸县,兵临长安。” 这一条路,只有黄河这一道阻碍。 过了黄河,便是关中平原,赵军、突厥骑兵可长驱直入,肆意驰骋。 高楷远望天际,沉声道:“崔浩、敬德,你二人率一万骁骑,即刻赶往同州,以逸待劳。” “若赵军、突厥骑兵渡河,可伺机而动,摧毁浮桥。” “得令!”崔浩、夏侯敬德凛然遵从。 待两人退下,崔桃符建言道:“主上,除却潼关、蒲津渡,另有一处,亦可直趋长安,不可不防!” 高楷转念一想:“你说的,可是武关?” “主上睿智!”崔桃符称赞一声,郑重道,“武关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 “可谓举足轻重,绝不能轻忽!” 高楷颔首,问道:“武关情形如何?” “武关位于商州商洛县东南方,北倚岩崖,南临绝涧,河水环东、西、南三面。” “城东有四道岭,高且陡峭,不容并骑,为武关屏蔽,关中东南门户,易守难攻。” “眼下,由商洛县令曹斌率军镇守。” “曹斌?”高楷好奇,“此人是何来历?” “他曾是朝廷工部尚书,因仗义执言触怒齐王,被贬出长安,屈居一介县令。” 高楷望一眼东南方向,笑道:“大周忠臣镇守武关,一时半会,倒是无恙。” “眼下,覆灭刘竞成、突厥联军要紧。” “是!”众人自无异议。 …… 却说潼关城外,赵军大营。 “张钊此去,不知结果如何?”辕门内,刘竞成徘徊不定。 冯睿宽慰道:“大王不必忧虑。” “魏文升一介匹夫,怎敢对大王不利?” “张将军此行,必然顺遂,说不定,正派人来传喜讯。” “如此甚好!”刘竞成大笑一声,“拿下潼关,先取永丰仓,解决粮食之忧,再围攻长安。” “拿下长安,则大事可期!” “大王高瞻远瞩,微臣佩服!”冯睿赞不绝口。 君臣二人正志得意满,忽见一员小校匆匆奔来,满脸惊惶:“大王,大事不好!” “秦国公高楷提早一步占据潼关,设下诡计,诓骗我等。” “待张将军入关,便原形毕露,想将他困在城中。” “什么?”刘竞成满脸笑意僵在脸上,“怎会如此?” “你说高楷早就拿下潼关,这怎么可能?”冯睿亦不敢置信。 小校身形一颤:“卑职所言,句句属实。” “高楷拿下永丰仓之后,便派人笼络潼关都尉崔桃符,命他斩杀魏文升。” “其后,仿照魏文升字迹修书一封,佯装献城归降,骗我等入城。” 这短短几句话,却仿佛晴天霹雳,令君臣二人面色大变。 “好一个请君入瓮!”刘竞成咬牙切齿,“高楷,果然阴险狡诈!” 冯睿满脸羞惭:“微臣愚钝,请大王降罪!” 本以为他所献之计,正可拉拢魏文升,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潼关。 却没想到,棋差一招,竟让高楷捷足先登,甚至设下这等诡计。 叫人情何以堪? “起来吧。”刘竞成摆手道,“此事我亦有过失,非你一人之错。” 他转而想起一人,急切道:“张钊如何了?” 小校回言:“张将军识破高楷诡计,率军出城,五千兵卒并无大碍。” “此刻,正回返大营。” “好!”刘竞成转忧为喜,大笑道,“张钊,不愧是孤之肱骨也!” 高楷虽然设下诡计,却并未得逞,当真一件幸事。 说话间,果然听闻马蹄声响起,伴随漫天烟尘,一支兵马奔驰而来,至辕门外停驻。 为首一将,正是张钊。 刘竞成目光一亮,连忙出辕门迎接,亲自为张钊牵马固鞍。 “大王,使不得!”张钊慌忙滚鞍下马。 刘竞成双手扶起,郑重道:“若非你劝谏,孤生死难料。” “这五千儿郎,亦死于非命。” “此行,虽未得潼关,但并无损伤,皆仰赖你的功劳。” 张钊连忙拱手:“大王谬赞了,末将愧不敢当!” “孤赏罚分明,你不必过谦。”刘竞成面色一肃,命人取来一箱金银珠宝,赐予张钊。 “谢大王!”张钊谦辞不过,只得领受。 冯睿笑吟吟道:“张将军有勇有谋,微臣钦佩之至。” “只是,微臣实在好奇,张将军如何识破高楷诡计?” 刘竞成亦有此问。 第432章 出口成章 “便如冯长史,饱读诗书,文思泉涌,可出口成章。” “原来如此!”冯睿笑赞,“张将军,实乃大王福星。” 此前,张钊便数次于乱军之中,救出刘竞成,方才升为心腹爱将。 刘竞成笑道:“你二人,为我左膀右臂,正该齐心协力,共举大事。” “是!” 君臣三人过辕门,进中军大帐,各自安坐。 刘竞成看一眼堪舆图,面露忧色,“此次出兵,孤本打算先取潼关,再夺长安。” “只是,事与愿违,竟让高楷捷足先登。” “诸位可有良策,打破僵局?” 潼关落入敌手,数万大军在此迁延日月,徒劳无功,必然军心大跌。 另外,他劳师远征,粮草供应困难,本想拿下永丰仓,以作补充。 如今,却是竹篮打水,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 冯睿拱手道:“大王勿忧,潼关难攻,却不必死磕,可另谋出路。” “不如派遣大军,从蒲州进发,经蒲津渡,过黄河,直取同州朝邑。” “可!”刘竞成点头赞同,“便派一万兵马,去蒲津渡。” 张钊建言道:“大王,兵贵神速,须得即刻进军,出其不意,以免高楷有所察觉。” 刘竞成正要开口,忽见冯睿低笑道:“张将军所言有理。” “大王不如让康绍利,率一万兵马,去蒲津渡。” “想来,突厥骑兵弓马娴熟,武艺精通,必能一举得胜。” 刘竞成心领神会,笑道:“此言正合我意。” 突厥狼子野心,觊觎中原,他早有忌惮。 即便始罗可汗派兵相助,他也不会全然信任。 如今,正可驱使康绍利渡黄河,夺同州,打开局面。 这样一来,就算高楷发觉,提前设伏,死的也是突厥人,对他来说毫发无损。 张钊欲言又止,暗道:两家联军,须得戮力同心,才能旗开得胜,怎可互相算计? 本想劝谏,却见刘竞成神色坚定,只能闭口不提。 “大王屡次败给突厥,畏之如虎,唉!” 冯睿倏然提起一事:“大王,除却蒲津渡,从武关进发,也可攻入长安。” 刘竞成颔首:“命虢州刺史,率五千兵卒,攻打武关。” 若能拿下武关,便可占据商州,经蓝田,兵临长安。 “是!” 张钊建议道:“蒲津渡、武关,这两路兵马,须得攻其不备,方能得胜。” “大王正可在此坐镇,佯攻潼关,牵制高楷,以作掩饰。” 刘竞成点头一笑:“孤正有此意。” …… 赵军大营三里外,突厥骑兵驻扎于此,一面狼头纛迎风狂舞。 康绍利收到刘竞成军令,不疑有他,即刻点齐兵马,过风陵渡,前去蒲州。 蒲州刺史早早接到密令,殷勤侍奉。 对康绍利所求粮草辎重,乃至酒肉一概应允,双手奉上。 康绍利大为满意,暗思这刘竞成倒是恭敬,或可上禀可汗,封他一个“定周天子”的名号,作为攻掠中原的急先锋。 一万突厥骑兵,在蒲州治所河东城吃饱喝足,立即奔赴蒲津渡。 滔滔黄河奔流不息,水势浑浊,荡起数里烽烟。 康绍利忍不住赞叹:“汉人麾下山川大河,着实壮美,胜过我草原大漠。” 一员亲卫冷哼道:“这等大好河山,羸弱汉人有何资格窃居,正该由我突厥儿郎占据,饮马放羊,纵横驰骋,何等痛快。” 康绍利仰头大笑:“此话有理!” “传令,叫汉人奴隶扎起浮桥,即刻渡河。” “得令!” 随后,黄河东岸,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匠人队伍,跳入河中,修葺浮桥,稳固地基,供骑兵通行。 这些人,皆是突厥骑兵,肆虐中原诸道,得来的战利品。 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忍受着突厥监兵鞭打,辛勤劳作。 待榨干体力,不知多少人就此沉沦河底,化为一具具尸骨。 突厥骑兵视如寻常,看这些奴隶的眼神,和牛羊牲畜无异——汉人正是如此,死了一茬,待来年,又来一茬。 这中原大地上,汉人当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康绍利神色漠然:“待浮桥搭好,这些两脚羊,也没什么用处。” “一起沉江便是。” “是!”众亲卫嘻嘻哈哈,“要说鲜嫩,还得是汉人年少女子,与幼童。” “这些老弱病残,早该去死了,留着也是浪费糟糠,还不如一只羊羔。” 康绍利笑了笑,转而问起一事:“黄河对面,同州地界,可有发现敌军踪迹?” 他为可汗帐下大将,久经厮杀,可不是鲁莽之人。 知己知彼的道理,还是知晓的。 “大将军不必担心。”亲卫赔笑道,“儿郎们早就探查过,同州地界,并无兵马汇聚。” “小心为上!”康绍利沉声道,“高楷狡诈,是汉人中佼佼者,不可大意!” 此前,可汗派遣一万骑兵,相助石重胤,本打算杀了高楷,去汉中、巴蜀这等繁华之地劫掠一番,满载而归。 谁曾想,莫贺咄设竟然兵败身死,一万儿郎也全数覆灭,尸骨无存。 可汗大怒,本想起兵报复,正巧,刘竞成派人献礼,欲攻打高楷。 有他作为打手,可汗乐见其成,派兵相助。 临行前,他得可汗叮嘱,不光要杀了高楷,更要劫掠长安。 将汉人皇宫中的金银财帛、奇珍异宝、美人,洗劫一空——这才是最大目的。 因此,刘竞成派他渡黄河,去关中,正中他下怀。 “听闻,太极宫中有金山银山,吃不完的粮食,穿不完的丝绸,更有享用不尽的美人。”康绍利满脸渴望。 “等打下长安,便任由儿郎们自取,能得多少,便看自己的本事了。” “谢大将军!”一众将士喜出望外,齐声大吼。 数日后,三座浮桥已然成型。 为万无一失,康绍利下令,命蒲州刺史献上战船,以铁索连成一片,贯通黄河东西两岸。 如此一来,即便不慎落水,也可登上战船逃命。 “大将军所想,就是周到。”众亲卫赞不绝口。 康绍利满脸骄矜,大笑道:“万事俱备,传令,立即渡河!” “是!”众人吼声连成一片。 第433章 打草惊蛇 夏侯敬德、崔皓率领一万兵卒,正潜伏在山林之中,个个屏息凝神。 这时,忽有一员斥候匆匆来报:“大将军、崔刺史,前头传来消息,突厥骑兵开始渡河了。” “再探!”夏侯敬德低喝一声。 “是!” 崔皓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夏侯敬德面露疑惑:“竟只有突厥骑兵,不见一个赵军士卒,这是何道理?” 崔皓不假思索:“这必是刘竞成鹬蚌相争之计。” “任凭我等与突厥骑兵厮杀,他可坐收渔翁之利。”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刘竞成果然狡诈。” “不过,这些突厥狼崽子,视我等汉家儿郎为无物,任意驱使,殊为可恨!” “正要让他们葬身黄河,尸骨无存。” 崔皓点头赞同:“夏侯将军可在河岸埋伏,待其等大部人马上桥,立即万箭齐发,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好!”夏侯敬德低笑一声,“莫贺咄设死了,又来了个康绍利,正该痛打落水狗,叫突厥人不敢造次!” 事不宜迟,他亲率五千精兵,于三座浮桥外,土丘旁悄然埋伏。 这时节,正是秋季,河岸芦苇丛茂密,杂草丛生,正可供众人藏身。 透过草叶缝隙,清晰可见一个个突厥骑兵,大摇大摆登上浮桥,不紧不慢地走来。 这一段黄河,两岸约莫八百步之遥,并不算宽阔。 不一会儿,突厥先锋人马,便已抵达西岸,距离高军士卒不远。 夏侯敬德潜伏在草木间,按捺心思等待着。 康绍利尚未渡河,他可不想贸然出击,打草惊蛇,让这条头狼跑了。 时间缓缓流逝,一刻钟后,黄河东岸,康绍利见先头部队安然渡河,并未遇伏,方才踏上浮桥,由一众亲卫前呼后拥,往对岸走去。 浮桥两侧,一条条战船首尾相连,虽然浮在水面,却如履平地,岿然不动。 “这狼崽子,倒是谨慎!”夏侯敬德浓眉一挑,“不光叫他人先行,以作试探,更用这铁索连舟,供逃命之用。” “看来,须得速战速决,以免他见机不妙溜了。” 想到这,他紧紧盯着康绍利,视线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一点一点靠近河岸。 至五十步距离,夏侯敬德一声大喝:“放箭!” “是!”令旗晃动,传讯兵卒敲响战鼓。 一众弓箭手神色凛然,拈上弓,扣上箭,倏然松手。 眨眼间,万箭齐发。 “有埋伏!” “速撤!” 突厥兵卒听闻动静,一个个骇然失色,连忙躲避。 只是,这黄河岸边,除却水草芦苇,皆一览无余,颇为空旷,一时竟无处容身。 夏侯敬德所在土丘,却是早早堆成,居高临下,正可大肆弯弓引箭。 “怎会有伏兵?”浮桥上,康绍利大惊失色。 抵达蒲州之后,他便数次派遣斥候,探查东西两岸,几乎刮地三尺,却未见伏兵踪迹。 照理来说,这开阔地带,即便有伏兵,也早该被斥候发现才对。 除非……除非敌军早有预料,提前数日在此准备,专门等候他踏入陷阱! 想到这,他心中一沉。 正思量时,一轮又一轮箭雨落下,登时响起一片惨叫声。 这短短一刻钟,不知多少兵卒中箭,跌入河中,将水面染得猩红。 “大将军,敌军早有准备,事不可为,还是尽快撤兵吧?”众亲卫惊慌失措。 “速撤!”康绍利回过神来,慌忙大叫。 再不撤退,等敌军大部前来,他们这一万兵卒,便是最好的靶子,只能任人屠杀。 突厥骑兵,唯有在马背上,纵横平原大地,才能所向披靡。 在这黄河中央,浮桥上,一旦落入水中,个个皆是旱鸭子,只能听天由命。 “是!”众亲卫如蒙大赦,连忙催促兵卒,向后退去。 “杀!” “杀康绍利!”便在这时,一阵阵喊杀声陡然响起,声震四方。 康绍利转头望去,河岸旁,忽有一支敌军突至,披坚执锐,持刀带枪,见人便砍。 众突厥兵卒来不及防备,一个个死于非命。 这些敌军肃清河岸之后,立即朝着浮桥弯弓引箭,霎时间,一支支箭矢如雨而下,激起一片腥风血雨。 另有千余人持刀,疯狂劈砍木桩,断绳索,毁战船。 为首一将,竟悍然杀上浮桥,手中长刀一挥,便有一人殒命。 一时间,后军士卒骇得魂不附体,抱头鼠窜,却将这狭窄浮桥,挤得水泄不通。 混乱中,不知多少人被撞下浮桥,消失在漩涡之中。 “康绍利休走,拿命来!” “夏侯敬德?”康绍利惊骇失色,“他怎会在此?” 高楷麾下第一猛将,他自然有所耳闻。 他思绪电转,陡然想通一事:“莫非,高楷早有预料,提前派遣夏侯敬德在此地设伏,等我送上门来?” 只是,临行之前,刘竞成信誓旦旦,亲率大军,将高楷牵制在潼关,叫他放心渡河,无需担忧。 分明让他作诱饵,一步步踏入陷阱。 “刘竞成!”康绍利咬牙切齿,“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大将军,敌军势大,难以抵抗,速速退去要紧!”众亲卫慌忙大叫。 康绍利如梦方醒,放眼望去,整条浮桥早已挤成一团,互相推搡,争先恐后逃命,竟将他去路完全阻断,进退两难。 “都给我滚!”康绍利一声怒喝,持刀便砍。 数个兵卒一时不防,惨叫着坠入河水。 “大将军?”众亲卫亡魂直冒。 康绍利劈开一条生路,吼道:“愣着作甚,快跳上战船,兴许可逃得一命。” “是……是!” 便在这时,夏侯敬德持刀杀来,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康绍利休走!” 他一刀劈开数人,直取康绍利项上人头。 康绍利骇得魂飞魄散,顾不得上船,竟一咬牙跳入滚滚黄河。 “可恨!”夏侯敬德一刀劈过,却是一扬空。 望着滔滔河水,却难辨身形。 便在这时,西河岸忽有赤旗摇动,伴随一声声叫喊:“夏侯将军速退!” 夏侯敬德不甘心地扫了眼河面,悻悻退走。 浮桥陡然晃动起来,他连忙加快脚步,回返岸边。 崔皓已然等候多时。 等他踏上陆地,众人齐齐砍断绳索。失去支撑,浮桥陡然坠落,随汹涌河水,卷入下流去了。 第434章 阴晴圆缺 随后,一条条战船亦散落分离,迅速飘向远方。 待一切平息,夏侯敬德犹然不满:“竟未亲手斩杀康绍利,着实美中不足。” “世事怎能尽如人意?”崔皓笑道,“他坠入黄河,必然九死一生,夏侯将军不必在意。” 夏侯敬德轻哼一声,不再多言。 “突厥兵卒覆灭,我等也该回返潼关,向主上复命了。”崔皓淡笑道。 夏侯敬德摇头:“正该趁此机会,拿下同州,向主上献功。” 崔皓惊讶:“夏侯将军有何妙计?” 夏侯敬德大笑一声:“大势在我,何须什么妙计?” “只需摆明车马,亮明旗帜,轰轰烈烈,杀向冯翊城。” “同州刺史若识时务,自然献城归降。” “若不从,便请主上增兵,再思计策,攻破城池。” 同州下辖七县:冯翊、朝邑、韩城、郃阳、夏阳、白水、澄城,治所正是冯翊。 “左冯翊,漆沮既从,沣水攸同,二水至斯,同流入渭也。” 同州因此得名。 拿下冯翊,其余六县可传檄而定。 “夏侯将军此言,颇知兵法奥妙。”崔皓称赞一声,暗道,夏侯将军行事莽撞,此话却暗合兵法。 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与夏侯敬德所言不谋而合。 夏侯敬德大笑道:“主上时时教诲,我怎能毫无长进?” 当即下令,命一万余兵卒划分三军,依次起行。 他亲率前军三千,为先锋,直奔冯翊城,命一名郎将,率中军四千紧随其后,崔皓则领后军三千,伺机而动。 一路大张旗鼓,鸣锣开道,刀枪凛冽,甲叶铿锵,浩浩荡荡向冯翊杀去,毫不掩饰。 “谁说夏侯将军有勇无谋?”崔皓不胜感慨,“携堂皇大势,以势压人,这分明是阳谋。” 同州这一州七县,怎能抗衡天下四道,七十五州? 这一番动静,被探马察觉,急忙上报同州刺史刘文。 “夏侯敬德竟率军来攻?”刘文大惊失色,“他不是在潼关,随秦国公高楷与赵王刘竞成、突厥联军厮杀么?” 探马面色煞白:“刺史有所不知,夏侯敬德竟于数日之前,潜伏于朝邑城外。” “等候突厥大将康绍利,率一万兵卒渡过黄河。” 刘文倏然一惊:“我竟全然不知!” “两家谁胜谁负?” 话一出口,他便暗骂自己说了句蠢话。 夏侯敬德若败,怎会大举来攻? 果然,探马一五一十道:“夏侯敬德埋伏于河岸边,等突厥大军过河,便万箭齐发,摧毁浮桥战船。” “杀得突厥人大败,康绍利坠河,一万兵卒覆没。” 刘文满脸惊叹:“夏侯敬德,不愧秦国公麾下第一猛将。” “除此之外,华州刺史崔皓,亦与夏侯敬德同行。”探马补充道。 刘文恍然:“早就听闻崔皓投靠秦国公,果然如此。” “莫非,清河崔氏抛弃齐王,转投秦国公?”他不由陷入沉思。 五姓七望屹立世间千年不倒,靠得便是审时度势。不论哪一家得天下,麾下皆有其等族人。 此前,崔氏投靠齐王,便是看中他占据京畿道,有望进取天下。 如今,齐王被秦国公打得节节败退,只能龟缩在长安城中,苟延残喘。 崔氏何等精明,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秦国公素有仁名,文武双全,连战连捷,颇有明主之相。 崔氏弃暗投明,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该何去何从? “夏侯敬德有多少兵马?” 探马沉声道:“观其阵势,恐怕有三万之众。” 刘文脸色一白,冯翊城惟有三千守卒,怎能与十倍之敌对抗? 堂中,同州长史、司马、六司参军事听闻,尽皆惊骇。 众人不约而同道:“刺史,大势已去,不如献城归降,保全百姓、宗族。” 刘文环顾四周,一个个皆无抵抗之心,不由喟然长叹。 “齐王,非我不愿死守,实在人心向背,一人之力,怎能与数万之众抗衡?” 秦国公纵横四道,败魏帝石重胤,败大将军王宗仁,杀突厥大将莫贺咄设,威名赫赫。 如今,又将赵王刘竞成挡在关外,覆灭康绍利大军,何等英武? 他这区区一州之地,城小民寡,内部人心惶惶,外部毫无援兵,谁能抵抗? 想到这,他意兴阑珊:“开城门,向秦国公上表,归降吧!” “刺史英明!”众人皆是大喜。 与其毫无希望地死战,不如投效秦国公,建功立业。 不多时,四方城门大开,吊桥放落,刘文率领一众官吏,迎出护城河外。 正逢夏侯敬德命三军汇合,各自列阵,兵锋甚锐。 “秦国公有这等强军,齐王怎是对手?”刘文暗自摇头。 前方,崔皓眼见此景,笑道:“正如夏侯将军所料,刘文果然归降。” 夏侯敬德大笑一声:“煌煌大势袭来,几个能挡?” 连忙翻身下马,学着主上的样子,扶起刘文等人,好言安抚一番。 “传言中,夏侯敬德生撕虎豹,万军之中来去自如,杀得人头滚滚,凶威赫赫,可止小儿夜啼。”刘文暗思,“如今一见,却颇为知礼。” “果然,以讹传讹,大多是污蔑。” 不久之后,数个高军骑兵,携带降表、捷报,直奔潼关。 …… 却说华州、潼关城。 城楼之上,高楷远眺四野,目光所及,森林翻涌恍如海波,一重接着一重。大河澎湃,撞开千山万壑,滚滚向东流去,一派雄浑壮阔。 鹰隼于天宇翱翔,虎豹在林中穿梭,沙鸥翔集,锦鳞游泳。 着实江山如画!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帝王将相、文人墨客、道士僧侣、普通百姓,途经这座雄关,头顶同一轮烈日,看过同一轮明月,风雨兼程,踏上各自的路途。 这片土地上,悲欢离合不断上演,阴晴圆缺从未停歇。 正如花开花落,各领一时风骚。 “主上,同州有捷报传来!”正感慨时,一声高呼将他思绪打断。 高楷笑问:“可是敬德击败康绍利,覆灭其军?” “正是!”唐检笑容满面,“夏侯将军于黄河西岸设伏,将突厥兵卒杀得大败。” “康绍利跳入黄河,一万大军覆没。” 第435章 刮目相看 “不光如此,夏侯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拿下冯翊,全据同州。”唐检满脸惊叹。 “哦?”高楷又惊又喜,“敬德竟拿下同州?” 唐检重重点头:“夏侯将军大张旗鼓,划分三军,浩浩荡荡向冯翊杀去。” “同州刺史震恐,献城归附。” “其余诸县,亦望风而降。” 众文武听闻,只觉不可思议。 主上派遣夏侯将军,去伏击突厥大军。他不光得胜,更顺势拿下同州。 有勇有谋,着实与昔日莽撞性子大相径庭,叫人惊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高楷大笑一声,“敬德,已非吴下阿蒙。” 众人皆是赞同。 杨烨不胜感慨:“想当年,敬德不忿军功被夺,屡遭苛待,率领一众袍泽啸聚山野,抑郁不得志。” “一晃数年,他已是主上麾下第一武将,随主上南征北战,威名远传。” “正所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外如是!” 唐检笑道:“不光夏侯将军,杨长史昔年籍籍无名之时,可能想到今日,为主上麾下第一文士,名动四方?” 杨烨慨然一叹:“仰仗主上文治武功,赫赫威名,方才让我捡得些许名声。” “杨长史太过自谦了。”唐检摇头。 他忍不住回想起从前,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只能苟且偷生。 今日,却也是主上心腹,执掌奉宸司,叫人闻风丧胆。 高楷朗声笑道:“尔等正当壮年,如日中天,理当向前看,何必追忆过去?” “天下未靖,大业将半,还需你我君臣戮力同心,可不能半途而废。” 杨烨、唐检皆笑:“臣等沉湎过去,让主上见笑了。” 高楷道一声无碍:“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前路漫漫,尚需我等互相扶持。”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两人拱手从命。 赵喆、崔桃符等诸将,皆是歆羡。 同州既平,这偌大的京畿道,除却雍州,便只有商州未定。 高楷即刻召回夏侯敬德、李光焰、徐晏清等人,齐聚潼关,打算击败刘竞成,再从容围攻长安。 …… 潼关城外,赵军大营。 刘竞成仰观天际,眼前诸景,一片绮丽,美不胜收。 然而,他总觉心绪不宁,似有不祥之事发生。 正踌躇时,忽见流星马来报:“大王,大事不妙!” “蒲州传来消息,突厥大军遭遇埋伏,全军覆没,康绍利生死不知。” 预感成真,刘竞成面色凝重:“康绍利为何遇伏,你一一说来。” “是!”流星马面色一肃,“康绍利驱使百姓,搭建浮桥战船,连通东西两岸。” “正渡河时,却不知夏侯敬德提前数日在河岸设伏,悍然杀出。” “突厥兵卒大败,康绍利不敌,只能跳入黄河。” 听闻这一番话,众人相顾骇然。 夏侯敬德竟提前数日在河岸设伏,以逸待劳,显然受高楷指使,早有预料。 倘若大王亲去,后果…… 众文武一阵后怕。 刘竞成叹道:“高楷果然是孤一大劲敌,远非罗士衡、董澄、王玄肃可比。” 冯睿拧眉:“夏侯敬德,着实骁勇。” 流星马点头:“据闻,夏侯敬德大张旗鼓,竟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同州。” 张钊忍不住赞道:“夏侯敬德,不愧是高楷麾下第一武将。” “如此说来,高楷只需将我等挡在关外,再夺取商州,便可围攻长安,无人掣肘。”刘竞成眉头大皱。 冯睿急切道:“大王,绝不能让他得逞。” 长安,这可是大周都城,政治中心。拿下长安城,意义非凡! 甚至,坐拥长安,便不再是自封僭越的乱臣贼子,而是天下认可的英主。 他们君臣屡次南下攻打长安,费尽心思,正是为了这一点。 可惜,棋差一招,倘若让高楷先一步拿下长安,那么,他们一切谋划,皆成泡影。 刘竞成断然道:“这是自然!” “传令,即刻攻打潼关。另外,命岑方善加快行军,夺取武关。” 事到如今,惟有这两条路线可走。 只需打通一条,便可直入雍州,让高楷功败垂成。 “遵令!” 接下来数日,刘竞成率四万大军,昼夜不停地攻城。 只是,潼关不愧关中第一要塞,每一轮攻势,都被高楷轻松化解。 然而,高楷也被拖在此地,迁延日月。 …… 此时,京畿道、雍州、长安城。 立政殿中,董澄听闻前线军情,难掩惊愕之色。 “高楷弃同官,攻取永丰仓、潼关,并拿下华、同二州?” “怎会如此?” 小黄门趴伏在地:“禀……禀大王,高楷留下一支兵马,困住薛将军。” “此后,袭取郑县,华阴校尉武兴德,献上永丰仓,崔刺史上表归降。” “潼关都尉崔桃符,杀魏将军,引高楷入城。” 卢思管满脸不解:“赵王刘竞成率军来攻,竟也大败么?” 小黄门身子一抖:“据闻……据闻,高楷设下诡计,诱使刘竞成入潼关。” “只是,他麾下将军张钊识破,并未中计。” “其后,刘竞成派突厥大军康绍利,率一万兵卒,从蒲坂津渡黄河,准备占据同州。” “可惜,高楷提早安排夏侯敬德设伏,覆灭其军。” “刘刺史畏惧夏侯敬德兵锋,献上冯翊城投效。” “如今,整个同州,已然落到高楷手中。” 这一番话回荡在大殿之中,仿佛洪钟大吕,震得满朝文武面色苍白,脑海中一片混沌。 高楷不仅困住薛衍,更占据永丰仓、潼关,连夺华、同二州。 甚至,连赵王刘竞成也被他牵着鼻子走,徒劳无功。 此前一番畅想,竟成了黄粱一梦,好似回旋镖,本打算铲除敌人,没想到,最终伤到自己。 一时间,殿中众人皆满脸羞惭。 董澄更恼羞成怒:“崔皓、崔桃符、刘文,一群恬不知耻的叛贼,不忠不义,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当即下令,将崔、刘二氏在朝为官者,尽皆贬黜,削职为民。 若非尚有一丝理智,他早已大开杀戒,将这两族满门抄斩。 殿中文武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劝。 第436章 指桑骂槐 董澄盛怒难消:“所谓关中六大族,五姓七望,皆是左右逢源之辈,数姓家奴。” “孤委以重任,百般拉拢,其等却恩将仇报,毫无礼义廉耻。” “叫孤如何息怒?” 此话一出,殿中群臣皆面露异色——他们大多是世家大族出身,大王莫非指桑骂槐? 董澄惊觉失言,连忙转移话题:“高楷现在何处?” 小黄门躬身道:“刘竞成强攻潼关,高楷正与他僵持。” 董澄面色稍霁,这倒是难得的好消息。 高楷被缠在潼关,他便有缓冲余地,可设法挽回大局。 他们环顾群臣,沉声道:“潼关天险易守难攻,刘竞成一时半会,怕是攻打不下。” “为防高楷分兵来攻,诸位可有良策?” 群臣默然不语。 半晌后,正当董澄怒火上涌,尚书右丞裴处厚拱手道。 “大王,高楷与刘竞成在潼关对峙,一时三刻必然分身乏术。” “不如另请援军,破解僵局,挽救长安。” “哦?”董澄惊讶,“何来援军?” 须知,他手下唯一一支兵马,便是城中千牛、监门二卫,断不能轻动。 至于薛衍,困在同官,与高楷部将僵持,也无法指望。 裴处厚从容道:“大王不如联络魏帝,请他出兵夹攻高楷。” 董澄尚未开口,阶下一人倏然冷笑:“裴尚书此话,太过天真!” “石重胤贪婪成性,若无利益,他怎会出手相助?” 这人却是秘书监杨行本。 裴处厚笑道:“空口白牙,自然说不动他。” “不妨许之以重利,叫他心甘情愿上钩。” “何方重利?”董澄迫不及待问道。 裴处厚一字一句:“割让鄜、坊、丹三州,赠予石重胤。” 短短一句话,石破天惊,整个立政殿犹如炸开了锅,群臣议论纷纷。 “不可!”杨行本第一个反对,“割让疆土,乃是奇耻大辱,绝不能施为。” “传扬开来,我等皆成笑柄。” 卢思管紧随其后,同样反对:“裴尚书此举,置大王颜面何存?” 群臣鼎沸,纷纷断然否决,甚至不乏破口大骂者,声称裴处厚其心可诛,建言董澄将他治罪。 裴处厚面对群情汹涌,却怡然不惧。 他直起身体,一一环视众人,直到人人低下头去,方才开口。 “割让三州,不过权宜之计。” “尔等岂不闻: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石重胤,无能之辈,暂时给他三州,日后也可取回来,易如反掌。” “相反,高楷才是心腹大患。” “若不趁机将他击败,退出关中,谁可领兵与他抗衡?” “卢相公可以么,还是你,杨行本,抑或,柳尚书?” 他伸手一一指向群臣,所过之处,无人敢对视。 一时间,群臣皆哑口无言。 良久之后,董澄大笑一声,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裴卿之言,正合孤意。” “即刻派人出使,将三州割让,请魏帝出兵。” 柳景隆面露迟疑:“大王,这三州为薛将军攻取,长期以来,由他镇守。” “如今一朝割让,是否知会他一声?” 董澄摆了摆手:“薛衍身为大将,必能顾全大局。” “他还需坐镇同官,这点小事,就不必叫他费心了。” “是……”柳景隆不再多言。 卢思管见此,忽然悲从中来。 曾几何时,大王从灵州一介校尉起家,攻无不胜,连败强敌,步步高升,得先帝赏识,任命为左金吾卫大将军,镇守长安。 何等意气风发? 如今,却困守一隅之地,只能坐视高楷、刘竞成肆虐,无力反击。 甚至,要倚靠石重胤这等外敌,来援救长安。 着实太过讽刺! 他环顾群臣,暗叹:可惜,满朝文武,大半明哲保身,只顾家族利益,不管大周社稷存亡,遑论为大王效死。 不多时,众人告退,董澄默坐片刻,召来尹真人,问道。 “上师此前动用至宝,削高楷气运,本该成功。” “为何他至今毫发无损,甚至无往不利?” 尹真人听闻,亦是大惑不解。 门中至宝一动,耗费一甲子修为,削高楷气运,本该万无一失。 完全未料到,竟毫不见效。相反,高楷连战连捷,接连拿下永丰仓、潼关,并华、同二州。 气运与日俱增,毫无衰败迹象! 想到这,他又羞又愧:“贫道法力粗疏,修为浅薄,叫大王失望了。” “只是,贫道也不知,究竟何故。” 董澄长叹一声:“莫非,高楷竟天命所归么?” “绝无可能!”尹真人断然否决,“贫道曾远观高楷气运,皆为征战厮杀得来。” “他起兵之时,并不得天时,否则,崆峒派也不会相助李氏。” “另外,他出身寒门,祖上并不显赫,毫无余荫。” 董澄忍不住惊叹:“草莽之中,果然英雄众多。” “他从无人看好,群敌环伺,竟也一步步,走到今日高位。” 尹真人点了点头:“正因他一身气运,皆是人道征伐得来,所以,贫道才可用至宝削其气运。” “若他天命所归,或有世家余荫,贫道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也动摇不了分毫。” “既如此,他为何毫发无损?”董澄又绕到这个疑问。 尹真人叹一口气:“依贫道愚见,他必有高人相助。” “仙都派谢无逸,便效忠于他。另外,通明派掌门承影道人,也和他交情匪浅。” “不排除这两家,暗中相助的可能。” 董澄微微颔首,转而说起一事:“依上师所观,孤气运如何?” 见尹真人面露为难,他连忙说道:“还望上师直言。” “贫道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尹真人委婉道。 董澄面色发白,拱手道:“还请上师救我!” “使不得!”尹真人连忙扶起,低声道,“大王若想反戈一击,只能借助大周国运。” “只是,正如剑开双刃,国运虽能助益一时,却也让大王越缠越深,难以摆脱。” 他将其中隐患,和盘托出,留待董澄自决。 董澄面色阴晴不定,许久之后,他下定决心:“孤心意已决,还请上师施法,再夺国运。” “大王可想好了?”尹真郑重道,“这一步踏出,如临深渊,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第437章 信口雌黄 若不夺取国运,只能坐以待毙,拼死一搏或有一线生机。 个中抉择,他深思熟虑良久,早已想明白。 尹真人颔首:“便如棋局,落子无悔。” “贫道愿舍去这一身修为,为大王殊死一搏。” “谢上师!”董澄躬身一礼。 尹真人连忙侧身避开,郑重道:“若要再夺国运,须得与大周牵连更深。” “大王可嫁一女,为皇后。” “如此一来,大王便是国丈,贫道便可施法,将大周国运,尽数夺取,加于一身。” 董澄既喜又惊:“陈祐已有皇后,这……” 尹真人神色漠然:“阴皇后身为中宫,却一无所出,正该退位让贤。” “此外,太子少保阴寿,有不臣之心,可顺手除去。” 这阴寿,正是阴皇后之父,与董澄不和,常托病在家,久未上朝。 董澄笑道:“一举两得,却是正好。” 翌日,礼部尚书柳景隆上书,以阴皇后侍奉圣人多年,却无子无女,犯了七出之条为由,谏言圣人废后,另立国母。 陈祐听闻,大惊失色,连忙与阴皇后商议对策。 只是,两人还来不及应对,侍中卢思管、尚书右丞裴处厚、秘书监杨行本等朝中重臣,便一起附议。 柳景隆更代写诏书,只等陈祐盖上玉玺,便可废后。 陈祐自是百般不愿,他与阴皇后是结发夫妻,感情甚笃,怎能坐视朝臣威逼? 甘露殿中,帝后两人相顾垂泪。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臣妾日夜悬心,如今,终究等来这一日。”阴皇后泪如雨下。 陈祐咬牙切齿:“董贼,竟如此跋扈,竟敢指使群臣上书废后!” 整件事,董澄虽未出面,然而,幕后主使不做他想。 皇后是一国之母,和他一体并尊,倘若任由董贼废后,他这个天子,当真再无颜面苟活于世。 阴皇后悲声道:“陛下,董贼气焰滔天一日胜过一日,不容违逆。” “臣妾纵然被废,尚可苟且偷生,倘若来日,陛下被……” 陈祐悚然一惊:“朕绝不能坐以待毙,宁可一死,断不能忍受这等屈辱。” 只是,整座太极宫,皆在董贼监视之中,他纵有满腹韬略,也无计可施。 阴皇后见此,低声道:“陛下若愿殊死一搏,臣妾可尽绵薄之力。” “皇后有何妙计?”陈祐好奇。 “臣妾宫中有一内侍,名为郭顺,忠心不二,又与千牛卫将军有旧。”阴皇后回言。 “陛下可修书一封,派他出宫,联络臣妾父亲,请他设法相救。” “好!”陈祐毫不迟疑,当即写下书信,唤来郭顺叮嘱一番。 未过多久,便见他匆匆去了。 帝后二人满怀希冀,殊不知,这一切,皆被内侍监看在眼中。 还不等他出月华门,便见一众监门卫,持刀杀来,二话不说将他拿下。 “放肆!”郭顺呵斥道,“我是皇后殿下宫人,尔等怎敢无礼?” 内侍监走上前来,笑呵呵道:“皇后?” “过不了多久,她便是明日黄花了。” “原来是你?”郭顺咬牙,“陛下待你不薄,你竟投靠董贼,恩将仇报。” “毫无廉耻!” 内侍监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树倒猢狲散,我自然要另寻出路。” 不多时,马蹄声密集响起。 郭顺循声望去,面色发白:“齐王?” 董澄策马前来,居高临下道:“罪证何在?” 内侍监连忙躬身,赔笑道:“正在这贼子发髻之中。” 郭顺面上血色尽数褪去:“你怎知……不,绝无什么罪证,你休要信口雌黄。” “有没有,一看便知。”内侍监使个眼色,数个监门卫会意,将郭顺反手压着,踩在地上。 一人扯开他发髻,小心摸索。 “唔……唔!”郭顺想要反抗,却动弹不得。 “找到了!”不一会儿,监门卫面露喜色,呈上一封书信。 内侍监接过,恭恭敬敬道:“罪证在此,请大王过目。” 董澄看也未看,冷声道:“杀!” “是!”监门卫手起刀落,一颗头颅坠落在地。 随后,一行人拱卫着董澄,直奔甘露殿。 此时,宫中尚有忠心侍女,急忙去向帝后二人禀报。 “竟然泄露了?”陈祐面无血色,“这该如何是好?” 阴皇后叹道:“事已至此,惟有听天由命。” 侍女急切道:“殿下,齐王持剑直入寝殿来了,还请速速躲避。” “不必了!”阴皇后神色坚定,“我是大周皇后,可杀、不可辱!” “好一个大周皇后,好一个可杀不可辱!”蓦然,殿门轰然大开,董澄手按宝剑缓缓走来,语气冰冷。 “孤殚精竭虑,匡扶大周社稷。” “没想到,陛下与皇后,竟苦心孤诣,欲置孤于死地。” “实在叫人心寒!” “朕……朕……”陈祐浑身发抖。 阴皇后慨然道:“都到这个地步了,齐王何必惺惺作态?” “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威逼欺凌,陛下与我怎会出此下策?” 董澄看他一眼,冷声道:“皇后竟不怕死么?” “天下谁人不怕死?”阴皇后面色淡然,“只是,与其遭受这无休无止的屈辱,提心吊胆地活着,不如一死了之。” “皇后巾帼不让须眉!”董澄赞叹一声,倏然下令,“行刑!” “是!”监门卫应声上前,将阴皇后拖出殿外。 陈祐慌忙叫道:“太师,朕……朕愿废后。” “还请太师高抬贵手,饶皇后一命!” 董澄嗤笑道:“她密谋害孤性命,孤岂能饶她!” “凡是与孤作对的,都得死!” 陈祐委顿在地。 董澄走出殿门,站在高高耸起的玉阶之上,俯瞰重重朱阁、层层宫阙。 玉阶之下,传来阴皇后惨叫之声。 “昔日,你为韦氏求情,让她体面一死。” “如今,满宫嫔妃,却无一人,为你这大周皇后求情。” “着实可悲!” 阴皇后强忍棍棒加身之痛,倏然一笑:“董贼,有朝一日,你的下扬,绝对比我凄惨百倍。” 话音刚落,她满嘴流血,登时气绝身亡。 监门卫惊骇道:“大王,皇后咬舌自尽了。” “晦气!”董澄挥了挥手,满脸嫌恶,“拖下去。” “是!” 第438章 剑拔弩张 “倒是忠心为主!”董澄笑了笑,旋即下令,“将皇后宫中之人,一律乱棍打死,给她陪葬。” “遵命!”监门卫狞笑着冲入立政殿,见人便杀。 “大王,陛下晕厥了!”这时,内侍监匆匆来报。 “将陛下送回寝殿,好生看管。”董澄摆手道。 “是!”内侍监点头哈腰。 待他离去,董澄唤来一名亲卫,漠然道:“将他处置了!” “遵令!” 此间事了,董澄摆驾出宫,下令千牛卫、监门卫齐出,团团围住阴府。 其后,将阴寿及府中二百余人,斩首示众。 翌日,太极宫中传出诏令,立董澄次女为皇后。 同时,进拜董澄为相国,总司百揆,佩戴十二旒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 距离登基称帝,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 …… 却说都畿道、洛阳、豫国公府。 自从高楷出兵,攻打京畿道,王玄肃与满朝文武,便时刻关注。 这一日,八百里加急文书传来,惹得群臣瞩目。 “高楷连败强敌,竟已攻取岐、邠、华、同四州,与雍州大半。”王玄肃惊叹不已。 “如今,他正与赵王刘竞成在潼关对峙,董澄却龟缩在长安城中,束手无策。” “恐怕要不了多久,高楷便能攻下长安,坐拥京畿道。” “豫公此言差矣!”黄门侍郎皇甫懿不赞同道,“高楷虽然强横,刘竞成却也不遑多让。” “董澄也非好相与的。”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封长卿摇头道:“刘竞成虽然坐拥河东、河北两道,却错失良机。” “至今被秦国公挡在潼关之外,不得寸进。” “至于董澄,只知权谋内斗,却不知用兵,不过坐以待毙罢了。” “最终,京畿道必定落入秦国公手中。” 两人各执己见。 王玄肃倏然叹息:“天下争霸,如火如荼。” “我等却只能坐视风云,无力开疆拓土。” 听闻此言,群臣皆是黯然。 此前,董澄、刘竞成联袂来攻,所向披靡。 一扬大败下来,元气大伤,至今尚未恢复。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纵横驰骋,瓜分神州大地。 封长卿宽慰道:“豫公不必妄自菲薄。” “依微臣看来,刘竞成必败,我等正可早做准备,趁他败退之时,攻取蒲州,甚至,占据虢州。” “不可!”皇甫懿反对道,“刘竞成,乃当世枭雄,能征善战。” “依微臣愚见,他必能攻入长安。” “豫公不如出兵,夺取商州,占据武关。” “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可立于不败之地。” 众文武意见不一,莫衷一是,只能把视线转向上首。 王玄肃沉思良久:“既如此,我等便做两手准备。” “兵分两路,分别屯兵于虢、商二州,伺机而动。” “是!”众人自无异议。 皇甫懿、封长卿却不约而同叹息:豫公遇事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纵然大好时机近在眼前,也把握不住。 绝非明主之相。 下首,凌霄子见此,感叹道:高楷、刘竞成,皆是当世英主,根基深厚,远非豫公可比。 董澄虽不知用兵,却能谋善断,大权独揽。 相比较,豫公便稍显仁弱。 不过,豫公不似董澄那般嗜杀,威慑满朝文武,更视天子于无物。 将来,争霸不成,或可保住全族性命。 另一头,紫薇宫中,圣人陈骏端坐御榻,正百无聊赖。 他约莫十四五岁,正是豆蔻年华。一向养在深宫,受母亲溺爱,颇有些不谙世事,天真烂漫。 也正是因此,王玄肃并未多加忌惮,君臣之间,没有长安那般剑拔弩张、恨对方入骨。 此时,太后刘氏听闻长安传来的消息,忍不住庆幸。 豫国公虽也大权在握,倒是对皇儿颇为恭敬,并不曾折辱欺凌。 不像董澄那般,夜闯后宫,缢杀贵妃、乱棒打死皇后,监视天子,视其如罪囚。 只盼将来,新朝鼎立之后,他们娘俩,能过太平日子,纵然清苦一些也不要紧。 …… 话分两头,京畿道、华州、潼关城。 高楷与刘竞成,在此僵持数日。 夏侯敬德按捺不住:“主上,何不分兵去攻长安,好过在此白白浪费时间。” “稍安勿躁!”高楷淡声道,“若不将刘竞成击败,纵然攻下长安,也难得安稳。” “是……”夏侯敬德不甘心地退下。 高楷转而问起一事:“唐检,这些时日,奉宸司探查得如何了?” 他何尝不想尽快解决刘竞成,围攻长安? 只是,这刘竞成不愧一员劲敌,即便昼夜不休攻城,也不露丝毫破绽,让他一时无计可施。 只能派遣奉宸司校尉多番搜寻情报。 唐检回言:“主上,据奉宸司探知,赵军大营防守严谨,粮草供应并无缺乏迹象,士气也未大跌。” 刘竞成每战,皆身先士卒,甘冒箭矢、滚石,悍不畏死。 麾下士卒见此,士气振奋。 高楷叹道:“刘竞成,果然当世英雄。” 一时间,众人皆无法可想。 正沉默时,崔桃符倏然开口:“主上,末将镇守潼关数载,熟知山中地势。” “这些时日,末将远观赵军大营,却发觉一处破绽。” “哦?”高楷好奇,“有何破绽?” 崔桃符一五一十道:“刘竞成将大营安置在山谷之中,北靠群山、南依黄河,依山傍水,自是无恙。” “不过,这山谷狭长,中间地带水草丰美,沟深树密,极易设伏。” “我等可采取出其不意、击敌要害的策略,一举大败赵军。” 高楷点头一笑:“攻其不备,出奇制胜,着实至理。” “诸位可有良策?” 崔皓献上一计:“主上,刘竞成对长安势在必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主上正可利用一番。” “不妨放出消息,亲率大军大张旗鼓,前去攻打长安。” “至于潼关,只留少许兵卒镇守。另外,提前派人出关,至峡谷设伏。” “刘竞成听闻,必定大军压上。” “届时,伏兵一出,内外夹击,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此为瞒天过海之计!” 高楷称赞道:“果然妙计!” 杨烨补充道:“刘竞成生性谨慎,恐怕会派遣麾下大将,领兵先行。” “若像上次一般,叫张钊逃脱,反倒不美。” 第439章 因噎废食 李光焰建言道:“主上,兵法云,虚虚实实,若要瞒过张钊,须得以实为虚。” 高楷笑道:“光焰有何妙计?” “末将潜心观察,潼关地势极为特殊。”李光焰侃侃而谈。 “南面是秦岭,西面是华山,东南有峡谷,渭河、洛水两川,汇合黄河向东奔流,潼关恰好位于山腰之上,俯瞰崇山大河。” “除却潼关之外,另有一座小关,为前朝修建,成犄角之势,虽已逐渐废弃,却尚可一用。” “可派一支兵马,于小关驻扎,趁张钊率先锋士卒来攻,尽出伏兵。” “由此,他必以为识破诡计,上禀刘竞成领主力汇合。” “届时,峡谷之中,另有伏兵,必能让其等大败。” “不错!”高楷笑赞一声,“假作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就看刘竞成如何应对了。” 话不多说,他当即下令,亲率两万大军,攻打长安。 命崔桃符、赵喆等人领兵一万,镇守潼关。 与此同时,夏侯敬德率五千人,于峡谷埋伏;李光焰领五千人,在小关驻扎。 军令一下,诸将各自领命。 翌日一大早,高楷身披金甲,头戴金盔红缨,腰悬千牛刀,率两万大军,金鼓齐鸣、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往长安城进发。 行军路线毫不避讳,闹得人尽皆知。 即便是远在长安的董澄,亦然听闻,急忙催促石重胤派兵来援,一面调兵遣将,把守城池。 这一番动静,自然被赵军斥候察觉,迅速上报。 中军帐中,刘竞成笑道:“高楷果然按捺不住,攻打长安去了。” 如此一来,他正可大举兴兵,伺机攻破潼关,一面敦促岑方善拿下武关。 两关齐下,必然打得高楷措手不及。 冯睿赞道:“大王料事如神!” 刘竞成面露得意:“这可是长安,大周都城,他怎能受得住这等诱惑。” 即便是他,不也汲汲营营,希冀击败高楷,拿下长安么? 张钊蹙眉:“大王,高楷诡计多端,小心其中有诈。” 刘竞成转念一想:“你是担心,他故意设计,诱使我等大举攻城?” “正是!”张钊颔首,“若要分兵攻取长安,何须等到此时?” “分明以身作诱饵,诓骗我等。” “末将断言,一旦我等兴大军,途中必定遇伏。” 刘竞成冷静下来:“你所说不无道理。” 冯睿忍不住道:“大王,高楷不想和我等继续纠缠,方才分兵。” “只是,我等远道而来,粮草辎重转运困难,实在耽搁不起。” “若不趁此机会,拿下潼关,夺取永丰仓,恐怕无需高楷来攻,我军不击自溃。” “纵有埋伏,可派一员大将探路。” “绝不可因噎废食,踌躇不前。” 刘竞成点了点头:“此话正合我意。” “高楷坐拥永丰仓,可与我等耗下去。” “然而,在此驻留迁延日月,胜机只会偏向于他,不利于我。” “即便有凶险之处,也顾不得许多了。” “大王英明!”冯睿称赞一声。 张钊见此,主动请缨:“末将不才,愿为先锋,替大王开道。” “好!”刘竞成大笑一声声,“孤有你,可高枕无忧!” 事不宜迟,赵军当即兵分三路,一路由张钊率五千兵卒,为先锋;一路由刘竞成亲自率领,为中军两万余人。 最后一路,由冯睿坐镇,领一万五千人殿后,随时接应。 三路兵马缓缓起行,穿过山林峡谷。 一路走来,惊起飞禽,吓走猛兽,虫鸣之声微弱下去,只剩下流水澎湃之音。 刘竞成眼见如画美景,摇头笑道:“高楷竟如此托大,不在此地设伏?” 倘若是他,坐拥潼关这等地利,必定在峡谷埋伏,歼灭敌军。 身侧,一名郎将赔笑道:“高楷不过穷乡僻壤之中,寒门子弟,便如井底之蛙一般,哪里见识得到天下广大?” “纵然据有四道,也不过一时侥幸。” “怎能与大王相比?” 刘竞成斥责一声:“不可小瞧天下英雄。” 心中却是得意,若能趁机击败高楷,便可得西北四道,加上这京畿道,他便可坐拥天下七道,半壁江山。 足以登基称帝! 想到这,他心中火热,忍不住催促众人加快脚步。 殊不知,两侧深沟密林之间,正有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夏侯敬德潜伏在后,按捺心思。 身侧,一名亲卫忍不住道:“大将军,这大好机会,何不立即出兵,将刘竞成斩于马下?” “急什么?”夏侯敬德呵斥道,“你没瞧见赵军防守严密么?” “我等五千兵卒,此刻暴露,无异于以卵击石。” “稍安勿躁,不得造次!” “是!”亲卫连忙闭口不言。 前方,张钊一马当先,率五千先锋军,逶迤而行。 他一面扫视两侧山林,一面听取斥候回禀。 “将军,我等巡视许久,并不见伏兵。” “再探!”张钊沉声喝道。 “是!” 此时,他与刘竞成心有灵犀,皆是疑惑,高楷为何不在此地设伏。 毕竟,过了这片峡谷,便是潼关所在的山腰。 那里群山耸立,大河滔滔,却也一览无遗,根本无处设伏。 正行走间,他忽然想起一事:“可曾探查小关?” 这小关与潼关相隔不远,互为犄角。 只因黄河携带泥沙冲击,河岸不断变窄,致使小关不再险要。 本朝方才另择一地,修建新潼关。 斥候支支吾吾:“卑职……卑职只远远瞧过一次,不敢靠近,以免遭人发觉。” “还不快去探查?”张钊面色一沉,“战扬之上,绝也不能放松警惕,错过一丝一毫可疑之处。” “是……是!”斥候素知他严厉,即刻去了。 张钊继续行路,一面等候斥候回禀。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阵阵喊杀声。 “杀!” “杀张钊!” “有伏兵?”张钊循声望去,正有数千兵卒,从半山腰处冲锋下来。 观其所在,依稀可见一座城郭,掩映在崇山之间,正是小关! “果然,高楷在此设下伏兵!”张钊不惊反喜。 不知伏兵在何处,方才让人提心吊胆,一旦其等暴露,便再无顾忌,只需一战定胜负。 第440章 棋逢对手 “得令!” 不多时,五千兵卒迅速排列阵型,以陌刀手在前,弓弩手在后,只等高军进入射程,便万箭齐发。 半山坡,李光焰身先士卒,率众人冲锋而下。 却见赵军士卒,面临伏兵却毫无惧色,反而一个个迅速结成阵型,整暇以待。 不由称赞:“赵军果然悍勇,这张钊,也不愧是刘竞成麾下第一武将。” “传我军令,不必靠近,只在山脚下列阵。” 赵军既有防备,自然不能擅自冲击,以免死伤惨重却徒劳无功。 不妨就在山脚下,隔着双方阵型,拉弓对射。 不一会儿,五千士卒列锥形阵,与赵军相隔二百步,近在眼前。 对面,张钊颇为惊讶:“这领兵之将,莫非是李光焰?” “正是!”左都尉点头,“此人为高楷麾下武将第二,仅次于夏侯敬德。” “据闻,他有勇有谋,性格沉稳,深得高楷信任,倚仗为肱骨。” “果然沉稳有度,名不虚传。”张钊赞叹一声。 片刻后,两军对垒,李光焰朗声问道:“张将军如何得知,小关有伏兵?” 张钊沉声道:“我不曾得知,只不过恰逢其会,叫斥候去探查一番罢了。” 李光焰叹道:“张将军竟谨慎至此?” 张钊笑了笑:“李光焰,尔等既已暴露,还不束手就擒?” “我家大王最喜英才,你若弃暗投明,必得重用。” “无需屈居于夏侯敬德之下,岂不痛快?” “这等挑拨离间之言,就不必说了。”李光焰断然摇头,“我受主上大恩,绝不会行不忠不义之事。” 张钊目光赞赏:“倒是一员忠臣。” 虽然未能给大王招揽一员良将,有些可惜,但各为其主,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随他一声令下,一众弓弩手即刻放箭,霎时间,箭如飞蝗。 李光焰神色一凝,同样下令,以弩箭对敌。 一轮对射之后,两家战损相差无几。 张钊、李光焰皆神色一震,心知棋逢对手,彼此皆是劲敌。 念及此,两人不约而同喝令弓弩手退下,各自持刀执枪,胯下战马一跃,悍然战至一处。 “铿!”刀枪相撞,顷刻间爆发一阵锐鸣。 张钊手持横刀,几乎倾尽全力,本打算一击杀敌,没想到,李光焰稳稳挡住,似乎毫不费力。 不由暗惊:这李光焰,竟有如此武力。 然而,他在高楷麾下,却仍屈居第二。 真不知,那第一猛将夏侯敬德,是何等风采! 对面,李光焰亦暗暗心惊,天下英雄果然层出不穷,这张钊名扬河东,果然不可小觑。 想到这,他提起十二分警惕,毫不留手,将一身所学尽皆施展。 登时,银枪在他手中,恍如暴雨梨花开,令人目眩神迷,却暗藏着致命的杀机。 张钊神色一凛,丝毫不敢轻视,只将一柄横刀舞得水泼不进,堪堪与之抗衡。 “李将军好枪法!”他忍不住赞赏,“怕是常山赵子龙,也不过如此。” “张将军谬赞。”李光焰面色寻常,“我观张将军武艺,颇有张文远风范。” 两人互相夸赞,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只是,这战扬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容不得丝毫大意。 数十个回合后,两人仍不分胜负,高、赵两军士卒,却看得如痴如醉,暗暗叫好。 便在这时,李光焰虚晃一枪,拨马便走:“今日棋差一招,待来日,你我再一决死战。” 话音刚落,金鼓齐鸣,众高军士卒匆匆退返。 “休走!”张钊却动了杀心,这等大将,若能斩于马下,便可断高楷一臂。 正要扬鞭策马,却见左右都尉扯住缰绳,劝阻道:“将军,穷寇莫追,小心有诈。” 张钊不以为意:“此地与潼关不远,林木稀疏,大河奔流,视野开阔,绝无设伏之余地。” “李光焰如此骁勇,为高楷左膀右臂,若能趁机拿下,不失为大功一件。” “尔等不必阻拦,可回禀大王,敌军诡计已被我识破,无需迟疑。” 说完这话,他一骑绝尘而去。 左右都尉无奈,只能派遣探马回返,一面匆匆追去。 后方,刘竞成听闻禀报,不惊反喜:“高楷狡诈,果然暗设伏兵。” “所幸,孤有张钊,识破诡计,可一路畅行。” 左郎将略微迟疑:“大王,李光焰在小关设伏,虽在情理之中,却太过浅显。” “依末将看来,高楷恐怕还有后招。” 刘竞成微微摇头:“纵有诡计,我等大可谨慎行事,却不能畏缩不前。” 毕竟,在这潼关城外迁延日月,大耗粮草,时间一长必定难以为继,士气也会大跌。 不如趁此良机,一决胜负。 “是!”左郎将不敢多言。 不多时,刘竞成所率中军,与张钊汇合,齐至潼关城下,惟有冯睿尚在后头。 望着巍巍雄关,刘竞成愁眉紧锁:“不曾想,高楷麾下诸将,皆如此稳重。” 李光焰率兵退回城中,便坚守不出。 留下一众赵军望城兴叹。 “城中有多少守卒?” 张钊回言:“据斥候探知,有一万之众。” 刘竞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令,即刻攻城。” “是!”张钊并无异议。 前、中两军拢共三万人,再度强攻潼关。 可惜,李光焰、崔桃符等将指挥若定。 赵军数次冲锋,皆未能登上城头。 眼看天色已晚,士卒疲惫,刘竞成只能下令退兵。 又一次无功而返,不光一众兵卒垂头丧气,便是刘竞成也颇为颓然,心中一股无名火,不断上涌,险些按捺不住。 张钊宽慰道:“大王,但凡攻城,必定耗费时日,少有一蹴而就。” “更何况,潼关这等险隘,一时难以攻下,也是寻常,万不可气馁。” “我何尝不知?”刘竞成叹道,“只是,时不我待,若让高楷攻下长安,我等却仍困在此处,那便万事皆休。” 张钊默然无言。 众人埋头赶路,逐渐回到峡谷,眼见沟深林密,张钊建言道。 “大王且领中军,待末将在前引路,以保万无一失。” 刘竞成摇头道:“此路我等走过不下数十遍,无需如此谨小慎微。” 说着,一马当先,率众走进深林。 张钊无奈,只能跟随在后。 第441章 铤而走险 “不好,有埋伏!”张钊倏然一惊,“护佑大王!” 前方,刘竞成惊愕万分:“怎会有伏兵?” 这一条路,虽然林木茂密,山川蜿蜒,但他曾派斥候多番排查,又数次经过,并未发现丝毫异动。 何况,白日里从此行军,安然无恙,为何退兵之时,突有伏兵? “莫非,早有伏兵在此,埋伏许久,一直不动声色?”刘竞成如梦方醒,连忙叫道。 “速撤,莫要停留!” 此处既有伏兵,必定与潼关守将提前议定,一旦前后夹击,恐有不测之祸。 “是!”令旗摇动,金鼓之声再度响起。 赵军士卒急忙加快脚步。 可惜,为时已晚。 眨眼间,一支支箭矢恍如流星,刺破夜空落在峡谷之间。 登时,惨叫、哭嚎声此起彼伏。 箭雨刚落,又有一轮滚石,裹挟千钧重力,轰然压下。 不知多少人猝不及防,死于非命。 “杀!” “杀刘竞成!” 喊杀声响彻漫山遍野,夹杂凛冽煞气,叫人胆寒。 密林之间,一个又一个高军士卒悍然杀出。 为首一将,身如黑塔,双目喷火,手持长槊,冲入赵军,直取刘竞成项上人头。 “夏侯敬德?”刘竞成悚然一惊。 这可是高楷麾下第一猛将,名动四方。 他虽有几分武艺,却有自知之明,绝非夏侯敬德对手。 只能眼看他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 正慌乱时,忽闻一声大喝:“莫伤我主!” 却是张钊见机不妙,命先锋军殿后,独自一人杀向高军士卒,前来相救。 刘竞成大松一口气:“传令,结成阵势,莫要自乱阵脚。” “是!”诸将见他临危不乱,便也安定下来。 夏侯敬德本想擒贼先擒王,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张钊,让他谋划成空,不由大怒。 手中长槊一挥,直指张钊天灵。 张钊不敢怠慢,连忙横刀在前。 刀、槊相击,火花四射,令人睁不开眼。 “夏侯敬德,竟这般勇猛?”张钊大吃一惊,只觉一重又一重巨力,不断涌来,如同泰山压顶,叫他气血翻涌,一张脸涨得通红。 “再来!”夏侯敬德大喝一声,长槊一旋,直击张钊脖颈。 张钊急忙矮身避过,将横刀一挥,直劈夏侯敬德胸腹。 这一击若中,必能断高楷一臂。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挺槊相迎,将横刀震开,忽然一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张钊心窝。 “小心!”不远处,刘竞成慌忙大叫。 面临这致命一击,张钊神色凝重,迅速将整个身形紧贴马背,一夹马腹,凭借战马之力,险之又险逃得一命。 刘竞成悬着的心落下,不知不觉冷汗涔涔,已然浸湿了后背。 观两人一战,竟比他亲自上阵还要紧张。 “倒是有几分身手!”夏侯敬德浓眉一掀。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张钊只觉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虚汗,险些握不住刀柄。 他不禁惭愧:“枉我自诩武艺超群,为军中第一。没想到,竟与夏侯敬德斗不过数回,便体力不支。” 夏侯敬德陡然开口:“张钊,你倒是条好汉,何不转投我家主上,一同建功立业?” 张钊断然摇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夏侯敬德并不意外,瓮声道:“既如此,便决一死战!” “大丈夫何惜此身?”张钊虽知不敌,却怡然不惧。 两人各持刀、槊,再度交手。 便在这时,战鼓如雷,夹杂着一阵阵喊杀声,倏然传来,叫人肝胆俱裂。 张钊回头一望,面色大变:“李光焰?” 正是李光焰领兵杀来,直奔刘竞成所在中军。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白日里李光焰在小关设伏,只是虚晃一招,故意叫他发现,让他放松警惕。 真正的杀招,却在这峡谷之中。 “好算计!”张钊咬牙,“虚虚实实,令人真假难辨,只能一头扎入陷阱。” “兵者诡道也!”夏侯敬德大笑一声,“我家主上算无遗策,你还不束手就擒?” 张钊并未答话,他奋起一刀挡开夏侯敬德,直奔刘竞成身旁,急切道。 “大王,大事不妙,须得速速撤离。” 刘竞成自无不应,召集五千轻骑,由张钊在前,杀开一条血路。 夏侯敬德、李光焰连番追杀,却都被张钊挡住,只能眼看君臣二人率众逃脱。 “可恨,竟让刘竞成跑了!”夏侯敬德不甘心,正想再追。 李光焰连忙拦住:“夏侯将军不可冲动。” “刘竞成颇有谋略,张钊武艺不凡,并非轻易可杀。” 夏侯敬德瓮声道:“可惜,我等兵卒不够,不然,我定要杀入赵军大营,擒拿刘竞成。” 为防暴露,他只能领五千人埋伏,在这深沟密林之中苦等一日,可谓憋了一口恶气。 眼下,不光未能擒拿刘竞成,连张钊也斩杀不了,他怎能甘心? 李光焰宽慰道:“我等虽未能擒拿刘竞成、斩杀张钊,但,赵军大部人马皆已覆没,正是大功一件。” “夏侯将军莫要贪功冒进,以免功败垂成。” 夏侯敬德只能偃旗息鼓:“也罢!” “若他再来,我必取他首级,向主上请功。” 李光焰摇头失笑:“刘竞成经此一败,必然退兵,回返河东道,绝不会在此迁延时日。” “这是为何?”夏侯敬德不解。 “粮草供应不足,纵有千万大军,亦不击自溃。”李光焰胸有成竹。 夏侯敬德将信将疑。 随后,两人收编赵军降卒,回返潼关。 翌日,果然有斥候来报,刘竞成率领万余残兵,回返蒲州去了。 夏侯敬德赞叹:“李将军神机妙算。” 李光焰微微摇头:“仰赖主上运筹帷幄,我等方才击败赵军。” “刘竞成生性谨慎,此前四万兵马,尚且攻不下潼关,如今,经此一败,仅剩万余人,粮草不继,怎会铤而走险?” 崔桃符、赵喆等将闻言,佩服不已。 夏侯敬德亦然称赞,转而说起一事:“刘竞成退兵,正该向主上献上捷报。” “这是自然!”李光焰笑道,“外敌皆去,正是攻取长安之时!” 提起长安,诸将皆神色振奋,恨不得即刻上阵厮杀。 不多时,数个骑兵匆匆出城。 诸将远望西北,皆是期待,攻破长安之时。 第442章 得陇望蜀 高楷听闻捷报,大笑道:“敬德、光焰,果然不负众望!” 众人齐声道贺:“恭喜主上!” 刘竞成退兵,京畿道再无强敌窥视,正可从容围攻长安。 “传我军令,即刻起兵!”高楷朗声喝道。 “另外,命夏侯敬德、李光焰、赵喆率本部兵马,及一众降卒,速来长安汇合。” “潼关交由崔桃符领兵镇守。” “得令!” 过不多时,两万大军进发,直奔渭南。 渭南县令未作抵抗,当即开门投降。 高楷稍作停留,好言安抚一番,命他官居原职,便再度启程,赶往新丰。 新丰县令亦送来降表,献城归附。 高楷大喜,于城中接见百姓,豪门大族,安定人心。 忽又有数个小校来报,咸阳、高陵、栎阳、蓝田,诸县县令改旗易帜,尊奉高楷为主。 徐晏清不胜感慨:“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不外如是!” 杨烨点头附和:“董澄不施仁政,不恤民力,予取予求,肆意搜刮,致使民心向背,实为咎由自取。” 众人皆是赞同。 便在这时,一员探马来报:“主上,豫国公王玄肃,趁刘竞成兵败,突袭蒲州。” “哦?”高楷面露惊讶,“王玄肃倒是果断。” 崔皓倏然笑道:“王玄肃趁人之危,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恐怕事与愿违。” “何以见得?”高楷好奇。 “刘竞成纵然退兵,仍有万余士卒,且腹有韬略,又有谋臣猛将辅佐。”崔皓侃侃而谈。 “王玄肃自以为可趁机牟利,却不知困兽犹斗,何况于人。” “他绝非刘竞成的对手。” 探马满脸惊叹:“崔刺史料事如神。” “王玄肃突袭河东城,却被蒲州刺史击退。” “刘竞成设下诱敌深入之计,将他杀得大败,全军覆没,只剩千余人逃回洛阳。” 徐晏清哂笑道:“王玄肃又经大败,恐怕从此一蹶不振了。” 崔皓颔首:“王玄肃仁弱之主,善于守城,而不擅长开疆拓土。” “只能困居一隅,坐看风云变幻。” 杨烨笑道:“如此一来,待攻取长安,或可顺势夺取都畿道,掌控洛阳。” “两都在手,主上必能威震天下,引八方英才来投。” 众人闻言,皆是振奋。 掌控长安、洛阳这东、西两都,足以登基称帝,开创新朝。 然而,高楷神色淡然:“得陇望蜀,乃人之常情。” “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取长安,再图谋他地,不可操之过急。” “是!”众人按下心思。 高楷于新丰驻留不久,立即率众赶往蓝田。 此城为长安东南门户,地势险要。 过了蓝田,便可直奔长安,再无阻碍。 半道上,忽有奉宸司校尉送来百里加急文书。 “商洛县令曹斌死守武关,击退虢州刺史?”高楷玩味一笑。 “此人倒是忠诚。” 崔皓感叹:“曹斌对圣人忠心耿耿,奈何,遭受董澄忌惮,贬出长安屈居一介县令。” 徐晏清倏然建言:“主上,我等既至蓝田,不如派一支兵马,夺取武关,占据商州?” 这样一来,岐、邠、华、同、商,五州在手,外加雍州诸县,整个京畿道,只剩下长安这一座孤城。 必无法久守。 高楷摇头:“曹斌忠心大周,坚守武关,正可助我等挡住刘竞成、萧宪这些外敌。” “况且,他兵力不足,只能守御,而无反攻之力,暂且不必理会。” “待拿下长安,再收取商州不迟。” “遵令!”徐晏清并无异议。 不多时,蓝田城映入眼帘,高楷率一众文武,至县衙安坐,命大军安营休息。 蓝田县令忽然提起一事:“主上,微臣听闻,齐王命人割让鄜、坊、丹三州,献予魏帝,请他出兵相助。” “竟有此事?”高楷吃了一惊。 蓝田县令面色肃然:“不敢欺瞒主上,此事为朝中裴尚书提议,齐王允准。” “若不出微臣所料,使者已至夏州。” 崔皓嗤笑一声:“尚书右丞裴处厚,为人精明有谋略,只是,素来明哲保身,不关己事不开口。” “若非到了这攸关性命之时,他才不会多言半句。” 高楷转而想起一事:“此前,董澄擅闯后宫,打死阴皇后,是否与此人有关?” 崔皓点头:“此事即便不是他主谋,也脱不了干系。” “侍中卢思管、礼部尚书柳景隆、秘书监杨行本,还有裴处厚,这些人把持朝堂,充当董澄马前卒。” “大肆党同伐异,排除异己。” “甚至,竟敢上书废后,胆大妄为!” 众人听闻,皆嗟叹不已。 谁能想到,大周皇后,一国之母,竟被臣子威逼废黜,甚至,被董澄挟制,于大庭广众之下,活活打死,何等骇人听闻? 叹息许久,杨烨忽然建言:“主上,石重胤豺狼之辈,复得三州,必定领兵来犯。” “不如派遣兵马,以作防备?” 高楷远望北方,摇头笑道:“不必了。” “自有老将军为我等遮风挡雨。” “老将军?”众人迷惑不解。 杨烨思绪一转:“主上所说,可是薛衍?” “正是!”高楷淡笑道,“薛老将军攻下三州,怎会坐视董澄拿去交易?” “唐检,你只让奉宸司多加关注便可。” “是!”唐检领命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主上如何确定,薛衍会出手相助。 正要询问,忽见唐检去而复返:“主上,斥候传来军情,武功、鄠县、周至三县,皆改旗易帜,奉您为主。” 高楷微微颔首。 众人听闻,亦习以为常,毕竟,这些时日,不知多少人上表归降,实在不足为奇。 然而,唐检神色微妙:“主上,这三县各有一名胡商,声称是您亲封的将军。” “什么?”众文武皆是惊奇。 献城归降倒也罢了,竟提前给自己加封,着实令人无语。 更何况,还是三个胡商。 高楷饶有兴致:“这三人是何来历?” 唐检一五一十道:“这三人名为何善志、马仲文、丘仁利,皆是西域诸国,来长安贩卖财货的商贾。” “为避战乱,暂时留在雍州。” “此前,董澄横征暴敛,引得三县百姓流离失所,只能聚众为匪,奉三人为主。” “不知为何,三人皆率万余人,投靠司竹园薛郎君。” 第443章 大隐于市 唐检回言:“据闻,此人是周至薛家子弟,与县令薛绩颇有渊源。” 崔皓陡然失笑:“这倒是奇了。” “薛衍忠心大周,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族中子弟,竟已向主上投诚。” 众人皆笑。 唐检呈上一封书信:“不光如此,这薛郎君,请主上至司竹园一叙。” “哦?”高楷接过一观,似笑非笑,“这倒是有趣。” 崔皓蹙眉道:“既是薛家子弟,为何不知礼数?” 既已投诚,正该前来拜见主上,怎能不分尊卑,反让主上登门? “无妨!”高楷摆了摆手,“我正想见识一番,何等英才,竟能光凭口舌,招揽三万之众。” 当下,高楷率众人欣然赴约。 这司竹园非比寻常,乃是大周御竹园,朝廷曾在此设立司竹监,专门负责种植、采伐竹子。 行走在竹林之间,高楷称赞道:“此地茂林修竹、颇为隐蔽,又地形复杂,可谓一处天然屏障,足以抵御数万大军来攻。” “主上慧眼如炬!”唐检笑道,“据闻,这薛郎君原本在周至,不知听从何人指点,来司竹园驻扎,在此发号施令,一一说降马仲文、丘仁利。” “朝廷曾派人来攻,却无功而返。” “有趣!”高楷意味深长道,“这薛郎君背后,必有大才。” 说话间,君臣二人来至一座宅院。 这宅院掩映在竹林之间,黑河环绕,清幽雅致,仿佛在闹市之中,一处净土,令人心旷神怡。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高楷赞赏,“这薛郎君,倒是个淡泊明志之人。” “秦国公谬赞了!”这时,门扉轻启,走出来一名年轻郎君,约莫二十多岁,面貌俊秀。 唐检问道:“你便是薛郎君?” 这人摇头失笑:“我是周至县令薛绩,并非你口中薛郎君。” 唐检拧眉:“我家主上前来赴约,薛郎君为何藏头露尾?” “唐将军稍安勿躁。”薛绩笑了笑,转而看向高楷,拱手道。 “还请秦国公入寒舍一叙。” “有劳!”高楷淡淡一笑,正要率众进入宅院。 “秦国公且慢!”薛绩倏然开口,“薛郎君性喜恬静,不愿众人叨扰。” “还望秦国公海涵!” “大胆!”唐检喝道,“你竟既知眼前是何人,怎敢无礼?” 崔皓亦然拧眉:“薛家为关中士族,本该礼数周全,为何这般轻佻,莫非,居高自傲?” 薛绩面色一变,正要开口解释,却见高楷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 “无妨,尔等暂且在外等候,由唐检一人作陪即可。” 徐晏清急切道:“主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万不可掉以轻心。” 杨烨亦然劝说:“主上身负众望,大业系于一身,还请主上三思!” 高楷笑了笑:“不必担忧,我自有打算。” 他施施然迈入宅院,登上石阶,唐检持刀,紧随其后。 薛绩暗赞:秦国公好胆魄! 这宅院为三进制,转过照壁,途经四方亭,便是前堂,左右两侧则是东西厢房。 前堂外,陈设一尊尊彩釉陶俑,姿态各异,有金鸡报晓、猫犬嬉戏、骆驼昂首挺立,不一而足。 “秦国公,请!”薛绩在前引路,仪态恭敬。 高楷看他一眼,微微点头。 这人头顶青气成云,红光熠熠,倒是一员大吏之运。 堂中,窗明几净,幽幽檀香袅袅升起。 上首正有一人端坐,其身穿碧绿襕衫,顶戴幞头,腰束蹀躞带,悬着香薰球。 此刻听闻动静,抬头望来。 高楷与他对视一眼,不由目光一亮。 这薛郎君面如冠玉,肤如凝脂,眉黛唇赤,腰肢不盈一握。 倒是一副好相貌。 唐检一见,亦觉惊艳:好一个翩翩公子,只是,稍显纤弱。 这薛郎君连忙拱手一礼:“见过秦国公!” 下首,三个高鼻深目的胡人,亦然起身,用不太标准的官话说道: “末将何善志、马仲文、丘仁利,拜见秦国公!” “请起!”高楷虚扶一把,笑道,“薛郎君请我来,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薛郎君恭声道,“只愿与秦国公约定一事,化干戈为玉帛。” “但说无妨!”高楷淡笑道。 薛郎君诚恳道:“我等愿率部下三万余人,投效秦国公。” “只盼秦国公善待三县百姓,平息战乱,使民众安居乐业。” 高楷郑重道:“这本是我分内之责,理所应当之事。” “即便尔等不降,我也不会迁怒无辜百姓。” 薛郎君神色一震,惭愧道:“我等心思狭隘了,还请秦国公恕罪!” 高楷不以为意,正色道:“这三县百姓却应庆幸,有你为他们考虑,免受战火侵扰,有一席栖身之地。” “秦国公谬赞!”薛衍展颜一笑,看得唐检怔愣。 高楷失神片刻,转向三个胡商:“尔等既然率众投靠,便为我麾下仁勇将军、致果将军、宣节将军,各自统率一军。” “谢主上!”何善志、马仲文、丘仁利大喜,连忙下拜。 他们三人本为胡商,虽然家财万贯,仍被汉人大族瞧不起。 如今,摇身一变,竟果真如薛郎君所说,成了秦国公麾下将军。 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怎不叫人欣喜? 高楷挥手请起,笑道:“薛绩,你抚境安民,颇有功劳,便为我麾下记室参军。” “谢主上!”薛绩亦然大喜。 高楷望向薛郎君,正要开口,却见他抢先说道。 “秦国公容禀,我不过闲云野鹤,担不得重任,无需官职。” “既如此,便予你十匹蜀锦,如何?”高楷也不强求。 薛郎君目光一亮:“谢秦国公!” 蜀锦绚丽多姿,一寸锦一寸金,少有人不喜。 封赏已毕,高楷忽然问起一事:“我观这司竹园驻军,颇有条理,蕴含兵法之道。” “却要请教,是何人排布?” “秦国公眼力非凡!”薛郎君赞叹,“实不相瞒,此举是我一名友人所教。” “哦?”高楷越发好奇,“敢问此人姓名,何方来历?” 薛郎君叹息一声:“我与他萍水相逢,匆匆数面。” “只知他名为许晋,却不知来历。” 第444章 鱼跃龙门 高楷眸光一闪,暗思:久闻其名,却缘悭一面,着实叫人好奇。 唐检亦然惊讶:这许晋到底是敌是友? 此前,屡次与主上为敌,如今,却又出手相助。 令人费解。 念及此,他忍不住问道:“不知此人身在何处?” 薛郎君面露遗憾:“他助我说降何将军之后,便告辞离去,我也不知他下落。” 何善志附和道:“正是许晋规劝,末将方才得遇明主。” 他忍不住庆幸,当初,听从许晋“威逼利诱”,投降薛郎君。 如今,才能鱼跃龙门,成为仁勇将军。 高楷暗叹一声,颇觉可惜。 薛绩宽慰道:“主上勿忧。” “既是大才,必有相见之日。” 高楷微微点头,笑道:“我将攻打长安,尔等皆可入营效力,若立功劳,我必不吝封赏!” 薛绩、三胡商面露喜色,连忙拱手:“臣等不才,愿为主上效犬马之劳。” 惟有薛郎君欲言又止。 唐检怫然不悦:“薛郎君,主上礼遇甚厚,你怎可如此倨傲?” 先前,非要主上纡尊降贵,屏退众人也就罢了,如今,得主上好言相待,竟也不愿效力。 实在叫人恼怒! “我……”薛郎君想要解释,却见高楷笑道。 “无碍,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他正打算告辞,忽见薛郎君急切道:“秦国公,待来日,可否看在我等微末之功的份上,宽宥薛衍薛将军?” 高楷看他一眼,淡声道:“他若投靠,我必扫榻相迎,绝不会追究过往之事。” “谢秦国公!”薛郎君笑意盎然。 高楷眼眸一眯,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薛姑娘,你的耳珰掉了!” “啊?”薛郎君连忙去摸耳垂,蓦然愣住。 “我没有……我不是……” 她语无伦次,神色慌乱,想要辩解,却见高楷早已大踏步出了堂门。 登时,一张脸蛋羞得通红。 薛绩满脸惊愕:“主上,竟然识破了?” 这薛郎君,正是他胞妹薛采薇。 只因女儿身不便抛头露面,于是扮作男子,一番掩饰,将何善志、马仲文、丘仁利,尽皆瞒过。 没想到,竟被主上一眼看破。 三个胡商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薛郎君,竟是薛姑娘?” 他们三人,与薛姑娘会面多次,却懵然不知。 “难怪,薛姑娘每次接见他们,都会由薛明府作陪。”三人不约而同想到此节。 薛采薇眼神闪烁:秦国公,他怎会发现…… 她不由陷入沉思中,一张俊脸满是困惑。 另一头,唐检跟随高楷出了宅院,忍不住好奇:“主上如何发觉,薛郎君乃是女子?” 高楷但笑不语。 心中却是惊讶:这薛姑娘,想必就是薛衍之女,薛绩之妹。 只是,她头顶紫光氤氲,隐约有鸾凤和鸣,着实贵不可言。 若非这凤命,高楷也险些蒙在鼓里。 “主上?”见他出来,一众文武皆是大喜。 高楷笑道:“尔等不必担忧。” “此行,又得三万义士,齐攻长安。” “应该欣喜才是。” 众人皆大喜过望,齐声道贺:“恭喜主上!” 武功、鄠县、周至三县既得,偌大的雍州,只剩同官,与长安城了。 拿下长安、全据京畿道,指日可待,怎不叫人欣喜? “诸将听令,各率兵卒,汇聚长安城下,不得有误!”高楷沉声喝道。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 …… 天祐十三年、九月初三。 京畿道、长安城、万年县,春明门外。 偌大的长安城,共计一百零八坊,以朱雀大街为界,西侧为长安县,东侧为万年县,各设一县衙管辖。 此刻,高楷率领本部兵马四万,降卒三万,合计七万大军,于城东春明门外驻扎。 与此同时,鲜于通、元整二将,率三万兵卒,从奉天赶来,围住城西金光门、开远门、延平门。 马规元、哥舒浩二将,领两万人,从同官而来,围城南明德门。 另有薛绩率三万之众,交由赵喆率领,屯驻城南安化门、启夏门。 三面大军,共计十五万人,各自结营,厉兵秣马,只等高楷一声令下,立刻攻打长安。 春明门外,高楷登上瞭望楼,沉声道:“长安城周围,整肃得如何了?” 唐检拱手道:“依照主上之令,盗匪、贼寇尽皆肃清,安顿流民,施以赈济。” “好!”高楷点头,转而问起一事,“翠微宫、长乐宫、华清宫,三宫之中,诸多宫娥内侍,可已放还家乡?” 这些宫殿,皆是大周历代皇帝所建行宫,供避暑、疗养、享乐之用。 唐检肃然道:“末将已然遵令,将一众宫娥内侍尽皆放还。” “同时,也按照主上吩咐,将一切穷奢极侈的建筑拆除。” “好!”高楷叮嘱道,“传令全军,驻扎于营垒中,不得侵扰乡、镇、村落。” “敢有违反者,一律军法处置。” “得令!” “另外,命奉宸司校尉潜入城中宣扬,降者不杀,只诛首恶董澄,其余一概不究。”高楷继续说道。 “务必让城中百姓、群臣、将士皆知。” “是!”唐检领命而去。 崔皓称赞道:“主上仁德!” 高楷淡声道:“无论王朝兴衰,百姓皆苦,这乱世之中,更是艰难。” “我虽兴义举,想要除暴安良,但也需避免伤及无辜。” “主上爱民如子!”众人齐声赞叹。 可惜,一连三日,满城文武并不敢异动,即便有心投降,也惧怕董澄,深恐一时不慎,惹来灭门之灾。 高楷并不意外,下令大造攻城锤、云梯、壕桥、投石车,一面连续不断命人招降。 昼夜轮转,时光毫不停留,直至九月十三日。 “主上,诸攻城器械,皆已完备。”唐检肃然回禀。 “粮草、甲胄、刀、枪、弓弩、箭矢,皆已齐全。” “十五万将士,皆养精蓄锐,只等您下令。” “好!”高楷颔首,蓦然问起一事,“鄜、坊、丹三州,如何了?” “正如主上所料,薛衍率军抵抗石重胤,此刻,正在鄜州、洛交城外对峙。”唐检回言。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高楷朗声喝道,“诸将听令,长安不破,师必不还!” “敢有怯战者,斩!” “遵令!” “杨烨、徐晏清、崔皓?” “臣在!” “诸将功劳详加记录,不得有误!” “是!” 高楷环顾众人,片刻后,沉声道:“传我军令,即刻攻城!”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第445章 一笔勾销 城西,鲜于通、元整二将攻金光门;城南,马规元、哥舒浩、赵喆三将,攻明德门。 城东,夏侯敬德、李光焰身先士卒,猛攻春明门。 高楷亲自擂鼓,鼓声激昂,一声一声仿若雷霆。 夹杂着一阵阵喊杀声,震动九霄,排开满天乌云,露出朗朗晴天。 此时此刻,长安城中,太极宫、立政殿。 殿宇巍峨,金碧辉煌。 董澄高坐御榻,群臣叉手肃立,内侍撑扇、宫娥捧灯,一个个却难掩惊慌。 “石重胤得了三州,为何不来援救?”董澄强压怒火。 卢思绪叹道:“石重胤本已出兵,奈何,薛将军不忿三州拱手让人,竟率军将他挡在鄜州,寸步难行。” “老匹夫!”董澄破口大骂,“孤待他不薄,屡屡擢升,如今危难之时,他竟敢违抗军令?” 群臣噤若寒蝉。 发了一通火气,董澄收敛情绪,冷声道:“王玄肃可愿出兵?” 柳景隆摇头:“王玄肃此前突袭蒲州,却反被刘竞成击败,元气大伤。” “如今,即便有心出兵,也无能为力。” “废物!”董澄讥笑不已,“刘竞成兵败退返,这等大好机会,他竟也把握不住。” 想到这,怒火再度上涌:“刘竞成,亦是徒有其表之辈。” “未能攻下潼关,也就罢了,竟还大败亏输,狼狈奔逃。” “简直可笑!” 群臣默然,整个大殿,惟有他一人吼声回荡。 许久之后,董澄深吸一口气,寒声道:“萧宪如何回复?” 早在高楷聚众来时,他便分派使者,前往各方求援。 裴处厚神色黯然:“萧宪与袁弘道交战正酣,无暇分心他顾。” “蠢货!”董澄冷笑一声,“长安、洛阳,方才是天下之中,金陵偏安江南,烟粉之地,只会消磨志气,只不过割据一方,做个守户之犬罢了。” 说完这话,他转而提起一事:“吐谷浑呢?” 杨行本低眉顺眼:“北汗王慕容承泰、南汗王慕容承瑞,厮杀不休,正是焦灼之时。” “两家皆将使者逐出,不敢与高楷为敌。” “冢中枯骨、井底之蛙!”董澄嗤笑道,“斗得越烈,只会便宜高楷。” “迟早有一天,落得身死族灭的下扬。” 满朝文武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置喙。 “城中尚有多少兵卒?”董澄忽又询问。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千牛卫将军张驹、监门卫将军王业,一齐拱手:“惟有三万人。” 董澄眉头大皱:“孤严令,命城中百姓,前来守城,怎会只有三万人?” “尔等不遵军令,意欲谋反么?” “末将不敢!”两人慌忙下跪,“只是,城中百姓,皆有动摇之心,不愿入军中效力。” “那便连坐,哪家不愿效力,杀三族、及邻近二坊。”董澄语气阴冷。 “若再这么点兵卒,你二人便以死谢罪!” “是……是!”两人磕头如捣蒜。 董澄环顾众人,冷哼道,“长安城尚在孤掌控之中,尔等敢有异心,休怪我手下无情!” 群臣连忙下拜,齐道不敢。 待众人告退,董澄默坐片刻,起驾,回返城北齐王府,召来尹真人。 “上师,这危急之时,还请出手相助。” 尹真人叹道:“大王容禀,贫道门中至宝,受天劫反噬,无法动用。” “为今之计,若要保全性命,须得即刻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董澄满脸不舍,“上师,莫非别无他法?” 尹真人暗叹:关中繁华之地,红尘富贵,果然消磨大志,叫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大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高楷麾下足有十五万大军,声势浩大;况且,群臣各异,民心思定,长安城必不能久守。” “等到城破之时,悔之晚矣。” 董澄满脸颓然:“即便离开长安,孤又该何去何从?” 尹真人沉声道:“贫道可施法,携大王及阖府老小,回灵州。” “大王生于厮,长于厮,正是龙兴之地,可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董澄长叹一声,“怕是难了!” 尹真人宽慰道:“大王莫要意志消沉。” “魏帝石重胤,无能之辈,只因投靠突厥,狐假虎威,方才占据关内道十余州。” “大王之才,百倍于他,正可将他覆灭,夺其基业,向北联合突厥,南下攻掠中原。” “正是一条康庄大道。” 董澄犹豫不决:“上师暂且退下,容孤考虑一番。” 毕竟,这一步踏出,祸福难料。 何况,将长安城拱手让人,他怎能甘心? “贫道告退!”尹真人叹息一声,黯然离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在他眼中,大王头顶紫光溢散,金印摇摇欲坠。 即便有国运支撑,也不过强弩之末。 “时也命也,唉!” 堂中,徒留董澄一人,神色晦暗不定。 …… 且说长安城东、万年县,宣阳坊、卢府。 侍中卢思管高坐上首,尚书右丞裴处厚、秘书监杨行本、礼部尚书柳景隆等朝臣,济济一堂。 说来讽刺,昔日里,群臣政见不一,时常互相攻讦,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眼下,却言笑晏晏,共谋大事,仿佛往日种种,皆一笔勾销。 卢思管沉声开口:“诸位同僚,眼下正是危急存亡之时,你我须得另谋出路。” 众人自无异议。 柳景隆叹道:“明主正在春明门外,我等却无一兵一卒,徒呼奈何。” 董澄多疑,文臣只管处理政事,不得沾染兵权。武将统一受他调遣,不许交从过密。 这些人,皆出身关中士族、或五姓七望,名门大家,自然不愿和董澄陪葬。 本打算开城门,迎秦国公入城,可惜,手中无兵,无法可想。 正焦虑时,裴处厚倏然开口:“事到如今,不如豁出去搏一把。” 杨行本面露期待:“裴尚书有何妙计?” 裴处厚娓娓道来:“我观张驹、王业二人,早有异心。” “只是,受董澄压制,不敢显露。” “不如派人说服,共商大事。” 柳景隆面露疑虑:“此计虽好,然而,张驹、王业二人,是董澄心腹,委以重任,屡受升迁,恐怕不易说服。” “万一暴露,我等皆身死族灭。” 裴处厚摇头笑道:“柳尚书不必忧心。” “张驹、王业,出身西北苦寒之地,随董澄入长安,享受荣华富贵。” “如今,秦国公破城在即,长安危如累卵,董澄死到临头,这二人怎愿和他赴死,全族老小陪葬?”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46章 深明大义 “张驹、王业绝非愚忠之人,必能深明大义,随我等铲除奸贼,迎接明主!” 杨行本仍是忧心:“骄兵悍将难制,只怕这两人不服管束,反将一军。” “这有何难?”裴处厚笑道,“我等正可进宫,扶持陛下。” “请陛下降旨,二人岂敢不从?” 众人皆是大喜,有陛下在手,即便董澄也不敢弑君,遑论这两个军汉。 卢思管环顾众人,沉声道:“君不秘则失臣,臣不秘则失身,几事不秘则成害。” “诸位,既然下定决心,绝不可首鼠两端。” “否则,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自然!”众人皆神色坚定。 …… 此刻,春明门外,高楷站在瞭望楼上,观望城中情形。 蓦然,脚步声响起,唐检匆匆前来:“主上,营外有百姓箪食壶浆,献上野菜粟米。” “另有富贵豪绅,奉上酒肉华服。” “哦?”高楷转过头来,好奇道,“这些百姓豪绅,何方来历?” “皆是雍州诸县民众。”唐检一五一十道,“自从主上下令,肃清盗匪,放还宫娥内侍,与民秋毫无犯。” “诸县百姓豪绅,皆不胜感激,想要前来拜谢。” 崔皓赞叹:“董澄横征暴敛,雍州民众苦其久矣。” “主上拨乱反正,自然得民心拥护。” 高楷郑重道:“请父老乡亲,至辕门一叙。” “不得擅自收取一粒米一斤肉,否则,以军法处置。” “是!”唐检肃然应下。 辕门外,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衣着鲜亮的豪绅,皆翘首以盼。 见高楷前来,连忙下拜:“草民拜见秦国公!” 高楷上前几步,扶起为首数位老丈,温声道:“不必多礼,快请起。” “谢秦国公!” 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丈,颤颤巍巍道:“明公清剿盗匪,放还儿郎、女儿们,我等无以为报。” “这些野菜,都是早起新摘的,粟米,是一家一家收集,聊表心意,请明公莫要嫌弃。” 高楷环顾四周,地面上,一个个竹筐,盛满新鲜蔬菜,一尊尊米缸里,一粒粒粟米澄黄满溢。 一时间,竟觉眼眶湿润。 连忙劝慰道:“尔等生计艰难,养活一家老小本就不易,不必如此多礼。”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快拿回去,给家中孩童添些吃食。” 老丈执意不肯:“明公兴义军,除恶人,做下这么多好事。” “我等承受恩惠,怎能不知报答?” 盛情难却,高楷只能收下。 与一众父老叙话良久,他温言道:“此地兵燹将起,流矢难避,你们还是尽快归家,以免遭受不测。” “是!”众人连忙应下。 待其等走远,高楷嘱咐道:“唐检,将诸位父老乡亲所在县、乡一一登记,待来日,开仓放粮,接济贫苦。” “遵令!” “另外,免除雍州百姓兵役、徭役。”高楷继续说道。 徐晏清赞叹不已:“主上实在仁德!” 高楷笑了笑,转而看向一众豪绅:“军中纪律严明,战时不得沾酒,尔等还是将美酒带回去吧。” 领头一位相貌儒雅,气度不凡的中年郎君诚恳道:“是我等思虑不周,这便带回!” “这些肉食衣物,为一点心意,还望秦国公莫要推辞。” 高楷看他一眼,暗自惊讶:这人头顶青气弥漫,红光飘洒,显然出身大族,受先祖余荫。 “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物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送物资者安心。 果然,这人面露笑意:“秦国公不愧是天下英主。” 说着,让一众家族子侄上前拜见。 这些人中,倒有不少气运不凡者。 高楷环顾一圈,挥手让众人起身,朗声道:“尔等既然弃暗投明,我自当赏赐。” 于是,在每一族中,择气运上佳者,封为文林郎、陪戎校尉等文武散官。 “谢秦国公!”众人大喜过望。 高楷笑道:“眼下兵荒马乱之时,为免冲撞,尔等尽快归乡去吧。” “是!” 崔皓心中暗赞:主上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文林郎、陪戎校尉只是散官,并无实权,却惠而不费,一举拉拢众多豪族,更招揽族中子弟。 如此一来,些许隔膜顷刻冰消瓦解。 有子侄在主上麾下为官,还愁人心不定么? 便在这时,一员斥候匆匆来报:“主上,长安城头,守卒陡然大增。” “哦?”高楷面露惊讶,“这是为何?”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卑职探知,不少兵卒身无甲胄,惟有鱼叉、斧头作兵器,似是普通百姓。” 杨烨摇头道:“董澄已是穷途末路,不择手段了。” 竟然驱使城中百姓作为守卒。 高楷淡声道:“困兽犹斗,何况于人?” 徐晏清拧眉:“如此一来,攻下长安城,遥遥无期。” 毕竟,长安城中有粮仓,又有数十万民众,若一味固守,一时绝难攻下。 众文武皆愁眉不展。 高楷笑道:“最坚固的城池,往往从内部攻破。” “传我军令,与民约法十二条,惟杀人、劫盗、背军、叛逆者死,其余皆赦免。” “废除大周严刑峻法,废除董澄施加的苛捐杂税。” “另外,待来日攻入城中,不得侵犯大周七庙,不得冒犯圣人,不得杀害宗室。” “违者,夷三族!” “遵令!”众人肃然应下。 …… 长安城中,齐王府,前堂,董澄来回踱步,面沉如水。 心中天人交战:想要坚守长安,却又孤立无援,无法可想。 想要回返灵州,却又舍不得关中繁华。 一时间,踌躇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这时,尹真人匆匆来见:“大王,贫道无意中发觉,张、王二位将军,与朝中大臣暗通款曲,有不臣之心。” “什么?”董澄悚然一惊,“张驹、王业竟敢结交朝臣?” 这可是他深恶痛绝之事,毕竟,若麾下武将与朝中文臣齐心协力,他这个齐王,也不过随手可杀。 “正是!”尹真人急切道,“这些叛逆,阴谋闯入太极宫,挟持圣人,开门投降。” “放肆!”董澄勃然大怒,“孤还没死,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都有哪些人参与此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47章 养虎为患 “这四人为主谋,另有诸多从者。” “好啊!”董澄怒不可遏,“卢思管、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孤待尔等不薄。” “尔等竟敢恩将仇报,蓄意谋反?” 这四人,皆出身世家大族,为了拉拢,他一并许以高位,颇为重用。 没想到,竟养虎为患。 还有张驹、王业,这两个心腹爱将,曾随他南征北战,忠诚不二,如今,竟也狼子野心。 想到这,他咬牙切齿:“不杀尔等,孤誓不为人!” 即刻传令,召来张驹、王业,商议大事。 二人自觉行事隐秘,不为人知,虽有疑虑,却不敢不从。 只是,一入堂门,便被众甲士拿下,五花大绑。 “大王,这是作甚?”两人大惊失色,“我等无罪!” 董澄嗤笑一声:“尔等与朝中众臣勾结,阴谋害孤,打量着孤不知么?” 两人面色一变,急忙辩解:“大王莫要听小人谗言,我等忠心耿耿,绝无异心。” “是么?”董澄冷声道,“卢思管、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 “尔敢敢发毒誓,与这四人素无往来么?”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便见张驹、王业面色一变。 说到末尾,两人面色灰白,连忙告饶:“我等一时糊涂,求大王饶命!” “一时糊涂?”董澄冷笑,“怕是蓄谋已久吧!” “拖出去,斩首!” “是!” 两人大声呼嚎:“大王饶命啊!” “孤饶尔等之命,谁来饶孤?”董澄神色漠然。 不多时,甲士提着两个血淋淋的首级,前来复命。 “拿去喂狗!”董澄瞥了一眼,寒声道。 “另外,围住卢思管、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四人府邸,诛杀三族,一个不留!” “遵令!”众甲士匆匆去了。 宣阳坊,卢府,卢思管本在堂中筹谋,如何铲除董澄,向秦国公献功。 却没想到,管事跌跌撞撞跑来,满脸是血。 “郎君,祸事了!” “有军士闯入府中,见人便杀。”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放肆!”卢思管勃然大怒,“我为朝中宰相,谁敢无礼?” 不等管事回话,一众甲士冲入堂中,高声道:“奉齐王之命,诛杀叛逆,夷侍中卢思管三族!” “大王之命?”卢思管面色煞白,“大王为何杀我?” “卢相公,你做了何事,自己知晓。”为首一员甲士阴恻恻道,“何必明知故问?” “大胆!”卢思管强辩道,“我对大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定是尔等嫉妒,进献谗言!” “我要见大王,治尔等死罪!” 众甲士哈哈大笑:“死到临头,嘴还这么硬。” “实话告诉你,张驹、王业,早已下冥府。” “此外,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这些人,也难逃死罪!” “卢相公大可放心,黄泉路上,绝不止你一人!” 卢思管面上再无血色:“大王怎会知晓?” 众甲士却懒得多说,狞笑着上前,挥刀便砍。 卢思管猝不及防,被一刀枭首。 管事转身便逃,却被一刀刺入后心。 随后,众甲士窜入后院,见人便杀。 整个卢府男女老幼,丫鬟仆役,皆死于非命。 不多时,众人抬着一箱箱金银财帛,奇珍异宝,鱼贯而出,嬉笑着冲向下一家、裴府。 邻近平康坊、亲仁坊、崇义坊诸多朝臣,个个瑟瑟发抖,生怕遭受株连。 当日,卢思管、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四府拢共六百余口人,无论耄耋老人,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尽皆身死,无一个逃脱。 此外,与这四人交好者,一律斩尽杀绝。 千牛卫、监门卫,亦大肆清洗,血流成河。 满朝文武骇然,缩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消息传到太极宫,甘露殿,天子陈祐却痛快至极。 “卢思管、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 “还有张驹、王业,全都死了!” “死得好,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泪如雨下。 “陛下?”一名小黄门忧心忡忡。 陈祐闭了闭眼,低声道:“朕命不久矣,很快便要下冥府,去见贵妃、皇后了。” “然而,未能亲眼看到董贼身死族灭,实在大恨!”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你且将传国玉玺藏好,由密道潜出宫外,交给秦国公。” “请他为朕报仇雪恨!” 小黄门涕泪交加:“陛下,您若身死,奴婢绝不苟活!” 陈祐笑了笑,心中宽慰,到了这大厦将倾之时,终究有一人,为他尽忠。 吾道不孤! 他收敛笑意,肃然道:“朕知晓你忠心,方才托付大事。” “你将玉玺献上,请求秦国公,朕登基十三年,于天下百姓毫无恩德,不求厚葬,以薄棺收殓便可。” “惟有一桩心愿未了,便是与贵妃、皇后同葬。” “若他怜悯,助朕完成心愿,九泉之下,朕亦感恩戴德,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小黄门泣不成声:“陛下,您何不离开……” 陈祐挥手打断,催促道:“朕为大周天子,自当守国门,死社稷。” “你且速去,莫要耽搁,以免变生不测。” 他取来一方玉玺,郑重道:“朕观天下群雄,惟有秦国公最得民心。” “有朝一日,他必能拨乱反正,还天下太平。” “可惜,朕看不到了。” “你献上玉玺之后,便投靠于他,替朕看看,国泰民安、万国来朝之盛景!” “奴婢……遵命!”小黄门哽咽难言。 便在这时,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甲叶铿锵、刀枪碰撞。 “快走!”陈祐面色一变,急切道。 “陛下,奴婢去了!”小黄门重重磕头,旋即转身离去。 望着他背影,陈祐笑得开怀:“这大好江山,怎容董贼玷污!” “砰!”话音刚落,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众甲士鱼贯而入,个个身披甲胄,持刀执枪,将整座甘露殿团团包围。 其后,董澄一身赭黄蟒袍,大踏步迈入殿中,冷声道。 “陛下,何故谋反?” 陈祐大笑一声:“大周统御天下,朕是皇帝,何来谋反一说?” “分明是你这乱臣贼子,欺君罔上,倒行逆施!” 董澄看他一眼,心中惊异:这陈祐,素来唯唯诺诺,今日却无所顾忌,畅所欲言,倒是稀奇。 不过,他可不是为争辩而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48章 至高无上 “陛下,请吧!” 陈祐看了一眼,既笑又叹:“终究到了这一步。” “朕非亡国之君,满朝文武,却皆是亡国之臣!” 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很快,他便七窍流血,瘫软在地上。 董澄冷哼一声:“将传国玉玺取来!” “是!”众甲士领命。 然而,任凭众人如何寻找,仍不见玉玺踪影。 董澄面色一沉:“废物!” 便在这时,一名内侍建言道:“大王,甘露殿有一密道,通往春明门外。” “兴许,有贼人将玉玺偷了,逃出城外。” “此刻派人去追,必能寻回!” 董澄看一眼陈祐尸身,恍惚间明白一切,叹道:“不必了!” “将甘露殿一众宫娥内侍,尽数诛杀!” “是!” 董澄转身便走,身后响起一片哭嚎、求饶之声。 刚到太极殿,忽见一名甲士匆匆来报。 “大王,皇后殿下自缢了!” “什么?”董澄面色一变,“皇后怎会自缢?” 这皇后,正是他次女。 甲士战战兢兢:“皇后……皇后留下遗言,此生已入皇家,自当与陛下生同衾,死同穴!” “蠢货!”董澄勃然大怒,“孤聪明一世,怎会有如此愚蠢的女儿?” 甲士嗫嚅道:“大王,可要安葬?” “将她裹了,丢进无忧坊。”董澄寒声道,“她不配做孤的女儿!” 这无忧坊,却是一处乱葬岗。 “是……是!”众甲士忙不迭地应下,生怕稍慢一步,被他一刀两断。 董澄登上玉阶,坐上皇帝宝座,放眼望去,仿若身在云端,俯瞰芸芸众生。 九五之尊,这至高无上的感觉,着实令人迷醉! 可惜,他尚来不及称帝,便要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出长安。 便在这时,一员小校踉跄着奔来,满脸惶急:“大王,启夏门守御不住,请大王增援!”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如今,已是九月二十三日,距离高楷下令攻城,过去十日。 董澄喟然长叹:“大势已去!” 最后一丝侥幸,倏然掐灭。 尹真人急切道:“事不宜迟,还请大王速速决断!” “便依上师所言,出长安,去灵州!”说完这话,董澄满脸颓然,再不复从前意气风发。 “大王英明!”尹真人立即施法,将董府老小聚拢。 一道道清光如水,倏然化作雾气,包裹众人,消失不见。 城中一众文武、百姓、守卒,却懵然不知。 此刻,东市,一间馆舍之中,一名中年文士却察觉几分异样。 “城南启夏门即将失守,为何不见齐王增兵?” 这人须发半白,满身风霜,却是许晋。 自从辞别薛家兄妹,他本想从商州,经武关,去往都洛阳,转至河南道。 却没想到,虢州刺史进犯商州,于武关大战,切断官道。 这兵荒马乱、盗匪四起的时节,他一介白身,不通武艺,怎敢随意奔走? 只好潜入长安,希冀托庇一时。 可惜,没过多久,秦国公便率大军,围攻长安。 即便齐王、圣人,亦插翅难逃,何况是他? 于是,只能在东市馆舍驻留,观望形势。 前些时日,他无意中听闻,秦国公麾下将军赵喆,骁勇善战,险些攻下启夏门。 他便心知不妙——若无援兵,长安城不出三日,必将失守。 本以为齐王必定增兵防御,然而,这一日过去,竟毫无动静。 他不由心中一个咯噔:“齐王府、太极宫,必定出了变故。” 便在这时,整个东市一片喧腾,坊间大街上,人人奔走相告,声音中满是惶恐。 “大王弑杀圣人,不知去向!” 许晋骇然失色:“齐王竟敢弑君?” 这可是大周皇帝,若按礼法,陈祐为先帝长子,理当为天下正统。 洛阳、金陵二位圣人,不过是野心之辈强行扶立,断不能与之相争。 即便陈祐沦为傀儡,亦然是天子。 董澄弑君,实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更何况,他竟逃出长安,抛下满城军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许晋满脸厌恨:“董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事到如今,他却不得不考虑,该何去何从。 “我与秦国公屡次为敌,恐怕不能相容。” “城破之时,满长安皆是秦军士卒,我须得想个办法,蒙混出城!” 他思绪电转,倏然望向一处:“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 “若要顺利脱身,只能出此下策!” …… 春明门外,大营中,瞭望台上,高楷背负双手,正远望天际。 唐检大步奔来,拱手道:“主上,宫中来了个宦官,想要求见。” “宫中?”高楷吃了一惊。 长安城中,有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三座皇宫,却不知何处前来。 “正是!”唐检回言,“此人声称,为圣人委派,献上大宝。” 高楷点头:“请他前来一见。” “是!” 片刻后,一名灰头土脸的小黄门,纳头便拜:“奴婢见过秦国公!” “起来吧!”高楷挥手请起,“陛下派你来,所为何事?” 小黄门从怀中,取出一方印玺,珍而重之道:“奴婢受陛下所托,将此物献上。” 这印玺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高楷大吃一惊:“传国玉玺?” “正是!”小黄门低声道,“陛下嘱咐,惟有秦国公,方可领受传国玉玺。” 众文武皆喜出望外。 这可是传国玉玺,主上必得天命。 高楷眸光一闪,沉声道:“陛下将玉玺予我,是否,已遭不测?” “秦国公所料不错!”小黄门哭道,“董贼置鸩酒,毒杀陛下!” “这……”众人一片哗然。 董澄,竟敢弑君? 高楷长叹一声:“陛下可有遗言交代?” 小黄门止住哭声,忙道:“陛下有言,请秦国公诛杀董澄,拨乱反正。” “另,将陛下与韦贵妃、阴皇后同葬皇陵!” 陈祐虽说薄棺收殓,他却不愿陛下身后事,如此凄凉。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陛下生前,便受尽欺凌,少有顺心之时。 死后,也该入皇陵,长乐未央。 高楷闻言,面朝城北、太极宫方向,郑重一拜:“陛下遗命,我必当完成。” 众文武一齐下拜。 “谢秦国公!”小黄门感激涕零。 他本想一头碰死,追随陛下而去。 然而,未见董贼身死族灭,他绝不愿瞑目。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49章 守株待兔 高楷哂笑道:“弑君潜逃,董澄,倒是坐实了乱臣贼子之名。” 徐晏清沉声道:“董贼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齐声附和。 杨烨面露忧色:“却不知董贼去往何处,若叫他逃出生天,日后东山再起……” “绝无可能!”崔皓断然道,“董贼自灵州起兵,若不出微臣所料,他必定回返家乡。” “我等正可派遣兵马,至灵州守株待兔,必能让他授首!” 徐晏清蹙眉:“从长安去往灵州,足有千里之遥。” “其间变数颇多,恐怕难以将他擒杀。” 众人皆是赞同。 董澄颇有谋略,必不会坐以待毙,让他逃出长安,正如龙归大海,想要擒而杀之,谈何容易? 高楷远望天际,倏然笑道:“不必千里迢迢去灵州,董澄,仍在雍州境内,正往坊州而去。” “唐检,你派奉宸司校尉,率五百轻骑,奔赴同官城,于凤凰谷中等候。” “此为董澄必经之地。” “遵令!”唐检领命去了。 “董贼仍在雍州?”众人又惊又疑,“主上如何得知?” “柿子挑软的捏!”高楷笑道,“此去灵州,他只能从鄜、坊、丹三州绕行。” 众人恍然。 …… 一日后,雍州、同官城外。 董澄携一家老小,昼夜疾驰,正疲惫不堪,忽见前方一座山谷,隐约有炊烟袅袅升起。 不由面露喜色:“那是何处?” 尹真人观望片刻:“此处名为凤凰谷,有些许乡村。” “昔日,高楷领军六万之众,于谷中安营,想要攻取同官。” “却被薛衍领两万人阻挡在外,不得寸进。” “好地方!”董澄大笑一声,“高楷失意受挫之所,正是我之福地。”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倒也祥瑞。” “便在谷中寻一乡村,歇息一夜。” “是!”尹真人自无异议。 “呼!”一家老小皆如释重负。 这策马飞奔,昼夜不停,即便董澄也吃不消,遑论老弱妇孺。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数百亲卫亦精疲力尽,连忙去寻个村寨就食。 恰逢谷中有个鸿乡,乡民淳朴,一见这众多军汉,不敢怠慢,连忙将家中粟米奉上。 董澄及一家老小,锦衣玉食惯了,如今一尝这粗粝,着实难以下咽。 奈何,虎落平阳,不得不忍耐。 这时,忽闻村头吵嚷哭嚎,却是众亲卫嫌弃吃食,见村中养了一头耕牛,便想宰了吃。 只是,这头牛却是鸿乡百余民众的命根子,哪里舍得? 当下,便阻拦起来。 众亲卫曾是禁军,习惯颐指气使,如今见乡民不从,登时大怒,挥刀便砍。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惨死。 尹真人皱眉:“这凤凰谷非久留之地,还是莫要节外生枝,耽搁行程。” 董澄叹道:“骄兵悍将难制。” 昔日,他大权在握之时,自可约束,如今,他失意落魄,怎敢强行制止? 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哗变,一家老小性命难保。 尹真人望一眼天穹,却心急如焚。 董澄气运大跌,有倾覆之兆,劫气弥漫,乌云漫卷,隐约有天雷酝酿。 若非如此,他早已施展法术遁逃。 只是,在这凤凰谷多待一时,他总觉心神不宁,似乎大难临头。 正忐忑时,众亲卫却将耕牛杀了,准备改善伙食。 乡民目眦欲裂,却敢怒不敢言,只能由里长领着,缩在村中一角。 希冀这些军汉,吃饱喝足后,早些离开。 尹真人眉头大皱,正要劝阻,忽闻一道道利刃划过长空之声,不由大惊失色。 “有伏兵?” 本想施法干涉,却不料,刚刚运转法力,便有一道闷雷震响,使他经脉逆乱,喉头一阵腥甜。 “祸事了!” 董澄循声望去,骇得魂飞魄散:“高军?” 这鸿乡以东,山林之间不知何时现出一个个士卒,个个弯弓引箭。 数百亲卫猝不及防,惨叫着死于箭下。 “怎会如此?”董澄面色煞白。 高楷怎会提前在这凤凰谷设伏,莫非,他行踪泄露了? 他不由看向尹真人,目光中满是猜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尹真人仰天大笑:“人间争龙,果然九死一生。” “贫道自恃法力修为,冠绝当世,足以辅佐大王混元天下,开创新朝。” “没想到,竟是镜花水月,一切成空。” 董澄面露愧色:“上师……” “轰隆!”蓦然,一道雷霆震响,将他话语打断。 抬头望去,乌云低垂,一重重好似泼墨。 其中,电光游走,雷蛇舞动。 霎时间,三道墨色雷霆轰然降下。 “玄霄神雷?”尹真人面色大变,连忙运转周身法力抵抗。 一道道清气上浮,结成庆云。正中一个道人端坐莲台,手持一根金锏。 这金锏本是楼观道至宝,可镇压气数,更能削人气运。 可惜,数次强行动用,已然宝光尽失,沦为凡物。 神雷劈落,这道人使尽浑身解数抗衡。 董澄看在眼中,只闻轰然一声,光芒大炽,令人睁不开眼。 待一切平息,他睁眼望去,见尹真人端坐,毫发无损,不由大喜。 “上师修为果然高深,竟……” 话音未落,却见尹真人惨笑一声:“贫道修行百年,皆付诸流水,徒呼奈何。” “大王,生死有命,贫道先走一步了!” 说完这话,他面色一僵,身形凝固,仿佛成了一具陶俑。 片刻后,一阵清风拂过,尹真人一寸一寸化作飞灰,散作无形。 就此形神俱灭! “上师?”董澄惊骇失色。 乌云散去,重现朗朗乾坤。 乡民乍见此景,一个个只觉痛快。有那青壮悍勇者,见董澄再无人护持,登时动了杀心。 一个个抄起刀枪,砍向这些恶客。 董澄来不及防备,被砍成数段,阖家老小亦死于非命。 里长阻止不及,叹息道:“得罪贵人,这该如何是好?” 众乡民心中惴惴,看着死去的耕牛,却又悲从中来。 这时节,十里八乡合力,方才供养一头牛。 指望它耕田种地,养活一家老小,数乡民众。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如今,却被人杀了,来年生计该如何操持? 想到这,众人皆放声大哭。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50章 软硬不吃 又见乡民痛惜耕牛惨死,个个哀戚,便交代道:“鸿乡民众无辜,遭此横祸。” “你取百贯钱,交予里长,好生安抚一番。” “是!”一名校尉连忙应下。 …… 天祐十三年、九月二十五日。 赵喆率众,攻破启夏门,第一个进入长安。 高楷听闻,大笑道:“赵喆,不愧将门虎子!” 从此,三军将士皆称赵喆为赵虎子。 天子被杀,董澄逃走,长安城本就乱作一团。 启夏门一破,一众军民再无抵抗之心,纷纷跪地投降。 赵喆抢了头功,诸将不甘示弱。 马规元、哥舒浩经明德门,鲜于通、元整过金光门,八万大军,齐聚朱雀大街。 不多时,高楷自春明门,率众七万,过万年县诸坊、东市,来到皇城、朱雀门外。 十五万大军令行禁止,所过之处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城中军民见此,逐渐放下心来,忍不住称赞:果然义军! 高楷站在众军之前,环顾众人,沉声道:“敬德、光焰,你二人镇守皇城,敢有趁机作乱,烧杀抢掠者,一律军法处置。” “遵令!” “其余诸将,肃清长安、万年二县衙、诸坊、东西二市,把守四方城门,恢复秩序,安抚百姓。” “遵令!” “杨烨、晏清,你二人接管各府衙,收拢户籍图册、律法文书,经史子集,库藏文献。” “遵令!” “崔皓,有劳你召集朝中文武,待来日,我一一接见。” “遵令!” 诸事交代完毕,高楷率众,经朱雀门,踏入皇城外朝。 …… 此刻,万年县,牢狱中诸多囚犯,趁城中大乱、狱吏不知所踪,一个个逃出生天,来到东市,一番打、砸、抢。 却不曾想,惹来高军士卒镇压。 这些囚犯,大多是地痞流氓,欺负小老百姓,绰绰有余,对付军中厮杀汉,却不够看。 一个照面,便死得七七八八,余者见状,慌忙四散奔逃。 其中数人不知不觉,经平康坊,来到皇城。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恰逢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奉命镇守,见了这些罪囚作乱,当即下令射杀。 没想到,却有一人高声大呼:“我曾助秦国公招揽匪军,有微薄之功,还请饶命!” 夏侯敬德循声望去,竟是一个须发斑白的中年文士,身穿囚服,手缠锁链,披头散发,模样颇为狼狈。 不由喝问:“你不过一介死囚,犯上作乱,何来功劳?” “休要攀诬我家主上!” 当下,命人弯弓引箭。 这囚犯慌忙叫道:“夏侯将军莫要动手。” “我名许晋,曾在周至县,说动匪寇何善志来降,投靠秦国公。” “夏侯将军可向薛绩薛明府求证,一问便知。” “许晋?”夏侯敬德浓眉一掀,大笑道,“你这足智多谋之人,竟也身陷囹圄?” 许晋苦笑一声,他本想扮作囚犯,在牢狱中避一避风波,瞒过高军搜捕。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狱吏逃走,众囚犯失去约束,肆意妄为,却将他连累,身不由己地陷入其中。 终究撞到夏侯敬德手上,只能表明身份,寻求活命之机。 “夏侯将军见笑了,草民才疏学浅,不识天数,方才落得今日下扬。” 他以退为进,希冀夏侯敬德怜悯。 可惜,夏侯敬德软硬不吃,冷声道:“你数次与我家主上作对,主上宽仁,不予追究。” “如今,你落在我手上,我却不能饶你!” 许晋急忙道:“秦国公兴义军,铲除乱臣贼子,拨乱反正,乃世间明主。” “怎会因一己之私,擅杀壮士?” 夏侯敬德神色一震,暗中嘀咕:这许晋所说不无道理。 主上最是仁德,绝不会随意杀人,我若擅自动手,恐怕坏了主上名声。 想到这,他瓮声道:“你虽有薄功,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便打你三十鞭,以作惩戒。” 许晋大惊失色:“夏侯将军手下留情!” 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了,怎能经受三十鞭? 夏侯敬德置之不理,执意要给这许晋一个教训。 正要行刑时,忽闻一阵马蹄声响起:“且慢!” 来人却是李光焰,他劝阻道:“大将军,切莫动手。” “主上素来爱才,对这许晋颇为欣赏,常为缘铿一面而遗憾。” “如今,许晋自投罗网,正可送进皇城,听凭主上处置。”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看在光焰面上,我便饶你鞭刑。” “日后,老老实实为主上效力,若敢有异心,我必杀你!” 许晋颔首叹道:“若非担忧秦国公不能相容,我怎会东躲西藏,如此狼狈?” 李光焰摇头道:“主上宽容并包,绝不会因此记恨,你不必忧心。” “自讨苦吃!”夏侯敬德冷哼一声。 许晋面露惭愧,把锁链解开,换下囚服,等候秦国公召见。 …… 皇城之中,高楷先去太庙,拱手施礼,命人好生看管。 随后,经承天门大街,来到外朝,过承天门、嘉德门、太极门,来到太极殿。 升玉阶,至御榻之下,高楷环视一圈,朗声道:“宫中婢女、内侍,若愿归家,一律放还。” “另外,封存大明宫、兴庆宫,暂且无需启用。” “是!”徐晏清连忙应下。 高楷转而问道:“陛下龙体现在何处?” 内侍少监连忙道:“董贼将陛下龙体,置于承香殿。” 承香殿之后,便是玄武门、西内苑。 高楷微微点头,郑重道:“好生安置龙体,不得有误。” “另外,收殓韦贵妃、阴皇后、董皇后遗体。” “待来日,与陛下合葬皇陵。” “谨遵秦国公之令!”内侍少监忙不迭地应下。 高楷看他一眼,这宦官倒是机灵,待他入宫城,即刻投效。 想了想,他忽然提起一事:“崔皓,命礼部,拟定陛下谥号。” 对于帝王来说,身后名极为重要,不可轻忽。 同时,此举也可安抚大周宗室,遗老遗少。 “是!”崔皓肃然应下,暗赞主上思虑周全。 便在这时,一名小校飞奔来报:“主上,唐将军传来消息。” “董贼宿于同官城外鸿乡,鱼肉百姓,已被乡民杀死。” “阖家老小,四百亲卫,尽皆殒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51章 自食恶果 “传令,免除鸿乡民众三年赋税,赐钱财抚恤。” “是!” 崔皓不胜感慨:“董贼自食恶果,终究身死族灭。” 高楷继续说道:“宣告天下,陛下驾崩,治国丧,摘冠缨、服素缟,不得逾越礼制。” “遵令!”众人自无异议。 杨烨暗思:主上深谋远虑! 为陛下治丧,以示忠义,传扬开来,天下人人敬服。 并且,董贼身死,主上为陛下报仇,大得忠臣义士之心。 正思量时,高楷再度开口:“派人前往洛阳、金陵发丧,咸使闻之。” “另外,新朝开创之前,仍用年号天祐。” 杨烨眸光一闪,笑道:“主上此举,大有深意。” 徐晏清咂摸片刻,回过味来:“陛下为先帝长子,依照礼法,乃大周正统。” “洛阳、金陵二位圣人,为次子、三子,由王玄肃、袁弘道拥立,凭一己私欲,自作主张,必不得人心。” “延用年号天祐,正是将洛阳、金陵二帝,视为伪帝。”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失去礼法依托,王玄肃、袁弘道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高楷笑了笑:“古人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 “如今,大周天下,却有两位皇帝,也该平息这等乱象了。” 崔皓笑道:“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其等意欲奉天子以令不臣,却是痴心妄想。” 正说话间,忽见流星马来报:“主上,关内道传来消息,薛衍击败魏帝石重胤,收回鄜、坊、丹三州。” “此刻,正率军屯驻于鄜州洛交城。” “哦?”高楷面露笑意,“薛老将军果然骁勇善战,不减昔年风采。” 徐晏清笑道:“石重胤一败再败,短时间内,必不敢再来进犯。” 高楷点头赞同:“董澄已死,陛下殉国,正该将薛老将军请来,共谋大事。” 崔皓毛遂自荐:“主上,微臣不才,愿往洛交一行,说动薛将军归降。” “好!”高楷自无不可,“你可告知薛衍,他若愿降,可官居原职,仍为左威卫大将军,统率本部两万兵马。” “是!”崔皓拱手领命,“微臣必定尽心竭力!” 徐晏清倏然开口:“主上,京畿道六州,其中岐、邠、华、同、雍,五州已定,惟有商州未平。” “不如派人传檄,让商州刺史献城归降。”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可!”高楷颔首,“便由你书写檄文,命赵喆领军,前往收降。” “此外,可招揽商洛县令曹斌,我必将重用。” “是!”徐晏清领命去了。 不多时,忽见一员小校来报:“主上,夏侯将军捉住一个故人,请您处置。” “故人?”高楷好奇。 “此人名为许晋。”小校一五一十道,“其滞留长安,扮作囚犯,意欲逃过搜捕。” “哦?”高楷笑道,“这倒是有趣。” “请他进来一见。” “是!”小校匆匆去了。 众文武皆面露惊奇,这许晋为避战乱,竟出此下策,着实叫人难评。 片刻后,许晋一身粗布满衣,大礼参拜:“罪人许晋,拜见秦国公!” “起来吧!”高楷饶有兴致,“许晋,兜兜转转,你我终究在长安相见,不知你有何感想?” 许晋惭愧道:“罪人鼠目寸光,不识天数,以致明主近在眼前,却不思投效,反而舍近求远,虚度光阴。” 高楷笑道:“既如此,你可愿为我效力?” “蒙秦国公不弃,罪人愿效犬马之劳!”许晋连忙应下。 “好!”高楷朗声道,“今授你为府中兵曹参军,于我麾下听用。” “谢主上!”许晋大喜。 他心中感慨,此前屡次与主上为敌,主上却不计前嫌,仍然重用。 如此仁德之主,我必将竭尽全力辅佐,期望来日,建立一番功业。 …… 且说关内道、鄜州、洛交城。 薛衍击败石重胤之后,便在此地驻守,观望形势。 不久,消息传来,陛下被鸩杀,他一时老泪纵横,面北下跪,又命三州军民,尽着素服。 未过一日,忽有探马来报,董贼身死族灭,长安城落在秦国公手中。 他喟然长叹:董贼不得人心,落到这个下扬,实乃罪有应得。 秦国公却施仁德,以民为本,善待百姓。 以有德对无德,焉有不胜之理? 长安城为秦国公夺取,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这两万儿郎,三州之地,孤悬在外,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他忧心忡忡。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正无法可想,忽见管事匆匆来报:“郎君,秦国公派人来使!” 薛衍神色一振:“快请使者进府。” “不,我当亲迎。” 他连忙出府,正见一人峨冠博带,飘然屹立,不由又惊又喜。 “崔贤弟?” 他曾在朝为官,与崔皓多有往来,引为知己。 “薛兄,别来无恙?”崔皓笑问。 “我尚且安好。”薛衍不胜感慨,“一别数年,我已满头华发。” “贤弟却风采依旧,通身气派,更甚往昔!” “薛兄谬赞了!”崔皓谦逊道。 两人入府,进前堂,分宾主落座。 薛衍问道:“贤弟此来,可是为秦国公做说客?” “正是!”崔皓直言不讳,“董贼鸩杀陛下,倒行逆施,如今已死,长安城为主上所得。” “主上拜大周太庙,为陛下治丧,拟定谥号,放还宫娥,接济百姓,安抚群臣,着实为一代明主。” “薛兄何不顺势归降?” 薛衍叹道:“不瞒贤弟,我虽有投效之心,奈何,这两万儿郎,三州军民……” “薛兄不必担忧!”崔皓笑道,“临行前,主上特命,让薛兄官居原职,仍为左威卫大将军,镇守鄜、坊、丹三州。” “秦国公如此宽仁,老夫自当归降!”薛衍大喜过望,连忙上表一封。 两人笑谈片刻,崔皓忽然提起一事:“薛兄可知,令爱招降何善志、马仲文、丘仁利三人,平定武功、鄠县、周至三县?” 薛衍点了点头:“我已有知晓。” 说实话,当初他听闻此事,连连感叹,可惜薛采薇非男儿身。 不然,他薛家门楣必将光大。 崔皓笑道:“令爱巾帼不让须眉,着实令人赞赏。” 薛衍神色一动:“贤弟有话但说无妨。”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52章 屡见不鲜 “惟有你我两家幸免,为主上效力。” “然而,主上麾下群臣,大多是陇西、汉中、剑南人士,却少有关中子弟。” “我一人独木难支,还需薛兄助力。” 薛衍思绪一转:“贤弟之意,莫非让我回返长安?” 崔皓摇头:“我并非此意。” “如今,天下未平,尚有薛兄用武之地,领兵坐镇三州,却是正好。” 见薛衍迷惑不解,他直言道:“若要得主上看重,时时想起,莫若结亲。” “结亲?”薛衍恍然,“贤弟之意,让我将小女嫁予主上?” “正是!”崔皓笑道,“令爱天资聪慧,非寻常女子可比。” “依我看来,惟有嫁给主上,方才不负此生。” 薛衍微微蹙眉:“如此一来,岂非嫁女求荣?” 崔皓大摇其头:“薛兄此言差矣!” “薛家并非无人,不光有薛兄领兵在外,为左威卫大将军,还有令郎,为记室参军,颇受主上重用。” “怎能说嫁女求荣?” “与主上结亲,不过是更添一分保障罢了。” “这等事,千百年来,历朝历代,皆屡见不鲜,薛兄不必排斥。” 薛衍思索片刻,缓缓道:“小女终身大事,容我考虑一番。” “这是自然!”崔皓笑道,“主上文武双全,有望一统天下,能与主上结亲,可是难得之机。” “薛兄莫要错过,悔之不及。” 薛衍缓缓点头。 …… 话分两头,京畿道、商州、上洛城。 自从陈祐驾崩,高楷夺取长安城的消息传来,商州刺史便准备上表归降。 恰巧,赵喆率领兵马,传来檄文,他便顺水推舟,献城归附。 赵喆大喜,派人前往丰阳、洛南、上津、乾元诸县,所过之处,皆望风而降。 然而,商洛县令曹斌据守武关,拒不归降。 赵喆点齐兵马,兵临武关,正要率军攻城,忽闻斥候来报,曹斌面北磕头,自刎而死。 “曹县令忠心可鉴,将他厚葬了吧。”他不由叹道。 “是!” 守将既死,城中士卒并无抵抗之心,即刻开门归降。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赵喆率众入城,笑道:“这一路走来,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商州六县,着实可喜可贺。” “立即派人,传捷报至长安。” “遵令!” 翌日,高楷听闻,自是大喜:“关中四塞,萧关、散关、潼关、武关,尽在掌控。” “京畿道六州皆得,着实双喜临门!” “恭喜主上!”众文武齐声道贺,个个开怀大笑。 高楷郑重道:“此番拿下京畿道,仰赖诸位将士浴血厮杀。” “传我军令,有功者一一论功行赏,战死者多加抚恤,不得有误!” “得令!” “尔等随我征战,出谋划策,冲锋陷阵,拿下长安城,劳苦功高。”高楷继续说道。 “命礼部司,择一吉日,我将按功封赏!” “谢主上!”众人喜不自胜。 徐晏清蓦然开口:“主上,京畿道既定,长安尽在掌控,您正可顺应民心,进封秦王。” 众文武听闻,齐声劝进:“请主上顺应民心,进封秦王。” 高楷摇头:“我功绩微薄,德行不足,不敢僭越秦王之位。” 众人再三劝说,却见主上断然不许,只得偃旗息鼓。 杨烨心中纳罕:主上定力非凡,面对秦王之位,竟也毫不动摇。 须知,秦王可是重爵,再进一步,便是九五之尊了。 天下群雄,有几人抵得住这等诱惑? 殊不知,高楷自有考量。 他抬头一望,京畿道岐、邠、华、同、商、雍六州之地,五彩之气冲天而起,齐齐涌来,汇入大鼎之中。 鼎身轰鸣,倏然一震,荡开无穷气机,现出一幅幅画面,皆是京畿道山川地理、风土人情。 紫光漫卷,蓦然化作一重华盖,滴溜溜一转,丝丝金气不断飞旋。 五重华盖之上,大鼎载浮载沉,一道道玄黄之气来回冲刷。 “如今,我麾下已有陇右道、河西道、山南西道、剑南道、京畿道,这五道、八十一州。” “人口殷实,疆土广阔。” “然而,若要称王,须得将这紫光化为金色,至少得一半,方才根基稳固。” 至于关内道,眼下虽得原、陇、泾、宁、鄜、坊、丹,七州之地,却无法形成华盖。 “关内道以北十二州,且让石重胤占据,作为屏障,抵御突厥。” 杨烨忽然建言:“主上,既得长安,不如将六部司迁来,便于处置政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可!”高楷赞同,“不光六部司,尔等家眷亦可迁来。” “我当于长安城,赐尔等府邸居住。” “谢主上!”众人皆喜。 提及此事,高楷下令,让李光焰率军,前往南郑,接张氏、杨皎、秾哥儿、敖鸾来长安。 又命人清扫延恩殿、武德殿,作为居所。 …… 且说河东道、并州、太原城。 赵王府中,刘竞成嗟叹不已:“终究棋差一招,叫高楷得了长安。” 堂中文武皆神色黯然。 此前,大王亲率四万大军,联合突厥一万骑兵,共计五万人,本以为足以攻取京畿道,坐拥长安。 没想到,事与愿违,于潼关城外折戟沉沙,大败而归。 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楷春风得意。 沉默良久,冯睿宽慰道:“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耿耿于怀。” “依微臣愚见,高楷声势正盛,须得暂避锋芒。” “不如向南攻打都畿道,夺取东都洛阳,与高楷分庭抗礼。” 张钊点头认同:“冯长史此言极是!” “豫国公王玄肃,泛泛之辈,只有守御之力,却无开拓之能。” “大王正可拿下洛阳,引天下贤才来投,不让高楷专美于前。” 刘竞成颔首:“孤早有此意。” 先前,若非董澄掣肘,他必能占据都畿道。 如今,宿敌已死,正可兴兵。 只是,高楷若从中作梗,却是不妙。 冯睿察言观色,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大王不必忧心。” “京畿道初平,民心尚且不稳,又有石重胤虎视眈眈,高楷必不会出兵。” “我等可从容南下。” 刘竞成点头一笑:“如此甚好!” 正商议时,忽见一员小校大步奔来,拱手道:“大王,河北道传来军情,始罗可汗派兵,进犯幽州。”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53章 威震天下 小校战战兢兢:“据闻……据闻,康绍利逃回突厥,向可汗进献谗言。” “可汗方才兴兵。” “康绍利?”刘竞成咬牙,“他竟如此命大?” 跳入黄河之中,不光没死,竟还逃回突厥,与他作对。 怎不叫人惊怒? 张钊急忙问道:“幽州形势如何?” 小校一五一十道:“幽州刺史不敌突厥骑兵,连连败退。” “所幸,沧州赵刺史率兵增援,设计将康绍利击退。” “赵德操?”刘竞成又惊又喜,“有勇有谋、敢于担当,此人当真不凡。” 冯睿趁机建言:“大王,赵德操立下大功,正该封赏一番。” “这是自然!”刘竞成笑道,“传令,命赵德操为幽州刺史,抵御突厥。” “大王英明!”冯睿赞道。 张钊本想劝阻,却又咽下话头。 毕竟,赵德操立功为实,他总不能劝大王有功不赏。 只能在心中暗暗警醒,小心提防此人。 一扬虚惊之后,刘竞成朗声道:“命蒲、虢二州刺史供应粮草,待来日,厉兵秣马,剑指都畿道。” “遵令!” …… 数日后,都畿道、洛州、洛阳城。 王玄肃听闻刘竞成率兵来攻,大惊失色:“这该如何是好?” 此前,趁刘竞成败逃,他悍然出兵,打算拿下蒲州。 没想到,中了刘竞成奸计,损兵折将,狼狈逃回洛阳。 见刘竞成并未举兵来攻,尚且庆幸,却不料,竟如此之快,便迎来反击。 中书舍人封长卿沉声道:“刘竞成坐拥两道,兵多将广,不可力敌。” “为今之计,只能向秦国公求援。” “对……对!”王玄肃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有劳长卿去一趟长安,请高楷出手相助。” “且慢!”皇甫懿出言反对,“高楷攻下长安不久,正需安抚民心,恐怕不会出兵。” “不如派人出使汴州,请夏王增援。” 封长卿哂笑道:“窦至德野心勃勃,一直觊觎洛阳。” “请他相助,无异于引狼入室。”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皇甫懿冷哼一声:“夏王是狼,刘竞成是虎,虎狼相争,势均力敌,我等方可无恙。” 王玄肃踌躇不定。 凌霄子建言道:“豫公,驱虎吞狼之策,实不可取。” “不如派人出使长安、汴州、襄阳三方,把这滩水搅浑。” “各家投鼠忌器,反倒于我等有利。” 王玄肃忙不迭地道:“真人此话有理。” 当即安排出使事宜,又招兵买马,命诸州刺史谨守城池。 …… 与此同时,河南道、汴州、开封县。 夏王宫中,窦至德正召集群臣升堂议事。 “滑州形势如何了?” 纳言孙循拱手道:“贼首柴让接连败退,已退回寨中,龟缩不出。” “依微臣所料,不出数日,便可攻破敌寨,斩杀柴让,铲除贼军。” “好!”窦至德面露喜色,“若能杀了柴让,着实去孤一心腹大患。” 天祐初年,一扬大旱灾波及河南道十余州,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偏偏,官府苛捐杂税有增无减,剥削愈重。 朝廷不给活路,民众只能揭竿而起,聚众为匪,杀刺史县令,四处劫掠求生。 柴让本为一介小卒,因故判处死刑,后来得人相助,逃得一命。 随后,召集乡人青壮,聚寨筑城,不断吸纳流民,发展到数万人。 期间,众多文士勇将来投,帮他出谋划策,转战四方,终于攻下滑州诸县。 窦至德屡次率兵镇压,却败多胜少。直到偶遇孙循,以他为谋主,设下妙计,方才大败柴让。 如今,柴让只剩一城一地,距离覆灭之日不远了。 内史侍郎黄仙芝建言道:“大王,柴让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为虑。” “倒是赵王刘竞成,坐拥河东、河北两道,声势大增,又对我河南道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窦至德微微颔首:“刘竞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孤自然知晓。” 孙循倏然笑道:“黄侍郎忧心太过,依微臣看来,这段时日,刘竞成绝不会率军来攻。” “哦?”窦至德好奇,“这是为何?” 孙循侃侃而谈:“前番,刘竞成率四万大军,汇合突厥一万骁骑,拢共五万之众,进犯京畿道。” “然而,于潼关城外中了埋伏,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短时间内,招兵买马尚且来不及,怎会贸然与我等相争?” “此言在理!”窦至德点头赞同,转而提起一事,满脸惊叹。 “没想到,秦国公高楷如此善战,竟接连击败石重胤、王玄肃、董澄,占据长安。” 听闻此言,堂中一众文武皆有同感。 秦国公高楷,出身陇右这等边陲荒僻之地,地狭民寡,又是寒门小户,不闻一名。 谁能料到,他竟一跃而起,夺陇右道、占河西道、据山南西道,取剑南道。 如今,更一举拿下京畿道,坐拥西都长安,麾下足有五道八十一州,威震天下。 着实不可思议! 黄仙芝赞叹不已:“秦国公,实为当世枭雄!” “此言差矣!”孙循摇头,“依我看来,西北四道,皆是碌碌之辈,并无强劲敌手,方才让高楷轻松窃取。” “至于京畿道,不过是恰逢其会,叫他钻了空子罢了。” 黄仙芝嗤笑道:“孙纳言此话,有失偏颇。” “姑且不论西北群雄,便是魏帝石重胤、赵王刘竞成、齐王董澄,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高楷实打实击败这些劲敌,拿下长安,乃实至名归。纵然为敌人,也难以诋毁。” 孙循冷声道:“黄侍郎如此夸耀高楷,莫非有心投靠?” 黄仙芝急忙道:“大王,微臣一片忠心,绝无此意。” 两人于大庭广众之下,争吵起来。 “够了!”窦至德面色一沉,“尔等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造次?” “大王恕罪!”两人慌忙下拜。 窦至德冷哼一声:“高楷纵有五道,孤又有何惧?” “眼下最要紧的,是商讨一番,该攻取何地。” “而不是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大王教训的是!”众文武齐声道。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54章 首当其冲 “依末将愚见,不如兴兵攻打淮南道,拿下金陵城。” “不可!”窦至德尚未开口,孙循、黄仙芝二人却断然否决。 “袁弘道坐拥淮南、江南东、江南西、岭南,足足四道,半壁江山,粮草充足,兵多将广。” “绝不可与他相争,轻启战端。” 袁弘道平定四道叛乱之后,便晋升为吴王,统领朝政,手握大军,声势浩大。 窦至德也颇为忌惮,摇头道:“袁弘道按兵不动,便无需理会。” “大王英明!”孙循建言道,“王玄肃无能之辈,却窃据都畿道,怎能容忍?” “大王正可兴兵,将他覆灭。” “届时,坐拥河南、都畿两道,又有东都洛阳,足以登基称帝。” “此言正合我意!”窦至德大笑一声。 黄仙芝拧眉:“都畿道为四战之地,若贸然兴兵,恐怕惹来高楷、刘竞成,甚至,萧宪也不乏觊觎之心。” 孙循冷笑道:“黄侍郎何必瞻前顾后?” “若不取都畿道,又该攻打何方?” “莫非,你想让大王困守一隅,坐视他人开疆拓土?” 面对这一连三问,黄仙芝哑口无言。 窦至德大笑道:“便依孙卿之言,即日起兵,攻取洛阳!” “遵令!” …… 却说山南西道、梁州、南郑。 一大早,杨皎便带着秾哥儿,去春晖堂问安。 恰逢敖鸾款款来至,笑意盈盈道:“嫂嫂今日容光焕发,可是有何喜事?” 杨皎笑道:“今日起身时,听闻喜鹊登枝,鸣声欢悦。” “想必有喜讯传来,正在路途之中。”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敖鸾赞道,“嫂嫂当真与表哥夫妻同心!” 杨皎眸光一亮:“夫君可安然无恙,传来捷报?” 敖鸾正要开口,忽见兰桂掀开门帘,笑道:“夫人、鸾姑娘,老夫人起身了,请你们进暖阁说话。” “是!”姑嫂二人联袂走进暖阁,张氏手捏一串佛珠,正端坐软榻。 “给阿娘、姑母问安!” “起来吧!”张氏笑问,“方才便听你们姑嫂两个,谈论喜讯。” “不知喜从何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杨皎、敖鸾对视一眼,笑道:“这喜讯自是从长安而来。” 张氏满脸期待:“可是楷儿率军凯旋?” 杨皎微微摇头:“夫君尚未传来消息。” “那为何?”张氏迷惑不解。 敖鸾笑道:“姑母,鸾儿早起便卜算一卦,为大吉之兆。” “恰巧,嫂嫂见到喜鹊登枝,鸣声欢悦。” “必有双喜临门!” 张氏面露喜色:“莫非,楷儿已攻下长安,平安顺遂?” “正是!”敖鸾点头,“表哥连败强敌,全据京畿道,如今,已坐拥长安城。” “过不多久,必有捷报传来,姑母您静候佳音便是。” 对敖鸾之言,张氏深信不疑,心中大松一口气,笑道:“托赖你能掐会算,倒是叫我宽慰不少。” 每逢高楷领兵出征,她这个阿娘便日夜悬心,求神拜佛不迭,只为高楷平安归来。 杨皎温声道:“阿娘不必太过忧心,以免伤了身子。” 张氏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闻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叫唤:“祖母!” 她循声看去,却是秾哥儿摇摇晃晃地走来,两只手臂张开,仿佛乳燕投怀。 不由哎一声,连忙将秾哥儿抱在怀中,口中直道乖孙儿,面上满是笑意。 秾哥儿双腿蹦跳,小手捏着一枚蜜饯,直往张氏嘴里塞:“祖母……吃!” “好好好,祖母吃!”张氏啊一声将蜜饯含在口中,笑容满面。 兰桂赞不绝口:“小郎君最是孝顺!” 张氏听闻,只觉口中蜜饯愈甜。 敖鸾凑趣道:“秾哥儿定是想到他阿耶不在,为阿耶一起尽孝呢!” 杨皎点头附和:“夫君领兵在外,不能时时相见,便让秾哥儿尽尽孝心。” 张氏笑意愈深:“有秾哥儿陪着,我自然开怀。” 正其乐融融时,忽见王寅虎小步而来,恭声道:“老夫人、夫人、表姑娘,郎君传来捷报,已然拿下长安城,诸事顺遂。” “好!” “太好了!” 张氏、杨皎、敖鸾皆是欣喜,秾哥儿亦手舞足蹈,直叫阿耶。 “恭喜老夫人、夫人!”一众丫鬟仆役听闻喜讯,齐来道贺。 “同喜、同喜!”婆媳二人笑容满面。 敖鸾见王寅虎叉手侍立,笑问:“除此之外,想必另有一件喜事吧?”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表姑娘蕙质兰心!”王寅虎称赞一声,“郎君吩咐,请老夫人、夫人、表姑娘收拾一番,择日前往长安。” “郎君已派李将军率兵来接,此刻正在路上。” “果然双喜临门!”兰桂笑道,“老夫人、夫人的福气,实在享用不尽。” 接入长安,想必住在宫中。 这可是皇宫大内,寻常人连一面也见不着。 如今,老夫人、夫人却可入宫,安享荣华富贵。 怎不叫人艳羡? 众丫鬟仆役再度道贺,个个喜笑颜开。 主家兴旺发达,他们这些下人,自然也水涨船高。 能入府中侍候,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走出外头,谁不高看一眼? 婆媳二人连道同喜。 张氏嘱咐道:“那便赶快收拾起来,莫要让楷儿等久了。” “切记,莫要劳师动众、铺张浪费,一切从简。” “府中积存的粮食布帛,便赠予城中贫苦之人。” “老夫人最是心善!”兰桂赞道。 张氏笑了笑,转而说道:“皎儿,你可知会你母亲、嫂嫂一声,此次可与我等同行。” “另外,我素日交好的夫人们,诸位命妇,也告知一声。” “是!”杨皎连忙应下。 她心中止不住地期待,恨不得立即起行,与夫君团聚。 此外,对那魂牵梦绕的长安城,忍不住憧憬起来。 王寅虎笑道:“老夫人不必担忧,郎君早有交代,命六部司诸位郎中,领家眷同行,齐至长安。” “那便好!”张氏颔首,“楷儿思虑周全,我也放心了。” 兰桂打趣道:“可见老夫人是个享福的命。” “外头有郎君,建功立业,内里有夫人,孝顺能干,又有乖巧懂事的孙儿。” “传出去,不知多少人羡慕呢。” “借你吉言!”张氏欣喜不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55章 开枝散叶 户部司沈不韦、工部司宇文凯、礼部司窦仪、刑部司萧宇,率领吏部司、兵部司诸位官吏同行。 另有诸多老弱妇孺,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南郑起行,至凤州黄花县,走陈仓道。 此道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又有商旅联槅,隐隐展展,冠带交错,方辕接轸,好一副热闹景象。 更有林海峡谷,水深流急,绝壁凌空,诸多盛景不一而足。 众人一路行来,可算大饱眼福。 张氏忍不住感叹:“不出门,不知天地之大。” “我这老妪,从此也算见多识广了。” 敖鸾笑道:“这才一条陈仓道,姑母便有此叹言。” “等将来,表哥以整个天下、两都十六道奉养,姑母又该如何?” “你这猴头,又拿我说笑了!”张氏笑骂一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众丫鬟仆役、诸位夫人闻言,却止不住期待起来。 秦国公若能一统天下,他们自是跟着主家、夫君沾光、同享富贵繁华。 张氏忽然问道:“我听闻,从南郑到长安,傥骆道才是最近的路,为何弃之不走,反倒走这最远的陈仓道?” “阿娘有所不知。”杨皎回言,“傥骆道虽然路途最短,却最为险峻,极难行走。” “倒不如这陈仓道,地势较为平缓,虽然远些,却省却一番颠簸劳苦。” 敖鸾附和道:“李将军担心姑母您身子吃不消,特意改走这陈仓道。” “纵然耽搁些时日,只要平安抵达,便是最好。” “原来如此!”张氏恍然,“兰桂,你代我道谢一声,多亏他想得周到。” 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一路车马劳顿,确实疲惫。 “是,老夫人!”兰桂领命去了。 说到这,张氏忽然想起一事:“谢氏可曾来了?” 杨皎点头:“夏侯将军特意交代,请谢夫人同行。” 张氏叹道:“她为守寡也一年多了,我看呐,可以成亲了。” “敬德年近而立,却无一儿半女,也该娶妻生子,绵延后嗣了。” 敖鸾展颜一笑:“姑母既然感念夏侯将军一片痴情,不如亲自为他与谢夫人主婚,岂不更好?” “我正有此意!”张氏颔首一笑,“等到了长安,便和楷儿商议,择个吉日操办起来。” 杨皎笑道:“到时候,我们可得讨一杯喜酒喝。” 巧惠、嫣然等丫鬟皆是附和,夏侯将军与谢夫人好事多磨,总算要结成眷属了。 秾哥儿在杨皎怀中,忽然伸手踢腿,叫唤道:“成亲……成亲!”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氏笑吟吟道:“秾哥儿竟也想娶亲了不成?”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昼夜轮转,一路走走停停,忽一日,来到岐州境内,散关外。 此关位于秦岭北侧,宝鸡县西南方,大散岭上。 扼守关中、汉中南北交通要道,自古为“川陕咽喉”、兵家必争之地。 众人掀帘望去,只见群山叠嶂,古木蓊郁,一座雄关横亘在天地之间。 两侧山峰如卧牛、如奔马,千姿百态。 山脚下,清姜河激湍奔,草木丰盛,美不胜收。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杨皎赞道,“此关果然名不虚传。” 敖鸾点头附和:“神州大地如此壮美,当真羡慕表哥,可纵横驰骋,饱览无穷盛景,不负此生。” 张氏打趣道:“想来你托生错了,该是个男子,成混世魔王。” 众人皆忍俊不禁。 敖鸾笑道:“便是混世魔王,也逃不出佛祖的手掌心。” “你这巧嘴!”张氏伸手指了指,面露笑意。 说说笑笑地,众人过了岐州,来到雍州,这一日,正巧赶至司竹园。 薛绩奉命,在此等候多日,见一行人来,连忙迎进园中休息,又让妹妹前来拜见。 “薛氏采薇,见过太夫人、夫人!”薛采薇盈盈一拜。 “快起来!”张氏满脸惊艳,“好生俊俏的小娘子!” 她满以为,鸾儿、皎儿,以及谢氏、徐氏,便是人间绝色。 没想到,这薛家小娘子,竟也不遑多让。 杨皎一见,亦然惊叹不已。 “太夫人、夫人谬赞了!”薛采薇羞赧一笑,“民女愧不敢当。” 敖鸾看她一眼,暗暗心惊:这女子竟有凤命,贵不可言。 若非天下英主,不堪相配。 她转念一想,若能嫁予表哥,倒是一段良缘。 薛采薇侍奉张氏,款待杨皎、敖鸾,照顾秾哥儿,礼数周到,无微不至。 待她告退,张氏连连夸赞:“采薇小娘子,难得小小年纪,便如此知书达礼,惹人怜爱。” 兰桂附和道:“更难得,待人接物,面面俱到,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反而如沐春风。” 杨皎、敖鸾亦有同感。 张氏感叹:“日后,不知哪家有福气的,娶她做媳妇。”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敖鸾忽然一笑:“姑母,依我看,不如让她给嫂嫂作伴。” “你这嘴啊,女儿家的,也不知羞!”张氏嗔怪一声。 杨皎闻言,却若有所思:这薛家小娘子,模样姣好,难得性情也温和有礼,倒是可以和夫君商议一番。 这时节,身为大家宗妇,给夫君纳新人,开枝散叶,实在稀松寻常。 况且,她夫君是秦国公,天下五道之主,膝下却惟有一子,实在单薄。 即便夫君暂无此意,她也得张罗起来。 夜深时分,杨皎辗转反侧,侍女巧惠瞧出几分,不由问道。 “夫人可是动了心思,为郎君聘这薛家娘子?” “正是!”杨皎直言不讳,“薛家娘子我瞧着倒不错,合眼缘,模样性情也不凡。” “可为夫君侧室,绵延子嗣。” 巧惠小心翼翼道:“夫人,您若不愿,实无必要……郎君也无此意。” “夫君一心建功立业,无暇顾及后院之事。”杨皎摇头道,“我为他娘子,更该为他着想,不致子息单薄。” 巧惠问道:“夫人可是听见外头闲言碎语?” 这些年来,因郎君惟有一妻一子,外头传了不少闲话。 更有居心不良之人,妄言夫人悍妒,把持郎君,不能容人。 念及此,她连忙宽慰道:“那些不过是些酸话,夫人实在不必理会。” “老夫人、郎君待您甚好,您无需委屈自己。”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56章 如数家珍 “何况,我是高家主母,相夫教子,使高家瓜瓞绵绵,乃是我份内之责,有何委屈?” “至于那些闲言碎浯,我怎会放在心上?” 巧惠叹道:“身为女子,当真不易。” 即便好运如夫人一般,也要为夫君打算,必须大度。 只是,天下女子,谁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可惜,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她转身出了房门,留杨皎一人,面对一灯如豆,陷入沉思。 另一头,薛家兄妹俩,正于堂中叙话。 “采薇,父亲信中所说,你如何考虑?”薛绩低声问道。 薛采薇羞赧道:“婚姻大事,我自当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薛绩摇头道:“你见识不凡,甚至胜过我这个兄长,应当知晓,一旦嫁入秦国公府,其深似海。” “父亲与我,也只能尽忠职守,期盼主上看在这微末之功的份上,对你多多怜惜。” 薛采薇郑重道:“我为薛家之女,既然享了富贵,自当出一份力。” “父亲与我,只盼你与夫君琴瑟和谐,举案齐眉。”薛绩摇头道。 “若你不愿,纵然丢了官职,父亲与我,也会为你拒绝此事。” 薛采薇心中一暖,温声道:“父亲与兄长一片爱护之心,采薇自然知晓。” “不过,采薇认为,秦国公堪为良人,并无不愿。” 她蓦然想起那日,司竹园一见,高楷看出她假扮男子,故意戏言,不由摸了摸耳垂,惊觉发烫,一时间,羞红了脸。 薛绩见此,笑道:“两情相悦,自是最好不过。” “既如此,我便修书一封,向父亲禀明。” 薛采薇轻嗯一声,究竟是待字闺中的女子,难掩羞涩。 “哔啵!”烛光摇曳,似掩不住这丝丝情意。 翌日,晨光熹微,众人再度起行。 过鄠县,至傍晚时分,终于抵达长安城。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李光焰于马车旁拱手。 “太夫人、夫人,长安已至!” 马车中传出张氏声音:“有劳李将军了!” 李光焰道一声不敢,连忙在前引路。 众女眷忍不住掀帘望去。 此刻,斜阳西坠,一道道金光照彻城池,护城河波光粼粼,仿佛揉进金子碎屑,灿烂耀眼。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走进明德门,放眼望去,城郭高耸,街衢宽阔、众多坊里齐整、形制划一、如同棋盘一般。 街道两侧,更渠水纵横、绿树成荫。 兰桂满脸惊叹:“听闻,长安城足有一百零八坊,还有东、西二市,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三大内。” “又有皇城、芙蓉园、曲江池、大雁塔、小雁塔,诸多道观佛寺,数不胜数。” 她将长安城盛景一一描绘,如数家珍,显然提早打听过。 张氏感叹道:“这么大的城池,该有多少人?” 杨皎笑道:“据闻,足有四十万众。” 张氏咋舌不已,从前,她只觉南郑城池宏大,却也不过数万人。 这长安城,竟有数十倍之多,当真不可思议。 正说话间,忽闻马蹄声密集响起,似有军队开拔。 众人面露好奇,刚要询问,却听见马车外连绵不绝:“拜见主上!” “起来吧!” 片刻后,一道醇和声音在马车旁响起:“阿娘、夫人,可还安好?” 张氏、杨皎大喜,掀开帘子,正见高楷长身玉立,满脸关切,不由喜极而泣。 “楷儿、夫君!” 高楷温和一笑,扶两人下了马车:“一路车马劳顿,着实辛劳,不如下来走走,活动一番筋骨。” 张氏、杨皎自无不可。 霎时间,一众将士齐声下拜:“见过太夫人、夫人!” 这数千之众高呼,其声如雷。 婆媳两人忙道请起。 待张氏站稳,高楷一撩袍袖,跪道:“孩儿向阿娘问安!” “快起来!”张氏满脸疼惜,“我儿征战许久,又清减了!” 高楷摇头道:“我为三军主帅,只在后头指挥罢了。” “仰仗将士们冲锋陷阵,浴血厮杀,方才让孩儿建立这番功业。” 张氏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她何尝不知,楷儿往往拼杀在前,屡屡陷入险境。 这五道八十一州,皆是殚精竭虑,费尽辛苦得来的。 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报喜不报忧罢了。 高楷看向杨皎,温声道:“夫人可好?” “妾身一切安好?”杨皎笑意融融。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高楷转而问道:“秾哥儿呢?”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数月未见,着实想念这小儿了。 “秾哥儿正睡着呢!”杨皎笑道。 这一路行来,秾哥儿颇为兴奋,吵着闹着,精力旺盛。如今到了目的地,反倒累得睡着了。 高楷掀帘一望,秾哥儿枕着小手,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 不由笑道:“这小儿,阿耶来了,他反倒睡了。” 张氏面露笑意:“秾哥儿一路闹腾要阿耶,可想念得紧。” 高楷嘴角一勾,眉宇舒展开来。 敖鸾打趣道:“表哥可是忘了鸾儿了?” “鸾儿可是表哥麾下太常博士呢!” “自然不敢忘!”高楷朗声道,“还得请鸾儿调理风水,清除邪祟!” 这偌大的长安城,四十万余人,居住久了,总会有些不谐之处,须得协调一番。 尤其是三大内,恐有污秽之气,少不得辞旧迎新,换一副新气象。 “好啊,用到我时,便想起来了。”敖鸾佯怒道,“无用时,便丢到脑后,哼!” 说着,她忍不住流露出些许幽怨来。 高楷赔礼道:“我怎敢忘了鸾儿,只是政务繁忙,着实分身乏术。” “此次有劳鸾儿,待来日,我必给鸾儿升官,如何?” 敖鸾展颜一笑:“升官发财,我自然欣喜。” 她抬头一望,长安城上空,灰、白、青、赤、紫,五色祥云漫卷,一道道气机参差披拂,恍如银河落九天,覆盖百里方圆,恢宏煊赫,并不见丝毫阴翳。 回过头来,表哥周身更紫光氤氲,金气飞旋,一举一动,蕴含莫大威严,让人忍不住心折。 她暗自惊叹:王者之气初凝,假以时日,可登临秦王之位,距离九五之尊,更进一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57章 同甘共苦 此街长达十里、宽达百步,从城南明德门,一直延伸到皇城朱雀门。 两侧诸坊井然有序,整齐划一,蔚为壮观。 “神州广大,惟有用脚步丈量,方才不虚此生。”高楷郑重道。 “有朝一日,孩儿必奉阿娘,至三山五岳,中原、江南诸道走一遭,见识天地广阔。” 张氏满脸欣慰:“楷儿有心了!” 走不多时,高楷将众女扶上马车,过朱雀门、承天门、太极门、两仪门,直到内朝以东,延恩殿。 “阿娘,这延恩殿修葺一新,为您住所。” “您看看,缺了何物,便叫人添上。” 张氏环顾四周,叹道:“这宫殿应有尽有,并无缺失。” “只是,太过奢华。” “我一介后宅妇人,住在这皇宫大殿,实在心有不安。” 高楷宽慰道:“阿娘不必忧心。” “孩儿是秦国公,您是秦国公之母,理当受此尊荣。” 他已安排妥当,张氏住延恩殿,敖鸾住西配殿。 前头乃是武德殿,供他与杨皎起居。 张氏嘱咐道:“虽如此说,家中富贵已极,万不可奢靡浪费。” “谨听阿娘教诲!”高楷面色一肃。 眼见天色不早,众人用过晚膳,叙一些话,便各自休憩。 武德殿中,杨皎环顾四下,温声道:“夫君崇尚简朴,一如既往。” 只看陈设,武德殿远不及延恩殿。 高楷笑了笑:“阿娘养育教导之恩,我自当孝敬。” “不过,如今天下未平,民众仍旧困苦,便委屈夫人与我过一过苦日子了。” 杨皎摇头道:“我与夫君结发夫妻,自当同甘共苦。” “况且,这等日子,已是富贵至极,妾身不觉受苦。” 高楷点头一笑,转而看向下首:“寅虎,今授你为正五品内常侍,掌管内侍省。” “这太极宫中,尚有许多宦官,乃前朝遗留,便由你甄选一番,处理宫中杂事。” 至于一众宫女,自然由杨皎这个女主人安排。 “谢郎君!”王寅虎大喜。 从此以后,他便是后宫宦官第一人了。 ……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天祐十三年、十月十五日。 太极宫、武德殿。 高楷下令,召一众文武,于殿中议事。 礼部司郎中窦仪,手捧金册,朗声宣读,加封高楷为太尉。 这是三公之首,正一品高位。 登时,群臣齐声下拜:“臣等见过秦国公、太尉!” 高楷笑道:“免礼,起身吧!” “谢秦国公、太尉!” 随后,一名小黄门呈上玉册,窦仪双手捧起,肃然道。 “伏以昊天有命,皇周勃兴,括厚载以开阶,宅中区而抚运。” “……” “敢遵历代之规,式荐配天之号。” “谨遣使刑部司郎中萧宇,奉宝册,上尊谥曰孝恭皇帝。” “微臣遵令!”萧宇躬身应和,接过玉册,拜别高楷,便往太庙去了。 于是,陈祐谥号为恭,后世称为周恭帝,与贵妃韦氏、皇后阴氏、继后董氏,合葬于京畿道、庄陵。 紧随其后,王寅虎捧来一叠厚厚的金帛,交予窦仪。 窦仪高声道:“秦国公、太尉有令,冠军大将军夏侯敬德,骁勇善战、功勋卓著,可封左武卫大将军。” “有司谨具,主者施行!” “谢主上!”夏侯敬德大喜下拜。 “起来吧!”高楷笑道,“你即将成家,可得稳重起来,收敛毛躁性子。” “这左武卫大将军,位高权重,让你独掌一面,凡事三思而后行,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只顾冲锋陷阵,却不考虑后果。” “谨遵主上教诲!”夏侯敬德面色一肃。 窦仪等君臣二人说完,又展开一张金帛,朗声道:“秦国公、太尉有令,秦国公府长史、吏部司郎中杨烨,屡献良策,安邦定国,可加封京兆府尹。” “有司谨具,主者施行!” “谢主上!”杨烨面露喜色,沉稳下拜。 高楷虚扶一把,郑重道:“杨烨,你有运筹帷幄,定社稷之才。” “昔年不嫌我官职低微,前来投靠,着实是我之大幸。” “这京兆府下辖二十三县,包括长安城,乃是秦国中枢,如今将府尹之位交托于你,既是信任,也是千钧重担。” “望你我君臣相宜,善始善终,来日,你可宰执天下。” “主上谆谆教诲,微臣……微臣铭记于心,绝不敢忘!”听闻这一番话,即便沉稳如杨烨,也不禁激动难言。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殿中群臣皆是歆羡,夏侯敬德为武将第一,杨烨则为文臣之首,堪称秦国双壁。 紧随其后,窦仪手捧金帛,沉声道:“秦国公、太尉有令,秦国公府司马、兵部司郎中徐晏清,勤勉不辍,于国有功,可加封陇右道节度使。” “有司谨具,主者施行!” 徐晏清神色一震,连忙下拜:“谢主上!” 高楷挥手请起,朗声道:“晏清,你才智过人,实乃国之栋梁,当日主动来投,我记忆犹新。” “陇右道是我起兵之地,历经大大小小数十战,方才创立这微薄功业。” “如今将节度使之位托付,望你多加关注诸州民生,查漏补缺、匡正得失。” 当然,这只是兼领,不必去兰州上任。 “主上不嫌微臣才能浅薄,屡加重用,微臣……微臣必定倾尽一身所学,以报恩德。”徐晏清满脸振奋,饶是他学富五车,也不禁语无伦次。 接下来,窦仪马不停蹄道:“秦国公、太尉有令,武毅将军李光焰,智勇双全、沉毅有筹略,屡立功劳,可封为右卫大将军。” “有司谨具,主者施行!” 李光焰推金山倒玉柱,下拜道:“谢主上!” “快起来!”高楷朗声笑道,“光焰,你有一代名将之资,治军严谨又颇有谋略,为我麾下诸将佼佼者。” “如今,你独掌一军,乃实至名归,我再放心不过。” “望你我君臣推心置腹,成就一段佳话。” 李光焰有些哽咽道:“末将出身寒微,武艺寻常,蒙主上不弃,委以重任,屡加简拔,方才一展抱负。” “此等大恩,末将必誓死相报!” 高楷勉励一番,君臣二人可谓肝胆相照。 其余文武颇为艳羡,譬如许晋,更悔之不迭——若能早些投效主上,今日论功行赏,也有我一席之地。 可惜,他错过良机,只能叨陪末座,看他人节节高升。 “我已年过不惑,韶华易逝,须得把握机会,趁天下未平尽早建功立业!”他暗下决心,思索如何向主上献策扫平群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58章 乌烟瘴气 另外,崔皓为给事中,裴行基为岐州刺史,元整为华州刺史,王宗仁为商州刺史。 其余诸将如马规元、哥舒浩,文臣如萧宇、窦仪、宇文凯、沈不韦等,各有赏赐。 待冗长的册文念完,窦仪已是口干舌燥,喉咙冒烟。 满殿文武个个大喜,感激道:“谢主上!” 高楷命众人起身,转而说起一事:“京城居,大不易。” “尔等皆为我肱骨之臣,我自当授府邸,供尔等起居,奉养父母妻儿。” 当下,命夏侯敬德住长寿坊、杨烨住崇仁坊、徐晏清住务本坊、李光焰住敦义坊。 唐检住翊善坊,萧宇住开化坊,沈不韦住布政坊,窦仪住通化坊,宇文凯住永兴坊。 各赐府邸一座,配甲士奴仆,另有良田美池数顷。 其余之人亦各有安排。 “谢主上!”群臣喜不自胜,忙不迭地下拜谢恩。 长安为都城,可谓寸土寸金,地段上佳、距离三大内近的府邸,有钱也买不到,只能由高楷下令分配。 距离近些,不光更得主上召见,每日上值也不必太过早起,匆匆忙忙。 况且,有了府邸,也可安顿一家老小,全心为主上效力。 …… 翌日,高楷正于殿中处置政事,忽见王寅虎轻声来禀,黄门侍郎崔皓求见。 “让他进来!” “是!”王寅虎躬身退下。 片刻后,崔皓小步上前,大礼参拜:“微臣拜见主上!” “起来吧!”高楷笑问,“可有何要事?” 崔皓回言:“微臣此前奉命,前去鄜州说降薛将军,不负所托。” “恰巧,薛将军有一事,请微臣代为说项。” “哦?”高楷好奇,“他有何事?” 崔皓答道:“薛将军之女,貌美而贤惠,倾慕主上威名,愿入后宫服侍!” 高楷心中惊讶,没想到,这薛老将军,竟想把女儿嫁予他。 想了想,他微微摇头:“薛老将军美意,我自当心领。” “不过,眼下大业未半,天下未平,我无心后宅之事。” 依他看来,后宫有杨皎这个贤内助足矣。 若广开后宫,倒是闹得乌烟瘴气,夫妻不和。 “主上此言差矣!”崔皓劝谏道,“您为秦国公,天下五道之主,身负数百万军民之望,大业系于您一人。”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应当广纳侍妾,绵延子嗣,这是于国有益之事,更能安定人心。” 毕竟,主上惟有一子,实在太过单薄。 在这幼儿夭折率居高不下的时节,太不保险。 这满朝文武与主上荣辱与共,一身官职权力,都来自于主上所封。 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主上就这么一子、一妻。 不光是他,实则群臣皆明里暗里劝谏。 只不过,都被高楷以政务繁忙为由,挡回去了。 如今,见崔皓郑重其事,高楷也忍不住深思:人心所向,自有其道理,看来,不能忽视群臣之谏。 念及此,他颔首道:“此事暂且容我考虑一番。” 他一向希冀家和万事兴,打算先和张氏、杨皎商议,再做决定。 崔皓也未多劝,只是郑重道:“即便非薛家女,主上也该重视开枝散叶之事。” “你所言在理!”高楷微微点头。 待崔皓告退,高楷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寅虎,这段时日,宫里、外朝,是否皆有议论?” 王寅虎神色一凛,恭声道:“奴婢不知外朝如何,只知宫里一派和谐,并未有风言风语。” “一派和谐?”高楷玩味一笑,“宫里人丁单薄,倒也寻常。只是,这满朝文武,盯着后宫作甚?” “莫非无事可做,如此安逸?” 这轻飘飘一句话,却让整座大殿温度骤降。 数个小黄门将头低下去,噤若寒蝉,便是王寅虎,也屏息凝神,不敢贸然接话。 所幸,高楷转瞬便恢复一片和煦,朗声道:“传令,命五道八十一州刺史,除却京兆府,轮流进京述职。” 这些时日,不少地方官吏,亦上书劝说,更有打算进献美人者。 他可得敲打一番,让他们专心治政安民,不要盯着后宫这一亩三分地。 “遵令!”王寅虎松了口气,连忙应下。 心中感叹:郎君威严日盛,即便一句戏言,也让人大气不敢喘。 古人云,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此。 晚间时分,高楷前往延恩殿,向张氏问安。 母子俩叙话片刻,他开口道:“阿娘,今日有朝臣进言,劝我纳侍妾,绵延子嗣。” “不知阿娘有何教诲?” 张氏笑道:“这倒是巧了,先前,我与你媳妇一行人来长安,于司竹园暂住。” “恰有一名小娘子,模样性情皆是出挑,我看着喜欢。” 她虽也想高楷子嗣繁盛,不过并未对杨皎耳提面命,也未劝说高楷。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兰桂时常感叹,有老夫人做婆婆,夫人当真好运。 “司竹园?”高楷惊讶,“可是薛家之女?” “正是!”张氏直言道,“薛家不愧是大族,礼数周到,家风严谨,着实不错。” 高楷心中诧异,竟然如此巧合? 正思量时,张氏难掩好奇:“不知朝臣举荐的,是哪家小娘子?” 高楷和盘托出,引得她颇为惊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如此凑巧,这薛家小娘子,莫非乃天赐良缘?” 高楷淡笑道:“天意自古高莫问,此事,多半是人为。” 张氏并非寻常后宅妇人,听他语气,便知他心中不悦——这个中缘由,必与前朝有关。 想了想,她劝慰道:“我儿不必动怒。” “须知,你如今为秦国公,万民之主,手握大权,自然有人百般讨好。” “钻营之事,并非因你一人而起,也绝不会因你一人而终,人心如此,皆是寻常,无需耿耿于怀。” “阿娘真知灼见!”高楷称赞道,“孩儿受教了!” 张氏摇头道:“为娘久居后宅,见识浅陋,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外朝的事,为娘不便置喙。不过,有一件事,还望我儿谨记,无论你如何动怒,切莫牵连薛家小娘子。” “女子本就不易,断不能惹人非议,坏了她名节。” 高楷郑重道:“孩儿谨听教诲!”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59章 贤良淑德 待他走后,张氏叹道:“楷儿越发有主见,却也心思难测。” “不光朝臣,便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也不知他心中所想。” 兰桂不好接这话,只能委婉道:“老夫人且放宽心,郎君待您至孝,便是最要紧的。” “这话倒是!”张氏笑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楷儿后宫之事,自有他和皎儿拿主意,我却不必掺和。”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人您啊,操劳了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兰桂宽慰道。 “正是!”张氏颔首,“从今往后,我便含饴弄孙,前朝后宫之事,自有他们年轻一辈处置。” 说完这话,她登时想起宝贝孙儿,不由絮絮叨叨:“秾哥儿出生在兰州,不满周岁,又迁到南郑。” “还未熟悉,又搬到长安,也不知他习不习惯这关中水土?” 这时节,倘若水土不服,严重起来,极有可能丢掉小命。 想到这,她如坐针毡,便想去瞧一瞧孙儿。 兰桂连忙劝道:“老夫人,夜已深了,想必小郎君早已睡下,明日再去瞧也不迟。” “况且,有郎君、夫人照顾,小郎君断不会有恙,您尽管放心。” 她不由暗叹:人们常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果然不假。 “是了!”张氏摇头失笑,“你瞧我,竟忘了此事,可见是老了!” “您哪里老了?”兰桂打趣道,“奴婢瞧着,您和十年前的模样,没有区别,不改当年分毫。” “你这嘴,抹了蜜不成!”张氏喜笑颜开。 “托赖老夫人鸿福,奴婢如今是延恩殿掌事女官,有头有脸的人物。”兰桂笑吟吟,“可不得能说会道么?” 她心中不胜感慨,昔年一介小小校尉之妻,又中年丧夫,如今,却母凭子贵,成为秦国太夫人,受内外命妇朝拜。 甚至,随着郎君步步高升,有朝一日,可母仪天下。 怎不叫人歆羡? …… 另一头,高楷回返武德殿,正见杨皎于殿外等候,他连忙快步上前,嗔怪道。 “夜深寒凉,勿要在外久候,以免伤了身子。” 杨皎轻施一礼,摇头道:“妾身哪有如此羸弱?” 高楷握住她双手,佯怒道:“手这样冰凉,还说这话?” “妾身不敢了!”杨皎笑意盈盈。 夫妻二人携手进了寝殿,早有侍女点亮烛光。 “秾哥儿呢?”高楷环顾一圈,却不见这小儿。 杨皎笑道:“秾哥儿白日里满宫里疯跑,早在寅时,便睡下了!” 高楷点了点头,屏退左右,欲言又止。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夫君可有何事吩咐?”杨皎见状,主动开口道。 高楷踌躇片刻,委婉道:“今日,朝臣谏言我纳侍妾,我想与你商议一番。” 杨皎轻点螓首:“不知是哪家小娘子?” 高楷看一眼她面色,轻声道:“薛衍之女,名为采薇。” “哦?”杨皎面露喜色,“竟如此之巧?” 这段日子,她本想和高楷提起,却见他政事繁忙,方才耽搁下来。 没想到,朝臣提议之人,和她所想不谋而合。 高楷诧异道:“夫人对这薛家女,颇有好感?” 杨皎点头:“妾身曾在司竹园,与她有一面之缘。” “她知书达礼,容貌昳丽,性子柔顺,着实是良配。” 高楷笑了笑:“夫人却不知,她曾扮作男子,收降三位胡商,平定三县动乱。” “可非寻常女子。” 杨皎目露赞赏:“如此奇女子,正可服侍夫君。” 听闻这话,高楷五味杂陈:“夫人,竟不生气?” 杨皎颇为诧异:“妾身为何要生气?” “妾身既为大妇,自当为夫君考虑,使高家瓜瓞绵绵。” 高楷郑重道:“你若不愿,我便回绝此事。” 杨皎轻摇螓首,正色道:“夫君如今为秦国公,日后当更加尊贵。” “后宫却惟有我一人,既不合情理,也于国无益。” 见高楷颇为愧疚,她宽慰道,“妾身为秦国公夫人,自当贤良淑德,不会因此事不悦。” 高楷叹道:“高处不胜寒,你我当互相扶持。” “这后宫,再添一人足矣。” 一夜无话,次日,他召来窦仪,命他择吉日,纳薛衍之女为侧室。 恰逢十月,金秋时节,以萧宇为使,接薛采薇入宫,拜见张氏、杨皎,住东配殿。 从此,宫中皆称她为薛娘子。 …… 时光匆匆,转眼已至十二月,临近年关,大雪纷飞。 武德殿中,群贤毕至,炭火融融。 高楷朗声道:“天下两都十六道,我已得五道,八十一州。” “然而,天下大半未平,群雄逐鹿。”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诸位认为,下一步,该取哪一道?” 崔皓拱手出列:“主上,依微臣愚见,豫国公王玄肃碌碌之辈,正可攻取都畿道,拿下洛阳。” “届时,两都在手,足以大增声势。” 殿中交头接耳,不少人附议。 高楷不置可否,忽见徐晏清朗声道。 “都畿道为四战之地,北有刘竞成、东有窦至德,皆对洛阳虎视眈眈。” “若攻取此道,必定惹来群敌环伺,反倒不美。” “晏清有何高见?”高楷笑问。 “依微臣看来,不如南下,夺取山南东、黔中两道,与如今五道连成一片。” 崔皓摇头道:“徐司马此言差矣!” “萧宪出身名门,文韬武略颇为不凡,早早拿下这两道,经营得如铁桶一般,轻易难以攻下。” “何况,吴王袁弘道一向觊觎这两道,一旦我等兴兵,他必定从中作梗。” “他据有四道,兵多粮足,声势正盛,微臣以为,不宜与他开启战端,以免让他人得利。” 高楷微微颔首,江南富庶繁华,人烟稠密,确实不宜和袁弘道相争,徒耗底蕴。 思考片刻,他看向下首一人:“杨烨,依你之见,该攻打何方?” 杨烨不假思索:“微臣以为,攻取河东道,乃第一要紧事。” “哦?”高楷惊讶,“何以见得?” 杨烨娓娓道来:“其一,京畿道四周,石重胤、王玄肃、萧宪,这三人皆不足为虑。” “惟有刘竞成,据守河东、河北两道,兵多将广,占据地利,又一直觊觎关中,对我等来说,威胁最大,理当优先剪除。” “其二,主上起家于西北,夺汉中、占巴蜀、取关中,所得五道,与秦皇汉祖颇为相似,应当采取先北后南之策。” “先取北方诸道,连成一片,再南下灭萧宪、袁弘道,一统天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60章 开门揖盗 按照如今形势,自然是走以北统南的路线,一一攻灭群雄,平定其余十一道。 见主上一锤定音,众人自无异议,纷纷建言献策。 高楷笑问:“河东道形势如何?” 唐检回言:“据奉宸司探知,刘竞成兴兵三万,剑指都畿道。” 高楷若有所思:“王玄肃此前趁他兵败,突袭蒲州,可惜功败垂成。” “想来,刘竞成早有夺取洛阳之心,趁我等立足未稳,正是出兵的绝佳时机。” 杨烨赞道:“主上一语中的。” “长安易主,刘竞成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他攻取洛阳,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刘竞成虽然占据两道,却也四面皆敌——北方有突厥人,西面是高楷,南面是王玄肃,东面是窦至德。 柿子挑软的捏,他自然拿王玄肃开刀。 高楷笑了笑:“刘竞成兵强马壮,谋士猛将济济一堂,王玄肃绝难守御,若无意外,洛阳危矣!” 崔皓蹙眉:“主上,怎能让刘竞成得逞?” “不如派兵相助,袭扰河东。” “不可!”高楷断然否决,“这寒冬腊月之时,滴水成冰,不可轻启战端。” “况且,无需我等出兵,必有人坐不住,为王玄肃解围。” 徐晏清目光一亮:“主上可是说,窦至德?” 高楷颔首:“窦至德占据河南道,和都畿道近在咫尺,怎会坐视刘竞成拿下洛阳?” “主上料事如神!”唐检赞叹不已,“据闻,窦至德同样兴兵三万,攻打都畿道。” 杨烨笑道:“两虎相争,王玄肃正可居中得利,稳如泰山。” 唐检摇头:“恰恰相反,王玄肃胆战心惊,四处派人求援。” “不光我等,便是萧宪、袁弘道,他也照去不误。” 崔皓哂笑道:“他妄想左右逢源,殊不知,这是开门揖盗。” 众人点头赞同。 唐检忽然提起一事:“主上,突厥始罗可汗曾派兵南下,攻掠河北道幽州。” “却遭沧州刺史赵德操击败,无功而返。” “哦?”高楷颇为好奇,“这赵德操是何方来历?” “此人家道中落,却有一身武力,曾是河北道燕国公——罗士衡麾下悍将。” “后来,罗士衡被刘竞成击杀,此人便投效新主。” “如今,他因功升为幽州刺史。”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高楷眸光一闪:“命奉宸司多加关注此人,若有异动,时刻来报。” 能凭一州之力,击败突厥,绝非庸碌之人。 “是!” “说起此人,微臣倒想起一件趣闻。”崔皓倏然开口。 高楷兴致盎然:“有何趣闻?” “据说,河南道滑州,有一介匪寇,名为柴让。”崔皓一五一十道。 “他聚众作乱,杀官吏,占据滑州诸县。” “窦至德屡次清剿,皆未能建功,直到他拜齐鲁名士为谋主,方才设计,大败这柴让。” “本可将其覆灭,却不料,此人竟反败为胜。” “窦至德无可奈何,只能退兵。” 众人听闻,皆是惊奇。 窦至德占据河南道二十五州,竟拿不下这区区一州之地,反倒让人在卧榻之侧蹦哒。 “这倒是个人才。”高楷玩味一笑,“唐检,命奉宸司好生关注。” “遵令!” 这时,夏侯敬德按捺不住,瓮声道:“主上,那石重胤占据关内道十二州,屡屡来犯,不如先行起兵,把他灭了!” “以免他趁我等攻打河东道,偷袭关中。” 诸将皆是赞同。 然而,高楷摇头不许:“石重胤志大才疏,不足为虑。” “留着他,尚有用处,不必急于把他灭了。” “他有何用?”夏侯敬德迷惑不解。 李光焰咂摸片刻,恍然:“主上之意,以他为屏障,挡住突厥?” 高楷微微颔首:“突厥强盛,不宜和其接壤,兴起战事。”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待天下一统,必要与突厥一战,击败这个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动武之事议定,高楷转向民政。 “杨烨,你为吏部司郎中,对五道八十州刺史的政绩,做一个考核。” “上者擢升,中者平调,下者贬黜,务必澄清吏治。” “若有贪赃枉法、戕害百姓者,一律依法处置,绝不姑息。” “遵令!”杨烨肃然应下。 高楷继续说道:“窦公,你率礼部司官吏,安置宗庙、社稷坛,不得有误。” “是!”窦仪拱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此外,长安城牢狱中,囚犯甚多。”高楷忽然想起一事,“其中有罪有应得者,也不乏无辜之人。” “萧公,有劳你重新审查,将无罪者释放。” 此前,长安城破之时,便有囚犯暴动,狱吏不知所踪,可见,须得整顿一番。 “老臣遵令!”萧宇连忙应下。 想了想,高楷嘱咐唐检,命奉宸司校尉散于河东、河北、都畿、河南、山南东、淮南诸道,刺探军情。 同时,命宇文凯对长安城各坊修整一番,拆除违章建筑,弥补破损、扫除污秽。 尤其是东、西二市,粉刷一新,以招揽八方来客。 又让沈不韦负责,引西域胡商前来长安,连通丝绸之路。 诸事已毕,高楷朗声笑道:“临近新春,诸位可轮流休沐几日,欢度佳节!” “谢主上!”众人喜气洋洋。 …… 天祐十四年,元月十四日,巳时一刻。 长安城,长安县,西市。 春寒料峭,薄雾蒙蒙,一轮旭日挂在城头,沿着亘古未变的轨迹,逐渐升上中天。 “轰!”两扇重达千钧的坊门缓缓开启,门楣上,一面旗帜迎风招展,隐约可见开明兽翻滚舞动。 坊门外,一支支胡人商队喧腾起来,管事们呼喝着仆役,清点货物,挥舞牛皮鞭催骆驼起身。 一个个高鼻深目,卷发胡服的大贾,操着异国他乡的语言,互相攀谈,偶尔冒出几句大周官话,蹩脚的口音,此起彼伏,惹得些许长安人暗暗发笑。 随着坊门大开,西市署的小吏们摆下桌案,一手持书簿,一手持毛笔,蘸一蘸墨,示意胡商们依次上前,勘验身份、货物。 “这西市竟如此热闹,不亚于本朝盛世之时!”人群中,一名年轻郎君口中赞叹。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61章 火眼金睛 光论服饰不甚出奇,乃是大周士子寻常装扮。 不过,这郎君面如满月,目送秋波,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萦绕不散,叫人一见忘俗。 听闻这话,他身侧一名白面无须的随从,恭声道:“好叫郎君知晓,从去岁开始,秦国公便下令连通丝绸之路。” “让户部司郎中沈不韦,延请西域诸国商贾往来长安,在这西市交易。” “另有天南海北的文士武人慕名前来,方才有这般景象。” 这随从声音尖锐,面貌阴柔,却是个宦官,名为侯三宝。 这郎君也非寻常人,乃是吴王袁弘道第六子,袁文通,获封豫章郡公。 他环顾四周,见砖墙崭新,匾额锃亮,坊门朱漆鲜红耀眼,不由疑惑:“这西市,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他生性坦荡,喜游侠之风,走遍江南、中原诸道,见识风土人情,流连于名山大川之间。 即便被袁弘道训斥为不务正业,也乐此不疲。 恭帝在位时,他曾数次游历长安,自然来过这西市。 只是,先前所见,城墙斑驳、匾额褪色、门环掉漆,虽不失上京规模,却也一副饱经风霜、风雨飘摇之象。 与此时所见,竟大相径庭。 侯三宝笑道:“郎君有所不知。” “为广迎宾客,秦国公特意,让工部司郎中宇文凯,整修长安城,尤其是东西二市。” 这东西二市,屹立在金光门——春明门大街南面,一左一右,宛如人之双肺。 各占两坊之地,呈现“井”字字形,划分为九宫格布局。 前朝时,称为“都会市”、“利人市”。 其中,东市邻近兴庆宫,大多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所居,素有“大市”之称。 拢共有商品种类二百二十行,数万家店铺,售卖珠宝、玉器、丝绸、瓷器、金银器等奢侈品。 至于西市,为丝绸之路起点,更为繁盛,三百六十行无所不包,远胜于东市,有“金市”之美名。 药材、皮毛、陶瓷、香料、脂粉、布匹等琳琅满目,不光有中原、江南诸多风物,更有西域诸国的舶来品。 “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袁文通微微点头,“这一番布置,倒是用心。” 身旁一名文士忽然冷哼道:“不过装点门面罢了。” “纵容胡商往来,实在有辱斯文!” 这人名为庾行简,乃袁文通府中长史。 袁文通笑了笑:“胡商蜂拥而来,并非坏事,只需妥善管理,反倒于国、于民皆有利。” 说着,抬脚便往坊门走去。 庾行简阻止道:“郎君千金之躯,怎可临贱地?” “不如往曲江池一游,方才不失体面。”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所谓南贫北富,东贵西贱,这西市遍布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乃是沾染铜臭的污浊之地。 郎君贵为吴王之子,怎能与商户贱籍为伍? 然而,袁文通毫不介意:“曲江池大多是吟风弄月,不知人间疾苦之人。” “倒不如这西市,士农工商汇聚,可窥探出秦国公高楷几分底细。” 他一摇羽扇,施施然来到坊门处。 前方正有一支商队,呼朋引伴,驱赶一头头骆驼,押送皮货,等候署吏查验。 小吏们分工合作,一人负责勘验货物,一人在书簿上勾勾画画。 明日便是上元佳节,西市比往日里提前半个时辰开放。 署吏们盼望着早些完成工作,回家陪伴家人,手中的动作不由加快些许。 持笔的是个积年老吏,干这行将近二十载了,早就练出一副“火眼金睛”。 大部分货物,他只需瞥上一眼,便能分毫不差地算出来具体数目、金额、税钱。 待验过通关文牒后,有疑点的,他便在簿子上写下一个“未”字,交由西市署丞再行勘察。 明白无误的,他便写个“听”字,以示批准入市。 为维持秩序,高楷早已派遣武侯,于各坊巡视,这东西二市也不例外。 更有奉宸司小校们,扮作寻常百姓,密切关注一举一动。 这些时日,诸多细作扮作胡商,妄想蒙混过关,入城刺探军情。 都被武侯们一一揪出来,关进奉宸司大狱,听候审讯。 一番震慑下来,不但各方细作收敛行动,就连西域胡商们也“乖巧”起来,老老实实排队入市,不敢造次。 片刻后,这支商队便被放行。 领头一个康国大贾,笑呵呵递上一张胡饼,饼上缀满油光锃亮的芝麻粒,焦香诱人,勾得人馋虫大动。 老吏瞥他一眼,余光扫过胡饼反侧,一枚小银铤赫然夹在其中,露出一点微光。 这胡商满脸赔笑,口中叽里咕噜说着胡语,偶尔蹦出几个“感谢”、“心意”之类的周话字眼。 然而,老吏面色一肃:“快进去,莫要耽搁我做事!” 这胡商一怔,半晌后,方才会意,见老吏不耐烦地催促,连忙快步走开,面上却残留着惊色。 袁文通暗赞:一介小吏尚且清廉,可见,秦国公治下严谨。 商队走后,轮到他这个游人,署吏们看一眼路引,便挥手让他进去。 不一会儿,袁文通一行数人,迈入西市。 迎面是一个十字路口,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是店铺行肆。 一排排还未开张,却早已将旗幌高高挂起,风吹过,恍若彩云罩顶,遮天蔽日。 门楣上,除夕夜挂上的桃符,尚未摘下,旁边却多了数盏花灯竹架。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袁文通目光一亮:“倒是喜庆!” 侯三宝笑道:“明日便是上元佳节,遵照秦国公之令,暂且废弛宵禁。” “于十四、十五、十六这三日,特许民众夜行,观灯游玩。” “无论何方何国,只需一次勘验,即可入市,诸坊之间,亦可自由来往,不作限制。” 庾行简眉头大皱:“如此散漫放纵,必定酿成祸患。” 袁文通摇头失笑:“三日罢了,以秦国公对长安城的掌控,必然无恙。” “毕竟,京兆府、长安、万年两座县衙、武侯铺、金吾卫、监门卫、奉宸司,以及城外十万禁军,都不是吃素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62章 闻所未闻 袁文通笑了笑,迈开步子跟随人群,在西市游逛。 每路过一处,便听侯三宝娓娓道来:“西市排布严谨,正中有市署,负责管理庶务、开闭坊门。” “南部有平准署,管控诸物之价,不许人哄抬,也不许人恶意竞争。” “北部有常平仓,调控粮价,避免谷贱伤农,米贵伤民,同时,防备灾年引发饥荒。” 袁文通称赞道:“治理之道,莫要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 “秦国公治民有方!” 庾行简张口便要诘问,忽又无话可说。 一行数人走走停停,吆喝声不绝于耳,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几乎透不过气来。 西北角,有一座鞦辔行,专门售卖车马缰绳、革带;东北角,有卖钱贯人,将铜钱穿绳,赚取微薄之利。 东南角,数座坟典肆,贩卖野史书籍、三坟五典,不起眼处,春宫图露出一角。 此外,有毕罗肆,为胡人开设,售卖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芝麻胡饼;亦有酒肆,胡姬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娇笑着招揽客人,惹得诸多郎君流连忘返。 袁文通赞不绝口:“长安繁华,更甚于金陵。” 庾行简不以为然:“关中久经战乱,民众朝不保夕。” “哪里比得上江南诸道,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最是富贵锦绣之所。” “尤其金陵,六朝佳丽地,帝王之州,绝非长安可媲美。” 袁文通摇头道:“秦国公麾下,可不止关中一地,更有陇右道、河西道、山南西道、剑南道,以及关内道数州。” “纵然不比江南诸道广大,也不遑多让。” 游完西市,一行人来到金光门大街。 此刻,整条街巷人头攒动,除却寻常百姓,另有诸多青袍、绯袍的官吏,甚至,有祆教、摩尼教、景教等奇装异服者,招摇过市。 袁文通略过教众,看向那些官吏,疑惑道:“如此多刺史、县令,为何齐聚长安?” 侯三宝低声道:“据闻,秦国公下令,命麾下五道诸州官吏,轮流进京述职。” “经吏部司郎中杨烨考查之后,更会得他接见,亲自过问诸州、县民情。” “若有理有据、安民有方,便当扬升官;若一概不知、虚言诓骗,立即贬黜,甚至下狱问罪。” 袁文通赞道:“秦国公果然勤政爱民。” “沽名钓誉罢了!”庾行简嘀嘀咕咕。 众人逛了许久,颇为疲惫,便寻个馆舍住下。 刚刚安顿好,忽见临窗大街上,诸多囚犯行走,一个个神色振奋。 袁文通面露惊讶:“这些人,怎能堂而皇之,于城中行走?” 庾行简自觉抓住痛脚,连忙贬损:“高楷管束不善,终究造成大祸。” “堂堂上京,竟让囚犯肆意横行,毫无规矩法度。”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如此怠惰,有何颜面占据长安,坐拥五道?” 袁文通眼眸一眯:“三宝,你去打听一番。” 侯三宝道一声是,悄然出了馆舍。 不一会儿,他折返回来,满脸皆是惊叹。 “禀郎君,这些囚犯之所以招摇过市,乃是秦国公下令,命他们归家团圆一日。” “至明晚巳时,再返回狱中。” 袁文通愕然:“命囚犯归家团圆一日,自行回返?” “正是!”侯三宝面上神色和他如出一辙。 庾行简惊愕许久,断然摇头:“绝无可能!” “定是你这阉人言语不实,抑或遭人哄骗!” 否则,怎会有这等闻所未闻之事? 侯三宝眉头一皱:“奴婢再三确认,绝无不实之处!” “还请郎君明鉴!” 袁文通既惊且叹:“三宝性情,最是稳重,断然不会有假。” “只是,高楷竟如此宽宏大量?” 这可是死囚,罪不容诛,甚至不乏恶贯满盈者。 谁能想到,高楷竟恩准他们归家,与家人共度佳节,并自行回返? 饶是他走遍大江南北,自诩见多识广,也不曾听闻此事。 庾行简犹然不信:“高楷必定派人追踪,抑或出言要挟。” “否则,谁会自行回返?” 不光他一人难以置信,便是袁文通、侯三宝,数名亲卫,亦觉匪夷所思。 沉默良久,侯三宝低声道:“除了此事,奴婢听闻,秦国公攻下长安时,不坏大周宗庙分毫。” “并且,为恭帝上谥号、安葬庄陵之后,便交予宗室。” 袁文通赞叹:“只此一举,大得人心。” 他沉思片刻,问道:“你在长安多日,可曾瞧出,高楷有动兵迹象?” 侯三宝摇头:“奴婢探查许久,并未见丝毫动静。” 袁文通微微颔首:“也不知他下一步,是攻取河东道,还是都畿道。” 庾行简沉声道:“微臣断言,高楷必先取都畿道。” “哦?”袁文通惊讶,“何以见得?” “都畿道为天下之中,洛阳更是大周东都,高楷怎会无动于衷?”庾行简口若悬河。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何况,豫国公王玄肃庸碌无能,将他覆灭易如反掌。” 若非有河南道、山南东道阻隔,窦至德、萧宪这两个枭雄掣肘,吴王早就出兵,夺取洛阳,收回长安。 怎会让高楷、王玄肃二人占据? 袁文通默然不语。 半晌后,他嘱咐道:“三宝,你打听一番太极宫情形,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切记,谨慎行事,不可莽撞!” “遵令!”侯三宝领命而去。 庾行简心中不满:我才是府中长史,郎君却重用这阉人,对他言听计从,置我于何地? 烛光摇曳,倒映出他阴晴不定的面容。 …… 翌日,戌时,正是元月十五日,上元佳节。 华灯初上,太阴高悬。丝丝寒意留恋人间,徘徊不去,却挡不住满城热火。 这一夜,城中四十万人,无论贵贱、士农工商、男女老少,皆可走上街头,纵情赏玩。 袁文通出馆舍,边走边看。 目光所及,华服靓装、车马盈道。 不时有头戴虎豹面具者,擦肩而过,更有男子穿女装,莲步款款。 耳边传来鼓声、萧声,古朴动听,又有戏腔,婉转似莺啼,如泣如诉。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袁文通称赞不已,“这上元灯会,果然热闹!” 庾行简却一脸嫌恶:“光怪陆离,有碍观瞻!” 侯三宝低声道:“据闻,秦国公恩准朝臣休沐三日,可尽情玩乐。”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63章 载歌载舞 “此外,城中数十万人,个个耽于享乐,忘乎所以,莫非以为天下一统了么?” 袁文通哑然失笑:“长史何必杞人忧天?” “这长安城,内有高楷坐镇、诸多贤才猛将拱卫,外有十万禁军,稳如泰山,绝不至于区区三日便大乱。” “更何况,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治国安民,应当宽严相济,劳逸结合。” “怎能全年无休,不知疲倦地任事?” 庾行简无言以对。 侯三宝附和道:“郎君所言极是!” “这三日欢庆过后,长安城便会恢复宵禁,绝不会出岔子。” 寻常之时,长安有执金吾、武侯铺,掌巡徼警卫,纠察非违,以肃清京师。 按照《宫卫令》规定,每日傍晚,衙门石漏“昼刻”一尽,便擂鼓六百声——这是闭门鼓,宣告宵禁开始。 每日凌晨,五更之后,擂鼓四百声——这是开门鼓,表示宵禁结束。 对于犯夜禁之人,按照《周律疏议》规定,鞭笞二十。 若有紧急情况,不得不星夜出门,必须有县衙所发的通行令牌。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袁文通笑道,“值此良辰美景,又无约束,正该尽情游玩,怎能轻易辜负?” 话音刚落,便见数个显贵人家,骑骅骝、戴乌纱冠、穿虾青色窄袖侧领衫,袖口花团锦簇。 这一群人呼朋引伴,纵声欢笑,惹得路人瞩目,纷纷把视线投来。 领头两个青年郎君,鬓边簪花、面如傅粉,并辔而行,忽然兴致大发,命侍从于马背上鼓瑟吹笙、弹奏琵琶,一面高歌一曲。 曲子雄健豪迈、乐声玲珑纤巧,两种听感截然不同。然而,传入耳中,却相得益彰。 一曲终了,两个郎君互相夸耀,彼此点评,言辞间却又争锋相对。 旁观者中,有数名文人墨客,眼见此景,当即作诗应和,引来一片喝彩声。 袁文通感慨道:“神州动乱尚未一统,秦国公治下,却已有太平景象。” 庾行简撇了撇嘴,正要开口,却见侯三宝恭声道:“郎君所言极是。” “今夜,不光有乐曲诗文,更有彩灯花车,在朱雀大街巡游,任人观赏。” “郎君可要去瞧瞧?” “自然要去。”袁文通最喜热闹,怎会错过这等盛景,当即迈步往东。 此时,整条金光门大街人头攒动,无需辨路,只需顺着人海,便自动流向目的地。 途经延寿坊时,袁文通隐约嗅到一股臭味,似有排泄之物。 他拧紧眉头,暗思:长安街道如此整洁,显然提早清扫过,谁家如此随意,在此大煞风景? 循着气息望去,穿过坊门,一座庭院内,赫然立着一尊粪台,旁边站着一人,着粗布麻衣。 另有数人正拿棍棒,痛打粪台,激起一片碎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粪台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麻衣者随之高声惨叫,好似棍棒临身。 袁文通掩着鼻子,疑惑道:“这是作甚?” 侯三宝低笑道:“郎君有所不知,这是西北风俗,打粪台,期盼来年五谷丰登。” 庾行简啐了一口:“粗俗不堪!” 袁文通不以为意:“想来,这粪台另有用处。” “郎君慧眼如炬!”侯三宝点头,“五谷生长,若有粪便铺垫,更加茁壮,产出也更为可观。” 因此,城中屎尿皆有专人收取,统一运出城外,送至乡野田地沤肥。” 庾行简满脸嫌恶:“此等污秽之物,怎能滋养五谷?” 侯三宝摇头道:“奴婢不知其中原理,不过,民间自古便有此习俗。” “长史,切不可如司马衷一般,何不食肉糜。”袁文通淡声道。 “是!”庾行简神色一凛。 侯三宝倏然笑道:“说起来,上元节时,江南民间亦有风俗。” “不少人家以酒酺、豆粥插箸,祭祀门户神祇,恭迎紫姑,以占卜蚕桑。” “郡公,此等淫祀,不入正统,理当取缔,并予以惩处,以正视听。”庾行简面色一肃。 袁文通摇了摇头:“民不举,则官不究,何必多管闲事?” 侯三宝眼珠一转:“奴婢听闻,太极宫中曾流行打蔟戏。” “上至圣人,下至文武百官,皆为拥趸,盛况空前。” “只是,秦国公据长安后,以奉行节俭为由,将此搁置。” “何解冻之嘉月,值蓂荚之尽开。斜晖交映,倒影澄鲜。”袁文通赞道,“打蔟戏靡费甚巨,搁置了倒也节省开支。” 传闻,瑞草蓂荚元月初一生一荚,至十五日,迎来鼎盛期,此后迅速凋零。 蓂荚本就稀有,何况在这寒冬时节,更难得一见。 为一扬游戏,背后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郎君仁德!”侯三宝称赞一声。 不知不觉,三人来至朱雀大街,正见一座灯轮,辉煌耀眼。 这灯轮拢共七层,以锦绣为底,缀以金玉之物。 燃灯两万盏,恍若花树,高大璀璨,令人挪不开眼。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袁文通赞叹不已,“观灯盛景,果然不假。” 灯轮下,诸多丽人衣绮罗、戴花冠、耀珠翠、施香粉,和着乐声翩翩起舞,引得众人驻足。 袁文通咋舌:“这是谁家布置,竟如此豪奢?” 侯三宝回言:“听闻,此乃三位胡人将军共同出资,与民同乐。”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胡人将军?”袁文通颇觉好奇。 “正是!”侯三宝笑道,“这三人名为何善志、马仲文、丘仁利,从西域前来经商。” “此前,三人因故滞留雍州,聚众为匪,足有三万之众。” “后来,三人投效秦国公,被封为将军,成就一桩美谈。” 庾行简拧眉:“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商贾,见利而忘义,最是卑贱。” “怎能委以重任,玷污大雅之堂?” 袁文通不认同:“若有才华,又忠心效力,无论胡汉,皆应一视同仁。” 侯三宝附和道:“秦国公麾下可不光这三人,更有粟特族人、突厥人、羌人、氐人,为官为将,不可胜数。” 袁文通赞道:“高楷用人,当真不拘一格。” 说话间,忽见含光门大开,诸多宫娥鱼贯而出。 一时间,莺莺燕燕,充塞整条大街,惹得众人瞩目。即便丽人们载歌载舞,也失了兴致。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64章 上元佳节 宫娥不在宫中服侍,却尽出宫门,着实稀奇。 侯三宝打听一番,回禀道:“郎君,秦国公下令,放这些宫娥出宫,游玩一个时辰。” “倒是一桩仁政!”袁文通点了点头,正想移步一观,却见一名亲卫劝阻。 “郡公,卑职发觉诸多军士,于暗中徘徊,恐怕来了贵胄。” “为您安危计,还请回返馆舍。” 袁文通颇觉遗憾:“可惜这般盛景,却不能大饱眼福。” “回去吧!”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可不愿丢了性命。 一行数人悄然隐入人群,消失无踪。 灯轮下,高楷玩味一笑:“查清楚了么?” 唐检点头:“此人乃是袁弘道第六子,袁文通,封豫章郡公,为人散漫不羁,常年游历天下。” “有意思!”高楷笑了笑。 这兵荒马乱之时,刀剑不长眼,这袁文通竟敢四处游历,潜入长安,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心大。 唐检一双鹰眼扫视四周,劝谏道:“主上,您为千金之体,不容有失,还是尽快回宫吧?” 高楷摇了摇头:“难得出宫,开开眼界,怎能这么快就回去?” “何况,我有儿郎们保护,又非文弱书生,不必忧心。” “是!”唐检无奈,忽又拧眉,“主上,这些宫娥四处游荡,是否太过放纵?” 高楷不甚在意:“让她们去吧,准时回宫便是。” 唐检暗叹:主上太过仁德。 高楷施施然走在朱雀大街上,左顾右盼,一盏盏明灯,挂在一棵棵槐树上,连绵数里。 其中,有白鸾转花,黄龙吐水,金鬼,银燕,浮光洞,攒星阁,不一而足,令人叹为观止。 街头,更有绳戏、叠罗汉、翻跟头、踩高跷、拔河、猜灯谜等游戏,引得众人围观,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高楷来了兴致,驻足观望许久。 偶尔有人看他一眼,只觉此人通身贵气,卓尔不群。 待一轮表演结束,高楷抛下数枚铜钱,忽觉腹中打鼓,不由笑问:“这长安城中,哪家吃食不错?” 王寅虎忙不迭地道:“若论吃食丰盛,当数永兴坊为最。” “去瞧瞧!”高楷目光一亮。 这永兴坊堪称美食一条街,人群涌动摩肩接踵,夹杂着诱人香气,叫人涎水直流。 “卖糖葫芦咯,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烧饼,外焦里嫩的烧饼!”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郎君,新鲜出炉的油?,尝一个不收钱!” 一个个小贩笑似菊花,热情地推销着,吆喝声此起彼伏。 高楷笑着婉拒,转头一看,却见一家小店爆满,热气腾腾,竟还排起长队,人人翘首以盼,不由惊讶:“这是售卖何物?” 王寅虎笑道:“这是膏糜,以碎肉混合粟米煮成,专供上元节享用。” 高楷恍然,这膏糜也就是肉粥,按理来说,在这众多美食中,应是寻常之物,为何如此火爆? 王寅虎看出他疑惑,解释道:“郎君有所不知,因膏糜黏腻,众人食之,以黏财。” 高楷失笑:“小小一碗粥,竟大有讲究。” 回首望去,又见一家面店灯笼高挂,人声鼎沸,忍不住上前一观。 这店中面食倒也稀奇,竟做成蚕茧之状,椭圆小巧。 高楷化身好奇宝宝:“这又是何物?” 王寅虎回言:“郎君,这是面茧,以糯米制成,曾用来祭祀蚕神。” 高楷点了点头,忽见数个食客高举这面茧,口中念念有词,不由纳罕:“这是作甚?” 唐检低声道:“主上,此为面茧占卜,算官位高下,祈求升官发财。” “乃愚夫愚妇所为,不足为信。” 高楷哑然失笑。 除却膏糜、面茧,这永兴坊还有糖人、火蛾儿、玉粱糕、丝笼等吃食,琳琅满目。 若说独特,以丝笼为最——将小麦粉制成麦面,抽成丝状,盘旋而成,香气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高楷也忍不住化身饕餮,祭一祭五脏庙。 俄而,月上柳梢头,唐检劝道:“主上,时辰不早,也该回宫了。” 高楷微微颔首,忽然想起一物,唤来王寅虎耳语一番。 片刻后,便见他肃然应是,匆匆去了。 此刻,太极宫、延恩殿中,张氏、杨皎、敖鸾、薛采薇、秾哥儿齐至,共度佳节。 高楷一踏入暖阁,只觉暖意融融,将一身寒气驱散,不由朗声笑道。 “我来晚了,竟这般热闹。” 张氏嗔怪道:“难得一家子团圆过节,你倒是独自一人溜出宫去了。” 高楷认错:“孩儿一时兴起,想着微服出宫,看看城中景象。” “倒让阿娘久等,实在不该!” 张氏笑道:“为娘等一时半会,倒不要紧。” “可不能饿着秾哥儿!” “阿耶,阿耶!”说话间,秾哥儿摇摇摆摆跑来,一把抱住高楷小腿,口中一迭声地叫唤。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秾哥儿真乖!”高楷笑着将他抱起,用胡茬子去扎他,惹得他东躲西藏,小身子扭成麻花。 杨皎看着父子俩笑闹,满脸温柔。 薛采薇面上含笑,忍不住摸了摸小腹,心生艳羡。 敖鸾打趣道:“表哥今夜出宫,可有带些新鲜玩意,给我们瞧瞧?” “这是当然!”高楷笑道,挥手命小宦官呈上诸多民间稀罕物。 既有胭脂水粉、珠翠钗环,也有新鲜吃食、别致玩物。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好奇地问这问那。 高楷一一解答,正说笑间,忽见王寅虎来禀:“郎君,您吩咐的吃食,预备好了!” “都呈上来!”高楷迫不及待。 “是!”王寅虎答应一声,领着数个小黄门,呈上一个个白瓷碗。 碗中一个个白团子,盛在汤水里,圆滚滚,滑溜溜,大如核桃,惹得众女好奇发问。 “这是何物?” 高楷笑道:“这是汤圆,用糯米粉制成外皮,包裹芝麻、花生、豆沙、肉馅,口味各异。” “快尝尝味道如何。”他亲捧一碗奉给张氏。 张氏就着小勺吃了一个,却是芝麻馅,甜腻软糯,忍不住开怀:“我吃着倒不错,难为你想得出来。” 杨皎、敖鸾、薛采薇各自吃了,皆是称赞。 高楷笑容满面:“好吃就多吃些。” “寅虎,你命膳房再多制一些,送到宫外,给诸位朝臣尝尝。” “遵令!”王寅虎领命去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65章 棒打鸳鸯 高楷笑叹:“如今天下未平,百姓困苦,为行节俭,我将临光宴搁置,不予举办。” “只能用这点小食,聊表心意了。” 张氏赞道:“我儿心怀百姓,不喜奢靡,想来朝臣们亦能体会。” 吃过膳食,叙话片刻,高楷携杨皎、薛采薇回返武德殿。 这时,王寅虎匆匆来报:“郎君,亥时已至,却有数名宫女未曾回返。” 高楷吃了一惊:“这是何故?” 王寅虎沉声道:“奴婢命人盘查,发觉这些宫女,竟与人私奔,一去不回。” “私奔?”高楷面色古怪。 “正是!”王寅虎咬牙道,“郎君仁德,特意让她们出宫游玩。” “这些宫女竟不知好歹,与人私奔,败坏宫中德行,大失体统。” “不如将她们捉回来,严加惩处!” “不必了!”高楷摆了摆手,“你派人暗中追查一番,若是出于自愿、两情相悦,不妨成人之美。” 王寅虎颇为惊诧:“郎君竟不追究?” 高楷笑了笑:“若有情人终成眷属,乃是喜事,怎能棒打鸳鸯。” 他有所听闻,趁上元佳节,不少年轻女子出门,与情郎相会。 更有大户人家婢女、小妾,寻得心上人就此私奔。 倒也不足为奇。 王寅虎暗赞:郎君着实宽宏。 翌日,武德殿中,萧宇拱手上奏:“主上,昨夜三百囚犯归家团圆,今日辰时,一一回返,无一人逃匿。” “好!”高楷大笑一声,“我与他们约定,按时回返,如今,果然不负我。” “萧公,有劳你复核一番,减轻刑罚,无大罪者、蒙冤者一律释放。” 萧宇蹙眉:“主上,此举是否太过宽仁了?” 毕竟,这三百囚犯,一个个皆有罪状在身。 若轻易释放,岂不让人视律法为无物? 高楷郑重道:“我看过卷宗,这三百人大半为不得已,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其中,有人为救治重病父母,铤而走险行窃;有人为保护妻女,失手杀了施暴者;有人还不起香积寺的高利贷,逃跑被抓;更有人得罪了世家大族,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入狱。 世间苦难,在牢狱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萧宇不胜感慨:“主上一片爱民之心,老臣钦佩之至。” 群臣皆有同感。 高楷笑了笑,转而问起一事:“江南诸道,不知是何情形?”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唐检回言:“吴王袁弘道占据淮南、江南东、江南西、岭南四道,声势正盛。” “据奉宸司探知,他命人大修宫殿,置太庙、筑天坛,各州县祥瑞纷呈,百官劝进。” 高楷恍然:“袁弘道意欲登基称帝。” “正是!”唐检沉声道,“自从恭帝驾崩,袁弘道谋朝篡位之心,昭然若揭。” “江南四道民众,只知金陵有吴王,不知天子。” 高楷微微颔首,假以时日,又是一个董澄。 至于陈昭,迟早沦为亡国之君,大概率下扬凄凉。 正思量时,忽见王寅虎小步奔来,禀报道:“主上,洛阳传来消息,王玄肃请您出兵相助。” “哦?”高楷惊讶,“都畿道形势如何?” 王寅虎一五一十道:“刘竞成出兵三万,攻取怀、陕二州;窦至德率众四万,占据汝、郑二州。” “眼下,都畿道只剩下洛州一隅之地。” 群臣皆惊:洛阳竟如此之快,便有易主危机。 崔皓急切道:“主上,万不可让刘竞成、窦至德这二人拿下洛阳。” 唇亡齿寒,无论哪一家得逞,对秦国来说,都是一大威胁。 高楷颔首:“诸位可有良策攻取河东道?” 徐晏清拱手道:“主上,若取河东,必先占据蒲、虢二州。” 这二州与京畿道毗邻,一个可从蒲坂津渡黄河,直达同州,另一个,可经武关,过商州,直取蓝田。 好似两枚钉子,让人如芒在背。 高楷赞同:“传令,召回段治玄,命他与赵喆二人,各领一万兵马,攻蒲、虢二州。” “是!” 杨烨建言道:“主上,刘竞成围攻洛阳,正是大好时机,可经汾河北上,直取并州太原城!” 河东道地势险要,东有太行山,西有吕梁山,正中汾河、沁河、桑干河等河流穿行,呈现出两山夹一川的地貌,素有表里山河的美誉。 并州位居正中,以太原城为治所。拿下此城,河东道可平。 高楷颔首:“我亲领兵马三万,经龙门渡黄河,直取绛州。” 此州北靠吕梁山,南依峨嵋岭,汾、浍二河穿境而过,颇为险要。 拿下此州,便可沿汾水溯流而上,经晋、汾二州,直取并州。 众人自无异议。 “敬德、光焰、杨烨、晏清、许晋,尔等随我同行。”高楷继续说道。 “宇文凯,由你督运粮草辎重。” “窦公、萧公、不韦,有劳尔等驻守长安。”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遵令!”群臣齐声应和。 …… 且说都畿道,陕州,陕县。 刘竞成听闻斥候禀报,笑道:“不出所料,高楷果然出兵。” 冯睿一摇羽扇:“京畿、都畿两道相邻,互为犄角,唇亡则齿寒,高楷怎能坐得住?” 刘竞成点了点头:“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微臣断定,高楷出兵,必先取蒲、虢二州。”冯睿侃侃而谈,“大王可分兵镇守,让他无功而返。” “冯长史此言差矣!”张钊反对,“蒲、虢二州纵然紧要,却比不过并州。” “却要提防高楷经龙门渡黄河,取绛州,沿汾河北上,突袭太原。” 刘竞成悚然一惊,将目光钉在堪舆图上,思考片刻,叹道:“若非你提醒,孤犹在梦中。” 倘若分兵镇守蒲、虢二州,正中高楷下怀,让他从容北上,袭取并州。 冯睿拧眉:“虽如此说,蒲、虢二州亦不容有失。” 毕竟,这二州夹在京畿、河东、都畿三道之间,亦是重中之重。 一旦失守,不光河东道危急,新占据的陕州,也难以保住。 张钊建言道:“大王可令两州刺史,坚壁清野,据守不出。” “时日一长,秦军自会退去。” “可!”刘竞成言听计从。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66章 一网打尽 “又有奉宸司为爪牙,刺探军情,掩盖行迹。” “恐怕难以将他堵截,挡在赵国之外。” 张钊胸有成竹:“依末将愚见,他必亲率兵马,经龙门,屯兵于柏壁,窥视正平城。” “拿下正平城,便可直奔晋州。” “兵法云:致人而不致于人,他想让我等疲于奔命,我等不妨将计就计,前往柏壁设伏,将他一网打尽。” “好!”刘竞成大笑一声,“擒贼先擒王,此计甚妙!” 当下,召集三万大军,直奔绛州——至于陕、怀二州,和高楷麾下五道比起来,不值一提,丢了也不可惜。 何况,窦至德兵临洛阳,王玄肃龟缩不出,只能固守,毫无还手之力。 赵军逶迤而行,忽一日,至闻喜县东南三十里,汤王山。 这里是中条山南端最高峰,层峦叠嶂,风光秀丽。 刘竞成心血来潮,至山顶汤王庙祭拜一番,希冀此行能灭秦兴赵。 这时,闻喜县令拱手道:“大王,绛州广为流传,汤王山北麓有得道高人隐居,其神通广大,算尽天下事,无所不应。” “大王何不延请高人出山辅佐,共谋大事?” 冯睿赞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既有高人在此,大王不可错过。” 刘竞成摇头:“一统天下倚仗的是文德武功,而非法术神通。” “况且,道士和尚既然破门出家,理当清修自守,何必贪恋红尘,插手世间之事?” 闻喜县令不甘心道:“大王,这高人道号希言,自称散人,来自太行山道门大派,修为高深。” “即便无意招揽,也可请他算一卦,占卜此战吉凶。” 刘竞成断然否决:“既然希言,何必多说?” 他一向自恃文韬武略,熟读儒家经典,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喜道士和尚,以为其等蛊惑人心,为祸不浅。 自起兵以来,屡有高人投靠,他一律敬而远之。 闻喜县令无言以对。 张钊称赞道:“大王真知灼见!” 若倚仗法术神通,便可进取天下,哪有武将立身之地? 待刘竞成率军离开,闻喜县令叹道:“有负散人所托,某实在惭愧!” 话音刚落,一道道清气凭空而落,逐渐汇聚成一个羽衣星冠的道人。 “贫道早有预料,你无需自责。” 这人正是希言散人。 他手持拂尘,暗思:刘竞成文武双全,为天下一大枭雄,气运正盛。 本想投靠他,为我正阳派谋取一分功果。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却不料此人自视甚高,藐视我道家弟子,不予一见。 如此一来,只能另谋高就了。 他思绪电转:秦国公高楷,气运昌隆,蒸蒸日上,堪称一方明主。 可惜,麾下已有仙都派、通明派弟子辅佐,并无容身之地。 以他原则,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断然不愿为人作配。 希言散人掐指一算,倏然望向北方:幽州有帝王之气,升腾而起,应在一个赵字上。 观其情形,并无道门清气萦绕,正是投效良机! 念及此,他道一声告辞,倏然化作清风散去。 徒留闻喜县令一人,望着河北道山川,叹道:“大王固执己见,将希言散人拒之门外,殊为不智。” …… 话分两头,绛州、龙门县。 正值天寒地冻,黄河结冰,高楷自龙门轻松渡河,出其不意袭取稷山。 随后,留下一支兵马守御,便马蹄不停赶往正平城。 绛州下辖八县:正平、太平、曲沃、闻喜、稷山、翼城、垣曲、龙门,以正平为治所。 这一日,北风呼啸,寒气侵人。大军来至正平城西南十里外,柏壁,就此驻扎。 这柏壁位于峨嵋岭上,汾河冲击形成阶地,地势高耸,视野开阔,可谓天然屏障。 高楷登上高坡,放眼望去,天地苍茫,忽有一缕黑气袭来,侵蚀大鼎,不由吃了一惊。 “这是……刘竞成?” “他竟从陕州而来,直奔柏壁?” “看来,他已看破我分兵之计。” 想到这,高楷召集众文武,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迅速离开。” 崔皓疑惑道:“主上何出此言?” 正平城尚未攻下,为何匆忙退去? “若不出我所料,刘竞成正往此地而来。”高楷淡声道。 “什么?”群臣皆惊。 徐晏清满脸不解:“刘竞成怎会来此?” “莫非,他已识破我等计策?” 高楷微微点头:“刘竞成颇有用兵之能,麾下又有贤才良将,看破此计倒也不足为奇。” 他看向堪舆图,思考片刻,沉声道:“晏清、光焰,你二人率一万轻骑,至美良川设伏,等候赵军前来。” 这是北上柏壁的必经之地,于此设伏,说不定可重创刘竞成。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遵令!”徐晏清、李光焰二人领命而去。 “杨烨、敬德,你二人率一万兵卒,去攻晋州。”高楷继续说道。 拿下晋州,便可攻取汾州,威胁并州。 “得令!”杨烨、夏侯敬德肃然应下。 待四人离去,崔皓拧眉道:“主上,您麾下只有一万兵卒,是否太过弄险?” 高楷远眺天际,笑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传我军令,立即拔营,前往稷山城。” “另外,让宇文凯将粮草辎重,运到城中。” “是!”唐检匆匆去了。 “稷山?”崔皓迷惑不解,“此城有何特殊之处?” 竟能让主上弃守柏壁? 许晋端详堪舆图、沙盘,忍不住赞道:“主上深谋远虑!” 这稷山城建于台地之上,北界汾河谷地,西界黄河峡谷,东、南为涑水所环绕。 受河流冲刷,形成黄土断崖,高达十五丈,陡峭无比。 台地中央,更有孤峰、稷王二山,东西相对,宛如一双巨眼。 西南拱卫长安、东北屏翰太原,可谓天然防御壁垒。 倚仗稷山城,进可长驱突击,攻取慈、晋、蒲诸州,退可守险无虞。 高楷笑了笑,此前,若非趁夜发动突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绝难拿下此城。 “稷山可为行营所在,转运粮草,囤积辎重,再根据军情,伺机而动。” 崔皓心悦诚服:“主上高瞻远瞩,微臣佩服!”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67章 过不推诿 黄昏时分,刘竞成率三万大军,星夜兼程,来到此地。 冯睿建言道:“大王,将士们昼夜疾驰,不眠不休,已是疲惫至极。” “不妨在此休息一夜,恢复体力,待明日起行也不迟。” 刘竞成微微颔首,正要下令,却见张钊劝阻。 “大王不可!” “美良川位于谷地之中,沟深林密,极易设伏,不可不慎。” 冯睿皱眉:“美良川为绛州腹地,何来伏兵?” 张钊沉声道:“长史可是忘了,此前潼关一战?” “高楷足智多谋,时常料敌先机,我等怎能不做防备?” 冯睿无言以对。 刘竞成闻言,忙不迭地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潼关一战,他大败亏输,这等惨痛教训,他可不想重来一次。 张钊观望片刻,建言道:“如今正是草木干枯时节,极易燃烧。” “大王不妨派人,燃起大火,将这四周密林尽数烧毁。” “若有伏兵,正可将他们逼出来。” “趁他们逃跑时,尽起大军追杀,必能大胜。” “好!”刘竞成从谏如流,“就依此言行事。” 不多时,整个谷地燃起大火,火势熊熊,迅速向四方蔓延。 一处深沟之中,徐晏清大吃一惊:“怎会如此?” 他与李光焰二人,奉主上之命,领一万兵卒在美良川设伏,以逸待劳。 本以为出其不意,定能大败赵军,甚至擒拿刘竞成。 却不料,赵军竟纵火焚烧,让他们一番筹谋落空。 李光焰沉声道:“刘竞成此举,定然识破我等计策。” “火势愈盛,不可在林中久留,否则,儿郎们皆有性命之忧。” 届时,即便不被大火烧死,也会被浓烟窒息。 徐晏清神色一震:“既如此,可迅速撤退。” “不可!”李光焰断然否决,“一旦退兵,必被察觉,到时候,赵军一拥而上,反倒让我等军心大乱。” “不如趁势出谷,与赵军一战。” “反其道而行之?”徐晏清思索片刻,点头赞同,“便依此计行事。” 片刻后,令旗摇动,鼓声如雷,一万秦军悍然杀出。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刘竞成见此,大笑一声:“不出你所料,高楷果然在此设伏。” 张钊先喜后惊:“秦军竟不思逃跑,反而与我等厮杀?” 刘竞成浑不在意:“逃也好,战也罢,结果并无区别,终究覆灭。” 正要下令全军迎战,忽见一员探马飞奔而来,禀报道:“大王,前头传来消息,敌将夏侯敬德率军,进犯晋州。” “什么?”刘竞成倏然一惊,“怎会如此?” 高楷不是屯驻于柏壁,攻打正平城么,怎会如此之快,便进犯晋州? 莫非,正平城陷落了? 冯睿急切道:“大王,晋州不容有失,不如分兵增援。” “不可!”张钊反对,“此为高楷诡计,让我等疲于奔命。” “分兵各处,只会被各个击破。” “不如找到高楷所在,和他一决胜负。” “至于晋州,大王令白刺史暂时坚守即可。” 刘竞成颔首:“此话有理!” “可知高楷正在何处?” 探马回言:“据闻,他率军一万,正屯驻稷山。” “稷山?”刘竞成面色一变,“看来,他想倚仗此城,攻取慈、晋、蒲诸州。” 张钊眉头大皱:“大王,绝不能让高楷得逞。” “杀!” “杀刘竞成!” 便在这时,喊杀声骤然响起,李光焰一马当先,率军冲锋。 刘竞成当机立断:“张钊,你率一万兵卒,在此殿后。” “其余人等,随孤奔袭稷山。” “此外,广召河东、河北二道兵马,听孤调令。” “遵令!”众人皆无异议。 …… 话分两头,绛州、稷山城。 自从来到城中,高楷便派人加固城墙,广积粮草辎重。 又命唐检开仓赈济,抚恤孤寡,使民心归附。 这一日,他本在县衙处置政事,忽觉心神不宁,抬头一望,却见一道黑气,纠缠不休,如附骨之疽,不断晃动大鼎。 他心知不妙,连忙命奉宸司校尉探查刘竞成动向,又登上城楼,遥望东南方。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一个时辰后,一员小校匆匆来报:“主上,美良川传来消息,刘竞成识破伏击之计,命大将张钊困住李将军与徐司马。” “其后,他召集数万大军,直奔稷山而来。” 预感成真,高楷叹道:“刘竞成,果然一大劲敌。” 诸般布置,竟然都被他一一看破,此次,更毅然决然直击要害。 崔皓惊愕万分:“刘竞成竟如此聪颖果断?” 不光看破计谋,更统军来攻稷山,显然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唐检急忙道:“主上,既如此,不如即刻班师回朝,从长计议。” “来不及了!”高楷摇头,“刘竞成大军已至。” 话音刚落,东南天际线外,尘土飞扬,一面面旌旗狂舞,夹杂着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响彻整座稷山城。 唐检骇然:“竟如此之快?” 许晋面色一沉:“想必,刘竞成未在美良川逗留,也未在意夏侯将军突袭晋州,只想竭尽全力,将我等困在此城。” 高楷点头:“刘竞成颇知军事,怎能不晓地理?” “稷山之重,他心知肚明,方才如此果断。” “此次,却是我轻敌大意了。” 他暗暗警醒自己,天下英雄何其之多,绝不能骄傲自大。 崔皓、唐检面露惭愧:“臣等无能!”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他们深受重用,却不能为主上排忧解难,反而落到如今境遇,着实不该。 高楷挥手道:“此为我之过失,与尔等无关,不必自责。” 许晋感慨不已:功不独居,过不推诿,主上当真明主也! 既投明主,自当竭尽所能,助主上摆脱困局。 念及此,他建言道:“主上,刘竞成虽然来势汹汹,却并非无坚不摧。” “我等尚可倚仗稷山城,坚守一段时日,静待转机。” 说着,他忍不住感叹主上先见之明,提早加固城墙,囤积粮草辎重,又安抚百姓,大得民心。 此刻,城中兵精粮足,足以坚壁挫敌。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68章 围点打援 “不如派人召回夏侯将军、李将军,增援稷山。” “不可!”高楷否决,“敬德、光焰二人率军在外,正可牵制刘竞成一部分兵马,让他无法倾尽全力攻城。” “倘若将他们召回,刘竞成必定围点打援,各个击破,使稷山沦为一座孤城,那便危在旦夕了。” “微臣思虑不周。”崔皓颇觉惭愧。 说话间,城外大军汇聚,旌旗招展,将东、南、北三面城门团团围住。 暮色低垂,浓云深重,空气中弥漫着杀伐之气,令人心惊胆颤。 “报!”便在这时,一员斥候大步奔来,惶急道,“主上,龙门易主,落入赵军手中。” 崔皓面色一白:“龙门竟然失守?” 若无龙门,即便冒死突围,也走投无路,无法回返京畿道。 唐检面露惊慌:“这该如何是好?” 众文武皆不知所措。 “镇静!”高楷沉声喝道,“战扬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实属寻常。” “绝不可自乱阵脚,惊慌失措!” “谨听主上教诲!”众人逐渐平复心绪。 许晋建言道:“主上,如今我等落入下风,应当采取守势,暂避锋芒,再缓缓图之。” 高楷颔首:“此言正合我意!” “传我军令,谨守四方城门,不得懈怠!” “敢有抗命不遵,擅自出击者,斩!” “得令!”诸将肃然应诺。 高楷继续说道:“宇文凯,你率城中青壮,打造守城器械,随时取用。” “是!”宇文凯连忙应下。 此刻,南门外,刘竞成远眺前方,笑道:“不枉我费尽心思,终于将高楷困在城中,插翅难逃。” 冯睿称赞不已:“大王先行一步,夺取龙门,切断高楷退路,当真算无遗策。” “如今,我等足有五万兵马,高楷却不过万余人,正可一鼓作气,将他覆灭。” 刘竞成颔首:“孤正有此意。” 正要下令攻城,却见一名骁将拱手道:“大王且慢!” “不如让末将为先锋,挫败敌军士气,使其不击自溃。” “好!”刘竞成看他一眼,朗声笑道,“元翼,你可将一身本领,尽情施展!” “谢大王!”元翼喜不自胜,当即率一千轻骑,直奔瓮城之外。 冯睿目光一亮:“有元将军为先锋,必叫秦军闻风丧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刘竞成颔首:“高楷得意太久,也该尝一尝失败的滋味了。” 此前潼关一战大败,他一直视为奇耻大辱。 如今,正要攻破稷山,擒杀高楷,重振威名,拿下陇右、河西、山南西、剑南、京畿五道,登基称帝。 另一头,元翼勒马伫立,遥望城楼,倏然拈上弓,扣上箭,一连射出三支箭矢。 “咻咻咻!”箭如流星,顷刻间飞上城头,正中三名守卒眼睛。 顷刻间,三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跌落城墙,摔成肉泥。 “元将军神射!”一千轻骑齐声喝彩。 “元翼,孤之飞将军也!”刘竞成见此,仰头大笑。 冯睿赞不绝口:“元将军箭术为军中第一,未逢敌手。” “如此神射,必能叫秦军闻风丧胆,军心大挫。” 刘竞成颔首一笑:“传孤军令,若能射杀高楷,封冠军大将军,赏万金!” 元翼听闻,越发卖力,弯弓引箭不迭,每一箭,必有一人应声而落,无一虚发。 一时间,秦军兵卒面露畏惧,士气跌落。 城楼上,高楷拧眉:“怎能任凭你逞凶,坏我军心?” “拿我弓来!” “是!”唐检面色一肃,奉上巨阙。 高楷持弓在手,眼眸微眯,将弓弦拉成满月,倏然松开五指。 “咻!”一支羽箭划过天穹,径直射向元翼。 霎时间,元翼寒毛直竖,暗叫一声不好,急忙侧身躲避。 可惜,终究迟了一步,被这一箭正中心窝,登时坠落马下。 “元将军?”乍见此景,一千轻骑个个怔愣当扬,半晌后,方才回过神来,慌忙去救。 然而,元翼已然一命呜呼。 “元将军!”众人大惊失色。 “咻咻咻!”便在这时,一支又一支羽箭划破长空,恍如流星天降,直直射入阵中。 每一箭落下,便有一人倒地身亡,无一幸免。 “跑,快跑!”这千余轻骑骇得魂不附体,四散奔逃。 “主上神武!”与之相反,城楼上,响起一阵阵欢呼,士气大振。 崔皓大松一口气,庆幸道:“若无主上,只能任由敌将放肆,灭我军锐气。” 许晋点头附和:“主上允文允武,臣等拜服!” 高楷放下巨阙,淡笑道:“刘竞成虽折损一将,却有五万大军,不可大意。”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是!”众人神色一震。 城外,喝彩声戛然而止,赵军士卒面面相觑,难掩尴尬之色。 上一秒,他们还在为元将军喝彩,高声叫好。 谁能想到,下一秒,元将军便中箭身亡,叫人反应不及。 刘竞成满脸笑容凝固,只觉一股无名火,陡然上涌,险些烧穿心肺。 冯睿亦面色僵硬,觑一眼刘竞成神色,他小心翼翼道:“大王,胜负乃兵家常事,无需……” 刘竞成挥手打断:“孤岂会不知?” “命人收殓元翼尸身,待来日安葬。” “大王仁德!”冯睿忙不迭地道。 过不多久,刘竞成沉声喝道:“传令,在南门外垒起土山,立即攻城。” “得令!”令旗摇动,传讯兵卒来回奔走。 一个个兵卒遵从军令,背负土袋,在护城河外堆起一座座土丘,逐渐向城墙延伸,连成一片。 这是囊土攻城之法,可居高临下,窥探城中形势,待土山填满护城河,直抵瓮城,超越谯楼,诸将士便可仗此杀入城中。 此法中规中矩,颇为常用,唯一可虑者,须得冒着箭雨滚石,前赴后继。 城楼上,高楷淡声道:“唐检,派人缚木,将谯楼加高,以作抵挡。” “是!”唐检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根根圆木,撑起地基,将谯楼一节一节升高。 赵军士卒每将土山堆高一尺,高楷便让人撑起谯楼一丈。 任凭土山节节攀升,始终越不过谯楼。 刘竞成恼羞成怒,喝道:“派人宣告高楷,即便他将谯楼耸入九霄,孤也能破城,取他首级!”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69章 故技重施 高楷听闻,微微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 “唐检,让人告知刘竞成,他有何高招,我皆拭目以待。” “遵令!” 百余个精壮士卒齐齐大叫,嬉笑怒骂,传到城外,刘竞成气得浑身哆嗦。 “竖子,安敢欺我?” 当即命人于北门外,再起土山。 冯睿劝阻道:“大王,囊土攻城之法,难以成功,不如另想他法。” 刘竞成咬牙道:“孤自然知晓。” “北门土山只是掩人耳目,你且派人,于南门外挖开地道,潜入城中,直取高楷项上人头。” “此计甚妙!”冯睿称赞一声,连忙听令行事。 不一会儿,城北人头攒动,飞沙走石,一座座土丘拱起。 城南却静悄悄,惟有千余人驻守,个个无精打采。 城楼之上,崔皓百思不解:“主上已然破解囊土攻城之法,刘竞成为何故技重施?” 高楷淡淡一笑:“无非声东击西罢了。” 许晋眸光一闪,恍然道:“北门外土山,不过是障眼法。” “刘竞成另有诡计攻城,以此作为掩饰。” 崔皓大吃一惊:“这该如何应对?” 高楷观望片刻,笑道:“地上攻城失败,自然要试一试地下了。” “唐检、宇文凯,你二人各自领兵,沿四方城墙,挖开堑壕,派人严守。” “一旦有敌军进驻,即刻斩杀。” “得令!”两人匆匆去了。 挖穿地道,并非一日之功。刘竞成命人昼夜不停,足足十天之后,方才通入城中。 本打算身先士卒,却遭冯睿劝阻:“高楷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大王派一支精兵潜入即可。”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刘竞成颔首同意。 不多时,三千兵卒趁着夜色,悄然钻入地道,一路急行,迅速来到出口。 领头之人一步踏出,尚未来得及欣喜,便面色煞白。 他竟身处一条深长堑壕之中,恰好将地道截断。 抬头望去,一柄柄长刀,绽放雪白之光,映衬得皎洁月华,也黯然失色。 “有伏兵,速……”话未说完,刀光一闪,便见一颗斗大头颅坠地,鲜血四溅。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血腥味迅速蔓延,后续兵卒一个个骇然失色,慌忙向后退去。 人人只顾逃命,你推我搡,却将这狭窄地道挤得水泄不通,个个动弹不得。 “好机会!”堑壕之上,唐检大笑一声,“快按主上吩咐,将柴草点燃,鼓起风箱,叫他们有来无回。” “是!” 众士卒抱来一捆捆薪柴,堆在地道口,点火焚烧。 片刻间,火势熊熊,浓烟滚滚。 又有数十人抬来风箱,卖力拉扯。 这风箱长三尺,宽一尺,高一尺半,为木制,由木箱、活塞、风门构成,盖与帮之间,以马牙榫、钉、胶结合。 只需用手推拉,便可将风吹入地道之中。 这三千赵军,本就乱作一团,此刻,又遭烟熏火燎,登时死伤惨重。 只剩下寥寥百余人逃出地道,哭嚎着向刘竞成回禀。 “什么?”刘竞成惊骇失声,“高楷竟挖了堑壕?” “正是!”众残兵心有余悸,“秦军不光在堑壕设伏,更燃起大火,鼓动大风,以浓烟熏人致死。” “废物!”刘竞成攥紧手掌,忍不住怒喝一声。 本以为倚仗地道,足以神不知鬼不觉杀入城中,砍下高楷头颅。 没想到,高楷竟预先以堑壕抵挡,让他数日谋划,皆付之流水。 接连失利也就罢了,更大跌颜面,叫人情何以堪。 想到这,他恨不得挥刀砍死这些残兵,以泄心头之恨。 所幸,尚存几分理智,让他硬生生压下怒火,挥手喝道:“滚!” “是……是!”百余残兵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下。 “竖子!”刘竞成实在按捺不住,拔刀便砍,身前一方檀木桌案,顷刻间裂成两半。 众文武皆噤若寒蝉,垂头不语。 许久之后,冯睿察言观色,轻声道:“大王暂熄雷霆之怒。” “此计不成,另想他法便是,无需大动肝火。” 刘竞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有何计策,还不快说?” “是!”冯睿连忙说道,“这些时日,微臣绕稷山城仔细观察,发觉城中缺水,家家户户以汾河为生。” “大王不妨派人,至上游,将汾河改道,流经他处。” “如此一来,城中军民无水喝,必然大乱。” “此计不错!”刘竞成面露喜色。 这时,一名郎将拱手道:“大王,汾河改道迁延太久,不如建造吕公车,撞击城墙。”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这是一种攻城战车,体型庞大。 高达数丈,长数十丈,车内分上下五层,每层有梯子相连,可供行走。 整车可载两百名兵卒,配备弓弩、漆枪、陌刀。 进攻时,将车推到城下,车顶可与城墙平齐,配备撞木,狠狠冲击城墙,无坚不摧。 刘竞成从谏如流:“尔等之策,皆有可取之处。” “冯睿,你率众将汾河改道,张启,你命兵械司立即开工造车。” 两种攻城之法,并行不悖,总有一策建功。 “得令!”冯睿、张启凛然遵从。 刘竞成遥望城头,寒声道:“若有援兵前来,即刻清剿。” “这一战,孤定要让高楷全军覆没,身死族灭!” “是!”众人轰然应诺。 …… 却说京畿道、长安城、太极宫中。 自从高楷困于稷山的消息传来,张氏便坐卧不宁,日夜悬心。即便每日求神拜佛,也难以遏制心中忧虑。 杨皎、薛采薇亦心急如焚,只是不便在她面前展露,惟有温言宽慰。 敖鸾看在眼中,柔声道:“姑母不必忧心,鸾儿算了一卦,表哥只是一时困顿,却有惊无险,必能否极泰来。”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也焦急。争霸之路,果然劫难重重。 刘竞成得天命,据有两道四十三州,文武兼备,气运鼎盛,乃是表哥一大劲敌。 这一劫,若能安然度过,自是海阔天空一片坦途,若不能,怕是伤筋动骨,甚至气运大跌! 可惜,她为后宅女子,虽有几分法力,却也插手不得,只能暗自祈祷。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70章 关心则乱 见敖鸾面露惊讶,她喟然道:“昨日夜里,你姑父托梦,说楷儿有此一劫,让我设法相助。” 敖鸾恍然:“原来如此。” 她却是忘了,姑父虽在冥府,却得国公之位,可入梦示警。 杨皎急切道:“阿耶有何良策?” 张氏看向薛采薇:“此事,须得薛将军助一臂之力。” “我这便修书一封,请阿耶出兵。”薛采薇忙道。 “慢来!”张氏制止,“我等皆是深宫妇人,出兵之事,还需与朝臣商议,再作定夺。” 毕竟,出兵打仗涉及方方面面,绝非一句话这么简单。 “阿娘说的是!”薛采薇面露惭愧,“是我莽撞了。” “无妨,你也是关心则乱。”张氏温声道。 她转而吩咐:“兰桂,请窦仪、萧宇、沈不韦三位郎中,至武德殿一见。” 她为高楷生母,秦国太夫人,自然有权召集朝臣。 “是!”兰桂匆匆去了。 一刻钟后,武德殿中,张氏端坐玉榻,身前悬着珠帘,沉声道:“你们皆是我儿肱骨之臣,如今,他身陷险境,还请诸位相助。” 她起身深施一礼。 “使不得!”三人连忙下拜,“不敢当太夫人大礼。” 窦仪郑重道:“主上委以重任,将长安城军民托付于我等,自当尽心竭力。” “为主上排忧解难,乃分内之责。” 萧宇附和道:“窦郎中所言极是。” “我等三人早有商议,救主上于水火之中,还请太夫人定夺。” 高楷困于稷山城,他们同样忧心,正议定一策,预备入宫请张氏示下。 张氏忙道:“你们有何良策,尽管说来。” 沈不韦拱手道:“太夫人,我等计议,请薛将军率兵,解稷山之围。” 张氏面露喜色:“这倒是巧了,我正有此意。” 倒是不谋而合。 当下,众人议定,传令薛衍,命他率兵三万,直奔绛州。 …… 且说都畿道、洛阳、豫国公府。 王玄肃感慨道:“高楷困于稷山城,动弹不得,怕是凶多吉少。” “论统兵作战,终究是刘竞成,更胜一筹。”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皇甫懿赞同道:“高楷热衷于弄险,四处出击,使敌人疲于奔命。” “然而,刘竞成快刀斩乱麻,直击要害,将高楷堵在城中,围点打援,又切断龙门渡口。” “高楷困守一隅,若无外援,必是死路一条。” 堂中群臣纷纷点头。 封长卿暗叹:稷山一战,刘竞成棋高一着,秦国公不敌,恐怕九死一生了。 凌霄子颇觉惋惜:世间争龙,不成即死。 可怜秦国公正当盛时,却遭逢刘竞成这一大劲敌,难逃劫数。 正叹息时,忽见王玄肃意气风发:“刘竞成与高楷死战,无暇分心他顾,孤正可趁机收回陕、怀二州。” 皇甫懿笑道:“不光如此,窦至德亦然退兵,豫公不妨将汝、郑二州一齐收复。” “我正有此意!”王玄肃大笑一声,“便由你率军,将四州收回。” “遵令!”皇甫懿连忙应下。 另一头,河南道,汴州,开封县。 窦至德恼恨不已:此前征伐都畿道,接连夺取汝、郑二州,直趋洛州。 恰逢高楷攻打河东道,使刘竞成不得不退返,只剩下他一家,兵临洛阳城下。 本打算一鼓作气拿下洛阳,全据都畿道。却不料,柴让死灰复燃,竟攻取滑州,反攻开封,逼得他不得不退兵。 这大好机会,白白断送,怎不叫人气愤? 如今,他虽采用孙循计策,击退柴让,却也让王玄肃谋得喘息之机。 想要再攻洛阳,却又担心柴让卷土重来,偏偏屡次围剿,皆无法将他彻底覆灭。 一时间,竟进退两难。 黄仙芝察言观色,建言道:“大王,柴让不过是疥癣之疾,委派一人率兵清剿即可。” “当务之急,需趁刘竞成与高楷死磕,拿下洛阳,平定都畿道。” 窦至德颇为意动。 “不可!”孙循直言反对,“古人云,攘外必先安内。” “若不将柴让剿灭,即便拿下洛阳,也永无宁日。” 黄仙芝讥讽道:“孙纳言既有妙计,何不献上?” “为何屡屡让柴让逃脱,东山再起?” 孙循哑口无言。 窦至德叹道:“柴让不足为虑,倒是这徐智远,阴险狡诈,诡计多端,须得优先除去。” 徐智远出身齐州大族,腹有韬略,却家道中落,生活困窘,不得已做了个教书先生。 又因家乡大旱,随乡人逃荒,辗转来至滑州,与柴让一见如故,获封录事参军,为他出谋划策。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此后,屡屡识破孙循计策,并将计就计,致使窦至德连番大败。 黄仙芝眼珠一转:“大王勿忧,依微臣看来,徐智远鹰视狼顾,绝非屈居人下之辈。”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大王不妨设反间计,令二人自相残杀。” 窦至德好奇:“如何反间?” 黄仙芝娓娓道来,惹得他连连点头,大笑道:“此计甚妙!” “若能一举铲除徐智远这个心腹大患,顺势斩杀柴让,平定滑州,你当居首功。” “大王免谬赞了,微臣愧不敢领受。”黄仙芝满脸骄矜之色。 孙循垂头不语,心中却是嫉恨。 窦至德憧憬道:“惟愿高楷与刘竞成两败俱伤,孤便可夺取太原,占据长安,得神州大半疆土。” 黄仙芝笑道:“高楷在劫难逃,但困兽犹斗,必不会让刘竞成好过。” “这神州大地,能者居之,理当由大王一统,开创新朝!” “承你吉言!”窦至德仰头大笑,志得意满。 …… 数日后,河东道,绛州,稷山城。 高楷正于城楼观望,忽见唐检匆匆来报:“主上,大事不妙!” “汾河极速干涸,城中军民已无水可取。” 高楷吃了一惊:“是何缘故,可曾派人去查?” 唐检摇头叹道:“赵军围三阙一,惟有西门无人防守,只是,末将恐有伏兵,不敢派人去一探究竟。” 高楷微微蹙眉,刘竞成熟读兵法,这围城之计自然了然于胸,不会出现任何破绽。 西门出不得,只能另想他法了。 这时,崔皓迟疑道:“主上,微臣这些时日,遍观稷山县志,倒是发觉一处不利。” 高楷眸光微眯:“有何不利?”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71章 以柔克刚 “然而,稷山地处下游,一旦敌军从上游,堵截河水,甚至,将汾河改道,我等将再无水可饮。” 宇文凯大惊失色:“这该如何是好?” 若无水喝,城中岂不大乱? 唐检忧心忡忡:“如今,只能期盼天降大雨,解燃眉之急。” 只是,众人望一眼万里晴空,皆愁眉不展。 高楷摇头:“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天时之上。” 他下了城楼,在城中走访一圈,倏然笑道:“天无绝人之路。” “刘竞成将汾河改道,想让稷山不攻自破。” “殊不知,即便无河水,也有地下水可取。” 唐检目光一亮:“主上之意是,凿井?” “正是!”高楷点头,“你去召集城中百姓,择适宜之地,凿井取水。” “遵令!”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许晋赞道,“刘竞成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也徒劳无功。” 高楷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见招拆招罢了。” “须得警惕刘竞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勿要懈怠。” “是!”众人心悦诚服。 南门外,赵军大营。 刘竞成正等候城中大乱的好消息传来,却不料,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当头一棒。 “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道,“城中竟安然无恙?” “正是……”斥候战战兢兢。 “这又是为何?”刘竞成咬牙。 “据闻……据闻高楷命人,开凿水井,让百姓取地下水饮用。” 斥候的话,仿佛一柄重锤,砸得刘竞成眼冒金星。 本以为汾河改道,无水喝必能让城中大乱。 谁曾想,高楷简简单单一招挖井取水,便让他前功尽弃。 先前百般筹谋,派人费时费力改道汾河,此刻竟全成了笑话。 想到这,他再也控制不住怒火:“高楷,欺人太甚!” 他拔刀便砍,可怜这斥候,成了出气筒,登时一命归西。 帐中群臣屏息凝神,生怕遭受池鱼之殃,无一人敢劝。 良久之后,刘竞成喘着粗气,喝道:“速速将吕公车运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若不能破城,唯你是问!” “是……是!”郎将慌忙应下。 过不多时,三百个精壮士卒,推着吕公车,缓缓靠近瓮城。 这战车形貌狰狞,遍布锋锐器械,寒光凛凛,又体型庞大,在平地上蠕动,好似洪荒巨兽,直欲择人而噬。 城中守卒,皆望而生畏。 “这是何物?”崔皓面色一变。 宇文凯端详许久,惊骇道:“吕公车?” “这如何可能?” 吕公车制造方法失传已久,只在史书工笔中残存只言片语,难寻全貌。 他一向引以为憾,翻遍古籍试图将其还原,可惜,始终不得要领,也无线索。 没想到,此刻竟重现天日。 许晋眉头紧皱:“此战车可有弱点?” 以弱胜强,须得从破绽下手。 宇文凯摇头一叹:“吕公车浑然一体,无坚不摧,根本无法抗衡。” “如今,只能以瓮城抗下撞木冲击,不致牵连内城,否则……” 即便他奉主上之命,提前加固城墙,也无把握,抵抗吕公车。 眼见城外庞大战车一步步靠近,众文武皆面色煞白。 高楷怡然不惧,笑道:“万物相生相克,吕公车纵然强横,绝非无懈可击。” “主上有何计策?”崔皓满含期待。 “唐检、宇文凯,你二人率众,取粗布麻衣缝制成幔,挂在南门谯楼上。” “任其垂落,与城墙隔开三尺之距。” “吕公车攻向何方,便将布幔移至何处。” “遵令!”两人领命而去。 崔皓不解:“这区区布幔,怎能抵抗吕公车?” 许晋思考片刻,既惊且叹:“好一个以柔克刚!” “崔侍郎莫要小看,这布幔看似柔弱,却如水一般,足以化解吕公车大半冲力,使之沦为普通器械,无损城墙。” 崔皓将信将疑。 过不多久,谯楼上,一条长达数丈的布幔,倏然垂落,随风轻轻摆动。 赵军士卒见此,个个放声大笑,嘲讽高楷黔驴技穷,竟妄想以几块布,挡住吕公车。 刘竞成冷笑道:“高楷也有昏招迭出之时,当真可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冯睿附和道:“高楷不过井底之蛙,不知主上战车之威,竟如此托大。” 刘竞成冷哼:“城破之时,必叫他化为齑粉,泄我心头之恨!” 说话间,三百个精壮士卒,猛然推动吕公车。 只见其轰隆作响,排山倒海一般,狠狠撞向瓮城。 众人满脸狞笑,期待战车将布幔撕成粉碎,再将城墙震塌,使秦军士卒抱头鼠窜、高楷如丧考妣。 这等扬景,光是想想便叫人激动难抑。 只可惜,事与愿违! 这庞大战车撞在布幔之上,好似阳刚男子见到妙龄少妇,当即沉醉温柔乡中,不可自拔。 不光冲势大减,软绵无力,更摇摇晃晃,仿佛喝醉酒一般。 “这……”赵军士卒面面相觑,皆不敢置信。 号称无坚不摧的吕公车,竟被些许布幔阻挡,不得寸进。 城楼上,崔皓见此,又惊又叹:“主上智计百出,微臣钦佩之至。” 群臣尽皆折服。 高楷笑了笑:“若不出我所料,敌军必有后招,且小心应对。” “是!” “怎会如此?”南门外,刘竞成满脸笑意消失无踪,浓浓惊愕取而代之。 搜寻能工巧匠,费尽千辛万苦造出来的吕公车,未能建功也就罢了,竟如此不堪。 传扬出去,叫他颜面何存? 冯睿惊魂未定,倏然醒悟:“布幔至柔,战车至刚,这……莫非是以柔克刚?” “废物!”刘竞成勃然大怒。 郎将雷思廉急忙道:“大王暂熄雷霆之怒,只需将布幔除去,吕公车定能建功。” 刘竞成强压怒火:“有何计策,还不快说?” “是……是!”雷思廉不敢迟疑,“依末将愚见,可取松枝浸润油脂,绑在长杆之上点燃,延伸至瓮城。” “不光除去布幔,更能烧毁谯楼。” 刘竞成怒气渐消:“既如此,还不快去?” “遵令!”雷思廉匆匆去了。 不一会儿,数条长杆高高升起,坠向城墙,杆头火焰熊熊,黑烟滚滚,迅速靠拢布幔,攀上谯楼。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72章 尸位素餐 许晋笑道:“此招显而易见,妄想除去布幔,烧毁谯楼。” “微臣不才,正有一计反制。” “哦?”高楷好奇,“愿闻其详。” 许晋娓娓道来:“我等可派人,将弯刀绑在竹竿上,割断松枝,除去火源。” “此计不错!”高楷笑道,“你大可施为。” “是!”许晋拱手领命。 片刻后,一根根竹竿,从城楼探出,竿头弯刀一挥,便见松枝咔嚓一声断裂,火把坠落,只剩下一截空空如也的短杆,摇摇欲坠。 崔皓赞道:“许参军妙策,果然奏效!” “崔侍郎谬赞!”许晋满脸谦逊,“我不过效仿主上,微末之劳。” 唐检面露喜色:“如此一来,刘竞成必然无法可想,也该消停了。” “这可未必。”高楷远眺天色,淡声道,“夜间派人轮流巡视,不得松懈!” “得令!” 城外,赵军大营,众文武深深低下头去,鸦雀无声。 惟有刘竞成一人气得发狂,撕碎堪舆图、踢倒沙盘、砍断甲胄,却犹不解气,一迭声命人将雷思廉推出辕门,斩首示众。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雷思廉磕头不止。 冯睿连忙劝阻:“大王,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可一怒而擅杀大将,让高楷得意!” 刘竞成恢复几分理智,喝道:“滚!” “谢大王!”雷思廉惶惶如丧家之犬,急忙退出营帐。 刘竞成环顾众人,咬牙切齿:“孤受这等奇耻大辱,尔等尽是酒囊饭袋,竟无一人建言献策么?” 群臣相顾,皆满脸羞惭。 半晌之后,秘书郎姚永吉拱手道:“大王勿忧,微臣有一计,必能一雪前耻。” “还不快说,等孤请你不成?”刘竞成冷哼一声。 “微臣不敢……”姚永吉忙道,“大王不妨派人,在东门外,挖开二十条地道……” 不等他说完,刘竞成便挥手打断,喝道:“故技重施,有何用处?” “请大王听微臣说完!”姚永吉硬着头皮道,“这二十条地道,不必通往内城之中,只需挖到城墙之下,以梁柱撑起。” “届时,派人放火一烧,地道塌陷,城墙必不能保。” 刘竞成神色一震:“此计尚且不错!” “便如此施为,由你监督。” “是!”姚永吉不敢不应。 是夜,太阴隐匿,群星寂寥,伸手不见五指。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一万精兵不眠不休,于东门外挖穿地道。 这一番动静,引起奉宸司小校警觉,连忙上报。 唐检不以为意,笑道:“刘竞成技穷了,竟重蹈覆辙。” 高楷仔细询问一番,眸光闪烁:“此计可不同寻常,不能大意。” “唐检,你率军在东面城墙内,扎下木桩,围成栅栏,再以铁蒺藜缠绕,以防城墙塌陷。” 唐检神色一凝:“主上可是怀疑,赵军设法从地道,震塌城墙?” 高楷微微点头:“有备无患,你且去布置。” “遵令!” 数日后,赵军终于将二十条地道,尽皆挖到城墙之下,以梁柱托起。 随姚永吉一声令下,数十个小卒聚薪柴,点燃火把,熊熊大火迅速将梁柱吞噬,蔓延地道。 “轰隆!”霎时间,大地颤动,城墙轰然塌陷,掀起一阵阵烟尘瓦砾。 刘竞成大喜过望:“此计果有奇效。” “姚永吉,你立此大功,孤重重有赏!” “谢大王!”姚永吉满脸喜色。 只可惜,众人面上喜色持续不过一刻,便迅速凝固。 烟尘散去,城墙虽然塌陷,露出的却并非一片坦途,反而是一排排栅栏,夹杂着不计其数的铁蒺藜,泛着点点寒光,让人头皮发麻。 “这怎么可能?”姚永吉惊愕失色。 原以为城墙塌陷,必是一马平川,可长驱直入,覆灭秦军,斩杀高楷。 谁能料想,他们所作所为,皆在高楷掌控之中,一一反制。 纵然出尽百宝,也无一灵验。 这叫人情何以堪? “高楷!”刘竞成一字一句道,“若不杀你,孤誓不为人!” 众文武眼观鼻、鼻观心,羞愧难当。 “微臣无能,请大王降罪!”姚永吉满脸灰白。 刘竞成满腔怒火上涌,一时冲昏头脑:“来人,将这废物砍了!” 冯睿急忙劝说:“大王,姚秘书此计虽未奏效,只因高楷狡诈,却非他一人之过。” “还请大王宽恕,让他将功赎罪。” 刘竞成喝道:“尔等皆是尸位素餐之辈,枉费孤百般信任,竟无一人为孤分忧,反倒让孤为人耻笑。” “该当何罪?” 他率五万大军,围困稷山这一座小城,足足一月之久,使尽浑身解数,竟无尺寸之功,反而接连失利,沦为笑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怎不叫人恨怒欲狂? 众人慌忙跪下,磕头道:“臣等无能,请大王恕罪!” “废物!”刘竞成攥紧双拳,额头青筋直跳。 若非一丝理智尚存,他早已命人,将这一个个夸夸其谈之辈,斩尽杀绝。 一刻钟后,冯睿察言观色,见他怒气稍减,忙道:“气大伤身,还请大王息怒。” “微臣另有一计,可使城中民心自乱。” “说!”刘竞成面色冷酷。 冯睿压低声音:“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大王不妨派人,向城中军民许诺,斩杀高楷归降者,可获高官厚禄,乃至爵位。” “以重利诱之,必有人动心。” 刘竞成缓缓点头:“但愿此计成功。” 思考片刻,他命人取来绢布,提笔写下一行大字:告稷山军民,杀高楷归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邑万户、赏绢帛一万匹。 否则,城破之时,满门诛绝,勿谓言之不预! 随后,让军中善射者,射入城中。 过不多时,城楼上,一员小校飞奔来报:“主上,城外射来此物,请您一观。” “哦?”高楷好奇,“刘竞成又有什么招数?” 接过绢布一观,他摇头失笑:“威逼利诱,下策也!” 众文武传阅,齐声笑道:“刘竞成无计可施,只能以此动摇我等军心。” 高楷思忖片刻,展开绢布,在背面写道:告赵军将士,斩刘竞成者,一依此赏! 其后,让唐检射出城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崔皓笑道,“可谓礼尚往来!” 众人皆笑,只看刘竞成如何应对。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73章 青黄不接 “竖子,竟如此辱我!”他抓起绢布,一把撕得粉碎。 “既不愿降,待城破之时,屠城三日,鸡犬不留!” 群臣皆无异议。 接下来三日,暴雨如注,刘竞成决定死磕到底,率大军将四方城门团团围住,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进出。 “外无援兵,纵然你有些许粮草,又能撑到几时?”刘竞成神色冰寒。 “高楷,孤便将你困在城中,亲眼见你活活饿死!” “再踏破长安,毁你宗庙,诛你三族!” 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洗刷耻辱! 冯睿心中暗叹:大王被仇恨蒙蔽双眼,殊不知,将士们亦然疲惫不堪。 这一月以来,堆土山、挖地道、造吕公车、改道汾河,昼夜不休,轮番上阵。 将士们皆是血肉之躯,怎能承受这无休无止的驱使? 更何况,攻城之法尽皆失败,无一奏效,以致士气沦丧,人人怨声载道。 连日大雨更雪上加霜,使数千之众感染风寒,有愈演愈烈之势。 大营之外,尸体堆积如山,恶臭扑鼻,甚至,隐约有爆发疫病的迹象,牵连全军。 群臣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无一人敢劝。 只因上一个劝谏之人,脑袋正高悬于辕门,死不瞑目。 “大王便如输红眼的赌徒,不扳回一局,绝不甘心。”冯睿喟然长叹。 “只是,军心涣散,再强行驱策,必有哗变之忧。” 念及此,他修书一封,交予一名亲卫,目送他钻入浓浓夜色之中。 “事到如今,惟有张钊,方能劝说大王罢兵。” 他虽嫉妒张钊,却不得不承认,此人有勇有谋,远胜于他。 倘若张钊在此,大王绝不至于连番失利,毫无寸进。 待来日,一旦事有不谐,若得张钊增援,也可救大王于危难之中。 …… 稷山城中,县衙内,高楷沉声问道:“还有多少粮食?” 这旷日持久地对峙,不光赵军士卒强弩之末,秦军亦疲惫不堪。 他虽然让宇文凯提前运来一批粮草,却也支撑不住天长日久地消耗下去。 总有告罄之时。 宇文凯神色凝重:“主上容禀,城中粮食消耗甚巨,至多供应三日。” “三日后,只能吃米糠、麦麸,聊以充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至多三日?”高楷心中一沉,这可不妙。 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力气上阵厮杀,遑论这遥遥无期的守城。 一旦粮食吃尽,不光军心大乱,城中百姓也会动荡不安。 届时,整个稷山城不攻自破。 想到这,他眉头大皱。 唐检咬了咬牙:“主上,不如派人向百姓征粮,撑过……” “不可!”高楷断然否决,“眼下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城中百姓自顾不暇,尚有诸多人家忍饥挨饿。” “怎能派人征粮,断送民众性命,将军纪毁于一旦?” “是……”唐检连忙掐灭念头。 “即日起,我用一顿膳食便可。”高楷嘱咐道,“将省下来的口粮,分予将士。” “这如何使得?”崔皓连忙劝阻,“主上身为三军主帅,背负万民之望,绝不可伤了身体。” “微臣为文人,无力浴血厮杀,愿将膳食分予将士们。” “你身体羸弱,每日膳食不可缺乏。”高楷摇头,“莫要再说此话。” 宇文凯、唐检、许晋纷纷拱手,愿缩减粮食。 高楷心中一暖:“我得大家辅佐,实在三生有幸。” “不过,你们每日事务繁重,案牍劳形,怎可忍饥挨饿?” “我正当壮年,并不要紧。” 见众人想要劝阻,他斩钉截铁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说。” “是……”众人只能按下不提。 许晋暗道:难怪将士们坚守良久,精疲力竭,却无一人口出怨言。 有这等仁主,何愁大事不成? 随后三日,秦、赵两军默默对峙,各自忍耐,只看哪一方先撑不住。 刘竞成遥望城头,冷笑道:“大势在孤!” “秦军粮食吃完,必将大乱,纵然一时顽抗,又能坚守到何时?” 人终究抵不过饥饿,饿极了的人,与野兽无异。 想到这,他志得意满。 入夜,玉兔隐匿,群星璀璨。 高楷登上谯楼,仰观天象。 东南方,一颗白星大放光明,无数气机环绕,隐约凝成蛟龙之状,四周群星拱卫,如奉太阴。 “刘竞成气运正盛,一时半会,并无衰落之相。”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高楷眼眸微眯,转头望去,正北方,一颗赤星冉冉升起,虽无法与白星媲美,却有蒸蒸日上之势,仿佛初升之旭日,喷薄无穷赤光。 其中,更有一道道清气若隐若现。 “这莫非是……赵德操?” 高楷玩味一笑:“此人气运不凡,不愿屈居人下,又得道家高人辅佐,难怪有此困龙升天之势。” 思索片刻,他转向正南方。 这里群星荟萃,又争锋相对,倒是颇为热闹。 都畿道上方,一颗玄星镶嵌在天宇之中,虽有一道道气机环绕,却颇为黯淡,更有摇摇欲坠之感。 “王玄肃若在太平时节,倒可成为守成之主。” “然而,身逢乱世,却难以保全。” “偏偏坐拥都畿道,占据洛阳,正如小儿闹市持金,怎不叫人觊觎?” “虽有数位贤才良将辅佐,却不能尽用,难逃覆灭的下扬。” 高楷摇头一叹,又见河南道上方,一颗黄星高悬,照彻半边夜空。一道道气机盘旋,隐约有蛟龙腾飞。 “窦至德据有河南道,气运昌隆,果然不凡。” 视线移动,黄星四周,却有诸多星辰交相辉映,个个大放光芒,不甘示弱。 “中原大地,果然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竟有如此多英雄豪杰。” “看来,河南道必有大乱,窦至德若想彻底平定,少不得花费一番功夫。” 便在这时,九霄之上,忽有一颗璀璨星辰划过,洞穿夜幕,径直坠向神州大地。 “这是……陨石?”高楷吃了一惊,凝神观察其轨迹,竟正对南门外五里——赵军大营所在。 “转机已至!”他淡淡一笑,唤来众文武,沉声道,“传令全军,立即出南门,夜袭敌营。” 众人皆大惑不解,主上坚守至今,未曾有丝毫动摇,今夜为何改弦更张?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74章 天降陨石 “是……”诸将不敢怠慢,连忙前去召集大军。 不多时,南门轰然大开,高楷身披明光铠,手持千牛刀,一马当先杀向赵营。 身后,唐检、许晋及万余兵卒,紧紧相随。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赵军士卒,连忙上禀。 刘竞成听闻,大笑一声:“高楷缺粮,果然沉不住气。” “今夜,便是他死期!” “传孤军令,准备迎敌!” “得令!”诸将齐声应和。 然而,秦军突至五百步外,便裹足不前,安静相候,让人摸不着头脑。 冯睿迷惑不解:“高楷这是何意?” 既来突袭,为何至营外止步,岂非引颈受戮? 刘竞成冷笑一声:“他行事冲动,必然追悔莫及。” “此刻,若鸣金收兵,必遭人耻笑,若兴兵来战,又心怀恐惧,自是进退两难。” “哼,世人皆传他英明神武,每战必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如今一看,不过是徒有其表,名不副实。” 说着,放声大笑,毫不掩饰讥讽之意。 诸将闻言,亦冷嘲热讽、嗤笑不断。 秦军将士见此,个个义愤填膺,迫不及待请战。 只是,高楷一概不许:“传我军令,敢有冲动出战者,斩!” 诸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唐检忍不住问道:“主上,既到营前,为何不战?” 畏缩不前,凭白遭人耻笑,岂非不智? 许晋亦然不解:“不知主上有何妙计?” “并无妙计,惟有天时。”高楷微微一笑。 “天时?”诸将满头雾水。 高楷抬手一指:“尔等一看便知。” 众人抬头望去,个个惊愕万分:“陨星?” 唐检急忙道:“主上,陨星将落,还请速速退去,以免遭受波及。” 许晋亦然劝说:“天灾无情,难以捉摸,请主上暂避一时。” 高楷摇头一笑:“不必忧心,这颗陨星将至赵营,于我等无碍。” 众人将信将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正惴惴难安时,忽见高楷眼眸一眯:“来了!” 众文武循声望去,电光火石之间,一颗炽白亮星,划过长长弧线,轰然坠入赵营。 即便远隔五百步之遥,众人亦觉天摇地动,一道道劲风扑面而来,裹挟满天烟尘。 “天灾之威,恐怖如斯!”众人面色发白,心跳如擂鼓。 另一头,赵营之中,刘竞成率三万大军,披坚执锐,持刀带枪,正要杀向秦军。 这时,忽有一道道惊呼响起:“那是何物?” 冯睿循声望去,骇得魂不附体:“大王,陨星……陨星将落,快……快退!” 刘竞成仰头一观,满脸血色尽数褪去:“陨星?” “怎会有陨星突至?” 只是,这等危急时刻,自然无人解惑。 相反,三万赵军士卒乱作一团,叫嚷着四散奔逃。 即便姚永吉、雷思廉等人大呼喝止,也丝毫无用。 这可是陨星,天公发怒,谁敢与之抗衡,活得不耐烦了么? 冯睿慌忙叫道:“大王,祸事临头,速速撤退要紧!” 刘竞成如梦方醒,一迭声道:“速撤,快!” 可惜,不等军令传递,陨石已然落下,正中中军大营。 霎时间,营帐化为齑粉,大地震动,裂开一道道缝隙,不知多少人站立不稳,摔成一团。 这猛烈的冲击尚未停止,掀起飞沙走石,滚滚烟尘,无数士卒惨叫着一命呜呼。 角落处,一名小校抱头鼠窜,好不容易躲开天灾,却一时不慎,被一根草茎绊倒在地。 他痛叫一声,挣扎着撑起身体,却不料,一个又一个小卒踩踏而过,将哀嚎、求救声,掩埋在泥地里。 片刻后,原地再无人形,只有一滩肉酱。 赵营之外,许晋眼见一片乱象,既惊且叹:“天灾人祸之威,果然恐怖。” 唐检点头称是:“刘竞成虽有数万之众,经此一劫,亦溃不成军。” 两人不约而同庆幸,若非主上制止,他们也难逃一死。 只是,主上如何得知,陨星将至,提前出城袭营? 高楷并未解释:“唐检,你率三千骁骑,绕到赵军后营,截断刘竞成退路。” “其余人等,随我追击。” “遵令!”诸将肃然应下。 前方,刘竞成于混乱之中,只来得及聚拢五千亲卫,便慌不择路,向营外奔逃。 冯睿急切道:“大王,高楷率军虎视眈眈,若出前营,必定落入陷阱。”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刘竞成猛然惊醒:“孤竟忘了此事!” 连忙下令,向后营撤退。 “杀刘竞成!” 待众人拨马转头,忽闻一阵阵喊杀声,如阎王爷索命,叫人寒毛直竖。 刘竞成转头一望,骇得面无人色:“高楷?” 正如冯睿所料,高楷怎会放过这大好时机? “刘竞成,你已无路可逃,还不束手就擒?”便在这时,一声暴喝响彻四方。 刘竞成咬了咬牙,猛甩长鞭,胯下骏马吃痛,撒开蹄子亡命奔驰。 “咻咻咻!”一轮又一轮箭矢,恍若流星天降,不断有人惨叫着坠落马下,成为一具尸体。 这五千亲卫倒也弓马娴熟,临危不乱,虽然兵败,却并未崩溃,反而拱卫着刘竞成,疾速逃往后营。 眼看着便要逃出生天,众人面上皆浮现出喜色。 这时,刘竞成倏然勒马止步,沉声喝道:“转道,往右营突围。” 冯睿迷惑不解:“这是为何?” 出了后营,便可直往正平城,逃出生天,大王为何止步不前? 刘竞成冷声道:“高楷阴险狡诈,见我等军心大乱,怎会不派人于后营设伏?” “不如出右营,前往柏壁。” “大王深谋远虑。”冯睿称赞道。 事不宜迟,数千残兵紧随刘竞成,匆匆逃出右营。 片刻后,马蹄声骤然响起,三千秦军倏然而至。 唐检远眺一眼,喝道:“追!” “莫要让刘竞成跑了!” “遵令!” 前方,刘竞成策马飞奔,忽见一员斥候来报:“大王,后头有数千兵马追来,领头者,却是唐检。” 冯睿又惊又叹:“果然不出大王所料。” 他暗自庆幸:若非大王及时转道,数千儿郎皆踏入陷阱。 刘竞成拧眉:“冯睿、姚永吉,你二人率军在前。” “雷思廉,你随孤殿后。”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75章 未卜先知 “您为赵国之主,身负众望,怎可轻涉险境?” “微臣不才,愿领兵殿后,与唐检决一死战。” 姚永吉、雷思廉亦然劝谏。 刘竞成挥手打断:“孤意已决,尔等勿要多言。” 他面色青黑,发髻杂乱,双眼布满血丝,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容反对。 当下,亲领一千轻骑,缀至末尾。 冯睿、姚永吉无奈,只能听命行事。 过不多久,唐检率军追来,正见此景,不由赞叹:“刘竞成战在前,退在后,难怪得将士用命。” 狭路相逢,两人交战一番,他却并非刘竞成对手,只能眼看赵军且战且退,逐渐来至柏壁。 正紧追不舍,忽见流星马来报:“唐将军,主上有令,穷寇莫追,且停步!” 唐检面露惊诧:“这是为何?” 刘竞成虽有担当,却不过四千残兵,何不一鼓作气,将他覆灭? 流星马拱手道:“主上有言,刘竞成命不该绝,必有猛将来救?” “猛将来救?”唐检越发疑惑。 虽不甘心,然而军令如山,只能遵从。 不一会儿,烟尘遮天,一阵阵马蹄声响彻夜空,却是高楷率军突至。 唐检按捺不住:“主上,赵军已是强弩之末,为何不乘胜追击,斩杀刘竞成,毕其功于一役?” 高楷勒马伫立,淡声道:“赵军是强弩之末,我等亦精疲力竭。” “况且,刘竞成气运正盛,必有猛将挽救于危难之中。” 许晋思忖片刻:“主上所说,莫非是张钊?” 唐检脱口而出:“张钊怎会来此?” 主上委派李将军、徐司马领一万兵卒,于美良川设伏,虽然让刘竞成识破,但怎会不敌张钊,反叫他脱逃? 高楷远眺天色,见东方熹微,朝霞漫天,一片片彩云随风飘荡,不由淡笑道。 “莫要小瞧天下英雄。” “刘竞成虽然逃得一命,但未必次次都能逃脱。” “待儿郎们养精蓄锐,再与他决一死战不迟。” “是!”众人领命。 恰在这时,一名小校飞奔来报:“主上,长安传来消息,太夫人,窦、萧、沈三位郎中合议,命薛将军率兵三万渡黄河,前来增援,此刻正在龙门。” “好!”高楷笑容满面,“你去告知薛公,稷山之围已解,让他率兵攻打慈、隰二州。” “若诸事顺利,拿下二州之后,便进军汾州。”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是!” 许晋转念一想:“主上之意,打算在汾州,与刘竞成决战?” “正是!”高楷淡笑道,“汾州有雀鼠谷之险,是北上太原的必经之地。” “若不出我所料,刘竞成不会在此停留,必然汇合张钊,前往汾州。” 若非麾下兵卒缺乏,又颇为疲惫,他必率军追击。 唐检疑惑道:“绛、汾二州之间,尚有晋州阻隔。” “若不拿下此州,恐怕寸步难行。” 许晋笑道:“唐将军莫非忘了,主上早已派遣杨长史、夏侯将军,前去攻打晋州。” 唐检恍然:“末将竟忘了此事!” 他心中暗赞:主上算无遗策。 高楷笑了笑:“传令,命光焰、晏清二人,领兵攻取泽、潞二州。” “另外,让赵喆、治玄,拿下蒲、虢二州。” 拿下这几州,便可从容北上,一路打到刘竞成老巢——并州太原城。 “遵令!” …… 三十里外,柏壁。 刘竞成率领残兵,匆忙退至此地,据险而守。 环顾左右,三万大军,竟只剩十分之一,且个个狼狈不堪,不由悲从中来。 为了赢得此战,他将河东道诸州兵卒,尽数召集,又费尽心思,将高楷围在稷山。 本以为足够覆灭秦军,斩杀高楷。 然而,谁能料到,竟在稷山城外折戟沉沙,不得寸进。 更因天降陨星,而大败亏输,九死一生。 想到这,他满脸灰白,暗自垂泪。 冯睿、雷思廉、姚永吉见此,连忙出言宽慰。 便在这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惶恐道:“大王,高楷率军追来了!” “这该如何是好?”众人大惊失色。 小小柏壁,怎能挡住高楷兵锋? 刘竞成止住哭声,咬牙道:“天命不眷,孤自当与高楷决一死战!” 他一声令下,重新披挂上阵,等候秦军前来。 然而,不见高楷身影,却有一支兵马,踏着熹微晨光,匆匆奔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为首一将挥动长鞭,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下拜道:“末将救驾来迟,请大王降罪!” “张将军?”众人又惊又喜。 “你来得正好,何罪之有?”刘竞成大喜,“快起来。” “谢大王!”张钊顺势起身。 刘竞成难掩疑惑:“你怎知孤在此地?” 张钊一五一十道:“冯长史传来书信,言语大王有难,命末将前来支援。” “末将设计甩脱李光焰,又听斥候回禀,我军败退,料定大王必至柏壁,方才来此。” 刘竞成执起冯睿、张钊二人之手,不胜感慨:“若无尔等,孤早已身死。” “大王言重了。”两人连忙谦逊,“大王天命所归,必能遇难呈祥。” 君臣三人谦让一番,张钊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须得速速离开。” 刘竞成颔首:“此话正合我意。” 冯睿倏然惊疑:“高楷竟不来追击,莫非有诈?” 连番败在高楷手下,他早已成惊弓之鸟。 刘竞成观望片刻,叹道:“高楷一举一动,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此前,陨星将至,高楷便提前出城袭营,仿佛早已知晓。 如今,张钊赶来援救,却不见高楷来攻。 刘竞成莫名心生寒意:“莫非,高楷竟能未卜先知,见众人所未见不成?” “胜负乃兵家常事,大王不必多虑。”张钊劝慰道,“待来日,重整旗鼓,再与高楷一战便是。” “此话在理!”刘竞成点头,“传孤军令,立即过正平,经晋州,前往汾州驻守。” 姚永吉不解:“这是为何?” 若要据城坚守,即便不在正平,也可在霍邑,为何奔赴汾州,舍近求远? 刘竞成沉声道:“惟有雀鼠谷之险,才能阻遏高楷兵锋。” 他可没有忘记,高楷派遣夏侯敬德、李光焰、赵喆、段治玄等诸多猛将,四处出击。 一旦合围,将他困在正平,抑或霍邑,怕是插翅难逃。 至于蒲、虢等州,只能暂时舍弃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76章 浓墨重彩 霍邑位于晋州最北端,与汾州相邻,乃是进入雀鼠谷的第一关,不容有失。 “遵令!”众人皆无异议。 “只盼雀鼠谷一战,能一雪前耻,反杀高楷!”刘竞成暗自期盼。 …… 且说长安,太极宫,延恩殿。 一大清早,朝露未晞,杨皎、薛采薇、敖鸾便齐来问安。 恰逢张氏给菩萨奉上香火,便在暖阁相见。 叙礼毕,众女各自安坐。 张氏忍不住忧虑:“不知楷儿如何了,可曾转危为安?” 薛采薇、杨皎亦忧心忡忡。 敖鸾倏然一笑:“姑母、嫂嫂不必担心,鸾儿算得,表哥逢凶化吉,已然脱离险境了。” “此话当真?”婆媳三人又惊又喜。 “千真万确!”敖鸾神色笃定。 话音刚落,便见兰桂匆匆而来,面上含笑:“老夫人、夫人、薛娘子、表小姐,大喜!” “王常侍来禀,郎君安然无恙,并发来捷报,已然大败赵王刘竞成。” “太好了!”众人皆喜不自胜。 巧惠、嫣然带领宫女、宦官们齐声道贺:“恭喜太夫人,恭喜夫人!” “同喜,同喜!”殿中其乐融融。 便在这时,秾哥儿拍手叫道:“阿耶胜了,阿耶是大将军!” 一番童言童语,惹得众人皆笑了。 不光后宫妇人,前朝百官,亦大松一口气,喜气洋洋。 消息传至洛阳、开封,王玄肃、窦至德,及麾下群臣,尽皆惊叹。 本以为刘竞成棋高一着,将高楷困在稷山,必能大胜。 没想到,高楷竟否极泰来,甚至反戈一击,杀得刘竞成大败。 王玄肃赞叹不已:“刘竞成全军覆没,高楷却反败为胜,世事当真难料。” 凌霄子点头附和:“经此一役,刘竞成气运大跌,难以扭转。” “相反,高楷度过难关,气运更上一层楼。” “此消彼长之下,刘竞成再难与高楷相抗。” 王玄肃暗叹一声,将心中一道念头掐灭——高楷气运如此之盛,他可不敢再觊觎长安。 随着时间推移,不光洛阳、开封,稷山之战详情,更远远传至幽州、滑州、荆州、金陵。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赵德操、柴让、萧宪、袁弘道等诸多枭雄听闻,皆不可思议。 稷山之战,刘竞成使尽浑身解数,手段层出不穷,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备,无所不用其极。 众枭雄自忖,假若自身困于城中,面对这令人目不暇接的招数,必然疲于应对,早早败下阵来。 然而,高楷不光见招拆招,让刘竞成前功尽弃,更反戈一击,以弱胜强,赢得一扬大胜。 甚至,民间口口相传,秦国公高楷,乃天命所归,一言一行携天地之力,能摇动星辰,召陨星降世,横扫天下。 群雄虽对这谣言嗤之以鼻,却也心生嘀咕,暗自警惕。 “稷山之战,足以载入史册!”金陵城中,袁弘道赞不绝口。 纵观古今,这等大战,少不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后人景仰。 袁文通附和道:“父王所言极是。” “秦国公高楷,必是我吴国最大劲敌。” 袁弘道点头赞同:“刘竞成兵败如山倒,难以东山再起。” “王玄肃守户之犬,不足为虑。” “窦至德志大才疏,凭借几分运道,方才窃据中原,却镇不住滑州这一隅之地,迟早身死族灭,为天下笑。” “偌大的北方,若无意外,恐怕早晚被高楷一统。” 袁文通蹙眉:“既如此,必须设法阻碍,绝不能让他成功。” 北方一统,置于这庞然大物之下,南方诸道,难以偏安一隅。 毕竟,从古至今,皆是以北统南,无一例外。 “这是自然!”袁弘道神色严肃,“只待攻取山南东、黔中二道,覆灭萧宪,孤便挥师北伐。” “窦至德、王玄肃、刘竞成,绝非孤对手。” “父王威武!”袁文通称赞不已。 …… 话分数头,且说河东道、晋州、霍邑城。 十里外,大营连绵不绝,一面面赤旗猎猎飞舞,上书一个个斗大“秦”字。 中军大帐,夏侯敬德高坐上首,瓮声道:“稷山之战,主上大败刘竞成,创下好大威名。” “你我二人,却龟缩在这霍邑城外,寸功未立,有何颜面去见主上?” 杨烨惭愧道:“敬德此言在理。” “只是,晋州刺史白忠敏,屯兵于霍邑,坚壁清野,据守不出,实在叫人无奈。” 晋州拢共八县:临汾、洪洞、神山、岳阳、霍邑、赵城、汾西、冀氏,以临汾为治所。 然而,不知为何,白忠敏弃守临汾,将诸县兵卒转至霍邑,倚仗高墙深池,一味固守。 他们二人屡次率军攻打,皆无功而返。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夏侯敬德沉声道:“主上正率军赶来,你我须得想方设法,拿下霍邑,向主上献功。” 杨烨亦有此打算,只是苦无计策。 夏侯敬德倏然一笑:“我正有一计,可让白忠敏授首。” “敬德有何妙计?”杨烨满脸惊奇。 夏侯敬德侃侃而谈:“主上曾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此计需要你我配合,不能泄露。” 杨烨附耳过来,听他一席话,称赞不迭:“此计甚妙!” 两人议定,立即分头行事。 翌日,夏侯敬德大开辕门,在帐中饮酒,从早至晚,丝毫不作掩饰。 这番动静,被城中斥候察觉,连忙上禀。 县衙内,白忠敏闻言大喜:“夏侯敬德有勇无谋,攻城不利便自暴自弃,饮酒作乐。” “这大好机会,怎能错过?” 说着,便要下令召集一万守卒,出城袭营。 府中司马劝阻道:“刺史不可!” “夏侯敬德虽然无谋,杨烨却是高楷麾下文臣之首,智计百出。” “此番举动颇不寻常,必有诡计。” “刺史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白忠敏按捺心思,点头道:“你所言在理。” 当下,命人严守城门,不许出战。 城外大营,杨烨拧眉道:“未料这白忠敏如此谨慎,竟不为所动。” 夏侯敬德故意饮酒,松懈军纪,便是打算诱敌出城。 然而,白忠敏毫无战意,谋划成空。 夏侯敬德浓眉一掀:“事不过三,我便不信,他忍得住。” “吩咐下去,命军中诸将,皆大碗吃酒,大口嚼肉,敞开大营,不作警戒。”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77章 饮酒作乐 于是,派人前往绛州,禀报高楷。 正平城内,高楷不以为意:“敬德既喜饮酒,恰巧,城中有数坛新丰,便一齐送至霍邑,让他酒肉管饱。” 刘竞成逃往汾州,绛州诸县:正平、太平、曲沃、翼城、绛县、闻喜、垣县、夏县,守御空虚,皆望风而降。 高楷顺势率军,于正平城驻扎。 崔皓拧眉:“主上,夏侯将军此举,罔顾军纪,又如此轻敌,怎能纵容?” 高楷摇头失笑:“敬德虽然莽撞,却并非不顾军纪之人。” “他此举,另有深意。” “另有深意?”崔皓百思不得其解。 许晋思绪一转:“莫非,夏侯将军故意设计,诱敌出城?” “正是!”高楷笑道,“敬德此计必能建功,尔等可拭目以待。” “是!” 这时,唐检大步奔来,恭贺道:“恭喜主上,河东、弘农传来消息,赵、段两位将军,已然攻取蒲、虢二州。” “好!”高楷大笑一声,“命他二人率军,前往晋州汇合。” “是!” 蒲、虢二州既得,京畿道以东再无钳制,可专心与刘竞成一战。 “传我军令,立刻起兵,奔赴霍邑。” “遵令!” …… 一日后,夏侯敬德收到数坛新丰,不惊反笑:“我这点雕虫小技,瞒不过主上。” 诸将见此,再无疑虑——主上认可此事,必然无错。 次日,秦军大开营门,诸将大肆饮酒,大口吃肉,众士卒亦寻欢作乐,毫不掩饰。 一时间,美酒醉人,肉香扑鼻,嬉笑声不绝于耳。 城楼上,白忠敏攥紧手掌,额头青筋直跳:“夏侯敬德,竟敢如此藐视我?” 不光他一人饮酒作乐,秦军诸将、士卒,亦大吃大嚼,欢声笑语,丝毫未将他这晋州刺史放在眼中。 怎不叫人动怒? 当即下令召集兵马,杀出城外。 府中司马苦劝:“刺史莫要冲动,这必是夏侯敬德诡计。” “大王命我等坚守霍邑,不容有失,万不可一怒兴兵。” 白忠敏余怒未消:“莫非,我等只能坐视他如此羞辱,而无动于衷不成?” “小不忍则乱大谋。”司马劝慰道,“刺史稍安勿躁,不可坏了大王大计。”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白忠敏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 秦军大营,夏侯敬德见城中岿然不动,并未气馁,反而又生一计。 不多时,营中一片空地上,立起一座献台,左右两侧各设一架鼙鼓。 两个高壮士卒,扎起头巾,脱下衣衫,袒胸露乳,赤着双脚,蹲在献台一边,解开腿绷护膝,跃跃欲试。 “咚!”蓦然,一名小卒敲打鼙鼓,声传四方。 台上两个壮士眼神一厉,各自跳将起来,欺身上前,用肩胛去撞胸脯,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这是角抵运动,又称相扑、角力。闲暇时,军中颇为盛行。 献台南侧,夏侯敬德、杨烨,汇合诸将,一起观赏,时不时大声喝彩。 秦军士卒亦围住献台,大声叫好。 一时间,欢呼声震天动地,径直传到霍邑城中。 白忠敏本打算眼不见为净,却不料,这吵嚷声太过高亢,止不住钻入耳中,叫他心神不宁。 “去看看,秦军又弄什么幺蛾子!” “是!” 不多时,斥候匆匆回禀:“刺史,秦军正在角抵,万众观赏。” “夏侯敬德、杨烨等人,皆以此取乐,忘乎所以。” “什么?”白忠敏不敢置信,“你可瞧清楚了?” “小的不敢扯谎!”斥候赌咒发誓,“刺史一看便知。” 白忠敏登上城楼,放眼望去,果然看见秦军大营汇聚一处,中间高台上,正有两人角力,好不热闹。 然而,这热火朝天之景,落在他眼中,却险些使他气炸了肺。 “竖子,欺人太甚!” 全军将士饮酒作乐也就罢了,竟当众角抵,分明视他为无物。 这口气,他怎么忍得下? 司马苦谏:“还请刺史三思,万不可中计!” “是可忍,孰不可忍。”白忠敏断然不听,“夏侯敬德如此藐视,你我若一味龟缩不动,传扬出去,不光我等遭受耻笑,大王也会降罪。” 当下,不顾阻拦,执意命众人披坚执锐,趁三更之时,发动夜袭。 奉宸司校尉探知,连忙回禀。 杨烨称赞不已:“敬德此计,果然奏效。” 夏侯敬德大笑一声:“主上屡设激将之法,我耳濡目染,自然有微末心得。” 说着,唤来诸将耳语一番,各自听令行事。 入夜,太阴隐匿,星光黯淡。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霍邑城南门倏然洞开,白忠敏亲率七千兵卒,人衔枚,马裹蹄,悄然奔向秦军大营。 过不多久,众人来至辕门外,远观营中,虽无人角抵,却营门大开。 中军帐中,更传来吆五喝六之声,一丝丝酒香萦绕不散。 借助烛光,隐约可见一身如铁塔之人,斜倚桌案,正举杯痛饮。 白忠敏怒不可遏:“夏侯敬德,竟敢如此羞辱我,我必取你项上人头,制成酒爵!” 话音刚落,他一马当先闯入营门,直奔中军大帐。 一路行来,些许士卒大惊失色,尖叫着抱头鼠窜,毫无抵抗之心。 白忠敏心中冷哼:河东道广为流传,高楷军纪严明,不许人肆意玩乐,违者必罚。 如今一见,却截然相反,分明是沽名钓誉,给自己脸上贴金。 想到这,他懒得理会无名小卒,一人一马,径直撞入中营。 手中长枪一挑,隔着帘子,刺向夏侯敬德心窝。 帐中之人全无预料,竟呆若木鸡,毫无反应。 “如此胆怯懦弱之人,竟敢号称当世猛将,着实恬不知耻!” 他满脸狞笑,手掌更添一分力道,只想将夏侯敬德一枪刺死,成就自身威名。 “哧!”眨眼间,长枪刺入心窝。 然而,他并未感受到刺穿血肉之躯,也不见鲜血淋漓,更不闻惨叫之声。 白忠敏暗觉不妙,将长枪一挑,划破帘帐,却见营中并无一人,惟有一个稻草人,径直翻倒在地,张开空洞大嘴,无声地嘲笑着。 “中计了!”白忠敏脑海中警钟大作,急忙勒马转头,逃出营外。 可惜,为时已晚。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78章 桀骜不驯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倏然亮起一片火光,照耀大半个营地。 左、右、后三营,各自冲出一支兵马,将白忠敏及一众士卒包围。 夏侯敬德排开众人,策马上前,大笑道:“白忠敏,你已中计,何不投降?” “痴心妄想!”白忠敏咬牙切齿,“我是河东儿郎,绝不做投降将军。” “你以阴谋诡计害我,纵然得胜,也休想让人心服。” 夏侯敬德大怒:“无需谋略,我手中长槊亦可取你性命。” 白忠敏呵呵冷笑:“你纵有武艺,我河东儿郎,又怎是贪生怕死之辈?” 两人话不投机,当即开战。 “铿!”枪、槊交击,火花四射,爆发出一阵阵锐鸣。 夏侯敬德暗暗吃惊:未料这白忠敏,竟颇有几分勇力,并非夸夸其谈之辈。 当下,收起轻视之心,全力应战。 他却不知,白忠敏更加心惊:高楷麾下第一猛将,果然名不虚传。 他虽自恃武艺高强,在大王麾下,仅次于张将军,如今与夏侯敬德一战,却当即领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再不敢小觑天下英雄。 数十个回合之后,白忠敏体力不支,终究败下阵来,被夏侯敬德一槊挑落马下。 “将他看管起来,交予主上发落。” “是!” 白忠敏愕然:“你竟不杀我?” 夏侯敬德笑道:“你倒有几分本领,并非只会逞口舌之利,我自当留你一命。” “况且,我家主上最是惜才,从不滥杀,我怎会违逆?” 白忠敏面色变幻不定,任由两个小卒押下去。 杨烨赞叹道:“此战得胜,皆仰赖敬德运筹帷幄、武艺超群之功。” 诸将纷纷附和,个个崇敬不已。 夏侯敬德大笑一声:“我追随主上这么多年,也该有所长进,否则,主上让我独掌一军,怎能服众?” 众人尽皆钦佩主上识人之明。 不多时,一员小校快马加鞭,直奔临汾。 高楷正率军来此,听闻捷报,大笑道:“有勇有谋,敬德当为一代名将。” 众文武惊叹不已:没想到,竟果真如主上所料,夏侯将军施展激将法,将白忠敏诱出城外,一举生擒,招降部众,拿下霍邑城。 实在叫人刮目相看! “诸将听令,立即召集兵卒,至霍邑,与敬德、杨烨汇合。”高楷朗声道。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得令!” 过不多久,大军起行,所过之处,诸县皆上表归降,整个晋州尽在掌控。 这一日,众人来到霍邑城,至县衙,各自安坐。 高楷笑吟吟:“敬德,你此次得胜,着实让大家叹服。” 夏侯敬德瓮声道:“仰赖主上教诲,又信任有加,末将方才有今日。” 君臣二人叙话片刻,高楷笑问:“白忠敏何在?” “正在衙内。”夏侯敬德回言,连忙让人押上前堂。 白忠敏梗着脖子,不肯下拜,惹得众人怒目而视。 “无妨!”高楷摆手制止,看他一眼,见他头顶青气如云,红光飘洒,倒是一员骁将,不由郑重道。 “白忠敏,你可愿归顺?” 连问三遍,白忠敏仍垂头不语。 赵喆大怒:“主上如此宽宏,你竟敢不识抬举?” 段治玄拧眉:“若非主上严令,不杀败军之将,先行招降,你早已身首异处。” “如今,明主在此,何不顺势投效?” 白忠敏一言不发。 众文武尽皆大怒:“如此顽固不化之人,请主上下令,将他斩首示众。” 高楷否决:“将他押下去,暂且看管。” “是!”两个小卒推着白忠敏,退出堂外。 众人仍义愤填膺:“主上,此人桀骜不驯,何必宽待?” 高楷正色道:“此人忠心耿耿,并非三心二意之人。” “怎能随意杀之?” “留他一命,日后攻打河东道其余州县,可消除些许妨碍。” 杨烨心领神会:“主上之意,千金买马骨?” 高楷微微点头,转而问起一事:“可曾知晓,刘竞成身在何处?” 唐检拱手道:“据奉宸司探知,他亲率残兵,汇合张钊部众,深入雀鼠谷中。” “观其动向,疑似前往介休。” 高楷面色一肃:“传我军令,立即向雀鼠谷进发。” 赵喆不解:“主上,我等抵达霍邑不久,为何如此急迫?” “兵贵神速,须得乘胜追击。”高楷沉声道,“绝不能让刘竞成盘踞雀鼠谷,从容设伏。” 雀鼠谷地势险要,位于太岳、吕梁二山夹峙之中、汾河纵贯其间。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北起汾州介休、中经灵石、南至晋州霍邑,全长约莫一百四十里。 乃是关中北上太原的必经之路,交通要塞,素来为兵家必争。 一旦让刘竞成重整旗鼓,扼守此地设下伏兵,便再难攻取,只能绕道。 然而,以河东道两山夹一川的地势,若要绕行,费时费力不说,更会耽搁大事。 想到这,他叮嘱道:“事不宜迟,我当亲率前军五千,作为先锋,只穿薄甲,每人带三天干粮,不携辎重,轻装简行。” “敬德、唐检、治玄、赵喆,尔等与我同行。” “杨烨、许晋,你二人领中军相随。” “崔皓、宇文凯,尔等督运粮草辎重。” “全军听令行事,不得有误!” 众人闻言,皆面色肃然:“谨遵主上之令!” 天近傍晚,高楷点齐三千轻骑,立即出发。 雀鼠谷狭窄难行,两侧皆是崇山峻岭,惟有正中一条小道,依傍汾河,可供通行。 此时正值初春,大雨滂沱不断,河水大涨,几乎淹没河岸,波及小道。 高楷一马当先,跋山涉水,提醒众人注意脚下,一面冒着大雨,扬鞭疾驰。 一夜无休,急行八十余里,堪堪来至高壁岭。 正要策马飞奔,却见唐检拽住缰绳,劝道:“主上,您不眠不休,冒雨急行一夜,大损身体。” “不如暂且休憩片刻,再度潜行。” “不可!”高楷断然摇头,“若不趁机击溃刘竞成,反倒让他东山再起,必将追悔莫及!” 见夏侯敬德、赵喆、段治玄三将亦有心相劝,他毅然决然道:“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说。” 他一甩长鞭,冲入大雨之中。 诸将无奈,只能紧紧跟随。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79章 滂沱大雨 刘竞成望着窗外瓢泼大雨,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冯睿、张钊、雷思廉、姚永吉等一众文武,一齐拱手:“拜见大王!” 刘竞成收回思绪,挥手请起,沉声道:“晋州可有消息传来?” 众人相视一眼,冯睿低声道:“斥候回禀,白刺史中计,被夏侯敬德生擒。” “霍邑……霍邑已然失守,落入高楷手中。” 刘竞成攥紧手掌,压抑着怒火:“孤再三交代,命他坚守城池,不得擅自出击。” “他为何不听?” 冯睿小心翼翼道:“夏侯敬德设激将法,白刺史不堪受辱,方才领兵出战。” 他将霍邑一战来龙去脉,详细说了。 “废物!”刘竞成怒喝一声,“这点小事也忍耐不住,枉费孤百般信任。” “他便是如此报答孤的?” 众文武齐齐低头,鸦雀无声。 霍邑城扼守雀鼠谷南面通道,至关紧要。 刘竞成将此重任,交托给白忠敏,便是看重他弓马娴熟,武艺超群。 却不料,他竟被夏侯敬德玩弄于股掌之中。 霍邑丢失,刘竞成一番布置,顷刻崩塌一角,再难环环相扣。 半晌之后,张钊倏然开口打破沉寂:“大王,事已至此,暂请息怒。” “霍邑既然失守,高楷必定追来,还是思量对策要紧。” 刘竞成微微点头:“你可有良策?” 张钊沉声道:“灵石虽然险要,却不及介休,大王不如转移驻地。” “此外,在雀鼠谷中,高壁岭、贾胡堡一带,增设重兵把守,防备秦军突袭。” “张将军此言差矣。”冯睿不以为然,“这些时日,大雨倾盆,汾河暴涨,雀鼠谷极难通行。” “即便秦军追来,也会困在谷中,寸步难行。” “只需谨守灵石、介休二城,以逸待劳即可。” 毕竟,军中只剩万余兵卒,若要延绵百余里设伏,实在捉襟见肘。 况且,大军尽出,谁来守卫大王安全? 刘竞成颔首:“此话在理。” “天时在孤,不必兴师动众。” “只需守住灵石、介休即可。” 这二城,乃是从雀鼠谷北上太原的必经之地。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只要不失,便可无忧。 张钊拧眉:“大王,岂不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眼下虽有暴雨相助,然而,天时难料,不可过于倚仗。” “况且,高楷智计百出,用兵之能世所罕见,绝不可掉以轻心。” 冯睿摇头失笑:“张将军太过杞人忧天。” “莫非屡次败在高楷手下,便成惊弓之鸟?” “即便他悍不畏死,冒雨强过雀鼠谷,麾下将士难道也个个不惜性命么?” 张钊一时哑然。 刘竞成思考片刻,做下决定:“尔等所言,皆有道理。” “孤便移师介休,灵石交予张钊、思廉你二人镇守,务必困住高楷,叫他有来无回。” “是!”张钊、雷思廉二人连忙接令。 …… 话分两头,汾州,雀鼠谷中,高壁岭。 滂沱大雨毫不停歇,穿林打叶,狠狠砸在大地之上。 “这里距离灵石,还有多远?”高楷勒马伫立,抹了一把脸,甩脱雨水。 “三十里外,便是灵石城。”唐检回言,“其中还需经过贾胡堡,约莫十里之外。” 高楷点了点头,问道:“可知灵石城,何人驻守?” “据奉宸司回禀,刘竞成前往介休,派张钊、雷思廉二将,领三千人守灵石。”唐检一五一十道。 “贾胡堡可有伏兵?”高楷再问。 “未曾发现。”唐检答道,“雀鼠谷以北,惟有灵石、介休二城,有兵马动静。” 高楷若有所思。 赵喆欣喜道:“看来,刘竞成并未多加防备,显然未曾预料,我军冒雨突至。”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这等良机,不容错过。” 高楷肃然道:“刘竞成虽未多加防备,但张钊有勇有谋,洞察于微末之间,不可轻视。” 想了想,他沉声下令:“立即行军,拿下贾胡堡。” “另外,命奉宸司校尉探查,是否有近山山道,可直趋介休。” 段治玄劝谏道:“主上,您急行至今,未曾用饭,不如稍作停留,待饱腹之后再走不迟。” “不可!”高楷摇头,“此战关乎河东道归属,不宜久拖,迟则生变。” “将士们饥饿,便在马背上用些干粮。” “不得耽搁大事,否则,军法处置!”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遵令!”众人神色一凛,不敢违逆。 雨一直下,沿着盔甲渗入内里,混合着汗液,一片黏腻,紧紧贴在皮肤上,让人难以忍受。 高楷恍若未觉,催促战马疾速穿行,溅起一片水花。 左右两旁,诸将随侍,五千轻骑个个神色严肃,紧紧跟随。 不多时,众人抵达目的地。 高楷勒马,听斥候回禀:“主上,堡内惟有五百余守卒。” “好!”他朗声下令,“赵喆、治玄,你二人率一千骑,拿下此堡。” “是!” 借助雨声掩盖,两人轻松攻入贾胡堡。 五百守卒猝不及防,直以为神兵天降,个个骇然,又因敌我悬殊,只能跪地投降。 高楷便以贾胡堡为前哨站,暂停行军,命儿郎们养精蓄锐。 这时,唐检匆匆来报:“主上,奉宸司探知,从此地到介休,除却官路,另有两条山道。” “近山处,为千里径,须从介山穿行。” “远山处,为统军川,须绕道沁州,从太行山脉蜿蜒潜行。” “不过,两条山道,皆崎岖不平,遍布险隘。” 高楷点了点头,望着连绵不绝的大雨,问道:“灵石城有何动静?” 唐检回言:“张钊据守不出,只派斥候四处巡视。” 赵喆皱眉:“若他缩在乌龟壳中,一直不出来,这该如何是好?” 毕竟,他们这一行人,只带了三天干粮,必须速战速决。 高楷思绪一转:“敬德,你率两千人,走千里径。” “务必大张旗鼓,广传声势,引张钊出城。” “主上,此人沉稳有度,恐怕不会轻易出城。”段治玄面露迟疑。 “他会的。”高楷胸有成竹,“他驻守灵石,便是为了掩护刘竞成。” “一旦发现我等从千里径,突袭介休,他必然按捺不住。” 毕竟,张钊忠心耿耿,绝不会坐视刘竞成,落入险境。 “主上深谋远虑!”诸将叹服。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80章 游刃有余 张钊身披蓑衣,屹立城楼,注视着瓢泼大雨,忽觉心神不宁。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丝疑虑徘徊不去。 纵观高楷起兵以来,每战必胜,对于战机的把握,毫无错漏。 屡屡料敌先机,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令人不得不佩服。 如今,高楷既得霍邑,把持雀鼠谷南面险隘,怎会因一时大雨,便裹足不前? “高楷用兵之策,如羚羊挂角,着实叫人捉摸不透。”张钊忍不住叹息。 便如此时,他镇守灵石,占据险关,明明胜券在握,却仍惴惴不安。 似乎,有什么紧要之处,被他疏忽了。 正苦思冥想间,忽有一名小校冒雨奔来,惶恐道:“将军,祸事了!” “敌将夏侯敬德,正领兵翻越介山,走千里径,意欲偷袭介休。” “此外,贾胡堡已然失守,被高楷占据,威逼灵石。” “什么?”张钊勃然失色,“夏侯敬德突袭介休,高楷已至贾胡堡?” “怎会如此?” 小校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据闻……据闻霍邑失守之后,高楷便领兵追来。” “经高壁岭,至贾胡堡,一路急行,昼夜不休。” “轰隆!”话音刚落,忽见天穹之上,电光游走,雷蛇舞动,一道春雷轰然震响。 城中守卒个个浑身一颤,面色发白。 张钊悬着的心狠狠一沉,预感成真,他却毫无喜悦,反而满脸凝重。 高楷甘冒大雨,昼夜疾驰,必然所图甚大。 大王危矣! 想到这,他急忙下令:“召集兵马,随我出城攻打贾胡堡。” 雷思廉大惑不解:“将军,为何不追夏侯敬德?” 夏侯敬德走千里径,突袭介休,一旦让他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张钊断然道:“擒贼先擒王。” “若能擒拿高楷,必可迫使夏侯敬德退返。” “反之,若去追击夏侯敬德,山道崎岖,不光难以建功,更会引来高楷。” “届时,两相夹击,我等势必大败。” “将军思虑周全。”雷思廉称赞不已。 “事不宜迟,速速出兵!”张钊面色一肃。 “遵令!”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另一头,贾胡堡中,高楷驻足观望,笑道:“张钊来了。” “传令敬德,叫他领兵回返。” 赵喆疑惑:“主上如何得知?” 高楷淡声道:“不出一刻,张钊必至。” “吩咐下去,令将士们结军阵,严阵以待。” “是!”诸将肃然应下。 雷声隐隐,时不时有闪电照亮天穹,惹得众人心惊胆战。 然而,高楷身先士卒,任凭风雨交加,岿然不动。 见此,众士卒神色振奋,士气高昂。 段治玄暗赞:将者,三军之胆,主上如此英勇,儿郎们又有何惧? 一刻钟后,雨疏风骤,密集的马蹄声,倏然响起。 谷道之间,一面面“赵”字旌旗若隐若现。 三千赵军突至,为首一将,正是张钊。 “吁!”他喝止骏马,遥遥相望,沉声道。 “诸将听令,结阵!” “得令!” 两军对垒,隔着五百步之距,高楷命人大呼:“张钊,刘竞成大势已去,你何不投降?” 片刻后,对面射来一支羽箭,径直刺入泥地,伴随一声大喝:“我将誓死追随赵王,绝无二心。” 高楷赞道:“张钊,果然忠勇!” 眼见招降无果,他立即下令,全军出击! 令旗晃动,传讯兵卒来回奔走。 秦、赵二军,顷刻间撞至一处。 登时,刀枪凛冽,鲜血喷涌,惨叫之声,回荡在整片峡谷之中,惊起无数飞禽走兽。 高楷策马在前,手中千牛刀连连挥动,无一合之敌。 赵军士卒见此,骇得面无人色。 “没想到,高楷竟如此骁勇。”张钊忍不住惊叹。 身为三军主帅,五道数百万军民之主,他竟每战必前,毫不退缩。 更甘冒大雨,深入险地,率军浴血厮杀。 纵然与他为敌,也不得不称赞一声英主! 只可惜,战扬之上,刀枪无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丝毫疏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钊策马挺枪,撞开一众士卒,直刺高楷咽喉。 若能斩杀高楷,大事可期! “来得好!”高楷大笑一声,夹紧马腹,挥动千牛刀迎上前去。 刹那间,刀枪相击,迸发出一声锐鸣。 两人各退一步,皆是暗惊:恰逢敌手。 张钊神色震动:“高楷,竟有这等武力?” 从前,听闻高楷上阵厮杀,屡斩强敌,直以为是溢美之词。 没想到,如今一见,竟实至名归,毫无夸大。 念及此,他鼓足全身劲力,越发迫切,想要杀了高楷,为大王除此劲敌。 对面,高楷全力一击,被张钊挡下,只觉虎口发麻,全身气血翻涌,不由惊叹。 张钊果然当世猛将! 见此,他兴致大发,手中千牛刀挥动不迭,欲一较高下。 却不料,数个回合之后,张钊猛然一击,正中刀背。 登时,一道道裂纹遍布刀身,如蜘蛛网一般迅速蔓延。 “铿!”千牛刀倏然断裂,只剩一截刀柄,握在高楷手中。 “好机会!”张钊目光一亮,长枪一旋,直刺高楷心窝。 高楷措手不及,登时陷入险境。 眼看就要被长枪刺个透心凉,一声大喝蓦然爆响。 “休伤我主!” 斜刺里,一将驭马突至,手中银枪一挑,震开张钊,护在高楷身前。 高楷松了口气,笑道:“我有治玄,可无忧也!” 张钊眼眸一眯:“段治玄?” 这亦是高楷麾下一员勇将,虽不及夏侯敬德、李光焰出名,武艺却不遑多让。 两人各持长枪,厮杀百余回合,不分胜负。 便在这时,赵喆策马奔来,手中横刀直劈张钊天灵。 “敢伤我主,当我秦军无人么?” “且吃我一刀!” 三人混战一处,一时间,刀光凛冽,枪影闪烁。 然而,张钊迎击两人,竟游刃有余,不落下风。 秦军士卒见此,个个惊骇。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须知,赵喆、段治玄二位将军武艺,在三军之中,为佼佼者,名列前茅,仅次于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 如今围攻张钊,以二对一,竟难以取胜。 高楷忍不住叹道:“张钊一身武力,恐怕惟有敬德可比。” “即便是光焰,也稍逊一筹。” “可惜,如此猛将,竟不能招致麾下,当真遗憾。”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81章 兵不血刃 高楷见此,命人呈上两把横刀,便驭马上前一战。 “主上暂歇,末将来也!”这时,一声大喝响彻峡谷。 高楷面露喜色:“敬德?” 夏侯敬德驾驭狮子骢,手持长槊,悍然杀入赵军之中。 所过之处,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夏侯敬德!”众士卒慌忙退避,不敢直撄其锋。 这可是夏侯敬德,高楷麾下第一猛将,除却张将军,谁敢与他一战? 段治玄、赵喆二人见此,虚晃一招,各自退开。 张钊心中一沉:夏侯敬德既然来此,那么,千里径一行,必是诱饵,只为引他出城。 大意了! 他咬了咬牙,毫无战心,只想率军回返灵石。 然而,夏侯敬德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张钊,吃我一槊!” 这一击势大力沉,仿佛泰山压顶,又似陨星天降。 赵军士卒一见,皆骇然失色,为张将军悬心。 张钊直面锋芒,只觉一股劲风拍打而来,一点寒芒闪烁,直劈他脖颈。 他一咬舌尖,借助剧痛镇定神智,手中长枪一横,堪堪挡住这惊天一击。 夏侯敬德不依不饶,把长槊一旋,暗施巧劲,直指张钊胸腹。 这一击若中,张钊必死无疑。 不过,张钊不愧是当世猛将,反应迅捷。 他一夹马腹,退后三步之距,避开长槊攻击范围。 与此同时,忽然拨马转头,长枪狠狠一挑,寒光闪烁,裹挟致命杀机。 然而,这一击并非指向夏侯敬德,而是他胯下狮子骢。 “休伤我坐骑!”夏侯敬德一声暴喝,把长槊一提,震开枪影。 一击不成,张钊再度上前。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厮杀数十个回合,难分难解。 这一番比拼,看得众人如痴如醉,又惊骇欲绝——这两人随意一击,便可让谷中大部分人毙命。 高楷称赞道:“能见两名当世猛将大战,不虚此行!” 唐检点头附和,转而建言道:“主上,趁此良机,不如突袭灵石,让张钊首尾难顾。” “可!”高楷同意,“你与赵喆二人,领兵一千,逼近灵石。” “是!”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另一头,张钊正与夏侯敬德酣战,一抬头,忽见一支兵马直奔灵石城方向,不由大惊。 “灵石断不能有失!” 他虚晃一枪,摆脱夏侯敬德,率领数百残兵,匆匆退返。 “张钊休走,拿命来!”蓦然,斜刺里杀出一将,正是段治玄。 张钊不敢恋战,厮杀片刻,便匆忙退走。 这一耽搁,夏侯敬德早已追上来,一杆长槊直取他性命。 前有狼、后有虎,皆非易与之辈。 一时间,张钊竟进退两难。 这时,一名亲卫开口劝道:“将军,大势已去,灵石难守,不如走统军川,前往介休与大王汇合,再图反击。” 张钊环顾四下,见秦军士卒士气高昂,成合围之势,己方兵马却溃不成军,不由长叹一声,喝道。 “鸣金……收兵,去统军川!” “是!”数百残兵皆大松一口气,急忙跟随主将,逃入深山老林。 夏侯敬德本想追击,却见高楷制止:“让他去吧,拿下灵石要紧!” “是!” 灵石城中,雷思廉见张钊退走,自思困在城中,乃死路一条,当即弃城逃走。 高楷兵不血刃拿下灵石,却并未多待,立即下令,奔赴介休。 唐检苦劝:“主上,您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又冒雨急行军,浴血厮杀,便是铁铸的身体,也吃不消。” “不如暂歇一夜,待明日再走不迟!” 夏侯敬德亦然规劝:“主上,末将尚有余力,愿为先锋前去追击刘竞成。” “您为三军主帅,理当保重身体,且在城中休息,待末将献功。” 高楷摇头否决:“我为主帅,自当奋勇在前,怎可缩在后头?” “何况,刘竞成为当世枭雄,若不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他覆灭,必然遗祸无穷。” “尔等听令行事,勿要多言。” “是……”众人无可奈何。 高楷遥望北方,一道道黑气冲天而起,遮蔽大半个天穹,隐约有黑龙奔腾呼啸,卷起一阵阵血煞之气。 “突厥这个庞然大物,一直对神州大地虎视眈眈。” “必须赶在前头,覆灭刘竞成,将突厥骑兵,挡在阴山之外,不敢南下肆虐。” 念及此,他神色坚定。既为万民之主,自当扛起责任,保境安民。 …… 二十里外,介休城。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刘竞成站在城头,远望千山万水,沉声道:“灵石可有消息传来?” 姚永吉摇头:“从昨夜至今,再无消息。” 刘竞成面沉如水。 冯睿宽慰道:“大王勿忧!” “灵石有张将军镇守,必安然无恙。” “何况,这区区一个昼夜,秦军纵然添翼,也难以突至灵石。” “但愿如此……”刘竞成缓缓点头。 话音未落,脚步声骤然响起,君臣三人转头看去,却见一员小校跌跌撞撞,满脸恐慌。 “大王,大事不好!” “灵石传来军情,高楷冒雨深入雀鼠谷,突至贾胡堡。” “张将军不慎中计,大败亏输,逃入太行山中,雷将军不知去向。” “灵石……灵石已然落入高楷手中!” “你说什么?”刘竞成勃然色变,“再说一遍?” 小校战战兢兢,将刚才的话重复说了,却惹来当头一脚。 他一时不防,撞在城墙上,登时头破血流。 “废物!”刘竞成怒喝一声,恨不得抄起横刀,杀个人头滚滚。 众人噤若寒蝉,齐齐低下头去。 城楼上,只剩下刘竞成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之后,他咬牙道:“灵石失守,介休孤立无援。” “尔等可有良策退敌?” 众人哑然,无法可想。 丢了灵石,高楷便可率军长驱直入,围困介休。 介休虽处险隘,却城小民寡,粮草短缺,久守必失。 届时,不光汾州难保,便是并州太原,也将沦落秦军铁蹄之下。 如今境况,不亚于死局,即便众人自诩多智,一时也无计可施。 正当刘竞成怒火上涌,忍不住要爆发时,姚永吉嗫嚅道。 “大王,为今之计,只能退守并州。” “倚仗太原坚城,抵抗高楷兵锋。” “同时,召集诸州援军,前来勤王,或可转败为胜。”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82章 兔死首丘 冯睿眸光一闪,劝说道:“大王,汉高祖有白登之围,以退为进,方才化险为夷。” “如今,高楷声势正盛,不妨暂避锋芒,待来日,再一雪前耻!” 刘竞成长叹一声:“倘若就此退走,抛下介休百姓,将整个汾州拱手相让。” “来日,孤有何颜面,去见家乡父老?” 姚永吉低声道:“大王切不可如楚霸王,为了区区颜面,不肯过江东。” “保存性命,才有东山再起之日。” “至于这一城百姓,大王若心怀愧疚,不如尽数迁走,携往太原安家落户。” 刘竞成点了点头:“便依你之言。” “另外,将府库、粮草、房舍尽数烧毁,决不能将一砖一瓦,一书一粟,留给高楷。” “遵令!”姚永吉忙不迭地应下。 冯睿暗自拧眉:大王此举,可非仁主所为。 有心劝谏,却又默默咽下话头。 大王屡战屡败,脾气越发爆烈,再不像从前,虚言纳谏,三省己身。 他可不想因言获罪,甚至掉了脑袋。 半个时辰后,北门大开,刘竞成率大军,携带数百车珍宝、辎重,往太原进发。 其后,数千青壮肩扛手提,携妻带子,强忍着满心不舍,默默跟随。 百余士卒缀至末尾,泼洒滚油,抛射火把。 “轰!”霎时间,府库、屋舍、县衙,皆燃起熊熊大火。 众人忍不住回头,泪如雨下,哭声阵阵。 这可是他们的家乡,生于此,长于此,将来,埋葬于此。 兔死尚且首丘,何况于人? 前方,刘竞成本就憋着一股火气,听闻哭声,再也忍耐不住。 “传孤军令,再敢嚎哭半声,尽数诛绝,一个不留!” “是!”传讯兵卒慌忙去了。 片刻后,再无半点悲泣,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徘徊在寒风细雨之中。 半个时辰后,大雨倾盆,逐渐将火势熄灭,只剩角落里缭绕着淡淡灰烟。 “嘚嘚嘚!”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报!”一名斥候策马飞奔,“主上,介休城空无一人,到处是火烧痕迹,已然被毁了。” 高楷眼神一凝,刘竞成竟然弃城逃跑了? 段治玄审视许久,沉声道:“主上,刘竞成裹挟百姓,必定跑不快。”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我等立即追击,或可在半途将他擒拿。” 高楷点头:“走!” 五千轻骑扬鞭策马,循着城北泥地上,密集的脚印,迅速向并州方向疾驰。 一刻钟后,前方传来人喊马嘶的喧闹声,随着距离拉近越发清晰。 高楷勒马,远眺天际,一支蜿蜒起伏的队伍映入眼帘。 末尾,是衣衫褴褛、面带悲色的百姓,中间,是一车车粮草、财货、辎重,最前头,隐约可见旌旗招展,一面面“赵”字旌旗,在大雨中缩成一根根细线。 “刘竞成有多少兵马?” 唐检跟拱手:“斥候探得,刘竞成前军,有五千之众。后军三千人,押送辎重,驱赶百姓。” 高楷当机立断:“全军听令,兵分三路。” “赵喆,你与我率两千人,从左侧出击;唐检、治玄,你二人领两千人,走右侧突袭。” “敬德,你率一千骁骑,直插赵军之前,截断去路。” “务必擒杀刘竞成!” “得令!”诸将轰然应诺。 此刻,刘竞成率前军,不紧不慢向并州赶去。 冯睿忽觉心惊肉跳,忍不住劝谏道:“大王,这些财货辎重,不过是身外之物,数千老弱妇孺,亦无关紧要。” “若不即刻退返太原,一旦高楷追来,怕是大祸临头!” 刘竞成猛然惊醒:“你所说不无道理……” 他一时被怒火冲昏头脑,只想毁掉介休,不让高楷好过。 却忘了,携着这些辎重、百姓,严重拖慢行程。 眼下可并非率军凯旋,高楷随时会杀来,危机尚未解除。 想到这,他连忙下令:“抛下辎重、百姓,立即……” 话音未落,忽闻一声炮响,震耳欲聋,隐约间,一道道喊杀声猝然爆裂。 “杀刘竞成!” 刘竞成浑身一颤,条件反射一般转头,却见左侧一支骑兵,弯弓引箭,迅速杀来。 为首一人,身披金甲,头顶红缨,手持一张巨弓,拉成满月,正遥遥指向他。 “高楷?” 这让他切齿痛恨的宿敌,再度杀来,仿佛阎王索命,阴魂不散。 正怔愣时,一声急呼猛然震动耳膜:“大王,速撤!” 刘竞成如醉方醒,几分理智重回大脑,忙不迭地道:“撤,速撤!” “咻咻咻!”然而,军令尚未传达,却见一轮又一轮箭雨,兜头射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眨眼间,数百人措手不及,惨叫着坠落马下。 混乱之中,忽有一支羽箭,穿透重重障碍,去势不减,直刺刘竞成心窝。 这千钧一发之时,刘竞成只来得及稍稍侧身,避过要害,却仍被刺中肩胛骨。 顿时,他闷哼一声,面色煞白,豆大的冷汗滚滚而落。 “大王?”冯睿、姚永吉大惊失色。 “快走!”刘竞成强忍剧痛,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声音。 “是!”两人忙不迭地应下,召集三千亲卒,丢下后军,拱卫刘竞成,只顾逃命。 “可惜了!”高楷放下巨阙,颇觉遗憾,未能一箭射杀劲敌。 “主上,可要追击?”赵喆连忙问道。 “暂停一刻!”高楷环顾四周,见一众军民狼狈逃窜,老弱妇孺哭喊、求饶声不绝,登时动了恻隐之心。 “让敬德去追便是。” “你率一支兵马,将这些百姓,送到灵石城,暂且安顿。” “那些粮草、财货,归还百姓,不得擅专!” “遵令!”赵喆领命去了。 这时,夏侯敬德率军回返,满脸郁闷:“主上,末将一时不察,竟让刘竞成扮作小卒,逃走了!” “无妨!”高楷笑了笑,“他纵然脚底抹油,总有止步之时,且再追便是。” 过不多久,高楷重整兵马,领四千轻骑,再度进发。 沿官道疾驰三十里,忽见一座小城,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不由诧异:“这是何处?” 唐检回言:“主上,这是张难堡。” “过了此地,便是平遥城,其后,则是并州。” 高楷微微蹙眉,他这三千轻骑,若要攻城,恐怕损兵折将,徒劳无功。 “派斥候,打探一番堡中情形。” “是!”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83章 背水一战 “却是薛将军,领一万大军在此。” “薛将军?”诸将又惊又喜。 唐检赞道:“薛将军果然骁勇,不负主上所托。” 此前,高楷曾命薛衍率军,攻取慈、隰二州,绕行至汾州汇合。 这些时日,一直未有捷报传来,原以为攻城不利,没想到,却在这汾州腹地——张难堡相遇。 想必,慈、隰二州已然改旗易帜。 高楷大笑一声:“走,随我去见薛公。” “是!” 薛衍可是他岳父,说起来,这还是翁婿俩头一次见面,老丈人便给了他一个惊喜。 此刻,城南大门轰然打开,一名须发斑白的老将,率领一支骑兵,匆忙来迎。 到了近前,薛衍翻身下马,拱手道:“末将拜见主上!” “薛公免礼。”高楷连忙扶起,温声道,“岳父在上,当受小婿一拜才是。” 他拱手弯腰,深施一礼。 “使不得!”薛衍慌忙对拜,“主上不可行此大礼。” “薛公为我岳父,此为理所应当。”高楷郑重道。 “况且,薛公不负众望,提前拿下张难堡,正解我燃眉之急。” “此为大功一件!” “末将微末之功,愧不敢领受!”薛衍满脸谦逊,心中不胜感慨。 久闻主上礼贤下士,敬重长者,常以子侄自居,颇为厚待。 如今一见,果然不假,着实令人感佩。 “薛公不必自谦。”高楷摇头一笑,执岳丈之手,并行入城。 至县衙,各自安坐。 薛衍主动回禀:“主上,末将依令,夺取慈、隰二州,派兵镇守。” “好!”高楷大喜,“薛公果然英勇善战,不愧是当世名将。” 慈州拢共四县:吉昌、文城、昌宁、吕香,盛产礠石。 隰州则有六县:隰川、蒲、大宁、永和、石楼、温泉,地势险要,素有“河东重镇、三晋雄邦”之美誉。 薛衍区区数日,便连夺两州十县,更深入汾州,占据张难堡,当真不凡! 此外,拿下这两州,便可对太原,形成合围之势,从容攻取。 翁婿二人相谈甚欢,高楷忽然询问:“薛公可知,刘竞成去向何处?” 薛衍不假思索:“半个时辰前,他曾来此,被末将击退。”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不出所料,他必经平遥,退返并州。” 高楷点了点头,肃然道:“既如此,全军听令,立即随我追击!” “这张难堡,便有劳薛公坐镇。” 段治玄连忙劝道:“主上,您已经两个昼夜未曾卸甲、安睡,且一日未食。” “还请您顾全身体,暂且饱食、休息一番。” “末将不才,愿领兵分忧解劳。” “还请主上顾全身体。”唐检、夏侯敬德纷纷劝谏。 薛衍愕然:“主上竟不眠不食如此之久?” 唐检叹道:“主上从霍邑起兵,入雀鼠谷,经高壁岭,攻贾胡堡、取灵石,过介休,至张难堡,转战二百余里,昼夜不休,仅以干粮裹腹。” “昨夜又亲冒大雨,接连厮杀,从辰时至今,未进一滴水一粒米。” 薛衍既惊且赞:“主上,当真世间雄主!” 他心中感慨不已,辅佐这等雄主,何愁大事不成? 高楷摇头道:“儿郎们每次浴血厮杀,皆精疲力尽,累到虚脱,瘫坐在地,提不起手,甚至饭都嚼不动,水也难咽,都是常有之事。” “我为主帅,自当同甘共苦,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诸将闻言,却钦佩无比,纵观天下枭雄,又有几个能做得到? 高楷朗声笑道:“告诉儿郎们,再坚持坚持,等杀了刘竞成,酒肉管饱,封赏翻倍,绝不会白白效力。” “遵命!”诸将齐声应和。 不多时,高楷率一万轻骑,直奔平遥。 与此同时,刘竞成进驻城中县衙,命县令呈上吃食犒军。 众文武惊魂未定,半个时辰后,方才松懈精神——这些时日,被高楷撵得一路逃窜,实在精疲力尽。 紧绷着的心弦,一旦放松下来,人人恨不得瘫软在此,再也不跑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 “报!”一员斥候匆匆跑来,满脸急切,“大王,祸事了。” “城外发现秦军,由高楷统领,足有万余人。” “什么?”刘竞成满身松弛不翼而飞,整个人神情大变。 一口气还未喘匀,高楷竟然再度追来,仿佛精力无穷无尽,莫非,他是铜浇铁铸的不成? 冯睿急切道:“大王,高楷追击甚急,不留丝毫喘息之机。” “如今,只能严守城门,绝不能让他夺取平遥。” 平遥以北,便是并州,距离太原不远了。 刘竞成断然摇头:“他既穷追不舍,一心置孤于死地,孤便成全他,和他一决一死战。”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大王不可!”姚永吉急忙劝阻,“秦军足有万余人,我等不过三千,怎能抗衡?” “不如坚守不出,等待转机。” 刘竞成恨声道:“这一路行来,孤连战连败,惶惶如丧家之犬。” “这等奇耻大辱,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隐忍下去?” “孤宁愿死在战扬之上,绝不龟缩城中。” 冯睿劝谏道:“大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切不可冲动行事!” 刘竞成挥手打断:“出城,方才有青山绿水。留在城中,只是坐以待毙。” “何况,我等外无援军,高楷兵马却源源不断。” “困守平遥,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冯睿、姚永吉皆哑口无言。 正如大王所说,出城一战,或可趁机撤离,得一线生机。 留在城中,只有兵败身死这一个下扬。 当下,刘竞成召集三千亲卒,开城门,准备背水一战。 此刻,南门外,一万秦军排布阵型,安静等候。 赵喆不解:“主上为何笃定,刘竞成将出城决战?” 高楷远眺天色,笑道:“他虽急躁,终究不是理智全无。” “绝不愿在平遥城,孤立无援,以致身死。” 诸将恍然:“主上洞察人心!” 不一会儿,城门大开,吊桥放落,一支兵马渡过护城河,悍然杀来。 高楷神色一肃:“敬德、赵喆、唐检,你三人领七千兵卒,列阵迎敌。” “其余三千精骑,随我绕至侧翼,伺机而动。” “得令!”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484章 紧追不舍 见他悍不畏死,一马当先杀向夏侯敬德,一众士卒大为振奋,纷纷呼喝着拔刀厮杀。 夏侯敬德见此,颇为惊讶:“没想到,他竟这般血勇。” 不过,这送上门来的大功,他自然不会错过。 他一夹马腹,高举长槊,直劈刘竞成项上人头。 赵喆、段治玄二人不甘示弱,各自挺枪策马杀来。 刘竞成虽有武艺,却怎是夏侯敬德对手,遑论三人围攻。 转瞬之间,便败下阵来,险象环生,若非亲卫护佑,早已身首异处。 混战之中,姚永吉一时不慎,被段治玄一枪刺于马下。 冯睿急忙大呼:“大王,敌将悍勇,不宜久留,不如立即突围。” 刘竞成重重点头,命千余亲卒拱卫,仓惶向北逃去。 便在这时,一声暴喝响彻山野:“刘竞成休走!” 一支精兵悍然杀出,为首者,一身金盔玄甲,胯下骏马威风凛凛。 “高楷?” 刘竞成心头沉重,再无丝毫侥幸。 “天亡我也!” 他仰天长叹,正绝望时,忽闻一声急呼震响,由远及近。 “休伤我主,张钊来也!” 斜刺里,千余骁骑冲入军阵,截断高楷前军,分割两方。 “张钊?”刘竞成大喜过望。 “末将救驾来迟,还请大王降罪!”张钊持枪驭马,面露惭愧。 “若无你,孤已命丧黄泉。”刘竞成摇头一叹。 冯睿忙道:“大王,张将军,眼下非叙话之时,速速撤退要紧!” 张钊颔首:“大王,敌军势不可挡,不如立即退往太原,再作计议。” “好!”刘竞成自无不可,连忙下令退兵。 诸将追之不及,恼恨道:“刘竞成,竟如此命大,屡屡叫他逃脱!” 夏侯敬德颇不甘心:“主上,末将愿率军追击,取他首级!” “不必了!”然而,高楷一反常态,不再紧追不舍。 并州是刘竞成起兵之地,一旦逃脱,正如龙游大海,再难追击,须得另想他法。 不过,他可不会给刘竞成机会,东山再起。 “整顿兵马,暂且在平遥休憩一夜。” “待明日,再奔赴太原。” “是!”诸将自无异议。 一众士卒亦松了口气,毕竟征战多日,难免疲惫。 酉时,平遥城中。 高楷命人备浊酒,脱粟饭,宰羊杀猪,犒赏三军。 将士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狼吞虎咽,吃得极香。 高楷亦饥饿难耐,放开肚皮饱餐一顿。 夜晚,月明星稀,连绵数日的大雨,终于停歇。 春风送爽,萦绕着不知名的花香,叫人心旷神怡。 后堂,高楷脱去盔甲、衣衫,跨入一方大浴桶,一屁股坐下,任由热水将全身吞没。 他靠着桶背,只觉一丝丝疲惫,从四肢百骸间渗出,将这数日以来的焦灼、酸痛,一扫而空,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热水逐渐漫过头顶,他将整个身子,滑入水中。 抬头望去,波光荡漾,一点一点污渍,浮在水面,仿佛一只只绿蚁,沉于酒中。 红烛微光照下,恍惚之间,犹如置身古井,透过狭窄井口,窥望大千世界,无边浩淼。 高楷勾起嘴角,暗笑:我这井底之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想到,竟也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 前路漫漫,尚需自勉! …… 且说河东道,泽州、晋城。 李光焰、徐晏清二人奉命,领兵两万,正于城外安营。 数日以来,两人屡次率兵攻城,却徒劳无功。 正无法可想,却见传讯兵卒来禀。 “李将军、徐司马,主上深入汾州雀鼠谷,连续数日,转战二百余里,连败刘竞成。” “此刻,刘竞成狼狈逃回太原,一蹶不振!” 他将雀鼠谷之战一一说了,惹得众人连连惊叹。 “主上从霍邑出兵,入雀鼠谷、经高壁岭、贾胡堡、灵石、介休、张难堡,直至平遥,数日不眠不休,甘冒大雨连战连捷,杀得刘竞成胆寒。”徐晏清不胜感慨。 “然而,你我二人却困在晋城之外,迟迟攻之不下。” “实在叫人羞愧!” 李光焰叹道:“徐司马所言极是。” “你我二人,有负主上所托。” 须知,夏侯将军、杨长史,早已拿下霍邑,襄助主上一路高歌猛进。 他们二人,却迁延日月,寸功未立。 想到这,众人尽皆汗颜。 徐晏清沉声道:“久拖不利,不如大军压上,一鼓作气攻下晋城。” “不可!”李光焰否决,“我等惟有一万兵卒,绝不能不顾牺牲。” “上兵伐谋,还需智取!” “李将军可有良策?”徐晏清问道。 李光焰缓缓点头:“这些时日,我绕着晋城四面城墙,仔细观察,有些许心得。” “晋城池深垒坚,若要强攻,必然折损巨大。” “惟有从内部着手,设法找寻破绽。” 泽州地处河东、河南二道接壤之要冲,为山西南下中原的门户。 据《泽州府志》记载,泽界在晋南压太行,形胜名天下。 史称“河东屏翰、三晋门户、太行首冲、东洛藩垣”,素有“河朔咽喉、两淮腹眼”之美誉。 千百年来,干戈迭起,硝烟不散,为兵家必争之地。 徐晏清目光一亮:“有何破绽?” 李光焰笑道:“我已派遣奉宸司校尉,扮作卖油小贩,潜入城中侦察虚实。” “相信不久之后,必有收获。” “奉宸司?”徐晏清恍然。 奉宸司校尉刺探军情,无孔不入,不知多少次助主上建立大功。 有他们襄助,必然事半功倍。 果然,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员小校神不知鬼不觉,出了西城门,回返秦军大营。 “李将军、徐司马,卑职不辱使命。” “城中有五千守卒,由泽州刺史萧业统领,此人熟读兵法,颇知用兵之策,守御晋城游刃有余。” “不过,卑职探知,外城东南角,女墙下,护城河旁,有一个水洞可通往城中。” “白日里,水势大涨,将洞口淹没,无法通行。” “至夜晚,三更时分,水流减缓,水位下降,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供潜入。” “卑职已做了标记,听候李将军、徐司马军令!” “好!”李光焰大喜,“奉宸司校尉,果然洞察秋毫。” “若能顺利拿下晋城,你当居首功。” 第485章 断其一指 待他告退,徐晏清笑容满面:“数日困扰,一朝迎刃而解,实在痛快。” 李光焰点头一笑:“主上有言,兵贵神速!” “如今,既然发现破绽,自当利用,早日拿下晋城。” 徐晏清自无异议。 入夜,浓云翻滚,小雨淅淅沥沥。 掐着时辰,李光焰率五百步兵,趁三更时分,悄然来到东南一角,护城河外。 女墙下,水草掩映之间,一个符号若隐若现。 李光焰面露喜色,滑入河中,率众经过洞口,悄然潜入内城。 百余个城门小卒,犹在睡梦之中,便被拧断脖颈,悄无声息死去。 不多时,南门开启,徐晏清率军入城。 两人分头行动,由徐晏清把守四方城门,李光焰则率三千精兵,将府衙团团围住。 萧业睡得正香,冷不丁被管事叫醒,听闻秦军杀来,不禁又惊又疑。 “李光焰怎会攻入府中?” “为何毫无动静?” 面对这一连串疑问,管事却来不及解答,急切道:“郎君,祸事临头,速速突围要紧!” “杀!” “杀萧业!” 然而,萧业来不及回应,便被一阵阵喊杀声,激得亡魂直冒。 这初春时分,气候尚且寒凉,萧业不及穿戴甲胄,仅着亵衣,甚至未踏靴子,便急匆匆出了后院,想从角门,前往演武扬。 那里尚有千余兵卒,随时待命。 “萧业休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慢了一步。 一个个秦军士卒,持刀带枪,悍然杀来,将他与数十甲士,围成一团。 为首一将,身穿玄色甲胄,手持一杆银枪,气宇轩昂。 “李光焰?” 萧业面色大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倏然消散。 此情此景,纵然他满腹韬略,也无一计可施。 李光焰走上前,朗声道:“萧业,你可愿归顺?” 萧业环顾四下,见众人两股战战,毫无斗志,不由颓然叹息:“大势已去!” 他拱手一拜:“罪臣萧业,愿投明主。” 数十甲士抛下刀枪,纷纷跪地投降。 “快请起!”李光焰连忙将他扶起,笑道,“主上最是惜才,得知萧刺史投效,必定欣喜。” 萧业惟有苦笑而已。 刺史既降,城中守卒未作抵抗,一一归顺。 徐晏清称赞不已:“李将军妙计,仅仅半夜,便平定晋城,使百姓皆安,毫无惊扰。” “不愧主上夸赞,有一代名将之风范。” 李光焰摇头一笑:“仰赖奉宸司校尉探查虚实,诸位将士用命,我方才得此微末功劳,不值一提。” “实在愧对主上夸赞。” “李将军太过自谦了!”徐晏清不赞同道。 两人谦让一番,李光焰郑重道:“晋城既得,正可传檄一封,平定其余五县。” “随后,直取潞州,再到太原,与主上汇合。” 泽州拢共六县:晋城、端氏、陵川、阳城、沁水、高平,以晋城为治所。 两人计议一定,便见一员小卒,出了城门,奔向北方。 …… 翌日,汾州,平遥城。 高楷听闻捷报,大笑道:“光焰、晏清,果然不负我所托。” 拿下泽州,便可从三面合围太原,让刘竞成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众文武齐齐道贺:“恭喜主上!” 便在这时,唐检大步来报:“主上,大喜!” “沁、石二州刺史,上表归降!” “好!”高楷朗声笑道,“既然投效,便官居原职,处置一州政事。” “是!” 除此之外,汾州其余二县,西河与孝义,望风而降,整个汾州,尽在掌控。 “恭喜主上,已得河东道半数之地。”杨烨恭贺道。 河东道拢共十九州,如今,高楷已得蒲、虢、晋、汾、绛、慈、隰、泽、沁、石十州。 “同喜!”高楷笑道,“仰赖诸位贤才猛将齐心协力,儿郎们浴血厮杀,方才共襄盛举。” 众人喜气洋洋。 许晋建言道:“主上,既得十州,正该立即进军,攻取并州,绝不能给刘竞成喘息之机。” “此言正合我意!”高楷点头,“传令,全军进发。” “是!” 此时,并州,太原城。 赵王府中,药香弥漫。 刘竞成自从雀鼠谷之战大败,便一病不起。 诸文武延请名医,几番诊治,开方吃药方才略微好转,总算捡回一条命。 前堂,他倚靠胡床,有气无力道:“外头形势如何?” 冯睿欲言又止。 “你尽管说。”刘竞成抬高声音,“到了此时,还有什么孤不能知晓的?” 冯睿只能一一道来:“高楷麾下将军李光焰,夺取泽州,威逼潞州。” “石、沁二州刺史反叛,转投高楷。” “如今,他已得河东道十州之地,正率军六万之众,围困太原。” “咳咳咳!”刘竞成听闻,大咳不止,张口吐出一抹血痰。 冯睿慌忙道:“大王,万望保重身体,切勿动怒!” 医者直言,大王这病,一为连番征战厮杀,疲惫所致;一为气急攻心、愁思淤积,绝不可轻易动怒,以免病情反复,伤及脏腑。 “孤怎能不怒?”刘竞成面色潮红,“高楷兵临城下,来势汹汹,尔等不思退敌,围着孤作甚?” “莫非,想看孤咽气,投靠新主?” “臣等不敢!”众人慌忙下跪。 刘竞成喘着粗气:“既然不敢,可有良策斩杀高楷?” 众文武齐齐低下头去,却无计可施。 正当刘竞成失望时,侍御史田仲献上一计。 “大王,高楷仰仗者,无非麾下贤才猛将。” “不如设法离间,使秦军自行瓦解。” 刘竞成目光一亮:“此话倒有几分道理。” “你准备如何施为?” 田仲低声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高楷麾下诸将,以夏侯敬德为第一,当优先除去。” “依微臣愚见,可修书一封,假称夏侯敬德反叛,欲投靠大王。” “再将文书放在蜡丸之中,故意遗失在秦军必经之地。” “高楷得知,必定心生猜忌,不再重用夏侯敬德,甚至怒而杀之。” “此计甚妙!”刘竞成神色振奋,“就按此计行事,由你全权负责。” “大王英明!”田仲面露喜色。 第486章 金刀之谶 高楷登上一处土丘,放眼望去,一座雄城,矗立在晋中盆地之中。 并州拢共十二县:太原、晋阳、太谷、文水、榆次、清源、交城、阳曲、寿阳、广阳、乐平、祁县,以太原城为中心。 西、北、东三面环山,中、南部为河谷平原,以太行、吕梁两座山脉,作为天然屏障。 山川阻隔、地形险要。 同时,晋水、汾水、洞过水回环穿绕,遍布大小湖泊池沼,水源充足。 “太原不愧天下雄城,易守难攻。”高楷赞叹道,“又兵精将广,粮草充裕,短时间内,若要强攻下来,非十万雄师不可。” “主上所言甚是!”崔皓点头附和,“先前,始罗可汗亲率数万骑兵南下,皆在太原城下折戟。” “强攻绝不可取,须得另想他法。” 高楷赞同。 这时,唐检匆匆来报:“主上,左虞侯军于途中发现一枚蜡丸。” “哦?”高楷惊讶,“可曾验看?” “不曾!”唐检摇头,“还请主上亲启。” 蜡丸又称作蜡书,蜡弹,为圆形,小巧玲珑。 顾名思义,外壳由蜡制成,内里存放机密文书,既方便携带,又易于隐藏。 兵书云:事莫密于间,赏莫重于间。蜡丸乃是这时节,细作传递情报的隐秘方式。 高楷刮开蜡封,取出一张纸片,仔细一观,忍不住笑道:“这等雕虫小技,关中三岁小儿亦能识破。” “竟妄想以此挑拨离间,乱我军心。” “可笑!” 众人得知文书内容,陡然一阵哄笑。 “刘竞成,黔驴技穷矣!” “竟出此下策,惹人耻笑。” 夏侯将军追随主上数年,尽忠职守,屡立战功,为主上麾下第一武将,最为信重。 他怎会无缘无故反叛,转投刘竞成? 夏侯敬德忙道:“主上,末将……” 高楷挥手道:“我与你之间,不光是君臣,更是生死之交,君子之谊,不必多言。” 他将文书烧成飞灰,毫不迟疑。 “谢主上!”夏侯敬德心中感动。 “来而不往非礼也。”高楷深沉一笑,“刘竞成既然出招,我自当接招。” “否则,岂不辜负他一片苦心了?” 杨烨好奇:“主上有何妙招?” “他以蜡丸设离间计,我倒不妨效仿一番。”高楷淡淡道,“唐检,命奉宸司校尉,潜入太原城,传播一则童谣。” “金刀无卯,当为天子。” “遵令!”唐检领命去了。 诸将迷惑不解,区区一则童谣,有何妨碍? 杨烨思索片刻,脱口道:“主上这是,利用金刀之谶?” 崔皓回过味来:“金刀之谶,万世臣刘,然而无卯,应天命者另有其人。” “刘竞成听闻,必然忌讳,张钊,生死难料!” 高楷淡笑道:“刘竞成并非昏主,光凭这一句童谣,难以置张钊于死地。” “我所求者,只需他疏远、不再委以重任,足矣!” 崔皓心领神会:“此乃阳谋,考验人心。” “然而,人心最经不起考验。”杨烨笑了笑。 …… 奉宸司校尉在河东道十九州,各有分布。作为首府,一道中心,太原城自不例外,更为重中之重。 小校们接了命令,行动迅速,不出一日,城内街头巷尾,皆响起孩童们欢快的歌谣。 “金刀无卯,当为天子。” 这点异样,很快被坊间小吏察觉,一层层上禀府衙。 等刘竞成得知,童谣已传得满天飞了。 “金刀无卯,当为天子?” 刘竞成面色阴沉:“可有查清,谣言出自何处?” 姚永吉瑟缩道:“微臣遍查诸坊,尚未得知源头。” 刘竞成冷声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 “大王恕罪!”姚永吉慌忙跪下。 “大王切莫急躁。”冯睿安抚道,“微臣料定,此事必为高楷所为。” “何以见得?”刘竞成面色沉凝。 “这几日,秦军大营风平浪静,并未见夏侯敬德失宠。”冯睿低声道,“可见,蜡丸离间之计,并未奏效。” “高楷素来睚眦必报,这童谣,必是他暗中操控,作为反击。” 刘竞成拧眉不语。 张钊连忙撇清干系:“大王,末将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若有丝毫异心,必五雷轰顶!” 刘竞成凝视着他,半晌后,方才平淡道:“孤素知你忠心,你何必急于自证清白?” 张钊面色微变,解释道:“末将多嘴,请大王降罪。” “还望大王莫要轻信谣言,中了高楷奸计。” “在你心中,孤便是不辨是非,昏聩之主么?”刘竞成阴恻恻道。 “末将绝无此意!”张钊急忙辩白,“大王,末将……” 刘竞成挥手打断:“你一片忠诚,孤自是刻骨铭心,不必再说了。” “是……”张钊只能拱手。 待众人告退,昏暗内室中,刘竞成自语声幽幽响起:“金刀无卯,当为天子?” 张钊做天子,那他这个大王算什么,垫脚石么? 翌日,王府传出军令,念及张钊劳苦功高,升为太常少卿,掌管礼乐、祭祀,至于军中庶务,就不必操心了。 “谢大王!”张府,张钊大礼拜谢,神色难掩落寞。 待内侍离去,一众部下纷纷为他鸣不平:“自大王起兵以来,将军每战必冲锋陷阵,屡立大功,从未懈怠。” “如此忠心,苍天可鉴!” “然而,大王竟听信一则童谣,便心生猜忌,明升暗贬,不予重用。” “实在叫人寒心!” “是极,大王怎可这般不智?” “够了!”张钊低喝一声,“隔墙有耳,尔等莫非不知?” 诸将仍愤愤不平:“大王此举,分明疏远将军,抹杀将军昔日功劳……” 张钊急忙打断:“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身为臣下,理当遵从,怎可口出怨言?” “何况,我又怎是自恃功劳之人?” 诸将无奈,暗叹大王竟听信谣言,自断臂膀。 将军如此忠心,反倒被疑,数年拼死效命,仿佛成了笑话。 着实为将军不值! 张钊虽喝止众人妄语,心中却未尝不悲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莫非我也要落得这般下扬么? 窗外,阴雨连绵,整座太原城,皆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不见青天。 第487章 割股藏书 杨烨附和:“刘竞成麾下诸将,以张钊为第一,智勇双全。” “如今,他猜忌肱骨之臣,明升暗贬,剥夺张钊兵权,于我等而言,却是可喜可贺。” 诸将齐声赞叹:“主上妙计!” 竟只凭一则童谣,便让刘竞成自乱阵脚,怎不叫人惊奇?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张钊既去,末将愿为先锋,攻打太原!” “主上,末将……”诸将亦纷纷请战。 然而,高楷摇头不许:“刘竞成虽疏远张钊,但仍有贤才良将辅佐,不可轻视。” “况且,太原城坚池深,又有民有粮,士气尚存,此时强攻,必遭拼死抵抗,反倒不美。” “且将太原围困,打击援军,令它沦为孤城一座,同时,不间断招降,让城中军民抵抗之心逐步瓦解。” “到那时,再行攻城,必然事半功倍。” “围点打援,瓦解军心?”许晋思量一番,赞道,“主上深谋远虑!” 攻城之策,以攻心为上,不外如是。 众文武自无异议。 随后,高楷以围师必阙之计,兵分三路,围住东、西、南三面城门,只留北门,不设重兵。 同时,让奉宸司密切关注城中动向,随时来禀。 …… 赵王府,刘竞成听闻军情,拧眉:“高楷竟围而不攻?” “正是!”雷思廉点头,“高楷围三阙一,徒留北门。” “数日以来,大造攻城器械,却按兵不动,不知筹谋何等诡计。” 自从张钊遭受疏远,他便取而代之,负责守御全城。 冯睿闻言,面露异色:这不正是先前,大王围困稷山之策么? 围点打援,瓦解军心,使城池不攻自破,实为兵法上策。 只是,高楷守御有方,大王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也奈何不得。 甚至招致陨星天降,大败亏输。 想到这,他忍不住暗叹一声:大势将去。 大王听信谶语,疏远张钊,夺其兵权,必然使将士离心离德,大祸不远。 “高楷狼子野心,欲夺孤基业,置我等于死地。”刘竞成神色凝重。 “诸位贤才,可有良策退敌?” 众人正苦思冥想,却见田仲当仁不让道:“大王,为今之计,只能召集援军,解太原之围。” 刘竞成蹙眉:“援军一至,只怕落入高楷算计。” 田仲低声道:“大王,兵贵神速。” “倘若援军神不知鬼不觉,突至太原,必能打高楷一个措手不及。” “如何神兵突至?”刘竞成追问道。 “大王不妨修书一封,以蜡丸封存,派人秘密送出城外。”田仲和盘托出。 “再前往朔州,命盖刺史领兵勤王。” 刘竞成有些失望:“蜡丸传讯,恐怕引得秦军察觉,更难避过奉宸司眼目,难以成功。” 如今,太原城惟有北门,可供通行。 似寻常百姓,高楷并不禁止出入。不过,需要接受秦军士卒、奉宸司校尉联合盘查,验明身份后,才能进出。 田仲回言:“寻常之法,自是千难万难。” “不过,微臣另有他法,足以瞒天过海。” “什么办法?” “割股藏书!”田仲一字一句道。 “割股藏书?”雷思廉面色一变,“如此残忍之法,谁能忍受?” 所谓割股藏书,即是将文书存于蜡丸,在大腿处硬生生割开一条口子,将蜡丸塞入血肉之中。 最后,以针线将伤口缝合,稍作包扎。 田仲低笑一声:“雷将军不必忧虑,自有死士代劳。” 刘竞成身为两道之主,赵王,麾下自有死士,可随时效死。 冯睿微微皱眉:“即便瞒天过海,抵达马邑,然而,盖刺史部下,不过五千之众,怎能与六万秦军抗衡?” 朔州刺史盖庆祚,为刘竞成麾下骁将,仅次于张钊,奉命镇守边关多年,深受信任。 只是,边境苦寒,将士稀少,纵然率军来援,也不过杯水车薪。 刘竞成不以为意:“朔州兵力不足,便从岚、忻、代三州召集。” “再不济,也可抽调云、蔚二州兵卒来援。” “大王不可!”冯睿连忙劝阻,“边境诸州兵卒,尚需防备突厥,绝不能随意调离。” “否则,始罗可汗挥师南下,便是大祸临头。” 刘竞成踌躇不定。 田仲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突厥纵然势大,只不过劫掠一番,便会退返草原。” “高楷方才是心腹大患,与我等不死不休。” “孰轻孰重,还请大王早做决断!” 刘竞成一锤定音:“便依你之言。” 这时,雷思廉建议道:“大王,为双重保障,不如以明矾水书写,更为隐秘。” 刘竞成颔首,命人依此照办,执毛笔沾染明矾水,手书一封,置于蜡丸中,又唤来一名死士。 这死士身穿黑衣,沉默寡言,面如冰霜,毫不犹豫割开大腿,将蜡丸藏进血淋淋的伤口中。 一番粗略缝合,他拱手一礼,当即退出堂外。 刘竞成满脸希冀,期待他带来喜讯。 冯睿却是暗叹:此举实在有伤天和。 …… 这一日,秦军依旧围而不攻,静候时机。 高楷登上瞭望楼,正观望天色,忽觉一丝黑气,浮于北方,若隐若现。 “这是……北门有变?” 他眸光微眯,唤来唐检:“将一刻钟内出城者,尽数带来,我亲自检查。” “是!”唐检匆匆去了。 不多时,百余个寻常小民,立于辕门外,惴惴不安,死士亦在其中。 此刻,他一身粗布麻衣,赤着双脚,满脸皱纹,腰背佝偻,和普通农夫无异。 惟有一双眼睛,偶尔显露精光,将周围情景尽收眼底,迅速权衡。 恍惚间,瞥见一金盔金甲者缓步走来,秦军诸将毕恭毕敬,如众星捧月。 秦国公? 他眼神一凛,将脑袋深深低下去,尽力减少存在感。 只是,随着脚步声趋近,他一呼一吸不自觉粗重起来。 “主上,儿郎们与奉宸司校尉,轮番搜查,并未发觉异常。”唐检拱手道。 高楷微微点头,眼神如电,一一扫过百余小民。 众文武皆是疑惑,不知主上此举何意。 第488章 拐弯抹角 “是!”唐检转头一看,却是一个寻常农人,虽不明所以,仍依言行事。 不料,这农人眼神一厉,竟扯住一人脖颈,手中不知何时滑出一柄匕首,横在身前,低声道。 “别过来,否则,休怪我……” “咻!”话音未落,一支羽箭风驰电掣,眨眼间射中他持刀之手。 这农人痛呼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捏住他下颌,捆起来!”高楷放下巨阙,淡声道。 “是!” 片刻后,高楷审视着农人,问道:“你是死士?” “混作农人出城,想必是为刘竞成传令?” 农人被捏住下颌,无法说话,高楷也不指望他回答。 不过,这农人陡变的脸色,以及奋力咬住牙关的动作,已然出卖了他。 “主上如何得知,此人是死士?”崔皓迷惑不解。 高楷淡声道:“搜一搜他衣领夹层,一看便知。” “是!”唐检撕开他麻衣内里,果然见得一枚毒囊,指甲盖大小,形如蚕茧。 捏开毒囊,现出一团粉末,色泽红中带黄。 “鹤顶红?”唐检惊呼一声。 他统领奉宸司多年,自然认识这等剧毒。 众文武一片哗然:“果真是死士。” 不禁感叹:主上洞察秋毫,竟能一眼辨别死士。 赵喆好奇:“既为死士,假扮农人出城,究竟有何要事?” 杨烨问道:“唐将军可曾搜查?” “我已搜查数次,并无所获。”唐检点头,“唯一一处,便是他左腿处,有一伤口,裹着粗布。” 高楷淡声道:“拆开看看。” “是!” 片刻后,一个三寸长、以针线缝合的伤口,展现在众人眼前,四周凝固着些许黑红色结痂,宛如趴着一条蜈蚣,颇为狰狞。 只是,却也瞧不出什么隐秘。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崔皓迟疑道:“这莫非是……割股藏书?” 赵喆疑惑:“割股……藏书?” 崔皓仿佛想起什么,点了点头:“我曾为恭帝侍读,遍览崇文馆书籍,偶然得知这种传递军情之法。” “即将大腿割开,塞入密文,再以针线缝合,以瞒天过海。” 众人听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此法实在残忍,光是想一想,便叫人不寒而栗。 许晋叹道:“刘竞成为了反败为胜,已然不择手段。” 唐检建言道:“主上,既知他割股藏书,不如撕开一观。” 赵喆颇为不忍:“此举,是否太过?” “不如招降这死士,让他开口告知。” 崔皓摇头叹道:“死士乃自幼培养,严格训练,灌输忠诚之言,绝不会背叛主人。” “况且,为防万一,军情只会封存在密文中。” “即便招降,他也不知其中内容。” 赵喆无言以对,只能把目光看向主上。 高楷思考片刻,沉声道:“唤医者前来,拆开针线,取出密文。” 毕竟,密文裹在血肉之中,必然溃烂,危及性命。 此刻将其取出,好生止血治疗,倒可无虞。 “遵令!” 死士神色慌乱,不断挣扎,可惜,遭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医者施为。 整个过程,他咬牙忍耐一声不吭,并未丝毫痛哭、求饶,让人忍不住心生敬佩。 良久之后,医者取出一枚蜡丸,交予唐检,再为死士止血,敷以草药,再行包扎。 高楷郑重道:“你是个好汉,不如入我麾下,为都尉,如何?” 然而,死士垂头,一言不发。 高楷叹道:“将他带下去,好生照顾。” “是!” 这时,唐检捏开蜡丸,取出一封文书,却大吃一惊。 这文书之上,竟空无一字,仿佛只是一张黄纸。 “这……”众人大惑不解。 刘竞成命死士割股藏书,假扮农人混出城外,如此大费周章,竟只为传递一张空白文书? 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夏侯敬德瓮声道:“刘竞成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如此弯弯绕绕,拐弯抹角,到底为了什么? 众人正惊疑时,高楷倏然一笑:“取一碗水来,有何隐秘,即刻揭晓。” “是……”唐检迟疑着去了。 众文武却百思不得其解,一碗水,怎能看出隐秘? 然而,接下来一幕,让他们个个失声惊呼。 只见,高楷竟将文书,毫不犹豫掷于水中。 “主上,您这是……”赵喆难以理解。 不等他把话说完,耳边突然传来段治玄一声惊呼。 “文书上,有字!” 众人循声看去,果然见得,原本空余一字的文书上,陡然现出一列列行楷。 一笔一画,遒劲有力。 “原来如此!”崔浩茅塞顿开,“这是矾书,又称密写。” “以明矾水书写于纸上,风干之后,并无痕迹。” “须得浸入水中,才能一窥其密。” 众人恍然,颇觉不可思议:“这竟是矾书,当真神奇。” 只是,主上如何得知? 高楷未作解释,将字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笑道:“刘竞成大费周章,竟为了此事。” 众人传阅一番,皆笑:“想来,刘竞成困守孤城,如坐针毡。” “打算秘密召来盖庆祚,神兵突至,解太原之围。” 许晋忙道:“主上,既然得知此事,不妨将计就计,派人扮作赵军士卒,将此密信送至马邑,诱使盖庆祚率兵来援。” “其后,在他必经之地设伏,一举歼灭。” 高楷颔首:“我正有此意。” 当即,召来一名奉宸司校尉,依计行事。 段治玄主动请缨:“主上,末将不才,愿前去设伏。” “好!”高楷同意,“你可率一万兵马,去天门关等候敌军。” “遵令!” 他走后不久,唐检匆匆来报:“主上,那死士,咬舌自尽了。” 高楷一怔,叹道:“确是一员忠臣,将他好生安葬。” “是!” 三日后,恰逢宇文凯督运粮草而来,高楷命他打造一柄好刀。 此前,雀鼠谷一战,千牛刀受不住张钊巨力,断成数截。 如今,他手中所用,为制式横刀,虽然锋利,却总觉不够如臂使指。 宇文凯听闻,自然满口答应:“主上,却是正巧,稷山之战时,天降陨星。” “微臣特意研究一番,竟发现其中蕴藏百余斤玄铁,品质上乘,世所罕见。” “以此打造兵器,足以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第489章 两面三刀 “遵命!”宇文凯连忙应下。 君臣二人正商议刀身样式,忽见唐检大步流星,前来报喜。 “主上,天门关传来消息,段将军已然覆灭赵军援兵,生擒盖庆祚。” “好!”高楷大笑一声,“治玄,果然不负众望。” “传我军令,让他不必回返太原,便在马邑驻扎,防备敌军突袭。” “敌军?”赵喆满脸疑惑,“何来敌军?” 杨烨思绪一转:“主上之意,可是指突厥?” “正是!”高楷肃然道,“突厥兵强马壮,觊觎神州大地,始罗可汗更野心勃勃,时刻想着挥师南下,我等怎能不作防备?” “主上思虑周全!”众人皆赞。 便在这时,一名斥候飞奔来报:“主上,李将军、徐司马传来捷报,已然攻取潞、仪二州。” “恭喜主上!” “今日双喜临门!” 众文武齐声道贺,个个大喜。 高楷笑道:“同喜!” “传我军令,命光焰、晏清率众,前来太原。” “得令!” …… 神州以北,于都斤山,突厥牙帐所在地。 始罗可汗手捏头骨制成的酒杯,摇晃着高昌葡萄酒,看着波斯舞姬跳胡旋舞,倏然问道。 “康绍利,太原形势如何?” “禀可汗,刘竞成不敌高楷,龟缩在太原城中,不敢出击。”康绍利一五一十道。 “如今,高楷已然占据河东道十二州,超过半数。” “哦?”始罗可汗惊讶,“刘竞成竟如此不堪一击?” “抑或,高楷太过善战?” 康绍利沉声道:“刘竞成倒有几分本领,可惜,并非高楷的对手。” “不过,高楷在可汗面前,提鞋都不配!” 始罗可汗仰头大笑:“康绍利,你也如南蛮子一般,油腔滑调起来了!” “末将只是实话实说。”康绍利满脸诚恳。 始罗可汗笑过一阵,稍稍收敛:“依你之见,可以动兵么?” “可汗,末将敢于断言,此时正是出兵良机,不可错过。”康绍利忙道。 “何以见得?”始罗可汗不置可否。 “第一,刘竞成与高楷交战正酣,无暇顾及云、蔚诸州。”康绍利滔滔不绝。 “第二,数日前,盖庆祚率军勤王,却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如今,朔、代、岚、忻四州,皆防守空虚,我等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尽夺军民、粮食、财货。” 始罗可汗目光一亮:“竟有这等好事?” “那还等什么,传军令,立即起兵南下,拿下云、朔诸州,直取太原,甚至攻掠关中!” “可汗英明!”康绍利大喜。 心中却是发狠:刘竞成,你利用我,以我麾下儿郎为马前卒;高楷,你派夏侯敬德设伏,致我兵败。 这等大仇,我必定十倍奉还! 这时,一名紫袍大袖的文士倏然开口:“可汗,幽州赵德操命人献上厚礼,想依附突厥。” 始罗可汗并不意料,狂笑道:“赵德操果然是一匹狼崽子,身有反骨。” “他选在这时背叛,夺取河北道,倒是挑了个好时候。” 康绍利拧眉:“可汗,赵德操野心太大,万万不可答应。” 他可没有忘记,昔日,他率兵攻打幽州,却被赵德操击败之仇。 “聒噪!”始罗可汗斥骂一声,“我如何行事,需要你来插嘴么?” “可汗恕罪,可汗恕罪!”康绍利慌忙跪下,不断自扇耳光。 始罗可汗冷哼一声:“还不快去召集兵马。” “若敢耽搁大事,我剥了你的皮!” “是……是!”康绍利连道不敢,忙不迭地退出牙帐。 心中却恨意难消,指甲嵌入手掌,隐约渗出血来。 …… 秦军大营,气氛其乐融融。 高楷朗声笑道:“光焰、晏清,你二人连战连捷,屡出奇计,接连拿下泽、潞、仪三州。” “实在居功至伟!” 李光焰、徐晏清两人满脸谦逊:“主上谬赞了。” “仰赖主上威名,儿郎们拼死效力,我二人方才得微末之功。” “既立大功,无需自谦。”高楷摇头,“待来日,我自当论功行赏。” “谢主上!”两人喜不自禁。 畅谈片刻,李光焰倏然提起一事:“主上,末将攻取潞、仪二州之时,无意中察觉,河北道诸州,似有异动。” “哦?”高楷好奇,“有何异动?” 李光焰回言:“邻近刑、洺、相等州县,竟改旗易帜,尊奉幽州刺史赵德操为主。” 高楷眸光一闪:“赵德操竟趁机反叛?” “正是!”徐晏清沉声道,“此人曾是燕国公罗士衡麾下大将,却在其被刘竞成斩首时,转投新主。” “如今,他正打着为旧主报仇雪恨的旗帜,一统河北道。” “先降后叛,两面三刀,此人当真厚颜无耻。”赵喆颇为不屑。 “他虽无耻,却挑了个好时机。”崔皓讥笑道。 众人点头赞同。 夏侯敬德虎眸一瞪:“我们和刘竞成死战,他倒是坐收渔翁之利。”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主上,请您授兵一万,末将这就突袭幽州,砍下他首级。” 高楷摇头否决:“攻灭刘竞成要紧,勿要分心他顾。” 赵德操气运勃发,甚至有帝王之运,须得暂避锋芒。 “是!” …… 太原城,赵王府。 “你说什么?” “盖庆祚遭受夏侯敬德伏击,全军覆没?” 刘竞成满脸不敢置信。 “正……正是!”斥候战战兢兢。 田仲仿佛遭受当头一棒,追问道:“怎会如此?” 斥候嗫嚅道:“不知为何,夏侯敬德竟早在天门关埋伏。” “盖刺史一时不防,被生擒了去,一万兵卒覆灭。” 雷思廉满脸惊骇:“夏侯敬德竟能未卜先知不成?” 冯睿叹道:“并非未卜先知,恐怕,割股藏书之计,早已暴露。” “绝无可能!”田仲断然摇头,“如此天衣无缝之计,怎会无端暴露?” 冯睿哂笑道:“此计并非毫无破绽,倘若死士身怀异心,向高楷告密……” “不可能!”刘竞成挥手打断,“孤府中死士,乃收养七岁孤儿,长年累月训练而成,断不会背叛。” 只是,任凭众人绞尽脑汁,也猜不透为何暴露。 第490章 按图索骥 “还是另想他法,度过难关要紧。” 刘竞成神色落寞:“援军断绝,如何度过难关?” 雷思廉低声道:“大王莫非忘了,幽州赵刺史,奉您军令,统率三万大军?” “不如将他召来,解太原之围。” “不可!”冯睿劝阻,“赵刺史麾下兵马,尚需抵御突厥,绝不可擅离职守。” 雷思廉嗤笑一声:“这危急存亡之时,自是度过难关要紧。” “突厥纵然势大,等击败高楷,可另想办法抵抗。” “此言在理!”刘竞成点头,毫不犹豫道,“传孤军令,召赵德操率军来援。” “大王且慢!”冯睿建言道,“赵刺史若来,须得提防高楷提前探知,于途中设伏。” “你可有妙计?”刘竞成问道。 冯睿胸有成竹:“不妨用字验之法,取王子安诗句中津字,加盖印章,请赵刺史增援。” 刘竞成目光一亮:“此计甚妙。” 恰巧,他为掌控河北道诸州,曾赋予赵德操大权,约定密文使用。 事不宜迟,他从桌案上抽出一纸公文,选定其中“津”字,用随身私印盖上。 只是,如何将此传递出去,倒成了一大难题。 正愁眉不展时,姚永吉建言道:“大王,若派人送出,难免暴露。” “不如采用鸿雁传书。” 刘竞成点头赞同,唤来府中花鸟使,一番交代。 这花鸟使本是先帝时设置,专门寻访民间美人、奇珍异兽,供先帝一乐。 此前,本在晋阳行宫伺候,颇为擅长养鸟。 刘竞成起兵之后,他便与一众宫娥、宦官、伶人入府,听候吩咐。 “是!”这花鸟使沉默寡言,听闻军令,只低声应是,随后来至院中,张口发出一声急促的叫唤。 不一会儿,一只灰鸽拍打着翅膀,落在他手心,啄食粟米。 他将公文一卷,置入灰鸽腿部一个小木筒中,以麻绳扎紧。 其后,他一扬手,便见灰鸽挥动双翅,飞入青冥。 刘竞成赞道:“能人异士,亦是孤一大臂助。” 众文武齐声附和,期盼赵德操早日来援。 花鸟使低眉敛目,缓步退出前院,一转身,却悄然勾起嘴角。 …… 秦军大营,高楷正在帐中处置军政事,忽见一员小校来报:“主上,不久前,一只信鸽落在营中。” “哦?”高楷来了兴致,“何来信鸽?” “卑职不知。”小校老实道,“惟有发现一张公文。” “寥寥数字,不知其意。” “飞鸽传书?”高楷玩味一笑,“倒是有趣。” “拿来我看看。” “是!” 这黄纸公文上,字迹潦草,内容稀松平常,并无隐秘。 只是有一枚印章,盖在一字上。 高楷召来众文武,察看许久,皆不明所以。 崔皓蹙眉:“观其印章,必是刘竞成无疑。” “只是,这公文颠三倒四,不成字句,着实令人费解。” 刘竞成以飞鸽传书,必是重要军情,不过,这一纸公文究竟何意? 起初,众人以为是隐语,用尽平生所学,尝试将其还原、辨别。 奈何,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也参不透其中原委。 高楷笑道:“刘竞成此计,必是外求援军。” “试想,以他如今境况,还有谁可指望?” “主上之意,幽州刺史赵德操?”杨烨思绪电转。 “除他之外,并无第二人。”高楷淡笑一声。 众人将信将疑。 这时,唐检匆匆来报:“主上,城中传来一封密信。” 高楷微微点头:“尔等自行传阅,若不出我所料,必是佐证。” 闻言,唐检将密信交予诸位文臣武将。 片刻后,帐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主上当真神人。”许晋赞叹不已。 只见,这一小封纸张上,赫然写着数个楷字:风烟望五津、幽州、请添兵。 崔皓恍然大悟:“这是字验之法,将军中情报,用一首五言律诗来传达,多半为四十个字,无一字重复,每个字依次对应一项军情,形成一套密文。” “据微臣所知,军中大小事务,拢共归纳为四十条。” “譬如请弓箭、请刀枪、请粮食、请草料、请添兵、请移营、敌多、敌少、战不胜、战大胜、士卒病、将军病等。” “征战之时,主帅与麾下诸将,各自依照密文,来上传下达。” “多半以寻常公文,标示一字。只需按图索骥,便可通晓其意。” 徐晏清赞道:“此法极为隐秘,可谓神鬼莫测。” 若非奉宸司小校传来消息,他们纵然绞尽脑汁,也难以知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杨烨笑道,“原来,这津字,竟是请幽州刺史赵德操率兵增援。” “着实奇思妙想!” 李光焰感慨道:“若非信鸽落在营中,我等尚且蒙在鼓里。” 赵喆难掩疑惑:“这信鸽,为何落在营中?” 唐检笑道:“赵将军可是忘了,奉宸司小校,早已潜入赵王府,收买管事仆役,颇有收获。” “其中,正有一名花鸟使,最擅养鸽。” 赵喆茅塞顿开:“原来如此。” 夏侯敬德瓮声道:“即便没有这花鸟使,刘竞成百般算计,也逃不过主上眼目。” 众人皆是赞同。 高楷笑了笑:“刘竞成犹然想着赵德操来援,殊不知,他早已反叛。” 杨烨建言道:“主上,不如将计就计,将赵德操反叛之事,修书数封,射入城中,断了刘竞成念想。” “更让城中军民得知,瓦解抵抗之心。” 太原沦为一座孤城,再无援军,传扬开来,岂不大乱? 高楷自无不可:“便依此行事。” …… 太原城,刘竞成本在前堂徘徊,只盼好消息传来。 然而,左等右等,等来一道晴天霹雳。 “大王,外头传来书信,言语赵刺史反叛,拥兵自立,此刻已然席卷大半个河北道。”斥候心惊胆战道。 “一派胡言!”刘竞成怒喝,“赵德操怎会无端反叛?” “定是高楷诡计,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冯睿思绪一转,骇然道:“大王,我等方才定计,召赵刺史增兵。” “怎会突来书信,言语赵刺史反叛?” 刘竞成面色大变:“你是说,鸿雁传书之事,已然泄露?” “是与不是,召来花鸟使一问便知。”冯睿急切道。 第491章 狂风骤雨 “那花鸟使不知所踪了,奴找遍全府,也毫无所获。” 刘竞成勃然大怒:“竖子,安敢欺我?” 雷思廉六神无主:“倘若……倘若赵刺史果真反叛,那该如何是好?” 刘竞成猛然惊醒:“传孤军令,于全城辟谣,绝无此事,皆是高楷诡计,不足为信。” “遵令!”雷思廉肃然应下。 便在这时,一员郎将匆匆来禀:“大王,秦军攻城了!” 众文武皆大惊失色,秦军围城数日,皆按兵不动,没想到,今日竟一反常态,悍然攻城。 刘竞成咬牙切齿:“高楷,卑鄙!” 姚永吉慌忙叫道:“大王,秦军兵锋甚锐,骁将数不胜数,留在城中,惟有死路一条。” “不如从北门突围,或可逃得一命。” 雷思廉拧眉:“此时突围,怕是为时已晚。” 高楷颇知用兵,怎会不在北门外设伏? 即便成功突围,也逃不过致命一击。 刘竞成犹豫不决。 田仲察言观色,低声道:“大王,高楷兵多将广,又诡计多端,强行突围确实不易。” “不如,以城中百姓为质,或可成功。” 所谓君子欺之以方,高楷素有仁德之名,善待百姓。 既如此,不妨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 裹挟百姓出城,若高楷阻拦,便是自毁名声;若顾虑人言,不加妨碍,他们正可趁机突围。 冯睿迟疑:“此计,恐怕伤人伤己,不利于大王声名。” 毕竟,刘竞成若以百姓为人质,苟且偷生,一旦传扬出去,必然受世人唾弃。 田仲不以为然:“区区一些泥腿子,有何可担忧?” “还请大王速做决定。” 刘竞成思忖片刻,叹道:“我出身寒微,蒙家乡父老不弃,誓死追随,方才创立一番基业。” “如今大厦将倾,只不过天命不眷,怎能牵连无辜,涂炭生灵?” “此法断不可取,休要再提!” “是……”田仲面露异色。 姚永吉为难道:“大王,若不出城,那……” 刘竞成踌躇不定。 冯睿低声道:“大王,事到如今,不如让张将军助一臂之力。” 张钊自从被疏远,便托病在府中。 刘竞成点头一叹:“却要连累诸位,与我亡命天涯了。” 出了太原,南有高楷,西有段治玄,东有赵德操,北有突厥,天地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处,怎不叫人颓丧? 冯睿宽慰道:“大王切莫灰心。” “留得性命在,方能东山再起,否则,万事皆休。” 事不宜迟,刘竞成当即下令,召集一众兵卒,走北门,逃出生天。 …… 这一番动静,却瞒不过高楷。 “传我军令,于北门外设伏,务必擒拿刘竞成!” “得令!” 入夜,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夹杂着电闪雷鸣,叫人心惊肉跳。 却是个突围的好时机! 北城门悄然开启,刘竞成一马当先,望着门外吊桥、护城河,心中难掩焦躁。 身侧,张钊披甲执刀,沉声道:“大王勿忧!” “末将定拼尽全力,护佑大王周全。” 刘竞成颇为羞惭:“此前,是孤错了,竟因区区谣言,而怀疑你……” 张钊并不在意:“末将追随大王,深受大恩,早已立誓以死相报。” “但凡一息尚存,绝不会坐视大王陷入险境。” 听闻这话,刘竞成越发惭愧,几乎不敢正视他。 身后,姚永吉忍不住催促道:“大王,久拖不利,还请速速出城。” 田仲附和道:“待化险为夷,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刘竞成点头,喝道:“儿郎们,随我出城!” “遵令!” 八千之众,策马扬鞭,过了吊桥,来到护城河外。 一路所闻,惟有暴风骤雨,漆黑夜色,却不见秦军踪影。 刘竞成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高楷毫不设防,任由他离去。 唯一可虑,秦军究竟在何处设伏? 正惊疑不定,张钊倏然扯住缰绳,沉声道:“敌军已至!” 话音刚落,马蹄声骤然响起,将风雨声尽数掩盖,溅起无数水花。 刘竞成定眼一观,一个个秦军骁骑坐拥高头大马,身披细鳞甲,手持横刀,眼神中满是冰冷。 为首一人,头顶金盔红缨,身穿玄甲,腰悬环首刀,背负一张巨弓,丰神俊朗。 左右两侧,数位精悍大将拱卫,个个目光凛然。 “高楷!”这张脸,纵然化成灰烬,刘竞成也识得。 “刘竞成,许久未见,你憔悴不少。”高楷好整以暇,“却不比昔日,意气风发之貌。” 刘竞成咬牙:“高楷,要战便战,何必惺惺作态。” 高楷笑了笑:“自从我起兵以来,遭遇敌人无数。” “在这其中,你文武兼备,足智多谋,又知人善任,当为一方明主。” “只可惜,太过自信,未能看出赵德操野心;又轻信谶语,有张钊这等大将却不用。” “终究导致如今境地。” 刘竞成额头青筋直跳,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世间并无完人,你又敢自称,自己毫无过失么?” 高楷笑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他陡然眼神一厉:“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诸将心领神会,各持刀枪杀向赵军。 “杀刘竞成!”数万士卒齐齐暴喝,一阵又一阵喊杀声,犹如海浪翻卷,持续不歇。 面对这浩大声势,刘竞成怡然不惧——既知必死,何妨杀个痛快? “张钊,昔年你我并肩作战,屡次杀出重围,反败为胜。” “如今,可愿随我死战?” “此为末将荣幸,必为大王效死!”张钊毫不犹豫。 “好!”刘竞成大笑一声,持刀策马直取高楷首级。 身后,张钊、雷思廉诸将紧紧跟随。 高楷赞道:“刘竞成有此忠臣良将,叫人歆羡。”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不必歆羡,有末将在此,必取他性命。” “我有敬德,胜过十万雄师。”高楷朗声笑道。 除却夏侯敬德,赵喆、唐检、李光焰等将,亦不甘示弱,杀入赵军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顿时,个个骇然,不敢直撄其锋。 第492章 树碑立传 这危急关头,容不得丝毫迟疑,雷思廉急忙应下。 然而,刘竞成执意不肯:“敌众我寡,你若殿后,必定难以幸免。” “孤为三军主帅,赵王,怎是贪生怕死之辈?” 姚永吉、田仲急忙劝道:“大王,事不可为,莫要辜负张将军一片苦心。” 刘竞成斥骂道:“尔等皆是懦弱无能之辈,再敢多言,休怪孤手下无情。” 两人面色羞惭,再不敢言语。 冯睿劝道:“大王,秦军甚众,非我等可匹敌,不如暂且退返城中,再作计议。” 刘竞成断然否决:“孤宁可战死沙扬,马革裹尸,也绝不困守孤城,做缩头乌龟。” 冯睿无言以对。 刘竞成身先士卒,杀向高楷,张钊、雷思廉二将誓死追随,君臣三人皆悍不畏死,杀得鲜血淋漓。 赵军士卒见此,士气大振。 夏侯敬德见此,大怒:“困兽之斗,竟敢杀我袍泽?” 他一夹马腹,挺起长槊,直取张钊项上人头。 “来得正好!”张钊毫无惧色,持枪来战。 转瞬间,两人厮杀数十个回合,仍不分胜负,一时僵持起来。 李光焰环顾四周,倏然持枪杀向雷思廉,想断刘竞成一臂。 雷思廉不敢小觑,连忙挺刀迎击。 “铿!”刀、枪碰撞,迸发出丝丝火花。 “李光焰,竟有如此武力?”雷思廉面色涨红,只觉一道一道劲力,绵绵不绝压下,令他难以招架。 高楷麾下两大猛将,果然名不虚传。 雷思廉暗自叫苦,他自知武艺寻常,不敢与李光焰久战,当即虚晃一招,匆匆退走。 只是,李光焰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手中银枪一旋,恍如暴雨之中,一树梨花开,摄人心魄。 然而,这惊艳一瞬,却携带致命杀机。 雷思廉慌忙躲避,可惜,终究力有未逮,被一枪刺中心窝,当即坠马而死。 “思廉?”刘竞成面色一变,双眼中竟滚下泪来。 这可是他宿将,相识于微末之时,屡立战功,数次救他性命。 如今,竟死在他眼前,怎不叫人痛惜? “田御史,大王一意孤行,必遭横祸。”角落处,姚永吉低声道,“我等却不能陪葬,不如投靠秦国公,必得重用。” “我亦有此意。”田仲眼珠一转,“只可惜,苦无良机。” 姚永吉心中发狠:“若临阵倒戈,恐怕遭人耻笑,日后抬不起头来。” “不如立即退返城中,关闭城门。” “待秦国公肃清局势,再开门归降,如何?” “此计甚妙!”田仲欣然,“愿与姚秘书共同进退。” 两人计议一定,悄然避过耳目,往护城河退去。 只可惜,尚未踏过吊桥,忽有一阵箭雨落下,将两人射成刺猬。 姚永吉跌落马下,眼角余光瞥见冯睿漠然神色,不由张了张嘴,无声道:“为何?” 冯睿冷哼一声:“尔等妄想卖主求荣,我怎能让尔等如愿?” 两人死不瞑目。 乍闻这等变故,刘竞成喟然长叹,环顾一圈,数千士卒,早已死伤大半。 “大势已去!”他面色灰白,猛然挥动横刀,划过脖颈,激起一片血迹。 “大王?”一众残兵惊骇欲绝。 不远处,张钊听闻哭喊声,转头一望,却见刘竞成自刎而亡,不由大恸。 “大王既死,我岂能独活?” 他抛下长枪,亦横刀自刎。 高楷阻止不及,叹道:“本可成为一代名将,竟就此殒命。” “实在可惜!” 张钊身携紫气,智勇双全,有名将之资,国公之运。 他本打算招降,收为己用,却不料,张钊如此刚烈,竟与刘竞成同生共死。 “此人忠肝义胆,不可轻辱,好生安葬了吧。” “是!” 刘竞成既死,赵军残兵或逃或降,或殉主而死,秦军迅速平定,清理战扬。 这时,赵喆押来一人,笑道:“主上,末将抓到一员大才。” “冯睿?”高楷看他一眼,朗声道,“你可愿归降?” 这人头顶青气弥漫,红光熠熠,倒是一员封疆大吏。 冯睿低垂头颅,看不清面色,只低声道:“罪臣愿降,不过,还请秦国公答应一个条件。” “大胆!”夏侯敬德怒喝一声,“你为阶下囚,有何资格与我家主上谈条件。” “敬德!”高楷摆手制止,郑重道,“你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罪臣欲收殓赵王尸骨下葬,还请秦国公宽仁!” 说着,他长跪不起。 高楷颔首:“逝者已矣,我自不会与尸体为难。” “何况,刘竞成虽死,却不失为天下枭雄,你且去安葬便是。” “谢秦国公!”冯睿面露感激。 一刻钟后,高楷率领诸将,踏入太原城,下令不得侵扰百姓,不得滥杀,违抗者立斩! 城中军民见他秋毫无犯,逐渐放下心来。 “崔皓、晏清,你二人收拢户籍图册、看管府库,开仓放粮,安抚民心。” “杨烨,你书写檄文一封,劝降太原诸县。” “敬德、光焰、赵喆,你三人随时待命,若有负隅顽抗者,立即起兵征伐。” “尔等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便在这时,唐检匆匆来报:“主上,冯睿安葬刘竞成之后,便上吊自杀了。” 高楷神色一震,叹道:“倒是一员忠臣。” “传我军令,将他好生下葬。” “遵令!” 想了想,高楷交代道:“杨烨,有劳你为张钊、冯睿二人树碑立传,褒奖忠臣义士。” “是!”杨烨连忙应下。 数日后,太原十二县皆降,并州平定。 众人正欣喜,忽有捷报传来:“主上,段将军回禀,已然平定朔、代、岚、忻四州。” “好!”高楷大喜,“治玄智勇双全,可独当一面!” 众人赞不绝口,这四州一得,主上便坐拥河东道十七州,只剩云、蔚这两州尚未平定。 全据河东道,指日可待! 正欣喜时,高楷突然面色一变:“传令,召集全军,立即向朔州进发。” “另外,命治玄谨守马邑,不得有误。” “这是何故?”众人大惊。 高楷沉声道:“始罗可汗,挥师南下了!” 在他眼中,一道道黑气自北而来,侵蚀大鼎,五重华盖荡开涟漪,晃动不止。 这是前所未有的威胁! “始罗可汗?”满堂文武,皆神色凝重。 第493章 数典忘祖 太原之战,刘竞成兵败身死,高楷全据并州,更拿下河东道一十七州,只剩两州未平。 时光流转,血腥厮杀终究落幕,然而,随之引发的反应,却不曾停歇。 一个个探马,携带着一道道军情,犹如飓风一般,席卷大半个神州。 洛阳,王玄肃听闻消息,既惊且叹:“原以为刘竞成与高楷势均力敌,必能在太原鏖战多时,难分胜负。” “谁能想到,这区区数日,他便兵败身死。” “何其之快!” 封长卿点头附和:“高楷兵锋之盛,一至如斯!” 凌霄子观望片刻,赞叹道:“刘竞成身死,高楷大胜,此消彼长之下,气运越发昌隆,堪为神州以北第一。” “放眼天下,恐怕惟有吴王袁弘道可比。” 王玄肃有心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皇甫懿倏然开口:“真人此言差矣!” “若论兵强马壮,当以突厥始罗可汗为天下第一。” 凌霄子皱眉:“突厥非我族类,怎可与秦国公相提并论?” 皇甫懿冷笑:“末将听闻,始罗可汗亲率大军南下,连夺云、蔚二州,直逼朔州,觊觎太原。” “高楷纵有三头六臂,又怎是突厥对手?” “竟有此事?”王玄肃大吃一惊。 “千真万确!”皇甫懿颔首,“即便高楷覆灭刘竞成,也难以对抗始罗可汗。” 王玄肃点头,突厥威名赫赫,纵横天下数十载,绝非高楷这后起之辈可比。 封长卿、凌霄子亦神色凝重。 即便两人对高楷有信心,也不敢说,他能击败始罗可汗。 …… 汴州开封,窦至德同样惊叹于太原之战。 不过,他更为赞赏其中诸多谍战之计,秦、赵双方你来我往,各自出招、接招,智计百出。 更有许多手段闻所未闻,叫人大开眼界。 “此战足以载入史册,寻常之人,能遭逢一次,便是邀天之幸。” “高楷、刘竞成二人,竟轮番上演,无所不用其极。” “从今往后,攻守之战,再无新鲜招数可言。” 回想起探马禀报,他忍不住感慨。 这些层出不穷的计策,他连想都想不出来,遑论一一识破,并设法反击。 一时间,他竟对刘竞成自愧不如,更对高楷心生敬畏。 孙循赞同:“恕微臣直言,高楷、刘竞成皆是当世天骄,文武兼备。” “可惜,既生瑜,何生亮,刘竞成终究棋差一招,败在高楷手下。” 黄仙芝摇头一笑:“大王,孙纳言,何必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高楷纵然势大,却非天下无敌。” “如今,突厥始罗可汗率五万骁骑,进犯河东道。” “高楷恐怕危在旦夕了!” 孙循默然片刻,叹道:“可惜,一代枭雄,竟将殒命于异族之手。” 窦至德拧眉:“高楷虽是我等敌人,却是汉家苗裔,与我等同为华夏正统。” “突厥却为异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孤宁愿高楷击败始罗,赶走突厥骑兵。” “否则,任由突厥肆虐,纵横天下,岂非神州无人?” 贺周点头附和:“神州大地,怎是突厥蛮族可以觊觎的?” 孙循叹道:“大王、贺将军所想,固然是好,可惜,太过渺茫。” 这天下群雄,无不畏惧突厥。要么称臣纳贡,要么卑躬屈膝,甚至数典忘祖,为突厥效力。 一时间,众人嗟叹不已。 不过,金陵城,袁弘道却唯恐北方不乱,恨不得始罗可汗,与高楷、窦至德、赵德操等枭雄两败俱伤。 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从容一统神州。 “可惜了,刘竞成纵横河东、河北两道,连突厥也不假辞色。” “太原之战,却兵败身死,未能伤及高楷半分。” 袁文通感慨:“高楷用兵之能,可见一斑。” 袁弘道哂笑道:“在突厥骑兵面前,任何阴谋诡计,皆是徒劳。” “高楷纵然用兵如神,也无可能战无不胜。” 袁文通恭维道:“父王坐拥神州以南大半疆土,兵多将广,物阜民丰,贤才猛将不可计数,不光高楷,便是始罗可汗也远远不及。” 袁弘道抚须一笑:“六郎越发会说话了。” 与此同时,幽州赵德操、齐州徐智远,皆闻风而动,各自谋划着鲸吞河北道、河南道,进取天下。 神州大地,风起云涌。 …… 河东道、岚州。 高楷率五万大军,来至宜芳城。 “突厥骑兵到哪里了?” 唐检回言:“据奉宸司探知,朔州善阳县外,发现突厥狼头旗,正往马邑城进发。”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突厥狼崽子气焰嚣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能纵容?” “末将不才,愿为先锋,前往马邑一战。” “稍安勿躁!”高楷挥手制止,转而问道,“云、蔚二州形势如何?” 唐检一五一十道:“这两州不战而降,却遭突厥抢掠。老者被残杀,妇孺沦为军粮,所有青壮,皆被始罗可汗下令,充作奴隶。” “一应粮食、财货、金银,皆掠夺一空,送到王庭。” “可恨!”赵喆颇为气愤,“突厥欺人太甚!” 崔皓叹道:“突厥连年南下,嗜杀成性,每攻破一城,军民皆无法幸免。” 众人心情沉重,将目光看向上首。 高楷远眺天际,片刻后,倏然开口:“传令,立即行军,往代州进发。” “代州?”众人大惑不解。 突厥正兵临马邑,主上为何下令,前往代州? “战扬之上,局势瞬息万变。”高楷沉声道,“尔等听令行事即可,不必多虑。” “是……”众人只能按捺心思。 此时,代州,雁门关外。 尘土遮天,灰烟蔽日,一面面狼头旌旗猎猎飞舞。 始罗可汗骑着一匹枣红千里驹,身披金甲,好整以暇。 “依你之意,高楷早有防备,命段治玄镇守马邑,一时难以攻取。” “只是,这雁门关怎是轻易可破?” 身侧,一名大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可汗远在于都斤山,有所不知。” “高楷诡计多端,麾下更有奉宸司这等爪牙,刺探军情。” “早已命人探查到我等动向,正前往马邑以逸待劳。” “既如此,不妨舍弃马邑,拿下雁门关,再夺取并州。” 第494章 疑神疑鬼 始罗可汗哂笑:“你们汉人,最喜欢用些小儿伎俩,算计来,算计去,却依然误了性命。” “从前,刘竞成便是如此。” “高楷虽然杀了他,却不过一只壮些的羊羔,怎是我突厥儿郎的对手?” 空尘和尚沉声道:“可汗不可大意。” “高楷乃是神州以北,声势最盛之人,手下败将不知凡几,绝不能小觑。” 始罗可汗冷哼一声:“若如你所言,顺利拿下雁门关,夺取太原,自是最好。” “若不能,我必把你剥皮烤了,予儿郎们分食。” 空尘和尚宣一声佛号,劝道:“可汗若想为中原之主,须得少作杀戮,多行仁德之举,以使人心敬服。” 始罗可汗仰头大笑:“草原之上,可不兴仁义道德,向来奉行强者为尊。” “我麾下足有数十万大军,纵然天下群雄联合,我也无所畏惧。” “何况高楷一人?” “谁敢不服,大可一试我刀锋之利!” “持刀在手,杀心自起。”空尘摇头暗叹,“却不利于增长气运。” 见始罗可汗不听,他不再劝谏。 待出了军营,来至一处茅屋,一名小沙弥迎上前来,躬身道:“住持!” 空尘和尚轻嗯一声:“代州刺史、雁门关守将如何回复?” 小沙弥低声道:“代州刺史张启胆怯,愿投靠可汗。” “雁门关守将陆重荣却断然拒绝,扬言与此关共存亡,绝不会背叛高楷。” 空尘和尚点了点头:“陆重荣倒是一员骁将,可设计擒拿。” 他思考片刻,交代道:“传令张启,让他下令,召回陆重荣。” “另派人于途中设伏,务必将他活捉。” “是!”小沙弥连忙应下。 顿了顿,他忍不住问道:“住持,突厥好战嗜杀,又非我汉人后裔,始罗可汗更骄横跋扈,不听劝谏。” “龙兴寺为何辅佐于他?” 空尘和尚摇头一笑:“你入门太晚,不知天下形势。” “突厥横亘神州大地以北,幅员辽阔,又有数十万骁骑,个个骁勇善战。” “远非中原群雄可比。” “若不趁此机会投靠,恐怕再无龙兴寺一席之地。” 小沙弥满脸惊愕:“龙兴寺乃佛门显宗,信众遍布整个河东道,即便刘竞成也不敢怠慢。” “正阳派希言散人更弃了道扬,北上去投赵德操。” “本该举世崇敬,地位超然,为何汲汲于名利?” “一朝投靠突厥,一旦事有不顺,必然万劫不复。” 空尘和尚看他一眼,惊异道:“灵基,你有这等见识,龙兴寺正该大兴。”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 “我寺并非追求名利,而是气运。若得一国供奉,足以证就无上正觉。” 小沙弥灵基微微摇头:“佛法本在心中,何须假于外求?” “窃一国之运,乃有为之法,如梦幻泡影,或可得无上法力,却不能得涅槃佛果。” “终究是镜花水月,一扬大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尘和尚双手合十,“空有佛果,却无法力,如何面对邪魔歪道?” “倒果为因,祸乱人心,住持如此执着,终究沦落外相。”灵基坚持己见。 “善!”空尘和尚笑道,“从今往后,你为龙兴寺大弟子。” “来日,我圆寂之后,你当执掌显宗,振兴佛门。” 灵基也不推辞:“我习佛法,只为助无边众生脱离苦海,登临彼岸,得大解脱。” “非六欲红尘,因果轮回可以束缚。” “若不入世,谈何出世?”空尘摇头一笑。 灵基目光一闪,低头道:“弟子受教!” …… 代州、雁门县。 刺史张启声音沉重:“突厥气势汹汹,远非我等可敌。我已答应,投靠始罗可汗。” “还望诸位同心协力,相助……” 话音未落,郎将苏行烈惊愕万分:“刺史,突厥残暴好杀,视我汉人为牛羊,怎能投靠?” 张启怫然不悦:“空尘法师已然应允,只要我等投靠,必能保全身家性命,且不缺荣华富贵。” “法师德高望重,怎会诳语?” 苏行烈拧眉:“空尘法师乃出家之人,居心难测,怎能轻信他口头之言?” “况且,您已上表归降段将军,投靠秦国公,怎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张启恼羞成怒:“你懂什么,本官这是为代州五县百姓着想。” “若不归顺,等突厥骑兵来攻,铁蹄之下,你我皆化为齑粉。” 苏行烈昂然道:“突厥骑兵纵然善战,我汉家儿郎又怎是懦弱之辈?” “始罗可汗若来进犯,末将必与他死战。” 张启冷哼一声:“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来人,将他打出去。” 若非顾忌这苏行烈军中威望甚高,他早已下杀手。 苏行烈拂袖而去:“为虎作伥,末将绝不听从。” “竖子,不足与谋!”张启气得浑身哆嗦。 别驾严申拱手道:“刺史不必动怒。” “苏行烈空有武力,却不识大局,不过一介匹夫罢了。” 张启怒气稍解:“四县县令可曾上表?” 严申回言:“五台、繁畤、唐林三县明府,皆对刺史唯命是从,共同进退。” “惟有崞县范县令,顽固不化,尚未上表依附。” “不识抬举!”张启冷声道,“传令,将范庸革职查办,另派他人上任。” “是!” “陆重荣依然顽抗么?”张启复又问起一事。 严申颔首:“此人以忠臣自居,斥责我等大逆不道,自绝于天下……” “狂妄!”张启勃然大怒,“我将他从行伍之中,一路提拔为雁门关守将。” “他竟敢出言不逊,以怨报德?” 严申缄口不言。 张启怒气难消:“他既然想死,我便成全他。” “待可汗攻破雁门关,叫他满门诛绝!” 发泄一通,他倏然压低声音:“段治玄可有察觉?” 严申摇了摇头:“他驻守马邑,一直在安顿军民,修缮城池,加固防御。除此之外,并未有丝毫动作。” 张启点头,忽又疑神疑鬼:“高楷,身在何处?” 第495章 欲加之罪 “那便好!”张启大松一口气,整个人如释重负。 秦国公高楷连战连捷,太原之战,更斩杀刘竞成,声势正盛。 即便有突厥做靠山,他也不敢直面高楷兵锋。 默然片刻,严申建言道:“刺史,苏将军与我等意见不一,不如趁早杀之,除一祸患。” 张启犹豫不决:“苏行烈统兵有方,颇受将士拥戴。” “若无确凿罪名,贸然杀他,恐怕引起军心动荡。” 严申嘴角一勾:“欲加 之罪,何患无辞。” 他低声耳语一番,听得张启连连点头。 “此计甚妙!” 正商议时,忽见管事来报,龙兴寺僧人来访。 张启顾不得栽赃陷害,连忙出府迎接。 转过张府,隔着数座街坊,便是苏府。 与富丽堂皇的张府截然相反,苏府不过三进小院,乌墙黛瓦,陈设简陋。 苏行烈召来数十个亲卒,沉声道:“刺史昏聩,竟投靠始罗可汗,与虎谋皮,置代州百姓于不顾。” “我虽不才,断然不能坐视他倒行逆施。” “将军,您打算如何应对?”一名都尉问道。 苏行烈斩钉截铁:“我自当拨乱反正,拿下张启,交由段将军发落。” 众人皆无异议。 都尉叹道:“倘若秦国公在此,必不会让刺史妄为。” “如今,始罗可汗率军攻打雁门关,一旦让他得逞,代州必将生灵涂炭。” “尔等不必忧心,秦国公已然率军,过岚州,去往马邑。”苏行烈宽慰道。 “突厥纵然势大,也绝非秦国公对手。” “秦国公竟率军来援?”众人又惊又喜。 不知不觉,满身压力,竟一扫而空。 苏行烈暗赞:秦国公威名赫赫,屡战屡胜,唯有他,才能为我汉家百姓做主,驱逐突厥,还代州太平。 只可惜,秦国公尚且不知张刺史阴谋反叛,与突厥沆瀣一气。 此外,五台山龙兴寺,亦沦为始罗可汗马前卒,为他奔走效力,反向信众下杀手。 着实无耻之尤! 计议一定,苏行烈召集麾下五百精兵,趁夜,悍然发动袭击,欲闯入张府,控制张启。 然而,张启早有准备,竟布设重兵于府中,就等他落入陷阱,反戈一击,将犯上作乱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名正言顺将他斩首。 所幸,苏行烈见机不妙,立即率众冲出张府,直奔西城门。 张启追之不及,气愤道:“可恨,竟让这逆贼逃了!” “刺史勿忧。”严申低笑道,“下官早已命人,把守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张启大喜:“若能擒拿逆贼,你当居首功。” 严申连连谦逊。 然而,事与愿违,一名小校飞奔来报:“刺史、别驾,苏将军率众逃出西门去了。” 张启满脸笑容凝固:“怎会如此?” 小校嗫嚅道:“岳都尉打开城门,放走苏将军一行人。” “绝无可能!”严申断然道,“我已命他紧闭城门,擒杀苏行烈。” “他怎会……怎敢不从?” 小校身形一颤:“岳都尉直言,不愿与逆贼同流合污。” 张启惊怒交加:“岳光廷,竟敢放肆!” “传我军令,将他满门杀绝,一个不留!” “是!”小校慌忙去了。 严申急切道:“岳光廷不足为虑,却不能让苏行烈跑了。” “否则,一旦此事泄露,让段治玄得知,便是大祸!” 张启神色一震,连忙派人前去追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待众人领命而去,他寒声道:“陆重荣也不能留了。” “依照法师吩咐,立即将他革职,一刀两断。” “遵令!”严申急忙应下。 …… 四月天气,夜晚时,寒意仍旧侵人,又有狂风骤雨,不利于行军。 李光焰劝谏道:“主上,您昼夜疾驰,许久未曾休息,于身体无益,还请……” 高楷挥手打断:“突厥来势汹汹,不可贻误军机。” “是……”李光焰无奈。 此刻,数万秦军过了岚州,正往代州崞县进发。 一个时辰后,一座小城遥遥在望。 高楷勒马伫立,沉声道:“赵喆,你率一千轻骑,前往东径关,解救忠臣良将。” “若逢追兵,格杀勿论。” “是!”赵喆肃然领命。 崔皓大惑不解:“主上这是何意?” “树欲静而风不止。”高楷遥望天际,朝阳冉冉升起,虽有万丈光芒,却被浓云遮蔽,无法拨开云雾见山河大地。 其中,一道红光若隐若现。 这时,唐检匆匆来报:“主上,奉宸司探知,代州发生变故。” “可是有人叛乱?”高楷淡淡相问。 “正是!”唐检面色凝重,“雁门关守将陆重荣、崞县县令范庸、果毅将军苏行烈,阴谋反叛。” “所幸,代州刺史张启早有所料,正派人平叛。” 崔皓赞道:“这张刺史,倒是洞察秋毫。” 夏侯敬德建言道:“主上,既有叛贼,不如立即起兵,襄助张刺史,平定叛乱。” 高楷摇头否决:“是非曲直,不可轻信一面之词。” “暂且稍待,等赵喆回来,必将一切分晓。” 众人皆是纳罕:奉宸司刺探军情,从未出错。 主上为何按兵不动,坐视逆贼作乱? …… “轰隆!”泼墨似的浓云,猛然翻滚,荡起一片电光,响彻整个天穹。 暴雨倾盆而落。 “追,莫要让苏贼跑了!” “遵命!” 千余骑兵各持弓箭、刀枪,策马狂奔,直追前方百余个逆贼。 领头一将,面色阴狠:“苏行烈,纵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枭首。” “咻咻咻!”众人一面驭马,一面弯弓搭箭。 五百余个逆贼,已然死伤大半。 不知不觉,双方一逃一追,逐渐来至东径关。 这里位于陉岭东麓,扼陉岭之险,控勾注之塞,与西陉关互为倚防,号称“三边冲要无双地”,地势险要。 随着东径关越来越近,百余个残兵,面露绝望。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东径关守将牛进达,乃是张启心腹,对他忠心耿耿。 若他与追兵两相夹击,众人只能引颈受戮。 苏行烈咬了咬牙:“调转方向,往西边走,去崞县。” 崞县县令范庸是他知交好友,必会出手相助。 第496章 贼喊捉贼 可惜,事与愿违,追兵来得太快,让他谋划成空。 “是!”众人紧随其后。 然而,跑不出百步,忽有一支兵马拦截在前。 为首者,披坚执锐,已然等候多时了。 “牛进达?”苏行烈心中一沉。 “苏行烈,你阴谋反叛,罪不容诛!”大雨之中,牛进达陡然一声暴喝。 “贼喊捉贼,恬不知耻!”苏行烈气愤难当。 说话间,千余追兵,与东径关兵马,倏然合围,将百余个残兵,夹在其中。 前有狼,后有虎,苏行烈已然插翅难逃。 牛进达冷笑道:“这些话,留到阴曹地府再说吧!” “放箭!” 众弓箭手齐齐松开五指。 面对这飞蝗一般的箭雨,苏行烈怡然不惧,手中长刀挥动,并无一箭临身。 然而,百余袍泽却不断中箭倒地,仿佛洪水推倒大树。 苏行烈心如刀绞,这些儿郎,皆是他军中袍泽,过命的交情,素来忠心,即便陷入绝境,也无一人胆怯溃逃。 牛进达讥笑道:“苏行烈,你若立刻自刎,我倒可以大发慈悲,饶他们一命。” 苏行烈有些意动,将刀柄抬至胸前。 “将军,不可!”残兵们急忙劝阻。 “牛进达残忍好杀,不仁不义之事做绝,断不能听他胡言。” “我等纵然尽数死绝,也要护将军周全。” 苏行烈滚滚落下泪来,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郑重道。 “今日,我与大家同生共死,也算不枉此生了!” “愿与将军共死!”众人心志甚坚。 “冥顽不灵,自寻死路!”牛进达恼羞成怒,亲执弓矢,径直射向残兵。 又一轮箭雨落下,激起一阵阵血腥气。 苏行烈环顾四周,五百袍泽,竟只剩寥寥五十人,个个强弩之末。 一时悲怒交加,持刀策马杀向前方。 牛进达直面刀锋,笑得放肆:“败军之将,也敢逞凶?” “放箭!” “是!” “咻咻咻!”一支支羽箭刺穿夜幕,将滂沱大雨切得粉碎,溅开丝丝雾气。 然而,这一轮箭雨,并非他们所发,而是来自浓浓夜色之中。 东径关兵卒猝不及防,一个个惨叫着坠于马下。 “何人来此?”牛进达勃然大怒,“竟敢与我为敌?” 回应他的,却是又一轮箭雨。 牛进达措手不及,险些被一箭穿心,见势不妙,他慌忙退去。 张启麾下追兵又惊又疑,大喝道:“何方宵小,在此藏头露尾?” 话音刚落,一轮箭雨射下,杀得众人抱头鼠窜。 正恐慌时,林间响起一阵甲叶铿锵之声,伴随道道喊杀声,恍若雷霆,惊起无数飞鸟。 “杀!” 夜色掩映下,刀光凛冽,点点寒芒如风驰电掣。 “秦国公麾下,赵喆在此。” “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忽有一将挺枪立马,神行如电。 “秦国公?”听闻此言,一众追兵大惊失色,竟一箭不发,便作鸟兽散。 这可是秦国公,南征北战,纵横天下六道,未尝丝毫败绩。 纵使这边关之州,亦有所耳闻。 无人敢与秦国公一战,即便他并未亲至。 “见过赵将军!”苏行烈劫后余生,忍不住庆幸,却又极为好奇,秦国公怎会派遣大将来此? 赵喆看出他疑惑,朗声道:“主上算无遗策,早已料定东径关有忠臣义士,落入险境。” “特命我前来相助。” “原来如此!”苏行烈恍然,连忙面北拱手,“谢秦国公!” 赵喆摇头失笑:“主上并不在马邑,此刻,却在崞县之外。” 苏行烈又惊又喜:“秦国公竟亲来代州?” “这……秦国公不是率军,经岚州,去往朔州了么?” 赵喆笑道:“主上早有预料,代州降而复叛,因此,半路绕过岚州,前来稳定大局,迎击突厥。” “至于众多传言,不过是奉宸司设下障眼法罢了。” 苏行烈惊叹不已:“秦国公莫非神人也?” 赵喆与有荣焉,转而问道:“代州形势如何?” “刺史张启,受龙兴寺住持,空尘法师蛊惑,暗中投靠突厥,准备献城归降。”苏行烈一五一十道。 “如今,整个代州,惟有雁门关陆将军,崞县范明府,未曾从贼。” 赵喆拧眉:“始罗可汗身在何处?” 苏行烈肃然道:“他正率四万骑兵,攻打雁门关。” 赵喆神色凝重:“事不宜迟,你我立即回返崞县,向主上禀报。” “遵命!”苏行烈自无不从。 …… 天光微熹。 崞县西南十里,秦军大营,高楷正于帐内观望堪舆图。 “报!”一员斥候飞奔而来,“主上,崞县县令范庸,大开城门,请您入城相见。” 众文武听闻,皆感惊诧:反叛之人,竟敢开门迎敌,实在让人费解。 崔皓蹙眉:“这范庸,意欲何为?” 高楷笑道:“且去城中,一问便知。” “不可!”唐检急忙规劝,“主上,范庸居心不良,万万不能轻信,以免中计。” 夏侯敬德亦然劝阻:“主上且在此稍待,容末将前去一探。” “他若敢使诈,末将必叫他授首。” 高楷摆手制止:“范庸一片忠心,倘若刀兵相向,岂不让人心寒?” “尔等且随我去,不必置喙。” “是……”众人又惊又疑。 此刻,崞县城楼,范庸远望城外大营,焦急道。 “雁门关如何了?” 县中主簿拱手道:“据闻,张刺史派人,想把陆将军革职。” “只是,陆将军声称,雁门关守将一职,为段将军委任,张刺史无权干涉。” “张刺史大怒,正兴兵征讨。” 范庸嘲讽道:“张启,无耻之徒!” 主簿忧心忡忡:“一旦陆将军败北,雁门关失守,突厥骑兵便可长驱直入。” “那代州五县百姓……” 范庸面色肃然:“如今境况,惟有秦国公才能力挽狂澜。” “只是,张刺史倒打一耙,污蔑我等反叛,代州诸县广为人知。”主簿满心忧虑。 “万一秦国公听信此言,将我等治罪,该如何是好?” 范庸坚定道:“秦国公睿智,必能明辨是非。” “他定会入城,拨乱反正。” “但愿如此!”主簿难掩疑虑。 第497章 不白之冤 范庸循声望去,果然见得一金盔金甲之人,率领一众文武,经护城河、过吊桥,径直踏入西门,毫不迟疑。 “秦国公,果然英明神武!” 范庸大喜过望,连忙下城楼,于道旁恭迎。 “小臣范庸,拜见秦国公!” “起来吧!”高楷挥手请起,笑道,“我迟来一步,却让尔等蒙受不白之冤了。” 范庸忙道:“秦国公言重了,臣等惭愧,只能守御一城一地,却无力平定叛贼。” 他心中感慨,秦国公果然明察秋毫,并未听信一面之词,贸然定罪。 反而将过失揽在自己身上,好言安抚,怎不叫人感佩? 高楷微微摇头:“你能立身以正,不与张启同流合污,已是难得。” “更顶住压力,坚守崞县,护佑一方百姓,实则功莫大焉,不必妄自菲薄。” “谢主上!”范庸忍不住眼眶酸涩。 不多时,众人来至县衙,各自落座,听范庸将代州诸多变故一一道来。 话落,夏侯敬德按捺不住:“主上,张启逆贼竟如此嚣张,末将愿领兵平叛。” 李光焰、唐检亦然请战。 “且慢!”高楷淡声道,“代州险要之地众多,须得寻个向导,方能事半功倍。” 代州北踞恒山余脉,南跨五台山麓,外壮云州大同之藩卫,内固并州太原之锁钥。 又根柢雁门、东径、句注山三关,咽喉全晋,位置至关紧要。 若无熟悉地势之人,多半贻误战机。 “向导?”众人却迷惑不解。 便在这时,一员小校飞奔而来:“主上,赵将军,携雁门县苏将军在外求见。” “好!”高楷笑道,“让他们进来。” “是!” “拜见主上、秦国公!”不一会儿,赵喆、苏行烈联袂前来。 “快起来!”高楷虚扶一把,看向苏行烈,却吃了一惊。 这人头顶竟红气翻滚,紫光氤氲,有一代名将之资,国公之运。 自从他攻取河东道,这还是头一个气运如此昌隆之人。 两人齐声道谢,忽闻高楷询问:“东径关守将,恐怕也反了吧?” 赵喆点头称是:“主上料事如神。” “东径关守将牛进达,乃张启心腹爱将,已然反叛。” 高楷微微颔首,沉声道:“东径关失守,句注山形同虚设,代州三关,惟有最后一个险隘,雁门关了。” 苏行烈心中翻江倒海,难掩惊奇:秦国公竟对代州形势了如指掌,似纤毫毕见。 只是,纵观秦国公行军路线,并未深入代州腹地,只在崞县一带驻留,怎会一切尽在掌控? 正思量间,忽闻头顶传来一声询问。 “行烈,你驻守代州多年,想必熟悉山川地理。” “依你之见,该如何击败突厥?” 苏行烈不假思索:“秦国公容禀,代州之险,首要在于雁门关。” “只需控扼此关,便可将突厥骑兵,挡在句注山外,不得寸进。” “届时,我等进可攻,退可守,立于安稳之地。” 高楷微微点头:“用兵之道,需因地制宜,更需用对人。” “今授你为正四品忠武将军,率领一万先锋军,立即赶往雁门关,助陆重荣守城。” “遵令!”苏行烈满脸激动,“谢主上!” 待他离去,众文武颇为惊奇,不知这苏行烈有何等大才,竟得主上如此看重。 “唐检,待此事过后,将奉宸司内部整顿一番。”高楷倏然下令。 “严格筛选成员,勿要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这一次奉宸司探查军情有误,虽然遭受张启误导,但未进一步佐证,便贸然上禀,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谨遵主上之令!”唐检肃然应下。 他心中颇为羞惭,身为奉宸令,竟未能约束属下,不辨是非,险些酿成大祸。 众文武听闻,亦觉惭愧,一时不慎,竟险些冤枉忠良。 高楷环顾众人,朗声道:“世事纷繁,难免一叶障目,无需太过愧悔,往后提高警惕,不忘前车之鉴即可。” “谨遵主上教诲!”众人齐声应诺。 …… 雁门关居九塞之首,北通云州,南达并州,进可主辽阔草原,退可守千里关中,极为险要。 因北方突厥崛起,屡有内犯,大周驻军于雁门山,在制高点——铁裹门设关城,戍卒防守。 根据《周书·地理志》记载,此地“东西山岩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谓立西陉关,亦曰雁门关。” 此刻,关城之内,守将陆重荣面沉如水。 “始罗可汗有多少兵马?” 一名都尉拱手:“突厥骑兵源源不断赶来,据斥候探知,至少有五万之众。” 陆重荣一咬牙关,暗暗攥紧手掌。 雁门关虽然险要,却非不可攻破。 突厥大军压境,兵锋一日胜过一日,即便他屡屡安抚,振奋军心,也难以掌控局势。 一旦人心动荡,失去血勇之气,争相溃逃,便是天倾之祸。 想到这,他眉头紧拧,皱成一个“川”字。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一员探马匆匆来报:“将军,南门外发现一支兵马,乃张刺史率一万大军前来。” 陆重荣心中一沉:“张启,这叛贼,竟敢来犯?” 都尉惶恐不安:“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雁门关守卒不过三千,怎能抗衡数万大军两面夹击? “谨守城门,不得擅自出击。”陆重荣沉声喝道。 “另外,派人去马邑,向段将军求援。” 若能联系上秦国公,自是最好,可惜,他远在岚州,远水解不了近渴。 都尉为难:“将军,我等委派数十个精壮儿郎,前去求援。” “只是,无一例外,被突厥骑兵发现,首级悬挂于可汗牙帐外。” “可恨!”陆重荣咬牙切齿,这些都是他袍泽,誓死守卫家园。 如今,竟尽数惨死于突厥手下,怎不叫人痛恨? 山穷水尽,敌军步步紧逼,面对这等绝境,众人皆心头沉重,惴惴难安。 便在这时,南城门响起一阵惊呼。 “门开了!” “快走!” 陆重荣大惊失色,竟有诸多军民,私自打开南门,逃出城外去了。 一旦被突厥、抑或张启发现,后果…… 他一时如坠冰窖,正要喝止,忽闻一阵阵喊杀声由远及近。 放眼望去,南门外,尘土遮天,旌旗招展,张启正驱使大军攻来。 第498章 一惊一乍 “传我军令,立刻关闭城门。”陆重荣陡然大喝。 “敢有违逆者,斩!” 此时此刻,他顾不得伤及无辜。 一旦突厥、张启攻入城中,满城军民皆难逃一死。 “得令!”诸将凛然遵从。 然而,为时已晚。 张启抓住这大好时机,指挥一万大军,悍然杀入南门。 不知多少百姓惨死于屠刀之下,更有踩踏致死、跌入护城河淹死、被流矢射中而亡者,数不胜数。 惨叫、嚎哭、求饶声不绝于耳。 南门一角,已成人间地狱。 “传令,攻下雁门关之后,劫掠三日,抢到多少各凭本事。”张启神色振奋。 “此外,砍下陆重荣首级,满门抄斩。” “是!”众士卒狞笑着冲入城中,大开杀戒,所过之处,一片腥风血雨。 陆重荣见此,哀叹一声:“大势如此,我无法挽回,有愧于段将军信任。” 他拔出长刀,便要自刎。 忽闻都尉一声大喝,夹杂着难以掩饰的狂喜。 “将军,快看,南门外有援军来了!” “有援军?”陆重荣转头望去,果然见得一支兵马,自天际线滚滚而来,掀起一片烟尘。 恍惚间,可见一面面旌旗,上书一个个斗大“秦”字。 “秦军,是秦军!” “秦国公来了!” “我们有救了!” 众人齐声欢呼,按捺不住内心狂喜。 陆重荣亦又惊又喜,朗声喝道:“儿郎们,随我出战,取张启首级!” “是!”众人轰然应诺。 南门内,张启正纵军劫掠,大肆屠杀百姓,惨叫声不迭,他却只觉悦耳动听。 蓦然,一声急呼,将他满脸得意撕成粉碎。 “秦军,秦军来了!” “快跑!” 相同的扬景,不同的反应,人与人之间截然相反。 张启眉头大皱,喝道:“一派胡言,秦军怎会来此?” “休要一惊一乍,动摇军心!” 严申慌忙道:“刺史,秦军,确是秦军来此!” “您一看便知!” 张启转头一望,一面面赤旗猎猎飞舞,马蹄声骤响,足以踏碎人心,为首一将,玄甲赤袍,面貌刚毅,却是他恨不得杀之后快之人。 “苏行烈?” “他怎会来此?” “他怎会率秦军,来攻? 一个个疑问充塞脑海,可惜,无人解答。 “刺史,形势不利,速速突围要紧!”严申急忙叫道。 “你说的是!”张启如梦方醒,一迭声道,“传令,速速出城,不得有误。” “是!”铜钲震响,传讯兵卒策马奔走,接连大叫。 只是,万余兵卒忙于烧杀抢掠,纵然听闻军令,亦舍不下手中财货,一个个假装不知。 “见钱眼开的蠢货!”张启勃然大怒,“要钱不要命不成!” 严申劝谏道:“刺史,生死有命,不必理会他们。” “召集一众亲卫,撤退便是。” 张启点头认同,领着四千之众匆匆出了南门。 “张贼,休走!”身后,陆重荣率兵杀来,刀锋直指他首级。 “快,快走!”张启骇得魂不附体,狠命鞭打战马。 众人亦亡命奔逃,霎时间挤成一团。 混乱之中,陆重荣追上后军,一番砍杀,丢下数百具尸体。 张启见机不妙,早已跨过吊桥,直往东陉关而去。 还未松一口气,却闻喊杀声爆响,震得他头晕目眩。 “杀!” “杀张贼!” 他回头一看,却是苏行烈领兵杀来,大有不死不休、你死我活的气势。 “这个杀星!”张启骇然失色,只顾策马奔逃,全无一战的勇气。 论武力,十个他摞起来,也非苏行烈对手。 “张启休走,拿命来!”一声暴喝,陡然在身后响起。 听闻这索命之音,张启寒毛直竖,只恨父母少给他两条腿,不能立刻逃走。 然而,这混战之中,竟让他逃到东径关,与牛进达汇合。 苏行烈却不甘心,紧追不舍,将两人吓得亡魂直冒,竟抛弃东径关,窜入句注山中,不知去向。 雁门关外,陆重荣制止众人追击:“守城要紧,张贼让苏将军去追便是。” “不可因小失大。” “是!” 众人回返城中,肃清乱兵,整顿秩序。 得益于苏行烈来援及时,雁门关有惊无险,并未陷落。 关外突厥骑兵本想趁乱突袭,却见城中守御有方,一时难以攻下,只能鸣金退去。 过不多久,城楼之上,陆重荣满脸感激,拱手道:“幸得苏行军援救,才能守住雁门关。” 苏行烈还礼,惭愧道:“可惜,未能斩杀张启,清除叛贼。” 陆重荣宽慰道:“苏将军不必自责,守住雁门关,护佑诸县百姓,才是最要紧的。” “陆将军所言极是!”苏行烈重重点头。 陆重荣转而问道:“苏将军此行,可是受秦国公之令?” “正是!”苏行烈回言,“主上料定代州动乱,雁门关难保,特命我率轻骑来援。” 他将诸事一一说了,引得陆重荣惊叹不已。 “秦国公果然英明神武!” …… 崞县,高楷听闻捷报,笑道:“行烈、重荣,果然不负众望。” 雁门关在手,便可从容与突厥一战,不致生灵涂炭,流血漂橹。 “唐检,你命奉宸司校尉,探查突厥军情,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另外,查一查龙兴寺,看看其等有何高明之处。” “遵令!” 崔皓哂笑道:“乱世中,佛门弟子也不甘寂寞了。” 杨烨点头:“前有千佛寺,后有龙兴寺,毫无出家之人风范,却汲汲营营,渴求名利。” “惟名与利,不可假于人。”高楷淡笑一声,“为道统计,辅佐一方枭雄,谋求国运加持,增进修为,倒也不足为奇。” 许晋拧眉:“既求气运,大可择神州群雄之一辅佐,为何投靠突厥,助纣为虐?” 赵喆冷哼道:“欲壑难填,甘为突厥走狗,实在叫人不耻!” 高楷笑了笑:“异族入主中原,倒也并非破天荒头一遭。” 李光焰摇头:“从前,只因汉家羸弱,其等趁虚而入,方才窃据神州,作威作福。” “如今时移世易,我汉家儿郎绝不弱于突厥人。” “怎可让胡虏肆虐,遍地腥膻?” 众人同仇敌忾,绝不愿做突厥奴隶。 第499章 空尘和尚 “愿随主上死战!”众人齐声附和。 当下,高楷亲率大军,直奔雁门关。 …… 句注山麓,突厥牙帐。 始罗可汗端坐虎皮鎏金玉榻,目若鹰隼。 “这么多天过去了,一个小小雁门关,仍旧攻不下,要你们何用?” “末将无能!”诸位大将面露羞愧。 康绍利眼珠一转:“大汗,不如派人重金收买陆重荣,让他献关投降。” “阿弥陀佛,此法怕是行不通。”空尘和尚摇头,“陆重荣自恃汉人苗裔,不与突厥为伍。” 始罗可汗冷哼一声:“那就踏破雁门关,屠城三日,鸡犬不留!” 空尘和尚建言道:“可汗,滥杀无辜有伤天和,不利于统御万民。” “若要拿下雁门关,尚需智取。” 康绍利嘲讽道:“你说得轻巧,只是,任凭你施展智慧,却毫无用处。” “不光引得苏行烈、陆重荣、范庸三人叛变,那张启更是废物,本是大好局面,却一败涂地,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窜。” “简直可笑!” “阿弥陀佛!”空尘和尚宣一声佛号,却无话可说。 始罗可汗冷声道:“阴谋诡计终究无用,不如真刀真枪战上一扬,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胜者享有一切,败者死无葬身之地,乃理所应当。” “大汗英明!”康绍利附和道,“依末将看来,不如驱使汉民奴隶攻城,消耗陆重荣兵力,再趁机一鼓作气拿下此关。” “可!”始罗可汗微微点头,“恰巧之前攻破云、蔚二州,奴隶多的是,养着白费粮食,正好有个用处,尽管驱使。” “遵令!”康绍利面露喜色。 便在这时,一名斥候飞奔来报:“大汗,城里传来消息,秦国公高楷来了。” “哦?”始罗可汗面露惊讶,“他有多少兵马?” “粗略来看,有四万之众。” 空尘和尚忙道:“可汗,高楷善用诡计,令人防不胜防,须得警惕。” 康绍利嗤笑道:“胆小如鼠!” “我突厥儿郎个个能征善战,可以一当十,何须怕他?” 空尘和尚淡淡道:“将军口出狂言,可是忘了,从前蒲坂津一战,大败而逃?” “你!”康绍利大怒,倏然抽出环首刀,“不知你口舌之利,可能抵挡我刀锋?”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空尘和尚双手合十,毫无畏惧之色。 “老秃驴,安敢辱我?”康绍利按捺不住,就要刀兵相向。 蒲坂津一战,他遭受埋伏,被夏侯敬德打得狼狈逃窜,不得已,只能跳入黄河方才逃得一命。 他一直视为奇耻大辱,最恨人提起,如今被空尘和尚戳破,怎能不怒? “够了!”始罗可汗喝道,“外敌当前,不思齐心协力,反而内斗起来,想让人笑话么?” “末将知错!”康绍利只能忍气吞声。 空尘和尚建言道:“可汗,为防高楷夜袭,不如提高戒备,埋伏刀斧手,等他自投罗网。” 始罗可汗大笑:“我不去杀他,他便应该烧香拜佛,感到庆幸。” “怎么敢来夜袭?” “可汗不可大意!”空尘和尚拧眉,“高楷战功赫赫,绝非易与之辈,轻视他的人,多半下冥府了。” “你们汉人常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始罗可汗讥笑道,“我看中原群雄,不过土鸡瓦狗,皆不堪一击。” “高楷不过是矮个子里拔将军罢了,有何可惧?” “吩咐下去,一切照常,无需特意防备。” “他若敢来,倒是正好,我突厥儿郎让他三分,他也赢不了。” “阿弥陀佛!”空尘和尚暗叹,“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先贤所言,果然不假。” 一时间,他竟有些动摇,举派投靠突厥,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 雁门关,高楷屹立在城楼上,任由朔风席卷。 放眼望去,一排排营帐连绵数十里,蜿蜒曲折,延伸到天际。 杀伐之气,几乎凝成实质,让人望而生畏。 更有一道道气机耸入云霄,翻滚波荡,托举一面狼头纛,接天连地。 隐约间,一条黑龙在云海间遨游,奔腾咆哮,张口一吐,便是无穷血煞气。 “突厥雄踞草原,兵强马壮,兵锋所指无不战栗。” “更凝结天柱,孕育龙形,这等气象,可与大周鼎盛时期媲美。” 高楷神色凝重,突厥之强盛,远超他所料。 “主上,突厥势大,敌众我寡,只能出奇制胜。”许晋倏然开口。 “你有何妙计?”高楷好奇。 “依末将愚见,始罗可汗自恃强盛,不将天下群雄放在眼中,骄傲自大。” “所谓骄兵必败,我等正可利用这一点。” “不如趁夜突袭,必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苏行烈略微迟疑:“万一始罗可汗有所准备,预设伏兵,那……” “苏将军不必忧心。”许晋笑道,“雁门关在我等手中,只需牢牢守住,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纵然突袭不成,也可从容退去,绝无大败之忧。” 高楷赞同:“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 “便以此计行事。” 许晋再度建言:“主上,突厥远来,若要惊世大捷,当攻其君主,捣其巢穴,截其归路,断其粮草。” “彼必不得已而须战,我以锐卒击之,可败。” 高楷言听计从:“唐检,传令治玄,让他召集兵马,前来句注山,伺机而动。” 段治玄正在朔州马邑驻守,而句注山恰好位于朔、代二州交界处。 若能两面夹击,必能大败突厥。 “遵令!”唐检领命去了。 陆重荣主动请缨:“主上,末将不才,愿为先锋,为您攻破牙帐,擒拿始罗可汗。” 苏行烈亦不甘示弱:“主上,末将愿往,取他首级来献!” 夏侯敬德瓮声道:“末将曾与突厥大将交手,请主上下令,以末将为先锋。” 高楷暗赞军心可用,朗声道:“今夜之战,至关重要,尔等皆为我股肱之将,务必戮力同心。” 待诸将应下,他以赵喆、苏行烈二人,率左虞侯军,陆重荣、夏侯敬德二人,领右虞侯军,两军各一万人。 此外,李光焰率左厢军,唐检领右厢军,各自五千之众。 至于他,则率中军一万,由崔皓、许晋随行,让杨烨、徐晏清二人驻守雁门关。 第500章 始罗可汗 突厥牙帐一片静谧,始罗可汗正沉入美梦,幻想着入主中原,将高楷、赵德操、窦至德、袁弘道等人踏在脚下,奴役神州大地两都十六道、数千万汉民。 这番功业,远超古人,雄迈匈奴未竞之大志,足以千古留名。 正登临九五,春风得意时,忽有一声声惊呼,在耳边震响,将他美梦打得粉碎。 “何人放肆?”始罗勃然大怒。 怀中美人微露香肩,不满地娇嗔。 帐外,康绍利急呼道:“大汗,祸事了!” “高楷率麾下诸将偷袭,正往牙帐杀来。” “儿郎们抵挡不住,还请大汗速速突围!” “你说什么?”始罗惊出一身冷汗,“高楷率军来袭?” 汉人一向胆怯懦弱,怎敢前来偷袭? 难不成,吃了熊心豹子胆? 康绍利焦急万分:“大汗,事关重大,末将怎敢欺瞒。” “高楷麾下大将,除却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另有赵喆、苏行烈、陆重荣,皆颇为悍勇。” “我等措手不及,实在抵抗不住。” 话音刚落,喊杀声骤然震响,惊起无数飞雁。 “杀!” “杀始罗可汗!” 隔着帘帐,光影重重之间,可见刀光凛冽,枪影闪烁,隐约间,更有人喊马嘶、箭矢如雨之声。 始罗神色一震,忙不迭地道:“传我军令,速撤!” “是!” 这危急存亡之时,他来不及穿戴甲胄,甚至衣衫不整,袒露胸膛,赤着双脚,匆匆忙忙跑出牙帐,翻身上马,呼喝一众亲卫大将,向后营逃去。 此刻,整片突厥大营火光冲天,箭如雨下,厮杀声不绝于耳,到处一片乱象。 始罗猛甩长鞭,胯下骏马吃痛,鼓足全力,驮着他一路奔逃。 “休走,吃我一枪!”左侧,蓦然杀出一将,英姿飒爽,玄甲白袍,正是苏行烈。 始罗只顾逃命,毫无恋战之心。 不得已,身后大将挺刀立马,迎上前去,却战不过数个回合,便被苏行烈一枪刺于马下。 霎时间,突厥兵卒个个畏惧,不敢直撄其锋。 前方,始罗可汗刚松一口气,忽见右侧杀出一将,身如铁塔,双目喷火,一声暴喝好似雷公发怒。 “夏侯敬德在此,拿命来!” “夏侯敬德?”始罗浑身一颤,骇得面无人色。 这可是高楷麾下第一猛将,他虽自恃武力,却也不敢盲目应战,只能掩面而逃。 夏侯敬德冲杀上来,杀得突厥人头滚滚,个个胆寒。 他环目一望,忽见人群之中,一个熟悉身影正抱头鼠窜,不由喝道:“康绍利,吃我一槊!” 康绍利本就惊惧万分,乍闻此声,不啻于雷霆劈落,一时怔愣在地。 这大好时机,夏侯敬德怎会错过? 只见他一挥马槊,电光火石之间,将康绍利连人带马劈成两段。 回首一望,始罗可汗却逃得远了。 五百步外,始罗亡命狂奔,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入青冥。 只是,刚刚逃脱夏侯敬德魔爪,一口粗气尚未喘匀,忽见斜刺里杀出一将,银鞍白马,飒沓如流星,使一杆亮银枪,丰神俊朗。 “始罗可汗,你已大败亏输,还不束手就擒?” “李光焰?”始罗心中一沉。 此人名声虽不及夏侯敬德,若论武艺,却不遑多让,尤其一手箭术,即便高楷也自愧不如。 他纵有一战之心,奈何手无寸铁,又无甲胄护身,怎敢拿命当赌注? 眼看李光焰挺枪策马杀来,他却走投无路,陷入险境之中。 “阿弥陀佛,可汗承天命之眷,却不该亡于此地。” 关键时刻,空尘和尚挡在身前,一挥手,点点金光乍现,顷刻间结成无形屏障,任凭秦军左冲右突,也到不了他近前。 始罗大松一口气,不胜感慨:“若非法师相救,我必然遭难。” 空尘凝神道:“可汗,贫僧只能阻挡一时,却不能反败为胜。” “当务之急,应速速退去,回返云州驻守,再做计议。” 始罗连连点头:“法师所言极是,我自当听从。” 当下,两人率领些许残兵败将,匆匆退往朔、云二州交界,奔赴大同。 至于数万大军,自是无暇顾及。 “休走!”陆重荣、唐检二将追之不及,颇为遗憾。 “可惜,竟让始罗跑了。” 高楷策马上前,淡笑道:“他想逃出生天,还需过治玄这一关。” “将突厥降卒好生看管,不得滥杀。” “另外,将云、蔚二州百姓,暂时安顿在雁门关,命杨烨、晏清开仓赈济,安定人心。” “主上仁德!”众人齐声称赞。 许晋建言道:“主上,兵贵神速,须得一鼓作气,将始罗覆灭,重创突厥以作震慑,使其不敢随意南下,侵扰中原百姓。” 高楷从谏如流:“此言正合我意。” “传令,全军将士过句注山,追击突厥!” “遵令!” …… 朔、云二州交界,腊河谷。 始罗可汗仓惶逃窜,一夜急行二百里,来到此地,见后无追兵,谷中一片寂静,方才放下心来。 环目四望,原本五万大军,却只剩不到万余,且个个形容狼狈,惶恐不安。 他不禁又羞又怒:“一时不察,竟中了高楷算计,可恨!” 以往,他纵横草原大漠,追亡逐北,所到之处无一合之敌。 北方靺鞨、奚、室韦、契丹,西面高昌、西域诸国、吐谷浑,皆闻风丧胆,争相臣服。 何等威风! 然而,雁门关一战,竟大败而逃,惶惶如丧家之犬,何其屈辱? 想到这,他只觉一股股怒火上涌,几乎烧穿心肺。 “高楷,若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阿弥陀佛,可汗暂且息怒。”空尘和尚劝道,“待回转草原,召集重兵,自能与高楷再战。” “眼下,这腊河谷距离马邑颇近,非久留之地,应当速速退去。” 始罗不以为然:“高楷并未追来,有何可惧?” “可汗莫要掉以轻心。”空尘和尚低声道,“须知,高楷麾下大将段治玄,正镇守马邑,掠取整个朔州。” “倘若他在此设伏,大祸……” 始罗挥手打断:“既非高楷,不足为虑。” “将士们奔走一夜,疲惫至极,尚需休憩片刻。” 否则,即便人吃得消,马也吃不消。 空尘和尚无可奈何。 第501章 成事不足 这腊河谷位于洪涛山南麓,毗邻马邑城,往北便是云州。 始罗可汗席地而坐,正想用些干粮,恢复体力,忽闻一声声异响,在耳边震动。 “不好,有埋伏!” 抬头望去,点点寒芒乍现,刺入眼帘,却是一支支羽箭划破天际,兜头降下。 万余兵卒猝不及防,死伤无数。 霎时间,众人惊慌逃散,来不及穿戴甲胄,也无时间执弓,甚至干粮也尽数丢弃,只顾翻身上马,再度奔逃。 空尘和尚环顾一眼,急切道:“可汗,段治玄在此设伏,欲置我等于死地,万万不可停留。” 始罗转头一望,果然见得一面面赤旗飞舞,数万大军倏然杀出,甲叶铿锵之声响彻山林。 为首一将,正策马杀来,掀起滚滚烟尘。 眼见此景,他顾不得回言,立即翻身上马,一甩长鞭,往云州方向逃窜。 心中却恨怒欲狂:悔不听法师之言,再入险境。 身后,喊杀声如附骨之疽,纠缠不休。 “追,定要擒杀始罗可汗,莫要让他逃了!”段治玄一马当先,沉声喝道。 “是!” 自从接到高楷军令,他便率一万大军在此,以逸待劳。 怎能让到嘴的鸭子飞走? 然而,眼看便要追上始罗可汗,却见一点金光闪烁,不见其踪影。 “佛门?”段治玄眼眸一眯。 出家之人,擅自以法力神通,干涉人间征战,不怕业力缠身,天劫降临么? “将军,可要追击?”身侧,诸将询问。 “不必了!”段治玄摇头,“暂且整顿降卒,听候主上军令。” “是!” 一个时辰后,高楷率军前来,于腊河谷汇合。 段治玄颇为惭愧:“末将无能,未能擒拿始罗可汗。” “此事非你之过,无需自责。”高楷摇头。 崔皓蹙眉:“大漠苍茫,不知始罗可汗逃亡何处?” “定是大同城!”许晋断然道,“惟有大同城,才能助他重整旗鼓。” 云州大同,乃河东道门户,扼守河北道、草原之咽喉要道,素为兵家必争之地,有“北方锁钥”之称。 高楷点头赞同,云州处于太行山、燕山山脉,向华北平原的过渡地带。 自古以来,便是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重要屏障,战略价值不言而喻。 若不夺回来,往后,将直面突厥威胁,永无宁日。 “主上,末将追击始罗可汗之时,有佛门中人横加阻拦,功亏一篑。”段治玄突然提起一事。 高楷哂笑道:“空尘法师将大宝押在突厥身上,此举倒也不足为奇。” 崔皓满脸厌恶:“道士和尚,倚仗微末法力,随意干涉世间征战,莫非忘了,破门出家之人,不得眷恋红尘?”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高楷淡笑一声,“龙兴寺迟早会为此举,付出代价。” …… 云州,大同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城楼上,始罗可汗远望大好风光,无限迷醉。 “汉人羸弱,却占据这等膏腴之地,简直暴殄天物。” “这壮美山川,辽阔草原,正该由我突厥儿郎拥有。” 大将执失怀恩附和道:“大汗所言甚是。” “待攻下中原,便将农田恢复草原之状。” “突厥儿郎,正如天上雄鹰,翱翔于天宇,也如野马,驰骋于大漠。” “怎能拘束于田地之间,一生困守一隅之地?” 始罗可汗赞同:“世间以强者为尊,汉人窃据中原多年,也该结束了。” 执失怀恩恭敬道:“大汗,末将已然召集三万骑兵,随时可以死战。” “好!”始罗仰头大笑,“纵然高楷追来,我也无所畏惧。” 空尘和尚提醒道:“可汗,高楷若来,士卒千里奔袭,必然疲惫,粮草供应,必然艰难。” “可采取守势,坚壁清野,袭扰其粮道。” “时日一长,他必定退去。届时,可尽出兵马,将他击败。” “就依法师之言。”始罗可汗点头。 执失怀恩暗中拧眉:大汗竟听从秃驴之言,龟缩一隅,全无往日威风。 看来,大汗已然老迈。突厥儿郎需要年轻强壮的头狼率领,绝不屈从懦夫。 大王子阿史那贺,年方二十,血气方刚,骁勇善战,正是不二人选。 这时,忽有小卒来报:“大汗,城外有汉人来投,自称代州刺史张启、别驾严申,将军牛进达。” 始罗怒火上涌:“败军之将,自当以死谢罪,还敢来投?” 他可不会忘记,这三人被高楷玩弄于股掌之中,险些将他害死。 “让他们滚,若敢停留,即刻射杀。” “且慢!”空尘和尚劝阻道,“可汗,汉人讲究以礼待人,广纳天下豪杰,共谋大事。” “若将他们拒之门外,甚至无端杀死,必大失人心,再无贤才良将来投。” “还请可汗三思!” 执失怀恩讽刺道:“若真有本领,大汗自可屈尊相迎。” “然而,这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草包货色,即便收留,又有何用?” 始罗可汗颇为认同。 空尘和尚摇头:“执失将军此言差矣。” “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这三人虽少谋略,却可治理民生,管束汉人。” “可汗只管收纳贡品,无需操心他事,岂不美哉?” 始罗笑道:“这倒也是,我可不耐俗务,就让他们,处理云、蔚二州杂事。” “可汗英明!”空尘和尚赞道。 …… 大同城以南,十里。 秦军大营,高楷远眺天际,赞道:“敕勒歌,阴川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草原风光果然壮美,让人大开眼界。” 崔皓叹道:“只可惜,这大好江山,竟被突厥蹂躏,遍地腥膻。” 赵喆自告奋勇:“汉家故地,怎能让突厥占据。” “主上,末将愿为先锋,将突厥赶回阴山,效仿古人,封狼居胥。” 听闻此言,诸将个个满脸渴望,纵然沉稳如段治玄、李光焰,也按捺不住。 青史留名,千古流芳的诱惑,谁能抵挡得住? 高楷笑道:“既有此心,自然是好。” “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尚需从长计议。” “是!”诸将按捺心思。 第502章 英姿勃发 这时,唐检大步来报:“主上,奉宸司探知,突厥有三万兵马,另有一员大将,执失怀恩,颇为骁勇,为始罗可汗帐下第一猛将。” 高楷点了点头:“突厥着实底蕴深厚,短短时间,便可再集大军,卷土重来。” 夏侯敬德主动请缨:“主上,末将愿为先锋,斩下执失怀恩首级。” “可!”高楷同意,“你可率一万兵卒,前往城下搦战。” “遵令!”夏侯敬德兴冲冲去了。 然而,城门紧闭,防御森严,始罗可汗毫无应战之心。 夏侯敬德接连三日搦战,却不见城中丝毫反应,不由纳闷。 “突厥人向来喜欢在战扬上逞英雄,不喜守城。” “如今,这始罗可汗怎么当起缩头乌龟来了?” 崔皓嗤笑道:“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李光焰拧眉:“我等远道而来,士卒多有不服水土,不习惯这大漠气候。” “此外,粮草供应也不易。” “始罗可汗定是打着坚壁不出,挫败我军锐气,再伺机而动的主意。” 赵喆急切道:“这该如何应对?” 高楷笑道:“始罗可汗自视甚高,对付他,可用激将之法。” “唐检,你可知突厥内部,是何情况?” 唐检回言:“始罗可汗年近五十,已然老迈。” “膝下子嗣不丰,惟有大王子阿史那贺长成,正值双十年华,余者年纪尚幼。” “近年来,突厥内部一直有呼声,立阿史那贺为太子。” “只是,始罗可汗不置可否。” “父子之争?”高楷玩味一笑,“命奉宸司校尉,在大同城传播言论。” “可汗老迈不堪,不敢与我一战,诸位大将密谋拥立大王子为新任可汗。” “是!”唐检领命而去。 许晋赞道:“此为攻心之计,始罗可汗必定按捺不住。” 高楷笑了笑,老迈雄狮,最担心的,无非年轻一代倚仗勇力,夺取他手中大权。 生死攸关之时,谁能稳坐钓鱼台? …… 大同城,始罗可汗倚靠玉榻,任由两个美貌侍妾捶肩捏腿。 年过四十,他时常感叹力不从心。 从前不眠不休,昼夜交战千里,仍不觉疲惫,只需安歇数个时辰,便又精神抖擞。 如今,却大不如前,英姿勃发之日,一去不复返了。 他心中难掩忧虑,草原中人信奉强者为尊,一旦他露出疲态,自有青壮取而代之。 这无关情义,惟有传承和利益。 正沉思间,忽见张启、牛进达联袂求见。 “可汗,蔚州灵丘、飞狐二县反叛,不服管束。” 始罗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杀他们,已是宽仁,如今竟敢反叛?” “传我军令,派一支兵马,将二县军民尽数绞杀,一个不留。” “遵命!”两人忙不迭地应下。 张启眼珠一转:“可汗,这二县军民之所以反叛,只因心怀侥幸,为防云州效仿,须得另想他法,以作震慑。” “你有什么办法?”始罗神色平淡。 “不如将叛军人头尽数砍下,铸成京观,置于白登山上。”张启赔笑道。 “有此震慑,云州民众绝不敢造次。” 始罗可汗自无不可:“若此法无用,云州再生反复,你便自尽吧。” “是!”张启唯唯诺诺,丝毫不敢违逆。 此事议定,忽见严申匆匆来报:“可汗,大事不妙!” 他因文思敏捷,心狠手辣,被始罗可汗看中,成为记室参军,掌管文书、舆情。 “何事慌张?”始罗眉头大皱。 严申神色一凛,低声道:“可汗,城中谣言四起,称……称可汗年迈怯弱,再无当年骁勇,畏缩不出,不敢与高楷一战。” “一派胡言!”始罗勃然大怒,“谁是幕后主使,给我查出来,诛他全族!” “是……是!”严申连忙应下,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说!”始罗沉声大喝。 严申跪坐在地,嗫嚅道:“可汗,军中诸将,疑似……疑似密谋,拥立大王子为新任可汗,执掌突厥大权。” “放肆!”此话戳中始罗痛处,他登时怒不可遏,一迭声命人召来诸将,严加审问。 “不可!”空尘和尚闻讯而来,急忙劝阻,“可汗,眼下尚需诸将效力,绝不能随意猜疑,使众人离心离德。” 始罗怒气难消:“诸将妄为,怎能不作惩处,听之任之?” 他若忍气吞声,毫无作为,必然遭人轻视,越发不将他这个可汗放在眼中。 人心一旦离散,他便离死不远了。 空尘和尚劝慰道:“此谣言纯属无稽之谈,贫僧断定,必是高楷诡计,以动摇军心,逼我等出战。” 始罗脸色阴沉:“法师不必再说。” “我必与高楷一战,重振人心。” 突厥内部政变,可不讲究温良恭俭让,每一次,皆是血淋淋的厮杀,成王败寇。 当下,他召集三万兵卒,悍然出城。 空尘和尚阻止不及,叹道:“可汗此去,必定落入高楷陷阱,性命堪忧。” “我与大王子交情不深,不便投靠。” “只能设法,保住可汗性命了。” 他遥望一眼,难掩忧虑:高楷气运蒸蒸日上,正如旭日东升,虽不及突厥底蕴深厚,却不断攀升,拉近距离。 可汗身负突厥之望,本该气运鼎盛,却因年迈,血气逐渐枯竭,反倒有日薄西山之感。 恐怕,不久之后,突厥即将易主,甚至有分裂之危。 “世间争龙,果然九死一生!” “踏错半步,便是万丈深渊,形神俱灭。” …… 大同城外,秦军静候多时,果然见得城门大开,始罗可汗亲率兵马,过吊桥,来到桑干河旁列阵。 “不出主上所料,这始罗可汗终究坐不住。”崔皓赞叹道。 高楷淡笑:“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始罗久掌大权,一人独尊,怎会甘心拱手相让?” 赵喆迫不及待:“主上,他既出城,正可一战。” “不!”高楷摇头否决,“传令全军,敢有擅自出击者,斩!” “这是为何?”诸将大惑不解。 主上一番筹谋,才使始罗可汗出城。 如今达成所愿,为何又按兵不动? 第503章 骄兵必败 “正是!”高楷淡声道,“始罗求战心切,锐气正盛,不应直撄其锋。” “当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可一战而胜之。” “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许晋心悦诚服,“微臣钦佩之至。” 高楷置之一笑。 桑干河北岸,始罗可汗本想迅猛一战,擒拿高楷,以炫耀武力,威慑人心。 然而,数日搦战,高楷皆龟缩不出,使他满腹算计落空。 若要回返城中,又舍不下颜面,只能在河边扎营,派小股兵力骚扰,刺探军情。 原本士气高昂,如今却悄然涣散。 似执失怀恩这等大将,不由暗下决心,追随新主。 这一切,皆在奉宸司探查之中。 高楷听闻禀报,笑道:“时机已至,可决一死战了。” 诸将大喜,纷纷请为先锋。 许晋建言道:“主上,微臣有一计,可毕其功于一役,使突厥再不敢肆意横行。” “哦?”高楷好奇,“你有何妙计?” 许晋娓娓道来:“正所谓骄兵必败,不如示敌以弱,且战且退。” “诱使突厥大半兵马,出营追击。” “随后,派遣大将于侧翼袭扰,从后方夹击。” “此外,可派三千轻骑,趁乱时,潜入突厥大营,拔掉黑旗,换上我等赤旗。” “拔旗易帜?”高楷目光一亮,“果然妙计。” “此战得胜,你当居首功。” 许晋满脸谦逊:“主上谬赞,微臣愧不敢领受。” “你熟读兵法,满腹韬略,可为一代名将。”高楷郑重道,“无需自谦。” 商议一定,全军依计行事。 …… 突厥牙帐,始罗可汗等候多时,高楷却岿然不动,不由气急败坏。 “高楷如此狡诈,又在设什么诡计?” “可汗稍安勿躁!”空尘和尚宽慰道。 “任凭他有何诡计,我等只需稳扎稳打,必能操控大局。” “况且,依贫僧看来,他必求速战速决,不出三日,必将出战。” 正心浮气躁时,忽有小卒来报,高楷率军来攻。 “果然来了。”始罗大喜,“法师料事如神。” 当下,发动大半兵马,只留千余人守营,悍然杀向秦军。 然而,两军交战未久,便见高楷败退,丢盔弃甲无数,甚至粮草、辎重也弃之不顾,随意抛洒。 始罗可汗大喜:“高楷虚张声势,在我大军面前,终究暴露虚实了。” 不顾空尘和尚劝阻,他执意追击,一心想把高楷斩杀,重振威名。 蓦然,斜刺里一声大喝:“夏侯敬德在此,谁敢一战?” 始罗可汗循声望去,却见夏侯敬德不知何时,突至侧翼,挺槊策马,杀入军中,直取他项上人头。 面对这当世猛将,他骇得魂不附体,慌忙叫道:“怀恩何在?” “末将在此!”执失怀恩呼喝一声,策马上前,“休伤我主!” 两位猛将顷刻间交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始罗刚松一口气,却见右侧一将再度杀来,却是李光焰。 他不禁咬牙:高楷麾下,怎会有如此多猛将? 寻常之主得一个猛将辅佐,便是邀天之幸。 然而,高楷麾下却猛将如雨,数不胜数,仿佛天下英雄云集景从,皆奉他为主。 实在让人费解! 不光如此,赵喆、苏行烈、唐检、陆重荣、段治玄诸将连番杀出,杀得突厥骑兵人头滚滚,尽皆胆寒。 “以往终究小瞧了天下英雄,如今一见,才知狭隘。”始罗暗叹一声,下令撤回大营。 却不料,一支兵马从后方杀出,为首之人金盔玄甲,阳光下耀眼夺目。 “高楷?”始罗可汗大惊失色。 前后夹击,左右侧翼袭扰,分明是军阵,早有设计。 面对这重重包围,他不禁陷入绝望。 关键时刻,执失怀恩悍然杀出,拱卫着始罗往大营撤离。 只是,刚到辕门外,放眼望去,却见一片赤旗,遮天蔽日,全不见黑色狼头旗。 “大营竟然失守了?”执失怀恩惊骇失色。 这时,秦军士卒再度杀来,四面八方呈合围之势,铁了心将他们剿灭。 始罗可汗狠狠咬牙:“莫要久留,召集儿郎们,回王庭。” 执失怀恩满脸不甘:“大汗,若丢了大同,再想挥师南下,便难了。” “性命要紧,一座孤城要它做甚。”始罗一锤定音,“草原大漠方才是我等纵横之地。” “是……”执失怀恩无可奈何。 此刻,三万突厥骑兵早已大乱,或逃或降。 聚拢在可汗身旁,惟有寥寥三千,可谓损失惨重。 城楼上,空尘和尚神色黯然:“可汗不听劝谏,终究导致大败。” “经此一役,本部人马元气大伤,如何压制铁勒、薛延陀、回纥诸部?” 须知,突厥内部可非铁板一块,反而山头林立,与神州大地一般。 以往,可汗依靠本部兵力震慑,方才掌握大权。如今伤筋动骨,怕是内乱不远了。 “兵败如山倒,不外如是。” 只是,既入突厥麾下,气运相连,却难以脱身。 …… “不必追了!”望着突厥残兵远遁大漠,高楷出言制止。 苏行烈颇不甘心:“突厥连年进犯,残杀我中原百姓,如待牛羊。” “末将愿领兵马,直捣突厥王庭,砍下始罗首级。” “突厥底蕴深厚,并非一战可灭。”高楷正色道。 “况且,草原大漠一望无垠,乃骑兵驰骋之地,来去如风,难以歼灭。” “贸然深入腹地,必有祸患。” “是……”苏行烈只能按捺心思。 高楷宽慰道:“经此一战,始罗损兵折将,必然威望大跌,震不住内部群狼。” “突厥必生内乱,短时间内,边境可保无虞。” 许晋点头附和:“主上所言甚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来日,必有机会擒拿可汗,献俘于太庙。” 不多时,高楷率众入城,残余军民夹道恭迎,一个个神色激动,下拜不迭。 高楷连忙扶起,环目一望,人人形销骨立,面有菜色,不由长叹。 “未能早日驱逐胡虏,恢复太平,是我的过失。” “主上言重了!”苏行烈摇头,“神州大地群雄争霸,无人顾及边境,只能任由突厥肆虐。” 第504章 心驰神往 “这是何人所为?”高楷神色一沉。 “据闻,此事由张启、牛进达、严申三人提议,始罗可汗下令铸就。” 众人义愤填膺:“投靠胡虏,反杀同袍,简直无耻之尤!” 赵喆尤为气愤:“朗朗乾坤下,怎能容得奸佞小人逍遥?” 高楷深沉一笑:“唐检,命奉宸司校尉,传书一封,就说我欲封赏张启、牛进达、严申三人为郡公,食邑千户,以酬谢他们暗中襄助之功。” “这……”众人大吃一惊。 这三人作恶多端,投靠突厥戕害袍泽,主上不思擒杀,反而封赏高爵,是何道理? 杨烨眸光一闪:“主上之意,莫非借刀杀人?” 高楷神色玩味:“始罗此战大败,若要挽回几分过错,自当推卸责任。” “这三人,便是最好的替罪羊。” “杀之,可平民愤。” 他郑重交代:“务必将此信,送到突厥牙帐,始罗手中。” “遵令!”唐检匆匆去了。 “此计甚妙。”许晋赞道,“始罗可汗经此大败,必生猜疑之心。” “这三人,性命难保。” 众人皆是惊叹。 大同既得,云州即刻平定,蔚州二县亦上表依附。 “恭喜主上,全据河东道一十九州!”众文武齐声道贺,个个欣喜。 高楷朗声笑道:“同喜!” “仰赖诸位出谋划策,将士们浴血厮杀,方才有此大胜。” “传我军令,有功者详细记录,待来日封赏。” “伤者全力救治,死者名入英烈祠,受香火供奉。” “一应抚恤翻倍,不得有误!” “遵令!” 杨烨建言道:“主上,河东道为关中屏障,至关紧要,为防突厥侵扰,须得安排重兵驻守,以及贤才治理。” “此话有理!”高楷点头,思考片刻,郑重道。 “行烈,今授你为云、蔚二州刺史,驻地大同。” “重荣,你为代州刺史;范庸为朔州刺史。” 这三州地处边境,成犄角之势,抵抗突厥,可谓重中之重。 高楷嘱咐道:“望尔等齐心协力,共同保境安民。” “谢主上!”三人大喜下拜,齐声道。 “臣等必尽心竭力,不负主上所托。” “起来吧。”高楷颔首,“这三州百姓久经突厥侵略,民生凋敝,度日艰难。” “便免除三年赋税、徭役,并放粮赈济。” “主上仁德!”众人齐声称赞。 高楷笑了笑:“此战迁延日月,将士们背井离乡,也该班师回朝了。” “传我军令,三日后起行,回返长安!” “遵命!”众文武、士卒皆是大喜。 …… 数日后,河北道,幽州,蓟县。 燕国公赵德操听闻消息,满脸惊叹:“高楷竟如此善战,不光太原之战,覆灭刘竞成。” “更在代、朔、云三州,大败突厥,使始罗可汗狼狈逃窜,如丧家之犬。” 他忍不住暗喜:倒要感谢高楷,从今往后,再不用向突厥称臣,卑躬屈膝了! 谏议大夫贾敦怡叹道:“刘竞成倒也罢了,虽有几分谋略,终究并非高楷对手。” “只是,突厥兵强马壮,能征善战,纵横神州以北所向披靡。” “如今,竟也败在高楷手下,不得不远遁大漠,退返王庭。” “实在不可思议!” 堂中群臣皆有同感。 毕竟,这可是突厥,肆虐神州大地,如入无人之境,压得群雄俯首,只能卑躬屈膝,送礼交好,却不敢丝毫得罪。 如今,雁门关、腊河谷、大同三战,却被高楷杀得人头滚滚,大败亏输。 怎不叫人赞叹? 下首,宣威将军辛燎儿,突然冷哼一声:“贾大夫为何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高楷纵然善战,我河北儿郎又岂是无能之辈?” 贾敦怡摇头:“我并无此意。” “只是,事实胜于雄辩,高楷用兵之能世所罕见,须得避其锋芒!” 赵德操赞同:“此话在理。” 辛燎儿眉头一皱:“主上,高楷攻城掠地,得河东道十九州,疆土越发辽阔,气焰滔天。” “怎可坐视不理?” “不如立即南下,攻取河南道,全据二十三州,阻遏高楷威势。” 赵德操颇为心动,正要开口,却见贾敦怡出言制止。 “不可!” “河南道虽然地域广阔,物阜民丰,然而,东有徐智远、西有窦至德,这二人皆为当世枭雄,非易与之辈。” 辛燎儿冷声道:“贾大夫有何高见?” 贾敦怡侃侃而谈:“纵观河北道四邻,北有突厥、室韦、奚等蛮族,西有高楷,东有徐智远、窦至德,皆兵锋甚锐。” “为今之计,只能向南夺取都畿道,占据洛阳,才是上上之选。” “洛阳?”赵德操目光一亮,难掩心中火热。 这可是神州大地两都之一,声名远播,群星荟萃,纵观天下群雄,谁不对此心驰神往? 辛燎儿有心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贾敦怡话音不绝:“高楷新得河东道,尚需治理,短期内断不会动兵。” “河南道徐、窦二人征战不休,无暇分心他顾。” “楚王萧宪亦自顾不暇。” “而豫国公王玄肃,不过守户之犬,碌碌无为。” “纵观天下,此时正是夺取洛阳的最佳时机,一旦错失,悔之晚矣!” 赵德操神色振奋:“贾卿所言,正合我意!” 辛燎儿不甘心风头被抢,眼珠一转:“主上,刘竞成既死,您已实现诺言,为先国公报仇雪恨。” “如此大功,正该晋升燕王,以顺应人心,统御河北道二十四州军民。” 赵德操起兵之时,打得便是为前燕国公罗士衡复仇的旗号。 如今,刘竞成已死,虽然并非他所杀,却也算得上复仇了。 “我德薄功小,怎能领受燕王之爵?”赵德操推让一番,“此事休要再提。” 辛燎儿察言观色,极力劝谏:“主上福德深厚,功勋卓著,晋升燕王乃理所应当!” “还请主上顾念二十四州军民,早登名位,以顺天承运。” “还请主上顺天承运,登燕王之位!”群臣见此,纷纷劝进。 赵德操推辞不过,勉为其难道:“既如此,我便自封燕王,尔等皆有赏赐。” “谢大王!”群臣皆喜。 第505章 平分秋色 徐智远赞道:“秦国公高楷,不愧是当世枭雄。” “不光覆灭刘竞成,更大败始罗可汗。” “战绩彪炳,天下少有人敌。” 武毅将军张建兆赞同:“刘竞成文韬武略,皆为当世一流,麾下更有贤才猛将辅佐。” “没想到,竟全然不敌高楷,兵败身亡。” 忠武将军郭恪笑道:“刘竞成因一则童谣,猜疑麾下大将,不予重用,一朝覆灭倒也在情理之中。” “突厥好战嗜杀,连年南下劫掠,视我中原百姓为牲畜,着实可恨!” “如今,秦国公大败始罗可汗,却是大涨我汉家威风!” 即便互为敌人,徐智远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高楷这一战,让突厥胆寒,再不敢肆意侵略。 不知让多少百姓免于战火,死于屠刀之下。 可谓功莫大焉! 长史曹全政忽然开口:“高楷每得一道,必先安定民心,抚慰百姓,暂且不会动刀兵。” “纵观四方,须得警惕燕国公赵德操。” “此人野心勃勃,志在天下。若要动兵,除却都畿道,便是河南道,不可不防。” 徐智远颔首:“依你之见,他将剑指何方?” 曹全政不假思索:“都畿道,洛阳。” “哦?”徐智远好奇,“何以见得?” “河北道四邻,三面为强藩,惟有王玄肃最为弱小。” “柿子挑软的捏,赵德操必然懂这个道理。” 徐智远眸光微眯:“既如此,可要出兵,和他争夺洛阳?” 曹全政摇头:“洛阳居天下之中,形胜险固,但也是四战之地。” “即便占据,也会群敌环伺,不得安生。” “譬如王玄肃,只能困守孤城以自保,却毫无开拓之力。” “昔日,高楷弃洛阳,夺取河东道,便是这个道理。” 徐智远点了点头,颇为歆羡。 纵观高楷坐拥之地,正是神州西北一角,便如强秦,俯瞰六国,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即便一时失利,也可据守关中,倚仗巴蜀休养生息,再北上南下,鲸吞神州。 想到这,他不禁叹息自己半生飘零,等到发迹之时,早已被人抢占先机。 张建兆建言道:“主上,既不能夺取洛阳,不如攻打窦至德,全据河南道。” 徐智远同意:“窦至德志大才疏,多谋而少断,有贤才猛将却不能用,坐拥中原精华之地,反倒屡战屡败,并非拨乱反正之主。” “河南道二十三州,正该有德者居之。” 郭恪提起一事:“主上,柴公来书,欲将滑州献上,内附郑国。” 河南道拢共二十三州,徐智远、窦至德各占十一州,平分秋色。 惟有一个滑州,为柴让占据,位于两者夹缝之中。 往日里,倒可以作为缓冲,互相博弈。 然而,赵德操觊觎都畿道,必兴兵南下。 届时,滑州便成了危险之地,直面兵锋。 柴让心怀畏惧,只能投靠徐智远,这个昔日手下。 徐智远皱了皱眉,转瞬笑道:“柴公既来,这郑国公的爵位,我理当相让,居于次座。” 他走投无路之时,正是柴让收留,交托兵权,委以重任,又让诸多贤才猛将辅佐,他才创立这番基业。 于情于理,柴让方才是名义上的郑国之主。 曹全政、张建兆、郭恪皆道:“主上仁义,为臣等之福。” “然而,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还请主上三思!” 徐智远执意道:“柴公德高望重,非我所能媲美。” “又于我有大恩,怎能不报?” “我心意已决,尔等无需多言。” “是……”群臣既赞且叹。 …… 随着时间推移,代、朔、云三州之战,流传天下。 不光引得赵德操、徐智远二人惊叹,豫国公王玄肃、楚王萧宪、吴王袁弘道、夏王窦至德等人,亦赞叹不已。 不可一世如突厥,竟也败在高楷手下,敢问天下群雄,谁能直撄其锋? 神州大地暗流涌动,高楷威名随之更上一层楼。 甚至神州之外,薛延陀、高句丽,乃至于吐蕃、契丹、西域诸国亦有耳闻。 此刻,神州最北端,河北道,蓟州,渔阳城。 有师兄弟二人,听闻高楷威名,正在商议。 这两人出自上景派,却是散修,并非天下三十三支道脉正统。 此前,秉持就近原则,两人去往幽州,打算投靠燕王赵德操。 奈何,因门派籍籍无名,被王府管事轰了出来,受尽冷嘲热讽。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另谋出路。 师弟吕洪颇为气愤:“那府中管事眼高于顶不说,便是燕王,也是个表里不一之人。” “他口口声声,求贤若渴,不因出身、门第论英才,广交天下能人异士。” “实际上,非世家大族,道家大派、佛门大伽蓝,根本连王府的门也进不去。” “遑论得他接见,一展才华。” 师兄孙伯端低声道:“师弟慎言。” “燕王有正阳派希言散人辅佐,此人修为高深,非我等可比。” “师兄法力神通,绝不在他之下。”吕洪怒气难消:“若非他从中作梗,师兄定能得燕王重用。” 孙伯端无奈:“燕王有天子之运,可惜早有人捷足先登。” “希言散人想独得一方气运,倒也无可厚非。” 世间争龙,不成即死。若要半途退出,轻则修为尽失,重则身死道消。 绝无侥幸之理。 因此,各门各派皆慎之又慎,生怕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此外,一旦择定明主,便会排斥其余门派掺和——执天下道门牛耳者,只能有一家,正如天无二日。 吕洪气哼哼:“师兄太过好性子。” “只是,世间争龙,全在一个争字。” “若不去争,反而拱手让人,道果可不会从天而降。”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所恶,故几於道。”孙伯端淡笑一声。 吕洪登时泄了气,他这师兄,修为虽高,却是个淡泊名利之人。 若非为了上景派考虑,希冀得几分气运,传承道法。 他宁愿枯坐深山老林,静参玄功,也不愿踏入红尘半步。 只是,既然入世,参与群雄争霸,可不能像以往一般,不争不抢。 第506章 本末倒置 “你我不如南下长安,投奔秦国公。” 孙伯端有些迟疑:“秦国公覆灭赵王刘竞成,大败突厥始罗可汗,坐拥天下六道,声势正盛。” “想必有道门大派、佛门大寺辅佐,英才如云。” “你我出身平平,毫无名声,恐怕不受重视。” 吕洪笑道:“师兄多虑了。” “师弟早已打听过,秦国公麾下并无佛门大寺,至于道家,虽有仙都、通明二派。” “然而,仙都派三位弟子,谢无逸弃道做官,一心仕途,谢无忧为女冠,恒通则辅佐吐谷浑汗王慕容承泰。” “通明派承影道人,自从前蜀王张常逊投降秦国公、且受到礼遇之后,便隐于青城山,避世不出。” “如今,秦国公麾下,并无道家弟子辅佐,正是我等投奔良机。” “承影道人方才是我辈楷模。”孙伯端先是赞叹一声,又颇为疑惑。 “秦国公坐拥天下六道,威名赫赫,却无高人襄助,这是何缘故?” 吕洪语气满是惊叹:“师兄有所不知。” “自秦国公起兵以来,连战连捷,毫无败绩。” “每一步都如有神助,似能趋吉避凶,屡屡看破诡计,规避法力神通。” “譬如崆峒派、玉虚派、千佛寺、仙都派、楼观道、龙兴寺等道家、佛门高真,皆算计不成,反倒自食恶果。” “实在匪夷所思!” 孙伯端惊讶:“既无高人辅佐,他这偌大基业,莫非全凭征战厮杀得来?” “正是!”吕洪颔首,“师弟游历天下,敢于断定,能与秦国公媲美者,凤毛麟角。” 孙伯端不胜感慨:“我常年于山中修行,却如井底之蛙,不识天下英雄。” “竟不知神州大地,有这等明主。” “既如师弟所言,宜早不宜迟,你我速速南下,前去长安。” “师兄且慢!”吕洪提起一事,“三年前,师兄曾在幽州云游,无意间救下一人,称赞其有王佐之才,国公之运。” “不如请他同往,向秦国公举荐,岂非一件功劳?” 孙伯端摇头道:“此人命格贵重,自有主见,非我等所能左右。” “况且,我曾为他推算,距离他气运勃发,展露才华,尚需一段时日。” “不可强求。” 吕洪颇觉遗憾。 孙伯端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他既有大气运,纵然一时明珠暗投,终将得遇明主。” “不必急于一时。” “师弟孟浪了!”吕洪面露惭愧。 两人商议一定,忽然化作一道清风散去,飘渺无踪。 …… 天祐十四年,四月底。 长安城。 高楷率军凯旋,数十万民众夹道恭迎,锣鼓喧腾,旗幌招展,人人与有荣焉。 毕竟,秦公此次大胜,既一举覆灭刘竞成,得河东道十九州,更大败突厥,使其遁逃王庭,不敢轻易南下。 可谓大扬国威! 身为秦公治下军民,自是荣辱与共,期盼秦公早日一统天下,开创太平盛世。 高楷看在眼中,不由感慨民心思定。 不光城中百姓、前朝文武,后宫众人,张氏、杨皎、敖鸾、薛采薇、秾哥儿,亦翘首以盼。 高楷颇为开怀,下令设宴庆贺。 三日后,太极宫,武德殿中。 “窦公,群臣封赏金册,可都拟好了?”高楷问道。 “回主上,老臣已然拟定妥当,请您过目。”窦仪回言。 “可!”高楷浏览一番,点头道,“就依此金册,论功行赏。” “老臣遵命!” 大封群臣,自当挑个良辰吉日。 恰逢五月初一的好时节,春风送爽,大吉大利。 一大早,高楷便身穿冕服,驾临武德殿。 “臣等拜见秦国公!”群臣肃拜。 “免礼,平身!”高楷云淡风轻。 “谢秦国公!” 话不多说,窦仪立即出列,于丹陛之下,群臣之前,宣读金册。 “秦国公有令,加封杨烨为雍州刺史,夏侯敬德兼领京兆府尹,徐晏清为河东道节度使,李光焰为左卫大将军。” 这四人为群臣之中独一档,个个位高权重,深受高楷信任。 满殿文武无不艳羡。 省去繁文缛节,窦仪高声道:“升许晋为并州刺史,崔皓为秘书少监,段治玄为怀化大将军,赵喆为冠军大将军,唐检为金吾卫大将军。” 这是第二档,既有跟随高楷多年的老部下,也有后起之秀。 紧随其后,窦仪宣读最后一道金册。 “裴季转任渝州刺史,钟祁连为梁州刺史,吴弘基为绛州刺史,周顺德为泽州刺史,马规元为晋州刺史,哥舒浩为蒲州刺史,孙士廉为虢州刺史。” “此外,召回褚谅,任兵部司郎中,薛衍为辅国大将军。” 百官异地任职,或能稍微遏制官绅勾结,滋生违法乱纪之事。 等窦仪话音落下,合拢金册,满殿文武齐齐下拜,个个大喜。 “谢秦国公!” 高楷挥手请起,笑道:“望诸位尽忠职守,善始善终。” “谨遵秦国公教诲!” 高楷抬头一望,灰、白、青、赤、紫,五色气运恍如银河倒卷,从天而降。 本身紫气不断转化为金色,凝成庆云,托举一尊大鼎,载浮载沉。 鼎身轻轻一震,现出河东道太行山、吕梁山、汾河,沁河、桑干河,诸多山川大地之景,士农工商之貌,及风土人情。 忽有一顶华盖冉冉升起,汇入五重天中,滴溜溜一转。 蓦然,陇右道、河西道、山南西道、剑南道、京畿道、河东道,合六重华盖缓缓旋转,荡开万里祥云。 华盖下,一丝一缕玄黄之气,络绎不绝。 高楷倏然一笑:“紫气升腾,气运更上一层楼。” “待一半化为金色,便可封王,秦王之尊!” 正欣喜时,群臣联袂上奏:“主上,您已坐拥天下六道,近半壁江山,理当封王爵,正名位,以示顺天承运。” “王爵乃重中之重,不可轻封。”高楷摇头,“待来日,再做计议。” “是……”群臣皆叹,主上着实谨慎。 高楷但笑不语,名位固然重要,却不可贸然晋升,否则,根基不稳,气运流失,实属本末倒置。 第507章 言出法随 卯时,晨光微曦,朝阳的金光尚未喷薄,只露出冰山一角。 “咚~”一道鼓声倏然响起,以承天门为圆点,传遍四面八方。 这是晨鼓报晓,每天都有武卒准时敲响,由承天门发第一声,朱雀门,玄武门,明德门等各方城门,紧随其后。 鼓声拢共三百下,停止之前,宫城、皇城、外郭城,各坊门依次开启,井然有序。 武德殿,高楷早早起身,练了一套五禽戏。 宫人们对这怪模怪样的动作,已经习以为常——秦公有言,这是养身健体之法,传自神医华佗,日日操练。 久而久之,前朝后宫,多有人偷偷模仿,希望练得一身好体魄。 若能得秦公赏识,平步青云,乃是梦寐以求之事。 旭日东升,万丈金光从天际喷薄而出,将整座太极宫渲染得金碧辉煌。 高楷练到微微发汗,便收束动作,默默伫立片刻,感受着运动过后,涌上来的畅快感。 王寅虎殷勤道:“郎君,是否用膳?” “先安排着。”高楷微微点头,“今日是端午佳节,吩咐膳房,多做些粽子,赐予群臣。” “是!”王寅虎连忙应下。 五月初五端午节,又称端阳节。据《风土记》记载,端者,初也。 这时代,端午节仅次于除夕,稳坐第二节庆的宝座。 “夫人可起身了?” “大娘子卯时三刻起身,正在小厨房忙碌。” 高楷点了点头,笑道:“今日我有口福了,尝一尝夫人手艺。” 王寅虎附和:“大娘子手艺,乃宫中一绝,前朝后宫,皆有赞誉。” 每逢节庆,抑或高楷出征在外时,杨皎便制些吃食,请朝臣夫人们入宫一叙,以示亲近。 平日里,更亲手做羹汤,侍奉张氏,事事妥帖。 朝野内外,无不称赞者。 高楷笑赞:“夫人贤惠,使我后顾无忧也!” “走,莫要让夫人久等了。” “是!” 西厅堂内,一桌膳食早已齐备,袅袅香气升起,令人食指大动。 杨皎端坐左侧,一旁,薛采薇正布置汤碗。 见了他来,连忙屈身行礼:“夫君!” 高楷扶起二女,环顾一圈,问道:“怎不见秾哥儿?” 往日里,这小子早就满地撒欢,乱跑乱闹了。 杨皎扬起一抹笑容:“今日起得早,见天气爽朗,便闹着放纸鸢去了。” “这小子,最是贪玩。”高楷无奈摇头。 秾哥儿不过三岁,自是放不动风筝,只是瞧着有趣,让宫娥们放着玩罢了。 “今日是端午佳节,让他去多陪陪阿娘。” “妾身省得!” 夫妻两人有说有笑,一片温馨,惹得薛采薇颇为艳羡。 高楷看向她,笑道:“岳翁年事已高,我已让他回京,颐养天年。” “闲暇时,你可请入宫中一叙。” “谢夫君!”薛采薇美眸一亮。 阿耶常年征战,受伤颇多,总叫人担惊受怕。 如今,在府中休养,正可含饴弄孙。 说话间,巧惠领一众宫女,奉上碗筷。 见杨皎、薛采薇二女起身,忙着捧饭布菜,高楷摇头道:“寻常朝食,不必如此多礼。” “都坐吧。” “是!”二女各自落座。 高楷略看一眼,笑道:“今日早膳,倒比往日丰盛。” 只见,六足紫檀桌上,正中摆放着炙羊肉,肉汤羹,热气腾腾。 一侧,有馎饦、芝麻烧饼、粟米红枣粥。 另一侧,则是蒸奶酥、乳酪、玉露团。 其中,炙羊肉烤得焦香扑鼻,馎饦个个圆滚滚,芝麻烧饼又叫胡饼,金黄香脆,各色糕点则清甜不腻。 着实花费一番巧思。 “夫人用心了。”高楷笑意融融。 杨皎轻摇螓首:“此为妾身份内之事。” 望着一桌膳食,薛采薇虽入宫数月,仍觉惊讶。 夫君着实节俭,吃穿用度皆属寻常,无一奢华。 食不言,寝不语。用过早膳后,太阳冉冉升起,已是辰时。 武德殿,高楷坐玉榻,正处置政事。 唐检肃立一旁,拱手道:“主上,奉宸司探知,始罗可汗以里通外国、图谋不轨之罪,斩杀张启、牛进达、严申三人。” 高楷玩味一笑:“这三人,倒是为可汗背锅,成了替罪羊。” 将战败之责,推卸到他们身上,或可平息众怒。 唐检赞道:“一切皆如主上所料。” 高楷好整以暇:“突厥王庭,可有异动?” “据闻,始罗可汗老迈,王庭诸将有离散之心。”唐检回言。 “其中,第一大将执失怀恩,主张拥立大王子阿史那贺为可汗。” “然而,此事遭始罗可汗发觉,一怒之下,欲将他处死。” “关键时,执失怀恩护卫阿史那贺,逃往金山。” 高楷若有所思:“如此看来,突厥有分裂之兆。” “让奉宸司校尉密切关注。” “是!”唐检告退。 王寅虎忽然开口:“郎君,奴婢听闻,褚郎中身体不适,正卧病在床。” “竟有此事?”高楷吃了一惊,“为何不早来禀报?” 王寅虎低头道:“褚郎中叮嘱家人,不欲兴师动众,闹得人尽皆知。” 高楷叹道:“褚公老成持重,处事低调,却是我疏忽了。” “派人前去凉州,命褚登善回京述职,为父侍奉汤药。” “此外,派两名御医,去为褚公诊治一番。” 王寅虎面露迟疑:“郎君,御医只侍候您一人,怎能轻离……” 高楷挥手打断:“褚公身体康复要紧,勿要多言。” “另外,你出宫一趟,将那支晋阳行宫中得来的百年人参,赐予褚公疗养。” “明日,我再去府上看望。” “是!”王寅虎不敢怠慢,匆匆去了。 心中却是感叹:郎君对褚郎中,着实厚待。 待他走后,高楷面色怅然:“生老病死,谁也无法摆脱。” 一上午的时间,他皆在殿中处理军政,时不时召见群臣,了解治下民情。 一转眼,到了午时,金钟敲响十一下,高楷仍埋头桌案,批阅文书。 笔下一勾一划,皆有气机涌动。 一念升起,便有人升官,平步青云,一念落下,便有人贬黜,跌落尘埃。 可谓一言一行,牵动六道一百余州刺史、县令,以及数百万军民之命。 正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王寅虎踌躇半晌,不得不开口:“郎君,您该用午膳了。” 第508章 端午佳节 桌案上,尚有一大摞文书,未曾批阅。 王寅虎赞道:“郎君勤政,宵衣旰食,实乃百姓之福。” 高楷笑了笑:“不过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这时,忽有小黄门来禀:“郎君,兰尚宫来了,说太夫人请您去延恩殿用膳。” 高楷点头:“去延恩殿。” “是!” 此刻,延恩殿中其乐融融,后宫众人皆在。 “孩儿给阿娘问安。” 张氏嗔怪道:“今日端午佳节,你也该松快些。” “何苦每日绷成一根弓弦,夙夜忧勤,政事操劳不完。” “倘若伤了身体,可怎么好?” 高楷郑重道:“孩儿谨听阿娘教诲。” 张氏暗叹,她这儿子,一颗心扑在政事上,从早到晚,时常忘了时辰,若非人提醒,膳食也不记得吃。 她虽操心,但涉及政事,却也不便多说,只把话头放在节庆上。 “平日里,你用得太过俭省。” “今日,可得好好享用一顿。” 杨皎深以为然:“夫君素日午膳,惟有一碗梗米饭,一碟鲜笋,一碗银耳白果汤,些许羊肉。” “今日正可用些粽子。” 高楷从善如流:“阿娘、夫人皆如此说,我自当听从。” 兰桂领着数个宫人,奉上各式粽子。 端午吃粽子,这习俗由来已久,并不新鲜。 不过,以往用的是黍,现在是糯米,个个晶莹如玉,辅以板栗、红枣,制成各种形状,颇为有趣。 张氏笑着看向杨皎:“菱粽、筒粽、秤砣粽、锥粽,这么多花样,难为你心思巧妙。” “阿娘喜欢便好。”杨皎温润一笑。 兰桂凑趣道:“奴婢听闻,长安城中,人们常吃百索粽、九子粽。” “这倒是新鲜。”高楷来了兴致,“不知有何讲究?” 众人也颇为好奇。 “郎君有所不知,这百索粽,用的是五种颜色的丝线,混合各种花纹的草索,包裹而成。”兰桂含笑道。 “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高楷赞道,“果然有意思。” 兰桂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至于这九子粽,馅料并不稀奇,巧的是以九子蒲叶裹粽。” 这时节,九子蒲是婚礼纳彩必备物品之一。 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一共九种。 各个皆有寓意:阿胶、干漆取其固,绵絮取其调柔。 九子蒲、朱苇为心,可屈可伸也。嘉禾、合欢、长命缕,福也。双石,义在两固也。 “粽子”又与“种子”谐音,寓意得子,因此,用九子蒲叶裹粽,实则希冀多子多孙。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薛采薇喃喃自语。 高楷点头一笑:“盘斗九子粽,瓯擎五云浆。各地风俗,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郎君所言极是!”兰桂笑着附和。 用过粽子,忽见巧惠、嫣然二人,呈上一盘五颜六色的彩带。 高楷面露疑惑:“这是何物?” 张氏笑道:“这是女儿家的玩意儿,你不晓得。” 杨皎含笑解释:“夫君,这是五色缕,又称长命缕,以红、黄、青、紫、蓝五色丝线编成,戴在手腕上,以示祛除病瘟,延年益寿。” 敖鸾打趣道:“愿赍长命缕,来续大恩馀,此物在民间广为流传,《风俗通》亦有记载。” “表哥博闻强识,竟然这也不知么?” 高楷尴尬一笑:“是我孤陋寡闻了。” 说话间,杨皎取来数个五色缕制成的镯子,戴在秾哥儿手腕、脚腕上。 张氏笑道:“既是端午,少不得饮菖蒲酒,驱虫去邪、以保平安。” 兰桂会意,命宫人们端上数个酒坛。 “这是我今岁新酿的,快尝尝,与往年有何不同之处。”张氏催促道。 高楷执酒爵,啜饮一口,正细细品味,却见薛采薇展颜一笑。 “这菖蒲酒中,可是加了雄黄?” “正是!”张氏笑容满面,“饮了雄黄菖蒲酒,百虫不得入,百病都远走,阖家安康。” “来,且满饮此杯。” “阖家安康!”众人皆一饮而尽。 正谈笑间,忽有一名宫娥来禀:“郎君、太夫人,杨老夫人送来一只裹肚,予小郎君。” 张氏忙道:“快拿上来。” “是!” 这裹肚以大红丝绸,剪成椭圆形状,绣着蟾蜍,又有数条丝带,极为美观,且针脚细密,触手柔和。 高楷忍不住赞道:“岳母爱护秾哥儿之心,叫人感佩。” 过了端午,便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小孩子睡觉时难免蹬开被褥。 戴上裹肚,便可防止着凉,受风寒。 蟾蜍图案,则是寓意避邪,驱除毒害。 杨皎唤来秾哥儿,给他系上,却不大不小,恰好合身。 张氏赞叹道:“她待秾哥儿,倒比我还用心。” “阿娘、母亲疼爱秾哥儿的心,都是一样的。”杨皎温声道。 高楷抱住秾哥儿,叮嘱道:“改明儿,去你舅父府上拜见,谢过你外祖母。” “谢外祖母!”秾哥儿蹦跳着叫道,惹得众人都笑了。 不知不觉,已是未时。 高楷出了延恩殿,走在长长的甬道上。 忽见宫门上,挂着一双青色小虎,不由纳闷:“这是何物?” 王寅虎回言:“郎君,这是端午习俗,采集艾草,编织成虎形,悬挂于门楣上,称为艾符,以趋吉避凶。” “民间,更有人将艾叶制成馎饦食用,据说,可驱虫、压制邪气。” “紫艾攘灾,大启中州之俗。”高楷恍然。 “郎君所言甚是。”王寅虎点头,“长安民谚有云,清明插柳,端午挂艾,便是如此。” “据闻,京兆府下辖诸县,更有在端午这一日,张贴钟馗画像的习俗,以驱除鬼魅。” 高楷颔首一笑:“各地风土人情,大不相同。” “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民心思定,皆翘首盼望盛世太平,过安生日子。” “郎君世事洞明。”王寅虎赞叹不已。 高楷置之一笑,沿着宫墙走百余步,经拐角处,忽见一群宫娥,正聚在一起笑闹。 甬道正中,一根木桩上,摆放着一个瓷盘,其中盛有一个个粉团。 十步开外,正有一名宫女,举着小角弓,扣上木箭,向瓷盘射去。 身旁,众宫女目不转睛地望着。 第509章 以火克金 “奴婢拜见秦国公!” 高楷挥手请起,笑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众女相顾一眼,由执角弓者回言。 “禀秦公,我等正在射粉团。” “射粉团?”高楷好奇,“这莫非也是端午习俗?” “正是!”执弓宫女点了点头。 这射粉团,乃宫中习俗。每到端午节,制粉团角黍,贮于瓷盘中,以小角造弓,架箭,射盘中粉团,中者可食。 “这倒是有趣。”高楷笑了笑。 王寅虎低声道:“郎君,宫中陋俗颇多,可要禁止?” “不必!”高楷摆手道,“我秦国尚武之风浓烈,不光男子以弓马娴熟为荣,即便女子,也习箭术,这习俗正可发扬,怎能禁止?” “是!”王寅虎忙不迭地应下。 高楷转身离开,惹得一众宫女下拜,窃窃私语。 “秦公好生威严,我竟大气也不敢喘!” “胡说,秦公俊朗如神,最是和颜悦色。” “唉,若能侍候秦公……” “你这小妮子,竟也动了春心!” “你不也是么?” 前方,高楷缓步行走,丈量着宫中甬道,忽然问起一事。 “长安城中,可有赛龙舟?” 端午节赛龙舟,可是后世必不可少的节目,他倒是想去看看。 然而,事与愿违。 王寅虎摇头道:“赛龙舟只在江南诸道流行,长安城却未曾一见。” 高楷有些失望。 “郎君,您若想观赏,奴婢即刻安排。”王寅虎建言道。 “罢了!”高楷微微摇头,“仓廪充实,民殷国富,无需安排,民众自会举办盛事。” “倘若肚子都填不饱,哪有心情去玩乐?” “以此可见,我治下军民尚且讥馁,若要恢复太平,任重而道远!” 王寅虎不胜感慨:“郎君爱民如子,时时惦念,奴婢钦佩之至!” 高楷神色平淡:“回武德殿。” “是!” 整个下午,殿中一片低气压,诸位小黄门皆屏息凝神,低眉敛目,即便王寅虎这个内侍行首,也不敢多言。 到了申时,高楷正埋首于案牍,忽有小黄门亦步亦趋来禀。 “郎君,宇文郎中求见。” “哦?”高楷面露惊讶,“叫他进来。” “是!” 不多时,宇文凯叉手行礼:“拜见主上!” 高楷道一声免礼,笑问:“可有要事?” 宇文凯颔首:“微臣奉命,为主上锻造佩刀,恰逢今日午时,完成最后一道淬火工序,宝刀已成,特来奉上。” 说着,将一柄长刀高举于身前。 高楷接过一观,忍不住赞道:“纹若龙翔,刃含秋水,果然绝代神器。” 这刀长三尺二寸,刀身通体呈现麻花锁链纹,层层叠叠,形如鳞甲。 刀柄以黑檀木为基材,雕刻苍龙躯干浮雕,龙首造一直延伸至护手。 其中,护手为青铜材质,呈现扁圆形,表面錾刻云雷纹,与刀鞘上的鎏金夔龙纹,交相辉映。 “夫刀者,所以显德昭武。”宇文凯一板一眼道。 “微臣以百炼钢之术,将陨铁加至极热,反复折叠锻打,淬火之时,将其中杂质尽数去除。” “陨铁乃天降奇兵,微臣采地火熔炼,又正逢端午,于正午时分,三重阳火最盛之时,以火克金。” “出炉时,天时、地利、人和,三元归一,紫气腾空,红光曜天,更有金黄祥云密布天宇。” “终成此刀!” “三元归一?”高楷玩味一笑,“倒是好兆头。” “微臣不辱使命,还请主上为此刀命名。”宇文凯面露喜色。 高楷持刀在手,见刀身一面铭文“利用卫身,以威弗治”,另一面“不逢不若,永世宝持”,思考片刻,朗声道。 “便命名为金鳞刀。”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宇文凯目光一亮,“好名字!” 顿了顿,他唤人呈上一面铜镜,拱手道:“主上,此为天子镜,乃端午节礼。” 端午佳节,午时,阳火最盛,是最佳熔金铸镜之时。 这天子镜,又名青铜龙纹镜,为葵花形,镜背以纽为中心,龙纹为单体,呈蟠曲之状,四周分布云纹。 一双长角翘起,巨口张开,身体遒劲,脖颈细长,似在回首戏珠,生动活泼。 “你有心了!”端午佳节,工部铸铜镜上贡,为一大礼仪,高楷对此亦有耳闻。 他心中颇觉有趣: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说不定,太宗有感而发,正是因此习俗。 “宇文凯,你铸金鳞刀、天子镜有功,便赐你黄金百斤。” “谢主上!”宇文凯大喜。 高楷看他一眼,见他头顶红气飞腾,一丝紫光若隐若现,不由暗赞:昔日气运微薄之人,如今也节节攀升,不弱于朝中群臣了。 待宇文凯离去,不知为何,满朝文武,乃至于六道刺史,纷纷献上节礼,其中颇有奇珍异宝,世所罕见。 “我却不知,麾下群臣竟如此豪奢。”高楷淡淡一笑,“莫非忘了,天下尚未一统,不知多少民众,仍饥寒交迫,朝不保夕?”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如坠冰窟,个个躬身俯首,不敢言语。 所幸,不过片刻,高楷开口打破沉寂:“寅虎,取两枚白面纸扇来。” “是!”王寅虎悄然松了一口气,匆匆去了。 不多时,高楷提笔,于扇面上,写下两篇文章,待墨汁干透,吩咐道。 “将这两枚飞白扇,分别送到杨府、夏侯府中。” “遵命!”王寅虎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庶动清风,以增美德。”高楷暗思,“希望杨烨、敬德二人,能明白我的意思,各自约束文武。” …… 不久后,宫外,崇仁坊,杨府。 听闻王寅虎求见,杨烨连忙命人大开中门,亲自来迎。 “王常侍光临,我却有失远迎了。” “不敢劳动杨长史。”王寅虎忙不迭地道。 杨烨可是郎君麾下文臣第一,最为倚重,他可不敢怠慢。 寒暄片刻,杨烨好奇问道:“敢问王常侍,主上有何吩咐?” 第510章 滴水不漏 “郎君特赐此飞白扇,予杨长史。” 杨烨连忙面北拱手:“谢主上!” 他双手接过,笑道:“还请王常侍入府一叙,喝杯粗茶。” “杨长史盛情,本不该辞,奈何奴婢有要事在身,只能却之不恭了。”王寅虎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杨烨道一声无碍:“不敢耽搁王常侍差事。” 目送王寅虎远去,他一手执扇,赞道:“这王常侍,倒是安分守己,难怪得主上看重,居内侍之首。” 回转前堂,他展开纸扇,仔细观摩,却是赞叹不已。 “空蒙蝉翼之状,宛转蚪骖之形。斓皎月而霞薄,扬珍林而雾轻。” “主上一手书法,笔力遒劲,尤为一时之绝!” 恰逢杨夫人前来,见了这飞白扇,颇为疑惑:“秦公此乃何意?” 杨烨笑道:“我为吏部司郎中,百官之首,既受主上信重,自当以身作则。” “从今往后,家中诸事从简,不许见半分奢靡之处。” 杨夫人越发不解。 杨烨并未解释:“你只按我所说行事即可。” “日后,与诸位同僚夫人来往,也应简约,勿要大摆筵席。” 杨夫人点头:“妾身谨记。” “不过,府中本就节俭,并非奢华煊赫之所,夫君不必忧心。” “如此甚好。”杨烨远望窗外,低声道,“主上有气吞寰宇之志,扭转乾坤之能。” “作为臣下,须得戒骄戒奢,时时自省,方能追随主上,开创新朝,封妻荫子。” 杨夫人领悟几分,笑道:“夫君为秦公麾下文臣之首,素来最受信重。” “宫中,又有妹妹、秾哥儿,深受秦公宠爱,夫君不必忧虑。” “正是因此,才要越发谨慎。”杨烨神色肃然,“否则,不知多少人嫉恨、中伤……” 位居百官之首,自当为群臣表率,这个位子,可不好坐,有的是眼红的人,暗中觊觎。 杨夫人面露忧色:“可是有人进献谗言?” 杨烨摇头:“我立身以正,何惧谗言?” “况且,主上明察秋毫,绝非不辨是非之人。” “只是,朝野内外,许多溜须拍马之人,却是拍到了马蹄子上。” 毕竟,主上崇尚节俭,不事奢华,偏偏有人不思效仿,反倒献上奇珍异宝,以博宠眷,实在愚钝。 于情于理,他这个吏部司郎中,都该约束朝中文臣。 至于武将,杨烨眸光一闪,观王寅虎行色匆匆,便知定是去往夏侯敬德府上。 “主上严于律己,时刻不忘民间疾苦,实乃百姓之福。” …… 话分两头,王寅虎马不停蹄来到布政坊,夏侯府,将飞白扇奉予夏侯敬德,叙话片刻,便回返宫中。 “主上这是何意?”夏侯敬德手握扇柄,浓眉紧皱。 一把白面纸扇,字迹虽然美观,然而,他瞪眼瞅了许久,却瞧不出丝毫端倪。 没奈何,只能求助于夫人谢氏。 “夫君可知,近日来,朝中发生何事,惹得秦公不悦?”谢夫人柔声问道。 夏侯敬德沉思片刻:“端午休沐,主上并未开朝会接见群臣。” “我只知晓,宇文郎中奉上金鳞刀、天子镜,主上颇为喜悦,赐他黄金百斤。” “随后,朝中、六道臣子皆效仿,奉上节礼。” 谢夫人若有所思:“既如此,恐怕有些节礼太过奢华,惹得秦公不悦。” “方才赐下飞白扇,让夫君与杨长史以身作则,敲打群臣。”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既有此意,何不直言,却要拐弯抹角,赐这劳什子,让人费解。” “夫君慎言!”谢夫人忙道,“秦公既然如此行事,必有道理。” “何况,夫君为秦公麾下第一武将,自当体察主上之意,不可莽撞。” 她心中暗叹:夫君这直言不讳的性子,幸亏得遇秦公,从不计较。 否则,早已失去宠眷了。 夏侯敬德恍然,感叹道:“夫人实为我贤内助也!” “却不知我该如何行事?” 谢夫人郑重道:“夫君须得约束部下,尚俭戒奢。” “这是自然。”夏侯敬德颔首应下。 数日后,朝中风气焕然一新。 “杨烨,敬德,实为我左膀右臂。”高楷笑意融融。 王寅虎点头附和:“奴婢听闻,圣人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正有郎君这等明主在上,麾下群臣方才个个杰出。” 高楷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倒是会说话。” “奴婢所言,皆发自肺腑。”王寅虎意态诚恳。 高楷置之一笑,复又埋首案牍,王寅虎见此,领数个小黄门叉手侍立。 一时间,整个武德殿落针可闻。 然而,一刻钟后,一名小黄门脚步匆匆,将这安静氛围打破。 “郎君,褚府传来消息,褚郎中重病垂危。” “什么?”高楷豁然起身,“怎会如此?” 昨日尚且来报,只受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这区区一夜,为何到了垂危的地步? 小黄门低声道:“御医说,褚郎中年事已高,本就多病,如今,一扬风寒,却勾起了陈年旧疾。” “怕是,怕是不好了……” “立即出宫!”高楷沉声一喝,随即大步流星向殿外走去。 身后,王寅虎一路小跑,堪堪追上。 过不多久,褚府,后堂。 “拜见主上、秦公!”褚登善与一众子侄,纷纷行礼。 “起来吧。”高楷一挥手,直奔床榻。 一个须发花白、满脸沟壑的老者躺在榻上,若非微微喘气声,几乎与死人无异。 “褚公,何至于此?”高楷握住他右手,惊觉他瘦骨嶙峋,恍如枯柴。 只是,月初加封为兵部司郎中时,褚谅尚且精神矍铄,看着也算硬朗。 怎会区区数日未见,便如此苍老,行将就木? 褚谅听闻声响,拨开眼皮,颤声道:“恕老臣无用,不能向主上行礼了。” 高楷摇头:“你我之间,无需这些虚礼。” 褚谅喘了口气:“老臣才低德薄,幸得主上不弃,对褚家委以重任,不胜感激。” “然,寿数将尽,不能为主上效力了……” 高楷眼眶酸涩:“褚公,大业未半,天下尚未一统,你怎忍心离我而去?” “老臣虽死,去了地下,仍为主上祈福。”褚谅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却是回光返照了。 “此生得遇主上,大幸!” 第511章 良师益友 “老臣死后,只需一棺一木薄葬,诸事从简。”褚谅声音低弱下去。 “褚家子弟,主上无需太过厚待……” 话未说完,他合上双眼,再无呼吸。 “褚公!”高楷泪如雨下。 “父亲!” “祖父!” 褚家众人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高楷怔怔地看着床榻上的老人,只觉心中空落落的。 他犹然记得,从前微末之时,只有三郎、褚公等寥寥数人辅佐,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如今,三郎早亡,褚公逝去,故人逐渐凋零,怎不让人痛惜? “主上,请您节哀!”褚登善强忍悲意,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双手递上。 “这是家父临终前所书,让末将交予主上。” 高楷双手接过,仔细一观,忍不住落泪:“褚公殷切之言,谆谆教诲,我必铭记于心。” 他忍不住心生悔意:“褚公在鄯州时,身体尚好,必是我一意孤行,让他从湟水来长安,一路车马劳顿,以致病重,不幸身亡。” “主上切莫如此说。”褚登善摇头道,“家父身亡,乃寿数不永,绝非主上所致。” “况且,家父一心为主上效力,只盼早日结束乱世,开创太平。” “只可惜,他再也……” 说到这,他潸然泪下。 高楷闭了闭眼,沉声道:“传令,加封褚公为兵部尚书,赠兰州刺史,赐爵狄道县侯。” “另外,让礼部司拟定谥号。” “一应丧事花费,由内库承担,务必厚葬,让朝中官员齐来吊唁。” “遵令!”王寅虎连忙应下。 “主上,如此厚待……”褚登善连忙谦辞。 高楷郑重道:“褚公劳苦功高,得此身后名,乃理所应当,勿要推辞。” “是……”褚登善只能领命。 高楷环顾众人,见他身后一名少年,文质彬彬,不由问道:“这是褚公长孙么?” “正是!”褚登善点头,“渊儿,还不快拜见秦公?” 褚渊连忙下拜:“小民拜见秦国公!” “起来吧。”高楷颔首,“褚公后继有人!” “传令,授褚渊为儒林郎。” 褚登善忙道:“主上,犬子年幼无功,怎能得此官职。” “还请主上收回成命。” 高楷不许:“此子必大兴褚家门楣,将来,可为国家栋梁。” “谢主上隆恩!”父子俩只能拜谢。 默坐片刻,高楷返回太极宫,却心情低落。 杨皎宽慰道:“夫君节哀,褚公泉下有知,必不忍见您如此伤怀。” “褚公不光是我肱骨之臣,更是我良师益友,在我微末之时,便全力辅佐,夙夜忧勤。”高楷喟然长叹。 “如今,大业未成,他却溘然长逝,我怎能不伤怀?” 杨皎不知该如何劝说,只能默默陪伴。 翌日,宫中传令,赐褚谅谥号为“康”,追赠梁三郎为广武县侯。 群臣得知,皆赞主上仁厚。 …… 冥府,黄泉路。 一轮红月高挂,阴风翻卷,一阵阵雾气缭绕不散,呜咽声此起彼伏。 褚谅从黑暗中醒来,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成了一缕孤魂。 前方,是时断时续,望不到尽头的小路;身后,哭嚎声不绝于耳。 左右两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这里是……冥府?” 褚谅倏然想起一事,不由叹道:“从此以后,阴阳相隔,万事皆空。” 正踌躇时,一道道凄厉哀嚎声响起:“饶命!” 这狭窄小路上,一名额头阴阳纹路的鬼差,手持一条黑鞭,撞见孤魂便打。 这黑鞭不知什么材质制成,令人望而生畏,打在魂体上,更似抽筋扒皮,叫人痛不欲生。 “聚在此地作甚,还不快走!”鬼差猛然一声大喝,骇得众鬼慌忙四散。 褚谅乍见此景,一时怔愣,原地只剩他一人。 “充什么愣,想下十八层地狱,魂飞魄散么?”鬼差挥鞭便打。 眼看褚谅将遭此横祸,众鬼大多露出不忍之色,少数则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便在这时,空中浓雾荡开,一束束金光照下,现出一卷金册,朗朗清音响起。 “惟天祐十四年,岁次甲辰。” “盖闻非履道无以彰名,非任贤无以成德。” “尔兵部司郎中褚谅,兢兢业业,功劳卓著,宜加封兵部尚书,赠兰州刺史,赐爵狄道县侯,谥号康。” “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话音刚落,这金册倏然崩散,化作漫天金光,落在褚谅魂体之中。 霎时间,褚谅魂体凝实,犹如生人一般。 他左右一看,赫然发现自己顶戴乌纱幞头,身穿一袭紫色圆领袍衫,腰束玉带,脚踩六合靴,一股威严感充斥周身。 鬼差慌忙下拜:“小人见过褚康侯!” 他不由庆幸,未曾伤及褚谅,否则,这金光照下,必叫他形神俱灭。 “见过褚康侯!”众鬼忙不迭地跪下,大多歆羡不已,少数则深深低下头,不敢造次。 “起来吧。”褚谅挥手请起,又感激涕零,连忙面北下拜。 “老臣谢主上隆恩!” 他心中感慨不已:主上如此厚待,我却无以为报。 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撞开浓雾,现出一支兵马来。 为首一将,身穿明光铠,手执宝刀,威风凛凛。 “梁将军?”褚谅又惊又喜,没想到,竟“他乡遇故知”。 “褚公,别来无恙?”梁三郎朗声笑道。 “我诸事安好。”褚谅点头,复又叹道,“只是,主上大恩,我却无甚功劳,实在有愧。” 梁三郎摇头:“褚公辅佐主上多年,保境安民,夙兴夜寐,何必妄自菲薄?” 两人叙话片刻,褚谅疑惑道:“梁将军从何处来?” “我奉威国公之命,特来迎接褚公。”梁三郎回言。 “竟是威国公?”褚谅面露惊讶,心中诸多不解。 “褚公请上马,待我予你解惑。”梁三郎笑道,“再去拜见威国公。” 褚谅自无不可,翻身上了骏马,随梁三郎一起,踏入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徒留鬼差与一众孤魂,满脸羡慕。 “原来,这位褚康侯,竟是秦国公亲封的褚郎中。” “想必,那位梁将军,便是秦国公宿将,广武县侯。” “当真好命啊!” 众鬼齐声附和,鬼差却颇为懊悔,这么好的机会,他竟未能抓住。 若能得褚康侯,或梁将军赏识,前去长安鬼城,为威国公效力,足以投一个好胎,来世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512章 富甲天下 安化门外,褚谅远眺前方,惊得合不拢嘴。 “长安城……怎么如此之大?” 阳世间,长安便是天下第一雄城,论宏伟,洛阳亦稍逊一筹。 然而,这冥府中的长安城,竟还要大上数十倍。 放眼望去,城郭耸入云霄,旗幌招展,屋舍俨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惟有北面一座宫城,大放金光,照彻寰宇。 梁三郎笑道:“冥府规则迥异于阳世,褚公初至,尚不知晓。” “时日一长,便习惯了。” 褚谅微微点头,忽见一列列兵卒披坚执锐,汇聚于一座祠堂外,袅袅青烟升起。 “这莫非是……英烈祠?” “正是!”梁三郎颔首,“郎君将战死的儿郎们,一律名列祠中,受香火供奉。” “等阴寿一尽,人人皆可转世投胎,不致沦为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主上仁德!”褚谅赞叹不已。 活着时,只以为英烈祠是一项仁政,以安抚人心。 没想到,在这冥府,竟有如此大的效用。 甚至可以说,此乃再造一世之恩。 说话间,一名秘书郎前来迎接。 到了太极宫、武德殿,褚谅迈入殿中,见一人高坐玉榻,神色威严,连忙拱手。 “老臣拜见威国公!” “快起来。”高修远虚扶一把,“褚卿远来,怕是受了不少苦楚。” 褚谅摇头:“有主上恩泽庇佑,又得梁将军接引,入长安城,老臣并不曾受苦。” 高修远笑道:“褚卿长孙,得我儿看中,小小年纪便封为儒林郎,真可谓后继有人,不堕门楣也!” “仰赖主上隆恩,才让这不成器的孺子,得享荫蔽。”褚谅面露惭愧,心中却颇觉欣慰。 主上照拂,实乃褚家大幸,只盼渊儿长成,好生为国效力。 “褚卿太过自谦了。”高修远忽然问起一事,“不知我那孙儿如何?” “小郎君天资聪颖,颇有主上风范。”褚谅斟酌着回言。 高修远点了点头,温声道,“既入长安城,便如归乡,可去府中居住。” “闲暇时,还望褚卿多多进宫,陪我这老朽说说话。” 褚谅连忙应下:“此乃老臣荣幸!” …… 天祐十四年,五月中旬,长安城。 夏日炎炎,清晨时分便已热浪侵人。 晨鼓声中,明德门缓缓开启。 “门开了!”城门外的官道上,人头攒动,陡然喧腾起来。 东至新罗、百济、高句丽,西至碎叶、焉耆、波斯,北至突厥、室韦、契丹,乃至天竺、倭国,来自天南海北,操着不同话音的人群,摩肩接踵,争相入城。 “长安城果然气象万千,颇有万国来朝之盛景。”吕洪忍不住赞道。 孙伯端颔首:“由此可见,六道民心归附,秦国公大业可期!” 吕洪看着一众异族、异国人,笑道:“不光如此,秦国公大败突厥,杀得始罗可汗丢盔弃甲而逃,可谓大震声威,使四夷宾服,纷纷来访。” “正是如此!”孙伯端赞同。 两人跟随队伍,来到城门口,将度牒交给城门监。 片刻后,两人得以通行,随大流来到朱雀大街。 放眼望去,整条大街长达数十里,宽达百步,笔直疏阔,一直延伸到皇城,朱雀门。 路面黄土压实,以细沙铺地,平平整整。 两旁遍栽榆树,绿叶成荫,繁盛如华盖。 “俯十二兮通衢,绿槐参差兮车马。”孙伯端目光一亮,“这朱雀大街,果然名不虚传。” 吕洪附和:“青槐如华盖,荫蔽万民。” “民间,更以三槐喻三公,太师、太傅、太保,象征宰辅之位,又是科第吉兆。” “赶考士子们,期盼鲤鱼跃龙门,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据说,科举年头称为槐秋,赴京赶考为踏槐,考试月份则为槐黄。” “槐花黄,举子忙!”孙伯端叹道,“可惜,当今天下战乱不休,已有十多年未开科举,难见盛事。”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吕洪笑道,“以秦国公之能,必能开创新朝,再兴科举。” 孙伯端点了点头,两人沿着朱雀大街行走,来到开明坊。 忽见一名少年郎,正在坊间巷子里,贩卖榆树枝。 周遭数十人汇聚,围着这少年郎问价,人声鼎沸。 吕洪颇觉惊奇,这榆树枝足有一百多捆,粗二尺,每一捆卖十五文,照理来说,并不便宜,为何如此多人争抢? 身侧,一名管事打扮的男人看出他疑惑,笑道:“道长怕是外地来的吧?” 见吕洪点头称是,他解释道,“这些榆树枝可了不得,乃是来自永兴坊宇文府。” “永兴坊宇文府?”吕洪犹然不解。 管事娓娓道来:“道长有所不知,兵部司郎中宇文凯,出身寒微,乃一介匠人。” “却得秦公赏识,一路升迁,执掌六司之一,与诸多贤才猛将同列朝堂。” “人人都说,宇文郎中祖坟冒青烟,府中更风水上佳。” “因此,这些榆树枝方才引人哄抢,大家都想沾沾运气。” 吕洪恍然大悟,忽又好奇:“这少年郎是何人?” 管事低声道:“他名为窦易,年方十六,出身陇右道武州。” “据说,是宇文郎中的外甥,去岁来长安投奔。” 孙伯端惊讶:“既是官宦子弟,为何行商?” 听闻此问,管事眉飞色舞:“道长不知,这窦易最喜行商,以子贡为楷模。” “据闻,他刚来长安时,宇文郎中送他与诸位子侄各一双丝鞋,他待众人挑拣完,得最后一双,便转手卖掉。” “得了五百文钱,打了两把小铲。” “去岁五月,榆钱黄熟,满城飞落,他将其扫聚,得十余斗,栽进府中,生出一千多株。” “到了今年,长到两尺有余,他便间伐树苗,于坊间贩卖,获利数倍。” 吕洪赞道:“小小年纪,倒有陶朱公遗风。” 孙伯端点头:“此子谦让,以丝鞋为本钱,不辞辛苦,倒是颇有毅力。” 毕竟,种树须得挖沟、浇灌、打理,并不轻松。 他悄然一望,见这窦易头顶青气弥漫,红光点点,隐约形成一枚五铢钱。 不由暗惊:此子气运不凡,竟有富甲天下之兆。 长安城,果然底蕴深厚,八方大才汇聚。 第513章 大哉乾元 吕洪眼前一亮:“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想来,春明时分,必然更加繁盛。” 一名文士笑道:“这里的柳不过尔尔,曲江池、太液池、九龙池,方才是赏柳最佳处。” “尤其是灞桥,折柳送别,可是一大风俗。” “去岁,游子众多,险些将数里柳枝折秃了。” 孙伯端赞道:“濯濯长亭柳,阴连灞水流。当真古韵盎然。” 可惜,两人另有要事在身,无暇前去观赏。 过了清明渠,两人一路走来,见桃、李、杏、梨、枣、林檎、桑等,百花齐放,百果累累,可见丰收之景。 吕洪倏然一叹:“可惜,偌大长安城,竟无牡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少了牡丹,总觉这煌煌大城,失却几分意蕴。 孙伯端笑道:“牡丹雍容华贵,乃盛世之花。” “等天下一统,恢复太平,必能见其芳姿。” 两人边走边看,跨过大街,来到崇业坊外。 “三条九陌丽城偎,万户千门平旦开。”孙伯端倏然开口,“长安城布局,大有深意。” 吕洪点头:“此城为先帝时新建,大致按照《周礼·考工记》营造。” “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 “长安城在渭河以南,北靠终南山,位于龙首原上,地势起伏,如游龙横卧。” “正所谓:卉物滋阜,卜食相士,宜建都邑。” “更有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经过,形成八水绕长安的宏大格局。” “当真不凡!” 孙伯端点头附和:“不光如此,龙首原与少陵原之间,从北到南,更有六道高坡。” “竟与《周易》中乾卦、六爻一般排列,分毫不差。” 吕洪惊叹不已:“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以统天。” “乾者,元亨利贞,乃上上之卦。” “正是!”孙伯端颔首,“以阳爻为九,这六卦依次名为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 “初九,潜龙勿用。寓意不佳,须得避开,便为皇家禁苑。”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乃上佳之兆,可置宫室,以帝王之居。正是太极宫所在,对应天上紫微垣。”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可置百官衙署,以示忠君勤政。正是皇城,对应太微垣。” “九四,或跃在渊。有东、西二市,对应天市垣。” “九五,飞龙在天。原本最为尊贵,所谓九五至尊,不宜常人居之。又因南有乐游原,北有翡翠坡,便在中轴线上,西建玄都观,东建兴善寺,以神佛镇之。” “上九,亢龙有悔。为压胜,便在地势高耸的东南隅,挖曲江池;地势低洼的西南隅,建木塔寺,以补益风水。” “非壮丽无以重威。”吕洪赞不绝口,“长安城,着实别出心裁,巧夺天工。” 孙伯端突然叹息:“虽然壮丽,但依我看来,仍有不足。” “有何不足?”吕洪讶然。 孙伯端一一道来:“其一,长安城规模太过宏大,盛世时尚且无恙。然而,如今天下战乱不休,民生凋敝,十室九空,怕是荒凉冷落,易滋生阴气,不利于久居。” “其二,太极宫地势低洼,易积水。恐怕常年阴冷潮湿,且夏季闷热,住久了难免患病。” “其三,龙首原地势崎岖不平,不利于排水。到了暴雨时节,恐怕掀起水患,殃及百姓。” 吕洪称赞道:“师兄慧眼如炬!” “不过,这些不足,只能上禀秦国公,由他下令解决。” “这是自然!”孙伯端认同。 说话间,两人走进崇业坊,来到玄都观,准备在此登记一番。 观内有千株桃树,已然凋谢,若早来一月,倒可见满园芳菲。 按照礼节,若要求见秦国公,道士可在玄都观登记,僧人则在对面靖善坊兴善寺。 统一由观主、住持上书礼部司,由窦仪禀报高楷,再决定见或不见。 两人登记完毕,已是黄昏时分,只能明日再来。 “咚!”暮鼓声倏然响起,趁着宵禁之前,两人连忙来到平康坊,租了一间馆舍。 翌日,玄都观主告知,秦国公将于武德殿召见。 两人皆是大喜。 观主好心提醒:“二位道友,近日因褚康侯逝去,秦公心情不佳。” “尔等言行举止务必谨慎,勿要造次,以免惹得秦公不悦。” 他心中思量:秦公不知为何,单独召见二人,倒不妨示好一番,也是一件人情。 “谢观主!”两人不知他心中所想,满脸感激。 随后,观主带着两人,经朱雀大街,到安上门,经监门卫查验后,方才走进皇城。 一刻钟后,三人来到尚书省礼部司。 观主和一名主事交接一番,便出城去了。 “今日十五,乃朝会之日,窦郎中正于武德殿议事,不在院中。”这主事语气温和。 “便由下官带二位道长,进宫拜见。” 两人打个稽首,忙道:“有劳主事了。” 话不多说,三人来到长乐门,又一番查验无误,方才走进宫城,经外朝门下省、弘文馆,来到武德门。 门外,一名小黄门已等候多时。 主事告退,小黄门不苟言笑,带着两人来到内朝、武德殿外。 一路走来,禁卫军目不斜视,宫娥内侍一丝不苟,往来官吏行色匆匆,一派威严肃穆。 受此影响,两人皆神色凛然,低眉敛目。 走到石阶前,小黄门低声道:“二位道长稍待,奴婢前去禀报。” “有劳少监了!”两人拱手行礼。 等小黄门离去,两人伫立于石阶下,不敢发出一丝异响、多走半步路,生怕犯了忌讳,遭人耻笑。 此时,恰逢五月十五,高楷于正殿召开朝会,百官齐聚一堂,共商大事。 约莫一刻钟后,殿门开启,群臣依礼而出。 左侧,以杨烨为首,率一众文臣,右侧,以夏侯敬德为首,领诸多武将。 文武皆身穿朝服,峨冠博带,两列并行,下了石阶,走向武德门,方才三三两两散开。 孙伯端、吕洪二人连忙叉手行礼,侍立一旁,等众人走过。 第514章 翻江倒海 “所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主上为何亲近道人?” “崔少监慎言!”杨烨沉声道,“主上行事,自有道理,切莫妄加揣测。” “是!”崔皓神色一凛。 杨烨远望一眼,暗思:主上从前屡受道士和尚算计,定不会倚重其等治国。 这两个道人必有特殊之处,才得主上召见。 文臣们颇有微词,众武将却并不在乎。 譬如夏侯敬德,便一心想着何时开战,建立大功,请主上封个爵位。 待众人走后,孙伯端难掩神色震动:秦国公麾下这些文臣武将,竟大半头顶红气紫光,可谓满堂朱紫,无一个庸人。 并且,仍在节节攀升之中,似无止境,着实让人惊骇。 吕洪疑惑道:“观师兄神色,似乎发觉隐秘?” 孙伯端压低声音:“不可言,不可说。” 吕洪面色一肃,不再开口。他这师兄最擅观人,从无错漏,想来,必是发现天机,却不便泄露,以免折损阳寿。 孙伯端收束心绪,抬头一望,却越发骇然,几乎扼制不住。 这武德殿上空,五色气机如瀑布天降,笼罩整座太极宫,恢宏煊赫。 其中,一道道紫光飞旋,隐约有赤蛟腾跃,裹挟浩大声势。 “秦国公秉承火德,倒不足为奇。” “只是,整座皇宫全无半点阴翳,反而祥云瑞霭遍布,万象更新。” 孙伯端百思不解:“莫非,秦国公得高人相助,调理阴阳?” 想到这,他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 半刻钟后,殿中转出一名宦官,其身穿浅绿袍衫,戴黑幞头,手持一柄拂尘。 他站在石阶上,清声道:“秦公有令,请二位道长入殿一见。” “遵命!”两人连忙拱手。 孙伯端悄然看他一眼,难掩惊愕。 这宦官身高七尺,面容俊美,虽为阉人,却无阴沉之色,反而一派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容貌倒在其次,关键是,此人头顶竟红气成云,紫光点点。 孙伯端用尽养气功夫,才未在脸上显露出来。 心中却翻江倒海:秦国公身旁一名宦官,便有如此贵气,实在叫人惊叹。 不多时,王寅虎领着两人走进武德殿,一路屏息凝神,脚步声似有若无。 丹陛之上,高楷正端坐玉榻,顶戴乌纱幞头,穿紫色圆领袍衫,绣着鹤御灵芝纹,腰系玉带,丰神俊朗。 “贫道孙伯端、吕洪,拜见秦国公!”两人连忙下拜。 孙伯端迅速一瞥,只见秦国公头顶紫气飞腾,隐约化为金色。 六重华盖之下,一尊大鼎载浮载沉,吞吐无量气机,照彻寰宇。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观秦国公面相,本是稀松寻常,双十年纪时更有一道死劫。如今,却大改其貌,迥然不同,腾飞之气势不可挡。 孙伯端又敬又畏:天意果然高渺难测,秦国公以寻常气运,竟成六道之主,实在可惧可怖。 “起来吧!”高楷笑问,“不知二位道长,仙乡何处?” 孙伯端拱手道:“当不得仙乡之誉,贫道二人,久在蓟州青云山修行,传承一派道法,名为上景。” 高楷微微点头,看向两人,吕洪头顶青气弥漫,红光熠熠,已是不俗。 然而,孙伯端竟红气飞旋,紫光氤氲,隐约结成庆云,周身更有一道道清光,如水波粼粼。 这上景派师兄弟二人,皆是有道高真,且气机纯正,并无丝毫阴翳之感。 他难掩好奇:“我观二位道长,似神仙人物,玄功应当不俗。” “何不投靠赵德操,反而舍近求远,千里迢迢赶来长安?” 吕洪直言不讳:“贫道师门,并非三十三支道脉正统,不入燕王尊眼。” “听闻,秦国公求贤若渴,广纳天下能人异士,方才前来投奔。” 高楷面露笑意:“二位道长不必妄自菲薄,我自不会以门第出身论英才。” “既然诚心来此,便入我麾下任事,如何?” “谢秦国公!”两人大喜,“愿为秦国公效犬马之劳!” 高楷心生考校:“听闻,孙道长游览长安城,发现三大不足,不妨详细说说。” “是!”孙伯端面色一肃,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道长法眼无差。”高楷连连点头。 实则,他对此早有考量,只是战事频繁,一时耽搁了。 “不知孙道长可有良策,排忧解难?” 孙伯端侃侃而谈:“贫道一路所观,长安城人口,大半聚集在东西二市,及邻近诸坊。” “然而,城南却人烟稀少,颇为荒凉。” “秦公可下令,分散人口,以免太过集中。” “此外,可引导外来之人,落户城南诸坊,以充实生气。” 高楷颔首:“道长所言有理!”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若要解决根本问题,须得终结乱世,鼓励生育。 到太平盛世,人口自然而然会增长。 孙伯端继续说道:“太极宫并不宜居,秦公不妨迁移至大明宫。” “此宫位于龙首原至高点,不光俯瞰整座长安城,更凉爽怡人,适宜居住。” 高楷微微摇头:“我于太极宫居住未久,不宜兴师动众,再迁别宫,以免劳民伤财。” “不过,请道长做一番法事,清除宫中邪气,梳理风水。” “遵命!”孙伯端自无不从,暗赞秦公以民为本,果然仁德之主。 “对长安城排水难题,道长有何高见?”高楷询问道。 孙伯端回言:“依贫道愚见,可增设沟渠。” 高楷肃然颔首,此前,宇文凯曾经上禀,长安城构造,有一重大缺陷。 偌大城池,竟只有主干道两侧,有主排水渠,却无一支渠。 另外,主渠宽度、深度,仅有两米,太过逼仄。 这也算是长安城“历史遗留问题”了。 先帝时,因长安旧城年久失修,日渐破败,便择新址,在龙首原上另起一座雄城。 然而,先帝好大喜功,只给半年时间兴建,如此紧迫,只能“多快好省”。 建成之后,新长安城虽然壮丽,皇宫穷奢极侈,但免不了有所权衡。 为了赶工,将作大匠只能选择性忽视排水沟渠。 只是,龙首原地势高低不平,排污效果本来就差。 却只有主沟渠,根本不够用,甚至,太极宫地下,也有很大一部分没有下水道。 第515章 金口玉言 唐检回言:“按主上要求,屎尿秽物不得倾倒街巷,一律统一安置,派人运出城外沤肥。” “不过,平时污水,大多倒入渗井,甚至,倒入永安、清明、龙首三渠。” 高楷断然道:“如此排污,绝不可行。” 渗井便是废弃水井,一旦淹死过人、畜,无论是否有水,都会废弃,往里倾倒垃圾,污水。 时间一长,污水渗入土壤,一旦污染地下水源,那便糟了。 秽物聚而不泄,奎底垫隘,致使水皆咸卤,无法饮用,不光影响百姓生活,更会荼毒后世。 并且,关中地下水规模小且封闭,不与中原诸道相连,一旦污染、枯竭,再难恢复。 后世长安城沦为“废都”,从此衰落,水污染便是一大原因。 念及此,他询问道:“长安城有多少人口?” 唐检不假思索:“长安、万年二县,有屋舍者六万余户。” “另有禁卫军、宦官、宫娥、私奴、小吏、匠人、乐户、僧人道士,往来流民。” “拢共约六十万之众。” 高楷陷入沉思,长安城足有八十多平方公里,却只有六十万人,太过地广人稀。 然而人虽尚少,却不能不未雨绸缪,早做规划。 否则,人口暴涨时,再去治理,所需花费人力物力财力,都将不可同日而语。 想到这,他沉声道:“寅虎,召宇文凯觐见。” “是!”王寅虎匆匆去了。 趁这空当,高楷吩咐道:“唐检,你去传令,命京兆府,长安、万年二县,布告城中民众。” “不得再向渗井、永安、清明、龙首三渠倾倒垃圾、污水,违者罚钱。” “另外,将积重难返的渗井填平,不得使用。” “遵令!” 一刻钟后,宇文凯来见。高楷当即下令,让他对长安城排水渠做一个统计,并扩建主渠,加宽、加深,另外增设支渠。 “一应花费,从内库支取。征召百姓,则按劳发放粮食、铜钱。不必太过急切,须得仔细、严谨,务必查漏补缺。” “遵令!”宇文凯答应下来,忽又提起一事。 “主上,微臣得知,广通渠堵塞,耽搁漕运,恐怕日后有粮食不足之忧。” 这广通渠为先帝时挖掘,从长安起至潼关,拢共三百多里,可将中原诸道粮食运来,供养西都所用。 如此一来,不必频繁去往洛阳,移都就食。 高楷思索片刻,嘱咐道:“疏通广通渠,乃是大工程,到农闲时节,再作安排。” “是!” 待他告退,高楷忍不住叹道:“治理天下,当真千头万绪,我麾下不过六道,却也诸事繁重,不得清闲。” 吕洪郑重道:“常言道,能者多劳,秦公为六道之主,以百姓为重,爱民如子,事事操劳,自然格外辛苦。” 高楷笑了笑:“说起治国之道,不知二位道长有何教我?” 孙伯端拱手:“依贫道愚见,治理国家,首重于人,须得多多提拔人才,,量才适用。” “秦公不妨重开科举,引天下英才来投。” 高楷目光一亮:“此话正合我意!” “唐检,将此事记下,呈送六司商议,待来日,再开科举,广纳人才。” “遵令!” 随后,高楷看向另一人:“吕道长有何高见?” 吕洪回言:“治国之道,在乎猛宽得中。依贫道看来,需依法约束,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以致大同。” 依法治国?高楷颇为惊讶,没想到,这两个道士,一个提倡用人,一个主张依法,见解当真不凡,即便许多朝中重臣,也比不上。 “吕道长真知灼见!” “唐检,传我令,命萧公酌情,修订一部律法,废除本朝一些酷刑。” “遵命!” 诸事议定,高楷朗声笑道:“二位道长真才实学,乃我平生仅见。” “传令,授孙伯端为太史丞,吕洪为记室参军。” “谢主上!”两人喜不自胜,各自有一丝气运,投入大鼎之中。 “既得官职,可去领取告身、朝服、俸禄。”高楷交代道。 “是!” 待两人告退,唐检拧眉:“主上,这二人虽有几分才华,却是道士,若擅用法力,为非作歹,岂非无人可制?” 高楷淡声道:“既入我麾下为臣,便受朝堂约束,不得随心所欲,不必忧心。”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却是人道大兴之时。 “是!”唐检不再多言。 高楷转而说起一事:“听说,宇文凯有个外甥,叫窦易,颇有不凡?” 唐检点头:“此人年方十六,却极为擅长经商。” “不过,这只是小道罢了。” 高楷摇头一笑:“无商不富,切莫小瞧了他。” 唐检若有所思。 “对了,褚公逝去,兵部司不可无人主持。”高楷想起一事,“便召回狄长孙,让他做郎中。” “遵令!” …… 武德殿外,孙伯端、吕洪二人过长乐门,来到尚书省下辖吏部司,经门吏指引,抵达一处廊院。 早有一名内史等候,拱手笑道:“恭喜孙太史、吕参军!” 两人连连谦逊,呈上度牒,交由内史,又写下家世、履历、籍贯等基础信息,登记在簿。 “孙太史、吕参军稍等,下官这就上禀杨郎中。”内史客气道。 “有劳内史!”两人齐声道谢。 原本,道士度牒,须得经过吏部司再三核实,确认无误之后,方才呈送杨烨过目。 整个过程,少说也得三五天。 不过,这两人为高楷金口玉言亲封官职,自然无需如此繁琐。 内史着实歆羡,持文书,走进吏部司大堂。 杨烨颇为意外:“这二位道长,竟得主上如此看重?” 甫一见面,便授予官职,实在叫人惊讶。 不过,他自不会阻拦:“誊抄吧!” “是!”内史答应一声,将孙伯端、吕洪二人基础信息,以工整楷书,写在两张绫书上,一式两份。 杨烨看过无误后,便在绫书末尾签下一个“判”字,加盖吏部司印章。 这便是告身。 第516章 玄虚上人 “持告身,可到织染署,领取官服。” “谢内史!”两人面露感激。 织染署本是少府监下辖机构,不过,高楷为了精简职能,将其挂在工部司名下,倒是省却再跑一趟。 不多时,两人各提官服一套:孙伯端为浅绿色圆领袍衫一件,银带一条;吕洪则是深青色,鍮石带。 另有黑幞头一顶、六合靴一双,样式别无二致。 紧随其后,两人去户部司,领取俸钱、禄米若干。 吕洪感叹道:“人道法网,果然疏而不漏,网罗众生。” 一旦在朝为官,便要遵守法纪,再不能像从前,自由来去。 “凡事有失必有得。”孙伯端笑了笑,抬头一望,一道道气机落下,推动着法力不断增长。 光这一刻之功,可抵深山十载苦修。 “公门之中好修行,果然不假。”他不由感慨,“难怪道家佛门纷纷入世争龙。” “若得一国之运供奉,足以一步登天。” 两人感慨许久,出了皇城,来到兴化坊,租下一座三进小院,就此安顿下来,开始每日点卯、做事、下值生涯。 …… 天祐十四年,六月,都畿道。 燕王赵德操率五万大军南下,接连攻取怀、郑二州,兵锋直指洛州、洛阳城。 王玄肃抵挡不住,只能据城坚守,希冀御敌于都城之外。 燕军大营,赵德操大马金刀坐在首位,正与麾下文武商议攻城之策。 忽有一葛袍道士,手持竹杖,脚踏芒鞋,作歌而来。 赵德操颇为惊异,连忙请他进帐中一见。 这道人自称玄虚上人,来自洛州首阳山,修行数百载,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赵德操连忙问道:“敢问上人,孤能否攻下洛阳?” 玄虚上人点头:“燕王此行,必能得偿所愿。” 赵德操大喜,踌躇片刻,再问:“上人可知,孤能否称帝?” 玄虚上人看他一眼,笑道:“燕王身具帝王之气,足以登临九五。” 赵德操喜不自胜:“承上人吉言!” “若不嫌弃,还望上人助孤一臂之力。” 然而,面对他盛情招揽,玄虚上人谦辞不受:“贫道不过天地间一闲云野鹤,四海为家,担不得重任,也不喜官扬争斗。” “却要辜负燕王美意了。” 赵德操不甘心,再三挽留,许诺高官厚禄,只是,这玄虚上人一味摇头。 无奈之下,赵德操只能退而求其次:“上人来此,不知有何指点?” 玄虚上人意味深长道:“燕王谨记,北面称尊,切不可向西争锋,否则,必遭不测。” “这是何意?”赵德操迷惑不解。 玄虚上人并未解释,打个稽首,自顾自踏出营帐。 赵德操挽留不及,颇为懊恼。 希言散人拧眉:“大王,此人不过是个言行无状的狂士,何必理会?” 赵德操不以为然:“玄虚上人道行高深莫测,若能辅佐孤,必是一大臂助。” “可惜,仙踪飘渺,不知往何处去寻。” 希言散人眸光一闪,低声道:“大王,贫道观此人行迹,却是去往东南方,恐怕他想投奔夏王窦至德、抑或郑国公徐智远。” “如您所说,此人修为高深,一旦被他人所用,如虎添翼。” “将来,若与您作对……” 赵德操倏然一惊:“此话有理,断不能让他投奔别家。” “辛燎儿,你率一支轻骑,速速去追。” “若他迷途知返,便好生请回来;若执迷不悟……” 说到这,赵德操语气冰寒:“那便杀了他,以绝后患。” “遵令!”辛燎儿领命去了。 希言散人垂下眼睑,悄然勾起嘴角。 …… 辕门外,辛燎儿率领轻骑,直追前方背影。 “道长请留步!” 然而,玄虚上人充耳不闻,毫不停留。 辛燎儿眉头一皱,一甩长鞭,骏马撒开蹄子,速度更快几分。 只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前方步行之人。 “果然是个妖道!”辛燎儿喝道,“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拿命来。” 众轻骑会意,纷纷弯弓引箭,霎时间,箭如雨下。 然而,落在玄虚上人身侧,却诡异地消失不见。 辛燎儿心中发狠:“我偏不信,你是个铜头铁脑之人!” 他一把拽开弓弦,扣上弩箭,瞄准玄虚上人心窝,倏然松开五指。 “咻!”一箭划破长空,正中道士胸膛,应声倒下。 “将军神射!”众人齐声高呼。 辛燎儿仰头一笑:“什么狗屁上人,终究是肉体凡胎,只会招摇撞骗!” 话音刚落,忽闻一声声惊呼。 辛燎儿定眼一观,却见那玄虚上人尸体摇身一变,散作一缕青烟,忽又化作两人,一模一样,让人难辨虚实。 这两人一晃,聚作一体,再度迈开步子,向东南进发。 “妖道!”众人牙关颤抖。 一晃神,那道士已然消失无踪,不留丝毫痕迹。 辛燎儿咬了咬牙,只能回返大营复命。 赵德操听闻,又惊又悔:“此举必是恶了上人,该如何是好?” 希言散人心中纳罕:未料,这玄虚上人却有几分道行。 “大王,这不过障眼法罢了,不足为虑。” “当务之急,是攻下洛阳,登基称帝。” “等您成就九五至尊,区区一介野道人,弹指可杀。” “道长所言极是!”赵德操镇定心神,喝道,“传孤军令,立即攻城!” “得令!” …… 天祐十四年,七月,长安。 武德殿中,高楷满脸惊讶:“赵德操竟然这么快,便攻下洛阳?” 唐检点头:“不光洛阳,怀、郑、洛、陕、汝五州皆被他夺取,全据都畿道。” “如此说来,他已坐拥河北、都畿两道,声势大增。”高楷笑道。 “正是!”唐检沉声道,“据奉宸司禀报,赵德操拿下洛阳后,便大建宫殿,置太庙,造天坛,登基称帝,国号为燕,年号大兴。” “燕帝?”高楷意味深长道,“如此迫不及待称帝,竟不怕根基不稳,底蕴不足以支撑么?” 崔皓冷笑一声:“只不过占据两道,便胆敢登临九五,冒天下之大不韪。” “如此行径,必遭世人耻笑。” 杨烨若有所思:“观赵德操行事,并非盲目之人,为何如此急切?” 唐检眸光一闪:“据闻,赵德操称帝,是受麾下希言散人鼓动。” “此外,有一名道士,自称玄虚上人,曾言赵德操有帝王之气,可登临九五。” “玄虚上人?”孙伯端、吕洪皆惊呼失声。 第517章 天马行空 吕洪拱手道:“此人来自首阳山,执掌三十三道脉之一,修为深不可测。” 孙伯端补充道:“贫道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却自愧不如。” “此人行事潇洒不羁,游走于群雄之间,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人难以揣度。” 赵喆冷哼道:“四处讨好,定是沽名钓誉之辈。” 高楷笑了笑,略过此事,问道:“可知王玄肃如何了?” “据奉宸司探知,王玄肃麾下大将皇甫懿反叛,打开城门,与赵德操里应外合,方才攻陷洛阳。”唐检回言。 “城破之后,王玄肃自焚而亡。” 高楷微微叹息:“天下群雄,又少一人。” 狄长孙建言道:“主上,赵德操攻下洛阳不久,趁他立足未稳,不如立即起兵,夺取都畿道。” 高楷点了点头,忽然问起一事:“河南道形势如何?” 若要攻取洛阳,不得不顾虑河南道。 唐检一五一十道:“河南道已然三分,徐智远占据太行山以东十一州,自封郑国公。” “窦至德节节败退,缩至东南十一州。” “柴让则独占滑州一地。” 高楷颇为惊奇:“这柴让有何本事,竟能夹缝中生存,稳居一隅之地?” 唐检回言:“据闻,此人麾下有一员大将,名为李元崇,腹有韬略,文武双全。” “窦至德数次攻打,皆被他击退,深为忌惮。” “同时,李元崇建言柴让,与徐智远交好,保全性命。” 高楷称赞道:“凭一己之力,竟能在窦至德、徐智远两人兵锋下安然无恙,实在了得!” “让奉宸司校尉,多关注此人。” “是!” 赵喆倏然开口:“这徐智远有何能耐,竟异军突起,打得窦至德节节败退?” “徐智远出身寻常,却颇有智计,慧眼识英才。”唐检说道,“早年,他曾投靠柴让,于滑州率众起事。” “正是有他指挥,方才让窦至德屡战屡败,拿不下小小滑州。” “其后,徐智远脱离义军,自行攻打山东诸州,却仍奉柴让为主,颇为恭敬。” “意气相投?”高楷笑了笑,“他能在窦至德手中,抢下这么大一块疆土,想必有贤才猛将辅佐。” 唐检点头:“徐智远麾下有两名猛将,一为张建兆,一为郭恪,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常于万军之中斩将夺旗。” “张建兆、郭恪?”高楷若有所思,“命奉宸司校尉,多加探查。” “是!” 诸事议定,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儿郎们日夜操练,就等着您一声令下,好建功立业!” 高楷笑骂:“分明是你骨头痒了,立功心切,却要假托他人。” 夏侯敬德嘿嘿一笑:“末将也是着急,为主上效力!” 正说笑间,忽见王寅虎匆匆来报:“郎君,三百里加急!” 高楷吃了一惊:“让他进来!” “是!” 不一会儿,一名小校气喘吁吁:“主上,赵德操亲率五万大军,进犯蒲州。” “哥舒刺史请您派兵增援。” “赵德操进犯蒲州?”群臣皆是愕然。 崔皓眉头大皱:“赵德操攻下洛阳不久,又擅自称帝,不思安抚民心,稳固根基,竟敢率军来犯?” 简直难以置信! 李光焰眸光一闪:“此人用兵之策,如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头脑。” “主上,须得慎重对待。” 段治玄附和:“赵德操攻打蒲州,必是为了蒲坂津,渡黄河,直逼关中。” “绝不能让他得逞。” “这是自然!”高楷颔首,“传我军令,召集五万精兵,奔赴蒲州。” “杨烨、敬德、崔皓、光焰、唐检、治玄、赵喆,尔等随我同行。” “窦公、萧公、长孙,有劳尔等镇守长安。” “不韦、宇文凯,你二人筹集粮草。”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 数日后,蒲州,虞乡城外。 燕军大营,赵德操背负双手,在一面堪舆图前徘徊不定。 “高楷仍坚守不出么?” 辛燎儿点头:“自从他率军来此,便坚壁清野,躲在城中任由我等攻打,毫无动静。” “这高楷,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赵德操眉宇阴沉。 世人皆知,高楷擅长攻城,也擅长守城,花样百出,让人防不胜防。 如今,两军对垒,势均力敌,只需一战便可分胜负。 高楷却不知为何,按兵不动,仿佛打定主意和他耗下去。 不过,高楷拖得起,他可拖不起。 思绪一转,赵德操沉声道:“派一支精兵去搦战,若高楷仍不为所动,便拿一套妇人衣裳,狠狠羞辱他!” “朕就不信,他能忍受得住。” “遵令!” 城楼上,秦军文武济济一堂,却个个义愤填膺。 “主上,赵德操欺人太甚,竟敢以妇人衣裳,嘲讽您胆怯,妇人之仁!”赵喆年轻气盛,受不了这种羞辱。 “末将愿领兵五千,割下辛燎儿脑袋,再杀入燕营,取赵德操首级。” 夏侯敬德大喝一声:“主上,末将只需三千兵马,足以斩将夺旗,擒贼擒王!” “末将亦只需三千兵马!”赵喆不甘示弱。 两人当面叫嚷起来,吵得脸红脖子粗。 “够了!”高楷沉声道,“稍安勿躁,勿要坏了大事。” 崔皓满脸不解:“主上,赵德操如此羞辱,何不出城一战,决一胜负?” 高楷环顾众人,淡声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若能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何乐而不为?” 李光焰领悟几分:“主上是说,此战另有转机?” 高楷微微一笑:“光焰,深得我心。” 段治面露疑虑:“纵然有转机,只是,任由赵德操羞辱却不作反应,传扬出去,恐怕于主上名声不利。” “妇人之仁?”高楷笑了笑,“妇人之仁,怎知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众人陷入思索,片刻后,杨烨抬起头来:“主上所言转机,莫非乃外敌?” 高楷望一眼天际,淡笑道:“世事如棋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莫要急躁,且等着瞧吧。” 不等众人反应,他唤来唐检,交代道:“命孙士廉,守好虢州,尤其是武关,不容有失。” “是!” 第518章 初出茅庐 辛燎儿点了点头:“末将依照吩咐,将妇人衣裳射入城中,以作羞辱。” “只是,高楷全无反应,没有半点动兵迹象。” 赵德操难以理解:“他竟能忍得住?” “他就不怕传扬出去,素日名声毁于一旦么?” 贾敦怡叹道:“陛下,依微臣看来,我们都小瞧了高楷。” “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高楷忍气吞声,必有其他谋算。” 赵德操思忖良久,却一无所得:“他究竟在谋算什么?” 辛燎儿急切道:“莫非,高楷在此牵制我等主力,却暗中派人突袭洛阳?” “绝无可能!”贾敦怡予以否定,“洛阳与河东道、京畿道交界处,早已布设重兵。” “高楷一旦派人偷袭,必然暴露无遗。” 希言散人附和:“贫道观望天象,并无奇兵突至。” 赵德操越发疑虑:“既无奇兵,高楷究竟何意?” 贾敦怡沉声道:“陛下,我等只需按照计划行事即可,千万不能费尽心思,去猜测高楷用意,反而被他牵着鼻子走。” 辛燎儿赞同:“纵观高楷用兵,最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人疲于奔命,最终掉落陷阱。” “以往,刘竞成、始罗可汗,皆是因此成了他手下败将。” 赵德操点头:“二位卿家所言,颇有道理。” “传我军令,让李大宝立即进发,袭取武关。” “遵令!” …… 虢州,武关城,孙士廉望着城外潮水一般涌来的燕军士卒,感叹道。 “果然不出主上所料,赵德操必派人突袭武关。” “刺史,可要出城将这支伏兵剿灭?”一名郎将跃跃欲试。 “不必了!”孙士廉摆手制止,“主上早有吩咐,只需防守,让燕军不得寸进,时日一长,他们必会退去。” “不能贸然出战,以免中计。” “是!” 城外,李大宝率两万兵卒,猛攻三日,却徒劳无功。 “这孙士廉,不过是个老朽,倚仗姻亲关系,方才坐镇虢州。” “没想到,老而弥坚,竟这般沉得住气。” 任凭他如何搦战、强攻,孙士廉只一味驻守,全无交战之心。 这时,一名都尉低声道:“将军,酷暑难耐,儿郎们多有死伤,再这样下去,恐怕……” 李大宝叹了口气:“派人向大王传讯,请他定夺吧。” “是!” 消息传到蒲州,惹得赵德操大为光火。 “无能之辈!” “枉费朕如此信任,提早让他领兵,以两万之众,对敌区区三千人,竟拿不下小小武关。” “反而被一介老朽击退,止步不前。” “竟还有脸来求援,恬不知耻!” 营帐内,除却他咆哮声,无一人敢开口。 半晌后,赵德操收束怒火,冷声道:“把他撤了,贬为庶民,让皇甫懿顶上。” “请陛下三思!”贾敦怡劝道,“临阵换将,本就是兵家大忌,不可不慎。” “何况,李大宝迟迟攻不下武关,却也是孙士廉早有准备的缘故,不能全怪他。” 辛燎儿亦然劝说:“陛下纵使换将,也不可选皇甫懿。” “此人卖主求荣,毫无忠义之心,定不愿尽心竭力。” 赵德操只能作罢:“传令李大宝,让他围住武关,暂作牵制。” “陛下英明!” “只是,战事迁延许久,却迟迟打不开局面,一旦军心大跌,那只能退兵了。”赵德操喟然长叹。 贾敦怡建言道:“蒲、虢二州,乃河东道重镇,关中屏障,高楷必定严防死守。” “此处难见胜机,不如另派一支奇兵,攻打高楷必救之处。” “你是说,并州太原城?”赵德操目光一亮。 “正是!”贾敦怡笑道,“河东道为京畿侧翼,并州更是重中之重。” “一旦高楷得知太原危急,必不会坐视不理。” “我欲战,敌虽深沟高垒,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赵德操大笑,“果然妙计。” “也让高楷尝一尝,四处起火,疲于奔命的滋味!” 片刻后,一道军令从营中发出,奔赴河北道,命幽州刺史庞勋,率领易、定、恒诸州兵马,过井径,袭取太原。 城楼上,眼看一道黑气向北进发,高楷笑了笑:“倒是好谋算,袭取武关不成,便图谋并州,使我不得不分心他顾。” 崔皓大吃一惊:“主上之意,赵德操竟派人进犯太原?” 高楷轻嗯一声:“他设下此计,倒也在情理之中。” 唐检暗自纳罕:奉宸司尚未发觉端倪,主上如何得知? 赵喆忙道:“主上,既然识破诡计,不如增兵前往太原守御。” “不必了!”高楷摇头,“我已委任许晋节制并、朔、代、汾、忻,五州兵马。” “以他的能力,守住太原绰绰有余,无需我等操心。” 众人皆是惊讶,主上竟如此信任许晋,不光任命他为并州刺史,更节制五州兵马。 纵观全军,无出其右! 夏侯敬德嘟囔道:“许晋年近半百,骑马都费劲,遑论上阵厮杀,怎能指望他退敌?” 高楷横他一眼:“许晋兼资文武,有出将入相之才,即便与古之名将,白、韩、卫、霍相比,也不遑多让。” “况且,有他为主帅坐镇指挥,无需上阵厮杀,也能退敌。” “莫要以貌取人!” “是!”夏侯敬德连忙闭嘴。 数日后,一名流星马八百里加急,冲入燕军大营。 “报!” “陛下,庞刺史率军过井径,却遭遇伏兵,大败亏输!” “什么?”赵德操大惊失色,“庞勋怎会遭遇伏兵?” 流星马一五一十道:“并州刺史许晋,提早在井径设伏,致使庞刺史败退。” “许晋?”赵德操大怒,“一介老儒,竟敢灭我大军?” 贾敦怡追问道:“许晋怎会提早设伏?” 按理来说,军令传达乃机密之事,绝不至于轻易泄露。 况且,庞勋久经沙扬,并非初出茅庐之人,怎会不知出奇制胜的道理? 流星马摇头:“卑职不知。” 贾敦怡叹了口气:“高楷麾下,果然藏龙卧虎。” 年近半百,亦能料敌先机,让他们一番谋划成空。 第519章 丢人现眼 “是!” “另外,传令全军,立即攻城。” “敢有怯战退缩者,一律斩首!” 辛燎儿迟疑道:“陛下,正值夏日,酷热难耐,若强行驱使攻城,怕是死伤无数。” 赵德操眉头大皱:“诸位可有良策?” 希言散人拱手道:“陛下勿忧,贫道有一计,可使虞乡城不攻自破。” “哦?”赵德操好奇,“仙师有何妙计?” “贫道尚有几分修为,可施法将火气聚拢在虞乡城,蒸发护城河、井水,使城中军民燥热、干渴而死。” “甚至,引发大火,将高楷烧成灰烬。” “仙师神通广大!”赵德操喜上眉梢,“还请仙师速速施法!” “是!”希言散人答应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光滑无尘,遍照千里山河,镜背有真火图案,栩栩如生。 他抬手一抛,这铜镜穿透虚空,径直悬在天穹。 霎时间,无穷热气滚滚如潮,尽数倾泻进虞乡城。 整座燕军大营,反倒置身树荫下一般,凉风习习。 一众士卒皆惊叹神仙下凡! 赵德操满脸狞笑:“有仙师妙法相助,高楷,你必死无疑!” 虞乡城中,秦军将士忽觉火气腾腾,热浪滚滚,头顶烈日,简直可以将人烤焦。 “天公发怒了不成?”夏侯敬德汗流浃背,抹一把脸,只觉浑身湿透,却又口干舌燥,喘气也变得艰难起来。 李光焰眯眼一望,神色凝重:“主上,如此酷热,必有蹊跷。” 高楷微微点头:“去请孙伯端、吕洪二位道长来。” “是!” 话音刚落,却见两人联袂来见。 “主上,这必是法宝神通所致!” 高楷眸光一闪:“你二人之意,乃希言散人施法暗害?” “正是!”孙伯端肃然道,“希言法力深厚,有一面宝镜,可牵引火势,汇聚于一地。” “使水流蒸发,酿成大火,城中军民皆热死、渴死,甚至烧死。” 赵喆大怒:“妖道,竟敢施展如此邪术。” 若是让他得逞,满城大军、百姓,五万多人,皆化为焦炭,死于非命。 何等恶毒! 高楷沉声道:“二位道长能否破除此法?” 吕洪笑道:“主上勿忧!” “贫道修行水法,正可用五行相克之理,叫他功亏一篑。” 事不宜迟,他取出一柄蒲扇,轻轻一挥,便见漫天火气倒卷,冲入城外,燕军大营。 崔皓大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正要让妖道自食恶果。” 吕洪笑了笑,手持蒲扇反手一挥,忽见乌云密布,遮蔽天穹。 轰隆!雷霆劈落,片刻后,大雨倾盆。 “下雨了!” “这下凉快了!” 一众兵卒、百姓个个大喜,冲入雨中将一身燥热洗去。 “吕参军果然神通广大!”众文武心悦诚服。 此前,高楷任命二人为官,众人颇有微词。 如今一见,才知二位道长法力非凡,主上慧眼! 高楷望向城外,笑道:“就看赵德操如何应对了。” 此刻,燕军大营。 赵德操本在期待城中起火,将高楷烧成飞灰。 却不料,一阵热浪袭来,整个大营好似火炉,酷热难忍。 “这是何故?”辛燎儿大惊失色,“仙师早已设法遮蔽,怎会有火气侵袭?” 轰!霎时间,营中竟有数处着起火来,迅速席卷粮草、辎重营。 众士卒本想灭火,奈何这热气侵人,实在难忍。不知多少人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仙师?”赵德操惊疑不定。 希言散人观望片刻,惊骇道:“孙伯端、吕洪,这两人怎会在此?” 赵德操拧眉:“这是何人?” 贾敦怡面露异色:“陛下有所不知,此前在幽州时,这二位道长曾来投奔。” “只是,被府中吴管事轰了出去。” “好大的胆子!”赵德操咬牙,“他怎敢自作主张,使朕错失大才?” 辛燎儿腹诽:若非希言散人嫉贤妒能,怎会如此? “陛下不必动怒!”希言散人冷声道,“不过区区两个散修罢了,不得正统传承,只会旁门法术,绝非贫道对手。” 他盘膝而坐,运转玄功,一道道清光弥漫,眨眼间,将营中热气一扫而空。 “仙师好手段!”赵德操大喜。 希言散人笑道:“正要让旁门左道,见识一番何为正宗!” 他伸手一指,半空中,铜镜大放金光,一道道火气聚拢,倏然腾起烈焰,飞入虞乡城。 赵德操大笑:“散修小派不识天数,正是自取灭亡。” 说话间,无边烈焰落在城头,腾起熊熊火海,正要席卷全城。 蓦然,一阵清风拂过,伴随绵绵细雨,将火海湮灭无形。 赵德操满脸笑意登时凝固。 贾敦怡、辛燎儿面面相觑,难掩尴尬。 希言散人恼羞成怒:“找死!” 他运转玄功,鼓动全身法力,将铜镜催发到极致。 眨眼间,一朵朵火焰凭空出现,倏然化为金乌之状,唳啸着飞入城中。 众人只是遥遥一见,便觉置身无边火海,五内俱焚,一时尽皆骇然。 “陛下勿忧,贫道催动真火,必叫二人形神俱灭!”希言散人信誓旦旦。 赵德操颔首一笑:“仙师法术高深,不愧是名门大派!” 城楼上,众文武本在夸赞吕洪一扇尽灭无边烈火,忽见一道道金乌似的火焰落下,仿佛直面大日,不由惊骇。 “这是何火?” 高楷拧眉:“这火焰威猛霸道,至刚至阳,莫非是真火?” 吕洪神色肃然:“主上慧眼如炬,正是真火!” “这……”众人皆不知所措,“这如何应对?” 孙伯端倏然一笑:“便是真火,又有何惧?” 他拂袖一挥,忽有一枚金镯凭空而现。 “真金不怕火炼,贫道这法器,最不惧真火。” “待我收了他神通,给他一个教训,以免他目中无人。” 说话间,这金镯滴溜溜一转,将漫天真火尽数湮灭,忽又腾空而起,飞入青冥。 眨眼间,落到燕军大营,径直砸向希言散人。 希言散人骇然失色,急忙召来铜镜,挡在身前。 铿!一镯一镜碰撞,金光四射。 这一切,皆在电光火石间。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见金镯冲天而起,徒留一面铜镜,黯淡无光。 “仙师,这……”赵德操满脸惊骇。 原本光滑无尘的铜镜,陡然裂开一道纹路,几乎将镜面一分为二。 第520章 无福消受 赵德操一咬牙:“仙师,这二人如此妄为,便无法惩戒么?” “贫道无能!”希言散人无地自容。 他自诩道门正宗,却败在两个散修手下,着实大丢颜面。 赵德操颓然,费尽心思,竟也损伤不了高楷分毫。 天命便如此眷顾于他么? 城楼上,孙伯端收回金镯,拱手道:“主上,微臣幸不辱命。” 高楷笑道:“我有二位道长,实乃大幸!”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燕军遭此重挫,必然士气大跌,不如立即发兵,打他个措手不及!” “夏侯将军所言极是!”诸将纷纷附和。 然而,高楷摇头不许:“良机未至,尚需耐心等待。” 众人皆迷惑不解。 …… 河南道,汴州,开封。 夏王府,窦至德止不住问道:“蒲州战事如何了?” 贺周拱手:“据探马回禀,高楷、赵德操二人,各率五万大军,在虞乡城僵持,谁也奈何不了谁。” 孙循喜上眉梢:“陛下,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黄仙芝附和:“这两家在蒲州对峙,旷日持久,一时难分胜负。” “我等正可突袭洛阳,全据都畿道。” 窦至德先喜后忧:“只怕我等前脚起兵,徐智远后脚便至,岂非功败垂成,为他作嫁衣?” 孙循笑道:“陛下不必担忧。” “据微臣所知,徐智远正与柴让内斗,短时间内,无力分心他顾。” “竟有此事?”窦至德惊讶。 孙循点头:“徐智远故作谦恭,奉柴让为主,以收揽人心。” “殊不知,一山不容二虎,必有争端。” “如今,徐智远倚仗麾下大将张建兆、郭恪,柴让倚仗李元崇,斗得你死我活。” “正是大好时机!” 窦至德正踌躇不定,忽见一名葛袍道士,脚踏芒鞋,手持竹杖,作歌而来。 “何方妖道,竟敢擅闯王府?”贺周浓眉一竖。 “不得无礼!”窦至德喝止,“敢问道长,仙乡何处?” “贫道首阳山道人,玄虚,见过夏王。”这道士打个稽首。 窦至德忙道:“道长请起!” “不知道长远来,所为何事?” 玄虚上人淡笑道:“正为朝见洛阳新主。” 窦至德吃了一惊:“道长之意,孤能拿下洛阳?” 玄虚上人微不可见点头:“不光如此,以夏王气象,足以称帝。” 窦至德又惊又喜,恭敬道:“不瞒道长,孤正打算出兵,夺取洛阳。” “奈何,洛阳群敌环伺,孤苦无良策。” “敢问道长,有何教我?” 玄虚上人笑道:“外敌不足为虑,夏王只管兴兵即可。” “洛阳守将皇甫懿,首鼠两端,可以收买,中书舍人封长卿,身怀大才,可以重用。” 窦至德大喜:“还请道长助孤一臂之力,若能得胜,孤必有封赏。” “夏王厚爱,贫道却无福消受。”玄虚上人摇头一笑,“奉劝夏王一句,切莫向东争锋。” “言尽于此,贫道去也!” 他打个稽首,转身大步离去。 窦至德阻止不及,叹道:“孤德薄,竟不能得道长相助。” 贺周拧眉:“陛下,不过一介狂道,无礼至极,不可听信他胡言。” 孙循附和:“贺将军所言甚是!” “听闻,这玄虚上人曾去拜见赵德操,却言行无状,惹来追杀。” “陛下无需在意!” 黄仙芝阴恻恻道:“陛下,这妖道四处撺掇,一旦泄露出去,如何攻取洛阳?” 窦至德眸光一凝:“贺周,你去将道长请回来。” “若他不从,格杀勿论!” “遵令!”贺周领命去了。 然而,不过一刻钟,他便匆匆回返,难掩惊骇。 “陛下,这玄虚上人妖法了得,末将一刀将他斩首,他却死而复生,更分化三人,一模一样。” 窦至德皱眉:“果然妖道!” “你可知,他去向何方?” “似是向东去了。”贺周迟疑道。 窦至德陷入沉思。 孙循沉声道:“一介妖道,陛下无需在意。” “当务之急,须得立即起兵,拿下洛阳城!” 窦至德颔首:“便依此言。” …… 蒲州,虞乡城,秦、燕两军对峙数日,各自按兵不动。 诸将按捺不住,纷纷请战,高楷却一概不许。 忽一日,正当众人纳闷时,却见高楷仰观天色,笑道:“时机已至!” “这……”众人不明所以。 “唐检,命奉宸司宣扬一事,就说夏王窦至德,已然攻下洛阳。”高楷好整以暇。 “窦至德攻下洛阳?”崔皓大吃一惊,“这怎会?” 夏侯敬德不解:“窦至德被徐晏清打得丢城失地,节节败退。” “他怎能拿下洛阳?” 赵喆亦然迷惑:“赵德操虽领兵在此,洛阳城必有防备。” “窦至德何德何能,数日间便攻下洛阳?” 高楷玩味一笑:“这其中,必然少不了居心叵测之人,推波助澜。” “唐检,你且依言行事,勿要迟疑。” “遵令!” 不多时,一支支羽箭,裹挟着一封封文书,射至燕军营外。 数个士卒一观文书,骇得面无人色,急忙上禀。 “窦至德攻下洛阳?”只是,赵德操浑然不信。 “他哪有这个胆量和本事?” 辛燎儿哂笑道:“他纵有野心,却不知用兵。” “明明占据中原,却被徐智远后来居上,屡战屡败。甚至,拿不下一个小小滑州。” “如此无能之人,怎敢与我等为敌?” 贾敦怡摇头失笑:“这必是高楷诡计,以此动摇我军士气。” 众文武深以为然。 赵德操冷笑一声:“高楷怕是黔驴技穷了,竟用这等伎俩……” 话未说完,一名小校踉跄着滚入帐中,哭道:“陛下,祸事了!” “洛阳传来消息,窦至德于夤夜时分,率军偷袭。” “皇甫懿、封长卿聚众反叛,里应外合下,洛阳城……洛阳城丢了!” “你说什么?”赵德操勃然色变,“洛阳城丢了?” “是……是!”小校战战兢兢。 贾敦怡不敢置信:“窦至德纵然偷袭,但他深入都畿道,怎会毫无所觉?” 小校嗫嚅道:“皇甫将军吩咐,窦至德不足为虑,无需为此事打扰陛下。” 第521章 自投罗网 早知今日,他断然不会任用皇甫懿为洛阳守将。 辛燎儿叹道:“希言道长百般举荐,声称皇甫懿有名将之资,如今,却……” 希言散人元气大伤,正闭关静修,纵然听闻此话,也无力辩驳。 “够了!”赵德操喝道,“这危急关头,还不快想对策?” 贾敦怡急切道:“陛下,不如立刻封锁消息,以免军心动荡。” “恐怕为时已晚!”赵德操摇头叹息,“高楷命人四处传扬,必然闹得人尽皆知。” 他心中难掩惊疑:高楷如何得知,窦至德拿下洛阳? 莫非,两人合谋,共同对付他? 想到这,他如坐针毡。 “这该如何是好?”众文武皆惊慌失措。 便在这时,一名郎将冲入帐中:“陛下,大事不好!” “高楷亲率大军,前来袭营!” “什么?”帐中一片哗然。 赵德操如梦方醒,这定是高楷诡计,先以谣言动摇军心,再悍然出兵。 偏偏,他一时大意,竟让窦至德钻了空子,落到这等境地。 “杀赵德操!” 不等众人反应,喊杀声响彻四方,高楷兵锋已至。 贾敦怡急切道:“陛下,事不可为,不如立即退兵,夺回洛阳。” “不!”赵德操断然否决,“倘若窦至德与高楷合谋,退往洛阳,岂非自投罗网?” “传我军令,立即退去卫州,回返幽州。” 说到底,幽州才是他老巢。惟有回到幽州,占据地利,他才有信心,东山再起。 众文武皆出身河北道,自无异议。 营外,高楷一马当先,杀入辕门。 “赵喆、治玄,你二人率军,控制左右诸营。” “敬德、光焰,你二人绕到后营,莫要让赵德操逃走。” “遵令!” “唐检,随我杀入中军大帐。” “是!” 然而,赵德操早已逃之夭夭。 “可恨,竟让他逃走了!”唐检满脸不甘。 高楷淡声道:“他能登基称帝,必有天命在身,一时难以斩杀。” “传令,赵德操弃营逃走,不必顽抗,降者不杀!” “遵命!” 赵德操虽然逃跑,不过,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带走万余兵卒。 其余四万之众,或逃或降,斩首三千,余下大半被高楷编入军中。 另外,得数百车粮草、辎重,甚至,有牛羊一千头,珍宝无数。 “主上,末将探知,赵德逃往卫州去了。”不多时,李光焰匆匆来报。 高楷笑了笑:“河北道才是赵德操苦心经营之地,他惧怕我和窦至德联手,必然回返幽州。” 段治玄问道:“主上,可要追击?” “不必了!”高楷摇头,“且在此休整一番,待明日,再起兵攻取河北道。” 赵喆不解:“主上,都畿道近在咫尺,何不先行拿下洛阳?” 杨烨附和:“窦至德虽然袭取洛阳,但立足不稳,民心尚未归附。” “正可兴兵,将都畿道,与京畿道连成一片,坐拥两都,必定威名大震。” “洛阳群敌环伺,纵然攻下,也会陷入泥潭。”高楷否决,“相反,河北道千里沃土,人烟稠密,取之可大增底蕴。” “是!”众人俯首听命。 这时,夏侯敬德口水直流:“主上,这么多牛羊,何不宰了吃?” “弟兄们吃了肉,才有力气厮杀!” 高楷笑道:“你去安排,今日犒赏三军,敞开肚皮吃喝。” “谢主上!”众士卒听闻,齐声大呼。 崔皓感慨不已:赵德操率五万大军压境,气势汹汹。 本以为必有一扬大战,流血漂杵,方能退敌。 没想到,主上轻而易举,让他大败溃逃。 “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大胜利。” “主上,实在仁德!” 放眼天下,有几人能将士卒性命,看得如此之重? …… 河北道,卫州,汲县。 “高楷可曾追来?”县衙中,赵德操惴惴难安。 好在,辛燎儿一番话,让他悬着的心落了下去:“陛下勿忧,高楷屯兵蒲州,并未追来。” “那就好!”赵德操舒一口气,忽又疑虑,“他竟按兵不动,莫非,任由窦至德占据洛阳么?” 贾敦怡猜测道:“兴许,只是缓兵之计。” 毕竟,这可是东都洛阳,天下群雄谁不觊觎? 赵德操恨声道:“高楷咄咄逼人,窦至德趁人之危,这两人正该打起来,两败俱伤才好。” 可惜,他一番畅想注定落空。 希言散人叹道:“此事不容乐观,据贫道观察,高楷弃洛阳,准备夺取河北道。” “什么?”短短一句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震得赵德操惊骇失声,“这是为何?” 希言散人不答反问:“陛下可还记得,玄虚上人?” “那个妖道?”赵德操拧眉,“此事和他有什么关联?” 希言散人低声道:“一阴一阳之谓道,正所谓物极必反。” “这世间,既有入世扶龙庭者,自然有人反其道而行之,以斩除天下群雄,来修行。” “仙师之意,那妖道游走天下,故意设计,令群雄相争,一一灭亡?”赵德操悚然一惊,“这岂非魔道手段?”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希言散人叹息,“道与魔,只在一念之间。” “天下之大,有损己利人,也有损人利己,两者并行而不悖,都是寻常。” 贾敦怡疑惑道:“仙师所言,洛阳乃四战之地,取之不得安生。” “只是,高楷如何得以避过?” “贾尚书可是忘了,高楷身边,有旁门左道辅佐。”希言散人淡声道。 “孙伯端,吕洪?”贾敦怡恍然,“原来如此。” 他心中嘀咕,这两个道士能看破玄虚上人谋划,必然道行不俗,绝不弱于希言散人。 为何仍是散修,不入正统? 赵德操眉头紧锁:“按仙师预料,高楷必然进犯河北道,这卫州怕是难以抵御。” “须得立即退返幽州,倚仗地利,设下陷阱,让高楷望而却步。” 正商议时,忽见一名小校来报:“陛下,县中一名主簿,想要求见。” “主簿?”赵德操不悦,“芝麻小吏,妄图幸进?” 正要让人打发了,却见希言散人劝阻:“陛下且慢!” “贫道方才掐算,此人虽然低微,却不失才华,可为社稷之臣。” “陛下不妨屈尊一见,看他有何说辞。” 第522章 不卑不亢 “是!” 不多久,一名小吏拱手下拜:“卑职王景略,拜见陛下。” “嗯。”赵德操神色淡淡,“你有何话说?” 王景略淡然自若:“卑职有一言,可救陛下于危难之中。” “大胆!”辛燎儿喝道,“陛下稳坐大宝,有何危难?” “休要危言耸听!” 赵德操面色阴沉:“你且说,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你必人头落地!” 王景略不卑不亢:“陛下危难,起于三不该。” “其一,不该贸然与秦国公交战。” “须知,秦国公坐拥天下六道,兵精将广,物阜民丰,绝非等闲之辈。” “陛下侥幸夺取洛阳,正该安抚民心,稳固都畿道。即便要动兵,亦可与窦至德交锋,夺取他麾下诸州。” “然而,陛下却舍易取难,何其不智。” “其二,不该轻易抛弃洛阳。” “窦至德纵然袭取洛阳,但立足不稳,根基尚在河南道。” “陛下只需反戈一击,派人突袭开封,他必定弃城而走。” “重夺洛阳,占据天下之中,另有河北道为后盾,秦国公必不会贸然来攻。” “然而,陛下却一箭不发,匆匆退返,实乃不智之举。” “其三,不该退往幽州。” “须知,河北道精华之地,大多在于相、魏、洺、恒、定诸州。” “一旦退守幽州,秦国公必定率军来攻,届时,精华之地尽失,徒留幽州一隅,怎能与秦国公抗衡?” “还请陛下三思!” 话音刚落,却见赵德操勃然大怒:“放肆!” “区区腐儒,怎敢乱我军心?” “来人,将他拖出去,斩首示众!” 希言散人忙道:“陛下息怒!” “王景略虽然言行无状,但终究是来建言献策,贸然杀他,恐怕令天下士人寒心,无人敢来投靠。” 赵德操冷哼:“这等人,不过是借着犯颜直谏,来扬名立万罢了。” “纵然说得天花乱坠,又有何用?” “还不快拉出去斩了?” “陛下且慢!”贾敦怡劝道,“一言不合便斩首,必然惹得人心惶惶。” “一旦高楷来攻,恐怕,个个有倒戈相向之心。” 赵德操面色一变,喝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将他打入县狱,非大赦不得出。” “是!”众甲士将王景略拖了下去。 整个过程中,王景略神色平淡,一言不发。 贾敦怡暗中惊奇:此人倒是镇定自若,全无惧怕之色。 甚至,不曾磕头求饶,更未痛哭流涕。 着实难得! 希言散人暗叹:本是一员大才,却如此刚直,口出狂言,惹得陛下不喜。 可惜了,虽有大气运,却白白断送大好前程,只能在牢狱之中了此残生。 赵德操怒气稍减,忽然说起一事:“这腐儒纸上谈兵,却有一言有点道理。” “相、魏、洺诸州,乃河北道精华,人烟稠密,物产丰饶,怎能轻易让给高楷?” “即便毁掉,也断不能让高楷得意。” 想了想,他沉声道:“传朕旨意,命相州刺史诸葛威,前来觐见。” “遵旨!” …… 数日后,河东道,潞州,上党县。 高楷率七万大军,在此扎营。 “河北道东并于海,南临于河,西距太行、常山,北通渝关、蓟门,足有二十四州,地大物博,诸位有何良策攻取?” 崔皓拱手道:“主上,依微臣愚见,可从潞州出发,走滏口径,先攻相州,再取魏州,沿着运河——永济渠北上,连夺贝、德、沧三州。” “最后,再攻下幽州,覆灭燕国。” 高楷微微颔首:“这条路,倒是稳妥。” “有运河在手,大军粮草、辎重供应,可保无虞。” 赵喆有些异议:“主上,此路虽好,难免迁延日月,耗时太久。” “天下纷争愈演愈烈,可容不得耽搁。” 高楷颔首一笑:“此话有理。” “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赵喆毫不怯扬:“依末将看来,不如直接从蔚州出发,走飞狐径,攻下易州,直取幽州,毕其功于一役。” 高楷不置可否:“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然如此!” “不愧是赵虎子!”众文武皆笑。 杨烨温言道:“赵将军,这条路虽然畅快,然而,不可不防突厥。” “主上安排苏将军镇守大同,领云、蔚二州,不得擅动,便是因此。” 赵喆恍然,羞赧道:“末将孟浪了!” 高楷不以为意:“兵贵神速,机不可失。若无突厥窥伺,你所说这条路,实乃上佳选择。” 夏侯敬德瓮声道:“突厥,最是可恨!” “早晚末将必要直捣王庭,擒拿始罗可汗。” 如今,有这么一个强敌虎视眈眈,出兵之路只能束手束脚。 李光焰思忖片刻,建言道:“主上,飞狐径不能走,不如从并州出发,走井径,攻取恒、定二州,夺易州,再兵临幽州。” 高楷点了点头:“这条路,乃重中之重。” “自古从河东进发,攻打河北,免不了走井径。” 滏口陉、飞狐径、井径,皆是太行八径之一。 滏口径位于釜山,乃是河东道沟通相州、洺州的孔道。 古人云:“由此陉东出磁、邢,可以援赵、魏。” 飞狐陉则位于蔚县之南。两崖峭立,一线微通,蜿蜒百余里。 古人云:踞飞狐,扼吭拊背,进逼幽、燕,最胜之地也。 至于井径,位于井陉山上。乃是连通河东、河北两道的交通要冲,素为兵家必争之地。 所幸,自从拿下河东道,太行八径皆可通行。 崔皓若有所思:“既如此,须得派遣一名大将,出井径,威逼幽州。” 听闻此言,诸将纷纷请战。 然而,高楷早有安排:“这条路,交予许晋即可,让他率领五州兵马,进攻恒州。” “至于永济渠这一路,等攻下相州,再作安排。” “这……”众人皆是惊叹,主上对许晋信任,简直无以复加。 正商议时,忽见孙伯端、吕洪联袂前来。 “主上,臣等举荐一人,怀经世之才,蕴佐时之略,可比管仲、乐毅。” “哦?”高楷惊讶,“何人当得二位道长如此夸赞?” 不光是他,众文武尽皆好奇,甚至怀疑,这两人是否夸大其词。 第523章 解衣推食 “仰慕主上威名,特来投奔。” 说来也巧,他与师弟两人本是惋惜,未能招揽王景略,为主上效力。 没想到,在这潞州上党县,竟碰见他来投。 一经见面,自是欢喜,迫不及待向高楷引荐。 “主簿?”夏侯敬德嘀咕道,“九品小官,才华能比得上管仲、乐毅?” “敬德!”高楷横他一眼,“萧相国发迹前,也不过是刀笔吏。” “不可小看天下英才。” “是!”夏侯敬德连忙闭嘴。 高楷转而笑道:“王景略身在何处?” “快请他前来一见。” “他正在臣等帐中。”吕洪忙道,“微臣即刻唤他来。” 不多时,王景略踏入帐中,下跪道:“草民拜见秦国公!” 众人一观,却大失所望。 原以为,担得起二位道长美誉者,必是风度翩翩,仪表非凡。 却不料,这王景略竟蓬头垢面,赤着双脚,衣衫破烂,堪堪遮住体魄。 甚至,周身散发出一股恶臭,让人作呕。 如此邋遢之人,几乎与乞丐无异,哪里看得出姿容俊伟? 正惊疑不定时,却见高楷一迭声道:“免礼,快请坐。” “谢秦国公!”王景略神色淡然,面对众人异样目光,从容自若,毫无半点窘迫之感。 一名小卒取来毡毯,按照高楷吩咐,放在他左侧下首位置,紧挨着杨烨。 众人皆是纳罕:此人有何能耐,值得主上如此看重,竟与杨长史并列? 然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还未等王景略跪坐,主上竟脱下紫色襕衫,亲自给此人穿上。 崔皓愕然:“主上,此举于礼不合……” 毕竟,高楷乃秦国公,天下六道之主,地位尊贵,可不是随便一人,可穿紫衣。 高楷不以为意,笑道:“一件衣服罢了,怎比得上景略重要?” 说着,又命人取来他的六合靴,让王景略穿上。 众文武越发惊愕,此人何方神圣,竟能让主上解衣推食? 高楷将众人身前尽收眼底,暗笑:红气成云,紫光飞旋,王景略足有宰相、国公之运。 区区一件衣服,一双靴子算得了什么。 “谢秦国公厚赐!”王景略面露感激。 他心中感慨,燕帝不听良言,反而将他下狱。 秦国公却如此礼贤下士,两者相比,犹如云泥之别。 难怪蒲州一战,燕帝大败溃逃。 高楷好奇:“景略,我看你形容狼狈,可是遭了兵燹?” 王景略摇头:“让秦公见笑了,草民并未遭遇兵燹,却是逃离牢狱之灾不久。” “牢狱之灾?”高楷惊讶,“这是何故?” 王景略平淡道:“燕帝驾临卫州汲县,草民前去拜见,想要一展抱负。” “只是,燕帝并不纳谏,一怒之下,将草民打入牢狱,非大赦不得出。” “草民本以为此生寥落,所幸,狱卒怜悯,将草民放出。” “听闻秦国公正在潞州,草民便扮作乞儿,从卫州来此投靠。” 他说得风轻云淡,高楷却能感受到其中不易。 “你受苦了!” “赵德操有你这样的大才,却不重用,反而将你下狱,实在有眼无珠!” 王景略心中感动:“当不得秦公此言。” 夏侯敬德瓮声道:“赵德操有眼无珠,你来投靠我家主上,却是好眼光。” “我家主上最是惜才,别说你曾是主簿,就算是个乞丐、匠人、商贾、老朽,只要有才华,我家主上照用不误!” 高楷哭笑不得。 王景略却神色肃然:“草民出身河北,虽然人微言轻,但也想着为国效力,终结乱世。” “原本打算投靠燕帝,若他不弃,草民必全力辅佐。” “如今,草民来到潞州,便是仰慕秦公威名,愿效犬马之劳。” 高楷郑重道,“得景略投靠,实乃我之大幸。” “如今,我正要攻取河北道,不知景略有何教我?” “秦公言重了,草民见识浅陋,不敢称教。”王景略谦逊道。 “依草民愚见,秦公攻取河北道,必走滏口径、井径二路。” “何以见得?”高楷笑问。 王景略侃侃而谈:“草民不才,从秦公屯兵潞州,可看出几分端倪。” “从潞州出发,走滏口径,可夺取相、魏诸州膏腴之地。” “亦可从永济渠北上幽州,不惧运粮之忧。” “至于井径,若不出草民所料,秦公必定委任并州许刺史,统领全军。” “这……”众人交头接耳,一片哗然。 此人三言两语,竟将他们此前谋划尽数道出,分毫不差。 崔皓有些不服气:“这等推论,不过误打误撞罢了。” “我却有一事相询,请王主簿解惑。” “崔少监请说。”王景略作洗耳恭听之状。 崔皓沉声道:“请教王主簿,天下大势如何?” 这可不好回答,一旦有所不知,必然让人笑话。 杨烨正想打个圆扬,却见王景略毫不露怯,径直说道。 “纵观天下,可为秦公劲敌者,惟有两家。” 崔皓哂笑一声:“此言差矣!” “天下枭雄何其之多,北有赵德操、徐智远、窦至德、石重胤,南有萧宪、袁弘道。” “神州之外,更有突厥、吐谷浑、吐蕃,乃至高句丽。” “怎能说,只有两家?” “崔少监所言极是!”赵喆附和,“天下英雄纷争,不可小觑。” 众文武大有赞同者。 高楷淡笑道:“且听景略见解,勿要随意打断。” “是!” “谢秦国公!”王景略道谢一声,随即一一驳斥。 “天下反王虽多,大半却称不上英雄。” “燕帝赵德操,识人不明,偏听偏信,无容人之雅量。” “郑国公徐智远,刚愎自用,赏罚不当,只有一时之兴。” “夏王窦至德,冢中枯骨,不值一提。” “魏帝石重胤,碌碌小人,何足道哉?” “楚王萧宪,有名无实,不足为虑。” 说到这,忽有一只虱子从锦袍下爬出,在他大腿处耀武扬威。 王景略说到兴起,只是伸手按住。 “吐谷浑,南北两分,内斗不休。慕容承瑞,色厉内荏之辈,慕容承泰,不过守户之犬。” “吐蕃,地广人稀;高句丽,偏安一隅。” “这些,只是疥癣之疾,称不上劲敌。” 话音刚落,高楷拍手笑道:“景略所说,深得我心。” 李光焰亦然赞叹:“听闻此言,如拨开云雾见青天!” 第524章 杀人如麻 “正是!”王景略颔首。 崔皓嗤笑:“王主簿此言,有失偏颇。” “须知,此前大同一战,主上大败突厥,杀得始罗可汗望风而逃。” “如今,突厥王庭有内乱之忧,无力南下抢掠。” “此外,袁弘道虽然坐拥四道,但南人怯弱,不比我北人悍勇,纵然一时称尊,终究是主上手下败将。” “不然!”王景略摇头,“突厥虽然大败,但底蕴尚存,且坐拥神州以北,草原十八部尽皆臣服,兵强马壮。” “甚至,西域诸国,吐谷浑、室韦、奚族,皆仰其鼻息。” “因此,突厥当为秦公最大外患。” “此外,袁弘道一统南方诸道,颇得人心。南人善战,并不弱于北人。” “况且,江南人烟稠密,物产丰饶,又颇为宜居,经运河贯通,历朝开发,已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袁弘道,必为秦公最大内忧。” 一席话,说得崔皓哑口无言。 高楷称赞不已:“《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景略实有王佐之才,不下于管仲、诸葛。” 杨烨点头附和:“方才,听二位道长之言,只以为是溢美之词。” “如今一见王景略风采,方知是肺腑之言。” “秦公、杨长史谬赞了。”王景略谦逊道,“草民愧不敢当。” 高楷笑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你不必过谦。” “你既来投我,我必不会亏待。” “传令,授王景略为考功郎中,参赞军机。” “谢主上!”王景略连忙下拜。 高楷笑问:“景略,我军屯于潞州,依你之见,出滏口径后,是攻取相州,还是洺州?” 王景略不假思索:“自是相州。” “此州山川雄险,原隰平旷,据河北之噤喉,为天下之腰膂,极为险要。” “拿下相州,向北,可夺洺、刑、赵等州,向东,可取魏州,沿永济渠北上。” 高楷点头:“就依此言,先取相州。” “敬德、治玄,你二人率左虞侯军,光焰、赵喆,你二人领右虞侯军,各自两万兵马,为左右先锋,攻取相州诸县。” “遵令!”四人齐声应下。 …… 此次出征,出乎意料的顺利。 夏侯敬德、段治玄、李光焰、赵喆四将,统领四万先锋军,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 接连拿下邺县、汤阴、林虑、尧城、临漳五县,偌大的相州,只剩下安阳这一座城池。 城外,秦军大营。 高楷眺望天色,意味深长道:“河北道山川壮丽,沃野千里,没想到,百姓也如此顺服。” 崔皓笑道:“主上纵横六道,威名远扬,河北道军民心存敬畏,自然望风而降。” 高楷神色玩味:“若能如此,少动干戈载戢,自是最好。” 说话间,唐检兴冲冲来报:“主上,大喜!” “相州刺史诸葛威不战而降,请您入城安坐。” “哦?”高楷笑了笑,“果然大喜!” 杨烨、王景略齐声道:“主上,小心有诈!” 高楷摆了摆手:“不必忧心,我自有打算。” 不多时,他领着一众文武,来到护城河外,果然见得吊桥放落,城门大开。 道旁,一名中年文士下拜:“下官诸葛威,拜见秦国公!” 高楷扶他起来,温声道:“既然归附,便是一家人,无需多礼。” “谢秦国公!”诸葛威低下头去,掩盖面上一丝异色。 高楷眼眸一眯,策马走在前头。 所过之处,家家关门闭户,偶然见得些许百姓,衣衫褴褛,个个面有惧色。 随他目光所向,人人低眉敛目,更有数个青壮,眼神中流露出丝丝恨意,只是不得不掩饰下去。 有意思!高楷暗道,这初来乍到,并未大肆杀伐,竟无端把城中军民得罪了,倒是稀奇。 诸葛威将他迎入府衙,便先行告退。 高楷好整以暇道:“诸位可曾瞧出不对劲?” 夏侯敬德一头雾水:“主上,这安阳百姓个个畏服,无人敢造次,有何不对劲?” 高楷摇头:“你这莽汉!” 夏侯敬德晃了晃脑袋,越发不解。 崔皓思绪一转:“主上之意,城中有诈?” 高楷淡笑道:“杨烨、景略,你二人如何看待?” 杨烨拱手道:“主上,依微臣看来,这城中百姓,似对我等怀恨在心,开城投降乃不得已而为之。” “此外,那刺史诸葛威语焉不详,一问三不知,实在蹊跷。” 王景略附和:“杨长史所言甚是。” “若诚心归附,自愿投降,怎会无一人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燕赵大地,多慷慨悲歌之士,绝非逆来顺受。” 赵喆迷惑不解:“既然怀恨在心,为何开门归降?” “另外,这仇恨从何而来?” 主上一直严明军纪,与民秋毫无犯,绝不滥杀无辜,怎会引发仇视? “必是有人从中作梗!”李光焰冷声道。 王景略赞同:“在河北道,除却赵德操暗中操纵,不做他想。” 唐检疑惑:“此举究竟何意?” 高楷笑了笑:“且等着瞧吧,狐狸尾巴终究会露出来的。” 段治玄建言道:“主上,城中诡异,暗藏凶险,不如移步城外大营,静观其变。” “段将军所言甚是!”众人纷纷劝谏。 然而,高楷摇头否决:“疆土易得,人心难附,若要长治久安,必须收服民心。” “这……”众人面面相觑。 王景略咂摸片刻,蹙眉道:“主上此举,是否太过弄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高楷淡淡一笑。 诸将百思不解,不知君臣二人打什么哑迷。 …… 县衙不远处,诸葛府。 城中官吏、大家族长济济一堂。 一名胖员外疑惑道:“刺史,我观高楷行事,颇有章法。” “手下兵卒军纪尚可,未曾抢掠,也未侵扰。” “怎会似陛下所说,动辄得咎、屠城、烧杀抢掠,杀人满门?” “是啊!”一名文士附和,“我冷眼旁观,高楷麾下文臣,皆是饱读诗书之辈。” “诸位将领,虽然肃穆,却无嗜杀之相。” “怎会尽是豺狼虎豹,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第525章 项庄舞剑 “无论他是否如陛下所说,乃暴虐无道之主,都不能违抗旨意。” “否则,你我妻儿老小,皆身首异处。” 此话一出,堂中落针可闻。 半晌后,胖员外踌躇道:“刺史,虽如此说,但高楷用兵如神,又有七万大军,仅凭我等,怎能将他覆灭?” “是啊!”文士愁眉苦脸,“这岂非强人所难?” “何况,高楷并非愚钝之人,何必滞留城中?” “若他回返大营,我等纵然智比诸葛,也无计可施。”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点头。 诸葛威咬牙道:“君子欺之以方,对付高楷这等威名赫赫之人,自然要用名与利桎梏,使他顾惜颜面,不得不留在城中。” “只需今夜一晚,便可见分晓。” 胖员外大吃一惊:“莫非,刺史暗中安排刀斧手,将高楷……” 他伸出手掌,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诸葛威深沉一笑。 文士骇然:“刺史,纵然暗杀成功,如何面对城外七万大军?” 这么多人,一旦杀入城中,他们都将身死族灭。 诸葛威冷哼道:“我自有办法,尔等不必操心。” “过了今夜,再无一个秦军士卒。” 众人暗自惊悚,不知刺史有何妙计,竟能一夜之间,覆灭七万大军。 诸葛威环顾一圈,冷声道:“做好尔等分内之事,务必将高楷留下。” “否则,陛下怪罪下来,大家都得死!” “是!”众人神色一凛,急忙应下。 …… 安阳县衙。 “诸葛威和城中大族,设宴款待,请我赴会?”高楷神色讶然。 “正是!”唐检点头,“诸葛威、诸位族老盛情相邀,请主上务必拨冗一叙。” 高楷玩味一笑:“是么?” 杨烨摇头:“宴无好宴,怕是另有图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王景略神色厌恶。 崔皓拧眉:“降臣心怀忐忑,想讨好主上,以求安心,实则无可厚非。” 赵喆朗声道:“我等坐拥七万大军,他们不过一群老弱,纵有诡诈,有何可惧?” 夏侯敬德点头:“有末将在,绝不会让主上失一根汗毛。” 众人意见不一,只能将视线转向上首。 高楷饶有兴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没想到,我也有这个待遇。” “唐检,你去回复一声,今夜,我欣然赴宴。” “是!” 杨烨、王景略皆道:“主上,为防万一,须得诸位将军陪同。” “可!”高楷听从,“敬德、光焰,你二人随我赴会。” “遵令!” …… 酉时末,华灯初上,皓月当空。 诸葛府。 “下官谨以此杯浊酒,祝秦公一统天下,开创新朝!”诸葛威言笑晏晏。 高楷看他一眼,笑道:“承你吉言!” 两人各自一饮而尽,将杯口朝下,做了个举白的手势。 “秦公,草民敬您……”随后,安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一敬酒,个个满饮,大有将高楷灌醉的趋势。 高楷来者不拒,每轮到一人,便一仰脖,喝得一滴不剩。 众人见此,暗自咋舌:秦公着实海量。 这点度数,比起后世白酒差远了!高楷心中暗笑,纵然喝一大坛子,也不过微醺。 “我看你们,还需历练。”酒过三巡,他环顾一圈,见众人东倒西歪,不由摇头失笑。 诸葛威强撑着醉意,咬牙道:“秦公痛快!” “只是,夏侯将军、李将军,为何不饮,莫非,嫌弃这浊酒粗陋?” 夏侯敬德大剌剌站在高楷身后,仿佛一堵墙。 听闻这话,他瓮声道:“你这酒,太过浅薄,跟清水没什么区别,我喝不惯。” “夏侯将军快言快语!”诸葛威一阵尴尬。 “敬德,不得无礼!”高楷横他一眼。 “是!”夏侯敬德悻悻闭嘴。 诸葛威眼珠一转,看向另一人:“李将军仪表堂堂,何不共饮一杯?” 李光焰眸光一闪:“恭敬不如从命!” “我便满饮一坛,谢过诸葛刺史盛情款待。” 他抓起一尊酒坛,拔掉封口,喉头涌动间,不过片刻,便将一坛子酒饮尽。 “诸葛刺史酌情即可!”他将酒坛子放回原位,言行举止丝毫不乱。 夏侯敬德看他一眼,心中嘀咕:光焰素来滴酒不沾,仿佛是个和尚,今日怎么斗起酒来? “李将军果然海量,啊哈!”诸葛威越发尴尬。 高楷笑道:“我这两个拙将,行事都有些孟浪,让你见笑了。” “你若不胜酒力,无需强撑着,咱们用些醪糟亦可。” 诸葛威面色变幻,终究抹不开面子:“秦公言重了。” “下官虽不才,愿舍命陪君子。” 他抓起一尊酒坛,亦往口中灌去。 只是,还没喝完一半,便醉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咣!酒坛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堂中众人,却歪七扭八,丝毫不觉。 高楷玩味一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这美酒、佳肴、歌舞,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却无人同享,可惜了。” 夏侯敬德扫视一圈,嗤笑道:“就这么点酒量,也敢设什么酒宴,倒先把自己喝趴下,可笑!” 高楷淡淡道:“光焰,你可看出几分蹊跷?” 李光焰颔首:“末将旁观,这诸葛刺史分明蓄意将我等灌醉,却不知有何用意。” 夏侯敬德牛眼一瞪:“什么?” “他竟敢藏着这等心思,谁给他的胆子?” 高楷向北一望,笑道:“自然是他的主上。” 李光焰眸光一凝:“赵德操散播谣言,败坏主上名声。” “又让诸葛威故意投降,千方百计将我等留在城中,着实煞费苦心。” “只是,末将想不通,他究竟意欲何为?” 夏侯敬德后知后觉:“这……赵德操竟如此狡诈?” “主上留在城中,岂非羊入虎口?” 高楷哑然失笑:“最精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这叫扮猪吃老虎。” 夏侯敬德满脸迷蒙:“主上究竟是羊,还是猪?” 高楷一时噎住。 李光焰忍俊不禁:“主上之意,乃示敌以弱,才能让敌人放松戒备,暴露真正目的。” 第526章 云里雾里 高楷轻哼一声:“这次回去,四书五经给我通读一遍,少说也要背下来。” 夏侯敬德瞪大双眼:“主上,那蝇头小字认得末将,末将也不认得他们,如何能通读,更不要说背下来!” “您这是强按牛头喝水!” “你这牛脑袋,也该开开窍了。”高楷朗声一笑。 君臣三人说笑一番,忽见唐检大步流星前来。 “主上,微臣在书房,发现这一封密信。” “哦?”高楷接过一观,哂笑道,“原来,赵德操打的这个主意。” “决漳水,淹没安阳?”李光焰倏然一惊,“这城中百姓,都是他麾下子民,他竟全然不顾?” 夏侯敬德冷哼:“豺狼之心,视百姓为猪狗!” 唐检急切道:“主上,漳水既来,难以阻挡,还请立即出城,远离此地。” 夏侯敬德、李光焰皆道:“还请主上立即出城。” 高楷正要答应,忽然闪过一个点头:“暂且不必!” “你们三人,各自率军,在城门外挖掘壕沟,将护城河水,引向城外。” 唐检不解:“主上,漳水漫灌,仅靠壕沟,恐怕难以泄去。” 高楷笑道:“我自有打算。” 李光焰思绪一转:“主上可是为了城中百姓?” 见高楷点头,他劝谏道:“主上仁德,只是,若要挽救百姓,不妨将他们叫醒,一起出城即可。” “怎能滞留城中,身陷险境?” 高楷郑重道:“洪水无情,一旦涌入城中,必定摧枯拉朽。” “届时,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卖儿卖女。” 这时节,底层民众的抗风险能力,趋近于零,随意一扬天灾人祸,便可将积蓄一扫而空,继而家破人亡。 倒不如安然平息此事,将灾祸化为无形。 “事不宜迟,你们快去准备。” “莫要怠慢!” 高楷看一眼天际,神色严肃。 “是!”三人无奈,只能听命行事。 随后,高楷回返县衙,唤来吕洪,孙伯端二人。 “二位道长,洪水将至,还请施法相助。” 他将此前布置,一一说了。 两人连忙拱手:“主上吩咐,臣等必竭尽全力。” 夤夜,月色黯淡。 城楼上,火把燃烧,点点光芒晃动,照亮半边城墙。 高楷负手而立,襕衫猎猎飞舞。 天地间空旷寂寥,惟有一座城池,掩映在泼墨之中。 “主上,诸葛威及一众族老醒了。”崔皓倏然开口,打破沉寂。 “将他们带上来。”高楷淡淡道。 “是!” 不一会儿,众人神色惺忪,推搡着被押上城楼。 诸葛威醉意全消:“秦公这是何意?” 众族长亦然气愤:“我等诚心归降,设宴款待,秦公为何将我等绑缚?” 崔皓忍不住啐道:“呸,厚颜无耻!” “我家主上好心安抚,秋毫无犯。” “尔等不思感恩,反倒蓄意谋害。” 诸葛威面色一变:“崔少监为何出言污蔑?” “污蔑?”崔皓将一封文书,拍在他身上,“事到如今,你还敢倒打一耙?” 诸葛威侧身避过,文书掉在地上,微风拂过,恰巧露出几列文字。 借助火光,众族长瞧得一清二楚。 “决漳水,淹没安阳城?” “这……怎会如此?” 胖员外神色激愤:“刺史,你不是说,在酒宴中暗设刀斧手,将秦公杀了。” “自有妙计,覆灭七万大军么?” “为何,竟决漳水,淹没安阳?” 诸葛威眼神躲闪,强辩道:“这定是模仿字迹蓄意陷害,让我等自相残杀。” “切不可中计!” 崔皓冷笑连连:“字迹或可模仿,然而,这燕帝印玺,岂能作假?” 众人盯着文书末尾,一枚鲜红印记,登时炸开了锅。 “陛下,是陛下印玺?” “陛下下旨,决漳水,淹没安阳城?” “怎会是陛下?” 众人又惊又疑,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 诸葛威低下头去,满脸灰白。 一文士蓦然大笑:“好,好啊!” “我等为陛下尽忠,换来的,却是与城同亡。” “果然好算计!” 笑着笑着,他伏地大哭。 霎时间,城楼上一片颓丧,个个放声大哭。 “哭有什么用?”高楷淡声道,“用眼泪把赵德操淹死?” “还是指望他心生怜悯,将尔等子孙放回?” 哭声戛然而止。 文士一咬牙,跪下磕头不止:“我等有眼无珠,不识明主,实在罪有应得。” “只是,还请秦公相救。” “我等必然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高楷挥手:“你先起来,待我问明一事。” 他转向一人:“诸葛威,你为相州父母官,本应护佑六县百姓,为何答应这等恶事?” 诸葛威一言不发。 赵喆大怒:“不知好歹!” “我家主上好心相助,你竟冥顽不灵?” “莫非要刀斧加身,才肯开口?” 高楷挥手制止:“赵德操经营河北道,必然有些忠臣。” “罢了,先把危机度过去再说。” 文士难以理解:“秦公,您既知晓此事,为何滞留城中?” 崔皓哂笑道:“我家主上,怎会和赵德操一般,全然不顾百姓性命?” 文士神色一震,喃喃道:“天底下,竟有如此仁德之主?” 高楷笑了笑,转而问起一事:“城外壕沟挖掘妥当了么?” 杨烨拱手:“将士们齐心协力,已然办妥。” 高楷点了点头:“大水将至,有劳二位道长了。” 吕洪、孙伯端齐道不敢:“此乃臣等份内之责。” 话音刚落,天际线一阵轰鸣,滚滚洪流,如脱缰野马一般,一路摧枯拉朽,冲向安阳城。 漳水,决堤了! 城中众人一望,个个骇然失色。洪水无情,一旦涌入城中,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 王景略微微蹙眉:“主上,您滞留城中,终究太过弄险……” 高楷摇头一笑:“我有二位道长,不必忧心。” “师弟,请!”孙伯端沉声喝道。 “是!”吕洪面色一肃,挥动蒲扇,一道道清光流转。 滔滔洪水登时倒卷而回,沿着一条条壕沟,涌出城外,流向一块块田地。 “仙道贵生。”高楷赞道,“河水既来,正可灌溉农田,倒是转祸为福。” 王景略附和:“二位道长宅心仁厚,关爱民生。” “主上,王郎中谬赞了!”两人连忙谦逊。 第527章 吃里扒外 城中军民只觉不可思议。 胖员外神色激动:“这,二位道长,莫非是神仙下凡?” 文士亦然惊叹:“秦公得神仙辅佐,岂非天命之主?” 霎时间,众人齐声下拜:“谢秦国公、二位神仙救命之恩!” 高楷虚扶一把,笑道:“起来吧。” 孙伯端、吕洪忙道:“诸位快快请起,我等只是修道之人,并非神仙。” 好一番安抚,众人方才散去。 翌日,晨光微曦,鸟儿站在树梢一展歌喉。 县衙外,亦人声鼎沸——安阳百姓个个箪食壶浆,前来拜见高楷。 “让大家伙都散去吧,各回各家。” 高楷淡笑道:“乱世中生存不易,你们把这些粟米带回去,给孩子们吃顿饱饭。” 一众军民本是来慰劳王师,没想到,秦国公竟派人放粮,登时又惊又喜。 “秦公真是好人呐!” “是啊,我等不明就里,冤枉秦公,心怀仇恨,没想到,秦公非但不计较,还怜贫惜弱,送我们粮食。” “秦公若能做皇帝就好了!” 城门外,一众族长依依不舍:“秦公,您征战辛苦,何不多住多日,我等也好奉上酒肉,聊表心意。” 夏侯敬德瓮声道:“就尔等酒量,还是免了吧。” 众人尴尬一笑。 高楷勾起嘴角:“等天下太平,我再来讨一杯酒喝。” “战事要紧,尔等不必送了,回去吧!” 话音落下,他翻身上马,径直踏过吊桥。 身后,诸位文臣武将紧紧跟随。 文士赞叹不已:“秦公待民如子,身旁又有大才猛将辅佐,何愁大业不成?” “是极!”众人齐声附和,想起此前误会,又一阵惭愧。 “诸位,秦公虽然不计前嫌,我等却不可毫无表示。”胖员外提议道。 “不如画下秦公英姿,家家户户供奉,如何?” “这主意不错!” “秦公英明神武,又有神仙辅佐,定能保佑我安阳百姓,无灾无难。” 众人商议一定,连忙出重金,请来相州最有名的画师——阎法善,为秦国公画像。 此后,安阳城每家每户,皆早晚叩拜。 画像上,高楷伫立城头,威严肃穆,一左一右,各有一名道人侍立。一人持蒲扇,一人持金镯,皆衣袂飘然。 “可惜,未能瞻仰秦国公风采。”阎法善颇觉遗憾。 若能一睹真容,他必能使秦公神韵,跃然纸上。 …… 相州,邺县。 高楷正策马行军,蓦然神色一动。 抬头看去,一道道赤气从天而降,投入大鼎之中。 鼎身轻轻一震,现出一幅幅画面,却是众多百姓,在他画像前下拜、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香火之气?” 高楷一脸诧异,没想到,安阳百姓竟供奉他的画像,祈求风调雨顺,阖家安康。 “倒是有趣,我竟成了神祇人物。” 身旁,吕洪、孙伯端二人亦有感应,笑道:“仰赖主上善举,臣等得享香火供奉。” 倘若修道不成,来日兵解,或可倚仗这些香火,登临阴神之位。 倒是一桩喜事。 王景略赞道:“主上安阳一行,不光平定相州,得疆土,更收服人心,戳破赵德操毁谤之言。” “可谓一举数得!” 赵喆叹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主上执意留在安阳,果然深谋远虑。” 高楷笑了笑:“打天下终究是以人为本,任何时候,都不能忽视人心的重要性。” “谨遵主上教诲!”众人心悦诚服。 便在这时,唐检飞奔来报:“主上,奉宸司校尉传来消息,赵德操正率军,驻扎在魏州,魏县。” “哦?”高楷惊讶,“他有多少兵马?” “根据情报,赵德操下旨抽调洺、卫、博、贝诸州兵马,足有五万之众。” 听闻这话,高楷淡笑道:“他聚集重兵在魏县,想必等着好消息。” “倘若我等死在安阳城中,他正可出兵河东。” “即便侥幸不死,也是元气大伤,他正好来收拾残局。” 崔皓气愤道:“为了获胜,他竟将满城军民作为诱饵,随意牺牲,当真丧心病狂。”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王景略冷声道,“民心向背,又不择手段,他逃不过身死族灭的下扬。” 段治玄建言道:“主上,不如立即发兵,将他攻灭。” 高楷远望天色,摇头道:“他以逸待劳,占据魏州地利,需暂避锋芒。” “传我军令,暂且在邺县安营。” “遵令!” 魏州大部分是平原,本来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不过,永济渠流经魏州,车马繁忙,商船不断,下辖贵乡、元城、魏县、馆陶、冠氏、莘县、朝城、昌乐、临河、洹水、成安、内黄、宗城、永济,拢共十四个县,皆人口稠密,颇为繁华。 此刻,相、魏二州交界处不远,魏县城外,数万燕军正驻留于此。 县衙内,赵德操一身赭黄龙袍,端坐上首。 “这些时日,安阳城可有消息传来?” 云麾将军诸葛武回言:“禀陛下,尚未有消息。” “不过,末将断定,漳水决堤,高楷必然死在城中,难以幸免。” 赵德操点头:“你兄长诸葛威,做事倒是勤勉,人也忠心,想必,不会让朕失望。” 诸葛武忙道:“末将兄弟二人,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德操朗声大笑,正要开口,忽见一名小校大步飞奔,高呼道。 “陛下,大事不妙!” “相州传来消息,高楷安然无恙,并未受漳水袭击。” “什么?”赵德操面色一变,“怎会如此?” 小校心惊肉跳:“陛下容禀,诸葛刺史设下酒宴,将高楷留在城中。” “本打算将秦军覆灭,却不料,高楷竟识破计策,派人挖掘壕沟。” “又让吕洪、孙伯端两个妖道施法,将大水退去。” “城中军民毫发无损,家家户户供奉秦公画像,颇为尊崇。” “无能!放肆!”赵德操勃然大怒,“诸葛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费朕如此信任!” “这些贼子,吃里扒外,竟敢尊崇高楷,莫非忘了,谁才是他们的主上?” 第528章 以死明志 “来人,将诸葛武拖出去,斩首示众!” 诸葛武乍闻军情,正惊愕万分——本以为水攻之计,足以覆灭秦军。却不料,高楷竟安然无恙,反而一举收服安阳民心,全据相州。 此刻,见陛下盛怒,欲将他斩首,慌忙磕头:“陛下饶命,末将一片忠心!” “既然忠心,何妨以死明志?”赵德操神色阴冷。 诸葛武无言以对。 眼看甲士将其推出,就要行刑,希言散人连忙劝阻。 “陛下且慢!” “诸葛将军文武双全,屡立战功,不可因一计不成,便斩首示众。” “否则,军中人人自危,谁敢建言献策?” 赵德操恢复几分理智,喝道:“既有仙师求情,朕便饶你一命。” “传旨,剥夺诸葛武云麾将军之位,贬为陪戎校尉。” “若敢再犯,定斩不饶!” “谢陛下不杀之恩!”诸葛武神色黯然。 待他告退,赵德操惴惴不安:“高楷逃得一命,必定率军来攻。” “你们有何计策?”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许久,贾敦怡拱手道:“陛下,为今之计,只能弃城,经运河北上,回返幽州,再从长计议。” 赵德操颇为意动。 “陛下,贾敦怡该杀!”辛燎儿喝道,“试想,高楷杀来,陛下却一箭不发,便逃回幽州,必将颜面扫地。” “全军将士亦会离心离德,再无斗志。” “届时,陛下威信荡然无存,如何统御燕国?” 赵德操神色一滞,拧眉道:“依你之见,有何良策退敌?” 辛燎儿沉声道:“我等以逸待劳,坐拥魏州山川,又得运河便利,何不与高楷大战一扬,以决胜负?” “一味退缩,必然人心尽失。” “到时候,假使幽州也失守了,陛下能退往何处?” 一番话,可谓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赵德操听进去几分,叹道:“若无燎儿,朕险些铸成大错。” “传旨,晋辛燎儿为左武卫大将军,加兵部尚书。” “谢陛下!”辛燎儿连忙拜谢。 赵德操笑道:“朕有辛燎儿,可比夏侯敬德,不让高楷专美于前。” “传朕军令,全军驻守,高楷一旦来攻,立即应战。” “遵令!” …… 邺县。 “这么说来,赵德操竟按兵不动,不再逃之夭夭了?”高楷饶有趣味。 唐检点头:“据闻,他本想逃回幽州,不过,麾下大将辛燎儿劝阻,方才决定,和我等一战。” “辛燎儿?”高楷赞道,“此人倒是富有远见。” “不过,赵德操多半不能尽用其才。”唐检哂笑,“据奉宸司探知,诸葛威胞弟,诸葛武,遭受迁怒,从云麾将军,跌落到陪戎校尉。” 从三品,降到从九品,这可真是一撸到底了。 高楷眸光微眯:“命奉宸司校尉,试着说降此人,为我所用。” “是!” 说到这,他想起一事:“诸葛威还是不愿归顺么?” “此人是个硬骨头。”崔皓蹙眉,“微臣费尽口舌,他都不为所动,一心,坚守诸葛家族名声。”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倒是一员忠臣。”高楷目光赞赏。 赵喆摇头:“贤臣择主而事,即便要尽忠,也要选一个明主。” “赵德操,实在不配。” 夏侯敬德不耐烦道:“他既如此愚忠,主上不妨一刀咔嚓,成全他便是。” “胡说!”高楷肃然道,“杀了他,成全他忠臣之名。” “但是以后,攻取河北道诸州时,谁敢来投?” 夏侯敬德神色讪讪:“末将孟浪了!” “将他暂且看管。”高楷略过此事,“如今,赵德操颇有战心,诸位可有良策,一战得胜?” 王景略献计:“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如今,燕军锐气正盛,须得重挫之,再行交战。” “你有何妙计?” “微臣愚见,可在魏县五十里外,疏散驻营。” “派遣诸位将军各领一营,每营抽调五百骑兵,轮番骚扰燕军大营。” “同时,各营配备三百架战鼓,不间断擂动。” “另外,派人去城下搦战,一旦燕军出击,便四散回营。” “燕军白日戒备,便夜晚袭扰;夜晚戒备,便白日袭扰。” “使燕军日夜不安,疲于奔命,不出三日,必然士气大跌。” “果然妙计!”高楷大笑,“敬德、光焰、赵喆、唐检、治玄,你们五人,各率一营,依计行事。” “遵令!” …… 魏县。 时逢酷暑,燕军士卒本就燥热难耐。 又经秦军诸将日夜袭击,鼓声骚扰,个个心神不宁。 原本打算倾力一战的锐气,顷刻大泄。 中军大帐,赵德操瞪着乌眼圈,有心无力道。 “高楷这是打算做什么?”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日夜骚扰,莫非,想将我等折磨致死?” 辛燎儿神色尴尬:“陛下所言,确有可能。” “尔等可有反击之策?”赵德操额头青筋直跳,“任由高楷折腾,朕颜面何存?” 最关键,每日觉也睡不好,精疲力竭。纵使美人在怀,也有心而无力。 贾敦怡陡然开口:“陛下,微臣看来,高楷此计,无非挫败我等锐气,使军心涣散。” “绝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 “不如,派遣散兵,穿秦军士卒衣物,窃取秦军号令,以截断高楷粮道。” “粮草供应不及,他必定退兵。” “此计不错!”赵德操目光一亮,“可知,高楷运粮官员,是何人?” “工部司郎中,宇文凯。”辛燎儿回言,“此人曾是一介匠人,屡受高楷拔擢,委以重任。” 赵德操嘲讽:“高楷占据六道,莫非无人可用么?” “竟让一个贱户登堂入室,执掌六司之一?” “燎儿,立即派兵,绕行洺州,切断秦军粮草。” “遵旨!” …… 翌日,邺县。 “主上,宇文郎中传来消息,运粮队伍遭受伏击。”一大早,唐检匆匆来报。 高楷皱眉:“损失如何?” 按他吩咐,宇文凯坐镇潞州,负责转运粮草,并增设重兵防守。 粮草的重要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幸亏宇文郎中谨慎,并未将粮草囤积一处,故而,损失不大。”唐检回言,“只被燕军夺取千余斛。” 第529章 亲力亲为 “是!” 崔皓拧眉:“截断我军粮草,这必是赵德操设计。” “来而不往非礼也。”杨烨笑道,“主上,我等须得回敬一番。” “我正有此意。”高楷询问,“燕军粮草放在何处?” 唐检回言:“赵德操倚仗运河,将粮草尽数置于贝州临清县。” “此县设一粮仓,名为临清仓,距离永济渠四十里。” “此前,大周朝廷将漕粮置于此仓,足有数百万石,以备东西二都调用。” 高楷看着河北道堪舆图,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必须把这个临清仓拿下。” 杨烨赞同:“拿下临清仓,不光可使燕军断粮,不击自溃。” “对我军来说,更是一大助益。” “再不必从关中远道运来,消耗甚巨。” “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高楷当机立断。 “赵喆、景略、吕洪,你们三人随我,率两千骁骑,潜入贝州临清。” “我走之后,杨烨,你坐镇邺县,主持大局。” 崔皓劝阻道:“主上,您乃三军主帅,何须亲力亲为?” “只需调兵遣将,必能为您分忧!” 众文武多有劝谏,然而,高楷意态坚定。 “此行至关紧要,我自当亲去。” “尔等不必多言!” “是……”众人只好接令。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您去截临清仓,怎能不带上末将?” 以往每逢大战,他都与主上形影不离,此次为何一反常态? 高楷摇头不许:“你是我麾下第一猛将,一旦离开,必被燕军发觉。” “届时,惹来赵德操怀疑,早做防备,反倒不美。” “你且在此,听杨烨指挥,戒骄戒躁。” “是……”夏侯敬德有些闷闷不乐。 …… 魏县。 赵德操心生疑惑:“这些时日,秦军似不如从前那般锋锐。” 辛燎儿颔首:“末将观察许久,亦有同感。” “高楷诡计多端,不知又出什么幺蛾子?” 希言散人忽然开口:“陛下,与其费尽心思猜测高楷如此设计,不如想一想,我等有何破绽,会遭他利用。” 赵德操拧眉:“朕坐拥河北道二十四州,自认经营得固若金汤。” “有何破绽?” 辛燎儿神色一动:“大王,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临清仓乃重中之重,可谓我军命脉。” “绝不能疏忽!” “不如,增设兵马镇守,以保无虞。” 赵德操不以为然:“临清足有一万精兵,又有朕麾下虎将率领,镇守一座粮仓,绰绰有余。” “何须增设兵马?” 辛燎儿无言以对。 希言散人劝道:“陛下,小心谨慎总归无错。” “即便不增兵马,也可派人提醒周明府,让他提高警惕。” 赵德操随意道:“那就派诸葛武,去问候一番。” “陛下英明!” …… 贝州、临清县,三十里处。 高楷遥望远方,问道:“城中情况如何?” 唐检回言:“临清县令周爽,才智平庸,不过,城中有一员猛将,名为张须拔,武力绝伦,深受赵德操器重。” 高楷微微点头:“赵喆,你率五百骑兵,前去搦战。” “张须拔若出城应战,则佯装败逃。” “反复三次,让他放松警惕,伺机一战擒拿。” “遵令!” 赵喆走后,王景略问道:“主上之意,打算收服张须拔?” 高楷颔首:“若能收服自是最好,若不能,便另想办法。” 不多时,临清城内。 周爽听闻禀报,诧异道:“秦军将领不是在邺县,与我军对峙么?” “怎会突至临清?” 县尉沉声道:“这定是声东击西,来袭取我军粮草。” “万不可让其得逞。” 周爽赞同:“高楷麾下诸将,皆是狡诈之人,我等谨守城池,让他无功而退便是。” 下首,一名膀大腰圆的猛将喝道:“明府,秦军不过五百人,有何可惧?” “若不将其歼灭,难免日夜袭扰,烦不胜烦。” 周爽点了点头:“张将军此话,也有道理。” 县尉劝说:“明府,张将军,陛下严令,守好临清仓,不得擅自出击。” “怎能违背旨意?” 周爽迟疑:“陛下旨意,确实如此说。” 张须拔不耐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秦军都打上门来了,怎能一味退缩?” “末将不才,愿领五百兵马,将其剿灭。” 周爽拗不过他,只能答应:“张将军此去,莫要大意,还是多带些人马,以防有诈。” 张须拔听从,点齐一千轻骑,开了南城门,径直冲向秦军阵列。 对面,赵喆神色一动:“没想到,这张须拔如此沉不住气。” “敌将姓甚名谁?”正思量时,张须拔策马至百步之外,大叫道,“我刀下不杀无名之辈。” 赵喆大怒:“秦国公麾下冠军大将军赵喆,前来取你首级。” 张须拔不屑:“黄口小儿,大言不惭,高楷无人可用么,竟派一孺子来送死!” 赵喆气得咬牙,挺枪策马,便直取张须拔头颅。 “来得好!”张须拔不惊反喜,“今日,正该我建功立业。” 这可是高楷麾下大将,将他杀了,陛下必然龙颜大悦。 届时,升官发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 铿!刀、枪一个碰撞,两人各自神情一震。 张须拔暗暗心惊:不成想,这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有这等勇力。 倒是我小瞧了他。 赵喆持枪在手,暗思:此人不愧勇猛,武力与我不分伯仲。 我须得且战且退,让他瞧出破绽。 “再来!”张须拔见猎心喜,一声大喝,两人策马再战。 数十回合后,赵喆佯装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便虚晃一枪,匆匆率众退走。 “休走,拿命来!”张须拔怎能坐视到嘴的鸭子飞了,一夹马腹,便匆匆追去。 只是,赵喆散入山林,一时不知所踪。 “跑得倒是快!”张须拔悻悻回城。 林木掩映间,高楷赞道:“这张须拔,不愧一员猛将。” 观其武艺,似还在赵喆之上。 不过,此人青气稀疏,乌云罩顶,有身死之祸。 王景略蹙眉:“悍勇之将,恐怕难以降伏。” 高楷笑了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他虽悍勇,却无谋略,正可利用一番。” 第530章 欲擒故纵 张须拔自恃勇武,只率三百轻骑,便冲出城外。 任凭周爽如何劝说,也丝毫不听。 县尉阴恻恻道:“明府,此人太过放肆。” “您才是临清县令,他竟敢不听劝阻,一意孤行。” “何其嚣张!” 周爽神色阴沉:“他是陛下爱将,我能拿他如何?” 县尉压低声音:“所谓事不过三,他若接连数次,杀不了赵喆,便是无能。” “明府正可将他罢黜,免他兵权。” “纵然闹到陛下那里,我等也有话说。” 周爽面露喜色:“骄兵悍将,不服管制,我早已有心惩处。” “就依此言,他若接连失利,立即拿下。” “遵命!” 南门外,张须拔策马扬鞭,心中憋着一团火。 接连三日,拿不下一个赵喆,区区五百人,更日日耀武扬威,将他颜面踩到脚底。 这口气,他怎能忍得住? “此次,不杀赵喆,我誓不为人。” 决心一下,他索性放开顾虑,率领三百骑兵,冲入山林,即便挖地三尺,也要将赵喆斩杀。 林木幽深,无一丝虫鸣鸟叫,惟有秋风萧瑟,卷起漫天枯叶。 一名亲卫劝道:“将军,这山林茂密,恐怕有伏兵。” 张须拔不屑:“纵有伏兵,区区三百人,有何可惧?” 他猛甩长鞭,对一应劝阻置若罔闻。 轰!却不防,一个闪神间,连人带马坠入坑洞。 三百骑兵前赴后继,摔得七荤八素。 张须拔心知中计,又羞又怒,便要爬出洞口。 唰!一片雪亮刀光,照彻山野,夹杂着点点寒光,却是一支支弩箭,将天穹遮蔽。 头顶,传来赵喆戏谑笑声:“张须拔,你中了我家主上之计,还不快跪地求饶?” 高楷?张须拔大吃一惊,他怎会在此? 不过,要他跪地求饶,那是万万不能:“头可断,血可流,我张须拔,绝不求饶!” “倒是一条好汉。”一声淡笑响起,“将他绑了,来见我。” “是!” 不久之后,张须拔五花大绑,梗着脖子昂首挺立,毫无阶下囚的自觉。 赵喆大怒:“若非我家主上惜才,你早就死了。” “竟敢无礼?” 张须拔冷哼:“我只知陛下,不知秦国公。”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高楷笑了笑:“忠臣良将,不可怠慢了,给他松绑!” “那三百义士,请他们到一旁稍待,我要与张将军一叙。” 赵喆拧眉:“主上,此人悍勇,万一……” 高楷不以为意:“我身处军中,又非一人,不必担忧。” “是……” 三两个小卒,给张须拔解开绳索。 他松了松手腕,看着手无寸铁的高楷,满脸狐疑。 “你若要劝降,趁早死心。” “忠臣不事二主,我绝不会背叛陛下。” 高楷笑道:“张将军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若投靠,我封你为郡公,大将军,食邑千户,如何?” 嘶!张须拔呼吸粗重些许,却强忍着心动,一言不发。 高楷接连许诺,见他仍不开口,不禁越发赞赏。 “你走吧!” 他使了个眼神,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毫不设阻。 张须拔惊疑不定:“你竟放我走?” “我素来欣赏忠臣,不忍杀害。”高楷神色郑重。 “你且去,不必迟疑。” “只是,若再落到我手中……” “绝无可能!”张须拔粗声打断。 高楷淡淡一笑:“一路走好。” 张须拔满腹狐疑,抄起长刀,便向后退去。 不过,并无一人阻拦,也没有明枪暗箭。 三百骑兵亦恢复自由,拱卫着他,一溜烟跑得没影。 赵喆大惑不解:“主上,此人顽固不化,既然捉住,正好一刀杀了,除去一大掣肘。 “却为何将他放了?” 高楷但笑不语。 王景略思绪一转:“主上莫非打算,欲擒故纵?” “时间紧迫,哪有闲暇和他兜圈子。”高楷摇了摇头。 “那为何?”两人皆是疑惑。 高楷并未解释,反而吩咐道:“赵喆,夤夜时分,你率一千五百人,到北门外埋伏,听候军令。” “其余人等,随我到南门外,静观其变。” “是……” 此刻,城内县衙。 周爽听闻张须拔中计被抓,大惊失色。 “这该如何是好?” 千防万防,仍然中了诡计。 他虽不瞒满张须拔骄横跋扈,却也清楚,陛下爱将一旦身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至少,一个失察之罪,难以避免。 县尉沉声道:“他若死了,我等为他报仇,或可求得陛下宽宥。” “怕只怕,他投降赵喆,反来攻打临清。” 周爽悚然:“张须拔一向标榜忠心,不事二主。” “应当,不至于此吧……” 正惊疑时,忽见管事来报,张须拔率军回城。 两人惊愕万分,他不是被抓了么,怎会安然回返? 不多时,张须拔来到县衙,说明原委。 周爽又惊又疑:“高楷竟率军亲至?” 县尉拧眉:“张将军,你说高楷赞你忠心,将你释放,任你自由来去。” “这怎么可能?” “我所说句句属实。”张须拔冷哼,“何必扯谎?” 丢下这话,他抬腿便走。 周爽气得浑身哆嗦:“竖子无礼!” 县尉拧眉:“明府,他所说不尽不实,不可轻信。” 他便不信,高楷只因张须拔忠心,便轻轻放过。 周爽点了点头:“今日三百骑兵出城,自不能听他一面之词。” “去找几个人来,一问便知。” “是!” 没多久,数个小卒齐声道:“禀明府,高楷将我等隔开,单独与张将军密谈,却不知说了些什么。” 县尉冷冷道:“张须拔,必然心怀异志。” “明府,须得立即将他拿下,以免他与高楷里应外合。” 周爽迟疑:“我等并无明证,恐怕难以服众。” 县尉建言:“不如,派人潜入张府,查一查他行迹。” “可!”周爽颔首,“派稳妥之人,小心行事,勿要打草惊蛇。” “遵令!” 入夜,太阴隐匿,惟有星光点点。 南门外,高楷策马行走,毫不掩饰行踪。 王景略不解:“主上,我等惟有五百人,纵然夜袭,恐怕也拿不下临清城。” 唐检附和:“主上,敌众我寡,不如从长计议。” 高楷笑了笑:“唐检,命军中嗓门洪亮者大呼,就说,约定时间已至,还请张将军开城门。” 第531章 葬身火海 王景略恍然大悟:“主上所设,乃离间计。” “周爽与张须拔不和,听闻此言,必定猜忌。” 唐检赞叹不已:“主上妙计!” 高楷笑了笑:“鱼饵已经撒下,就看周爽上不上钩了。” 城中,周爽本在梦乡遨游,忽有一阵吵嚷声,将他惊醒。 “郎君,祸事了。” “张将军反叛,与高楷里应外合,准备打开城门,迎高楷入城。” “什么?”周爽悚然一惊,些许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须拔果真反叛?” “正是!”管事焦急万分,“郎君,若让张须拔得逞,大祸临头!” “他可曾打开城门?” “尚未,奴一听闻消息,便赶着来禀报。” 周爽松了口气,咬牙道:“你带甲士,去将张须拔绑了来,听候发落。” 白日里,他与县尉便有所怀疑,只是苦无明证。 没想到,这三更半夜,张须拔终究暴露真面目。 管事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不久,周爽升堂,召来一众官吏议事。 下首,张须拔五花大绑,怒目圆睁。 “周爽,我无罪无过,你怎敢绑我?” “无罪无过?”周爽冷笑不已,“你暗中投靠高楷,听他吩咐,于今夜子时打开城门。” “以为我不知么?” “一派胡言!”张须拔大怒,“我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会投靠高楷?” “分明是你信口雌黄,想要置我于死地。” 周爽冷哼:“死到临头,还要狡辩?” “把人带上来。” “是!” 数个南门守卒上前将夤夜发生之事,和盘托出。 张须拔大惊失色:“我,这,我从未和高楷约定,更未投靠他。” “我不知此事……” 县尉冷声道:“事到如今,张将军还想抵赖么?” “若你心无异志,为何隔开兵卒,独自一人和高楷密谈?” “我何时……”张须拔一时怔愣,方才反应过来,“可恨,高楷竟算计我!” 县尉呵呵冷笑:“铁证如山,任你如何狡辩,也无用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张须拔咬牙,“你们主仆二人,本就想杀我。” “分明借这个机会,铲除异己!” “周爽,你不得好死!” “来人,将这叛逆,斩首示众!”周爽本无杀心,只想教训他一番。 没想到,张须拔毫无羞耻之心,更出言不逊,登时大怒,一迭声让人行刑。 “周爽,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 临死前,张须拔仍骂声不绝。 周爽咬牙切齿,等刀斧手呈上首级,方才消减怒气。 他环顾一圈,冷声道:“这就是叛逆的下扬,尔等好自为之!” “是!”众人凛然。 县尉低声道:“明府,张须拔虽死,高楷仍在城外。” “他有多少兵马?” “惟有五百人。” “五百人?”周爽喜上眉梢,“这泼天大功,正该由我领受。” 县尉附和:“明府识破诡计,斩杀叛贼,若再擒拿高楷,如此大功,必能封侯拜相。” “传我军令,召集府中兵马,随我出城。”周爽迫不及待。 县尉迟疑:“明府,高楷诡计多端,为防有诈,还需派人守御城池。” 周爽胸有成竹:“正因防他诡计,我才倾尽兵力,不能让他溜走。” “至于城中,有千余甲士足矣。” “事不宜迟,速速出发!” “是!” 南门外,高楷仰观天象,笑道:“张须拔已死,鱼已上钩。” “传令赵喆,让他立即出兵。” “遵令!” 片刻后,城门大开,吊桥放落,一支大军冲了出来。 高楷面色一肃:“此计终究有些弄险,告知儿郎们,且战且退,不得恋战。” “是!” “高楷太过狂妄,仅凭区区五百人,也敢来夜袭!”另一头,周爽满脸狞笑。 “传我军令,务必砍下他首级,绝不能让他跑了。” 众士卒轰然应诺,嗷嗷叫着杀向秦军。 高楷率众退去,他虽只有五百人,但个个弓马娴熟,乃百里挑一的精锐。 此刻按照事先规划,窜入山林之中,借助夜色掩映,一时难辨踪迹。 “可恨!”周爽攥紧长鞭,“竟然功亏一篑!” 县衙阴恻恻道:“明府,眼下天干物燥,不如纵火烧林,让他葬身火海。” “可!”周爽猛一挥手,“速速引火!” “是!” 不一会儿,火光四起,照彻半边天穹。 望着熊熊烈焰,滚滚浓烟,周爽满是快意。 “高楷纵横天下六道,威名赫赫,然而,终究死在我手中!” “痛快!” 正兴奋时,忽有一声急呼,伴随马蹄声传来。 “明府,大事不妙!” “敌将赵喆杀入城中,正纵火烧粮。” “你说什么?”周爽骇然失色,“赵喆杀入城中?” “正是!” “趁我等追杀高楷时,他埋伏于北门,悍然杀出。” “儿郎们一时不防,被他杀入城中。” “废物!”周爽气得面色发白。 县尉急切道:“明府,此时回返城中,或可挽回大局。” “晚了!”周爽颓然,“就算我等杀尽秦军,粮仓被烧一事,终究瞒不住。” “陛下一旦得知,你我的下扬……” 县尉打了个寒颤,忙道:“明府,我们……逃吧!” 周爽叹道:“事不可为,只能亡命天涯了。” 趁着浓浓夜色,两人裹挟千余兵马,不知所踪。 至于其他人,纷纷作鸟兽散。 山林中,烈火席卷,借助风势,越烧越旺。 不知多少飞禽走兽,惊慌逃窜。 便在这时,绵绵细雨从天而降,熄灭火势,徒留缕缕青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高楷赞道,“道长这一手御水之法,当真出神入化。” 吕洪谦逊道:“主上谬赞了!” 高楷望着城中火光点点,笑道:“稍后,还需道长出手,护住这一仓粮食。” “遵命!” 不一会儿,众人齐聚临清。 赵喆拱手:“按照主上吩咐,只烧了草料,并未波及粮食。” “好!”高楷点头,“继续焚烧,火势越大越好。” 王景略思绪一转:“主上之意,让燕军察觉?” “当然!”高楷淡声道,“赵德操若不知,岂不白费力气?” “这把火烧得越猛,军心涣散越快。” 第532章 中饱私囊 “哦?”高楷惊讶,“他为何来此?” “据闻,赵德操不放心临清仓,派他来叮嘱周爽,好生看管,警惕我军来袭。” 赵喆大笑:“凡事后知后觉,赵德操怎能不败?” 王景略建言:“主上,这正是天赐良机。” “不如放回诸葛武,让他传达消息。” “可!”高楷赞同。 “赵喆,吕洪,你二人率军在此镇守,不容有失。” “其余人,随我回返邺县。” “这扬战事,迁延许久,也该结束了。” “遵令!” …… 翌日,魏县。 中军大帐,赵德操看着堪舆图,怔怔出神。 不知为何,他总觉心神不宁,似有不妙之事发生。 “报!” “陛下,诸葛校尉回来了,有要事禀报。” “让他进来!” “是!” 片刻后,诸葛武仓惶拜倒:“陛下,临清仓,被烧了!” “临清仓被烧?”赵德操勃然色变,“为何?” 诸葛武战战兢兢:“高楷麾下大将赵喆,奉命袭取临清。” “周明府中计,致使大军溃逃,不知踪影。” “张须拔呢?” “据闻,周明府以通敌谋反之罪,将张将军斩首示众。” “什么?”赵德操难以置信,“张须通敌谋反?” “正是!” 贾敦怡连忙问道:“你可察看清楚了?” “临清仓足有一万守卒,怎会突然被烧?” “卑职亲眼所见,做不了假!” 辛燎儿面色煞白:“临清仓被烧,此事一旦传出……” 赵德操悚然一惊:“立即封锁消息,将知情人等一律处斩!” 诸葛武磕头不止:“陛下饶命!” 然而,这一次,赵德操可不会手下留情,也没有人为他说话。 没过多久,数十颗血淋淋的首级,曝尸荒野。 帐中,辛燎儿叹道:“陛下,杀了诸葛武,却解不了燃眉之急。” 希言散人忽然开口:“陛下,为今之计,只能退兵了。” “退往何处?”赵德操心中一动。 “幽州!”希言散人斩钉截铁,“陛下龙兴之地。” “可!”赵德操早有此意,当即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贾敦怡建言:“陛下,纸包不住火,此事终将暴露。” “若要顺利退兵,须得稳住军心。” “否则,秦军大肆宣扬下,必有大乱。” 赵德操从谏如流:“把曾朴叫来。” “是!” 曾朴为军中转运使,负责押送粮草辎重。 听闻陛下召见,屁颠屁颠来了。 “微臣参见陛下!” 赵德操一挥手:“叫你来,有一件事,征询你的意见。” 曾朴连道不敢:“但请陛下吩咐!” “朕打算回返幽州,只是,为免粮草转运不及,军心动荡。” “请你出个主意。” 曾朴不疑有他:“此事简单,军中尚有粮草,只需精打细算,每日俭省些许,必能撑过一段时日。” “你有何计策?” “微臣愚见,每日分派各营粮草时,可将大斛换成中斛。” “只需小心掩饰,必无大碍。”曾朴胸有成竹。 “好!”赵德操大喜,“事成之后,你当居首功。” “谢陛下!” 翌日,军中分派粮食、草料锐减。 战马尚可放养,然而,人却不能缺粮。 霎时间,怨言四起,只觉陛下苛待。 赵德操大怒,唤来曾朴,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曾朴连连喊冤,他为转运使多年,最擅偷工减料,且不为人知。 谁料,这次为陛下献策,竟阴沟里翻船。 赵德操冷哼:“朕一番筹谋,功亏一篑,你可有办法挽回?” 曾朴磕了个响头:“陛下,容微臣考量一番。” “不必了!”赵德操冷声道,“时不我待!” “朕向你借一样东西,自能平息众怒。” 曾朴满脸疑惑。 赵德操淡淡道:“来人,将他就地斩首!” “陛下,微臣无罪,为何……”曾朴惊骇失色。 “你无罪?”赵德操冷笑,“谁让你自作主张,将大斛换成中斛?” “莫非,你贪污粮草,中饱私囊?” 听闻这话,曾朴惊得怔住。 却不防,刀斧手不由分说,将他首级砍下。 咚!一颗斗大头颅滚落在地,却死不瞑目。 “传朕旨意,曾朴贪污粮草,中饱私囊。”赵德操朗声道,“朕已将他处死,明正典刑。” “此外,将他首级传遍全营,以儆效尤!” “遵令!” 燕军将士得知,怨气稍减。 赵德操趁机召集诸将,安排退兵之事。 …… 邺县。 城楼上,高楷远望漫天星辰,倏然一笑:“赵德操打算退兵了。” 众人皆惊:“主上怎知?” 高楷看向一人:“道长可知,赵德操将退至何处?” 孙伯端沉吟片刻,缓缓道:“幽州!”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他要退兵,怎能放任?” “莫急!”高楷笑了笑,“先将消息传出去,最好燕军人尽皆知。” “到时候,不用厮杀,他们会自行溃败。”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杨烨赞叹。 “敬德,光焰,治玄,你们各领一军,截断赵德操后营。” “若能将他擒杀,自是最好。” “遵令!” …… 魏县。 灯火阑珊下,赵德操正聚众议事。 忽闻帐外一阵喧嚷:“陛下!” “我们要见陛下!” “还请陛下解惑!”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赵德操拧眉,“去看看,谁在喧哗。” “是!”辛燎儿连忙应下。 片刻后,他折返营帐,满脸惊慌根本掩盖不住。 “陛下,祸事了!” “不知为何,临清仓被烧之事,广为流传,几乎人尽皆知。” “怎会如此?”赵德操面色一变,“诸葛武死了,曾朴也死了,应该天衣无缝才是。” 怎会闹到人尽皆知? “陛下,这定是高楷设计。”贾敦怡叹道。 辛燎儿点头:“末将抓到数个逃兵,从临清而来,大肆宣扬此事。” 希言散人喝道:“陛下,此地不宜久留,性命要紧。” 赵德操猛然惊醒:“仙师所言极是。” “传令,抛下粮草辎重,速速离开。” 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召集五千亲卫,其余四万多人,弃之如敝履。 只是,刚刚奔出后营,便见喊杀声四起。 伴随一阵阵鼓声,如雷霆震响,让人肝胆俱裂。 “杀赵德操!” 前方,左右两侧,各自杀出一支兵马,为首三将,个个骁勇善战。 “夏侯敬德,李光焰,段治玄?”赵德操骇然。 第533章 敝帚自珍 “若末将不幸,请您照料末将妻儿。” “好!”赵德操满口答应,“你妻儿朕必养之。” 三路皆有奇兵,只能选择一路突围。 赵德操瞅准左路,让亲卫拼杀在前,伺机逃出生天。 “怎能让你跑了?”李光焰淡笑一声,挺枪策马直取赵德操项上人头。 “休伤我主!”霎时,斜刺里杀出一将,挡在他身前。 “辛燎儿?”李光焰惊讶。 两人一个照面,便各持刀、枪战至一处。 赵德操瞅准机会,由希言散人施了个障眼法,登时不知去向。 夏侯敬德、段治玄二人扑了个空,颇为懊恼,只能收拢残兵。 另一头,辛燎儿武艺不及,战不过数十回合,便左支右绌。 李光焰寻个破绽,一枪将他刺于马下。 黎明时分,下了一扬小雨,硝烟散去,淡淡泥腥味升起。 “主上,我军斩首两千,得降卒三万余人。” 高楷点头:“将降卒打散,好生看管,勿要苛待。” “另外,有功者详细记录,死伤者按例抚恤,不得有误。” “是!” 赵德操这个皇帝弃城逃跑,诸县守御空虚,自是望风而降。 整个魏州,尽在掌控。 随后,高楷命诸将传檄,平定洺、博、贝、卫四州。 …… 昼夜轮转,已是九月。 贝州,临清。 “主上,奉宸司探知,赵德操已然逃回幽州。” “命刺史庞勋,统领恒、定、易诸州兵马,与我等抗衡。” 崔皓哂笑:“赵德操武艺稀疏,逃跑的功力倒是深厚。” 众人忍不住笑了。 王景略建言:“主上,庞勋驻扎在幽州以西,我等不妨派一支兵马,从东面进击。” 高楷赞同:“杨烨、治玄,你二人率三万兵卒,沿永济渠北上,拿下德、沧二州,直逼幽州。” “是!” 赵喆、吕洪忽然说起一事:“主上,臣等奉命清查临清仓,发现仓中粮食尚有一百五十万石。” “大多是粟米,少许为麦、稻。” “不过,经历十余年贮存,已有些许出现发霉、发潮的迹象。” “若不赶紧用完,恐怕只能看着其毁坏。” 崔皓疑惑:“何不拿去酿酒?” 王景略摇头:“乱世之中,民不聊生,一粟一稻都来之不易,怎能拿去酿酒?” “微臣失言了!”崔皓神色讪讪。 夏侯敬德建言:“主上,不如运回长安,充实永丰仓。” “不妥!”高楷否决,“且不说,这些粮食急需食用。” “一旦运回长安,人吃马嚼,损耗巨大,早就所剩无几了。” 想了想,他起身道:“待我前去一观,再作决定。” “是!”吕洪连忙引路。 临清仓位于县北,共有三百多个窖仓,每一个窖仓,可储存粮食五千石。 从外部看,一个个呈三角锥形,铺满草垛。 内部,则设置严谨:最底层是夯土,以撞木压实。 挖好窖仓后,四壁烧火烘干,再涂抹桐油,达到两毫米厚。底部以红烧土碎块,混合黑色渣灰铺垫,作为防潮层。 再铺上一层干草,作为补充。干草之上,铺一层木板;木板上,铺芦苇席;席子上,垫一层谷糠;最上方,再铺一层芦苇席。 按照这一番布置,只需妥善管理,窖仓中粮食足以保存数十年。 然而,这战乱时节,赵德操只顾命人取用,却懒得维护。 近五成窖仓受雨水侵蚀,内部潮湿闷热,逐渐发霉腐烂。 再不处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百五十万石粮食毁坏。 赵喆心急如焚:“主上,这该如何是好?” 拿下粮仓,却不能尽用,也太过憋屈了。 王景略建言:“主上,不如开仓放粮,救济临清县穷苦百姓。” 高楷点头:“不光临清,贝州其余七县,清河、清阳、武城、经城、漳南、历亭、夏津,都可前来领取粮食。” 说到这,他索性放开限制:“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赈济贝州一地,反倒不美。” “唐检,你命奉宸司校尉宣传一番,让洺、魏、博、德、冀、赵、刑等邻近诸州,以及河东道、河北道百姓,都可来领粮。” “对老弱妇孺、士卒家小,可酌情优待。” 听闻这话,众人皆瞠目结舌。 这么多粮食,竟放开管制,任由百姓领取。 崔皓蹙眉:“主上,此举是否太过宽仁?” “若要赈济,只需照料治下百姓即可。” “何必连同冀、赵、刑等州,甚至河南道?” 高楷环顾众人:“你们,也是这样想的么?” 赵喆迟疑:“主上,开仓放粮,自是仁德之举。” “只是,赈济赵德操、徐智远麾下百姓,岂非资敌?” 夏侯敬德附和:“粮食虽多,不如分予儿郎们,怎能便宜外人?” “外人?”高楷肃然,“谁是外人,谁又是内人?”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一统天下,开创新朝,这天下,难道只包括我们麾下六道?” “这新朝,难道要敝帚自珍,宁肯把粮食烂在窖仓里,也不赈济穷苦?” 众人神色震动,纷纷低下头去。 高楷郑重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天下是一盘大局,要气吞寰宇,不要只盯着这一亩三分地。” “谨遵主上教诲!”众人齐齐拱手。 高楷略过此事,交代道:“唐检,放粮时,派遣兵马维持秩序,不得争抢斗殴闹出人命,以免适得其反。” “遵令!” 翌日,临清城中敲锣打鼓,四处有兵卒奔走,告知放粮消息。 城中小民听闻,自是欣喜,各自呼亲唤友,带着锅碗瓢盆,来窖仓领粮。 早有甲士持刀,在一旁巡视,一旦发现有人闹事,便予以惩处。 众人神色凛然,自觉排起队伍,不敢一窝蜂地争抢。 窖仓旁,早已搭起米棚,足有三百座,连绵不绝。 千余个小卒负责施米,另有小吏登记造册,以免有人投机取巧。 一人领完立即离开,不得逗留。 如此分工合作下,整个队伍有条不紊,行动快速。 “谢秦公!” “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青天大老爷!” 米棚外,诸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小民下跪磕头。 随后,一个个拿着黄澄澄、沉甸甸的米袋子,欢天喜地回家。 第534章 鸡飞蛋打 起初,诸州百姓将信将疑,不敢相信这等好事,只在家中观望。 然而,总有穷困潦倒,揭不开锅的小民,抱着侥幸心思,赶往临清。 结果自是让他们又惊又喜,个个带着一石石粟米,回返家乡。 这下子,眼见为实,诸县小民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踏上行程。 洺、魏、博诸州,自是不作限制,引导众人自发前往。 而刑、冀、德诸州,纵然赵德操麾下刺史、县令不许,百般设阻,终究拦不住。 毕竟,小民们为了活下去,吃糠咽菜,啃树皮,嚼草根,甚至易子而食,尚且时有发生。 如今,有人放粮,任凭自取,一条生路近在眼前,纵使刀架在脖子上,也休想挡住。 至于河东道、河南道,甚至都畿道,亦有百姓听闻,各自拖家带口,不远千里,去搏一个活命机会。 若从天穹俯瞰,便可见神州大地上,以临清为中心,四面八方皆有人涌来,络绎不绝。 甚至,山中野人、盗匪,奚、契丹等些许外族人,亦闻风而动。 最长的队伍甚至蔓延千里,首尾难顾,老人、妇女,背着孩子,倚仗双腿,一步步走向生机。 到达临清后,领到期待许久的粮食,个个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踏上回程。 “这些时日,有多少人赶来?” “粗略统计,至少有二十万之众。” 高楷叹道:“周朝横征暴敛,积聚起一众粮仓。” “纵观天下,临清仓不过是其中之一,与洛阳诸仓一比,实则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据他所知,回洛仓有七百多座窖仓,每个窖仓可装粮八千石,周回十里,储粮多达六百万石。 实在骇人听闻。 只是,这两千万石粮食,皆是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得来。 每一粒米,都浸润着小民的血与汗,压在肩头,不啻于一座泰山。 唐检恭声道:“天下百姓苦无明主久矣,如今,主上待民如子,实乃万民大幸。” 高楷笑了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实属寻常,没什么可夸耀的。” 唐检却不认同,纵观天下群雄,有几个能做到这一点? 随着时间流转,临清仓中储粮减少至五十万石,高楷提前下令通传四方,不必再千里迢迢赶来。 些许小民尚未来得及抵达,只能遗憾回返。 诸多队伍逐渐散去,行人稀疏,不复此前热闹。 然而,随着二十万民众回返家乡,放粮一事广为流传,远远超出预料。 首先,河北道诸州民心沸腾,称颂高楷仁德。 消息传到赵德操耳中,他却又气又恨。 “一百五十万石粮食,这可是我燕国命脉。” “高楷阴谋夺取也就罢了,竟还慷朕之慨,随意施舍。” “他倒是赚足了名声,但,朕岂非沦落为昏君?” 临清仓丢了,他本就恼恨,如今,高楷做好事,成就仁名,他却鸡飞蛋打,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楷尽收民心。 贾敦怡劝慰道:“陛下不必动怒。” “高楷沽名钓誉,将临清仓粮食胡乱施舍,不光他治下军民,即便我燕国诸州,河南道,甚至都畿道,也来者不拒。” “他虽博取些许名声,实惠却也落在我国民众身上。” “倒也并非全然失利。” 赵德操眼珠一转:“他既然想当送宝童子,朕就成全他。” “传朕旨意,让庞勋招募刑、赵、冀诸州青壮,入军中效力。” “朕要让他施舍的米,变成刀枪箭弩,反过来杀他!” “陛下英明!” 无独有偶,放粮一事流传到洛阳,夏王窦至德也想利用一番。 “高楷如此大方,将粮食尽数施舍,赚取好名声。孤为河南道十一州,都畿道五州之主,怎能让他专美于前?” “传令,在洛阳城外放粮,孤麾下十六州百姓,皆可来取。” 虽说效仿高楷放粮,他却舍不得施予他国民众,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黄仙芝劝道:“大王,天下百姓大多畏威而不怀德,若无一个缘由,恐怕其等领了粮食,只会当作理所当然,却无感恩戴德之心。” “此话有理!”窦至德点头,“传令,凡领粮者,家中加征徭役,不拘修路搭桥,抑或扩建宫殿。” “遵令!” 皇甫懿赞道:“大王文德武功,为当世翘楚,纵然与高楷相比,也不落下风。” “区区王爵,已然配不上大王。” “还请大王登基称帝,以顺天承运。” 一番话,说得窦至德心花怒放,却不得不谦辞:“孤德薄无功,怎敢僭越称帝?” 然而,禁不住群臣劝进,他只好勉为其难应下,择吉日,正式登基,国号为“夏”,年号“乾元”。 同时,于边境调动兵马,兵锋直指郑国。 徐智远听闻,摇头失笑:“窦至德志大才疏,终究忍不住称帝,却还东施效颦,仿照高楷,开仓放粮,以博取名声。” “他纵有十万雄师,我又有何惧?” 张建兆哂笑:“开仓放粮也就罢了,竟还加征徭役,大兴土木,沉湎于享乐之中。” “正如主上之言,此人不足为虑。” 郭恪附和:“画虎不成反类犬,窦至德迟早自食恶果。” “不过,秦国公开仓放粮,乃仁德之举,我等也可施行,以招揽民心。” 徐智远迟疑:“国中虽有粮食,却要优先供应大军,以备敌军进犯。” “若舍予小民,岂不浪费?” 郭恪皱眉:“主上此言差矣。” “升斗小民虽然寒微,却是国家基石。” “若无广大民众,何来粮食、锦衣、宫殿?” 徐智远略微点头:“此事容我考虑一番。” 散朝后,群臣回府,张建兆低声道:“主上自从夺取河南道诸州,便不再听从劝谏,实在叫人忧虑。” 郭恪叹息:“富贵温柔乡,最能消磨意志。” 张建兆点头,这世间群雄,有几个能和秦国公一般,一以贯之。 “你我出身草莽,历经艰辛方才闯出些许名声。” “绝不能坐视主上志得意满,不将百姓放在眼中。” “我亦有此想法!”郭恪肃然,“只是,你我二人虽有些许武力,若论谋略,却远远不及。” “不如,去向李将军请教,请他相助。” “可!” 第535章 太阿倒持 “主上,洛阳传来消息,窦至德登基称帝了。” “哦?”高楷置之一笑,“窦至德也按捺不住,看来,洛阳风水上佳。” 李光焰:“窦至德虽然称帝,却有徐智远为掣肘,两人决出胜负之前,倒不必太过担心。” 高楷颔首:“这两人有无动兵迹象?” 唐检:“两人互相忌惮,并未立即动兵。” “不过,他们都效仿主上,开仓放粮。” “窦至德要求,领粮者加征徭役,徐智远虽不加条件,却只放粮给军中士卒。” 吕洪嗤笑:“这两人行事,瞻前顾后,只为与主上相争,博取仁名,却不顾根本,可笑。” 众人皆是附和。 高楷略过此事,问道:“赵德操还在幽州么?” “正是!”唐检道,“他自从回返幽州,便在城中遥相指挥,命庞勋为统兵大将,大肆征收赵、刑、冀诸州青壮。” “如今,庞勋统领五万大军,于恒州坐镇。” 崔皓笑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赵德操不思挽回败局,反倒将兵马托付于大将,自己却缩在都城,贪图安稳。” “长此以往,必有大乱。” 王景略附和:“此举,无异于太阿倒持。” 高楷:“既如此,先把冀州拿下来,再去恒州,会一会这庞勋。” “是!” 秦军走后不久,一名画师风尘仆仆,来到临清。 忽见城外十里,众人夹道相送,更有下拜磕头者,口中赞颂不绝。 “秦公慢走!” “我等临清百姓,绝不敢忘秦公恩德!” 这画师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寻一郎君打听。 “秦公一大早便率军走了,我等尚且来不及准备一些汤饭。” “可惜,可惜!”画师大为懊恼,“竟迟来一步,未能拜见秦公。” 他正是相州第一画师——阎法善,一路追寻高楷行迹,想要见识一番。 此前,听闻高楷在临清开仓放粮,他便日夜兼程赶来,可惜,又一次错过。 “秦公将百万石粮食,赠予百姓,毫不吝惜,这等仁主,我一定要拜见。” 阎法善下定决心,继续向冀州赶路。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虽不通诗书,也不擅长武艺,却相信凭借一身画技,必能得秦公赏识,扬名天下。 …… 冀州,信都。 刺史豆师铎惊骇:“你是说,秦国公高楷率大军,来攻打冀州?” “正是!”斥候点头,“如今,他正领六万之众,逼近信都,距离不过百里。” “这……”豆师铎六神无主,“这该如何应对?” 高楷纵横天下,即使强横如突厥,都不是对手,陛下也多番大败,只能逃回幽州。 他可不会认为,凭借城中千余守卒,能与六万大军抗衡。 府中长史低声道:“刺史,高楷声势浩大,若要顽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为今之计,只能用计。” “计将安出?” “刺史可还记得,辛将军遗孀独孤氏,正逗留城中?” “独孤氏美貌绝伦,堪称嫦娥下凡。” “我等不妨用美人计,阻遏高楷。” 豆师铎迟疑:“独孤氏纵然貌美,只不过一介妇人,怎能抵抗六万大军?” “何况,据我所知,高楷并不热衷于美色。” “此计,怕是不成。” 长史低笑一声:“刺史有所不知,这独孤氏不光貌美,更命格殊异。” “下官偶然得知,曾有相士为其相面,称她为妲己、褒姒之流,乃红颜祸水。” “献予高楷,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他兵败身亡,岂不正好?” “况且,英雄难过美人关,高楷一见孤独氏,必然色授魂与,难以自拔。” “果然妙计!”豆师铎喜上眉梢,忽又疑虑。 “陛下命我,将她送到幽州。” “我却献予高楷,一旦陛下得知……” “刺史勿忧。”长史笑道,“若能用一介女子,将高楷覆灭,陛下听闻,只会重重有赏,怎会怪责?” “辛将军忠勇,为陛下捐躯,独孤氏为他夫人,自当夫唱妇随,一同为陛下尽忠。” 豆师铎再无疑虑:“就依此计行事。” …… 翌日,信都城外。 “主上,冀州刺史豆师铎献城归降,请您入城一叙。” 这一路行来,各州县降表不断,众人早已视作寻常,并不惊讶。 高楷微微点头:“让豆师铎与城中官吏齐来,我于县衙接见。” “是!” 不多时,众人安坐,高楷好言安抚一番,下令各自官居原职。 “谢秦国公!”豆师铎连忙下拜,“蒙秦国公不弃,下官愿置一桌宴席,为您接风洗尘。” 高楷看他一眼:“既是你心意,我就却之不恭了。” “不过,勿要铺张浪费,备些家常小菜即可。” “是!”豆师铎满脸恭敬。 待他告退,崔皓赞道:“此人倒是识时务。” 王景略眼眸一眯:“太过恭敬,大献殷勤,恐怕另有算计。” 崔皓拧眉:“王郎中是否太过疑神疑鬼?” “人心隔肚皮,难以知晓。”王景略淡淡道,“不光观其言,更要察其行,方才谨慎。” “如此谨慎,若传扬出去,恐怕让人寒心。” “此言差矣……” 眼看两人争辩起来,高楷摆手制止:“豆师铎有无算计,宴席上一看便知,不必争论。” “敬德、光焰,你二人把守城池,不许生乱。” “崔皓、景略,尔等随我赴宴。” “遵令!” 一转眼,月上中天。 豆府前堂。 酒过三巡,菜过无味。豆师铎倏然笑道:“听闻秦公海量,曾将一县之人喝趴下。”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令我等大开眼界。” 高楷摇头:“此乃谬传,不足听信。” 豆师铎笑意不减:“秦公太过自谦。” “恰巧,下官府中有一名舞姬,貌虽无盐,舞姿却尚可一观。” “还请秦公品鉴。” 高楷淡笑:“燕国乐舞名传天下,今日,我却要大饱眼福了。” 说话间,山水屏风展开,走进来数个舞伎,皆涂脂抹粉,身穿纱衣,肌肤若隐若现。 “拜见秦国公!” 礼毕,众女撩开衣袖,飘飘起舞。 壁角处,龟兹乐手鼓瑟吹笙,弹琵琶、竖箜篌,奏起一支乐曲。 曲调婉转动听,如泣如诉,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第536章 冰山一角 “靡靡之音,最能消磨大志。”王景略眉头大皱,连忙看向高楷。 却见主上双眸微眯,和着乐声敲打五指,一派入迷模样。 “主上,切不可……”他急忙出言劝谏。 然而,高楷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且听歌舞,勿要煞风景。” “是……”王景略只能按捺心思。 不多时,一曲终了,众女轻施一礼,退至壁角叉手侍立,各龟兹乐手亦放下乐器,低眉敛目。 正令人疑惑时,堂中陡然升起一座玉台,呈圆形,晶莹剔透,竟是一整块无瑕美玉雕成。 “这豆师铎,竟如此豪奢?”崔皓暗自咋舌。 他虽出身世家大族,见多识广,却陡然觉得自己如井底之蛙。 堂中,玉台旋转着,高出地面三尺,倏然停顿。 呼!忽有一束束匹练垂落,随风飘摇,将玉台装点得如梦似幻。 朦朦胧胧间,一名佳人飘落台上,身着轻纱,手持一枝洞箫,环佩叮当。 正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虽然隔着锦绣,未能一睹芳容。 但,在扬众人皆冒出一个念头:此乃绝代佳人! 堂下,一名仆役瞠目结舌:“这是……玉花台?” “台上之人,莫非是独孤夫人?” “正是!”一名管事颔首,“纵观易水两岸,燕赵大地,唯有她,才有资格登上这座玉花台。” 玉花台乃稀世奇珍,是豆师铎从一名富商大贾手中,巧取豪夺得来,从不轻易示人。 据传,在此台上起舞,可颠倒众生。 不过,必须拥有倾国倾城之貌,才有资格。 燕国盛传,起舞者非独孤夫人莫属。 仆役满心憧憬,没想到,他竟有这等福气,竟能一观独孤夫人起舞。 说出去,足够他夸耀一辈子了。 铛!正屏息凝神时,忽闻一声清音,传遍全堂。 龟兹乐手手持金锤,正敲打编钟,声声清脆悦耳。 噔!琴师拨动琴弦,如高山流水,水声潺潺。 与此同时,独孤夫人吹奏洞箫,箫声古朴苍凉,听在耳中,仿佛身临江南水乡,见烟雨蒙蒙。 伴随乐声,一束束匹练倏然倒飞而回,散作漫天花雨。 花雨中,独孤夫人双手持箫,亭亭玉立。 霎时间,众人皆目瞪口呆。 无论举杯者,执筷者,手拿酒爵者,正襟危坐者,还是斜倚毡毯者,皆一动不动,仿佛时空凝固。 纵然是高楷,也禁不住怔愣,暗叹这绝世容貌带来的冲击感,确实叫人震撼。 豆师铎看在眼中,暗暗冷笑。 “嘶!”仆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方才回过神来,一边忍痛,一边低呼道。 “这莫非,仙女下凡了?” “看傻了吧?”管事低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嘿嘿!”仆役挠了挠后脑勺,觍着脸道,“奴哪里见过,这么美的人。” 管事瞥他一眼,鼻孔里哼出一道白气:“她还没开始跳舞呐!” 话音刚落,编钟声、琴声再次响起。 玉台上,独孤夫人挥动水袖,仅仅一个轻旋,便叫人挪不开眼。 纤纤玉指仿若水葱,身形柔若无骨,顾盼之间,婉转多情,让人恨不得溺死在眸光里。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崔皓赞道,“实乃倾城之姿,我见犹怜。” 王景略冷哼:“红粉骷髅,皆是英雄之冢!” 一转首,见主上沉醉其中,神色痴迷,不由焦急万分。 “这豆师铎,莫非想用美人计?”高楷佯装配合,心中却是好笑。 他悄然一望,见这绝色女子头顶红光如水,隐约间,却有霜雪凝结,一丝丝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高楷玩味一笑,“这女子可不寻常,便是豆师铎,也未必能将她完全掌控。” “甚至,他所见所闻,只不过冰山一角。” 正思量时,乐声停歇,独孤夫人收束舞步,垂眸不语。 啪啪啪!高楷拍了拍掌,赞道:“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此女乃独孤氏,自幼习舞。”豆师铎恭声道,“秦公既然喜欢,便让她侍奉左右,也算她的福气了。” 高楷似笑非笑:“如此绝色,你竟舍得割爱?” “君子成人之美,下官正想借花献佛。” 高楷看向台上:“你也愿意么?” “秦公英姿,世人无不仰慕。”独孤夫人轻启朱唇。 “好!”高楷大笑,“既如此,你便在我身边侍奉,朝夕不离。” “谢秦公!” 豆师铎大喜过望,连忙命人安排,收拾行装。 王景略本想劝谏,却见高楷携着独孤氏,急匆匆回返府邸,似迫不及待。 “大业未成,主上怎能贪恋美色?” 崔皓笑道:“王郎中,英雄爱颜色本就寻常,你何必大惊小怪?” “若打搅了主上兴致,反倒不美。” 王景略拂袖而去。 崔皓摇头:“这王郎中,太过刚直,主上纵容他一时,还能纵容他一世么?” 另一厢,诸将听闻此事,皆不以为意。 夏侯敬德嚷嚷道:“主上后院,惟有一妻一妾,实在太过单薄。” “正该广纳良家女,多生子嗣。” 赵喆、唐检齐声附和:“正是此理。” 王景略冷哼:“你们认为,这独孤氏是良家女么?” 李光焰拧眉:“不如探查一番底细,再向主上禀报。” 王景略点头:“我正有此意。” “绝不能让主上落入算计之中,让豆师铎得意。” 赵喆惊讶:“我观豆师铎对主上毕恭毕敬,不似诡计多端之人。” “王郎中为何如此说?” “他献上独孤氏,一不求升官,二不求进爵,三不求封妻荫子。”王景略冷声道。 “世上怎有无欲无求之人,分明是居心不良,所图甚大。” 李光焰神色一凝:“既如此,我愿与王郎中一起,去规劝主上。” 王景略面露喜色,正要开口,却见夏侯敬德质疑:“纳妾乃主上私事,怎能横加阻拦?” 李光焰:“这不止是私事,更涉及国事。” “只盼主上三思而后行。” 两人联袂来到府邸,却被拦在门外,只能暗自焦急。 第537章 伉俪情深 高楷携独孤夫人安坐,屏退左右,淡声道:“你想杀我,为何?” 独孤夫人吃了一惊,俯首道:“秦公何出此言?” “妾绝无此心……” 高楷似笑非笑:“是么?” “你左袖中,藏着一柄匕首,削铁如泥,绝非凡器。” “若我所料不错,你的亡夫,必是一员大将。” 独孤夫人面色数变,终于抬起螓首:“秦公既然看破,为何纳我?” 高楷:“我不将计就计,豆师铎怎会善罢甘休?” “何况,你是他手中棋子,棋子一旦失去用处,下扬往往不太美妙。” 独孤夫人柳眉一竖:“他是个无耻小人,你也未必坦坦荡荡。” “我夫君辛燎儿,便是死在你手下。” “今日,我誓报此仇!” 她抽出匕首,娇喝一声,便向高楷刺来。 然而,她虽有几分武艺,却低估了高楷身手。 铿!匕首尚未近身,便见一柄长刀将其挑飞,劈成两段。 独孤夫人心中一沉,拔下鬓边金簪,便要再行刺杀。 只是,一截刀尖直抵她脖颈,让她不得不停住身形。 “辛燎儿?”高楷好整以暇,“他为赵德操殿后,壮烈身死,确是一员忠臣。” “更难得,有你这么一位夫人,费尽心思不顾危险,也要为他报仇。” “着实伉俪情深。” 独孤夫人心如死灰,怔怔落下泪来:“妾身无用,不能报仇,只能共赴黄泉。” 她闭上双眸,做出引颈受戮的姿态。 不过,预料中的痛楚并未袭来,反而听闻长刀入鞘之声。 高楷按住金鳞刀,淡淡道:“你走吧。” “你竟不杀我?”独孤夫人满脸狐疑。 “趁我反悔之前,赶紧离开。”高楷转过身去。 独孤夫人神色复杂,捡起断成两截的匕首,匆匆退出堂门。 她走后不久,唐检闯入前堂:“主上,奉宸司探知,这独孤夫人是辛燎儿遗孀,心怀仇恨,切不可……” 他环顾四周,却不见独孤夫人身影,硬生生止住话头。 “主上,这……” “她刺杀我失败,逃走了。”高楷语气平淡。 唐检大惊失色:“末将立即派人追杀。” “不必了。”高楷摇头,“追之无益。” 说话间,一名小校来报:“主上,李将军与王郎中在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 “是!” 不多时,两人联袂劝谏:“主上,豆师铎居心叵测,独孤夫人更有蹊跷,您……” 高楷摇头失笑:“你们认为,我被美色所迷,忘乎所以了么?” “不敢!”两人连忙下拜,“臣等只是担心,主上落入算计。” “起来吧。”高楷挥手,“我自然明白尔等忠心。” “独孤夫人不必理会,去把豆师铎捉拿下狱,审一审,他贪赃枉法,荼毒百姓之事。” “遵令!”唐检匆匆去了。 王景略惊讶:“莫非,主上早就看出此事?” “他所设,无非美人计。”高楷哂笑。 “珍馐、美酒,佳人、歌舞,如此煞费心机,我若不配合一番,岂不辜负?” “原来如此!”李光焰面露惭愧,“臣等心浮气躁,竟以为……” 高楷笑了笑:“关心则乱,乃人之常情。” 翌日,高楷以巧取豪夺,杀人满门、戕害百姓之罪,将豆师铎及府中长史斩首示众。 诸多贪官污吏,一律严惩不贷。 行刑之时,菜市口群情汹涌,满城军民无不拍手称快。 信都既得,高楷派人传檄,收降冀州诸县。 随后,派遣夏侯敬德、李光焰、赵喆三将,各率一军平定赵、刑、深三州。 …… 邢州,龙冈。 萧瑟秋风,席卷一地枯叶,吹动漫天黄沙,整座城池一片萧条。 吴伯当走在街巷中,迎面之人纷纷避让。 他抄起腰间酒葫芦,满饮一口,洒得衣襟湿透。 不知不觉,走到一座赌坊,耳闻人声鼎沸,登时心痒痒,只想来一局樗蒲?,打发这无趣时日。 不过,他摸了摸钱袋子,那干瘪的触感,顿时让他泄了气。 一仰脖,最后几滴酒落入口中,他咂摸着嘴,大摇其头。 “没酒喝,没钱花,不能玩樗蒲?,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呲了呲牙花,他一转首,瞥见一家肉铺,一胖一瘦两个汉子正扭打在一起,惨叫、求饶声不绝。 本不想多管闲事,却见那胖汉神情嚣张,大有将人活活打死的架势,登时大动肝火。 “这数条街,是我罩着的地盘,朱老六竟敢放肆!” 二话不说,他抄起刀子,大步流星冲向肉铺。 瘦小汉子瘫在地上,已然气息奄奄,血流了一地。 朱老六呸了一声,吐了口唾沫,正想结果了他,却见一团黑影,将他视线完全挡住。 抬起头,一张阎王脸映入眼帘,脖颈上,飞雀纹身颇为狰狞。 “吴雀儿?” 朱老六心中一个咯噔,面上却不显:“你拦着我作甚?” 吴伯当冷笑:“你打了我的人,却还明知故问。” “真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朱老六讥讽道:“你不过一个混不吝,市井无赖,人人避之不及。” “我岂会怕你?” 吴伯当大怒:“你欺行霸市,屡屡跋扈杀人,不过是仗着刺史包庇。” “今日,我必要为大家,除了你这个祸害。” 两人争吵时,惹来一群看客,聚在远处指指点点。 “朱老六作孽啊,天天打死人,官府却也不管!” “嘘!你疯了不成,他有刺史撑腰,谁敢动他一根汗毛?” “吴雀儿今日倒是仗义!” “哼!他恃勇斗狠,好赌好酒,把家业都败光了,和朱老六是一丘之貉。” “两个杀千刀的打起来,最好同归于尽,那才解气!” “莫要这么说,吴雀儿虽然好斗,却不像朱老六一般,为非作歹,丧尽天良。” 另一厢,两人越吵越凶,火气愈旺。 朱老六索性解开衣襟,露出一身横肉,拍了拍肚皮,粗声道。 “吴雀儿,你有本事,就冲这来一刀。” “你敢么!” 说着,他满脸不屑,觑着吴伯当,仿佛看一只臭虫。 吴伯当勃然大怒,抄起刀子,径直捅了进去。 哧!霎时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四溅。 朱老六一时不防,硬生生吃了一刀,他伸出肥厚的手指,喃喃道:“好大的胆子……” 剧痛袭来,他瘫软在地,倒在血泊之中,抽搐着没了声息。 “杀人了!” “朱老六死了!” “吴雀儿杀了朱老六!” 乍见此景,乡民们怔愣一瞬,顿时炸开了锅,一哄而散,个个叫嚷着,满脸不敢相信。 第538章 青红皂白 平日里,众人遭受朱老六欺压,不知诅咒过多少次,恨不得他立即去死。 然而,朱老六果真死在眼前,却个个恐惧,躲得远远的。 此事叫刺史得知,不知牵连多少人,人头落地。 吴伯当晃了晃头,酒意减弱几分,看着手中滴血的刀子,以及朱老六的尸体,一时怔愣。 他竟沉不住气,一刀杀人。 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何况,朱老六有刺史做靠山,一旦传扬开来,他必死无疑。 念及此,他拔腿便想逃走。 可惜,这一番吵闹,终究引来牙兵,个个持刀带枪,将他和瘦小汉子绑入牢狱。 无需审理,刺史赵德言当即下令,择日问斩! …… 此刻,龙冈城外。 夏侯敬德望着前方城池,瓮声道:“赵德言不愿归降么?” 一名郎将点头:“此人乃是燕帝赵德操族弟,备受信任,誓死不降。” 夏侯敬德冷哼:“那便攻城,城破之后,将他擒杀!” “是!” 不多时,一万大军压向城池,喊杀声震天动地。 赵德言面色苍白:“夏侯敬德骁勇,麾下又有一万之众,我等却不过三千,这如何抵挡?” 一名文士建言:“刺史,县狱中,尚有千余囚犯,不如征调他们守城。” “也好!”赵德言点头,“这些泥腿子不服管束,正可利用一番。” “也算他们死得其所了。” 他自上任邢州刺史以来,一心搜刮,充实私库。这千余囚犯,个个受他欺凌,闹得家破人亡,又罗织罪名好一番拷打。 本要一一斩首,却赶上敌军攻城,倒不如押上战扬,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不多时,牢狱大开,一众囚犯被强押着,赶上城墙,其中,吴伯当赫然在列。 他攥紧长刀,忽然恶向胆边生,杀向城楼。 “弟兄们,赵德言残暴不仁,把我们害得妻离子散,竟还想我们为他卖命,何等无耻!” “不如随我杀了他,报仇雪恨!” 这一番话,石破天惊,震得众人神色怔松。 然而,瞧着吴伯当杀向城楼,手起刀落间,人头滚滚,刺史亲卒无一个可挡。 霎时间,个个叫嚷着持刀杀去,一心只想报仇,哪管得上敌军攻城。 “反了,你们都反了!”赵德言勃然大怒,“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本想驱使囚犯效力,却不料,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惹来反噬。 “都愣着作甚?” “给我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是……是!”众亲卒忙不迭地应下,便要镇压叛乱。 只是,那为首一人着实悍勇,长刀一挥,便有一人倒下,仿佛阎王索命,踏着满地尸体,满脸狰狞,杀气滚滚,骇得人魂飞魄散。 一个愣神,竟叫他杀上城楼,逼近刺史。 吴伯当一刀劈开数人,直取赵德言项上人头。 “快,快拦住他!”赵德言面色大变。 众亲卒如梦方醒,慌忙弯弓引箭。 却不料,千余囚犯个个悍不畏死,纵然身中数箭,拿不起刀,也要用拳头,用牙齿杀敌。 趁此机会,吴伯当登上城楼,盯着赵德言,持刀便砍。 “饶命、饶了我……” 话音未落,长刀已然划过脖颈。 吴伯当砍下他首级,大喝:“瞪大你们狗眼,赵德言已死!” 众亲卒一见,骇得魂不附体,纷纷作鸟兽散。 却无一人,为赵德言尽忠。 那瘦小汉子常简问道:“大哥,赵德言死了,我们怎么办?” “是啊!”众囚犯议论纷纷。 他们可没有忘记,敌军正在攻城,一旦城破,恐怕都得死。 吴伯当环顾众人,朗声道:“我们杀了赵德言,便是得罪燕帝,在邢州,乃至河北道,绝无容身之处。” “听说,秦国公仁德爱民,曾在临清开仓放粮,任凭天下百姓自取。” “我们不如去投靠他,挣一份前程,好过受人欺辱,朝不保夕。” 常简迟疑:“大哥,我们是罪囚,已落入贱籍,倘若秦国公嫌弃……” “是啊,这……”众人皆是忧虑。 吴伯当笑道:“秦国公名传天下,有义士投靠,他怎会不分青红皂白,便拒之门外?” “何况,我等并无罪责,只是赵德言强加,秦国公英明,必能惩奸除恶,明辨是非!” 听闻此言,众人放下心来,呼喝着便要开门归降。 “且慢!”吴伯当喝道,“分派半数人,将府库看好,不许人抢掠,待会献给秦国公大将,作为投名状。” 众人以他马首是瞻,自无异议。 南门外,夏侯敬德正率军厮杀,忽见一员小校飞奔而来。 “大将军,城内有人投降,把门打开了。” 夏侯敬德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城楼之上,果然有一杆白旗升起。 片刻后,南门轰然洞开,吊桥放落,百余人涌出城外,下跪道:“我等愿降秦国公!” 声音响彻九霄,然而,一个个身披囚服,蓬头垢面。 “这……”诸将惊奇,“怎会如此?” 开门归降者,竟是一群囚犯? “大将军,小心有诈!”众人皆提高警惕。 夏侯敬德浓眉拧起:“告诉他们,我要看到赵德言尸首。” “是!”一员小卒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一名壮汉扬鞭策马,带着一颗首级,过了吊桥,来到秦军阵前。 他翻身下马,将首级举过头顶:“草民吴伯当,斩杀赵德言,特来献上首级!” “好!”夏侯敬德大笑,将他扶起来,赞道,“好一条汉子!” “你斩杀赵德言,献城归降,乃大功一件。” “主上听闻,必定欣喜。” 吴伯当摇头:“赵德言畏惧秦国公威名,以及大将军骁勇之姿,征调狱中囚犯守城。” “正是因此,草民方才抓住机会,建此微末之功。” “当不得大将军夸赞!” 夏侯敬德仰头大笑:“我与你颇为投契,你便暂且在我帐下效力。” “待来日,我必向主上引荐。” “如何?” “谢大将军!”吴伯当喜不自胜,当即下拜。 夏侯敬德扶起他来,两人一前一后入城,来至县衙。 这时,常简献上府库,分毫无损。 夏侯敬德大喜,同样将他收为亲兵。 随后,任命吴伯当为先锋,接连攻取沙河、南和、巨鹿、平乡、任县、尧山、内丘七县,全据邢州。 “立即派人,向主上献上捷报!” “是!” 第539章 多事之秋 “主上,前头传来消息,夏侯敬德、李光焰、赵喆三位将军,已然拿下三州。” “特来进献捷报。” “好!”高楷笑道,“不愧是我麾下虎将,个个骁勇。” 恰在这时,奉宸司传来喜讯,杨烨、段治玄二人,已然攻取德州,正兵临沧州。 实乃双喜临门! 众人皆道贺:“恭喜主上!” 拿下赵、刑、深、德四州,这偌大的河北道,便已夺取十一州,将近半数。 覆灭燕国,指日可待! 高楷笑问:“庞勋身在何处?” “此人亲率五万大军,坐镇定州,另派周士隆,领兵守御恒州,与幽州成犄角之势。” 高楷若有所思:“看来,他打着以逸待劳的算盘。” 崔皓哂笑:“不过守户之犬罢了。” 王景略建言:“主上,这三州互为屏障,须得一一拔除。” “不如先易后难,先取恒州,再夺定州,最终,对幽州形成合围之势。” “让赵德操插翅难逃!” “可!”高楷点头,“传令,让许晋率河东兵马,出井径,攻取恒州诸县。” “另外,让敬德率本部一万兵马,奔赴恒州,听从许晋调遣。” “光焰、赵喆,立即率军,到真定城与我等汇合。” “遵令!” …… 恒州拢共十一县:槁城、石邑、九门、行唐、井陉、平山、获鹿、灵寿、鼓城、栾城,以真定为治所。 此刻,真定城内,刺史周士隆正率众,商讨退敌之策。 “大将军命我守御恒州,不容有失。” “然而,高楷亲率数万大军来攻,声势惊人,诸位以为,该如何抵挡?” 堂中诸位文士、武将纷纷建言献策,有说坚壁清野,有说出城一战,另有人建议设伏,只是,一一被周士隆否决。 “兵者,诡道也;胜者,不复也。” “高楷纵横天下六道,所向披靡,这点雕虫小技,怎能瞒得过他?” “我等无能!”众人皆是羞愧。 正失望时,忽见管事来报,希言仙师派遣弟子——扶摇道人前来相助。 周士隆大喜,连同众人将他迎进府中。 叙礼毕,扶摇道人笑道:“师父派我来,正是为了对付高楷。” 周士隆问:“不知道长有何妙计?” “寻常用兵之策,难以将他击退。”扶摇道人侃侃而谈。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贫道有一妙法,必能建功。” 说着,他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惹来众人惊叹。 “果然神妙!” “不光可杀高楷,更能让他全军覆没。” 只是,周士隆有些疑虑:“此法虽妙,然而,高楷身旁有孙伯端、吕洪这两人辅佐。” “恐怕瞒不过他们。” “周刺史不必忧虑!”扶摇道人笑道,“家师派我来,怎会没有准备?” “此法一经施展,另有异宝,可遮蔽这两人感应。” “想来,高楷肉眼凡胎,不识法术神通,断无幸免之理。” “周刺史拭目以待即可!” “好!”周士隆大笑,“有道长相助,高楷必死无疑。” 此时,真定城外五十里,抱犊山北麓,滹沱河南岸,五万秦军正在扎营。 高楷登上山腰,放眼望去,晴空万里,两排大雁结成“人”字形,向南飞去。 俯瞰山脚,漫山红遍,着实美不胜收。 “这河北道山川大地,与我关中迥然不同,别有一番胜景。”崔皓赞道。 王景略微露笑意:“河北道自古,便是群星荟萃,人杰地灵之所。” “尤其是幽州,底蕴深厚,足以成为一朝都城。” 崔皓不以为然:“若论都城,放眼天下,惟有西都长安与东都洛阳,双星闪耀。” “便是金陵城,也不过偏安江南一隅,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遑论幽州,太过靠北,四邻皆是奚、室韦、契丹、突厥这些异族,乃蛮夷之地。” “崔少监此言差矣!”吕洪拧眉,“若无幽州将外族挡在北境,一旦其等长驱直入,中原大地可肆意驰骋,届时,遍地腥膻。” 崔皓正要反驳,却见高楷笑道:“天下两都十六道,每一寸土地,都不可或缺,何必争个高下?” “况且,幽州既然外族遍布,待来日,不妨将他们一一扫除,拓土千里。” “使幽州百姓安居乐业,无边患侵扰之苦,中原民众也能受益,岂不更好?” “主上真知灼见!”众文武心悦诚服。 说话间,营寨已然建好,壕沟、鹿角、拒马枪、瞭望台、箭楼,一应俱全。 唐检正要请高楷入营,却见他神色一变,喝道。 “传我军令,所有将士立即出营,登上抱犊山。” “不得有误!” “这是为何?”众人皆是惊愕。 高楷却来不及解释,催促道:“光焰、赵喆、唐检,你们速去统兵。” “一应粮草辎重、刀枪剑矢尽皆舍弃,不必吝惜。” “务必让儿郎们都上山来,快去!” “是!”见他神色坚决,诸将不敢怠慢,连忙听命行事。 高楷远望漫天黑气,叹道:“多事之秋!” 吕洪思绪一转:“主上可是察觉异常?” 高楷点头:“若我所料不错,一扬暴雨即将降临。” “暴雨?”崔皓望着万里晴空,满脸疑惑,“这大好天气,怎会有暴雨突至?” “此非天意,乃是人为。”高楷肃然。 “人为?”孙伯端面色一变,“为何,我竟无丝毫感应?” 他与吕洪对视一眼,神色凝重:“必有人施法,混淆天机。” 王景略:“莫非,乃希言散人所为?” 孙伯端摇头:“希言不擅水法,幕后一定另有其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高楷交代道,“命奉宸司校尉探查一番,看看真定城有无道人来访。” “是!” 霎时间,乌云漫卷,将整个天穹遮蔽。 狂风涌动,飞沙走石,卷起无边烟尘。 云层中,忽有电光游走,雷蛇舞动。 轰!雷霆震响,传遍四面八方。 “让儿郎们加快脚步,速速登上山巅。”高楷颇为焦急。 “甲胄、刀枪都丢掉,逃命要紧,不必顾惜。” “遵令!” 崔皓急切道:“二位道长,可有办法消除暴雨?” 孙伯端、吕洪面露羞惭:“天时一旦扰动,便只能放,不能收。” “这扬暴雨无法制止,且何时停歇,只能看天意。” 第540章 神乎其技 王景略沉声道:“为今之计,只能倚仗抱犊山,保存将士性命。” 见众人惶恐,高楷宽慰道:“不必焦虑。” “就算我等困在山上,许晋、敬德,杨烨、治玄,他们所领两路兵马,也会为我等解围。” 众人松一口气,赞叹:“幸得主上深谋远虑。” 高楷笑了笑:“敌人图穷匕见,却也是一件好事,正可见招拆招。” “伯端、吕洪,有劳你二人设法,向许晋、杨烨传递消息。” “是!”两人默念法诀,各自召来一只大雁,捎上书信。 片刻后,两只大雁冲天而起,一东一西各自飞入青冥。 这时,诸将来报,全军士卒皆已转移上山,未曾遗漏一人。 “好!”高楷稍稍放心,嘱咐道,“山中并非坦途,注意安危。” 哗!滂沱大雨顷刻降下,将回应之声淹没。 眨眼间,原本营地已然积水一丈之深。 崔皓面色发白:“这雨如此之大,莫非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众人忍不住后怕,若非主上看破,提早安排,置身于营寨中,不知多少人死于洪水。 高楷温声道:“众志成城,足以逢凶化吉。” “天无绝人之路,眼下只是一时困境,必有转机。” “让儿郎们莫要害怕。” “是!”众人轰然应诺。 …… 真定城。 周士隆大笑:“道长一扬大雨,便将秦军覆灭,当真神乎其技。” 扶摇道人谦逊道:“刺史谬赞了!” “贫道微末法力,比起家师,实乃云泥之别。” 周士隆赞道:“仙师法术神通广大,更教导出道长,可谓后继有人,叫人歆羡啊!” “周刺史家学渊源,文武兼备,又简在帝心,方才是贫道楷模。” 两人互相吹捧一番,各自落座。 “不知这大雨,何时停歇?” 扶摇道人:“天意虽然难测,不过,依贫道看来,至少三个昼夜。” 周士隆目光一亮:“三个昼夜,高楷及所有秦军士卒,必将身死。” “这是自然!”扶摇道人笑道,“人力岂可对抗天灾?” “这三日,我等只需坐收其成。” 他心中颇觉可惜,这法术只能局限在一隅,一经施展,便不受操控。 否则,天下群雄,纵有百万雄师,又有何惧? …… 井径县。 许晋率两万兵马,会同夏侯敬德本部,共计三万之众,一举拿下此城。 正按兵不动,听候主上军令,却见斥候来报。 “刺史,大事不好!” “主上与数万大军,受暴雨所困,危在旦夕。” “什么?”夏侯敬德虎眼一瞪,“主上竟被暴雨所困?” “是……正是!”斥候语无伦次,“便在抱犊山一带,雨幕连绵,滹沱河暴涨,到处都是兵械辎重,却不见我军身影。” “我这就去救驾!”夏侯敬德丢下这话便走。 “夏侯将军且慢!”许晋急忙拦住,“主上吉人自有天相,切莫急躁。” 夏侯敬德浑然不听:“主上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理?” 许晋再三劝说,却仍拦不住,不由暗叹:夏侯将军对主上,着实忠心,非常人可比。 不过,主上算无遗策,屡屡料敌先机,想来,这次也不例外,必能逢凶化吉。 我却不能滞留井径,不如立即出兵,攻打真定城,为主上分忧。 念及此,他刚要开口,却见夏侯敬德去而复返,高呼道。 “许刺史,方才一只大雁落在城头,捎来一封书信,似是主上字迹。” “你快瞧瞧!” “竟有此事?”许晋不敢怠慢,连忙接过一观。 片刻后,他笑道:“我与主上所见略同!” “许刺史,主上如何了?” “夏侯将军放心,这扬暴雨乃妖道施法所致,不过,主上早已看破,提早登上抱犊山,暂且无忧。” “那便好!”夏侯敬德大松一口气。 “主上可有其他吩咐?” 许晋颔首:“主上命我等立即出兵,攻打真定城。”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我当为先锋,攻破此城!” “夏侯将军骁勇,自当为先锋。”许晋并未阻拦,“不过,真定城乃恒州治所,城坚垒高,非寻常小城可比,须得从长计议。” “许刺史有何计策,不妨直言。”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依我看来,不如兵分两路。” “一路,由夏侯将军率领,攻西门,诱使周士隆出城一战。” “另一路,由我带领,埋伏于北门,伺机攻入城中。” 夏侯敬德略微迟疑:“若他龟缩不出,又该如何?” 许晋胸有成竹:“周士隆自以为得逞,覆灭主上大军,其心骄横,听闻我等攻来,必然按捺不住。” “两相夹击之下,只需一夜,便可拿下真定。” “好!”夏侯敬德颔首,“我自当听令行事。” “以击鼓为号,互相配合,务必一战成功。” 两人商议一定,立即分头行动。 而这一切,周士隆尚且懵然不知。 他正在府中吟诗作赋,设宴款待扶摇道人,两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醉意上涌,正飘飘然时,忽见管事匆匆而来。 “郎君,外头传来消息,高楷麾下大将夏侯敬德,率军打来了!” “夏侯敬德?”周士隆打个酒嗝,“他怎会来攻?” “听闻,他被高楷安排,到井径,听候许晋调遣。” “许晋?”扶摇道人吃了一惊,“此人不可小觑,曾击败庞将军,乃文武兼备之人。” 周士隆不以为然:“他不过仗着高楷威名罢了,有何可惧?” “来人,点齐兵马,我要出城与夏侯敬德一战。” 扶摇道人劝道:“夏侯敬德少谋,但颇为骁勇,不可轻视。” “况且,许晋腹有韬略,说不准必有诡计,不可不慎!” 周士隆笑道:“道长何必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且在城中安坐,待我砍下夏侯敬德首级。” 扶摇道人阻止不及,暗叹:周士隆轻敌大意,恐有劫数,我却不能和他赴死。 城外,夏侯敬德排布军阵,派吴伯当前去搦战。 不出三刻,果然见得城门大开,一员儒将策马,率军来战。 “与许晋所料,竟分毫不差。”夏侯敬德叹服。 见周士隆杀来,他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第541章 三令五申 然而,周士隆一招也接不住,顷刻败下阵来。 “夏侯敬德竟如此悍勇?” 枉他自诩骁将,常年习武,弓马娴熟,没想到,竟非夏侯敬德一合之敌。 登时心生怯意,拨马便走。 夏侯敬德怎会让他逃跑,一夹马腹立即追去,却被数百亲卫拦住。 周士隆回望一眼,忍不住后怕:“如此骁勇之将,莫非杀星降世?” 正逃窜时,斜刺里陡然传来一声大喝,裹挟着凛冽寒光。 “休走,且吃我一刀!” 周士隆循声望去,却见一点寒芒映入眼帘,疾速逼近。 这也是他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幕。 吴伯当砍下他首级,喝道:“周士隆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刺史死了?” “快跑!” “投降吧!” 顷刻间,万余燕军乱作一团,或逃或降,却无一人顽抗。 夏侯敬德听闻,又惊又喜:“伯当果然骁勇!” 心中忍不住郁闷:这小子竟如此善战,接连斩将夺旗。 主上见了,必定重用。 不过,是友非敌,倒是一件好事。 咚!片刻后,令旗摇动,鼓声震响,传遍四方。 北门外,许晋听闻鼓声,立即下令攻城。 周士隆既死,城中将士再无斗志,纷纷四散奔逃。 扶摇道人见机不妙,早已逃之夭夭。 “吩咐下去,封存府库,一应户籍图册,田亩律法,妥善看管。” “此外,不得扰民,严禁烧杀抢掠,违抗者,一律军法处置!” “遵令!” 不多时,两军攻入城中,于县衙汇合。 夏侯敬德赞道:“许刺史军纪严明,颇有主上风范。” 许晋笑道:“主上三令五申,我自当效仿。” 这时,一名探马飞奔来报:“刺史,大将军,抱犊山北麓暴雨停了!” “好!”两人皆是大喜,由许晋守城,夏侯敬德率军前去接应。 …… 抱犊山顶。 赵喆观望天穹,蓦然大叫:“主上,快看,雨停了!” 高楷远眺一眼,见暴雨停歇,黑气退散,不由笑道。 “雨停了!” “想来,许晋与敬德,必然攻下真定,解我等之围。” 众人喜笑颜开:“守得云开见月明,当真一大幸事。” 高楷笑了笑,转而问道:“军中伤亡如何?” “只有百余人受了风寒,无人殒命。” “让医者好生诊治,可不能小看风寒。” “是!” 半个时辰后,洪水逐渐退去,山脚下黄泥堆积,散落诸多辎重。 “可惜,粮草没了,刀枪甲胄也损失颇多。”崔皓叹道。 高楷置之一笑:“人活着便好,何必吝惜身外之物。” 说话间,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为首一将,身如铁塔,正策马飞奔。 “夏侯将军!” “是夏侯将军!” 众人皆是欣喜。 未久,夏侯敬德翻身下马:“末将救驾来迟,还请主上恕罪!” “你来得正好,何罪之有?”高楷将他扶起。 “周士隆如何了?” “周士隆已死,我军顺利拿下真定城。” “只是,有一名道人不翼而飞。” 高楷眸光一闪:“倒是跑得快。” “走,去真定城。” “是!” …… 定州,安喜。 庞勋大马金刀,高坐玉榻,问道。 “恒州可有消息传来?” 李大宝摇头:“大将军不必担忧,有扶摇道长妙法相助,高楷必然全军覆没,死无葬身之地。” 庞勋笑道:“若能如此,自是最好!” 正畅想时,忽见堂中清光一闪,现出一个道人。 “扶摇道长?”李大宝吃了一惊,“道长不在真定坐镇,为何……” 庞勋心知不妙,忙问:“道长,可是真定出了变故?” 扶摇道人羞愧万分:“大将军,周刺史不幸身亡,真定城,已然落入秦军手中。” “什么?” “怎么会这样?” 堂中一片哗然。 就在刚才,他们还畅想着覆灭高楷,建此大功,陛下龙颜大悦,少不了加官进爵。 没想到,这一转眼的功夫,便全然破灭。 李大宝急忙追问:“道长,究竟为何?” 扶摇道人叹道:“我本已施法,将高楷大军困在营中,九死一生。” “却不料,他麾下大将夏侯敬德、许晋,星夜来攻。” “周刺史轻敌,执意出城一战,却不幸身死。” “真定城失守,我只能……唉!” 庞勋又惊又怒:“周士隆这废物,坏我大事!” “恒州一旦易主,定州怎能久持?” “此事传到陛下耳中,我等皆身死族灭!” 众人面色陡变:“大将军,这如何是好?” 只因周士隆一人之过,却要连累他们全族。 谁能甘心? “为今之计,只能守住安喜,希望有喜讯传来。” 然而,事与愿违。 一员斥候匆匆来报,却非喜讯,而是晴天霹雳。 “大将军,恒州传来消息,高楷安然无恙。” “甚至,他麾下数万大军,亦毫发无损。” “不可能!”扶摇道人面色大变,“绝无可能!” “高楷与秦军怎会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定是你假传军情!” 斥候慌忙下跪,磕头如捣蒜:“大将军容禀,卑职不敢说谎,所言句句属实。” “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卑职五雷轰顶。” 众人倒是期待,有雷霆劈落。 可惜,这只是痴心妄想。 扶摇道人犹然不信:“我这法术,来自镇派之宝,怎会失效?” “不可能,绝无可能!” 庞勋神色颓然:“莫非,高楷竟是天命所归,万法不侵?” 众人满心敬畏。 李大宝两股战战:“大将军,高楷平安无事,一旦陛下得知,怪罪下来……” 庞勋咬牙:“事到如今,只能将功折罪,希冀陛下宽宥。” “大将军有何计策?” “坚壁清野,固守不出。” “倚仗定州地利,将高楷挡在此处,进退不得。” 定州乃“九州咽喉地,幽州扼要区”,且是河北道粮仓,重中之重。 李大宝迟疑:“倘若高楷饶过定州……” “如此正好,可派兵马截断他后路,让他首尾难顾。” 计议一定,定州九县,义丰、北平、望都、曲阳、陉邑、唐县、新乐、无极、深泽,所有青壮皆聚拢到安喜城。 如此一来,整个城池成了一枚钉子,让人如鲠在喉。 第542章 阴差阳错 高楷笑道:“敬德、许晋,这一次,多亏你们二人,力挽狂澜。” “否则,我们仍然困在抱犊山,忍饥挨饿,不知出路在何方。” “不敢当主上夸赞,此为末将份内之责。”许晋满脸谦逊。 夏侯敬德高声道:“主忧臣辱,主上有难,末将自当救援。” 高楷郑重道:“此战,你们二人当居首功。” 夏侯敬德摇头:“末将惭愧,并未立下大功。” “反倒是末将帐下亲兵,阵斩周士隆,大涨我军声威。” “哦?”高楷好奇,“他叫什么名字?” “此人名叫吴伯当,出身邢州龙冈,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不光斩杀周士隆,更杀了刑州刺史赵德言,献城归降。” “得他相助,末将才能轻松拿下邢州。” 高楷来了兴致:“如此骁勇之将,快请他来一见。” “是!” 不多时,一名壮汉踏入前堂,推金山倒玉柱:“卑职吴伯当,拜见秦国公!” 高楷看他一眼,却惊愕万分——此人头顶紫气飞旋,更有金光闪烁。 这可是王者之气! “没想到,这草莽之中,竟蛰伏着一条潜龙。” “只是尚未发迹,未能气吞万里。” “却阴差阳错,投入敬德帐下,又一番辗转,终究到我麾下。” “这是天意,抑或人为?” 诸多思绪只在一瞬间流转,高楷朗声笑道:“快起来!” “早就听敬德夸赞,你接连斩杀赵德言、周士隆这两州刺史,有万夫不当之勇。” “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公谬赞了,卑职愧不敢领受。”吴伯当神态沉稳。 高楷越发赞叹:“不骄不躁,实有大将之资。” “你屡立大功,不可不封赏,便升你为龙骧将军。” “从今往后,你执掌三千骁骑,便称龙骧军,听我调遣。” “谢主上!”吴伯当大礼拜谢。 随他接受任命,头顶一道金光,飞入大鼎。 一时间,他只觉怅然若失。 不过,这一点异样,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恭喜吴将军!” 众人齐声道贺,颇为歆羡,毕竟,这吴伯当初次封官,便是将军,这可是军中独一份,可见主上信重。 高楷望一眼大鼎,笑道:“听说,你有诸多袍泽,随你浴血厮杀,情谊甚笃。” “我可允诺你,提拔其中佼佼者,为你臂助。” “谢主上!”吴伯当大喜,不假思索道,“末将只要一人,常简。” “他是末将同乡,素来亲厚,可同生共死。” “好!”高楷自无不可,“那便升他为都尉,听你调遣。” “谢主上!”吴伯当再三拜谢。 众人皆是惊讶,主上对这吴伯当,竟如此厚待。 不光让他独掌一军,更封赏他袍泽,为他左右臂膀。 这份重视,比起夏侯敬德、李光焰,也不遑多让。 众人皆在揣摩,这吴伯当有何过人之处。 殊不知,孙伯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紫气飞腾,金光熠熠,这人竟有王者之气。” 他与师弟二人,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然而,身具王者之气者,仍旧凤毛麟角,难得一见。 没想到,在邢州一隅,竟潜藏着一条“蛟龙”,不为人知。 “可惜,他虽有大气运,却不得天时,未能扶摇直上。” “况且,如今入主上麾下效力,有君臣名分束缚,再想脱离,自立根基,实乃难上加难,甚至,再无机会了。” 更让他敬畏的是,主上封他为龙骧将军,独掌一军。 虽是信重有加,不过,这三千精锐,皆是骑兵,正如无源之水,主上若想收回兵权,轻而易举。 既重用他,让他心甘情愿效力,又不至于脱离掌控,这一举一动,无不顺应天时人和,实在叫人惊叹。 “主上一言一行,越发高深莫测。” 孙伯端神色凛然,即便他修行数十载,仍觉惊心动魄。 正思量时,唐检高声来报:“主上,恒州诸县皆已改旗易帜,奉您为主。” “好!”高楷笑道,“恒州既得,下一步,便是定州。” “庞勋有何动静?” “此人坚壁清野,将诸县青壮尽数抽调,似乎打定主意,死守安喜城。” 高楷若有所思:“二位道长出身河北道,对这庞勋可有了解?” 吕洪:“此人曾是燕国公罗士衡爱将,颇有谋略。” “先前幽州一战,刘竞成斩杀罗士衡,他与赵德操二人,一同投靠新主。” “后来,赵德操反叛,自立为燕王,便封他为幽州刺史,左卫大将军,深受信任。” 孙伯端补充道:“此人心思难测,依微臣看来,怕是下一个赵德操。” “下一个赵德操?”高楷玩味一笑,“这倒是有意思。” 王景略建言:“主上,依二位道长所言,我等无需与庞勋死磕。” “不如设法将他逼走,或可坐山观虎斗。” “此言正合我意!”高楷点头,“他有五万大军,又有一众青壮,若一味坚守不出,一时绝难攻下。” “倒不如绕过安喜,直逼幽州,让他处于被动,不得不出城。” 崔皓蹙眉:“主上,一旦绕行,恐怕,此人必定追击,使我等进退两难。” “那就不要让他知晓,最好,瞒天过海。” “如何瞒天过海?” 高楷笑了笑:“知己知己,百战不殆。且去定州,占据一县,再从长计议。” “是!” 三日后,六万秦军攻入无极城。 此地距离安喜不远,正可派遣斥候互相窥望。 城楼上,高楷远眺天色,逐渐陷入沉思。 咴!蓦然,一声啼鸣打破寂静。 高楷循声看去,却是一头头毛驴,在栅栏中吃着草料,偶尔甩动尾巴,仰头嘶吼,不知说些什么。 他忽然心生一计,笑道:“正要请你们相助,瞒天过海。” 他唤来唐检,耳语一番,便见其匆匆去了。 星夜时分,城门大开,高楷亲率大军,借助月色掩映,直奔易州。 无极城中,徒留千余守卒,看守着一头头毛驴。 这些毛驴皆背负草人,遍插赤旗,一个个斗大“秦”字高高飘扬。 四处走动间,旌旗如云,烟尘弥漫。 “此计别出心裁,当真奇妙!”许晋回望一眼,忍不住赞道。 王景略附和:“谁能料到,区区毛驴、草人、旗帜,便能瞒天过海。” “燕军斥候一见,必然蒙蔽,庞勋尚且不知,我等早已去往易州。” 高楷笑了笑:“此计只能瞒过几日,却瞒不过长久。” “速速拿下易州要紧!” “是!” 第543章 同室操戈 “高楷打下无极城,可曾出兵来攻?” “禀大将军,高楷按兵不动,一直滞留城中,未有出兵迹象。” “再探!” “是!” 待斥候离开,李大宝大笑:“果然不出大将军所料,高楷留在无极,必然打定主意,先得定州,再图谋幽州。” 庞勋矜持一笑:“虽如此,高楷攻城之能,乃当世一流,不可小觑。” “传我军令,严守四方城门,增派斥候探查秦军动静。” “尤其是奉宸司校尉,切莫让其等潜入城中,窃取军情。” “遵令!” 这一番布置之后,他仍觉不足。又命人扩宽护城河,防备水攻;沿着城墙挖掘堑壕,防备秦军挖地道。 更大造刀枪兵械,准备金汁,滚石,落木,沸水,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粮草,他早已派人,将诸县储藏征收一空。 一时间,粮仓爆满,不得不增设地窖。 兵精将广,粮草充足,守城设施完备。一切准备妥当,他这才放心,只等高楷来攻。 “稷山之战,高楷费尽心机,使刘竞成攻城失利,反倒大败亏输。” “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恰好为我所用,来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庞勋志得意满:“若能以此击败高楷,扬名天下,该何等痛快!” 李大宝赞叹:“大将军运筹帷幄,必能决胜千里,让高楷有来无回。” 扶摇道人附和:“大将军守城之策,可谓天衣无缝,贫道钦佩之至。” 庞勋一手抚须,仰头大笑。 …… 数日后,易州,易县。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高楷伫立城头,望着滔滔易水,赞道:“易州风光,别有一番韵味。” 崔皓点头:“易州西邻云蔚,东接幽州,飞狐径自北穿行,确是风水宝地。” 提起飞狐径,高楷问道:“这些时日,突厥形势如何?” “据闻,始罗可汗平定叛乱,重整牙帐。” “不过,百密一疏,他膝下长子阿史那贺,在大将执失怀恩守卫下,逃奔西域,似有卷土重来之势。” “始罗可汗老而弥坚,能平定内乱,倒也不足为奇。”高楷若有所思。 “倒是这阿史那贺,竟能裹挟大将,逃往西域,且重整旗鼓,着实不凡。” 唐检颔首:“正如主上所说,如今,整个突厥一分为二,为东西二部。” “东突厥,由始罗可汗执掌。西突厥,则是阿史那贺称尊,他自立为摩多可汗。” “父子两人,同室操戈,又分裂国土,各自为王,实在让人大开眼界。”崔皓嗤笑不已。 王景略笑道:“东西突厥各奉一主,必然战乱不休,无暇挥师南下。” “对我中原民众来说,却是一件喜事。” 许晋附和:“仰赖主上用兵如神,于大同之战,大败突厥,使始罗可汗狼狈奔逃,再不敢轻易进犯。” 高楷淡笑道:“突厥虽然一分为二,但不可掉以轻心。” “传令云、凉二州刺史,让他们谨慎行事,多加提防。” “若突厥来犯,可先斩后奏!” “遵令!” 说完此事,他转而问道:“庞勋可曾发现破绽?” “奉宸司探知,他只委派斥候,远远观望,却一心缩在城中,等候我军攻来。” 夏侯敬德大笑:“我们都已经打下易州,他还蒙在鼓里。” 李光焰忍俊不禁:“他竟如此笃定,我等非要攻城么?” 孙伯端淡笑道:“他可不愿为赵德操,赔上性命。” “所作所为,只为自保而已。” “赵德操竟任命此人为大将军,也太过昏聩了!”吴伯当摇头。 赵喆迫不及待:“主上,既然拿下易州,不如立刻攻打幽州,灭了燕国。” “赵将军所言极是!”诸将纷纷请战。 然而,高楷否决:“庞勋这数万兵马,终究是个隐患。” “必须先把这颗钉子拔掉,再攻取幽州,以免腹背受敌。” 许晋赞道:“主上深谋远虑。” “依末将看来,庞勋并无死战之心,不如兵分两路,一路佯攻幽州,迫使赵德操下令,让他不得不回援。” “另一路,则埋伏在他必经之地上,伺机而动。” “可!”高楷颔首,“就依此计。” “赵喆、光焰,你二人率军佯攻幽州。” “敬德,伯当,你二人前往莫州清苑设伏。” “遵令!” …… 安喜城。 “高楷还未出兵么?” “回大将军,末将屡次探查,并未发觉。” “那无极城中,旌旗招展,尘土遮天,秦军似乎,一直逗留在此。” 庞勋自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然而,枯坐多日,仍不见秦军动静,顿时心生不妙。 “增派斥候,潜入无极城,仔细探查。” “看看高楷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是!” 李大宝宽慰道:“大将军不必急躁。” “料想,高楷必定黔驴技穷,想不出攻城的妙计,方才滞留不出。” “不过,他劳师远征,粮草运送不易,必求速战速决。” “想来,过不了几日,必定按捺不住。” “但愿如此!”庞勋仍觉心神不宁。 半个时辰后,一员斥候跌跌撞撞跑来,一把跪倒在地。 “大将军,祸事了!” “无极城只有千余守卒,却见秦军身影,高楷与麾下文臣武将,皆不知所踪。” “什么?”庞勋勃然色变,“高楷大军不在城中?” “怎会如此?” 斥候心惊胆战:“卑职冒死潜入城下,方才探知,乃千真万确!” “这怎么可能?”李大宝犹然不信,“之前,尔等屡屡禀报,城中旌旗升起,尘土遮天,莫非皆是胡言?” 斥候嗫嚅:“卑职无能,竟未能发觉,这些旌旗,尘土,皆是一头头毛驴背负草人所致。” 他将城中景象一一说了,惹得满堂死一般的寂静。 将草人绑在驴身上,插上旌旗,命人四处驱赶,使得旌旗飞舞,尘土漫天。 这种计策,当真闻所未闻! 扶摇道人惊愕万分:“这究竟是何人所想?” “除却高楷,绝无第二人。”庞勋咬牙切齿。 他们这一众文武,数万大军,竟一直瞒在鼓里,只以为高楷缩在城中不出。 却完全没料到,高楷早已金蝉脱壳。 第544章 因祸得福 扶摇道人急切道:“大将军,不如立即出兵,或能拦住高楷。” “晚了!”庞勋摇头,“这么多天过去,以高楷用兵之能,早已打下易州。” “我等,皆大祸临头!” 李大宝如坐针毡:“大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若有活路,谁愿坐以待毙? 庞勋徘徊许久,突然止步,低声道:“事到如今,只能反了。” “反了?”李大宝骇然,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庞勋盯着扶摇道人:“道长,希言仙师所说,可还算数?” “君子一言九鼎!”扶摇道人颔首,“家师与我,皆仰慕明主,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 庞勋大喜:“得道长与仙师相助,我可高枕无忧。” 李大宝神色陡变:“大将军,这……您打算……谋反?” 扶摇道人笑道:“此乃拨乱反正,何来谋反一说?” “何况,大将军与赵德操,皆是罗公麾下宿将。” “他能登基称帝,大将军为何不能?” 自从赵德操退返幽州,便沉湎于酒色,日日贪欢,不理政事。 希言散人失望透顶,便打算另投新主。 他看出庞勋鹰视狼顾,早有不臣之心,便暗中联络,派弟子辅佐。 庞勋笑道:“大宝,你可愿助我?” 他一手按住刀柄,其意昭然若揭。 李大宝急忙下拜:“末将不才,愿弃暗投明。” “好!”庞勋大笑,“高楷有夏侯敬德,我亦有李大宝,有何可惧?” 扶摇道人附和:“家师早有吩咐,他在幽州为内应,接引大将军入城。” 李大宝迟疑:“陛……赵德操威信尚在,恐怕难以一举击杀。” “这有何难?”扶摇道人笑道,“他好美色,我等不妨投其所好。” “辛燎儿之妻,独孤氏,美若天仙,正可利用一番。” “他曾答应,为辛燎儿安养妻儿,献上此女,绝不会怀疑。” “美人计?”李大宝恍然,“独孤氏美貌,末将有所耳闻,赵德操一见,必定色授魂与。” 庞勋却有些不舍:“若用美人计,何不另寻她人?” 扶摇道人沉声道:“大将军,切莫为美色所迷,误了大事。” “待来日,您坐拥四海,富有天下,想要什么美人没有?” 庞勋只得点头:“便依道长所言。” 三人计议一定,假称陛下传召,率大军出了安喜,直奔莫州。 临行前,一把大火,将府中粮草辎重烧得精光。 …… 翌日,易县。 “主上,奉宸司探知,庞勋弃守安喜,率军去了莫州,即将抵达清苑。” 崔皓满脸惊奇:“没想到,这庞勋果有异心。” 未经传召,擅自班师回朝,这可是谋反之罪,足以诛灭九族。 王景略拧眉:“如此大张旗鼓,毫不作掩饰,恐怕,他另有倚仗。” 孙伯端眸光一闪:“希言轻于去就,莫非是他?” 吕洪恍然:“难怪,他竟派扶摇,襄助庞勋。” “里应外合,确有可能成功。”许晋笑道,“不过,赵德操享国许久,岂是轻易便可推翻的?” 唐检目光一亮:“主上,不如趁这大好时机,攻入幽州,将他们一网打尽。” 高楷摇头:“两虎相争,我等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无论哪一方赢了,燕国必定元气大伤,再兴兵不迟。” “你率一支兵马,去收降定州诸县,这才是要紧事。” “是!” 便在这时,探马飞奔来报:“主上大喜!” “杨长史、段将军传来捷报,沧州已得,正兵临幽州。” “恭喜主上!”众人齐声道贺,个个喜上眉梢。 “好!”高楷大笑,“杨烨,治玄,果然不负众望。” “传我军令,让他们二人暂且按兵不动,听候军令。” “此外,赵喆、伯当,你二人各领一军,拿下莫、瀛二州。” “遵命!” 待定、莫、瀛诸州陆续平定,河北道二十四州,高楷便可占据十八州,超过半数。 覆灭燕国,全据河北道,指日可待! …… 幽州,蓟县。 赵德操听闻高楷率军进犯,骇得魂不附体,一迭声下令,传召庞勋勤王救驾。 然而,诏书尚未出幽州,便见庞勋不请自来。 赵德操自是大怒,以蓄意谋反之罪,便要斩杀庞勋满门。 关键时,庞勋献上独孤氏。 赵德操一见这绝代佳人,登时全身酥软,日日与其春宵苦短,哪管洪水滔天。 庞勋不光免除死罪,更因祸得福,加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城中所有兵马,包括监门、千牛二卫,悉数听从庞勋统领。 这一日,庞府。 “这美人计果然奏效,陛下贪恋红颜,荒废政事,置敌军于不顾,如此昏君,也该退位让贤了。” “正是此理!” “天子,兵强马壮者居之,宁有种耶?” 庞勋徘徊不定:“此刻兴兵,攻入皇宫,有几成胜算?” “接近九成!”李大宝神色振奋,“内外禁军,皆在我等掌控之中。” “足以神不知鬼不觉,杀入麟德宫,改朝换代。” “贾敦怡可愿投靠?” “此人顽固不化,打算两不相帮,坐享其成。” “哼!” “我等卖命厮杀,他却稳坐府邸,左右逢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李大宝冷声道:“大将军,他既不降,不如一刀两断。” “不可!”扶摇道人否决,“此人历仕罗公、刘竞成、赵德操三人,皆稳居相位而不倒,可见本领不凡。” “如今大事在即,须得多方拉拢,增添胜算。” “即便不能收为己用,也不可将他逼反。” “他既两不偏帮,便由他去,待来日,大将军坐上御榻,岂不任由拿捏?” 庞勋颔首:“此人颇有才华,留着他,以拉拢旧臣,倒也不错。” “大将军英明!” 庞勋转而询问:“希言仙师有何交代?” “家师嘱咐,赵德操不足为虑,须得防备高楷。” “他才是心腹大患!” “高楷!”庞勋攥紧手掌,“诸位可有良策,将他击退?” 铠曹参军韩耀建言:“大将军,为今之计,只能驱虎吞狼。” “不如派人联络突厥,室韦,契丹诸族,共同对抗高楷。” “可!”庞勋下定决心,“持我手书,分别出使各族,务必请来诸位酋长、可汗,助一臂之力。” “事成之后,我可许诺,金银珠宝,锦缎,美人,奴隶,粮食铁器,应有尽有。” “是!” 第545章 利欲熏心 “成了,我为帝王,尔等皆是开国功臣,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败了……” “大将军,此行必然成功,绝无失败之理。”扶摇道人肃然。 庞勋自知失言,忙道:“道长所言极是!” “李大宝,夤夜时分,立即攻入麟德宫。” “监门、千牛二卫,皆是我等内应。” “宫门一开,立即擒拿赵德操,生死勿论!” “遵令!” 入夜,寒风凛冽,雪花纷飞。 宫城四角各有一支兵马,悄然杀入。 所过之处,一应宦官,宫娥,官吏,立斩无赦。 从皇宫正门,到正殿,区区数百米,血流成河。 这一切,赵德操却仍懵然不知。 “爱妃,来,满饮此杯!” 他搂着独孤夫人,醉眼惺忪。 独孤夫人无奈,半推半就饮下满满一爵,却被酒气激得咳嗽不止。 赵德操大笑,将酒杯扔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到一面铜镜前,望着镜中未老先衰,早生华发的容颜,笑得喘不上气来。 独孤夫人满脸诧异:“陛下为何发笑?” 赵德操摸着脖颈,笑道:“大好头颅,谁来砍之?” 独孤夫人惊愕万分:“陛下何出此言?” “朕这燕国,只剩下区区六州之地。” “外,有高楷虎视眈眈;内,有庞勋狼子野心。” “想来,明年今日,便是朕的忌日。” 独孤夫人花容失色:“陛下怎知……” 赵德操回首凝视,满眼皆是痴迷。 “爱妃国色天香,实乃当世第一美人。” 他摇了摇头,笑道,“只是,连你这后宅妇人,都知晓燕国将亡,朕又非三岁小儿,怎会毫无察觉?” “陛下既知,为何……”独孤夫人满脸复杂。 “非战之罪,天亡我也。” “岂是人力可以挽回?” 赵德操意兴阑珊:“不光希言,贾敦怡,李大宝,扶摇,便是你,朕之爱妃,不也心存杀意么?” 独孤夫人攥紧袖间短匕:“妾身绝无……” 赵德操挥手打断:“这世间女子,越是貌美者,越会扯谎。” “只因贪恋美色者,心甘情愿沉迷其中。” “你想刺杀朕,想必,是为了燎儿?” 独孤夫人冷声道:“妾身夫君,为了陛下惨死。” “然而,陛下不思报仇,反倒消磨意志,在此苟延残喘。” “九泉之下,有何颜面相见?” 庞勋想利用她,赵德操爱她美色,然而,她又何尝不想利用这些利欲熏心的男人呢? 赵德操面露羞愧:“终究是朕,有负燎儿。” 便在这时,殿外火把闪动,喊杀声骤起。 “奉大将军之命,杀昏君,救社稷!” “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殿中尚有一座静室。”赵德操叹道,“你去躲一躲吧。” “我看,庞勋对你有意,必不忍杀你。” “陛下,永别了!”独孤夫人敛裾一礼,便绕到屏风之后。 哐!殿门洞开,寒风凛冽,一个个精锐士卒持刀带枪,将正殿围得水泄不通。 李大宝大步走来:“陛下,大势已去,请您上路吧!” 身后,一名小黄门捧着玉盘,分别置着一尊酒爵,一柄短剑,一匹白绫。 赵德操瞥他一眼:“李大宝,朕待你不薄,为何背叛朕?” “待我不薄?”李大宝仰头大笑,“陛下果真厚颜无耻,令人瞠目!” “废话少说,你若不想死得体面,我自当成全你。” 铿!数个小卒抽出长刀,霎时间,寒光凛凛。 赵德操叹了口气,指向白绫:“从我起兵之日开始,便想过有这么一天。” “然而,却没料到,竟死在自己的家将手中。” 李大宝使个眼色,两个小卒拿起白绫,缠住他脖颈。 “你背叛旧主,妄自尊大,又不施仁义,落得如今众叛亲离的下扬,实乃咎由自取。” “咎由其取?”赵德操大笑,“罗士衡、董澄、王玄肃、刘竞成,纵观天下枭雄,哪个不曾不择手段?” “我如今身死,非我之过,实乃天命不眷,我不甘心!” “我便在冥府等着,庞勋,下地狱的那一天!” “还不动手?”李大宝喝道,“想给他陪葬么?” 两个小卒慌忙攥紧白绫,一左一右狠狠一扯。 不多时,一具尸体瘫软在地。 翌日,朔风呼啸,大雪纷飞。 庞勋登上麟德殿,受百官朝拜,自封为蓟国公,重赏文武群臣。 一时间,满堂朱紫,个个喜笑颜开。 可惜,这欢乐氛围持续不过半日,便戛然而止。 “始罗可汗不愿出兵,这是为何?” “禀……禀蓟公,突厥分裂,各自征战不休,难以分心他顾。” 庞勋恨声道:“始罗老儿,无能之辈,鼠目寸光!” 坐拥大好局面,兵强马壮,却一时不慎导致国土两分,迟迟平定不了叛乱,让小儿得利。 实在可笑! “室韦、契丹呢?” 李大宝刚要开口,忽见一员小黄门仓惶来报。 “主上,祸事了!” “檀、平、营三州刺史告急,请您增援!” “发生何事?” 小黄门战战兢兢:“室韦、契丹,伙同奚族,霫族,甚至靺鞨,高句丽,肆虐三州,残杀百姓,掠夺财货。” “如今,已然杀入蓟州,直趋幽州而来。” “什么?” “怎会如此?” 整座大殿一片哗然。 本想让各族出兵相助,回馈以金银财帛,没想到,各族不告自取,竟大肆杀戮。 须知,这边境四州,乃幽州屏障,一旦失守,诸多异族,乃至突厥,皆可长驱直入。 皆是,整个河北道二十四州,都将生灵涂炭,流血飘橹。 “这可如何是好?”李大宝六神无主。 希言散人忙道:“主上,为今之计,只能遣使与各族议和,奉上珍宝金银,希冀其等退去。” “可!”庞勋忙不迭地应下,“来人,将国库中所有奇珍异宝,绫罗绸缎,金银,皆献予各族。” “韩耀,由你出使,务必和诸位酋长、可汗握手言和。” “是……”韩耀面如土色,却不得不应下。 “另外,封锁消息,绝不能泄露。” 一旦高楷得知趁机兴兵,悔之晚矣! “遵令!” 殿中角落,贾敦怡一言不发,低下头掩去异色。 第546章 摇尾乞怜 “主上,臣等不辱使命,拿下莫、瀛二州,特来献上捷报!” “好!”高楷笑道,“你们二人劳苦功高,待来日,我必有封赏。” “谢主上!” 吴伯当忽然提起一事:“主上,末将攻取莫州时,缴获七千头牛羊。” “据闻,乃赵德操下令,上供蓟县皇宫所用。” “哦?”高楷笑道,“这倒是意外之喜。” “传我军令,今日宰牛杀羊,犒赏三军!” “剩余者好生看管。” “遵令!” “谢主上!”众人皆是欣喜,这时节,吃上一口肉可不容易。 君臣欢笑一阵,忽有斥候来报,庞勋弑杀赵德操,自立为蓟国公。 此事在意料之中,众人并未惊讶。 崔皓讽刺道:“总算,他尚未昏聩,只封国公,未曾登基称帝。” 许晋笑道:“他倒想称帝,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夏侯敬德瓮声道:“外敌当前,搞起窝里斗也就罢了,竟还忙着自立国公,这是何道理?” 赵喆哂笑:“过一把瘾再死,也可死而无憾了。” 高楷面色一肃:“局势尚未平定,不可大意。” “是!” 这时,唐检来报:“主上,奉宸司探知,庞勋派人出使,请始罗可汗出兵相助。” 王景略笑道:“此行必定无功而返。” “正是!始罗可汗并未答应。” “不过,庞勋另派人去往辽东,联络室韦、契丹等外族,赠予金银财帛,换取其等出兵。” “与虎谋皮,终将自食恶果。”高楷蹙眉,“这些外族,本就觊觎神州大地,如今,有人引路,必然肆无忌惮,不可约束。” “正如主上所料!”唐检叹道,“檀、平、营三州百姓,惨遭屠戮,已然沦陷。” “只剩下蓟州一地,刺史毕志勤率众坚守,暂时阻遏其等兵锋。” 李光焰喝道:“庞勋该杀!” 众人皆是点头。 高楷问道:“庞勋必然得知此事,他如何应对?” “末将不知。”唐检惭愧道,“蓟县严密封锁,少有消息传来。” 高楷微微蹙眉,正沉吟时,忽见一名小卒奔来:“主上,城中有人传出一封书信。” “哦?”高楷接过一观,摇头道,“庞勋竟将国库中金银财帛,尽皆献予各族,当真出尽百宝。” 他看向落款,赫然写着“贾敦怡”三个字。 夏侯敬德义愤填膺:“主上,此人丧心病狂,不如立即出兵,将他攻灭。” 诸将亦纷纷请战。 许晋、王景略齐声道:“主上,贾敦怡有投靠之心,正可里应外合,拿下幽州。” “可!”高楷点头,环顾众人,喝道。 “许晋、赵喆?” “臣在!” “你二人率军三万,占据归义、新城等地。” “是!” “吴伯当?” “臣在!” “你率龙骧军,拿下蓟门,不得有误!” “是!” “夏侯敬德、李光焰?” “臣在!” “你二人为先锋,随我攻取范阳、昌平、良乡诸县。” “是!” “唐检?” “臣在!” “传令杨烨、段治玄,让他们率三万兵马,攻取会昌、固安等地。” “是!” “崔皓、王景略?” “臣在!” “诸将功劳详细记录,不得有误!” “是!” 调遣完毕,高楷凝视众人,掠过一张张严肃的脸,沉声道。 “蓟县不破,绝不班师!” “敢有怯战溃逃者,斩!” “谨遵主上之令!” 待众人退去,高楷再度开口。 “二位道长,你们盯紧希言、扶摇二人,莫要让他们再兴风作浪!” “遵命!”孙伯端、吕洪连忙应下。 …… 幽州,蓟县。 贾敦怡出了宫门,回返府邸,默坐片刻,忽见管事手持一张名刺,躬身道。 “郎君,城中诸位大家族长,于清风楼设宴,请您前往一叙。” 贾敦怡神色一动:“都有哪些家族?” “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以及范阳卢氏。”管事一五一十道。 贾敦怡哂笑:“这些名门大族,自诩五姓七望,标榜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簪缨,不也蝇营狗苟,四处钻营么?” 从前,罗士衡为燕国公时,屡次三番延请这些大族出仕。 可惜,他们瞧不起罗士衡私盐贩子出身,不屑与之为伍,宁肯耕读传家,隐居乡里。 罗士衡忌惮名声,并未强求。 等到赵德操掌权,用刀剑震慑,这些大族子弟一个个如鹌鹑一般,卑躬屈膝,纷纷出钱出人,为他效力。 如今,赵德操身死,庞勋登临蓟国公,万象更新,本该改换门庭。 不过,这草创的蓟国,内忧外患不断,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步入燕国后尘。 这些大族最是人精,一点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怎愿给庞勋陪葬? 此番联袂相请,无外乎拿他做筏子,以便登上秦国公这条新船。 从前,他们一个个眼高于顶,目下无尘,嘲讽他为佞幸之人,多加贬损。如今,却也放下身段,摇尾乞怜。 当真痛快! 念及此,贾敦怡欣然赴宴,倒要看看一张张谄媚奉承的脸,有多下贱。 “贾尚书光临寒舍,当真蓬荜生辉!” “是啊!贾尚书天资颖悟,有宰辅之才,历经数朝而不倒,当真肚里能撑船。” “若无贾尚书,我等怎有锦衣玉食?如今,一元复始,辞暮尔尔,正该贾尚书掌舵,我等愿附骥尾。” 诸位族长笑如菊花,大献殷勤。 贾敦怡欣赏良久,不咸不淡道:“列位盛情相邀,究竟有何要事,不妨直言。” 范阳卢氏赔笑道:“贾尚书,蓟国如夕阳西下,即将坠入幽冥,您心如明镜,何须我等多言?” 贾敦怡佯怒喝道:“尔等找死不成?” “若要九族伏诛,尽管大放厥词,切莫拉上我做垫背。” 他站起身,抬腿作势要走。 “贾尚书息怒!”赵郡李氏急忙劝阻,“我等一片拳拳之心,绝无迟疑。” “江河日下,若不尽早上岸,恐怕你我皆化为齑粉。” “是啊!”清河崔氏叹道,“倘若贾尚书一心想做亡国之臣,大可告发我等。” “只是,您不惜己身,也要为家族子弟考虑。” “新朝开创在即,虚位以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第547章 卸磨杀驴 诸位族老松了口气,忍不住暗骂一声,老泥鳅! 博陵崔氏直言:“贾尚书,眼下情形,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咱们不必藏着掖着,何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崔公有何高见,我洗耳恭听。” “那我就抛砖引玉了!” “纵观河北道二十四州,秦国公攻取十八州,辽东外族肆虐四州,蓟国公麾下只剩幽、妫二州,危如累卵。” “如今,秦国公更分派数路大军,攻打幽州诸县,所过之处皆望风而降。” “要不了多久,蓟县便将独木难支,沦为孤城一座。” 贾敦怡好整以暇:“蓟县为燕国都城,屡经加固,垒高池深,粮草充沛,又有五万大军驻守。” “一时半会,绝对攻打不下来。” 范阳卢氏摇头:“昔日,雄伟壮阔如长安城,不也匍匐在秦国公脚下?” “区区蓟县,与长安城相比,如何?” 贾敦怡哑口无言。 博陵崔氏继续说道:“事不可为,为家族计,为后代子孙考虑,也该弃暗投明了。” 赵郡李氏附和:“我等听闻,贾尚书高瞻远瞩,早在数日之前,便向秦公投诚。” “还请您不计前嫌,拉我等一把。待来日,同为秦公效力,也好守望相助。” 贾敦怡心中暗惊:我自以为行事隐秘,不为人知。没想到,这些大族早已发觉。 果然,千年世家的底蕴,深不可测。 如今,对他百般奉承,不过是以为他得秦公青眼,请他做个引荐人罢了。 想到这,他将一身傲气收敛几分,沉声道:“我与列位皆是河北人士,乡梓之情不可抛,自当齐心协力。” “贾尚书高义!”众人皆面露喜色。 “只是,我等皆为文人,手无寸铁,若要献城归降,还得寻求武将帮助。”这些时日,贾敦怡便为此事苦恼。 “这有何难?”清河崔氏笑道,“监门卫将军,乃我本家子弟;千牛卫将军,则是我之故交。” “这两人手中,足有一万兵卒,出其不意之下,足以打开城门,向秦公投诚。” 贾敦怡越发心惊:五姓七望名传天下,果然树大根深。不知还有多少隐秘,是我不知晓的。 待来日,我必要向秦公参奏一本,遏制世家大族,以免其等尾大不掉。 思绪转动间,他面露惊喜:“有列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我这就书信一封,与秦公联络。” “里应外合之下,必能攻破蓟县,解黎民于倒悬。” “有贾尚书这句话,我等就放心了!” 众人细细商议一番,各自散去。 贾敦怡回转府中,却徘徊不定。 “这些大族传承千年,互相通婚,势力盘根错节,难以动摇。” “将来,有他们掣肘,我在秦公麾下,岂不泯然众人?” 念及此,他提笔写就一封书信,唤来一名管事交代一番。 “尔等太过势大,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正要借庞勋之手,让你们元气大伤,若能族灭,自是最好。” 当然,这要在事成之后,才好卸磨杀驴。 城北,卢府,诸位族老济济一堂。 “这贾敦怡,可信么?” “他不过一介布衣,靠着谄媚奉承,方才登临高位。” “然而,一朝得志便目中无人,不将我等放在眼中。” “须得提防一手,以免被他算计。” “可!”众人皆是赞同。 赵郡李氏忽然开口:“辽东外族肆虐边境诸州,大肆杀戮。” “依我看,也该把家族子弟召回来了。” “待来日,秦公拿下幽州,必会派兵驱逐。届时,再让儿郎们上任不迟。” “不错!” “正该如此!” 博陵崔氏迟疑:“边境诸州本就糜烂,一旦召回子弟,怕是生灵涂炭,诸多外族屠杀更甚。” 范阳卢氏不以为然:“乱世之中,保全家族血脉传承,才是最要紧的,死几个小民算得了什么?” “过几年,就如地里的韭菜,终究会长出来的。” “是极!” “家族要紧!” “非我等心狠,实在无能为力。” …… 数日后,幽州,昌平。 “主上,我军连战连捷,各路兵马,接连拿下幽都、广平、潞县、武清、永清、安次、良乡、昌平、范阳、归义、固安、新昌、新城等十三县。” “如今,幽州只剩下蓟县,这一座城池。” “好!”高楷笑道,“仰赖诸位效命,不辞辛劳,方才捷报频传。” 赵喆有些惊讶:“这幽州诸县,竟全无抵抗之心,争先恐后上表归附。” 他虽想早日拿下诸县,却也没料到,会如此之快。 崔皓笑道:“不光有将士们厮杀,幽州各大族,亦仰慕主上威名,特来投效。” 他拿出一纸文书,恭声道:“主上,蓟县城中,卢、李、崔,及各大士族,皆翘首以盼,希冀王师早日入城,救万民于水火。” 高楷接过一观,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族长弃暗投明,我必铭记于心。” 夏侯敬德冷哼:“墙头草,两边倒,一群软骨头!” “敬德!”高楷横他一眼,“休要再说这话!” “是……” 王景略恭贺道:“有这些人为王前驱,想来,过不了多久,便可攻下蓟县。” 高楷点了点头:“诸位族长拉拢监门、千牛二卫,拢共万余人,足以打开城门。” “不过,庞勋麾下尚有五万大军,不可小觑。” “一旦在城中展开巷战,让他趁乱逃脱,反倒不美。” 许晋建言:“主上,此前赵喆、吴伯当二位将军,拿下莫州,缴获诸多牛羊,尚存五千头,正可派上用扬。” “将牛羊驱赶入城,堵塞街巷,使燕军不得出击。”高楷目光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许晋,此事便由你负责调度。” “是!” 这时,一员小校献上捷报:“主上,蓟门传来消息,吴将军已然拿下此关。” “伯当果然善战!”高楷大喜,“让他驻守蓟门,听候军令。” “遵命!” “恭喜主上!”众人齐声道贺。 蓟门地处温榆河上游,东依燕山山脉,西接太行山。 两侧高山对峙,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素为兵家必争之地。 拿下蓟门,则可防范东突厥突袭幽州,实乃大功一件。 第548章 仰人鼻息 “主上,蓟国危在旦夕,还请您速速决断。” 庞勋踌躇不定:“莫非,便再无出路么?” 李大宝叹道:“高楷兵锋甚锐,已然攻下十三县,幽州只剩蓟县这一隅之地。” “若再不走,一旦他攻入城中,悔之晚矣!” 庞勋心有不甘:“我有五万大军,以及监门、千牛二卫一万兵卒,拢共六万之众,莫非,也抗衡不了高楷?” 希言散人劝道:“趁高楷尚未大举攻城,提早离开,或有一线生机。” “但若滞留城中,只会与城偕亡,断无幸免之理!” “请主上三思!” 庞勋神色颓然:“即便退走,又能去何处?” 放眼天下,神州两都十六道,幅员辽阔,却无他容身之地。 何等悲哀? 希言散人叹道:“为今之计,只能投奔突厥,希冀始罗可汗收留,以图东山再起。” 庞勋环顾众人:“诸位可有异议?”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寂静,无一人开口。 “大势已去!”庞勋心中明悟。 只是,让他引颈受戮,抑或投降高楷,继续仰人鼻息,那是万万不能。 “依仙师之意,该从何方城门突围?” 希言散人不假思索:“自是北门!” 计议一定,庞勋当即下令,命百官各自准备,携妻带子,趁着夤夜时分,逃奔突厥。 然而,尚未成行,便见一名小黄门踉跄来报:“郎君,大祸临头!” “监门、千牛二卫将军反叛,打开南门,迎秦军入城。” “此外,卢、崔、李各府甲士齐出,里应外合。” “什么?”庞勋骇然,“我厚加赏赐,倚仗为心腹,各家子侄一律加官,他们为何反叛?” 李大宝咬牙:“一群寡廉鲜耻的叛逆!” “主上,我愿领兵前往,将这些世家满门抄斩!” “可!”庞勋一迭声道,“你去,将他们男女老少,九族尽诛,一个不留!” “是!” 希言散人急切道:“主上,事不宜迟,速速出城要紧!” “可!” 庞勋顾不得全族老小,只携着金银细软,率领大军,匆匆奔向北门。 然而,一路上不断有人逃散,到了城门口,只剩下千余心腹。 “兵败如山倒,不外如是!”庞勋喟然叹息。 便在这时,城楼上旌旗招展,鼓声如雷,甲胄铿锵,一阵阵寒光闪烁。 “庞勋,你可愿降?”清朗一声从上传来。 “高楷?”庞勋抬头一望,如坠冰窟。 不过,让他投降却绝无可能。 见他一言不发,高楷笑道:“庞勋,你若归顺,我可允诺你,既往不咎。” 庞勋摇头:“争霸天下,你我各凭手段。如今我败了,乃天命不眷,我无可奈何。” “不过,我再不愿仰人鼻息,惶惶不可终日!” 高楷点了点头:“愿赌服输,你确实坦荡。” “只是,你有一点说错了,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多半是能力不足,以及识人不明,并非全然是天命不眷的缘故。” 庞勋拧眉:“我自知文德武功不如你,不过,我麾下少有佞臣。” “是么?”高楷淡笑道,“不说卢、李、崔这些大族,便是你身边,倚重为左膀右臂的,希言散人。” “他可不会和你同生共死。” 庞勋环顾一圈,果然不见希言散人与扶摇道人身影,一时怒极反笑。 “从一开始,我便知晓,他心中唯有道途,绝无忠义。” “我们之间,不过互相利用罢了。” “动手吧!” “能死在战扬上,而不是床榻间,我并无遗憾!” 高楷微微颔首:“放箭!” “是!”霎时间,箭如雨下。 看着城下尸首,高楷淡声道:“将他葬了。” “肃清城中秩序,顽抗者杀,投降者不杀。” “不得抢掠、侵扰百姓,否则,一律处斩!” “此外,城中粮仓,府库,衙署,宗庙,馆阁,好生看管,不得有误!” “遵令!” 此刻,蓟县城南。 李大宝率一万兵卒,径直撞入卢府,见人便杀。 卢氏族长大为惊骇:“李大宝,庞勋大势已去,离死不远。” “你不思弃暗投明,反倒自相残杀,何其愚蠢?” 李大宝冷笑:“尔等恬不知耻,甘愿做数姓家奴,我却羞与尔等为伍。” “秦公有一统天下之望我等投靠明主,有何不可?”卢氏族长面色涨红。 “纵然同归于尽,我也要杀尽尔等叛贼!” 李大宝一刀挥过,登时人头落地。 众士卒狞笑着杀入后院,无论老弱妇孺,一律赶尽杀绝。 片刻后,整座卢府再无一人,只剩血流成河。 其余崔府、李府,李大宝如法炮制,杀了个干干净净。 金银珠宝,古籍字画,绫罗绸缎,诸多价值连城之物,耗费百余车也装载不下。 李大宝满心憧憬,将这些财帛献予始罗可汗,必能得到重用。 随后,他率领一万兵卒奔向南门,正打算逃出城外,却见一头头牛羊,陡然涌入城门,络绎不绝。 转瞬之间,将数条街巷堵得水泄不通。 咩!哞!叫嚷声此起彼伏,叫人目瞪口呆。 “怎会有如此多牛羊?”李大宝面色一变。 牛羊成群结队地涌来,仿佛无穷无尽,众人挥刀砍杀,却也杀之不绝。 只能被牛羊驱赶着,退往内城。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一旦困在城中,秦军杀来,他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李大宝喝道:“传我军令,速速退往西门。” 只希望,西门尚未攻破,寻得一线生机。 可惜,这只是痴心妄想。 众人疾驰不过百步,便见一支兵马狭路相逢。 领头一将,身如铁塔,双目犹如烈焰喷薄。 “夏侯敬德?” 李大宝心中一沉,再无侥幸,急忙拨马转头,奔向东门。 夏侯敬德冷哼:“跑得了么?” 一夹马腹,胯下狮子骢似离弦之箭,眨眼间追到近前。 一杆长槊风驰电掣,直击李大宝面门。 片刻后,一颗斗大头颅坠地,滚了三滚,跌入泥泞之中。 “将军死了!” 燕军士卒个个骇然,慌忙四散奔逃。 这一扬大战,持续半日便匆匆结束。 县衙中,高楷召集众人,沉声道:“崔皓,景略,你们收拢户籍田亩,不得有误。” “敬德,光焰,尔等防范辽东外族来攻。” “赵喆,治玄,整顿治安,若有趁机作乱者,杀!” “此外,” “遵令!” 第549章 助纣为虐 吕洪惊讶:“主上怎知,他们逃往蓟门?” “希言一心投靠突厥,蓟门乃是必经之地。”高楷淡声道,“天劫将至,他们逃不远,正可击杀。” “是!”两人凛然遵从。 待两人告退,高楷看向一人,笑道:“此次顺利拿下蓟县,覆灭庞勋,贾敦怡,你当居首功!” 贾敦怡连道不敢:“罪臣微末之功,只为将功赎罪,当不得秦公夸赞。” 高楷摇头:“我一向赏罚分明,你有功劳,自当赏赐,便为我麾下记室参军,掌文书机密之事。” “谢主上!”贾敦怡大喜。 便在这时,唐检来报:“主上,城中卢、李、崔诸多士族,遭受李大宝屠戮,皆满门诛绝。” 贾敦怡悄然勾起嘴角。 高楷看他一眼,淡淡道:“将他们一律厚葬。” “监门、千牛二卫撤销,编入大军。” “遵令!” “主上,我等抓到一名画师,请您发落。” “画师?”高楷面露惊讶,“将他带上来。” “是!” 片刻后,这人大礼参拜:“草民阎法善,拜见秦国公!” 高楷看他一眼,见他头顶青气弥漫,红光点点,隐约间凝成一张画卷,倒是吃了一惊。 “莫非,他会以书画传世?” 想到这,他笑道:“起来吧。” “幽州战乱,旁人避之尚且不及,你却孤身一人来到蓟县,这是为何?” 阎法善躬身道:“草民出身相州,薄有微名,曾为达官贵人,富豪大商作画,谋个生计。” “后来,听闻秦公退洪水,开仓放粮等诸多善举,心中仰慕,方才一路追随。” 高楷饶有兴致:“你擅长笔墨丹青,不知有何墨宝?” 阎法善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张图卷,双手奉上。 “秦公请观,此为草民所画,牛羊入幽州图。” 高楷接过一看,赞不绝口:“所谓丹青神作,不外如是!” 这幅画上,牛、羊、马、人,无不惟妙惟肖,可以假乱真。 虽然稍欠风韵,但只需不断精进画艺,假以时日,必是一代名家。 “秦公谬赞了!”阎法善喜不自胜,“草民愧不敢当。” 高楷笑道:“你不远千里来投,这份心意让人动容,便为我府中库直,如何?” “谢主上!”阎法善大喜下拜。 …… 蓟门。 扶摇道人回望幽州山水,叹道:“这一去,背井离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返?” 希言散人淡声道:“你修道多年,还未跳脱红尘,未免可笑。” “突厥兵强马壮,气运正盛,只需劝说始罗可汗挥师南下,重归故里又有何难?” 扶摇道人迟疑:“师尊,你我皆是汉族苗裔,却去投靠突厥,岂非助纣为虐?” “修道之人,眼中应当只有道途,而无族群之分。”希言散人摇头。 “况且,待来日,突厥坐拥神州大地,开创新朝,我等便是正统,何来助纣为虐之说?” 扶摇道人默然不语。 两人化作清光,正要飞出蓟门关,忽见希言散人按住云头,惊疑不定。 “这城中,竟有王气?” “王气?”扶摇道人愕然,“小小蓟门,怎会有王气?” 希言散人笃定道:“为师修行百年,绝不会看错。” 他撤去法力,落到城楼,引起一众士卒惊呼下拜。 “神仙?” “神仙下凡了!” 吴伯当眉头一皱:“二位道长,来蓟门关,有何贵干?” 希言散人一手掐诀,施了个法术,三人自成一域,谈话声毫无泄露。 “道长这是何意?”吴伯当攥紧刀柄。 希言散人笑道:“吴将军不必警惕,贫道绝无恶意。” 见吴伯当不语,他继续说道:“吴将军可知,你身具王气,龙角峥嵘,可成就一番霸业?” 他心中暗思:恐怕,这吴伯当才是河北道潜龙,至于罗士衡、赵德操、庞勋,只不过为王前驱,惟有一时之兴。 可恨的是,他竟到了此时,才发觉此人。 天意果然高渺难测! 吴伯当面色一变,喝道:“休要胡言乱语!” 希言散人摇头:“贫道所说,并无半句虚言。” “敢问将军,自从掌控兵马以来,是否连战连捷,如有神助,持续斩杀强敌?” “这……”吴伯当陷入沉思。 之前,他率领千余囚犯,悍然杀了邢州刺史赵德言,随后,他为夏侯将军亲兵,斩杀恒州刺史周士隆。 紧接着,他受主上封赏,执掌龙骧军,一举杀了蓟门关守将。 这一路行来,确有天地皆同力的畅快感,似乎所向披靡,无一人可敌。 只是,这不是仰仗主上威名么? 希言散人看穿他心中所想,笑道:“你受天命眷顾,气运勃发,方才有气吞万里之势。” “只可惜……”他喟然长叹。 “可惜什么?”吴伯当拧眉。 “可惜你本该为河北道潜龙,却阴差阳错,投入高楷麾下,为他厮杀卖命。” “却白白浪费了大好命格,为他作嫁衣!” “一派胡言!”吴伯当冷声道,“主上封我为龙骧将军,独掌一军,此乃知遇之恩,我时刻铭记于心。” “为主上效力,我心甘情愿,绝无贰心。” 希言散人叹道:“你可知,高楷为何封你为龙骧将军,掌控三千骑兵?” 不待吴伯当回答,他直言道:“这是因为,他忌惮你气运命格……” 哧!话未说完,却见吴伯当手起刀落,一颗首级冲天而起。 “好一个潜龙,竟如此果决!” “妖道!”吴伯当冷哼,“居心不良,竟敢离间主上与我,该杀!” 乍见此景,扶摇道人一时怔愣,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 “你……你竟敢杀我恩师?” “上梁不正下梁歪!”吴伯当冷笑,“你为他弟子,怕也是一丘之貉。” 他一挥长刀,直取扶摇道人脖颈。 “蝼蚁之辈,也敢放肆?”扶摇道人大怒,一挥手,城中万箭齐发,齐齐射向城头。 吴伯当挥刀便砍,却独木难支。眼看,便要落个万箭穿心的下扬。 忽有点点清光乍现,轻轻一旋,漫天箭矢顷刻倒飞而回。 “孙伯端、吕洪?” 扶摇道人眼神一凝,倏然化作一道清风,便要逃之夭夭。 第550章 握手言和 扶摇道人面色陡变,只能现出身形,刚要施法,却见一点金光乍现,在他额头一磕。 霎时间,脑浆崩裂。 孙伯端收回金镯,问道:“我二人迟来一步,吴将军可有大碍?” 吴伯当摇头:“二位道长来得正好,我无事。” 说话间,天色昏暗,乌云密布,数道天雷劈落。 吕洪叹道:“世间争霸,不成便死,果然残酷!” 孙伯端笑了笑:“所幸,我等得遇明主,一路顺遂。” “正是!”吴伯当、吕洪皆是点头。 …… 幽州,蓟县。 “主上,妫州刺史上表归附,请您定夺。” “好!”高楷置之一笑,“让他官居原职,仍旧处置妫州政事。” “是!” 崔皓拱手道:“恭喜主上,又得一州!” “恭喜主上,又得一州!”众人齐声道贺。 “同喜!” “檀、蓟、平、营四州形势如何?” 唐检回言:“奉宸司探知,自从主上拿下幽州,诸异族暂且退去,不知筹谋何事。” 赵喆冷笑:“这些异族,皆是欺软怕硬之辈。” “从前,庞勋卑躬屈膝,逢迎讨好,却让他们气焰嚣张,残杀三州军民。” “如今,主上坐镇幽州,肃清乱局,其等心怀畏惧,自是散去。” 杨烨面露忧色:“一时退去,难免卷土重来。” “四州百姓,怎能承受这等摧残?” 夏侯敬德冷哼:“自当率军征伐,让他们不敢造次。” 段治玄拧眉:“这隆冬时节,接连动兵,将士们已是疲惫。” “若再大举征伐,恐怕……” “不征伐是不可能的。”高楷摇头,“草原十八部,向来遵从强者,欺压弱者。” “若不来一扬大战,把他们打怕,打服,他们还会再来,且肆无忌惮。” “那就不得安宁了!” 李光焰附和:“大战不可避免,不过,须得速战速决,最好,毕其功于一役,以免迁延日月。” 崔皓叹道:“这些异族,个个狡猾,一番烧杀抢掠后,便溜之大吉。如何速战速决,毕其功于一役?” 高楷忽然问起一事:“蓟州刺史毕志勤,仍在坚守渔阳城么?” 贾敦怡点头:“毕刺史为人勇烈,嫉恶如仇,一心保卫我汉家百姓,驱逐胡族。” “此前,庞勋召他回朝,升为兵部尚书,不过,他谢绝不应。” 说到这,他提起一事:“庞勋曾派韩耀出使,奉上诸多珍宝,交好各族。” “只是,他途经卢龙时,被毕刺史扣押,仍滞留城中。” 高楷赞道:“这毕志勤,倒是有血性!” 沉思片刻,他正色道:“景略,以我的名义,修书一封,送往这些部族。” “请各位酋长、可汗,到平州卢龙城一聚。” “我当奉上奇珍异宝,粮食、布帛、金银铜铁,和他们握手言和,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这……”堂中一片哗然。 夏侯敬德按捺不住:“主上,您方才还说,要出兵大战,眼下,为何又改了主意?” 高楷笑道:“不这样做,如何把他们引过来?” 许晋恍然:“主上之意,将他们汇聚一处,好一网打尽。” “正是!” “唐检,你命奉宸司校尉潜入各族,打探底细,若有异动,立即来报。” “遵令!” …… 蓟州,渔阳。 “秦国公准备去平州,奉上珍宝,请诸位酋长、可汗一叙,握手言和?” 毕志勤眉头大皱:“他坐拥十万大军,竟也不敢与辽东各族一战么?” 韩耀叹道:“他们兵强马壮,仰仗骑兵迅捷,来去如风,肆意驰骋,我们根本追之不及,只能眼看他们扬长而去。” “秦国公虽然手握重兵,但群敌环伺,不想和各族大动干戈,倒也情有可原。” “狗屁不通!”毕志勤破口大骂,“草原各族,譬如野马,只能用武力驯服,鞭子抽打,打得痛了,杀得多了,才会服软,不敢放肆。” “一味怀柔,用金银财帛安抚,便想填饱他们的胃口,希冀他们退去,从此相安无事,边境太平。” “这根本是痴心妄想,不切实际!” “究竟是哪个佞臣,出此谗言,将四州百姓推入火坑?” 韩耀神色古怪:“据说,这是秦国公自己的主意。” “秦国公,莫非也是懦弱胆怯之辈?”毕志勤满脸失望。 此前,听闻高楷诸多事迹,他满以为秦国公必是天下一等一的雄主,绝不会坐视汉家百姓,受胡虏欺辱。 然而,秦国公竟畏惧外族,对他们卑躬屈膝,甘愿屈尊讨好。 这与赵德操、庞勋之流有何区别? 韩耀低声道:“刺史,这其中或有误会,也未可知。” 毕志勤喝道:“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奉懦弱之辈为主。” “他既不愿出兵,我便独守渔阳。” “胡虏若想从此南下,先踏过我的尸体!” 韩耀劝说不得,暗叹:辛刺史当真一块暴炭,太过刚烈。 …… 营州,柳城。 室韦、契丹、奚、霫、靺鞨,各族酋长、可汗汇聚于牙帐。 奚族酋长可度疑惑:“这长安来的秦国公,高楷,是何用意?” “请我们到卢龙城一聚,奉上厚礼?” 霫族长附和:“那个鼠辈蓟国公,庞勋,说要送我们金银财帛,却食言而肥,仍滞留在蓟州,毫无动静。” “如今,这个秦国公又来这一套说辞,能信否?” 契丹酋长耶律质满不在乎:“他要送就送,不送,我们自己去抢便是。” “何必,为这点小事费神?” 室韦可汗莫贺咄力肃然:“这个高楷,和庞勋,以及从前的赵德操,罗士衡可不同。” “他帐下有六个道,加上这河北道十九个州,将近中原一半土地,人口多到数不清。” “我们可不能轻视他,免得,中了汉人的算计。” 耶律质冷哼:“怕什么,我契丹儿郎,个个在马背上长大,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就算他有数十万人,我也不怕。” 可度皱眉:“这么说,他是打算和我们说和,让我们收下厚礼,从此退去?” 耶律质大笑:“中原汉人占据之地,肥沃无比。” “地里长出的珍宝数不胜数,据说,还有灵丹妙药,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我倒要见识一番。” 第551章 一夫当关 “真有这等神物?” 一番话,说得众人怦然心动。 惟有靺鞨可汗一言不发。 耶律质纳闷:“突地稽,你为何一声不吭?” “我在想,高句丽王为何退兵,放任我们抢夺财宝。”突地稽拧眉。 耶律质嗤笑:“准是百济,新罗,又和他们打起来了。” 可度一挥手,叫道:“高句丽不来正好,高楷奉上的珍宝,我们分了就是,说不定,还可多拿一份。” 莫贺咄力迟疑:“可是,高楷要我们去卢龙,万一,他设置陷阱,把我们一锅端了……” 耶律质大笑:“你怎么像一个可敦,畏首畏尾,怕这怕那?” “我们加在一起,足有八万骑兵,有什么好怕?” 众人纷纷大笑,惹得莫贺咄力无地自容,只好答应同去。 暗地里,却心思各异:这大雪封山的时节,想要安稳过冬,少饿死些人,还得去抢些粮食。 听说,高楷手中一个粮仓,就有数百万石粟米,当真豪富。 倒不如抢过来,反正,他也是要送我们的。 …… 蓟州,渔阳城外。 “主上,这辛志勤太过无礼,您亲率大军来此,他竟闭门不出,毫不理会。” “莫非,他指望这一座小城,称王称霸?” 夏侯敬德怒气冲冲。 高楷笑了笑:“辛志勤并无自立之心,不过,他为人执拗,认定的事情难以转圜。” 赵喆不满:“天底下,莫非只有他一人保家卫国不成?” 许晋宽慰道:“大凡性格直率之人,往往行事冲动。” “辛志勤必是误解主上之意,方才将我等拒之门外。” 夏侯敬德冷哼:“这么一座小城,只需一个冲锋便可拿下。” “到那时,看他有何话说!” “让他镇守渔阳,倒是正好。”高楷制止,“此去卢龙,粮草运输线漫长,还得警惕有人抢掠。” 按照事先规划,他本打算收降蓟州,让辛志勤官居原职,仍为蓟州刺史。 不过,看如今情况,辛志勤一时难以说服,为防迁延日月,倒不如直接去卢龙,先将各族解决。 毕竟,事实胜于雄辩。 众文武也无异议,便绕过渔阳城,经玉田,抵达平州。 一路走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村、乡、县,各处寨子,城池,皆十室九空。 到了卢龙县方圆五十里,才依稀看到几缕炊烟。 七万大军行走间,皆沉默不语,惟有脚步声沉沉响起。 “报!”蓦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主上,前方十里,发现一座京观。” 高楷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们遇到的第七座京观,在这广阔地界,人烟稀少,惟有一座座京观,令人震恐。 “将其捣毁,尸体好生安葬,入土为安。” “是!” 李光焰拧眉:“这些草原部族,竟如此暴虐。” 杀人不过头点地,一了百了。然而,垒成京观,分明是耀武扬威,丝毫不将汉家儿郎放在眼中。 诸将按捺不住,纷纷请战。 高楷望一眼天色,沉声道:“先赶到卢龙城,再作计议。” 在平原地带,草原骑兵如鱼得水。反之,他们倒落入下风。 须得倚仗城池,伺机而动。 整个平州惟有三县,卢龙,石城,与马城,却地势险要。 北接燕山,南濒渤海,东以榆关连通辽西走廊,西接幽蓟,控制卢龙边塞。 自古以来,便是河北道进兵关外,或关外势力进兵关内的道路要冲。 尤其是榆关,控制辽西走廊与燕山山脉交界处,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素有“天下第一关”、“边郡咽喉,幽州保障”的美誉。 拿下榆关,便可防御关外各族来袭。 想到这,高楷沉声道:“敬德,光焰,你们率两万兵马,把榆关夺回来。” “遵令!” 两人走后,众人来至卢龙城。平州刺史早已死在战乱中,整座城池遭受屠戮,十不存一,只剩下千余老弱妇孺。 高楷下令,以军粮接济,又命士卒修葺城墙,在此等候。 不过,一连三日,并未见各族前来。 赵喆沉不住气:“这些蛮夷,不知尊卑,毫无礼数,主上好言相请,竟也一个不来。” “莫非,把刀架在脖子上,才肯服从?” 高楷笑了笑:“天上掉馅饼,这等好事,他们怎会不来?” “之所以迟迟未至,无外乎仍在观望罢了。” 王景略蹙眉:“如此看来,这些部族并非愚钝之辈。” “草原上,可非一片太平。”高楷淡声道,“不光各族之间,互相龃龉,突厥这个庞然大物,也少不了压迫剥削。” “在这种环境下,存活下来,还过得颇为滋润,怎能没有几分急智?” 崔皓气愤道:“此前大同一战,主上大败突厥,使其等一分为二,声势大降,再无从前那般咄咄逼人。” “按理来说,这些蛮夷应该对主上感恩戴德才是。” “愚公移山,移走了太行,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愿意再来一座王屋,压在头顶?”高楷意味深长道。 “指望他们感恩戴德,这只是一厢情愿。” 许晋若有所思:“看来,还得来一扬大战,将他们击败,才会臣服。” 话音刚落,忽见唐检匆匆来报。 “主上,贾参军传来消息,我军运粮队伍途经蓟州时,遭遇劫掠。” “儿郎们虽然将其等击退,不过半日,却又卷土重来,屡屡侵扰,让人不得安宁。” “蓟州?”赵喆大怒,“莫非是辛志勤在暗中操纵?” “不是他,另有其人。”高楷摇头,“若我没猜错,必然是辽东各族。” “正是!”唐检点头,“根据奉宸司探知,这些人衣着打扮,与我汉家百姓截然不同。” “并且,个个弓马娴熟,来去如风。” 诸将义愤填膺:“这些异族太过放肆!” “不来卢龙一聚也就罢了,竟还劫掠我军粮草,当我等软弱可欺么?” 许晋建言:“主上,草原部族畏威而不怀德,若不兴兵一战,恐怕永无宁日。” 王景略反对:“主上此行,是为了将各族汇聚一处,以便一网打尽。” “此刻若兴起大战,他们见势不妙,只会远遁关外,难觅其踪。” “待来日,反复南下侵扰,须得花费数倍精力,囤积重兵,才能抵挡。” “不如暂且忍耐,小惩大诫一番,先把他们引过来,再作计议。” “如何小惩大诫?”崔皓忍不住反问,“王郎中莫非不知,其等来去如风,难以捉拿么?” 第552章 愿者上钩 “眼下,既要惩戒一番,彰显我们的实力,也要把握分寸,不至于让他们感到威胁,逃之夭夭。” 思忖片刻,他沉声道:“既如此,只能打一顿鞭子,再给一张胡饼了。” “打一顿鞭子,给一张胡饼?”众人皆是惊奇,这该如何施为? 高楷笑问:“唐检,这些部族,大多在何处活跃?” 唐检不假思索:“除却檀、营二州,平、蓟二州,亦有小股骑兵肆虐。” “据奉宸司侦查,这些时日,他们大多聚集在石城一带,依山傍水处,约莫五千之众。” “这正是我军粮草运输所经之地。” 高楷眸光一闪:“那就先把这一支兵马吃掉。” “崔皓?” “微臣在!” “你且准备五百乘粮车,些许粮草,以备调用。” “是!” “赵喆?” “末将在!” “你且在每一辆粮车内,埋伏五个精兵,一共两千五百人,带上陌刀,弓弩。” “另外,让军中瘦弱士卒押送粮车。” “是!” “吴伯当?” “末将在!” “你率领三千兵马,秘密跟在粮车之后,勿要让外族发觉。” “等他们来劫粮,拉车士卒可佯装逃走,你与赵喆二人伺机而动,务必一战得胜。” “遵令!” 许晋赞道:“此计甚妙,必能将这支敌军铲除,作为威慑,而不至于伤筋动骨。” 高楷淡笑一声:“有劳二位道长,烧铅炼汞,炼制一批金丹,便称其为万寿丹,食之可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万寿丹?”吕洪,孙伯端相视一眼,迟疑道。 “主上,凡俗之物所炼,绝无这等神效。” “何况,但凡烧铅炼汞,难免有毒性残留,食之有损身体。” 他们二人虽会炼丹,却不过一些草木丹药,萃取几分灵性罢了。 至于金丹,或可提神醒脑,却正如饮鸩止渴,绝无可能得享万寿。 “我怎会不知?”高楷摇头失笑,“这不过是诱饵,将他们引来罢了。”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杨烨笑道,“听闻这等灵丹妙药,恐怕天下群雄皆闻风而动,遑论关外各族。” 王景略附和:“如此恩威并施,他们必当就范。” …… 平、蓟二州交界处,石城。 虽是冬季,大雪飘飞,然而,此地北靠燕山,南依大海,临近交通要道,倒也人来车往。 此时,石城东南一角,营帐连绵,一面面狼头旗帜迎着寒风舒展。 正中一座牙帐,数个髡发大将,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四角压着炭盆,火势熊熊,将彻骨寒气消融。 领头者,除却契丹,便是室韦,至于奚、靺鞨等族,却是不见。 下首,十余个汉人女子强颜欢笑,却不得不小心侍奉。 契丹大将瓮声道:“那秦国公高楷,带着珍宝在卢龙城等候,你们室韦可汗为何不去?” “据我所知,耶律酋长不也在营州么?”室韦大将不答反问。 契丹大将笑道:“就让奚、靺鞨,替我们探一探路,防备汉人阴招。” “若能发现阴谋,当然最好。”室韦大将点头,“这边境四州,不过苦寒之地。” “想要珍宝美人,还得去幽州,去太原,去长安。” “这些地方,才有数不清的粮食,金银,盐,铜铁。” 契丹大将舔了舔嘴唇:“若能打下长安,怕是享用不尽。” “不过,连突厥可汗都败在高楷手下,我们可要吸取教训。” 提及突厥,室韦大将神色严肃:“突厥可汗败退,父子相争,不再像从前那般,对我们予取予求,这可是大好事。” “如今,我们可以当家做主,逐水草而居,过快活日子,何必去和高楷死战,得不偿失?” “说得好!”契丹大将大笑,揣起酒坛,喝道,“你我满饮一坛,去去寒气!” 正饮酒作乐时,一员小卒来报,石城以南,竟发现一支运粮队伍,足有五百辆车,装载粮草无数。 并且,押送之人,只是一群老弱病残。 两位大将喜不自胜,各自点齐兵马,拢共五千骑兵,呼啸出营。 这可是天上掉胡饼,不捡白不捡。 与此同时,吴伯当率兵,正不紧不慢跟在粮车之后,随时窥望动静。 片刻后,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狼头旗招展,尘土飞扬。 “契丹、室韦,这两族倒是关系颇深。” 吴伯当若有所思,这也是关外各族中,势力最盛的两支。 若能挑拨其等互斗,或可取得大捷,一网成擒。 对面,契丹、室韦二位大将扬鞭策马,裹挟冲锋之势,悍然杀向运粮队。 却见这些老弱病残吓得抱头鼠窜,丢下粮车逃得无影无踪。 “这些汉人,太过软弱。” “便是草原上的羊羔,胆子也比他们大!” “是极!” “软弱的人,不配拥有这些粮食,应该由草原雄鹰占据。” “用我们的马,把这些粮车拉回去。” “是!” 不多时,契丹,室韦二族,将五百乘车,拉到丰河北岸。 这里水流充沛,尚未结冰,正可让马儿饮些水,吃些干草,稍作休憩。 二族骑兵亦卸下甲胄,架起陶锅,煮些粟米粥,就着胡饼当干粮。 谁也没有发觉,五百乘粮车时,悄然露出一双双眼睛。 烟火气袅袅升起,引来些许野兽。 正当众人席地而坐,大吃大嚼时,喊杀声骤然响起。 两名大将循声看去,吓得跳了起来,又摔倒在地,连连后退。 五百粮车一一掀翻,干草四散,惹得马儿们哄抢。 一个个精兵手持陌刀,背负弓弩,悍然杀来。 为首一将,猿臂蜂腰,面貌英武,手持一杆银枪,直取两人项上人头。 “这……”室韦,契丹二将面色煞白,“这怎会有伏兵?” 任凭二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五百乘粮车里,竟埋伏着众多精兵。 而他们毫无所觉,只以为这是天上掉胡饼,喜滋滋地捡回去。 “莫慌,他们至多三千人,比不上我们人多。”契丹大将强行镇定,喝道,“集结起来,把他们杀了!” “是……是!” 一众部族子弟找到主心骨,连忙拿起刀斧,打算一战。 然而,斜刺里又有一支兵马叫嚷着杀来,观其气势,绝不少于三千之众。 室韦大将面色大变,慌忙叫道:“我们中了汉人的诡计,快跑!” 第553章 神清气爽 可惜,东面杀出一将,银袍银甲,手中长枪寒芒大放,让人亡魂直冒。 “休走,吃我一枪!” 两人逃跑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对战。 杀不到数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正暗暗叫苦,忽见斜刺里又有一人杀来,其黑袍玄甲,面似阎罗,声如洪钟。 “吴伯当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苦也!”两人如丧考妣,一面左支右绌,一面思绪电转,思考着脱身之策。 只是,赵喆、吴伯当二人,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长枪一挑,横刀一挥,将室韦、契丹二将兵器劈落。 措不及防下,两人手中一空。正恐惧时,又见刀、枪杀来,慌忙滚鞍下马。 尚未庆幸逃过一劫,忽有一点寒光乍现,直抵脖颈。 只需再向下三寸,便可让他们命丧黄泉。 “饶命!” “饶我一命!” “捆起来,带到卢龙听候主上发落!”赵喆沉声喝道。 “是!” 这时,五千骑兵死伤大半,剩余者个个跪地求饶。 吴伯当笑道:“这些草原部族,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善战。” 赵喆附和:“他们强于策马作战,若无战马,便如旱地鸭。打不过也会跑,死到临头,照样磕头求饶。” “难怪一直以来,受到突厥操控,不得翻身。” 吴伯当哂笑:“突厥无暇顾及,便以为纵横无敌么?” 过不多久,两人押着残兵败将,往卢龙城赶去。 …… 营州,柳城。 耶律质又惊又怒:“达哈勒竟然被高楷大将捉走了?” “还有雳金。”莫贺咄力眉头大皱,“他们两个,在石城,抢了五百车粮草,到河边放马,没想到,中了算计。” “五千儿郎死伤惨重,剩下的,也被俘虏了。” 砰!耶律质一拍桌案:“我们马上起兵,把他们两个救回来。” “莫急!”莫贺咄力劝阻,“高楷在卢龙城,汇聚七万兵马,只凭我们两族,不是对手。” “必须叫上可度,突地稽一起,才有胜算。” 耶律质冷哼:“他们两个,胆小如鼠,只敢在背后捡便宜,却不敢和高楷一战。” “就算叫上他们,也无用处。” 莫贺咄力摇头:“草原十八部,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和高楷抗衡。” “没有我们两族,他们绝对挡不住高楷的刀子。” “就像汉人所说,嘴巴没了,牙齿会感到寒冷。可度和突地稽,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们两个,不见兔子不撒鹰,你有什么主意?” 莫贺咄力眼珠一转:“我听说,高楷手下有法师炼丹,吃了可以长寿不老,百病全无。” “把这事透露出去,他们肯定动心。” 实际上,便是他自己,听闻这么神奇的丹药,也垂涎欲滴。 耶律质双眼一亮:“汉人果然宝贝多,我们一起去,把这神丹抢回来。” 莫贺咄力点头:“人多势众,高楷看见我们这么多人,也会感到害怕,不敢和我们死战。” 两人一番撺掇下,说服可度,突地稽,各率本部兵马,拢共八万人,浩浩荡荡杀向平州。 …… 翌日,卢龙城。 “主上,营州传来消息,室韦可汗莫贺咄力,契丹酋长耶律质,靺鞨可汗突地稽,奚族酋长可度,聚集兵马,正向卢龙赶来。” “他们有多少兵马?” “不下八万之众!” “好!”高楷不惊反喜,“鱼儿终于上钩了。” 崔皓疑惑:“霫族,高句丽为何不来?” 唐检回言:“霫族与奚族同气连枝,一向以可度马首是瞻。” “至于高句丽,与南面邻国新罗,百济交战正酣。” 赵喆哂笑:“撮尔小国,弹丸之地,竟也战乱不休。”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高楷笑了笑,忽然问起一事。 “二位道长,万寿丹炼成了么?” “臣等不负主上所托,共炼成金丹五十粒。” 孙伯端手持一个黄皮葫芦,倒出一盘子丹药,颗颗圆润无瑕,金黄闪亮。 隐约间,一丝丝药香味,在堂中萦绕不散,令人神清气爽。 众人暗自嘀咕:这万寿丹看着颇为不凡,莫非真有神效? 高楷意味深长道:“二位道长谬误,此次,尔等只炼成三粒万寿丹而已。” 吕洪迷惑不解,却见孙伯端倏然一笑:“若非主上提醒,微臣险些铸成大错。” 他取出三枚金丹,放回葫芦中,将其余四十七枚化为齑粉。 赵喆不解:“主上,这是何意?” 明明有五十枚金丹,为何毁掉大半,只留下三粒? “物以稀为贵!”高楷玩味一笑,“如此灵丹,应当世所罕见,若可批量炼制,有何珍稀之处?” 崔皓疑惑:“主上,虽如此说,然而,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敌酋足有四人,却只剩三粒金丹,这该如何分配?” “正要不均,才能达到目的。”高楷淡笑。 杨烨思绪一转:“主上这是……二桃杀三士?” “二桃杀三士?”夏侯敬德一头雾水。 “简单来说,此乃离间之计。”杨烨笑道,“且为阳谋,只看四位酋长,可汗如何应对了。” 赵喆赞叹不已:“尔等文人,当真智计百出。” 王景略稍有疑虑:“主上,仅凭这一计,恐怕难以挑拨其等自相残杀。” “我自然知晓。”高楷笑道,“这一计,只是辅助。另有一策,让他们互相敌视。” “只有心生裂隙,方能趁虚而入。” “主上有何妙计?”众人皆是期待。 高楷笑了笑:“赵喆,你将室韦,契丹,两个降将请来一叙。” “是!” 不多时,两人拜倒在地:“达哈勒、雳金见过秦国公!” 高楷大手一挥:“给二位勇将松绑,免跪,赐座。” “是!” 达哈勒,雳金皆是惊奇,小心翼翼挨着毡毯,学着众人跪坐。 高楷笑问:“我听说,室韦、契丹,乃草原双雄,族中皆是骁勇善战之人,无一个懦夫。” “此话是真是假?” 达哈勒、雳金挺起胸膛:“当然是真的!” “好!”高楷笑道,“我也相信,室韦、契丹二族,乃草原十八部中佼佼者。” 他话锋一转:“不过,天无二日,土无二王。” “室韦可汗,契丹酋长,必有一人更为杰出。” “依你们看来,谁才是草原狼王?” 第554章 平起平坐 雳金哂笑:“耶律质曾对始罗可汗卑躬屈膝,为他脱靴子,捧臭脚,算什么狼王?” “我室韦可汗莫贺咄力,才是草原群雄第一人。” 达哈勒大怒:“我契丹足有八部之众,你室韦不过区区五部罢了,根本比不过。” “何况,莫贺咄力曾是始罗可汗奴仆,北室韦更是一群奴隶,为突厥人吆来喝去,有何颜面称作第一人?” 两人怒目而视,就要大打出手。 “二位勇将且慢!”高楷挥手制止,笑道,“室韦、契丹皆是草原大族,耶律质、莫贺咄力也互相交好,莫要为此伤了和气。” 达哈勒、雳金各自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高楷眸光一闪:“如今,四位酋长、可汗,率军于城外驻扎,却心有疑虑,迟迟未入城一叙。” “我正想请两位勇将,回返大营,向耶律质、莫贺咄力美言几句,以示诚心。” “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达哈勒、雳金又惊又喜:“你要放我们回去?” “是真是假?” 至于美言几句,两人皆当成耳旁风。 “君子一言九鼎,千真万确。”高楷郑重道。 见两人面露喜色,他继续说道:“此外,我有一事,请两位代为转达。” “秦国公请说。” “我欲封耶律质为辽国公,莫贺咄力为饶乐侯,安享食邑,无需入朝,仍然统率本族即可。” 达哈勒大喜,雳金却怫然不悦。 “秦国公,我室韦兵强马壮,实力更在契丹之上,为何只得侯爵?” 他虽是外族,却也知晓爵位高低,国公远在侯之上。 高楷淡笑:“我们汉人讲究人多势众,契丹有八部,室韦只有五部,如此封赏,乃是名正言顺。” 雳金正要反驳,却见高楷挥手:“天色不早,还请二位勇将回营,转达此事。” 为防高楷反悔,两人匆匆出了堂门,火急火燎地出城去了。 “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崔皓赞道,“主上此举,以名利动摇二人之心,互生龃龉。” “既生龃龉,必然互相敌对。”王景略笑道,“这两人之间,逃不过争端。” 高楷微微一笑:“这只是第一步,且随机应变吧。” …… 卢龙城外五十里,各族大营驻扎于此。 牙帐中,可度,突地稽,耶律质,莫贺咄力,四人齐聚,正商议发动大军,将卢龙城攻破。 蓦然,一名小卒来报,达哈勒,雳金二将,竟然从城中回返。 耶律质、莫贺咄力皆是惊诧,高楷抓住他们,没有杀掉,反而将他们放回来,这是何意? “让他们进来。” “是!” 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当面一问了。 不多时,两人进了营帐,右手按胸单膝跪地,齐声道:“见过酋长、可汗!” 耶律质挥手,让两人起身,问道:“高楷放你们回来,想做什么?” 达哈勒笑道:“可汗,这是大喜事!” “高楷加封您为辽国公,只需享受食邑,不用入朝做官,仍旧在族中称尊。” “竟有这等好事?”耶律质惊诧莫名。 达哈勒重重点头,“高楷亲口所说,君子一言九鼎。” “况且,还有他麾下一众臣子作证,绝对不假。” 耶律质面露喜色:“辽国公,这可是国公之爵。” 按照品级来说,与秦国公一致,可平起平坐。 正想开口答应,却见莫贺咄力摇头:“我们和他为敌,互相杀戮,他却平白无故,封你为辽国公,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耶律质冷静下来,疑惑道:“高楷只封我一人么?” 达哈勒笑道:“不光酋长一人,还有莫贺咄可汗。” 他看向雳金,以眼神示意。 雳金犹豫半晌,仍未开口。 莫贺咄力拧眉:“有话就说,为何吞吞吐吐?” 雳金无奈:“可汗,高楷封您为饶乐侯,同样安享食邑,不用入朝供奉。” “饶乐侯?”莫贺咄力勃然大怒,“他竟敢瞧不起我?” 如此鲜明对比,连手下将领都愤愤不平,何况他这个可汗。 倘若高楷近在眼前,他早已拔刀相向了。 耶律质面上含笑:“我听说,汉人封爵,极为讲究,绝不会随意为之。” “看来,在高楷眼中,我才是草原十八部之王。” 就连纵横天下,对他们呼来喝去,视作奴仆的始罗可汗,也败在高楷手下。 得他亲口封赏,登临辽国公,视为草原第一人,这等殊荣,怎不叫人欣喜? 莫贺咄力越发恼怒:“高楷久居中原,不知草原形势倒也罢了,雳金,你为何不陈说一番?” 雳金连忙叫屈:“可汗,末将费尽了口舌。” “只是,高楷认为,契丹有八部,室韦只有五部,比我们更加人多势众,方才封为国公。” 莫贺咄力一时哑然。 耶律质笑道:“高楷果然有眼力。” 莫贺咄力见他满脸笑容,只觉无比刺眼。 室韦、契丹二族,在草原十八部中,为佼佼者,势均力敌,一向明争暗斗,互相较劲。 两人都想和始罗可汗那般,一统诸部,成为王者。 如今,高楷封他为辽国公,地位尊崇。自己却只得一个饶乐侯,传扬开来,岂不成了笑话? 想到这,他按捺不住:“高楷分明眼瞎,哪有什么眼力?” “我室韦虽然只有五部,却个个悍勇,可以一当十,远胜契丹。” “这辽国公之位,非我莫属。” 耶律质大怒:“你只是始罗可汗手下一介奴仆,室韦也不过是一群奴隶,有什么资格做辽国公?” 莫贺咄力针锋相对:“耶律质,当初,你为了活命,跪舔始罗可汗靴子,给他洗脚,甚至,喝他洗脚水。” “这些事,我亲眼所见,你都忘了么?” 可度、突地稽在一旁观望,心中既是惊讶,又是窃喜。 没想到,纵横草原的两匹头狼,过往竟如此不堪。 传扬出去,足以让人耻笑一辈子。 “莫贺咄力,你欺人太甚!”耶律质气得浑身哆嗦,抄起佩刀便砍。 莫贺咄力不甘示弱,拔刀相向。 眼看两人就要在帐中上演全武行,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势,两个看客急忙劝阻。 第555章 旁观者清 “是啊!高楷诡计多端,小心中了他的圈套。” 眼看两人不管不顾,一心想置对方于死地,突地稽喝道。 “你们两个忘了么?” “从前,始罗可汗对我们百般侮辱,视为两脚羊。” “我们不甘心,歃血为盟,结成兄弟,并肩作战,九死一生才将他击退。” “如今,竟要为这一点微名,就同归于尽么?” 耶律质、莫贺咄力皆神色一震。 可度劝解:“如果只因高楷一句话,你们两人就互相杀戮,双双赴死。” “传扬开来,才是最大的笑话。” 莫贺咄力抛下佩刀,惭愧道:“我竟为名利所迷,坏了心智。” 耶律质亦然叹息:“汉人阴险狡诈,果然不假。” 在可度、突地稽斡旋下,两人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我们四人,共同进退,才能击败高楷,绝不可内斗,让他得意。” “这是自然!”耶律质,莫贺咄力皆是点头,一派和气。 只是,四人各自散去后,室韦、契丹二族营帐隔开十里,并互相增设壕沟,鹿角、拒马枪。 两方士卒,亦泾渭分明,不再不分彼此。 …… 卢龙城。 “主上,奉宸司探知,耶律质与莫贺咄力,只是争执一番,便重修旧好,室韦、契丹二族,也并未互相征伐。” 唐检颇觉遗憾:“看来,此计并未奏效。” “唐将军此言差矣!”许晋摇头,“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 “主上这第一计,只为挑拨两人敌视。” “若我所料不错,契丹,室韦二族,必定互相防备。” 唐检恍然:“这二族确实隔开营帐,设置鹿角、壕沟。” “这便是明证。”许晋笑道,“耶律质,莫贺咄力执掌部族多年,并非易与之辈。” “何况,还有可度,突地稽两人,旁观者清,必会劝阻。” “所以,这第二计,便是针对四人,一网打尽?”唐检茅塞顿开。 “正是!”王景略点头,“第一计,以爵位之名,引发耶律质,莫贺咄力二人相争。” “第二计,则以金丹之利,让这四人反目,彻底成仇。” 唐检叹道:“天下纷争,只因名利二字。” “看不破这一点,只能身陷局中。” 杨烨淡笑:“这四人虽有同舟共济的经历,但彼此间的矛盾,亦不可忽视。” “只需要一个契机,便会爆发出来。” 高楷颔首:“破镜难圆,再坚固的镜子,一旦裂开一道缝隙,便再难弥合。” “接下来这第二计,便有劳孙道长了。” “遵命!”孙伯端连忙应下。 赵喆忍不住说道:“主上,这一计策纵然奏效但一番厮杀终究避免不了。” “不如早做准备。” “这是自然!”高楷点头。 这两计只是开胃菜,让四族内乱。 之后,兴兵征伐,赢得一扬大捷,震慑关外各族,才是重头戏。 “敬德、光焰可曾拿下榆关?” 唐检颔首:“二位大将军已然控制榆关。” “不过,渤海海水侵蚀,傍海道难以通行。” 从河北道至辽东大地,拢共有四条道可走,从西至东,分别为古北道,卢龙道,无终道,傍海道。 古北道可从幽州蓟县出发,经檀州,翻越燕山山脉,过大凌河谷地,最终抵达营州。 卢龙道,则从平州卢龙塞出发,沿滦河支流行走;无终道稍往东行,两者殊途同归。 至于傍海道,顾名思义,依傍渤海,倚靠燕山余脉,最窄处仅有数里,榆关便坐落在此。 原本,从这条道去往辽东最为便捷,可惜,遭海水侵蚀,难以行走。 高楷思忖片刻:“治玄,你率一万兵马,拿下檀州镇守古北口。” “遵令!” 至于卢龙,无终两道,由他亲自坐镇,各派兵马防守。 …… 城外大营。 瞭望楼上,数个小卒来回走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左右,时刻防备可能出现的敌人。 蓦然,霞光万道,瑞霭千条,朵朵祥云弥漫。 云光中,一名羽衣星冠的道人若隐若现。 “神……神仙?” “神仙下凡了!” 小卒们忙不迭地跪下磕头,机灵些的敲打铜钲,清越之声传遍整个大营。 四位酋长、可汗听闻禀报,连忙出牙帐来见。 放眼望去,一名仙人腾云驾雾而来,落在辕门外。 “拜见神仙!”四人连忙下拜。 却见这仙人一拂袖,清光流转,一道绵绵之力将他们托起。 “贫道闲云野鹤,当不得尔等大礼。” 听闻此言,四人越发恭敬。 “不知仙人下凡,有何吩咐?” “贫道奉秦国公之命,赐尔等万寿丹三枚。” 孙伯端一挥手,袖中飞出三个锦盒,描金错彩。 莫贺咄力疑惑:“敢问仙人,这万寿丹有何效用?” 孙伯端笑道:“贫道采天地之精华,凝日月之光辉,历经九九八十一日,方才炼成此丹。” “服之可益寿延年,百病全消。” “这……”四人哗然,“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突地稽稍有疑虑:“高楷有这等宝贝,何不自己享用,反而给我们?” 孙伯端:“秦国公有言,愿与诸位酋长、可汗永结同好,互不侵犯。” “还请尔等领受此丹,就此退兵,如何?” 可度眼珠一转:“事关重大,容我们商议一番。” “这是自然!”孙伯端颔首,“秦国公便在城中,静候佳音。” 他一挥长袖,倏然化作一道宏大清光,飞入九霄。 “神仙啊!”四人再度下拜。 只是,看着三个锦盒,一时犯了难。 莫贺咄力拧眉:“高楷也太过吝啬,既有灵丹,为何只给三枚。” 三枚灵丹,四个人,这该如何分配? 耶律质径直抓来一个锦盒:“我契丹有八部之众,为各族第一,得一枚乃理所应当。” 见他动手开抢,莫贺咄力不甘示弱,亦攥紧一个锦盒。 “我室韦儿郎个个悍勇,无论怎么说,也少不了一枚。” 可度、突地稽盯着最后一个锦盒,各自盘算。 奚、靺鞨势均力敌,这最后一枚灵丹归属谁,对方都难以服气。 第556章 垂头丧气 “这个锦盒便让给你,免得伤了和气。” 突地稽面露感动:“我年长你几岁,理当谦让,这枚灵丹你拿去便是。” 见两人互相推让,莫贺咄力建言:“你们这样让来让去,要让到什么时候?” “依我看,不如抓阄,谁抓到,这最后一枚灵丹,便归属谁。” “怎么样?” 两人相顾颔首,这倒是个好办法,全凭天意。 不多时,莫贺咄力命人备好一个竹筒,其中放置两根竹签。一根有墨点,一根空白,约定抓到墨点者,得享灵丹。 “汉人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耶律质郑重道:“你们两个,不管谁没抓中,都不能心生怨恨。” “这是当然!”两人皆是颔首。 再次推让一番,由可度这个年岁稍小者先抓,突地稽后抓。 结果,突地稽面露喜色,可度垂头丧气。 莫贺咄力宽慰道:“可度,你是我们四人当中,最年轻的,还有好多年可活。就算没有灵丹,也不要紧。” “是啊!”耶律质附和,“等我们把高楷杀了,供奉神仙,请他再赐一枚即可。” “你可不要愤愤不平,为这点小事,怀恨在心。” 可度强颜欢笑:“我族人最少,又最年轻,自当听从各位兄长吩咐。” 突地稽拍了拍他臂膀,感慨道:“我靺鞨,永远和奚族交好,我也是你最亲的兄弟。” 三人打开锦盒,迫不及待将金丹服下。 眨眼间,个个白发转青丝,皱纹消弭,神采奕奕,仿佛回到青春年少之时。 “这万寿丹,果然神奇!” “实在不可思议!” 三人连连惊叹,伸手踢腿,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力,雄风鼎盛之感再度涌上心头。 “我帐中那么多美人,终于可以……嘿嘿!” 可度看三人欢呼雀跃,只觉无比刺眼,暗中攥紧手掌,咬住牙关。 入夜,营中响彻靡靡之音,三人大开牙帐,纵情歌舞,美人、酒肉让人垂涎三尺。 奚族营帐,可度声音冰冷:“准备妥当了么?” 一名大将躬身:“末将已然安排好刀斧手,只等您一声令下。” “好!” “吩咐下去,将牙帐团团围住,务必杀了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遵令!” 可度抽出长刀,阴恻恻道:“你们永葆青春,我却日渐衰老,凭什么?” 此刻,三人于牙帐中大吃大嚼,趁着酒兴,扑倒数个婢女便大发兽欲。 角落里,达哈勒、雳金看得心头火起,高声叫好。 骤然,帐门大开,一股寒风长驱直入,将油灯扑灭。 突地稽正在兴头上,冷不丁受寒风一激,顷刻瘫软,满脸兴奋如潮水般退去。 登时大怒:“哪个不长眼的混账?” 莫贺咄力、耶律质亦然恼羞成怒:“达哈勒、雳金,你们两个死了不成?” “酋长、可汗息怒!”两人忙不迭地起身,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把帘帐合拢。 却不防,一阵刀光闪烁,将两人剁成肉酱。 受血腥气一激,帐内响起一阵阵尖叫。 “有刺客?”三人面色大变,慌忙搜寻佩刀,一面高喊着让人来救。 只可惜,呼喊声淹没在寒风中。帐外巡逻士卒懵然不知,反而个个歆羡——可汗们真会享乐! 众多刀斧手砍死两个大将,紧接着,向三人杀去。 突地稽摸索半晌,却找不到半点兵器,只能抓起桌案挡在身前。 却不防,数把横刀将他连人带桌劈成两段。 诸多美人,亦倒在血泊之中。 耶律质又惊又怒:“你们是什么人?” 质问声回荡在牙帐中,却无人应答。惟有一柄柄刀斧,如阎王索命,向这最后两人杀去。 莫贺咄力左右张望,突然喝道:“可度,是你,一定是你想杀了我们!” “你给我出来!” 黑暗中,响起一声谑笑。 “莫贺咄力,你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 “可惜,也摆脱不了名和利的纷争,这些欲望,才是杀你的罪魁祸首。” 耶律质惊骇失色:“可度,你疯了么?” “杀了我们,你一个人怎是高楷的对手?” 可度笑道:“用不着你们两个将死之人操心,我自有办法。” “说起来,我这么顺利地控制牙帐,还得感谢你们两个,互相警惕,将牙帐隔开十里。” 莫贺咄力大恨:“这些都是高楷的阴谋,我们竟然不知不觉,全部掉入陷阱,自相残杀。” 耶律质如梦方醒:“封爵,金丹,只是他的诡计!” “可度,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怎样,不明白又怎样?”可度大笑,“杀了你们,我就是草原十八部之王。” “就算他兴兵来攻,我也不怕!” “疯子,你这个疯子!”耶律质喝道,“你杀了我们,只会引发四族大乱,还想统一各部,做梦!” “谁敢不服,那就杀,杀到服为止!”可度寒声道。 “草原之上,以强者为尊,杀光顽抗之人,剩下的自会顺从。” 莫贺咄力叹道:“我竟然丝毫没有发现,你的野心,比我们三人都大。” “恐怕,霫族已经被你掌控,库莫早就死了吧。” 可度冷笑:“他的胆子,比田鼠还小,死不足惜。” “不要说废话了,安心上路吧。” 众刀斧手一拥而上,将莫贺咄力、耶律质砍成数段。 呼!油灯重新点燃,照亮整座牙帐。 望着一地尸首,可度满心畅快。 隐忍这么多年,终于借高楷之手,将三人一网打尽。 从今往后,偌大的草原,只有他一人为王。 “传我军令,召集本族兵马,立即回返营州。” 亲卫不解:“酋长,为何不把三族统合再走?” 可度淡声道:“以我们一族之力,想要平复叛乱,太耗时间。” “况且,高楷最会使用诡计,绝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若不赶快离开,等他大军来攻,我们这些四分五裂的部众,怎是他对手?” “酋长英明!”亲卫心服口服。 可度远望城池,笑道:“高楷想把我们一网打尽,我也想顺势,统一各部。” “汉人说,君子成人之美,我倒要感谢他,这么仗义相助。” 第557章 延年益寿 高楷仰观天象,忽见东北一隅,三颗玄星陨落,惟有一颗白星冉冉升起,大放光芒,不由吃了一惊。 “三人身死,一人存活,隐约有王气蕴生。” “幸存者究竟是谁?” 身旁,孙伯端掐算一番,惊讶道:“莫贺咄力、突地稽、耶律质皆死,竟是可度一人独活。” 吕洪不解:“四族之中,奚族最为弱小,一向以三人马首是瞻。” “他怎能反戈一击,后来居上?” 孙伯端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三人得享金丹,延年益寿,可度却一无所有,怎能不嫉恨?” “趁三人沉湎酒色,暗设刀斧手一网成擒,倒也在情理之中。” 高楷笑道:“我倒是小看了这位奚族酋长。” “让他借我之力,达成目的。” 吕洪拧眉:“如此狡诈之人,断不能让他得逞。” “主上,何不率军袭营,将他擒杀?” “晚了!”高楷摇头,“此刻,他早已撤离。” “这如何是好?” “传令,让吴伯当率龙骧军,去无终道设伏。” “遵命!” 吕洪诧异:“主上,龙骧军不过三千人,怎能擒拿可度?” “燕山之间,地势狭窄,无需太多人马。”高楷淡声道。 他心中暗思:王对王,神州对草原,究竟谁,更胜一筹? “另外,让赵喆率一万兵卒,去卢龙道接应。” “是!” 孙伯端提醒:“主上,城外尚有三族大军。” 高楷点头:“唐检,你率中军,将三族平定。” “是!” …… 无终道。 可度率领本族一万兵马,沿着青龙河,奔往营州。 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不见一个伏兵。 “中原汉人,果然狂妄自大,自诩为华夏正统,瞧不起我们胡族。” 可度哂笑:“竟不在这必经之路上,设置任何伏兵,任由我们离开。” 亲卫纳闷:“酋长,这不是好事么?” “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好事。”可度大笑,“不过,若我是高楷,必定提前派人,堵住这条小道,让敌人乖乖受死。” “可不会目空一切,把敌人放跑。” 亲卫有些忧虑:“酋长,室韦、契丹、靺鞨三族大军,必然被高楷攻灭。” “一旦他来追击,那该怎么应对?” “草原是我们的天下。”可度怡然不惧,“他若追来,打得过,我们便和他战上一扬;打不过,我们就撤回白山黑水。” “有什么好怕的?” “况且,中原大地尚有诸多乱军,他忙着平定还来不及,怎会和我们死磕?” “他抓不到我们,时间一长,必然会退兵。” “到时候,我们再南下,劫掠幽州,太原,甚至打进长安。” 一众亲卫听闻,皆满脸憧憬。长安城遍地是宝,谁不想去劫掠一番? 说话间,众人来至白狼山脚下,距离柳城不远。 到了这里,人人皆卸下防备,不再紧绷着身体。 然而,一扬变故陡然发生。 轰!巨石滚动声骤然响起,掀起滚滚烟尘。 可度抬头一望,慌忙叫道:“有埋伏!” “快跑!” 他拨马转头,便向后退去。 霎时间,重重乱石将整条小道堵塞,不知多少人一时不防,惨叫着身死。 “胡酋可度,你已中了我家将军之计,还不束手就擒?” 嘲笑声充斥整座山峡谷,可度却不敢停留,只想逃命。 吴伯当扬鞭策马,暗思:这奚族酋长,倒是果断。纵然他在这白狼山设伏,也难以擒拿。 难怪,他能一举击杀耶律质、莫贺咄力、突地稽。 若非主上看破,他早已逃出关外,统一各部去了。 “这里怎会有伏兵?”前方,可度咬牙切齿。 亲卫低头不语,暗叹:酋长虽然聪明,但仍比不过高楷。 众人逃至卢水、青龙河交界处,终于甩脱追兵,这才松了口气。 可度左右张望,暗笑:高楷只派这么些人设伏,可拦不住我。 “报!”便在这时,探马飞奔而来。 “酋长,前头发现敌军,足有万余人。” “什么?” “我们来时空无一人,怎么会有敌军?” 探马满脸惊恐:“他们似乎,是从另一条山道来的。” “卢龙道?”可度猛然惊醒。 原来如此!高楷竟在两条山道上,各自安排追兵。 偏偏,这两条道殊途同归,难以发觉。 “酋长,这可如何是好?” 可度一咬牙:“调转方向,后撤!” “后撤?”亲卫不解,“酋长,后方亦有追兵……” “前方人多,后方人少,想要杀出一条生路,当然要挑人少的路。” “是!”众人急忙掉头。 片刻后,赵喆率军来至,惊讶道:“这胡人酋长,倒会审时度势!” “不过,他小看龙骧军,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龙骧军虽然只有三千人,却个个百里挑一,随主上南征北战,攻无不克,未尝一败。 更何况,还有吴伯当这员悍将率领。即便是他,也不敢称必胜。 对此,可度自是懵然不知。 不一会儿,两军狭路相逢。这进退两难的境地,只能拼死一搏了。 念及此,他一马当先,持刀杀向敌将。 “来得好!”吴伯当大笑一声,抡起陌刀,直取敌酋首级。 两人交手瞬间,可度面色大变。 “这是何人,竟然如此悍勇?” 他自诩奚族悍将,武力不弱于人,奈何,人外有人,终究并非对手。 不过数个回合,便左支右绌,败下阵来。 吴伯当瞅准机会,将他一刀枭首。 赵喆策马上前,赞道:“吴将军一身武艺,越发精进了!” “赵将军谬赞!”吴伯当置之一笑。 天穹之上,一颗白星倏然陨落。东北一隅,霎时黯淡无光。 卢龙城,孙伯端笑道:“主上,可度已死。草原十八部精锐尽丧,再难成气候。” 高楷望一眼天穹,点头道:“如此甚好!” “派人传令,让赵喆、吴伯当领军,平定营州。” “是!” 这时,段治玄派人献上捷报,已然攻取檀州。 城外,唐检亦平定三族大军。 众人齐声道贺:“恭喜主上!” 崔皓赞叹不已:“主上巧设连环计,一举荡平各族,微臣钦佩之至。” 许晋附和:“不费一兵一卒,便让四位敌酋自相残杀,剪除三人,又设下伏兵,斩尽杀绝。” “从今往后,草原十八部不敢南下而牧马,河北道边境安然,百姓无忧。” 第558章 负荆请罪 高楷笑道:“此战得胜,离不开诸位出谋划策,夙兴夜寐之功。” 阎法善暗赞:三枚金丹杀四酋,主上用兵之能,已是出神入化。 这一战,正可画下来,必能流传千古。 王景略忽然提起一事:“主上,河北道二十四州,除去营州,仍有一地未平。” “你是说,蓟州?”高楷笑问。 “正是!” “蓟州刺史辛志勤,仍然坚守渔阳,并未归附。” 崔皓哂笑:“此人自视甚高,顽固不化,不如发动大军,攻破渔阳,割下他首级。” “不可!”王景略反对,“此人虽然顽固,但以一己之力,防御各族进犯,不失大义,颇得民心。” “若杀了他,必然导致河北道民心不稳,甚至先平后叛。” 杨烨赞同:“辛志勤傲骨铮铮,但并非愚钝之人。” “不如派人传檄,让他主动归附。” 高楷点头:“这人不失为汉家百姓,抵抗关外异族的一面旗帜,能说降,便是最好。” “景略,你文思敏捷,学富五车,便由你修书一封,劝他归顺。” “遵令!” …… 翌日,蓟州,渔阳。 “报!” “刺史,平州传来消息,秦国公用计,将四位敌酋一举覆灭。” “草原十八部溃不成军,尽皆平定。” “此话当真?”辛志勤愕然。 韩耀追问道:“四族足有七万之众,秦国公如何用计平定?” 探马一五一十道:“秦国公假意求和,将各族引到平州。” “又利用两名降将,封耶律质为辽国公,莫贺咄力为饶乐侯,使二人互生龃龉。” “随后,以三枚金丹,赐予四位敌酋,让他们自相残杀。” “又提早派人,到无终、卢龙二道,斩杀可度。” “如今,檀、平、营三州,皆已平定,百姓欢腾。” 韩耀眼中异彩连连:“秦国公果然用兵如神,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诸酋覆灭。” “实在大快人心!” 辛志勤既赞且叹:“连环二计,使敌酋一一授首,七万大军飞灰烟灭,当真叫人钦佩。” 说到这,他颇为羞惭:“从前,我竟不知秦国公深意,反倒以为他惧怕外族,一心求和,实在无礼!” 韩耀宽慰道:“秦国公素来宽宏大量,仁德之名传遍天下,必不会计较此事。” “秦国公纵然不计较,我却不能不自省!” “我虽坚守渔阳,却只能坐视各族肆虐,而无能为力。” “反观秦国公,谈笑间,尽灭敌军,当真世间雄主!” 说话间,忽有一名小卒来报。 “刺史,秦国公派人传来檄文,请您一观。” “快呈上来!” “是!” 不久后,辛志勤又惊又喜:“秦国公果真豁达大度,命我官居原职,仍为蓟州刺史,竟丝毫不计前嫌。” 韩耀肃然:“辛刺史,秦国公仁德,你我可不能一错再错。” “这是自然!”辛志勤郑重道,“我立即上表归附,待秦国公率军前来,再向他负荆请罪。” …… 各族大军既灭,营州残兵作鸟兽散,幸存百姓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赵喆、吴伯当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柳城,立即献上捷报。 与此同时,辛志勤上表,以蓟州诸县归顺。 如此一来,整个河北道,二十四州,皆在掌控之中。 众文武齐声道贺:“恭喜主上又得一道,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高楷笑道:“仰赖诸位尽心竭力,共襄盛举。” 王景略建言:“主上,平、营、檀三州,地处边境,与关外各族接壤,至关紧要。” “须得派人镇守,以保无虞。” 高楷点头:“治玄,有劳你为幽州刺史,坐镇蓟阳,节制平、檀、营三州兵马,防备各族卷土重来。” “遵令!” 杨烨忽然开口:“主上,这三州民众,屡遭劫掠,十室九空。” “不如施以仁政,安抚人心。” 高楷从谏如流:“传令,免除三州百姓赋税、徭役。” “主上仁德!” 诸事商议完毕,大军拔营回返幽州,途经蓟州渔阳城外,忽见一人袒露上身,背负荆棘,跪倒在冰天雪地里。 “罪人辛志勤,有眼无珠,顽抗天军,请秦国公责罚!” 高楷翻身下马,将他扶起来,去荆棘,披上袍服,笑道。 “我未和你说明来意,你有所误会,也属寻常,并无罪责。” 辛志勤仍觉惭愧:“罪人若能及早醒悟,或可相助秦公,早一日平定各族。” “秦公却不计前嫌,仍然重用,罪人实在无以为报!” 高楷不以为意:“过往之事,一笔勾销,来日,你好好做你的蓟州刺史,使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辛志勤重重点头:“微臣纵然粉身碎骨,也会护佑蓟州百姓,竭尽所能使民众安乐。” “那便好!”高楷拉着他手臂,笑道,“上次前来,未能入城一观。今日,我可要看看你治下,民生如何。” “主上请!”辛志勤忙不迭地引路。 心中感慨不已:如此明主,难怪得天下七道,麾下文臣武将个个拼死效命。 到了县衙,远远便见一人跪在门外:“罪人韩耀,拜见秦国公!” 高楷看他一眼,颇为惊讶。 小小蓟州,当真人才辈出。辛志勤和这韩耀,皆青气成云,红光氤氲,可为封疆大吏。 “起来吧!” “如今,河北道初定,你可愿为我效力?” 韩耀大喜下拜:“小人不才,愿为秦公效犬马之劳。” “既如此,你便为我麾下记室参军。” “谢主上!”韩耀喜不自胜。 随后,高楷前往幽州坐镇一段时日,即下令班师回朝。 …… 都畿道,洛阳,紫微城。 “陛下,幽州传来消息,高楷已然覆灭草原十八部,擒杀四酋,全据整个河北道二十四州。” 窦至德既惊且叹:“如此说来,高楷足足占据七道,将近天下半数。” “正是!”孙循叹道,“放眼天下,秦国已是神州第一。” 听闻此言,百官尽皆悚然。 半晌后,黄仙芝疑惑:“草原十八部兵强马壮,四酋亦然狡猾。” “从前,罗士衡、赵德操、庞勋,乃至于刘竞成,皆对其等束手无策。” “高楷为何能一举平定?” 孙循满脸惊叹:“据闻,高楷设下连环计,离间四位酋长、可汗,使其等自相残杀。” “随后,不费吹灰之力,将各族大军覆灭。” 第559章 子虚乌有 “据说,高楷先以爵位高低,使得室韦可汗莫贺咄力,契丹酋长耶律质二人敌视。” “之后,命道士炼制金丹,共得三枚,号称万寿丹,服之可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四酋之中,三人得此灵丹,惟有奚族酋长可度,一无所获。” “此人怀恨在心,趁三人饮酒作乐,暗设刀斧手,一举杀之。” “随后,率本部兵马,想要逃回营州。” “可惜,高楷早有准备,派人在山道设伏,将他斩首。” 黄仙芝惊疑不定:“这莫非是,二桃杀三士之计?” “竟有如此奇效?” 不光是他,殿中群臣皆觉不可思议。 窦至德却目光一亮:“万寿丹,服之可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高楷真有此灵丹么?” 孙循哂笑:“陛下切莫听信谣传。” “依微臣看来,世上绝无这等灵丹,否则,高楷为何不自己享用,反倒赐予他人?” 窦至德颇为失望。 黄仙芝眼珠一转:“陛下,微臣愚见,这万寿丹乃子虚乌有,只是高楷设下的障眼法。” “实则,只是三枚毒药,以此毒杀三酋。” “是啊!” “定是这般!” 群臣交头接耳,纷纷称是。 他们着实不敢置信,高楷竟如此轻易,便将各族覆灭。 封长卿暗自摇头:秦国公声势太盛,面对他,人人皆生出逃避之心。 或许,一番贬损,可稍稍平息心中震荡。 皇甫懿蓦然开口:“陛下,高楷攻城掠地,肆虐神州,已然坐拥七道。” “再不奋勇一搏,恐怕这天下,将要姓高了。” 窦至德肃然颔首:“依照我夏国形势,诸位以为,该攻取何地?” 眼下,他只占据都畿道五州,以及河南道十一州,拢共十六州。 与高楷一比,实在不值一提。 孙循建言:“微臣看来,向西与高楷争锋,绝不可取。” “向东,徐智远亦非易与之辈。” “不如挥师南下,攻取山南东道,覆灭楚国。” “此言差矣!”黄仙芝反对,“萧宪久据山南东、黔中二道,根基深厚,就连吴王袁弘道,也攻打不下。” “暂且,不可与他争锋。” “相反,徐智远才是我等心腹大患,若不将他解决,我夏国终究不稳。” 孙循嗤笑:“徐智远文武双全,又有张建兆、郭恪,李元崇这些大将辅佐,麾下谋士如云。” “与他争锋,岂非自取灭亡?” 黄仙芝大怒:“孙循,你为何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徐智远纵有几分能力,能与高楷相比么?” 孙循哑口无言。 皇甫懿亦然劝说:“陛下,黄相公所言有理。” “河南道位于天下之中,物华天宝,得之可成帝王基业,不可放弃。” 窦至德思忖片刻,看向一人:“封爱卿,你以为如何?” 封长卿拱手:“微臣并无异议。” “既如此,那便发兵,先取滑州,再夺回徐智远所占十一州。” 对此人,他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 齐州,历城。 徐智远赞叹不已:“一道连环计,三枚金丹,便让敌酋飞灰烟灭,高楷,着实智计百出。” “纵观天下,除却突厥,惟有他与袁弘道,可为我之劲敌。” 张建兆附和:“高楷一举覆灭草原十八部,不失为天下英主。” 郭恪点头:“袁弘道虽是枭雄,但年近花甲,垂垂老矣。” “依末将看来,我郑国强敌,惟有高楷与突厥。” 徐智远颔首:“尔等所言有理。” 曹全政却忧心忡忡:“主上,高楷已然占据七道,将近半壁江山,声势日益鼎盛,这该如何应对?” 徐智远笑道:“不必忧心!” “高楷拿下河北道,下一步,必定针对窦至德,占据洛阳。” “我等尚有腾挪之机。” 便在这时,一名管事来报,窦至德率军来攻,剑指滑州。 徐智远冷哼:“冢中枯骨,我不去打他,他却来打我,找死!” 柴让忙道:“智远,滑州断不容失,必须派遣兵马,将他击退。” 徐智远微微拧眉:“柴公莫急,我这便安排。” 当下,派遣一名心腹大将,驰援滑州。 待柴让与诸将告退,曹全政低声道:“主上,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您该早做决断了!” 徐智远拧眉:“眼下,并非铲除他的良机。” “主上,此时杀他,只是除去疥癣之疾,局势尚可控制。” “一旦他振臂一呼,意欲夺回大权,便是大祸,难以收拾。” “毕竟,张将军,郭将军,以及李将军,这三位大将,个个骁勇善战,却皆是他曾经部下。”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您若再不动手,恐怕悔之晚矣!” 徐智远徘徊片刻,仍旧摇头:“大敌当前,绝不能内斗。” “否则,赵德操、庞勋,乃至四酋,皆是前车之鉴。” 曹全政暗暗叹息一声。 …… 神州风起云涌,牵一发而动全身。 高楷覆灭草原十八部,夺取河北道,随着一个个斥候奔走,消息广传天下。 不光窦至德、徐智远惊叹,南方萧宪、袁弘道,亦觉不可思议。 “昔日,始罗可汗败在他手下,狼狈奔逃。甚至因此,突厥一分为二,实力大减,至今内斗不休。” “如今,他竟一举覆灭诸酋,坐拥七道,足足一百二十四州。” “莫非连渺渺天道,也格外看重高楷,让他如此势大么?” 群雄叹息,诸道世家大族,官吏,士子,乃至于百姓,却心生崇敬。 纵观神州大地,惟有秦国公,最有统一天下之相。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闻风而动,前往长安城拜会。 …… 天祐十四年,十一月。 长安,太极宫,内侍省。 卯时,铜漏声嘀嗒作响,将王寅虎唤醒。 他从木榻上起身,穿上浅绿圆领袍,束紧蹀躞带,挂上一枚铜鱼符,走出西廊值房。 此时天色尚早,灰蒙蒙的雾气还未散去,院子里落满了霜,寒意侵人。 五夜漏声催晓箭,以往在西凉时,迫近早朝,早就一片忙碌,丝毫不得空闲。 不过,如今他在秦国,长安城,郎君素来宽和,即便有小宦官睡眼惺忪,失手打碎玉盏,也不过一笑了之。 他在院子里踩着石子铺成的小路,活络筋骨。 每当郎君在时,总会在武德殿前练武养身,耳濡目染下,他倒也摸索着学了两手。 第560章 心细如发 “常侍,这是昨夜当值记录,请您过目。” 王寅虎轻嗯一声,接过文书细细看起来。 倒无别事,惟有掖庭局上报,武德殿宫女怕寒,打坏宫灯三盏。 “怎么如此毛躁?”王寅虎拧眉,“这可是为迎郎君凯旋所制,也敢不当心?” 小黄门垂头:“常侍容禀,只因昨夜寒风刺骨,着实难忍,这才……” “不必为她们求情。”王寅虎挥手打断,“屡次三番犯错,必得领受责罚,绝不能姑息!” “依照刑部司萧郎中所定疏律,损宫物十贯以下,杖二十!” “你把她带来,我亲自执行。” “诺!”小黄门连忙应下。 王寅虎执笔,在文书末尾批上一列字——令掖庭局补造,不得有误! 郎君与娘子虽然宽和,从不随意打骂责罚,但在皇宫之中,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能一味纵容。 否则,人人效仿,便难以管束了。 不多时,一声声痛呼在廊院响起。诸多宦官宫娥见此,个个凛然。 处理完这事,天光微熹,已是辰时。 王寅虎出永安门,经承天门大街,来到尚书省接收敕书。 郎君虽率军出征,但国中政事可非全然不管。 每隔三日,皆会有百里加急,将诸多文书,送到前线。随后,带回郎君批注。 这一路走来,一个个宫娥宦官,皆毕恭毕敬,叉手称少监。 他忍不住感慨,仰仗郎君恩宠,方才得此地位。日后,须得尽忠职守,事事周全,不负郎君所托。 不一会儿,他走进刑部司廊院,手中捧着厚厚一沓文书。 这是《秦律疏议》初稿,由萧宇参照大周律法,酌情所制。 其中,有高楷批注,正要转送萧宇手中,以查漏补缺。 这时,忽有一阵朔风拂过,将文书吹起一角。 王寅虎眼尖,瞥见内里有一列“废除斩趾酷刑”字样,不由拧眉。 “莫非有人擅自改动?” 他停住脚步,将文书从头至尾检查一番,着重查验骑缝印。 与此同时,让一名小黄门携回执簿,在廊下等候,以确保文书交接有凭。 好在,印记完整,未有损坏迹象。 王寅虎舒了口气,将文书重新整理好,同时,将此事烂在心里,绝不吐露半个字。 郎君不喜宦官干政,他可不想落下把柄,触了霉头。 不过,从他方才所见,可知郎君准备废除诸多酷刑,且对死刑慎之又慎,让萧郎中再三复核。 他不由感叹:郎君仁德,实乃百姓之福。 不知不觉,到了巳时。王寅虎回返大内,前往尚食局膳房。 却见兰桂手持一本簿子,正凝神细思。 他连忙叉手:“见过兰尚宫!” 兰桂转头一看,笑着还礼:“王常侍。” 两人寒暄一番,便见兰桂交代道:“今日午膳,鹿脯就不必了。” “老夫人吃斋念佛,不沾荤腥,切莫忘了!” “诺!”膳房管事连忙应下。 王寅虎赞道:“兰尚宫心细如发,一饭一菜皆亲自过目,无不妥帖。” “难怪太夫人看重,一刻也离不得。” 兰桂满脸含笑:“王常侍谬赞!” 说话间,忽见数个健壮仆妇抬来一尊大缸,恭敬道。 “王常侍,贡米到了,请您过目。” 王寅虎点了点头,舀了半碗,仔细看过,才道:“这米尚可,好生保管着,留待郎君回来再用。” “是!” 兰桂笑赞:“王常侍着实用心,竟从江南采买贡米。” “等郎君回来,必定欣喜。” 王寅虎谦逊:“兰尚宫谬赞,此乃奴婢份内之责。” 他侍候郎君久了,察言观色,发觉郎君爱吃稻米饭,便投其所好,派人去江南诸道采买。 随后,他让两个小宦官制饴糖,捏成小糖人,个个惟妙惟肖,打算搏小郎君一笑。 又嘱咐庖人:“大娘子口糜未愈,羹汤去椒。” 这里的椒指的是花椒,产自剑南道雅州,又称“贡黎椒”,味道独特,别有一番滋味。 “薛小娘喜食炙羊肉,倒可用花椒去腥。” “只是不可过量,以免损了肉味。” “太夫人所用糕点,换成藕粉,洒些桂花粒,务必清淡好克化,莫要太过甜腻。” “还有,鸾姑娘喜食鱼,切记把刺挑了。” “可记清楚了?” “回常侍,都记清楚了!” “那便好!” 兰桂在一旁看着,心中赞叹不绝:这王常侍当真用心,太夫人、大娘子、薛小娘,表姑娘,小郎君,宫中各位主子饮食喜好无不熟稔,个个顾虑周全。 便是她这个女子,也自愧不如。 怪不得郎君倚重,让他执掌内侍省,管辖宫中庶务。 时光流转,逐渐来到午时。 王寅虎到内府局,核查宫中吃穿用度。 忽见账簿上写着,昨日巳时,武德殿西配殿,申领越罗一匹。 他不禁摇头:“薛小娘也太过俭省。” 按照《内府式》定额,薛小娘身为侧室,每月可领越罗三匹。 如今宫中人少,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个主子。 虽说郎君与太夫人、大娘子,皆奉行节俭。但这该有的份例,却不能缺斤少两。 否则,指不定有人偷摸着,损公肥私。 想到这,他提起笔,在簿子上批下八字“满数支给,不得有违”。 过了正午,已是未时。 王寅虎走到掖庭局织室,督促宫人劳作。 却见计史未按规定,呈报制服进度。 “怎么回事?”他沉下脸,“事关郎君,也敢怠慢?” 一名典事慌忙跪下:“王常侍息怒。” “这数九寒冬,着实难耐。我等每日织染,不光要预备宫里所需,还要照应外朝百官,实在腾不开人手,这才慢了,绝非偷奸耍滑。” “还请王常侍明鉴!” 王寅虎面色肃然:“郎君即将班师回朝,这是一等一的大事,绝不能拖延。” “你纵有苦衷,也需及时上报,怎可仗着郎君宽宏,便想蒙混过去?” 典事唯唯诺诺,不敢辩解。 王寅虎沉声道:“按律,罚掌织宦官三日俸禄,即日施行。” “诺!”典事面露苦涩,却不得不领罚。 王寅虎看他一眼,淡声道:“即日起,织室添五成炭火。” “另外,且先顾着郎君冠服,文武百官随后。” “谢王常侍!”典事满脸感激。 第561章 不以物喜 须得提前准备一番,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郎君若封王,下一步,便是九五至尊了!” 王寅虎难掩激动,届时,他将服侍开国帝王,和从前在西凉皇宫时,不可同日而语。 “咚!”酉时,承天门率先敲响暮鼓,声传四方。 宫城、皇城、外郭城,整个长安各大城门紧随其后,足足敲响八百声。 待鼓声平息,王寅虎来到皇城、监门卫值房,核对今日宫门出入记录。 原本按照规定,这是监门卫职责,不过,诸将随军出征,高楷下令,让内侍省复核宫禁文书。 由此,他代为管辖,直到高楷凯旋。 见他来,一名监门卫校尉连忙奉上文书。 王寅虎浏览片刻,忽见申时一刻,有太医署医者,携药箱入长乐门,连忙查验过所记录。 “看来,大娘子口糜仍未好转,等郎君回来,我得禀报一声。” 自从高楷出征,杨皎便日思夜想,以致饮食不调,得了口糜。 这虽是身病,却也是心病,还得心药治。 “大娘子与郎君,着实伉俪情深!”王寅虎忍不住感慨。 戌时,华灯初上,明月当空。 王寅虎正在武德殿当值,忽见一名小黄门来报,陇右道六百里加急,传来一封文书。 “火漆印?” “这可是甲字密!” 这种密文,他并无资格查看,连忙带着两个小黄门,叩响长乐门。 监门卫中郎将一丝不苟:“无通行令牌者,不得出入!” 此时已是夜晚,长安城正在宵禁,宫门下钥,不得轻易开启。 王寅虎连忙奉上铜鱼符:“此乃郎君所赐,我有急事,要去皇城尚书省。” 中郎将验看鱼符无误,又见火漆印,不敢怠慢,忙道:“王常侍请便!” “开城门!” “是!” 王寅虎道一声谢,匆匆踏出宫门,紧赶慢赶,来到尚书省。 恰逢兵部司郎中狄长孙当值,听他说明来意,面色一肃。 连忙接过密文,查验火漆印,见并未有丝毫开封迹象,不由暗赞:这王常侍倒是有自知之明,恪守本分。 打开一观,却见文书上赫然写着:慕容承泰斩杀兄长,收降司马德堪,统一整个吐谷浑,平息动乱。 “吐谷浑竟然决出胜负了?”狄长孙吃了一惊。 “慕容承泰获胜,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西北边境,恐怕再起争端,不得安宁。” 想了想,他立即修书一封,命传讯兵卒快马加鞭,送到河北道。 “此事事关重大,惟有禀报主上,由他定夺。” 王寅虎只在一旁侍立,绝不多言、多看,仿佛成了一尊陶俑。 狄长孙意味深长道:“王常侍倒是小心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王寅虎笑道,“郎君教诲,奴婢铭记于心。” 狄长孙点了点头:“有劳王常侍了。” “夜深露重,还请王常侍回宫吧。” 王寅虎心领神会,叉手一礼,就此告辞。 经长乐门时,又是一番查验,方才回返武德殿外廊值房。 此刻,已是亥时。 他仔细整理奏事录,将今日六部司上书,按照“先军国后常事”的顺序,一一归档,留待郎君回来翻看。 过不多时,忽见兵部司呈上文书,陇右道驿马倒毙三匹。 他连忙依照“官畜病死需即时申报”规定,连夜誊抄副本,待明日一早,再转送户部司。 忙活完这一大堆事,他抬头一看,见月上中天,不由诧异。 “这么快,便到子时了?” 他按了按肩膀,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带着两个小黄门,出武德门,经门下省,一路脚步不停,登上承天门城楼。 正北角,摆放着一尊铜刻漏,其中悬着一柄浮箭,箭头指向丑时一刻。 “快把权器调来,将其校正。” “诺!”两个小黄门忙不迭地应下。 寒风凛冽,王寅虎执笔,在小册子上记录着。 “十一月十一日,子时,昼漏四十刻,夜漏六十刻。” 不一会儿,两个小黄门拿来权器,拨动浮箭,将其回归原位。 便在这时,一名年轻道士,上前拱手。 “见过王常侍!” 王寅虎连忙还礼:“有劳灵台郎观测星象。” 这道士乃是上景派弟子,师从孙伯端,在宫中当值,只为校准时刻。 他仰观天象,暗自推算片刻,又仔细观摩浮箭所指,一番微调,方才颔首。 “天时吻合,无误!” 王寅虎舒了口气,笑赞:“小道长修为不凡,颇有尊师风范。” 这道士满脸谦逊,连道王常侍谬赞。 说话间,忽闻脚步声响起,鼻间一缕淡香萦绕。 两人循声看去,却见一名妙龄女子,身穿月白色襦裙,披一袭凫靥裘,明眸善睐,衣袂飘然,恍若月宫仙子。 小道士看呆了去,却见王寅虎叉手行礼,连忙垂头拱手。 “见过表姑娘!” 敖鸾笑道:“不必多礼。” “王常侍,你也太过费心,这么晚了,寒气侵人,竟还执着这些事。” 王寅虎一板一眼:“郎君教诲,一寸光阴一寸金,奴婢时刻谨记。” “况且,按内侍省条章,掌承敕命,谨出入,严宫禁,是奴婢份内之事,不敢怠慢。” 敖鸾看他一眼,赞道:“王常侍如此一丝不苟,处处谨慎,难怪得表哥看重,倚仗为肱骨,托付诸事。” “表姑娘谬赞!”王寅虎面色淡然,“铜刻漏校准已毕,奴婢告退。” 敖鸾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越发赞叹。 “这王寅虎,竟颇有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之感,着实难得。” “无怪于表哥对他如此看重,让他做内侍之首,倚为心腹。” 她转过头,俯瞰整座长安城,月色下,灰、白、青、赤、紫,五色光辉如银河落九天,齐齐汇聚在太极宫。 其中,点点金光,如星辰一般耀眼,将整个宫城笼罩。 “表哥已然攻取七道,一百二十四州,近乎神州半数,气运更上一层楼。” “此次凯旋,可自封王爵,根基稳固。” 想到这,她满心欢喜。 第562章 九天玄女 “这表姑娘当真神秘莫测,会法术,又能掐会算,字字珠玑,仿若九天玄女,令人过目难忘。” “不过,纵观郎君身旁,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个个不同凡响,各有本领。” “让人不得不赞叹,郎君识人之明。” 他抚摸着鱼袋上“内侍省”刻痕,望向前方飞檐斗拱,暗思。 这恢宏壮丽的太极宫,每一个人,实则都围绕郎君运转。 譬如他,每一个动作,皆精准复刻律令。 不过,竭尽全力,做好份内之事,这本就是对郎君最好的报答。 …… 天祐十四年,十一月十五日。 高楷班师回朝,朱雀大街两侧人山人海,皆夹道恭迎。 他身穿金甲,腰悬金鳞刀,经朱雀门,进皇城,过太常寺,来到宗庙献俘,告祭先祖英灵。 随后,踏过承天门大街,走进太极宫,过两仪门,来到武德殿。 朝中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落座,齐声道贺:“恭喜主上,平定河北道,得二十四州!” “同喜!”高楷笑道,“我出征时,朝中诸事,有劳诸位处置,夙夜忧勤,辛苦了!” 众人连道不敢:“主上言重了,此乃臣等份内之责。” 寒暄片刻,窦仪倏然出列,拱手道:“主上,您已坐拥天下七道,近半壁江山,理当称王,以顺天承运。” 听闻此言,一众文臣武将尽皆拱手:“请主上称王,以顺天承运!” “可!”高楷并未推辞,“请二位道长,算定吉日,以举行大典。” “是!”孙伯端、吕洪连忙应下。 “窦公,有劳你筹备典礼,一切从简即可!” “遵命!” 萧宇建言:“主上,朝中之事日益繁多,光靠六部司处置,实在力有未逮。” “不如扩充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完善规制,擢升贤才,以各司其职,调理诸事。” 高楷点头:“此话在理!” “便增设尚书、门下、中书三省。尚书省下辖六部,每部四司。” “至于九寺五监,暂且搁置。” 群臣皆喜,扩充官制之后,众人官位自当水涨船高。 萧宇:“主上,三省之中,尚书省为重中之重,请您亲为尚书令,统御百官。” “可!” 沈不韦拱手道:“主上,您既称王,可移居两仪殿,坐镇内、外二朝。” 高楷颔首:“宇文凯,你将太极宫诸殿,稍作修葺,以备使用。” “遵令!” 高楷环顾众人,笑道:“诸位劳苦功高,待大典之后,我自当论功行赏!” “谢主上!”群臣大喜下拜。 “起来吧!” “寅虎,让织染署,备好冕服,官袍,以及秦王太妃,秦王妃朝服。” 此次封王,不光前朝百官有封赏,后宫众人也相应晋升,乃至三代先祖,也得一一追封。 “诺!”王寅虎忙不迭地应下。 “此外,传令七道各州刺史,轮流进京述职。” “大典之日,他们也可参与。” “是!” 此事议定,狄长孙忽然说起一事。 “主上,吐谷浑南北之争已然结束。” “慕容承瑞兵败身死,麾下疆土,被慕容承泰收复,成为名正言顺的汗王。” “该如何应对,还请您定夺。” 听闻此言,群臣议论纷纷。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区区吐谷浑,纵然一统,又有何可惧?” “末将只需三万兵马,便可拧下慕容承泰脑袋,向您献功。” “不可!”杨烨反对,“如今,我等刚刚平定河北道,民心尚未归附,诸事繁杂,当以安抚为第一要务。” “何况,大军数月征战,已然疲惫至极,又是寒冬时节,不宜动兵。” 众文臣纷纷附和。 狄长孙有些忧虑:“吐谷浑邻近陇右道、剑南道诸州,兵精将广,即便不出兵征讨,也需增兵提防。” 高楷远眺天际,笑道:“不必忧心。” “吐谷浑虽然统一,但另有外敌,对其虎视眈眈。” “暂且不会与我们翻脸。” “外敌?”杨烨思绪一转,“主上所言,莫非是西突厥?” “正是!”高楷颔首,“阿史那贺,纵横西域。” “安西四镇,皆沦落在他铁蹄之下。” “吐谷浑这家门口的肉,怎会不觊觎?” 说到这,他好整以暇:“当然,倘若慕容承泰胆敢进犯,我也不吝于兴雷霆之兵,将吐谷浑覆灭。” “恰巧,我秦国尚缺一处养马地。” “吐谷浑的青海骢,我可是闻名已久。” 群臣既笑且赞,些许压力不翼而飞。 毕竟,时移世易。当初,主上麾下惟有两道,方才对吐谷浑处处提防,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如今,主上坐拥七道,一百二十四州,兵强马壮,该提防、警惕的,应当是慕容承泰才对。 窦仪不胜感慨:“昔日在秦州之时,微臣屡屡对吐谷浑提心吊胆。” “哪里能想到,区区数年之后,便形势逆转。” “主上如旭日东升,光芒万丈,吐谷浑却不过原地踏步,甚至底蕴大减,再无从前咄咄逼人之势。” “这一切,皆仰赖主上英明神武。” 高楷笑了笑:“日极则仄,月满则亏,这是不变的道理。” “吐谷浑不足为虑,却要提防西突厥。” “传令兰州刺史丁开山,让他多做防备。” “遵令!” 随后,萧宇奉上一叠厚厚文书:“主上,微臣奉命,编纂一套简略律法,已然初步成形。” “请您一观!” “好!”高楷赞道,“萧公宵衣旰食,着实辛苦了!” “主上谬赞!”萧宇郑重道,“微臣按照您的吩咐,秉承专尚仁义,慎刑恤典的原则,已然废除斩趾酷刑,缩小族刑、连坐范围,对死刑再三复核。” 高楷颔首:“将此律法印刷数份,刊发七道,派宣慰使,到诸州、县宣讲,使民知之。” “是!” 这些短的时日,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只是涉及一些重大罪责,与民约法三章。 同时,废除诸多酷刑,慎用死刑,也可收揽人心。 第563章 良莠不齐 张氏坐在上首,下侧,杨皎、薛采薇、敖鸾三女陪着叙话,等候高楷来用晚膳。 秾哥儿撒开小腿,跑来跑去。 正说笑时,兰桂脚步匆匆:“老夫人,大娘子,前头传出喜讯,郎君准备封王了!” “另外,老夫人您为秦王太妃,大娘子为秦王妃,薛娘子为秦王侧妃。” 听闻此言,巧惠、嫣然连忙领着一众宫女道贺。 “恭喜太夫人,大娘子,薛娘子!” “同喜、同喜!”张氏笑容满面。 杨皎笑道:“敕书尚未下发,为时尚早。” “还是莫要大张旗鼓,低调行事即可。” “这话说的极是!”张氏一迭声道,“不可得意忘形,招来祸事。” “诺!” 敖鸾看着三人,笑道:“虽不可宣扬,不过,此乃理所应当之事。” “待来日,却要好生欢庆一番。” 在她眼中,三女个个紫光飞旋,鸾凤和鸣,一副家宅兴旺之兆。 秾哥儿更金光熠熠,照得满室生辉。 张氏颔首,忽然提起一事:“我们富贵已极,却不可忘本。” “便让人在城中放些粟米,布帛,接济穷苦人家,也算为国祈福了。” “谨遵阿娘、姑母教诲!”三人连忙应下。 “阿耶、阿耶!”秾哥儿蓦然欢笑,大呼小叫地扑向一人。 “见过郎君!”众宫女皆下拜。 “起来吧!”高楷一把抱起秾哥儿,亲了亲他脸蛋,笑道。 “秾哥儿想阿耶了么?” “想!”秾哥儿大呼一声。 “有多想?”高楷逗他。 秾哥儿思考片刻,忽然亲了他一口。 “这么想!” 一番童言童语,惹得所有人都笑了。 “见过夫君、表哥!”杨皎、薛采薇、敖鸾纷纷行礼。 高楷挥手笑道:“不必多礼!” 他放下秾哥儿,下拜道:“孩儿见过阿娘!” 张氏忙扶起他,嗔怪道:“你方才还说不必多礼,怎么又自说自话了?” 高楷郑重道:“孩儿常年出征在外,未能侍奉膝下,已是愧疚万分。只能以此礼,聊表心意。” 张氏眼眶酸涩:“你为这番家业,东征西讨,方才最是辛劳。” “为娘安享富贵,又有天伦之乐,诸事顺遂,你且宽心。” 母子俩叙话片刻,忽见秾哥儿大呼:“阿耶,祖母,我饿了!” “好好好!”张氏忙道,“快将膳食呈上来。” 高楷看着秾哥儿,满眼皆是笑意。 “又重了不少,可见平日里没少吃。” “却还这么馋嘴猫一样。” “能吃是福!”张氏嗔怪道,“我家秾哥儿,最是康健,可见,是来报恩的。” “行行行!”高楷佯装委屈,“阿娘有了孙子,就把儿子忘了,唉!” 众人闻言,皆忍俊不禁。 敖鸾凑趣道:“表哥这话极是!” “不光表哥,我也被姑母忘在脑后了,唉!” 张氏笑骂:“你们两个,好端端的,和自个儿子、侄子吃起醋来,羞也不羞?” 堂中一片欢声笑语。 高楷看向杨皎,关切道:“夫人口糜如何了?” 杨皎温声道:“妾身已然安好,夫君不必忧心。” “那便好!”高楷握了握她的手,“饮食得清淡些,多吃些果蔬。” “是,妾身记下了。”两人相视一笑。 “采薇,不必太过俭省。”高楷看向一侧,温言道。 “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也该多做两件衣裳,以免受了风寒。” “是!”薛采薇眸光一亮,“谢夫君关怀!” 兰桂笑吟吟道:“却要恭贺郎君,即将称王。” 众宫娥宦官齐声道贺:“恭喜郎君,即将称王!” 高楷笑了笑:“大典之后,便让你们父母家人,来掖庭局一叙,以解思念之情。” “谢郎君!”众人大喜过望,一个个下拜不迭。 对他们来说,这可真是天大喜事。 翌日,孙伯端、吕洪联袂上书,将吉日定在十二月二十一日,冬至。 “冬至日?”高楷好奇,“可有什么讲究?” 孙伯端回言:“主上,冬至有三候,一候蚯蚓结,二候麋角解,三候水泉动。” “是日,阴气竭,阳气萌,故曰冬至为德。” “可!”高楷点头。 吕洪提醒道:“主上,冬至日,需建圜丘、郊坛,祭祀五方帝,以及谷神,祈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高楷自无不可:“让宇文凯准备一番,规模只在王级,勿要僭越。” “是!” 待两人告退,忽见唐检匆匆入宫觐见。 “主上,奉宸司得知,朝中些许文臣,聚集在一起商议,准备联合上书。” “何事兴师动众?”高楷颇为惊讶。 唐检压低声音:“据闻,是为了立世子一事。” “世子?”高楷眸光微眯,“我还没称王呢,这么早就撺掇着,立世子了?” 这话一出,整个武德殿如坠冰窖,王寅虎及一众小黄门,个个低眉敛目。 即便是唐检,也不敢开口。 高楷淡声道:“都有哪些人?” “皆是前朝旧臣,以及一些不得志的小官。”唐检忙道。 “看来,我对他们太过优待了。”高楷淡笑,“一个个毫不追究,官居原职,竟还不满足。” “果然,人心难测,欲壑难填。” 唐检建言:“主上,这些人良莠不齐,不如一一贬黜,重新选拔贤能。” 反正,天底下想当官的人,数不胜数,还怕没人为秦国效力么? “不可一概而论。”高楷摇头,“全部贬黜,岂不引发朝局动荡?” “末将思虑不周!” 高楷沉思片刻:“朝中许久没有考核政绩了。” “传令杨烨、萧宇,让他们好生评选,看看群臣,有没有做到四善、二十七最。” “不合格的,一律贬黜,渎职者,免官追责!” “遵令!”唐检肃然应下,暗思,这些旧臣不甘寂寞,终究触了霉头,惹得主上不喜。 可想而知,整个朝堂将有一番大变。 …… 长安城,崇仁坊,杨府。 杨烨接了旨意,送走王寅虎,回转前堂,逐渐陷入沉思。 不知何时,杨夫人轻声入内。 “夫君,夜已深,该安置了!” 杨烨倏然惊醒,见了她,方才舒一口气。 “你来了!” 杨夫人好奇:“夫君为何事忧心?” 杨烨淡笑:“前朝旧臣不安分,商议着请主上立世子。” “主上命我与萧郎中,做一番考核。” “贤者升迁,无才无德者贬黜,渎职者惩罚。” 第564章 当头一棒 “秦公可曾答应?” 杨烨摇头:“这些人还未上书,便迎来当头一棒,谁还敢造次?” “主上若答应了,何必让我和萧郎中考核百官?” 杨夫人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主上不欲立世子。” “夫君,您可得劝谏一番。” “不可!”杨烨断然否决,“立世子之事,主上分明想乾纲独断,不让他人插手。” “前车之鉴在此,我怎能明知故犯?” 杨夫人百思不得其解:“夫君,秦公对秾哥儿,百般宠爱,这是前朝后宫皆知之事。” “却为何,不早立世子,反倒大动肝火?” “自古以来,事关世子、储君之位,皆是重中之重。”杨烨沉声道,“哪个当权者,不反复思量?” “何况,主上乃不世出的明主,必定不喜他人多加置喙。” 杨夫人叹道:“秾哥儿那孩子,聪明可爱,不光阿娘,我也喜欢得紧。” “他又是嫡长子,立为世子乃天经地义的事,秦公为何犹豫不决?” “慎言!”杨烨面色一变,喝道,“隔墙有耳,不可妄加揣测!” “你这后宅妇人都知晓的事,主上岂会不知?” “只是,主上春秋鼎盛,年不过二十五,无需早早立下世子。” “可是……”杨夫人蹙眉,“眼下秦公惟有秾哥儿这一子,若不早定名位,待来日,岂不诸子相争?” 杨烨摇头:“秾哥儿既嫡又长,只要不犯大错,谁能和他相争?” “况且,宫中有皎儿这个秦王正妃,宫外有我杨家,岂会坐观此事?” 杨夫人嗔怪道:“你这做舅父的,也不多操点心。” “旁人都上书了,你倒是毫无动静。” 杨烨叹道:“正因我是秾哥儿舅父,才不能上书。” “否则,惹得主上不悦,便是因小失大。” 杨夫人领悟几分,转而问道:“这些旧臣,你打算怎么处置?” 杨烨淡声道:“与萧公商议,秉公办理即可。”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临近年关,朝中也该辞旧迎新了。” …… 吐谷浑,伏俟城。 慕容承泰神色征忪:“这么说来,高楷将封秦王了?” “正是!”司马德堪颔首,“秦国公坐拥七道,天下群雄皆难以望其项背,称王乃顺理成章之事。” 慕容承泰叹了口气:“区区数年,他便纵横捭阖,夺取神州半壁江山,实在叫人钦佩。” “甚至,连突厥始罗可汗,与草原诸部,也一一败在他手下。” 恒通道人附和:“依贫道愚见,纵观天下,惟有突厥,吴王,才能与秦国公媲美。” 司马德堪笑道:“只可惜,突厥一分为二,势力衰减。” “吴王袁弘道受制于大周朝廷,迟迟难以称帝。” “却比不上秦国公这般,麾下疆土皆是一州一县打下来的,根基稳固,无内乱之忧。” 下首一名大将不悦道:“尔等为何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高楷虽据有七道,我吐谷浑岂会怕他?” “大汗,不如派遣大军,攻掠陇右道,再兵临长安。” “不可!”司马德堪、恒通道人异口同声。 “今非昔比,秦国公声势蒸蒸日上,我吐谷浑却经数年战乱,底蕴大减,怎能擅起战端?” “况且,西突厥阿史那贺,一直对我等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提到突厥二字,诸将登时泄气。 这个庞然大物,虽然一分为二,但也不是好相与的。 实际上,若非高楷大败突厥,杀得始罗可汗狼狈奔逃,他们吐谷浑早就被突厥吞并了,哪里还能重整旗鼓。 慕容承泰叹道:“以你们所见,我该如何应对?” 司马德堪拱手道:“大汗,为今之计,只能交好秦国公,抵抗阿史那贺。” 恒通道人建言:“秦国公即将举办称王大典,大汗不妨派人出使,送上一份贺礼,以示诚心。” “可!”慕容承泰微微颔首,“将国中美玉、青海骢,奉予高楷,希冀两国交好,互不侵犯。” 暗叹,生不逢时,时不我待,吐谷浑早已错过大好时机了。 从今往后,或许只能在高楷与阿史那贺之间,夹缝中求生存。 …… 天祐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长安城,太极宫。 卯时,寒霜凛冽,漏声嘀嗒作响。 高楷起身,在杨皎与诸位宫女服侍下,穿戴冠冕。 依照仪制,秦王之位,可戴九旒冕冠,穿九章纹衮服。 冕冠由綖板、旒、配饰组成。前后各垂九旒,每旒穿五彩玉珠九颗,共计一百六十二颗。 耳侧悬红丝缨缀黄玉,寓意对谗言“充耳不闻”。 衮服则是玄衣纁裳,上衣织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纹;下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纹,合为“九章”。 另有蔽膝、玉佩、赤舄及五彩大绶。 一整套冠冕穿戴好,足足花了一个时辰。 “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泰山压顶。”高楷忍不住叹道。 众人皆忍俊不禁,杨皎笑道:“夫君为秦王,七道之主,身负万民之望,受世人景仰,自然格外贵重。” 高楷笑了笑:“今日你也有典礼,先歇着吧,不然,可得劳累一整天。” 杨皎轻声应下,再仔细检查一番,望着他,双眼亮晶晶:“夫君着实姿仪俊伟,器宇轩昂。” “不如此,怎能与你相配?”高楷握了握她的手,夫妻俩相视一笑。 殿外,响起王寅虎轻声禀报:“郎君,吉时将至。” 高楷点了点头:“走吧。” “起驾!” 乘着御舆,从武德殿出发,过朱明门,来到太极殿。 此刻,满朝文武早已到齐。文官,位于左手下侧,以杨烨为首。武将,位于右手下侧,以夏侯敬德为首。 诸位刺史,站在文武百官两侧,皆拱手肃立。 殿中设御帐,升宝座,高楷一步一步走上九层丹陛,回过头,面南而坐。 王寅虎手捧传国玉玺,站在他下首一侧。 “臣等拜见秦国公!” “平身吧。” “谢秦国公!” 这时窦仪出列,小步走到丹陛之下,拱手一礼。 早有小黄门端来泥金纸誊写的敕封制书,其上,加盖玉玺。 礼部司奏响雅乐,角、箫、箱、笛、桃皮觱篥一一响起,乐曲为《古明君》。 第565章 封王大典 另有舞者一行八人,共六行,四十八人,对应乐曲章节,跳起六佾之舞。 诗、礼、乐三位一体,每一个动作,都代表一个字,无比庄重肃穆。 待乐声停歇,窦仪拿起制书,打开黄轴,用雅言唱颂。 “惟天祐十四年,岁次辛丑,十二月冬至日。” “风云有感,星象降生。秉文武之姿,怀经济之器。” “太尉、骠骑大将军、秦国公某,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宏图昔著,美业日隆。” “可封为秦王,加尚书令,司徒。” “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制书念完,小黄门奉上玉圭、金册金印。 群臣齐声下拜:“臣等拜见秦王!” 高楷朗声道:“免礼,平身!” “谢秦王!” 随后,窦仪持制书,唱颂雅言,封张氏为秦王太妃,杨皎为秦王妃,薛采薇为秦王侧妃。 话音落下,便有小黄门将制书、金册金印、银印,送到延恩、武德二殿。 紧接着,追封高修远为威王,祖父为景王,曾祖父为宣王。 雅言刚刚停歇,三道金光悄然飞入幽冥,消失不见。 至此,礼成。高楷出太极殿,乘象辂,出承天门,到皇城。 身后,众内侍撑起赤罗伞盖,羽葆鼓吹,班剑三十六人。 先到宗庙,上香祭拜。再来到圜丘、郊坛,祭祀五方帝、五谷神。 …… 此刻,武德殿中。 萧宇颂念制书,杨皎、薛采薇与一众宫人跪接。 “秦王曰:天下之本,实在于元良;人伦之瑞,是先于内则。” “咨尔杨氏,门承鼎盛,质禀贤和,动中环佩之节,言成图史之训。” “固可以齐体秦王正妃,伫闻六行之美,以引三善之德。” “永保祚胤,可不慎欤!” 话音刚落,杨皎下拜道:“臣妾接旨!” 随后,萧宇又持制书,封薛采薇为秦王侧妃。 数个小黄门奉上金册金印,银印,两女连忙双手接过,再度谢恩。 萧宇拱手道:“王妃,老臣使命已毕,暂且告退。” 杨皎忙道:“有劳萧公了!” 萧宇道一声不敢,缓步退出殿门。 薛采薇及一众宫人下拜:“妾身、奴婢拜见王妃!” 杨皎双手扶起,笑道:“快起来!” “你我当去拜见太妃。” 薛采薇含笑应是。 延恩殿,窦仪早已将制书念完,奉上太妃之宝。 作为秦王之母,张氏只需坐着一听即可。 礼毕,窦仪告退。兰桂领着一众宫娥宦官道贺:“拜见秦王太妃,恭喜秦王太妃!” 张氏笑道:“起身吧!” “谢秦王太妃!” 兰桂笑赞:“老夫人当真好福气,如今已是秦王太妃,待来日,必能母仪天下。” 张氏笑容满面:“借你吉言!” 说话间,杨皎、薛采薇、敖鸾,三女联袂来见,又是一番拜礼。 张氏笑叹:“宫中繁文缛节着实多,这拜来拜去的,也没个停歇,叫人累得慌。” 敖鸾打趣道:“姑母这就嫌累了?” “稍后,您还得接受命妇们朝拜呢,那才是大礼仪。” 张氏笑了笑:“可不得劳累一天。” 环顾左右,却不见宝贝孙子,忙问:“秾哥儿呢?” 杨皎笑道:“这孩子,一大早便闲不住,跑去紫云阁玩了……” 话未说完,便见秾哥儿如同一个炮仗,冲了进来,大呼:“祖母、阿娘!” “哎!”婆媳俩连忙应下,听着他童言童语,殿中一片欢欣。 敖鸾望着这其乐融融之景,暗赞:气运昌隆,景福惟新,当真好兆头! …… 两仪殿。 高楷换上一身常服,戴翼善冠。目如点漆,龙骧虎步。 “孤平六道,劬劳庶政,昧旦求衣。” “而万机繁委,成务殷积,特命文武官人,节级颁赐。” “九官惟叙,四门以穆。务存优洽,称孤意焉。” 满朝文武皆拜:“伏惟秦王之教!” 高楷肃然:“宣制吧!” “诺!”王寅虎展开制书,高声道。 “秦王有令,置中书、门下、尚书三省。” 由于尚未登基称帝,中书省便暂且以中书舍人为首。 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 下设起居舍人,通事舍人,主书,主事若干人。 “命秘书少监崔皓,为中书舍人,主者施行。” 崔皓大喜下拜:“谢秦王!” 从今往后,他便是中书省首官了。 高楷郑重道:“崔皓,中书舍人所掌,皆机务要政,涉及国家大事。” “你需谨言慎行,勿要漏泄,稽缓,违失,忘误,明白么?” 崔皓神色肃然:“微臣谨遵秦王教诲!” “好!”高楷点了点头。 随后,王寅虎宣读制书,设门下省给事中。 掌侍左右,分判省事,监察弘文馆缮写雠校之事。凡百司奏抄,则驳正违失。 下设起居郎,录事,主事,左补阙,右拾遗若干人。 “秦王有令,命考功郎中王景略,为给事中,主者施行!” 王景略又惊又喜,连忙下拜:“微臣谢秦王隆恩!” 群臣皆是歆羡,这王景略投靠大王不过数月,便接连擢升,成为门下省首官。 即便与杨烨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高楷挥手请起,叮嘱道:“景略,给事中职责重大,凡制敕有不便于时者,得封奏之;刑狱有未合于理者,得驳正之;天下冤滞无告者,得与御史纠理之。” “你需明辨是非,兢兢业业,以保善始善终。” “微臣谨遵秦王教诲!”王景略肃然应下。 紧随其后,设置尚书省,最高长官尚书令,由高楷亲自担任。 下设尚书左、右丞,侍郎,郎中,员外郎若干人。 “秦王有令,命吏部司郎中杨烨,为尚书左丞,加秦王府长史,领河北道节度使。” 杨烨处变不惊:“谢秦王!” 众人却是惊讶,如今不设尚书左、右仆射,杨烨这个尚书左丞,便是实际上的文官之首。 可见,大王对他信任依旧。 只是,大王又派他出任河北道节度使,不在朝中任职。 这又是何意? 高楷笑道:“杨烨,你我君臣相伴数载,这还是第一次分别。” “河北道二十四州,刚刚平定,百姓饱受战乱,十室九空。” “有劳你好生治理,使百废俱兴,人民安居乐业。” 第566章 宁缺毋滥 “必当尽忠职守,报效大王隆恩。” “好!”高楷点头,“你可带着妻儿一同上任,照料饮食起居。” “谢大王!”杨烨面露感激,暗思,依照大王原则,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 今后,若要拜相,少不得地方州县任职经验。 而这,也是他所缺乏的,如今,正可磨练一番。 停顿片刻,王寅虎再度开口:“命河东道节度使徐晏清,为吏部侍郎。” “掌管百官选拔,任免,考核,调动诸事宜。” 徐晏清面露喜色:“谢秦王!” 如今,吏部无尚书,自己便是吏部之首,位高权重。 群臣皆是赞叹:从此以后,徐侍郎便是小天了。 高楷笑道:“晏清,你为小天,需慎思之、笃行之,为百官表率。” “遵令!”徐晏清连忙应下。 紧接着,狄长孙升为兵部侍郎,宇文凯为工部侍郎,窦仪为礼部侍郎,萧宇为刑部侍郎,沈不韦为户部侍郎。 每一部,下设四司,共二十四司。 五人齐声下拜:“谢秦王!” 高楷交代道:“六部趋近于完善,但有诸多官位空缺。” “尔等仔细筛选,考核,尽快选贤任能,使各司运转如常。” “不过,人员选择,务必共同商议,宁缺毋滥,再上报予我。” “是!”徐晏清连同五人躬身应下。 三省六部这最为核心的官制落实,接下来,便是一众武将了。 王寅虎展开制书,高呼道:“秦王有令,授夏侯敬德上护军。” 夏侯敬德眉开眼笑,连忙行礼:“谢秦王!” 群臣颇为羡慕,这可是正三品勋,再上一步,便是柱国,上柱国了。 可见,大王对夏侯敬德恩宠如旧。 高楷照常勉励一番,便见王寅虎再次开口,加封李光焰京兆府尹一职。 “谢秦王!”李光焰一如既往的沉稳。 高楷目光赞赏:“光焰,你不光能统兵作战,也能处理政事。” “京兆府是首善之地,重要性无需我多说。” “尤其长安、万年二县,管辖长安城,乃重中之重。” “你可得费一番心思了。” 李光焰忙道:“大王信任,末将必定竭尽全力。” 高楷微微点头,忽然问道:“对于这二县县令人选,你可有举荐?”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李光焰思忖片刻,拱手道。 “末将愚见,薛绩、诸葛威二人,沉稳有度,可当此重任。” “可!”高楷笑道,“光焰举荐之人,必定不错。” “便让薛绩为长安县令,诸葛威为万年县令,即日上任。” “遵令!” 众文武暗惊:此前整肃朝堂,波及甚广,看来,大王准备任用新人,平息此事了。 不一会儿,王寅虎高声道:“命并州刺史许晋,为右威卫大将军。” 许晋宠辱不惊:“谢秦王!” 高楷笑道:“许晋,你久在军中,又长于庶务,这大将军之位,实至名归。” “如今,你独掌一军,可得发扬风格,让大家见识一番,何为强军。” 许晋谦逊道:“大王言重了!” “大王治军严谨,统兵有方,才是诸将表率,末将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你可成一代名将,不必自谦。”高楷神色郑重。 众人感慨,许大将军蹉跎半生,总算遇到明主,一展才华,可称大器晚成。 其后,赵喆、吴伯当、唐检等将,以及孙伯端、吕洪二位道人,皆有封赏。 又召回苏行烈,为忠武将军,命韩耀为魏州刺史,贾敦怡为京兆府尹。 众人齐声拜谢。 霎时间,满堂朱紫,个个喜笑颜开。 高楷抬头一望,灰、白、青、赤、紫五色气机,如瀑布天降,齐齐汇入大鼎。 鼎身轻轻一震,一道道金光喷涌而出,凝成一顶华盖。 七重华盖之下,一丝一缕玄黄之气,流转不休。 孙伯端暗自惊叹:大王根基深厚,气运命格皆蒸蒸日上,与秦王之位相得益彰,绝非轻易可以动摇。 这一举一动,恰到好处,妙到毫巅,着实令人敬畏。 酉时,高楷于两仪殿设宴,款待群臣,宾主尽欢。 这称王一事,随着一个个斥候飞奔,如同长了翅膀,扩散到整个神州,引得天下瞩目。 如今,秦王据有七道,正如战国之时,俯瞰六国群雄,一一剪除,势不可挡。 各大国公、王、帝无不凛然,有识之士闻风而动,一时间,前往长安者如过江之鲫。 翌日,立政殿。 高楷笑道:“诸刺史难得来长安一趟,便让他们各自上书,说一说各地人口、粮价、盐价,有哪些困苦之处。” “也可针砭时弊,针对朝中各项政策,谈一谈各自的看法、建议。” “此外,京兆府各县县令,都可上书,建言献策。” “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必担心因言获罪。” 唐检赞道:“广开言路,各抒己见,实乃明君之举。” 高楷笑了笑,搁在后世,这不过是基本操作。 然而,他低估了此事引发的效应。 此令一出,京兆府群起响应,陇右、河西、山南西、剑南、京畿、河东、河北,七道刺史,欣喜若狂。 一时间,上奏的文书,犹如雪片一般飞来。 王寅虎每日里,都要安排数个小黄门,将文书抬进两仪殿。 毕竟,这直达天听的机会,可不常有。 说不定,一封奏疏,使得大王龙颜大悦,从此加官进爵。 面对这大好机会,谁肯错过? 高楷若有所思,看来,可以启用奏折制度,让地方官员,也能直抒胸臆,避免堵塞言路。 毕竟,长期在长安城坐镇,和底层百姓相距太远,不知民间疾苦,久而久之,难免被有心人粉饰太平,倘若变得“何不食肉糜”,那就可悲了。 同时,这也可以拉近中央和地方的关系,使上行下效更为顺畅,巩固大权。 “先搞个试点,就从京兆府开始,让长安、万年二县上书,查漏补缺。” 巳时,高楷在殿中批阅奏疏。 成州刺史殷世师提及,大周已有十多年未开科举。 天下士子渴望为国效力久矣,盼望科举,如久旱盼甘霖。 “这倒是提醒我了,之前,因为河北道战事,耽搁了科举。” “如今,正好商议一番。” 想到这,他朗声道:“寅虎,传令三省六部,齐来两仪殿议事。” “遵令!” 第567章 重开科举 高楷环顾众人:“我打算重开科举,你们有何良策?” 崔皓率先开口:“大王,若要开科举,首重生源,不如重建太学,网罗青年才俊。” “太学规制如何?” “按照前朝惯例,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子弟,通过入学考试者,皆可入太学。” “此后,经祭酒考核,优秀者,可参加省试,金榜题名。” 高楷若有所思,这太学,相当于恩荫,惠及者,皆是朝中重臣子弟,俗称官二代。 他环顾众人,见个个皆有意动,不由笑道:“既如此,便由国库拨款,重建太学,挑选优秀子弟,学习百家经典。” “崔皓,你为首倡者,便做这第一任太学祭酒。” “遵令!” 说完此事,高楷话锋一转:“长安虽是都城,但放眼天下,不过一隅之地。” “若论英才,还得从七道诸州、县选拔。” “传我令,这一百二十四州,每一州皆设一座官学,由州中府库拨款兴建,算作一项政绩。” “各县,则因地制宜,富裕者,可先行建设官学。” 窦仪赞道:“主上此举,大兴文教之风,惠及七道百姓,堪比古之圣贤。” 高楷笑了笑:“教育乃国之大计,不可疏忽。”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须得仔细挑选。” “另外,无论官宦子弟,还是平民百姓,都可入官学,不得设置门槛。” 萧宇感叹:“圣人云:有教无类!” “大王此举,使七道百姓同沐甘霖,必当感恩戴德。” 王景略建言:“大王,既设官学,不如重拾发解试。” 高楷好奇:“何为发解试?” “发解试,即为州、县二级考试。” “县试,由县尉主持,通过者,可参加州试。” “州试,由司功参军主持,前朝时,通常在每一年八月、九月举行,称之为秋闱。” “通过州试者,颁发解状,成为乡贡,也即举子,可前来长安参加省试。” 高楷来了兴致:“以往各州,每一年有多少举子?” 王景略回言:“上州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 高楷吃了一惊,这也太少了。 按照上中下各州人口来算,这些举子,个个万里挑一。 恐怕,免不了暗箱操作,早就内定了。 归根到底,只能由名门大族,官宦子弟充任,底层百姓难有出头之日。 长此以往,上下通道堵塞,阶级固化,大族愈强,平民愈弱,看不到希望,难免揭竿而起。 念及此,高楷肃然道:“我开科举,为的是广纳人才,惠及七道百姓,并非一言堂,自说自话。” “传我令,各州举子人数翻倍,上州六人、中州四人,下州两人,不得有误。” “另外,各地举子若能金榜题名,按照人数多寡,奖赏该州刺史,视作政绩。” 如今百废待兴,第一次科举,自当慎重。 待来日,神州一统,天下太平,可再次扩充。 徐晏清附和:“七道士子听闻,必然感激大王隆恩。” 高楷置之一笑:“州试过后,命各州司功参军,将试题与举子答卷,送来长安,统一由吏部审核、备案,以防有人徇私舞弊。” “是!”徐晏清连忙应下。 高楷转而问道:“这省试,又该如何举办?” 萧宇回言:“按照惯例,各州举子,在每年十一月之前,来到长安城待考。” “先由吏部审查,一是解状,二是家状,包含姓名,籍贯,父祖姓名,父祖官职,举数,扬第,相貌等信息。” “经查验后,若有作奸犯科、隐瞒或者假冒者,取消省试资格。” “准确无误者,统一发榜,公示。” “榜上士子,便可参加省试,一般在二月、三月举行,称为春闱。” “由吏部考功司安排,考功员外郎为主考官,在吏部贡院开考,卯时进扬,酉时收卷,期间不得离开。” “随后,由考功员外郎阅卷、整理,交由各位相公评定名次。” 高楷皱眉:“考功员外郎官职太低,怎能镇住各路牛鬼蛇神?” “晏清,这第一届科举,便由你这个吏部侍郎,来当主考官。” “第二届,乃至以后,让考功郎中来主持。” “考完之后,由三省六部,八位首官,共同评定优劣,再送来宫中,我来定名次。” “是……”众人皆是惊讶,大王对这科举,着实重视。 看来,要安排族中子弟,勤奋进学,在这第一届科举中,搏个状元,得大王青睐。 顿了顿,高楷再问:“金榜题名之后,便可授官么?” 窦仪摇头:“新科进士皆是白身,须得通过吏部关试,评判身、言、书、判四项,一一合格者,才能授官。” “当然,若急于为国效力,可参加吏部组织的,博学宏词,书判拔萃二科考试,通过者,即可授官。” 高楷感慨不已,这时候的科举,可以说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和后世考公有的一拼。 究其原因,恐怕和教育资源极度稀缺、集中脱不了干系。 世家门阀,皇亲国戚,官宦人家,掌握了大部分上升通道,平民子弟难以出头,遑论穷苦人家,只能在地里刨食,挣扎在温饱线下。 想要改变,任重而道远。 思忖片刻,高楷沉声道:“事关科举,尔等皆要予以重视。” “先让州、县建官学,举行发解试。” “再过一年,再让举子们进京赶考。” 一头吃不成大胖子,先准备起来,再好好办一扬科举,这可是笼络人心,稳固政权的利器。 “遵令!”群臣自无异议。 高楷忽然想起一事:“科举有哪些科目,考什么内容?” 萧宇:“前朝时,科举分为制科与常科。” “制科由圣人下诏举行,临时出题,并无固定时日。” “不过,制科难度颇高,每一次仅录取一到三人,甚至无一人通过,因此,早已取缔。” “如今,以常科为主,有数十个类别。” “其中,进士科、明经科,最为常见,明法科、明字科、明算科次之。” “尤其是进士科,广受拥趸。其一考贴经,二考杂文,三考策问。” “通过者,便是新科进士,名次前三者,为状元、榜眼、探花。” 第568章 咬文嚼字 进士科含金量最高,前途最好,自然人人追捧。 至于明法、明字、明算,一个考律法,一个考书法,一个考算术,都是选拔专业人才,比较偏门倒也正常。 萧宇继续说道:“至于考试内容,进士、明经二科,皆考儒、道两家经典,分为正经与杂经。” “其中,正经共九部,分为大、中、小三级。” “《礼记》、《左氏春秋》为大经。” “《毛诗》、《周礼》、《仪礼》为中经。” “《周易》、《尚书》、《公羊春秋》、《谷梁春秋》为小经。” “九部正经每科必考,偶尔加考《孝经》、《论语》、《老子》等杂经。” “明法、明字、明算三科,则各有范畴。” “譬如明字科,考查《说文》、《字林》两部经典。” 高楷听得头痛,这么多经典,每一部都咬文嚼字,考试时,随意抽查,必须烂熟于心,太过复杂。 “窦公、萧公,有劳你二人将这些经典,修整一番,合成一部,作为规范。” “务必文证详悉,义理精审。” “遵令!” 科举之事议定,政令由长安,到各州、各县,一层一层下发。 消息逐渐扩散,各地民众听闻,却引发了轰动。 这么多年了,朝廷总算重开科举,他们这些寒窗苦读者,终于有了晋升之梯。 各州刺史,忙着筹建官学,众士子则群情踊跃,纷纷报名县试。 诸多殷实人家,盘算着送子弟入学,一面采买经书,请来私塾老师补课。 一时间,民间对于书籍的渴求,越来越旺盛,仅靠县中大户那点藏书,根本不够。 于是,众多书肆,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却无意间,使抄书人这个职业,红得发紫,各家书肆哄抢,纷纷开出大价钱拉拢。 此外,纸张铺子更是生意火爆,供不应求。 只可惜,仅靠手抄,速度实在太慢。成书价钱也不便宜,让不少农家子弟望而却步。 各州刺史见此,纷纷召人集思广益,想要解决此事。 毕竟,这可是一大政绩,由秦王亲口许诺。 本州举子多出几个金榜题名者,自己也跟着沾光得利,何乐而不为? 民间踊跃之景,传到太极宫。 高楷玩味一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以名与利驱动,比单纯一道干巴巴的政令,好用多了。” 王寅虎赔笑道:“大王虽在宫中,却洞察千里之外。” “如今,七道士子,皆对大王感激涕零,百姓也多有赞誉。” 高楷看他一眼,笑道:“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把奏疏呈上来,接着批阅。” “是!”王寅虎神色一凛。 水滴声不断,瑞龙脑香气袅袅升起,殿中一片寂静,惟有笔尖划过纸页之声。 蓦然,高楷忍俊不禁:“这张朝,倒是有意思。” 长安县令薛绩上书,说起一件趣事。 坊间有一名七尺壮汉,名为张朝,孔武有力,横行东西二市,无人敢惹。 他为人嫉恶如仇,尤其看不惯官府,视为洪水猛兽。 更为甚者,他在左臂上,纹着“生不怕京兆尹”,右臂上,纹着“死不畏阎罗王。” 可见其气焰嚣张! 百姓面对官府,大多心存畏惧,不敢接近。 他却艺高人胆大,时常执义执言,屡次怒怼县中官吏。 薛绩在奏疏中直言,如此桀骜不驯之人,他打算将其下狱,审问一番。 若有罪责,依律惩治。 高楷笑了笑,提笔写下一列字。 “既然死都不怕,便让这张朝入宫,做千牛备身。” 他倒是想见一见,这么有趣的人。 合上这本奏疏,高楷又拿起另一本,浏览片刻,却神色一怔。 万年县令诸葛威,竟上书弹劾宇文凯,说他徇私包庇,纵然外甥窦易囤货居奇。 高楷来了兴致,仔细看下去。 原来,窦易这少年郎,生意越做越大。 起初,他只是卖些榆树枝,虽然获利颇丰,但也不过小打小闹。 然而,卖榆树枝所得钱财,只是启动资金,他的生意刚刚开始。 六月时,窦易招来众多街坊小孩,给每个人三张饼,十五文钱,以及一只小麻袋。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捡了两车槐树籽。 随后,又让小孩们去捡旧麻鞋,许诺三双旧鞋,可以兑换一双新鞋。 由此,参与这以旧换新的好事者,不计其数。区区五天,便收得旧麻鞋一千五百双。 紧接着,窦易去西市买了五石油靛,雇佣厨役熬煮。 又买来十箱碎瓦片,雇人洗去泥滓。 备好各种原料后,他又买来石嘴碓五具、锉碓三具。雇人切碎旧麻鞋,捣碎破瓦片,按日计算酬劳。 然后,用疏布筛过,和着槐树籽、油靛,让仆役们捣烂,成乳状,做成长棒一万三千条。 这些长棒长约三尺,圆径三寸,称为“法烛”。 九月时,恰逢连日大雨,薪柴贵如油。 窦易瞅准机会,将这些法烛兜售,每条卖一百文,获利百万钱。 用过这法烛的人,皆交口称赞,以其烧锅,火力比薪柴高一倍,且更为耐用。 从此,窦易大名远扬,长安民众皆称他为“窦百万”。 看到这,高楷啧啧称奇,从自己出力,到雇人使唤,从劳力者,变成劳心者,可谓白手起家,自己做主。 起家过程中,他先收集槐树籽、旧麻鞋、破瓦片,采买油靛,作为原材料。 又买来石嘴碓、锉碓作为固定资产。 最后,制作出“法烛”这一产品,找准商机,将其高价卖掉,获得大利润。 这份商业头脑,着实让人惊叹。 搁在后世,这也算从个体户,晋级为制造业老板了。 不光如此,窦易正打算买下西市秤行,十五亩坳下潜污之地,预备建造馆舍。 “想不到,宇文凯这个理工男,竟有这么一个头脑灵活的外甥。”高楷笑了笑。 “假以时日,这窦易说不定成为长安首富。” 不过,这时节,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商贾最为低贱。 窦易赚了这么多钱,自然让人眼红,明里暗里向县衙告发,声称他囤货居奇,见利忘义。 诸葛威身为文士,最不喜浑身铜臭之人,当即拒绝卖地给窦易,并且上书弹劾。 这桩交易就此卡住。 第569章 变废为宝 唐检回言:“秤行东南角,有十余亩恶地,为旗停之内,众污秽所聚。” “以往,万年县民众,都把垃圾倾倒到此地。” “不过,自从大王下令,不得使用渗井,将垃圾、屎尿一律运出城外之后,此地就不再堆积渣滓,成了一处空地。” “原本,其靠近西市,乃繁华之所。只是,商贾们嫌弃此地不吉利,无人问津。” 高楷恍然,窦易看准这里,打算开发“房地产”,倒是好眼光。只要操作得当,不愁没有生意。 想了想,高楷在奏疏上批注:此事无伤大雅,你尽管将其卖给窦易,让他变废为宝,岂不更好? 唐检迟疑:“大王,纵容窦易牟利,岂非助长商贾气焰?” “届时,人人重利而忘义,不思务农,恐怕引发大乱。” 高楷哂笑:“有需求就有市扬,你以为一味禁止,就能让天下大同么?” “堵不如疏,与其搞地下经营,不如放到台面上来,也方便管理。” “大王教训的是!”唐检面露惭愧。 高楷搁下笔,陷入沉思。 看到这法烛制作过程,他不禁想到蜂窝煤。 长安居,大不易,说得便是柴米油盐,这些生活必需品。 柴排在首位,对百姓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尤其是寒冬腊月,烤火煮饭,取暖,都离不开柴薪。 但民众需求旺盛,却供不应求,导致价格奇高,升斗小民根本承受不起,可谓一大痛点。 倒不如研发出蜂窝煤,改善这一现状,顺便,也可遏制乱砍滥伐,毁坏森林,使水土流失,长安没落。 念及此,他召来宇文凯,让他先行勘探煤矿所在,最好是露天的,方便开采、运输。 “你可派人到河东道探查一番,早做准备。” “是!”宇文凯连忙应下,暗自庆幸,大王未曾追究。 待他告退,高楷忽然叹道:“炼煤技术不行,蜂窝煤也只能循序渐进,不能赶鸭子上架。” “要解决燃眉之急,还得倚仗木柴、木炭。” “倒是这法烛,可以推广一番,作为补充。” …… 时光流逝,一转眼,已是天祐十五年。 二月二,龙抬头。 两仪殿中,窦仪、萧宇联袂来见。 “大王,臣等不辱使命,已然将诸多经典编纂完毕,请您过目。” 身后小黄门奉上五本经书,黄纸做底,墨香扑鼻。 “哦?”高楷惊讶,“这么快便编纂好了?” 窦仪惭愧道:“臣等才疏学浅,不过拾人牙慧,略作排布、整理罢了。” 萧宇附和:“这五本经书,涵盖九部正经,诸多杂经,不出先贤所著范畴。” “尔等辛苦了!”高楷点了点头,取来一一翻看。 这五本经书,分别为《周易》、《尚书》、《毛诗》、《礼记》、《春秋左传》。 对比从前诸多正经、杂经,可谓删繁就简,让人耳目一新。 高楷称赞不迭:“去华取实,去芜存菁,着实一大进步。” “虽不比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却也差之不远。” “窦公、萧公,你们劳苦功高!” “臣等微末之劳,当不得大王盛赞。”两人连连谦逊。 高楷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我方才一观,这五本经书,虽然比从前简略,但许多书义解释,却划分南北,诸位大儒都有不同看法,各抒己见,莫衷一是。” “这可不行!” “尔等还需统一注释,勿要乱象纷呈。” 毕竟,这是颁发给七道士子的“教科书”,怎能一句话有七八种解释。 不光学习起来吃力,无所适从,考试之时,没有一个“标准答案”,难免引发歧义、争端。 萧宇面露惭愧:“臣等胸无点墨,不通圣贤义理,实在无地自容。” 高楷摇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萧公无需自责。” “既然众说纷纭,那便请来天下大儒,共同辩经,求同存异,尽量达成共识。” “大王深谋远虑!”两人齐声称赞。 窦仪建言:“大王,若要请来大家,圣人子弟当为重中之重,不能缺席。” “你是说,曲阜孔氏?”高楷笑问。 “正是!” “那便修书一封,派人送至河南道兖州,静候佳音。” “遵令!” 萧宇拱手:“还请主上,为此命名。” “便叫《五经正本》。”高楷不假思索。 “立即将此刊行七道,使民众知之。” “是!” “另外,将《秦疏律》、《说文》、《九章》这些也一起刊发,以便明法,明字,明算,诸科举子使用。” “遵令!” 说到这,高楷忽然想起一事。 “如今,若要发行一本经书,该如何施为?” 窦仪回言:“门下省下辖弘文馆,有诸多学士,手抄经典,汇编成书。” “手抄?”高楷吃了一惊,“没有印刷术么?” 印刷术?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后,窦仪迟疑道:“大王所说,莫非是石碑拓印?” “何为石碑拓印?” “老臣听闻,江南诸道文风兴盛,大族以藏书众多为荣。” “只是,手抄成书耗时耗力,又价格高昂。” “便有匠人琢磨,在石碑上雕刻文字,贴上宣纸,以鬃毛刷蘸墨轻捶,使字迹印在纸上。” 高楷摇头:“这种方法,效率太低,只能复刻碑文,无法灵活排版。一旦有错字,又不易改正,怕是难以流传。” 窦仪赞道:“大王真知灼见。” “石碑拓印,大多于寺庙,用来印刷佛门经文。” 这可不行!书籍是进步之梯,要让《五经正本》在七道广为流传,少不得新型印刷术。 尤其是,雕版印刷术,这可是文明之母! 只可惜,他虽然知道雕版印刷术,乃至更先进的活字印刷术,但不了解具体操作,更不清楚,有哪些讲究。 只是隐约知晓,雕版印刷术,似是将文字刻在木板上,刷墨覆纸来印。 就这只言片语,最多做个启发,却指导不了实际操作。 想到这,他颇为汗颜。 “石碑拓印不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当务之急,是要集思广益,汇聚七道匠人,甚至天下万众巧思。” 思绪一转,高楷郑重道:“传我令,向天下匠人,征集印刷术。” “经查验,若有实用,可推广天下。我可许诺,赏赐其人官职、钱财、乃至土地。” 搞不出活字印刷术,先把雕版印刷术弄出来,也可一用。 第570章 虎口拔牙 高楷笑了笑:“你们莫要小看印刷术,一旦研发出来,推广天下,那可是惠及众生之事。” “甚至,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真正千古流传之事。” “是……”两人将信将疑。 除了向天下匠人征集,高楷也召来宇文凯,搜肠刮肚将些许见解全部掏出来,让他自己去钻研。 这事流传出来,却引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大王又是崇商,又是重工,却是偏离圣贤教诲。 高楷听闻,哂笑道:“印刷术研发出来,最终获利者,少得了他们这些文士么?” “竟这么多人鼠目寸光,只盯着圣贤教诲,读书读成了榆木脑袋。” “不知所谓!” 王寅虎宽慰道:“大王息怒!” “朝中大臣难免思虑不周,正该由大王提纲挈领,拨乱反正。” “假以时日,他们必能体会大王良苦用心。” 高楷似笑非笑:“但愿如此!” …… 长安城北郊,禁军大营。 春寒料峭,阳光穿透云层,漏下薄薄一层。 高楷在营中,边走边看。 之前,他去英烈祠上香,忽然想起这段时日,一心扑在政事上,却忘了武备,便踏出玄武门,来到西内苑,视察军营。 “如今,军中共有多少人?” 狄长孙忙道:“常备军十四万余,新招募者三万余,一共十七万之众。” “十七万?”高楷微微蹙眉。 供养十七万大军,每日训练、驻防,消耗粮食甚巨,加上赏钱,支出甚多,财政压力实在太大。 这些时日,沈不韦接连叫苦,国库要支应众多花销,已是捉襟见肘。 军中再这般消耗下去,长此以往,必然入不敷出。 一旦发不出赏钱,军心动荡,那便难以收拾了。 念及此,高楷沉声问道:“常备军之中,有多少河北道降卒?” 狄长孙不假思索:“有四万之众。” “兵在精而不在多,不必太多人。”高楷一锤定音。 “将这四万人放还家乡,准备春耕。” 河北道千里沃野,大部分为平原,又历经千年开发,大多是熟地。 正可让这四万人回家务农,让河北道成为又一个粮仓。 毕竟,农为政本,粮食生产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遵令!”狄长孙连忙应下。 高楷转而说道:“禁军保持在这十三万人即可,不必再行招募。” “此外,老弱病残、思家心切者,也可酌情放还故里。” “是!” “所有卸甲归田者,皆发放一笔赏钱,作为安家之用。” “国库若是告急,便从我内库支取,勿要遗漏一人。” “遵命!”狄长孙不敢怠慢。 吴伯当倏然开口:“大王,河北道二十四州历经数十年战乱,人丁稀少,土地大多抛荒,无人耕种,实在可惜。” “不如将其赐予四万儿郎,男耕女织,以养家糊口。” “此话有理!”高楷颔首,“按照军功分配,低者授田百亩,高者二百亩,依次提升。” “长孙,你为兵部侍郎,务必将此事处置妥当,不得有误。” “是!” 诸将齐声赞道:“大王仁德!” 高楷淡笑:“此事可成一项制度,但凡退伍,皆按军功赏赐。” 许晋感叹:“大王如此厚待,儿郎们听闻,谁不拼死效命?” 高楷笑了笑,忽又召来沈不韦,让他将租庸调重新规划一番,务必轻徭薄赋,给七道百姓松绑。 此事议定,忽见王寅虎来报,吐谷浑汗王慕容承泰,派遣恒通道人出使。 赵喆疑惑:“慕容承泰意欲何为?” 李光焰笑道:“不出意料,必是遣使结盟。” 高楷点头:“请他前来一叙。” “是!” 不多时,恒通道人深施一礼:“小道拜见秦王!” “道长请起!”高楷朗声道,“数年未见,道长风采依旧,似更胜往昔,着实叫人歆羡。” “秦王谬赞!”恒通道人摇头,“贫道止步不前,倒是秦王,如旭日东升,令人不敢直视。” 他这话发自肺腑,在他眼中,秦王周身金光萦绕,七重华盖恢宏煊赫,大鼎载浮载沉,一举一动,牵引无穷气机,摄人心魄。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秦王气运蒸蒸日上,再非法术神通可以动摇。” “甚至,在这金光笼罩之下,诸法不生,纵然炼出元神,也不敢造次。” 回想起当年,秦王麾下不过陇右道数州,兵马稀少,气运微薄。 哪里能想到今日,成为七道之主,坐拥一百二十四州,更登临王位,龙骧虎步,距离九五至尊,也不过一步之遥。 回想起一路走来,所见所闻,他不由感慨,秦王才是天命所归。 便是吴王袁弘道,也远远不及,遑论吐谷浑。 念及此,他言行举止越发谦恭。 高楷置之一笑:“道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恒通连道不敢,拱手道:“小道奉我家汗王之命,出使秦国,愿与秦王结为友盟,共同进退。” 赵喆冷哼:“我家大王坐拥七道,半壁江山。” “你家汗王却不过占据吐谷浑,这一隅之地,有何资格做盟友?” “赵喆!”高楷横他一眼,“不得无礼。” 恒通道人神色尴尬。 高楷郑重道:“是我管束不周,让道长见笑了。” “哪里,哪里。” “道长一番诚心,我自是感佩。”高楷话锋一转。 “不过,若为盟友,便不得进犯彼此疆土,且对突厥同仇敌忾。” “不知道长,可有异议?” 恒通道人面露喜色:“秦王所言甚是,小道绝无异议。” “那便好!”高楷笑道,“实不相瞒,我秦国君臣,志在一统神州,暂且不会西顾。” “当然,若有人虎口拔牙,我也不吝于给他一个血的教训。” “道长可明白?” 恒通神色一凛:“小道明白。” “好!”高楷温言,“道长修为深厚,奉行正道,师弟、师妹又都在我麾下,不如留在长安,我必当重用,如何?” 恒通道人受宠若惊,却仍然摇头:“秦王美意,小道心领了。” “只是,我家汗王情深义重,小道绝不远离。” 高楷颇觉遗憾。 夏侯敬德瓮声道:“你这做师兄的,也太过顽固。” “无忧、无逸,都盼着你来长安,同为大王效力。” “你倒好,宁愿待在吐谷浑那偏僻之地,为外族东奔西走。” 第571章 囫囵吞枣 高楷无可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 “道长远来不易,便在长安多留几日,让我备上薄酒,一尽地主之谊。” “也可去敬德府上,和无逸一聚,如何?” 面对这番盛情,恒通道人只好应下。 “却要叨扰秦王、敬德了。” 待他告退,赵喆忍不住道:“主上何必与蛮夷结盟?” “蛮夷?”高楷摇头,“吐谷浑虽是外族,但可并非有勇无谋。” “否则,慕容承泰怎能一路逆袭,从无人看好,到登临王位,和兄长争锋。” “甚至,将其击败,收服司马德堪,一统整个吐谷浑,更让恒通对他死心塌地?” 赵喆哑口无言。 许晋赞道:“慕容承泰,实乃一方英雄。” 苏行烈有些忧虑:“只怕他野心勃勃,不愿屈居一隅,再起战端。” 高楷摇头一笑:“慕容承泰头脑清醒,绝不会同时得罪我和阿史那贺。” “否则,吐谷浑腹背受敌,他这汗王之位,也将岌岌可危。”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一事。 “窦至德与徐智远交战,形势如何?” 唐检回言:“徐智远连战连捷,接连拿下怀、郑、汝三州,兵临洛阳。” “不过,窦至德坚守不出,倚仗高垒深池,屡次击退郑军。” “徐智远久攻不下,似有退兵迹象,打算全据河南道。” 高楷若有所思:“河南道多半是他囊中之物,窦至德难以阻遏。” 吴伯当迫不及待:“主上,这大好时机,不可错过。” “不如立即起兵,夺取洛阳。” 诸将纷纷请战。 高楷远眺天际,却摇头否决。 “别看这两人打得你死我活,一旦我们加入,必然调转矛头,合力来对付我们。” “暂且静观其变,来日再议起兵之事。” “是……”诸将只得偃旗息鼓。 …… 白驹过隙,倏然来到三月初三。 这一日,乃上巳节。故老相传,也是轩辕黄帝诞辰。 正值孟春,高楷率领文武百官,出长安城,来到南郊先农坛,亲自耕作,以示农为政本。 从辰时直到午时,两个时辰,顶着大太阳,高楷在田地间忙碌。 然而,只有他一人不亦乐乎,满朝文武却一个个暗自叫苦。 崔皓抹了把脸,只觉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看着高楷身影,他忍不住叹道。 “历朝历代亲耕仪式,不过走个过扬,用黄绫耒耜,在帝籍田这一亩三分地上,三推三返即可。” “根本无需劳作这么久。” 沈不韦附和:“大王太过认真了。” 这一亩三分地,自有专人打理,播种育苗,待秋收时,将所得粮食,贮藏于御廪之中,用于宗庙、社稷坛祭祀先祖、谷神。 夏侯敬德嘀嘀咕咕:“若要我上阵厮杀,三天三夜也不觉疲惫。” “但这农活,太过无趣,叫农人操弄即可,何必兴师动众。” “敬德,说什么呢?”高楷似笑非笑。 夏侯敬德浑身一抖:“大王,末将遵照您的教诲,正背诵四书五经。” “哦?”高楷笑道,“既如此,我来考一考你。” “《论语》,学而篇,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后面三句是什么?” 夏侯敬德支支吾吾:“为人谋而……乎?与朋友交……乎?传,传……” 任凭他绞尽脑汁,终究想不起来。 一时间,闹了个大红脸。 群臣皆忍俊不禁,卯足了劲方才憋住笑声。 高楷摇头失笑:“先贤经典你囫囵吞枣,干农活又不情愿,光想着上阵厮杀。” “无农不活,没有农人侍弄庄稼,我们吃什么?” 夏侯敬德垂下脑袋:“末将知错!” 高楷擦了把汗,环顾众人:“窦公、萧公,尔等精力不济,且先回府休息。” “其余人也不必逗留,回去吧。” “是!”众人如蒙大赦。 高楷一屁股坐在田垄上,看着秾哥儿东奔西跑,追着一只蝴蝶,咋咋呼呼,不由笑道。 “这小儿,倒是精力旺盛,把许多将军都比了下去。” 王寅虎赔笑:“小郎君身子康健,远比寻常孩童活泼。” 高楷笑了笑,默坐片刻,忽然面露疑惑。 “民间只有这些农具么?” 按照他要求,亲耕仪式与民间一般劳作,不得弄虚作假。 然而,工部所供农具,惟有一耙、一耒耜、一锄头罢了。 竟如此简陋? 宇文凯忙道:“除了这些,还有一架犁。” “拿来看看。”高楷好奇。 “是!” 不一会儿,两个小吏将犁抬来。 高楷看了一眼,难掩错愕。 “这是……直辕犁?” “这时节,还在用直辕犁?” “竟连曲辕犁也没有?” 曲辕犁是一种耕地农具,由犁辕、犁梢、犁箭、犁壁、犁衡组成,有双辕、单辕之分,需二牛抬扛,适合在平原地区使用。 但犁辕长直,转弯不够灵活;犁架颇重,起土费力,实则操作不易。 本应该淘汰,被曲辕犁取代才是。 “何为曲辕犁?”宇文凯满脸不解。 高楷娓娓道来:“曲辕犁由二金九木构成,二金是犁镵和犁壁,为铁制;九木是九根木料,共同构成的框架。” “分别是犁槃、犁辕、犁评、犁箭、策额、犁建、压镵、犁床、犁梢。” 说话间,高楷让人取来纸笔,一边在纸上勾勒图形,一边讲述。 对比直辕犁,曲辕犁保留了一些基础部件,但大为改进。 最大的改进,是将犁辕由长直改为短曲,并且淘汰犁衡。 如此一来,不光减轻了犁架重量,更解决了回转相妨的问题,操作起来,更加灵活省力。 除却平原大地,也可在丘陵、山地、小田、坡地使用。 另外,曲辕犁加装犁评、犁建,可以调节耕地深浅,便于精耕细作。 直辕犁须得两头牛拉扯,曲辕犁却只需一头牛即可,大为节省畜力。 两相对比,曲辕犁简直是开荒神器。 宇文凯听得两眼放光,一边抓耳挠腮。 以他眼力,自能看出来,这曲辕犁对比直辕犁,堪称完爆。 若能制作出来,并推广七道,对百姓开垦荒地、深耕田亩的助力,不可估量! 想到这,他按捺不住:“主上,可否让微臣研究一番,将这曲辕犁做出来?” “当然可以!”高楷郑重道,“不光要做出来,更要想方设法,将其优化,对比各项木料,降低制作成本,便于普及。” 第572章 同舟共济 他接过图纸,忍不住执笔勾勾划划,时而拧眉,时而喜笑颜开。 不过一刻,他便把曲辕犁的结构、原理,了然于心,且将高楷所画不规范的地方,一一改正。 高楷暗叹:对比他这个门外汉,宇文凯才是专业人才。 他一直认为,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希望这曲辕犁,能给神州大地带来一些改变。 也算他这个农家子弟,一点微末贡献了。 王寅虎轻声道:“大王,您劳累许久,饮些茶汤,歇一歇吧?” “不用茶汤。”高楷摇头,“我饮些清水即可。” 他看着田地里,秾哥儿蹦蹦跳跳的身影,笑道:“天色不早,也该回宫了。” “不然,这小儿祖母、阿娘,都该来催促了。” …… 剑南道,益州,成都。 自从高楷拿下此城,已然过去数年。 蜀地本就沃野千里,人烟稠密,纳入高楷麾下后,更风调雨顺,连年丰收。 刺史崔鸿渐亦牢记高楷嘱咐,与民休养生息,政治清明,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使得整个益州,乃至剑南道,越发物阜民丰。 天府之国,实至名归! 民众荷包逐渐丰满起来,便萌生更高一层的追求,不遗余力投入下一代。 让家中子弟读书、入仕,到长安城做大官,甚至封侯拜相,便成了家家户户共同愿景。 前些时日,秦王下令,重开科举的消息传来,更如烈火烹油一般,使整个成都沸腾。 士子们奔走相告,几乎喜极而泣,忙不迭地面北拜谢,又一窝蜂报名县试,生怕只在梦中。 殷实人家也忙不迭地让子侄入学,聘请名师教导。 升斗小民亦咬咬牙,商议着阖家出力,供养一个读书郎。 成都是益州治所,又素来富裕,因此,不光兴建县官学,更有州官学。 依照秦王之令,无论富户大族,还是平民子弟,都可入学。 有了学堂,自然少不了书本,家家户户,都忙着添置一套四书五经。 于是,城中各家书肆生意兴隆,前来购书之人络绎不绝,几乎把门槛踏破。 诸位掌柜们乐得合不拢嘴,暗中把高楷当作财神爷来供奉,早晚跪拜不迭。 只是,订单虽多,交付却来不及——倚靠抄书匠,一个字一个字地抄下去,实在耗时太久。 譬如一部《史记》,需要三个抄书匠,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抄完。 随后,还要经过校书人检查错字,查漏补缺,越发耗时。 没奈何,掌柜们只能大肆招募抄书匠,加班加点,希冀接住这一扬泼天富贵。 与此同时,命各家匠人们绞尽脑汁,研发印刷之术。 若能成功,不光自家书肆受益,更能去州府、乃至长安城领赏——秦王许诺赐官、赐钱、赐田亩,谁不渴求? 此时,一名刻工,柳忠,拐过街巷,来到官学,琅琅读书声入耳,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柳忠又羡又叹,家里两个儿子,早就到了读书年纪,本可送入学堂。 可惜,妻子患病卧床,汤药不断,把所有积蓄都掏空了,仍不见好,只是用钱吊着一口气。 长年累月,更欠下一笔巨债,家里揭不开锅,饥一顿饱一顿。 这种情况下,自然供不起两儿上学。 他踌躇半晌,终究强迫自己把脚挪开,拐过长街,来到一家书肆。 匾额上,勾划着“同周共济”四个楷字。 柳忠仰起头,瞧了一眼,只觉得无比讽刺。 掌柜周大吉,让仆役们干起活来,确实同舟共济——个个忙活到三更半夜,乃至通宵,都不得停歇。 然而,克扣起工钱来,却早把这四个字抛到九霄云外,一味在鸡蛋里挑骨头,任你如何谨小慎微,也逃不过他一双眯缝眼,总要挑出几处小错,让你不得不认罚。 为此,仆役们皆称他为周硕鼠。 此刻,他一袭大红圆领袍衫,腰间蹀躞带下垂着蓝田玉珠,一手指着众仆役,唾沫横飞。 “崔刺史有令,将五经正本抄录出来,整理成书,供给官学。” “你们可得仔细着,把眼睛放亮来,不许偷懒耍滑。” “若敢怠慢,被我瞧见了,这个月工钱便不必领了,明白么?” 众人神色凛然:“明白。” 周大吉略微点头,一转眼,瞧见柳忠,登时火冒三丈。 “我让你钻研印刷之术,为何迟迟没有着落?” “不想干了就给我滚!” 柳忠连忙告饶:“小人日日钻研,刚有点眉目,求掌柜的大发慈心,宽限几日。” 周大吉冷哼一声:“我给你三日时间,若无好消息,你就不必来了。” 柳忠咬了咬牙,弯腰道:“是。” 这时,一名锦衣郎君踏入书肆,朗声道:“掌柜的,可有五经正本?” “有有有!”周大吉忙不迭地接话,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昨日刚抄录好,单给您留着,您瞧瞧,这纸页、这字迹,崭新着呢……” 众人皆暗骂一声,各自散去干活。 柳忠绕过书肆大堂,来到一座小工坊,诸多写工、刻工、印工们,正忙着钻研。 大家都卯足了劲,想要做出印刷之术,领取赏钱。 对他来说,这笔钱更是救命钱。不光能延请名医,为妻子诊治,更能送两儿进官学。 可以说,是一家人的希望。 柳忠半坐在矮脚凳上,看着桌案上一块石碑,不由陷入沉思。 他犹然记得,两年前,为周大吉抄录《汉书》,误将“霍去病”,写成“霍去疾”,被周大吉痛骂数十日,并克扣三个月工钱。 从那以后,他便想着,若能像刻印章一样,把字都刻在木板上,刷墨覆纸一印,不就能批量复刻了? 如今书肆所用,乃碑刻拓印,并不灵活。 一本经书若字迹工整,千金难求,错漏乃家常便饭,随处可见。 他时常琢磨,若能把一点灵感,化为现实,不光能得周硕鼠十贯赏钱,更能传给两儿,以此安身立命。 即便不能读书科举,也能混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第573章 栽赃陷害 少年时,他曾随父亲登上峨眉山,为金光寺雕刻壁画。 他曾有幸,看到一尊木板佛像。 那木板不过巴掌大,刻着释迦牟尼佛,衣纹飘逸,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刷上一层红泥,印在绢布上,竟比手绘佛像,更加清晰灵动。 这一幕,犹如一颗种子,藏在他心中。 多年来,在父亲言传身教下,他不断钻研这一技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 父亲去世后,他接过衣钵,继续改进。 如今,这颗种子,已然生根发芽,即将开花结果。 按照他无数次试错,这门印刷术所用木料,只挑选梨木、枣木,且在秋天砍伐。 随后,木头必须在阴凉处,晾晒三年,使水分不断降低,直至紧密如绸缎。 刻字时,先用桑皮纸写下正楷字,再反向贴在木板上。 待墨迹渗入木纹,再用枣木制成的刻刀,沿着笔画边缘轻凿。 刻刀与板面,成半个直角,推刀时,以手腕发力,必须揉面团一般均匀。 否则,深一分力,则木板开裂,浅一分力,则墨色难显。 刷墨时,用松烟、胶、冰片混合,制成墨锭。 再用温水化开,以鬃毛刷蘸墨,在刻好字的板面上轻刷三遍。 第一遍,叫作开毛,第二遍,叫作匀色,第三遍,叫作补隙,必须每个笔画都吃透墨汁。 按照他的设计,这门印刷术,可安排三人分工合作。 由写工一人,以正楷字写样,刻工一人,持刀雕刻,印工一人,负责刷印。 三人各司其职,成书速度,比一人操作更快三倍! 柳忠曾多次试验,确保每一个步骤都尽善尽美,这才敢向周大吉应下,只需三日。 不过,印刷之术成型,他又有些患得患失。 把这门技术交给周大吉,虽然免不了克扣,十贯钱最多得五贯,但能急用,可立即去请医者为妻子诊治。 只是,对比秦王许诺,着实不值一提。 毕竟,无论官职、金银财帛、田地,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 他一时想着交给官府,却又担忧他们翻脸不认人,甚至引来达官贵人觊觎,闹得家破人亡,那就完了! 崔刺史为官,虽然清廉,但毕竟高坐明堂,免不了让人畏惧。 这一步踏出,祸福难料,怎不让人踌躇? 正天人交战时,忽闻一阵怒喝,伴随告饶、哀求声。 柳忠循声看去,却见坊中写工韩正、印工王介,因研发不力,被周大吉开革了。 两人苦苦哀求,磕头如捣蒜。 “掌柜的,您行行好,我等家中有老有小,都指望着这点工钱度日。” “若没了生计……” 周大吉神色不耐:“你们两个老货,工钱多,干得却少,早该滚了!” “再不滚,这个月工钱不必领了。” 两人满脸灰败,拿着几十文钱,脚步蹒跚出了书肆小门。 柳忠却看得分明,待两人走后,周大吉迅速提拔两个年轻伙计,顶替位置。 韩正、王介都不及四十,手脚麻利,技艺熟练。 周硕鼠将他们开革,无外乎嫌弃两人做得久了,工钱高,又有家室,不能再像年少时那般,一心扑在工坊,没日没夜地干活。 看到这,柳忠暗下决心,趁用饭时,抬腿出了小门,往府衙走去。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一人眼中,悄然叩开周府大门。 …… 益州府衙,崔鸿渐处置完庶务,上了肩舆,由数个家丁抬着,回返府邸。 途经一处街巷时,忽然听闻一阵阵惨叫,不由拧眉。 “去看看,发生何事。” “是!” 不一会儿,家丁回禀:“郎君,周家书肆展柜的,正叫人杖责坊中一名刻工,说他偷拿财货。” 崔鸿渐淡声道:“刻工纵然有罪,应当扭送官府,按律处置,怎能动用私刑?” 按照大王颁布的《秦疏律》,伙计、帮工,乃至奴仆,都不能无故殴打。 家丁忙道:“奴这就去喝止。” 崔鸿渐点了点头:“叫周大吉过来,我有话问他。” “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他将五经正本奉上,究竟在磨蹭何事。” “是!” 不一会儿,周大吉一溜小跑,来到肩舆前,弯腰行礼,赔笑道。 “刺史大驾光临,小人却有失远迎,有罪,有罪!” 崔鸿渐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周大吉,本官吩咐你的事,可办妥了?” 周大吉忙不迭地点头:“一百册五经正本,已然抄录完毕,就等刺史您过目呢!” “那便好!”崔鸿渐微微点头,“本官将此事交予你,让你得利,可不要让本官失望。” 周大吉拍着胸膛:“刺史您放一百个心,若有一字错漏,小人分文不取,且愿受责罚。” 说话间,他从袖中滑出一个锦袋,悄然奉上:“微末心意,还请刺史笑纳。” “收回去,不得放肆!”崔鸿渐面色肃然,“再有下次,本官饶不了你。” 大王三令五申,明镜高悬,须得清廉正直。一旦收受贿赂,遭到查处,必得免官追责,毫不姑息。 他可不敢顶风作案,坏了前程、名声。 “是……是!”周大吉慌忙收回 顿了顿,崔鸿渐问道:“我方才听闻,你在杖责刻工,可有此事?” 周大吉面色微变:“确有此事。” “这刻工名叫柳忠,偷了小人书肆里上好的枣木、刻刀、墨,小人这才动手,略作惩戒罢了。” 崔鸿渐刚要开口,却听闻一声急呼。 “刺史,小人冤枉,小人并未偷窃!” “小人有上好的印刷之术,愿奉予刺史。” “还请刺史明鉴!” 周大吉面色大变,一迭声:“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快让他闭嘴!” “且慢!”崔鸿渐喝道,“本官在此,谁敢动手?” 众仆役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逆,只得放下木棍。 “把那柳忠带上来。” “是!” 片刻后,柳忠跪倒在地,顾不得皮开肉绽之痛,连连磕头。 “刺史容禀,小人钻研出印刷之术,本想献予官府,却不料,掌柜的想据为己有,竟栽赃陷害,以杖责逼迫小人交出来。” 周大吉又惊又怒:“你这贼子,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偷窃财货也就罢了,竟还敢倒打一耙。” “还有没有王法了?” 第574章 一手遮天 “王法是大王所定,岂容你一手遮天?” 周大吉连道不敢,眼中却满是怨毒之色。 崔鸿渐转过头:“你且起来。” “你所说印刷术,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柳忠忙道,“小人不敢扯谎。” “刺史若不信,小人可以展示一番。” 崔鸿渐见他信誓旦旦,心中信了七分,下令回返府衙,让衙役们取来材料,由柳忠现扬操作。 不多时,一页《论语》学而篇跃然纸上,字迹清晰,排列工整,隐约泛着墨香。 崔鸿渐大喜过望:“快,六百里加急,向大王报喜,印刷之术成了!” 这可是大功一件,大王知晓,必定欣喜。 “是!”传讯兵卒快马加鞭去了。 崔鸿渐感叹道:“柳忠,你可真是好运气。” 此人研制出印刷术,依照大王吩咐,必有重赏,官职、财帛、田地,不过等闲。 柳忠忙道:“仰仗刺史教诲,小人不敢居功。” 崔鸿渐笑道:“你放心,该你的功劳,一分也不会少。” “我已向大王禀报,此事由你完成,自当去长安领赏。” 他可不敢独揽功劳,毕竟,大王一旦问起来,迟早露馅,那就自作聪明了。 柳忠难掩喜色,又颇为惶恐:“谢刺史,大王若知晓小人贱名,这,要去长安,怕是……” “你可有何难处?” “不敢欺瞒刺史,小人拙荆病重,实在不忍抛下她,一人去长安……” 崔鸿渐大手一挥:“这有何难?” “来人,取我名刺,请孙神医,去柳家诊治。” “一应花费,由我承担。” 柳忠磕头不迭:“谢刺史,刺史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崔鸿渐请他起来,笑道:“日后,你我同朝为官,又是同乡,可得互相提携才是。” 柳忠受宠若惊,不知如何应对,只能道谢不迭。 崔鸿渐暗叹:这一介匠人,就要发达了。以大王对印刷术的重视,他必得重用,说不定,可在长安为官。 想到这,崔鸿渐竟颇有些歆羡。毕竟,他都没有体验过京官的风光呢。 …… 长安城,太极宫。 高楷听闻禀报,又惊又喜:“这么快便有人研发出印刷术了?” “确有实用么?” 唐检忙道:“此事乃崔刺史亲眼所见,想必千真万确。” “按照那刻工柳忠的说法,他这门印刷术,确有大用。” “若有三人分工,可得三倍效力。” “三倍?”高楷笑道,“这柳忠,倒是个人才。” “传我令,让他来长安展示一番。” “让益州府衙提供路费,他妻儿也可带来。” “是!”唐检点头,忽又说起一事。 “大王,那周大吉,该如何处置?” “将他家产充公,流放到黎州。” “他那书肆,让益州府衙接管,作为官刻坊。” “遵令!” 数日后,消息传到成都,全城百姓轰动。 柳忠这名不见经传的匠人,竟一步登天,得了秦王青睐,让他去长安做官,还可以带上妻儿,由官府出路资。 这简直做梦也不敢想! 一时间,柳忠大名家喻户晓,连带着周家书肆,也名声大噪。 不过,这时候,早有衙役贴上封条,以示书肆易主。 “快走!”一队甲士推搡着周大吉,从门前经过。 此时,他头戴木枷,手缠铁杻?,脚上束着械镣?,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惹得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活该,这硕鼠也有今天!” “痛快!秦王是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小民除害。” “是极!” 另一厢,崔鸿渐笑道:“从今往后,尔等便是官刻坊匠人,不必担心失业。” “从前克扣的工钱,可到府衙登记领取。” “韩正、王介,你二人技艺娴熟,便为工头……” “刺史且慢!”柳忠忽然开口,“小人与韩正、王介同事多年,颇为投契,可否容小人带他们同去长安,为秦王展示?” 崔鸿渐自无不可:“你且带去便是。” “今后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今日呀!” “一定!”柳忠满口答应,“刺史再造之恩,小人必定报答。” 韩正、王介没想到,竟天降喜事,不光成为官刻坊工头,还可前往长安,拜见秦王。 一时间又惊又喜,语无伦次:“谢刺史,谢柳……官人。” 崔鸿渐感叹,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柳忠,你家贤妻经孙神医诊治,已然大好。” “你可择日启程,去长安拜见大王,莫要耽搁了。” “是!”柳忠连忙应下。 翌日,由官府派士卒护送,一行人从成都出发,跋山涉水,经山南西道,花了数日时间,终于来到长安。 “这就是长安城么?” 望着城中宏伟气象,一行人张大了嘴,满脸惊叹。 柳忠、韩正、王介,以及妇人们,只以为成都城,已是繁华至极。 然而,和长安城一比,不啻于天壤之别。 数不清的胡人,个个高鼻深目、奇装异服,牵着一峰峰骆驼,拉着一车车珍宝,走向东西二市。 文士戴幞头,穿白色圆领袍衫,持团扇,风流倜傥。富户大族,披绫罗,穿锦绣,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 朱雀大街宽得让人惊掉下巴,长得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排排坊,鳞次栉比,一条条街,横平竖直。花草树木错落有致,生机盎然。人头攒动,却不见恶臭脏乱,惟有井然有序,昂扬向上。 踩在长安城的街道上,一行人都忍不住放慢脚步,生怕一个用力,便从云端跌落。 这便是长安城,秦王麾下,无数人魂牵梦绕之地,庄严肃穆,荣华富贵之所。 “长安城可真大,真美啊!” 只可惜,众人文采不佳,无法吟诗赞颂,只能发出一声声朴素的惊叹。 街旁路人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有些感怀——想当初,他们初来长安,也是这副模样,直以为身在梦中。 持着崔鸿渐签发的路引,众人走过朱雀大街,来到皇城,含光门外。 这里人来人往,非富即贵,一排排甲士持刀带枪,来回巡视,让人不敢造次。 监门卫中郎将验过路引,便示意放行。 第575章 锋芒毕露 高楷正在堂中,笑问:“柳忠来了?” “正是!”王寅虎点头,“大王可要接见?” “让他进来。” “是!” 片刻后,柳忠哆嗦着大礼参拜,磕头道:“草民拜见秦王!” 高楷笑道:“起来吧。” 这人倒是实诚,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把地砖撞得咚咚响,额头现出一抹红印。 “谢秦王!”柳忠连忙道谢,再缓缓起身,却不敢抬头,只盯着脚面,一动不敢动,仿佛一尊陶俑。 见此,高楷温声道:“听说你妻子患病,可好了?” 柳忠忙道:“托大王鸿福,崔刺史请来孙神医诊治,已然大好了。” “那便好,家里有几口人?” “四口人,除了草民夫妇俩,还有两个小儿。” 高楷点了点头:“都几岁了?” “大郎八岁,二郎六岁。” “都到了上学的年纪。”高楷笑道,“成都官学,是否如我所说,平民子弟也可入学?” 柳忠点了点头:“仰赖大王恩德,似我等升斗小民、贫寒人家,也可让孩儿入学。” “如今,大家伙儿都感激不尽,盼着大王长命百岁。” 一番交谈下来,他不再那么紧绷,话也多了不少。 高楷笑了笑:“我下的令,只是打个地基,你的印刷术,才能使百丈高楼平地起。” “今日,便在工部,为我演示一番你的技术。” “是!”柳忠连忙应下。 宇文凯早已命人备好扬地,取来梨木、枣木各五十具,皆是上好木材。 又备齐刻刀、墨、桑皮纸等材料,召来韩正、王介,以及数百个匠人,皆是长安城中写工、刻工、印工。 左右两侧,百来个小吏、宦官叉手侍立,随时听候吩咐。 高楷又下令,召来文武百官,一同观赏。 柳忠不由感叹:和秦王这大手笔相较,以往在周家书肆印书,犹如小儿过家家。 高楷笑道:“你是行家里手,这些匠人、小吏,都交给你指挥。” “务必大展身手,让我们这些外行人,开开眼界。” “遵令!”柳忠忙不迭地应下,打定主意,必要使尽一身所学,不让秦王失望。 群臣见此,又惊又疑:大王未免太过重视。 这不过一介匠人,纵然有些许奇思妙想,又怎能媲美工部,乃至宇文侍郎。 毕竟,长安城可是汇聚了七道,甚至天下人才,要什么人没有? 这柳忠其貌不扬,言行畏缩,究竟有何大才,值得大王兴师动众? 高楷将他们神情尽收眼底,暗笑,柳忠虽然气运平定凡,但一身技艺可不平凡,这可是祖孙三代人的智慧结晶。 柳忠深吸一口气,舒缓些许压力,一旦投入工作中,他神色一变,变得极度认真,甚至有些苛刻,且自成一方天地,对外界诸多轻视、怀疑目光一一屏蔽。 他首先筛选木料,优中选优,将诸多要点娓娓道来。 一众匠人原本或多或少有些轻视,此刻,听他一一讲解,却连连点头。 甚至,忍不住拿出纸笔记录下来。 纵然是宇文凯,也沉浸其中,时不时请教一番。 选出五十块上佳木板后,柳忠一声令下,让五十多名写工,将《论语·学而篇》写在桑皮纸上,一笔一划必须端端正正,稍有瑕疵,便弃之不用。 随后,将五十张桑皮纸反向贴在木板上。 待墨迹缓缓渗入木纹,再过一刻钟,柳忠让五十名刻工,沿着笔画边缘轻轻开凿。 期间,他亲手演示,一面交代技巧。 “梨木、枣木自有纹理,开凿时,得顺着它来,否则容易裂开。” “以手掌攥紧刀柄,手腕用力,不可太重,也不可太轻,否则,显不出墨色。” 一柄枣木刀,在他手中翻飞,横竖撇捺皆有条有理,木屑不断堆积,他却丝毫不乱。 刻横画时,他将刀刃与木纹平行,缓缓推进。 刻竖画时,又将刀刃垂直切入木板,迅捷而过。 到了撇捺,刀刃倾斜,与木板成半个直角,他眼疾手快,一刀锋芒毕露。 高楷惊奇不已:“这是什么手法?” 柳忠笑道:“此乃三分刀刻字法,分为平刀、立刀、斜刀。” “练到娴熟时,足以在米粒大的木板上,刻出太平盛世四个字。” 高楷连道神奇,暗思,搁在后世,这还不得申请个非遗? 说话间,柳忠继续雕刻。 宇文凯看得目不转睛,忽然问道:“我旁观多时,见你将连续数个口、田,这等结构,对比左竖画,右竖画刻得更细。” “不知这是为何?” 柳忠解释道:“若左右竖画完全一致,刷墨时难免油墨淤积。” “我将右竖画留出些微缝隙,便可避免此事。” 宇文凯心悦诚服:“受教了!” 高楷笑赞:“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这一粗一细之间,可称阴阳互补。” 崔皓附和:“大王所言极是!” 这时,忽有一名刻工,将“殆”字底下之口,不小心多添了一笔,不由手足无措,连忙下跪。 “小人无能,请大王降罪!” 高楷挥手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不必自责,起来吧。” “谢大王!” 徐晏清颇为可惜:“这一字出错,整篇刻字都毁了。” 柳忠不以为意:“草民尚有补救之法。” 众人皆是好奇,见他用刻刀小心翼翼将错字挖去,再对照长宽,挑了一方矩形木块,嵌入其中,重新刻出“殆”字。 高楷赞道:“虽有些许瑕疵难以避免,但只要不细观,并无影响。” “这修补之术,当真炉火纯青。” 徐晏清叹服:“今日方知,百工之中亦有大道理,不亚于圣贤经典。” 窦仪忽然问道:“柳匠人,用木板刻字,虽然好用,但天长日久,难免遭受虫蛀、腐朽。” “这该如何应对?” 柳忠笑道:“此事简单。” “每月,可将刻好字的木板,用淡盐水浸泡一次,晾干之后,涂抹一层薄蜡,可防止虫蛀、腐朽。” 窦仪赞叹:“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果然如此。” 第576章 奇技淫巧 一个“罔”字映入众人眼帘,笔画横平竖直,犹如尺子丈量过,与桑皮纸上字迹比例等同,分毫不差。 阳光里,无数碎屑疯狂飞舞,泛起温润木香。 高楷赞叹不已:“简直神乎其技!” 王景略附和:“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才是圣贤教诲。” 群臣纷纷点头,一众匠人更早已折服。 柳忠连连谦逊,又让五十个小吏刷墨。 先把松烟、阿胶、冰片混合,做成墨锭,再用温水化开。 高楷忍不住问道:“如此制墨,可有什么讲究?” 柳忠回言:“这是草民祖父倾尽一生钻研得来,传给草民父亲,他再传予草民。” “用此法制墨,历经百余年时光,仍乌黑发亮,色泽不改。甚至留存更久,草民也不知其极致在何处。” 高楷若有所思,若能保存千年,到后世,这可是一件文物了。 紧接着,五十人用鬃毛刷蘸墨,轻轻刷在木板上。 柳忠一迭声提醒:“开毛时,先将每一个字的轮廓,勾勒出来。” “然后再匀色,填充内里,使纹路丰满、整齐。” “最后补隙,每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一个弯勾、一个小点,都要吃透墨汁,不能漏掉丝毫笔画。” “是!”众人依照他叮嘱,一丝不苟地刷墨。 五十个人足足耗费半个时辰,方才刷完。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检查数遍,确保无误,最终成型。 高楷赞道:“此乃国之大工!” 柳忠拱手道:“大王,诸事具备,可以印刷了。” 高楷点头:“开始吧。” “是!” 写工们把五十张空白桑皮纸,铺在墨黑板面上,严丝合缝。 随后,五十个印工,同时拿起棕擦研磨,随时间推移,字迹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半个时辰后,五十张书页码放在案头,整整齐齐。 沈不韦叹为观止:“这字迹如此清晰,即便和手抄相比,也不遑多让。” 柳忠笑道:“按照草民估算,以往,抄一部正经,需要花费百日。” “如今,用这木板印刷,只需一日即可。” “并且,采用卷轴装,将单页粘连成横幅,末端加装一个木轴。” “展开时,犹如长卷,收纳起来,又似细棍,比竹简轻便百倍。” 狄长孙倒吸一口气:“这印刷之术,竟如此神奇?” 满堂文武个个惊愕万分。 本以为这印刷术不过奇技淫巧,速度快上几分也就罢了。 没想到,竟能提升一百倍,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李光焰感慨:“末将幼年时,苦求一本兵法书籍而不可得。” “几经辗转,才以高价,从县中大族借来半卷,拼命抄录,却错漏百出,一直引以为憾。” “今日,有这印刷术,一旦普及七道,乃至神州,对天下百姓助益,不可估量。” 徐晏清附和:“不光兵法书籍,五经正本,以及诸多典籍、史书、诗集、甚至杂家之言,亦可大兴。” 许晋叹道:“之前,末将听大王所言,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只以为是溢美之词。” “如今亲眼所见,方才明白,这是中肯之言。” “却是臣等井底之蛙,眼界狭隘了。” 众人面露惭愧,纷纷称是。 高楷笑了笑:“站得高,看得自然更远,没什么可夸耀的。” “印刷术横空出世,正该推广天下,让所有百姓受益,才有其价值。” 柳忠灵机一动:“大王,草民这门技艺,并未命名。” “还请大王不吝赐名,以便传扬。” 高楷摇头:“你才是发明者,便由你自己命名,我就不喧宾夺主了。” 窦仪劝道:“大王,此术非同凡响,若要短时间内迅速传扬,还是由您亲自命名最佳。” 高楷怔愣片刻,笑道:“那就称其为,雕版印刷术,如何?” 他倒是忘了,自己也算个名人,可以带货了。 “雕版印刷术?”众人议论纷纷,齐声道,“此名恰如其分,着实巧妙。” 崔皓倏然开口:“大王,雕版印刷术乃柳匠人奇思妙想所得,又不吝献上,可谓劳苦功高,不如赏赐一番,以示嘉奖。” “这是当然!”高楷颔首,“传我令,重设少府监,授柳忠,为少府丞,执掌诸冶署,专门负责印书之事。” “此外,赐钱一万贯,关中良田五百亩,崇仁坊宅院一座。” “遵令!”王寅虎连忙记下。 众人皆是惊叹,大王对这柳忠,着实看重,不光赐钱、赐田、赐宅院,更为他重设少府监,掌一署之事。 当真叫人歆羡。 “谢大王!”柳忠大喜过望,连忙下跪拜谢。 本以为,秦王纵然一诺千金,也不过看在他微末苦劳份上,授个一官半职,些许铜钱田地罢了。 没想到,秦王竟如此厚赏,官有少府丞,钱有一万贯,又有良田五百亩,崇仁坊宅院一座。 这些,都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如今,竟成为现实,简直是天降馅饼,叫他头晕目眩。 “起来吧!”高楷笑道,“这是你应得的。” 实际上,他都有汗颜给少了。毕竟,这可是四大发明之一,真正造福后世之术。 念及此,他将柳忠俸禄连年提升,就当成雕版印刷术的专利费。 “韩正、王介,你二人技艺上佳,便各赐百贯钱,入诸冶署,助柳忠做事。” “谢大王!”两人喜出望外。 “另外,益州刺史崔鸿渐,举荐柳忠有功,便记今岁考绩上等,待来日升迁。” “是!”徐晏清连忙应下。 “宇文凯,你协同柳忠,将雕版印刷术推广开来,不设门槛,不收杂费,任凭百姓使用。” “遵令!” 说到这,宇文凯忽然拱手:“大王,按照您的规划,曲辕犁已然制作完成,请您过目。” “哦?”高楷惊讶,“这么快便制成了?” “抬上来看看。” “是!” 不多时,两个小吏将曲辕犁抬进堂中。 高楷敲敲打打,检查数遍,笑道:“不错,与我所想一般无二。” “先在京兆府推广,发给一些农户,实地操作,检验有何改进之处。” “再普及京畿道各州,以及河东、河北、剑南等六道。” “价格勿要太高,以免百姓承受不起。” “是!”宇文凯凛然遵从。 第577章 大逆不道 太极宫,两仪殿。 “大王,汴州传来消息,徐智远派遣大军,拿下窦至德所属十一州,俘虏皇甫懿,全据整个河南道。” 高楷惊讶:“他不打洛阳了?” 唐检回言:“据闻,窦至德听从封长卿建议,趁徐智远攻下都畿道三州,志得意满时,夜袭郑军大营。” “徐智远大败,幸得麾下大将张建兆、郭恪相救,方才逃得一命。” “此后,他退返滑州,不再攻打洛阳,反而出兵,夺取河南道诸州。” “窦至德趁机收复怀、郑、汝三州,重新坐拥都畿道。” 这倒是有趣!高楷笑了笑,这两人打来打去,倒像是疆土置换,各自占据一道,又变成势均力敌。 封长卿、张建兆、郭恪,还有李元崇,中原大地,果真人才辈出,群英荟萃。 “大王,据奉宸司探知,徐智远拿下河南道之后,便在齐州大建宫殿,置太庙、天坛,设天子旌旗。” 高楷明悟:“天下群雄,接连登基称帝。” “徐智远也坐不住了。” 崔皓哂笑:“大王坐拥七道,袁弘道占据四道,尚未登临九五,反倒是窦至德、徐智远这些人,只不过夺取一道,便迫不及待称帝,实在荒唐!” 高楷不以为意:“此乃人之常情。” 王景略拧眉:“中原大地饱受战火侵扰,民不聊生,也该结束了。”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大王,这两只菜鸡互啄,却糟蹋了大好江山。” “末将愿为先锋,将他们一一攻灭,还百姓安宁。” 诸将亦纷纷请战。 高楷点头:“既如此,便正式起兵,先夺京畿道,拿下洛阳,再攻取河南道。” 众人皆无异议。 “赵喆、李光焰,你二人率兵三万,为左军,从蒲州进发。” “夏侯敬德、苏行烈,你二人亦领兵三万,为右军,从虢州出兵。” “左右二军围攻陕州,再打洛州。” “此外,我领中军四万,吴伯当、许晋、崔皓、王景略,尔等随行。”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 “我走之后,窦公、萧公、长孙,有劳尔等镇守长安。” “宇文凯、沈不韦,你二人筹措粮草,运至永丰仓,从广通渠运转。” “是!” …… 都畿道,洛阳。 窦至德得知高楷派兵来攻,急忙召集百官商议。 “高楷发兵十万,来势汹汹,诸位爱卿,可有良策退敌?” 群臣皆是震恐,半晌后,封长卿拱手:“陛下,秦王纵横七道,所向披靡,连突厥始罗可汗,草原十八部,也不是对手。” “不如献城归顺……” 话未说完,只听孙循一声大喝。 “陛下,封长卿该杀!” “大敌当前,不思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反倒劝陛下归降,实乃大逆不道,理当斩首。” 黄仙芝附和:“自古以来,少有投降之天子,纵然归顺,也逃不过赐死的下扬。” “封长卿之言,分明居心不良,想置陛下于死地。” 窦至德面沉如水。 封长卿叹道:“若不及时归顺,一旦秦王兵临城下,尔等可能力挽狂澜?” 两人一时哑然,片刻后,孙循建言道。 “陛下,臣等虽无挽天倾之能,却可求助外力。” “外力?”窦至德疑惑,“有何外力?” “陛下可是忘了,楚王萧宪击退袁弘道大军,已然登基称帝。” “他坐拥山南东、黔中两道,粮草充足,拥兵甚众,且与我夏国唇齿相依,不妨请他出兵援救。” 封长卿摇头:“此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纵然率兵来援,也绝非秦王对手。” 黄仙芝不以为然:“即便无法击败高楷,也可请他攻打商州,威逼长安,以作牵制,解我等燃眉之急。” “这不过一厢情愿罢了!”封长卿嗤笑一声。 “萧宪悍然称帝,野心昭然若揭,怎会为别国倾尽全力,为人作嫁?” 见三人争执不休,窦至德陡然喝道。 “够了!” “尔等皆是宰相,却吵吵嚷嚷,形如市井泼妇,成何体统?” “臣等失礼,请陛下恕罪!” 窦至德摆手道:“下不为例!” “孙循,你且出使楚国一趟,请萧宪出兵相助。” “若能击败高楷,朕必当奉上厚礼致谢!” “遵令!” 封长卿忙道:“陛下,萧宪此人,不啻于豺狼,欲壑难填。” “只怕请他出兵容易,退兵难。” “若他起了歹意……” 窦至德不以为意:“朕岂会怕他?” “他之所以占据两道,不过是倚仗长江天险罢了。” “否则,高楷、袁弘道,都可灭了他。” 封长卿暗叹:陛下终究不甘心,沦为手下败将,仰他人鼻息而活。 “贺周,你率军三万,速去陕州襄助孟宗权守城,切记,勿要自作主张。” “是!” 待贺周告退,黄仙芝倏然提起一事。 “陛下,皇甫懿不战而降,将十一州献给徐智远,使我夏国丧城失地,罪不容诛!” “不如将他三族尽诛,以儆效尤!” 提起皇甫懿,窦至德登时大怒:“朕对他委以重任,他却恩当仇报,理当九族尽诛!” 封长卿劝谏道:“陛下,皇甫懿丢失十一州,实乃敌众我寡,外无援兵,不得已而为之。” “若杀他九族,恐怕军中人人自危。” 黄仙芝哂笑:“若不如此,岂非人人效仿?” “封尚书屡次为他求情,莫非,与他串通,图谋不轨?” 封长卿拱手:“陛下,此乃黄侍中出言诬陷,微臣绝无此心。” 窦至德面无表情:“皇甫懿弃城叛逃,归降徐智远,使朕失去十一州,罪大恶极!” “传朕旨意,将他九族诛绝,以正视听!” 黄仙芝忙道:“陛下英明!” 封长卿无奈,自从登基以来,陛下越发听不进忠言了。 只是,都畿道百姓,屡遭战乱,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位又一位大王、皇帝,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归太平? 想到这,他目光幽深,为家族计,为百姓计,也该早做打算了。 待群臣告退,窦至德枯坐玉榻,只觉筋疲力尽。 满朝文武各有心机,不是为了官职爵位,便是为了家族前程。一心为他这个皇帝,为夏国社稷考虑者,寥寥无几。 他虽登临九五,却只觉人心易变,高处不胜寒。 他忽然想起玄虚上人所说,可称帝,却不可向东争锋。 莫非,他不该与徐智远征战,却应攻取楚国? 可惜,到了这一步,就算百般悔恨,也来不及了。 第578章 贻笑大方 高楷率领中军到此,暂作休憩。 “大王,奉宸司探知,窦至德派人出使楚国,请萧宪出兵。” “萧宪答应了么?” “暂无消息。” 高楷笑道:“窦至德这是病急乱投医。” “楚国以北,有我秦国,东南,有吴国,他在这夹缝中生存,本就艰难,还敢兴兵来犯?” 崔皓附和:“萧宪纵然起兵,又怎会为窦至德解围,为他做嫁衣?” 唇亡齿寒的道理,广为人知,但能不能做到雪中送炭,便见仁见智了。 王景略建言:“大王,以防万一,可让商州刺史王宗仁提高警惕,以免萧宪贸然来攻。” “可!”高楷赞同。 “光焰、敬德,他们这两路大军,进展如何?” “按照大王谋划,正合围陕州。” “刺史孟宗权据守陕县不出,不过,其余五县大多望风而降。” “不错!”高楷笑了笑。 “窦至德可派兵来援?” 唐检点头:“他派麾下大将贺周,领三万兵马,直奔陕州而来。” “盯紧这支兵马,设法围点打援。” “遵令!” 高楷忽又问起一人:“徐智远有何动静?” “据闻,他正忙着登基大典,无暇分心他顾。” 崔皓哂笑:“都到了这时,他还对天子之尊孜孜以求,可笑!” 高楷淡声道:“此人颇有谋略,远非窦至德可比,让奉宸司多作探查,勿要松懈。” “是!” …… 齐州,历城。 “登基大典可都准备好了?” “回禀大王,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吉日了。” 徐智远点头:“六部各司其职,绝不可出一丝差错,贻笑大方。” “遵令!” 说完此事,徐智远问道:“秦、夏二国战事如何?” 张建兆回言:“秦王兵分三路,共计十万之众,围攻陕州。” “如今,惟有陕县一地坚守,其余五县皆降。” “窦至德派贺周领三万兵马增援。” “若末将所料不错,秦王下一步,必然围点打援,将这支援兵覆灭。” 徐智远颔首:“建兆真知灼见,从未出错。” “看来,窦至德危在旦夕了!” 郭恪拱手:“大王,都畿、河南二道,互为唇齿,唇亡则齿寒,不可坐视窦至德被秦王攻灭。” 徐智远拧眉:“依你之意,孤得出兵救他?” 郭恪直言不讳:“秦王威压天下,郑、夏二国若不抱团取暖,只会被各个击破。” “还望大王抛开往昔恩怨,以大局为重。” 徐智远沉吟不语。 曹全政察言观色:“郭将军不必急切。” “依我看来,窦至德必然求救于萧宪。” “若萧宪出兵,我们可坐山观虎斗。” “若他按兵不动,再做计议也不迟。” 徐智远笑道:“此言正合孤意!” 说话间,忽见一名小黄门来报,玄虚上人求见。 “玄虚上人?”徐智远又惊又喜,“快快有请!” “且慢!”张建兆劝阻,“大王,此人游走天下,妖言惑众,绝不可听信。” 往昔,赵德操因他一言,身死族灭。如今,窦至德更困守洛阳,毫无翻身之力。 背后,少不了这道人推波助澜。 曹全政亦然劝谏:“大王,张将军所言极是。” “这些道人,不在深山之中苦修,反倒游走于群雄之间,卖弄法术,以图幸进。” “不可被其蛊惑。” 徐智远不悦:“在尔等心中,孤莫非不辨忠奸,是个昏聩之主?” “臣等绝无此意!”两人连忙下拜,“还请大王明鉴!” 徐智远冷哼一声:“请道长前来一叙。” “是!” 不多时,玄虚上人踏入殿中,其头戴金冠,身披羽衣,仙风道骨,飘然有出尘之姿。 徐智远目光一亮,起身道:“上人远道而来,我却未曾亲迎,失礼了!” 玄虚上人淡笑:“郑王不久之后,当为九五至尊,贫道一介山人,怎敢领受?” 徐智远大喜:“上人之意,我有帝王之气运?” 他以河南一道称帝,实则免不了忐忑。 玄虚微微颔首:“贫道追逐天子之气,特来拜见。” 此话无异于一颗定心丸,徐智远越发喜悦。 张建兆却泼来冷水:“玄虚道人,据我所知,你曾去拜见赵德操、窦至德,声称他二人有帝王之气。” “然而,赵德操兵败身死,窦至德也危如累卵。” “如今你不请自来,敢问有何居心?” 玄虚笑道:“张将军不必动怒。” “赵德操、窦至德虽然称帝,但不过一时之运,迟早为真龙天子前驱。” “郑王坐拥中原大地,足足二十三州,幅员辽阔,物华天宝,乃帝王之基。” “怎是这两人可比?” 张建言一时哑然。 徐智远笑问:“上人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玄虚直言:“贫道惟有一句忠言,若要一统神州,切莫向北争锋。” 说完这话,他转身便走。 “切莫向北争锋?”徐智远满脸错愕,“这是何意?” 待回过神来,玄虚上人早已仙踪飘渺。 他不由扼腕叹息:“上人为何来去匆匆?” 曹全政拧眉:“大王,这等妖道,切不可理会。” 柴让却颇为向往:“智远,你可曾记得,昔年,我等困厄之时,曾偶遇一游方道人,他说你头角峥嵘,有惊世之才,必将成就一番霸业。” “如今,玄虚上人忠言相告,必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何不将他请来,共商大事?” 徐智远颔首:“元崇,有劳你前往,请上人留步,我必奉为仙师。” 下首,一名沉默寡言的武将应声而出:“谨遵大王之令!” 他出了前堂,迈出府门,问明玄虚上人去向,连忙快马加鞭。 半刻钟后,来到济水河畔,远远见得玄虚上人背影,连忙大呼。 “道长留步,我家大王有请!” 玄虚上人一脚踏入水中,凌波微步,却头也不回。 惟有风中传来声音:“李将军请回,贫道闲云野鹤,不喜俗事相扰,却要谢绝郑王美意了。” 李元崇忙道:“我家大王诚心邀请,想与道长共商大事,道长何不考虑一番?” “郑王前路扑朔,如雾里看花。” “李将军,你的前程,与张、郭二位将军一样,不在于郑,而在于秦。” “且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玄虚上人消失不见。 李元崇面色一变,只能回府复命。 徐智远听闻,惟有惋惜而已。 第579章 渑池之会 “孟宗权仍然不降么?” “此人顽固,一心坚守不出,等候郑军来援。” 陕州有六县,以陕县为治所,其余五县,灵宝、夏县、芮城、平陆、峡石皆已归降。 夏侯敬德按捺不住:“大王,此人冥顽不灵,不如大军压上,立即攻城。” 陕州有“四面环山三面水,半城烟树半城田”的美誉,其东据崤山,连通中原腹地,西接潼关、秦岭,扼东西交通之要道。 南承两湖,北对河东道,锁南北通商之咽喉,自古以来,皆是战略要地。 拿下陕县,全据陕州,便可杀入洛州,直抵洛阳。 “稍安勿躁!” 然而,高楷摇头否决,“孟宗权坚守陕县,我等正可利用一番。” “唐检,贺周到哪里了?” “据奉宸司探知,他率军沿着涧水北上,已经到了渑池。” “渑池?”高楷玩味一笑,“渑池之会,完璧归赵,贺周想效仿蔺相如么?” 崔皓不屑:“此人不过一介武将,名不见经传,尚且比不上皇甫懿,遑论蔺相如。” 王景略摇头:“郑国危急存亡,窦至德既然派他领兵,其必有过人之处,不可轻视。” 徐晏清笑道:“他既来增援,我等正可以逸待劳,在他必经之路等候,叫他进退两难。” 高楷颔首:“我亲领中军,前往峡石县。” “其余人等,暂且合围陕县,听候军令。” “是!” 另一头,洛州,渑池县外。 贺周领着三万兵马,正要渡过涧水,前往陕州,忽见一名斥候来报。 “大将军,卑职探知,五十里外,峡石县附近,有大波秦军兵马,正逼近渑池。” “什么?”贺周大惊失色,“你可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斥候忙道,“秦军皆为赤旗,由高楷亲自领兵,做不了假。” 贺周心中一沉,高楷如此杀伐果断,竟亲率兵马来攻。 若不将他挡在此处,洛州岂非无人之境? 沉思片刻,他当机立断:“传我军令,兵分两路。” “一路在此驻留,迎战高楷。” “另一路,沿着洛水往西,直逼虢州。” 郎将迷惑不解:“大将军此令何意?” 贺周沉声道:“高楷足智多谋,若不兵分两路,只会被他一锅端了。” “从洛水西下,攻打虢州,必能引得秦军回援,为陕县赢得喘息之机。” 郎将叹道:“敌众我寡,恐怕只能抵御一时,却无法取胜。” 更何况,面对的是秦王高楷,若非军令如山,恐怕此刻,早已人心离散,四处奔逃了。 贺周黯然:“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我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 为西路大军,顺利抵达虢州,鼓动声势,他将大部分兵卒分派出去,只留下三千人,在涧水南岸。 郎将忧心忡忡:“大将军,区区三千人,怎能抵抗高楷数万大军?” “又如何瞒天过海?” 贺周胸有成竹:“我一直钻研秦王用兵之策,到如今,略有心得。” “兵法云,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 “若要瞒过秦王,使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使用疑兵之计。” “疑兵之计?” “正是!”贺周侃侃而谈。 “涧水之上,惟有一座桥梁。我军位于南岸,秦军位于北岸,隔水对望。” “岸边恰有森林,可派人砍伐树枝,绑在马尾上。” “随后,在林中策马,掀起漫天尘土。” “高楷见此,必然心有疑惑,只要他按兵不动,便可拖延时间。” “果然妙计!”郎将赞叹,忽又拧眉。 “倘若高楷派先锋军过桥,试探情况,又该如何应对?” 贺周笑道:“我为三军主帅,自当身先士卒,在桥上坐镇。” 郎将大惊失色:“大将军怎可以身犯险?” “若不如此,怎能骗过高楷?” 贺周叹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只盼此计,能暂缓秦军攻势,为我夏国,赢得转机。” 他虽设此计,却也不敢妄想大败高楷——从前这么想的人,大多坟头草三尺之高了。 涧水北岸,秦军大营。 “报!” “大王,涧水以南,发现敌军踪迹。” “哦?”高楷惊讶,“这么快就来了。” “他们有多少兵马?” 斥候满脸迟疑:“卑职不敢确定。” “只知南岸林间,旌旗招展,尘土遮天蔽日。” “粗略估计,不下五万之众。” “五万?”崔皓愕然,“窦至德莫非把洛阳兵马,尽数派来?” 否则,他哪来这么多人? “不光如此,敌将贺周,单人立马,在桥上搦战。” “竟有此事?”高楷好奇,“去看看。” “是!” 不一会儿,涧水旁,高楷勒马伫立,遥望对岸,果然有一将站在桥上,高声叫骂。 “贺周,他竟有这个胆量?” 一人一马,便敢前来搦战,着实勇气可嘉。 吴伯当冷哼一声:“大王,此人如此嚣张,视我等为无物。” “末将愿与他一战,取他首级。” “不可!”崔皓连忙劝阻,“贺周若无倚仗,怎敢如此狂妄?” “况且,他麾下足有五万大军,胜于我等,不可硬拼。” “不如暂作观望,从长计议。” 高楷看向其他人,笑问:“你们也是这样想么?” 唐检拱手:“大王,稳妥起见,不如召来左右二军,再行交战不迟。” 高楷不置可否。 王景略眸光一闪:“大王之意,莫非这贺周虚张声势,意图蒙骗我等?” “虚张声势,这怎么可能?”崔皓满脸不信。 “是与不是,一看便知。”高楷淡声道,“伯当,他既来搦战,你便成全他,和他一战。” “是!”吴伯当领命去了。 桥南,贺周伫立许久,见秦军毫无动静,不由喜笑颜开。 “没想到,我这雕虫小技,竟能瞒过高楷。” “看来,他并无传言中那般火眼金睛,使阴谋诡计无所遁形。” 正自鸣得意时,忽见对岸一将策马飞奔,上了桥梁,持刀径直杀来。 “这……” “怎会如此?” 贺周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 本以为略施小计,将高楷骗过去,没想到,竟自作聪明,引来一员骁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这只是试探,绝不能露怯,否则,一切谋划皆是泡影。” 念及此,他挺枪立策马,径直迎上前去。 第580章 有恃无恐 崔皓赞道:“这贺周倒是一员猛将,竟能与吴将军势均力敌,不落下风。” 唐检附和:“贺周有恃无恐,南岸林中,必有大军埋伏。” 高楷笑问:“晏清,你如何看待?” 徐晏清思绪一转:“微臣认为,这必是贺周诡计。” “何以见得?” “他若有五万大军,何不倾巢出动,与我等一战?” “反倒藏头露尾,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虚实。” “况且,他纵有胆量,又何必非要弄险,一人在桥上搦战?” “依微臣看来,南岸兵马绝不超过万数,至于尘土遮天、旌旗蔽日,这些只是掩人耳目。” “实则,他另有目的!” 高楷双手一击,笑道:“晏清与我,乃心有灵犀。” 崔皓犹然不解:“贺周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有何目的?” “只不过拖延时间,声东击西罢了。” 高楷淡声道:“传我军令,让敬德、行烈,领右军,折返虢州,守株待兔。” “得令!” “虢州?”唐检茅塞顿开,“原来,贺周竟打的这个主意?” 高楷笑了笑:“立即过河。” “眼前这支兵马虽少,但也不能放过。” “遵令!” 桥头,贺周与吴伯当交战数十回合,却越战越心惊。 “高楷麾下,果然藏龙卧虎。” “随便一人,便如此勇锐。” 夏侯敬德、李光焰这两个名满天下的猛将,尚未前来,他便招架不住,遑论诸将齐出。 正心慌意乱时,忽闻马蹄声骤然响起,伴随一阵阵喊杀声,响彻四方。 他回顾一眼,骇得面无人色。 “高楷竟然率军来攻,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咬牙,虚晃一枪,拨马转头便走。 “能拖一时是一时,绝不能被擒,那就前功尽弃了。” “敌将休走!”吴伯当见他逃跑,登时大喝一声,挥动长刀直取他项上人头。 贺周暗自叫苦,一时间甩脱不得,只能勉强支撑。 就在这时,秦军已然渡过涧水,却并未杀入林中,只在岸边弯弓引箭。 霎时间,箭如雨下,林中响起一片惨叫声。 贺周心中绝望,一个晃神,被吴伯当一刀砍中肩背。 登时痛叫一声,坠落马下。 一截刀尖抵在脖颈,让他动弹不得。 “把他绑起来,听候大王发落!” “是!” 不多时,林中再无声响,一名小校飞奔来报。 “大王,此地敌兵惟有三千。” “三千?”崔皓惊愕万分,“那为何,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小校回禀:“贺周命人砍伐树枝,绑在马尾上,来回奔跑,才使尘土遮天。” “又借助森林掩映,让人看不真切。” 崔皓又羞又愧:“微臣竟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唐检亦觉无地自容:“如此浅白之计,末将却看不穿。” 高楷不以为意:“从前,大多是敌众我寡,必须出奇制胜。” “如今,轮到敌寡我众,自然免不了遭遇诡计,你们不必自责,吸取教训即可。” “是!” 片刻后,贺周被五花大绑,押上前来。 他跪倒在地,灰头土脸,眉宇间满是颓丧。 高楷给他解开绳索,又让医者止血包扎,方才问道。 “贺周,你可愿降?” 贺周闷声道:“技不如 人,罪臣无话可说。” “只是,敢问秦王,如何识破此计?” 高楷淡笑:“此计甚妙,只是,你用错了人。” “我可不是曹阿瞒,如此多疑。” 贺周心悦诚服,磕头道:“罪臣愿降!” 高楷扶他起来,温声道:“既如此,你便做我麾下果毅将军。” “你伤势颇重,先好生休养。” “谢大王!”贺周满脸感激。 “陕州刺史孟宗权,与末将交情深厚。” “末将不才,愿前往城中说降。” “可!”高楷笑道,“你且去,我静候佳音。” “是!” 待他告退,众人齐声道贺:“恭喜大王,又得一员良将!”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遑论有勇有谋之人,更是难得。 高楷笑问:“萧宪出兵了么?” 唐检:“此人将窦至德使者礼送出境,并无出兵迹象。” 高楷若有所思。 徐晏清笑道:“看来,萧宪头脑清醒,并没有被窦至德唇亡齿寒之论说动。” 王景略点头:“此人治一地尚可,治一国却相形见绌。” “他不来也好,先把窦至德收拾了。”高楷淡声道,“倒是徐智远,要安排人盯紧了,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是!” 翌日,孟宗权献上户籍图册,开门投降。 高楷大喜,让他官居原职。 陕州既定,稍作休整,立即攻打洛州。 …… 洛阳,紫微城。 砰!一个青釉瓷瓶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贺周、孟宗权,枉费朕如此信任,将大事托付。” “竟敢不战而降,陷朕于水火之中。” “可恨!朕要诛他们九族!” 群臣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劝盛怒之中的窦至德。 过了半晌,黄仙芝嗫嚅道:“陛下,气大伤身,还请您息怒。” 窦至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萧宪可愿出兵?” 黄仙芝低声道:“他将孙纳言驱逐,声称不愿动刀兵,以仁德治民。” 窦至德难掩失望:“鼠目寸光!” “此人迟早身死族灭,为天下耻笑!” 一名将军燕信拱手道:“陛下,将生死寄托在他人身上,终究不可取。” “高楷纵然势大,我夏国儿郎又怎是胆怯之辈?” 另一位将军程通附和:“臣等宁愿战死,也绝不坐以待毙!” “说得好!”窦至德颔首,“求人不如求己,希冀萧宪相救,实乃痴心妄想。” “高楷既然咄咄逼人,朕便放手一搏,和他决一死战。” 他可不是王玄肃、赵德操、庞勋这些人,畏惧高楷如虎。 夏国基业,是他一路尸山血海打出来的,可非阴谋篡夺。 “传朕军令,召集三万兵马,随朕出城,到新安,等候秦军。” “朕走之后,太子监国,黄仙芝辅佐。” “遵令!” …… 陕州,陕县。 “洛州有多少个县?” “足有二十二个,包括河南、洛阳、偃师、巩县、缑氐、河阳、登封、陆浑、伊阙、新安、渑池、福昌、长水、永宁、寿安、密县、河清、颖阳、伊阳、河阴、告成和王屋。” 高楷点了点头,望着堪舆图,赞道:“洛州地域广阔,不亚于京兆府。” 并且,洛州北依邙山,南对伊阙,西控渑崤关中,东邻齐鲁江淮。 位居天下之中,形势险要。 第581章 继往开来 高楷颔首:“如此看来,这洛州是一块硬骨头,难啃啊!” “再难啃,也要啃下来!”王景略沉声道,“拿下洛州,夺取洛阳,两都在手,天下民心也就定了。” 李光焰赞同:“此战重要性,不亚于当初夺取长安之时。” 一个是问鼎,一个是定鼎,继往开来。 高楷笑问:“你们有何计策?” 徐晏清:“这么多县,若要一个一个去攻打,太耗时间。” “古人云,擒贼先擒王,依微臣看来,索性沿着涧水,走崤函道,拿下渑池、新安,直取洛阳。” “攻破洛阳,抓到窦至德,瓦解夏国军民抵抗之心,其余十几个县,乃至怀、郑、汝三州,都可传檄而定。” 高楷微微点头,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不得不说,极为诱人。 然而,许晋意见不同。 “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直取洛阳,若一切顺利,自然是好,可以毕其功于一役。” “只是,洛阳与长安一样,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雄城。” “强行攻打,就算我们有数十万大军,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一旦战事迁延太久,士气必然涣散,人人疲惫厌战,那就难以为继了。” 众人交头接耳,不得不承认,许晋所言有理。 高楷笑问:“许晋,依你之意,这一战该怎么打?” 许晋从容道:“洛州核心,在于洛阳一城,其余十九个县,如众星捧月。” “要拿下洛阳城,须得先行切断城中供给。” “依末将愚见,可兵分两路,一路从洛水向东,拿下永宁、长水等县,一路从伊水往南,夺取伊阳、陆浑等县。” “两路兵马,最终在偃师汇合,对洛阳城形成包围之势。” “这样一来,窦至德必然按捺不住,出城一战。抑或缺兵少粮,在城中困守。” “好!”高楷拍手赞道,“就依你之意。” “赵喆,你率左军,循洛水,行烈,你率右军,沿伊水,攻取诸县,到偃师汇合。” “遵令!” 待两人告退,高楷循着堪舆图,推演沙盘,以查漏补缺。 忽一抬头,一道黑气自东向西而来,侵袭大鼎。 他不由吃了一惊:“这是……窦至德?” “他竟然出城来攻?” 没想到,他竟有这个决心。 既如此,原先计策,必须再添上一笔了。 “传我军令,中军将士立即拔营,沿涧水,前往新安。” 崔皓不解:“大王,您这是……” 徐晏清思绪一转:“莫非,洛阳城有变故?” 高楷淡笑一声:“窦至德来了,想和我们战上一扬,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崔皓惊愕:“窦至德竟敢出兵?” “他可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唐检急切道:“大王,他既然出兵,不如把两路兵马召回来,把他一窝端了。” “不!”高楷否决,“他出城应战,绝不会离开洛阳太远。” “见我们大军压上,他必定退返城中。” 许晋倏然一笑:“窦至德来得正好。” “他所率领的,必然是郑军主力。” “倒不如抛下诱饵,让他来追,伺机将他主力一口吃掉。” “当然,若能将他擒住,自是最好。” 高楷点头:“让奉宸司探一探,他有多少兵马。” “我们立即出发!” “遵令!” 翌日,新安城以东,慈涧。 四万秦军逶迤而来,旌旗招展。 一员斥候飞奔来报:“大王,卑职探知,五十里外,谷水以北,有夏军踪迹。” “夏军有多少兵马?” 斥候面露羞愧:“卑职不曾探得。” “夏军四周遍布探马,有大将率兵巡视,以五色旗、烽烟、金鼓为号,难以窥探。” “稍有不慎,便会被发觉。” 高楷眸光微眯:“奉宸司也没有收获么?” 唐检惭愧道:“并无所获。” 高楷赞道:“窦至德治军之能,倒是不错。” 他一声令下,让大军在此休整。随后,点齐五百轻骑,打算亲自去探查敌情。 徐晏清连忙劝阻:“大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您是七道军民之主,秦王,怎可轻涉险境?” 李光焰附和:“探查敌情之事,末将愿代为效劳,一定摸清夏军底细。” 众人纷纷劝谏,然而,高楷一概否决。 “此战至关紧要,容不得丝毫疏忽。” “我若不亲去,不知夏军兵马多少,分布状况,何人为将,如何排兵布阵?” “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说。” “是……”众人无奈。 “伯当,你随我同去,其余人在此等候,不得轻举妄动。” “遵令!” 离开大部队,高楷一马当先,直奔谷水。 这时节,正值夏季,天气闷热,刚下过一扬小雨,道路泥泞,空气中,满是土腥味。 五百人策马渡河,借助草木掩映,悄然靠近夏军大营。 “伯当,可有什么发现?” 吴伯当低声道:“夏军虽然排布严密,让人看不真切。” “不过,百密一疏。既有骑兵,便不得不让战马,来谷水饮水。” “末将方才观察许久,从岸边马蹄印来看,夏军骑兵不过三千之数。” “依照马军、步军比例,末将敢于断定,夏军全部兵马,不超过三万之数。” 高楷笑赞:“这一点蛛丝马迹,终究逃不过你的眼睛。” “骑兵无论对哪一家来说,都是极为宝贵的。” “窦至德敢在这一马平川之地扎营,必然有所倚仗。” “要么,他麾下有猛将,统领骑兵,为他左膀右臂。要么,他本人武力绝伦,艺高人胆大。” 吴伯当思绪一转:“据闻,窦至德每逢大战,皆在后指挥,少有冲锋陷阵之时,想来武艺不精。” 高楷点了点头:“先回去,再行商议。” 窦至德既有猛将,须得慎重对待。 “是!” 吴伯当拨马转头,正要护卫高楷退返,却见他神色一肃。 “有追兵,我们被发现了!” “快走!” 话音刚落,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一股股劲风扑面。 吴伯当转头一看,惊愕道:“骑兵?” 不光是骑兵,更足有千余人,领头一将,穿明光铠,骑一匹枣红骏马,手持横刀,背负胡禄。 第582章 养精蓄锐 高楷断然摇头:“敌军追击甚急,显然养精蓄锐多时。” “儿郎们先撤,我来殿后,你作护翼。” “大王不可!”吴伯当满脸焦急,“您是三军主帅,怎能……” “来不及了!”高楷喝道,“莫要啰嗦,按军令行事,速撤!” “是……”吴伯当一咬牙,连忙挥动旗帜,让五百轻骑撤退,他则策马持刀,牢牢护卫在高楷身侧。 身后,千余骑兵紧追不舍。 “燕将军,他们只有五百人,足以将他们全歼。” “好!”燕信大笑一声,“陛下这诱敌之法,果然奇妙。” “秦军不知我等底细,必来探查。殊不知,一切皆在陛下掌控之中。” “却不知,前头领兵者是何人。” 一名郎将笑道:“观其穿着,少说也是秦军一员大将。” “将军,此次我们可算抓到一条大鱼。” “说不定,是秦王亲至!” 燕信摇头失笑:“军中诸事自有他人代劳,秦王怎会冒此大险?” 不光他不信,千余骑兵皆以为郎将说笑。 “追快点,莫要让他们跑了。” “是!” 前方,五百轻骑快马加鞭,却仍甩不开追兵。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高楷眉头一皱,手持巨阙,倏然弯弓引箭。 咻!一箭穿心,将当先一骑射落马下。 燕信吃了一惊:“此人究竟是谁,竟有这等箭术?” 正猜测时,又是一箭射来,右侧一骑应声坠马。 他不由大怒:“区区五百人,不想着逃窜,反倒在此逞凶。” “当我夏国儿郎好欺不成?” 咻!刚要下令以牙还牙,却见一箭飞来,直取他面门。 他不由骇然,慌忙侧身避过,险之又险躲过这致命一击。 正惊魂未定,一箭又一箭好似流星天降,每一箭落下必有一人惨叫着坠马。 “此人箭术竟如此高超,莫非是李光焰不成?” 李光焰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即便在夏国军中,也有耳闻。 千余骑兵见这等神射,个个面色发白,不敢追击太速,以免步入后尘。 一时间,距离重新拉开。 眼看那五百人就要逃之夭夭,燕信却不甘心。 “一千多骑兵,拿不下五百人,传扬出去,我这脸面往哪搁?” 想到这,他一甩长鞭,直追那秦军神射手。 “若能擒拿此人,倒也是大功一件。” 前方,高楷策马疾驰,一面弯弓搭箭,身形丝毫不乱。 吴伯当赞叹不已:“大王箭术高超,末将钦佩。” 高楷笑了笑:“敌将追来了,我以箭矢压制,迫使他放慢速度。” “你伺机将他抓住。” “是!”吴伯当连忙应下。 高楷眸光一眯,瞄准敌将心窝,倏然松开五指。 咻!一支羽箭划过长空,如风驰电掣。 燕信面色一变,想要躲开却已来不及,只能稍微侧身避过要害。 却不防这一箭刺中他肩胛骨,痛得他面色扭曲。 他一手抓住箭尾,想将箭头拔出,却不料,斜刺里杀来一将。 “将军小心!” 话音未落,吴伯当一刀挥过,将燕信劈落马下。 “绑起来,回营!”高楷大笑一声。 “是!” 千余夏军见此,哄然作鸟兽散。 秦军营地。 王景略徘徊不定,时不时眺望远方一眼:“大王怎么还不回来?” 徐晏清亦然焦急:“莫非遇到危险了?” 夏侯敬德按捺不住:“我这就率军去接应。” “夏侯将军且慢!”许晋劝道,“大王有令,在他回来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夏侯敬德喝道:“大王性命重要,还是军令重要?” “让开,我要去救大王!” 许晋哑口无言,只好默默退开。 就在这时,瞭望楼上,数个小校大呼:“有人来了!” “是谁?” “莫非大王回来了?” 小校们满脸迟疑:“卑职不知……” 辕门外,正有一支骑兵飞奔而来,个个裹着泥浆、草叶,难辨敌我。 一时间,人人踌躇,不敢轻易开门。 夏侯敬德一声暴喝:“你们都是睁眼瞎不成?” “大王回来了,还不快开门迎接?” 他追随高楷浴血厮杀多年,纵然化成灰也认识,何况这活生生的人。 “是……是!”小校们不敢怠慢,连忙拨开鹿角,打开营门。 五百轻骑飞驰而过,到了营中方才翻身下马。 高楷摘下头盔,擦去满头泥点,却惹得众人又惊又喜。 “大王!” “是大王回来了!” “太好了!” 王景略大松一口气,忍不住劝谏:“大王,您可不能再如此冲动。” “否则,一旦……秦国子民如何是好?” 高楷略微点头,笑道:“不必担心,我可不是羸弱之人。” 夏侯敬德抱怨道:“大王,您要去探查敌情,怎可不带上末将?” 高楷摇头失笑:“你这体格、模样,还不够显眼么?” 夏侯敬德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李光焰关切道:“大王,您可是遭遇危险?” “无碍!”高楷摆了摆手,“此次有惊无险,不光探知夏军底细,更擒住一员大将。” 草地上,燕信捂着臂膀,垂头不语。 崔皓赞道:“大王当真勇锐,三军将士无不佩服。” 众人齐声附和。 高楷淡笑:“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 “夏军主力,就在谷水南岸。” “此地不宜久留,且去邙山以北扎营。” “遵令!” 传讯兵卒来回奔走,将军令一层一层传递下去。 四万秦军重新起行,往邙山进发。 刚到山脚下,尚未修好营垒、鹿角,忽见南面烟尘漫天,一面面“夏”字旌旗猎猎飞舞。 众人皆大惊失色:“夏军来攻?” 高楷沉声喝道:“勿要惊慌,肃静!” “步军列阵,陌刀手在前,弓箭手在后。” “马军为侧翼,随时掩护。” “遵令!” 唐检忧心忡忡:“窦至德竟如此之快,便率军来攻。” “却不知他有多少兵马?” 高楷眸光一闪,登上邙山,来到景陵。 这里是前朝宣武帝陵,占据制高点,可居高临下,俯视整个慈涧。 “看情况,窦至德这是倾巢出动,打算和我们决一胜负。” 许晋笑道:“他想打一扬胜仗,鼓舞士气。” “倒是和我们不谋而合。” 徐晏清点头:“此人对于战机的把握,倒是颇为准确。” 特意挑在这个时候,他们尚在扎营,人人松懈之时大举来攻。 属实当机立断! 第583章 泼天富贵 高楷点头:“光焰,你率三万步军,在此迎战。” “伯当,你领五千人,绕到夏军阵型之后。” “敬德,你随我,率三千轻骑,杀入阵中,擒拿窦至德。” “遵令!” 山脚下,窦至德驭马飞奔,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本打算诱敌深入,活捉几个秦军大将。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折损了燕信。 没奈何,他只能倾巢而出。 “趁秦军尚未扎营,出其不意之下,必能得胜。” “说不定,可以擒拿高楷,一劳永逸。” 想到这,他策马愈急,渡过谷水,直冲邙山脚下。 李光焰见此,挥动令旗,列阵以待。 不多时,秦、夏两军悍然相撞,喊杀声震天。 另一方,高楷亲领三千轻骑,从左侧翼杀入夏军阵中。 他持金鳞刀,夏侯敬德持马槊,两人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夏军骇然,无一人敢直撄其锋。 “敬德,莫要恋战,擒拿窦至德要紧!” “是!” 两人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后军。 黄罗伞盖下,战车上,窦至德正坐镇指挥。 他环顾一圈,大笑道:“高楷如此托大,竟敢孤军深入。” “程通,去将他头颅拧下来!” “遵令!” 霎时间,左右两军合拢,压向三千轻骑。 高楷怡然不惧,手中金鳞刀一挥,杀得人头滚滚。 只是,跨过一条长堤时,逐渐与众人走散。转头四顾,除却他一人,竟无一个秦军,连夏侯敬德也不知所踪。 “窦至德也不是吃素的,虽不善战,却颇有用兵之能。” 他眉头一挑,虽孤身一人在万军之中,却也无所畏惧。 邙山之上,孙伯端、吕洪二人伫立,道袍迎风飞舞。 “自从大王踏入都畿道以来,每一战,都牵动天下。” “是啊!窦至德是一方枭雄,郑帝徐智远,却更胜一筹。” “两人都是中原潜龙,秉承一道气运,根基颇为深厚。” “想要将他们一一铲除,难上加难。” 吕洪叹道:“可惜,我等虽有几分法力,在这战扬之上,却施展不出来。” 孙伯端笑道:“窦至德、徐智远虽然气运不凡,但与大王相比,皆有所不及。” “这一战,大王必然得胜。” 在他眼中,一赤一黑,两道天柱耸入九霄,荡开万里层云。 其间,五色气机流转,各自凝成一条蛟龙,厮杀不断。 不过,赤蛟占据上风,虽然屡遭险境,却皆化险为夷。 吕洪难掩忧虑:“战扬之上,无异于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死于非命。” “大王气运虽更胜一筹,但两军厮杀,胜负并非取决于气运高低。” 否则,无需厮杀,窦至德、徐智远,乃至萧宪,只能束手就擒。 孙伯端点了点头:“此话有理!” 气运只是辅助,真正决定胜负的,还得是两军主帅。 “不过,有一点你忘了,大王可不光气运更盛,用兵之能也非窦至德可比。” 吕洪面露惭愧:“却是我杞人忧天了!” 孙伯端淡笑:“关心则乱。” “你我辅佐大王,卷入红尘因果,难免被劫气所迷,失去一部分判断。” 吕洪仰头一望,眼中满是敬畏。 “天道之威,一至于斯!” 沉默半晌,他忽然想起一事。 “师兄,玄虚上人游走于群雄之间,却只奉上一句谶语,便飘然远去。” “他究竟有何目的?” 孙伯端面色一肃,低声道:“我也不知,不过,三十三支道脉传言,玄虚上人,已得道果。” “什么?”吕洪满脸震惊,“玄虚上人已得道果?” 孙伯端微不可见地点头:“此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传予第三人。” “是!” 吕洪连忙应下,望着中原大地,煞气升腾,血光弥漫,忍不住叹道。 “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太平?” “快了!”孙伯端淡淡一笑,“我曾推算过,长则五年,短则三年,天下必将一统。” 吕洪又惊又喜:“师兄修为,越发精进了!” 孙伯端笑道:“仰赖大王声势愈盛,气运勃发,我才略有所得。” “待来日,你我师兄弟,或也能和玄虚上人一样,得道成仙。” 得道成仙!吕洪满脸渴望。 …… 山脚下,高楷一人一马,大杀四方,虽然不断有人合围,却又个个畏惧,推搡着不敢上前。 “废物!”窦至德暗骂一声,“这么多人,竟奈何不了他。” 他一时想着亲入战阵,却又硬生生掐灭念头。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朕乃大夏皇帝,怎能如小卒一般厮杀。” “高楷这般托大,迟早自食恶果。” 正如他所想,万军之中,忽然飞来一支羽箭,射中高楷胯下骏马。 马儿哀鸣一声,翻倒在地。 高楷一时不防,亦跌落尘土之中。 他一拧眉,持刀在手,劈开一轮箭雨,却双拳难敌四手,陷入险境之中。 “好机会!”程通大笑一声,“这泼天富贵,是我的了!” 他一夹马腹,长枪直刺高楷首级。 此刻,高楷忙于应付弓箭手,却无暇分心。 程通满脸狞笑,手中力道更加大几分。 “休伤我主!”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有一声暴喝,响彻四方。 一柄马槊从斜刺里杀来,直取程通项上人头。 生死关头,当然是性命要紧。 程通急忙收回长枪,挡在身前。却不防,这马槊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倏然一旋,将他劈落马下。 “将军!”众人慌忙相救。 高楷松了口气,笑道:“敬德来了,我无忧矣!” “大王,末将救驾来迟……”夏侯敬德满脸羞惭。 高楷挥手打断:“这节骨眼上,说这些做甚。” “把儿郎们召集起来,杀出重围要紧。” “是!” 夏侯敬德翻身下马,把坐骑青骢相让。 高楷不跟他客气,一旋身,跨上马背。 青骢打了个响鼻,正要乱跑乱跳,将这不速之客甩下来。 却被夏侯敬德虎眼一瞪,顿时老老实实,夹紧马尾,双眼之中,却满是委屈。 高楷摇头失笑:“你这马儿,好不晓事。” “你驮我一回,我怎会少了你的好处?” 他摸了摸马脖子,轻抚鬃毛。青骢逐渐放松身体,不再那么紧绷。 第584章 笼中之鸟 窦至德怒不可遏:“愣着作甚,还不快杀了他们!” “是……是!” 霎时间,夏军再度合围上来。 “敬德,你怕么?”高楷笑问。 夏侯敬德大呼:“大王持弓矢,末将执槊,纵有千万人,又有何惧?” “好!”高楷大笑,“你我二人,从此杀出去!” 他放下金鳞刀,拿起巨阙弓,扣上箭矢,须臾间,三箭连发。 片刻后,夏军之中,三人应声倒地。 “这……”一众骑兵个个骇然,踌躇着不敢上前。 窦至德见此,连忙挥动令旗,让步军顶上。 只是,夏侯敬德挥动长槊,来多少人,便死多少人,无一幸免。 君臣二人,一个在马背上弯弓引箭,箭无虚发,一个在地上行走,一手牵马,一手持槊,杀得人头滚滚。 虽只有两人,气势却胜过千军万马。 夏军见此,尽皆胆寒,一个个接连后退,不敢挡了两人前路。 行走间,不断有秦军轻骑赶来,汇合成一军,杀出包围圈。 窦至德气得浑身哆嗦:“废物!” “都是废物!” 千军万马拿不下两个人,传扬出去,岂不让笑掉大牙? 他再也按捺不住,下了战车,跨上骏马,径直向高楷杀来。 见此,夏军士气陡然大振,喊杀声更盛几分。 高楷玩味一笑:“终于肯挪步了?” 待在战车里,固然安全。但要鼓舞军心,少不了亲自上阵。 夏侯敬德冷哼:“就算他亲自杀来,我们也无所畏惧。” 三千轻骑逐渐合拢,如同一柄尖刀,在万军之中撕开一道口子,杀向后方。 高楷策马疾驰,一转眼,忽见吴伯当身陷重围,险象环生。 他拉满弓,扣上箭,三箭连发,将三个骑兵射落马下。 吴伯当抓住机会,一番冲杀,来到高楷身前。 “大王救命之恩,末将必……” 高楷把弓一扬,朗声道:“战扬之上,无需谢来谢去,且先击败窦至德!” “是!” 吴伯当重重点头,召集兵马,随高楷杀向后营。 不多时,李光焰亦赶来汇合。 这一战,从巳时打到未时,持续三个时辰。 秦军越战越勇,反观夏军,却无以为继。 程通忙道:“陛下,事不可为,不如退兵,待来日再战不迟!” 窦至德环顾四下,个个身心疲惫,喘气如牛,已是强弩之末。 若非军纪约束,恐怕早已四散奔逃了。 他喟然长叹:“朕虽想一战杀了高楷,奈何,天命不眷,功败垂成。” “传朕军令,鸣金,退兵!” “遵令!” 顿时,金鼓齐鸣,传遍谷水两岸。夏军听闻,个个如蒙大赦,潮水一般退去。 李光焰忙问:“大王,可要追击?” 高楷颔首:“抓不到窦至德,将他主力兵马覆灭,也不错。” “儿郎们再使一把劲,多杀一些敌人。” “是!” 令旗舞动,数万大军随主帅,紧追不舍。 从慈涧,一路杀到洛阳城外,奔袭数百里,斩杀三千,俘虏七千之众,高楷方才下令止步。 窦至德只领着千余兵马,狼狈逃窜。 “我军胜了!” 众人齐声欢呼,哈哈大笑。 高楷勾起嘴角,满脸畅快:“经此一战,窦至德元气大伤,只能龟缩在城中了。” 洛州诸县,以及怀、郑、汝三州,皆唾手可得。 “恭喜大王!”诸将齐声道贺,个个喜笑颜开。 蓦然,一声咕咕叫响起,仿佛飓风一般,响彻全军。 众人皆有些羞赧,厮杀之时不觉疲惫、饥饿,如今,击败夏军,腹中雷鸣再也遮掩不住。 高楷大笑:“传我军令,杀猪宰羊,儿郎们敞开肚皮,尽情吃喝!” “谢大王!” …… 洛阳,紫微城。 窦至德满脸颓然:“三万精锐皆丧,徒留千余残兵,这该如何抵挡高楷?” 群臣皆是黯然。 孙循叹道:“为今之计,只能召来诸县、以及怀、郑、汝三州兵马,守御洛阳城。” 程通拧眉:“如此一来,诸州、县守御空虚,岂非拱手让给高楷?” 孙循低声道:“只要守住洛阳,便大事可期,诸州、县尚可收复。” “一旦丢了洛阳……” 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言群臣心知肚明。 窦至德长叹一声:“诸位爱卿,除却坚守,夏国便再无其他出路么?” 封长卿拱手道:“陛下,此时归降,可保性命无虞。” 窦至德沉吟不语。 黄仙芝喝道:“臣等皆可投降,唯独陛下不能降。” “陛下若降,或可得一时安然,终究免不了一杯鸩酒。” 封长卿不以为然:“秦王素来宽仁,从不杀降臣、降卒。” “昔日,蜀王张常逊献城归顺,不也在长安享受荣华富贵么?” “笼中之鸟,俎上之鱼,生死寄托在他人一念之间。”黄仙芝不屑,“纵有千般荣华,万种富贵,又有何用?” “此言差矣……”封长卿正要争辩,却闻窦至德一声怒喝。 “够了!” “朕让你们来,是集思广益,为我夏国谋出路,而非吵吵闹闹,互相攻讦!” “封长卿,动摇人心之言,不得再说,否则,朕严惩不贷!” “是……”封长卿暗自叹息。 程通高声道:“陛下,末将愿领兵马,与高楷决一死战。” 窦至德否决:“你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去了,也不过损兵折将,白白丢了性命。” 孙循建言:“陛下,不如号令城中百姓,加固城墙,扩宽护城河,大造守城器械,派人严守四方城门。” “只要坚壁清野,挺过这一段艰难时日,必能迎来转机。” “可!”窦至德颔首,“粮草也得多加囤积,可从回洛仓转运一部分,再让城中农户、商贾、匠人献上。” “若不愿慷慨解囊,莫怪朕刀锋太利!” “陛下英明!” …… 邙山脚下,秦军大营。 “窦至德这是打算,死守洛阳了?”高楷玩味一笑。 唐检点头:“他将兵马、粮草,皆汇聚到城中。” “又扩修城池,造守城器械,必是打定主意,和我们死磕。” 崔皓拧眉:“这倒是个麻烦!” “洛阳城浑身是刺,纵然打下来,也是伤敌三千,自损八百,且旷日持久。” 许晋笑道:“凡事皆有两面,他虽一心坚守,但夏国群臣、大族、百姓,不一定都这样想。” 高楷意味深长道:“唐检,派奉宸司校尉,在洛阳城活动一番,拉拢有心投靠之人。” “是!” 第585章 狗急跳墙 “可先把回洛仓拿下来,断他粮草供应。” 洛阳城周边,有两座大型粮仓,一为回洛仓,二为兴洛仓,一西一东,乃周朝所建,以供调用。 兴洛仓位于广通、永济、通济三渠交汇处,交通便利,鼎盛时储粮一千万石。 只是,十多年来,遭受王玄肃、赵德操、窦至德,乃至徐智远轮番掠夺,早已所剩无几。 只剩下回洛仓,尚有粮食储存。 “这回洛仓在何处?” “就在邙山南麓黄土塬上,洛河以北,西接瀍河、背靠通济渠,距离洛阳城不远。” “据闻,仓中足有七百个窖,储粮仍有六百多万石。” 高楷吃了一惊:“竟有这么多粮食?” 唐检颔首:“奉宸司探知,窦至德派遣重兵把守,日日转运粮食到洛阳。” 高楷当机立断:“光焰,你率一万兵马,拿下回洛仓。” “遵令!” 丢了回洛仓,对夏国来说,必是一个重大打击。 许晋忽然开口:“大王,回洛仓虽然重要,但比起一个地方,却有所不如!” “哦?”高楷好奇,“你所言何地?” “虎牢关!”许晋一字一句道。 “此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 “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极为险要。” “夺取此关,可切断怀、郑二州援兵,同时,可防范徐智远,一举两得。” 崔皓蹙眉:“徐智远怎会相助窦至德?” 许晋笑道:“唇亡齿寒!” “我等拿下都畿道之后,下一步,必取河南道。” “徐智远怎会坐观此事?” 高楷赞同:“虎牢关险要,我当领兵去取。” 他转而问道:“虎牢关守将是谁?” 唐检回言:“窦至仁,此人是窦至德胞弟,获封鲁王,深受信任。” “派斥候去探查,虎牢关有多少守卒,哪些将领,如何分兵。” “是!” …… 李光焰领了军令,率众从慈涧出发,翻越邙山,来到河阳城外。 走过河阳桥,对岸便是回洛仓。 “回洛仓城由谁镇守?” “禀将军,窦至德之子窦逍,奉命镇守。” “他有多少兵卒?” “足有五千之众。” 李光焰思忖片刻,沉声道:“传令,兵分两路。” “留一千人在此驻守,其余人随我溯流而下,去通济渠下游。” 亲卫不解:“将军这是何意?” 回洛仓就在对岸,和他们只隔着一条瀍河,至多半个时辰即可抵达,为何舍近求远,去通济渠下游? 李光焰道:“从河阳桥到兴洛仓固然便利,但窦逍必会察觉,他有了防备,一味坚守,反倒难以攻下。” “不如从下游迂回,绕到兴洛仓背后,趁机突袭。” “出其不意之下,必能拿下此仓。” 众人皆赞:“将军深谋远虑!” 李光焰肃然:“传令下去,趁夜急行军,注意隐蔽,切莫闹出大动静!” “遵令!” 人衔枚、马摘铃,沿着通济渠,一行人来到洛口,过了洛河,抵达巩县。 此地距离回洛仓不足五十里,李光焰再度留下一千兵马驻守。 趁子夜时分,月明星稀,其余人沉默着,赶往金镛城。 此城位于洛阳以东,相距二十五里,乃是兴洛仓与洛阳之间必经之地。 李光焰远眺一眼,暗赞:重楼飞阁、遍城上下,从地望去、有如云也。 自此,他从北、东、南,三个方位封锁回洛仓,万一窦逍弃仓逃跑,也可将他抓住。 此刻,回洛仓城。 窦逍搂着两个美妾,睡得正香。忽有一阵叩门声,将他惊醒。 “何事吵闹?” 门外小校嗫嚅道:“大王,大事不妙!” “河阳、巩县二城,疑似发现秦军踪迹,正往回洛仓赶来。” 窦逍睡意全无:“竟有此事?” “秦军有多少人,何人领兵?” 小校支支吾吾:“卑职不知。” “废物!”窦逍怒骂一声,丢开美妾,辗转来到前堂,一面唤人召集诸将。 大半夜扰人清梦,任凭谁也难免动怒。不过,听闻秦军来袭,个个浑身一颤,将些许困倦丢到九霄云外。 “秦军怎会突来回洛仓?” 窦逍环顾诸将,沉声道:“父皇早有密令,让我提防秦军突袭。” 毕竟,回洛仓的粮食,是夏国命脉,断然不容有失。 为此,窦至德让他多作防备,派遣斥候日夜侦查。 诸将迟疑:“若要突袭,这深更半夜,正是大好时机。” “为何却不见一个秦军?” 窦逍冷哼:“若我料想不错,敌将必然埋伏在城外,伺机夜袭。” “之所以尚未发动,不过是观望形势罢了。” “大王,既如此,绝不能让秦军得逞!” “这是自然!” “父皇派我镇守回洛仓,岂容秦军放肆?” “传我军令,全城戒备,守好仓城,任何人不许合眼!” “若敢怠慢,我诛他九族!” “遵令!”诸将神色一凛。 五千守卒个个睁大眼睛,防备敌军偷袭,然而,从子时一直到凌晨时分,天光微熹,仍不见半个人影。 诸将惊疑不定,莫非秦军并未来袭,一切只是大王臆想? 窦逍神色尴尬,轻咳一声:“无人偷袭,自是最好。” “尔等都下去休息,留千余人驻守即可。” 他打着哈欠,满脸疲倦,连鞭笞小校的心思都提不起。 “是!”诸将亦大松一口气,纷纷作鸟兽散。 便在这时,仓城以南,一支兵马正悄然来袭。 “将军,您为何不在夤夜时下令突袭,反倒选在这黎明时分?” 众亲卫大惑不解。 李光焰笑道:“夤夜时,城中火光点点,隐约有狗吠声,说明,窦逍已然有所察觉。” “他有了防备,我等何必与他硬碰硬?” “况且,郑军守御一夜不曾合眼,必然困倦,尤其是这黎明之时,最为松懈。” “正可骑兵,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心悦诚服:“将军神机妙算!” 李光焰沉声喝道:“攻破外城之后,兵分两路,一路控制府衙,擒拿窦逍。” “一路看守窖仓区域,防备郑军狗急跳墙,焚毁粮食。” “是!” 第586章 闭门思过 城中东西、南北,各有一条大道贯穿,四通八达,蔚为壮观。 府衙便在仓城以南,靠近金镛城方位。 窦逍回返后院,搂着美妾们正要补眠,忽闻喊杀声震响,吓得他浑身哆嗦。 不等他开口询问,小校急呼声在门外响起。 “大王,祸事了!” “秦军来攻,殷郎将来不及防备,丢了南门。” “此刻,秦军正向府衙杀来!” “什么?”窦逍勃然色变,“秦军来攻,怎会如此?” “卑职不敢扯谎,秦军于黎明时,悍然杀来。” “我等一时不防……” 到了此刻,窦逍哪里还不明白,秦军早就埋伏在城外,只是并未在夤夜时偷袭,反倒于卯时,悄然攻入城中。 这个时间点,正是他下令松懈之时。 “可恨!” “秦军领兵者是何人,竟如此狡诈?” 小校低声道:“据闻,是高楷麾下大将——李光焰。” “李光焰?”窦逍大惊失色,一迭声道,“取我甲胄来,开西城门,去偃师。” 这可是李光焰,威名远传,他虽有几分武力,却也不敢和其抗衡。 纵观三十六计,眼下,惟有走为上计。 “是……是!” 不多时,五百轻骑护卫着窦逍,悄然出了西门,逃之夭夭。 至于城中一众将士,窦逍哪里顾得上他们死活,当然是自己逃命要紧。 城南,李光焰策马直奔府衙,却扑了个空,不由惊诧。 “此人倒是跑得快!” 短短半个时辰,秦军便攻入外城。本以为窦逍插翅难飞,没想到,他竟如此果断,未作丝毫抵抗,便弃城而逃。 众亲卫颇为可惜,若能抓到窦逍,必是大功一件。 李光焰宽慰道:“大王派我们来,最大的目的,是这回洛仓。” “至于窦逍,能擒拿最好,逃走了也无碍大局。” “当务之急,乃肃清仓城,看管好窖中粮食。” “是!” 主将逃走,一众守卒毫无斗志,纷纷投降。 李光焰坐镇府衙,一面派人传递捷报,同时,向高楷请求,开仓赈济。 从慈涧出发,一路走来,饿殍遍野,不知多少次碰见卖儿卖女的惨状,实在叫人揪心。 …… 自从李光焰走后,高楷便下令出兵,过黄河,拿下王屋、济源、河清三城。 此刻,河清城中。 高楷朗声大笑:“光焰已然拿下回洛仓,当真大喜。” 众人齐声道贺,个个惊叹,区区一个昼夜,李将军便拿下回洛仓,不愧名将之资。 对李光焰所请,高楷毫不犹豫。 “这六百万石粮食,乃搜刮所得。既然取之于民,那就用之于民。” “传我令,让光焰开仓放粮,邻近诸州、县百姓,皆可来取。” 崔皓有些异议:“大王,这些粮食何不用作军粮?” “若一味开仓赈济,实在浪费了。” “怎会浪费?”高楷摇头,“天下并非打下来即可,还得治理。” “治天下比打天下,可难多了。” “把这些粮食用来赈济流民,正可收揽人心。” “人心认可,治理起来事半功倍。” 徐晏清赞道:“大王真知灼见!” 王景略若有所思:“李将军如此之快,便拿下回洛仓,多半和其所处位置有关。” 高楷颔首,回洛仓在洛阳城以东,为方便运输粮食,仓城四通八达,易于攻打,却难以防守。 方才让他们如此轻易,便切断夏国命脉。 “待来日,拿下洛阳城,倒不如把粮仓放在城内,更为安全。” 说话间,探马传来捷报,赵喆经洛水行军,一路拿下永宁、长水、福昌、寿安四县。 此外,苏行烈沿伊水,亦然攻取伊阳、陆泽、伊阙三城。 高楷大喜:“赵喆、行烈,果然不负众望。” “看来,过不了几日,他们便可在偃师汇合。” 诸事按照规划有条不紊地进行,攻取洛阳之日不远。 崔皓建言:“大王,我军攻下洛州十二县,超过半数,又切断夏国粮食、援兵,洛阳军民必然震动。” “不如说降窦至德,以免兵燹之灾。” 高楷同意:“可作一试。” 他提笔修书一封,陈说祸福利害,许诺窦至德献城归顺,则封国公之位,不杀宗室,不毁宗庙。 许晋道:“大王,依末将看来,窦至德为人执拗,并非屈居人下之人。” “此事,还得做两手准备。” 高楷颔首:“先把虎牢关拿下,届时,是战是和,都由我们说了算。” “是!” …… 洛阳,紫微城。 窦逍痛哭流涕:“父皇,儿臣无能,一时大意丢了回洛仓。” “请父皇责罚!” 窦至德大骂:“你不光无能、大意,还毫无担当。” “李光焰攻入城中又如何,凭借五千兵卒,少说也有一战之力。” “你却一箭不发,仓惶逃窜,将他们弃如敝履,更将回洛仓拱手让人。” “朕杀了你也不为过!” 窦逍面色发白:“父皇息怒!” “儿臣甘愿受罚……” 窦至德气得咬牙,却又下不了死手,他就三个儿子,大郎为太子,二郎羸弱。 本以为三郎窦逍,聪明机智,可培养成才,委以重任。没想到,这么快便让他大失所望。 “回你的王府,闭门思过。” “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谢父皇!”窦逍面露喜色,连滚带爬地走了。 窦至德满脸恨铁不成钢,忽又喝道:“殷志坚身为郎将,不能忠言劝谏为主将分忧,又麻痹大意,以致秦军偷袭,兴洛仓失守,罪莫大焉!” “来人,将他推出去,斩首,夷三族!” “是!” “陛下饶命,饶命啊!”殷志坚哭喊声逐渐远去。 殿中静默片刻,孙循拱手道:“陛下,兴洛仓易主,以城中粮食储存,恐怕撑不了多久。” 窦至德叹道:“朕教子无方,以致今日大祸。” “传旨,从今往后,城中粮食优先供应大军、百官。” “百姓承平日久,也该为夏国做些贡献了。” 群臣心照不宣,无一人异议。惟有封长卿拧眉,欲言又止。 屋漏偏逢连夜雨,忽有小黄门来报。 永宁、伊阳诸县失守,落入高楷掌控之中。 黄仙芝急切道:“陛下,高楷合围洛阳之心,昭然若揭。” “若他得逞,夏国社稷恐怕……” 窦至德眉头紧锁。 第587章 顺手牵羊 “却有一地,不可疏忽。” “你是说,虎牢关?” “正是!” “虎牢关险要,一旦落入秦军手中,大势即去!” 窦至德沉思片刻:“发一道军令到虎牢关,让志仁多加防备,不得疏忽。” “是!” 这时候,小黄门奉上一纸文书。 “陛下,此乃秦王遣使送来,请您一观。” 高楷送来的?窦至德满脸狐疑,接过文书,看到一半便勃然大怒。 “高楷当我好欺耶?” 他将文书撕得粉碎,环顾众人,冷声道。 “朕绝不做投降天子,尔等也莫要朝夏暮秦!” 群臣皆道不敢,孙循低声道:“陛下,形势危急,不如派人向徐智远求援。” 窦至德迟疑:“朕与他征战杀伐,可谓仇深似海。” “他怎会来援?” 孙循笃定:“徐智远并非目光短浅之人,他一定会来。” 毕竟,唇亡则齿寒。夏国若灭了,高楷下一个对付的,必然是郑国。 封长卿蹙眉:“徐智远纵然来援,但他野心勃勃,须得提防他趁火打劫。” 窦至德点头:“可遣使一试。” “他若来了,便让至仁接待,务必小心行事。” “陛下英明!” …… 数日后,齐州。 徐智远好整以暇:“高楷围攻洛阳,窦至德派人求援。” “你们说,救还是不救?” “救!”张建兆言简意赅。 “为何?” “唇亡齿寒,若不出兵相救,待夏国覆灭,我郑国独木难支,恐怕步入后尘。” 徐智远看向其余人:“尔等可有异议?” 曹全政:“陛下,救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不能白救。” “此话何意?” “秦、夏、郑,三国鼎立。秦王坐拥七道,夏、郑二国惟有一道,相差悬殊。” “两国若不联合,只能被高楷各个击破。” “因此,必救无疑。” “只是,不能白白出兵。” “增援夏国之时,不妨伺机而动,趁高楷与窦至德对峙之时,拿下洛阳,占据都畿道。” “这才是我等最终目的。” 徐智远拊掌赞道:“此言正合我意!” 援救窦至德之时,击退高楷,拿下洛阳,可谓顺手牵羊之举。 “柴公,此去洛阳,劳烦你与朕同行,时时进谏。” 柴让有些不愿:“智远,我不通军事,又无武艺,便在齐州守御都城罢了。” 徐智远皱了下眉头,坚持道:“柴公此言差矣!” “我郑国将士,大多受你恩惠,甚为感激。你若同去,士气必然振奋。” “何况,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难道你不想风风光光回返滑州故里,见一见家乡父老?” 柴让意动:“既如此,我便同去。” “一别经年,确实该回去看看了。” 徐智远笑道:“朕走之后,皇甫懿,你协助大郎,坐镇京城。” “是!” 三日后,十万郑军从齐州出发,水陆并进,泛舟运粮,沿黄河西上,浩浩荡荡奔赴洛阳。 途经滑州时,老弱妇孺于城外箪食壶浆,向柴让下拜。 徐智远怫然不悦。 迁延两日后,大军来到郑州。 刺史未作阻拦,任由郑军长驱直入,又派人征收粮食布帛献上。 徐智远大为喜悦,率文武驾临管城。 张建兆拧眉:“陛下,我军为救夏国而来,行的是义举,本该与民秋毫无犯。” “怎能任由石刺史强征粮食布匹,败坏我军名声?” 郭恪附和:“此人对上谄媚逢迎,对下冷血残酷,表里不一,不可纵容。” 徐智远不以为然:“我们远道而来,是为了救夏国。” “他身为窦至德的臣子,怎能不聊表心意?” “尔等勿要小题大做,坏了两国关系。” 张建兆正要开口,却见郭恪微微摇头,只好闭口不言。 李元崇忽然说道:“陛下,若要援救夏国,必须拿下虎牢关。” “如此一来,进可抵抗秦王,退可守御郑、怀二州。” 徐智远赞同:“元崇,你熟读兵法,深谙用兵之道,依朕看来,绝不弱于许晋。” “怎能让他专美于前?” “既是你提议,便由你率一万兵马,为先锋,务必拿下虎牢关,扬我郑国军威。” “遵令!” …… 洛州,巩县。 “大王,赵喆、苏行烈二位将军,已然拿下偃师。” “好!” “让他们两个率左、右二军,围困洛阳。” “暂时莫要攻城,且听候军令。” “是!” 高楷笑道:“拿下虎牢关之后,肃清洛州余县,窦至德便成了瓮中之鳖。” “攻取洛阳之日,不远了。” 崔皓附和:“窦至德窃据都畿道,却倒行逆施,也该为明主让位了。” 话音刚落,唐检匆匆来报:“大王,奉宸司传来消息,徐智远亲率十万大军,前来援救窦至德。” “如今,正在郑州。” “这么快就来了?”高楷笑道,“我还以为,他会等到我和窦至德两败俱伤,才来坐收渔翁之利。” 王景略肃然:“徐智远此行,所图非小。” 徐晏清哂笑:“不过顺手牵羊罢了。” “就算要救夏国,何须出动十万大军?” “将国中底蕴都押上,分明图谋洛阳,窥伺都畿道。” 许晋蹙眉:“大王,徐智远既来,我们须得加快脚步,提早拿下虎牢关。” 高楷颔首:“诸位可有良策?” 话音刚落,燕信迫不及待道:“大王,末将自投效以来,身无寸功,着实惭愧。” “不如将此事交予末将,末将必为您献上虎牢关。” 高楷笑问:“交予你自无不可,只是,虎牢关守御森严,若要强攻,实属不易。” “你可有何计策?” 燕信低声道:“窦至仁麾下大将沈岳,和末将是故交。” “末将愿潜入城中,说服他弃暗投明。” 高楷看他一眼,笑道:“你且去,我在此静候佳音。” “若能拿下虎牢关,你当居首功。” “谢大王!”燕信满脸欣喜。 待他告退,崔皓迟疑道:“大王,此人新降不久,若有异心,岂非放虎归山?” 唐检附和:“不如派遣奉宸司校尉盯着他,以防他虚言诓骗。” 高楷否决:“我相信他,必然带来捷报。” “你们不必置喙,拭目以待即可。” “是……” 第588章 天降甘霖 窦至仁站在城楼上,眺望山河:“不出兄长所料,高楷果然来取虎牢关。” 沈岳面露担忧:“秦军善战,秦王更智计百出。” “光凭城中五千兵卒,恐怕守御不住。” 窦至仁叹息一声:“秦军席卷诸县,切断洛阳与虎牢关联系。” “就连军情都难以上禀,遑论增兵援救。” 沈岳不动声色道:“陛下虽无法增兵,但外援已至郑州。” “你是说,郑帝徐智远?” “正是!” “末将听闻,他亲率十万大军,助我夏国度过难关。” 窦至仁面露喜色:“若他真心实意,对我夏国来说,确如天降甘霖。” “你派人联络一番,若他率兵前来,我出城十里相迎。” “是!” 傍晚时分,沈岳回转府邸,于前堂默坐。 在他看来,夏国日薄西山,不过靠着洛阳这个东都,强撑着罢了。 虽有徐智远率军来援,但此人野心勃勃,若他踏入虎牢关,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即便击退秦王,也不过引狼入室。 只可惜,他人微言轻,虽有忧思,但也达不到天听。 正思量时,管事轻声来报:“郎君,府外有您故人来访。” “故人?” 沈岳不解:“请他进堂一叙。” “是!” 不多时,燕信摘下帷帽,拱手道:“贤弟别来无恙?” “燕兄?”沈岳吃了一惊,连忙屏退左右,低声道。 “燕兄不是投靠秦王了么,怎会来此?” 燕信笑道:“我正是奉秦王之命,前来拜访。” 沈岳思绪一转:“原来,燕兄是来做说客的。” “正是!” “秦王让我,来救你一命。” 沈岳惊愕:“燕兄何出此言?” 他虽不受窦至德重用,但也是虎牢关副将,何来性命之忧? 燕信:“夏国将灭,窦至德自身难保。” “贤弟若负隅顽抗,只能给他陪葬。” “大好男儿,不得明主施展才华,封侯拜相,反倒误了性命,枉费一生,岂不让人扼腕叹息?” 沈岳蹙眉:“燕兄何必危言耸听?” 燕信笑道:“我所说皆发自肺腑,来源于事实,并非恐吓。” “须知,窦至德困守洛阳一隅,缺粮少兵,必不能久守。” “即便请来徐智远相救,但他是当世枭雄,亦对洛阳虎视眈眈。” “夏、郑二国各怀鬼胎,怎能抵御秦王?” 见沈岳神色变幻,他再度开口。 “贤弟,良臣择主而事。” “秦王坐拥七道,兵精将广,又礼贤下士,识人善任,为天下明主。” “贤弟何不趁机投靠,谋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沈岳挣扎片刻,叹道:“实不相瞒,我早有投靠之心,只是苦无机会。” 燕信面露喜色:“眼下不正是天赐良机?” “天下尚未一统,你我武将仍有用武之地。” “若你投效,秦王必定重用,不必担忧。” “若是等到天下太平,想要出人头地可就难了。” 沈岳颔首:“既如此,我愿效犬马之劳。” 燕信大喜,两人压低声音,商议起来。 …… 巩县。 “大王,燕信传来消息,沈岳愿降。” “好!”高楷大笑,“天下英才,皆入我彀中。” “传令,升燕信为忠武将军,沈岳为广武将军。” “遵命!” “伯当,你率一万兵马,趁子夜时分,与沈岳里应外合,拿下虎牢关!” “是!” 翌日,太阳升起。 城楼上,高楷负手伫立,眺望山河。 “大王,窦至仁逃跑不及,死于乱军之中。” “将他葬了,安抚降卒,让燕信、沈岳二人,镇守东西二门。” “是!” 徐晏清笑道:“恭喜大王!” “虎牢关在手,徐智远纵有十万大军,又有何惧?” 王景略沉声道:“徐智远麾下,有诸位大将,譬如张建兆、郭恪二人,骁勇善战,李元崇腹有韬略,不可轻视。” 高楷点头:“或许,他们正领兵来攻虎牢关。” 话音刚落,一名探马飞奔而来。 “大王,城外三里,发现郑军踪迹。” “领兵者何人,多少兵马?” “李元崇为将,足有一万之众。” “李元崇?”高楷若有所思,“此人倒是见识不凡。” 想必,徐智远刚到郑州,他便请缨前来夺取虎牢关。 许晋惊讶:“未料这李元崇,竟与末将所想一致。” “英雄所见略同!”高楷笑道,“这李元崇和你一样,都是大将之才。” “大王谬赞了!” 唐检建言:“大王,此人既来,不如派兵擒拿。” “不必了。” “他既有谋略,想必见机不妙便会立即退去。” 高楷玩味一笑:“两军对垒,还愁没有见面之机么?” “是!” …… 李元崇率领一万兵马,经河阴城,来到板渚,正要向虎牢关急行,忽闻禀报,秦王已然拿下此关。 他不由惊愕:“怎会如此?” 探马一五一十道:“据说,高楷派遣一员降将,潜入城中,说服窦至仁副将沈岳。” “两人与秦军里应外合,方才夺取此关。” 李元崇长叹一声:“终究迟来一步。” 本打算先行拿下虎牢关,进退自如。 却不料,功败垂成。 “虎牢关易主,我军纵有十万雄师,也将处于被动。” 想到这,他沉声喝道:“传我军令,速速退返郑州。” 亲卫不解:“将军,这说不定是秦军诡计,何不亲去城下一探真假?” 李元崇摇头:“秦王足智多谋,我们若不甘心,非要去一探究竟,必然落入陷阱,有去无回。” “尔等听我军令行事,勿要多言。” “是!” 不久后,徐智远听闻禀报,亦颇为懊恼。 他亲率大军,过河阴城,来到牛口渚,在成皋东原傍水处扎营。 此处距离虎牢关,只有二十里。 “高楷抢占先机,朕只能按兵不动,暂且观望形势了。” 虎牢关城楼,高楷遥望远方,笑道:“徐智远来得倒是挺快。” 徐晏清道:“他在这么近的地方扎营,看来,对虎牢关念念不忘。” 王景略肃然:“洛州北有黄河,南有嵩山,惟有虎牢关一带,可长驱直入。” “拿不下虎牢关,他断然不甘心。” 第589章 叹为观止 “敬德、光焰、伯当,你们点齐五百骁骑,随我到郑军大营附近打探一番。” “大王不可!”崔皓急切道,“徐智远坐拥十万大军,远非窦至德可比,您怎能身陷险境?” 王景略亦然劝谏:“纵然要探查敌情,委派诸位将军前去即可,何须您事事亲力亲为?” 高楷摇头:“徐智远非常人可比,我若不去探查一番,终究放心不下。” “我有将士们护卫,你们不必担忧。” 众文臣正要再劝,却见高楷下了城楼,翻身上马,匆匆出城去了,不由叹息。 “大王屡屡身先士卒,全然不将自身安危放在心上,这可不行。” 以往,大王麾下疆土狭小,缺兵少将,免不了亲身上阵。 然而,此时大王坐拥七道,一百二十四州之主,怎能轻易冒险? 众人打定主意,待高楷回来,必要劝谏。 许晋暗笑:秦国疆土,都是大王打下来的 自古以来,马上天子,开国之君,个个尚武,怎会听从文士所说,从此垂拱而治,马放南山? 何况,天下尚未一统,大王自然要以身作则,凡事身先士卒以鼓舞军心。 城外,高楷疾驰十里,来到汜水北岸,见草木丰盛,他勒马道。 “光焰、伯当,你二人在此埋伏。” “我与敬德,领四骑去郑营侦查。” 李光焰眉头微皱:“大王,郑军足有十万之众,一旦……” 夏侯敬德瓮声道:“光焰,你怎么和那些文士一样,瞻前顾后,啰哩啰嗦?” “若人人都想着坐在营中,等候消息,谁还愿上战扬厮杀?” 高楷笑道:“我和敬德一起去,足矣!” “人太多了,反倒不美。” 他一甩长鞭,一骑绝尘而去。 夏侯敬德与四个骁骑紧随其后。 吴伯当赞叹:“大王武力虽不及你我,但一身胆量,却令我等自愧不如。” 只带着五个人,便敢去窥探十万大军,纵观天下群雄,谁能比拟? 李光焰颔首:“一统天下,开创新朝者,必是大王。” 前方,六人策马飞奔,来到郑营三里之外。 远远望去,营帐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天际,粗略一观,足有数十里。 高楷惊叹:“徐智远为了洛阳,还真是下了血本。” 一个河南道,竟招募十万之众,恐怕郑国大部分青壮都已入伍。 然而,如今正是农时,田地缺乏青壮耕种,只能荒芜。百姓种不了几亩田,赋税却不见减少,反而要加征粮食,以供养大军。 长此以往,必然闹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河南道虽是中原,地大物博,人烟稠密,但也经不起一个又一个枭雄摧残。 物不平则鸣,活不下去自然要揭竿而起。 河南道,必有大乱! 正思量时,一名骁骑低呼:“大王,有游兵来了!” 四人皆神色紧绷,忍不住攥紧横刀。 高楷循声看去,果有一支骑兵奔来,掀起一道道烟尘。 见四人面露惧色,他朗声笑道:“我有敬德,他们应该惧怕而逃,才是上策。” 夏侯敬德挺起胸膛:“有末将在,休想伤大王一根汗毛。” 说话间,骑兵奔至五百步外,个个勒马观望,神色惊疑不定。 高楷陡然喝道:“秦王高楷在此,尔等可敢一战?” 四人听闻,皆脸色苍白,惟有夏侯敬德大声叫好。 不远处,郑军骑兵大惊失色。 “秦王高楷,他怎会来此?” “这定是秦军诡计,诱使我等上当!” “你疯了,谁敢冒充秦王?” 起初,他们发现秦军六人,还以为是斥候,没想到,高楷自报家门,竟是秦王来此。 领头一将石轨大喜:“高楷不自量力,竟送上门来,正该由我建立大功。” 他一甩长鞭,悍然杀了过去。 “石将军?”众人阻止不及,连忙回营禀报。 张建兆听闻,率本部五千骑冲出营门。 另一头,高楷见一将奔来,笑道:“我这鱼饵,钓来一员骁将,倒也不错。” 他手持巨阙弓,倏然射出一箭。 石轨驭马冲锋,本想砍下高楷首级,却不想,一支羽箭仿若流星,电光火石间,将他射落马下,一命呜呼。 “将军!”郑军皆惊骇失色。 石将军一身武艺,虽然比不上张、郭二位将军,但也是军中佼佼者。 然而,竟避不开高楷一箭,转眼身死。 诸骑兵一时踌躇不前。 “吁!”高楷见此,拽紧缰绳,马儿放慢脚步。 四骑皆赞:“大王神射!” 高楷置之一笑,等郑军追上来,他如法炮制,复又射出数箭。 就这般,一走一追,逐渐来到汜水北岸。 他勒马伫立,忽见尘土漫天,马蹄声恍若奔雷,竟有大部骑兵杀来。 为首一将,身穿明光铠,手持一杆银枪,胯下白马膘肥体壮。 高楷吃了一惊:“红气成云,紫光飞旋,这是国公之运。” “这人莫非是张建兆,抑或郭恪、李元崇?” 夏侯敬德神色严肃几分:“大王,此人气息沉稳,虽策马飞奔,但如履平地,想必武艺不凡。” “待末将去会一会他。” 高楷点头:“你且去,小心行事。” “是!” 待他走后,高楷沉声道:“传令李光焰、吴伯当,立即出兵。” “遵令!” 张建兆一马当先,见前方一将持槊杀来,不由惊讶:“夏侯敬德?” 秦王麾下第一猛将,在河南道,亦威名赫赫。 “早闻夏侯敬德勇冠三军,为秦王左膀右臂,看来,必是秦王在此。” 他眼眸一眯,将银枪一旋,径直迎上前去。 “来得好!”夏侯敬德大笑,两人顷刻间战至一处。 铿!枪、槊一个碰撞,陡然爆出一声锐鸣。 夏侯敬德抡起马槊,成半圆之状,扫过张建兆胸膛。 这一击势大力沉,颇有横扫千军之气。 “好!”高楷忍不住喝彩。 眼见此景,张建兆不慌不忙,侧开半个身子,避开这一击,随后将银枪一晃,迅雷不及掩耳突刺夏侯敬德心窝。 “好枪法!”夏侯敬德大呼一声,“你也吃我一槊!” 眨眼间,两人交战数十回合,秦、郑两军皆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