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 第266章 韶华易逝 翌日,高楷于县衙升堂议事。 “鬼卒覆灭了么,可有漏网之鱼?” 谢无逸拱手道:“禀郡公,数千鬼卒尽数覆灭,不留一个。” 高楷微微颔首:“都是可怜人,好生安葬。” “是!” 徐晏清赞叹道:“主上当真神人也!” 原以为高楷亲涉险境,太过托大,却没想到,不过一夜时光,鬼卒覆灭,鸣水县尽在掌握之中。 着实叫人钦佩。 谢无逸亦有同感,心中暗思,不知高郡公背后是何方高人,竟一眼看穿这鬼将所在。 可惜,我学艺不精,只会些许皮毛,不通望气术,即便高人当面,也相见不识。 高楷笑了笑,嘱咐道:“敬德、治玄,你二人各领五千兵卒,巡视鸣水八乡,若有鬼卒余孽,便将其铲除。” “是!”两人领命而去。 鸣水既下,兴州唯有顺政这最后一县,也是刺史蒋殊驻守之地。 众人商议起攻城之策。 …… 梁州,南郑城。 郭羽正于府中吟诗作画,赏花逗鸟,一派悠闲安逸,忽见管事匆匆而来,惊慌道。 “郎君,祸事了!” “兴州传来消息,蒋刺史大败,退守顺政,高楷已攻取长举、鸣水二县。” “什么?”郭羽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管事一五一十道:“蒋殊于沮河,设下水淹之计,安排伏兵,欲大败高楷。” “不曾想,高楷识破此计,不光斩杀孙承嗣、更击退杨茂。” “蒋刺史见势不妙,退回顺政,欲借助鸣水鬼卒之力,引高楷入瓮。” “没想到,高楷率三千兵卒入城,一夜之间,将数千鬼卒斩杀殆尽。” “长举、鸣水二县,顺势落入他手中。” “这如何可能?”听闻此言,直如天方夜谭,郭羽不敢置信道。 “击退蒋殊也就罢了,高楷怎能铲除鸣水鬼卒?” 管事亦百思不解:“据闻,高楷有得道高人相助,先斩杀鬼将,再以火攻,将鬼卒一齐覆灭。” “得道高人?”郭羽倏然一惊,“可知是何方人物,道家真人还是佛门和尚?” 管事摇头:“探马不曾得知。” “不过,有传言说,高楷得剑南道大派辅佐。” “剑南道大派?”郭羽喃喃自语,“青城山通明派,抑或峨眉山金光寺?” 管事默然无言。 “速速召集府中文武,齐来堂中议事。”郭羽沉声喝道。 “是!” 过不多时,府中文臣武将汇聚一堂。 郭羽将军情说了,众人尽皆哗然。 “高楷,莫非真是神人降世?” “莫要胡言!” 须知,鸣水县鬼卒,肆虐汉中诸多州县,郭羽及满堂文武,皆束手无策。 只能将百姓迁移,遗留一座座空城。 如今,高楷竟一举将其铲除,怎不叫人惊骇?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吵吵嚷嚷。 “咳!”郭羽轻咳一声,“诸位,事已至此,可有良策退敌?” 此言一出,堂中落针可闻。 华英龄拱手道:“主上,高楷攻无不胜,如有神助,不妨顺势献城归降。” “以高楷仁德之名,必然厚待主上,保全家业不失。” 郭羽沉吟不语。 “主上,华英龄该杀!”王康陡然喝道,“大敌当前,不思齐心协力抵抗,反而屡次建言投效高楷,是何居心?” “莫非,你心怀异志,与高楷暗通款曲?” 华英龄嗤笑一声:“我与高楷素无往来,所作所为,皆为主上考虑。” “如今,高楷攻城略地,拿下兴州,不过探囊取物。” “届时,他可向东,攻取梁州,或者南下,夺得利州,成犄角之势,进退自如。” “主上该如何应对,莫非困守南郑,坐以待毙?” “一派胡言!”王康呵斥道,“高楷不过逞一时威风,纵然攻下几座城池,又有何惧?” “分明是你这刀笔吏,怀有异心,欲为高楷前驱!” 两人针锋相对,于堂中吵嚷不休。 郭羽无奈道:“二位臣工,议事便可,怎能互相攻讦?” 华英龄下拜顿首:“主上,微臣所言,皆发自肺腑。” “此时投效高楷,可保全基业,仍为山南西道节度使,身家富贵皆不失。” “倘若错失良机,必然悔之晚矣!” 郭羽踌躇不定:“容我考虑一番。” 王康冷声道:“纵然要投降一方,为何不择齐公?” “须知,齐公坐拥京畿道,拥护天子,不失大义名分。” “主上若献城归降,必能得朝廷嘉奖,世人赞誉。” 华英龄哂笑道:“董澄,豺狼也,无容人之量。” “投降于他,无异于与虎谋皮,迟早身死族灭。” “你……”王康大怒,两人再度争吵。 下首文臣武将,莫衷一是,整个大堂竟纷乱不堪,恍若东西二市。 郭羽大声制止,却无人理会,一时间怒火攻心,竟昏死过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主上?”众人见此,慌忙将他扶起,送入内宅,唤来医者,好一番诊治。 两个时辰后,郭羽悠悠醒转,长叹道:“韶华易逝,我已老迈之躯。” “夫君风采翩翩,似中天大日,普照天下。”王夫人蹙眉,“不知为何出此伤感之语?” 郭羽摇头苦笑:“我已年过半百,自知寿数不永,难至花甲。” “可叹,这满门荣辱,皆系于一身,待我死后,宏儿年幼,怎能支撑门楣?” 王夫人心中大惊,试探道:“夫君此言何意?” 郭羽喟然长叹:“宏儿这孩子,机智有余,器量不足,难以驾驭骄兵悍将。” “若要保我郭家基业,须得另择贤能,继承这节度使之位。” 王夫人脱口而出:“夫君是说,二叔?” “正是!”郭羽点头,“二郎文武兼备,上马能率军,下马能治政,远胜于我。” “我思虑许久,唯有将基业托付于他,方能保全。” “还请夫君三思!”王夫人急切道,“二叔固然允文允武,然而,人心难测。” “他若继任,我与宏儿孤儿寡母,该如何自处?” “何况,夫君春秋鼎盛,何必急着考虑身后事?” “宏儿虽然年幼,却也年满十四,再过两年,便可娶妻生子。” “他虽不才,夫君多费心教导便是了,怎能将大业托付于他人?” 郭羽闻言,低头不语。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7章 自寻死路 王夫人美眸一转,忽然泪如雨下。 “夫人何故哭泣?”郭羽吃了一惊。 王夫人哽咽道:“从前,二叔便对妾身多有不敬,更暗中觊觎夫君大位。” “他若继任节度使,我们母子岂有活路?” “夫君唯有宏儿这点血脉,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百年之后,岂非香火断绝,沦为孤魂野鬼?” 郭羽倏然一惊:“二弟待我素来恭敬,怎会如此行事?” 王夫人哭道:“自古以来,皆是父死子继,若是兄终弟及,有几个能落得好下场?” “妾身现在尚可哭诉一番,待来日,叫我依靠哪个?” 郭羽面色一变,讪讪道:“为夫失言,再不提此事便罢,夫人莫要伤心。” 王夫人不依不饶:“夫君岂可戏言?” “倘若不放心身后之事,尽管交代二叔,叫他好生辅佐宏儿便是。” “他若心中恭敬,必然听从,若有异心,夫君也可提早察觉。” 郭羽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 “只是,贸然行事,恐怕惹得二弟不喜。” 王夫人轻声道:“二叔领兵在外,手握一万大军,不可不防。” “夫君可派一心腹,前往监督,探查他一举一动。” 郭羽拧眉:“仓促之间,倒无合适人选。” 王夫人回言:“夫君可是忘了,汉中七友之一,通州郑毅,正在府中效力,为掌书记。” “此人口才了得,见识不凡,又是故交,必能胜任监军一职。” 郭羽恍然:“我竟忘了他。” “就依夫人之言,叫他前去监军,只是,不得干预军事,叫他督运粮草便是。” “这是自然。”王夫人笑道,“相信二叔必能体会,夫君一片苦心。” 夫妻二人恢复欢声笑语。 翌日,郭羽下令,命利州刺史石崇现,协助蒋殊抵抗高楷。 又让郑毅运送一万石粮草,前往城固犒军,助郭雄收回洋州。 华英龄听闻,长叹一声:“郭家基业,必然毁于妇人之手。” …… 且说洋州,兴道城。 裴行基率领败军撤离,于城外驻扎。 帐内,崔孝宽面露惭愧:“下官计策无用,以致兵败。” “胜负乃兵家常事。”裴行基摆手道,“不必耿耿于怀。” “我已向陛下上书,派遣援兵前来。” “来日,重整旗鼓,再与郭雄一决胜负便是。” “将军胸怀宽广。”崔孝宽赞叹一声,转而说道,“郭雄堪为当世名将,锋芒正盛,须得暂且避让。” “依下官愚见,待援兵一至,不妨先取壁州,再夺集州,成犄角之势,包围梁州,再徐徐图之。” 裴行基笑道:“此为稳妥之策,必然无错。” 他蓦然提起一事:“此前,高楷舍下梁州不取,转而攻打兴州。” “莫非,早已料到这郭雄,能征善战,故而暂避锋芒?” 越想越有可能,不由汗流浃背:“高楷,竟有未卜先知之能?” 崔孝宽吃了一惊,断然道:“绝无可能!” “高楷未和郭雄交手,此前也不曾有名声传扬,他如何得知,这郭雄颇有用兵之能?” “我料,高楷必然和我设想一致,先行夺取凤、兴、利三州,以合围梁州。” 裴行基舒了一口气,缓缓道:“所幸,他无神鬼莫测之力,否则,我等寝食难安。” “依崔记室高见,若要先取壁州,可有良策?” 崔孝宽笑道:“却是正巧,壁州刺史与我,本是故交,意气相投。” “我愿前往诺水城,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献城归降。” “如此甚好!”裴行基大喜。 两人正商议时,忽见一员斥候匆匆来报:“禀将军,兴州传来军情,刺史蒋殊大败,高楷已攻取长举、鸣水二城。” 裴行基惊叹道:“高楷,果然名不虚传,战无不胜。” 区区数日之间,便尽取兴州二城,想必过不了多久,这兴州尽在掌握。 而且,听闻鸣水县鬼卒肆虐,杀人无数,也不知高楷如何将其铲除的。 崔孝宽皱眉道:“若我所料不错,高楷下一步,必取利州。” 裴行基面色肃然:“兵贵神速,看来,我等须得尽快了。” “崔记室,你可先往壁州。待援兵一至,我便攻取集州。” “你我二人合力,必要抢在高楷之前,合围梁州。” “是!”崔孝宽郑重点头,当即率领数十亲卫,往诺水去了。 …… 话分三头,且说兴州,顺政城二十里外,高楷正率军前来。 “城中情况如何?” 唐检回言:“蒋殊自从兵败撤回,便一直龟缩府中,似乎,将我等视为必死之人。”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狂妄!” 徐晏清嗤笑道:“此人认定,我等必将死于鬼卒之手,故此高枕无忧。” “殊不知,数千鬼卒,已然覆灭,他恐怕正在城中等候捷报呢!” 众人闻言皆笑。 高楷淡声道:“既如此,我等可奇袭顺政,叫他措手不及。” 徐晏清颔首:“此为良策,攻其不备。” “只是,蒋殊虽然自大,却非愚钝之人,城中防守必然严密,恐怕一时未能建功。” “这有何难。”谢无逸陡然开口,“下官可用敛息符,掩盖大军动静,助郡公一臂之力。” “好!”高楷笑道,“若能攻下顺政,无逸当居首功。” “谢郡公!”谢无逸面露喜色,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箓,信手一抛。 只见这青天白日下,金光四射,将一万大军笼罩,蓦然,光线一折,众人身影陡然凝固。 片刻后,微风拂过,只闻“咔嚓”一声异响,光镜碎了一地,坠落无痕。 待一切恢复平静,原地已空无一人。 另一头,顺政城中,蒋府前堂。 “听闻高楷接了降表,便率领三千兵卒,前往鸣水城中。”蒋殊笑道,“自寻死路。” “正是!”杨茂冷声道,“以他尸骸,足以告慰承嗣在天之灵。” “可悲啊!”蒋殊故作叹息,“沦为鬼卒,三魂尽失,七魄禁锢,着实凄惨。” “谁叫他与刺史作对。”杨茂阴恻恻道,“正该落得如此下场。” 两人仰天大笑。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8章 探囊取物 “高楷已是将死之人,不足为虑。”蒋殊蓦然提起一事,“只是,这鸣水城,沦为鬼窟,不知该如何处置?” 杨茂回言:“据闻,鬼卒惧怕火焰,刺史不妨派人,于青天白日时,向城中攒射火箭,必能覆灭鬼卒。” 蒋殊略微迟疑:“如此一来,城中残余军民,怕是……” “些许黔首而已,天下多的是。”杨茂淡淡道,“刺史不可妇人之仁。” 蒋殊颔首,转而问起一事:“听闻鸣水县令谢无逸,颇有几分道行,善用符箓。” “若非他坐镇,鸣水军民早已死绝。” “或可知会他一声,将他收入麾下听用。” 杨茂眉头一皱:“刺史,此人曾是剑南道大派弟子,因违反门规,被逐出师门,必然品行不端。” “纵然会几道法术,也不可重用。” 所谓天地君亲师,逐出门墙者,大多遭人鄙夷。 蒋殊点头:“既如此,让他自生自灭便是。” “刺史英明。”杨茂嘴角微勾。 两人清谈诗词歌赋,等候捷报传来,殊不知,高楷率领大军,已入外城之中。 “这敛息符,果然奇妙!”高楷忍不住赞叹。 这一万大军,堂而皇之走在长街之上,然而,两旁百姓毫无所觉。 众人亦然惊叹。 谢无逸笑道:“郡公谬赞了。” “敛息符难以持久,只能掩饰半个时辰,再过一刻,我等必然暴露。” “足够了!”高楷率大军进入内城,县衙已近在眼前,不由笑道,“以此法攻城,好比探囊取物。” 只可惜,这敛息符绘制不易,谢无逸也只有这一张,用完便没了。 若能来一沓,哪还需要百般筹谋,浴血厮杀? 不过,这种好事,也只能碰见这一回了。 一刻钟后,蒋府大门外,金光四射,虚空如水波一般荡漾,影影绰绰间,一万大军身形,陡然由虚化实,突兀闪现在长街之上。 “鬼啊!”两旁百姓骇得面无人色,慌忙逃窜。 蒋府一众甲士豪奴见此,亦两股战战:“这……” 唯有一名管事,惊骇道:“高楷?” 他服侍蒋殊,见过高楷画像,此刻一眼辨认出来,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 这一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突然现身府门之外,怎不叫人震恐? “高楷,莫非神仙下凡?”他一时瘫软在地,两腿不听使唤。 高楷淡笑道:“敬德,你率三千兵卒,把控城门。” “治玄,你领两千人,占领县衙。” “唐检,你率一千兵,围住蒋府。” “是!”三人各自领命而去。 一众甲士如梦初醒,慌忙持刀执戟杀来。数个豪奴跌跌撞撞跑进大门,向郎君报信。 高楷施施然踏上石阶,身旁数百亲卫,手起刀落间,将数十个甲士杀尽。 “轰!”府门洞开,一众丫环仆役尖叫着逃跑。 “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杀无赦!”高楷淡声道。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另一头,前堂中,蒋殊正和杨茂弈棋,蓦然听闻一阵喧哗,不由呵斥道:“何事如此吵嚷?” 一名仆役撞入堂中,连滚带爬道:“郎……郎君,祸事了!” “高楷率领大军,已攻入府中。” “一派胡言!”蒋殊怒喝一声,“高楷率军来攻,怎会毫无动静?” 杨茂笑道:“定是这奴婢梦魇了,竟胡言乱语。” “此事千真万确!”仆役叩头道,“郎君出堂门,一看便知。” 然而,不必出门,喊杀声已然传来。 “杀!” “杀蒋殊!” 蒋殊大惊失色,急忙奔出前堂,却见喊杀声震天,刀光凛冽,血腥气扑鼻。 一个个高军士卒,披坚执锐杀来。 府中甲士,或死或降,丫环仆役奔逃,女眷孩童瑟瑟发抖。 “这……”蒋殊面无人色,“怎会如此?” 杨茂急切道:“大事不好,刺史,须得速速逃离!” “是……是!”蒋殊如梦方醒,顾不得妻儿老小,慌忙窜向角门。 然而,早有人等候多时。 其人一身赤甲,腰悬千牛刀,戴金盔,簪红缨,丰神俊朗。 “高楷?”两人如坠冰窖。 高楷笑道:“蒋殊、杨茂,你二人可愿投降?” 连问三遍,两人皆沉吟不语。 高楷摇了摇头,淡声道:“杀!” 众亲卫一拥而上,将两人砍成数段。 不多时,大军已掌控全城。数千军民缩在家中,心惊胆战,却见高楷率军直奔县衙,对百姓秋毫无犯,便稍稍放下心来。 县衙中,徐晏清拱手道:“主上,一应户籍图册,皆保存完好,不曾损失。” “好!”高楷点头,“我见城中军民,大多瘦骨嶙峋,面有菜色。” “晏清,你派遣人手,开仓放粮,以安定民心。” “是!” 夏侯敬德蓦然大步奔来,拱手道:“主上,城外发现一支兵马,正往顺政而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哦?”高楷惊讶道,“可知是何方来人?” “探马得知,为利州刺史石崇现,亲率三千兵马来援。” 高楷微微点头:“你率五千兵卒,前往城外拦截。” “若能将他大败,自是最好,若他退去,不必追击。” “遵令!”夏侯敬德匆匆去了。 “这石崇现来得倒快。”高楷玩味一笑。 徐晏清笑道:“必然是郭羽下令,叫他前来增援。” 高楷颔首:“顺政既下,兴州已在掌中,下一步,正要攻取利州。” “不过,大军连连征伐之,须得休憩一番,暂且不与他交战。” 徐晏清点头:“主上体恤将士。” 高楷笑了笑:“此番攻下顺政,无逸功不可没。” “传令,升谢无逸为兴州刺史,处理政事,安定民心。” “谢主上!”谢无逸喜不自胜,下拜道。 “起来吧!”高楷将他扶起。 谢无逸暗下决心,主上如此信重,我必得倾力相报。 倒要予长姐书信一封,告知这个喜事。 而另一头,顺政城外五里处,石崇现率军来至,忽见一员斥候飞奔而来,禀报道。 “刺史,顺政已被高楷夺取。” 石崇现吃了一惊:“怎会如此之快?” 节度使信中所言,高楷已得鸣水,叫他即刻赶往顺政,相助蒋殊。 这区区一日,高楷竟攻下顺政,怎么可能?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9章 清气上扬 斥候一五一十道:“卑职探知,高楷率大军,突至内城,城中军民毫无所觉,蒋刺史猝不及防,已然身死。” 石崇现越发惊疑:“高楷率军突至内城?” 全城军民一无所知? 怎会有这种事? 麾下诸将皆难以置信,若非自家斥候,几乎以为被敌军掉包了,竟出此荒谬之言。 司马温仲雅急忙说道:“刺史,高楷既已攻取顺政,我等不宜久留,当速速退去。” 石崇现断然摇头:“我等远道而来,怎能一箭不发,便打道回府?” “传扬出去,还以为我惧怕高楷,岂不惹人耻笑?” 他一挥长鞭,当即率领大军,直奔护城河。 温仲雅阻止不及,连忙策马跟上,心中却是焦躁万分。 以高楷智谋,若发现他们来此,怎会不派人来攻? 贸然进城,必定有去无回。 奈何,这石崇现是个一意孤行之人,全然不听劝谏。 不多时,众人奔至河外,却不见一人。 石崇现仰头大笑:“世人皆道高楷用兵如神,我看也不过如此。” 正要下令众人渡河,忽闻斜刺里一声大喝,夹杂着喊杀声,震动四方。 “石崇现,我已等候多时,拿命来!” 石崇现悚然一惊:“夏侯敬德?” 只见前方尘土漫天,旌旗狂舞,数千骁骑悍然杀来,为首一将身如铁塔,手持长槊,正是夏侯敬德。 此刻,哪里还不明白,已落入高楷谋算之中,慌忙拨马转头。 他不过三千兵卒,来此只为相助蒋殊,却不敢与夏侯敬德对敌。 温仲雅叹息一声:“刺史不听劝谏,以致今日之祸。” 夏侯敬德率五千骁骑,砍杀一番,连追五十里,见石崇现逃入山林之中,不知踪影,想起高楷嘱咐,便鸣金收兵,回返顺政去了。 山林中,石崇现埋伏一侧,恨声道:“这无知莽夫,竟不来追击。” 温仲雅叹道:“夏侯敬德并非莽撞之人,更何况,高楷屡屡料敌先机,恐怕早有交代。” 石崇现奔入山林,心中不甘,便倚仗熟知地形,于林中设伏,欲反戈一击。 奈何,夏侯敬德行事谨慎,并未中计,叫他一番设想落空,只能狂怒一番,退回三泉城。 …… 且说兰州,金城。 清风堂中,杨皎早早醒来,习惯性摸了摸左侧床榻,不出意料地落空。 一时,神色落寞,夫君出征许久,不知情况如何了。 略躺片刻,她下了床榻,来至梳妆台旁。 巧惠听闻动静,上前道:“娘子起身了?” 杨皎轻点螓首,端详一会铜镜里的容颜,问道:“秾哥儿醒了吗?” 巧惠笑道:“小郎君睡得正香,乳母照看着呢。” 杨皎轻“嗯”一声,到底心中牵挂,起身来到一间暖阁,只见摇篮上,襁褓之中,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儿,蜷缩着小手,打着小呼噜。 一旁乳母侍立,见了她便要行礼。 杨皎摇头制止,抚了抚秾哥儿脸蛋,拢了拢小被褥,凝神细看一会儿,面上难掩笑容。 一刻钟后,她轻声出了暖阁,回返堂中,任由小丫鬟给她梳妆,一面吩咐巧惠。 “今日是重阳佳节,不可怠慢,你吩咐小厨房,蒸些糕点。” 夫君虽然不在,但阿娘交代了,今年家中添丁,正是一件喜事,又逢佳节,正该庆贺一番,热闹热闹。 “是!”巧惠脆声应下,“娘子预备做什么花样、馅料?” 杨皎想了想,温声道:“阿娘上了岁数,不爱油腻,便用豆粉蒸一笼,佐以红枣、板栗、杏仁末,好克化。” “鸾儿喜香气,爱颜色,便用黍秫粉烙一屉,佐以桂花、蜜饯。” “秾哥儿……秾哥儿便用粟米粉,添少许蔗浆、羊奶,莫要放多了,再备上五色彩旗。” 三个月大的婴儿,自然吃不了这糕点,预备着不过为了节庆。 “是!”巧惠凝神细听,一一应下。 杨皎忽又想起什么,嘱咐道:“莫要忘了夹馅,印上双羊。” 这是应景,取“重阳”之意。 “哎!”巧惠郑重点头,笑道,“娘子当真心细如发,老夫人、鸾姑娘、小郎君的口味都照应齐全。” “却不知娘子自个想用什么馅料?” 杨皎笑了笑:“便用素日常用的,不必折腾,添些蔗浆便是了。” 重阳节清气上扬、浊气下沉,吃些甜食,心情倒愉悦许多。 巧惠领命而去,杨皎洗漱一番,由着丫鬟将发髻、妆容、钗环、襦裙一一打理好。 已是卯时三刻,杨皎抚了抚云鬓,端详一番,起身来至厅堂。 一个管事婆子早已等候在侧,叉手道:“见过娘子。” 杨皎微微点头:“府中茱萸、葫芦、菊花糕都备好了么?” 婆子回言:“都已经置备齐全,正要等娘子过目。” 她双手呈上一页册子,其中勾勾画画,记录些采买事项、前堂后院分例,丫鬟仆役们数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些倒也够了,只是,节庆时分,倒要多添置一些,以备不时之需。”杨皎翻阅完,交代道。 “至于前堂,便交给王管事,叫他费心一番,予府中甲士见礼。” “喏!”婆子点头应下。 正商议时,忽见小丫鬟来报:“娘子,小郎君醒了,哭着找您呢!” “这孩子!”杨皎嗔怪一声,面上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只因高楷交代,新生儿以母乳喂养,更好养活,她便每日亲自哺乳,以至于乳母倒成了侍婢。 秾哥儿因此越发缠着她,一会不见便哭着闹着。 没奈何,她挥手让婆子退下,便前往暖阁。 秾哥儿正哭着,任由乳母如何哄着,也不管用,一见她来,小嘴一撇,哭得越发响亮,似乎颇为委屈。 杨皎三步并作两步,将秾哥儿抱在怀中,轻晃一会,柔声道:“秾哥儿莫哭,阿娘在呢。” 秾哥儿眨巴着眼睛,慢慢止住哭声,伏在她臂弯轻轻哼唧。 乳母笑道:“小郎君乖巧,长大后必然孝顺。” “娘子福气大着呢。” 杨皎轻笑一声:“承你吉言。” 检查一番襁褓,又给秾哥儿哺乳,时光缓缓流逝,转眼间,太阳光透过纱窗,照在暖阁之中。 已是辰时。 杨皎望了眼天色,便让丫鬟们携上笼屉,抱着秾哥儿,前往春晖堂问安。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0章 重阳佳节 张氏觉浅,早已起身,给菩萨奉上香火后,便在房内梳洗,听闻她来,连忙叫请。 “皎儿携秾哥儿,给阿娘问安。”杨皎笑着行礼。 “快起来。”张氏一迭声道,“秾哥儿今日可好?” “正喂了母乳,身子康健。” “那便好!”张氏笑容满面,“快让我瞧瞧。” 她接过襁褓,秾哥儿舔着小手指,眨巴眼睛,嘴里“哦哦”不知说些什么。 张氏只觉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又怕摔了,当真疼爱不尽,恨不得将这世间一切珍宝都给小孙儿。 这会子,秾哥儿不哭不闹,满脸憨态,当真粉雕玉琢,叫人满心怜爱。 兰桂忍不住赞道:“小郎君这模样,当真是菩萨座下的金童下凡,着实可爱。” “这眉眼,像极了郎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张氏眉开眼笑:“你这巧嘴,最会哄人了。” 说笑片刻,忽闻丫鬟来报,鸾姑娘来了,张氏连忙让请。 不多时,两个小丫鬟掀开布帘,敖鸾一袭宝蓝色襦裙,不施粉黛,款款走来,行礼道:“鸾儿给姑母问安。” “见过嫂嫂。” 张氏笑着让她起身,抱着秾哥儿不撒手。 敖鸾佯装吃醋:“姑母有了秾哥儿,便把鸾儿忘了,当真叫人伤心。” 张氏笑道:“你这猴儿,还和小侄儿争宠不成?”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敖鸾笑靥如花:“我自是宝爱秾哥儿,特意制了一张符箓,祛除邪祟,为秾哥儿积福消灾。” 她捧上一枚玉符,通体青光湛湛,隐约有勃勃生机涌动。 所谓木生火,秾哥儿秉承火德降世,以这青玉符,最能护持。 杨皎颇有见识,一看便知其中好处,郑重道:“鸾儿有心了,我代秾哥儿谢过。” 敖鸾一笑:“嫂嫂不必多礼。” 便将这青玉符,搁在襁褓之中。霎时间,只觉秾哥儿越发活泼,笑着露出小酒窝,惹得三人稀罕不已。 说话间,杨皎命丫鬟们呈上各色糕点,一一摆在萱花桌案上。 张氏与敖鸾一观,便知皆是自己素日喜好,不由感慨杨皎用心,处事周全。 张氏笑道:“你每日里,既要照顾秾哥儿,又要管家理事,着实劳累。” “这些吃食之事,便交给管事婆子,庖厨们便是,莫要太过操劳,累坏了身子。” 杨皎起身道:“阿娘体恤,媳妇省得。” 巧惠呈上一碟糕点,装饰五色彩旗,颇为别致。 杨皎切下一小片,轻轻搭在秾哥儿额头,口中祝祷:“愿我儿百事俱高!” 秾哥儿好奇地眨眼,嘴里冒着小泡泡。 待用过糕点朝食,丫鬟们奉上银耳莲子汤,三人浅尝辄止。 糕点撤下,张氏命人端来一壶酒。 “酒能祛百虑,菊解制颓龄。” “这是我新酿的菊花酒,你们尝尝,与往年可有不同之处?” 重阳佳节,饮菊花酒,正是一大习俗。 菊花酒又被称为“吉祥酒”,寓意祛灾祈福。 小丫鬟们奉上小盅,敖鸾轻轻一嗅,笑道:“这菊花酒中,加了枸杞、地黄、当归。” “姑母,鸾儿说得可对?” 张氏笑叹一声:“瞒不过你的鼻子。” 杨皎浅尝一口,微微苦涩,稍后回甘,只觉浑身暖意上涌。 “这菊花酒生津益气,养肝明目,又能疏风除热,当真好处不尽。” 张氏面露笑意:“你们喜欢便好。” 待饮过菊花酒,丫鬟们呈上茱萸,三人各取一枝,佩戴于臂间。 张氏又将茱萸叶,置于香袋中,给秾哥儿戴上。 茱萸可驱虫去湿、逐风邪,消积食、治寒热,被称为“辟邪翁”。 此刻,旭日东升,已是巳时。 三人出了春晖堂,绕过九曲回廊,来至假山花池之中。 一路行来,大小门窗之上,皆插着茱萸,正门口,垂挂一个黄皮葫芦。 相传药王下凡,将神药装在葫芦里,以灭毒虫、除瘟病,因此,重阳节这一日,家家户户在大门口挂一个葫芦,寓意趋吉避凶。 小花园中,菊花开得正盛,各自争奇斗艳,清香袭人。 放眼望去,白、粉、红、墨、黄、绿、紫、金,八彩缤纷,令人目眩神迷。 张氏赞叹道:“今年这时节,菊花倒比往年更盛。” 杨皎点头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菊花品性高洁,为世人所钟爱,历朝历代文人骚客,皆有诗文传诵。” 敖鸾附和道:“菊乃花中隐士,五柳先生最为喜爱。不过,我更偏爱其气节。”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三人谈论诗词,兰桂凑趣道:“听闻,家中兴旺时,就连花花草草也格外繁盛,这些菊花,想必是沾光了。” 张氏笑道:“花房倒也用心,这白绣球、粉凤凰、红狮子、墨麒麟、黄佛手、碧玉松针、紫气东来、泥金九连环,往年可不常见。” 杨皎温声道:“这是王管事的功劳,他早早留心,遍访诸州县,方才得来这八色菊花,以示吉祥如意。” 张氏面露惊讶:“这孩子,小小年纪,便遭了劫难,可怜见的。” “难为他如此用心,倒不能亏待了他,便赏他十贯钱,五匹绢帛,叫他今日歇歇,度个佳节。” “阿娘心善!”杨皎笑着应下,吩咐巧惠,去库房取了赏赐,送予王寅虎。 敖鸾默观此事,不由暗叹:“这王寅虎倒是个人才。” 三人赏完菊花,便一齐登上揽月亭,观赏秋景。 放眼望去,整个金城尽收眼底,屋舍俨然,鳞次栉比,街道纵横宽阔,整洁如新。 东面街坊内,家家户户于院中晾晒麦谷,一片黄澄澄,洋溢丰收的喜气。 这亦是一道习俗,称为“晒秋”。 三人赏一会景,叙一会话,其乐融融。 张氏蓦然说道:“我们娘们三个,在府中悠闲度日,也不知楷儿征战沙场,是否平安顺遂?” 杨皎心中亦满怀惦念,只是不露人前,此刻听闻这话,勾起相思之情,忍不住陷入愁绪。 一时间,这揽月亭中颇为沉寂。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1章 无关紧要 敖鸾展颜一笑:“姑母、嫂嫂莫要忧心,鸾儿早起便卜算一卦,表哥征战顺遂,平安无恙。” “菩萨保佑。”张氏欢喜道,“如此甚好!” 杨皎眸光一亮,唇边不期然,露出一抹笑意。 “哇!”蓦然,襁褓中,秾哥儿哭声响起,唬了众人一跳。 杨皎连忙抱在怀中,柔声安抚。 敖鸾笑道:“秾哥儿定是想他阿耶了。” “秾哥儿最有孝心。”张氏面露笑意,转而说道,“这揽月亭风大,不宜久坐。” “还是回堂中说话。” “是!”两女答应一声,一齐下了揽月亭。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兴州、顺政城,高楷正于堂中处置军政之事,蓦然有感:“秾哥儿?” 想起白白胖胖的儿子,他不由扬起嘴角:“待阿耶打下汉中,便回去看你。” 这时,唐检大步而来,禀报道:“主上,洋州传来消息,裴行基已攻取壁、集二州,正窥视梁州。” 高楷吃了一惊:“竟如此之快?” 原以为他攻下兴州,已是疾速,却不想,裴行基短短数日,连取二州。 着实令人惊讶。 “正是!”唐检颔首,“据闻,记室参军崔孝宽出使诺水,说动刺史献城归降,不费一兵一卒,尽得壁州诺水、广纳、白石、太平四县之地。” “与此同时,齐国公董澄增派援兵,裴行基用计,一举攻取集州,刺史败亡,三县尽归掌控。” 高楷缓缓点头:“如此一来,裴行基已得洋、壁、集三州,成犄角之势,随时可以合围南郑,夺取梁州。” 唐检忧虑道:“若让他先行一步攻取梁州,我等岂不被动?” 高楷沉吟片刻,唤来一众文武,将此事说了。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事不宜迟,不如即刻率军攻取南郑,以免裴行基捷足先登。” 徐晏清摇头道:“不可!” “我等尚未攻下利州,不宜改弦更张。” 夏侯敬德拧眉:“时机稍纵即逝,怎能弃梁州,而取利州,岂非本末倒置?” 徐晏清反问道:“利州刺史石崇现虎视眈眈,不先将他击败,倘若他趁我等攻取梁州时,率军来攻,我等岂非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夏侯敬德不甘心道:“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裴行基攻取梁州,占据汉中大部?” 徐晏清笑道:“夏侯将军稍安勿躁。” “莫要忘了,郭羽虽然胸无大志,郭雄却是一员大将,怎会坐视裴行基攻城掠地?” “不将他解决,裴行基攻取梁州之路,必然寸步难行。” “我等正可趁此良机,拿下利州,扎实根基。” “再于裴行基与郭雄鏖战之时,再悍然出兵,袭取南郑。” “必能出其不意,拿下梁州。” 高楷望一眼利州方向,沉思片刻,开口道:“晏清此言有理。” “原先计策不变,先攻取利州,再伺机而动。” 利州辖三泉、绵谷、义清、嘉川、葭萌、益昌、景谷,足足七县。 幅员广阔,人口众多,只要攻下利州,便是一大助益。 “是!”众人俯首听命。 想了想,高楷朗声道:“敬德、治玄,你二人各领五千精兵,为左、右二军,奔赴三泉。” “我率一万中军,随后便至,命武州刺史筹集三万石粮草,由宇文凯押运。” “唐检、晏清,你二人与我同行。”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待众人告退,高楷心中思忖:此次攻取利州,似有感应,可一战而下,却不知这征兆,来自何方? …… 集州,符阳城。 县衙内,裴行基端坐上首,询问道:“他自刎了?” 见崔孝宽点头称是,他不由赞道:“这集州刺史,倒是一员忠臣,将他厚葬了吧。” 崔孝宽不屑道:“将军不必可惜,此人不识天数,一介愚忠之人罢了,死了倒好,正可上书长安,派遣大才前来治理。” 裴行基略过此事,沉声道:“据闻,高楷已夺取顺政,全据兴州,蒋殊败亡。” “不知他下一步,如何行事?” 崔孝宽哂笑道:“梁州乃是汉中精华之地,我料他必先攻南郑,再图谋其余州县。” 裴行基微微点头:“既如此,我等须得抓紧时机,先一步拿下梁州,叫他无功而返。” 崔孝宽颔首道:“此为正理。” “不过,将军不必行军太速,可暂且屯兵集、梁二州边境,静观其变。” 裴行基思索片刻,问道:“崔记室之意,是要等郭雄与高楷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崔孝宽笑道,“这两人皆是当世名将,便任由他们厮杀一番,为我等作嫁衣。” “崔记室妙计!”裴行基赞叹一声,转而说道,“倘若高楷也存了这心思,又该如何?” 崔孝宽不答反问:“将军可知,数日之前,郭军大营中,发生一件趣事?” 裴行基想了想,问道:“郭雄鞭打监军郑毅,可是这事?” “正是!”崔孝宽嘲讽道,“主将与监军不和,郭军必有内乱。” “纵然高楷不与郭雄交战,我等也可趁内乱之时,先行击溃郭军,直取南郑。” “另外,我观郑毅为人,贪财好色,公然于军中狎妓,行事荒唐。” “又遭郭雄鞭打,大失颜面,怎能不恨?” “将军可派人,赠送金银财帛,加以笼络,引为内应,助我等斩杀郭雄。” 裴行基赞不绝口:“崔记室算无遗策!” 当即派遣细作,潜入郭军大营,奉上一箱奇珍异宝。 …… 且说梁州,南郑城,郭府。 郭羽骤然听闻,高楷夺取兴州,裴行基攻下壁、集二州,剑指南郑,一时心神震恐,病倒在床榻之上,已然起不了身。 “南郑危在旦夕,这该如何是好?” 王夫人宽慰道:“夫君麾下山南西道,足有十七州之地,纵然失去些许,也无关紧要。” “只需调集精兵强将,将高楷、裴行基二人大军击退便是,无需太过忧心。” 郭羽摇头叹息:“这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如今,为夫只能坐视其等攻城掠地,却束手无策,着实有愧。” “来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2章 优柔寡断 王夫人美眸一转,低声道:“依妾身愚见,裴行基区区数日,便攻下壁、集二州,二叔屯兵城固,却对此无动于衷,坐观其成。” “若非统军不力,便是胸怀异心,夫君不可不防。” 郭羽沉吟不语。 王夫人正要开口,忽见管事来报,郑监军送来一封书信。 王夫人瞥了一眼,见得“郭氏唯我一人而已”数个字眼,不禁花容失色。 “夫君,二叔言行无状,分明未将夫君这个兄长,放在眼中。” “夫君还要纵容他么?” 郭羽沉声道:“夫人暂且退避,待我唤来王康、华英龄二人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是!”王夫人万福一礼,转身拐进后室,却并未离开,反而躲在屏风后偷听。 不多时,华英龄、王康二人先后来至。 郭羽将此事说了,王康气愤道:“主上将军中大事尽数托付,如此信重,郭将军怎可这般妄言?” “依微臣愚见,须得惩戒一番,以正视听。” 郭羽皱眉:“高楷、裴行基虎视眈眈,正要二弟率军相抗,如何惩戒?” 王康眼珠一转:“巴南九州獠民作乱,渝州不稳,不如让郭将军前去镇压,由郑监军执掌大军。” “此事万万不可!”华英龄喝道,“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 “何况,这危急存亡之时,怎能调离郭将军,由郑毅这无能之辈掌军?” “纵然要惩戒,也可等到郭将军击退敌军,再行商议。” 王康呵斥道:“华英龄,休要胡言。” “郭将军言行无状,包藏异心,怎能再纵容他手握大军?” “万一变生不测,该如何应对?” 华英龄急切道:“主上,王康所言,纯属污蔑。” “郭将军若有反叛之心,早就反了,何必等到此时?” “兄弟阋墙,为取乱之道,昔日李家兄弟,今时吐谷浑慕容兄弟,皆是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郭羽犹豫不决。 见此,王康低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主上并非斩杀郭将军,只是叫他镇守他处,有何不可?” “何况,汉中人杰地灵,莫非除他之外,便再无将才了么?” “微臣得知,霍金刚自从凤州大败,便请求将功赎罪,如今正在府中,可派他前去辅佐郑毅,必然万无一失。” 郭羽目光一亮:“就依此言行事。” 霍金刚勇冠三军,即便与高楷麾下第一武将——夏侯敬德相比,也毫不逊色。 有他坐镇,郭羽心中大定。 “主上,不可……”华英龄正要劝谏,却见郭羽摆手道,“我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巴南九州,虽然偏僻,却也是我麾下重镇,如今獠民作乱,除却二弟,谁能镇守?” 华英龄默然无言。 “我乏了,你们退下吧。”郭羽面露倦色。 “是!”二人告退。 待出了房门,王康一甩长袖,冷哼一声去了。 华英龄哀叹道:“灭郭氏者,王氏兄妹也!” 一日后,城固县,郭雄收到文书,令他卸下将军之位,前往渝州镇守,不由大吃一惊。 “兄长怎会降此乱命?” 下首一名文士叹道:“必是小人进谗言,离间主上与郭将军,居心不良。” 郭雄转念一想,脱口道:“王康?” “除了他,再无别人。”文士颔首。 郭雄愤恨道:“昔日,王家落难,若非我与兄长出手相助,早已家破人亡。” “兄长以王家女为续弦,又对王家子委以重任,其等不思感激便罢了,竟然恩将仇报,欲毁掉郭氏基业,是何道理?” 文士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豺狼岂有挟恩图报之心?” 郭雄咬牙。 一名郎将建言道:“将军,事到如今,汉中已无安身之处,不如自立门户,好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郭雄断然摇头:“父亲临终前遗言交代,绝不可兄弟阋墙,令我郭氏万劫不复。” “兄长虽将我调离,却无加害之心,我怎能率军反叛,同室操戈,惹得天下耻笑?” 郎将欲言又止。 郭雄意态消沉:“即刻收拾行装,前往渝州镇守吧。” 文士心中暗叹,将军虽有统兵之才,却优柔寡断,太过仁义,来日,必有不测之祸。 中军大帐外,一座大营之中,郑毅正在养伤,乍闻此事,不由哈哈大笑。 “郭雄,你也有今日,哼!” 他不过找了两个民女解闷,郭雄便以触犯军纪为由,将他鞭打一番,让他颜面扫地。 如今,郭雄被贬渝州,怎不痛快? “可惜,未能将他杀了,泄我心头之恨!” 正思虑时,忽见一员亲卫悄然来报:“将军,细作收到一箱珍宝,似来自集州。” “哦?”郑毅惊讶道,“珍宝在何处?” 亲卫命人呈上来,打开一观,只见宝光闪烁,令人眼花缭乱。 郑毅面露痴迷,这些皆是世所罕见的珍宝,即便他出身不凡,也未曾见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把玩时,箱底陡然现出一封书信。 郑毅拾起一观,面色阴晴不定。 …… 利州,三泉城。 高楷率两万大军,于城外五里处安营扎寨。 “主上,斥候探知,石崇现率一万兵马,于东门外驻扎。”唐检禀报道。 “哦?”高楷面露惊讶,“他竟不在城中坚守,反而出城迎战?” “正是!”唐检回言,“此人自视甚高,常言不喜守城,只愿沙场决战。” 徐晏清笑道:“他不过一万兵马,竟敢直面我等两万大军,不知这勇气从何而来?” 高楷淡笑一声:“这石崇现性子如何?” 唐检一五一十道:“据奉宸司探知,此人性格暴躁,嗜酒如命,每逢醉酒,便殴打家仆,鞭笞将士。” “城中颇有怨言。” 高楷若有所思:“命奉宸司多番探查,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 另一头,石军大营之中,长史温仲雅有事禀报,直奔中军大帐。 却见一具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尸身,抬了出来,径直丢进河中。 不由叹息:“刺史杀性越发重了,三日以来,竟打死七人。” 奈何,无一人敢劝,只因劝谏之人,早已身首异处。 掀开帘帐,石崇现正倚靠胡床,大口喝酒,一面啃咬一只羊腿。 “刺史,高楷大军已至城外五里。”温仲雅躬身道。 喜欢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请大家收藏:()开国皇帝:从望气术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3章 出奇制胜 “哦?”石崇现嚼着酒肉,含糊不清道,“他有……多少兵卒?” “足有两万余人!”温仲雅神色凝重,“又有夏侯敬德这等猛将为先锋,徐晏清为谋士,刺史万万不可轻敌大意。” 石崇现一把丢开羊腿,随手抹去嘴角油脂,若无其事道:“他纵有十万大军,也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温仲雅,你为何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温仲雅无可奈何:“刺史,非我怯弱,实则高楷用兵如神,声势传遍四方,不知多少名将大才,死在他手下。” “白骨累累,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怎能不引以为戒?” 石崇现剔了剔牙,抓起一坛佳酿一饮而尽,半晌才道。 “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应对啊?” 温仲雅拱手道:“敌众我寡,须得出奇,方能取胜。” “哦?”石崇现打了个酒嗝,“如何出奇?” “不如寻几个校尉错处,鞭笞一顿,并不打死,再暗中将其等放了。”温仲雅低声道。 “其等不忿,必然向高楷投诚,引他前来袭营。” “刺史正可以逸待劳,设下伏兵,将高楷大军一网打尽。” “此计正合我意!”石崇现仰头大笑,“还不快依言行事。” “是。”温仲雅领命而去。 不多时,营中响起阵阵惨叫、求饶声。 …… 话分两头,入夜,群星璀璨,高楷正于营中仰观天象,忽见东南方向,有一主星晦暗不定,似摇摇欲坠。 “这是……郭羽?” “看来,他命不久矣。” 正思量时,夏侯敬德大步而来,瓮声道:“主上,末将巡视军营时,发现三人,自郭军大营来投。” “其等自称石崇现麾下校尉,不堪忍受折磨,愿弃暗投明,为主上效力。” “哦?”高楷好奇道,“竟有此事。” “三人在何处?” 片刻后,三名校尉一瘸一拐,叩头道:“卑职拜见高郡公。” “起来吧。”高楷挥手请起,见这三人衣衫破烂,豁口处可见鲜血、伤痕,不禁问道。 “尔等受何人折磨?” “正是刺史石崇现!”三人咬牙切齿,“此人嗜酒如命,醉后最喜打杀人。” “手下不知多少冤魂。” “还请高郡公为我等报仇,愿粉身碎骨以报大恩。” 高楷眸光一闪:“尔等可知石崇现军中如何布防?” “这正是我等份内职责。”三人毫不隐瞒,将石崇现如何设置营地,如何安排骑兵、步卒,何时派人巡视,有何破绽,事无巨细一一说了。 高楷听闻,温声道:“三位义士既然投靠于我,我自当重用,便先行养好伤处。” “待来日,攻破石军大营,我自有赏赐。” “谢郡公!”三人大喜下拜,便随亲卫指引,休养去了。 夏侯敬德神色振奋:“主上,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我愿为先锋,率五千轻骑,前去袭营,献上石崇现项上人头!” 段治玄亦然请命:“主上,我亦愿往。” 一时间,诸将战意汹汹。 高楷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晏清,你如何看待此事?” “主上怀疑,这三人诈降?”徐晏清不答反问。 高楷摇头一笑:“这三人投诚为真,并非诈降。” 徐晏清面露疑惑:“那为何不趁机袭营?” “若能一举擒杀石崇现,利州可平。” “这三人虽非诈降,却要警惕,背后有人驱使,设下诱敌之计。”高楷淡声道。 徐晏清倏然一惊:“主上是说,此事为石崇现诡计?” 只是,他拧眉不解:“石崇现怎有这等智谋?” “破船尚有三千钉。”高楷笑了笑,“他虽无谋,麾下必有可用之人。” 徐晏清若有所思:“既如此,主上绝不可袭营,以免中了诡计。” “恰恰相反。”高楷朗声道,“他既设下此计,我便将计就计。” “敬德,你率三千轻骑,佯装袭营,一遇伏兵,即刻撤退。” “唐检、治玄,你二人领五千兵卒,绕至城下埋伏,我率中军,于后方接应,兵分三路,一举击败石崇现。” “是!”三人领命去了。 徐晏清赞叹不已:“审时度势,化腐朽为神奇,主上用兵之能,已臻至化境。” 高楷淡笑一声:“我料南郑必有大变,须得尽快拿下利州。” 徐晏清若有所思。 另一头,石崇现纵容三人逃奔高楷大营,便命一万将士,在壕沟内埋伏。 郎将元整劝道:“刺史,用兵之道,先虑败再虑胜。” “倘若高楷并不袭营,反而绕至城下,攻取三泉,岂非天倾之祸?” “不如另派一支兵马,前往守城,也可留一条后路。” 石崇现不以为然:“我等大营在此,高楷怎会不来偷袭?” “休要多言,动摇军心!” 元整暗叹一声,不敢言语。 家将于慎行蓦然来报:“郎君,娘子算得一卦,今夜必有祸事,请您三思而后行。” 他口中娘子,正是石崇现夫人,谢氏。 “哼,妇人之言,战场之上,自以刀兵决胜负,岂能听从卜算?”石崇现嗤笑一声,不作理会。 于慎行咬牙道:“郎君,娘子再三交代,请您提防高楷……” 话未说完,一柄刀鞘狠狠拍过,将他打得脸一偏,几颗牙齿和着鲜血吐了出来。 “再敢多言,便叫你试一试我刀刃之利!”石崇现寒声道。 于慎行急忙闭口,捂着痛处,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 温仲雅摇了摇头,暗道:“刺史越发不听人言,今夜若胜,便罢了,若大败,我须得伺机脱身,转投明主。” “以免遭了毒手。” 众人心思各异,过不多时,一片乌云飘来,将星空遮蔽,投下一道道阴影。 辕门之外,忽有火光闪现,伴随着密集的马蹄声,一股瘆人的杀意,悄然弥漫开来。 “报!”斥候悄然奔来,低声道,“刺史,前头发现敌军,为首者正是夏侯敬德。” “夏侯敬德既来,高楷必然亲至。”石崇现兴奋道,“传我军令,即刻出兵。” “是!”诸将凛然遵从。 第274章 浪得虚名 一万大军持刀执枪,陡然从壕沟之中杀出,即刻间,与夏侯敬德三千兵马战至一处。 石崇现缀在大军之后,仰头大笑:“高楷,果然中计。” “他算什么天下英主,分明是浪得虚名。” 温仲雅笑道:“正要借他首级,成就刺史威名。” 石崇现越发得意:“传令,斩高楷首级者,官升三级,赐万贯钱财。” 重赏之下,一众将士嗷嗷叫着,冲向高军士卒。 却见夏侯敬德骇得魂不附体,拨马转头便跑,麾下三千兵卒,亦抱头鼠窜。 石崇现嗤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夏侯敬德,亦是银样镴枪头,不堪一击。” “还说什么当世猛将,可笑!” “传我军令,追!” “务必杀了夏侯敬德,砍下高楷头颅,向郭节帅献功。” “遵令!”众人轰然应诺。 然而,温仲雅眼见夏侯敬德“仓惶逃窜”,却心生不安。 “夏侯敬德为高楷麾下第一猛将,杀敌无数,怎会如此怯弱,竟不发一箭便掉头逃离。” “而且,竟不见高楷身影。” “这……莫非……” 温仲雅悚然一惊,慌忙道:“刺史,高楷已识破我等计谋,将计就计。” “夏侯敬德领兵而来,不过是佯装袭营。” “其后,必定有诈!” 石崇现哂笑道:“温仲雅,还没喝一滴酒,你便醉了?” “高楷若识破此计,怎会……” 话音未落,忽见夜色之中,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动地,鼓声如雷。 “杀石崇现!” 一声一声,仿佛千斤重锤,狠狠敲在石崇现心头,令他面色惨白。 “怎会如此?” 不多时,旌旗招展,高军士卒潮水一般涌来,为首者一身赤甲,戴金盔,簪红缨,手持千牛刀,威风凛凛。 正是高楷! 石军士卒猝不及防,被杀得人仰马翻,一时间人人震恐,哭喊着四散逃跑。 “刺史,大事不好,速速退回城中要紧。”温仲雅慌忙道。 石崇现恼羞成怒:“高楷既来,我便与他决一死战,怎能掉头逃离,岂非遭人耻笑?” 郎将元整急切道:“刺史,事不可为,若不撤兵,恐有身死之祸。” “此言有理!”石崇现即刻拨马转头,一骑绝尘而去,“待来日,再与高楷决战……” 话音迅速消散在夜色中,众人面面相觑。 温仲雅叹息一声:“先行回城,再从长计议吧。” 元整、于慎行连忙召集五千残兵,追随石崇现而去。 奔至护城河外,石崇现正喝令守卒放下吊桥,蓦然,一声大喝响彻夜空。 “石崇现,你已中了我家主上之计,还不束手就擒?” 石崇现循声望去,只见左右两侧,各有一支骁骑冲来,刀光闪烁,劲风扑面。 为首者正是段治玄、唐检二将。 “竟有伏兵?”石崇现骇然失色,慌忙拨马转头。 奈何,身后战鼓如雷,马蹄声踏破云霄,千军万马追击而来。 一面面旌旗飞舞,借助璀璨星光,可见一个个斗大的“高”字。 “高楷?”石崇现心中一个咯噔,面上再无一丝血色。 前有伏兵,后有追军,当真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一时间,众人如丧考妣。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石崇现怒喝一声,“元整、于慎行,你们二人为先锋,领两千轻骑,务必杀出一条血路。” “温仲雅,你率五百兵卒殿后,挡住高楷。” “是……”三人应和一声,各自领命去了。 唐检、段治玄二人埋伏多时,此刻兴兵杀来,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石军士卒此前吃了一场败仗,本就士气涣散,又见伏兵杀来,哪个还有斗志? 若非担忧做了逃兵,牵连一家老小,早已各自逃命去了。 所幸,元整、于慎行二将,颇有武力,身先士卒,倒也挽回几分军心。 唐检见此,从斜刺里杀出,手中长刀高高扬起,直取于慎行项上人头。 于慎行神色凝重,持戟格挡。两人交错而过,战马“希律律”嘶鸣一声,倒是不分上下。 “未料这石崇现麾下,尚有几员猛将。”唐检吃了一惊,暗自蓄力,和于慎行战至一处。 另一头,段治玄手持长枪,径直击向元整。 “铿铿铿!”不过一个刹那,两人便斗了数个回合。 段治玄面露惊讶,凝神看去,见这元整膀大腰圆,使一柄长槊,气势雄浑,倒也几分夏侯敬德的影子。 “这人武艺精通,弓马娴熟,怕是可与夏侯郎将一较高下。” 他自知武力不及夏侯敬德,倒也并不气馁,每日勤学苦练,希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如今与元整交战,倒正好切磋一番,掂量自己有无精进之处。 殊不知,元整亦心中惊叹:“这人是谁,竟有如此武力?” 虽只交战数个回合,他却觉虎口发麻,手心冒汗,便是此前与夏侯敬德一战,也不过如此。 “高楷麾下,当真猛将如云!”元整忍不住赞叹,连忙倒提长槊,与段治玄再战数十个回合。 来人打得难分难舍,却不想石崇现早已心急如焚。 前路迟迟未能开辟,后方追兵却已赶上,两相夹击之下,五千兵卒死伤惨重。 “咻咻咻!”数万支箭矢,恍若千鸟振翅,刺破夜空,径直落在石军之中。 一个个骑兵惨叫着倒下,沦为后继者的垫背,被急促的马蹄踩踏成肉泥。 鲜血渗透污泥,夹杂断肢残臂,绞成一滩肉糜,令人作呕。 石崇现面色煞白,眼见高楷一马当先,径直向他杀来,骇得亡魂直冒,慌忙大叫道:“元整救我!” 元整听闻,虚晃一槊,弃了段治玄,奔至石崇现身旁,长槊一挥,将数支羽箭劈断,沉声道。 “刺史,情势危急,须得速速入城,坚守不出,才有一线生机。” “末将愿杀开一条血路,您不可迟疑,紧随我身后,冲入城中。” “好!”石崇现忙不迭地道,“我愿以命相托,望你尽力相救。” 元整重重点头,率领百余精兵,在前开路,手中长槊左劈右砍,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高军士卒尽皆骇然,此人竟有夏侯敬德之风范。 受这杀气一激,个个不敢阻拦,分开一条道路。 第275章 其犹龙耶 元整暗道一声好机会,连忙护持石崇现过了吊桥,奔向城门。 “敌将休走!”蓦然,段治玄持枪杀来,直指元整天灵。 元整反手一劈,枪、槊交击,火花四射,“铿”然一声锐鸣,刺得百余亲兵耳膜碎裂,头晕目眩。 石崇现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除却尖锐鸣响,再无别音,一时呆若木鸡。 “刺史快走!”元整见此,一声暴喝,吓得石崇现浑身一个哆嗦,如梦方醒,意识到自身处境,慌忙策马扬鞭,窜入城门之中。 元整松了一口气,与段治玄战了数个回合,便提槊转头,胯下骏马如风驰电掣,眨眼间奔入城门。 段治玄追之不及,遗憾道:“这人武艺可与夏侯将军媲美,我须得越发苦练。” 另一头,于慎行与唐检交战正酣,余光瞥见石崇现、元整二人窜入城门,不由大急。 “郎君等我!” 可惜,石崇现逃命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他,一溜烟跑得没影。 于慎行恨得咬牙,却见唐检窥出破绽,一刀劈来,直取他脖颈。 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稍一侧身,避过要害。却不防刀锋划过,切下他一只耳朵。 于慎行痛呼一声,受血腥气一激,却凭空生出几分勇力,一刀挥过,震开唐检。 却再无恋战之心,只顾甩动马鞭,急急如丧家之犬,逃入城中去了。 唐检蹙眉:“竟让这厮跑了,可惜!” 环顾四下,只见石军士卒早已乱作一团,一个个争先恐后踏过吊桥,却不防你推我搡,人仰马翻,不知多少踩踏致死。 更有千余人坠入护城河,活活淹死,尸身被湍急河水卷到下游去了。 五千残兵,经此一战,只剩千余人,逃出生天。 剩余数百人,见诸将逃走,将他们弃如敝履,当即抛下兵械,跪地投降。 “得得得!”马蹄声骤然响起,唐检循声看去,笑道,“夏侯将军。” 夏侯敬德点了点头,见城门已关,不由拧眉:“倒是叫这石崇现跑了。” 片刻后,高楷率领中军赶来,远眺城池上方,若有所思。 段治玄惭愧道:“末将无能,竟让主上徒劳一场。” 唐检亦面有愧色。 他们二人奉命伏击石崇现残军,却功败垂成,不光主将跑了,连元整、于慎行这二将,也未能擒拿。 让主上一番筹谋落空,怎不愧疚? “不必自责。”高楷笑道,“元整堪为一员猛将,于慎行亦颇有武力,并非轻易可杀。” 正说话间,徐晏清策马奔来,拱手道:“主上,石崇现麾下长史温仲雅,绕至后门而逃,微臣追之不及。” 夏侯敬德浓眉一皱:“主上,我愿领一千轻骑,前去追击,必提他首级来献。” 高楷摇头道:“不必了,将死之人,让他去吧。” 众人大惑不解,这温仲雅已逃出生天,为何成了将死之人? 高楷笑了笑,蓦然下令:“敬德、治玄、唐检,你们三人,各领三千兵卒,围困东、南、西三门。” 段治玄疑惑道:“主上,城中唯有千余兵卒,防守空虚,何不趁胜拿下此城,反而围而不攻?” 徐晏清亦然不解:“主上,如今我军大胜,正可一鼓作气杀入城中,为何裹足不前?” 高楷淡笑道:“不必多言,静观其变即可。” 当即率领中军,回返大营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徐晏清叹道:“主上一言一行,当真高深莫测,叫人难以揣度。”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所言,自有道理,我等听命便是。” 当即拨马转头,追随高楷去了。 段治玄、唐检二人紧随其后。 徐晏清心中思量:“胸有丘壑,不形于色。” “其犹龙耶?” …… 且说三泉城中,石崇现急急忙忙奔回府邸,喝令残兵守住四方城门,便在堂中休憩。 听闻斥候禀报,高楷围而不攻,并未趁机杀入城中,方才大松一口气,转而仰头大笑。 元整、于慎行二人不明所以:“刺史何故发笑?” “自是笑那高楷不智!”石崇现冷哼,“他不趁机攻城,反而鸣金收兵,分明是狂妄自大。” “待我召来六县兵卒,再与他一决死战。” 于慎行谄媚道:“高楷不过黄口小儿,仗着麾下文武效力,方才得来一方基业。” “怎能与郎君媲美?” 石崇现面露得意,抓起一坛美酒痛饮,又唤奴婢呈上羊腿,吃的满嘴流油。 元整微微拧眉:“刺史,高楷智计百出,如此行事,恐怕有诈,不可不防。” 石崇现不以为意:“三泉城坚池深,护城河引自嘉陵江,最是宽阔湍急,可为天险。” “况且,城中粮草充盈,足够数月吃食,纵然只有千余守卒,亦能阻挡月余。” “届时,六县援兵前来助战,何须怕他?” 元整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他可是深知刺史性子,最不喜劝谏,多说半句,必然大加鞭笞,往日里,不知因此杀了多少人,威名可止小儿夜啼。 正沉默时,忽见管事大步来报:“郎君,温刺史回返城中,正在门外求见。” “叫他进来吧!”石崇现淡淡道。 片刻后,温仲雅下拜叩首:“下官无能,以致大军溃败,请刺史降罪。” 为了活命,他只得先行请罪,希冀石崇现暂熄怒火。 “你既认罪,我怎能不成全你?”石崇现凉凉道,“来人,将他拖下去,斩首示众。” 温仲雅大惊失色:“刺史饶命!” “下官追随您数年,尽忠职守,不曾丝毫懈怠,还望您网开一面。” 他重重磕头,额头渗出丝丝鲜血。 石崇现挥了挥手,似懒得多说。 两个甲士上前,却见元整沉声道:“且慢!” “刺史,温长史治政有方,屡次出谋划策,劳苦功高,怎能因一次失利,便斩首示众?” “传扬出去,岂不叫人寒心?” “还请您三思!” 石崇现充耳不闻,瞪眼道:“愣着做甚,莫非脖子痒痒,想一试刀斧之利?” 两个甲士浑身一颤,急忙将温仲雅拖了出去。 第276章 花容失色 正要行刑,却见一道曼妙之音飘来:“且慢!” 两个甲士连忙叉手:“见过娘子。” 这娘子一袭高腰襦裙,臂间环绕一条紫色披帛,梳飞仙髻,花容月貌,飘然有出尘之姿。 正是石崇现之妻,谢夫人。 “夫人不在后宅针织女红,为何踏入前堂?”石崇现淡声道。 谢夫人叉手一礼,轻声道:“妾身方才翻阅《易经》,算得一卦,不宜斩杀温长史。” “若杀他,为大凶之兆。” 石崇现嗤之以鼻:“《易经》不过是疯癫呓语,哄骗愚钝之人。” “夫人闲极无聊,若要劝谏,不妨找个好借口。” 谢夫人柔声道:“夫君,先贤名篇,传世千年,必有其道理。” “何况,您杀了温长史,谁来处理政事、出谋划策?” 石崇现哂笑道:“碌碌之人,天下多的是,何必自寻烦恼?” 谢夫人微微蹙眉:“夫君纵要杀他,万望饶他阖府老小一命。” “一群蝼蚁,杀之作甚?”石崇现轻哼一声,喝令两个甲士行刑。 手起刀落,片刻后,一颗血淋淋的首级,献于堂前。 石崇现随意一挥手,甲士会意,将温仲雅尸首扔进护城河中。 堂中众人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劝。 谢夫人暗叹一声,回转后宅,忽见婢女奉上一封书信,不由疑惑:“谁人所书?” 婢女回言:“从兴州而来,为郎君所书。” “无逸?”谢夫人面露惊讶,见封页上写着“长姐谢氏无忧亲启”数个行楷,展开书信仔细一观,恍然道。 “我静修多时,竟不知无逸已投靠高郡公,为他效力。” “高郡公战无不胜,用兵如神,为陇西潜龙,气运正盛,绝非夫君可比。” “我须得想个办法,保全夫君性命。” 她唤来婢女,耳语一番,便见其领命而去。 然而,不等她施为,府中变故陡生。 只因温仲雅虽死,却有一弟,名为季雅,为府中铠曹参军,掌管甲胄兵械。 听闻兄长无辜惨死,当即痛哭失声,心中恨意勃发。 奈何,石崇现执掌利州数年,威严尚在,又有甲士护卫,他虽想报仇雪恨,却无一兵一卒。 正无法可想,却见郎将于慎行登门拜访。 两人屏退左右,不知密谋何事,只见兵甲库大开,陌刀长枪等兵械,悄然运至于府。 这一切,石崇现饮酒作乐,懵然不知。 当夜酉时,于慎行来请,言语新得一坛石蜡,请他过府一品。 石崇现嗜酒如命,闻言自是大喜。 毕竟,这石蜡可是贡品,由西域各国,上供给大周皇帝,寻常人连闻一闻都无缘,即便百官公卿,也不过趁着节庆,啜饮一口。 有这等佳酿,等他品尝,他哪里按捺得住,即刻前往于府。 临行前,谢夫人再三劝谏,言语此行不利,恐有血光之灾。 奈何,石崇现酒虫作祟,浑然不听。 何况,于慎行唯唯诺诺之辈,怎敢造次? 当夜,欣然赴约。 这石蜡果然稀世佳酿,盛在琉璃杯中,色如琥珀,鲜艳动人,浅尝一口,只觉香醇无比,飘飘然如羽化登仙。 和石蜡一比,从前他喝的酒,简直成了泔水浊物。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石崇现神色迷离,“果然好酒,嗝!” 他一口气,将一壶石蜡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啪!”随手一甩,酒壶碎了一地。 酒意逐渐上涌,他满脸通红,浑身燥热,一时天旋地转,委顿在地。 恍惚间,似有一点寒芒乍现。 “这是何物?”他喃喃自语,恍然道,“刀光?” “哧!”鲜血四溅,一颗斗大头颅坠在地上,仍醉眼惺忪。 屏风外,蓦然转出一人,正是温季雅。 他“呸”一声吐了口唾沫,大仇得报,只觉痛快。 “慎行兄,将他丢进护城河喂鱼去吧?” 于慎行点头:“尸身你尽管拿去,首级我自有用处。” 温季雅疑惑:“慎行兄意欲何为?” “自然是夺了他的基业,占了他的家财,纳了他的妻女,杀了他的子嗣。”于慎行面色阴狠,“叫他沦为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温季雅吓得一个哆嗦,颤声道:“慎……慎行兄,他既已死,何必这般狠绝?” 毕竟,石崇现虽然杀了他兄长,但并未牵连家眷亲族。 于慎行这般行事,着实太过狠辣。 “他杀了那么多袍泽,害死那么多将士,却无丝毫悔改之心,反而心安理得,驱使我等卖命。”于慎行恨声道。 “稍有不顺,便肆意鞭笞殴打,待我等如牲畜。” “砍了他首级,已是便宜他了,正要叫他身死族灭,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温季雅讪讪道:“慎行兄尽管施为,愚弟还有要事,便先走一步。” 他虽和于慎行合谋,杀了石崇现,却并无谋夺基业,杀人满门之心。 只想溜出城外,另投明主。 然而,上了贼船,怎能轻易全身而退? 于慎行冷声道:“贤弟,你若不助我,便随他而去吧。” 他掂量着手中长刀,毫不掩饰威胁之意。 温季雅暗自叫苦,口中忙道:“慎行兄尽管吩咐,愚弟愿效犬马之劳。” “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慎行笑道,“有劳贤弟,率兵围住元府,莫要让元整碍事。” 温季雅忙不迭地点头:“谨遵慎行兄之令。” “贤弟,四方城门守卒,皆在我掌控之中。”于慎行低笑一声,“你可莫要自误!” 温季雅浑身一颤,急忙赌咒发誓,大表忠心。 于慎行挥手让他退下,当即率领五百刀斧手,闯入石府,见人便杀。 惨叫声响起一瞬,倏然寂灭,煞气结成浓云,将太阴遮蔽。 后宅之内,谢夫人陡然醒转,惊骇道:“夫君已死?” 她抬头一望,只觉黑暗中,似有恶兽,啃噬着累累尸骨,一时花容失色。 “世间果然六欲繁杂,因果纠缠,以致我一身灵感尽失,竟到此时,方才醒悟。” 正思量时,婢女跌跌撞撞跑来,惶恐道:“夫人,大事不妙。” “于郎将谋反,杀入府中,阖府老小,已然……” 谢夫人蹙眉:“元郎将呢?” “奴婢不知,只听闻府外,亦有喊杀声响起。”婢女惊慌失措。 “夫人,还是速速逃离要紧。” “不必了,为时已晚。”谢夫人摇头。 “砰!”婢女正疑惑,忽见房门遭人一脚踹开,一员武将,手持长刀,大步而来。 身后,鲜血溅了一地。 第277章 怜香惜玉 “于郎将,何故谋反?”谢夫人蛾眉一竖。 于慎行看她一眼,满脸惊艳,笑道:“娘子兰心蕙质,何必明知故问?” 谢夫人叹道:“稚子无辜,望你少作杀戮。” “我愿自裁,府中财帛任你自取。” 她取出一柄匕首,便要自尽。 “铿!”刀光一闪,将匕首击飞,插入梁柱。 “娘子国色天香,如此美貌,倘若死了,岂不可惜?”于慎行低笑道。 “不如侍奉于我,好过那石崇现不解风情,我必怜香惜玉。” 谢夫人心中一沉,这于慎行竟存了这等腌臜心思。 本想震断心脉,以示忠贞,却陡然想起阖府老小惨死,这等大仇怎能不报。 想到这,她故作叹息:“妾身蒲柳之姿,又非清白之身,恐怕污了于郎将威名。” 于慎行浑不在意:“从前之事,便如过眼云烟,何须在意。” “最要紧的,是往后年华,你我举案齐眉,赛过神仙眷侣。” 谢夫人思考片刻,柔声道:“于郎将厚爱,妾身岂敢不从?” “只是,夫君尸骨未寒,妾身正是新寡,仓促成亲,于名声不利。” “不如过了晦日,再行商议。” 于慎行大喜:“娘子所言极是。” “三日之后,正是吉时,你我拜堂成亲。” 谢夫人蹙眉:“城外尚有高楷大军窥视,何必如此急切?” 于慎行不以为意:“六县援兵正赶来相助,有何可惧?” “吉日可不多有,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谢夫人眸光一闪:“既如此,妾身自当遵从。” “却不知,元郎将如何了?” “元整虽然勇武,但双拳难敌四手。”于慎行冷哼道,“我已将他捆在府中,由温季雅看管。” 若非想将他收为己用,早已一刀杀了。 只是,这元整却是一块硬骨头,任凭鞭笞殴打,也不愿归降。 谢夫人点头不语。 于慎行使个眼色,吩咐数十兵卒,看守后宅,便匆匆前往府衙。 府库之中,尚有众多金银财帛,等着他收取。 皆是石崇现搜刮得来,正要为他所用。 至于府中文武,六司参军,哪个不怕死,刀光一现,个个纳头便拜。 不过一夜功夫,整个三泉城尽在掌握。 于慎行喜不自胜,命人筹备婚礼,一面催促六县援兵速至。 …… 城外,高军大营。 高楷观望天色,忽然笑道:“石崇现已死。” 众人疑惑不解,斥候尚无消息,主上如何得知? 过不多时,唐检大步奔来,喜道:“主上,城中传来军情,石崇现死于谋反,麾下郎将于慎行掌控三泉,铠曹参军温季雅受他驱使,元整困于府中受刑。” 众人闻言,皆满脸惊讶。 既惊高楷未卜先知,又惊这区区一夜之间,城中便改天换日。 徐晏清大喜:“主上,这正是天赐良机,不如即刻起兵,攻取三泉。”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末将愿为先锋,拿下此城,献上于慎行首级。” 诸将不甘人后,纷纷请战。 高楷摇头一笑:“慢来!” “无需大动干戈,三日后,必有人献城归降,不费我等一兵一卒。” “这……”众人将信将疑。 高楷并未解释,转而嘱咐道:“敬德、唐检、治玄,你们三人,各自领兵,防备敌军来袭。” “敌军?”夏侯敬德不解。 这敌军从何处而来? 徐晏清思绪一转:“主上是说,利州其余六县,有援军前来?” “正是!”高楷颔首,虽然兵马不多,却不可轻敌大意。” “是!”三人凛然遵从。 高楷观望城池上方,见清光如水,红气弥漫,隐约结成庆云,暗道。 “这谢无逸的长姐,倒有些道行。” “可惜,身在红尘之中,劫气所迷,凡事皆后知后觉。” …… 话分两头,城中石府,谢夫人困守后宅,不得迈出一步。 婢女心急如焚,却又无法可想,只能暗中垂泪。 殊不知,一只纸鹤悄然飞出房门,穿过石府,不知去向。 门外卫士忽觉光芒一闪,却不知何物,只以为一时眼花。 三日后,谢夫人除去素服,换上高腰襦裙,浓妆艳裹,端的是美貌动人。 于慎行一见,半个身子酥软了去。 “娘子花容月貌,便是古之西施、昭君也不过如此。” 谢夫人轻笑一声:“将军谬赞了。” “妾身正有一桩异宝,置于房中,可令人心神欢悦,飘然若仙。” “将军可愿随妾身入内一观?” 于慎行自无不可,吩咐亲卫在院外守候,便执起纤纤玉手,一同前去赏玩异宝。 然而,房中布置简约,并不见异宝踪影。 “娘子,异宝在何处?”于慎行拧眉不解。 谢夫人陡然一声急呼:“元郎将何在?” “末将在此!”屏风后,转出一员猛将,其人膀大腰圆,手持一柄长刀。 “元整?”于慎行大惊失色,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中了诡计。 “贱妇!”他一时恼羞成怒,拔剑劈向谢夫人。 然而,一刀挥过,将他连人带剑砍成两段。 “末将幸不辱命!”元整拱手道。 谢夫人望一眼尸身,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元郎将,于慎行虽死,城中仍有千余守卒,还望你主持大局。” “莫要让其等肆意杀戮,残害百姓。” “是!”元整领命而去。 他提着于慎行首级,出了后宅,数十亲卫怎是对手,被他手起刀落,一一杀了。 其后,来到城楼,振臂一呼,千余守卒见此,再无斗志,纷纷以他为主。 待城中秩序已定,清剿些许叛军,安抚百姓,元整回返石府。 “仰赖元郎将勇力,一举平定叛贼,拨乱反正。”谢夫人赞道。 元整摇头道:“娘子谬赞了。” 正说话间,一员小校禀报,铠曹参军温季雅不知所踪。 “这人颇为奸滑,虽助我脱困,却不肯平定叛乱。”元整拧眉。 谢夫人回言:“由他去吧,这乱世之中,生死不过一瞬,保全自己性命亦无可厚非。” 元整微微颔首:“于慎行已死,叛乱平定,我等该何去何从?” 谢夫人不答反问:“元郎将可有争霸天下之心?” 元整摇头道:“我虽有一身武力,却无谋略。” “惟愿追随明主,建功立业。” 第278章 井底之蛙 谢夫人笑道:“既如此,何不投靠高郡公?” “他文武双全,知人善任,威名传遍陇右、河西,即便山南西道,也有耳闻。” “元郎将若献上三泉城归降,高郡公必然欣喜,委以重任。” 元整面露喜色:“高郡公威名,我亦心生向往。” “末将这便打开城门,迎高郡公入城。” 谢夫人欣然道:“元郎将投靠明主,来日必能封妻荫子。” …… 城门外,高军大营中。 众人等候三日,却仍不见城中动静,不由心生疑虑。 夏侯敬德按捺不住:“主上,不如趁机攻城,好过在此枯等。” 高楷远眺前方,忽然笑道:“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 夏侯敬德不解其意,正要开口,忽见城门大开,吊桥放落,一员大将策马奔来。 “元整?”段治玄面露惊讶。 徐晏清恍然大悟:“原来主上等候之人,便是元整。” 高楷笑了笑:“随我出辕门,收一大将!” 不多时,元整奔至辕门外,翻身下马,下拜道。 “末将元整,拜见高郡公。愿以三泉城献上,还望郡公收留。” 高楷双手扶起,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 “你投靠于我,正是一大喜事,我自当重用。” “今后,你便为我麾下武毅郎将,若立功劳,我不吝封赏!” “谢主上!”元整大喜过望。 众人见此,尽皆道贺,恭喜主上又得一员猛将。 “城中情形如何?”高楷笑问。 元整一五一十道:“于慎行谋反,杀了石刺史,把末将囚禁在府中,又妄想霸占娘子。” “娘子假意逢迎,施法救出末将,命末将埋伏壁后,设法将他赚入房中,方才斩杀。” “其后,娘子劝我献城归降,投靠主上。” 众人颇为惊诧,这谢夫人当真奇女子,不光为夫报仇,斩杀仇敌,更深明大义,保全城中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高楷亦觉好奇,这谢夫人究竟何方来历? 元整当即带路,引众人来到府衙。 谢夫人一身素服,不施粉黛,盈盈下拜道:“妾身谢氏,见过高郡公。” 高楷虚扶一把,笑道:“娘子请起!” 他心中暗赞,这谢夫人着实花容月貌,难怪引得于慎行痴迷不已。 纵然她新寡,也迫不及待和她成亲。 “娘子献城有功,不可不赏。” “今授娘子为三品郡夫人,享俸禄供养。” “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谢夫人面露喜色:“谢郡公封赏,妾身不胜感激!” 高楷笑了笑,与她相谈片刻,见她对答如流,颇有一番见识。 又擅长卜算《易经》,对道家经典如数家珍,不少观点叫人眼前一亮。 他心中赞叹不已:“着实当世奇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待谢夫人告退,他仍觉受益匪浅。 徐晏清见此,陡然开口:“主上,谢氏新寡,未出孝期,请您三思而后行。” 高楷哑然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 “谢夫人颇有见地,我方才与她相谈一时。” 徐晏清郑重道:“主上,红粉骷髅,不可为美色所迷,误了大业。” 高楷无语,转而说起正事:“三泉虽下,利州尚有六县未平。” “晏清可有良策?” 徐晏清不假思索:“所谓先礼后兵,主上可先传一道檄文,令其等投降。” “若不从,再兴兵讨伐。” “就依此言。”高楷微微颔首,“晏清,你文采斐然,便有劳你书写檄文。” 徐晏清道一声是,早有侍者奉上笔墨纸砚。 他毫不迟疑,一挥而就,一篇华彩文章跃然纸上。 高楷赞叹不已:“晏清学识渊博,实在叫人歆羡!” “主上谬赞!”徐晏清摇头,“若论才学,师兄崔孝宽胜我十倍。” “晏清太过自谦。”高楷笑道,命人誊抄檄文,送往六县。 数日后,绵谷、义清、嘉川、葭萌,这四县上表归降,唯有益昌、景谷二县负隅顽抗。 高楷当即派遣夏侯敬德、元整为将,各领一万兵卒,奔赴二县。 一番浴血厮杀,终究将其等拿下,由此,六县平定,整个利州尽在掌控。 汉中八州,高楷已全据凤、兴、利三州之地,下一步,便是攻取梁州,扫平其余各州县,拿下汉中。 …… 却说利州、幡冢山。 此山生机盎然,密布茂林修竹,犀牛、兕、熊、罴等猛兽奔走咆哮,白雉鸟、红腹锦鸡等华禽展翅高飞。 山顶一座坟茔矗立,相传为上古仙神墓地,四周长满蓇蓉,延绵不绝,花色漆黑如墨。 坟墓下,一块龟纹巨石上,一名道人正在修行。 随着他运转功法,一道道玄光,从四肢百骸间溢出,倏然扩散,覆盖整座山顶,将坟茔也笼罩其中。 “哧!”一声轻微异响传来,不计其数的黑色花瓣飘然而起,绕着他旋转不止。 一滴滴汁液,落在他身前,一口方鼎之中,待其填满,仿若一口砚台,盛满墨汁。 “呼!”微风拂过,漫天花朵倏然回转,落在枝叶之间,严丝合缝,仿佛从未飘落。 “铛!”方鼎陡然一个震动,其音悠扬,传遍四面八方。 这一刻,万籁俱寂,不闻丝毫声响,仿佛置身一口水井之中,抬头望去,波光荡漾,那一方天穹,越发高渺。 “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这道人笑叹一声,“芸芸众生,皆是如此。” 他一挥手,散去玄光,待一切平静,似乎什么也未发生。 “鸣水县这处阵眼崩毁了,看来,须得另寻他处。”这道人喃喃自语。 “陇西郡公高楷,竟能看出破绽,一把火将我数载筹谋毁去。” “不知他背后,何方高人辅佐,道家抑或佛门?” “这天下争龙,越来越有趣了。”道人面露微笑。 “道家之中,崆峒派苟延残喘,玉虚派只剩德宗一支,可谓折损两支道脉。” “至于佛门,万佛寺覆灭,净土宗元气大伤,积累数百年的香火,一朝散尽。” “这些,皆拜高楷所赐。” “着实叫人好奇,究竟是谁,辅佐他一步一步,逆转大势,夺取天命,成为陇右道潜龙,又拿下河西道。” “如今,又攻占汉中三州,图谋山南西道。” 道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一举一动,皆暗合天道,每逢战阵,无不料敌先机。” “麾下文臣武将,皆是英才,更不乏宰相之气、国公之运者。” “若无意外,有望混元天下、开创新朝。” 第279章 尸骨未寒 想到此处,道人颇觉遗憾:“潜龙发迹之前,不过草莽,气运大多稀松平常。” “纵然用尽百般手段,也无法一一寻得。” “只能择一支辅佐,谋个从龙之功。” “只是,成也潜龙,败也潜龙。潜龙若一统天下,自是国运加持,成仙得道。” “潜龙若兵败身死,便道统沉沦、万事皆休。” “其中利益虽大,风险也不小,可谓赌上一派气运,孤注一掷。” 道人低笑一声:“如此弄险,我仙都派可不愿意。” “还不如将一支潜龙炼成傀儡,听凭操纵。” “即便有天谴,提早安排个替死鬼去承受便可,我自坐收渔翁之利。” “劫数由尔等去扛,道果归我享用。” “妙哉!” 话音刚落,山顶再无一人,唯有蓇蓉花盛开,枝叶下,一具具尸身干瘪下去。 …… 且说梁州,南郑城。 郭羽正在府中休养,不知为何,自先前昏倒,他便精神萎靡,无力吟诗作赋,更对赏花逗鸟兴致缺缺。 这区区数十日,便须发皆白,迟暮之气萦绕不散。 仿佛行将就木。 王夫人在旁服侍,面色哀戚。 这时,管事小步走来,嗫嚅道:“郎君、娘子……” 王夫人横他一眼,呵斥道:“有事便说,为何吞吞吐吐?” “是……是!”管事额头沁出冷汗,支支吾吾道。 “前头传来消息,高楷攻取三泉,平定六县,利州已然易主。” “另外……另外,郑监军反叛,率军归顺裴行基,献上城固,此刻……此刻正兴兵来攻!” “什么?”王夫人花容失色,“怎会这样?” 高楷攻取利州,也就罢了,横竖是偏僻之地。 然而,郑毅竟归顺裴行基,剑指旧主。 这叫她情何以堪? 毕竟,当初便是她举荐郑毅为监军,赶走郭雄,为一万大军主将。 却不想,他悍然反叛,夫君若知晓,岂不大怒? 果然,郭羽听闻此事,口中嗬嗬道:“竖……竖子!” 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夫君?” “郎君?”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直至三更时分,方才将郭羽唤醒。 他躺在榻上,喘息微弱,双目无神,和将死之人,没有丝毫区别。 管事急切道:“娘子,郎君怕是……不好了,须得尽快请来府中文武,交代后事。” 王夫人如梦方醒,慌忙道:“你说得有理。” “快……快去请我兄长前来。” 管事皱了皱眉,这交代后事,怎能只请一人? 置府中众臣于何地? 然而,这紧要关头,他也顾不得提醒,连忙派人去请王康。 待王康匆匆赶来,郭羽已是弥留之际,目光涣散,口不能言。 “夫君?”王夫人泪如泉涌。 王康沉声喝道:“你嚎丧什么,有你哭的时候。” “眼下,把大事定下来要紧!” “是是是!”王夫人止住哭腔,一迭声道,“夫君,宏儿在此,可是由他继任节度使之位?” 郭宏抬起通红双眼,满脸希冀。 郭羽嘴角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王康压抑住内心狂喜,悲泣道:“微臣必尽心竭力,辅佐少主!” 话音刚落,郭羽一命归西。 “夫君!” “父亲!” 王夫人、郭宏放声大哭。 王康挤出两滴泪,低声道:“少主,千钧重担系于您一身,莫要作妇人之态。” “眼下,速速召集府中文武,继任节度使之位,遣文书至各州县,昭告山南西道,为先主治丧要紧。” 郭宏止住哭声:“舅父说得极是。” 当即派人请来文臣武将,升堂议事。 众人听闻噩耗,个个痛哭失声,更有昏倒在地者,闹得鸡飞狗跳,好一阵方才停歇。 王康见此,急忙宣布遗命,百官见证之下,郭宏于灵柩前继任。 又让掌书记书写讣闻,传至各州县。 其后,开始披麻戴孝,为期三年。 郭羽遗体于府中停放七日,择吉地下葬。 一番折腾之后,偌大的山南西道,正式换了新主。 忽一日,郭宏请来众人商议大事。 “我初继任,仰赖列位文武臣工效力,不胜感怀。” “然而,裴行基兵临城下,虎视眈眈,着实可恨!” “我虽德薄,愿领兵出战,斩杀裴行基,献首级于我父灵堂之前,告慰他在天之灵。” “列位臣工可有良策?” 王康当仁不让:“少主此言大善,一番孝心足以感天动地。” “可尽发城中兵卒,出南门列阵。老臣虽不才,愿为少主浴血厮杀,鞠躬尽瘁。” 郭宏面露喜色,正要下令,忽见华英龄拱手大呼。 “不可!” “先主尸骨未寒,治丧要紧,此时兴兵大动干戈,是为不孝。” “何况,城中兵卒不过一万之数,怎是裴行基三万大军对手?” “若强行出战,必然大败。” “还请主上三思!” 郭宏皱了皱眉:“华参军何出此言?” “若非裴行基攻掠我汉中疆土,涂炭生灵,我父怎会气绝身亡?” “我身为人子,父亲大仇,怎可不报?” 华英龄诚恳道:“主上孝心一片,微臣钦佩。” “奈何,敌众我寡,形势不由人,须得从长计议,不可冲动行事。” 郭宏不悦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华英龄建言:“为今之计,唯有召回郭将军,请他率军,击败裴行基,解南郑之围。” 王康出言反对:“少主切莫听他胡言。” “巴南九州獠民作乱,愈演愈烈,尾大难掉,正需郭将军镇压,以拱卫梁州安危。” “若将他召回,巴南无人镇守,必然大乱。” “届时,近有裴行基围攻,远有獠民肆虐,郭家基业危在旦夕。” 郭宏颔首不迭:“舅父此言在理。” 华英龄讽刺道:“若不召回郭将军,王康,你何德何能,击退裴行基?” 王康大怒:“先主猝死,皆因裴行基之故,尚未报仇雪恨,怎能息事宁人?” “华英龄,你是何居心?” “我虽无德,愿携三尺长刀,和他决一死战,好过忍气吞声,惹天下人耻笑!” “好!”郭宏听闻,喝彩一声,“舅父果然血勇,不似旁人,毫无胆魄。” “华参军,你既不愿效力,便罢免官职,回府颐养天年吧。” 一句话,便将华英龄贬为庶人。 王康心中暗喜。 第280章 年轻气盛 华英龄神色黯然,摘下头顶乌纱帽,下拜磕头:“微臣遵命!” 他转身出了大堂,暗叹一声,主上年轻气盛,又受王康言语相激,急欲一场大胜,塑造威望。 然而,两军交战怎可操之过急,若无准备,仓促开战,必遭大败。 只可惜,这些与他无关了。 堂中,郭宏摇头:“华参军此前屡献良策,为父亲赏识,破格提拔。” “如今,我初继任,却消极应付,净说丧气之话,这是何道理?” 王康嗤笑一声:“似这等酸儒,见识粗陋,即便满腹经纶,也不过一介刀笔吏,只知案牍劳形,却鼠目寸光,不堪大用。” “少主不必理会。” 郭宏点了点头:“所幸有舅父辅佐,我可为父亲报仇,扬我威名,不叫天下英雄小看。” 当即下令,尽出一万兵卒,出南门,与裴行基大营遥遥相望,大战一触即发。 …… 话分两头,利州,三泉城。 高楷正于县衙处置政事,一抬头,忽见一颗主星划过天际,坠落幽冥。 又有一颗星辰冉冉升起,来到东南原位。 只是,此星光芒微弱,似根基不稳,又有丝丝黑煞气缭绕,纠缠不散。 “这是,郭羽死了,新主继任?” 郭羽命不久矣,如今死去并不意外。 这继任之人,想必是他独子郭宏。 至于黑煞气,为军阵杀伐之相,看来,郭宏年轻气盛,决意和裴行基一战,以树立威望,统御麾下文武。 为父报仇,倒也师出有名,无可厚非,只是这时机不太妙。 不光兵卒数量比不过,更无大将坐镇,贸然和裴行基这等沙场老将交战,看来,一场大败无法避免。 这南郑城,怕是落入裴行基之手。 数日后,唐检前来禀报,说的正是此事。 “主上,郭羽身亡,其子郭宏继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其下葬亡父之后,便尽起兵卒,与裴行基大军交战。” 高楷早有预料:“可是败了?” “正是!”唐检颔首,“郭宏大败,只剩三千残兵逃回城中。” “裴行基趁机攻取其余三县,如今,城固、褒城、西县、金牛,皆在他掌控之中。” “梁州,只剩下南郑这一座城池。” 高楷点头:“怒而兴师,乃兵家大忌。” “郭宏大败,也是常理之中。” “裴行基兵锋甚锐,恐怕过不了多久,南郑便会失守,尽取梁州。” 唐检回言:“不光如此,裴行基派遣郑毅出使通州,说服其兄长——刺史郑琦献城归降。” “眼下,裴行基已得洋、壁、集、通四州,与梁州大半,声势大盛。” 夏侯敬德急切道:“主上,怎能坐视裴行基攻城掠地,全据五州之地?” “末将愿率一万兵马,前往梁州,夺取南郑。” 段治玄、元整等诸将纷纷请战。 高楷摇头不许:“利州初定,民心尚且不稳,须得镇守。” “况且,若不出我所料,裴行基必得南郑,出兵也无用,反而落入埋伏。” “且在三泉稍待,不出三日,他必率领大军来攻。” “我等正可以逸待劳。” 诸将皆大惑不解,这大好机会,白白错过,岂不可惜? 何况,主上怎知,南郑必然落入裴行基之手,又会率军前来? 徐晏清思索片刻,拱手道:“主上可是担心,齐国公董澄?” 高楷淡笑一声:“不光是他,这郭宏与其母——王夫人,恐怕早有倾向。” 徐晏清若有所思。 …… 且说南郑城外,裴军大营。 帐内,裴行基高坐上首,笑道:“仰赖诸位将士浴血厮杀,终究击败郭宏,夺取四县。” 崔孝宽拱手:“将军太过自谦。” “若无将军调兵遣将,指挥若素,我等怎能连战连捷。” “崔记室谬赞……” 两人一番吹捧,下首,霍金刚却迫不及待:“将军,郭宏这孺子,吃了败仗,龟缩城中不敢出头。” “城中守卒稀少,正可一鼓作气,拿下南郑。” “末将愿为先锋,领兵攻打,献上郭宏首级。” 裴行基摇头:“金刚稍安勿躁。” “郭宏虽不足为虑,但他叔父郭雄,颇有用兵之能,不可不防。” 霍金刚浑不在意:“郭雄远在渝州,鞭长莫及。” “何况,他受人猜忌,必然不得召回。” “此时正是天赐良机。” 当初,郑毅率领大军,投效裴行基,他也顺势换个主人,为裴行基效力。 正想攻破南郑,擒杀郭宏,建一大功,以升官加爵。 郑毅附和:“霍郎将所言极是。” “巴南九州獠民作乱,一时半会,郭雄决计脱不开身,正可趁此良机,拿下南郑,向齐公献功。” 裴行基颇有意动,正要下令,忽见一员小校来报:齐国公派人前来宣旨。 众人连忙出了营帐,过辕门,迎出十里。 不多时,果然见得一名小黄门持节符,策马奔来,身后数十个骑兵护持。 小黄门翻身下马,向北肃立。 众人连忙下拜,意态谦恭。 “齐国公有令,命裴将军,招降郭宏,平定山南西道,勿要迁延时日。”小黄门尖声道。 裴行基迟疑道:“这位少监,敢问齐公有何嘱咐?” 旨意所书,皆是堂皇正大,一些不便落笔之事,便以口谕相传。 小黄门低声道:“这段时日,河东道刘竞成、突厥汗王,二人联手侵扰京畿道。” “齐公正为此事烦心。” “如今,京畿兵马,皆调度至边境,防御北面敌军。” “恐怕抽不出多余兵卒,援助将军了。” 裴行基颔首:“齐公尽管放心,我虽三万兵马,必能扫平山南西道。” “如此甚好!”小黄门笑道,“奴婢这便回返长安,向齐公复命,等候将军捷报了。” “少监且慢!”裴行基低声问道,“不知齐公之意,如何安置郭宏?” 小黄门轻笑一声:“齐公有言交代,以朝廷名义,进封郭宏为南郑侯,可许诺他,父死子继,永镇山南西道。” 裴行基拧眉不解:“此举是否太过厚待郭氏?” 毕竟,这和裂土分疆,国中之国,有何区别? 长此以往,必然酿成大祸。 第281章 斩草除根 小黄门好整以暇:“这不过权宜之计罢了。” “待他献城归降,将军掌控南郑,全据梁州之后,便叫他前往长安朝拜天子。” “届时,拔了牙的大虫,怎敢抗命?” “将军便派人扮作匪寇,于山野密林之中,将他杀了便是。” 裴行基心领神会:此为斩草除根,断绝郭氏影响,平定山南西道,纳入朝廷统治。 “多谢少监指点,末将不胜感激!”他满脸谦卑,袖中滑落一个锦袋,塞进小黄门手中。 小黄门不动声色收下,暗自掂量一番,娇笑道:“将军只要攻下梁州,占据山南西道,此前战败之事,必是无关紧要。” “说不定,齐公心情大好,擢升您为怀化大将军呢!” 裴行基神色一凝,躬身道:“谢少监!” “今日之恩,必不敢忘!” 他心中暗思,若非这阉宦提醒,他竟不知,朝中有人借此前大败之事,向齐公进谗言。 不过,齐公对他信任如初,并未疑心,倒是一件喜事。 小黄门翻身上马,携骑兵们回返长安。 裴行基面露不喜,齐公宠幸阉人,以致其等行事张狂。 若无贿赂,绝不会多说半句,甚至,暗中使坏,进献谗言。 “来日,我必向齐公上书,陈说阉宦之祸,哼!” 将此事记在心中,他转而下令,派一人为使者,前去招降郭宏。 过不多时,郭宏召见使者,听闻来意,连忙召集文武议事。 “裴行基派人招降,若不从,待攻破城池,满门诛绝,屠城三日。” “这该如何是好?” 郭宏惊慌失措,自从此前大败,他便再无锐气,畏惧裴行基如虎。 此刻听闻裴行基威胁之意,吓得六神无主。 王康沉声道:“事到如今,若负隅顽抗,恐怕生灵涂炭,家业尽失。” “少主,不如依裴行基之意,献城归降,尚可保全身家性命。” “这……”郭宏犹豫不决,“我继任不久,便将基业拱手让人。” “来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父亲?” “传扬出去,岂不惹人耻笑?” 王康叹道:“天命不眷,只能如此行事,先主在天之灵,必能理解。” “何况,齐公千金买马骨,封少主为南郑侯,子孙永镇山南西道,必然不假。” “投降于他,不光保存基业,更能永享富贵,岂不两全其美?” 堂中众人自无异议,齐声附和:“王司马此言大善!” 郭宏却仍摇摆不定。 若高楷在此,便可看见他头顶,红气消散,紫光流逝,唯有一缕微光闪烁,正是郭氏先祖余荫,阻拦他归降。 王康见此,蹙眉道:“少主踌躇不定,不如询问太夫人意见?” 话音刚落,屏风外,转出一人,一身素服,钗环叮当,正是王夫人。 “宏儿,你父亲曾有交代,遇事不决,尽管征询你舅父的意见。” “阿娘自无异议。” 郭宏缓缓点头:“既如此,我便献上南郑,惟愿齐公信守诺言,令我郭家永镇山南西道,世袭罔替。” 此话一出,头顶红气散尽,紫光消弭,最后一缕微光飞入幽冥。 微风起,一声叹息若有似无。 不多时,使者携着文书,匆匆出城去了。 城北一座府邸,华英龄听闻此事,仰天长叹:“主上,死期将至。” 城外,裴行基接了降表,喜不自胜,当即率领三千兵卒,进入城中。 郭宏迎出府外,长跪在地。 裴行基急忙翻身下马,将他扶起,笑道:“郭节帅深明大义,既投齐公,便是南郑侯,山南西道节度使,位在末将之上,不可行此大礼。” 郭宏稍稍安心,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正堂,刚一坐定,裴行基话锋一转。 “只是,齐公有令,命郭节帅前往长安,朝拜陛下。” 郭宏面色一变,强笑道:“裴将军,我自小体弱,不服关中水土,怕是难以成行。” “只能在府中设香案,遥拜陛下,以表敬意。” “无妨!”裴行基摆手道,“恰巧末将军中,正有数位医者,医术精湛,必能护持节帅,平安抵达长安。” 郭宏百般不愿,却又不敢回绝,只得目视王康,满含希冀之色。 王康赔笑道:“裴将军容禀,府中诸事繁忙,更有高楷在外攻城掠地,我主实在无法脱身。” “不如宽限些时日,待诸事平定,再去长安朝觐也不迟。” 郭宏点头附和:“还请裴将军宽宥。” 他使个眼色,便有管事奉上奇珍异宝。 裴行基瞥了一眼,不为所动:“节帅,这是齐公之意,末将也不能违背。” “还请您尽快上路,莫要耽搁,以免陛下不悦。” 郭宏无奈,只得命人收拾行装,备齐鞍马。 王夫人放心不下,自请同往,裴行基自无不可。 翌日,母子俩依依不舍辞别故地,率领百余亲卫,赶往长安。 经褒斜道,翻越一座山林时,忽闻喊杀声四起,林中陡然窜出千余匪寇,个个持刀执枪,面貌狰狞。 郭宏大惊失色,忙问道:“何方匪寇,竟敢劫我车马?” 亲卫满脸惊惶:“似是……似是官兵。” 以他眼力,虽瞧不出这伙匪寇来自何方,却一眼看出其等配备的陌刀、漆枪,皆非山林匪寇可有。 这乱世时节,常听人说,有官兵扮作匪寇劫夺商贾大户财货,当时引为笑谈。 却不想,如今落在自己身上。 他们这百余亲卫,平时不过作仪仗之事,少经战场,武艺荒废,怎是沙场精兵对手? 不过一个照面,便死伤大半。 郭宏哪里还不明白,这是遭了算计,齐国公董澄分明想置他于死地。 此前承诺,不过满口空言,寻这偏僻之地下手,正可推脱到匪寇身上。 最多,他死之后,假惺惺给他一个追封,哀叹一番。 顺势将山南西道收入麾下,派遣臣子治理。 想到这,郭宏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王夫人见此,心如刀绞,懊悔不迭,若非她与兄长二人,轻信裴行基承诺,怎会遭此横祸? 然而,这世间并无后悔药,也无法逆转时光。 母子俩只得抱头痛哭。 千余匪寇杀光亲卫,狞笑着上前,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其后,提着两个首级,回返南郑交差。 第282章 唾手可得 裴行基听闻,心中大喜,寻了个错处,将王康下狱问罪,其后,抄家斩首。 一车车金银财帛,从王家府库之中运出,连绵十里,统统落入裴行基手中,又被他赏赐诸将,一时间,人人欢喜,个个称颂。 待诸事已定,裴行基于堂中议事。 “梁州既定,我等麾下便有五州之地,只需夺取凤、兴、利三州,便可平定汉中。” “其后,挥师南下,攻掠巴南九州,全据山南西道。” “诸位可有良策,击败高楷?” 崔孝宽拱手道:“我等坐拥五州,兵精将广,粮草充足,正可兴兵,一举擒杀高楷。” “届时,不光拿下凤、兴、利三州,便是陇右、河西两道,也唾手可得。” 裴行基听从建言,亲率三万大军,直奔利州。 …… 且说利州、三泉城。 一大早,唐检便大步来报:“主上,南郑传来消息,郭宏献城归降。” “如今,裴行基已取梁州,坐拥汉中五州之地。” 高楷微微颔首:“郭宏想必难以幸免。” 唐检点头:“据闻,郭宏携母王氏,前往长安朝觐,却死在褒斜道山林之中,尸骨无存。” 徐晏清冷笑一声:“这必是裴行基设计,斩草除根,幕后黑手,想来便是齐公董澄。” 高楷笑了笑:“与虎谋皮,方有此祸。” “裴行基可已率军来攻?” “主上料事如神!”唐检赞叹一声,“裴行基平定梁州之后,便率三万大军,前来三泉。” “眼下,已在城外二十里处。” 高楷眸光一闪:“当机立断,来得倒是挺快。” “这裴行基,不愧是一员大将。” 徐晏清沉声道:“微臣师兄崔孝宽,出谋划策,亦功不可没。” 唐检问道:“主上,我等该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高楷淡笑道,“攻守易势,便在一瞬之间。” “敬德、治玄、元整,你们三人各率三千兵卒,镇守东、南、西三门。” “北门由我守御,暂且坚壁不出,以观时变。” “是!”三人凛然遵从。 此刻,城外二十里,裴行基率三万大军,正逶迤而来。 “报!”一员斥候策马奔来,“将军,高楷正在城中,分派将士坚守,并无出城列阵的迹象。” 裴行基拧眉:“素来听闻高楷用兵如神,怎会如此不智,困守一座小城之中?” “莫非,不怕我等攻破此城,叫他身死族灭么?” 崔孝宽亦然不解:“高楷诡计多端,城中必定有诈,我等须得慎之又慎。” 裴行基点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多派些人手,潜入城中,探查军情。” “是!” 过不多时,裴军来到城外三里处,择水草丰美之地安营扎寨。 探马再来禀报:“将军,高楷分派夏侯敬德、段治玄、元整三将,各自把守一方城门。” “他亲率五千兵卒不过,坐镇北门。” 裴行基眼神一凝:“三泉城虽小,却有两万守卒,粮草暂时不缺。” “高楷颇有诡计,麾下又有谋士猛将,眼下坚壁不出,恐怕一时难以攻下。” “诸位可有良策?” 霍金刚瓮声道:“将军为何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高楷纵有三头六臂,却困守区区一座小城,有何可惧?” “末将愿率五千兵卒,前去攻城,献上高楷首级。” 郑毅不甘人后:“将军,我也愿领五千兵卒出战。” 裴行基摆了摆手:“慢来!” “纵观高楷起兵以来,毫无败绩,多少名臣大将,死在他手下?” “绝不可轻敌大意,以致大败亏输。” 毕竟,他只有这三万大军,一时半会,得不到董澄增援。 高楷却坐拥陇右、河西两道,可源源不断送来兵卒粮草。 此行,须得速战速决! 崔孝宽想了想,建言道:“高楷一味坚守,久拖下去,于我等不利。” “为今之计,只能出奇制胜。” 裴行基亦有此意:“不知崔记室有何妙计?” 崔孝宽笑道:“听闻,温季雅与郑将军是故交,他从三泉逃脱之后,便投奔郑将军。” “可有此事?” 郑毅点头:“利州温氏,与我通州郑氏,素有往来,互相联姻。” “得先主郭羽称赞,为汉中七友。” “季雅如今,正在我府中做客。” 裴行基疑惑:“这温季雅有何大才,助我等攻城?” 崔孝宽回言:“当初,高楷围困三泉,坐观石府内乱。” “温季雅趁机逃脱,却未惊动高楷,必有不为人知之策。” “将军将他请来,一问便知。” 裴行基大喜,连忙让郑毅修书一封,将温季雅从南郑唤来。 见礼毕,裴行基直言不讳:“此番请温贤弟前来,正有一事相求。” “若能出手相助,拿下三泉,我必向齐公请功,不吝赏赐。” 温季雅逃脱三泉,便是不愿与高楷为敌,谁料,竟又卷入战端,心中感叹交友不慎。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和盘托出。 “谢将军赏识。” “我利州温氏,扎根三泉百年,薄有一番家业。” “这座城池,昔年便是由先祖督造,街坊府邸、亭台楼阁,皆出自先祖之手。” “因此留有一本秘册,记载城下一条密道,连通内外,出口正在护城河一端。” 此前,他正是从这条密道逃出城外。 只因太过隐蔽,竟连高楷也不曾发现。 裴行基大喜过望:“还请温贤弟指点方位。” “若能顺利攻入城中,必不忘贤弟大功。” 温季雅别无他法,只好顺其心意,献上秘册。 这密道果然奇特,竟然建在河水之中,借助流水循环,掩盖踪迹,可谓浑然天成。 若无人指点,绝难发现端倪。 裴行基见此,连忙下令迁移营寨,将密道出口置于其中,重重防守,以避过高楷斥候耳目。 当夜,派遣三千兵卒,由郑毅、霍金刚二人率领,进了密道,神不知鬼不觉,直往内城而去。 温季雅心中冷笑,这条密道虽然隐蔽,却也并非毫无破绽。 “郑毅,你要自寻死路,莫要拉上我。” “我可不与高郡公对敌。” 趁着众人注意力皆在密道之上,他寻个借口,单人匹马,出了营寨,不知去向。 第283章 大水漫灌 入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三泉城中,城楼内,高楷正阅读书卷。 一灯如豆,照得他面色忽明忽暗。 蓦然,他抬头望去,见一缕黑气纠缠而来,环绕不散,不由蹙眉。 “裴行基驻扎城外,围而不攻,本就蹊跷。” “今夜却有这异兆,看来,必有奇谋妙计。” 自古攻城,不外乎水攻、火攻、土攻这三种方式。 水攻需要提前派人,至城池上游挖掘河堤,不光费时费力,更要在水源丰沛之地,才能成功。 火攻则需天时,天干物燥之时,向城内抛射火油,箭矢,点燃茅草屋顶、木制梁柱,以引发内乱。 土攻最为常见,分为地上与地下两种。 地上,则为囊土攻城,以沙袋土堆,垒起高坡,一面躲避城头箭矢滚石,一面不断堆高,最终爬上城墙,攻入城池。 地下,则是挖掘地道,出其不意潜入城中,打开城门,引大军入城,里应外合之下,一举建功。 此法虽然攻其不备,却也消耗人力,而且,所攻城池四周,须得土壤松软,易挖掘。 倘若地下有石壁,或者土质坚硬,那便难以施为。 当然,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最好。 想了想,高楷下了城楼,率兵在四方城郭巡视。 这三泉城并不大,城郭长宽不过数里,依照寻常规格,有内、外两座城墙,四面城门。 外城建有女墙,以作防御,又有垛墙、弩台,瞭望塔,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只是,高楷细细观察,这四方城墙,倒有不少修整痕迹。 另外,嘉陵江穿城而过,汇入护城河,流向蜀地。 江水幽深,河流湍急,倒是颇为险要,算是这三泉城一大屏障。 他想起三种攻城方式,首先排除水攻。 毕竟,裴行基来到三泉城外,不过一日,绝无可能这般快,便拦截嘉陵江,筑起河堤。 何况,他早已派遣奉宸司,沿着嘉陵江上游三十里,一一巡视,若有异动,必然发现。 至于火攻,这夜色之中,难以掩饰,而且裴行基大营,并无起兵动静,反而寂然无声。 那便唯有土攻之策,排除地上,只剩地下,方有几分可能性。 只是,高楷心有疑惑,挖掘地道,并非一朝一夕可成。 怎会这般快,便有攻城之兆? 莫非,这三泉城另有隐秘,他不曾知晓? 正思量时,唐检大步流星而来,拱手道:“主上,裴军大营有所变动。” “哦?”高楷好奇道,“有何变动?” 唐检回言:“起初,在北门外三里处,距离嘉陵江一里。” “如今,却依附于嘉陵江,跨越两岸,任由江水穿营而过。” 高楷眸光微眯,匆匆登上城楼,放眼望去,果然见得裴军大营,分列嘉陵江两岸,团团围困,似乎在掩饰什么。 “密道么?”高楷恍然大悟。 这心思着实精巧,竟以嘉陵江这条大河,作为掩护,遮蔽密道所在。 这正是灯下黑,最显眼之地,反而遭人忽视。 想必,裴行基迁移大营,便是为了掩饰密道出口,方便兵卒进入其中,潜入内城。 高楷眼神一凝,必须赶紧找出密道入口,防范偷袭。 只是,这密道既然存在许久,又不被人发现,必然极为隐秘,若要一一排查,太耗时间。 眼下,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刻。 稍晚一步,裴军先行入城,里应外合之下,便是一场大祸。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唐检亦觉紧迫,忍不住问道:“主上,这该如何应对?” 高楷眸光一闪,陡然想起一人,笑道:“我竟忘了她,实在不该。” “主上?”唐检面露疑惑,却见高楷下了城楼,直奔石府而去。 刚到大门外,便见一人相迎,其一身白衣,不施脂粉,只以一根银簪束发,夜色下,微风拂过,裙裾飘然而起,仿佛太阴仙子临凡。 “妾身见过高郡公。”谢夫人款款行礼。 “请起!”高楷虚扶一把,“夫人既然出迎,必然知晓我的来意。” “还请不吝赐教。” 谢夫人轻点螓首:“城北温府之中,后宅东南一角,有一座莲花池。” “郡公所寻,正在此处。” “多谢夫人!”高楷拱手一礼,当机立断,“唐检,召集五千兵卒,随我前往温府。” “是!” 众人一路飞奔,总算先一步赶到温府。 这府邸修建得颇为宽敞,雕梁画栋,然而,此刻空无一人。 高楷辗转来到后宅,直往东南角奔去,果然听闻水声涌动,一座莲花池,掩映在假山杨柳之中。 这时节,正是深秋,莲叶早已凋零,只剩一根根枯枝,插在池水中央。 唐检拧眉:“主上,这莲花池蓄满河水,怎是密道入口?” 高楷笑了笑:“派人潜入一探,自然分晓。” 百余个水性好的士卒,纷纷跳入池中,四处搜寻。 片刻之后,一员小校浮出水面,大呼道:“郡公,我等发现一处关隘,可通往地下一座密室。” 唐检大喜:“果真在此。” “主上,应速速毁去这密道口,让裴军无功而返。” “且慢!”徐晏清蓦然开口,“不如将计就计,让裴军有来无回。” 唐检疑惑:“如何将计就计?” 徐晏清深沉一笑:“微臣方才仔细观察,发现这莲花池水,引自嘉陵江。” “只是,河堤较窄,水流缓慢。” “我等不妨扩宽河堤,铲除关隘,大举引来嘉陵江水,灌入密道之中。” “出其不意之下,这江水必能助我等一臂之力,一举清除伏兵。” “甚至,涌出密道,淹没裴军大营,不击自溃。” “届时,我等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三万大军覆灭。” 唐检惊叹不已:“徐司兵果然妙计。” 高楷颔首:“便依此计行事。” 当下,五千兵卒各持铁铲,挖开河堤,引来嘉陵江水,灌入莲花池。 池水中央,一个漩涡陡然出现,不断吞没河水,冲入密道之中。 “哗!”水声涌动,掀起浩大声势。 这密道为温氏先祖所建,颇为宽阔,可供战乱之时,全城百姓脱逃。 却因一己私利,将入口圈在自家后宅之中,沦为一家之用。 此刻,大水漫灌,涌入其中,将沿途一切,冲刷得一干二净。 第284章 毋庸置疑 城外,裴军大营。 “这密道能否通行?”裴行基问道。 崔孝宽笑道:“将军放心便是,温氏底蕴深厚,当年建城之时,特意为自家留下这一条后路。” “便是千军万马,也可从这密道攻入城中。” “并且,入口在温府后宅,莲花池中,颇为隐秘。” “若无人指引,绝对发现不了。” 裴行基微微颔首:“待郑毅、霍金刚潜入城中,即刻大军压上。” “是!” 过不多时,一员小校奔来,拱手道:“将军,里头传来消息,霍郎将已然抵达入口处,正设法移开关隘。” “好!”裴行基大喜,“传我军令,做好准备,一齐攻入城中。” “遵令!” 崔孝宽笑容满面:“下官提前恭喜将军,建此大功。” “齐公得知,必然大喜,届时,加官进爵不过等闲。” “来日,还请将军多多提携。” 裴行基骄矜一笑:“这是自然!” 若能攻下三泉,擒拿高楷,必是大功一件。 届时,不光这利州,更有陇右、河西两道,拢共十九州,皆纳入掌控。 封妻荫子,不过探囊取物。 两人皆满脸得意,正沉醉时,忽见数个小卒连滚带爬,出了密道,惊恐道:“水……大水来了!” “休要胡言!”崔孝宽呵斥一声,“这密道设计精巧,百年来不曾毁坏,怎会有大水?” 小卒战战兢兢:“小的不敢扯谎,郑郎将已陷入大水,霍郎将正奔逃出来。” “将军一看便知。” 话音刚落,只闻轰然一声爆响,水流狂涌,裹挟万钧之力,将整条密道堵得严严实实。 “哗!”这漫天大水,一遇倾泻口,当即喷薄而出,窜上数丈之高,又轰然坠地,水花四溅。 裴行基、崔孝宽二人躲闪不及,浇成落汤鸡。 “退,速退!”裴行基大惊失色,抹一把脸,慌忙叫道。 崔孝宽陡然惊醒,跨上骏马便疾驰如风。 “咳咳咳!”密道中陡然窜出一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正是霍金刚。 他识水性,见势不妙,急忙涉水而行,方才逃得一命。 至于郑毅,已是一具尸体。 水流喷涌不断,迅速淹没整座大营,三万大军猝不及防,遭大水冲刷,卷入其中,乱作一团。 顷刻间,军心涣散,挣扎着逃命。 然而,这密道之水,涌入嘉陵江,助涨水势,迅速蔓延全营,席卷三军。 裴行基悔不当初,若不将大营迁移至此,即便大水漫灌,也不至于这般汹涌。 环顾四下,一众士卒忙着逃命,哭喊声四起。 洪水无情,谁敢停留半步? 裴行基心头滴血,面色惨白。 此番大败,不光三万大军覆没,梁州难保,更无法应对齐公问罪。 恐怕,唯有以死谢罪,方能保全阖府老小。 他闭了闭眼,便要横刀自刎,亲卫慌忙拦住,劝道:“将军何故轻生?”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回返南郑,再作计较!” “以将军才智,必能博取一线生机。” 裴行基幡然醒悟,急忙收敛万余兵卒,撤回南郑。 却不防,夏侯敬德、段治玄、元整三将,一齐领兵追击。 几番厮杀,丢盔弃甲,数千兵卒抱头鼠窜,到最后,只剩下三千残兵,跟随裴行基回转南郑。 裴行基见这等狼狈景象,不由放声大哭。 至于霍金刚,早已率数十袍泽,趁乱杀出一条血路,不知去向。 这一战,足足厮杀一夜,至天明时分,高楷下令收拾战场。 不知多少粮草、辎重四散,要么冲入江水,要么堆积一处。 更有不少鱼虾,在浅滩中蹦跳着。 裴军士卒或逃或降,到最后,高楷收拢五千降卒,编入大军。 县衙内,徐晏清恭贺道:“恭喜主上,一战覆灭裴行基三万大军。” 高楷笑道:“此战得胜,仰赖各位将士奋战。” “晏清,诸将功劳详细记录,不得有误!” “是!” …… 话分两头,且说剑南道,益州,成都县。 王宫之中,蜀王张常逊,正召集群臣议事。 他约莫二八年华,姿容俊美,头戴翼善冠,着一袭圆领红袍,脚踏乌皮履。 “听闻,陇西郡公高楷,与齐国公董澄,争夺汉中,战事正酣。” “前番,郭羽曾派使者前来,约为友盟,两家共同进退,不知形势如何了?” 玉阶下,蜀王长史孟之祥拱手道:“大王,郭羽已死,其子郭宏继任节度使。” “他献城归降,向董澄俯首帖耳,却不过一日,便死在褒斜道中。” “如今,董澄麾下大将裴行基,正和高楷,在利州三泉城下交战。” “哦?”张常逊颇为好奇,“不知谁胜谁负?” 孟之祥回言:“成都距离三泉尚远,暂且未有消息传来。” “不过,依微臣看来,高楷困守城中,必遭大败。” “何以见得?”张常逊面露惊讶。 “三泉城小民寡,非久持之地。” “况且,裴行基统兵有方,连夺汉中五州,帐下更有清河崔氏子——崔孝宽,这等英才辅助。” “即便高楷颇能用兵,也难以反败为胜。” 张常逊微微点头:“依长史高见,孤是否出兵,争夺汉中?” 孟之祥面色肃然:“大王,此为毋庸置疑之事。” “汉中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汉中以北,是八百里秦岭,翻越秦岭,便是关中大地。以南,是大巴山,过了大巴山,便是剑南道。” “可谓交通要道,攻守枢纽。攻下汉中,便可北接关中、南依巴蜀、东入荆楚大地。” “更何况,汉中乃是关中、陇西进入剑南道的门户,大王若要逐鹿中原,须得借助汉中之道。” “古人云:守蜀地必守汉中。” “汉中实为剑南道咽喉,据之,可倚为屏障,进可争霸天下,退可割据一方,可谓进退自如。” “若无汉中,则陇西高楷、关中董澄,可经古蜀道,长驱直入,攻取成都。” “届时,大王宗庙社稷危在旦夕。” 张常逊拧眉:“如此说来,孤不得逍遥,只能出兵征战了。” 孟之祥苦口婆心:“大王,汉中实是重中之重,绝不可放任高楷、董澄二人占据。” “此刻,两家相争,大王正可派遣兵马,伺机而动,或可坐收渔翁之利。” 第285章 逍遥自在 张常逊意兴阑珊,他喜游玩嬉戏,只想偏安一隅,过逍遥日子,实在不愿刀兵相向。 见此,归德将军何重建叉手道:“大王,孟长史老成谋国之言,不可不听。” “末将不才,愿领两万兵卒,出剑南道,争夺汉中。” “若得汉中,大王可高枕无忧。” “届时,坐拥剑南道千里沃野,百万军民,又有汉中为屏障,天下群雄谁敢轻视?” 张常逊沉吟片刻,看向殿中一人:“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这人青年样貌,穿一袭月白道衣,背负一柄宝剑,腰悬一个酒葫芦,潇洒不羁。 正是青城山上、通明派掌门,承影道人。 闻言,他打个稽首,笑道:“世间征战杀伐,大王自决便是。” “贫道唯有一言,若想逍遥自在,必要实力作为倚仗。” 张常逊不情愿道:“既如此,何重建,你自去征战便是。” “军中之事,悉听尊便,不必来问孤。” 话音刚落,他转过屏风,径直前往后殿,逗鸟斗鸡去了。 孟之祥无奈:“大王这性子,着实太过安逸。” “殊不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身为蜀王,剑南道之主,怎能万事不萦于心,只求逍遥快活?” 承影道人拨开葫芦嘴,饮一口酒,笑道:“大王青春年少,正是贪玩之时。” “孟长史何必催逼过甚,揠苗助长?” 孟之祥瞪眼道:“老夫催逼过甚,揠苗助长?” “承影,你莫非忘了,先王临终前,以后事相托,命我等好生辅佐大王么?” “你便是这般辅佐,纵容大王由着性子,嬉戏玩乐?” 承影道人笑了笑:“刚说两句,你便急眼了。” “大王喜玩乐,正是天性使然,你一味忠言逆耳,他必然反感,听不进去。” “不如顺毛捋,或可听进去几分。” 孟之祥大摇其头:“为君王者,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须得博采众长,杀伐决断。” “如今,剑南道虽然承平无事,但这天下,可是风云变幻。” “一味贪求玩乐,固然安逸,然而,有朝一日,高楷、董澄杀上门来,该如何应对?” 承影道人笑容不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最不济,投降一方便是。” “贫道拼尽一身法力,也会护持大王性命。” 孟之祥喋喋不休:“你说得倒是轻巧,只是,高楷、董澄,哪个不是枭雄之辈,杀伐无数?” “投降一方,便要仰他人鼻息……” 承影道人无奈摇头,倏然化作一道清风,消失无踪。 孟之祥悻悻住嘴,转而嘱咐道:“何将军,大王以征战之事相托,不可怠慢。” 何重建神色郑重:“末将定不辱命!” 孟之祥微微颔首:“你可率领大军,走金牛道,由剑州,过葭萌关,至利州三泉,观望形势。” “若高楷、裴行基两败俱伤,可见机行事。若一方胜负,再从长计议。” “这二人颇知用兵,将军切不可大意轻敌!” 何重建连连颔首,心中却是腻歪,这孟长史太过啰嗦,难怪大王不愿听他言语。 我此番出征,定要夺取汉中,怎能无功而返,惹人耻笑? 想到这,他暗下决心,无论形势如何,不夺汉中,誓不班师。 …… 利州,三泉城。 高楷率领三万大军,携徐晏清,夏侯敬德、元整、段治玄诸将,正要拔营起行,奔赴南郑。 临行前,他神色一怔,往西南望去,却见一丝黑气缠绕而来。 “这是……剑南道有人来攻?” 高楷眸光一闪,沉声道:“晏清、治玄,你二人领五千兵卒,驻守三泉。” 段治玄不解:“主上,利州平定,何须迁延时日?” 徐晏清转念一想:“主上可是担忧,蜀王张常逊派兵进犯?” 利州与剑南道剑州相邻,只隔着一条嘉陵江,遥遥相望。 若要在此驻守,必是防备蜀军来攻。 高楷微微颔首:“你们二人,可派斥候,盯紧金牛道,我料必有战事。” 若非夺取梁州要紧,他倒是想留在三泉,会一会蜀军大将,看看剑南道虚实。 “遵令!”二人拱手听命。 想了想,高楷朗声道:“唐检,派人召杨烨、哥舒浩,于南郑城外汇合。” 梁州为汉中核心,这一战,必要倾尽全力,一举拿下。 “是!”唐检匆匆去了。 不多时,大军逶迤起行,往南郑进发。 …… 却说裴行基一路奔逃,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回南郑。 命人清点兵卒,却只剩三千之数,且个个萎靡不振,斗志全无。 裴行基喟然长叹:“我有负于齐公相托,无颜面相见。” 扯下宝剑,便要自刎谢罪。 诸将慌忙拦住,劝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只能因一败,便行轻生之举?” 裴行基捶胸顿足,好半晌止住哭声,却听崔孝宽一声大喝。 “大敌当前,将军怎能作妇人之态?” “等高楷大军到来,攻破南郑,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裴行基陡然惊醒:“若无崔记室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只是,我等唯有这三千残兵,如何抵抗高楷数万大军?” 崔孝宽淡然自若:“将军莫非忘了,我等可不是孤军奋战,尚有齐公在后支援。” 裴行基拧眉:“崔记室,此前少监传令,便已明言,齐公无暇他顾,哪里来的援兵?” “我何曾不知。”崔孝宽回言,“不过,若要御敌于城门之外,必须行非常之事。” 裴行基面色一喜:“崔记室有何妙计?” “将军不妨大开城门,命三千兵卒,分三批,自东、西、北三座城门,昼出夜进。” “务必披坚执锐,展动旌旗,鼓起浩大声势,令高楷斥候得知。” “这是……空城之计?”裴行基恍然。 “正是!”崔孝宽侃侃而谈,“高楷怎知我等再无援兵?” “此为以有心算无心,让他误以为援兵前来,摸不清虚实,必然暂时观望,不敢攻城。” “我等正可趁机,征调洋、壁、集、通四州兵卒,前来相助。” 裴行基大喜:“果然妙计!” 当下,依此言行事。 可惜,霍金刚不知所踪,不然更添一番气势。 第286章 空城之计 半日后,三泉城外五里,高楷率军前来,择依山傍水处下寨。 过不多时,杨烨、哥舒浩领三千兵马,前来助阵。 一番见礼,高楷问道:“城中情形如何?” 唐检面色肃然:“主上,这南郑城四方城门大开,似乎毫不设防。东、西、北三面,各有千余骁骑枕戈待旦,进进出出,昼夜不停。” “恐怕其中有诈,抑或齐公董澄增派援兵前来。” 高楷笑了笑:“杨烨,你如何看待此事?” 杨烨大笑一声:“此不过空城之计,佯装声势大盛,欲让我等不知虚实,不敢轻举妄动。” “他好召集四州兵卒,前来助战。” “崔孝宽,已是黔驴技穷。” 唐检吃了一惊:“若非杨长史出言点醒,末将犹在梦中。” 高楷淡笑道:“虽是黔驴技穷,然而,困兽犹斗,不可大意。” “东、西、北三门既有兵卒进出,我等便从南门攻入。” 元整蹙眉道:“主上,南门大开,守御空虚,恐怕其中有诈,或有伏兵也未可知,须得谨慎行事。” 高楷摇头一笑:“他不过三千残兵,防守三门已是捉襟见肘,我料这南门必无防备,不过故弄玄虚。”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我愿领五千兵卒,为先锋,为您扫平前路。” “可趁夜去攻!”高楷微微颔首,转而吩咐,“元整、唐检、哥舒浩,你们三人各领三千兵卒,围困三门,暂且按兵不动。” “可多派几波斥候来回探查,佯装躇踌不定。” 崔孝宽既然故弄玄虚,想让他摸不清虚实,他正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就看裴行基如何应对了。 元整、唐检、哥舒浩三人答应一声,即刻点齐兵马,前去围城。 城楼之上,裴行基喜不自胜:“高楷果然中计,按兵不动。” “此皆仰赖崔记室运筹帷幄之功。” 崔孝宽骄矜一笑:“待四州兵卒前来,里应外合,必让高楷兵败溃逃,一雪前耻。” 裴行基颔首,忽然提起一事:“崔记室,南门无一人守御,是否太过弄险?” 崔孝宽摇头道:“高楷阴险狡诈,若不如此,怎能骗过他的耳目?” “兵法云:虚虚实实,正要他分辨不清,不敢轻举妄动。” 裴行基感叹道:“崔记室洞察人心。” 便在这时,一员小校踉跄奔来,跪倒在地:“将军,南门……南门失守,高楷率军已入城中。” “什么?”裴行基骇然失色,“怎会如此?” “你说南门失守,高楷入城,这怎么可能?”崔孝宽满脸不敢置信。 小校心惊胆战:“此事千真万确,小的怎敢诓骗?” “将军、崔记室前去一看便知。” 然而,无需去看,城门内喊杀声四起,四处皆是火光,照彻夜空,城中守卒早已乱作一团。 裴行基面色煞白:“大势已去!” 崔孝宽只觉无地自容,原以为这一招空城计,足以拒高楷于城门之外,不敢越雷池一步。 谁曾料想,高楷早已看破此计,从南门攻入城中,叫他满盘皆输。 至于东、西、北三方高军,不用想也知,定是疑兵,掩人耳目。 而他们二人,落入算计之中,却不自知,仍在沾沾自喜,畅想着依靠四州援兵,反戈一击。 崔孝宽满脸羞惭,不敢正视裴行基目光,心中更是无比挫败。 毕竟,自从与高楷交战以来,便大败亏输,自以为得计,到头来,却都是一场笑话。 传扬出去,他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正思量时,忽闻裴行基一声大喝:“事已至此,多思无益,须得速速出城,或可逃得一命。” 崔孝宽陡然惊醒,忙不迭地应是,两人收拢三千兵卒,毫无迎战之意,只想着打开东门逃出生天。 然而,高楷怎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东门外,早有一员大将,率三千兵卒以逸待劳。 “夏侯敬德?”裴行基面色大变,一颗心沉入谷底。 夏侯敬德当世猛将之名,他怎会不知。 此刻,见夏侯敬德在城外相候,便知今夜凶多吉少。 “裴行基,你一举一动,皆在我主掌握之中,还不束手就擒?”夏侯敬德沉声大喝,声如洪钟大吕。 “胆敢顽抗,必化为齑粉,悔之晚矣!” 裴行基咬牙:“崔记室,这该如何是好?” 崔孝宽思绪电转,冷声道:“夏侯敬德武力绝伦,不可硬拼。” “不如驱使城中百姓在前,作为人质,我等率兵卒在后,趁乱杀出重围,或有一线生机。” 裴行基面色迟疑:“此举有伤天和,怕是……” 崔孝宽厉声喝道:“将军,这危急存亡之时,怎可妇人之仁?”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百姓受我等护佑,免遭战火杀戮,便是大恩。” “正该让其等报答一二,只要掩护我等出城,也算他们大功一件了。” “将军,速速决断,稍晚一步,等高楷率军杀来,我等必死无疑。” 裴行基一咬牙:“就依此言。” 东面城池,正有众多贫苦百姓居住,房舍连绵,街坊逼仄。 听闻喊杀声,一个个紧闭门窗,躲在房中惴惴不安。 期盼着战乱早些过去,恢复太平时节。 却不想,祸从天降。 一个个兵卒,持刀执枪,威逼众人出了房舍,汇聚在城门下。 稍有反抗,便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吓得一个个孩童嚎啕大哭,父母慌忙搂在怀中,死死捂住嘴巴。 不多时,千余百姓汇聚在东门外,踉跄着往城外走去。 身后,一个个士卒凶神恶煞,揪住落后之人,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裴行基面露不忍:“如此行事,着实太过狠辣。” 崔孝宽不以为然:“百姓如野草,春风吹又生,何必可惜?” “死了这一茬,自有人生养,过不了多久,便会恢复如初。” “只要我等掌握大权,其等怎敢造次?” 裴行基默然不语。 两人各领一千亲兵,缀在末尾,驱赶百姓出城。 夏侯敬德眼见此景,勃然大怒:“裴行基、崔孝宽,竟以无辜百姓为质,竖子!” 他自不愿滥杀无辜,只得缓缓退去。 身侧一名都尉蹙眉:“将军,这二人行事不堪,若让他们逃了,遗祸无穷。” 夏侯敬德不敢擅专:“速去禀报主上,听候军令。” “是!”都尉领命而去。 第287章 箪食壶浆 高楷正率军控制南门,听闻此事,沉声道:“百姓无辜,且让他们去吧。” 杨烨略微迟疑:“主上,若让这二人逃了……” “怎能让他们如愿?”高楷淡声道,“传令唐检、哥舒浩,前往城固设伏,务必将这二人擒杀。” 城固是梁、洋二州交界处,裴行基、崔孝宽二人逃跑,这是必经之地。 “遵令!”一员兵卒答应一声,持令旗,传讯去了。 杨烨笑道:“如此一来,这二人绝无幸免之理。” 高楷略一点头,正要率军攻取内城,忽见城门大开,呼喊声四起:“高郡公,我等愿降。” 他面露惊讶,放眼望去,却见内城诸多军民,箪食壶浆,迎出城外。 为首者,却是一名文士。 “草民华英龄,仰慕高郡公威名,特此献上内城。” 高楷面露喜色,双手将他扶起,笑道:“英龄深明大义,不必多礼。” “谢郡公!”华英龄拱手道,“城中户籍图册,粮仓府库,甲胄兵械,县衙府邸,草民已命甲士看守,万无一失。” “好!”高楷大笑一声,悄然看去,见这人头顶青气弥漫,红光闪耀,倒是一员封疆大吏之运。 南郑可是梁州治所,汉中最精华之地,此番将其拿下,完好无损,这人可得一大功。 “华郎君,你既献城归降,我自不吝封赏。” “这南郑城,便有劳你暂且掌管,务必安定民心,勿要让人趁机作乱。” “遵令!”华英龄大喜下拜。 不多时,三方城门皆传来消息,已平定乱局。 高楷欣喜,前往府衙坐镇,张榜安民。 而另一头,裴行基、崔孝宽二人以百姓为质,逃出城外,直奔城固而去。 夏侯敬德紧追不舍,一番厮杀,到最后,二人身侧只剩下三百残兵跟随。 这一行人,不敢停留片刻,一路疾驰至城固,十里外一处驿馆。 裴行基远望一眼,不知为何,总有心惊肉跳之感,似乎杀身之祸便在眼前。 一时心中迟疑,勒马放慢脚步。 崔孝宽蹙眉:“将军,城固在望,为何裹足不前?” 裴行基强笑道:“我腹中绞痛,却是内急,崔记室不妨先走一步,我稍后便至。” 崔孝宽不疑有他,带着百余亲卫,便再度起行。 待他身影消失,裴行基低声道:“调转方向,去集州。” 身侧一校尉不解:“将军,由城固至洋州,方才是我等大军营地。” “为何前去集州?” 裴行基喝道:“莫要多言,听命便是。” “是……”百余亲卫不敢多说。 裴行基望一眼城固方向,暗道:高楷智计百出,怎会不在途中设伏? 崔孝宽此人行事狠辣,我可不想落入算计,便让他一人去领教便是。 只是,此番大军覆没,若回返长安,齐公大怒,必然将我问罪处斩。 不如遁去集州,过巴南,前往剑南道,投靠蜀王。 他素有仁名,必有我一席之地。 夜色中,百余人策马扬鞭,直奔流江。 …… 且说崔孝宽策马奔出不远,便发觉不对。 裴行基此人,最是惜命,内急又何妨,纵然在马背上解决,不过稍显狼狈,总好过死于敌军刀下。 如此反常之举,必有蹊跷。 他转念一想,心中一个咯噔:“莫非裴行基已然探知,路有伏兵?” 想到这,他急忙拨马转头,直奔集州方向。 “裴行基若想逃命,必然去集州,过巴南,投奔蜀王。” “不如将他杀了,只我一人前往剑南道,必受重用。” 百余亲卫迷惑不解,却见他神色阴沉,只好紧随其后。 回返至驿馆,正要策马而过,忽见一声大喝,响彻夜空。 “敌将休走,哥舒浩在此!” 崔孝宽循声望去,骇得魂不附体。 只见驿馆中,陡然窜出千余兵卒,叫嚷着杀来。 火光冲天,照得哥舒浩面容越发凶猛。 “遭了!”崔孝宽满脸恐惧,急忙喝令亲卫阻拦,一人扬鞭逃亡。 哥舒浩率兵厮杀一阵,砍死这百余人,勒马伫立,冷笑道:“逃得了么?” 前方,崔孝宽死命挥鞭,恨不得插翅而逃。 然而,还未踏出百步,斜刺里蓦然杀出一将,喝道:“唐检在此,可敢一战?” “唐检?”崔孝宽大惊失色,却丝毫不敢迎战。 他虽修习君子六艺,却不过花花架子,怎是唐检这沙场厮杀汉对手? 正要逃命,却见刀光一闪,一颗首级冲天而起。 “哧”,又有一枪刺中,挑在肩头。 唐检冷哼一声:“死有余辜。” 便会同哥舒浩,回返南郑复命。 高楷听闻,笑道:“这裴行基倒是气数未尽。” 南郑既下,梁州其余四县,皆传檄而定。 高楷坐镇数日,见民心归附,当即升堂议事。 “汉中八州,仍有洋、壁、集、通四州,尚未平定。” “诸位可有良策?” 杨烨拱手道:“主上,可先礼后兵,派人传檄,观四州刺史如何应对,再作计议。” “可!”高楷微微颔首。 华英龄蓦然开口:“主上,微臣愿书写檄文,略尽绵薄之力。” 高楷笑道:“有劳英龄,若能说动四州刺史来降,你当居首功。” 有华英龄这“同道之人”相助,或可事半功倍。 “谢主上!”华英龄大喜。 不多时,晨光微熹,四支兵卒,各携一封檄文,前往四州治所。 高楷便在南郑静候佳音。 梁州既下,裴行基大军又已覆灭,洋、壁、集三州刺史未作抵抗,皆上表归降。 唯有通州刺史,撕毁檄文,明言反抗。 “这通州刺史,是何来历?”高楷询问道。 唐检回言:“其人名为郑琦,出身通州郑氏大族,为汉中七友之一。” “郑毅便是其兄长,两人诗词歌赋上佳,齐名:二郑。” 高楷若有所思,郑毅死在三泉城洪水之中,这郑琦想必因此不愿归降。 夏侯敬德拱手道:“主上,我等已据汉中七州,怎怕他一隅之地?” “末将愿为先锋,攻下通州,献上郑琦首级。” 诸将亦纷纷请战。 高楷微微颔首:“既如此,便一决胜负。” “敬德、哥舒浩,你二人为先锋,各领五千兵卒。我亲率中军一万,杨烨随行。” “英龄,有劳你坐镇南郑,转运粮草。”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第288章 风水宝地 利州,葭萌城。 此城以城为关,城、关一体,依托险峻山势筑成,扼守入蜀通道,易守难攻。 从高处俯瞰,浩浩嘉陵江,在此回澜,将翼山、笔架山分割,形成一幅山水太极。 葭萌关便位于阳极鱼眼处,可谓风水宝地。 三国时期,刘玄德率部进驻此关,以“厚树恩德,广收人心”。 并以葭萌关为根基,夺取益州,成就蜀汉霸业。 高楷攻取利州之后,便派人占据此关,防备剑南道来攻。 此刻,城中迎来五千兵卒,为首者,正是徐晏清、元整二人。 “徐司兵,金牛道连通南郑、成都二县,连绵数百里,途经诸多关隘。”元整疑惑不解。 “你怎知蜀军,必从葭萌关而来?” 徐晏清笑道:“金牛道漫长,领近剑、利二州,唯有剑门、葭萌二关。” “剑门艰险,道路崎岖难行,蜀军远道而来,若走此关,粮草供应必然不继,纵然抵达益昌,也无心征战。” “故此,我料蜀军必走葭萌关,虽距三泉稍远,却更加平坦,便于转运粮草。” “原来如此!”元整恍然大悟。 “报!”蓦然,一员斥候策马奔来,拱手道,“元郎将、徐司兵,十里外,发现蜀军踪迹。” 元整面露惊叹:“果然不出徐司兵所料!” 徐晏清淡笑一声:“蜀军由何人为将,多少兵马?” 斥候回言:“据我等探知,蜀王以归德将军何重建为将,走金牛道,出剑阁,率领两万兵马来攻。” 徐晏清、元整皆是赞叹,高楷料事如神。 “徐司兵,蜀军来势汹汹,我等如何应对?”元整问道。 徐晏清思索片刻:“不妨示敌以弱,让百余守卒,于城头席地而坐,不穿甲胄,不执刀枪,佯装城内空虚。” “何重建发觉,必然趁机进攻,再让城门吏且战且退,将蜀军引入城中。” “你我二人各率兵卒,于葭萌关两侧埋伏,待何重建进城,便以鸣锣为号,一齐杀出,必能大败蜀军。” “果然妙计!”元整大喜。 两人当即依计行事,命葭萌县令领数百守卒,在城头掩饰。 此刻,城外十里,蜀军正逶迤而来。 过不多时,抵达关外三里,一处开阔平地。 何重建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坚城,矗立在崇山之间,两侧悬崖高耸,仿佛随时倾倒下来,叫人心中惴惴。 “好一座雄关!”身侧诸将忍不住赞叹,继而满脸忧虑。 “将军,这葭萌关如此险峻,恐怕难以攻打。” 何重建朗声道:“任凭他雄关坚城,我蜀地儿郎怎会畏惧?” 他心中沉思,剑门崎岖,满是崇山峻岭,难以供应粮草,唯有这葭萌关,只需攻下,便是一路坦途,直趋三泉。 正思量时,一员探马匆匆来报:“将军,我等探知,城中守卒不过五百之数,且皆为老弱,军纪涣散,并无精壮士卒。” “哦?”何重建面露喜色,“待我一观。” 他率亲卫,登上左侧悬崖,往城中眺望,果然见得数百老弱,席地而坐,手无刀枪,更无弩箭、抛石机。 “天助我也,合该我建此大功。”何重建大喜过望。 久闻高楷军纪严明,用兵如神,如今看来,不过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这一座险关,竟派些老弱守御,更无甲胄兵械,毫无防备。 何其不智? “传令三军,生火造饭,吃饱喝足之后,即刻起兵,攻下葭萌城。”何重建踌躇满志。 身侧一名郎将拱手道:“将军,高楷足智多谋,城中或有诈,不可不防。” “不如增派斥候,前往城中探查,看看有无援兵前来?” 何重建点头:“此言有理。” 高楷攻取陇右、河西两道,战无不胜,即便剑南道也有传闻。 他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想一时大意,中了诡计。 当即派遣数波斥候,前去探听军情。 两万大军,择依山傍水处,安营扎寨。 黄昏时分,斥候一一回返,皆道城内并无援兵,唯有五百守卒。 何重建摇头失笑:“高楷太过托大。” “这葭萌关虽是一座险关,然而,区区五百兵卒,怎能久守?” “待我将其攻取,再去三泉,和高楷一较高下。” 再不迟疑,当即分派三军,持攻城锤,搭起云梯,弩台,悍然攻城。 “杀!”一时间,喊杀声四起,刀光凛冽,战鼓如雷。 五百守卒惊慌失措,稍作抵抗,便四散逃跑。 城门吏更无斗志,一溜烟跑得没影。 不过半个时辰,城门大开,蜀军攻入城中。 何重建喜上眉梢,迫不及待踏入城中,正要命人把守城门,占据府库。 却见斥候禀报,城中空无一人。 他放眼望去,街坊四周排布俨然,房舍连绵不绝,然而,却无半个人影。 “中计了!”何重建陡然惊醒,连忙大叫,“速退!” 可惜,为时已晚。 两侧山隘之中,各自杀出一支兵卒。 东侧转出一将,虎背熊腰,持一柄长枪,正是元整。西侧转出一人,风度翩翩,一手持刀,正是徐晏清。 “杀何重建!” “何重建,你已中计,还不跪地投降?” 喊杀声震天动地,五千兵卒,齐齐杀来,刀光闪烁、枪影凛冽,杀得蜀军人头滚滚。 何重建见势不妙,慌忙转头奔向城门。 然而,轰然一声,城门闭合,将他与两万蜀军困在瓮城之中。 “咻咻咻!” 城头之上,一排排弓箭手弯弓引箭,弓如霹雳,箭似流星。 一轮又一轮箭雨,攒射而下,杀得蜀军心惊胆寒。 前方无路,后方无门,一时间竟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等绝境之下,蜀军早无斗志,个个抱头鼠窜,只顾逃命。 “速开城门!”何重建心急如焚。 为今之计,只有撞开城门,撤出葭萌关,方有一线生机。 他心中懊悔不迭,一时轻敌,竟落得大败。 甚至,高楷并未前来,只不过两名属下,便叫他毫无招架之力。 倘若面对高楷…… 他不敢细想,命士卒高举大盾,遮挡箭矢,一面催促精壮兵卒,狠撞城门。 第289章 星星之火 徐晏清见此,朗声道:“元郎将,莫要让何重建跑了。” “末将省得!”元整倒提长枪,一夹马腹,杀入蜀军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一时间,蜀军将士个个骇然,不敢直撄锋芒,纷纷退避三舍。 元整神色冷肃,高举长枪,直取何重建天灵。 何重建措手不及,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一点寒芒乍现,便被一枪刺中心窝,坠马而亡。 “将军?”众亲卫惊骇失声。 何将军武力超群,威震剑南道,为大王麾下武将第一。 然而,竟一个照面,便死于敌将之手,毫无还手之力。 莫非,此人便是高楷麾下第一猛将,夏侯敬德? “何重建已死,尔等还不投降?”元整一声暴喝,声如洪钟,震得蜀军面色煞白。 主将一死,众人再无斗志,除却数十亲卫顽抗,纷纷跪地投降。 不过一刻,战事平息,葭萌县令匆匆而来,拱手道:“见过元郎将、徐司兵。” 徐晏清笑道:“我等奉主上之命,前来抵御蜀军。” “不必多礼。” 县令赞不绝口:“徐司兵足智多谋,元郎将武力绝伦,竟以五千兵卒,大败两万蜀军,更阵斩敌将。” “下官钦佩之至!” 徐晏清淡笑道:“仰赖主上料敌先机,我二人才能得此大胜。” 为防蜀军再来,两人便在葭萌关驻守,一面派人传捷报。 …… 且说通州、宣汉城外三十里。 高楷率领两万大军,正逶迤而行。 通州拢共九县:通川、永穆、三冈、石鼓、东乡、宣汉、新宁、巴渠、阆英,以通川为州治。 一条潆河自西向东流过,贯穿整个通州。这宣汉位于壁、通二州交界,在潆河上流,顺流而下,便可直达通川城,十分险要。 金秋时分,落叶萧萧,层林尽染。 这一日,大军来至一处险滩,南靠大巴山脉,北倚潆河,其中大片大片的芦苇丛,随风摇曳,仿佛沙海涌动。 “主上,末将探知,通州刺史郑琦,正率军前来,离此地约莫十里。”唐检禀报道。 高楷颔首:“他有多少兵马?” “不过五千之数。”唐检回言。 “以五千兵马,迎战我等两万大军,若要得胜,必得奇谋妙计。”高楷笑了笑,“不知这郑琦会使什么招数?” 杨烨轻摇羽扇:“无论什么招数,皆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 “依微臣愚见,十有八九是火攻。” “哦?”高楷笑道,“何以见得?” 杨烨娓娓道来:“敌寡我众,人和在我;我等位于上游,不便水淹,地利亦然在我。” “这深秋时节,天干物燥,我等又恰巧来到这芦苇丛,乃是火攻绝佳之地。” “郑琦若想以少胜多,必然倚仗这天时。” 高楷抚掌大笑:“杨烨所言,乃真知灼见。” 唐检神色一凝:“主上,既如此,万不可深入芦苇丛中。” “这是自然。”高楷点了点头,转而问起一事,“前往宣汉之路,除却此地,可有其他道路?” “只有一条小道。”唐检回言,“不过,这小道位于崇山峻岭之中,蜿蜒迂回,又有虎豹蛇虫,极难行走。” 杨烨思绪一转:“主上可是打算,从这小道袭取宣汉?” 高楷微微颔首,若能攻下宣汉,断郑琦后路,或可一战平定通州。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我愿为先锋,攻取宣汉。” 他自幼往来琵琶山,不惧崎岖险峻之途。 “好,那便有劳敬德一行。”高楷点头,“攻克宣汉之后,莫要大张旗鼓。” “等郑琦败军回返,可设伏兵,一举将他擒拿。” “遵令!”夏侯敬德领命而去。 芦苇丛另一头,十里外,通州刺史郑琦正率军扎营。 “报!”一员斥候翻身下马,“刺史,前头发现高楷大军踪迹,正往芦苇丛中来。” “好!”郑琦喜上眉梢,“再探,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 身侧,别驾顾彦辉赞道:“刺史算无遗策,高楷果然率军前来此地。” 郑琦抚须一笑:“这芦苇丛,便是高楷葬身之地。” 一声令下,早有士卒举着火把,四处引燃,不过片刻,星星之火,便成燎原之势。 火光中,郑琦神色阴冷:“兄长,便以高楷尸骨,告慰你在天之灵。” 自从撕毁檄文,他便预先准备,得知高楷亲率大军来攻,便提前在这必经之地设伏。 出其不意之下,必能覆灭两万高军,让高楷授首。 顾彦辉稍有疑虑:“刺史,高楷狡诈多疑,不可不防。” “眼下,通川、宣汉五千兵卒,尽皆来此,二城空虚,万一……” “何来万一?”郑琦不以为然,“从此地至宣汉,除却这芦苇丛,便只有一条小道。” “那小道崎岖难行,山势险峻,即便高楷发觉,也无大用。” “何况,大火一起,席卷山野,他若遁入小道,便是自寻死路。” “自有毒虫猛兽,将他吞噬,省却我等为他收尸。” 顾彦辉闭口不言,心中却是暗叹:自从郑毅惨死,刺史报仇心切,一意孤行,不听人劝谏。 只是,如此直白浅薄之计,怎能瞒过高楷? 念及此,他神色晦暗。 另一头,高楷勒马伫立,远望河畔景象,片刻后,果然见得火光四起,席卷整片芦苇丛。 杨烨摇头失笑:“通州郑氏,据闻出自荥阳郑氏一支,世代簪缨,本该家学渊源。” “没想到,这郑毅、郑琦二人,却都如此浅薄,实在叫人惊讶。”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高楷淡声道,“家族传承久了,难免出一些膏粱纨绔。” “这火迁延甚广,不可大意,传令,靠拢上风口石滩,临近潆河。” “于此暂作休息,用些干粮,喂养马匹。” “是!” 借助风势,火焰越发旺盛,足足烧了半日,到黄昏时分,才堪堪停息。 放眼望去,整片芦苇丛燃烧殆尽,视野开阔,只剩黢黑秸秆,一堆堆残渣,从中漏出一缕缕灰烟。 隐约间,传来些许焦香气味。 杨烨大笑一声:“却要多谢郑琦,助我等铲除障碍,一路坦途。” 第290章 刚愎自用 这片芦苇丛太过茂盛,早已将官道掩盖,其中密布沼泽,颇为危险。 原本,两万大军若要通行,少不得派人开路,折腾一番。 如今,郑琦一把火,将险境化作通途,着实“助人为乐”。 高楷笑了笑:“他既如此盛情,我等岂可辜负?” “诸将听令,杀!”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 高楷一马当先,手持千牛刀,一路飞奔,扬起一道道烟灰。 令旗摇动,旌旗飞舞,诸将紧随其后。 不远处,敌军兵马清晰可见。 却说郑琦正在营寨安坐,等候捷报传来,没想到,左等右等,却等来一道晴天霹雳。 “报!”斥候满脸惊恐,“刺史,前头发现高军兵马,正……正向我军杀来。” “什么?”郑琦勃然变色,“你可看错了?” 高军兵马杀来,这怎么可能? 他们不应该葬身火海,烧成灰烬么? 郑琦脑海中忍不住冒出数个疑问,一时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 斥候胆战心惊:“小的绝未看错,高军兵马足有两万,领头者……领头者正是高楷。” “刺史一看便知。” “杀郑琦!”然而,不必去看,喊杀声已然证实。 “怎会如此?”郑琦出了营帐,远望一眼,只觉天旋地转。 只见,数里外,烟尘弥漫,旌旗遮天,数万兵马冲锋而来。 顾彦辉慌忙道:“刺史,大事不好,须得赶紧撤退。” “稍迟一步,恐怕凶多吉少。” 他们尽出通州兵马,也不过五千轻骑,怎是高楷两万大军对手? 况且,高楷麾下兵卒,皆为陇西骁骑,个个弓马娴熟,精壮勇猛,随他转战一十七州,皆是沙场老兵。 汉中八州承平日久,少经战事磨砺,若要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退,速退!”郑琦忙不迭地喝道。 他虽浅薄,却非愚蠢之人,倘若为了报仇,将自己性命搭上,那是万万不肯。 “铿!”传讯兵卒四处奔走,敲打铜锣,其声响彻全营。 五千兵卒本在休憩,乍闻高军杀来,个个骇得面无人色。 来不及穿戴甲胄,更顾不得粮草辎重,甚至刀枪剑戟也来不得及带上,便惊慌乱窜。 两军还未交战,便自行溃败。 顾彦辉暗叹一声:高楷坐拥陇右、河西两道,攻无不胜,气势惊人。 如今,汉中八州已有七州在手,携煌煌胜势,数万雄师,谁敢顽抗? 若非不得已,谁也不愿白白送死。 “竖子,安敢欺我?”郑琦恨得咬牙切齿。 原以为一招火攻妙计,定能杀了高楷,覆灭其军。 却没想到,高楷早已看破,好整以暇等待大火熄灭,顷刻率军冲杀,叫他不击自溃。 “莫非我之智谋,竟不如他?”郑琦忍不住自我怀疑,忽又猛然摇头。 “我可是荥阳郑氏子弟,钟鸣鼎食,学富五车,怎是高楷一介寒门可比?” “定是他一时侥幸,方才避过这一死劫。” 他一面策马疾驰,一面穷尽自身所学,欲再施一计,洗刷前耻。 不知不觉,来至宣汉城外五里,正要入城,忽见顾彦辉扯住缰绳,劝阻道。 “刺史,高楷识破我等计谋,必然早作准备。” “宣汉城去不得,还是速速回返通川要紧。” 依他看来,这宣汉必已失守,唯有返回通川,坚壁不出,方能避过身死之祸。 可惜,郑琦自视甚高,怎愿听从他所言,让自己颜面无存? “大巴山崎岖,山道难行,绝不可能区区一日,便袭取宣汉。”郑琦斩钉截铁道。 “正可入城,坚守不出,再图退敌之策。” “刺史……”顾彦辉正要再劝,却见郑琦置若罔闻,一骑绝尘而去。 不由哀叹一声:“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刺史如此刚愎自用,难逃兵败身死之劫。” 想到这,他放缓脚步,欲随机应变。 后方,高楷率大军一番厮杀,收降两千通州士卒,下令不急不缓,向宣汉进发。 段治玄疑惑:“主上,郑琦大败溃逃,正该一鼓作气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为何行军迟缓?” 高楷淡笑一声:“郑琦乃是将死之人,由他去吧。” 段治玄百思不解。 杨烨笑道:“段郎将,莫非忘了主上早有安排,让夏侯将军奇袭宣汉?” 段治玄恍然:“以敬德能耐,必已攻取宣汉,以逸待劳。” “这郑琦逃往宣汉,恐怕自寻死路。” “正是!”杨烨面露笑意。 段治玄望向主上,见他一派云淡风轻,不禁暗赞:主上洞若观火。 “覆灭郑琦兵马,通州其余八县,可一战而下。”高楷暗自思忖,“如此一来,汉中八州,皆在掌控。” “下一步,便是巴南九州,不知那里是何情形,需派奉宸司打探一番……” 正如段治玄所料,夏侯敬德经山中小道,突袭宣汉。 城中守卒不过数百,又颇为懈怠,乍见神兵天降,个个震恐,应对失措。 不过一个时辰,夏侯敬德便率兵卒,攻入城中,占据县衙。 却并未更换旌旗,又令士卒换上郑军服饰,照常把守城门。 麾下诸将皆是疑惑,夏侯敬德却并未解释,只叫五千兵卒,于瓮城埋伏,听他号令。 此刻,东门外,郑琦正领千余残兵奔来,停在护城河畔,命人叫门。 “郑刺史来此,还不速速开门?” “可有文书?”城头上响起一声问询。 守城之时,即便遇到自家主帅叫门,也需验明文书,以免有人假扮。 这守将不可谓不严谨。 然而,郑琦勃然大怒:“竖子,忘了我面貌不成?” “速速开门,胆敢稍迟片刻,军法处置!” “是……是!”城头上,守将唯唯诺诺,急忙遵从。 片刻后,吊桥轰然放下,城门开启。 “哼!”郑琦冷哼一声,便要过桥。 “刺史,小心城中有诈,不如派一支兵卒,试探一番。”顾彦辉劝谏道。 郑琦不屑道:“何须如此胆小,叫人耻笑?” 他昂首阔步,过了吊桥,直往瓮城去了。 千余兵卒跟随其后。 顾彦辉不动声色,悄然缀在末尾。 前方,郑琦大步奔走,环顾四下,与离开时别无二致,不由哂笑。 “这顾彦辉胆小如鼠,果然是寒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正要前往内城,却不料,“铿”然一声,金鼓齐鸣,箭如雨下。 第291章 传檄而定 “这……怎会……”郑琦抬头一望,吓得魂不附体。 四方城墙之上,一个个弓手,弯弓引箭。 雨点一般,射入残兵之中。 千余人猝不及防,惨叫着倒下。 郑琦惊得呆住,一时竟毫无反应。 “刺史小心!”猛然一声大喝,传入耳中,叫他浑身一颤。 眼角余光中,瞥见一支箭矢射来,恍若流星。 其后,一员猛将手持弓矢,虎背熊腰,形如铁塔。 “夏侯敬德?”郑琦惊骇失声。 脑海中闪过一缕念头:“他怎会在此?” 便在这一瞬,箭矢袭身,射中他心窝。 郑琦倒地而亡,满脸皆是难以置信。 残兵见此,纷纷跪地乞降。 “整肃降卒,待主上前来。”夏侯敬德沉声下令。 “是!”众人领命,一名都尉忍不住赞道,“将军有勇有谋,实为我等楷模。” 夏侯敬德浓眉一扬,嘴角掀起一抹弧度。 在主上麾下效力这许久,耳濡目染下,自然会有长进。 城中动静,落在顾彦辉眼中,不啻于一道惊雷。 “刺史不听劝谏,果然兵败身死。” 正要拨马逃跑,却为时已晚。城中一将策马杀来,须臾之间,便将他擒住。 “夏侯敬德?”顾彦辉喟然长叹,“天意如此。” 正引颈受戮,却见夏侯敬德一声令下:“把他捆了,留待主上处置。” “是!”两个士卒携绳索上前。 顾彦辉面露惊讶:“将军竟不杀我?” “杀你做甚?”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惜才,我可不会滥杀。” 他隐于城头,却将城外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郑琦若听这文士劝谏,或可逃得一命。 既有才智,自然要交给主上发落。 “谢将军!”劫后余生,顾彦辉松了口气,未作抵抗,随士卒去了。 一刻钟后,高楷率军入城,于县衙端坐,笑道:“此战得胜,皆仰赖敬德袭取宣汉,斩杀郑琦。” 众人亦然点头,若非夏侯敬德拿下宣汉,郑琦必定坚守不出,战事迁延日久,疲于奔命。 “主上谬赞!”夏侯敬德拱手道,“末将捉到一个文士,主上可要一见?” “哦?”高楷颇为好奇,“人在何处?” 夏侯敬德一挥手,便有小卒押来一人。 “罪人顾彦辉,不识天数,还请高郡公责罚!” 高楷看他一眼,见他头顶青气成云,红光点点,不由惊讶,倒是一员封疆大吏之运,可为一州刺史。 “起来吧。”他虚扶一把,朗声道,“顾彦辉,你可愿为我效力?” 顾彦辉大礼参拜:“蒙高郡公不弃,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不必多礼。”高楷郑重道,“你且在县衙听用,若立功劳,我自当封赏。” “谢主上!”顾彦辉大喜。 高楷转而笑道:“敬德颇为进益,不光会用计谋,更有识人之明。” “假以时日,可为三军主帅。” 夏侯敬德面色激动:“主上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高楷摇头一笑:“大业未竞,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来日,你可独当一面。” “谢主上!”夏侯敬德深深下拜,高楷起身将他扶起,勉励一番。 众人见此,颇为歆羡。 诸将之中,主上独爱夏侯敬德。 宣汉既下,接下来便是平定其余八县。 通川为州治所在,自是重中之重。 所幸,郑琦一战大败,将通州士卒消耗十之八九,诸县守御空虚,大多传檄而定。 唯有通川、三冈、新宁三县负隅顽抗。 高楷派遣夏侯敬德、段治玄、哥舒浩三人为将,各率五千兵卒,费了一番功夫,终究将三县拿下。 由此,通州平定,汉中八州皆在掌控之中。 高楷于通川坐镇数日,接见各县官吏,选贤任能,处置各项军政之事,安抚民心。 便在这时,利州传来捷报,蜀将何重建身死,全军覆没,葭萌关稳如泰山。 “晏清、元整,果然英才,不负我所托。”高楷大喜。 杨烨笑道:“何重建妄想趁火打劫,却不料,反丢了性命。” “蜀王张常逊,安逸享乐之辈,经此一败,必不敢贸然来攻。” “主上可从容收取巴南九州,届时,坐拥山南西道,向东,可攻京畿道,夺取长安,向西,可攻剑南道,夺取益州。” “可谓进退自如。” 高楷笑了笑:“此言正合我意。” “这一战得胜,离不开晏清筹谋,元整奋战。” “将二人功劳详加记录,待我日后封赏,不得有误!” “是!”杨烨拱手领命。 众人心中却越发惊叹,主上料事如神,毕竟,若无高楷交代,蜀军由金牛道前来利州,徐晏清、元整怎能得此大胜。 三日后,高楷下令,召来徐晏清、元整、谢无逸等英才良将,班师回返金城。 …… 且说益州、成都县。 夹城之中,蜀王张常逊正率队击鞠。 他自幼酷爱这项运动,继位蜀王之后,更加狂热。 这夹城为他新建,位于王宫东北侧,专为击鞠所用。 其中轩室敞亮,四方高台巍峨,可供千人观赏。 蜀中文士曾赞道:“广场惟新,扫除克净,平望若砥,下看犹镜。微露滴而必闻,纤尘飞而不映。” 张常逊为更加尽兴,曾下令,立毬门于毬场,设置赏格,皆是稀世珍宝。 这一日,他策马徐行,按辔进入球场,诸位文官迎拜:“臣等拜见大王。” “起来吧。”他随意一挥手,下马走进讲武榭,升宝座,国中诸位大将纷纷下拜。 过不多时,击鞠者分列两队,各十人十马。 骑士穿着青、绯等各色窄袖短袍,脚踩玄色长靴,头戴幞巾,左手执着马缰,右手拿一柄偃月形球杖。 一员小黄门宣读赏格,二十个击鞠者,皆跃跃欲试,恨不得即刻开始。 这些人,皆是剑南道大族子弟,自小便陪张常逊读书习武,自然意气相投,爱好玩闹。 座下骏马,皆膘肥体壮,鬃毛凌然。 小黄门宣读完,一名考功郎朗声道:“大王有令,本次击鞠,以先得球、且击过球门者为胜。” “先胜者,得第一筹,余者再入场击球,胜者得第二筹。” “最后,得筹最多者,为冠军,得赏格。” “另外,不得践踏……” 第292章 乐极生悲 张常逊不耐烦道:“谁有闲情逸致,听你这长篇大论?” “还不速速开始,若打搅了孤的兴致,叫你吃不着、兜着走。” “是……是!”考功郎擦了擦满脑门的汗,省去那些繁文缛节,与一名郎将交接。 这郎将一袭黑色劲装,未执球杖,策马来至球场中央,是为裁判。 随他一挥手,这场击鞠正式开始。 张常逊身穿赭黄锦袍,大红翻领,胯下一匹枣红色骏马,轩昂神俊,径直向争球处奔驰,恍若一道闪电。 这球有拳头大小,通体浑圆,中间掏空,采用名贵木材制作而成,质地轻巧,极为柔韧。 外层以一寸一金的蜀锦包裹,绣着龙腾虎跃之纹路。两端各有一孔,雕刻天马龙驹,巧夺天工,出自剑南道大匠之手。 国人皆称为“蜀锦玉球。” 张常逊瞅准玉球,左冲右突,东西疾驰,恍若战场之上一员猛将,风驰电掣,所向披靡。 高台之上,长史孟之祥感叹道:“大王若能将玩乐心思,放在统兵治国上,何愁大业不成?” 身侧,承影道人笑道:“道法自然,人亦该遵循天性,率性而为,方才不失人之本色。” “胡言乱语!”孟之祥斥责道,“道长修行百年,竟不知道法自然,唯礼匡之。” “若无约束,随心所欲,人与飞禽走兽有什么区别?” 承影道人一仰脖,灌一口酒,摇头失笑:“本就无甚区别。” “人生天地间,除却吃喝拉撒,其余诸事,皆是闲得慌,无事干,方有这许多规矩礼法,无端约束天性,不得自由。” 孟之祥大摇其头:“道长之言,恕我不敢苟同。” “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承影道人见状,慌忙化作一道清风,不知去向。 这孟之祥,自诩儒家传人,熟读圣贤经典,啰嗦起来没完没了,叫人头疼。 他可不愿在这听他一席话,再听一席话。 还是击鞠有趣,既愉悦精神,又能锻炼身体,岂不两全其美? “大王神勇!”球场上,蓦然传来一片惊呼。 孟之祥循声望去,张常逊正一面策马,一面持偃月杖,在半空中运球。 他一连击打数百下,骏马飞奔不止,迅若闪电,玉球却稳稳当当,毫无坠地迹象。 “砰!”瞅准机会,张常逊一夹马腹,穿过多重阻截,扬起偃月仗,狠狠一挥。 玉球恍若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球门。 郎将策马奔来,高呼道:“恭喜大王,拔得头筹!” “恭喜大王,拔得头筹!”四方看台上,文官武将,后宫嫔妃,皆齐声喝彩,响彻九霄。 张常逊面露得意:“朝廷若开击鞠进士科,孤必得状元。” 一众骑士皆赞:“大王英勇矫健之姿,便是当今圣人也难以媲美。” “唉,大王英武,有先王之风范。”孟之祥摇头道,“却未继承先王大志。” 这一场击鞠,午时开始,至黄昏时分,方才结束。 张常逊自是勇夺魁首,却不好自卖自夸,便将赏格化为金银财帛,赐予十余位骑士,赢得一片感激之声。 “回宫!”今日尽兴,张常逊笑容不减,乘流星辇回转王宫,正要大快朵颐,填饱空空如也的五脏庙。 忽见小黄门亦步亦趋而来,满脸惊恐。 “大王,大事不好。” “前头传来消息,何将军身死,两万大军覆没。” 乍闻此事,张常逊呆若木鸡:“何重建兵败身亡?” “正是!”小黄门低头道,“据闻,何将军出剑阁,至葭萌关,却遭了算计,以致如此。” 这可真是乐极生悲,张常逊再无喜色,慌忙召来国中文武。 众人听闻,皆不敢置信。 何重建可是蜀国第一大将,率军攻打汉中,竟然出师未捷身先死,着实叫人震恐。 更可怖的是,两万大军覆没,可谓伤筋动骨。 张常逊六神无主:“这该如何是好?” 万一高楷乘胜追击,前来攻打成都,那他的下场…… “孟长史,不如我等即刻投降高楷,只求他不来侵犯,孤可岁岁进贡,如何?” “不可!”孟之祥断然摇头,“臣等或可投降,唯独大王不可。” “这是为何?”张常逊拧眉不解。 孟之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古往今来,亡国之君是何下场,大王饱读史书,怎会不知?” 张常逊浑身一哆嗦:“依长史之见,孤该如何应对?” “事到如今,唯有远交近攻,方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孟之祥喟然一叹。 何重建麾下两万兵卒,皆是蜀国精锐,原以为他即便不能攻下汉中,也可全身而退、底蕴不失。 谁曾想到,仅仅一次大战,他便死于非命,更全军覆没。 死者已矣,却将这烂摊子留给蜀国君臣。 “陇西郡公高楷,声势竟如此之盛。”孟之祥心中惊惧,“他尚未出面,仅派遣一文士一武将,区区五千兵卒,便大败我蜀国两万精锐。” 叫人情何以堪? 一时间,他只觉满脸羞惭,若非他建言,支持何重建出兵,怎会有这场大败? 可惜,再怎么悔恨,也无济于事。想办法抵抗高楷兵锋,才是燃眉之急。 “如何远交近攻?”张常逊抓住救命稻草,一迭声道,“还请长史教我!” 孟之祥直言不讳:“交好齐国公董澄,以抗衡高楷。” 张常逊蹙眉:“齐国公董澄?” “他怎会助孤,与高楷交战?” 孟之祥回言:“此前,他派大将裴行基,与高楷争夺汉中,却大败亏输,两人必有一战。” “况且,齐国公董澄,与我蜀国隔着山南西道,并不接壤,并无疆土之争。” “高楷却已占据汉中,为我等近邻,待他夺取巴南九州,必定东攻京畿,西取剑南。” “若不与齐国公结盟,则我蜀国孤立无援,又无汉中作为屏障,迟早被高楷铁蹄踏破,身死族灭。” 张常逊犹豫不决:“齐国公亦是天下枭雄,若他有夺蜀之心……” 孟之祥摇头:“他纵有此心,却绕不开高楷这个阻碍。” “高楷败亡之前,他必不敢轻举妄动。” 见张常逊仍踌躇不定,孟之祥沉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大王当速速定夺,以免错失良机。” 第293章 不相为谋 张常逊一咬牙:“就依长史之言,务必与齐国公交好,请他于孤危难之时,出兵相助。” 孟之祥颔首:“这是自然。” “老臣愿亲赴长安,拜见齐国公,陈说大王之意,达成友盟。” “好!”张常逊面露喜色,“有长史相助,孤可高枕无忧。” “齐国公若有何要求,长史可全权应对。” “孤只想驻守成都,过安逸日子。” “遵令!”孟之祥俯首听命。 了却一桩心事,张常逊舒了口气,只觉浑身轻松。 “咕!”蓦然,五脏庙开始叫唤,张常逊连忙挥手,让众人退去,便回转内庭,让尚食局奉上山珍海味,打算大吃一顿压压惊。 前朝,孟之祥出了宫门,正要回府,一抬头,却见一个道人,仰卧在金殿之顶,饮酒作乐,不由怒火中烧。 “大王宗庙社稷难保,道长怎有闲心在此逍遥,袖手旁观?” 承影道人伸了个懒腰,含糊道:“你们这些文臣,浑身是嘴,最是刁钻。” “昔日,我参与朝政之时,你们百般弹劾,说道士低微,不宜立于朝堂。” “待我出了朝堂,不问世事,你们又说我袖手旁观。” “是好是坏,皆由你们定夺,贫道这满肚子苦水,无处倾倒呐!” 孟之祥面色讪讪,忽又肃然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如今,蜀国有倾覆之危,道长身为先王托孤、辅政大臣之一,怎能置身事外?” “哦?”承影道人面露惊讶,“蜀国有倾覆之危,贫道怎么不晓得?” 孟之祥皱了皱眉:“道长为何装聋作哑?” “高楷连战连捷,已然占据汉中八州,兵锋甚锐。” “待他拿下巴南,怎会不对我蜀国动兵?” “届时,宗庙社稷难保,你我有何颜面,去见先王英灵?” 承影道人不以为意:“既如此,投降高楷便是。” “依贫道所观,他倒是这乱世群雄中,少有的仁德之主。” “这危急存亡之时,道长竟有心情说笑?”孟之祥满脸愠怒。 承影道人摊手道:“贫道可未说笑,所言皆发自肺腑。” 孟之祥怒喝一声:“承影,你莫非忘了先王相托,怎能满不在乎,将蜀国基业拱手相让?” “孟长史,气大伤身,可非长寿之道。”承影道人笑嘻嘻道,“况且,不投降高楷,还能向谁投降?” “你比贫道更清楚,大王并无争霸天下之志。” “择一方明主投靠,方可保全家业。” 孟之祥冷哼一声:“你可另投他主,保全通明派传承。” “大王却不可轻易投降,否则,必有灾祸。” “如此简单的道理,你怎会不懂?” “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高楷虽有仁名,却怎可轻信?” “似东汉末年一般,三分天下,有何不可?” “你方才也说,此一时,彼一时也。”承影道人摇头失笑,“天下分久必合,大周纷乱太久,必有明主出,拨乱反正,再开新朝。” “妄想偏安一隅分庭抗礼,到头来,怕是身死族灭一场空。” 孟之祥一挥长袖:“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各从其志。” 他不再争辩,大步去了。 承影道人瞥一眼,似笑非笑:“孟之祥虽有大才,却不得明主,可惜、可惜!” 微风拂过,金殿之上空无一人。 宫外孟府,孟之祥准备一番,备齐礼节,三日后,便持国书,率一支亲卒,扮作商贾,向长安进发。 …… 天祐十二年,十月。 兰州、金城。 高楷率军凯旋,满城百姓,皆夹道拜迎,一时间,万众同呼,声势震动八方。 先去春晖堂,向母亲张氏问安,一叙离别之情。 高楷回转前堂,召集府中一众文武议事。 “我出征以来,仰赖诸位臣工坐镇后方,处置政事,督运粮草,方能在前线连战连捷。” 高楷拱手道:“窦公、兴仁、宇文凯,劳苦功高,当受我一礼。” 毕竟,打仗打得便是后勤,若无这三人稳定陇右、河西,转运粮草辎重,处置大小事宜,他怎能一心一意,放在征战之上? 三人慌忙下拜:“臣等微末之功,愧不敢领受主上大礼。” “有可不可?”高楷笑道,“我等既是君臣,亦是师友,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 “谢主上!”三人不胜感慨,只觉素日来点灯熬油,积累的疲惫,皆一扫而空。 “未曾想,主上竟如此礼贤下士。”堂下,萧宇颇为惊讶。 他久在宦海浮沉,数十年来,历仕先帝、当今圣人、郭羽,又和诸多枭雄打过交道,却不曾见一人,和高楷一般,体恤臣下劳苦,向臣子施礼。 这便是主上攻无不胜、仁德之名广为传扬的原因吧。 萧宇心中暗叹,得遇如此明主,谁不拼死效命? 更何况,主上麾下,不光有商贾、匠人,落魄士人,更有羌人、粟特族人、突厥人,皆戮力同心,为主上效力。 可谓知人善任,不拘一格。 正感叹时,忽见高楷朗声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乃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今授窦仪,为梁州刺史,安兴仁为凤州刺史。” “窦公、兴仁,这二州为汉中精华之地,还望你二人尽忠职守,好生治理,使仓廪殷实,百姓安居乐业。” “谢主上!”窦仪、安兴仁二人连忙下拜。 高楷温声道:“韩非子曾说,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 “你二人有宰相之资,还望善始善终。” “是!”二人再拜,难掩激动之色。 “徐晏清,此番夺取汉中八州,你颇有功劳,便升为府中司马。”高楷继续说道。 “萧宇,老成谋国,犯颜直谏,我素来钦佩,便为府中别驾。” “望尔等尽职尽责,不负所托。” “谢主上!”徐晏清大喜过望,下拜道。 区区月余,他便从司兵参军事,晋升为司马。 这晋升之速,文臣之中,恐怕仅次于杨烨了。 “起来吧。”高楷笑了笑。 徐晏清气运非凡,他可是十分看好,将来宰执天下。 萧宇满脸惊讶,原以为主上嫌弃他年老体衰,方才命他卸任凤州刺史。 没想到,竟一朝将他升为别驾,仅次于长史杨烨。 如此看重,他却无甚功劳,着实心中有愧,连忙下拜道:“主上,老臣身无寸功,不敢领受。” “还请主上收回任命,另择贤能。” 第294章 手舞足蹈 高楷双手将他扶起,郑重道:“萧公历仕两朝,德高望重,愿入我麾下效力,是我之大幸。” “别驾一职,已是屈尊。” “待来日,萧公必能重归朝堂,位列卿相。” “老臣……老臣谢主上!”萧宇听闻,竟老泪纵横。 他被贬凤州十年,原以为一生蹉跎,终将客死异乡,籍籍无名。 没想到,竟时来运转,得遇明主,有望再登庙堂。 世事变迁,着实叫人感慨。 其后,高楷下令,擢升元整为利州刺史,华英龄为通州刺史,顾彦辉为司兵参军事。 诸州县佐官,有空缺者,皆从陇右、河西两道,选拔贤能上任。 至于杨烨、夏侯敬德、唐检等人,皆赏赐金银财帛,待攻下巴南九州,再一同封赏。 一时间,堂中喜气洋洋,恭贺道喜声不断。 高楷放眼望去,只见红光闪耀,凝结成祥云瑞霭,又有紫气腾空,交相辉映。 可谓满堂朱紫。 他一抬头,灰、白、青、红、紫,各色气运如百川东到海,齐齐汇聚在紫气华盖之上,大鼎之中。 轻轻一转,便有无穷气机涌动,载浮载沉,大放赤光。 华盖之下,一丝一缕玄黄之气,如檐下滴水,络绎不绝。 “若要将气运升为金色,恐怕须得自立为王。” 高楷心中思忖,金色为王者之气,并非轻易可得。 以他如今底蕴,尚且不足,来日,若能攻下京畿道,或者剑南道,才有可能。 前堂事毕,已是夜幕时分,高楷来到春晖堂。 晚膳已然备好,张氏、杨皎、敖鸾见他来,皆面露笑意。 “孩儿见过阿娘。”给张氏问安后,与杨皎叙些话,高楷目光落在襁褓之中。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见了他便手舞足蹈,嘴里“哦哦”叫个不停。 “你出征这许久,秾哥儿可想你这个阿耶了。”张氏打趣道。 高楷眉眼不期然柔和下来,抱过秾哥儿,轻轻掂量一番。 “一月未见,秾哥儿重了不少。” “平日里可顽皮?” 杨皎温婉一笑:“秾哥儿虽小,却极活泼,每日里闲不住,要抱着他东游西逛。” 兰桂凑趣道:“小郎君这性子,倒和郎君小时候一模一样。” 高楷笑了笑:“男孩子,活泼些挺好。” 这血脉之亲,着实奇妙。抱着秾哥儿,感受着他软软的、小小的身子,高楷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宁。 一月以来,沙场征伐,昼夜行军风餐露宿,积累下来的疲惫感,仿佛一扫而空。 “秾哥儿,我是你阿耶。”高楷晃了晃襁褓,柔声道,“叫阿耶、阿耶。” 五个月大的婴儿自然不会说话,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不自觉吸吮起手指,嘴角流下丝丝涎水。 张氏嗔怪道:“秾哥儿还小呢,这会子怎叫他喊阿耶。” 众人皆笑,待用过晚膳,叙些闲话。 高楷抱着秾哥儿,轻摇轻晃,秾哥儿不哭不闹,好奇地望着他。 “咚咚!”高楷拿着一个拨浪鼓,轻轻转动。 “哦哦”秾哥儿伸小手去拿,高楷躲闪着,叫他拿不着。 见他小嘴一撇,仿佛要哭了,高楷亲了亲他的小脸蛋,鼻尖嗅到一丝奶香味。 “哇!”许是胡须扎到了,秾哥儿扯开嗓门大哭起来,声音洪亮至极。 “你呀,非要闹到秾哥儿哭了才罢手!”张氏嗔怒道。 “秾哥儿莫哭,莫哭哦!”高楷哄了哄,摇着孤拨浪鼓,秾哥儿却哭得越发响亮。 蓦然,高楷只觉怀中温热,仿佛液体流过,传来一丝丝异味。 “呃……”高楷无奈,“这孩子,又在阿耶身上拉屎屙尿了。” 众人皆忍俊不禁,杨皎伸手接过秾哥儿,笑道:“秾哥儿该换溺袴了。” 高楷辞了张氏,随母子俩一同回转清风堂。 敖鸾望着这一幕,蓦然心生艳羡。 …… 翌日,前堂东厢房中。 杨烨备了些礼物,来瞧小外甥。 “秾哥儿身子倒是壮实。”杨烨赞道。 杨皎温和一笑:“听他阿耶吩咐,我一直亲自喂养。” “所幸,这孩子好养活,倒没生什么大病,素来康健。” “那便好!”杨烨将襁褓交给乳母,笑道,“阿娘本想来瞧瞧外孙儿,正巧府中来了几位手帕交,便未能成行。” 杨皎温声道:“这倒是喜事,阿娘年岁增长,若有故人探望,叙话解闷,必然开怀。” “待秾哥儿大些,再叫他去兄长府上玩耍,与兄弟姐妹们一起,好过一人孤单。” 杨烨点头道:“这自然是好。” 他转而问起一事:“表小姐年过二八芳龄,不知可有议婚?” “不曾。”杨皎摇了摇头,面露惊讶,“兄长为何说起此事?” 杨烨低声道:“表小姐花容月貌,又似修行中人,我只担心……” “兄长不必忧虑。”杨皎温婉一笑,“我与夫君结发夫妻,举案齐眉,必不相负。” 作为高楷枕边人,她素日瞧着,自然明悟些许意味。 鸾儿美貌,又会法术,自然惹眼。 不过,依高楷之意,眼下只是留在府中,添个臂助。 杨烨微微点头,略过此事,踌躇片刻,方才说道。 “你生下秾哥儿,只需好生教养,抚养他长大,纵然外头有些闲话,也不要紧。” 毕竟,秾哥儿是高楷嫡长子,纵然高楷日后有妾室,生儿育女,也越不过秾哥儿。 杨皎心领神会:“兄长放心,我既深爱夫君,自然为他打算。” 外头流言蜚语,她也有所耳闻,不过并不当一回事。 只因世间大多恨人有,笑人无,何须在意。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你明白便好。”杨烨点了点头。 兄妹俩叙话片刻,便见杨烨告辞。 黄昏时分,高楷处置完府中政事,回转清风堂,逗一会秾哥儿,好奇道。 “杨烨今日登门,可有要紧事?” 杨皎摇头笑道:“兄长想念秾哥儿,便来瞧瞧。” 高楷面露笑意:“我儿果真惹人疼爱。” 不光岳母孙氏时常登门,杨烨也与秾哥儿极为亲切。 往日里,母亲张氏诸多交好的老夫人,也时常过府一叙,见了秾哥儿,便夸赞不已。 杨皎温和一笑,蓦然提起一事:“夫君内院,唯有妾身一人,也该纳些良家女,开枝散叶。” 第295章 登门求亲 高楷眼神一凝:“莫不是有人闲言碎语?” 杨皎摇头:“这是妾身肺腑之言。” “夫君大业在身,承数道军民仰望,正该多子多福。” 高楷不置可否:“大业未竞,千钧重负系于一身,不可懈怠。” 他执起杨皎双手,笑道:“夫人若觉秾哥儿一人孤单,我们为他添个便是。” “夫君?”杨皎轻呼一声,一时天旋地转,被高楷横抱怀中,往内室走去。 红烛摇曳,翻滚着绵绵情思。 翌日,高楷于前堂端坐,蓦然开口:“近日来,府里府外,可有什么闲言碎语?” 王寅虎叉手道:“要说旁的,只是些愚夫愚妇之言,不堪入耳。” “唯有一件,涉及娘子。” “哦?”高楷面容肃然,“仔细说来。” “是!”王寅虎一五一十道,“自从小郎君降世,便有些许闲话,言语娘子悍妒,以致郎君后院唯有一妻,却无半个妾室,除却小郎君也无一儿半女。” “人心不足!”高楷冷哼一声,“暗中盯紧这幕后之人,随时禀报,勿要打草惊蛇。” “是!”王寅虎肃然应下。 心中暗叹,这些个嚼舌根的,以为郎君仁德,娘子好欺,便肆意妄言,终究惹来郎君雷霆之怒。 …… 却说高府外,隔着两条街坊,有一座府邸,颇为宽敞明亮,匾额上嵌着黑底鎏金、两个大字“徐府”。 正是司马徐晏清府邸,为高楷特意赐下。 这一日,天朗气清,徐府门外,忽有一人乘马,带着数个随从,缓缓而来。 管事站在阶下,远远瞧见来人,急忙迎上前去,拱手道:“见过夏侯将军。” 夏侯敬德微微点头:“徐司马可在府中?” “郎君正在堂中阅览书籍。”管事回言,“将军请进。” 夏侯敬德随他进了中门,绕过石壁,转过四方亭、假山花池,来至一座正堂。 徐晏清已在堂外等候,笑道:“今日贵客临门,我却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夏侯敬德拱手道:“贸然登门,还望徐司马勿怪。” 徐晏清道一声无碍,一面引路,一起来至堂中,分宾主落座。 寒暄片刻,徐晏清开口问道:“敬德莅临寒舍,可有何事?” 夏侯敬德点头:“此事实属冒昧,正想请晏清做个媒人。” “哦?”徐晏清越发惊讶,“不知何方女子,竟如此郑重?” 他心中思忖,夏侯敬德亲自登门,请他保媒,想必并非一般人家。 果然,夏侯敬德和盘托出:“正是兴州刺史谢无逸长姐,谢氏。” 徐晏清吃了一惊:“敬德,非我不愿,只是,这谢氏尚在孝期,此刻谈婚论嫁,恐怕于礼不合。” 夏侯敬德颔首:“我亦知晓此事。” “如今,不过先请晏清探一探她心意,若她愿嫁,我可待她出了孝期,再行成亲。” 徐晏清感叹道:“敬德着实痴情。” 竟为一女子甘愿等候三年,且为二嫁之身。 夏侯敬德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嫁过人又有何妨,我亦曾有婚配。” 只是,他原配妻子,早早过世了。 倒是和谢氏一样,皆是二婚。 在顺政之时,他便感佩谢氏贤德,又有智计,为夫君报仇雪恨。 可谓巾帼不让须眉,正是良配。 徐晏清点头应下:“敬德相求,我自当牵线搭桥。” 他转而疑惑:“只是,敬德为何不请主上赐婚?” 毕竟,有高楷赐婚,金口玉言下,可免去诸多闲话。 夏侯敬德摇头道:“我愿娶她为妻,却不欲强求。” “倘若主上赐婚,她若不愿,又不便拒绝,怕是成就一对怨偶,反倒不美。” “敬德思虑周全。”徐晏清赞叹一声。 他将此事揽下,待夏侯敬德告辞,便唤来管家,向谢府递上名刺。 恰逢谢无逸随高楷前来金城,得赐一座府邸。 长姐谢氏守寡,夫家无人,膝下又无子嗣,便在府中生活,自有俸禄供养。 听闻徐晏清前来拜访,谢无逸自是欣喜,连忙出了府门亲自迎接。 徐晏清可是主上信重之人,区区一月便升为司马,可见一斑。 又和他同为汉中之人,更添一分亲近。能和他多些往来,自是求之不得。 不多时,叙礼毕,各自跪坐,徐晏清开门见山:“我此次贸然登门,实有一桩喜事,与无逸分说。” “不知喜从何来?”谢无逸面露惊讶。 徐晏清朗声道:“令长姐守寡,夏侯将军请我做个媒人,愿娶其为妻。” 谢无逸微微蹙眉:“长姐守孝未满,怕是……” 徐晏清颔首道:“夏侯将军早已有言,可先确定心意,等孝期满了,再行成亲不迟。” 谢无逸颇为惊讶:“夏侯将军竟如此钟情?” 毕竟,夏侯敬德为主上麾下第一武将,最是倚重,何愁无妻? 如今,竟然愿意等他长姐三年,着实叫人惊叹。 “正是!”徐晏清颔首,“若非如此,我怎敢贸然应诺?” “还请无逸好生思量,莫要错过一门好亲事。” 谢无逸思索片刻,开口道:“此事我须得问过长姐,若她愿意,我亦乐见其成。” “若她不愿,只能谢过夏侯将军厚爱了。” “这是自然。”徐晏清点头道,“惟愿两心相悦,成就一段佳话。” 两人相谈片刻,徐晏清告辞回府。 谢无逸默坐片刻,前往后院。 谢夫人一身素服,正卜算《易经》,见了他,面露笑意。 “我方才卜了一卦,正是吉兆,可有何喜事登门?” 谢无逸将此前之事说了,问道:“不知长姐意下如何?” 谢夫人不答反问:“无逸,依你看来,高郡公是否有望混元天下?” “当然!”谢无逸不假思索道,“主上英明神武,有经天纬地之能,知人善任之德,有朝一日,必能混元天下。” 谢夫人再问:“你观夏侯将军,为人如何?” “夏侯将军武力绝伦,为当世猛将,又颇有计谋。”谢无逸回言。 “为人虽稍显莽撞,却胸怀大度。” “此番请徐司马登门,亦思虑周全,并非强人所难之人。” “依弟愚见,夏侯将军可为良配。” 第296章 守望相助 谢夫人笑道:“既如此,我便应允此事。” 谢无逸微微拧眉:“长姐,此前你便所嫁非人,如今更要慎重。” “若你不愿,即便得罪夏侯将军、徐司马,我也回绝此事。” 谢夫人摇头一笑:“这是我衷心之言,并非委曲求全。” “夏侯将军人品上佳,可托付终身,这是其一。” “其二,我虽不通望气术,却也看出几分,高郡公麾下,并无庸碌之人。夏侯将军既为武将第一,必定气运非凡。” “有他作终身依靠,我可无忧,说不定来日,可振兴门楣。” “你与夏侯将军,也可互为臂助,高郡公不致将你忘记。” “长姐深谋远虑,愚弟钦佩。”谢无逸感叹道。 谢夫人笑了笑:“你可告知徐司马,我愿应下。” 待谢无逸点头,她转而问起一事:“你可知恒通师兄的下落?” 谢无逸颔首:“小弟探知,恒通师兄正在吐谷浑汗王,慕容承泰麾下效力。” 谢夫人微微蹙眉:“吐谷浑内乱不休,已然分裂为南北二部,也不知恒通师兄如何了?” “长姐不必担忧。”谢无逸笑道,“恒通师兄法力修为,远胜于我等,必能逢凶化吉。” “但愿如此!”谢夫人叹息一声。 这姐弟二人,与恒通道人,皆出自剑南道鹤鸣山大派——仙都派,只因昔年一桩变故,方才各奔前程。 “只是,文景师叔,越发剑走偏锋,造下诸多杀孽。”谢无逸忧心忡忡。 谢夫人蹙眉:“文景师叔篡夺掌门之位,将我等逐出门墙,独享门中气运。” “如今,法力修为必然越发深厚,我等绝非对手。” 谢无逸点头一叹:“听闻他在巴南九州游荡,不知谋划何事。” “只盼他回归本心,及时悬崖勒马。” “覆水难收,怕是无法挽回了。”谢夫人神色黯然。 姐弟俩商议良久,便见谢无逸前往徐府,言语应下婚事。 夏侯敬德听闻,自是大喜过望,连忙去高府,求见高楷。 “哦,竟有这等喜事?”高楷自无不可,笑道,“待孝期圆满,我为你二人主婚,讨一杯喜酒喝。” “谢主上!”夏侯敬德不胜感激。 此事传扬开来,府中文武皆向他道喜,难免有人酸溜溜道:“这莽汉,竟有如此佳缘。” 夏侯敬德其貌不扬,谢夫人却貌美如花,怎不叫人歆羡?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京畿道、长安城外。 礼宾馆中,孟之祥驻留三日,方才得到齐国公董澄召见。 随着小黄门指引,孟之祥亦步亦趋穿过承天门,走在太极宫中,一路所见,亭台楼阁皆巍峨高耸,禁军将士,皆肃穆威严,他不由暗赞一声。 “非壮丽无以重威,太极宫果然豪奢。” 过嘉德门、太极门,经太极殿,小黄门形色匆匆,不苟言笑,叫他难以开口。 太极殿乃是圣人听政视朝之处,只有朔、望之日,也即初一、十五,才会开启,以会见群臣,举行大典。 以他的身份,自然没有资格在太极殿觐见。 两人又过朱明门、两仪门,最终来至两仪殿。 这里是内朝,平日里圣人接见臣子,商议国事,皆在此殿进行。 到了殿外玉阶之下,小黄门丢下一句“使者稍待”,便匆匆迈入殿中。 徒留他一人伫立,不时有峨冠博带之人经过,皆屏息凝神,不敢造次。 孟之祥叉手侍立,烈日当空,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知过去多久,直到他腿脚酸麻、汗流浃背时,隐约听闻殿中一声怒喝。 不多时,小黄门去而复返,肃然道:“孟长史,齐公相召。” “是!”孟之祥沉声应和,暗自蹙眉,这皇宫大内,天子内侍不以圣人为尊,却对一介国公凛然遵从。 由此可见,这殿中圣人,不过一介傀儡,听凭齐国公董澄操纵。 迈进殿门,丹陛之上,圣人陈祐端坐御榻,身前珠帘垂挂,看不清面貌。 身后,数个内侍高举五明扇,又有锦繖、绛节、宝盖、珠幢,不一而足。 圣人下首,设一张金玉榻,正有一人端坐。 其头戴翼善冠,身穿紫色袍衫,腰悬金鱼带,脚踏六合靴,中年样貌,颔下一绺胡须,神态不怒自威。 一名小黄门尖声唱喏:“蜀王张常逊长史——孟之祥觐见。” 孟之祥闻言,推金山倒玉柱,叩首道:“臣孟之祥,拜见陛下。” 片刻后,头顶传来一道少年声音:“免礼、平身。” “谢陛下!”他下拜谢恩后,方才站起,低眉敛目,等候圣人垂询。 然而,圣人不发一言,却是董澄开口。 “贵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孟之祥连道不敢,弯腰道:“臣奉大王之命,特来长安,递交国书。” “哦?”董澄淡声道,“呈上来,予我瞧瞧。” “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孟之祥取出国书,双手递上。 早有小黄门接过,弯腰献上。 董澄浏览片刻,淡笑道:“蜀王欲与朝堂互为唇齿,共同应对高楷?” “正是!”孟之祥郑重道,“我家大王坐拥剑南道,朝廷据有京畿道,而陇西郡公高楷,正在两道之中。” “如今,他攻取汉中八州,图谋巴南九州,一旦得逞,整个山南西道,皆由他掌控。” “届时,他不仅可攻京畿,亦可取剑南。” “既如此,不妨约为友盟,共同进退。” 依他设想,这便是攻守同盟,两家守望相助,共同抵抗高楷。 董澄不置可否,忽然问起一事:“听闻,蜀王前番派遣两万大军,攻打葭萌关,却全军覆没。” “不知可有此事?” 孟之祥皱了皱眉,如实道:“确有此事。” “高楷兵锋甚锐,不光我等损兵折将,便是裴将军,亦折戟沉沙。” “大敌当前,还望齐公多加思量。” 默然半晌,董澄沉声道:“听闻蜀王贪玩享乐,不理政事,可是真的?” 孟之祥蹙眉:“谣言止于智者,齐公怎可轻信?” “我家大王天资异禀,文武兼备,只不过尚且年少,朝气蓬勃而已。” 第297章 疏不间亲 董澄倏然笑道:“我有一女,年方十四,貌美而贤惠,愿许配蜀王为正妃,不知孟长史意下如何?” 孟之祥大吃一惊,齐公竟想和大王联姻? 莫非,他有意和蜀国结盟? 想了想,他郑重道:“大王婚姻大事,非臣下所能置喙。” “待臣上禀,听候大王决定,再向齐公回复。” 董澄颔首:“如此也好。” “你可回返成都复命,我欲与蜀王结亲,结为友盟,共同进退。” 孟之祥大喜过望:“齐公英明。” 没想到,如此顺利便达成目的,着实叫他欣喜。 至于联姻之事,即便大王不愿,他也会极力劝谏。 毕竟,若能与齐公结秦晋之好,相当于多一重倚仗,可保蜀国安定。 相信大王必不会拒绝。 董澄笑了笑:“陛下乏了,孟长史且回礼宾馆休息,明日,我于承天门设宴,孟长史务必出席一叙。” “齐公盛情,臣却之不恭!”孟之祥面露喜色,听出弦外之音,连忙告退。 待他离去,侍中卢思管拧眉不解:“齐公,蜀王胸无大志,贪图安逸,此乃世人皆知之事。” “与他约为友盟便罢了,不过聊胜于无,为何还要下嫁一女,缔结婚约?” 董澄淡声道:“张常逊虽无大志,却坐拥剑南道三十九州,疆土广阔。” “何况,蜀地易守难攻,又数十年未经战乱,人烟稠密,物产丰富,堪为天府之国。” “张常逊坐拥这等宝地,纵然不思进取,只需攘外安内,必能割据一方。” “以他为婿,不光为朝廷增添一重外援,也可向其索取金银财帛,充实国库。他若想保全蜀国基业,必然答应。” “此为疏不间亲之计。” “虽如此说,只怕蜀王言行不一,待我等危急之时,袖手旁观。”卢思管难掩忧虑。 董澄笑道:“本就是空口承诺,并无约束之力。” “他若袖手旁观,亦无可厚非,只望他莫要落井下石便可。” “毕竟,京畿道已沦为四战之地,西有高楷,东有刘竞成,北有突厥,南有王玄肃,皆对我长安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卢思管叹息一声:“可惜,裴行基征伐不利,全军覆没,以致丢了汉中,落得如今腹背受敌的境地。” 董澄眉目间掠过一丝阴霾:“若非裴行基大败亏输,我与刘竞成一战,也不至于无功而返。” “又叫他逃过一劫,倚仗突厥为外援,兴兵南下,劫掠京畿道。” 一想起这事,他便咬牙切齿。 昔日,他本可一举斩杀刘竞成,尽夺河东道十八州,百万军民。 届时,可以河东道为屏障,抵御突厥骑兵,保卫长安。 谁能想到,裴行基兵败如山倒,消息传至河东,遭刘竞成利用,散播谣言,以致军心涣散。 大好局势,竟一朝倾覆。 刘竞成反败为胜,又向突厥俯首称臣,联袂来攻,叫他措手不及,只得退守长安,眼睁睁看着突厥骑兵烧杀抢掠,纵横京畿道。 “裴行基,我誓杀你!”董澄心中发狠,倘若裴行基回返长安,早已身首异处。 卢思管暗叹一声,转而说起一事:“据闻,高楷厉兵秣马,准备攻取巴南九州。” “一旦他得逞,拿下山南西道,我等便处于被动,只能与突厥、刘竞成、王玄肃争锋,陷入泥潭之中。” “须得设法,让他功败垂成,我等方可有喘息之机。” 京畿道坐拥关中千里沃野,有函谷关、秦岭为屏障,易守难攻。可谓“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 可惜,四面皆是强敌,虎视眈眈。 突厥兵强马壮,常怀劫掠之心。刘竞成、王玄肃,皆是枭雄之辈,难以抗衡。 纵观天下,唯有向西南方向,攻取山南西道,据陇西,夺剑南道,连成一片,才是帝王之基。 可惜,高楷趁乱崛起,一统陇右、河西两道,如今又攻占汉中八州,大有侵吞山南西道之势。 届时,有高楷阻隔,这等战略构想,根本无法施行,只能困守关中,旁观天下风云。 董澄怎能甘心? 思索片刻,他沉声道:“郭氏虽亡,郭雄却仍镇守渝州。” “可联结张常逊、郭雄二人,一齐围攻高楷,叫他首尾难顾,徒劳无功。” 他心中暗叹,若有可能,他必定亲率兵马,越秦岭,攻取汉中。 可惜,长安群敌环伺,尚需他坐镇,不得远离。 并且,此前一场大败,三军覆没,须得再行招募、训练。 这些皆大耗时日,叫他满腹韬略,却无处施展,只能寄希望于他人,着实憋屈。 卢思管迟疑道:“齐公,此前您曾下令,斩草除根,断了郭羽一脉。” “这郭雄恐怕怀恨在心……” 董澄挥手道:“他正该谢我,为他除去兄长,少了这掣肘,正可一展用兵之能,与高楷争锋。” “况且,巴南九州不过烟瘴之地,獠民众多,不服王化,他若不与张常逊共同进退,迟早被高楷各个击破。”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会不懂?” 卢思管默然不语,心中却是惊叹,这陇西郡公高楷,不知何等人物,出身边陲之地,寒门小户,竟能一统陇右河西,纵横汉中,搅动天下风云。 若让他攻取巴南,再夺剑南道,便成帝王之基,届时,再拿下京畿道,这…… 这不正是高祖皇帝一统天下之路么? 想到这,他神色晦暗不定。 殊不知,董澄亦心中忧虑。 本以为陇右河西,为边塞荒僻之地,民风彪悍,乱象纷呈,必难以统一。 谁曾料想,高楷竟横空出世,不光攻取两道,更一举拿下汉中,窥视剑南、京畿。 纵观他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麾下更文臣如云,武将如雨,即便是他这个齐国公,也不禁赞叹一声文武双全。 “他有这等声势,却不显山露水,称王称帝大肆招摇,反而稳固根基,由大将军,至金城侯,再至陇西郡公,步步为营。”董澄心中暗忖。 “细细想来,着实叫人钦佩。” 君臣二人商谈良久,直至宫门下钥,方才出宫回府。 从始至终,天子杨昭一言不发,仿佛泥胎木塑,无人在意。 翌日,董澄于承天门设下宴席,款待孟之祥,一番你推我让,宾主尽欢。 三日后,孟之祥携董澄亲笔文书,回返剑南道。 第298章 闻风丧胆 天祐十二年,十一月。 朔风凛冽,雪花纷飞。 高府前堂,高楷正召集众人议事。 堂中炭火融融,驱散寒气,温暖如春。 一壶绿蚁酒垂落下来,正烫得温热。 这酒有些奇特,酒面浮起来一粒一粒酒渣,色呈微绿,形如蚂蚁,故此得名。 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说得便是这酒。 这寒冬时节,烫一壶酒下肚,驱寒气暖身子,当真舒适。 众人跪坐毡毯,一面饮酒,一面议事,所幸这酒不烈,人人饮过数爵,依然耳清目明。 这时,唐检掀开一道帘缝,大步而来,拱手道:“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巴南有异动。” “哦?”高楷面露惊讶,“有何异动?” 唐检回言:“清化县主簿朱劫,聚众作乱,杀了刺史,攻取巴州,其余九县皆望风而降。” “此刻,他已自立为黄天将军,屯兵边境,窥视集州。” 高楷吃了一惊:“此人何方来历?” 巴州下辖化城、清化、曾口、盘道、归仁、始宁、其章、恩阳、七盘、大牟,足足十县之地。 这区区数日,朱劫竟能全数拿下,着实令人惊奇。 唐检神色肃然:“此人出身寒微,家中世代为胥吏。” “却因清化县令赏识,升为主簿,派他清剿山中匪寇。” “不知为何,他反倒成了山匪首领,聚众劫掠诸乡,一举攻下清化,杀了县令满门。” “其后,转战诸县,所向披靡。巴州刺史派两万大军绞杀,却不敌朱劫五千士卒,兵败溃逃。” “朱劫趁势攻下化城,斩杀刺史,巴州人称其众为可达寒贼。” 高楷若有所思,这乱世时节,民不聊生,草莽之中,自有人揭竿而起,称王称霸,并不稀奇。 朱劫亦是趁运而起,夺得巴州这一基业。 只是,巴州与集州相邻。朱劫屯兵边境,窥视集州,不可不防。 想了想,他沉声道:“传令,命集州刺史华英龄,召集兵马,警惕朱劫进犯。” “是!”唐检匆匆去了。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我愿领兵一万,攻取巴州,斩除朱劫。” 段治玄、哥舒浩等将亦然请战。 “且慢!”杨烨阻止道,“这时节,天寒地冻,不宜大动干戈。” “不如让元刺史、华刺史等人,御敌于边境之外,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再战。” 徐晏清点头附和:“杨长史所言在理。” “朱劫虽然攻下巴州,只是逞一时之幸,麾下山匪为乌合之众,绝难长久。” “眼下天时不易,可暂且采取守势,再观动静。” 冰天雪地里作战,确实折磨人,不光将士们身体吃不消,就连战马也难捱,粮草辎重运输,亦难上加难。 两人建言,可谓有理有据。 然而,高楷一抬头,却见一道道黑气袭来,纠缠不休,欲侵吞大鼎,不由暗惊。 “这朱劫,不可轻视。” 想到这,他当机立断:“我欲领兵出征,剿灭朱劫。” “暂且不必调动陇西兵马,只从汉中八州,调拨两万士卒便可。” “另外,传令窦仪,叫他筹措四万石粮草,就近运输,至集州。” 所幸,郭羽经营山南西道数十年,仓廪殷实,粮草充足,可供大军征伐。 杨烨、徐晏清尽皆拧眉,正要劝谏,却见高楷沉声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两人只得闭口,心中却是惊讶,少见主上如此急切之时。 这朱劫,竟有如此大的威胁么? “萧公,我出征之时,便有劳你坐镇兰州,处置两道政事。”高楷嘱咐道。 萧宇连忙拱手:“谨遵主上吩咐。” 事不宜迟,高楷拜别张氏,辞了杨皎,便率众起行,杨烨、徐晏清、夏侯敬德、段治玄等人随同。 一面又让奉宸司,时刻探查巴州军情,随时来报。 …… 却说集、巴二州边境,盘道城。 风雪之中,一支大军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内,朱劫高坐上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麾下诸将亦大吃大嚼,一时间,整个帐中,只剩下酒肉飘香,传出帐外,令一众士卒口水直流。 半晌之后,下首一将瓮声开口:“将军,高楷并非好相与的,须得从长计议,不可莽撞去攻。” 观其人,身长八尺,虎背熊腰,却是霍金刚。 当日,三泉城外,他弃了裴行基,辗转来至巴州,投靠刺史。 可惜,巴州刺史认为他轻于去就,颇为轻视。 霍金刚一怒之下,占山为匪,肆虐化城、清化一带。 其后,不知为何,尊朱劫为主,助他攻城掠地。 朱劫尚未开口,诸将纷纷大笑:“霍金刚,你也太过胆怯。” “高楷纵然强大,又非三头六臂,还能全无败绩不成?” “你怎可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霍金刚喝道:“尔等井底之蛙,一群脑满肠肥之辈,怎知高楷用兵如神?” “不听我劝谏,贸然攻打集州,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诸将嘻嘻哈哈,冷嘲热讽,全然不当一回事,反而讥笑霍金刚胆小如鼠。 “够了!”见这乱哄哄的场面,朱劫沉声道,“都是自家儿郎,莫要伤了和气。” 诸将方才闭口不言,面上却难掩讥讽之色。 朱劫朗声笑道:“金刚,我知你与高楷数次交战,皆中了诡计,以致兵败。” “如今,我正要攻下集州,直取梁州,给你报仇雪恨!” 霍金刚面露感激:“谢将军!” “只是,高楷着实诡计多端,昔日,李红芝、萧宇、蒋殊、石崇现、裴行基等人,皆成了他手下败将。” “将军不可不慎!”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在高楷手下屡遭大败,自然忌惮万分。 然而,朱劫不以为然:“高楷善用诡计,我等谨慎行事便可。” “怎能畏之如虎,闻风丧胆?” “倘若还未交战,便心生退意,岂不叫人耻笑?” 霍金刚哑口无言。 帐下,一名文士蓦然开口:“将军胆魄过人,我等佩服。” “然而,怎能将粮仓放在清化城?” “此城距离盘道尚远,又靠近集州,城小民寡,无险可守。” “一旦遭遇高楷伏击,城池失守,粮草断绝,该如何是好?” 第299章 大相径庭 朱劫摆了摆手,浑不在意:“不必担忧。” “我已在清化城安排重兵把守,又有规元为守将,必能万无一失。” 清化是他朱家世代所居,又是起兵之地,所谓狐死首丘,故土难离,他自然看重这一层乡梓之情。 将粮仓放在清化,由家族父老看守,方才放心。 为免高楷偷袭,他增派五千守卒,皆是精壮之士,又让麾下猛将马规元镇守。 只觉稳如泰山。 文士听闻,不再多说。这马规元不光是朱劫爱将,更武力超群,与霍金刚不相伯仲。 据闻,他年少时,与父兄在山中打猎,撞见一头猛虎,接连吃了父亲与兄长。 一怒之下,他持砍刀,从猛虎四肢间滑过,竟将其开膛破肚,剥下虎皮带回乡里。 乡人惊叹不已,称马规元为虎将,有降龙伏虎之力。 有他领兵坐镇,众人自是放心。 朱劫笑道:“今日风雪太大,不宜出兵。” “待明日,烈阳照耀冰雪消融,我等即刻起兵攻取集州。” 霍金刚面露疑惑:“这雪一连下了三日,并无停歇迹象,将军怎知天象转变?” 朱劫笑道:“我自有仙师相助。” 诸将神色一凛,心中敬畏。 待众人告退,帐中唯有朱劫一人,他起身拱手,恭敬道:“敢问仙师,明日攻取集州,是凶是吉?” “呼!”帐中蓦然刮起一道阴风,朵朵蓇蓉花凭空出现,花瓣随风汇聚,形成一个黑色的“吉”字。 “谢仙师!”朱劫大喜过望。 若无仙师相助,他怎能这般轻易夺取巴州。 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不知仙师面貌。 只知他道号文景,为仙都派掌门。 翌日,果然如朱劫所说,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冰雪逐渐消融。 众人大喜,追随朱劫攻打难江城。 其麾下兵卒,个个悍不畏死,强攻一个昼夜,天明时分终于拿下。 刺史不敌,退守地平县,却没想到,朱劫骁勇善战,转战数百里,竟一举攻克符阳、地平。 城破之后,集州刺史自刎身亡。 由此,集州易主,落入朱劫之手。 他尚觉不足,率两万大军,直奔梁州。 刺史窦仪一面派兵防守,一面飞书加急禀报高楷。 …… 且说凤州、河池县。 高楷率军一路疾驰,过陇右道,来到城中,暂且休息一晚。 这时,唐检匆匆来报:“主上,大事不好。” “朱劫攻破集州,三县皆下,刺史自刎身亡,眼下,他已率军进犯梁州。” 高楷吃了一惊:“集州失守了?” 这才三日光景,朱劫竟拿下集州,着实惊人。 众人听闻此事,亦难以置信。 须知,主上听闻朱劫占据巴州,便下令起行,昼夜奔驰,谁曾想,刚来到河池,集州竟已易主。 杨烨急切道:“主上,梁州为汉中核心之地,不容有失,须得速速驰援。” 徐晏清附和道:“汉中刚刚平定不久,倘若梁州失守,必然人心动荡。” 高楷颔首:“唐检,传令兴仁、无逸、元整三人,召集凤、兴、利三州兵马,于顺政汇合,随我增援南郑。” “另外,书信一封送至梁州,命窦仪坚壁不出,务必守住南郑,等候援兵到来。” “是!”唐检俯首听命。 一道道军令,从河池发出,由传讯兵卒快马加鞭,送至各州县。 翌日,高楷率众来至兴州、顺政城,以此为大将军府,召集兵马,转运粮草。 三日后,顺政粮仓已然囤积四万石粮草,三州兵马拢共两万五千余,齐齐汇聚城外。 高楷正欲率军起行,忽见唐检上报一则军情。 “主上,奉宸司探知,朱劫将大部分粮草,放在巴州清化城中。” “哦?”高楷面露惊讶,“可知城中守将为何人,有多少兵卒?” 唐检回言:“守将名为马规元,统率五千兵卒。此人为一员猛将,号称有降龙伏虎之力。” 高楷若有所思。 徐晏清不解道:“清化不过一座小城,朱劫为何将粮草置于此地?” “朱劫起兵于此,自以为龙兴之地,又有精兵强将驻守,必能万无一失。”唐检说道。 杨烨笑道:“主上,两军交战,粮草为重中之重,这朱劫如此不智,竟将粮仓设于偏远之地。” “正是天赐良机,我等正可派兵,夺取清化。” “朱劫孤军深入,没了粮草,不过一盘散沙,不足为虑。” 高楷微微颔首:“此言有理。” “传我军令,即刻行军,过利州,赶往巴州。” “是!”众人凛然遵从。 令旗摇动,两万多大军拨马转头,直奔利州,经三泉城。 这一日,来到嘉川城外,此城为利、巴二州交界之处,过了此城,再行八十里,便是巴州七盘城,距离清化不远。 众人正要策马急行,忽见高楷勒马伫立,摆手道:“且慢!” 杨烨疑惑道:“主上为何裹足不前?” 高楷远望一眼清化方向,沉声道:“此计难成,须得另想他法。” “元整、晏清,你二人率五千兵卒,前往清化,伺机而动。” “若能攻下,自是最好,若不能,便将其围困。” “其余两万兵马,随我去梁州,奔赴昇山。” “得令!”徐晏清、元整二人领命而去。 杨烨百思不解:“主上,清化近在眼前,却不去袭取,反而绕道昇山,这是何故?” 高楷淡声道:“粮草虽然重要,我料朱劫未必因此收兵。” “昇山为梁、集二州边界,不如潜入山中埋伏,随机应变。” 杨烨难掩忧虑,暗道,大军绕行诸州,疲于奔命,可非上策。 何况,朱劫如何行事,是否从昇山进军,也未可知,主上此番军令,着实太过弄险。 与以往沉着冷静,大相径庭。 不知是何缘故? 只是,高楷并未解释,叫他绞尽脑汁,也参不透其中原委。 “清光如水,结成庆云莲花,这可是道门真人气象。”高楷心中思忖。 “不知是何方大派弟子,辅佐朱劫。” “看来,须得召来谢无逸,以备不测。” “另外,也要知会窦仪一声,见机行事。” 想到这,他唤来唐检耳语一番。 不多时,唐检策马扬鞭,率领数个奉宸司校尉,匆匆去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战,怕是安危难料。”高楷神色凝重。 第300章 群星璀璨 话分两头,南郑城外,十里处,大营连绵不绝,旌旗飞舞,掠过一个个斗大的“朱”字。 中军大帐之中,朱劫正大吃大嚼。 “报!”蓦然,一员小卒大步跑来,惶急道,“将军,巴州传来消息,高楷率军突袭清化,欲烧毁粮仓。” “什么?”诸将一片哗然,高楷怎知此事,竟如此之快,便去袭扰清化? 朱劫抹了抹嘴,笑道:“慌什么,粮仓丢了便丢了,有什么要紧?” 诸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民以食为天,没有粮草,怎能驱使兵卒浴血厮杀? 如今,粮仓危在旦夕,将军竟毫不在意,这是何道理? 霍金刚思索片刻,瞪大双眼:“莫非清化并无粮仓,只是疑兵之计,诱使高楷分兵去攻?” 诸将闻言,豁然道:“将军果然妙计……” 然而,称赞未完,忽见朱劫大笑不已。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霍金刚迷惑不解:“将军何故发笑?” 朱劫止住笑声,朗声道:“粮仓若假,尔等皆视高楷麾下奉宸司,为无物不成?” 听闻奉宸司大名,诸将神色凛然,隐约可见畏惧之色。 奉宸司下属校尉们,无孔不入,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无所不包。 说不定,军中士卒、府中丫鬟仆役,城中士农工商,其中便有奉宸司人手。 此前,高楷仗着奉宸司探知情报,不知铲除多少敌手。 到如今,听闻奉宸司,众人皆谈虎色变。 霍金刚拧眉道:“将军,奉宸司纵然狡诈,不过探听些许情报。” “高楷若率军攻破清化,夺得粮仓,我等孤军深入断了粮草供应,那该如何是好?” 朱劫不以为意:“断便断了,有何忧虑之处?” “集州三县,数十万人家,必有粮食积蓄,我等抢来便是。” “若敢不从,便一刀两断。就算粮草吃光了,不还有人么。” “想来你未曾吃过人肉,我与你细说,这人肉颇有嚼头,尤其是幼儿……” 霍金刚听得毛骨悚然,腹中翻江倒海,直欲作呕。 然而,环顾四周,诸将两眼放光,不时点头附和,更有甚者,口水直流,叫嚷着尝尝鲜。 “虎毒不食子,这些山匪,所做恶事,恐怕更胜吃人猛虎。”霍金刚心中惴惴,一阵阵悔意,充塞脑海。 上首,朱劫口若悬河,兴致不减。 半晌之后,他舔了舔嘴唇,笑道:“待攻破南郑,占据梁州,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没有?” “传我军令,召集儿郎们,即刻攻打南郑,砍下窦仪首级。” “城破之后,诸多美人财货,任凭儿郎们索求。” “将军仁德!”诸将喜不自胜,满口赞誉不迭。 不多时,朱劫驱使三万大军,搭起云梯,持攻城锤,推着抛石车,弩台,瞭望楼,强攻南郑。 城头之上,窦仪面沉如水。 一面派遣守将防御,一面问道:“主上大军到清化了么?” “未曾。”一员都尉摇头,“主上命元刺史、徐司马二人,率五千兵卒,佯攻清化。” “亲自率领两万大军,奔赴昇山。” 窦仪满脸不解:“主上此前定计,袭取清化,为何改弦更张?” “卑职不知。”都尉摇头。 窦仪远望一眼,见城下敌军,如潮水一般涌来,不由忧心忡忡。 “若能夺取粮仓,没了粮草,朱劫听闻,必会退兵。” “如今却只作佯攻,前往昇山,这是何意?” 正迷惑时,忽见一员小卒来报:“刺史,主上传来一封文书。” “哦?”窦仪接过一观,面露喜色,“果然妙计!” “传我军令……” …… 却说梁、集二州交界,昇山地带。 一座峡谷内,高楷率领两万大军驻扎于此。 入夜,银河悬挂,群星璀璨。 高坡上,高楷长身玉立,正观望天象。 只见这巴南分野,两颗星辰格外明亮。 一颗位于巴州上空,大放光芒,色呈血红,隐约有杀伐之气。 另一颗悬于渝州之上,八角垂芒,呈现淡紫,凝结“白虎”之形。 “看来,除却郭雄,这朱劫亦是山南西道一支潜龙。”高楷喃喃自语。 “若我不来攻取汉中,想必,郭雄可为汉中八州之主,而朱劫,将掠取巴南九州,自立为王。” 如今一切转变,天机混沌,难以看清其中玄妙。 纵然道家真人,佛门大师,也不过管中窥豹。 想了想,他转头望去,只见西南方位,一颗大星耀眼夺目,四周群星拱卫,其中似有文曲、武曲二星。 “剑南道本就是天府之国,人烟稠密,物产丰饶,可为天下粮仓。” “又经张氏数代人经营,不曾横征暴敛,少经战乱,正是鼎盛之时。” “张常逊坐拥这块宝地,只需稳健行事,不劳民伤财,胡乱折腾,必能偏安一方。” “只是,剑南道封闭,固然可避开战乱,却也让人不思进取,贪图安逸。” “张常逊享乐之人,并无大志,可徐徐图之。” 高楷思忖片刻,转向北方,关中方向。只见一颗星辰冉冉升起,悬在高空熠熠生辉,白、青、赤、玄、黄,五色轮转,环绕着一根天柱。 这天柱接天连地,下抵九幽,上达九霄,中有山川地理,士农工商,兼容并包,皆历历在目。 “这便是长安皇帝陈祐气运么?”高楷面露惊讶,“倒是颇为鼎盛。” 看来,大周国运虽然三分,但这长安一枝,亦不可小觑。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周并未灭亡,朝廷养士二百年,必有忠臣良将心向天子。 想了想,高楷望向天柱一侧,只见一颗玄星载浮载沉,吞噬五色光辉,不断壮大自身。 天柱一点一点黯淡下去,这玄星却越发明亮。 “董澄谋朝篡位之心,昭然若揭。”高楷笑了笑,“这长安皇帝,不过一具傀儡。” “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便要加九锡,冕十旒、晋升王爵。” “至于长安小朝廷,不过是他一言堂。” “陈祐也只是一张废纸,用完便可以扔了。” 只不过,人之将死,尚有回光返照,一个朝代即将灭亡,怎会没有最后一搏? 董澄拥立陈祐为帝,既得国运相助,必有桎梏。 若要开创新朝,必须自立,却不知他是否有这个勇气,壮士断腕? 第301章 冰天雪地 正思量时,唐检大步奔来,拱手道:“主上,窦刺史已按计行事。” “好!”高楷朗声道,“传令,人衔枚、马摘铃,裹好四蹄,即刻行军。” “是!”唐检肃然应下。 不多时,令旗摇动,传讯兵卒奔走,两万大军悄然拔营,直奔南郑。 …… 且说朱劫驱使三万大军攻城,接连数日,昼夜不休。 然而,窦仪老成持重,应对得当。并且,城中有兵有粮,即便朱劫连连催促,不惜伤亡,一时也攻取不下。 这一夜,又一轮攻城不利,朱劫本要催逼,却见兵卒疲惫不堪,刀斧加身也无力动弹,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一众士卒如蒙大赦,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个个露天席地而睡,鼾声如雷。 “窦仪这老朽,竟如此顽固。”朱劫眉头大皱,“数日强攻,南郑却纹丝不动。” “派人招降、许诺高官厚禄,他也无动于衷。” 记室参军吕子章叹息道:“听闻,这窦仪本是陇西李昼麾下长史,刚正不阿。” “却被高楷收服,倚重为心腹,此前每逢出征,都让他坐镇兰州。” “所谓老而弥坚,恐怕招降不得。” “敬酒不吃吃罚酒!”朱劫冷哼一声,“城破之后,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吕子章难掩忧虑:“南郑难以攻下,迁延日久,倘若高楷趁机占据清化,席卷巴州。” “我等孤军在外,恐怕……” 朱劫亦然忧心,正无法可想,忽见一员斥候奔来,高声道:“将军,大事不好。” “窦仪开了城门,引兵来攻。” “果真?”朱劫不惊反喜。 “千真万确!”斥候一五一十道,“城中五千兵卒倾巢出动,已然过了吊桥。” “哈哈哈,天助我也!”朱劫大笑一声。 “这老乌龟,躲在壳里不出来,我尚且拿他没办法。” “如今,他竟脱了壳,主动来攻,想必活得不耐烦了,自寻死路。” 吕子章沉声道:“将军,老而不死是为贼,小心窦仪有诈。” 朱劫满不在意:“他不过五千兵卒,即便有何诡计,怎是我等三万大军对手?” “他既然赶着去投胎,我自然要大发慈悲,送他一程。” 当即下令,叫醒三军将士,迎击窦仪,敢有怠慢者,一律斩首。 军令一下,众人虽有怨气,却不敢发作,只得鼓足劲力,决一死战。 待三军披坚执锐,列成阵势,果然见得城下火光四起,人叫马嘶,喊杀声由远及近。 朱劫一身金甲,勒马伫立,一万中军簇拥,左右各有郎将持刀执枪,团团护持。 “汉中多有传言,高楷用兵如神,麾下贤才猛将无数,个个人中龙凤,济济一堂。”朱劫不屑道。 “如今看来,皆是徒有虚名之辈,插标卖首之徒。” 霍金刚蓦然开口:“将军,高楷席卷陇右、河西两道,纵横汉中八州,手下败将不计其数,不可轻敌大意。” 朱劫摇头失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金刚,你数次败在高楷手下,已是闻风丧胆。” “今夜,便随我斩杀窦仪,攻破南郑城,一雪前耻!” 见他不以为然,霍金刚只得出言附和,心中却满是疑虑。 高楷用兵之能,为他生平仅见,怎会这般轻易,便被将军攻破。 却不知其中,有什么玄虚。 正不安时,忽见前方敌军来袭,突至两百步内,箭矢如雨,射入军阵之中。 然而,这三更时分,视野模糊,一轮箭雨落下,唯有寥寥数十人中箭坠马。 朱劫嗤笑一声:“窦仪,果然老迈昏聩。” 黑夜之中,不以骑兵突袭,步卒掩护,却以弓箭手作战,何其愚蠢。 眼见这大好时机,他连忙下令,以五千骁骑迎战,左右二位都尉,各领一万步卒,持长刀,大盾,结成楔形阵,又有五千兵卒,防守后侧,以免遭受偷袭。 “铿!”须臾之间,窦仪率军突至百步之内,短兵相接,刀光凛冽,枪芒闪烁,爆发出一阵又一阵锐鸣。 不知何时,飘来一团团乌云,将天穹遮蔽,群星隐匿,光芒散去。 天地之间,唯有一片苍茫夜色。 朱劫坐镇中军,命人擂响战鼓,点起火把,以观望四方。 此时天寒地冻,天穹之上,陡然飘落雪子,纷纷扬扬,仿若白芝麻落在黑毡毯上。 三军将士个个面色发紫,手中长刀长枪,竟缠在手心,挥之不去。 马蹄声密集又鼓噪,陷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有骑兵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便再也起不来。 这彻骨的寒冬,竟将战场冷却,明明在浴血厮杀,却仿佛一场皮影戏,无人配上话音,只剩下光影闪烁,偶然瞥见一丝一缕鲜血飞溅,落在雪中,碎成一地冰渣。 朱劫眉头大皱:“这鬼天气,久拖不利,必须速战速决。” 他呼喝一声,召集五千后军,齐齐向窦仪杀去。 又让左右两支兵卒,从侧翼包抄,将窦军困在其中。 “围而杀之?”窦仪眼见此景,笑道,“未曾想,朱劫倒学得几分兵法。” 眼见左右两翼即将合围,届时,他与五千兵卒,插翅难逃。 “速速撤退!”窦仪沉声喝道,“莫要逗留。” 令旗挥舞,金鼓齐鸣,五千守卒似一柄锥子,刺破渔网,直奔城门而去。 “杀!”朱劫大喝一声,“不留一个活口!” “是!”众人听令,猛然策动战马,追到护城河外。 却晚了一步,吊桥升起,城门关闭,窦仪已然率兵进入城中。 “老匹夫!”朱劫勃然大怒,“竟敢戏耍于我,我誓要吃你肉,寝你皮!” 发泄一通,眼见将士个个强弩之末,他不敢再行驱使,以免军心哗变。 “鸣金收兵!”无奈,只能暂且退去。 “得令!”传讯兵卒敲响锣鼓,传遍四方。 众人听闻皆大松口气,如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 朱劫厮杀一夜,亦觉筋疲力尽,命人搭起营帐,便要安寝。 “杀!” “杀朱劫!” 蓦然,一道道喊杀声,震天动地,从四面八方传来,三军将士个个骇然失色。 “高楷?”朱劫循声望去,惊愕万分,“他怎会在此?” 高楷不是前往巴州,突袭清化了么? 怎会突至南郑? 一连串的疑问,叫他头晕目眩,脑海中,唯有一个想法回荡:“逃!” 第302章 过犹不及 “将军,高楷援兵突至,想必早有预谋。”吕子章神色慌乱,“为今之计,即刻撤离,保全性命要紧。” “撤,速撤!”朱劫忙不迭地道。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高楷袭取清化不过虚晃一枪,掩人耳目,叫他放松警惕罢了。 高楷真正的目的,便是绕道昇山,神不知鬼不觉,来至南郑,等他攻城不利,士气大跌,再大举来攻。 “莫非,窦仪此前所为,亦是高楷中指使?”朱劫陡然一惊。 窦仪一直龟缩在城中,今夜却突然率军来战,他未曾细想,是何用意。 如今一想,必是让窦仪吸引他注意力,让他疲于奔命,消耗将士体力。 趁此良机,尽出伏兵来攻。 越想越是清晰,心中怒火却越发炽烈。 “好个高楷,果然诡计多端。”朱劫咬牙切齿,“今日之仇,来日必当报复。” 顾不得召集众人,他连忙率领一万中军,奔向昇山。 高楷见此,沉声道:“敬德、治玄,你二人各率五千轻骑追击。” “是!”两人领命而去。 “传令哥舒浩,于昇山埋伏,待朱劫残兵一至,即刻出兵,将他擒拿。” “得令!”唐检答应一声。 其后,高楷亲率三千骁骑,直追朱劫。 “此人气运奇特,红气成团,紫光氤氲,隐约凝成犼形。”高楷拧眉。 犼可是食人恶兽,倘若让他逃得一命,必定涂炭生灵。 想到这,他策马扬鞭,撞开飞雪,率众奔赴昇山。 至于剩下两万朱军,早已士气全无,或逃或降,更有不少冻死在风雪之中。 降卒自有窦仪处置。 前方,朱劫正亡命奔逃,忽见斜刺里杀出一将,喝道:“朱贼休走,受死!” 转头一望,正是夏侯敬德率兵杀来,不由骇得面无人色。 “竟是这个煞星!” 夏侯敬德威名远扬,朱劫自然有所耳闻,此刻见他穷追不舍,杀气腾腾,一时肝胆俱裂。 “夏侯敬德,休伤我主!” 所幸,忽有一将杀出,径直迎向夏侯敬德,两人刀槊交击,火花迸射,震开漫天飞雪。 朱劫大松口气,幸好有霍金刚护主,否则,他虽有千军万马,却不敢直撄敌锋。 然而,霍金刚与夏侯敬德交战三个回合,便虚晃一枪,败下阵来,率领数百亲卫狼狈奔逃。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算什么当世猛将?” 霍金刚虽有武艺,却太过惜命,每逢战阵,皆会留一手以保全性命,从不倾尽全力。 似此等人,纵然有项羽、吕布之勇,也不过一介匹夫。 朱劫自以为霍金刚足以抗衡夏侯敬德,为他博取一线生机。 却不曾想,霍金刚竟脚底抹油,自顾自逃命去了。 一时间,暴跳如雷:“竖子!” 正怒火冲天,冷不丁侧翼又杀来一将。 “杀朱劫!” “段治玄?”朱劫大惊失色,急忙让吕子章殿后,厮杀一阵,丢下三千具尸体,再往昇山奔逃。 奈何,这旷日持久的厮杀,不光将士,战马亦不堪重负,纷纷倒地不起。 一众将士就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个个跪地投降。 反正再跑下去,也是一死,不如降了高楷,传闻他从不杀降卒,或可留得一命。 如此一想,数千兵卒毫无抵抗之心,丢下兵器,再不愿挪动一步。 转瞬之间,朱劫身侧只剩三千余人,尚有一丝余力随他奔逃。 朱劫自是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后方,高楷率领骁骑杀来,将降卒收编,交由段治玄看管,便再度追击。 一个时辰后,众人踏入昇山地界,高楷一挥手,喝道:“停!” 众人勒马止步,夏侯敬德不解其意:“主上,朱劫近在眼前,何不一鼓作气,将他杀了?” 高楷笑道:“绝境之下,尚可鼓足勇力。一旦没了外敌,自会松懈。” “且让他去,昇山之中另有埋伏,若不出意外,朱劫逃脱不得。” “哥舒浩?”夏侯敬德恍然,赞叹道,“主上料敌先机。” 高楷笑了笑,望一眼天色,沉声道:“唐检,传令晏清、元整,可设法攻下清化城。” “是!”唐检肃然应下。 前有追兵,后方又失火,想必朱劫覆灭在即。 只是,高楷心中一丝疑虑徘徊不去。 不知朱劫背后,是何方神圣? “不管是谁,这狐狸尾巴,总有藏不住的一日。”高楷暗思。 另一头,朱劫正策马疾驰,忽闻左右亲卫大喜:“将军,高楷并未追来。” 他转头望去,果然后方视野所及处,并无一兵一卒。 “天助我也!”朱劫大笑一声,“今日虽败,待来日,再决一死战。” 众人颔首,不知不觉放缓脚步,更有甚者,趴在马背上沉沉睡去。 吕子章蹙眉:“将军,小心有诈,不可大意!” 朱劫点头,正要叫众人打起精神,却见一个个灰头土脸,疲惫不堪,不由叹道。 “人力有时尽,过犹不及,不可强求。” 索性择一隐蔽处,下马休息一番。 吕子章亦是精疲力竭,正想和衣而睡,蓦然听闻大地颤动,掀起一阵阵劲风。 抬头一望,却见一支兵马杀来,为首者高鼻深目,不似中原人士,不由大惊:“哥舒浩?” 高楷麾下有诸多异族文武,他曾有所耳闻,却没料到,今日竟狭路相逢。 “将军,速退!” 朱劫点了点头,连忙喝令众人上马,却不想,一个个宁死也无力再跑。 一咬牙,朱劫携吕子章,并三百精兵,丢下众人奔逃。 “怎能让你逃走?”哥舒浩冷笑一声,弯弓引箭。 “咻咻咻!”箭如雨下。 三百精兵转眼死伤大半,唯有数十人仍在顽抗。 吕子章猝不及防,一命归西。 朱劫大腿、臂膀各中一箭,鲜血直流,所幸未曾伤及要害,然而,这锥心之痛,直叫他冷汗直流。 正惨叫时,忽见一支箭矢,恍若流星飞电,直取他项上人头。 这一瞬间,他亡魂直冒,扯开嗓子嘶声大叫:“仙师救我一命!” 话音刚落,虚空中忽有一朵朵蓇蓉花飘落,将他与数十亲卫笼罩其中。 乌光一闪,便再无踪影。 “咻!”箭矢射下,却扑了个空。 “修行中人?”哥舒浩眸光一闪,捡起数枚花瓣,回返南郑复命去了。 第303章 激将之法 且说巴州,清化县外。 元整,徐晏清二人率领五千兵卒,围困数日。 忽见传讯兵卒禀报,高楷下令攻城,不由大喜。 “枯坐这么久,总算可以动一动筋骨了。”元整喜上眉梢。 这数日以来,只能按兵不动,眼看他人立功,着实叫人焦躁。 所幸,终于迎来用武之时。 徐晏清笑道:“主上既传此令,那朱劫必然兵败。” “你我二人正可攻下清化,占据粮仓。” 元整迫不及待:“既如此,我等即刻起兵攻城。” “且慢!”徐晏清劝阻道,“清化城虽小,却有五千兵卒,又有马规元这等猛将镇守。” “若一味强攻,必然损兵折将,我等须得智取。” “徐司马有何妙计?”元整问道。 徐晏清娓娓道来:“这数日以来,我冷眼旁观,马规元虽有武艺,却无智谋,且脾性暴躁。” “元郎将可兵分三路,命左右校尉各领两千兵卒,佯攻东、西二门。” “再亲领一千人,攻打南门。” 元整疑惑:“倘若马规元坚守不出,该如何是好?” “元郎将可派人叫骂,效仿主上,以妇人衣裙羞辱,马规元必定按耐不住,出南门来战。” “此为激将之法。” “果然妙计!”元整大喜,连忙依言行事。 另一头,清化城中,马规元正巡视城头,忽见探马大步跑来,禀报道。 “都尉,南门外,正有敌军叫骂。” 马规元笑道:“任他去骂,不必理会。” 探马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为何吞吞吐吐?”马规元蹙眉。 “都尉,敌将元整送来一套……一套妇人襦裙,赠予您……”探马战战兢兢。 话未说完,马规元已然怒火冲天:“竖子,安敢欺我?” “传令,点齐兵马,随我出城应战。” 县令劝谏道:“都尉切勿莽撞,此为激将之法,不可中计。” 马规元怒气稍减,来到南门,果然见得城下妇人衣裙飞舞,数十个嗓门洪亮者厉声叫骂。 登时怒气上涌,喝令召集守卒。 县令正要劝谏,却见他一摆手,喝道:“如此羞辱,怎能忍气吞声?” “何况,元整不过千余兵卒,有何可惧?” 县令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率五千兵卒,出了南门排开阵势。 城外,元整面露喜色:“不出徐司马所料,马规元果然中计。” 徐晏清笑道:“他既受不得激,便叫他有来无回。” 元整颔首,率领一千兵卒杀向敌阵,手中长刀一挥,便有一人倒下,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五千守卒见此,尽皆骇然。 马规元颇为惊讶:“未料这无名之辈,竟有这等武力。” 原以为高楷麾下唯有夏侯敬德一人,堪为敌手,不曾想,这元整,竟也丝毫不弱。 眼见元整杀来,他不由大喝一声:“来得好,正该决一胜负!” 便一甩缰绳,手持长槊,向元整杀去。 两人交战数十回合,元整卖个破绽,佯装败退,率众撤回营寨。 “无能鼠辈!”马规元冷哼一声,连忙率军追击。 “杀!”便在这时,左右侧翼各自杀出一支兵马,直取南门。 马规元转头一望,大惊失色,急忙下令鸣金收兵。 若让敌军攻入城中,他纵然杀了元整,也无济于事。 元整大笑道:“敌将休走,你我再战三百回合。” 马规元恨得咬牙,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中了他的诡计。 策马疾驰,刚来到护城河外,忽见那两支兵卒,掉头杀来,前排刀枪林立,后头弓箭手蓄势待发,“咻咻咻”一时间,箭矢如雨。 五千守卒措手不及,仅一轮箭雨,便有三百余人倒毙。 “贼将尔敢?”马规元怒不可遏,率领一众残兵,大开杀戒。 “马规元,休要逞凶!”冷不丁地一声大喝,在耳旁炸开。 回头一望,正是元整率军杀来。 东、西、南三方,将马军围困其中,好一阵厮杀,马规元本想回返城中,却又难以成行。 五千守卒杀到最后,只剩两千之数,他不由心灰意冷:“事不可为,不如即刻退去,前往化城驻守。” 一声令下,众残兵随他冲出重围,逃命去了。 元整正要追击,却见徐晏清阻拦:“元郎将,穷寇莫追。” “还是夺取清化,占据粮仓要紧。” 元整点了点头,两人一同率军攻入城中,俘虏县令,把守城门。 又派人前往南郑,传递捷报。 …… 且说朱劫一阵天旋地旋,回过神来,已然来到巴州、盘道城。 不由心中一惊:“仙师神通广大,竟一瞬间让我跨越一州。” “若能以法术神通相助,何愁天下不平?” 可惜,仙师素来不假辞色,至今未和他一见,叫他满腹溢美之词,无处诉说。 既然回返盘道,他当即下令,前往清化就食。 然而,刚到城外十里,便见诸多残兵禀报,清化已然失守。 “怎会如此?”朱劫不敢置信,“马规元去了何处?” 一员小卒心惊胆战:“将军,高楷麾下郎将元整,设下诡计,诱使马都尉出城应战。” “此刻,他已大败溃逃,不知去向。清化城,落入元整之手。” “废物!”朱劫怒喝一声,一刀将小卒砍死,犹不解气。 清化既是他起兵之地,家族父老所在,又有粮仓,可供大军取用。 如今,却一朝失守,让他根基全无,沦为无根之木。 倘若马规元在此,他必千刀万剐。 数十亲卒噤若寒蝉。 朱劫喘了几口粗气,暗道:清化既已易主,只能另去他处安身。 只是,这偌大的巴州,青壮皆被他抽调殆尽,全数于南郑覆没。 一旦高楷追来,必然守御不住。 为今之计,只能去其他州县安身。 而巴州附近,唯有蓬、阆二州尚算安全,未被高楷攻取。 只是,去往哪一州,却让他犹豫不决。 沉思良久,他躬身问道:“敢问仙师,我该去往何处?” 话音刚落,蓇蓉花从天而降,聚成一个“阆”字。 “谢仙师!”朱劫大喜,急忙率领数十亲卫,奔向阆州。 待他离去,花落缤纷,虚空中一位道人,从虚影逐渐凝实。 其身披玄色道袍,面容白皙,正是文景道人。 “这乱世之中,天机混淆,因果纠缠,果然难以推演。” “即便我屡次相助,朱劫仍大败亏输。” “高楷,果然是一员劲敌,须得另想他法,将他覆灭。” 想到此处,文景道人身形由实化虚,花瓣随风而逝。 第304章 意兴阑珊 集州、流江城。 高楷率军来此,驻扎一夜。 唐检禀报道:“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阆州奉国县,发现朱劫的踪迹。” “哦?”高楷吃了一惊,“他怎会突至阆州?” 这区区一个昼夜,朱劫便从梁州,逃至集州,又去到巴州,最终抵达阆州,接连跨越四个大州,着实叫人难以置信。 哥舒浩奉上数枚花瓣,开口道:“主上,我于昇山埋伏时,本可射杀朱劫。” “却不料,有修行中人,将他救走。” 这花色泽漆黑如墨,仔细观察,脉络中有一丝丝血光涌动,隐约有腥味传来。 一看便知不祥。 高楷若有所思,沉声道:“唐检,传书一封,命谢无逸前来流江。” “是!” 谢无逸身为道门大派修行人,久在汉中,想必知晓此花为何物。 “主上,集州三县已然收复,只是,朱劫曾纵兵劫掠,百姓死伤惨重,几乎十室九空。”杨烨拱手道。 高楷叹息一声:“传令,免除集州百姓三年赋税,开仓放粮,安抚民心。” “另外,厚葬集州刺史,荫蔽其一子为官。” “主上仁德!”杨烨赞道。 便在这时,一员传讯兵卒来报,元整、徐晏清二人已然攻克清化。 “好!”高楷笑道,“清化既下,得了粮仓,正可用兵。” “不知巴州是何情形?” 唐检回言:“朱劫为人残暴,每攻破一城,必定纵兵劫掠,烧杀奸淫。” “又将掳来的粮食财货,皆驻存在清化。” “其占据巴州之时,军民死伤无数,诸县青壮又被尽数抽调,于南郑一战覆没。” “如今,巴州虽有十县之地,却只剩老弱妇孺,数万军民十不存一。” 听闻此言,众人皆神色黯然。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外如是。 高楷叹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敬德、治玄、哥舒浩,你们三人各领三千兵卒,收取巴州九县。” “另外,传令元整、徐晏清,叫他二人备齐粮食,送往各县赈济,莫要引发饥荒。” 这寒冬时节,没了粮食,必有饥荒蔓延,民众没了活路,吃草根,嚼树皮,易子而食,卖儿卖女之事,又将上演。 民心由治到乱简单,只需一道政令,一场兵燹,由乱到治却难,须得花费数十倍功夫。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 话分两头,益州,成都县。 王宫之中,孟之祥拱手道:“大王,微臣出使长安,幸不辱命。” “齐国公已然应允,与我蜀国约为友盟,共同进退。” “果真?”张常逊大喜过望。 孟之祥颔首道:“正是。” “不光如此,齐公欲嫁一女,为大王正妃,以结秦晋之好。” 张常逊面上喜色褪去:“结盟便罢了,为何还要联姻?” 孟之祥回言:“自古以来,友盟之间互为姻亲,屡见不鲜。” “大王不必忧虑,齐公之女,貌美而贤惠,可为良配。” 张常逊脸色一垮:“孤早已许诺,封慧妃为王后,怎能食言而肥?” 他本有一王后,却因难产而亡。 后宫佳丽三千,这慧妃最受宠爱。 他曾金口玉言,出了丧期,便封慧妃为王后,此事前朝后宫皆知。 孟之祥蹙眉:“大王,慧妃出身低微,曾是歌女,不过以色侍君,怎能为我蜀国王后?” 张常逊怫然不悦:“慧妃兰心蕙质,善解人意,并非恃宠而骄之人,立她为王后有何不可?” “还请大王三思!”孟之祥劝谏道,“若想蜀国太平,不致兵燹之灾,与齐国公联姻,便是最佳抉择。” “况且,慧妃若善解人意,必定以国事为先,大王为重。” “待孤与慧妃商议后,再作决定。”张常逊迟疑道。 “红颜祸水!”孟之祥暗叹一声,转而说起一事,“大王,巴南战火频仍,我等正可出兵,攻取利、阆诸州。” “哦?”张常逊惊讶道,“巴南有郭雄坐镇,怎会战火频仍?” “獠民作乱,郭雄坐镇渝州率兵清剿,无力分心他顾。”孟之祥回言。 “另外,清化贼寇朱劫趁乱举兵,攻取巴州,占据集州,正围困南郑。” 张常逊越发惊讶:“这朱劫是何方人物,竟如此善战?” 孟之祥哂笑道:“此人残暴不仁,迟早死于非命,不必理会。” “高楷此番不慎,丢了集州,梁州也危在旦夕。” “大王,我等正可趁机兴兵,攻取利、阆诸州,巩固我蜀国屏障。” 张常逊犹豫不决:“又要兴兵,过安逸日子不好么?” 孟之祥拧眉:“大王,自古割据蜀地者,若外无强敌,尚可自保。” “然而,天下大势在于一统,怎能以一隅之地,抗衡神州千万民众?” “这乱世之中,若不思进取,必然万劫不复。” “那便依孟长史……”张常逊无奈道。 话未说完,忽见一员小黄门小步跑来,禀报道:“大王,外头传来军情,朱劫大败,全军覆没,已然逃回巴州。” “什么?”张常逊大吃一惊,“朱劫大败大败,全军覆没?” 刚才还赞扬这人善战,竟能攻入汉中腹地,引得高楷率兵增援。 谁曾料想,转眼之间,朱劫便已一败涂地。 着实匪夷所思。 “朱劫因何大败?”孟之祥亦觉难以置信。 小黄门一五一十道:“朱劫孤军深入,中了高楷算计……” 随他一一道来,众人面上神色极为精彩。 半晌后,张常逊叹息一声:“高楷用兵之能,神鬼莫测。” “若趁机举兵,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孟之祥蹙眉:“大王,不可因他人之盛,而意志消沉。” “为今之计,须得尽快与齐国公结亲,合两家之力,方能抵抗高楷。” 张常逊怏怏不乐:“除却结亲,便再无他法么?” “孤听闻,高楷颇有仁名,不如向他上表称臣……” “不可!”孟之祥大惊失色,“大王莫非忘了郭宏下场?” “高楷纵有仁名,怎会任由大王偏安剑南道?” “届时,兵锋一至,宗庙社稷皆荡然无存!” 张常逊讪讪道:“孤一时失言。” 孟之祥正要再劝,却见他寻个由头,回转后廷去了,不由叹道:“大王优柔寡断,并非守成之主。” 这蜀国基业,迟早落入他人手中。 想到此处,他意兴阑珊。 第305章 唇亡齿寒 且说张常逊去了后宫,来到宣华殿,本想与慧妃商议,然而,下了车舆,却徘徊不定。 小黄门轻声道:“大王,可要奴婢前去传召?” “不必了!”张常逊摆手道,“这寒冬时节,莫要拘泥礼数,让慧妃冻坏了身子。” 他踌躇片刻,迈步进了宫门,轻车熟路来到殿中。 暖阁内,瑞脑香袅袅升起,银丝炭和煦生光,数枝红梅,插在白瓷玉净瓶中,置于檀木桌案上,隐约有暗香袭来。 临窗一座胡床上,一名女子端坐,借着淡淡光辉,正阅读一册古籍。 这女子一袭绯色襦裙,云鬓间插着一支步摇,纹丝不动。 侧颜映照丝丝暖光,清丽出尘,便是这傲雪红梅,也相形见绌。 正是慧妃徐氏。 张常逊放轻脚步,使个眼色,制止宫娥行礼。 来到慧妃身侧,侧头一观,不由笑道:“这《贤媛集》爱妃早已倒背如流,何须再看?” 徐氏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大王来了,妾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无碍!”张常逊笑道,“你身子弱,禁不住严寒,何苦出门吹冷风。” “便在房中静候,好生调养。” “谢大王关怀!”徐氏面露感激。 两人顺势谈论一会诗词,便见张常逊面色迟疑,数次欲言又止。 “大王有何事吩咐,尽管直言,妾身必当听从。”徐氏婉转道。 张常逊喟然一叹:“令仪,孤心中有愧,前番许诺封你为王后,怕是要食言了。” 他将孟之祥出使长安一事说了,满脸皆是羞惭之色。 徐氏听闻,柔声道:“妾身蒲柳之姿,能服侍大王,已是邀天之幸,岂敢得陇望蜀,不知满足?” “齐公之女,与大王乃天作之合,立她为王后,不光可结秦晋之好,抵御外敌,更能安定蜀国臣民,不致流言蜚语,损伤大王名声。” 此前,张常逊将她一介歌女封为侧妃,又特赐封号,已是惊世骇俗,惹得蜀国前朝后廷议论纷纷。 王后逝去,张常逊又想将她扶正,此事一经传扬,当即引发轩然大波,文臣皆上书反对。 更有市井传言,她是狐媚惑主之人,妲己、褒姒之流,惹得张常逊大怒,下令严查,方才略微止息。 “齐公之女,纵然再好,也无法与令仪媲美。”张常逊恳切道,“如今不过权宜之计,令仪暂且受些委屈。” “在孤心中,仍以令仪第一。” 徐氏感动不已:“得大王倾心相待,妾身死而无憾。” “莫要说这不吉利的话。”张常逊连忙制止,许诺道,“待来日,她虽为王后,令仪才是六宫之主。” 两人一番温言软语,情意绵绵。 翌日,张常逊派遣使节,持厚礼,前往长安迎娶董澄之女。 …… 话分两头,阆州、阆中城,刺史田瓒正召集文武商议大事。 “可达寒贼朱劫,裹挟流民山匪攻城,连战连捷,已然占据奉国、岐坪、苍溪三县。”田瓒满脸忧虑。 “阆州以北已然易主,他正率大军兵临城下,围攻阆中,诸位可有良策退敌?” 下首一名郎将高声道:“刺史,我愿领兵出城,与朱贼决一死战。” 长史李义甫制止道:“不可!” “城中唯有五千守卒,朱劫却有一万兵马,仓促迎战,怎是对手?” 郎将冷哼一声:“拼死一搏,总好过困守城中,坐以待毙。” 这数日以来,朱劫转战数百里,一日攻下一县,未尝败绩。 又动辄纵兵劫掠,屠戮县令官吏、富商大户,所过之处十室九空,惹得整个阆州人心惶惶。 田瓒曾派兵马前去征讨,然而,竟全军覆没,反倒成就朱劫威名。 正说话间,又有小校来报,朱劫驱使百姓为人质,猛攻南门。 田瓒忧心忡忡:“朱劫如此狠毒,全无人性,不光肆意屠城,更以妇人、幼儿为粮。” “若被他攻破阆中,我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听闻此言,府中众人皆面露恐惧。 朱劫曾扬言,若要求活,便大开城门,献上府库、家财、美人,否则,城破之后,必然屠城。 只是,若非实在没了活路,谁愿意将家业拱手让人,还得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正无法可想,忽见李义甫沉声开口:“刺史,事到如今,只能派人求援。” 田瓒叹息道:“我早已派人禀报郭将军,请他出兵。” “可惜,獠民反复无常,郭将军前往镇压,无力增援我等。” 李义甫蹙眉,转而提起一人:“不如向段刺史求援,或可击退朱劫。” 这段刺史,正是蓬州刺史,段阙。 田瓒迟疑道:“段阙懦弱无能之辈,恐怕只会袖手旁观,怎敢与朱劫对战?” 李义甫摇头道:“阆、蓬二州相依,互为唇齿,一旦阆州失守,蓬州怎能幸免于难?” “这唇亡齿寒的道理,段阙必然知晓。” “我虽不才,愿亲往大寅,说动段刺史出兵相助。” 田瓒大喜:“有劳义甫,若能请来援兵,击退朱劫,我必定重赏。” 事不宜迟,他当即修书一封,交由李义甫,匆匆出了东门,直奔蓬州去了。 两日后,蓬州刺史段阙接见来使,请李义甫在馆舍安歇,一面升堂议事。 “朱劫兵围阆中,田瓒派人求援,诸位认为,我该如何应对?” 府中司马拱手道:“朱劫来势汹汹,阆州尚且抵挡不得,何况我蓬州?” “依下官看来,不宜与朱劫大动干戈,以免流血漂杵,生灵涂炭。” “是极!” “此话有理!” 众人皆出言附和。 段阙微微颔首,正要开口,忽见下首一员武将喝道:“尔等欲陷刺史于死地么?” 这人却是裴行基,当日南郑一战大败溃逃,本想从巴南九州,去往剑南道,投奔蜀王张常逊。 却阴差阳错,成了段阙麾下郎将,暂且托庇于他。 司马拧眉:“我等忠心一片,皆为刺史考虑。” “裴郎将何故口出不逊,危言耸听?” 裴行基冷笑道:“世人皆知,阆、蓬二州唇齿相依,互为屏障。” “阆州若易主,蓬州旦夕可破。” “如今,尔等竟坐视朱劫攻占阆中,待来日,朱劫率军来攻,刀斧加身,屠城灭族,悔之晚矣。” 第306章 腥风血雨 然而,他一番慷慨陈词,却动摇不了段阙心志。 此人喜文厌武,收留裴行基,只不过装点门面罢了。 何况,朱劫虽围困阆中,但能否攻下仍未可知,说不定,如此前和高楷交战一般,大败溃逃。 “朱劫虽聚众作乱,但文墨不通,武力稀松平常,并无什么大能耐。”段阙摇头一笑。 “否则,此前怎会轻易败于高楷之手,全军覆没。” “依我料想,田瓒只需坚壁不出,静候转机。待来日,朱劫粮草耗尽,必然退去,无需我等多此一举。” 众人听闻,自无异议。 段阙当即下令,赠送一百车粮草,请李义甫带回阆中,聊表心意。 裴行基阻止不及,暗叹:段阙无能之辈,只知风花雪月,不喜铁马兵戈,迟早死于非命。 我却不能滞留大寅,与他陪葬。 想到这,他找个借口,趁夜深人静,单人匹马出了城门,往西南方向去了。 馆舍中,李义甫听闻此事,自是大失所望:原以为凭三寸不烂之舌,可以说动段阙派兵增援。 没想到,竟无处施展。 所幸,尚有百车粮草,不至于毫无寸功,无颜向田瓒复命。 其后,田瓒得知,怒骂不已,却无可奈何,只能下令坚守不出,一面派人向高楷投诚。 可惜,信使尚来不及出城,阆中便被朱劫攻下。田瓒死于乱刀之中,一众文臣武将,皆被剁成肉泥。 城中豪门大户,尽皆抢掠、屠戮一空,唯有李义甫,及时将家财尽数献上,方才逃得一命。 阆中既下,其余五县,城萧小民寡,不过数日,便尽皆平定。 由此,朱劫占据阆州,东山再起。 回顾四周,正想拿下蓬州,却又担心高楷来攻,一时踌躇不定,只能求助文景道人。 不多时,蓇蓉花纷纷扬扬,传来一段讯息。 朱劫面露大喜之色:“仙师欲亲自动手,除去高楷,解我后顾之忧。” 他连忙下令,派一支兵卒,将奉国县军民诛绝,不留一个活口。 “高楷将死,不光山南西道再无敌手,便是陇右、河西两道,也只是我囊中之物。”朱劫喜不自禁。 “届时,占据三道,再夺取剑南,攻京畿,拿下长安,大业可期!” …… 却说奉国城外三十里,高楷正率领兵马,逶迤而来。 行不多时,忽见他勒马伫立,沉声道:“唐检,你率三千轻骑,赶往奉国一探。” “是!”唐检领命去了。 杨烨疑惑道:“昨日斥候回禀,奉国早已落入朱劫手下,主上可是担忧,其中有诈?” 高楷摇头:“没有这么简单。” “若我所料不错,奉国城,已是一片腥风血雨,百不存一。” 杨烨吃了一惊:“朱劫竟敢屠城?” 屠城之事,太过残暴,一旦传扬出去,谁敢投降? 岂非自绝于天下? 高楷淡声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不能以仁德服人,便只能以杀止杀了。” 过不多久,唐检匆匆回返,禀报道:“主上,末将探知,整座奉国城,空无一人,唯有血迹斑斑。” 众人闻言,皆是骇然。 夏侯敬德义愤填膺:“主上,末将愿为先锋,率五千马军,剿灭朱劫。” 高楷望一眼天色,微微摇头:“且在城外驻扎一夜,明日一早起行。” “是!”令旗摇动,早有斥候探路,寻依山傍水处下寨。 黄昏时分,高楷率一千精兵,唐检、夏侯敬德随从,前往城中祭拜一番。 过了护城河,进了城门,来到内城之中,一路走来,不见人影,更无鸡鸭牲畜。 唯有一座座房舍默默伫立,一阵阵寒风席卷不止。 隔着断壁残垣,隐约传来一丝丝血腥气,夹杂着一缕缕白雾。 这哪里是城池,分明是一座巨大的衣冠冢。 夏侯敬德环顾四下,疑惑道:“奉国三千民众,为何不见一具尸骨?” 唐检低声道:“朱劫缺乏粮草,士卒饥饿,便将妇人,幼儿充作军粮,男子掠为奴隶,驱使攻城。” “畜生!”夏侯敬德大骂一声。 高楷攥紧刀柄,来到县衙,命人设香案,置肉食,以此为祭坛,拈香三拜,心中默默祈祷。 “逝者已矣,还请安息。” “我虽不才,愿斩杀朱劫,平定乱世。” 他将线香插入香炉,躬身再拜,正要下令回返军营,却见众人齐声惊呼。 “这……这是何物?” 高楷环顾四周,只见虚空之中,一枚枚花苞,陡然落在地面,长出一条条根须,形如桔梗,齐齐扎入地下。 不多时,枝条伸展,冒出一片片绿叶,好似蕙兰。 以县衙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 高楷沉声喝道:“速速退出城外。” 一千兵卒如梦方醒,连忙执刀持枪,冲向南门。 然而,为时已晚,城门不知不觉已然紧闭。一条条枝叶,将整座城池覆盖其中,绿意盎然,恍如一夜之间,回返春季。 高楷持千牛刀砍去,却似金铁交击,铿然一声火花四射,迸发出一声锐鸣。 “这究竟是何物,竟如此坚韧?” 正惊疑时,忽见一枚枚花苞舒展,齐齐绽放,色泽漆黑如墨,并无丝毫花香,却有无穷腥臭之气。 高楷瞳孔一缩:“屏息凝神,莫要去闻这气味。” 话音未落,却见一千兵卒个个瘫软在地,刀枪散乱。 转眼间,这偌大的城池,只剩高楷、唐检、夏侯敬德三人伫立。 夏侯敬德喝道:“邪魔妖道,何不现身一决死战?” 声音传播开来,却无半点回应。 唐检心急如焚:“主上,这该如何是好?” 高楷远望一眼,沉声道:“既然来了,请现身吧。” 蓦然,一株株花草枝叶凋零,花瓣随风飘扬,洒满全城。 三人只觉斗转星移,乾坤颠倒,万事万物混淆难辨。 不知过去多久,高楷晃了晃头,回过神来。 放眼望去,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街巷,旗幌招展,人影攒动。 左侧,一座肉铺正中,摆放着一颗硕大猪头,切口处极为顺滑,鲜血一滴滴流淌。 桌案上,大小猪肉堆得整整齐齐,肥瘦相间,油脂滑腻。 一个肥硕屠户吆喝着价钱,挥舞菜刀割肉称斤,不时驱赶些许苍蝇。 肉铺正对角,是一座柴火铺,一节节干柴捆成一扎一扎,用麻绳捆了。 第307章 夜市鬼街 高楷走在街巷之间,不时有小贩招手,向他兜售些日用杂物。 他一一婉拒,逐渐走到街头,拐角处正有一座面馆,炊烟袅袅间,食客络绎不绝。 高楷眸光一闪,环顾四下,这面馆左侧,有一座豆腐摊,一个俏丽娘子忙活着叫卖。 “瞧,豆腐西施!”却惹得一众男子走不动路,堵成一团。 “卖糖葫芦咯!”直到一个老汉,举着稻草扎成的竿子,破开一条小道。 草竿上,一串串糖葫芦高挂,个个圆溜溜,裹着一圈蜂蜜,鲜红明亮,叫人口水直流。 “卖花喽,今早新折的!”一个小娘子梳着双丫髻、提着花篮走过,篮子里各色花卉琳琅满目,花瓣上,一颗颗露珠尚未消逝。 高楷看了一眼,回望面馆,却见西北壁角,正有两人端坐。 “唐检、敬德?” 二人循声望来,皆是大喜:“主上?” “你二人可知这是何处?”高楷沉声问道。 唐检、夏侯敬德迷惑不知:“我等一醒来,便在这街巷之中,四处寻找,也不见主上踪影。” “这里的人,实在古怪,说话颠三倒四,似乎神志不清,亦不知身在何地。” 高楷若有所思,环目四望,偶然见得面馆摊位前,一位高鼻深目的胡人庖厨,正持刀削着面片。 刀光划过一道弧线,面片仿佛雪花一般飘落,掉进滚汤之中。 不一会儿,洒下一层金黄的油脂,将一坨坨面疙瘩捞起,盛在陶碗之中,洒下芝麻粒、小葱末,以及些许不知名的调料。 “嘶!”面香四溢,叫人口水直流,恨不得抢了过来。 “二位郎君,你们的面馎饦,请慢用!”一名小二端着木托盘,放下陶碗,笑得见牙不见眼。 夏侯敬德、唐检早已按耐不住,正要大快朵颐,忽见高楷抬手道:“且慢!” 二人皆是不解:“主上,得遇夜市,何不一起用些?” 这街巷虽然奇特,面食倒卖相不错,色香俱佳。 却不知味道如何。 不过,四周食客个个埋头吸溜,狼吞虎咽,把最后一滴汤汁喝下,甚至恨不得将陶碗也吞了。 可见这面馎饦,味道不俗。 更有一缕缕香味,在鼻尖萦绕,纠缠不休,更是叫人难捱,若非高楷在此,二人早已食指大动。 高楷环顾一圈,冷声道:“这并非夜市,而是鬼街。” “鬼街?”夏侯敬德、唐检皆悚然一惊。 高楷微微颔首,挥手将两碗面馎饦扫落。 “哐当!”陶碗四分五裂,面馎饦散落一地。 然而,顷刻间,黑烟一滚,现出原貌来——竟是一团团青丝。 “这……”夏侯敬德拍案而起,喝道,“何方宵小藏头露尾,可敢现身死战?” 一番话,似惊动整条街巷。胡人庖厨笑呵呵走来:“郎君,可是嫌面食寡淡?” 他伸手按住额头,轻轻一转,将首级拔了出来,托在手中。 脖颈处,鲜血四溅,齐齐落在滚汤之中。 呕!”唐检干呕一声,哪里还不明白,这面馆竟以青丝为馎饦,鲜血为汤。 若非高楷提醒,他与夏侯敬德两人,竟吞食人血。 血腥气悄然蔓延,在整座街巷中飘荡。 卖糖葫芦的老汉嘿然一笑,两颗眼珠子齐齐掉落。 肩头稻草竿上,一串串糖葫芦现了原形,却是一颗颗黑白分明的眼珠,滴落一丝丝黏液。 豆腐西施妖娆一笑,切开自己头颅,倒出灰白色的脑浆,盛在一个个方格中,凝固成型。 卖花的小娘子咯咯笑着,随手一抛,百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却成了一只只手掌。 除此之外,街巷中,一个个食客、郎君、贩夫走卒、丫鬟,齐齐转头望来,满脸带笑。 不知何时,一盏盏白灯笼悄然悬挂,将整条街,照得恍如白昼。 “这……怎会如此?”唐检惊骇失声。 高楷淡声道:“除却修行中人施展法术,不做他想。” 远眺前方,屠户持刀,剖开自己的胸腹,拽出心肝脾肺肾,一一放在桌案上。 其后,将自己一身皮肉削去,笑着剁下项上人头。 尸骨坠地,滚到柴火铺前,和一众手脚四肢化作的“干柴”混在一起。 这哪里是夜市,分别是鬼魅之地,阴间屠宰场。 夏侯敬德咬牙道:“主上,这该如何应对?” 他纵然久经沙场,浴血厮杀,却也不曾见过如此骇人之景。 “事已至此,只能凭借手中刀,杀出一条血路了。”高楷面沉如水。 “是!”夏侯敬德、唐检二人各持长刀,将高楷护在正中。 一具具“行尸走肉”蹒跚而来,不闻喊杀声,也无刀枪剑戟,却叫人毛骨悚然。 唐检一挥长刀,将一人劈成两段,并无丝毫阻滞。 他不由意外,原以为这些人,可比僵尸刀枪不入,没想到,竟这般轻易可杀。 夏侯敬德手起刀落,所过之处如砍瓜切菜,亦然发觉此事。 二人皆面露喜色,这街巷并不大,只需杀尽所有人,想必可逃出生天。 可惜,事与愿违。 这街巷中人,虽然一时杀尽,却不过片刻,又复还本来。 两人杀了一波又一波,却不过周而复始,仿佛无穷无尽。 高楷见此,暗道:这必然是障眼法,却不知关窍在何处。 找不出关窍,只能耗尽精力,困死在此处。 抑或有人在外,打破这个“牢笼”,也可重见天日。 只是,幕后之人处心积虑置他于死地,必不会让他这般轻易逃脱。 高楷凝神望去,这街巷中,一个个“人”头顶皆是黑气缠绕,中心处似有一点白光闪烁,却似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莫非,这是最后一缕魂魄?”他眸光一闪,蓦然浮现一个想法。 “唐检,你速去设香案,寻些香花宝烛。” “敬德,你拦住这些尸身,莫要让他们靠近。” “是!”两人凛然遵从。 不多时,临街一角,高楷拈起三支线香,躬身道:“逝者已矣,还请安息。” “莫要滞留人间,以免魂飞魄散。” “驱使尔等之人,恶贯满盈,有朝一日,我必将其斩除。” “天地共鉴!” 话音刚落,一众行尸走肉停驻脚步,神色清明,不再浑浑噩噩。 第308章 高高在上 “这……”夏侯敬德、唐检二人颇为惊奇。 高楷微微一叹:“这一世本就艰难困苦,怎能死后不得安生,再遭折磨?” “惟愿尽绵薄之力,助尔等脱身!” 这话一出,冥冥间似有一道天雷震响。 头顶华盖之下,一丝一缕玄黄之气,飘然而起,落在众人周身。 倏然间,一道道白光从尸身中飘出,停留一瞬,便飞进苍茫夜色之中。 微风拂过,似夹杂一声声感激:“谢郎君!” “嘭嘭嘭!”一具具行尸倒在地上,迅速干朽。 夏侯敬德、唐检二人皆大松一口气,拱手道:“主上仁德!” 高楷淡声道:“行尸虽除,幕后之人却仍在窥视。” “不可大意!” 二人神色一凛,左右张望。 “高郡公果然承袭天命,身具功德之气。”蓦然,夜色中飘来一道声音。 “只是,功德之气何其宝贵,高郡公竟施予这一城百姓,岂非太过可惜了?” “何方鼠辈?”夏侯敬德大喝一声,环顾四下,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高楷摇头道:“人道功德,既然取之于民,便用之于民,有何可惜之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幕后之人笑道,“高郡公不愧陇西潜龙,深谙人心所向。” 高楷哂笑一声:“你明知人心思定,为何要相助朱劫,做下这诸多恶事?” “高郡公太过仁义,何必为这些草芥动怒?” “你若与贫道一般,修行百年,自当看淡人间悲欢,生死荣辱只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试问,你会为踩死一只蝼蚁,而有所介怀么?” 高楷冷声道:“你修行日久,倚仗法术神通,便自诩超拔于世人之上,肆意妄为。” “你将芸芸众生视为蝼蚁,却忘了曾几何时,你也是其中一个。” “若无千千万万人继往开来,你凭什么高高在上?” 幕后之人沉默片刻,淡然道:“我若得道成仙,凡俗众生与我何干?” “休要乱我道心!” 高楷笑了笑:“几句话你便承受不住,算什么道心?” “贫道不与你争辩,待你下了黄泉,便明白,这世间唯有伟力加于一身,方能自保。” “否则,只会被他人敲骨吸髓。” “就让这蓇蓉花,送你最后一程。” “与其在尘世中挣扎,不如形神俱灭,永恒安宁。” 话音逐渐散去,一盏盏白灯笼陡然熊熊燃烧,化为漫天碎屑,落在街巷中,开出一朵朵蓇蓉花。 高楷只觉全身血液沸腾,直欲离体而去,投入根须之中,化为养分。 夏侯敬德、唐检二人亦面色煞白。 “紧咬舌尖,莫要放松意志。”高楷沉声喝道。 “是!”两人连忙应下。 只是,这满街蓇蓉花枝条伸展,根须蔓延,逐渐包裹三人,欲将三人血肉骨骼吞噬一空。 正无法可想,忽见虚空中一点火星落下,落在蓇蓉花中。 “轰!”火光大亮,席卷整条街巷。 花枝根须扭动着、翻滚着,逐渐被烧成灰烬,隐约间,传来一丝丝尖厉啸声。 窒息感倏然散去,三人如获新生。 唐检抬头一望,却见一人手持一盏红灯笼,跨步而来,不由大喜。 “谢刺史?” 这人正是谢无逸。 “微臣来迟,还请主上恕罪。”谢无逸下拜道。 高楷朗声笑道:“快请起,若无你,我们三人皆死于非命,何罪之有?” 夏侯敬德疑惑道:“无逸,你如何寻到此地?” 谢无逸笑道:“你忘了,长姐与你已有婚约,因果牵连,她算出你今日有难,便卜了一卦,命我前来相助。” “竟是如此!”夏侯敬德挠了挠头,嘿嘿傻笑。 高楷打趣道:“托敬德的福,我也安然无恙。” 众人皆笑,谢无逸拱手道:“主上,此地不宜久留,须得速速离开。” 高楷颔首:“若不出我所料,这街巷在奉国城中。” “主上慧眼如炬!”谢无逸赞叹一声,一挥手,一点火光晃晃悠悠飞起,升至半空,忽而化作漫天星雨,缓缓飘落。 片刻后,这街巷光影变幻,似天旋地转,恍惚间,阴阳交替,日升月落,万丈金光从天而降,倾泻整座城池。 三人一睁眼,目光所及正是县衙之中。 “这……”夏侯敬德又惊又疑,“我等竟困在此地,却不自知?” 谢无逸叹道:“这是极其高深的障眼法,叫人难辨虚实。” “那街巷中所有百姓,皆是奉国县军民,曾遭受朱劫屠戮,无一个活口。” “死去之后,灵魂束缚在城中,化为尸鬼,喜食活人。” “若非主上进城祭拜,奉上香火,其等有所感应,不曾下毒手,此刻,恐怕难以幸免。” 夏侯敬德一阵后怕。 唐检蹙眉道:“谢刺史,此事为何人操纵?” 谢无逸喟然一叹:“我方才感应一番,正是我师门玄功气息。” “能有如此修为,除却我师叔文景道人,不做他想。” “文景道人?”唐检蓦然想起一事,“可是仙都派掌门?” 奉宸司深入整个山南西道,故而有所耳闻。 谢无逸冷哼一声:“我师父文和道人,方才是仙都派掌门,只是,师叔仰仗修为,篡夺掌门之位。” “师父拼尽最后一点法力,将我与长姐、恒通师兄送走,自己却惨遭毒手。” 说到这,他神色悲戚。 默然片刻,高楷开口道:“我观文景行事,不择手段,视众生为蝼蚁。” “他扶持朱劫,不知为了什么?” 若说争霸天下谋夺国运,怎可肆意屠城,更将百姓充作军粮? 如此倒行逆施,必有天劫加身。 谢无逸咬牙道:“师叔剑走偏锋,不修天仙大道,反而寻求鬼仙之法。” “于他而言,这世间众生,皆是资粮,屠城之后,老弱妇孺皆化为尸鬼,精壮之人,则炼成鬼卒,供他驱使。” “不求一统天下,只需一地之尊,得一方潜龙敕封,便可成鬼神,转入冥府。” “其后,只要有香火供奉,便可与世长存,甚至,有渡劫成仙之望。” “邪魔妖道!”夏侯敬德一声怒斥。 如此丧心病狂之人,竟妄想世人供奉,何其可笑? 第309章 元气大伤 高楷若有所思,问道:“听闻,万劫阴灵难入圣,鬼道成仙,劫数重重,极难成就。” “不知这文景有何倚仗?” 谢无逸沉声道:“师叔机缘巧合,获得一枚阴阳宝鉴,虽不能断人生死,却可名列冥府阴神。” “他辅助朱劫攻城掠地,便是为了有朝一日,朱劫成就潜龙,敕封他为正神,享一时气运。” “来日,或为城隍,护佑一方水土,或为一殿阎罗,执掌阴司之事。” “痴心妄想!”唐检冷哼一声。 高楷笑了笑:“他为何如此笃定,这朱劫是一方潜龙?” 朱劫自起兵以来,不事生产,不恤民力,屡屡屠城纵兵劫掠,这算什么潜龙? 谢无逸低声道:“主上有所不知。” “世间潜龙,亦有两分。一为显龙,志在混元天下;二为隐龙,单为割据一方。” “原本按照先师推算,这山南西道,汉中八州为郭雄所属,巴南九州,则为朱劫占据。” “只是,世事难料,郭雄困在渝州,朱劫亦无大兴之机。” “我料师叔所为,不过涸泽而渔,只求一时之运。” “待他成就正统阴神,自有冥府护佑,朱劫纵然兵败身死,也牵连不到他。” 高楷眸光一闪:“天劫归你,道果归我,倒是好算计。” 唐检拧眉:“主上,万不可让文景道人得逞。” 高楷淡声道:“这是自然。” “即便他成就阴神,也逃不开人世掣肘。” “当务之急,是将朱劫擒杀,叫他前功尽弃。” “此为正理。”谢无逸赞道。 高楷出了县衙,却见一千精兵瘫软在地,不知生死,不由揪心。 “主上不必忧虑,他们并未身死,只是受了花毒,暂时昏迷。”谢无逸掐一道法诀,放出一片清光,散去腥臭之气。 不过片刻,众人悠悠转醒,只是,个个筋骨酸软,萎靡不振。 高楷定眼一观,这一千精兵,个个头顶灰气涌动,白光黯淡。 谢无逸叹道:“此番虽未身死,却元气大伤,须得好生调养,方能恢复。” 高楷点头:“唐检,带回军营好生安置,叫医者来诊治一番,开些药方子。” “是!”唐检领命去了。 高楷翻身上马,出了奉国城,回返大营。 杨烨正在帐外徘徊,见了他当即大喜:“主上总算回来了!” 高楷笑道:“我无事,不过在城中迁延一日罢了。” “一日?”杨烨面露疑惑,“微臣等人,已历三个昼夜。” 高楷吃了一惊,这街巷之中,竟与外界时间不同么? 谢无逸叹道:“冥府之中,自与人间大相径庭。” 高楷恍然,转而问起一事:“这些时日,朱劫有何动静?” 杨烨回言:“主上不知,朱劫攻破大寅,斩杀刺史段阙,夺取蓬州诸县。” “如今,他正率军围攻流江。” 高楷颇为惊讶:“如此说来,朱劫据有阆、蓬二州,流江若失守,渠州唾手可得,便是三州之地。” “正是!”杨烨颔首,“这三日间,朱劫连战连捷,势不可挡,着实叫人心惊。” 夏侯敬德拧眉不解:“三日间转战三州,行军如此之快,这粮草辎重如何供应?” “敬德有所不知。”杨烨叹道,“朱劫每攻下一城,便任意劫掠,屠杀官吏大户,杀妇人幼儿为口粮,以战养战,方才有如此声势。” “眼下,阆、蓬、渠三州,饿殍遍野,饥民无数,只能嚼草根,吃树皮,易子而食。” 夏侯敬德怒不可遏:“主上,末将愿为先锋,领五千兵马,前往流江斩杀朱劫。” “主上,末将亦……”诸将纷纷请战。 高楷思索片刻,转而问道:“杨烨,依你之见,我等该如何应对?” 杨烨拱手道:“主上,朱劫兵锋正盛,不可硬拼,以免陡增伤亡。” “他既远赴渠州,后方必然空虚,我等不妨攻取阆中,叫他首尾难顾。” 高楷微微颔首:“就依此言行事。” “传令,休整一夜,待明日一早,即刻拔营起行。” “是!”众人凛然遵从。 …… 话分两头,渠州、难江城。 朱劫率领三万大军,强攻数日,却徒劳无功,只能退回大营。 正烦闷时,忽见一员斥候大步奔来,下跪道。 “将军,阆州传来消息,高楷率军直奔阆中。” “什么?”朱劫悚然一惊,“他竟安然无恙?” “正是!”斥候战战兢兢,“据闻,他率军至奉国,进城拜祭数日,却平安回返。” 朱劫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有仙师施法相助,将高楷困于城中,必能将他杀了,怎会毫发无损? 正惊疑不定时,忽然神色一震,迷茫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暗叹一声。 仙师施展如此神通,竟也不能建功。 高楷,竟这般命硬么? 诸将闻言亦大惊失色。 霍金刚面露忧色:“将军,高楷诡计多端,难以对付。” “不如弃了阆州,由他去攻占,我等转战渝、涪等州,方才是巴南精华之地。” 朱劫迟疑不决。 马规元陡然开口:“不可!” “将士们浴血厮杀,方才攻下阆州,怎能一箭不发,便拱手让人?” “何况,未战先怯,畏高楷如虎,传扬出去,岂不遭人耻笑?” 霍金刚瓮声道:“马郎将此言差矣!”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是愚蠢之举。” “待我等攻下渝州,再兴大军,将他斩杀便是。” “届时,成王败寇,还怕堵不住悠悠之口么?” 马规元冷哼一声:“霍郎将莫非忘了,渝州尚有郭雄镇守,并非轻易可得。” “一旦攻城不利,迁延日久,又失了阆州,甚至蓬州也不保,那该如何是好?” “况且,难江城至今未破,倘若那刺史陆琮典派兵偷袭,岂非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两人各执己见,争吵不休。 朱劫踌躇不定,蓦然一怔,喝道:“不必多言,高楷夺我城池,怎能放任?” “传我军令,兵分两路。” “金刚,你率一万兵卒在此,务必攻下流江。” “规元,你为先锋,随我折返阆中,与高楷一决胜负。” “是!”众人听命行事。 朱劫暗叹:但愿如仙师所料,一举斩杀高楷,断绝祸患。 第310章 声色犬马 且说高楷率两万大军,翻过云台山,渡东游水,来到阆中城外。 早有斥候探路,于五里外,依山傍水处安营扎寨。 高楷策马,至一处高坡,放眼望去,阆中城遥遥相望。 斜阳余晖之中,一座坚城伫立,嘉陵江穿城而过,仿佛一条玉带,绕城池四周一圈,再往下游流去。 高楷忍不住赞道:“阆州山水,叫人心旷神怡。” 杨烨点头附和:“阆州位于嘉陵江上游,山南西道以南,西面与剑南道接壤。” “山围四面,水绕三方,自古以来,有阆苑仙境、巴蜀要冲之美誉。” 高楷微微颔首。 唐检笑道:“不光如此,这阆州更有诸多文人骚客流连忘返,留下诸多名篇。” “据闻,画圣作《三百里嘉陵江山图》时,称赞阆州为嘉陵第一江山。” “诗圣寓居此地,亦有阆州城南天下稀的美誉。” 高楷笑了笑:“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只可惜,一路行来,白骨累累,饥民遍地,将这山清水秀之地,染上阴霾。 过不多时,唐检前来禀报:“主上,城中守将为朱劫同乡,另有一人名为李义甫,为阆中县令,曾是阆州刺史田瓒麾下长史,家境殷富。” “哦?”高楷眸光一闪,“朱劫最喜劫掠富商大户,这李义甫怎能幸免于难?” 唐检回言:“据闻,城破之时,李义甫将家中所有钱财,皆奉予朱劫,又助他占据府库,方才逃得一命。” “原来如此。”高楷微微颔首。 夏侯敬德拱手道:“主上,既来阆中,末将愿率兵攻城,斩杀守将。” “不必了!”高楷摇头道,“且按兵不动,城中必有变故。” 夏侯敬德迷惑不解。 “唐检,你率奉宸司校尉,潜入城中,帮助李义甫斩杀守将,打开城门。”高楷淡声道。 唐检吃了一惊:“李义甫竟有献城归降之心?” “主上如何得知?” 高楷面色淡然:“你且去便是,务必与李义甫好生配合。” “另外,可许诺他,城破之后,他为首功,我必不吝封赏。” “是……”唐检将信将疑去了。 杨烨咂摸片刻,开口道:“李义甫献上家财,方能逃得一命,绝非真心归顺朱劫。” 高楷颔首一笑:“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此等深仇大恨,李义甫怎能不报?” “所欠缺者,不过一方外敌罢了。” 里应外合之下,阆中今夜必破。 “传令,生火造饭,好生休憩,今夜,平定阆中!”高楷朗声喝道。 “得令!”众人皆是期待。 另一头,唐检率两名小校,扮作商贾,悄然进了城门,左拐右绕,来至李府门外。 此刻,昔日人来人往之地,已是门可罗雀。 甲士豪奴不见踪影,便是左右两座石狮子,也不复威风,却是一幅蔫头耷脑的模样。 唐检观望片刻,便叫一员小校前去叩门。 …… 李府前堂,李义甫背负双手,徘徊不定,不时长吁短叹。 管家见此,轻声问道:“郎君有何难处,如此忧虑?” 自从破城之日起,他便再也看不到郎君笑容,唯有愁眉不展。 “豺狼盘踞明堂,颐指气使,欺凌百姓,我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揪心?”李义甫喟然长叹。 管家心领神会:“若有壮士前来,将这豺狼打杀,郎君自可安心。” 李义甫略一点头:“可惜壮士难寻,不知明主身在何方。” 正怅然时,忽见一名奴仆小步跑来,低声道:“郎君,府外有一人求见,言语高山流水,自东向西而来。” 李义甫面露大喜之色:“快,快请进来。” “是!” 不多时,一名年轻郎君道大步走来,拱手道:“高山流水,难遇知音。” 李义甫会意,屏退左右,低声道:“可是高郡公前来?” “正是!”唐检笑道,“我为高郡公麾下游骑将军——唐检,奉命助你献城归降。” 李义甫倏然一惊:“这……高郡公竟早有预料?” 他为防此事暴露,不曾传递只言片语,也未派人通信。 高郡公竟一眼看穿,遣人来助他一臂之力。 着实不可思议。 唐检笑道:“我家主上料事如神,来日你自有领会。” “不知李明府有何打算?” 李义甫直言不讳:“我本想于今夜冒险,打开西城门,向高郡公投诚。” “唐将军既来,或可先行斩杀守将朱贵,再开城门不迟。” 唐检微微点头:“李明府有何妙计?” “不过拙劣伎俩。”李义甫惭愧道,“朱贵贪花好色,夜夜笙歌。” “城中妇人但凡稍有姿色,皆被他掳去。” “我虽不才,尚有三百义士,皆深受其害,一心报仇雪恨。” “可趁今夜子时,朱贵正声色犬马,潜入府中将他斩杀。” “此计不错!”唐检称赞一声,复又疑虑,“我曾探知,朱贵足有五千兵卒。” “这区区三百人,怎能轻易建功?” 李义甫笑道:“唐将军有所不知,城中幸存之人,无不痛恨朱贵。” “我早已暗中联络,不光朱府之中,有我等内应,便是东门,亦有仁人义士,期盼明主到来。” 唐检颔首:“如此甚好。” “我家主上有言,若能拿下阆中,必以李明府为首功,不吝封赏。” “李明府大可放心。” 李义甫喜不自胜:“谢高郡公!” 他连日来踌躇不定,正是担忧举事不成,反遭屠戮。 如今,有高郡公在外,领兵相助,又有将士应援,何愁大事不成? 当下,两人商议一番,趁三更时分,从一角门,摸黑进入朱府,取朱贵项上人头。 这死到临头,朱贵尚且懵然不知,只在后宅嬉玩,数十个美姬服侍,快活似神仙。 夜深人静时,打更人敲响三声梆子,走街串巷。 五千守卒打着哈欠,和衣而眠,这偌大的城池,唯有瞭望台上些许火光,明明灭灭,却照不醒昏昏欲睡的巡夜人。 夜色越发深沉,叫人招架不住。 李府后院,一支小队,悄然出了垂花门,左拐右绕,来至朱府后门外。 唐检观望片刻,疑惑道:“李明府,这内应何在?” 李义甫低笑一声:“他已等候多时。” 第311章 小心火烛 “等候多时?”唐检越发疑惑,“为何不见……”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话音未落,忽见打更人敲着梆子,径直走向朱府,停驻片刻,角门悄然张开,走出数个奴仆,拱手作揖。 “竟是如此!”唐检恍然大悟,连忙跟随李义甫,潜入角门。 后宅之中,朱贵正听美姬浅斟低唱,忽闻房门轻叩,传来一道声音。 “郎君,奴有要事回禀,请您定夺。” 朱贵颇不耐烦:“有何要事,待明日再说。” 然而,门外之人非要求见不可。 正是府中老管事,上了年纪,觉浅,偶然察觉角门处有些许动静,不敢打草惊蛇,便来回禀。 良久之后,房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夹杂美姬不满足的轻哼。 “咣!”房门陡然开启,走出一条精瘦汉子。 这寒冬时节,他却赤裸上身,唯有一条亵裤,暂作遮挡。 借助红烛微光,可见他后背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浑身直冒热气,混入香粉之中。 老管事低头道:“奴察觉,西角门有人擅自进出,且为数不少。” “还请郎君派遣甲士巡视一番,以作防备。” 朱贵嗤笑一声:“你这老朽,老眼昏花,不知多少次看走眼,还敢前来搅扰?” “若非看在父亲面上,我早将你斩首,趁我今夜兴致尚可,还不快滚!” 老管事嘶声道:“郎君,不可大意……” 春宵一刻值千金,朱贵怎想听他啰嗦,使个眼色,便有两个奴仆会意,将这老管事堵住嘴,拖了下去。 朱贵冷哼一声,转头跨进房门,满脸笑容:“美人儿,怎能叫你独守空房……” 这院子拐角处,两个奴仆捆住老管事,劈头盖脸便打。 不过一刻,老管事不再挣扎,也无呜咽。 一人心中咯噔,探了探他鼻息,面色发白:“这……这老朽竟死了?” “这该如何是好?” 另一人吐了口唾沫,冷哼道:“郎君早就厌烦了他,死了正好,眼不见为净,郎君一时开怀,必有奖赏。” “若是赐个美人,嘿嘿……” 两人正想入非非,忽觉光影闪动,于脖颈处一抹,便“嗬嗬”叫着倒了下去。 唐检一甩匕首,冷声道:“速速潜入房中,杀了朱贵。” “是!” 此刻,府中甲士,皆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数条黑影,猛然撞开房门,刀光凛冽,恍惚间传来一声大喝:“何方宵小……” 待诸事平定,唐检、李义甫二人连忙打开东门。 城外,早有斥候禀报,杨烨赞道:“诸事皆在主上掌控之中。” 高楷笑了笑,一声令下,命众人过了吊桥,进东门,来至县衙。 唐检拱手道:“主上,朱贵已死。” 高楷微微颔首:“你与治玄二人,率五千兵卒,肃清四方城门。” “是!”两人领命而去。 李义甫大礼参拜:“下官拜见高郡公。” 高楷双手扶起,笑道:“仰赖义甫之功,方能这般轻易拿下阆中。” “此为大功一件,我自当封赏,便由义甫为阆州刺史,为我治民理政。” “还望勿要推辞。” 他悄然望去,这李义甫头顶青气萦绕,红光点点,却是一员大吏。 李义甫欣喜不已:“谢主上!” “微臣虽不才,却略有薄名,愿为主上说动晋安、新井等县来投。” “好!”高楷大笑一声,“若能全据阆州,必不忘义甫劳苦功高。” 两人一番计议,便见李义甫大步而去。 高楷踏入县衙,于明堂端坐。 杨烨奉上户籍图册,拱手道:“主上,城中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且多有冻饿而死者。” “府库之中,金银财帛堆积如山,更有三万石粮食。” 高楷叹道:“待明日一早,便在城中开仓放粮,赈济贫苦。” “至于金银财帛,可叫幸存之人前来领取。” “是!” 是夜,一番厮杀,五千守卒或逃或降,阆中平定。 其后三日,阆州诸县纷纷上表归降,并无一县负隅顽抗。 高楷坐镇阆中,一面安抚人心,一面派人探听军情。 …… 话分两头,且说蓬州、大寅城外五十里。 朱劫率领两万大军,昼夜疾驰,正要赶往城中暂作休憩,忽有一员斥候跌跌撞撞奔来,滚鞍下马。 “将……将军,阆中失守,整个阆州皆望风而降,落入高楷麾下。” “你说什么?”朱劫勃然色变,“阆州丢了?” “正……正是!”斥候胆战心惊,“李义甫叛变,朱郎将遭受夜袭,丢了性命,以致阆中失守。” “那李义甫更辅助高楷,收降诸县。” “竖子!”朱劫勃然大怒,手起刀落,将这斥候劈成两段。 诸将噤若寒蝉。 谁能想到,区区数日,阆州便已易主,他们星夜兼程,不眠不休,竟也来不及。 这陇西郡公高楷,着实用兵如神。 沉默许久,马规元拱手道:“主上,事已至此,还请息怒。” “阆州失守,蓬州难以久持,不如暂且退去,回返渠州攻取流江,再作计议。” “不可!”朱劫断然摇头,“若弃了蓬州,拱手相让,高楷必定率兵来犯。” “纵然攻下流江,也是疲于奔命,不得安生。” “不如在这大寅城外,与他决一死战。” 马规元沉声道:“末将誓死追随!” “只是,我军粮草短缺,又丢了阆中,无以为继……” 朱劫挥手道:“这有何难,没有粮草,便去抢。” “至不济,便杀了妇人、幼儿,人肉最是滋补,也该让儿郎们受用一番。” 马规元拧眉:“主上,杀人作军粮,绝非长久之计。” “传扬出去,于您名声不利,还请三思!” 朱劫哈哈大笑:“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潇洒快意,怎能被些许虚名所累?” “杀一人为罪,屠一万为雄。屠得三百万,即为当世豪雄。” “你且看,刀斧之前,那些个泥腿子、白脸文士,豪门大族,并无什么区别。” “这世上能有几个,是硬骨头?” “杀得多了,自当人人敬畏,不敢造次。” “主上高见!”马规元心悦诚服。 当即派人,前往仪陇、安固、大竹等县抢掠粮食,若有不从,满城杀绝。 第312章 太平寰宇 阆州、阆中城。 “主上,前头传来消息,朱劫率两万大军,于大寅城外驻扎。”唐检禀报道。 高楷笑了笑:“以逸待劳,一决胜负?” “倒是打得好算盘。” 杨烨摇头失笑:“朱劫只顾杀戮,不思安定百姓,也无大志,麾下皆是乌合之众,竟有胆量去而复返。” “不知何处来的勇气。” 高楷淡声道:“若非自愿,便是外人所迫。” 谢无逸拱手道:“主上,微臣观望许久,师叔正于蓬州徘徊,不知筹谋何事。” “左不过杀人害命。”高楷冷声道。 夏侯敬德面泛怒火:“这妖道,杀了这么多人还不够,竟又要涂炭生灵。” “主上,末将愿领兵踏平幡冢山,将这仙都派铲除。” 谢无逸摆手道:“敬德不可冲动。” “幡冢山遍布禁制,险象环生,凡人入内,稍有不慎便死于非命。” “况且,仙都派如今,唯有师叔一人,门人弟子,皆被他炼成鬼卒。” 高楷眸光一闪:“这些鬼卒,究竟有何用处?” 谢无逸低声道:“鬼卒便是阴兵。” “如今冥府大乱,大帝、府君皆不知所踪,若能平定一方地界,或可登临鬼帝之位。” “这些鬼卒,便如人间兵马一般,在冥府攻城掠地,为他开疆拓土。” “竟是这般!”高楷恍然,“将阳间之人炼成鬼卒,助他在冥府争霸。” “当真好算计!” 众人听闻,皆毛骨悚然。 人间存活一世,本就艰难,谁曾料想,死后也不得安生。 高楷环顾众人,朗声道:“世道不靖,正需我等抛头颅、洒热血,拨乱反正,再创太平寰宇。” “这世间,并无人可一手遮天。” “我等倾尽全力,将一众魑魅魍魉,邪魔歪道剿灭,便不负此生。” 众人齐声道:“愿追随主上创新朝、开太平,拨乱反正,再造乾坤。” “好!”高楷大喝一声,“既有此心,和衷共济,何愁大事不成?” “传我军令,即刻起兵,赶往大寅,与朱劫决一死战!” “是!”众人轰然应诺。 蓬州拢共七县:大寅、安固、仪陇、伏虞、宕渠、咸安、大竹,大寅城为治所。 两万大军,从阆中进发,行走数日,过了阆、蓬二州交界,来到仪陇县。 这座小城北靠斗子山,南倚流江水,山水清明、恍如一幅水墨画,叫人眼前一亮。 昔日,此城为巴、蓬、阆三州交汇处,南来北往的商贾士子、贩夫走卒,皆在城中歇脚,各色乡音夹杂一处,颇为热闹。 然而,高楷率军来时,整座城池四门皆开,其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踪影。 唯有朔风呼啸,传来呜咽之声。 唐检拱手:“主上,待末将进城探查一番……” 高楷摆手叹道:“不必了,城中军民早已死绝。” “这……”众人皆是骇然,仪陇城虽小,却有三千之众,竟尽数身亡? 高楷翻身下马,过了护城河,穿过北门,途经数条街巷,只剩血迹斑斑,断壁残垣。 夹缝中,尚有一丝一缕青烟,萦绕不散。 一座座房舍,皆门户洞开,四壁漏风,其中可见瓦砾散乱,些许粟米残留,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纵然是县衙大户府邸,也难逃杀劫,尽数殒命。 金银财帛抢掠一空,残肢断臂散落四方,却皆是男子,并无一个妇人幼儿。 夏侯敬德咬牙道:“定是朱劫所为!” 众人皆是大怒,纷纷请战。 高楷喟然一叹:“究竟来迟一步,传我军令,将城中百姓尸骨下葬,入土为安。” “设桌案,我当亲自拜祭。” “再往大寅进发。” “是!” 不多时,县衙中桌案齐备,高楷拈香三拜,哀思片刻,便往城外走去。 途经一座房舍,蓦然神色一动,推开门扉,挥手散去灰尘,迈入房中。 众人皆迷惑不解,却见他神色凝重,只得默然跟随。 高楷环顾四下,面色一变。 壁角处,阴暗之中,正有一人趴伏。 这人一身麻布衣衫,处处裂痕,从中渗出鲜血,翻出骨肉。 手脚四肢,皆被一枚长钉,钉死在地缝中,动弹不得。 发髻散乱,遮蔽头脸,看不清面貌。若非胸腹间,一丝丝微弱起伏,几乎和死尸无异。 “这位郎君……”唐检轻声开口。 这人听闻动静,略微抬头,却叫众人直抽冷气。 只见他头顶光溜溜,血迹斑斑,一点一点凝结成块,更有一丝一缕渗出,在整张脸上流过。 灰白发丝垂落,纷纷扬扬,好似下了一场雪。 这人竟被硬生生扯下一头青丝,一根不存。 “救我、灶台……”这人含糊不清道。 唐检颇为揪心:“你失血太多,先将这四枚长钉拔出来要紧。” “不可!”夏侯敬德断然道,“他受伤过重,承受不起这等痛楚,必然活生生痛死。” 众人有心相救,却无能为力。 高楷沉声道:“叫医者来。” 然而,军中医者纵然有妙手回春之术,见了这人,只是摇头叹息。 “主上,他手脚尽断,五脏移位,六腑皆伤,又失血过多。” “尚有一口气在,已是奇迹。” “可惜,纵然华佗再世,也救之不得。” 众人皆神色黯然。 “救我,去灶台……”这人口中不断。 夏侯敬德不忍,低声道:“主上,不如给他一个痛快,好过这般折磨。” 似军中征战,对伤重难治、回天乏力者,皆会送他们一程,以免受尽痛楚,哀嚎而死。 高楷面沉如水,正要开口,忽见这人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竟硬生生扯开长钉,忍着锥心之痛,跌跌撞撞奔向后厨。 身后一滴滴鲜血洒落,溅起一片猩红。 “这……”众人皆不敢置信。 究竟何等毅力,才能忍受这等痛楚? 高楷神色一动,随他来到后厨。 其中极为逼仄,仅可供一人通行,壁角堆着干柴,几根麻绳吊着什么,却不见其物。 一座灶台,垒得齐整,正中一方陶锅,盖着一张木板,烟气淡淡,尚有些许余温。 灶台后,散落一堆骨头。 隐约间,丝丝香气若有若无。 “咚!”这人迟疑片刻,鼓起余力,一把掀开盖板,却陡然瘫软在地,嘶声道,“苦娘、二郎!” 第313章 地龙翻身 高楷循声看去,这陶锅之中,两颗人头浮出水面,一为妇人,一为幼童,皆浮肿通红。 已是煮得熟透了,丝丝缕缕烟气四散,夹杂莫名气味。 众人直欲作呕,又觉满腔愤懑,难以言表。 高楷攥紧千牛刀,恨不得将刀柄捏碎。 然而,于事无补。 杨烨轻声道:“这位郎君,节哀……” “嘭!”话音未落,这人一头撞向墙壁,身子缓缓滑落,口中呢喃道,“苦娘、二郎……” 黄黑色的土墙面上,鲜血铺陈,颇为晦暗。 落在众人眼中,却比头顶烈日更加刺眼。 沉默许久,高楷嗓音干涩道:“好生安葬。” “是……” 出了仪陇城,夏侯敬德按耐不住:“主上,我愿为先锋,攻破大寅,杀了朱劫。” 杨烨附和道:“此人不除,天理难容。” “主上,还请速速起兵,将其剿灭。” 众人齐声出言,高楷颔首道:“我亦有此意。” “传令,即刻起兵,杀朱劫者,连升三级!” “是!” …… 蓬州、大寅城外。 “高楷有多少兵马?”朱劫问道。 “马军七千,步军一万三千之数,拢共两万兵卒。”斥候回禀。 朱劫微微点头,两军对垒,兵卒皆是两万,应当势均力敌。 马规元笑道:“主上,高楷虽据有陇右、河西两道,又占据汉中八州,却是四战之地。” “既要防备吐谷浑侵扰,又要屯兵南郑,以免董澄率军来攻。” “兵卒虽多,却要分心他顾,无法倾尽全力,这正是我等机会。” “若能一战将他斩杀,覆灭其军,大事成矣!” “规元所言极是!”朱劫大笑一声,“此番短兵相接,他有两万兵卒,我亦有两万,便堂堂正正战上一场,刀枪之下见真章!” “莫要使阴谋诡计,否则,胜之不武。” “正是!”马规元颔首,“我等儿郎们,个个弓马娴熟、武艺精通,正面交战,绝不弱他半分。” 朱劫笑道:“既如此,传令下去,杀猪宰羊,置薄酒,三军将士同享。” “待来日,与高楷杀个痛快!” “是!”诸将齐声应和。 待众人告退,偌大的营帐中,只剩下朱劫一人,他默坐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拱手道: “高楷诡计多端,又颇为善战,还请仙师施法,助我一臂之力。” 片刻后,虚空中传来一道声音:“三日后,黄昏时分,你可趁机……” 朱劫连连点头,躬身道:“谢仙师,待我建国称帝,必封仙师为国师,以天下千万军民供奉。” “善!”一缕神念淡淡响起。 “有仙师施法相助,此战必胜!”朱劫神色振奋,“我也不愿涂炭生灵,只可惜,若不以血腥杀戮,如何震慑人心?” 思索片刻,他唤来数个校尉,交代一番,便见其等匆匆而去。 另一头,距离朱军大营五里处,高楷率大军,正择依山傍水处安营扎寨。 “朱军有何动静?”高楷问道。 唐检回言:“朱劫只是派遣斥候来探,并未有调兵迹象。” 高楷微微颔首,看来,朱劫不欲即刻动兵,可以暂时安寝。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一道斜阳铺陈在水面上,河水仿佛一分为二,一半通红如血,一半星星点点、波光粼粼。 “咚!”蓦然,瞭望楼上,数十个士卒敲动鼙鼓,鼓声激昂悠远,传遍四面八方。 三百三十声后,一通军鼓完毕。 大营之中,巡逻士卒四处走动,检验粮草、辎重、甲胄兵械,以及锅碗瓢盆,旱厕,是否安置妥当。 “呜!”紧随其后,高台上,数十个士卒鼓起腮帮子,吹响号角,角声低沉浑厚,回荡在大小营帐之中。 十二声后,一叠号角完毕。 队正、校尉等武官,喝令各营士卒,把守辕门,检验拒马枪、壕沟、鹿角,是否修筑得当。 “咚!”鼓声再次响起,依照“鼓——角——鼓”的顺序,轮次交替,鸣奏三次。 高楷当即下令,关闭营寨各门,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出。 待最后一道角声落下,斜阳恰好跌入昭昭星野,余晖散去,山河已晚,夜幕徐徐降临。 整座营寨安静下来,各将士皆入帐中,除却巡夜人来回走动,只剩星火点点,夹杂着些许犬吠。 高楷本在帐中查看堪舆图,推演沙盘,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 便出了营帐,登上一座瞭望楼,放眼望去,群星皆隐,万籁俱寂。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一座营寨。 淡淡烟云漫漫席卷,暮色四合,将九霄天穹,与山河大地,隔得越发渺远。 若能腾云驾雾,飞至神霄天上,俯瞰人间,可见神州大地,一片苍茫。 嘉陵江、汉水,仿佛一条条玉带,分割大河南北。崇山峻岭,只剩点点灰暗,一座座城池,渺小如蚁,却是大地结成的累累硕果,护佑芸芸众生,万家灯火。 “遥望神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高楷笑了笑,“这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远眺许久,他正要下楼,蓦然转头望去,却见山河之间,大地之下,一道道黑气凝成“蟒”形,横亘数十里,贯穿整座大营。 高楷神色一凝,环目四望,山林间,飞禽展翅、走兽奔逃,大河中,群鱼跳跃,争相跃出水面。 营帐四周,犬吠声越发急促。 “传我军令,全军将士,速速撤出营帐,退后十里。”高楷沉声喝道。 杨烨迷惑不解:“主上,这是为何?” “莫要多言,时间不等人!”高楷神色肃然,“命士卒,敲鼓吹角,召集全军。” “传令敬德、治玄、哥舒浩、唐检,各自率领前、后、左、右四营,退出营地,整肃秩序,勿要惊惶踩踏。” “便说是地龙翻身,须得速速躲避。” “遵令!”令旗摇动,传讯兵卒各自领命。 “咚!”片刻后,鼓声响起,号角声传遍四方。 “地龙翻身?”杨烨面色一变,“怎会如此?” 高楷冷声道:“法术神通,足以以假乱真。” “五行之中,又以土为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 “莫非,又是修行中人作祟?”杨烨眉头大皱。 第314章 神通广大 高楷微微点头,沉声道:“无逸,你可往东南方去,设法制止这法术神通,波及大寅城。” 营帐中,尚可及时撤离,若是城中,牵连无辜民众惨死,便是一场大祸。 “是!”谢无逸面色肃穆,一个迈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两万将士听闻地龙翻身,个个不敢怠慢,急忙奔出营帐,随着各营校尉、都尉、郎将,撤离寨子,至十里之外。 恍惚间,大地轻晃,河水上涨。 哥舒浩满脸可惜:“主上,这数百车粮草、辎重,还在营中……” 高楷摇头:“将士们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两万兵卒,可曾全部撤离?” 夏侯敬德、段治玄等将齐声道:“谨遵主上之令,一个不落,全数到齐。” “好!”高楷颔首,“尔等好生安抚,莫要惊慌,陡生哗变。” “是!”诸将凛然遵从。 徐晏清观望片刻,却不见动静,不由疑惑:“主上,这地龙翻身,为何迁延许久?” 高楷淡声道:“人力有时尽,而天地之力无穷。” “以区区法术,撼动山河大地,岂是这般轻易?” “何况,法术易发,效果却难以约束,若不控制得当,一旦牵连朱军大营,岂非得不偿失?” 徐晏清叹道:“修行中人倚仗法术神通,肆意妄为,究竟何时才能将其等震灭,再不敢造次。” 高楷笑了笑:“天下一统,挟千万军民之力,禁诸法、绝天地通,或有可能。” 徐晏清若有所思。 说话间,忽闻“轰”然一声爆鸣,宛如雷霆震响,众人皆面色一白。 前方,大营数十里方圆,大地颤动,陡然龟裂,扯开一道道缝隙。 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借着点点星火,依稀可见地动山摇,裹挟无可比拟之势,一往无前,仿佛秋风扫落叶,将一座座营帐,撕成粉碎。 一车车粮草、一堆堆辎重、甲胄兵械、拒马枪、鹿角,瞭望楼、弩台、垛口,齐齐跌落坑洞之中,不见踪迹。 十里之外,众人只觉大地摇晃,山河动荡,轰然爆响不绝于耳,滚滚烟尘席卷不休。 一个个面色煞白,更有甚者,瘫软在地,嗫嚅道:“地祇发怒了……” 夏侯敬德、唐检诸将亦惊骇失色,个个后怕不已。 若非主上及时下令撤离,两万将士,必然葬身地龙腹中,化为齑粉。 半个时辰后,大地不再晃动,烟尘逐渐散去,乌云飘飞,洒落淡淡星光。 众人抬头望去,整座大营,皆夷为平地,不见丝毫迹象,仿佛之前所见,只是一场幻觉。 徐晏清面色铁青:“邪魔妖道,人人得而诛之!” 杨烨拧眉:“主上,我等该如何应对?” 高楷淡笑道:“此等法术神通,必然消耗甚大,我料那文景道人,必不能再次发动。” “唐检、哥舒浩,你二人安排兵马,哭嚎惨叫,嘶鸣不断。” 杨烨眸光一亮:“主上之意,防备朱劫前来袭击?” “正是!”高楷笑道,“见我等惨状,他岂能不来落井下石、斩草除根?” “敬德、治玄,尔等各率五千兵卒,绕开大营,分两路,潜伏朱军大营之外。” “待火光四起,即刻出兵。” “遵令!”两人拱手领命。 徐晏清赞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朱劫若率军前来,必叫他有来无回。” 高楷微微颔首,暗道:只盼无逸能拖住文景道人,正可将朱劫斩杀。 …… 话分两头,朱军大营中。 朱劫端坐帐中,召集麾下诸将,吃肉饮酒,纵情嬉戏。 马规元浓眉大皱:“主上,大战在即,怎可贪图享乐?” 朱劫啃下一节指骨,笑道:“无需大战,今夜,高楷必死无疑。” “主上可是说笑?”马规元迷惑不解。 朱劫哈哈大笑:“若不眼见为实,想必你不敢置信。” 当即下令,点齐一万兵马,出了营帐,直奔高军大营。 隐约间,大地似乎摇晃,战马不安,陡然嘶鸣起来。 “地龙翻身?”马规元骇然失色,“主上,速速退避!” 朱劫朗声笑道:“不必忧心,这地龙翻身,并非灾祸,而是仙师妙法所致。” “于我等无碍,只为覆灭高楷大军。” 马规元将信将疑,策马赶至高军大营三百步外,放眼望去,却不见半座营帐,也无瞭望楼、鹿角、拒马枪。 唯有大地漫卷,一道道裂缝深不见底,其中似有粟米散溢,刀枪剑戟、木头瓦砾混乱不堪。 “这……”马规元满脸惊愕,“这是何等妙法,竟能将一座大营尽数铲除?” 朱劫得意洋洋:“仙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怎是我等凡俗之人,可以想象?” 马规元惊叹不已,凝神细听,忽闻一声声哭嚎惨叫、战马嘶鸣不止,不由面色一变。 “竟有残余之人,逃得一命?” 朱劫哂笑道:“不过将死之人,儿郎们,随我冲锋,将那残兵败将一起杀了,片甲不留!” “是!”诸将齐声大吼。 五千轻骑策马疾驰,掀起滚滚烟尘。 马规元紧随在侧,心中既喜又忧。 一道法术,便能覆灭高楷大军,固然是好。 然而,过于倚仗修行中人,却不思善待军民、不礼贤下士、不事生产,只知掠夺,岂能长久? 纵然一时兴起,恐怕也一时覆灭。 朱劫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顾扬鞭追击残军,誓要斩杀高楷,成就大业。 片刻后,众人奔出十里外,蓦然大惊失色。 前方,高军士卒阵容齐整,持刀执枪,威严肃穆。 领头一将,身披金甲,赞红缨,持千牛刀,胯下骏马威风凛凛。 “高楷?”朱劫仿佛见鬼一般,不敢置信道,“你怎会安然无恙?” 高楷淡笑道:“叫你失望了!” “法术神通虽妙,却非无所不能。” 朱劫环顾四下,一众高军士卒,个个精神抖擞,孔武有力,并无丝毫受伤迹象,更未断手断脚。 此前哭嚎惨叫、战马嘶鸣之声,分明是故意而为,诱使他前来追击。 而他,竟毫无防备,落入陷阱之中。 “竖子,安敢辱我!”朱劫恼羞成怒,一夹马腹,持刀直取高楷项上人头。 “主上,速退……”马规元阻止不及,又担忧朱劫安危,急忙催马上前。 “敌将休要逞凶。”哥舒浩一声大喝,持横刀,与他战至一处。 第315章 久在樊笼 高楷直面兵锋,倏然弯弓引箭。 霎时间,弓如满月,箭似流星,直取朱劫心窝。 朱劫慌忙侧身,自以为躲不过这致命一击,却一时不防,一箭射穿臂膀。 “痛煞我也!”他一声惨叫,险些跌落马下。 “将军!”一众亲兵慌忙叫道,争相挡在身前。 “可惜了!”高楷眼眸一眯,“传令,弓弩手轮射,陌刀阵在前,唐检、哥舒浩,尔等率军袭扰侧翼。” “是!”传讯兵卒肃然应下。 片刻后,战鼓擂响,轰隆如雷,一声声传遍整座山野。 这一战,从四更时分,杀至天明,晨光微熹时,朱劫见机不妙,慌忙逃窜。 身后,唯有千余兵马跟随,其余者,除却战死,尽皆投降。 “主上?”马规元与哥舒浩厮杀正酣,却见朱劫率众逃走,将他弃如敝履,不由目眦欲裂,手中长刀垂落。 哥舒浩暗道一声好机会,持横刀,将他劈落马下,正要砍下首级,却见高楷策马奔来,朗声道:“留他一命。” “是!” 三两个士卒将马规元五花大绑,带了下去。 高楷看他一眼,不由笑道:“倒是一员大将。” “主上,朱劫逃往渠州,是否前去追击?”唐检拱手问道。 “不必了。”高楷望一眼天际,摆手道,“穷寇莫追,且收拾战场,攻取大寅城。” “是!” 另一头,斗子山巅,谢无逸长身玉立,手持一枚赤符,冷声道。 “师叔,你已夺去掌门之位,独享门中气运,自可静坐修持,有望得道飞仙。” “为何辅佐朱劫,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云端,文景道人衣袂飘然,笑道,“师侄,你久在樊笼里,怕是忘了,凡人不过草芥,春风吹又生,本就是我等修行人资粮。” “我不过借些气运,修持大道,纵然死去一些人,又有何妨?” “反倒是你,师侄,抛弃无上大道,深入凡尘俗世蝇营狗苟,着实本末倒置。” 谢无逸摇头道:“道法自然,不光在深山幽谷,更在这神州大地、芸芸众生之中。” “师叔凌驾于众人之上,将凡人视作蝼蚁,予取予求,却忘了,自身也是天地一环,并未超凡脱俗。”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方才是大逍遥、大自在。” 文景道人颇为惊讶:“文和师兄只有三位弟子,谢无忧为女冠,前途有限。” “恒通鼠目寸光,不去辅佐中原豪雄,反倒投效异族,实为可笑!” “倒是你,谢无逸,昔日道法粗疏、性子懒惰,修炼道法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没想到,竟有这番见识。” “师叔谬赞了!”谢无逸摇头一叹,“道心惟微,我在兴州为官数载,方才发觉,这六欲红尘,才是道心历练最佳之地。” “千古岁月,悠悠漫长,若无一颗坚定道心,纵然法力惊天动地,也不过一块顽石、一棵朽木,迟早迷失在宙光真水之中。” 文景道人笑道:“你虽有一颗圆融道心,然而,境界不到,所见所闻,皆束缚在一射之地,太过狭隘。” “时移世易,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唯有历久弥新,时时自省,方能与世长存。” “正所谓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 谢无逸面色平淡:“我不求不死不灭,只愿道心澄澈,不忘根本。” “师侄好志气!”文景道人称赞一声,“只是,这六欲红尘之中,因果纠缠,劫数重重,稍有不慎便身死道消。” “师侄辅佐高楷,便如此笃定,他可混元天下么?” “我不曾笃定。”谢无逸直言不讳,“我只知晓,主上是这天下群雄之中,少有以民为本者。” “纵观他起兵以来,不知多少次,甘冒险境,为民除害,拨乱反正。” “这等仁主,必得天命。” 文景道人笑了笑:“他一身气运,麾下两道,可并非由天命而来。” 谢无逸点头:“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这正是主上过人之处。” “师叔,朱劫为人如何,你心知肚明,何不悬崖勒马,与我一同辅佐主上,成就一番事业?” 文景道人摇头失笑:“你有你的道,我亦有我的道,何必牵强。” 谢无逸正色道:“道唯一,法万千。” “天下三十三支道脉,实则殊途同归,更何况同门同宗,必有弥合之处。” 文景道人不为所动:“师侄,看在师兄面上,我不与你一介小辈相争。” “然而,天道运转,必有一决生死之时,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谢无逸郑重道:“期待有朝一日,领教师叔妙法。” 文景道人略一点头,倏然化作云雾散去。 谢无逸放下紧绷的心弦,喘了几口粗气,苦笑道:“师叔修为越发深厚,恐怕我与长姐联手,也非一合之敌。” “若要阻止他继续妄为,必得请来恒通师兄,或有一丝胜机。” 想到这,他凌空绘制一枚符箓,一挥手,便见其晃晃悠悠,飞入云霄不见。 朱劫逃走,大寅城县令开门投降,高楷率军至县衙坐镇。 “杨烨,有劳你书写檄文,传至安固、伏虞、宕渠、咸安、大竹诸县。” “是!”杨烨文思敏捷,一挥而就。 不多时,夏侯敬德、段治玄二人回返,传来捷报,已将朱劫一万兵马杀败,俘虏甚多。 “好!”高楷大喜,当即下令,派遣唐检、哥舒浩诸将前往五县收降。 便在这时,谢无逸回返,面露惭愧:“主上,微臣修为浅薄,未能制止师叔。” 高楷笑道:“不必自责,文景修行百年,心志坚定,绝非三言两语便能动摇。” 说话间,唐检奉命押来一人。 高楷为其松绑,郑重道:“马郎将可愿为我效力?” 马规元叹道:“既然被俘,蒙高郡公不杀之恩,末将愿降,效犬马之劳。” “好!”高楷朗声笑道,“既入我麾下,且为郎将,待立下郡军功,我自有赏赐。” “谢主上!”马规元拱手道。 高楷抬头望去,这马规元头顶青气成云,红光飞旋,竟有大将军之资,着实叫人惊奇。 众人见此,纷纷道贺:“恭喜主上,又得一员虎将!” “同喜!”高楷笑道。 第316章 表里不一 果州、南充县。 颜府之中,一座雅院,刺史颜珉楚,正与一人对坐品茗。 这人一身素服,文质彬彬,却是温季雅。 “颜兄可曾听闻,高楷、朱劫二人,于大寅城外大战?”温季雅问道。 颜珉楚点头:“据闻,朱劫大败溃逃,全军覆没,麾下郎将马规元,投靠高楷。” 温季雅不胜唏嘘:“区区一夜,便分胜负,若非这朱劫,有修行人辅佐,恐怕早已身死族灭。” 颜珉楚颇为不屑:“此人残暴嗜杀,以人肉为食,形同禽兽,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温季雅感叹道:“颜兄所言极是。” “小弟听闻,朱劫逃往渠州,攻打流江。” “陆兄自知不敌,献城归降,谁料,这朱劫下令屠城,更将陆兄阖府老小,皆下锅烹煮,与麾下将士分食。” “实在叫人心惊。” 渠州刺史陆琮典,曾为汉中七友之一,与二人关系莫逆。 乍闻此事,颜珉楚勃然色变:“陆兄竟遭毒手?” 两人嗟叹不已,朱劫之狠毒,更甚于豺狼虎豹。 温季雅喟然长叹:“想当年,我等七人,曲水流觞,吟诗作赋,何等逍遥畅快。” “谁曾料想,转眼之间,故人凋零殆尽,汉中七友,只剩颜兄与小弟二人。” 颜珉楚唏嘘不已:“沧海桑田,世事难料。” 正悲叹时,忽见府中管事前来,呈上一封文书:“郎君,渝州郭将军,派人传来此信。” “请郎君亲启。” “哦?”颜珉楚面露惊讶,展开书信一观,恍然道,“郭将军欲招降于我?” 信中有言,若颜珉楚以果州投靠,郭雄许诺,可官居原职,仍为果州刺史。 颜珉楚颇为意动,毕竟,他曾受郭羽恩惠,若非獠民作乱,未有自立之心。 郭雄为郭羽胞弟,正可投效于他,略报昔日恩德。 正要应下,却见温季雅抬手制止:“颜兄且慢!” “良臣择主而事,这投效之主,须得三思而后行。” 颜珉楚面露疑惑:“郭将军镇压獠民,颇有建树。” “如今,他已据有渝、开、涪、合四州,巴南半数之地,兵精将广。” “又颇为大度,让我官居原职,仍掌控果州。” “我正欲顺势投效,也可报答先主恩情。” “贤弟为何阻拦?” 温季雅不答反问:“敢问颜兄,可有割据一方,自立为王之心?” 颜珉楚摇头,“我尚有自知之明,并无平定天下之志,也无济世安民之能。” 温季雅再问:“以颜兄高见,郭雄与高楷相比,如何?” 颜珉楚思忖片刻,叹道:“远远不及。” 他虽心向郭雄,却不得不承认,高楷文武双全,智勇兼备,远胜于郭雄。 “既如此,颜兄为何明珠暗投?”温季雅侃侃而谈,“须知,天下争霸,正如火如荼,稍慢一步,便只能为王前驱。” “高楷已然全据陇右、河西两道,又得汉中八州、巴南巴、阆、蓬三州。” “郭雄唯有区区四州,怎是对手?” 颜珉楚踌躇不定:“虽如此说,先主之恩,不可不报。” 温季雅沉声道:“我观郭雄行事,只知武力治军,而无文德治民,不过一时之兴,难逃败亡之势。” “颜兄不妨护住郭家一丝血脉,不让先主香火断绝,便是一分仁义。” “九泉之下,也可与先主相见。” 颜珉楚思量半晌,叹道:“乱世之中,身不由己。” 温季雅建言道:“颜兄可上表归降,高郡公得知,必然另眼相待。” 毕竟,兵临城下再降,与主动上表,待遇天壤之别。 颜珉楚颔首,当即书信一封,命人送至大寅。 …… 却说渠州、流江城。 “你说什么?”朱劫沉声喝道,“颜珉楚上表归降高楷?” 斥候战战兢兢:“正……正是。” “颜珉楚把使者杀了,言语已入高楷麾下,忠臣不事二主。” “混账!”朱劫勃然大怒,拔剑便砍。 斥候躲闪不及,一命呜呼。 “竖子,安敢欺我!”朱劫犹然不解气,一把推翻桌案。 攻下渠州之后,他便派人招降颜珉楚,谁曾想到,竟迟来一步,让高楷捷足先登。 如此一来,这偌大的巴南,他竟无处可去。 北有高楷,据有四州,南有郭雄,亦然四州,将他夹在其中,进退两难。 叫他何去何从? 想到这,怒火越盛,抄起马鞭,劈头盖脸便打。 “将军饶命!”数个美姬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不敢反抗,只是下跪叩头。 诸将噤若寒蝉,无人敢劝。 一刻钟后,堂中横尸遍地,鲜血淋漓,朱劫丢下马鞭,冷哼道:“一齐煮了,分赐将士。” “是……” 便在这时,一员小校匆匆奔来,下跪道:“禀将军,渝州郭雄,传来一封文书。” “郭雄?”朱劫惊讶道。 他与郭雄素无往来,怎会突然传来书信? 接过一观,却怒火再起:“黄口小儿,竟敢藐视于我?” 正要将这书信撕成粉碎,却见下首一名文士拱手道:“主上且慢!” “敢问主上,郭雄来信,可是招降?” 这文士名为杨仕林,曾是陆琮典麾下长史。 便是他说动陆琮典献城归降,不知为何,朱劫吃了陆家老小,却将他收入麾下。 朱劫冷哼道:“郭雄不过一介匹夫,有何资格招降于我?” 杨仕林劝道:“主上,眼下巴南九州,形势分明。” “高楷、郭雄分掌八州,我等唯有渠州这一隅之地,若不投靠一方,必有身死之祸。” “郭雄既然招降,不妨顺势答应,日后再行计议。” 朱劫沉吟不语。 霍金刚断然道:“主上不可!” “郭雄乃是枭雄之辈,杀伐决断,数万獠民皆被他一举坑杀。” “主上投靠于他,岂非与虎谋皮?” 杨仕林摇头失笑:“此言荒谬至极!” “獠民皆是异族之人,非我汉人苗裔,杀便杀了,有何可说?” “据微臣所知,郭雄不光招降主上,更派人前往南充,只是未能成功。” “可见,他自知势弱,欲招揽英才,共抗高楷。” “主上若献上渠州,必得重用。” 霍金刚嗤笑一声:“尔等文士,表里不一。” “你劝得主上投靠郭雄,自能安享富贵。” “主上却要仰人鼻息,不得自由。” 第317章 秦晋之好 朱劫怫然不悦,正要开口,却见杨仕林下拜道。 “主上,微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若不投效郭雄,敢问主上,可凭渠州之一地,与高楷抗衡么?” “何况,这不过权宜之计,暂且栖身。” “高楷、郭雄势如水火,来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主上正可伺机而动,取一方而代之。” “岂非两全其美?” “霍郎将百般阻拦,恐怕心中有愧,不敢直面郭雄,而非为主上着想吧?” 霍金刚曾是郭羽麾下将领,其后投靠裴行基,又转投朱劫,可谓轻于去就,并无忠义之心。 闻言,他面色慌乱,正要辩解,却见朱劫一挥手,笑道。 “你二人皆是我麾下肱骨,莫要伤了和气。” “便依仕林所言行事,暂且投靠郭雄,静观其变。” “是!”二人齐声应下,却彼此看不顺眼。 霍金刚心中冷哼:“卖主求荣之辈,有何资格说我?” 杨仕林暗自思忖:“这霍金刚寡廉鲜耻,须得想个办法,将他杀了,拔去这眼中钉。” …… 蓬州、大寅城。 高楷收到降表,果州刺史颜珉楚献城投靠,自是大喜过望。 连忙下令,让颜珉楚官居原职,赐金银财帛,又封温季雅为录事参军。 “恭喜主上!”众人齐声道贺。 果州下辖南充、相如、流溪、西充、郎池、岳池五县。 自古以来,便是物阜民丰之地,与阆州合称“果阆”,山水相依,在巴南九州之中,最是富庶。 得了果州,高楷麾下便有巴南四州之地,有兵有粮,全据山南西道之时,指日可待。 正欣喜时,忽见唐检来报:“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朱劫献上渠州,投靠郭雄。” “哦?”高楷颇为惊讶,“朱劫竟愿屈居人下?” 杨烨笑道:“不过两权相害取其轻罢了。” 徐晏清点头附和:“眼下巴南九州,主上与郭雄各据一半,朱劫唯有渠州一地,怎敢顽抗?” 夏侯敬德瓮声道:“他投靠郭雄,两人沆瀣一气,怕又要兴风作浪,肆意杀人。” 杨烨摇头一笑:“敬德不必忧虑,依我看来,这倒是一件好事。” “好事?”夏侯敬德大惑不解,“两人合兵一处,与我等对抗,怎会是好事?” 杨烨笑道:“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人皆是枭雄之辈,各怀鬼胎,怎会齐心协力?” “来日,两人必有一死,不是郭雄杀了朱劫,便是朱劫杀了郭雄,不做他想。” 徐晏清赞道:“杨长史所言极是。” “依我看来,朱劫必死无疑,毕竟,郭雄怎能容忍食人禽兽,为麾下武将?” 众人皆是点头。 高楷但笑不语,郭雄纵有杀心,却逃不过文景道人耳目。 来日,朱劫或能以蛇吞象,也未可知。 想了想,他开口问道:“这些时日,长安有何动静?” 为防董澄派兵来攻,他曾派兵驻守南郑,由窦仪调拨。 然而,任凭他在巴南攻城略地,却不见董澄动静,着实叫人惊奇。 唐检拱手道:“据闻,突厥连年进犯,董澄疲于应对。” “并且,如今正是寒冬时节,突厥粮食短缺,便挥师南下,纵兵劫掠。” “另外,河东道刘竞成死灰复燃,联合突厥兵马,进犯京畿道,攻入关中,围困长安。” “若非董澄坚壁不出,又请来窦至德率兵相助,突厥退却,恐怕长安早已易主。” 高楷微微颔首:“世间风起云涌,中原大地,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望诸位共勉,有朝一日,我等亦可踏入长安。” “是!”众人神色振奋。 这可是长安,多少人魂牵梦绕之地。 正处天下风云之中,群英荟萃,帝王将相不计其数。 自古以来,不知多少贤臣猛将,因缘际会,于长安大展宏图,彪炳青史。 众人自然心生向往,若能攻取长安,便可为天下正朔,来日开创新朝,他们皆有望封侯拜相,流芳百世。 便是高楷,亦然好奇,这千年古都,历朝历代天下中心,究竟何等繁华,何等精彩? 憧憬片刻,高楷转而问道:“成都形势如何?” 唐检回言:“蜀王张常逊喜爱游玩,偏安即乐,国中政事,皆交给长史孟之祥处置。” “据奉宸司探知,孟之祥正筹备大婚典礼。” “大婚典礼?”高楷好奇道,“张常逊与何人联姻?” “正是董澄之女。”唐检一五一十道,“听闻,董澄主动约为秦晋之好,张常逊亦无异议。” “此刻,新王后正经山南东道,过巴南,由渝州,去往剑南道,至成都。” 高楷笑了笑:“看来,董澄担心我,搅黄这件婚事。” 竟然特意绕这么一大圈子,避开他麾下诸州县。 杨烨笑道:“董澄自顾不暇,无力分兵他处。” “张常逊守户之犬,并无大志。” “两人纵然结盟,也不足为虑。” 一个有心来攻,却无兵马,又分身乏术。 一个有兵有粮,又有地利,却不思进取。 这两家联合,聊胜于无罢了。纵然从汉中经过,高楷也无意去坏人姻缘。 众人畅谈片刻,高楷蓦然提起一事:“许久未曾听闻吐谷浑军情,慕容兄弟二人,可已决出胜负?” 唐检摇头道:“吐谷浑陷入内乱,至今未能平息。” “慕容承泰占据伏俟城,统领北部山川,慕容承瑞盘踞武宁城,统治南部诸地。” “偌大的吐谷浑,已分为南、北二部,彼此攻伐不休,却难分胜负。” 杨烨笑道:“这两人相争越久,于我陇右道边境越是有利。” “我等率军远征时,不必分心他顾。” 众人皆是颔首,内乱迁延日久,必然大损吐谷浑底蕴,即便来日一统,也不敢随意进犯。 高楷点头一笑,待来日,或战或招降,必要解决这心腹之患。 况且,吐谷浑上好草场众多,良马无数,他可是期待许久了。 这冷兵器时代,骑兵为王,储备优良战马,为重中之重。 可惜,眼下已入十二月,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不宜动刀兵。 唯有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气候回暖,再行征伐之时。 第318章 完璧归赵 渝州、巴县。 府衙之中,郭雄正召集麾下文武,升堂议事。 “主上,渠州传来消息,朱劫愿降。”一员小校拱手道。 “好!”郭雄大喜过望,“派人前往流江,赐予朱劫金银财帛,叫他仍治渠州,不必相疑。” “是!” 堂下,长史陈敬轩劝谏道:“主上,朱劫狼子野心,绝非屈居人下之辈。” “纵然一时归降,亦不可轻信。” 郭雄笑了笑:“我怎会不知?” “只是,渠州与蓬、通等州接壤,招降朱劫,便相当于一道屏障,抵抗高楷。” “何乐而不为?” 陈敬轩仍然担忧:“朱劫屡屡屠城,食人肉,几乎与禽兽无异。” “收降于他,恐怕对主上名声不利。” 郎将庞忠冷哼一声:“他既入主上麾下为臣,怎能再食人肉?” “若他胆敢再犯,主上顺应民意,将他杀了便是。” “此举必大快人心,无损主上名声。” 郭雄颔首一笑:“正是此理。” “元寿,你携文书前去流江,封朱劫为归德将军,命他安分守己,等候大军到来。” “是!”下首,记室参军郑元寿拱手领命。 陈敬轩吃了一惊:“主上竟要动兵?” “正是!”郭雄点头,“高楷坐拥巴南四州,大半个山南西道,若再不起兵征伐,这偌大的基业,便要落入他手中了。” 自从兄长郭羽暴毙,郭宏被杀,他便决心为其等报仇。 先擒杀高楷,夺回汉中八州,再反攻长安,杀了董澄,告慰兄长在天之灵。 可惜,此前獠民作乱,他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楷攻城掠地。 如今,獠民平定,坐拥五州之地,数万军民,正要顺势起兵,与高楷一战。 “不可!”陈敬轩连忙劝阻,“主上,眼下正值寒冬腊月,天时不至,不利于行军作战。” “何况,高楷兵精将广,又颇有计谋,麾下文士猛将众多,并非轻易可击败。” “还望主上三思。” 郭雄叹道:“我亦知此事。” “奈何,若不反其道而行之,怎能擒杀高楷?” “我意已决,不必劝谏。” 见他意志坚定,陈敬轩咽下话头,转而说起一事:“主上既要出兵,不如联结蜀王张常逊,一齐对阵高楷。” “我等由渠州,攻取蓬州,蜀军由剑州,攻打阆州,两相夹击之下,高楷必定大败。” 郭雄颇为意动:“若能说动张常逊出兵,自是最好。” “可惜,此人胆小如鼠,龟缩一隅,恐怕难以说动。” “何况,即便他愿出兵若他攻下阆州,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陈敬轩笑道:“此事简单,主上不必忧虑。” “可许配一女,与蜀王结亲,他若应允,便是主上女婿。” “届时,再请他出兵,岂不轻而易举?” “若他攻下阆州,微臣亦有一计,叫他完璧归赵。” 郭雄眸光一亮,正要应下,却见庞忠开口:“陈长史莫非忘了,董澄许配一女,为张常逊王后,正要举办典礼。” “主上若下嫁一女,岂非与他做妾室?” 郭雄怫然不悦:“虎女焉能配犬子,此事断不可为。” 陈敬轩劝说道:“主上,若能以一女,换取蜀王出兵,岂不大赚?” 然而,郭雄执意不肯,他自诩出身世家大族,断不愿让女儿为妾。 何况,张常逊又非皇帝,也无大志,怎能叫他折节交好? 陈敬轩心中暗叹:主上自视甚高,又妇人之仁,将来必生祸患。 想了想,他转而劝道:“主上,郑司马嗜酒如命,不如让庞郎将同行,以免误了大事。” 郭雄不以为意:“叫他传个令罢了,又非战场杀伐,不必多此一举。” “何况,我等随后便率军至流江,那朱劫断不敢造次。” 陈敬轩默默叹息。 …… 一日后,渠州、流江城外。 朱劫听从杨仕林劝说,主动出城十里,迎接郑元寿。 一番嘘寒问暖,执礼甚恭,又命人提早置办酒肉宴席,美姬歌舞,请郑元寿享用。 郑元寿出身名门,心高气傲,本来瞧不起这朱劫,只因使命在身,又见他颇为恭敬奉承,方才勉为其难应下,一同宴饮。 席间,朱劫百般逢迎,却见郑元寿面色平淡,不假辞色,不由心生怒火。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忍耐。 数坛新丰酒下肚,醉意上涌,郑元寿蓦然大喝一声:“朱劫,听闻你喜食人肉,饮脑浆、喝人血。” “不知是何等滋味?” 朱劫攥紧手掌,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郑记室说笑了,人肉粗糙,脑浆人血腥臭,我怎会食用?” “外间传闻,不过出言毁谤,无稽之谈,郑记室不必理会。” “嗝!”郑元寿打个酒嗝,不依不饶道,“朱劫,你休要狡辩,你做下诸多恶事,当我不知么?” “还不快快说来,待我心情愉悦,或可向主上美言几句,饶你不死!” 朱劫咬了咬牙,阴恻恻道:“郑记室既如此好奇,末将直说便是。” “这醉死鬼的肉,最是奇特,吃起来,好似酒糟猪肉。” “郑记室可想品尝一番?” 他使个眼色,便见霍金刚持刀上前,满脸狞笑。 杀气一激,郑元寿陡然清醒,喝道:“狂贼,你不过一介山匪,不入流的泥腿子,怎配与我同席宴饮?” “如今,主上封你为归德将军,已是邀天之幸,你竟不思感激,与我刀兵相向。” “渠州已是主上麾下之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你若安分守己,当好看门之犬,或可苟活于世!” 朱劫一言不发,如同看待一个死人。 霍金刚会意,手起刀落,剁下郑元寿首级。 杨仕林阻止不及,叹道:“主上怎可这般冲动,得罪了郭雄,我等何去何从?” “天地之大,怎会没有我朱劫一席之地?”朱劫满不在乎。 又命霍金刚将数个郭军士卒,一齐杀了,砍成肉块,置数十口陶锅烹煮,分给麾下将士享用。 杨仕林看在眼中,心生悔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朱劫如此暴虐,绝非明主,我得另寻他路,以免身死族灭,落得陆琮典一般下场。 吃完人肉,朱劫恶向胆边生:“既然杀了郑元寿,那便顺势干掉郭雄,夺了他的基业。” 第319章 非奸即盗 杨仕林惊骇失色:“主上,郭雄坐拥五州之地,数万军民,麾下兵马甚众,粮草充足。” “我等区区一州之地,怎能将他反杀?” 朱劫冷笑道:“与他硬拼,自然不成,须得出奇谋,一击必杀。” “听闻,他不日便将赶来流江,攻伐高楷。” “届时,我于府中置办酒宴,为他接风洗尘。” “席间,趁他酒醉,刀斧手齐出,将他剁成肉酱。” “以泄我心头之恨!” 霍金刚赞叹不已:“主上妙计,必能一举铲除郭雄。” 杨仕林拧眉:“此计虽妙,恐怕难以成功。” “须知,郭雄身为主帅,严明军纪,以身作则不喜饮酒。” “况且,纵然杀了他,如何掌控他麾下大军?” 朱劫仰头大笑:“不必忧心,我自有仙师相助。” “郭雄一旦踏入府邸,定叫他身首异处。” “至于麾下大军,便赐予金银财帛,任由其等劫掠。” “人之天性,本就为恶,喜争抢,好杀戮,爱美色。” “郭雄军纪严苛,麾下将士束缚得越久,反弹起来,便越发猛烈。” “你等着瞧便是!” 杨仕林无言以对。 朱劫当即下令,置重金采买名酒,四处搜罗美貌女子,充入府邸。 又严令众人,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一律满门诛绝,沦为军粮。 三日后,郭雄率领一万兵马,来至流江城三十里外。 却见朱劫早已等候多时,见了他,当即下拜叩头:“末将拜见主上。” 郭雄大笑一声:“起来吧。” “谢主上!”朱劫点头哈腰,“末将听闻主上莅临,不胜欢喜。” “特意于府中置办酒宴,为您接风洗尘,聊表心意。” “还望主上不嫌寒舍简陋,拨冗一叙。” 郭雄本要拒绝,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一般应下:“那便有劳你安排了。” 朱劫喜不自胜,亲为郭雄执缰,引入内城府邸。 “这朱劫,倒颇有礼数,并非传言中那般桀骜。”郭雄心中惊讶。 环顾四下,却不见郑元寿来迎,便出言询问。 朱劫眼珠一转:“郑记室昨日酒醉,至今未醒。” “末将已派人守候,待他醒转,必来相见。” 郑元寿嗜酒如命,众人皆知,郭雄并不觉意外。 只不过,自觉麾下臣子这般无礼,失了脸面。 登时不悦道:“叫他好好醒醒酒。” “另外,醉酒极易误事,尔等谨记,莫要贪杯。” “是!”众人皆是点头。 陈敬轩心中疑虑,郑元寿虽贪杯,却非不知礼数之人,怎会高卧不起,不来迎接主上? 正思量时,众人已来到朱府。 只见甲士豪奴纷纷跪迎,丫鬟仆役奉上美酒佳肴,又有美貌歌姬翩翩起舞,觥筹交错,叫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朱劫察言观色,于一旁小心侍奉。 郭雄面上不显,心中却十分受用。 陈敬轩冷眼旁观,暗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这朱劫有何用意。 我须得知会庞忠一声,叫他须臾不离主上,早作提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推杯换盏,皆面露醉意。 忽见朱劫笑道:“主上,此番相待,可能入眼?” 郭雄不疑有他:“甚好,你费心了!” “谢主上夸赞!”朱劫敬一杯酒,蓦然手一抖,酒杯跌落在地,碎成两半。 “末将不胜酒力,主上见笑了!” 郭雄面露笑意,正要开口,忽闻屏风之外,刀斧铿锵,寒光闪烁,不由大惊失色:“有刺客?” 数十个刀斧手应声而出,齐齐杀来,直取郭雄项上人头。 陈敬轩瞳孔一缩:“主上,速退!” 席中诸将皆醉,猝及不防之下,死伤殆尽。 庞忠慌忙扶起郭雄,且战且退,然而,为时已晚。 霍金刚手起刀落,将庞忠劈成两段。 “郭雄,拿命来!”朱劫一声怒吼,拔剑便刺。 “休伤我主!”陈敬轩慌忙拦在身前,却被一剑刺中心窝。 郭雄趁此机会,急忙窜向堂外,只需出了府邸,振臂一呼,必能唤来麾下将士,反戈一击,将朱劫这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可惜,杨仕林早已埋伏多时,待他跨出堂门,一声令下,乱箭齐发,顷刻间将他射成刺猬。 “贼子,你不得好死!”郭雄死不瞑目。 朱劫冷哼一声:“将他和堂中众人,一齐剁碎了煮熟,赐予城外大军。” “便说主上体恤,犒赏将士们,享用酒肉。” “是!”霍金刚赞道,“主上妙计,吃了郭雄的肉,不怕他们不从。” 朱劫仰头大笑。 杨仕林拱手道:“主上郭雄既死,须得速速掌控渝州,这才是巴南核心之地。” 朱劫颔首:“待兵马整顿,便前往巴县,城中军民若有不从,尽数杀绝。” “是!”杨仕林俯首听命。 霍金刚蓦然提起一事:“主上,夺取渝州之后,其余四州,皆可传檄而定。” “届时,您坐拥五州之地,可顺势晋升名位,不让这天下人小瞧。” 朱劫点头笑道:“我正有此意。” “纵观天下群雄,皆称王称帝,我自当效仿。” “尔等随我出生入死,我必不吝封赏。” “谢主上!”两人喜上眉梢。 …… 果州、南充城。 蓬州屡遭屠戮,民生凋敝,高楷便率大军,前来此地驻扎。 这一日,他正于堂中处置军政,忽见唐检大步奔来,拱手道。 “主上,渠州传来消息,朱劫设下酒宴,诱使郭雄入府,席间,命刀斧手齐出,杀了郭雄,并麾下诸多文臣武将。” “竟有此事?”高楷吃了一惊,“郭雄死了?” “正是!”唐检面色肃然,“不知朱劫如何施为,不光杀了他,更掌控其麾下一万大军。” “据奉宸司探知,朱劫正率军,赶往渝州。” 听闻此事,堂中一片哗然。 原以为郭雄招降朱劫,不过权宜之计,待得了渠州,必然将他杀了,除去后患。 谁能想到,朱劫竟将其反杀,更收编大军,前去平定渝州。 着实叫人惊愕。 徐晏清满脸羞惭:“微臣失算,竟全然未料到此事。” 高楷摆了摆手:“此事绝非朱劫一人所为,莫要忘了,仙都派文景道人,一直为他臂助。” 第320章 仲冬练兵 若无文景道人暗中施法,郭雄怎会一改往日行事,如此轻易落入朱劫算计之中。 并且,郭雄这一万大军,怎是随随便便,便能收服的? 夏侯敬德按耐不住:“主上,不如趁此良机,攻入渝州,将朱劫斩杀。” 高楷摇头:“天寒地冻,绝非出兵之时。” “朱劫一时之兴,必盛极而衰,待来年,我等与他,必有一战,决生死,定山南西道归属。” “莫要冲动行事。” “是!”夏侯敬德恭声道。 杨烨开口道:“主上,虽不能即刻起兵,却可提早准备,毕其功于一役。” 高楷颔首:“此话有理。” “传令宇文凯,叫他开炉打造刀枪、弓弩、甲胄、箭矢等兵械,送来南充。” “是!”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多炼些兵械,可有备无患。 唐检蓦然开口:“主上,奉宸司回禀,郭雄麾下共有两万精兵,个个身经百战。” “此前,随他镇压獠民,时常在山地、沟渠、丛林、深涧之中作战,弓马娴熟,又军纪严明,颇为悍勇,征伐开、合、涪诸州县时,未尝败绩。” “不可不防!” 高楷点了点头:“我正有意,练一支强军,待来日,南征北战。” “如今,正是农闲时节,便召集儿郎们,在城外操练一番。” “敬德、治玄、唐检、哥舒浩,你们四人随我一起练兵。” “杨烨、晏清,府中政事,由你二人协理。” “珉楚、季雅,有劳尔等置备饭食,协助练兵。” “遵令!”众人齐声应下。 三日后,风雪停歇,一轮温暖旭日,冉冉升起。 南充城外十里处,正有一座平原旷野,嘉陵江流淌而过。 两万兵卒排布阵型,齐齐肃立。 北面一处高坡上,一面黄旗迎风招展,上书斗大“高”字。 旗下,高楷一身金甲,簪红缨,腰悬千牛刀,默然伫立,神色肃穆。 左侧,夏侯敬德、段治玄身披玄甲,手持长槊,右侧,唐检、哥舒浩拱卫,执刀带枪。 又有十二面鼙鼓、号角,分置左右,各掌一半。 高楷身后,五色旗帜树立,猎猎飞舞。 依照军制,训练讲武、行军打仗之时,需以旗帜指挥。 军旗共分五种:赤旗,白旗,皂旗,碧旗,黄旗,东西南北中,各掌一方。 正所谓:青龙白虎掌四方,朱雀玄武顺阴阳。 军前宜捷,前用朱雀;军后宜殿,后用玄武。 军左为阳,左用青龙;军右为阴,右用白虎。 这两万兵卒,以高楷为中心,所有人皆目视旗帜,耳闻鼓、角之声,心存号令,不得随意走动。 默然片刻,高楷沉声喝道:“本次练兵,旨在选出佼佼者,组建新军,由我亲自率领。” “传我军令,全军将士以各营为基准,迅速合拢。” “以两厢为一军,排布阵型,交替轮换,听从令旗指挥,不得怠慢!” “得令!”传讯兵卒来回奔走,众人轰然应诺。 “举白旗,打鼙鼓!”夏侯敬德一声大喝。 “是!” 平原之上,东南西北中,各有一面白旗升起,迎风飘扬。 “咚!”五个鼓手持木槌,猛然敲响鼙鼓。 鼓声激扬,一声声传遍四方。 高台下,左、右两厢兵马,齐齐变换方位,在最后一道鼓声落下之前,倏然合为一军。 每一厢,皆有十队步兵、一队骑兵,按照军制:一队为五十人。 一军便是一千一百人。 高楷环目四望,见军容齐整,并无一人迟滞,不由笑道:“不错!” 话音刚落,段治玄朗声开口:“树赤旗、吹号角!” “是!” 片刻后,五方白旗齐齐落下,换上五面赤旗,鲜红醒目。 “呜!”五个角手各自手持号角,倏然吹响。 低沉浑厚之音,霎时间席卷整个平原。 高台下,一军兵马,陡然一分为二,最后一声号角尚未停歇,便齐齐回返原先方位,分毫不差。 “好!”高楷极目远眺,见两厢兵卒,整齐划一,战马纹丝不动,面上笑意越深。 “举碧旗,打鼙鼓!”其后,唐检、哥舒浩陆续发号施令。 两厢兵马一一操练,反复三次,方才停歇,复返原位。 一直持续数个时辰,两万兵卒方才训练完毕。 不远处,果州刺史颜珉楚见此,忍不住赞道:“主上统兵有方,麾下将士们,个个训练有素,军纪严明。” 温季雅点头附和:“若无如此强军,怎能平陇右、定河西、征汉中,取巴南数州之地呢?” 两人观望许久,竟挑不出丝毫错处。 烈日下,两万兵卒个个披坚执锐,一丝不苟。 虽有两万之众,却秩序井然,万众一心,如臂使指。 高楷曾有明言,若出差错者,必当惩罚。 然而,所有人操练下来,竟无一人有丝毫差池。 着实叫人惊叹! 烈日高悬,不知不觉已至午时,高楷下令,三军将士饱食一顿,稍作休憩。 其后,再行操练。 平原上,两厢兵马划分南北,列成军阵,遥遥相对。 阵前,树十二面五色旗。 每一面旗帜,皆让一队兵卒防守,另一队兵卒夺取。 此为训练守旗夺旗之法。 毕竟,战场之上,离不开军旗、鼓角指挥。 正所谓: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 金鼓旌旗,是一民之耳目。 夜战多用金鼓,昼战多用旌旗。 旌旗一倒,大军顷刻大乱。故而,守旗为重中之重,若要击败敌军,也需斩将夺旗。 “咚!”鼓声震响,两队兵卒围绕一面旗帜,你攻我守。 “呜!”待号角声响起,便宣告结束。 夏侯敬德、段治玄四将,计夺旗、失旗之数,以判断胜负。 胜者奖励钱财,败者体罚一顿。 若有不听号令、不合格者,降一级。 “唐检,将认旗教旗之法,抄录下来,分发给都尉、校尉、队正、火长等一众军中职官,务必人人娴熟,不得有误。”高楷嘱咐道。 “另外,军中不识字者众多,便绘制图画,便于理解。” “是!”唐检俯首听命。 两个时辰后,守旗夺旗演练完毕,高楷一声令下,两万兵卒排布阵。 既有徒步方阵、安营圆阵,又有一字长蛇阵,锥形阵、陌刀阵、长枪阵,等作战阵型。 演练之时,听口令,一板一眼,整齐划一,横平竖直井井有条。 甚至,个个手持陌刀、长枪,直指袍泽脖颈,却人人面不改色,呼喝声整整齐齐,震天动地。 第321章 磨刀霍霍 “此训练之法,着实别出心裁,却又颇为惊险!”颜珉楚惊叹不已,“稍有不慎,便死于非命,当真步步谨慎,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难得的是,这两万兵卒,却仿若一人。” “诚可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正是!”温季雅连连称赞,“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能信任者,唯有兄弟袍泽。” “此法寓意深刻,实则将致命弱点,交给袍泽守护。” “若人人皆是如此,互相信任,以命相托,悍不畏死,我实在不敢想象,何等雄师,才能抗衡。” 颜珉楚慨然长叹:“自古能治军者,恐怕难出其右。” “主上博采众长,又别具一格,当真文武兼备,智勇双全。”温季雅只觉叹为观止。 “又坐拥此等强军,麾下贤才如云,猛将如雨,假以时日,何愁大业不成?” “此言极是!”颜珉楚颇为赞同,笑道,“说不定,你我二人有望辅佐主上,一统天下,青史留名。” 想到此处,两人神色振奋,憧憬不已。 …… 京畿道、长安,齐国公府。 董澄正召满朝文武,升堂议事。 “突厥大军,可依言退去?” 怀化大将军王宗仁拱手道:“禀齐公,汗王收了珠宝绢帛,美姬青壮,便领兵回返漠北草原去了。” “那便好!”董澄松一口气,转而问道,“刘竞成可曾退兵?” 王宗仁颔首:“刘竞成久攻潼关不下,粮草告罄,已然收兵回返。” 董澄面露喜色:“长安无忧矣!” 突厥汗王、刘竞成联袂进犯京畿道,汗王更率大军过了灞桥,围困长安。 若非他调度得当,坚壁清野,又多方辗转腾挪,献上诸多财货,恐怕此刻,长安已破,身死族灭。 想到此处,他心中发狠:终有一日,必要砍下刘竞成首级,以泄心头之恨。 至于突厥汗王,他却不敢多想。 只因突厥兵强马壮,远非他能匹敌,纵然骄横如刘竞成,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暗叹一口气,他转而询问:“山南西道情形如何了?” 侍中卢思管回言:“山南西道形势已然分明。” “高楷攻取汉中八州,又得巴南四州,占据大部。” “朱劫杀郭雄,夺取其基业,拢共五州,成分庭抗礼之势。” “数月以来,两家各自厉兵秣马,磨刀霍霍,依微臣愚见,不久必有一战。” 董澄微微颔首。 “分庭抗礼?”王宗仁嗤笑一声,“朱劫不过一介山匪,出身不堪,残暴不仁,麾下唯有区区五州,怎是高楷对手?” “依末将看来,朱劫必死于高楷之手。” 卢思管眉头一皱:“王将军此言差矣。” “朱劫虽然不堪,却颇知用兵之事,且百折不挠,屡屡东山再起。” “他与高楷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王宗仁摇头失笑:“想来,高楷、朱劫二人皆徒有其表。” “高楷坐拥两道,并汉中八州,却迟迟杀不了朱劫,以致战事迁延,百姓遭殃。” “朱劫虽肆虐巴南,侵吞郭雄基业,却离不开修行中人相助。” “巴南弹丸之地,若由我为将,只需一万兵马,便可铲除两人,将九州之地收入囊中,便是汉中八州,也不过唾手可得。” 董澄颇为意动,若能拿下山南西道,可往西南,取剑南道,陇右、河西亦逃不脱掌控。 皆是三道与京畿连成一片,便是帝王基业,足以建国称帝。 黄门侍郎曹宜察言观色,连忙劝阻:“王将军,不可莽撞行事。” “须知,高楷纵横陇右、河西两道,夺取汉中,打得朱劫节节败退,若非修道人相助,早已覆灭。” “怎可轻视于他?” “何况,京畿道六州各县,遭受突厥大军、刘竞成兵马,连番劫掠,损伤惨重。” “如今,长安城中粮草枯竭,军民疲惫,实在无力供养一万大军劳师远征。” 王宗仁闻言,只得叹息一声,偃旗息鼓。 董澄亦神色黯然。 卢思管拱手道:“既不能远征,不如派兵攻取关内道诸州,也可添些丁口,缴纳赋税。” 关内道与京畿道毗邻,若能攻取自是最好,可惜,关内道北部,早有魏王石重胤占据,称臣于突厥。 唯有南部数州,混战不休,并未一统。 董澄点头:“大争之世,怎能困守长安?” “若能攻下关内道数州,亦是一件喜事。” “宗仁,便由你领军,率五千兵卒,救民众于水火之中。” “是!”王宗仁领命而去。 “思管,三娘一行人马现在何处。”董澄蓦然问起一事。 三娘便是他三女,许配蜀王张常逊后,获封郡主。 卢思管回言:“去岁,因冰雪阻隔,郡主滞留于忠州。” “如今正在涪州,不日便将经过渝州,前往剑南道。” “万望一切顺遂。”董澄颔首。 他心中暗叹:戎马一生,到头来,竟只能指望女儿婚事,为他一方助力。 而巴南一战,若高楷、朱劫两败俱伤,自是最好。 倘若高楷得胜,全据山南西道,麾下便有三道、三十六州,兵精将广,如何抵御? 纵然攻下关内道数州,也难抗高楷兵锋。 想到这,他满心忧虑。 …… 话分两头,且说益州、成都县。 蜀国君臣汇聚王宫大殿,亦然关注巴南一战。 “孟长史,依你之见,高楷与朱劫一战,谁胜谁负?”张常逊问道。 孟之祥沉声道:“无论谁胜谁负,此刻,皆是我等出兵良机。” “若能攻取利、阆诸州,以此为基础,向北可取汉中八州,向南可攻巴南九州,进退自如。” 张常逊迟疑道:“郭雄已死,若无他牵制高楷,难做渔翁。” “何况,朱劫怎是高楷对手,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兵败身死。” 孟之祥默然无语。 此前郭雄派人出使,约定两家合攻高楷。 然而,世事难料,来不及发兵,郭雄竟已死于朱劫之手,叫人扼腕叹息。 如今,再要坐收渔翁之利,怕是异想天开。 思索片刻,孟之祥笑道:“喜事登门,确实不宜动兵。” “喜从何来?”张常逊迷惑不解。 第322章 雾里看花 “大王莫非忘了,您与齐公之女的婚事?”孟之祥面露笑容,“若非风雪阻隔,我蜀国必添新王后。” “如今,郡主已至渝州,想必过不了多久,便将抵达成都,与您完婚。” 张常逊兴致缺缺,甚至巴不得这郡主永久滞留,或者遭人掳去。 莫来妨碍他与慧妃双宿双飞。 孟之祥见此,肃然道:“大王,巴南一战,无论谁胜谁负,皆是我蜀国劲敌,不可不防!” “您可得善待郡主,以此交好齐国公,守望相助,御敌于国门之外,方能安享富贵。” 张常逊叹息一声:“孤知晓了。” 待众人散去,孟之祥思索蜀国处境,只觉忧心忡忡。 一抬头,却见承影道人一步三晃,喝着小酒,唱着曲子,巴适得板。 一时怒火上涌:“承影,你身负先王相托,却袖手旁观,万事不管,也太安逸了些。” 承影道人笑呵呵道:“万事皆有孟长史操心,我这山野闲人,何必指手画脚,惹人厌烦呢?” 孟之祥眉头一皱:“眼下已是危急存亡之时,你竟无知无觉?” “危急存亡?”承影道人哑然失笑,“大王安坐成都,蜀国外无敌军来犯,内无叛党肆虐,稳如泰山。” “孟长史何故杞人忧天?” 孟之祥气个倒仰:“我杞人忧天?” “我为大王婚事千里奔波,为蜀国大业……” “你慢慢说,恕贫道不奉陪了。”承影道人掏了掏耳朵,一步迈出,消失不见。 “承影!”孟之祥吃了一鼻子灰,气得浑身哆嗦。 王宫大殿,飞檐斗拱之上,承影道人一手持黄皮葫芦,一手按剑,面色肃然。 “看情况,不出数日,山南西道便归属一方。” “高楷虽然势大,却有文景这老鬼在一旁窥视,偏帮朱劫,巴南一战,却是胜负难料。” 正思量时,忽然抬头望去,面露惊讶:“劫云弥漫,天威下降,这老鬼,竟要渡劫了?” “有趣,当真有趣,这天下局势,越发扑朔迷离,叫人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难以揣度。” “罢了罢了,天下争龙,与我蜀国何干?” “只要不杀大王,善待剑南道百姓,这三十九州,取去便是。” 话音落下,他一拂袖,陡然散作漫天清光。 …… 天祐十三年,二月二,龙抬头。 高楷于南充城外,誓师出征,率两万兵马,攻打渠州。 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一日之间,便攻下始安,直取流江。 渠州刺史自知不敌,一面派人前往渝州求援,一面据城坚守,妄图御敌于城门之外,不得寸进。 高楷身先士卒,率领五千新军,强攻流江城,两日之后,便攻入城中,打开城门。 渠州刺史战亡,军民皆降,流江易主。 休憩一夜,高楷派遣哥舒浩、马规元,各领五千兵卒,攻取潾山、潾水二城,皆一日即下。 至此,渠州平定。 消息传至巴县,朱劫震恐,连忙派遣霍金刚,率五千兵马,赶到渠、渝二州交界,阻挡高楷兵锋。 三日后,高楷率军前来,两方人马隔着潾河,各自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内,高楷召集文武议事。 徐晏清拱手道:“主上,渝州为巴南核心之地,我等正可挟大胜之势,一举拿下。” 哥舒浩附和:“主上,我愿为先锋,与霍金刚一战。” 夏侯敬德不甘人后:“主上,我愿领兵出战,献上霍金刚首级。” “主上,我亦……”马规元、段治玄等将纷纷请战。 高楷思忖片刻,问道:“杨烨,你可有异议?” 杨烨摇头:“攻下渝州,擒杀朱劫,山南西道尽在掌握之中。” 高楷微微点头,正要下令,忽见一道道黑气,自渝州而来,凝结成云,侵蚀大鼎,隐约间,可见电闪雷鸣。 “竟有如此凶戾之兆?”他心中一惊,“看来,绝不能去渝州,须得另寻一处战场,避开这血光之灾。” 开、合二州人口单薄,山地众多,取之并无大用。 唯有涪州,物阜民丰,可先行拿下,在涪陵城外,与朱劫一决胜负。 想到这,他一锤定音:“传我军令,即刻起兵,攻取涪州。” “由治玄领五千兵卒,防御霍金刚。” “攻取涪州?”众人皆是惊讶,不明白主上为何舍近求远,不取渝州,反而远攻涪州。 杨烨思绪一转,询问道:“主上可是担忧,文景道人作祟?” 高楷颔首:“生死攸关之时,必然倾尽全力,纵然天雷加身,恐怕也顾不得了。” “我等先取涪州,再行计议。” “是!”众人凛然遵从。 涪州拢共五县:涪陵、宾化、武龙、乐温、温山。 涪陵为治所,位于长江、涪水两大河流交汇处,乃是川东南门户,素有“千里涪水第一城”的美誉。 其名得自“涪水之滨,巴王之陵”,春秋战国之时,为巴国都城,历代巴王,皆葬在城外北山之中。 可谓风水宝地。 “主上,涪州之重,在于涪陵一地,攻下涪陵,其余诸县可传檄而定。”徐晏清建言道。 “如今,我等自北向南而来,可先取乐温、温山二城。” “失去这两座屏障,涪陵一战可下。” 高楷颔首,命夏侯敬德、马规元各率五千兵卒,攻取二城。 涪州獠民众多,曾经遭受郭雄镇压、屠戮,心怀恐惧,毫无抵抗之心。 此前,朱劫反夺郭雄基业,涪州不过传檄平定。 高楷大军既来,二县县令亦望风而降。 涪州刺史自知不敌,开门献城。 由此,高楷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涪陵。 大军于城外十里,涪水之畔安营扎寨,等候朱劫前来。 …… 渝州,巴县。 自从篡夺郭雄基业,坐拥渝、开、合、渠、涪五州之地,十万军民,朱劫志得意满,便于巴县登基称帝,国号为“楚”,年号“昌达”。 又将掳来的董郡主,封为皇后。 其后大建皇宫,立宗庙、社稷坛,封赏群臣,大飨士卒,追尊祖上三代为帝。 杨仕林为尚书令,总领政事,霍金刚为辅国大将军,统管全军。 第323章 邀买人心 这一日,皇宫之中,朱劫一身赭黄龙袍,端坐御榻,正召集满朝文武商议政事。 忽有一员小黄门小步跑来,躬身道:“陛下,外头传来军情,涪州……涪州失守,落入高楷手中。” “什么?”朱劫倏然一惊,“他不是在渠州么?” 小黄门战战兢兢:“高楷留下一支兵马,与霍将军抗衡。” “另率一军攻取涪陵,涪州刺史不战而降。” “混账!”朱劫勃然大怒。 乍闻此事,满朝文武亦是哗然。 高楷突袭涪州也就罢了,谁能想到,区区三日,他便拿下涪陵,全据涪州。 而他们仍懵然不知,沉醉在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的欢庆之中。 一时间,个个面色讪讪。 杨仕林急切道:“陛下,须得即刻起兵,击退高楷,绝不能纵容他侵吞我大楚疆域。” 朱劫如梦方醒:“杨爱卿所言极是。” “传朕旨意,命霍金刚率本部兵马,前往涪陵,务必将高楷击败,覆灭其军。” 杨仕林拧眉:“陛下,霍将军区区五千兵卒,怎能击败高楷两万大军?” 朱劫大手一挥:“那便再给他五千兵卒,叫他好生调度,莫要辜负朕的信任。” 杨仕林沉声道:“陛下,眼下正是危在旦夕之时,霍将军空有武力,却无谋略,绝非高楷对手。” “当务之急,陛下须得御驾亲征,大败高楷,夺回渠、涪二州,方能镇定人心,稳固大楚帝业。” “否则,高楷领军来犯,长驱直入,京师震恐,民心大乱,天倾之祸便在转瞬之间。” 朱劫踌躇不定:“朕为天子,怎能轻离京师?” 杨仕林眉头大皱,陛下自登基之后,便沉溺于富贵温柔乡中,不光不理政事,更无心统军,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之相。 只是,这乱世时节,敌军即将打到家门口,攻入都城,怎能这般懈怠? 若非以往杀戮震慑,又一番封赏,暂且稳定群臣,恐怕敌军一至,便作鸟兽散。 杨仕林叹息一声,正要再劝,忽见朱劫神色一怔,改口道:“仕林所言有理。” “君王死社稷,朕自当御驾亲征,御敌于京师之外。” “传朕旨意,尽起城中一万五千兵卒,召来霍金刚,一齐赶往涪陵,与高楷决一死战。” “遵旨!”群臣俯首。 杨仕林颇为惊奇,陛下性子执拗,百般劝谏皆无用处,为何一瞬之间改弦更张? 虽百思不解,然而,陛下愿领兵出征,便是好事。 只要山陵不崩,便有卷土重来之日。 待群臣告退,朱劫默坐御榻,暗思:仙师闭关渡劫,命我率兵征伐,看来,这一劫凶多吉少。 可惜了,仙师于渝州设下天罗地网,高楷若率军前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却扭头去了涪州,叫我等一番谋划,尽数成空。 龙涎香袅袅升起,大殿中烟霞氤氲,朱劫面容隐入其中,明暗不定。 头顶一丝一缕紫气,飞旋不断,凝结成一根天柱,却摇摇欲坠,散成道道飞烟,飘进皑皑九霄,不知落在何处。 …… 天祐十三年,春,涪州,涪陵城外。 陇西郡公高楷、大楚皇帝朱劫,各领两万大军,隔着迢迢涪水,列阵对峙。 东面,一座高坡之上,高楷勒马伫立,遥望涪水两岸,山川壮丽,晴空万里,延绵至天际尽头。 诚可谓:江山如画、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高坡下,两万大军肃立,个个披坚执锐,神色俨然。 依照高楷军令,他亲掌中军,四千人,树黄旗;夏侯敬德率左虞侯军,两千八百人,树皂旗;段治玄领右虞侯军,亦是两千八百人,树赤旗。 另外,哥舒浩、马规元二郎将,率领左、右厢军,各五千二百人,树白、碧二旗。 数日前,宇文凯送来一批弓弩,其中,伏远弩八百支,擘张弩一千六百支,角弓弩三千支,另有数万支羽箭。 高楷大喜,当即下令,抽调军中擅射之卒,各自配备弓弩。 “唐检,传我军令,持伏远弩、擘张弩者,于三百步外,务必四发而二中。”高楷沉声喝道。 “若能三中,官升一级。” “持角弓弩者,于二百步外,务必四发而三中,及地者赏金银财帛。” “若能四发四中,无论持何种弓弩,皆连升三级,赐钱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高楷着实期待,有朝一日,能练出一支强军,随他南征北战,威慑天下。 “得令!”唐检肃然应下。 令旗舞动,传讯兵卒奔走四方,五千四百名弓弩手听闻,个个喜不自胜。 升官进禄之机,近在眼前! 这一番动静,落在对岸,朱劫大军之中,不由个个神色一凛,直以为高楷发兵来战。 所幸,片刻后,斥候飞奔来报,高楷并未起兵。 朱劫一身金甲,端坐战车之上,一柄黄罗伞盖挡住头顶烈日。 这战车镶金嵌玉,由一整根檀木打造。 两匹拉车骏马通体青黑,鬃毛凌然,四肢矫健,恍若腾飞之势。 皆是万里挑一的青海骢,产自吐谷浑。 “高楷邀买人心,朕又怎是吝啬之人?”朱劫冷哼一声,“传朕旨意,军中弓弩手,无论射中与否,皆有封赏。” 杨仕林暗自拧眉,不患寡而患不均,若人人有赏,却不论射中与否,谁愿拼死效力? 有心劝谏一番,然而,话到嘴边,却又默默咽了下去。 毕竟,他若劝阻此事,传扬开来,岂不得罪全军将士? 另一侧,霍金刚一身甲胄,远眺高楷大军,却颇为艳羡。 粗略一观,可见足有七成士卒,身穿甲胄,且颇为精良。 为首数位郎将,个个头戴兜鍪,簪红缨,脖颈间有护项,双臂处,有护肩、披膊。 上穿山文甲,胸腹之间,束甲绊、护腹甲。腰缠双带皮扣,另有护臂、抱肚。 下着缺胯袍,膝间有缚袴,小腿处绑着胫甲,脚踩云头乌皮靴。 不光郎将,都尉、校尉、队正们皆着甲胄,马军个个身着披挂,胯下战马全着护具。 除此之外,一众步兵,人人配备一把弓,三十支箭,持木枪、漆枪,一把横刀、一把陌刀,骑兵另有盾牌。 第324章 杀伐利器 他大略一算,便知其中耗费颇多,绝非楚国五州,十万军民供养得起。 “听闻,高楷麾下有一名匠人,名为宇文凯,专门研制甲胄兵械。” “不知何许人也,竟能造出这许多弓弩刀枪,个个皆是杀伐利器。” 霍金刚环顾四周,竟自惭形秽起来。 只因麾下将士,身穿甲胄者,不过四成,且大半磨损老旧,仅以麻绳束缚,着实寒酸。 弓矢刀枪更不必提,这些时日,国库中钱财,皆用来建设皇宫宗庙,大肆挥霍,哪里有余钱,打造兵器。 “以这等军备,迎战高楷,无异于以卵击石。”霍金刚暗叹一声。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个地步,他已无路可退,只能希冀天命保佑,不致身死族灭。 半刻钟后,高楷一声令下,全军过了大桥,来至朱军三里外列阵。 中军阵前,高楷勒马伫立,身后一面黄色旄旆,猎猎飞舞。 “全军听令,速速排布阵型。” “得令!”早有传讯兵卒,持数十面令旗,奔向各营,传达军令。 过不多时,两万大军迅捷移动,以高楷为中心,列成锥形阵。 夏侯敬德率左虞侯军,在前为先锋,段治玄领右虞侯军在后防御。 哥舒浩、马规元二人各领左、右厢军,作为侧翼,拱卫中军。 五色旗帜迎风招展,五军将士个个整齐划一,令行禁止。 一时间,刀光凛冽,枪芒闪烁,刀指背,枪抵脖,却人人目不斜视,无一个迟疑半步。 其后,两万之众巍然伫立,沉默不言,胯下骏马纹丝不动,一股股肃杀之气,迅速弥漫开来。 而这一番动静,不过须臾之间,便已成型。 涪水两岸,万籁俱寂,千鸟齐齐敛翅,走兽个个趴伏,唯有河水潺潺涌动,奔流不息。 朱军士卒见此,个个惊骇,忍不住攥紧手中兵器,额头冒汗,喘气声此起彼伏。 杨仕林喃喃自语:“这是何等强军,我竟从未见过。” 霍金刚咽了口唾沫,嗫嚅道:“久闻高楷编练新军,个个百里挑一。” “原以为不过花花架子,没想到,竟这般悍勇。” 他久掌军队,自然知晓,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甲胄兵械齐备,主帅指挥若素的大军,一旦将战力尽数爆发出来,是何等可怖! 一时间,竟心生胆怯,不敢正视高楷。 朱劫眼见此景,心觉不妙,连忙一声大喝:“休要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高楷这番阵型,不过表面光鲜,实则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何况,我等自清化起兵,转战千里,即便一时败退,亦有东山再起之时。” “只要儿郎们戮力同心,即便十万雄师,又有何惧,不过死战而已!” 一番话,终究鼓舞起几分士气,麾下兵卒神色振奋,个个大吼:“死战,死战!” 朱劫面露笑意,暗道:高楷大军虽然悍勇,朕麾下袍泽,又怎是贪生怕死之辈? 想到这,他当即下令,全军进发,与高军一战。 片刻后,五千骑兵扬鞭策马,直奔高楷军阵。 “来得好!”高楷大笑一声,“宝剑锋从磨砺来,正要借你兵卒,一试我新军战力。” “传我军令,树皂旗!” “得令!” 顷刻间,一面面皂旗飘扬,其余四旗降下。 八百弓弩手,手持伏远弩,齐齐目视前方,眸光微眯,弓弦紧绷。 不多时,尘土漫天,飞沙走石,五千骑兵奔至三百步内。 “放箭!”高楷一声大喝。 皂旗摇动,八百弓弩手会意,齐齐松开手指。 “咻咻咻!”八百支弩箭,划破长空,声如雷霆,径直射入敌军之中。 顷刻间,便有一百余骑兵,惨叫着坠落马下。 一轮弩箭刚刚射出,又一轮松开弓弦,挟千鸟振翅之音,如雨而下。 反复三轮之后,伏远弩手退回阵中,持刀肃立。 此为“阵中张、阵外射”,轮射战术,精准有效打击敌军。 这时,五千骑兵丢下三百多具尸首,策马奔来。 高楷沉声喝道:“传我军令,树赤旗!” “得令!” 须臾之间,数十面赤旗高高扬起,鲜红醒目。 一千六百名擘张弩手,瞄准前方,听候军令。 敌军至二百步时,高楷喝道:“放箭!” 赤旗晃动,一千六百支擘张弩箭,齐齐发射,恍若流星飞驰,直击四千余骑兵。 如此三轮劲射,方才停止。 霎时间,朱军再度倒下数百人,伤亡一多,士气不可避免下降。 只是,军法严苛,胆敢临阵脱逃者,不光自己身死,更会连累家人。 无奈,余下骑兵继续冲锋,转眼突至一百五十步内。 高楷眸光一闪:“树白旗!” “是!” 白旗摇动,三千角弓弩手蓄势待发,等他一声令下,齐齐放开弓弦。 五千骑兵,经过这九轮攒射,已然死伤惨重,军心涣散。 霍金刚见此,面露惊骇:“伏远弩、擘张弩、角弓弩,这可是杀伐利器,专克骑兵。” “若与陌刀手一齐列阵,堪称所向披靡,纵有千军万马,也只能饮恨于阵前。” 朱劫面皮抖动,喝道:“传朕军令,马军冲锋敌阵,步军清除侧翼,朕亲领中军,直击高楷。” “金刚,你为先锋,率三千轻骑,对阵夏侯敬德。” “遵令!”诸将齐声应下。 片刻后,霍金刚一马当先,领三千骑兵,飞奔而去。 “来得好!”夏侯敬德大笑一声,“今日正可一决生死。” 一面面皂旗飞舞,他身先士卒,率左虞侯军,两千八百人,迎战霍金刚。 “铿!”刀、槊相击,火花四射,两人眨眼间交战数个回合,不分胜负。 另一头,朱劫亲领五千步骑,乘战车,驱宝马,直取高楷中军。 “好!”高楷朗声笑道,“将士百战死,马革裹尸还,正该如此。” 说话间,朱劫步骑已至百步之内,森冷刀光如芒在背。 “听我军令,树碧旗!”高楷神色一凝。 “遵令!” 一面面碧旗猎猎狂舞,四千弓箭手齐齐弯弓引箭。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放箭!”高楷一声大喝,倏忽之间,弓如满月,箭似流星,落入朱劫军中。 第325章 黄粱美梦 这四千弓箭手更为佼佼者,甚至有神射手可百步穿杨。 朱劫仰头一观,吓得面色发白,连忙喝令躲避。 一面面大盾张开,将他护在正中。 “笃笃笃!”箭如雨下,击打在盾牌之上,一阵阵冲击力叫人气血鼓荡,双手酸软。 朱劫虽在众人拱卫之中,仍觉胆战心惊,倘若一个不慎,漏了一箭,他这小命可就难保了。 “咻咻咻!”一轮箭雨刚刚停歇,又一轮紧随其后。 如此交替三轮,足有五百余人死于箭下。 待箭矢不再落下,朱劫仍觉惊魂未定,环顾四周,处处惨叫哀嚎。 若非他这个皇帝尚在坚持,早已溃败逃跑了。 “传朕军令,全军冲锋!”朱劫怎能甘心大败而逃,一咬牙,喝令众人再行交战。 不多时,便至三十步内,前方一面黄色旌旗映入眼帘。 “高楷?”朱劫咬牙切齿,“若不杀你,朕誓不为人。” 高楷淡笑一声,“传令,结陌刀枪阵!” “是!” “唰唰唰!”四千精兵神色凛然,齐齐抽出陌刀,握在双手之间。 刀光闪烁,一丝丝寒芒刺入眉心,叫人心惊胆战。 眨眼间,陌刀在前,枪阵在后,密密麻麻,成锥形阵,叠次出击。 朱劫虽有五千步骑,众人却怡然不惧。 陌刀足以斩断战马,乃是抗衡骑兵冲锋的利器,绝非浪得虚名。 一个照面之间,便有数百骑兵连人带马,被斩成两段,五脏六腑流淌一地,哀嚎不绝,腥臭难闻。 朱劫瞳孔一缩:“这阵型,竟如此犀利?” 恍惚间,似阎王索命,骇得亡魂直冒。 一面驱使麾下将士迎战,一面却心生退意,悄然执起缰绳。 便在这时,一声声惊呼响彻四方。 “霍将军?” “霍将军死了!” “什么?”朱劫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却见先锋军中,霍金刚坠落马下,生死不知。 眉宇间掠过一丝丝惊疑:“莫非又见机不妙,遁逃百里?” 此前,每逢大事不好,霍金刚便以走为上策,溜之大吉。 “这懦夫,空有一身武艺,却胆小如鼠。”朱劫顿生怒火,“只知保全性命,全无忠义之心,要你何用?” 想到此处,他不作理会,任由霍金刚自生自灭。 另一头,霍金刚一时不慎,被夏侯敬德一槊,挑落马下。 一面避开流矢,一面环顾四下,却见三千轻骑十不存一,溃败在即,不由暗叹:“大势已去。” 朱劫已非明主,不愿再为他效力,又无颜面投降高楷,想了想,只能逃往剑南道,希冀蜀王收留。 心思一定,他再无交战之心,劈手夺来一匹马,砍杀一番,趁机窜向高军后营。 “此刻,两军皆在前营交战,后方必然空虚,正可顺势离去。” “出了战扬,便折返渝州,前往剑南道。” 此时此刻,他一心保全性命,至于一品骠骑大将军之位,妻儿老小,皆弃之不顾。 “有命在,才有将来!” 夏侯敬德一时不防,竟被他逃出包围圈,不由勃然大怒。 “霍金刚,哪里逃!” 当即倒提长槊,策马追击。 霍金刚回头一望,哈哈大笑:“夏侯敬德,任凭你如何厮杀,我便不奉陪了。” “天大地大,必有我霍金刚容身之处,待来日,你我再一决胜负。” 正满心畅快时,忽见斜刺里杀出一支兵马。 “敌将休走,拿命来!” 霍金刚大惊失色,转头望去,失声叫道:“段治玄?” 段治玄领右虞侯军两千八百人,早已等候多时。 此刻见霍金刚逃奔,恰好撞入后营,登时大喜。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军功,怎能错过? 当即持枪策马,迎上前来。 霍金刚无心恋战,虚晃一招便直奔后营之外。 然而,军中弓箭手准备许久,顷刻间,箭如雨下。 任凭他左冲右突,避开九成箭矢,仍免不了一箭,射中臂膀。 这钻心的痛楚,叫他面色煞白,却不敢停留片刻。 须知,段治玄一身武艺,绝不在他之下。 正咬牙狂奔时,忽又有一将杀来。 “夏侯敬德?” 霍金刚心中一沉,狠命鞭打马腹,马儿吃痛,鼓足余力狂奔。 然而,一时不防,踩中一处坑洞,登时倾倒在地。 霍金刚猝不及防,仿若破布麻袋一般摔落,激起一片烟尘。 这一摔,直叫他头破血流,一时间神色恍惚。 “哧!”蓦然,一柄银枪、一杆长槊,齐齐杀来,将他劈成数段。 夏侯敬德、段治玄相视一眼,尽皆大笑。 霍金刚一死,麾下轻骑或逃或降。 朱劫听闻,叹息一声天意,当即下令,鸣金收兵。 只是,高楷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转眼间,皂、赤、白、碧四旗,轮番摇动。 夏侯敬德率左虞侯军,段治玄率右虞侯军,哥舒浩领左厢军,马规元领右厢军,兵分四路,一齐追击而去。 朱军兵败如山倒,再无丝毫斗志,个个顾不得军令,争相逃窜。 任凭朱劫如何喝骂,也阻止不得。 无奈,他只能亲执缰绳,驾驭战车逃往军营。 高楷纵马飞奔,笑道:“生死攸关之时,竟也舍不下这皇帝銮驾,却是自寻死路。” 若要逃跑,这战车再是华丽,也比不上一匹骏马。 唐检策马在侧,哂笑道:“死到临头,仍不忘强撑门面。” 区区五州之地,十万军民,朱劫竟登基称帝,已是可笑至极。 如今,却还沉醉在万人之上的美梦中,昏睡不醒。 高楷笑了笑:“这黄粱美梦,到了尽头,也该结束了。” 唐检会意,挥动黄旗,四军将士见此,一面奔袭,一面弯弓搭箭。 顷刻间,万箭齐发。 朱劫身中数十箭,一命归西,杨仕林躲闪不及,亦然殒命。 两匹青海骢哀鸣一声,轰然倒地。 那镶金嵌玉,檀木打造的战车,四分五裂。 悠悠涪河水,奔流不息,将一切雄心,一切霸业,一切不甘,尽数掩埋,化为河底淤泥。 高楷沉声道:“打扫战扬,将死去将士尽皆埋葬。” “另外,诸将功劳详加记录,不得有误。” “战死者登记造册,名入英烈祠,伤者全力医治,待日后抚恤。” “是!”众人凛然遵从。 第326章 言不由衷 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缓缓消融,白雾氤氲,奇花瑞草舒展身姿,猛兽华禽怡然奔走,一幅仙家气象。 坟茔下,鬼纹巨石上,文景道人正运转功法。 一道道玄光,如水波一般荡开,将整座山峰笼罩其中。 方鼎内,一滴滴漆黑汁液逐渐填满,眼看便要溢出鼎口。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可强求。”文景道人笑意淡淡。 一朵朵蓇蓉花转瞬凋零,散作漫天乌光。 他收束玄功,闭目端坐片刻,倏然开口:“既然来了,何必躲藏?” “见过师叔。”山巅一侧,清光闪烁,现出一个年轻道人。 正是谢无逸。 “你始终不愿叫我一声掌门。”文景道人面容平淡,“文和师兄,便是这样教导的么?” 谢无逸蹙眉道:“拜师叔所赐,师父死于雷劫之下,形神俱灭。” “这掌门之位,实为窃取,而非承继。” “我为师父座下弟子,自当为他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文景道人摇头失笑,“即便没有我,他也度不过雷劫,结果并无区别。” 谢无逸拧眉:“纵然度不过雷劫,仰仗师门气运,仍可转世重修。” “如今,师父形神俱灭,却再无机会。” “那是他一意孤行,咎由自取。”文景道人嗤笑一声,“这大争之世,本该下山择一潜龙辅佐,混元天下,以求国运加身,壮大师门。” “他却偏偏枯坐山中,妄图凭借自身修为,强度雷劫,何其可笑?” “若能早早入世,得潜龙气运庇佑,必不至于这般下扬。” 谢无逸冷声道:“辅佐潜龙混元天下,岂是轻而易举?” “山中清修固然晋升缓慢,却无因果缠身,道心沉沦。” 文景道人瞥他一眼:“师侄此话,言不由衷。” “你若心慕清修,何必入凡俗为一小吏,案牍劳形,又为高楷奔走,不得清闲?” 谢无逸沉默一瞬,方才开口:“若不如此,怎能迅速增长修为,为师父报仇?” “何况,高郡公为一方英主,我自愿辅佐,助他争霸天下。” 文景道人微微点头:“师侄深入红尘,须得常诵《清静经》,莫要灵台蒙昧,卷入杀劫之中。” 谢无逸颇为意外,师叔篡夺掌门之位,害死师父,如今却又提醒于他。 不知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正惊疑不定,忽见天色一暗,狂风呼啸,乌云漫卷,覆盖整座山峰。 隐约间,一颗斗大玄星坠落,直入幽冥。 “朱劫死了?”谢无逸面露喜色,“看来,主上大胜,阵斩朱劫,覆灭其军,方才有此兆头。” “师叔,你将再无倚仗!” “是么?”文景道人不悲不喜,面色淡然。 谢无逸眉头一皱:“你不在他称帝之时,度雷劫,反而在他死后,引动劫数。” “这是何道理?” 朱劫建国称帝,虽然地狭民寡,好歹立下天柱,纵然薄弱,却也可借其国运,抵消一道天雷。 然而,他一死,天柱倾覆,国运崩塌,不光再无助力,更有天劫临身。 此刻再引动雷劫,岂非自寻死路? 文景道人但笑不语。 “若我所料不错,师叔意欲兵解转生,重新修行,对么?”蓦然,山巅上,现出一女子身形,其容色倾城,素衣翩翩。 文景道人笑道:“无忧师侄,专研梅花易数,越发精深了。” “可喜可贺!” 谢夫人轻声道:“区区小术,何足挂齿。” “师叔修为深厚,何必弄险?” “倘若一时不慎,撑不过天雷,必然身死道消,万事皆空。” 文景道人淡淡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 “我修行至今,再无前路可走。” “然而,正如人间王朝,盛极必衰,我若不更进一步,便只能衰退。” “叫人如何甘心?” 谢夫人轻叹一声,无言以对。 “轰!”便在这时,天穹之上,电光游走,雷蛇舞动,迸发阵阵轰鸣。 天劫将至! 谢无逸沉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辅佐朱劫,肆意屠杀?” 文景道人摇头一笑:“你资质上佳,道心却太过稚嫩。” “殊不知,行路之中,经过一片树荫,短暂停留便是,怎可束缚于这一棵树?” 谢无逸犹然不解。 “从头至尾,朱劫只是你手中一颗棋子罢了。”谢夫人叹道,“至于这芸芸众生,早不被你放在眼中。” “你的眼中,唯有自身道途,唯有成仙得道。” 文景道人笑道:“无忧师侄果然聪慧。” 谢无逸冷声道:“你助纣为虐,做下诸多恶事,竟还妄想成仙得道,莫非当天道不存么?” 文景道人并未应答,转而看向一处:“恒通师侄竟也来了。” “难得,今日仙都派弟子齐至,贺我摘取道果。” “师叔倒行逆施,天劫必至,为何毫无惧色?”恒通道人踏步而来。 “人之将死,反倒坦然了。”文景道人笑呵呵道,“师侄也是来报仇的?” 恒通不答反问:“师叔为何封禁鹤鸣山,迁来这幡冢山?” 须知,鹤鸣山为道家福地,气机盎然,幡冢山却遍布阴煞之气,易滋生心魔。 “时移世易,修行也要顺应大势。”文景道人淡声道,“蜀国太过安逸,不思进取,我可不愿如承影那般,消磨心志,得过且过。” 恒通默然不语。 不多时,风云涌动,电闪雷鸣,蓦然光芒大炽,遍照山川湖海。 “轰!”一道赤色雷霆倏然降下。 “赤霄神雷?”文景道人淡笑一声,一挥手,方鼎升至半空,大放乌光,凝成三朵黑色庆云。 神雷劈落,火光四射,刹那间,一朵庆云消散一空。 “轰!”蓦然,两道赤霄神雷,齐齐落下。 待一切平息,乌光散溢,庆云不存。 文景道人亦面色苍白,似元气大伤。 谢无逸惊叹不已,这三道赤霄神雷,任何一道落在他身上,皆可让他魂飞魄散。 然而,文景道人不闪不避,竟不过损耗一些法力而已。 其中修为相差,何其悬殊! 第327章 摧枯拉朽 “接下来,方才是天劫劫雷。” 文景道人笑了笑:“师侄眼力不错。” 话音刚落,九霄之上,乌云啸聚,三道金色雷霆齐齐降下。 “黅霄神雷?”三人面色陡变。 这黅霄神雷杀伐最利,更甚于飞剑。 一道尚且难以抵抗,遑论三道齐发。 三人皆是叹息,师叔今日必然殒命。 正如三人所料,面对这三道雷霆,文景道人神色肃然,一抬手,摄来方鼎。 盘膝而坐,运转玄功,鼓起全身法力,凝成三朵黑色莲花。 然而,三道黅霄神雷摧枯拉朽,骤然击破黑莲。 仍去势不减,落在文景道人头顶,轰然一声震响。 待雷霆消失,乌云散去,重现万里晴空。 文景道人盘膝而坐,似乎毫发无损。 只是,在三人眼中,他肉身生机绝灭,只剩最后一丝法力流转,勉强维持身形罢了。 谢夫人颇为不忍:“师叔,你这是何苦……” 文景道人置之一笑:“长生非我意,惟愿前路平。” “我已求仁得仁,师侄应该欣喜才是。” 话音落下,他身形崩散,化为漫天飞烟,消失于天地之间。 三人沉默许久,谢无逸开口道:“师兄,慕容承泰虽有几分气象,究竟是异族。” “不如随我等一起,辅佐高郡公,来日,必有望重振师门。” 恒通摇头道:“师弟好意,我心领了。” “只是,先王曾救我一命,大王又信重于我,我怎能弃之而去?” “来日,纵然粉身碎骨,我亦无怨无悔。” 谢无逸暗叹一声,知晓劝说不得,便未多言。 恒通沉声道:“师叔既去,这师门至宝,便由师弟掌控。” 谢无逸正要开口,却见他摆手道:“师弟勿要推辞。” “你资质上佳,又得遇明主,前途似锦。” “这至宝由你掌控,方才不会辱没。” “我尚有要事在身,便就此别过,祝愿师弟道途顺遂。” 说完,他打个稽首,便化一道清风散去。 谢无逸阻止不及,只得摄来方鼎,与谢夫人一同离去。 殊不知,三人走后,一点乌光闪烁,悄然跃入幽冥,不知所踪。 …… 涪州、涪陵城。 朱劫一死,楚国灭亡,高楷即刻下令,率军直奔巴县。 楚国群臣毫无斗志,争相烧杀抢掠,城中乱作一团。 一名郎将率领守卒,杀尽满朝文武,开门投降,迎高楷大军入城。 巴县既定,江津、万寿、南平三县望风而降。 高楷据渝州,派人传檄,平定开、合二州。 至此,巴南九州尽在掌握,连同汉中八州,整个山南西道,一十七州,皆纳入麾下。 如此一来,高楷已然全据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拢共三十六州,约两百万军民。 麾下文武皆喜,齐声道贺:“恭喜主上!” 高楷朗声笑道:“同喜!” “我等齐心协力,必能平定天下。” “臣等誓死追随!”众人轰然下拜。 高楷笑了笑,挥手请起,忽见谢无逸拱手道。 “主上,微臣师叔文景道人,已然死于天劫之下。” 高楷微微颔首:“你可行走汉中、巴南,肃清鬼卒余孽,以免危害百姓。” “是!”谢无逸俯首听命。 其后,高楷于巴县坐镇一段时日,安定民心,一面召见开、合二州刺史、县令,整肃吏治。 …… 却说长安,太极宫。 正逢十五,义宁皇帝陈祐于太极殿,召见文武百官,举行大朝会。 齐国公董澄位在百官之上,丹陛之下,所有军国大事,悉听处置。 至于陈祐,不过高坐御榻,垂拱而治。 虽是天子,文武百官却视而不见,只把他当作摆设罢了。 只是,少年心性,怎能容忍这等屈辱,顿了顿,蓦然开口:“朕听闻,陇西郡公高楷,和那伪楚帝朱劫,于涪陵城外交战,不知结果如何?” 群臣闻言,皆面露惊讶,这素来沉默寡言的圣人,竟关心起战事来了。 董澄微微蹙眉,拱手道:“陛下,您龙体不适,合该好生安养,勿要为这等小事劳心。” 陈祐怫然不悦:“朕为大周天子,天下事皆是国事,正该关心,怎能说是小事?” 董澄一时哑口无言。 王宗仁拱手笑道:“陛下勿忧,依末将愚见,高楷、朱劫二人,必定两败俱伤。” “何以见得?”陈祐拧眉。 “高楷坐拥陇右、河西两道,又有汉中八州,巴南四州,粮草充足,兵多将广。” “反观朱劫,不过区区五州之地,又残暴不仁,以人肉为食,不得人心。” “他怎是高楷对手?” 王宗仁心中惊讶:未料陛下竟对外头之事了如指掌,这番言论,若非自身洞见,便是有旁人指点。 这可不妙! 正思虑如何应答时,卢思管手持象牙笏板,拱手道。 “陛下,高楷虽然势大,朱劫却也不可小觑。” “须知,他有道门真人辅佐,只需动用些许法术神通,便可克敌制胜,即便一时战败,也可东山再起。” “这一战胜负,尚未可知。” 陈祐满脸厌恶:“朱劫,僭越称帝,大逆不道。” “道门真人,倚仗法术神通,肆意妄为。” “高楷若能将其等镇杀,当是一件幸事。” 董澄厉声喝道:“陛下,勿要胡言乱语。” “朱劫虽是逆贼,高楷亦是虎狼之辈。” “二人两败俱伤,方才于朝廷有利,正可坐山观虎斗。” “一旦朱劫败亡,整个山南西道落入高楷手中,他便坐拥三道,越发势大难制,凶威滔天。” “届时,便是朝廷,也将置于他兵锋之下,不得安宁。” “陛下需以江山社稷为重,切莫胡乱揣测,动摇人心。” 陈祐浑身一震,嗫嚅道:“太傅息怒,朕……朕再不开口便是。” 董澄冷声道:“国家大事,臣自当处置,不劳陛下费心。” “是……是。”陈祐唯唯诺诺,暗中攥紧扶手,恨得咬牙。 下首,工部尚书曹斌喝道:“董太傅,陛下为大周天子,你不过一介臣下,怎可无礼?” 董澄寒声道:“我奉先帝遗诏,处置军政大事,匡正陛下过失,一言一行,皆乃份内之责,有何无礼之处?” “倒是你,曹斌,不分尊卑,当殿诘问,出言不逊,莫非蓄意谋反?” 第328章 防微杜渐 董澄冷哼一声:“工部尚书曹斌,御前失仪,来人,将他乱棍打出,不得进殿。” “遵令!”数个千牛卫应声而出,手持棍棒,劈头盖脸便打。 曹斌惨叫着,连滚带爬,滚出太极殿。 陈祐有心求情,却又不敢开口。 满朝文武大半视若无睹,少许御史想要出言,掂量一番董太傅威势,只得明哲保身。 这一扬闹剧过后,董澄越发专横,陆续发号施令,群臣不过应景,应声不迭。 整个太极殿,成了他一言堂。 便在这时,一员小黄门小步跑来,下跪道:“启禀太傅、陛下,涪州传来军情,伪楚帝朱劫兵败身死,麾下五州落入高楷手中。” “整个山南西道,皆已改旗易帜。” “你说什么?”董澄勃然色变,“莫非虚言诓骗?” 小黄门浑身颤抖:“禀……禀太傅,此事千真万确,奴婢怎敢胡言?” 董澄喝道:“还不细细说来!” “是……是!”小黄门忙不迭地道,“高楷、朱劫二人,各率两万大军,于涪陵城外交战。” “朱劫不敌,死于乱箭之中,霍金刚、杨仕林尽皆身亡,全军覆没。” “高楷乘胜,一举拿下五州,全据巴南。” “这……”满朝文武相顾骇然,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 原以为朱劫尚有几分底蕴,又得道门真人相助,即便不敌高楷,也可暂作抗衡,甚至两败俱伤。 谁能想到,这区区三日之间,他便身死国灭。 整个山南西道,尽数落入高楷手中。 何其之快? 群臣窃窃私语,个个面露异色。 卢思管满脸羞惭:“微臣无能,未能料到此事。” “还请太傅恕罪!” 董澄叹息一声,挥手道:“天意如此,非人力可扭转。” 丹陛之上,陈祐听闻此事,却面露喜色。 朱劫这逆贼死了,自是一大喜事。 另外,高楷如此骁勇善战,或可请他入朝,斩杀董澄这乱臣贼子。 匡扶大周社稷! 想到这,他心生一计,面上却是不显。 下首,王宗仁沉声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不如另设他法,遏制高楷腾飞之势。” 董澄颔首:“宗仁有何良策?” “高楷虽坐拥三道,却是四战之地。”王宗仁侃侃而谈,“北面是关内道,突厥纵横肆虐。” “西面是吐谷浑,兵马甚众,南面更有蜀国,牵制一方。” “太傅可派使者,说动突厥、吐谷浑、蜀国,三方同攻高楷,瓜分他麾下三道。” “我等亦可趁机出兵,越秦岭,夺取汉中。” 董澄大喜:“宗仁此言,正合我心。” 事不宜迟,即刻派遣三方人马,各自出使去了。 散朝之后,董澄回转府邸,端坐玉榻。 “若能说动三方齐攻高楷,自是最好。” “若不能,我该如何应对?” 王宗仁笑道:“齐公勿忧,高楷猝然崛起,坐拥三道、三十六州,声势越发鼎盛。” “突厥、吐谷浑、蜀国,皆是近邻,怎会坐视不理?” “其等必有起兵之心,却不愿为人作嫁,我等此番居中联络,汇聚三方之力,便无后顾之忧。” “齐公只需安坐堂中,静候佳音便是。” “如此甚好!”董澄大笑一声,“此事若成,宗仁当居首功。” “不敢!”王宗仁满脸谦逊,“只愿略尽绵薄之力,为齐公分忧解劳。” 他心中暗道:此前攻取关内道失利,惟愿此事成功,挽回颜面。 卢思管忽然低声道:“齐公,陛下年岁渐长,心气正盛,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轻易压制。” “更有曹斌这等顽固之人,为其张目,意欲掌控朝堂,收回大权。” “不可不防!” 董澄郑重颔首:“我虽以辅政之名,暂且压制,然而,并非长久之计。” “说不得,需兵行险招,将他废黜,另立他人为帝。” “齐公不可!”卢思管面色一变,劝阻道,“先帝托孤,您才能名正言顺统领朝堂。” “若无缘无故废帝,必然人心大乱,不可收拾。” “须知,自古以来,擅自废立,必有不测之祸。” 董澄沉吟片刻,问道:“依你之见,我该如何行事?” “不妨严控陛下一举一动,只叫他居于内庭,两耳不闻宫外事。”卢思管冷声道。 “至于曹斌等人,一律逐出朝堂,贬至偏远州县,不得接触陛下。” “如此防微杜渐,方能避免倾覆之危。” 董澄点头:“就依此言。” 王宗仁踌躇片刻,忽然说起一事,“齐公,末将听闻,郡主……郡主不慎遭朱劫掳去,立为皇后,已然遭他玷污。” “这该如何……” 董澄挥手打断,冷冷道:“此等胡言乱语,分明有心之人蓄意毁谤,切莫听信。” “小女一路奔波,不服水土,不幸于忠州病亡,我已派人就地安葬。” “是!”王宗仁浑身一抖,不敢多言。 董澄面色悲戚:“我痛失爱女,不胜伤感,这些时日,便在府中卧榻,以表哀思。” “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遵令!”众人神色凛然。 诸事商议完,众人告退,董澄默默端坐,心道:媛儿,你屈从逆贼,名节已毁,高楷纵然不杀你,你也该自尽才是。 竟要我这个阿耶派人动手,太过不孝! 另一头,太极宫,甘露殿中。 “哐!”一阵阵瓷器碎裂声持续不断,半晌之后,方才停歇。 陈祐立在满地残渣之中,只觉满腔愤懑,难以排解。 纵然将整个太极宫砸得粉碎,也消不了心头之恨。 身侧,一名内侍低声道:“陛下,气大伤身,何必动怒?” 陈祐喘了几口粗气,恨声道:“董贼把持朝堂,欺人太甚。” “满朝文武,却无一个忠臣,朕怎能不怒?” 内侍回言:“陛下,奴婢瞧着,曹尚书忠心耿耿,不妨召他前来,共商大事。” 陈祐如梦方醒,一迭声道:“此言极是,快去宣曹斌觐见。” “是!” 不多时,曹斌来到殿中,下拜行礼。 陈祐关切道:“曹爱卿身子可好?” 曹斌面露感激:“谢陛下关怀,微臣无碍。” 第329章 双宿双飞 “假以时日,恐怕大周天下难保。” “还请曹爱卿铲除董澄,匡扶社稷,朕不胜感激!” “陛下言重了!”曹斌面露惭愧,“臣人微言轻,又无兵权,除不得董澄。” 陈祐颇为失望:“朕莫非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断送大周天下?” 曹斌压低声音道:“陛下,董澄专权跋扈,朝中无人可制。” “不如请外臣来长安,清扫叛逆。” 陈祐忆起此前所想,脱口道:“曹爱卿是说,高楷?” “正是!”曹斌点了点头,“高楷坐拥三道,兵多将广,又能征善战,文武双全,手下败将不知凡几。” “董澄虽然骄横,却只知权术,不通军事,绝非高楷对手。” 陈祐迟疑道:“不瞒曹爱卿,朕早有此意,只是,董澄虽然跋扈,尚且尊奉大周。” “高楷却自立陇西郡公,其心难测,何况,他麾下三道皆是征战得来,朕并无半分恩赐,他可愿入朝,助朕一臂之力?” 曹斌笑道:“世间众人,皆逃不脱名利二字。” “若空口白牙,自然说不动高楷。” “陛下可许之以大名、重利,想来,高楷寒门出身,必然心慕朝廷正统、天子亲赐。” “何等大名、重利?”陈祐问道。 “太保、雍国公,兵马元帅!”曹斌一字一句道。 “这……”陈祐陡然一惊,“这是否太重?” 须知,太保为正一品,三公之一,轻易不授。 雍国公更不必说,为重爵,兵马元帅,则为众军之主。 古人云:唯名与利,不可假于人。 一旦高楷生出异心,岂非引狼入室,重蹈覆辙? 曹斌摇头道:“陛下,不许重利,怎能召来高楷?” “他若入朝,必与董澄相争,陛下正可坐山观虎斗,重掌大权,将两人一一铲除。” 陈祐犹豫不决:“若他与董澄沆瀣一气……” “陛下不必忧虑,高楷、董澄皆是枭雄,必然针锋相对。”曹斌沉声道。 “大周已然危如累卵,还请陛下速速决断,勿要迟疑。” 陈祐一咬牙,郑重道:“就依曹爱卿所言。” “还请曹爱卿尽心,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这是自然!”曹斌正色道,“臣食周禄,绝无二心。” “纵然粉身碎骨,也当报效国家。” 陈祐大喜,即刻手写一卷诏书,交由曹斌,叮嘱一番,便见其匆匆而去。 身侧,内侍监眸光一闪,不知思索何事。 …… 却说益州,成都,王宫中,蜀国君臣汇聚一堂。 张常逊既惊且叹:“朱劫败亡,高楷大胜,整个山南西道,皆纳入其麾下。” “真不知是何等英雄,用兵之能竟这般高超,区区三日便鼎定大局。” 此前希冀高楷、朱劫两败俱伤,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孟之祥满脸苦涩:“朱劫一死,高楷全据三道,纵观西北大地,再无人可与他抗衡。” “蜀国危矣!” 下首,云麾将军杜崇文喝道:“孟长史莫要危言耸听!” “我蜀国坐拥三十九州,人丁兴旺,物产丰富,仓廪殷实,即便高楷率兵来攻,不过一战而已,有何可惧?” 孟之祥叹道:“蜀国沃野千里,物阜民丰,我自然知晓。” “只是,汉中这个屏障,却在高楷手中。” “来日,他率兵来攻,可长驱直入,兵围成都,杜将军可能抵抗?” 杜崇文无言以对。 守剑南道,必守汉中。汉中若失,蜀国危如累卵。 众人心如明镜,只是一个个装作鸵鸟,把头埋进繁华锦绣之中,不愿正视现实。 张常逊神色慌乱:“这该如何是好?” 孟之祥暗叹一声,拱手道:“事到如今,唯有联结吐谷浑、齐国公,共抗高楷。” “否则,蜀国基业,必有覆灭之祸。” 杜崇文忍不住喝道:“孟长史为何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高楷虽然势大,我蜀国儿郎又怎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若进犯,必叫他有来无回!” 孟之祥摇了摇头:“蜀地承平已久,少经战阵,一旦两军厮杀,必然败多胜少。” “当务之急,须得联结各方,共同进退。” 他心中颇觉可惜,董澄之女,竟染病而亡,未能与大王完婚,成秦晋之好。 此前东奔西走,诸般筹谋,皆做了无用功。 他却不知,张常逊颇为欣喜。 齐公之女一死,他便可立慧妃为后,双宿双飞。 杜崇文瓮声道:“即便结盟,也该以我蜀国为盟主,吐谷浑、董澄为属下,否则,大王颜面何存?” 张常逊毫不在意,这勾心斗角、打打杀杀的事,怎比得上击鞠逗鸟,红袖添香,嬉戏游玩? 孟之祥暗自叹息,却不愿将蜀国拱手让人:“大王,微臣愿出使吐谷浑、长安,会盟各方,共商御敌之策。” “孟长史自去便是。”张常逊摆了摆手,即刻起身回返后宫去了。 翌日,宫中传出旨意,择吉日,封慧妃徐氏为王后,昭告蜀国臣民。 孟之祥无可奈何。 …… 话分三头,且说兰州、金城。 高楷班师回返,满城军民齐齐庆贺。 前堂之中,高楷端坐上首,笑道:“此番大战得胜,拿下山南西道,皆仰赖诸位尽心竭力,将士们浴血厮杀。” “我自不吝赏赐。” 即刻下令,赐长史杨烨、别驾萧宇、司马徐晏清,钱一千贯,绢五百匹。 “谢主上!”三人感激下拜。 高楷笑了笑,郑重道:“待来日,自当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是!” 下首众臣皆是歆羡,主上大业有望,这三人深受信重,日后少不得封侯拜相。 不过,转念一想,主上赏罚分明,他们亦有名列朝堂之日。 顿了顿,高楷继续说道:“巴南九州平定不久,民生凋敝,须得安排贤才治理。” “段治玄,今授你为渝州刺史,处置军政之事。” “希望你尽忠职守,以民为本。” 段治玄大喜过望:“谢主上!” “末将必竭尽全力,安定渝州。” 渝州可是巴南核心之地,主上将刺史之位予他,着实委以重任。 “起来吧。”高楷笑道,“望你我君臣善始善终。” 第330章 路线之争 开、合二州刺史官居原职,阆、果二州仍由李义甫、颜珉楚二人坐镇。 至于蓬、渠二州,高楷想了想,朗声道:“萧公,有劳你推荐贤能,为二州刺史。” “老臣遵令!”萧宇肃然应下。 其后,高楷晋升哥舒浩为振威将军,马规元为昭武将军。夏侯敬德、唐检亦有赏赐。 “谢主上!”诸将喜不自胜,连忙齐声下拜。 高楷郑重道:“名位加于身,既是荣耀,也是千钧重担。” “望尔等再接再厉,不负初心。” “臣等谨遵主上教诲!”诸将齐声道。 高楷挥手请起,蓦然神色一怔。 虚空之中,灰、白、青、赤、紫,五色光辉从天而降,恍如银河落九天,齐齐汇聚在大鼎之中。 紫光飞旋,云蒸霞蔚,将大鼎托起。鼎身轻轻一震,现出山川大地,芸芸众生。 更有一幅幅画面,士子勤学苦读,农人浇灌禾苗,工匠烧制器具,商贾吆喝叫卖。 千姿百态,不一而足。 “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高楷心中明悟,“无论何时,皆以民为本。” 骤然,陇右道十二州,气运升腾,凝成一个华盖;河西道七州,万象更新,亦凝成一个华盖;山南西道十七州,异彩纷呈,又成一个华盖。 这三重华盖,高盈丈,盖三尺,色成淡紫,依次排布,从下至上,托举一尊大鼎,载浮载沉,吞吐无量气机。 华盖之下,一丝一缕玄黄之气垂落,如檐下滴水,络绎不绝。 “气运又有增长?”高楷暗思,“上承天道,下庇万民,既得人心,自成华盖。” 若能一统天下两都十六道,便是十六重华盖,这是何等气势恢宏? 正憧憬时,忽见萧宇拱手:“主上,您已坐拥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三十六州,正可进封国公之位,昭示天下。” 众人神色振奋,纷纷劝进。 这可是国公之爵,主上若更进一步,他们也有望名爵加身,光耀门楣。 想到这,不光一众武将迫不及待,便是杨烨、徐晏清等文臣,亦心中火热。 高楷摇头一笑:“国公之位,不可轻易进封。” “待来日,拿下剑南道、抑或京畿道,再封不迟。” “主上……” 见众人欲劝,高楷正色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是……”众人虽是不解,却也不再多说。 萧宇心中纳罕,国公之位,人臣之尊,在这乱世之中,距离登基称帝,也不过一步之遥。 主上坐拥三道,数百万军民,竟能按耐心思,不疾不徐,着实叫人钦佩。 便在这时,唐检拱手道:“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董澄派人出使,分别前往伏俟城、成都、突厥,不知所为何事。” 徐晏清笑道:“除却联结三方,对付我等,不做他想。” 高楷微微颔首。 唐检拧眉:“如此说来,须得破坏此事,不能让这四方结盟。” 杨烨摇头笑道:“唐将军不必担忧。” “吐谷浑内乱未平,慕容兄弟无暇分兵;张常逊素无大志,只会守御,绝不会出兵来攻。” “至于突厥,觊觎关中、河东、中原诸道州,繁华富庶之地,瞧不上西北边陲。” “董澄纵然联结三方,也不过各自为政,徒劳无功。” 萧宇附和道:“杨长史真知灼见。” “其等各怀鬼胎,断不可能齐心进犯。” 高楷笑道:“两方结盟,尚且矛盾重重,更何况四方?” “董澄不过一厢情愿罢了,毕竟,吐谷浑、蜀国、突厥,声势皆远胜于他,岂会听他摆布?” 即便四方结盟,谁为盟主? 届时,少不了明争暗斗,他只需按兵不动,便可坐观其等分崩离析。 徐晏清拱手道:“董澄痴心妄想,主上不必理会。” “倒是我等接下来,该攻取何方?”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自是京畿道,长安。” “董澄既百般串连,意图对我等不利。” “不妨率兵征伐,叫他竹篮打水,一扬空。” 哥舒浩、马规元等武将皆出言赞同。 攻取京畿道,不光可覆灭董澄,更能夺下长安。 这可是天下两都之一,一旦拿下,其中价值难以估量。 不仅增添京畿道六州之地,更大增声势,名传天下。 届时,天下英才纷纷来投,便如过江之鲫。 长安,便有这份声望。 “不可!”萧宇不认同道,“长安虽好,眼下却不宜攻取。” “这是为何?”夏侯敬德迷惑不解。 “只因长安四周,群敌环伺。”萧宇沉声道,“不光突厥虎视眈眈,连年南下劫掠。” “赵王刘竞成亦时时进犯,威逼关中大地欲占为己有。” “另外,关内道魏王,亦窥视长安。” “更不要说,河南道夏王窦至德,都畿道豫国公王玄肃,皆是枭雄之辈。” 夏侯敬德浓眉一皱:“依萧别驾之意,莫非放弃长安,任由他人占据?” 萧宇摇头:“老朽愚见,可先取剑南道,再拿下京畿道。” “届时,陇西、汉中、巴蜀、关中,连成一片,此为帝王基业。” 马规元陡然开口:“萧别驾,话虽如此,待拿下剑南道,终究要进取关中,面对天下群雄,这不过早晚而已,有何区别?” 萧宇笑了笑:“先易后难,先难后易,怎会没有区别?” “须知,张常逊贪图安逸,我等取剑南道,易如反掌。” “况且,蜀地物产丰饶,人口众多,可为一大助益。” “届时,据有四道之地,六十九州,再取京畿道,顺理成章。” 哥舒浩蹙眉道:“倘若长安遭他人夺去,该如何是好?” 萧宇不以为意:“攻取长安容易,坐稳长安却难。” “天下群雄征战不休,绝不可能轻易平定。” 文武群臣争执不休,莫衷一是,只得将目光望向上首,希冀高楷一锤定音。 剑南道、京畿道,谁先谁后,即是路线之争。 这等战略问题,绝不能擅自决定。 高楷思忖片刻,询问道:“杨烨,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杨烨不答反问:“主上不欲即刻进封国公,可是因为麾下三道,人口不丰?” 第331章 惊天动地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虽有三十六州,却久经战乱,人丁稀薄,尚且比不上剑南一道,遑论中原、江南这些人口稠密之地。 而气运之道,在于集众。 麾下军民不足之时,强行进封高爵,必将根基不稳,稍有不慎便是天倾地覆。 似张雍、朱劫等人,便是前车之鉴。 杨烨笑道:“既如此,先取剑南道,无可争议。” 毕竟,剑南道人口众多,而京畿道经突厥大军,刘竞成兵马,轮番肆虐,死伤惨重,早已不复鼎盛之时。 “就依此言。”高楷颔首。 此事定下,众人俯首听命。 不过,眼下农时将近,不宜大动干戈,暂且搁置起兵之议,待来日再行商榷。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众人告退,高楷回转后宅。 春晖堂中,灯火通明,丫鬟仆役们奉上晚膳,张氏、杨皎、敖鸾等候多时。 高楷心中一暖,加快脚步进了堂中,一撩袍袖,下拜道。 “儿见过阿娘。” “阿娘身子可好?” 张氏连忙扶起,笑道:“为娘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高楷颇为自责:“孩儿不孝,常年出征在外,未能陪伴在侧。” “劳您牵挂,日夜悬心。” 他心中感慨,阿娘虽然从来不说,他却知晓,每逢他出征,阿娘必夜不安枕,放心不下。 为此,日夜供奉菩萨佛祖,早晚烧香,祈盼他平安回返。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着实叫他时时感怀,常常自责。 张氏闻言,险些落下泪来,一迭声道:“地上凉,快起来。” “阿娘在府中好吃好喝,清闲自在,又有你媳妇,鸾儿、秾哥儿陪着,再顺心不过。” “倒是你,为这份家业殚精竭虑,辗转奔波,既要上战扬厮杀,又要治政安民,着实辛苦,又清减不少。” “这次回来,可得好好补补,莫要太过操劳,伤了身子。” 她絮絮叨叨,反复叮嘱,高楷一一听了,连连点头。 半晌后,张氏回过神来,笑道:“瞧我,老了,这般嘴碎,唠叨得没完。” 高楷郑重道:“阿娘莫说此话,母亲关爱儿子,乃天经地义。” “不止我,你媳妇、秾哥儿、鸾儿,可都盼着你回来呢。”张氏笑意愈深。 高楷看向杨皎,温声道,“数月未见,夫人可好?” “妾身诸事顺遂。”杨皎柔声回言。 两人相视一笑,自有一份温情默契。 “哇!”蓦然,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响起,充塞整座暖阁。 敖鸾打趣道:“秾哥儿见他阿耶只和祖母、阿娘说话,却不理会他,定是吃醋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笑。 高楷神色松弛,从乳母怀中接过秾哥儿,掂量一番,柔声道:“秾哥儿重了许多。” 张氏笑道:“你一去数月,秾哥儿自然重了。” 说来有趣,秾哥儿本是哭得震天响,任凭乳母怎么哄也无动于衷。 此刻,在高楷怀中,却即刻止住哭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小眉头微微皱着,仿佛在好奇,这人是谁。 高楷小心翼翼控制着力道,嘴角不自觉扬起,常年杀伐汇聚的煞气,陡然散去。 父子俩对视片刻,高楷忍不住点了点秾哥儿小鼻子,笑问:“瞧什么呢,不认得阿耶了么?” 说着,在他脸蛋上轻轻一吻,胡茬子碰到软绵处,惹得秾哥儿挥着小手,挡开这大脸盘子。 高楷不依不饶,伸脸去逗他,引得秾哥儿咯咯直笑。 “果然是父子天性。”张氏笑容满面,“秾哥儿瞧见阿耶,就是亲近。” 兰桂打趣道:“老夫人说得极是。” “小郎君不光模样像极了郎君,性子也颇为一致。” “奴婢听闻,但凡福泽深厚的孩子,哭声也格外响亮。” 张氏点头一笑:“秾哥儿想必饿了,且叫乳母抱去喂奶。” “咱们用膳吧。” “是!”高楷逗弄一番,将秾哥儿交给乳母。 食不言,寝不语,待用过晚膳,一家人便在堂中叙话。 张氏蓦然提起一事:“前些日子,阿娘梦见你父亲了。” 高楷有些惊讶:“父亲可有何事交代?” 张氏点头:“倒无甚要紧事,只是说,想见见秾哥儿。” 不过,阴阳相隔,张氏只当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说起来,他这个做祖父的,没能瞧见孙儿出世,倒是一件憾事。”想到这,张氏一时有些伤感。 高楷宽慰道:“父亲地下有灵,得知家中添丁,高家后继有人,必定欣喜。” “不如带秾哥儿去灵堂,拜一拜他祖父。” 张氏笑道:“你媳妇带秾哥儿去过了,这不过阿娘一个梦,不必挂怀。” 高楷摇头一笑:“总要叫阿娘圆梦,父亲如愿以偿,才是儿子心意。” …… 时光缓缓流转,翌日,明月堂中。 敖鸾正对镜梳妆,贴花钿。 侍女嫣然将一支凤凰展翅步摇,插入她云鬓之中,仔细端详,忍不住赞叹道:“姑娘实在太美了。” 她转而想起,前些时日,姑娘陪着老夫人去龙女庙上香,刚下马车,忽有微风拂过,吹动头顶幂篱,现出面容来。 竟惹得三辆马车撞到一处,人仰马翻,闹出好大阵仗。 一名年轻郎君称赞姑娘“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倒是恰逢其会。 敖鸾淡淡一笑,抚了抚云鬓,轻启朱唇:“表哥来了,快随我出门迎接。” 啊?嫣然吃了一惊,并无一人通报,姑娘怎知郎君来了? 敖鸾款款起身,出了堂门,正见高楷走来,身后王寅虎跟随。 “鸾儿见过表哥。” 高楷笑道:“不必多礼。” 两人进了正堂,早有丫鬟奉上茶水。 高楷顿了顿,开口道:“今日却要叨扰鸾儿了。” 敖鸾展颜一笑:“可是为了姑父托梦之事?” “正是!”高楷回言,“还请鸾儿走一趟,为我阿娘、阿耶,圆了这个念想。” 敖鸾轻点螓首:“鸾儿正有此意,恰巧表哥来了,倒是正好。” “鸾儿既去冥府,可要携一张秾哥儿的画像?”高楷询问。 “不必了。”敖鸾摇了摇头,“鸾儿自有法术,可让姑父一见孙儿。” 高楷拱手笑道:“却要谢鸾儿费心!” “既是一家人,此为我理所应当之事。”敖鸾笑着摇头。 第332章 焕然一新 敖鸾端坐静室,运转功法,一呼一吸之间,一道道灵光散溢,光耀黑夜宛如白昼。 “表哥全据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气运大增,得三重华盖加持,更上一层楼。” “我与他气运相牵,法力如水涨船高,倒不必再去庙宇,借助香火神力。” 不多时,室内阴气徘徊,寒光凛冽,一道漆黑门关凭空而现。 敖鸾双手掐诀,屏息凝神,须臾间,一道透明人形飘然升起。 她俯瞰一眼,身体正闭目盘坐,呼吸似有若无。 “阴阳相隔,不可在冥府滞留太久,至多一个时辰。” 她一跃而起,飘入鬼门关中,骤然,阵阵阴煞之气纠缠而来,欲将她撕成粉碎。 所幸,周身一道道金光灵气驱退煞气,护她灵魂安然无恙。 “冥府之中越发混乱,必与阳间息息相关。” “只能等到天下一统,真龙天子登基,拨乱反正,才能重铸冥府秩序。” 走过黄泉路,所见所闻,冤魂遍地,枉死百姓络绎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哭嚎声阵阵,夹杂着彻骨阴风,叫人不寒而栗。 敖鸾叹息一声,转过枉死城,飞往南方鬼域,过不多时,便见崇山大河之间,一座城池若隐若现。 城门外,些许百姓排着队伍,接受小卒盘查,缓缓飘进城中。 城门正上方,一方匾额,上书黑底银纹“金城”二字。 一见她来,小卒不敢怠慢,连忙行礼,一面派人前去通禀。 敖鸾颔首一笑,迈入城中,放眼望去,四街十二坊,与阳间金城一般无二,只是规格更胜一筹。 此刻,家家户户正奉上香火,为阳间家人、郡公祈福。 转过街坊,敖鸾来至城北高府,抬头一望,三进大门焕然一新,乌墙黛瓦之间,隐现丝丝光芒。 正中一块牌匾,上书“威宁郡公府”五个鎏金大字,笔走龙蛇。 门檐下,甲士持刀执戟,来回巡视,奴仆立于台阶下,迎来送往。 台阶两侧,各自蹲着一座石狮子。 这一番景象,倒与阳间高府别无二致,只不过,更为寂静,并无太多喧闹。 “奴见过表小姐。”早有管事开了角门,迎上前来,躬身道,“郎君正在堂中等候,还请表小姐进府一叙。” 敖鸾轻轻颔首,进了府门,转过石壁,经假山水池,亭台楼阁,来至前堂。 高修远正端坐上首,笑道:“鸾儿来了。” 敖鸾万福一礼:“鸾儿见过姑父。” “快坐!”高修远一抬手,迫不及待道,“我那小孙儿可好?” 敖鸾笑了笑:“秾哥儿身子康健,吃得好睡得香,一切安好。” “那便好!”高修远朗声一笑,眉宇间尽是慈爱之色,“吾家后继有人也!” “可惜,我这做祖父的,至今未能瞧上一眼。” “也不知,秾哥儿是何模样。” 说着,忍不住神色黯然。 敖鸾温声道:“鸾儿此行,正是领表哥之意,助姑父如愿。” 她纤手一指,一道道灵光闪烁,陡然凝成一面铜镜。 铜镜中,云雾缭绕,模糊不清,随她拂袖一挥,逐渐现出一幅扬景。 正是清风堂暖阁之中,摇篮内,秾哥儿裹着小被褥,睡得正香。 两只小手蜷缩着,置于脖颈间,白白胖胖的脸蛋上,现出两个小酒窝。 “秾哥儿?”高修远呼喊一声,神色中满是惊喜。 天上地下相隔,本是遥不可及,然而,不知为何,秾哥儿似听到呼唤,踢着小腿,睁开双眼,眨巴眨巴,面露茫然。 嘴里一鼓一张,不知说些什么。 “秾哥儿!”高修远喜不自胜,“祖父来瞧你了。” 秾哥儿咯咯笑着,惹得高修远越发宝爱,恨不得抱在怀中,亲昵一番。 半晌之后,秾哥儿打着哈欠,脑袋一点一点,重新进入梦乡。 高修远注视着他的面容,喃喃道:“这孩子,模样像极了他阿耶。” “我还记得,那时节,我只是安乐县一介校尉,元娘身怀六甲,即将生产,却逢外敌进犯,县令命我出城应战。” “我作战不利,本以为必死,却不知为何,敌军匆匆退却。” “一回府中,恰闻楷儿出生,我便知道,这孩子,必将光耀我高家门楣。” “只可惜,我屡战屡败,只得这一点家业,却还险些丢了,若非楷儿……” 敖鸾静静听着,心中感慨,若无表哥力挽狂澜,连战连捷,创下这偌大基业,姑父姑母,亦不过冥府中两道孤魂。 哪里能有如今光景? “人老了,总爱回想从前之事。”高修远回过神来,笑道,“我心愿已了,却要多谢鸾儿。” 敖鸾摇头:“姑父言重了。” 两人叙些闲话,眼见时辰不早,敖鸾起身告退。 “今日不巧,三郎率兵征战去了,不能送你一程。”高修远颇觉遗憾。 敖鸾面露惊讶:“梁郎将与何人交战?” 高修远笑道:“前些时日,金城西南一侧,来了一支阴兵,盘踞山野,四处抓捕孤魂,充入军中。” “三郎看不过去,便点齐兵马,前去清剿。” “据闻,这支阴兵为首者,却是一个道人,道号文景。” 敖鸾若有所思,辞别高修远,出了府邸,正要前往黄泉路口,却见一支兵马奔驰而来。 为首一将,正是梁三郎。 “见过表小姐!”梁三郎翻身下马,拱手一礼。 敖鸾微微颔首,笑道:“梁郎将此战,可是胜了?” “瞒不过表小姐慧眼。”梁三郎赞叹一声,“那文景道人虽会些许法术,却似身受重伤,魂体不稳,我预先设伏,侥幸将其等覆灭。” 敖鸾点了点头:“表哥听闻此事,必定欣喜。” 梁三郎眸光一亮:“若能助郎君一臂之力,纵然魂飞魄散,我也不惧。” “只可恨,阴阳相隔,不能再为郎君上阵杀敌。” “梁郎将一番忠心,着实叫人感佩。”敖鸾赞叹一声,温和道,“即便不能在阳间征战,于冥府保卫郡公,亦是大功一件。” 梁三郎郑重点头,护送她回返前往黄泉路,便率兵来到英烈祠中。 第333章 凤毛麟角 至于文景道人,既然覆灭,往昔种种,便也烟消云散。 一抬头,晴空万里,已是天祐十三年,三月三。 这一日,高楷下令,召集陇右、河西两道、诸州刺史,前来金城述职,听取这一年来,休养生息的成果。 此前,他征伐山南西道时,不曾大举募兵,便是存了恢复生产的念头。 民富而国强,若能衣食充足,仓廪殷实,便是最大助益。 所幸,这一年来,两道十九州,未有战乱,民生逐渐恢复,人心安定,虽无法和太平盛世时相比,却也胜过此前凋敝之状。 高楷自是欣喜,恰逢春和景明,杨柳依依,便下令举办射礼。 《论语》有言:“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射箭为古时士人必备技能。 在这乱世之中,每逢征战杀伐,更是不可或缺。 不光大户人家,便是平头百姓,若能掌握一门射术,入军中,必受看重。 这射礼,不光比拼射术,更是一项礼仪,以示居安思危、不忘武备。 唐检奉命,于城南,择宽阔处,开辟一片演武扬,搭建一座高台,坐北朝南。 台下是一石阶,东面陈设一张张桌案,案上摆放精弓、宝刀、绢帛等物。 西面设一座芦棚,棚下数十个执壶、盅、杯。 一旁,数名龟兹乐手,执拿编钟、罄、鼓、铜钲,叉手侍立。 此刻,城中文武汇聚高台以西,待高楷前来,一齐拱手:“臣等见过主上!” 高楷登上高台,挥手请起,笑道:“武以平天下,文以治天下。” “如今,山河破碎,群雄争霸,正是我等用武之时。” “此次射礼,有赏有罚,射术高超者,重赏,低下者,罚酒一杯。” “诸位以为如何?” “谨遵主上之令!”众人齐声应和。 这时,高台正对面,五十步外,已然设好一架架豹侯、麋侯,正中心,皆是红色圆鹄。 遵照《周礼》记载:“王大射,则共虎侯、熊侯、豹侯,设其鹄。诸侯则共熊侯、豹侯。卿大夫则共麋侯,皆设其鹄。” “侯”便是箭靶,“鹄”则是靶心。 这时节,箭靶并非一圈圈圆形靶,而是以走兽皮毛缝制。 高楷所用,便是豹侯,以豹皮制成。 至于一众文臣武将,则用麋侯,鹿皮缝制。 “铿!”乐手开始奏响《驺虞》,顿时,编钟齐鸣,罄声清脆悠扬,传遍四方。 高楷顶戴幞头,身穿窄袖胡服,站在高台正中,神色平静。 身侧,王寅虎叉手侍立。 不多时,角调一转,已至《驺虞》第三节,王寅虎骤然开口:“主上,有司谨具,请射。” “可!”高楷微微点头,便见唐检呈上一张宝弓。 这弓名为巨阙,以柘木为身,鹿筋为弦,长六尺,是宇文凯专门为他打造。 西侧,韩须虎赞叹一声:“这巨阙可了不得。” 褚登善面露疑惑:“为何?” 韩须虎侃侃而谈:“寻常之弓,不过八斗、一石,一石二至一石四,便是强弓。” “这把巨阙,却是两石弓。” “听闻,宇文司工制成之后,请军中骁勇精壮之卒十五人试弓,却无一人拉开弓弦。” 众人闻言,皆是惊叹。 便在这时,《驺虞》奏至第五节,高楷提起巨阙,扣上一支羽箭,拉开弓弦,弓如满月。 片刻后,他眼神一眯,倏然松开手指。 霎时间,箭似流星,直直射中豹侯。 “彩!”众人齐声大喝。 这时,《驺虞》第六节刚刚奏完最后一个羽调。 第七节紧随其后,伴随铿锵乐声,高楷再度拈弓搭箭,一箭射出,又中一架豹侯。 众人来不及喝彩,高楷马不停蹄,再发两箭。 第四箭射出,尾羽微微颤动,这时,《驺虞》第九节一同奏完,箭音、乐声齐齐停止,分毫不差。 高楷放下巨阙弓,笑道:“久不开弓,竟生疏不少。” 王寅虎轻声道:“主上英姿勃发,不改分毫,实在叫人歆羡。” 高楷但笑不语。 前方,唐检连忙趋近,验看成绩。 从左至右,拢共四架豹侯。 第一架,一支羽箭正中圆鹄,更与靶面垂直,入木三分。 “此箭获!”唐检高喊一声。 “彩!”一众文武齐声赞叹。 第二架,仍旧正中圆鹄,唐检再叫一声“此箭获”,引得众人再度喝彩。 其后,第三架、第四架,一如既往。 这射礼,自有规制,若正中圆鹄,便称“此箭获”,若靠上不中,便称“此箭留”,若靠下不中,则是“此箭扬”。 高楷连发四箭,既合乐声、又正中圆鹄,无一“留”、“扬”。 李安远惊叹不已:“主上神射,堪称军中第一。” 王羡之点头附和:“纵观古今,能与主上媲美者,凤毛麟角。” 霎时间,鼓声激昂,铜钲清越,众人喝彩不断。 高楷淡笑一声:“今日,武将们一展射术,诸位文臣,也该松松筋骨。” “让侍射者轮番上扬,勿要推辞。” “是!”王寅虎答应一声,高声道,“主上有令,诸司谨具,请射!” 豹侯撤下,一架架麋侯陈设左右,连成一排,众文臣跃跃欲试。 宇文凯拱手道:“微臣射术稀疏,献丑了!” 《驺虞》奏响,他持一柄八斗、长梢角弓,连射四箭,至乐声停歇一刻,方才射完。 早有小校前去验看,一连禀报四声“此箭留”。 宇文凯面露羞愧:“微臣无能,让主上见笑了。” 高楷摇了摇头,郑重道:“宇文凯,你专研百工之技,自然是好,却不可过于荒废武艺。” “须知,习武不光为了战阵杀伐,更可强身健体。” “若无一具好的身体,可支撑不起你夜以继日的沉迷。” “谨遵主上教诲!”宇文凯恭声应下。 这时,一名小卒呈上一方酒盅,低声道:“举白!” 宇文凯点了点头,拿起酒盅一饮而尽,再将盅口朝下,一滴不落。 众人勉励一番,便见宇文凯退下,安兴仁上扬。 这胖胖的粟特族人,满脸憨厚,眼睛眯成一条缝,大腹便便,堪比弥勒佛。 第334章 衣锦夜行 安兴仁笑呵呵道:“主上知晓,微臣独爱珍馐美馔,这嘴啊,就是停不下来,微臣也拿它没辙。” “你啊你!”高楷笑骂一声,“定是吃饱喝足之后,又懒得动弹。” “既管不住嘴,又迈不开腿,难怪你每逢一月便增重数斤。” 安兴仁嘿嘿一笑,拿了角弓,合着乐声便射,却只到第三箭,便已气喘如牛,汗流浃背。 高楷微微摇头,也不强求,便有小校高喊三声:“此箭扬!” 安兴仁抹一把额头虚汗,气喘吁吁:“微……微臣献丑了。” 高楷正色道:“这次便饶了你,若有下次,可不许这般偷懒耍滑。” “谢主上!”安兴仁眯眼一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其后,裴季、吴弘基二人上扬,只得一个“此箭获”,其余三箭皆是“留”。 周顺德、邓骁二人,则是一“获”,三个“此箭扬”。 高楷一一勉励一番,待四人退下,便见沈不韦上前拱手:“微臣射术不精,请主上指点。” 高楷看他一眼,见他涂脂抹粉,戴织锦幞头,簪一枝桃花,鲜艳欲滴,不由笑道。 “不韦,许久未见,还是这般俊俏。” “江南时兴的缎子,你倒早早披挂上身了,着实与时俱进啊。” 沈不韦一摇折扇,笑嘻嘻道:“谢主上夸赞!” “微臣得了数匹苏绣锦缎,愿奉予主上、太夫人、郡公夫人,聊表心意。” “哦?”高楷笑意愈深,“你倒舍得?” 这苏绣锦缎产自金陵,宛若云霞,美不胜收。 然而,一寸锦一寸金,价格却不美丽。 此前,大多是上供皇室的贡品,些许流传出来,若非高门大户、家财万贯者,难得一见,遑论购买。 沈不韦却双手奉上,可见心意。 “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沈不韦笑容可掬,“主上、太夫人、郡公夫人喜欢,便是最好。” 高楷摇头失笑:“锦缎虽好,却免不得射上几箭。” “今日这一遭,你可休想混赖过去。” 沈不韦面色一垮:“是!” 早有小校奉上角弓,《驺虞》再响。 沈不韦拈上箭,拽满弓,合着乐声,连射四箭。 叫人惊奇的是,他一举得了两个“获”,其余两箭,一“留”一“扬”。 顿时,金鼓齐鸣,众人喝彩。 高楷淡笑一声:“既有这般本领,何必藏拙?” 沈不韦摇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须得谨言慎行。”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高楷意味深长道,“虽一时困顿,若得机遇,终将扶摇直上。” “微臣不才,愿随主上横扫群雄,一统天下。”沈不韦郑重其事。 高楷微微颔首:“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 “有朝一日,你必能得偿所愿。” “谢主上!” 君臣二人谈论片刻,沈不韦告退。 徐晏清、杨烨二人上扬,各自拈弓搭箭,皆得两个“获”。 其中差别,前者另有两箭为“扬”,后者则为“留”。 高楷大笑一声:“不错!” 众文臣射毕,高楷下令,赏吴弘基、邓骁、周顺德、裴季等人十匹绢帛。 沈不韦、徐晏清、杨烨三人则各赐铁弓一把。 接下来,便是一众武将比拼射术。 高楷正要下令换上新的麋侯,却见夏侯敬德摇头:“主上,这区区五十步,太近,怎能一展我等射术?” 高楷笑道:“依你之意,须得多远?” “至少一百步之遥,堪堪合宜。”夏侯敬德瓮声道。 “好!”高楷朗声道,“敬德有这等兴致,我怎能不成全?” “便以一百步为界,架设豹侯,让尔等射个痛快。” “谢主上!”夏侯敬德大喜。 一声令下,早有小卒忙着排布,忽见马规元拱手,建言道:“主上,若在平地发射,太过无趣。” “不如纵马飞奔,于马背上遥射,方能一展所长。” 高楷从谏如流:“尔等既有兴致,我自当应允。” “唐检,将府中骏马牵来,供诸位将军所用。” “是!”唐检领命而去。 一众文臣皆是咋舌,平地射一百步之距,已是极难,遑论纵马弯弓,若要正中圆鹄,当真难上加难。 纵然沈不韦、徐晏清、杨烨三人,也不敢应承。 夏侯敬德、马规元诸将却视作等闲,真不知其极致在何处。 过不多时,唐检率众,驱策数十匹骏马回返。 这些马儿膘肥体壮,神骏轩昂,每一匹皆是百里挑一,为高楷历年战扬厮杀缴获得来。 又特意安排御马监小吏放养,精心照顾。 诸将皆是爱马之人,一见这数十匹千里驹,个个眸光大亮。 高楷笑了笑:“既是纵马弯弓,便以一箭定胜负,无需连发四箭。” “遵令!”诸将齐声道。 段治玄蓦然开口:“主上,既要比试,需有彩头,方才有趣。” “此话有理。”高楷点头,“寅虎,你去将那件红地夔龙虎织锦战袍取来。” “是!”王寅虎匆匆去了。 未过多久,便见他与数个甲士,抬着一方箱柜,小步奔来。 “这件锦袍,是从朱劫国库中得来,便以此为彩头,赏赐夺魁之将。”高楷朗声道。 王寅虎会意,打开箱柜,取出锦袍示于人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其流光溢彩,宛如千里朝霞,叫人目眩神迷。 华英龄面露惊讶:“竟是这件稀世珍品。” 顾彦辉好奇道:“华刺史竟然识得?” “下官只见过一次。”华英龄点头,“却难以忘怀。” “昔年,郭节度奉命镇守山南西道,颇有政绩,先帝御赐此袍,以示嘉奖。” “郭节度爱如珍宝,一直舍不得穿,后来,赐予郭将军,只可惜,明珠蒙尘,落入朱劫手中。” “所幸,主上覆灭伪楚国,才让此珍宝重现天日。” 顾彦辉迷惑不解:“这不过一件锦袍,虽然华美,却凭何称为稀世珍品?” “顾刺史有所不知。”华英龄娓娓道来,“这锦袍可不一般,乃是以蜀锦裁制而成,且是蜀锦中的上品——晕繝锦。” “蜀锦便已是寸锦寸金,遑论这晕繝锦,更以金丝银线织成,可谓价值连城。” 第335章 牛嚼牡丹 这红地夔龙虎织锦战袍,以垂直、水平、对角线织法,构成“米”字形框架,向八方延伸,寓意四通八达、官运亨通。 框架内,填充夔龙、猛虎、团花纹路。另有万字、回纹、龟背、锁纹、鱼肠、盘绦等各式图案。 经面为几何斜纹,纬线显花色,阳光下,呈现出深绯、蓝、碧、浅蓝、金黄、深碧、浅绯、赭石、黑、白,拢共十种色彩。 安兴仁称赞道:“这锦袍经纬严谨,繁而不乱,色调华美,却错落有致。” “若能运到西域诸国,各国主必定哄抢。” 沈不韦笑道:“更难得的是,这锦袍五光十色,却庄严雄浑,龙腾虎跃,颇有一番意趣。” “即便在江南诸道,富贵风流、繁华锦绣之地,也难得一见。” “恐怕,唯有金陵皇宫之中,才有可堪媲美者。” 安兴仁颇有些醋意:“主上竟以此珍宝,赐予武将,着实牛嚼牡丹。” 高楷笑了笑:“一件衣服罢了,有何可惜。” “唐检,你将这袍子,挂在垂杨柳枝上,下设一架豹侯。” “谁能射中圆鹄,便可得此袍。” “射不中者,照例罚酒一盅。” “是!” 诸将皆是踊跃,齐齐披挂胡服,翻身上马,持长梢角弓,背后胡禄中插着箭矢,听候军令。 王寅虎环顾片刻,高声道:“诸位将军,有司谨具,请射!” 诸将循声望来,高楷微微颔首:“可!” 霎时间,骏马嘶鸣,扬起阵阵烟尘。 “末将献丑了!”忽有一将应声而出,于界口处,纵马往来三次,扣上羽箭,拽满角弓,倏然松开弓弦。 “咻!”一箭飞驰而去,刺入豹侯,尾羽颤动不止。 早有小校前往验看,高声叫道:“此箭获!” “铿!”顷刻间,金鼓齐鸣,铜钲清越,众人齐声大喝,“彩!” 高楷大笑一声:“长孙,好箭术!” 狄长孙拱手道:“主上谬赞!” 众文臣颇为惊奇,原以为数轮之后,方有人夺魁,没想到,这刚开扬,便由狄刺史夺了彩头。 高楷笑道:“寅虎,取锦袍来,赐予长孙。” 王寅虎正要应下,忽见一将大叫道:“主上且慢!” “这锦袍合该于我等羌人来取。” 高楷循声看去,却是钟祁连,不由笑道:“嘴上说说可不行,手底下方见真章。” “且让我等瞧瞧,你有何射术?” “遵令!”钟祁连纵马飞驰,拈弓搭箭,须臾之间,正中圆鹄。 不等小校宣告,他迫不及待奔到台下,大呼道:“王管事,且取锦袍予我。” 众人皆是惊叹,便是高楷也忍不住笑意:“羌人果然善射。” 鼓声尚未落下,忽又有一将应声而出,朗声道:“主上,狄、钟二位刺史,皆是陇右道出身,占了先机。” “且看我河西道儿郎箭术,绝不弱于人。” 众人看去,竟是阴见素。 高楷正色道:“你有何本领,尽管施展!” “是!”阴见素应和一声,策马便走,弓如霹雳弦惊,眨眼间,亦中圆鹄。 “咚咚咚!”鼓声激昂,众文臣齐声喝彩。 高楷笑了笑,正欲开口,又有一将高声叫道。 “你们汉人射术,有何稀奇。” “我等突厥人,自幼长于马背上,骑马射箭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主上,且看我展示一番。” “好!”高楷笑道,“哥舒浩,你尽管展示,我拭目以待。” “得令!”哥舒浩纵马疾驰,至界口处,骤然一个翻身,背射一箭。 “咻!”箭似流星,直直刺入圆鹄正中。 小校见此,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禀报。 高楷却看得分明,赞道:“突厥神射,果然不同凡响。”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四支箭矢齐齐攒在圆鹄之中,尾羽轻轻摇晃,不由一片哗然。 “这……” “这简直神乎其技!” “莫非飞将军再世?” 须知,策马飞奔之时,射中百步之外的圆鹄,本就极难。 哥舒浩却翻身背射,分毫不差,怎不叫人惊叹? “王管事,快取锦袍予我。”哥舒浩仰头大笑。 王寅虎看向高楷,见他微微点头,便要上前取下锦袍。 却不料,一声大喝传来,唬了他一跳。 “且慢!” 王寅虎循声望去,却见一员老将,须发斑白,越众而出。 正是秦州刺史丁开山。 “尔等青壮,便这点本领不成?” “纵然翻身背射,又何足为奇。” “且看我射来!” 他一夹马腹,飞奔至界口之外,陡然回身一箭,径直插入豹侯。 小校前往验看,却惊怔不已,只因这一箭,竟刺入此前四箭之中。 怔愣片刻,他连忙叫道:“此箭获!” 众文臣惊得麻木,面面相觑。 高楷大笑一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老将军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主上谬赞!”丁开山面色沉稳,“诸位同僚承让了。” 正要接过锦袍,忽见斜刺里,一将策马奔来,赞道:“老将军好箭术!” “却不知时移世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丁开山双目一瞪:“你有何箭术,敢在此大言不惭?” 高楷看去,却是元整。 “老将军,且看我汉中儿郎箭术,必叫你大开眼界。” 众人实在好奇,丁开山之箭术,已是超凡脱俗,难以想象,何等射术能更胜一筹。 便是高楷,也颇为期待。 演武扬中,元整呼喝一声,策马疾驰,骤然弯弓引箭,却未指向豹侯,反而遥望柳枝,倏然松开五指。 “咻!”这一箭,迅雷不及掩耳,射穿柳枝,洞开演武扬外的院墙,仍去势不减,最终“咄”一声,刺入一株桑树。 柳枝断裂,锦袍倏然坠地。 元整扬鞭策马,须臾间越过百步,手中长枪一挑,锦袍落在手中,轻轻一旋,便披在身上。 他于马上拱手,朗声道:“谢主上锦袍!” “彩……”直到这时,众人方才回过神来,一面喝彩,一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百步穿杨!” “世间竟真有这等绝技!” “今日一见,方才不枉此生。” 高楷亦然惊叹不已,忍不住鼓起掌来,大笑道:“古有养由基,今有元整,射术之道,不孤也!” 第336章 好勇斗狠 众人眼见这等箭术,只觉不虚此行。 便是老将军丁开山,也自愧不如,叹道:“输在元刺史这一箭下,老夫心服口服。” 这红地夔龙虎织锦战袍,由元整所得,自是实至名归。 诸将并无异议。 便在这时,一将策马疾驰,从元整身侧越过,一个交错之间,手中长鞭骤然一挥。 锦袍凌空飞起,稳稳落在这将手中。 元整一时不防,竟将到手的珍宝丢了,回头一望,不由惊怒交加:“马将军,为何夺我锦袍?” “兵不厌诈!”马规元仰头大笑,“何况,主上并未说,不能争抢。” “这等珍宝,自当由军中强者拥有,才不致暴殄天物。” “一派胡言!”元整怒不可遏,手持长枪,拨马转头,便与马规元斗了起来。 “还我锦袍来!”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斗了数个回合。 至于那织锦战袍,已是撕成粉碎。 乍见此景,众人皆是惊愕。 “胡闹!”高楷面色一沉。 好端端的一扬射礼,竟叫马规元搅和了。 果然,骄兵悍将难制,须得设法约束。 否则,人人恃勇斗狠,天下难平。 正要喝止两人,忽见斜刺里一将驭马飞奔,倒提长槊,厉声叫道:“尔等擅自打斗,军纪何在?” “铿!”长槊一点,劈开刀、枪,骏马一声嘶鸣,横在元整、马规元二人之间。 “夏侯将军,军中素来以强者为尊,元刺史武艺不及我,正该将锦袍相让。”马规元面露不满之色,“你何故阻拦?” 元整气得咬牙切齿:“马规元,安敢辱我?”手中长枪一挺,便欲再战。 马规元扬起横刀,神色颇为不屑。 两人剑拔弩张,却是斗出火气来了。 “主上在此,竟敢造次。”蓦然,夏侯敬德一声大喝,“尔等意欲何为?” 两人如梦方醒,慌忙翻身下马,下拜道:“我等言行无状,望主上恕罪!” 高楷注视两人,沉声道:“你二人,一为刺史,一为将军,麾下军民甚众,理当为众人表率。” “怎可好勇斗狠,逞一时意气,大打出手?” “眼中可有我这个主上?” “主上息怒!”两人忙不迭地叩首,“我等知错,还请主上责罚。” 高楷敲打一番,淡声道:“你二人皆罚酒一杯,回府闭门思过。” “是!”两人面色一黯,怏怏去了。 这射礼至此,便宣告结束,颇有些虎头蛇尾。 锦袍虽毁,诸将射术却是高超,不可不赏。 “寅虎,你从府库中,将蜀锦取来,今日射中圆鹄之将,各赏赐一匹。” “是!”王寅虎领命而去。 “谢主上!”诸将皆是大喜。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高楷笑道,“望尔等再接再厉,多加练习,勿要骄傲自满,以致荒废。” “遵令!” 待诸将退下,高楷命人撤去豹侯,于高台设宴。 龟兹乐工演奏乐曲,众文武一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高楷环顾一众文臣,朗声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诸位皆饱读诗书,既见今日盛景,何不赋诗一首,以作纪念?” “愿从主上雅兴!”众人齐声应和。 不多时,褚谅、孙士廉、殷世师、窦仪、萧宇,诸位文采斐然者,一一敬献诗篇。 杨烨、徐晏清二人誊抄记录,各自品鉴一番。 高楷看过一轮,见众人诗中,皆有劝进之意,不由笑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此事我自有考虑,尔等不必再提。” “是!” 褚谅心中惊讶:“原以为主上此前推拒,乃是顾及人望不足。” “没想到,竟果真不欲建国称公。” “看来,主上所图远大,绝非一时之利。” 孙士廉亦然惊讶,却忍不住欣喜:“主上志存高远,实乃我陇右之福。” “如今,烨儿为主上麾下第一文臣,最受信重。皎儿为主上诞下嫡长子,地位稳固。” “待来日,主上一统神州,我孙家、杨家,或可光耀天下。” 想到此处,他激动不已。 …… 翌日,府中传出调令,命元整即刻回返三泉,镇守利州;又让马规元前往巴县,听从渝州刺史指挥。 两人不敢违逆,稍作收拾,便轻装起行。 至城南一座长亭,小道旁,眼见细雨霏霏,行人稀疏,两人牵着马,亦步亦趋,心中皆是怅惘。 若能收敛几分争强好胜的心思,也不至于惹得主上不悦。 正后悔时,忽闻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元刺史,马将军,还请留步。”两人回头一望,却是杨烨。 “我等见过杨长史。” 杨烨拱手还礼,温声道:“主上命我来,送二位一程。” 元整面露喜色,杨烨可是主上麾下文士中,第一得意人,主上派他来送,可见并未厌弃。 “杨长史,主上有何吩咐?”马规元亦想通此节,迫不及待问道。 杨烨笑道:“主上叮嘱,望元刺史、马将军,你二人戒骄戒躁,尽忠职守。” “待来日,另有重用。” 元整目光一亮:“莫非,主上打算动兵,攻取剑南道?” “正是!”杨烨直言不讳。 马规元却有些不解:“杨长史,若要动兵,只需从葭萌关出发,走金牛道,直趋成都。” “末将却远在巴县驻守,不知主上有何用意?” 杨烨笑道:“马将军,攻取蜀国,可不止金牛道这一条路线。” “从巴县起行,逆长江而上,亦是通途。” 马规元大喜,朝北下拜:“谢主上!” 只要主上不弃,他自信可凭一身武艺,再立大功。 元整不甘人后,亦然下拜谢恩。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平复。 杨烨诚恳道:“马将军、元刺史,主上此举,可见重用之意,并未计较此前失礼之罪。” “还望尽心竭力,保境安民,护佑一方百姓。” “谨遵主上之令。”两人肃然拱手。 元整低声问道:“还请杨长史赐教,不知主上欲何时起兵?” 马规元亦颇为期待。 杨烨回言:“主上素来以民为本,不违农时,以春种秋收为第一要紧事。” “两位不必急切,静候军令便是。” 元整、马规元齐声道:“是!” “谢杨长史指点。” “不必多礼。”杨烨笑了笑,折柳相送,“青山不老,绿水长存,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两人一改忧愁之色,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路春风得意,繁花相送。 第337章 兵马元帅 “都走了?”前堂,高楷淡声问道。 杨烨点头:“微臣已将主上叮嘱,一一交代。” 高楷微微颔首:“依你之见,这两人,能否独掌一军?” “恕微臣直言,元刺史、马将军,皆有大将之姿。”杨烨拱手道,“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 “假以时日?”高楷笑道,“看来,你认为他们尚需历练。” 杨烨点头:“依微臣愚见,独掌一军之将,绝非单重武艺。” “治军、用人,审时度势、当机立断,更为要紧。” 高楷微微叹息:“此言在理。” “可惜,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遑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帅才。” 元整、马规元二人,知耻而后勇,稍加磨砺,可为将才,却难以成为帅才。 他麾下诸将,虽武艺精通,却缺乏统率三军之主帅。 杨烨宽慰道:“主上不必忧心。” “须知,不经世事,怎能洞察人心?” “元刺史、马将军,皆是人中龙凤,只要给予机会,历练一番,必能叫人刮目相看。” “至于三军主帅,可遇而不可求。” “仍需遍栽梧桐,引得鸾凤来栖。” 高楷笑道:“倒是我急功近利了。” 似白起、韩信这等帅才,百年难遇,怎能轻易来投。 眼下,尚需时机。 他抬头望去,春风十里,百花齐放,千山万水之外,更有崇山大川。 江山如此多娇,那中原大地,风云际会,人杰地灵,必有天之骄子。 这神州西北边陲,终究一隅之地,若要搅动天下风云,还需登上中原这个大舞台,见群英荟萃,你方唱罢我登扬。 沉思良久,忽闻王寅虎轻声来报:“郎君,长安有天使前来,正于府外求见。” “长安天使?”高楷面露惊讶。 想必是长安城太极宫中皇帝陈祐,派人来见。 只是,他与这位皇帝素无往来,怎会突兀来使? 想了想,高楷淡声道:“请天使进府一叙。” “是!”王寅虎领命去了。 杨烨倏然笑道:“自古有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 “如今这大周天下,却有三位皇帝,着实叫人惊奇。” 高楷摇头失笑:“时移世易,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套,早已过时了。” 但凡志在天下者,谁愿理会? 杨烨低声道:“微臣认为,这天使并非受董澄指使,而是天子心腹。” “哦?”高楷好奇道,“何以见得?” 杨烨侃侃而谈:“物不平则鸣,长安皇帝拘禁于宫中,朝政皆由董澄掌控,形同傀儡,毫无天子威严,怎能不恨?” “此番派人来使,却行事谨慎,不为人知,必是有事相求。” 高楷笑了笑:“驱虎吞狼?” “这长安皇帝,倒是好算计。” 过不多时,一名青年武将大步而来,拱手道:“千牛备身武兴德,见过陇西郡公。” “不必多礼。”高楷淡声道,“圣人派你来使,所为何事?” 武兴德环顾四周。 “堂中之人,皆是我股肱心腹,无需退避。”高楷摇头,“你有何事,尽管说来。” 武兴德从怀中取出一张黄色绢帛,双手高举,郑重道:“陛下旨意在此,还请高郡公跪接。” 高楷不为所动:“武备身,有话直说,勿要浪费时间。” 武兴德蹙眉道:“见陛下手书,如同面圣,郡公怎可无礼?” 高楷神色平淡:“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我并未有求于圣人,倒是圣人有何相求,不妨直说。” “高郡公怎知……”武兴德面露惊疑,低声道,“陛下有所相求?” 高楷淡淡道:“陛下富有四海,却身陷牢笼,想必心有不甘,欲借刀杀人,重振朝纲。” 武兴德满脸惊愕,再无丝毫傲气,顿了顿,只得直言:“高郡公所言无差。” “陛下旨意,召郡公入朝,加封太保、雍国公、兵马元帅。” 高楷有些惊讶:“圣人倒是大方。” 太保、雍国公倒也罢了,不过一方名爵,可封亦可废。 这兵马元帅,执掌长安禁军,却位高权重,历来非天子心腹,觊觎不得。 长安皇帝却将其授予高楷,着实叫人惊诧。 “圣人可有何事吩咐?” 武兴德沉声道:“齐国公权倾朝野,威凌陛下,是为乱臣贼子。” “还请高郡公领兵,进驻长安,诛杀国贼!” 高楷不置可否,忽而问起一事:“听闻,董澄联结突厥、吐谷浑、蜀国三方,齐来攻我,不知情形如何?” 武兴德心中暗道:临行前,陛下交代,务必笼络高郡公,让他领兵勤王。 这点军情,不妨透露予他,全当赚个人情。 想到这,他和盘托出:“齐国公执掌长安,颇为严密。” “我只知出使吐谷浑、蜀国者,皆无功而返。” “至于突厥,却是不知。” 高楷微微颔首:“这等大事,待我召集文武相商,再作决定。” “请武备身在府中暂歇片刻,早晚必有答复。” 武兴德虽是急迫,却也不敢催促,只得恳切道:“陛下一片诚心,还望高郡公三思。” 高楷郑重道:“这是自然。” 他使个眼色,王寅虎心领神会,将武兴德引至东厢房,以礼相待。 过不多久,群臣皆至。 “圣人盛情相邀,让我率兵去长安,诛杀董澄。”高楷问道,“诸位如何看待?” 徐晏清哂笑道:“此为驱虎吞狼之计。” “圣人遭受董澄欺凌,怎愿再有一人,凌驾皇权之上?” “恐怕事成之后,便会卸磨杀驴。” 此话虽然偏激,却也不无可能。 萧宇拱手直言:“主上,不可答应此事。” “圣人纵然许以高官厚爵,却需前往长安,倘若应下,岂非成了无根之木?” “况且,山南西道刚刚平复,不可远离,以免遭遇不测。” 高楷点了点头:“萧公老成之言。” 夏侯敬德陡然开口:“主上,圣人既然许诺,何不趁机举兵,攻入长安,杀了董澄。” “再图谋大事?” 听闻此言,诸将皆蠢蠢欲动。 毕竟,若能借此机会,一举拿下长安,岂非大功一件? “不可!”萧宇摇头道,“主上既已定计,先攻蜀国,再取京畿道,怎可轻易动摇?” “何况,即便杀了董澄,如何应对圣人?” “届时,稍有不慎,必然落个乱臣贼子的骂名。” 第338章 门庭若市 萧宇沉声道:“人心向背,群敌环伺,眼下,并非攻取长安之时。” 高楷问道:“杨烨,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杨烨回言:“圣人固然许诺,恐怕难以兑现。” “须知,董澄经营长安十余年,根深蒂固,绝非轻易可杀。” “一旦前往长安,前景难料。” “何况,我等拿下蜀国之后,再挥师向东也不迟。” 徐晏清附和道:“突厥、刘竞成、王玄肃等人,皆图谋长安,便让其等相争,损耗兵马钱粮。” “蜀国方才是帝王之基,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高楷笑了笑:“既如此,便请武备身回返长安复命。” “却要辜负圣人美意了。” 王寅虎会意,前往东厢房去了。 武兴德闻言,无可奈何,只能打道回府。 殊不知,另有一支使团,和他擦肩而过。 “这金城倒是繁华,不似边陲荒僻之地,反而颇有一番中原景象。”为首一名中年文士称赞道。 “封舍人所言极是。”左侧,一随从小心奉承,“据闻,高楷重开丝绸之路,不禁商贾,任由其等往来经营。” “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商贾士子、皆往金城汇聚,方才有这等繁华。” “甚至,西域各国亦有胡商,前来贸易。” 听闻此言,右侧随从颇为不屑:“商贾重利而轻义,满身铜臭,最是低贱,纵容其等妄为,取乱之道也。” “高楷迟早自食恶果!” “况且,金城弹丸之地,异族盘踞,不服王化,只知杀戮不通礼仪,怎能和我中原大地媲美?” 封舍人眉头一皱:“慎言!” “我等是为出使,而非结仇,岂可口无遮拦?” “卑职知错。”这随从撇了撇嘴。 一行人沿着大街,前往城北,一路走走停停,细细观察。 “叮当!”数十个高昌商贾,牵着一匹匹骆驼,满载宝石香料,前往两座坊市。 封舍人颇感惊奇:“金城虽小,却四通八达,井然有序。” “更难得,民众尚算殷实,并不见乞儿成群结队,也无衣不蔽体之人。” 他环目四望,四条主街宽阔疏朗、十二街坊排布俨然,不见丝毫紊乱之象。 道路以黄土压实,平平整整,不见污泥恶臭,两旁榆树舒展身姿,遮蔽烈日,垂下丝丝清凉。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纵观一人治下景象,便可知其底蕴如何。” 封舍人赞叹不已:“如今一看,这陇西郡公高楷,不光能统军,更能治民。” “假使人心归附、施以仁政,又连战连捷,开疆拓土,何愁大事不成?” 想到此处,他将些许傲气尽数收敛。 金城虽比不上洛阳繁盛,却有一番兴旺发达、蓬勃向上之感,正如高郡公,年轻有为,前景不可限量。 身后,一众随从见此,亦不敢造次。 这一行人,东游西逛,并未作丝毫遮掩,早已落入奉宸司小校眼中。 唐检听闻禀报,不敢怠慢,连忙前往高府求见。 “哦?”高楷有些惊诧,“有使者从洛阳而来?” “正是!”唐检点头,“这支使团,拢共七人,为首者是洛阳朝堂中书舍人——封长卿。” “听闻,此人学识渊博,口才了得,最擅揣测人心,颇受重用。” “有意思!”高楷玩味一笑,“长安使者刚刚离开,又有洛阳来使,咱们这金城,竟也成香饽饽了。” 王寅虎笑道:“仰赖郎君威名远扬,方才有今日门庭若市的盛况。” 高楷笑了笑:“洛阳是何情形?” “据奉宸司探知,豫国公王玄肃拥立皇帝陈骏,占据都畿道。”唐检回言。 “前番,齐国公董澄、夏王窦至德联合进犯洛阳,王玄肃虽然击退齐、夏联军,却也元气大伤。” 高楷若有所思:“看来,这一支使团是友非敌。” 正说话间,忽见一名管事来报:“郎君,洛阳使者正于府外等候,求见郎君。” 高楷笑道:“大开中门,我当亲自迎接。” “是!” 唐检面露疑惑:“主上对长安使者不假辞色,却礼遇洛阳来使,这是为何?” 杨烨笑道:“唐将军,岂不闻远交近攻?” 唐检恍然大悟,长安与陇右、汉中相邻,必有一战。 洛阳却远在千里之外,又有京畿道、山南东道为阻隔,暂可相安无事。 高楷但笑不语,出了前堂,来到府门外,正见数人相候一旁,为首者峨冠博带,相貌儒雅,正是封长卿。 “下官见过高郡公。”封长卿拱手一礼。 高楷朗声笑道:“封舍人不必多礼。” “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快请进寒舍,休憩一番。” 封长卿谨守礼节:“高郡公好意,下官心领。” “只是,使命在身,不敢怠慢,愿与高郡公详谈。” 高楷颔首:“既如此,请往前堂,豫国公有何美意,我洗耳恭听。” 片刻后,众人来至堂中,分宾主落座。 寒暄片刻,高楷问道:“封舍人,洛阳风土人情如何?” 封长卿拱手道:“洛阳居天下之中,数朝首善之地,繁华依旧。” 高楷笑了笑:“豫国公遣你来,可有要事?” 封长卿回言:“豫公愿与高郡公结盟,齐攻长安。” 高楷不置可否:“民间亲兄弟,亦明算账,何况两家结盟?” “假若攻下长安,归属何方?” 封长卿从容不迫:“豫公有言,京畿道六州,两家先取先得。” “至于长安,各凭本事,第一个入长安者,便定归属。” 高楷淡声道:“空口无凭,恐怕事到临头,必有争端,平添一桩仇怨,反倒不美。” “高郡公所言在理。”封长卿点头,“豫公特令,两家约法三章,互不侵犯,以示诚意。” 见高楷不为所动,他低声道:“高郡公有所不知,前番董澄派人联结突厥,进犯陇右。” “恰逢下官出使突厥,向汗王进言,方才打消其起兵之念。” 高楷眸光一闪,诚恳道:“却要谢过封舍人,一言平干戈。” 封长卿笑道:“这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惟愿两家守望相助,共抗大敌。” 第339章 龙骧虎步 想了想,他郑重道:“两家结盟,关系重大,容我考虑一番,再作定夺。” “理当如此。”封长卿颔首道,“下官便在馆舍中,静候佳音。” 高楷微微点头:“寅虎,好生招待封舍人,勿要失礼。” “是!”王寅虎肃然应下,亲引封长卿前往馆舍。 “谢高郡公!”封长卿拱手一礼,便随之去了。 高楷称赞道:“此人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着实一员大才。” 他心中暗道:更难得,这封长卿头顶红气氤氲,紫光飞旋,竟有宰相之运。 杨烨附和道:“观其一言一行,叫人如沐春风,可见涵养上佳。” “只是,所言颇有不实之处,须得明辨。” 高楷笑道:“洛阳繁华依旧,必是胡言;劝说突厥汗王罢兵,倒是不假。” 杨烨迷惑不解:“主上如何得知?” “洛阳虽居天下之中,却为大周陪都,若论繁华,相比长安必然稍逊一筹。”高楷淡淡道。 “更何况,都畿道为四战之地,洛阳更群敌环伺,又遭董澄、窦至德联手进犯,怎能繁华依旧?” “封长卿如此说,不过为王玄肃挽尊罢了。” 至于突厥,高楷远望北方一眼,并不见黑煞血气袭来,便知封长卿所言非虚。 杨烨赞叹道:“主上洞见千里。” “既如此,或可与王玄肃结盟。” 唐检蹙眉:“王玄肃为世之枭雄,怎能轻信他花言巧语?” 所谓齐攻长安,瓜分京畿道,约法三章,不过一面之词,恐怕迟早反目成仇。 杨烨笑道:“唐将军不必忧心。” “王玄肃枭雄之辈,我怎会不知?” “与他结盟,不过权宜之计,却有双重益处。” “何来双重益处?”唐检不解。 杨烨侃侃而谈:“一来,结盟之事传出,必然引得董澄忌惮,不敢贸然出兵,于我等攻取蜀国有利。” “二来,突厥为中原大敌,早晚必有一战,若能与王玄肃约定,一齐对抗突厥,却也是一件好事。” 高楷颔首一笑:“此言甚合我意。” 不过,即便与王玄肃结盟,也只为突厥,而非攻取长安。 毕竟,突厥为两家劲敌,长安却是利益所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不过,封长卿劝说汗王罢兵,倒是一个人情。 另一头,馆舍之中,封长卿正端坐上首,手捧书籍阅览,一派从容。 诸位随从却是急迫:“封舍人,这高郡公将我等晾在此处,不闻不问,究竟是何道理?” 封长卿翻过一页书卷,淡然道:“稍安勿躁,此行必有收获。” “这……”众人迷惑不解,“封舍人何以见得?” 封长卿淡笑一声:“此前,长安天使前来,却不见高郡公厚待,只得无功而返。” “此番我等求见,高郡公却颇为礼遇,可见其心意所向。” 众人皆是大喜:“豫公听闻,必定开怀,合该我等立此大功。” 然而,封长卿话锋一转:“此大功,只得一半罢了,不可贪求。” “这是为何?” “若不出我所料,高郡公必定答应共抗突厥,却不愿于此时齐攻长安。”封长卿笑道。 众人越发不解,却见他笑而不语,只得暗自疑虑。 殊不知,封长卿心中亦惊疑不定。 他出身渤海封氏,家学渊源,悟性上佳,曾修习相面之术,颇有几分造诣。 此前,他与高楷相谈,曾细观其面相,这一看下来,却是大吃一惊。 只因在他眼中,高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为大富大贵之兆。 这倒也罢了,毕竟,高楷攻无不胜,连战连捷,占据天下三道,必有天命护佑。 然而,更让他惊骇的是,高楷龙骧虎步,一举一动,皆蕴含莫大威严,叫人忍不住顺服。 “王者气象已成,有朝一日,有望登临九五之尊。”封长卿心中震恐,“高郡公,必是豫公劲敌。” 他一时踌躇不定:我虽辅佐豫公,却不能不为家族考虑,狡兔三窟,须得另作打算。 不如暗中交好高郡公,留一条后路。 正思量时,忽见王寅虎去而复返,叉手道:“封舍人,我家郎君有请。” “有劳王管事带路。”封长卿点了点头,随他回转前堂。 叙礼毕,高楷直言不讳:“还请封舍人转告豫国公,我愿与他共抗突厥,至于长安,容后再议。” 封长卿并不意外,拱手道:“下官定当转达,洛阳诸事繁忙,便先行告退。” 高楷笑道:“寅虎,代我相送一番。” “是!” 待封长卿离去,杨烨惊讶道:“观此人言行,似早有预料。” 高楷淡笑道:“这封舍人,颇为机敏,必然猜中我等心中所想。” 唐检拧眉:“这等英才,主上何不挽留,委以重用?” 高楷摇头一笑:“大族子弟,多半以家族利益为先。” “这封长卿也不例外。” “眼下,他为王玄肃心腹,贸然转投他人,必遭世人不耻,毁坏名声,因此,并非招揽的良机。” 至于将来,兵临中原,还怕没有带路党么。 …… 翌日,高楷召集府中三位文臣,商议政事。 “春耕之事,准备得如何?” 杨烨拱手道:“三道三十六州,已然按照主上吩咐,分发田亩,赐下粮种,只待天时一至,便能耕种。” 高楷点了点头:“民以食为天,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三人皆是认同。 徐晏清蓦然提起一事:“主上,待春耕之后,便要起兵攻取蜀国,须得从山南西道进发。” “不如将驻地迁往南郑,以便就近指挥调度。” 萧宇附和道:“徐司马所言在理。” “先前,主上攻取河西、山南西两道,以金城为治所,恰如其分。” “如今,攻取蜀国,当以坐镇南郑为宜。” 杨烨也无异议:“不光攻取蜀国,来日进军关中,夺京畿道,亦以南郑为驻地。” 高楷从谏如流:“既如此,便迁往南郑。” 只是,这搬迁之事,事关重大,不可急促,须得做好准备。 不光前堂众文武迁移,更有后宅女眷、宗庙英烈祠,以及秾哥儿这幼儿。 还得择个吉日,祭拜先祖,告慰英灵,方能动身。 第340章 迁居南郑 高楷颔首:“传令窦仪,叫他勿要大兴土木,只把昔日郭府清扫一番,作为府邸便可。” 徐晏清不赞同道:“主上为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之主,郡公之位,怎能屈居郭府一隅?” “不如修建一座宫室,以壮威严,不叫世人轻视。” 高楷摇头:“郭府足以居住,不可大建宫室,劳民伤财。” 何况,南郑不过一时安歇,并非久居之地。 “主上仁德!”三人皆是赞叹。 高楷笑了笑:“驻地虽迁往南郑,兰州仍为陇右、河西两道重心,不可轻忽。” “有劳萧公为兰州刺史,兼领陇右道节度使,处置政事。” 萧宇连忙下拜,满脸激动:“谢主上信重,老臣必肝脑涂地,以报恩德。” 兰州可是主上起兵之地,陇右道亦是主上筚路蓝缕,第一个攻取的道州,素为重中之重。 主上竟将此大任,托付于他,怎不叫他感动? 高楷双手扶起,温声道:“萧公老成持重,我素来敬佩。” “由萧公执掌陇右道,我可无忧。” 萧宇感激涕零,再度下拜。 杨烨、徐晏清既是歆羡,又是感叹。 萧公飘零半生,已是年过半百,却不得重用,屡遭贬黜。 所幸,终于得遇明主,可一展抱负。 …… 时光流逝,转眼已至天祐十三年,五月。 梁州,南郑城。 这一日,城北郭府焕然一新,迎来新主。 高楷漫步在假山花池之间,见百花盛放、茂林修竹、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可谓一步一景,叫人目不暇接。 “这郭家之人,太过奢靡,怎能不亡?”高楷摇头道。 金城高府占地,已是宽阔,然而,竟比不上郭府一座花园。 至于前堂后宅,更远远不及,不啻于天壤之别。 好比简陋民居,之于皇宫大内。 窦仪陪同在侧,感叹道:“这府中一花一木,皆世间难寻,遑论亭台楼阁,更巧夺天工,辉煌煊赫。” “将府中逾制之物,一一裁撤,勿要如此奢靡。”高楷面色肃然,“天下尚未一统,民众仍在水火之中,怎可贪图享受,忘了大业?” “是!”窦仪忙不迭地应下,心中却是欣喜,主上志在天下,不为富贵繁华所迷。 大业可期! 游览片刻,高楷前往后院,春晖堂,向张氏问安。 “阿娘,这汉中水土,与兰州颇为不同,可曾习惯?” “我儿不必担忧。”张氏笑道,“昔年,为娘曾随你父亲东奔西走,风餐露宿,可非羸弱之人。” “阿娘习惯便好。”高楷颔首,转而问道,“秾哥儿可有不适?” 杨皎柔声道:“秾哥儿倒无不适,只是一路劳顿,颇为疲倦,乳母将他抱去睡下了。” 高楷微微点头,这时节,道路难行,极为颠簸,尽管一路慢行,亦免不了旅途劳顿。 张氏感叹道:“这府邸太过华贵,叫人心中难安。” “楷儿,务必以勤俭持家为宜,不可如此奢靡。” 高楷点头:“阿娘所言极是,儿子谨记。” 见张氏面有倦色,众人稍待片刻,各自退去。 想了想,高楷先往明月堂一行。 “鸾儿,这府中可有阴煞之气?” 敖鸾笑道:“表哥不必担忧。” “郭宏母子死于秦岭之中、褒斜道,魂魄已入幽冥,并未滞留府中。” “如今,表哥既来,气运蒸蒸日上,恢宏盛大,绝无阴煞之气。” 在她眼中,整座府邸皆笼罩在祥云瑞气之中,一片光明。 表哥周身,更有紫光飞旋,凝成庆云,三重华盖之之下,玄黄之气氤氲。 可谓诸邪辟易,群魔不得近身。 高楷微微颔首,这倒是与他所见一致。 家宅安宁,事业才顺,必须慎重对待。 …… 翌日一早,高楷召集府中文武,升堂议事。 “如今诸事已毕,可以起兵攻取剑南道。” “诸位有何良策?” 窦仪拱手道:“主上,自古以来,从汉中进发,攻取蜀地,皆以金牛道为第一选择。” “依老臣愚见,可从葭萌关起兵,先攻剑州,过涪江,取绵州、再夺汉州。” “汉州平定,再攻成都,拿下成都,则益州可定。” “益州一定,便得剑南道核心,其余州县,可传檄而定。” 众人闻言,皆是认同,走金牛道,最是稳妥,只需稳扎稳打,便能成功。 然而,徐晏清提出异议:“窦刺史所言,虽然稳妥,却忽略一处关隘。” “一旦困于关外,不得寸进,恐怕徒劳无功。” 高楷问道:“可是剑门关?” “正是!”徐晏清颔首,“此关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三万守卒,便可挡十万精兵。” “自建成以来数百年,从未陷落。” “如此咽喉之地,张常逊必派精兵强将镇守,不可强攻,须得绕过此关。” 高楷点了点头:“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徐晏清侃侃而谈:“不如走米仓道,由阆州起兵,先攻梓州,再取绵州,其后,汇入金牛道,直趋成都。” “如此一来,可绕过剑门关,事半功倍。” “不错!”高楷笑道,“这倒是一条坦途。” 从汉中入蜀地,到成都,唯有金牛、米仓这两道,尚可通行。 难怪诗仙感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杨烨忽然开口:“主上,山南西道皆在我等掌控之中,或可走水路,逆流而上,直取成都。” “哦?”高楷好奇道,“你有何良策?” 杨烨拱手道:“依微臣愚见,或可从渝州起兵,沿长江,攻泸州,转至雒水,取资州,再夺简州,其后直奔益州,拿下成都。” 他心中感叹,所幸,主上先行攻取山南西道,方才占据这等主动权,可从容出兵。 可见,汉中之于蜀地,实乃重中之重。 失却这道屏障,蜀国虽有沃野千里,却不过一马平川。 高楷沉思片刻,郑重道:“既如此,便兵分两路,水陆并进,于益州合兵,围攻成都。” 众人自无异议。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道:“主上,末将愿为先锋,攻取成都。” “主上,末将亦……”诸将纷纷请战。 第341章 调兵遣将 “米仓道这一路,由哥舒浩为主将,晏清为记室参军,率兵两万。” “水路,则由段治玄为主将,马规元为副将,率兵一万五千之数。” “窦公,有劳你调拨粮草。”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夏侯敬德见诸将皆有任命,却遗漏他一人,不由瓮声道:“主上,末将愿领兵出征。” 高楷笑道:“稍安勿躁,早晚必有任命,还愁没有立功之机么?” “是!”夏侯敬德放下心来。 想了想,高楷朗声道:“传令元整,命他率领五千兵卒,从葭萌关进发,直取剑门关。” 众人皆大惑不解。 剑门关易守难攻,主上已然决定绕行,为何又派遣元整前往攻取? 这区区五千兵卒,怎能建功? 杨烨咂摸片刻,询问道:“主上可是故布疑阵,迷惑剑门关守将?” 高楷淡笑道:“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既绕过剑门关,便叫元整领兵佯攻,牵制蜀军主力。” “如此一来,米仓道、水道两路兵马,正可伺机而动。” “主上思虑周全。”众人皆是赞叹。 杨烨却颇为疑惑,以往之时,每逢战事,主上必定率军亲征,身先士卒,此次为何裹足不前? 正思虑时,忽闻高楷郑重道:“此次征伐蜀国,至关紧要,绝不可疏忽大意。” “望尔等齐心协力,共举大事。” 拿下剑南道,便坐拥四道之地、七十五州。 更有蜀地这个粮仓,人口殷实,足以成就帝王基业。 堪称立国之战! “遵令!”众人轰然应诺。 待众人告退,高楷登高望远,暗思:这一战,颇不寻常。 似有何处被我忽略了,却又想不起来。 他放眼望去,无论金牛道、米仓道,还是水道,皆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不知根底。 “看来,兵分两路,虽为上策,却缺乏某个契机。” “若无这个契机,恐怕金牛道、水道皆是困顿,无法建功。” 正是基于此,他方才决定,暂且在南郑坐镇,观望形势。 “但愿一切顺遂,早日攻取蜀国,一统神州西北。” …… 话分两头,却说剑南道,成都。 王宫中,群臣济济一堂。 “高楷来势汹汹,孤该如何应对?”张常逊神色慌乱。 孟之祥拱手道:“大王,当务之急,须得调兵遣将,前往各处关隘镇守,御敌于成都之外。” 张常逊犹豫不决:“孤听闻,高楷颇为仁德,不杀降者,我等何不顺势投降,保全性命?” 他自小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通军事,性子仁弱。 却无领兵之能,也无顽抗之心。 甚至想着,献城投靠,继续过安逸日子。 然而,孟之祥厉声喝道:“大王慎言!” “高楷仁德之名,不过自吹自擂,怎可轻信?” “何况,一旦投降,宗庙社稷必然不存,九泉之下,大王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张常逊嗫嚅道:“孤不说便是。” “只是,高楷势大,该如何抵抗?” “为今之计,唯有严防死守,令高楷无功而返。”孟之祥沉声道,“若要守蜀地,必守剑门关。” “大王须得派遣一员大将,前往坐镇。” 张常逊颔首:“长史可有举荐?” 孟之祥正要开口,忽见一员老将应声而出。 “大王,末将不才,愿镇守剑门关。” 张常逊看去,却是他父亲留下老将,严光远,为昭武将军,不由点头。 “可!” “便由老将军,率兵三万,驻守剑门关。” “务必御敌于关外,勿让高楷前进一步。” “末将领命!”严光远肃然应下。 众人皆是赞同,严光远虽年过半百,却颇为悍勇,此前一直镇压西南,杀得异族闻风丧胆。 前些时日,方才调回成都。 “大王,高楷坐拥山南西道,可由渝州进发,走水道,逆流而上,不可不防。”孟之祥复又开口。 “依臣愚见,可派一万兵马,交由泸州刺史韦适调度,防备敌军。” 张常逊颔首:“就依长史之言。” “大王,高楷率军来攻,唯有金牛、米仓、水路三道可走。”下首,司马崔鸿渐蓦然开口。 “金牛道有剑门关为阻,更有严将军镇守,不必担忧。” “水路亦有韦刺史御敌,唯一可虑者,唯有米仓道,须得提防高楷突袭。” 张常逊面露疑惑:“高楷怎会兵分三路,莫非不怕我等各个击破?” 崔鸿渐回言:“大王,兵不厌诈,不可不防。” “何况,高楷颇知用兵之事,未尝败绩,绝不可以常理揣度,须得多做准备。” “依微臣愚见,可派一将前去梓州镇守。” 张常逊点了点头:“该派何人前去?” “臣举荐一人,必能守御梓州,防备敌军来犯。” “哦?”张常逊好奇道,“此人姓甚名谁,何方来历?” “此人名为裴行基,出身闻喜裴氏,能文能武,颇能治军。”崔鸿渐回言,“由他镇守梓州,大王可高枕无忧”。 张常逊正要答应,忽见孟之祥喝道:“不可!” “此人曾屡次三番,败在高楷手中,名不副实。” “纵然出身不俗,却无用兵之能,断不可为梓州守将。” 崔鸿渐面泛怒火:“胜败乃兵家常事,怎可因一时失利,便全盘否定?” “裴行基家学渊源,有名将之姿,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孟之祥嗤笑道:“崔司马此言,简直异想天开。” “裴行基徒有其表,怎能委以重任?” “更何况,他为外人,先仕齐国公,再仕我蜀国,三心二意,怎能轻信?” 崔鸿渐大怒,两人针锋相对,争吵起来。 张常逊不胜其烦,叫道:“此事容后再议,勿要吵闹!” 孟之祥拱手道:“大王,梓州守将不必急于安排,可令刺史暂作抵抗。” “倒是江油关,须得派人镇守,以防敌军,从阴平小道突至。” 崔鸿渐哂笑一声:“阴平小道荒废数年,早已掩埋不见。” “又处在崇山峻岭、深涧大泽之中,毒虫猛兽肆虐,瘴气弥漫,何须派人驻守,多此一举?” 第342章 淡泊名利 “怎能大意?” “微臣举荐果毅郎将何重贵,率三千兵卒,守御江油关。” “可保成都万无一失。” 崔鸿渐讽刺道:“何重建不通军事,此前领兵攻取利州,却死在葭萌关下,全军覆没。” “大王并未罪及家眷,已是宽仁。” “孟之祥,你举荐何重贵,是何居心?” 这何重贵,正是何重建亲弟。 孟之祥冷声道:“何郎将颇擅统军,远胜兄长,必能镇守江油关。” “我一片忠心,皆为蜀国考虑,天地可鉴。” 崔鸿渐嗤笑一声:“孟、何两家世代交好,为成都大族,蜀国谁人不知?” “你所言所行,分明私心作祟,却还振振有词,可笑!” “你……”孟之祥大怒,两人再度争吵。 “够了!”张常逊烦不胜烦,“便以裴行基为将,领两万兵卒,助梓州刺史守城。” “何重贵率三千兵卒,镇守江油关。” “休要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话音落下,他一甩长袖,直往后宫去了。 孟之祥、崔鸿渐各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另一头,张常逊请来承影道人,问道:“道长,高楷领兵来攻,国中纷乱,孤该如何是好?” 承影道人不答反问:“敢问大王,可有誓死抵抗之心?” 张常逊摇头:“若高楷有容人之量,我愿献城归降,以免徒增死伤。” 承影道人郑重道:“贫道受先王之恩,必定护佑大王周全。” “至于国中其他人,生死有命,祸福自召。” 张常逊拧眉:“道长既有法力神通,何不出手劝阻,叫孟长史、崔司马化干戈为玉帛,重修旧好?” “破镜难圆,何况于人?”承影道人摇头失笑,“此二人各有抱负,不愿投降他人,大权旁落。” “大王独善自身便是,莫要牵涉其中。” 张常逊颔首:“道长之言,孤自当听从。” “贫道告退!”承影道人欣慰一笑,一步迈出大殿,飞身上了顶楼。 放眼望去,成都繁盛之景,历历在目。 “可惜,这大好山河,过不多久,便要落入他人手中。”承影道人喃喃自语。 大王性子仁弱,若在太平盛世,或可为一方守成之主。 然而,偏偏生在这大争之世,稍有不慎便国破家亡,身死族灭。 我只能设法保全大王,至于蜀国文武,心有不甘,便叫他们自作自受。 想到这,他拔开葫芦嘴,饮一口酒,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 梁州,南郑城。 “主上,剑州传来军情,元刺史困于剑门关外,一筹莫展。”唐检禀报道。 高楷微微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 “剑门关守将是何人?” 唐检回言:“此人名为严光远,久经沙扬,曾是蜀国先王爱将。” “为人谨慎,率领三万大军,一心据守剑门关。” “元刺史三次佯攻,皆无功而返。” 高楷若有所思,蜀国虽然人口繁盛,却至多十万兵卒。 张常逊却委任老将领三万人,驻守剑门关,可见重视。 以剑门关之险峻,纵然十万大军强攻,也难以拿下。 想了想,高楷问道:“米仓道、水道这两路兵马,情形如何?” “米仓道一路,哥舒将军,徐司马,正分兵攻打梓州盐亭、永泰两县。”唐检一五一十道。 “水道一路,段刺史、马将军正沿长江逆流而上,预备夺取泸州泸川城。” 高楷颔首,这都在计划之中。 “梓州、泸州守将为何人?” 唐检回言:“梓州守将为裴行基,麾下两万兵卒。” “泸州由刺史韦适、领两万兵卒镇守,此人出身京兆韦氏,曾是蜀国先王长史。” “裴行基?”高楷眸光一闪,“倒是老熟人了。” “梓州、泸州,再加上剑门关,拢共七万兵马,张常逊此次着实应对迅速。” 唐检点了点头:“据闻,蜀王并无进取天下之心,麾下长史孟之祥、司马崔鸿渐等一众文武大臣,却心有不甘。” 高楷笑了笑:“孟之祥出身成都大族,崔鸿渐、韦适出身博陵崔氏、京兆韦氏,严光远出身剑州、裴行基来自京畿道。” “这蜀国群臣,着实有趣。” 唐检附和道:“据奉宸司探知,蜀国群臣分为三系。” “一系为先王老臣,一系为成都大族,一系为蜀国以外降臣。” “彼此颇有不和,时常互相攻讦,张常逊却无力约束。” “另外,蜀州青城山上,有一道门大派,名为通明派,掌门承影道人,颇受先王礼遇,辅佐张常逊。” “哦?”高楷好奇道,“这承影道人为人如何?” “此人法力深厚,神通不凡,却不喜俗物,不参政事,潇洒不羁。”唐检颇为称赞,“为人处世,淡泊名利,实有得道真人风范。” 高楷有些惊讶,他自入世以来,所见道家弟子,大多汲汲营营,渴求名利气运,少有安贫乐道、宁静致远之人。 这承影道人倒是有意思,待来日,却要一睹庐山真面目。 只是,高楷转念一想,蜀地着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许多仁人志士,皆为蜀国尽忠效力,张常逊此番应对,却也恰如其分。 倘若蜀国内部铁板一块,若从外部强攻,一时怕是难以拿下,须得另想他法,寻找一方突破口。 只是,这突破口究竟在何处? 高楷端详剑南道堪舆图,注视这三十九州山川地理,反复推演沙盘,逐渐陷入沉思。 …… 话分两头,且说剑州、剑门关。 此关位于剑阁城南三十里处,大剑山隘口之中。 一座座山峰直插云霄,四周悬崖峭壁,雄险天成。 峰峦倚天似一柄柄利剑,绝崖断离,两壁相对,形状似门,故得名“剑门”。 乃是汉中陆路南入蜀地的必经之道,号称“蜀北之屏障,两川之咽喉”,有“天下第一雄关”、“蜀地门户”之美誉。 此刻,剑门关守将严光远正倚靠城楼,面沉如水。 环顾四周,这座关城修筑得固若金汤。 上层筑堞垛,居高临下,可供瞭望、射击之用。 关门两旁石墙刻有楹联:“驿绕巴江转,关迎剑道开。” 正中悬挂“剑门关”匾额,金光耀眼。 楼阁中绘有壁画,内置傍壁级道,可登上顶楼。 放眼望去,城楼高大宏敞,四周通廊。四角各自悬挂一尊金铎,随风琅铛作响。 第343章 谨小慎微 “再探!”严光远沉声道。 “是!”斥候领命而去。 严光远远眺城外,皆是崇山峻岭、怪石嶙峋,不见半点人烟。 唯有两方兵马驻扎内外,遥遥相望。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剑门关固然易守难攻,却要提防敌军从他处绕行,突袭成都。 身侧,一名郎将面露疑惑:“将军,高楷只派遣这区区五千兵卒,来攻剑门关,是否太过轻视?” 莫要说五千人,纵然十万雄师,他也有信心,凭借这三万兵卒,御敌于关外。 严光远肃然道:“高楷攻无不胜,接连夺取天下三道,怎是轻敌大意之人?” “他如此安排,必是知晓剑门关难以攻打,设法另从他处夺取成都。” 郎将拧眉:“若要从汉中南下蜀地,除却剑门关所在金牛道,便是米仓道。” “莫非,高楷派主力兵马,从米仓道进军?” 严光远微微颔首:“不光米仓道,高楷占据巴南九州,亦可从渝州出兵,走长江水路,逆流而上,直取成都。” 郎将倏然一惊:“如此说来,断不能让高楷得逞。” “这是自然。”严光远面色严肃,“关外五千兵卒,只不过佯攻,牵制我等兵力。” “米仓道、水道,方才是高楷真正行军路线。” 数日来,他屡次派遣斥候刺探军情,已然发现端倪。 剑门关数百年来从未陷落,纵然是高楷,也不敢强攻,徒增死伤。 如此一来,米仓道必是重中之重。 至于水道,颇为遥远,一时难以建功,想来只是一支偏师,策应米仓道大军罢了。 想到这,严光远沉声喝道:“传我军令,分派一万兵马,赶至射洪,听从裴行基调遣。” 郎将惊愕道:“将军,关内三万兵卒,为大王严令,坚守剑门关。” “若擅自调走一万,待大王知晓,恐怕……” 严光远不以为意:“大王年幼,不知用兵之事。” “剑门关险峻,两万兵卒镇守足矣,无需太多人马。” “反倒是梓州,须得增兵,抵抗高楷大军来攻。” “即便大王知晓,怪罪下来,老夫一力承担便是。” “尔等只管听命行事,勿要多言。” “遵令!”郎将不敢再说,匆匆去了。 严光远遥望前方,心中暗道:高楷虽连战连捷,在我蜀国天险面前,亦然无计可施。 只需守住米仓道,阻遏水道,任凭高楷诡计多端,也只能节节败退。 可惜,山南西道落入高楷之手,我蜀国沦落劣势,只能采取守御之策,却难以反攻。 想到此处,严光远叹息一声,主贵臣荣,主忧臣辱,我等虽有誓死抵抗之心,奈何大王并无大志。 这偌大的蜀国,百年基业,能否偏安一隅? …… 却说哥舒浩、徐晏清二人,率领两万兵马,从阆中进发,走米仓道,攻打梓州。 一路颇为顺遂,接连攻取盐亭、永泰二城。 只需拿下射洪,梓州可平,其余郪县、通泉县、玄武县、飞乌县、铜山县,皆不足为虑。 哥舒浩志得意满:“主上算无遗策,这米仓道一路坦途,无剑门关天险,大军攻城颇为顺畅。” “要不了多久,便能夺取射洪,直取绵州。” 徐晏清深以为然,却保持谨慎:“哥舒将军不可大意,蜀国人才济济,贤臣猛将众多,须得小心行事。” “徐司马果然从容自若。”哥舒浩称赞一声,转而笑道,“听闻,梓州守将为裴行基,此人毫无用兵之能。天佑我等,拿下射洪,易如反掌。” 徐晏清摇头道:“裴行基虽是主上手下败将,我等却不可轻视大意。” “须知,小心驶得万年船。” “是!”哥舒浩敛去几分傲气,率军来至射洪城外三十里。 此地山林茂密,参天古树遮天蔽日,唯有一条小道供南北通行,却也遭藤蔓野草覆盖,几乎辨不出路径。 哥舒浩正要领兵前行,忽见徐晏清勒马伫立,制止道。 “哥舒将军且慢!” “此地视野狭隘,山川逼仄,极易设伏,不可贸然深入,以免踏入陷阱。” 哥舒浩神色一凛:“此地为南下射洪必经之地,难以绕过。” 徐晏清沉声道:“可先派一支斥候,前往探路,莫要孤军深入。” 哥舒浩点头:“便依徐司马之言行事。” 一声令下,百余个斥候,当即钻入密林之中。 众人等候一刻,便见数十人陆续回禀,并无敌军兵马迹象。 哥舒浩笑道:“想来林中未有伏兵,可安然通行。” 徐晏清摇头道:“裴行基若设伏兵,绝非如此浅显,必然深入林中,不叫人轻易探知。” “将军稍安勿躁,待其余斥候回返,再行军不迟。” 哥舒浩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心道徐司马也太过谨小慎微。 裴行基不过是主上手下败将,听闻主上派兵前来,恐怕闻风丧胆,龟缩城中据守。 怎敢派兵出城,擅自应战? 他耐着性子,等候片刻,却仍不见半点异动,一时按捺不住:“徐司马,林中若有伏兵,早已暴露,何须等到此时?” “若再不率兵突袭射洪,待裴行基坚壁清野,怕是难以攻取,辜负主上期望。” 徐晏清微微蹙眉,一时有些疑惑,莫非并无伏兵,只是自己多思多虑? 正要点头应允,忽见林中飞鸟腾空,一声声唳叫响起,隐约间,传来几声惨叫。 “有伏兵?”哥舒浩心中一沉,连忙下令,全军披坚执锐,以作迎击。 徐晏清从容道:“将军不必焦急。” “裴行基纵然安排伏兵,却绝不会超过三千之数,否则,其等早已暴露。” “我等可围点打援,将这支伏兵一一清除,再围攻射洪。” 哥舒浩见他一派淡然自若,不由惊叹,徐司马果然大才。 难怪主上屡次称赞,可与杨长史并列。 过不多时,喊杀声渐次响起,山林中伏兵尽出,正是蜀军。 只是,这区区三千兵卒,怎是两万大军敌手。 哥舒浩指挥若定,将其等击溃,随后往射洪城方向,逶迤而去。 这番动静,传到城中,裴行基耳中,直叫他大惊失色。 “敌将竟然识破埋伏,这如何可能?” “哥舒浩不过一介突厥蛮人,怎会有这般智谋?” 第344章 阴平小道 “徐晏清?”裴行基恍然,“原来是他。” 这可是高楷麾下司马,智谋超群,可与长史杨烨相比。 有他辅助,看破伏兵之计,倒也不足为奇。 “可惜了!”裴行基面色难看,“原以为凭借这支伏兵,可让高楷损兵折将,大败而回。” 谁能想到,高楷尚未出面,仅仅麾下一介突厥将军,一个司马,便让他功亏一篑。 可恨! 高楷便如此难以击败么? 不光用兵如神,麾下更人才济济。 也不知他从何处将这些无名之辈,一一搜罗出来,却个个身具大才,不是智谋超群,便是武力绝伦。 实在匪夷所思! 念及此,裴行基面露颓败之色,叹道:“为今之计,只能坚守不出,希冀高军粮草不继,自行退兵。” 便在这时,一员都尉大喜来报:“将军,严老将军增派一万兵卒,助我等抗衡高军。” “果真?”裴行基又惊又喜。 都尉一迭声道:“援军已至北门外,卑职仔细查验,的确为我蜀国兵卒。” 裴行基大喜:“既如此,速速将援军迎入城中,一齐守御。” 都尉迷惑不解:“将军我等本部有两万兵马,如今又添一万援军,足有三万之众。” “何不出城迎战,斩杀哥舒浩、徐晏清,覆灭高军,向大王献功?” 裴行基摇头:“哥舒浩有勇,徐晏清有谋,两人合力,虽兵马不及我等,却不可小视。” “只需守住射洪,保梓州不失,便是大功一件,莫要节外生枝。” 何况,高楷仍按兵不动,叫人捉摸不透,他屡次败在高楷手下,怎敢轻举妄动? “是……”都尉不情不愿道。 “另外,将射洪所辖八乡百姓,皆迁来城中。” “莫要让哥舒浩得到一粒粟米。” “将军这是打算坚壁清野,挫败敌军锐气?”都尉问道。 “正是!”裴行基淡声道,“劳师远征,若粮草供应不及,忍饥挨饿,纵有百万雄师,也不击自溃。” 过不多时,城外,哥舒浩领兵赶来,遥望城池,不由赞叹:“这射洪城倒是坚固。” 徐晏清面露忧色:“裴行基坚壁不出,死守城池,倘若迁延日久,必定耽搁主上大事。” 哥舒浩拧眉:“那便强攻,再坚固的乌龟壳,也有破裂之日。” 然而,一连攻打七日,射洪城岿然不动。 两万大军死伤甚重,士气跌落,哥舒浩只得下令暂且安营。 徐晏清绕城观察数日,却见射洪城山水相依,城坚池深,等闲难以攻下,更无破绽,一时无法可想。 两人计议一番,只得派人上报高楷,请他定夺。 …… 梁州、南郑城。 高楷听闻禀报,亦愁眉不展。 蜀国文武抵抗之心甚坚,四处分兵驻守,几乎倾巢而出,似吃了秤砣,铁了心肠,玉石俱焚。 唐检见此,宽慰道:“主上勿忧,米仓道一时困顿,仍有水道可以通行。” “段刺史、马将军二人领兵,必能建功。” 高楷摇了摇头:“水路兵马,不过为辅,若要攻入成都,耗费时日太久,迟则生变。” “必须从陆路打开局面,方能势如破竹。” 只是,眼下金牛道、米仓道,皆不得寸进,着实叫人焦躁。 高楷凝望堪舆图,眉头紧锁。 这时,唐检忽然开口:“主上,奉宸司探知一条军情,颇为隐秘。” “哦?”高楷面露惊讶,“什么军情?” 唐检回言:“张常逊派遣三千兵卒,驻守江油。” “江油?”高楷目光落在堪舆图上,搜寻片刻,在东北角,找到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这里,唯有一个芝麻粒的小点,标注着江油二字。 只是,这江油城虽是龙州治所,却不过一座寻常小城,平平无奇,并无特殊之处。 有何值得张常逊增派三千兵卒镇守? 唐检迟疑道:“奉宸司校尉禀报,剑南道三十九州,地名繁复,常有重名之所。” “却不知这江油是城池,还是关隘。” 高楷眸光一闪:“江油城城小民寡,地势又非险要,断无必要增派援兵。” “必是一处关隘,以江油为名,混淆视听,叫人摸不清虚实。” 唐检迷惑不解:“若有江油关,为何名声不显?” 高楷淡声道:“时移世易,多少显耀事物,沦为历史的尘埃?” “这江油关必为前人开辟,名噪一时,却不受后人重视,逐渐销声匿迹。” 他反复念叨这个关名,总觉似曾相识,却又模糊不清,不知何处瞧见过,却淹没在脑海中。 一时想不起来。 便在这时,杨烨忽然开口:“微臣阅览古籍,偶然得知,汉末,魏将邓艾偷渡阴平,神兵天降,一举荡平蜀国。” 高楷闻言,如醍醐灌顶,笑道:“原来如此。” 唐检不解:“这阴平又在何处?” “阴平小道,位于摩天岭、龙门山脉之间,恐怕早已埋没。”高楷面露喜色,“却正是我等突破口。” 脑海中的记忆,连成一串,越发清晰。 他拿起一支笔,随手一划,于堪舆图上现出一条长长的墨痕。 杨烨、唐检二人端详许久,惊愕道:“竟有此路?” 这阴平小道,从文州曲水城开始,翻越大白山,穿过龙州江油城,途经剑州阴平城,过摩天岭,最后抵达绵州昌明城附近。 一路蜿蜒曲折,若非高楷划出,根本发觉不了。 唐检愕然:“主上,莫非江油关,便在这昌明城外?” “正是!”高楷朗声道,“地名可变,地形地势却难以变化。” “江油关必在此处。” 杨烨微微蹙眉:“主上,虽如此,这阴平小道纵横七百余里,处于崇山峻岭、深涧大泽之间,极难行走。” “纵然知晓,恐怕也并无大用。” 高楷摇头笑道:“古人尚有勇力,甘冒奇险,我等今人,怎能畏缩不前?” “况且,天无绝人之路,这阴平小道虽然艰险,却并非不可通行。” “一旦成功渡过,拿下江油关,便可直取绵州涪城。” “届时,向北,可出其不意,击溃剑门关守军。向南,可攻下汉州,直取成都,可谓进退自如。” 第345章 无知无畏 唐检面露忧色:“倘若张常逊增派兵马,坚守江油关,那该如何是好?” 高楷笑道:“剑门关守卒足有三万,江油关却不过区区三千,天壤之别。” “可见,蜀国群臣并不重视此关,派遣兵马驻守,不过防患于未然罢了。” 杨烨建言道:“既有这等捷径,主上可派一支兵卒,效仿古人偷渡阴平,袭取江油关。” 高楷摇头:“我为三军主帅,自当身先士卒。” 唐检大惊失色:“主上,这阴平小道何等艰险,不光山道崎岖,更有毒虫猛兽、烟瘴之气,稍有不慎便死于非命。” “还请主上三思!” 杨烨亦然劝谏:“主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 “您为三道之主,身负众望,怎可轻涉险境?” “若不放心,派一员大将领兵前去便是。” 高楷郑重道:“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言。” 这一战,至关重要,关系到他能否拿下剑南道。 须知,天下群雄之争,如火如荼,不进则退。 若不尽早平定蜀国,稳固根基,只能眼看他人抢占先机。 相反,若得剑南道,便可以此为基础,东入关中,夺取长安,成就帝王霸业。 机不可失,绝不能裹足不前。 三日后,高楷率领一万兵马,北上岐山道,沿嘉陵江上流,走陆路,来至武州将利城。 一面安营扎寨,命宕、武、成二州刺史,就近供应粮草。 一面下令,以夏侯敬德为先锋,率一千骑兵,攻取文州曲水城。 文州只有两县:曲水与长松,人口不过两千余户,可谓地广人稀。 夏侯敬德接了军令,便率兵昼夜疾驰,突袭曲水。 文州刺史吴昭度得知,急忙召集府中文武商议。 “夏侯敬德率军来攻,兵锋甚锐,这该如何是好?”吴昭度六神无主。 本以为身处偏远,距离成都足有千里之遥,可避开战火,自保无虞。 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夏侯敬德可是高楷麾下第一猛将,威名远扬,他可不敢直撄其锋。 只是,若要据城坚守,又惧高楷大军来攻,化为齑粉。 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郎将吴玄朗声道:“叔父,侄儿不才,愿领一千兵马,击杀夏侯敬德。” 吴昭度大喜:“贤侄既有这等豪情,我自当成全。” “只是,莫要与夏侯敬德硬拼,若力有未逮,即刻收兵。” “是……”吴玄撇了撇嘴,心道:叔父也太过胆小。 夏侯敬德虽有几分薄名,又非三头六臂,我自幼习练武艺,弓马娴熟,必不弱于他。 正要砍下夏侯敬德首级,扬我威名。 正要领兵出城,却见堂下一人劝阻道:“不可!” “夏侯敬德为当世猛将,武艺精通,手下败将不计其数,怎能小瞧?” “敌军锋芒正锐,不如暂且据守,以逸待劳,伺机出动,必能出其不意击溃夏侯敬德。” 吴昭度循声望去,却是麾下一员小校,名为李光焰。 其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却出身寒微,只因武艺不凡,箭术高超,可百发百中,这才被他看重,升为亲兵。 吴昭度尚未开口,却见吴玄冷哼一声:“放肆!” “御敌大事,岂容你这无名小卒置喙?” “还不退下!” 吴玄仰仗叔父宠爱,素来颐指气使惯了,怎能忍受他人反驳。 若非看在叔父面上,早已一刀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卒。 李光焰微微拧眉:“我为刺史亲卫,为何不能出言?” “夏侯敬德武力绝伦,吴郎将并非对手,若要逞强,恐怕难以幸免。” 吴玄勃然大怒:“竖子,安敢辱我?” 他自恃武力超群,胜过夏侯敬德,如今却被一亲兵小瞧,怎能容忍? 当即长鞭一甩,抽向李光焰,给他一番教训。 却不料,李光焰一伸手,抓住鞭尾,任凭吴玄如何使劲,也纹丝不动。 众人皆是咋舌,刺史这侄儿,勇力超群,却比不过李光焰这小校。 观其面色,云淡风轻,似仍有余力。 吴玄却是面色涨红,恍若猪肝,分明竭尽全力。却不愿失了面子,只得强撑,心中却恨意勃发。 正僵持时,吴昭度劝阻道:“你二人皆是年轻俊杰,何必相争,伤了和气?” “快快住手!” 吴玄眼珠一转,猛然松手,想让李光焰出个大丑,一报这奇耻大辱。 可惜,事与愿违。 李光焰手持马鞭,肩背挺直,站得稳稳当当,全无他预料那般,摔得四仰八叉。 吴玄心中越发嫉恨:好个李光焰,迟早将你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吴昭度见两人罢手,笑着当起和事佬,息事宁人:“夏侯敬德远道而来,必然疲弊,便暂作观望,伺机出战。” “叔父,侄儿愿立下军令状,不杀夏侯敬德,提头来见!”吴玄咬牙道。 他怎能甘心,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叫人小瞧? 眼下,唯有斩杀夏侯敬德,方能挽回颜面。 吴昭度好言相劝,却见侄儿心意甚坚,只得点头同意。 “贤侄若能杀了夏侯敬德,自是最好。若不能,也无需丧气,保全性命要紧。” “是!”吴玄答应一声,点齐兵马,匆匆出城去了。 李光焰阻止不及,暗叹:吴玄自视甚高,小看天下英雄,必有身死之祸。 …… 且说曲水城外五十里,一座峡谷,夏侯敬德率军正在奔驰。 忽见前方尘土漫天,旌旗招展,勒马一望,却见千余骑兵奔来,为首者青年样貌,手持长枪,口中喊杀声不断。 “杀夏侯敬德!” 夏侯敬德大怒:“无知小儿,也敢造次?” 即刻下令,挥动旗帜,迎击敌军。 吴玄一马当先,正见敌军为首一将身如黑塔,双目喷火,便知是夏侯敬德。 心中越发急切,若能杀了他,便可借机扬名,上达天听,得大王重用。 好过窝在这穷乡僻壤,籍籍无名,徒耗大好光阴。 当下,催动战马,攥紧手中长枪,直取夏侯敬德项上人头。 “无知无畏!”夏侯敬德冷哼一声,倒提长槊,一夹马腹,胯下青骢马会意,撒开蹄子狂奔。 须臾之间,两人近在咫尺。 第346章 斑斓猛虎 眼看便要得逞,不面露喜色。 却不料,一点寒光乍现,直击面门而来。 “不好!”他寒毛直竖,慌忙一旋手,收回长枪横在身前。 “铿!”枪、槊交击,爆发一阵锐鸣。 吴玄只觉万钧重力压顶,虎口发麻,耳边嗡嗡作响。 胯下骏马承受不住巨力,四肢抖如筛糠,深深陷入泥地之中,动弹不得,只能嘶声大叫。 吴玄面色通红,心中叫苦不迭,再无半分小觑之心。 这一交手,他便知晓,以他武力,绝非夏侯敬德对手。 强撑下去,只能身首异处。 顿时,心生怯意,正要开口求饶,却不防双手一轻,一片寒光袭来,电光火石之间,劈过他脖颈。 一颗斗大头颅坠地,滚了三滚,现出满脸惊愕之色。 夏侯敬德捞起首级,喝道:“主将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一千吴军见此,骇得面无人色,或逃或降。 夏侯敬德收拢残兵,率军一众轻骑,直奔曲水。 另一头,吴昭度听闻消息,大惊失色:“玄儿死了?” 吴玄踊跃请战的英姿,似在眼前,然而,一转眼,他便死于非命。 着实令人惊愕。 府中众人皆是骇然,原以为凭借吴郎将之武艺,纵然不敌夏侯敬德,也可安然退返。 谁能想到,吴郎将竟连一个回合也撑不住,便兵败身死。 叫人难以置信! 吴昭度老泪纵横,好一番痛哭,众人连连劝阻,方才收敛悲容。 “夏侯敬德咄咄逼人,诸位可有良策退敌?”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应答。 吴昭度面露失望,忽见李光焰拱手道:“刺史,末将愿领五百骑兵,与夏侯敬德一较高下。” “好!”吴昭度大喜,一迭声道,“你且去,务必砍下夏侯敬德首级,为我侄儿报仇。” “是!”李光焰领命,持枪带弓,点齐兵马,便出北门去了。 过不多时,曲水城五里之外,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狭路相逢。 夏侯敬德勒马伫立,遥望一眼,见这敌将相貌英武,镇定自若,不由叫道。 “敌将姓甚名谁,速速报来。” “我槊下不杀无名之辈。” 李光焰朗声道:“末将李光焰,文州刺史麾下校尉,请教夏侯将军高招。” “校尉?”夏侯敬德笑道,“吴老儿手下无人了,竟派一名小校,前来迎战。” 二话不说,倒提长槊,催动青骢马,便向李光焰杀去。 李光焰神色郑重,握紧长枪,一夹马腹,迎着夏侯敬德兵锋,却怡然不惧。 “铿!”金铁交击,火花四射。 李光焰只觉一股巨力,从枪身传来,震得虎口发麻。 心中惊叹:夏侯敬德不愧当世猛将,竟有这般勇力。 他年少时,见天下纷乱,便立下大志,追随明主拨乱反正。 为此苦练武艺,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十余年来,不曾停歇一日。 终于练得枪法如龙,一身箭术,更是惊人。 据闻,乡中曾有猛虎下山吃人,肆虐数十个村寨,乡人死伤无数。 李光焰得知,带胡禄,执弓矢,亲往山中杀虎,为民除害。 一日,途经一座山冈,夜幕降临,忽见一头斑斓猛虎,趴在树林之中,择人欲噬。 随同之人皆骇得两股战战,四散奔逃。 李光焰怡然不惧,拈上弓,扣上箭矢,倏然一箭射去,正中虎身。 然而,竟不闻虎吼,乡人惊疑不定,点起火把,簇拥着去瞧。 这一瞧,却惊愕不已。 只因林中并无猛虎,唯有一方巨石,夜色掩映之中,轮廓与猛虎颇为相似,众人方才错认。 更叫人惊奇的是,李光焰一箭,竟射入巨石之中,尾羽仍在颤动。 乡人惊叹不已,传扬开来,李光焰名动全乡。 长松县令听闻此事,征他为军中队正。又向吴昭度举荐,方才升为校尉。 李光焰久闻夏侯敬德威名,心生向往,早想和他一战,验证自身所学。 如今得偿所愿,却将些许傲气尽数收敛。 夏侯敬德不愧高郡公麾下第一猛将,名不虚传。 天下英雄何其之多,须得戒骄戒躁。 他正在反思,殊不知,夏侯敬德心中更为惊诧。 原以为这偏僻之地,大多是无知之辈,如此前吴玄一般,自不量力。 没想到,这李光焰竟有如此武艺,一战之下,与他不相伯仲。 “再来!”夏侯敬德见猎心喜,挥动长槊,直击李光焰面门。 “来得好!”李光焰亦是大喜,难得有人可与他切磋武艺,一较高下。 他正可将一身所学,尽情施展,互相印证,以取长补短。 想到这,手中长枪一甩,挽了数个枪花,直刺夏侯敬德心窝。 夏侯敬德不惊反喜,长槊一横,挡开长枪。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交战数十个回合,竟不分胜负。 两方兵卒皆是震惊,忍不住喝起彩来。 时光流转,百余回合之后,两人交战正酣,然而,吴昭度见李光焰久久不回,生怕他有个闪失,连忙下令鸣金。 李光焰见此,只得虚晃一枪,带领五百骑兵回返城中去了。 夏侯敬德勒马伫立,并未追击。 “将军,何不趁机起兵,斩杀此人?”众人皆是不解。 “此人武艺上佳,为我平生仅见,实为当世英才。”夏侯敬德摆了摆手,“我有一千兵马,他却只有五百余人,胜之不武。” 众人皆赞:“将军高义!” 夏侯敬德笑道:“即刻退后五里,寻依山傍水处下寨,等候主上大军前来。” “是!” 翌日,高楷率领九千步卒,与先锋军汇合。 听闻昨日之事,不由诧异:“敬德武艺,冠绝当世,少有敌手。” “竟有人可与你大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 夏侯敬德点头道:“此人武艺高超,与我不相上下。” “若非吴昭度胆怯,鸣金收兵,我可与他再战数百回合,胜负难料。” 高楷越发惊讶,与此人交手,敬德竟也不敢说必胜,可见其武艺,着实不同凡响。 他登时起了爱才之心,嘱咐道:“你且再去搦战,引他出城,我在军中观望。” “若能胜他,自是最好,若有意外,莫要伤他性命。” “是!”夏侯敬德领命去了。 高楷扮作小卒,混入千余轻骑之中,紧随其后。 第347章 漂泊浮萍 “遵令!”李光焰拱手,点齐五百兵马,出了北门。 前方,护城河外,夏侯敬德率兵列阵,两军遥遥相望。 话不多说,两方主将,各自身先士卒,战至一处。 高楷隐于军中,放眼望去,却吃了一惊。 这李光焰头顶,竟红气弥漫,凝结成云,中心处紫光飞旋,灿若星辰。 “他竟有当世名将之气,国公之运。”高楷又惊又喜,“能与夏侯敬德大战数百回合,不落下风,果然非同一般。” “倒要想个办法,将他招揽至麾下,为我效力。” “夏侯将军胜了!”正思量时,忽闻一声声惊呼响起,打断思绪,不由抬头望去。 却见李光焰胯下骏马倒下,连同主人一起摔落在地。 李光焰连忙就地一滚,卸去冲势。 刚站起身来,却不防一杆长槊,直击面门,激起一股劲风。 这危难之时,他却面色平静,并未求饶。 夏侯敬德惊讶道:“你竟不怕死?”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我自然害怕。”李光焰淡声道。 “那你何不投降?”夏侯敬德拧眉。 李光焰摇头:“吴刺史于我有知遇之恩,我若临阵叛变,岂非不忠不义之人?” 夏侯敬德面露赞赏,忍不住为他鸣不平:“你有这般武艺,却屈居一介校尉。” “那吴玄,银样镴枪头,不堪一击,却高居郎将之位。” “可见吴昭度有眼无珠,不识天下英雄。” “你何不转投我家主上,共举大事?” 李光焰不为所动:“我本布衣,出身寒微,蒙吴刺史不弃,方才一展武艺。” “怎能因官职低微,便轻于去就?” 夏侯敬德心生敬佩,放下长槊,瓮声道:“你且去吧。” “夏侯将军竟不杀我?”李光焰颇觉诧异。 本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绝处逢生。 夏侯敬德拨马转头,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回返。 “待你换马领兵,我等再战三百回合也不迟。” 李光焰怔愣片刻,忽见小卒牵来战马,即刻飞身而上,入曲水城。 吴昭度于城头观望良久,见他败退回来,惊愕道:“夏侯敬德竟如此骁勇?” 李光焰拱手道:“马失前蹄,末将一时不慎,摔落在地上,方才有此一败。” 吴昭度略松口气,挥手道:“你所乘之马,太过驽钝。” “唯有千里驹,方能与你一身武力相配。” 说着,便叫人牵来一匹骏马。 这马全身枣红色,轩昂神骏,四肢矫健,双目炯炯有神,牙口锋利如剑,却有一股桀骜不驯之态。 李光焰自认马中伯乐,一看便知,这马不同凡响。 吴昭度笑道:“这马来自吐谷浑,为汗血宝马,可日行千里、夜行五百。” “宝马赠英雄,今赐予你,倒是相得益彰。” 昔日,西域马贩子将此马兜售,他一见倾心,不惜花费一千贯钱,将此马收入麾下。 只可惜,它性子太烈,不服管束,不愿认主。 任凭百般鞭打,也不肯低头。 吴玄曾尝试将其降伏,却被摔落马下,险些遭受践踏而死。 自此无人敢骑,只好关在马厩之中,无人问津。 李光焰并未推辞,欣然道:“谢刺史赐马!” 说来倒也奇怪,这马一见李光焰,颇为顺服。任由他驱策,并未丝毫反抗,反而十分亲昵。 李光焰策马扬鞭,飞奔一个来回,摸了摸马脖子。 马儿仰起头,打了个响鼻。李光焰面露笑意。 一人一马,怡然自得,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开怀大笑。 吴昭度惊叹不已:“难怪这马如此桀骜不驯,竟等着光焰这个明主。” “世事果真奇妙,说不得有朝一日,这一人一马,都将名动天下。” “敢问刺史,这马可有名字?”李光焰牵着马儿,拱手相问。 吴昭度摇头:“只有个诨名,为西域胡商所取,不堪入耳。” “如今,它认你为主,你正可取个名字,不负它一片倾心。” 李光焰思索片刻,望一眼天穹,见赤云漫天,千姿百态,隐约形成万马奔腾之状,不由笑道。 “便叫你赤霄,如何?” 枣红马打个响鼻,把头蹭了蹭李光焰,仿佛认可这个新名字。 李光焰大笑一声:“从今往后,你我不离不弃,并肩作战,不辜负此生。” 吴昭度赞叹道:“赤霄果然灵性上佳。” 忽又想起一事,忧心忡忡。 “光焰,夏侯敬德来势汹汹,又有高楷大军在后窥视。” “我该如何应对?” 李光焰拱手道:“刺史勿忧,待明日,夏侯敬德再来搦战,我可诈败,将他引至吊桥。” “凭我一身箭术,出其不意,必能将他射落马下。” “好!”吴昭度大喜,“我有光焰,可高枕无忧!” 入夜,李光焰回返屋舍,心中颇为犹豫。 白日里,他坠马倒地,失了防备,夏侯敬德本可将他杀了,却并未动手。 如此高义之人,他若以诈败之计诓骗,趁人之危,实在小人行径。 他虽出身寒微,却也心慕忠义之士,引为楷模,绝不愿落个恩将仇报的骂名。 只是,刺史对他有拔擢之恩,今日又赐下骏马,委以重任,一番拳拳爱护之心,他怎能无所报答? 倘若言而无信,引来夏侯敬德又不伤他,是为不忠。 若言出必行,又是不义。 一时间,竟陷入不忠不义之境,叫他左右为难,踌躇不定。 思来想去,唯有见机行事了。 唉!他望着天边明月,忽而感叹自身如漂泊浮萍,不知前路在何方。 刺史虽对他有恩,却不过一介常人。 这乱世时节,正该投靠一方英主,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怎能困守在文州这偏僻之地,碌碌无为终老一生? 想到这,他越发烦闷。 …… 同一轮明月下,高军大营,众文武皆在帐中议事。 “主上,曲水不过一座小城,文州更非大州,何不大军压上,将此城攻破,早日赶往江油关?”唐检拧眉不解。 杨烨亦有此问:“主上,穿过阴平小道刻不容缓,若迁延日久,恐怕遭人发觉,功亏一篑。” “不如尽起大军,拿下曲水,再往龙州,兵贵神速!” 第348章 以貌取人 高楷摆手笑道:“迟则生变,我怎能不知?” “只不过,阴平小道固然重要,却比不过一员大将。” 众人皆是惊愕,主上竟为区区一人,耽误行军大事,岂非本末倒置? 况且,何等大将,值得主上这般大费周章,置大计于不顾? 杨烨思绪一转,问道:“主上所说,可是吴昭度麾下校尉——李光焰?” “正是!”高楷颔首一笑,“得此人相助,胜过千军万马。” “纵然迁延些许时日,也在所不惜。” 杨烨颇为惊奇,少见主上对一人,如此看重。 军中诸将,唯有夏侯敬德,为主上青睐有加。 这李光焰虽有几分武力,却怎可与夏侯敬德媲美? 高楷料得众人所想,不由笑问:“敬德,你与李光焰交手多次,想必熟稔,可知他实力如何?” 夏侯敬德瓮声道:“李光焰一身力气,和末将不相上下。” “枪法更是精湛,末将也自愧不如。” “即便交战数百回合,末将也无十分把握胜他。” 众人一片哗然。 夏侯敬德勇冠三军,人人敬服,便是元整、马规元等勇将,也非对手。 如今,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校,李光焰,竟让夏侯敬德也心生忌惮。 着实叫人惊奇。 高楷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何况,李光焰有名将之姿,即便为他费些时日,历些波折,也是值得。” 杨烨心中纳罕:李光焰何德何能,竟得主上如此夸耀,评价如此之高。 此前,军中得主上如此夸耀者,唯有夏侯敬德一人而已。 众人将信将疑,见主上这般郑重其事,便也按捺心思。 留待日后,瞧瞧这李光焰究竟能否担起这般看重。 唐检蓦然开口:“主上,此人既有这等武艺,恐怕自视甚高,轻易难以招揽。” 高楷笑了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李光焰年轻气盛,又有一身武艺,怎愿在此埋没?” “只需一个契机,以诚相待,必能将他招至麾下。” 说到这,高楷朗声道:“敬德,你明日再去城下搦战,探看李光焰为人如何。” “是!”夏侯敬德拱手领命。 杨烨不解:“两军相逢,孰强孰弱,一战便知。” “却如何看出为人?” 高楷淡笑道:“此前,我看这李光焰背负胡禄,手执宝弓,必是擅射之人。” “敬德今日放他归去,我正要看看,若有机会,他是否暗箭伤人,不顾敬德义气。” 杨烨恍然:“观其言,察其行,可知为人。” 高楷微微颔首:“若要成三军主帅,光靠一身武力可不行。” “就看李光焰如何行事了。” …… 翌日,一如往常,夏侯敬德率一千兵马,到城下搦战。 不过片刻,便见城门开启,吊桥放下。 李光焰率五百轻骑,一马当先。 高楷隐于军中,定眼一观,忍不住赞道:“好一匹千里马,如此神骏。” 一众士卒见此,亦是歆羡。 这李光焰胯下枣红马,鬃毛凌然,昂首怒目,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必是汗血宝马。 便是夏侯敬德,也有些吃味。 他的坐骑青骢,产自西域,奔腾万里草原,野性难驯。 花了好一番功夫,方才降伏。 这李光焰竟轻而易举得了一匹宝马,怎不叫人羡慕? 夏侯敬德望一眼李光焰容貌,不由纳闷,莫非,马儿也以貌取人? 两军对峙片刻,双方主将各自出战。 只是,战不过三十回合,李光焰拨马便走,似乎体力不支。 夏侯敬德酣战在即,怎愿轻易停歇,连忙策马追去。 “李光焰,今日如此软弱无力,不曾吃饱饭么?” 李光焰并不答话,边战边退,不多时,来至吊桥一旁。 陡然放下长枪,持宝弓,拈上箭矢。 霎时间,弓如满月,弦似霹雳,铮然一声震响。 夏侯敬德吃了一惊,连忙侧头躲避。 却不见箭矢袭来,抬头望去,李光焰竟未松手,不过放了个空箭。 夏侯敬德心道:恰如主上预料,李光焰诈败,以此诱我追击,伺机以拈弓引箭。 只是,他却不曾真个射出,想必心怀义气,倒是知恩图报之人。 思绪一转,他佯装大怒,策马率兵追去。 他倒是想看看,这李光焰箭术如何,能否与军中诸将媲美,配得上主上如此夸赞么。 李光焰放了空箭,本想以此吓退夏侯敬德,却见他不闪不避直直追来,不禁蹙眉。 却知刺史正于城头观望,不可摇摆不定,落人口实。 念及此,且战且退,眨眼间退至吊桥之上,倏然再度弯弓搭箭,却仍是一发空响,着实不忍以此伤人。 夏侯敬德知晓他只是虚张声势,便毫不迟疑跨过吊桥,手中长槊倒提,佯装紧追不舍。 片刻间,一人独骑过了吊桥,来至瓮城之下。 城楼上,吴昭度眼见此景,大喜过望:“夏侯敬德有勇无谋,果然中了光焰妙计。” “传我军令,让光焰即刻杀敌,莫让夏侯敬德跑了。” “是!”令旗摇动,传讯兵卒奔走不停。 吴昭度心怀期待,夏侯敬德可是当世猛将,若死在他治下,着实大功一件。 大王听闻,必定重赏。 身旁,录事参军韩升陡然开口:“刺史,我方才观得,李校尉本可一箭射杀夏侯敬德,却连番虚拽弓弦,并不曾动手。” “恐怕,他暗蓄异心,不可不防。” 吴昭度不悦道:“光焰此行,为诈败之计。” “若不如此,怎能引来夏侯敬德入彀中。” “莫要信口雌黄!” 韩升与吴玄本有旧交,嫉恨吴玄惨死,李光焰却受重用,此前本想进言,却找不到机会。 如今,自觉抓到李光焰把柄,必要置他于死地。 “刺史明鉴,微臣并未虚言。” “此前,李校尉坠马,夏侯敬德本可将他斩杀,却轻轻放过,容他率兵回城。” “今日,两人交战,虽是诈败之计,李校尉却屡发空箭,异心昭然若揭。” “防人之心不可无,刺史须得早做提防,以免遭遇不测。” 吴昭度闻言,面色阴晴不定。 第349章 百步穿杨 军令如山,他也不能违背。 没奈何,只得拈上弓,拽上箭,直指夏侯敬德心窝。 然而,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踌躇良久,终究不愿下杀手。 于是,将弓弦上移,瞄准夏侯敬德头顶红缨,倏然松手。 “咻!”这一箭,恍如流星划过天宇,须臾之间,射中红缨。 夏侯敬德大吃一惊,他虽知李光焰并无杀心,却也暗暗防备,以免陡生变故。 然而,这一箭如风驰电掣,竟叫他躲闪不及。 “铿!”羽箭坠地,坠落丝丝红线。 夏侯敬德心中一震:箭射红缨,李光焰竟有百步穿杨之箭术。 倘若他暗放冷箭,那…… 想到这,夏侯敬德既惊且佩。 李光焰只射他头顶红缨,却未害他性命,必是回报昨日不杀之恩。 “是条好汉!”夏侯敬德赞叹不已,“主上慧眼如炬。” 城头之上,吴昭度见李光焰一箭射出,并未射杀夏侯敬德,反而只中红缨,不由拧眉。 “光焰箭术超群,百发百中,今日竟然失手了。” 韩升冷笑道:“众所周知,李校尉箭无虚发。” “昔日,长松县有匪寇作乱,为祸氐人村寨,他纵马飞奔,于百步之外,一箭封喉,杀了匪寇头领,平定叛乱,收服氐人。” “这才受到刺史赏识,提拔为校尉。” “眼下,这区区十余步距离,他怎会失守?” “必是与夏侯敬德暗通款曲,伺机投靠高楷,为他爪牙。” 吴昭度怫然不悦,喝道:“且唤他来,我亲自相询,看他有何说辞。” “是!”韩升面露得意。 铜钲敲响,声音清越传遍四方,李光焰听闻,当即率兵奔入瓮城。 夏侯敬德并未追赶,返身过了吊桥,回转大营。 众文武出辕门来迎,来至帐内,高楷笑道:“今日不虚此行,李光焰着实有情有义,不愧名将之资。” 杨烨好奇道:“发生何事,主上如此欣喜?” 夏侯敬德将此前之事一一说了,引得众人齐声称赞。 “果然有情有义!” 昨日夏侯将军饶李光焰一命,放他回城,今日,他便投桃报李,不曾暗箭伤人。 着实叫人感佩。 唐检欣喜道:“既是这等英才,主上何不派遣一人,潜入城中,说动此人来降?” 高楷摇头:“正因他有义,必有忠心,绝非三寸不烂之舌可以说动。”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杨烨建言道:“不如派人说动吴昭度,率领部下一起归降。” “届时,主上既得城池,又得大将,岂非两全其美?” “此话有理。”众人皆出言附和。 高楷摇头一笑:“不必了,吴昭度并无归降之心。” “曲水城必破,便在这两日之间,且静观其变。” 他今日遥望城楼,见黑云罩顶,血光弥漫。吴昭度必有身死之劫。 李光焰亦有牢狱之灾,只是,有惊无险,可安然度过。 众人面面相觑,有心询问,却见高楷但笑不语,只得按捺心思。 另一头,曲水城中,李光焰率军回返,尚且来不及复命,便有一众甲士将他双手捆缚,押至府衙。 吴昭度高坐明堂,喝道:“光焰,你可知罪?” 李光焰蹙眉:“末将不知!” “好一个不知!”吴昭度尚未开口,韩升先声夺人,“李光焰,你与夏侯敬德暗通往来,屡次放他性命,约为内应,以为我等不知么?” “一派胡言!”李光焰怒喝一声,“末将行事光明磊落,何曾里通外敌?” 吴昭度冷声道:“昨日你坠马,夏侯敬德放你离去,今日,我命你将他射杀,你却虚拽弓弦。” “本可取他性命,却只中红缨,分明手下留情。” “还要狡辩?” 李光焰朗声道:“刺史容禀!” “昨日,夏侯将军未趁人之危,实在高义,末将不愿暗箭杀他,方才虚拽弓弦。” “如今,末将已报答他不杀之恩,两不相欠,待来日,狭路相逢,末将定与他决一死战。” “巧舌如簧!”韩升阴恻恻道,“你与夏侯敬德,各为其主,不是你死,便是他亡,为何手下留情?” “分明居心叵测,通敌反叛,却还假托仁义之名。” “恬不知耻!” 吴昭度面色阴沉。 李光焰怒目而视:“夏侯敬德高风亮节,我虽钦佩,却绝无反叛之心。” “韩升,你为何出言污蔑?” 韩升冷笑道:“你若并无异心,可敢以死明志?” “你……”李光焰一咬牙,沉声道,“末将一片忠心,还请刺史明鉴。” 韩升大笑一声:“刺史,李光焰分明早有异心,不敢自证清白。” “何不将他杀了,永绝后患?” 吴昭度沉吟片刻,挥手道:“把他押入牢狱,严加看管。” “是!”数个甲士将李光焰推出堂门。 韩升劝谏道:“刺史,李光焰狼子野心,怎能宽纵?” “一旦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悔之晚矣!” 吴昭度沉声道:“夏侯敬德尚在城外,高楷大军亦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何况,临阵杀将,为兵家大忌,便暂且留他一命,以观后效。” “此事我意已决,勿要多言。” 韩升见劝阻不得,眼珠一转,低声道:“刺史,高楷率军,早已抵达城外,却一直按兵不动,何其蹊跷?” 吴昭度眉头紧拧:“有话直说。” “依下官愚见,高楷必定暗中收买李光焰,里应外合,献城归降。”韩升忙不迭地道。 “如今,刺史识破诡计,将李光焰下狱问罪,他怎能不恨?” “说不定,兵行险招,命心腹亲卒趁夜打开城门,引高楷大军前来。” “曲水城危在旦夕!” 吴昭度神色一震:“这如何可能?” “是非黑白,今夜一看便知。”韩升幽幽道。 吴昭度额头青筋一跳:“传我军令,严守四方城门,不得怠慢。” “敢有玩忽职守者,立斩无赦!” “遵令!”韩升嘴角一勾。 入夜,三更时分,韩府之中,前堂。 “事情办妥了么?”韩升低声问道。 一名管事拱手道:“听从郎君之令,奴已派人扮作李光焰亲兵,于北门埋伏,伺机作乱。” 第350章 煽风点火 管事浑身一抖,点头如捣蒜:“奴明白,必然办妥。” “去吧!”韩升一挥手,“莫要叫我失望。” 他心中哂笑,直接杀了李光焰,怎能解恨,必要叫他身败名裂而死,落个不忠不义的骂名,方才痛快! “是!”管事躬身退下,待出了堂外,惊觉冷汗浸湿后背,不由凛然。 郎君竟如此狠辣,为诬陷李校尉,置他于死地,不惜屡进谗言,更派府中甲士作乱,以栽赃陷害。 事成之后,又要杀人灭口,不留后患。 实在叫人惊惧! 只是,他不过一介奴仆,唯有听命的份,否则,郎君有百般手段,叫他生不如死。 …… 且说城外,高军大营,高楷仰观天象,见西北方位,一颗赤星倏然幽暗,四周玄星反而大亮,不由淡笑道。 “将星之才,怎能枉死小人之手,叫尔等得意?” 他唤来夏侯敬德,嘱咐道:“我观北门今夜必有人作乱,敬德,你可率三千兵卒,趁机杀入城中,救出李光焰,把控曲水。” “是!”夏侯敬德领命去了。 唐检叹息道:“未料这吴昭度,如此昏聩,竟然听信谗言,将李光焰下狱。” 杨烨笑道:“吴昭度有眼无珠,不识天下英雄,竟把珍珠当鱼目,何其可笑!” 唐检附和一声,忽又疑惑道:“主上如何得知,北门今夜必乱?” 杨烨亦是不解。 高楷淡声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韩升既然出言诬陷,必不会就此罢手,若不将李光焰置于死地,怎能安心?” “至于北门,此前便由李光焰镇守。” “敬德此去,必然建功。” 说着,高楷披挂甲胄,翻身上马,笑道:“今夜可得一员大将,实乃一大幸事。” “我自当前去接应,以保万无一失。” 一声令下,便率千余骁骑,直趋南门。 唐检、杨烨二人相视一眼,皆是感叹:主上行事,越发高深莫测,叫人难以揣度。 另一头,城楼之上,吴昭度正和衣而睡,忽闻一阵喧闹,不由惊醒,喝道:“出了何事,这般吵嚷?” 一员亲卒跌跌撞撞跑来,跪地道:“刺史,李校尉麾下亲兵谋反,欲打开北门,投降高楷。” “什么?”吴昭度悚然一惊,“你可瞧清楚了?” “卑职亲眼所见,不敢扯谎!” 吴昭度将信将疑,连忙披坚执锐,转至北门。 李光焰曾为北门守将,善待士卒,麾下袍泽颇为拥护,此前听闻他无辜下狱,个个心怀不忿。 却碍于刺史威严,不敢造次。 今夜三更时分,忽有一队甲士纵火作乱,大叫李校尉吩咐,打开城门,迎高郡公入城。 众亲兵将信将疑,并未第一时间抵御。 这一放纵,众甲士越发逞凶,叫嚷着便要打开城门。 “奉李校尉之令,开城门,投降明主!” “杀吴昭度!” 不多时,吴昭度匆匆赶到,喊杀声入耳,乱相入眼,不由大怒:“放肆!” 韩升煽风点火:“刺史,眼下证据确凿,李光焰果然有反叛之心。” “若不将他杀了,恐怕人心思变,愈演愈烈,那便不可收拾了!” 吴昭度仍犹疑不定:“李光焰身在牢狱之中,怎能遥控北门兵卒,掀起叛乱?” 韩升急切道:“异心一生,自当千方百计献上城池。” “说不定,这一切,皆在李光焰算计之中。” “刺史不可妇人之仁,引来高楷大军,城破人亡!” 吴昭度正在踌躇,忽见城外火光四起,马蹄声密集如雷,一声声震响传遍八方,撼动浓浓夜色。 “咚咚咚!”战鼓擂响,催动千军万马,径直杀向北门。 “攻破城门!” “杀吴昭度!” 喊杀声由远及近,仿佛潮水涌动,顷刻间近在眼前。 吴昭度面色大变:“敌军突袭?” 李光焰竟果真里通外敌,联合敌军,献门投诚! 想到这,他怒火中烧,喝道:“派人前往狱中,杀了李光焰。” “是!”数个亲卫拱手听命。 韩升满脸惊恐:“敌军突袭?” “怎会如此?” 吴昭度咬牙切齿:“李光焰狼子野心,果然如你所料,引来高楷大军。” “早该听你劝谏,将他杀了,不致有今夜之祸!” 韩升面色抽搐,不知该哭该笑。 他虽派人作乱,不过栽赃,谁曾想,歪打正着,竟引来高楷大军。 以城中区区一千守卒,怎能抵抗一万兵马? 念及此,如坠冰窖。 便在这时,门内陡然传来一声声大叫:“快开城门!” “迎高郡公义军入城!” 却是李光焰麾下亲兵,见夏侯敬德领兵来攻,个个欣喜,皆以为李校尉之意,连忙打开北门。 转眼间,夏侯敬德身先士卒,领三千精兵,踏入外城。 些许甲士负隅顽抗,被他手起刀落,一一杀了。 “完了!”吴昭度瘫软在地,双目无神,“我命休矣!” 韩升狠狠咬牙:“刺史,北门虽然失手,尚有其余三门在。” “速速逃出城外要紧。” “是……是!”吴昭度如梦方醒,“却不知该走何门?” 韩升斩钉截铁:“走南门!” “出了南门,可前往龙州,投靠魏刺史。” 吴昭度忙不迭地道:“就依此言。” 顾不得阖府老小,两人即刻率领五百亲卫,奔向南门。 殊不知,正有一支兵马于门外,等候多时了。 …… 话分两头,且说牢狱之中,李光焰身穿囚服,手脚锁住,不得动弹。 正凝思时,忽闻一道异响,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个人,一为狱卒,两个是甲士。”李光焰眼眸一眯,“怕是来杀我的。” 他摇头一叹,心中满是复杂。 壮志未酬身先死,怎能叫人甘心? 片刻后,一点火光乍现,将不大的牢房照亮,几只老鼠唧唧叫着,窜入地缝之中。 两个甲士走在前头,右手持横刀,踏在草垛上,窸窣作响。 左手掩住口鼻,挡住令人窒息的恶臭,却仍堵不住一丝一缕钻入鼻中,险些作呕。 身后一个狱卒点头哈腰,赔笑道:“二位上官,犯人李光焰,便在这座牢房。” 一名甲士点了点头,使个眼色。 狱卒会意,从腰间蹀躞带中摘下一串钥匙,开了铁锁。 第351章 卖主求荣 两个甲士持横刀,踏入穿过木柱,挥刀便砍。 这牢狱太过腌臜,两人一分一秒也不想多待,只想赶紧完成任务,去向刺史复命。 刀光闪烁,径直劈向李光焰脖颈。 他不由闭上双眼,脑海中一片纷乱。 “哧!”一缕鲜血陡然溅在脸上,李光焰抬头望去,满脸惊讶。 两个甲士口中“嗬嗬”叫着,鲜血溢出。 两截刀尖闪烁寒光,贯穿二人胸膛。 待二人身躯倒下,李光焰迎面见到狱卒笑嘻嘻道。 “奉宸司队正,见过李校尉。” “奉宸司?”李光焰恍然,这是高郡公麾下探子,刺探军情,无孔不入,叫人闻风丧胆。 他与这狱卒朝夕相见,竟未察觉丝毫异常,当真可怖! 只是,他大惑不解:“奉宸司为何救我?” 队正笑道:“主上早有吩咐,务必救你性命。” “高郡公?”李光焰颇有些受宠若惊,“他竟派人救我?” “正是!”队正解开他一身铁链,笑道,“主上最是惜才。” 李光焰若有所思,转而问起一事,“城中可是出了变故?” 队正面露惊讶:“李校尉如何得知?” 李光焰沉声道:“白日里,吴刺史并无杀我之心,却在这半夜,改弦更张派人来杀。” “想必,高郡公已派兵攻入城中。” 队正神色一震,暗暗惊叹:这李光焰身陷囹圄,却对外头之事了如指掌,不愧主上夸赞,有名将之资。 “李校尉所料不错。”他直言不讳,“韩升派府中甲士,假扮你麾下亲兵,趁夜在北门作乱,坐实你反叛之罪。” “主上看穿此事,派夏侯将军攻入城中。” “吴昭度、韩升正逃往南门。” “遭了!”李光焰面色一变,“高郡公必在南门设伏。” “我得去救刺史一命!” 队正愕然:“你怎知……” 话未说完,便见李光焰大步而去,不由大呼:“李校尉,我家主上惜才,救你性命,你何不转投明主?” “反而去救吴昭度这昏聩之人,何其不智?” 李光焰头也不回,沉声道:“吴刺史于我有恩,如今他身陷险境,我怎可见死不救?” “高郡公救我一命,待来日,我必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队正阻止不及,不由叹道:“如此忠义之人,难怪主上青睐有加。” …… 南门外,吴昭度、韩升二人惶惶如丧家之犬,奔出城门,过了吊桥,正以为逃出生天,面上喜色刚刚显露,却不防倏然僵硬。 “咚咚咚!”战鼓擂响恍若雷霆,敲在二人心头,一时肝胆俱裂。 “高楷?” 一盏盏火把陡然亮起,照彻半边夜空。 夜色凄迷,掩不住一个个精兵披坚执锐,刀光凛冽。 “吴昭度,事已至此,何不投降?”高楷朗声道。 “痴心妄想!”没想到,吴昭度竟直言拒绝,“我食蜀禄,誓死效忠大王,绝不反叛。” 高楷颇为惊讶:“倒是一员忠臣。” 杨烨感叹道:“蜀地仁人志士颇多,张常逊何德何能,得众人拥戴?” 然而,吴昭度誓死不降,韩升却动了投靠之心。 他眼珠一转,倏然挥动横刀,直取身侧之人脖颈。 “韩……升?”吴昭度猝不及防,一头栽落马下,气绝身亡。 五百亲卫乍见此景,个个惊得呆住。 “扑通!”韩升滚鞍下马,下跪道,“高郡公,下官愿降,还望收留!” 吴昭度一死,大势已去,众亲卫再无斗志,一个个抛下兵器,跪地乞降。 高楷笑了笑,正要开口,忽闻城楼上一声大喝。 “韩升,卖主求荣之辈,无耻之尤!” “拿命来!” “咻!”一支羽箭刺穿夜色,电光火石之间,正中韩升后背。 “李光焰?”韩升措手不及,含恨而死。 高楷遥望城头,一人身穿囚服,面容憔悴,却可见铮铮铁骨,满腔忠义。 不由称赞道:“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即刻下令,跨过吊桥,径直前往内城。 李光焰跪于道旁,俯首道:“谢高郡公救命之恩!” 高楷连忙下马将他扶起,温声道:“你有勇有谋,又为人忠义,堪为当世英才。” “怎能死于小人之手?” 李光焰满脸感激:“末将朽木之材,竟受高郡公大恩,实在有愧!” 高楷摇头道:“你允文允武,何必如此自谦?” “如今,诸事既定,你可愿为我效力?” 李光焰拱手道:“若要末将效力,高郡公须得答应两个条件。” “大胆!”唐检喝道,“主上看重你一身武艺,不惜大费周章,在此迁延时日,耽搁大事。” “如今,不仅救你性命,更诚心招揽,你却不知好歹,得寸进尺!” “无碍。”高楷摆了摆手,笑道,“光焰,你尽管说来。” 李光焰沉声道:“一者,曲水城百姓无辜,还望高郡公善待,莫要大造杀戮。” “这是自然!”高楷郑重道,“我自与百姓秋毫无犯,更非嗜杀之人。” “你可放心!” “高郡公仁德!”李光焰称赞一声,继续说道,“二者,还请高郡公允许末将,收殓吴刺史尸骨,择地安葬。” 唐检诧异道:“吴昭度听信谗言,将你下狱问罪,又派人杀你。” “你竟丝毫不计较,反为他处置后事?” 李光焰正色道:“吴刺史终究于我有恩,我不可不报!” “入土为安,你自去收殓尸骨安葬便是。”高楷颔首。 “谢高郡公!”李光焰面露感激之色,“愿为高郡公效犬马之劳!” “好!”高楷朗声笑道,“你既入我麾下,便为武毅郎将。” “待来日,立下郡军功,我自不吝封赏!” 李光焰大喜下拜:“谢主上!” 高楷双手扶起:“不必多礼。” 众人见此,皆是歆羡。 片刻之间,李光焰便从小小校尉,升至郎将。 这般信重,恐怕仅次于夏侯将军。 是夜,曲水平定,高楷便于县衙坐镇。 一面安定民心,一面召集文武商议攻取长松。 拿下长松,文州便尽在掌控。 第352章 立竿见影 “若要强攻,恐怕伤亡甚重。” 高楷微微蹙眉,他此行只带了一万兵卒,倘若在长松损兵折将,必然耽误大事。 “诸位可有良策拿下长松?” 杨烨回言:“主上,不如绕开长松,直取龙州,不与氐人纠缠。” “不可!”唐检断然摇头,“氐人凶悍,青黄不接之时,往往率众抢掠,啸聚山野。” “我等粮草由武州送来,绕不开这长松城。” “一旦氐人趁我等攻取龙州,袭扰粮道,便是天倾大祸。” 杨烨拧眉,无法可想。 正沉默时,忽见李光焰朗声道:“主上,末将不才,愿前往长松,说动氐人来降。” “好!”高楷笑道,“有光焰效劳,我可静候佳音。” 李光焰立下军令状:“明日午时正之前,末将必定献上捷报。” 高楷颔首:“你且去,我便在城中等候。” “是!”李光焰拱手领命。 待他离去,唐检面露忧色:“主上,李郎将新降,便前往说动氐人,倘若一去不回……” 杨烨亦然担忧:“我等绕道阴平,便是出其不意,拿下江油关。” “一旦此事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皆无声附和,主上为这李光焰,在文州逗留多日,本就耽搁大事。 如今,又放任他离开,倘若他居心叵测,岂非前功尽弃? 高楷郑重道:“光焰既来投效于我,我自当用人不疑。” “明日午时之前,他必定回返,尔等不必多言。” “是……”众人皆是暗叹,这李光焰究竟何等大才,得主上如此信任。 翌日,唐检于县衙大门外,树立一根竹竿,高达数丈。 朝阳逐渐升起,缓缓爬升至正中,竹竿影子不断变短。 前堂中,高楷手捧县志,翻看文州山川地理,风土人情。 原本照入堂中的阳光,一点一点退去,春光明媚,偶尔飞过一只鸟儿,落在窗外树梢上,歪头梳理羽毛,轻轻歌唱。 高楷沉浸在书籍中,充耳不闻。 时光缓缓流逝,不知不觉太阳将近天穹正中,竹竿之影几乎完全与本体重叠,只剩下根部短短一截。 “什么时辰了?”唐检压低声音道。 一员小校拱手:“已是巳时七刻。” 距离午时只剩一刻钟。 “城外可有兵马动静?” 小校摇头:“不曾见得。” 唐检眉头一皱,暗道主上这次莫非看错人了,李光焰竟果真一去不回? 踌躇片刻,他小步迈进堂中,轻声道:“主上,巳时七刻已至,却仍不见李郎将身影,这该如何是好?” 高楷正翻阅一本古籍,闻言头也不抬:“莫急,稍等片刻,光焰必定来传捷报。” 唐检拧眉,有心劝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目视杨烨。 杨烨会意,轻笑道:“主上既如此说,我等拭目以待便是。” 夏侯敬德抱臂而立,瓮声道:“主上如此厚待,他若敢行不义之事,我必叫他好看!” 唐检默然不语。 半刻钟过去,却仍不见丝毫动静,这下子,便是杨烨、夏侯敬德也不禁心中嘀咕。 “人心难料,莫非这李光焰只是表面忠义,却不识明主,恩将仇报?” 念及此,两人皆怒气上涌。 主上为他一人,在此迁延数日,倘若误了大事,遭蜀军发觉,一切皆是竹篮打水,一扬空。 正忍不住要开口,忽见高楷放下书卷,起身笑道:“光焰不负我期望,说降长松。” 众人面面相觑,未见兵马动静,也无斥候回禀,主上怎知? “报!”蓦然,一员小校匆匆奔来,“禀主上,李郎将连同氐人首领,率兵回返,正在堂外。” “好!”高楷朗声道,“叫他进来。” “是!” 众人既惊且佩:“主上识人之明,实在高超。” 片刻后,果然见得李光焰一身戎装,大步而来:“末将幸不辱命,献上长松城!” 身后,一个中年样貌、络腮胡须的氐人,一同拱手。 高楷大笑一声:“光焰果然不负所托。” 堂外,烈日当空,竹竿之影堪堪弥合,唯有一道圆弧,围住根部。 午时之前,分毫不差。 众人皆是惊叹。 长安既定,文州便在掌控之中。 接下来,只需攻取龙州,便可翻越摩天岭,直达阴平城,距离江油关不远。 “龙州情形如何?”高楷询问。 唐检拱手道:“龙州唯有两县,江油与清川,人口不过两千户。” “刺史魏宁为一介文士,奉行无为而治,喜好清谈玄门圭旨,州中事宜皆由属下官吏打理。” “拿下江油,便可平定龙州。” 高楷点了点头,颇觉有趣。 江油关并不在这龙州江油县,反而在绵州昌明城外。 其间还要翻越摩天岭,借道剑州阴平城,方能抵达目的地。 途中更有大白山,石门山、凤翅山、箭杆岭这些拦路虎。 蜀道之难,从中可见一斑。 想了想,高楷问道:“诸位可有良策,迅速平定龙州?” 此次突袭江油关,自是越快越好,否则,等蜀军反应过来,提前设防,便万事皆空。 李光焰应声而出:“主上,末将略知龙州地形,愿为先锋,领一千兵卒,突袭江油。” “不出三日,必定拿下此城。” 夏侯敬德不甘示弱:“主上,末将也愿为先锋,也只需一千兵卒,为您攻取江油。” 高楷笑道:“稍安勿躁,若要百里奔袭,一战而下,须得料敌、察地、度时,三者缺一不可。” “唐检刺探敌情,光焰熟知地势,已占其二。” “只需挑个好时候,便可马到成功。” 众人自是赞同。 只是,天时难料,如何测度? 高楷望一眼天色,见云光漫卷,遮蔽烈日,天际间一片黯淡,东南方向,一道道灰气,似有若无。 “今日勿要起行,以免打草惊蛇。” “待明日卯时一刻,大雾起时,即刻出发。” 杨烨面露惊讶:“主上怎知明日将起大雾?” 高楷淡笑道:“此乃天授,不可言传。” 众人皆心中一凛。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道:“主上,此战交予末将,必定献功。” 第353章 大雾漫天 “这大雾连绵三日,便是最佳时机,务必拿下江油,毕其功于一役。” “遵令!”李光焰面露喜色。 待他前去准备,夏侯敬德嘟囔道:“偏他去得,偏我去不得,主上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太过偏心。” 众人听在耳中,皆忍俊不禁。 高楷笑骂一声:“敬德,休要胡言。” “你与光焰,皆是我麾下大将,我自一视同仁。” “光焰于蜀地土生土长,熟知龙州地势,方才让他前去。” “莫要这般多嘴。” “是。”夏侯敬德俯首帖耳。 另一头,李光焰持令牌,于军中点齐千余精兵,个个弓马娴熟,箭术精通。 他将这千余人划分为二十支小队,每队设一队正,率本部五十人,听从指挥。 每人身穿轻便皮甲,斜挎长弓,背后胡禄中各持三十支羽箭,另有一柄横刀。 除此之外,每人只许携带三天干粮,不过粟米六升、盐两合,其余吃食一律不带。 高楷见此,称赞道:“轻装简从,令行禁止,若指挥得当,或可奔袭千里,斩将夺旗。” “光焰,实有冠军侯之风采。” 对于李光焰所请,他一概应允,毫不迟疑。 “主上如此信重,我必粉身碎骨以报。”李光焰暗自发誓。 翌日,卯时一刻,果然天降大雾,遮蔽方圆千里。 李光焰辞别高楷,领千余精兵,撞入大雾之中。 高楷目送他远去,心中期待: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光焰此去,必能建功。 “传我军令,待大雾散去,即刻起行。” “是!” 李光焰为先锋,突袭江油,余下兵卒,便为策应。 “此去江油,有多少里路?”高楷问道。 “沿大白山山道,至江油城,足有三百余里。”唐检不假思索道。 高楷微微点头:“三日之后,必见分晓。” 唐检忧心道:“大白山山道崎岖不平,又有大雾阻隔,李郎将纵然熟知地势,恐怕也需靡费时日。” 杨烨建言道:“主上,不如再派一支轻骑,作为援兵。” “莫要多此一举。”高楷断然摇头,“既为突袭,绝不可兵分数路,否则,必被敌军察觉,功亏一篑。” “光焰为先锋,足矣!” “是!” …… 话分两头,龙州,江油城。 此城位于崇山峻岭之中,地势险要,十余年未遭外敌进犯,民众承平日久。 刺史魏宁心慕道家玄学,时常闭关静坐,将州中庶务交由府中长史处置。 这一日,大雾漫天,山谷中一片白茫茫,只可见周遭一丈之遥。 守城士卒一个个打着哈欠,聚在一处吃着朝食。 城门洞开,任由民众出入来往。 城门监不见踪影,守将也懒得追问,吃饱喝足之后,三三两两聚集闲谈。 瞭望楼上,精壮士卒席地而坐,回味着昨夜春宵一刻。 城中各处街坊,飘起热腾腾青烟,吹淡浓浓雾气,走街串巷的货郎,打着梆子,一摇一晃。 县衙中,长史须发皆白,神思倦怠,手中文书上的字迹近在眼前,却仿若天边。 一个个小吏不慌不忙,呈报各色事务,皆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蜀地安稳许久,战乱仿佛十分遥远,人人早无警惕,过着“安逸”日子。 殊不知,一支兵马已然潜伏在外。 “城中有多少守卒?”江油城北五里,山岭中,李光焰居高临下。 一员斥候拱手:“不足一千之数。” “再探!” “是!” 这三日以来,李光焰昼伏夜行,避开村寨,接连奔驰三百里,才至江油城外。 连夜奔袭,众人皆是疲惫,却见李光焰身先士卒,不惧风餐露宿,艰难险阻,于是,个个凛然遵从。 此刻正是卯时三刻,黎明时分,大雾正盛。 李光焰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不见半点事物,只听闻些许人声,从山岭下传来。 身后,千余精兵个个敬佩。 这一路行来,皆是狭窄山道,蜿蜒曲折,埋没在灌木藤蔓之中,不见痕迹。 若非李郎将带路,指点方向,披荆斩棘,众人早已迷失在山林之中。 过不多时,斥候去而复返:“郎将,城中守备松弛,全无警惕之心。” “刺史魏宁照常打坐,唯有一员老吏,坐镇县衙。” 李光焰目光一亮,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这大好时机,怎能错过? “传令,人衔枚、马裹蹄,即刻攻下北门。” “是!”传讯兵卒答应一声,摇动令旗。 二十位队正神色一凛,各自通传军令。 片刻间,千余兵卒个个口含小木棍,马儿四蹄裹上碎布。 李光焰环顾四下,掠过一张张肃然的脸,喝道:“攻城!” 千余人齐齐点头,悄无声息奔下高坡,直奔北门之外。 此刻,城门大开,吊桥放落,供民众往来,毫不设防。 谁曾想到,竟有一支兵马撞开大雾,突兀杀来。 乍见此景,门外百姓皆惊得怔愣,毫无反应。 至于守卒,个个如在梦中,懵然不知。 李光焰眸光一眯,并未理会这些百姓,率领千余精兵,马不停蹄冲上吊桥,直入城中。 直到这时,方才有人惊呼:“敌袭!” 喊叫声此起彼伏,声音中满是不敢置信。 瞭望楼上,守卒如梦方醒,慌忙找来木槌,便要敲响铜钲。 “咻!”一支羽箭撞散白雾,射中心窝。 李光焰吐出口中木棍,沉声道:“传我军令,分兵五百,控制城门,另五百余人,随我杀向县衙。” “不得有误!” “是!”众人齐声应和。 左右两支队伍,各由队正率领,分道扬镳。 李光焰踏入长街,大步流星,偶尔有守卒杀来,皆被他一箭射杀。 不多时,来至城北一座府邸。 大门外,五十余个甲士持刀杀来。 李光焰淡声道:“速战速决!” “是!” 十个小队结成锋矢阵,正中持刀,两翼为弓矢。 待众甲士冲来,手起刀落,箭如雨下,须臾间,肃清府门。 “走!”李光焰一挥手,当先踏上石阶,闯入前堂。 府中长史刚刚赶走瞌睡虫,没想到,竟迎来了杀神,一时肝胆俱裂,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354章 大智若愚 一缕缕瑞香升起,如云似雾,将这不大的静室,衬托得如同仙境。 “郎将,这……”一众兵卒面露迟疑。 道士和尚,身怀法术神通者,总是叫人敬畏。 谁也不知,他有何等手段,叫你一命呜呼。 “装神弄鬼!”李光焰哂笑一声,拔刀便砍。 “且慢!”刀锋突至,这刺史魏宁再不敢装模作样,一把从蒲团上跳起,躬身求饶。 “将军饶命,下官投降便是。” “将他捆了,听候主上发落。”李光焰不假辞色。 “是!”三两士卒将这魏宁押了下去。 “奇也怪哉!”魏宁瞥一眼李光焰面相,心中大惊。 “这人虽有大富大贵之相,却有一死劫难度。” “本该夭折,却安然无恙,观其面相,更有否极泰来,蒸蒸日上之势。” “若非天命在身逢凶化吉,便是有贵人相助,云从龙,风从虎,从此一路坦途。” 想了想,他面露恍然,必是高郡公出手,将他招揽至麾下。 得遇明主,这李光焰前程不可限量。 魏宁年近不惑,历经世事,看淡名利,不喜俗务,通读道家经典颇有所得,竟叫他悟出一番观面相之法。 只是,他为人谨慎,即便看破也不说破,以免泄露天机折损寿元。 “凡尘俗事,恍如过眼云烟,唯有天地长存。”魏宁喃喃自语,“蜀国以北,紫气冲天而起,其状如龙,必是高郡公率军来此。” “果然,阴平小道被他发觉,欲突袭江油关,威震成都。” “蜀国虽有三十九州,千里沃野,人烟繁盛,却苦无明主,迟早落入高郡公手中。” “只是,我一介庸碌之人,何必置喙,且随他去吧。” “天下治乱循环,也该到一统之时了。” 想到此,他缄口不言,静观世事纷繁。 另一头,李光焰生擒刺史,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江油城,即刻下令,严明军纪,不得抢掠违者立斩。 城中民众见他秋毫无犯,便也放下心来。府中一众官吏皆降,并无一人负隅顽抗。 待把控城池,收编守卒,李光焰当即派人快马加鞭,向高楷献功。 …… 翌日,江油城外五十里,高楷率军逶迤而行。 行不多时,忽见一员小校手持军旗,匆匆奔来,滚鞍下马道:“大将军,前头传来消息,李郎将已攻取江油。” “生擒刺史魏宁,城中军民官吏皆降。” “好!”高楷大笑一声,“光焰,果然不负众望。” 杨烨感叹道:“三日奔袭三百里,一举拿下江油,着实天纵英才。” 唐检心服口服:“我竟小瞧李郎将,实在不该。” 夏侯敬德拱手道:“主上,李郎将既得江油,便让末将去取清川,如何?” 高楷笑道:“若能说降,勿要大动干戈。” “予你一千兵马,且去吧。” “得令!”夏侯敬德喜不自胜,率众去了。 大军继续进发,行四十里,忽见马蹄声响起,一支小队奔来,为首者正是李光焰。 高楷面露喜色,由他引领,进入城池。 一路行来,道旁百姓虽是敬畏,却无仇恨敌视之人。 高楷微微点头,来至县衙坐定:“魏宁身在何处?” “正在堂外。”李光焰回言,唤人押解上来。 高楷定定眼一观,却吃了一惊,这人头顶青气成云,红光氤氲,周遭更有清光如水,结成条条瑞气。 竟颇有几分道行。 “罪臣见过高郡公。”魏宁下拜,神色中满是震撼。 在他眼中,高楷可谓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恕他词穷,难以用言语形容。唯有一句话,循环往复:高郡公有龙颜,可为天下主。 高楷笑道:“不必多礼。” “你既弃暗投明,便官居原职,仍为龙州刺史。” 他所见所闻,大周父母官,大多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少有无为而治,休养生息者。 老庄思想在汉初盛行,其后逐渐销声匿迹,没想到,这偏僻下州,竟有尊崇施行之人。 这魏宁,堪为一员封疆大吏。 “谢高郡公!”魏宁躬身一拜,面色淡然。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高楷称赞道,“魏刺史果然沉稳。” “郡公谬赞了!”魏宁摇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下官一介俗人,庸庸碌碌,困顿于名利,看不破也难以挣脱,唯有随波逐流。” “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高楷笑道,“为官之道亦然如此。” “魏刺史大智若愚,深得其中三味。” “不遭人忌是庸才,郡公高看下官了。”魏宁面露惭愧。 “为人处世,因势利导,何须妄自菲薄?”高楷淡声道。 这一番对话,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翌日,高楷正于堂中处置政事,忽见唐检匆匆奔来,高呼道:“主上,外头传来消息,夏侯将军已然拿下清川。” “好!”高楷大喜,“如此一来,龙州皆在掌控之中。” 下一步,便可翻越摩天岭,直取阴平城。 魏宁蓦然开口:“主上,府库之中,尚有诸多毡毯、灯笼,或有大用。” 高楷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勿要妄自揣测天机,以免遭了反噬。” 魏宁神色一震,低声道:“是!” 唐检一头雾水,迷惑道:“这毡毯、灯笼从何而来?” 魏宁笑道:“摩天岭中尚有几座村寨,放养山羊,这些毡毯便是村人奉上,免除赋税。” “至于灯笼,夜间若丢失羊羔,可挂在母羊角上,随它去寻回来。” “竟是这般。”唐检恍然。 魏宁笑而不语,心道:这泼天的气运,即便我修身养性多年,照样执迷其中,不可自拔。 主上却清醒自若,真乃神人也! “唐检,剑门关、射洪、泸川情形如何?”高楷骤然问道。 “奉宸司传来消息,元刺史率军于剑门关外,与严光远对峙。”唐检一五一十道。 “哥舒将军、徐司马则围困射洪,伺机击败裴行基。” “至于泸川,段刺史、马将军预备兵分两路,绕过雒水,经岷江,去往戎州。” 高楷微微叹息,金牛道、米仓道、水道,这三路兵马,皆未建功。 看来,唯有等他袭取江油关,方能打开眼下这僵持局面。 第355章 吾道不孤 王宫大殿中,群臣联袂前来。 蜀王张常逊环顾左右,问道:“前线军情如何?” 孟之祥起身拱手:“高楷兵分三路来攻,恰如我等预料。” “如今,金牛道一路,严老将军把守剑门关,将敌将元整阻挡在关外,不得寸进。” “米仓道一路,裴刺史坚壁清野,据守射洪城,防御得当。敌将哥舒浩、徐晏清无计可施。” “至于水道,韦刺史禀报,敌将段治玄、马规元似有分兵迹象,欲从岷江溯流而上,偷袭成都。” 司马崔鸿渐哂笑道:“痴心妄想!” “沿岷江上游至成都,有戎州、嘉州、眉州、蜀州一众州县,江水湍急,千里迢迢,莫说逆流而上,便是顺流而下,亦困难重重。” “这二人竟妄想从此条水道来攻,实在异想天开。” 孟之祥虽与他不睦,却忍不住点头附和。 这条水道,虽可抵达成都,却耗时太久,而且一路上,诸州刺史皆可以逸待劳,于途中拦截。 只需稍作埋伏,便可一举铲除两人兵马。 更何况,这大雨时节,岷江暴涨,行人皆避之不及,若要安然度过,不啻于痴人说梦。 张常逊笑容满面:“如此说来,水道这两人兵马,不足为虑。” 孟之祥颔首道:“高楷分派这三条路线,唯有米仓道稍有威胁。” “如今,裴刺史坚守射洪,严老将军把守剑门关,大王可高枕无忧。” 张常逊笑道:“仰赖诸位文臣武将齐心协力,孤才能安坐一方。” 崔鸿渐陡然开口:“大王,虽如此说,却不可旷日持久守御下去。” “微臣有一计,可击退高楷,甚至叫他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再不敢进犯蜀国。” 张常逊目光一亮:“崔司马有何妙计?” 崔鸿渐娓娓道来:“所谓远交近攻,大王不如派遣使者,联络齐国公董澄,说动他派兵进攻汉中。” “如此一来,高楷腹背受敌,必然退去,蜀国之危迎刃而解。” 张常逊颔首:“就依此计行事。” 他虽无胸无大志,却也不愿轻易将祖先基业拱手让人。 自然要折腾一番,若能让高楷知难而退,不再兴兵来犯,两家和睦相处,最好不过。 孟之祥也无异议,他出身成都大族,掌控蜀国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愿投降他人,沦为次等人物? 当下,张常逊书信一封,交由使者快马加鞭,前往长安。 待使者离去,张常逊蓦然想起一事:“这三路敌军,皆未见高楷率领。” “不知他身在何处?” 崔鸿渐嗤笑道:“据细作回禀,高楷将驻地迁至南郑,便沉醉于汉中繁华,再不愿领兵出战。” “此刻,他必在府中宴饮,声色犬马,流连于富贵温柔乡中,难以自拔。” 张常逊笑道:“吾道不孤也!” 高楷沉醉享乐,正合他意。 若能消磨大志,一同偏安,互不侵犯,那该多好。 说不定,这高楷可为他一大知音。 …… 数日后,京畿道,长安城。 太极宫中,满朝文武齐聚。 天子陈祐高坐御榻,沉默寡言,仿佛一尊陶俑。 丹陛之下,董澄位列群臣之首,挥斥方遒。 “蜀王派遣使者,请我出兵,攻取汉中,解剑南道之围。” “诸位可有异议?” 侍中卢思管手持象牙笏板,拱手道:“蜀国为我等盟友,守望相助。” “如今,高楷进犯蜀国,欲强占剑南道三十九州,屠城灭国,天理难容。” “齐公正可顺应人心,出兵攻打汉中,得山南西道,斩杀高楷。” 董澄微微颔首:“卢相此言,正合我意。” “若征伐汉中,谁愿领军作战?” 王宗仁应声而出:“末将不才,愿为齐公效犬马之劳。” “好!”董澄仰头大笑,“传令,以怀化大将军王宗仁为三军主帅,率领一万兵马,进取汉中。” 若非防备突厥、刘竞成、王玄肃等人进犯,他早已尽起大军,倾巢而出。 毕竟,得汉中,蜀国不过囊中之物。 何必与张常逊这守户之犬,虚与委蛇? 工部尚书曹斌心中冷笑,高楷攻无不胜,连取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怎是易与之辈? 竟妄想凭借一万兵马,趁人之危,攻占汉中,着实可笑。 可惜,如此英武之人,竟不为陛下所用。即便陛下许诺以雍国公、太保、兵马元帅,这等高官厚爵相赠。 曹斌暗叹:高楷志在天下,不为名利所动,乃是董澄劲敌。 有朝一日,他若杀入长安,或可铲除董澄。 然而,他不尊朝廷,目无陛下,怕是杀了豺狼,迎来恶虎,不得安宁。 我大周坐拥天下二百余年,竟无一个忠臣勤王么? 更可恨,满朝文武,世食周禄,却不思尽忠报国,铲除乱臣贼子,反而与董澄沆瀣一气,欺凌天子。 何其无耻! 可惜,纵然他心中怒火冲天,恨不得杀了满朝奸臣,却无兵无权,无能为力。 只能任由董澄猖狂。 “听闻,高楷分派三路大军,进犯蜀国。” “可有建树?” 卢思管讥笑道:“高楷此次行事昏聩,兵分三路,却无一建功。” “金牛道、米仓道、水道,皆被蜀国大军阻挡在外,进退两难。” 董澄大笑一声:“如此甚好!” “正可举兵,叫他首尾难顾,大败亏输。” 若能将他斩杀,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唾手可得,再加上京畿道,他便可坐拥天下四道,四十二州。 届时,可攻打蜀国,全据剑南道三十九州,倚仗为粮仓。 想到这,他神色振奋,激动不已。 若得五道之地,八十一州,纵然突厥、刘竞成、王玄肃联袂来攻,又有何惧? 曹斌怎愿他得意,拱手问道:“不知高楷身在何处?” 卢思管瞥他一眼,嘲讽道:“曹尚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当真悠闲。” “竟不知,高楷迁居南郑,流连于汉中风物,不可自拔,数日不曾踏出一步。” 曹斌眸光一闪,暗思:卢思管当庭广众所言,想必不假。 我观高楷志在天下,并非沉迷享乐之人,如今,他却偏居一隅,若非心志消沉,便是另有所图。 董澄笑道:“高楷不过寒门小户出身,见过什么富贵?” “此前,他在金城这穷乡僻壤之地驻守,清苦惯了,乍一见汉中繁华,自然迷醉其中,乐不可支。” 满朝文武闻言,尽皆大笑。 唯有御榻上的天子陈祐,与寥寥数人,面无喜色。 第356章 摩天之岭 高楷率大军前来,遥望前方山川大地,不由大吃一惊。 这摩天岭横贯东西,仿佛一道天堑,隔开龙、剑二州。 放眼望去,皆是深山密林,嶙峋怪石,参天古木之下不见半点光亮,唯有一丝一缕烟瘴之气徘徊,其中隐约有虎啸猿啼,幽邃难辨。 众人见此,皆愁眉不展。 唐检叹息道:“这摩天岭北面坡度较缓,南面尽是悬崖峭壁,无路可行。” “只是,我等必须从南坡,翻越这摩天岭,才能前往阴平城。” “否则,连日来大军行进,皆是无用功,只能原路折返。” 杨烨拧眉道:“这摩天岭南坡如此陡峭,该如何翻越?” 唐检面露难色:“唯有从峭壁行走……” 高楷来至坡前一望,远方是崇山峻岭,一望无垠。 脚下是一座高坡,几乎与山脚垂直,一道道峭壁仿佛利剑,插在峰峦之中。 高坡下,是黝黑深谷,足有三百余丈。 俯视下方,隐约可见青葱树冠,伴随狂风,恍如海波一般狂涌。 这等悬崖峭壁,一步踏错,便命丧黄泉。 何其恐怖! 众人见此,皆面色发白。 便是夏侯敬德、李光焰,亦愁眉紧锁。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到了此地,方才知晓,诗仙所言非虚。 面对这天堑,纵然满腹韬略如杨烨,亦无可奈何。 高楷环顾四下,询问道:“这山脚下,是山道,还是水道?” 众人不解其意,却见氐人首领双手比划,口中不知说些什么。 李光焰解释道:“主上,山脚下有一条河流,名为清溪。” “有多深?”高楷继续问道。 氐人首领又是一阵比划,李光焰点了点头,说道:“足有九尺之深。” 氐人自幼生活于崇山峻岭之中,常年与峭壁深涧打交道,熟悉地势。 高楷目光一亮:“把毡毯拿来,分发下去,各人一件。” 众人皆迷惑不解,毡毯有何用处? 高楷笑了笑,魏宁相赠的毡毯,终于派上用扬。 “是!”唐检前往传令。 这毡毯颇为厚实,乃是羊毛所制,本是御寒之用,如今,到了高楷手中,却有其他用处。 杨烨思绪一转,惊骇道:“主上之意,可是凭借这毡毯裹身,翻越摩天岭?” “正是!”高楷颔首,“南坡如此陡峭,皆是石壁,若一脚踩空翻滚而下,必死无疑。” “不妨用这毡毯裹住身体,或能保住性命。” 说着,他将毡毯缠在身上,便向山坡走去。 “主上不可!”夏侯敬德大惊失色,“您是全军主帅,怎可以身涉险?” 李光焰亦然劝阻:“此事交由我等便是,主上身负万民之望,不容有失。” 唐检、杨烨等人纷纷劝谏。 高楷笑道:“古人可以此法通行,我等今人亦可。” “我为三军主帅,三道之主,自当以身作则,怎能裹足不前,坐观其成?” 话音刚落,他伏低身子,抓紧岩石缝隙,缓缓下移。 这南坡虽然陡峭,却有一半尚可攀援。 众人阻止不及,急忙追随。 一万兵卒见此,士气大振,纷纷裹上毡毯,奋不顾身。 这崇山峻岭、悬崖峭壁之间,虽有万人,却如蝼蚁一般渺小。 只是,众志成城、前赴后继,便是王屋、太行也可移走。 李光焰一面攀援,心中却是赞叹:如此英主,凡事奋勇当先,麾下将士谁不拼死效力? 下方,高楷试探着踩住石壁,行至半路,蓦然脚下打滑,重心不稳,刹那间翻滚而下。 “主上!”众人惊骇失色。 高楷连忙裹紧毡毯,随即而来的冲撞,叫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不多时,他竟悬空落下,直直坠落山脚。 众人见此,纷纷翻滚而下。 “呼!”耳边风声大作,一股股失重感席卷全身,叫人头皮发麻。 高楷咬紧牙关,对抗这生死一瞬。 “咚!”骤然,他跌落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毡毯浸湿水分,沉甸甸坠入河底。 高楷连忙将其抛下,手脚并用,快速浮出水面。 “呼!”片刻后,他仰头大口喘息,水波涌动,灌入耳中,身体伴随水流摇摇晃晃。 “主上?”一道道惊喜的呼声传来,高楷偏头望去,正是夏侯敬德、杨烨、李光焰、唐检等一众文武。 一万兵卒亦纷纷坠入河中,浮出水面。 高楷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众人会意,一齐游到河岸。 脚踏实地的感觉重新传来,高楷大松口气,只觉脱离鬼门关,重归人间。 一个时辰后,清溪南岸,高楷沉声问道:“有多少伤亡?” 唐检面色黯然:“死者一百五十余人,伤者四百之数。” 高楷闭了闭眼,嗓音干涩:“死者好生安葬,伤者全力救治。” “务必详加记录,待来日,名入英烈祠,抚恤家属。” “是!”唐检肃然应下。 “敬德、光焰,你二人各率一队兵卒,探查阴平城情形。”高楷转而下令。 “得令!”两人匆匆去了。 杨烨宽慰道:“行军征战时,死伤乃是常有之事,主上莫要太过悲戚,伤了身体。” 此地位于群山环抱之中深谷幽壑,流水潺潺,鸟语花香,颇有登临仙境之感。 然而,高楷只觉伤感,长叹一声:“若能以最少的伤亡,最小的代价,拿下剑南道,便是最好。” “这一百五十余个士卒,皆是我袍泽,随我浴血厮杀,转战千里。” “如今,却死在这崇山之中,无法带回家乡安葬。” “心中着实愧疚!” 杨烨温言道:“逝者已矣,不如好生厚待其等家人。” “这是自然!”高楷郑重道,“抚恤之事不得有误!” “是!” 过不多久,夏侯敬德、李光焰联袂来报:“主上,此地距离阴平城,尚有百里之遥。” 这清溪下流十里,恰有一乡,名为南坝,两人一番打听,方才得知。 唐检面露喜色:“正可攻下阴平城,再南下绵州。” 高楷正要点头,忽见一道黑气,自东面飘来,侵蚀大鼎,不由吃了一惊。 “这是……长安?” 看来,董澄趁他与蜀国开战,派遣大军来攻。 第357章 灯笼挂角 明面上,他派遣的三路兵马,皆徒劳无功。这等良机,董澄怎会错过? 高楷转念一想,其中必有蜀国君臣联络,叫他腹背受敌,不得不退兵。 念及此,他唤来唐检,嘱咐道:“派奉宸司校尉,前往南郑,告知窦仪,叫他领城中兵卒,守御褒斜道。” “是!”唐检肃然应下。 杨烨面色一变:“莫非,董澄趁我等困顿,派遣大军来攻?” “正是!”高楷哂笑道,“董澄对汉中念念不忘,若非突厥、刘竞成、王玄肃等人掣肘,早已大举兴兵攻取山南西道。” “如今,外敌暂且退去,又见我等迁延日月,毫无建树,自当派兵来犯。”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主上,绝不可让他得逞!” “这是自然!”高楷笑道,“若不出我所料,他即便派兵,也不会超过万人。” “关中、汉中之间有秦岭阻隔,暂且让窦仪守住褒斜道,勿要丢失南郑。” 杨烨面露忧色:“关中入汉中,除却褒斜道,还有陈仓道、傥骆道、子午道。” “须得防备敌将分兵骚扰,以致窦刺史疲于奔命。” 高楷肃然颔首:“一味防守,并非长久之计。” “窦公老成持重,可守御一时。若要击退敌军,还需我等破局。” 李光焰问道:“主上有何计策?” 高楷淡声道:“董澄之所以派兵来攻,便是认准我等拿不下成都,意欲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如此,便绕过阴平城,直取江油关,威逼益州。”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绝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乱了方才。” 李光焰赞道:“主上兵法精通,末将愿为先锋,拿下江油关。” 夏侯敬德不甘示弱:“末将亦然愿往。” 高楷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先让斥候前去探明军情,再作计议不迟。” “是!” 半个时辰后,数支斥候去而复返,言语阴平城距离江油关,尚有百里之距。 若要急行,须得翻越龙门山,到绵州境内,昌明县外。 江油关便在昌明城北三十里。 “可知江油关守将是何人?”高楷蓦然问道。 唐检回言:“据奉宸司探知,江油关守将名为何重贵,乃是何重建亲弟。” “哦?”高楷笑了笑,“倒是冤家路窄。” 此前,何重建率领两万兵卒,进犯利州,意欲夺取葭萌关。 却遭徐晏清、元整二人设谋,一举覆没其军,何重建亦战死沙扬。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何重贵守关,他来取关。 世事变迁,着实奇妙。 “传我军令,即刻进发!”高楷沉声喝道。 “得令!” …… 却说绵州,江油关中,守将何重贵颇觉无趣。 起初,他奉命来此镇守,尚且昼夜不休,尽忠职守,希冀有敌军来犯,正可趁机建功。 可惜,十余日过去,不见半个敌兵,唯有山间清风明月相伴,着实寂寥。 久而久之,自然意志松懈,窝在城楼睡到日上三竿。 麾下三千守卒见此,乐得清闲,一个个敷衍了事,闲时聚众玩乐,并不将守关当回事。 毕竟,数十年未见敌军来攻,守备早已荒废,便是城墙也无人修葺,杂草丛生,斑驳陆离。 若非孟之祥力谏,蜀国君臣,怕是早已忘了,国中尚有这一道险关。 只是,世事难料,何重贵及三千兵卒皆懵然不知,早有一支敌军在外窥视。 江油关北面,凤翅山山,旌旗招展。 高楷远望山下关城,不由赞道:“这江油关果然险峻异常!” 放眼望去,一座巍巍关城,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 北面,凤翅山、鹰嘴岩遥相对峙,淙淙涪江水从中流过,浊浪翻卷。 东南方,夫子岩、箭杆岭并立,直插云天,高不可攀。 过了江油关,往南去,便是成都平原,千里沃野。 李光焰附和道:“大周开国之时,在汉朝刚氐道的基础上,新建此关,山势严峻,地扼要冲。” “自古以来,便是蜀地通往陇右的咽喉之地。” “素有扼拒东南,藩篱西北,川蜀保障,夷夏襟喉之美誉。” 杨烨哂笑道:“如此一座险关,蜀国君臣竟将其荒废,何其不智。” 李光焰叹道:“蜀国军民承平数十载,早已忘了昔年兵戈铁马,战火纷飞之景。”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高楷淡笑道,“个个希冀岁月静好,却少有人居安思危,国家怎能不亡?” 杨烨颔首道:“主上所言极是。” 唐检倏然开口:“这江油关易守难攻,倘若关中守卒一味坚守不出,我等虽有一万兵卒,一时也难以攻破。” “须得想个办法,将何重贵引出关外,一举覆灭其军,方能拿下江油关。” 李光焰拱手道:“末将有一计,可引何重贵出关。” 高楷目光一亮:“光焰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李光焰娓娓道来:“此前,末将探知,阴平小道一路行来,有清溪、南坝、武都数乡,皆大量放养山羊为生。” “我等不妨出钱购来,趁夜半时分,驱赶下山,大张旗鼓,佯装大军来攻。” “那何重贵立功心切,知晓此事,必然出关来战。” “此计甚妙!”杨烨称赞一声,转而疑虑,“只是稍显不足。” 夏侯敬德好奇道:“有何不足之处?” 杨烨侃侃而谈:“三更半夜时,目不能视,纵然知晓动静,恐怕那何重贵惊疑不定,只会在关中据守,不敢轻举妄动。” 李光焰面露惭愧:“末将雕虫小技,见笑……” 高楷摇头道:“莫要妄自菲薄。” “此计尚可,只需补上不足之处,必能建功。” 众人皆是好奇。 高楷淡笑一声:“尔等莫非忘了,此前魏宁赠予千余盏灯笼,正可派上用扬。” “便将这些灯笼,挂在羊角之上,燃起火光,大张声势。” “再派一千兵卒,驱赶羊群下山,舞动旌旗,敲锣打鼓。” “何重贵见此,必定出关来战。” 毕竟,茫然未知,才让人恐惧,一旦掀开一角,让关内斥候探知,何重贵立功心切,怎能按捺得住? 第358章 三阳开泰 高楷笑了笑,即刻下令,让唐检前往采买山羊,又以李光焰为先锋,率一千兵卒,驱赶羊群下山。 其余人等,远远缀在身后,待何重贵中计出关,再列阵交战。 …… 三更时分,凤翅山下,江油关内,何重贵睡得正香。 忽有一阵喊叫声传来,将他惊醒:“何事喧哗?” 他眯了眯眼,语气中满是愠怒。 搅人美梦,最是可恨! 门外,一员亲卫急切道:“将军,斥候传来消息,关外有敌军来袭。” “什么?”何重贵困意全消,“何方敌军,多少兵卒?” 亲卫一五一十道:“似是高军士卒,唯有千余人。” 何重贵不惊反喜:“传令,召集兵马,即刻出城迎敌。” 这一刻,他只想将这支敌军剿灭,好向大王献功。 却来不及想,为何有一支高军突至江油关外。 亲卫迟疑道:“将军,这夜半时分,敌军突袭,恐怕其中有诈,不可不防。” 何重贵摆手道:“纵然突袭,也不过区区千余人,有何可惧?” 说着,急忙穿戴甲胄,拿起兵器,登上城楼一望。 果然见得,北面凤翅山上火光点点,鼓声阵阵,喊杀声由远及近,越发响亮。 何重贵大喜,连忙点齐三千兵卒,开了城门,过护城河,来至关外峡谷列阵。 过不多时,火光跳跃,密集的马蹄声响起,掀起阵阵烟尘。 何重贵笑容:“今日三阳开泰,合该我立此大功。” 毕竟,严老将军、裴将军、韦刺史皆重防守,却无杀敌之功。 如今,他以逸待劳,却可覆灭一支敌军,振奋人心,传至成都,大王怎不欢喜? 念及此,恨不得敌军足有万数。 若能以少胜多,传扬开来,必定大显威名,载入史册。 正遐想时,忽闻一声声惊呼:“山羊?” “怎会有这许多山羊奔来?” “什么?”何重贵倏然一惊,抬眼望去,却见一头头山羊成群结队,浩浩荡荡涌来,羊角之上,皆悬挂一盏灯笼,跳跃之间,火光晃动。 “怎会是山羊?” 他思绪电转,猛然间明悟:“中计了!” 敌军竟以羊角挂灯笼,点燃火光,虚张声势,将他骗出关外。 何等阴险狡诈! 亲卫慌忙叫道:“将军,敌军诡计多端,万不可逗留,速速回返关内要紧。” 何重贵断然摇头:“纵然使诈,也不过区区一千兵卒,我等有三千人,正可一战胜之。” “传令,击鼓行军,决一胜负。” “将军,不可……”亲卫再三劝谏,却惹得何重贵勃然大怒:“我为主将,尔等听命便是。” “纵然败退,责罚下来亦由我承担,莫要聒噪。” “是……”众人不敢再劝,只得驱使部下,冲向敌军。 令旗摇动,恍惚间,光影重重,夜色凄迷。 李光焰一马当先,驱赶羊群冲锋敌阵,见何重贵率军来战,不由大喝一声:“来得好!” 将羊群赶向一侧,他手持银枪,斜挎弓矢,领一千兵卒,直取何重贵项上人头。 劲风扑面而来,裹挟泥沙灰尘,叫人睁不开眼。 何重贵张嘴吐了一口唾沫,眯眼望去,正见一将策马扬鞭,冲入军阵,手中长枪高举,直刺他眉心。 不由大怒:“无名之辈,也敢本将面前造次!” 倘若夏侯敬德在此,他尚不敢直撄其锋,如今,只不过一介小将,也敢舞刀弄枪,叫他颜面何存? 当下,一夹马腹,抡起大刀,便向这无名之辈砍去。 “铿!”刀、枪相击,陡然爆发出一阵锐鸣,刺人耳膜,叫人牙酸。 何重贵只觉万钧重力从刀柄间传来,虎口钝痛,手臂发麻,气血震荡,险些握不住大刀。 不禁大吃一惊:“这小将何许人也,竟有这等巨力?” 两人交错而过,各自拨马转头,何重贵喝道:“敌将姓甚名谁,还不速速报来!” “高郡公麾下武毅郎将——李光焰,领教高招。”李光焰朗声回言。 “李光焰?”何重贵暗自惊骇,高楷麾下什么时候又多了这等猛将? 等等,高郡公? 莫非,高楷率军来此? 正惊疑时,忽闻身后马蹄声震响,甲叶铿锵,喊杀声直冲九霄。 “杀何重贵!” “怎会如此?”何重贵转头一望,骇得魂不附体。 不远处,凤翅山山脚,夜色掩映之中,一支支兵卒仿佛猛兽窜来,欲择人而噬。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彻彻底底中了奸计,被高楷耍得团团转,玩弄于股掌之中。 一时恼羞成怒:“竖子,安敢欺我?” 正要策马再战,却见一众亲卫死谏:“将军,敌军足有上万之数,不可硬拼,稍作迟疑,必定化为齑粉,悔之晚矣!” 何重贵陡然惊醒:“鸣金收兵,速退!” 高楷可不是李光焰这无名之辈,他纵横沙扬,攻无不胜,手下败将多如天上繁星。 何重贵纵然自视甚高,却也不敢与高楷对敌,更何况,敌众我寡,又中了算计。 稍慢一步,必死无葬身之地。 念及此,急忙催动骏马,召集麾下兵卒,奔向江油关。 “敌将休走!”李光焰怎愿放过这大好机会,连忙一夹马腹。 赤霄会意,仰起脖子嘶鸣一声,撒开四只蹄子,狂奔而去。 眨眼之间,便穿透重重阻隔,与何重贵近在咫尺。 何重贵听闻动静,回头一望,骇得亡魂直冒,急忙甩动长鞭。 马儿吃痛,鼓起全身劲力奔跑。 只是,这马不过寻常,怎比得上李光焰胯下赤霄? 转瞬间,便被李光焰追上。 何重贵一咬牙,急忙下令众亲卫殿后,为自己赚得逃生时间。 李光焰冷哼一声,手中长枪仿若暴雨梨花,数个起落间,便杀尽数十亲卫。 借这空当,何重贵亡命奔逃,已然趋近江油关,城门近在眼前。 “待我入关,定要上报大王,重整旗鼓,再与这李光焰决一死战!”何重贵狠狠咬牙。 正要跨过护城河,却冷不丁,一支羽箭刺穿夜色,直取他后背。 “将军小心……”众残兵慌忙叫喊。 可惜,为时已晚。 这一箭直直穿透何重贵心脏,受这劲力一激,马儿连奔数丈开外。 “可恨……”何重贵呢喃一声,陡然坠落马下,气绝身亡。 “将军!”众残兵如丧考妣。 第359章 白云苍狗 “李郎将箭无虚发!” “郎将神射!” 李光焰淡淡一笑:“即刻传令,降者不杀。” “再向主上禀报,敌将已死。” “是!”众兵卒轰然应诺。 何重贵一死,三千蜀军顷刻间乱作一团,除却趁机逃跑者,余下之人,听闻李光焰不杀降卒,连忙放下兵器,跪地求饶。 些许负隅顽抗者,即刻平定。 高楷听闻捷报,大笑一声:“光焰神射,百发百中,果然不凡!” 众人亦是赞叹。 不多时,收拢残兵,整肃战扬,高楷率众来至江油关下。 抬头望去,关楼高达七丈,宽有六丈,拢共四层。 下层为三进门洞,由青砖砌成,中间两层为廊道,环绕着箭垛、弩台,上层为瞭望台、箭楼。 关楼正中,悬挂一块牌匾,书写“江油关”三个遒劲有力的金字。 左侧,立着一尊花岗岩汉阙,题有“蜀汉江油关”五个墨字。 只是,历经数百年光阴,风吹雨打,日晒霜雪,已然斑驳不堪。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高楷慨然一叹,“世事变迁何其之快。” 杨烨笑道:“凭怀吊古,徒增伤感,不如放眼当下,做一代之弄潮儿。” “此话颇有玄机。”高楷淡笑一声。 “主上,末将幸不辱命,拿下江油关。”马蹄声骤然响起,李光焰拱手道。 “关内守卒皆降,民众安定,府库完整,并未有丝毫损伤。” “好!”高楷大喜,“此战,光焰当居首功。” 诸将自无异议。 跨过吊桥,走到内城,登上城楼,远见东方既白,一丝丝金光喷薄而出,照彻天宇。 高楷开怀大笑:“江油关既在手中,成都不远矣!” 众人皆神色振奋,丢了江油关,蜀国以北门户大开,只需南下夺取汉州,便可直趋成都城下。 生擒蜀王张常逊,覆灭蜀国,全据剑南道三十九州。 不过,眼下还需往南,拿下涪城,平定绵州,再过鹿头关。 夏侯敬德争先恐后:“主上,末将愿为先锋,攻下涪城。” “可!”高楷点头,“你且去,率三千兵卒,突袭涪城。” 绵州拢共九县:涪城、昌明、罗江、神泉、龙安、魏城、盐泉、西昌、巴西,以涪城为治所。 取得涪城,绵州其余八县可传檄而定。 “是!”夏侯敬德欢天喜地去了。 杨烨倏然开口:“主上,绵州东有剑州,南邻梓州,我等若南下攻取汉州,须得提防,严光远、裴行基二人率军来攻。” “此言在理!”高楷颔首,“待拿下涪城,再行计议。” “另外,长安兵马来攻,须得设法退敌。” 不然,两方夹攻,腹背受敌,于战事不利。 杨烨建言道:“此前,豫国公王玄肃,曾派使者封长卿,拉拢主上。” “如今,董澄进犯,主上不如派一使者,前往洛阳,说动王玄肃攻打长安,解南郑之围。” 唐检蹙眉道:“远交近攻,固然有道理,只是,王玄肃为一方枭雄,恐怕不会因为三言两语,便兴兵相助。” “无需他真的起兵。”杨烨笑道,“只需派一支偏师,佯攻潼关,董澄多疑,必定撤回兵马,拱卫长安。” “此计不错。”高楷赞同,“便以华英龄为使者,前去洛阳。” “切记,到了洛阳,务必先行求见封长卿,请他出面,方能说动王玄肃。” “是!”唐检肃然应下。 杨烨颇为诧异:“封长卿怎会出手相助?” 须知,此前封长卿出使金城,可并未得偿所愿。 一旦他怀恨在心,从中作梗,那该如何是好。 高楷笑道:“世家大族,大多采用分篮之计,各方下注。” “封长卿虽为王玄肃效力,却不意味着一条道走到黑,必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审时度势,左右逢源,这才是世家大族传承千年不衰的秘诀。 杨烨恍然:“主上洞察人心。” 高楷淡淡一笑。 …… 却说益州,成都。 王宫大殿,张常逊倚靠玉榻,听闻群臣奏事,哈欠连天。 军政之事,实在太过无趣,完全比不上嬉游玩耍。 这大好光阴,怎能案牍劳形,浪费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之中? 下首,孟之祥正大声回禀,唾沫星子喷得满殿皆是。 乍一抬头,却见张常逊睡眼惺忪,脑袋一点一点。 不由怒火上涌:“大王,群臣朝会,关乎国家大事,怎能这般懈怠?” 张常逊陡然惊醒,心虚道:“孤一时失神,长史莫要见怪。” “蜀国大事,皆由长史处置便可,孤并无异议。” 孟之祥只觉满心无奈,摊上这么一个大王,万事不管,只将国中军政交托臣下,却丝毫不在意大权旁落。 若在太平时节,固然可称赞一声明君,垂拱而治。 可惜,身逢乱世,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旦外敌攻来,铁蹄踏过,必将国破家亡,殿中君臣皆沦为阶下之囚,任人宰割。 念及此,孟之祥劝谏道:“大王,亚圣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他引经据典,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只想把大王塑造成一代明君。 可惜,人与人的观感并不相通,这番苦口婆心,落在张常逊耳中,只觉得无比聒噪。 听不过片刻,便欲拂袖而去。 “大王……”孟之祥拽住袍袖,下拜道,“还请大王听老臣一言。” 张常逊不胜其烦,正拉扯间,忽见一员小黄门匆匆赶来,惶急道。 “大王,祸事了!” “绵州传来消息,江油关失守,落入高楷掌控之中。” “什么?”张常逊惊愕万分,“你再说一遍?” 小黄门涕泪横流:“高楷率军,连取文、龙二州,经阴平小道,翻越摩天岭,绕过剑州,拿下江油关。” 孟之祥骇然失色:“这怎么可能?” “定是军情有误!” 小黄门瑟缩道:“奴婢不敢说谎,此事由绵州刺史上报,高楷麾下大将——夏侯敬德正围攻涪城。” 孟之祥面色大变:“江油关怎会失守?” “何重贵呢?” 小黄门低泣道:“何将军一时大意,出关应战,中了算计,已然……已然身亡了。” 孟之祥身子一晃,陡然瘫坐在地。 张常逊不知所措:“这该如何是好?” 第360章 天下三贼 谁能想到,他竟偷渡阴平小道,奇袭江油关。 叫人措手不及。 孟之祥犹然不信:“阴平小道废弃数十年,早已不可通行。” “高楷怎能从此地通过?” 小黄门低声道:“据绵州刺史回禀,高楷攻下文、龙二州,经摩天岭,凿山开道,遇水搭桥,硬生生闯出一条道来。” “更不顾数百丈悬崖峭壁,从山顶翻滚而下,坠入清溪。” “其后避开阴平城,翻越凤翅山,驱使羊群为疑兵,诱何将军出关。”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在群臣耳中,简直天方夜谭。 若非这青天白日尚在,众人皆以为身在梦中。 孟之祥恼羞成怒:“无能之辈,枉费老夫信任!” 倘若何重贵坚守不出,不冲动行事,必能将高楷挡在关外,纵然偷渡阴平小道,也无大用。 可惜,何重贵轻敌大意,导致今日之祸。 崔鸿渐却心中惊奇:高楷身为三军主帅,三道之主,竟甘冒奇险,不顾自身安危,亲率大军,翻山越岭,披荆斩棘。 实在不可思议! 须知,正因蜀道之难,才未在江油关囤积重兵,便是不信有人可越过这崇山峻岭、深涧大泽,撑过毒虫猛兽、烟瘴之气。 可是,眼下,高楷竟将这天方夜谭化为现实。 叫人情何以堪? 崔鸿渐回想起先前,百般嘲讽高楷沉迷汉中繁华,耽于享乐,不由满脸羞惭。 张常逊六神无主:“诸位贤臣,可有良策退敌?” 江油关失守,便相当于成都北门洞开,一旦高楷攻下汉州,率军压境,则大势已去。 崔鸿渐建言道:“事到如今,不如传令严将军,命他率兵阻挡高楷。” “不可!”孟之祥断然摇头,“剑门关为蜀地咽喉,绝不可擅离职守。” “否则,高楷可令麾下兵马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为今之计,唯有联络王将军,请他攻打南郑,以围魏救赵。” “南郑危急,高楷必然引兵退返。” 崔鸿渐讽刺道:“一国安危,竟寄托在他人身上,何其可笑?” “我蜀国物阜民丰,兵精将广,何不派遣成都兵马,前往涪城抗击高楷?” “成都为我蜀国都城,重中之重,怎可调派兵马?”孟之祥喝道。 “一旦城中空虚,敌将段治玄、马规元率兵溯流而上,便是天倾之祸!” “便让裴将军增援……”崔鸿渐再度建言。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孟之祥打断。 “你忘了敌将哥舒浩、徐晏清不成?” 崔鸿渐眉头大皱,赫然发现,高楷三路兵马,竟似三枚铁钉,钉住蜀国七寸。 纵有千般计谋,也无法施展,只能寄希望于外人。 想到这,他面色颓然。 孟之祥催促道:“大王,事已至此,必须速速决断,不可迟疑。” 张常逊忙不迭地道:“就依长史之言行事。” 不多时,数员小校携带蜀王亲笔书信,匆匆奔赴褒斜道。 崔鸿渐面露异色,暗思:高楷虎视眈眈,齐国公董澄,又岂是良善之辈? 蜀国危如累卵,我须得为家族考虑,另谋出路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华英龄接到高楷书信,连忙动身,带着数个护卫,携带厚礼,经山南东道,赶往都畿道。 一路车马劳顿,风尘仆仆,历经数日终于赶到洛阳。 洛阳居天下之中,数朝古都,底蕴深厚,繁华远胜于南郑。 华英龄却无心观赏,径直寻到封府,求见封长卿。 封长卿听闻,颇为好奇,便于前堂接见来使。 “封舍人,我家主上请您出面,说动豫国公攻打长安。”华英龄直言不讳。 封长卿面露为难:“好叫华刺史知晓,我不过一介中书舍人,人微言轻,难以左右朝中大事。” 华英龄笑道:“封舍人太过自谦了。” “天下谁不知晓,豫国公倚仗封舍人为谋主,言听计从,最为信重。” “有封舍人出面,必能说动豫国公。” 说着,他使个眼色,便见数个健仆抬上来一个紫檀木箱子。 打开一观,宝光闪烁,皆是稀世奇珍。 “这些,为我家主上之令,特命下官奉上,聊表心意。” 封长卿目光幽深:“我为豫公效力,自当鞠躬尽瘁。” “怎能因区区珍宝,为高郡公奔走,岂非不忠之人?” 华英龄低笑道:“我家主上有言交代,狡兔尚有三窟,何况于人?” “还请封舍人三思!” 封长卿沉默片刻,淡声道:“即便我出面,也无把握说动豫公起兵。” “毕竟,事关征伐之事,非同小可,须得慎重。” 华英龄颔首道:“此为人之常情,我等并不强求豫国公起兵征伐。” “只需派一支偏师,遥指潼关,大张声势,叫董澄知晓便可。” “原来如此!”封长卿恍然,“董澄多疑,见此必以为豫公图谋长安,召回王宗仁。” 倒是好算计,他心中感慨,想必出自高郡公之令。 “正是!”华英龄笑道,“不敢叫封舍人、豫国公为难,这份恩情,我家主上铭记在心,来日必定报答。” 封长卿面露笑意:“既如此,我虽不才,愿为高郡公走一趟。” 华英龄感激道:“封舍人相助之恩,必不敢忘。” 话不多说,封长卿即刻派人求见。 王玄肃不疑有他,召他至国公府一叙。 “长卿埋首案牍,深居简出,今日怎么有闲暇来见?”王玄肃好奇道。 这位豫国公约莫三十岁,高鼻深目,颔下一绺浓密胡须,仿佛一把鬃毛刷。 他本名浑玄肃,父亲浑幹是西域康国人,曾官居郎将。 浑幹和他母亲王氏一夕之欢,生下这个混血儿。 后来,浑幹战死,王氏改嫁,便接回浑玄肃,改姓为王。 王玄肃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先帝心意,逢迎讨好,因此官路亨通,青云直上,高居左武卫大将军,奉命辅佐东都留守——郑王陈骏。 待先帝驾崩,天下纷乱,王玄肃趁机挟持陈骏,拥立他为帝,改元安泰。 自己则总揽朝政大权,封豫国公。 由此,金陵、长安、洛阳,三位皇帝,皆受权臣操控,沦为傀儡。 在大周忠臣眼中,袁弘道、董澄、王玄肃,为天下三贼,恨不得啖其血肉。 第361章 逢凶化吉 “哦?”王玄肃面露惊奇,“喜从何来?” 封长卿回言:“董澄派兵攻打南郑,长安空虚,正可起兵征伐,岂非大喜?” 王玄肃摇头一笑:“我亦知晓此事。” “不过,此为高楷、张常逊、董澄三家相争,倒与我等无关。” 封长卿劝谏道:“天下形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会无关?” “若不趁此良机,攻取长安,待董澄拿下汉中,悔之晚矣!” 王玄肃拧眉:“倘若我等出兵,攻打长安,岂非让高楷得意,从容夺取蜀国?” 此前,他派封长卿出使金城,不过为了试探。 从高楷回言来看,此人野心勃勃,绝非屈居人下之辈。 一旦拿下剑南道,便坐拥天下四道,七十五州,且陇西、汉中、巴蜀连成一片,既有粮仓,又有西凉骁骑,可谓兵精将广,粮草充足,必是一大劲敌。 此刻,董澄派兵突袭南郑,正可遏制他兴盛之势,怎能攻伐长安,为人作嫁? “不然!”封长卿摇头道,“蜀国君臣抵抗之心甚坚,高楷纵然强行攻下,也会伤筋动骨,无力窥视中原,不足为虑。” “倒是长安,以往董澄谨小慎微,坚壁清野,以致围攻不下。” “如今,他派兵马远去汉中,正是我等良机。” “一旦拿下长安,都畿、京畿两道连成一片,便是帝王之基。” “届时,两都在手,天下仁人志士必定云集景从,何愁大业不成?” 王玄肃颇为意动:“虽如此说,长安却并非轻易可取。” 封长卿思绪一转:“豫公若踌躇不定,不妨向凌云真人问一卦,占卜吉凶。” 这凌云子为太华山上云霄派掌门,精通紫微斗数,擅长推演天机。 曾游历天下,偶遇王玄肃。 那时,王玄肃只是一介校尉,随征辽东。 凌云子一见,惊为天人,言语他有天子之气,因此下山辅佐。 每逢大事,王玄肃皆请凌云子占卜吉凶,无不应验,因此极为礼遇,奉为上师。 王玄肃颔首,唤来管事:“去请凌云真人过府一叙。” “是!” 片刻后,凌云子踏步而来,其人羽衣星冠、鹤发童颜,飘然有出尘之气。 王玄肃执弟子礼,拱手道:“见过真人。” 凌云子道一声不敢,询问:“豫公请老道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王玄肃和盘托出:“我欲征伐长安,还请真人占卜吉凶。” 凌云子抚须道:“豫公既有决定,何必迟疑?” “即便为凶,老道也有法术神通,逢凶化吉。” “豫公尽管起兵便是。” “谢真人!”王玄肃大喜。 “老道告辞了!”凌云子打个稽首,化为一缕青烟散去。 事不宜迟,王玄肃当即召集诸将,商议起兵之事。 华英龄得知,大喜过望,备上厚礼谢过封长卿,便打道回府。 …… 数日后,京畿道,长安。 “什么?”董澄大惊失色,“王玄肃举兵来攻?” “正是!”卢思管肃然道,“王玄肃亲率三万兵卒,攻打潼关。” “这该如何是好?”董澄面露惧色,“长安城中,唯有五千守卒,怎能抵抗三万大军?” 卢思管沉声道:“为今之计,只能召回王将军,保卫长安。” 董澄长叹一声:“时也命也!” 此前,他还信心十足,想要拿下汉中,掌控山南西道。 没想到,一转眼,便不得不撤兵。 卢思管宽慰道:“先击退王玄肃,再攻打汉中不迟。” “话虽如此,一旦错失这次机会,恐怕剑南道落入高楷手中。”董澄着实不甘。 “届时,他如虎添翼,必来进犯京畿道。” 卢思管面露颓然,无计可施。 高楷身涉险境,偷渡阴平小道,拿下江油关,危及成都。 这等消息传来,满朝文武尽皆哗然。 董澄连发三道军令,催促王宗仁攻取南郑。 可惜,梁州刺史窦仪指挥若素,将一万大军挡在褒斜道中。 本想增派兵马,从陈仓道、子午道进发,合围南郑。 没想到,军令尚未发出,便迎来这等“噩耗”。 一旦撤兵,高楷便可从容夺取蜀地,坐拥四道。 可惜,长安为四战之地,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 连个辗转腾挪的余地都没有,只能采取守势,被动应对。 念及此,卢思管颇有些心灰意冷。 过不多久,传讯兵卒快马加鞭,将军令传至褒斜道。 王宗仁听闻,大惊失色:“王玄肃进犯长安,齐公命我撤兵?” “正是!”小卒回言,“齐公有令,叫您勿要迁延,即刻收兵回返。” 军令如山,王宗仁无可奈何,叹道:“此一退,高楷如龙游大海,再无人可挡。” 一时间,他意兴阑珊。 …… 且说绵州、涪城。 自从夏侯敬德攻下此城,高楷便率大军,出江油关,来到这里坐镇。 城楼之上,他远眺四方,不由赞道:“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 “蜀地果然富庶。” 杨烨附和道:“蜀地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确实繁盛。” “便如涪城,依山作固,东据天池,西临涪水,形如北斗,卧龙伏马,为蜀地东北之要冲。” “占据此地,则成都不远,不过一百六十余里。” 高楷点头一笑:“蜀国灭亡在即。” 便在这时,夏侯敬德回禀道:“主上,末将攻入涪城后,绵州刺史自缢而亡。” “倒是一员忠臣。”高楷称赞一声,“将他厚葬。” “是!” 说话间,李光焰大步流星而来:“主上,绵州其余八县,皆望风而降。” “好!”高楷大笑道,“如此一来,绵州尽在掌握。” 众人齐声道贺:“恭喜主上!” 正欣喜时,忽见唐检健步如飞:“主上,窦刺史传来消息,王宗仁班师回朝。” “南郑之围已解。” “哦?”高楷笑道,“想必,英龄出使洛阳,已然说动王玄肃攻打长安。” 唐检颔首:“主上所言无错。” “王玄肃亲领大军,攻打潼关。董澄恐惧,立刻下令撤回兵马,守卫长安。” 杨烨惊讶道:“王玄肃竟率军亲征?” 依照此前设想,只需说动王玄肃佯攻长安,便可围魏救赵。 没想到,王玄肃竟假戏真做。 第362章 不谋而合 “想必,早就打着攻下长安,全据京畿道,与都畿道连成一片的主意。” “此次出兵,不过恰逢其会罢了。” 说到底,天下群雄之间,合纵连横,结盟与背叛,皆是利益使然。 杨烨恍然:“长安、洛阳,天下两都,倘若皆在手中,必能声势大振,贤才猛将慕名来投。” 这便是声望的重要性,有名和无名,不啻云泥之别。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主上,断不能让他得偿所愿。” 高楷笑道:“天下三大枭雄——董澄、王玄肃、袁弘道,都不是泛泛之辈。” “袁弘道偏安江南,暂且不说,董澄、王玄肃,各占一道,却是旗鼓相当。” “两人这一战,只是互相消耗底蕴,并不能轻易吞并对方。” 夏侯敬德面露喜色:“主上,鹬蚌相争,正是天赐良机,不如立即起兵,夺汉州,攻取成都。” 李光焰却意见相左:“主上,剑门关尚有蜀将严光远,率两万大军镇守,不可不防。” “依末将愚见,可先行北上,剿除这支蜀军,再南下攻取成都,以免遭受夹击。” 夏侯敬德瓮声道:“攻下成都,擒拿张常逊之后,严光远不过反掌可灭。” “何必与他纠缠,浪费时间?” 李光焰摇头道:“夏侯将军此言差矣。” “严光远久经沙扬,颇知用兵之事,实为蜀国武将第一,不可轻视于他。” “何况,我等深入蜀国腹地,唯有一万兵马,若要拿下成都,怕是力有未逮。” “不如覆灭严光远,与元刺史合兵,一同南下益州也不迟。” 两人各抒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得把目光看向高楷,请他定夺。 高楷远眺南北,笑道:“成都有兵有粮,并非轻易可攻取。” “且先拿下剑门关,汇合元整,一并攻灭裴行基部,召集哥舒浩、晏清,聚齐三万大军,再南下夺取成都。” “是!”决议一定,众人凛然遵从。 “传我军令,即刻往剑州进发。”高楷继续说道,“另外,通知元整,叫他围攻剑门关,牵制严光远。” “得令!” …… 却说剑州、剑门关。 严光远听闻高楷偷渡阴平小道,袭取江油关,便惊愕失色。 他纵横疆扬数十年,戎马倥偬,踏遍大半个剑南道,比任何人都清楚,江油关一失,蜀国已危在旦夕。 将眼下局势稍作分析,他当机立断,留下五千兵卒驻守剑门关,其余一万五千人随他奔赴绵州,与高楷决一死战。 麾下诸将为难道:“将军,没有大王调令,擅离职守,一旦怪罪下来,怕是……” 严光远挥手打断:“大王怪罪,由老夫一人承担。” “这危急存亡之时,若不即刻分兵,阻遏高楷攻势,一旦他夺取汉州,兵临成都,则万事皆休。” “是!”诸将不敢怠慢,连忙点齐兵马,奔向绵州地界。 这一日,刚到梓潼城外十五里,忽见斥候来报:“将军,前方发现高军踪迹,正往梓潼而来。” “你可瞧清楚了?”严光远吃了一惊,“可是高楷领军?” 斥候重重点头:“卑职瞧得清清楚楚,正是高楷领军前来。” 严光远心中一沉,本想疾驰来攻,打高楷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他竟也率军北上。 如此一来,只能在城外列阵,迎战高楷。 只是,即便他久经战阵,也无把握得胜,只能见机行事。 梓潼城南,高楷勒马伫立,笑道:“英雄所见略同,这严光远,倒是文武兼备,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他打算覆灭严光远部,避免掣肘,严光远亦想解决他,解蜀国之危。 两方兵马相隔三里,遥相对峙。 “严光远有多少兵卒?”高楷远眺一眼,问道。 “足有一万五千。”斥候回禀。 高楷微微颔首:“看来,严光远留下五千兵卒,镇守剑门关,不让我等有机可乘。” “不愧是沙扬老将,心思缜密,处置周全。” 杨烨叹道:“一扬恶战不可避免。” 夏侯敬德冷哼道:“不过一介老匹夫,何足挂齿。” “末将愿率先锋兵马,砍下他项上人头。” “夏侯将军不可莽撞。”杨烨劝道,“严光远本为沙扬老将,又熟知蜀地山川地理,占据地利,须得慎重以待。” 唐检主动请缨:“主上,末将不才,愿率军与严光远一战。” 高楷思索片刻,点头道:“敬德、唐检,你二人各率三千轻骑,前去搦战。” “是!”夏侯敬德、唐检二人答应一声,点齐兵马,直奔敌营。 霎时间,旌旗招展,尘土漫天。 这一番动静,落在严光远眼中,不由面沉如水。 “将军,敌军刚至,我等正可大军压上,挫其锐气。”郎将颇有战心。 “不可!”严光远断然否决,“夏侯敬德为当世猛将,绝不能轻敌。” 郎将不甘心道:“那便眼睁睁看着其等嚣张不成?” 严光远语气沉稳:“稍安勿躁,等敌军请战不得,士气跌落,再伺机出兵不迟。” “是……”郎将不情不愿道。 随后三日,任凭夏侯敬德、唐检二人如何搦战,严光远亦岿然不动。 一时间,军心颇为消沉。 杨烨眉头大皱:“这严光远竟如此沉得住气。”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不如尽起大军,与他杀个痛快。” 高楷摆手道:“明日,你在营中安坐,只让光焰一人率三千兵卒前去引战。” 夏侯敬德迷惑不解:“这是为何?” 高楷笑了笑,并未解释:“光焰,待明日,你可用言语相激,诱使严光远出战。” “是!”李光焰肃然应下。 杨烨咂摸片刻,豁然道:“主上让李郎将一人前去,行激将法?” 高楷点头:“先前敬德前去,严光远颇为忌惮,打定主意挫败我等锐气,因此闭营不出。” “如今,却要让光焰一人去,他名声尚且不显,严光远必以为我等势弱,领兵来战。” 杨烨赞道:“主上洞察人心。” “敬德、唐检,你二人各率三千兵卒,击敌军侧翼。” “遵令!” 第363章 滥竽充数 “这是何人?”严光远定眼一观,见他面貌年轻,丰姿俊朗,颇觉好奇。 郎将不屑道:“无名之辈罢了,想来,必是夏侯敬德怯战,高楷无人可用,方才派此人滥竽充数。” 严光远摇头道:“不可骄傲自大,小看天下英才。” 他策马出了辕门,马鞭一指,喝道:“老夫刀下,不杀无名之辈。” “你姓甚名谁,速速报来。” 李光焰大笑一声:“我之尊姓大名,你这老匹夫,不配知晓。” 严光远勃然大怒:“黄口小儿,怎敢无礼?” 李光焰仰天狂笑:“你一把老骨头,不回家含饴弄孙,反而在此舞刀弄枪,着实不知天高地厚。” “你若即刻下跪投降,我或可向主上求情,留你一具全尸。” “否则,待我刀枪一指,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三千兵卒放声大笑,嘲讽不已。 “老匹夫,不知羞耻!” “蜀国无人,竟叫一老朽为将!” “明年此时便是忌日!” 严光远气得浑身发抖:“竖子,安敢辱我?” 他攥紧横刀,催马直取李光焰天灵。 心中发狠:夏侯敬德为一方猛将,我尚且让他三分。 你这无名小卒,竟敢班门弄斧,定叫你身首异处。 李光焰直面刀锋,不惊反喜。 主上计策果然奇效,只需斩杀这严光远,麾下蜀军不击自溃。 念及此,他手持长枪,一夹马腹,径直迎上前去。 两人一个交手,严光远便知自己轻敌大意。 他握了握刀柄,只觉虎口酸痛,臂膀发麻,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是何人,竟有这等武力?” 李光焰笑道:“好叫老将军知晓,小子为高郡公麾下武毅郎将——李光焰。” 严光远倏然一惊,前倨后恭,必是诈计。 他略一点头,也不多说,拨马便向大营奔去。 “老将军慢走,且吃我一箭!”李光焰朗声喝道。 身后弓弦震动,仿若霹雳,严光远吃了一惊,连忙侧身躲避。 然而,并无箭矢袭来,只是一声空响。 “竖子无礼,竟敢戏耍老夫。”严光远恼羞成怒。 奈何,心知中计,不敢在此逗留。 “老将军,再吃我一箭!” 蓦然,身后再次传来李光焰呼声。 严光远怒不可遏,即刻拨马转头,欲与李光焰一战。 “咻!”忽有一箭射来,直取他心腹。 严光远大惊失色,生死关头,只来得及稍稍侧身,却不防一箭正中胸膛,摔落马下。 “将军!”众亲卫慌忙救起,簇拥着他一路疾驰。 李光焰追到壕沟之外,见营地整肃,弩台之上,弓箭手蓄势待发,连忙勒令止步。 “鸣金收兵,听候主上军令。” 严光远生死不明,麾下将士却临危不乱,贸然冲入大营,恐怕遭受不测。 不如暂且退去,请主上定夺。 “是!”令旗摇动,三千兵卒匆匆回返。 蜀军营中,郎将正率兵卒埋伏,本想诱使李光焰入营,将他斩杀,报一箭之仇。 却没想到,李光焰并未中计,叫他白忙活一扬。 “可恨,此人竟如此谨慎,全无骄横之心。” 可见,此前口出狂言,不过是激将之法。 “郎将,可要追击?”一名都尉低声道。 “不必了!”郎将摆手制止,“严将军性命要紧。” 中军大帐内,严光远躺在榻上,面如金纸。 左肩膀处,一支箭矢插入血肉,深可见骨。 “将军怎么样了?”郎将心急如焚。 一名医者满头是汗,叹道:“箭虽入骨,万幸不曾伤及心脏。” 郎将松一口气,正要开口,却见医者满脸为难。 “只是,这箭头嵌入骨髓,一旦拔出,必定疼痛难忍,且牵动脏腑,失血过多,稍有不慎,怕是性命难保。” 郎将面色一变:“可有办法安稳取出?” 医者面露羞愧:“小老儿医术粗浅,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等伤势,怕是唯有华佗、扁鹊,方能救治。” 只是,这等神医,可遇而不可求,根本难得一见,遑论请来疗伤。 正愁容满面,忽见严光远悠悠转醒,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怎能因我一人,误了家国大事。” 他一咬牙,伸手拽住箭矢,猛然拔了出来,霎时间,鲜血喷涌,染红整座胡床。 “将军?”诸将皆不敢置信。 医者惊得呆住,忽闻一声大喝:“还不快为将军止血,愣着作甚?” 他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从一方药箱中,取出上好金疮药,敷在伤口。 又扯下细布,为严光远包扎。 一番忙碌之后,终于挽回一条性命。 眼见严光远一声不哼,任由他处置,仿若根本不曾受伤,不由赞叹道。 “这等锥心之痛,将军竟硬生生忍耐下来,小老儿实在钦佩。” 严光远淡声道:“老夫纵横疆扬数十载,身披数百创,血流如注。” “这等小伤,能奈我何?” 医者赞一声将军真乃神人,叮嘱道:“将军虽无性命之忧,然而失血过多,牵涉骨髓,须得静养,不可上阵厮杀。” “否则,金疮迸裂,纵然大罗神仙下凡,也无药可救。” 严光远摆了摆手:“你且去,我自有计议。” 他休憩片刻,沉声道:“传我军令,大张缟素,举白旗,挂白幡。” 郎将惊愕:“将军这是何意?” 严光远低声道:“我一时不慎,中他一箭跌落马下。” “正可佯装身亡,设下埋伏,诱使高军袭营,一举胜之。” “此为诈死之计。” 郎将大喜:“将军此计甚妙,必能成功。” 严光远低笑一声:“为免高楷识破,你可令全军将士日夜嚎哭,假作军心涣散。” “是!” 傍晚时分,蜀军大营一片缟素,哭声震天。 斥候探知,急忙上报高楷。 夏侯敬德大笑:“这老丈,自不量力,终究亡于战扬。” 唐检称赞:“仰赖李郎将一箭之功,阵斩主将,想必,蜀军士气全无,正可趁夜袭营。”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末将愿率兵马出战。” 高楷笑了笑,问道:“光焰,依你之见,严光远是否中箭身死?” 第364章 玉石俱焚 杨烨思绪一转:“主上可是怀疑,严光远并未身死,只是诈亡之计?” 高楷望一眼头顶黑气,玩味一笑:“是与不是,今夜必知。” “敬德,你率三千兵卒,前去袭营,若有埋伏即刻击鼓,切记,莫要深入其中,且战且退。” “光焰、唐检,你二人率兵绕至蜀军营后。” “若闻鼓声,立即攻入营中,莫要让严光远跑了。” “得令!”三人凛然遵从。 是夜,一更时分,明月高挂枝头,清风送爽,蝉鸣阵阵。 夏侯敬德率众大张旗鼓,奔到辕门之外,填平壕沟,砍断拒马枪、鹿角。 一路行来,蜀军营中却静悄悄,唯有白幡飘动,几缕火星闪闪烁烁。 夏侯敬德嗤笑道:“必是老丈设计,以此诓骗我等袭营。” “否则,白日、黑夜,两次来攻,所见景象竟截然相反。” 所谓过犹不及,此前营中秩序井然,防范严密,叫人无处窥视。 如今,却无一人巡视,仿佛一个个都哀莫大于心死,只在营中痛哭流涕,将生死置之度外。 前后所见大相径庭,必有蹊跷。 夏侯敬德跨过辕门,并未冲入中军营帐,反而一声令下:“放箭!” “是!”霎时间,一支支箭矢裹挟火油,径直落在营中。 营寨皆由木梁草垛搭建,一遇到火星子,便熊熊燃烧,又有晚风吹拂,风助火势,越发旺盛。 “看你忍到何时!”夏侯敬德冷笑一声,正要用火攻引出伏兵。 营内,郎将率领部下,正埋伏于帐中,等候高军踏入陷阱。 然而,左等右等,却等来了一扬大火。 “怎会如此?”望着冲天火光,郎将面色煞白。 “走水啦!” “快灭火!” 营帐中一万五千余兵卒,眼见大火蔓延,哪敢继续藏身。 一个个冲将出来,四处喧嚷,叫喊着取水灭火。 “完了!”郎将身躯一晃,如遭雷劈。 此情此景,分明是敌军看破将军诈亡之计,方才放火箭射之。 数个都尉慌忙奔来,惶恐道:“郎将,这该如何是好?” “速退!”郎将一咬牙,沉声喝道。 大火一烧,军心士气瞬间跌落,一个个忙着逃命,哪敢逗留营中。 “是!”诸将士如蒙大赦,纷纷退向后营。 “咚咚咚!”一阵鼓声陡然响起,传遍四方。 鼓声之间,夹杂着一道道喊杀声,将整座营地搅得沸反盈天。 正惊疑时,忽有数个校尉哭叫着跑来,跪倒在地。 “郎将,祸事了!” “后营遭受袭击,敌将李光焰、唐检各率兵马来袭。” “什么?”郎将魂飞天外,一迭声道,“这怎可能?” 不光前营遭受火攻,后营更有伏兵,这…… 他陡然想起鼓声,如醉方醒:“原来如此!” 高楷分明看破一切,却将计就计,派夏侯敬德袭扰前营,逼他们现身。 至于后营伏兵,怎会让他们安稳逃脱? 想到这,他目眦欲裂:“快去唤醒将军,突围出去。” 严光远伤势太重,本在安睡,陡然间遭鼓声惊醒,又听闻禀报,一张老脸形如恶鬼。 “高楷竟看穿老夫计策?”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自以为得计,殊不知,一切皆在高楷掌控之中。 念及此,他只觉羞愧难当,一把扯来短剑,便要自刎。 “将军!”众亲卫慌忙劝阻。 短剑跌落在地,迸发出一声尖鸣,却遮掩不住老将军满心悔恨。 “老夫一时轻敌大意,酿成大祸,又自作聪明,引来敌军突袭。” “大败当前,怎有颜面去见大王?” “不如死在战扬,马革裹尸,了此残生!” 便在这时,郎将窜进帐中,惊惶道:“将军,敌军四面合围,我等插翅难逃。” “何去何从,还请您拿个主意。” 严光远斩钉截铁:“传我军令,燃起大火,我等便与高楷玉石俱焚。” “以此残身,报答先王大恩。” 军令既下,却见帐中诸将尽皆迟疑,无人应答。 便是郎将,亦眼神躲闪,不愿领命。 严光远怔愣片刻,惨笑道:“大势已去。” “不光我等败了,整个蜀国也败了。” 人心最是紧要,他麾下这些儿郎,随他转战千里,保境安民,最是忠心耿耿。 如今,事到临头,却也不愿为国效死。 可见,整个蜀国早无斗志,便如大王一般,只愿过安稳日子,不想浴血厮杀,朝不保夕。 人心思定,纵然他强行下令,也无力回天。 念及此,严光远五味杂陈,低声道:“事已至此,尔等自寻生路便是。” 话音落下,他歪倒在榻上,昏迷不醒。 “将军!”诸将惊呼一声,汇聚在榻边。 “郎将,是战是降,请您吩咐。”数名都尉沉声道。 郎将面色颓然:“我等,投降吧……” 众人松了口气,一股喜悦油然而生:“听闻,高郡公仁德待人,从不杀降卒。” “我等若降,必无性命之忧。” “是极!” 片刻后,营帐大开,诸将卸下刀枪,不穿甲胄,齐齐跪伏在地。 早有斥候上禀,高楷笑道:“如此甚好!” “传令下去,整肃军营,灭火。” “所有降卒,好生对待,不得杀一人。” “得令!” 杨烨恭贺道:“恭喜主上,又得一大胜。” “从此,剑门关至成都,虽有三百里,却不过一路坦途。” 高楷笑了笑,召集诸将,慰劳一番,又亲往蜀军大帐,接见诸位降将,好言安抚。 严光远仍昏迷不醒,高楷看一眼,见他周身青气成团,红光熠熠,又听闻他手拔箭矢,镇定自若,不由称赞道: “严将军虽然年老,却有廉颇之勇。” “好生静养,莫要打搅。” “谢高郡公!”诸位蜀将感激道。 随后,高楷派人传檄剑州八县:普安、黄安、武连、梓潼、阴平、临津、永归、剑门。 八县县令听闻严光远被俘,大军投降,皆上表归附。 唯有剑门关守将负隅顽抗。 见此,高楷命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率兵驰援,与元整麾下大军,内外夹击,一日之间,攻下剑门关。 剑州既平,下一步,便是南下成都,覆灭蜀国。 第365章 状若盘蛇 高楷环顾四下,朗声道:“拿下剑门关,蜀地一马平川,此等大功,皆仰赖诸位戮力同心,出谋划策,浴血厮杀,不顾生死。” 众人齐声道:“不敢当主上夸赞。” 高楷郑重道:“杨烨,诸将功劳详细记录,待来日封赏,不可有误!” “是!”杨烨肃然应下。 李光焰笑道:“主上,既得剑州,正可趁大胜之势,一鼓作气拿下成都。” “李郎将所言极是,主上,末将愿领兵……”诸将皆踊跃请战。 高楷暗道军心可用,远眺一眼,却是惊奇。 东南方向,竟有一缕红光飘来,欲投入大鼎。 “这是……梓州?” 转念一想,梓州刺史正是裴行基,莫非,他动了投效之心? 念及此,高楷朗声道:“将士们连日征战,疲惫至极,正该好生休憩一番,养精蓄锐。” “待来日,再行征伐不迟。” “是!”诸将自无异议。 唯有杨烨看出几分门道:“主上不欲即刻起兵,可是有何变故?” 高楷淡笑道:“瞒不过你!” “若不出我所料,裴行基必降。” 杨烨又惊又喜:“裴行基若降,梓州平定,着实一大喜事!” 须知,梓州为“川北重镇,剑南名都”。 地处要冲,扼守东、西两川交通要道,乃是益州一方门户,连接山南西道果、阆等州。 拿下梓州,便可打通米仓道,运输粮草,供应大军。 高楷笑了笑,当即修书一封,嘱咐道:“唐检,命奉宸司校尉,将此信送到射洪城外。” “叫晏清携此信,说降裴行基。” “是!”唐检领命而去。 …… 一日后,射洪城外,徐晏清听闻军令,郑重道:“微臣必不辱使命。” 哥舒浩惊叹不已:“主上数日间,便攻取江油关,拿下剑门关,打通金牛道,着实不可思议。” 徐晏清笑道:“唯有如此英主,才值得我追随。” “只是,主上如何得知,裴行基有投效之心?”哥舒浩倏然不解。 徐晏清习以为常:“主上料事如神,自有天授。” “我等奉命行事便可。” 哥舒浩神色一凛,心中越发敬畏。 事不宜迟,徐晏清持书信,带着十余个侍卫,来到射洪城下,求见裴行基。 梓州拢共八县:射洪、郪县、通泉、玄武、盐亭、永泰、飞乌、铜山,以射洪为治所。 这射洪城颇为奇特,屹立在涪江之畔,城墙由石头垒砌而成。 且别具一格,呈现出弯曲之形,与寻常城池迥然不同。 据县志记载,射洪城初建之时,县令匠心独运,特意使城墙“状若盘蛇”,远远望去,让人叹为观止。 诗圣曾“五载客蜀郡,一年居梓州”,于此城创作出生平第一快诗。 “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仰观城池一角,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殿、桥、池、径,错落有致,竹、林、花、石,赏心悦目。 徐晏清正惊叹时,城头守卒不敢怠慢,连忙禀报裴行基。 “徐晏清求见?”裴行基心中一动。 麾下长史疑惑道:“两军对垒,他来做什么?” 裴行基思绪一转,不动声色道:“请他入府衙一叙。” “是!”守卒匆匆去了。 长史劝说道:“刺史,徐晏清足智多谋,不可轻信,以免中了算计。” 裴行基摇头叹道:“事已至此,尔等还想顽抗到底么?” “他这是阳谋,不过为了招降我等,不欲大动干戈罢了。” 堂中之人皆大吃一惊:“招降?” “正是!”裴行基肃然道,“高郡公攻下江油、剑门二关,威震剑南道,蜀国已无还手之力。” “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长史怒喝一声:“裴行基,大王待你不薄,委以重任,你竟敢恩将仇报?” 裴行基喟然长叹:“若不投降,待高楷大军压境,我等皆化为齑粉。” “大王厚恩,唯有容后再报。” “张长史,你夙兴夜寐,着实辛苦,正该好生歇息一番。” 他使个眼色,便有数名甲士上前,将张长史押了下去。 “裴行基,卖主求荣之辈,你不得好死……”张长史兀自唾骂不休。 裴行基充耳不闻,心道:我早有投靠高郡公之心,奈何忌惮你这张氏族亲,方才隐忍不动。 如今,高郡公派使者招降,正可借机试探众人之意。 念及此,他环顾一圈,沉声道:“负隅顽抗而死,抑或转投明主,建功立业。” “诸位可自行抉择!”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齐声道:“我等愿随刺史,投靠明主。” “好!”裴行基仰头大笑,“有朝一日,你我必能封妻荫子。” 说话间,小卒来报,使者已至门外。 裴行基连忙领着众人,出大门迎接。 徐晏清一望便知,笑道:“裴刺史弃暗投明,着实大喜一件。” 裴行基满脸谦逊:“下官不识天数,不知明主,屡次助纣为虐,实在惭愧!” 徐晏清宽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裴刺史既投主上,过往之事,便一笔勾销。” “待来日,若立功劳,主上赏罚分明,必不吝高官厚禄。” “承徐司马吉言!”裴行基大喜过望,“下官不胜感激。” 徐晏清递上书信,笑道:“既如此,裴刺史可上表归附。” “主上正于梓潼,等候我等率军汇合。” 裴行基接过书信,仔细一观,心中一块巨石落下,连连应诺:“主上既有军令,微臣岂敢不从?” 当下,命人奉上户籍图册,召集两万蜀军,改旗易帜。 至于那张长史,竟一头撞向石壁,临死前,口中仍大骂不止。 徐晏清叹息一声,叫人好生安葬。 翌日,徐晏清、哥舒浩、裴行基三人,汇聚四万兵卒,往梓潼进发。 高楷听闻消息,自是大喜,下令封裴行基为归德将军,好言安抚。 又置办酒肉,犒赏三军,无论蜀军士卒,抑或高军,皆一视同仁,并不厚此薄彼。 见此,三万余蜀军将士放下心来。 数日后,高楷下令,集合六万多兵马,出梓潼,过涪城,直达鹿头关。 第366章 心灰意冷 酷暑时分,烈阳高悬,热浪阵阵,叫人无精打采。 城外万亩田园,遍植芙蓉花,此刻却正盛开。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成都因芙蓉满城,别名“蓉城”。 这一日,蜀王张常逊率领后宫嫔妃、满城文武,于芙蓉园避暑玩乐。 张常逊一身蜀锦道衣,头戴鱼尾冠,两鬓各簪一朵芙蓉,鲜红欲滴。 后宫嫔妃皆戴金莲花冠,作道姑打扮,手持拂尘。 宫娥襦裙之上,皆画上七彩云霞,微风拂过,飘飘然好似神仙临凡。 宴饮之后,人人醉眼惺忪,一齐摘下金冠,披头散发,不事雕琢。 其中,尤以徐慧妃美若天仙,众星捧月。 她一身月白道衣,如云发髻散向两旁,自然垂落,双颊薄施淡淡脂粉,色泽莹润透亮,仿若冰天雪地之中一点红,分外惹眼。 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再无半点珠翠。 张常逊曾盛赞“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并将此妆容命名为“醉妆”,举国上下争相效仿。 此刻,徐慧妃醉意迷蒙,媚眼如丝,举动之间柔若无骨,叫人心生怜爱。 张常逊一见,即刻沉浸在无限柔情之中,难以自拔。 孟之祥转过头去,暗叹:温柔乡,英雄冢,不外如是。 酒宴之后,张常逊尚不尽兴,亲执琵琶,唱《霓裳羽衣曲》、《玉树后庭花》、《思越人》等名曲。 蜀中文士以诗词附和,众皆欢悦。 正享受时,忽见一员小黄门匆匆跑来,惶恐道:“大王,祸事了!” “剑门关失守,严老将军被俘,剑州已然落入高楷手中。” “什么?”张常逊陡然惊醒,“你再说一遍?” 小黄门胆战心惊:“严老将军与高楷,于梓潼一战,落入算计身受重伤,全军将士投降。” “此外,此外……” 孟之祥大喝一声:“还有何事,一并说来,莫要吞吞吐吐!” “是……是!”小黄门嗫嚅道,“梓州刺史裴行基率领麾下两万兵马,转投高楷。” “此刻,高楷正聚集六万大军,兵临汉州。” “这如何可能?”孟之祥惊骇失色,“剑州、梓州一齐失守?” 这区区数日,形势便急转直下,叫人完全反应不及。 满城文武相顾骇然,高楷兵锋竟如此勇锐,倾尽蜀国之力抵挡,却恍若纸糊一般,一戳就破。 剑州、梓州一失,金牛道、米仓道尽皆一片通途。 高楷可长驱直入,围攻成都。 届时,蜀地人人自危,个个震恐,灭国之日近在眼前。 回想起先前,他们尚在嘲讽高楷不智,兵分三路,却都困于城外,不得寸进。 谁曾想到,转眼之间,仿佛乾坤倒转,落到如今兵败如山倒的境地。 张常逊面色惨白,猛然问起一事:“齐国公麾下大军如何了?” 小黄门伏低身子:“豫国公王玄肃率军攻打长安,齐国公畏惧,撤回大军。”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沉没,张常逊瘫软在地,喃喃道:“大势已去……” 孟之祥急切道:“大王,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可将城中两万守卒,尽皆派遣至汉州,交由杜刺史调度,叫他严守鹿头关,抵御高楷兵锋。” 汉州刺史杜崇文,有勇有谋,为蜀中名将,一直以来,镇守鹿头关——这是金牛道至成都最后一关,重要性毋庸置疑。 张常逊心灰意冷:“长史,倘若早降,怎会有今日之祸……” 孟之祥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臣等可降,大王绝不可轻易投降。” “杜崇文文武兼备,必能守御鹿头关,大王勿忧。” “趁此机会,可召集蜀、彭、简、陵、眉、邛等邻近诸州兵马来援。” 张常逊黯然不语。 见此,司马崔鸿渐拱手道:“大王,微臣不才,愿出使长安,说动齐国公出兵来援。” 张常逊叹息一声:“齐公召回兵马,分明自顾不暇,怎会好心来救?” 崔鸿渐坚持道:“微臣愿以三寸不烂之舌,陈说利害。” “想来,唇亡齿寒的道理,齐公不会不知。” 张常逊点了点头:“若能说动齐公,自是最好。若不能,也无需强求。” “是!”崔鸿渐眸光一闪。 孟之祥看他一眼,颇为惊讶,难得这崔鸿渐未和他针锋相对。 不过,崔鸿渐既然愿意出使长安,他倒也乐见其成。 计议一定,张常逊挥手令群臣散去,默坐片刻,便回返后宫。 一路心事重重,来到宣华殿——这是徐慧妃寝宫。 张常逊本想立她为后,却被她婉拒,只能下令宫人,以王后待遇侍奉。 “妾身拜见大王。”徐慧妃早在殿外等候。 “起来吧!”张常逊虚扶一把,两人执手,来至殿内。 默然片刻,慧妃见他长吁短叹,不由柔声问道:“大王可是因战事烦心?” 张常逊微微颔首:“高楷来势汹汹,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兵临城下。” “蜀国社稷危在旦夕,我怎能不忧虑?” 说着,又是喟然长叹。 徐慧妃起身,为他按了按僵硬的肩膀,抚平紧皱的眉头,宽慰道:“妾身不知国家大事,却懂得,大王善待国中百姓,人心所向,是为一代仁主。” “必有忠臣义士,保境卫国,护佑大王周全。” 张常逊苦笑道:“爱妃莫要安慰我了。” “我自知贪图享乐,并未施恩于国中百姓。” “待来日,城破之时,即便其等临阵倒戈,也无可厚非。” 徐慧妃轻摇螓首:“大王莫要灰心。” “国中尚有孟长史、崔司马这等贤臣,杜刺史这等勇将齐心效力。” “必能御敌于成都之外,重归安稳。” “我尚有自知之明,怕是不能了。”张常逊黯然神伤,“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何况一国之主?” “孟之祥、崔鸿渐、杜崇文,这些人不愿投降,无非眷恋权力,保全家族富贵罢了。” “至于国中将士,便如严老将军、裴行基麾下一般,个个并无战心,只愿过太平日子。” “只要进犯之人,不滥杀无辜,不横征暴敛,其等便无抵抗之心,甘愿投降。” “更何况,高楷这等仁德名声广为流传之主?” 徐慧妃心疼道:“大王竟灰心至此?” “蜀国三十九州,十万大军,竟无一个精忠报国之人么?” 第367章 妄自菲薄 “我虽坐拥剑南道三十九州,却无进取之心。” “纵然有大才猛将,也多半渴慕封侯拜相,而非偏居一隅,坐等他人来攻。” 徐慧妃不忍道:“在妾身心中,大王乃是顶天立地之君,宽厚仁慈之主,并无大错,不必妄自菲薄。” “这大争之世,即便你碌碌无为,与人秋毫无犯,只要挡了统一之路,便是大错。”张常逊叹道,“这便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徐慧妃建言道:“大王何不向承影道长求助?” “道长法力深厚,神通广大,必能力挽狂澜。” 张常逊摇了摇头:“道长世外之人,闲云野鹤,不慕名利,不喜凡尘俗事。” “我怎能因一己之私,叫他卷入因果劫数,牵连通明派门人弟子。” 徐慧妃暗暗叹息一声。 两人愁眉不展,殊不知,承影道人却是欣慰。 “大王有这等仁心,乃蜀地百姓之福。贫道拼死,也要保全大王性命。” 他站在殿阁朱瓦之上,遥望北方,正见一根天柱直入天穹,上达九霄,下通九幽,接天连地,浩浩荡荡。 其中,三重华盖巍巍垂落,庇护万民。其下,紫气翻涌,云蒸霞蔚,一尊大鼎载浮载沉,镇压三道三十六州气数,吞吐无量气机。 一时惊叹不已:“高楷坐拥三道,麾下数百万军民,宽仁治世,轻徭薄赋,得人心所向,气运节节上升。” “即便蜀国辖有三十九州,也无这等磅礴气象。” “西北四道一统在即,不能任由孟之祥、崔鸿渐、杜崇文等人私心作祟。” “须得相助高楷一把,早日安定剑南道,避免兵燹之灾,生灵涂炭。” 他转念一想,笑道:“不过,在此之前,贫道要考验一番,高楷是否表里如一,有无资格为天下之主。” 话音落下,他陡然化作一片清风,不知去向。 …… 绵州、鹿头山。 此山为绵、汉二州交界,山势险峻,一座巍巍雄关,屹立在崇山之间,名为鹿头关。 乃是走金牛道入蜀的最后一道关隘,古称绵竹关。 高楷率军来此十里外,远眺一眼,不由赞道:“江锁双龙合,关雄五马侯。益州如肺腑,此地小咽喉。” “着实一座险关大隘。” 裴行基附和道:“鹿头关易守难攻,虽然比不上剑门关险峻,却也是一方绊脚石。” 高楷微微点头:“此关由何人镇守?” 唐检回言:“据奉宸司回禀,张常逊派遣汉中刺史杜崇文,率两万余兵卒,镇守这鹿头关。” “哦?”高楷好奇道,“此人有何来历?” 裴行基拱手道:“这杜崇文为蜀国名将,仅次于老将军严光远。” “其父辅佐蜀国先王,战死沙扬,因此,杜崇文自幼得先王抚养,忠心耿耿。” 高楷笑道:“这么说,确实一块绊脚石。” “诸位可有良策攻下鹿头关?” 杨烨建言道:“所谓先礼后兵,主上不妨派人招降,若能成功,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此关。” “若杜崇文不降,再动兵戈不迟。” “诚哉斯言!”高楷略一颔首,即刻修书一封,交由奉宸司校尉,送入城中。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便见一员小校奔来,鼻青脸肿,禀报道:“主上,杜崇文誓死不降,言辞激烈。” “又撕毁主上书信,命人将卑职乱棍打出。” 夏侯敬德大怒:“竖子无礼!” “主上好言招降,饶他一条性命,不愿大动干戈,他却执迷不悟。” “主上,末将愿为先锋,踏破鹿头关。” 高楷笑了笑:“张常逊虽胸无大志,待人却是仁德,不曾轻慢。” “危难之时,有这等忠臣良将,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既不愿投降,我等只能行霹雳手段。” “敬德、光焰,你二人各率军一万,前去攻打。” “是!”夏侯敬德、李光焰领命去了。 沉思片刻,高楷交代道:“唐检,传令治玄、规元,叫他二人由水道进军,攻下沿途州县。” “可分兵两路,一路由治玄领兵一万,沿岷江上流,攻取戎、嘉、眉、蜀等州。” “另一路,由规元率兵五千,沿雒水溯流而上,取资、简等州。” “最后,合围益州,兵临成都之外。” “是!”唐检拱手领命。 徐晏清笑道:“届时,三路兵马合围成都,张常逊纵然插翅也难逃。” 杨烨轻摇羽扇:“不光如此,水道进军,可快我等一步,叫张常逊首尾难顾,腹背受敌。” “此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高楷淡笑一声:“惟愿诸事顺遂,早日平定剑南道。” 他有预感,这一天并不遥远,似有某种契机,正汇聚而来。 …… 话分三头,却说京畿道,长安城。 崔鸿渐扮作商贾,绕行汉中而来,于城中馆舍驻留三日,每日皆去齐国公府问候,递上名刺,却不得董澄接见。 本以为董澄忙于领军抗衡王玄肃,无暇他顾,这趟出使只能无疾而终。 却不料,这一日,整条朱雀大街锣鼓喧腾,旌旗遮天。 长安城数十万民众,尽皆汇聚夹道两旁,欢欣鼓舞。更有店家扬起旗幌,鞭炮齐鸣。 “这是做甚?”崔鸿渐迷惑不解。 数个护卫前去打听一番,回禀道:“据闻,齐国公率军亲征,击败豫国公王玄肃,覆灭其军,因此班师凯旋。” “并且,朝中左威卫大将军薛衍,攻下关内道鄜、坊、丹,三州之地,捷报频传。” 崔鸿渐又惊又喜:“齐公得胜,我蜀国之危,将迎刃而解,当真一大幸事。” 董澄既然击败王玄肃,便可腾出手来,攻打南郑,逼退高楷。 这大好时机,崔鸿渐怎能错过,急忙吩咐道:“快去齐国公府递上名刺,在门外守候,不得远离半步。” “齐公若拨冗一见,即刻回禀于我。” “是!”众护卫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崔鸿渐望一眼繁华街景,喜上眉梢:“若能与齐公一见,大事可成。” 然而,一连三日,他都吃了闭门羹。 “崔司马,齐国公府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却无暇接见外臣。”护卫小心翼翼道。 “这是为何?”崔鸿渐微微蹙眉。 第368章 为虎作伥 “什么?”崔鸿渐大吃一惊,“齐公进封齐王?” “正是!”护卫歆羡不已,“不光如此,圣人赐下九锡,更晋升齐公为太师。” 崔鸿渐倒吸一口气:“封齐王、赐九锡、升太师。” “这……莫非齐公有意登临九五?” 须知,九锡为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历朝历代非权臣不可得。 似王莽、曹操之辈,有意篡夺天下,方才加这九锡,以示尊荣。下一步,便是天子禅位,登基称帝了。 护卫环视左右,压低声音道:“崔司马有所不知,据闻,齐公出入皆用天子车舆,撑黄罗伞盖。” “谋朝篡位之心,昭然若揭,便是城中三岁小儿,也心知肚明。” “如今,整个京畿道,只知齐王,不知圣人。” 崔鸿渐喟然一叹:“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大周坐拥二百余年,终究到了改朝换代之时。” 想到这,他心绪复杂。 接下来数日,董澄忙于封齐王、加九锡、升太师之典礼,即便满朝文武想要求见,也不得空,遑论蜀国司马这等外臣。 崔鸿渐虽然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按捺心思,一面吩咐护卫每日前去齐王府通报姓名,贿赂甲士豪奴,一面在馆舍枯等。 又过三日,正当他心中失望时,忽见护卫匆匆奔来,兴奋道:“崔司马,齐王有令,召您于前堂觐见。” 崔鸿渐面露喜色,急忙转过数条街坊,来到齐王府外。 略微抬头一瞥,只见甲士林立,个个持刀带枪,来回巡视,奴仆皆衣着鲜亮,傲气非凡。 不知为何,崔鸿渐只觉大门口两座石狮子,也格外威武雄壮,叫人不敢对视。 他心中自嘲一声:齐公初立王爵,怎比得上大王享国数年。我却这般谨小慎微,叫人小瞧,实在不该。 念及此,他昂首挺胸,整理一番袍袖,神色肃穆一丝不苟。 门口豪奴瞥他一眼,开了左侧角门,高唱道:“齐王有令,宣蜀国司马崔鸿渐觐见。” 崔鸿渐面泛怒火:“我为蜀国司马,此番出使,诸多事宜可全权处置,便如蜀王亲至,怎可这般无礼?” 豪奴皮笑肉不笑:“蜀王纵情享乐,无德无能,被高楷打得节节败退,国破家亡之日不远,天下谁人不知,有何可傲气?” 崔鸿渐登时大怒:“你这奴婢,太过放肆,竟敢妄谈非议,毁谤我家大王。” 本想唤人将他乱棍打死,转而想到这是长安,齐王府外,并非蜀国,成都。 一时间,恍若一盆冷水浇下,叫他清醒几分。 豪奴鼻孔朝天:“奴婢只知齐王,不知蜀王,便是太极宫中圣人,也得看我家大王脸色行事。” “你家蜀王有何尊贵之处,竟能超越天子?” 崔鸿渐硬生生忍下这等羞辱,尽全力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偏僻乡人,不识齐王威严,还望恕罪。” 袖中滑出一枚金锭,悄然塞进豪奴手中。 这豪奴暗自掂量一番,面色稍霁,轻哼道:“使者请吧,莫要让齐王久候!” 崔鸿渐满脸赔笑,口中感激不迭。 过了角门,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心中发狠:总有一天,叫你不得好死! 殊不知,身后,豪奴瞥他一眼,暗自冷哼:蜀王着实昏聩,竟派这等丑陋之人出使。 大王见了,必定不喜,待你碰得灰头土脸,再容我好生奚落一番。 想到美处,他禁不住笑出声来。 另一头,崔鸿渐七拐八绕,来到齐王府前堂,一路行来,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竟比蜀王宫还要豪奢。 见此,他忍不住咋舌:成都王宫,经先王、大王扩建,方才有如今规模。 这齐王府区区数日之间,竟超越两代光景,着实令人瞠目! 前堂外,人来人往,皆屏息凝神,不敢造次。 崔鸿渐立于阶下,等候两个时辰,直至午时,日上中天,方才得内侍通传。 堂中,齐王董澄高坐金玉榻,头戴金丝翼善冠,身穿大红蟒袍,脚踏六合靴,神情严肃。 崔鸿渐心中一凛,拱手道:“蜀国司马崔鸿渐,拜见齐王!” “既见孤,为何不跪?”董澄怫然不悦。 崔鸿渐拧眉:“齐王与我家大王,皆是王爵,平起平坐,于礼,无需跪拜。” 董澄嗤笑一声:“张常逊不过守户之犬,怎能与孤相比?” 崔鸿渐怒道:“齐王虽据有长安,然而,京畿道不过区区六州之地,怎比得上我蜀国三十九州,沃野千里,物阜民丰?” 董澄面色阴沉。 卢思管喝道:“崔鸿渐,你不过一介司马,竟敢这般无礼?” 崔鸿渐讥笑道:“我蜀国臣子皆为刚正不阿之人,并无阿谀奉承之辈!” “放肆!”卢思绪大怒,“我京畿道,何曾有阿谀奉承之辈?” 崔鸿渐朗声大笑:“卢思管,你出身范阳卢氏,名门大族,却不思辅佐圣人,匡扶社稷,反而沦为王府一小吏,为虎作伥,何其可笑?” “有何颜面在此振振有词?” “你……”卢思管气得浑身哆嗦,却无言以对。 王宗仁陡然开口:“大王,想来蜀国臣子,长久偏安一隅,皆为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明日,正是讲武之时,不如请崔司马同往一观,见识我关中儿郎风采。” 董澄欣然点头:“就依宗仁之言。” “崔鸿渐,你久在剑南道这等闭塞之地,不识天下强军,正可随孤一观,增长见识。” 崔鸿渐气得咬牙,却不得不答应:“齐王盛情相邀,下官自当奉陪。” 他心中颇为疑惑:此前,孟之祥出使长安之时,言语董澄有礼有节,态度亲和,并且主动谈及联姻,不曾盛气凌人。 为何到了这时,却大相径庭? 莫非,齐王之爵、九锡之礼、太师之尊,便可叫人迷了心智,目空一切? 念及此,他只觉愤懑难言,此次出使,恐怕只能无功而返,无颜面见大王,更平白遭受一番羞辱。 第369章 大放厥词 王宗仁劝慰道:“大王暂熄雷霆之怒!” “那崔鸿渐,不过一介山野乡人,侥幸得了蜀国先王赏识,方才登临高位。” “然而,小人得志便猖狂,不足为奇。” “为这等狂徒动怒,伤了贵体,实在不值。” 董澄陡然笑道:“孤怎会与一介山野村夫计较,不过震慑一番罢了。” 卢思管迷惑不解:“蜀王派人出使,必是求援,大王正可索取重利,却为何出言震慑?” 董澄深沉一笑:“正要以言语慑服,武力震慑,叫张常逊心怀恐惧,献上剑南道归降。” 卢思管茅塞顿开,大王此举,便如此前郭宏一般,先招降蜀王,等他上表归降,再如法炮制,将他赚到长安,斩草除根。 只是,卢思管心有疑虑,高楷势大,正要合围成都,拿下剑南道。 大王纵然慑服蜀王,令他归顺,恐怕来不及传来捷报,蜀国便已易主。 岂非竹篮打水,一扬空,反而惹得天下人耻笑? 董澄仿佛看出他所想,哂笑道:“不必忧虑,自有仙师助孤,拿下剑南道。” 卢思管恍然:“莫非是终南山楼观道掌门尹真人?” “正是!”董澄笑道,“此前,得尹真人相助,孤方才击败王玄肃。” 王宗仁赞叹道:“尹真人功参造化,神通不凡,斩杀太华山凌云子,令王玄肃胆寒,溃不成军。” “竟是如此!”卢思管明悟。 久闻凌云子法力深厚,辅佐王玄肃,助他从一介小校,一路高升,至今日豫国公之高位。 如今,竟不敌尹真人,身死道消。 当真叫人嗟叹! 董澄阴冷道:“王玄肃受高楷挑拨,趁机来攻,甚是可恨!” “若非忌惮突厥、刘竞成,孤早已兴兵攻入洛阳,叫他身死族灭。” “至于高楷,他得意太久,也该下冥府了!” 卢思管惊讶道:“大王可要出兵?” “不必出兵。”董澄好整以暇,“孤已请得尹真人,前往蜀国,将高楷一剑杀了。” “届时,西北四道不过囊中之物,取之易如反掌。” 卢思管愕然:“高楷坐拥天下三道,乃是一方潜龙,修行中人怎可下杀手?” 王宗仁笑道:“卢侍中有所不知。” “楼观道镇派之宝,可上打昏君,下斩潜龙,为先帝所赐,不沾因果劫数。” “竟有这等至宝!”卢思管大吃一惊,转而忧虑道。 “大王,尹真人持有此宝,岂非无人可制?” 董澄淡笑道:“莫要忧心。” “此宝若无孤允准,不得动用。” 王宗仁附和道:“尹真人闭关数十载,甫一出关,持此宝斩向王玄肃,若非那凌云子舍身相救,都畿道早已易主。” “原来如此。”卢思管微微点头,欣喜道,“大王得此宝相助,如虎添翼!” 董澄笑而不语,心中却是可惜,至宝虽好,却只能动用三次。 只希望这第二次,斩向高楷,一举成功,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四道。 …… 翌日,董澄于城中校武扬,检视三军。 三万大军个个披坚执锐,结成军阵,按照阵势排布,前军为陌刀手,中军为骁骑,后军为弓弩手,依次前进,秩序井然。 一时间,金鼓齐鸣、五色旗帜鲜明招展,遮天蔽日。 董澄端坐御榻,朗声笑道:“崔鸿渐,孤京畿道儿郎气势如何?” 崔鸿渐微微冷笑:“我蜀国以仁德治民,并不以穷兵黩武为荣。” “大胆!”王宗仁勃然变色,“无知之辈,怎敢大放厥词?” 崔鸿渐仰头大笑:“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方才好用凶器。” “若单以武力震慑,而不行仁道,国家必亡。” “你……”王宗仁气得浑身发抖。 董澄面色阴冷:“你满口仁德,却手无缚鸡之力,可能抵抗我刀枪剑戟?” 一股杀气悄然蔓延,叫人寒毛直竖。 崔鸿渐却怡然不惧:“以力服人,非心服也;以德服人,心悦诚服。” “齐王为一道之主,万民仰望,然而,所言所行,竟与一介匹夫无异,实在可叹可笑!” “竖子!”董澄恨得咬牙切齿,却碍于胸无文墨,无言以对。 卢思管见此,喝道:“崔鸿渐,你敢以下犯上?” 崔鸿渐且笑且叹:“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齐王骄傲自满,意欲凭借武力,震慑人心。” “卢侍中,你竟愿辅佐一介昏主,只知武力不晓仁德?” 卢思管哑口无言。 董澄额头青筋直跳:“孤何须仁德,只需稍动武力,便可将蜀国化为齑粉。” 崔鸿渐讽刺道:“我家大王虽无经天纬地之才,却有兼容并包之心。” “何况,若论仁德,高郡公声名远播,若论武力,高郡公自起兵以来,百战百战,未尝败绩。” “齐王自比高郡公,如何?” 董澄恼羞成怒,喝道:“来人,将这狂妄之徒枭首示众!” “是!”数个刀斧手一拥而上。 崔鸿渐面色从容,恍若不知死期将至。 卢思管劝谏道:“大王,崔鸿渐虽无礼狂妄,却为蜀国使者。” “贸然斩杀来使,于您名声不利。” “还请大王三思!” 董澄怒气稍解,挥手道:“将这狂徒乱棍打出,逐出长安。” “是!”刀斧手凶神恶煞,个个狞笑。 “不必了!”崔鸿渐整肃衣冠,淡然自若,“下官自会离去,不劳齐王费心。” 他稍一拱手,大踏步出了校武扬。 董澄恨声道:“待来日,拿下蜀国,定将此僚千刀万剐,以泄孤心头之恨!” 王宗仁宽慰道:“大王不必动怒。” “这不过一介酸儒,逞口舌之利,夸夸其谈,却无安邦定国之策,只会断章取义,懦弱无能之辈罢了。” 董澄倏然一笑:“宗仁所言在理,待刀斧加身,什么仁义道德皆是虚妄,唯有痛哭求饶,后悔不迭,才是酸儒本色。” 君臣二人所见略同,卢思管却满心疑虑。 崔鸿渐本为求援而来,却遭驱逐,这岂非将蜀国推向高楷? 纵然有尹真人出手,斩杀高楷,拿下四道,也胜之不武,不得人心。 可惜,大王志得意满,听不进劝谏。 第370章 狼吞虎咽 “本想献上蜀国地图,户籍文书,山川关隘,没想到,董澄妄自尊大,这般轻慢文士。” 他有心向董澄投诚,上表归附,可惜,事与愿违。 “看来,天意如此,董澄并非明主。” 他徘徊片刻,叹道:“事到如今,便将这些文书献予高郡公,望他善待蜀国百姓。” 念及此,忽觉满心沉重飘然远去,仿若卸下千钧重负,放眼望去,天高云淡,繁花似锦,不由笑道。 “高郡公,方为天下明主,我却自以为是,险些明珠暗投。” 想到这,他朗声一笑:“走,即刻回返成都。” 护卫大惑不解:“崔司马不去吐谷浑了么?” 崔鸿渐大笑道:“明主近在眼前,怎能向异族卑躬屈膝?” 他策马扬鞭,一骑绝尘。 众护卫面面相觑,连忙跟随。 …… 却说绵州,鹿头关外,高楷愁眉不展。 数日以来,夏侯敬德、李光焰轮番攻城,却不得寸进。 明明攻下此关,便能直趋成都城下,却偏偏是一块硬骨头,一时啃不下来。 没奈何,高楷只能下令鸣金收兵,另派斥候探马,探寻他路。 然而,枯坐营寨数日,观望堪舆图,推演沙盘,聚集众文武商议,却仍无法可想。 正踌躇间,忽闻流星马来报:“主上,鹿头山南麓,发现数十个百姓。” “哦?”高楷颇为惊讶,“鹿头山兵锋凛然,杀气森森,飞禽走兽皆惊,怎会有百姓前来?” 流星马回言:“其等返家归乡,途径此地。” 高楷越发好奇:“带我前去一问。” “是!” 不多时,鹿头山脚下,南麓一片乡野,高楷策马奔来,便见一众百姓背着小包,遥遥下拜。 “草民见过高郡公!” 高楷连忙翻身下马,扶起领头一位老丈,温声道:“快请起。” “谢高郡公!”老丈颤颤巍巍道。 高楷看他一眼,却吃了一惊。 这老丈年过花甲,鸡皮鹤发,双目浑浊,腰背佝偻,喘气声仿佛拉风箱,似乎行将就木。 按外表来看,不过一个寻常老人。 然而,他头顶红气翻涌,结成庆云,正中紫光飘渺,化为莲花,大如车轮,滴溜溜一转,便有宏大清光,仿佛水波一般荡开,沁人心脾。 “竟是个道家修行人。”高楷眸光一闪,暗道,“观其气,已然炼出元神,可称一声真人。” 他不动声色道:“老丈,此地正有战阵杀伐,刀箭无眼,为免遭受不幸,可速速远离。” 老丈喘一口气,嘶声道:“老朽也知兵燹之灾难过,奈何,我等数十人,皆是汉州雒县人,只因征徭役,远赴绵州。” “如今,正是收割时节,若不即刻赶回家中,怕是一地粟米颗粒无存。” “若无收成,难捱深秋寒冬,只能饿死。” 高楷温言道:“既如此,待我攻下此关,尔等可与我同行,回返家乡。” “谢高郡公好意,只是,人等得,田中粟米等不得!”老丈缓缓摇头。 夏侯敬德瓮声道:“你这老丈,鹿头关有蜀军镇守,飞鸟难渡,我等数万大军尚且困在关外。” “你这数十人,手无寸铁,怎能翻越鹿头山?” 为防止细作潜入,杜崇文早已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出鹿头山,否则,不论敌我,一律格杀勿论。 “敬德,莫要无礼。”高楷横他一眼。 老丈笑呵呵道:“山人自有妙计。” “老朽山野中人,世代与深山老林打交道,熟知地形。” “杜刺史虽然封锁这鹿头山,老朽亦有办法,寻得小道,翻山越岭。” 夏侯敬德大喜:“既有小道,还不快快说来。” “若能助我等攻下此关,必不吝钱财赏赐。” 杨烨、李光焰、徐晏清等人亦然大喜,没想到,困扰他们多时的险关,竟被一老丈解决。 若能沿着小道,翻越鹿头山,内外夹击,必能覆灭蜀军,夺取关隘。 高楷笑道:“老丈若出手相助,我不胜感激,必当报答。” 老丈摸了摸肚皮,长叹一声:“连日来风餐露宿,腹中饥饿难耐,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这有何难。”高楷朗声道,“唐检,将我素日干粮拿来。” “是!” 片刻后,唐检飞奔回返,揣着一张绢纸,打开一看,却是数十张胡饼,粟米团子。 老丈愕然:“高郡公为三道之主,金尊玉贵,怎能吃这些粗食?” 高楷笑道:“五谷杂粮,儿郎们吃得,我为何吃不得?” 唐检与有荣焉:“我家主上,素来与麾下将士同吃同饮,从未有变。” 老丈默默咀嚼胡饼,不发一言。 高楷见此,又让唐检将干粮分给一众百姓。 “谢高郡公!”众人千恩万谢,接过胡饼粟米团,狼吞虎咽起来。 半晌后,老丈及数十个百姓吃饱喝足。 夏侯敬德催促道:“老丈,既已吃饱,也该上路了。” “莫急、莫急!”老丈慢吞吞道,“老朽这一身衣物,遭山间荆棘刮破,衣不蔽体,着实难堪呐!” 高楷看一眼他周身粗布麻衣,当即道:“唐检,取我素日衣衫来。” 唐检不情愿道:“主上,您千金之体,怎能将衣衫给予他人?” “不如取末将衣物,予老丈穿着便是。” 老丈大摇其头:“老朽身子孱弱,穿不得粗糙衣衫,却要细软些的锦缎,才好容身。” 夏侯敬德瞪眼道:“你这老丈,挑三拣四,好生刁钻……” 高楷挥手打断:“一件衣服罢了,不必吝惜。” “是……”唐检迟疑着去了。 不多时,他奉上一件交领右衽半臂葛袍。 老丈惊讶:“高郡公竟穿葛袍?” 唐检冷哼道:“主上不事奢华,军中绝无绫罗绸缎。” 老丈默然不语。 待他慢吞吞换上衣服,夏侯敬德早已不耐烦,正要开口催促,却见这老丈尚且不知足,竟将一双藤履?脱下,要换上一双新鞋,方能走动。 “你这老……”夏侯敬德火冒三丈。 高楷摆手制止,叫唐检拿来乌皮靴,正要给他穿上。 老丈却摇头叹息:“老朽孤家寡人,无儿无女,此生寥落迟早化为一抔黄土。” “唯有一桩念想,若能得金贵之人服侍一回,死而无憾。” 第371章 得寸进尺 “只是,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老丈充耳不闻,只一味摇头。 杨烨、徐晏清等人皆是动怒,刚要开口,却见高楷笑道。 “穿一回鞋子,不过举手之劳,有何不可。” “主上怎可……”众人皆是劝阻。 “不必多言!”高楷挥手打断,取来一双乌皮靴,给老丈换上。 奇异的是,竟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夏侯敬德怒目以对:“还不快带路,若敢虚言诓骗,休怪我刀斧无情。” 老丈视若无睹,捶了捶双腿,慢悠悠道:“老朽年老体衰,不良于行,怕是走不动咯。” 杨烨不愿迁延时间,当即道:“我愿背负老丈行走,还请指点方向。” 谁料,老丈断然否决:“你不过一介文士,走不动几步,便难以支撑,莫要不自量力。” 李光焰拧眉:“我可背负老丈,必能翻越鹿头山。” “你为武将,厮杀已久,煞气深重。”老丈摇头不许,“老朽一把老骨头,受不得冲撞。” 夏侯敬德勃然大怒:“休要得寸进尺!” 他拽住老丈腰背,便想扛在肩头。 却没想到,任凭他如何发力,竟移不动老丈分毫。 众人皆是惊愕,光论力气,夏侯敬德公认军中第一,无人可比。 这老丈瘦骨嶙峋,仿若一杆枯柴,竟抗住夏侯敬德力气,岿然不动。 实在匪夷所思! “敬德,你且退下。”高楷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为三军主帅,当仁不让。” 他一撩袍袖,蹲下身子。 老丈呵呵一笑,伸出双手,缠住高楷脖颈,双腿夹住他腰背。 高楷只觉千钧重力压在身上,仿若泰山压顶,深吸一口气,鼓足全身劲力,方才将他背起。 夏侯敬德怒火中烧,瞪着老丈,咬牙切齿。 所幸,老丈得偿所愿之后,并未隐瞒,指点出一条小道。 高楷下令,召集一万兵卒随行,沿着小道,悄然翻越鹿头山。 其余兵马,由元整、徐晏清、哥舒浩等人调度。 一路行来,每走一步,身上便越重一层,到了最后,高楷已是汗如雨下,喘气如牛,脚印深深陷入泥地。 李光焰眉头大皱:“主上千金之体,怎可如此辛劳,不如换末将背负一段。” 老丈断然摇头:“群雄争霸,正如这一段山路,崎岖不平,险阻不断。” “若无锲而不舍的毅力,百折不挠的决心,排除万难的智慧,戒骄戒躁的清醒,迟早中道崩殂,为王前驱。” “你为臣下,只可分忧,却不能代劳。” 李光焰若有所思。 唐检却是疑惑,数日以来,他率领奉宸司校尉,探寻整座鹿头山,皆是峭壁悬崖,绝无小道可供通行。 如今,经老丈指点,竟硬生生趟出一条道来。 简直不可思议! 一个时辰后,众人来到关内五里外,密林之中,皆面露喜色。 没想到,这老丈虽然无礼,却的确知晓捷径。 如此一来,拿下鹿头关,易如反掌。 老丈蓦然开口:“高郡公若得剑南道,如何对待蜀王与国中百姓?” 高楷喘一口气,郑重道:“蜀王若降,我自当善待,可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国中百姓,与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民众一视同仁,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善!”老丈大笑一声,陡然化作一道清光,冲入云霄。 “君子一言九鼎,高郡公莫忘今日承诺。”唯有清朗之音远远传来。 “一定!”高楷忽觉全身一轻,清光拂过,所有疲累不翼而飞。 远眺天穹,倏然笑道:“朝游北海暮苍梧,食朝露餐云霞兮。” “不愧是得道高人!” 唐检蓦然一声惊呼,此前小道竟化为无形,并无丝毫痕迹。 众人幡然醒悟,这高人假扮乡野老丈,只为试探主上。 所幸,主上执礼甚恭,不曾怠慢。否则,有这等高人阻挠,不知何时方能攻下鹿头关,拿下成都。 夏侯敬德喃喃自语:“不知何方高人游历人间?” 唐检思绪一转:“莫非是承影道人?” 承影道人辅佐蜀国先王、张常逊两代人,见蜀国危在旦夕,前来试探倒也不无可能。 李光焰面露喜色:“承影道人是友非敌,着实一件幸事。” 杨烨赞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若非主上素来仁德,这承影道人怎会出手相助?” 众人纷纷点头。 高楷笑了笑:“世外高人相助,可遇不可求,莫要太过指望。” “争霸天下,还需我等自身勤勉,戮力同心。” “眼下,速速拿下鹿头关要紧。” “是!”众人凛然遵从。 过不多久,高楷统帅一万兵卒,以李光焰、夏侯敬德领左、右虞侯军,悍然冲向关城。 此刻,鹿头关城楼之上,刺史杜崇文懵然不知。 “高军有何动静?” 一名都尉笑道:“数日来,高军攻城不利,士气大跌,已然偃旗息鼓,龟缩在军营之中。” 杜崇文摇头嗤笑:“鹿头关险峻,仅次于剑门关,仅凭六万兵卒攻下,纯属痴心妄想。” 都尉附和道:“人人传言,高楷用兵如神,依卑职看来,也不过如此。” “世人多半牵强附会,人云亦云罢了。”杜崇文笑道,“此前,严老将军若非一时不慎,中了诡计,绝无可能丢失剑门关。” 都尉赔笑道:“刺史行事谨慎,封闭整座鹿头山,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过。” “想来,任凭高楷如何足智多谋,面对这巍巍雄关,也无计可施。” 杜崇文笑容满面,暗道:严光远究竟年老昏聩,轻易中计,我才是蜀国擎天之柱。 正得意时,忽见一员斥候踉跄奔来,满脸惶恐:“禀……禀刺史,城外有高军来攻。” 杜崇文拧眉道:“高军来攻,有何稀奇,竟这般畏惧?” 斥候摇头道:“并非关外高军,而是关内一支兵卒来攻。” “荒谬!”都尉呵斥道,“高军分明困于关外,不得寸进,怎会突至关内?” “莫不是你假传军情,危言耸听?” 第372章 赤胆忠心 “刺史、都尉一看便知。” 杜崇文将信将疑,来到西门外,放眼望去,忽见尘土漫天,旌旗招展,一道道喊杀声由远及近,不由骇然失色。 “怎会如此?” 都尉面色煞白,不敢置信道:“高军不是在关外么,怎会突至关内?” 然而,斥候亦茫然不知:“军中传言,高楷得神仙相助,悄然翻越鹿头山,来到关内。” “一派胡言!”杜崇文一甩马鞭,满脸狰狞,“定是尔等探寻不力,以致高楷找到破绽。” “将军饶命!”斥候惨叫一声,翻滚在地。 都尉慌忙道:“将军,事已至此,打死他也于事无补。” “高军若内外夹击,那该如何是好?” 杜崇文悚然一惊:“严守关城,不得有半刻松懈。” “另外……” 话未说完,忽闻喊杀声震天动地,关内、关外,两方皆有兵卒如潮水一般涌来。 都尉面色苍白:“大势已去……” 杜崇文陡然喝道:“关在人在,关亡人亡,我深受先王仁德,必当誓死以报。” “胆敢怯战、投降者,一律格杀勿论!” “是……”都尉连忙低头,面上却闪过一抹异色。 关内,高楷远眺城楼,淡声道:“这杜崇文还是不愿投降么?” 唐检颔首:“此人性子顽固,誓死与鹿头关共存亡。”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杨烨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虽誓死不降,麾下将士绝非个个顽固。” 高楷赞同:“可设法说动城中都尉、校尉,必有心中动摇者。” “许诺开门献城,则秋毫无犯,只诛首恶,绝不追究从者。” “末将领命!”唐检匆匆去了。 关内一万兵卒,关外五万余人,两方内外夹击,这鹿头关纵然铜墙铁壁,也抵挡不住。 只是,杜崇文抵抗之心甚坚,这一战,足足从天明时分,持续至傍晚,夜幕缓缓降临,方才结束。 “轰!”封闭许久的城门猛然开启,李光焰、夏侯敬德率众杀入内城,鼎定大局。 高楷亲率中军,踏入城中,沿途蜀军将士个个跪伏:“我等不识天数,还望高郡公恕罪!” 高楷虚扶一把,笑道:“尔等既然弃暗投明,便是我麾下儿郎,过往之事一笔勾销,不必再提。” “谢高郡公!”众蜀军皆是大喜。 高楷环顾一圈,问道:“杜崇文何在?” 蜀军都尉低声道:“杜刺史见大势已去,自刎身亡。” 高楷默默叹息一声:“倒是一员忠臣。” “将他好生安葬。” “是!”蜀军心下安定。 登上鹿头关城楼,高楷放眼望去,往北是山川大泽,松柏郁郁葱葱。 往南却是一马平川,沃野千里。隐约可见炊烟袅袅升起,点点灯火掩映在大地之间。 杨烨恭贺道:“恭喜主上,拿下鹿头关,前往成都之路,再无阻碍。” “恭喜主上!”众文武齐声道贺。 高楷朗声笑道:“仰赖诸位齐心效力,将士们浴血厮杀,共襄盛举。” 杨烨建言道:“主上,鹿头关既得,汉州五县,可传檄而定。” 高楷点头:“即刻书写檄文,待明日,通传五县县令。” 汉州拢共五县:雒县、绵竹、德阳、什邡、金堂,以雒县为治所。 刺史杜崇文将州中兵卒,尽皆调来守御鹿头关,此战一败,便再无抵抗之力。 “是!”杨烨拱手应下。 “另外,传令治玄、规元,叫他二人加快行程,早日合围成都,结束此战。”高楷继续说道。 “遵令!” 正说话间,忽见数员小校奔来,高声道:“主上,蜀中各州县传来降表,请您一观。” “哦?”高楷笑问,“有哪些州县?” 小校一五一十道:“汉州邻近茂、扶、松、彭、遂、普等州县,刺史、县令皆有上表归附者。” “好!”高楷大笑一声,“既愿归附,便官居原职。” “待来日,我再一一接见。” “是!”小校拱手退去。 李光焰感叹不已:“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转变竟如此之快。” 徐晏清附和道:“蜀地承平数十年,大多不愿顽抗,以免家破人亡。” 元整颇为可惜:“这些州县刺史县令,一个个上表归附,我等却无军功了。” 高楷摇头失笑:“天下尚未平定,任重而道远,还愁没有军功么?” “是!”元整神色一凛。 高楷掠过蜀地,看向关中、中原大地。 目光所及,一片风起云涌,这才是大舞台,群雄粉墨登扬,尔虞我诈,征战杀伐不断。 西北四道,也不过天下一隅。 …… 且说嘉州、龙游县外。 段治玄率领一万大军,于城外围攻多时,却徒劳无功。 嘉州一共八县:龙游、平羌、峨眉、夹江、玉津、绥山、罗目、犍为,这龙游正是州治所在。 此州素有“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曰嘉州”的美誉,以峨眉山、乐山等名胜古迹扬名天下。 其中,峨眉山更是佛门重地,香客众多,往来不绝。山上金顶有一座金光寺,是蜀地最大的伽蓝,香火鼎盛,闻名遐迩。 据闻,住持普济和尚佛法高深,多行善事,素为州中百姓尊崇,德高望重。 便是嘉州刺史韦庄,也颇为礼遇。 这六月时节,草木葳蕤,繁花似锦,嘉州处处美不胜收。 可惜,段治玄却无心观赏,反而愁眉不展。 “刺史,韦庄斩杀使者,明言不降!”斥候匆匆回禀。 段治玄叹息一声:“蜀王享国数十年,多有贤臣良将,赤胆忠心。” 只是,韦庄不降,拿不下龙游,嘉州便无法平定,着实叫人不甘。 麾下别驾建言道:“据闻,泸州刺史韦适,是这韦庄胞弟。” “不如让韦适前往说降,省却一扬杀伐。” 段治玄欣然同意:“便依此言行事。” 韦适接了军令,即刻策马来至城下,向城头喊话。 城楼之上,韦庄一身甲胄,腰悬横刀,满脸坚毅,喝道:“二郎来此,所为何事?” 韦适于马背上拱手,高声道:“大兄,蜀国覆灭在即,明主已至,何不顺势投效,保全身家性命?” 第373章 食君之禄 “我食蜀禄,得先王、大王信重,交托刺史之职,此等大恩,必誓死效忠。” 韦适劝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固然有理。” “只是,时移世易,如今,大王天命不在,高郡公方才是蜀国之主,此等煌煌大势,大兄岂能不知?”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望大兄明鉴!” 韦庄勃然大怒:“大王信重韦家,对你我兄弟二人委以重任。” “你为泸州刺史,管辖五县民众,却不知感恩,尽忠职守,反而献城归降。” “如今,竟不知廉耻,劝我与你沆瀣一气,何等可笑!” “你既忘恩负义,背叛旧主,从今日起,你我兄弟便恩断义绝。” 韦适面色发白,苦劝道:“大兄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族妻儿考虑。” “若一味顽抗,城破之后,皆难以幸免。” “还望大兄三思!” 韦庄并不回话,反而拈上弓,扣上箭,倏然射下。 “大兄?”韦适吃了一惊,一时不防,正叫箭矢射中臂膀,登时鲜血直流。 “滚!”韦庄陡然喝道,“你我二人,形同陌路,无话可说!” 韦适咬了咬牙,只得拨马转头,返回营中。 “下官无能,劝不得兄长归降,请刺史恕罪!” “你已尽力,何罪之有。”段治玄摇了摇头,连忙唤来医者,“且好生养伤,待来日,我必向主上请功。” “谢刺史!”韦适告退。 段治玄喟然一叹:“自古忠义难两全,没想到,这韦庄竟如此忠心,全然不顾兄弟孝悌之义。” 麾下诸将齐声嗟叹。 别驾再度建言:“不如派小卒扮作百姓,混入城中,说动韦庄妻儿。” 段治玄点了点头:“可暂且一试。” 然而,过不多久,城中传来消息,韦庄大怒,将妻儿锁在府中,不得踏出半步。 诸将面面相觑,竟连妻儿也劝说不得,这…… 别驾满脸羞惭:“下官无能。” 段治玄摇头一叹:“蜀王麾下,尚有这等忠臣,待来日得知,该作何感想?” 只是,韦庄坚决不降,率领城中守卒誓死抵抗,这龙游城一时竟固若金汤,众人却无计可施。 正踌躇时,忽闻流星马来报,言语金光寺住持普济大师在营外求见。 段治玄大喜,连忙出营寨相迎。 普济和尚面貌古拙,一身灰色僧衣,手持一串念珠,若非头顶戒疤,倒与寻常老丈无异。 段治玄不敢怠慢,拱手道:“小子见过大师。” “大师远道而来,未能远迎,还望海涵!” 普济和尚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贫僧冒昧前来,还望段刺史勿怪。” 段治玄道一声不敢,连忙请进帐中,各自安坐。 “大师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普济和尚淡笑道:“贫僧听闻,段刺史于龙游城外迁延多时,特来助一臂之力。” 段治玄面露喜色:“大师可有办法,说动韦庄归降?” “贫僧与韦刺史乃是故交,尚有几分薄面。”普济和尚直言不讳,“愿为段刺史走一趟,效犬马之劳。” 段治玄大喜过望,郑重道:“大师若能说动韦庄归降,乃大功一件。” “我必向主上回禀,酬谢大师相助之恩。” 普济和尚摇头道:“贫僧不忍见生灵涂炭,方才下山走一遭。” “并非为功名利禄而来。” 段治玄眸光一闪,正色道:“若有飞黄腾达之日,必当厚报。” 普济和尚微露笑意:“贫僧去也!” 他双手合十作礼,倏然一个踏步,消失不见。 “这……”诸将连连惊叹,“大师果然得道高僧。” 段治玄笑而不语,暗思:乱世之中,道家、佛门中人纷纷下山,奔走各方,必有所求。 个中玄机,恐怕唯有主上知晓。 …… 话分两头,普济和尚踏步之间,骤然来至城头,现出身形。 “何方妖人?”众守卒大惊失色,纷纷刀枪以对。 “莫要无礼!”韦庄见此,连忙喝退众人,躬身道,“见过大师。” “大师不在山中侍奉佛祖,何故踏入红尘?” 普济和尚不答反问:“此前成都一别,已有数年未见。” “韦刺史别来无恙?” 韦庄笑道:“劳大师牵挂,我一向安好。” 普济大师摇头道:“韦刺史身陷死劫,却还不自知么?” 韦庄笑容敛去:“大师也是为说降而来?” “既为无辜百姓,也为韦刺史。”普济和尚低声道,“韦刺史出身大族,通读经史,怎会不知蜀国气数已尽,非人力可挽回?” 韦庄决然道:“我誓与蜀国共存亡,大师不必浪费口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为不智。”普济大师叹道,“贫僧虽久在山中,却也知蜀王并无进取天下之志。” “相反,陇西郡公高楷,仁德待民,文治武功皆为当世翘楚,此等明主,何不投靠,以保万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韦庄不为所动,“大师请回,不必多言。” 普济和尚双手合十,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城外,段治玄等候未久,便见普济大师归来,不由问道。 “大师此去,可曾建功?” 普济和尚摇头道:“贫僧未能说动韦刺史。” 段治玄有些失望:“韦庄竟如此顽固么?” 普济和尚道一声惭愧,化作金光飞去。 “大师慢走!”段治玄拱手一礼。 麾下诸将怒气冲冲:“刺史,韦庄不识天数,负隅顽抗,不如回禀主上,增派兵马来援。” “届时,攻破龙游,叫他身死族灭。” 段治玄摇头:“主上率军攻取蜀国,正是紧要时刻。” “特令我等奔赴益州,合围成都,怎可因一城一地而分兵?” 诸将皆无法可想,便在这时,忽闻斥候来报,言语荣、陵、眉三州刺史联袂上表归降。 段治玄大喜过望:“定是主上拿下鹿头关,兵临成都,这等威势,方才让蜀国诸州县纷纷归附。” 诸将开怀大笑:“仰赖主上连战连捷,我等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三州。” 别驾建言道:“刺史,三州既降,我等正可绕行,转去荣州,经陵州,赶去成都。” 诸将纷纷附和:“何必与韦庄纠缠,我等奔赴成都要紧。” 段治玄欣然同意:“传我军令,留下三千兵卒,于城外驻守。” “其余人等,随我绕行。” “得令!”众人自无不从。 第374章 插翅难逃 蜀王宫中,张常逊骇然失色:“鹿头关竟然失守了?” 小黄门战战兢兢:“正……正是!” “怎会如此?”张常逊满脸不敢置信,“杜崇文呢?” 小黄门嗫嚅道:“”汉州广为流传,高楷得神仙相助,乍然翻越鹿头山,突至关内,与关外大军里应外合,” “杜刺史抵挡不住,已然……已然兵败身死了。” 张常逊瘫软在玉榻上,只觉浑身劲力皆被抽空。 “胡言乱语!”孟之祥呵斥道,“怎会有神仙相助?” 小黄门磕头如捣蒜:“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王明鉴!” 张常逊挥了挥手,涩声道:“退下吧。” “谢大王!”小黄门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告退。 “事到如今,孤该何去何从?”张常逊唉声叹气。 阶下群臣皆神色黯然,无言以对。 本以为杜崇文这蜀中名将,率两万大军,足以镇守鹿头关,将高楷挡在关外。 谁没想到,这区区三日,鹿头关便已失守。 叫人情何以堪? 沉默良久,群臣之中忽有一人出列,沉声道:“大王,为保蜀国百姓,不如……献城归降!” 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众人齐声拱手:“为百姓计,还请大王归降!” 张常逊颇为意动,正要点头答应,忽见孟之祥怒喝一声。 “尔等世食蜀禄,如今大王有难,不思群策群力,保全蜀国社稷,反而劝说主君投降,是何居心?” 群臣闻言,皆满脸羞惭。 张常逊叹道:“大厦将倾,狂澜既倒,非人力可以挽回。” 孟之祥满脸坚定:“大王不可说此颓丧之语,动摇人心。” “鹿头关虽然失守,蜀国仍有三十余州,不曾易主,大王可下令,召集诸州青壮勤王,保全宗庙社稷。” 话音未落,忽见小黄门去而复返,惶恐道:“大王,外头传来消息,扶、茂、松、彭、遂、普、荣、陵、眉等诸多州县,皆改旗易帜,上表归附高楷。” “什么?”孟之祥面色大变,“这如何可能?” 小黄门跪伏在地,低声道:“自从高楷攻下鹿头关,蜀国人人自危,忧心兵锋一至,身死族灭。” “因此,一个个献城归降。” “一群寡廉鲜耻的叛逆之人!”孟之祥满脸涨红。 群臣面露异色,忽有人道:“大势所趋,人心向背,还请大王早日归降,以保全性命。” “还请大王早日归降,保全性命!”群臣齐声下拜。 张常逊苦笑一声:“天意如此,徒呼奈何?” 孟之祥厉声喝道:“先王筚路蓝缕,奋战数十载,方才创下这偌大基业,大王怎可拱手让人?” “即便这些州县反叛,蜀国仍有邛、雅、黎、巂等诸州,心向大王。” “大王若献城归降,置忠臣义士于何地?” 张常逊黯然不语。 “孟长史,你口口声声,保全蜀国社稷,只是,大敌当前,兵锋锐利,成都却无一兵一卒,亦无大将,该如何抵御?”群臣忍无可忍。 “此言极是!” “若一意孤行顽抗到底,城破之后,大王性命不保,社稷覆灭,宗庙崩毁,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先王?” “此话有理!”众人议论纷纷。 孟之祥嗤笑一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城中百姓可为兵卒,老夫可为将,拼尽最后一人,也要守住蜀国社稷。” “先王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你疯了!”群臣愕然。 张常逊拧眉:“长史,你已年过半百……” “廉颇老矣,尚善饭。”孟之祥拱手道,“老臣不才,愿为大王死战!” 张常逊无可奈何,只能由他去。 正说话间,忽见小黄门再度禀报:“大王,外头传来军情,高楷率领七万大军,正往成都而来。” “此外,敌将段治玄经荣、陵二州,马规元经资、简二州,亦直奔成都。” “这……”乍闻此事,殿内一片哗然。 “竟如此之快!”张常逊长叹一声。 三路兵马合围成都,直叫人插翅难逃。 群臣踊跃劝谏:“还请大王早做决断!” 然而,孟之祥力排众议:“待老臣率众与高楷一战不迟。” “尔等自寻生路便是。”张常逊只觉筋疲力尽,丢下一句话,便回返后宫去了。 群臣作鸟兽散。 孟之祥一拂袖:“宁作贞良死节之臣,不为卖主求荣之辈。” 他回返府中,唤来甲士,吩咐一番,冷声道:“纵然粉身碎骨,也不叫高楷得偿所愿。” 此刻,消息传扬开来,城中百姓皆是惶恐。 虽说高楷仁名流传甚广,但这兵荒马乱之时,刀箭不长眼,难免一时不慎死于非命。 何况,孟之祥强行召集青壮,守御四方城门,明知必死,却不敢抗命,一时间,家家啼哭,哀声震天。 张常逊虽在后宫,却也隐约有所耳闻,不由喟然长叹:“孤于百姓无甚恩德,却要叫他们断送性命,实在有愧!” 徐慧妃不忍道:“大王不如下令,劝阻孟长史。” 张常逊摇头道:“长史执拗,非我所能劝阻。” 况且,他自继任蜀王以来,国中政事皆交由孟之祥,并无实权。 政令不出宫门,并无约束之力。 “令仪,大厦将倾,若事有不谐,你可独自逃命,不必顾虑我。”张常逊郑重道。 徐慧妃断然摇头:“妾身与大王,生同衾,死同穴,生死相随。” “大王若有万一,妾身绝不独活。” 张常逊执起玉手,笑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徐慧妃亦展颜一笑。 笑着笑着,又泪如雨下。 世事当真难料,从前芙蓉园相逢,一为蜀国之王,一为歌舞之女,天悬地隔。却一见倾心。 数年过去,两人恩爱不减,奈何国将亡,城将破,社稷不存,性命难保。 张常逊叹道:“千百年后,史书工笔定会记载,我为亡国之君,你为惑主妖妃。” 徐慧妃笑靥如花:“史书工笔不过是任人打扮的弱女子,妾身与大王一往情深,何须在意。” “令仪若为男子,不逊于满朝文武。”张常逊感叹道。 第375章 天府之国 张常逊来到宣华宫,正见承影道人于阶前等候,神色严肃,全无平日里淡然自若。 “大王,孟之祥一意孤行,不可纵容。” “孤虽有心劝阻,却无能为力。”张常逊叹道。 承影道人肃然道:“贫道可施法,将他困在府中。” “只是,大王须得速速决断,是战是降?” 张常逊不假思索:“孤愿降,免动干戈,涂炭百姓。” “可!”承影道人面露微笑,“大王怀仁,可保性命无忧。” 君臣二人于殿内商议许久,方才散去。 …… 且说高楷率领七万大军,出雒县,至益州,兵临成都城外十里。 远眺一眼,他忍不住赞道:“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蜀地不愧天府之国,成都正是核心。” 杨烨笑道:“这天府之国,核心之地,三十九州,数百万军民,不出三日,便将纳入主上麾下。” “哦?”高楷笑问,“何以见得?” “天时、地利、人和,三元归一。”杨烨侃侃而谈,“煌煌大势,谁敢不从,必化为齑粉。” 高楷笑了笑:“治玄、规元二人,身在何处?” 唐检回言:“段刺史从陵州,马将军从简州,皆已入益州,正赶来成都。” “传令,叫治玄围住南门,规元围住东门,各自增派一万兵马,不得有误!”高楷吩咐道。 “是!” 又命四万大军,围住北门,元整、哥舒浩二人领兵一万,于西门外设伏。 徐晏清笑道:“蜀王群臣,纵然插翅也难逃。”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道:“主上,末将愿领兵攻城,献上张常逊首级。” 李光焰、裴行基、唐检诸将纷纷请战。 “稍安勿躁!”高楷望一眼城头,笑道,“无需大肆杀伐,便可拿下成都。” 当即下令,于城外安营扎寨,静观其变。 诸将只得按捺心思。 城中,孟之祥下令招募青壮,正要登楼御敌,忽见管事急匆匆道:“郎君,祸事了!” “府门闭合,根本打不开,出入不得。” “什么?”孟之祥倏然一惊,急忙出了前堂,来到正门。 数十个甲士奴仆正合力撞开大门,可惜,任凭如何使力,也岿然不动。 孟之祥环顾四周,沉声道:“角门可否进出?” 管事颤声道:“四方角门亦然闭合,出入不得。” “那便撞开围墙!”孟之祥喝道。 管事一把跪下,低声道:“郎君,整座府邸便如铜墙铁壁,水泼不进,密不透风,怕是……怕是中了妖法。” 孟之祥思绪电转,陡然喝道:“承影,定是你从中作梗,出来!” 连叫数声,却无人应答。 “先王待你不薄,你竟这般报答大王么?”孟之祥厉声叫道,“城破之后,谁能抵抗高楷兵锋?” 风中隐约传来一道声音:“孟之祥,世间万物,兴衰交替本是寻常,何必强求?” “投降高楷之后,凭你的才能,做一州刺史绰绰有余。” “甚至,有朝一日,或可封侯拜相,岂不更好?” 孟之祥断然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你仍念着素日交情,便将法术撤去,容我出府。” “正是念着素日交情,我才保你一命。”风中声音再传,“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承影!”孟之祥勃然大怒。 只是,任凭他如何吼叫,也不见人回应。 半晌后,他喘了口粗气,低声道:“府库小吏可已安排妥当?” 管事忙不迭地点头:“听从郎君吩咐,奴已提早交代,城破之后,即刻焚烧府库。” “那便好!”孟之祥仰头大笑,“高楷纵然攻下成都,也不得一粒粟米,一卷文书。” “宁死,也要玉石俱焚。” 管事浑身一颤,郎君已然失去理智,再无从前气度了。 两日后,城外诸将按捺不住,正要请战,忽见高楷笑道:“时机已至,可以入城了。” 众人大惑不解,不明白主上如何知晓。 便在这时,数个探马匆匆奔来,高声道:“主上,城中东、西、南、北四门皆开。” “这……”众人面面相觑,主上实在料事如神,令人敬畏。 高楷笑了笑:“传令,敬德、光焰、治玄、规元,各自从一门入城。” “切记,勿要烧杀抢掠,否则一律问斩。” “蜀国王宫、宗庙、社稷坛,不得摧毁,违者斩立决。” “得令!”诸将凛然遵从。 高楷亲领中军一万,来到北门外,果然见得城门大开,吊桥放落。 城中守卒身无甲胄,手无寸铁,个个跪在道旁。 高楷远望一眼,这城池上方,一根天柱摇摇欲坠,不断有灰、白、青、红、紫,各色气运流失。 反观他头顶,一道道气运,从天而降,仿若银河落九天,齐齐汇聚于大鼎之中。 鼎身轰然一震,逐渐旋转,现出剑南道山川大泽,士农工商,风土人情。 “大业可期!”高楷朗声笑道。 他策马徐行,跨过长街,一路来到蜀王宫。 此宫坐北朝南地势高耸,位于整座成都城的正北方,居高临下,登上殿阁,可俯瞰城中万千之景。 春明门外,蜀王张常逊率领文武百官跪迎,见了他连忙下拜:“罪臣见过高郡公!” 高楷翻身下马,扶起张常逊,温声道:“快请起!” 抬头一望,这蜀王头顶本是紫光飞旋,凝成一枚金印,绽放毫光。 然而,随着他这一拜,金印倏然崩散,化为一道道淡薄云光,瓦解冰消。 蜀国天柱,亦轰然倒塌,散作流星,飞入剑南道三十九州。 “谢高郡公!”张常逊复又一拜,方才起身。 须臾之间,他面色一白,只觉心中空荡荡的,怅然若失。 高楷好言安抚一番,笑道:“蜀国宗庙,你可迁入家祠,宫中侍女宦官可遣散归家,至于后宫嫔妃,你尽皆带走。” “另外,国库中钱财,你可取走一部分,作为日后使用。” “谢高郡公!”张常逊大喜过望,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方才平复。 便在这时,李光焰策马来报:“主上,孟之祥引火自焚,阖府老小皆死于非命。” “长史?”张常逊泣不成声。 第376章 赤子之心 “再派人收殓遗骨,好生安葬。” “是!” 张常逊拱手道:“请高郡公允准,让我为长史料理后事。” “这是自然,你且去吧。”高楷自无不许。 “主上,大事不好。”蓦然,夏侯敬德匆匆来报,“国库起火了。” “什么?”张常逊面色大变,“国库怎会起火?” 夏侯敬德气愤道:“末将抓到数个贼子,正是孟之祥府中甲士,奉命烧毁国库,不让主上得一粒粟米,一卷文书。” 诸将义愤填膺,主上与民秋毫无犯,屡次好言招降,这孟之祥冥顽不灵也就罢了,竟这般歹毒。 “高郡公,这……”张常逊面色发白,“我实不知此事……” 高楷郑重道:“此事与你无关,无需自责。” “你且去收殓遗骨,回府安顿。”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这等人,何必收敛遗骨,叫他曝尸荒野便是。” “莫要多言!”高楷沉声道,“逝者已矣,速速灭火要紧。” “是……” “谢高郡公宽宏!”张常逊千恩万谢,方才离去。 高楷摇头失笑,这张常逊不过十几岁,正是青春少年,并无城府,也无治国手段。 所幸,赤子之心,虽未广施恩德,却也没有劳民伤财,引得天怒人怨。 又有先王遗泽,诸多忠臣义士辅佐,方才坐稳王位,不至于被人篡夺。 徐晏清低声道:“主上,张常逊毕竟为蜀国之主,倘若放任他留在成都,必有不测之祸。” 毕竟,张常逊虽无大志,难保有人以他为名,借机生事。 高楷微微颔首:“此事我自有打算,待剑南道平定,便叫他前往南郑,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当然,这个节度使只是兼领,并无实权。 “主上思虑周全!”徐晏清赞道。 过不多时,夏侯敬德回禀:“主上,大火已然扑灭。” “好!”高楷点头,“有多少损伤?” “所幸扑灭及时,除却一些堪舆图,户籍图册,古书,经史子集,倒并未波及粮仓、珍宝库。” 高楷叹道:“先人智慧之结晶,治民之要,竟这般焚毁了。” 夏侯敬德迷惑不解:“不过是些文书,有何大用?” 在他心中,粮仓、珍宝库方才是重中之重。 高楷暗叹一声,叫他前去整肃城中秩序,收编蜀军。 夏侯敬德兴冲冲去了。 杨烨、徐晏清既笑且叹:“夏侯将军武力绝伦,却不知武以平天下,文以治天下。” “堪舆图、户籍图册等文书,可是治国之重。” 待成都平定,高楷派人传檄,收降益州其余九县:蜀县、新都、新繁、犀浦、双流、广都、郫县、温江、灵池。 不过一日,益州尽在掌控之中。 蜀国核心之地既得,其余十八州:巂、邛、雅、黎、翼、维、姚、当、悉、静、恭、奉、真、霸、昌、乾、蜀、柘,刺史县令皆望风而降,文书如同雪花一片,从各州飘来成都。 只是,唯有嘉州,龙游县这一隅之地,仍在坚守。 “这嘉州刺史,是何方人物?”高楷颇为惊奇。 段治玄回言:“此人名为韦庄,出身京兆韦氏,曾随蜀国先王迁来剑南道,忠心耿耿。” “末将屡次请人招降,他皆不为所动。” “他有一胞弟,为泸州刺史韦适。” 高楷点了点头,赞道:“蜀国养士数十年,有这等忠臣,倒也不足为奇。” 他修书一封,派奉宸司校尉送去龙游,好言说降。 然而,韦庄竟看也未看,便撕成粉碎。 夏侯敬德听闻,火冒三丈:“此人太过顽固!” “主上,末将愿领兵,攻破龙游。” 高楷摇头道:“不必大动干戈。” “且让张常逊修书一封,亲自劝降。” “是!” 韦庄收到书信,泪如雨下,面北三拜九叩,留下一句遗言,即刻自刎而死。 “我受先王大恩,本想报答于大王。如今,大王归降,留此残身何用,我自当追随先王而去。” 张常逊听闻,嗟叹不已,为他书写碑文、亲自祭拜。 “惟忠与义,夫复何求?!”高楷赞叹一声,下令将其厚葬。 数日后,高楷于成都府衙升堂议事,一众文武联袂而至。 杨烨笑容满面:“恭喜主上,剑南道三十九州,尽皆归附。” “天下十六道,已得陇右、河西、山南西、剑南四道,全据四分之一。” 众人齐声道贺:“恭喜主上!” “同喜!”高楷朗声笑道,一时间,喜气洋洋。 便在这时,唐检拱手道:“主上,今日不光这一件喜事,更有双喜临门!” “哦?”高楷好奇道,“何来双喜?” “张常逊麾下司马崔鸿渐,自长安回返,言语有重礼奉上。”唐检回禀道。 高楷隐有所悟:“请他前来一见!” “是!” 不多时,崔鸿渐亦步亦趋而来,下拜道:“下官见过高郡公!” “不必多礼!”高楷笑道,“不知崔司马有何见教?” 崔鸿渐连道不敢,直言道:“下官愿奉上剑南道堪舆图,户籍图册,律法文书,各州风土人情记载,还请高郡公笑纳。” 早有小卒呈上一卷卷文书,顿时,殿中墨香淡淡,满溢书卷气息。 高楷面露喜色:“崔司马高义,我便却之不恭了。” 这些书卷,对于日后治理剑南道,至关重要。 崔鸿渐大松口气,他从长安回转,紧赶慢赶,仍旧迟了一步,未能在高郡公拿下成都前,献上这份厚礼。 所幸,高郡公不曾推辞,直言收下,想必认可他这点微薄之功。 “崔司马若不嫌弃,便暂且为我麾下录事参军,如何?”高楷笑问。 崔鸿渐大喜,连忙下拜:“下官不才,愿为高郡公效犬马之劳。” 高楷挥手请起,畅谈一番便让他退下。 唐检疑虑道:“主上,奉宸司探知,此人前往长安,明面上求助董澄,派兵援救张常逊,实则意欲献土投诚。” “如此左右逢源之人……” 高楷淡笑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怎能苛求人人皆是道德君子?” “如今,他既投效,过往之事不必追究。” “主上宽宏!”唐检称赞一声。 随后,高楷于成都坐镇,召见剑南道诸州刺史、县令,考核任用,一面安抚民心。 第377章 仙风道骨 又逢每月十五的大朝会,天子陈祐于太极殿,召见群臣,商议国家大事。 御榻之上,陈祐身着赭黄色圆领袍衫,一言不发。 御榻之左,设一桌案,齐王董澄正襟危坐。 文武百官风闻奏事,慷慨陈词,悉数听取董澄裁决,至于陈祐,只不过一尊陶俑,无人问津。 工部尚书曹斌心中愤恨,却又不敢造次。 眼见此景,陈祐忍不住悲从中来。 满朝文武,皆是董澄应声虫,竟无一个仗义执言,匡扶社稷。 正黯然时,忽见一员郎将来报:“启禀大王,成都传来消息,蜀王献城归降,剑南道已然落入高楷手中。”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一柄千钧重锤,狠狠撞击满朝文武的心脏。 “你说什么?”董澄惊愕失色,“张常逊怎会投降?” 郎将心惊胆战:“高楷分派三路大军围困成都,蜀王插翅难逃,未做抵抗便开门献城。” “怎会如此之快?”郎将的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震得董澄面色煞白,精神恍惚。 这区区数日,高楷便拿下成都,收取整个剑南道三十九州,与他设想之中,两方僵持数月,截然相反。 “张常逊未作抵抗,便献城归降?”卢思管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可能?” 张常逊好歹稳坐王位数载,继承先王遗泽,不说殉国而死,也该据城坚守,派人求援才是。 怎会不作抵抗,便将成都双手奉上,连带着整个剑南道,这天府之国,也拱手相让? 实在叫人不敢置信! 郎将战战兢兢道:“末将不敢虚言,事实确实如此!” “不光蜀王一箭未发,剑南道诸州刺史,亦望风而降,数日之间,便尽数改旗易帜。” “这……”文武百官闻言,一片哗然。 本以为倚仗蜀国底蕴,张常逊足以坚守数月。 没想到,这区区数日,蜀国便宣告灭亡,整个剑南道易主。 怎不叫人震骇? 御榻之上,陈祐闻言,亦然心神震动,暗暗惊骇,高楷竟有这等威势,迫使张常逊投降,轻而易举覆灭蜀国。 若能召入朝廷,制衡董澄,甚至诛杀这国贼…… 想到这,陈祐满心憧憬难以遏制。 “蜀国文武,莫非也无一个抵抗?”卢思管追问道。 郎将叹道:“除却蜀王长史孟之祥召集城中青壮,守御城门,其余官吏皆劝说蜀王献城。” “只是,不知为何,孟之祥困守府中,未能出面,待城破之后,便自焚而死。” “一群软骨头!”王宗仁忍不住喝骂一声,“蜀国群臣食君之禄,却皆是卖主求荣之辈。” 此话一出,殿中文武皆面色尴尬。 王宗仁自知失言,正要开口描补,却见董澄冷声道:“君主贤明,臣下自当尽忠,君主昏聩,便不必愚忠。” “想来,张常逊懦弱无能,麾下臣子自会离心离德。” “大王高见!”王宗仁连忙夸赞。 群臣齐声附和,却不见陈祐面沉如水。 卢思管提醒道:“大王,高楷既得剑南道,须得提防他野心勃勃,窥视关中。” 他心中暗叹,此前大王所为,却是弄巧成拙。 崔鸿渐出使本为求援,正可答应下来,两家联合,共同对抗高楷。 只可惜,大王击败王玄肃之后,沾沾自喜,太过骄横,以至于交恶崔鸿渐,错失这大好时机。 董澄冷声道:“高楷即便坐拥天下四道,孤又怎会怕他?” “他若敢率兵进犯,孤必叫他有来无回。” 王宗仁大表忠心:“末将不才,愿为大王粉身碎骨。” “好!”董澄仰头大笑,“孤有宗仁辅佐,纵有十万雄师来攻,也无所畏惧。” 话虽如此,心中懊悔之意难以排遣。 待大朝会散去,他连忙请来楼观道尹真人。 这尹真人仙风道骨,头戴芙蓉冠,手持一柄拂尘,飘飘然仿佛神仙降世。 董澄执礼甚恭,恳切道:“上师,高楷夺取剑南道,越发势大难制。” “还请上师出手,削去他一身气运。” 尹真人摇头叹息:“非贫道不愿,实则不可为。” “这是为何?”董澄大惑不解。 先前,尹真人动用至宝,削去王玄肃三成气运,令他兵败如山倒。 此次,为何不能如法炮制? 尹真人拧眉:“王玄肃只不过占据都畿一道,气运有限。” “然而,高楷全据天下四道,汇聚数百万军民之望,气运正盛,远非王玄肃可比。” “况且,削除潜龙气运,乃是逆天而行,必有天劫临身。” 若非以董澄气运承受反噬,他早已遭受天劫,身死道消。 如今,高楷气运滔天,即便董澄、王玄肃两人加起来,也比不上。 他怎敢贸然行事? 董澄面露失望:“莫非,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楷气运蒸蒸日上,却毫无办法?” 尹真人低声道:“这世间争霸,全凭战扬杀伐,此消彼长,互相吞噬。” “大王若能将他击败,便可让他气运衰落。” “届时,贫道可施法,叫他一败涂地。” 董澄大喜:“孤麾下文武,个个出身大族,饱读诗书,精通武艺,绝非高楷这寒门小户可比。” “待他来攻,必能将他击败,顺势拿下四道。” 尹真人低笑一声:“大王雄武大略,贫道佩服。” “只是,这气运之道,在于集众。大王借助长安国运,虽可一时昌隆,却需自立根基,以免遭受牵连。” 董澄眸光一闪:“上师言下之意,令陈祐禅位,孤登基称帝?” 尹真人郑重道:“大王若要开创新朝,此举势在必行。” “不过,眼下并非良机,还需按捺心思。” “这是何故?”董澄皱眉。 天子之位,九五之尊,试问天下群雄,哪个不曾肖想? 尹真人回言:“只因大王唯有京畿一道,底蕴不足,撑不起帝王之运。” “若能再夺一道,尚可图谋大业。” 董澄心中一动:“敢问上师,孤该往何处动兵?” “自是王玄肃。”尹真人不假思索,“此前一战,他元气大伤,气运衰退,正可夺取都畿道。” “凭借长安、洛阳这两都,足以称帝。” 第378章 众星捧月 “待孤创立新朝,必以一国之运奉养,助上师得道成仙。” “谢大王!”尹真人面露喜色,忽而望向北方,低声道,“这些时日,贫道冷眼旁观,陛下联结朝臣,似有异动。” 董澄浓眉一拧:“这黄口小儿,竟敢造次?” “待孤进宫,好生教训一番!” “大王且慢!”尹真人劝阻道,“大业未成,尚需借助大周国运,不可太过威逼陛下,以免他玉石俱焚。” “怎能纵容他任意妄为,岂非养虎为患?”董澄喝道,“正该威慑一番,叫他安分守己。” 尹真人低声道:“鹰无翼,虎无牙,便无威胁。” “大王可剪除陛下羽翼,叫他沦为孤家寡人。” “待来日,陛下禅位,揉圆搓扁,不过大王一念之间。” “便依上师之言。”董澄颔首,“却不知哪些羽翼,可以剪除?” “工部尚书曹斌、千牛备身武兴德,这二人忠于陛下,可踢出朝堂。” 董澄言听计从。 翌日,寻个错处,将曹斌贬为商州商洛县令,武兴德贬为华州华阴县校尉,赶出长安,无诏不得回京。 又增派千牛卫镇守太极宫,让内侍监视天子一举一动。 陈祐心惊胆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缩在后宫暗自垂泪。 …… 且说都畿道、洛阳、豫国公府。 王玄肃自从战败,便意志消沉,在府中借酒消愁。 都畿道虽然坐拥洛阳这座古都,却也和长安一般,群敌环伺。 东面有夏王窦至德,占据河南道;南面楚国公萧宪,据有山南东道;西面有齐王董澄;北面燕国公罗士衡,攻取河北道。 凭借都畿道三州之地,王玄肃辗转腾挪,可谓夹缝里求生存。 先前,举三州兵马,攻伐长安,本以为足以拿下京畿道,将洛阳、长安连成一片,成就帝王之基。 没想到,竟大败亏输。 不光三万大军覆没,更折损了凌云真人,失去一大臂助,可谓伤筋动骨。 若非凭借洛阳关隘,阻挡董澄进犯,恐怕自己早已身死族灭。 正伤感时,忽有管事禀报,封舍人求见。 王玄肃随意一挥手,道一声叫他进来,便拿起酒爵,一饮而尽。 “豫公,胜败乃兵家常事,怎能就此一蹶不振?”封长卿痛心疾首。 王玄肃扯了扯嘴角:“三军覆没,粮草告罄,眼下这等局面,恐怕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不如尽情享乐一番,待来日,阴曹地府相见,也无遗憾。” 封长卿低喝一声:“豫公莫要自暴自弃,微臣此行,正有一件喜事,可令豫公开怀。” “哦?”王玄肃颇为好奇,“有何喜事?” 封长卿回言:“据闻,蜀王张常逊献城归降,高郡公拿下成都,全据剑南道。” 王玄肃惊愕万分:“高楷竟如此之快,便覆灭蜀国,据为己有?” “正是!”封长卿感叹道,“高郡公用兵如神,连战连捷,蜀国各州望风而降,区区数日之间,便已平定。” 王玄肃又惊又羡:“如此说来,他已占据天下四道,大周江山四分之一。” 封长卿颔首:“高郡公麾下,既有精兵强将,又有贤才谋士,如今又得剑南道这天府之国,仓廪殷实,人口繁盛,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英主。” 王玄肃颇为嫉妒:“他不过恰逢其会罢了,西北四道,皆是些无能之辈,方才叫他夺去。” “只是,他越发势大,必是我一大劲敌,这算什么喜事?” 封长卿不答反问:“豫公细思,高楷拿下剑南道之后,下一步,该往何处动兵?” “此人野心勃勃,必定夺取京畿道,成就帝王霸业。”王玄肃不假思索道。 陇西、巴蜀、汉中,再与关中连成一片,坐拥长安这天然都城,足以登基称帝。 “豫公慧眼如炬!”封长卿称赞一声,笑道,“高郡公与齐王势同水火,必有一战。” “我等正可坐山观虎斗,伺机渔利。” 王玄肃目光一亮:“想来,董澄有这等大敌虎视眈眈,必无暇进犯洛阳。” 封长卿颔首:“豫公可拉拢高郡公,挑动他攻取京畿道。” “待来日,两败俱伤,便是我等机会,还愁拿不下长安么?” “长卿所言,深得我心。”王玄肃大喜,郑重道,“立即派遣使者,前往南郑,说动高楷起兵。” 想了想,他补充道:“将京畿道堪舆图,一并赠送高楷。” 这堪舆图为凌云子献上,本是助他攻取长安,可惜物是人非,图尚在,人却不存。 “豫公英明!”封长卿主动请缨,“微臣愿为使者,去南郑走一趟。” 他心中思量:高郡公有望一统天下,我可得提早下注,谋个退路。 一旦豫公兵败,我可转投高郡公,随他建功立业。 王玄肃不知他心中所想,笑道:“有劳长卿了!” 他转而想起一事,叹道:“那尹真人法术神通厉害,不知该如何应对?” 念及此,他忧心忡忡。 封长卿建言道:“微臣听闻,凌云真人有一师弟,道号凌霄子。” “辈分虽在下,法力修为却在凌云真人之上。” “豫公不妨请他下山相助,必能抗衡尹真人。” “竟有此人?”王玄肃大喜,连忙派人携厚礼,前往太华山延请。 …… 山南西道、梁州、南郑。 六月瓜熟蒂落,正是丰收之时,恰逢高楷长子——高景行一周岁生辰礼。 高楷尚在成都,便由张氏做主,在府中设下宴席,请来诸位夫人一同庆生。 这一日,府邸大门人来人往,险些将门槛踏破。 诸位奴仆迎来送往,高声呼喊,一个个嗓音干哑。 后堂,高景行穿着一身新裁制的大红圆领衣衫,脖颈间围着金项圈,挂着长命锁,戴一顶虎皮帽,众星拱月,憨态可掬。 杨皎之母孙氏瞧着外孙儿这可爱模样,抱着不肯撒手。 杨烨夫人刘氏笑道:“秾哥儿着实惹人疼爱,瞧这模样,当真如菩萨座下金童,难怪阿娘每日口中念着、心里想着,恨不得日日相见,一刻不离。” 张氏满脸含笑:“秾哥儿调皮,闹得人头疼。” “唯有你婆婆,这般有耐心,捧着哄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哭了。” 第379章 建国称公 “你若嫌弃,我倒想抱回家去,只怕你舍不得,怨我抢了你宝贝孙儿!”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不多时,丫环呈上一碗长寿面,由杨皎给秾哥儿喂了些许。 秾哥儿不哭不闹,嘴里“哦哦”不知说些什么,忽然咧嘴一笑,现出两个小酒窝。 直把席间一众夫人迷得星星眼,口中夸赞不断。 “小郎君当真俊俏,颇有郡公风采!” “是极!这面相,必是大富大贵之兆。” “将来呀,定是百般孝顺祖母、阿耶阿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秾哥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张氏听了,直比夸她自己还要开怀百倍,笑得合不拢嘴。 便是杨皎,也忍不住笑容满面,口中连连谦逊。 徐晏清之母凑趣道:“小郎君自小便如此俊俏,长大了,不知迷倒多少人家的姑娘!” 众人皆笑。 窦仪夫人面露歆羡:“小郎君这模样、这通身贵气,实在叫人疼爱。” “老夫人、郡公夫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承你吉言!”张氏笑意愈深。 杨皎言笑晏晏:“秾哥儿还小,实在谬赞了!” 正说笑间,忽见兰桂三步并作两步,高声道:“老夫人、夫人,大喜!” “郎君传来消息,明日率军凯旋,回返府中。” 张氏面露喜色:“回来便好!” 杨皎亦忍不住勾起嘴角。 诸位夫人齐声道贺:“恭喜老夫人、郡公夫人!” “同喜,同喜!”张氏、杨皎皆笑容满面。 敖鸾坐于席间,放眼望去,姑母、嫂嫂二人,头顶紫气成云,隐约有鸾鸟高飞。 又有金灯璎珞,祥云瑞气飞旋不断。 不由赞道:表哥攻取剑南道,气运更上一层楼,连带着姑母、嫂嫂也气运大增,有望母仪天下。 当真可喜可贺! 环顾四周,诸位夫人亦是青气成云、红光满面,更有紫光熠熠,一派富贵吉祥之景。 “古人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果然如此。”敖鸾心中赞叹。 “表哥气运节节上升,恩泽麾下文臣武将,连带着后宅夫人,运势也蒸蒸日上。” 下首,谢夫人端坐,她虽不通望气术,却可瞧出,这满府夫人,个个有兴旺之兆。 整座高府,更轩敞明亮,富丽堂皇,威严肃穆,老夫人、郡公夫人,皆端庄得体,温和亲切,叫人心生尊敬。 诸位夫人亦有同感,心中庆幸,自家夫君、儿子,辅佐高郡公,建功立业,家宅兴旺,有朝一日必能光宗耀祖。 “哦哦”秾哥儿伸手踢腿,笑得开心。 敖鸾打趣道:“小侄儿定是想他阿耶了,听闻消息便手舞足蹈。” “都说虎父无犬子。”诸位夫人皆笑,“郡公连战连捷,小郎君日后定也文武双全。” 说笑一阵,忽有几位夫人打听敖鸾婚事。 张氏笑意不减,找个由头一一婉拒,并不露丝毫口风。 众夫人颇觉遗憾,眼瞧着,郡公有望一统天下,自然要为家中子侄打算。 若能与表小姐结亲,岂不是成了皇亲国戚。 更何况,表小姐这般美貌,实在叫人赞叹。 敖鸾假装羞红了脸,低头不语,心中却是迷惘。 便在这时,秾哥儿满脸兴奋,手脚蹦跳,嘴里倏然蹦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阿……啊……耶……爷!” 张氏又惊又喜:“秾哥儿唤他阿耶了!” 孙氏喜得不得了,逗弄着:“秾哥儿,叫外祖母!” 杨皎听闻亦是惊喜,又有些吃味——这孩子,为娘朝夕养育,却先开口唤他阿耶。 诸位夫人见此,自是欣喜连连,夸耀不断。 丫环仆役们亦齐声道贺,府中一片欢声笑语。 …… 天祐十三年,六月。 高楷率大军凯旋,回返南郑。 “此战得胜,惟赖诸位臣工处置政事、调拨粮草、安定民心。” “当受我一礼。” “主上谬赞,臣等愧不敢领受。”窦仪等人连忙下拜。 高楷挥手请起,笑道:“大业未半,天下尚在乱世,还望你我君臣戮力同心,共襄盛举。” “谨遵主上之令。”众人齐声应和。 窦仪拱手道:“主上得剑南道,全据天下四道,拨乱反正、功勋卓著,理当进封国公之位,以顺应民心,昭告天下。” 高楷微微摇头:“我虽据有四道,却功微德薄,怎敢僭越国公之位?” 杨烨、夏侯敬德等一众文武齐声道:“主上救万众于水火,解黎民于倒悬,功莫大焉,进封国公之位,乃是顺天应命,人心所向。” “还请主上莫要推辞,全以数百万人民为重,统御四道,名正言顺!” 高楷思忖片刻,郑重道:“既如此,我便忝居高位,望诸位贤才良将,直言进谏,匡正得失!” “臣等必为主上鞠躬尽瘁!”众人连连应诺。 高楷笑问:“既升国公,该以何封号?” 窦仪肃然道:“主上出身陇右,古为三秦故地,当以秦为封号。” 秦国公! 高楷眸光一闪,这可是重爵,非天下英主,莫敢僭居此爵。 他推让一番,群臣联袂请求。 半晌后,高楷微微颔首:“建国称公,乃是大事,不可仓促为之。” “封号既定,有劳窦公择黄道吉日、造金册金印,筹备晋升大典。” 窦仪毫不犹豫:“愿为主上效微末之力。” 杨烨蓦然开口:“主上建国称公,理当建社稷坛,全备礼数。” 高楷颔首同意,这是晋升国公必备之礼,不可短缺。 徐晏清建言道:“古人云:非壮丽无以重威。主上封公大典,可建宫室,置宗庙,扩修城池,整顿街坊,以彰万象更新,宏图大业。” 高楷微微摇头:“天下尚未平定,民众仍旧困苦,不可太过奢靡。” “府中前堂足以举办大典,不必大建宫室。” “宗庙便由金城迁来,仍奉三代先祖。” “至于城池街坊,可由府库拨款,修整一番,一切从简,勿要劳师动众。” “主上仁德!”群臣皆是称赞。 高楷笑了笑:“宇文凯,此事便由你操办,勿要靡费太多。” “微臣遵令!”宇文凯连忙应下。 第380章 欢声笑语 然而,自从受到重用,屡迁官职,气运随之大增。 如今,头顶一片青气飘飞,红光点点,可谓扶摇直上。 窦仪倏然拱手:“主上文德武功,非国公一爵可以彰显。” “须得加文职、升武勋,以统御文武百官。” 高楷微微颔首,问道:“该升何文职武勋?” “文以开府仪同三司、武以骠骑大将军,可堪匹配!”窦仪面色肃然。 高楷暗思:这两者皆是从一品,依照大周官制,倒是与国公品级一致。 念及此,他点头同意:“待来日大典,一齐晋升。” “是!” 从一品高位,必须慎重,需以金册宣读,昭告四道诸州县军民。 随后,徐晏清建言道:“主上既开府建牙,理当划分六司,置官僚,分掌军政之事。” 高楷从谏如流:“便置六部司:吏、户、礼、工、刑、兵,各司设一郎中,分掌诸事。” “另外,传令四道诸州,命各刺史前来述职,一并参加大典。” “遵令!”众人肃然应下。 环顾左右,高楷朗声道:“诸位夙兴夜寐,劳苦功高,不可不赏,自当以高官厚禄酬之。” “待大典之日,我自有封赏!” “谢主上!”群臣皆是大喜。 案牍劳形、浴血厮杀,为的不正是这一刻么? 高楷面露笑意,骤然神色一动。 抬头望去,灰、白、青、红、紫,一道道气运洪流仿若瀑布天降,齐齐汇入大鼎之中。 鼎身轰然一震,缓缓旋转,现出剑南道山川大泽、风土人情,士农工商、三教九流。 霎时间,五色光辉照耀寰宇,云蒸霞蔚,仿佛银河倒卷,浩浩荡荡。 倏然化作一顶华盖,荫庇万民。 至此,气运更上一层楼,足有四重华盖铺陈,托举一尊大鼎,载浮载沉,吞吐无量气机。 华盖之下,一丝一缕玄黄之气如檐下滴水,络绎不绝。 高楷喜上眉梢,笑道:“民心思定,大业可期!” …… 傍晚时分,诸位文武散去,高楷回转后宅。 春晖堂中,张氏、杨皎、敖鸾正等候他用晚膳。 “孩儿拜见阿娘!”高楷连忙行礼。 “快起来!”张氏温声道,“不必这么多俗礼。” “你长年累月征战杀伐,疲累至极,也该好生休憩一番。” 高楷面露惭愧:“孩儿屡屡出征在外,未能侍奉膝下,已是不孝,又劳阿娘牵挂担心,实在不该!” 张氏摇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为人阿娘,哪有不担忧孩儿的。” “我只盼你平安顺遂,便心满意足了。” 高楷心中感慨,阿娘深明大义,实在是他的福气。 他转而看向杨皎,温声道:“一别数月,夫人可好?” 杨皎笑道:“妾身诸事皆顺,有劳夫君挂念。” “那便好!”两人相视一笑,高楷看向秾哥儿。 这小儿在乳母怀中,面上含笑,手舞足蹈,口中咿咿呀呀。 乳母使了十足的巧劲,才没有让他摔了。 “还是这般顽皮!”高楷接过秾哥儿,又惊又喜,“又重了不少,可见没少吃。” 张氏嗔怪道:“能吃是福,秾哥儿福气大着呢。” 杨皎笑道:“秾哥儿吃得不少,好在不曾积食,身子一向康健。” 敖鸾凑趣道:“秾哥儿这身型,倒比寻常人家两岁小儿还壮不少。” 众人闻言皆笑。 “阿耶的秾哥儿,就是壮实!”高楷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细密的胡须,扎得秾哥儿偏过脸躲开,小手挥打,嘴里咯咯直笑。 高楷逗他一会儿,见膳食齐备,便将他交给乳母,一齐用晚膳。 食不言、寝不语,半晌后,众人移至花厅纳凉,一面叙话。 高楷笑道:“我正有一件喜事,说与阿娘、夫人。” 张氏、杨皎皆是好奇:“有何喜事?” 高楷郑重道:“孩儿将封秦国公,阿娘为秦国太夫人、夫人为秦国公夫人。” “愿普天同庆,告慰先祖,光耀门楣。” 婆媳两人皆是大喜:“果然喜事!” 张氏喜极而泣,从前寥落黯淡之景,仍历历在目,哪里想得到今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不光府中众人殷勤侍奉,便是外头诸位夫人,皆是敬重,奉承讨好。 她心知肚明,这皆是因为楷儿越发有出息,叫她这个母亲也跟着显赫起来。 高楷温言道:“这是喜事,阿娘怎么哭了?” 张氏拿帕子擦了擦,感慨道:“为娘这是高兴。” 杨皎亦是感怀:此生幸运,得遇良人,只愿与夫君白头偕老,恩爱不减。 敖鸾环顾四下,心中赞叹:表哥大业顺遂,节节高升,荫庇后院妇人,家宅兴旺,着实叫人歆羡。 “恭喜郎君!”兰桂、巧惠、王寅虎领一众管事婆子、丫鬟仆役,齐声道贺,“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 “同喜、同喜!”张氏、杨皎满面红光。 高楷笑道:“我既高升,自当恩泽尔等。” “寅虎,府中人人皆赏两贯钱,五匹绢帛。” “家中有孩儿的,每人赐两枚鸡蛋。” “另外,在城中搭建米棚,贫苦人家,皆可领取一石粟米。” “是!”王寅虎连忙应下。 “谢郎君!”众奴仆皆大喜拜谢。 “起来吧!”高楷挥手请起,将秾哥儿抱来。 这小儿不知众人为何发笑,吸吮着手指,面露好奇。 高楷逗他:“秾哥儿,叫阿耶、阿耶!” 本是逗着他玩,没想到,秾哥儿竟果真叫道:“阿……阿耶!” 高楷一时愣住,片刻后面露狂喜:“秾哥儿叫我阿耶了!” “秾哥人会唤人了!” 张氏笑道:“秾哥儿早会唤人了,第一个唤的,便是你这个阿耶。” 杨皎颇有些醋意:“秾哥儿还没唤我阿娘呢!” 话音刚落,忽闻秾哥儿啊啊叫道:“阿……阿娘!” 杨皎怔愣片刻,连忙应道:“哎!” 一时笑靥如花:“秾哥儿叫阿娘了!” 这下子,倒只有张氏一人吃味了。 高楷哄道:“秾哥儿,叫祖母、祖母!” 秾哥儿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祖……祖……母!” “哎!”张氏喜不自胜,“祖母的乖孙儿!” 府中丫鬟仆役,齐齐道贺,一时间,整座春晖堂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第381章 不拘一格 山南西道、梁州、南郑城。 仲夏时节,骄阳似火,万丈金光从天际喷薄而出。 一大清早,南门外,便迎来一支又一支进城队伍。 有肩扛手提的农夫、走街串巷的货郎、宽袍大袖的士子,还有远道而来的胡人,以及羽衣星冠的道士、风尘仆仆的和尚。 各自操着乡音土话,互相交谈,南来北往的嗓音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三月未见,南郑竟这般繁华、远胜以往。”队伍中,封长卿面露惊奇。 身侧,一名道人淡笑道:“高郡公驻地在此,便是西北四道之核心,人口汇聚、政治清明,自然繁盛。” 这道人正是凌霄子,太华山云霄派新任掌门。 两人奉王玄肃之命,一同出使南郑,求见陇西郡公高楷。 封长卿环顾四周,颇为赞叹:“高郡公麾下首善之地,着实不拘一格,开放包容。” 放眼望去,冗长的队伍中,有头戴棕色毡帽的羌人,瘦小精悍的氐人,穿翻领胡服、围蹀躞带、锦袍辫发的突厥人。 还有戴白帽、穿圆领窄袖袍、小口裤的粟特人,以及来自西域各国、高鼻深目、戴尖顶蕃帽、卷发碧眼的胡人,甚至还有奇装异服的天竺人、大食人。 各行各业、各色人等汇聚一处,因语言不通,只能打手势交流,一派异域风情,又夹杂着几分大周官话,倒是热火朝天。 凌霄子笑道:“羌人、氐人、突厥人、粟特人、高昌人、天竺人、大食人,异族如此之多,这般盛况,恐怕大周天下,唯有长安、洛阳可比。” 这时节,天下中心仍在关中、中原大地,金陵偏于江南,虽然繁华,却稍欠底蕴。 封长卿微微拧眉:“异族之人,不知礼数,莽撞粗俗,须得严加管束。” “怎能这般放任自流,随意来往?” 他出身中原大地,一向以汉家正朔自居,素来看不惯这许多异族人南来北往、登堂入室。 凌霄子笑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唯有胸襟开阔、广纳万民,不拘汉家、异族,凡在治下,皆为臣民,方可成就千古大业,集万众之望,登临九五之尊。” 毕竟,气运之道,在于集众,无论汉家还是异族,皆是麾下一份子。 封长卿摇头不语。 “咚!”便在这时,鼓声猛然震响,激昂之音传遍四方。 紧随其后,晨钟撞动,一声又一声,接连三百下,铿锵之音响彻全城。 “吱嘎!”城门缓缓打开,一束束金光,穿透黑漆大门的缝隙,仿佛金色洪流将众人吞没。 “门开了!”队伍之中,陡然喧哗起来。 数个贼眉鼠眼的胡商,正想挤上前去,忽见两列士卒持刀执枪,肃立于大门两旁、一个个鹰隼般的双目来回扫视,登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排起队来。 这可是城中武侯,奉命整肃城门秩序,谁敢肆意妄为,必然迎来当头一棒。 此前不知多少胡商,偷奸耍滑、扰乱秩序,遭武侯们揪出,一顿教训,外加罚款。 几番整饬之后,个个老实得鹌鹑一般,缩着脖子,服服帖帖。 封长卿蹙眉道:“西域胡商太过放肆,四处钻营,倒买倒卖,不知我汉家威严,正该好生管束一番。” 他出身世家大族,饱读诗书,通晓经史子集,素来以才学为傲,瞧不起商贾满身铜臭,汲汲营营,执着于蝇头小利。 凌霄子淡笑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只看到这些胡商蝇营狗苟,却不知晓,正是这些商贾流动,四处做生意,方才让国家富足起来。” “无奸不商、有辱斯文!”封长卿一甩长袖,冷哼道。 凌霄子指着一支骆驼队,笑道:“你可知高郡公为何重开丝绸之路,任由西域胡商往来交易?” 封长卿循声望去,正见数个金发碧眼的胡商,带着数十个奴仆,拉着三十峰骆驼,驮着一张张皮毛,一箱箱宝石、一罐罐香料,往城门走去。 城门监是个老吏,须发斑白,却练就一双鹰眼,稍微一瞧,便看出这些货物价值几何,随口道出缴纳多少税钱。 领头胡商满脸肉疼,掏出袖囊,倒出一串串铜钱,便有小卒接过,盘点一番。 待确认无误,老吏便在文书上写下一个“听”字,示意放行。 胡商们本来多准备一贯铜钱,用以贿赂,没想到,这老吏不假辞色,分文不取。 登时,一个个满脸惊奇,驱赶着骆驼迈入城门。 封长卿思索片刻:“莫非,为了这税钱?” “正是!”凌霄子颔首,“商贾虽然锱铢必较,浑身铜臭,却不可或缺。” “若无这些税钱,充实府库,高郡公哪来的钱财,打造甲胄、辎重,封赏群臣,安抚民心。” 封长卿不赞同道:“高郡公为四道之主,麾下数百万军民,怎能与商贾一般见识,钻营钱财?” 凌霄子笑道:“儒家经典,或可修身。” “但要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如何,少不了钱财之用。” “据贫道所知,自从高郡公攻取剑南道,便大开商路,以往寸锦寸金的蜀锦,销往各处,流通至京畿道、山南东道、都畿道,乃至于河南道、河北道、江南诸道。” “不光商贾们赚得盆满钵满,民众也因此获利,积累几分家财,改善生计。” “甚至,关中、中原、江南诸道铜钱都贬值不少。” 封长卿满脸惊奇:“道长如何知晓商贾之事?” 凌霄子淡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世间万物,皆有道理,只是少有人去关注罢了。” 封长卿心中惊叹,然而,任由他绞尽脑汁,也参不透这商贾之道。 凌霄子笑了笑,并未多说。 过不多久,两人来到南门口,城门监瞥了两人一眼,查验过文书、度牒,便点头放行。 两人踏入外城,迎面便是一条四通八达的长街。 这长街横贯东西,纵横南北,相当于整座南郑城的“中轴线”。 两侧,遍植槐树,每一里约莫三十株。 第382章 别出心裁 树冠中,枝叶之间,花朵盛放,色呈淡黄,香气袭人。 封长卿赞叹一声:“这南郑街巷,倒是别出心裁。” 放眼望去,长街路面,并非黄土压实,而是一层层细沙,铺得平平整整。 身侧,一名文士闻言笑道:“这是南郑主街,人人皆称呼为槐街。” “可是因为这些槐树?”封长卿来了兴致。 “正是!”文士点头,“这是宇文司工的主意,在街道两旁遍植槐树,形成一条条绿廊。” 封长卿好奇道:“我观这街面,中间高耸,两侧稍低,又以细沙铺地,这是何道理?” 文士侃侃而谈:“宇文司工奉郡公之命,修整南郑城池。” “他走访全城,遍观街巷,下令以沙堤铺路。” “路面中高两低,利于排除积水,以防暴雨时节,酿成洪灾。” “并且,黄土路面遇到大风时节,灰尘漫天,遭逢雨水天气,又泥泞不堪,不利于行走。” “因此,宇文司工下令,从汉水、褒水运来细沙,铺在这路面中央、甬道。” “两侧种植槐树,以固沙遮阴,枯死即换。又让小卒早晚清扫,保持整洁雅观。” 凌霄子笑道:“绿槐阴下铺沙堤,好精巧的心思。” “这宇文司工,着实是个妙人!” 封长卿称赞道:“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 “原以为,只有长安有这等景象,没想到,这南郑城,也不遑多让。” 凌霄子笑叹:“槐树木质坚硬,以示国祚稳固,树冠如盖,寓意荫庇万民。” “好兆头、好气象!” 身旁,一名大食商人目瞪口呆,满脸惊叹,嘴里叽里咕噜,隐约间蹦出几个“森林”、“郁郁葱葱”、“井然有序”的字眼。 文士与有荣焉,笑道:“依照郡公之意,全城六条大街、十八坊,整齐划一,错落有致。另外,划分东、西二市,供南来北往的商贾交易。” 封长卿抬头望去,隔着一条街坊,穿过坊内松树、梧桐、青竹、桃树,依稀可见,屋舍俨然,商铺鳞次栉比,旗幌招展,传来鼎沸之声。 不由赞叹:“这南郑城,虽比不上洛阳宽广盛大,却别有一番欣欣向荣、生机勃勃之气象!” 凌霄子点头附和,两人转过长街,来到城北,至馆舍安顿,一面派人打听消息。 过不多时,一员随从回返,拱手道:“禀封舍人、道长,城中盛传,高郡公择日,将进封国公之爵。” “国公?”封长卿面露惊讶,“封号为何?” “秦!”随从一五一十道,“此外,高府不远,正打墙动土,建宗庙、社稷坛。” “秦国公!”封长卿惊叹不已,“看来,高郡公所图甚大,绝不会屈居于朝廷之下。” 自封秦国公这等重爵,摆明了,不尊大周朝廷。 “这是自然!”凌霄子并不意外,“高郡公志在天下,怎会被朝廷束缚?” “此前,袁弘道两次拉拢,许以高爵,他都不为所动。” “可见,他一心拨乱反正,开创新朝。” 封长卿微微皱眉,问道:“城中民心如何?” 随从低声道:“大多欢欣鼓舞,少数缄口不语,少有直言反对者。” “民心归附,根基已立!”凌霄子赞道,“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动摇。” 封长卿颇为感叹:“据闻,高郡公不事奢华,从未大建宫殿,肆意享乐,反而一切从简,屡屡开仓放粮,施粥舍米。” “如此仁德之主,民心怎不归附?” “民心若定,则秩序井然。” “高郡公又从不违农时,广积粮草,分派屯田,安顿流民。”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疾不徐,稳固根基,不愧为一方明主!” 凌霄子附和道:“更令人惊讶的是,高郡公自起兵以来,攻无不胜,战无不克。” 一举一动,无不暗合天道,如有神助,实在不可思议! 封长卿转而叹道:“只可惜,高郡公进封爵位稍慢,叫天下枭雄抢先一步。” 凌霄子不以为然:“这自立为侯、国公,早有早的好处,晚也有晚的妙处。” “依贫道看来,高郡公一路行来,并未落后,反而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毕竟,只以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进封国公,稍欠底蕴,气运不足以承托。” “如今,新得剑南道这天府之国,既有粮仓,又有人口,升秦国公方才实至名归。” 他心中暗思:这高郡公出身,稀松平常,起兵之时,更气运衰微,无人看好。 然而,他却连斩陇右、河西、山南西三道枭雄,手下败将不计其数,不乏有潜龙之属。 更致使崆峒派道统沉沦、玉虚派只剩一支,仙都派名存实亡,万佛寺彻底覆灭,实在叫人惊叹。 若无得道高人辅佐,莫非是天授? 凌霄子暗叹一声:这大争之世,因果纠缠,劫数深重,天机又混沌不明,叫人无所适从。 封长卿蓦然问道:“可曾向高府递上名刺?” 随从点了点头:“奴已递上名刺,不过,高府管事回言,高郡公正筹备大典,斋戒沐浴,暂时不见外臣。” “待明日大典之后,方才接见。” 封长卿有些失望:“却是来得不巧,未能即刻拜见。” 他奉命出使,从洛阳远道而来,一来一回消耗太多时日,只想尽快达成使命,不负豫公相托。 正踌躇时,忽见一员护卫来报,言语高府王管事求见。 封长卿神色一动,连忙让请。 这王管事相貌俊秀,仪表堂堂,叫人一见心折。 “不知王管事大驾来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封长卿拱手道。 王寅虎连忙避开:“封舍人大礼,奴不敢领受。” 封长卿笑问:“不知王管事有何见教?” 王寅虎道一声不敢,直言道:“我家郎君吩咐,请封舍人、凌霄道长,明日一同参与大典。” “还望二位莫要推辞!” 封长卿、凌霄子对视一眼,应承下来:“高郡公盛情相邀,我等自当遵从。” 王寅虎面露笑意:“既如此,奴暂且告退。” 第383章 善始善终 邀请两个外臣,参与封公大典,着实令人费解。 凌霄子淡笑一声:“若非震慑,便是拉拢。” “依贫道看来,高郡公并非骄傲自满之人,此举多半是拉拢。” 封长卿面露惊讶:“道长如何知晓?” 凌霄子但笑不语,心中却是感叹:高郡公麾下,当真人才济济。 即便府中一员管事,也气运不凡。 另一头,王寅虎回转府中,向高楷复命。 “主上为何请这二人观礼?”唐检颇为不解。 封长卿、凌霄子一踏入南郑,便被奉宸司察觉。 高楷淡笑道:“自是招揽贤才,共谋大事。” 封长卿有宰相之运,不必多说。 至于那凌霄子,周身道韵盎然,清光如水,可见修为不俗。 即便无法即刻招至麾下,也可示好,以待将来。 唐检恍然:“主上深谋远虑。” 高楷笑了笑,望向天际,天下争霸如火如荼,当然要提早拉拢贤才,谋取先机。 …… 翌日,卯时一刻,高楷早早起身,戴冕冠,穿衮冕,手持白玉镇圭,头顶垂下七旒。 随后,由唐检领仪仗队,在前开路,缓缓行至前堂。 堂中重新粉刷,焕然一新。 高楷登上石阶,坐玉榻。放眼望去,群臣毕至,个个身穿官服,一丝不苟。 王寅虎立于阶下,领一众礼仪官,规范礼数,其后高呼一声:“拜!” 下首,群臣分左右侍立,左侧为文官,以杨烨为首;右侧是武将,由夏侯敬德率领。 听闻此言,齐声下拜:“臣等拜见郡公!” 高楷一抬手,朗声道:“平身!” “谢郡公!” 窦仪倏然出列,小步来至阶下,早有一名内侍,呈上金册。 “维天祐十三年、岁次戊寅、七月戊辰望。”窦仪打开金册,大声宣读。 “昔者哲王受图,上圣垂范,建社稷坛、设宗庙,以宁邦国,既又在于至公,亦事兼于权道。” “陇西郡公、冠军大将军高楷,平定四道,文德武功、宏图昔著。” “仁惟任重,宜乘鼎业,可立为秦国公、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 “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半晌之后,窦仪宣读完毕,又有一名内侍呈上金印。 高楷微微点头,王寅虎会意,连忙双手接过。 群臣再度下拜,高呼道:“臣等拜见秦国公!” 高楷面色肃然:“众卿请起!” “谢秦国公!” 紧随其后,窦仪再次宣读金册。 封母亲张氏为秦国太夫人、正妻杨皎为秦国公夫人。 话音落下,便有内侍持金册、玉印,送往后堂。 接着,窦仪宣读册命,追封父亲高修远为威国公、祖父为景国公、曾祖父为宣国公。 登时,高楷只觉气运高涨,恍如银河落九天,大鼎猛然一震,荡开无边紫光。 隐约间,有一丝丝金色夹杂其中。 “这是……王者之气?”高楷大喜。 虽然只有这一丝一缕,却是一个好兆头。 只待紫气尽数化为金色,便可登临王位。 下首一角,封长卿见这威严肃穆之景,不由暗自歆羡:大好男儿,正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凌霄子暗赞:秦国公气运滔天,蕴生金光,这等雄厚根基,放眼天下,亦是名列前茅。 便是豫国公,也难以媲美。 进封完毕,高楷出前堂,过中门。 门外,早有车辇备好,撑起赤罗伞盖,由唐检在前,率仪仗队,王寅虎在后,领礼仪官,前呼后拥,过长街,至城北。 左侧一座宗庙、右侧一座社稷坛,分隔长街两方。 高楷下了车辇,先行至宗庙,奉上香火,拜祭三代先祖牌位。 其后,转至社稷坛。 这社稷坛呈方形,寓意“天圆地方”,又有拜殿、神厨、神库、宰牲亭等建筑坐落。 此外,按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各有一坛,铺着青、白、赤、黑、黄,五色土壤。 这五色土,寓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其中,山南西道进献青土、河西道进献白土、剑南道进献赤土、陇右道进献黑土、兰州进献黄土,各一百斤,取自各道州名山高爽之地。 坛前高台之上,早已备好太宰:猪、牛、羊三牲。 高楷拈香,祭祀社、稷二神,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紧接着,马不停蹄回转前堂,坐玉榻。 王寅虎手持金帛,高声道:“秦国公有令,开府建牙,设六部司:吏、户、礼、兵、刑、工,各司设一郎中。” “六部司?”封长卿眸光一闪,“待来日,便是三省六部了。” 凌霄子感叹:“秦国公自立,不受朝廷掣肘,免受国运纠缠,着实痛快!” “命杨烨为秦国公府长史、吏部司郎中。”王寅虎继续说道。 长史、吏部司郎中,这是文臣第一位。 杨烨大喜下拜:“谢秦国公!” 心中感慨不已:生逢乱世,得遇明主,创立一方功业,加官进禄,实在一大快事! 望来日,能封侯拜相,名垂青史! 众文臣皆是艳羡。 “起来吧!”高楷笑道,“望你我君臣,善始善终,成就一段佳话!” “是!”杨烨重重颔首。 停顿片刻,王寅虎再度开口:“命萧宇为秦国公府别驾、刑部司郎中。” “徐晏清为秦国公府司马、兵部司郎中。” “宇文凯为工部司郎中、沈不韦为户部司郎中、窦仪为礼部司郎中。” 五人齐齐下拜:“谢秦国公!” 封长卿羡慕不已:“秦国公有望一统天下,待来日,堂中皆是从龙之臣,前程远大。” 凌霄子却是惊骇:堂中众文武,皆气运不凡,不乏宰相之才,国公之运者。 秦国公实在慧眼识英才,知人善用! 高楷挥手请起,各自勉励一番。 随后,王寅虎手持玉册,高呼道:“秦国公有令,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今设大将军府。” “命夏侯敬德为冠军大将军!” 这是正三品武官,为武将之中第一位。 夏侯敬德大喜,推金山倒玉柱,拜道:“谢秦国公!” 高楷朗声笑道:“敬德,你为武将第一,今后须得戒骄戒躁,为三军表率。” “望日后,你可成为一代名将!” 夏侯敬德虎目湿润,感激道:“末将谨听主上教诲,愿肝脑涂地,以报恩德!” 第384章 聊胜于无 “唐检为宣威将军、严光远为游骑将军、裴行基为定远将军。” 诸将感激涕零:“谢秦国公!” 封长卿心中钦佩:自古乱世之中,骄兵悍将难制,秦国公却慑服诸将,忠心耿耿。 不光慧眼识珠、赏罚分明,更因秦国公方才是军功第一,无人可逾越。 凌霄子惊叹:秦国公麾下诸将,竟个个有大将之资。 尤其以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为最,堪为当世猛将! 最后,王寅虎高声宣读,命张常逊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崔鸿渐为益州刺史。 两人一齐下拜谢恩。 凌霄子抬头一望,暗叹:昔日蜀国之王,如今竟沦为一介节度使,气运跌落,再不复鼎盛之时。 不过,时也命也,他虽丢了王位,却保住性命。 所谓千金买马骨,秦国公必定厚礼相待。 来日,这张常逊或可以高位善终。 封赏完毕,高楷环顾众人,朗声道:“古之贤臣,受封而不骄,得赏而不奢。” “望尔等恪尽职守,勤勉不殆,勿要居功自傲!” 群臣齐齐拱手:“谨遵主上之言,臣等绝不敢忘!” 高楷笑了笑,下令设宴庆贺,诸文武济济一堂。 后堂之中,张氏、杨皎按品大妆,亦然接受诸位夫人下拜。 “我等拜见秦国太夫人、秦国公夫人!” 婆媳二人连忙虚扶一把,请众女眷起身。 张氏忍不住叹道:“荣华富贵虽好,繁文缛节却多,枯坐一日,实在叫人疲乏。” 杨皎亦有同感,这进封大典,从早忙碌到晚,水米未进。 莫说张氏这上了年纪的人,便是她正年轻,也觉得浑身酸疼,头顶珠翠钗环,压得脖子沉甸甸得喘不过气来。 敖鸾打趣道:“这才进封秦国太夫人,姑母便喊累了。” “待来日,封秦王太妃,该如何是好?” “这猴儿,越发顽皮了,竟拿我取笑!”张氏笑骂道。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 翌日,高楷于前堂接见封长卿、凌霄子二人。 叙礼毕,高楷开门见山道:“不知豫国公派贵使前来,所为何事?” 封长卿拱手道:“豫公愿与秦国公结盟,共击齐王董澄。” 高楷笑道:“此事早有定论,何必再跑一趟?” 先前,王玄肃便派封长卿出使,结为友盟,同攻董澄。 只是,那时候,高楷麾下唯有三道,未曾拿下剑南道。 如今,他坐拥天下四道,却是大不一样。 封长卿心中感慨,时移世易,此前豫公尚有傲气,眼下却近乎卑躬屈膝。 “回秦国公,豫公愿为从属,只求您攻打长安,斩杀董澄,报一箭之仇。” 说着,双手奉上一封绢纸:“这是京畿道堪舆图,愿赠予秦国公,聊表心意。” 高楷眸光一闪,京畿道堪舆图,这可是重礼。 下一步,他正要攻取长安,拿下京畿道,将陇西、汉中、巴蜀、关中,连成一片,成就帝王之基。 王玄肃送来堪舆图,着实恰逢其会。 想了想,他微微颔首:“豫国公一片心意,我便却之不恭了。” 王寅虎心领神会,连忙接过绢纸。 封长卿面露喜色,秦国公既然收下这份礼物,必然会对京畿道动兵。 洛阳之危,将迎刃而解。 这趟出使,达成所愿,可算不虚此行。 高楷直言不讳道:“封舍人身怀大才,何不另谋高就,建立一番功业?” “秦国公美意,下官心领。”封长卿摇头道,“只是,豫公于下官,有知遇之恩,实在不忍远离。” 高楷也不强求,意味深长道:“世事变迁,你我皆难以预料。” “待来日,封舍人若逢困顿之时,随时可来投效,我必扫榻相迎。” 封长卿神色一动:“谢秦国公!” 高楷笑了笑,转向一侧:“不知凌霄道长仙乡何处?” 凌霄子拱手道:“区区陋室,不敢称仙乡。” “贫道太华山云霄派弟子,忝居掌门之位。” 高楷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道长修为非凡,便是居于一方土丘,也如仙家胜境。” “何况太华山这等天下名山,实是相得益彰。” “秦国公谬赞了!”凌霄子淡淡道,“贫道愧不敢当。” 高楷话锋一转:“道长修行经年,见多识广,不知对天下事,有何高见?” 凌霄子淡笑一声:“天下分久必合,这一世,必有明主出,扫平群雄,一统神州。” 高楷转而问道:“道长认为,如何成就千秋大业?”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凌霄子不假思索,“当以无为而治。” “善!”高楷颔首一笑,“三人行,必有我师。” “道长所言,我必铭记于心。” 凌霄子面露异色,暗叹:居万人之上,受大众敬仰,却虚怀若谷,不骄不躁,实在明主之资。 待两人告退,王寅虎疑惑道:“郎君为何答应,与豫国公结盟?” 毕竟,王玄肃此前一扬大败,全军覆没,元气大伤,如今只能困守洛阳,却无反击之力。 与他结盟,不过聊胜于无。 高楷淡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更好?” 更何况,王玄肃麾下,英才甚多,若能种下一分善因,或可得一分善果,何乐而不为? 另外,奉宸司曾回禀,董澄麾下尹真人,斩杀凌霄子师兄——凌云子,修为高深。 更似有一桩异宝,可削人气运,怎不让人忌惮? 想必,王玄肃亦是恐慌,方才献上京畿道堪舆图,让他去对付董澄。 念及此,高楷玩味一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畏缩不前,仰仗他人相助,怎知是福是祸?” 王寅虎神色一凛,低眉敛目。 想了想,高楷问道:“这段时日,长安有何动静?” 唐检低声道:“齐王董澄增派兵卒,守御秦岭边境。” 高楷微微点头,不出所料,董澄必做防范。 “除此之外,董澄将圣人软禁于太极宫,多番监视。”唐检蓦然提起一事。 “并且,将工部尚书曹斌、千牛备身武兴德贬黜,逐出长安。” “这二人,皆是圣人心腹。” 高楷笑了笑:“看来,长安城中,君臣之间,亦是矛盾重重。” 第385章 垂涎欲滴 河北道刘竞成、河南道窦至德、山南东道萧宪、金陵袁弘道,乃至于关内道石重胤,天下群雄,议论纷纷。 此前,高楷虽据有三道,却不过西北偏僻之地,尚未受人重视。 如今,他一举拿下剑南道,坐拥四道、七十五州,又进封秦国公,顿时名传天下。 再非此前初出茅庐、籍籍无名之境遇。 天下各道,暗流涌动。三日间,奉宸司便抓捕数十名细作。 其中数人,却是来自吐谷浑。 自从收到消息,汗王慕容承泰,便于伏俟城王宫中,召集众人议事。 “高楷坐拥四道,兵精将广,声势大增,我等该如何应对?” 恒通道人拱手道:“秦国公势大,粮草充足、兵强马壮,不可与之为敌。” 慕容承泰微微蹙眉:“依你之意,孤要与他交好?” “正是!”恒通道人面色肃然,“大王只可与秦国公交好,绝不可擅自为敌。” 他心中暗叹:吐谷浑虽然强盛,却无奈南北分治,两方争斗不休,至今未分胜负。 自古以来,兄弟阋墙,互相争斗,为取祸之道。 这连年内乱,白白消耗吐谷浑元气,国力越发衰微。 从前兵强马壮,远胜秦国公,今时今日,却截然相反,谁也不敢直撄秦国公兵锋。 慕容承泰叹道:“孤虽有心交好,恐怕高楷不依不饶,率兵来攻。” 他可是知晓,高楷一向对吐谷浑草扬、骏马,垂涎欲滴。 恒通道人摇头道:“大王勿忧,依贫道看来,秦国公眼下绝无进犯之意。” “哦?”慕容承泰面露惊讶,“何以见得?” “一来,秦国公首要目标,在于京畿道。”恒通道人娓娓道来。 “拿下长安,成帝王基业,这才是最要紧的。” “二来,若是以往,秦国公确实觊觎吐谷浑草扬、骏马。” “然而,时至今日,秦国公麾下,有河西这等养马之地,又得剑南道这天府之国,并不缺乏兵马粮草。” “未必兴师动众,与我等缠战。” 慕容承泰面露喜色:“既如此,正可与他交好,约定两家互不进犯。” 这样一来,他可将心思放在国中,平定慕容承瑞,一统吐谷浑。 “只是,高楷如今势大,恐怕志得意满,不易说动。”慕容承泰转而忧虑。 恒通道人宽慰道:“大王不必担忧。” “贫道与秦国公麾下,兴州刺史谢无逸,乃是同门弟子。” “愿为大王出使南郑,请他说和,向秦国公示好。” “如此甚好!”慕容承泰大喜过望,“有劳道长走一趟。” “若能说和,道长当居首功。” 恒通道人谦辞一番,事不宜迟,当即携带厚礼,率十余仆从,往南郑进发。 另一头,武宁城,慕容承瑞亦于府中升堂议事。 “没想到,竟让高楷这厮一统西北四道,名传天下。”慕容承瑞愤愤不平。 想当年,高楷只不过据有陇右数州,民不过十余万,兵少粮缺。 彼时,吐谷浑兵强马壮,纵横河湟谷地、草原大漠,威凌陇右、陇西,引得高楷、张雍齐齐忌惮。 张雍甚至下嫁一女,与慕容承瑞联姻,笼络吐谷浑。 可惜,好景不长,吐谷浑陷入内乱,自顾不暇,白白错失一统西北的大好时机。 只能坐视高楷这无名之辈,一步步拿下陇右、河西、山南西、剑南,足足四道七十五州,到如今,威名远播,传遍天下。 攻守之势完全倒转,怎不叫人扼腕叹息? 念及此,慕容承瑞气愤难当:“若非慕容承泰这个贱奴,吐谷浑怎会落到这个境地?” 一时痛骂不休,极尽侮辱之词,殿中之人却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劝。 待他骂得累了,司马德堪轻声道:“大王,事已至此,还请暂熄雷霆之怒。” 慕容承瑞冷哼道:“孤倒想息怒,可惜尔等不能为孤分忧解劳,以致慕容承泰这贱奴,高坐伏俟城王宫之中,颐指气使,与我作对。” 说到这,又是一顿痛骂。 司马德堪暗自皱眉,大王脾气越发暴躁,不听人言,敢有犯颜直谏者,皆凌迟处死。 长久下去,人人自危,恐怕城破人亡之日不远。 想到这,他顿生悔意。 此前竟有眼无珠,不识秦国公这等明主,反而投奔慕容承泰,不光建功立业之望,化为泡影。 更伴君如伴虎,时时担忧某一日身首异处。 可惜,覆水难收,时光不会倒流,世上也无后悔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待慕容承泰平息怒气,司马德堪建言道:“大王,高楷势大,不可针锋相对,只能交好。” 慕容承瑞浓眉紧拧:“孤为吐谷浑汗王,他不过一介国公,怎有尊者向卑者交好的道理?” 司马德堪暗叹:时移世易,乾坤倒转,实以秦国公为尊。 大王却仍沉浸在陈年旧梦里,昏睡不醒。 他转念一想,低声道:“大王,这不过权宜之计,只是示好,并非向秦国公俯首称臣。” 慕容承瑞不情不愿:“即便如此,也该由高楷向孤示好,孤或可考虑一二。” 司马德堪眉头大皱,激将道:“大王若不主动示好,恐怕被慕容承泰捷足先登。” “届时,他得秦国公相助,率军来攻,便是天倾之祸。” “还请大王三思!” 慕容承瑞怒喝一声:“怎能让贱奴得意!” “德堪,你亲往南郑一趟,务必阻拦此事。” “此外,若能说动高楷,助孤铲除慕容承泰,便是最好。” “若不能,也无需仰人鼻息。” “遵令!”司马德堪肃然应下。 他稍作收拾,亦然携礼,带随从,奔赴南郑。 …… 话分两头,这一日,高楷于前堂,召集六部司郎中议事。 “六部司初建,百业待兴,可有何困难之处?” 杨烨为吏部司郎中,文臣之首,当先开口:“虽有困难,臣等群策群力,必当为主上分忧。” 高楷颔首:“吏部司掌管官吏选拨、任免、考核、升降诸事,位高权重,不可不慎。” “杨烨,你为礼部司郎中,对四道各州、县,刺史、县令,进行一番考核。” “能者提拔,庸碌者贬黜,贪污渎职、横征暴敛者治罪。” 这天下,终究是以人治国,刷新吏治永不能停歇。 “是!”杨烨肃然应下。 第386章 流水不腐 “这三十九州刺史,诸多县令,须得一一甄别。” “另外,为免掌权一方,互相勾结,务必异地任用。” “将陇右、河西两道官吏,迁升至山南西道、剑南道,反之亦然。” 这样做,虽不能杜绝为官一方,官绅勾结,却可稍作遏制。 杨烨神色凛然:“谨遵主上之令!” 高楷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一人:“不韦,户部司掌管户籍、度支、赋税、土地,不可或缺。” “你这个郎中,可得管好这钱袋子,少了一枚铜板,我可要唯你是问。” 沈不韦拱手笑道:“主上放心便是。” “微臣是貔貅转世,只出不进,保管为主上广蓄钱财,日进斗金。” 徐晏清打趣道:“沈郎中,我兵部司可指望着你度支,多多发放铜钱,你可莫要如铁公鸡一般,一毛不拔。” 众人闻言,皆忍俊不禁。 沈不韦满脸含笑:“库中钱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一切遵照主上之令行事。” “我只是个搬运小卒,听候主上吩咐。” 徐晏清笑骂一声老滑头。 高楷手指一点,笑道:“那你可得多用心思,莫要让老鼠进了府库,反而饿死了。” “主上尽管放心!”沈不韦正色道,“依微臣愚见,如今丝绸之路重开,主上可下令,但凡交易,只许用蜀锦,禁用其余道州的铜钱。” “微臣可保证,让其等铜线价值大减,使其诸物价格大涨,引发内乱。” 众人听闻,皆大惑不解。 高楷却神色一动,只用蜀锦做交易,确实可让天下群雄辖下铜钱贬值,物价上涨。 甚至,以如今丝绸之路的规模,不出十年,便可让物价暴涨五倍。 物价一涨,自然影响民众生计,足以爆发大乱。 只是,天下两都十六道,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旦打起经济战,虽可伤及对手,也会牵连己身。 须得加以控制,以免得不偿失,甚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这,他郑重道:“此法可行,却无需如此极端。” “可昭告诸道州商贾、西域胡商,若用蜀锦交易,可少收一成税。” “却不必禁用铜钱。” “主上高瞻远瞩!”沈不韦大为赞叹。 “这是何道理?”众人绞尽脑汁,却仍参不透其中的原委。 沈不韦笑道:“商贾逐利,倘若得知以蜀锦交易,免税一成,必定欣喜若狂,大肆囤积。” “如此一来,百姓可借此获利,藏富于民。” “与此同时,邻近京畿道、关内道、山南东道,乃至于河南道、河东道、江南诸道商贾,只能用铜钱换取蜀锦。” “只要操纵得当,便可让其等铜钱价值大跌,诸物价格自然上涨。” “我等只需坐收渔利,笑看天下风云。” 宇文凯茅塞顿开,忍不住称赞道:“果然奇思妙想!” 窦仪感叹道:“此为阳谋,只要天下尚有逐利商贾,便不缺前来交易之人。” 毕竟,丝绸之路的暴利,乃是公开的隐秘。 萧宇豁然开朗:“不光如此,我等正可用蜀锦,得来的暴利,从天下诸道州换取粮食、金银、珍宝,可谓财源滚滚来!” 众人皆惊叹不已。 沈不韦满脸谦逊:“这不过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高楷摇头一笑:“这可不是雕虫小技,用得好了,胜过千军万马。” “此事便由你操办,不拘剑南一道,陇右、河西、山南西道,也可参与进来,一同获利。” “遵令!”沈不韦自无异议。 蜀锦之事议定,高楷看向窦仪,温声道:“窦公,礼部司掌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最为清贵。” “有劳窦公夙兴夜寐、匡正礼数、查漏补缺。” 窦仪连忙拱手:“老臣必定尽心竭力。” 高楷微微颔首,交代道:“我欲在礼部司下设一宣慰使,负责宣传政令,安抚民心。” “另外,自从丝绸之路重开,羌人、氐人、突厥人、大食人、天竺人、粟特人、西域诸国人齐聚南郑,沿途亦有不少,落脚四道州,就此扎根。” “可让宣慰使多加关注,广为宣传各族和睦相处,不得互相仇视、攻讦,寻衅滋事。” “同时,勿要让一县一州异族人太多,甚至超过汉家人,以免滋生动乱。” 他虽允许各族来往经商,不设阻碍,但绝非放任自流。 无论如何,一地汉家人口,需占八成以上,才可治乱安定、休养生息。 “主上深谋远虑,老臣佩服!”窦仪慨然道。 高楷笑了笑,复又提起一事:“另在军中设宣慰司,宣扬忠君报国之思想,时刻关注军心,抚慰士卒。” 枪杆子里出政权,他可不会忽视统一思想的重要性。 “遵令!”窦仪、徐晏清齐声应和。 停顿片刻,高楷朗声道:“如今,正逢收割时节,粮食为国本,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各部司须得齐心协力,使仓廪殷实,物阜民丰。” 众人拱手称是。 “此外,这农忙时节,可让军中士卒轮流返乡,帮忙收割。”高楷神色郑重。 “待农闲时,安排士卒训练,使弓马娴熟,武艺精通。” “此事便由晏清你来负责。” “遵令!”徐晏清拱手领命。 “同时,剑南道一战、死伤兵卒抚恤到位,死者名入英烈祠。” “有功者按律升迁,有过者依法责罚,务必赏罚分明,不得有误!” 徐晏清恭敬应是,忽而建言道:“主上,依微臣看来,军中年老、伤残、患疾病者不在少数,不如裁汰部分,保留青壮之卒。” “可!”高楷颔首,自他起兵以来,历经大大小小战役不知凡几,军中着实有不少力不从心者,须得更换一批,以招募新兵,保证军中流动。 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正是这个道理。 想了想,高楷嘱咐道:“这些劳卒伤卒,可考核一番,若有能力者,可委任里长、乡长,乃至于县中官吏,甚至一州刺史。” “务必量才适用,勿让老兵寒心。” “同时,愿意返乡为农者,可发放一笔钱财,作安家之用,犒赏其功。” “此事我当亲自过问,务必尽心,不得怠慢!” “是!”徐晏清赞道,“主上仁德!” 第387章 功在当代 更开通一条上升路径,让有能力者,即便没有显赫家世、过人文采,也可得以升迁。 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不外如是。 高楷淡淡一笑,不光如此,这些退伍兵卒,就像是他的耳目,深入县乡基层,抵抗宗族、避免世家太过膨胀,为祸一方。 可谓一举数得。 议定此事,高楷再度开口:“刑部司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以赞上正万民,极为紧要。” “萧公,你德高望重,曾为朝廷大员,还请整肃牢狱、复核诸州案件,使无罪者释放,有罪者依法惩处,错判者沉冤昭雪。” 萧宇面色严肃:“老臣必不负主上、万民之望!” 高楷点了点头,叮嘱道:“萧公可召集人才,编纂一部简要律法,通行四道。” “尤其剑南一道,务必布告诸州、县,咸使听闻。” 众人面露疑惑,主上一向宽仁,待民如子,如今为何对剑南道这般严厉? 萧宇迟疑道:“主上,圣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倘若厚此薄彼,恐怕引得剑南道百姓心生不满,陡出动乱。” 众人皆是附和。 高楷摇头道:“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张常逊治理剑南道,太过宽松,少有约束,民众大多不知法度,诸事全凭宗族处置。” “然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长此以往,官府权威旁落,百姓皆依附豪族,仰仗其等为生。” “如此一来,豪族予取予求,尾大不掉。必定贪赃枉法,滋生动乱。” “如今,正要以律法震慑,使民众知晓,若其等不仁,违法犯罪,可向官府求告。” 当然,这一部律法,亦是约束官吏,保护平民百姓。 萧宇不胜感慨:“主上体察微末,以民为本,实在百姓之福!” 高楷笑了笑,暗叹:只愿这一举措,能给广大贫苦民众多一条活路,不至于无辜惨死,却申冤无门。 说完此事,高楷看向最后一人,朗声道:“宇文凯,工部司掌管工程水利、屯田营造,至关重要,绝非贱部。” “你精通百工之技,素喜钻研,天赋异禀,必能统率工部司官吏,大放异彩!” 宇文凯满脸激动:“主上厚待,微臣必穷尽一身所学,为主上效力。” 高楷点头一笑:“你可安排人手,于农闲时节,组织民众多挖沟渠、建水塘、铺路、修缮城池,清理卫生。” “至于花费,可从府库支取。” “当然,也可鼓励民间大户人家,踊跃捐钱捐物,用来铺路修桥,此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不可怠慢!” “是!”宇文凯连忙应下。 “另外,将军中戟、矛、戈等长型兵器淘汰,仅用于仪仗队。”高楷继续说道。 “闲暇时,你可改进陌刀、双手剑、马槊、长枪,弃旧换新。” “至于弓弩,可多花精力,研制木车弩、大木车弩、竹竿弩、大竹竿弩等重型强弩,装备大军。” 时移世易,戟、矛、戈等兵器已然不适宜,早该淘汰。 眼下军中多用刀、枪、剑、弓箭、弓弩为兵器。 刀以横刀、陌刀为主,枪有四种:漆枪、木枪、白杆枪、朴头枪,各有优劣处。 弓箭不必多说,人人必备,弯弓射箭乃是必学之技。 双手剑顾名思义,需用双手握持,可连人带马,劈成两段,与陌刀一般,是抗衡骑兵冲锋的利器。 马槊易学难精,大多为将领使用,譬如夏侯敬德,便是马槊大家。 弓弩除却擘张弩、角弓弩这两类单兵弩,便是重型强弩。 强弩虽行动不便,但极致具震慑力,发射时,其音恍若雷霆,用于战扬可令敌方闻风丧胆,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冷兵器为王的时代,兵器自然也要与时俱进。 “谨遵主上吩咐!”宇文凯忙不迭地道。 思索片刻,高楷补充道:“除却兵器,甲胄亦不可少。” “你可命军器监,打造明光铠、锁子甲、细鳞甲,这三种甲胄。” 明光铠防御力最强,也最为华丽,为郎将、将军、大将军等诸将所用。 此铠胸甲分为左、右两片,正中纵束甲绊。 胸甲中央,各有一弧形凸起的圆护,闪闪发光,故称明光铠。 一整套明光铠,由兜鍪、护项、披膊、明光甲、束甲片、襦袍、活舌带扣皮带、缚绔、乌皮六合靴等部位组成。 不光军中诸将,佛门中护法神衹,譬如四大天王,也以此铠装束,展示威武雄壮之气概。 这明光铠唯一的缺点,便是造价高昂,须得量身定做,非诸将难以配备。 锁子甲,又称“环锁铠”,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一环与另四个环互相套扣,形如网锁。 所谓:“铠如环锁,射不可入。” 一般来说,为上身铠甲。上能护肩臂,下至护膝。 相较于皮甲,锁子甲防护力更强,且透气性更佳,并且,比板甲、金甲轻便灵活,大多装备骑兵。 可惜,此甲制作繁琐、昂贵,保养困难。 只因铁环容易生锈,故而忌水。若遇潮湿环境,也易生锈,乃至断裂。 至于细鳞甲,内层以牛皮制成,外层则用铁网编织。 状如鱼鳞,轻易不能刺破,又坚固耐用,素来装备步兵。 宇文凯为难道:“主上,打造这许多甲胄,若要配备全军,恐怕靡费甚巨。” 高楷笑道:“不必担心钱财,一应花费,从府库支取便是。” 此前拿下剑南道,蜀王宫中金银财帛、奇珍异宝,皆存入府库,可谓大发横财,足以供应这些兵械甲胄。 “是!”宇文凯面露喜色。 有钱有人,他正可大展身手。 诸事议定,高楷正要叫众人散去,忽见窦仪拱手道:“主上,您建国称公,开府建牙,文成武就。” “正可早立世子,使大业后继有人。” 他为礼部司郎中,涉及礼仪之事,当仁不让。 众人皆神色一动,暗思:主上膝下唯有一子,既嫡又长,立为世子理所应当。 只是,窦仪这般急切建言,恐怕主上并不应允。 第388章 不偏不倚 “待他年长几岁,再作计议不迟。” “是!”窦仪并未坚持,毕竟,主上正当壮年,春秋鼎盛,不欲太早立下世子,也在情理之中。 他提及此事,只为分内之责。 然而,这短短一句话,却搅动众人心思。 主上后宅唯有正妻一人,并无妾室。 又只有一子,实在太过单薄。 念及此,萧宇劝说道:“主上,子嗣繁盛,瓜瓞延绵,才是兴旺之相。” “还请您广纳姬妾,以开枝散叶。” 这时节,幼儿夭折率太高,光有一子,实在不够稳固。 而子嗣关系到政权延续,大业继承,不可轻忽,文臣武将绝不会漠视。 高楷颔首道:“此事我自会考虑,尔等不必再说。” 杨烨眸光一闪,暗道:秾哥儿虽为嫡长子,但主上日后,必有其他子嗣。 须得与皎儿商议一番,再为主上诞育子嗣,以保世子之位。 沈不韦面上含笑,心中却在盘算:主上后宅竟无一姬妾,正该添新人。 我可留意江南女子,若有美貌者,可献予主上,以固恩宠,更得信重。 徐晏清打量众人,心中暗笑:主上一心为大业筹谋,并非沉溺美色之人,尔等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至于宇文凯,一心一意盘算着打造兵械甲胄,却不掺和此事。 高楷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颇觉好笑: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 数日后,南郑城,谢府门外,迎来一位贵客。 “师兄大驾来临,师弟却未曾远迎,实在失礼!”谢无逸面露惭愧。 恒通道人摇头道:“此番冒昧来访,却是叨扰师弟了。” 两人谦让一番,来至前堂,分宾主落座。 谢无逸问道:“不知师兄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恒通道人直言不讳:“我受大王所托,求见秦国公,希冀两家交好,共击叛逆。” 谢无逸神色一动,他虽久在山南西道,却也耳闻吐谷浑情形。 慕容承泰排行第三,却奉遗命继承王位。 慕容承瑞为兄长,又是世子,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丢了王位,只能据守武宁城,盘踞一方。 兄弟二人将吐谷浑分割为南、北两部,征战不休。 如今,主上坐拥四道,兵精将广,声势大增,慕容承泰派师兄出使求和,倒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谢无逸笑道:“若有师弟效力之处,师兄但说无妨。” “师弟高义!”恒通道人称赞一声,拱手道,“还请师弟相助,说动秦国公与我家大王一同出兵,覆灭慕容承瑞。” 谢无逸为难道:“师兄容禀,我不过一介刺史,却无法左右军中征伐之事。” “况且,眼下收割时节,秦公必不会贸然出兵。” 恒通道人并不意外,退而求其次道:“不敢叫师弟为难,秦国公既不欲动兵,便请两家交好,不致偏帮慕容承瑞。” 谢无逸颔首:“既如此,师弟愿效犬马之劳。” “有劳师弟!”恒通道人大喜,“事成之后,必当重谢!” 两人计议一定,便联袂出府,至城北,求见高楷。 “叫他进来。”堂中,高楷淡淡一笑。 “是!”王寅虎匆匆去了。 唐检低声道:“主上,奉宸司探知,慕容承泰派遣恒通道人出使。” “他刚到南郑,便去谢刺史府上拜见。” 高楷微微点头:“看来,慕容承泰急于覆灭兄长,一统吐谷浑。” “正是!”唐检回言,“吐谷浑南北分割,厮杀不止,大损底蕴。” “无论慕容承泰,还是慕容承瑞,都想即刻将对方铲除,坐稳汗王之位。” “有趣!”高楷玩味一笑。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可左右吐谷浑大局。 唐检不胜感慨,主上威震天下,即便骄横如吐谷浑,也不得不派人出使,希冀交好。 过不多久,谢无逸、恒通道人一齐下拜,口称秦国公。 高楷挥手请起,笑道:“我与道长素未谋面,却要谢过此前相助之恩。” 恒通道人曾与谢无逸、谢夫人,一起对付文景道人,令他应劫而亡。 “贫道不过尽微末之力,何足挂齿。”恒通道人并不居功,反而郑重道,“若非秦公剿灭朱劫,我等三人绝非师叔的对手。” 高楷有些意外,这恒通道人倒是个虚怀若谷之人。 他转而问道:“道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恒通道人满脸谦逊,“贫道奉大王之命,呈上亲笔文书,愿与秦公睦邻友好,不动干戈。”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双手奉上。 高楷接过一观,面露笑意:“汗王盛情,我自当领受。” “我可许诺,若无意外两家和睦相处,不动刀兵。” 恒通道人大喜:“秦公高义!” 犹豫片刻,他拱手道:“秦公必知,吐谷浑南北相争、内乱不止,以致民不聊生,百业凋敝。” “还请秦公相助,擒拿慕容承瑞,平息纷争。” “我家大王不胜感激,愿永世和睦,绝不进犯。” 高楷微微摇头:“吐谷浑动乱,乃汗王兄弟之争,我不便插手。” “却要叫汗王失望了。” 恒通道人面露遗憾,心中却是暗喜。 他虽说请秦公相助,不过出言试探。如今,秦公不欲插手,分明打算“袖手旁观”,却是正好。 毕竟,大王所求,正是不偏不倚。 只要秦公不偏帮慕容承瑞,大王自有信心,将他擒杀,结束内乱。 高楷看他一眼,淡笑道:“道长往来不易,不如多驻留几日,让无逸代我好生款待。” 他心中思量,这恒通道人头顶青气漫卷,结成庆云,红光点点,呈现莲花之相,却是修行有成。 更难得的是,为人清正,气机纯净,不曾有丝毫阴翳,实为有道高真。 若能招揽,不失为一桩臂助。 然而,恒通道人断然摇头:“秦公美意,贫道心领了。” “只是,使命在身,无暇赏景游玩,还望秦公恕罪!” 高楷笑了笑:“这有何妨,你且去便是。” 恒通道人道谢一声,便与谢无逸出府去了。 心中却不胜感慨:秦公为人豁达、行事光明磊落,叫人如沐春风,便是大王也有所不及。 难怪得一众贤才猛将辅佐,创立这偌大基业。 第389章 口若悬河 高楷淡声道:“此人对慕容承泰忠心耿耿,并无转投二主之意。” “强行留驻,只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反倒不美。” “不如任他回返,留一分情面。” 王寅虎心悦诚服:“郎君思虑周全。” 正说话间,忽闻管事来报,南汗王慕容承瑞麾下使者——司马德堪,于府外求见。 高楷面露惊讶:“这兄弟二人,竟不约而同来使。” 唐检笑道:“这两人本是势均力敌,谁也不能轻易吞并对方。” “如今,慕容承泰派人出使,与主上交好。这慕容承瑞听闻,怎能坐得住?” “此番一同来使,必是打着一样的主意。” 高楷笑了笑:“既如此,倒要见一见,看这司马德堪有何说词。” 唐检低声道:“主上,司马德堪颇有智计,为慕容承瑞麾下第一谋士,不可小觑。” 高楷微微颔首。 不多时,王寅虎引着司马德堪,亦步亦趋而来。 “外臣司马德堪,拜见秦国公!” 高楷定眼一观,不由惊讶:这司马德堪周身红气氤氲,紫光熠熠,竟有宰相之运。 “不必多礼!”高楷挥手道,“贵使请安坐。” “谢秦国公!”司马德堪道谢一声,方才跪坐毡毯。 “贵使前来,不知所为何事?”高楷开门见山。 司马德堪郑重道:“我家大王钦佩秦公文德武功,本想一见,奈何国中军政繁忙,不得空闲。” “只能派遣微臣,前来拜见。” 说话间,数个豪奴奉上一箱箱奇珍异宝。 “这是我家大王一点心意,还请秦公笑纳。” 高楷瞥了一眼,淡笑道:“无功不受禄。” “汗王有何要事,你可直言不讳。” 司马德堪起身拱手,“我家大王,愿与秦公交好,互为友邻,守望相助。” 高楷不置可否:“这等小事,呈一封文书便可,何须来回奔走?” 司马德堪摇头道:“礼不可废!” “我家大王仰慕秦公风采,只恨不能相见。” “特命微臣跋山涉水,奉上心意。” “是么?”高楷似笑非笑“汗王竟不为结束纷争,一统吐谷浑?” 司马德堪诚恳道:“若能得秦公相助,自是最好。若不能,绝无怨愤之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高楷淡淡道,“你可与汗王明言,我无意插手此事。” 司马德堪目光一亮,拱手道:“谢秦国公!” 高楷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司马德堪心领神会,连忙告退出府。 至大门外,他回望一眼,只觉冷汗涔涔,浸湿了后背。 “秦国公龙骧虎步,气度渊深,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我须得劝谏大王,绝不能轻易为敌。” 堂中,唐检低声道:“主上,此人口才了得,足智多谋,不如将他……”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面色冰冷:“除去祸患。” “不可!”高楷断然否决,“慕容承瑞性情莽撞,有勇无谋,仰仗这司马德堪,方才与其弟分庭抗礼。” “一旦除去他,便将打破平衡,慕容承泰可轻易覆灭兄长,一统吐谷浑,却不利于我等。” 吐谷浑持续内乱、无暇侵扰边境,方才最好。 倘若一统,稍作休整,便是一大劲敌。 “是!”唐检连忙打消念头。 王寅虎倏然开口:“也不知这两位汗王,谁将得胜。” 唐检不假思索:“自是慕容承泰。” “此人虽不占嫡长,也无母家扶持,却有勇有谋,礼贤下士,用人不拘一格。” “假以时日,慕容承瑞绝非对手。” 高楷望向窗外,微微点头:“且让其等内乱,派奉宸司校尉关注便可。” “当下,早日攻取京畿道,拿下长安要紧。” “是!” …… 话分两头,京畿道、长安城、齐王府。 满城文武汇聚一堂,这齐王府前院,俨然成了太极殿。 董澄高坐御榻,沉声发哦:“高楷僭越国公之位,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诸位可有良策将他覆灭?” 卢思管拱手道:“大王勿忧。” “高楷虽坐拥四道,却并非稳如泰山。” “我等正可分化拉拢,合力共击!” “哦?”董澄面露惊讶,“卢卿有何妙计?” 卢思管口若悬河:“依微臣看来,高楷麾下四道,群敌环伺。” “以北,有突厥盘踞;以西,有吐谷浑掣肘。” “往南,有占据山南东、黔中二道的楚王萧宪。” “往东,便是京畿道与关内道。” “大王不妨派人出使,与各方达成友盟,共同抗击高楷。” “此计甚妙!”董澄大笑一声,“便如此行事。” “且慢!”王宗仁劝阻道,“高楷虽有群敌环伺,却大多分心他顾,或自顾不暇,不可一概而论。” 董澄笑意稍敛:“宗仁有何高见?” 王宗仁侃侃而谈:“突厥虽然势大,却图谋河东、京畿这等膏腴之地,不思南迁,暂且与高楷秋毫无犯。” “吐谷浑兵强马壮,却已是昨日黄花。南北两位汗王征战不休,与高楷交好尚且来不及,怎会出兵进犯?” 董澄微露不悦:“依你之见,莫非只能坐视高楷壮大,而束手无策?” “非也!”王宗仁摇头,“若要牵制高楷,只能与楚王萧宪、魏帝石重胤二人结盟。” 萧宪出身簪缨世族——兰陵萧氏,本为荆州刺史,趁天下大乱,聚众斩杀山南东道节度使,攻取全道十八州。 又派兵占据黔中道十五州,坐拥天下两道,声势大震。 至于魏帝石重胤,本为夏州朔方县一介校尉,借剿匪之机,聚众作乱,杀县令,斩刺史,攻取夏州。 其后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接连占据关内道十二州。 天祐十二年,石重胤登基称帝,国号为魏,年号永隆。 又向突厥称臣纳贡,得始罗可汗赠送狼头纛,赐尊名“解事天子”。 此前,他与赵王刘竞成,合攻京畿道,所幸,王宗仁战而胜之,并且拿下关内道七州,两家分庭抗礼。 董澄微微颔首:“既如此,便派遣使者,出使荆、夏二州,与萧宪、石重胤约为友盟,共同对付高楷。” “是!”王宗仁肃然应下。 第390章 一亲芳泽 “此言极是!”董澄颔首,“便派兵马,驻守傥骆道、褒斜道与陈仓道。” 从汉中翻越秦岭,至关中,大多走这三条道。 群臣皆无异议。 王宗仁倏然开口:“大王,高楷诡计多端,颇知用兵之事,不可不防。” “不如派遣重兵,镇守大散关,防备他来偷袭。” 卢思管微微皱眉:“大王麾下,唯有京畿道六州、与关内道三州,兵马不足。防守秦岭三道已是捉襟见肘,怎有余力守御大散关?” 董澄亦然拧眉,傥骆道可从洋州出发,过骆谷关,直达京兆府——雍州,此为京畿道腹地,长安城所在,必须严防死守。 褒斜道与陈仓道,分别从梁州、凤州出发,抵达岐州,亦不可不防。 只是,他唯有这十三州,兵马不过五万,怎能防守这许多关卡? 王宗仁沉声道:“大散关为长安以西门户,不容有失。” “若不增派重兵把守,一旦遭受高楷突袭,悔之晚矣!” 董澄犹豫不决。 便在这时,尚书右丞裴处厚拱手道:“大王,不如下令陇州刺史,叫他多加警惕,防备高楷走渭水突袭便是。” 董澄从谏如流:“便依此言行事。” …… 数日后,山南东道、荆州、江陵城。 王宫中,楚王萧宪正召集群臣议事。 “齐王来使,与孤约为友盟,同攻秦国公高楷。” “诸位以为,该如何答复?” 长史章琼拱手道:“齐王董澄,枭雄之辈,所言所行,不可轻信。” “何况,秦国公纵横西北四道,所向披靡,绝非泛泛之辈。” “还请大王三思!” 萧宪点头:“那便回绝此事。” 他虽占据山南东、黔中两道,但麾下州县屡有叛乱,根基不稳。 镇压逆贼便已耗尽精力,实在无暇与高楷对抗。 此外,袁弘道把控金陵朝廷,接连攻取淮南、江南东、江南西三道,就连岭南道节度使,亦上表称臣。 有如此强邻虎视眈眈,他怎敢贸然兴兵,对付高楷? “秦国公高楷能征善战之名,山南东、黔中二道亦广为流传。”萧宪暗自摇头,“他不来犯我,已是邀天之幸。” “怎可和他对战,叫董澄坐收渔翁之利?” 当下,将使者礼送出境,拒绝出兵。 另一头,关内道、夏州、朔方城。 皇宫之中,魏帝石重胤对董澄提议,却颇为心动。 他麾下虽有十六州,却大多是沙漠、戈壁这等贫瘠之地,人口稀少,物产微薄,又有突厥这庞然大物在旁窥视。 为了自保,他以皇帝之尊,向始罗可汗称臣,卑躬屈膝,极尽讨好。 然而,心中未尝不想南下关中,夺取长安,并进军中原,占据膏腴之地。 如今,董澄派人来使,约定齐攻高楷,却正中他下怀。 下首,振威将军鲜于通急不可耐:“陛下,末将愿为先锋,攻取陇右道。” “好!”石重胤仰头大笑,“拿下陇右道,再取山南西道,其后,便是剑南道。” “听闻蜀地金银遍地,美人成群,一旦攻下,我等享用不尽。” 说着,满脸皆是贪婪之色。 鲜于通舔了舔嘴唇,淫笑道:“陛下,若论美人,须得往南郑取。” “哦?”石重胤好奇道,“这是为何?” “陛下有所不知,南郑有四位美人,个个花容月貌。” “一个是高楷之妻杨氏,一个是他表妹张鸾,一个是夏侯敬德未过门之妻——谢夫人,还有一个,则是张常逊后宫慧妃徐氏。” “寻常人见得一个,已是邀天之幸。这南郑城,却足有四个。” “若能一亲芳泽,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石重胤双眼放光:“竟有这等美人,那还等什么,传朕旨意,即刻兴兵,过原州,攻打秦州。” 由秦州成纪县,走祁山道,可直达梁州南郑城。 “遵旨!”鲜于通迫不及待应下。 三日后,石重胤集结三万兵卒,从夏州进发,经庆州,直奔原州。 …… 且说梁州、南郑城。 高楷收到军情,连忙召集众文武议事。 “魏帝石重胤率兵来犯,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窦仪拱手道:“石重胤从原州南下,必是为了攻打秦州。” “主上可让丁刺史率兵阻挡,御敌于城外。” 徐晏清补充道:“石重胤来势汹汹,须得提防他引突厥骑兵一齐来攻。” 石重胤自从称帝之后,便依附突厥,以始罗可汗马首是瞻。 倘若两方兵马一齐南下,仅凭丁开山一人镇守断然不够。 想到这,高楷颔首道:“我欲起兵亲征,诸将随行。” “传令丁开山,叫他据守成纪,等候大军到来。” “是!”唐检拱手应下。 杨烨陡然开口:“主上,石重胤与我等素无恩怨,却兴兵来犯,其中必有蹊跷。” 高楷思绪一转:“你是说……董澄?” “除了他,绝无第二人!”杨烨点头,“主上欲攻京畿道,他怎会坐以待毙?” “依微臣看来,石重胤必是受他蛊惑,方才悍然起兵。” “此话有理!”高楷微微颔首,“我等远赴秦州,须得防备董澄趁人之危。” “便由哥舒浩,领一万步骑,屯兵褒城,以作牵制。” “是!”哥舒浩肃然领命。 “杨烨、晏清、敬德、光焰,尔等随我同行。”高楷继续说道。 “另外,令严老将军、裴行基同往。” “南郑便由窦公、规元你二人驻守。”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计议一定,高楷即刻召集两万巴蜀兵马、两万陇西兵马,共计四万人,并八万石粮草,千余车辎重。 于三日后,正式进发,走岐山道,至秦州治所成纪。 这一日,大军逶迤而行,来至上邽。 忽见流星马来报:“禀主上,丁刺史传来消息,石重胤率军至陇州,走番须道,兵临陇城。” 高楷微微皱眉:“看来,石重胤意欲拿下陇城。” 陇城位于秦州以北,古称街亭,地处交通要道,极为险峻。 而番须道是关中民众进入陇右的一条要道,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第391章 见机不妙 “依微臣看来,他必定打算拿下秦州,经岐山道,攻取汉中。” “这石重胤倒是打得好算盘!”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断不能让他得意!” “怎能让他得偿所愿?”高楷淡笑一声,“传令,兵分三路,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先行一步抵达陇城。” “是!” 当下,大军三分,高楷亲率一万轻骑,为前军,由夏侯敬德、杨烨随行,快马加鞭奔赴陇城。 李光焰、徐晏清二人率两万步兵,为中军。 裴行基、严光远二人则领后军一万,押送粮草辎重。 霎时间,旌旗招展,战马嘶鸣,在冗长山道间,排开一条长龙,首尾蔓延数十里。 高楷率前军,昼夜疾驰,渡渭水,绕过成纪,直奔陇城。 所幸他当机立断,这一日傍晚,终究先石重胤一步,来到陇城。 陇城县令听闻消息,连忙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亲迎高楷入城。 县衙内,高楷背负双手,点灯熬油,于堪舆图前来回走动。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丝疑影徘徊不去,似乎此次出征,将险象环生不得安宁。 摇了摇头,把纷乱思绪驱走,他将目光投向沙盘,逐渐陷入沉思。 便在这时,唐检匆匆来报:“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石重胤率军来至城外,正安营扎寨。” “哦?”高楷望一眼天色,惊讶道,“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他便率军突至。” “如此果决,若非他颇有用兵之能,便是有大才辅佐。” 唐检赞叹一声:“主上料事如神!” “奉宸司探知,石重胤麾下有一文一武,合称双璧。” “文为中书令刘茂,足智多谋,武为振威将军鲜于通,骁勇善战。” “文武双璧?”高楷赞叹,“草莽之中英雄辈出,果然不假。” 夏侯敬德冷哼道:“管他什么璧,那刘茂敢来,末将必取他首级。” 高楷摇头失笑:“稍安勿躁。” “石重胤数百里奔袭至此,士卒疲惫,绝不会即刻出战。” “我等正可养精蓄锐,休息一夜,待明日,派遣斥候详加探查,摸清魏军底细,再行排兵布阵。” “是!”夏侯敬德、唐检肃然应下。 这时,杨烨忽然开口:“主上,陇城北靠陇山,南依清水河,处于峡谷之间。” “石重胤在外安营,须得提防他抢占陇山,居高临下,窥望城中情形。” “你所言在理!”高楷颔首,“唐检,你派一千兵卒,提早占据陇山山头,莫要让石重胤夺去先机。” “遵令!”唐检匆匆去了。 入夜,太阴隐匿,群星璀璨。 高楷登上城楼,仰观天象。 陇城往东二百里,天穹之上,一根天柱接连天地,高耸入云。 赤、青、白、黑、黄五色光华一一轮转,托举一方玉玺,沉浮不定。 高楷面露惊讶:“没想到,这长安天子陈祐,颇有一番气象。” “看来,大周三帝之中,他所占国运最多,毕竟是先帝长子。” “可惜,时运不济,碰到董澄这等枭雄,纵然国运加身,也无力回天。” 只见,天柱一旁,一颗玄星高高升起,乌光大放,不断吞吸国运,蚕食玉玺。 高楷玩味一笑:“陈祐心有不甘,董澄步步紧逼,两者之间,必然互相掣肘。” 看来,这一段时日,董澄只会采取守势,观望他与石重胤一战结果,不会贸然出兵。 高楷思忖片刻,转而望向北方。 只见一颗白星大放光芒,璀璨夺目,又有一重重紫气翻涌,凝成一根天柱,隐约间,有一条蛟龙盘旋,口含一颗金珠,熠熠生辉。 “石重胤麾下只有关内道十六州,且大多为荒漠、草原,人口不丰,为何气运如此鼎盛?”高楷迷惑不解。 他转念一想,恍然道:“莫非是那文武双璧之助?” 究竟何等大才,气运这般强盛? 正好奇时,忽见唐检去而复返,满脸羞愧:“主上,末将无能,叫敌将抢先一步,占据陇山地势。” 高楷眸光一闪:“那敌将,可是鲜于通?” “正是!”唐检心有余悸,“此人识破杨长史计策,提早派人驻守陇山。” 若非他见机不妙,即刻撤离,恐怕早已落入算计之中。 杨烨满脸惊奇:“这鲜于通何许人也?” 唐检低声道:“据闻,此人出身夏州大族,家财万贯,自幼习武,弓马娴熟。” “石重胤起兵之前,他便与其交好,倾尽家财,帮助招兵买马,受到重用,屡获升迁,为魏军第一武将。” 杨烨惭愧道:“微臣小瞧天下英雄,方才有此一失。” 高楷微微摇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已知晓此人本领,日后多加防备,谨慎行事便可,无需太过自责。” “是!” 翌日,天刚破晓,晨光微熹。 一员斥候匆匆奔来,拱手道:“主上,卑职探知,魏军大部于城外十里、清水河下游扎营。” “另有三千兵卒,于陇山山顶驻守。” “再探!”高楷点了点头,嘱咐道。 “是!”斥候领命去了。 唐检惴惴难安:“主上,石重胤占据陇山地势,居高临下,随时可窥望城中情况。” “恐怕,我等如何排兵布阵,他皆了如指掌。” “这该如何是好?” 杨烨沉思片刻,建言道:“主上,不如即刻出兵,与石重胤一战。” 高楷不置可否,走到堪舆图前,仔细观察。 过不多久,他面露笑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石重胤虽占据陇山地势,我等亦有水利可得。” “水利?”杨烨百思不解。 “正是!”高楷颔首,指着堪舆图上一条水道,往上延伸,直至一个小点。 “唐检,你派一支兵马,昼伏夜出,到这阳川谷驻守。” “阳川谷?”唐检目光一亮,“主上可是打算水攻?” 这阳川谷位于清水河上游,一处狭窄地段,两岸皆是悬崖峭壁,唯有正中一条河流涌动。 杨烨定眼一观,蹙眉道:“主上,这时节,清水河水量不丰,恐怕难以掀起洪流。” 第392章 泾渭分明 “缺水喝,也可让魏军不击自溃。” 杨烨恍然大悟:“主上打算切断清水河?” “正是!”高楷淡笑道,“陇城附近,唯有这清水河一条河流,可供大军取用。” “石重胤将营寨安在下游,虽然占据陇山地势,却无水利。” “只需在阳川谷截断清水河,便可坐观其败。” 杨烨赞叹道:“主上算无遗策。” 高楷笑了笑,嘱咐道:“唐检,务必于夜间行动,多加掩饰,不可暴露,否则,必功亏一篑。” “谨遵主上之令!”唐检领命而去。 高楷远眺天色,见旭日东升,不由暗思:石重胤来势汹汹,董澄在后观望,两者结盟,沆瀣一气。 须得尽快击败石重胤,攻取京畿道。 毕竟,河东道刘竞成、河南道窦至德,乃至于都畿道王玄肃,绝不会轻易错过这大好时机。 …… 且说陇城以北十里外,魏军依山傍水下寨。 中军营帐中,石重胤大马金刀,高坐御榻。 下首,一众文臣武将排布两列,泾渭分明。 “此番提早占据陇山,高居地利。”石重胤大笑一声,“鲜于通当为首功。” 右侧一员武将应声而起,高呼道:“末将微末之能,不敢居功。” “惟赖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石重胤仰头大笑:“鲜于通,深得朕心。” 左侧一名文臣言笑晏晏:“鲜于将军有勇有谋,我等钦佩之至。” “依微臣看来,便是那夏侯敬德,也远远不及。” 这人身穿紫袍,腰悬金鱼带,正是魏国中书令——刘茂。 石重胤冷笑一声:“夏侯敬德,和他主人一样,皆是徒有虚名之辈,不堪一击。” “当世第一猛将,必是刘爱卿!” 鲜于通颇为自矜:“陛下、刘相公谬赞了,末将愧不敢当。” 石重胤摇头道:“你有这等能耐,不必太过自谦。” “此前,若非你建言加速行军,恐怕我等至今尚在陇州。倘若高楷切断番须道,即刻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是你第一功!” “昨夜又建言提早拿下陇山山顶,叫高楷吃瘪。” “这是你第二功。” “陛下太过厚爱。”鲜于通满脸谦逊。 “你屡建大功,岂可不赏?”石重胤高声笑道,“传朕旨意,晋升鲜于通为镇军大将军,赐紫袍、金鱼带。” 又叫人赐下数箱金银财帛、奇珍异宝。 “谢陛下厚恩!”鲜于通大喜下拜。 刘茂见此,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霾,倏然含笑道:“恭喜鲜于将军!” 鲜于通略一点头,满脸得意。 石重胤朗声道:“高楷便在陇城,传令,即刻派兵攻打。” “斩高楷首级者,赐千金,封金城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魏军将士听闻这等厚赏,一个个争先恐后,前往攻城。 便是鲜于通亦心中热切:他虽高升大将军,却无爵位。 金城侯可是重爵,只在王、国公之下,怎不叫人眼馋? 当即主动请缨,为先锋,悍然攻打陇城。 只是,高楷于城头指挥若定,即便他从旭日东升,攻至斜阳西坠,也徒劳无功。 环顾四下,见夜幕降临,只得鸣金收兵。 “末将无能,未能攻下陇城。”中军大帐内,鲜于通面色惭愧。 石重胤大手一挥,不以为意:“高楷据守这乌龟壳,一时半刻攻不下来,实属寻常,爱卿不必自责。” 刘茂亦然宽慰:“高楷连战连捷,坐拥天下四道,七十五州,声势正盛。” “鲜于将军一时难以取胜,也无可厚非。” 鲜于通浓眉一拧:“陛下,末将愿为先锋,趁夜攻打陇城。” “若不献上高楷首级,情愿以死谢罪!” 石重胤断然否决:“白日里一战,士卒疲惫,不可轻易再攻。” 他虽想即刻覆灭高楷,拿下秦州,劫掠南郑,收取美人财宝,却也知晓,久战不利的道理。 “是……”鲜于通闷声道。 待他告退,石重胤微微摇头:“鲜于通虽有勇有谋,却太过急躁,尚需历练。” 刘茂眼珠一转,低声道:“鲜于将军虽然稍显急躁,却颇为忠心,陛下不必太过苛责,以免他心生不满。” 石重胤蹙眉:“朕待他不薄,他岂敢有贰心?” 刘茂赔笑道:“微臣杞人忧天,叫陛下见笑了。” 石重胤冷声道:“尔等荣华富贵,皆是朕恩赐,若敢有异心,必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所言极是!”刘茂连连应诺,“臣等绝不敢有异心,否则,天诛地灭!” 石重胤轻哼一声,挥手叫他退下,转而唤来数个美貌宫娥。 不一会儿,帐中传出悠扬婉转、如泣如诉之音。 另一头,鲜于通回返营帐,远远便见一员小校在外等候:“卑职拜见大将军!” “起来吧。”鲜于通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有何事禀报?” “谢大将军!”这小校拱手道,“卑职一直留意城中动静,偶然发觉,戌时三刻,北门似有异动。” “哦?”鲜于通来了兴致,“有何异动?” 小校一五一十道:“卑职方才命人,以胡禄为枕,听见北门有马蹄声响。” “依卑职愚见,恐怕有千余兵马,趁夜伏击。” 鲜于通颇为赞叹:“你这法子,倒是新奇。” 胡禄便是箭囊,魏军规定,骑兵每人配备一张弓、三十支羽箭,便装在这胡禄之中。 巧的是,胡禄蒙皮中空,若将羽箭取出,便会形成一个共鸣腔。 头枕胡禄,但凡三十里内,一切人走马嘶之动静,皆落在耳中,纤毫毕现。 这黑夜之中,目不能视,难以探知敌情,却可仰仗胡禄来判断,着实巧妙。 小校谦逊道:“这不过雕虫小技,卑职愿献予大将军。” 鲜于通笑道:“许晋,你倒是忠心。” 他心中惊奇,此前,若非许晋提醒,他怎能劝动陛下加快行军,至陇城安营。 甚至,提早拿下陇山,叫敌将唐检无功而返,亦是许晋出谋划策。 “大将军救命之恩,末将绝不敢忘!”许晋一板一眼道。 第393章 大言不惭 许晋神色黯然。 他本是夏州朔方县一介主簿,提早发觉石重胤有谋反之行,告知县令。 可惜,县令不听,导致身死族灭。 石重胤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欲将他斩首。 幸亏鲜于通求情,方才饶他一命。 只是,他虽苟活,却遭石重胤厌弃,即便身具才华,也不得重用。 只能到鲜于通帐下,做一介校尉。 “既有伏兵,那便即刻前往追击,或能寻得胜机。”鲜于通迫不及待。 许晋建言道:“大将军此去,务必谨慎行事。” “若伏兵甚众,绝不可轻敌冒进,以免中了算计。” “我自然知晓。”鲜于通摆了摆手,向石重胤禀报一声,立即召来本部一万兵马,直奔北门。 …… 话分两头,陇城之中,高楷正手捧书卷,细细翻阅。 一抬头,忽见一道黑气自南而来,侵蚀大鼎,不由吃了一惊。 “这是……敌军夜袭?” 观其方向,直往北门而去。 他心中一个咯噔:敌将莫非发觉唐检踪迹? 唐检奉他命令,夜深之时,由北门出城,悄然去往阳川谷,截断清水河。 没想到,刚出城门不久,便有敌军来攻。 必须为唐检打个掩护,绝不能暴露此事,否则,功败垂成。 想到这,高楷一声大喝:“传令夏侯敬德,率两万兵卒,出北门,迎击敌军。” “是!”亲卫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不一会儿,北门大开,金鼓齐鸣,夏侯敬德一马当先,跨过吊桥,至护城河外列阵。 城头之中,一个个火把点燃,照彻半边夜空。 高楷远望前方浓浓夜色,面沉如水。 杨烨又惊又疑:“唐将军为人严谨,行事小心,怎会突然暴露?” “世间奇人异士众多,远非我等尽知。”高楷沉声道,“敌军之中,必有大才。” 杨烨转念一想:“莫非是那鲜于通?” 高楷拧眉:“或是他,或是旁人,尚未可知。” 说话间,马蹄声陡然响起,由远及近,迅速逼近北门。 烟尘滚滚,顺着夜风倏然刮来。 君臣二人放眼望去,依稀可见旌旗招展,上书“鲜于”二字。 “果真是鲜于通!”杨烨神色一震,“只是,他如何发觉唐将军踪迹?” 高楷眼眸一眯:“此计并非天衣无缝,须得另作掩饰。” “况且,鲜于通既然率兵来攻,却未前往阳川谷,想必不知我等真正目的。” “既如此,不妨大张旗鼓,摆明夜袭的打算。” “主上深谋远虑!”杨烨称赞一声。 高楷笑了笑,俯视城下魏军,却不见气运超乎寻常之人,不由纳闷。 “魏军之中大才,究竟是何人?” 护城河外,鲜于通勒马伫立,暗赞:许晋当真是个大才,提早发觉敌军伏击之计。 他远望一眼,见高军为首一将身如黑塔,双目喷火,倒提一杆长槊,不禁叫道。 “敌将可是夏侯敬德?” “正是!”夏侯敬德大喝一声,“你已中了我家主上妙计,还不跪地投降?” 鲜于通哂笑一声:“高楷何其不智,这等雕虫小技,三岁小儿亦能看破。” “有何脸面在此大言不惭?” 夏侯敬德勃然大怒:“狂徒,怎敢辱我主上?” 话不多说,他倒提长朔,即刻催动骏马,直取鲜于通项上人头。 “来得好!”鲜于通不惊反喜,“世人皆说你夏侯敬德为当世猛将,何其可笑。” “我出身大族,自幼苦练武艺,弓马娴熟,怎是你这乡野村夫之辈可比?” 当下手持横刀,一夹马腹,迎着夏侯敬德兵锋,悍然冲上前去。 “铿!”刀、槊交击,火光四射,一声锐鸣响彻四方。 鲜于通面色大变,再无丝毫骄矜。 “夏侯敬德,竟有这般勇力?” 须知,他为魏军第一武将,追随石重胤攻城掠地,占据关内道十六州,未逢一个敌手,自以为武艺精通,冠绝当世。 即便夏侯敬德名声在外,也不以为然。 谁能想到,这一个照面,他便招架不住,只觉虎口钝痛,手臂酸麻,浑身气血逆流,青筋暴跳,险些握不住刀柄。 “这乡野村夫,竟有如此蛮力。”鲜于通暗暗叫苦,“再战下去,我绝非对手。” 他才晋升镇军大将军不久,可不愿就此一命呜呼,惹世人耻笑。 念及此,他虚晃一招,大叫道:“鸣金,速退!” 传讯兵卒一头雾水,却不敢怠慢,急忙四处奔走呼号。 片刻后,铜钲敲响,鼓声如雷,鲜于通率领一万兵卒,匆匆退返。 来得快,去得更快! 本以为有一扬大战,却这般虎头蛇尾,夏侯敬德怎能甘心。 正想策马扬鞭,前去追击,忽见城头之上,令旗摇动,钲鸣之声一道道传来。 登时泄了气,喝道:“收兵回城!” “是!”两万兵卒同样来去匆匆。 夏侯敬德大踏步登上城楼,满脸疑惑:“主上,那鲜于通不过花花架子,末将只需三个回合,便可将他斩杀。” “主上为何阻拦?” 高楷笑道:“他武力不及你,心生胆怯,方才退去。” “夜战不利,不必追击。” “不过三日,必见分晓。” “是……”夏侯敬德满腹狐疑。 另一头,鲜于通率军撤退,回望一眼,见夏侯敬德并未追来,方才大松一口气。 待回到军营,他立即唤来许晋,赞道:“你所料不错,高楷果然出北门夜袭。” “我可向陛下禀报,为你请功。” 许晋断然摇头:“大将军不可!” “陛下厌弃我,不欲相见。大将军若提及,陛下难免迁怒,若有小人趁机进谗言,反倒不美。” 鲜于通叹道:“如此大才,却不得重用,实在是陛下的损失。” “大将军慎言!”许晋面色一变,环顾四周,低声道,“小心有人偷听。” 鲜于通满不在乎:“我帐中皆为我家将,最是忠心,不必忌讳。” 许晋暗暗皱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怎能毫不设防? 正要规劝,却见鲜于通直奔中军大帐,只好闭嘴不语。 心中却是惊疑:秦国公一直按兵不动,不知有何计策。 他总觉得,秦国公发动夜袭,目的不止于此。 可惜,任凭他绞尽脑汁,一时也猜不透其中奥秘。 “秦国公果然颇知用兵之事,为我平生仅见。” “我虽有心探查,却不得出兵,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念及此,他目光闪烁,不知想些什么。 第394章 蠢蠢欲动 高楷点头一笑:“谁胜谁负,便在三日之间见分晓了。” 没了清水河这水源供应,口渴难耐,三万魏军迟早大乱。 杨烨建言道:“主上,为防石重胤率军奔逃,须得早做准备。” 高楷点了点头:“传令光焰、晏清,率中军绕行至番须道,截击石重胤后路。” “是!” 杨烨笑道:“此计成功,石重胤插翅难逃,可毕其功于一役。” 高楷远眺天色,淡笑道:“希望如此。” 说话间,城门外喊杀声陡然响起,震动四方。 两人循声望去,一面面旌旗狂舞,三万魏军又来攻城,领头者,正是鲜于通。 “谨守城门,不得有误!”高楷沉声喝道。 “遵令!”诸将轰然应诺。 又一轮攻城之战,从早至晚,黄昏时分,鲜于通鸣金收兵,回返军营。 中军帐内,石重胤颇为焦躁:“朕亲率大军,竟迟迟拿不下这小小陇城。” “传扬开来,叫朕颜面何存?” 群臣纷纷低头,不敢言语。 默然片刻,刘茂轻声道:“陛下暂熄雷霆之怒。” “鲜于将军连日攻城,必然疲惫,不如另派他人为将,或能打破这僵局。” “不可!”听闻此言,一名文臣断然摇头,“临阵换将,乃是取祸之道。” “还请陛下三思!” 石重胤拧眉:“既不能换将,尔等可有良策攻下陇城?” 刘茂建言道:“昼战不利,陛下不如令鲜于将军趁夜,挖开地道,突袭城中。” “便依此言行事!”石重胤微微点头。 是夜,鲜于通依计,派遣兵卒挖掘地道。 高楷于城头观望,朗声笑道:“此为土攻之计,却瞒不过我。” 当下委派诸将,出三方城门袭扰,令魏军疲于奔命。 石重胤听闻,狂怒一番,却无计可施。 想要撤兵,又担心颜面无存,只能强令鲜于通,率大军昼夜不停攻城,不惜性命。 只可惜,一连三日,皆不得寸进。 正无法可想,忽见诸将行色匆匆:“陛下,军中士卒上禀,清水河断流,再无一滴水。” “什么?”石重胤倏然一惊,“怎会如此?” 眼下,虽然不是雨水充沛之时,但这清水河水量尚且可观,他才在此下寨。 这区区数日,怎会突然断流? “此事千真万确,陛下一看便知。” 石重胤匆匆出了辕门,来至河堤旁,放眼望去。 往日里流水淙淙的清水河,竟一滴不剩,仿佛人间蒸发。 唯有裸露的河床、一滩滩污泥,些许石头、脚印,方才印证这里曾是一条河道。 “清水河怎会断流?”石重胤犹然不解。 众人身后,许晋幡然醒悟:“原来,那一夜,秦国公并非为了夜袭,而是掩护伏兵,前往清水河上游截断水源。” 难怪他起初只听闻千余兵马声响,其后却有数万人奔走。 这只是秦国公将计就计,故意派兵夜袭,掩盖真正目的。 许晋惊叹不已:秦国公果然名不虚传,用兵之道炉火纯青,我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想到此处,他连忙回禀鲜于通。 过不多久,石重胤得知此事,不由大怒:“高楷竟如此诡计多端,将朕玩弄于股掌之中!” “此仇不报,朕誓不为人!” 鲜于通劝谏道:“陛下,清水河断流,士卒口渴难耐,必将大乱。” “不如即刻退去,回返陇州,再作计议。” “不!”石重胤断然否决,“高楷欺人太甚,朕若仓惶退兵,恍如丧家之犬,定遭世人耻笑。” “传朕军令,即刻再行攻城,斩杀高楷者,赏万金,封国公!” 重赏之下,三万大军嗷嗷叫着冲向陇城。 攻城锤、云梯、箭楼,一座座攻城器械搭起,伴随潮水一般的士卒,悍然冲击城池。 万金且不说,这国公之位谁能等闲视之? 莫要说鲜于通这等武将,便是刘茂等一干文臣,亦蠢蠢欲动。 唯有许晋一人摇头,此时不退,待秦国公尽起大军反攻,悔之晚矣! 本想出言规劝,却见鲜于通满脸期盼,不由把话头咽了下去。 高爵厚禄近在眼前,一时口渴又算得了什么。 许晋不得不承认,若能立功,他也不甘心就此退去。 城楼上,高楷远望此景,沉声道:“把守城门,不容有失!” “是!”令旗摇动,传讯兵卒来回奔走。 杨烨笑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敌军已是筋疲力竭,仰仗重赏强撑,却不可持久。” “今夜子时,正可出城应战,必能获胜。” 高楷颔首:“此战旷日持久,也该结束了。” 果不其然,至傍晚时分,魏军久攻不下,又累又渴,登时军心大跌,士气涣散。 石重胤无可奈何,只能下令退兵,回返营寨。 许晋眼见此景,连忙向鲜于通进言:“大将军,敌盈我竭,今夜,高军必来袭营,当早做防备。” 鲜于通不敢怠慢,即刻前往回禀。 “高楷将来夜袭?”石重胤惊疑不定,“爱卿如何得知?” 鲜于通低声道:“此为末将猜测。” 刘茂倏然笑道:“陛下,这定是许晋危言耸听。” 他心知肚明,这鲜于通色厉内荏,有勇无谋,断然料不到这许多事。 此前,他出言夸赞,不过是捧杀,叫他升得越高,摔得越惨。 毕竟,陛下深恨许晋,若非鲜于通求情,早已命人斩首示众。 听闻许晋之言,必然不悦。 正如他所料,石重胤怒不可遏:“鲜于通,你怎敢听信小人之言,乱我军心?” 鲜于通慌忙下拜,磕头道:“末将不敢!” “传朕旨意,将鲜于通贬为游骑将军。”石重胤不依不饶,“若敢有下次,立斩不赦。” “另外,将许晋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遵令!”数名千牛卫肃然应下。 鲜于通趴伏在地,陡然心生怨愤。 他一片忠心为陛下着想,没想到,竟遭受迁怒。 不光镇军大将军之位丢了,更连降三级,反倒不如先前。 这叫他情何以堪? 他低眉敛目,掩盖满脸怨毒:“刘茂,你谗言害我,我必叫你生不如死。” 第395章 九霄云外 石重胤怒气上涌:“还不快去追?” “抓不到他,不必回来见朕!” “是!”千牛卫慌忙去了。 “滚出去!”石重胤余怒未消,一脚踹去。 鲜于通一时不防,被踹倒在地,却不敢多说半个字,只能咬牙退出营帐。 待他离开,刘茂劝慰道:“陛下息怒!” 石重胤冷哼一声:“若非他追随朕多年,朕早就将他杀了。” 刘茂心中窃喜:鲜于通这眼中钉,终有一日可以拔去。 是夜,帐中靡靡之音再响,却将许晋之言抛到九霄云外。 …… 却说陇山之间,许晋正策马疾驰。 “陛下对我早有杀心,只是隐忍不发。” “鲜于将军屡立战功,遭人嫉恨,必受贬黜,不过,应无性命之忧。” “我已留书一封,足以报答救命之恩。” 白日里,他见石重胤久攻陇城不下,恼羞成怒,便心知不妙。 若不及早离去,必有身死之祸。 于是,单人独骑,悄然出了大营,潜入山谷之中。 远望月色,他喃喃自语:“魏帝不听劝谏,必败无疑。” “番须道为撤军必经之地,秦国公用兵如神,怎会不设伏兵?” “为今之计,唯有越过陇山,经陇州,前往岐州,投奔陆刺史。” 他与岐州刺史陆纪览,本为故交,可托庇一时。 “不过,这非长久之计。” “董澄谋朝篡位之心,丝毫不加掩饰。” “为人阴狠多疑,好猜忌,又不知用兵之事,绝非明主之相。” “或可向东,去河东道投靠赵王,抑或南下,投靠夏王窦至德。” 他本想投奔高楷,却又担忧此前为敌,高楷不能相容。 只好另谋出路。 “唉,我已年过不惑,早生华发,却不得明主,至今仍漂泊无依。” 念及此,许晋忍不住悲从中来。 他自幼熟读兵法,立志成为一代名将。 只可惜,飘零半生仍在蹉跎岁月,纵有满腹韬略,也不得施展。 月色朦胧,一声声叹息融入寂静山林。许晋渐行渐远,身形逐渐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崇山之间。 另一头,鲜于通回返营帐,正怏怏不乐,忽见一员小卒,奉上一封书信。 “大将军,卑职在许校尉帐中发现此信。” “哦?”鲜于通面露惊讶,打开一观,不由长吁短叹。 “陛下容不下这等大才,迟早有不测之祸。” 想了想,他唤来一名亲卫,耳语一番。 不多时,便见帐门开启,数个身影溜出,不知所踪。 月上中天,夜色越发深沉。 魏军帐中,一众士卒皆沉沉睡去,鼾声四起。 偶尔有马儿打个响鼻,衬托着黑夜越发寂静。 营外三里,高楷率大军悄然行进,倏然勒马,低笑道。 “石重胤治军不严,有眼无珠,正该有此一劫。” 鲜于通赔笑道:“秦国公所言极是!” “他不过碌碌之辈,怎能与您媲美。” 高楷淡笑一声:“此战得胜,你当居首功,我不不吝封赏。” “谢秦国公!”鲜于通大喜过望,心中一颗巨石陡然落下。 许晋书信中规劝,让他早些离开,或可逃得一命。 他思来想去,索性投奔秦国公,混个前程。 如今,秦国公果然收留他,不计前嫌。 他不由暗叹:许晋纵有大才,却不识天下明主,反而舍近求远,白白浪费大好光阴。 像他这等武将,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事,自然要找个仁主。 否则,似石重胤一般,为他浴血厮杀,不顾性命,到头来,抵不过一句谗言,便肆意贬黜羞辱。 他可不是愚忠之人! 想到这,他越发殷勤:“秦国公,卑职知晓营中布置,愿为先锋,擒拿魏帝。” “好!”高楷点头一笑,“我给你五千兵卒,你且去突袭。” “是!”鲜于通匆匆去了。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这等谄媚之人,怎可轻信?” 唐检亦然劝谏:“此人贸然来投,颇为可疑。” “倘若他为细作,故意引我等前来,却与石重胤里应外合,那该如何是好?” 高楷摇头失笑:“尔等不必多虑。” “石重胤不能用人,迟早众叛亲离。” “这鲜于通投靠之心,并未作假。” “是!”夏侯敬德、唐检不再多说。 高楷远望月色,沉声道:“传令,中军压上,合围四方营帐,速战速决,勿要迁延时日,让石重胤趁机逃跑。” “得令!”诸将齐声应下。 借助夜色掩映,一万兵卒持刀执枪,化作一道洪流,悄然流进魏军大营。 瞭望楼上,一个小卒睡得正香,却被脚步声猛然惊醒,正要开口大叫,一轮箭雨落下,当即痛呼一声跌落下来。 弩台上,一个个弓弩手,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被射成刺猬。 过不多久,外围岗哨全部肃清,不留一个活口。 然而,到了这时,整座大营仍然“静悄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杨烨称赞道:“这鲜于通实有一身本领,若非他为先锋,我等不知营中规划,恐怕早已惊动石重胤。” 夏侯敬德、唐检倏然改观,不得不承认,这鲜于通着实有些能耐。 高楷笑道:“这营中布置,颇不寻常,内蕴兵家至理。” “鲜于通虽有几分智计,却不过一将之才,不通结营、布阵、安防等兵家不传之秘。” “依我看来,他身后必有大才指点。” 杨烨转念一想:“主上是说,此前屡屡看破我等计策之人?” 高楷颔首:“若能得此人相助,胜过十万雄师。” 夏侯敬德、唐检皆是惊讶,主上对这人竟如此高看。 说话间,鲜于通已然率众,直取中军大帐。 直到此时,一番动静遮掩不住,方才被巡逻士卒察觉,只是,一个个眼见此景,骇然失色:“鲜于将军竟然反叛?” 鲜于通狞笑一声:“石重胤不仁,我怎能愚忠?” 他手持横刀,起落之间,便有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四溅。 “快,快禀报陛下!”巡逻士卒慌忙叫嚷。 鲜于通冷哼一声,手起刀落,将门帘劈成两半,径直冲入帐中。 然而,他环顾四下,却不见石重胤身形。 第396章 挖地三尺 本以为可生擒石重胤,立下大功,得秦国公赏识。 没想到,石重胤竟然逃走,叫他功亏一篑。 “刘茂!”鲜于通思绪电转,陡然大喝一声,“定是这无耻小人,与我作对。” 此刻,不光是他,便是一众魏军,亦茫然不知,他们尚在睡梦中时,陛下早就逃之夭夭。 鲜于通咬牙切齿,却无法可想,只能向高楷回禀。 “卑职无能,竟让石重胤逃走,还请秦国公降罪!” 夏侯敬德大怒:“你口口声声,言语石重胤必在帐中,如今,却叫主上白跑一趟……” “敬德!”高楷挥手打断,摇头道。 “此事罪不在你,不必自责,起来吧。” “谢秦国公!”鲜于通松了口气。 唐检拧眉:“石重胤竟然早已逃走,这是为何?” 杨烨眸光一闪:“必有人提醒,让他早早离开。” 高楷笑道:“鲜于通,若我所料不错,定是你麾下大才,间接促成此事。” 鲜于通神色一震:“秦国公如何得知?” 高楷淡声道:“你若有这等智谋,怎会让石重胤贬黜羞辱?” 鲜于通面露羞愧:“好叫秦国公知晓,卑职帐下有一校尉,名为许晋。” “此前,便是他建言,提早赶至陇城,占据陇山地势。” “亦是他发觉北门动静,其后猜出秦国公切断水源之计。” “今日傍晚,他提醒卑职,夜间必有突袭。” “卑职上禀石重胤,却遭他蔑视,又受刘茂谗言陷害,不堪受辱,方才弃暗投明。” 夏侯敬德、杨烨、唐检三人听闻,皆是惊叹:“这许晋,竟有如此智谋?”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被他看破。 若非他人微言轻,不得重用,此战胜负尚未可知。 高楷若有所思,却有一事不解:“许晋有这等才华,石重胤为何不用?” “秦国公有所不知。”鲜于通叹息一声,“石重胤本是朔方县一介校尉,见天下大乱,便趁机起兵。” “许晋为县中主簿,发觉蛛丝马迹,向县令禀报,可惜县令不以为然,放任此事。” “随后,石重胤斩杀县令一家老小,听闻许晋之言,便动了杀心。” “卑职与许晋有几分往来,知晓他身怀大才,便出言求情。” “奈何,石重胤虽然不杀他,却一直耿耿于怀,不予重用。” 高楷恍然:“竟有这等缘故。” 杨烨倏然笑道:“石重胤得遇英才,却因私怨而不用,方才有此一败。” “主上正可设法招揽,将这许晋引为臂助。” “我正有此意。”高楷颔首,转而问道,“鲜于通,你可知许晋去往何处?” 鲜于通摇了摇头,惭愧道:“他留下一封书信,劝说卑职早日脱身,便不知所踪。” “卑职亦不知他下落。” 高楷颇觉遗憾,叹道:“终究迟来一步!”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末将愿率兵,搜寻陇山,即便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来。” 高楷摇头:“他若一心退避,不欲投靠,纵然绑了来,也无益处。” “何况,此时再去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 唐检不甘心道:“只可惜,竟然叫那石重胤逃了!” 高楷深沉一笑:“他若逃入陇山,便如龙游大海。” “若走番须道,去往华亭,却必死无疑。” “这是为何?”唐检迷惑不解。 杨烨笑道:“唐将军可是忘了,主上早已派遣李将军、徐司马,前往番须道伏击。” 唐检如醉方醒,赞叹道:“主上算无遗策!” 鲜于通心中一震:“难怪许晋书信之中,奉劝我绝不可走番须道。” “原来,秦国公早已安排伏兵。” 想到这,他不由心生敬畏,越发恭敬。 高楷笑了笑,环顾四下,朗声道:“传令,迅速控制大营,整肃秩序,降者不杀!” “是!” …… 且说番须道上,石重胤率领千余亲兵策马飞奔,身侧刘茂等一干文武紧紧相随。 “只要赶到华亭,必然无虞!” 众人自无异议。 然而,尚未踏入陇州地界,却见刘茂猛然勒马,劝阻道。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速退!” “这是何故?”石重胤大惑不解。 “此地不祥,必有伏兵。”刘茂面沉如水。 “若不速速退避,必有身死之祸。” 石重胤环顾四下,却并无丝毫迹象,不由拧眉。 一名文臣嗤笑道:“林中并无鸟雀惊起,也无走兽奔逃,何来伏兵?” “刘相公太过杞人忧天!” 刘茂冷声道:“若非我提醒,尔等皆死于非命,有何颜面在此质疑?” 那文臣颇为不屑:“这分明是许晋之功,刘相公厚颜窃据不说,竟还引以为豪。” “实在叫我等大开眼界。” “是极!”众人窃窃私语。 “你……”刘茂恨得咬牙。 “够了!”石重胤怒喝一声,“这危急关头,尔等不思齐心协力,反倒互相攻讦。” “莫非想等高楷伏兵前来,一齐死于非命?” “臣等不敢!”众人慌忙低头。 石重胤冷哼一声:“便依刘茂之言,速退!” 他身先士卒,弃了番须道,丢下战马,径直闯入陇山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下马跟随。 刘茂随侍在侧,不由感叹:陛下文德武功并不出众,却能开创一番基业,便是因为每逢遭遇危机,可提早感应,溜之大吉。 想到这,他出言试探:“陛下,事已至此,不如前往原州,凭借城中兵马,必能东山再起。” 石重胤断然否决:“原州非久留之地,唯有前往泾州,方可图谋大事。” “是!”刘茂眸光一闪,暗思:看来,原州必有兵燹,泾州尚且太平。 千余残兵各怀心思,潜入密林,消失在莽莽大山之中。 片刻后,马蹄声骤然响起,惊动飞禽走兽四散。 一面面“李”字旌旗迎风招展,旗帜下,李光焰目光如电,扫视四方,倏然拧眉。 “我等迟来一步,石重胤跑了!” 徐晏清百思不解:“主上早已料定,石重胤必走番须道回返陇州。” “怎会突发变故?” 李光焰沉声道:“主上所料并未出错,只是这石重胤似有趋利避害之能,避过我等埋伏。” 第397章 阳奉阴违 届时,两万伏兵尽出,保管叫他插翅难逃。 只是,谁能想到,这石重胤似乎未卜先知,窜入深山老林,避开埋伏。 徐晏清面色凝重:“这等人物,唯有主上方可匹敌。” 李光焰点了点头:“传我军令,前往陇城,与主上汇合。” “遵令!” 半刻钟后,高楷听闻此事,颇为惊奇:“石重胤,竟有这等本领。” 李光焰颔首:“不光如此,他麾下文臣刘茂,也颇有能耐。” 鲜于通神色一震,心中茅塞顿开:难怪他能当机立断,即刻率人逃走,又能避开番须道伏兵,竟有这等感应。 他陡然回想起从前,石重胤力排众议,即刻起兵斩杀县令,攻城掠地,方才成就一番基业。 不由后怕:若非见机不妙,即刻转投秦国公,我早就被他弃若敝履,便是死了也也懵然不知。 正庆幸时,忽闻秦国公相询:“鲜于通,你可知石重胤会逃往何方?” 鲜于通思索片刻,拱手道:“卑职斗胆猜测,十有八九是陇州。” “这是为何?”唐检迷惑。 秦州与原、陇二州,皆是相邻。 石重胤既然弃了通往陇州的番须道,深入陇山,怎能不去原州,反而绕行百里,转至陇州? 鲜于通解释道:“原州刺史李宥,性情桀骜,虽然上表投靠石重胤,却倚仗萧关天险,听调不听宣。” “石重胤对他颇为忌惮,绝不会贸然前去。” “相反,陇州刺史为石重胤心腹,颇为恭敬。”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既如此,我等赶快行军,前往陇州,堵截石重胤。” 高楷远眺天色,摇头道:“追之无益,不如前往平高,拿下原州。” 原州拢共四县:平高、平凉、百泉、萧关,以平高为治所。 夏侯敬德不解:“主上,既知石重胤去向,何不趁其不备,先行赶到安定,将他擒拿?” 唐检亦然劝道:“石重胤为人狡猾,若不趁机捉弄,叫他逃出生天,怕是为祸不浅。” 高楷断然否决:“即刻前往平高,不必多言。” 诸将面面相觑,皆是不解。 杨烨转念一想,询问道:“主上可是为了拿下萧关天险?” 高楷微微点头:“拿下萧关,不仅能抗衡石重胤,更能把突厥挡在关外,不得进犯。” 萧关为关中四塞之一,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等天险,若不提早拿下,即便攻下长安,也是四面漏风,敌军可长驱直入。 过不多时,前、中、后四万大军汇聚,随他一声令下,即刻奔赴平高。 …… 且说原州、平高城。 刺史李宥年约而立,正是壮年。 从前,他不得已,上表投效石重胤,心中却是不服,自以为出身名门,为赵郡李氏一支,世代簪缨,怎是石重胤这等寒门小卒可比。 因此,名义上尊奉大魏,实则阳奉阴违。 即便石重胤诏令他攻打秦州,也按兵不动。 这一日,他本在堂中处置政事,忽有流星马来报:“刺史,弹筝峡中发现敌军踪迹。” “何来敌军?”李宥面露诧异。 “正是秦国公高楷,亲率数万大军来攻。” “高楷?”李宥吃了一惊,“他不是在陇城,与魏帝交战么,怎会突至原州?” 流星马回言:“据闻,魏帝落入算计,全军大败,率残兵逃入陇山之中。” “果然寒门小卒,不堪一击。”李宥嗤笑道,“区区小计,便能叫他大败亏输,有何颜面登基称帝?” 流星马不敢言语。 李宥倏然问道:“高楷有多少兵马?” “足有四万之众!” “倒是好算计!”李宥好整以暇,“他不去追击石重胤,反而进犯原州,必是为了萧关。” “传我军令,召集城中兵马,前往峡中列阵。” 下首,录事参军赵棋劝道:“高楷为世之枭雄,颇知用兵,刺史不可轻敌。” 李宥笑道:“我怎会不知。” “不过,他远道而来,士卒疲惫,正可趁机将他剿灭。” 赵棋好奇道:“刺史有何妙计?” 李宥侃侃而谈:“高楷虽会用兵,却不知地势。” “弹筝峡两岸皆是悬崖峭壁,又有三山环绕,极为险峻。” “我正可兵分三路,于石门、西瓦、制胜各设一寨,埋伏一万兵卒。” “待他深入原州腹地,三路伏兵一出,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这弹筝峡,为陇城前往平高的必经之地,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唯有一条狭窄小路可供通行。 到了平高县境内,小路倏然分叉,呈现“丫”字形,石门、西瓦、制胜三关,便在三个山坳之上。 无论走哪一条路,都避不开这三关。 这等地势,除却原州中人,外界少有人知。 “正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叫高楷授首。”李宥冷笑一声。 高楷一介寒门出身,竟能坐拥四道,怎不令人嫉恨? 赵棋闻言,赞叹不已:“刺史果然妙计!” 李宥得意一笑,暗思:“若能一举杀了他,正可扬我威名。” “这神州大地,唯有我等世家大族,才能执掌,寒门小户怎敢染指?” …… 平高城外五十里,弹筝峡中,高楷远眺山势,不由惊叹:“这原州山水,果然与众不同。” 唐检附和道:“原州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 “自古以来,便是关中通往西域各国的咽喉要道,其中关隘众多,军事重镇不计其数。” “尤其是这弹筝峡,地势崎岖难行,前方十里,更有石门、西瓦、制胜三关,分隔左右,各有一条狭窄小路,通往平高,却更为险峻。” 高楷微微颔首:“看来去,要夺取平高,拿下原州,颇费一番功夫。” 李光焰四处观望,低声道:“主上,弹筝峡如此险峻,易守难攻,依末将看来,必有伏兵暗藏。” 高楷抬头一望,忽见三道黑气袭来,不由笑道:“光焰所料不错,前方三关必有伏兵。” 他转而问道:“不知原州刺史李宥,是何方来历?” 唐检回言:“据奉宸司探知,他出身赵郡李氏,家学渊源,颇为自傲,最瞧不起寒门庶族之人。” “石重胤虽为魏帝,却也不被他放在眼中。” 第398章 反客为主 “末将不才,愿提一万兵卒,取他项上首级!” “不可莽撞!”高楷摇头不许,“我等翻山越岭而来,本就疲惫,倘若即刻出战,岂非让他称心如意?” “主上说的是!”夏侯敬德偃旗息鼓。 杨烨建言道:“主上,李宥以逸待劳,盼望我等落入陷阱,绝不可让他得偿所愿。” “不如暂且按兵不动,先观望形势,再作打算。” “此言正合我意!”高楷点头,“传令,前、中、后三军各依山险扎营,派遣斥候前去探查。” “是!” 前方,制胜寨中,李宥听闻消息,大吃一惊:“高楷竟按兵不动,不再行军?” “正是!”斥候恭敬回言,“卑职探知,他令三军安营扎寨,驻守弹筝峡中,不再动弹。” “高楷竟如此谨慎?”李宥大失所望。 赵棋赞叹道:“高楷纵横天下四道,攻无不胜,以往听闻,只觉得夸大其词,如今一见,却是实至名归。” 李宥不屑道:“纵然有些许名声,也不过尔尔,有何值得夸耀?” “他既按兵不动,我正可将计就计,只需控制三关,即便他有三头六臂,也休想过去。” 当下打定主意,命三寨严守,不得擅自出动。 “高楷千里迢迢而来,粮草运送不易,必求速战。” “我却坐拥地利、人和,坚守不出,叫他无计可施。” “不出半月,他粮草耗尽,军心必然大乱,便是我等反攻时机。” 赵棋赞道:“刺史高瞻远瞩,下官佩服。” 李宥得意一笑。 另一头,高楷立于辕门外,听斥候回禀。 “主上,我等探知,原州刺史李宥,兵分三路,各三千兵卒,驻守石门、西瓦、制胜三关。” “果然不出光焰所料。”高楷笑道。 李光焰面露忧色:“主上,倘若他占据三关,一味固守,恐怕大事不妙。” 毕竟,他们孤军深入,粮草辎重,都要从秦州运来,一路艰难险阻无数,消耗巨大。 “坐拥这等天险,必然有恃无恐。”徐晏清叹道,“换作微臣,也会坚守不出,拖垮敌军。” 正无计可施,忽见鲜于通毛遂自荐:“主上,末将与李宥有数面之缘,愿前往说降。” “好!”高楷大喜,“你且去,若能说动他献城归降,自是大功一件。” “谢主上!”鲜于通领着数个小卒,匆匆去了。 然而,未过多久,便见他抱头鼠窜而回,满脸愤慨。 “主上,李宥不思投降,竟出言不逊,险些杀了末将。” 夏侯敬德勃然大怒:“无礼之徒,岂能饶他?” “主上,末将愿为先锋,踏平三关,献上李宥首级。” 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李宥如此挑衅,他怎能容忍? 登时,诸将义愤填膺,个个请战。 “稍安勿躁!”高楷沉声道,“不可一怒而兴兵。” “是!”众人只能按捺心思。 高楷转而下令:“敬德、光焰,你二人前去搦战。” “是!”两人领命去了。 随后三日,高楷屡次派遣诸将搦战,李宥皆不为所动,一味固守。 眼看粮草迅速消耗,难以支撑,众人皆愁眉不展。 中军大帐,高楷在堪舆图前来回徘徊,寻找破绽,可惜,这三关正如天堑,横亘在天地之间,叫人如鲠在喉。 正无法可想,忽见裴行基献上一计:“主上,以如今形势,何不步步为营,反客为主?” “反客为主?”高楷眸光一闪,“你可细细说来。” “是!”裴行基和盘托出,“我等孤军深入,为来客,拥兵四万之众。” “李宥占据地势,为东道主,却只有一万人。” “正可择一路,步步前进,十里一营,首尾相连,结成阵势。” “李宥若急躁来攻,自是最好,若仍按兵不动,我等亦可步步为营,直往平高。” “届时,他必然按捺不住。” “此计甚妙!”李光焰赞叹一声,转而疑虑,“只是,李宥见我等穿行,必然设置阻碍。” “倘若从头顶滚落巨石、乱箭,那该如何应对?”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裴行基笑道,“依末将看来,李宥兵分三寨,各自三千,虽为稳妥之计,却也减弱防御。” “我等足有四万大军,只需挺过这一波攻击,过得一路,便从天堑化为通途,从此一马平川。” 老将军严光远皱眉道:“只怕儿郎们心怀惧意,军阵动乱。” 毕竟,要直面巨石、乱箭等诸多伏击,硬生生走出一条通道,需要莫大勇气。 他自认久经沙扬,身经百战,也不敢说毫无惧色。 裴行基欲言又止。 高楷思忖片刻,一锤定音:“就依此言行事。” “我率前军一万,趟过左侧小路。” “敬德、光焰,你二人领中军,紧随其后;严老将军、行基,你二人一如往常,率后军。” “主上不可!”众人大惊失色。 李光焰劝道:“主上为三军主帅,怎能亲冒矢石?” “此战由我等代劳即可。” “李将军所言极是!”徐晏清亦然劝谏,“圣人云:君子不立于危墙,智者不陷于覆巢。” “主上为四道之主,身负万民之望,怎能轻涉险境?”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且在帐中安坐,等候末将捷报即可。” “末将立下军令状,若不拿下平高,提头来见。” 杨烨、唐检等人连番劝谏。 高楷朗声道:“我为三军主帅、四道之主,自当身先士卒,怎能裹足不前?” “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言。” “是……”众人无奈,只能听命行事。 事不宜迟,高楷亲率一万前军,手持千牛刀,背负胡禄,直奔左侧小路。 制胜寨中,李宥眼见此景,愕然道:“这是何意?” 高军竟不顾埋伏,悍然出兵,怎不叫人惊诧? 赵棋思绪一转,惊骇道:“刺史,此为反客为主之计。” “断不能让高楷得逞!” “反客为主?”李宥幡然醒悟,咬牙道,“他既然敢来,我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传令石门寨,与制胜寨一同,听我号令,即刻乱箭齐发!” “遵令!” 第399章 顾此失彼 两侧皆是嶙峋石壁,耸入云霄,根本无法攀爬。正中一条河道,水流湍急,奔腾咆哮,稍望一眼,便叫人心惊胆战。 前军一万士卒,走在这崎岖小道上,本就要全神贯注,以防一个不小心,跌落深涧之中,葬身鱼腹。 又要提防悬崖峭壁之上滚落的巨石,树木、以及乱箭。 过不多时,便有人面色煞白,两股战战,若非顾及军纪,早已四散奔逃。 高楷眼见此景,朗声喝道:“儿郎们,我与尔等生死皆在一处,可愿与我同行,闯出一条通途来?” “愿随主上同行!”一万兵卒齐声大呼。 “好!”高楷大笑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与儿郎们一起,虽死亦无遗憾。” 他一挥千牛刀,将一根榉木劈成两段,一手持大盾,挡住数支羽箭。 大步向前,怡然不惧。 一万兵卒见此,个个士气大振,紧紧跟随他,冒着箭矢巨石,急促又坚定地迈进。 制胜关上,李宥恼羞成怒:“高楷,欺人太甚!” 这反客为主之计,正是阳谋,比拼的便是悍勇之气。 若他按捺不住出兵,以一万人对战四万之众,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而,若他困守寨中,只不过稍作阻碍,却挡不住高楷行军。 一时间,他竟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赵棋陡然叹道:“夫战,勇气也!” “没想到,高楷竟这般悍勇,亲率前军甘冒箭矢、巨石,全然不顾性命。” “他既然找死,我自当成全他!”李宥咬牙切齿,“传我军令,将西瓦寨守卒,尽数调拨过来,一同夹击高楷。” “刺史不可!”赵棋连忙劝阻,“西瓦寨若无守军,必被高军趁虚而入。” 李宥不为所动:“若不调拨过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楷攻下平高,你我皆成丧家之犬!” 赵棋面露颓然,暗叹:世上竟有这等英主,浑然不顾千金之躯,与麾下士卒同生共死。 难怪高楷纵横四道,攻无不胜,战无不克——主帅这般悍勇,将士们谁不拼死效力? 左侧岔路,高楷率军急行十里,一声令下,命众人竖起盾牌,稍作休憩。 便在这时,又一轮箭雨、巨石、树干滚滚落下。 砸在盾牌上,恍如天降冰雹,咚咚作响。 身侧不时传来痛呼声,一人战死,一人迅速顶上,却无一个胆怯退后。 唐检赞道:“主上为表率,儿郎们个个悍不畏死。” 高楷微微拧眉:“悍勇厮杀虽好,却不能枉费性命。” “我观这一轮伏击,远胜先前,李宥必将西瓦寨守卒尽数抽调。” “你可传我军令,命严老将军、行基二人,率后军走右岔路,突袭平高。” “是!”唐检肃然应下。 制胜关上,李宥俯瞰峡谷,见高军士卒迟滞片刻,便再度进发,仿佛视头顶滚石箭雨为无物,登时恼羞成怒。 “高楷悍勇,我又怎是懦弱之辈?” “传令,点齐兵马,下山与高楷决一死战!” “刺史不可!”赵棋慌忙劝阻,“高楷足有四万兵卒,远胜我等。” “一旦贸然出兵,敌众我寡,绝难得胜!” 李宥怫然不悦:“他在山下,我在山头,正可居高临下,裹挟冲锋之势,杀入高军之中,直接擒杀高楷。” “纵然敌众我寡,又有何惧?” 赵棋苦劝:“刺史,此为高楷之计,迫使我等不得不下山一战。” “还请刺史三思,万不可自误!” 正争论时,忽闻一员小卒匆匆来报:“禀刺史,右岔路有敌军潜行,足有万人。” 李宥面色一变:“高楷竟这般果决?” 他方才调拨西瓦寨守卒来此,高军便趁机闯关,分明叫他顾此失彼。 赵棋急忙劝谏:“刺史,事到如今,久守必失,不如即刻回返平高,据城坚守,再从长计议。” 李宥断然摇头:“据三关险要之地,尚且抵御不住高楷。” “平高不过一座小城,怎能抗衡高楷四万大军?” “何况,一旦丢失三关,高楷可长驱直入,平凉、百泉,乃至于萧关,皆守御不住。” 赵棋不知所措:“这该如何是好?” 李宥坚定道:“事已至此,唯有即刻下山,与高楷一战。” “若能将他擒拿,四万大军不足为惧,若不能,则万事皆休。” 赵棋暗叹一声:大好局面尚在眼前,却维持不住一日,便急转直下,实在叫人扼腕。 蓦然,李宥冷声开口:“赵棋,你率五十骑,即刻赶往萧关,若事有不谐,可向突厥投诚,引其等入关。” “这……”赵棋大吃一惊,“突厥好战嗜杀,连年南下烧杀抢掠,视我汉家人为牛羊,怎能……” 李宥语气冰冷:“高楷既然咄咄逼人,我又怎能让他好过?” “速速起行,勿要迁延时日!” “是……”赵棋唯唯诺诺。 待他离去,李宥环顾四周,寒声道:“诸将听令,即刻下山!” “敢有怯战者,一律斩首示众!” “得令!”诸将神色凛然。 霎时间,令旗摇动,制胜、石门二寨拢共一万兵卒,听闻号令,齐齐冲下山去。 狭窄小路登时尘土飞扬,碎石如雨。 高楷看在眼中,不惊反喜:“李宥果然按捺不住,下山来战了。” 唐检嗤笑道:“李宥空有世家名头,却无大族之风范。” 高楷前后张望,倏然神色一凝:“唐检,你即刻率五百轻骑,绕过平高,前往萧关。” “若逢敌军作乱,杀无赦!” “遵令!”唐检匆匆去了。 高楷望一眼萧关方向,暗哂:怎可叫你如愿? 当下,命前军士卒排布阵势,以迎伏兵,又传令敬德、光焰,率中军接应。 “此一战,鼎定原州大势。” 过不多久,两侧山崖喊杀声骤起,回荡在峡谷之间。 高楷神色淡然,眼见敌军突至二十步,当即下令:“放箭!” “是!”眨眼间,一支支箭矢,裹挟千鸟振翅之音,射入敌军。 一声声惨叫随之响起,这一轮箭雨,将敌军冲势稍作阻遏。 李宥持刀在后,蹙眉道:“高军善射者,竟如此之多?” 在他眼中,这一万前军,竟个个射艺精通。 第400章 屡试不爽 李宥神色一凛,长刀划过,将飞来箭矢劈成数截。 “杀高楷者,官升三级,赏千金!” 两军交战,敌众我寡,只能许以重利,激发士卒死战之心。 “杀!”这一招屡试不爽,众士卒嗷嗷叫着冲向高军,浑然忘了对方兵力,是己方三倍之多。 高楷见此,朗声喝道:“刀枪手听令,结阵!” “得令!” 左厢军三千人快速移动,倏然屹立军前,一手持盾,齐齐抽出横刀,顿时,唰唰唰一片铿锵之声,响彻山林。 紧随其后,右厢军三千人,个个攥紧长枪,巍然不动。 一时间,刀光凛凛,枪影重重。 李军士卒见此,豁然色变,一个个面露迟疑,脚步停顿。 李宥神色一震:“高楷麾下,竟有这等强军?” 不光麾下士卒,即便是他,也忍不住面露惧色。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拼死一搏,只能埋骨于此。 想到这,他排开众人,来到军阵之前,昂首直面前方刀枪阵势。 “高楷,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侵我疆土?” 高楷看他一眼,淡声道:“石重胤进犯秦州,我为主上,自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为原州刺史,向石重胤俯首称臣,我来讨伐,有何不可。” 李宥咬了咬牙:“你恃强凌弱,必然不得人心,迟早败亡。” 高楷笑了笑:“你派人驻守萧关,伺机引突厥骑兵南下,劫掠关中,涂炭生灵。” “有何颜面在此大放厥词?” “你怎知……”李宥大惊失色。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高楷神色淡然。 “奉宸司!”李宥咬牙切齿,“定是你麾下鹰犬爪牙,窥探军情!” 否则,他只嘱咐赵棋一人,如此隐秘,怎会无端泄露? “多说无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高楷淡笑一声。 李宥恼羞成怒:“你师出无名,诡计多端,纵有十万雄师,我亦不惧!” 高楷未作理会,只是下令三千弓弩手,放箭! 眨眼间,弓如霹雳,箭似流星,充塞整片峡谷。 李宥瞳孔一缩,急忙喝道:“速撤!” “咻咻咻!”箭如雨下,惨叫、哀嚎之声此起彼伏。 万余兵卒顷刻间大乱,听闻铜钲之声,如蒙大赦,一个个争先恐后逃跑。 高楷面露嘲讽:“未战先怯,一箭不发便鸣金收兵,实为主帅无能,累死三军。” 李宥既然胆怯撤退,这等大好时机,他怎能错过。 当即传令全军,冲入败兵之中,大肆杀伐。 一面让嗓门洪亮者轮流大吼:降者不杀! 李军士卒见主将逃跑,登时士气涣散,再无斗志,听闻此声,个个丢下兵器,跪地乞降。 转瞬之间,李宥身旁唯有千余亲兵紧紧跟随,其余众人早已倒戈。 李宥见此,又气又怕,口中骂骂咧咧,却只顾逃命,毫无一战之勇气。 “似这等人,怎能不亡?”高楷摇头失笑,“取我弓来!” “是!”数个亲卒连忙奉上神臂弓。 高楷持弓在手,攥紧弓身,扣上箭矢,紧盯李宥身形,片刻后,倏然松开五指。 “咻!”一箭西去,刺破虚空,一个呼吸之间,正中李宥后心。 箭头刺入脏腑,从前胸钻出一小截,李宥身形一僵,低头望去,尚未来得及开口,便气绝身亡。 “刺史!”千余亲兵慌忙救起,却已是一具尸体,霎时间,个个面如死灰。 “降者不杀!”洪亮之声传遍四方,众人相顾无言,只得跪倒在地。 “主上,李军大部皆已投降,唯有百余人逃入山中。”诸将拱手回禀。 “好!”高楷大笑一声,“收编降卒,清理战扬。” “勿要曝尸荒野!” “是!”诸事肃然听令。 过不多时,马蹄声再度响起,惊起一片飞鸟。 高楷笑道:“中军已至。” 正是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领两万兵卒,匆匆赶来。 “这李宥,竟如此不堪。”夏侯敬德哂笑不已,“转眼之间,便兵败身死。” 他率中军紧赶慢赶,本以为有一扬大战,可立军功,没想到,竟这般虎头蛇尾,匆匆结束,叫他毫无用武之地。 李光焰笑道:“主上英明神武,李宥不过徒有其表,怎是对手?” “闲话莫说。”高楷笑了笑,郑重道,“即刻拿下平高城要紧。” “是!”两人面色一肃。 高楷一声令下,命前、中二军立即进发,又让严光远、裴行基二人率后军,从右岔路,直奔平高。 两相夹击之下,平高城守御不住,登时开门投降。 高楷率领一众文武,齐入县衙安坐,商议大事。 “平高既定,白泉、平凉二城,可传檄而定。”徐晏清面色沉凝,“唯有萧关,须得重视。” 众人皆是颔首,此次出兵原州,本就是为了夺取萧关,将突厥骑兵挡在关外。 萧关,自是重中之重。 高楷倏然一笑:“萧关已在掌控之中,不必忧心。” 徐晏清愕然:“主上何时派人夺取萧关?” 众人皆迷惑不解,此前与李宥一战,并未见主上调拨大军。 萧关怎会尽在掌控? 杨烨环顾左右,见主上身侧少了一人,不由问道:“主上可是派唐将军,前去攻取萧关?” “正是!”高楷颔首,“我已让他率五百轻骑,提早拿下萧关。” “五百轻骑?”杨烨惊愕万分。 这点兵马,怎能夺取萧关? 一众文武尽皆不敢置信。 须知,萧关为关中四塞之一,莫要说区区五百人,便是百倍之众,恐怕也非一战可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高楷微微一笑:“今日天黑之前,必有捷报传来,尔等静候便是。” 话音落下,他转入后院休憩去了。 众文武心中惊疑不定,甚至疑虑主上是否太过托大,区区五百人,怎能夺取萧关? …… 却说原州、萧关城外十里,一支兵马正在疾驰,为首者却是赵棋。 “刺史一心求胜,不顾百姓性命,强令我打开萧关,放突厥骑兵入城。” 他心中踌躇不决,“我为汉家儿郎,怎能做此恶事?” 只是,军令如山,他若敢违背,必然身首异处。 思来想去,心中仍然摇摆不定。 第401章 青云直上 “军旗断了!”正惊疑时,忽闻一声声大叫,语气中满是恐惧。 赵棋循声望去,正见一面“李”字旌旗,倏然断成两截。 旗面飘落在地,混入泥浆之中。 数个小卒慌忙拾起,却个个面色发白。 他们身携使命,然而尚未到达萧关,旌旗便突兀折断。 这可是不祥之兆! 赵棋惊慌失措:“莫非,刺史遭遇不测?” 这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天人交战,转而想起高楷威名,颓然道:“事到如今,不如向秦国公投降……” 秦国公战无不胜,未尝一败,威名远播天下,关内道亦有流传。 他即便把守萧关,也无信心与之抗衡。 不如顺势投降,献上萧关,或可留得一命,甚至得秦国公看重,青云直上。 “不可!”众兵卒中,忽有一高壮之人厉声喝道,“刺史托付大事,赵参军不思尽忠,反而心生反叛,是何道理?” “赵参军莫非忘了,刺史提拔任用之恩?” 这五十骑兵,皆是李宥亲卒,颇为忠心,乍见不祥之兆,只想报仇雪恨,怎能容忍赵棋退缩。 赵棋满脸羞惭,嗫嚅道:“我绝不敢忘……” “眼下正是赵参军报恩之时。”这高壮亲卒挥手打断,冷声道,“若敢迁延,休怪卑职手下无情!” “铿!”他抽出横刀,满脸皆是威胁之色。 赵棋浑身发抖,慌忙叫道:“我必为刺史尽忠,莫要杀我!” 高壮亲卒冷哼一声,催促道:“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这就走……即刻便去!”赵棋忙不迭地点头。 心中却是叫苦:这厮杀汉,分明是刺史派来,监视于我,叫我不得脱身。 这该如何是好? 正绝望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伴随着箭矢刺穿空气的震响。 “有追兵?”赵棋瞳孔一缩,慌忙滚鞍下马,趴伏在地。 “怎会如此?”五十骑兵转头一望,个个惊骇失色。 不远处,数百轻骑身披玄甲,策马扬鞭奔来,掀起滚滚烟尘。 临近三十步,陡然弯弓搭箭。 “速撤!”高壮亲卒目眦欲裂,急忙一声大吼。 五十骑兵如梦方醒,转头便跑,倏然作鸟兽散。 只可惜,为时已晚。 一轮箭雨刚刚落下,又有一轮前赴后继。 眨眼之间,这五十余众尽皆身死。 唯有一人缩在尸体之间,瑟瑟发抖。 唐检策马上前,惊讶道:“你倒是好运!” 这万箭齐发,众人皆成了刺猬。 赵棋却安然无恙,唯有一身青袍沾满灰尘。 “将军饶命,我愿降!”他急忙叫道。 唐检好整以暇:“我手下不留无用之人。” “你有何本领,能叫我网开一面?” 这一刻,求生欲望陡然爆发,赵棋语无伦次道:“我是原州录事参军,我可说动……萧关守将是我族弟,我可说动他献关投降。” “此话当真?”唐检喜出望外。 若能拿下萧关,必是大功一件,主上听闻,定然大喜。 “下官怎敢扯谎?”赵棋一迭声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将军明鉴。” “既如此,我便信你一回。”唐检沉声道,“莫要叫我失望!” “是……是!”赵棋点头如捣蒜,“下官不敢!” 唐检使个眼色,便有小卒牵来一匹骏马。 “你且入城说降,若敢欺瞒,待我家主上大军一至,必叫尔等化为齑粉。” “下官不敢!”赵棋浑身一颤,连忙上马,往萧关去了。 待他离去,一名小校担忧道:“将军,就这般放他离去,倘若他出言诓骗,一去不回,那该如何是好?” 唐检笑道:“此人胆小如鼠,必不敢与主上大军作对。” “何况,他倒有几分仁义之心,并非不择手段、毫无底线之人。” 小校将信将疑。 半个时辰后,忽见萧关城门大开,吊桥放落,一支兵马匆匆奔来。 为首两人,正是赵棋,与一名银袍将军。 到得近前,两人滚鞍下马,拜道:“萧关守将赵喆,见过唐将军。” 唐检连忙扶起,笑道:“尔等献城归降,乃是高义之人。” “我必回禀主上,为尔等请功。” “谢唐将军!”兄弟二人尽皆大喜。 赵喆好奇道:“唐将军,秦国公当真如传闻一般,用兵如神,知人善任么?” 若非仰慕高楷威名,他绝不会轻易投效。 “这是自然!”唐检昂首道,“我家主上纵横天下四道,手下败将数不胜数。” “麾下更有谋士如云,武将如雨,个个身怀大才,齐心效力。” 赵喆神色一震:“唐将军必是秦国公麾下佼佼者。” 若非如此,怎敢仅率五百轻骑,便来夺取萧关。 唐检摇头失笑:“主上麾下,胜于我者如车载斗量,不可计数。” “便说夏侯大将军、李将军二人,我亦远远不及。” 夏侯敬德、李光焰! 这二人威名,如雷贯耳,赵喆虽在原州,亦有耳闻,不禁心生向往。 “若能见识夏侯大将军,李将军二人风采,虽死无憾!” 唐检笑道:“你既弃暗投明,还愁没有相见之机么?” 赵喆目光一亮:“还请唐将军引见,小子不胜感激。” “可!”唐检点头应下。 赵棋拱手道:“舍弟初出茅庐,行事莽撞,还望唐将军海涵。” “这有何妨!”唐检不以为意,“令弟天资英武,主上见了,必定欢喜。” 赵棋面露喜色,他这族弟,自幼苦练武艺,勤学好问,可惜李宥、石重胤皆非明主。 本以为埋没于荒僻之地,一生籍籍无名,没想到,时来运转,竟得遇秦国公。 待来日,赵家门楣,必由族弟振兴。 当下,三人一齐入城,把守萧关。 一面派人快马加鞭,传递捷报。 …… 且说平高城,府衙之中。 已是酉时,斜阳西坠,余晖一丝一丝散去。 眼见夜幕即将降临,却仍不见捷报传来,众文武皆坐立不住。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天色已晚,恐怕唐将军未能拿下萧关。” “不如让末将率兵前往。” “主上,末将亦愿……”李光焰、裴行基诸将纷纷请战。 第402章 虎将之资 诸将大惑不解。 便在这时,流星马大步奔来:“主上,唐将军传来消息,萧关尽在掌控。” “这……”众文武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夏侯敬德又惊又疑:“唐检如何攻下萧关?” 流星马一五一十道:“唐将军奉主上之令,前去追击赵棋,杀李宥亲卒。” “其后,赵棋说动萧关守将赵喆,献城归降,方才拿下。” “竟是这般!”夏侯敬德惊怔不已。 便在这时,天际斜阳最后一道余光倏然消散,暮色四合,山河大地坠入淡淡夜色。 众文武齐声赞叹:“主上料事如神,臣等钦佩之至。” 高楷笑了笑:“今日天色已晚,暂且休息一夜。待明日,即刻起行,前往萧关。” 这名传天下的雄关,他倒想前去见识一番。 “遵令!”众人并无异议。 …… 翌日,萧关城墙之上,高楷远眺四方,忍不住赞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萧关,果然名不虚传。” 环目四望,群山环抱,重峦叠嶂。泾水涌动,潺潺生辉。 飞禽走兽出没于山林之中,蒿草满目,隐约可闻胡笳羌笛,穿透一重重山、一条条河,在苍茫大地间回荡。 杨烨附和道:“回中道路险,萧关烽堠多。五营屯北地,万乘出西河。” “萧关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此不费吹灰之力,落入主上掌控,实在可喜可贺!” “恭喜主上!”众文武齐声道贺。 关中四塞:东潼关,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如今,萧关既得,只需严加守御,便可将突厥挡在关外。 怎不叫人欣喜? 高楷朗声笑道:“仰赖诸位齐心协力,方才有此大功。” 他转而问起一人:“赵喆何在?” “卑职在此!”赵喆连忙上前拱手。 高楷看他一眼,不由暗惊:这赵喆头顶红气成云,隐约有紫光飞旋,凝成“虎”形,飞腾跳跃。 看他年纪轻轻,不过双十,却有虎将之资,着实令人称奇。 “起来吧!”高楷称赞一声,“自古英雄出少年,果不其然。” “秦国公谬赞!”赵喆满脸谦逊,“卑职愧不敢当。” “不必过谦!”高楷笑道,“你献城归降,乃大功一件,便为我麾下果毅郎将,如何?” 赵喆大喜:“谢主上!” 高楷挥手请起,转而说道:“赵棋,你弃暗投明,心怀仁义,便为原州刺史,处置政事,务必安抚民心,恪尽职守。” “谢主上!”赵棋喜不自胜。 众人颇为歆羡,兄弟二人同受重用,便如褚家父子一般,光耀门楣。 萧关易主,百泉、平凉二县亦望风而降,整个原州尽在掌握。 …… 话分两头,京畿道、长安、齐王府。 董澄正召集满朝文武,升堂议事。 “高楷与石重胤一战,不知情形如何了?” 卢思管笑道:“石重胤骁勇善战,麾下更有贤才猛将辅佐,想来,必能与高楷两败俱伤。” 王宗仁微微皱眉:“石重胤小战可胜,大战难料。” “纵有三万大军,恐怕也敌不过高楷。” 卢思管不以为然:“石重胤纵然不敌,也可让高楷元气大伤。” 董澄颔首一笑:“若能如此,自是最好。” 西有高楷、北有石重胤,皆是京畿道强邻,哪一个皆不是好惹的。 他只希望,这二人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 届时,他可坐收渔翁之利。 正遐想时,忽见王府管事匆匆走来,满脸皆是惊骇之色:“大王,外头传来军情,魏帝于陇城大败,三万大军覆没。” “什么?”董澄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魏帝于城外傍陇山下寨,却一时不防,遭高楷截断清水河,全军将士口渴难耐,攻城不利。”管事一五一十道。 “高楷趁其不备,发动夜袭,一举将魏军击溃。” “魏帝仅率千余残兵,窜入陇山逃走。” 管事的话,如同一柄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董澄骇然失色,喃喃道:“这如何可能?” 本以为石重胤与高楷一战,即便不能得胜,也可让高楷元气大伤。 谁能想到,事实截然相反。 石重胤非但不是对手,反而丢盔弃甲、损兵折将,落得全军覆没、狼狈而逃的下扬。 怎不叫人惊骇? 卢思管满脸羞惭:“微臣无能!” 一番设想不光未能实现,甚至完全事与愿违,实在让他无地自容。 董澄摆了摆手:“胜负乃兵家常事,无需自责。” 话虽如此,却忍不住神色黯淡。 王宗仁倏然开口:“可知高楷折损如何?” 管事叹道:“除却些许士卒战死,未有多少折损。” 王宗仁面露失望。 顿了顿,管事嗫嚅道:“不光如此,高楷率兵北上,斩杀原州刺史李宥,拿下萧关。” 这短短一句话,却仿佛一道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王宗仁面色大变,“高楷拿下萧关?” “正……正是!”管事心惊胆战,“击溃魏帝之后,高楷便率四万大军,进攻原州。” “刺史李宥倚仗石门、制胜、西瓦三关,设下三寨,想把高楷拦截在弹筝峡中,不得寸进。” “可惜,高楷亲率前军、甘冒滚石箭雨,采取步步为营、反客为主之计,硬生生闯入左岔路。” “李宥按捺不住,下山与高楷一战,却不慎兵败身死。” 听闻此言,董澄喟然长叹:“高楷,果然悍勇!” 即便是他,也不敢屡次身先士卒。 遑论身陷险境,亲自趟出一条通途。 他不得不承认,于用兵一道,不如高楷远矣。 堂中文武听闻,皆震撼难言——世间竟有这等雄主,着实不可思议! 王宗仁追问道:“这三关虽然险峻,却远不及萧关。” “高楷为何如此之快,便拿下萧关?” 管事叹道:“据闻,高楷派麾下一将,领五百轻骑,攻打萧关。不知为何,萧关守将即刻献城归降。” “这……”众文武惊愕失色。 区区五百人,便拿下萧关这等天险,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非身在王府,早有人忍不住斥责这管事胡言乱语。 第403章 谈之色变 此前,他曾奉命攻取关内道各州,本想提早拿下原州,掌控萧关。 奈何,李宥于三关设下险阻,叫他无功而返。 只能退而求其次,占据鄜、坊、丹这三个下州。 此事他一直引以为憾,自从班师回朝便日夜苦思,如何过三关,攻下原州。 没想到,他费尽千辛万苦尚且攻取不下的关城,高楷却不费吹灰之力,恍如探囊取物。 这叫他情何以堪? 默然许久,董澄沉声道:“事已至此,诸位爱卿可有良策御敌?” 众文武无言以对。 半晌后,卢思管拱手道:“大王,仅靠我京畿道一家,难以抗衡高楷。” “不如再度联络石重胤,请他兴大军,与高楷再战。” 王宗仁蹙眉:“他全军覆没,狼狈逃窜,恐怕再无胆量与高楷一战了。” 卢思管摇头笑道:“石重胤坐拥关内道十六州,兵卒多悍勇之士,尚有几分底蕴。” “他遭逢大败,为天下笑,这等奇耻大辱,怎能不报?” “况且,即便他不愿再战,我等也可用激将之法,迫使他尽起大军。” “就依此言行事!”董澄点头赞同,当即派遣使者携厚礼,前往关内道。 王宗仁忽然建言:“大王,兵法云:每战未虑胜先虑败,我等须得再作打算。” “倘若石重胤得胜,自然是好。一旦他再度大败,失去这一重屏障,京畿道便要直撄高楷兵锋。” “不如厉兵秣马,屯于岐州,伺机而动。” “此话正合我意!”董澄从谏如流。 即刻下令,以王宗仁为大将军,统率两万兵卒,奔赴岐州雍县,观望形势。 待众文武告退,董澄仍心神不宁,连忙请来尹真人。 “上师功参造化,可能算得,石重胤会否再与高楷一战?” 尹真人掐算一番,缓缓说道:“依贫道看来,西北方向,有白虎煞气腾空不散,主杀伐之相。” “石重胤、高楷二人必有一战!” “如此甚好!”董澄大喜过望,转而询问,“上师可知,这一战谁胜谁负?” “天机混沌,贫道不得而知。”尹真人微微摇头。 董澄面露失望。 尹真人倏然道:“大王勿忧,石重胤虽然大败,却有突厥相助。” “只要说动始罗可汗派遣骑兵增援,必能重整旗鼓,与高楷决一死战。” “依贫道愚见,汇聚石重胤、突厥两家之力,高楷必然大败。” “我竟忘了此事!”董澄如醉方醒,大笑道,“这把火烧得愈烈愈好,正可消耗突厥底蕴,两全其美。” 高楷、石重胤、突厥,皆是他劲敌。 若能让三家大战,迁延日月,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他连忙修书一封,派人送至突厥。 …… 且说原州、萧关,高楷在此驻守数日,梳理各县军政之事。 忽见唐检大步奔来,神色凝重:“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泾州有大部兵马调动。” 高楷眸光一闪:“可是石重胤卷土重来?” “正是!”唐检沉声道,“他大肆调拨陇、泾、宁、庆四州兵卒,拢共三万,屯于泾州安定城外。” 赵棋吃了一惊:“据微臣所知,这四州兵卒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五千之数。” “他竟尽数征集,不怕遭人突袭么?” 徐晏清微微冷笑:“石重胤此举,不外乎与我等决一死战。” “倘若大败,自然一了百了;一旦得胜,怎怕人突袭?” “原来如此!”赵棋恍然大悟。 杨烨忽然问道:“唐将军,观你神色,似有未尽之言?” “杨长史慧眼如炬!”唐检称赞一声,“奉宸司探知,漠北有骑兵动向,疑似为突厥人,正合兵南下,直奔庆州而来。” “突厥骑兵?”杨烨吃了一惊,“当真么?” 唐检重重点头:“奉宸司探查军情,从未出错,必然不假。” “只可惜,不知突厥骑兵有多少人。” 听闻此言,众文武皆神色凝重。 突厥,横亘于神州以北的庞然大物,骁勇善战,兵强马壮,远胜于吐谷浑,甚至中原各大枭雄,也谈之色变。 如今,竟然派兵南下,侵略关中。 李光焰眉头大皱:“石重胤称臣于突厥,两家沆瀣一气,此番出兵,必是应他所求,与我等对战。” 赵棋惊慌失措:“突厥骑兵来犯,这该如何是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将赵喆朗声道,“突厥纵然骁勇,我关中儿郎又怎是胆怯之辈?” “好!”高楷大笑一声,“有这等胆魄,纵然十万雄师来犯,又有何惧?” “突厥人又非三头六臂,皆是血肉之躯,刀砍会痛,枪刺会流血,与我等无异。” “怎能未战先怯?” 赵棋惭愧道:“微臣怯懦……” 高楷郑重道:“夫战,勇气也!” “突厥威名广传天下,心生惧意实属寻常。” “只要战而胜之,将其击败,自能消除恐惧。”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有这般豪情,末将誓死追随!” 诸将齐声喝道:“愿随主上死战!” 赵喆见此,眼中异彩连连——主帅英明神武,诸将悍不畏死,不愧是纵横西北四道的强军。 众文臣亦神色振奋,一扫阴霾之气。 高楷暗自点头:若不激发士气,却对突厥畏惧万分,一旦两军对垒,恐怕凶多吉少。 军心可用,方能商讨计策。 “石重胤、突厥两家合兵,来势汹汹更胜以往,诸位可有良策?” 老将军严光远主动请缨:“末将不才,愿为先锋,与石重胤、突厥联军决一死战!” 秦州刺史丁开山随行来此,闻言不甘示弱:“老臣未立寸功,实在有愧。” “愿与严将军同往,叫突厥小儿见识一番,我汉家威风!” 赵喆朗声道:“不必劳动二位老将军,小子熟读兵法,愿为先锋,必叫突厥人闻风丧胆。” 严光远拧眉:“你这孺子,年不过二十,尚需历练,怎可担此重任?” “我虽年老,仍可挥动三百斤重锤,击败突厥不在话下。” 赵喆不服气:“老将军休要小看于我!” “我自幼苦练武艺,力能扛鼎,军中少有人及。” 丁开山瞪他一眼:“小小孺子大言不惭,可敢比试一番?” “有何不敢?”赵喆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第404章 不辩牛马 眼看三人吵嚷着下扬比试,他连忙制止:“我知尔等战意,无需大动干戈。”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怎能让老幼上阵,岂非叫石重胤嘲笑我等无人?” “末将只需一万兵马,击败两家联军。” 李光焰紧随其后:“末将亦只需一万兵马,定能斩将夺旗。” 鲜于通、裴行基、唐检诸将纷纷请战。 高楷思忖片刻,朗声道:“诸位一片忠心,我自然知晓。” “不过,战扬之上,必须听从军令,不得一意孤行。” “是!”诸将停歇争辩。 高楷继续说道:“此次,便由严、丁二位老将军出战。” “谢主上!”严光远、丁开山二人大喜。 “你二人各率一万兵马,为前军。”高楷嘱咐道,“切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是!”二位老将俯首听命。 待两人前去召集兵马,堂中顿时炸开了锅。 “主上,丁刺史年过五十,严将军接近六十,已然老迈,怎可上阵厮杀?”唐检满脸不赞同。 赵喆神色激动:“主上偏心,专让老将军出战,却不让青壮上阵。” 李光焰亦有微词:“主上,严将军、丁刺史二人,虽有勇力,却不可久持,上阵厮杀可非儿戏,须得慎重。” 夏侯敬德、鲜于通、裴行基等人群情汹涌。 不光诸将出言反对,便是一众文臣亦不理解。 “主上,严将军、丁刺史二人虽说老成持重,终究上了年纪,一旦征战不利,出现闪失,怕是弄巧成拙。”徐晏清劝谏道。 杨烨建言道:“主上既派二位老将军出战,不如安排各将领军接应,以免耽误大事。” “此言极是!”诸将不约而同点头。 高楷环顾众人,郑重道:“尔等皆以为两位将军年老,不宜出战。” “若不出我所料,此战,二位老将必能击败石重胤、突厥两家联军。” “尔等暂且拭目以待,勿要多言!” “是……”众人只得偃旗息鼓。 心中却暗自摇头:主上太过怜老,竟将这等大战,交托于两个老丈身上,必有祸事。 高楷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不由暗笑:你们都如此想,石重胤、突厥联军必然更加轻视。 然而,严光远、丁开山二人年纪虽老,本领可还没老。 正要用这骄兵之计,一战定乾坤。 另一头,严光远、丁开山二人统率两万兵卒,出了原州,直奔泾州而去。 昼夜轮转,疾驰两日,依稀可见十里外安定城轮廓。 一条大河横贯东西,蜿蜒曲折宛如玉带,穿过护城河,流向京畿道邠州,最终在雍州注入渭水。 这大河正是泾水,水流清澈,与渭水迥然不同,正所谓:泾以渭浊,湜湜其沚。 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更呈现出“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的壮阔景象,叫人叹为观止。 泾州便因泾水得名,乃是长安西出阳关的咽喉要道,拢共有五县:安定、灵台、良原、潘原、临泾,以安定为治所。 此刻,两位老将领兵来此,下令择依山傍水处下寨。 一面各率千余轻骑,披挂上马,前往城下搦战。 这时,魏帝石重胤正在安定城县衙之中,听闻守卒禀报,不由大吃一惊。 “高楷竟这般迅速,派遣大军来攻?” 原本,他正想厉兵秣马,等候突厥骑兵前来,两家汇合,再往原州进发,击败高楷,夺回萧关。 没想到,计策赶不上变化,叫他措手不及。 “莫贺咄设现在何处?”想了想,他沉声问道。 莫贺咄设正是突厥骑兵之将。 刘茂拱手道:“三个时辰前,斥候传来消息,莫贺咄设刚刚踏入庆州,正在洛源。” “尚需两日,方能抵达安定。” 石重胤拧眉:“看来等不及两家联军了。” 高楷前军已至,中、后二军必然不远,一扬大战终究难以避免。 便在这时,下首一员武将高声道:“陛下,何须两家联军,我等三万兵马,足以覆灭高楷前军。” 这人却是石重胤麾下,怀化大将军索绥,勇力超群,素来受他看重,引为股肱。 闻言,石重胤却面露迟疑——此前与高楷一战,他却全军覆没,狼狈逃窜,难免心生畏惧。 若无突厥骑兵壮胆,着实不敢直撄高楷兵锋。 索绥叫嚷道:“陛下怎能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末将不才,愿出城一战,献上高楷首级。” 石重胤踌躇片刻,询问道:“高楷前军,何人为将,有多少兵马?” 守卒一五一十道:“兵马足有两万,领头的却是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将。” 听闻此言,堂中文武皆不敢置信。 两万大军,竟交由两个老朽统领,实在叫人惊诧。 石重胤惊疑不定,连忙率一众文武,登上西门城楼。 放眼望去,护城河外,果然有两名老将,白发白须,正高声叫骂。 “这……”众人面面相觑。 刘茂眉头大皱:“高楷派两个老朽来战,究竟何意?” 索绥冷哼一声:“定是轻视我等,故意派遣老朽,前来羞辱!” 石重胤大怒:“竖子,安敢欺我?” 派遣前军来战也就罢了,竟然委派两个老朽为将,分明瞧不起他,以此羞辱。 传扬开来,叫他颜面何存? 念及此,他怒喝出声:“传朕军令,即刻出城,砍下这两个老朽人头。” 诸将正要接令,却见刘茂劝谏道:“陛下且慢!” “高楷诡计多端,此次故意委派老朽为将,必定有诈,不可不防!” 索绥求战心切,冷笑道:“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朽罢了,纵然使些雕虫小技,又有何可惧?” “末将愿领兵前往,不消一刻,必定献上二人首级。” 刘茂摇头道:“索将军不可莽撞!” “须知,高楷颇有用兵之能,连战连捷,怎会如此不智,希冀两个老朽击败我等?” “依微臣愚见,他必定用这二人,叫我等怒而出兵,以施展诡计。” 石重胤清醒几分,颔首:“此话有理,不可中了高楷算计。” 第405章 垂垂老矣 “试想,两个老朽搦战,我等却避而不出,不敢出城一战,传扬开来,岂非遭天下人耻笑?” 石重胤闻言,当即喝道:“朕魏国儿郎,怎会惧怕两个老朽?” “你且率一万兵卒,砍下两人头颅。” 索绥断然摇头:“陛下,杀这两人,犹如牛刀杀鸡,何须千军万马。” “末将只需三千兵卒,足矣!” “好!”石重胤大笑一声,“便依你之意。” “朕于城头,观你斩将夺旗,莫要迁延太久。” “绝不让陛下失望!”索绥信心十足,即刻领命去了。 刘茂阻止不及,不由暗叹:陛下性子刚愎,容不得丝毫挑衅,如此冲动行事,早晚必有大祸。 索绥眼中唯有战功,却置军国大业于不顾,实在一介莽夫,不足与谋。 过不多久,西门大开,吊桥放落,索绥率领三千轻骑,跨过护城河,直奔高军阵前。 严光远、丁开山二人神色一凝,喝道:“敌将姓甚名谁,速速报来!” 索绥冷哼:“刀下亡魂,不配知晓我之姓名。” 两位老将大怒:“黄口小儿,太过无礼!” “尔等垂垂老矣,不在家中含饴弄孙,反倒披挂上战,着实不知羞耻!”索绥仰头大笑。 身后,三千魏军个个笑不可遏。 严光远白眉紧拧:“丁刺史,你可瞧见了,不光主上麾下诸将不赞同我等出战,魏军将士亦然嘲讽我等年老。” 丁开山冷声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正要让这些黄口小儿,瞧一瞧我等风采!” “这是自然!”严光远重重点头,转而低声道,“只是,若将这索绥杀了,石重胤却龟缩城中,不再出战,反倒不美。” “不如将计就计,利用其等骄横之心,引出城中大军,连连败退,示敌以弱,再一举将其覆灭。” “这才是大功一件!” 丁开山点头赞同:“此计甚妙,定能大获成功。” 两人计议一定,便见严光远策马上前,横刀怒目,喝道:“我等年纪虽老,手中宝刀却不老。” “你可敢与我一战?” “有何不敢?”索绥嗤笑一声,立即催动战马,高举长刀,直取严光焰天灵。 “来得好!”严光远须发皆张,一夹马腹,即刻迎上前去。 “铿!”短兵相接,陡然爆发一声锐鸣。 索绥心中惊疑,本以为这一刀,足以让这老朽身首异处。 却没想到,他竟硬生生扛了下来,不由暗惊:将死之人,竟有几分勇力。 严光远大笑一声:“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这般轻狂。” “今日,便让我好生教训你一番。” 索绥恼羞成怒:“老贼,休要逞口舌之利,拿命来!” 他攥紧长刀,猛然一旋,将余力卸去,顺势一挑,震开严光焰横刀,反手直劈脖颈。 严光远面色大变,策马便跑,口中兀自叫嚷:“竖子,擅用滥招,胜之不武!” “待来日,我吃饱喝足,再与你大战一百回合。” 索绥讥笑不已:“冢中枯骨,竟敢大言不惭!” 当即横刀立马,一甩长鞭,望着严光远背影,紧追不舍。 两人一追一跑,转瞬之间跨越十里之外,丁开山眼见此景,连忙号令士卒拉开拒马枪、鹿角,打开辕门,将严光远迎入帐中。 索绥追之不及,兀自叫骂一番,却见大营防守严密,并无破绽,又无人出战,不由大声耻笑。 “先锋之将这般胆小如鼠,想来,高楷也不过浪得虚名,一丘之貉罢了。” 三千士卒个个放声大笑,声震九霄,夹杂无数侮辱谩骂之词。 大营之中,两万高军听闻,尽皆大怒。 他们追随主上南征北战,攻无不胜,何曾受过这等羞辱,登时按捺不住,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请战。 丁开山不为所动,喝道:“稍安勿躁,不得造次!” 军令如山,众将士只得住口,心中却满腹牢骚。 严光远遥望一眼,低声道:“丁刺史,敌将已然中计,可按照计策行事。” 丁开山点了点头,当即下令:“全军拔营后撤,不得有误!” 众将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一名郎将疑惑道:“丁刺史,敌将不过三千人,我等足有两万,何须后撤?” “是极!”诸将皆是不解,“如今敌寡我众,正该尽出兵卒,一决胜负。为何一箭不发,反而撤退?” “传扬出去,岂不叫人耻笑?” 丁开山并未解释:“主上命我二人为将,全掌指挥调度之事,尔等只管听令,勿要所言!” “是……”诸将悻悻而去,心中却是嘀咕,“老将果然不中用,未战先怯,只顾逃命,怕是再无血勇之气了。” 丁开山看在眼中,叹道:“此战若败,你我再无颜面去见主上。” 严光远斩钉截铁道:“此战不胜,老夫必当自刎向主上谢罪!” 两人心志坚定,即刻率领大军,拔营起行,退出二十里。 忽又下令,草创一营,暂且栖身之所。 诸将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头,索绥嘲讽不已:“行将就木之人,不思在家等死,反而倚老卖老,在此舞刀弄枪。” “又一箭不发便匆忙撤退,惶惶如丧家之犬,何其可笑?” 魏军皆大肆讥笑。 一名都尉建言道:“将军,两个老贼这般无能,不如请陛下尽出大军,一举将其覆灭。” “以免迁延时日,高楷来援。” “此话有理!”索绥颔首,连忙命人前往城中回禀。 石重胤不疑有他,正要尽出三万大军,一决胜负。 刘茂深恐有诈,连忙劝阻:“陛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城中绝不可无人镇守。” 石重胤听从劝谏,只派两万兵卒,交予索绥调遣。 索绥得了增援,即刻来到高军营前搦战,极尽谩骂之词。 丁开山不堪受辱,当即出战,却只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匆匆逃回营中。 随后,两万高军再度后撤,至二十里外,又扎一营。 因行军仓促,却将数百车粮草、辎重尽皆丢下,散落一地。 索绥讥笑不已:“老贼无能,竟如此怯弱,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诸将放声大笑:“想来,高楷军中必是无人可用,竟叫垂垂老朽上阵,丑态百出。” 第406章 厚积薄发 又派人建言,请他尽出大军,叫老贼授首。 石重胤欣然同意,不顾刘茂劝谏,亲率一万兵卒,出安定城,与索绥汇合。 三万魏军合兵一处,压向高军。 索绥再度搦战,为一劳永逸,索性引出两位老将一齐上阵,以一敌二。 结果不消多说,两人仓惶败退,连忙下令诸将召集兵马,再退二十里,直至原、泾二州交界处,青石岭中,扎下营寨。 这一次,不光粮草辎重尽皆丢下,便是刀枪、甲胄,亦无暇顾及。 魏军顾不得追击,陡然哄抢起来。 谁不知晓,秦国公高楷富得流油,全军八成将士皆有甲胄,且制作精良,用料上乘。 除却甲胄,兵械,陌刀、双手剑、马槊、弓弩应有尽有,皆是上好兵械。 魏军三万士卒,穿戴盔甲者不足半数,见了这等宝贝,哪个不眼红。 便是大将军索绥,也忍不住停步,号令众人拾取,好生保管。 刘茂见此,拧眉道:“敌军大败,正该乘胜追击,怎能为些许甲胄兵械,裹足不前?” 石重胤不以为意:“敌军覆灭在即,稍后一战也不迟。” “倒是这些甲胄兵械,切莫小瞧,可是保命之物,谁敢轻忽?” 他虽坐拥关内道十五州,却是贫瘠之地,粮草辎重皆是稀缺。 此前与高楷一战,更将国中底蕴消耗殆尽。 如今见这许多“好物”,哪里顾得上追击,恨不得即刻收入库中,占为己有。 刘茂暗叹: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果然不假。 陛下身为大魏圣人,尚且如此,遑论麾下将士们。 另一头,高军大营之中,诸将义愤填膺:“严将军、丁刺史,我等一连撤退六十余里,恍如丧家之犬,颜面扫地。” “来日,如何向主上交代?” 众士卒非议不断,尽皆不满。 毕竟,往日里,他们跟随主上出战,攻无不克,连战连捷,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如今却狼狈奔逃,一退再退,更把所有粮草辎重、甲胄兵械都丢了。 翻越这青石岭,便是原州地界,届时,有何颜面与主上相见? 严光远、丁开山二人相视一眼,蓦然大笑。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魏军步步紧逼,这生死攸关之际,严将军、丁刺史何故发笑?” 若非主上严令二人为将,统率全军,众人早已不耐,定要向主上回禀,请求惩治。 严光远笑道:“敌军已然中计,这等大喜之事,怎不叫人开怀?” 丁开山附和道:“正所谓骄兵必败!” “眼下,三万魏军尽皆争抢粮草辎重、甲胄兵械,毫不设防,正是我等反击之时。” “这……”诸将如醉方醒,惊愕道,“莫非这一切,皆在严将军、丁刺史计策之中?” 二位老将点头笑道:“不如此,怎能将石重胤诱出城池,毕其功于一役?” “传令全军将士,即刻起兵,与魏军决一死战!” “得令!”众人齐声应和。 …… 却说原州、平凉城,高楷率两万大军,逶迤而行,来到城外安营扎寨。 此地距离青石岭,不过三十里之遥。 忽有流星马来报:“主上,前头传来消息,严将军、丁刺史二人一败再败,连退六十余里,粮草辎重、甲胄兵械尽失,正在青石岭中。” “什么?”众文武一片哗然。 二位老将虽然年迈,却也老成持重。 众人本以为,即便不敌石重胤,也可安然收兵。 没想到,两人竟大败亏输,遭敌军围追堵截,从安定城撵至青石岭,再退一步,便是这平凉城了。 夏侯敬德大呼道:“主上,二位老将军败退,绝不可坐视。” “末将愿领兵,前去迎敌。” 李光焰亦然请战:“主上,想必二位老将军体力不支,并非敌将对手,方才撤退。” “末将愿和夏侯将军一道,前往增援。” 徐晏清附和道:“主上,我军接连败退,石重胤必定骄横自满,此刻兴兵增援,或可挽回大局。” 高楷不置可否,转而笑问:“杨烨,你如何看待此事?” 杨烨沉思片刻,惊疑道:“莫非,这是二位老将军骄兵之计?” 严光远、丁开山二人,虽然一退再退,丢下粮草辎重、甲胄兵械,但两万大军丝毫无损。 石重胤本在城中驻守,等候突厥骑兵到来,合兵一处。 如今,却因为二人之计,尽出三万大军,深入青石岭。 此地两侧狭窄,正中唯有一条羊肠小道,正是绝佳设伏之地。 趁石重胤不备,可反戈一击,叫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愕然:“两位将军,竟有这等智谋?” 高楷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何况他们二人,久经沙扬,宦海沉浮,不知积累多少经验,怎会莽撞行事?” “败退六十余里,连扎三营,抛下粮草辎重、甲胄兵械,只不过示敌以弱,诱使石重胤出城。” “否则,他若一味坚守,待突厥骑兵前来,我等也无计可施。” 一众文武叹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果然如此!” 赵喆好奇道:“主上,二位将军如何反戈一击?” 高楷笑了笑:“他们每次撤退二十里,便将粮草辎重、甲胄兵械一一抛下。” “这些物资便是诱饵,使魏军上钩,待他们争抢,毫无防备,便是反击之时。” 赵喆心悦诚服,感叹道:“我不如二位将军远矣!” “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厚积而薄发。”高楷郑重道,“戒骄戒躁,勤勉不怠,有朝一日,你也可独掌一面。” “是!”赵喆昂首挺胸。 李光焰建言道:“主上,二位将军虽有妙计,终究敌众我寡。” “不如即刻起兵,前去青石岭,助他们一臂之力。” 徐晏清点头赞同:“石重胤为人狡猾,善于趋利避害,正可趁此良机,将他擒拿。” 高楷远眺天际,忽见一缕黑气从北方袭来,不禁摇头:“严老将军、丁刺史足以应对石重胤。” “反倒是突厥骑兵,堪为心腹大患。” 杨烨若有所思:“主上之意,突厥骑兵已然趋近泾州?” “若不出我所料,一日之内,其等必至。”高楷点头。 第407章 养尊处优 高楷倏然问道:“鲜于通,你可知晓,始罗可汗会派何人为将?” 鲜于通不假思索道:“往日里,始罗可汗常派莫贺咄设,襄助石重胤。” “正是倚仗突厥骑兵震慑,他才能攻取关内道十六州。” “微臣敢断言,除却莫贺咄设,绝无第二人。” 高楷微微颔首,转而问道:“唐检,奉宸司可有消息传来?” 唐检回言:“奉宸司探知,庆州有突厥兵马行迹,可惜,其等颇为警惕,暂且不知有多少人。” 高楷暗思:这黑气飘忽不定,威胁并不大,看来,突厥骑兵至多万余人。 想到这,他沉声道:“魏军交由两位老将军应付,我等即刻进发,绕过泾州,前往庆州、驿马关。” 驿马关为庆、泾二州交界处,突厥骑兵南下与石重胤汇合,这是必经之地。 “遵令!”众人凛然遵从。 不多时,高楷命鲜于通镇守萧关,其后,率领两万大军,直奔庆州。 …… 且说泾州、青石岭。 石重胤纵容麾下兵卒,争抢甲胄兵械,一面听取诸将回禀。 “陛下,我等一共缴获三百车粮草,辎重无数,另有明光铠、锁子甲、细鳞甲等诸多甲胄,陌刀、双手剑、马槊、长枪、盾牌不可胜数。” “好!”石重胤喜上眉梢,“此战得胜,不光出了一口恶气,更有如此多收获,不虚此行!” 刘茂听闻,亦然开怀:“以战养战,胜敌益强,如此方能长久。” 石重胤笑道:“正是此理!” “陛下,如今物资尽得,正可兴兵,剿灭这支兵马。”刘茂建言道。 索绥拧眉:“刘相公何必操之过急?” “这一路行来,尚有诸多粮食散落,未来得及捡拾,何不让将士们尽兴而归?” 严光远、丁开山二人撤退时,特意命众人将粮食抛洒,散落数十里地。 如此多粟米,漫山遍野皆是。落在魏军眼中,哪里按捺得住,齐齐哄抢起来。 这时节,填饱肚子方才是第一要紧事,平日里,即便他们为陛下效力,也不过啃些混合着麸皮、粗糙难咽的米糠。 哪里能像高军将士一般,如此豪奢,吃粟米做成的炊饼。 即便是索绥见此,也不由咋舌,暗道:高楷治下,竟这般丰衣足食么? 此刻,众将士争相捡拾,他也乐见其成,毕竟,少不了他的好处。 刘茂冷声道:“索将军切莫大意。” “倘若敌军趁我等不备,出兵来攻,该如何是好?” 索绥乐不可支:“刘相公真会说笑。” “就那两个老朽,胆小如鼠,我等不去攻他,便该弹冠相庆。” “怎有胆量出兵,虎口拔牙?” 石重胤亦不以为然:“刘卿不必杞人忧天,待将士们尽兴,再将高军剿灭也不迟。” 刘茂无可奈何。 有陛下允准,众士卒再无顾忌,一个个争抢起来,甚至分赃不均互相殴打,惹得诸将大笑,仿佛看一扬好戏。 便在这时,变故陡生! “杀索绥!” “杀石重胤!” 青石岭中,喊杀声骤然响起,由远及近,伴随尘土漫天,飞沙走石,恍若一阵飓风席卷而来。 石重胤循声望去,惊愕道:“怎会如此?” 一面面旌旗狂舞,上书斗大“严”字,正是严光远率军杀来。 索绥大惊失色:“这老朽,竟敢兴兵来攻?” 一众魏军士卒,手无寸铁,面对高军杀来,个个措手不及,顷刻间杀得人头滚滚。 严光远身先士卒,手持一柄横刀,大杀四方,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与此前胆小畏缩,屡战屡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刘茂面色大变,慌忙道:“陛下,我等中了奸计,速速撤回城中要紧!” 石重胤如梦初醒,大叫道:“撤,速撤!”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两个老将连连败退,丢下粮草辎重,皆是故意为之。 索绥恼羞成怒:“陛下莫慌,待我与老贼一战,取他项上人头。” 不等石重胤回应,他策马扬鞭,径直迎上前去。 手中长刀一挥,便要取严光远性命。 “黄口小儿,休要逞凶!”严光远大喝一声,持刀便砍。 刀兵相击,顿时火花四射。 索绥只觉虎口发麻,臂膀钝痛,胯下战马承受不住巨力,陡然嘶鸣起来。 “这老朽,竟有如此勇力?”他面色煞白,如醉方醒。 原来,此前这老贼撑不过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竟是诡诈之计,叫他掉以轻心,落入陷阱之中。 念及此,他又羞又怒,心中发狠:不杀这老贼,我誓不为人! 当下,鼓起全身劲力,与严光远战至一处。 石重胤阻止不及,咬牙道:“传令,鸣金收兵,勿要迟疑。” “是!”传讯兵卒慌忙奔走,铜钲之声响彻四方。 一众士卒顾不得满地粟米,当即四散奔逃。 刘茂急切道:“陛下,您万金之躯,不必顾及将士,即刻回返安定要紧!” 石重胤重重点头,猛然挥动长鞭,想要逃回城中。 然而,为时已晚! “魏帝石重胤,你已中了我家将军之计,还不快束手就擒?” 斜刺里,陡然杀出一支兵马,一面面“丁”字旌旗猎猎飞舞,为首一将须发皆白,正是丁开山。 石重胤瞳孔一缩:“有伏兵?” 丁开山横刀立马,喝道:“石重胤,立即下马投降,我可饶你一命。” “痴心妄想!”石重胤大怒,抡起长刀,便要与丁开山一战。 刘茂慌忙扯住缰绳,劝道:“陛下,前有追兵,后有伏击,不可在此久留。” “不如即刻潜入青石岭深处,或可逃得一命。” 石重胤咬牙切齿:“此番奇耻大辱,怎可不报?” 他一时不察,竟大败于两个老朽手中。 传扬开来,颜面荡然无存。 “朕誓要斩杀老贼,以泄心头之恨!” 丁开山见他不降,也不多说,策马持刀便砍。 石重胤养尊处优多时,怎是他的对手。 不过三个回合,便败下阵来,险象环生。 刘茂心急如焚:“陛下怎可如此莽撞!” 便在这时,一声大喝遥遥传来:“陛下勿忧,末将来也!” 石重胤转头一望,大喜道:“索卿?” 索绥见他遇险,急忙虚晃一招,弃了严光远,前来相助。 第408章 装模作样 奈何,索绥胯下战马,乃突厥良驹,奔跑之速,快如闪电。 眨眼间,便与丁开山短兵相接,救下石重胤。 “若无索卿,朕性命不保!”石重胤不胜感慨。 这时,严光远策马追来,手中横刀直取他首级。 “陛下当心!”刘茂目眦欲裂,急忙欺身上前。 “哧!”霎时间,鲜血四溅,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刘卿!”石重胤骇然失色。 “陛下,速撤!”索绥一刀挡开丁开山,陡然转头大喝。 石重胤神色一震,急忙率领千余残兵,窜入山林之中。 索绥松一口气,拨马转头便跑。 严光远堪堪追来,见他远去,不由面露遗憾:“可惜,未能斩杀此人。” 丁开山笑道:“那要看她,能否避过我这一箭。” 话音刚落,他弃了横刀,执起长弓,扣上箭,倏然射去。 “咻!”箭如流星,直取索绥后心。 只是,这危急关头,索绥似有所觉,一个侧身,避免一箭穿心,只射中臂膀。 丁开山喟然一叹。 严光远宽慰道:“此人弓马娴熟,武艺精通,非寻常之将可比,轻易杀之不得。” “不过,石重胤全军覆没,亦是大功一件。” 丁开山环顾四周,笑道:“正是!” 主帅逃跑,其余兵卒全无斗志,或降或逃。 一名郎将拱手道:“禀严将军、丁刺史,粮草辎重、甲胄兵械,皆失而复得。” “严将军、丁刺史,有勇有谋,我等钦佩之至。”众人皆是赞叹。 两位老将笑道:“传令下去,降者不杀。” “派人收拢物资,整编降卒。” “其余人等,齐往安定城,拿下泾州。” “另派流星马,向主上献上捷报!” “得令!”诸将轰然应诺。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庆州、驿马关。 莫贺咄设率领一万突厥骑兵,昼夜疾驰,刚刚抵达关外。 “报!”这时,一员斥候策马飞奔而来,“将军,前头十里外,便是驿马关。” “过了此关,可直达泾州,距离安定城不过百里。” “再探!”莫贺咄设面色肃然,“若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是!”斥候拨马而去。 身侧,一名亲卫大惑不解:“将军,汉人懦弱无能,自相残杀,何须这般警惕?” 这一路行来,他们烧杀抢掠,却不见抵抗,唯有磕头求饶,或抱头鼠窜。 莫贺咄设沉声道:“石重胤不堪大用,那秦国公高楷,却是汉人中的英雄,不可小觑。” 亲卫不以为然:“汉人最喜沽名钓誉,实则一个个银样镴枪头,装模作样罢了。” “高楷虽有一些名声,只因手下败将皆是无能之辈,这才让他逞英雄。” “碰到我等突厥儿郎,必然和石重胤一样,不堪一击。” 莫贺咄设摇了摇头:“汉人诡计多端,尤其这高楷,非寻常人可比,稍有不慎,便会中了算计。” 他此次率一万人出征,始罗可汗耳提面命,不可大意轻敌,以免客死异乡。 他倒也谨慎,一路行来,虽然放纵士卒烧杀抢掠,却也时刻警惕,派遣斥候多番探查,自觉万无一失方才起行。 亲卫颇为不屑:“将军何必长汉人锐气,灭我突厥威风?” 不光是他,这一万突厥兵卒,个个傲气,并未将高楷放在眼中。 唯有莫贺咄设一人拧眉:“小心无大错!” 话音刚落,忽闻左侧山林轰然一声爆响,犹如天塌地陷。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片片林木不断倒伏下去,大小岩石滚滚而来,掀起一阵阵烟尘。 “有埋伏?”莫贺咄设瞳孔一缩,急忙叫道,“速撤!” 传讯兵卒怔愣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慌忙挥动令旗。 “汉家鼠辈,只会阴谋诡计,可敢出来一战?”亲卫大喝一声。 “有何不敢?”蓦然,山林中一人应声而出,身形恍如黑塔,双目喷火,高呼道,“突厥小儿,你阿耶在此!” 这人正是夏侯敬德! “竖子,欺人太甚!”亲卫勃然大怒,挺枪策马便迎上前去。 “来得好!”夏侯敬德仰头大笑,一夹马腹,手持长槊狠狠一劈。 两人交错而过,一个回合间,便见一杆长槊将这亲卫连人带马,劈成两段。 “这……”一众突厥骑兵,骇然失色。 在突厥军队之中,将军帐下亲卫,唯有勇力超群者,才能担任。 这亲卫勇冠三军,武力绝伦,军中人人敬畏。 没想到,一个照面便被敌将斩于马下。 这身如黑塔、双目喷火之人,莫非天神下凡? 想到这,一万骑兵士气大跌,人人畏惧。 莫贺咄设见此面色大变,急忙号令众人撤向后方。 只是,无边巨木、岩石接连落下,络绎不绝,狠狠砸在军队之中。 眨眼之间,不知多少人猝不及防,砸成肉泥。 山道上登时鲜血淋漓,残肢断臂无数,夹杂着惨叫、哀嚎之声,响彻漫山遍野。 “绝不能久留在此,陷入包围圈!”莫贺咄设一咬牙,避开巨木、岩石,一马当先率众撤退。 突厥骑兵见此,军心稍振,迅速追随他逃出山谷。 左侧半山腰处,一方石台上,高楷俯瞰一眼,称赞道:“这突厥将军,倒是悍勇谨慎!” 唐检附和道:“莫贺咄设为始罗可汗帐下大将,骁勇善战,且机智果敢,颇受重用。” 高楷玩味一笑:“始罗可汗派他支援石重胤,齐来攻我,倒是煞费苦心。” 杨烨眸光一闪:“观这莫贺咄设行事,对我中原似乎了解颇深,恐怕另有人从中作祟。” 唐检转念一想,脱口而出:“董澄?” “除他以外,绝无第二人!”杨烨哂笑道。 高楷淡声道:“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这是董澄一贯伎俩。” “无耻之尤!”唐检气愤道,“为了得胜,竟无所不用其极,引突厥骑兵南下,烧杀抢掠,涂炭百姓。” 高楷笑了笑:“传令光焰,即刻截击,务必擒拿莫贺咄设。” “得令!”传讯小卒,即刻挥动赤旗,吹响号角。 高山绿林之间,一片鲜血摇动,耀眼夺目;苍凉的号角声,随后传遍四方。 第409章 聚精会神 “是!” 弓弩手率先回应,三千人弯弓引箭,倏然松手。 “咻咻咻!”霎时间,弓如霹雳,箭似流星。 莫贺咄设抬头一望,骇得面无人色:“速速躲避!” 然而,军令来不及传开,便见箭如雨下,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一个个突厥骑兵措手不及,坠落马下。 莫贺咄设一刀劈开数支箭矢,环顾左右,心头滴血。 这些骑兵可都是军中精锐,体魄强健,经历千里奔袭,仍有余力。 本想即刻赶往安定,与石重胤汇合。 没想到,在这半路上,遭受伏击,直接折损大半。 望着一面面“高”字旌旗,他又惊又疑:“高军怎会在这驿马关?” “莫非,石重胤已然兵败?” 心中不祥之感越发浓烈,不知不觉间,退至山谷外围。 眼见追兵未至,前方一片坦途,众残兵大松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喜悦涌上心头。 然而,不等众人将这口气松完,便见斜刺里杀出一支兵马,个个持刀执枪,目光凛然。 为首一将身穿明光铠,气宇轩昂,手中银枪熠熠生辉,刺人眼目。 “杀突厥狼崽子!” “杀莫贺咄设!” 一阵阵喊杀声四处回荡,落在残兵耳中,不啻于天降雷霆。 “将军,这该如何是好?”众人早已吓破了胆,六神无主。 莫贺咄设咬了咬牙,喝道:“传令,结成军阵,冲出重围!” 后有追兵,前有伏击,要想活命,只能强行突围。 “是……”残兵们抓住救命稻草,急忙聚拢一处,结成锥形阵。 前方,李光焰眼见此景,颇为惊讶:“这突厥将军,倒是临危不惧。” 寻常之将落到这等境地,早已惊慌失措,狼狈奔逃。 这突厥将军一声令下,竟能迅速稳定军心,重整旗鼓。 想来,在始罗可汗帐下,也非一般人物。 不过,突厥骑兵骁勇,我汉家儿郎又怎是懦弱之辈? 李光焰一夹马腹,迎着突厥军阵,挺枪便刺。 莫贺咄设神色一震:“此人武艺不凡,胆魄过人,莫非便是高楷麾下猛将,李光焰?” 至于之前一槊杀了他亲卫者,按照董澄献上的图册,必然是夏侯敬德。 这两位猛将皆在,想必秦国公高楷,就在不远处。 莫贺咄设心中一沉,高楷在此,石重胤必然兵败,甚至身亡。 只是,石重胤足有三万大军,按理来说,据守安定城,应当稳如阴山。 怎会在短短数日之间,便大败亏输? 正惊疑不定,忽见一股劲风刮来,裹挟着凛冽枪芒。 莫贺咄设连忙收束心神,不敢怠慢,挥动环首刀意欲硬抗这一击。 “铿!”刀、枪相撞,尖锐之声陡然爆发,刺得人耳膜欲裂。 “他竟有这般勇力?”莫贺咄设心中震骇。 两人一个交手,他便有力不从心之感,仿佛面对的不是人间将领,而是天上神将。 正失神时,枪芒一闪,恍若梨花盛放,却裹挟着致命的杀机。 莫贺咄设一咬舌尖,借助这钻心的剧痛,聚精会神。 双手各持环首刀,交叉挡在身前,挡住银枪,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 李光焰持枪压下,心中却是讶然:这突厥将军,武力不可小觑。 “铿铿铿!”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交手数个回合。 李光焰越战越勇,一身力气仿佛滔滔黄河,奔流不息。 莫贺咄设勉强支撑,逐渐败下阵来。 便在这时,一声如雷大吼,传遍四方。 “夏侯敬德在此,拿命来!” 莫贺咄设大吃一惊,手中环首刀不自觉卸力,破绽尽出。 这大好时机,李光焰怎会错过? 连忙一枪,将他刺于马下。 “将军?”突厥残兵目眦欲裂,纷纷欺身上前。 “咻咻咻!”恍惚间,又是一阵箭雨。 经此一战,突厥骑兵死得七七八八,一万之众,只剩千余人,仍在顽抗。 李光焰朗声喝道:“尔等将军已死,还不投降?” “降者不杀!” 劝降之声震动四野,在山谷中远远回荡,然而,这千余残兵,宁可死于箭下,也无一人投降。 到了最后,山道上尸横遍野,再无一个挺立者,唯有些许断手断脚之卒,惨叫挣扎。 至于轻伤者,不等敌军来杀,个个横刀自刎,毫不迟疑。 李光焰环顾一眼,神色凝重:“突厥兵卒有如此血性,难怪纵横中原,驰骋草原大漠,战无不胜,叫人闻风丧胆。” 这时,夏侯敬德策马上前,望一眼莫贺咄设尸首,冷哼道:“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身后,众兵卒缴获数百车粮草、兵械,另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数,沾染斑斑血痕,显然四处抢掠得来。 甚至有百余个年轻娘子,个个衣不蔽体,皮开肉绽,仿若行尸走肉。 陶锅之中,甚至发现人手人脚,尚可清晰辨认出来,来自妇人幼儿。 李光焰眉头大皱:“突厥骑兵,竟敢吃人?” 夏侯敬德冷声道:“突厥狼崽子,视我中原男儿为奴隶,妇人幼儿为干粮,称为两脚羊,嗜杀成性,形如禽兽。” 李光焰攥紧双拳:“有朝一日,我定要攻灭突厥。” “你既立下这等大志,可不能食言!”两人正说话间,高楷策马前来。 李光焰郑重道:“末将虽不才,愿追随主上,驱除突厥,恢复汉家江山。” “好!”高楷朗声道,“君子一言九鼎,我等着这一天。” 众文武相顾,满腔豪情犹如烈日喷薄。 便在这时,唐检匆匆上前,拱手道:“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庆州安化城附近,发现石重胤残兵踪迹。” “哦?”高楷玩味一笑,“石重胤逃到安化城了?” 庆州拢共十县:安化、乐蟠、合水、马岭、方渠、同川、洛源、延庆、华池、怀安。 这安化城便是庆州治所。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不可让他逃走,末将愿为先锋,前去追击!” 高楷摇头:“且让他去,穷寇莫追。” 这石重胤似有趋利避害之能,屡屡逃出生天,气运必定不同寻常,非一时可灭。 想了想,高楷交代道:“唐检,你派奉宸司校尉,将莫贺咄设身死,突厥骑兵阵亡之事,传至安化城,务必让石重胤得知。” “另外,宣布消息,假称我等领兵,攻打安化城。” 第410章 鸠占鹊巢 高楷颔首:“眼下夺取长安要紧,不必与他纠缠。” “让他退回夏州,暂时互不进犯。” 唐检迷惑不解:“主上,石重胤虽有几分急智,却不过平庸之辈。” “何不趁机兴兵,围困安化,将他斩杀,以覆灭魏国?” 高楷摇头一笑:“魏国可灭,但绝非此时。” “这是为何?”众文武皆是不解。 杨烨咂摸片刻,不确定道:“主上可是打算,以魏国为屏障,抵抗突厥?” “正是!”高楷颔首,“突厥兵强马壮,莫贺咄设这一万骑兵,不过九牛一毛,远不至于伤筋动骨。” “倘若杀了石重胤,覆灭魏国,我等便与突厥为邻,为防始罗可汗南下来攻,必须在边境囤积重兵,大耗粮草、民力。” 徐晏清回过味来:“留着石重胤,便可以魏国为缓冲,不至于和突厥突发战端,大动干戈。” 杨烨补充道:“有魏国这一重屏障,我等可从容攻取长安,拿下京畿道,不必时刻担忧突厥南下,侵扰关中。” 李光焰稍有疑惑:“话虽如此,石重胤对始罗可汗俯首称臣,卑躬屈膝,一旦他再度联合突厥骑兵南下,这该如何应对?” 杨烨淡笑道:“石重胤虽然向突厥称臣,但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两者不过面和心不和罢了。” “否则,他怎会不顾始罗可汗命令,不等莫贺咄设领军抵达,便出城交战?” 高楷微微颔首:“经此一战,石重胤大败亏输,魏国兵力、粮草损耗殆尽,元气大伤。” “他怎敢再与突厥骑兵联合,莫非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鸠占鹊巢么?” 李光焰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我等可与石重胤、突厥相安无事。” 高楷笑道:“这不过权宜之计,迟早必有一战。” 众人皆松了口气,毕竟,突厥太过强横,如同一柄悬在中原民众头顶的铡刀,随时劈下来,致使家破人亡。 高楷看在眼中,不由暗叹一声。 他虽据有四道,却也无法与突厥全面大战,只能继续攻略中原诸道,增强底蕴,广积粮草,高筑城墙,待来日,再与始罗可汗一决胜负。 诸将神色轻松,唯有夏侯敬德不乐意:“就这般放过石重胤,末将实在不甘。” 毕竟,擒拿一位帝王,覆灭一国,这可是泼天大功。 高楷笑骂道:“你这混不吝,天下又非石重胤一帝一国。” “群雄逐鹿,各自称王称帝,立功之机数不胜数,还愁没有你夏侯敬德用武之地么?” 夏侯敬德憨笑道:“末将言行无状,请主上责罚。” “你啊,须得戒骄戒躁。”高楷叮嘱一声,暗思:敬德勇冠三军,却尚需磨练,制住鲁莽性子,方可让他独当一面。 “主上,战扬清理完毕,所有尸首尽皆埋葬。”忽有小卒前来禀报。 高楷微微点头:“传我军令,即刻回返泾州。” “是!” 翌日,安定城中,高楷端坐府衙,朗声道:“此战得胜,仰赖诸位出谋划策、奋勇厮杀之功。” “杨烨,诸将功劳详细记录,伤者全力医治;战死者名入英烈祠,抚恤到位,不得有误!” “遵令!”杨烨肃然应下。 “严、丁二位老将,有勇有谋,大败石重胤,覆灭三万魏军,功勋卓著,不可不赏!”高楷继续说道。 “传我军令,擢升严光远为云麾将军,丁开山为兰州刺史。” 严光远、丁开山二人大喜下拜:“谢主上!” 众文武既羡又赞,毕竟,二位老将果然如主上所料,示敌以弱,以骄兵之计,覆灭三万魏军,使石重胤狼狈逃窜。 着实叫人惊叹! 高楷挥手请起,笑道:“诸位有功将士,我必不吝赏赐。” 诸将皆是欣喜。 徐晏清蓦然开口:“主上,石重胤大败溃逃,陇、泾、宁三州防御空虚,正可派人传檄,收取诸县。” 高楷点头同意:“晏清,你文采斐然,便有劳你书写檄文,传阅三州诸县。” “是!”徐晏清稍作思索,提笔一挥,即成一篇华彩文章。 当下,高楷委派诸将传檄。 石重胤全军覆没,诸县兵力空虚,自是望风而降,文书如雪片一般飞来。 不过数日,陇、泾、宁三州,皆在高楷掌控之中。 …… 话分两头,且说岐州、雍县。 县衙之中,王宗仁大马金刀,高坐上首。 “不知魏帝、莫贺咄设与高楷一战,结果如何了?” 下首,岐州刺史陆纪览笑道:“大将军不必担忧,依下官看来,高楷必败无疑。” 王宗仁面露笑意:“何以见得?” 陆纪览侃侃而谈:“魏帝举国之力,召集陇、泾、宁、庆四州兵卒,共计三万大军。” “又有莫贺咄设率领一万突厥骑兵,前去相助。” “二人强强联手,珠联璧合,必能大败高楷。” “大将军静候捷报即可。” “承你吉言!”王宗仁笑道,“若果真如你所说,我……” 话未说完,忽见一员小校大步跑来,惶急道:“大将军,泾州传来消息,魏帝大败,全军覆没。” “什么?”王宗仁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小校一五一十道:“据闻,高楷派遣严光远、丁开山二人出战,一举得胜。” 陆纪览不敢置信:“据下官所知,严光远年过六十、丁开山年过五十,垂垂老矣,怎能得胜?” “陆刺史有所不知,这二人使用诡计,接连败退六十余里,诱使魏帝出城追击,至青石岭。” “一路抛洒粮草辎重、甲胄兵械,而后趁魏军士卒不备,一举杀出,魏帝抵挡不住,只能潜入深山老林。” 小校所言,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震得堂中众人神情恍惚。 本以为魏帝、莫贺咄设两家联合,共计四万大军,定能大败高楷。 没想到,事实截然相反。 魏帝不光未能得胜,反而全军覆没,狼狈奔逃。 乍闻这等噩耗,直叫人瞠目结舌。 “魏帝败逃,为何不见莫贺咄设?”蓦然,堂下一人出言询问。 这人年过中旬,仪态沉稳,却是许晋。 小校摇头道:“卑职不知莫贺咄设身在何处,只知魏帝独率麾下大军,与高军一战。” 王宗仁反应过来,面露喜色:“如此说来,魏帝虽然大败,尚有莫贺咄设未曾参战。” “突厥骑兵悍勇无匹,虽然只有一万人,亦能抗衡高楷大军。” 第411章 釜底抽薪 “任凭高楷如何用兵,也绝非莫贺咄设对手,他可是始罗可汗爱将,攻城掠地所向披靡。” 众人纷纷点头。 唯有许晋一人不以为然,暗思:秦国公既然派遣二位老将出战,必然成竹在胸。 听闻突厥骑兵来攻,怎会不作防备? 说不定,早已派遣兵马前去拦截,将莫贺咄设挡在泾州之外,以各个击破。 他本想出言质疑,环顾众人,却又咽下话头。 毕竟,他投奔陆纪览,只为暂时栖身,并非为齐王效力。 何必直言不讳,打破众人念想,惹人厌恶呢。 便在这时,一员斥候飞奔而来,满脸惊恐:“禀大将军,邠州杜刺史传来军情,莫贺咄设身亡,一万突厥骑兵尽皆战死。” “这……”众人一片哗然。 王宗仁面色大变:“这如何可能?” 斥候胆战心惊:“据闻,高楷趁二位老将与魏帝交战,亲率两万大军,绕行至庆州驿马关设伏。” “莫贺咄设一时不防,方才这般下扬。” 斥候的话,简直像一柄万斤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原本将翻盘之机,寄托在莫贺咄设在这一万骑兵身上,没想到,祸不单行,这么快便叫他们大失所望。 陆纪览满脸羞惭:“下官无能!” 诸将面面相觑,尽皆羞愧。 王宗仁颓然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魏帝溃逃、莫贺咄设败亡,谁能抵抗高楷兵锋?” 众人无言以对。 沉默半晌,陆纪览咬牙道:“大将军,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不如立即退兵,回返长安。” “不可!”王宗仁断然否决,“岐州为京兆府一方门户,怎可轻言舍弃?” 岐州于汉朝之时,为关中三辅之一,右扶风。 诗仙曾经称赞:“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 据《方舆胜览》记载:凤鸣于岐,翔于雍,栖于凤。 自古以来,便是京兆府西面屏障,拱卫长安。 并且,从关中至汉中四条栈道,便有陈仓、褒斜两道,由岐州为起点,可谓扼守险要,重中之重。 一旦放弃岐州,京兆府独木难支,长安亦危在旦夕。 “下官失言,请大将军恕罪!”陆纪览慌忙下拜。 王宗仁挥手叹道:“起来吧。” “魏帝、莫贺咄设皆败,陇、泾、宁三州,必然落入高楷手中,下一步,他必取岐州,攻京兆府。” “诸位可有良策退敌?” 众人相顾默然。 高楷兵锋如此之盛,谁敢轻言退之? 王宗仁面露失望。 陆纪览拱手道:“大将军,下官举荐一人,必有妙计。” “哦?”王宗仁颇为惊讶,“何人?” 陆纪览笑道:“此人为下官好友,名为许晋,正在堂下。” “方才,正是他问起莫贺咄设下落。” 王宗仁面露喜色:“这等大才近在眼前,我却视而不见,实在不该。” 他看向许晋,郑重道:“你有何妙计,大可说来。” “若能击退高楷,我必向大王请功,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许晋心中无奈,他本想一言不发明哲保身,却不料,终究卷入其中。 “草民才疏学浅,不过老生常谈罢了。” “秦国公必将攻打岐州,此为毋庸置疑之事。” “然而,他孤军深入,粮草辎重从岐山道运来,颇为艰难,无法迁延日月,必定想要速战速决。” “既如此,大将军不妨兵分两路,一路沿渭水溯流而上,至秦州上邽,切断他的粮道。” “一路出陈仓道,至凤州,再反攻南郑。” “此为釜底抽薪之计,或可引秦国公撤兵。” “好一个釜底抽薪!”王宗仁大笑一声,“断粮道,攻驻地,若能成功,高楷必然回返,岐州之危迎刃而解。” 众人听闻,亦然赞叹。 陆纪览与有荣焉:“大将军,许晋身怀大才,何不封一官职,收为己用?” 许晋看他一眼,不由暗叹交友不慎,本想脱身离去,却又卷入旋涡之中。 王宗仁自无不可:“传令,授许晋为记室参军一职,于我帐下听用。” “谢大将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晋只得领受。 不然,他恐怕难以走出这县衙。 陆纪览补充道:“大将军,高楷诡计多端,麾下更有奉宸司这等鹰犬,不得不防。” “不如让一路士卒假装渔民,沿渭水溯流,另一路扮作商贾,走陈仓道,避免暴露行踪。” 王宗仁从言听计从:“就依此言行事。” 计议一定,众人陆续散去。许晋追上陆纪览,抱怨道:“陆兄知晓我之来意,何必出言举荐,叫我不得自由?” 陆纪览不认同道:“贤弟之才,百倍于我,怎能继续颠沛流离,蹉跎岁月,致使明珠蒙尘?” 许晋苦笑一声:“正因数十载颠沛流离,不得明主,我才越发慎重,再不愿随意投靠一人,重蹈覆辙。” 陆纪览郑重道:“齐王素有大志,知人善任,虽然一时困顿,必有乘风而起之时。” “以贤弟之才,此时投靠,正是雪中送炭,待来日,还愁没有封侯拜相,名满天下之时么?” “齐王虽有大志,然而长于治政,短于用兵。”许晋摇头道,“依我看来,不过是守成之主。” 陆纪览眉头一皱:“贤弟此言差矣。” “昔年,汉高祖亦不擅长用兵,却击败楚霸王,一统天下。” “齐王坐拥京畿道,麾下文士如云,武将如雨,齐心协力,必能开创大业。” 许晋不以为然:“陆兄此言,有失偏颇。” “汉高祖识人善任,得三杰辅佐,方才开创汉朝四百年基业。” “然而,齐王端坐长安,于朝堂争权夺利,麾下大多见异思迁,心向大周之人,并非齐心协力。” “何况,京畿道外有群敌环伺,不说赵王刘竞成、夏王窦至德等天下枭雄,便是秦国公,亦是一等一的英主。” “如此内外交困,难以打破,遑论进取天下。” 陆纪览怫然不悦:“贤弟如此推崇高楷,何不前去投靠,反而贵脚踏贱地?” 许晋自觉失言,连忙转移话题:“陆兄家学渊源,才高八斗,为何一心一意辅佐齐王?” 第412章 另辟蹊径 “所幸大王出手相救,方才逃得一命,流放边疆。” “后来,先帝驾崩,大王将我召回,委以重任。” “此等大恩,我必誓死相报。” 许晋不胜唏嘘,却又无话可说——他与陆纪览数年未见,着实不知。 既是救命,又是知遇之恩,纵然粉身碎骨也当报答。 陆纪览郑重道:“贤弟,天下群雄,无不重视门第出身,你我家道中落,只是寒门庶族。” “如今,齐王知人善任,不以出身论英雄,正是我等效力之时。” “何不与我一起,辅佐齐王,扫平群雄,一统天下?” 许晋暗叹一声,只能应下,静观其变。 …… 且说泾州、安定城,府衙之中。 高楷正于前堂理事,忽一抬头,向西南望去。 两道黑气,飘然而来,欲侵蚀大鼎。 “这是……岐山、陈仓二道,有敌军突袭?”他不由吃了一惊。 看来,董澄不甘寂寞,派遣大将出兵,想要断他粮道,攻他驻地,逼他撤兵回返。 “釜底抽薪,倒是一招妙棋。”高楷不由暗思,“只是,究竟何人,设下此计?” 想了想,他唤来唐检、严光远,叮嘱道:“唐检,传令兴仁,让他派遣州中兵卒,到黄花县守御,小心陈仓道伏兵。” “严老将军,有劳你前往上邽镇守,防备齐军突袭,断绝祁山粮道。” 唐检、严光远皆大吃一惊:“祁山、陈仓二道有敌军突袭?” 高楷微微颔首:“有备无患。” “齐军既为突袭,兵力必不甚多,可据城坚守,莫要擅自出击。” “是!”两人匆匆去了。 徐晏清面露惊诧:“此为釜底抽薪之计,堪为巧妙。” 毕竟,粮道若断,驻地失守,即便四万大军,也如一盘散沙,崩溃之日不远。 杨烨眸光一闪:“微臣听闻,董澄派遣王宗仁,率大军至雍县,守御岐州。” “此计想必出自于他。” 徐晏清微微摇头:“我曾游历长安,与王宗仁有一面之缘。” “此人擅长领兵作战,却短于计谋。” “这釜底抽薪之计,必是他人所献。” “来而不往非礼也!”高楷笑道,“无论何人献计,他既然出招,我自当接招。” “传我军令,命哥舒浩率军,走褒斜道,攻岐州郿县。” “另外,让马规元领五千兵卒,走傥骆道,直取雍州周至。” “得令!”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徐晏清笑赞,“主上这招,正要叫王宗仁、董澄疲于应对。” 杨烨说道:“王宗仁、董澄必在两道布设重兵把守,若要攻取岐州,还得我等出兵打开局面。” 高楷颔首:“传令,犒赏三军,待明日一早,即刻赶往邠州,攻打新平。” 邠州拢共四县:新平、三水、永寿、宜禄,以新平为治所。 “这……”两人怀疑自己听错,“主上,不是攻取岐州么,为何前去邠州?” 高楷淡笑道:“王宗仁麾下兵卒至多两万,自知敌众我寡,方才突袭祁山、陈仓二道,希冀出奇制胜。” “我若率四万大军前去攻打,他必坚守不出,旷日持久,大耗粮草、兵力,反倒不美。” “不如另辟蹊径,占据邠州,沿泾水顺流而下,直取雍州、逼近长安。” 兵法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须得避实击虚,直攻敌人弱点,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 两人齐声赞叹:“主上用兵如神!” 高楷笑了笑:“分兵奇袭长安,却不可不防王宗仁。” “晏清,你与鲜于通,率两万大军前往岐州,佯攻雍县,让他不得动弹。” “遵令!”徐晏清肃然应下。 翌日,高楷亲率两万兵卒,由杨烨、夏侯敬德、李光焰、唐检、赵喆随行,奔赴邠州。 …… 却说邠州、新平城。 刺史杜御端坐县衙,正处理公文。 邠州只是一个下州,新平也不过一座小城,兵寡民少。 只因邻近雍州这个京兆府,得长安关照,又有泾水穿城而过,方才发展几分生计。 “大王连年用兵,广征粮草,却不思开源节流,与民休养生息。”杜御满脸忧愁。 “长此以往,必定民怨沸腾,盗贼四起。” 此前,董澄派遣裴行基率大军,攻打汉中,却全军覆没。 又亲自领兵,攻打都畿道,虽然击败王玄肃,却因突厥虎视眈眈,只能班师回朝,未得一城一地。 其后,委派王宗仁率军,攻掠鄜、坊、丹三州,虽然得胜,却要直面石重胤威胁。 如今,又抽调邠、同、商三州兵卒,奔赴雍县,对抗高楷。 连年征战,不得休养,百姓早已不堪重负,若非倚仗大周底蕴,大王怎能如此穷兵黩武? 想到这,杜御忧心忡忡。 便在这时,府中管事踉跄着跑来,惊惶道:“郎君,祸事了!” “有敌军攻城!” “什么?”杜御悚然一惊,“何来敌军?” 管事战战兢兢:“观其旗帜,似是……似是高军。” “高军?”杜御慌忙起身,出了县衙,径直登上南门城楼。 放眼望去,潮水一般的士卒正悍然攻城。 一面面旌旗狂舞,上书斗大“高”字。 “高军不是围困雍县么,怎会突袭新平?”杜御百思不解。 一员都尉惶急道:“恐怕……恐怕高军兵分两路,一路佯攻雍县,另一路昼夜疾驰,图谋邠州。” 杜御犹然不解:“即便如此,高军前来,怎会毫无迹象?” 竟然在兵临城下之后,方才发觉。 岂非睡梦之中被人割掉脑袋,也懵然不知? 都尉面色发白:“卑职……卑职无能。” “高军士卒口衔枚,马裹足,行军隐秘。另外,不知为何,我方斥候不知踪迹,毫无消息。” “此次突袭,必定预谋已久。”杜御叹道,“久闻高楷麾下奉宸司,无孔不入,最擅长刺探敌情,清除障碍。” “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杀!”这时,喊杀声由远及近,震动整座南门。 守城兵卒抵挡不住,竟叫数个高军将士登上城楼,悍然杀来。 “刺史,这该如何是好?”都尉不知所措。 杜御喟然长叹:“大将军将邠州守卒尽数抽调,驻守雍县,以防岐州丢失。” “城中守卒不足千余人,怎能抗衡数万大军?” “你且开门投降吧,以秦国公仁德名声,必能保住全城百姓。” “遵令!”都尉如释重负,匆匆去了。 第413章 明日黄花 “传令,全军将士汇聚于南门,无需强攻,自有人开门投降。” 众文武大吃一惊:“主上如何得知?” 高楷笑问:“唐检,你可知邠州刺史为何人?” 唐检不假思索:“此人名为杜御,出身关中士族——京兆杜氏。” 关中士族,以韦、裴、柳、薛、杨、杜为首,世代簪缨,屡受重用,高官不迭,已然成为门阀。 于名声上,只比五姓七望稍逊一筹,但在关中大地,掌控长安这政治中心,实际权利不遑多让。 杨烨恍然:“世家大族实行分篮之计,绝不会把全族押在一人身上,必定左右逢源,四方交好。” “每到大厦将倾之时,往往最先倒戈,并无死守殉主之心。” 唐检冷哼一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高楷笑了笑:“世上无千年王朝,却有千年世家,管中窥豹,可知其等生存延绵之智慧。” 话音刚落,果然见得南门轰然一声大开,吊桥放落。 千余守卒个个跪地迎接,口称愿降。 高楷一夹马腹,便要起行。 杨烨连忙劝阻:“主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可轻涉险境。” “无碍!”高楷摇头一笑,“有敬德、光焰为我前锋,儿郎们为我护翼,有何可惧?” 他跨过护城河,进南门,早有一人身穿绯红官袍,叉手侍立。 “下官杜御,拜见秦国公!” 高楷看他一眼,见他头顶青气成云,红光点点,不由暗赞:倒是一员封疆大吏。 “起来吧!” “谢秦国公!”杜御不卑不亢。 高楷笑道:“杜刺史深明大义,使城中百姓免于战火,不失为天下表率。” “便官居原职,仍为邠州刺史,抚境安民。” “遵令!”杜御面露喜色。 心中暗思:秦国公果然仁德,善待降臣。我杜氏正可转投明主,为秦国公效力。 至于齐王董澄,不过明日黄花,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高楷勉励一番,随即踏入县衙,朗声道:“新平已得,还请杜刺史书写檄文,劝说其余三县来降。” “微臣自当奉命!”杜御毫不推辞,当即一挥而就。 不出两日,诸县皆上表归附,邠州平定。 李光焰建言道:“主上,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邠州既得,正可率轻骑,一鼓作气直奔雍州,兵围长安。” 高楷颔首:“传我军令,大飨士卒,稍后立即骑兵,沿泾水南下,经奉天,过咸阳,直取长安。”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 …… 话分两头,岐州、雍县。 城楼之上,王宗仁远望城外连绵大军,面沉如水。 “祁山道、陈仓道二路奇兵如何了?” 陆纪览拱手道:“禀大将军,两路奇兵正如预料之中,逼近目的地。” “祁山道一路,已沿渭水逆流,至上邽城外。” “陈仓道一路,经秦岭栈道,已然接近黄花县。” “途中可曾遇到伏兵?”王宗仁询问。 “不曾。”陆纪览摇头,“两路潜行,皆是顺畅。” 王宗仁默然不语,心中却是纳闷:高楷麾下奉宸司校尉,遍布邻近诸道。 怎会毫无所觉? 依他设想,两路奇兵扮作渔民、商贾,即便不被人看破,也会遭到盘查。 如今却顺风顺水,反倒叫人惊疑。 正思量时,忽闻一声低呼:“秦国公竟不在军中?” 王宗仁循声望去,浓眉一拧:“许晋,你如何得知?” 许晋一五一十道:“下官曾有耳闻,秦国公每逢大战,必定身先士卒,抑或于阵前指挥,绝不会缩在后头。” “如今,下官百般探查,却未见秦国公身影。” 陆纪览不以为然:“兴许高楷疲倦,于帐中休息。” “绝无可能!”许晋断然否决,“主帅为三军之表率,秦国公久经沙扬,怎会不知?” “何况,这数日以来,我仔细观察,高军兵马调动,颇为迟滞,围而不攻,并不见士气激昂,反而一派平静。”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料秦国公必定不在军中。” 陆纪览迷惑不解:“高楷不在军中,却在何处?” 王宗仁陡然想起一事,面色大变:“高楷必定兵分两路,图谋他州。” 此前,高楷便任由严光远、丁开山两位老将对付石重胤,另率一军前往庆州伏击莫贺咄设,一举将其覆灭。 他本以为岐州重中之重,高楷必定先行拿下,再攻雍州。 没想到,事与愿违。 陆纪览神色慌乱:“如此说来,高楷究竟去了何处?” 许晋大步来到阁中,观望堪舆图,斩钉截铁道:“必是邠州。” “夺取邠州,便可沿泾水顺流而下,经奉天,至咸阳,兵临长安城下。” 绕过岐州这颗钉子,直击要害。 陆纪览大惊失色:“这该如何应对?” 王宗仁面色铁青:“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杜御,阻挡高楷。” “可是……”陆纪览颤声道,“可是大将军此前,为镇守岐州,将邠州兵卒尽数抽调。” “新平城防守空虚,恐怕……” 王宗仁额头青筋一跳:“杜御系出名门,必然死守新平,为大王尽忠。” 话虽如此,他却心知肚明,世家大族多半不会死节。 陆纪览稍稍放心。 许晋却是摇头:“秦国公既然分兵攻打邠州,怎会毫无准备?” “新平城小民寡,守卒不过千数,怎能抵抗数万大军?” “下官敢断言,新平必然失手,甚至整个邠州,也已易主。” 陆纪览面无血色,喃喃道:“祸事了!” 一旦高楷兵临长安,京师震恐,民心大乱,大王怪罪下来,全族老小恐怕…… 想到这,他满脸惊惶:“大将军,大事不好,不如即刻出城,追击高楷。” 若能将他阻截在奉天,远离长安,或可将功赎罪。 王宗仁深吸一口气,正要点头。 却见许晋不赞同道:“兵法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 “如今,秦国公棋高一着,突袭雍州。我等绝不可仓惶追击,疲于奔命。” 陆纪览皱眉:“若不即刻追击,岂非坐以待毙?” 第414章 破釜沉舟 “南郑为秦国公驻地,阖府老小、宗庙、社稷坛所在,至关重要。” “秦国公听闻南郑有失,必定引兵回返。” “此为围魏救赵之计!” “这……”陆纪览踌躇不定,只能将目光看向上首。 “此计虽好,却不合时宜。”王宗仁摇头叹息。 “长安为大王所居,朝廷所在,绝不能有一丁点闪失。” “倘若高楷不管不顾,执意攻取长安,那便是天倾之祸。” 许晋劝说道:“大将军,此刻纵然前往追击,也为时已晚,甚至极有可能,落入秦国公算计之中。” “不如破釜沉舟,一心一意拿下南郑。” “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王宗仁挥手打断:“此计风险太大,万一受阻于南郑城外,反倒让高楷奇袭长安。” “届时,你我家族老小性命不保。” 许晋欲言又止,只能暗叹一声:说到底,大将军与陆兄,皆顾虑家族、前程,不愿行冒险之策,以免齐王问罪。 只是,秦国公用兵如神,一旦前去追击,必然被他牵着鼻子走,生死难料。 此为阳谋,考验的正是拼死一战的决心。 只可惜,大难当前,有几人愿为齐王效死? 念及此,许晋眸光一闪,暗自思索脱身之计。 王宗仁却毫不迟疑,当即下令,召集两万兵卒,趁夜深人静,直出东门,悄然前往奉天。 殊不知,他走后不久,徐晏清、鲜于通领兵观望。 “果然不出主上所料,王宗仁必定增援长安。”徐晏清笑道。 鲜于通赞叹:“主上料事如神!” “既如此,我等即刻追击,将这两万齐军覆灭。” “鲜于将军稍安勿躁!”徐晏清摇头道,“主上有令,命我等拿下雍县,平定岐州,肃清祁山、陈仓、褒斜三道伏兵,不必追击。” 岐州拢共八县:雍县、岐山、扶风、麟游、普润、宝鸡、虢县、郿县。 拿下岐州,则雍州以西尽在掌握。 “鲜于将军,你可亲率一万步骑,突袭宝鸡县,拿下散关。”徐晏清叮嘱道,“务必谨慎行事,勿要轻敌。” “是!”鲜于通肃然应下。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散关控扼关中南北交通要道,自古为“川陕咽喉”、兵家必争之地。 拿下散关,则岐州万无一失,可打通陈仓、褒斜二道,连通汉中。 至此,粮草辎重不必绕行祁山道,千里迢迢运来。 可从梁州南郑出发,直达岐州郿县,亦可从凤州黄花起行,过散关,至宝鸡县。 再不必忧心粮道遭受伏击,而断绝。 至于祁山道、陈仓道两路伏兵,正可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想到这,徐晏清赞叹不已:“主上屡屡料敌先机,实在叫人钦佩。” …… 且说泾水之旁,邠、雍、岐三州交界,奉天城。 高楷领军至城外十里,忽然一声令下:“停止行军,就地驻扎。” 夏侯敬德疑惑道:“主上,攻下这奉天城,便可直达咸阳,兵临长安。” “为何裹足不前?” 高楷笑了笑:“敌军将至,不必兵临长安。” “这……”夏侯敬德越发不解。 赵喆诧异道:“主上,敌军从何而来?” 高楷勒马伫立,望一眼岐州方向,笑道:“稍后便知。” 唐检神色一震:“主上之意,可是王宗仁率军前来?” 高楷微微颔首。 “王宗仁竟然来追击?”赵喆难以置信,“他不怕岐州失守么?” “比起岐州失守,他更害怕长安危急。”高楷淡淡一笑。 赵喆拧眉:“他怎会知晓,我等突袭长安?” “想必有大才指点,也未可知。”李光焰沉声道。 夏侯敬德颇觉遗憾:“本可一举拿下长安,却叫他搅和了,实在可恨!” 高楷摇头失笑:“敬德,你所想不切实际。” “我等区区两万兵卒,怎能即刻攻下长安?” “这……”夏侯敬德哑口无言。 纵然勇猛如他,也不敢夸下海口。 毕竟,这可是长安,大周都城,洛阳实为陪都,金陵只不过是别苑。 纵然大周日薄西山,长安的守御也绝非一击可破。 况且,齐王董澄坐镇长安城,必定严防死守。 李光焰幡然醒悟:“主上亲率奇兵,并非攻取长安,而是诱使王宗仁出城追击?” “正是!”高楷淡笑一声,“时不我待,他若缩在雍县城中,坚守不出。” “一时半会,却也拿他不下。” “不如佯攻长安,将他赚出城来。” 唐检不解道:“鲜于将军、徐司马二人正率军围困雍县,足以牵制王宗仁。” “主上为何还要设计,引他来追击?” 高楷但笑不语。 杨烨思绪一转,豁然开朗:“主上将王宗仁引出城来,实有两大益处。” “一来,可趁机设伏,将这两万齐军覆灭,再从容围攻长安。” “二来,王宗仁兵马齐出,则雍县空虚,正可令徐司马、鲜于将军二人,拿下雍县,控制岐州。” 李光焰补充道:“不光如此,更可趁机夺取散关,打通陈仓、褒斜二道,运送粮草辎重。” 唐检茅塞顿开:“除此之外,王宗仁此前派遣的两路伏兵,亦可顺势剿灭。” “可谓一举数得!” 众人闻言,皆赞不绝口:“主上算无遗策!”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既如此,我等即刻设伏,叫王宗仁自投罗网。” 高楷郑重道:“战扬之上,局势瞬息万变。” “即便王宗仁暂时落入下风,也不可轻敌大意。” “是!”众文武齐声应和。 高楷暗道军心可用,环顾众人,肃然道:“诸将听令!” “此一战,必须歼灭王宗仁两万兵马。” “敢有怯战而逃者,斩!” “得令!”诸将轰然应诺。 消灭王宗仁这一支有生力量,董澄必然元气大伤,到时候,长安城孤立无援,可从容围困,缓缓图之。 拿下长安城,这一座政治中心,意义非凡! 高楷朗声喝道:“夏侯敬德?” “臣在!” “你率左虞侯军两千六百骁骑,左先锋。” “是!” “李光焰?” “臣在!” “你率右虞侯军两千六百骁骑,为右先锋。” “是!” “唐检?” “臣在!” “你领左厢军五千步骑,为左侧翼。” “是!” “赵喆?” “臣在!” “你领右厢军五千步骑,为右侧翼。” “是!” “杨烨?” “臣在!” “诸将功劳详加记录,不得有误!” “是!” 第415章 恩断义绝 “传我军令,全军将士,即刻起行,至泾水南岸、武亭川排布阵势。”高楷继续说道。 “敢有怠慢者,一律军法处置!” “遵令!”众人凛然遵从。 另一头,王宗仁亲率两万兵卒昼夜疾驰,出岐州,来至武亭川十里之外。 这里位于三州交界处,南来北往必经之地,十分险要。 “报!”便在这时,一员斥候策马奔来,拱手道,“大将军,前头发现高军踪迹。” 王宗仁面露喜色:“高军在何处,何人为将,有多少兵马?” 若能在高楷进犯长安之前,先一步将他阻截,自是最好。 斥候一五一十道:“高军正在武亭川列阵等待,由秦国公高楷亲自率领,有两万之众。” “高楷?”王宗仁惊愕万分,“他竟在此处等候?” 陆纪览疑惑道:“大将军,高楷托大,在此驻留,岂非喜事一桩?” 王宗仁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高楷只率两万兵卒,怎能攻取长安?” “他一切布置,只为引我等出岐州,与他一战。” “他若得胜,不光我等死于非命,岐州定然易主,长安也不过一座孤城。” “届时,万事皆休!” “这……”陆纪览骇然失色,“他竟如此诡计多端?” 王宗仁懊悔不迭:“早知如此,必然听取许晋之言,突袭南郑。” 陆纪览面色灰白:“大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王宗仁咬牙道:“为今之计,只能与他一战,希冀得胜。” 话虽如此,他却毫无把握。 陆纪览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大将军,不如请许晋出谋划策?” 王宗仁正有此意,却见一员小卒惶恐跑来:“大将军,许参军不知所踪。” “怎会如此?”陆纪览惊愕失色。 王宗仁喟然长叹:“树倒猢狲散,果不其然。” 陆纪览恨声道:“他既弃我而去,从此恩断义绝。” “大将军,此人有名将之才,不如派人追击,将他杀了,以免他投靠高楷。” 王宗仁摇头道:“让他去吧,大战在即,不必为此分心。” “是……”陆纪览应下,却恨意难消,暗中指使人前去追杀。 …… 天祐十三年,八月。 雍州、奉天城外三十里,泾水南岸,武亭川。 高楷、王宗仁各率两万兵卒,列阵以待。 “王宗仁治军严谨,倒是一员大将。”高楷观望齐军阵容,称赞道。 唐检点头附和:“王宗仁出身太原王氏,家学渊源,自幼喜爱兵法,时常与大周名将薛衍高谈阔论,昼夜不息。” “时人多有赞誉。” 杨烨惊讶道:“薛衍可是大周朝廷硕果仅存的名将,王宗仁竟能和他媲美。” 李光焰颇为向往:“薛将军平定辽东之乱,震慑高句丽,又远征草原,所向披靡,使突厥不敢南下而牧马,名扬天下,着实我辈楷模。” “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不过是陈年往事。”夏侯敬德瓮声道,“薛将军虽然悍勇,我辈青壮正当其时,岂能弱于他?” 高楷笑了笑:“敬德有这等志气,可喜可贺。” 另一头,王宗仁观望高军阵势,面沉如水。 “久闻高楷善待士卒,兵械精良,甲胄齐备,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寻常军队,半数兵卒配备甲胄,已是豪奢。 然而,高楷全军竟有八成人齐备甲胄,更有陌刀、漆枪、双手剑、马槊等一众崭新兵器。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拥有这等兵械,足可无坚不摧。 更难得,高军士卒皆训练有素,令行禁止,旗帜鲜明,又划分四军各司其职,丝毫不乱。 虽有两万之众,行动起来,却如臂使指,气势胜过十万雄师。 王宗仁环顾左右,一个个亲卫皆面色煞白,汗流浃背,不由叹息。 “未战先怯,为败军之兆。” 陆纪览拧眉:“大将军,两军对垒攻心为上,怎可出此不详之语?” 王宗仁自知失言,忙道:“我等与高楷,皆是两万之众,势均力敌。” “正要让他见识一番,我关中儿郎威风,叫他不敢来犯。” “传我军令,斩杀高楷者,连升三级,赐万金。” “得令!”众人闻言,军心稍振。 不多时,前方令旗摇动,马蹄声陡然响起,传遍整个武亭川,掀起滚滚烟尘。 王宗仁深吸一口气:“传我军令,杀!” “杀!”一阵阵喊杀声,震动四方。 高、齐两家先锋士卒,悍然撞至一处。 王宗仁坐镇中军,忽见一将身穿明光铠,倒提长槊,悍然杀进军阵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不由惊骇:“夏侯敬德,果然骁勇!” 随夏侯敬德大杀四方,众士卒尽皆畏惧,纷纷四散,原本整齐严谨的军阵,登时裂开一个缺角。 陆纪览面色一变:“大将军,不可纵容此人放肆!” 王宗仁微微颔首,仔细观望局势,见夏侯敬德突至两百步内,连忙一声大喝。 “弓弩手,放箭!” “是!”令旗摇动,传讯兵卒四处奔走,军令一层层传递下去。 眨眼间,弓弦震动,一支支弩箭刺破虚空,纷纷向夏侯敬德射去。 夏侯敬德浓眉一挑,手中长槊连连挥动,即便箭如雨下,也毫发无损。 身后左虞侯军两千六百人,个个怡然不惧,倏然散开阵型,仿佛一把折扇,避开这一轮箭雨。 瞬息之后,除却数十人不慎中箭,其余之众迅速聚拢,形成锥形阵,冲锋之势不减。 “陇西铁骑,竟这般锐不可当?”王宗仁倏然一惊。 陆纪览急切道:“大将军,敌军已至百步以内,速速放箭要紧。” 王宗仁如醉方醒,忙道:“传我军令,弓箭手,放箭!” “得令!”令旗一挥,三千弓箭手蓄势待发。 不多时,一支支羽箭,划过长空,好似飞蝗。 “散!”夏侯敬德见此,大喝一声。 左虞侯军心领神会,倏然散开。 纵然直面箭雨,两千五百之众,仍面色不改,只顾冲锋。 便在这时,忽有一支支箭矢,由东至西而来,恍若千鸟振翅,避过左虞侯军,径直射入齐军阵中。 顷刻间,数百人惨叫着坠落马下。 “噔噔噔!”密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混合着鼓点,越发激昂。 第416章 迅捷如雷 为首一将,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穿明光铠,背负银枪,手中宝弓一个震动,便见一人应声倒下,箭无虚发。 却是李光焰率右虞侯军,从旁策应。 王宗仁目光激赏:“此人弓马娴熟,射术高超,不输夏侯敬德。” 陆纪览咬牙道:“定是李光焰。” “没想到,这乡野村夫,竟有如此射术。” 王宗仁暗叹一声:观高楷麾下,文士济济一堂,似杨烨、徐晏清等人,个个皆是英才。 武将更不胜枚举,便如天上繁星,夏侯敬德暂且不说,便是这李光焰,也有名将风范。 稍逊一筹者,也有哥舒浩、马规元、段治玄、唐检等众,甚至,严光远、丁开山这等老将,也有勇有谋,堪比古之廉颇。 文臣武将,皆是人中龙凤,百里挑一。 齐聚高楷麾下,受他重用,可谓群星荟萃,共襄大业。 着实叫人疑惑:这些贤才猛将,此前大多不闻一名,高楷如何将其等发掘,又知人善任? 正叹息时,忽见夏侯敬德、李光焰各领一军,突至五十步内。 王宗仁目光一凝:“设拒马枪、结陌刀阵!” “是!”中军士卒听令,齐齐倚仗盾牌,出长枪,以精壮者三千人手持陌刀,直面敌军战马。 军阵刚刚结成,便见夏侯敬德、李光焰二人策马奔来,掀起一阵劲风。 面对这个刺猬,两人心照不宣,各领兵马倏然分散,绕着陌刀阵疾驰,一面驾驭战马,一面弯弓引箭,向中军射去。 顷刻间,响起一片惨叫声,血腥气四处弥漫。 左、右虞侯军四千余骁骑,将齐军团团围住,不断放箭,攻势迅捷如雷,打得阵中长枪手抬不起头来。 “咄咄咄!”一支支箭矢刺中盾牌,裹挟排山倒海之势,激得盾手血气翻涌,忍不住后撤。 陆纪览心急如焚:“大将军,敌军兵锋甚锐,不如暂且退兵,从长计议。” “不可!”王宗仁断然否决,“一旦退兵,士气涣散,必然酿成大祸。” 他亲自披挂上阵,环顾四下,趁着空隙,陡然弯弓引箭。 在这乱军之中,如有神助,每一箭射出,便有一名高军士卒坠马。 陆纪览赞叹不已:“大将军神射,下官佩服!” 一众齐军兵卒见此,士气稍振。 虽然面对箭雨压制,仍负隅顽抗。 正僵持时,忽闻鼓声猛然响起,“咚、咚、咚”一声一声,和着众人心跳,叫人热血沸腾。 “杀!” “杀王宗仁!” 一阵阵喊杀声震动九霄,将鼓声完全掩盖。 片刻后,马蹄声响起,伴随万众狂奔之声,一个个高军士卒披坚执锐,持刀带枪,悍然冲来,席卷整个武亭川。 高楷一马当先,身穿金甲,手持千牛刀,胯下战马威风凛凛。 身后,四千八百余步骑紧紧相随。 左、右两侧,唐检、赵喆各率五千之众,作为护翼。 千军万马奔腾,一时间,大地震动,尘土遮天。 “未料这王宗仁,如此顽强。”高楷称赞一声,“传我军令,即刻冲击敌阵,将他擒拿。” “得令!”令旗摇动,唐检、赵喆率领左、右厢军,径直撞入齐军阵中。 高楷一夹马腹,手持千牛刀,直取王宗仁项上人头。 这一万五千余众加入战扬,顷刻间,局势逆转。 “高楷?”王宗仁定眼一观,惊骇道,“他竟上阵厮杀?” 须知,高楷贵为秦国公,天下四道之主,麾下数万大军,根本不必浴血厮杀,只需遥相指挥便可。 没想到,他竟甘冒凶险,不避箭矢,犹如寻常之将一般。 王宗仁忍不住赞叹:有这等主上,何愁将士不效死? 前方,高楷驭马疾驰,手中千牛刀一挥,将一名齐军士卒,连人带刀劈成两段。 左、右虞侯军,左、右厢军,四军兵卒见此,士气大振,个个悍不畏死,冲击敌阵。 这等攻势,落在齐军士卒眼中,顿时军心大跌。 一个晃神间,便见这“刺猬”阵裂开一个个缺口,任由高军步骑横冲直撞。 王宗仁所在中军,即刻暴露于人前。 高楷见此,不由朗声喝道。 “王宗仁,你可愿降?” 王宗仁咬牙不语。 高楷连问三声,皆无回应。 夏侯敬德勃然大怒:“我家主上好心劝降,饶你一命,你竟敢冥顽不灵,不识好歹!” “我这便送你下冥府,叫你悔之不及。” 当下,策马挺槊,直击王宗仁天灵。 “大将军小心!”一众亲卫慌忙拦在身前。 夏侯敬德手起槊落,便有一人惨叫着倒下,仿佛牛刀杀鸡。 王宗仁眉头一皱,喝道:“速速退开,容我与夏侯敬德决一死战。” “大将军不可!”众亲卫慌忙劝阻,“您为三军主帅,怎可与武夫搏命!” 陆纪览低眉敛目,不知想些什么。 “今日能与儿郎们并肩作战,虽死无憾!”王宗仁豪迈一笑,排开众人,持刀迎上前去。 夏侯敬德面露惊讶:“倒是一条好汉。” 手中长槊不由卸去几分力道,并未下死手。 只是,王宗仁武艺寻常,不过三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夏侯敬德一槊将他拍落马下,喝道:“将他捆了,听候主上发落!” “是!” 王宗仁面如土色。 高楷遥见此景,赞道:“敬德行事,越发沉稳了。” 若在往常,没有他吩咐,夏侯敬德早已斩将夺旗。 唐检笑道:“这皆是主上耳提面命之功。” 高楷笑了笑,陡然望向一处:“怎能让你逃走?” 倏然放下千牛刀,取来巨阙弓,扣上箭矢,一松手,一箭刺破虚空,直击一人后心。 陆纪览正亡命奔逃,冷不丁一道刺耳之音爆响,叫他寒毛直竖。 慌乱间,只来得及稍稍侧身,却被一箭正中胸腹,骤然坠落马下。 李光焰策马奔来,赞道:“主上神射!” 高楷摇头一笑:“若论箭术,我不如你,若论武力,我更不及敬德。” 李光焰郑重道:“主上无需过人之力,自有服人之能,使我等崇敬,不敢造次。” 高楷朗声笑道:“我有光焰,何愁天下不平?” 第417章 欢呼雀跃 半个时辰之后,武亭川之战结束,高楷下令收编降卒,清理战扬。 又大置酒肉,犒赏三军。 奉天县令听闻,又惊又惧,急忙上表归降。 于是,高楷率一众文武,暂且于城中安歇。 数日后,鲜于通、徐晏清传来消息,已然攻取雍县,全据岐州,打通陈仓、褒斜二道。 更占据散关,将两路奇兵尽灭。 从此,粮草辎重,可从梁州南郑运来,无需绕行远路。 高楷大喜:“岐州既得,我可无忧。” 唐检倏然开口:“主上,据奉宸司探知,许晋曾为王宗仁效力,献上围魏救赵之计。建言走褒斜道,奇袭南郑,逼我等撤兵。” 高楷吃了一惊:“王宗仁若依此计行事,胜负难料。” 所谓百密一疏,他却不曾想到,王宗仁得许晋辅助,献上这等计策。 “所幸,王宗仁并未听从。”杨烨颇为后怕。 毕竟,南郑有主上家眷、宗庙、社稷坛,更有他们的妻儿老小,一旦遭受王宗仁突袭,又有许晋这等大才出谋划策,后果不堪设想。 夏侯敬德气愤道:“许晋身在何处?” 唐检回言:“此人早在武亭川一战之前,便单人独骑离去,不知所踪。” “跑得倒是快!”夏侯敬德冷哼一声。 李光焰赞叹道:“此人颇知用兵之事,又有谋略,实在一员大才。” 众人点头赞同。 “可惜,缘铿一面!”高楷颇觉遗憾。 赵喆皱眉:“这许晋,身怀大才,却有眼无珠。” “主上近在眼前,他却视而不见,屡屡为他人效力,却又纷纷败亡。” “他究竟意欲何为?” 杨烨笑道:“此人屡次与我等为敌,想必不敢前来投靠,只能投奔他人。” “我岂是不能容人之主?”高楷摇了摇头,叮嘱道,“日后,若遇此人,好生礼遇,不得杀害。” “是!” 夏侯敬德嘟囔道:“不过一介老吏,何须这般重视。” “待来日,我将他绑了来便是。” “敬德!”高楷瞪他一眼,“不可莽撞!” “是!”夏侯敬德脖子一缩。 杨烨转而提起一事:“主上,岐州既得,正可围攻长安!” 提及长安,诸将皆神色振奋,纷纷请战。 高楷自无不可:“传令,叫鲜于通、晏清领军前来。” “另外,命规元、哥舒浩出陈仓、褒斜二道,来奉天汇合。” “同时,叫元整率五千兵卒走傥骆道,绕行雍州周至县。” 届时,四路大军齐至,本部六万兵卒,加上降卒三万,足有九万大军。 众文武听闻,皆欢呼雀跃。 高楷笑道:“待诸军汇合,即刻兵围长安。” “遵令!”众人轰然应诺。 …… 且说京畿道、长安、齐王府。 董澄于前堂,召集满朝文武议事。 他环顾左右,皱眉道:“阴寿为何不来?” 卢思管拱手道:“禀大王,阴少保身染疾病,不得出府。” 董澄冷哼一声,转而问起一事:“宗仁领兵出征,也不知战况如何了?” 卢思管回言:“王将军久经沙扬,擅长用兵,必能御敌于京兆府之外。” 礼部尚书柳景隆笑道:“王将军为当世名将,仅次于薛老将军。” “即便不能击败高楷,想必也能阻遏他。” “但愿如此!”董澄微微点头。 大理寺卿韦匡博倏然开口:“王将军虽然善于用兵,却少谋略,恐怕并非高楷对手。” 卢思管拧眉:“韦寺卿为何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莫非心向高楷,暗通款曲?” 韦匡博陡然喝道:“下官一片肺腑之言,卢相公为何曲解污蔑?” “够了!”董澄怫然不悦,“大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臣等言行无状,请大王恕罪!”两人连忙下拜。 董澄摆了摆手:“起来吧。” “孤料宗仁必能阻遏高楷攻势,将他……” 话未说完,忽见一员管事匆匆走来,惊慌道:“郎君,大事不妙!” “外头传来军情,岐、邠二州易主,落入高楷手中了。” “什么?”董澄愕然,“孤不是令王宗仁镇守岐、邠二州么?” “怎会突然失守?” 管事心惊胆战:“据闻,王将军中了高楷算计,出雍县,至武亭川与他交战,却全军覆没。” 董澄骇然失色:“这如何可能?” “此事千真万确!”管事嗫嚅道,“如今,不光二州易主,奉天县也改旗易帜,归降高楷。” “陈仓、褒斜二道,与汉中连通,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运来,助力高楷攻城掠地。” 卢思管不敢置信:“王将军沉稳老练,怎会贸然出雍县,中了算计?” 管事一五一十道:“王将军派遣两路伏兵,想断绝高楷粮道,攻打南郑,引他退兵。” “谁曾想,高楷反其道而行之,派人佯攻雍县,却亲率大军深入雍州,直趋长安。” “王将军深恐长安有失,连忙出城追击,却在武亭川与高军相逢,不慎战败。” 这一番话,恍如六月飞雪,直叫众人难以置信。 本以为王宗仁最不济,也能抗衡高楷,将他挡在岐州。 没想到,这才区区数日,他便大败亏输,接连丢失岐、邠二州,甚至让高楷杀入雍州,威逼长安。 “废物!”董澄惊怒交加,“太原王氏,尽是无能之辈。” 这两万大军个个精锐,原本守卫长安,出于信任,方才调去岐州,由王宗仁指挥,镇守右扶风。 如今,却全数覆灭。 怎不叫人愤恨? 韦匡博连忙询问:“王将军如何了?” 管事低声道:“王将军……战败被俘。” 董澄恨声道:“败军之将,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卢思管急切道:“大王,高楷兵锋太盛,必须设法阻遏,绝不可让他长驱直入,兵临长安。” “否则,人心惶惶,必有大祸!” 董澄如醉方醒:“卢卿可有良策?” “为今之计,只能请来薛将军,守卫长安。”卢思管沉声道。 “不可!”韦匡博断然摇头,“薛老将军镇守关北三州,抵御石重胤、刘竞成,乃重中之重,绝不可轻易调离。” 这薛老将军正是薛衍,曾经率兵攻下鄜、坊、丹三州,打得石重胤节节败退,刘竞成望风而逃。 董澄命他为左威卫大将军,总管三州军政,镇守关北。 卢思管蹙眉:“若不召来薛将军,如何抵挡高楷?” 第418章 散兵游勇 京兆府即是雍州,下辖长安、万年、咸阳、始平、云阳、泾阳、渭南、昭应、高陵、同官、富平、蓝田、鄠县、奉天、好畤、武功、醴泉、华原、美原、周至、奉先、三原、栎阳,拢共二十三个县,数十万军民。 柳景隆摇头:“高楷来势汹汹,长安城危在旦夕,何来时间招募青壮?” “何况,若不经训练,便上阵厮杀,纵有十万兵卒,也不过散兵游勇。” 董澄一锤定音:“便依卢卿之言,传令,召薛衍还朝。” “是!” 韦匡博无可奈何,暗叹:若无薛老将军镇守,石重胤、刘竞成必然兴兵来犯。 届时,长安城西有高楷,北有石重胤,东有刘竞成,三面来攻,这大好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可惜,他人微言轻,不受董澄重用,即便一片忠心,也无人理会。 待众文武散去,董澄连忙请来尹真人,恳切道:“高楷兵锋甚锐,长安危急,还请真人施法,削他气运!” 两万精锐覆没,右扶风尽失,高楷可长驱直入,再无阻拦。 即便召来薛衍,他也惴惴难安,只能寄希望于法术神通。 尹真人面色肃然:“大王容禀,贫道虽有一宝,可削人气运。” “只是,须得大王气运胜过对方,才能成功,且不损自身。” “倘若气运弱于对方,强行施法,便会折损自身,正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董澄面色难看:“真人之意,孤之气运,竟比不上高楷?” 尹真人叹息一声:“恕贫道直言,气运之道,在于集众。” “高楷坐拥天下四道,七十五州,数百万军民,物阜民丰,气运蒸蒸日上。” “大王麾下,却惟有京畿道六州,与关内道三州,难以相较。” “况且,高楷连战连捷,不光占据关内道原、陇、泾、宁四州,更夺取京畿道岐、邠二州,紧逼京兆府。” “石重胤数次大败亏输,丢城失地,王将军领兵出征,亦全军覆没。” “此消彼长之下,大王气运,实则落入下风。” 说着,他悄然看一眼董澄头顶,只见紫光稀疏,不断溢散,另有一道道黑气纠缠,不断吞噬紫光。 正中,一方玉印光泽黯淡,摇摇欲坠。 这可是大凶之兆。 尹真人远望西北,却见一根天柱接天连地,上达九霄,下抵九幽,其中灰、白、青、赤、紫五色光辉流转,仿佛银河落九天,浩浩荡荡。 隐约之间,更有一丝丝金气飞旋。 尹真人心中一惊:高楷竟已有王者之气? 虽然只有一丝一缕,却是大吉之兆。 随他攻城略地,连战连捷,麾下土地、人口不断扩张,日积月累之下,迟早金气大增。 若能将一半紫气化为金色,便可称王。 若能尽数化为金气,足以登临九五之尊! “一步慢、步步慢!”尹真人暗叹不已,“大王背靠大周,虽然稳妥,却也失去进取之心。” “此前,征伐汉中不利,攻取关内道,又只得三州。” “面临石重胤、刘竞成、窦至德一众枭雄,以及突厥,只能采取守势。” “即便击败王玄肃,也未得一城一地,可谓徒劳无功。” “大王气运越发衰落,高楷却日益鼎盛,长此以往,怎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他满心颓然。 究竟为何,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境地? 董澄强压怒火:“真人莫非毫无办法么?” 尹真人思忖片刻,坦言道:“大王借助大周国运,方才割据关中,坐镇长安。” “如今,唯有进一步夺取国运,方可使气运增涨。” “如何夺取国运?”董澄迫不及待询问。 尹真人低声道:“大王须得排除异己,完全掌控朝堂,使天子势单力孤,困居深宫之中。” “甚至,可立可废!” 董澄倏然一惊:“真人之意,莫非让孤废帝,登临九五?” 念及此,他心中既是惶恐,又是激动。 然而,尹真人摇头否定:“大周国运尚存,正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大王绝不可轻言废帝,以免遭受反噬。” “毕竟,当今天下三帝并存,国运三分,一旦大王率先废立,必有不测之祸。” 董澄颇为失望:“既不能废帝,如何更进一步?” “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大丞相!”尹真人缓缓说道。 董澄深吸一口气:“孤明白了!” 自古权臣篡位,逼末帝禅让,登临九五之尊,这些加封是必须的过程。 此为礼仪,绝不可疏忽,否则,沦为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当下,派人去请卢思管、柳景隆等一众文武,过府议事。 尹真人顺势告退,望一眼城北,只见太极宫上方,一根天柱耸立,五色毫光轮转,托举一尊大鼎,吞吐无量气机。 着实恢宏煊赫! 然而,在他眼中,却是夕阳余晖,虽然一时绚烂,却无以为继,终究跌入幽冥。 “大周国运日薄西山,灭亡之势无可挽回。” “与其白白浪费,不如加持于大王,或可东山再起。” 尹真人神色冷漠。 忽而想起一事,却又黯然:“大周坐拥天下二百余年,必有忠臣义士效死,这残存国运,也不可小觑。” “眼下,大王夺取国运,却也和大周牵扯越深” “将来,若要废帝,开创新朝,必有反噬,怕是难上加难。” 尹真人喟然长叹,可惜,大厦将倾之时,只能暂且自保,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他离开不久,侍中卢思管、礼部尚书柳景隆,以及一班文武,联袂上书天子,建言加封齐王董澄为大丞相、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 霎时间,于长安城中,掀起轩然大波。 齐王谋朝篡位之心,可谓昭然若揭。 满朝文武,大多上书附和,唯有寥寥数人,如韦匡博、阴寿等臣子,出言反对。 董澄得知,即刻召来卢思管、柳景隆等心腹,打算除掉异己,清洗朝堂。 这步步紧逼之势,登时惹得天子陈祐惶恐不安,急忙向韦匡博、阴寿求助。 第419章 救命稻草 韦匡博一副小黄门打扮,低声道:“陛下,小心隔墙有耳。” 董澄派兵驻守太极宫,美名其曰保护天子安危,实则日夜监视,不许陈祐接见朝臣。 韦匡博只能假扮内侍,倚靠数个忠心宦官相助,方才偷偷混入宫中。 陈祐连忙压低声音:“还请韦卿出手相助,铲除董贼!” 韦匡博叹道:“董贼权倾朝野,掌控长安内外军政之事,气焰滔天。” “微臣虽有心杀贼,奈何人微言轻,手无兵权,恐怕轻易铲除不得。” 陈祐面露失望:“莫非,朕只能坐以待毙么?” 韦匡博咬了咬牙:“为今之计,只能请人刺杀董贼,肃清朝堂。” “韦卿可有人选?”陈祐急忙抓住这救命稻草。 “云麾将军武元恒!”韦匡博缓缓吐露一个名字。 陈祐惊疑不定:“此人虽是兴德兄长,却已投靠董贼,怎会为朕效力?” 这武元恒正是千牛备身武兴德同胞兄长。 自从武兴德被贬同州,他便转投董澄,甘为亲卫,守护齐王府。 “陛下有所不知。”韦匡博摇头道,“武将军投靠董贼,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实则,他与武备身一样,心向大周,愿为陛下尽忠。” 陈祐大喜:“若果真如此,还请韦卿联络,请他杀了董贼!” 韦匡博点头:“为取信于他,陛下可血书一封,由微臣秘密送到他手中。” 陈祐自无不应,当即咬破手指,扯下一片赭黄绢帛,写下一封密信,交给韦匡博,郑重道。 “朕与贵妃的性命,皆握在韦卿手中了。” 韦匡博之妹,正是他的贵妃。 有这一重关系在,他才放心将此事交托。 “陛下放心!”韦匡博重重点头,“微臣粉身碎骨,也要助陛下诛杀董澄,肃清寰宇。” 事不宜迟,他即刻拜别董澄,潜出宫外。 使了一番手段,终于将血书,送到武元恒府上。 这一日,武元恒正巧回府,刚踏入堂中,便见管事匆匆上前,呈上一封文书。 “郎君,此书不知何故,落在东厢房中。” 武元恒面露疑惑,接过文书拆开一观。 刚刚撕开一角,却见一片赭黄绢帛,耀人耳目,不由吃了一惊,低喝道。 “全部退下,关紧门窗,不许任何一人靠近。” “是……”管事不明所以,却见他神色严厉,只得照办。 武元恒扫视四方,待堂中唯有他一人,方才小心翼翼打开绢帛,仔细一观。 片刻后,他双眼通红,向北下拜:“末将必为陛下效命,诛杀国贼!” 胞弟武兴德遭受董澄猜忌,被逐出长安,为保阖府老小,他不得不效忠董澄,实则心向大周。 如今,得陈祐血书,殷切相求,他为人臣,食周禄,怎能不誓死效命? 当下,密谋一番,准备刺杀董澄。 殊不知,恰逢后宅一个小妾郑氏求见,却被管事喝退。 见前堂封闭,门窗锁紧,甲士环绕,个个凶神恶煞,不许人接近半步。 郑氏吓了一跳,慌忙回返后院,心中却陡生恨意。 只因武元恒正妻悍妒,见郑氏貌美,便屡屡责骂殴打。 郑氏心中不平,寻武元恒哭诉。 然而,武元恒忙于大事,哪里有闲心见她。 “你不愿见我便罢了,竟这般严防死守。” “你既无情,休怪我不义。” 念及此,郑氏立即请来兄长郑铎。 这郑铎是个地痞无赖,专门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偏生好赌,欠下一屁股债,只好求助小妹。 此刻见郑氏相请,自然屁颠屁颠来了。 郑氏屏退左右,耳语一番。 听闻所求,郑铎满口应承,暗思:我这妹夫,整日里行踪隐秘,不知做些什么勾当。 今日更是稀奇,这青天白日的,竟关门闭户,让甲士看守,不知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不妨去窥探一番,捏住他的把柄。如此一来,这满府家财,还不是任我享用? 想到这,他拍着胸膛,让郑氏只管放心。一面趁三更半夜时,悄然摸黑,到前了堂外,手中翻卷,不知如何操作,竟将门锁打开。 进了堂中,关上大门,环顾四下,却不见一人,唯有北面一张桌案上,摆着一方檀木盒,上着铜锁,不知其中何物。 “定是价值万金的珍宝!”郑铎思绪一转,满脸皆是贪婪之色。 他从袖中滑出一枚细针,一番旋动,不过片刻,便听“咔”一声,铜锁打开。 “幸亏我花费苦心,学了这一门开锁的技艺。” “不然,空有宝山,却得不到,岂非大恨?” 郑铎得意一番,打开檀木盒,瞧见一方赭黄绢帛,不由咋舌。 “何等稀世珍宝,竟用蜀锦包裹?” 他尚有几分见识,一看便知,光这绢帛,便价值十金,寻常根本见不着。 只是,这颜色,似乎犯了禁,谁敢轻易动用? 郑铎犹豫片刻,一咬牙:“富贵险中求,怕他做甚!” 一把抄起绢帛,拿在手中,却轻飘飘好似一片云雾。 他不由大失所望:“就这?” 正要摸索檀木盒,寻找可能遗漏的宝贝,却不防目光一转,冷不丁撞见一抹血红。 一个个文字,字迹清晰,跃然其上。 他早年家境优渥,认得些字,放眼一观,却浑身哆嗦——既是恐惧,又是惊喜。 “原来,我这妹夫,竟身在曹营心在汉。” “明面上,给齐王看守门户,背地里,却和宫中……宫中圣人一条心。” “既如此,便怪不得我了!” 反正,他卖掉小妹所得的钱财,早就挥霍完了。 小妹又不得宠,偏生碰到个母夜叉,横挑鼻子竖挑眼,百般折辱。 不妨将此事,禀报齐王,必是大功一件。 届时,赏赐个一官半职,抑或金银珠宝,还愁没有钱花么? 想到这,他锁上檀木盒,复还原位,悄然退出大堂,左拐右绕,出了角门。 稍辨一辨方位,便直奔齐王府而去。 不多时,便见王府大门张开,董澄面色沉凝,率领一队队甲士,个个持刀执枪,策马直奔武府。 武府管事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一刀砍死。 众甲士踹开大门,直奔前堂,些许奴仆丫鬟见此,尖叫得四散奔逃。 第420章 夜闯后宫 董澄冷声道:“孤正要抓捕逆贼!” “逆贼?”武元恒面色一变,“末将一片忠心……” 董澄挥手打断:“忠心怎是随口一说,便算数的?” “且让孤搜查一番,自有定论。” 众甲士心领神会,一窝蜂撞入前堂,片刻后,呈上一方檀木盒。 武元恒心中一沉:“大王,末将忠心耿耿……” 董澄冷哼一声:“好一个忠臣义士!” 他展开绢帛,略微一观,寒声道:“证据确凿,你有何话可说?” 武元恒面色煞白,垂头不语。 “杀无赦!”董澄冷冷一笑。 众甲士会意,径直闯入后宅,见人便杀。 武元恒攥紧双拳,正要反抗,忽有数支羽箭飞来,将他射成刺猬。 未过多久,阖府老小皆死于非命,血流成河。 唯独郑氏,颇有一番姿色,被众甲士押入前堂。 董澄瞥她一眼,漠然道:“送入军营,给儿郎们享用。” “是!”众甲士满脸淫笑。 “饶命啊,大王饶命!”郑氏梨花带雨,可惜,董澄不为所动。 待她身形消失,郑铎觍着脸躬着腰,亦步亦趋,赔笑道:“大王,小的一番苦劳,您看……” 董澄似笑非笑:“卖主求荣之徒,留你何用?” 两个甲士会意,将他拖出堂外。 “大王饶命,饶命啊!”郑铎屎尿横流。 片刻后,甲士手起刀落,求饶之声戛然而止。 整个武府一片肃杀,血腥味弥漫。 附近街坊邻居,慌忙关门闭户,缩在家中瑟瑟发抖,生怕遭受牵连。 好在,董澄杀光武府老小之后,便踏出大门,直入太极宫。 一面沉声喝道:“命人围住韦府,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是!” 此时此刻,太极宫中一片寂静,殊不知,一扬杀戮近在眼前。 董澄攥紧血书,率一众千牛卫将士,直闯宫门。 一路走来,各个守将不敢怠慢,慌忙跪迎。 一众宫娥内侍,稍有尖叫、奔逃者,即刻一箭射杀。 过不多时,董澄踏过前朝,直奔后宫、甘露殿。 天子陈祐本已安寝,听闻动静,不由大惊失色。 “董贼……太师竟敢私闯后宫?”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殿门大开,董澄大踏步跨进甘露殿,左右千牛卫环绕,个个凶神恶煞。 陈祐恨得咬牙,千牛卫本是天子亲兵、仪仗队,为勤王保驾所置。 如今,却成了董澄私军,任由他指挥调度。 “太师夜闯后宫,意欲何为?”陈祐强作镇定。 董澄冷哼一声:“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陈祐咬了咬牙:“朕实不知,还请太师明言。” 董澄伸手一挥,一片赭黄绢帛飘落,落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现出一行行鲜红的字迹来。 “陛下所作所为,真当孤不知么?” 陈祐面色煞白,嗫嚅道:“朕……朕不知……” 董澄冷笑道:“陛下不知,自有人知晓。” “将贱人押上来!” “是!”千牛卫拱手领命。 过不多久,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被两个甲士押着,伸手一推,踉踉跄跄摔倒在地。 这妇人正是韦匡博之妹,韦贵妃。 此刻,她小腹隆起,已然身怀六甲,八月有余。 “陛下!”韦贵妃披头散发,涕泪横流,一面抱紧小腹,一面望向陈祐,眼神中满是希冀。 陈祐急忙叫道:“太师,此事是朕一人所为,与贵妃无关,还请太师宽仁,饶她性命。” 董澄嗤笑道:“韦匡博潜入后宫,受你驱使,收买武元恒,欲行刺于孤。” “所幸孤得天命所眷,才未让你得逞。” “孤已派人杀了韦匡博全族,这贱人是他亲妹,正该下冥府,与他团聚。” “兄长?”韦贵妃悲呼一声,泪如泉涌。 陈祐咬牙切齿:“你竟如此狠毒?” 董澄皮笑肉不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这乱世之中,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若不心狠手辣,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陛下身为天子,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会不知?” 陈祐满脸颓然,祈求道:“朕一时糊涂,方才做下错事。” “只是,贵妃并未参与此事,腹中孩儿更是无辜。” “还请太师高抬贵手,饶贵妃一命。” “要杀要剐,冲朕来便是。” 董澄看他一眼,心中惊讶:未料这素来唯唯诺诺的陛下,竟有这般担当。 如此一来,这贱人更留不得了。 他冷冷开口:“动手!” “是!”千牛卫领命,扯住韦贵妃发髻,便向殿外拖去。 “太师饶命,放过我的孩儿!”一时间,偌大的甘露殿内,充斥着韦贵妃的痛呼求饶声。 董澄毫不理会,任凭陈祐如何拜求,也无动于衷。 便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娇喝:“放肆!” “胆敢擅杀妃嫔,尔等想要谋反么?” 董澄循声望去,冷声道:“皇后怎么来了?” “莫非,此事与皇后有关?” 殿外来人却是陈祐皇后,阴氏。 阴皇后踏入甘露殿,蹙眉道:“太师夜闯后宫,擅杀贵妃,究竟意欲何为?” 董澄瞥她一眼,哂笑道:“孤夙兴夜寐,匡扶社稷,本想扫平群雄,中兴大周。” “却不料,陛下听信谗言,命韦匡博、武元恒设计,欲刺杀孤。” “陛下视孤如土芥,则孤视陛下为寇仇,清剿叛逆,有何不可?” 阴皇后面色肃然:“太师权倾朝野,位极人臣,几乎与天子无异,何必不依不饶?” 董澄冷笑道:“天命相助,才叫孤逃过一劫。” “然而,此仇此恨,怎能不报?” 他使个眼色,众千牛卫会意,扯住韦贵妃,便要将她斩首。 阴皇后面色一变,软语道:“韦贵妃纵然有错,腹中皇子却是无辜。” “不如待她分娩之后,再行处置,也不迟!” 董澄神色漠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除恶务尽,怎能妇人之仁?” 千牛卫手持刀斧,将韦贵妃押在玉阶之下,便要行刑。 “且慢!”阴皇后恳切道,“韦贵妃身为四妃之首,怎可刀斧加身?” “还请太师宽宥!” 董澄笑道:“便依皇后之言,取白绫来。” “是!” 两名千牛卫放下刀斧,持三尺白绫,缠住韦贵妃脖颈,一左一右狠狠一拽。 “陛下!”韦贵妃惨呼不止,“陛下……陛……” 初时,她尚可呼救,片刻后,却再无声息。 第421章 十万火急 他连滚带爬,跑到殿外,抱着母子尸身,痛哭不止:“素心!” 董澄摇头一笑:“竟为一介妇人,如此失态。” “有何颜面高坐御榻?” 阴皇后神色哀戚,闻言陡然喝道:“太师若要废立,陛下与本宫即刻去太庙自尽,以谢天下!” 董澄面色微变:“孤绝无此意!” 他虽想废了陈祐,登基称帝,却也知晓,眼下并非良机。 韦贵妃已死,宫外,韦匡博全族老幼,亦尽数抄斩。 董澄未作停留,率领一众千牛卫,径直踏出后宫。 待她离去,阴皇后身子一晃,瘫软在地。 众宫娥慌忙扶起:“殿下?” 阴皇后踉跄着走到殿外,见韦贵妃尸身,不由泪如雨下。 陈祐喃喃自语:“还有月余,孩儿便要出生了。” “朕便要做父皇了……” “陛下?”阴皇后想要劝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素心、孩儿,你们莫怕。”陈祐语无伦次,“莫怕,朕在这呢!” 他抱起韦贵妃尸身,脚步沉沉走出十来步,口中一直重复念叨着:“素心、孩儿,莫怕、莫怕……” 阴皇后心如刀绞。 众宫娥内侍见此,个个呜咽。 蓦然,陈祐一个踉跄,直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陛下!”阴皇后慌忙上前扶起,高呼道,“御医,快传御医!”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太极宫传出诏令,加封齐王董澄为大丞相、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 董澄再三谦让,不得已才领受。 于是,他以立政殿为丞相府,在虔化门召见群臣,一切军政之事,尽归相府处置,又勒令前朝后宫,不得打扰陛下静养。 与此同时,设置丞相府官属,以卢思管为长史,薛衍为司马,柳景隆为司录。 长子为齐国世子,次子为京兆尹、雍国公,朝廷内外,皆在掌控之中。 为作庆贺,下令京兆府诸县令,奉上礼节,共襄盛举。 …… 话分两头,关内道、鄜州、洛交县。 县衙之中,一名小黄门正诵读诏书。 “齐王有令,命左威卫大将军薛衍,率军拱卫长安,抗衡高楷。” “即日起行,不得有误!” “老臣接令!”一员须发斑白的老将拱手下拜,正是薛衍。 末了,小黄门合拢诏书,尖声道:“薛将军,莫怪奴婢未提醒你,此事十万火急,绝不可怠慢!” “否则,大王怪罪下来,你我都承担不起!” “谢少监!”薛衍心领神会,袖中滑出一个锦袋,悄然塞到小黄门手中。 小黄门掂量一番,笑成一朵菊花:“奴婢却要恭喜薛将军,高升丞相府司马,这可是一等一的高官,上上荣宠。” 薛衍满脸谦逊:“仰仗大王厚爱,末将愧不敢领受!” 两人齐声称赞大王英明、仁德,互相恭维,半晌后,小黄门领着数个侍卫,策马离去。 薛衍挺直肩背,神色晦暗不明。 这时,一名妙龄少女迈入大堂,柔声问道:“阿耶,齐王可是召您还朝?” 这少女年方二八,梳垂挂髻,一袭粉色高腰襦裙,系绿色披帛,缓步走来,衣袂飘飞,鬓边一支玉珠步摇微微晃动。 观其面貌,鹅蛋脸,肤如凝脂,不施粉黛却眉翠唇红,明眸善睐,叫人一见忘俗。 却是薛衍之女,薛采薇。 “采薇兰心蕙质,瞒不过你!”薛衍笑道,“齐王下令,命我率军抗衡秦国公高楷,拱卫京师。” 薛采薇微微蹙眉:“女儿虽在闺中,却也听闻,秦国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手下败将数不胜数,绝非好对付的。” “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阿耶岂能不知?”薛衍叹道,“只是,齐王严令难违。” 薛采薇不喜道:“齐王谋朝篡位之心,路人皆知。” “且他嚣张跋扈,夜闯后宫,缢杀韦贵妃,致使一尸两命。” “更欺凌圣人,铲除异己,肆意诛杀大臣,总揽朝政,一手遮天。” “这等乱臣贼子,阿耶怎可为他效力?” “未曾想,采薇竟有这等见识?”薛衍颇为惊诧,转而肃然道。 “此话休要再说,以免泄露出去,招致灾祸。” “齐王纵有百般不是,却非我等臣下可随意置喙的。” 薛采薇迷惑不解:“阿耶时常教导兄长与女儿,绝不可与乱臣贼子为伍,使家族蒙羞。” “如今,为何听命于齐王,由他驱使?”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薛衍摇头一叹,“齐王有圣人诏令,阿耶不得不从。” “这不过是奉天子以令不臣罢了。”薛采薇蹙眉。 “虽如此说,但齐王势大,掌控朝堂,手握大义。”薛衍望向窗外,沉声道。 “阿耶为一方武将,除却反叛,唯有听从调令。” 薛采薇默然,她心知阿耶,绝不愿落得反贼之名。 父女俩沉默片刻,薛衍忽然提起一事:“采薇,阿耶即刻起行,前往京兆府。” “你阿娘与你,不便随军,便由家将护送,一起回返周至去吧。” 薛衍长子、薛采薇兄长——薛绩,正为雍州周至县令。 薛采薇担忧道:“阿耶麾下唯有两万兵卒,如何抵抗秦国公?” “尽人事,听天命。”薛衍语气坦然,“若能将他阻遏,自是最好。” “若不能,阿耶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想老死在床榻之上。” “阿耶不可说此不祥之语!”薛采薇连忙制止。 “依女儿愚见,秦国公与齐王终有一战,虽有坎坷,却必将得胜。” “阿耶不必与秦国公死磕,以免枉送性命。” 薛衍面露惊讶:“采薇对秦国公,竟这般看好?” 薛采薇笑道:“秦国公连战连捷,麾下贤才猛将众多,又爱民如子,仁德之名传遍天下。” “论文治,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不违农时,吏治清明,以民为本。” “论武功,用兵如神,纵横天下四道,败魏帝,擒王将军,威逼长安。” “这一桩桩,一件件,一目了然,绝非齐王可比。” 薛衍赞叹一声:“采薇实乃巾帼不让须眉!” 他心中暗思:小女采薇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且颇有见地。 相反,长子薛绩,平平无奇,只是庸人之资。 倘若采薇是男儿…… 他摇了摇头,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 第422章 普天同庆 他历经先帝、当今两朝,可非只知厮杀的蛮汉,自会审时度势。 “阿耶如此说,女儿便放心了。”薛采薇展颜一笑。 心中暗思:此次回返周至,或可见得秦国公。 真不知何等英雄,才能横扫四道,纵横京畿、关内,创下这偌大基业。 薛衍却是暗想:采薇有这般见识,将来夫婿,必须千挑万选,绝不能随意结亲,辱没了她。 …… 且说京畿道、奉天县。 高楷于城中驻守数日,期间,各路兵马陆续前来汇合。 其中,马规元从陈仓道而来,率五千兵卒;哥舒浩走褒斜道,领兵一万。 元整率五千人,过傥骆道,绕周至县,亦然来到奉天。 加上高楷麾下四万兵卒,降卒三万。 拢共九万大军,齐聚武亭川。一时间,旌旗遮天,烟尘蔽日。 夏侯敬德当仁不让:“主上,末将愿为先锋,攻克长安城!” 李光焰、哥舒浩、马规元等将领亦纷纷请战。 杨烨、徐晏清踊跃献策。 高楷暗道军心可用,正要开口,忽见唐检匆匆上前,面色凝重:“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大周左威卫大将军薛衍,率两万兵马,从鄜州进发,过坊州,正往雍州同官县而来。” 高楷吃了一惊:“薛衍率军增援?” “正是!”唐检点头,“据奉宸司探知,董澄传召薛衍,与我等抗衡,拱卫长安。” 高楷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薛衍却是一大掣肘。” 徐晏清面色肃然:“主上,薛衍为大周名将,历经两朝而不倒,深受先帝、当今圣人、董澄信任,一直统兵在外,每战必克,不可小觑。” 高楷微微点头,这薛衍不光能打胜仗,更难得的是,能让几代掌权者放心任用,这就不一般了。 不仅有军事才能,更有政治头脑,这等将才,绝不能等闲视之。 杨烨皱眉:“我等围攻长安,绝不可让此人袭扰。” 高楷思考片刻,沉声道:“传令,兵分两路。” “鲜于通、元整,你二人率军三万,留守奉天,护卫岐州,防备董澄突袭。” “其余人等,随我前往同官,覆灭薛衍,肃清外援,再围攻长安不迟。” “得令!”众人齐声应和。 事不宜迟,高楷当即率领六万兵马起行。 大军所过之处,醴泉、云阳、泾阳、三原、华原诸县,皆不战而降。 令人惊讶的是,泾阳、华原两县军民,见县令打算负隅顽抗,竟聚众杀了县令,打开城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高楷虽有疑惑,却也一一召见诸县令、诸位义士,好言安抚,命其等官居原职,并选贤任能,当扬提拔。 一时间,诸县欢欣鼓舞,民心安定。 数日之后,大军再度进发,直奔同官。 “主上,这一路行来,流民盗匪越来越多,汇聚成群,怕是长安城出了大乱。”杨烨眸光微眯。 高楷环目四望,官道上,一具又一具尸体,倒毙路旁,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隐约间,一股股恶臭传来,令人作呕。 不由拧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怕是有人横征暴敛,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唐检叹息一声:“主上慧眼如炬。” “董澄越发骄横跋扈,竟夜闯后宫,缢杀韦贵妃,视圣人为无物。” “又将朝中云麾将军武元恒、大理寺卿韦匡博三族尽诛,大肆排除异己。” “如今,整个长安朝廷,已是他一言堂。圣人被幽禁于后宫,时时监视,甚至连一具傀儡都不如。” 李光焰惊愕:“齐王董澄,竟如此放肆?” 唐检点头:“不光如此,他还威逼圣人,加封大丞相,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 “一切军政事宜,皆操控于丞相府。” “百官若有不从,即刻下狱问罪,或贬或杀。” 高楷暗叹:这正是历朝历代篡权夺位者,基础操作。 杨烨摇头一叹:“这满朝文武,竟无一个仗义执言者。” “只因仗义执言者,皆死于非命!”徐晏清哂笑道,“长此以往,谁还敢护持圣人,匡扶社稷?” 夏侯敬德气愤难当:“这等乱臣贼子,正该得而诛之!” 李光焰恍然:“这横征暴敛者,莫非便是董澄?” “除他之外,绝无第二人!”唐检颔首。 “他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下令雍州诸县奉上礼节,以示普天同庆。” “据奉宸司探知,雍州东、南诸县颇为富庶,强征赋税,也更为深重。” “不知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卖儿卖女,沦为流民乞丐,惨不忍睹。” 徐晏清冷哼一声:“分明是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竟还美其名曰,普天同庆。” “实在恬不知耻!” 众文武听闻,纷纷大骂。 杨烨幡然醒悟:“难怪我等一路行来,所经诸县未作抵抗,个个上表归附。” “甚至,有军民斩杀县令,主动开城投降。” “原来,竟有这一桩缘故。” 李光焰叹道:“苛政猛于虎,不外如是!” “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高楷淡声道,“既有压迫,必遭反抗,此为人之常情。” “董澄此举,大失民心,倾覆之日不远。” “主上所言甚是!”众人齐声赞道。 翌日,七万大军来至同官城外十里,凤凰谷,择依山傍水处安营扎寨。 高楷登上瞭望楼,放眼望去,城头之上,一面面“薛”字旌旗迎风狂舞。 “却叫薛衍先一步,抵达同官城。”夏侯敬德瓮声道。 杨烨心中赞叹:主上率军昼夜疾驰,本可先于薛衍,拿下同官。 只是,这一路流民甚众,盗匪横行。 主上不忍见生灵涂炭,便开仓放粮,安顿流民,派兵清剿匪寇,招降纳叛。 这才耽搁了。 哥舒浩主动请缨:“主上,末将愿率兵马,攻下同官,献上薛衍首级。” 马规元、赵喆诸将尽皆请战。 高楷挥手制止:“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法上策!” “地寡我众,优势在我,可先派人说降,再行计议。” “是!”诸将偃旗息鼓。 高楷交代道:“唐检,你可派奉宸司校尉,说动薛衍归降。” “若他答应,自是最好,若他顽抗,再商讨攻城之策。” “遵令!”唐检匆匆去了。 第423章 知难而退 夏侯敬德虎目一瞪:“这老丈,不知好歹!主上诚心招降,封官许愿,如此厚待,他竟冥顽不灵。” “待我率兵,踏破这同官小城,叫他悔恨不迭。” “莫要冲动!”高楷摆手制止,“大周养士二百余年,怎会没有忠臣义士?” “他既不愿降,我等围而攻之便是。” 赵喆信心十足:“薛衍不过两万兵卒,我等却有六万之多,是他三倍有余。” “同官城小民寡,久守必失,我等迟早拿下此城,覆灭齐军。” 众文武皆点头附和。 高楷笑了笑:“既如此,便以围三阙一之计,即刻攻城。” 当下,命士卒砍伐树木,打造攻城锤、云梯。又让夏侯敬德、马规元二人攻东门,李光焰、赵喆二人攻西门,唐检、哥舒浩二人攻南门,各门一万五千兵卒。 两日后,悍然攻城。 然而,薛衍虽只有两万兵卒,却将这小小同官城守得水泼不进,固若金汤。 任凭诸将士攻打三日,亦无城破迹象。 “未料这老将军,这般顽固。”徐晏清拧眉。 三日攻城不克,士气难以避免地跌落。 杨烨面露忧色:“我等六万大军深入雍州腹地,粮草供应困难,一旦迁延太久,必有大祸。” 主上一向严明军纪,与民秋毫无犯,不许任何一人抢掠,更不准向百姓索取粮食。 若有缺乏,只许用铜钱购买,分文不欠。 只是,六万大军人吃马嚼,消耗巨大。每人每日便要消耗四、五石粮食,遑论战马,若无草料豆饼喂养,便无力气驮人厮杀。 眼见粮草一日日消耗下去,却迟迟攻不下同官,他这个行军长史,着实心急如焚。 “军中粮草,可供应多少时日?”高楷沉声问道。 杨烨面色凝重:“最多五日,便无以为继。” 高楷暗叹一声,愁眉紧锁。 这时节,粮草运输全靠马拉人扛,道路又难走,尤其耗费时间。 一路上,运粮队伍便要消耗不少,等送到目的地,不过十之五六。 他暗下决心,待天下太平,定要修整道路,改善交通。 此刻,同官城楼之上,薛衍远望前方,面色平淡。 身侧,一员郎将笑道:“果然不出大将军所料,高军久攻不下,士气大跌。” 薛衍抚须道:“敌众我寡,只能寄希望于坚守城池,让高楷知难而退了。” 郎将语气中饱含赞叹:“大将军料敌先机,先一步赶到同官据守。” “又断定高军深入雍州腹地,粮草千里迢迢运来,必然难以为继,只想速战速决。” “我等只需坚守不出,便可挫敌锐气,待高军粮草告罄,自当退去。” “届时,我等可出城追击,解长安之危。” 诸将闻言,赞不绝口。 薛衍淡然道:“老夫虽如此设想,却不过权宜之计。” “高楷深知用兵之事,腹有韬略,绝不可轻视!” “是!”众人神色一凛。 正说话间,忽有一员小校来报,语气兴奋:“大将军,大王派人运来三百车粮草辎重,置酒肉,犒赏三军。” “大王仁德!”诸将欢天喜地。 薛衍眉头一皱:“这些粮草辎重、酒肉,从何得来?” 据他所知,雍州邻近诸县,自顾不暇,供应长安已是捉襟见肘,怎有余力,送来这许多犒赏三军? 小校支支吾吾:“大王下令……下令,让美原、富平、奉先等县,供养大军所需。” 薛衍恍然大悟,暗叹:早闻大王下令,命京兆府诸县奉上礼节,以作庆祝。 这乱世之中,百姓生计本就艰难,如今,不光要上供粮食至长安,又要供养大军作战所需,何等沉重!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大王滥用民力,必有大祸。 薛衍喟然长叹,却只能听命行事。 物资供应不缺,两万守卒士气大增,一心抵抗。 高军攻城越发不利,一时僵持起来。 …… 却说河东道、并州、太原县。 赵王府,刘竞成正召集麾下文臣武将,升堂议事。 “恭喜大王,拿下河北道,坐拥天下两道四十七州,震慑群雄。”下首,长史冯睿高声道贺。 刘竞成大笑一声:“此非孤一人之功,诸位贤才猛将,亦戮力同心,劳苦功高。” “择吉日,孤必一齐封赏。” 众文武喜不自胜:“谢大王!” 右侧,归德将军张钊忽然询问:“大王,燕国公罗士衡,该如何处置?” 罗士衡趁天下大乱,于天祐九年,拥兵自立,攻占幽州蓟县,席卷整个河北道。 其后,自封燕国公,割据一方,与河东道为邻,连年进犯。 刘竞成亲率数万大军,攻入河北道,连战连捷,所向披靡,引得诸州、县望风而降。 罗士衡屡战屡败,接连丢城失地,最后,败逃至蓟县,坚守不出。 刘竞成率兵围困,采用冯睿计策,暗中收买罗士衡大将赵德操,里应外合,一举攻破蓟县。 罗士衡沦为阶下囚,押送至太原县,献于赵王宗庙。 只是,如何处置他,倒是一个难题。 冯睿建言道:“罗士衡无才无德,却僭居国公之位,大失民心,理当斩首示众。” 张钊微微蹙眉:“他既成俘虏,杀之不详,传扬出去,恐怕让天下有心投效之士,望而却步。” “张将军此言差矣!”冯睿摇头,“罗士衡起兵以来,好战嗜杀,屡屡屠城,又大兴土木,贪图享乐,惹得河北道二十四州,民怨沸腾,人人痛恨!” “这等暴虐之主,大王擒之,正该斩杀以安抚民心。” 他心中暗道:这罗士衡必死无疑。 毕竟,他活着一日,便是一个膈应,叫大王寝食难安。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河东、河北两道,可容不下两位主上。 即便罗士衡已然沦为阶下囚,也不放任这个隐患存在。 正如他所料,刘竞成一锤定音:“罗士衡残暴不仁,致使河北道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孤为两道之主,理当为民除害!” 张钊欲言又止,只能暗暗叹息。 冯睿忽又提起一事:“大王,河北道初定,民心尚未归附,须得派遣一员大将镇守。” 第424章 冰雪聪明 “依微臣愚见,果毅将军赵德操,允文允武,正是合适人选。”冯睿回言。 张钊质疑道:“赵德操卖主求荣,不忠不义,怎可委以一道重任?” 冯睿微微一笑:“千金买马骨,有何不可?” “主上斩杀罗士衡,是为民除害;重用赵德操,是为胸怀宽广,不因降将之身而冷落。” “传扬开来,天下贤才猛将必定云集景从,何愁大事不成?” 张钊坚决反对:“话虽如此,然而,依末将看来,这赵德操鹰视狼顾,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不可不防!” “还请主上三思!” 刘竞成微微点头:“赵德操可用,却不必重用。” “便让他为沧州刺史,即刻赴任!” “主上英明!”张钊称赞一声。 冯睿面露不悦,却并未多说。 正说话间,忽有一名管事匆匆走来,叉手道:“郎君,长安传来军情,秦国公高楷大败王宗仁,覆灭两万齐军,占据岐、邠二州,正攻取雍州诸县,图谋长安。” “什么?”刘竞成大吃一惊,“竟如此之快?” 此前,他与众人商议,认定高楷必被王宗仁挡在岐州,不得寸进。 谁曾料想,这才几日,王宗仁便全军覆没,任由高楷长驱直入。 雍州诸县一旦易主,长安便是一座孤城,距离灭亡之日不远。 却将他的战略,尽数打乱。 须知,他本就打算拿下河北道之后,便起兵南下,夺取京畿道,坐拥长安城。 然而,这数日之间,便叫高楷钻了空子。 一旦高楷先行一步拿下长安,他便处于被动了。 冯睿急切道:“主上,绝不可让高楷攻下长安,否则,大事不妙!” 刘竞成肃然颔首,正要开口,忽见张钊询问管事。 “你方才说,高楷正攻取雍州诸县,图谋长安。” “可是被何人牵制住了?” “张将军所言不错!”管事颔首,“齐王董澄召来左威卫大将军薛衍,驻守同官城。” “高楷率军攻打,数日不克,粮草无以为继,正军心浮动。” “两家正在僵持之中。” 张钊面露喜色:“主上,这正是天赐良机。” “我等正可起兵,趁这两人对峙,突袭长安。” “只要拿下长安,便可从容对付高楷,叫他首尾难顾。” 刘竞成目光一亮:“此言正合我意!” 当即下令,召集四万兵卒,直奔京畿道。 张钊建言道:“主上,取长安,必先取潼关。” “拿下潼关,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届时,长安不过囊中之物。” “张钊,孤之韩信也!”刘竞成夸赞一声,笑道:“便依你之言,先取潼关,再夺长安城!” “大王英明!”张钊赞道。 君臣二人相谈甚欢,却惹得冯睿颇为嫉恨。 刘竞成得意片刻,蓦然想起一事:“我等出兵,却不可不防突厥。” 提及突厥,堂中众人皆面色凝重。 突厥盘踞草原大漠,拥兵数十万,肆虐关内道、京畿道、河东道、河北道,劫掠成性,凶狠嗜杀。 惹得四道军民闻风丧胆,便是刘竞成,亦深为忌惮。 时刻担忧,始罗可汗挥师南下,让他大业成灰。 沉默半晌,冯睿倏然一笑:“大王不必忧虑。” “依微臣看来,我等攻取长安,始罗可汗必定乐见其成。” “这是为何?”刘竞成大惑不解。 “大王可还记得,先前,魏帝石重胤请可汗出兵,却大败亏输一事?”冯睿笑问。 刘竞成恍然大悟:“莫贺咄设率领一万突厥骑兵,助石重胤抵抗高楷,却战死沙扬,全军覆没。” “可汗听闻,必定怀恨在心。” “正是!”冯睿笑容满面,“此刻,我等出兵夺取长安,与高楷为敌,可汗必不会为难。” 刘竞成大喜过望:“突厥不插手,孤可高枕无忧。” 冯睿建言道:“为万无一失,大王可派人出使突厥,奉上珠宝美人,与可汗约定,互不进犯,再从容南下。” 刘竞成连连点头:“此言极是!” 即刻派人,将晋阳宫中数十个美貌宫娥,并百余车奇珍异宝,送往突厥。 始罗可汗果然欣喜,委派一员爱将康绍利,率一万突厥骑兵,前来相助。 刘竞成大喜,立即点齐兵马,共计五万大军,杀向潼关。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京畿道、雍州、周至县。 薛府之中,后院,薛采薇凭栏而立,凝神望着满池残荷。 蓦然,一名侍女小步上前,轻声道:“姑娘,您先前救下的那人醒了。” “哦?”薛采薇回过神来,“他伤势如何?” “医者说,只是皮外伤,未曾伤及肺腑。”侍女一五一十道,“只需静养数日,便可痊愈。” “那就好。”薛采薇莲步轻移,“去瞧瞧。” “是!” 主仆两人绕过假山花池,来到前堂、西厢房中。 淡淡药味萦绕,夹杂些许血腥气。 薛采薇转过照壁,隔着一展屏风,亭亭玉立。 屏风外,床榻之上,正有一人斜靠着。 其人年过中旬,须发微白,额头包裹着麻布,渗出一丝丝血迹。 面色苍白如纸,时不时咳嗽一声。 听闻动静,他连忙撑起身体,拱手道:“谢姑娘救命之恩,许晋没齿难忘,必当报答。” “不必多礼!”薛采薇柔声道,“你伤势未愈,且好生躺着。” “谢姑娘!”许晋不胜感激。 “那些刺客,是何方来历?”薛采薇忍不住问道。 她听从薛衍之言,从鄜州回返周至,半道上,偶遇这人遭受追杀,便叫家将出手相救。 许晋喟然一叹:“昔日好友,反目成仇,叫姑娘见笑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离开雍县,竟惹得陆纪览大怒,派人追杀。 若非薛姑娘相救,他孤身一人,又不通武艺,早已身首异处。 薛采薇恍然,不再询问,只是叮嘱道:“医者说了,你的伤还需静养,我便不叨扰了。” 说着,轻施一礼,转身出了厢房。 许晋暗赞:这位薛姑娘冰雪聪明,又人情练达,当真不凡。 他本想前往河南道,投奔夏王窦至德,却因一身伤势,不得不驻留薛府。 第425章 狐假虎威 他连忙唤来一个仆役,打听一番。 “郎君有所不知,牛首山一伙盗匪,正攻打县城。”仆役神色慌乱。 许晋拧眉:“周至距离长安城不远,可称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怎会有盗匪悍然攻城?” 仆役叹道:“前些时日,官府征税颇重,惹得不少人家成了流民。” “为了活命,只能啸聚山野,四处劫掠。” “这牛首山上便有数万之众,由三个贼寇统领,打家劫舍,抢掠商队。” 许晋面色一凝:“官府竟不派人清剿么?” 仆役低声道:“这世道不太平,谁愿白白卖命?” “即便剿灭盗匪,也无奖赏,倘若一时不慎,被其等击败,反而有杀身之祸。” 许晋心中了然,暗叹齐王董澄不得民心,迟早败亡。 “城外有多少人,为首者是谁?” 仆役一五一十道:“足有上万之众,为首者,正是一个贼寇,名为何善志。” “听说,他是一个西域来的胡人商贾。” 许晋心中一沉:这些时日,据他观察,周至城守卒不过千余人,怎能抵抗一万盗匪? 更何况,盗匪成群结队,源源不断汇聚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破城之后,往往烧杀抢掠。 周至城,已危如累卵。 想到这,他急切道:“烦请你通报一声,我欲求见薛姑娘,助一臂之力。” 仆役见他神色郑重,连忙去了。 不多时,薛采薇来至厢房,隔着屏风询问:“郎君寻我,不知有何要事?” 许晋拱手道:“我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助姑娘、薛明府,击退盗匪。” 他已知晓,薛姑娘正是周至县令薛绩之妹。 薛采薇眸光一亮:“郎君有何妙计?” “敌众我寡,只能出奇制胜。”许晋沉声道,“不如在城头高挂秦国公旌旗,震慑盗匪。” 薛采薇吃了一惊:“这……这岂非向秦国公投诚?” 改旗易帜,便自绝于朝廷,倘若引来官军,必然大祸临头。 许晋沉声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秦国公纵横四道,大败魏帝石重胤、王将军,甚至覆灭突厥骑兵,威名广传整个京畿道,雍州军民无不敬畏。” “借用他之旌旗,必能震慑盗匪,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朝廷,不必忧心,齐王自顾不暇,绝不会派兵来攻。” 薛采薇思考片刻,当机立断:“就依郎君之言。” 她转身出了房门,寻兄长薛绩去了。 许晋一时怔愣,未料薛姑娘如此果断,胜过诸多男子。 过不多久,四方城楼之上,皆高悬大红色“高”字旌旗,耀人眼目。 城外一万盗匪见此,果然惊惧,不敢攻城,退至十里外驻扎。 许晋听闻,再度求见薛姑娘。 这一次,薛采薇与兄长薛绩,一齐在堂中接见。 薛绩称赞道:“郎君大才,区区数面旌旗,便尽退盗匪。” 许晋面露惭愧:“我不过狐假虎威罢了!” 薛采薇笑道:“郎君不必太过自谦,须知,兵不厌诈。” 许晋微微点头,肃然道:“眼下,一万盗匪虽然退去,却并未前往他处,显然心怀疑虑,正在观望。” “须得设法慑服,否则,谎言总有拆穿之日。” 薛绩颔首:“我正有此意,却苦于无计可施。” 许晋拱手道:“我愿为使者,前往说降何善志。” 薛绩、薛采薇皆大吃一惊,急忙劝阻:“不可!” “胡善志为人狡诈,杀伐果决,并非好相与的。” “郎君不可轻涉险境,以免丢了性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许晋踌躇满志,“何况,商贾重利,讲究审时度势,左右逢源,胡善志绝不例外。” “薛姑娘、薛明府不必担忧。” 兄妹二人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去了。 薛绩叹道:“此人颇知军事,又善谋略,恐怕一去不回。” 薛采薇轻摇螓首:“许郎君重恩情,绝不会一走了之。” 薛绩哂笑不语。 两人等候半日,直至黄昏时分,金乌西坠,仍不见许晋回返。 薛绩摇头:“世间知恩图报之人,少之又少。” 薛采薇不赞同:“许郎君重情重义,必会回来。” 薛绩笑了笑,正要开口,忽见管事匆匆来报:“许郎君回来了,正在堂外求见。” 薛采薇笑靥如花:“许郎君果然信守承诺”。 薛绩面露惭愧:“为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不该。” 片刻后,许晋大步而来,拱手道:“幸不辱命,我已说降何善志,引麾下万人来投。” 薛绩大喜过望:“仰赖郎君之功,才让周至百姓化险为夷。” “理当受我一拜!”他拱手一礼。 “使不得!”许晋慌忙避开,“我不过一介白身,怎能受薛明府之礼。” 薛绩正色道:“郎君大才,迟早封侯拜相,名动天下。” 许晋苦笑不已。 周至之危已解,报了救命之恩,许晋当即告辞。 望着他的背影,薛衍叹道:“如此大才,竟不得明主,实在可惜。” 薛采薇眸光一闪:“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眼下虽然困顿,只是时机未至罢了。” …… 话分两头,京畿道、雍州、同官县。 凤凰谷高军大营,高楷登上瞭望楼,愁眉不展。 六万大军攻不下一座小城,实在叫人无奈。 唐检建言道:“主上,不如将鲜于将军、元刺史二人召来,合九万兵卒,再攻同官。” 高楷摇头:“不可,岐州粮道,不容有失。” 夏侯敬德瓮声道:“不如转去攻打鄜、坊、丹三州,叫那薛衍首尾难顾。” 高楷不许:“我等深入雍州,粮草便难以为继。” “一旦去往三州,更即刻告罄。” 众人皆无法可想。 蓦然,高楷一抬头,望向东方,只见一道黑气袭来,侵蚀大鼎。 头顶紫光不知为何,逐渐黯淡。四重华盖陡然缩小,灰、白、青、赤、紫五色光辉,稀疏淡薄,仿佛被人切断,大鼎更摇摇晃晃,有坠落之感。 高楷大吃一惊:气运被削,这是为何? 他陡然想起这些时日,与薛衍死磕,六万大军,迟迟攻不下同官小城,士气大跌。 第426章 画地为牢 高楷面色凝重:“最要紧的是,若非这黑气袭来,我竟蒙在鼓里,坐视粮草告罄,全军溃败!” 他悚然一惊,转而想起一事:奉宸司探知,董澄有楼观道掌门尹真人辅佐,此人法术神通颇为不凡,疑似有至宝相助。 “看来,我气运被削,与他脱不了干系。” 念及此,他眸光一眯:“天道运转,果然奇妙。” “那尹真人施法害我,让我画地为牢。” “没想到,河东道刘竞成率兵来攻,却无意间将我惊醒。” “大衍五十,天道四九,遁一。” “这一战,既是劫数,也是机遇,必有一线生机。” “度过此劫,便是海阔天空。” 想到这,他当机立断:“传我军令,命马规元、哥舒浩二人,率两万兵卒在此驻守。” “其余人等,随我攻取华州。” 众人闻言,皆大吃一惊。 唐检疑惑道:“主上为何改弦更张,去攻华州?” 徐晏清神色一震:“莫非,为了粮食?” “正是!”高楷笑道,“若无粮食,六万大军不击自溃。” 赵喆不解:“华州便有粮食么?” 杨烨笑道:“赵郎将有所不知,华州华阴县,有一座粮仓,名为永丰仓。” “正是朝廷转运粮食之地,足有数百万石。” “数百万石?”赵喆又惊又喜,“如此说来,只要夺取永丰仓,我等再无粮食之忧。” “不错!”高楷淡笑道,“除了永丰仓,华州另有一地,至关紧要,必须纳入掌控。” 李光焰思绪一转,脱口道:“主上是说,潼关?” 高楷颔首:“潼关为关中四塞之最,绝不能落在外敌手中。” “外敌?”徐晏清面露惊讶,“敌从何来?” 高楷向东望去,沉声道:“河东道,赵王刘竞成!” “莫非,他竟率兵来攻?”徐晏清倏然一惊。 高楷点头:“若不出我所料,他必先取潼关,再夺长安城。” “刘竞成怎会突然来攻潼关?”赵喆大惑不解。 唐检哂笑道:“据奉宸司探知,刘竞成对长安图谋已久,若非河北道燕国公罗士衡、突厥始罗可汗掣肘,他早已南下,夺取京畿道。” “如今,他生擒罗士衡,占据河北道,坐拥两道四十七州,兵精将广,只需交好突厥,便可兴兵来攻。” 赵喆急切道:“万不可让他得逞!” “这是自然!”高楷沉声道,“眼下,我与他二人,谁先拿下潼关,谁便占据关中大势。” 夏侯敬德叫嚷道:“末将在这狗屁凤凰谷,早就待腻了。” “愿随主上奔袭华州,拿下永丰仓与潼关!” 李光焰、唐检、赵喆亦迫不及待。 “好!”高楷朗声笑道,“传我军令,生火造饭,稍后立即起兵!”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 不多时,四万大军起行,直奔华州。 薛衍本想追击,却见马规元、哥舒浩二将率兵围困,叫他动弹不得,只能无奈叹气。 “龙腾九天跨四海,一水欲阻为可咍?” 高军所过之处,美原、奉先、富平诸县,皆望风而降。 高楷未作停留,率军昼夜疾驰,一日后,便抵达华州、郑县城外。 华州前据华山,后临泾渭,左控潼关,右阻蓝田关,素为关中重地。 远望前方城池,高楷问道:“华州刺史是何人?” 唐检回言:“此人名为卢丰裕,出身范阳卢氏,是侍中卢思管族弟。” “为人谨慎,善于治政安民,官声颇为不错。” 高楷微微点头,转而询问:“诸位可有良策,拿下此城?” 徐晏清笑道:“主上,我等既为永丰仓与潼关而来,何必在这郑县,迁延时日?” “此话有理!”高楷笑问,“不知晏清有何妙计?” “依微臣愚见,永丰仓、潼关必有重兵把守,若要短时间内拿下,不可强攻,只能智取。”徐晏清侃侃而谈。 “至于这郑县,主上您可在此坐镇,牵制卢丰裕。” 高楷好奇道:“如何智取?” 徐晏清回言:“主上可还记得,董澄诛杀千牛卫将军武元恒满门?” 见高楷点头,他继续说道:“据微臣所知,这永丰仓所在地华阴县,有个校尉,名为武兴德,正是武元恒胞弟。” “此前,这武兴德为千牛备身,却被董澄寻个错处,贬出长安。” “武兴德?”高楷茅塞顿开,想起这人曾奉天子陈祐之命,前往金城拉拢他,许以太傅、雍国公、兵马元帅,这等高官厚爵。 这倒是有趣,兜兜转转,竟在华州相逢。 他转念一想:“晏清之意,打算说动此人归降,献上永丰仓?” “主上慧眼如炬!”徐晏清赞道,“此人家族被害,怎能不恨?” “微臣不才,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献城归降。” 高楷颔首:“光焰,你与晏清一同,率三千轻骑前去华阴。” “若能说降武兴德,自是最好;若不能,便围困华阴,小心细作!” “是!”李光焰、徐晏清二人领命而去。 杨烨倏然开口:“主上所言细作,可是刘竞成派来?” 高楷笑了笑:“刘竞成颇知军事,怎能不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若能暗中收买,何必大动干戈?” 杨烨赞叹:“主上高瞻远瞩!” 高楷淡笑一声,下令将郑县团团围住,只留东面一座城门。 城楼之上,华州刺史崔皓远望前方,面色凝重。 秦国公高楷竟抛下薛将军,率兵来攻,叫他措手不及。 “派人警醒李信,叫他谨守城池,务必看好永丰仓,不容有失!” “另外,传令魏文升,命他防守潼关,不得擅离职守!” “是!”一员小校匆匆去了。 “多事之秋啊!”崔皓长叹一声。 齐王越发骄横,不光大权独揽,欺凌天子,更大增赋税,致使雍州百姓不堪重负,流离失所。 民心一失,难以挽回。 不曾想,薛将军未曾拦住秦国公,让他分兵来攻,必是剑指永丰仓与潼关。 可惜,事发突然,他未来得及多做准备,只能寄希望于李信、魏文升二人,能谨慎行事。 “只是,齐王有倾覆之相,我清河崔氏,可不能和他陪葬,须得另寻出路。”崔皓面色晦暗不定。 第427章 人靠衣装 李光焰、徐晏清二人,率三千轻骑,昼伏夜出,人衔枚、马摘铃,悄然来至城外。 “李将军,你且率兵在此等候,待我入城,说动武兴德归降。”徐晏清低声道。 “今夜子时,若见西城门树赤旗、火光四起,便可入城!” 李光焰颔首:“预祝徐司马此行,诸事顺遂!” “若事有不谐,可寻奉宸司校尉相助。” 徐晏清点了点头,扮作普通百姓,随大流进入内城。 一番打听,辗转来到城北一座府邸,抬头一看,门梁上黑底木制匾额,上书“武府”两个大字。 石阶下,站着两个奴仆,迎来送往。 只是,门庭冷落鞍马稀,半日不见人来拜访。 徐晏清嘴角一掀,便朝大门走去。 走出十来步,倏然惊醒,环顾自身,不由摇头失笑:“这一身普通黔首打扮,恐怕进不了武府大门。” 他神色一动,转身来到城南市扬,寻得一间成衣铺,购了一身绫罗。 在掌柜的点头哈腰下,施施然踏出铺子。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换了一身打扮,即刻从升斗小民,变成翩翩文士。 再加上他面貌俊秀,腹有诗书气自华,一走近武府大门,即刻得奴仆问候,听闻来意,连忙入府通禀。 府中前堂,武兴德正咬牙切齿:“董贼,杀我兄长满门,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此前,他为陛下奔走,前往金城出使,惹得董贼忌惮,将他贬为华阴校尉。 若非兄长忍辱负重,为董贼效力,卑躬屈膝,恐怕早已家破人亡。 如今,一着不慎,兄长满门被诛,怎不叫人痛恨? 可惜,他空有一腔恨意,却无法报仇,只能每日里借酒浇愁。 便在这时,一名管事轻声上前:“郎君,府外有人求见!” “哦?”武兴德讽笑道,“我这府邸门可罗雀,今日怎么有人来?” 自从他兄长被诛,他在这华阴县便屡遭排挤,县令更百般针对,只让他这校尉看守粮仓,其余之事一概不许插手。 昔日天子亲卫,鲜衣怒马,威风凛凛。如今,却成了一介守仓小吏,仰人鼻息,何其可笑? 每次想到这,他都恨怒欲狂! 管事嗫嚅道:“此人说,乃是金城故交!” “金城故交?”武兴德吃了一惊,连忙压低声音,“请他来前堂一叙,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管事依言而去。 不多时,一名风度翩翩、神采飞扬的文士,大步走来,拱手笑道:“武备身,别来无恙?” 武兴德苦笑一声:“正如徐司马所见,我如今潦倒不堪。”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徐晏清面色一肃:“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终日郁郁寡欢?” 武兴德叹道:“非我想要如此,实则愤懑难平,却又无可奈何。” 徐晏清低声道:“令兄之事,我家主上已有听闻,愿助武备身,报仇雪恨!” 武兴德神色一震:“秦国公?” 徐晏清缓缓点头:“事到如今,武备身莫非仍对朝廷,对圣人抱有幻想?” “陛下,亦是身不由己!”武兴德喟然一叹,“一切,皆是董贼倒行逆施,为一己私欲而杀人害命。” 徐晏清劝说道:“武备身既然心知肚明,何不顺势投靠我主,不光可以报仇,更能建功立业。” “岂非两全其美?” 武兴德面色变幻不定,半晌后,咬牙道:“愿为秦国公,效犬马之劳!” 徐晏清大喜:“眼下,正有一桩功劳,等着武备身拾取。” “可是永丰仓?”武兴德不假思索。 “正是!”徐晏清颔首,“主上派我前来,正为招揽武备身,拿下永丰仓,共襄大业!” 武兴德面露为难:“华阴县令掌控全城兵卒,我麾下并无人马,仅凭你我二人,恐怕力有未逮。” 徐晏清笑道:“武备身不必忧虑。” “此行不光我一人,另有李将军率兵三千,在城外策应。” “待我略施小计,里应外合,保管叫那县令束手就擒。” 武兴德不胜欣喜:“徐司马有何妙计,我洗耳恭听!” 徐晏清耳语一番,便见武兴德神色振奋,当即依计行事。 入夜,月明星稀,晚风习习。 华阴县令搂着娇妻美妾,睡得正香,忽闻房外一阵喧闹,将他从美梦中惊醒,不由大怒:“何事吵嚷?” 门外,管事战战兢兢:“郎……郎君,祸事了!” “永丰仓走水了!” “什么?”华阴县令大惊失色,“永丰仓怎会走水?” 管事心惊肉跳:“据闻……据闻武校尉醉酒,一时不慎,扫落烛台,点燃帷帐,火势遇风大涨,牵连整座仓房。” 华阴县令如坠冰窖,些许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 永丰仓位于县城东北,渭水南岸、广通渠口。 作为朝廷漕运体系关键节点,此仓承担关东及中原、河东漕粮中转储藏任务,保障长安粮食供应。 与东渭桥仓构成漕运网络,仓中足有三百万石粮,设重兵驻守。 本该万无一失,今夜却突然走水,一旦火势大盛,将漕粮烧毁,那他…… 念及此,他急忙叫道:“速速召集城中士卒,随我前去灭火!” 一面勃然大怒:“再把武兴德押来,打入牢狱。” 他心中懊悔不迭,本想将武兴德折辱一番,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早知如此,就该把他一刀杀了,首级献予大王,必定可得奖赏。 “是……是!”管事忙不迭地应下。 不一会儿,华阴县令领着千余守卒,匆匆出了北门。 殊不知,待他走后,西门城楼之上,悄然树起一面赤旗,另有火把摇晃,闪动光芒。 城外,密林之间,李光焰眸光微眯,低喝道:“传我军令,即刻追击!” “得令!”诸将士肃然应下。 前方,华阴县令策马疾驰,一刻钟后抵达永丰仓,放眼望去,一片火光缭绕,热浪袭人,裹挟着滚滚浓烟。 一众士卒眼见此景,尽皆踌躇不前——火焰无情,谁不畏惧? “愣着作甚,还不快灭火?”华阴县令怒喝一声,“若是全烧完了,我等皆人头落地!” “是!”众士卒如醉方醒慌忙去抬水缸。 第428章 如虎添翼 仓城筑有围墙、垛口,分为储粮区与驻军营地。 为防失火,提早预备数百口大缸,一一摆放在廒房屋檐之下——下雨时,可盛接雨水,以供不时之需。 然而,此刻众人上前一观,却见这些水缸一个个皆被砸破。 窟窿中渗出些许污水,汇成一条小水沟,散发着泥腥味。 华阴县令见此,面色煞白:“怎会如此?” 他转而暴喝一声:“仓中守卒去了何处,为何不见一人?” 漕运粮食,为重中之重,朝廷特意派遣三千精兵在此坐镇,以防万一。 然而,此刻火势漫天,却不见半个人影! 众士卒纷纷低下头去,噤若寒蝉,生怕遭受池鱼之殃。 便在这时,一员小吏跌跌撞撞跑来,满脸是血,嘶哑道:“明……明府,武校尉谋反,声称有敌军来攻,将三千精兵调走。” 说完这话,他一头栽倒在地,一命呜呼。 华阴县令勃然变色:“速速回返……” 话音未落,喊杀声陡然响起,惊动四方。 “杀!” 华阴县令循声望去,面无血色:“高军?” 火光之中,一面面“高”字旌旗飞舞,伴随一道道鼓声,数千兵卒披坚执锐,悍然杀来,叫他肝胆欲裂。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武兴德分明早已投效秦国公,故意设计,调虎离山。 目的不必说,自是永丰仓! “快逃!”此时此刻,他只想着逃出生天。 “咻!”却不防,一箭西来,正中他后心,登时倒地毙命。 “李将军箭无虚发,实在叫人钦佩!”徐晏清称赞道。 李光焰放下宝弓,摇头笑道:“徐司马调虎离山之计,方才令人赞叹。” 两人相视一笑,一面招降守卒,一面命人灭火。 不多时,数千守卒皆跪地投降,漫天大火逐渐熄灭,唯有一丝丝轻烟飘荡。 “禀李将军、徐司马,仓中三百万石粮食,完好无损。”一员小校匆匆来报。 徐晏清设计放火,引来华阴县令,自然不会真的烧毁粮食。 倚仗武兴德对永丰仓的了解,这火势看着颇大,实则只是在外围打转,并未波及廒房。 “好!”李光焰大笑一声,“即刻派人,向主上敬献捷报。” “是!” 这时,武兴德策马奔来,拱手道:“李将军、徐司马,我已说动三千精兵归降。” “如此甚好!”徐晏清朗声笑道,“主上听闻,必定大喜。” 李光焰附和道:“武备身立下大功,我必向主上禀报。” “谢徐司马、李将军!”武兴德心中安定。 华阴县令既死,永丰仓与华阴城皆在三人掌控之中。 消息传到郑县城外,高军大营,高楷自是大喜。 “晏清、光焰,果然不负众望!” “恭喜主上!”众文武齐声道贺,喜气洋洋。 拿下永丰仓,数万大军再无粮食缺乏之忧,不必千里迢迢运来,靡费甚多。 一时间,士气大振。 “如此喜事,怎能我等独享?”高楷玩味一笑,“唐检,派奉宸司校尉,宣告全城,务必让崔皓得知。” “是!”唐检连忙去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杨烨笑容满面:“崔皓听闻,必会权衡利弊。” 高楷淡笑道:“敬德,你命人置办布条,写上降者不杀,捆在箭矢上,射入城中。” “遵令!夏侯敬德兴冲冲去了。 “是降是死,就看崔皓如何决定了。”高楷远望郑县,一派云淡风轻。 城楼之上,崔皓本在布防,忽见一员小校踉跄着跑来,满脸惊惶。 “刺史,大事不妙!” “华阴县改旗易帜,永丰仓落入敌将李光焰手中。” “什么?”崔皓悚然一惊,“怎会如此?” “李信呢?” 小校语无伦次:“昨日……昨日夜里,永丰仓突然走水,李明府率兵前去灭火。” “结果……结果中了敌军诡计,李明府死了,武校尉反叛,献上永丰仓。” “大势已去!”崔皓瘫坐在地,面色煞白。 永丰仓中足有三百万石粮食,是长安城的命脉。 齐王曾耳提面命,叫他严防死守,不得出半点差池。 没想到,这区区一夜,便已易主。 一旦让齐王得知,他阖府老小,甚至全族,都将身首异处。 想到这,他面如土色。 “武兴德这叛逆,殊为可恨!”一众将士纷纷大骂,语气中饱含恐惧。 丢了永丰仓,齐王怪罪下来,他们必将身死族灭,一个也逃不了。 “咻咻咻!”正惶恐不安时,忽闻一阵阵锐鸣,响彻城头。 众人骇然失色:“敌军攻城?”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外如是! 所幸,一轮箭雨过后,一切恢复平静,城外高军大营秩序井然,并无攻城迹象。 众人皆大松一口气,丢了永丰仓,没了粮食,仿佛被抽掉脊梁骨,一个个再无斗志。 “报!”这时,一员小卒呈上一卷布条,高声道,“城外射来此物,请刺史一观。” 崔皓看了一眼,“降者不杀”四个大字,跃然其上,一时沉吟不语。 众人见此,皆眼神闪烁。 “刺史,事不可为,不如……不如我等投降吧?”沉默许久,府中长史低声道。 这短短一句话,引得众人齐声赞同。 “非我等不愿死守,实在无力回天!” “是极!” “听闻,秦国公仁德,从不杀降卒,必然不假。” “秦国公威名赫赫,怎会诓骗我等?” “献城投降,一家老小的性命,也就保住了!” 众人意见一致,不约而同看向上首。 崔皓喟然长叹:“人心所向,我又怎能违背?” “传令,即刻开门投降!” 他心中暗思:永丰仓落入秦国公手中,可谓如虎添翼。 齐王天命不眷,败亡之日不远,我崔氏正可转投明主,保家族传承不失。 “遵令!”众人喜笑颜开,一个个争先恐后前去打开城门,恭迎秦国公。 崔皓暗叹一声,连忙穿戴官袍,携户籍图册,于道旁侍立。 又命城中百姓,箪食壶浆,夹道迎接。 不多时,四方城门洞开,吊桥放落。 一支兵马,出现在视野之中,逐渐清晰。 第429章 暗通款曲 身后,诸将拱卫,个个身披明光铠,精神抖擞,煞气凛凛,叫人心怀敬畏。 崔皓、诸将士、众多百姓连忙下拜:“拜见秦国公!” 高楷虚扶一把,朗声道:“起来吧。” “谢秦国公!”众人齐声道谢。 崔皓上前一步,叉手道:“罪臣崔皓,仰慕秦国公威名,献城归附。” “还请秦国公收留!” 高楷看他一眼,笑道:“崔刺史请起。” “尔等既然归降,便官居原职,一切照旧。” “城中百姓,不必兴师动众,便先归家去吧。” 他心中暗赞:这崔皓头顶青气成云,红光熠熠,做一州刺史,倒是绰绰有余。 “谨遵秦国公之令!”崔皓肃然应下。 随后,众人来至府衙,各自安坐。 高楷笑问:“不知潼关守将为何方人士?” 崔皓暗道果不其然,秦国公正是为永丰仓和潼关而来,连忙回言。 “禀秦国公,潼关守将名为魏文升,是齐王心腹爱将,镇守潼关数载,为人沉稳有度,尽忠职守。” 高楷点头:“你可有良策,拿下潼关?” 崔皓拱手道:“魏文升固执己见,不通人情,一时难以说降。” “不过,微臣有一族侄,名为崔桃符,正为潼关都尉,把守城门。” “微臣可修书一封,说动桃符开门投降。” “好!”高楷大笑一声,“此战得胜,你当居首功!” 潼关北临黄河,南踞华山,因黄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方才得名。 其雄居京畿、河东、都畿三道交界之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又扼守长安至洛阳的驿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畿内首险”、“四镇咽喉”、“百二重关”的美誉。 如此一座雄关,强攻不易,若能说动守将献关投降,自是最好。 崔皓连连谦逊:“微臣微末之劳,愧不敢领受!” 事不宜迟,高楷立即下令,命夏侯敬德、赵喆二人,率五千骁骑,持书信,直奔潼关。 不出一日,便有捷报传来,两人与崔桃符里应外合,开城门,斩杀魏文升,潼关尽在掌握。 高楷大喜,亲率四万大军,移师潼关,登上城头,放眼望去,忍不住赞道。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潼关天险,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此关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山连山,峰连峰,连绵不绝。 唯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供南来北往,却仅容一车一马通行,着实险要。 “主上所言极是!”崔皓点头附和,“潼关南有秦岭,东南有禁谷,谷南又有十二连城。” “北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西近西岳华山,浩浩荡荡,气象万千。” 杨烨赞叹一声:“古人云,细路险与猿猴争、人间路止潼关险。” “当时只道夸大其词,如今一见,方知是肺腑之言。” 众人皆点头赞同。 这时,夏侯敬德呈上一封书信,瓮声道:“主上,这魏文升着实表里不一,竟暗中与刘竞成约定,于今夜献关投降。” “哦?”高楷惊讶,“竟有此事?” 他接过书信看了看,摇头失笑:“刘竞成好手段,竟能说降此人。” 赵喆嗤笑道:“原以为这魏文升,身为董澄心腹爱将,委以重任,必然忠心耿耿。” “没想到,他竟与刘竞成暗通款曲。” 唐检一阵后怕:“所幸主上运筹帷幄,先一步拿下潼关。” “否则,让刘竞成得逞,不堪设想。” 众文武皆是庆幸,倘若晚来一日,潼关落入刘竞成手中,他便可长驱直入,肆虐关中。 届时,攻取长安之路,必将波折不断。 杨烨倏然开口:“主上,魏文升既然答应,今夜开门献关,我等不妨请君入瓮,将刘竞成赚入城中。” 夏侯敬德、赵喆二人,与崔桃符配合得当,行动迅速,仅仅一夜功夫,潼关便已易主,尚未来得及改换旗帜。 想必,刘竞成麾下斥候来不及探知,正可借这空当,利用一番。 “好一个请君入瓮!”高楷朗声笑道,“便依此计行事。” 崔桃符建言道:“主上,末将与魏文升相处数载,熟悉其字迹,可仿造一封书信,送到赵军营中,保管让刘竞成信以为真。” “如此甚好!”高楷颔首,“若能擒拿刘竞成,必记你一大功!” “谢主上!”崔桃符面露喜色,连忙提笔修书一封。 众人比较一番,纷纷赞叹:“崔都尉仿笔,足可以假乱真。” 事不宜迟,高楷立即派数名小卒,扮作魏文升亲卫,携带书信,前往赵军大营。 …… 话分两头,潼关城以南五十里外,一座山谷之中,四万赵军在此安营扎寨。 此前,趁高楷与薛衍,在同官城外僵持,他亲率大军,昼夜疾驰,经风陵渡,过黄河,来到此地驻扎。 听闻斥候禀报,深感潼关易守难攻,他听从冯睿计策,暗中收买守将魏文升,伺机而动。 这一日傍晚,金乌西坠,他本在帐中查看堪舆图,忽见一名小校前来报喜。 “大王,喜事登门!” “魏文升派人来投,愿献城归降。” 刘竞成大喜过望:“快请进来。” 不多时,数个亲卫迈入帐中,拱手道:“拜见赵王。” “我等奉魏将军之命,呈上此书信。” 刘竞成接过一观,笑道:“尔等一路辛苦,且下去休憩一番。” 众亲卫推说城中军务要紧,拜谢而去。 刘竞成也不强留,将书信交予一众文武传阅,朗声道:“魏文升与孤约定,今夜戌时三刻,开门献关。” “诸位可有异议?” 冯睿比对一番,笑道:“恭喜大王,正是魏文升字迹无疑。” “他献城归降之心,必然不假。” 刘竞成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见张钊蹙眉道。 “主上,仅凭一封书信,恐怕难以断定魏文升真心与否。” 冯睿微微冷笑:“依张将军之意,莫非要魏文升效仿比干剖心,方才相信?” “末将并无此意。”张钊沉声道,“只是,魏文升为董澄心腹爱将,颇为信重,并不曾亏待。” “如今却骤然反叛,实在惹人怀疑。” 第430章 事倍功半 “怎能因一时疑虑,便错失良机?” 张钊淡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大王为河东、河北两道之主,身系万民之望,不可立于危墙之下。” “你言之有理!”刘竞成冷静下来,“依你之意,孤该如何行事?” 张钊拱手道:“魏文升真心与否,一试便知。” “末将愿作先锋,为大王开道,先入潼关城中,探明情形,再迎大王入城,也不迟。” “好!”刘竞成郑重道,“务必小心行事。” “遵令!”张钊领命去了。 冯睿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霾。 另一头,张钊率领五千兵卒,出了大营,经山谷小道,直奔潼关。 约莫戌时两刻,堪堪抵达关外。 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唯有前方城楼上,几点火光,明明灭灭。 张钊按兵不动,静静等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一刻钟过去,忽见城头火光四起,一盏盏火把熊熊燃烧,照彻整面城墙。 火光之中,一面白旗猎猎飞舞,颇为醒目。 身侧诸将,皆面露喜色:“正如信中所言!” “看来,魏文升真心献城归降。” “此话为时尚早!”张钊沉声道,“传令,刀不离手,甲不离身,提高警惕,绝不可松懈!” “是……”众人领命,心中却是哂笑,张将军也太过胆小了。 片刻后,城门缓缓打开。 张钊眯眼望去,正有一众守卒,手无寸铁,未穿甲胄,只在道旁叉手侍立。 为首一人,样貌颇为熟悉,似是魏文升麾下都尉,城门监,崔桃符。 众人再无疑虑,纷纷大喜。只待进入此城,向大王献功。 张钊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喝道:“诸将听令,即刻入城。” “依照军中阵列,不得随意走动,不得袭扰百姓。” “胆敢违抗,一律军法处置!” “得令!”众人神色一凛,不敢造次。 随后,张钊一马当先,率领五千兵卒,缓缓踏入城门。 城楼之上,隐秘处,高楷称赞道:“这张钊,沉稳有度,倒是一员大将。” 更难得的是,他头顶红气翻滚,紫光飞旋,竟有国公之运,实在叫人惊叹。 崔皓点头附和:“张钊为赵王刘竞成麾下武将第一,深受信任。” “为人有勇有谋,追随刘竞成攻城略地,屡建奇功。” “据闻,他曾生擒河北道燕国公,击败其大将赵德操,居功至伟。” 夏侯敬德瓮声道:“主上,待末将与他一战,手底下见真章。” “莫急!”高楷摆手制止,“此人性子谨慎,并非轻敌大意之人。” “待所有兵马进入城内,再将他生擒也不迟。” “是!”夏侯敬德偃旗息鼓。 杨烨笑道:“此人心有疑虑,行军速度不紧不慢,且左顾右昐,显然提防中计。” 崔皓叹了口气:“刘竞成并未亲至,反而让张钊开路,着实小心谨慎。” 众人皆道可惜,如此一来,只能擒拿一将,事倍功半。 高楷笑了笑:“刘竞成为当世枭雄,纵横河东、河北两道,坐拥四十七州,怎是轻易可擒之人?” “若能擒拿张钊,亦是一桩幸事。” 唐检倏然开口:“主上,据奉宸司探知,刘竞成麾下长史冯睿,与张钊颇为不和,时常意见相左。” “哦?”高楷玩味一笑,“将相失和,这可是兵家大忌。” 说话间,张钊已率半数士卒,踏入城中。 崔桃符连忙拱手:“卑职见过张将军!” “不必多礼。”张钊微微颔首,环顾左右,疑惑道,“为何不见魏文升?” 崔桃符回言:“魏将军正在府中置办酒宴,为您接风洗尘。” “还请您移步入府。” 张钊看他一眼,淡声道:“有劳崔都尉带路。” 崔桃符神色一凛,连忙低下头去,暗思:这人好生锐利,几乎与鹰隼无异。 赵军士卒再度起行,五千余人一丝不苟,个个目不斜视,叫人惊叹。 守城士卒暗自打量,只待其等尽数入城,便即刻关门。 然而,张钊猛然一声大喝:“诸将听令,速速退出城外,不得有误!” “遵令!”令旗摇动,传讯兵卒急忙敲响铜钲。 “铿铿铿!”清越之声响彻全城。 五千赵军听闻,倏然拨马转头,以后军为前军,个个披坚执锐,持刀带枪,悍然冲出城门。 守城士卒骇得面无人色,不敢阻拦。 “速撤!”张钊亲自殿后,一面大吼,一面防备敌军突袭。 乍见此景,崔桃符怔愣在地,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叫道:“张将军这是作甚?” 张钊手持长枪,只顾催促众人速撤,对他所言充耳不闻。 崔桃符咬了咬牙,喝道:“快关城门!” “是……是!”城门小卒如梦初醒,急忙推动门扉。 然而,为时已晚。 转眼之间,五千赵军撤退十之八九,只剩张钊一将,率领数百亲卫,尚在门内。 城楼之上,众文武皆大惊失色:“张钊如何发觉此计?” 本打算请君入瓮,生擒刘竞成一员大将、俘虏五千兵马。 却没想到,张钊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识破计策,导致众人前功尽弃。 杨烨面露羞愧:“微臣无能,竟……” 高楷摆手道:“此事并非你的过错,不必自责。” 赵喆急忙叫道:“主上,不如立即放箭,留下张钊。” “可!”高楷点头,便见一千弓箭手,弯弓引箭。 顷刻间,箭如雨下。 可惜,五千赵军大部分退出关外,一轮箭矢射下,唯有寥寥数十人坠马。 张钊缀在末尾,手中长枪接连挥动,挡住箭雨。 心中哂笑:“果然如我所料,崔桃符假意派人投降,骗大王入城。” “若非我生性警觉,此刻怕已身首异处。” 他自幼苦练武艺,随父征战沙扬,不知经历多少次厮杀。 熟能生巧,竟叫他练就一副敏锐直觉,助他屡次逃得一命。 张钊暗思:“这事颇有蹊跷,魏文升有勇无谋,断然想不出这等计策。” “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说不定,乃是秦国公高楷!” 想到这,他眸光一凝:“高楷纵横四道,果然诡计多端。” “我定要提醒大王,多加防备。” 第431章 举足轻重 战必向前、退必在后,又如此警觉,当机立断,这张钊着实有名将之资。 听闻此言,众人纷纷摇头:“此事与主上无关,是臣等无能!” 崔桃符羞愧交加:“一切皆是末将之过,请主上责罚。” 高楷连忙将他扶起,郑重道:“你已尽力而为,并非你之过错,无需自责。” 崔皓心中惊讶:胜不居功,败不推诿,主上真乃当世英主。 难怪麾下文臣武将,皆戮力同心,拼死效力。 “谢主上!”崔桃符不胜感激。 夏侯敬德建言道:“主上,此计未能奏效,不如即刻出关,和刘竞成一决胜负。” “不可!”高楷断然否决,“潼关天险在手,优势在我,怎能因小失大?” “况且,经此一事,刘竞成必然提高警惕,绝非轻易中计之人。” 唐检倏然开口:“主上,刘竞成来势汹汹,不光有本部四万兵卒,更有突厥一万骑兵协助。” “哦?”高楷好奇道,“突厥骑兵由何人为将?” “此人名为康绍利,乃是始罗可汗帐下大将,据闻,位次还在莫贺咄设之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高楷叹息一声。 杨烨面色肃然:“刘竞成、康绍利联军五万,必然剑指长安。” “若不将其击败,我等永无宁日。” 高楷微微颔首:“诸位可有良策?” 崔皓拱手道:“主上,依微臣看来,这两家联军对长安势在必得,绝不会轻易退兵。” “刘竞成慢来一步,潼关已在我等手中。” “不过,若要攻取长安,可不止潼关这一条路。” “你是说……蒲津渡?”高楷思绪一转。 “正是!”崔皓点头,“从蒲津渡过黄河,便可攻取同州,直趋雍州诸县,兵临长安。” 这一条路,只有黄河这一道阻碍。 过了黄河,便是关中平原,赵军、突厥骑兵可长驱直入,肆意驰骋。 高楷远望天际,沉声道:“崔浩、敬德,你二人率一万骁骑,即刻赶往同州,以逸待劳。” “若赵军、突厥骑兵渡河,可伺机而动,摧毁浮桥。” “得令!”崔浩、夏侯敬德凛然遵从。 待两人退下,崔桃符建言道:“主上,除却潼关、蒲津渡,另有一处,亦可直趋长安,不可不防!” 高楷转念一想:“你说的,可是武关?” “主上睿智!”崔桃符称赞一声,郑重道,“武关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 “可谓举足轻重,绝不能轻忽!” 高楷颔首,问道:“武关情形如何?” “武关位于商州商洛县东南方,北倚岩崖,南临绝涧,河水环东、西、南三面。” “城东有四道岭,高且陡峭,不容并骑,为武关屏蔽,关中东南门户,易守难攻。” “眼下,由商洛县令曹斌率军镇守。” “曹斌?”高楷好奇,“此人是何来历?” “他曾是朝廷工部尚书,因仗义执言触怒齐王,被贬出长安,屈居一介县令。” 高楷望一眼东南方向,笑道:“大周忠臣镇守武关,一时半会,倒是无恙。” “眼下,覆灭刘竞成、突厥联军要紧。” “是!”众人自无异议。 …… 却说潼关城外,赵军大营。 “张钊此去,不知结果如何?”辕门内,刘竞成徘徊不定。 冯睿宽慰道:“大王不必忧虑。” “魏文升一介匹夫,怎敢对大王不利?” “张将军此行,必然顺遂,说不定,正派人来传喜讯。” “如此甚好!”刘竞成大笑一声,“拿下潼关,先取永丰仓,解决粮食之忧,再围攻长安。” “拿下长安,则大事可期!” “大王高瞻远瞩,微臣佩服!”冯睿赞不绝口。 君臣二人正志得意满,忽见一员小校匆匆奔来,满脸惊惶:“大王,大事不好!” “秦国公高楷提早一步占据潼关,设下诡计,诓骗我等。” “待张将军入关,便原形毕露,想将他困在城中。” “什么?”刘竞成满脸笑意僵在脸上,“怎会如此?” “你说高楷早就拿下潼关,这怎么可能?”冯睿亦不敢置信。 小校身形一颤:“卑职所言,句句属实。” “高楷拿下永丰仓之后,便派人笼络潼关都尉崔桃符,命他斩杀魏文升。” “其后,仿照魏文升字迹修书一封,佯装献城归降,骗我等入城。” 这短短几句话,却仿佛晴天霹雳,令君臣二人面色大变。 “好一个请君入瓮!”刘竞成咬牙切齿,“高楷,果然阴险狡诈!” 冯睿满脸羞惭:“微臣愚钝,请大王降罪!” 本以为他所献之计,正可拉拢魏文升,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潼关。 却没想到,棋差一招,竟让高楷捷足先登,甚至设下这等诡计。 叫人情何以堪? “起来吧。”刘竞成摆手道,“此事我亦有过失,非你一人之错。” 他转而想起一人,急切道:“张钊如何了?” 小校回言:“张将军识破高楷诡计,率军出城,五千兵卒并无大碍。” “此刻,正回返大营。” “好!”刘竞成转忧为喜,大笑道,“张钊,不愧是孤之肱骨也!” 高楷虽然设下诡计,却并未得逞,当真一件幸事。 说话间,果然听闻马蹄声响起,伴随漫天烟尘,一支兵马奔驰而来,至辕门外停驻。 为首一将,正是张钊。 刘竞成目光一亮,连忙出辕门迎接,亲自为张钊牵马固鞍。 “大王,使不得!”张钊慌忙滚鞍下马。 刘竞成双手扶起,郑重道:“若非你劝谏,孤生死难料。” “这五千儿郎,亦死于非命。” “此行,虽未得潼关,但并无损伤,皆仰赖你的功劳。” 张钊连忙拱手:“大王谬赞了,末将愧不敢当!” “孤赏罚分明,你不必过谦。”刘竞成面色一肃,命人取来一箱金银珠宝,赐予张钊。 “谢大王!”张钊谦辞不过,只得领受。 冯睿笑吟吟道:“张将军有勇有谋,微臣钦佩之至。” “只是,微臣实在好奇,张将军如何识破高楷诡计?” 刘竞成亦有此问。 第432章 出口成章 “便如冯长史,饱读诗书,文思泉涌,可出口成章。” “原来如此!”冯睿笑赞,“张将军,实乃大王福星。” 此前,张钊便数次于乱军之中,救出刘竞成,方才升为心腹爱将。 刘竞成笑道:“你二人,为我左膀右臂,正该齐心协力,共举大事。” “是!” 君臣三人过辕门,进中军大帐,各自安坐。 刘竞成看一眼堪舆图,面露忧色,“此次出兵,孤本打算先取潼关,再夺长安。” “只是,事与愿违,竟让高楷捷足先登。” “诸位可有良策,打破僵局?” 潼关落入敌手,数万大军在此迁延日月,徒劳无功,必然军心大跌。 另外,他劳师远征,粮草供应困难,本想拿下永丰仓,以作补充。 如今,却是竹篮打水,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 冯睿拱手道:“大王勿忧,潼关难攻,却不必死磕,可另谋出路。” “不如派遣大军,从蒲州进发,经蒲津渡,过黄河,直取同州朝邑。” “可!”刘竞成点头赞同,“便派一万兵马,去蒲津渡。” 张钊建言道:“大王,兵贵神速,须得即刻进军,出其不意,以免高楷有所察觉。” 刘竞成正要开口,忽见冯睿低笑道:“张将军所言有理。” “大王不如让康绍利,率一万兵马,去蒲津渡。” “想来,突厥骑兵弓马娴熟,武艺精通,必能一举得胜。” 刘竞成心领神会,笑道:“此言正合我意。” 突厥狼子野心,觊觎中原,他早有忌惮。 即便始罗可汗派兵相助,他也不会全然信任。 如今,正可驱使康绍利渡黄河,夺同州,打开局面。 这样一来,就算高楷发觉,提前设伏,死的也是突厥人,对他来说毫发无损。 张钊欲言又止,暗道:两家联军,须得戮力同心,才能旗开得胜,怎可互相算计? 本想劝谏,却见刘竞成神色坚定,只能闭口不提。 “大王屡次败给突厥,畏之如虎,唉!” 冯睿倏然提起一事:“大王,除却蒲津渡,从武关进发,也可攻入长安。” 刘竞成颔首:“命虢州刺史,率五千兵卒,攻打武关。” 若能拿下武关,便可占据商州,经蓝田,兵临长安。 “是!” 张钊建议道:“蒲津渡、武关,这两路兵马,须得攻其不备,方能得胜。” “大王正可在此坐镇,佯攻潼关,牵制高楷,以作掩饰。” 刘竞成点头一笑:“孤正有此意。” …… 赵军大营三里外,突厥骑兵驻扎于此,一面狼头纛迎风狂舞。 康绍利收到刘竞成军令,不疑有他,即刻点齐兵马,过风陵渡,前去蒲州。 蒲州刺史早早接到密令,殷勤侍奉。 对康绍利所求粮草辎重,乃至酒肉一概应允,双手奉上。 康绍利大为满意,暗思这刘竞成倒是恭敬,或可上禀可汗,封他一个“定周天子”的名号,作为攻掠中原的急先锋。 一万突厥骑兵,在蒲州治所河东城吃饱喝足,立即奔赴蒲津渡。 滔滔黄河奔流不息,水势浑浊,荡起数里烽烟。 康绍利忍不住赞叹:“汉人麾下山川大河,着实壮美,胜过我草原大漠。” 一员亲卫冷哼道:“这等大好河山,羸弱汉人有何资格窃居,正该由我突厥儿郎占据,饮马放羊,纵横驰骋,何等痛快。” 康绍利仰头大笑:“此话有理!” “传令,叫汉人奴隶扎起浮桥,即刻渡河。” “得令!” 随后,黄河东岸,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匠人队伍,跳入河中,修葺浮桥,稳固地基,供骑兵通行。 这些人,皆是突厥骑兵,肆虐中原诸道,得来的战利品。 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忍受着突厥监兵鞭打,辛勤劳作。 待榨干体力,不知多少人就此沉沦河底,化为一具具尸骨。 突厥骑兵视如寻常,看这些奴隶的眼神,和牛羊牲畜无异——汉人正是如此,死了一茬,待来年,又来一茬。 这中原大地上,汉人当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康绍利神色漠然:“待浮桥搭好,这些两脚羊,也没什么用处。” “一起沉江便是。” “是!”众亲卫嘻嘻哈哈,“要说鲜嫩,还得是汉人年少女子,与幼童。” “这些老弱病残,早该去死了,留着也是浪费糟糠,还不如一只羊羔。” 康绍利笑了笑,转而问起一事:“黄河对面,同州地界,可有发现敌军踪迹?” 他为可汗帐下大将,久经厮杀,可不是鲁莽之人。 知己知彼的道理,还是知晓的。 “大将军不必担心。”亲卫赔笑道,“儿郎们早就探查过,同州地界,并无兵马汇聚。” “小心为上!”康绍利沉声道,“高楷狡诈,是汉人中佼佼者,不可大意!” 此前,可汗派遣一万骑兵,相助石重胤,本打算杀了高楷,去汉中、巴蜀这等繁华之地劫掠一番,满载而归。 谁曾想,莫贺咄设竟然兵败身死,一万儿郎也全数覆灭,尸骨无存。 可汗大怒,本想起兵报复,正巧,刘竞成派人献礼,欲攻打高楷。 有他作为打手,可汗乐见其成,派兵相助。 临行前,他得可汗叮嘱,不光要杀了高楷,更要劫掠长安。 将汉人皇宫中的金银财帛、奇珍异宝、美人,洗劫一空——这才是最大目的。 因此,刘竞成派他渡黄河,去关中,正中他下怀。 “听闻,太极宫中有金山银山,吃不完的粮食,穿不完的丝绸,更有享用不尽的美人。”康绍利满脸渴望。 “等打下长安,便任由儿郎们自取,能得多少,便看自己的本事了。” “谢大将军!”一众将士喜出望外,齐声大吼。 数日后,三座浮桥已然成型。 为万无一失,康绍利下令,命蒲州刺史献上战船,以铁索连成一片,贯通黄河东西两岸。 如此一来,即便不慎落水,也可登上战船逃命。 “大将军所想,就是周到。”众亲卫赞不绝口。 康绍利满脸骄矜,大笑道:“万事俱备,传令,立即渡河!” “是!”众人吼声连成一片。 第433章 打草惊蛇 夏侯敬德、崔皓率领一万兵卒,正潜伏在山林之中,个个屏息凝神。 这时,忽有一员斥候匆匆来报:“大将军、崔刺史,前头传来消息,突厥骑兵开始渡河了。” “再探!”夏侯敬德低喝一声。 “是!” 崔皓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夏侯敬德面露疑惑:“竟只有突厥骑兵,不见一个赵军士卒,这是何道理?” 崔皓不假思索:“这必是刘竞成鹬蚌相争之计。” “任凭我等与突厥骑兵厮杀,他可坐收渔翁之利。”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刘竞成果然狡诈。” “不过,这些突厥狼崽子,视我等汉家儿郎为无物,任意驱使,殊为可恨!” “正要让他们葬身黄河,尸骨无存。” 崔皓点头赞同:“夏侯将军可在河岸埋伏,待其等大部人马上桥,立即万箭齐发,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好!”夏侯敬德低笑一声,“莫贺咄设死了,又来了个康绍利,正该痛打落水狗,叫突厥人不敢造次!” 事不宜迟,他亲率五千精兵,于三座浮桥外,土丘旁悄然埋伏。 这时节,正是秋季,河岸芦苇丛茂密,杂草丛生,正可供众人藏身。 透过草叶缝隙,清晰可见一个个突厥骑兵,大摇大摆登上浮桥,不紧不慢地走来。 这一段黄河,两岸约莫八百步之遥,并不算宽阔。 不一会儿,突厥先锋人马,便已抵达西岸,距离高军士卒不远。 夏侯敬德潜伏在草木间,按捺心思等待着。 康绍利尚未渡河,他可不想贸然出击,打草惊蛇,让这条头狼跑了。 时间缓缓流逝,一刻钟后,黄河东岸,康绍利见先头部队安然渡河,并未遇伏,方才踏上浮桥,由一众亲卫前呼后拥,往对岸走去。 浮桥两侧,一条条战船首尾相连,虽然浮在水面,却如履平地,岿然不动。 “这狼崽子,倒是谨慎!”夏侯敬德浓眉一挑,“不光叫他人先行,以作试探,更用这铁索连舟,供逃命之用。” “看来,须得速战速决,以免他见机不妙溜了。” 想到这,他紧紧盯着康绍利,视线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一点一点靠近河岸。 至五十步距离,夏侯敬德一声大喝:“放箭!” “是!”令旗晃动,传讯兵卒敲响战鼓。 一众弓箭手神色凛然,拈上弓,扣上箭,倏然松手。 眨眼间,万箭齐发。 “有埋伏!” “速撤!” 突厥兵卒听闻动静,一个个骇然失色,连忙躲避。 只是,这黄河岸边,除却水草芦苇,皆一览无余,颇为空旷,一时竟无处容身。 夏侯敬德所在土丘,却是早早堆成,居高临下,正可大肆弯弓引箭。 “怎会有伏兵?”浮桥上,康绍利大惊失色。 抵达蒲州之后,他便数次派遣斥候,探查东西两岸,几乎刮地三尺,却未见伏兵踪迹。 照理来说,这开阔地带,即便有伏兵,也早该被斥候发现才对。 除非……除非敌军早有预料,提前数日在此准备,专门等候他踏入陷阱! 想到这,他心中一沉。 正思量时,一轮又一轮箭雨落下,登时响起一片惨叫声。 这短短一刻钟,不知多少兵卒中箭,跌入河中,将水面染得猩红。 “大将军,敌军早有准备,事不可为,还是尽快撤兵吧?”众亲卫惊慌失措。 “速撤!”康绍利回过神来,慌忙大叫。 再不撤退,等敌军大部前来,他们这一万兵卒,便是最好的靶子,只能任人屠杀。 突厥骑兵,唯有在马背上,纵横平原大地,才能所向披靡。 在这黄河中央,浮桥上,一旦落入水中,个个皆是旱鸭子,只能听天由命。 “是!”众亲卫如蒙大赦,连忙催促兵卒,向后退去。 “杀!” “杀康绍利!”便在这时,一阵阵喊杀声陡然响起,声震四方。 康绍利转头望去,河岸旁,忽有一支敌军突至,披坚执锐,持刀带枪,见人便砍。 众突厥兵卒来不及防备,一个个死于非命。 这些敌军肃清河岸之后,立即朝着浮桥弯弓引箭,霎时间,一支支箭矢如雨而下,激起一片腥风血雨。 另有千余人持刀,疯狂劈砍木桩,断绳索,毁战船。 为首一将,竟悍然杀上浮桥,手中长刀一挥,便有一人殒命。 一时间,后军士卒骇得魂不附体,抱头鼠窜,却将这狭窄浮桥,挤得水泄不通。 混乱中,不知多少人被撞下浮桥,消失在漩涡之中。 “康绍利休走,拿命来!” “夏侯敬德?”康绍利惊骇失色,“他怎会在此?” 高楷麾下第一猛将,他自然有所耳闻。 他思绪电转,陡然想通一事:“莫非,高楷早有预料,提前派遣夏侯敬德在此地设伏,等我送上门来?” 只是,临行之前,刘竞成信誓旦旦,亲率大军,将高楷牵制在潼关,叫他放心渡河,无需担忧。 分明让他作诱饵,一步步踏入陷阱。 “刘竞成!”康绍利咬牙切齿,“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大将军,敌军势大,难以抵抗,速速退去要紧!”众亲卫慌忙大叫。 康绍利如梦方醒,放眼望去,整条浮桥早已挤成一团,互相推搡,争先恐后逃命,竟将他去路完全阻断,进退两难。 “都给我滚!”康绍利一声怒喝,持刀便砍。 数个兵卒一时不防,惨叫着坠入河水。 “大将军?”众亲卫亡魂直冒。 康绍利劈开一条生路,吼道:“愣着作甚,快跳上战船,兴许可逃得一命。” “是……是!” 便在这时,夏侯敬德持刀杀来,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康绍利休走!” 他一刀劈开数人,直取康绍利项上人头。 康绍利骇得魂飞魄散,顾不得上船,竟一咬牙跳入滚滚黄河。 “可恨!”夏侯敬德一刀劈过,却是一扬空。 望着滔滔河水,却难辨身形。 便在这时,西河岸忽有赤旗摇动,伴随一声声叫喊:“夏侯将军速退!” 夏侯敬德不甘心地扫了眼河面,悻悻退走。 浮桥陡然晃动起来,他连忙加快脚步,回返岸边。 崔皓已然等候多时。 等他踏上陆地,众人齐齐砍断绳索。失去支撑,浮桥陡然坠落,随汹涌河水,卷入下流去了。 第434章 阴晴圆缺 随后,一条条战船亦散落分离,迅速飘向远方。 待一切平息,夏侯敬德犹然不满:“竟未亲手斩杀康绍利,着实美中不足。” “世事怎能尽如人意?”崔皓笑道,“他坠入黄河,必然九死一生,夏侯将军不必在意。” 夏侯敬德轻哼一声,不再多言。 “突厥兵卒覆灭,我等也该回返潼关,向主上复命了。”崔皓淡笑道。 夏侯敬德摇头:“正该趁此机会,拿下同州,向主上献功。” 崔皓惊讶:“夏侯将军有何妙计?” 夏侯敬德大笑一声:“大势在我,何须什么妙计?” “只需摆明车马,亮明旗帜,轰轰烈烈,杀向冯翊城。” “同州刺史若识时务,自然献城归降。” “若不从,便请主上增兵,再思计策,攻破城池。” 同州下辖七县:冯翊、朝邑、韩城、郃阳、夏阳、白水、澄城,治所正是冯翊。 “左冯翊,漆沮既从,沣水攸同,二水至斯,同流入渭也。” 同州因此得名。 拿下冯翊,其余六县可传檄而定。 “夏侯将军此言,颇知兵法奥妙。”崔皓称赞一声,暗道,夏侯将军行事莽撞,此话却暗合兵法。 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与夏侯敬德所言不谋而合。 夏侯敬德大笑道:“主上时时教诲,我怎能毫无长进?” 当即下令,命一万余兵卒划分三军,依次起行。 他亲率前军三千,为先锋,直奔冯翊城,命一名郎将,率中军四千紧随其后,崔皓则领后军三千,伺机而动。 一路大张旗鼓,鸣锣开道,刀枪凛冽,甲叶铿锵,浩浩荡荡向冯翊杀去,毫不掩饰。 “谁说夏侯将军有勇无谋?”崔皓不胜感慨,“携堂皇大势,以势压人,这分明是阳谋。” 同州这一州七县,怎能抗衡天下四道,七十五州? 这一番动静,被探马察觉,急忙上报同州刺史刘文。 “夏侯敬德竟率军来攻?”刘文大惊失色,“他不是在潼关,随秦国公高楷与赵王刘竞成、突厥联军厮杀么?” 探马面色煞白:“刺史有所不知,夏侯敬德竟于数日之前,潜伏于朝邑城外。” “等候突厥大将康绍利,率一万兵卒渡过黄河。” 刘文倏然一惊:“我竟全然不知!” “两家谁胜谁负?” 话一出口,他便暗骂自己说了句蠢话。 夏侯敬德若败,怎会大举来攻? 果然,探马一五一十道:“夏侯敬德埋伏于河岸边,等突厥大军过河,便万箭齐发,摧毁浮桥战船。” “杀得突厥人大败,康绍利坠河,一万兵卒覆没。” 刘文满脸惊叹:“夏侯敬德,不愧秦国公麾下第一猛将。” “除此之外,华州刺史崔皓,亦与夏侯敬德同行。”探马补充道。 刘文恍然:“早就听闻崔皓投靠秦国公,果然如此。” “莫非,清河崔氏抛弃齐王,转投秦国公?”他不由陷入沉思。 五姓七望屹立世间千年不倒,靠得便是审时度势。不论哪一家得天下,麾下皆有其等族人。 此前,崔氏投靠齐王,便是看中他占据京畿道,有望进取天下。 如今,齐王被秦国公打得节节败退,只能龟缩在长安城中,苟延残喘。 崔氏何等精明,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秦国公素有仁名,文武双全,连战连捷,颇有明主之相。 崔氏弃暗投明,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该何去何从? “夏侯敬德有多少兵马?” 探马沉声道:“观其阵势,恐怕有三万之众。” 刘文脸色一白,冯翊城惟有三千守卒,怎能与十倍之敌对抗? 堂中,同州长史、司马、六司参军事听闻,尽皆惊骇。 众人不约而同道:“刺史,大势已去,不如献城归降,保全百姓、宗族。” 刘文环顾四周,一个个皆无抵抗之心,不由喟然长叹。 “齐王,非我不愿死守,实在人心向背,一人之力,怎能与数万之众抗衡?” 秦国公纵横四道,败魏帝石重胤,败大将军王宗仁,杀突厥大将莫贺咄设,威名赫赫。 如今,又将赵王刘竞成挡在关外,覆灭康绍利大军,何等英武? 他这区区一州之地,城小民寡,内部人心惶惶,外部毫无援兵,谁能抵抗? 想到这,他意兴阑珊:“开城门,向秦国公上表,归降吧!” “刺史英明!”众人皆是大喜。 与其毫无希望地死战,不如投效秦国公,建功立业。 不多时,四方城门大开,吊桥放落,刘文率领一众官吏,迎出护城河外。 正逢夏侯敬德命三军汇合,各自列阵,兵锋甚锐。 “秦国公有这等强军,齐王怎是对手?”刘文暗自摇头。 前方,崔皓眼见此景,笑道:“正如夏侯将军所料,刘文果然归降。” 夏侯敬德大笑一声:“煌煌大势袭来,几个能挡?” 连忙翻身下马,学着主上的样子,扶起刘文等人,好言安抚一番。 “传言中,夏侯敬德生撕虎豹,万军之中来去自如,杀得人头滚滚,凶威赫赫,可止小儿夜啼。”刘文暗思,“如今一见,却颇为知礼。” “果然,以讹传讹,大多是污蔑。” 不久之后,数个高军骑兵,携带降表、捷报,直奔潼关。 …… 却说华州、潼关城。 城楼之上,高楷远眺四野,目光所及,森林翻涌恍如海波,一重接着一重。大河澎湃,撞开千山万壑,滚滚向东流去,一派雄浑壮阔。 鹰隼于天宇翱翔,虎豹在林中穿梭,沙鸥翔集,锦鳞游泳。 着实江山如画!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帝王将相、文人墨客、道士僧侣、普通百姓,途经这座雄关,头顶同一轮烈日,看过同一轮明月,风雨兼程,踏上各自的路途。 这片土地上,悲欢离合不断上演,阴晴圆缺从未停歇。 正如花开花落,各领一时风骚。 “主上,同州有捷报传来!”正感慨时,一声高呼将他思绪打断。 高楷笑问:“可是敬德击败康绍利,覆灭其军?” “正是!”唐检笑容满面,“夏侯将军于黄河西岸设伏,将突厥兵卒杀得大败。” “康绍利跳入黄河,一万大军覆没。” 第435章 刮目相看 “不光如此,夏侯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拿下冯翊,全据同州。”唐检满脸惊叹。 “哦?”高楷又惊又喜,“敬德竟拿下同州?” 唐检重重点头:“夏侯将军大张旗鼓,划分三军,浩浩荡荡向冯翊杀去。” “同州刺史震恐,献城归附。” “其余诸县,亦望风而降。” 众文武听闻,只觉不可思议。 主上派遣夏侯将军,去伏击突厥大军。他不光得胜,更顺势拿下同州。 有勇有谋,着实与昔日莽撞性子大相径庭,叫人惊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高楷大笑一声,“敬德,已非吴下阿蒙。” 众人皆是赞同。 杨烨不胜感慨:“想当年,敬德不忿军功被夺,屡遭苛待,率领一众袍泽啸聚山野,抑郁不得志。” “一晃数年,他已是主上麾下第一武将,随主上南征北战,威名远传。” “正所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外如是!” 唐检笑道:“不光夏侯将军,杨长史昔年籍籍无名之时,可能想到今日,为主上麾下第一文士,名动四方?” 杨烨慨然一叹:“仰仗主上文治武功,赫赫威名,方才让我捡得些许名声。” “杨长史太过自谦了。”唐检摇头。 他忍不住回想起从前,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只能苟且偷生。 今日,却也是主上心腹,执掌奉宸司,叫人闻风丧胆。 高楷朗声笑道:“尔等正当壮年,如日中天,理当向前看,何必追忆过去?” “天下未靖,大业将半,还需你我君臣戮力同心,可不能半途而废。” 杨烨、唐检皆笑:“臣等沉湎过去,让主上见笑了。” 高楷道一声无碍:“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前路漫漫,尚需我等互相扶持。”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两人拱手从命。 赵喆、崔桃符等诸将,皆是歆羡。 同州既平,这偌大的京畿道,除却雍州,便只有商州未定。 高楷即刻召回夏侯敬德、李光焰、徐晏清等人,齐聚潼关,打算击败刘竞成,再从容围攻长安。 …… 潼关城外,赵军大营。 刘竞成仰观天际,眼前诸景,一片绮丽,美不胜收。 然而,他总觉心绪不宁,似有不祥之事发生。 正踌躇时,忽见流星马来报:“大王,大事不妙!” “蒲州传来消息,突厥大军遭遇埋伏,全军覆没,康绍利生死不知。” 预感成真,刘竞成面色凝重:“康绍利为何遇伏,你一一说来。” “是!”流星马面色一肃,“康绍利驱使百姓,搭建浮桥战船,连通东西两岸。” “正渡河时,却不知夏侯敬德提前数日在河岸设伏,悍然杀出。” “突厥兵卒大败,康绍利不敌,只能跳入黄河。” 听闻这一番话,众人相顾骇然。 夏侯敬德竟提前数日在河岸设伏,以逸待劳,显然受高楷指使,早有预料。 倘若大王亲去,后果…… 众文武一阵后怕。 刘竞成叹道:“高楷果然是孤一大劲敌,远非罗士衡、董澄、王玄肃可比。” 冯睿拧眉:“夏侯敬德,着实骁勇。” 流星马点头:“据闻,夏侯敬德大张旗鼓,竟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同州。” 张钊忍不住赞道:“夏侯敬德,不愧是高楷麾下第一武将。” “如此说来,高楷只需将我等挡在关外,再夺取商州,便可围攻长安,无人掣肘。”刘竞成眉头大皱。 冯睿急切道:“大王,绝不能让他得逞。” 长安,这可是大周都城,政治中心。拿下长安城,意义非凡! 甚至,坐拥长安,便不再是自封僭越的乱臣贼子,而是天下认可的英主。 他们君臣屡次南下攻打长安,费尽心思,正是为了这一点。 可惜,棋差一招,倘若让高楷先一步拿下长安,那么,他们一切谋划,皆成泡影。 刘竞成断然道:“这是自然!” “传令,即刻攻打潼关。另外,命岑方善加快行军,夺取武关。” 事到如今,惟有这两条路线可走。 只需打通一条,便可直入雍州,让高楷功败垂成。 “遵令!” 接下来数日,刘竞成率四万大军,昼夜不停地攻城。 只是,潼关不愧关中第一要塞,每一轮攻势,都被高楷轻松化解。 然而,高楷也被拖在此地,迁延日月。 …… 此时,京畿道、雍州、长安城。 立政殿中,董澄听闻前线军情,难掩惊愕之色。 “高楷弃同官,攻取永丰仓、潼关,并拿下华、同二州?” “怎会如此?” 小黄门趴伏在地:“禀……禀大王,高楷留下一支兵马,困住薛将军。” “此后,袭取郑县,华阴校尉武兴德,献上永丰仓,崔刺史上表归降。” “潼关都尉崔桃符,杀魏将军,引高楷入城。” 卢思管满脸不解:“赵王刘竞成率军来攻,竟也大败么?” 小黄门身子一抖:“据闻……据闻,高楷设下诡计,诱使刘竞成入潼关。” “只是,他麾下将军张钊识破,并未中计。” “其后,刘竞成派突厥大军康绍利,率一万兵卒,从蒲坂津渡黄河,准备占据同州。” “可惜,高楷提早安排夏侯敬德设伏,覆灭其军。” “刘刺史畏惧夏侯敬德兵锋,献上冯翊城投效。” “如今,整个同州,已然落到高楷手中。” 这一番话回荡在大殿之中,仿佛洪钟大吕,震得满朝文武面色苍白,脑海中一片混沌。 高楷不仅困住薛衍,更占据永丰仓、潼关,连夺华、同二州。 甚至,连赵王刘竞成也被他牵着鼻子走,徒劳无功。 此前一番畅想,竟成了黄粱一梦,好似回旋镖,本打算铲除敌人,没想到,最终伤到自己。 一时间,殿中众人皆满脸羞惭。 董澄更恼羞成怒:“崔皓、崔桃符、刘文,一群恬不知耻的叛贼,不忠不义,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当即下令,将崔、刘二氏在朝为官者,尽皆贬黜,削职为民。 若非尚有一丝理智,他早已大开杀戒,将这两族满门抄斩。 殿中文武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劝。 第436章 指桑骂槐 董澄盛怒难消:“所谓关中六大族,五姓七望,皆是左右逢源之辈,数姓家奴。” “孤委以重任,百般拉拢,其等却恩将仇报,毫无礼义廉耻。” “叫孤如何息怒?” 此话一出,殿中群臣皆面露异色——他们大多是世家大族出身,大王莫非指桑骂槐? 董澄惊觉失言,连忙转移话题:“高楷现在何处?” 小黄门躬身道:“刘竞成强攻潼关,高楷正与他僵持。” 董澄面色稍霁,这倒是难得的好消息。 高楷被缠在潼关,他便有缓冲余地,可设法挽回大局。 他们环顾群臣,沉声道:“潼关天险易守难攻,刘竞成一时半会,怕是攻打不下。” “为防高楷分兵来攻,诸位可有良策?” 群臣默然不语。 半晌后,正当董澄怒火上涌,尚书右丞裴处厚拱手道。 “大王,高楷与刘竞成在潼关对峙,一时三刻必然分身乏术。” “不如另请援军,破解僵局,挽救长安。” “哦?”董澄惊讶,“何来援军?” 须知,他手下唯一一支兵马,便是城中千牛、监门二卫,断不能轻动。 至于薛衍,困在同官,与高楷部将僵持,也无法指望。 裴处厚从容道:“大王不如联络魏帝,请他出兵夹攻高楷。” 董澄尚未开口,阶下一人倏然冷笑:“裴尚书此话,太过天真!” “石重胤贪婪成性,若无利益,他怎会出手相助?” 这人却是秘书监杨行本。 裴处厚笑道:“空口白牙,自然说不动他。” “不妨许之以重利,叫他心甘情愿上钩。” “何方重利?”董澄迫不及待问道。 裴处厚一字一句:“割让鄜、坊、丹三州,赠予石重胤。” 短短一句话,石破天惊,整个立政殿犹如炸开了锅,群臣议论纷纷。 “不可!”杨行本第一个反对,“割让疆土,乃是奇耻大辱,绝不能施为。” “传扬开来,我等皆成笑柄。” 卢思管紧随其后,同样反对:“裴尚书此举,置大王颜面何存?” 群臣鼎沸,纷纷断然否决,甚至不乏破口大骂者,声称裴处厚其心可诛,建言董澄将他治罪。 裴处厚面对群情汹涌,却怡然不惧。 他直起身体,一一环视众人,直到人人低下头去,方才开口。 “割让三州,不过权宜之计。” “尔等岂不闻: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石重胤,无能之辈,暂时给他三州,日后也可取回来,易如反掌。” “相反,高楷才是心腹大患。” “若不趁机将他击败,退出关中,谁可领兵与他抗衡?” “卢相公可以么,还是你,杨行本,抑或,柳尚书?” 他伸手一一指向群臣,所过之处,无人敢对视。 一时间,群臣皆哑口无言。 良久之后,董澄大笑一声,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裴卿之言,正合孤意。” “即刻派人出使,将三州割让,请魏帝出兵。” 柳景隆面露迟疑:“大王,这三州为薛将军攻取,长期以来,由他镇守。” “如今一朝割让,是否知会他一声?” 董澄摆了摆手:“薛衍身为大将,必能顾全大局。” “他还需坐镇同官,这点小事,就不必叫他费心了。” “是……”柳景隆不再多言。 卢思管见此,忽然悲从中来。 曾几何时,大王从灵州一介校尉起家,攻无不胜,连败强敌,步步高升,得先帝赏识,任命为左金吾卫大将军,镇守长安。 何等意气风发? 如今,却困守一隅之地,只能坐视高楷、刘竞成肆虐,无力反击。 甚至,要倚靠石重胤这等外敌,来援救长安。 着实太过讽刺! 他环顾群臣,暗叹:可惜,满朝文武,大半明哲保身,只顾家族利益,不管大周社稷存亡,遑论为大王效死。 不多时,众人告退,董澄默坐片刻,召来尹真人,问道。 “上师此前动用至宝,削高楷气运,本该成功。” “为何他至今毫发无损,甚至无往不利?” 尹真人听闻,亦是大惑不解。 门中至宝一动,耗费一甲子修为,削高楷气运,本该万无一失。 完全未料到,竟毫不见效。相反,高楷连战连捷,接连拿下永丰仓、潼关,并华、同二州。 气运与日俱增,毫无衰败迹象! 想到这,他又羞又愧:“贫道法力粗疏,修为浅薄,叫大王失望了。” “只是,贫道也不知,究竟何故。” 董澄长叹一声:“莫非,高楷竟天命所归么?” “绝无可能!”尹真人断然否决,“贫道曾远观高楷气运,皆为征战厮杀得来。” “他起兵之时,并不得天时,否则,崆峒派也不会相助李氏。” “另外,他出身寒门,祖上并不显赫,毫无余荫。” 董澄忍不住惊叹:“草莽之中,果然英雄众多。” “他从无人看好,群敌环伺,竟也一步步,走到今日高位。” 尹真人点了点头:“正因他一身气运,皆是人道征伐得来,所以,贫道才可用至宝削其气运。” “若他天命所归,或有世家余荫,贫道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也动摇不了分毫。” “既如此,他为何毫发无损?”董澄又绕到这个疑问。 尹真人叹一口气:“依贫道愚见,他必有高人相助。” “仙都派谢无逸,便效忠于他。另外,通明派掌门承影道人,也和他交情匪浅。” “不排除这两家,暗中相助的可能。” 董澄微微颔首,转而说起一事:“依上师所观,孤气运如何?” 见尹真人面露为难,他连忙说道:“还望上师直言。” “贫道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尹真人委婉道。 董澄面色发白,拱手道:“还请上师救我!” “使不得!”尹真人连忙扶起,低声道,“大王若想反戈一击,只能借助大周国运。” “只是,正如剑开双刃,国运虽能助益一时,却也让大王越缠越深,难以摆脱。” 他将其中隐患,和盘托出,留待董澄自决。 董澄面色阴晴不定,许久之后,他下定决心:“孤心意已决,还请上师施法,再夺国运。” “大王可想好了?”尹真郑重道,“这一步踏出,如临深渊,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第437章 信口雌黄 若不夺取国运,只能坐以待毙,拼死一搏或有一线生机。 个中抉择,他深思熟虑良久,早已想明白。 尹真人颔首:“便如棋局,落子无悔。” “贫道愿舍去这一身修为,为大王殊死一搏。” “谢上师!”董澄躬身一礼。 尹真人连忙侧身避开,郑重道:“若要再夺国运,须得与大周牵连更深。” “大王可嫁一女,为皇后。” “如此一来,大王便是国丈,贫道便可施法,将大周国运,尽数夺取,加于一身。” 董澄既喜又惊:“陈祐已有皇后,这……” 尹真人神色漠然:“阴皇后身为中宫,却一无所出,正该退位让贤。” “此外,太子少保阴寿,有不臣之心,可顺手除去。” 这阴寿,正是阴皇后之父,与董澄不和,常托病在家,久未上朝。 董澄笑道:“一举两得,却是正好。” 翌日,礼部尚书柳景隆上书,以阴皇后侍奉圣人多年,却无子无女,犯了七出之条为由,谏言圣人废后,另立国母。 陈祐听闻,大惊失色,连忙与阴皇后商议对策。 只是,两人还来不及应对,侍中卢思管、尚书右丞裴处厚、秘书监杨行本等朝中重臣,便一起附议。 柳景隆更代写诏书,只等陈祐盖上玉玺,便可废后。 陈祐自是百般不愿,他与阴皇后是结发夫妻,感情甚笃,怎能坐视朝臣威逼? 甘露殿中,帝后两人相顾垂泪。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臣妾日夜悬心,如今,终究等来这一日。”阴皇后泪如雨下。 陈祐咬牙切齿:“董贼,竟如此跋扈,竟敢指使群臣上书废后!” 整件事,董澄虽未出面,然而,幕后主使不做他想。 皇后是一国之母,和他一体并尊,倘若任由董贼废后,他这个天子,当真再无颜面苟活于世。 阴皇后悲声道:“陛下,董贼气焰滔天一日胜过一日,不容违逆。” “臣妾纵然被废,尚可苟且偷生,倘若来日,陛下被……” 陈祐悚然一惊:“朕绝不能坐以待毙,宁可一死,断不能忍受这等屈辱。” 只是,整座太极宫,皆在董贼监视之中,他纵有满腹韬略,也无计可施。 阴皇后见此,低声道:“陛下若愿殊死一搏,臣妾可尽绵薄之力。” “皇后有何妙计?”陈祐好奇。 “臣妾宫中有一内侍,名为郭顺,忠心不二,又与千牛卫将军有旧。”阴皇后回言。 “陛下可修书一封,派他出宫,联络臣妾父亲,请他设法相救。” “好!”陈祐毫不迟疑,当即写下书信,唤来郭顺叮嘱一番。 未过多久,便见他匆匆去了。 帝后二人满怀希冀,殊不知,这一切,皆被内侍监看在眼中。 还不等他出月华门,便见一众监门卫,持刀杀来,二话不说将他拿下。 “放肆!”郭顺呵斥道,“我是皇后殿下宫人,尔等怎敢无礼?” 内侍监走上前来,笑呵呵道:“皇后?” “过不了多久,她便是明日黄花了。” “原来是你?”郭顺咬牙,“陛下待你不薄,你竟投靠董贼,恩将仇报。” “毫无廉耻!” 内侍监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树倒猢狲散,我自然要另寻出路。” 不多时,马蹄声密集响起。 郭顺循声望去,面色发白:“齐王?” 董澄策马前来,居高临下道:“罪证何在?” 内侍监连忙躬身,赔笑道:“正在这贼子发髻之中。” 郭顺面上血色尽数褪去:“你怎知……不,绝无什么罪证,你休要信口雌黄。” “有没有,一看便知。”内侍监使个眼色,数个监门卫会意,将郭顺反手压着,踩在地上。 一人扯开他发髻,小心摸索。 “唔……唔!”郭顺想要反抗,却动弹不得。 “找到了!”不一会儿,监门卫面露喜色,呈上一封书信。 内侍监接过,恭恭敬敬道:“罪证在此,请大王过目。” 董澄看也未看,冷声道:“杀!” “是!”监门卫手起刀落,一颗头颅坠落在地。 随后,一行人拱卫着董澄,直奔甘露殿。 此时,宫中尚有忠心侍女,急忙去向帝后二人禀报。 “竟然泄露了?”陈祐面无血色,“这该如何是好?” 阴皇后叹道:“事已至此,惟有听天由命。” 侍女急切道:“殿下,齐王持剑直入寝殿来了,还请速速躲避。” “不必了!”阴皇后神色坚定,“我是大周皇后,可杀、不可辱!” “好一个大周皇后,好一个可杀不可辱!”蓦然,殿门轰然大开,董澄手按宝剑缓缓走来,语气冰冷。 “孤殚精竭虑,匡扶大周社稷。” “没想到,陛下与皇后,竟苦心孤诣,欲置孤于死地。” “实在叫人心寒!” “朕……朕……”陈祐浑身发抖。 阴皇后慨然道:“都到这个地步了,齐王何必惺惺作态?” “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威逼欺凌,陛下与我怎会出此下策?” 董澄看他一眼,冷声道:“皇后竟不怕死么?” “天下谁人不怕死?”阴皇后面色淡然,“只是,与其遭受这无休无止的屈辱,提心吊胆地活着,不如一死了之。” “皇后巾帼不让须眉!”董澄赞叹一声,倏然下令,“行刑!” “是!”监门卫应声上前,将阴皇后拖出殿外。 陈祐慌忙叫道:“太师,朕……朕愿废后。” “还请太师高抬贵手,饶皇后一命!” 董澄嗤笑道:“她密谋害孤性命,孤岂能饶她!” “凡是与孤作对的,都得死!” 陈祐委顿在地。 董澄走出殿门,站在高高耸起的玉阶之上,俯瞰重重朱阁、层层宫阙。 玉阶之下,传来阴皇后惨叫之声。 “昔日,你为韦氏求情,让她体面一死。” “如今,满宫嫔妃,却无一人,为你这大周皇后求情。” “着实可悲!” 阴皇后强忍棍棒加身之痛,倏然一笑:“董贼,有朝一日,你的下扬,绝对比我凄惨百倍。” 话音刚落,她满嘴流血,登时气绝身亡。 监门卫惊骇道:“大王,皇后咬舌自尽了。” “晦气!”董澄挥了挥手,满脸嫌恶,“拖下去。” “是!” 第438章 剑拔弩张 “倒是忠心为主!”董澄笑了笑,旋即下令,“将皇后宫中之人,一律乱棍打死,给她陪葬。” “遵命!”监门卫狞笑着冲入立政殿,见人便杀。 “大王,陛下晕厥了!”这时,内侍监匆匆来报。 “将陛下送回寝殿,好生看管。”董澄摆手道。 “是!”内侍监点头哈腰。 待他离去,董澄唤来一名亲卫,漠然道:“将他处置了!” “遵令!” 此间事了,董澄摆驾出宫,下令千牛卫、监门卫齐出,团团围住阴府。 其后,将阴寿及府中二百余人,斩首示众。 翌日,太极宫中传出诏令,立董澄次女为皇后。 同时,进拜董澄为相国,总司百揆,佩戴十二旒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 距离登基称帝,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 …… 却说都畿道、洛阳、豫国公府。 自从高楷出兵,攻打京畿道,王玄肃与满朝文武,便时刻关注。 这一日,八百里加急文书传来,惹得群臣瞩目。 “高楷连败强敌,竟已攻取岐、邠、华、同四州,与雍州大半。”王玄肃惊叹不已。 “如今,他正与赵王刘竞成在潼关对峙,董澄却龟缩在长安城中,束手无策。” “恐怕要不了多久,高楷便能攻下长安,坐拥京畿道。” “豫公此言差矣!”黄门侍郎皇甫懿不赞同道,“高楷虽然强横,刘竞成却也不遑多让。” “董澄也非好相与的。”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封长卿摇头道:“刘竞成虽然坐拥河东、河北两道,却错失良机。” “至今被秦国公挡在潼关之外,不得寸进。” “至于董澄,只知权谋内斗,却不知用兵,不过坐以待毙罢了。” “最终,京畿道必定落入秦国公手中。” 两人各执己见。 王玄肃倏然叹息:“天下争霸,如火如荼。” “我等却只能坐视风云,无力开疆拓土。” 听闻此言,群臣皆是黯然。 此前,董澄、刘竞成联袂来攻,所向披靡。 一扬大败下来,元气大伤,至今尚未恢复。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纵横驰骋,瓜分神州大地。 封长卿宽慰道:“豫公不必妄自菲薄。” “依微臣看来,刘竞成必败,我等正可早做准备,趁他败退之时,攻取蒲州,甚至,占据虢州。” “不可!”皇甫懿反对道,“刘竞成,乃当世枭雄,能征善战。” “依微臣愚见,他必能攻入长安。” “豫公不如出兵,夺取商州,占据武关。” “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可立于不败之地。” 众文武意见不一,莫衷一是,只能把视线转向上首。 王玄肃沉思良久:“既如此,我等便做两手准备。” “兵分两路,分别屯兵于虢、商二州,伺机而动。” “是!”众人自无异议。 皇甫懿、封长卿却不约而同叹息:豫公遇事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纵然大好时机近在眼前,也把握不住。 绝非明主之相。 下首,凌霄子见此,感叹道:高楷、刘竞成,皆是当世英主,根基深厚,远非豫公可比。 董澄虽不知用兵,却能谋善断,大权独揽。 相比较,豫公便稍显仁弱。 不过,豫公不似董澄那般嗜杀,威慑满朝文武,更视天子于无物。 将来,争霸不成,或可保住全族性命。 另一头,紫薇宫中,圣人陈骏端坐御榻,正百无聊赖。 他约莫十四五岁,正是豆蔻年华。一向养在深宫,受母亲溺爱,颇有些不谙世事,天真烂漫。 也正是因此,王玄肃并未多加忌惮,君臣之间,没有长安那般剑拔弩张、恨对方入骨。 此时,太后刘氏听闻长安传来的消息,忍不住庆幸。 豫国公虽也大权在握,倒是对皇儿颇为恭敬,并不曾折辱欺凌。 不像董澄那般,夜闯后宫,缢杀贵妃、乱棒打死皇后,监视天子,视其如罪囚。 只盼将来,新朝鼎立之后,他们娘俩,能过太平日子,纵然清苦一些也不要紧。 …… 话分两头,京畿道、华州、潼关城。 高楷与刘竞成,在此僵持数日。 夏侯敬德按捺不住:“主上,何不分兵去攻长安,好过在此白白浪费时间。” “稍安勿躁!”高楷淡声道,“若不将刘竞成击败,纵然攻下长安,也难得安稳。” “是……”夏侯敬德不甘心地退下。 高楷转而问起一事:“唐检,这些时日,奉宸司探查得如何了?” 他何尝不想尽快解决刘竞成,围攻长安? 只是,这刘竞成不愧一员劲敌,即便昼夜不休攻城,也不露丝毫破绽,让他一时无计可施。 只能派遣奉宸司校尉多番搜寻情报。 唐检回言:“主上,据奉宸司探知,赵军大营防守严谨,粮草供应并无缺乏迹象,士气也未大跌。” 刘竞成每战,皆身先士卒,甘冒箭矢、滚石,悍不畏死。 麾下士卒见此,士气振奋。 高楷叹道:“刘竞成,果然当世英雄。” 一时间,众人皆无法可想。 正沉默时,崔桃符倏然开口:“主上,末将镇守潼关数载,熟知山中地势。” “这些时日,末将远观赵军大营,却发觉一处破绽。” “哦?”高楷好奇,“有何破绽?” 崔桃符一五一十道:“刘竞成将大营安置在山谷之中,北靠群山、南依黄河,依山傍水,自是无恙。” “不过,这山谷狭长,中间地带水草丰美,沟深树密,极易设伏。” “我等可采取出其不意、击敌要害的策略,一举大败赵军。” 高楷点头一笑:“攻其不备,出奇制胜,着实至理。” “诸位可有良策?” 崔皓献上一计:“主上,刘竞成对长安势在必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主上正可利用一番。” “不妨放出消息,亲率大军大张旗鼓,前去攻打长安。” “至于潼关,只留少许兵卒镇守。另外,提前派人出关,至峡谷设伏。” “刘竞成听闻,必定大军压上。” “届时,伏兵一出,内外夹击,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此为瞒天过海之计!” 高楷称赞道:“果然妙计!” 杨烨补充道:“刘竞成生性谨慎,恐怕会派遣麾下大将,领兵先行。” “若像上次一般,叫张钊逃脱,反倒不美。” 第439章 因噎废食 李光焰建言道:“主上,兵法云,虚虚实实,若要瞒过张钊,须得以实为虚。” 高楷笑道:“光焰有何妙计?” “末将潜心观察,潼关地势极为特殊。”李光焰侃侃而谈。 “南面是秦岭,西面是华山,东南有峡谷,渭河、洛水两川,汇合黄河向东奔流,潼关恰好位于山腰之上,俯瞰崇山大河。” “除却潼关之外,另有一座小关,为前朝修建,成犄角之势,虽已逐渐废弃,却尚可一用。” “可派一支兵马,于小关驻扎,趁张钊率先锋士卒来攻,尽出伏兵。” “由此,他必以为识破诡计,上禀刘竞成领主力汇合。” “届时,峡谷之中,另有伏兵,必能让其等大败。” “不错!”高楷笑赞一声,“假作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就看刘竞成如何应对了。” 话不多说,他当即下令,亲率两万大军,攻打长安。 命崔桃符、赵喆等人领兵一万,镇守潼关。 与此同时,夏侯敬德率五千人,于峡谷埋伏;李光焰领五千人,在小关驻扎。 军令一下,诸将各自领命。 翌日一大早,高楷身披金甲,头戴金盔红缨,腰悬千牛刀,率两万大军,金鼓齐鸣、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往长安城进发。 行军路线毫不避讳,闹得人尽皆知。 即便是远在长安的董澄,亦然听闻,急忙催促石重胤派兵来援,一面调兵遣将,把守城池。 这一番动静,自然被赵军斥候察觉,迅速上报。 中军帐中,刘竞成笑道:“高楷果然按捺不住,攻打长安去了。” 如此一来,他正可大举兴兵,伺机攻破潼关,一面敦促岑方善拿下武关。 两关齐下,必然打得高楷措手不及。 冯睿赞道:“大王料事如神!” 刘竞成面露得意:“这可是长安,大周都城,他怎能受得住这等诱惑。” 即便是他,不也汲汲营营,希冀击败高楷,拿下长安么? 张钊蹙眉:“大王,高楷诡计多端,小心其中有诈。” 刘竞成转念一想:“你是担心,他故意设计,诱使我等大举攻城?” “正是!”张钊颔首,“若要分兵攻取长安,何须等到此时?” “分明以身作诱饵,诓骗我等。” “末将断言,一旦我等兴大军,途中必定遇伏。” 刘竞成冷静下来:“你所说不无道理。” 冯睿忍不住道:“大王,高楷不想和我等继续纠缠,方才分兵。” “只是,我等远道而来,粮草辎重转运困难,实在耽搁不起。” “若不趁此机会,拿下潼关,夺取永丰仓,恐怕无需高楷来攻,我军不击自溃。” “纵有埋伏,可派一员大将探路。” “绝不可因噎废食,踌躇不前。” 刘竞成点了点头:“此话正合我意。” “高楷坐拥永丰仓,可与我等耗下去。” “然而,在此驻留迁延日月,胜机只会偏向于他,不利于我。” “即便有凶险之处,也顾不得许多了。” “大王英明!”冯睿称赞一声。 张钊见此,主动请缨:“末将不才,愿为先锋,替大王开道。” “好!”刘竞成大笑一声声,“孤有你,可高枕无忧!” 事不宜迟,赵军当即兵分三路,一路由张钊率五千兵卒,为先锋;一路由刘竞成亲自率领,为中军两万余人。 最后一路,由冯睿坐镇,领一万五千人殿后,随时接应。 三路兵马缓缓起行,穿过山林峡谷。 一路走来,惊起飞禽,吓走猛兽,虫鸣之声微弱下去,只剩下流水澎湃之音。 刘竞成眼见如画美景,摇头笑道:“高楷竟如此托大,不在此地设伏?” 倘若是他,坐拥潼关这等地利,必定在峡谷埋伏,歼灭敌军。 身侧,一名郎将赔笑道:“高楷不过穷乡僻壤之中,寒门子弟,便如井底之蛙一般,哪里见识得到天下广大?” “纵然据有四道,也不过一时侥幸。” “怎能与大王相比?” 刘竞成斥责一声:“不可小瞧天下英雄。” 心中却是得意,若能趁机击败高楷,便可得西北四道,加上这京畿道,他便可坐拥天下七道,半壁江山。 足以登基称帝! 想到这,他心中火热,忍不住催促众人加快脚步。 殊不知,两侧深沟密林之间,正有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夏侯敬德潜伏在后,按捺心思。 身侧,一名亲卫忍不住道:“大将军,这大好机会,何不立即出兵,将刘竞成斩于马下?” “急什么?”夏侯敬德呵斥道,“你没瞧见赵军防守严密么?” “我等五千兵卒,此刻暴露,无异于以卵击石。” “稍安勿躁,不得造次!” “是!”亲卫连忙闭口不言。 前方,张钊一马当先,率五千先锋军,逶迤而行。 他一面扫视两侧山林,一面听取斥候回禀。 “将军,我等巡视许久,并不见伏兵。” “再探!”张钊沉声喝道。 “是!” 此时,他与刘竞成心有灵犀,皆是疑惑,高楷为何不在此地设伏。 毕竟,过了这片峡谷,便是潼关所在的山腰。 那里群山耸立,大河滔滔,却也一览无遗,根本无处设伏。 正行走间,他忽然想起一事:“可曾探查小关?” 这小关与潼关相隔不远,互为犄角。 只因黄河携带泥沙冲击,河岸不断变窄,致使小关不再险要。 本朝方才另择一地,修建新潼关。 斥候支支吾吾:“卑职……卑职只远远瞧过一次,不敢靠近,以免遭人发觉。” “还不快去探查?”张钊面色一沉,“战扬之上,绝也不能放松警惕,错过一丝一毫可疑之处。” “是……是!”斥候素知他严厉,即刻去了。 张钊继续行路,一面等候斥候回禀。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阵阵喊杀声。 “杀!” “杀张钊!” “有伏兵?”张钊循声望去,正有数千兵卒,从半山腰处冲锋下来。 观其所在,依稀可见一座城郭,掩映在崇山之间,正是小关! “果然,高楷在此设下伏兵!”张钊不惊反喜。 不知伏兵在何处,方才让人提心吊胆,一旦其等暴露,便再无顾忌,只需一战定胜负。 第440章 棋逢对手 “得令!” 不多时,五千兵卒迅速排列阵型,以陌刀手在前,弓弩手在后,只等高军进入射程,便万箭齐发。 半山坡,李光焰身先士卒,率众人冲锋而下。 却见赵军士卒,面临伏兵却毫无惧色,反而一个个迅速结成阵型,整暇以待。 不由称赞:“赵军果然悍勇,这张钊,也不愧是刘竞成麾下第一武将。” “传我军令,不必靠近,只在山脚下列阵。” 赵军既有防备,自然不能擅自冲击,以免死伤惨重却徒劳无功。 不妨就在山脚下,隔着双方阵型,拉弓对射。 不一会儿,五千士卒列锥形阵,与赵军相隔二百步,近在眼前。 对面,张钊颇为惊讶:“这领兵之将,莫非是李光焰?” “正是!”左都尉点头,“此人为高楷麾下武将第二,仅次于夏侯敬德。” “据闻,他有勇有谋,性格沉稳,深得高楷信任,倚仗为肱骨。” “果然沉稳有度,名不虚传。”张钊赞叹一声。 片刻后,两军对垒,李光焰朗声问道:“张将军如何得知,小关有伏兵?” 张钊沉声道:“我不曾得知,只不过恰逢其会,叫斥候去探查一番罢了。” 李光焰叹道:“张将军竟谨慎至此?” 张钊笑了笑:“李光焰,尔等既已暴露,还不束手就擒?” “我家大王最喜英才,你若弃暗投明,必得重用。” “无需屈居于夏侯敬德之下,岂不痛快?” “这等挑拨离间之言,就不必说了。”李光焰断然摇头,“我受主上大恩,绝不会行不忠不义之事。” 张钊目光赞赏:“倒是一员忠臣。” 虽然未能给大王招揽一员良将,有些可惜,但各为其主,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随他一声令下,一众弓弩手即刻放箭,霎时间,箭如飞蝗。 李光焰神色一凝,同样下令,以弩箭对敌。 一轮对射之后,两家战损相差无几。 张钊、李光焰皆神色一震,心知棋逢对手,彼此皆是劲敌。 念及此,两人不约而同喝令弓弩手退下,各自持刀执枪,胯下战马一跃,悍然战至一处。 “铿!”刀枪相撞,顷刻间爆发一阵锐鸣。 张钊手持横刀,几乎倾尽全力,本打算一击杀敌,没想到,李光焰稳稳挡住,似乎毫不费力。 不由暗惊:这李光焰,竟有如此武力。 然而,他在高楷麾下,却仍屈居第二。 真不知,那第一猛将夏侯敬德,是何等风采! 对面,李光焰亦暗暗心惊,天下英雄果然层出不穷,这张钊名扬河东,果然不可小觑。 想到这,他提起十二分警惕,毫不留手,将一身所学尽皆施展。 登时,银枪在他手中,恍如暴雨梨花开,令人目眩神迷,却暗藏着致命的杀机。 张钊神色一凛,丝毫不敢轻视,只将一柄横刀舞得水泼不进,堪堪与之抗衡。 “李将军好枪法!”他忍不住赞赏,“怕是常山赵子龙,也不过如此。” “张将军谬赞。”李光焰面色寻常,“我观张将军武艺,颇有张文远风范。” 两人互相夸赞,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只是,这战扬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容不得丝毫大意。 数十个回合后,两人仍不分胜负,高、赵两军士卒,却看得如痴如醉,暗暗叫好。 便在这时,李光焰虚晃一枪,拨马便走:“今日棋差一招,待来日,你我再一决死战。” 话音刚落,金鼓齐鸣,众高军士卒匆匆退返。 “休走!”张钊却动了杀心,这等大将,若能斩于马下,便可断高楷一臂。 正要扬鞭策马,却见左右都尉扯住缰绳,劝阻道:“将军,穷寇莫追,小心有诈。” 张钊不以为意:“此地与潼关不远,林木稀疏,大河奔流,视野开阔,绝无设伏之余地。” “李光焰如此骁勇,为高楷左膀右臂,若能趁机拿下,不失为大功一件。” “尔等不必阻拦,可回禀大王,敌军诡计已被我识破,无需迟疑。” 说完这话,他一骑绝尘而去。 左右都尉无奈,只能派遣探马回返,一面匆匆追去。 后方,刘竞成听闻禀报,不惊反喜:“高楷狡诈,果然暗设伏兵。” “所幸,孤有张钊,识破诡计,可一路畅行。” 左郎将略微迟疑:“大王,李光焰在小关设伏,虽在情理之中,却太过浅显。” “依末将看来,高楷恐怕还有后招。” 刘竞成微微摇头:“纵有诡计,我等大可谨慎行事,却不能畏缩不前。” 毕竟,在这潼关城外迁延日月,大耗粮草,时间一长必定难以为继,士气也会大跌。 不如趁此良机,一决胜负。 “是!”左郎将不敢多言。 不多时,刘竞成所率中军,与张钊汇合,齐至潼关城下,惟有冯睿尚在后头。 望着巍巍雄关,刘竞成愁眉紧锁:“不曾想,高楷麾下诸将,皆如此稳重。” 李光焰率兵退回城中,便坚守不出。 留下一众赵军望城兴叹。 “城中有多少守卒?” 张钊回言:“据斥候探知,有一万之众。” 刘竞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令,即刻攻城。” “是!”张钊并无异议。 前、中两军拢共三万人,再度强攻潼关。 可惜,李光焰、崔桃符等将指挥若定。 赵军数次冲锋,皆未能登上城头。 眼看天色已晚,士卒疲惫,刘竞成只能下令退兵。 又一次无功而返,不光一众兵卒垂头丧气,便是刘竞成也颇为颓然,心中一股无名火,不断上涌,险些按捺不住。 张钊宽慰道:“大王,但凡攻城,必定耗费时日,少有一蹴而就。” “更何况,潼关这等险隘,一时难以攻下,也是寻常,万不可气馁。” “我何尝不知?”刘竞成叹道,“只是,时不我待,若让高楷攻下长安,我等却仍困在此处,那便万事皆休。” 张钊默然无言。 众人埋头赶路,逐渐回到峡谷,眼见沟深林密,张钊建言道。 “大王且领中军,待末将在前引路,以保万无一失。” 刘竞成摇头道:“此路我等走过不下数十遍,无需如此谨小慎微。” 说着,一马当先,率众走进深林。 张钊无奈,只能跟随在后。 第441章 铤而走险 “不好,有埋伏!”张钊倏然一惊,“护佑大王!” 前方,刘竞成惊愕万分:“怎会有伏兵?” 这一条路,虽然林木茂密,山川蜿蜒,但他曾派斥候多番排查,又数次经过,并未发现丝毫异动。 何况,白日里从此行军,安然无恙,为何退兵之时,突有伏兵? “莫非,早有伏兵在此,埋伏许久,一直不动声色?”刘竞成如梦方醒,连忙叫道。 “速撤,莫要停留!” 此处既有伏兵,必定与潼关守将提前议定,一旦前后夹击,恐有不测之祸。 “是!”令旗摇动,金鼓之声再度响起。 赵军士卒急忙加快脚步。 可惜,为时已晚。 眨眼间,一支支箭矢恍如流星,刺破夜空落在峡谷之间。 登时,惨叫、哭嚎声此起彼伏。 箭雨刚落,又有一轮滚石,裹挟千钧重力,轰然压下。 不知多少人猝不及防,死于非命。 “杀!” “杀刘竞成!” 喊杀声响彻漫山遍野,夹杂凛冽煞气,叫人胆寒。 密林之间,一个又一个高军士卒悍然杀出。 为首一将,身如黑塔,双目喷火,手持长槊,冲入赵军,直取刘竞成项上人头。 “夏侯敬德?”刘竞成悚然一惊。 这可是高楷麾下第一猛将,名动四方。 他虽有几分武艺,却有自知之明,绝非夏侯敬德对手。 只能眼看他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 正慌乱时,忽闻一声大喝:“莫伤我主!” 却是张钊见机不妙,命先锋军殿后,独自一人杀向高军士卒,前来相救。 刘竞成大松一口气:“传令,结成阵势,莫要自乱阵脚。” “是!”诸将见他临危不乱,便也安定下来。 夏侯敬德本想擒贼先擒王,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张钊,让他谋划成空,不由大怒。 手中长槊一挥,直指张钊天灵。 张钊不敢怠慢,连忙横刀在前。 刀、槊相击,火花四射,令人睁不开眼。 “夏侯敬德,竟这般勇猛?”张钊大吃一惊,只觉一重又一重巨力,不断涌来,如同泰山压顶,叫他气血翻涌,一张脸涨得通红。 “再来!”夏侯敬德大喝一声,长槊一旋,直击张钊脖颈。 张钊急忙矮身避过,将横刀一挥,直劈夏侯敬德胸腹。 这一击若中,必能断高楷一臂。 夏侯敬德冷哼一声,挺槊相迎,将横刀震开,忽然一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张钊心窝。 “小心!”不远处,刘竞成慌忙大叫。 面临这致命一击,张钊神色凝重,迅速将整个身形紧贴马背,一夹马腹,凭借战马之力,险之又险逃得一命。 刘竞成悬着的心落下,不知不觉冷汗涔涔,已然浸湿了后背。 观两人一战,竟比他亲自上阵还要紧张。 “倒是有几分身手!”夏侯敬德浓眉一掀。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张钊只觉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虚汗,险些握不住刀柄。 他不禁惭愧:“枉我自诩武艺超群,为军中第一。没想到,竟与夏侯敬德斗不过数回,便体力不支。” 夏侯敬德陡然开口:“张钊,你倒是条好汉,何不转投我家主上,一同建功立业?” 张钊断然摇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夏侯敬德并不意外,瓮声道:“既如此,便决一死战!” “大丈夫何惜此身?”张钊虽知不敌,却怡然不惧。 两人各持刀、槊,再度交手。 便在这时,战鼓如雷,夹杂着一阵阵喊杀声,倏然传来,叫人肝胆俱裂。 张钊回头一望,面色大变:“李光焰?” 正是李光焰领兵杀来,直奔刘竞成所在中军。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白日里李光焰在小关设伏,只是虚晃一招,故意叫他发现,让他放松警惕。 真正的杀招,却在这峡谷之中。 “好算计!”张钊咬牙,“虚虚实实,令人真假难辨,只能一头扎入陷阱。” “兵者诡道也!”夏侯敬德大笑一声,“我家主上算无遗策,你还不束手就擒?” 张钊并未答话,他奋起一刀挡开夏侯敬德,直奔刘竞成身旁,急切道。 “大王,大事不妙,须得速速撤离。” 刘竞成自无不应,召集五千轻骑,由张钊在前,杀开一条血路。 夏侯敬德、李光焰连番追杀,却都被张钊挡住,只能眼看君臣二人率众逃脱。 “可恨,竟让刘竞成跑了!”夏侯敬德不甘心,正想再追。 李光焰连忙拦住:“夏侯将军不可冲动。” “刘竞成颇有谋略,张钊武艺不凡,并非轻易可杀。” 夏侯敬德瓮声道:“可惜,我等兵卒不够,不然,我定要杀入赵军大营,擒拿刘竞成。” 为防暴露,他只能领五千人埋伏,在这深沟密林之中苦等一日,可谓憋了一口恶气。 眼下,不光未能擒拿刘竞成,连张钊也斩杀不了,他怎能甘心? 李光焰宽慰道:“我等虽未能擒拿刘竞成、斩杀张钊,但,赵军大部人马皆已覆没,正是大功一件。” “夏侯将军莫要贪功冒进,以免功败垂成。” 夏侯敬德只能偃旗息鼓:“也罢!” “若他再来,我必取他首级,向主上请功。” 李光焰摇头失笑:“刘竞成经此一败,必然退兵,回返河东道,绝不会在此迁延时日。” “这是为何?”夏侯敬德不解。 “粮草供应不足,纵有千万大军,亦不击自溃。”李光焰胸有成竹。 夏侯敬德将信将疑。 随后,两人收编赵军降卒,回返潼关。 翌日,果然有斥候来报,刘竞成率领万余残兵,回返蒲州去了。 夏侯敬德赞叹:“李将军神机妙算。” 李光焰微微摇头:“仰赖主上运筹帷幄,我等方才击败赵军。” “刘竞成生性谨慎,此前四万兵马,尚且攻不下潼关,如今,经此一败,仅剩万余人,粮草不继,怎会铤而走险?” 崔桃符、赵喆等将闻言,佩服不已。 夏侯敬德亦然称赞,转而说起一事:“刘竞成退兵,正该向主上献上捷报。” “这是自然!”李光焰笑道,“外敌皆去,正是攻取长安之时!” 提起长安,诸将皆神色振奋,恨不得即刻上阵厮杀。 不多时,数个骑兵匆匆出城。 诸将远望西北,皆是期待,攻破长安之时。 第442章 得陇望蜀 高楷听闻捷报,大笑道:“敬德、光焰,果然不负众望!” 众人齐声道贺:“恭喜主上!” 刘竞成退兵,京畿道再无强敌窥视,正可从容围攻长安。 “传我军令,即刻起兵!”高楷朗声喝道。 “另外,命夏侯敬德、李光焰、赵喆率本部兵马,及一众降卒,速来长安汇合。” “潼关交由崔桃符领兵镇守。” “得令!” 过不多时,两万大军进发,直奔渭南。 渭南县令未作抵抗,当即开门投降。 高楷稍作停留,好言安抚一番,命他官居原职,便再度启程,赶往新丰。 新丰县令亦送来降表,献城归附。 高楷大喜,于城中接见百姓,豪门大族,安定人心。 忽又有数个小校来报,咸阳、高陵、栎阳、蓝田,诸县县令改旗易帜,尊奉高楷为主。 徐晏清不胜感慨:“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不外如是!” 杨烨点头附和:“董澄不施仁政,不恤民力,予取予求,肆意搜刮,致使民心向背,实为咎由自取。” 众人皆是赞同。 便在这时,一员探马来报:“主上,豫国公王玄肃,趁刘竞成兵败,突袭蒲州。” “哦?”高楷面露惊讶,“王玄肃倒是果断。” 崔皓倏然笑道:“王玄肃趁人之危,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恐怕事与愿违。” “何以见得?”高楷好奇。 “刘竞成纵然退兵,仍有万余士卒,且腹有韬略,又有谋臣猛将辅佐。”崔皓侃侃而谈。 “王玄肃自以为可趁机牟利,却不知困兽犹斗,何况于人。” “他绝非刘竞成的对手。” 探马满脸惊叹:“崔刺史料事如神。” “王玄肃突袭河东城,却被蒲州刺史击退。” “刘竞成设下诱敌深入之计,将他杀得大败,全军覆没,只剩千余人逃回洛阳。” 徐晏清哂笑道:“王玄肃又经大败,恐怕从此一蹶不振了。” 崔皓颔首:“王玄肃仁弱之主,善于守城,而不擅长开疆拓土。” “只能困居一隅,坐看风云变幻。” 杨烨笑道:“如此一来,待攻取长安,或可顺势夺取都畿道,掌控洛阳。” “两都在手,主上必能威震天下,引八方英才来投。” 众人闻言,皆是振奋。 掌控长安、洛阳这东、西两都,足以登基称帝,开创新朝。 然而,高楷神色淡然:“得陇望蜀,乃人之常情。” “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取长安,再图谋他地,不可操之过急。” “是!”众人按下心思。 高楷于新丰驻留不久,立即率众赶往蓝田。 此城为长安东南门户,地势险要。 过了蓝田,便可直奔长安,再无阻碍。 半道上,忽有奉宸司校尉送来百里加急文书。 “商洛县令曹斌死守武关,击退虢州刺史?”高楷玩味一笑。 “此人倒是忠诚。” 崔皓感叹:“曹斌对圣人忠心耿耿,奈何,遭受董澄忌惮,贬出长安屈居一介县令。” 徐晏清倏然建言:“主上,我等既至蓝田,不如派一支兵马,夺取武关,占据商州?” 这样一来,岐、邠、华、同、商,五州在手,外加雍州诸县,整个京畿道,只剩下长安这一座孤城。 必无法久守。 高楷摇头:“曹斌忠心大周,坚守武关,正可助我等挡住刘竞成、萧宪这些外敌。” “况且,他兵力不足,只能守御,而无反攻之力,暂且不必理会。” “待拿下长安,再收取商州不迟。” “遵令!”徐晏清并无异议。 不多时,蓝田城映入眼帘,高楷率一众文武,至县衙安坐,命大军安营休息。 蓝田县令忽然提起一事:“主上,微臣听闻,齐王命人割让鄜、坊、丹三州,献予魏帝,请他出兵相助。” “竟有此事?”高楷吃了一惊。 蓝田县令面色肃然:“不敢欺瞒主上,此事为朝中裴尚书提议,齐王允准。” “若不出微臣所料,使者已至夏州。” 崔皓嗤笑一声:“尚书右丞裴处厚,为人精明有谋略,只是,素来明哲保身,不关己事不开口。” “若非到了这攸关性命之时,他才不会多言半句。” 高楷转而想起一事:“此前,董澄擅闯后宫,打死阴皇后,是否与此人有关?” 崔皓点头:“此事即便不是他主谋,也脱不了干系。” “侍中卢思管、礼部尚书柳景隆、秘书监杨行本,还有裴处厚,这些人把持朝堂,充当董澄马前卒。” “大肆党同伐异,排除异己。” “甚至,竟敢上书废后,胆大妄为!” 众人听闻,皆嗟叹不已。 谁能想到,大周皇后,一国之母,竟被臣子威逼废黜,甚至,被董澄挟制,于大庭广众之下,活活打死,何等骇人听闻? 叹息许久,杨烨忽然建言:“主上,石重胤豺狼之辈,复得三州,必定领兵来犯。” “不如派遣兵马,以作防备?” 高楷远望北方,摇头笑道:“不必了。” “自有老将军为我等遮风挡雨。” “老将军?”众人迷惑不解。 杨烨思绪一转:“主上所说,可是薛衍?” “正是!”高楷淡笑道,“薛老将军攻下三州,怎会坐视董澄拿去交易?” “唐检,你只让奉宸司多加关注便可。” “是!”唐检领命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主上如何确定,薛衍会出手相助。 正要询问,忽见唐检去而复返:“主上,斥候传来军情,武功、鄠县、周至三县,皆改旗易帜,奉您为主。” 高楷微微颔首。 众人听闻,亦习以为常,毕竟,这些时日,不知多少人上表归降,实在不足为奇。 然而,唐检神色微妙:“主上,这三县各有一名胡商,声称是您亲封的将军。” “什么?”众文武皆是惊奇。 献城归降倒也罢了,竟提前给自己加封,着实令人无语。 更何况,还是三个胡商。 高楷饶有兴致:“这三人是何来历?” 唐检一五一十道:“这三人名为何善志、马仲文、丘仁利,皆是西域诸国,来长安贩卖财货的商贾。” “为避战乱,暂时留在雍州。” “此前,董澄横征暴敛,引得三县百姓流离失所,只能聚众为匪,奉三人为主。” “不知为何,三人皆率万余人,投靠司竹园薛郎君。” 第443章 大隐于市 唐检回言:“据闻,此人是周至薛家子弟,与县令薛绩颇有渊源。” 崔皓陡然失笑:“这倒是奇了。” “薛衍忠心大周,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族中子弟,竟已向主上投诚。” 众人皆笑。 唐检呈上一封书信:“不光如此,这薛郎君,请主上至司竹园一叙。” “哦?”高楷接过一观,似笑非笑,“这倒是有趣。” 崔皓蹙眉道:“既是薛家子弟,为何不知礼数?” 既已投诚,正该前来拜见主上,怎能不分尊卑,反让主上登门? “无妨!”高楷摆了摆手,“我正想见识一番,何等英才,竟能光凭口舌,招揽三万之众。” 当下,高楷率众人欣然赴约。 这司竹园非比寻常,乃是大周御竹园,朝廷曾在此设立司竹监,专门负责种植、采伐竹子。 行走在竹林之间,高楷称赞道:“此地茂林修竹、颇为隐蔽,又地形复杂,可谓一处天然屏障,足以抵御数万大军来攻。” “主上慧眼如炬!”唐检笑道,“据闻,这薛郎君原本在周至,不知听从何人指点,来司竹园驻扎,在此发号施令,一一说降马仲文、丘仁利。” “朝廷曾派人来攻,却无功而返。” “有趣!”高楷意味深长道,“这薛郎君背后,必有大才。” 说话间,君臣二人来至一座宅院。 这宅院掩映在竹林之间,黑河环绕,清幽雅致,仿佛在闹市之中,一处净土,令人心旷神怡。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高楷赞赏,“这薛郎君,倒是个淡泊明志之人。” “秦国公谬赞了!”这时,门扉轻启,走出来一名年轻郎君,约莫二十多岁,面貌俊秀。 唐检问道:“你便是薛郎君?” 这人摇头失笑:“我是周至县令薛绩,并非你口中薛郎君。” 唐检拧眉:“我家主上前来赴约,薛郎君为何藏头露尾?” “唐将军稍安勿躁。”薛绩笑了笑,转而看向高楷,拱手道。 “还请秦国公入寒舍一叙。” “有劳!”高楷淡淡一笑,正要率众进入宅院。 “秦国公且慢!”薛绩倏然开口,“薛郎君性喜恬静,不愿众人叨扰。” “还望秦国公海涵!” “大胆!”唐检喝道,“你竟既知眼前是何人,怎敢无礼?” 崔皓亦然拧眉:“薛家为关中士族,本该礼数周全,为何这般轻佻,莫非,居高自傲?” 薛绩面色一变,正要开口解释,却见高楷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 “无妨,尔等暂且在外等候,由唐检一人作陪即可。” 徐晏清急切道:“主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万不可掉以轻心。” 杨烨亦然劝说:“主上身负众望,大业系于一身,还请主上三思!” 高楷笑了笑:“不必担忧,我自有打算。” 他施施然迈入宅院,登上石阶,唐检持刀,紧随其后。 薛绩暗赞:秦国公好胆魄! 这宅院为三进制,转过照壁,途经四方亭,便是前堂,左右两侧则是东西厢房。 前堂外,陈设一尊尊彩釉陶俑,姿态各异,有金鸡报晓、猫犬嬉戏、骆驼昂首挺立,不一而足。 “秦国公,请!”薛绩在前引路,仪态恭敬。 高楷看他一眼,微微点头。 这人头顶青气成云,红光熠熠,倒是一员大吏之运。 堂中,窗明几净,幽幽檀香袅袅升起。 上首正有一人端坐,其身穿碧绿襕衫,顶戴幞头,腰束蹀躞带,悬着香薰球。 此刻听闻动静,抬头望来。 高楷与他对视一眼,不由目光一亮。 这薛郎君面如冠玉,肤如凝脂,眉黛唇赤,腰肢不盈一握。 倒是一副好相貌。 唐检一见,亦觉惊艳:好一个翩翩公子,只是,稍显纤弱。 这薛郎君连忙拱手一礼:“见过秦国公!” 下首,三个高鼻深目的胡人,亦然起身,用不太标准的官话说道: “末将何善志、马仲文、丘仁利,拜见秦国公!” “请起!”高楷虚扶一把,笑道,“薛郎君请我来,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薛郎君恭声道,“只愿与秦国公约定一事,化干戈为玉帛。” “但说无妨!”高楷淡笑道。 薛郎君诚恳道:“我等愿率部下三万余人,投效秦国公。” “只盼秦国公善待三县百姓,平息战乱,使民众安居乐业。” 高楷郑重道:“这本是我分内之责,理所应当之事。” “即便尔等不降,我也不会迁怒无辜百姓。” 薛郎君神色一震,惭愧道:“我等心思狭隘了,还请秦国公恕罪!” 高楷不以为意,正色道:“这三县百姓却应庆幸,有你为他们考虑,免受战火侵扰,有一席栖身之地。” “秦国公谬赞!”薛衍展颜一笑,看得唐检怔愣。 高楷失神片刻,转向三个胡商:“尔等既然率众投靠,便为我麾下仁勇将军、致果将军、宣节将军,各自统率一军。” “谢主上!”何善志、马仲文、丘仁利大喜,连忙下拜。 他们三人本为胡商,虽然家财万贯,仍被汉人大族瞧不起。 如今,摇身一变,竟果真如薛郎君所说,成了秦国公麾下将军。 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怎不叫人欣喜? 高楷挥手请起,笑道:“薛绩,你抚境安民,颇有功劳,便为我麾下记室参军。” “谢主上!”薛绩亦然大喜。 高楷望向薛郎君,正要开口,却见他抢先说道。 “秦国公容禀,我不过闲云野鹤,担不得重任,无需官职。” “既如此,便予你十匹蜀锦,如何?”高楷也不强求。 薛郎君目光一亮:“谢秦国公!” 蜀锦绚丽多姿,一寸锦一寸金,少有人不喜。 封赏已毕,高楷忽然问起一事:“我观这司竹园驻军,颇有条理,蕴含兵法之道。” “却要请教,是何人排布?” “秦国公眼力非凡!”薛郎君赞叹,“实不相瞒,此举是我一名友人所教。” “哦?”高楷越发好奇,“敢问此人姓名,何方来历?” 薛郎君叹息一声:“我与他萍水相逢,匆匆数面。” “只知他名为许晋,却不知来历。” 第444章 鱼跃龙门 高楷眸光一闪,暗思:久闻其名,却缘悭一面,着实叫人好奇。 唐检亦然惊讶:这许晋到底是敌是友? 此前,屡次与主上为敌,如今,却又出手相助。 令人费解。 念及此,他忍不住问道:“不知此人身在何处?” 薛郎君面露遗憾:“他助我说降何将军之后,便告辞离去,我也不知他下落。” 何善志附和道:“正是许晋规劝,末将方才得遇明主。” 他忍不住庆幸,当初,听从许晋“威逼利诱”,投降薛郎君。 如今,才能鱼跃龙门,成为仁勇将军。 高楷暗叹一声,颇觉可惜。 薛绩宽慰道:“主上勿忧。” “既是大才,必有相见之日。” 高楷微微点头,笑道:“我将攻打长安,尔等皆可入营效力,若立功劳,我必不吝封赏!” 薛绩、三胡商面露喜色,连忙拱手:“臣等不才,愿为主上效犬马之劳。” 惟有薛郎君欲言又止。 唐检怫然不悦:“薛郎君,主上礼遇甚厚,你怎可如此倨傲?” 先前,非要主上纡尊降贵,屏退众人也就罢了,如今,得主上好言相待,竟也不愿效力。 实在叫人恼怒! “我……”薛郎君想要解释,却见高楷笑道。 “无碍,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他正打算告辞,忽见薛郎君急切道:“秦国公,待来日,可否看在我等微末之功的份上,宽宥薛衍薛将军?” 高楷看他一眼,淡声道:“他若投靠,我必扫榻相迎,绝不会追究过往之事。” “谢秦国公!”薛郎君笑意盎然。 高楷眼眸一眯,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薛姑娘,你的耳珰掉了!” “啊?”薛郎君连忙去摸耳垂,蓦然愣住。 “我没有……我不是……” 她语无伦次,神色慌乱,想要辩解,却见高楷早已大踏步出了堂门。 登时,一张脸蛋羞得通红。 薛绩满脸惊愕:“主上,竟然识破了?” 这薛郎君,正是他胞妹薛采薇。 只因女儿身不便抛头露面,于是扮作男子,一番掩饰,将何善志、马仲文、丘仁利,尽皆瞒过。 没想到,竟被主上一眼看破。 三个胡商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薛郎君,竟是薛姑娘?” 他们三人,与薛姑娘会面多次,却懵然不知。 “难怪,薛姑娘每次接见他们,都会由薛明府作陪。”三人不约而同想到此节。 薛采薇眼神闪烁:秦国公,他怎会发现…… 她不由陷入沉思中,一张俊脸满是困惑。 另一头,唐检跟随高楷出了宅院,忍不住好奇:“主上如何发觉,薛郎君乃是女子?” 高楷但笑不语。 心中却是惊讶:这薛姑娘,想必就是薛衍之女,薛绩之妹。 只是,她头顶紫光氤氲,隐约有鸾凤和鸣,着实贵不可言。 若非这凤命,高楷也险些蒙在鼓里。 “主上?”见他出来,一众文武皆是大喜。 高楷笑道:“尔等不必担忧。” “此行,又得三万义士,齐攻长安。” “应该欣喜才是。” 众人皆大喜过望,齐声道贺:“恭喜主上!” 武功、鄠县、周至三县既得,偌大的雍州,只剩同官,与长安城了。 拿下长安、全据京畿道,指日可待,怎不叫人欣喜? “诸将听令,各率兵卒,汇聚长安城下,不得有误!”高楷沉声喝道。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 …… 天祐十三年、九月初三。 京畿道、长安城、万年县,春明门外。 偌大的长安城,共计一百零八坊,以朱雀大街为界,西侧为长安县,东侧为万年县,各设一县衙管辖。 此刻,高楷率领本部兵马四万,降卒三万,合计七万大军,于城东春明门外驻扎。 与此同时,鲜于通、元整二将,率三万兵卒,从奉天赶来,围住城西金光门、开远门、延平门。 马规元、哥舒浩二将,领两万人,从同官而来,围城南明德门。 另有薛绩率三万之众,交由赵喆率领,屯驻城南安化门、启夏门。 三面大军,共计十五万人,各自结营,厉兵秣马,只等高楷一声令下,立刻攻打长安。 春明门外,高楷登上瞭望楼,沉声道:“长安城周围,整肃得如何了?” 唐检拱手道:“依照主上之令,盗匪、贼寇尽皆肃清,安顿流民,施以赈济。” “好!”高楷点头,转而问起一事,“翠微宫、长乐宫、华清宫,三宫之中,诸多宫娥内侍,可已放还家乡?” 这些宫殿,皆是大周历代皇帝所建行宫,供避暑、疗养、享乐之用。 唐检肃然道:“末将已然遵令,将一众宫娥内侍尽皆放还。” “同时,也按照主上吩咐,将一切穷奢极侈的建筑拆除。” “好!”高楷叮嘱道,“传令全军,驻扎于营垒中,不得侵扰乡、镇、村落。” “敢有违反者,一律军法处置。” “得令!” “另外,命奉宸司校尉潜入城中宣扬,降者不杀,只诛首恶董澄,其余一概不究。”高楷继续说道。 “务必让城中百姓、群臣、将士皆知。” “是!”唐检领命而去。 崔皓称赞道:“主上仁德!” 高楷淡声道:“无论王朝兴衰,百姓皆苦,这乱世之中,更是艰难。” “我虽兴义举,想要除暴安良,但也需避免伤及无辜。” “主上爱民如子!”众人齐声赞叹。 可惜,一连三日,满城文武并不敢异动,即便有心投降,也惧怕董澄,深恐一时不慎,惹来灭门之灾。 高楷并不意外,下令大造攻城锤、云梯、壕桥、投石车,一面连续不断命人招降。 昼夜轮转,时光毫不停留,直至九月十三日。 “主上,诸攻城器械,皆已完备。”唐检肃然回禀。 “粮草、甲胄、刀、枪、弓弩、箭矢,皆已齐全。” “十五万将士,皆养精蓄锐,只等您下令。” “好!”高楷颔首,蓦然问起一事,“鄜、坊、丹三州,如何了?” “正如主上所料,薛衍率军抵抗石重胤,此刻,正在鄜州、洛交城外对峙。”唐检回言。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高楷朗声喝道,“诸将听令,长安不破,师必不还!” “敢有怯战者,斩!” “遵令!” “杨烨、徐晏清、崔皓?” “臣在!” “诸将功劳详加记录,不得有误!” “是!” 高楷环顾众人,片刻后,沉声道:“传我军令,即刻攻城!” “得令!”众人凛然遵从。 第445章 一笔勾销 城西,鲜于通、元整二将攻金光门;城南,马规元、哥舒浩、赵喆三将,攻明德门。 城东,夏侯敬德、李光焰身先士卒,猛攻春明门。 高楷亲自擂鼓,鼓声激昂,一声一声仿若雷霆。 夹杂着一阵阵喊杀声,震动九霄,排开满天乌云,露出朗朗晴天。 此时此刻,长安城中,太极宫、立政殿。 殿宇巍峨,金碧辉煌。 董澄高坐御榻,群臣叉手肃立,内侍撑扇、宫娥捧灯,一个个却难掩惊慌。 “石重胤得了三州,为何不来援救?”董澄强压怒火。 卢思绪叹道:“石重胤本已出兵,奈何,薛将军不忿三州拱手让人,竟率军将他挡在鄜州,寸步难行。” “老匹夫!”董澄破口大骂,“孤待他不薄,屡屡擢升,如今危难之时,他竟敢违抗军令?” 群臣噤若寒蝉。 发了一通火气,董澄收敛情绪,冷声道:“王玄肃可愿出兵?” 柳景隆摇头:“王玄肃此前突袭蒲州,却反被刘竞成击败,元气大伤。” “如今,即便有心出兵,也无能为力。” “废物!”董澄讥笑不已,“刘竞成兵败退返,这等大好机会,他竟也把握不住。” 想到这,怒火再度上涌:“刘竞成,亦是徒有其表之辈。” “未能攻下潼关,也就罢了,竟还大败亏输,狼狈奔逃。” “简直可笑!” 群臣默然,整个大殿,惟有他一人吼声回荡。 许久之后,董澄深吸一口气,寒声道:“萧宪如何回复?” 早在高楷聚众来时,他便分派使者,前往各方求援。 裴处厚神色黯然:“萧宪与袁弘道交战正酣,无暇分心他顾。” “蠢货!”董澄冷笑一声,“长安、洛阳,方才是天下之中,金陵偏安江南,烟粉之地,只会消磨志气,只不过割据一方,做个守户之犬罢了。” 说完这话,他转而提起一事:“吐谷浑呢?” 杨行本低眉顺眼:“北汗王慕容承泰、南汗王慕容承瑞,厮杀不休,正是焦灼之时。” “两家皆将使者逐出,不敢与高楷为敌。” “冢中枯骨、井底之蛙!”董澄嗤笑道,“斗得越烈,只会便宜高楷。” “迟早有一天,落得身死族灭的下扬。” 满朝文武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置喙。 “城中尚有多少兵卒?”董澄忽又询问。 千牛卫将军张驹、监门卫将军王业,一齐拱手:“惟有三万人。” 董澄眉头大皱:“孤严令,命城中百姓,前来守城,怎会只有三万人?” “尔等不遵军令,意欲谋反么?” “末将不敢!”两人慌忙下跪,“只是,城中百姓,皆有动摇之心,不愿入军中效力。” “那便连坐,哪家不愿效力,杀三族、及邻近二坊。”董澄语气阴冷。 “若再这么点兵卒,你二人便以死谢罪!” “是……是!”两人磕头如捣蒜。 董澄环顾众人,冷哼道,“长安城尚在孤掌控之中,尔等敢有异心,休怪我手下无情!” 群臣连忙下拜,齐道不敢。 待众人告退,董澄默坐片刻,起驾,回返城北齐王府,召来尹真人。 “上师,这危急之时,还请出手相助。” 尹真人叹道:“大王容禀,贫道门中至宝,受天劫反噬,无法动用。” “为今之计,若要保全性命,须得即刻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董澄满脸不舍,“上师,莫非别无他法?” 尹真人暗叹:关中繁华之地,红尘富贵,果然消磨大志,叫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大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高楷麾下足有十五万大军,声势浩大;况且,群臣各异,民心思定,长安城必不能久守。” “等到城破之时,悔之晚矣。” 董澄满脸颓然:“即便离开长安,孤又该何去何从?” 尹真人沉声道:“贫道可施法,携大王及阖府老小,回灵州。” “大王生于厮,长于厮,正是龙兴之地,可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董澄长叹一声,“怕是难了!” 尹真人宽慰道:“大王莫要意志消沉。” “魏帝石重胤,无能之辈,只因投靠突厥,狐假虎威,方才占据关内道十余州。” “大王之才,百倍于他,正可将他覆灭,夺其基业,向北联合突厥,南下攻掠中原。” “正是一条康庄大道。” 董澄犹豫不决:“上师暂且退下,容孤考虑一番。” 毕竟,这一步踏出,祸福难料。 何况,将长安城拱手让人,他怎能甘心? “贫道告退!”尹真人叹息一声,黯然离去。 在他眼中,大王头顶紫光溢散,金印摇摇欲坠。 即便有国运支撑,也不过强弩之末。 “时也命也,唉!” 堂中,徒留董澄一人,神色晦暗不定。 …… 且说长安城东、万年县,宣阳坊、卢府。 侍中卢思管高坐上首,尚书右丞裴处厚、秘书监杨行本、礼部尚书柳景隆等朝臣,济济一堂。 说来讽刺,昔日里,群臣政见不一,时常互相攻讦,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眼下,却言笑晏晏,共谋大事,仿佛往日种种,皆一笔勾销。 卢思管沉声开口:“诸位同僚,眼下正是危急存亡之时,你我须得另谋出路。” 众人自无异议。 柳景隆叹道:“明主正在春明门外,我等却无一兵一卒,徒呼奈何。” 董澄多疑,文臣只管处理政事,不得沾染兵权。武将统一受他调遣,不许交从过密。 这些人,皆出身关中士族、或五姓七望,名门大家,自然不愿和董澄陪葬。 本打算开城门,迎秦国公入城,可惜,手中无兵,无法可想。 正焦虑时,裴处厚倏然开口:“事到如今,不如豁出去搏一把。” 杨行本面露期待:“裴尚书有何妙计?” 裴处厚娓娓道来:“我观张驹、王业二人,早有异心。” “只是,受董澄压制,不敢显露。” “不如派人说服,共商大事。” 柳景隆面露疑虑:“此计虽好,然而,张驹、王业二人,是董澄心腹,委以重任,屡受升迁,恐怕不易说服。” “万一暴露,我等皆身死族灭。” 裴处厚摇头笑道:“柳尚书不必忧心。” “张驹、王业,出身西北苦寒之地,随董澄入长安,享受荣华富贵。” “如今,秦国公破城在即,长安危如累卵,董澄死到临头,这二人怎愿和他赴死,全族老小陪葬?” 第446章 深明大义 “张驹、王业绝非愚忠之人,必能深明大义,随我等铲除奸贼,迎接明主!” 杨行本仍是忧心:“骄兵悍将难制,只怕这两人不服管束,反将一军。” “这有何难?”裴处厚笑道,“我等正可进宫,扶持陛下。” “请陛下降旨,二人岂敢不从?” 众人皆是大喜,有陛下在手,即便董澄也不敢弑君,遑论这两个军汉。 卢思管环顾众人,沉声道:“君不秘则失臣,臣不秘则失身,几事不秘则成害。” “诸位,既然下定决心,绝不可首鼠两端。” “否则,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自然!”众人皆神色坚定。 …… 此刻,春明门外,高楷站在瞭望楼上,观望城中情形。 蓦然,脚步声响起,唐检匆匆前来:“主上,营外有百姓箪食壶浆,献上野菜粟米。” “另有富贵豪绅,奉上酒肉华服。” “哦?”高楷转过头来,好奇道,“这些百姓豪绅,何方来历?” “皆是雍州诸县民众。”唐检一五一十道,“自从主上下令,肃清盗匪,放还宫娥内侍,与民秋毫无犯。” “诸县百姓豪绅,皆不胜感激,想要前来拜谢。” 崔皓赞叹:“董澄横征暴敛,雍州民众苦其久矣。” “主上拨乱反正,自然得民心拥护。” 高楷郑重道:“请父老乡亲,至辕门一叙。” “不得擅自收取一粒米一斤肉,否则,以军法处置。” “是!”唐检肃然应下。 辕门外,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衣着鲜亮的豪绅,皆翘首以盼。 见高楷前来,连忙下拜:“草民拜见秦国公!” 高楷上前几步,扶起为首数位老丈,温声道:“不必多礼,快请起。” “谢秦国公!” 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丈,颤颤巍巍道:“明公清剿盗匪,放还儿郎、女儿们,我等无以为报。” “这些野菜,都是早起新摘的,粟米,是一家一家收集,聊表心意,请明公莫要嫌弃。” 高楷环顾四周,地面上,一个个竹筐,盛满新鲜蔬菜,一尊尊米缸里,一粒粒粟米澄黄满溢。 一时间,竟觉眼眶湿润。 连忙劝慰道:“尔等生计艰难,养活一家老小本就不易,不必如此多礼。” “快拿回去,给家中孩童添些吃食。” 老丈执意不肯:“明公兴义军,除恶人,做下这么多好事。” “我等承受恩惠,怎能不知报答?” 盛情难却,高楷只能收下。 与一众父老叙话良久,他温言道:“此地兵燹将起,流矢难避,你们还是尽快归家,以免遭受不测。” “是!”众人连忙应下。 待其等走远,高楷嘱咐道:“唐检,将诸位父老乡亲所在县、乡一一登记,待来日,开仓放粮,接济贫苦。” “遵令!” “另外,免除雍州百姓兵役、徭役。”高楷继续说道。 徐晏清赞叹不已:“主上实在仁德!” 高楷笑了笑,转而看向一众豪绅:“军中纪律严明,战时不得沾酒,尔等还是将美酒带回去吧。” 领头一位相貌儒雅,气度不凡的中年郎君诚恳道:“是我等思虑不周,这便带回!” “这些肉食衣物,为一点心意,还望秦国公莫要推辞。” 高楷看他一眼,暗自惊讶:这人头顶青气弥漫,红光飘洒,显然出身大族,受先祖余荫。 “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物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送物资者安心。 果然,这人面露笑意:“秦国公不愧是天下英主。” 说着,让一众家族子侄上前拜见。 这些人中,倒有不少气运不凡者。 高楷环顾一圈,挥手让众人起身,朗声道:“尔等既然弃暗投明,我自当赏赐。” 于是,在每一族中,择气运上佳者,封为文林郎、陪戎校尉等文武散官。 “谢秦国公!”众人大喜过望。 高楷笑道:“眼下兵荒马乱之时,为免冲撞,尔等尽快归乡去吧。” “是!” 崔皓心中暗赞:主上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文林郎、陪戎校尉只是散官,并无实权,却惠而不费,一举拉拢众多豪族,更招揽族中子弟。 如此一来,些许隔膜顷刻冰消瓦解。 有子侄在主上麾下为官,还愁人心不定么? 便在这时,一员斥候匆匆来报:“主上,长安城头,守卒陡然大增。” “哦?”高楷面露惊讶,“这是为何?” “卑职探知,不少兵卒身无甲胄,惟有鱼叉、斧头作兵器,似是普通百姓。” 杨烨摇头道:“董澄已是穷途末路,不择手段了。” 竟然驱使城中百姓作为守卒。 高楷淡声道:“困兽犹斗,何况于人?” 徐晏清拧眉:“如此一来,攻下长安城,遥遥无期。” 毕竟,长安城中有粮仓,又有数十万民众,若一味固守,一时绝难攻下。 众文武皆愁眉不展。 高楷笑道:“最坚固的城池,往往从内部攻破。” “传我军令,与民约法十二条,惟杀人、劫盗、背军、叛逆者死,其余皆赦免。” “废除大周严刑峻法,废除董澄施加的苛捐杂税。” “另外,待来日攻入城中,不得侵犯大周七庙,不得冒犯圣人,不得杀害宗室。” “违者,夷三族!” “遵令!”众人肃然应下。 …… 长安城中,齐王府,前堂,董澄来回踱步,面沉如水。 心中天人交战:想要坚守长安,却又孤立无援,无法可想。 想要回返灵州,却又舍不得关中繁华。 一时间,踌躇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这时,尹真人匆匆来见:“大王,贫道无意中发觉,张、王二位将军,与朝中大臣暗通款曲,有不臣之心。” “什么?”董澄悚然一惊,“张驹、王业竟敢结交朝臣?” 这可是他深恶痛绝之事,毕竟,若麾下武将与朝中文臣齐心协力,他这个齐王,也不过随手可杀。 “正是!”尹真人急切道,“这些叛逆,阴谋闯入太极宫,挟持圣人,开门投降。” “放肆!”董澄勃然大怒,“孤还没死,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都有哪些人参与此事?” 第447章 养虎为患 “这四人为主谋,另有诸多从者。” “好啊!”董澄怒不可遏,“卢思管、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孤待尔等不薄。” “尔等竟敢恩将仇报,蓄意谋反?” 这四人,皆出身世家大族,为了拉拢,他一并许以高位,颇为重用。 没想到,竟养虎为患。 还有张驹、王业,这两个心腹爱将,曾随他南征北战,忠诚不二,如今,竟也狼子野心。 想到这,他咬牙切齿:“不杀尔等,孤誓不为人!” 即刻传令,召来张驹、王业,商议大事。 二人自觉行事隐秘,不为人知,虽有疑虑,却不敢不从。 只是,一入堂门,便被众甲士拿下,五花大绑。 “大王,这是作甚?”两人大惊失色,“我等无罪!” 董澄嗤笑一声:“尔等与朝中众臣勾结,阴谋害孤,打量着孤不知么?” 两人面色一变,急忙辩解:“大王莫要听小人谗言,我等忠心耿耿,绝无异心。” “是么?”董澄冷声道,“卢思管、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 “尔敢敢发毒誓,与这四人素无往来么?”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便见张驹、王业面色一变。 说到末尾,两人面色灰白,连忙告饶:“我等一时糊涂,求大王饶命!” “一时糊涂?”董澄冷笑,“怕是蓄谋已久吧!” “拖出去,斩首!” “是!” 两人大声呼嚎:“大王饶命啊!” “孤饶尔等之命,谁来饶孤?”董澄神色漠然。 不多时,甲士提着两个血淋淋的首级,前来复命。 “拿去喂狗!”董澄瞥了一眼,寒声道。 “另外,围住卢思管、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四人府邸,诛杀三族,一个不留!” “遵令!”众甲士匆匆去了。 宣阳坊,卢府,卢思管本在堂中筹谋,如何铲除董澄,向秦国公献功。 却没想到,管事跌跌撞撞跑来,满脸是血。 “郎君,祸事了!” “有军士闯入府中,见人便杀。” “放肆!”卢思管勃然大怒,“我为朝中宰相,谁敢无礼?” 不等管事回话,一众甲士冲入堂中,高声道:“奉齐王之命,诛杀叛逆,夷侍中卢思管三族!” “大王之命?”卢思管面色煞白,“大王为何杀我?” “卢相公,你做了何事,自己知晓。”为首一员甲士阴恻恻道,“何必明知故问?” “大胆!”卢思管强辩道,“我对大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定是尔等嫉妒,进献谗言!” “我要见大王,治尔等死罪!” 众甲士哈哈大笑:“死到临头,嘴还这么硬。” “实话告诉你,张驹、王业,早已下冥府。” “此外,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这些人,也难逃死罪!” “卢相公大可放心,黄泉路上,绝不止你一人!” 卢思管面上再无血色:“大王怎会知晓?” 众甲士却懒得多说,狞笑着上前,挥刀便砍。 卢思管猝不及防,被一刀枭首。 管事转身便逃,却被一刀刺入后心。 随后,众甲士窜入后院,见人便杀。 整个卢府男女老幼,丫鬟仆役,皆死于非命。 不多时,众人抬着一箱箱金银财帛,奇珍异宝,鱼贯而出,嬉笑着冲向下一家、裴府。 邻近平康坊、亲仁坊、崇义坊诸多朝臣,个个瑟瑟发抖,生怕遭受株连。 当日,卢思管、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四府拢共六百余口人,无论耄耋老人,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尽皆身死,无一个逃脱。 此外,与这四人交好者,一律斩尽杀绝。 千牛卫、监门卫,亦大肆清洗,血流成河。 满朝文武骇然,缩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消息传到太极宫,甘露殿,天子陈祐却痛快至极。 “卢思管、裴处厚、杨行本、柳景隆。” “还有张驹、王业,全都死了!” “死得好,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泪如雨下。 “陛下?”一名小黄门忧心忡忡。 陈祐闭了闭眼,低声道:“朕命不久矣,很快便要下冥府,去见贵妃、皇后了。” “然而,未能亲眼看到董贼身死族灭,实在大恨!” “你且将传国玉玺藏好,由密道潜出宫外,交给秦国公。” “请他为朕报仇雪恨!” 小黄门涕泪交加:“陛下,您若身死,奴婢绝不苟活!” 陈祐笑了笑,心中宽慰,到了这大厦将倾之时,终究有一人,为他尽忠。 吾道不孤! 他收敛笑意,肃然道:“朕知晓你忠心,方才托付大事。” “你将玉玺献上,请求秦国公,朕登基十三年,于天下百姓毫无恩德,不求厚葬,以薄棺收殓便可。” “惟有一桩心愿未了,便是与贵妃、皇后同葬。” “若他怜悯,助朕完成心愿,九泉之下,朕亦感恩戴德,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小黄门泣不成声:“陛下,您何不离开……” 陈祐挥手打断,催促道:“朕为大周天子,自当守国门,死社稷。” “你且速去,莫要耽搁,以免变生不测。” 他取来一方玉玺,郑重道:“朕观天下群雄,惟有秦国公最得民心。” “有朝一日,他必能拨乱反正,还天下太平。” “可惜,朕看不到了。” “你献上玉玺之后,便投靠于他,替朕看看,国泰民安、万国来朝之盛景!” “奴婢……遵命!”小黄门哽咽难言。 便在这时,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甲叶铿锵、刀枪碰撞。 “快走!”陈祐面色一变,急切道。 “陛下,奴婢去了!”小黄门重重磕头,旋即转身离去。 望着他背影,陈祐笑得开怀:“这大好江山,怎容董贼玷污!” “砰!”话音刚落,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众甲士鱼贯而入,个个身披甲胄,持刀执枪,将整座甘露殿团团包围。 其后,董澄一身赭黄蟒袍,大踏步迈入殿中,冷声道。 “陛下,何故谋反?” 陈祐大笑一声:“大周统御天下,朕是皇帝,何来谋反一说?” “分明是你这乱臣贼子,欺君罔上,倒行逆施!” 董澄看他一眼,心中惊异:这陈祐,素来唯唯诺诺,今日却无所顾忌,畅所欲言,倒是稀奇。 不过,他可不是为争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