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39章 请旨拿人 姜念大步走出荣庆堂后,贾赦气得面皮紫涨,继续骂道:“真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竟敢在咱们府上这般撒野!反了反了!” 贾政呆坐椅上,手足无措,只不住地摇头叹气。 贾母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忙命贾琏道:“琏哥儿,你快跟上去送送。虽说他年轻气盛,到底也是咱们家姑爷,别叫人笑话咱们失了礼数。” 其实是忌惮姜念,认为姜念是个惹不得的主儿。 贾母又转向元春,让元春近前,然后拉过元春冰凉的柔荑,温言劝道:“好孩子,你好好劝劝念哥儿,都是一家人,何苦闹到这般田地……” 元春闻言,只默默拭去泪痕,低头不语。 她心中百转千回。 在她看来,她既已出阁,自当以丈夫姜念为重。此番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她也赞同姜念的看法,认为多半是赖尚荣谋夺。可眼见娘家与夫婿闹得这般难堪,又教她如何自处? 姜念出了荣庆堂,一路大步流星,穿过重重院落,径自出了荣国府大门。在门外石狮旁立了片刻,便见自家马车自角门驶出。原来元春不想让他久候,不愿耽搁,匆匆辞了贾母跟了出来。 姜念见马车至,亲自上前打起帘子。元春在车内抬眼望他。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神色坚定,一个眼含忧思。 姜念忽对车前董良吩咐道:“往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忠怡王府去。” 言罢方登车与元春同坐。 董良应了声“是”,便扬鞭催马,车轮辘辘往宁荣街东街口行去。 车内元春一惊,纤手紧攥帕子,迟疑道:“大爷这是……要请十三王爷过问此事?” 姜念微微颔首,见元春杏眸微红,面上脂粉被泪水浸染,更兼愁云满面,不由心生怜惜。 姜念轻舒双臂,将元春揽入怀中,在她耳畔柔声道:“此事闹到这般田地,原非我所愿。让夫人在娘家失了体面,实在于心不忍。只是三千两黄金非同小可,岂能平白被人谋夺?赖家那起子刁奴也忒可恶可恨,不可不惩治的。如今荣国府的老太太、岳丈既不愿依我之策,我便唯有直接借官府之力除了这家祸害了。” 元春听他言之有理,却忧心忡忡道:“若请十三王爷过问此事,圣上多半也会晓得,一旦坐实了那赖尚荣的罪名,圣上是否会降罪到荣国府?”说着眼中又泛起泪光。 这个时代最重孝道,元春贤孝才德,“孝”便体现在对贾母及父母的孝敬上,岂能不忧心父母家族? 姜念轻抚元春的背,宽慰道:“夫人且宽心。荣国府根基深厚,又有太上皇庇佑,况且赖尚荣早已脱了府上奴籍,此番圣上该不会降罪荣国府。” 这话倒也不假。想那贾珍、贾蓉闹出那等丑事,荣国府也只是名声受损,并未遭祸。只是不难想见,若赖尚荣罪名坐实,泰顺帝对贾府难免更添嫌恶,太上皇景宁帝知晓了,怕也要对荣国府生出不满。 元春听姜念这般说,心下稍安,却仍不禁微蹙着眉头。 …… …… 姜念、元春离了荣国府后,那荣庆堂上的一番风波,早似柳絮随风,霎时间传遍了各院各房。丫鬟媳妇婆子们三三两两聚在回廊下、角落里,交头接耳,添油加醋,倒比那戏文还热闹几分。 平儿提着裙角匆匆回到凤姐院中,但见坐月子的王熙凤斜倚在炕上,正就着缠枝莲纹碗吃燕窝粥。 见平儿回来,王熙凤忙将碗搁在案上,急不可待地问道:“事儿如何了?” 平儿上前,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道来。 王熙凤听罢,先是一乐,一双丹凤三角眼儿弯成月牙:“好个姜姑爷!竟当堂当众那般斥骂大老爷,把大老爷骂得大丢体面!”说着以帕掩口,“嗤”地笑出声来。 她早厌恶贾赦这个公公,今日见这个公公吃瘪,岂不畅快? 又想起什么,王熙凤两弯柳叶吊梢眉儿微蹙,叹道:“只是可惜了!”叹着伸出三根葱管似的玉指轻轻一捻,眼中精光乍现,恰似猫儿见了鱼腥。 她管着荣国府内宅,知道赖家贪婪肥几,也知道赖家颇有家产。若贾母、贾政此番依了姜念的主意,由荣国府拿下赖家全家审讯,一旦坐实了是赖尚荣谋夺薛家黄金,荣国府便能借机将赖家家产抄没。而若姜念直接请官府整治赖家,赖家的家产,荣国府多半就没份了…… 平儿好奇:“奶奶因何叹气?” 王熙凤也不答话,两弯柳叶吊梢眉儿越蹙越紧,忽又摇头咂舌,那惋惜之意,竟比丢了自己的嫁妆还甚。 事实上,她估计,赖家的家产比她的嫁妆还要多。 …… …… 探春也特意派了大丫鬟待书在荣庆堂观望好戏。 待书一阵风似的跑回探春身边。 探春正与林黛玉、迎春、惜春及贾宝玉围坐在一起说笑。 待书进来后,将姜念如何与贾赦当堂当众对骂、如何拂袖而去的情形说得活灵活现,连那贾赦拍案的样子都形容得真切。 众人听罢,神色各异。 林黛玉执着手帕轻掩朱唇,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暗道:“那姜姑爷倒是个有骨气的,竟在荣庆堂这般闹了一场。” 探春听得杏眼圆睁,心内暗道:“那大老爷确是个荒唐的,赖家那起子刁奴也确该狠狠整治的!只可惜,老太太、二老爷都仁厚,为了这起子刁奴,与姜姑爷闹成这般,岂不犯蠢?” 这话儿她也只是在心内悄悄想着,可不敢说出来。 迎春习惯性地低眉顺目,只轻叹一声:“何苦来……” 惜春冷笑一声:“随他们闹去!横竖与咱们不相干的!” 贾宝玉呆若木鸡,手中茶盅倾斜了都未察觉,半晌喃喃道:“大姐姐如今夹在中间,岂不为难?” 他对元春是发自真心地关切。 …… …… 姜念已提前思索过,若贾母、贾政不依他,不拿下赖家人让他审讯,他该如何叫官府拿人。 若是他直接找官府,此事或是找顺天府衙,或是找负责驻守神京内城的步军营,也就涉及到九门提督鲁科多。 姜念与顺天府尹不熟,与九门提督鲁科多虽见过面,却也不亲。 鲁科多也让姜念联系到前世那位隆科多。前世的隆科多可没有好下场,其中一条罪名是结党营私。因此,姜念觉得自己不可与鲁科多亲近。 而且,纵然姜念找顺天府尹或九门提督鲁科多,此番之事,涉及到他及荣国府,难免会被泰顺帝得知。 思索后,姜念决定直接找十三王爷。 他找了十三王爷,十三王爷必会请示泰顺帝,泰顺帝一旦支持他,此事便简单容易了,而一旦查实了是赖尚荣谋夺,赖家的下场就必定凄惨。 另外,他已好久没麻烦十三王爷了,他这个御前侍卫兼云骑尉,也已闲置三个月了。正好可凭借此事,让泰顺帝、十三王爷重新惦记上他…… …… …… 已是酉牌时分。 天上的金乌虽减了炙热,满天阳光仍算明媚,把个京师城郭都镀了层金边。 姜家马车辘辘行至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忠怡王府之外,隔着一段距离,便见门前两尊凛凛生风的石狮子怒目圆睁,朱漆大门上“忠怡王府”四个泥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姜念整了整衣冠,下车径往王府行去。 元春在车内掀起车帘,只见夫君背影挺拔如松,一步步迈向王府,终是没入了王府的角门。她纤指将帕子绞了又绞,终是轻叹一声,对董良吩咐道:“回家罢。”车帘落下时,一滴清泪正打在了裙裾上。 根据姜念的安排,元春先乘坐马车回东郊,姜念见过了十三王爷后,会自己骑马回去。 依旧公务繁冗极其忙碌的十三王爷,还没回王府。 好在,姜念入了王府,不过等了两刻钟,十三王爷便回来了。 只见夕阳映照下,一辆外观庄重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到了王府外,前后侍从保卫森严,正是十三王爷回府的仪仗,马车由角门入了王府。 不多时,便有人来请姜念:“姜侍卫久候了,王爷在书房召见。” 姜念当即来至十三王爷的书房,见十三王爷正斜倚在罗汉床上吃茶,身着家常石青缂丝便袍。 姜念向十三王爷恭敬行了礼,十三王爷含笑道:“易哥儿,多时不见了,你倒似又长高长壮了,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又有何事啊?” 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暗忖这个“不安分”的民间皇子,此番前来,不知又要掀起什么波澜…… …… …… 不出姜念所料,当他将事情细细禀明了十三王爷,十三王爷没有擅自做主,而是决定翌日请示泰顺帝。 翌日,十三王爷至畅春园澹宁居觐见,又将事情细细禀明了泰顺帝,且添上了自己的见解。 十三王爷的见解与姜念一致,判断薛家三千两黄金多半是赖尚荣谋夺。 泰顺帝听罢,龙颜微沉,当即命太监:“宣顺天府尹江令璜即刻觐见!” 江令璜此时正在畅春园,有事要启奏泰顺帝的。 作为顺天府尹,江令璜的品轶虽不是很高,也很难在众多事情上做出最后的决断,但是,他可以直接面圣奏事。 江令璜进了澹宁居后,泰顺帝将事情说了一番,便下旨:“朕命你即刻会同御前侍卫姜念,将赖家一干人等缉拿,严加审讯!” 泰顺帝此举,一则是因姜念乃他赏识的民间儿子;二则他与十三王爷一般,也觉此案多半是赖尚荣所为;三则,他自登基以来,着力整治大运河匪患,若此案果真是赖尚荣勾结水匪,或是勾结贼人冒充水匪,在他看来,性质很恶劣。 …… …… 这日午时,姜念正在家中睡午觉,忽觉有人轻推自己。睁眼看时,却是元春立在床边,轻声道:“大爷醒醒,顺天府尹江大人遣人来请,说是要会同审理薛家黄金遭劫一案。” 姜念闻言,一个翻身坐起,心下已明:这必是泰顺帝的旨意到了。 元春故意不唤香菱,亲自取来三等侍卫的冠服,一面服侍姜念更衣,一面蛾眉紧蹙。姜念知她忧心娘家,只在她脸上轻轻一拍,说了句“你且宽心”,却不多言。 更衣毕,姜念迈出正房,一身既华丽又实用的侍卫冠服,在日头下似泛着冷光。 出得宅门,蒙雄已着六品龙禁尉冠服,牵着一匹骏马候着。 姜念乘坐着马车,快速朝着神京内城的顺天府衙而去。 蒙雄骑马随行。 一路上马蹄嘚嘚,车轮滚滚,先进内城,再穿街市,直奔鼓楼大街。 …… …… 顺天府衙坐落于神京内城的鼓楼大街,与泰顺帝昔日的藩邸义泰王府不远。府衙三间兽头大门洞开,两旁站着十几个衙役,端的威严。 姜念的马车辘辘行至府衙。 姜念穿过仪门,绕过戒石坊,来至后堂,但见顺天府尹江令璜正在签押房内批阅文书,见姜念进来,忙起身相迎。 二人分宾主落座,奉上香茗。 江令璜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凝视着姜念,先将泰顺帝的旨意细说一遍,而后捋须问道:“姜侍卫对此案可有高见?” 姜念早有准备,当下从容道:“我以为,当分两路行事:一者即刻封锁赖家宅院拿人;二者速去荣国府,那赖大夫妇多半正在荣国府,拿二人到案……” 随即,姜念又将拿人后审讯等事细说了一番。 江令璜听完,不由暗叹:“这姜念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行事果敢。看来,他能成为御前三等侍卫且封为云骑尉,除有强力的靠山,也确颇有本事的。” 当下,江令璜下令调集衙役。不过两刻钟,府衙大院已黑压压站了一百多名衙役。有的挎着铁尺,有的提着锁链,还有的扛着水火棍,端的是杀气腾腾。 江令璜身着文官官袍,姜念穿戴侍卫冠服,二人并肩而立。 江令璜对众衙役交待了一番后,又高声道:“此番奉圣谕查办要案,尔等须严肃行事!” 众衙役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分派已定,姜念与江令璜各骑一马,率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顺天府衙,直奔西城的赖家大宅院和荣国府。 街上行人见这阵势,纷纷避让。 (本章完) 第140章 荣府惊惶 下午,明媚的阳光下,但见乌压压一百多名衙役,浩浩荡荡涌到神京西城,其中两匹骏马,分别坐着姜念、江令璜。 街上百姓见了,纷纷避让,也有那胆大的探头张望,窃窃私语道:“这是要拿哪个府上的?好大的阵仗!” 这时,一百多名衙役兵分两队,一队往荣国府去,一队直奔赖家大宅院。 姜念毕竟是元春的夫婿,好歹要给元春留些体面,不便亲自去荣国府拿人。江令璜则是个不避权要、处事果决、执法严峻的,他倒是不惧到荣国府拿人的。 因此,江令璜率领着数十名衙役,往荣国府去。 到了荣国府附近,这数十名衙役又分出了一小队,绕到荣国府后门把手,江令璜自率其余衙役直奔宁荣街。 来至荣国府正门,江令璜翻身下马,整了整官袍,对几个门房正色道:“本官乃顺天府尹江令璜,奉圣谕与御前侍卫姜念一同缉拿赖家一干人等。请贵府将在府的赖家人尽数交出,包括了赖家下人,免得本官带人进府搜查,伤了贵府体面。” 荣国府已很久没遭过这等阵仗,几个门房见江令璜面沉如水,身后数十名衙役或挎铁尺或提锁链或扛水火棍,都不禁惊惶。 为首的门房,乃是赖大的心腹,一溜烟往总管房跑去,气喘吁吁闯进总管房,见赖大正与赖大家的对坐吃茶,也顾不得行礼,忙将江令璜的话转告了一番。 赖大闻言,手中茶盏颤动起来。 赖大家的更是面如土色,颤声道:“此事竟惊动了圣……圣上?这……这可如何是好?” 赖大心念电转,暗想必是姜念请了圣旨,强自镇定,问道:“可瞧见了那姜……姜姑爷?” 门房摇头:“并未瞧见。” 赖大让门房退下后,对赖大家的悄声吩咐了几句,让赖大家的先禀报贾母、赖嬷嬷,然后找机会由荣国府后门逃走,速速回家通知赖尚荣及藏匿家产…… 赖大家的会意,忙朝着贾母院跑去。 …… …… 赖嬷嬷为讨贾母欢心,得贾母庇护,今日特意邀了另两位年高有体面的老嬷嬷同来荣国府,与贾母叙旧攀旧情。 此时,荣庆堂内香烟袅袅,贾母高坐榻上,身着绛紫色万字不断头对襟衫,额间勒着嵌宝抹额。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相陪。 周围一群下人侍立。 赖嬷嬷穿件簇新的靛青缎子比甲,正说着伺候贾母的旧事:“记得那年老太太做六十大寿,府上摆了三日的流水席。”说着抹了抹眼角,“老奴那时还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大寿那日老奴给老太太端茶递水,不小心打翻个小盖钟,吓得直哆嗦,谁知老太太反倒笑着说‘碎碎平安’。” 另两个老嬷嬷听得连连感叹,一个说:“老太太最是宽仁的。”另一个说;“你服侍了老太太几十年,老太太岂会因这点子事就责怪你?” 正说着,忽见赖大家的慌慌张张闯进来,连鬓角汗湿了都顾不得拢,也忘了行礼,对着贾母、赖嬷嬷,急道:“不好了!外头顺天府尹领着好些官差,是那姜姑爷叫来的,说是要闯入府内拿下咱们。” 赖大狡诈,故意让赖大家的这般禀报,故意不提江令璜是奉了圣谕,故意说是姜念叫来的,故意说要闯入府内,故意说“咱们”,仿佛连荣国府的主子们都包括在内。 贾母听到这话儿,自然怒了。 赖嬷嬷则惊得从杌子上跳起来,跪下哀声道:“老太太救一救!那姜姑爷怎这般狠心,昨儿都辩了个明白了,他竟叫官府闯老太太府上拿人!这不是打老太太的脸么?” 贾母气得手中念珠颤动,咬牙道:“这个念哥儿,真真年轻气盛!”又急唤鸳鸯:“快去请琏哥儿来!” 满屋下人都吓得屏息静气。 王夫人、李纨都不作声。 邢夫人因昨日姜念让贾赦大丢体面,连她也跟着大丢体面,此刻忍不住冷着脸道:“那姜念真真是个横行霸道、目无尊长的!” 很快,贾琏匆匆赶到。 贾母急道:“外头来了个什么顺天府尹,带着许多官差要闯咱们府上拿人。你快去问个明白,再请你父亲过来。”见贾琏迟疑,又补了句:“就说我的话,便是顺天府衙,也不可闯咱们荣国府拿人的!” …… …… 贾琏得了贾母吩咐,硬着头皮来到大门前。但见顺天府尹江令璜身着官袍,负手而立,数十名衙役分列两侧,端的威风凛凛。 贾琏忙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揖:“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招呼后,又自我介绍了一番。 江令璜略一拱手还礼,肃然道:“本官此番乃奉圣谕,与御前侍卫姜念一同缉拿赖家一干人等。请将在府的赖家人尽数交出,包括了赖家下人,免得本官带人进府搜查,伤了贵府体面。” 贾琏闻言心头一震——适才贾母并未提及“奉圣谕”。这“奉圣谕”三字一出,便是天大的干系,荣国府再势大,又岂能违抗圣命? 贾琏心下当即决断:不必再去请贾赦,纵是请来也无济于事,不如直接将赖家人尽数交出为妥。 念及此,贾琏正待转身进府回禀贾母,忽见东边摇摇晃晃走来一人,正是贾赦。 贾赦本在院中与两个小老婆饮酒作乐,闻得顺天府尹江令璜率领许多衙役来荣国府拿人,立时想到必是姜念所为。想起昨日当众受辱之恨,加上他曾因一桩官司与江令璜有过龃龉,酒气上涌,也不更衣,就这么带着醉意地过来了。 贾赦趿拉着鞋,指着江令璜冷笑道:“好个江令璜!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率众衙役围堵擅闯我荣国府!当我荣国府无人不成?” 江令璜不惧贾赦,将方才对贾琏所言又正色重复了一遍。 贾赦听完一怔,结结巴巴道:“奉……奉圣谕?” 江令璜肃然道:“正是圣上亲自下旨,由我会同姜侍卫缉拿审讯赖家一干人等!” 这一下,贾赦登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他虽平日荒唐,却也不敢抗旨不遵。那酒意霎时醒了大半,似化作冷汗涔涔而下。他连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贾琏忙上前搀扶。 贾赦心下惊骇:“那小畜生竟有这般能耐?这等小事也能请动圣谕?” 贾琏心内也是骇然:“昨日只道他是个恃宠而骄的,不想圣眷竟如此之隆!” 江令璜见状,知道二人已被震慑,便道:“二位爷若是明白人,就请速将在府的赖家人尽数交出,本官也是奉旨行事,还望行个方便。” 贾赦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强撑着体面,却再不敢多言半句,转身往自己的院落折返,那脚步似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踉跄而去。 贾琏定了定神,对江令璜勉强笑道:“江大人稍候,晚辈这就进府拿人。”说罢快步进府。 且说贾赦回到自己院中,两个小老婆嬉笑着迎上前来,未及开口,却被他一声暴喝,吓得花容失色,慌忙退避,连珠钗都颤得簌簌作响。 贾赦独坐酒桌边,心内如滚油煎沸,随手抄起一壶酒,咕咚咕咚灌下,却仍压不住胸中惊惶。暗忖道:“那小畜生竟有这般手段!今日拿的是赖家,将来岂不是要请旨拿我了?”转念又想:“我乃荣国府袭爵人,亦是元春的大伯,他岂敢动我?” 可那“奉圣谕”三字,却如千斤巨石,沉沉压在他的心头,纵是自我宽慰,亦是不禁对姜念生出了惧意。 …… …… 荣庆堂内。 赖大家的见贾母命贾琏去外头问个明白,推测今日赖家多半要遭祸了,毕竟那顺天府尹是奉圣谕的。 于是,赖大家的遵照此前赖大的交代,趁着贾母与赖嬷嬷说话之际,借着人丛遮掩,悄悄儿溜出了荣庆堂,往荣国府后门逃去,准备速速回家通知赖尚荣及藏匿家产…… 这时,贾琏仓皇奔回荣庆堂,但见他面色青白,唇无血色:“老太太,那顺天府尹江大人此番是奉……奉圣谕而来,与御前侍卫姜念一同缉拿赖家人,让咱们将在府的赖家人尽数交出,包括了赖家下人,否则他便要率众衙役进府拿人了!”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众人面面相觑。 贾母惊得瞠目结舌。 贾琏又道:“老太太,既是圣上下旨,此事咱们违抗不得!” 赖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数步,直至贾母跟前,一把抱住腿,老泪纵横,哀声哭道:“老太太开恩啊!老奴伺候您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赖嬷嬷今日邀来的另两个年高有体面的老嬷嬷,都已吓得缩在角落,生怕受到连累。其中一个更是悄悄往外挪步,眼珠子乱转,欲寻机溜走。 贾母面色惨白了起来,手中念珠不断打颤。她既怨姜念不念姻亲之情,不顾元春体面,更惧那“奉圣谕”三字的分量。 沉默了一会子,贾母终是长叹一声,对赖嬷嬷颤声道:“既是圣命……我也……护不了你家了。”又道,“你且去官府,你那孙子若真清白,官府不能冤枉了你们,圣上也不会冤枉了你们。” 赖嬷嬷如遭雷击,浑身抖若筛糠。她孙子是不是清白,她心里清楚得很啊!此刻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十年苦心经营的家业,竟要一朝倾覆!心内喃喃:“完了……全完了……” 这一刻,赖嬷嬷也想逃跑,却是逃不掉了。 贾琏引着赖嬷嬷出了贾母院,行至总管房前。但见赖大正在廊下来回踱步,活似那热锅上的蚂蚁,额上汗珠儿直往下滚。 赖大抬头见母亲面如金纸,且有泪痕,顿时心如明镜——这可不正是大势已去么! 贾琏上前,将贾母之言对赖大道来:“老太太说了,既是圣上下旨,咱们府上也护不得你们。你们且去顺天府衙,若你儿子果真清白,顺天府衙不能冤枉,圣上亦不会冤枉。”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叫赖大听得魂飞魄散,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他儿子是不是清白,他这个老子,心里也清楚得很!此刻只觉五雷轰顶,几十年来经营的富贵荣华,转眼就要化作过眼云烟。 当下贾琏领着一群荣国府下人,准备将赖嬷嬷、赖大夫妇及几个在府内的赖家下人,尽数押送至大门外交给江令璜。正清点人数,却发现赖大家的不见了踪影。 …… …… 赖大家的没能跑掉! 她溜出荣庆堂后,想从荣国府后门溜走。幸而姜念早有防备,江令璜也布置得当,派了衙役把守荣国府后门。赖大家的刚溜到后门,就被候个正着的衙役们按倒在地,活似那瓮中之鳖。 此时,贾琏将赖嬷嬷、赖大及几个赖家下人,交给了大门外的江令璜。 恰在此刻,赖大家的被几个衙役五花大绑地押来,说是从后门拿住的。 江令璜冷笑一声:“好个刁奴!” 赖大家的忽地发出一声凄厉嚎哭,如夜枭啼血,骇得众人心头一颤。她乃是荣国府权力最大的仆妇,在自己家里更是如豪门太太一般,此刻却披头散发,凄厉嚎哭,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威风体面? 贾琏见状,心中对赖家不满:“圣上下旨拿人,这赖大家的竟敢逃跑?若真让她逃了,岂不连累到咱们府上?”转念一想:“这赖大家的如此心虚,又如此沮丧,再看赖嬷嬷、赖大那副模样,看来姜念所言多半非虚,多半真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了薛家三千两黄金!” 想到这里,贾琏不由得心惊肉跳:“这事可别牵连到咱们府上才好!” 贾琏心中惊惧,面上却强作镇定,对江令璜拱手道:“江大人,人已交齐。” 江令璜点了点头:“有劳。”随即喝道:“带走!” 当即,众衙役押着赖嬷嬷、赖大夫妇一干人等,推推搡搡地离了宁荣街。那赖嬷嬷、赖大家的一路流泪,赖大垂头丧气,活似那斗败的公鸡。街坊路人见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本章完) 第141章 赖家覆灭 贾琏心怀忐忑,一路穿堂过院,及至荣庆堂外。 几个小丫鬟本来正在低声议论,见贾琏走来,忙都噤了声。连两边游廊挂着的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似都变得鸦雀无声。 小丫鬟打起毡帘,贾琏进了堂内,见贾母倚在榻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而此时,贾宝玉、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都聚集到了堂内,贾宝玉挨着林黛玉,三春姊妹各按齿序站着。 贾琏顾不得拭去额上汗珠,忙上前对贾母禀道:“老太太,在府的赖家人等都已交与顺天府尹江大人押走了。” 说着喉头滚动,贾琏又道:“那赖大家的竟想从府上的后门逃走,幸而被守在后门的衙役拿住。圣上下旨拿人,她这般行径,若真教她逃了,或要连累咱们府上。” 贾母一听或要连累到荣国府,登时对赖大家的不满了:“这个没成算的东西!她儿子原是清白的,她何必逃?” 探春侍立一旁,暗道:“赖大家的若非做贼心虚,何至于此?”只是这话儿她不便说出来的。 贾琏环视众人,见满屋鸦雀无声,继续对贾母道:“依我看,赖大家的是心虚,她被拿下后极为沮丧,赖嬷嬷、赖大也都心虚沮丧。我寻思着,此番多半真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了薛家的黄金。”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听到这话儿,都怔住了。 李纨似泥塑木雕般立着,心内盼着这场风波早些过去。 林黛玉的纤纤玉指轻绞绢子,一双含露目微微转动。 迎春脸上浮现忧色,她素来懦弱怕事,生怕这场风波连累到自己。 探春则眸中精光闪动,心下暗忖:“姜姐夫果然是个有能为的,既推测到是那赖尚荣谋夺,又这般雷厉风行。” 惜春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三分讥诮。 贾宝玉厌恶这种事儿,此刻盯着林黛玉微微转动的含露目,心内也盼着这场风波早些过去,莫影响到他和姐姐妹妹们才好。 王夫人怔了一会子,忍不住开口问道:“若真是那赖尚荣勾结了贼人,可会牵连咱们府上?” 贾琏偷眼去瞧贾母脸色,咽了口唾沫,叹道:“若昨日依了姜妹夫的主意,咱们府上自行拿下赖家人审讯,纵真是赖尚荣所为,应该也牵连不到咱们府上。”说着声音渐低,“然,此事现已惊动圣上,此番是圣上下旨拿人,圣躬亲裁,或许……或许会牵连到咱们府上了。” 贾母登时面如土色。 邢夫人此刻也慌了神:“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贾母不禁长叹一声,叹声里似有千斤重担:“早知这般,昨儿便该依了姜念……念哥儿的……”此话说完,她忽然咳嗽起来,鸳鸯忙捧了痰盒来接。 贾琏见贾母这般光景,又见满堂众人惊惶,忙又对贾母道:“老太太且宽心,我也只是推测。此案或非赖尚荣所为,纵是赖尚荣所为,或也不会牵连咱们府上。” 贾母听到这话儿,却不能宽下心来。 …… …… 当江令璜率领数十名衙役到荣国府拿人的时候,姜念则率领着上百名衙役,浩浩荡荡直奔距离宁荣街不远的赖家大宅院。 随着姜念一声令下,霎时间一半衙役分散开来,将赖家大宅院围得铁桶相似。姜念则亲率另一半衙役,冲进了宅门。 数十个赖家下人正在宅内,包括了一些穿着绫罗的丫鬟。忽见官差闯入,顿时惊得乱糟糟,有的尖叫奔逃,有的呆若木鸡,也有那胆大的管事上前呵斥:“哪里来的官差,擅闯……”话未说完,被蒙雄拿下,交给了衙役看押。 赖尚荣趁着赖嬷嬷及赖大夫妇都不在家,加上吃了酒,竟青天白日与江宁买来的清倌人彩岚在房中行着云雨之事。二人正到酣处,忽听外面喧哗。赖尚荣一个激灵,慌忙从床上滚下,去抓衣服。 然而,他来不及穿上衣服,房门便“砰”地一声被踹开。 但见姜念领着蒙雄及几名衙役,如狼似虎冲了进来。 那彩岚尖叫一声,裹着锦被缩到床角。 赖尚荣赤条条站在当地,羞恼交加,忙要穿衣服,手忙脚乱之下,竟踩到衣带,“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几个衙役忍俊不禁。 姜念冷眼瞧着赖尚荣胡乱穿了衣服,便一挥手:“拿下!” 蒙雄领着两个衙役上前,像拖死狗一般将赖尚荣拖了出去。 彩岚随即也被押走。 姜念、蒙雄在赖尚荣的卧房书房里搜查了一番,未能搜到与薛家黄金遭劫有关的罪证,这在姜念的意料之中。 这时,江令璜押着赖嬷嬷、赖大夫妇一干人等,来到了赖家大宅院,与姜念会和。 赖嬷嬷、赖大夫妇见家中也遭了官差,赖尚荣及其妻妾、彩岚及卉儿、众赖家下人皆被押在了院中,三人更是失魂落魄。赖嬷嬷两腿一软,险些栽倒,被衙役架住。 赖嬷嬷、赖大夫妇又见姜念身着侍卫冠服冷眼瞧着她们,目光如刀似剑,直刺得人心里发寒。她们既恨得紧,又怕得很,似秋后的蚂蚱,在姜念面前蹦跶不得了。 依照姜念与江令璜的商议,赖嬷嬷、赖大夫妇、赖尚荣及其妻、彩岚及卉儿,以及众赖家男仆,皆被押往顺天府衙审讯。其余女眷暂囚于赖家大宅院内的一所院落。 江令璜命一位清廉的下官,与蒙雄一起,率领一群衙役,看守赖家大宅院,既是看守赖家家产,也是防范有女眷逃跑。另外,江令璜还会派一些健妇过来。 …… …… 顺天府衙西侧设有监牢,设司狱一人,掌监狱事。 监牢又分作内监、外监、女监,规格高于普通府衙监牢,但远小于刑部大牢,额定囚犯仅百人。 好在,如今顺天府衙监牢关押囚犯不过数十人。否则,此番一下子从赖家捉拿许多人,便关不下了。 姜念早有计较,将赖嬷嬷、赖大、赖大家的、赖尚荣、赖尚荣正妻、彩岚、卉儿分开关押在不同的牢房。 姜念、江令璜在监牢的一间暗房中,率先提审卉儿。 卉儿被带至暗房时,但见四壁阴森,烛火摇曳,软了腿脚,“扑通”跪倒在地。问及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之事,她只哭得梨花带雨,连声道:“我实在不知,我家姑娘也不知晓……” 接着,彩岚被带至暗房,也是吓得软了腿脚,“扑通”跪倒。但见这女子虽在牢中,仍不掩其风流姿态,云鬓散乱间别有一番韵致。 彩岚确实不知晓真相,跪着道:“当日我便觉蹊跷,那起子水匪不劫我,也不伤人,单单劫走了大爷……赖大爷的一箱银子。”说着哽咽起来,“我真真不知赖大爷与那起子贼人有勾连,求二位大人明鉴,我是无辜的,切莫牵连到我身上,这便放了我出去,我一女子,若在这腌臜地方过夜,往后可怎么做人!” 姜念与江令璜对视一眼,俱认为彩岚所言多半不虚。 当下命人将彩岚押回牢房。 彩岚临去时犹自回头张望,眼中泪光点点。 想她,昔日在青楼画舫中卖艺赔笑,今朝则沦落牢狱里凄惶流泪。 姜念、江令璜接着提审赖尚荣正妻,这年轻妇人也不知晓真相。 又接着提审赖大家的,这赖大家的进了暗房,虽吓得两股战战,却是个嘴硬的,任凭姜念如何讯问,只一口咬定她儿子赖尚荣是冤枉的。 姜念见她如此不识抬举,心下暗恼,几乎要动刑具。转念一想,此番奉旨查案,若用刑逼供,倒显得无能,况且眼下还不到动刑的地步。 接着便提了赖嬷嬷进来。但见她蓬头垢面,眼眶哭得似烂桃一般,身上那件簇新的靛青缎子比甲皱皱巴巴。仿佛从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封君,忽然就变成了个腌臜卑微的老乞婆。 赖嬷嬷被按跪在地,膝盖与地面相碰,发出一声闷响。 姜念神色甚是凛然,沉声道:“适才本侍卫与江大人已审讯了彩岚及赖大之妻,两人俱已如实招供。尤其是赖大之妻,已将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薛家三千两黄金之事和盘托出!” 赖嬷嬷一听这话,登时如遭雷击,脸色“唰”地白了。 姜念见状,提高音量:“目下审你,劝你也如实招来!如此,方可保全你与赖大夫妇的性命,家产亦能保住。此案乃赖尚荣所为,尔等不过受其连累。你儿子赖大虽已中年,尚可再生子嗣,让你再有孙子,为赖家延续香火。” 赖嬷嬷听到这里,心中登时燃起了希望。她与儿子赖大若能保住性命,且能保住家产,儿子赖大再为她生个孙子,对她而言,便相当于不幸中的大幸了。不过,她还是想保住赖尚荣这个孙子。 姜念话锋一转,随即厉声道:“此案我与江大人乃奉旨查办,若你胆敢隐瞒,执迷不悟,便是罪上加罪。届时你赖家满门抄斩,数十年积攒的家业烟消云散,悔之晚矣!” 这番话对赖嬷嬷而言,便字字如刀,字字见血。 姜念又猛地一拍惊堂木:“还不从实招来!” 赖嬷嬷被这一声惊得肝胆俱裂,跪趴在地,哭嚷道:“此事我孙儿虽有错,可都是那王家的哥儿教唆的!若非王家那黑了心肝的混账东西,我孙儿断不敢犯下这等事……” 姜念登时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肃穆威严。 一旁的江令璜,偷眼瞧了瞧姜念,虽早知这年轻侍卫有此一计,此刻仍不免暗叹:“好个姜侍卫,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老辣手段。难怪背靠十三王爷,又得圣上器重,后生可畏啊!” …… …… 赖嬷嬷防线一破,登时如决堤之水,将所知之事尽数倾泻而出。 赖嬷嬷一招供,再仔细审讯赖大夫妇、赖尚荣,这桩公案的全貌便大白了。 于是,姜念、江令璜得知,此案乃赖尚荣、王隆合谋,那些所谓的水匪,实则是谭凤池及手下假扮,而谭凤池是江宁明里开武馆授徒的武师,暗地里却是个秘密帮会的首领。 赖尚荣与王隆早有约定:王隆须派人于八月十一日巳时,将绮梦院的清倌人景晴并五百两金子,送至神京城西便门外的“观下客栈”。其中一百两金子,便是抵作当日赖尚荣故意让“水匪”劫走的那箱千两银子。 姜念还通过审讯赖家众人得知,赖嬷嬷、赖大夫妇多年来在荣国府贪墨甚多,也依仗着荣国府,在外头置办了许多店铺、房产、田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赖二夫妇也曾在宁国府贪墨不少,依仗着贾府,也在外头置办了不少店铺、房产、田产。 姜念是存了心思要牵连赖二。 去年赖二因贾珍、秦可卿、彭继忠之事,被杖一百,流三千里,但其家产未动,赖二家的如今仍在尤氏身边当差。 此番姜念便要借机将赖二家也连根拔起,让整个赖家覆灭。 …… …… 翌日,姜念、江令璜同往西郊畅春园,求见泰顺帝。 二人到了畅春园,并未等多久,便有内监传唤。于是二人整肃衣冠,趋步入了澹宁居,随即发现,十三王爷正与泰顺帝待在一起。 姜念与江令璜当即行大礼参拜。 泰顺帝略一抬手,让二人平身。 当着泰顺帝、十三王爷的面,姜念将审讯详情细细奏来。 泰顺帝听着听着,眉头渐渐锁成了“川”字,眼中寒光闪现。 待听完,泰顺帝怒道:“那王隆、赖尚荣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江湖匪类,谋夺财物,且在大运河上作乱,实乃目无王法!” 十三王爷见状,微微欠身,道:“圣上息怒,此等宵小之徒,不过跳梁小丑,严惩便是。” 泰顺帝当即降旨,命姜念全权负责查抄赖家,既要抄赖嬷嬷、赖大一家,也要抄赖二一家。又命十三王爷调兵,归姜念差遣,随姜念抄家。 抄家这种活儿,顺天府尹及顺天衙役,一般是没资格接手的。 泰顺帝又准了姜念所奏,命姜念于八月十一日在“观下客栈”设伏拿人。 另有一道旨意发往江宁,命两江总督陈弼纳捉拿王隆、谭凤池一干人等,不得有误! (本章完) 第142章 抄家惊王 前两日的金乌还有些炙热,今日却有了些凉意,似一下子入了秋。 事实上,如今确已属秋天了。 今日天色阴晦,铅云低垂,竟似要压到遍布神京城的飞檐翘角上去。风卷着落叶,在满城的街巷打着旋儿,发出簌簌的声响,倒似在预示着什么不祥之事。 上午,姜念离开畅春园后,来到神京西城,率领百名步军营官兵,展开了抄家行动。 说起来,这已不是姜念第一次全权负责抄家了,此前他在山东莱州,就以钦差的身份全权负责过抄家。 但见姜念身着侍卫冠服,骑着一匹骏马,身边跟着身着龙禁尉官服骑着骏马的贺赟,周围百名兵丁列队而行,靴声囊囊,在阴沉天色下显得格外肃杀,惊得路上许多行人纷纷闪避。 先至赖二家,但见这宅子虽不比赖嬷嬷、赖大住的大宅院轩昂,却也朱门绣户,颇为体面,比东郊的姜家新宅要大。 门首两个门房正打盹,忽见官兵如狼似虎地涌来,吓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个竟不慎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姜念一挥手,官兵分作两路:一路封门围宅,一路随他入内抄家。 …… …… 赖二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叫赖尚娟,已嫁人,丈夫叫陶鹏。 去年赖二杖一百流三千里后,赖二家的便让女儿女婿搬入家中。女儿赖尚娟是个娇纵任性的,女婿陶鹏是个游手好闲的。 此时,赖二家的不在家,赖尚娟、陶鹏在家。 赖尚娟正在东厢房里大发雷霆,拿着鞭子抽打丫鬟,一张粉面气得煞白。 被打的丫鬟名唤珊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鬓发散乱,已挨了十几鞭,连脸上都有了两道红印子。 “好个下作的小蹄子!”赖尚娟尖声骂道,手中鞭子又高高扬起,“竟敢勾引爷们,看我不活活打死你!” 珊儿哭得梨花带雨,连连磕头:“奶奶饶命,是……是姑爷强逼的。” 一旁的陶鹏闻言一惊,忙斥道:“休要胡说!分明是你来勾引我的!” “啪”的一声,赖尚娟一鞭子抽在了陶鹏身上,陶鹏眼中闪过怨毒,却是不敢反抗。 就在这时,忽听外头一阵嘈杂,脚步声杂乱,夹杂着呵斥声与尖叫声。 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奶奶!姑爷!不好了!官兵……官兵来抄家了!” 赖尚娟目瞪口呆,她虽知道赖嬷嬷、赖大夫妇、赖尚荣昨天被官府拿了,却认为不会牵连到自己家,此刻错愕:“官兵来抄……抄家?” 话音未落,姜念领着十来个披坚执锐的官兵冲进了东厢房。其中一名武官沉声喝道:“奉旨查抄赖二家产,一干人等尽数拿下!” 赖尚娟这才慌了神,却强撑着架子道:“你们可知我家有……有荣国府做倚仗的?” 官兵们看向姜念,姜念淡淡吐出两个字:“拿下!” 当即,三个官兵上前,架住赖尚娟往外拖。 陶鹏见状,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赖家的人,我只是……只是……” 话未说完,也被官兵拖了出去。 宅中乱作一团。 官兵们翻箱倒柜,将值钱物件尽数登记造册。 赖尚娟被押在内院中跪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物被一件件一箱箱搬了出来,心仿佛在滴血。 陶鹏更是狼狈,鞋都掉了一只,发冠歪斜,哪还有半点平日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珊儿跪在内院,虽也惊惧,然看着昔日作威作福的赖尚娟、陶鹏此时如猪狗般,想起方才赖尚娟扬言要打死自己的狠劲,心中竟生出几分快意。 …… …… 在姜念的命令下,十名步军营官兵,来到了尤氏、贾蔷居住的大宅院。 贾蔷正在外书房中赏玩一只新买的鹦鹉,忽听外面一阵嘈杂。走到窗边一看,顿时唬了一跳——但见外头院中站着多名披坚执锐的官兵,那明晃晃的刀枪在阴云下泛着寒光。他抓着鸟笼的双手都不禁发颤起来。 “莫不是……莫不是……” 贾蔷两股战战,下意识以为是因上月贾珍、贾蓉横死的丑事,这个家要遭祸了,朝廷来抄家了。他以宁国府正派玄孙的身份入主这个家没多久,可不想这个家这么快就完了,也不想自己受到牵连。 正惶恐间,一个下人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蔷二爷,外头官兵说是奉御前姜侍卫之命,来拿赖二家的,就是荣府的那位姜姑爷,姜姑爷则是奉旨查抄赖家。” 贾蔷闻言,舒一口气,强自镇定后,这才出去与为首的武官说了几句,然后便进内宅禀报尤氏。 自从贾珍、贾蓉横死后,尤氏便在家中内宅设了个佛堂。既因她觉得这个家气运糟糕,她崇佛,或能得到佛祖菩萨保佑。也因她生怕贾家人驱逐或坑害她,故意做出这种姿态给贾家人看,包括了贾母。 此刻尤氏正在佛堂诵经,贾蔷忽然过来,将事情禀报了一番。 尤氏听完,手中念珠一顿。 她此前已听闻了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之事,也听闻了姜念闹荣国府且请旨缉拿赖家人。此刻得知姜念奉旨抄赖家,且派步军营官兵来自己家里捉拿赖二家的,她不是很惊讶,却不禁敬畏起了姜念。 她对姜念是有些怨恨的,因宁国府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与姜念息息相关。然更多的是畏惧,且其中有点敬畏的成分,盖因她认为姜念是个实在厉害的哥儿。 “奶奶。”贾蔷见尤氏发怔,轻声提醒道,“官兵还在外头候着,您看……” “蔷哥儿。”尤氏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将赖二家的交给官兵罢。” 赖二家的正在后院训斥两个粗使丫鬟,忽见几个仆妇婆子匆匆忙忙跑来,还未及问明缘由,就被仆妇婆子架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反了不成!”赖二家的厉声喝道。 “对不住了。”一个与赖二家的有仇怨的婆子冷笑道,“外头官兵等着拿你呢。” 赖二家的闻言,顿时面如土色。挣扎间,头上的金钗掉落在地,那平日里体面的发髻也散乱开来。 被拖至前院时,赖二家的看见那些披坚执锐的官兵,腿一软,险些跪倒。忽瞥见贾蔷,如见救星般哭喊道:“蔷二爷快去请奶奶来救我!” 贾蔷却别过脸去,只对为首的武官道:“人已带到,各位请便。” 官兵将赖二家的五花大绑,推搡着往外走。 赖二家的曾经在宁国府的身份权势,就好比荣国府的赖大家的,平日惯会威风的,此刻却钗落发乱,涕泪横流,哪还有半点体面? …… …… 赖二家还没抄完,姜念便命贺赟领着两个姜家家丁,在赖二家看守,自己则率领七十名步军营官兵,去抄赖嬷嬷、赖大的家。 三个月前,姜念从莱州胁从盐民中精心挑选了几个人品不坏、体能很好的带回京,如今这几人都已培训成了姜家家丁。 蒙雄正与一群顺天府衙的衙役和健妇在看守赖嬷嬷、赖大的大宅院。 这群顺天府衙的衙役和健妇,见姜念率步军营官兵过来抄家,忙不迭地让开。姜念命他们即刻离去,令步军营官兵将宅子围得铁桶相似。 进得宅来,姜念命蒙雄先封了银库。自己则带着一些官兵,往那关押女眷的院落去。 刚到院门,就听得里面已是哭声震天。 院内关押着二十多个女眷。其中包括了三个赖尚荣的小妾,此时这三个小妾皆是满脸惊惶;有那年老的婆子搂着包袱瑟瑟发抖;有几个穿着绫罗的丫鬟抱作一团,哭得梨花带雨。 见姜念领着官兵进来,众人哭声更甚。 一名小武官沉声喝道:“奉旨抄家!” 一个遍身绫罗、花容玉貌的小妾突然扑到了姜念跟前,抱住姜念的腿哭道:“大人开恩啊!我是去岁才被那赖尚荣买来的,与赖家无干啊……”话未说完,被官兵拖开。 抄家,岂是讲仁慈的? 正搜查间,忽有官兵来报,在赖大卧房中发现地下密室。姜念急忙赶去,但见那地下密室虽小,却机关精巧,内里藏着两个大箱子。打开一看,一个装满金锭,一个尽是珠宝首饰。 姜念嘴角划出一抹冷笑。 估计是赖大夫妇做贼心虚,觉得在荣国府贪墨甚多,防范着有朝一日荣国府来抄家,竟在卧房地下设了个小密室藏财宝。 这时,又有官兵来禀报姜念,在赖大账房的地板下起出了两本密账。 姜念又去账房,翻开密账一看,上面详细记录着这些年赖大夫妇在荣国府贪墨的一笔笔财物,甚至还记录着如何倚仗着荣国府在外头置办店铺、房产、田产…… 赖大擅长账务,这几本密账都是他亲自记录。 “赖大果然狡诈,家中卧房地下藏着财宝,书房地下又藏着密账。” “若是荣国府的老太太、二老爷看到这两本密账,会有什么想法?会是什么表情?” 姜念心中想着,又指挥官兵继续搜查,务必要将赖家的财物尽数起出。 这抄家的动静,惊动了附近几条街巷。街坊邻居指指点点,有叹息的,有那受过赖家欺压的竟当场拍手称快。有人道:“赖家仗着贾府的势,这些年不知捞了多少好处,今日算是报应了!”又有人道:“听说此番是圣上下旨抄家,赖家或要满门抄斩了!” 竟是形成了一种看戏般的场面,而此时的戏台便是赖家大宅院。 …… …… 天色阴晦。 虽是白日,荣庆堂内却显得有点昏暗。 贾母倚在榻上,手中念珠转得比平日快了几分。邢夫人、王夫人分坐两侧,李纨静立一旁。满屋只闻得自鸣钟“咔嗒”作响,似在数着时辰。 忽见贾琏匆匆进来,不待他开口,贾母手中念珠一顿,忙问道:“可打探清楚了?” 贾琏道:“老太太,我去赖家见到姜……姜妹夫了,姜妹夫已审讯明白,薛家黄金确为赖尚荣谋夺,且是与……与王家的王隆合谋。” 说到此处,他偷眼瞥了瞥王夫人,见王夫人面色骤变,忙又低头道:“二人勾结江湖匪类,假扮水匪,在大运河劫掠薛家黄金。目下姜妹夫奉了圣旨,全权负责抄了赖家,非但赖大家被抄,连赖二家也被抄。” 贾母脸色泛白,急问道:“念哥儿可说了是否会牵连咱们府上?” 贾琏顿了顿,声音更低:“姜妹夫说圣上暂未降罪咱们府上,之后……之后是否降罪,现今还不知。” 贾母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悔恨交加,喃喃道:“早知如此,头里就该允了他的主意,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邢夫人虽也怕受牵连,但见此事涉及王家,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快意。她素日最恼王夫人持家,此刻见王家出事,竟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那眼角余光不住地往王夫人身上瞟,活似要看穿什么似的。 王子腾、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皆属于王家嫡系一房,王隆虽不是这一房的,却也是王家人。 平日王夫人不会轻易在贾母面前提王家,但现在,她惊惶之下哪还顾得体统,急问贾琏:“此事可会牵连王家?” 贾琏硬着头皮道:“这话儿我也问过姜妹夫了。他说,王隆一房肯定要被查办,至于二太太这一房……现今也不知。” 关于此事,贾琏心中是纠结的。在他看来,王夫人、王熙凤所在的王家嫡系一房若受到牵连,王家就会衰弱,王熙凤这个“阎王婆”的倚仗便会削弱。然,他又觉得王家衰弱对荣国府并非好事,他也对王夫人有些孝敬,对王熙凤这个妻子还有些感情。 王夫人闻言,一时间心乱如麻,也与贾母一般后悔起来,心中暗叹:“头里就该允了念哥儿的,若由咱们府上拿下赖家人,何至于此?” 李纨静立一旁,手中帕子微紧。她懂明哲保身之道,此刻见满堂惊惶,也不则声,只在心中暗叹:“竟闹到这般田地。”又想到姜念手段,不由心服:“那姜姑爷当真了得!” “这个……念哥儿。”贾母心中暗叹,“真真惹不得啊!” 一念及此,竟打了个寒颤。 (本章完) 第143章 赐给姜念 凤姐院。 坐月子的王熙凤倚在炕上,手中虽拿着账本,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平儿在一旁绣着帕子,不时抬眼望望窗外。 忽听得外头小丫鬟喊道:“二爷回来了!” 王熙凤“腾”地坐直了身子,那账本滑落在炕上也不顾了。 贾琏掀帘进来,额上带着汗渍,王熙凤命平儿拧了热毛巾递过去,贾琏接过胡乱擦了把脸,坐在炕沿直喘粗气。 “到底怎样了?”王熙凤急问。 贾琏将姜念审讯结果一一道来。说到赖尚荣与王隆合谋且勾结江湖匪类时,王熙凤已是大惊失色。 “竟……竟与我王家有关?”王熙凤声音发颤。 贾琏见这个“阎王婆”惊怕,心内有些快意,道:“姜念说了,王隆一房肯定要被查办,至于你这一房……” 话到此处,他故意停顿。 王熙凤如遭雷击,忙问:“我这一房难不成也要受牵连?” 贾琏这才道:“现今还不知。” 王熙凤那张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嘴半张着,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平儿见状,忙上前轻抚其背,却被王熙凤一把推开。 王熙凤此刻心如油煎,三般滋味齐上心头: 一是心疼。那赖家偌大家私原该属于荣国府,若荣国府查抄,她这个管家奶奶便能从中私吞不少。如今圣旨查抄,怕是荣国府半分也落不着了。 二是惊怕。王隆虽不属王熙凤所在王家嫡系一房,终究是王家人。若圣上迁怒,叔父王子腾远在京外任总兵,自己与王夫人……想到此处,竟打了个寒颤。 三是怨恨。恨那王隆愚蠢至极,竟与赖尚荣合谋,且与江湖匪类勾结,还假扮水匪劫掠,偏偏劫的是薛家黄金——那可是薛宝钗的嫁妆!那姜念是好招惹的?如今倒好,牵出这等大祸来。 平儿见王熙凤脸色忽青忽白,小心翼翼道:“奶奶且宽心,您与那王隆原不是一房……” “你懂什么!”王熙凤厉声打断,“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那个糊涂东西,自己作死还要连累家人,若连累到我这一房,他纵死十次也弥补不了。” 王熙凤又蹙眉抱怨起了姜念与元春:“那姜念也真真霸道,既是咱们府上的姑爷,有何事不能好商量的?偏生就那般急着请旨整治赖家。大姑娘竟也不劝他拦他,嫁了他便不将咱们荣府放心上了么?” 贾琏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嫁我几年了,成日家惦记着你们王家,对我这个丈夫哪有敬意?” 这话他没说出口,知道若说出来,王熙凤必会与他争吵,何况王熙凤眼下正在气头上。 …… …… 因赖大、赖二的家产都不少,尤其是赖大家,以至于姜念此番抄家有些复杂,也费时费力。 好在,今天虽是阴天,铅云低垂,直到傍晚才下起雨。从上午到傍晚,姜念领着百名步军营官兵,已将赖大家、赖二家的贵重财物几乎都抄了。 翌日,又抄了一天。 又耗费两天,估算所抄家产的价值。 共耗时四天,此番抄家才算清点完毕。 据估算,赖嬷嬷、赖大夫妇的家产,总值约八万两银子,包括了金银珠宝首饰,也包括了店铺、房产、田产。其中,大概有一半,是赖嬷嬷、赖大夫妇从荣国府直接贪墨,另一半则是借荣国府之势,在外经营所得。 赖二夫妇的家产,总值约三万两银子。 此番所抄赖家家产,加起来总值便是十一万两银子。 一个奴才家,竟能有如此多的家产,实在骇人。 这还是因为没有修建大观园。原著里,贾府为了修建大观园投入了惊人财物,赖家必从中贪墨不少。 …… …… 这日天色已晚,秋雨淅沥,顺天府衙西侧的监牢更显阴森。 姜念踏入牢门,蒙雄跟随护卫,司狱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躬身引路。那气死风灯的光,映在湿漉漉的石壁上,照出斑驳的暗影,恍若鬼魅。 赖嬷嬷、赖大、赖大家的、赖尚荣、赖尚荣正妻,依然被分开关押,彩岚、卉儿这对主仆则关在了一间牢房。 这些人即将移出顺天府衙监牢,姜念趁机再见一见他们。 先至女监,至赖嬷嬷所在牢房前。但见这老妇人蜷缩在墙角,蓬头垢面,身上那件原本簇新的靛青缎子比甲已是污秽不堪。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看清了姜念。 “姜姑爷!”赖嬷嬷挣扎着爬过来,枯瘦的手抓住牢门木栅,“我孙儿年轻不懂事,全怪王家那黑了心肝的混账东西!求姜姑爷念及荣国府的情分,开恩救救咱们赖家啊!” 姜念负手而立,淡淡道:“你孙子害惨了你赖家,如今你家已被抄,你孙子难逃一死。” 赖嬷嬷如遭雷击,口中喃喃:“完了……完了……” 又转至赖大家的所在牢房。赖大家的听见动静,见到姜念,扑到牢门前:“姜姑爷!我知错了,求您饶了咱们这一遭……” 姜念瞥她一眼,淡淡道:“事到如今,你才知错,可惜迟了。” 赖大家的闻言,如丧考妣。 赖尚荣的正妻,素日是个重体面的,此刻却鬓发散乱,倚墙而坐,低头抚弄腕上一只在阴暗牢房里显得黯淡无光的玉镯。见姜念来,她未哭求,也不说话,只抬眼冷冷一瞥。 姜念也不主动与她说话,在他眼中,这是一个受丈夫连累的妇人。 这个时代,豪门大户的妇人虽体面,然一旦爷们犯事,便会跟着遭祸。 姜念不禁想到,若将来自己夺嫡失败,自己的妻妾都会跟着遭祸。念及此,便觉得纵然自己有气运加身,夺嫡之事也该谨慎。 彩岚与卉儿关在一间牢房。彩岚虽在牢中,仍不掩姿色,云鬓散乱,添几分楚楚可怜。见姜念来,她忙跪地哀泣:“大人明鉴!我实不知赖尚荣那些勾当,求您放了我吧……” 一旁卉儿亦连连磕头,哭得梨花带雨。 姜念对彩岚淡淡道:“你既被赖尚荣买下,便是赖家之人。此番赖家抄家问罪,你岂能免受牵连?” 彩岚面色惨白。虽已口中心中将赖尚荣骂了成百上千遍,又有何用? 恨自己倒霉,偏生被赖尚荣由江宁青楼里买了来。 姜念出了女监,转至赖大所在牢房。这往日威风凛凛的荣国府大总管,此刻面色灰败,呆坐地上,听见脚步声,竟连头也未抬。 “赖大。”姜念唤了一声。 赖大这才缓缓抬头,眼中已无半分神采,只低声道:“你是来瞧我笑话的?” 姜念淡淡道:“笑话?你赖家贪婪无厌,你儿子勾结匪类劫掠,你们这些做长辈的还企图隐瞒。如今自食其果,何来笑话?” 赖大闭目长叹,再不言语。 最后来到赖尚荣牢前。但见这往日风流倜傥的赖公子,此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蜷缩角落瑟瑟发抖。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见是姜念,登时如见救星,连滚带爬扑到牢门前。 “姜大……姜姑爷!姜姑爷饶命啊!”赖尚荣涕泪横流,额头磕得砰砰作响,“小人知错了!求您念及荣国府的情分,也念及薛蟠兄弟的情分,网开一面,我与薛蟠兄弟最是亲厚的。” 姜念居高临下,冷眼睨他:“你勾结匪类谋夺我侧室的黄金时,怎不见你念及荣国府及薛蟠的情分?” 赖尚荣浑身一颤,仍不死心,再三恳求,见姜念冷漠不应,竟颤声道:“您可否开恩,待那绮梦院的景晴进京,容我见她一面?” 姜念淡淡道:“死到临头,还惦记着那清倌人呢?” 声落便转身离开。 赖尚荣口中犹自喃喃:“我不想死……我要见晴姑娘……” 姜念闻言驻足,回望一眼,心中好奇:“那绮梦院的景晴究竟有何魅力?竟将这赖尚荣迷成了这般模样。” …… …… 走出监牢,夜雨未歇。 姜念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幕,对身边蒙雄道:“咱们该回去了。” 大庆神京城的城门,寅时五刻开门,即凌晨四点,戌时五刻闭户,即夜晚八点。 已是戌时。 姜念坐着马车,掀起窗帘望去,见鼓楼大街两侧店铺多已关门闭户,一些气死风灯在雨中摇曳,照得青石板路泛着幽光。 正赏玩间,忽见一只湿淋淋的野猫窜过街心,姜念不由想到了元春。元春喜欢猫,然他不许家中养猫养狗。倒不是他讨厌猫狗,主要因为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低下,猫狗可能传染疾病。 “此番整治赖家,实在让元春大丢体面,事后是不是要买两只猫给她以作安慰?”姜念心想,“还是不买猫了,用其他方式安慰吧。” 马车沿着鼓楼大街笔直往东,由东直门出了神京城。 逶迤行至东郊姜宅。 姜念刚进垂花门,便见正房檐下立着元春,西厢房廊下站着薛宝钗。 姜念先对薛宝钗微微一笑,薛宝钗福了一福,见姜念走向正房,她便退回了西厢房中。 进得正房,元春亲自取了干帕子帮姜念拭发。那头发沾了雨水,元春握在手中凉浸浸的,又摸他衣服,果然有些湿,忙道:“快换了罢。” 元春一面亲自伺候着姜念更衣,一面问道:“大爷可饿了?” 姜念道:“虽已吃过晚饭,此时倒有点子饿。” 元春忙唤香菱:“去叫你娘将那碧粳粥与几道菜都热一热送来。”转头又对姜念道:“我知你在外头吃不好,特意叫厨房留了的。” 待香菱去后,姜念将这四日抄检赖家之事细细道来,说到总值十一万两银子的家产时,元春蹙起两弯如烟似雾的远山眉:“竟有这许多?我原想着三五万两顶天了。” 姜念道:“赖嬷嬷、赖大夫妇的家产,一半是从荣府直接贪的,一半是借荣府之势在外经营的。赖二夫妇的家产也类似。” 素来端庄的元春,此刻也不禁咬牙道:“这些黑了心肝的……”话到一半又咽住,只把个帕子绞得死紧。 姜念踱至窗前,望着窗外雨夜,道:“明日面圣,圣上或会从中拨三千两金子还宝钗。至于余下的……”说着回头看向元春,“多半不会给荣府了。若此前荣府依了我的主意,由荣府拿下赖家交给我审讯,荣府便能查抄赖家的家产。” 元春听到这话儿,心中可惜,嘴上却故意说:“能将宝妹妹的金子还她,已是幸事。” 姜念知她此话口不应心,也不点破。 正说着,香菱、封氏端了食盒进来。但见那粥是碧粳米熬的,配着四样精致小菜,热气腾腾。 姜念坐下用饭,心中暗道:“我倒是惦记上了赖家的家产,若我那皇帝老子将赖家家产都赐给我就好了……” 元春见他出神,亲自布了一筷子小菜,轻声问:“大爷想什么呢?” 姜念回神,笑道:“不过想着明日奏对的事。” …… …… 翌日清晨,宿雨初收。 姜念乘着马车,自神京东郊逶迤来到西郊畅春园。 递了牌子,只候了两刻钟,便有太监引他入澹宁居觐见。 澹宁居内,泰顺帝正批阅奏折,见姜念进来,搁下了笔。 姜念行过礼后,泰顺帝便问道:“抄检之事如何了?” 姜念遂将四日来查抄详情细细奏来。说到赖家总值十一万两银子的家产时,泰顺帝不过略抬了抬眉,倒不是多惊讶——这位“抄家皇帝”,曾经做王爷时就没少抄检,登基后更是见惯了豪奴硕鼠。对他而言,赖家这种情况虽不多见,也不是很稀奇。 泰顺帝翻看了抄家账册,略一沉思,便做出决定:“金银珠宝首饰都赐你了,其余财产充公。” 姜念心中一喜,虽说只赐他金银珠宝首饰,然而,根据统计估算,赖家的所有金银珠宝首饰加起来总值约六万两银子。 泰顺帝又道:“赖尚荣一案还没完,待追回遭劫的三千两黄金,归你。” 泰顺帝见姜念谢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这般厚赏,自有考量。 一来,他登基一年多,通过各种方式充实国库内帑,如今国库内帑都丰裕了。 二来,姜念此前在山东莱州办周三魁事,各种抄家及盐务整顿,为他聚敛了大笔财富,却未从中贪墨。而此前姜念献策清查亏空、改良官仓、杉木匣比样,无形中也为他聚敛了惊人财富。 三来,他想着,那薛宝钗不过是姜念的妾室,此番薛家竟就送了三千两黄金给薛宝钗,而那元春的嫁妆必也甚多。姜念好歹是他的儿子,财产岂能连妻妾都不如? 泰顺帝本想将此番赖家的家产都赐给姜念,考虑到店铺、房产、田产这些若也赐给姜念,显得招摇了,才只赐金银珠宝首饰。 姜念心中不禁想到:“我这位皇帝老子发话了,待追回遭劫的三千两黄金,归我。而其中有八百两黄金,用来买那江宁绮梦院的清倌人景晴了……岂不意味着,那景晴是我的了?” (本章完) 第144章 荣府悔恨 这日下午。 秋日阳光,将东郊姜宅的粉墙黛瓦染作金色。 在姜念的率领下,一群姜家下人押着两车金银珠宝首饰回到了姜宅。 姜念下了马,对贺赟、孟氏道:“仔细着搬。” 贺赟、孟氏会意,忙领着众下人搬运多个箱子。箱子卸下时,偶有金玉相击之声,清脆悦耳。 元春站在正房檐下,看着下人们搬运箱子,静默不语。 薛宝钗藏在西厢房窗后,透过窗户看着。 莺儿悄声道:“圣上此番赐了好些财物给大爷,姨奶奶的三千两金子,大爷要还来了。” 薛宝钗道:“慎言。” 其实心里正期待着。 待到箱子都搬入了正房,香菱来请薛宝钗去书房。 待薛宝钗进了书房,发现房中坐着姜念、元春二人。 姜念让薛宝钗落座后,一边呷茶一边道:“圣上恩典,此番将从赖家查抄的金银珠宝首饰赐了我,其余查抄的财产则充公。” 元春秋水般的眸子漾起笑意——虽说荣国府分文不得,但夫君得此厚赐,终究是喜事。 姜念转向薛宝钗:“这里头金子约二千五百两。你不爱那些花哨的珠宝首饰,我便再与你五千两银子,偿你遭劫的三千两黄金。” 薛宝钗闻言,雪腮微红,起身道:“使不得!这是圣上赐大爷的,我母亲与我的那批金子,并不在其中。” 虽说她心里巴不得如此,但还是要做出眼下这种姿态。 姜念摆手:“圣上说了,赖尚荣一案还没完,待追回遭劫的三千两黄金,也归我。今日先偿给你,待追回那三千两黄金,便归我了。” 薛宝钗还要推辞,元春已笑着接话:“妹妹无须推辞,原是该偿你的。若再推辞,倒是辜负了大爷的一番心意。” 薛宝钗这才深深福礼:“谢大爷、奶奶恩典。” 待薛宝钗退下,元春为姜念续茶,姜念微笑着问:“听闻今日琏兄来过?” 元春点头:“老太太叫我明日去一趟荣府,遣琏二哥来请,大爷觉得我是否该去?” 姜念道:“既是如此,便去吧。” 元春轻叹:“怕是要问大爷查抄赖家之事,若有不便说的,请大爷叮嘱。” “无妨。”姜念从容道,“此事倒也无须保密,你只照实说便是。” 随即,姜念亲自点了二千五百两金子并五千两银子,命贺赟、孟氏领着下人搬往西厢房。 待搬好,莺儿开箱验看时,那金光银光映得她杏眼发亮。 薛宝钗抚着金锭,心中百感交集。此番失而复得,加上薛姨妈去年给的两万两银子,她的“嫁妆”竟有了五万之数,堪比元春的嫁妆了。 不过,元春是嫁来做了正妻,元春的嫁妆称作嫁妆。薛宝钗仅为妾室,薛姨妈给她的财物倒是称不上嫁妆的。 …… …… 翌日上午。 元春精心化妆打扮后,坐马车前往荣国府。 马车至荣国府,早有婆子丫鬟在垂花门外候着。 元春扶着抱琴的手下车,但见贾宝玉已在垂花门前相迎。 众人见礼毕,簇拥着元春往荣庆堂去。 荣庆堂内,贾母高坐榻上,堂内聚集邢夫人、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李纨、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等。 王熙凤很想来的,然贾母不许她来,说她在坐月子要保养身体。王熙凤郁闷,唯有打发平儿来做她的耳目。 贾琏、贾宝玉引着元春入内,元春行过大礼,刚在贾母身边坐下没一会儿,便听贾母迫不及待问道:“念哥儿此番查抄的赖家家产,共有多少?” 元春如实道:“所有财物算下来总值十一万两银子。赖嬷嬷、赖大夫妇的家产占八万,一半是从府上直接贪的,一半是借府上之势在外经营的。赖二夫妇的家产占三万。” 话音方落,满堂惊愕。 探春柳眉倒竖;惜春冷笑;赵姨娘掐着帕子暗骂:“好个赖家,竟贪了这许多!我咋就没这能耐呢?” 连林黛玉都惊得睁大了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 贾母气得拍案骂道:“天杀的老虔婆!我待她何等恩典,她赖家竟在咱们府上贪墨肥几了这许多!” 沉默半晌,贾母又问:“念哥儿可与你说了,这些赖家的家产可能……可能还给咱们府上?”问完这话,她自己都羞惭起来。 元春摇头:“圣旨抄没,倒是不能的。” 贾母长叹一声:“那……如何处置了?” 元春略一迟疑,道:“其中的金银珠宝首饰,赐了大爷,大爷从中拨了二千五百两金并五千两银偿了薛家妹妹。其余财物充公了。” 虽然元春没明说这批金银珠宝首饰总值多少银子,堂内众人却纷纷推测到,怕是不下五万银子的。 这时,贾琏忍不住开口了:“那遭劫的三千两黄金若追讨回来,又如何处置?” 元春如实道:“归……大爷。” 贾母、王夫人的脸色都不由难看起来。 贾母闭目半晌,道:“早知今日……头里真该咱们府上拿下赖家人的。” 王夫人也悔青了肠子——若当初允了姜念,这总值十一万两的赖家家产,纵然偿三千两金子给薛宝钗,也还有八万两财物能尽入荣府! 贾琏在旁搓着手,心疼得直吸气,不由暗骂自己糊涂。 平儿在角落听得真切,暗道:“奶奶若知此事,怕又要心疼了。” …… …… 平儿匆匆由荣庆堂回到了凤姐院,见王熙凤倚在炕上,上前将荣庆堂之事一五一十道来。说到那总值十一万两银子的赖家家产时,王熙凤气得拍了下炕桌,及至听闻姜念得了其中的金银珠宝首饰,更是将炕桌拍得山响。 王熙凤咬着银牙道:“好个赖家!好个姜念!” 呵,她连姜念也怨恨上了,倒像是姜念贪了荣国府的金银珠宝首饰,贪了她王熙凤的财宝似的。 忽地眼珠一转,王熙凤对平儿道:“去请二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待平儿去后,王熙凤起身踱至妆台前,对着梳妆镜补了妆,暗道:“老太太此时必是又悔又气,正是时机……”镜中那双丹凤眼闪着精光。 贾琏掀帘而入,神色淡淡:“这么急唤我作甚?” 王熙凤竟亲自斟了杯热茶递过去,贾琏心内反生警惕,想着这位“阎王婆”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王熙凤凑近道:“此番赖家查抄出那许多家产,实在骇人。这家产一半归了那姜念,一半被圣上充了公。二爷难道就不心疼?” 贾琏呷了口茶,道:“事已至此,心疼又能如何?” 王熙凤又道:“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咱们府上这些个管家,哪个不是贪墨肥几的?哪个不是肥得流油的?虽说赖家的家产打了水漂了,若是将其余管家清查一番,必也能查出许多来!” 贾琏会意,冷笑道:“莫非你想借此大捞一笔?” 王熙凤假意嗔怪:“我是为咱们府上着想。赖家这般猖狂,其他管家岂能干净?老太太眼下必是心疼气愤的,趁着大姑娘还在府上,你兄妹二人一同劝老太太清查咱们府上的管家,必能查出许多贪墨肥几的财物来。” 王熙凤精明,认为此事她一个孙媳妇不便劝的,劝了贾母也多半不会同意。让贾琏趁机联合元春一起劝说,贾母或许就会同意了。 贾琏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确该清查了。” 他主要不是想趁机大捞一笔,主要是认为,赖家贪墨惊骇了,荣国府是该趁机清查整治一番那些贪婪的奴才了。 贾琏道:“若清查起来,周瑞、旺儿他们……” 话说一半停下,知道王熙凤已能明白他的意思。 周瑞家是王夫人的陪房,旺儿家是王熙凤的陪房。 王熙凤忙道:“你糊涂了!只清查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三个管家的便是了,其余人何须去查的?” 贾琏不再多言,起身便要离开。 王熙凤忙起身叮嘱:“你可莫说是我的主意,只说是你见了赖家之事有此主意的。” …… …… 元春依然待在荣庆堂,正与贾母、王夫人聊天。 这时,贾琏进来了,先给贾母、王夫人请了安,然后便道:“老太太,二太太,我有一事相商。” 贾母疑惑:“何事?” 贾琏迟疑道:“赖家之事着实骇人,我想着……咱们府上其他管家必也都贪墨肥几,或也有贪得骇人的……” 话未说完,贾母便打断道:“你是要清查他们?” 贾琏偷瞥元春一眼,硬着头皮道:“正是。” 贾母长叹一声,道:“糊涂!赖嬷嬷跟了我几十年,受了我的大恩,赖大、赖二是两府的大总管,他们家才有这般胆量,才能贪得这许多家产。其他人哪有这个体面这般手段?”说着咳嗽两声,“咱们府上近来不安稳的,不可又因清查闹得鸡飞狗跳了,如此也实在待下人刻薄。” 贾琏又偷瞥元春一眼,被元春发现。元春会意,知道贾琏是在请自己相助,于是轻声道:“老太太,琏二哥也是为府上着想……” 话未说完,贾母便摆手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待下人仁厚,乃要紧之事,若锱铢必较,成何体统?” 元春顿了顿,又继续劝道:“老太太,我以为琏二哥所言不无道理,下人们也不都清查,只清查几个管家的。” “我的儿。”贾母拉住元春的手,“虽说你如今是那姜家的人了,可也知晓咱们府上的情形。那几个管家都是几辈子的老人,若贸然清查,岂不寒了众人的心?” 元春见状,知道劝也无益了。 贾琏见元春也劝不动,只得作罢。正欲告退,忽听贾母又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只是咱们府上终究要讲究个‘仁厚传家’,不能因赖家之事,就坏了咱们府上的体统。” 贾琏只得躬身道:“孙儿莽撞了。” 说完便告退。 出得门来,却见平儿候着,二人交换个眼色,贾琏微微摇头,平儿会意。 贾琏回至凤姐院,将情况对王熙凤说了。 王熙凤倚着引枕冷笑:“老太太这是养虎为患!” 贾琏叹道:“终究是老人家心慈。” 王熙凤眼波一转:“既如此,咱们暗中查访便是,等拿到真凭实据……” 贾琏摇头道:“不可!既老太太不允,此事作罢。” 王熙凤不禁长叹一声:“唉!” …… …… 因贾母、王夫人挽留,元春今日在荣国府待的时间不短,直到午后才告辞离开。 离开前,探春忽然悄悄递了个精巧的香囊给元春:“大姐姐,这个是我做的,给你。” 元春接过,见上面绣着“平安”二字,不由心头一热,暗道:“这个庶出的三妹妹,倒是长大懂事了。” 下午,元春乘坐着马车回到东郊姜宅。 门首的小厮董丰见主母归来,忙不迭上前打千儿。 元春扶着抱琴的手下车,入了内院,但见秋阳将院里染得金黄。 姜念正在书房,闻得元春归来,故意把门打开。 元春步入了书房,将贾琏提议清查荣国府管家、贾母拒绝之事说了一番。 姜念不知此事是王熙凤的主意,道:“他倒有些见识的,可惜……” 话到此处忽地住口,瞥了眼元春脸色。 元春低眉,将腕上一只翡翠镯子转了又转,不禁叹道:“昔日辉煌的宁府已衰败了,荣府照这般下去,怕也离衰败不远了。” 姜念握住了她的手:“你且宽心。岳家根基深厚,不至如此。” 这只是他故意安慰元春的话,在他看来,荣国府以后或许也会衰败…… 回卧房后,元春由着抱琴、金钏为她更衣卸妆,神色有些呆滞。 待更衣完毕,元春踱步至后院,忽见院墙外一株老树,纵然正披着一树的秋日阳光,然还是显得萧瑟。 元春联想到了荣国府,觉得目今的荣国府,就像是一株披着秋日阳光的老树,曾经辉煌过,如今看似还光鲜亮丽,实则已是萧瑟的老树了。 一滴清泪无声滑落,打在手中的一个香囊上——正是探春赠送。 元春低头,看见香囊上的“平安”二字被泪水浸湿。 (本章完) 第145章 且看风云再起(上) 上月因贾珍、贾蓉横死的丑事,令元春忧郁了一场。 这月姜念闹荣国府,整治赖家,又令元春大丢体面。 姜念想用某种方式安慰一下元春。 思来想去,他决定让元春教他学古琴,待他学会了,便送一首来自前世的曲子给元春。跟着元春学古琴的过程,也是夫妻之间的美好。 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有限,姜念平日几乎没啥娱乐活动。他不喜吃酒,也不喜看戏,不赌钱,也不眠花宿柳…… 学会了古琴,便是有了一项娱乐活动。而爷们抚琴,在这个时代,非但不低俗,反倒是高雅之事。古琴被视为“琴棋书画”之首。抚琴,能沉浸诗词、山水的文化内涵,能感受美学、哲学,能静心养性,冥想减压。 凭姜念的超群记性与文化素养,他学古琴会很容易。 这日风和日丽,秋风送爽。 姜念对元春提出教他学古琴,并说学会了要自己“作”一首曲子送给元春。元春听到这话儿,先是一愣,待确认后,欣然同意。 于是,元春指挥丫鬟们在姜念的书房中摆下琴案,摆下一张她珍藏的古琴,墙角的青铜兽炉焚起了沉水香。但见青烟袅袅,琴案生辉。 姜念、元春并肩坐在琴案旁,元春轻舒皓腕,轻抚琴弦,教起了姜念“四指八法”:“大爷,此乃‘擘’,此乃‘托’,此乃‘抹’,此乃‘挑’,此乃‘勾’,此乃‘剔’,此乃‘打’,此乃‘摘’……” 学古琴,先学减字谱和基础指法。 事实上,在姜念的前世,现代人学古琴,也会采用古代的减字谱。减字谱看似复杂,但掌握规律后比五线谱更直观。 元春教了三遍后,便让姜念尝试。 姜念模仿元春手势,左手按弦,右手的大指、食指、中指、名指在琴上拨动,却弹出了一阵刺耳的杂音。 窗外顿时传来几声轻笑。 香菱、抱琴、金钏、玉钏、晴雯等人躲在窗外偷看,见姜念出此洋相,一个个忍俊不禁。 正闹着,薛宝钗、莺儿也被吸引来了,当两人站在窗外听见窗内姜念弹出来的刺耳杂音,薛宝钗不由以帕掩唇,眼波流转间尽是笑意,莺儿则不禁笑出声来,这笑声还挺大。 姜念被莺儿的笑声惊动,看向窗外,发现薛宝钗正笑着,便对窗外唤道:“宝钗,你进来。” 薛宝钗绕进了书房。 姜念对薛宝钗笑道:“你既在窗外笑话我,想来你是精于此道的?” 薛宝钗忙道:“大爷,我不会抚琴的。” 她虽是才女,但她的才艺主要体现在诗词、学识和人情练达上。 姜念执意道:“纵不会,也试抚一曲。” 说着,他拉着元春起身。 薛宝钗见姜念难得有此兴致,便坐在了琴案前,左手按弦,右手轻拂,虽姿势不坏,然弹出来的也是一阵杂音,呕哑嘲哳难为听。 窗外众丫鬟见状,越发笑作一团,连元春也忍不住笑了。想薛宝钗素日端庄持重,又有才女之称,何曾有过这般窘态? 薛宝钗一时羞得面泛桃花,急急住手。 自这日起,姜念几乎每日都会随元春学古琴。 元春教得细致,时而示范“吟猱”之妙,时而指点“绰注”之工,每每手把手教导。她非但不厌其烦,反倒因此改善了心情。 姜念也学得极快,不过旬日,已能奏得《仙翁操》等小曲,琴韵虽稚,却也初具规模了。 原本,姜念打算着,待自己学会古琴,便送一首来自前世的曲子给元春。 而学了旬日过后,他又有了进一步的打算,想着,以后若他很喜爱身边某位女子,便可以送其一首来自前世的曲子,美其名曰“自己作的”。 现在的问题是,他要送哪一首曲子给元春? …… …… 神京城西便门外,有一座著名道观,名为白云观,香客络绎不绝。 白云观附近有座客栈,名为“观下客栈”,其名称既借势地标,又暗示客源。 赖尚荣在江宁时与王隆约定:王隆须派人于八月十一日巳时,将景晴并五百两金子送至观下客栈。而泰顺帝准了姜念所奏,命姜念在观下客栈设伏拿人。 展眼已是八月十一日,正值秋霖淅沥,阴云低垂。 西便门外白云观前,香客较往日稀疏不少,想是这日阴雨,阻了善男信女的虔心。 观下客栈檐前悬着一面青布酒旗,被雨水浸得透湿,沉沉地垂着,倒似个丧气人儿耷拉着脑袋,全无半点精神。 戴秀独坐客栈窗边,一身公子哥的打扮,身着湖蓝暗纹直裰,腰间系着一条松花汗巾,且悬着一块羊脂玉佩,面前的桌上搁着一把泥金折扇。 他本是步军营的一名小武官,因生得与赖尚荣有几分相似,故被姜念选中,叫他假扮赖尚荣。 忽闻脚步声,戴秀抬眼望去,见一精壮汉子迈入客栈。 这名叫葛来顺的精壮汉子,身穿青布箭衣,腰身紧束,鼓鼓囊囊似藏着家伙。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四下里一扫,盯住了窗边的戴秀,目光在戴秀面上略一停留,又瞥见桌上那把泥金折扇,便径直走了过去。 葛来顺近前,压低嗓音对戴秀问道:“可是赖尚荣?” 戴秀手中酒杯一顿,眼角余光扫过葛来顺腰间隆起,面色故作平静,缓缓颔首道:“正是。” 葛来顺闻言,在戴秀身旁坐下,身子微倾,凑近三分,低声道:“东西已送到。” 戴秀故作从容,问道:“在何处?” 葛来顺道:“为防变故,不敢贸然送来此处,暂存在河沿客栈,由我师兄看守着,请这便随我过去。” 此番送景晴与五百两黄金进京,王隆托了谭凤池,谭凤池派了两个可靠的徒弟并三个随从押送。葛来顺便是其中一个徒弟,另一个唤作冯六斤,是葛来顺的师兄。 戴秀点了点头,道:“我叫上我家下人。” 说罢,朝附近一桌招了招手。 那桌坐着四人: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两个豪奴模样的汉子,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实则皆是步军营的官兵乔装而成。 戴秀起身,领着四个“下人”,随葛来顺出了观下客栈。 秋雨如丝如缕,客栈外的青石板路泛着幽幽冷光,似泼了一层桐油,行人踏过,水痕微漾,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色。 葛来顺向客栈外角落里的一个二十余岁年轻人打了个手势。那名叫许双全的年轻人身形瘦削,眉眼机警,见葛来顺示意,便跟了过来。 显然,许双全是在客栈外暗中监视,以防不测的。 戴秀领着四个“下人”,随葛来顺、许双全踏着湿漉漉的街面而行。 行至半途,戴秀发现路径不对,眉头微蹙,低声对葛来顺道:“这并非去河沿客栈的路。” 葛来顺闻言,面上不显异色,只凑近戴秀耳畔,低语道:“谨慎起见,适才我没说实话,其实东西在广源老店。” 戴秀心中暗叹:“幸而姜侍卫神机妙算,他分明比我要小了足足十岁,倒是比我还老成。”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示意继续前行。 广源老店距离较远,一行人在秋雨中走了两刻钟方至。雨幕之中,但见老店门前一株合抱粗的老槐树被雨水洗得发亮,枯黄的槐叶零落飘散,粘在石阶上,倒似铺了层金钱豹皮,斑驳陆离。 广源老店分为前店与后宅,前店做的是寻常酒饭生意,后宅则用来住宿。 戴秀等人穿过前店时,掌柜的正低头拨弄算盘,闻得脚步声,只略抬了抬眼,见戴秀等人径直走向后宅,也懒得多问,复又低头算账。那算珠碰撞之声清脆作响,竟与檐外雨滴声相和,别有一番冷清意味。 进了后宅一间僻静屋子,葛来顺指着一个中年汉子,对戴秀道:“这是我师兄。” 那汉子抱拳道:“冯六斤。”言罢,眯起双眼细细打量戴秀,见戴秀与谭凤池描述的赖尚荣模样一致,却仍存三分疑虑,遂试探道:“你真是赖尚荣?” 戴秀不慌不忙,取出户籍文书并一方私印,递了过去。 冯六斤接过,细细查验,见文书印章皆无纰漏,这才放下心来,道:“勿怪,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不得不谨慎些。” 说罢,他转身指向屋中一个小箱子,道:“五百两金子在此。” 葛来顺上前将箱子打开,虽屋内昏暗,黄澄澄的金锭依然显得熠熠生辉。 戴秀略一俯身,假意查验,心中却暗忖:“鱼儿既已入网,只待收线了。” 接着,冯六斤领着戴秀,往隔壁一间屋。推门进去,定睛看时,但见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坐在窗下斑竹椅上。其中一个以绡縠蔽面,眼睛以下全蔽。鼻翼处微微起伏,这以绡縠蔽面的女子便是景晴。另一个是她的丫鬟绿漪。 王隆果真将景晴并五百两黄金送进京了,且景晴未遭玷污。因王隆自知此番所犯之事非同小可,唯恐触怒赖尚荣,危害自己。而冯六斤、葛来顺这两个谭凤池的徒弟,虽算不上好人,却对师父谭凤池忠心耿耿,景晴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这便是晴姑娘。”冯六斤指着蒙面女子道,嗓子眼里像含了口浓痰,声音浑浊,“因她生得极美,路上恐生事端,特意叫她这般装扮。” 戴秀故意道:“晴姑娘,你摘下面纱,让我确认一番。” 景晴纤指微颤,缓缓揭去面纱。 戴秀故意点了点头。 戴秀、冯六斤回到隔壁屋中,冯六斤取出一份文契,道:“请签收。”又指着案上朱砂印泥:“这儿盖印。” 戴秀提笔蘸墨,挥毫写下“赖尚荣”三字,又取出印章,在朱砂印泥上重重一按,钤在文契之上。随后取出两锭雪花纹银,递与冯六斤:“一路辛苦了。” 冯六斤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道:“既交割清楚了,我等即刻离京,不敢久留。” 戴秀道:“我遣小厮去叫一辆马车来,将晴姑娘与金子带走。” 冯六斤道:“单一辆马车不够,那晴姑娘携四箱行李的。”戴秀点了点头,对扮作小厮的官兵道:“去叫一辆马车并一辆大车来。” 那官兵会意,出了广源老店。 不一会儿,忽闻前店人声嘈杂,但见姜念领着蒙雄并十数官兵蜂拥而入后宅,俱作商贾百姓打扮,手中却执弩箭或短柄刀。 蒙雄大声喝道:“御前侍卫,奉旨拿人!” 冯六斤、葛来顺、许双全一行人大惊,急忙持兵器相迎。 双方登时战作一团。 广源老店大乱,一些客人慌忙往外跑。 景晴、绿漪主仆在屋内听得外面喊杀震天,绿漪吓得面如土色,景晴虽也惊惶,却强自镇定,急将绡縠面纱重新戴上,主仆二人依偎在窗边墙角。 这场厮杀来得快,去得也疾。很快,冯六斤、葛来顺、许双全三人皆被生擒,另有两人被弩箭射杀。官兵这边也折了一人,是被冯六斤砍杀的。若非为了留活口,冯六斤也不会有机会砍杀一名官兵,会被弩箭射杀。 院中横着尸首,血水混着雨水,蜿蜒如赤蛇游走。 戴秀引着姜念来到景晴所在房屋。推门一看,但见两个女子瑟缩窗边,如受惊的小鹿。姜念整了整衣冠,沉声道:“本官乃御前侍卫,奉旨擒贼。姑娘可将面纱摘下。” 景晴闻言,再次纤指微颤,再次缓缓解下面纱。那绡縠如流水般滑落,露出一张粉黛不施而自艳的玉容来。 远山含翠眉自秀,秋水为神玉为骨。 一点朱唇胜丹砂,两靥生愁更添妩。 姜念虽神色如常,心中却似投石入湖,起了波澜。 眼前的景晴并未化妆,只是素颜,然素颜就已让姜念惊艳了。 在姜念看来,这个景晴若化上妆,姿色应该可以媲美秦可卿!比元春、薛宝钗都要强!而据赖尚荣招供,这景晴本是官宦世家的小姐,因遭抄家沦落青楼,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擅长唱曲。 这一刹那,姜念忽然明白了,为何这清倌人值八百两黄金了,为何会将赖尚荣迷得那般神魂颠倒了。 (本章完) 第146章 且看风云再起(下) 冯六斤、葛来顺、许双全三人被关押在步军营的监牢。 景晴、绿漪这对主仆,则被安置在神京西城一家名为“保家老店”的客栈的上房,由蒙雄及两名姜家家丁看管。 一来,景晴并非赖尚荣一案的犯人;二来,依照泰顺帝的旨意,景晴或归姜念所有,姜念又被景晴的美貌惊艳,自然不会让景晴关押牢房。 时值午牌时分,秋雨依然在下着。 姜念撑着青布伞步入保家老店,穿过天井,靴底沾着几片湿漉漉的梧桐叶。只见蒙雄带着两个姜府家丁守在廊下,雨丝顺着瓦当滴在石阶上,滴滴答答,似更漏一般。 蒙雄三人见姜念到来,忙上前行礼,将姜念让进一间上房。 上房内,景晴、绿漪主仆正倚窗而坐,景晴依然衣着朴素,没戴面纱。展现出一张粉黛不施而自艳的玉容。 虽说此前姜念已见过了,眼下再见,依然感到惊艳,心起波澜。 景晴、绿漪忙起身对姜念施万福礼。 景晴又亲自为姜念搬了椅子。 姜念在椅上坐了,故意板着脸审讯起了景晴…… 原来,景晴父亲景昀端本是苏州知府。 泰顺元年,苏州织造顾煦密奏苏州府库存在五万两银子的亏空。 事实上,景宁六十一年冬,太湖流域遭遇冻灾,桑田毁坏,民不聊生。景昀端未及上报户部,紧急挪用库银五万两:三万两采购木炭、粮米,一万两修缮倒塌民房,剩余一万两用于施粥、棉衣发放。 景昀端计划用次年的火耗银填补,然次年泰顺元年,实施了火耗归公,火耗银直接解送户部,而受灾州县的赋税也蠲免了。苏州同知丁文焕又故意拖延账目核验。 于是,泰顺帝下旨对景昀端抄家。景昀端的妻女被发往江宁,赐给江宁节度使唐吉纳为婢。景昀端则判了斩监候,今年九月便要秋决。 唐吉纳的正妻萧夫人,性格与王熙凤类似,容不得家中有景晴这般极美的年轻女婢,便将景晴卖进绮梦院,景晴因而沦为清倌人。 结果,赖尚荣下江宁,迷上了景晴,与王隆、谭凤池谋夺薛家黄金,然后以八百两黄金买下景晴,且押送景晴进京。 景晴说到半途便不禁泪流,绿漪忙递上帕子,帕子上绣着的木芙蓉很快被泪水浸透。 窗外一阵急雨掠过,雨珠子砸在瓦片上,倒像替她哀叹一般。 姜念听罢景晴所述,沉吟片刻,问道:“那苏州织造顾煦,难道不知你父亲挪用库银的实情?彻查此案的两江总督陈弼纳,难道也不明真相?” 景晴低垂螓首,纤指绞着帕子,默然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姜念目光如炬,沉声道:“你但说无妨。” 景晴抬眸,眼中泪光盈盈,贝齿轻咬樱唇,似下了极大决心,终是豁出去一般,低声道:“苏州织造顾煦是知道的,只因他与……与原八皇子有姻亲之谊,曾……曾极力拥戴原八皇子。今上登基后,他心中惧怕,为讨好圣意,便不顾实情,只揭发家父亏空一事。至于两江总督陈弼纳是否知情,我便不得而知了。” 说罢,她心头微颤,自知此言一出,恐招祸端。然而,她如今已沦落至此,还有何可惧?眼前之人既是御前侍卫,此番又奉旨查案,或可将此冤情上达天听。横竖景家已至绝境,不如一搏。 待姜念离去,绿漪忙上前,低声问道:“姑娘,这位姜侍卫既是御前当差的,不知能否替姑娘家申冤?” 景晴轻叹一声,幽幽道:“他未必肯帮。即便他有这份心,此事又岂是易与?他虽为御前侍卫,却年纪轻,怕是无此能为,亦无此胆量。” 话虽如此,她心中仍存一丝希冀。想着自己颠沛流离,竟于此时入京,遇上姜念这么个御前侍卫,恰逢父亲下月秋决,莫非天意使然,令她遇此机缘,或可救景家于水火? 姜念乘马车离开保家老店,车帷低垂,雨声渐沥。 他闭目沉思,回想着景晴所言,心中盘算是否将此案隐情上奏泰顺帝。 若上奏了,可能会给他带来危险,毕竟此事涉及到苏州织造顾煦,且牵扯到原八皇子袁禩。虽说袁禩夺嫡失败了,然“八爷党”迄今仍有不弱的权势。另外,此事还涉及两江总督陈弼纳。 在姜念看来,就算他上奏泰顺帝,且查明景晴所言为真,景昀端之罪亦难赦免。因景昀端确实挪用了库银,造成了亏空。而泰顺帝素来严苛,尤其是清查亏空之事,因亏空被抄家者,极难平反。 姜念思来想去,眸光一凝,终是下定决心——上奏! 倒不是他迷上了景晴。 而是他知道,泰顺帝喜欢不畏强权、实心任事的臣子,且与“八爷党”势同水火。 另外,他觉得,如果他连这种事都畏惧,他也不配去夺嫡做天子了。 勉力奋进则有气运。 他又何须在这种事上畏惧? …… …… 姜念来到步军营监牢,审讯冯六斤、葛来顺、许双全三人。 审讯到下午,忽然,御前侍卫任辟疆到来,传旨姜念,泰顺帝召姜念即刻入畅春园觐见。 姜念自不会怠慢,当即登车疾驰,直奔畅春园而去。 及澹宁居外,整肃衣冠,趋步入内。 抬眼一瞧,泰顺帝盘膝坐在罗汉床,神色沉静,十三王爷亦在侧座。 每当姜念觐见泰顺帝,十三王爷一般都会在。既是巧合,也因十三王爷常驻畅春园办公,还因十三王爷乃是泰顺帝、姜念之间的联络人。 待姜念行礼毕,泰顺帝问道:“今日你设伏拿人,如何了?” 姜念遂将设伏缉拿冯六斤等人之事细细奏来。 泰顺帝听罢,微微展颜,赞道:“你年纪虽轻,这拿匪的本事倒是不小。” 姜念忙躬身谦辞。 泰顺帝又问:“可审讯了?” 姜念答道:“回圣上,那三名活口皆已审讯,冯六斤、葛来顺嘴严,不肯吐实,唯许双全招供,此番他们乃是受谭凤池之命,押送清倌人景晴并五百两黄金进京与赖尚荣。” 泰顺帝听到“谭凤池”这个名字,眉峰骤凝,眸中寒光一闪。 姜念略一沉吟,复又奏道:“此外,臣已审过那景晴,她向臣诉说一事,关乎原苏州知府景昀端亏空之案。” 遂将景晴所述如实陈奏,其间亦未避讳原八皇子袁禩。 不料泰顺帝听罢,竟淡淡道:“此事朕本已知晓,早有人密折奏过。” 姜念闻言一怔,心下暗忖:“何人竟已先我一步?” 泰顺帝见他默然,反倒露出一丝赞许之色,道:“你能如实陈奏,不避权贵,足见实心任事,朕心甚慰。” 话锋一转,泰顺帝面色微沉,缓缓道:“纵然那景昀端挪用库银非为一己之私,然亏空已成事实,国法难容,此事处置不可更张。” 他其实很想整治苏州织造顾煦,也很想整治自己的八弟袁禩。然,景宁帝这位太上皇还在世,他也只能暂且忍而不发。 十三王爷闻言,起身拱手道:“圣上明鉴。景昀端虽有过失,然其不失为清廉惠民之臣,圣上可否……免其死罪?”言罢,抬眼觑着泰顺帝神色,复又低声道:“景昀端判了斩监候,下月方至秋决之期……” 秋决乃朝廷大典,例在九月,刑部奏请勾决,天子一批,便是人头落地,再无转圜。 泰顺帝指节轻叩御案,默然良久,终是颔首道:“既如此,便由斩监候改为流放。” 姜念见圣意稍缓,趁机问道:“那景晴……当如何处置?” 泰顺帝略一沉思,道:“此前朕已说过,追回薛家所失黄金,归你。那景晴既是用薛家黄金购得,便与你为婢罢。”言至此,泰顺帝语气稍缓,“此女身世飘零,倒也是个委屈之人。纵然为婢,你须得好生相待。” 其实他心中另有一句话,只是他不便当面对姜念明言,那便是“若她尚是完璧,你不妨纳其为妾”,这话他待会儿会命十三王爷私下转达给姜念。 姜念奏毕,泰顺帝忽从御案上拈起一封密折,递与姜念道:“你且瞧瞧这份加急密折。” 姜念心下疑惑,忙双手接过,恭谨展阅。 原来前番泰顺帝曾发加急廷寄,命两江总督陈弼纳缉拿王隆、谭凤池一干人犯。眼下这密折,正是陈弼纳星夜驰奏的急报。 只见密折上工楷密陈: “臣两江总督陈弼纳跪奏,为密陈缉逆情形事,伏乞圣鉴: 窃臣前奉谕旨查办江宁王隆、谭凤池等,夙夜兢惕,未敢稍懈。然王隆、谭凤池狡黠异常,负隅潜逃,臣不胜惶恐战栗。 查谭凤池明以武师之名设馆授徒,暗则纠结亡命,私创帮会,更暗结罗教。臣遣标营围剿时,该逆携王隆率六十余悍徒持械拒捕,酣战之际,复有罗教妖众百余人杀出接应。虽经奋力剿杀,斩获三十三贼,然我标营亦折损千总一人、兵丁十一人,谭、王二逆遁去无踪……” 这份密折挺长,洋洋洒洒竟有六百余言,字字如刀,句句惊心。 密折中介绍了罗教,而在密折的末尾,陈弼纳战战兢兢地请旨:是否要严查王家满门?是否该查禁罗教? 这两江总督陈弼纳深知泰顺帝脾性,此事干系重大,自己主动加急奏报,应该只会被责怪办事不力,而若他隐瞒,由别人密奏,他就多半要遭惩处了。 姜念阅完,但觉字里行间杀伐之气扑面而来,那“罗教”、“折损千总一人、兵丁十一人”等字眼更似淬了毒般刺目。 罗教是个类似白莲教的邪教。 该教创立于明朝正德年间,崇拜白莲教虚构的神灵“无生老母”。 如今,罗教在江南地区有着大量信徒,信众以漕运水手为主体,以运河两岸为活动中心,罗教的头目们利用信徒控制水路运输行业,借此大量积累财富。 姜念却没想到,赖尚荣一案竟牵扯到了罗教。心中暗叹:“看来此番不仅赖家覆灭,或许王家也要遭大祸了。” 正自思量间,忽听泰顺帝沉声道:“御前三等侍卫姜念听旨。” 姜念慌忙跪伏于地。 但听泰顺帝金口玉言:“朕今擢尔为御前二等侍卫,授为钦差,专办查禁罗教事,严查王家、赖家与罗教勾连实情,若涉荣国府,亦严查之,不得徇私,钦此!” 两江总督陈弼纳办事不力,泰顺帝对其不满,此番特命钦差,便让陈弼纳给姜念打个下手吧! 拿匪这种事儿,朕的民间儿子袁易擅长! 姜念肃然叩头:“臣姜念遵旨谢恩!” …… …… 已是下午申牌时分。 雨收云散,天光乍晴。 一道斜阳自云隙间透出,映得畅春园外草木含烟,檐角滴露。 姜念离了畅春园,身边随着四名侍卫:二等侍卫任辟疆,并三等侍卫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 姜念与任辟疆这对老熟人,此番终于一起办差了,而且此番任辟疆是作为姜念的随从。不过却是泰顺帝有意抬举任辟疆,特赐其立功之机。 齐剑羽、戴士蛟前番随姜念查办山东莱州周三魁事,已各记功一次,若此番再立新功,便可擢升官职。 邹见渊对姜念而言是个“新人”,姜念尚不熟稔,只觉他沉默寡言,眉宇间隐有锋锐之气。 姜念不乘车轿,只与众人策马而行。 马蹄踏过湿漉漉的官道,溅起泥星。 姜念心中思绪翻涌,适才在园中,十三王爷已将泰顺帝未明言之意转达与他知晓——道是:“若景晴尚是完璧,不妨纳其为妾。”姜念闻言,心中暗喜,却又踌躇。 景晴这样的女子,若能收入房中,自是美事。 然此事对他而言也有坏处。其一,纳个做过青楼清倌人的女子为妾,难免惹人非议,对他名声有损;其二,泰顺帝既如此安排,显见并无让他继位之意,否则岂会容他这般行事? 而现在,姜念要去城里拿在京的王家人审讯,包括了王夫人、王熙凤…… (本章完) 第147章 审讯王夫人与王熙凤 王子腾虽去岁遭贬,降作总兵,然总兵乃正二品武职,其坐落于神京内城繁华之地的宅第,仍以“王第”称之。 王第似不减曾经气象,朱漆大门上铜钉灿然,阶前两尊石狮威风凛凛。府内雕梁画栋,回廊曲折,后园中更有亭台掩映,花木扶疏。 王子腾的续弦夫人袁婉翠随夫离京,京中王第由王熹居住看守。 王熹乃王子腾的嫡子,也是独子,是王子腾的原配夫人所出。 王熹今年二十六岁,早年捐了个官身,后擢为监察御史。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六月间,他忽染沉疴,御医诊治都摇头叹息,道是“症候不小,药石难医”。王子腾闻讯,忧心如焚,请假回京探望,然离京回到驻地,偏又接获族侄王隆勾连匪类谋夺薛家黄金一事,更是焦灼,却不便再告假。 这日申牌时分。 一队官兵忽蜂拥而入王第,为首之人正是姜念,他已换上了二等侍卫的冠服,身后紧随齐剑羽、戴士蛟二侍卫。 王熹本在书房,闻得御前侍卫姜念奉旨来拿他,唬了一跳,忙出了书房,见到姜念后,不满道:“姜侍卫这是何意?我犯了何事,你竟率兵围我王第拿我?” 姜念本以为王熹卧病在床,眼下一见,虽气色不好,却可以行动的。 他虽曾与王子腾有仇怨,然王子腾已受惩处。他与王熹本无仇怨,也无心欺辱一个病人。 姜念将王隆之事快速说了一番。 王熹听完如遭雷击:“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他虽是买官进入官场,然身为监察御史的他,知道王隆此番真是犯了大事,说王隆勾连谭凤池及罗教密谋造反都不为过。 当即,姜念命官兵将王熹押往步军营监牢。 与此同时,任辟疆、邹见渊各率一路人马,分别去捉拿王子胜、王仁等在京的王家男丁。 王子胜是王子腾的弟弟,王仁则是王熙凤的胞兄。 王子胜本在家中与美妾俏婢饮酒作乐,见官兵拿人,竟仗着醉意抗拒抓捕,后被按倒在地。 王仁更是在赌坊酣战正欢,不料祸从天降,被邹见渊一把揪住后领,拖出门外。 …… …… 荣国府。 正值贾母用晚饭的时辰,荣庆堂内,丫鬟仆妇婆子们穿梭往来,捧盘递盏,好不热闹。 贾母高坐上首,左右伴着林黛玉、三春姊妹并贾宝玉,邢夫人、王夫人亦在席间陪坐,赵姨娘、周姨娘、李纨也都在侧。王熙凤因刚出月子,尚在将养,未过来伺候。 贾母正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与贾宝玉,难得在吃饭时开口说话:“我的儿,近日你吃饭不香,且尝尝这鹅脯可还合口味?” 贾宝玉含笑谢了,方欲动箸,忽见一个小丫鬟上前禀道:“老太太,王家来人,说有急事禀报,在门口候着。” 贾母不禁皱眉,什么急事偏偏这时候来,打扰她用晚饭。 然,念及王夫人在场,贾母还是命来人进来。 只见,一个王第的管事仆妇慌慌张张闯了进来,满头大汗,也顾不得行礼,颤声道:“老太太、二太太,大事不好了!咱们家大爷……大爷被府上的姜姑爷带兵拿下了!” 王夫人闻言,登时大惊失色,心内暗道:“什么?王隆之事竟牵连到我王家满门了不成?” 贾母亦是一惊,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那仆妇道:“适才府上的姜姑爷领着官兵闯进咱们家里,将病中的熹大爷押走了。” 贾母听罢,面色一沉,当即吩咐鸳鸯:“快去叫琏哥儿来!” 不多时,贾琏匆匆赶至,贾母命那王家管事仆妇将情况又对贾琏说了一遍,然后肃然道:“你速去寻念哥儿问个明白,看究竟是何缘故。” 贾琏不敢怠慢,连忙应下,转身出了荣庆堂。 消息如风一般传至凤姐院中。 王熙凤正倚在炕上吃茶,听了平儿的禀报,登时丹凤眼圆睁,将茶盅重重一搁,骂道:“好个姜念,真真是冷面冷心的!他可是咱们府上的姑爷,更是二太太的女婿!竟半点情面也不讲,率兵去我叔叔家拿病中的王熹,这不是存心要人命吗?” 平儿忙劝道:“奶奶且消消气,姜姑爷想必是奉旨办差,身不由己。” 王熙凤冷笑道:“纵是奉旨,也该提前给咱们透个信儿!如今一声不响便去拿人,眼里哪还有二太太?又哪还有我的?再者说,王熹病得那样,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王家岂能善罢甘休!” 王熙凤是又怒又惊,忙不迭让平儿为她化妆打扮了一番,便往荣庆堂去了。 当王熙凤来到荣庆堂,又得知了王子胜、王仁皆被拿下的消息,不由更怒也更惊。 …… …… 荣庆堂上,贾母已无心用饭。 王夫人面色惨白,手中念珠捻得飞快,心中念着“阿弥陀佛”。 邢夫人斜眼瞧着王夫人,面上虽不露,心中却暗自盘算着什么。 王熙凤罕见地在贾母跟前默然不语。 赵姨娘则拉着周姨娘的袖子,低声道:“你瞧,这王家一倒,二太太与凤姐儿便是要失势了……”周姨娘忙使眼色止住她。 鸳鸯见气氛凝重,王熙凤都不则声,便向贾母道:“老太太,您且宽心,此事尚未分明,等琏二爷打探回来,再作计较。” 贾母叹道:“鸳鸯说得是,只是王家与咱们世代姻亲,如今遭此横祸,叫人如何不忧心?” 忽听得守门的丫鬟叫道:“二老爷、姜姑爷、琏二爷来了!” 众人一惊,姜念竟来了! 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忙朝着碧纱橱后躲去,四人都是闺阁女子,不便轻易见姜念这个外男,哪怕姜念是荣国府的姑爷。 小丫鬟打起帘子,只见贾政在前,姜念居中,贾琏在后,三人鱼贯而入。 姜念身着二等侍卫冠服。 贾母老眼昏花,也没戴眼镜,一时未注意到姜念的冠服,见姜念行礼完,便冷着脸道:“你好大的能耐,竟是将王家的爷们哥儿都拿下了!” 姜念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道:“晚辈只是奉旨办差。” 王夫人在旁已按捺不住,颤声道:“那王隆犯事,与在京的王家人何干?难不成要株连满门不成?” 姜念环视一周,肃然道:“那王隆此番犯了极大的事儿!” 随即,姜念缓缓道出原委,说两江总督陈弼纳奉旨查办王隆、谭凤池,遣标营围剿时,王隆、谭凤池率六十余悍徒持械拒捕,又有罗教妖众百余人杀出接应,杀害标营千总一人、兵丁十一人,王、谭遁去无踪…… 姜念又将罗教介绍了一番,然后道:“王隆非但勾结谭凤池在大运河上劫掠,且又私通邪教,杀害官兵,说其密谋造反都不为过。” 一番话如惊雷炸响,震得满堂鸦雀无声。 王熙凤手中的帕子已绞得不成样子,她素来胆大,此刻也不禁面色惨白,心内不断骂起了王隆。 王夫人更是双手发颤起来。 连贾母都唬得心惊肉跳。 密谋造反——这四个字沉重如山,若王家果真涉及勾连邪教密谋造反,王夫人、王熙凤也多半要受牵连,或许连荣国府都要受牵连。 姜念肃穆道:“圣上今擢我为御前二等侍卫,命我严查王家与罗教勾连实情,若涉荣国府,亦严查之,不得徇私。” 此言一出,又是满堂皆惊。 连躲在碧纱橱后的迎春都被吓得惊呼出声,生怕牵连到自己。 姜念又肃穆道:“王熹、王子胜、王仁皆已被拿下审讯,府上的二太太与二奶奶也该审讯。然圣上念及府上昔日功勋,且二太太、二奶奶已嫁为贾家妇,容府上安排一间静室,由我问话即可。” 不可能轻易将王夫人、王熙凤抓去监牢审讯。 何况王夫人还是姜念的岳母。 堂内骚动起来。 碧纱橱后,探春暗暗扯了扯林黛玉的袖子,二人交换个眼色。 贾宝玉呆立堂内,口中喃喃“这如何是好”。 连素来沉稳的李纨也不禁攥紧了帕子。 王夫人浑身发抖,既是吓的,也是气的,哪里还顾得上在贾母跟前伪装端庄?指着姜念道:“好个孝顺女婿!竟要审问起岳母来了!” 王熙凤也顾不得贾母、贾政在场了,冷笑道:“姜大人好大的官威!我倒要看看,你能问出什么花样来!” 姜念淡淡道:“请包涵,我只是奉旨办差。” 贾母见势不妙,忙瞪了一眼王夫人,又瞪了一眼王熙凤,沉声道:“都住口!”又对姜念道:“你既是奉旨,咱们府上自当配合。只是,你莫忘了,一个是你岳母,一个是你嫂子。” 姜念拱手道:“老太太放心,只是问几句话罢了。” 贾母当即命人在贾母院安排一间静室,又对王夫人、王熙凤道:“你们且去吧,我在此候着,倒要看看念哥儿如何审讯你们!” 这话说得极重,说完还瞪了一眼姜念,分明是要为二人撑腰。 …… …… 已是暮色四合。 贾母院中辟出的静室,窗上映着摇曳的烛光。 王夫人端坐其中,面色铁青,手中念珠捏得咯吱作响。 姜念坐在案前,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灯如豆。 “岳母。”姜念轻叩案几,“王隆勾结谭凤池及罗教之事,你当真不知?” 王夫人冷着脸道:“我深居荣府内宅,如何知晓江宁旁支那王隆的勾当?” 姜念道:“可知你王家还有何人与谭凤池或罗教勾结?” 王夫人摇了摇头,珠钗乱颤,不满道:“你莫要血口喷人!我知你去岁与我兄长有仇怨,可你已娶了我女儿为妻,难不成此番竟要不顾元春的情面,要害我王家满门不成?” 及至审讯王熙凤时,王熙凤倒换了副面孔。未等姜念开口,先自红了眼圈:“姜兄弟,咱们好歹是亲戚,何苦这般相逼?”说着竟要上前扯姜念衣袖。姜念侧身避过,正色道:“二嫂子自重。圣命在身,不敢徇私。” 王熙凤碰了个软钉子,登时变了脸色,冷笑道:“好个铁面无私的姜侍卫姜大人!既如此,你要问什么尽管问!”说着往椅上一靠,丹凤眼斜睨着姜念。 “你可曾听王家人提起过罗教?” “什么罗教缎教的,我一概不知!”王熙凤帕子一甩,“我自己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哪管那些乌糟事!” 姜念又问了几句,王熙凤皆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姜念也不恼怒,将供状推到王熙凤面前:“请签字画押。” 王熙凤看也不看,抓起笔胡乱签了,“王熙凤”三字写得鬼画符一样,又掷笔于案,墨汁溅了满纸。 姜念依然不恼怒。 据他推测,王家多半仅是那王隆与谭凤池、罗教勾结,王子腾、王子胜、王熹、王仁这些王家嫡系一房的男丁,多半与谭凤池、罗教无染。 王夫人、王熙凤遭到连累,受到审讯,大丢体面,她们恼羞成怒,姜念也能理解。 但圣旨不可违,姜念须得遵旨行事。 草草审讯了王夫人、王熙凤,姜念便离开荣国府,此时天已将黑。 荣国府内已是炸开了锅。 上至主子,下至小厮小丫鬟,都纷纷热议着。 有人敬畏姜念,也有人抱怨姜念…… 当着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的面,贾宝玉忍不住道:“那姜姐夫是个刻薄之人,连我母亲与二嫂子都审讯。” “姜姐夫是奉旨办差,岂能抗旨的?”探春低声道,又感叹起来,“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今年年方十六,竟就成了御前二等侍卫了,将来还了得?” 那边厢,赵姨娘在房里欢喜不已,拉着儿子贾环嘀咕:“二太太审完,脸都是绿的,那王熙凤也一样,这下子她二人大丢体面,王家也大祸临头,可有好戏看喽!” 姜念离开荣国府后,便前往步军营监牢,准备审讯王熹、王子胜、王仁。 其实他知道,审讯王熹、王子胜、王仁,也只是白费工夫,然他还是要例行公事。 关键是,他即将以钦差的身份下江南,在两江总督陈弼纳的配合下,捉拿谭凤池、王隆,查禁罗教。 届时会再见薛姨妈了。 (本章完) 第148章 奉旨纳妾 夜色渐浓,保家老店后院浸在秋凉之中。 一株梧桐树筛下斑驳月影,蟋蟀在石缝里“唧唧”鸣叫。 景晴所居上房,一盏灯晕出暖黄光晕。 “笃笃”两声叩门响,惊到了房内的景晴、绿漪。 绿漪看了眼刚躺下准备入睡的景晴,景晴对她低声吩咐了一句,她便贴着门缝问道:“何人?” “是我,姜念。” 绿漪再次看向景晴。 景晴咬了咬唇,轻声道:“请他稍候。” 说着忙拢起散开的青丝,随手挽个慵妆髻,又起身穿衣,绣鞋也来不及穿好,只趿拉着便站起身来。 绿漪开门时,带进一阵夜风,吹得灯焰忽闪。 姜念踏入房中,身上二等侍卫服色在灯下泛着暗纹。 景晴眼尖,发觉这侍卫官服与白日所见不同,却不知是何缘故。 “姑娘已睡下了?” 姜念目光在景晴身上一扫,但见这玉人儿云鬓半偏,衫子系得匆忙,展现一截雪白颈子,脚上的绣鞋也趿拉着。配上一张粉黛不施而自艳的玉容,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景晴被他看得耳根发热,低头盯着自己脚尖:“适才已睡下了……”话未说完,忽觉不妥,忙将衣襟拢紧些。 姜念“哦”了一声,径自坐在了椅子上。烛光映着他半边脸庞,显得轮廓锋利。景晴偷眼一瞥,正撞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慌得忙垂下眼帘:“不知姜侍卫夜间来此所为何事?” “我刚从监牢过来。”姜念指尖轻叩桌面,“今夜宿在这家老店。” 景晴的指尖不由揪紧了衣带。她本就怀疑姜念夜间找她,图谋不轨,眼下听到这话儿,更有此怀疑。 姜念看出景晴的紧张,轻笑一声:“姑娘别想岔了,只因我今日忙着审讯疑犯,不便回家,故宿在这家老店,已定下另一间上房。” 景晴这才稍松口气,仍站着不动。 姜念道:“我来你房中,只因有要事相告,你且坐下说话。” 景晴这才坐下,却见姜念不急说正事,只是默默打量着她。 景晴心内不安,便故意找了个话题,问道:“姜侍卫眼下所穿官服,似与白日所见有所差异。” 姜念道:“白日你所见的,乃是御前三等侍卫的官服,今日圣上已擢我为御前二等侍卫。” 景晴闻言惊奇,她虽认不出二等侍卫的官服,却知道二等侍卫乃正四品官职。心中暗忖:“他如此年轻,竟已是御前二等侍卫了,受圣上如此器重的。他莫非是豪门子弟?” 姜念忽道:“姑娘会说吴侬软语?” 这话问得突兀,倒叫景晴一怔。烛光映着她半边粉腮,睫毛在眼下投了弯弯的影。 姜念已发现,景晴会说苏州话。 苏州话以柔和细腻著称,发音轻柔,语调平缓。这个时代,苏州话被视作吴语“雅音”,被用于评弹、昆曲等雅文化形式,文人阶层以苏州话为荣,称“吴侬软语”。 景晴之所以唱曲很好听,原因之一便在于,她是用吴侬软语唱曲的。 景晴轻启朱唇:“我非苏州人士,因家父在苏州做了多年官,我倒是会吴侬软语的。” 姜念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姑娘往后与我私聊时,可用吴侬软语,我爱听的。” 景晴羞赧:“姜侍卫听得懂吴侬软语?” 姜念道:“能听懂七八分。” 他前世很喜欢吴侬软语,而且,苏州话与属江淮官话的江宁话,有着大概二三成的相似。 景晴点了点头,心内琢磨着:“他说‘往后与他私聊’,难不成是要将我据为己有?” 烛花“啪”地爆了个双蕊,映得姜念、景晴皆眉目如画。 姜念这才切入正题,目光凝视着景晴,正色道:“今日我已将姑娘所言令尊亏空一案隐情,当面陈奏于圣上。” 景晴眸中霎时亮若晨星:“果真?” 姜念微微颔首。 景晴的神色似久旱盼甘霖,急急问道:“圣上如何圣裁?” “圣谕道……”姜念顿了顿,“虽景昀端挪用库银非为一己之私,然亏空既成,国法难容,此事处置不可更张。” 这话宛如一盆雪水当头浇下,景晴身子一晃,面色一黯。 姜念继续道:“今日陈奏时,十三王爷在侧,王爷力陈令尊清廉爱民,恳请圣上免其死罪。圣上准奏,改斩监候为流放。” “啊!”景晴轻呼一声,忙“扑通”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多谢姜侍卫再造之恩。” 绿漪也跟着跪下。 姜念不叫景晴起身,盯着跪着的景晴,忽沉声道:“尚有一事问你,姑娘须据实以告,不可说谎。” 景晴仰起头:“但问无妨。” 姜念坦然问道:“你可还是完璧之身?” 景晴不由面红耳热,低头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然后点了点头:“是的。” 姜念心中暗喜,想着这女子命途多舛,先遭抄家,被赐给江宁节度使唐吉纳家里为婢,后被唐吉纳的夫人卖入绮梦院为清倌人,又被江湖匪类千里迢迢押送进京,这般境遇竟还能保全清白,实属难得。 景晴回答完,鼓起勇气抬头,一双秋水眸直直望着姜念,心里好奇——这位姜侍卫怎忽地问起这个问题? 姜念坦然道:“那赖尚荣勾结王隆、谭凤池,劫掠了我家三千两黄金,并用其中八百两买来了你。圣上有旨,令你与我为婢,念及你身世飘零,是个委屈之人,嘱我好生相待,而若你尚是完璧,则令我纳你为妾。” 景晴一听,既害臊,又诧异,也有失落。 害臊自不用说。 诧异的是,圣上竟让眼前这位姜侍卫纳她为妾,这是奉旨纳妾么? 黯淡则因,她在苏州时曾有过一个心上人。 “曾是南楼扫黛人,茜纱窗下理瑶文。 鲛绡暗绾相思字,素甲闲敲翡翠门。 星影碎,月痕新,流辉半落石榴裙。 心香未逐灯灰冷,半面胭脂印夜痕。” 这首她自己填词的《鹧鸪天》,便是表达了她对昔日心上人的相思之情。 但她也知道,事到如今,这份相思已是徒劳。眼前这位姜侍卫,帮她将父亲亏空隐情上达天听,让她父亲免于死罪,对她有恩。且圣上下旨,让姜侍卫纳她为妾,好生相待。对她而言,已是幸事。 姜念也不问景晴是否愿意,最后道:“明日申时,我来接你去我家。” 说完便起身离开。 景晴发怔,一时顾不上相送,待她回过神,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那道挺拔的身影已出了门外。 景晴起身坐下,怔了半晌,忽命绿漪:“取我的妆奁来。” 绿漪忙捧来一个螺钿匣。 景晴打开底层,取出一叠诗词稿,皆是她写昔日心上人的。 她对着烛火看了良久,火光映着她的侧脸,脸上泪痕闪现。 窗外秋风忽紧,吹得梧桐叶簌簌作响。 窗内,一声叹息响起:“罢,罢,罢!” (本章完) 第149章 折辱凤姐 这日姜念捉拿了王家的爷们哥儿,并在荣国府审讯了王夫人、王熙凤,让王夫人又惊又怒又气。 然,王夫人当晚便想通,觉得事到如今,她非但不能与姜念怄气,反倒要讨好姜念,如此方对王家有利。 一夜秋风紧。 翌日一早,王夫人便遣贾琏去东郊,要请元春今日来一趟荣国府,意欲叫元春好好劝说姜念,好歹念及姻亲之情,对王家宽容些。 元春却告知,姜念昨夜没回家,今日酉时才回家,推到明日再去荣国府。 王夫人得知后,心急如焚,哪里等得明日?遂决定今日携王熙凤一起去东郊姜家,与元春一起,当面向姜念说情。 这日申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秋风秋雨之中,王夫人、王熙凤各乘坐一辆马车,由荣国府逶迤来至东郊姜家。 元春得了信,携薛宝钗相迎。 王夫人、王熙凤在姜家等了近半个时辰,直到酉时二刻,姜念才回来,却是携着景晴一块儿回来的。 雨幕中,姜念携景晴踏入垂花门,景晴脸上戴着面纱,以绡縠蔽面,眼睛以下全蔽。 站在正房檐下的元春、薛宝钗、王熙凤及一众丫鬟仆妇纷纷一愣,纷纷想着,姜念怎忽然携一个年轻女子回来了?这女子虽戴着面纱,然从其身材与眉眼还是能隐隐看出,该是个美人。 景晴抬眼望去,但见正房檐下立着一群美人,其中包括了元春、薛宝钗、王熙凤、平儿。元春、王熙凤都衣着华贵,哪怕薛宝钗衣着素雅,却也非寻常女子的妆扮,连平儿都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景晴便下意识以为,这四位多半都是姜念的妻妾。 景晴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不过当她行至阶前,还是主动向元春等人行了万福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轻声道:“给各位姐姐请安。” 不待元春询问,王熙凤率先“噗嗤”一笑,甩着帕子道:“哎呦,姜姑爷,这是打哪儿领来的一位好妹妹?虽戴着面纱,瞧上去竟也跟天仙似的!” 姜念却连眼皮都不抬,故意不搭理王熙凤,只对元春道:“咱们进屋说话。” 元春则柔声道:“大爷,我母亲来了,正在堂屋内候着。” 声若黄莺出谷,听得景晴一怔,暗忖:“这般气度,必是姜大爷的正室夫人无疑了。” 姜念点了点头,竟自往堂屋内迈去。 元春、薛宝钗紧随其后。 景晴正不知所措,香菱已上前拉住了她:“姑娘进去吧。” 景晴登时便觉得香菱亲切,心内疑惑——这位是何人? 待景晴、绿漪都进了堂屋,王熙凤、平儿却还站在门口。 王熙凤脸色难看,想着姜念之所以不搭理她,是在报复她昨日接受审讯时在他面前耍脾气。 平儿再了解王熙凤不过,悄声道:“奶奶,今儿咱们是来向姜姑爷求情,你且忍着些。” 王熙凤“哼”了一声,这才甩着帕子踏入堂屋。 王夫人自持身份,没去外头迎姜念,不过,因今日她是来向姜念求情的,知道自己不该摆架子。 她本在堂屋内端坐,听得姜念来到堂屋外,身子便略略前倾,却又强自按捺,待姜念跨入门槛,她才缓缓起身,面上堆出三分笑意。 姜念上前一揖:“不知岳母驾临,公务缠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这番客套,倒叫王夫人心头一松,暗忖这女婿终究还念着姻亲之谊。 王夫人含笑摆手:“贤婿为国操劳,我怎会怪罪。” 姜念请王夫人重新落座,自己跟着坐下,又叫元春坐下,却是又故意没叫王熙凤坐下。 王熙凤立在当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何曾受过这般冷落?丹凤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平儿在身后悄悄扯她衣袖,却被一把甩开。 景晴偷眼打量众人,见丹凤眼的王熙凤一张粉面涨得发红。 元春已看出,姜念是在故意折辱王熙凤,却不知是何缘故。无论如何,王熙凤毕竟是她的嫂子,今日来家中是客,王夫人又当面。元春便故意笑着对尴尬的王熙凤道:“二嫂子快请坐。” 王熙凤这才就着台阶下,斜签着身子坐下,手中帕子绞得死紧。 这时,王夫人轻咳一声,目光盯着景晴:“这位戴面纱的姑娘是何人?” 姜念对景晴道:“你摘下面纱吧。” 景晴闻言,纤指轻抬,缓缓解开面纱。绡縠如流水般滑落,先显出琼鼻,又显出朱唇,整张玉容毕现——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粉黛不施而自艳,一双秋水眸含着三分怯意,更添楚楚之态。 呀! 刹那之间,满堂女眷纷纷惊奇——天啊,这姑娘生得好美! 王夫人神色一僵,元春、薛宝钗都睁大了眼,连正在气头上的王熙凤都张开了嘴。 薛宝钗反应过来后,登时有种不妙的感觉——大爷这是又给自己找了个房里人回来?瞧上去未化妆的,竟就如此美貌! 王夫人很快回过神来,故意挤出笑脸:“好个标致人儿!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姜念道:“她是景晴。” 此话一出,元春、薛宝钗、王夫人、王熙凤都怔住了。 她们都知道,赖尚荣从劫掠的薛家黄金中拿了八百两,在江宁买了个青楼的清倌人,这清倌人便叫景晴。 本来元春还对此纳闷,怎样的清倌人竟值八百两黄金?眼下见到景晴的容貌,元春便觉得此女纵卖八百两黄金也不过分了。 王夫人回过神,诧异道:“可是那赖尚荣由江宁买的清倌人?” 尽管景晴确实曾做过清倌人,然现在她已要做姜念的妾室,今日跟着姜念回家,却被一位长辈当面提到“清倌人”,不禁尴尬羞愧。 景晴偷瞄了一眼姜念,怕姜念会因此对她不喜。 姜念却没立刻回答,而是命众丫鬟仆妇都退出去,堂屋内仅留下他、元春、薛宝钗、景晴,以及王夫人、王熙凤,连平儿都退了出去。 待众人退下,姜念方对元春道:“她已非昔日的清倌人。此番我携她回来,是要纳为妾室的。” 堂屋内登时静得可怕。 大爷竟……竟要纳一位做过青楼清倌人的女子为妾? 王熙凤刚才被姜念一而再地折辱,憋了一肚子火,眼下忍不住趁机讥嘲起来:“好个姜姑爷,竟要纳一青楼清倌人为妾,莫非是胡涂油蒙了心了?” 不料,姜念淡淡一笑,对王熙凤道:“我要纳她为妾,此乃圣上的旨意,莫非你是在辱骂圣上?” 王熙凤:“……” (本章完) 第150章 今晚月亮很圆 一时间,王熙凤是既窘迫又诧异。 元春、薛宝钗、王夫人也都诧异了。 王夫人不禁问道:“圣上怎会有此旨意?” 当即,姜念将景晴的身世详细说了一番,也将泰顺帝的旨意说了一番,说到了景晴乃完璧之身。 “完璧”二字一出,王熙凤丹凤眼圆睁,目光如刀似剑地打量着景晴,显是不大相信此事。 元春忽轻叹一声,看着景晴,柔声道:“妹妹受苦了。” 虽说元春心里有几分郁闷,眼下这话倒也说得有几分恳切。 薛宝钗心里同样有几分郁闷,却也觉得,既是这种情况,姜念纳景晴为妾,便是缘分使然了。 王夫人虽觉得景晴可怜,却觉得此事实在不妥,可她也管不着。 王熙凤更觉不妥,她更管不着。 王夫人转回正题,眼巴巴看着姜念,道:“不知王家众人眼下如何了?” 姜念端起茶盏,吹开浮沫,却不急着答话。 王夫人心内郁闷,朝王熙凤连使眼色。 王熙凤却只作不见,低头摆弄腕上金镯——方才被姜念连番折辱,她哪还肯拉下脸来求情? 王夫人无法,只得自己开口:“我想着,王家除了江宁旁支那个王隆作死,与那起子妖匪勾结,旁人必是清白的,尤其是咱们在京的嫡系一房。”话到此处,声音已带了几分恳求,“你好歹念在姻亲之情,对王家宽容些。” 说完又给了元春眼色。 元春一般不会插手姜念的公务,今日既是母亲所求,又见母亲如此窘迫,她还是简单附和道:“大爷,在京的王家人,多半是无辜的。” “岳母且宽心。”姜念搁下茶盏,“此案圣上亲裁,也严令我不得徇私。但若王家旁人果真清白,断不会冤枉的。那王熹有病在身,念及岳母的情分,他虽在牢中,我已命人单辟净室,不受苛待的。” 姜念故意没提王子胜、王仁。 王子胜、王仁都是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王子胜家中美妾俏婢成群,且惯喜眠花宿柳,王仁则是赌场常客,且前世姜念读原著及续书,就对这两人留下坏印象。此番两人下狱,姜念“照料”了他们。 王夫人见势不可为,长叹一声:“既如此,我回府了。” 姜念挽留王夫人用饭,王夫人婉拒道:“不必了,天将黑,我还是早些回去。” 说着,王夫人缓缓起身。 姜念将王夫人送到宅门外,全程都不与王熙凤说话,仿佛当王熙凤不存在似的。 “岳母保重。” 姜念说完转身,冷冷瞥了眼王熙凤,便入了宅门。 王熙凤气得几乎咬碎银牙,甩袖登上了马车。 姜念回到正房,让孟氏领着下人将东厢房收拾干净,让景晴入住。 近期,姜念不仅在东郊买了土地打造姜家校场,还将姜家新宅隔壁的一所二进宅院买下。因姜家下人愈发多了,哪怕姜念在东郊有新宅、老宅两所房舍,也住不下。 隔壁住着的人家,曾有过当官的老爷,老爷亡故后,这户人家便衰落。姜念以比市场价高不少的价格买隔壁的房舍,对方欣然答应。 将隔壁二进宅院买下后,贺赟、孟氏、贺忠搬到了隔壁,也有其他姜家下人住进了隔壁。 因此,姜家新宅的东厢房现是空着的。 正好,景晴可以入住其中。 …… …… 暮色四合,姜家已掌了灯。 八仙桌上摆了精美的饭菜。 姜念、元春一同用饭,薛宝钗、景晴都不与二人一同用饭。 饭毕,姜念径往书房去了。 元春去东厢房看了看景晴,见景晴已安顿好,便进书房寻丈夫,嫣然一笑着问道:“不知琏二嫂子何处惹恼了大爷?” 姜念说了昨日审讯王熙凤时王熙凤给他脸子,跟他耍脾气。 呵,在他看来,对付王熙凤这种女人就该强势,当爷们足够强大,又对她强势,才能压制她……贾琏可不成。 而他之所以待王夫人客气,因王夫人毕竟是他岳母,他给元春情面。 姜念话锋一转,反问道:“纳景晴之事,你可怨我?” “圣意难违。”元春低了低头,“况且……她也是个可怜人。” 元春顿了顿,问道:“大爷与她的好事何时操办?” 姜念道:“圣上昨日不仅擢我为御前二等侍卫,且再次授我为钦差,八月十六我便要下江南办差。纳她之事……就定在八月十五罢。” 元春诧异:“中秋节?” “嗯。”姜念语气平淡,“此前我纳宝钗,明堂正道的,请了亲朋好友来吃酒席。此番则不须明堂正道,趁着中秋佳节,家里人热闹热闹便是了。” 元春暗暗松了口气……那景晴终究是在青楼里做过清倌人的,纵是圣上的旨意,也不该像纳薛宝钗时那般明堂正道。 不过元春还是看出,她的大爷已是喜爱上了景晴,否则也不必急着在离京前就把景晴给纳过门了。 …… …… 过了一天,已是八月十四。 这日酉时,姜念下值回家,行至巷口,忽见秦家的彭继忠。 彭继忠忙上前打躬作揖,然后搓着手道:“姜大爷,我家姑娘有请。” 姜念翻身下马,跟着彭继忠走向秦家。 秦家西厢房内,秦可卿斜倚在榻上,一袭月白衫子衬得脸色白皙。见姜念进来,她只抬了抬眼皮,便低下头,一副幽怨的样子。 姜念对瑞珠挥了挥手,瑞珠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门外。 “可卿。”姜念在榻边坐下,声音比平日柔和三分。 秦可卿忽地坐直身子:“听闻你明儿要纳妾了?那青楼里出来的美人儿如何入了你姜大爷的眼?”话音方落,眼圈就红了。 当即,姜念将景晴的身世又详细对秦可卿说了一番。 秦可卿听完叹道:“倒也是个可怜人!你既是奉旨纳她,我自不该再因此怨你,然我这边还没过门,倒是叫她占先了……” 说着哽咽起来。 姜念起身上前,伸手将秦可卿揽入怀中,感觉怀中人儿轻颤。他抚着秦可卿的青丝,柔声道:“纵然她先你过门,在我心中,她又岂能灭得过你的次序?况且,待你过了孝期,自然也会过门的。” 这倒是他的心里话。 秦可卿听完收住了眼泪,神色好转。 “这个给你。” 姜念掏出一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那蝶翼薄如蝉翼,颤巍巍似要飞去。 他家中有着大量金银珠宝首饰,今日他下值后,却特意亲自买了这么一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本打算明日洞房花烛之夜送给景晴,以显诚意。 不过……他现在将这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送给了秦可卿,至于景晴,明日他再亲自去买一支便是。 秦可卿接过后,仔细打量,这才转嗔为喜。 秦可卿亲自送姜念到垂花门,望着姜念走开的背影,心中暗道:“横竖只是个做过清倌人的妾,等我过了门……别说她了,纵是那薛宝钗,我也要灭了她的次序!” …… …… 八月十五。 天公作美,今日晴空,金风送爽。 酉牌时分,姜家正房堂屋里摆开两桌丰盛席面,元春领着薛宝钗、景晴及众丫鬟仆妇婆子入席。外院倒座房也摆开两桌丰盛席面,姜念领着贺赟、蒙雄等姜家男丁入席。 既是庆中秋佳节,也是贺姜念纳妾。 用完晚饭,天已将黑,姜家内外灯火通明。 一轮明月也早早挂上柳梢,将姜宅镀了层银辉。 书房内,姜念忽对元春道:“头里我与你说过,待我学成了古琴,要自己作首曲子送你。虽说我所学时日尚短,这首曲子我已作出来了。” 元春讶然:“大爷竟能自己谱曲了?” 作为姜念的古琴老师,她可是了解姜念现在的古琴水平,可达不到能自己谱曲的程度。 “我目今哪有这等才情。”姜念轻笑,“不过是脑海中有一段旋律,托景晴谱了出来,今晚便让景晴抚给夫人听听。” 元春点头,很好奇姜念作了一首怎样的曲子给她。 …… …… 入夜,月亮很圆,月色很美。 姜家新宅的东厢房,已妆点成喜房。 景晴已开了脸,化了妆,配上一身华丽喜庆的服饰,果然,美貌不亚于秦可卿,且颇有气质,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出身。 她正坐在琴案边。 姜念领着元春、薛宝钗、孟氏、封氏等人,围绕着景晴坐成一圈。 “开始罢。” 姜念招呼了一声。 景晴轻抚琴弦,一曲《相思》潺潺流出。初时如清泉滴露,继而似幽咽流泉,到后来竟化作绵绵情思,绕梁不绝。 那曲调新奇,不似寻常宫商,倒像把千般心事都糅进了七弦之中。 最后一个泛音袅袅散去。 元春回过神来,心头泛起异样滋味。这曲子缠绵悱恻,却又透着股子新奇。她转身凝视姜念,轻声道:“大爷作的这曲子好生特别。” “可还入耳?”姜念笑问。 元春点头:“甚好。” 姜念道:“曲名《相思》,是我特为夫人所取。” 元春害臊起来,此刻房内可是聚集着众人呢。 姜念近期反复考虑,究竟要送哪一首前世的曲子给元春。 他有想过《女儿情》,因觉得元春的容貌气质皆有些像前世那位电视剧里的女儿国国王。 他也有想过《春庭雪》,又觉得这首曲子送给薛宝钗更合适。 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拿出《相思》,此乃《西游记后传》的片尾曲。 他前世很喜欢这首歌曲,只是此番他仅是拿出曲子,并未拿出歌词,歌词不适合的。 孟氏忙笑着奉承:“大爷好才情!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听过这般好听的曲儿呢!” 孟氏带头,其他丫鬟仆妇都纷纷跟着奉承起来,有奉承姜念好才情的,有奉承姜念与元春夫妻感情好的…… 这时,姜念对元春笑道:“此番我还作了一曲,且填了词,请夫人品评。” 元春眼睛一亮,期待起来。 只见景晴由琴案边起身,坐在了一把靠背椅上,绿漪则捧上一把琵琶,景晴接来横抱怀中,纤指在弦上一拂,清音乍起。与此同时,她朱唇轻启,用吴侬软语唱了起来,声气儿糯得能掐出水来,每个字都似滑落的露珠: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零零碎碎,点点滴滴,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 众人纷纷感到惊艳。 薛宝钗手中茶盏已凉,却浑然不觉。她本不喜女子怀抱琵琶弹唱,可此刻竟觉得,景晴怀抱琵琶弹唱的模样无半分轻浮,反如画中仕女般清雅。那“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一句,更勾起她几分愁思。 元春怔怔望着烛光映照下的景晴——玫红衫子衬着雪肤,眉心一点花钿灿若朱砂。这般姿容,配上这般唱曲,实乃魅力不凡。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姜念,见丈夫目光灼灼,满是赞赏。 余音袅袅散去,满室女眷似都还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元春回过神后,对姜念道:“此曲亦好亦特别。这词亦是大爷填的?” 姜念点头:“词改自李清照的《声声慢》。” 他前世很喜欢这首《声声慢》的吴侬软语版,此番作了出来。 景晴确实是才女,且记性很好,《相思》和《声声慢》,姜念都只是对他哼唱了三遍,她就谱下了曲子,且今晚流畅弹唱出来了。 …… …… 曲终人散。 姜念与元春、薛宝钗在内院赏了一会子明月,然后送元春回正房。元春刚进卧房,便忽推他一把,笑道:“大爷去吧,别耽误了今晚的好事。”又特意叮嘱:“元帕已备好了,别忘了……” 说完转身掩门,竟把丈夫关在房外。 姜念摇头轻笑,向东厢走去。 喜房内,大红锦被上“囍”字团花簇拥。 景晴坐在床沿,手指绞着衣带。 窗外,月亮很圆。 窗内,佳人很美。 账内聚起了云,下起了雨。 云收雨散后,姜念执起元帕对灯细看,景晴羞得钻进被里。 姜念确认后,忽对被中佳人道:“明日我便要下江南,到了江南,我会找江宁节度使唐吉纳,争取买来你母亲。” “当真?”锦被里探出景晴的脸。 姜念抚着她散落的青丝:“你既跟了我,我自该争取让你母女团聚。” “大爷啊!” 一声甜蜜的轻呼响起,用的还是吴侬软语…… (本章完) 第151章 又见离别 姜念虽未明堂正道地纳景晴,二人洞房花烛夜,却也是如胶似漆。 景晴虽曾沦落江宁绮梦院,却未沾染多少风尘俗气,知书达礼,心知规矩,不敢怠慢,尽管中秋夜乏了,翌日一早便强撑着身子,与姜念一同起床。 姜念笑道:“你既身子不适,何不多歇息片刻?” 景晴柔声道:“大爷体恤,原是我的福气,只是主母在上,礼不可废,怎敢贪睡?” 姜念闻言,愈发怜爱。 此时天方微明,窗外犹带几分秋夜凉意,院中牡丹池的叶上凝着露珠,映着晨曦,晶莹剔透。 香菱、绿漪二丫鬟已在东厢房外间候着,听得内室动静,便轻手轻脚地进来伺候。香菱捧了铜盆,盛着温水,绿漪则取了新制的桂花胰子,二人伺候姜念、景晴盥洗。 景晴因昨夜劳乏,面色微白,却更添几分娇怯之态。姜念侧目看她,见她青丝微乱,杏眼半阖,唇色淡淡,竟似那西子捧心,别有一番风韵。 盥洗毕,绿漪捧了妆奁,伺候景晴梳妆。 景晴对镜而坐,纤指轻掠鬓角,绿漪替她挽了髻,斜插一支点翠玉簪,又薄施脂粉,掩去倦容。 姜念站在一旁瞧着,但见镜中人眉如远山,眸含秋水,朱唇微点。 景晴从镜中察觉姜念目光,颊上微红,低声道:“大爷这般瞧着,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姜念笑道:“古人云‘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景晴越发羞怯,只垂首不语。 待梳妆完毕,景晴换了件对襟衫,下系罗裙,虽非华服,却衬得她身段婀娜,清丽脱俗。 景晴对姜念道:“大爷且去吧,我也该去拜见主母了。” 姜念点了点头:“夫人性子温和,你不必忧心。” 景晴毕竟是新进之人,拜见主母元春,难免忐忑,眼下听到姜念这话儿,倒是放松了一些。 景晴嫣然一笑:“我省得。” 姜念便出了东厢房。 景晴故意过了一会子才往东耳房去拜见元春。 及至东耳房,元春正坐在炕上,听闻景晴来了,便命快请。 景晴入内,见元春衣着华贵,头戴珠钗,面容端庄,忙上前盈盈下拜,口中道:“景晴给奶奶请安。” 元春抬眼打量,见景晴妆扮素雅,举止恭谨,心下倒也满意,便含笑抬手道:“起来罢,往后便是自家姐妹了。” 景晴这才起身,却仍不敢抬头,低着头向元春敬茶,随即垂手侍立一旁。 元春命丫鬟金钏看座,景晴再三推辞,方斜签着身子坐了。 元春笑着问:“你想是累着了,身子可还爽利?” 景晴羞怯应道:“托奶奶的福,倒是无碍的。” 元春点头,随即正色嘱咐了几句规矩,景晴一一应答,言辞谦卑。 元春见景晴礼数周到,应答得体,觉得此女果然不俗。 元春赏赐了礼物,又嘱咐景晴若有短缺,只管开口。 景晴再三谢过,方退出东耳房。 回至东厢房,景晴略松口气,绿漪递上热茶,笑道:“姑娘在夫人面前应对得真好。” “往后你该改口叫姨奶奶了。”景晴轻叹道,“奶奶宽厚,是我的造化,只盼日后谨守本分,莫要行差踏错才好。” 绿漪道:“姨奶奶这般知礼,大爷、奶奶自然疼惜。” 景晴微微一笑,却不多言,一边呷茶,一边若有所思。 虽说她与姜念才认识几天,然毕竟都已洞过房了,让她对姜念了解不少了。她心中庆幸,纵然自己沦为妾室,却是跟了这样一位大爷。而家中主母,又是个贤孝才德的。 她的父亲,原苏州知府景昀端,已在姜念的帮助下,由斩监候改为流放。父亲的身子骨挺好,又曾是清廉爱民的官儿,想来流放的他,不会轻易离世。 她的母亲,依然在江宁节度使唐吉纳家中为婢。姜念已向她承诺,会找唐吉纳,争取买来她的母亲。此事若成,她便可母女相聚。 想到这里,景晴心情不禁愉悦起来。 这种愉悦的心情,她似乎好久都没感受到了。 “遇上大爷,实乃我的幸事,大爷实乃我的福星。”景晴心内感叹,“若是……若是将来还能与父亲团聚,那就更是幸事了。” 紧接着,景晴又不禁想到了自己曾作为闺阁姑娘时爱慕的那位心上人。 奇怪的是,昨日当她想起这位心上人,依然还颇为眷念,颇为伤感。 今日此刻再想起,眷念与伤感都似骤减了不少…… 景晴正想着,忽然,有丫鬟过来提醒道:“大爷、奶奶要用早膳了。” 景晴忙起身,携绿漪一同去了正房。 正房堂屋内摆下了早饭,姜念与元春入席,薛宝钗、景晴二妾侍立一旁,香菱、抱琴等众丫鬟左右伺候。 姜家的早中晚三顿饭,素来都讲究,因今日姜念吃完早膳便要离京,在元春的吩咐下,今日这顿早膳更是讲究,摆着十来道菜及碧粳粥,另有一盘新蒸的桂花糖糕,热气氤氲,甜香扑鼻。 姜念今日也破了食不言的规矩,用饭时与元春闲话家常。 元春温言道:“大爷此番离京,也不知何日才回来。须得仔细身子,莫要太过劳神。” 姜念点头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薛宝钗在旁听了,便笑道:“大爷此去,有贺管家随行,定能一路顺遂。” 景晴见薛宝钗都说话了,这才轻声道:“大爷吉人天相,必能早日凯旋。” 姜念闻言,微微一笑,道:“借你们吉言。” 饭毕,丫鬟们撤去碗碟,奉上香茶。姜念略饮了一口,便起身道:“时辰不早,我该动身了。” 元春亦起身,道:“我送大爷出门。” 已是辰牌时分,秋阳初升,金辉洒落,照得姜家一片明亮。 姜念换上了二等侍卫的冠服,显得英气逼人。 元春、薛宝钗、景晴等女眷送至垂花门外,姜念便叫她们止步。 元春又忍不住叮嘱道:“大爷此去,务必保重。” 姜念温声道:“家中诸事,便托付夫人了。” 元春点头,眼中隐有泪光,却强自忍住,只道:“早去早回。” 姜念携贺赟一同出了宅门。 上次姜念作为钦差去山东专办盐枭周三魁事,携着蒙雄。这回他则携着贺赟。家中有元春坐镇,且有蒙雄,他倒也放心。 元春贤孝才德,泰顺帝又有旨意好生相待景晴,想来景晴不会有危险。 若家中主母是王熙凤,哪怕有圣上的旨意,姜念此番离京,景晴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甚至或许会被整死了。 (本章完) 第152章 偶遇红楼第一美人 前番姜念作为钦差赴山东莱州办周三魁事,身边仅随着蒙雄、常业、齐剑羽、戴士蛟四人。 而此番姜念作为钦差下江南办查禁罗教事,身边非但随着贺赟、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还随着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亲军营隶属于侍卫处,与侍卫一样,乃天子亲兵。 泰顺帝还派了两艘船,供姜念一行人使用。 两艘船自八月十六日从通州潞河驿启程,沿着大运河迤逦南下。 待入江南地界,两岸风光与北地迥异,但见稻浪翻金,枫林染赤,远山含黛,近水凝烟。偶有渔舟唱晚,牧笛横吹,更添几分江南韵致。 转眼已是九月初,两艘船驶入扬州府境。 这日傍晚,夕阳照耀着运河,映得水面金波粼粼,恍若铺了一层碎金。 两艘船于一处水驿停泊,众人暂作休整。 已是江南了,为免打草惊蛇,姜念一行人行事已有所隐秘,故未入住官驿,而是择了一家客栈。 该客栈的名字取得既实用又有韵味,乃“夜泊客栈”。 夜泊客栈临水而建,雕檐画栋,颇为雅致。 姜念入住二楼一间上房,推开雕花木窗,便见运河风光尽收眼底,水天一色。 姜念略作安顿,贺赟便叫他下楼用晚饭。刚迈出门,忽闻隔壁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 姜念停步望去,只见一对少年少女自房中走出,身后跟着下人。 那少女生得杏眼桃腮,眉如新月,唇若点朱,虽是一身素雅衣裙,却掩不住天然一段风流态度。 那少年生得也有几分英气。 姜念目光微凝,他记性超群,立刻便想起,这对少年少女,他都曾见过。 去年春,他进京前,薛宝钗登门向他道歉,当时有一对薛家父子陪伴,那便是薛锦、薛蝌。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年,赫然便是薛蝌。 少女则是薛蝌的胞妹薛宝琴。 依然是去年春,姜念泛舟江宁秦淮河,乘坐的船与薛家游船交汇而过,当时他站在甲板上,看见对面薛家游船窗内坐着两个少女,一个是薛宝钗,另一个是薛宝琴。 今日竟于这扬州府境水驿的夜泊客栈偶遇这对薛家兄妹! 姜念正欲招呼薛蝌,忽见那薛宝琴抬眸望来。 两人四目相接之际,薛宝琴不觉一怔,心下暗忖:“这位哥儿好生面善,倒似去岁在秦淮河上见过的那位堂姐夫。”然时隔一年多,眼前之人虽眉目依稀相似,却较从前更添几分英武之气,故不确认。 薛蝌见妹妹神色有异,顺着目光望去,看见姜念后,也是不禁一怔,也觉得眼前这位英武的哥儿像是姜念,却也不确认。 时隔一年多,姜念的容貌身材气质,已发生了一些变化。 薛蝌、薛宝琴二人正迟疑间,忽听姜念开口道:“可是薛蝌?” 这一声唤得薛蝌如梦初醒,忙不迭拱手作揖:“正是。您可是姐夫……”话出口了忽觉不妥,想起自家堂姐薛宝钗不过是对方的妾室,忙改口道:“可是姜大人?” 姜念微微颔首,问道:“你怎在此?” 薛蝌恭敬答道:“家父携我兄妹,同往北边办事,今日在此歇脚。家父此刻正在房中,请姜大人稍候,容我进去通报。”说罢,转身疾步入内。 薛宝琴趁机对姜念盈盈一礼:“给姐夫请安。” 她年纪不大,性子又爽利活泼,在她心里,姜念便是她的姐夫。 姜念仔细打量薛宝琴,心内赞赏。 在他的前世,很多人受影视剧的影响,对薛宝琴的美貌认知有偏差。 事实上,按原著描写,红楼第一美人乃是薛宝琴或秦可卿,且薛宝琴的可能性更大。贾母一见薛宝琴便欲为贾宝玉求配,赞其比仇十洲画的《艳雪图》里的美人还好看。探春更是直言“据我看,连她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她”。 此时站在姜念眼前的薛宝琴,就实乃天生丽质,若再长个二三岁,美貌该不亚于秦可卿、景晴。 薛锦正在房中自斟自饮,见儿子匆匆进来,不由问道:“何事这般慌张?” 薛蝌低声道:“父亲,我在外头廊下遇见了姜大人。” 薛锦一时未反应过来,举着酒杯问道:“哪个姜大人?” 薛蝌道:“就是……就是堂姐的那位夫婿。” “啊呀!” 薛锦闻言大惊,手中酒杯险些跌落,慌忙起身整理衣冠,朝门外走去。 及至廊下,薛锦见姜念负手而立,身后还跟着贺赟。薛锦忙上前一揖:“薛锦拜见姜侍卫!” 姜念略一点头,细细打量薛锦。但见薛锦身着靛青长袍,外罩一件石青色马褂,脚下踏着厚底布鞋,虽是商贾打扮,倒也整洁。只是与姜念去岁所见一般,薛锦年方三十多岁,本该是年富力强之时,却是身体羸弱,面容枯瘦,眼窝微陷,颧骨突出,似有病态。 薛锦见姜念目光如电,忙堆笑道:“不想在这水驿客栈得遇姜侍卫,真是三生有幸。只不知您怎的在此处?” 姜念却不作答,只淡淡道:“进屋再细说。” 薛锦自知失礼,连连拍额道:“是我糊涂了,您快请进。”说着侧身让路。 姜念与贺赟一前一后步入房中,薛锦跟在其后。 薛蝌按捺不住好奇,跟着进去。 薛宝琴略一踌躇,也是难抑好奇,莲步轻移,也跟了进去。 进得屋内,姜念见一张红木圆桌上摆着几样菜,有清蒸鲥鱼,有盐水鸭脯,有莼菜羹,另有一壶酒并一只酒杯,杯中尚余半盏琥珀色的酒浆。 原来适才薛锦正与儿女用晚饭,因薛锦要小酌,薛蝌、薛宝琴先用完饭,正要各自回房,这才在廊下巧遇姜念。 薛锦殷勤相邀:“姜侍卫若不嫌弃,可否赏脸小酌几杯?” 姜念摆手道:“酒便免了,我就在此用些晚饭罢。” 薛锦闻言一喜,忙对一个仆人吩咐道:“快去让厨下再添几个拿手好菜来!” 那仆人正要离去,姜念却道:“不必添菜,这些尽够了。” 姜念又对贺赟吩咐:“你下去与任辟疆他们一处用饭,我就在此用了。” 贺赟领命退出。 姜念径自在桌前落座,薛锦这才敢跟着坐下。 姜念道:“你继续小酌,我以茶代酒。” 薛锦连忙使唤薛蝌为姜念布置碗筷——房中原有干净餐具。又唤宝琴:“琴丫头,快为姜侍卫斟茶。” 薛宝琴轻移莲步,取来一个雨过天青色的茶盏,纤纤玉手执壶斟茶。那茶色澄碧,香气氤氲,乃是薛锦自带的上好茶叶。 待碗筷茶盏俱已备齐,薛锦双手捧起酒杯,敬道:“姜侍卫请。” 姜念略一颔首,呷了一口茶,薛锦则仰脖饮尽杯中酒。 薛锦再次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姜侍卫怎的在此处?” 姜念环视左右,道:“让下人们都退下吧,令郎令爱可留在此处。” 薛锦会意,忙挥手屏退下人,房内仅剩姜念、薛锦、薛蝌、薛宝琴。 姜念这才缓缓道:“此番我是奉旨为钦差,到江宁办差的。” 薛家三人都知道,姜念曾作为钦差去山东办差。 饶是如此,眼下听到姜念这话,三人都纷纷感到惊奇。 薛锦的神色登时愈发恭敬,薛蝌双目圆睁,薛宝琴则檀口微张,一双秋水明眸霎时亮若晨星。 这奉旨为钦差何等荣耀!姜念年纪轻轻竟能担此重任! 薛锦不由感叹道:“钦差大人真真是年轻俊杰,且深蒙圣眷的。我早前就听闻,大人前番已作为钦差赴山东整顿盐务,如今竟又领了钦差皇命。” 姜念忽道:“腹中有些饥了,你且自便,我先用些饭食。” 薛锦忙让薛宝琴为姜念盛饭,自己也放下酒杯,命薛蝌添饭。 薛宝琴轻挽翠袖,执起姜念身前的碗,纤纤素手为姜念盛了半碗米饭,香气扑鼻。 趁着盛饭的功夫,薛锦又试探着问姜念:“不知钦差大人此番南下江宁,所为何事?可是与那王隆、谭凤池有关?” 薛姨妈、薛锦都已知晓,薛家的三千两黄金是赖尚荣、王隆、谭凤池谋夺,也知晓姜念狠狠整治了赖家,偿了三千两黄金给薛宝钗。 而且,身在江宁的薛姨妈、薛锦,自然也知道,王隆、谭凤池勾结罗教,抵抗杀害官兵。 姜念略一颔首:“确与此事有关。”继而话锋一转,“倒是你一家,怎会在此处?” 薛锦面色顿时尴尬起来,手中筷子停在半空。 姜念何等敏锐,立时察觉异样,正色道:“但说无妨。” 薛锦支吾半晌,终是叹道:“实不相瞒,近日王家的老爷王子腾,派人到江宁传话,要蟠哥儿母亲拿十万两银子送去,说是……说是要在京中打点,好调回京中任职。”说着偷眼觑看姜念神色,又嗫嚅道:“只是蟠哥儿家如今光景大不如前,况且……” 话到此处,薛锦忽然噤声,面露难色。 姜念见状,将碗筷一放,严肃道:“有何隐情,照实禀来,不得隐瞒!” 薛锦见姜念忽转严肃,不由一惊。 姜念目光如电,肃然道:“此番皇差,正与王家干系重大。此刻我是以钦差身份问话,你继续坐着,但务必实话实说,只会对你薛家有利,不得有半句隐瞒!” 侍立一旁的薛蝌、薛宝琴见状,俱是心头一紧。薛宝琴手中帕子不觉攥紧,薛蝌更是大气不敢出。 屋内一时寂静。 薛锦对王子腾本就积怨已久,眼下见姜念如此态度,当下把心一横,将实情和盘托出:“回禀钦差大人,那王子腾屡次三番向蟠哥儿母亲索要银钱,且回回数目甚大。此番更是狮子大开口,竟要十万两白银,说是要在京中打点,好调回京中任职。还许诺说,一旦他调回京,定会设法帮薛家重获皇商之位。” 说到此处,薛锦不禁激愤起来:“可蟠哥儿家如今的光景,哪里还经得起这般折腾?依我看来,那王子腾分明是怕受王隆案牵连,急着要银子打点,保全自己罢了。至于帮薛家重获皇商之说,不过是哄骗的幌子。王家的王隆谋夺蟠哥儿母亲的三千两黄金,王子腾竟还如此行事。” 事实便大致如薛锦所言。王子腾得知王隆案后,怕受牵连,他又一直想回京任职,加上他独子在京患病难医,他实在急了,却又不舍得花自己的家产打点,便派人找薛姨妈索要十万两银子。 薛锦越说越是激愤,枯瘦的面容泛起一丝潮红:“蟠哥儿母亲与我商议再三,决定拿二千两金子送去。还特意修书一封,言明这是最后一次,往后断不能再给了。因前番送给宝钗的三千两金子遭劫,蟠哥儿母亲不放心,此番特命我亲自护送这二千两金子和书信。” 姜念见薛锦说完,问道:“你既是办此事,为何携带儿女?” 薛锦道:“趁机让他们外出游历多长见识。” 姜念点了点头。 他知道,薛锦喜欢游历,也喜欢带妻儿一起游历。 原著就写到:薛宝琴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着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她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 姜念盯着薛锦,沉声道:“这二千两金子,你不必送了。” 薛锦面露难色:“这……我虽也不愿送去,可若连这二千两金子都不给,以王子腾的性子……” 姜念打断道:“王子腾现已下狱!难不成你要送监牢里去?” 薛锦一怔:“此话当真?” 姜念正色道:“圣上授我为钦差,查王家与罗教勾连实情。离京前,已将王家在京男丁收监。就连荣国府的王夫人、王熙凤,我也在府中辟静室审过。王熹、王子胜、王仁等人至今仍关在牢中。至于王子腾……” 说到此处,姜念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圣上已下明旨拿问,此刻多半还在牢中。” 这一席话,震得薛家三人目瞪口呆。 窗外忽起一阵风,拍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声响,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本章完) 第153章 去年宝钗,今年宝琴 薛锦闻听王子腾下狱之事,初时震惊。 在他的印象中,那王子腾乃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且深得太上皇宠信,在朝中根基深厚,岂会轻易下狱? 待他定下神来,细细思量,却又觉得此事倒也正常了。 去岁王子腾便由京营节度使贬为总兵,权势已是大减。王隆虽只是王家旁支子弟,此番犯的事却是极大,勾结谭凤池在运河上劫掠,更是与谭凤池一起反抗杀害官兵,自然要牵连本家。 只是薛锦哪里知道,其中也有姜念身份的缘由。姜念乃是太上皇景宁帝的孙子,泰顺帝的儿子,且已受景宁帝赏识,泰顺帝器重。去岁王子腾贬官,便与谋害姜念有关,此番王隆劫夺薛宝钗的黄金,又含有谋害姜念之意。 另外,泰顺帝此番也是故意趁机整治王子腾。 姜念用罢晚饭,起身告辞。 薛锦忙道:“我明日欲返江宁,不知可否与钦差大人同行?运河上不太平的,若能借大人虎威,路上安稳些。” 事实上,薛锦主要是想趁机亲近姜念。 姜念略一沉吟,并未拒绝,只道:“明日辰时启程,莫要误了时辰。” 随即,姜念回到自己所住的上房。 姜念临窗伫立,但见窗外暮色已深,运河上烟波浩渺,秋风拂过水面,泛起粼粼波光。这般景致,本该令人心旷神怡,却勾起了他一番心事。 他暗自思忖:“我早察觉气运玄妙的一种体现在于,能使我与《红楼梦》中人物屡屡相遇,毕竟此乃红楼世界。” “去年,我在运河之上巧遇宝钗,并定下了宝钗为妾之事。” “今年今日,我又在这水驿客栈巧遇宝琴,难道此番也要定下宝琴为妾之事?” “去年宝钗,今年宝琴……” 隔壁的隔壁,房中,薛宝琴正对镜而坐,镜中映出一张少女的芙蓉面,眉如远山,唇若涂朱。 丫鬟在一旁轻笑道:“姑娘怎心神不定的?莫非在惦记着那位姜大人?” 薛宝琴粉面微红,嗔道:“休要胡言,他可是……可是我的姐夫。” 却不由自主想起之前那位姐夫看向自己的目光,似能穿透人心…… …… ……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姜念一行人收拾停当,薛锦一行人亦准备妥当。 两拨人马一起出了夜泊客栈,往码头行去。但见运河之上薄雾氤氲,岸边杨柳依依,几只白鹭掠过水面,一派江南秋色。 至码头处,姜念一行人登两艘船,薛锦则携着子女及仆从登另两艘商船。 临登船前,薛宝琴忽转身向姜念施了一礼。秋阳初升,照在她杏黄色的衫子上,那一双秋水明眸流转间,恰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四艘船启程,自扬州府境沿运河而下,到了镇江府京口驿,继而转道长江西行,途经龙潭驿、江东驿、龙江驿、大胜驿诸水驿。一路上但见江天寥廓,山色空蒙,两岸稻浪翻滚,枫叶初染。船行数日,终在九月十一这日抵达江宁。 这日天朗气清,江面波光潋滟。远处钟山如黛,近处城郭巍峨。 姜念立在船头,望着六朝金粉之地,不由心潮起伏。去岁离开江宁时,尚是个默默无闻的少年;今日归来,则已是御前二等侍卫,更是奉旨钦差。 这一年多光景,恍如隔世。 姜念要去见两江总督。而薛锦急着去见薛姨妈,既是要交差,也是想着,姜念以钦差身份回江宁了,该让薛姨妈趁机好好巴结,如此对薛家有利,或许还能帮薛家重获皇商之位…… 四只船缓缓靠岸后,薛锦携子女过来辞行,对姜念深深作揖道:“此番多蒙姜大人照拂,感激不尽。” 姜念淡然道:“客气了。” 目光却不经意掠过薛锦身后的薛宝琴,这丫头今日身着浅粉色绫袄衬着湖色湘裙,发间一支白玉簪,在秋阳下莹润生辉。较之此前在夜泊客栈初遇时,更添几分明媚。 薛宝琴察觉姜念目光,原本活泼爽利的性子,此时竟显出几分羞赧,微微低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 薛锦见状忙道:“琴儿,还不谢过大人一路照拂?” 薛宝琴这才上前,盈盈下拜:“谢大人照拂。” 声如清泉击石,清脆悦耳。 姜念虚扶一把:“姑娘不必多礼。” 薛锦又赔笑道:“大人与我兄嫂乃姻亲,此番莅临江宁,若得闲暇,还望赏光到薛家一叙。” 姜念却道:“必是要见的。宝钗母亲也是王家人,本官也要审讯。” 薛锦:“……” 薛锦顿时语塞,脸色变了数变。 此时江风吹皱江水,码头上人来人往,喧闹非常。 姜念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下薛锦、薛蝌、薛宝琴三人面面相觑。 薛宝琴望着姜念远去的背影,一双秀眉微蹙。 薛蝌低声道:“父亲,姜大人竟要审讯伯母,这……” 薛锦摆摆手,打断道:“先去见你伯母要紧。” …… …… 姜念一行人逶迤往两江总督衙门而去。 一路上,但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两旁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古董铺、茶楼、酒肆,应有尽有。路上行人如织,有挑担的小贩,骑马的富商,坐轿的官眷,端的是一派江宁富贵气象。 行不多时,已至总督衙门。但见朱漆大门前蹲着两个石狮子,张牙舞爪。门前站着兵丁,个个腰挎刀鞘。 两江总督陈弼纳正在签押房批阅公文,忽闻御前侍卫求见,心下疑惑。 为避免打草惊蛇,陈弼纳尚不知泰顺帝派钦差下江南专办查禁罗教事。 待陈弼纳见了姜念,见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后生,更是暗自嘀咕。 姜念也不废话,甫一见面,先将王命旗牌、钦差关防等一应凭证拿出。陈弼纳细细查验后,才信了眼前的年轻人竟是钦差大人,才有了几分敬意。 钦差大人,如朕亲临,纵然陈弼纳是封疆大吏两江总督,也不得怠慢。 忽见姜念拿出一份泰顺帝的手谕,整了整衣冠,面色一肃,道:“圣上有密旨!” 说罢走到正中,面南而立。 陈弼纳心头一跳,趋前跪倒:“臣两江总督陈弼纳恭聆圣谕!” 姜念展开手谕,朗声宣道:“前谕尔缉拿逆犯王隆、谭凤池,尔膺两江总督之重寄,非但未能擒获逆犯,反致千总一员、兵丁十一人殒命王事,殊失封疆大吏戡乱之责。本应惩处,然念尔往日功劳,特赐戴罪图功之机。兹敕尔务须竭尽股肱之力,襄助钦差侍卫姜念督办查禁罗教案牍,严查王家与罗教勾连实情。倘再玩忽职守,致生差池,朕必两罪并罚,绝不姑息。钦此!” 这一番话,字字如雷。 待姜念宣罢,陈弼纳略一迟疑,叩首道:“臣陈弼纳遵谕谢恩!” 起身后,陈弼纳接过泰顺帝的手谕,又细细查验一番,再打量眼前的年轻钦差,便觉得这位钦差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虽年纪轻轻,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再想到方才圣谕中提到的“查禁罗教”、“严查王家”,更是心惊肉跳。那王子腾曾位高权重,也是太上皇景宁帝的亲信,如今泰顺帝竟是意欲连根拔起…… 姜念收了威严神色,语气温和起来:“制台大人,圣上虽责你失职,却也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本官初来乍到,还需制台大人多多协助。” 陈弼纳道:“定当竭尽全力,配合钦差大人办差。” …… …… 且按下姜念在总督衙门议事不表。 薛锦离了码头,乘着马车,携着一双儿女,顾不得先回自己家,而是风风火火直奔薛姨妈所住的大宅院。 薛姨妈正穿着家常衣裳,在内宅做着针线,忽听下人急急忙忙来报:“奶奶,锦老爷回来了!” 薛姨妈不由一惊,手中绣花针一顿,心头突突直跳起来,暗想:“莫不是此番又遇上水匪,金子又遭劫了?” 这般想着,脸色已变了三分。 也难怪她如此大惊小怪。 她实在是吓怕了。 去年她进京,就在大运河上遭遇了水匪,幸得姜念解救。 三个月前,她让谢季兴送三千两黄金进京给薛宝钗,又在大运河上遭遇了水匪,黄金遭劫,也幸得姜念出手,将三千两黄金偿给了薛宝钗。 这两番惊吓,成了她心头一块病。 而此番,她特意请薛锦押送两千两黄金送去给王子腾,这才过去不到二十天,薛锦就忽然返回,岂能不叫她往坏处想? 薛蟠不在家,不知又在哪里鬼混去了。薛姨妈惶恐不安中,急命下人去将薛锦请进内宅。 不多时,薛锦携着薛蝌、薛宝琴进了内宅。 薛姨妈不待他们行礼,便声颤着急问道:“怎的这般快就回来了?可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莫非又遭水匪了?” 薛锦忙道:“嫂子莫急,金子安然无恙。只是此番在扬州水驿巧遇了姜大人,他吩咐不必将二千两金子送去给你兄长了。” 薛姨妈一时怔住:“哪个姜大人?” 薛锦叹道:“便是宝钗的夫婿,姜念姜大人啊!” “啊呀!”薛姨妈瞪大了眼睛,神色竟是一喜,“你竟遇见了他?他……他怎会在扬州?” 薛锦见屋内侍立着丫鬟仆妇,便使了个眼色。 薛姨妈会意,挥手屏退左右,房内只剩下她与薛锦、薛蝌、薛宝琴。 待众人退下,薛锦方压低声音道:“嫂子有所不知,那姜大人此番是奉了圣命,作为钦差大人来江宁办差的。” 薛姨妈又惊喜了:“他又当了钦差?且此番来了江宁?快细细说来!” 薛锦当即将详情细说了一番。 说到了在京王家男丁皆被拿下收监,连王夫人、王熙凤都被姜念审讯,王子腾也被下了狱…… 薛姨妈的惊喜已是转为了惊慌,面色泛白,喃喃道:“王家……王家这是要遭大祸了啊!” 薛姨妈又急问道:“我也是王家出来的,难道我也要受审的?” 薛锦点了点头:“姜大人是如此说的。” 薛姨妈身子一晃,面色更白。 薛锦忙安慰道:“嫂子且宽心,你虽是王家出来的,可早已是我薛家主母,又有着宝钗这一层姻亲之情,想来姜大人不至于刁难你的。荣国府的二太太、二奶奶,姜大人都是在荣国府辟静室审的,想来待你亦会如此。” 薛锦又道:“嫂子,此乃天赐良机!那姜大人如今贵为御前二等侍卫,更是二度奉旨钦差,圣眷之隆,可见一斑。依我之见,他多半如咱们此前推测那般,是某位大贵人的血脉,且极可能是十三王爷的骨血。嫂子家如今光景大不如前,若能得他鼎力相助,重获皇商之位,岂非易如反掌?” 去年,薛家丢了皇商之位,这一年多,此事对薛家造成了很大损害,也让薛姨妈深受苦恼,也深刻明白了,皇商之位对薛家实在很重要。 眼下听到薛锦这话,薛姨妈眼中登时燃起希望之火,急道:“可咱们拿什么巴结他?不如将原要送给我兄长的二千两金子转赠与他?” 薛锦摇头苦笑:“嫂子,以他如今的身份权势家财,莫说二千两金子,便是再加二千两,怕也难入他眼。他岂会因区区二千两金子就鼎力相助此事?” 薛姨妈一时语塞,半晌方道:“那……那我该如何巴结他才好?” 薛锦为难起来:“此事我也尚未想好,寻常金银珠宝,他自是不缺。若要打动他,须得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那姜念所好的是…… 薛姨妈想到去年姜念让她将宝钗许为妾室之事。 想到这里,薛姨妈看向了静立一旁的薛宝琴,目光竟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薛宝琴虽则年纪不大,却已懂事明理,眼下她见薛姨妈的目光古怪,便想到了这位伯母去年将她堂姐许给姜念为妾之事,想到此事,她便下意识朝着后面的屏风挪了两步。 忽听“啪嗒”一声轻响,似是钗环落地之声。 薛姨妈忙问:“琴儿怎么了?” 薛宝琴细声应道:“无事,只是碰掉了簪子。” (本章完) 第154章 再见薛姨妈 薛锦、薛蝌、薛宝琴三人回自己家了。 薛姨妈正在内宅里盘算着究竟如何巴结姜念,忽听外头一阵嘈杂,接着便见薛蟠踉踉跄跄闯了进来。但见薛蟠头戴一顶皱巴巴的绣花方巾,身上松花色绫袄半敞着,显露里头大红汗巾子,满身酒气混着脂粉香。 “妈急吼吼地唤我回来,可有甚么要紧事?” 薛蟠打了个酒嗝,歪在黄花梨圈椅上,一双醉眼半睁半闭。 薛姨妈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气又恼。原打算带着他与薛锦同去拜访姜念,如今这般醉态,如何见得贵人?只得强压怒气道:“整日价在外头胡闹,成什么体统!” 薛蟠不以为意,晃着脑袋道:“若无甚要紧事,儿子便先告退了,还有几个朋友等着呢……”说着就要起身。 “去吧去吧!”薛姨妈气得别过脸去,“横竖你也指望不上!” 待薛蟠歪歪斜斜地出去,薛姨妈长叹一声。 忽然,外头传话薛锦到了。 薛锦进来,见屋内只薛姨妈一人,不由摇头道:“刚遇见蟠儿醉醺醺地出去了。” “别提那孽障了。”薛姨妈摆摆手,“咱们说正事。我思量着,还是得即刻去拜访姜大人才是。一则探探口风,看看王隆之事会否牵连我;二则争取得他鼎力相助,让咱们家重获皇商之位,如此才有翻身之日。” 薛锦此前特意问过姜念,得知姜念此番会入住江宁姜宅。 薛锦沉吟道:“嫂子所言极是。只是……”他捋了捋胡须,“姜大人如今身份贵重,若无令他心动的好处,只怕难以说动他。” 薛姨妈叹道:“且先去拜访,看他有何条件。” 薛锦又沉吟道:“待咱们到了姜宅,已是黄昏时分,若急着在姜宅求姜大人相助重获皇商,倒是不妥。依我之见,咱们今日虽登门拜访,却不急着提皇商之事。嫂子可邀姜大人明日抽空来家里吃个东道,如此才便宜。何况,姜大人贵为钦差大人,他来家里吃东道,传了出去,便已有利。” 薛姨妈仔细一想,便知此话有理。 当即,薛姨妈换上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裙,簪上了一支金丝嵌宝步摇,显得既庄重又不失体面。 薛姨妈乘坐一顶小轿,薛锦则坐着马车,同往江宁姜宅而去。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夕阳西斜,将江宁城的青瓦白墙染成金色。 …… …… 姜念在总督衙门与陈弼纳议事后,领着贺赟、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以及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往江宁姜宅而来。 这宅子本是他曾经的居所,如今权作钦差行辕。 他知道,此番将自己的江宁姜宅作为钦差行辕,会增加暴露他身世的几率。然他已想通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的身世暴露,反倒是好事。 他已获得泰顺帝的器重,连太上皇景宁帝都赏识他。他也已是御前二等侍卫,二度钦差,还有了云骑尉的爵位……这种情况下,他巴不得有人散播他是泰顺帝的儿子,如此反倒能推动景宁帝、泰顺帝公开相认他这个皇孙、皇子! 行至宅前,但见大门紧闭,门上铜环锃亮,显是常有人擦拭。 贺赟上前叩门,不多时,听得里面一阵脚步声,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探出邱福的脑袋。 邱福见门口站着贺赟,又见到姜念,不禁揉了揉双眼,待确认后,顿时惊喜道:“大爷,贺管家,真是你们回来了!” 邱福忙不迭开门,又回头朝里喊:“媳妇,快出来!大爷回来了!” 邱福家的闻声跌跌撞撞跑出来,见着姜念就行礼。 姜念指着身后任辟疆众人:“这些都是我的同僚,此番要在此暂住。” 邱福夫妇忙将众人迎入。 姜念四下打量,但见庭院打扫干净,花木修剪得宜,心下甚慰。邱福果然忠心,办事稳妥可靠,非但未擅自入住内宅,也没悄悄租赁赚钱,还将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当下先安置众人住处。 安置停当,姜念与贺赟信步游览故地,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径,来到曲径通幽的后园,但见假山叠石错落有致,一池碧水映着秋阳,粼粼波光晃人眼目。池畔小亭依旧,亭中依旧设有一张石桌几只石凳。 贺赟感慨道:“时隔一年半,这里倒是未变的,不禁想起曾与大爷在此习武的事儿了。” 邱福忽然急匆匆拿着一份名帖来报:“大爷,江宁节度使唐大人登门,正在外头候着。” 姜念心知,唐吉纳必是从陈弼纳处得了消息。 姜念与唐吉纳算是熟人了,贺赟与唐吉纳也算是熟人。 去岁姜念进京前,唐吉纳曾相助他对付薛蟠。 更紧要的是,唐吉纳乃泰顺帝为皇子时的贴身护卫与心腹武官,亲眼见证了泰顺帝与姜雪莲的情缘,早知姜念乃泰顺帝的民间儿子。 …… …… 薛姨妈坐轿,薛锦乘马车,一行车马来到姜宅外。 薛锦先下了马车,抬头望见那熟悉的大门,不禁暗自感慨。去岁,他陪着薛宝钗来此登门赔罪,那时姜念不过是个白身;今日再来,却是陪着薛姨妈登门巴结,而姜念已是钦差大人、御前红人。 世事变迁,真如白云苍狗。 正自嗟叹间,薛锦忽闻街角传来一阵马蹄声。转头望去,但见一队官兵簇拥着一位骑马的官员过来。再一细看,那官员赫然是江宁节度使唐吉纳。 薛锦心头一跳,忙走到薛姨妈乘坐的轿边,对窗内道:“嫂子,江宁节度使唐大人到了,咱们且在外头稍候吧。” 薛姨妈忙掀开车帘一角,瞧见那唐吉纳在姜宅门前下了马。令她吃惊的是,唐吉纳到了门前,竟亲自递了名帖。 薛姨妈心中感叹:“念哥儿去年在江宁时,还是个无功无名的少年,如今竟有这般身份能为了!” 薛锦凑近轿窗低声道:“嫂子可瞧见了?这唐大人何等身份,竟对姜大人如此恭敬。” 薛姨妈道:“他着实荣耀显达了!咱们且在外头候着吧。” 过了一会儿,姜念、贺赟一同迎了出来。 唐吉纳向姜念拱手一礼,姜念忙还礼,笑道:“我本打算明日辰时便去拜访唐大人,倒是劳你今日亲自登门了。” 唐吉纳连声道:“姜大人客气了。你此番乃是钦差,理当我登门听候差遣才是。” 说话间,唐吉纳的目光在姜念脸上细细打量,心中暗叹:“不过一年光景,这位今上的民间儿子,已从一介白身跃为御前红人,看来今上认子之事,已是顺理成章的了!” 姜念与唐吉纳寒暄后,便要引唐吉纳入内,忽发现了薛姨妈、薛锦,怔了一下,却没上前,只低声对贺赟吩咐了两句,自己继续引着唐吉纳入内。 贺赟则走向了薛锦,微笑道:“我家大人吩咐,请薛夫人、锦老爷入内稍候,待大爷见过了唐大人,便见你们。” 薛姨妈闻言,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欢喜的是,姜念并未因接待节度使而冷落她;紧张则在于,她竟对姜念敬畏起来。 薛锦倒是镇定,命丫鬟仆妇扶着薛姨妈下了轿,跟着贺赟进了姜宅。 贺赟安置了薛姨妈、薛锦,便快步走向姜念的书房,与姜念一同接待唐吉纳。 薛姨妈、薛锦等了约莫两刻钟,贺赟便折返,引着二人前往姜念的书房。此时唐吉纳已告辞了。 进得书房,只有姜念一人端坐其中,薛锦忙上前打躬作揖,薛姨妈也跟着盈盈一礼。 姜念定睛一看,见薛姨妈身着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裙,裙摆用金线绣着大朵牡丹,头上挽着高髻,簪一支金丝嵌宝步摇,耳畔明珠轻晃,端的是一派典雅贵气。 姜念不由心中一动。这薛姨妈与他前世在影视剧中见到的形象有差异——眼前这位年仅三十多岁,肌肤莹润,眉目如画,虽不似少女娇嫩,却另有一番成熟风韵。 细想来,原著中的薛姨妈或许本就是这个年纪这副样子,只是影视剧常找年长演员扮演,倒让人误以为她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了。 姜念道:“二位请坐。” 薛姨妈、薛锦这才坐下。 薛姨妈坐下后便欠身道:“我忽然冒昧来访,还望姜大人海涵。” 姜念道:“薛夫人客气了。虽则宝钗并非我的正室夫人,却是我明堂正道纳过门的。论起来,咱们有姻亲之情,不必如此见外。” 薛锦在一旁陪笑道:“正是此理。只是您如今贵为钦差大人,礼数不可废。” 薛姨妈感叹道:“想起宝钗那丫头,心中着实挂念。当日姜大人纳她过门,我因远在江宁,竟不得吃一杯喜酒,实在惭愧。” 姜念道:“宝钗一切安好,与我夫人也相处和睦,你不必挂怀。” 薛姨妈听得此言,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又叹道,“前番送她的三千两金子遭劫,我急得了不得。幸而姜大人年轻有为,英明神武,查出是赖尚荣、王隆那两个杀才作祟,不但整治了赖家,还将金子全数偿给了宝钗。”说着竟起身福了一福,“我这里谢过大人了。” 姜念虚扶一把:“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薛姨妈又絮絮道:“还有那水匪李六,去年在运河上劫掠我家,杀害我家几个下人,多亏姜大人前番赴山东办差时顺手除了这祸害,也是为我家报仇雪恨了。” 姜念微笑道:“那李六罪有应得。” 薛姨妈见气氛和缓,这才试探着切入正题:“姜大人……我斗胆问一句,这王家之事可会牵连到……我?”说到“我”字,声音已颤了起来。 姜念正色道:“你虽为薛家主母,终究是王家血脉,自当审讯一番。”见薛姨妈面色发白,又缓了语气,“不过待会儿我就在此问你几句,你照实回答便是,不用缉拿审讯的。” 薛姨妈松了口气,忙道:“姜大人待会儿要问什么,尽管问,我绝无半句虚言。” 不料姜念话锋一转:“至于是否会牵连到你,眼下还难断言。王家与罗教勾连深浅尚未查明……”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薛姨妈一眼,“若牵连甚深,恐怕……” 姜念故意不把话说完,端起茶杯呷起茶来。 薛姨妈却吓得面色更白,颤声道:“姜大人明鉴!我自嫁入薛家,与王家往来不多,那罗教更是闻所未闻,万望……万望姜大人照顾!” 姜念却不接话,继续呷茶,任薛姨妈着急。 薛姨妈又惊又急,忙不迭道:“姜大人要审,不如现在就审罢!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姜念当场审问了薛姨妈几个问题,无非是问薛姨妈是否知晓王家还有何人与罗教勾连之类的问题。 薛姨妈一一作答,言辞恳切,她是真不知情。 审问既毕,薛姨妈强撑着笑脸道:“晓得姜大人公务繁忙,然还是恳请念及姻亲之情,明日抽空来我家中吃个东道,我定备下上好的酒席。” “不必了。”姜念果断拒绝,“我身为钦差,不便随意赴宴。何况薛夫人牵涉王家一案,更当避嫌。” 这一拒,直把薛姨妈噎得说不出话来。 薛姨妈偷眼去瞧薛锦,见薛锦也是眉头紧锁,显是没料到姜念如此干脆。按薛锦先前盘算,只要姜念登门赴宴,就方便提皇商之事。而且,姜念贵为钦差大人,到薛家赴宴,传出去便是薛家有了靠山,对薛家有利的。 结果姜念竟果断拒绝了。 “他还真是冷面冷心啊!宝钗可是他的妾室,他竟连这点情面都不给!” 薛姨妈心内着实郁闷。 咬了咬牙,薛姨妈忽地起身,朝姜念深深一福:“姜大人,我今日豁出这张脸,索性把话挑明了说。”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决绝的光,“此番王隆犯案,非但求大人照顾我,更想求大人助我薛家重获皇商之位。” 不待姜念开口,她又急急道:“大人想要什么好处,尽管开口!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但凡薛家拿得出的,绝无二话!” 说着竟是要跪下的架势…… (本章完) 第155章 宝琴为妾 姜念见薛姨妈已将话挑明,便也不再迂回。 他的目光在薛姨妈与薛锦之间来回扫视,忽而对薛姨妈正色道:“我可保你周全,亦可助薛家重获皇商之位,甚至能让薛家比起鼎盛时期更要辉煌!只是……”他顿了顿,“有两个条件,你们须得应下。” 此话一出,薛姨妈大喜,忙道:“姜大人但说无妨!” 薛锦也惊喜,站起身来,长揖道:“请姜大人吩咐。” 姜念不疾不徐道:“第一个条件。须将你们两房的生意合并。合并后,薛夫人与蟠哥儿占五成,锦老爷与蝌哥儿占三成,宝钗占二成。五人共组‘薛家商会’,皆有对薛家生意的监督权,由宝钗执掌薛家生意,锦老爷为副,谢季兴作为助手辅佐宝钗。” 意思就是,五人组成董事会,薛宝钗担任总经理,薛锦担任副总经理,谢季兴担任总经理助手。 姜念随即给出了五点理由: 其一,薛家的衰弱,其实是从当年薛蟠父亲与薛锦这对兄弟分家开始的,将家中生意分成了一大半和一小半,一大半归薛蟠父亲继承,一小半归薛锦继承。现在合则两利。 其二,薛锦虽有经商之才,然他已身子不好,有病在身,且爱旅游。他的生意又倚仗薛蟠家。自从分家后,薛锦旗下的生意也一直在衰弱,尤其是薛蟠家丢了皇商之位后。 其三,薛蟠实非经商之材,不能再执掌薛家生意,不如安心做个富贵闲人。 其四,薛宝钗虽是女子,然聪慧过人,颇有才干,且作为姜念的房里人,姜念方便在其背后大力扶持。 其五,姜念已了解薛蟠的乳父谢季兴,知道此人是经商之材,吃苦耐劳,又对薛家忠心耿耿。 说完五点理由,姜念又特意对薛锦道:“我倒是赏识蝌哥儿,只是他年纪尚小。你且好好栽培,待其成年,叫他来我身边做事,我会扶持他。将来或可让他执掌薛家生意,亦或可让他做官。” 薛姨妈听完犹豫,心中顿时翻江倒海,暗想:“不让蟠儿掌薛家生意,反叫宝钗主事?她可是你的妾室,莫非你要侵吞咱们薛家?” 她偷眼去瞧薛锦,却见薛锦正看着她,倒似赞同姜念一般。 薛姨妈强笑道:“姜大人,此事关系重大,容我回去仔细考虑商议,再给你答复可成?” 姜念点头:“可。” 薛姨妈问道:“请姜大人说出第二个条件。” 姜念便道:“将宝琴许为我的妾室,立下许妾文约,待二三年后,我纳她过门。” 此话一出,薛姨妈、薛锦竟都不是很意外。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竟都无多少讶异之色。 薛姨妈心中暗想:“这姜大人自去岁让我将宝钗许他为妾后,如今又瞧上了宝琴,端的是一脉相承的喜好。” 其实,之前当薛锦说,若要打动姜念须得投其所好。当时薛姨妈就已有了念头,或可将薛宝琴许给姜念,只是她不好意思主动对薛锦提这事儿。 现在姜念主动提出来了。 不仅是一脉相承的喜好,也是一脉相承的霸道。 至于薛锦,此前就已隐隐看出姜念瞧上了他女儿。 这一回,薛姨妈不怎么犹豫了。 薛锦则犹豫了,面色变幻——薛宝琴乃他掌上明珠,自幼娇养,怎可许为妾室,且宝钗已是姜念的妾室了。 薛姨妈见薛锦犹豫,忙道:“这第二个条件,也容咱们回去仔细考虑商议,可成?” 薛锦这才回过神来,强笑道:“正是。婚姻大事,非同小可。” 姜念目光在二人面上扫过,微微颔首:“可!只是此番我有要紧皇差在身,公务繁冗,不可在此事上多耽误的,最迟明日,我要你们的答复!” 说罢端起茶盏,已是送客之意。 薛姨妈、薛锦识趣地告辞。 出得门来,秋风扑面。 薛姨妈对薛锦问道:“两个条件……” 薛锦低声道:“先回去再说。” 二人遂出了姜宅。 …… …… 薛姨妈、薛锦告辞后,姜念独坐书房,目光落在虚空处,寂静之中,默默沉思。 去年他对大庆皇商的认知有限,认为纵然他纳薛宝钗为妾了,对他而言,薛家的皇商之位也没多大用处,薛家最有用的是家产。后来当他对大庆皇商的认知深了后,便觉得此前的自己竟是眼界浅了。 “皇商!” 姜念忽然轻叩案几,嘴角微扬。这二字背后,既是通天的商路,又是皇家的庇护,其中关节,大有文章可做。 帮薛家重获皇商之位,且让薛宝钗占股二成并执掌薛家生意,对他利益甚大。此事若成,他可通过薛宝钗掌握这么一家皇商,一个商业网络,他有法子凭此赚取百万以上的惊人财富,且还有其他好处…… 而薛宝钗这样一位大才女,虽仍会困于姜家内宅,却能执掌一家皇商,一个商业网络,让她的人生精彩起来。 “宝琴!” 姜念再次轻叩案几,嘴角再次微扬。 若依据原著,大概就是明年,薛锦就会将薛宝琴许配给都中梅翰林之子,而大概在后年,薛锦就会病逝。 姜念此番正好趁机截胡。 至于他提出的两个条件会不会给他造成坏影响,他可不怕。 有气运加身,这种事有啥好怕的? 屋外的秋风忽然猛烈,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姜念却浑然不觉,思绪已飞到九霄云外。 他仿佛看到薛宝钗在姜家内宅里拨弄算盘,薛宝琴在姜家内宅与薛宝钗成了并蒂莲;仿佛看到薛家的商船车队往来南北东西,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涌入他的库房…… …… …… 天已暗下来了。 薛姨妈乘坐的小轿与薛锦乘坐的马车,一前一后驶回薛姨妈所住的大宅。 轿帘未掀,便听得宅门前一片喧嚷,似有数十人聚众吵闹。 待薛姨妈掀开轿帘一看,登时心头一紧,暗叫不好。 只见大门前乌压压聚着一群薛家旁支。有须发斑白的老头挂着拐杖,有人到中年的爷们叉腰而立,也有年轻哥儿撸袖揎拳,还有一些老中青年妇人指手画脚。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薛家如今共分八房,旁支众多。 近一年多,薛姨妈遭遇的困境之一,便是被薛家旁支众人纠缠。 因薛姨妈、薛蟠导致家业衰弱,又弄丢了薛家皇商,薛家旁支众人便以此为理由,企图瓜分薛家长房的家产。不久前,当薛家旁支众人得知薛姨妈竟送了三千两黄金给薛宝钗这么个“妾室”,且弄丢了这三千两黄金,更是加剧了贪欲。而薛姨妈的靠山王子腾也大不如前,王隆又犯了大事。 若非薛锦一直大力护着薛姨妈、薛蟠,薛姨妈的家业或已被瓜分了。 这不,今日这群薛家旁支聚集来闹事了。 此刻,薛家旁支众人见薛姨妈乘轿回来,顿时一窝蜂围拢薛姨妈乘坐的轿子,七嘴八舌嚷成一片。 “好个薛家的主母!把咱们薛家的祖业败成了如今这般!又教养出一个整日吃喝玩乐糟蹋祖业的儿子!” 一个穿酱色直裰的老头率先发难,此人乃是薛锦的堂叔。 “竟将女儿许人为妾,如此倒也罢了,都做妾了,还送三千两金子给她,岂不是将我薛家家财白白送了别人?”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叫,此人乃是薛锦的堂兄薛镖。 薛姨妈被这阵势惊得不敢下轿,幸得薛锦快速领着一群下人护住轿子,否则她便会被薛家旁支众人拖出轿子了。 薛姨妈定了定神,强作镇定道:“诸位这是做什么?有事明儿白天过来商议……” “明儿?”一个服饰华丽的妇人打断,“明儿怕是薛家祖业都被你败光了!” 又一个薛锦的堂叔,指着薛姨妈鼻子骂道:“自你当家,既丢了皇商,又败了祖产。如今连王家靠山也倒了,你这败家的妇人,还有脸做我薛家的主母?还有脸赖在我薛家?” 薛姨妈气得发颤,手中帕子绞得死紧,怒道:“你们这是联手上门欺辱我来了?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可也由不得你们这般撒野的!” 这番话更如火上浇油。 薛镖又跳出来喝道:“既然你与蟠哥儿都无能,就该把家产分给各房!这可是咱们共同的祖宗基业!” 穿酱色直裰的老头对薛锦道:“今日纵然你护着,也得给个说法!” 薛锦面色铁青,忽然一声暴喝:“都给我住口!” 这一声如雷贯耳,竟把众人震住。 他环视一周,冷声道:“咱们薛家自有家法规矩,尔等聚众闹事,是想吃官司不成?”说着对一群下人喝道:“来人!把今日带头闹事的都记下名字,明日押去江宁府衙!” 一提江宁府衙,众人顿时气短三分,那江宁知府贾雨村与王家素有交情。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先软了下来,讪讪道:“何至于此……我们不过是为薛家着想……“ 薛锦不愿与众人纠缠,趁机护着薛姨妈的轿子进入宅内,一群下人则将薛家旁支众人拦在了门外。 …… …… 进得内宅,烛火摇曳,映得薛姨妈与薛锦二人面色阴晴不定。 偏偏下人来报,外头薛家旁支仍在聚众喧闹,连街坊邻居都聚了半条巷子,更让薛姨妈添了几分烦闷。 薛姨妈呷了一口茶,压了压惊,也压了压烦闷,对薛锦开口道:“姜大人那两个条件,你怎么看?” 薛锦捋了捋胡须,沉吟道:“第一个条件,依我看,可以应下。” 见薛姨妈挑眉,薛锦继续道:“姜大人说的几点都在理。咱们薛家的衰弱确是从分家开始的,如今合则两利。蟠哥儿也实非经商之材,不如安心做个富贵闲人。而宝钗虽是女子,也确有才干,若有姜大人在其背后大力扶持,且有谢季兴辅佐,想来是能打理好薛家生意的。而我这些年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医生说我能不能再活三年都未知,我又是个爱游历的,也不能一直守在江宁,守在嫂子与蟠儿身边。” 薛锦作为薛家子弟,巴不得薛家重获皇商,甚至超过鼎盛时期。若姜念真能相助薛家做到,占股三成的薛锦,财产也会暴增。 薛锦又爱旅游,巴不得自己可以在不多的余生里,能够闲下来去天下各处旅游。 薛姨妈本来对第一个条件是犹豫的,见薛锦如此说了,加上想起方才门外那群虎视眈眈的旁支众人,便咬了咬牙:“既如此,这第一个条件,咱们应了!至于第二个条件……我觉得也可应下,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薛锦忽然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案几。 薛姨妈见状,道:“那姜大人年纪轻轻就贵为御前红人,前途不可限量。况且……”她压低了声音,“咱们推测,他多半是十三王爷的骨血。宝钗已是他的房里人了,宝琴将来再过去,姐妹俩也好有个照应。这种事儿,在咱们大庆,也不稀奇的。” 见薛锦仍不言语,薛姨妈又道:“念在薛家祖宗基业,念在你亡兄的情分,也念在我这寡嫂的情分上……你就应了吧。” 说着竟落下泪来。 其实,还有个原因,薛姨妈不便明说。薛宝琴反正不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薛宝钗都赔出去为妾了,薛锦为了薛家,为了亡兄,也为了她这寡嫂,赔出女儿为妾又有何妨? 烛花爆响,惊醒了薛锦的思绪。 他忽然想到,既然生意上要与姜念捆绑,再加一层姻亲关系,岂不更稳妥?思及此,他终是点了点头:“罢了,此事我应了!” 二人又仔细商议了一番,决定明日便再一同去姜家见姜念,给姜念答复。不出意外的话,以那姜念的性子,明日便会要求薛锦当场立下许妾文约了。 薛锦离开薛家长房大宅时,天色已黑,坐在马车里的他,想着待会儿回家后便要与妻子与宝贝女儿说许妾之事,不禁心神不宁,似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难受。 “老爷,到家了!” 这时,车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罢,罢!”薛锦长叹一声,心内暗道,“我妻子素来顺从我的,至于琴儿,更是素来懂事,我都已向嫂子应下此事了,她母女二人又岂会抗拒?” (本章完) 第156章 钦差大人召见 薛锦回到自家宅院,穿过两重院落,径自往内宅寻妻子范氏。 范氏正在灯下做针线,见丈夫归来,忙起身相迎。烛光映照下,但见范氏身着家常袄子,面容温婉,虽已三十多岁,犹存风韵。 “老爷回来了。”范氏接过薛锦的外袍,柔声道,“之前你回来,只匆匆用了点晚膳,此时可饿了?我吩咐厨下热饭菜。” 薛锦摇头,示意丫鬟们退下。待屋内只剩夫妻二人,他方开口道:“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说着将许妾之事细细道来。 范氏听罢,沉默片刻,轻声道:“咱们就这一个女儿,是咱们的心头肉,如今竟是要许人为妾,我……我怪心疼的。” “我何尝不心疼?”薛锦长叹一声,“只是如今薛家这般光景,若不借姜大人之势……”话未说完,忽然一阵咳嗽。 范氏见状,忙为薛锦抚背,眼中已含了泪:“老爷的身子要紧。既然你已拿定了主意,我……我没有异议。”说着低头拭泪。 薛锦握住范氏的手:“你且宽心,那姜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琴丫头纵过去为妾室,也不算多委屈,况且还有宝钗照应。” 范氏勉强点头,强笑道:“此事凭老爷做主便是。琴丫头那里,可要我去与她说的?” 薛锦道:“不劳你去了,我这便亲自去与琴丫头说。” 说完,薛锦出了房门。 穿过回廊,来到薛宝琴的闺房前,听见房内有吟诗的声音传出,清越动人。 “沩水闻贞媛,常山索锐师。 昔忧迷帝力,今分送王姬。” 薛锦在门外驻足,一时不忍打扰。 “父亲吗?” 吟诗的声音戛然而止,里头传来薛宝琴清脆的声音。 薛锦这才推门而入,见女儿正从案边起身上前行礼,身上穿着月白绫袄,系着杏红裙子,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清丽脱俗。 房中陈设雅致,案上还摊着本展开的《李义山诗集》。 “在读诗呢?”薛锦强作笑颜。 薛宝琴“嗯”了一声,忙请薛锦入座,又双手奉上一盏茶:“父亲脸色不好,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薛锦摆手:“无妨。”他接过茶盏,沉吟良久,将丫鬟屏退,终是开口道:“为父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薛宝琴忙道:“父亲请说。” 待薛锦将许亲之事说完,屋内一时静极。 窗外有风吹入,烛火摇曳,将父女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 出乎薛锦的意料,薛宝琴并未哭泣,甚至未显忧愁之色,只是低头捻着衣角,半晌方轻声道:“女儿……女儿听凭父亲做主。” 薛锦一怔:“我将你许为妾室,你难道不委屈?不怨我?” 薛宝琴抬头,面上竟带着淡淡红晕:“儿女婚事,本该父母做主,我岂会怨父亲?我……我也不觉得做姜大人的妾室有多委屈。况且,姜大人家里有堂姐在,我去了,这辈子便能与她为伴了。” 她性子活泼爽利,对父母孝顺,且与堂姐薛宝钗宛如亲姐妹,还已对姜念有了点好感。 薛锦又是一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只是……”薛宝琴忽然担忧道,“堂姐是否会因此不喜?” 薛锦宽慰道:“这个无妨。你伯母说了,姐妹同侍一夫,在大庆并非稀罕事。况且宝钗性子宽厚,又与你姐妹情深,必会照拂于你。” 薛宝琴点点头。 薛锦不再多言,起身正要离开。 薛宝琴忽然想起什么:“父亲稍候。” 说完她从妆奁中取出一个绣囊,递向了薛锦:“这是女儿绣的香囊,给父亲装药丸用的。” 薛锦接过一看,香囊上绣着“平安长寿”四个字,虽说针脚稚嫩,却知道是女儿费了不少功夫的,心中一热,险些落泪,强笑道:“好孩子,纵然你为妾室,为父也定会为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薛宝琴却摇头:“女儿不要丰厚的嫁妆,只盼父亲保重身子,母亲少操些心……”说到这里,声音已有些哽咽。 薛锦也不禁红了眼眶,却不愿在女儿面前流泪,忙转身离开。 薛宝琴坐到书案边,看向展开的《李义山诗集》,又继续吟起了适才那首未吟完的诗: “事等和强虏,恩殊睦本枝。 四郊多垒在,此礼恐无时。” 此诗题为《寿安公主出降》,是李商隐的一首五言律诗。写了唐文宗将寿安公主下嫁王元逵,揭露了李唐朝廷对割据藩镇采取笼络和亲的态度,又感伤于李唐朝廷的艰难处境。 “连寿安公主都要和亲呢!” 薛宝琴不禁感叹一声。 此时窗外月上夜空,清辉洒在庭院,一株桂花树暗香浮动。 …… …… 姜念本以为两江总督陈弼纳掌握不少罗教的情报,然而让他郁闷的是,陈弼纳对罗教的情报掌握甚少。 于是,姜念没有对罗教轻举妄动,甚至没有对王家轻举妄动,而是先打探搜集罗教的情报。 翌日下起雨来,下得不大也不小。 秋雨打在姜宅的瓦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檐角滴水成线,院中的青石板被洗得发亮。 上午,在姜念的召见下,江宁织造甄应嘉来到了姜宅,即钦差行辕。 江宁甄府乃显赫豪门。 甄应嘉的祖母,昔为景宁帝的乳母,被景宁帝称为“我家老人”。景宁帝数度下江南,甄府四度迎驾,耗银如流水,也致巨额亏空。 内务府在江宁设有江宁织造府,负责办理绸缎服装并采买各种御用物品。 江宁织造,全称江宁织造郎中,品秩虽不高,却由天子心腹担任,暗地里负责收集江南情报。 江宁甄府则久据江宁织造之位。 而在十年前,甄应嘉曾垂涎姜雪莲美色,欲强占,贺赟请动了当时的江宁节度使方克逊,化解了这场危急。 甄应嘉对江宁姜宅不陌生,曾来过的。 今日他来,心内则难免紧张了,没想到姜雪莲的儿子,十年前的那个男孩,如今竟贵为御前二等侍卫,且奉旨为钦差下江南,今日召见他。 此时,贺赟步入姜念的书房,禀报:“大人,江宁织造甄应嘉到了。” 姜念整了整衣冠:“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躬身而入。但见他面容白净,蓄着修剪得宜的短须,正是江宁织造甄应嘉。 姜念心中厌恶甄应嘉,此时面上却不显,站起身迎接。 “江宁织造甄应嘉,拜见钦差大人。” 甄应嘉深深一揖,声音似有点发颤。 姜念趁机冷眼俯视着甄应嘉,根据原主的记忆,想着十年前那个趾高气扬、欲强占姜雪莲的甄老爷,如今竟这般战战兢兢地向自己作揖。 冷眼俯视后,姜念才虚扶一把,客气道:“甄部院快请起,坐下说话。” 在大庆,“部院”乃是对巡抚的称呼。 江宁织造,品秩虽不高,地位却堪比巡抚,又掌着江宁织造府,若对其尊称,则会称之为“部院”。 姜念又不是中二少年,虽心中厌恶甄应嘉,可不会当面表现出来。毕竟甄应嘉身份尊贵,江宁甄府又深受太上皇景宁帝庇护。 甄应嘉本以为今日这场见面,姜念会给他冷脸,会令他难堪。眼下见姜念如此亲和客气,心内放松了一些。 待甄应嘉坐下且接了茶,才偷眼打量眼前的年轻钦差。但见身着侍卫冠服的姜念剑眉星目,英武不凡。或是做贼心虚,甄应嘉隐约觉得姜念有几分当年姜雪莲的影子。 想起旧事,甄应嘉又如芒在背,心内也感慨万千。十年前,他本以为姜雪莲唾手可得,谁知后来竟被当时的江宁节度使方克逊阻拦,如今更是风水轮流转,年仅十六岁的姜念,竟成了他面前的钦差大人。 两人客套几句后,甄应嘉决定还是主动提起十年前的旧事,将此事即刻当面化解为好,免得被眼前这位前途无量的御前红人记仇在心。于是恭声说道:“下官有愧在心,十年前冒犯到了令堂,还望钦差大人赎罪。” 姜念挤出微笑:“十年前我尚且年幼,此事已记不清了,甄部院也无须放在心上。” 甄应嘉闻言,心里更是一松。 姜念随即切入正题:“此番我奉旨办差,与罗教息息相关。甄部院可有相关的重要情报提供?若有,待我回京,会在圣上面前为你请功。” 甄应嘉感叹道:“不敢瞒钦差大人,我对罗教所知有限。” 这倒是实话,他确实没掌握相关的重要情报,否则必会坦诚禀报姜念,以此巴结今上泰顺帝。 姜念让甄应嘉将所知情况说了一番,然后道:“请甄部院命人悄悄打探罗教的情报,随时提供于本钦差。” “定当竭尽全力!” 甄应嘉恭声应道。 见姜念已端茶,甄应嘉会意,当即告退,倒退着出了书房。朝着宅门外走去,秋雨淋在脸上,冰凉刺骨,他却觉得比方才进来的时候暖和多了。 …… …… 秋雨淅沥,甄应嘉刚出姜宅大门,正欲登轿,忽见一顶青幔小轿并一辆马车踏雨而来。轿帘微掀,露出薛姨妈半张脸,与甄应嘉四目相对。 “薛锦见过甄部院。”薛锦已从马车下来,上前对甄应嘉拱手行礼。他身着石青色直裰,虽在雨中,仍保持着儒商风度。 轿中的薛姨妈透过纱帘,见甄府老爷甄应嘉都要冒雨来拜姜念,感叹姜念当真了不得!转念想到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薛蟠,分明与姜念同龄,却终日只知吃喝玩乐,心下添几分酸楚,忍不住轻叹一声。 雨丝绵密,甄应嘉匆匆告辞。 薛姨妈、薛锦被引入宅内,贺赟亲自引路,穿过院落,来到书房。 姜念打量薛姨妈,见她今日换了件天青色织金缎袄,发间只簪一支金镶玉观音簪,依然是既显庄重又不失体面。 薛姨妈也偷眼打量姜念,见姜念身着侍卫冠服,坐在上首,虽年纪轻轻,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比起昨日,今日似乎更添几分官威。 寒暄几句,薛姨妈便道:“姜大人昨日所提两个条件,我们决定应下了。” 姜念心中一喜,面上却保持平静,只轻轻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当即,姜念让薛锦写下了许妾文约,姜念、薛锦都以立约人的身份签了姓名,在姜念的要求下,薛姨妈还以见证人的身份签了姓名。 薛姨妈心中又不禁感慨起来。去年在大运河上的薛家大船里,她曾亲手写下薛宝钗的许妾文约,以立约人的身份签了姓名。后来为了拿回这份许妾文约,她请动王子腾对付姜念,继而惹来了祸事,也让薛家丢了皇商之位。而今年今日,她又亲眼目睹薛锦写下薛宝琴的许妾文约,并以见证人的身份签了姓名。 世事变化莫测啊! 文约既成,姜念收好,忽然问薛锦:“琴姑娘可知此事了?” 薛锦忙道:“小女已经知晓,并无异议。” 姜念点点头,目光转向门外。门外雨丝如织,将庭院笼在一片朦朦胧胧之中。他忽然想起去岁在大运河上让薛姨妈将薛宝钗许为他的妾室时,也是这般雨天…… …… …… 午时,秋雨暂歇。 姜念午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檐前滴水如珠,打在阶下,声声入耳。 此时,他正在书房内倚窗观雨,忽又听贺赟来报:“江宁知府贾雨村到了。” 姜念嘴角微扬:“让他进来。” 不多时,贾雨村趋步而入。但见这人生得相貌魁伟,有几分英武之气,不似寻常文官,倒有几分儒将风采。 “江宁知府贾雨村,拜见钦差大人。” 贾雨村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 其实今日他来见姜念,心内也是紧张的,因他是王子腾的门下,而他知道姜念与王子腾有过仇怨。 姜念心内也厌恶此人,却依然不会显露。 “贾太尊不必多礼。”姜念虚扶一把。 待贾雨村落座,贾雨村笑道:“下官与荣国府政老爷交厚,钦差大人与政老爷的千金喜结良缘,下官还未曾道贺呢。” 显然,这是在故意套近乎了,他故意不提王子腾,而是提贾政。 姜念心中冷笑,面上却挤出微笑:“贾太尊有心了。” (本章完) 第157章 一念破局 姜念与贾雨村谈了两刻钟,期间贾雨村不断与他套近乎,却是绝口不提王子腾与王家。 而贾雨村对罗教也所知有限,说定当竭尽心力,搜集重要情报。 一番交谈后,姜念暗叹此人非但相貌英武,且言语不俗,又擅长讨好,难怪当初能先后获得林如海、贾政、王子腾的青眼,成为王子腾的门下。 贾雨村已告辞离开。 姜念独坐书房,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手中茶盏已凉,却似浑然不觉。 屋外秋雨淅沥,檐前滴水声声,如珠落玉盘,添几分清冷。 自昨日抵江宁以来,他已先后会晤两江总督陈弼纳、江宁节度使唐吉纳、江宁织造甄应嘉、江宁知府贾雨村等驻在江宁的官员,然诸官所言皆是泛泛之谈,无一人能提供罗教的重要情报。 尤其是甄应嘉,身为江宁织造,天子耳目,司江南情报,竟对盘踞江南的罗教所知寥寥,岂非渎职? 查禁罗教,开局便陷入了僵局! 姜念愈思愈觉棘手,起身踱至门前,负手而立。但见庭院积水成洼,雨点砸落,激起无数细小涟漪,转瞬即逝。恰似他此番查禁罗教,看似线索纷杂,实则皆如泡影,难以捉摸。 雨势渐急,风卷落叶,簌簌作响。 “此番该如何破局呢?” 姜念喃喃自语,不觉将拳头攥得紧紧,指甲掐入掌中,竟也不觉疼痛。 忽然一念生! 姜念暗道:“官路难通,何不试试江湖?” 这般想着,便如拨云见日,登时精神抖擞起来。 当下唤来贺赟。 贺赟急忙趋步而入,垂手侍立。 姜念眼中精光闪烁,如电如炬,沉声道:“有一事吩咐你。” 贺赟忙躬身道:“大人但请吩咐。” 姜念问道:“你可还记得牙行的王典?” 贺赟闻言一怔,暗忖:“大爷怎的忽然提起这江湖中人?难道如今也要找王典买奴仆?”口中却恭谨答道:“自然记得。” 姜念道:“我要你即刻去找王典,向其打探罗教及谭凤池的消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罗教能在江南盘踞多年,必有其根基。江宁的官员要么真不知情,要么装聋作哑。至于谭凤池,更是个江宁的江湖枭雄。王典身在江湖,行走市井,消息灵通,或能提供紧要线报。” 贺赟听罢,眼中精光一闪:“大人高见!我这就去办。” 姜念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贺赟一一应下,转身疾步而去,衣袂带风,转眼便消失在门外。 姜念坐到书案前,取出一张素笺,提笔饱蘸浓墨,写下“王典”二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又在其旁画了个墨圈,末了重重一点,竟将笔尖折断,墨汁溅在纸上,恰似一朵墨梅绽放。 …… …… 贺赟乘着马车,穿过城门,来到玄武湖畔的一所宅院前。 时隔一年多,他又来到了这里,来找王典。 车帘掀起,贺赟撑开黑布伞下车。但见他身着五品龙禁尉冠服,配上他魁梧雄壮的身材,端的是威风凛凛。 看守院门的两个奴仆正靠在门边闲话,乍见贺赟,先是一愣,继而慌忙小跑着迎上前来。 “贺老爷回江宁了?”一个穿灰衣的仆人躬身道。 另一个圆脸仆人更是直接打了个千儿:“小的给贺老爷请安!” 贺赟微微颔首:“你们家老爷是否在家?” 灰衣仆人忙道:“咱们老爷在家呢,贺老爷来得正巧。” 圆脸仆人忙道:“请贺老爷入内稍候,小的这便去禀报。” 贺赟信步而入,但见正院中就花木扶疏、曲径通幽,虽已入秋,仍有一番景致,暗道:“江南宅院与北方都中宅院是有差异的。” 不多时,便见王典趋步而来。与去岁相比,这位牙行东家几乎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年过五十,瘦小身材,戴着副圆框眼镜,蓄着两绺八字须,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长袍,脚蹬千层底布鞋。乍一看,像个教书先生。 “贺兄今日可真真是稀客了!”王典作揖笑道,“何时回江宁的?” 王典与都中的嫡长子王茂贞常有书信来往,对姜念这一年多的蜕变有所了解,王茂贞甚至在书信里暗示过,姜念或许是十三王爷的私生子。所以眼下,王典对贺赟格外恭敬。 贺赟还礼:“昨日方到。”略一停顿,“去你书房,有要事相商。” 王典眼中精光一闪,连忙侧身引路:“请!请!” 穿过回廊时,一阵阵鸟鸣声不绝于耳。贺赟抬头,见廊下挂着十数个鸟笼,里头养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羽毛艳丽,叫声清脆。记得去年来时,这里的鸟雀尚且不到十只,今日却已有十数只了。王典蓄鸟的嗜好未变。 进得书房,窗边也悬着一个鎏金鸟架,上头立着一只眸光灵动、姿态翩翩的红嘴绿鹦鹉。 红嘴绿鹦鹉歪头打量着来客,那表情竟有几分似人。 王典引贺赟上座,唤一个穿绿比甲的丫鬟斟茶。那丫鬟手法娴熟,先将茶盏烫过,再注入琥珀色的茶汤,顿时清香四溢。 “这是新得的武夷岩茶,贺兄尝尝可合口味。”王典笑着说,挥手示意丫鬟退下,又笑道,“犬子茂贞常在信中提及念大爷,说他少年英才,深得圣眷,竟是作为钦差赴山东整顿盐务,既是御前侍卫,还封了爵位。犬子能与念大爷与贺兄结交,实乃家门之幸。” 贺赟听着这番恭维话,却不言语,端起茶盏吹了吹后浅啜一口,但觉茶味醇厚,回甘无穷,赞道:“好茶!” 王典捻着两绺八字须,眼中精光暗藏:“未知贺兄今日有何事吩咐?” 贺赟放下茶盏,正色道:“此番我是随我家大爷下江南办皇差的。” “念大爷也回江宁了?”王典眼睛一亮。 “正是。”贺赟微微颔首,“我家大爷此番是奉旨钦差。” 王典眼睛更亮了:“念大爷前番才作为钦差赴山东整顿盐务,如今又奉旨作为钦差下江南了?真真是圣眷优渥,前途无量啊!”略一迟疑,试探道,“不知此番念大爷来江宁办何皇差?若不便告知,贺兄便当我唐突了。” 贺赟压低了声音:“与罗教有关。今日正是我家大人命我来寻你。” 王典何等精明,立刻会意,身子前倾:“可是姜大人有差遣?”他见贺赟对姜念的称呼转变为“我家大人”,便跟着称呼“姜大人”了。 “正是。”贺赟目光炯炯,“我家大人望你提供罗教的紧要线报,尤其是谭凤池的行踪、罗教头目的行踪及罗教的据点所在。”顿了顿又道,“大人说了,他与令郎已是朋友。若你此番能提供紧要线报,立下功劳,大人愿在圣前保举,助令郎升任都司,日后更可扶持为参将。” 这番话如一块热炭投入王典心窝。 王典的嫡长子王茂贞,文武双全,先前因中了三甲武进士,分配在都中通州营担任正六品营千总,后来则花费了不少银子,才升为通州营的正五品守备。再想往上升任正四品都司就很难了,花钱也难。而想升到正三品参将,不知要熬多少年,且要看机缘。 虽说王典立刻也想到,若是提供了罗教重要情报,一旦罗教得知,或会报复他。但他能有今天,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为了自己最喜爱的嫡长子,也为了牙行王家以后能成为官宦世家,冒险又如何? 只是王典并未掌握罗教的重要情报。 王典眼镜后的双眼闪烁不定,半晌方道:“实不相瞒,近几年生意多由犬子茂安打理。我这便唤他回来询问,若有所得,定当亲赴钦差行辕向姜大人禀报,若无所得,望姜大人与贺兄别怪罪才好。” 贺赟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二人又议了几句,贺赟便起身告辞。 王典相送,直至大门外,秋雨之中,目送贺赟登上马车。 王典立刻命人去唤王茂安速归,自己则回到书房,独坐窗前,望着檐前滴水出神。 窗边鎏金鸟架上立着的那只红嘴绿鹦鹉,在架上蹦跳,忽道:“升官!升官!” 王典苦笑,取过一枚坚果喂它:“你这扁毛畜生,倒似成精了一般。” 以前王典爱教鹦鹉说“发财”,结果,他的财富越来越多了。而近二年来,他很渴望嫡长子升官,特意教了眼前这只红嘴绿鹦鹉说“升官”。 …… …… 王茂安正在牙行里查点账目,忽见家中下人气喘吁吁跑来,说是老爷急召。王茂安不敢耽搁,忙登上马车,匆匆往家赶去。 王茂安进得家门,穿过两重院落,径至王典的书房。但见父亲端坐太师椅上,面色凝重。 王茂安上前行礼道:“父亲急唤儿子来,不知有何吩咐?” 王典将王茂安上下打量一番,但见这个三儿子头戴嵌宝束发冠,腰悬羊脂白玉环,湖蓝织锦袍上绣着缠枝纹样,虽生得面阔口方,非俊秀之辈,却显出几分富贵气象。 王茂安是王典的三儿子,也是王典在世的三个儿子之一,与王茂贞为胞兄弟。此子文不成武不就,好在颇有商业才能,这几年代父经营牙行,竟是把买卖做得越发红火。雏凤清于老凤声,后浪推倒前浪行。 王典将贺赟所言之事对王茂安细细道来。 王茂安听罢,眼中精光一闪:“父亲,这事可巧了!我还真晓得一条罗教的紧要消息。” 王典闻言,眼睛一亮:“当真?” 当即,王茂安又对王典细细道来。 王典听完喜道:“天助我也!”又捻须笑道:“你果然能干。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姜家走一遭。” 父子二人正待出门,忽听得那只红嘴绿鹦鹉扑棱着翅膀,又叫道:“升官!升官!” 王典回头望了一眼,心中暗道:“这扁毛畜生今日倒会说吉利话,想来这话儿此番能灵验的。” …… …… 此时秋雨初歇。 王典、王茂安同乘一辆马车,来到内城姜宅。待贺赟引这对父子入内,这对父子见到了多名亲军营官兵,各个佩戴兵器,威风凛凛,更是见到不止一位身穿侍卫冠服的侍卫。父子二人都不由暗自咋舌:不愧是钦差大人啊! 待来到书房,王典、王茂安见姜念端坐上首,身着二等侍卫冠服,虽年纪轻轻,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与去岁相比更添几分沉稳。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在心中感叹:短短一年多,这位念哥儿,竟就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若非宗室血脉,焉能如此?多半就是十三王爷的私生子了! 待王典、王茂安行过礼,姜念让王典落座,然后便开门见山道:“听闻二位有罗教线报?” “姜大人容禀。”王典捻着八字须,声音压低,“罗教盘踞江南多年,人多势众,行事则目无王法。今日我父子斗胆献上线报,只求大人与贺兄千万保密,否则我父子要遭报复的。” 姜念会意,正色道:“你放心,此事除你我四人知晓外,唯有圣上会得闻。待我查禁罗教,更无妖匪能寻你家麻烦。” 王典心安了一些,朝王茂安使了个眼色。 王茂安会意,低声道:“回大人,我家中牙行常与聚宝门刻经铺的东家钱静修做生意。此人生活奢靡异常,家中美妾俏婢成群。我起了疑心,暗中查访,竟发现他家铺子明里刻印《金刚经》《玉皇经》等佛道经书,暗地里却在印制罗教的《五部六册经》。更骇人的是,那铺子里从掌柜到工匠,竟全是罗教信徒!” 姜念眼睛一亮,又细问了几句后,便对王典道:“此线报甚好,若立下功劳,我必兑现承诺,在圣前保举,助令郎升任都司,日后更可扶持为参将。” 王典忙作揖感激。 姜念对贺赟道:“召集众侍卫亲兵,即刻随我去……拿妖匪!” 王典父子见状,知道大事将发,连忙告辞。 姜念出了书房,但见此时已雨后初晴,晴光将乌云镶了道金边。院中积水映着亮色,恍若铺了一层碎金。 一念生时天放晴! (本章完) 第158章 气运助我 雨过天青,西风送爽。 姜念穿着二等侍卫的冠服,领着贺赟、任辟疆等一众侍卫亲兵,踏着未干的雨水,迤逦往两江总督衙门行去。 马蹄过处,溅起晶莹水花,映着日色,恰似碎琼乱玉,煞是好看。 及至总督衙门,陈弼纳闻讯迎出,见姜念身后侍卫个个身着侍卫冠服,佩戴兵器,亲军营精锐官兵也个个披坚执锐,心下便如明镜一般,暗道:“这番阵仗,必是要动真格的了。” 姜念也不与陈弼纳寒暄,径直开言道:“制台大人,我已查得罗教一处要紧巢穴,须即刻调兵查抄。”声音虽不甚高,却字字铿锵。 陈弼纳道:“不知钦差大人要调多少兵马?” “一百精兵,烦制台大人即刻点齐。”姜念目光如电,“只要那能征惯战的,不要那些花拳绣腿的虚架子。” 陈弼纳闻言,不敢怠慢,唤麾下武将速去调兵,又好奇地问姜念:“不知这罗教巢穴坐落何处?” 姜念微笑道:“请制台大人见谅,此事干系重大,暂不宜泄露。” 陈弼纳听到这话,心下虽有些不自在,却也明白其中利害,暗叹这位年轻钦差行事严谨。 不到两刻钟光景,一百督标精兵已列队而至。但见这些兵卒个个贯甲,或手持弓弩,或腰挎利刃,军容整肃,队列森然。 姜念目光如电,扫视一周,见兵刃映日生寒,士气尚可,遂微微颔首,心下暗忖:“此番行动,当可一举成擒。” 当下大队人马开拔,马蹄踏地,脚步铿锵,震得街巷嗡嗡作响。沿途百姓见状,纷纷避让,有那胆大的,悄悄尾随其后,欲看个热闹。 秋阳将这一队人马的身影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恰似一条游动的黑龙,蜿蜒前行。 …… …… 明朝朱元璋听取谋士朱升“高筑墙”之策,打造江宁城,耗时二十八载,征调百万民夫,方筑成宫城、皇城、内城、外郭四重城垣,固若金汤。 其中,内城城墙的南门因毗邻聚宝山得名聚宝门,乃是在原南唐南门的基础上扩建而成。朱元璋视此门为南面屏障,故而倾力营造,投资巨大,城楼巍峨,雉堞森严,雄镇一方。 此时,姜念策马而行,远远已望见聚宝门城楼高耸,飞檐斗拱,气势逼人。而城门内,有一家“钱氏经坊”,乃是一座二进院落。眼下铺门紧闭,看似寻常刻经铺子,谁知竟是罗教巢穴? 姜念倏地勒住马缰,抬手一挥,戴士蛟、邹见渊两名侍卫立时领命,各率一队人马,如铁桶般将钱氏经坊团团围住。另有数名亲兵弓箭手,身形矫健,飞身上房,张弓搭箭,封死所有出路。 四下里霎时肃杀一片,连那树梢上的鸟雀似都唬得噤声不鸣。 唯闻秋风掠过旗角,猎猎作响。 姜念翻身下马,行至铺门前,抬头见门上悬一块“钱氏经坊”鎏金匾额,虽是新雨初晴的日头照着,却泛着一层诡谲的光,像是抹了一层冷油似的。 姜念眉头微蹙,抬手一挥,贺赟、任辟疆、齐剑羽三人领着数十官兵,如狼似虎般破门而入。 “官兵拿人!” 任辟疆一声暴喝,恰似晴天霹雳。 铺内刻刀“当啷”坠地,经卷“哗啦”散落,夹杂着惊慌喊叫之声,乱作一团。如此慌乱之中,竟也有人持着兵器反抗官兵,却是徒劳。 数十官兵如猛虎下山,转瞬间便将前院掌柜、伙计、工匠等人拿下,或按倒在地,或即刻捆绑。 正乱间,忽见后院窜出六条人影。打头两个,一个身着青袍,约莫五十出头,白面微须,此人名叫程牧谦;另一个穿锦袍的,便是这钱氏经坊的东家钱静修。后面跟着四个汉子,两个挽弓搭箭,两个持刀护卫。 “休走!” 贺赟眼明手快,将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嗖”的一箭射出,正中对方一名弓箭手的心窝,那弓箭手连哼都未及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齐剑羽也不怠慢,弓弦响处,对方另一名弓箭手也应声倒地。 那两个持刀的汉子见势不妙,慌忙护着程牧谦、钱静修逃出后门。而邹见渊早领着官兵在后巷守株待兔,见四人出来,立时一拥而上,将四人捆了个结实。 虎狼兵至惊飞鸟,罗网张时怎脱逃? 姜念踱至后门,命人即刻对程牧谦、钱静修二人细细搜身。 忽见从程牧谦的衣服夹层中搜出一本册子,姜念接过展开细看,不觉心头一震——竟是罗教名册! 册子首页朱砂题着“掌教真人姚济生”七个大字,笔力遒劲,如龙蛇竞走。其下分列天、地、人三宗护法:天宗专司经卷教义,地宗统辖水路运输,人宗执掌财源信众。更有护经尊者、总漕尊者、财神尊者等要职,并详录一百零八处堂会老官名录。最难得的是,除姚济生外,其余众人藏身之所,竟都在这册子上写得明明白白! 钱静修之名,赫然列在天宗护法之下,乃是三名“印经使”之一,掌管三处罗教经坊,其中包括了聚宝门钱氏经坊,负责刻印《五部六册经》及其他罗教经文。 姜念捧着这本册子,只觉指尖微颤,心中大喜。再抬眼看向程牧谦时,目光已是大不相同,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断定此人必是罗教高层,否则身上不可能携带这么一本至关重要的名册。 “你是何人?”姜念沉声问道。 程牧谦闭目垂首,缄口不言。 事实上,他便是天宗护法,在罗教的地位仅次于掌教真人姚济生。此番他是巡视江南的经卷教义情况,恰好今日来见印经使钱静修,不料竟是被姜念拿个正着。 姜念见程牧谦这般作态,心知是个硬骨头,一时半刻难以撬开其口。当下也不着急,只吩咐左右:“好生看管,待押回衙门再细细审问。” 忽见任辟疆疾步而来,抱拳禀道:“大人,我在经坊内查获要紧物事。” 姜念挑眉示意其细说,任辟疆继续道:“乃是全套《五部六册经》的梨木雕版,另有已刻印成册的经卷数箱,俱都藏在后院地窖之中。” 姜念眼中精光一闪。 《五部六册经》非同小可,乃是罗教立教根本。其中分为《苦功悟道卷》《叹世无为卷》《破邪显证钥匙卷》(上下二册)《正信除疑无修证自在宝卷》《巍巍不懂泰山深根结果宝卷》,共计五部六册。原是明朝罗教祖师罗清口述,由其门下弟子笔录整理成书,被罗教信众奉为圭臬。 姜念随任辟疆前往查验,但见那雕版皆用上等梨木所制,字迹清晰可辨。再看那数箱经卷,墨香犹存,显是近日方才印制。 姜念随手翻开一册《苦功悟道卷》,其中字句,在他眼中可谓异端邪说。 “将这些雕版经卷尽数查封,一件不许遗漏。” 姜念沉声下令。 …… …… 在姜念的命令下,御前二等侍卫任辟疆,领着数十官兵,将钱静修的住宅围得铁桶相似。 这住宅与钱氏经坊相距不过百步,大门看上去不算贵气,里面却是雕梁画栋,曲径通幽,比寻常官宦人家还要气派三分。 任辟疆立在阶前,冷喝一声:“搜!” 官兵们如潮水般涌入,惊得院内鸡飞狗跳。 但见院内妻妾丫鬟哭嚎,下人们乱作一团。 任辟疆负手而立,冷眼瞧着这番乱象,吩咐道:“将男女分作两处看管,细细搜检。” 众官兵得令,当即翻箱倒柜,连床榻之下、地砖缝隙都不放过。 然而,搜检了半日,除却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物堆积如山外,竟寻不出半点与罗教相关的机密情报。 饶是如此,也无关紧要。 单单那本从程牧谦身上搜到的名册,就已让姜念今日满载而归。 况且,还要审讯程牧谦、钱静修…… …… …… 已是傍晚。 暮色四合。 程牧谦、钱静修一干人犯已被押至两江总督衙门的临时羁押场所。之所以说是临时羁押场所,盖因按大庆制度,两江总督衙门无权设监牢,只可设临时羁押场所。 姜念连晚膳也顾不得用,便命人掌灯设堂,与两江总督陈弼纳一起,即刻开审。 姜念此前已多次审讯人犯,一般不会严刑逼供。 今日这种审讯,自然不会客气了。 随着姜念的吩咐,但见抬出各式刑具,在暗室里摆开了阵势。 烛影摇红之下,那烧红的烙铁泛着骇人的光,一排排夹棍森然排列如猛兽獠牙,水缸里浸泡的皮鞭吸足了水分,抽打起来更是入肉三分。 这般景象,便是那阎罗殿前也不过如此。 先提审钱静修。 此人虽为罗教印经使,却是个外强中干的,甫一见刑具便已面如土色。姜念略使手段,不过用了两遭夹棍,钱静修便杀猪也似地嚎叫起来,将所掌三处罗教经坊的所在,一五一十尽数招供。更将那程牧谦的身份也抖落了个干净。 接着审程牧谦。 烛火摇曳间,姜念看这程牧谦,虽是鬓发散乱,却仍掩不住几分仙风道骨。心下暗叹:“这人竟是罗教天宗护法程牧谦,地位仅次于掌教真人姚济生,怪道身上带着一本至关重要的名册,我这是幸运地抓到大鱼了!” 程牧谦倒是硬气,初时还摆出凛然之态,口称“我乃清白修持之人”。 姜念只冷笑一声,伸手一挥,立时对程牧谦上了夹棍,但听“咔嚓”一声,十指连心,程牧谦登时惨嚎起来,哪还有方才的从容之态? 继而三十鞭下去,直打得程牧谦后背血肉模糊。待抬出烧红的烙铁,还未及身,程牧谦已魂飞魄散,嘶声道:“招……我招!” 当即,程牧谦招供了掌教真人姚济生的藏身处,并招供了谭凤池、王隆的藏身处。 原来,罗教的掌教真人姚济生,伪装为杭州灵隐寺挂单僧,法号“妙谛”,实则驻锡在苏州虎丘云岩寺。 而谭凤池是罗教信徒,且是护经尊者旗下的,谭凤池、王隆已逃往苏州藏匿…… …… …… 审讯已毕,已是夜静时分。 姜念踏出阴森的临时羁押场所,忽觉一阵凉风扑面,清凉之气沁入心脾,顿扫牢中秽浊。 仰观天象,但见银河泻影,玉露凝光,万千星子缀于墨色天幕,恍若仙人撒落的明珠。 姜念负手而立,心下感慨万千。 今日下午,他尚觉此番查禁罗教之事陷入僵局,犹如雾里看花,难觅头绪,觉得棘手。不过几个时辰,竟已对罗教了若指掌,连那掌教真人姚济生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 这才是他来江宁的第二天啊! 而他即将撒下查禁罗教的大网,收网擒贼,一网打尽! “真乃气运助我!” 姜念心内暗叹。 夜风拂过面颊,似有祥瑞之气萦绕。 他忽想起前番在山东办盐枭周三魁时,也是如有神助。 贺赟捧着一件锦缎披风走来,轻声道:“大人,夜里冷,别受凉了。” 姜念摆手未接,忽起了兴致,对贺赟问道:“你可记得前番在山东莱州,咱们办盐枭周三魁时,也是这般顺遂?” 贺赟一怔,朝周围看了看,见附近无人,凑上前悄声道:“大人乃龙子凤孙,自有上天庇佑。” 姜念微微一笑,胸中豪气干云。 这时,陈弼纳穿过月洞门,望见姜念立在庭中,仰观星象,那挺拔的身影映着满天星斗,竟有几分天人交感的气象。 “钦差大人。”陈弼纳上前拱手,竟带上了一些敬意。偷眼打量身前的年轻钦差,见其眉宇间不见倦色,反有几分神采奕奕。 陈弼纳适才全程与姜念一同审讯,心内对姜念惊奇不已。这么一位年仅十六岁的钦差大人,才来江宁第二日便对罗教了若指掌了,运气实在惊人。 姜念微笑道:“今日着实辛苦制台大人,请好好歇息,明日一早便又要辛苦了。” 陈弼纳赔笑道:“钦差大人为公务废寝忘食,我岂敢先眠?”说着凑近半步,“大人尚未用晚膳,我命厨下备了些饭菜,热一热便可用了。” 星光下,姜念嘴角微扬:“有劳!” (本章完) 第159章 王家完了 翌日一早,东方既白,金乌初升。 江宁节度使衙门的校场上,战马嘶鸣,甲胄铿锵,一派肃杀之气。 姜念身着二等侍卫冠服,英武凛然,与身着总督冠服的陈弼纳、身着节度使冠服的唐吉纳,三人并肩立于高台之上。 晨风料峭,吹得三人袍袖猎猎,更显威仪。 台下并肩立着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四名侍卫,并五品龙禁尉贺赟。五人皆着官服,目光炯炯,肃然而立。 往后看,是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 再往后看,但见二百名唐吉纳麾下的精锐骑兵,或携弓弩,或挎刀鞘,列阵以待。甲胄映日,寒光凛冽。 忽闻姜念朗声道:“任辟疆听令!”其声清越,如金玉相击,回荡校场,“命你率四十精骑,即刻往淮安!” 任辟疆单膝跪地,抱拳应道:“下官遵命!” 姜念再高声道:“齐剑羽听令!命你率四十精骑,即刻往扬州!” 齐剑羽肃然领命,声如洪钟。 姜念接着大声道:“戴士蛟听令!命你率四十精骑,即刻往镇江!” 戴士蛟亦肃然领命:“下官遵命!” 姜念又放声传令:“邹见渊听令!命你率四十精骑,即刻往杭州!” 邹见渊慨然应诺。 至于贺赟,则与姜念一同率四十精骑,直指苏州! 而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分为五组,分别跟随姜念、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贴身保护。 姜念分拨已毕,侧身看向两江总督陈弼纳,双手抱拳,肃然道:“制台大人,咱们定下的那些罗教堂会,拜托大人查禁了。至于那王家男丁,亦望即刻缉拿!” 陈弼纳闻言,郑重颔首,应诺道:“钦差大人放心,本官自当竭力而为。” 语罢,举目环视,但见校场之上,五路人马整装肃立,弓刀映日。再看姜念,觉得这位年轻钦差调度有方,指挥若定,眉宇间隐现杀伐之气,竟似久历戎行的老将,不由暗暗称奇。 江宁节度使唐吉纳捻须颔首,心中暗叹:“这位民间皇子,年纪虽轻,却有如此气魄,乃将帅之才!” 忽闻姜念高喝一声:“出发!” 声方落下,已翻身跃上战马,动作矫若游龙。 霎时间,校场上蹄声震地,烟尘四起。 五路兵马分驰而去,如五条蛟龙。 姜念亲自率领贺赟、两名亲兵并四十精骑,扬鞭策马,直奔苏州。 烟尘滚滚,铁骑如风,沿途百姓纷纷避让,躲至道旁,窃窃私语。 及至出了江宁城门,但见旭日东升,万道金光洒落官道,照得路面一片金黄。 姜念忽忆起昨夜观星,那银河璀璨,星斗分明,似预兆今日之功。 思及此,不由又一次豪气干云。 他猛挥马鞭,喝道:“速行!” 四十余骑闻令齐声呼应,马蹄声如闷雷滚动,铁流般向苏州涌去。 官道旁,几个农夫农妇忽闻蹄声如潮,抬眼望去,但见铁骑如龙,呼啸而过。一个老农拄着锄头,眯眼道:“这是哪里要打仗了?” 与此同时—— 任辟疆率部北上,直扑淮安;齐剑羽领兵飞驰,径取扬州;戴士蛟带甲疾行,奔袭镇江;邹见渊挥师南下,剑指杭州。 姜念此番布局,犹如天罗地网,已将江南罗教尽数笼罩。 不知此番能否毕其功于一役,将罗教一网打尽? …… …… 王家族分十二房,其中仅二房居于都中,余下十房皆在江宁扎根。 先前王隆一房男丁已被拿下,至今仍关押在两江总督衙门的临时羁押场所。尚有九房男丁,未曾捉拿。 两江总督陈弼纳点齐督标二百官兵,或腰佩刀鞘,或手持弓弩,分作数队,如虎狼般扑向各处王家宅院。 其实,自从王隆勾连谭凤池、罗教造乱,而王隆一房男丁被拿下,江宁其余九房王家男丁中,便有几个闻风丧胆,已逃之夭夭。 然陈弼纳此番亲自坐镇,督标官兵雷厉风行,仍是在各处王宅中拿获数十男丁,上至老翁,下至少年。 其中一处王宅内,家主王子脉年近五旬,却正拥着新买回的年方十八的美妾高卧,日上三竿犹自酣睡。忽听得门外喧哗大作,还不待反应,已被破门而入的官兵掀被按倒在床。王子脉虽惊惶,犹自挣扎道:“我犯了何罪,尔等擅闯拿我?我捐了官在身,尔等安敢无礼!” 为首的官兵冷笑道:“奉制台大人钧旨,管你什么捐官老爷!”说罢,不容分辩,命手下人将只穿着里衣的王子脉拖了出去。 那年方十八的美妾瑟缩在床角,以被掩身,吓得面无人色。 为首的官兵斜眼打量,脸上淫笑,但未动手轻薄。 再说另一处王宅,上午时分,这家的家主王子腊竟就召集了几个狐朋狗友在家中掷骰赌钱。正赌到兴头上,忽得知官兵来拿人,王子腊见势不妙,竟欲翻墙遁走,谁知墙外早有伏兵守候,见他翻墙,一把抓住他的双脚,如拎鸡雏般拖将下来。 又有一处王宅,听闻风声,竟命下人闭门死守,将大门顶住。官兵见状,冷笑一声,搭起人梯,翻墙而入。不消片刻,院内哭喊声四起,宅中几个王家男丁被缚,押解出来。 及至午时,各路人马陆续将拿获的王家男丁押回两江总督衙门。奈何,衙内的临时羁押场所容不下这许多嫌犯。 陈弼纳急命将江宁十房王家男丁转押至江宁府衙监牢。 数十名王家男丁被推入了府衙牢中。 有那胆小的,面如土色,瘫坐在地;也有几个素日跋扈惯了的,犹自跳脚叫嚷。 王子腊叫嚷道:“我王家世代簪缨,尔等安敢如此!” 然任他如何叫嚷,那牢门铁锁哐当落下,终究是插翅难逃了。 …… …… 上午,巳牌时分。 薛家主宅内鸦默雀静,一片宁谧。 薛姨妈正于内宅中拨弄算盘,核算月例账目,忽闻外间廊下一阵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方抬头看时,见薛蟠的乳母谢嬷嬷慌慌张张掀帘闯入,连平日的礼数都顾不得了,颤声道:“奶奶,不好了!王家……王家遭兵了!” 薛姨妈闻言心头突地一跳,手中算盘险些跌落在地,急道:“你……你且说清楚些!” 谢嬷嬷抹着额上冷汗,道:“适才得了消息,说是许多官兵围了王家各处宅院!那阵仗,拿刀弄杖的,倒像是要满门抄家似的!” 虽说姜念先前已承诺保薛姨妈周全,此刻薛姨妈闻听此言,仍是又惊又忧,毕竟王家是她的娘家。 略一沉思,薛姨妈便忙起身往薛蟠房里去,要唤薛蟠去打探消息。 谁知刚至房门前,便听得里头传来阵阵淫声浪语。 薛姨妈登时心头火起,一把推开门扉,却见薛蟠正与一个衣衫不整的丫鬟在床上行着云雨之事。二人见薛姨妈突然闯入,顿时慌作一团。 薛姨妈气得浑身乱颤,指着薛蟠骂道:“孽障!外头天都要塌了,你倒在这里做这等没脸的事!” 儿子薛蟠又指望不上了,薛姨妈回到了自己房里,对谢嬷嬷道:“快叫谢季兴去找锦老爷,请锦老爷打探王家的消息,打探清楚了速来回我!” 谢嬷嬷连声答应,三步并作两步去了。 这里薛姨妈在房中坐立不安,只觉心头突突乱跳。 窗外的日头正毒,照得院中那株老桂树枝叶婆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薛姨妈不时朝门外张望,口中喃喃道:“怎么还不来……”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方见薛锦匆匆赶来。今日他穿了件石青色直裰,面色凝重,一进门便拱手道:“嫂子,我已打探明白了。” 薛姨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快说与我听!” 薛锦压低声音道:“是两江总督陈大人亲自带兵。王家在江宁的十房男丁,除几个早逃了的,其余尽数被拿了。” 薛姨妈闻言,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栽倒。薛锦碍于礼数不便搀扶,偏生房中又无丫鬟伺候,只得连声道:“嫂子保重身子要紧!如今尚且只是拿人审讯,并非抄家。况且,姜大人既已承诺保你周全,想来你是无碍的。” 薛姨妈定了定神,忙道:“你这便陪我去见姜大人!” 谁知薛锦却道:“嫂子不知,姜大人今早已往苏州去了。” 薛姨妈诧异道:“他去苏州作甚?” 薛锦道:“听闻是去捉拿罗教之人。” 薛姨妈听了,只得长叹一声,跌坐在椅上。 正说话间,忽听得外头一片喧嚷。 只见谢嬷嬷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奶奶,门外来了好几个王家的奶奶姑娘,说是……说是来投奔的……” 薛姨妈与薛锦对视一眼,不觉相对苦笑。 这种时候,娘家女眷来投奔,更添愁啊! …… …… 王家十房男丁数十人,尽数关押在江宁府衙监牢。 陈弼纳并未命江宁知府贾雨村参与审讯,贾雨村却是个极会钻营的,竟自己要审讯。 原来贾雨村已得了消息,知道王子腾被下狱,料想此番王子腾多半会遭罢官。他本是王子腾一手提拔的门下,靠着王子腾的门路才得了江宁知府的肥缺。如今见靠山将倒,既恐受牵连,又思量着要寻个立功的机会。 这日下午。 江宁府衙监牢的一间暗室里,贾雨村独坐案前,手中不住把玩着一方惊堂木。那窗棂间漏进的几缕阳光,恰照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 这时,狱卒押进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子,乃是王家旁支的王子脉,此人是王子腾的堂兄。 王子脉面色惨白,头发衣服都凌乱着。 见到贾雨村,王子脉扑通跪倒,颤声道:“贾太尊……贾太尊明鉴,我实在冤枉啊!” 贾雨村却忽将惊堂木一搁,挥手屏退左右。 待众人退尽,贾雨村竟亲自上前搀扶王子脉,温言软语道:“世兄何须如此?快快请起。”说着,竟取出袖中帕子,替王子脉掸了掸衣上尘土。 王子脉一时怔住,偷眼觑着贾雨村,见贾雨村面含忧色,眉宇间尽是关切之意,不由心头一松,在木凳上坐了半边身子。 贾雨村长叹一声,亲手斟了盏热茶递向王子脉:“世兄晓得的,我素蒙王大人提携,方有今日。如今王家遭难,我岂能坐视不顾?” 王子脉双手接过茶盏,如获至宝,颤声道:“贾太尊若能相救,便是再造之恩啊!” 贾雨村四下张望,凑近耳语:“此处别无耳目,世兄但说无妨。若族中除王隆之外,还有人与那罗教勾连,悄悄告知于我,我自当设法遮掩。倘若被钦差大人或制台大人查实……”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那才是真正的灭门之祸啊!” 此时窗棂间漏进的一缕阳光,正照在王子脉脸上。但见王子脉面色阴晴不定,眼中忽明忽暗,显是内心挣扎。 贾雨村见状,又添一把火:“王大人如今已是……唉!我位卑言轻,实在无力回天。唯有竭尽所能,保一保你们王家人。” 王子脉突然一把攥住贾雨村的衣袖,颤声道:“我说!我说!那王子膑确是罗教信徒,还是个‘善才人''!此前他几番要引我入教,都被我推脱了。王隆勾连谭凤池、罗教造乱后,王子膑见势不妙,逃走了!” 贾雨村心头一喜,面上却丝毫不显,反倒愈发温和,轻拍王子脉的手背,道:“世兄且慢慢说,这‘善才人’是何等名目?” 王子脉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听说是罗教暗中栽培的预备头目,专挑些官宦子弟或是有才干的,将来好作大用。” 贾雨村会意,凑得更近些:“世兄放心,今日这番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说罢又故作关切地问了几句,才唤人将王子脉带下去好生看管。 待暗室中只剩贾雨村一人时,这位知府大人背着手在窗前踱了几步,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道:“王子腾啊王子腾,非是贾某不念旧情,实乃你王家自取灭亡。先有王隆勾结逆党,如今又冒出个‘善才人''王子膑,合该你王家气数已尽啊!” (本章完) 第160章 苏州游击 贾雨村得了王子脉的供词,却未能问出王子膑的下落。 他负手在暗室中踱步,官靴踏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过了一会子,他命人将王子朗押来。 狱卒押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进来,此人乃是王子膑的胞兄王子朗。细看时,王子朗此时虽穿着织金缎的袍子,却已污秽,发髻散乱,面色灰败,哪里还似钟鸣鼎食之家的老爷? 王子朗见了贾雨村,也不下跪,只是作揖。 贾雨村挥手屏退左右,口中亲切道:“世兄快请坐下说话。” 待王子朗坐在凳上,贾雨村又亲自斟了杯茶递上,然后压低声音道:“不瞒世兄,我已知令弟乃罗教善才人。” 王子朗闻言,脸色登时大变,手中茶盏险些跌落。 贾雨村摇头叹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那王隆勾结罗教造乱,若令弟之事又败露,只怕王家满门都要遭祸了,尤其是你这一房。” 王子朗已面如土色,颤声道:“求贾太尊搭救则个!” 贾雨村忙道:“世兄休惊。王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岂能坐视王家遭祸?你且告知,令弟如今人在何处?” 王子朗犹豫起来。 贾雨村心里却是一喜,看出王子朗多半知道王子膑的下落。 贾雨村又凑近一步,格外亲切地说道:“事到如今,唯有我能帮你们王家,若你连此事都不告知,我又如何设法庇护?” 王子朗见贾雨村满是恳切,思量半晌,终是长叹一声:“我那孽障弟弟携着家小,躲在城东三十里外的田庄里。” 贾雨村闻言,眼中精光乍现,旋即隐去。 成了! …… …… 贾雨村既得了王子膑藏匿之处,心下暗喜,忙整了衣冠,乘轿径往两江总督衙门而去。及至辕门,不多时,便有衙役引他入内。 贾雨村走进陈弼纳的签押房,对坐在案边的陈弼纳恭敬行礼。 陈弼纳搁下笔,抬眼问道:“你此番来见所为何事?” 贾雨村神色肃然,拱手道:“下官有要事禀报!那王家的王子膑,竟是罗教中的‘善才人’,如今藏匿在城东三十里外的王家田庄。”言罢,又将“善才人”解说了一番。 陈弼纳听罢,眉头微蹙,沉吟道:“此事非同小可,你是如何审出的?” 贾雨村面色不改,从容答道:“下官见王家众人羁押在府衙,便略加讯问。幸而王家男丁深明大义,未敢隐瞒,故而招供。” 陈弼纳也不细究,心中暗叹:“这贾雨村本是王子腾的门下,靠着王子腾的门路得了江宁知府的肥缺。如今王子腾失势,他倒见风使舵,急着撇清干系,趁机立功,反戈一击,好个伶俐人!宦海浮沉,最不缺的便是这等人。”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道:“贾太尊忠心可嘉,此事办得妥当。” 随即,当着贾雨村的面,陈弼纳唤来一名督标千总,命调兵去捉拿王子膑归案。 …… …… 时值暮秋,城东三十里外的一处王家田庄,本是一派丰收景象,稻浪翻金,枫林染赤。 谁知今日庄内却乱作一团,众人跌跌撞撞奔走,箱笼包袱散落。 王子膑刚得了消息,说城里的王家男丁皆被两江总督陈弼纳率兵捉拿,料定自己“罗教善才人”的身份,多半会被审讯出来。 王子膑正指挥妻妾、儿子及下人收拾东西,准备逃亡。 他身着月白直裰,白面微须,一副儒雅的模样,此刻却失了往日的从容,正厉声催促妻子:“金银细软挑贵重的带上,那些笨重物件都舍了!”额上汗珠顺着眉骨滚落,浸湿了衣领。 妻子攥着帕子拭泪:“早劝老爷莫与那罗教来往,如今……” 话未说完,王子膑猛地拂袖打断:“糊涂!事到如今还说这些!” 忽听得庄外马蹄声如雷,王子膑推开雕花窗棂一看,但见官兵如蚁,已将田庄围得铁桶相似,弓弩刀枪映着明媚的秋阳,寒光刺目。 为首的千总骑在青骢马上,声若洪钟:“奉两江总督钧旨,捉拿罗教妖人王子膑!” 王子膑闻言,顿时面如金纸,踉跄后退时碰倒了案上的汝窑花瓶,“哗啦”一声摔得粉碎。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喃喃道:“天亡我也!” 妻妾、儿子、下人们纷纷惊慌失措。 官兵们涌入,将众人通通捉拿。 王子膑被五花大绑押出了田庄。 沿途耕作的农夫农妇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人认得是王家的王子膑,更是惊得张大嘴巴——这豪门的老爷,怎沦落至此? 秋风卷着枯叶打旋,恰似一场富贵荣华的残梦 忽听得“呱”的一声,一只乌鸦掠过稻草垛,投下不祥的阴影。 …… …… 王子期是王熙凤的父亲,其妻冯氏是王熙凤的母亲。 王子期乃是王家嫡系一房的嫡长子,是王子腾、王夫人、薛姨妈、王子胜的哥哥。他本住在神京,后来携着妻妾迁到了江宁。 而自从王隆勾连谭凤池、罗教造乱,王子期便知道,自己若继续待在江宁不会安稳,于是携妻妾及下人们,又迁回神京。 因神京城的王家男丁皆被捉拿,王子期到了神京后,王夫人、王熙凤悄悄将他安置在城外一处宅院。 这日,秋阳之下,一辆马车自荣国府驶出。王熙凤裹着斗篷,同平儿两个挨坐在车内。 马车行至城外三里处的一所僻静宅院,但见黑漆门半掩着,有婆子在门首张望,见马车来,忙闪身引入。 进得院来,虽见花木扶疏,却因久未修剪,那蔷薇架子已爬得乱了章法,一株桂花树在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儿。 冯氏闻报迎至廊下,见女儿王熙凤上前,一把攥住手腕,未开口先滚下泪来:“我的儿!难为你这时候还来看我们。” 王熙凤觉着母亲手凉如冰,忙反手握紧了,强笑道:“妈这是说的哪里话,难道女儿是那起子树倒猢狲散的?” 母女二人步入里间,王熙凤发现父亲王子期正坐在炕上。 王熙凤扶着冯氏落座,自己方跟着落座。 冯氏又命丫鬟给王熙凤斟了一杯茶。 王子期年过五旬,面容憔悴,眼下两团青黑,显是多日未得好眠。他挥手屏退左右,连平儿都不让留,待房中只剩三人,方压低声音道:“凤哥儿,此番咱们王家怕是要满门遭祸了。” 王熙凤手中茶盏一颤,旋即笑道:“父亲忒也多虑。只有旁支那个王隆作死,与那劳什子的罗教勾连。除他外,咱们王家其他人都是清白的,尤其是咱们嫡系一房。纵然如今二叔、三叔、王熹他们都被羁押,该只是一时的,多半会放出来的。” 王子期长叹一声,叹息里似带着千斤重的悔恨:“我的儿,你哪里知道……”话到嘴边又咽下半截,终是道出:“除了王隆那孽障,你膑堂叔也与那罗教有勾连,且是罗教中的‘善才人’。” 王子期解释了一番何为善才人,又继续道:“此事倒也怪我,我本当此事只是无伤大雅的勾当,未曾阻拦。” 凤姐儿听罢,好似晴空里炸了个霹雳,那张伶牙俐齿的巧嘴,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她本以为王家不过只有一个不知轻重的王隆勾结那劳什子的罗教,哪想到竟又冒出王子膑这么个长辈,且深陷其中。 王熙凤抬眼望着父母憔悴的面容,心中如滚油煎煮,手中帕子绞得死紧,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暗叹:“我在贾府这些年,左右逢源,上能哄得老太太开心,下能镇得住那些刁奴。哪曾想娘家竟埋着这样的祸根……” …… …… 根据姜念的安排,两江总督陈弼纳要负责查禁许多罗教堂会。 姜念率军离开江宁的翌日,即九月十四这日,陈弼纳开始对许多罗教堂会展开查禁行动。 这日,陈弼纳旗下督标官兵,查禁位于江宁码头的一处罗教堂会。 江宁码头有一座破旧的小庙,墙皮剥落,匾额歪斜,名字就叫码头庙。这码头庙便是罗教的一处堂会,后院通码头。 早晨,码头庙的庙门前,几个早起的渔夫正收拾渔网,忽见庙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跛腿的男子探头张望,正是顾跛子。 顾跛子,四十余岁,曾是一个拐子。去年他本图谋凭香菱挣一千六白两银子,结果在王典的胁迫下,只卖了四百两银子。 自从卖了香菱后,顾跛子机缘巧合,加入了罗教,且凭借机灵,加上贿赂了码头庙堂会的老官胡百顺,从而成为码头庙堂会的一名小管事。 此刻,顾跛子见庙前风平浪静,又跛着腿蹭到后院,打开院门。 很快,信徒们鱼贯而入。 顾跛子领着数十名信徒步入后堂。 堂内坐着老官胡百顺。此人年近五十,生得肥头大耳,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褐色袍子,腰间却挂着个沉甸甸的锦囊——里头装的都是信徒们的“供奉”。 老官,即掌管堂会之人,又称为“菜头”。 后堂正中供奉着罗祖像,供桌上整齐摆放着《五部六册经》。 胡百顺腆着肚子坐在太师椅上,活似尊弥勒佛。那件褐色袍子的肘部都磨出了经纬,腰间挂着的锦囊,稍一动弹就叮当作响。 见人齐了,胡百顺清了清嗓子方道:“老规矩……”刚说三个字,他便打了个饱嗝——今早起来吃撑了。他继续道:“咱们先祭拜祖师。” 顾跛子忙一瘸一拐上前搀扶,胡百顺就着他的手站起来,领着众人拈香。青烟缭绕中,信徒们对着罗祖像,跪拜如捣蒜。 忽听得庙外一阵嘈杂,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四散。 顾跛子耳尖,先就变了脸色,那跛腿竟比旁人快三分,一个箭步窜到后窗边,扒开一条缝隙往外看——这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但见许多官兵已将小庙团团围住,弓弩刀枪,寒光逼人。 一名武官高声喝道:“奉两江总督钧旨,查抄邪教巢穴!里面的人一个不许走脱!” 顾跛子只觉三魂去了两魂,失声叫道:“祸事了!” 胡百顺唬得脸上肥肉乱跳。 众信徒顿时炸了锅,有人吓得双腿发软,也有人慌得要往供桌下钻。 顾跛子虽是个跛的,此刻却灵便如猴,三窜两跳到了后院墙边,翻墙而出,却被外头把守的官兵拿下。 “跪下!”一名兵丁一脚将顾跛子踹倒在地。 而此时的后堂之中,胡百顺被两个虎背熊腰的兵丁按在供桌上,肥脸正贴着罗祖画像的莲花座,腰间锦囊“哗啦啦”洒出满地碎银,战战兢兢地颤声道:“官爷饶命!小的只是……只是讲经……” “讲经?”千总冷笑一声,指了指供桌上的《五部六册经》,“讲这等妖言惑众的邪经?” …… …… 姜念亲自率领贺赟、两名亲兵并四十精骑,直奔苏州。 虽奔驰赶路,然途中还是要适当休整。 耗费了四天,直到九月十七这日午后,姜念一行人才风尘仆仆抵达了苏州城。 到了苏州城,姜念直接找守城游击石骁。 石骁正在签押房吃茶,忽闻钦差大人驾到且率数十精骑,因为做贼心虚,心内先是一惊,随即整了整武服,三步并作两步迎出辕门,见钦差大人姜念虽满面风尘,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二人叙礼毕,石骁引着姜念步入厅内。 姜念也不吃茶,径直提出调兵查禁罗教。 石骁闻言,心头剧跳,面上却不露分毫:“下官这就调集精兵!” 值得一提的是,石骁有个嫡子叫石韶,这石韶便是景晴曾经的心上人。 而姜念不知道,石骁竟是罗教掌教真人姚济生的弟子。 石骁忙去签押房,取过一张纸条,写下“速移”,交给一个心腹家丁,压低声音道:“速送虎丘云岩寺,交给真人!” 那家丁领命而去,牵了匹快马,快马加鞭直奔虎丘。 石骁擦了擦额上冷汗。他虽为姚济生的弟子,却也不敢公然违抗钦差大人和两江总督的军令,只盼姚济生能及时转移。 (本章完) 第161章 百万金银 苏州虎丘山,自春秋时吴王阖闾葬剑于此,两千载香火绵延不绝。 及至大庆年间,更成了个热闹去处,游人如蚁聚,商贾似云屯。 山虽不甚高,却生得玲珑剔透,泉石清奇;地虽不甚广,偏藏着佛踪道迹,端的是一处吴中名胜。 景宁帝曾南巡至此,见着山色空蒙,竟御笔亲题“云岩寺”三个大字,在云岩寺山门前金匾高悬。 云岩寺坐落山腰,始建于东晋,历经千年兴废,几次遭劫,屡毁屡建。如今则是殿宇巍峨,金碧辉煌。大雄宝殿内供奉三世佛,法相庄严;千佛阁中陈列历代高僧舍利,香烟缭绕。 然而,就是这么一座千年大寺,却是驻锡着罗教的掌教真人! 这日下午,云岩寺一处名为“听涛精舍”的僻静院落里,一个中年僧人正在蒲团上结跏趺坐。此人法相庄严,眉间一点朱砂,身着褐色袈裟,手持一串乌木念珠,正是伪装成挂单僧“妙谛”的罗教掌教真人姚济生。 忽听院外一阵急促脚步声,有弟子进来向姚济生禀报了一句,接着便见石骁的心腹家丁刘柱气喘吁吁进来。这刘柱生得精瘦,此刻满头大汗,显是一路疾驰而来。 “真人!大事不好!”刘柱顾不得行礼,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我家老爷命小的火速送来!” 姚济生眉头微蹙,手中乌木念珠蓦地一顿。他接过纸条一看,但见“速移”二字,笔迹潦草,显是仓促所书。他心内登时紧张起来,却故意保持面色不变,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刘柱急道:“可了不得!当今皇帝派了钦差大人下江南查禁罗教,适才已到苏州城!一到就命我家老爷调兵遣将,老爷被缠得脱不开身,暗中命小的速来向真人报信!” 姚济生眼中精光乍现:“可知那钦差什么来路?” 刘柱抹了把汗:“听说是御前侍卫,瞧着年纪不到二十,却是威风凛凛。” 此时窗外竹影婆娑,一阵秋风吹过,吹得满院竹叶簌簌作响,恍若万千鬼手拍掌。 姚济生望着香炉里将尽未尽的线香,那烟柱子忽地断了。 …… …… 虎丘山边缘处,有一座普济禅寺。 比起金碧辉煌、香火鼎盛的云岩寺,普济禅寺显得寒酸破落。 普济禅寺山门斑驳,殿宇低矮,寺额“普济禅寺”四字已褪了金漆,只余斑驳木纹,倒像是被岁月啃噬过一般。寺前两株古柏虬枝盘曲,遮天蔽日,愈发衬得此地阴森冷寂。 寻常香客多对普济禅寺不屑一顾的。 殊不知,这破落禅寺竟是罗教的中枢秘窟!罗教的天、地、人三宗护法,常潜藏于此,听命于掌教真人姚济生,暗中调度教众,运筹帷幄。 近日仅有执掌财源信众的人宗护法慕容徵坐镇在普济禅寺。 专司经卷教义的天宗护法程牧谦,去巡视江南的经卷教义情况了——已被姜念抓获。统辖水路运输的地宗护法严伯珩,则去了淮安。 此时,普济禅寺一片静谧。 人宗护法慕容徵独坐禅房。此人四十出头,生得白面微须,一身居士打扮,手持一串沉香念珠,看似在闭目诵经,实则在心中盘算着各地堂会供奉的“香火”数目。 正盘算间,忽听门外脚步急促,一个弟子急忙进来,禀道:“师父,真人驾到!” 慕容徵闻言一怔,随即急忙起身,刚踏出禅房,便见姚济生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下匆匆而来。此时的姚济生已换了装束,一袭青布直裰,作寻常香客打扮,眉间那点朱砂也拭去了。 “快进地宫!” 姚济生对慕容徵低声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二人疾步来到药师殿,殿内摆着一座佛龛,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关。 将佛龛推开,下面竟是一方黑黝黝的洞口,洞内有石阶盘旋而下。 慕容徵取来气死风灯引路,与姚济生一同拾级而下,入了地宫。 地宫修建精巧,四壁皆用青砖垒就,顶上以糯米灰浆密封,滴水不漏。 内有密室两间,一间为金库,一间为经库。顾名思义,金库藏金银,经库则藏着大量的《五部六册经》等经书。 姚济生、慕容徵步入了金库。这金库虽不甚宽敞,却是摆着不少樟木大箱,箱身皆用熟铜包角。 姚济生随手掀开一口箱盖,顿时金光灿灿——整箱的金锭排列得密密匝匝,在灯光的映照下晃人眼目。又掀一口,却是雪花纹银垒成的银山。金库内,登时银光与金辉交相映照。 这里的金银加一起,价值超过了百万两银子! 姚济生抚摸着金锭银锭,眼中流露出痴迷之色,忽而敛容正色,对慕容徵吩咐道:“即刻将这些黄白之物运往玄墓山白云庵,须得你亲自押送!” 所谓狡兔三窟,玄墓山白云庵,是姚济生在苏州的另一处秘窟。而且,知道这处秘窟的人屈指可数,连天宗护法程牧谦、地宗护法严伯珩都不知道。 姚济生料想到,那位钦差大人或已得知普济禅寺这中枢秘窟,却必然不会得知玄墓山白云庵这处秘窟。 慕容徵迟疑道:“隔壁经库的经书如何处置?” 姚济生果断道:“顾不得了。” 在他心里,金银可比经书重要多了。 二人又密议了几句,姚济生便领着一群心腹,匆匆离去。 这地宫之中,有通道直通山塘河。 姚济生由通道来到山塘河畔。 河畔停靠着好几只乌篷船,另建有一座平房。常有罗教船夫守在这里,以便于遇到突发紧急情况,可以随时开船。 普济禅寺作为罗教的中枢秘窟,已有好些年了。这些年来,普济禅寺遭遇的突发紧急情况仅有一次,且已是几年前的事儿了。 近几年来,普济禅寺一直都安稳。 不料今日,竟是遭遇了极其紧急的情况。 此时,几个守在河畔的船夫,正聚在一间房屋中赌钱。忽有一名姚济生的弟子闯入,正颜厉色喝道:“真人驾到!要用船只,尔等速速开船!” 几个船夫闻言纷纷吃惊,哪里还顾得上赌钱,一窝蜂地从屋中窜出,见掌教真人姚济生站在外头,且与平日装扮不同,竟是穿着一袭青布直裰,作寻常香客打扮,眉间的一点朱砂也不见了,几个船夫都诧异不已。 当即,姚济生及其一群心腹,挤着两只乌篷船,驶入了山塘河,将沿着山塘河朝京杭大运河而去。只是姚济生并非打算沿着大运河逃得远远的,而是要逃往玄墓山白云庵。 普济禅寺忽然响起了钟声,惊起一群鸟雀。香客们听到,只当是寻常的寺庙钟声,哪知这钟声实乃罗教护法召集心腹的信号! …… …… 苏州城乃是江南一等繁华的去处,阊门内外,商贾云集,水道纵横,舟楫如梭,端的是一派锦绣乾坤。 这般富庶之地,城防自然要紧,大庆朝廷虽仅设游击一员统兵镇守,麾下却有八百兵额。奈何因吃空饷、冒名顶替等弊病,苏州游击石骁实际能调动的不过六百余兵力罢了。 在姜念的命令下,石骁点齐了四百官兵。 而此前,姜念对天宗护法程牧谦的审讯很细心,既得知了掌教真人姚济生驻锡在苏州虎丘山云岩寺,也得知了虎丘山普济禅寺乃中枢秘窟,甚至得知了普济禅寺的地宫情况。 姜念率领着两名亲兵、二十江宁精骑、苏州游击石骁、二百苏州官兵,浩浩荡荡直奔虎丘山。 将至普济禅寺山门,姜念忽地勒住马缰,侧首对身旁的石骁道:“石游击,我已知晓,普济禅寺乃罗教中枢秘窟。你我即刻兵分两路,我率一队人马围剿普济禅寺,你则率另一队人马火速赶往云岩寺,擒拿掌教真人姚济生等人。” 顿了顿,姜念又意味深长道:“若叫那姚济生走脱,圣上难免要问罪于你!可若是功成,本官必当奏明圣上,为你请功,至少保你一个参将的前程!” 石骁闻言,心头猛地一沉,暗叫一声:“苦也!” 他可是已暗中派人向他的师尊姚济生通风报信,料想此时姚济生必已逃离,却教他去哪里拿人? 石骁略一沉吟,忙抱拳对姜念提议道:“钦差大人容禀!那姚济生既是罗教之首,擒他方是头功。末将粗鄙,恐糟蹋了这等机遇。不如调换差遣,您亲往云岩寺,我率队围剿普济禅寺,如何?” 姜念精明,见石骁神色异样,再听此言,便觉察到石骁可能心中有鬼。若按常理,石骁应该激动地珍惜这种立大功的好机会。 姜念暂且顾不得细究,当下也不点破,只面上带着三分笑,肃穆道:“石将军多虑了。那普济禅寺乃中枢秘窟,至关紧要,且其中机关暗道,你不知底细,恐生变故。还是按本官安排行事罢!” 石骁见推脱不得,只得咬牙应道:“遵命!” …… …… 当即,姜念与石骁分兵两路,各自引兵而去。 姜念因对石骁这位苏州游击不放心,特意分拨出十名江宁精骑,跟随石骁前往云岩寺。明面上是助阵,实则作监军之意。 姜念自领两名亲兵、十名江宁精骑,并百名苏州官兵,浩浩荡荡,直奔普济禅寺而去。 及至山门前,却见寺门紧闭,香火断绝,竟无半个香客往来。 姜念冷笑一声,挥袖令道:“围了!” 众官兵得令,登时如铁桶般将寺院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姜念翻身下马,直入山门,身后亲兵、官兵紧随,刀光映日,弓弩森然,肃杀之气逼人眉睫。 入得寺内,但见殿宇空寂,佛像垂目,香炉中尚余一缕青烟,袅袅而上,似有未尽之言。 姜念闯入药师殿,命人推开佛龛,赫然现出一方黑黝黝的地宫入口,石阶盘旋而下,幽深莫测。 姜念遂令点起火把,亲率众人鱼贯而入。 及至地宫,见金库、经库二室。 金库之门洞开,内里空空如也,竟无半两金银。再查经库,却见架上堆满《五部六册经》等罗教典籍,显是邪教巢穴无疑。 正查探间,忽有兵丁急趋上前,抱拳禀道:“钦差大人!通道深处隐隐有杂沓脚步声,似有妖人潜藏!” 姜念眸中寒光一闪,厉声喝道:“追!” 遂率众沿通道疾行。 通道曲折幽深,众人持火把疾走,脚下石阶湿滑,阴风阵阵。 行至尽头,忽闻水声潺潺,眼前豁然开朗,竟已至山塘河畔! 但见河岸泊着几只乌篷船,船上人影幢幢,正慌忙搬运箱笼。岸边尚有十余名罗教信徒,或扛或抬,将一箱箱沉甸甸的金银往船上运送,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那为首之人,生得白面微须,一身居士打扮,正是罗教人宗护法慕容徵! 慕容徵忽见官兵自地宫通道杀出,登时大惊失色,厉喝一声:“快开船!” 奈何金银沉重,船行迟缓,竟如蜗牛爬行,一时难以脱身。 姜念见状,岂容他走脱?立时喝令弓弩手齐射。但听“嗖嗖”破空之声骤起,箭如飞蝗,密雨般倾泻而下,几名罗教信徒躲避不及,应声而倒,或跌落河中,或血染河岸。 慕容徵见势不妙,一面命人与官兵厮杀,一面命所在乌篷船的船夫快划船。奈何官兵人多势众,且有弓弩,他如何能退走? 忽听“嗤”的一声,一箭破风,射中慕容徵的大腿。 慕容徵闷哼一声,踉跄倒在船上,随后被众兵丁捆了个结实,动弹不得。 余众或死或降。 那几船金银,亦尽数被官兵缴获,一箱箱抬回岸上,堆叠如山。 姜念虽此前几番见识过大量金银财宝,然未有哪一回比得过此次。粗略查点后,竟估算约有百万之巨!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姚济生贪恋财货,舍不得这百万两金银,命慕容徵亲自押运。偏生为了搬运这百万余两金银,耽误了时辰,导致慕容徵这位人宗护法被擒获,且有二十多名心腹或死或被俘。 金银百万迷人眼,一朝尽付东流水! (本章完) 第162章 姜钦差威震苏州营 姜念命人将慕容徵等一干罗教信徒并百万金银,俱押回普济禅寺。 金银箱笼沉重非常,抬运的兵丁个个面红耳赤,汗如雨下,脖颈间青筋暴起,喘息之声此起彼伏。 慕容徵腿上箭伤流血,面色惨白如纸,也有其余罗教信徒伤损。 姜念见状,唤来一名苏州城守营把总,吩咐道:“速去附近寻个妥当医生来,与这些逆贼医治,莫要让他们轻易死了。” 把总闻言道:“钦差大人何必费心救治这些乱党?” 姜念淡淡道:“活口总比死人有用些。” 把总这才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位中年医生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身边还跟着个年轻学徒。 两人进得普济禅寺,见满院官兵肃立,刀枪林立,又闻要医治的是罗教逆贼,顿时都唬得两股战战。 姜念温言道:“先生不必惊慌,只管与他们止血裹伤便是。” 中年医生连连称是,战战兢兢地先为慕容徵诊治,把心一横,将扎在慕容徵腿上的箭拔出,慕容徵顿时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随即惨叫起来。 姜念正看着中年医生医治,忽见一名江宁骑兵快步进来禀报:“钦差大人,那罗教的掌教逃了,石游击现来面见大人。” 姜念双眉登时皱起,随即在一间偏殿召见石骁。 只见石骁匆匆入内,额上汗珠未干,显是一路疾驰而来。再细看时,官袍下摆竟沾着几片枯叶泥渍,想是在山林间穿梭所致。 姜念眼明心亮,已看在眼里,却只作不知,含笑迎上前道:“石游击辛苦了,云岩寺那边情形如何?可曾拿住那罗教掌教姚济生?” 石骁适才已得知姜念缴获了百万金银,且还擒获了十多名罗教信徒,心中大惊,然此刻面对姜念,只得强自镇定。 石骁抱拳行礼,声音略显干涩:“回钦差大人,我赶到云岩寺时,那伪装成挂单僧‘妙谛’的罗教掌教已不在寺中!寺中僧众称他今日忽然离开,不知去了何处。我搜遍禅房经阁也不见踪影,云岩寺后山有片松林,我恐那姚济生藏匿其间,还特意带人搜了一搜,奈何也没搜到。恐耽误大事,遂命一群属下在云岩寺看守,特来复命!” 姜念闻言皱眉,心中已怀疑这石骁或与罗教勾连了。 面上却故意不显,姜念温言道:“那姚济生身为罗教掌教,自然狡诈多端,走脱也不足为奇。” …… …… 普济禅寺,本是姑苏城外一座古刹,青灯古佛,晨钟暮鼓,谁承想竟成了罗教的中枢秘窟。 而今时今日,姜念又将此地辟作了审讯逆犯的刑堂。 姜念因疑石骁与罗教暗通款曲,故审讯时回避了石骁。 此时,偏殿内,透着森森寒意。 慕容徵被两个虎背熊腰的亲兵按跪在地,双手反剪。腿上箭伤虽经医生包扎了,却仍有点点殷红自白布渗出,洇开血花。 姜念端坐在太师椅上,他已知晓慕容徵的身份,当下厉声道:“好个威风凛凛的人宗护法!尔等罗教妖人蛊惑百姓,聚敛钱财,你又是人宗护法,凌迟处死都不为过!今日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本钦差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老实招供,本钦差可保你一命。否则,今日便叫你不得好死!” 慕容徵面如金纸,心惊胆寒。 姜念沉声问道:“尔等如何得知官兵要来围剿?” 见慕容徵闭口不答,姜念冷笑一声,对两名亲兵使个眼色。 一名亲兵当即按住慕容徵左手,另一名亲兵“铮”地抽出腰刀,寒光闪过,一截小指已血淋淋地滚落在地。 慕容徵浑身剧震,喉间发出“嗬嗬”之声,额上冷汗如雨。 姜念沉声道:“本钦差再问一次,尔等如何得知官兵要来?” 见慕容徵仍咬牙不答,姜念叹道:“可惜了——再斩一指!” 话音未落,刀光又起,第二根手指应声而落。 慕容徵终于忍不住惨嚎出声,身子蜷缩如煮熟的虾米,十指连心,痛得他几乎昏死过去。 姜念冷眼看慕容徵在地上抽搐,缓缓道:“本钦差会问十遍。十遍不答,便十指俱断;再不答,就剁手掌;若还嘴硬,四肢尽断后再斩脑袋。横竖还押着十数个罗教妖人,总有人肯说。你若不招,非但要受尽酷刑而死,将功赎罪的机会也会让给别人了。” 姜念第三次沉声问道:“尔等如何得知官兵要来?” 慕容徵此刻方知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十指连心,痛彻骨髓,不由想起自己还藏着几房美妾并几个子女。一念及此,竟喘着粗气抬头,颤声道:“大……大人,我若招供,果真能活命?” 姜念面色肃穆,正色道:“本钦差自当尽力保你一命。” 心中却暗忖:“不过是个不死罢了,此生终要在那暗无天日的监牢中度过。” 慕容徵挣扎道:“我尚有几房妾室子女,可否让我携她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姜念冷声道:“本官可保你一家性命无虞,休要得寸进尺!” 慕容徵闻听此言,反倒信了姜念并非虚言哄骗。痛楚难当之下,终于颓然道:“是……是掌教真人来告知的。” 自古艰难唯一死,能在酷刑之下守口如瓶的人,其实很少。何况这慕容徵虽为人宗护法,却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硬汉。 姜念追问道:“那姚济生现在何处?” 慕容徵顿了顿,方咬牙道:“逃往玄墓山白云庵去了。” 姜念问:“何时逃的?” 慕容徵答:“不到一个时辰前。” 姜念目光如电:“姚济生如何得知官兵要来查禁?” 慕容徵突然噤若寒蝉,双眼皆浮现出惧意。 姜念喝道:“说!” 慕容徵颤声道:“此事若说……只怕我性命难保……” 姜念会意,当即道:“本钦差既许诺保你不死,自当护你周全。纵是天王老子报的信,也伤不得你分毫!” 慕容徵这才哆哆嗦嗦道:“是……是游击石骁。” 姜念闻言却不奇怪,心中暗叹:“这石骁当真自寻死路!”面上却不显,继续喝问:“石骁乃罗教中人?” 慕容徵道:“他早年便拜在掌教真人门下,乃是真人的弟子。今日便是他遣心腹快马报信。” 姜念又细细盘问半晌,慕容徵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偏殿内,姜念威严肃穆,慕容徵委顿如泥。 …… …… 姜念虽心下忖度,慕容徵的供词十有八九是真,然事关重大,尤其牵涉苏州游击石骁,不可不细加验证。 当下命人另提罗教信徒审讯。 只见两名江宁骑兵押着一个黑瘦汉子进来。这黑瘦汉子一身船夫打扮,粗布衣服上还沾着未干的山塘河泥。 这唤作曹八斤的船夫进得殿来,先见地上两截血淋淋的断指,又见慕容徵面如金纸跪在一旁,殿内两名亲兵持刀而立,刀锋寒光凛凛。顿时唬得魂飞魄散,不待呵斥便“扑通”跪倒,额头抵地,浑身抖如筛糠。 姜念端坐太师椅上,手指慕容徵,缓声道:“你可认得此人?” “是……是慕容护法……”曹八斤伏地不敢抬头,声音细若蚊蝇。 “方才本钦差斩了他两根手指,他便全招了。”姜念忽然提高声调,“眼下也给你个机会,老实招供,可保不死。若敢隐瞒,先断十指,再剁四肢,最后斩你项上人头!” 曹八斤闻言,连连叩首:“大人饶命!小的只是个撑船的粗人,实在不知什么机密大事……” 然这曹八斤虽是个船夫,却也知道一事:那掌教真人姚济生确实是不到一个时辰前才仓皇出逃,自普济禅寺地宫潜至山塘河畔,带着一群心腹乘两只乌篷船遁去,只是不知具体去向。 待曹八斤被带下,两名江宁骑兵又押着一名男子进来。此人三十余岁,生得白净面皮,乃是慕容徵的入室弟子,平素最得信任。 这弟子进得殿来,见自家师父已然招供,又见地上断指与血迹,面如土色,不待用刑,便将所知尽数吐出:姚济生确是不足一个时辰前才逃离;百万金银原是要运往玄墓山白云庵;苏州游击石骁果然是掌教真人姚济生的弟子,此番正是石骁暗中派人通风报信。 至此,姜念方确信慕容徵供词句句属实。 …… …… 姜念在偏殿审讯之际,石骁在殿外院中,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一双靴子踏得青砖地面“噔噔”作响,偏殿内传出的慕容徵的凄厉惨叫声,似钢针般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待见又有两名罗教信徒被押进偏殿,他更是急得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石骁心知肚明,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迟早要被姜念这年轻钦差审个水落石出。想要进偏殿劝阻,奈何姜念不许他进去,偏殿外还有一群江宁骑兵看守着。 一念及造反,杀害姜念,石骁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暗自盘算:手下官兵未必肯随他作乱,姜念身边又尽是精锐亲兵。而且,一旦造反,必遭满门抄斩之祸,父母妻妾子女兄弟姐妹等人,皆要受牵连。这般想着,造反的胆气便不足了。 正当石骁焦躁不安之际,忽见偏殿门开,姜念负手踱出,身后跟着两名虎背熊腰的亲兵,石骁心头一紧。 姜念却故作愁眉不展之态,一边走向石骁,一边叹道:“石游击,这些逆贼骨头忒硬,竟审不出个所以然来。” 石骁闻言,暗松一口气,正要搭话。 姜念突然欺身上前,右手如灵蛇出洞,一把扣住石骁的脉门,左腿横扫其下盘。 石骁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官帽滚落一旁。 两名亲兵如猛虎扑食,一个反剪双臂,一个铁膝压背,将石骁制得动弹不得。 这石骁到底是武将,本能地就要挣扎。忽听院中“唰”的一声,抬眼望去,但见几名江宁骑兵已亮出弓弩,寒星似的箭镞齐齐对准他周身要害。 姜念冷声道:“石游击若反抗,休怪箭矢无眼!” 石骁被按倒在地,院中登时乱作一团。 十余名苏州城守营官兵“呼啦”围上前来,其中一名千总按刀质问:“钦差大人何故拿我家长官?” 姜念负手而立,厉声喝道:“本钦差业已查明,石骁与罗教妖人沆瀣一气,乃罗教掌教姚济生座下弟子!适才更暗中通风报信,致使首恶潜逃。此乃大罪,尔等莫要牵连其中!” 见众官兵犹疑不定,姜念又肃然道:“本官乃圣上钦点钦差,代天查案。尔等食君之禄,莫非要做那乱臣贼子?”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那千总按在刀柄上的手也不由松了几分。 苏州游击麾下,设有正五品守备一人、千总二人、把总四人。 守备司徒靖此时便在现场。 姜念目光如电,扫视众人,然后将司徒靖叫进偏殿,对司徒靖道:“司徒守备,本钦差命你暂领城守营,全力协查罗教案。若立得大功,本钦差自当奏明圣上,为你请功。便是实授这游击之职,也非不可能。” 话音未落,又冷声道:“倘若存了别样心思……就休怪本钦差不讲情面了。到时不仅你要掉脑袋,且要连累家人。” 司徒靖闻言,心中恰似打翻了五味瓶。他与石骁素有交情,见其沦落至此,不免兔死狐悲。然转念想到:守备升都司尚且艰难,何况这从三品的游击将军?这般机遇,当真千载难逢! 尽管司徒靖知道,除非自己此番立下大功,否则,纵然全力协助姜念这个钦差大人查禁罗教,多半也不能直接由守备升到游击,然哪怕升到正四品都司,也很是难得。 正踌躇间,忽见姜念眼中寒光一闪,司徒靖顿时如芒在背,当下把心一横,单膝跪地,抱拳恭声道:“末将愿效犬马之劳!定当竭尽全力协助钦差大人查禁邪教!”心中暗叹:“事到如今,我若聪明,便该如此了!” 姜念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 (本章完) 第163章 贺赟发威,王隆惨死 罗教中有一位护经尊者,姓韩,名天鸿,生的虎背熊腰,一部络腮胡须根根似钢针倒竖。 此人专掌教中武力,麾下众多能征惯战之辈。 谭凤池便是韩天鸿麾下的得力干将,二人既是上下从属,又是刎颈之交,且都讲究江湖义气。 前番两江总督陈弼纳遣标营围剿谭凤池、王隆时,韩天鸿不顾凶险,亲率百余教众接应,将二人救出。 原在江宁信义镖局坐镇的韩天鸿,因此事再难待在江宁,只得带着谭凤池、王隆二人,避到苏州正源镖局来。 正源镖局地处山塘河与京杭大运河交汇之处,表面上是家镖局,实则是罗教一处重要据点,专为护卫掌教真人及天地人三宗护法而设。院墙高耸,内设校场,平日里常有数十精锐在此操练。 今日,姚济生携一群心腹,自普济禅寺地宫逃至山塘河畔,又乘坐着两只乌篷船,沿着山塘河逃至正源镖局。 韩天鸿正在校场上操练精锐教众,忽见掌教真人姚济生匆匆而来,褪去了往日的法衣,只着一袭青布直裰,眉间那点朱砂也不见了踪影,作寻常香客打扮,神色间更透着几分仓皇。 韩天鸿心头突地一跳,忙上前拱手道:“真人今日这般打扮,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姚济生道:“进屋密谈!” 韩天鸿忙将姚济生引入后堂,但见堂内正中供奉着罗祖像,供桌上整齐摆放着《五部六册经》,香炉里青烟袅袅。 韩天鸿道:“真人快请坐。” 姚济生却不落座,只在房中来回踱步。 韩天鸿见状,心下确定必是出大事了,却不敢多言,只垂手立在一旁。 忽见姚济生顿住脚步,长叹一声道:“祸事了!朝廷派了钦差来查禁我教,多半是为你前番在江宁起兵救那谭凤池之故。”说着,两道眉紧蹙,眼中尽是忧色。 韩天鸿闻言,一张面皮顿时羞愧涨红。 姚济生又道:“你为救一个谭凤池,惹来这般泼天大祸,叫我教如何自处?” “真人容禀。”韩天鸿扑通跪倒,抱拳道,“那谭凤池不单是我教心腹,更是与属下刎颈相交的兄弟。当日见他要遭毒手,我实在……实在不忍坐视啊!”说罢,以额触地,咚咚磕了两个响头。 姚济生见韩天鸿这般,又叹一声,拂袖道:“罢了罢了,眼下说这些也无益。”忽而正色道:“你即刻点齐三十精锐,备好车马,护送本座前往玄墓山白云庵。再命谭凤池与你一道,率余下人手在此接应慕容护法,慕容护法正要押运一批财货过来,务必要将慕容护法与那批财货平安送到白云庵!” 韩天鸿心头一震,却不敢多问,重重叩首道:“遵命!定当肝脑涂地,不负真人所托!” 姚济生微微颔首,又叮嘱了几句,便在众人的护卫下,离开了正源镖局,朝着玄墓山白云庵逃去。 …… …… 正源镖局左近有一所三进宅院,黑漆大门终日紧闭,正是谭凤池并一众徒弟手下的藏身之所。 院内虽不奢华,却也收拾得齐整,后院里摆着石锁、刀枪等物,一瞧便是习武之人的住处。 韩天鸿送罢姚济生,径往这所三进宅院而来。 谭凤池的一名徒弟见韩天鸿来,忙不迭地迎入内室。 这内室陈设简朴,只一张花梨木方桌,几把太师椅,墙上挂着幅“义薄云天”的匾额,乃谭凤池亲笔所书,笔力遒劲。 谭凤池正在擦拭一杆长柄大刀,见韩天鸿面色凝重地进来,忙起身相迎。 谭凤池让韩天鸿坐了主座,自己陪坐一旁。 韩天鸿将钦差查禁、掌教出逃等事一一道来。说到紧要处,声音压得极低,唯恐被人偷听了去。 谭凤池听罢,叹道:“此事都怨我贪心!若不是当初见钱眼开,贪图那七百两黄金,何至于惹来两江总督围剿?连累尊者率众相救,更害得真人如今……唉!”说到此处,竟哽咽不能语。 韩天鸿摆手道:“事已至此,悔之晚矣。”忽而正色道:“你这里尚有三十余心腹手下,即刻率众心腹与我前往正源镖局,接应慕容护法并教中财货。” 谭凤池闻言,霍然起身,抱拳道:“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转身出屋,从腰间取出一枚铜哨,吹出一长两短的哨音。 不多时,三十余名汉子齐集院中。 …… …… 正源镖局后院角落有间灰瓦小屋,苔痕斑驳的墙根下蟋蟀低鸣,窗棂上糊的桑皮纸早已破败不堪。秋风掠过时,残纸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屋内不过一桌一榻,墙角堆着几捆发霉的稻草,霉味混着尘土气,熏得人脑仁生疼。 王隆自随韩天鸿、谭凤池逃到苏州,便被看押在此处。 其实,王隆原非罗教中人,甚至不知谭凤池竟是罗教骨干,只道是个讲义气的江湖帮会首领。 因王隆贪图谋夺薛宝钗的黄金,导致他与谭凤池一起反抗官兵逃亡,还与罗教勾连在了一起。 因他本非罗教之人,也因韩天鸿等罗教之人责怪他坑害了谭凤池,也连累到罗教。当他逃到苏州正源镖局,便被看押。幸得谭凤池很讲义气,每日遣人送些酒食,才不至太过凄惶。 此时,王隆独坐桌前,就着半碟盐煮豆喝闷酒。身上穿的不再是曾在江宁时的华贵锦衣,而是一套脏乱的粗布衣裳。 三杯浊酒下肚,不觉泪眼婆娑,心中感叹:“不知王家现今如何了?自己犯下这等大罪,必会将王家连累不轻,且不知自己会是何等凄惨的下场。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千不该万不该贪恋那薛家的黄金啊!” 一念及此,喉头便似堵了团棉花,连那盐豆都咽不下去了。 正自悲戚间,忽听得门轴“吱呀”一声,谭凤池闪身进来,面上带着几分焦灼并几分阴郁。 王隆忙起身相迎:“谭老英雄。” 如今他只能依靠谭凤池,对谭凤池自然恭敬有加。 谭凤池压低嗓音道:“大事不好了!朝廷派了钦差查禁我教,那钦差已到了苏州,连掌教真人都被迫出逃,眼下我与韩尊者在此接应……” 将情况说了一番后,谭凤池重重叹了口气:“此事多半是因你我之事惹来的。” 王隆闻言,如遭雷击,心中翻江倒海,暗想:“若罗教此番折损严重,我这条性命怕是要交代在此了!” 思及此,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扯住谭凤池的衣摆,哭道:“谭老英雄救我!如今教中遭此大劫,众人岂能饶我?只怕……只怕要杀我泄恨啊!” 谭凤池苦笑连连,将王隆搀起,道:“事到如今,连我都如履薄冰。不过你放心,若稍后我与韩尊者成功接应慕容护法,便携你一起逃遁。既是我携你逃来此处,不会对你坐视不顾。” 说罢转身离去,背影显出几分佝偻。 王隆呆立原地,但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上来。 他忽地打了个寒颤,暗忖:“谭凤池虽重义气,可那韩天鸿及一群罗教妖匪,却视我如眼中钉。若待他们事成,未必真会带我走;若事败,更免不了杀我泄恨。” 越想越怕,不觉已汗湿重衣。 窗外秋风呜咽,吹得破窗纸“扑啦啦”作响。 王隆眼中忽现狠色,咬牙暗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逃之夭夭!” 他蹑手蹑脚摸到窗边,朝窗外张望一番,但见两名罗教精锐死守在外头。 “唉!眼下是逃不掉的,唯有等待时机了!” 王隆心中暗叹。 …… …… 姜念通过刑讯逼供天宗护法程牧谦得知,前番是罗教护经尊者韩天鸿起兵接应谭凤池、王隆,三人逃到了苏州的正源镖局。 因此,今日当姜念率军围剿普济禅寺与云岩寺之时,在他的命令下,贺赟则与苏州城守营千总秦崧一起,率领着二十江宁精骑、二百苏州官兵,直接奔向正源镖局。 韩天鸿、谭凤池率领着数十人在正源镖局准备接应慕容徵及百万金银。 不料这时,贺赟、秦崧率军杀到正源镖局。 随着秦崧一声令下:“围了!” 众官兵得令,立时将镖局围得铁桶相似。 里头韩天鸿正与谭凤池商议接应慕容徵及百万金银之事,忽闻外头喊杀声骤起,金戈铁马,震得檐下铜铃乱颤。 韩天鸿心头一惊,随即发现官兵已将镖局围得铁桶相似,箭矢如飞蝗般射来,布下了天罗地网。 “不好!”韩天鸿急掣弓箭在手,向谭凤池道,“官兵已至,速速逃离此地!”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堪堪擦过他面门,钉在身后梁柱之上,箭尾犹自颤动不休。 两下里厮杀起来。 官兵仗着人多势众,弓弩齐发,箭如雨下。 韩天鸿、谭凤池虽率领数十手下拼死抵抗,刀光箭影间倒也杀了几个官兵,奈何寡不敌众。 韩天鸿、谭凤池见前院官兵势大,只得且战且退,一路退至后院。 后院里,王隆本欲趁乱翻墙逃走,却被韩天鸿撞个正着。 韩天鸿一眼瞧见,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厉声喝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今日之祸,皆因你而起,竟想独自逃命?” 当即弯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一箭射出,如流星赶月,直贯王隆后背。王隆惨叫一声,自墙头栽落,登时气绝。 谭凤池瞥见,心中虽有不忍,却也知王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得暗叹一声,未敢多言。 此时官兵喊杀声愈发激烈,箭矢如雨。 谭凤池心知大势已去,遂对韩天鸿道:“我护尊者由后门突围,尊者速走,我来断后!” 韩天鸿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踌躇,终究咬牙点头,道:“谭兄保重!” 当即,韩天鸿、谭凤池领着一群人,由后门突围。其中,韩天鸿与一群心腹纷纷骑着马,做出一副冲杀的阵势。 由后门而出,冲破了守在后门的一群官兵的围堵,韩天鸿便领着一群心腹,纷纷纵马夺路而逃。 谭凤池则率领一群徒弟手下,死死拦住官兵。 只见谭凤池手中一杆长柄大刀舞得泼风也似,寒光闪烁间,竟连斩两名江宁精骑,鲜血溅得袍袖尽赤。 贺赟见状大怒,张弓搭箭,觑得真切,一箭射出,正中谭凤池大腿。 谭凤池吃痛,身形一晃,跌倒在地,众官兵一拥而上,立时将他生擒活捉。 此一战,官兵折了两名江宁骑兵,并十名苏州兵卒。 罗教这边,谭凤池被擒,十余人束手就缚,二十余人毙命。 正源镖局,尸横遍地。 …… …… 姜念在普济禅寺刚拿下了石骁,且收服了守备司徒靖,正欲整点兵马。 忽有一名江宁精骑飞驰而至普济禅寺,马蹄踏碎青石,尘土飞扬。 那骑兵滚鞍下马,急趋至姜念跟前,单膝跪地,抱拳禀道:“钦差大人!贺老爷在正源镖局已生擒谭凤池,王隆被罗教妖人杀死……” 姜念得知正源镖局的战况后,当下不敢耽搁,留十名江宁精骑镇守普济禅寺,自与司徒靖率领百余官兵,直奔正源镖局而去。 及至正源镖局,但见尸横遍地,血染阶庭,一片狼藉。 贺赟见姜念到来,忙上前相迎,引姜念看王隆尸首。只见那尸身卧于稻草堆旁,背后一支箭贯穿心窝,血迹已凝成紫黑之色。 转过回廊,便见谭凤池被紧缚于柱上,腿上箭伤犹自渗血,却仍昂首冷笑,目光如炬,竟无半分惧色。 姜念问了谭凤池几句,谭凤池皆怒视怒骂,便知此人虽老却是硬汉。姜念当即不与谭凤池多言,对贺赟、司徒靖、秦崧沉声道:“事不宜迟,姚济生、韩天鸿尚未伏诛,当速追剿,以免再生祸端!” 当即,贺赟、司徒靖、秦崧整点兵马,准备与姜念一起追剿姚济生、韩天鸿。 姜念不由想到了妙玉、邢岫烟。 原著提到了苏州玄墓蟠香寺,蟠香寺既有妙玉,还有邢岫烟。 “此番我追往玄墓山,不知是否能见到妙玉与邢岫烟。” 姜念心内暗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