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源仙尊》 第917章 朱霞峰 雨似银剑破空,风如寒刃卷地。 苍莽山岭在天地泼墨间起伏延绵,草木折腰俯首,簌簌颤音与雷声相和,青灰天幕被电光撕开道道裂痕。 梁氏祖宅今日朱门洞开,自从陈沐命庾信将拜帖转交到了梁氏后,梁田便似枯木逢春,三日不眠调度张罗,方将各路来客齐聚于此。 檐角铜铃在骤雨中乱响,却掩不住前庭纷沓的脚步声。 那些倚着回廊观礼的耄耋族老,望着络绎不绝的华盖车马,布满寿斑的手掌却不自觉地攥紧竹杖。 近百年来,他们梁氏何曾有过这等场景? 但纳闷归纳闷,他们那一张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却是洋溢着笑容,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恍惚又见数百年前梁崇意气风发,带着族人在这灵柱山劈开第一抔土的峥嵘岁月…… 而作为此次盛会的唯一正主,陈沐只在宴席初开时略略举杯,而后便起身离席,踏着檐外滂沱,径自往听雨阁去了。 可饶是如此,众人也是心满意足,他们此行前来是为结交陈沐,却不是真得非要与其抵掌而谈。 陈沐已然表态,他们又何须在乎这点儿细枝末节呢? 更何况,他们发现与神色清冷的陈沐相比,久经世事,圆滑自然的梁田更能与自己聊到一块去。 陈沐离席,众人反而更能放得开了。 觥筹交错间,往日肃穆的祖宅都生出几分红尘烟火气,连窗外肆虐的风雷都化作助兴的鼓点…… 山阁幽寂,檐角雨珠串串垂落。 陈沐独坐案前,青玉镇纸压着泛黄道卷,正入神翻看着。 此是记录分布在归墟各处的灵兽典籍,其中对灵兽的种种变化,记载的也很是详细。 若蓝凫遗卵当真不成,溟渊鼍又是没有选择的选择,那他就要再行谋划一番…… 时至酉时三刻,门外传来梁天合的声音:“陈真君,李氏李仲前来拜山,说是有要事需亲见真君。” 陈沐心中一动,掌心虚按,道书无声合拢,在案后坐定后,清声道:“着他进来。” 李氏此时来人,看来是赌注一事有所变化了…… 过有片刻,山门一开,李仲缓步踏入,随着梁天合走了没有多远,便注意到了格外热闹的梁氏之景,他心中悄然一动,面上却没有展现出来。 “李真人请。” 梁天合在月洞门前止步,伸手示意。 李仲点头走了进去,见了陈沐,当即躬身言道:“晚辈李仲,见过陈真君。” 海心城大拍时,陈沐曾见过他,只是彼时的李仲可不似现在这般恭谨。 “李真人此行前来,可是李族主有什么事?” 李仲抬眸看去,在接触到陈沐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心中蓦然一紧,硬着头皮双手捧上鎏金函,回道:“家父明日在朱霞峰设宴,是故让晚辈前来走上一回。” 说是李惮设宴,可望着信函上硕大的“苏”之一字,陈沐轻笑一声,伸手摄来翻看。 片刻后,他目光一闪,道:“此信我已收到,真人回去之后,请代我向苏道友问好。” 李仲此行目的已达,不欲久留,于是当即称是,躬身一礼后,便就转身离去。 待那道身影彻底隐入雨幕,陈沐若有所思地负手而立,而后朝门外轻叩玉磬。 梁天合应声而入时,只见这位素袍真君正以指节叩着案上信笺:“将你祖父请来。” 梁天合闻言微怔,不敢耽误,当即领命而去。 来到族中正殿时,恰逢梁田起身送客,于是等待了一会儿,等来客尽去,这才上前说道:“祖父,陈真君请你过去。” 梁田对此有所预料,李仲拜山他是知道的,只不过当时他与梁承轩等人都在招待来客,所以才让梁天合前去迎接。 “李仲此行所为何事?” “孙儿愚钝,观真君神色,似是另有隐情。”梁天合摇了摇头。 梁田眉心微蹙,步履渐快,匆匆而去。 等他来到山阁之后,陈沐已然起身负手窗前眺望雨帘,察觉到动静后,回身将手中信函递去,道:“道兄且来看看。” 梁田连忙接过,待看清其中内容之后,面色当场一变。 陈沐若有所思道:“这苏氏一族,又是何等实力?” 梁田喉头发紧,沉声回道:“苏氏与我等不同,其位列十二名门之一,族中之主苏太恒修道近四千年,单是突破至道境便已有千年之久,实力不可谓不恐怖,于灵柱山乃至整个归墟都算得上顶尖之人。” “除他之外,苏氏还有真君十余,麾下八山二十六峰,附庸之族百余,族人何止十万……” “苏寒……” 陈沐摩挲着信笺上的墨迹,忽地轻笑出声:“苏氏贵胄竟在朱霞峰设宴相邀?” 梁田脸上阴云更浓,嗓音如同闷雷滚动:“赌斗夺峰虽是山中规矩,但苏寒此番作态,只怕是吴、李那些世家又要借机生事……” 陈沐不置可否,反而笑问道:“若当真是苏氏授意,依道兄之见,我等当如何自处?” 阁内内烛火摇曳,将梁田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枯坐一旁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陈老弟,苏氏势大,若真是如此,那依老夫的意思……还是我等退上一步吧。” 陈沐为他梁氏出头,夺下两座道峰,按理说他应该百般坚定才是,但奈何苏氏实在是超出他们阶层的强大,远不是他们几人能够抗衡的了的。 为免陈沐吃亏,这个头他要率先低下去…… 陈沐看他一脸仿若失了心气的样子,不由摇头笑道: “梁师兄事迹我也听了不下数遍,当年同样是赌斗夺峰,手段之激烈还要超我数倍,可未见得有哪一家名门能拿他如何,现下梁道兄又为何担忧至此?” 梁田听陈沐之意,好似是要与之角力一般,顿时大惊失色,道:“陈老弟莫要意气用事,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为我梁氏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万不能再让你冒险!” 陈沐笑了一笑,挥手止住梁田的激动心绪,清声道:“道兄之意我已知晓,你先回吧,且容我思量一番。” 梁田本还待劝,可陈沐既然打发他走,也是不好再言,无奈之下告退出去…… 而当他步履沉重地回到正殿时,候在殿中的梁承轩等人见他脸色不对,忙迎上前问道:“父亲,可是有着变故?” 梁田摇头一叹,也没有隐瞒,将信函一事说与他听,而后低声道:“不曾想李惮等人竟能请来苏氏之人……” 梁承轩神色一紧,作为灵柱山之修,他自然深知名门的强大,沉吟片刻后,道: “赌斗夺峰乃是灵柱山铁律,即便苏氏出面说和,至多不过收回道峰,眼下我族危机已解,不妨便顺水推舟,接受此番说和……” “你想得太简单了。” 梁田却摇了摇头:“我梁氏之危之所以能解去,那是因为陈真君的实力与在赌斗时立下的威名,可若是就此被李惮等人轻而易举免了赌注,试想一下,届时陈真君在灵柱山还有何等威名?” 说到这,他目光投向远山雨帘:“就是今日前来结交的诸多世家,到时怕是也会再不来往……” “既然如此……” 梁承业突然出声,他脸庞通红,显然是恼怒在心:“父亲何不与真君共进退?儿就不信,苏氏再势大,还能颠倒灵柱山万年规矩不成?” 梁田闻言也是气得不行,埋怨道:“陈真君自外州而来,对我归墟灵柱山之事不明,你怎得也这般胡来?规矩……” 他冷哼一声:“规矩从来都是约束我等,你又可曾见过有名门望族因此受了讨伐的?” “更何况陈真君终究非我梁氏之人,若是因此受损,那于崇弟也是天大的因果,我等又怎能拖累崇弟!” 梁承业咬牙切齿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我等就得乖乖奉上基业,就此滚出灵柱山?” “苏氏这般欺人,要来便让他来好了,我梁承业怕他怎得?有本事尽管把我这颗头颅取去,只要一灵不灭,待我转世回来,还要去寻他晦气!” 言罢,他冲着父亲深施一礼,却是就此拂袖离去了。 梁承轩暗暗一叹,唯恐父亲生气,忙替其解释道:“父亲,二弟生性如此,却非故意顶撞……” 他话还没有说完,梁田便伸手打断:“我自己的儿子,又怎会不了解?” 他深深叹了口气,却也无意再与旁人叙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去。 外间暮色压城,殿内烛影昏黄。 待众人走后,他踱步殿前,抬眸远望昏沉沉的天际,沉吟良久后,把手摊开,看向了一枚金纹玉符。 “崇弟,如果是你……会如何应对呢?” …… 翌日,阴霾尽褪,天光破云。 苏寒与苏楠当先御风,身后吴、孙两家真君宝光流转,但见云涛翻涌处,一峰赤霞冲霄,如朱雀衔火坠入凡尘。 “赤云环抱,朱焰凌霄……” 苏寒目露奇光,袍袖无风自动:“此等造化灵峰,岂能便宜与外境之修?” 众人遁光如星落,须臾已至山门。 李惮早携族人躬身相候,见众人落地,忙趋步上前。 苏寒则是轻抚腰间玉珏,漫声道:“李族主有心了,不知琼筵可备妥当?” 李惮侧身相引:“正要带诸位同道前去。” 行至殿前,苏寒望着雕梁画栋的朱霞宫阙,嘴角微扬:“倒有些气象。” 言罢忽而转身,青玉冠上流苏不由轻晃:“昨日送帖之人何在?那陈道人可曾言语?” 李惮闻言引出身后的玄衣青年:“正是犬子,听闻陈道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托仲儿向道友问安……” “哈哈哈……妙哉妙哉!” 苏寒放声一笑,径自坐于鎏金云纹主座,高声道:“早知他识得天数,倒省得本座费心。” 说着他目光掠过殿中八宝琉璃盏、青鸾衔珠灯,忽而蹙眉道:“珍馐满案,怎无丝竹?李族主这待客之道……” 李惮一怔,听出了他的意思,抬首看了看天色,迟疑道:“此刻日未中天,陈道人尚未赴约,若此时开宴,是不是……” “李族主也忒谨小慎微。 苏寒漫啜琼浆,含糊不清道:“若陈道人当真赴约,自是存了折节之心,可若避而不见——” “铛!” 酒盏磕在银案之上,他仿若不觉:“正午不至,正好坐实怯懦之名,届时朱霞峰归属,岂非天意使然?” 此言一出,孙氏族主眼睛一转,起身应和道:“是极是极,有苏道兄在此坐镇,纵使陈道人怀忿,又岂敢妄动雷霆?” 他本意是想捧一捧苏寒,却不曾想对方压根儿就不理会,反而目光逡巡间,凝在廊柱旁执壶的碧衫侍女身上。 他干笑两声,正准备尴尬坐下时,忽闻苏楠冷玉般的声音:“李族主,此刻不过辰巳之交,阁下是要我等枯守至日昳么?” “正是!” 孙氏族主如蒙大赦,连忙应声:“李兄,岂能让贵客空对珍馐?莫要怠慢了才是……” 李惮点了点头,不再犹豫,袍袖轻振,三击掌音穿云裂帛。 霎时彩绡翩跹,十二名挽着月华披帛的舞姬鱼贯而入,鸾笙凤管之音自琉璃屏后流淌而出。 与此同时,那碧衫侍女也得了暗示,眼波流转,浅浅微笑间,纤指已攀上苏寒的云纹广袖…… 吴松复坐在一旁,眼底深处略带一分鄙夷。 这般纵情声色之徒,若非仗着苏氏万年底蕴,别说那陈道人,就是他也能将其收拾的明明白白…… “吴兄,可还是有些不适?” 苏楠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对,一脸关心的问道。 吴松复忙压下心中杂绪,笑意温润如春水,言道:“没事,昨日服下你赠我的那枚灵丹,些许暗伤已经痊愈了。” 苏楠这才松了口气,吃吃一笑,柔躯轻移靠近三分,柔荑轻抚金樽,绛唇呵气如兰:“痊愈便好,吴兄,小妹敬你一杯……” 稍远处,吴氏族主见状频频点首,捋须含笑,眸中有掩盖不住的喜意。 眼见胞弟如此受苏楠的喜欢,让他连陈沐之忧都一时忘却…… …… (本章完) 第918章 水漫玉合惊朱宴 澄空如洗纤云不染,赤阳金辉毫无偏私地普照归墟界域。 梁氏山阁的雕花棂窗间,几束流光斜斜穿透,在光暗交织的界线上,陈沐阖目凝神,素衫委地,如古松盘踞玉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晷影移,转眼间已经日上中天,到了正午之时。 陈沐倏然睁目,长身而起,透过窗格远望,目光掠过层峦叠嶂,而后似是选定了方向,身化一道水痕,若游龙化水穿云而去,消失在天际之中…… …… 玉合峰,吴氏别苑。 此峰景色秀丽,尤其是山巅有一三百丈的天生玉石参天而立,这才被人冠以“玉合”之名。 而作为吴氏麾下的第二灵脉道峰,玉合峰一直是吴氏族主的自留地,峰间云阁星罗棋布,亲系族人乃至门人弟子多在此峰建立道场。 平日里因着族主坐镇,整座灵峰终年笼罩在森严道韵之中。 恰巧今日朱霞峰设宴,族主携亲卫离山,整座山峰竟似松了金锁的玉麒麟,连山岚都透着三分轻快…… 碧梧掩映的栖鸾阁内,宝蓝宫裙的美妇人倚着沉香雕花榻,纤指正摆弄香蕊时,忽瞥见窗棂上栖着一只朱砂点眼的纸鹤。 她指尖轻颤,不禁面露惊喜,玉盏中的琼浆霎时泼湿了裙裾,却也顾不得擦拭,只挥退侍婢:“且去廊下候着。” 待茜纱帐幔垂落,她才敢将纸鹤捧在掌心看去。 素笺上金粉符文一闪而逝,却让她骤然攥紧绢帛,起身走来走去,云鬓间的步摇簌簌作响。 一直这般在青玉砖上来回踱了七转,她终是咬破丹唇转入内室,翻出通行令符时,又将鲛绡肚兜与金丝鸳鸯诃子匆匆塞进紫云囊。 “若老爷回来问起,只说本宫往紫藤洞采晨露去了。” 她扶着鎏金门环嘱咐,广袖间暗香浮动。 婢女垂首只道:“夫人请早些回来,晚了怕老爷担心。” 美妇人闻言紧了紧细眉,没好气道:“何用你来多嘴。” 她足下轻点,整个人顿时化作一道莲光飞起,须臾间,便往山外飞去。 只是未飞出多远,莲光就陡然停下,阖目凝神,神识如蛛萝般向四野延展。 确认周遭无人窥伺后,掐起法诀掩去行踪,就此调转方向,朝着峰中的另一方向悄然摸去。 不过半盏茶光景,她已立在一挂青苔掩映的飞瀑前。 云鬓间衔珠凤钗随着急促呼吸轻颤,绕着瀑下寒潭转了三匝,却见潭心石上唯有几片零落桃花。 “莲娘,寻何物这般入神?” 也就在这时,一声轻昵笑语自她后方传来。 美妇人回首看去,但见一名英俊潇洒的青年男子站在涧流之边,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唔!” 美妇人当即捂着心口,一双美眸似水,几步凑上前去,钻进男子怀中:“你个冤家,为何到现在才来传我?” “父亲看顾的那般紧,我又怎敢私会莲娘?” 青年修长手指梳过她散落的鬓发,温言似浸了蜜:“好让你知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这不今日父亲前去赴宴,本意是要带我过去在苏氏面前露露面,却被我推辞免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莲娘你?” 男子的一番话几乎令美妇人融化,娇躯如若无骨般挂在男子身上,含糊不清道:“你倒也是大胆,老爷不定何时回来,若是被他发现了,你我……” 她话未说完,英俊男子便轻声道:“那位境外真君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就连二叔都敌他不过,不会那般快的。” 言罢,青年眸色转暗,护着她掠入瀑布后的隐秘洞府。 而早有备下的暖玉榻上悬着三十六颗避尘珠,随着衣袂垂落,岩壁结界泛起月华涟漪,将帐中细语悉数笼在重重帷幕之内…… 山泉飞珠溅玉,金辉漫染峰峦。 良久过后,美妇人素手轻抚男子肩背,染着蔻丹的指尖缓缓划过,留下道道红痕。 英俊男子也不多言,只将怀中美人搂得更紧,乌发交缠间传来几不可闻的模糊低语。 片刻后,美妇人纤指掐算天光流转,又想起男子适才所说的话,不由皱眉道:“现下已过正午,老爷那还没有动静,会不会是那境外真君太过难制?老爷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英俊男子也是皱了皱眉,可转瞬便摇头笑道:“那境外真君虽然强横,但也非是逆天之辈,听父亲说,到时就算苏寒不敌,也会唤来苏氏大兄苏长歌,有他出马,就连梁崇都不一定能够取胜,更何况其师弟……” 说到这,他幸灾乐祸道:“一个境外真君,也想要夺我吴氏之峰,且看苏氏威压之下,他是否还能那般硬气!” 而见男子这副指点江山般的姿态,美妇人眼中满是倾慕之色。 男子见状心头也是一热,正欲起身再战,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轰!” 滚滚气浪排空而去,二人尚未反应过来时,身下石榻就已经崩碎成半,就连有着禁制的石室也是晃动连连,几欲坍塌。 美妇人花容失色连连惊叫,还以为是老爷回来发现了奸情,急忙起身穿衣就要求饶,却见男子正一脸震惊的望向山门天际,不敢置信的喃喃说道:“有人攻山?” “什么?” 美妇人檀口微张,她入吴氏做妾也有百余年时间了,何曾听闻过有人敢强闯灵柱山,更遑论直指吴氏所在的玉合峰…… 英俊男子此刻却无暇解释,广袖翻卷间已化作流光掠出殿外。 他越是接近护山大阵中枢,越是能感受到穹顶垂落的浩瀚威压,仿佛整片外海都倒悬在头顶。 他面色凝重,不等到达,便远远看见周遭已经聚集起了数十人,这些都是父亲的亲系族人以及门人弟子,此刻皆是一头雾水。 待他踏着流云落定山门时,数十道身影已在白玉阶前乱作一团。 这些身着精美法袍的族中精锐,此刻全然失了往日从容,见他现身如见救星般围拢过来。 “正公子,护山大阵正在崩塌!” 有人惶急地扯住他的袖袍,“您快看这潮信——” “正公子,祸事上门,还需快些传信族主……” 吴正当即点首,连忙命人与父亲传信,随后望向山外,但见九霄云外千重浪涌直贯天枢,几近与天穹比肩! 他瞳孔一缩,却是对来者身份有了猜测…… “族中是哪位真君留守?” 一位皂袍修士拱手回道:“多数真君都已随族主赴宴,现下主峰只余闵族老一人……” 英俊男子暗暗叫苦,闵族老大限将至,哪里还能抵御强敌? 说来也是他们想当然了,毕竟灵柱山至少数千年来无有此等攻山之举,别说只留一名真君坐镇,就是全部赴宴也是情有可原。 “速向族老传信求援!” 死马当作活马医,族老再是不足,也是真君之境,总比他们要强上许多。 “是!” 皂袍修士领命而去,不过还不等他送出传讯玉符,便听天际间传来一声苍喝:“何人至此?” “是闵族老!” 众人面上一喜,纷纷仰首看去。 便见高天之上,一名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凌空而立,锦袍猎猎作响,背后法相展开,绵延金光数万丈! “好大的胆子——!” 老者一双浑浊眸子涌现出骇人精光,暴喝声却戛然而止,原来是发现来者丝毫不理会他,浩浩荡荡的万重巨浪再次拍下! 只一瞬间,玉合峰守山大阵所化的天幕似冰晶坠地般迸裂四散。 滂沱水浪裹挟着山岳崩摧之势倾泻而下,雕梁画栋在轰鸣中化作齑粉,灵气乱流如蛟龙翻卷横扫八方。 “闵族老……!” 峰中众人连声疾呼,本还想着合力抵御一番,却见脚下玉阶已化作浪涛奔涌的河道,若再不脱身,怕就要被困在这激流之中。 念及此处,众人再顾不得其他,数十道遁光已仓皇掠起,恰似受惊的寒潭鹤群四散惊飞。 只是如此一来,玉合峰一时之间竟再无吴氏族人,只余滔滔白浪,与那踏潮而立的素袍道人…… 闵族老胡须抖颤,心下又惊又怒。 玉合峰大阵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是请名家布下的五阶大阵,可在此道人手中,怎还撑不了两个来回? 若说适才他还有与来者斗上一斗的想法,可是眼下再看,还是保命要紧。 想到这,他高喝一声:“吴氏族人速速避往其余之峰,待我求援归来,定斩此獠!” 言罢,他身化金光飞去,看其方向,正是李氏朱霞峰…… 唯一的闵族老都退却了,吴正等人再是心急如焚又如何?也只能听从其语,慌不择路地奔向其他灵脉道峰。 不过让他们松一口气的是,那贼人好似并无追击之念,在将他们驱逐一空后,哂然一笑,来到山巅,望着那天生玉石啧啧称奇。 随后便见他并指如剑,行气吞吐如银蛇游走。 而当“陈”字最后一捺深深镌入天生玉髓时,金石相击的铮鸣震得百里云气翻涌。 字迹清隽有力,令人望之感叹。 可问题是,那是他们吴氏道峰,怎可留下异姓?! 但凡所见此幕之人,无不目眦欲裂,心中羞愤万分。 一则免不了对闵族老生怨,若是其稍微阻挡一下,又怎会有今日之耻? 二则他们也猜出了来者身份,心中不由暴喝:“他不是要往朱霞峰赴宴吗?怎会此时来此……” …… 朱霞峰宫阙内,金丝幔帐低垂,蟠龙香炉吞吐青烟。 苏寒斜倚鎏金宝座,怀中佳人云鬓散乱,他五指嵌入婢女腰间软肉肆意狎玩,惹得女子眼波流转,玉臂如蛇缠上他的脖颈,银壶倾倒时,琥珀酒浆正落在他半敞的衣襟。 苏楠则仍是与吴松复凑到一起,朱红丹蔻在吴松复青衫上逡巡。 尽管吴松复心底排斥,却也只能温润笑着与之对饮。 至于其他人,吴氏族主自斟自饮,李惮神情凝重不语,孙氏族主倒是频频举杯,觥筹交错间,丝竹声里暗涌着焦灼之意。 而众人欢笑之时,也都各自留了个心神,时刻注意着外间天色。 直至金乌攀至中天,铜壶滴漏忽的发出“铮”的一声。 几乎可以肉眼可见,除了苏氏兄妹,众人皆是神情一松,不约而同的相视两眼,继而放声大笑。 “哈哈哈……” 孙氏族主指节重重叩在青玉案上,满殿哗然。 “日上中天,陈道人当真做了缩头乌龟!” “既然不来赴宴,那这道峰归属,可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了。” “早知如此,何必大费周章。” 吴氏族主则抚掌而笑,腰间玉佩与青铜酒爵相击:“苏道友神机妙算,当浮三大白!” “苏兄,在下敬你一杯!” 在吴、孙两人的鼓吹之下,余下之人纷纷起身,齐敬苏寒。 苏寒也是愈加得意,突然推开怀中佳人,故作不悦道:“无趣,实在无趣!” “本以为那陈道人多少也能有些乐子,却不曾想连赴宴的胆量都无,当真扫兴!” 他举盏示意一番,仰头欲饮。 只是尚未沾唇,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自东北方炸响。 整座宫阙轰然震颤,藻井上垂落的明珠璎珞簌簌如雨。 众人眸光骤然一凝,一些反应过激者甚至没能握紧酒盏,琼浆玉液浸湿袍服。 可他们却顾不得擦拭,纷纷抬首望去。 然而灵柱山世家分布杂乱无章,万千禁制交织如网,饶是问道修为,神识亦难穿透灵柱山重重迷雾。 “这是什么动静?” 众人一头雾水间,吴氏族主却心生不妙之感,这个方向,可是有着自家道峰的…… 他刚要起身前去,就见自巨响传来之处遁来一抹金光,转瞬间来到朱霞峰上空,落入宫阙之中。 待看清来人模样,吴氏族主瞳孔骤缩:“闵族叔,怎么是你?!” 闵族老气血上涌,也顾不得外人在旁,指着他喝问道:“你在外间结的什么仇怨?别人都打到族中玉合峰了!” 他久不问世事,是以还不知吴氏与陈沐的赌斗之事。 “什么?!” 吴松复也是一惊,当场拍桌而起…… …… (本章完) 第919章 玄潮荡峰 月华镇世 “何人如此大胆?” 孙氏族主尚未反应过来,适才振奋仍存,闻言大喝一声,似是要为吴氏助力。 可当他环目望去,却正好撞上满座讥诮目光。 他喉头猛地一哽,方才醒悟在这灵柱山上敢悍然破阵者,除却那位方才被自己贬低的境外修士陈道人,更有何人? 瞬时间,他豪迈神情为之一缩,干笑两声后,悄然跌坐席间。 而此时的吴氏族主面庞早已蒙上一层阴翳,哪还有心思理会于他,当即回身拱手道:“诸位同道,陈道人胆大妄为,在下还需回山处置,就不奉陪了!” 言罢他转身大步而去,看其神色变化,众人便知他多少有些后悔请苏寒出面了。 若非苏寒如此轻待大意,安能将那陈道人逼至如此境地? 好说好量足以了事,非要装腔作势以显身份,苏寒,实乃庸人也! 而苏寒自有所察觉,眼角猛地抽动数下,胸膛剧烈起伏,却在转瞬间爆发出震耳长笑:“有意思,有意思!” 他霍然起身,鎏金案几被他一掌拍出蛛网状裂痕:“吴族主,本座与你一并前去,倒要看看那陈道人有何等底气,竟敢如此猖狂!” 见其一副杀气冲冲的模样,众人心下一震,不由暗自叫苦,眼下乱局,却是越闹越大了。 孙氏族主更是后悔不已,若早知陈道人如此强势,还不如当时狠下心来随刘氏族主一并前去告罪。 他可是听说刘氏已经与陈道人化干戈为玉帛了,甚至与梁氏都有着来往,意欲结交,哪像眼下乱局中的他,如何行动全然做不了主…… 但人就是这般,及时醒悟者繁多,可能就此改正的却终究是少数。 孙氏族主自忖自己已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吴氏绑作一处,便是此刻剖出心来示诚,怕也比不得刘氏。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念及此处,他又一次起身,高声应和道:“对,我等皆随吴兄一并前去,定要为吴兄做主,好好出一口恶气!” 殿堂内众人齐齐离席,此番举动倒是给足了孙氏族主颜面。 而见满座皆立,孙氏族主虽暗自绷紧脊背,唇角却不自觉泄出三分得色。 倒不成想闵族老全然不顾场面,仗着长辈身份,枯瘦手指几乎戳到孙氏族主面上: “好个孙二郎!我吴氏族务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说!此番族中遭劫,可与你脱不得干系?” 言罢尤不解气,又转向吴氏族主,斑白须髯簌簌颤动:“老夫耳提面命多少回?休与孙老二牵扯太多,他如何做上的孙氏族主你还不知道吗?当年他父……” 众人瞳孔逐渐放大,眼看当年的一些隐情都要爆出,还是吴松复快人一步,连忙上前一步止住了族老语势。 而对自家极为出众的后辈,闵族老自然又是一番神情,没有再多说,只是连连叹息。 殿柱阴影里,孙氏族主面色阴翳如玄水翻涌。 孙、吴两家世代姻亲盘根错节,论起族谱,他还该唤这老匹夫一声表舅,此刻偏发作不得,只能在齿缝间,将“老而不死”四字碾了千百遍…… 还是吴氏族主忍不下去了,当即拿出族主的威压喝道:“闵叔父此刻倒有闲心卖弄唇舌,外人闯峰,叔父何故弃峰而走?!” 闵族老哑口无言,这倒是他贪生怕死了。 往日里与晚辈笑谈“老朽早该追随先祖”的豪言犹在耳畔,可当那滔天巨浪真卷到衣摆时,他竟比初入道的小童逃得更快些…… 而就在殿中众人喧闹之时,陈沐也自来到了朱霞峰上空。 自昨日收到请帖之后,他就压根儿没打算赴宴。 无论吴、李两家是如何运作请来了苏氏之人,那都是他们的事,与他又有何干系? 自始至终,他就秉承一念。 赌约是七日之内奉上灵脉道峰,七日一过,尔未奉上我自取,仅此而已。 当然,李惮等人还是有一点是猜对了的,陈沐一个境外修士,还真对此处道峰没什么兴趣。 若是在这七日之内,吴、李两家能够像刘氏那般恭谨拜山,言明与梁氏之间的牵扯之后,他未必不会顺水推舟,成全这份体面。 但既然他们连装裱门面的拜山礼数都吝于施与,反以这等鸿门宴相邀,那倒也正合了他直取道峰的心思…… 山风掠过青袍,陈沐垂目俯瞰整座朱霞峰,发现护山大阵流转的灵光较之玉合峰竟还弱上三分,嘴角不由浮起讥诮。 想来满座真君高踞云台,自以为万无一失罢? 太阴月魄在经脉中流转如银,陈沐突然踏云而起。 下一刻,水泽鼎自眉心跃出,天地灵气忽如万马脱缰,四海潮声自虚空中层层叠叠漫开,不过三息光景,整片苍穹就已被灵源真水凝成的怒潮遮蔽。 云层裂帛声里,百里山河震颤,九霄罡风倒卷,玄潮眨眼间吞尽天光。 再有数息,这股灵机终是压抑不住,方圆数十里内山峦亦在随之震动。 峰巅宫阙中的众人本就有意动身,这时忽有所觉,神色一凛,急忙一步跃出,抬眸看去瞳孔骤缩:“这是……” 只见方圆百里的天空中尽被潮浪遮蔽,一眼看去仿若无穷无尽,其色已成玄墨,乌泱泱翻滚在天,直叫人心中压抑不安。 闵族老慢了一步出来,也是同样看到了这幅惊天景象,不由大为失色,苍声掩盖不住颤抖道:“就……就是此景,三两下就将玉合峰禁制冲开……” 而相较于旁人,李惮的焦灼更甚三分。 毕竟朱霞峰乃他千年经营的道场根基,若是陈沐下手没轻没重,打坏了灵脉怎么办? 思及此处他倏然腾空,眸中金芒迸射,穿透重重水幕锁住那道素袍身影,声震云霄:“陈道友且住!万事皆可……” 只可惜陈沐仿若未闻,待一身法力灵机积蓄到了极点,心意一动,四海潮浪汹涌而下。 刹那间,整片倒悬沧海裹挟着摧山裂石之力轰然倾泻,似要将此间一切尽数碾碎! 李惮瞳孔骤缩,玄黄罡气自百会穴冲天而起,化作垂天之云奔涌四野。 且他动作不停,族中道器石皇刃铮鸣出鞘,刃锋过处凝成万丈刀罡,携劈海裂岳之势逆斩苍冥。 “唰!” 刀罡切入潮浪刹那,炽烈白虹贯空三千里。 众人不觉眯眼,待恢复清明之际,就见无尽浪潮从中分化两半,远远看去,就好似连天都被斩开缝隙一般。 可李惮非但未松半口气,反觉心头悚然,只因那被劈开的浪涛非但未散,反倒暗流轰鸣,每滴真水都似藏着暴走的蛟龙,以更凶戾之势奔涌而下。 “喀啦啦!” 玉山倾塌般的脆响刺破长空,朱霞峰护山大阵如琉璃盏坠地,万千符箓尽作流萤。 巨浪再无阻拦,首当其冲砸向冲出的李惮。 李惮喉间腥甜上涌,护体玄黄气被生生压回三寸,就连石皇刃都发出好似不堪重负的哀鸣。 穷极道果之力汇聚的四海之力,又岂是些许罡气便能抗衡的? 不过瞬息,这位问道真君已如陨星坠地,在峰峦间犁出百丈沟壑…… 这里动静如此之大,灵柱山诸派亦被这惊天异象所扰,各色遁光破空而起,却又不约而同地在数里外凝滞不前。 只因当他们看到那无穷无尽、遮天蔽日的玄色涛浪之时,脸上都是齐皆变色,再不敢靠近,只在远处远远观望。 梁田本在洞府打坐,感应到周遭灵气激荡,陡然睁目,待辨清方位,忽似惊雷贯体,重重一跺足:“糟了!” 他当即纵身而起,即刻身化轻虹,往那处赶去…… 而在山巅宫阙前,吴氏族主等人瞠目结舌,喉结滚动数次,终是未能成言。 吴松复却是眸光闪烁,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要看一看苏寒的脸色。 他悄然回首看去,入眼之人果然再不复宴会上的目空一切,双眉紧蹙,显然也是认识到了众人之前所说不虚。 陈道人,确实非同凡响…… 洪涛漫卷,围遍朱峰。 不同于先前的玉合峰,朱霞峰上毕竟真君繁多,哪怕李惮被暂时击退,还是仍有人出手阻拦住了四处奔腾的激流。 而眼见陈沐动作不停,还要再行起势,苏寒终于上前一步,朗声喝道:“尊驾便是陈沐陈道友?” 陈沐手上渐缓:“阁下又是何人?” 见他似有停手之象,苏寒眉峰一挑冷笑道:“吾名苏寒,昨日本座遣使邀宴,陈道友何故姗姗来迟?” 他暗藏心思,语带机锋欲夺三分先声,却不想陈沐恍若未闻,径自对李惮等人笑道:“既为赌约,何来苏姓之人聒噪?” 话音未落,玄袖翻卷间惊涛再起,万钧重浪裂云而落。 “放肆!” 苏寒怒叱震彻峰峦,法袍之上青鸾纹骤亮碧光,背后虚空绽开千叶灵纹,竟是将本命道果径直祭出。 峰巅众人俱是神色微动,都说苏寒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此刻却当机立断,可见那翻江倒海之势,已令其如芒在背…… 下一刻,苏寒法袍上的青鸾纹路突然化作实体冲天而起,碧色翎羽在云层中铺展成百丈屏障。 千叶灵纹则是在虚空中凝结成古树虚影,每片叶脉都流淌着道纹金光。 而当万钧重浪轰击在青鸾屏障上的刹那,金碧双色闪耀此间。 “承天!” 随着苏寒之语,古树虚影的根须竟深深扎入云海,漫天碧叶逆卷而上。 两股力量相撞处迸发出刺目霞光,气浪排空而去,百里之外的观战修士纷纷撑起护体罡气,却仍被余波掀得倒退百丈。 陈沐暗暗皱起眉头,倒不是敌不过对手,而是自忖此事绝对不止于苏寒,若想仍有底气应对接下来的重重压力,此刻还需更为“强势”一些…… 念及此处,他心下暗定,素袍广袖猎猎作响,指尖突然凝出半轮残月:“水中观花终是幻。” 正与巨浪僵持的千叶灵纹突然震颤,每片金叶表面都映出虚幻月影。 苏寒瞳孔骤缩,赫然发现自身道果竟如镜面般浮现细密裂纹。 “不可能!” 道果乃修仙根基,若是被人打碎,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废物? 他心神一时惶恐,急忙运转功法稳定自身道果。 而待滚滚清气奔涌而去时,原先的细密裂纹却好似云烟一般袅袅散去…… 苏寒陡然醒悟,急忙抬首看去,就见青鸾哀鸣着炸成漫天星火,古树虚影被无形之力寸寸绞碎,碎叶飘散间,竟化作万千虚幻月轮。 只一瞬分心,战局已然倾斜至极。 哪怕他一开始就祭出了道果,但显然还是没有把吴松复的劝诫之语记在心里。 眼前人,道法之玄妙犹胜道果…… “噗——” 苏寒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冰晶,左臂诡异地反向折断。 他强催真元稳住身形,脚下罡风却突然化作漩涡。 众人只见那道青影如断线纸鸢般坠落,在即将撞上山壁时堪堪捏碎腰间玉珏,碧色光罩裹着他砸进半山云海。 陈沐终究未出杀手,如若不然,苏寒此时就算能保得一命,也当只余元神矣…… “陈沐!” 破碎的嘶吼穿透云层:“我苏氏祖祠可供奉着两劫散仙!” 苏氏确实出过散仙,但后人无能,却没能保住这散仙世家的名号。 峰顶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陈沐踏着尚未散尽的水雾缓步向前,每步落下都有月华在足底绽开。 而当他居高临下望向云海中挣扎的身影时,漫天水珠都映出他的倒影。 他淡淡一笑:“尔扰我等赌约,此无理在先,今日只是略施薄惩,你若不服气,事后自可寻我赌斗。” “至于眼下——” 他垂眸望去,视线从李惮等人身上一一掠过。 李惮等人心下一动,可还未来得及出声,忽见陈沐袍袖一挥,眼前顿现一方三角小旗。 那小旗迎风便涨,转瞬遮蔽半边天穹,其色玄黄,阳面绣金乌负日,阴面绘玉蟾拜月,一经现出,阴阳陡然失衡。 李惮等人面色惊变,同时掐诀,却发现周身灵机如陷泥沼。 “都给我滚!” 随着这声冷叱,阴阳旗卷起罡风,顷刻凝成十八条实质化的玄黄苍龙。 首当其冲的李惮被苍龙撕去半身法力,其余人更如秋风扫落叶般被卷去天际。 待最后一道人影消失在云际,陈沐拂袖收回神通。 但见朱霞峰顶满地狼藉,竟在玄黄阴阳旗的清浊转化间开始飞速复原,破碎的山石自动拼接,折断的苍松抽出新芽,仿佛方才毁天灭地的斗法不过是场幻梦。 唯有山巅处那抹道人身影,在午后日光映照下泛着玉润水光,像极了众人眼中未散的月华…… …… (本章完) 第920章 云台相会 狂风渐歇,云海复归沉寂。 吴氏族主等人堪堪稳住身形,面色皆阴翳如玄潭,凝望朱霞峰巅那道身影。 那人仅凭一己之力荡退近十位问道真君,虽仗着那面神异非凡的玄黄阴阳旗,但其周身流转的雄浑浩沛法力,仍令众人暗自心惊。 无论此战胜负如何,经此一役,陈沐之名必将响彻灵柱山脉,与数百年前梁崇的壮举相提并论…… 天地间忽而陷入诡谲的寂静,唯闻罡风掠过道袍的猎猎声。 李惮强压体内暗伤,终是难掩焦灼:“诸君,如今作何计较?” 朱霞峰乃李氏千年道峰,岂容拱手让人? 而正是存了这般心思,他方才与吴氏族主密谋,请动苏寒斡旋,岂料局势竟愈发不可收拾。 若苏寒真有荡平纷争之能倒也罢了,然方才众人皆亲眼见证其败相…… “唉!” 直至此时此刻,不只孙氏族主一人有些后悔最初的选择,就连李惮也只觉胸中气血翻涌。 初时若未莽撞应战,耗费些时日探清虚实,何至于沦落至此? 亦或者若是未执着世家体面,又怎会陷入如今进退维谷之境…… “还能如何?” 吴氏族主眼中精芒流转,忽而投向云海深处。 但见苏寒正凌虚盘坐,周身碧色道纹明灭不定,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竟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弥合。 “祸端既由他起,自当由他了结!” 二人目光交汇,心照不宣地踏云而起,朝着那道碧光流转的身影掠去。 片刻后,苏寒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周身伤势虽已痊愈,但眉宇间难掩疲惫之色,全然不似先前气贯长虹之态。 “苏真君。” 耳畔传来轻唤,苏寒抬首望去,见吴李二人并肩行至面前,面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两人拱手施礼间,虽各怀心思,面上礼数却是周全:“陈道人势大难敌,我等恐非其对手,还望依照前议,请苏长歌道兄前来主持大局。” 只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在听到苏长歌之名后,苏寒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果断应下,而是目光晦暗、脸色难看的沉吟起来。 吴李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咯噔一下,有了不妙猜测…… 原来正如吴氏族主先前所想,苏氏老祖根本不知苏寒兄妹此番前来,若是此时传讯族中请来苏长歌,事后决然免不了一顿严惩。 也正因如此,苏寒这才犹豫不决,心底隐隐挣扎。 其实像这等假借族中声名逼人就范的事不在少数,他本以为此次也没什么不一样,可谁知这个陈道人如此肆意妄为,竟全然不理苏氏名号? 山风掠过峰顶,卷起他染血的袍角。 远处观望的各派修士窃窃私语,如芒刺在背。 李惮等人自认骑虎难下,却不知此刻苏寒喉间同样梗着利刃,若退,则苏氏威名扫地,若进,自作主张之罪难逃…… “二哥!” 清脆女声破开凝滞空气,苏楠广袖当风,青丝飞扬:“事关氏族颜面,岂容踌躇?” 这声清喝如晨钟暮鼓,苏寒浑身剧震,目光扫过远处朱霞峰冲天而起的滔滔水流,终是咬牙取出传讯玉简。 莹润玉质映出他眼底决绝,既已借势而起,便只能顺势而为。 至于秋后算账……总强过此时当众折了苏氏数千年的威名。 传讯完毕的苏寒收拢玉简,吴李孙三家修士见状皆暗松一口气。 此刻于他们而言,只要最终能保全根基,纵使过程波折亦可坦然承受。 流云在青冥间翻涌舒卷,山风裹挟灵雾掠过石台。 场中诸修再度陷入沉寂,候着苏长歌驾临的间隙里,无论是苏氏兄妹还是三家修士,皆默契地敛去言语,唯余衣袂与云气相拂的窸窣声。 片刻后,忽有遁光破云而至,却是梁氏族长梁田匆匆落下。 他本满面焦灼,却在望见李惮等人略显狼狈地聚集于苏寒身侧时,眼瞳骤然收缩。 这微妙神情自被苏寒尽收眼底,青年修士心头灵光乍现,观其形色,梁氏似乎并不知晓陈道人今日攻山之事? 若无本地世家掺合其中,老祖未必会责怪自己坏了山中规矩…… 思及此处,苏寒霍然振袖而起,玄青道袍猎猎作响:“梁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外道来夺山中道峰,置灵柱山规矩于无物,是觉得我等会视而不见吗?!” 声若寒泉击石,惊得梁田怔愣片刻。 待他要开口辩驳,却被苏寒踏前数步截断话机:“还不速速退去?待我族兄亲临,若梁氏仍执迷不悟……” 梁田虽被这先声夺人之势所慑,可到底历经数百年风雨,转瞬便明悟对方盘算。 苏寒是想要将陈沐从梁氏赌斗中摘出来,好借以大势针对,来免除事后其余名门的议论或者麻烦。 而作为补偿,想来苏氏自会作壁上观三家履约之事,甚至可能还会主动催促李惮等人按照规矩履约…… 不曾想到头来,梁氏却成了此番僵局的最后执棋手。 面对着苏寒意味深长的眼神,梁田深深吐了口气,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 “苏道友此言谬矣,赌斗既成,朱霞峰自当归属陈真君,取回应得之物竟成夺峰?敢问这是三十六家共守之规,还是苏氏独断之法?” 苍老话音掷地铮然。 昨日他虽曾规劝陈沐放弃赌注,然既已落子,他便该担起梁氏体面。 莫说苏氏威压,纵使十二名门齐至,他亦做不出背弃盟友之事…… “好!好!好!” 苏寒闻言怒极反笑,眼底寒芒迸溅,指节捏得青白。 陈道人这般境外真君藐视苏氏尚可归咎于无知,区区梁氏又怎敢在此狺狺狂吠? “待我苏氏大兄……” 话音未落,朱霞峰顶骤放光华,万丈赤霞间传来清越之声:“梁道友,且来云台共饮。” 众人惊觉抬首,但见陈沐不知何时已端坐云纹玉案前,素手执青瓷茶盏,眉目疏朗如观山赏月,浑不似身处漩涡之中。 “莫非此人犹藏后手?” 李惮等人脊背生寒,这个念头方起便慌忙掐灭。 虽说问道三境因人而异,归墟史上不乏初境真君逆伐末境的传奇,可那都是初境者破八重玄关,末境者仅历三重玄关、十世轮回的“历昙华”境方有的奇观。 而苏长歌乃苏氏麒麟子,叩破八重玄关的绝世天骄。 纵使“坐忘尘”境未臻圆满,也绝非寻常真君可望其项背。 陈道人固然高深莫测,可终究难跨天堑…… 众人神思飞转之际,梁田却已心潮渐平,他整了整玄色道袍,步履铿锵踏云而上。 此日当着诸多同道的面与陈沐对坐云台,自此刻起,此事便再无半点儿转圜余地,想退也无从退起了。 陈沐若胜,则梁氏扶摇直上,若败,不过重归寒门…… 远处千峰叠翠,近处赤霞流丹。 梁田摩挲着温润的玉盏忽而展颜,若无陈沐横空出世,梁氏基业早被蚕食殆尽,何来今日这破局之机? 苍天若予三分机缘,自当以命相搏才是,换做崇弟前来,当也是如此做法…… 小插曲方歇,天穹便见碧色流光划破暮云。 众人灵台微震,皆知是苏氏来人,顿时屏息凝神,拱手相迎。 纵是远山观望的诸位真君,亦遥遥稽首,可见十二名门威仪,令群峰肃然…… 流云散处,青玉剑芒敛作人形。 却见传闻中狠戾不堪的苏长歌,竟是清隽面容配三缕美髯,广袖迎风间对四方拱手:“吴家主安好,李家主别来无恙……” 声若清泉漱玉,倒似饱学鸿儒。 唯有转至苏寒兄妹处,云气倏然凝滞。 方才还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如渊潭倒映寒星,不过淡淡一瞥,便压得方圆百丈落针可闻。 苏寒颈后青筋微凸,仍垂眸躬身道:“大兄……” “废物!” 二字如冰刃破空,显然苏长歌已经知道来龙去脉,对此只有两字评述,让人摸不清他的意思。 众人心下暗暗咂舌,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两步。 而苏寒则是半点儿不敢反驳,诺诺垂首不语。 他这个大兄一向不看对错,行事但求利益,像此次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换做大兄是万不可能轻易应下的。 而应下是一回事,未能做到还折损了苏氏颜面更是被其所厌,也怪不得其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而见苏寒都这般吃瘪,苏楠更不敢上前了。 苏长歌倒也没有追着不放,双眉微蹙间,抬眸看向了朱霞峰巅。 眼下这个局面,不管因何而就,终归还需他来处理,既已损了苏氏威仪,便需在这紫气东来处寻回来。 那位陈道人……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 苏长歌迈步向前,清越嗓音穿透水幕:“陈道友,可容苏某登峰一叙?” 漫天水帘应声中分,但见峰顶云霭间陈沐拂衣而起:“苏道友,玉盏已温,候君久矣。” 苏长歌凌虚踏云而上,待其身影没入峰顶刹那,浩荡水幕轰然闭合,将众人目光与神识尽数隔绝在外。 山外众人相顾无言,苏寒等人垂手静立,此刻无论刀兵相向亦或杯酒言和,皆非他们所能置喙。 最是煎熬当属李惮,这朱霞峰本是他千年温养的道场,如今竟连驻足资格都荡然无存,满腹郁结化作心底叹息,却也只能将希望系于他人一念之间…… 云海之巅,朱霞流转。 苏长歌衣袂带风飘然落地,梁田虽早有计较,但直面十二名门苏氏少主的刹那仍觉灵台震颤,强稳心神稽首作礼:“苏道友,老朽见礼。” 苏长歌略一颔首权作回礼,目光径直落在陈沐身上:“多年前苏某游历东都,见碧落潮生阁与烬木渊两家并峙,观道友气象,当承碧落一脉真传?” 陈沐轻振袍袖示意石案玉座,笑意不减:“何以见得?” 苏长歌坦然落座:“能败我苏氏真君者,非真仙道统嫡传不可为。” 陈沐眸光轻动,顿觉眼前人锋芒毕露,能够坦然说出此言的人,若非胸有丘壑,便是暗藏机锋。 苏长歌语势不停,特意留出陈沐思忖的时间后,便继续说道: “然则道友若欲借师门威势令苏某退避,怕是误判了因果,今日道友折我苏氏颜面,自当以汝之名全我道心,此乃天道轮转之理。” 话音稍顿,他指尖掠过盏中涟漪:“想来正在叩击玄关的道友,比苏某更明个中真意。” 一旁的梁田闻言脸色大变,忙起身说道:“苏道友,此事本无争端,我梁氏与吴、李等世家赌斗落幕,合乎规矩,是苏寒横加干涉,这才导致今日之景,如今因果纠缠,怎可全数归咎我等?” 苏长歌神色不动,只点头轻声道:“寒弟行事鲁莽,确系我苏氏有违山中规约……” 闻得此言,梁田心中一喜,只是还不等他出声,苏长歌便继续说道:“事后我苏氏会有所补偿,然则坏我族名之事,却是不能就这般算了。” 言罢他长身而起,眸光渐冷道:“早就想与梁崇道友论道一番,既然梁道友未回,便请陈道友指点迷津罢。” “莫道苏某欺你修为尚浅,这归墟之地何时有过公平!” 苏长歌袍袖鼓荡,周身碧色华光如游龙盘桓,正待出手时,却忽见陈沐唇角噙笑。 “苏道兄何必心急,尚有贵客未至,不妨共品盏中灵茶,待客至再论胜负也不迟。” 话音方落,苏长歌剑眉骤锁,目光扫过云台案几,四盏青瓷玉盏中茶烟袅袅,分明多备一盏。 梁田亦是瞳孔微缩,他入座多时竟未察觉茶盏数目蹊跷…… 苏长歌心思电转,本下意识的猜测最后一人是梁崇,可观梁田神情便知不是。 片刻后,他深深看了陈沐一眼,散去周身波动,再次落座下来。 “既是如此,便看这盏茶,能等到何等人物……” 他不是一个喜欢未知的人,确定不了变数是谁,他确实也不愿早早决定…… 三人默然对坐,唯有山风卷着松涛声在云海间回响。 峰外众人却早已焦躁难安,眼见苏长歌进去良久,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传出,不只苏寒心生不妙,就连李惮等人也是浮想联翩。 又过了一炷香光景,众人神色微动,齐刷刷回首望去。 只见三道身影踏云而至,周身灵压如潮翻涌,赫然皆是真君之境。 待看清当先之人面容,李惮等人瞳孔骤缩,脱口惊呼:“刘族主?” 青衫猎猎的刘氏族主凌空作揖:“劳诸位久候,倒是在下来迟一步……” 吴氏族主脸色陡然冷淡:“我等之事,却不知刘族主前来作甚?” 先前刘氏族主与他们划分界限,他们表面上虽没有说些什么,但心底难免有着微词。 刘氏族主笑意不改,掌心忽现鎏金玉简:“今日乃是持帖赴约,倒不劳吴道友费心。” 言罢侧身微让,左侧白袍男子会意轻笑,朝众人执了个道礼:“白氏景泽,见过列位道友……” …… (本章完) 第921章 互惠之举 “白景泽?” “刘氏妹婿……” 众人虽识得此人,却仍不免怔立当场,白氏族人怎会在此刻现身? 而见众人惊疑神情,刘氏族主却无意解释,只朝白景泽点头笑道:“妹婿且去吧,莫要让陈道友久候才是。” 白景泽颔首一笑,倏尔踏云而起,而那漫天水幕似是有灵般让开通道,现出了苏长歌与陈沐相对而坐的场景。 李惮等人眉间又是一挑,眸光忽明忽暗,不妙之感又一次袭来…… 白景泽衣袂翩跹而至,眉目间流转着疏朗意态,玉面朱唇宛若画中走出的世家公子,朝陈沐施施然一揖:“陈道友,白某可曾来迟否?” 陈沐拂袖而起回礼,青瓷盏中茶烟袅袅:“玉液尚温,正是佳时,请入座。” 梁田见他近前连忙作揖相迎,唯有苏长歌岿然独坐云台,素白广袖垂落如瀑,眸中似凝着万年玄冰,任是八面来风也难掀动半分涟漪。 直至白景泽落座后遥遥施礼,他方将目光转向陈沐,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原来陈道友久候的贵客竟是白氏高足……” 陈沐但笑不语,指尖轻叩盏中浮沫。 白景泽则笑道:“昨日陪拙荆归宁省亲,恰闻苏寒道友设宴相邀之事,白某平生最爱红尘热闹,便厚颜向陈道友讨了张请柬。” 说到这,他状似遗憾的叹了口气:“只可惜,白某快马加鞭仍是迟了半步,未能得见取峰盛景,当真抱憾。” “省亲?” 苏长歌冷嗤一声,眼底霜色愈重。 他此时已然知道刘氏族主向陈沐提前献诚的事,此刻白景泽翩然而至,指不定就是二人会见时商定好的条件。 他凝目打量座中气定神闲的素袍道人,暗忖此人虽工于心计,可若想凭白氏这个不受器重的庶子拦他筹谋,未免天真得可笑…… 苏长歌广袖轻振,睥睨白景泽道:“既是观礼宾客,白道友且安坐品茗便是,旁的事……” 他尾音陡然一沉:“还是莫要沾染为妙。” 白景泽故作诧异地挑眉:“苏兄此话怎讲?如今尘埃落定,还能有何变故?” 闻得此言,苏长歌双眼一眯,不再理会白景泽,径直起身道: “陈道友既煞费苦心邀来白氏作保,想来不愿兵戎相见,既如此,只要阁下当众向我苏氏致歉,并将吴李两家灵脉道峰悉数归还……” “苏兄莫非是在说笑?” 白景泽未待他说完,便摇头轻笑:“此乃陈道友与吴李诸姓争夺灵峰的赌斗之约,苏兄这般横加干涉,莫不是要仗势欺人?” 他轻抚玉冠,啧啧两声,语带深意:“此等行径,可是要坏了灵柱山万年来定下的规矩……” “白景泽!” 苏长歌脸色陡然阴沉,方才的儒雅气度荡然无存,眉宇间戾气翻涌,倒与传闻中狠绝模样重合起来。 他死死盯住白景泽,一字一顿道:“我苏氏行事,何时轮到白氏子来多嘴提醒?” 场间一时死寂,梁田在旁听得心惊。 他虽早看出白景泽暗中回护陈沐,却不料这般明目张胆。 更奇的是陈沐何时与这位白家真君搭上的线?分明刘氏族主示好之际,二人尚是素昧平生…… 而就在梁田神游天外之时,白景泽突然轻笑出声,正色道:“苏兄切莫误会,白某无意多嘴,只是不忍苏兄酿成大错。” “笑话。” 苏长歌指节捏得发白:““我倒要听听,何错之有?” 白景泽故意顿了一息,待对方眼中血丝微现,方才缓声道:“听闻贵族近年来新纳一山三峰,可是实情?” 见对方冷哼不语,他抚掌而笑:“巧得很,白某来此路上途径贵宗新得的三峰地界,恰见赵家赵固与胡氏胡宫比肩立于云台之上。” 他忽地压低嗓音:“两位道兄手持窥天镜,倒像是在等什么热闹……” 听闻此言,苏长歌瞳光骤然凝成针芒。 在灵柱山脉,寻常世家若想开疆拓土,需以赌斗夺峰为手段,而位列十二名门的宗族何须这般周折? 他们只需向附属势力抛个名目,名为收拢,实为彻底蚕食其灵脉道峰乃至依附修士。 而这层讳莫如深的铁律被十二名门心照不宣地维系着,如同暗河般在崇山峻岭间奔涌了数千年之久。 直至近年,随着各家疆域不断扩张,灵柱山脉固有的灵脉定数终显颓势。 当十二张饕餮巨口再难均分盛宴,纷争渐起便在所难免。 而他们苏氏一族近年气运如虹,凭借诸多谋略自诸姓手中悄然攫取了一山三峰。 虽各家受损者碍于旧制未置一词,但任谁都知晓,那些蛰伏在阴影中的豺狼,正静候着撕开苏氏防线的契机。 而此刻白景泽口中提及的赵、胡两家,恰好便是被苏氏截取利益最甚者…… 苏长歌心中却也并未显露慌乱。 他早在前来的路上便已经料到了会有人等着他苏氏干扰赌斗夺峰之事来做文章,只是不曾想到赵、胡两家竟如此果断。 这是要打他苏氏一个措手不及,待木已成舟之际,他苏氏便也只能吃下这口闷亏。 “白道友空口白话,教苏某如何采信……” “真伪虚实,相信苏兄自有明断。” 白景泽并不起誓立约,只将选择权又抛给了对方。 而这般从容姿态反而令苏长歌暗凛,若易地而处,他亦会如赵、胡两家般行此雷霆手段…… 眼见苏长歌沉默如渊,白景泽眸色流转,语锋忽转: “如今十二名门格局已成死水,诸姓皆在等惊雷破局,却无人愿作那引雷之人,若贵族今日在干预赌斗之事上明确立场……” 他指尖蘸着琥珀酒液,在案上勾勒出扭曲的山形:“苏兄当真要为虚名所累,令宗族沦为这场盛宴中的众矢之的吗?“ 苏长歌仍是默然不语,只是突然间侧首望向云案旁执盏观霞的陈沐。 盏中茶雾袅袅漫过那人眉梢,倒映着天边赤色流霞,恍若置身红尘之外。 片刻后,他才沉声问道:“我倒是好奇,白道友究竟收得几成好处,竟肯为他人作说客?” “哈哈哈……” 白景泽倒也坦然,眼帘低垂把玩盏中残茶:“无他,玉合峰自今日始,当镌白氏宗纹……” 苏长歌闻言一顿,忽而仰天大笑:“好一个移山填海的手笔!好一出借势夺峰的戏码!” “苏兄过奖了。” 白景泽面上虽是云淡风轻,心中却是颇为得意。 为家族带回一峰,此功足以让他在家族中的地位提升不少。 苏长歌喉间滚出冷哼,广袖翻卷间,其身化作流光掠向天际。 正如白景泽所言,与失在陈沐身上的颜面相比较,还是自家利益更为迫切。 毕竟颜面有的是机会争取,可实实在在的洞天福地却不是每一次都有机会得到…… …… 山门外众人正焦灼徘徊,忽见千重水幕轰然中开。 苏寒等人心头剧颤,急忙迎上前去:“大兄,结果如何?” 苏长歌足尖在虚空中一顿,强压下训斥胞弟的念头,冷然斥道:“宴席已散,还不速速归山!” 话音未落便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去,竟是连片刻都不愿逗留。 而见此情形,苏寒等人如坠冰窟。 苏氏兄妹自知此番难逃族规严惩,李惮等人则彻底看清了苏长歌的抉择。 无论缘由如何,终究还是未能拿下那陈姓道人…… “苏道友……” 吴氏族主犹不死心,还想再争取一番,但此时的苏寒哪还有闲心操心旁人事情? 事已至此,两方嫌隙已深,苏寒漠然拂袖,竟携着苏楠径自驾云离去。 吴氏族主面色铁青,暗恨不能生啖其肉…… 而随着苏氏之人的相继离去,这看似剑拔弩张的局面,竟莫名草草收场。 周遭观望之人中,当然也有眼界高明之辈能窥得端倪:白氏居中制衡,加之苏氏本就理亏,在这灵柱山暗流涌动之际,自是不敢妄动干戈。 然则多数人仍云里雾里,只道那陈道人当真深不可测,以初境修为连挫强敌不说,就连苏氏少主都不战而退,实乃匪夷所思…… 朱霞峰巅。 目送苏长歌的身影渐行渐远,白景泽并未急于起身,而是举盏遥敬:“初次相见,陈道友果真如我所想那般风骨卓然……” 陈沐摇头一笑,拱手一礼:“此次还是多亏了白道友及时赶到。” 此言一出,梁田恍然惊觉,慌忙长揖及地:“白氏高义,梁氏铭感五内……” “无需谢我,这本就是互惠之举。” 白景泽目光掠过陈沐时笑意转深:“而且陈道友若不是实力强横,取峰如此顺利,我白氏老祖也不会同意我前来……” 片刻后,峰外水幕水幕灵光渐敛,陈沐携两位同道翩然踏云而出。 望着有说有笑的三人,吴氏族主等人面如死灰。 如今就连苏氏之人都抽身而去,这赌注……怕是再难改变了。 尤其是当听闻玉合峰已归白氏,吴氏族主更是两眼发黑,可到底不敢直面白氏,只能将淬毒般的目光刺向不远处的刘氏族主。 虽然他不知道其中详情为何,但肯定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而刘氏族主却仿若未觉,心情一时舒畅,自觉同为赌斗落败一方,可因为选择不同,结果竟然差别如此之大。 “陈沐实力强横却又心计出众,日后还需多多来往才是……” 他暗自思忖,心绪却回到了昨夜时分。 那时陈沐突然造访,三言两语道明来意,他不敢擅自作主,便将此事传给了白氏妹婿,不过半盏茶功夫,白氏老祖亲传法谕…… 虽说此举有着些许背刺以往盟友之嫌,但他们本就是因为利益才联合到一起,却也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陈道友,那白某便告辞了,日后若有时间,再与道友坐而论道……” 白景泽拱手一礼,然后又与梁田点首道:“梁族主,还请代我向梁崇道兄问好。” 转眼间,白景泽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观其去向,正是玉合峰之向…… …… 转眼间半月之后。 朱霞峰巅,水幕流转。 梁田踱步其上,饶是已经过去了半月之久,在此行来走往也不下十次了,仍是觉得眼前之景好似梦幻一般。 他心里感慨万分,脚下却不停,未有多时,便到了峰巅新开辟出的洞府前。 赤桐树下,陈沐正捧着一卷道书看得入神,待察觉到动静后,不觉抬眸看去。 “陈老弟。” 梁田眼角笑纹舒展,隔丈许便解下腰间的织锦乾坤囊。 “白景泽听闻你在寻灵兽,特遣人送来三十六珍匣,这些可都是灵柱山脉百年难现的异种,且看可有入眼的?” “哦?” 陈沐放下道书笑道:“白道友这般殷勤,倒教我承情了。” 他接过乾坤囊,一缕神识如游丝探入其中。 “承情?” 梁田抚掌而笑:“要我说,该是他承你的情才是。” 陈沐头都没抬的问道:“怎这般说?” “玉合峰上灵脉如龙,极得白氏真君喜爱,虽然位置不好,但这些日子仍然不知有多少人捧着天材地宝求他割爱……” “唔。” 陈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片刻后摇头一笑,将乾坤袋又推给了梁田。 “若真如梁兄所言,那这乾坤囊里反而显得没那么用心……” 梁田接囊的手势微滞:“竟无一堪用?” 陈沐缓缓颔首,起身踱步崖畔,远望天边赤霞沉吟片刻后,心中生出了离去之念。 异种难寻,尤其是血脉纯正、潜力巨大的灵宠更为少见,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去逛一逛整个归墟,说不定便有意外收获…… 他心思落定,没有着急言说,而是回首问道:“吴李两家近日可还安分?” 而见他谈及正事,梁田神情一肃道:“异动倒也没有,只是老夫听说,吴李两家不甘自己单独损失,在孙氏地界演了出双簧,诳来座七曜峰……” 见陈沐唇角微哂,他又补充道:“不过以他们如今的局面,百年内是断不敢再生事端了……” 言罢梁田望向东南方渐起的紫气,那里正有梁氏新立的护山大阵吞吐灵机。 陈沐颔首不语,百年安稳不说,如今的梁氏也不再是孤立无援。 上有刘氏交好,下有丘山派攀附,他就算即刻离去,梁氏也当不复先前困境了…… …… (本章完) 第922章 赤霞证因果 海心伏暗潮 陈沐微微颔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刘氏虽可作荣华之盟,但梁兄切莫过于倚仗,当真陷入绝境时,丘山派反倒比刘氏更堪托付……” “陈老弟宽心,老夫自有分寸。”梁田应声答道。 虽说刘氏率先归附,可终究是为利往来,更遑论其后背弃吴李孙三家的决绝,任谁都要暗存戒心。 “陈老弟忽然提及这些,莫非有意辞行?”梁田察觉端倪,忍不住探问。 陈沐唇角噙笑,拱手作礼:“梁师兄所托既了,在下也该功成身退了。” 梁田闻言面现赧色:“当日许诺为你觅得上品灵宠,如今诺言未践,反倒累得老弟为梁氏劳心……” “梁兄言重了。” 陈沐摆手打断:“极品灵兽本讲求机缘,强求反倒落了下乘。” 更何况,他知道梁氏已经尽力。 他负手沉吟片刻,而后望向天际流霞:“至于这朱霞峰……在下欲赠予梁氏。” 五阶灵脉的洞天福地固然珍贵,可对无意久居归墟之人而言,倒不如结个善缘。 且如今梁氏正值振兴之际,多座道峰或能再育问道真君,个中利害他相信对方自能参透。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话未说完,梁田便连连挥手,已然回绝:“万万不可!” “有何不妥?” “蒙陈老弟鼎力相助,梁氏已渡难关,岂敢再贪图道友机缘?” 梁田捻须苦笑:“朱霞峰钟灵毓秀,足可立派传道,纵然道友无意久居,亦可留作闲棋冷子,他日或收意外之效。” 他犹自不停:“况且老夫尚有自知之明,梁氏能守住当下基业已属不易,若再添福地,怕是更要招来宵小觊觎……” 陈沐缓缓颔首,暗忖自己思虑确有疏漏。 他倒不忌惮梁田所言的外人,真正忧虑的是梁氏若掌控过多道峰,便是交好的刘氏亦未必可靠。 沉吟片刻后,陈沐心下有定,决然道:“既如此,朱霞峰仍归我名下,着丘山派庾信代为打理。” “然则灵脉所出,赤霞所凝,凡此种种天材地宝,俱入梁氏府库……” 话音未落,他抬眼见殿外流云漫卷,朱霞峰独有的赤色云霭正染红半边苍穹。 那山间赤霞非但滋养灵脉,每逢朔月更会凝成赤晶,确是火修梦寐以求的珍物。 至于择定庾信亦是深意,一则安抚玄玑子率领的丘山派,使其安心依附梁氏。 二则庾信曾提及的数百求道者,正可借此契机驻留朱霞峰修行,无形中为梁氏添了股势力。 梁田闻言呼吸微窒,广袖下的手掌攥紧又松开,终是整肃衣冠,行了个古拙的叩心礼: “陈老弟此番厚谊,梁氏必镌刻在祖训石壁,他日若有机缘,我梁氏上下当竭尽所能报答……” 而在此言落下的同时,东都潮生阁内,玄荇宫琉璃瓦映着粼粼波光。 碧波潋滟,翠色浸染。 梁崇独坐听涛亭中,素衣广袖垂落石案,正在参悟《昙华秘要》关窍,忽觉灵台微震,睁眼见虚空中有鎏金丝绦流转。 那金线似虚似实,明灭间竟暗合周天星辰轨迹。 “因果线……” 梁崇见状抿唇一笑,没有惊讶,只喃喃自语道:“看来陈师弟是解了我梁氏的一次危机,得我梁氏因果……” 他心下一动,竟不闪不避伸出左手。金线缠绕腕脉的刹那,亭外镜湖骤起涟漪,万千碧色符文自水底浮现,将半阙宫阙映得通透如翡翠雕琢。 同一时间,朱霞峰巅的陈沐也生出奇妙感应,周身灵力波动如潮汐奔涌,玄关桎梏节节松动。 云海间流霞似被无形之力牵引,化作缕缕金线绕体盘旋。 二人皆是问道初境修士,自然知道此景代表的什么,梁田脱口而出:“陈老弟,快快调息凝神,准备叩关!” 陈沐则是有些意外,他能感觉到这股因果之力的背后是梁崇师兄,可在前来之时,梁师兄好像并未言明过还有这么一出? 却不知因果轮转本就无常,就是梁崇也不敢肯定二人就必定有着牵扯,所以也就没有提及,唯恐刻意点破反损道机。 直至今日梁氏族主立下天地誓言,沉寂的因果锁链方如星河垂落,将千年世家的气运化作叩关灵钥。 冥冥之中,三者之间好似毫无关联,却又在因果之下串到一起,因果之道,果然妙不可言…… 陈沐转瞬思忖明白其中关键,回身看了眼洞府,哑然一笑,本想快些离去觅得灵宠借以突破,却不曾想反而自梁氏之中寻得突破契机。 梁田倒比陈沐还要着急:“陈老弟且去叩关,老夫这就离去,待你功成后再来相送……” 陈沐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洞府。 而待府门闭合,梁田也是松了口气,转身踱步走时,微不可闻的轻笑道:“如此数量的因果之线,看来崇弟修为又有提升啊……” …… 灵柱山脉热闹非凡之际,相隔百万里的海心城亦是熙攘喧天。 不过此番盛况并非因闻名归墟的海心城大拍而起,却是源于彩华楼中高悬的告示,说是数件上品道器陈列其间,竟要以物易物换取三味罕见灵材。 一时之间,消息如飓风过境,顷刻间引得四方修士云集。 须知在归墟境内,上品道器素来是各族镇守气运的至宝,寻常修士终其一生也难得一见。 彩华楼此番大手笔,着实令整个修真界为之震动。 而说起这彩华楼,却是海心城中最特立独行的存在,楼中奇珍异宝从不以灵石标价,只以特定天材地宝置换,自成一套交易规矩,故而能在三族共治的城池中独树一帜。 且传闻此楼初代楼主乃是个孑然一身的散仙,但百年间主事者皆由三族修士轮值,倒教外人看来与寻常海心城产业别无二致。 只是那散仙传言始终如雾里看花,终究无人能窥得真相。 自告示张贴那日起,海心城人气便骤然攀升。 每日往来修士如过江之鲫,却都败兴而归,半月间竟无一人能达成彩华楼开出的条件。 直至这日辰时,两道迥异身影踏破晨雾而来。 当先者体态丰腴,面若银盘,不过弱冠之龄却顶着一顶歪斜瓜皮帽,锦衣玉带不似修士,倒像是凡尘富贵公子。 随行老者虽银发胜雪,面容却如青年般光洁,青玉道簪绾住三千华发,眉峰微蹙便似有雷霆暗蕴,教人不敢逼视。 二人所过之处,沿途修士无不侧目。 不过他们对周遭目光视若无睹,乘着云纹飞辇直抵城中,方落地便朝着悬浮半空的琉璃楼阁疾行而去。 在踏入彩华楼玉阶时,年轻胖子已扬声道:“速将三件镇楼道器请出来!” 执事之人见二人气度非凡,忙拱手作礼:“两位仙长器宇轩昂,想来必是玄门贵胄,不知榜上所需灵草,可曾随身携来?” 那富态修士轻抚腰间玉带,慢条斯理道:“我也是路经贵城听闻能以天材地宝易换玄器,特来相询,却不知当中可有甚讲究?” “仙长明鉴。” 执事忙展开卷轴,“三味灵药各易一宝,分别是影蜕兰、芥子琉璃花与安魂莲。但凡灵植皆需品相完满,不得有半分缺损。” 富态修士笑道:“安魂莲我却听说过,身上也恰巧带得一些。” 安魂莲生于阴阳交界,白昼如白骨簪般闭合,待到子夜阴气最盛时方绽开黑白双色莲瓣。 其香气可涤荡心魔,若将将谢之莲实含于舌下,纵是元神溃散亦能凝形七日,乃问道境修士千金难求的保命圣品。 执事之人忙道:“尊驾恐误会了,所呈灵莲须得是根须俱全、莲台圆满……” 男子轻笑道:“倒也不是不可。” 不等执事回话,他又转首向身旁那白发男子问道:“龚老常年游走世间,可曾听闻影蜕兰与芥子琉璃花的踪迹?” 被唤作龚老的道人轻捋长须,嗓音如古琴幽鸣:“影蜕兰生于古战场积尸地的阴湿裂隙,其形半透如冰蚕蛹。” “若取其根须埋入掌心七日,可拟化上古血脉,常被修士用来与洪荒异种缔结契约。” 言及此处,他眉峰忽蹙,“然每用一次,经脉便生蛛网黑纹,积年累月血脉淆乱,终成不人不鬼之相。” 富态男子瞳孔微缩:“竟有如此奇用?先前怎从未听闻?莫非我族秘库亦无此物?” 龚老毫无避忌地瞥了身旁执事一眼:“若在往日,禾公子只需手书半阙,自有千百修士为您采来,可惜如今族中隐世韬晦……” 话音未落,锦袍青年若有所思地颔首:“那芥子琉璃花又有何玄妙?” 龚老想了一想,沉吟道:“此花倒是极为少见,终年盛放在雪山绝壁,九瓣重叠如佛塔,若以秘法催动,花瓣会脱落重组为微型须弥阵,可在方寸间撑起三丈见方的芥子结界。” “传闻中曾有炼器宗师取其花蕊炼成‘玲珑芥子囊’,内藏三十六重折叠空间,只是此花遇金则萎,必须以修士体温贴身保存……就连老朽也从未见过实物。” 富态男子眸光闪动,道:“天地造化果真玄奇。” 旁立执事则躬身赞叹:“仙长学究天人,这三件奇物悬榜半月,唯有您能尽述其奥。” 富态男子道:“这位执事,可否把那三件法宝取来一观?” 执事之人这回倒是不推辞了,道:“两位稍候,小人这便去取了来。” 未有多时,脚步声起,玄衣执事转出时,檀木托盘上三件道器宝光流转。 富态男子刚要上前,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人,来人相貌威武,美髯及胸,若是陈沐在此,当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主持海心城大拍的洪无涯。 执事之人引荐道:“这位是洪长老,听闻仙长能道破灵草来历,这才特来一见……”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洪无涯脸上的笑意陡然一僵,而后像是极为意外道:“禾公子,怎么是您?” 富态男子倒是不怎么意外,笑呵呵地随意道:“竟是洪长老当值,倒省却许多周章。” 这话语让洪无涯心头骤紧,面上却未露分毫,抬手屏退左右执事后,目光在银发道人身上略作停顿:“龚道兄。” 继而转向富态男子连发数问:“禾公子不是正在外云游?何时归的墟境?族主可曾知晓?” “这般盘问,莫不是盼着族主饬令我回宫?” 男子眼中讥诮更甚,径自在主位落座,锦袍下摆扫过青玉案几。 “不敢。” 洪无涯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 富态男子这才满意点头,言道:“既如此,还不与我说说这些上品道器的来历?” 说着他看向桌案,其中一柄刻刀尤为夺目,刃面流转的星辉竟似暗合周天轨迹,分明是已孕出本命灵识的征兆。 洪无涯喉结微动,终是上前执起刻刀:“此物名唤''万元亨灵绘星刀'',采九渊寒髓……” 解说间眼角余光瞥见男子袖中五指正无意识摩挲,贪婪之态溢于言表。 待三件道器俱已详解,他沉声补道:“物主言明,非榜上所需灵草不换。” “呵呵……” 富态男子浑不在意道:“有洪长老坐镇彩华楼,何须拘泥这些俗规?” 说着他朝洪无涯眨了眨眼,其意不言而喻。 洪无涯后退半步:“禾公子,彩华楼非我族产业,若是……怕是有损共工氏之名,日后再难执掌。” “这是该你操心的事……” 富态男子骤然变脸:“却是不必烦我心神。” 阁内灵气忽凝,洪无涯广袖无风自动,腕间青筋隐现。 富态男子有所察觉,望着洪无涯的袍袖似笑非笑道:“怎么,洪长老还想效仿当年,对共工氏嫡脉动手不成?” 他顿了一顿,见洪无涯不言不语,忽又压低嗓音:“令郎陨落确与吾无关,要寻仇也该找那毒妇,何苦为难我这闲散之人?” 洪无涯还是不语,只垂首拱手。 见对方始终垂首,男子嗤笑着抄起刻刀纳入袖囊:“权当洪长老心意了。” 言罢,其大步而去。 龚老随在身后,只是临出门之际似有不忍,迟疑片刻,终是传音入密:“洪兄,谨记主仆本分……” 待脚步声远,洪无涯缓缓抬首,眼底却是早已泛起血芒,周身气劲震得十二盏鲛珠灯明灭不定…… …… (本章完) 第923章 四重玄关 蓝凫遗局 “洪长老,这……” 执事之人进来取宝,案上三数已缺其一,不禁怔在当场。 彩华楼规矩森严,纵是经手执事亦无权私相授受,若被物主得知了去,必定会闹到彩华楼。 待到那时,不仅洪无涯要给出个说法,就连他也脱不了干系。 洪无涯深深吐了口气,摆手道:“无需声张,且记档作全数入库,此处缺漏我会尽快补上……” 彩华楼上下没有人知道物主是谁,只知是洪无涯代为交换,既然他都这般说了,执事之人虽有些许忐忑,但也只能点了点头,上前收起余下道器,后退两步转身退了出去。 而待其走后,洪无涯又沉默了良久,直至檐下铜铃清响,他眸光随之一闪,好似有了某种决定。 他大步走出彩华楼,一路出得海心城,随后更是掐起掩息诀,身化流光,悄无声息地往南向飞去…… 归墟分有三处奇域,东踞擎天灵柱,北卧无垠沧海,南悬镜湖天池。 其中南境天池最是诡谲,千顷高原之上星罗镜泊,每至朔月便倒映出诸天星斗。 洪无涯一路遁行,暮色朦胧之际,便见巍峨绝壁已横亘眼前,绵延不见尽头。 他足踏巽位罡步扶摇直上,破开云障刹那,万顷琉璃池水映着星辉,恍若登临天阙。 振翼声如潮涌来,三五个背生雪翼的羽人少年似是瞧不见他,一味追逐着金翅隼掠过云层。 洪无涯无暇观赏这异族盛景,循着记忆穿过七重镜湖,盏茶功夫已至寒潭畔的千刃晶峰。 值守羽卫倒是熟稔来客,从容执礼相迎,而后便侧身引着他进入洞峰,穿过九曲长廊,步入一方大殿。 便见殿内丹墀之上,雪翼如垂云覆地,男子正在全神贯注的控制着法力波动。 而在其身前摆着一只龙纹大鼎,浓郁白气正自蒸腾冒出,于顶盖之上结成一道灵盖,盘旋萦绕,形若一团伏地云霭。 炉内泊泊有声,好似沸水煮开,种种征兆,无不显示这一炉丹药即将炼成。 见状,洪无涯没有着急出声,而是去到一旁默默等待。 片刻后,羽翼男子行至丹道关隘所在,当即鼓荡周身法力如潮倾泻,化作薪柴维系灵焰不衰,同时翻掌祭出一株冰晶流转、形似蚕蛹的剔透奇花。 洪无涯眸光一闪,分明认出这正是榜上所需的影蜕兰。 此刻丹炉轰鸣愈发震耳,鼎盖之上灵云如沸,霞光氤氲流转,分明是丹成之兆。 饶是羽翼男子这般修为,此刻也屏息凝神,连旁观的洪无涯亦不自觉攥紧了袖中双手。 三息吐纳间,羽翼男子手掐天罡指诀,周身气机如苍松盘根,忽而并指如剑,一道玄青法诀打入炉中。 但闻金玉相击之声清越九霄,鼎盖被先天清气冲起六尺有余,霎时殿内华光流转,五色毫光自炉中迸射而出,异香凝如实质,只消轻嗅半分便觉紫府通明,七窍空灵。 然炉中奇景却令观者愕然,既无金丹悬空,亦无玉液凝珠,唯见一泓琉璃灵液在鼎内流转生辉,其蕴含的造化之气竟引得殿中灵气自发结成璎珞垂珠。 羽翼男子目运神光,小心翼翼地并指一引,灵液顿时如受敕令,潺潺清泉般尽数浇注于影蜕兰上。 霎时,玉光闪耀,玉髓入蕊,整株灵植经络贯通无碍,原本半透明的花瓣上隐现周天星斗之纹,赫然已臻至大圆满境。 “可是成了?” 洪无涯突然出声问道。 羽翼男子广袖轻拂收起灵植,唇角笑意如春风化雪:“足以供我等施为。” 见洪无涯颔首不语,羽翼男子引其落座寒玉云床,指尖轻叩案上金蟾香炉:“洪道友此时前来,莫非灵材已集齐?” 洪无涯摇了摇头,并没有叙说富态男子一事,只说道:“影蜕兰既成,安魂莲亦非难事,唯有那芥子琉璃花……半月之久,无论是过路之人还是世家大族,都无有此灵物消息。” 羽翼男子闻言眉心微蹙,嘴上却安抚说道:“此花固然珍贵,然归墟万载积淀,不至于上下不见一朵,此时未有进展,说不定是一些世家尚未得到消息,不妨再等等。” 洪无涯却有不同意见,沉声道:“只怕迟则生变啊……” 羽翼男子心下一动,察觉到了对方心绪变化,不觉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洪无涯无意解释,想了想后回道:“梁氏因果已了,那一位估计不会再逗留太久时间,若再不行动,恐会错过。” 这倒也是个合理理由,羽翼男子点了点头,沉吟道:“可如果没有芥子琉璃花为引,我等又如何去得那方小界?” 洪无涯心中早有答案,回道:“共工氏有一枚阴阳叩界珏,乃先天灵宝‘混沌鉴’的碎片所化,一直存放府库,我可寻机拿出,有此物在,当能代替芥子琉璃花之效……” 通篇不提一分危险,可见洪无涯心中已定,不愿再耽误时间。 羽翼男子眸光一亮,思忖了片刻后,点头笑道:“道友既然有此魄力,羽某就是现在前去也未尝不可。” 洪无涯闻言径直起身:“羽兄静候佳音便是。” 言罢,他转身而去。 羽翼男子将其送出洞峰,待那道玄色身影化作天边流虹,他抚掌而笑,指尖缠绕着方才收取的影蜕兰气息: “共工氏……到手的机缘都把握不住,合该我羽某人得此造化……” …… 半月时光倏忽而过。 两人再度碰面,待亲眼确认洪无涯掌中那枚流转着阴阳二气的“叩界珏”后,羽翼男子再不耽搁,展翼直赴灵柱山脉。 沿途无半分阻滞,不过半日便至朱霞峰下。 待禀明来意,庾信引着几名新招入的弟子下山相迎,告知了他陈沐已然闭关之事。 羽翼男子颇为意外,本还有些担心见不到陈沐,可经他观望,朱霞峰巅灵机翻涌,却是叩关之象。 他顿时放下心来,叩关所需时日不多,不定何时就能出关。 他正准备先行离去,等陈沐出关后再行造访,却忽有所察觉,不由抿唇一笑:“倒是我来得巧了。” 此刻朱霞峰中数百修士晨课未毕,忽觉足下山岩震颤,似是山峦摇晃,远方这才传来一声闷响,皆是仰首看去,不觉都是一呆,随后心中浮起深深震撼。 只见千丈水色华光自峰顶喷薄而出,九天罡云竟凝聚出百里涡旋,雷芒如金蛇游走其间。 玄玑子、梁田二人也同时生出感应,都是自洞府之内奔出,神情中暗含艳羡,望着天象喟叹:“于这等人物而言,破境当真如探囊取物……” “四重玄关……” 陈沐突破境关之后,又细细体悟一番。 梁氏气运自然比不上抚元仙君,哪怕有梁崇的因果牵扯,也只堪堪铸就一重玄关。 不过陈沐却是满意至极,此次契机本就是意外之喜,有着突破已然不错,倒是不必生出贪得无厌之心…… 片刻后,陈沐缓缓收摄气机,周身环绕的灵韵渐次敛入百骸。 神识扫过洞府外垂手侍立的弟子,清越之音穿透石门:“何事?” 弟子没有进入洞府,在外间恭谨回道:“启禀真君,有贵客登门求见。” 陈沐闻言探出神识,待瞧见峰下那道羽族身影后,心下不由一动。 思忖片刻未能想明白来由,他索性不再多想,整肃衣冠步向正殿:“请其进来吧。” 不多时,羽翼男子信步而入,笑容如春风拂面,与陈沐见礼道:“陈道友,初次见面,在下羽乘空。” 陈沐广袖轻振,引指檀案示意落座,几句寒暄后单刀直入:“陈某与道友素昧平生,今日驾临寒舍,可是有要事相商?” 羽乘空见他这般爽利,眼中笑意更甚:“月前海心城万珍会上,听闻陈真君以重金拍得蓝凫遗卵,不知传言可真?” 陈沐神情不动:“道友从何得知?” “此事说来惭愧。” 羽乘空坦然抚掌,“那枚遗卵正是羽某托付洪长老寄卖之物。” 陈沐眉间一挑,但转瞬便恢复正常,清声道:“既是原主当面,想必比洪长老更为了解遗卵,我倒有些疑处想要问上一问。” 蓝凫遗卵死气萦绕不散,与当日所承之言相去甚远,他本就想要去寻洪无涯讨个说法,不曾想遗卵旧主却主动登上门来,省却了他一番功夫。 羽乘空神情不动,好似对此早有预料,甚至主动提及:“陈道友可是要问,遗卵为何无有变化?” 陈沐看了他一眼,随后突然一笑:“看来羽道友此番是携答案而来……” 羽乘空含笑不答,广袖轻扬凌空一拂,檀木案几上顿时凭空浮现一枚湛蓝胎卵。 那灵卵表面流转的先天道纹、氤氲的混沌灵韵,乃至萦绕不散的幽冥死气,竟与陈沐拍得之物如出一辙。 而见陈沐脸色终于有着变化,羽乘空轻叩玉案道:“要先与道友解释个明白,此物无有变化,非是我等故意欺瞒,实乃缺少一缕先天本源,故始终未能涅槃重生。” “本源?” 羽乘空点了点头:“道友且看。” 他指尖凝起月华清辉,凌空点在胎卵之上。 但见赤金脉络自卵壳浮现,化作神鸟虚影振翅欲飞,只是眉心处隐现玄奥光轮,其间却空无一物…… “这便是缺失的混沌元灵。” 羽乘空挥袖散去光影,郑重其事道:“此事乃贫道近日推演周天星斗时方才参透,绝非有意欺瞒,这才特地找上门来说明情况。” 说着,他又取出一个储物袋推至案前,继续说道:“为表诚意,这里面是道友拍下遗卵的五万灵石,今全然归还。” “当然,缺少本源也并非无解,羽某琢磨二十余日,倒琢磨出了个补救之法,今日也正有有意分享给道友……” 陈沐闻言双眉微蹙,却未急于定论,指尖轻叩案几沉吟不语,似要将每处关节都推敲分明。 而羽乘空原以为对方必会追问补救之策,不料陈沐竟这般沉得住气,心下微急间眼珠一转便要开口,却又忽觉灵台清明…… 这分明是对方以静制动,要卸了自己抢占的先机…… “好个滴水不漏的做派。” 羽乘空眸光一时晦暗,从梁氏因果一事能看出陈沐实力强横,却不曾想此人胸中沟壑不输其道法之利。 待理清思绪后,他反而不再着急,慢条斯理地品起杯中云雾氤氲的灵茶。 只不过陈沐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早将对方眼底流转的暗芒尽收眼底。 见他不再着急,陈沐偏要打破这刻意维持的从容,突然出声:“愿闻道友补救之法。” “咳——” 羽乘空喉间灵茶骤然翻涌,广袖掩住半面轻咳数声,险些呛住,故作无事回道:“本源既缺,补足便是。” “如何补上?” 他声音放低:“羽某游历归墟之时,无意间发现一处上古秘境……” 羽乘空长话短说,大概意思就是他在秘境之中发现了蓝凫后裔的踪迹,并带回了数枚蓝凫遗卵。 只是不知因何缘故,本还正常的遗卵在离开了那方秘境后,本源竟自行消散一缕。 他笃定此等变化与那方上古秘境有关,准备再探究竟,只是自忖秘境危险,这才前来相邀…… 陈沐听罢轻笑摇头,若说初见时还只是疑心是局,此刻确窥见七分真意。 羽乘空必定早知遗卵残缺。 而且观其修为波动,不似寻常羽族真君,怕是族中嫡系,如此一个人物,还需做局来选择帮手,可见他口中的那方秘境也当是另有蹊跷…… 二人都不是蠢笨之人,一见陈沐这幅神情,羽乘空便知他想明白了一切,沉声一笑后,坦然承认道: “陈道友慧眼如炬,羽某瞒不住你,只不过在下确实并非针对阁下,你我今日相会,也算是缘分使然。” 这话倒是不错,最开始时,他的目标其实是那位意欲与陈沐结交的邵青川。 那人修为不俗,背景却不强横,所以被他看中,只是不曾想到半路杀出个陈沐来,倒是更为合适,于是他也就顺水推舟,这才有了今日会晤…… …… (本章完) 第924章 羽族秘辛 “能令道友如此煞费周章,想来那方秘境恐非寻常洞天?” 陈沐面上波澜不惊,试探着询问出声。 羽乘空抿唇一笑,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说道:“陈道友若应下此事,秘境详细自会说与道友听……” 而或许是怕陈沐直接拒绝,他思忖了一下又补充道:“旁的不好多说,不过好教道友知晓,既然羽某选择了道友,自然是因为道友极为适合此行……” “且听闻道友踏遍三山五岳寻访灵宠,如今蓝凫遗脉近在咫尺,当真舍得错失这番造化?” 羽乘空声线起伏如琴弦轻颤,却是颇有诱惑之律。 陈沐不由心动,倒也不是因为羽乘空劝说,而是暗自计较机缘稍纵即逝。 他此行本就为灵宠契缘,了结梁氏因果不过顺手施为,又岂能因前路未明便轻言退却? 更何况那蓝凫遗脉确如羽乘空所言,乃是蕴含登仙道韵的稀世灵种,于他这般求道若渴之人,无异于叩问天门的金匙…… 念及此处,陈沐唇角噙笑:“此事陈某接下了,羽道友若有隐忧,但说无妨。” “善哉!” 羽乘空眸中精芒乍现,猛然离座击掌,玄色羽氅翻卷如云:“若要尽述其中玄机,还需移步引见一位道友。” 陈沐既已决断,自也不会拖泥带水,同样起身道:“不知去往何处?” “道友随我来便是。” 羽乘空率先出殿,而后振翼飞起,顷刻间化作流光遁去。 陈沐则当即召来庾信低声嘱咐数语,随后动身跟了上去。 二人遁速都是惊人,未有多时,便已落在海心城玉阶之上。 廊檐飞角在暮色中勾出淡影,陈沐环顾雕甍绣槛,心中已隐隐有着猜测。 “请。” 羽乘空不忘礼数,伸手示意,引着陈沐踏入了一座楼阁。 阁内空间不大,除却几个案几与蒲团之外,便只余一个鎏金螭纹香炉正吐着青烟。 那烟霭似有灵性,游龙般在梁柱间盘旋,却无半分呛人浊气,反似琼浆沁入灵台,令周身窍穴都为之一畅。 “陈道友别来无恙?” 清越声线自云母屏风后传来,但见长身而立的美髯修士映入眼帘,不是洪无涯又是何人? “果然……” 陈沐心下一动,拱手见礼道:“原来是洪长老,陈某有礼了。” 洪无涯稽首笑道:“能得陈道友相助,我等谋划必当功成!” 三人纷纷落座,陈沐无需多说,只需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另外二人便有所了然。 以他们的修为境界,早过了需立天地盟誓方能取信的层次。 正如鹤唳九霄不必与燕雀盟誓,江海奔流何曾与溪涧立约? 你们既想拉人入伙,就爽快些说个清楚。 羽、洪二人对此中关节自是心知肚明,彼此对视间,羽乘空忽而长叹一声,眼尾金纹在烛火中明灭: “若要说这秘境渊源,少不得要重提些陈年旧事……陈道友在归墟盘桓多日,可曾听闻我羽族来历?” 陈沐灵台微明,坦然应道:“略有耳闻,听闻贵族乃是遭贬谪至此……” “正是。” 羽乘空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沿,眼底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苍凉。 “我族本非浮云界生灵,而是出自雾界小千世界,当年始祖惊才绝艳,未及万年便已证得真仙道果,携全族飞升仙界。” 他语声渐沉,恍若穿越万年云烟:“初时仙阙千重祥云缭绕,我族开枝散叶数千载,天骄辈出如星河璀璨。” “谁料盛极必衰,忽有一日祸从天降……始祖不知怎的触怒了某位仙尊,竟引得那位存在亲自出手镇杀!” 青玉案上烛芯‘噼啪’炸响,在三人面上投下摇曳暗影。 “若非昔日故交仙君联袂求情,只怕我族早已灰飞烟灭。” “可即便如此,仙尊仍在我等血脉中种下''归墟契'',凡出归墟之地者必遭血脉枯竭之厄。” “悠悠万载,至今仍如困樊笼……” 陈沐恍然,暗想难怪羽族坐拥如此根基却甘守一隅,原是受制于此等上古禁制。 羽乘空这时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不由自嘲一笑:“数万载春秋轮转,我辈早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甘愿留在这方天地中修行,可那些曾翱翔九天的先祖们,怎堪忍受这般折翼之辱?” 他眸光闪烁,好像极为推崇:“他们剜骨为舟,以精血为炬,纵使血脉枯竭也要破开归墟枷锁,最惨烈时,族中十二支嫡脉尽数化作燎原星火……” 他话音忽顿,指节重重叩在鎏金案几上:“可仙尊翻掌间天罚骤至,不过百年光景,我族五境之上的先祖皆化作碑林雪羽,凋零如秋叶。” “自那时起,我羽族便不敢再谋划自由之身了,尤其是仙尊派来了一人看守我等……” 说到这,他失声一笑,继而叹道:“只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个明面上断绝我族先祖们进取之心的人,却是我族再度谋划的唯一途径……” 陈沐双眉微蹙,似是有些理不清其中事。 “那名仙尊的弟子是变数?” “正是!” 羽乘空显然已经代入其中,就连语气都稍稍有些振奋。 “说来讽刺,那位道号玄溟的看守者,亦是被贬谪至此的戴罪之身。” “初时玄溟恪尽职守,我族在他法目笼罩下蛰伏千载,然岁月流转间,这位谪仙竟在孤寂中生出异样心绪。” “当他透过重重禁制窥见我族过往,当他立于云巅俯瞰众生挣扎……” “共鸣生于困厄……看守千年的他,终是萌生了帮助我族逃出这方囚笼的想法。” “然想法易生,实践难行。” “若我羽族上下无有主动之人,或许玄溟也就不会有着行动,可偏偏彼时我族圣女羽涅恰如破云曦光,其天资纵横更胜初代先祖,誓要重铸我族羽翼!两人因缘际会,竟在绝境中萌发奇谋。” “只是仙尊所布之局又岂是凡俗可解?纵使玄溟已臻真仙之境,面对其师种下的‘归墟契’亦如蚍蜉撼树。” 羽乘空声色放低,似是感慨:“历经漫长岁月,二人悄然转变了方向,不再执着于破除禁制,转而推演起万族血脉交融的玄机。” “而此道看似坦途,实则荆棘遍布。血脉乃天道所赐,妄图糅合异族精元,犹如在刀尖起舞,轻则徒劳无功,重则血脉逆乱沦为不人不鬼,乃至形神俱灭……” “然天道终予一线生机,二人历经四千九百载春秋,三万六千次推衍,七百具血脉傀儡……最终在某个晨露未晞的时辰,在神禽蓝凫翎羽间窥得破晓曙光!” 他双拳不由攥紧,呼吸随之急切:“归墟乃万川终焉之地,其湮灭之力可蚀天地。昔年仙尊惩戒我族,正是将这般寂灭真意镌入血脉,令我族子嗣离渊即殒。” “而经我族圣女推演,蓝凫乃溟海精气所化神禽,天生具有''筑巢沧溟''之能。” “此等水系神兽血脉暗藏归墟印记,与我族羽血相融时,竟能于血脉间衍化''伪归墟之境''。” “虽非彻底破除桎梏,但这等偷天换日之法已令不少族人沸腾。” “之后圣女以身证道,融蓝凫精血于己身,终得挣脱归墟枷锁,虽然仍困于浮云界内,但已是我族破晓第一缕晨光……” “只是蓝凫位列五方神禽,血脉珍稀异常,只得一二终究改变不了大局。” “为解全族之困,圣女与玄溟又倾注千年心血,于归墟辟出另一小界洞天,欲以水磨工夫培育神禽血脉,待积流成渊之日,便是我族尽复自由之时!” 说到这,羽乘空神色舒展,眼底跃动着星辰般的微光,陈沐正暗自颔首,心有戚戚,却见那人眸中骤然翻涌起惊涛骇浪:“怎奈何——”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气息紊乱似裹挟着千钧重量:“万年囚笼消磨心志,彼时族人竟分裂为二,半数竟将仙尊禁锢称作恩典……” 他指节捏得发白,字字浸着苦涩:“他们趁着玄溟与同门叙旧之际,将圣女筹谋捅破天光!” 陈沐见对方喉结滚动数次,方才续道:“而玄溟与同门虽然关系极好,但对方又怎敢替他隐瞒这等事情?不出所料,那仙尊知晓了此事。” “不过万年时间过去,改念的又何止我羽族之人,那仙尊应该也是自觉当年处置太过严厉,所以并没有太过震怒,只降下''诛首恶''三字法旨。” “我族圣女明知必死,同时又对族人心灰意冷,未等行刑之人前来,便自碎灵台而去……” “倒是玄溟靠着师徒名分保住性命,却也被打落仙骨,永生困守在这浮云牢笼……” 说到这,羽乘空深深一叹,似是为数万年前的两人而惋惜。 陈沐心下微动,倒是从中摘出了关键点:“诛首恶……首恶一去,可是那个开辟出的小界留存了下来?” 羽乘空眸底骤然掠过一抹精芒,颔首应道:“确然如此,当年圣女因不敢再向族中禀明实情,那处小界自她陨落后便就此湮没无闻……” 陈沐心头微震,脱口道:“莫非道友所寻秘境……” 羽乘空终于是朗声一笑:“是,也不是。” “怎么说?” 见陈沐面露惑色,他敛容正色道:“其实先前所述秘境并非羽某发现,而是深藏归墟海底三万丈渊窟之中,隶属共工氏辖地,已存世数万载。” “而我族圣女所辟小界——” 他顿了顿,指尖在茶盏边缘划过一道弧光:“正在此秘境腹地。” 陈沐眉峰微蹙,羽族圣女开辟的洞天,怎会隐匿于共工氏秘境? 思绪电转间,他眸光一闪,莫非…… 洪无涯抢先一步道:“陈道友所料不差,玄溟真仙,正是浮云界共工氏先祖……” “当年圣女陨落后,真仙亦郁郁而终,至死未泄小界所在。” “如今共工氏对此毫不知情,若非在下察觉秘境中隐有异动,又得羽道友印证,这段秘辛怕是要永沉归墟……” 听到这里,陈沐心中疑问不减反增。 若说这方小界乃是羽族圣女与玄溟共筑,数万载光阴流转,羽族纵使愚钝也该想到共工氏的可能,怎会至今方得端倪? 更蹊跷的是洪无涯身负共工氏附庸长老之职,寻得秘境不报主家却暗通羽族,其中关节,实在耐人寻味…… 羽乘空窥见陈沐神色变幻,当即解释道:“诚如羽某先前所言,早在万年之前,我羽族中便出了些背离初心之辈。” “而今更是十之八九的族人已忘却本真,又岂会大费周章寻觅旧迹?” “纵有少数清醒之士,在秘境深渊中苦寻无果,终究力有不逮……” “而至于洪道友不与主家通禀……” 他顿了一顿,看向了洪无涯。 洪无涯接过话头,嗓音低沉似碾过铁砂:“洪某与共工氏有些积怨尚未了结……” 陈沐观其神情,倒不似作伪,不觉缓缓点首。 “陈道友。” 羽乘空蓦然拂袖而起,案上茶盏轻颤,其神色陡然凝重如铁:“这蛰伏数万载未曾显露踪迹的小界被我等发现,实乃天赐造化!” “我与洪道友不过以神念稍作探查,竟能攫取出数枚蓝凫胎卵。若得真身亲至,怕是能掘尽上古遗珍!” 陈沐心头雪亮,难怪那些胎卵本源残缺,原来这两人根本未破界而入,仅以神念隔空取物。 虚空乱流何等暴烈,区区神念又岂能护得胎卵本源无损? 羽乘空语势不停,声势愈来愈高:“羽某绝非族中那些目光短浅、偏安一隅之辈!曾立誓要如先祖、圣女那般翱翔三千世界,岂能效仿井底之蛙困守囚笼?!” “若道友愿鼎力相助,此番小界所得,尽归阁下与洪道友所有!” 语毕振袖,荡开层层禁制,殿外罡风呼啸之声顿如雷鸣。 洪无涯这时也压下心中杂绪,沉声问道:“陈道友,该说的都已言明。” 他嗓音如沉钟轰鸣,周身气机节节攀升:“这局棋,落子何方?” 陈沐眸色幽深,令人看不出深浅。 一个未知的小界,一个天大的因果…… 如何选择,其实好做的很…… (本章完) 第925章 草木之灵 “两位道友,陈某既已应下此事,自无反复之理,二位大可宽心。” 陈沐语声清越,眸中星辉流转:“只是那小界终究在共工氏秘境腹地,想来守备森严,我等当如何行事?” “哈哈哈……” 得了陈沐肯定回答后,羽乘空心胸舒畅,闻言挥了挥手道: “陈道友多虑了,那秘境虽名义上仍属共工氏所有,但经数万载开采,灵物早已枯竭,如今不过徒留几重残破禁制,何足道哉?” 说着,他看向了洪无涯:“更何况有洪道友随行,纵遇守备又能如何?” 洪无涯顺势一笑,却也没有反驳。 共工氏族人本就稀少,自然没有精力去管一个已然枯竭的深海秘境。 上次他就是与羽乘空一同前去,一路畅通无阻…… 见此情形,陈沐缓缓点首:“既如此,我等何时启程?可需备下何物?” “经我等推演,月轮盈满时,界域禁制最弱……” 羽乘空思忖片刻,正色说道:“然后其他倒没有什么,唯缺一味安魂莲,此乃关键。” “此是何物?” 羽乘空大概介绍了一遍,而后说道:“我与洪道友本是想以上等道器换些此物,却不曾想月许时间过去,竟无一人执此物前来兑换……” “此物用处颇多,既可助我等降服蓝凫遗脉,又能护持元神不损,若无此物傍身,此行怕是会多上不少难处。” 洪无涯也是点头:“距离月中尚有十日光阴,若是再没有人前来兑换,那我等免不了要多跑趟东绝谷碰碰运气……” 东绝谷位于灵柱山脉极深处,终年阴瘴盘桓,凶险异常,故千百年来罕有人迹。 然天道玄妙,此等至阴之地竟成滋养阴属性灵物的温床,其中安魂莲尤负盛名。 如今归墟世家所持的安魂莲,十之八九皆采撷自这方绝域。 只是天地灵物自有其造化,虽世人皆知东绝谷孕有安魂莲,然其踪迹缥缈难觅,非有缘者不可得。 正因如此,羽、洪二人才未敢赌这机缘天定,转而择了以物易物的稳妥之策。 至于交易未成,实乃天命难违,纵是问道真君亦难窥天道玄机…… 陈沐听出了二人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陈某便先行探路。若得安魂莲自是幸事,纵无所获,亦可为诸位节省些许时日。” 而见他这般光风霁月,羽、洪二人反倒生出几分赧然。 他二人一个需要催熟影蜕兰,一个需要炼化阴阳叩界珏,这最后时间还真是分身乏术,如若不然,安能让好不容易请来的陈沐走这一遭? “那便有劳陈道友了……” 三人心照不宣,各自化作流光散去,天地间唯余海潮声声。 …… 回到朱霞峰后,陈沐驻足凝思片刻,随即驾云往梁氏族地而去。 如今的梁氏一派昌隆气象,沿途所遇族人皆稽首执礼,俨然已将这素袍道人视作自家人。 行至半山腰时,但见云气翻涌,梁田足踏祥云疾驰而来,未及落地便朗声笑道:“得知老弟功成出关后去上门庆贺,却听庾信说你有事出山了?不知是何事让你这般着急?我等可能帮上?” 陈沐眸光微闪,将秘境之事隐去不提,只笑道:“倒也不是什么紧要之事,不过听闻海心城附近有异种现踪,便去探看一二。” “可曾觅得良种?” 梁田双目精光乍现,竟比当事人还要急切三分。 而待见得陈沐摇头,顿时面露憾色,连声道可惜。 “虽未得灵宠,倒得了些意外消息。” 陈沐抬眸望向东天流云:“今日特来与道兄辞行,此番游历,怕是要走遍归墟诸域了。” 无论此次秘境之行成与不成,他都不准备再停留在此。 梁田闻言并不讶异,早前二人便谈及此事。 他略整衣冠正色道:“不知首站欲往何处?” 陈沐眸光一动,这却没有隐瞒:“东绝谷。” “东绝谷?” 三字方出,梁田眉峰微动,却未多问缘由。 他沉吟片刻,自袖中取出一方玄铁寒玉匣,匣面隐现冰纹:“此物名唤玄阴鉴,虽非攻伐之器,却能调和阴阳二气,东绝谷终年阴煞盘桓,持此物或可省却些周折。” 陈沐知是对方一片心意,郑重接过纳入洞天。 梁田见状笑意更甚,最后说道:“归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此去游历,若遇难事只管传信,我梁氏必定举族相帮……” 余音未落,陈沐已稽首作别,身形便化作一缕清光飘然远去。 此后两日,朱霞峰上时有云霞聚散。 陈沐单独约见了玄玑子、刘氏族主二人,待得诸般因果了却,某个暮云熔金的黄昏,一道长虹悄然划破天际,没入苍茫云海之间…… …… 灵柱山脉,东绝谷。 一道水痕自天中飞过,坠入枯木嶙峋的荒岭。 陈沐负手立于崖边,俯瞰下方被厚重阴云笼罩的谷地。 那灰雾如同活物般翻涌不息,四周千丈绝壁如鬼斧劈就,嶙峋沟壑纵横交错,终年难见半分天光。 他已在此徘徊七日有余,安魂莲依旧踪迹渺然。 不过前日却是机缘巧合,偶遇山中隐修,在那青苔斑驳的洞府中驻足半日,得老者指点:上古荒陵之处,或藏所求之物。 待亲身至此,方知谷中阴华凝结如汞,寻常元婴修士若沾半分,轻则道体受损,重则根基尽毁。 陈沐凝神细察片刻,先是拿出了梁田所赠玄匣,将要催使化解此方阴气之际,心中突然一动。 这等阴极绝地,寻常之人避之唯恐不及,可他却有一物,对此间怕是求之不得…… “太玄沉睡已久,不知还能否吸纳?” 陈沐并指掐诀,一面玄色幡旗应声而出,旗面暗纹流转,正是魂祖之幡。 他来到此界也算是有些年头了,却一直没寻到机会唤醒太玄,今日却是正好赶上,不妨尝试一番。 念及此处,他把幡旗一晃,百道阴魂自幡中呼啸而出,如饿虎扑食般冲向谷底。 那些本浑噩的魂影甫触阴气,竟然如沐甘霖般暴涨至丈许,周身黑雾翻腾。 只不过陈沐自无意培养这些无意识的阴魂,当即诀势一变,就见阴魂顿时化作漩涡,将吞噬的至阴之气尽数反哺宝幡。 玄色幡旗渐生幽芒,旗面好似墨玉般泛起泠泠清光。 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底下不知多少年积蓄下来的阴气,渐渐变得稀薄,谷内情形也是为之显露了出来。 下方陡然现出一口深不见底的幽暗洞窟,陈沐凝眸细观,坑壁周遭生着几簇泛着妖异荧光的奇花异草,再往深处却是混沌如墨。 只不过神识感应间,分明有森森寒意凝成缕缕白雾翻涌而上,更兼得某种未知存在蛰伏其间。 而此地方圆万里的阴华精气皆如百川归海汇注此间,若说有着安魂莲这等天地灵物,必是扎根在这至阴之地。 陈沐负手而立并未贸然深入,袍袖轻扬唤来三只青面阴卒。 那几道半透明魂体得令即纵身跃入深渊,衣袂带起数道磷火残影。 约莫半盏茶光景,他眉峰骤聚,神识中突现警觉,掐诀欲召阴魂归位,可三番施术竟如泥牛入海…… “倒是蹊跷。” 他凌空踱步环视洞窟,随后立定空中,忽而并指成剑当空一划,周身清光大盛,凝出三十六道游龙般的璀璨剑光,正是“六丁解厄剑”。 但就在他准备使出之时,动作却是一顿,抖袖把法力散去了。 此法威力不俗,且对阴邪之气具有奇效,一旦发出,足可将百里方圆之地肃清一空,万一里间有安魂莲存在,被一同毁了去,那便不美了。 但见其五指虚握,九天之上倏然坠下五团雷精。 那跃动着银色的雷球甫一触及洞窟,立时炸起沉闷轰鸣。 余波震荡间,竟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女子娇叱,如冰棱坠地般清冽透骨…… 陈沐凝神聆听着地脉律动,瞳底忽有精芒掠过,身形骤然化作氤氲水汽遁离原地。 几乎同时,一道墨色藤鞭破土而出,挟着裂空之声扫过他方才立足处,余威将三丈外的青岩劈作齑粉。 陈沐脸上一哂,老辣如他,自不会贸然冲入深窟中探寻。 方才故意立于坑洞正上方,不过是以身为饵,果然这藏头露尾之辈心性浅薄,稍加撩拨便按捺不住。 而藤索之主见一击未中,便当即醒悟自己着了那素袍修士的道,不由羞恼万分。 陈沐隐隐听得嗖嗖破空之音,就见一股黑白两色雾气从中漫涌而出,如海似潮,交织翻涌间绽出尺许清辉。 待浊气稍散,一株玉骨冰肌的并蒂莲悬浮虚空,三十六瓣阴阳双色流转不息。 最奇的是那莲心处探出半截白骨簪,在至阴之气的浸润下竟生出花苞萌发之势,冷香沁脾间偏又透着森然鬼气。 陈沐眼中光华流转,纵是他踏足两界,这般集生死道韵于一体的草木精魄,亦是平生仅见。 原来这株安魂莲蛰伏此方地脉三千余载,本已臻至脱胎化形之境,却因忌惮天劫迟迟未敢引动命关。 为渡劫数,它耗费百年光阴聚拢山界深谷万里阴煞,将整条阴脉炼作护命玄罡。 岂料这番筹谋竟平白为陈沐作了嫁衣…… 草木之灵显然怨怼不已,但见黑白相间的莲瓣剧烈震颤,发出裂帛般的尖啸,数十片流转阴阳二气的花瓣如离弦箭矢破空激射。 素袍道人衣袂未动分毫,身形凌空飘升三寸,恰似流云避风般让过这凌厉杀机。 而后他广袖轻扬,穹顶罡云中蓦然降下一面玄色幡旗,甫一摄入掌中便迎风展动。 霎时,百丈垂天阴霾如瀑倾泻,将安魂莲方圆尽数笼罩,千重幽冥之气凝作蛛网般的黑煞丝绦,须臾间已将那剧烈挣扎的灵株裹成玄茧。 实则以陈沐身负的六丁解厄剑与东海龙宫雷法,皆属玄门正宗诛邪手段,要诛灭这等阴属精怪不过覆手之间。 只不过陈沐见其生出灵智不易,倒是起了将其收服的念头。 若得此等可保元神不散的天地灵胎常驻身侧,无异于多了一道保命符诏,自然不愿以雷霆手段毁其慧根…… 陈沐起手向下一压,就闻轰隆一声,安魂莲那副纤细身躯立时被镇压于地,尽管百般摇晃挣脱,可却丝毫挣扎不起,不由溢出惊惶呜咽,清音在山壁间层层回荡。 陈沐见状不觉摇头一笑,他见此灵道行不低,所以暗中备下三重后手,岂料翻掌间竟已建功,反倒生出三分诧异,笑道:“只这些手段,也敢学人主动出手?” 却不知这株安魂莲尽管修炼了数千载,但毕竟不是蛟龙那等天生异种,未历化形天劫,本命神通尚未觉醒,或可应付寻常问道修士,可又哪里能与他相抗衡? 这般挣扎,反令玄阴煞气凝成的缚灵锁愈收愈紧。 草木之灵似是羞愤至极,玉体突然绷直,本命精元凝作寒芒破体而出,化作流光直贯九霄。 陈沐朗声一笑:“来得好!” 顶上罡云一震,本命元神破窍而出。 双指并拢凌空截击,灵光散尽现出本体,原是支摄魂夺魄的玄阴骨簪,此刻被浑厚罡气禁锢,竟不能撼动分毫。 这本是安魂莲温养千载的杀伐秘术,专攻神魂向来无往不利,岂料撞上陈沐元神,却是如雪落洪炉般没了效用…… 陈沐双指一捻,就将白骨玉簪震为齑粉,旋即凝神内视紫府。 神念微动间,一道“太阴役雷天殛术”的本源之气倏然注入第二道果“镜中花”。 刹那间,银纹古镜迸发清鸣,镜面剧震如水波荡漾,万千银蛇般的雷光在镜中莲台游走,绽放出完整的银雷道果。 “轰!” 平地炸响雷鸣,草木之灵顿时瑟缩战栗,只觉眼前之人明明眉眼如旧,周身却陡然迸现游龙般的雷纹,煌煌天威自眉宇间倾泻而出,压得自己几欲伏地叩首…… 自凝成第二道果以来,陈沐始终将其深藏不露。 一则此事过于惊世骇俗,稍露端倪必招祸端。 其二则是归墟给他的压力并不算大,哪怕是面对苏长歌之时,他也有白氏作保斡旋,尚不必显露全部底蕴。 此刻荒山寂寂,却是不惧被旁人看去,正好拿这株安魂莲试手。 随他意念轻动,万千雷芒如银河倒卷,翻掌覆手间银雷当空劈落。 安魂莲感应天威,黑白雾气自花萼急涌而出,凝成阴阳护体玄光。 奈何雷光专克阴祟之物,银芒如利剑破帛,瞬息穿透层层屏障。 但见安魂莲真身剧颤,发出痛苦哀鸣。 其本就畏惧天雷,如今天雷未至,却被眼前道人给劈了去…… …… (本章完) 第926章 天赐机缘 痛苦哀鸣过后,那株灵莲倏然绽放,莲瓣间腾起氤氲白雾,雾中现出位梳着飞仙髻的素衣女子。 她足踏烟云凌空而立,眸中似凝着三冬霜雪,纤指直指陈沐:“我与你素昧平生,何故相逼至此!” 陈沐心知是安魂莲元灵化影显形,闻言纵声长笑:“深窟内人骨繁多,我观你也非是良善之辈,修士证道你来我往,尔修行数千余春秋,这般道理竟勘不破么?” 女子面色霎时褪尽血色,云鬓微颤间沉吟半晌,忽将银牙紧咬:“也罢,你若肯助我转修人身,这具灵躯任尔取用,若不然……” 她广袖一拂,颇为决绝道:“纵是自断生脉,元灵烟消云散,也不会遂了你的意!” 安魂莲自断生脉,虽说仍然可用,但终究比不上元灵存活之时,最重要的是再难取之不尽,这却是陈沐不想看到的。 他神色不动,眸光流转,显然是在考虑着什么。 片刻后,陈沐点了点头,言道:“你随我而去,我当为你谋划,日后若有机会,自会予你仙途。” 素衣女子却不放心,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先发个道誓来……” 陈沐脸色陡然一沉,冷声道:“陈某言而有信,尔若是再这般得寸进尺,休怪陈某手下无情!” 素衣女子神情一变,却也知道自己的生死都在眼前道人的一念之间,得个承诺已是对方宽厚,换做旁人,又岂会给她这般选择? 她默然不语,唇间朱色愈艳,万福一礼后,其意不言而喻。 陈沐见状骈指虚划,但见万千雷芒瞬息消弭,袖中洞天光华大盛。 那元灵竟不闪不避,化作流光没入其中,唯余一缕幽香弥散天地…… 陈沐这才露出一抹笑意,没有着急离去,往四下看了看。 谷底沉积的极阴之气虽已稀薄如纱,但深渊裂隙里仍有浓雾翻涌。 他略略推算了一番后,袖袍翻卷间,魂祖幡应声坠入幽冥深渊。 刹那间玄幡猎猎作响,宛如上古龙鲸吞海,整座深渊的阴气化作千重涡流,万丈之下的九幽寒潮轰然暴起,阴风厉啸声中夹杂着呼呼呜咽之声。 陈沐不为所动,随手布下一个禁制后,便去到一方青石闭目入定…… 两日晨昏轮转,深渊中的轰鸣逐渐平息。 笼罩谷地数千载的玄阴云障悄然消散,天光如金剑刺穿雾霭,最后一缕墨色阴气似春雪入潭般消融在魂幡纹路里。 虽知此地乃玄阴地脉所在,阴气终将再生,但若要凝练至先前浓度,怕是又要等个数千年。 陈沐倏然睁目,眸中精光流转,五指虚握,魂幡顿时破空而归。 他凝神探去,分明看到属于太玄的印记闪闪发亮,显然正在极阴之气的滋养下重塑本源。 陈沐点首一笑,挥手收起魂幡后不再停留,身化流光转瞬而去…… 一日夜风驰电掣,陈沐已是回到海心城中。 羽、洪二人早些时候便在此等候,待察觉到陈沐气机后,当即起身出门相迎。 “陈道友,可还如愿?” 陈沐嘴角噙着淡笑,广袖轻扬间,一缕安魂莲的清冽气息自袖底流泻而出。 羽乘空与洪无涯眼底同时泛起喜色,前者抚掌赞道:“这般年成的安魂莲实乃造化所钟,陈道友果真是福泽深厚之人。” 陈沐笑问道:“不知二位打算何时动身?” 之前洪无涯言及月中时界域禁制最弱,现下已是时候,若错过这两三天,怕是要多费不少功夫…… “渊窟秘境距此不远,可其终究是在共工氏辖地,虽说有洪道友带路,但还是以不惊动共工氏方为上策。” 羽乘空沉声道:“依我之见,此刻启程缓缓而行,待月满中天之际,恰好可至渊窟结界。” 若说陈沐无功而返,他们或许还想着耽误一些时间,可既然如今万事俱备,不如早做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陈沐微微颔首,三人最后确定一番,当即在洪无涯的带领下,悄无声息的遁出了海心城。 临远去之际,羽洪二人不约而同地回望身后渐暗的海天。 残阳已沉入墨色波涛,青灰色暮霭中,唯有那道素袍身影依旧从容负手,衣袂翻飞间,竟将肃杀之气都化作了写意风流…… “此番有陈道友襄助……” 二人眸光明灭不定,暗忖道:“想来当能一帆风顺……” …… 共工氏族地,玄水大殿。 青铜灯盏吞吐着幽蓝火焰,将整座玄水大殿映得波光粼粼。 共道生端坐在寒玉雕成的宝座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扶手处盘踞的蛟龙纹路。 他乃是族主之子,亦是共工氏为数不多的嫡系真君之一,地位极其尊贵。 他自忖自己本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共清璃的存在却让他风头骤减。 不仅父亲极其重视对方,就连族人也多是惧怕共清璃,反而忘了他才是共工氏的下一任族主…… 初时他还不觉什么,可随着共清璃的天赋愈发展现,他才惊觉出了危机之感。 共工氏因果颇巨,族主一位更是关乎自己的仙途,他不可能任由此位从自己手中溜走…… 就在他暗自沉吟之际,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声声回响,震得墙上水纹壁画泛起涟漪。 “启禀殿主!” 黑衣信使跪在阶前,额头几乎触到地面:“灵柱山暗桩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共道生抬起狭长的眼眸,黑金刺绣的广袖在寒气中纹丝不动:“舌头被玄冰封住了?” 信使浑身一颤,语速骤然加快:“灵柱山现身了一位外来的水行真君,轻松击败苏氏子苏寒,据在场之人描述,那人结成的道果形如泽鼎……” 宝座突然传来玉石碎裂的脆响。 “接着说。” 共道生指缝间簌簌落下寒玉粉末,蛟龙首级已然缺了半块。 “是!” 信使后背已渗出冷汗:“那泽鼎道果上竟有先天水纹,与先前引起族中祖镜异动的那人很是相似,或者就是同一人……” 声音戛然而止,似是被无形威压扼住咽喉。 殿中寒雾陡然翻涌,共道生身后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玄冥法相。 什么时候,鼎器道果如此常见了? 水行真君、外来之人,不是同一人……那才是真正奇怪! 他忽然掐诀召来传音玉符,寒冰凝结的符箓在空中炸开时,一位佝偻老者自水幕中跌出,手中还攥着半卷泛黄的古籍。 “共清璃那可有消息?” 共道生的声音冷得能凝出冰碴。 老者慌忙将古籍塞进袖中,回道:“不曾,上次传讯还是月前,说是那人乃是仙宗真传,闭关门中不好动手,想来此时应该在等待时机吧……” “够了!” 共道生突然抬手,下意识地就要下达让共清璃回返的命令。 可话到嘴边,他反而一顿,眼睛转了又转,暗忖道:“泽鼎道果……谁人炼化不是炼化,为何要传其回来?” “可若不传令,事后父亲如果怪罪……” 他眸光一闪:“之前洪武就被父亲许给了共清璃,此次是她与之错过,天运不在,安能怪罪于我?” “这是上天赐我的机缘……若是能炼化那人的泽鼎道果,我又何须担心被共清璃超过?!” 念及此处,他语气一变,直接挥手让老者退去。 可这时的老者已从信使处知道了此事,略做沉吟后,脸色顿时一变:“殿主,是不是要将璃公子召回……” 他话音未落,便见共道生的眼神冰冷如渊:“消息尚未证明,你轻易传令,若是坏了族中谋划,可敢担责?” 老者脖子一缩:“不敢,不敢……” 待老者化作水雾消散,共道生忽然屈指敲击宝座,每一声都令殿中寒雾挥散游动。 “消息耽搁多久了?” 他看向仍跪伏在地的信使。 信使喉结滚动,地面已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迹:“灵柱山……洪长老那边……月前就该……” 共道生本是震怒不已,刚想呵斥何人如此懈怠,便听到了洪长老一词。 他心下一顿,竟然就此落座下来。 “洪无涯……难怪……” 他眸色泛冷,沉声道:“速速传他前来面见!” “是。” 信使躬身退出大殿,方转过九曲回廊便捏诀施法,化作一道玄光破空而去。 怎料遁光未出族地结界,忽见两道身影自云霭中踏风而来。 当先那人腆着浑圆肚腹,歪戴瓜皮小帽,却是之前敲打洪无涯的共清禾。 此刻他正与随行族弟指点着远处飞瀑,忽瞥见黑衣身影,绿豆眼滴溜一转,扬手便拦住去路:“这不是龚老弟么,听说你如今拜在三兄门下当差,可还顺心?” 原来信使为龚家子弟,按照辈分而言,他还要称呼龚老一声族叔。 看在龚老的面子上,共清禾还是颇为热情的。 只是黑衣信使在瞧见对方之后,却不由暗暗叫苦,尤其是想起这位主家少爷素日里雁过拔毛的做派,背脊已然渗出冷汗。 可其终究是主家子弟,修为也是强横,黑衣信使不敢失礼,恭敬一礼问候几句后就要告辞而去。 共清禾见状双眉微蹙,不悦道:“龚老弟缘何如此着急?莫不是怕我坑骗你不成?” 黑衣信使连呼不敢,为了赶快脱身,只得将共道生的命令说了出来。 而听闻要传洪无涯前来面见,共清禾却是心下一跳,愈发感兴趣:“不知三兄传洪无涯作甚?” 黑衣信使心中已然骂开,可还是将今日遭遇简要说罢。 待理清原委后,共清禾从鼻间嗤出一声冷笑:“好个洪无涯……” 只是话音未落,他眼底便忽掠过精芒。 信使见状连忙躬身告退:“禾公子明鉴,殿主差事耽搁不得,容小人先行告退。”说话间已侧身欲行。 “且慢!” 信使只得回身:“禾公子是有吩咐?” 共清禾笑呵呵地说道:“没有没有,你是我三兄的门人,我吩咐你做事算什么?不过念及洪长老素来乖戾,恐不会随随便便就跟你前来。” 他故作沉吟:“这样吧,我二人随你一并过去,有我等在场镇着,谅他也不敢再摆什么架子。” 信使闻言心头微动,虽然不知共清禾的真实心思,但有他随着一同前去,确实能免除些许隐患。 念及此处,他当即躬身一礼:“小人多谢公子。” 他应下了,旁侧的蓝袍青年却急道:“族兄,你我不是已经与人约好了赴宴吗?为何要理会这等小事?” 共清禾毫不避讳黑衣信使,笑着挥手唤出了一柄刻刀状的上等道器,说道:“你不是一直羡慕我平白无故的得了件上好道器吗?” 族弟愣了一愣,可转瞬就醒悟过来:“族兄是说,这道器是从……” “确是洪无涯的心意。” 共清禾笑容如温润春风:“如今洪长老办了错事,我又怎能不去指点一二?” 族弟眸光骤亮,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该当指点他迷津!” 二人放声一笑,听得黑衣信使胆颤,不由摇头暗忖道:“洪长老此番……怕是要大出血了。” …… 三人马不停蹄疾行半日,海心城巍峨的城墙已遥遥在望。 可当他们将共工氏据点翻查个遍,却连洪无涯的衣角都未曾寻得。 黑衣信使焦躁地捏碎第三道传讯符,青烟尚未散尽便急声道:“传讯不通,人踪难觅,这差事如何交得?” 共清禾倒是不急不慌,想了一想后,轻笑道:“随我来。” 彩华楼近十年都是共工氏代为执掌,而他上一次见洪无涯便是在彩华楼之中,显然是洪无涯负责此间事宜。 三人又到了彩华楼,而楼中执事自从上次见过共清禾后,便对这个令洪无涯吃瘪的人的印象深刻。 他大致猜出这三人应该是主家嫡系之人,所以忙不迭躬身引着三人入得顶楼雅间,未等吩咐便捧出三盏雪顶含翠。 “倒是灵醒。” 共清禾吹开茶沫啜饮半口,见那执事垂手侍立再无动作,白玉盏又重重磕在沉香案上。 “既知贵客临门,还不速请洪长老?” 执事下意识应诺转身,可在临门之际却又停了下来,回过身来不好意思道:“洪长老……不在楼中。” “不在?”黑衣信使霍然起身,一时大为着急。 而共清禾也有些意外:“那他在哪?” 执事摇了摇头:“小人也不知……” 共清禾眸光一冷,看穿了对方吞吞吐吐,喝道:“还不实话实说?!” 执事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道:“小人真不知长老去了哪里……我已近十天未曾见到洪长老了……” …… (本章完) 第927章 沧海对峙 彩华楼乃是奇珍易物之地,悬榜所求尽是稀世罕见之物,故而常年门庭冷落。 每月能达成两桩交易便属难得,所以值守者旬月不现踪迹亦属寻常。 若在平日,共清禾等人自不会在意。然此番情形特殊,他们是知道洪无涯懈怠差事,甚至刻意拖延灵柱山的情报上禀宗族,诸般反常令众人不由疑窦丛生。 两桩异事是否暗藏关联?此刻洪无涯踪影全无,莫非已在筹谋不轨? 共清禾眼底精光乍现,竟抚掌笑道:“妙极,当真妙极。” 洪无涯牵扯越多,他便越能从中捞取好处,却是毫不担心其能有何翻天之举。 毕竟洪无涯再是谋划,也终究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乃共工氏的附庸之人,不说生死只在共工氏的一念之间,却也有着极大的限制。 共清禾思绪飞转间,共清禾转向身侧黑衣信使肃容吩咐:“速向三兄回话,三兄自有方法寻到洪无涯的踪迹……” 同为附庸之身的黑衣信使暗自叹息,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谨遵钧命。” 他当即取出玉符篆刻讯息,扬手间灵符化作流光破窗而出,瞬息没入九霄云外。 不过半个时辰,共道生心有所感,广袖轻舒接住破空而来的传讯玉符。 待神识扫过其中内容,他的眉峰骤然聚起沟壑:“不在彩华楼……” 他心念一动,身影立时在殿中消失,落在了一座九重飞檐的阁楼前。 袍袖翻卷跨入门槛,迎面万千幽微魂火悬浮于空,恍若星河坠入墨池。 他择定方向,最终落目在西北一角,那里都是洪氏子弟的一缕魂火,其中吞吐着灼灼明光最为耀眼明亮的,正是属于洪无涯。 “且看你藏身何处。” 共道生唇畔凝着霜色,袖中漾开半轮水镜,而后指尖轻叩虚空,那缕明亮魂火顿时犹如燕雀归巢,转瞬投入其中。 霎时镜面泛起千重涟漪,赤芒明灭不定,宛若夏夜流萤。 共道生凝神探去,可还不等他辨明方位,那点赤芒边骤然熄灭,须臾又在东南亮起。 他皱了皱眉,目光刚追至彼处,赤芒再度湮灭,倏忽闪现于另一方位。 如此反反复复不见停顿,好似那缕魂火已然寻不到正主方位。 “竟有着防备……” 共道生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丝毫不觉意外。 他手中诀势一变,镜面上的光点立时汇聚而出,魂火重新显化,而后他大手一挥,掌心喷出一团血雾,游龙般环绕在魂火之上。 丝丝缕缕的血气融入魂火之中,令其颜色逐渐变为赤红,一股股独属于洪无涯的气机四溢而出。 共道生看准时机,待其火势最旺的一刹那,一掌拍下,魂火再次没入水镜之中。 不同于上次的忽明忽暗,此次的光点长明于镜面内侧,且还在不断移动。 共道生垂眸看去,眸色终是起了波澜,暗忖道:“竟在族域之内?” 他本以为洪无涯是有意出逃归墟,这才帮着那外来之人遮掩消息,好随其而去。 可眼下来看,洪无涯怕是另有所图…… 他思忖良久,却始终没有思绪,暗暗摇了摇头后,只得将洪无涯的方位传回黑衣信使…… “如何?” 共清禾轻叩案几,眼底闪烁着掩不住的兴味。 黑衣信使亮出手中玉符,如实说道:“禾公子,殿主命我等前去将洪长老带回族中,若是其胆敢反抗,他会亲自前往……” 这也是共道生的一个小心思,若洪无涯老老实实随着回来,那想来与那外来之人没什么牵扯,可若是反常出手,则二人很大可能有了联系。 届时他便可借机前往出手,一举夺道炼化…… “好!” 共清禾拍案而起,正要跨出门槛却骤然止步,暗忖道:“洪无涯叩破六重玄关,如今已是‘坐忘尘’之境,若真铁了心向我出手,我怕是不敌,却是不可不防……” 念及此,脊背竟隐隐渗出寒意。 他沉吟片刻,忽的回首看向蓝袍族弟:“你且速速回宫,持我信物让龚老前来相助。” 那蓝袍青年也不多言,接过信物便要化虹而起。 “且住!” 他动作一停,困惑的看向共清禾:“族兄还有何事?” 共清禾笑意如春冰初泮,清声道:“你此去小些动静,切莫惊动族里那些好事之徒,若不然……” 他话未说完,蓝袍族弟却已心领神会。 族中人多,洪无涯却只一个,他们要想捞到好处,还需敛息潜行…… 待那道蓝芒消散在天际,共清禾广袖一振:“龚老弟,我等也动身吧,莫让洪长老等得太久才是。” 黑衣信使点了点头,掌中玉符陡然迸射青光,循着共道生留下的气机破空而行。 而越往西南疾驰,两人面色便愈发沉郁。 他们二人虽未探得洪无涯踪迹,却隐约察觉其行进轨迹,竟直指早已荒废数千年的渊窟秘境…… “渊窟秘境早已没有灵物,洪无涯为何要去那呢?” …… 暮色朦胧,海天一线。 极天之上,正在云海中遁行的陈沐忽然蹙起眉头,周身气机微微凝滞。 未过片刻,羽乘空与洪无涯也相继顿住身形,两人目光交汇间,羽乘空率先开口:“洪兄,那道气息莫非是共清禾?” 洪无涯面色铁青地点了点头,衣袂无风自动。 陈沐言道:“这两道遁光轨迹与我等如出一辙,怕并非只是过路……” 羽乘空皱眉道:“我等一路行来并无差错,缘何被其察觉到了?” 三人间的空气陡然沉寂,半晌,洪无涯才长叹一声,言道:“此事……恐怕要着落在洪某身上。” “此话怎讲?” 洪无涯没有着急解释,反而看向陈沐道:“陈道友的道果可是泽鼎之相?” 陈沐颔首不语,他的泽鼎道果并非秘密,灵柱山一战见识之人众多。 “症结便在于此。” “共工氏掌握着一门诡谲秘术,能将他人道果炼作道韵吞噬,化作自身根基。” “这千百年来,归墟除却世族门阀,可曾出过惊才绝艳的水行真君?” 洪无涯面笼悲色,指节捏得发白:“那些天资卓绝之辈,十有八九都被抽骨吸髓,沦为行尸走肉……” 羽乘空神色不动,此种事大族子弟都有所了解,只是不涉及到自身利益,也无人愿意得罪共工氏。 陈沐则心下一凛,他从未听闻世间竟有这般夺天地造化的邪法。 洪无涯继续道:“而陈道友如此仙资,又岂能幸免?哪怕是境外之人,共工氏也不会有所顾忌。” “且据我所知,早在年许之前,共工氏祖镜示警,正是感应到泽鼎道果出世,为此璃公子率众遍寻四海……” “虽不知因何机缘,道友反入归墟,可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 “而为护道友周全,洪某将灵柱山消息一拖再拖,如今看来……怕是洪氏已然察觉,这便要拿我问罪。” 言罢,洪无涯又摇头一叹:“时机竟这般不巧……若待我等遁入小界再发作,该多好……” “年许之前,祖镜异动?” 陈沐喃喃自语,年许之前,不正是自己叩破玄关之际么? 这上古遗族竟能洞彻天机,果然底蕴深不可测…… “若真如道友所言,此事确有陈某因果,倒也不能全数归咎于你。” 陈沐低语间抬眸,素袍无风自动:“二位作何打算?” 三人先前并非未曾预料共工氏族阻截,只是不曾想到迎面便撞上嫡系真君。 棘手尚在其次,他们真正忌惮的乃是小界隐秘恐遭窥破。 若依原定谋划,他们宁可蛰伏月余亦不愿轻举妄动。 然此刻情势陡变,无论拖延与否,洪无涯终将被押回族地。 而一旦失此臂助,小界图谋便如折翼之鹏,再难展翅。 这等结果,三人断不能容,所以方略自当更易…… 羽乘空掐指推算距离,说道:“渊窟秘境已近在咫尺,依某之见,洪兄径自前去洞开小界,我与陈道友在此牵制共清禾二人。待天时既至,再速战速决后便去相会。” 阴阳叩界珏在洪无涯身上,此事确非他不可为。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洪无涯深深一叹,不曾想还未进入小界便经此一遭。 “唯有仰仗二位了。” 三人对视颔首,洪无涯立时化作青虹遁入云霭,陈沐二人却凌空虚踏,周身气机如利剑出鞘。 几乎同时,共清禾心头骤紧,神念如网铺展,终是窥见两道身影当空而立。 其实适才他便隐隐有所察觉,只是无法辨明,眼下见其主动显现,且又无洪无涯身影,反而心中警铃大作,不敢再靠近过去,只遥遥打量起陈沐二人。 羽乘空自然好认得很,对于这个“离经叛道”的羽氏嫡系后裔,共清禾虽未谋面却久闻其名。 而陈沐同样好猜,观其眉宇间流转的泽水真意,除却那位凝就泽鼎道果的境外修士更有何人? 念及此处,共清禾眼底贪芒乍现又敛。 他素来只敢在附庸修士身上作威作福,盖因自家那位三兄共道生最是忌讳族人僭越,稍有异动,怕是未及染指重宝便要身陨道消…… “羽道兄,这位道友。” 共清禾假作热络扬声:“二位雅兴不浅,不知来我族地所为何事?洪长老人呢?我等既来相迎,自是知晓他行藏,何必藏头露尾?” 他连连高呼,意欲试探一番,可陈沐二人却毫不理会,让他郁闷不已…… 共清禾二人不敢冒进,陈沐二人则也乐于这般拖延。 一时之间,原本一触即发的局面竟然冷寂下来…… 直到月色降临,天边又来两道身影,其中一人银发俊颜,正是龚老。 共清禾见状大喜,忙上前招呼道:“龚老来得正好!” 黑衣信使亦上前执礼,恭称族叔。 龚老来时已听蓝袍修士言明情况,凑近拱手道:“禾公子,不知洪长老何在?” 共清禾摇了摇头,示意其看向对面:“洪无涯未现踪影,反倒是他们两个……” 龚老眉峰微蹙,他虽已臻至问道中境,更在“坐忘尘”一关中历尽三十世轮回劫数,此刻却仍自对面二人身上嗅到几缕凶险气机。 羽乘空那袭白衣裹挟的锋芒固然迫人,可那位素袍轻简的道人,明明境界稍逊半筹,却更令他道心深处泛起冰凌刺骨般的寒意。 “禾公子意欲何为?” 共清禾得了强援,冷笑中透着森然:“纵使是过江猛龙,也不能这般掩迹潜行擅闯我族腹地,若任其来去自如,我共工氏颜面何存?” 龚老心中了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提醒道:“禾公子且小心那个道人……” “唔。” 共清禾不置可否,低声道:“听说灵柱山苏氏子苏寒败在了此人手中,确实不可小视。” “只不过龚老这般提醒,莫非是觉得我不如那苏寒吗?” 他笑容灿烂,却是开了个玩笑。 可龚老还是面色稍变,不再多言,拱了拱手上得前去,高喝道:“尔等还不速速将洪无涯去向指明?若再这般拖延,休怪我等仗势欺人!” 不等陈沐二人回应,那名与他一同而来的蓝袍青年便按捺不住的说道:“龚老何需废话,且先将他们拿下再说!” 言罢,他足下一踏,竟化作一道寒芒直取陈沐。 观其眼底翻涌的贪色,饶是共清禾也不由暗骂莽夫。 共道生看中之物,岂容他人觊觎? 可想是如此想,他亦动身冲向陈沐。 不能染指,那为族中未来的族主拿下此人也是大功一件。 是以一时间,场中唯二的共工氏嫡系真君,竟不约而同地齐齐选择了陈沐作为对手…… 而为了主家真君的安全,龚老也只能携手族侄压至羽乘空之旁。 “陈道友。” 羽乘空与陈沐颔首后,展开六丈雪翼,顷刻冲天而起,往远处奔去,从而引走了龚氏叔侄。 月华如银纱倾泻海天,看似静谧的波光之下,暗潮如蛟龙翻涌,连虚空都震颤着幽邃的流水轰鸣。 陈沐踏浪而立,共氏双子驭华光破空而来。 三尊水元真君隔海对峙,周身蒸腾的道韵却已演化出截然不同的天地气象。 共清禾恰似青潭畔草木葳蕤,碧波里游鱼曳尾,生机自涟漪间汩汩流淌。 蓝袍青年恍若千年玄冰洞窟深处,冰魄幽光中蜿蜒的寒泉,每滴水珠都凝着亘古孤寂。 而被联袂相对的陈沐负手而立,周身竟似万顷碧波涵容天地,浩瀚之意生生将二人气机裹入沧海…… …… (本章完) 第928章 先祖遗界 三股道韵在远海之滨轰然相撞,惊起千重浪。 共清禾广袖翻卷,海面霎时长出万千碧玉藤蔓,叶脉间滚动着墨绿色水珠,转眼化作百丈青蛟直扑陈沐面门。 而那蓝袍青年还要早他一步,指间寒光暴涨,九道冰棱自苍穹坠落,每道皆映出陈沐真身所在,竟是将虚实方位尽数封锁。 正所谓,宗师临阵展锋芒,方寸之间见真章。 他二人举手投足间尽显古族真传,较之陈沐先前遭遇的李惮之流,何止高明数倍。 陈沐终于起念,足下浪涛忽凝作青铜鼎纹,泽鼎虚影在身后若隐若现。 他双瞳泛起水色涟漪,左手掐出仙术第一重的“镜花诀”,十二道幻身同时显化于冰棱之间。 而在冰魄玄光穿透虚影的刹那,他的真身已然踏着倒悬的月华升至半空,右手月字诀牵引着青蛟头颅轰然调转。 蓝袍青年虽贪功冒进,却非愚钝之徒,反而斗法经验颇为丰富,纵使难辨陈沐的道法玄机,却仍能窥得三分真意。 眸中精光暴射间,喉间迸出雷霆叱咤:“区区虚妄小道,安能惑我道心!” 他掌心漫起冰纹,寒泉呼啸而出,冲荡之下,漫天月华都被冻结成霜白锁链,将陈沐真身从虚实交界处生生拽出。 而共清禾也趁机并指成剑,青蛟鳞片炸裂成亿万碧针,裹挟着能洞穿元神的葵水真精倾泻而下。 陈沐神色不动,心中却浮现出与吴松复对阵时的些许感悟。 他眸光一动,身后泽鼎虚影凝实三分,沧海突然响起洪钟大吕之音,鼎口喷涌的蔚蓝霞光转瞬便将碧针尽数吞没。 而后他衣袂翻飞如浪,脚下海域骤然浮现三千丈水镜,将冰霜锁链与青蛟残躯同时映成双重幻影。 两股杀招在水镜中纠缠撕扯,最终竟齐齐反噬向共氏双子! “好个镜纳千川!” 共清禾眉心纹路骤亮,背后浮现青禾虚影,青翠枝条探入虚空,将反噬之力尽数导入未知界域。 而蓝袍青年则身化玄冰真身,硬抗下自己七成寒煞,右臂冰晶崩裂处渗出幽蓝道血。 陈沐动作不停,趁机又结出潮生印,十指间流转的先天水精凝成八十一重叠浪。 每重浪涛里皆藏着一轮月魄投影,浩瀚道韵如天倾西北,压得共清禾二人鬓角渗出月露。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羽乘空展开六丈雪翼,龚老祭出的银白法盘还未近身,便被漫天飞羽绞成云气。 而黑衣信使布下的九宫剑阵刚刚成型,羽乘空又是双翼轻振,三十六根本命真羽化作流光,将剑阵钉死在虚空。 那漫天飘落的绒羽看似轻柔,触地却将山岩割出深痕…… 一时间,六道身影在云海间交错腾挪,法宝光辉与仙术灵韵将夜幕映得恍如白昼。 共清禾越战越是心惊,他们四人联手竟迟迟拿不下两个真君,更别说其中一个还是玄关初境…… “禾公子,恐防迟则生变,还是速速传信族中才是。” 龚老也察觉到不对,以他们四人合力,其实不该如此被动,原因便是陈沐二人意在拖延,有所优势也不追加手段,这就让他们不好寻其漏洞加以反制。 而拖延必定有所求,再加上始终没有现身的洪无涯,他自忖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共清禾毫不犹豫,当即抛出玉符传信。 他此行只为讨要些好处,可不愿身犯险处,与自己的性命相比,他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 海底三万丈,洪无涯的玄色法衣在重水中猎猎作响。 浓稠如墨的黑暗里,唯有耳畔永不停歇的潮涌在呜咽,像是上古巨兽垂死的喘息。 他瞳孔深处浮起两簇鎏金暗芒,刹那间穿透幽冥,照见前方百丈外蛰伏的结界,那里本该是渊窟秘境的入口,此刻却如同被斩首的虬龙,徒留残破的鳞甲在虚空中明灭。 而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三千道游丝般的金纹应声浮现在深渊之中,每道纹路都似活物般吞吐着微光,细看竟是无数首尾相衔的蝌蚪文在流转。 洪无涯并指轻叩腰间玉珏,一枚青铜令牌破空而出,倏尔落在纹路之上。 刹那间,金光暴涨。 层层叠叠的符阵如同被惊醒的蛟群,自令牌为圆心向八方游弋。 暗流突然凝滞,整片海域的重压都在往此处坍缩。 当第七道涟漪撞上青铜令牌时,那些古老符纹竟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在虚空撕开一道闪烁着微光的硕大漩涡。 洪无涯眼中精芒掠过,不敢耽误,广袖收尽残余灵韵,踏着逆涌的阴阳二气迈入其中。 霎时,天旋地转间寒意刺骨,再睁眼时已立身在一方荒凉涧窟中。 万年玄冰凝结的钟乳石倒悬如剑,地面遍布龟裂的阵纹,残破的青铜灯盏还保持着千年前倾倒的姿势,一股股苍茫气机扑面而来,赫然正是存在数万载的渊窟秘境。 洪无涯脚步不停,神识锁定着上次刻意残存的气息,身形化作一道青芒破空东南。 未及半盏茶光景,他已飘然落定在一株虬曲龟裂的枯木跟前。 这株古树看似寻常,皲裂的树皮上叠印着万年风霜的刻痕,在这荒坡上,与之相类的枯木何止万千。 可偏是这株平平无奇的朽木,竟暗藏失传万载的虚空小界之门。 而他之所以能勘破此秘,也倒非神识通天,实因岁月蚀尽了此处的遮掩禁制。 如若不是渊窟秘境早已荒废,估计此处早就被人发现了去,那还轮得到他捡此大便宜…… 洪无涯深深呼了口气,吐纳间调匀气机,指节轮转推演天机。 秘境中阴云一片,不见星月,可在外界远海之上,却是月轮正盛,星光璀璨。 时间悄然流逝,终是到了中天之时。 青灰夜空下万里无云,月轮如圆盘高高挂起,银白辉光如匹练洒下,在无垠海面上映出粼粼波光。 秘境之内,洪无涯眸中精芒乍现。 翻掌祭出阴阳叩界珏的刹那,他周身真元如天河倒灌倾注玉珏,登时迸射出千条瑞霭。 “咔嚓——” 枯木断裂声炸响,然而虬结枝干竟完好无损,唯有其盘踞处的虚空悄然绽开蛛网状裂痕。 下一刻,灰浊罡风自裂隙深处喷涌而出,所掠之地山岩崩解、草木成尘,连天光都似被绞成碎末。 洪无涯神情凝重,轻轻一招手将叩界珏抛出,缓缓落在了缝隙正中,而后便见叩界珏剧烈抖颤起来,似是支撑不住灰浊罡风的侵蚀。 可数息过去,玉玦却始终未现崩毁之相,且随着清越鸣响穿透罡风,原本寸许的裂隙竟被生生撑开三寸。 洪无涯面上一喜,不敢收手,周身道纹流转,沛然法力如天河倒灌。 玉珏震颤愈发急促,裂隙边缘泛起琉璃碎光,转瞬已扩至丈许方圆。 忽又万籁俱寂,连肆虐的罡风都凝滞半空,紧接着地脉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整座秘境如巨兽翻身般剧烈颤动。 山脊裂口腾起青灰色烟气,另有幽蓝光柱扶摇直上,其色如渊似冥。 光柱越来越高,看其去势是要冲破此方秘境,显化在外界之中。 洪无涯抬眸望去,神色颇为复杂,眸光明灭不定,似是在心底进行激烈的抉择。 而最终他还是轻轻一叹,放下了意欲阻拦的手。 “共工氏偏偏于此时追上来,安知不是天命?” 幽蓝光柱畅通无阻,最后突破了渊窟秘境,游于深海之中,将永夜般的海底照得纤毫毕现…… 而几乎在此蓝光显现此界的一瞬间,月华笼罩的战局下,共清禾身躯如遭雷殛般剧颤,而后一脸惊恐的看向远方,连连惊呼:“尔等做了什么?!” 他分明感知到血脉深处传来的悸动,那缕古老气机溯本追源,至少来自五代之前的祖祠灵位。 却不想羽乘空也是一脸意外,先前他们商讨时,可没有此等波动显化的考虑。 而且他之前与洪无涯已经去过一次,曾暗自推演,因着小界位于秘境之中,所以是有足够时间避免此等情况发生。 可眼下…… “莫非洪兄也遇到了波折?” 陈沐二人交换眼神,却知此刻非深究之时。 他们抬眸看了看天色,颔首之际,同时并指结印,衣袂翻涌间已化作两道流光暴起。 共清禾等人本就处于风声鹤唳之境地,见状纷纷脸色一变,尤其是共氏双子,眨眼间退去千里之外,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行靠近,至少也是在把情况弄清楚之前…… 而陈沐二人也是见好就收,眼见对方退下,顷刻转身而去。 “族叔,我们……” 黑衣信使低声询问,似是不知道要不要出手阻拦。 龚老却是人老成精,主家都已退去,他们再上去作甚? 见他暗暗摇头,黑衣信使也只好按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陈沐二人身影消失在天边…… …… 共氏族地。 幽深洞府内,盘坐云台的玄袍老者霍然睁开双眸,两道霜眉如剑锋交错,洞彻虚空的视线穿透层层禁制,直抵海域之上翻涌的幽蓝灵光。 “先祖遗泽……怎会如此?” 足尖轻点云纹,老者身形化作流光没入虚空,而玄水大殿中墨色地砖泛起涟漪,再凝实时已现出巍然身影。 正凝望水镜的共道生悚然一惊,转身望见那道玄纹暗绣的衣角,脊背瞬间沁出冷汗:“父亲……您怎提前出关了?” 共氏族主冷哼一声,也不回答,直接问道:“出了何事?” 共道生虽有“先斩后奏”的胆量,可父亲当面询问,他却不敢再打马虎眼。 恰巧此时共清禾的传讯玉符飞来,他伸手接过看了片刻后,脸色不由一变,喉结滚动数次,终是将将洪无涯与陈沐的事情和盘托出。 “既然那人现身归墟,你执掌族中事,为何不传清璃回来?” 共氏族主神色不动,威仪却仍压得共道生几乎喘不过气来。 “儿是觉得……” 共道生掌心渗出细密冷汗:“我等终究尚未确定那人便是我等要寻之人,所以为免影响到清璃,这才没有着急,准备……准备等儿亲自确认之后,再让她回返……” 共氏族主默然不语,只冷冷看着共道生。 可偏偏是这股寂静,让共道生汗水直流,终于忍耐不住,连忙说道:“儿即刻传讯清璃。” 说着他就要快步出殿,只是刚走上两步,便被老者伸手止住:“不必了,我已经令其回返了。” 共道生闻言脸色陡然阴沉,可在回身时又换上恭谨神色:“是。” 只不过那骤然绷紧的颧骨早将怨怼泄尽。 老者身为宗族领袖兼生身之父,又如何看不穿嫡子眼底翻涌的暗潮? “怨天尤人徒增业障。” 老者摇头沉声道:“汝之根骨与清璃差距颇大,日后至多承袭老夫衣钵,修个困守桎梏的散仙。” “可清璃不一样,万载来最肖先祖,当有机会成就无上真仙……” 而见父亲有意言明,共道生也豁了出去,愤愤不平道:“共清璃最初不过是一旁系女,如若不是父亲倾斜资源众多,安能有今日之成就?说儿与她差距太大?可我究竟比她差在何处?若将洪武道果……” “放肆!” 老者蹙眉低喝,顿了一顿后说道:“休说我没给你机会,此次先祖遗界现世,你可与清璃竞争一番,若能在其手中夺下泽鼎道果,我便不那么着急下定论,可若是……” 话未说完,共道生便抬眸高喝:“若是不能,儿自请闭关,至此再不多言……” 老者点了点头,心中却也不免有些复杂。 倒是共道生澎湃心潮渐次平息后,陡然反应过来:“先祖遗界,父亲是说……” 他亦察觉到渊窟附近海域显露出先祖气机,本还想着亲去查探,却不想被父亲一语道破玄机。 老者颔首道:“说是先祖遗界倒也算不得,这段尘封往事要追溯到数万年之前,如今族中连耆老都未必知晓……” 原来自玄溟真仙坐化归墟后,共工氏顾忌仙尊耳目,早将这段秘辛封存。 然岁月流转间,就连本族子弟都渐次淡忘,虽偶有执念者欲寻那方遗失小界,可终是雾里看花徒劳而返,后人更添迷惘。 他之所以知晓,也并非是长辈口口相传,而是在整理宗祠残卷时,看到了些许痕迹。 不过他并不认为一个豢养蓝凫灵禽的芥子洞天有何等珍贵,于羽民或为至宝,可于他共工血脉而言,倒是先祖被囚禁浮云界的象征之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