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五百年,我的势力全没了》 第1章 醒了,但没有完全醒 宽阔奢华的宫殿中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珍贵摆件,料子昂贵的帐幔挂满内殿,掩住外殿人的目光。 帐幔遮挡之下,一个容貌绝色的少女安稳沉睡在价值连城的暖玉床上,她生得极美,哪怕闭着眼没有一丝表情,也堪称绝色倾国。 浅而缓慢的呼吸让她看上去如同失去了生机一般,苍白唇色也印证着她身体的虚弱。 她身旁跪着一个身穿青绿宫装的宫女,正用沾了温水的帕子给她擦身,宫女是曾经连后妃都要敬重几分的苏宛姑姑,如今却只能守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来的主子,暗自垂泪。 “殿下······然小姐今日来凤华宫看过了,也吩咐奴婢要多跟殿下说说话,还求殿下莫要嫌奴婢聒噪才好。”苏宛一边给少女擦着身子,一边喃喃低语般说着。 “陛下说殿下被心魔所困,若是强行带殿下离开梦境,只会让殿下心神俱损,只有殿下自己愿意放下过往,才醒得来。” “少爷前些日子也来了,还埋怨殿下贪睡,这都五百年了,还跟睡不够似的。” “奴婢倒是觉得少爷说得不对,殿下受了那么重的伤,自然要好生休养着。况且这凤华宫里愿意留下来伺候殿下的都是不需得殿下操心的,奴婢们自个也能好好活着,不需得殿下劳神。” “就是殿下一直睡着,这凤华宫未免冷清了些,但奴婢们每日都勤奋打扫着,想来若是殿下醒来瞧见凤华宫落了尘,定然会伤心的。” “殿下······奴婢好想殿下啊······” 说到最后,苏宛再压不住哽咽,小声抽泣起来。 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哭泣,玉床上的少女指尖微微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少女一双羽玉黛眉微微拧了起来,缓缓睁开了眼。 “苏宛······哭得太大声了,本宫睡不好。”叶瑾诺抬手揉着胀痛的额角,撑着有些无力的身子缓慢坐了起来,睡了太久,让她的声音都带着微微的哑。 苏宛一瞬怔住,不知是自己眼花了还是主子真的苏醒了,她颤抖着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知道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她才能够确定眼前已然坐起来的真的是自己沉睡数百年的主子。 “殿下!”苏宛喜出望外,连忙跪在叶瑾诺脚边行礼,可是她开口只唤出一个称谓,便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叶瑾诺只觉自己额角一抽一抽地疼,内丹也空得要命,甚至似乎连记忆都有所缺失,但她无暇顾及别的,只开口问苏宛:“本宫睡了多久?” 她到底是睡了多久,才会让自己的侍女在她醒来时哭成这样? “五、五百年。”苏宛话中带着哽咽,抬头时见叶瑾诺蹙眉揉着额角,似是头疼得厉害,便又不敢再哭,赶紧扯了手绢抹了泪,起身去搀叶瑾诺,“殿下,奴婢这便唤人去请陛下来,可好” 叶瑾诺微微颔首,心里却是叫苏宛说的年岁惊着,她先前身受重伤,法力几乎散尽,身体支撑不住便陷入长眠,她睡去时还以为自己最多睡个几年便能恢复,没想到自己这一睡,便是五百年过去了。 哪怕是个六七十年都好说,如今五百年过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当年她朝中心腹只怕都死干净了,现下她醒来再想协理朝政,许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身为一个参政公主,现下她内丹空虚,法力近乎没有,若是在朝中也没了势力,她纵使有父神宠爱呵护,也难在这朝堂站稳脚跟。 叶瑾诺是越想心里越愁,但是想着苏宛已经唤人去请父神来看她了,低头瞧瞧自己身上还穿着寝衣,哪怕是面对父亲,她也不想失仪,这便自顾自准备起身,下床唤别的侍女进来伺候她梳妆更衣。 没成想这脚刚一落地,叶瑾诺便觉着膝盖一软,她还来不及惊呼出声,便只觉眼前一花,身上骤然传来锥心剧痛。 她摔得重了,眼睛都阵阵发黑,再等她能看清眼前事物时,父神已经沉着脸站在她身前了。 只是······ “啾?”父神怎么突然变大了这么多? 这一声稚嫩凤鸣出口,莫说叶瑾诺自己惊着了,便是连玄湛的脸色都开始一言难尽。 造物主神向来不怎么好看的面色冷下几分,他俯身将地上摔得狼狈不堪的小凤凰拎起来,把不及自己手掌大的雏鸟捧在掌心,拧着眉看她。 掌心里的小毛球浑身覆盖金红交织的凤羽,墨玉一般的眼睛里蓄着泪,很显然,她也发现了自己现在的不对劲。 玄湛单指按在雏鸟小小的脑袋上,片刻之后才轻轻出了口气,低头看向小凤凰,见她歪着脑袋,眼睛里尽是委屈和不解,语气平淡解释道:“你身子太虚,法力又散尽,难以维持人形,我也不能帮你,你现在的内丹若是接受神力,不出三日必会破裂,且就这么先着用原形,吃点火能量下去,过一两个月便能化形了。” 这话说罢,玄湛再看叶瑾诺眼睛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可以在一只鸟的眼中看到破碎的情感。 不过想来也是,自己这个小女儿当了多年上位者,性子又是乖张任性的,要她用原形的幼年体过两个月,甚至还不能说话,恐怕是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啾——”求父神救救瑾儿—— 叶瑾诺又开口叫唤,为了让父亲心软,她伏在玄湛掌心,一下又一下地用脑袋去拱玄湛的手指。 “救不了,方才说过了,你现在无法接受神力。”玄湛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又转头看向凤华宫内被惊得愣在原地的一干侍女,眉眼冷下低声吩咐:“曦玥公主苏醒一事,不可传出凤华宫,若是有谁问起,只说是苏宛盼瞎了眼,错以为曦玥醒了。” 他还是知道叶瑾诺要脸这事的,左右她都睡了五百年,再装两个月也不是难事,倘若她醒来后连人形都难以维持这事传出去,只怕不仅叶瑾诺自己颜面尽失,五百年前伤她的那些家伙又会趁虚而入。 “奴婢遵旨。”苏宛率先回神,低头跪地行了一礼。 玄湛看向自己掌心失落得不愿再动弹的雏鸟,将她揣进自己大袖之中,转身离开了凤华宫。 第2章 圣旨,替陛下养凤凰? 直到被带回了御书房,叶瑾诺还是无精打采地趴在书桌上,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忧愁,原本她睡了五百年,醒来后要面对的事就又多又杂,现下倒是什么都不用面对了,只是连人话都说不出来一句了。 “我倒是觉得,这也不是坏事。”玄湛拿起一本奏折,靠在椅背中翻看起来,随口说了一句。 叶瑾诺抬起脑袋,冲着气定神闲的父神叫唤:“啾啾啾!” 连人身都不能维持了,怎么可能还不算坏事! 玄湛快速扫了一眼手中的奏折,提起朱笔写下批注,抽空摸了摸小凤凰的柔顺羽毛,“趁着这两个月,你可以去左右丞相府上,看他们批阅公文,也能了解当今朝堂局势。” 这话倒是点醒了叶瑾诺,她从桌上跳起来,夹着翅膀来回跳了几步,似是沉思踱步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伸着自己几乎看不见的脖子点了点头,“啾啾。” 父神此话言之有理,若要了解局势,在朝臣府上确实能看清不少,也比待在宫中翻阅奏折更快些,瑾儿明白了。 “当朝左相姓唐名弈字墨熙,右相姓苍名语字言箴,你要去谁府上?”玄湛见她应下,便微微颔首,又拿了两幅画像出来,平铺在桌上,又道:“左边是唐弈,右边是苍语,你选一个。” 叶瑾诺站在桌上,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画像全貌,只能又委委屈屈看向玄湛。 玄湛口中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咂舌音,伸手将桌上的小毛球捞了起来,让她站到了自己肩上。 小凤凰发出一声欢快凤鸣,这才低头去看左右丞相的画像。 右边画像上的青年一头银发,眼眸乃是墨绿色,生得不算差,但叶瑾诺一眼便能看出他乃是狼族,她和麒麟矛盾很深,所以和走兽向来打不了交道。 她眼睛转了转,又伸脖子去看左边的画像。 只这么一眼,叶瑾诺就险些沦陷,她跳到左丞相的画像上,挥动着翅膀示意自己要去左相府。 画像上的青年黑发黑瞳,或许是草木化形的妖魔。他生得俊美无双,眉如墨画,眼似星辰,嘴角蕴着浅浅笑意,瞧着便是个温和谦逊的模样。 他只是这么浅笑着,眼角眉梢便有温润气质流转,仿若小话本里走出来的书生一般,俊朗又儒雅。 玄湛捏着笔,轻轻在小凤凰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是在选亲信,还是在选驸马?” “啾啾啾!”自然是在选亲信!瑾儿向来与走兽不和,若是选了右相只怕要吵个天翻地覆,左相瞧着便是儒雅随和的,这是最好! 胡说八道过后,叶瑾诺又在心中腹诽,同为丞相,她要选一个,自然要选个顺眼的。 她心中那点小九九在造物主神眼中与透明的无异,但玄湛沉吟片刻,竟然还是应允了叶瑾诺的要求。 “也罢,苍语年轻气盛,怕是会冲撞了你。唐弈为官也有百年,品行端庄,清廉克己,你去他府上我也放心。” 听玄湛应下,叶瑾诺眼睛一亮,连忙跳到玄湛手边,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聂荣。”玄湛将圆滚滚的雏鸟拎进掌心,靠进椅背对着御书房外唤了一声。 常年伺候在玄湛左右的大太监聂荣便推门进来,走到书桌前低头行礼:“陛下,奴才在。” “把她送到唐墨熙府上,让他替我养着,两个月后还回来。”玄湛勾了勾手指示意聂荣走进些,这便将掌心里的小凤凰塞进了他手里。 聂荣还在心里寻思着要把什么东西交给左相大人,手里便突然多了一只软乎乎的毛团子,他定睛一看,只差吓飞了魂,旁人不知这小凤凰是谁,他跟了造物主神千年的聂荣还会不知道吗?! 大太监吓得险些当场跪下,颤抖着手捧着不知为何化作原形的曦玥公主连声道:“这、这,陛下,殿下,这、这是为何?” 玄湛又拿起一本奏折继续翻看,头也不抬答道:“只管带曦玥去就是,只说是我在凤族捡来的雏鸟,调皮粘人,我不愿养,让他养大些再交给我。” 聂荣双手颤抖,抬头看看风轻云淡的主神,低头再看看颓废躺在他掌心的公主,一时不知两位掌权者这是在拿谁开玩笑。 但是君无戏言,玄湛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定下了此事。 聂荣牙一咬眼一闭,双手举过头顶,对着玄湛和叶瑾诺叩首行了一礼,“奴才遵旨!” 想他聂荣伺候主神千年,去宣旨时什么高官没砍过?又有什么后妃没骂过?只是他当真没想到,自己竟是也会有一日去宣旨都宣得那么艰难。 虽然玄湛没有吩咐,但聂荣还是不敢就这么一路捧着公主去左相府,他出了落暝宫便连忙唤小太监去拿了托盘和软垫,让公主能舒舒服服靠在软垫里,这才带着几个小太监往着左相府去了。 叶瑾诺放松身体靠在软垫里,心道待她变回了人身,第一件事便是给这懂事的大太监加些月俸。 过了传送阵,聂荣端着托盘站在左相府大门外,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用他那尖锐嗓音对阍者唤道:“宣左丞相唐弈接旨!” 唐府阍者哪个不认识宫里的聂公公?一看是聂荣来了,阍者也知是陛下有旨,忙不迭进了府中,去请唐弈来接旨。 叶瑾诺靠在软垫里险些睡着,听着聂荣说话,这才睁开眼打量起唐府来。 府邸瞧着不算太大,正门也是普通的朱漆大门,甚至连匾额都不太起眼,看着不像丞相府,说是哪个普通富商的府邸也是信得的。 一个大门,便能看得出这府邸的主人不是张扬的性子。 不多时唐弈便带着管家匆匆从大门出来,瞧见聂荣手上还端着托盘,也是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敛下心绪,撩起衣袍跪地行礼:“臣唐弈接旨!” 聂荣心情复杂,张着嘴半晌没能说出话,直到被软垫里的公主狠狠睨了一眼,他才幽幽开口:“陛下有旨,请唐大人替陛下养凤凰两月,两个月后将此······此凤凰送回,钦此!” 这说出来都不太顺畅的口谕一出口,连向来淡然自若的左丞相都愣在原地。 替陛下养······凤凰? 第3章 一只看上去欠打的雏鸟 唐弈被这圣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接旨起身过后便望向聂荣手中的托盘。 只见托盘之中躺着一只懒洋洋眯着眼的雏鸟,圆滚滚的小身子几乎被软垫淹没,但依旧能看出她周身那金红交织的凤羽有多漂亮,还不及他手指长的尾羽懒懒摆动了一下,墨玉般的眼眸阖成新月般的形状,似乎也在打量他。 唐弈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能在一只鸟的脸上看到很欠打的神情。 她高傲得不像一只雏鸟,至少不像一只有自知之明的雏鸟。 但圣旨已下,不管唐弈到底会不会照顾小凤凰,他都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托盘,看着托盘里懒懒散散翻了个身的小毛团子,他心中顿感压力。 “不知聂公公是否知道它喜欢的吃食?平日又喜欢在什么地方休息?对环境有什么要求?可需要准备什么东西供它清理身子?”唐弈只觉自己额角隐隐作痛,他从未照看过小孩子,更别说这是一只连话都不会说的雏鸟。 可若是怠慢了,这小东西回去要是告他一状,只怕他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陛下嘱咐他照看好这小东西,届时小凤凰哪怕是掉了根羽毛,或许陛下都要唯他是问。 聂荣在心里回想了片刻曦玥公主当年的习惯,这才斩钉截铁答道:“吃肉和果子,但是不吃肥肉,需得肥瘦相间的,不能做得太老,最好是半熟的牛肉,多一点火候都不行。果子也得是甜味重的,不能带一点酸。床榻也得要轻薄些的绸缎,最是柔软舒适。她耐热,但受不住寒,现下正是初夏,倒是不必担心。至于清理身子······唐大人准备个浴桶就是了,她自己会洗。” 唐弈听得心里阵阵无言,心道不愧是魔宫出来的小毛团子,比他一个权臣还会享受日子。 但是叶瑾诺倒是听得开心,心里也感念大太监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记得她的喜好,决定回去时定要好好给这大太监赏赐一番。 交代完了公主殿下的喜好,聂荣才一步三回头地往着传送阵走,临进了传送阵要离开时,放心不下的大太监又高声喊道:“唐大人!切记要善待她!她、她乃是陛下心里挂念着的!” 说罢这话,聂荣狠狠心闭了眼,身影这才从传送阵里消失。 不怪他心里放不下,许多年前他还不是总管太监时,叶瑾诺提携过他多次,若不是叶瑾诺看见他的本事,多次向陛下推荐,他聂荣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混不到今天的地位。 如今叶瑾诺身负旧伤,他却要将自己的恩人交到外人手中,哪怕是陛下的旨意,他心里也难以平复。 可这一切唐弈都不知道,他看着聂荣离开,这便端着托盘往着自己府中走去。 叶瑾诺躺在软垫中,又翻了个身,仰躺在软垫里,抬眸打量着唐弈。 左丞相生得比画像上还要俊朗几分,从她的视角看去,在他低头看自己时,她能看到他深邃如雕刻般的五官,只是他现在面上没有带笑,瞧着便又似乎有些清冷。 好在他眉眼间瞧着还是温和,仿佛他对谁都是如此神色,淡然又疏离。 但叶瑾诺偏偏就爱这一口,或许是因为千百年来,她那对外冷心冷情的兄长都将她当做心头至宝宠着,她便特别喜欢看面上向来沉静的人对她露出别的表情。 是恨也好,是爱也罢,她的那点小趣味,不过如此。 她睁开眼睛,让唐弈的倒影映在自己幽黑的眼眸中,看着一如青年模样的唐弈,她似乎已经感觉到,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会很有趣了。 唐弈全然不知软垫中的小毛团子在打什么坏主意,他带着小凤凰回了自己的书房,将她放在书桌上,吩咐了下人拿些水果来,便低头翻看起公文来。 叶瑾诺一双眼睛顿时瞪圆了,她从软垫中跳起来,歪着脑袋看着已经在认真阅读公文的青年,她甚至有些怀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不明白唐弈为什么不来摸摸她。 小凤凰多可爱啊!胖乎乎圆滚滚滚的,身量又小,羽毛又艳丽,哪怕是哥哥和师父见了她的原形,都要捧在掌心里逗上好一会儿,怎么这男人仿佛一点都没被她吸引一样?! 就连父神方才都拎着她摸了好一会儿,怎么唐弈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我已经唤下人送些果子来了,且不必急。”唐弈翻看着奏折,眉头微微拧起,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但是他对叶瑾诺说话时语气却还是温和,他提起笔在公文上写下几个字,这才又继续道:“既然是陛下养着的,你应当是能听懂我说话的,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用爪子踢我一下可好?” 叶瑾诺正准备抬起来踢唐弈的爪爪顿在半空,她这爪爪是踢出去也不是,不踢出去也不是,顿在半空中的样子看上去可爱中还透露着一丝愚蠢。 踢出去了,便是她觉得唐弈做得不好,可他分明还什么都没做,只是没有来摸摸她。 可不踢出去,爪爪都举在半空了,收回来又怪怪的。 叶瑾诺举着爪爪愣了一会儿,才默默将爪爪收了回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吃了个哑巴亏,但心中那点公允让她没办法把爪爪踢出去。 因为唐弈什么都没做错,还让下人拿果子来给她吃。 这会儿唐府下人端了果子来,叶瑾诺站在比她身子小不了多少的苹果边,尖锐的喙张开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嘴。 于是她夹着翅膀往旁边跳了跳,瞧见果盘里还有几颗洗净了的葡萄,便用爪爪将葡萄踢了出来,但葡萄似乎太圆了些,咕噜咕噜就滚到了唐弈手边,她追了半天也没拦住这颗葡萄。 唐弈正认真看着公文,手指却被葡萄撞了一下,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葡萄拿起,仔细剥了皮,这才递到小凤凰嘴边,“要吃这个吗?” 雏鸟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夹了夹翅膀,扬着小脑袋看了看唐弈,见他神色如常,这才低头在葡萄上轻轻啄了一口。 好甜! 第4章 试探 叶瑾诺眨巴眨巴眼睛,口中满满是葡萄的清甜味道,她忍不住又在晶莹剔透的果肉上啄了一口,然后便发出了一声欢快凤鸣。 她一口接一口,很快便把葡萄吃完了。 睡了五百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食过,清甜的果子让她终于在这一刻感觉真的活过来了,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吃够,于是又用脑袋拱了拱唐弈的手。 “啾啾啾!”本宫还要吃! 唐弈听不懂凤鸣,但看手边雏鸟焦急看着果盘的模样,他大致也猜到她是没吃够,不由低低笑了一声,“喜欢这个?” “啾啾!”好吃! 看着圆滚滚的小家伙不断用脑袋拱自己的手,唐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笔,又拿起一颗葡萄给她剥好,这才又喂到她嘴边。 这葡萄都快和小东西的脑袋差不多大了,他原以为她吃一颗便会饱了。 不过既然她愿意吃,那给她吃就是了。 叶瑾诺吃得开心,她自己也没想到,睡了五百年之后她竟是连吃颗葡萄都会觉得那么满足。 她专心致志埋头苦吃着,突然感觉自己脑袋上多了些压力,她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去,却见唐弈不知什么时候将右手食指贴在了她的脑袋上。 一股温和的木能量缓缓流入身体里,让她顿时舒服得放松了身子,她是火属性,五行之中木生火,比起吃暴烈的火能量来说,接受温和又有勃勃生机的木能量会让她更加舒服。 “果然是女孩子,你的神魂很强大,或许成年后便能化形了。我从未接触过凤族,听闻凤族妖魔的神魂都很强,今日一看,果然是这样。”唐弈温和笑了笑,见小毛球喜欢自己的法力,便用食指顺着她的脑袋往下摸了摸,将她在软垫上睡乱了的羽毛理顺。 叶瑾诺心里一跳,心道自己竟然是这么不设防,还好这蠢男人不知元凤和普通凤族的区别,否则她被这么一探神魂,只怕就要露馅。 那她上古神兽元凤的一世英名不就扫地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唐弈分不清她和凤族的区别,那她就且先装成个普通小妖便是了,左右她现在内丹空乏,装个法力不精的雏鸟正好。 “啾啾啾!”摸这么久凤羽是要付出代价的!再给本宫剥颗葡萄! 叶瑾诺没心没肺,将方才的担忧抛之脑后,又叽叽喳喳叫着要吃葡萄。 唐弈看着手边雏鸟活泼灵动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见她眼巴巴看着果盘,便又继续给她剥葡萄。 “你这么可爱,陛下为何会把你交给我来照看呢?”唐弈似是随口而言,一边捏着葡萄喂小凤凰吃,一边又继续侧眼看桌上铺开的公文。 “啾!”不许问! 这一声凤鸣唐弈自然听不懂,他随意摸了摸雏鸟脑袋上软乎乎的绒毛,目光却没有离开桌上的公文。 叶瑾诺吃了好几颗葡萄,见唐弈在专心看公文,又觉无趣,在桌上跳了几下,又跳回了软垫中,伏在软垫中歪着脑袋看唐弈处理公务。 青年生得好看,做什么动作也就显得都赏心悦目,他用修长手指捏着笔,快速在公文上写着什么,眉眼低垂的模样见得几分沉稳。 叶瑾诺看着看着,便觉得眼皮沉沉,不知不觉又靠在软垫里睡着了。 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是她许久未见的家人,哥哥、师父、然姐姐都在,那似乎是她受伤时的场景,他们围着她,看着重伤的她不知所措,哥哥似是想抱她,却又怕加重她的伤势,伸出手却又很快缩回。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冰元素叶未言落泪,冷心冷情的兄长也会落泪吗? 是因为她吗? 或许是的,她弄伤了自己,弄伤了兄长捧在手心里疼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兄长将她当做亲生妹妹那般对待,见她半条命都快没了,怎么会不心疼呢? 可······她有回转的余地么? 心口那一道险些要她性命的伤疤,是从何而来的呢? 她不记得了。 等到叶瑾诺从梦中惊醒时,窗外已是日落西山,唐弈早已看完了公文,见她迟迟未醒,许是怕她醒来时不见他身影会心慌,便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细细翻看着。 叶瑾诺眼角还湿润着,她缓慢从软垫中爬起来,扑腾了两下翅膀便飞了起来,停在唐弈手中翻开的书页上,也不叫唤,就这么仰着头歪着脑袋看他。 “饿不饿?”唐弈被打断了看书的思路,却也不气恼,就这么和小凤凰对视着,轻声问她。 雏鸟轻轻摇了摇头,太短的脖子让她做出这个动作时又可爱又滑稽。 唐弈难忍嘴角笑意,他眉眼都舒缓下来,眼角眉梢流转着温和笑意,他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小凤凰的脑袋,“我也不想吃晚饭,你想去花园里玩吗?” 叶瑾诺眨了眨眼,似乎思量了片刻,这才轻轻点头。 “啾!”要去!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一听能出去玩,小东西眼睛都亮了。 唐弈摇头笑笑,将圆滚滚的雏鸟捧在掌心,起身带着她走出了书房。 出乎叶瑾诺意料,她今日见了左相府的大门,又见了左相府的书房,只觉唐弈清廉内敛,不追名逐利,但她没有想到,唐弈的花园竟是被打理得这么漂亮。 他没想着修缮府邸,但唯独这花园里,每一株花草似乎都被他精心修剪过,各式奇花异草琳琅满目,假山凉亭错落有致,放眼望去只觉美不胜收。 叶瑾诺看得呆了,她出身都城闻名的商贾叶府,又长居宫中多年,叶府和魔宫的一切都算得上最好的,可唯独唐弈的花园能让她觉出一丝灵气。 那是法力和金钱无法复刻的灵气,唯有数年如一日的精心照料,才能在无法发声的草木中得到回应。 “啾啾······”好漂亮啊······ 叶瑾诺呆呆叫唤了两声,旋即便挣脱了唐弈的手,微微振翅飞上半空,圆滚滚却格外轻盈的小身子落在一棵两人环抱的梧桐树上,歪着脑袋想看清花园全貌。 第5章 为她而存在 “我是木属性,便很爱草木,这棵梧桐树是我多年前偶然种下的,若是你喜欢,我便折一枝赠予你。”唐弈仰头看着轻盈落在梧桐枝头的雏鸟,眼角笑意浅淡,却带着他独有的温和气息。 听闻凤凰非梧桐不止,他看着小凤凰落在梧桐枝头,便猜测或许她也喜欢梧桐,便想着折下一枝送给她。 “啾啾啾啾。”梧桐枝叶柔软,栖身最是舒适,可断枝难再青,本宫纵使喜欢,也不必折下。 叶瑾诺叽叽喳喳叫唤着,却也知道唐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可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听不懂,她才能说出这么多话。 “你喜欢它吗?”唐弈听不明白她的意思,便换了个问法。 枝头的雏鸟轻轻点头,示意她是喜欢梧桐的。 “那我折下一枝送你可好?” 雏鸟这时才摇了摇头,用翅膀轻轻蹭了蹭梧桐的枝叶,这便又跳下了枝头,飞回了唐弈的肩上。 唐弈沉吟片刻,大致猜到她的意思,眉眼间便染了笑意,“你很聪明,难怪陛下喜欢。” 听他夸奖自己,叶瑾诺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用爪爪踢了踢唐弈的肩,示意他往前边走。 唐弈带着肩上的雏鸟往前走去,他并未将她捞下来,就这么放任她站在自己肩上,带她走进不远处一个凉亭中。 叶瑾诺歪着脑袋,耳边隐约能听见潺潺水流声,她转了身往后边看去,只见凉亭后便是一潭清泉,泉水清澈见底,约莫只有二三尺深,却有几条灰黑小鱼在泉水中自在游动着。 水至清则无鱼,想来这几条小鱼也是被精心照料着的,才能在这清冽泉水中存活下来。 叶瑾诺正看得出神,便听青年用他那温润嗓音开口:“草木生于自然,我也格外喜爱山水,朝堂公务繁重,人情冷暖也只有自己清楚,每当我觉得疲倦,我便会来这里坐坐,假山与清泉也算是我这小小府邸的山水了。”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叶瑾诺当了数百年的上位者,名头上她是参政公主,可实际上只有当年入朝为官者才知,玄湛几乎将整个魔界都交给她打理,她手上握着的权利与主君主相差无几 拥有这样的身份,叶瑾诺见过的朝臣自然是数不胜数,她手下安然度过一生的高官也有,贪污国库被她斩于宫门之外的权臣也有,可她从未见过唐弈这样的。 清廉克己,谦逊内敛,又温和儒雅,不像个她印象中朝臣该有的样子,听他谈吐,反倒是像隐世的君子。 这样的男子,为何会选择入朝为官?去山林中做个不问凡尘事的闲野村夫,不是才更合他意么? 叶瑾诺想不明白,便跳到唐弈身前的石桌上,歪着头看他。 “啾啾。”你真奇怪。 看着眼前雏鸟清澈得几乎能看出几分愚蠢的眼眸,唐弈不禁又低头自嘲般笑了笑,一手托腮,一手伸出食指轻轻抚摸她的柔软羽毛。 他眉眼低垂,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你连化形都还不会,又怎么会听得懂我说的话呢?只盼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化形,不必急着看这纷扰尘世,且去山林间看看,凤凰本就是翱翔于天际的百鸟之王,或许你会更喜欢安然闲适的山林。” “啾啾啾?”若是你不爱着纷扰尘世,又何苦入朝为官? 魔界这官场,可不是寻常妖魔能轻易活下来的,但唐弈不仅活下来了,还在这朝堂混得风生水起,如今更是可谓位极人臣,他爬到今天的位子,又为什么要劝一只雏鸟去山林间看看? 叶瑾诺觉得他真的太怪了,怪得她都看不明白他的心思。 “你是想问,我分明已然做了丞相,却为何又说这尘世纷扰?”唐弈用食指轻轻挠了挠雏鸟的下巴,小心避开了她尖锐的喙,一边又轻声问她。 叶瑾诺眨巴眨巴眼睛,思量片刻,觉得唐弈问的好像就是她想问的,于是便点了点头。 青年低低笑了两声,连肩膀都微微震动,可他抬眸时眼中却覆着一层悲凉,他嘴角依然勾着,却看不出几分笑意。 “你年岁尚小,或许有一个人的名字你从未听过,可我入朝为官这许多年,却真真是为了她。” 听见唐弈是为了某人才舍弃他向往的山野生活,叶瑾诺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她忽然很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吸引唐弈这样能见得几分君子风骨的男子为她放弃心中向往的生活。 “啾?”是谁? 唐弈也不知小凤凰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听她应下一声,便又继续道:“曦玥公主。” 叶瑾诺顿时浑身僵硬。 听见自己的封号时,她甚至差点以为自己身份暴露,可仔细去看唐弈的神色,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不是发现了她的身份,而是在告诉她,他舍弃自己心中所念入朝为官,是为了曦玥公主。 也就是他面前这只怎么看都瞧不出半点聪慧在身上的小凤凰。 叶瑾诺目光呆滞,心里却又心虚,她虽然不知唐弈是在哪本史书上读到自己曾经的事迹,又是为何会被她所吸引,但她很清楚,要是唐弈知道,他面前这只圆滚滚的雏鸟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曦玥公主,只怕他的信念会顷刻崩塌。 “啾?”为什么是本宫? 唐弈还是没有听懂,但看雏鸟眼中疑惑,他大致也能猜到她的意思,便又轻声答道:“我曾在史书中看到,曦玥公主为救魔界身负重伤,长眠于凤华宫数百年。于是我便忍不住去翻看史卷,才知殿下曾经是多么贤明的掌权者,她杀伐果断,平生最恨贪官污吏,可她又爱民如子,不论是多贫贱的百姓,只要到了公主府外击鼓鸣冤,殿下便会替百姓伸冤。” “先前,我也是厌恶官场的,可我又在想,若是殿下醒来瞧见这乌烟瘴气的朝堂,她可会心中寒凉?” “书中所说君子淡泊,可若上位者贤明,身为臣子也能为江山社稷出力,又何必淡泊?身为魔界子民,我亦深受魔界庇佑,而如今盛世太平,都是殿下当年用命换来的。” “所以哪怕我厌倦了这官场,却也还是想守在此处,待殿下醒来,我想带她看看,她用命护下的江山,有一位臣子在替她守护着。” 叶瑾诺听得心中动容,又觉眼眶酸涩。 第6章 你和一只鸟说什么男女有别! 叶瑾诺想起五百年前自己舍身救世,和天界大战数日,内丹几乎爆裂,心口也落下深深伤痕。 她几乎半条命都去了,为的就是守护魔界万千子民。 可是她没有想到,在五百年后的今日,依旧会有臣民在史书中读到她的过往,并为她坚守着这江山社稷。 比起死亡,叶瑾诺当年最怕的,是这世间再无曦玥公主,是她连存在在臣民的记忆中都难,是她甘愿用命守护的魔界变得乌烟瘴气。 可唐弈为她放弃了他想要的淡泊闲适,在这朝堂中为她撑起一片蓝天,在数不清的年岁中等待着她醒来。 年岁的长河悄然带走了许多东西,可她醒来时依旧能在这条长河中找寻到自己存在过的影子。 因为有人不愿遗忘她,有人在等她。 父神应允她来左相府,或许也是在唐弈数百年的坚守中看到了他的信念,所以才会让她来看看,这世间还有她素未谋面的臣民在等她归来。 叶瑾诺想明白了一切,却又不敢让唐弈看到她眼角的泪,只能转过身将脑袋藏在翅膀里,失声痛哭。 她肩上的担子还在,所以她不能像今日这般在昏睡中度日,她要了解当今局势,要重新在朝堂上站住脚,要养好身子,继续守护父神创造的世界。 不负江山,不负臣民,不负本心。 “怎么了?” 耳后传来青年带着疑惑的嗓音,叶瑾诺哭得浑身都颤抖,却又不敢被他看见,只能压低了脑袋,转身一头扎进他衣襟里,不管他怎么询问都不肯抬头。 唐弈怎么都没办法把怀里的小凤凰叫出来,索性作罢,就这么把她揣在怀里带回了自己的卧房。 他猜测她或许是困了,年岁尚小的小家伙睡不够是常事,但回到卧房,他又担心她是不是饿了,便又唤了下人,叫小厨房按着聂荣今日离开前说的那般给她炖些牛肉。 叶瑾诺就这么固执地藏在唐弈怀里,静静听着唐弈吩咐下人给她做吃食。 有这么一瞬间,她忽然在想,这样温柔的青年,如果是她的就好了。 哪怕是为她所用,都是好的。 他有温柔,有家国抱负,有对曦玥公主的憧憬,每一点单拎出来都能在五百年前得她青睐。 心不在焉吃过了晚饭,叶瑾诺跳到唐弈床头,伏在他的枕头上准备好好睡一觉。 明日,她要认真陪他看完公文。 唐弈出了卧房,不知去了哪儿,或许是去洗漱了,约莫是过了快两炷香的时间才又匆匆回来,见自己枕头上躺着一只又快要睡着的小毛团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下午我吩咐下人给你做了小床,在小几上放着,你是姑娘家,不可与我同床共枕。” 叶瑾诺迷迷糊糊都快睡着,结果突然感觉后颈一重,接着便是唐弈带着几分无奈的劝说。 她有些不满地睁开眼,歪着脑袋试图用尖锐的喙去啄他的手。 “啾啾啾!”你怎么不去睡小床! 唐弈只当自己没听见,手指游刃有余避开雏鸟的喙,面不改色将她拎到了小几上摆放的小窝里。 小窝里铺着软垫和薄薄的丝绸,柔软舒适间也不会闷坏她,叶瑾诺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唐弈的手,只能愤愤靠在自己的小窝里,目光幽怨看着青年微笑着走回床边。 呸!她曦玥公主何时睡过这么狭窄的地界?! 现下睡不了床,她半夜也要爬上去! 叶瑾诺愤愤不平地伏在其实很舒适的小窝里,幽怨看着唐弈脱了外衫翻身上了床,用尖锐的喙把柔软的绸缎啄出了一个洞。 只是唐弈已经灭了烛火,闭上了眼,压根没再看她一眼,叫她这一肚子火没地方发。 唐弈在床上躺了片刻,只觉自己卧房亮得奇怪,他拧着眉睁眼,起身看去,才惊觉不远处小窝里的小凤凰还气鼓鼓的,她心里装着气,周身亮丽的凤羽便不断泛着红光,竟是把这卧房映得比外边那明月当空的院子里还要亮堂。 半生在朝堂沉浮都没见过这场面的左相大人:······ “怎么能气成这样?”唐弈看得好笑,起身走到小几旁坐下,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小毛球的脑袋,算是对她的安抚。 “啾啾!”本宫要睡床! 雏鸟眯着眼,叽叽喳喳开始叫唤,一瞧便是气得厉害。 “啾啾啾啾!”本宫身为王室怎么能睡这种地方! “啾!”让本宫睡床上! 小毛团子愤愤不平控诉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唐弈把她怎么了。 凤鸣虽是悦耳,也禁不住叶瑾诺半夜三更这么气愤控诉,唐弈微微拧眉,抬手揉了揉自己受到美妙摧残的耳朵。 但是看小凤凰气愤得满身流着红光的羽毛,唐弈当即便知晓,这小东西心眼估计还没有针尖大。 他幽幽叹息,又放柔了声音解释道:“你日后定然是能化形的,指不定陛下还会将你许配给谁,我身为男子,你若是与我同床共枕,日后对你名声不好。” 唐大人苦口婆心的劝言并没有安抚到气愤的雏鸟,小凤凰夹着翅膀跳起来,抬起爪爪便往小窝上踹了两下。 “啾啾啾!”你和一只鸟说什么男女有别! “啾啾!”本宫就想好好睡一觉! 瞧着自己没办法劝好她,唐弈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那我送你去偏房休息可好?” “啾啾啾?!”本宫身为公主怎可住偏房?! 唐弈又感觉额角隐隐作痛,听小家伙这激昂口气,想来还是不答应的。 “今日非得睡我床上?” “啾啾啾啾啾!”你怕与本宫同床共枕可以自己出去睡! 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这鸠占鹊巢的话听上去多理直气壮的公主脑袋一扬,见唐弈沉默,便又扑腾着翅膀往他床上飞去。 看着自己的床榻被小毛团子霸占,唐大人轻轻叹了口气,心里似乎终于揣测到了一点陛下将她送出来的缘由。 就这小霸王的脾气,平常时候虽是可爱,但浑起来也是真浑,只怕陛下也担心自己气性上头一只手就捏死了她。 第7章 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 眼看着小毛球已经霸占了自己的床榻,唐弈只能盘膝坐在床边,目光沉沉看着在自己枕头上撒欢的小东西。 “就算要睡在这儿,也不能胡来。”唐弈伸手捏住雏鸟的后颈,将她又拎了起来。 叶瑾诺在半空中胡乱踢着爪爪,瞪着一双幽黑眼眸愤愤看着唐弈。 但唐大人不为所动,一手拎着根本无力反抗他的小凤凰,一手将另一条折好的被子横在床中间,隔开了左右两边,也好在他的床够大,留给小东西的那一边很是宽敞。 他将雏鸟放在床榻右边,又起身去将她的小窝拿来,把里边的软垫和绸缎给她铺上,见她并未挣扎,这才放心了些。 “这样睡,可满意了?” 叶瑾诺现下身量不大,这一半的床榻足够她滚上好几圈了,她歪着头想了想,这才轻轻点头,总算是应允下来。 唐弈也才终于放心,躺在另一边盖好被子,又闭上了眼准备休息。 。 第二日清晨,唐弈醒得如往日一般早,他正准备起身更衣去上早朝,却又觉得自己身上不太对劲。 他侧眼看向床榻另一边,不见小毛团子的身影,顿时便觉额角一跳,低头掀开被子,却见自己怀里果然躺着一只睡得四仰八叉的雏鸟。 小东西是火属性,他是木属性,脑子稍微一想便知道,她是睡得沉了,梦中被他的木能量吸引,才滚着滚着就滚进了他怀里。 他本想唤她醒来说她两句,但一看她熟睡时还不断往自己怀里靠,心里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到底只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家伙,她因着木生火才想亲近自己,又何必训斥她? 唐弈便又轻叹一声,小心翼翼起身,没有吵醒熟睡的雏鸟,披上外衫便往门外走去。 叶瑾诺睡得再熟也不至于察觉不到唐弈起身的动作,她趴在床上悄悄睁开一只眼,见唐弈起身出去,便跳了起来,也准备出去。 只是飞过镜子前时,她瞧见自己一身柔顺羽毛都睡乱了,便停在镜子前用喙一点一点把羽毛理顺。 梳完了毛毛,叶瑾诺看着镜中漂亮的自己,转了一圈见没有杂毛翘起,这才算满意,又慢慢悠悠飞着去找唐弈了。 出了卧房,她才发现唐弈就在院中准备去上早朝。 与昨日的青衫不同,唐弈早晨时穿了朝服,是正二品以上的官员才穿得的紫袍,上绣鹤衔灵芝图,腰间佩一把黑金宝剑,腰封上挂着一块玉佩,瞧不清玉佩刻了什么图案,但挂在他身上便显得好看得很。 他一头如墨长发被冠玉束起,虽是瞧着俊朗不减,但比起昨日初见时,他穿着朝服时还是多了些权臣该有的气势。 叶瑾诺站在檐角细细欣赏了片刻,见唐弈迈步准备出去,这才轻盈一跳落在了他肩上,不等他反应过来便钻进了他大袖之中。 唐弈站在原地沉默片刻,这才抬袖将袖子里的毛团子捞了出来,将她捧在掌心,与她对视着,“我今日是去上早朝,待我回来再陪你玩,可好?” 这会儿曦玥公主倒是一点脸不要了,在青年掌心不断撒泼打滚,趁他晃神便又钻进了他的大袖中。 她要的就是跟着唐弈去上朝,朝臣定然不会多看左丞相,父神就算发现了她也不会难为她,所以她想得很好,自己跟着去定然不会有事。 但是唐弈不这么想,他伸手掏了掏袖子,将试图耍赖的小毛球捞了出来,转身沉着脸将她带进了卧房,“听话,早朝乃是大事,你去不得,待我点卯回来再陪你玩。” 叶瑾诺被放在小几上,见唐弈态度坚决就是不带她去,只能转了个身,用尾羽对着他,显然是又生气了。 “乖,等我回来。”见她虽是生气,但并未再往他衣裳里钻,唐弈也算松了口气,伸手轻轻摸了摸她柔顺的羽毛,这便转身离开了。 叶瑾诺侧头悄悄去看,见唐弈已经离开,便在心中冷哼一声,展翅自己往着魔宫的方向飞去。 她虽是原形幼年体,但毕竟是凤凰,在空中一瞬千里不在话下,她自己飞过去也迟不了唐弈多少。 再说唐弈才使用传送阵到了宫门外,却听自己耳后风声阵阵,他心道不好,侧身躲过,回头时才见本该在府上乖乖等他的小毛团子落在了他肩上。 “你······”唐弈眉头拧起,但看传送阵又亮起,想来是又有官员到了,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将肩上满眼无辜装傻的雏鸟揣进袖中,带着满心惴惴不安往着沉绪殿走去。 这小家伙是陛下养着的,带着她去上朝,应当不会惹得陛下震怒······吧? 唐弈越想越头疼,一路行至沉绪殿外,见自己的好友右相苍语正在殿外等他一同进去,他想装作若无其事,但眉间愁绪还是被向来会察言观色的右相察觉。 “墨熙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来点卯都沉着脸,遇着什么事了?”苍语上前两步,仔细看着唐弈的脸色。 不怪他紧张,虽说同为丞相,但是唐弈手里握着的势力比他大得多,况且论起资历,他当年是唐弈一手提拔上来的,也算唐弈亲信,唐弈要是为着什么事情发愁,那他也没好日子过。 唐弈低低叹息,却又连连摇头,“无妨,且进去吧。” 苍语摸不清唐弈在想什么,却突然听见附近传来一声鸟鸣。 “啾?”到了? 叶瑾诺被揣在袖子里,什么都瞧不见,察觉唐弈停下,她便以为到了沉绪殿内,便用脑袋拱了拱唐弈的手臂,发声询问他。 唐弈顿时身体一僵,双手揣进大袖中,摸到雏鸟毛绒绒的小脑袋,轻轻捏了捏,示意她别出声。 “墨熙兄,我方才听见一声鸟鸣,这沉绪殿外不是驱过鸟吗?哪儿来的不长眼的小东西?”苍语满脸莫名其妙,抬手挠了挠头,追上唐弈的脚步,“你听着了吗?” “没有。”唐大人难得撒了谎,他目光飘忽一下,又继续往殿内走去,“许是言箴你有些紧张了,沉绪殿外怎会有鸟鸣?” 叶瑾诺也知自己这一声叫得不太合适,被唐弈捏了一下也便老实下来,乖乖待在他袖中不再出声了。 感觉袖中的小家伙安分下来,唐弈这才算松了口气,低着头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好,等待着玄湛到来。 第8章 趋炎附势的雏鸟 早朝一如往日顺利,玄湛在阶梯之上落座之后也没有多看唐弈,今日早朝无事,点卯过后,百官便跪地行礼准备离开。 唐弈跪在地上,一直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心道袖中的小家伙今晨还算听话,待会儿回去之后让厨子给她弄些好吃的,算是奖励。 只是叶瑾诺没想着作妖,玄湛却迟迟未离开,百官依旧是跪着,只听阶梯之上传来脚步声,竟是玄湛走了下来! 唐弈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更别说玄湛一步一步走下来,去哪儿不好,偏偏是站定在他身前。 “出来。”造物主神冷淡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让百官心中震颤。 ——陛下平日里从来不会走下阶梯,今日下来已是反常,这一句出来······是对谁说的? 此刻文武百官恨不能一头栽进地里,别说偷偷去看陛下神色,便是连跪在此处都觉浑身发抖。 而向来淡然自若的左丞相,此刻后背也被冷汗浸湿。 唯有听到玄湛说话,又察觉唐弈紧张的叶瑾诺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在唐弈的袖子里打了个滚,悄悄滚了出来,振翅飞起,落在玄湛抬起的掌心,眨巴着墨玉般的双眸,在妖魔敬畏的主神掌中轻轻蹭了蹭。 “啾!”爹爹! 这一声婉转凤鸣出来,只叫唐弈倒吸一口冷气,连他心中都忐忑不已,更别说不知这小凤凰从何处而来的文武百官。 玄湛眯了眯眼,捏着小毛球的后颈,抬手轻轻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愈发无礼了。” “啾啾啾!”瑾儿只是想来旁听早朝!这样才能了解朝中大事! 叶瑾诺被打了一下,小脑袋却还是扬着,一副没心没肺又精神奕奕的模样。 玄湛轻轻摇头,将胖得连脖子都瞧不出的雏鸟丢给唐弈,转身又向阶梯之上走去,“日后她愿意来沉绪殿,便带着她来,不必忤逆她的意愿。” 唐弈眼疾手快接住了被丢过来的小毛团子,生怕她被陛下粗暴的动作伤着,捧在掌心中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叩拜谢恩:“臣遵旨,谢陛下恩典。” 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让玄湛的眉梢都微微动了一下,造物主神侧头又看了一眼他掌心里的雏鸟,“她皮糙肉厚,摔不着。” “啾啾啾啾!”瑾儿明明是娇贵的金枝玉叶! 叶瑾诺不爱听这话,纵使她确实不会轻易伤着,可谁家小姑娘要用皮糙肉厚来形容?! “顶嘴?”玄湛拧着眉看向叶瑾诺,巴掌微微抬起。 “啾······”瑾儿知错······ 父神的威严果然不容反抗。 叶瑾诺心中腹诽一句,瞥见父神锐利目光,又连忙温顺摇头,那小模样看得唐弈心里都想笑,他当真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在一只鸟身上瞧见趋炎附势的模样。 “退朝。”玄湛冷言说罢,便从阶梯之上的屏风后离开了沉绪殿。 唐弈双手捧着还敢和造物主神顶嘴的小凤凰,一步一步向外走去,他当真是不知道,这个小东西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太得陛下宠爱,才敢在文武百官前和陛下顶嘴。 他悬着的心放下,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官员也忍不住伸着脖子看他掌心,似乎是好奇得厉害,想知道他掌心里捧着的到底什么东西,竟然被陛下应允出入沉绪殿,还敢和陛下顶嘴。 但唐弈这时莫名又不想让他们瞧见叶瑾诺,反手便将颓废躺在他掌心的小凤凰揣进了衣襟里,独自向传送阵走去。 “墨熙兄!”苍语追在唐弈身后,高声唤了他一声。 唐弈不情不愿停下,转身看向苍语,“言箴有何事?” “那个,你怀里揣着的到底是什么?我好奇得厉害,你且让我瞧瞧。”苍语方才在沉绪殿中是压根不敢抬头,自然也没有瞧清楚唐弈掌心的小东西到底是什么,只隐隐看见一片金红交织的漂亮羽毛。 瞧着像是凤族的幼鸟,但能得陛下这般放纵着,应当不是普通凤鸟。 “没什么,是只凤凰,陛下交给我照看着,两个月后便要还回去的。”唐弈挡了挡胸口,婉拒了苍语想看看小凤凰的请求。 “瞧着羽毛倒是艳丽······昨日聂公公去你府上宣旨,说的便是这事?”苍语细碎说着话,突然想起昨日听下人来报,说是聂荣去唐府宣旨了,这么一听唐弈说,他倒是能想明白这来龙去脉了。 唐弈也不打算瞒着,轻轻点头,“是,这小家伙可爱得紧,但调皮时也是蛮不讲理的,我估摸着是陛下想让小家伙跟着我学些规矩。” 叶瑾诺从他衣襟中探了个脑袋出来,扬着脑袋瞥了苍语一眼,这便又愤愤看向唐弈。 “啾啾啾啾啾?!”本宫身为王室贵女,怎需得你一个臣子来教规矩?! 苍语嘴角一咧,这便是笑了,“墨熙兄,方才你可还糊弄我,说是我听错了,进沉绪殿前我听着的鸟鸣,便是这小家伙发出来的吧?” 难得说谎了还被拆穿的唐大人心中正羞赧着,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没想到怀里就伸了个脑袋出来的小凤凰先发了火。 “啾啾啾啾啾啾?!”本宫如今三千岁有余,你个小鬼怎敢唤本宫为小家伙?! 叶瑾诺心里气愤,张嘴就吐了一团凤凰火,要不是右相大人躲得快,只怕险些要被烤熟。 “嘶——这小东西果然是浑得厉害,墨熙兄还是快带着它回府吧。”苍语险险躲过那一团凤凰火,心有余悸一般拍了拍胸口。 他身为兽族,上古三神兽他是哪个都害怕,凤族作为元凤附属,他也是惹不起的,小东西虽然身量不大,却已经能口吐火焰,想着这小家伙先前是养在陛下身旁的,想来法力不会如普通雏鸟那般弱。 他可不想在这宫门处被小家伙一团凤凰火喷得身败名裂,凤族还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于是说罢这话,苍语是转身就跑,徒留唐弈在原地和怀里的雏鸟大眼瞪小眼。 第9章 君子之道,莫过于此 唐弈沉默片刻,才抬手轻轻摸了摸小毛球的脑袋,温声劝道:“言箴身为右相,是他不计较这般小事,才没有追究你失礼,日后切记不可这般了,礼数是为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语气温和,虽是说教,但也不算重话,可雏鸟并不领情,脑袋一扬便甩开了他的手。 “啾!”他对本宫失礼在先! 纵使五百年前爱民如子,公允在心,可叶瑾诺到底是出身富贾叶氏,又在宫中被父神千娇万宠着,性子自是乖张任性的,她身在朝堂是为公允正道,但离了朝堂,她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的曦玥公主。 想她五百年在深宫时,去哪儿不是横着走?谁敢对她无礼,那便是藐视王室威严,是掉脑袋的重罪! 看着怀里的小毛球高傲任性的模样,唐弈心中暗暗叹息,想来她在宫中也是备受宠爱的,要想摆正她这刁蛮性子,这两个月只怕他要花些心思才行。 唐弈心里也知简单几句说教难以纠正什么,便也不再多言,沉默带着小凤凰进了传送阵,径自往着自己的府邸去了。 叶瑾诺也不觉自己有错,所以唐弈那几句说教让她心里格外不舒服,她钻进唐弈的衣襟中,自顾自又开始生闷气。 等唐弈回了书房,发现雏鸟自从趴回书桌上便一声不吭,才发现她又生气了。 “气性怎么会这么大?”唐弈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知这小东西到底是怎么长大的,照她这说两句话就要生气的性子,到底是什么人家才能纵容她长这么大的 叶瑾诺懒懒散散摆动一下尾羽,侧开脑袋不看唐弈,连话都不愿和他说了。 她心里也委屈,想她先前还未入宫时,每日便跟着哥哥和师父出去游山玩水,这两个自然元素都不是好相与的性子,谁敢说她一句闲话,师父那巴掌便直接招呼上去了。 今日唐弈不仅不为她说话,反倒还要说教她,她哪里又开心得起来? 用兄长的话来说,她身为叶府二小姐,这天下除却造物主神之外,谁都没有资格说她什么。 若不是她如今法力几乎散尽,又身负重伤难以维持人形,又何苦在唐弈府邸上受这些委屈? 她来意是为了解当今局势,是为江山社稷,他却要抓着这点小事说教她。 叶瑾诺越想心里越委屈,也不想和唐弈说话,自顾自缩在书桌角落,将自己本来就圆润的小身子团成了一个小团子。 唐弈看着她委委屈屈缩在角落的可怜模样,也知是自己说的话让她觉着委屈了,心里难免又有些自责,抬手将她捧至掌心,用指腹轻轻梳理她柔软羽毛。 “今日是我心急了,我想着你许是没有多少时日便能化形,便想着要教你些道理,日后化形之后也能在宫中过得舒坦些,但我也是忘了,陛下今日那些话语,说到底还是明贬暗褒,你能得陛下宠爱,就证明你确有过人之处,这些道理,要么是我不必教,要么是你不需要。” 青年嗓音温润,语气柔和,一如叶瑾诺在画像上瞧见他第一眼时落下的印象,谦逊温和,君子端方。 叶瑾诺身为元凤,又是火属性,更别说向来处于上位,性子至刚至烈,自然而然是吃软不吃硬的。 若是唐弈还要说教她,她都做好了一把凤凰火烧了他府邸的准备。 可偏偏他语气柔和,仔细对她说了他心中所想,并未对她有一丝责怪。 想到昨日他说,入朝为官便是为了曦玥公主,他想为她守护这江山万里,为她守护这朝堂,所以他清廉克己,哪怕位极人臣,府邸也还是这样素净模样,不见半点奢华。 叶瑾诺心里忽然明白,唐弈和她前半生所见过的所有妖魔仙神都不同,他有极强的信念,并且能为了他的信念约束自己,也知道不能用自己的规矩去束缚别人。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君子之道,莫过于此。 她眼眸低垂,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小脑袋从翅膀里抬起来,站在唐弈的掌心里,扬着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 曦玥公主向来认为,臣子能辅佐她,是臣子的福气,但得唐弈这般君子为臣,是她的福气才对。 “原谅我了吗?”看见小毛球愿意蹭蹭自己,唐弈心里惊喜,又觉得她可爱至极,说话时语气也就温柔得似乎能溺死人。 “啾。” 雏鸟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凤鸣,飞到他颈窝缩成一团,乖觉不再叫唤。 唐弈心中宽慰,抬手轻轻抚摸她柔顺羽毛。 安抚好了小毛团子,唐弈才终于有心思翻看今日送来府上的公文。 有朝臣上报的许多公务,还有玄湛阅后交给他处理的事务,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能马虎。 他认真看着公文,这是他百年如一日都在做着的事,许多事情他看过一遍心中便有了对策,落笔批注时也不见停顿,可见思路流畅,做事娴熟。 叶瑾诺缩在他颈侧仔细看着他批下的一份又一份公文,她多年前便对朝政一事烂熟于胸,看起公文来也并不吃力,只是难得能在臣子身旁看着臣子处理公务。 对她来说,了解自己手下臣子做事风格和思路,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因为对待不同的臣子,要用不同的方式让他们去做事。 就如今日宫中一见,她心里便知晓,要让唐弈做事只需吩咐下去,因为他性子沉稳,又为官多年,掌权者的心思他能猜到一二。 但若是要让苍语做事,便要说清楚其中利害关系,因为苍语谨慎多疑,便是唐弈皱个眉头他都要上来问上两句,可见他没有得到明确示意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不过沉稳有沉稳的好,谨慎有谨慎的好,左右丞相各有不同,相互协助,才能让朝堂和谐。 叶瑾诺在心里看得不断点头,她很欣赏唐弈这个臣子,现下仔细看了他处理公务时的风格,便更加欣赏他,对她来说,唐弈是个不可多得的权臣。 第10章 费尽周折,只为骂他一句 身为上位者,叶瑾诺自然要求臣子清廉,但此事难得,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棋子能发挥作用,那偶有瑕疵也不是不能忍让。 而唐弈这样又会做事,自身又有规矩约束自己的,对叶瑾诺来说,便是难得的无暇美玉。 放在五百年前她手握大权时,她也会重用唐弈这样的臣子。 叶瑾诺正想得出神,唐弈却已然看完了今日的公文,将它们根据轻重缓急分开放好,正清洗着手中毛笔。 她回过神来,跳到书桌上,蹦跶了两下便跳到砚台旁,伸出一只爪爪沾满了墨汁。 “怎么这么不小心?”唐弈余光瞥见小毛球被墨汁染得漆黑的爪爪,不禁失笑,从怀里摸了一张手帕,准备给她擦爪爪。 叶瑾诺却轻轻摇头,有些吃力地单爪跳到唐弈面前的白纸上,用沾了墨汁的爪爪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瑾”字。 “瑾?是你的名字吗?”唐弈看得惊奇,他当真没想到这小家伙是识字的,不仅识字,还会写字。 虽说写得歪歪扭扭,谈不上好看,但用爪爪能写出这么复杂的字,也算是她的本事了。 “啾啾啾。”是本宫的字,记住了,本宫字瑾诺。 她本想再写个诺字,但爪爪举了半天实在酸软,她也怕史书中记载过自己的字,唐弈会从凤族和她的字里推断出什么,便只写了一个瑾字。 虽然听不懂凤鸣,但是看小毛球点头的样子,唐弈还是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方才因为看公文而显得有些凝重的眉眼舒缓下来,眉宇间只见温柔一片,“那我可否唤你为瑾儿?也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瑾儿比小瑾要顺口许多。” 叶瑾诺身子顿时僵住,从她改名换姓做了叶府二小姐开始,便只有兄长和父神唤过她瑾儿,师父和然姐姐都不会这般唤她,像是一个禁忌一般。 可眼前青年眉眼温柔,俊朗无双,低低唤她瑾儿时也好听得紧,叶瑾诺最是难消受这个,纠结片刻,还是被美男计迷得昏了头。 “啾啾啾啾。”左右本宫现在还是原形,也无人认得,想唤便唤吧。 唐弈看着白纸上那近乎能用丑陋来形容的字,却莫名觉得可爱得很,又忍不住提笔在另一张纸上重新写了一遍这个瑾字,待风干了墨迹之后便将自己写的字折了起来,递到小毛球的爪爪旁边。 “我的字虽说算不上什么名家大作,但也不算难看,日后若是你化形后要练字,也能看着学上几分。”唐弈对上小凤凰疑惑的目光,便浅笑着向她解释。 叶瑾诺心道自己身为叶府二小姐,三界谁人不知叶少爷一手书法堪称绝技,有兄长教导,她哪儿需得学旁人的字迹。 但是想归想,叶瑾诺到底还是将那张纸叼了起来,抬起翅膀将纸藏进自己的储物灵府中。 “果然是开了灵府的。”唐弈微微点头,看着纸张消失不见,也是印证了他心中猜测。 叶瑾诺顿时大惊失色,眼睛狠狠瞪向唐弈,抬着还沾着墨汁的爪爪在他手上踹了好几下。 “啾啾啾啾?!”你竟然敢试探本宫?! 身为惹得小凤凰气恼的罪魁祸首,唐弈自然知道她为何生气。 他顾不得去擦自己印了好几个凤凰爪印的手,连忙笑着安抚道:“不是试探你的底细,只是你无法发声,我想知晓你本事到底有多大,是否有自保或是伤人的能力。” 叶瑾诺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忍痛从自己身上啄下一片凤羽,叼着飞起来将凤羽贴在唐弈额头上。 唐弈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伸手按住了凤羽,让那片美丽羽毛紧贴自己额头。 这时,叶瑾诺才瞪着眼睛开口:“啾!” 这一次,唐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脑海中浮现一个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声音——“混蛋!” 是个很清楚的少女的声音,听上去大概也是人类女子十八九岁的声音,清澈悦耳,如山间清冽泉水般,直直流淌进他心中。 唐弈只以为凤鸣便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却不知她口吐人言时,竟是也能这般动听悦耳。 就像渴极了时喝到的一滴甘露,让他听过一次后,便忍不住想再继续听她说话。 可凤羽离了凤凰本体,不多时便会自燃,唐弈没有等到小凤凰再说第二句话,额前便传来灼烧痛感,让他不得不松开了手,看着那片凤羽落下,在桌上燃成灰烬。 怔愣过后,唐弈看着夹着翅膀站在书桌上,用艳丽尾羽对着自己的小凤凰,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她费尽周折,只是为了清清楚楚骂他一句。 她真的,娇蛮得有些可爱了。 “骂过了,还生气吗?”唐弈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轻轻挑了一下雏鸟漂亮的尾羽,眉眼蕴着笑,语气依旧温和。 不知为何,触碰到凤羽听见她气急败坏的声音时,他脑中已经勾画出了一个气得双颊都染上红晕的少女模样,可爱至极,又灵动至极。 叶瑾诺当然还生气,这混蛋三番两次试探她,先是昨日探出她神魂强大,还是个姑娘,又是今日试探出她还有储物灵府。 她倒是不怕唐弈伤她,哪怕她如今法力尽失,她身上还有父神和兄长留下的印记,普通妖魔要伤她难于登天。 她怕的,是这混蛋探出她身份,倘若他知晓眼前这刁蛮又不讲理的小凤凰,便是支撑他在这复杂官场沉浮多年的曦玥公主,不仅她叶瑾诺要名声扫地,恐怕他的信念也会崩塌。 这样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般的人物,她哪怕只是以上位者的身份来说,也舍不得伤他半分。 叶瑾诺越想越气,转过身又在唐弈逗弄自己尾羽的手上狠狠踹了两下。 唐弈无奈摇头轻笑,将她捧在掌心,动作轻柔给她顺毛,好声好气哄道:“不气了,不气了,乖瑾儿,我带你去吃些好吃的,算是赔罪了,可好?” 雏鸟脑袋一扬,轻轻叫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算你识相。 第11章 你这浓眉大眼的也要去那种地界厮混? 几日相安无事过去,叶瑾诺每日跟着唐弈一起去上朝,时不时还会飞到玄湛掌心和他一起在阶梯之上听官员上奏,几天下来,文武百官都对这只小凤凰的存在习以为常,有些官员退朝时还会刻意往唐弈身旁凑,想瞧瞧她到底有多可爱。 但唐弈向来把她藏着,除非她自己要探脑袋出来,否则都是将她揣在衣襟里带她回府。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是很清楚怀里的小家伙有多可爱,可爱到让他很抗拒与别人分享她的可爱。 不过叶瑾诺虽然察觉到唐弈这样有些奇怪,但是她并不觉得讨厌。 本宫这样绝色倾城的金枝玉叶是谁都能看的吗?! 站在唐弈书房的镜子前的叶瑾诺看着镜中羽毛柔顺艳丽的自己,如是想到。 不过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公主殿下可能不太清楚,她原形有多美只有鸟族才能看出来,对于别的妖魔来说,她瞧着就是一只胖得很均匀的雏鸟。 唐弈看完了今日的公文,抬眸便看见小毛团子又在镜子前臭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坐到镜前,抬手轻抚她的羽毛。 “瑾儿,方才薛木心送了帖子来,邀我今夜去烟霭阁小坐,你乖乖在府上等我回来可好?” 叶瑾诺脑袋一空,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什么地界会用烟霭取名。 烟霭······空回首、烟霭纷纷······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烟花之地! 唐弈要去烟花之地! 方才还开开心心欣赏自己的羽毛的雏鸟顿时炸了毛,胖乎乎的小身子因为炸开的羽毛显得更圆,她抬起爪爪在唐弈手上踹了好几下,愤愤叫嚷起来。 “啾啾啾啾啾啾!”你瞧着浓眉大眼的,竟然也要去那种地界厮混! 唐弈不知她猜出了烟霭阁是什么地界,只以为她是不满要在府上等他回来,便又温声道:“我很快便回来,不会让你久等,薛木心说是有事相商,我去看看是什么事便回来可好?” 叶瑾诺这几日跟着去上朝,也知道唐弈口中的薛木心是谁。 当朝从一品御史大夫,薛苋薛木心。 而就是因为知道薛木心的身份,叶瑾诺心中火气不仅没能消下去,反而更甚了些。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一个手握大权的左丞相,一个督查百官的御史大夫,去青楼商议事情可真是会选地界! 叶瑾诺才不吃这套,她气得心口疼,没想到唐弈瞧上去是个正人君子,私底下竟然还是会去那种地界寻欢作乐。 枉她这几日还觉着他有君子风范,淡泊名利,晓得约束自己。 这约束了个什么东西?! 唐弈听得愕然,他虽是不知小凤凰到底在嚷什么,但从她激昂语气中也能猜到她气得厉害,哪怕这几日他已经见识到她气性不小,可这会儿他还是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难不成······她是不想与自己分开? 唐弈眉头微微拧起,思量片刻才又试探问道:“那我今夜带你一同去,可好?”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把叶瑾诺都惊住了。 “啾啾啾?!”你不要脸还想带着本宫一起不要脸?! 小毛球眼睛都瞪圆了,她都想不到唐弈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她现在可是雏鸟的模样,他就不怕带坏了她?! 唐弈现在才发觉和小家伙沟通实在困难,他沉吟片刻,才又解释道:“若你不想见薛木心,我便将你藏在衣襟里,若你不喜吵闹,我说完了事情便回来,但今夜我必须得出去,薛木心是从一品的御史大夫,官职不比我低多少,我先前已婉拒他几次,今日再不去,只怕又要平生事端。” 他这么说完,叶瑾诺也逐渐从怒气中冷静下来,细细想来,唐弈府上不仅没有正妻,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他瞧着也不像是贪图美色之徒。 再想想他说薛木心已经邀约多次,他都拒下,想来也不是喜欢去烟花之地的,今日应下赴约,想来也是不得已而为。 叶瑾诺夹着翅膀在镜前跳了几下,在心中细细思量过后,便跳起来钻进了唐弈衣襟里。 “啾。”本宫与你一同去。 御史大夫这个位子,不管是谁来坐都难得有个好人缘。况且这几日唐弈上朝时说话最多的就只有苍语,很少与别的官员交流,薛木心今日偏偏约了唐弈,定然是有所图谋。 哪怕唐弈身在官场多年,她也放心不下。 况且,她也想瞧瞧御史大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方才气得炸毛的小家伙又肯往自己衣襟里钻,唐弈松了口气,又低声问她:“瑾儿可是答应与我同去了?” “啾。”自然。 感觉怀里的小东西没有挣扎,唐弈这才放心,揣着小凤凰回到书桌前坐下,从书架上随意拿了一本小话本摆在桌上,“那瑾儿且先看看书,我去换一身衣裳。” 叶瑾诺从他怀里钻出来,站在书桌上点了点头。 日沉月升时,唐弈穿着一身素净青衫,怀里揣着小凤凰,一个侍从都没有带,独自往着都城中最繁华的地界走去。 叶瑾诺从唐弈怀里探出个小脑袋,好奇地看着都城如今的模样。 此刻正是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繁华,路边小摊也不少,许多孩童围着卖糖人的小摊,手里捏着铜板争相抢着要买糖人,还有身穿漂亮衣裙的少女,拉着闺中密友的手,往着胭脂铺走去。 太平盛世,不过如此。 叶瑾诺心里熨帖,倘若她现下是人形,定然会笑弯了眉眼。 这是父神的天下,亦是她的天下。 唐弈独行于闹市中,路过百姓若是认出了他,行礼过后他也会颔首回礼,高官与百姓能和谐融洽,实在难得。 这般人物,难怪能在玄湛手下安然做了这么多年的丞相。 不多时,唐弈便带着叶瑾诺来到了烟霭阁,不出叶瑾诺意料,这儿果然是烟花之地,小楼外站着好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摇着团扇招呼客人进去。 第12章 你怀里揣了个什么玩意? “哎哟,这不是唐大人吗?什么风将唐大人吹来了?快快请进。”老鸨打扮的女子远远便瞧见唐弈径直往这边来了,连忙迎上前两步福身行了礼,又招呼姑娘们迎着唐弈进去:“还不快请唐大人进去?没点眼力见。” 这一群莺莺燕燕迎上来,唐弈不由后退了半步,他怕自己失礼,眉心微微拧起,淡声问道:“薛大人在何处?” “在二楼雅间呢,妾身带唐大人去。”一个粉衣女子迎上来,福身行礼后便带着唐弈往二楼走去。 叶瑾诺就这么缩在唐弈怀里,她从未来过这地界,这会儿一看倒真是和小话本里写的有些出入。 并不算太吵闹,一楼大堂并无客人,想来都是在二楼雅间里。 不过她转念一想,倒也应该如此,高官富贾来的地界,自然和普通地方不同,这群高官自然是又要快活又不想太喧嚷的,若是人多眼杂,指不定第二天就要被谁参一本。 唐弈上了二楼,正往着薛木心定下的雅间走,路过一间开着门的雅间时却听里边传来一个青年气焰嚣张的声音:“我来这儿只是为了喝酒,说了不要谁伺候着,你们想给我安排姑娘,也不怕她被我的法力冲得爆体而亡?!” 这声音耳熟,唐弈在心里思量片刻,想起这嚣张青年的身份,心中暗叹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便没停脚步,又向前走去。 但他没注意,他怀里的小凤凰却听这声音听得浑身僵硬。 叶瑾诺一听这青年声音便晓得大事不好,连忙往唐弈衣襟深处钻,可偏偏唐弈太在意她,见她不对劲,以为她被吓到,便停下了脚步隔着衣服轻轻摸了摸她。 “瑾儿不必害怕,有我在。” 唐弈正说着安慰的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强大的法力波动,那开着门的雅间里走出一个红衣似火的男子,这男子生得比女子还艳丽几分,昳丽容颜上带着几分张狂不屑,出了雅间还不算,男子甚至还回头往里边唾了一口。 这位一瞧便是惹不得的主,更别说他还在气头上。 唐弈轻轻摇头,见男子看向自己,也不能失礼无视他,只能拱手行了一礼,“岚少,多日不见了,近来可好?” 这位气焰嚣张的主是谁?不是叶瑾诺的好师父,都城闻名的风流公子火元素左沛岚还能是谁? 左沛岚瞧见唐弈行礼,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只是目光扫过唐弈胸口时却又脸色突变,“你怀里揣的什么?!啊?我问你怀里揣了个什么?!” 唐弈不知左沛岚为何会关注自己的胸口,但他还是诚实答道:“一只凤凰罢了。” 此话一出,容颜昳丽的青年表情都扭曲了一下,显然他是看出了左相大人怀里揣着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把她给我。”左沛岚面色沉下,伸手便要去抓唐弈的衣领。 虽说法力不及自然元素,但唐弈到底修炼多年,也不是那么好抓的,他迅速闪过,眉头皱起,“岚少这是何意?” “你配管我什么用意?”左沛岚也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不过和叶瑾诺不同,叶瑾诺听道理,他不听。 所以见唐弈反抗,他脾气顿时便上来了。 但唐弈为官多年,什么脾气的人都见过,便是在造物主神面前,只要他没有过错,他都不会惊慌失措,现下对上自然元素,他亦然能镇定淡然。 就在左沛岚单方面剑拔弩张之时,叶瑾诺悄悄从唐弈的衣襟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冲着左沛岚叫了几声。 “啾啾。”师父息怒,等会儿我再和师父仔细解释。 “啾。”别为难他。 左沛岚手中已经蕴了一团火能量,直到听见叶瑾诺的话,他才将手中暴烈能量按下。 他深深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化作原形的爱徒,冷哼一声:“唐墨熙,你最好改改你这性子,今日是我心情不差,否则,忤逆我没有好下场。” 说罢这话,他不顾唐弈一头雾水的模样,转身扬长而去。 唐弈皱眉沉思片刻,低头看看怀里的小凤凰,轻声问道:“瑾儿认识他?” 小东西好大的面子,竟然能叫两声就将暴怒的火元素劝下来。 但叶瑾诺决心装傻,扬起小脑袋,清澈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愚蠢。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唐弈也暂且在心中按下此事,又往着薛木心所在的雅间走去。 进了雅间,唐弈扫视一圈,见除却伺候倒酒的小丫头之外并无别的官员,便上前和薛木心见了礼,这便相互客气请着对方坐下。 “不知薛大人今日邀我前来,是为何事?”唐弈坐下之后婉拒了酒杯,开门见山问道。 薛木心哈哈一笑,亲自拿了酒壶,给唐弈倒上一杯酒,“只是长久未与墨熙兄喝酒说话,请墨熙兄来此地喝一顿酒,朝堂公务繁重,在此地喝些酒后,也能放松放松。” 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酒杯,唐弈眼眸低垂,轻笑了一声,端起酒杯和薛木心的酒杯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声音低沉:“薛大人有心,唐某在此谢过。” 御史大夫比普通文臣更难缠,他知道,想来今日想早早回去是有些难了。 “墨熙兄,这话可就太见外,你我当年一同入朝为官,你是状元郎,我是榜眼,怎么说咱们都算同僚,邀你出来喝顿酒,何足提谢?”见唐弈喝下那杯酒,薛木心嘴角笑意更深,又再次亲自给唐弈满上。 “木心兄竟是还记得当年之事,可惜当年同僚如今也只剩你我还在朝堂之中,这些后起之秀,到底还是厉害。”唐弈面不改色,依然是淡然自若的模样。 薛木心不说明来意,他便陪薛木心绕弯子,这酒局说到底不过是拼酒量,多喝几杯下去,薛木心自会开口。 唐弈心中倒是想得很好,只是叶瑾诺现下急得团团转,她现在无心听他们绕圈子,只想快快去和左沛岚解释。 自己那倒霉师父脾气有多急,她是最清楚的,只怕她再不去寻他,自己醒来却没有告诉家人的事就要传进兄长耳朵里了。 她急得心焦,见唐弈和薛木心迟迟说不到重点,便只能跳到桌上,啄下自己一片凤羽,叼着给了唐弈。 唐弈这回倒是轻车熟路将凤羽贴在额前,便听让自己回味多日的那少女声音道:“我不喜这地界,回府等你。”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凤羽便又自燃,而小凤凰也振翅一跃,从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第13章 小白眼狼 都城过了五百年自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叶瑾诺飞出烟霭阁之后便不知该往何处去才好。 她在半空盘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才灵光一闪,循着记忆往着自己熟悉的地方飞去。 师父名下有一家茶楼,名为落花阁,是兄长买下赠予他的,若是师父有心等她,许是便在那处。 叶瑾诺这般想着,翅膀微微振动,眨眼间便飞离烟霭阁,到了落花阁所在的街道。 落花阁后院有一间小楼,小楼院中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小楼便建在梧桐树旁,所以便得名梧桐楼。 在梧桐楼的顶上,叶瑾诺果然看见一抹灿烂红色,她心中一喜,轻飘飘落在左沛岚身旁,身子伏下,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左沛岚的手指。 “啾啾。”师父,我好想你。 她声音婉转,稚嫩凤鸣出口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矫揉造作中却还是能听出甜美温顺。 但左沛岚不吃她这套,他倚在房顶,手边还摆着一个空了的酒壶,显然也是在这儿对月独酌了好一会儿。 他狭长凤眸微微眯起,斜斜睨她一眼,冷笑一声道:“小白眼狼,既是想我,又怎么不知道回家?” 叶瑾诺自知理亏,主动用圆滚滚的小身子去蹭他的手。 “啾啾啾啾啾啾。”我旧伤未愈,难以维持人形,连口吐人言都困难,若是回府,只怕哥哥看着我这模样又要难过。 左沛岚听她这话,也察觉不对,抬指按住她的脑袋,仔细探查了她的神魂之后,这便皱起了眉,“不应该啊,沛然说若是你醒来,不至于虚弱到如此境界,我先前还想着待你醒来带你一同修炼,好快些恢复法力。你怎么会连人形都维持不住?难道是······” “啾啾?”难道什么? 叶瑾诺歪了歪脑袋,莫非她身子如此虚弱这事还有隐情? “难道是你五百年前便偷懒没有好好修炼,才会在负伤后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左沛岚很快回神,对着叶瑾诺翻了个白眼。 他话中应该不是这个意思才对。 叶瑾诺心中起疑,却也知道,若是有些事师父不愿多说,自己难以追问出来,只能作罢。 不过她倒是还真有另一件事要求左沛岚。 “啾啾啾。”我恢复人形前,还请师父帮我瞒着哥哥。 一听这话,左沛岚索性闭上了眼,心道自己就不该去抓她,就家里那冰碴子,若是不开心了,可是要连着他一块打的。 这小白眼狼在府上整日娇滴滴的,冰碴子说她两句重话都要哭,她犯了事,冰碴子肯定不舍得打她,到最后都得他左沛岚来担责。 “啾······”求求师父了······ 叶瑾诺团着身子去拱左沛岚的手指,声音也带了几分哀求和委屈。 今日也还好是碰上师父单独出来,若是换做是哥哥,定然是不会听她解释半句,便要将她带回府上的。 “啾啾啾啾。”我去唐弈府上,也是为了看他处理公务,了解当今局势。 “啾啾啾啾啾。”父神说最多两个月我便能恢复人形,两个月后我定会回府请罪。 “啾啾啾呜呜。”我也不想这般,可我伤得太重,唯恐回去又叫哥哥挂心。 雏鸟叫得凄惨,近乎声泪俱下,左沛岚听得心烦,猛地睁开眼,将小毛球拎起来,眉眼间带着几分不耐。 “叫得烦人,五百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我应下了,赶紧滚。” 叶瑾诺眨巴眨巴眼睛,她知道师父对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哪怕话说得难听,但好歹是应下了,也让她放心了些。 只是她感谢之词还未出口,便觉身子一轻,接着便是一阵头晕目眩,师父竟是将她丢出去了! 也还好她是凤凰,在空中扑腾两下便能飞稳了,她在心里哼哼唧唧骂了两句,又庆幸还好师父是自然元素,听得懂凤鸣,不然今夜光是和师父解释,只怕都要让她从漂亮凤凰变成秃毛鸡。 她在心里幻想了一下自己凤羽落尽的样子,顿时打了个寒颤,连忙摇摇头,往着唐弈的府邸飞去。 回到唐弈的卧房之后,叶瑾诺左右看看,见唐弈还未回来,便又偷偷去了书房。 这会儿夜色渐浓,书房里只有窗外流入的柔和月光,叶瑾诺寻到烛台,吐了一小团火焰点亮了烛火,整个书房便顿时亮堂起来。 她飞到书架前,仔细观察了片刻,终于发现有一本书瞧着老旧,应当是经常被翻动的,这便伸着爪爪费劲地将那本书抓了出来。 把书放在书桌上翻开之后,叶瑾诺才站在书卷上低头细细看起来。 这本书,便是唐弈先前说的那本史书。 父神并未禁止臣民翻阅史书,但是叶瑾诺知道,流出魔宫的史书定然和她所知晓的史实是有差别的,有损王室声名的、对朝堂不利的内容都会删减,所以她很想知道,唐弈平日里看的史书到底是把曦玥公主写成了什么样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她,才会让他在书中读到之后便铭记百年? 叶瑾诺就这么在烛火下看着书,她读书速度很快,这也是多年前批阅奏折时养成的习惯,父神要她看折子时详细览阅不遗一字,但有时折子太多,她就必须要加快速度。 久而久之,她读书的速度已经能到一目十行了。 所以她很快便翻完了那本史书,可她不管怎么看,那史书上都只写了些她做过的事,杀伐果断是真,爱民如子也是真,为护魔界内丹尽损也是真,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因为她一直觉得,这是一个掌权者应该做的。 雏鸟歪着脑袋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出个答案,索性便将史书放回了书架,又灭了烛火,优哉游哉往着唐弈的卧房飞去。 唐弈还是没有回来。 叶瑾诺伏在枕头上,心里觉得有些无趣,她现下这个模样,什么乐子都找不成,现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让她觉得有些孤寂。 倘若是在宫里,或是在叶府里,至少还有几个侍女能陪她说说话。 小毛团子轻轻叹了口气,在枕头上打了个滚,放松身体闭上了眼。 就在叶瑾诺都快睡过去时,却听卧房的门被人推开,管家谢珏进来点了烛火。 雏鸟顿时睁开眼,趴在枕头上抬起脑袋,看向门外。 第14章 急了 外边传来脚步声,接着便见小厮扶着唐弈走了进来,叶瑾诺顿时眼睛一亮,扑腾了两下翅膀,飞到唐弈颈侧,缩在他身上轻轻叫唤了一声。 “乖,回床上躺着,我身上酒气浓,仔细熏着你。”唐弈许是因为喝了酒,嗓音带着一丝低哑,却还是好听得紧。 他将颈窝的小毛球捞下来,抬手示意小厮退下,迈步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在枕头上。 “啾啾。”你回来得太晚了,本宫都快睡着了。 雏鸟轻轻叫着,许是知道他喝了酒,她声音不大,也不刺耳。 “我先去沐浴,瑾儿若是困了,便先睡下吧。”唐弈面色沉静,除却脸上有些红之外,这平淡语气中根本听不出来他喝了多少。 叶瑾诺歪了歪脑袋,又趴回枕头上。 “啾啾。”那你快些回来,再晚些本宫便不等你了。 她说完,又觉这话奇怪,像······像在府上等着夫君回来的妻子一般。 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雏鸟被自己吓得浑身僵硬,抬头看向唐弈,见他神色如常,才又想起他听不懂凤鸣,这才又放松了身体。 唐弈自然没有听懂那几声凤鸣,不过猜也知道,要么她是问他去了这么久,都和薛木心说了什么,要么便是催促他快些回来,不要打扰她休息。 他伸手摸了摸小凤凰柔软的羽毛,便又唤谢珏去准备了衣物,这便往着浴池去了。 叶瑾诺又等了许久,才等到唐弈沐浴归来。 他发梢还沾着水,只穿了寝衣,回到床边便侧躺下来,没有灭去烛火,只是单手撑着头,静静看着同样眨巴着眼睛看他的小凤凰。 不知是因着什么,叶瑾诺觉着唐弈今夜比平时还要好看几分。 他本就生得俊朗,但平日里都是端方沉稳的君子模样,今夜喝了酒,叶瑾诺才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慵懒的样子。 哪怕是半醉着,他嘴角依然挂着浅浅笑意,深邃眼眸半阖着,只露出一半眼瞳。 狭小得似乎只能装得下眼前的小毛团子。 寝衣自然都是宽松舒适的,叶瑾诺眨了眨眼,看见他线条清晰的锁骨,依稀还能从领口看到他肌理分明的肌肉,而他一缕散下的长发搭在胸前,发梢的水珠滴落,滑入领口中,又消失不见。 男色当前,曦玥公主很不争气地在心里咽了口口水。 难怪······难怪男子喜欢去寻欢作乐,换个立场,若有唐弈这般美男在跟前伺候着,她想必也快活得要死。 “瑾儿,方才是想问我,薛木心今夜都与我说了什么吗?”唐弈突然开口,如往日一般低沉温和的嗓音中,似乎又带着几分慵懒。 就是这几分慵懒,当真是要了命。 叶瑾诺正对着眼前美景浮想联翩,突然听见他的声音,不知是心虚作祟还是什么,她心跳都变快了些。 她迷迷糊糊在心里想了想唐弈问的是什么问题,才有些傻乎乎地扬着脑袋点了点头。 唐弈低低笑了一声,胸口发出轻微的震动,他抬指轻轻抚摸着眼前的小凤凰,静默片刻才答道:“薛木心有一个嫡出的妹妹,年纪也不算小了,可还未出阁,说是心悦于我,非我不嫁,薛木心没有办法,才请我去喝了顿酒。” “啾啾?!”你说什么?! 叶瑾诺上一刻还在对眼前俊朗的青年想入非非,下一刻便听到有女子非他不嫁,顿时眼睛都瞪圆了。 她前半生为国为民,为这江山社稷日夜操劳,莫说什么儿女情长,便是她的风华宫中、公主府里都没有一个面首,如今化作原形,和唐弈相处了几日,好不容易见着他这个处处瞧着都顺眼的,怎么就有谁对他情根深种了?! 她甚至都还来不及用人形和他说一句话! “啾!”本宫不同意这门亲事! “啾啾啾!”正一品朝臣成亲是要上奏陛下的! “啾啾啾啾!”折子最后都会到本宫手里,本宫不允! 小毛团子急得上蹿下跳,最后又瞪着眼睛张着嘴去叼唐弈的袖口。 她最讨厌御史台,哪怕不说日后唐弈会不会为她所用,只要唐弈和御史台有了关系,她都很不舒服。 更别说,她心里······ 独身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想有个男子以伴侣身份常伴她身侧。 唐弈生得俊朗,为官又是清廉,克己内敛,还是位极人臣的左丞相,她这些日子得他温柔相待,又觉他处处瞧着顺眼,心里是有过招他为驸马的想法的。 就算不能做驸马,那也得等她曦玥公主先糟蹋了他,才有旁人碰他的余地! 呸!什么糟蹋! 她贵为王女,瞧上唐弈是他的福分! 叶瑾诺心里可谓是一团乱麻,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涌现了出来,正当她越想越偏时,却听唐弈又悠然开口。 “可我心里只有殿下,我入朝为官也好,在这世间苟活也罢,都只是为了殿下,儿女私情,我并无想法。哪怕我和薛木心私交再不好,他的妹妹都是无辜的。娶妻若是不能真心相待,又何苦娶妻?叫她为我独守空房多年么?未免也太残忍。” 这番话让叶瑾诺瞬间怔住,她怔怔看着眼前依旧淡然的青年,忽然发现,她并没有看错人。 他要的是这魔界盛世太平,要的是有情人白首不相离,而不是为了稳固地位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成亲。 一个左丞相,若是能得御史台相助,在这朝堂中,他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文官的笔和嘴,向来是能兵不血刃的利器。 可他却不愿,不愿为了拉拢御史大夫而应下亲事。 他不会因为任何绊子而放弃自己的信念。 君子之道,不过如此。 “啾啾啾啾。”本宫就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的。 叶瑾诺顿时开心起来,用脑袋拱了拱青年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 仿若方才急得上蹿下跳的不是她一般。 她正开心着,却又听唐弈慢慢悠悠问道:“瑾儿方才怎么这么急?” 第15章 查他 叶瑾诺方才怎么这么急?好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她自己当然清楚得很,但要她说出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身为王室贵女,对一个不过相识七八日的男子暗生情愫,说出来未免太荒谬。 可偏偏唐弈又值得,他不论是相貌、品行还是待人处事之道,都对上了叶瑾诺的胃口,相处之间能觉着谁处处都顺眼,实在难得。 只是叶瑾诺在宫里再怎么飞扬跋扈,再怎么嚣张肆意,也不敢对父神说,她仅仅是几日相处便对左丞相有了非分之想。 她自己都会觉得荒谬的事,又怎么能说出来? “啾啾!”本宫急不急与你何干! 小毛球仰着脑袋,底气不足叫唤了两声,这便又转过身伏在枕头里,用艳丽尾羽对着唐弈。 唐弈也不急,他垂眸低低笑了,伸指轻轻抚摸小凤凰漂亮的羽毛,低声道:“瑾儿,你还小,这天下之大,你还未去看,待你化形,去看看这广阔天地,待你归来之时,再来寻我,可好?” 他这一生见了太多对他有意的姑娘,薛木心的妹妹也不过其中之一,见多了这些姑娘,谁对他有意,谁对他没有多余心思,他说几句话便能看得出来。 可唯独面对眼前的小凤凰,他不想辜负她,她还小,不管对他是倾慕,还是单纯的对照顾过她的人的眷恋,他都不希望她将美好青春浪费在自己身上。 这天下之大,多的是比他更合适的男子。 他心里装着曦玥公主一人,装着为她守护江山社稷的信念,便已经满了。 可叶瑾诺却只是回头沉沉看了他一眼,轻轻叫唤了一声。 “啾。”待本宫化形,你自会后悔今日所说。 他连她的身份都不知晓,凭什么敢说着天下之大,她还未去看? 元凤此生三千岁有余,见过的妖魔仙神比他吃过的饭还多,她见惯了虚伪,见惯了清高,见惯了这世间冷暖,见惯了这尘世悲欢。 更别说,这本就属于她的天下。 所以她很确信自己的感觉,有些妖魔她看一眼便能否认,有些妖魔她看一眼便能欣赏。 唯独他唐弈,她短短数日需要好几次确认他的想法,才能在心里对他做出评判。 因为小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君子却会承受太多误会。 所以对叶瑾诺来说,他是特殊的,而她见惯了“普通”,对“特殊”就会高看一眼。 她叶瑾诺认定了的男子,自然会不择手段得到他。 哪怕他会反抗,会厌恶她,她要的只是得到他。 “瑾儿,你有时候真的不像一个还不会化形的小姑娘。”唐弈又轻声开口,他手指勾弄着雏鸟柔软的尾羽,见她回头看他,眉眼间便浮了几分笑意,“我三番两次试探你,你不是也常常在装傻吗?” 这个时候,叶瑾诺再想掩盖自己眸中深沉,已经来不及。 他早已将她眼底情愫看得清清楚楚。 “啾啾?”所以你说薛木心的妹妹非你不嫁,也是试探吗? 叶瑾诺发出无意义的问话,因为她知道他听不懂,也知道她不需要答案。 不管是不是试探,他说了,就证明他本就不想瞒着她。 元凤这双眼睛,能分辨世间一切善恶真伪。 唐弈从始至终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谎话。 “时辰不早了,先睡下吧。”唐弈没有再说什么,抬手用掌风灭去烛火,盖上被子闭上了双眼。 叶瑾诺却睡不着了。 她到底是低估左丞相了,这些日子见得他君子风范,便忘了他还是个位极人臣的权臣,她只要放松一丝警惕,便能被他抓到破绽。 真有意思。 叶瑾诺伏在枕头上,迟迟未睡去,抬眸见窗外月色正浓,身侧青年也渐渐熟睡,她悄悄飞起,离开了唐弈的卧房。 雏鸟飞到了院中的石桌上,她抬起翅膀,对着无人的半空轻轻叫唤起来。 一只巨大的成年凤凰的虚影出现在她身后,只见虚影浑身覆盖金红凤羽,展翅竟能遮天蔽日,五根约莫有四五丈长的尾羽在空中飘动,划出红黄青白紫五彩光芒。 传说世有五凤,赤者为凤,青者为鸾,黄者鹓鶵,白者鸿鹄,紫者鸑鷟。 叶瑾诺身为元凤,手下五个心腹侍女,便为五凤化身。 受到元凤召唤,苏宛化身青鸾落在院中,伏在地上对石桌上的小毛球垂下头颅。 “殿下,奴婢在。” “啾啾啾啾啾啾。”替本宫去查查薛木心,包括他家中嫡妹,一并查了,查到之后,明日让聂荣送来。 “奴婢遵旨,此事可需向陛下禀报?” “啾啾啾。”若是父神问起,直言不讳。 “奴婢明白,殿下可还有别的事吩咐?” “啾啾啾啾啾啾。”再查查唐弈,他所有履历一并刻入玉简,明日唤聂荣一同送来。 “奴婢遵旨。” “啾啾。”你且回去吧。 “是。” 得了吩咐过后,院中青鸾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桌上的小毛球,这才逼着自己狠下心,转身飞离了唐府。 叶瑾诺看着空中一轮明月,出神片刻,这才又慢慢悠悠飞回了卧房中。 她本不该轻易召唤苏宛前来见她,可现下除却造物主神和自然元素之外,也只有她手下五凤听得懂凤鸣,她想查什么,只能唤苏宛前来。 回了床榻上,叶瑾诺望着熟睡的唐弈,犹豫片刻,还是钻进了他怀中,蜷着身子沉沉睡去。 或许因为是木属性,唐弈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叶瑾诺很喜欢这个味道,哪怕只是睡在他身旁都会觉得格外安心。 一夜无梦,安然过去。 哪怕昨日喝了不少酒,今日又是休沐日,唐弈还是起了个大早,看着怀里熟睡的雏鸟,再看看横在床中间的被子,他不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规矩对这小家伙来说,形同虚设。 不过他也不愿苛责她什么,无奈低叹过后便轻手轻脚起身,去了偏房洗漱更衣。 叶瑾诺昨夜睡得晚了,今日便也起得晚了,待她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左右看看,见唐弈不在,便跳了起来,往着书房的方向飞去。 第16章 他竟敢直呼曦玥公主小字?!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叶瑾诺终于发现,身为一个高官大臣,唐弈的日子过得真的很无趣,平日里下了早朝回来便在书房看公文,看完了公文便带着她在花园里玩,便是连休沐日他都会起个大早,然后在书房看书。 一看就是一整日,唯一的娱乐便是有一日瞧着她在院中晒太阳时,给她画了一幅画。 唐大人画功很好,把石桌上的小肥鸟画得活灵活现,哪怕叶瑾诺后来千方百计想要毁掉这幅让她觉着名声扫地的画,这幅画还是被唐弈裱了起来,挂在书房里。 顺带一提,同样被裱起来的,还有叶瑾诺用爪爪写的那个丑陋至极的“瑾”字。 就这一幅字,一幅画,让曦玥公主每次进书房都恨不能用凤凰火烧了这里。 叶瑾诺飞进书房,抬眸就看到那画和字,她在心里唾了一口,这才扬着脑袋飞到唐弈手中的书卷上,轻轻叫唤了一声。 “啾。”饿了。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唐弈顿时心领神会,“瑾儿饿了?我方才唤厨子做了你喜欢的小食,现下带你去正厅吃一些,可好?” 叶瑾诺满意地点了点头,念在唐爱卿这么懂事的份上,那幅字和画便暂且先留下吧。 完全不知自己裱起来的字和画躲过一劫的唐弈带她去了正厅,厨子已经做好了小食和唐弈的早饭,放在餐桌上等着唐弈来。 “这会儿吃早饭,午饭都不必吃了。”唐弈自言自语一般说着,摇头笑了笑,将小毛球放在桌上,由她自己选想吃什么。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都还没有摸清小家伙喜欢吃什么,每次她都要挑几个他意料之外的小食来吃,于是这次他索性直接让厨子将所有小食都切成了雏鸟刚好能入口的小块,由着她自己选。 叶瑾诺也很满意这样,省得她要慢慢等唐弈用小刀给她切。 她正吃得畅快,却听唐府阍者来报,说是聂荣来了。 “聂公公说不是宣旨,只是替陛下来瞧瞧小凤凰这几日过得可好。” 唐弈微微颔首,抬手摸了摸吃得正开心的雏鸟,“请聂公公进来吧,瑾儿正吃着,不便出去迎接。” “不必迎接,不必迎接,她愿意吃些小食,那便是天大的好事了。”聂荣远远行来,笑着用他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唤道。 大太监进了正厅,拂尘一扬,先是给唐弈行了礼,“奴才来得唐突,又擅自进来,还请唐大人恕罪。” “聂公公是替陛下来,怎么都不算唐突。谢珏,给聂公公搬张椅子来。”唐弈微微笑着,坐着拱手回了一礼,大太监到底是在宫里伺候陛下多年的,谁见了他都得带点礼貌。 谢珏连忙唤下人搬了椅子来,请聂荣坐下。 “瑾儿昨夜睡得晚了,也是我喝了酒,许是扰着她了,今晨便没能起来。我想着她是因着我才晚睡,便想着陪她一起用餐,这会儿才来吃早饭,让聂公公见笑了。”唐弈已经吃完了自己的早点,单手托腮倚在桌旁,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依然奋战在盘子里的小毛球。 不过他言语之间,是把叶瑾诺起晚了的事全怪在了自己身上。 但大太监完全不敢去管曦玥公主到底几时醒的,他只是在听见唐弈说前两个字的时候便眼皮一跳,嘴角都抽搐了一下,“唐大人唤、唤她什么?” 那可是曦玥公主! 五百年前那可是宠妃见了都心里犯怵的曦玥公主! 是让朝臣见了懿旨都腿软的曦玥公主! 唐大人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是敢直呼曦玥公主小字?! “她先前写给我看过,是个瑾字,我问她那可是她的名字,她点了头,我便这般唤她了。”唐弈低头笑笑,看向小毛球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温柔。 聪明娇俏的小家伙,谁会不想温柔待她呢? 大太监垂下头,抬手抹了把脸,带着几分心力交瘁道:“既是她同意,也便罢了。” 只愿陛下和叶少爷届时若是听着了,万万莫要追究才好! 叶瑾诺这时才吃饱了,她抬起头,站在桌上抬起一只爪爪,往桌上踩了一下,直直踩得大太监心惊肉跳,这才扬着脑袋轻轻叫唤了一声。 “啾。”给本宫闭嘴。 聂荣在心里琢磨片刻,也猜出来主子是嫌他多嘴,这便强压下心中波澜,对着唐弈强笑道:“看来唐大人与她相处得不错,那奴才回去也好与陛下交差了。” “瑾儿可爱,又是聪慧可人的,我这几日与她相处,也觉日子有趣许多。也请聂公公回去时,替我谢过陛下,能得瑾儿相伴,是我的福气。”唐弈温和笑着,只是他说这话时,目光从未离开桌上吃饱了之后就开始乱蹦的雏鸟。 也就没有注意到大太监连连伸手,去擦额角冷汗。 “哈、哈哈,唐大人所言,奴才定然会转告陛下。”聂荣心里发虚,心道这世间除了陛下和叶少爷,竟然真的还有妖魔敢用可爱来形容曦玥公主。 而惹得大太监心里惴惴不安的曦玥公主本人,则是继续在餐桌上蹦跶着,然后一只爪爪踩空,险些掉下餐桌。 “多谢聂公公。”唐弈眼疾手快接住了雏鸟,一边轻抚她的小脑袋,一边继续和聂荣说话。 聂荣瞧见叶瑾诺险些掉下去,心跳都差点停了,他干咽了一下,又随意一般将拂尘放在桌上,起身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唐大人照顾她这些日子也是辛苦,这是陛下赏的,奴才来之前陛下吩咐过,若是唐大人和她相处得愉快,便将这个赏给唐大人。” 唐弈起身双手接过,轻轻点头,“臣谢陛下恩典。” 虽说他平日里不爱受礼,但陛下赏的东西,不管这荷包里是什么,他都得接着。 他们起身时叶瑾诺便又跳到了桌上,趁唐弈不注意,便将大太监藏在拂尘里的玉简叼了出来,藏进自己的灵府中。 聂荣将荷包交给了唐弈,余光看见叶瑾诺在自己拂尘上停留了片刻,这便放了心,又拿起拂尘,对唐弈行了一礼,“唐大人,那奴才便且先回去了。” “聂公公慢走,我便不送了,瑾儿方才吃了不少,我得带她去花园消消食。”唐弈给谢珏使了个眼色,让谢珏去送,这便带着吃得肚皮圆鼓鼓的雏鸟离开了正厅。 第17章 骂我就是必要的事? 在花园中玩了一会儿,叶瑾诺便又懒了,她飞回唐弈的手上,轻轻叫唤一声,示意自己玩够了。 唐弈和她也是有了些默契,见她不愿再动,便又将她带回了书房,如往日一般从书架上给她拿了话本。 “我前日唤谢珏去买了新的,瑾儿且先看着。”唐弈自从发现小毛球喜欢看话本之后,便在书架上添了许多新的话本,当他要准备自己看书时,便会给她也拿上一本,以免她觉着无趣。 叶瑾诺又轻轻叫唤一声,飞到另一旁的小几上,用爪爪踩了踩小几,示意唐弈把话本放在这里。 在唐弈照做之后,她才用爪爪翻开一页,细细阅读起来。 过了片刻,她侧头看向唐弈,见他已经认真看起书来,便偷偷从灵府中拿出了玉简,爪爪踩在上边,脑海中便浮现了一本书卷的模样。 苏宛跟了叶瑾诺多年,她查东西的本事,叶瑾诺是完全放心的,仔细看过书卷之后,叶瑾诺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确实查得很详细,就连薛木心曾经受过什么贿赂,是谁给的,又是多少银钱的东西,全都仔仔细细写在书卷上。 不过这东西现在对叶瑾诺来说还没有什么用处,她看到苏宛也去查了薛木心的嫡妹,是个名为薛木莜的姑娘,这姑娘确实如唐弈所说那般,对他情根深种,不过真正让叶瑾诺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她看到薛木莜曾参加过女子科举,只是可惜,虽是进了殿试,却未能进入一甲。 魔界百年才有一次科举,但每次只会留下一甲三位入朝为官,剩下的除非成绩优异,不输一甲,才会赏个官职。 而薛木莜其实就是那种未进一甲,实际又不输一甲的,只是玄湛当年赏她去太常寺做个女官,却被薛木莜婉拒了,只道是受此官职于心有愧,只愿下次科考时能进一甲,名正言顺得个官职。 料想也是,她哥哥当年是榜眼,如今是从一品御史大夫,她未进一甲,自然是不甘心的。 叶瑾诺眼睛一转,忽然想起,昨日薛木心可是说过,当年他与唐弈是同僚,而状元郎正是唐弈。 若是说薛木莜便是从那时对唐弈就有了好感,也是说得过去的,妖魔最是慕强,薛木莜这样不足为奇。 而唐弈心中对曦玥公主念念不忘,多少也是有这个原因。 当年她进宫时,也只是个无名小卒,是她一步一步爬到玄湛贴身侍女的位子,又靠着过人的聪慧和胆识得了玄湛青睐,这才被玄湛收作女儿,加封一品镇国公主,可随玄湛一同上朝,垂帘听政。 能得造物主神青睐便已经是本事,加上她后来在朝政上作为不小,唐弈心中仰慕她,倒也说得过去。 叶瑾诺想明白了一切,又仔细看了一遍唐弈的履历。 说来也怪,叶瑾诺见过干净的,却没见过像唐弈这么干净的,她相信苏宛查事的本事,若是唐弈当真有过不干净的过往,是定然查得出来的,但唐弈就是清清白白,不仅没有收过贿赂,连旁人送到府上做侍妾的女子都全部拒下。 若不是她这几日就住在唐府,目睹他清廉公正的作风,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这份履历的。 偏偏唐弈就是能做到这样。 叶瑾诺看完了玉简中的内容,便将玉简藏回了灵府,爪爪将桌上的话本抓起来,晃晃悠悠拎着话本飞到唐弈面前。 “啾啾啾。”看不下去,念给本宫听吧。 唐弈看着只翻动了一页的话本,沉吟片刻,这才问道:“瑾儿不喜欢这本吗?” 雏鸟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不喜欢。 “瑾儿今日不想看书吗?” 雏鸟还是摇头。 唐弈思量片刻,忽然福至心灵,“瑾儿想让我念给你听吗?” 这次,小毛团子乖乖点了点头。 唐弈顿时失笑,无奈摇头,拿起她丢在桌上的话本,却没急着念,只是目光沉沉看着小毛球,“瑾儿今日可以与我说话吗?” 雏鸟目露哀凉,可怜兮兮地夹着翅膀,伸脑袋蹭了蹭自己漂亮的羽毛,佯装啄下一片凤羽,又立刻做出很疼的模样,在桌上滚了两圈。 “羽毛掉下来会很疼,若非必要,不会啄下来?”唐弈根据她的动作猜测出她的意思,又不确定,便这般问她。 小毛球站在桌上,轻轻点头。 唐弈险些被她气笑,他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那日骂我,便是必要的事?” “啾啾啾。”不骂你这混球,本宫心里过意不去。 雏鸟叫唤了两声,又想将这话题混过去,便伸爪爪踢了踢唐弈手中的话本。 唐弈知道她什么意思,看她歪着头装傻的可爱模样,又舍不得追问她追得太紧,只能摇头作罢,翻开话本慢慢给她念起来。 叶瑾诺歪了歪脑袋,飞进唐弈怀里,钻进他衣襟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只留了个脑袋在外边,便静静听他念话本。 时间悄然而逝,等到唐弈给叶瑾诺念完一本小话本,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而听着他念书的雏鸟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打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直到他停下了好一会儿,她才扬起脑袋,睁着迷糊的双眼看他。 “啾?”念完了? “念完了,瑾儿若是困了,吃过晚饭便睡下吧。”念了这么久,小家伙却差点睡着,但唐弈也不气恼,对她说话时语气依旧温柔。 小毛团子点点头,飞到他颈侧靠着,让他带她去吃晚饭。 吃过了晚饭,唐弈带叶瑾诺回了卧房,却没有陪她休息,而是说要去洗漱,这便又出了卧房。 叶瑾诺昨日用了法力召唤苏宛,今日便困得厉害,迷迷糊糊应下,便伏在枕头上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察觉身旁木能量变浓,应当是唐弈回来了,她含糊叫唤了一声,眼睛还闭着,身子却往唐弈躺着的方向滚了一圈。 淡淡的草木清香,她很喜欢,能让她感觉很安心。 叶瑾诺这几日睡在唐弈怀里,每晚都睡得格外舒服,他温和的木能量就像一桶干净的泉水,不冷不热,温暖舒适,泡在里边,似乎连她心口旧伤都没有那么疼了。 她睡得舒服,能得安眠,便不怎么爱做梦,可偏偏今夜她做了个梦。 第18章 困住她的梦 梦里的她似乎回到了五百年前,那时她结束了与天界长达数日的战斗,以一己之力生生将魔界护下。 身上衣衫早已被凤凰火燃尽,只剩一件羽毛化作的羽衣,叶瑾诺浑身都泛着深入骨髓的剧痛,丹田处也烫得像是要炸开一样,可······ 叶瑾诺怔怔抬手,沾满血污的右手摸到自己心口,那里没有伤痕。 然而不等她回忆起什么,眼前画面一转,心口顿时传来尖锐的疼痛,被天界主神拖住的父亲姗姗来迟,将她横抱起来。 刺眼的阳光下,她看不清父神的表情,只能依稀见他眼中阴沉。 父神张了张嘴,似乎轻轻骂了她一句。 她听不清,心口剧痛让她的眼前都开始模糊,可滚烫血液流出的感觉又那么清晰。 她轻轻笑了,抬着沾着血污的手抓住了父神的衣袖,靠在父神怀里低低诉说。 “瑾儿此生······唯有三愿。” “一愿江山无恙,烟火寻常。” “二愿父兄常健,岁岁安康。” “三愿·······” 叶瑾诺听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她能感觉到自己发出了声音,可她根本听不清。 三愿······为何?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嘴唇嚅动,随即便像是了结了什么心愿一般,浑身再没有一点力气,紧紧抓着父神衣袖的手也无力垂下。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陷入了为期五百年的长眠。 长眠的梦里一片漆黑,她奔跑在无尽的荒原中,寻不到一点光亮,像身处绝望的深渊。 无边无际的黑暗带来刺骨的寒凉,她困在梦境里无法逃离,直至精疲力竭,也逃不出无尽的混沌。 好冷。 好累。 谁能救救她? 谁能将她从绝望的梦境中唤醒? “瑾儿,瑾儿!快醒醒!” 青年焦急的嗓音不复初见时那般温和,叶瑾诺只觉身子被谁摇晃着,她猛地睁开眼,却见唐弈正满眼担忧看着她。 他还穿着朝服,应当是才下了早朝回来。 叶瑾诺抬眸看向窗外,只见窗外阳光灿烂,微风和煦,一切都美好得那么真实。 唐弈将她圆滚滚的小身子捧至掌心,手指轻柔梳理着她睡乱了的羽毛,柔声安抚道:“不哭了,不哭了,乖瑾儿,可是遭了梦魇了?” 叶瑾诺这才发觉自己眼角还挂着泪,她缓慢从唐弈掌心站起来,把脑袋埋进翅膀里,仔细抹去了眼泪,这才飞到唐弈的颈侧,蜷着身子缩在他颈窝。 她其实很想对他说,她在梦里好疼,浑身都疼得厉害。 可他听不懂凤鸣,也不懂她当年有多疼。 那就不说了,陪着她就好。 唐弈心疼小家伙在梦里哭成那样,醒来却无人能诉说,只能抬手一遍又一遍抚摸她小小的身子,“不怕,不怕了,都是梦,有我在,没有谁会伤害你的。” 叶瑾诺静静听着,忽然想起,前夜哪怕面对法力无边,不受天道管束的自然元素,他也好生将她护着,没有把她交给左沛岚。 即使她知道师父绝不会伤害她,可唐弈不知,面对莫名其妙发了脾气的自然元素,他依旧固执地将她揣在怀里,独自面对自然元素的怒火。 “啾啾。”待本宫恢复人形,定然会好好待你。 唐弈不懂凤鸣其中意味,只当她是在撒娇,继续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乖瑾儿,不难过了,我带你去吃些你喜欢吃的小食。” 雏鸟又低低叫了一声,飞回他的掌心,第一次以这么温顺乖巧的模样躺在他掌心里。 她越是乖巧,唐弈便越害怕她是叫昨夜的梦吓坏了,可他又毫无办法,只能带着她出了卧房,往着用餐的正厅走去。 唐弈走在路上,不觉有些出神。 他庆幸好在今日他下了早朝回来得早,发现她还在睡,但是睡得一点都不安稳,两只小爪爪在睡梦里都不停乱动,眼角还不断有泪水滑落,一看便是遭了梦魇。 若是他回来再晚些,指不定小家伙在梦中还要受多少苦楚委屈。 这么可爱的小毛团子,他舍不得看她那么痛苦,在看见她落泪时,他心疼得都有些无措。 “瑾儿,吃过了小食,我带你去外边走走,可好?”唐弈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将她安慰好,只是想着凤凰向来翱翔于天际,想来是喜欢自由的,便这般问她。 “啾。”本宫不想动。 雏鸟轻轻摇头,瞧着有些无精打采。 “那今日还听我念话本吗?”唐弈见她拒绝,又轻声问她。 可小毛球还是轻轻摇头,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唐弈抿了抿唇,用手指不断抚摸着她的羽毛,小东西平日翘着的尾羽都耷拉下来了,瞧也瞧得出来她现在难过得紧。 到了正厅,唐弈把雏鸟放在桌上,可她似乎对平日里最喜欢的吃食都没了兴趣,叼起食物的时候好几次都落在了桌上。 叶瑾诺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个梦让她醒来之后心头都笼罩着一层阴霾,她记不起来自己当年第三愿是什么,只是一想起那几句话便会觉得心里难过得要命。 当年她说出那些话时,是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战事休止时,她心口还没有受伤,中间空白的那一段记忆,到底是什么? 她怎么都想不起来,而且她越努力去想,心口旧伤就会越痛。 正当叶瑾诺出神时,眼前却突然多了一朵漂亮的小花。 她抬眸看向唐弈,却见青年温柔对她笑着,眼中却带着几分忐忑,“我不太会哄小姑娘,但是记得许多女孩都喜欢在衣裳或是手绢上绣花。我是木属性,变不出耀眼的宝石讨你欢喜,只能送你这朵花,希望瑾儿能喜欢。” 叶瑾诺顿时怔住,她看着眼前漂亮的小花,心头阴霾忽然一扫而尽。 她衔住小花,嗅得满鼻子馥郁芬芳,忽然便觉得鼻子发酸,她不想再哭,抬起翅膀将小花藏进自己的灵府中,又飞到唐弈颈侧,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 他真是······要命。 第19章 待化形了想嫁给他? 看着雏鸟又愿意用小脑袋蹭自己,唐弈这才放心了一些,他抬手摸了摸颈侧的小毛团,眼底浮现温和笑意。 “瑾儿,我没什么朋友,在朝堂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日子过得平淡。自你来了我府上之后,我才觉这日子有意思了不少,能做的事也似乎变多了,这几日和你待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所以瞧见你难过,我心里也会担忧。” 叶瑾诺又用脑袋蹭了蹭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很清楚,他若是想交朋友实在简单,只需去茶楼一坐,多的是朝臣商贾来巴结他。 但这样交下来的朋友,不足交心。 这男人宁愿成日窝在府里看书,和一只话都不会说的雏鸟聊天,也不愿去交那种朋友。 其实叶瑾诺自己也没什么朋友,她的生活里只有家人、侍女和日复一日处理不完的朝政。 但她不觉空虚烦闷,这天下已经将她大部分精力占去。 闲暇之余,弹弹琴写写字,一日便也就过去。 但……她似乎还有别的法子能让唐府热闹些。 雏鸟歪了歪脑袋,心中思量片刻,从唐弈身上跳下,飞到正厅外,仰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悠长凤鸣。 唐弈追着她出来,还疑惑着她这是做什么,却发现唐府花园里的雀鸟全都向此处飞来,落在庭院里后,便都对着站在石桌上的雏鸟垂下头颅,俯首叩拜。 在这一群或是灰褐或是青黑的雀鸟中,周身覆着金红凤羽的小毛球格外显眼,她转过身看向唐弈,墨玉般的眼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洋洋得意。 想起自己方才说自己没朋友,再看看院中数十只雀鸟,唐弈顿时哑然失笑。 他走到石桌旁坐下,抬手摸了摸小凤凰仰着的脑袋,“原来瑾儿这么厉害,竟能号令百鸟,先前倒是我小瞧瑾儿了。” 小凤凰满眼骄傲,用脑袋拱了拱唐弈的手。 “啾啾!”本宫的本事大着呢! 院中数十只雀鸟,也有几只拥有色彩艳丽的羽毛,可唐弈放眼看去,也只有自己手边的雏鸟最漂亮,也最灵动可爱。 “瑾儿最是漂亮可爱,我有瑾儿,便已足够。”唐弈低低笑了,将小凤凰捧在掌心,用食指顺着她的脑袋给她顺毛。 这话叶瑾诺爱听,百鸟之王当然是鸟族中最漂亮的。 她自动忽略了后面的可爱二字,唐弈的话语和他温柔的动作,都让她舒服得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吟。 “好乖。”唐弈眉眼间尽是笑意,捧着雏鸟小小的身子站起来,轻声问她:“那瑾儿可愿陪我去书房看公文?” “啾啾。”那是自然,本宫也要看。 她并未反抗,也没有摇头,那便是应下了。 唐弈心情大好,将小毛团揣进衣襟,带着她往书房走去。 徒留一群雀鸟在院中面面相觑,祖宗没发话,它们不敢走,但祖宗又不知去哪儿了,它们只能停留片刻,见祖宗好像真的遗忘了它们,这才又散了,往自己的小巢飞去。 。 又是几日相安无事过去,叶瑾诺每日吃了睡睡了吃,除却这两件事之外便是陪唐弈看公文,时不时让他用特制的小梳子给她梳毛毛,日子闲适安逸,甚至有些颓废。 这日叶瑾诺还是如往日一般被唐大人揣在袖子里带进了沉绪殿,百官行礼过后,她便从唐弈袖子里钻了出来,飞到阶梯之上,落在玄湛掌心中,欢快轻吟一声。 玄湛抬起食指,让她站在自己指尖,靠在王座中侧目看她:“去唐弈府上也半月有余了,过得可开心?” 阶梯之下原本垂眸站着的唐弈悄悄抬眼看去,只见小毛团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欢快叫了两声。 “啾啾!”他很好,瑾儿很开心! 文武百官没几个听得懂凤鸣的,但仅听情绪就能听出来,小凤凰似乎对这段时间的生活很满意。 只是玄湛微微挑眉,抬手弹了一下雏鸟的小脑袋,“你这话何意?待化形了想嫁给他?” 阶梯之下一阵哗然,便是向来淡然如唐弈听了主神这话,都是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着。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陛下手上的小毛团,却见雏鸟似乎也因为惊诧而怔住,旋即便不安跳动了好几下,口中凤鸣险些变调。 “啾啾啾啾啾啾!”父神怎么能仗着瑾儿不能说话,便这般出口!瑾儿并非此意! 眼看雏鸟又羞又急几乎要开始撒泼打滚,玄湛扬唇一笑,不紧不慢道:“逗你的,蠢凤凰。” 叶瑾诺顿时失语,连带着阶梯之下文武百官都鸦雀无声。 这种事都能拿来开玩笑吗?! 玩笑过后,玄湛抬手挠了挠雏鸟的下巴,压低的眉眼看不出心绪,他漫不经心开口:“下面这些,哪个瞧着不顺眼?” 叶瑾诺沉默片刻,心里也知道父神这是在考验她这半个月看公文的成果,她其实想说,若是当真查起来,下边这文武百官除了唐弈,其余的都得进天牢蹲着。 但她在心中思量片刻,还是飞了起来,盘旋在沉绪殿上方。 文武百官纵使不知玄湛话中意味究竟是什么,却也能从这小凤凰受宠的程度看出来,她今日选中了谁,那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在众臣心中忐忑时,突然听礼部尚书陈琛惊呼一声,双膝瘫软跪倒在地。 唐弈回头看去,见是小毛球落在了陈琛脑袋顶上,他不由心中暗叹,这小东西眼光果真毒辣,一眼就选了个贪了不少的。 小凤凰轻吟一声,又展翅飞回玄湛掌心,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指。 玄湛随意逗弄着掌中的雏鸟,看都没看阶梯之下众臣,淡漠开口:“拖下去打入天牢,刑部尚书莫寅、大理寺卿岳涿何在?” 文官队列中站出一男一女两个臣子,跪地叩首行了一礼:“微臣在。” “彻查礼部尚书陈琛,三日后上奏。苍语,此事你来督办。”玄湛吩咐罢了,便将掌心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凤凰揣进袖中,起身走向屏风后,不紧不慢丢下两个字:“退朝。” 叶瑾诺原以为父神会暗中去做此事,没想到他竟会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这样做,她还处于惊诧之中,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被玄湛揣着带走了。 第20章 没他在身边睡不着 要处理高官,自当有充足证据,哪怕这世间善恶忠奸对父神和她来说看一眼就能分辨,也不能不考虑文武百官的感受,在还未彻查之前就将一个正二品的尚书打入天牢。 但……父神做事从来不讲规矩,也不会考虑旁人感受,就像他要把叶瑾诺送去唐府,下一道连聂荣都难以出口的口谕就把她送过去了。 叶瑾诺明白,因为这魔界众生都只是父神的造物,他考不考虑这些造物的感受,都只看他的心情。 就这么一路纠结思虑着,叶瑾诺被玄湛带回了落暝宫。 直到被放在御书房的书桌上,叶瑾诺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 “啾啾?”父神怎么把瑾儿带回这儿来了? 按理说,这时候她应该在唐弈的书桌上,看他批阅公文才对。 “今晚在宫里歇下,叶未言今夜会去唐府谈生意。”玄湛翻开一本奏折,一边翻看,一边随口对手边的雏鸟解释。 “啾啾?”哥哥怎会突然拜访唐弈? 小凤凰歪了歪脑袋,没想明白。 “前些日子唐弈去烟霭阁,差点和左沛岚打起来,这话传进叶未言耳朵里,他自然要上门赔罪。唐弈身为左相,手握大权,若是你重回朝堂,他对你会有很大的影响,哪怕不能让他归顺于你,叶家也不能和他有矛盾。” 听了玄湛的话,叶瑾诺才想明白这来龙去脉,心里不由五味杂陈。 兄长乃是冰元素,平日里对谁都是高傲的,若不是她睡了太久,醒来时朝中势力太寡,兄长也不至于想着为她铺路,而做到这个地步。 她心情低落,轻轻叫了一声,便乖乖伏在玄湛手边不动了。 玄湛侧目瞥她一眼,又继续翻看奏折,但过了片刻又觉于心不忍,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错不在你,也不在左沛岚和唐弈,真要说错,错的是玄逸和他手下伪善的神。” 若是他这个小女儿身体里当真流着他的血,她就不会让他失望。 小凤凰抬起脑袋,墨玉黑瞳映出决绝杀意,“啾啾。” 儿臣恢复法力之后,定屠尽他天界众神。 玄湛眼眸中流出一丝笑意,却实在浅淡,叶瑾诺看不分明。 她只看见父神抬手摸了摸她,嘴角噙着细微弧度,对她道:“乖孩子。” 叶瑾诺跳进玄湛怀里,安心地在父神的怀里闭上了眼。 她早已不是千年前山林中那只任祖龙和麒麟欺负的野凤凰了,执掌朝政数百年,她是百姓爱戴的曦玥公主,是朝臣敬畏的曦玥公主。 可不论经历多少风霜,成长了多少,她依旧想做被父兄宠爱的瑾儿,因为只有在他们面前,她不用那么坚强。 在父兄面前留存一份纯真灵动,是她在这场与时间的博弈中取胜的唯一方式。 那……唐弈呢? 在他看到她这个模样之后,将来以曦玥公主的身份面对他时,他还会像这些天一样对她吗? 叶瑾诺不知道。 是夜,凤华宫房檐上站着一只夜不能寐的雏鸟。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让金红交织的美丽羽毛覆上一层银辉,她睡不着,索性飞到房檐上看月亮。 或许是心里压了太多事吧。 或许是这几日睡得太多了吧。 或许······ 在心里为自己的辗转反侧寻找借口,不过是叶瑾诺不想承认,身边没有温和舒适的木能量笼罩着,她睡不着。 可是其实她不喜欢月亮,她的心跳热烈而又炽热,清冷柔和的月光不适合她。 难看死了,不如回去看烛火跳跃。 小毛团子在心里骂了两句,跳下屋檐,大摇大摆回了宫殿中。 她窝在自己的床榻上,对着门外守夜的侍女叫了几声。 “啾啾。”烟楣,来陪本宫聊聊天。 一个穿着粉白宫装的侍女推门快步走过来,跪地行了一礼,“殿下,奴婢在。” 烟楣是最像元凤的凤凰,但因着要避讳主子衣衫颜色,便总是穿粉白色。她仰头看着床榻之上的小毛团子,眼睛快速眨了好几下,还是没能忍住,化作一只浑身赤红的凤凰,亲昵靠近金红色的雏鸟。 于是凤华宫里凤鸣响了一晚上。 。 再看唐府,书房的烛火也燃了一夜。 唐弈彻夜未眠,手中书卷只翻开了一页,怎么都读不下去,他看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才惊觉自己整夜都在书房没有歇下。 陛下带走了小凤凰,迟迟未放她回来。 他在宫门等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看到那抹艳丽灿烂的红色,也没能等到谢珏送她来。 那小白眼狼也没有自己回来,让他在府上苦等一夜都没个结果。 分离时候,唐弈才发觉,原来没有小凤凰陪伴的夜,竟是这么长。 他习惯了怀里那团暖烘烘的小毛球的存在,她是火属性,睡得安逸时身子便会不自觉发热,又因着木生火,唐弈已经好几次睡着睡着被热醒了,可是看着怀里睡得四仰八叉的雏鸟,他也总是只能摇头低笑,将被子掀开一些,便继续睡去。 现下已经是初夏,可他坐在书房里,却又觉得还不够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被他裱起来的画作,他不是觉得自己画功太好,不能浪费,而是那只小毛团子值得,她很可爱,很灵动,值得被他挂在书房里,让他每每在疲倦之时看到那幅画,都会不自觉扬起嘴角。 天边晨曦洒满世间,唐弈起身换上了朝服,今日还要上早朝,他要把她带回来。 为期两月,时至今日,才过了半个多月。 。 瞧见太阳升起,在凤华宫和烟楣聊了一夜的叶瑾诺才慢慢悠悠起身,她扑腾了两下翅膀,飞到落暝宫外,正巧撞见要去上早朝的父神。 她轻轻叫唤了两声,钻进了玄湛的袖子里。 早朝照常进行,只是点卯过后,唐弈却出列行了一礼,他看向阶梯之上的王座,陛下坐在那里,手边是一只圆滚滚的雏鸟。 “陛下,今日早朝结束,可否让臣带小凤凰回去?” 第21章 小白眼狼第2章0 玄湛听了唐弈此话,却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漫不经心地捏着手中一根不知何处变出来的金钗,用上边镶嵌着的耀眼宝石逗弄着手边的小凤凰。 叶瑾诺很吃这一套,哪怕对她的身份来说,宝石不过是漂亮点的石头罢了,可她还是很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所以听见唐弈的话,她虽然心头一跳,回头看了唐弈一眼,但很快又秉持着没心没肺的生活态度,被耀眼的宝石引去了目光。 唐大人跪在阶梯之下求玄湛放小凤凰回他府上,偏生这只没心眼的雏鸟只想着把宝石啄下来,这般场面,便是玄湛看了都想说一句小白眼狼。 “照看她几日,便觉着她是你的了?”玄湛这时才不紧不慢回道,余光瞥见小凤凰尖锐的喙已经靠近了宝石,随意抬了抬手指,便叫她又白忙一场。 唐弈看着阶梯之上欢乐蹦跶的小毛团子,心里莫名有些难过,垂眸拱手行了一礼,低声答道:“臣不敢。” 于他而言,小凤凰是他平淡如白纸黑墨的生活中难得的艳丽色彩,可对小凤凰来说,或许他只是她在深宫乏闷的日子里,一个不一样的乐子而已。 他正低头叹息,却见眼前多了一抹艳丽红色,雏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前,娇娇叫唤了一声。 唐弈顿时惊喜不已,抬头看向阶梯之上的主神,却见玄湛侧身倚在王座中,语气淡漠:“她愿跟你回去,是你的福气,也是证明你这些日子对她不错。” “臣谢陛下恩典!”唐弈俯首又行大礼,这才双手捧着小凤凰站了起来。 “啾啾!”为何不谢本宫恩典! 叶瑾诺哼唧两声,心里气不过,便转过身,只用尾羽对着他。 但唐弈听不懂凤鸣,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在场臣子倒是有几个鸟族的,可小凤凰这两声凤鸣显然是刻意不给他们听懂的,用的是凤族秘语,这沉绪殿内唯一能听懂小凤凰言语的,也就只有玄湛的。 不过造物主神没有一点要答疑解惑的意思,只深深看了唐弈掌心里的小白眼狼一眼,这便起身淡漠说了退朝二字,离开了沉绪殿。 百官有序离开沉绪殿,唐弈和苍语身为左右丞相,自是最先离开,只是苍语走在唐弈身旁,怎么都想不明白,向来淡然镇定的左丞相怎么会因为得了一只小凤凰便这么欢喜。 “墨熙兄,咱们也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若是墨熙兄今日晚些时候有空,可否来茶楼小坐片刻?”苍语用手肘轻轻撞了唐弈一下,这才让唐弈看向他。 唐弈一心顾着怀里哼哼唧唧要他抚摸的雏鸟,被苍语撞了一下才有些茫然抬眸看去,“什么?” 苍语沉默片刻,才又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今日倒是没什么大事,但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我申时二刻再去见你吧。”唐弈心中思量了一会儿,还是应下了苍语的邀约。 “那我在老地方等你。”苍语见他应下,便点了点头,目送他进了传送阵。 唐弈带着小凤凰回了府上,让厨子给她做了小食,这才带她回了书房,将她放在书桌上,便自顾自看起今日的公文来。 他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见不到小凤凰而彻夜未眠,说出来实在······实在有些好笑了,他说不出口,也觉着没必要说。 “啾啾?”本宫一夜未归,你便不想? 叶瑾诺没想明白,心里想着自己昨日因着他一夜未眠,他倒是一点影响都没受,让她感觉不太平衡。 这人连朋友都没几个,平日里陪他最多的就是她,她一夜没有回来,他一点都不担心、不想念吗? 唐弈认真看着公文,听见雏鸟鸣叫,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只能试探着答道:“苍语方才邀约,我今日要快些看完公文,才好去赴约。” 小凤凰没有再叫,唐弈便以为自己回答到了点子上,又伸手摸了摸她的柔顺羽毛,这才又继续翻看起公文来。 但是叶瑾诺只是在生闷气,她知道唐弈听不懂凤鸣,可又不好意思啄一片凤羽让他听明白自己的问话。 她贵为王女,怎么能说出因着一个男子而彻夜难眠这般话语?! 叫人笑话! 而且,而且她才不在意唐弈难不难受! 反正她在不在对他都没有影响! 叶瑾诺在心里安慰自己好一会儿,但她还是越想越气,索性缩着身子团在书桌角落,也不叫唤,却也是在唐弈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可惜唐大人公务繁忙,直到看完了公文才发现小凤凰又在生闷气了。 看着书桌角落的小毛团子,这些时日的相处已经让他很明确地知道,这是她生气了的表现,可是唐弈想尽了自己今日所作所为,也没有想明白到底他又哪里惹着她了。 他伸手去捧她,倒是也还好,雏鸟没有挣脱他的手。 “瑾儿这是怎么了?”见小凤凰还愿意待在他掌心,唐弈便觉着不是自己的问题,这才出口问她。 莫不是今日的小食不好吃,她吃不惯,便发脾气了? 想想这些日子里,这小毛团子的心眼到底有多小,他是领会到了的,她若是因着这个生气,唐弈觉着也是说得过去的。 “且不要气了,我带你去茶楼后,便给你点些你喜欢的小食,这般可好?”唐弈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问题,便这般柔声哄她。 “啾啾!”蠢男人,不要跟本宫说话! 叶瑾诺回头瞪了他一眼,气愤叫了两声,这便又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团子。 唐弈只以为她这是应下了,轻轻点了点头,这便向外边守着门的谢珏道:“谢珏,备好衣衫,我换身衣裳便出门了。” 叶瑾诺深深吸了口气,被这蠢男人气得想翻白眼。 可惜了,若不是雏鸟眼睛太小,她用尽了力气也没翻出眼白来,她定要对着他翻个白眼。 气人! 蠢货! 正当叶瑾诺在心里骂骂咧咧时,谢珏推门进来了,他脸上带着几分担忧问道:“大人昨晚一夜都在书房未曾歇下,现下还要出门吗?” 一夜未歇下? 第22章 你分明是想本宫想得彻夜难眠! 叶瑾诺耳朵都竖了起来,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谢珏,又看了看唐弈,见后者俊朗容颜上流露出几分不自然,她便确定了谢珏说的是真话。 唐弈低头轻咳一声,看都没看手中的雏鸟,目光都有些飘忽,“昨日······公务太多。” 你骗人! 你分明是想本宫想得彻夜难眠! 嘴硬什么! 耳朵都红了! 本宫又不瞎! 叶瑾诺顿时开心了,跳起来站在唐弈掌心,啾啾叫了好几声。 唐弈脸上挂不住,将莫名烫手的小凤凰放在桌上,匆匆走出书房更衣去了。 方才还气鼓鼓的小毛球心情顿时大好,优哉游哉飞出了书房,落在唐弈的卧房外,等他更衣后出来。 待到唐弈出来时,还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懂事的小毛球已经扑向他,娴熟钻进了他的衣襟内。 他只能无奈轻叹一声,揣着小凤凰独自出了府。 行在都城的街上,叶瑾诺原本还兴致勃勃地在唐弈怀里探脑袋看着街道四周的过路人,看着这她怎么也看不厌的繁华盛世,结果她越看唐弈走的方向越觉得不对。 在离落花阁只有一条街道那么远的时候,叶瑾诺飞出来叼住了唐弈的衣袖。 “啾啾啾!”你们去哪里不好非得去落花阁! “啾啾啾!”都城没有别的茶楼可以去吗! 但唐弈这次还是没能和她心有灵犀,他将小毛团子捞回掌心,又继续将她揣回衣襟里,边走边安慰道:“很快便到了,瑾儿莫要不耐烦,你瞧,前边便是落花阁了。” “啾啾······”本宫不是不耐烦啊······ “乖,到了茶楼我便给你点些小食,这般可好?乖瑾儿,苍语是右相,他既然邀约,我便得给他面子。”唐弈温声细语解释着,脚步却是一点没停。 叶瑾诺已经无力挣扎,她自暴自弃一般钻进唐弈的衣襟,整个小身子都缩在他怀里。 同时在心里不停向父神祈愿,希望今日出行,莫要撞见哥哥和师父来查账。 师父向来是个甩手掌柜,哪怕是师父名下店铺,查账时候也是哥哥拽着师父来的,但愿莫要撞见。 但叶瑾诺在心里一算日子,今日正巧就是五月底,正是叶府查账的时候。 待到唐弈走到落花阁门外,叶瑾诺才知什么叫撞大运。 唐弈有些惊讶地看着从落花阁内出来的叶未言和左沛岚,拱手行了一礼,“叶少爷,岚少,这么巧。” 叶瑾诺的魂都被这两个称呼吓飞了,她僵着身子动都不敢动,就这么缩在唐弈怀里,竖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 而同样被吓飞了魂的还有左沛岚,他心道早知今日会撞见,他昨日就不该偷懒不来查账,这下好了,让这兄妹俩撞个正着。 他才背了个黑锅——那日在烟霭阁和唐弈的冲突不知是哪个多事的碎嘴子说给叶未言听了,他只能说自己喝多了酒,认错了人,对唐弈发了脾气,前些日子才被教训了一顿,还被叶未言拎着去左相府赔礼道歉,今日怎么又撞上了这人?! “未、未言,那账本瞧得我头好疼,且快陪我回府歇歇吧。”左沛岚一看叶未言颔首回完礼,便连忙去拽叶未言的衣袖,一手还捂着额角,仿佛真的很痛苦。 “看个账本都头疼?”叶未言眉头一皱,看向左沛岚的目光都夹杂了几分“烂泥扶不上墙”的意味,他低斥一句,便又对唐弈点了点头,“让唐大人见笑了。” “岚少性子洒脱,不爱管这些也是情理之中。”唐弈微笑回应,但也没有和叶未言多客套,“苍大人还在里边等我,便不陪叶少爷多聊了,改日若是有空,我再带着礼品登门拜访。” “唐大人自便。”叶未言又轻轻颔首,这便又和左沛岚往外边走去。 唐弈怀里的毛团子才刚想探个脑袋出来悄悄情况,却又听见叶未言在不远处言语:“沛岚,方才落花阁附近好浓的火能量,你察觉了吗?” 叶瑾诺刚准备伸出去的小脑袋又缩回了唐弈怀里,又听左沛岚回道:“我一个火元素,去哪儿不会有很浓的火能量?哎呀,我头疼得厉害,快回府吧。” 后边叶未言似乎又说了什么,叶瑾诺没听清,她已经被唐弈揣着进了落花阁后院,那栋名为逢缘楼的小楼里。 苍语不知在这等了多久,杯中茶水都快见底,见唐弈推门进来,连忙起身迎他,“墨熙兄,快坐快坐。” “你我二人独处,便不必多礼了。”唐弈颔首回礼,走到一把椅子旁坐下,将怀里的小毛球放了出来,又唤了小二来,仔细给她点了喜欢的小食。 苍语一直默不作声,直到小二离去,这才扫了一眼桌上的小凤凰,笑着摇了摇头,“这惹得满朝文武惊慌的小祖宗,也就你敢去哪里都带着。” “言箴此话何意?”唐弈眉头微微拧起,他猜到昨日小凤凰选中陈琛之后,朝中官员定会对她有些许看法,但······ 何至于惊慌? “墨熙兄,你可知就昨日一日查下来,陈府账本上有多少银子?”苍语轻轻摇头,又低低叹了口气。 唐弈垂眸沉思片刻,才缓缓抬手做了个手势,比出一个数字。 以这些年来他对礼部尚书的了解,这已经是比他预料中还要多出不少的数字。 可是苍语又轻轻摇头,他抬手拎起茶壶,给唐弈拿了个杯子倒上热茶,又给自己续上一杯茶水,才缓缓道:“远远不止。” 唐弈心中暗暗惊诧,两道浓密俊眉也紧皱起来,“这么多?” “数额大,证明牵扯的官员也多,墨熙兄,这么大的数额,恐怕这文武百官,少说有一半都牵扯进去了。”苍语苦笑摇头,捧起杯子,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这才又轻声问唐弈:“你说,若是查出来牵扯的这些官员,我是上奏,还是不上奏?” 小毛球歪着脑袋用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眼眸低垂看不出心绪。 她到底也是上位者,对于臣子的心思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苍语报了这事,朝堂便会元气大伤,可若是知情不报,又要落得个欺君之罪。 这事她想得明白,唐弈也想得明白。 但是唐弈沉吟片刻,不答苍语问题,而是问道:“陈府账上的银子,到底有没有暗中给了他人?又到底是不是朝臣给他的?” 第23章 一肚子坏水的左丞相 唐弈把这样的问题直白问出,反倒是让苍语的话都梗了一下。 似乎正专心致志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的小凤凰忽然微微眯起眼睛,她明白唐弈的意思——一个礼部尚书,再怎么想贪污,也该思量一下自己的官职究竟配不配。 谁会放着吏部、工部、户部这些实权更多的官员不管,而只去讨好一个礼部尚书呢? 陈府上的赃款来源,极有可能是国库,可······私吞国库罪名更重,陈琛再怎么被钱财迷了心,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吞国库的钱。 若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吞国库的钱,那他府上账本里记着的那些银子,定然就是给了一个能威胁到他地位或是性命的官员。 又是漫长的沉默过后,苍语才艰涩道:“墨熙兄,实不相瞒,大理寺已经查出来,陈府账本上的数字,和他府上搜出来的银子,根本对不上,但这些赃款究竟是被他藏起来了,还是如墨熙兄所说是转手给了他人,大理寺想要查出来,短短三日,根本不够。” 唐弈垂下眉眼,抬手轻轻摸了摸桌上专心梳理羽毛的小凤凰,把实际上在专心偷听的小家伙吓得一激灵之后,才沉声道:“让大理寺去查查吏部尚书孙檀。” “孙檀?可、可孙檀和陈琛向来不和,怎么会······” “如今做到正二品官员的,都是多年前殿试一甲,唯独陈琛一人是一甲之外又不输一甲的特例,和他共事多年,他到底有没有本事,你仔细想想,便能想明白。”唐弈轻声答了,语气中波澜不惊,仿佛他早就预料到,礼部尚书会有今日。 他其实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陛下决心要处理朝堂上的贪官污吏,他才能将手中掌握着的大把证据一点一点泄出去。 叶瑾诺抬眸看向唐弈的眼睛,她忽然想起唐弈曾对她说过,他一直在等曦玥公主醒来,他想带她看看这江山,有一位臣子在替她守护着。 其实左丞相什么都知道,但是朝中贪官实在太多,在这群贪官没有危害到魔界根本,或是没有一个合适契机之前,他没有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只能选择隐忍不发。 而这次叶瑾诺选中了陈琛,对唐弈来说,就是最好发作的机会。 但······此事涉及朝臣太多,若是全部处置,只怕朝中要空下大半官职,而下一次科举,还有几十年。 苍语也想明白了唐弈为什么说要查吏部尚书,陈琛本身没有太强能力,那能把他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吏部尚书就成了最可疑的那位。 都是在朝堂做了近百年官的老狐狸,若是陈琛和孙檀有心要瞒,或许还真能让所有官员都以为他们向来不和。 “墨熙兄,一次要查两位正二品官员,恐怕······要让这朝堂元气大伤。”苍语苦着脸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又叹息着说道。 唐弈拈起眼前盘中一块糕点,喂到雏鸟嘴边,轻笑了一声,“让你查,没让你上奏。” “可、可欺君之罪······” “这朝堂如何,陛下只比你我二人更加清楚,只是陛下不愿管罢了,言箴,有些事不能写在奏折上,却能靠一张嘴说出来。”唐弈看着小凤凰咬了一口糕点,眉眼顿时便温和下来,“瑾儿喜欢这个么?” “啾啾。”你说你的,本宫吃本宫的。 叶瑾诺还没听够,叫唤了两声又继续低头小口小口啄着糕点。 苍语想明白了唐弈话中意味,抬手抹了把脸,又对唐弈拱手行了一礼,“言箴在此谢过墨熙兄了。” 吃完了一整块糕点,叶瑾诺便觉着饱了,躺在唐弈的掌心里一动不动,要他给她揉揉吃撑了的肚皮。 唐弈这些日子倒是也习惯了,单指按在雏鸟软乎乎的小身子上,轻轻揉按起来。 “你我朋友一场,不必言谢。”唐弈一边给小凤凰揉着吃撑了的肚皮,一边轻描淡写说着。 若不是苍语和小毛团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或许还真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骗过去了。 这人分明肚子里藏了一堆东西! 叶瑾诺睁着一只眼瞥了唐弈一眼,心道唐弈心里藏着的那些事,只怕随便挑一件出来,都能叫这朝堂变了天。 他还真是能忍能藏。 不过…… 叶瑾诺现在能确定一件事——唐弈这个人,必须归顺于她,否则她在朝堂将寸步难行。 好处是只要能让唐弈为她做事,那她肃清朝堂的难度会变得很小,但坏处就是,她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能征服唐弈。 小毛团子眼睛一转,心里便有了主意。 她心里正仔细盘算着,却突然听苍语道:“那,墨熙兄,我便且先回去吩咐大理寺了,待哪日得了空闲,再与墨熙兄细说,多谢了。” “自便。”唐弈点头应下,目送苍语出了逢缘楼。 这时,他才轻轻点了一下小凤凰的脑袋,“瑾儿今日听去这么多,可不许回宫告状。” “啾啾啾。”你信本宫,本宫自然不会告你的状。 雏鸟乖乖点了头,心里却腹诽一句,肃清朝堂这种事,她来做就是,不必劳烦父神亲自动手。 其实对于掌权者来说,臣子私下见面交谈,只要不是谋反,那都不必去管,只是叶瑾诺难得这样旁听的机会,所以才听得格外认真。 仔细想来,苍语拿着这事也难办,唐弈能轻描淡写让他去查吏部尚书,也是肯定是手里捏着罪证,若非如此,这牵扯了正二品大官的事,还当真棘手。 见她应下,唐弈眼角弯起,似有笑意流转,“瑾儿聪慧,将来必成大器。” “啾啾!”也不看看本宫是谁! 小凤凰的尾羽都快翘上天,洋洋得意扬起脑袋。 唐弈看着雏鸟骄傲得意的模样,心里却并不觉得讨厌,分明他平生最烦的就是自负骄傲的人,可偏偏这种状态出现在小凤凰身上时,他只觉得她可爱。 娇俏灵动,莫过于此。 哪怕苍语走了,唐弈也不想急着回府,虽说他习惯独自待在府上,但小凤凰似乎很喜欢出来玩,每次他走在街上,她都要探个小脑袋出来左右看看。 于是他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脑海深处挖出件姑娘家爱做的事,“瑾儿,你先前可去逛过夜市?” 第24章 带本宫去玩! 他原来做郡守时,常常会穿便服出门闲逛,好访察民情,夜市不论是在哪个郡县,都会引得不少小姑娘前来游玩。 小凤凰馋嘴,又贪玩,想来是会喜欢的。 果不其然,他说完这话之后,小毛球眼睛都亮了,在他掌心扑腾了两下翅膀,显然是想去玩的。 “啾!”带本宫去玩! 不怪叶瑾诺玩心重,她被叶未言从山林里捡回家之后,便做了叶家二小姐,魔界大家闺秀虽是不至于像妖界人界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多少还是被规矩束着,更多的时候,她每日都只能在府上学琴棋书画。 后来进了宫,她更是难得空闲,曦玥公主是她的身份,也是将她牢牢束在宫中的锁链。 所以她很少能像普通百姓家的小姑娘一样,约几个闺中密友闲聊玩乐,也就格外渴望在外边好好玩上一阵。 她原以为……唐弈这不爱出门的,今日说完了事便会带她回府,他要带她去逛夜市是她想都想不到的。 “这么开心?平日在府上可瞧不见你这样。”唐弈看她这么激动,顿时摇头失笑,抬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啾啾!”难得玩一次,自然开心! 小凤凰叽叽喳喳叫着,又去叼唐弈的衣袖,催促他快些带她去玩。 唐弈只能无奈摇头,抬手指了指窗外,“这大白天的,哪儿有夜市?且耐心等等。” 但叶瑾诺玩心上来,太难收回去,她有些焦躁地在唐弈掌心跳了跳,暗骂天色不懂事,耽搁她玩乐。 “乖,不急,也就不到一个时辰夜市就会慢慢热闹起来了,瑾儿是想出去走走,还是就留在这里吃饱了再出去?”唐弈安抚着焦躁的小凤凰,让她再耐心一些。 落花阁虽是茶楼,但毕竟是叶未言管着的产业,这个天生的商贾很明白怎样才能挣到钱,哪怕是在茶楼,只要能给足够的银钱,想要饱餐一顿也不是难事。 叶瑾诺眨巴眨巴眼睛,还是决定留在落花阁内——哥哥和师父既然已经来落花阁查过账了,那短时间内应当是不会再来了,她现下跟着唐弈出去闲逛,若是运气不好只怕又要撞上。 还是得估摸着时间,得等到哥哥和师父回到叶府之后再出去。 “啾啾。”那就在落花阁,吃些东西再出去。 雏鸟从唐弈手中跳下,用爪爪轻踩小桌,表示她想留在这里。 唐弈点了点头,用法力撞了一下门上悬挂的铃铛,不多时便有小二前来敲门了。 “唐大人还需要点什么?”小二并未推门进来,而是隔着木门询问唐弈。 作为落花阁的常客,唐弈很清楚这里什么东西最好吃,他按着小凤凰的口味给她点了好些吃食。 叶瑾诺跳到一边自顾自踢着爪爪,心口却跳得厉害,这男人当真是摸清楚了她的喜好,若是这么多年过去,落花阁的厨子得了当年厨子的真传,那么唐弈给她点的全都是她一直很喜欢吃的。 见她在一边自娱自乐,唐弈也没有打扰她,而是低头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茶水,自言自语一般道:“有些日子没来了,果然要喝茶还是得来这儿。” 雏鸟似乎听见了他的话,仰起脑袋轻轻叫唤了几声。 “啾啾啾。”本宫家里的茶楼,自然全都是上品。 “瑾儿也喜欢这里吗?若是喜欢,我以后带你常来。”唐弈眼含笑意,抬手对小凤凰勾了勾手指,原本在一边自娱自乐的雏鸟便乖觉跳上了他的掌心。 “啾啾啾。”本宫才是这儿的东家,要带也是本宫带你。 雏鸟尾羽翘起,用脑袋拱了拱唐弈的手指。 她这样的表现在唐弈看来,便是应下了。 他唇角上扬,摸了摸小凤凰的小脑袋,虽是笑着,眉间却流出淡淡愁绪,“那便常常带你来,这半个月整天都和我一同在府上,可是闷坏了?” 出乎唐弈的预料,小凤凰摇了摇头。 对叶瑾诺来说,她每天其实没有唐弈想的那么无聊,除了在他批阅公文时她要全神贯注地看之外,她还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捋清楚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关系。 谁是谁的亲信,谁又是谁的敌对,她要仅仅从公文上获取这些信息,实在太费脑子。 所以她其实一点都不无聊,反而每天都会感觉很累。 不过也还好有唐弈在,他常常会陪她玩,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哄她。 也是为难这位平生不近女色的清官了,他想要哄小姑娘开心,就只能从自己脑子里一点一点翻找回忆,想一想自己曾经见过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 这一切叶瑾诺都看在眼里,说她心中不为此动容也是假的。 可这一切,唐弈自己都不知道,他看见小毛球摇了摇头,眉眼间也舒缓下来许多,“瑾儿会觉着我无趣么?” 小凤凰又摇了摇头,幽黑双瞳直视着他。 似乎觉得表现得不够,小毛球飞起来落在他颈侧,用脑袋轻轻蹭他脖颈。 多年前,身为上位者让叶瑾诺不得不认真去读每一个臣子的心思,对她来说,有些臣子的心思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有些臣子的心思又像一盒香脂,香味浓烈,色彩艳丽,入口却有剧毒。 至于唐弈,叶瑾诺觉得他像一杯清茶,香味并不浓郁,色泽也十分浅淡,但唯有入口细品之后,才能尝出他馥郁清雅的味道。 她喜甜,喜辣,喜欢被讨好,喜欢刺激的感觉,但吃惯了那些口味之后,淡雅温和的味道就显得那么特殊又那么让她着迷。 和唐弈待在一起,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似乎他的淡然自若也能感染她,让她的心绪不自觉也沉淀下来。 “但我其实想了很久,你还这么小,应该更活泼些,不应该像我这样,每日就在府上闭门不出,所以如果你想的话,我也想多带你出来走走,看看这世界。”唐弈似乎想了很久,才这样对小凤凰说道。 他想的不是让小凤凰学得沉稳点,而是像让她像普通的小孩子一样,去玩闹,去肆意撒欢,而他也愿意为了她做出改变。 叶瑾诺的心跳又开始变快,她暗骂自己不争气,却还是忍不住亲昵地靠近他。 “啾啾!”那就快带本宫出去玩! 第25章 一哭二闹,撒泼打滚 都城的夜依旧热闹,繁华街道上出现了比白日更多的小摊,还不断飘着阵阵香味,也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但就是能穿过出来逛街的百姓,渗进鼻间。 小凤凰站在唐弈肩上,好奇地看着周围。 突然,她看见有好几个过路的妖魔身后晃悠着一条尾巴,或是耳朵上顶着一双兽耳,不由对唐弈发出疑惑的声音。 “陛下曾下过圣旨,过了亥时一刻之后,妖魔便能以原形出街,或是让身体的一部分变为原形,白日拘束着,夜里也能自由些,所以瑾儿这个模样出来,也不会显得突兀。”唐弈侧头小声对小毛球解释,没有一点不耐烦。 叶瑾诺了然点头,先前魔界是有律法规定过的,妖魔只要在城中都不能现出原形,以免吓到别的妖魔。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若是一只狼族在街上现了原形,那路过百姓若是有兔族,只怕要被吓破了胆。 而规定妖魔必须用人形,也是为了防止出现太大的体型差距。 不过现在这样规定也好,只要有羽林军守卫着,胆子大些的弱势妖魔也可以选择夜间出来,放出一部分原形,也会觉得自由不少。 果然时过境迁,当今魔界和她印象中的魔界大不一样。 叶瑾诺正想得出神,突然又嗅到一阵浓郁香味,她歪了歪脑袋,叼着唐弈的衣袖往着香味传来的方向飞去。 唐弈只能无奈摇头,但还是跟着小毛球往那处走去。 那是个卖烤肉的小摊,重油重辣的味道仅仅是闻上去就格外刺激,正是叶瑾诺喜欢的感觉,她冲着小摊不断鸣叫着,告诉唐弈她想吃这个。 但是唐弈却目露担忧,虽说聂荣说过小家伙喜欢辣的,但他向来吩咐府上的厨子少放些辣椒,以免她吃坏了肚子。 这街边小摊放辣椒可从不手软,他实在担心这娇气的小东西吃坏去。 看唐弈迟迟没有动作,叶瑾诺回头看他,仗着自己身子小,原形又可爱,飞到他掌心就开始打起滚来。 一哭二闹,撒泼打滚,丝毫没点公主架子在身上。 唐弈看得好笑,又担心她没吃到想吃的东西,回府上又是一顿生闷气,只能上前几步付了银子,给她买下一碟烤肉。 左右他是木属性,有治愈之力,哪怕她吃坏了肚子他也能治好她,就由着她去吧。 “啾!”这还差不多。 见唐弈付了银子,叶瑾诺这才算满意,在唐弈接过碟子之后便忙不迭站在了碟子边缘,低头啄了一口肉。 好奇怪的味道,好辣。 “啾?” 小凤凰吃下一口之后就开始发呆,呆愣愣站在盘子旁,嘴里传来灼痛感,是被辣到了。 “啾啾啾呸!” 叶瑾诺险些被辣成傻子,她恨恨看了一眼碟子里的烤肉,眼角还挂了一滴被辣出来的泪。 唐弈看得又心疼又好笑,把她接到右手掌心,左手拿远了碟子,“方才不给你买,就是怕你被辣坏了。乖,不吃了。” 但是曦玥公主怎么可能被辣椒这种东西吓到? 小毛球叫唤了两声,听语气就是在骂骂咧咧,她甩了甩脑袋,又飞到碟子上,不信邪又吃了一口。 也还好元凤的肠胃经过上古时期的淬炼,如今跟铁打的没什么区别,她适应力极强,两口下去便不觉得刺激了,在唐弈惊诧的目光中快速吃完了一碟子烤肉。 “瑾、瑾儿,你还好吗?”唐弈实在是被她惊着了,直到她吃完了烤肉,这才有些惊慌地丢开盘子,将小凤凰捧在掌心,担忧地看着她被厚厚羽毛覆盖的小肚子。 “啾啾啾。”本宫好得很,就是有点撑。 小凤凰没心没肺叫了几声,翅膀展开瘫在唐弈掌心。 这是她要揉肚皮的意思,应该只是吃撑了,没有别的问题。 唐弈这才放下心来,无奈笑着给小毛球揉肚皮,又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以后可不许这样吃了,方才当真吓到我了。” 叶瑾诺瞥他一眼,才不答应这话,这要是御膳房的厨子敢说不许她这样吃东西,下一刻厨子的脑袋就挂在宫门外了。 小小臣子,凭什么苛待曦玥公主! 她不回答,唐弈也知道她是不愿答应,只能低低叹了口气,给她揉了一会儿肚子,便将她揣进怀里,又继续带着她逛夜市。 小凤凰玩心重,一路瞧见什么都想去看看,一直闹到快过了亥时,唐弈才带着玩累了的小毛球回到府上。 回到卧房,唐弈却并没有脱去外衫,而是将小凤凰放到了枕头上,轻轻拍了拍她圆滚滚的小身子,“瑾儿若是困了,便且先睡下吧,今日出去身上沾了太多烟火气,我觉着有些呛人,得去沐浴过后再睡下。” 叶瑾诺嗤之以鼻,心道这位是什么神仙,身上连点烟火气都沾不得。 但是等唐弈出了卧房之后,叶瑾诺趴在枕头上转念一想,他是木属性,草木也不全是皮实不怕风霜的,大多数草木被烟熏一遍都是半死不活的,他沾不得烟气其实也正常。 不像她这火属性,几千年前还在上古时期时,一身凤凰火的她是走到哪儿烧到哪儿,习惯了那烟熏火燎的场面,烤肉烧柴那点烟气对她来说是完全能忽略的。 她想着想着,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心道唐弈那木头莫不是怕被烧?虽说木生火,但是木生火到底还是要烧木头才生得出来火,草木怕火,倒也合理。 那他会不会怕她? 小凤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她想晕了脑袋,最后竟是没等到唐弈回来,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唐弈从浴池回来,瞧见枕头上的小毛团已经睡沉了,便灭去了烛火,在黑暗中轻手轻脚上了床。 他躺下还没多久,睡梦中嗅到草木清香的小凤凰便滚了一圈,直直滚进了他怀里。 他只能摇头轻叹,却没推开她,随意拢了一下被子,便阖眼睡下。 一夜相安无事过去,又是新的一天。 第26章 他急了 天边泛起白色,朝阳带着光辉爬上天空,唐弈起身换了朝服,回头看去,金红色的小毛球还在枕头上呼呼大睡,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唤醒她,独自往着魔宫去了。 其实他自己也能感觉出来,小凤凰已经越来越信任他了,也越来越喜欢和他亲近。 他刚开始照看她的那几日,每天早上他醒来时,只要有一点动作,小凤凰就会跟着醒来,警惕得很,但是现在······他只要动作轻些,小家伙压根不会被他惊醒,依旧能睡得香甜。 这种被逐渐信任的感觉······果然很好。 唐大人的嘴角从离开府邸到进了魔宫走在宫道上,都一直没有下来过。 “墨熙兄,你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瞧你都快笑出声来了。”为着礼部尚书一事连着忙活了两天没有闭眼的苍语瞧见唐弈,心里嫉妒得要命,酸溜溜上来问候了一句。 做官做到了正一品丞相,苍语现在是最怕忙碌,瞧见唐弈这精神奕奕又面带春风的模样,难得这么忙活的他看着只觉心里又羡慕又嫉妒,顺带还在心里骂了礼部尚书好一会儿。 不过唐弈虽然知道苍语为什么这么酸,面上也不显露什么,只是敛了眼中笑意,礼貌拱手见了礼,“想起一些开心的事情而已,言箴不必在意。” 不在意?苍语嫉妒得眼睛都快红了,怎么不在意? 三日查清一个贪官,那可不是轻松的活,这活除非是交给唐弈这个一肚子黑水的,否则换做是谁都吃不消。 偏偏就是这么个情况下,唐大人今日来上早朝还一直在笑,这不是要了命了? 苍语又是夹着一嘴酸气哼了一声,双手揣在大袖中,又低低叹了口气,“墨熙兄,你是当真不知尘世疾苦啊。” 唐弈听得好笑,低着头轻轻摇了摇,“言箴,我吃过的苦,或许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上几倍。” 哪怕如今位极人臣,他的出身比不过这朝中任何一个臣子,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当年一步一步从七品的芝麻官爬到现在的正一品丞相,吃的苦受的罪,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不说那些,不说那些了。”苍语摇摇头,抬头看向前方的路,又好奇问道:“墨熙兄,那小凤凰那日对着我一言不发便喷火,我都不知哪儿惹着她了,这么个暴脾气的主,怎么会这么亲近你?” “瑾儿聪慧乖巧,许是你那日话中哪处叫她心里不开心了。”唐弈眉头微微拧起,听不得旁人说他府上那只小毛团子一点不好。 “嘶——”苍语吸了口冷气,脸上尽是惊诧,“墨熙兄,你先前可不会这么偏袒谁的,分明是那小家伙失礼,你却只为她说话,我可是差点掉了层皮!” 唐弈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反正听见苍语说小凤凰不好的时候,他心里便不舒服得很,这会儿苍语直白说出来,他才惊觉自己失态,拱手抱拳算是道歉,“是我有失偏颇了。” 不过他这么说,苍语倒又是眼睛一转,嬉笑问道:“墨熙兄,你还记得陛下前几日在沉绪殿说了什么话么?只怕那小凤凰若是化了形,你可就得娶了人家姑娘了。” “胡说八道什么?快些进殿等候陛下来。”唐弈听得神色一怔,反应过来后便连忙低斥一句,不再理会苍语,加快脚步进了沉绪殿。 苍语站在后边摸了摸下巴,心道这以镇定淡然出名的左丞相,今日可是真急了啊。 唐弈是匆匆进了沉绪殿,可进来之后,他心里却还是平复不下来,陛下前几日在沉绪殿说了什么话,他记得很清楚。 ——“你这话何意?待化形了想嫁给他?” 哪怕后边陛下也说是逗小凤凰玩的,可······这句话到底真的只是玩笑,还是造物主神对未来的一句预言? 唐弈不知道,也不敢随意揣测主神的意思。 可小凤凰还那么小,连化形都不会,虽然也如普通妖魔家里的十四五岁的小孩子一样会认字读书,虽然几次听她声音都如十八九岁的少女,但······但他如今也有二三百岁了,要是对这小家伙有了不对劲的感情,他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唐弈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浑浑噩噩便过了早朝。 他心事重重回到府上,本想着直接去书房看公文,可没想到出神走在府中,再抬头时,他还是已经回了自己的卧房。 而床榻之上,就是搅得他心绪不宁的小家伙。 她还没有醒来,只是他起身离开之后,她睡着睡着就滚到了床边,不知梦到了什么,睡得连翅膀都懒洋洋摊开了。 真是······没心没肺。 唐弈无奈摇头,又怕她睡得久了,夜里又要闹,上前几步走到床边,轻轻摇晃了一下睡得四仰八叉的雏鸟。 “瑾儿,醒醒,睡久了夜里又睡不着了。” 叶瑾诺正做着美梦,忽然被摇醒,顿时气性便上来了,迷迷糊糊跳起来,对着唐弈的手就啄了一口。 也还好唐大人早有防备,快速缩回了手。 “啾啾啾!”晃什么晃!本宫脑袋都要被你晃散了! 小凤凰气冲冲地叫唤着,飞到唐弈手边,哼哼唧唧在他手臂上踹了一爪。 不过她收着力气,爪爪踹出去不痛不痒的,跟撒娇一样。 自从见识过小家伙能用爪爪把比她身子都大上许多的书本抓起来之后,唐弈就在心里估摸出这小东西力道绝对是不会小的,这么被她轻轻踹了一下,他也知道小东西压根没加一点力气,只是为了做个动作泄愤而已。 所以他并不恼怒,将小凤凰接到掌心,带着她往书房走去,一边还温和笑道:“踹过了我,可便不许生气,也不许不理我了。” “啾啾。”念在唐爱卿未曾反抗,允了。 叶瑾诺哼唧两声,躺在他掌心里,由着他把自己带离了卧房。 看小东西果然没有生气,唐弈眼中浮了几分笑意,唤了下人把给小凤凰准备的早点端来书房,这便将她揣进衣襟里,走进了书房里。 第27章 人形初见 叶瑾诺又在书房陪了唐弈一整日,江山社稷那些事,说到底不过一是保家国平安,二是图百姓安生。 也就是一要武将能稳住心思戍守边关,二要文臣能尽心竭力为百姓谋福祉。 这些东西都是叶瑾诺早在五百年前就烂熟于心的,她看公文的速度甚至比唐弈还快,在心里想出对策的速度也不是普通臣子能比的。 所以她甚至还有闲心翻看话本,在一眼扫完公文上的内容之后她便读起话本来,直到唐弈提笔要写批注时她才会再看一眼。 这样的速度在唐弈看来,只是她看完话本一页,便想抬头看看他做完事没有。 ——毕竟丞相已经是文臣之首,一只整日撒娇打滚的小凤凰怎么会比他看得还快呢? 叶瑾诺一眼看穿唐弈眼底心绪,心里哼唧了两声,心道本宫身为参政公主,自然不可能和你们这些臣子一样。 倘若她用这个速度看折子,一整日就待在凤华宫不用做别的了。 一日过去,又到了该就寝的时候。 唐弈一如往日,在睡前摸了摸小毛球,说自己要出去弄点东西,这便出去了。 直到过了两炷香的时辰,他才又悠悠转回。 “啾啾啾。”整日神神秘秘不知在做些什么,快些过来侍寝。 小凤凰见他回来,抬起脑袋懒懒散散叫了几声。 也好在文状元出身的左相大人听不懂凤鸣,不然定要抓着这位王室贵女说教一夜。 ——侍寝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完全不知公主殿下到底用了什么神奇词汇的唐弈走回床边,脱去外衫灭了烛火,这才躺上床榻,抬手摸了摸瞧着已经有了困意的小凤凰,“瑾儿若是困了,下次便不必等我了。” 叶瑾诺都懒得搭理他,身子一滚就翻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自顾自闭上了眼。 唐弈对她清醒时还要往自己怀里钻已经习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就算给她挪出去,后半夜她自己又会滚进来。 他拢了拢被子,闭眼安心睡下。 小凤凰似乎睡得香甜,但在空中繁星满天,夜色正浓时,小毛团子突然睁开了眼。 雏鸟那双幽黑眼瞳中似乎有红光流转,金红交织的凤羽也流出不刺眼的光,她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直直看着已经熟睡的青年。 他也很信任她,哪怕怀里有动静,也只以为她是睡着时候打了个滚,并不会轻易醒来。 叶瑾诺静静在枕头上站了片刻,见唐弈没有反应,这才伏在他额前,伸长脖子,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贴上了他的额头,随后便没了动作。 这些日子唐弈睡得都很好,没有做过梦。 但今夜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身处一片迷宫般的花园,狭窄过道两边便是爬满藤蔓的高墙,他想离开这困住他的地方,却发觉自己一点法力都用不出来,只能靠着一双腿慢慢向前走去。 在这处绕了许久的弯子还是没能走出去,唐弈心中烦闷,向前小跑了几步,却突然发觉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眼前出现了一片仙境般的桃树林,天空阳光正好,身侧春风和煦,四周桃花盛放,鼻间溢满清雅花香。 唐弈左右看看,见有一条小路横在树林间,虽是不知通向哪儿,但他也不由自主走上了小路。 数百步后,他看见小路尽头有一凉亭,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女坐在亭中,看不清容颜,只能见她端着一个小碗,低头用金汤勺吃着小碗中的东西。 唐弈眉头微微皱起,却还是走近了凉亭,直到离凉亭只剩几步之遥,他才看清那少女的容貌,只是看清她是谁之后,他顿时怔在原地。 少女生得绝色,一双黛眉形似羽玉,尽显英气却又不失独属于女子的柔美,鼻子秀气挺立,玉润白皙的肌肤上点缀着一对不点而绛的朱唇,可谓绛唇映日,皓齿星眸。 她生得一双不笑都带着几分多情的桃花眼,分明唐弈身处桃林之中,可那些盛放桃花对上她那双灿烂眼眸,顿时黯然失色,只能化作她的陪衬。 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艳。 美艳绝伦,是这魔界唯一的王女曦玥公主。 她比画像上还要美上许多,低头浅尝碗中小食时,一举一动无不尽显王室规矩。 “久闻唐爱卿礼数周全,现下见了本宫,为何不见礼?”叶瑾诺放下小碗,抬眸看向唐弈,她眼中蕴了几分笑意,就更显绝色。 唐弈失神许久,才难以掩饰心中激动,跪地行了大礼,“臣唐弈,叩见曦玥公主!” “免礼,平身,过来坐着陪本宫说说话。”叶瑾诺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前,吩咐唐弈时,声音也不大。 配上她一身华服金钗,尽显华贵端庄。 “臣遵旨。”唐弈这才起身,心中忐忑又激动,强逼着自己稳下心绪,走进凉亭,坐在了她对面。 叶瑾诺低头浅笑,抬手捏着兰花指轻轻抬了抬自己的发髻,这才抬眼看他,“唐爱卿,本宫身负重伤,如今还难以走出凤华宫,只能与爱卿梦中相见,但本宫想告诉爱卿,本宫一直在关注着爱卿。” 她这些日子出凤华宫要么是被父神揣着走的,要么是飞出去的,可不是没自己走出去过么? 但唐弈听见她一直在关注他时,只觉心尖震颤,他期盼看向她,说话时难得显出几分局促:“臣何德何能……臣、臣只是做了一个臣子该、该做的事。” “可就是这样该做的事,也有太多臣子做不到,不必妄自菲薄,爱卿所作所为,本宫都看在眼里。”叶瑾诺低低叹息,无奈笑着轻轻摇头,她哪怕摇头时,耳坠和步摇也只有轻微晃动,并未发出太大声响。 王室礼节,向来比寻常百姓家苛刻得多。 得了自己敬仰多年的曦玥公主的夸赞,向来淡然的左丞相耳根都泛起红来,慌忙拱手行礼:“殿下谬、谬赞。” 叶瑾诺就晓得他见到自己定然会慌张,心中连连叹气,却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适应。 第28章 木头脑袋 “唐爱卿多年来清廉公正,克己慎独,守心明性,本宫看在眼里,也不忍让爱卿念想落空,今夜才出此下策,前来私见爱卿。”叶瑾诺轻声说着,眼中一直蕴着浅浅笑意,端庄柔美,一如史书中描写的她。 唐弈看得险些失神,连忙低头拱手,“臣在书中读到过,殿下当年为救魔界英勇无私,深明大义,臣心中感慨佩服,只想为殿下守护这江山万里,义不容辞。” “就只是佩服感慨吗?唐爱卿心里对本宫······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叶瑾诺语句暧昧,一双漂亮眼眸直直看着唐弈的眼睛,不想疏漏他眼中任何情绪。 可偏偏唐弈听见此话,脸上顿时露出惶恐神色,当即便起身跪了下去,他举起三指看向叶瑾诺,“臣以性命对天发誓,臣这等卑贱之身,从未敢对殿下有过半分非分之想!” 他跪得利索,也跪得叶瑾诺都怔住。 怎么回事? 这木头对她没有一点非分之想? 偏偏元凤这双眼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她看得出来唐弈没有说谎。 他当真······是抱着一腔家国情怀才会那么敬仰她。 叶瑾诺心里又是欣赏他,又是被他这木头脑袋气得想笑,她起身走到唐弈身前,对他伸出了手,想扶他起来,“爱卿这是作何?” 难得这么耿直的左丞相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那只玉白小手,脑子险些转不过弯来,就当他快要伸手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心里一激灵,心道或许这便是殿下对他的考验,当即又叩首行了一礼。 “臣卑贱,不敢玷污殿下。” 叶瑾诺被他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恨不能把这木头的脑袋撬开看看他到底和旁人哪里不一样。 “唐爱卿,本宫长眠五百年,哪怕醒来,也势单力薄不比当年,本宫如今,与一个普通王女没有什么区别。” 唐弈跪在地上,看着眼前她那华美裙袂,听着她话中无奈,心中也难免悲凉,“若是殿下不嫌弃,臣自当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叶瑾诺垂眸看着他,心中百味杂陈,她浓密羽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才轻声道:“爱卿愿做本宫亲信,本宫心中熨帖,但······” 她话语到此停顿,唐弈听得不明不白,抬眸看她时,却见她俯身捏住了自己的下颌,随即便是她身上带着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和不容抗拒的话语:“做本宫的亲信,那此生便只能跪陛下与本宫,本宫让你跪,你就必须跪,本宫没有让你跪,便是打碎了你的膝盖,你也不能跪,明白吗?” 看着眼前放大的绝世容颜,唐弈心里顿时狂跳不已,他不敢再看,垂下眼睑,轻声答道:“臣······谨遵殿下懿旨。” 他出身妖界,最是明白懿旨只能是王后或者太后的旨意,公主是用不得的,但他很清楚,在这魔界之中,没有王后和太后,懿旨这词,是专为曦玥公主而设。 得了他的应答,叶瑾诺才放开了他,走回自己方才坐的石凳坐下,“既然如此,唐爱卿便不必多礼了,起来坐着。” 唐弈这才起身,在石凳上坐下。 他心跳还未平复,上位者的威压不是玩笑,曦玥公主那股和陛下如出一辙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换了哪个臣子都难以承受。 叶瑾诺端起石桌上的小碗,里面盛着她爱吃的杏仁豆腐,她用小勺舀起一小块,低头纳入口中,细细品尝了久违的软嫩口感之后才抬眸看了看天色,“唐爱卿,天快要亮了。” 唐弈心跳一顿,还来不及再说什么,便只觉一阵目眩,再睁眼时已然从梦中醒来,天边晨曦初露,枕边是一只呼呼大睡的小毛球。 他顿时心中怅然不已,起身坐在床边,呆呆看着窗外天色。 小凤凰似乎被他的动作吵醒,睁开眼翻了个身,扑腾了两下翅膀飞进他掌心,蜷着身子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入梦用了太多法力,她现在困得要命。 唐弈低头看着掌心睡得浑身热乎乎的小毛团,抬手摸了摸她柔顺羽毛,眼中心绪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 等到叶瑾诺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唐弈已经揣着她上完早朝回府了,她被放在书房桌上的软垫里,此刻清醒了,也只是懒洋洋翻了个身,冲着认真看着公文的唐弈叫唤了一声。 “今日怎么睡了这么久?是不是昨夜做了噩梦惊醒了?我昨夜睡得太沉,没有注意到你。”唐弈听见雏鸟娇滴滴的鸣叫,便看向她,伸手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小身子。 小凤凰顺势滚到他掌心,模样懒散,也不叫唤了,就这么瘫着身子懒洋洋睁着眼看他。 唐弈以为她是饿了,便又道:“我已经唤厨子给你做了小食,待会儿便端来了。” 小凤凰还是没多大反应,只是懒懒叫唤了一声。 她这模样像极了睡迷糊了,唐弈左右看看,见她不是受伤了,只是单纯的懒而已,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捧着她继续低头看起公文来。 其实叶瑾诺只是想不明白,这木头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她先前听他时常提起曦玥公主,以为他心中不仅是敬仰自己,还有几分男女之间的倾慕。 但昨夜梦中一见,她又发现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敬仰着曦玥公主,敬仰着她的大公无私和家国情怀。 难不成这木头都不会对姑娘家有半点那种感情吗? 她明明生得那么好看! 她当年可是三界第一美人! 叶瑾诺想不明白,当年多少男子对她一见倾心,其中不乏天界上神和魔界重臣,怎么偏偏这木头油盐不进呢? 对他温和些也没用,对他施压也没用,到底怎么才能让这木头满心都是她? 明明这些时日的相处,都让她对他有了点非分之想,怎么这木头对着她的原形是婉拒,对着她的人形也是完全没有那种想法的? 小凤凰越想越气,瞥了唐弈一眼,又很快侧开目光,只对着他呸了一声。 唐大人全然不知自己何处又惹着了她,只能无奈摇头。 但叶瑾诺气归气,心里却还在盘算着,还是得多试探试探这根死木头才行。 第29章 入梦第2章0 入梦用的法力太多,让叶瑾诺一整日都昏昏欲睡,唐弈原本只是觉得她可能是夜里没睡好,所以白天才没什么精神,直到小凤凰几乎睡了一天,晚上到了枕头上还是倒头就睡,他才逐渐担心起来。 看着枕头上呼呼大睡的小毛球,唐弈不知她今日是怎么了,就算昨夜睡得再差,今日白天睡了这么久,现下也该有点精神才对。 他是木属性的妖魔,但不是兽族,不像妖兽化形的妖魔那样有兽形,对于有兽形的妖魔,他实际上并不算了解。 “谢珏。”唐弈想不明白小凤凰这样到底是怎么了,只能对着卧房外唤了一声。 谢珏是妖兽化形的妖魔,原形是狮子,虽然飞禽和走兽有些区别,但到底都还是有兽形的,比起唐弈来说,他更了解有兽形的妖魔。 “大人。”谢珏推门进来,站在门边对着唐弈行了一礼。 唐弈侧头看了一眼依旧睡得很沉的小凤凰,低低叹了口气,这才看向谢珏,问道:“这还未化形的小家伙,睡了一整日,现下竟是又睡过去了,你可知这是为何?” 谢珏伸脖子看了小凤凰一眼,心里思虑片刻,才拱手答道:“按理说,若非是受了伤或是太过疲倦,还未化形的小孩子只有临近初次化形才会变得非常贪睡,因为要保留许多体力才能支撑化形时的消耗。” 他这么说完,唐弈听得一怔,不由侧过身体仔细打量起沉睡的小家伙来。 小凤凰整日都在府上,出行也几乎都在他怀里,受伤和太过疲倦都不太可能,所以如谢珏所说,是······她快能化形了吗? “我知道了,你且先去休息吧。”唐弈沉思片刻,没有再多问什么,摆了摆手便让谢珏出去了。 其实在唐弈叫谢珏进来的时候,叶瑾诺就已经被他吵醒了,只是她猜得到唐弈是要问她今日睡了太久这事,索性继续装睡。 谢珏这样回答这个问题,倒是在她意料之外,不过对她来说也算好事,只要唐弈不会起疑就够了。 她想清楚这其中利害关系,便又放松下来,眼睛闭着闭着便又睡了过去。 可是唐弈心里却直犯嘀咕,他算了算时间,再过个五六日,小凤凰来他府上便满一月了,陛下让他照顾小家伙两个月,但小家伙现下临近化形,少则日,至多不过一月想来就能化形。 莫不是陛下前些日子在朝堂上说的话,真的不是玩笑?这小凤凰送到他府上来给他照看,莫非当真是选夫婿来的? 唐弈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不然也没办法解释小凤凰突然被送到他府上,又临近化形一事。 可他现在只知道自己已经把小凤凰看得很重要,但到底是什么感情他也不清楚,若是陛下赐婚,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小家伙在陛下眼前那么受宠,他要是敢拒绝,羽林军就敢抄了他的府邸。 但······这一切到底还是有些太急又太怪了,要他唐弈不明不白就娶一个女子为妻,他即使能做到相敬如宾,也做不到完全不辜负她的感情。 就如他拒绝薛木心的妹妹一样,若是没有感情,任何一个女子到他府上做这当家主母,都和守活寡无异,可他偏偏又舍不得小凤凰变成他想象中的那样。 她那么俏皮灵动,不该被他伤害。 唐弈心里心事重重,直到半夜才勉强睡下。 等他睡熟了只有,叶瑾诺才悄悄睁开眼,又慢慢挪到枕头上,伸长脖子将脑袋贴在唐弈额头上。 这死木头法力比她想象中的高得多,她要想进入他的梦境,要花上不少功夫。 只是今夜她进来得似乎比昨日轻松得多,昨日他神魂死死挡着,她废了不少功夫才闯进他识海中,今日不仅没有被挡,甚至她还能察觉到唐弈对她的入侵非常欢迎。 ——应该没有哪个法力高强的妖魔会这么轻易就卸下防备吧?唐弈倒还真是信她。 进入唐弈的识海之后,叶瑾诺迅速营造了一片梦境出来,只是这次她没有再故弄玄虚,而是把凤华宫的模样在唐弈的梦境中复刻出来,自己便坐在殿内等他。 不多时,唐弈便出现在了殿外,他对凤华宫一知半解,只是在史书中看到史官曾记载过,这里是曦玥公主的寝宫。 他明白这是殿下又来见他了,心中顿时狂喜不已,撩起衣袍便走进了正殿中。 正殿之中出乎意料并没有太多奢华摆件,也就一些花瓶和字画,一道屏风隔开正殿内外,而叶瑾诺正坐在小榻一侧,端着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再次见到她,唐弈倒是不如昨夜那般紧张了,他上前两步,低声见礼道:“臣唐弈,叩见曦玥公主。” “平身,来坐下喝杯茶。”叶瑾诺并未看他,而是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单手递给他。 “谢殿下。”唐弈连忙双手接过叶瑾诺递来的茶杯,起身坐在小榻另一侧,有些拘谨地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茶水入口清甜,在夏日喝到便觉沁人心脾又十分解暑。 等一下,甜的? 唐弈喝得愣了一下,又忍不住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这次他能够确认,这茶水不仅是甜的,似乎还加了某种果子的汁水,是果子天然的浓郁清甜。 “本宫不喜苦味,这茶也不是单纯用茶叶泡出来的,而是加了一些水果的汁水,唐爱卿可还喝得习惯?”叶瑾诺瞥了他一眼,心里又突然有些忐忑。 聂荣把她交给唐弈那日,也说小凤凰是吃不得苦味的。 但愿这木头今日脑子别那么好用,别将梦中的曦玥公主和府上的小凤凰联系起来。 虽然或许当真会有名声扫地那日,但她现下还要在唐弈府上再住一个月,这名声能晚些再扫地就晚些吧。 “喝得惯,臣口味不算挑剔,更别说这是殿下赏的。”唐弈低头抿唇笑了笑,比起昨日的慌乱,他今日倒是终于有了平时那股温润淡然的气质。 见他没有多心,叶瑾诺才松了口气,又抿了一口茶水,才放下了茶杯,“本宫闲着无事可做,便前来叨扰唐爱卿,也不知爱卿可会嫌本宫烦?” 第30章 莫不是你喜欢人家 “自然不会,臣若是能为殿下分忧,是臣的福分。”唐弈轻轻摇头,回答叶瑾诺的话时也是规规矩矩。 叶瑾诺被他这礼数周全的回答堵得一时语塞,她沉默片刻,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而唐弈这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殿下,这茶水······可有什么配方?” 他突然问这个,让叶瑾诺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抬眸看去,“唐爱卿这般喜欢?” 唐弈瞧着有些羞赧,他低头抿了抿唇,低声答道:“前些日子,陛下让臣帮着照看一只小凤凰,小家伙平日里倒是灵动可爱,就是也吃不了苦味,在臣府上每日都只能喝清泉解渴,臣想着······若是能让厨子给小凤凰泡这加了果子的茶,许是能讨得她欢心的。” 叶瑾诺心头一动,这死木头平日里不说什么,心里居然还是挂念着她的。 但即使心里甜滋滋的,她面上却不显露什么,只捏着手绢掩嘴轻轻笑了一声,玩笑道:“一只凤凰能得唐爱卿这般挂念着,莫不是唐爱卿喜欢人家?” “这、这······”唐弈有些犹豫,却没有急着否认。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小凤凰到底是什么感情,反正看她难过,他心里也会不舒服;听旁人说她坏话,他也会急急忙忙反驳回去;她回了魔宫一夜没能见到,他也会想念她想得彻夜难眠。 这······到底是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呢? 可小凤凰还那么小,他怎么会有这么禽兽的想法? “本宫说着玩闹罢了,唐爱卿不必急。茶水里只要是酸甜的果子都可以加,只是不用先放茶叶,将果子先加入滚水之中,泡出味道之后再加少许茶叶,若是入口觉着涩了,加些糖就是了。”叶瑾诺到底是从深宫里出来的,见唐弈犹豫,便直接给他递过去一个台阶。 她不需要唐弈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他只要犹豫了,就证明小凤凰在他心里确实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地位。 而这对现在的叶瑾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有余地,就证明前面还能继续走。 见唐弈沉默不语,叶瑾诺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又开口道:“本宫这前半生也见了太多儿女情长,便是连天界神祇都躲不过情之一字,唐爱卿即使觉得困扰,也不妨试着接受,天赐良缘、命中注定……都是躲不开的。” 叶瑾诺很清楚,唐弈在她面前几乎不会设防,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这样在暗中用话语诱导他。 她不觉自己卑劣,从深宫走出来的女人,谁不是心机深沉的?唐弈如果对她没有那种意思,她这不算过分的诱导根本就不会成功。 她眼眸垂下,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果不其然放下茶杯后便听唐弈道:“谢殿下教诲。” “爱卿不必多礼,本宫如今不过一个深宫妇人,所言不过心中所想,谈不上教诲。”叶瑾诺捏着手绢轻轻擦拭嘴角,话语间能听出明显的示弱。 她喜欢这样,让所有人都以为她身处弱势,再在所有人对她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出手。 这是她在枯燥无味的日子里,难得的几分消遣。 “不论何时,殿下在臣心中,都是臣敬仰的曦玥公主。”唐弈低头抿唇,眼中心绪复杂。 无论如何,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自己的信仰,也不会让她身处弱势。 叶瑾诺手上动作一顿,唐弈的话让她心口跳得厉害,但她也不能表露什么,只浅浅笑道:“爱卿又可曾想过,若是本宫并不如爱卿想象中那般,爱卿又该怎么办?” “臣敬仰的殿下,是史实中的殿下,史书不会有假。至于殿下的性子究竟如何,臣以为,殿下出身深宫,自当要有保全自己的手段和本事。”唐弈拱手行礼,俯首轻言。 叶瑾诺原以为唐弈心里一直敬仰着曦玥公主,是因为他一直把她想象得十分完美,但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其实对左丞相来说,她的心计有多深,其实他大致都能猜到。 但他并不介意,因为他知她生存的环境并没有普通朝臣想象的那么安逸舒适,深宫是吃人的地界,所以他明白并且接受她的心机和手段。 他执念于她的那个点,是她做过的事,是她有过的家国情怀。 于是她不由自主将手绢捏紧,睫毛闪动数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爱卿聪慧过人,又知易地而处,本宫……佩服。” 唐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默了片刻,才又道:“换做他人,或许难有殿下当年之英勇,也难有殿下当年对这芸芸众生之慈悲。” “慈悲……对妖魔来说,可算不上夸奖。”叶瑾诺抿唇笑笑,眼中划过一丝讽刺。 她当年就是太慈悲,才险些让魔界子民丧生于仙神手下,若是她能当机立断杀了那些虚伪的神,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殿下不喜这词,臣以后便不说了。”唐弈低叹一声,顺从答道。 叶瑾诺抬眸看他神色,见他眼眸低垂,想起自己那日翻看史书时,并未见得五百年前那些事的详细记载,所以唐弈应当对当年之事不甚了解,也不知她为何不喜慈悲这词。 他只是凭着对她的敬重,顺从回答她的话。 她突然有些烦了,不是烦唐弈,是烦自己为何想不起当年那些事的细节,也烦记忆中那些清高又虚伪的神明。 而且越是努力去想当年的事,她脑袋就会越疼。 “过往不必再谈,本宫也不是要靠着往日功勋才能活下去的废物,爱卿下次再见本宫时,便带些朝堂的新鲜事来吧。”叶瑾诺抬手揉着胀痛的额角,不等唐弈回答,轻轻挥手便打碎了这一片梦境。 唐弈又是连恭送二字都说不出来,便从梦中惊醒。 他睁眼起身时正对上趴在他枕头上的小凤凰,枕头被他起身的动作一震,但小家伙竟然还没醒,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又继续沉沉睡去。 唐弈看得只能无奈摇头,这小东西还真是……一点烦恼都没有似的。 第31章 你快夸我啊急死我了 叶瑾诺又是浑浑噩噩睡了一上午,直到唐弈都开始吃午饭,她才在餐桌上悠悠转醒。 小凤凰扑腾两下翅膀,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循着香味晃晃悠悠站起来,低头在盘子里啄下一口牛肉。 唐弈看得好笑,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瑾儿可睡够了?” 昨日入梦未被他神魂阻拦,叶瑾诺现下睡一上午便觉足够,她轻轻甩动脑袋,将唐弈的手甩开,又轻轻叫唤一声。 “啾!”别打扰本宫用膳! 虽说早在千年前叶瑾诺就已经辟谷,但她还是难舍口腹之欲,向来都是很看重吃食的,更别说现在是原形幼年体,更是馋得厉害。 被甩开了手,唐弈也不生气,只是转头对谢珏小声吩咐道:“让厨子端上来吧。” 谢珏俯首行一礼,恭敬答道:“是。” 小凤凰藏在绒毛里的两只小耳朵轻轻晃动,仰头看向唐弈。 “啾?”什么东西? 唐弈猜得到她在疑惑什么,但只是抿唇笑笑,忽然开口道:“我昨夜梦见曦玥公主了,殿下果然和史书中写的一样,绝色倾国,才貌双绝。” 叶瑾诺眨巴眨巴眼睛,试图回忆自己在他梦中到底何处体现了那个“才”字,但想了好一会儿她还是觉着,她分明就是在梦里调戏了他一番才对啊。 “瑾儿既然是陛下养着的,陛下可曾对你说过殿下的过去?”唐弈思虑片刻,才又试探问道。 他是想多了解曦玥公主的,但史书都快被他翻烂,能知道的也就那么点事,小凤凰既然是从宫里出来的,或许陛下是在她面前提起过殿下的。 没想到小凤凰突然来劲了,站在他眼前开始叽叽喳喳不断叫唤。 “啾啾啾!”曦玥公主倾国倾城国色天香艳绝三界! “啾啾啾啾!”曦玥公主法力高强一手绝技七弦琴一曲动天下! “啾啾啾!”你快夸本宫啊急死本宫了! 唐弈眼眸沉静看着眼前不断叫唤的小凤凰,沉默片刻才道:“瑾儿,听不懂。” 小凤凰顿时沉默,幽黑眼眸似乎闪过红光,片刻之后才又叫唤几声。 “啾啾呸!”凤鸣都听不懂,要你何用!呸! 她叫唤完了,便转过身用尾羽对着唐弈,自顾自跳到盘子便愤愤开始吃肉。 看着小凤凰气鼓鼓的模样,唐弈忽然明白,当一只凤凰开始无理取闹的时候,不属于鸟族的妖魔听不懂凤鸣也是错的。 叶瑾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就是很想听唐弈夸她,不管是夸她原形可爱,还是夸她人形貌美,她都想听。 她也知想要不属于鸟族的妖魔听懂凤鸣实在太难,她也知只要她想听,多的是妖魔愿意来拍她马屁,可她现下就是只想被唐弈夸。 就像他的夸赞,和旁人是不同的一样。 唐弈沉思片刻,想起小凤凰方才眼中期许,又突然福至心灵,抬手勾动雏鸟柔软的尾羽,“瑾儿方才是在夸殿下么?我也觉着殿下与普通妖魔不同,殿下身上有一种普通妖魔没有的气势,哪怕我在朝堂上待了这么多年,我见着殿下的第一眼,也不由自主跪在她脚下。” 叶瑾诺心中暗骂,这男人分明看她都看呆了,还是她开口提醒才行礼的。 可她心中虽是在骂,但又觉得开心,正准备说什么,便见谢珏端着一个小碗过来了。 “大人。”谢珏将小碗放在了小凤凰眼前,对唐弈行了一礼。 唐弈将小碗往小凤凰嘴边推去,温柔笑道:“瑾儿尝尝,也不知你可会喜欢。” 叶瑾诺低头看去,只见碗中盛着一碗温热茶水,茶汤清亮,还泛着果子的甜味。 她试探着尝了一口,入口满是梅子酸甜清香的味道,她顿时眼睛一亮,低头又喝下好几口。 六月中旬,正是梅子结果的季节,想来是唐弈特意选了适合节气的水果,酸甜解渴,也将身上的暑气消去。 “啾!”好喝! 小凤凰欢快跳动了两下,飞到唐弈颈间,亲昵蹭他。 即使她在梦中已经知晓唐弈会给她准备甜茶,但只有真正喝到的时候,她才深切感知他的心意如此体贴。 被人时刻挂念着的感觉,当真很好。 “瑾儿喜欢,那便是好的。”唐弈眉眼温柔下来,用小凤凰惯用的方式,侧头将颈侧皮肤贴在她的脑袋上,表达对她的亲昵。 叶瑾诺心里泛甜,比方才尝到的梅子味还要甜,还要让她喜欢。 她忽然在心中确认,她想得到唐弈,不仅是想得到他的归顺和身体,她还想得到他的温柔和疼爱。 前半生见了太多妖魔仙神的贪婪和虚伪,所以叶瑾诺很清楚,她此生或许都很难遇见唐弈这样的男子了。 也正是因为她很清楚难遇,她就格外想要完全拥有他。 小凤凰不知想到了什么,从唐弈身上跳下来,眼睛眨巴两下,似乎做了什么决定,这才侧头忍痛从翅膀上啄下一片金色羽毛,衔在口中递给唐弈。 唐弈知道这片金色羽毛代表着她想与他说话,看见她动作时他便惊喜不已,忙不迭接过了羽毛,贴在自己额前。 “我·····咳咳。” 叶瑾诺才说了一个字就立刻顿住,像是被什么呛着一样咳了两声。 她在梦中和唐弈相见时,用的是她在朝堂上惯用的声音,但她以原形说话时用的是元凤本音,她方才只说了一个字便发觉用错了声音,只能佯装咳嗽。 “瑾儿莫急,慢慢说。”唐弈没有察觉不对,真的只以为小凤凰是被呛到,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叶瑾诺知晓凤羽留存不了多久,咳了两声便换了声音继续道:“墨熙,我只是想问你,若是日后你发现有些事我骗了你,你会怪我吗?” 这是她第一次唤唐弈的字,唐弈自己都听得一愣。 再听她这莫名其妙的问话,想着凤羽不多时便会自燃,他来不及思索什么便摇头答道:“你从宫中出来,有些事若是不能说,又不想让我起疑,便只能说谎,我知道这个道理,自然不会怪你。” 叶瑾诺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他:“可谎言终究是谎言,为何你能不怪我?” 第32章 他说喜欢她 “我对你好,是因着我觉得你灵动可爱,娇俏可人,这是你的本性,让我觉着喜······喜欢,而非我因着你对我说过的东西才喜欢你,你的性子不是装得出来的,你这些时日陪伴在我身侧,也是我切实感受到的,所以与我而言,你并没有骗我。”唐弈温柔笑了,察觉额上灼痛,他也就松开了手。 能答她两个问题,也算有进步了。 叶瑾诺听着他的回答,心里那些甜味又突然酸涩起来,能得唐弈这般人物真心相待,她才是想说何德何能的那个。 她此生见多了虚伪和贪婪,面对他的真挚时,就有些手足无措。 沉默片刻,叶瑾诺忽然又想起唐弈方才在话中说喜欢她,心里骤然百感交集,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他向来言出必行,也不会对她说假话,他说喜欢她,应当就是真的想清楚了对她的感情。 唐弈说喜欢她,她好开心。 小凤凰眼角湿润,扑腾两下翅膀飞进唐弈怀里,乖乖缩着不动了。 “待我去书房看了公文,便带你去街上走走,可好?”唐弈低头抚摸自己怀里探出来的小脑袋,笑着问她。 “啾!”好! 小凤凰欢快应下,主动用脑袋去蹭他的手。 。 夜幕降临时,唐弈穿着一身朴素青衫,揣着小凤凰独自出了府。 他出行不爱带着侍从,叶瑾诺也已习惯,这人分明是位极人臣的权臣,每次出行时却打扮得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和她印象中的权臣一点都不一样。 不过也正是这种不一样,才让叶瑾诺一直高看他一眼。 “啾?”去哪儿? 眼看着周围的路有些陌生,小凤凰仰起脑袋轻轻叫唤。 察觉她的疑惑,唐弈低头笑笑,“谢珏昨日说,你这两日睡得久,或许是要化形了,我想着小姑娘或许都是喜欢打扮的,带你去挑些胭脂可好?” 叶瑾诺又觉自己心里泛甜,心道这木头竟是开窍了,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倒是把她化形后的事都想到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心多久,便又听唐弈道:“你上午睡得熟,我便抽空问了丫鬟,现在都城中富家小姐都爱去叶府的铺子里挑胭脂水粉,听说叶府卖的这些东西都是左二小姐调的方子,左二小姐是三界闻名的神医,用在脸上的东西自是要谨慎些,买左二小姐的东西我也放心。” “······嘎?” 小凤凰呆滞片刻,用自己被三界传得极其玄乎的嗓子发出了极其难听的声音。 唐大人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凤凰还会学鸭子叫。 不怪叶瑾诺难以正常说话,她今日才第一次觉着,原来家里生意做得太大,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 叶府的营生有多大? 上至绝世珍宝极品法器,下至柴米油盐衣裳首饰,叶未言都卖。 也就是说,叶瑾诺只要身在都城,去哪儿都避不开自己家的铺子。 但是上次在烟霭阁见师父和在落花阁撞见师父和哥哥两件事她反应已经很大,若是这时听见然姐姐的名号,她再有反应,只怕唐弈要起疑了。 叶瑾诺只能咽下一口血泪,乖觉缩进了唐弈的衣襟里。 “瑾儿不喜欢吗?”唐弈还是察觉她情绪不对,又低声问她。 “啾啾!”本宫喜!欢!得!很! 小凤凰伸出脑袋,用着不情不愿的态度和伪装出的极其开心的情绪摇了摇头。 “要去吗?” “啾······”去······ 小凤凰轻轻点头,又缩进他怀里不说话了。 见她应下,唐弈这才放心,又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进了叶府的胭脂铺中,叶瑾诺悄悄伸脑袋出来,警惕地左右看看,见眼前没有熟识的妖魔,这才松了口气,从唐弈怀里飞了出来,站到他肩上。 铺子里确实如唐弈所说,聚了不少穿着打扮不俗的姑娘,一瞧便都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她们四散走在铺子里,随意挑选着柜子上排列出来的胭脂香膏。 “瑾儿想去哪边看?”唐弈侧头轻声问肩上的雏鸟,让她自己来选。 叶瑾诺眼睛扫过一圈,慢慢悠悠往一个方向飞去。 唐弈两步追上,见她停在一盒单独摆放的胭脂前,还未来得及开口,铺子里的伙计便迎上来了。 “小人给唐大人请安,大人好眼力,这胭脂可是东家新给的方子,别瞧它在盒子里颜色浓,上了妆半点突兀都不会有,味道也是东家花心思选的桃花香,说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用在胭脂上正合适。”伙计见了礼,便开始滔滔不绝向唐弈说这胭脂的好处。 但唐弈府上除了丫鬟之外,一个女眷都没有,要他一个男子懂这些,实在是为难他。 “瑾儿喜欢吗?喜欢便买了。”唐弈听得云里雾里,只能求助一般看向站在胭脂旁的小凤凰。 他实在不懂这个,只知道若是小凤凰喜欢,他便给她买下来。 妖魔在夜间化为原形乃是常事,见唐弈和小凤凰说话,伙计也不惊讶。 只是听唐弈语气中只想着小凤凰的感受,伙计便连忙对小凤凰道:“这位小姐,姑娘家定然都瞧得出来,这胭脂颜色算得上极品了,前两日苍夫人都拿了好几盒,说是这颜色多大年纪的女子都用得,送给亲近的姑娘,或是讨老太太欢心都合适,小姐若是喜欢,便拿一盒去吧。我们东家是叶少爷,东家说了,用了咱们铺子里的东西,若是脸上有半点不舒服,便径直来退货,小姐放心用就是。” 小凤凰似乎考虑了片刻,还是用爪爪轻轻踢了一下胭脂盒。 唐弈顿时了然,对伙计道:“拿一盒吧。” “好嘞,唐大人还要再看看别的吗?”伙计顿时喜笑颜开,又开始带着唐弈往柜台走。 “瑾儿还有喜欢的吗?”唐弈伸手接住飞过来的小凤凰,低头问她。 小凤凰眨巴眨巴眼睛,她平日鲜少上妆,只是方才瞧着胭脂颜色确实漂亮,才忍不住想买下,但唐弈这么一问,她又想去看看香脂。 她犹豫片刻,才往着香脂那边飞去。 第33章 穷男人给自己留几个子吧 唐弈倒是由着叶瑾诺买,等叶瑾诺又挑了喜欢的香脂,他便去柜台眼睛都不眨就付了银子,将包好的香脂和胭脂递给小凤凰,让她自己藏在灵府中。 叶瑾诺选的时候倒是选得开心,等看见唐弈付银子时,她眼睁睁看着唐弈没掏银子,而是从袖中摸了银票递出去,才想起自己家里的营生,可没几样是便宜的。 这男人平时吃穿用度都朴素得要命,给她买东西怎么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啾啾。”不买了不买了,我们回去吧。 叶瑾诺看得肉疼,把胭脂和香脂藏进灵府,便叼着唐弈的衣袖往外边飞去。 但是唐弈却会错意,将她揣进衣襟里,出了胭脂铺便又带她拐进了一家首饰铺子,“我知道,姑娘家除了胭脂香膏,还得有首饰,不急,我带你去买。” 小凤凰舍不得用他那点微薄俸禄,进了首饰店之后站在柜子上便开始冲他叫唤,想让他带她回府。 “瑾儿一眼便相中这个了?那便买下。”唐弈再次会错意,以为她喜欢身后那支步摇,不等小凤凰反驳,便唤了伙计来,将步摇买下了。 叶瑾诺:······ 小凤凰现下是真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敢选,站在他肩上便不动弹了。 唐弈走到柜台便准备付银子,伙计都从来没见过这么果断的买家,试探着道:“唐大人,这步摇上的珠玉都是成色极好的宝石,这一支步摇是一百两银子。” “嗯,买了。”唐弈愣了一下,但还是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抽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啾啾!”你倒是犹豫一下啊蠢货! 小凤凰看他递银票过去,眼睛都快冒出火来,又开始叫唤。 一百两银子! 这蠢男人一个月俸禄也就几百两银子! 一支步摇凭什么卖这么贵! 叶瑾诺眼睛冒火,全然忘了自己在宫中时,脑袋上戴的步摇金钗那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这一百两一支的步摇在宫中不过是她赏给侍女用的。 当然,也只有凤华宫的侍女才能得这么昂贵的赏赐,毕竟凤华宫的主子向来是不缺钱的。 “瑾儿乖,还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唐弈全然不知小凤凰现在心里滴了多少血,温柔抚摸着她的羽毛。 小凤凰瞥他一眼,衔住伙计递过来的步摇,藏进灵府中之后便叼起了唐弈的衣袖,带着他往外边飞去。 唐弈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只能跟着她走出了首饰店。 叶瑾诺一路不停,她生怕自己停下之后,唐弈便又以为她瞧上了什么,一路叼着他的衣袖,来到一个唐弈并未来过的园子中,在一棵树前停下。 这园子是叶未言曾经买下送给她的,她记得自己先前在这留过东西,若是兄长在她长眠后未曾动过这儿,那东西应该还在。 “瑾儿带我来这处做什么?”唐弈不明所以,便开口问她。 叶瑾诺循着记忆在树根处跳着寻找,围着树根转了几圈之后,她才定下一个位置,用爪爪轻轻踢着地面,又仰头对唐弈叫唤。 “要我······把这里挖开?”唐弈思考片刻,才猜测她是这个意思。 “啾!”对! 小凤凰点了点头,又迫不及待一般用爪爪踢了一下地面。 唐弈了然,将小凤凰捧到手中,这便抬手催动法力,眼前大树顿时震动起来,片刻之后,树根破土而出,将小凤凰方才踩的泥土掀开。 叶瑾诺瞧着这场景,心道木属性这会儿倒是有点用了。 见那处已经出现了一个坑,小凤凰便跳了下去,用爪爪翻找片刻,不知从哪儿叼出一颗耀眼宝石,衔在口中飞回了唐弈手上。 小凤凰停在唐弈掌心,将宝石丢在他手上,又甩了甩圆滚滚的小身子,将身上细土抖落,这才轻轻叫唤起来。 “啾啾!”本宫赏你的! 看着手中成色上佳,少说也值个几两黄金的宝石,唐弈一琢磨这前因后果,顿时明白了她带自己来此处的意思。 他摇头轻笑,抬手轻抚小凤凰的脑袋,“瑾儿,东西是我买来送给你的,不必还钱给我,我平日不喜奢华,才只穿青衫,不吃山珍海味。我做了百年的官,若是这点家底都没有,连给姑娘家买些礼物都要斤斤计较,那才是笑话。” “啾啾!”你那点家底哪儿经得住本宫这么用! 叶瑾诺不依不饶,见他不收,便开始在他掌心打滚。 唐弈瞧着小凤凰撒泼打滚的模样,也知她心中是想要自己收下的,他沉吟片刻,才又道:“瑾儿想把这个给我,那我便收下,只是这不是瑾儿还给我的钱,而是回礼,可好?” 宝石不拿去卖了换银子,那便只是一个礼物,不算钱。 小凤凰这才停下打滚的动作,站在他掌心想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轻轻点头。 “瑾儿真乖。”唐弈温柔笑笑,将小凤凰揣进衣襟中,又低头问她:“瑾儿还有想要的东西吗?带你去挑几件法器可好?” 叶瑾诺心情一言难尽,伸出脑袋轻轻摇头。 别买了! 穷男人给自己留几个子吧! 唐弈半阖着眼,沉思片刻才道:“瑾儿,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穷。” 他做了这么多年官,俸禄里不仅有银钱,还有不少吃穿用度,这些年几乎没怎么花过银子,更别说他在别的郡县做官时还买得有十多间铺子,每年府上入账的银子少说也是上万的。 但对叶家二小姐和曦玥公主来说,他穷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啾啾。”不必解释,本宫不嫌弃你。 叶瑾诺倒是想得开,她不缺银钱,不需男子帮衬,更何况唐弈身上有些东西根本就是无价之宝,比钱财珍贵得多。 看着小凤凰依旧满眼怜悯的模样,唐弈一时语塞。 “养你还是足够的。”唐弈无奈轻笑,见小凤凰确实不想再去街上,便带着她往自己的府邸走去,“那今日便先回家吧。” 他刻意没说回府,而是存着私心说带她回家。 叶瑾诺听在耳朵里,却并没有多大反应,懒洋洋叫唤一声,算是应答。 唐弈见她答应,心里莫名有些窃喜,带着满眼笑意揣着小凤凰回了府上。 第34章 你一个文官做什么狗拿耗子的事 一夜无梦过去,叶瑾诺这两日睡得懒了,唐弈起身去上早朝时,她还未完全清醒,只是在唐弈临出门前翻身一滚就滚进了他衣袖中。 “瑾儿要跟着我去?”唐弈把小凤凰从袖中抓出来,看她不甚清醒的模样,犹豫问她。 “啾啾。”那是自然,本宫有事要做。 小凤凰迷迷糊糊答应一句,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唐弈倒是宠她,哪怕她瞧着还困,但她既然要跟着,他还是把她放入自己衣襟中,带着她出了府。 直至唐弈入宫进了沉绪殿,叶瑾诺才悠悠转醒。 小凤凰翻身从唐弈衣襟里钻出来,也不管文武百官瞧见她心里有多发怵,晃晃悠悠径直飞到了阶梯之上。 玄湛已然坐在王座中,叶瑾诺轻吟一声,欢快扑进父神怀中。 然而对于小凤凰主动的示好,玄湛只是淡淡瞥她一眼,看着毛茸茸的雏鸟滚进自己怀里,当即冷笑一声:“还知道回来?” “啾啾……”瑾儿就睡了两日…… 小凤凰底气不足地叫唤两声,主动跳进父神掌心,讨好一般伸脑袋轻轻蹭他手指。 玄湛不再搭理她,转而看向阶梯之下群臣,“昨日禀报妖界异教之事,可查清楚了?” 听见这话,小凤凰来了点兴趣,藏在绒毛里的小耳朵悄悄支棱起来。 朝堂下有一官员出列,对玄湛叩首行礼,“回陛下,查清楚了,异教奉信金乃五行之首,聚集土属性及金属性妖族,大肆屠杀妖界其余属性小妖,微臣以为,可派木属性及火属性将领率羽林军踏平异教老巢。” 叶瑾诺一听这话,当即来了精神,叽叽喳喳开始叫唤。 “啾啾啾!”父神!让儿臣去!儿臣要去玩! 听见小凤凰叫唤,唐弈不由抬头看去,也不知小凤凰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见造物主神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在小凤凰脑袋上,看着向来活泼的小凤凰疼得蔫蔫趴下,唐弈一颗心都拧得生疼。 随后,便听玄湛被她气笑:“生死大事,何以儿戏?” “啾啾啾啾。”儿臣心中有数,区区小妖不足为虑,金虽主肃杀,也不敌儿臣的凤凰火。 叶瑾诺挨了一巴掌,这才正经起来。 “你若执意想去,便让唐弈带一百羽林军护着你前去,但丑话说在前头,不杀干净就别回来见我。”玄湛思忖片刻,还是点头应允。 虽说叶瑾诺如今法力恢复得不多,但对付几个小妖不在话下,况且凤凰火是她与生俱来的火焰,连火元素左沛岚都难以掌握,加上五行克制,她倒是不会有危险。 这五百年长眠也是给她憋坏了,她乐意去管这杂事,便去管吧。 小凤凰顿时开心起来,欢快叫了两声。 “啾啾!”儿臣领命!定然不留余孽! 而阶梯之下被点名的唐弈心里也是一惊,他眉头微微拧起,出列叩首行礼道:“陛下有旨,臣自当领命,但小凤凰年岁尚小,法力不足化形,还求陛下允臣独自率兵前去,且让小凤凰留在魔宫。” 玄湛抬手勾了勾小凤凰的下巴,逗小猫一样变出一根金钗让她去啄上边的宝石,漫不经心答道:“她若是不去,你一个文臣去做什么狗拿耗子的事?” 清剿异教乃是武官之责,若是小凤凰不去,那唐弈一个丞相没个由头就去做这事,不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唐弈顿时语塞,只能叩首又行一礼,静默片刻后才道:“此行对小凤凰来说算是艰险,臣以为,还是以她安危为重。” “所以让你跟着去是为护她周全,整个朝堂中,你是木属性朝臣里法力最高的,她法力不够时你还能帮衬着。”玄湛并未看唐弈一眼,勾动指间金钗专心逗着小凤凰,神色淡漠看不出半点心绪。 主神这副模样,就证明他心里有数,此行妖界不会让他的小凤凰受伤。 唐弈低头沉思片刻,哪怕心中还是担心小凤凰,并不情愿应下,面对主神已经定下的事,也只能拱手领命,“臣遵旨。” “明日早晨便出发,限期十日,宋宇,今日去点一百精兵候在左相府外。”玄湛拍板定下,随即便起身往屏风后走去。 太尉宋宇出列行礼领命,又对唐弈点了点头。 见一切定下,小凤凰身子一翻,从阶梯之上又慢慢悠悠飞向唐弈。 唐弈伸手接住飞向自己的雏鸟,低低叹息一声,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朝堂大事并非儿戏,就算瑾儿要去,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言下之意,只要她听话,他有把握护她周全。 但叶瑾诺是谁? 史书里从未记载过,曦玥公主就没有个让人省心的时候。 因为史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被曦玥公主的五个侍女轮番威胁一遍——她们倒是很清楚自家主子那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小凤凰佯装乖巧点头应下,钻进唐大人衣襟里,仰着头乖乖看着他。 唐弈也是被小家伙乖巧可爱的模样迷昏了头,哪怕他一个文臣被她连累得要去清剿异教,对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也是半点火都发不出来。 “乖瑾儿,我带你回去,今日好生歇着,明日许是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唐弈温柔说着,不顾跟在他身旁离开沉绪殿的苍语诧异的目光。 “不是,墨熙兄,这小家伙都要带你去做狗拿耗子的事了,你怎么不生气的?”苍语看得诧异,按理说以唐弈的性子绝对不会想做逾越的事,怎么现下都要率兵清剿异教了,唐弈还能笑出来? 唐弈轻轻摇头,低头看小凤凰时,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温柔宠溺,“这也算瑾儿的一次历练了,她想去,那我陪她去就是。” 苍大人不太能理解唐弈的心理,看看故作乖巧的小凤凰,再看看满眼温柔的唐弈,他挠了挠头,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唐弈已经揣着小凤凰走远了。 这……一个文臣率兵清剿异教,这不是明摆着是越俎代庖吗?唐弈身为文臣之首,就这么应下了? 第35章 瑾儿,你是不是圆润了? 唐弈确实不担心朝堂上会传出什么对他不好的言论,他在这朝堂没几个朋友,但不代表他堂堂丞相在这朝堂上没有自己的势力,况且他法力不低,也读过兵书,与武将的差距不过就是在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罢了。 但区区妖界异教,算不得什么大场面,哪怕是让他独自前去都不在话下,别说太尉宋宇还要点一百羽林军给他。 小凤凰既然想去见见世面,他也答应过她要时常带她出去走走,那此行妖界只要小凤凰不闹幺蛾子,他有把握干脆利落地解决这件事。 叶瑾诺窝在唐弈掌心,懒洋洋睁着一只眼看他,她面上散漫随性,心里却对唐弈又多几分赞赏。 她身处上位多年,自然知晓文官都是什么秉性,哪怕魔界向来要官员文武并重,但敢接下带兵出征一事的文官只有唐弈一个。 一是此事确实越俎代庖,没有对流言蜚语有十成掌控力的文官不敢轻易应下,二是文官大多法力不精,纸上谈兵谁人不会?但真正走上战场才知生死无情,哪怕只是妖界异教,稍有不慎恐怕也会负伤甚至送命。 普通文臣都想得明白的道理,唐弈身为文臣之首,只会比他们更明白,他敢应下,就证明他有足够的把握能解决这件事,也有足够的胆量去尝试未曾做过的事。 唐弈全然不知掌心看上去懒懒散散的雏鸟到底在想什么,只满眼温柔问她:“瑾儿喜欢吃蜜饯吗?出了府许是难买到合口味的小食,我让厨子给你备些肉干蜜饯带着去可好?” 小凤凰翻了个身,趴在他掌心扬起脑袋轻轻叫唤了一声。 她没有摇头,那便是认可了。 唐弈眼中蕴了几分笑意,伸指轻抚雏鸟的小脑袋,“这十日恐怕要叫你受些委屈了,出行不比在府上,若是有不适,千万要与我说。” 叶瑾诺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呵护,哪怕她有时并不太需要这些呵护,但真切听到时,她还是会觉着心中发暖。 她正心里带着丝丝甜意趴在唐弈掌心享受他的抚摸时,突然又听唐弈道:“瑾儿,你是不是长圆润了些?” 小凤凰的脑袋顿时扬了起来,她跳起来低头瞧了瞧自己圆滚滚的身子,再看向唐弈时幽黑双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不是被唐弈喂胖了,而是这一个月休养得太好,每日都被唐弈的木能量滋润着,法力恢复得超出了她的预期,而她的身体也因为法力的恢复而开始慢慢向成年凤凰那样长开。 她原以为自己少说也要像父神说的那样,过了两个月才能恢复,但看眼下趋势,恐怕再过个十来日,她便能化形了。 木能量拥有的勃勃生机,恐怖如斯。 看着雏鸟眼中震惊满满,唐弈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多心了,又连忙道:“瑾儿,姑娘家太瘦了也不好,圆润些也是可爱的。” 叶瑾诺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她还没有和唐弈相处够,也不知自己在他心中分量如何,若是恢复了人形,他······还会如现在这般对她吗 他在梦中如此敬仰曦玥公主,还立下那般毒誓,若非情到浓时,君臣之别将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以曦玥公主的身份该如何面对唐弈,她不知道。 小凤凰的脑袋又耷拉下来,蔫蔫趴在唐弈掌心。 哪怕是曦玥公主,面对自己心仪的男子,也难以短时间内想出对策。 回府的路上,唐弈不管怎么哄,小凤凰都郁郁寡欢,也不愿与他说话,让他只觉为难。 就这么一路回到书房,唐弈需得处理今日的公务,可他头一次看公文都看得心不在焉,余光扫到缩在角落的小凤凰,见她还是夹着翅膀缩成一小团,心里后悔不迭。 他怎么就偏偏嘴这么欠,要去说一个姑娘家圆润了? 正当唐弈满心思量着要怎么哄小凤凰时,谢珏正巧敲门进来,行礼恭敬道:“大人,宋大人派了家丁来,说是邀大人去茶楼小坐。” 哪个宋大人?不是今日早朝奉命要点一百精兵给唐弈的太尉宋宇,还能是哪个? 一听这话,唐弈心里思忖片刻,侧身低头凑到闷闷不乐的小凤凰身前,柔声问道:“瑾儿要随我一同去吗?路上若是瞧见喜欢的小食,我便给瑾儿买一些,明日带着在路上吃。” 但向来玩心重的小凤凰只是轻轻摇头,扑腾了两下翅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往唐弈的卧房飞去。 别说唐弈,便是连谢珏都瞧愣了,他看着小凤凰飞出去,又转头看向皱眉沉思的唐弈,轻声问道:“大人,瑾小姐这是······被什么气成这样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出来,唐弈心里更是愧疚得不行,却只能摇头轻叹一声,“到底是我不会和姑娘家说话,叫她不开心了。” “大人,还是宋大人那边重要,大人且先去赴约,回来路上若是瞧见好看的首饰胭脂,买些回来送给瑾小姐,指不定便能哄好了。”谢珏倒不觉得是大事,不懂事的姑娘家才是好哄,买些好看的小玩意,说几句好话,哪儿还有什么气? 唐弈又是摇头,从袖中摸出一颗宝石,“昨日给她买了胭脂香膏,还有一支步摇,她便送了我这个,算是回礼。” 那宝石成色可谓极品,在阳光下映照出耀眼光芒,谢珏识货,一看便是倒吸一口冷气,“嘶······瑾小姐到底是从魔宫出来的,只怕路边铺子的东西,瑾小姐可瞧不上啊。” “罢了。”唐弈低低叹息,仔细收好宝石,起身走向书房外,“且等我再想想。” “大人,奴才倒是听闻,富家小姐不看重钱财,也见多了珍宝,只怕大人若是想哄好了瑾小姐,得费些心思才行。不要金银财宝,要的便只有真心了。”谢珏连忙跟上,张口就来,给自家主子出着馊主意。 唐弈却是听进去了,站在书房门口静默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不必跟着我去了,我去去就回。” 他说罢这话,便快步走向府外,身影片刻便瞧不见了。 第36章 你个瘪三算计本宫! 再看叶瑾诺飞回了唐弈的卧房,趴在他枕上沉寂许久,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脑袋一扬,开始左右探寻唐弈的气息。 直到察觉府上没了唐弈的气息,她才从枕头上跳了起来,从灵府中找出纸笔,费劲地用爪爪写下几个字,看着纸上惨不忍睹的丑陋字迹出神了片刻,这才吐出一口凤凰火将纸张烧成了灰。 做完这一切,小凤凰便像做贼心虚一般抬起脑袋又左右看看,见没有家丁丫鬟在卧房外,这才偷摸飞出了唐弈的卧房,往着唐府外飞去。 她一路不停,很快便飞进了落花阁,只听梧桐楼内传来一阵令人心醉的琴声,她顿时眼睛一亮,顾不得什么,团着身子撞进了梧桐楼内。 飞速撞破窗纸进来的小毛团子在地上弹了两下,这才站稳了身子,只是等她看清小楼内抱着琴不敢再动弹的左沛岚和黑着脸的白衣青年时,亮晶晶的眼眸便顿时呆滞下来。 “啾······啾?”哥······哥哥? 叶未言双手抱胸靠在墙边,锐利目光落在小凤凰身上,当即便冷笑一声,“叶心,你还真敢来见他?” 世人只知曦玥公主出身都城叶氏,却不知曦玥公主名字,她姓叶名心字瑾诺,平日里父兄都唤她瑾儿,索性便将瑾诺当成了自己的名,可一旦兄长叫她大名,就定然是气得不轻了。 叶瑾诺心虚不已,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时对左沛岚怒目而视,叽叽喳喳开始叫唤。 “啾啾!”你个瘪三算计本宫! 左沛岚正抱着琴缩在角落,佯装低头擦琴,不想卷入纠纷,听了叶瑾诺这番欺师灭祖的话,却也没有发作,只是连连叹气,“你甚至都不知为师这些日子挨了多少顿毒打。” 倒是也看得出来,这都被揍得没脾气了。 一看师父这霜打的茄子模样,小凤凰顿时后背发凉,她后退两步,被叶未言冷冷睨了一眼,又谄媚凑过去,掐着嗓子娇娇叫唤。 “啾啾啾啾啾呜呜。”瑾儿不是不想回家,是成了这副模样,怕哥哥担心,才出此下策,求哥哥莫要生气了。瑾儿心中,也甚是想念哥哥啊。 叶未言被她气笑,上前两步抓住试图讨好他的雏鸟,捏着她的翅膀将她拎起来,“你不回家,我便不担心了?我自己的妹妹状况如何,哪怕瞒住我一两日,瞒得住一两月?” 小凤凰哀嚎一声,放弃挣扎挂在叶未言手上。 “啾啾······”哥哥,翅膀疼得厉害······ 叶未言脸色骤变,将娇气的雏鸟捧在掌心,拧眉用法力仔细探查她的身子,察觉她法力恢复不少,临近化形,也知快长大的小凤凰浑身都会酸疼,心中暗骂自己还是粗暴了些。 “你还晓得我是你哥哥?”叶未言对着妹妹到底还是嘴硬心软,哪怕嘴上骂着,手上动作还是轻柔了不少。 小凤凰瘫在他掌心,虚弱地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指。 “啾啾啾啾。”瑾儿一直晓得的,只是五百年前已然叫哥哥劳心,实在不敢再让哥哥挂念。 叶瑾诺说得声泪俱下,若是人形,只怕此刻已是梨花带雨。 而向来宠她的叶未言更是听得一颗心都揪起,哪里还记得责怪她不回家的事,抬指轻抚雏鸟的脑袋,叹息般道:“是哥哥无能,叫你受这般苦楚。” 旁边目睹了叶未言态度转变的左沛岚一时语塞,他瞪圆了一双凤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未言,“对我就是日日毒打,逼我说她下落,对她就是你无能,叫她受苦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整日没个师父模样,瑾儿就是叫你教坏了。”叶未言拧眉低斥,又转头安抚起掌心的小凤凰来。 左沛岚气得翻了个白眼,抱着琴又开始细细擦拭,哼哼唧唧道:“岚爷这辈子不会掺和你们兄妹俩的事了。” 好心没好报! 瞧着师父委屈得要了命的模样,叶瑾诺终于良心发现,仰头看着叶未言,轻轻叫唤。 “啾啾啾。”是瑾儿糊涂了,才让师父帮瑾儿瞒着,哥哥莫要迁怒师父。 叶未言瞥了角落泫然欲泣的青年一眼,却不领情,冷哼一声捧着小凤凰坐在椅子上,这才开口问了正事:“你今日求沛岚来,是为何事?” 她是想问问自己风流之名传遍三界的师父,她和唐弈的事该怎么办,但是这种事说给哥哥听不是要唐弈去死吗?! 小凤凰缩了缩脖子,跳到桌上低低叫唤:“啾啾。” 就、就是想师父了而已。 “说!”叶未言眼睛一眯,好不容易回暖些的脸色又迅速沉下。 没有生灵能在元凤面前撒谎,元凤蹩脚的谎言也从来瞒不过自己的父兄。 叶瑾诺欲哭无泪,只能一五一十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 待她说完,梧桐楼内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冰元素叶未言不说话时,小楼中似乎都比外边冷了许多。 叶未言摸出腰间折扇展开,给自己轻轻扇了扇风,沉默良久才凉飕飕道:“所以,你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告诉你哥哥和师父,而是去了一个不知哪儿来的野男人府上,现在还想问我,你和这野男人究竟能不能成眷侣?” “啾啾!”墨熙他不是野男人! 小凤凰底气不足叫唤两声,瞧见兄长冰凉目光后又立刻噤声。 “还敢顶嘴?”叶未言冷冷反问,合上折扇夹着手指,当即给小凤凰脑袋上来了一下。 叶瑾诺脑袋上挨了一下就老实了许多,她趴在桌上,心中思虑片刻,这才又开始蔫蔫叫唤。 “啾啾啾啾啾啾。”瑾儿至今年岁也不算小,但始终只有父兄相伴,难得瞧见这般顺眼的男子,才有了与他结下同心的想法,若是哥哥不允,瑾儿独身活着,也不是活不下去,只是难免有些可惜。 她装可怜倒是有一手,一番话语惋惜中又带着对兄长的顺从,竟是真的让叶未言没有再急着反驳,而是闭目沉思起来。 第37章 自家小白菜想拱猪 “你确实也早就到了该出阁的年纪,前些日子我去唐府拜访,倒是看得出来他心胸大度,有君子之相,能得你青睐,也不是怪事。”叶未言沉思良久,才开口吐出这番话。 只是这话出口似乎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叶瑾诺听不真切,也不敢去听清楚。 不怪叶未言咬牙切齿,想他堂堂冰元素,三界谁人不知他冷心冷情?好不容易千年前有心种了棵小白菜,刚把小白菜养得白白嫩嫩的,小白菜就遭霜打得蔫了,一蔫就蔫了五百年,近些日子难得又恢复了生机,这小白菜都不等猪来拱,自己想去拱猪了? 这事换做是谁,都太难接受。 叶瑾诺自己倒是也想得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站在桌子上乖乖点头。 “所以那头猪······”见小凤凰不敢说话的乖顺模样,叶未言又沉声开口,只是才说了几个字他就自觉失言,低头轻咳一声,这才继续道:“所以唐墨熙对你到底有多少情意,才是困扰你的问题?” “啾。”是。 叶瑾诺才不敢去追究兄长出口失言的事,现下她还没有恢复人形,要是兄长当真被她气得暴怒,杀去左相府宰了唐弈,她可没地方哭去。 “我说,你对自己的样貌,真的没点自知之明?”左沛岚眉梢一挑,轻轻嗤笑出来。 “啾啾啾啾。”前几日我入他梦中与他见过,可他对曦玥当真只有尊敬,哪怕见了我盛装模样,也只是恭敬与我交谈,还发了毒誓,只道是对曦玥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小凤凰越说越难过,耷拉着脑袋满眼惆怅看向左沛岚。 左沛岚顿时眉头一紧,思量片刻,这才又问道:“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小凤凰脑袋一歪,眼眸又呆滞起来。 那方面?哪方面?是她想的那方面吗? 倒是叶未言听罢左沛岚的话,面不改色凝出一道冰刃,直直砸向左沛岚,在后者吃痛哀嚎之时,才淡淡开口:“好的不教。” “咱们家小诺当年可是三界第一美人!她当年头一次没有戴面纱出门,没过多久叶府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我不信他唐墨熙就能忍得住!”左沛岚那张阴柔艳丽的脸上都被冰刃砸出一道红痕,口中却还是振振有词。 叶未言侧头睨他一眼,捏着折扇伸手便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胳膊肘往唐墨熙那儿拐都不往我这儿拐?!”左沛岚大惊失色,捂着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未言。 小凤凰沉默看着这两个与世同龄的自然元素,不太明白话题是怎么拐到这里来的。 所幸叶未言自己也觉得和左沛岚争辩实在荒谬,摇了摇头,又看向桌上沉默的小凤凰,抬指轻轻摸了摸她,“瑾儿不必忧心,你是我叶府的二小姐,任他身份多高,哥哥都能将他绑来府上,让他做你夫君。” 听着兄长理直气壮的话语,叶瑾诺终于能够确定,这家里真的是没有一个靠谱的。 两个自然元素和一只上古神兽,加在一起竟然凑不出一个好用的脑子。 “啾啾。”瑾儿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小凤凰幽幽叹息,心道自己这倒霉师父当真靠不住,只怕这近千年的风流之名,也是旁人被他容颜迷得失了心智。 她说完便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从窗户飞出去,但左沛岚眼疾手快抓住了她,捏着满眼茫然的雏鸟,灿烂一笑。 “为师与你说笑两句,当真觉着为师不懂这个?” “啾?”师父? 左沛岚凤眸弯弯,伸指点了点小凤凰的脑袋,“他不图美色,谦逊有礼,是为君子,但他那日在烟霭阁敢与我对峙,只为保护你,能得他这样的男人这么重视,就证明他心里有你,否则,换了谁都没有在我手下反抗的胆量。” “啾啾……”可我又不只是瑾儿,我还是曦玥…… “蠢凤凰,没点脑子。”左沛岚细碎骂了一句,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从何认识曦玥公主?不就是那些只写了事迹,未曾写过你性子的史书吗?他敬仰的是曦玥做过的事,喜欢的是叶瑾诺的性子,这两者并不冲突,以他的行事风格来说,他不会凭着几件事先入为主幻想出曦玥的性子,所以只要曦玥在他心里的性格和小凤凰慢慢重合,那待你恢复人形,他也不会接受不了。” 叶瑾诺呆呆听完,大致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她歪过脑袋看向叶未言,只见后者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微微颔首一下,算是认同。 “啾啾啾?”那就是说,我在他梦中见他时,要表现得和平日里相近些? 小凤凰眨巴着眼睛,认真追问。 “勉强能教。”左沛岚眼睛一弯便是笑了,松开抓着雏鸟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放心去做吧,为师别的不会,谈情说爱最是在行。” 叶瑾诺了然点头,正欲告别离开,却不料兄长突然开口叫住她:“瑾儿,你方才写的纸条,字很丑。” 一听此言,小凤凰顿时汗毛倒立,兄长的字、师父的琴,那都是三界有名的绝技,她从小跟着学,哪怕学不到精髓,却也都要比常人强得多。 而教她写字的兄长,自然是看不惯她用爪爪写的丑陋字迹的。 “啾啾……”用爪子写的字,能好看到哪儿去…… 就别说字好不好看,她能写出来都是她有本事。 “倒是提醒我了,乖徒儿,睡了五百年,可还记得为师教你的琴?”左沛岚也想起这茬,笑眯眯伸出手,抓住了准备逃走的小凤凰。 “啾啾啾!”别太无理取闹了!一只鸟怎么弹琴! 叶瑾诺不断挣扎着,试图从师父手里逃出来。 “问你记不记得,没问你现在能不能弹,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便能恢复人形了,逃不掉的。”左沛岚笑得和善,但眼眸深处闪过的,却是很明显的幸灾乐祸。 “啾啾!”哥哥!你看他! 第38章 定情信物 叶瑾诺挣扎无果,只能泪眼汪汪看向兄长求助。 没成想,兄长这次给出的回答倒是非常中肯,并未再偏袒她,“沛岚说得不无道理,你既为参政公主,写下去的字是给朝臣和百姓看的,不能失了颜面,琴是你惯用的法器,也不可生疏。” 小凤凰放弃挣扎幽幽叹息。 “啾啾。”待瑾儿恢复人形,再受哥哥检阅。 自小学的东西,应当是不会忘的。况且兄长和师父也是为了她好。 叶未言微微颔首,用目光示意左沛岚放开小凤凰,低头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且去唐府吧,你若是出来太久,只怕他要起疑。” “啾啾。”瑾儿恢复后,自当前来请罪。 小凤凰轻轻叫唤,真能离开时,她却又舍不得,站在窗边恋恋不舍回头看了叶未言一眼,这才闭上眼飞离了落花阁。 她似乎能听见,兄长在她离开前,轻轻叹息了一声。 可她不敢再回头,只能不断扇动翅膀,往唐府飞去。 若是回头,只怕她又会舍不得家人。 回到唐府,她只见府中下人似乎都在焦急寻找着什么,不见唐弈踪影,叶瑾诺一时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正想落下去探听清楚,不知从何处疯长出一根藤蔓,将她整个身子温柔裹住,带进了唐弈怀里。 “瑾儿!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被我气走了……” 从叶瑾诺初见唐弈至今,也快满一个月了,但她今日当真是头一次听见他声音里没了那些温润淡然,只有满心的焦虑担忧。 她被唐弈紧紧捧在手心里,有些费力地仰起脑袋,正对上唐弈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填满的双眼。 “啾啾?”本宫何时生你的气了? 唐弈并未听懂她的话,只是捧着她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羽毛,“瑾儿,若是你气恼,踢我骂我都无妨,只是、只是莫要再这样悄悄走了,可好?” 叶瑾诺听得茫然,但她仔细一想,自从唐弈问她是不是圆润了之后,她便一直提不起精神来,不仅没跟着他出门,他回来时还连她影子都瞧不见了。 这些表现在唐弈看来,那肯定就是她被他的话气跑了。 想明白其中误会,叶瑾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从唐弈手中跳出来,歪了歪脑袋,思量片刻便侧头从灵府中叼出一块她常年带在身上的玉佩。 那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温润无暇,正面刻着一个瑾字,背面则是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小凤凰费劲叼着快比自己身子还大的玉佩,将玉佩塞进唐弈掌中,用爪爪轻轻踢了一下。 “是……送给我的吗?”唐弈迟疑片刻,见小凤凰拿出玉佩后便给了他,也不叫唤,便轻声问她。 小凤凰欢快叫了一声,站在他指尖轻轻点头。 唐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瑾儿方才出去,是为了把它拿回来吗?” 他记得小凤凰那日夜里带他去了偏僻的园子,又挖了一颗宝石给他,想来这小家伙是喜欢到处藏宝贝的。 虽然叶瑾诺出去并非为此,但现在也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只能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这、这太贵重了,我还未给你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瑾儿,你还是收回去吧。”唐弈难得面色羞赧,他虽是不缺银钱,但细细想来他这些日子确实也没给小凤凰送什么礼物,现下她要将这玉佩送给他,他实在没有脸面收下。 见他不收,小凤凰眼睛一眯,又开始叫唤。 “啾啾!”本宫赏你的,哪儿有收回去的道理! “瑾儿,是我惹恼了你在先,你却还要送我东西,这、这,我怎么有脸收下?”唐弈连连摇头,又连忙把玉佩往小凤凰身边推。 叶瑾诺沉默站在他指尖片刻,这才歪脑袋从自己翅膀上啄下一片羽毛,放在他手上。 唐弈倒是对这事熟门熟路了,他知道凤羽留存时间不长,舍不得耽搁,连忙捏起羽毛贴在自己额前。 “这玉佩是我一直随身带着的,你先前也说过喜欢我,若今日你收下它,它便是定情信物,可好?” 少女清澈的嗓音传入脑海,听完她的话后,唐弈顿时怔愣,耳根也迅速红了起来。 她像是不懂事的孩童一般,什么喜欢、定情信物,都能在口中直白说出来,可唐弈此生都被礼法束着,听着她直白话语,脸上根本就做不出个自然些的表情。 “瑾、瑾儿,你……” 见他神色不对,叶瑾诺歪了歪脑袋,疑惑问道:“墨熙亲口说喜欢我的,难不成是谎话吗?” “当然不是!”她的问话让唐弈立刻出口反驳,但他目光又很快飘忽起来,“但、但这毕竟不是小事,你是姑娘家,要、要慎重考虑才是。” 这世间对女子要比对男子苛刻得多,他越是清楚这个道理,就越怕不懂事的小凤凰因此受伤。 “我就是觉得你好,比我先前见过的男子都好,那我喜欢墨熙,自然就要说给墨熙听,况且,若是连自己情难自禁的事都要考虑再三,那又算得上什么情难自禁?”叶瑾诺轻哼一声,她语气中不自觉带着面对父兄时的娇纵,哪怕胡说八道也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她越是直白,唐弈就越是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只能推脱道:“待、待你化形了,再说这些,可好?” 他说罢此话,额前凤羽恰好燃烧起来,他迅速放开手,竟然还瞧得出几分逃脱的侥幸。 叶瑾诺被他气着,歪过脑袋又要啄一片羽毛给他。 “瑾儿,别!”唐弈连忙捏住小凤凰的脑袋,见她挣扎,又连忙道:“瑾儿先前不是说过吗?羽毛啄下来很疼,若非必要,还是留着吧。” 小凤凰张开尖锐的喙开始叽叽喳喳叫唤,不用听懂就能猜到她是又开始骂骂咧咧了。 唐弈佯装听不出她情绪,将不断叫唤的小凤凰揣进衣襟中,带着她往卧房走去。 第39章 这世间有一朵花因她而生 即使嘴上抗拒,但唐弈思虑再三,还是收下了小凤凰给他的玉佩——他府里库房也不是寻不出成色极品的羊脂玉,但唯独小凤凰给他的这块,他怎么瞧怎么喜欢。 况且,这是小凤凰亲口说的,定情信物。 叶瑾诺被唐弈一路揣回了卧房,她一路上都气鼓鼓的,直到看见唐弈收下了玉佩,这才愿意趴在他掌心。 性子娇蛮,却也可爱。 唐弈看得眼睛里笑意都浓郁不少,却不知对叶瑾诺来说,收了她的东西,那他此生便都是她的人了。 他只是因着小凤凰那一句定情信物,就能窃喜许久,直到将她温柔放在枕上,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她道:“瑾儿,你且在这儿等我,我去拿个东西,拿了便回来。” 叶瑾诺抬眼睛扫他一眼,趴在枕上懒懒点头。 她当然猜得到唐弈是想去做什么,无非就是要给她些回礼。 不过她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这么多年在魔宫见过的绝世珍宝也是旁人想象不到的多,对她来说这世上没什么宝贝是稀奇的,但只要唐弈有那份心就够了。 小凤凰无聊地仰躺在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爪爪。 她不好奇唐弈会给她带什么回来,左右也不过是什么法器或是珠宝,她喜欢亮晶晶的石头,但拥有得多了,也就并不会有太大的期待。 只是她左等右等,等到天色都暗下来了,唐弈才从外边回来。 可叶瑾诺跳起来,只见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 “啾?”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小凤凰满眼疑惑,伸长了脖子也没看见他身上多了什么东西,不由有些泄气。 虽说她也不缺宝贝,但他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给啊! 唐弈见她眼神都变了,不由莞尔,走到她身旁坐下,抬手轻抚小凤凰毛绒绒的脑袋,“瑾儿很期待我的回礼吗?” “啾!”本宫才不稀罕! 小凤凰脑袋一扬,甩掉他的手,自顾自团到一边不想理他。 那毛绒绒的背影分明瞧着很可爱,但唐弈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委屈了。 叶瑾诺可不是委屈了么?她可喜欢那块玉佩了,常年带在身上,时不时会拿出来把玩,结果玉佩送出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她不仅委屈,还难过。 身后青年发出低低的笑声,更是让她觉得脸上挂不住,她抬起脑袋怒气冲冲准备骂他,眼前却突然出现一朵盛放的漂亮小花。 “啾啾!”这招用过了!对本宫不管用了! 小凤凰怒气不减,叫声格外激昂。 “瑾儿见过这朵花吗?”唐弈看上去并不着急,而是用他一贯温柔的语气问她。 叶瑾诺瞥了那朵小花一眼,不由觉着有些奇怪。 她没见过这种花,形似月季,花瓣却比月季的瞧着要更锋利些,且色泽也更鲜艳,靠近花蕊的地方是灿烂的金色,又逐渐过渡为热烈的红色,像她羽毛的颜色,又像炽热的火焰。 这朵小花漂亮得让她不由自主凑到花蕊旁嗅了嗅,馥郁清甜的香味顿时弥漫鼻间,她有些惊喜,因为许多她觉得漂亮的花香味都很淡,花香浓郁的又不算好看,这朵小花竟是能又漂亮又好闻。 “啾?”这是什么花? 叶瑾诺好奇问他,她活了这么多年,竟是从未见过这种花。 “瑾儿喜欢吗?”唐弈不答反问,蕴着笑意的眉眼间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 直到小凤凰轻轻点头,他才完全放松下来。 他把小凤凰捧到左手掌心,右手拈着花,将花送到她眼前,低声解答她的疑惑: “我是木属性,平日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只是我一直觉得,这天下之大,却没有一株花草是完全属于我的。所以前些日子我夜里时常会出去,就是在培育它,我想拥有一朵属于我的花。” “其实我早就有这想法,可总是想不出给它什么颜色、什么形状、什么香味才好,直到瑾儿来我府上,我才忽然就有了想法。” “瑾儿羽毛的颜色很漂亮,我便让它生得和瑾儿的羽毛相似;瑾儿喜欢吃甜味的果子,我便给它清甜的味道;瑾儿娇蛮任性,却又不失俏皮可爱,我便让它的花瓣柔软却又锋利。” “它和瑾儿很像,却又比不过瑾儿灵动,我将它赠予你,还希望你莫要嫌弃。” 叶瑾诺听得愣住,她看看眼前漂亮的小花,又抬头看看满眼温柔的唐弈,忽然就有点想哭。 不管唐弈说得多么轻松,要造出这世间从未出现过的东西,都不是易事,其中耗费的法力和心血是难以想象的。 而他心心念念多年,又倾注心血培育出的花,就这么在盛放时候被他折下,送给她只为讨她欢心。 小凤凰眼角湿润,跳到唐弈颈窝用脑袋轻轻蹭他。 “瑾儿收下它吧。”唐弈以为她不想要,又将小花递到她脑袋旁,“它独株而生,我也不会再培育第二朵,因为我觉得瑾儿灵动可爱,世间绝无仅有。” 叶瑾诺心口跳动得越发厉害,她侧头啄下一片羽毛递给唐弈,见他将羽毛贴在额前,这才轻声开口:“墨熙,这花送给了我,你不心疼吗?” 他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养出来的花,怎么说送就送啊。 唐弈却只是摇头轻笑,把小凤凰捧到眼前,看她可爱模样,眉眼便笑弯了,“若是送给瑾儿,我只会怕瑾儿嫌弃。” “怎会嫌弃!”叶瑾诺惊呼一声,侧眼看着那朵漂亮小花,又嘀咕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曦玥公主府上库房堆了不知多少宝贝,可它们的价值根本比不过唐弈的心意。 ——真好,这世间,还有一朵小花,是因她而生的。 唐弈低头抿唇一笑,眼角眉梢流转尽是他独有的温润气质,就像木能量一样,温柔却又坚韧,拥有他独特的生命力。 待到额前凤羽燃烧起来,他才轻声开口:“瑾儿,我不会对你说谎,我说心悦于你,便是真的。” 第40章 入梦第3章0且落荒而逃 叶瑾诺顿时怔住,若是唐弈此刻伸指去摸摸小凤凰的胸口,就会发现那处跳得厉害。 她此生活的年岁也不算短,但唐弈给她的真挚,是她从未见过的。 哪怕对她的底细一无所知,唐弈只凭着他看到的娇俏可爱的她,就将真心给了她。 “天色晚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启程去妖界。”唐弈摸了摸呆滞的小凤凰,抬手用掌风灭去烛火。 叶瑾诺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躁动不安地在被子里滚来滚去,只要想到唐弈方才的话和他做的事,她莫名其妙就会想笑出来,那种不自觉从心底生出的丝丝甜意实在陌生,让她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偏生唐弈呼吸渐稳,是睡着了。 急死个鸟了! 小凤凰从被子里拱出来,幽深双眸凝视唐弈睡颜片刻,不顾明日还要去妖界,再一次闯进他识海中。 这次入梦,叶瑾诺没有再在他梦里搭建恢宏的宫殿,而是只变出一片宽阔草坪,穿着一身樱桃红烟纹罗裳,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等着唐弈来找她。 “臣唐弈,叩见曦玥公主。”唐弈很快便来了,瞧见叶瑾诺的打扮,顿时一愣,随即又低头行了大礼。 叶瑾诺人形一贯是十八九岁的少女模样,先前穿着厚重宫装,将她气势压得华贵威严,现下穿得轻薄些,又用的是少女惯用的樱桃红,这么晃眼一瞧,还当真多了不少属于少女的娇俏。 “爱卿不必多礼,坐下说话便是。”叶瑾诺抱着膝盖,仰头看着梦境中湛蓝天空,“几日未见,爱卿可有什么新鲜事要说给本宫听听?” 她眼眸一如天空那般澄澈如洗,却似乎缺少了什么,显得有些无神。 唐弈垂头沉思片刻,才轻声道:“陛下前些日子降罪礼部尚书,时至今日,查出来礼部尚书贪污的国库银两,已有六百万两白银。” 六百万两白银,唐弈一个左丞相,每月俸禄也不过二三百两白银。 “一个礼部尚书,竟是也敢贪污国库如此之多。”叶瑾诺轻轻笑了一声,那笑中带着几分讽刺,“这朝堂究竟成了个什么模样?” 见她目露悲哀,唐弈低头抿唇,许久才答:“臣无能,未能替殿下守住这朝堂。” “父神不愿多看这世间苍生一眼,只看这芸芸众生咎由自取,自食恶果。”叶瑾诺闭上了眼,纤长羽睫闪动片刻,她才又继续道:“那就由本宫来管,百姓何其无辜,不该因贪官污吏平白遭受苦楚。” “殿下慈悲。”唐弈低头轻叹,又猛然想起这词她不喜欢,又连忙拱手行礼:“臣失言,求殿下恕罪。” 叶瑾诺侧头看向他,轻轻摇头,“本宫没有那么小家子气,只是在宫中得父神宠溺,偶尔娇纵跋扈些,家国大事不可儿戏,本宫自当不会因此降罪爱卿,唐爱卿不必惶恐。” 她是神明宠爱的小女儿,也是被臣民敬畏的掌权者,她对父兄保有一份娇蛮纯真,却也会对自己的臣民负责。 像硬生生把自己撕裂成两半,一半是刁蛮可爱的瑾儿,一半是心怀苍生的曦玥。 唐弈垂下眼眸,默了片刻,才又道:“臣明日要带着小凤凰前去妖界清剿异教,为期十日。” “爱卿身为文臣,若领将令,万万要小心。” “臣虽为文臣,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臣只是担心小凤凰……她似乎临近化形,此去算是远行,臣担忧她身子受不住。”唐弈低低叹息,也不知为何,他心中忧虑无人可诉时,便想在梦中说给叶瑾诺听。 或许是因为,曦玥公主是他在朝堂坚持至今的信仰。 叶瑾诺沉默片刻,移开目光,“倒也不必如此担忧,凤族外表美丽,却也不是碰不得的花架子。” 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唐弈以为她弱得连远行都受不住! “她身子那般娇小,都能藏在臣衣袖中,若是此行遇见猛兽猛禽……”唐弈话至此处,又只剩低低叹息。 似乎在他看来,小凤凰娇弱得来只猫都能给她叼走了。 叶瑾诺听得额角抽痛,她不由抬手轻轻托了托发髻,无奈侧眼看着远方,“爱卿只需祈祷小凤凰不生气就是了,凤族火属性居多,火能量最是暴烈难以把控,若是小凤凰发怒,只怕那点异教都不够烧的。” 这男人有完没完! 她要真的气了,莫说异教,便是连妖界都不够她烧的! 唐弈察觉她语气不太对劲,便不再说话。 “本宫想放纸鸢了。”静默良久,叶瑾诺忽然开口,见唐弈疑惑看她,她低头在手上变出一只纸鸢,低声道:“本宫已经很久没有吹过风了。” 唐弈顿时了然,起身接过纸鸢,抬手催动法力,梦境中便骤然刮起大风。 叶瑾诺沉默看着纸鸢飞上空中,沉默伸手在风中捂住了自己飞扬的裙袂。 什么毛病! 刮这么大风! 罗裙柔软轻薄,都快被吹飞了! 但唐弈专心在风中用指尖勾着纸鸢的线,直到纸鸢在空中飞稳了,这才回头笑着将线轴递给叶瑾诺,“殿下。” 叶瑾诺只能被迫使用法力,让梦中的风吹得不再那么强劲,这才空出手接过线轴。 耳畔微风和煦,眼前天空澄澈,叶瑾诺用指尖勾动手中的线,看着纸鸢在风中自在飞翔,眉眼渐渐舒缓下来。 这样安逸闲适的时刻,是她阔别五百年之久的。 她忍不住便扬起嘴角,笑时,她那双桃花眼就微微弯起,眼尾微翘的弧度甚是撩人。 她坐在草地上,仰头看向唐弈,眼睛顿时笑得眯起,“多谢爱卿。” 唐弈顿时怔住,他只觉眼前粲然笑着的少女莫名和谁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的笑意显得那么灵动,像……他府上那只俏丽可爱的小凤凰一样。 “殿下……不必与臣客气。”唐弈眸色微沉,又在她身旁坐下,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叶瑾诺察觉他目光不对,嘴角笑意微敛,那份属于曦玥公主的端庄姗姗来迟,她轻咳一声,“唐爱卿,天快亮了。” 唐弈低头笑笑,起身拱手行礼:“臣恭送殿下。” 他淡然自若,一如他在朝堂上静看纷扰,叶瑾诺却因藏着事而心虚不已,大袖一挥身影便消失不见。 第三次入梦,以叶瑾诺落荒而逃结束。 第41章 小凤凰不理解,并且大受震撼 天边晨曦撒下微光,唐弈从梦中醒来,枕边传来震动,他侧头看去,只见是小凤凰在枕上翻了个身。 他嘴角扬起,轻手轻脚起身,出卧房更衣去了。 唐弈离开之后,熟睡的小凤凰立刻睁开了一只眼,她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子拱进被子里,深深嗅了一口唐弈留下的草木清香之后,才低低叹息一声。 她早就知道唐弈会起疑,但昨夜在梦中瞧见他时便绷不住公主的架子,他将纸鸢递来时,她便不自觉笑了出来。 唐弈是什么人物?在朝堂沉浮百年,他那察言观色的能力,不是旁人能轻易猜得到的。 就算他平日里瞧着是个好欺负的老实人,实际上能在朝堂中存活下来,他的戒心也不是旁人能比得的。 她的秘密只要稍微露出些缝隙,就会被他撕出一个大口子,探寻到里边的真相——更何况她一开始便没有撒出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 从魔宫里被送出来的凤凰、在朝堂上与玄湛顶嘴、烟霭阁两句话便安抚了火元素左沛岚······ 她的马脚实在多得藏不住,唐弈迟迟没有下定论拆穿她的身份,要么是因着他行事那君子风度,不会轻易拆穿旁人无伤大雅的谎言;要么便是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只需要一个能让他肯定猜测的契机,他就会完全肯定她的身份。 叶瑾诺现下最怕的就是把自己的身份摆到明面上,若是唐弈真的哪日对着她这小毛团子的模样唤了一声殿下,一世英名扫地也便罢了,那君臣之别的鸿沟才是她头疼的东西。 她缩在被子里幽幽叹息,但逃避也不是个事,今日还有事要做。 这时唐弈也正巧洗漱更衣罢了,走进卧房将被子里的小毛团子挖了出来,将她揣进衣襟里,轻声道:“瑾儿,咱们现下该启程了,若是实在困倦便在路上睡吧。” 小凤凰从他衣襟中探了个脑袋出来,精神奕奕叫了一声。 “没睡着?倒是我低估瑾儿了。”唐弈低低笑着说完,便摸了摸她的脑袋,迈步向府外走去。 宋宇昨日点来的精兵昨夜便是驻扎在唐府外歇下的,这一百羽林军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列队站好时也能看得出几分气势。 “末将参见唐大人!”唐弈出来时,为首军官便出列行礼。 小凤凰探脑袋看了看,心道这太尉到底还是给唐弈面子,只是率领一百羽林军去清缴异教,宋宇派来带兵的竟然还是个都尉。 “徐都尉请起。”唐弈保持着他一贯温和的微笑,羽林军瞧不起文官,徐都尉见礼时,那一百羽林军见礼也松松散散,但唐弈置若罔闻,只伸手将徐都尉扶了起来。 “多谢唐大人。”徐都尉起身后便摸出了一卷地图,在空中展开地图,抬手指到一处地方,这才对唐弈道:“末将昨日派人探查过,异教活动是在麒麟族和金环族一带,麒麟属土,金环族乃是金属性的蛇族,这两个妖族所处地界山脉连绵,按理说是易守难攻的,但末将带的兵大半都是火属性,若是烧山围剿,会轻松很多。” 唐弈仔细看着地图,低头沉思片刻,轻轻摇头,“不必急,只将此法当做下策,周遭生灵也是性命,实在没有办法再用此法,况且率军进入妖界,也要知会妖王殿下一声,这般,你率军径直去麒麟族,在麒麟族领地旁寻个偏僻地界驻扎下来,我先去一趟妖王宫,待我与妖王殿下见礼后,探查清楚,再做打算。” 这一番话听得叶瑾诺在心里连连叹息,唐弈这般聪明的人,怎会不知武将最是厌恶文官优柔寡断,特别是这种只用暴力便能解决的小仗,他偏偏就还是要深思熟虑,万般考量。 果不其然,听罢唐弈这话,别说方才便满脸不情愿的羽林军,便是连徐都尉的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大人,陛下给的期限只有十日,事不宜迟。”听完唐弈的想法,徐都尉却并未应下,而是委婉劝言。 “军令如山,我率军出征在外,我的话,便为军令。”唐弈微微一笑,并不听劝。 这一番话旁人听了作何感想不知,反正他怀里的小凤凰是听得想笑,文官什么都不行,拿规矩压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徐都尉脸色沉下,但思量片刻,还是晓得唐弈再怎么说也是正一品丞相,比他品级高出不少,只得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唐弈笑容不改,摸出自己的令牌,揣着小凤凰独自走到传送阵前,将令牌嵌入传送阵白玉柱上的凹槽中,“待我询问清楚,自会用玉简知会徐都尉。” 魔界负责管理传送阵的机构名为司移,昨日玄湛圣旨下来,司移便给唐弈和徐都尉的令牌加了去妖界的权力,此刻唐弈只用自家门口的传送阵,便能去往妖界。 叶瑾诺正闭眼打着哈欠,再睁眼时只觉眼前一花,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唐弈揣着带到了妖王宫宫门外。 看着眼前不算陌生的朱漆大门,她顿时失语,不信邪一般从唐弈怀里飞出来,悬停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的打扮。 就这一身青衫? 就这木簪束发? 就这身上连点值钱法器都摸不出来的模样? 他就这么来妖王宫了? 别说他是魔界左相有没有妖信,就说他是妖界逃亡的难民她都信! 哪怕小凤凰眼中透出的震惊里写满了看蠢货的意思,但唐弈却面不改色,抬手轻轻抓住悬停在自己身前的小凤凰揣进衣襟里,温和道:“瑾儿可不许乱跑,这儿是妖王宫,自是要讲些规矩。” 你瞧瞧你这样有半点规矩可言吗? 叶瑾诺无力骂他,钻进他衣襟里便不愿说话了。 她团着身子缩在他怀里,感觉他走了几步便停下,应当是被拦住了,便悄悄将耳朵竖起来,懒洋洋听着外边的对话。 “来者何人!敢擅闯妖王宫?!” “在下魔界左丞相,唐弈唐墨熙,此为御赐令牌,来此是奉陛下圣旨办事,路过妖王宫,便想着来与妖王殿下见礼。” 听着唐弈说完这话,叶瑾诺便听不见外边声音了,想来是唐弈给守门士兵看了令牌。 魔界高官的令牌上都有造物主神力刻下的印记,世间绝无仿造,叶瑾诺不用看都知道,守门士兵现下脸色有多难看。 第42章 你怀里揣了个什么玩意儿?第2章0 唐弈这打扮确实不像个高官权臣,更别说他连个侍者小厮都没带,可偏偏他又摸得出左相令牌,叫人看了实在纠结。 沉默片刻,守门士兵还是将令牌还给了唐弈,低头抱拳行礼:“末将参见唐大人,唐大人请随末将来。” 叶瑾诺在唐弈怀里翻了个身,心道唐弈能进妖王宫,还真多亏了他的令牌,不然他这青衫布衣,换做自己先前微服出行时,只怕都忍不住要给他赏些银两。 不过这也是唐弈和别的朝臣区别所在,这男人除了相貌之外没什么亮眼的地方,可真要静下心来仔细了解他,又会被他藏在朴素之下的耀眼品性吸去所有注意。 一路行至妖王待客的大殿内,唐弈看着懒散倚在王座中的俊美青年,低头拱手,“妖王殿下,许久不见了。” “稀客啊,倒是我有失远迎了。墨熙老弟不必多礼,直呼我傅渊便是了。”傅渊手中拎着一个金色酒壶,往嘴里倒了满满一口佳酿,这才随手将酒壶丢到一旁,起身向唐弈走来。 只是他目光随意一扫唐弈鼓鼓囊囊的胸口,脸色骤变问道:“你怀里揣了个什么玩意儿?!” 不等唐弈回答,毛绒绒的小凤凰便从唐弈怀里探出脑袋来,眼睛一眯,对着傅渊就吐了一口凤凰火。 “啾!”作乱犯上的混账东西! 傅渊瞧见小凤凰时便是大惊失色,再看她张嘴便是一团凤凰火,连忙险险避开,只可惜殿中那名贵兽皮地毯被烧得灰都不剩。 唐弈眉头一皱,将小凤凰的脑袋按回自己怀里,低声道:“瑾儿,不可对妖王殿下无礼。” 听见他竟敢直呼曦玥公主小字,傅渊也算是明白了,唐弈是压根不知小凤凰身份的。 妖王殿下向来带着邪佞笑容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余光扫过小凤凰被塞回去之前那警告的目光,他只能僵硬地移开目光,尴尬笑道:“不、不必责怪她,墨熙难得来一趟,是为何事?” “是为近日异教之事,坐下细说吧。”唐弈简单答了,揣着小凤凰往王座旁走去,又低声对怀里的小毛团子说教道:“是妖王殿下大度,瑾儿之后可不许这般任性失礼了。” 傅渊听得是头皮发麻,心道这世间除了陛下和叶未言,竟是当真还有人敢说教曦玥公主。 这位可不是爱听这些东西的主儿啊。 妖王的来历没多少人会去探寻,不过唐弈先前看史书时倒是看到过,傅渊千年前与曦玥公主有过命的交情,按理说捞个虚职荣华一生是可以的,但曦玥公主怜悯他过往,又知他不爱掺和朝政,索性放他来了妖界,做个闲散妖王管辖妖界,若有处理不了的事,魔宫自会出手。 不过虽是个妖王,但当年他可是得了陛下亲赐的一品亲王位,品级和唐弈是一样的,所以哪怕位高权重如唐弈,对他也要礼貌着对待。 “也好,墨熙老弟且坐。”傅渊带着满肚子嘀咕坐回自己的王座,抬手示意唐弈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这才又道:“异教一事是我写折子上报,此事牵连太多妖族性命,虽说妖界士兵要想清缴也不是难事,只是恐怕要耗费太多时日,我怕夜长梦多,这才上奏陛下。” 唐弈微微颔首,又问道:“若是有难处,你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这异教是不知从何处得了法术秘籍,修炼速度比普通小妖快上千百倍,但耗费的便是自身元神,他们唯恐修炼成魔后元神大损,便在周遭妖族领地中抓了数万小妖,以吞噬同属性妖族弥补自身损失,时至今日,恐怕异教中无辜百姓还有一万左右。”傅渊说起正事时,脸上也不再嬉笑,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这么多?”唐弈心中一惊,心道还好自己让羽林军稍安勿躁,否则只怕还要连累这么多无辜百姓。 “异教人数不多,左右不过千八百教众,但吞噬需求实在太大,他们一是需要质子胁迫我,二是也要留着储备,免得哪日吞得少了,便会因着受不住强大法力而自爆。”傅渊轻轻摇头,叹息一声。 唐弈低头沉吟片刻,这才又问道:“那些百姓,可有自保之力?” “妖界没有传送阵,不能顷刻间将他们带出,妖族也不似魔族能抬手便用法力,需得以符咒为媒介,妖让这些百姓有自保之力,除非给他们送去成山的符咒,但这实在太难。” 要保无辜百姓,才是傅渊的难处,否则放火烧山就是了,何须上奏魔界? “异教如何看守那些百姓?”唐弈心中想着对策,又仔细询问傅渊。 “杀阵。”傅渊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异教盘踞之地周遭,甚至领地内,布满杀阵,稍微催动其中一个,便会引得其余杀阵一同爆裂,杀阵之内绝不会留有活口。” 唐弈却微微颔首,起身结束了问话,“我明白了。” “明日我与你一同去,乘坐法器不过几个时辰便能到了,今日你便在妖王宫歇下,仔细想好对策。”傅渊一看唐弈这势头是要径直离开,便起身阻拦。 他话中不无道理,唐弈思量片刻,还是应下:“那就麻烦你替我准备一间卧房了。” “你还是如此客气,莫说一间卧房,便是我这妖王宫里你瞧上了哪个美人儿,我都能送去你卧房中。”傅渊眯眼一笑,上扬眼尾透出数不尽的风流狭促。 唐弈倒是也知道他说话这秉性,摇头笑着正欲拒绝,却没想到怀里的小毛团子突然炸了。 小凤凰探出脑袋来,目光带着几分狠戾看向傅渊,“啾!” 混账东西!你敢! 唐弈是生怕她又对着傅渊吐火,连忙抬手捂住小凤凰的嘴,低头笑笑,“美人便不必了,你知晓我向来不喜这些,况且我现下······心有所属,陪你喝上几杯倒是可以。” 傅渊眉梢一扬,看看小凤凰,再看看唐弈,心中顿时了然,他轻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这么多年都不近女色,如今竟然也心有所属了,我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的姑娘,能把你这木头都弄开窍了?” 第43章 喝醉了 傅渊这问话一出,小凤凰的耳朵顿时又竖了起来,她佯装乖巧,被唐弈捂着嘴也不挣扎。 “是······很可爱的姑娘,虽说平日任性娇纵了些,但瑕不掩瑜,她拥有我从未见过的娇俏灵动,甚是可爱。”唐弈低头抿唇笑着,温润儒雅间,也见得几分柔情似水。 小凤凰是听得开心了,可怜傅渊听着他的话,再想想他口中所形容的魔界当年能止小儿夜啼的杀神曦玥,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这世间怎么会有人用可爱来形容曦玥?! 但碍于小凤凰还死死盯着他,傅渊只能尴尬抬手搓了搓手臂,又道:“那我唤宫人设宴,今夜你我不醉不归!” 唐弈酒量不差,加上他自身是木属性,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今夜喝些酒明日便跟没事人一样了,也不会误事,索性也就应下。 要说妖王的排场,虽是不比魔宫,却也算不得差,临时操办的宴席倒也像模像样,期间笙歌四起,佳人舞动,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叶瑾诺现在这模样喝不得酒,只能无所事事趴在桌上,看着中间扭动纤腰的妖女。 好在唐弈和傅渊对饮时也没有忘了她,时不时会给她喂些小食或是水果,这一顿晚宴吃下来也不算太无聊。 用过晚膳,唐弈便在宫人指引下来到了傅渊给他准备的寝殿。 “瑾儿,若是倦了便且先歇下,我得先洗洗身上酒气。”宫人点上烛火后,唐弈将昏昏欲睡的小凤凰放在柔软的蚕丝枕上,温柔对她笑笑。 叶瑾诺睁开一只眼,虽是困倦,但她看唐弈的目光还是带着好奇,她认识唐弈也一月有余了,但她还从未见过唐弈喝醉时是什么模样。 今日傅渊也战败在唐弈手下,几乎喝得都是被宫人抬回去的,偏偏唐弈还能稳着脚步揣着她走来寝殿。 这男人酒量未免太好了些。 见小凤凰不答,唐弈只以为她默认,这便起身唤宫人打了水来,径直走向屏风后的浴桶。 叶瑾诺在枕上滚了一圈,乌眸亮晶晶的,她不断眨着眼看着屏风,听着那边传来的对话。 “奴婢伺候唐大人沐浴可好?” “不必,你们都出去,明日再进来把浴桶抬出去就是。” 唐弈虽是瞧着儒雅有礼,但答得冷淡,宫人似有不甘,也还是不敢违背唐弈的命令,福身行了一礼,还是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紧接着,叶瑾诺便瞧见屏风上挂了一件青衫,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想起,洗澡是要脱衣服的。 那不然呢? 方才还昏昏欲睡的小凤凰顿时来了精神,站在枕上歪着脑袋继续盯着屏风看。 想飞过去瞧瞧,但······王室贵女,怎能做出偷窥这等见不得人的事? 可唐弈收了她的信物,便是她的人了,她瞧瞧自己的人,怎么能算偷窥! 而且她现在是原形,一只鸟懂什么男女有别? 叶瑾诺在床边踌躇许久,这才在心里说服了自己,眼看屏风后的男人又有了动作,似是从浴桶中起身了,她心一横,扇动翅膀便飞到了屏风上。 站稳之后,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这景色······果然不错。 总是穿戴整齐的青年现下只穿着亵裤,寝衣都还来不及穿,墨色长发随意在身后倾泻,精壮身体上还有水珠滚落,腹部和胸口上匀称的肌肉没有一点文官该有的羸弱,反倒像个练家子,而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也让他的手臂看上去那么有力。 那是独属于男子的美感,他身上肌肉匀称却并不夸张,就像他那张脸一样,好看,却没有侵略性。 让她看一眼就不自觉在心中幻想,若是这双有力的手臂抱着她······ 心中想着奇怪事情,让她看唐弈看得脸红心跳,脚下一滑,直直就往浴桶里掉。 唐弈眼疾手快接住看傻眼的小毛团子,嘴角扬起笑意,“瑾儿瞧得满意吗?” 满意吗? 满意。 叶瑾诺在心中答了一句,却又猛然想起,这话怎么都不可能从唐弈那个君子嘴里说出来,她顿时心惊,以为是有人伪装成了唐弈,可他身上那股木能量那么熟悉,笑容也是她熟悉的温和模样。 她呆呆看着挑眉对她笑的青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猜测。 这男人莫不是······喝醉了? “啾?”你醉了? 小凤凰脑袋一歪,团在唐弈掌心眨巴着眼睛看他。 唐弈没听懂,但他听得出小凤凰语气疑惑,猜测她是问他醉了没有,便答道:“许是醉了,但我也不觉头晕,或许也是压抑太久,喝了这么多下去,只觉痛快。” 他身处高位,本就公务繁忙,又不爱与朝臣交际,整日在府上憋着处理朝政,也得亏是他,换做旁人只怕早就疯了。 所以这一番话说出来,叶瑾诺也能理解,她幽幽叹了口气,她深知妖魔与仙神的区别正是在这一个欲字,欲壑难填人之常情。 可是唐弈将他所有的欲都压制在内心中,哪怕他深谙君子之道,可叶瑾诺不信他这么多年清廉克己下来,心中没有一点委屈难受。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啾。”醉了本宫也喜欢。 唐弈摸摸小凤凰的脑袋,将她放到屏风上,穿好了寝衣,这才又将她捧回掌心,带着她往床边走去。 “瑾儿平日不是贪睡吗?怎么今日还不歇下?”唐弈把小凤凰放回枕上,抬手灭去烛火,侧躺下来轻声问她。 黑暗之中,小凤凰的眼睛却亮得如星辰一般,她跳到唐弈眼前,轻轻叫唤。 “啾。”本宫想与你说话。 “瑾儿,快些化形吧,那样我就能与你好好说说话了。”唐弈一手撑着头,一手轻轻勾弄小凤凰的尾羽。 他模样瞧上去慵懒随性,眼眸半阖,但透出的目光却温柔似水。 叶瑾诺头一次有想得到他的想法,就是在他与薛木心喝得半醉的那夜。 她喜欢看唐弈这个随性的模样,仿佛那些困在他身上的礼法枷锁都被卸下,留给她的,便是原原本本的他。 第44章 “说喜欢我”“喜欢你” 这般想着,叶瑾诺便探了探自己的丹田,和唐弈相处这么多日,她吸收了不少木能量,此刻丹田法力充沛,已经不像初见时那般空虚。 她思虑片刻,将法力覆上喉咙,才轻声开口:“墨熙,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唐弈顿时怔住,他甚至怀疑一般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那处并无凤羽。 他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满眼惊喜将小凤凰拢到掌中,“瑾儿,方才我没有听错吧?你、你能够说话了?” “你且先答了我的问题。”叶瑾诺脑袋一甩,目光炯炯看着他。 唐弈面上尽是藏不住的喜色,他笑弯了眼睛,不断抚摸着小凤凰柔顺艳丽的羽毛,“瑾儿,我在府上独自过了百余年,日子淡如清水,可你来到我府上之后,我才明白,却原来,这日子还能过得这么有趣,我甚至难以想象,若是你走了,我还能否适应原先的日子。” 对他而言,小凤凰的出现,不仅是让他有了可以倾诉心事的对象,还给他寡淡的生活增添了太多趣味。 由奢入俭难,体会过了充满欢乐的日子,他就很难再适应从前平淡的生活。 所以小凤凰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所以不论如何,你都不会放弃我,对吗?”叶瑾诺眨眨眼,任由他抚摸自己的羽毛,只专注听着他的回答。 “那是自然,我怎么舍得放弃你?”唐弈无奈笑着摇头,拍了拍小凤凰的脑袋。 叶瑾诺眼睛一转,拱了拱他的手指,“那你说喜欢我。” “嗯,喜欢你。”唐弈顺从说出,眼含笑意,语气温柔。 这时叶瑾诺才确定,他是真的醉了。 否则以他那性子,绝无可能在清醒状况下这么坦诚。 可她还是很开心,她伏在唐弈怀里,仰着脑袋看他,“墨熙,我困了。” “夜深了,快歇下吧,明日还要赶路。”唐弈躺平身子,将软乎乎的小毛团子捧到枕边,“被子里不透气,瑾儿睡外边好些。” 小凤凰难得乖巧,并未挣扎,而是就这么乖乖伏在枕上,团着身子沉沉睡去。 她今日心情甚好,睡得也就格外香甜。 待叶瑾诺醒来时,已经不知不觉被唐弈带到了法器上,正往着麒麟族的领地赶去。 法器内部如马车一般,唐弈坐在左侧,挑开帘子正看着下方飞驰而过的景色,而右侧则是昨夜喝的太多,今日又被早早叫起来的傅渊。 叶瑾诺在心中暗叹,自己在唐弈身旁到底还是放松太多警惕,换做从前,莫说趁她睡着带她乘坐法器,便是谁想近她身都不可能。 她叹罢,便从唐弈衣襟里爬出来,对着面无血色半死不活的妖王叫唤了一声。 “啾。”没用的东西。 这一声婉转凤鸣不仅让傅渊看向了她,还让唐弈微微拧眉。 “瑾儿?”他很是疑惑,分明他记得昨夜她是口吐人言了的,怎么今日又成了凤鸣? 小凤凰高傲扬起脑袋,跳到唐弈肩上,睨了傅渊一眼,这才开口:“他瞧着不是个好东西,我才不与他说话。” “瑾儿。”唐弈眉头更紧,低低斥道:“怎能如此无礼?” “墨熙,不必斥她,不必斥她。”傅渊听得五官都快拧在一起,连忙出来打圆场,心道唐弈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谁都敢训。 便是叶瑾诺今日给他傅渊一巴掌,他都得安安分分受着,更别说她只是不带怒气假意嗔他。 “妖王殿下见谅,瑾儿娇纵惯了,还请妖王殿下莫要与她计较。”唐弈拱手对傅渊行一礼,但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他话中对小凤凰有多偏袒。 傅渊却是满肚子嘀咕,心道他哪儿敢计较什么,曦玥过些时日若是恢复了人形,不杀来妖界与他计较就算不错了。 但此刻明面上,傅渊还是笑着摇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次这么偏袒谁。” “规矩是重要,但若是为了无伤大雅的小事,用规矩将瑾儿本性中的活泛率性压制,我只觉得不偿失。”唐弈淡声答了,全然没有先前苍语说他有失偏颇时的慌张。 他直面自己的本心后,哪怕偏袒叶瑾诺,也偏袒得理直气壮。 叶瑾诺听得心口悸动,被唐弈这样的人明目张胆地偏爱,她没办法不开心。 至于傅渊,妖王殿下不是很懂,为什么自己被骂这事成了无伤大雅的小事。 “……”傅渊沉默片刻,才能艰涩开口:“我再睡上一会儿,昨夜贪杯,现下有些受不住。” 更受不住唐弈那个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目光! 不过叶瑾诺才懒得管傅渊,她跳到法器的窗户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景色。 她许久没有来过妖界了,先前也是隔个几年才会来这儿探望傅渊,这儿别的比不上魔界,但风光倒是不错。 只是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爪爪上有些不对劲,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两只爪爪上不知何时攀上了几条细细的藤蔓。 “当心摔下去。”唐弈面色如常,也不拦她,只轻声提醒,又用藤蔓将她护住。 “我又不是不会飞……”叶瑾诺细碎嘀咕一句,却也没有烧掉碍事的藤蔓。 她原先是讨厌谁束缚她的,但此时此刻,爪爪上的藤蔓似乎也没有对她的自由有多大影响。 窗外天空澄澈如洗,窗内青年温柔似水,风匆匆掠过身侧,吹起小凤凰柔软绒毛,一切安稳得那么美好。 叶瑾诺看了一会儿风景便腻了,索性从窗户上飞到唐弈掌中,轻轻踢了一下爪爪。 “给我解开,想睡觉了。”她仰头看向唐弈,爪爪踢动之时,扯得藤蔓小小的叶子轻轻晃荡。 “瑾儿不是才睡醒吗?”唐弈有些失落,他还没和小凤凰多说几句话,怎么她又要睡? 叶瑾诺眨了眨眼,直直往他衣襟里钻,“路途无趣,不如养精蓄锐。”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唐弈也知她孩子心性,觉得无趣便用睡觉度过时日,便也不再多说,将藤蔓撤去,任由她钻进自己怀里,又开始呼呼大睡。 第45章 死气 等到叶瑾诺再醒来时,已经到了羽林军在麒麟族领地不远处安扎的营地内。 唐弈正和傅渊商量着对策,她没什么兴趣听,便从唐弈怀里钻出来,飞到高处看了看周围地形。 徐都尉选的地界不算偏僻,就在一座小城十里外,但营地周围有法力禁制,小妖探查不出里面情况,也算安全。 只是…… 小凤凰看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脉,幽黑眼眸映出一片黑色雾气。 那是死于非命的妖魔产生的怨气,厚重到能将山脉包裹起来,可就是这么深的怨气,竟然只有她能看见。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元凤这双眼睛能看穿世间虚妄,究竟是她的福,还是她的孽。 那厚重浓郁的黑雾,不知是多少亡魂的不甘和悲鸣,可她身为魔界掌权者,此刻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她心中暗自叹息,又回到营地中,心事重重钻进营帐中,耷拉着脑袋站到小几上。 “瑾儿怎么了?”唐弈察觉她出去一趟回来便心情不佳,中断了和傅渊的对话,低头轻声问她。 小凤凰轻轻摇头,情绪低落答道:“我没事,只是东边的山脉上……死气很重,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丧生在那处。” 唐弈微微皱眉,正欲问什么,却被傅渊抢了话头:“我听闻凤族能看到别的生灵看不见的东西,还以为是谣言,没成想竟是真的吗?你当真瞧见死气了?” 这一番话无异于是在给叶瑾诺找补,但叶瑾诺其实心里早有给自己圆话的后路,不过到底也是傅渊的心意,叶瑾诺听罢还是轻轻点头。 “瞧见了,不仅有死气,还很浓厚,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变成你们能看见的瘴气,入瘴气者,轻则法力失控导致走火入魔,重则……丧命。”叶瑾诺轻轻叹息,异教困在山脉中,自然会自食恶果,但那些亡魂又何其无辜呢。 或许他们曾经也过着满足安稳的生活,又怎能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贪图捷径的妖的盘中餐。 “瑾儿懂的倒是不少。”唐弈深深看了小凤凰一眼,嘴角微微弯起。 听完这话,叶瑾诺状态如常,她轻声回道:“魔宫的藏书阁,是外边卖书的铺子比不得的,深宫无趣,看书也算打发时间。” 她在深宫待了这么久,若是能在话头上被唐弈抓出几分端倪,那才是丢人现眼。 她在那吃人的地界混得风生水起,想抓她的话柄,可没那么容易。 傅渊抬手轻揉额角,开口将话题拉回:“你可估得出那些死气还有多少时日会化作瘴气?” “不出三日。”叶瑾诺斩钉截铁地答,她不止一次见过这么浓郁的怨气,上古时期这种怨气她见得多了,也就特别熟悉。 “这么短。”唐弈眉头一拧,面色也顿时沉下,“果真事不宜迟,是该这两日就动手才行。” “墨熙有法子了?”叶瑾诺看向他,语气中有些惊喜,她原本还以为他会再深思熟虑几日呢,没成想这么快就有动手的想法了。 唐弈低叹一声,也不知是在叹什么,他叹罢才道:“我出身妖界,前半生也说不得多么光明磊落,各式阵法说不上精通,却也算得上有些了解,方才妖王殿下给我看了异教布下的杀阵,那杀阵我熟得很。” “这种杀阵需要法力催动,被催动之后,阵法会攻击处在阵法内所有生灵的内丹,内丹爆裂后,哪怕是魔也活不了。” “只是催动杀阵需要极其高强的法力,催动过后便会被杀阵反噬,自身也会魂飞魄散,想来异教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听罢他沉重话语,叶瑾诺顿感心中沉闷,若真如唐弈所说,杀阵会攻击内丹,那确实不仅是妖,便是魔也受不住。 只怕玄湛同意唐弈带她前来,也是心中知晓此阵难破,若像平日一样只唤几个莽夫来,会造成不小的伤亡。 “那……此阵可有法子能破?”叶瑾诺仰头问他,她长眠数百年,对妖界实在陌生,更别说阵法…… 她倒是能一把火烧了这些阵法,却不能保证此地被凤凰火掠过后是否还有生灵存活。 “若是陛下只派墨熙来,这阵法确实难破,但好巧不巧,你来了。”傅渊眼睛一眯,笑嘻嘻伸手指向叶瑾诺。 叶瑾诺顿时一怔,有些怀疑问道:“我?” 她能做什么?别说她现在法力只够在唐弈面前玩点小花招,就算是五百年前她法力鼎盛时期,她的法力也只有一种用途——破坏。 毁灭她目光所及的一切,用杀戮净化一切污秽,在废墟中寻找新生。 玄湛是这样评价她的。 傅渊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此刻他再多说就会暴露她的身份,便不再开口,只嬉笑看向唐弈。 唐弈摇头轻叹,默了片刻才道:“杀阵会且只会攻击内丹,要想破阵,就只能让没有内丹的生灵去破坏阵眼。” “我有内丹啊。”叶瑾诺听得莫名其妙,但话语出口之后她便忽然福至心灵,歪着头看向唐弈:“墨熙是说……没有内丹的妖鸟?” 她记得自己先前在唐弈府上时,曾给他展示过号令百鸟的能力,而妖界最多的,恰恰就是开了些许灵智,但天资不足修炼出内丹的妖兽。 此地山脉连绵,她打眼看去就猜得出这儿绝对藏着上千猛禽,妖界猛禽大多好斗,性情凶猛,用来破坏阵眼是最好不过。 “瑾儿果真聪慧有加。”唐弈赞赏般点头,看向小凤凰时,目光也温和下来许多。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本……本小姐是谁。”小凤凰脑袋一扬,瞧着甚是高傲。 如果她说话时没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就更好了。 她一得意,险些便将本宫二字脱口而出。 魔界除却曦玥公主之外,可没有谁能用这个自称。 傅渊正在一旁喝水,听她开口一个本字就被呛到,心里疯狂想着怎么给她找补,也还好她自己圆回来了,否则曦玥一世英名真就砸在她自己嘴上了。 第46章 疑云 “但探寻阵法一事,到底还是要花上不少功夫。”唐弈面色沉静,并未多在意小凤凰话中停顿,只继续道:“木属性妖魔可操控草木,我前一日问过太尉,此番前来的羽林军有三十个木属性的,若是我与他们一同操纵草木探寻山中阵法,想来至少也需一整日的时间。” 叶瑾诺眼睛一转,思量片刻才答道:“破坏阵法不需太多时间,若是那些猛禽厉害些,或许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解决,但要我估出具体要用多久,还得看看山中猛禽数量和阵法究竟有多少。” “瑾儿可有把握?”唐弈目光沉沉看着她,妖兽本是战役中最难控制的因素,他把关键一环交给小凤凰,也是出于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中对她累积下来的信任。 小凤凰眯眼仰起头,话语高傲中还带着几分笑意:“我可是凤凰,区区妖鸟,要叫它们做好什么事,岂不是易如反掌?” 若是叫她号令走兽,她或许还得用用上古神兽的威压,但仅仅要号令百鸟,那对凤凰来说只不过是鸣叫一声的事。 说来也怪,唐弈原本最是讨厌高傲自大的家伙,可小凤凰身上向来带着的高傲乖张却让他怎么都讨厌不起来,在他看来,仿佛她生来便该如此,也拥有跋扈的资本。 而且她话语中的自信,也让他莫名就想将自己的信任交给她。 “那就辛苦瑾儿了。”唐弈垂下眼眸,藏住自己眼中心绪,只露出嘴角浅浅笑意。 叶瑾诺看得只觉额角疼,这男人即使心中有疑,也还是会对她笑,只将心底怀疑藏在眼中不给她看。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担心身份被他猜出时,他的反应会有多大。 叶瑾诺无言时刻,便听傅渊在一旁不慌不忙开口:“那事不宜迟,墨熙老弟,你带木属性羽林军去探查阵法位置,小凤凰,你随我来,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五百年前神魔大战,叶瑾诺只身面对数千神兵,守住了界门,她的本事有多大,傅渊再清楚不过。 但傅渊明显是有话要问她,她思量片刻,还是应下,却不让傅渊碰她,翅膀一扇就自己飞了出去。 傅渊咧嘴一笑,也不说什么,快步跟着她走出了营帐。 直到离开营地约莫有了一里地,叶瑾诺才在一棵树上停下。她悠悠落在枝头,俯视下方站立的傅渊,却一言不发。 傅渊心领神会,跪地对她行了大礼:“妖王傅渊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傅爱卿免礼,本宫苏醒一事,不可声张。”叶瑾诺这时才开口,眼眸低垂时,她声音却带着属于她的淡漠威严。 “殿下这副模样,想来也是声张不得的。”傅渊从地上起来,背靠树干懒洋洋笑道。 叶瑾诺话语一梗,深深吸了口气,却还是平息不下怒火,恶狠狠道:“待本宫恢复,自会亲自前来探望爱卿。” 探望?揍一顿还差不多。 傅渊听明白她话中意味,连忙笑着求饶:“我错了还不成?你大人有大量,可别来折磨我。” “怂样。”叶瑾诺嗤笑一声,又问道:“此番异教之事,幕后可摸得到可疑的东西?” “瞒不过你。”傅渊无奈笑笑,倚着树干抬头看着头顶枝头上毛茸茸的小团子,“魔界就三个自然元素,水火冰,天界那五个金木土风电,除却两个衍生元素,和那个没什么用的木头,怎么偏偏我妖界的异教就只会修行金系和土系法术?想想便觉得不对劲吧?” “可有确凿证据?本宫沉睡的五百年间,这种事又发生了多少次?”叶瑾诺眼中浮现凝重神色,若当真是天界那几个自然元素在搞鬼,那此事就必须加以重视。 小打小闹并不可怕,她怕的是妖界这许多年间被天界的势力渗透了不少。 魔界有父神在,天界那些东西再怎么狂妄,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在造物主神面前算个什么东西,但妖界只有傅渊独自守着,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不过她心中深思时,傅渊却坦然一笑,“没有确凿证据,但此类事件五百年间发生了七八次,大多都是金属性和土属性出问题,还是能推断出来几分。不过你也不必太忧心,我法力虽是不如从前了,但来妖界这么多年,心眼还是长了不少的。” 叶瑾诺眼睛一眯,琢磨出傅渊话中另有深意,“你做了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傅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便不再多说,对头顶的小毛球招了招手,“殿下,叫几只鸟来,不然等会儿唐弈要起疑了。” 叶瑾诺眼睛一翻,虽是烦他那语气,但还是仰头对着远方的山脉鸣叫了一声。 她刻意压着声音,只让自己的凤鸣传到方圆一里的范围内,但这山林间的妖鸟数量远超她想象,就这么小的范围,竟然有数百只妖鸟向她飞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猛禽?”叶瑾诺看着地上纷纷落下的妖鸟,再仔细一看,其中大半竟然都是猛禽,不禁心中一沉。 要知道猛禽不禁猎食蛇鼠兔子,还会吃小些的鸟类,一般而言,她召令前来的鸟类,只有小半是猛禽,这才是对的。 “别忘了,麒麟可号走兽,金环族又是剧毒蛇族,他们修炼异法,抓去无辜族人,这山林间小兽和小蛇没谁管得住,这几个月来,养肥不少猛禽也正常。”傅渊倒是不甚在意,自然之中,食物多的地方,猎食者便多,这不算反常。 叶瑾诺思量片刻,还是默认了傅渊的说法,她不再说话,而是换做凤鸣,开始细碎轻声询问妖鸟山中情况。 在傅渊听来,就是眼前一群大大小小的鸟不断叽叽喳喳叫嚷着,吵得他脑袋都开始生疼。 不过这样的状况并未持续太久,叶瑾诺问了一会儿便扇了扇翅膀,让鸟儿们都回去了,自己则是晃晃悠悠往营地飞去。 “问出什么了?”傅渊跟上她,又追问道。 “且回去,回去再说。”叶瑾诺摇了摇头,并未答傅渊的话,而是就这么慢慢悠悠往营地的方向飞去。 第47章 噬魔咒 见叶瑾诺现下不愿多说,傅渊也便不再问,只跟着她回到了营地。 “怎么去了这么久?”唐弈坐在小几前,低头看着羽林军方才送上来的沙盘,听见傅渊掀帘子进来,头也不抬便问。 “墨熙,这山里怕是不简单。”叶瑾诺飞到沙盘上,歪着脑袋看唐弈。 一听她这话,唐弈眉头便拧了起来,“瑾儿何出此言?” “这山里,恐怕有噬魔咒。”叶瑾诺低声说着,乌眸垂下,从灵府中叼出纸笔递给唐弈,在他接过之后才继续道:“你看着这沙盘,先用纸笔将山脉间的沟壑峡谷画出来。” 唐弈沉思片刻,仔细观察了沙盘,这才提笔在纸上慢慢勾画。 在他描完了沟壑峡谷之后,叶瑾诺又用翅膀指了指异教盘踞的山头,“将这个山头加上去,填平它。” 唐弈照做之后,看着纸上如阵法一般的图画,顿时怔住。 若是那山头不平,还看不出什么,只觉山脉中起伏连绵,甚是险峻,可当他用笔墨填平山头之后,才惊觉这数道沟壑连接在一起,构成了诡异至极的图案,仔细看去,竟是像极了他只在传闻中听过的能让妖魔有去无回的噬魔咒! 噬魔咒乃是上古禁术,比羽林军探到的杀阵还要险恶千百倍,杀阵不仅会被没有内丹的妖兽破坏,还对付不了法力远超异教的魔,遇到法力超群者,甚至会让催动杀阵者更快被反噬。 但噬魔咒一旦成型,入咒生灵绝无生还可能。 而此刻噬魔咒还未成型,便是因着山头还在,若是破坏杀阵之后羽林军放火烧山,将山头夷为平地,那不仅救不了百姓,反而会促成噬魔咒的形成。 “可这······这不是······” 唐弈惊诧得话语都无法连贯时,叶瑾诺冷笑一声,接道:“是上古禁术,想来墨熙也只是听闻过这个东西。噬魔咒在六七百年前便被陛下当做禁术封存,两位造物主神都默认世间生灵不可再使用此法,只因其实在险恶,破阵又实在困难。” “六七百年前······瑾儿又是如何知晓噬魔咒的?”唐弈眉头拧得更紧,将立在沙盘上的小凤凰捧至掌心,深邃眼眸直视她的双眼。 小凤凰顿时一愣,侧开目光轻声道:“我自幼跟在陛下身侧,听过的、见过的东西,都不是常人能想象的,这噬魔咒,也是陛下无意间对我提起过的。” “那陛下可曾提过破阵之法?”唐弈并不追究她话中有没有漏洞,眼前事态最是要紧,只问她可否知晓如何破局。 叶瑾诺轻轻点头,却又低低叹了口气,“破阵之法是有,但并不容易,噬魔咒极其阴险,不怕五行中任何一种法力,但有一种属性可以轻易摧毁噬魔咒。” “什么?”唐弈看她停顿,又连忙追问。 小凤凰沉默片刻,才开口吐出一个字:“冰。” 冰霜冷硬,冰属性中法力高强者甚至能冻结这山脉中的一切,包括飞鸟走兽以及各式法力。 噬魔咒险恶,发动时必须抽干入咒生灵的全部法力,而只要将整个噬魔咒以及催动者冻结,便能破阵。 可······这么广阔的山脉,这么大的阵法,整个魔界之中,除却造物主神,完全有把握根除这么大的噬魔咒的人,只有一个。 她的哥哥,冰元素叶未言。 但傅渊一听这话,顿时一拍大腿,“那这还不简单?我这就派人去请叶少爷来。” 有叶瑾诺在这儿,他只需书信中稍作提醒,定然就能将那溺爱妹妹的冰碴子请过来。 “你是脑子里的酒还未醒透吗?!”叶瑾诺回头看向傅渊,低斥一句,“五行元素出界不受控制,但冰元素是衍生元素,要离开魔界,哪儿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冰元素接了消息后上奏陛下、等待魔宫诏令、定下规矩和归去时限······日便没了,山中死气可用不了三日便会成为瘴气!” 她何尝不知请兄长来乃是上策,有兄长在,莫说异教杀阵,便是连噬魔咒都可不费吹灰之力解决,可兄长身为衍生元素,受到的优待本就不如五行元素,出界更是受限,若是以往日出界的时日来算,兄长三日之内根本到不了。 可那些无辜百姓等不了这么多天,瘴气、杀阵、噬魔咒,全部都是对他们性命的威胁。 “若是由我去上奏陛下呢?”唐弈眉宇间是抹不去的凝重,他思量片刻,又这般问叶瑾诺。 “并无区别。”小凤凰轻轻摇头,将唐弈的期望打破。 唐弈闭上眼,沉沉叹了口气。 他此行前来的任务,只是解决异教,想保住无辜百姓,也只能是尽可能去做,若是当真没有办法保住那些百姓,也只能······牺牲他们了。 倘若没有噬魔咒,那除掉杀阵之后,他便能直接带着羽林军上山围剿异教,让傅渊带妖界士兵保护百姓撤离。 而围剿一旦开始,那横飞的法力必定会破坏山头,现下噬魔咒被山头阻拦,还未成型,可一旦山头被夷为平地,那莫说那些无辜百姓,便是连山中羽林军都会灰飞烟灭。 若是请不来叶未言,那他现下唯一的办法,便是率羽林军撤离,待三日之后山中被瘴气笼罩,将山中生灵全部毒杀。 叶瑾诺听见唐弈沉沉的叹息,心里也不是滋味,不论魔界还是妖界,生存在这里的百姓,便是她的臣民,她身为公主,吃穿用度皆是来自国库税银,她享用着百姓的供奉,又怎能在这个时候舍弃他们? 若能保住无辜百姓······若是能保住她的臣民······ 身份暴露与否,比得上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吗? 小凤凰垂下脑袋,低头看着唐弈在纸张上描出的噬魔咒,静默良久,她才轻声开口:“墨熙,可我不愿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瑾儿,如此关头,我们没有选择。”唐弈抬手轻轻抚摸小凤凰的脑袋,低声安抚着她。 他亦然无法看着无辜生灵枉死,可现下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只会让伤亡变得更多。 “傅渊。”叶瑾诺抬起头,飞到傅渊身旁,低低唤他一声,从灵府中衔出一把匕首给他,“在我右边翅膀划个口子出来。” 第48章 她是曦玥 傅渊拿着匕首,眸中闪过茫然,他下意识看向唐弈,只见后者已经沉着脸走到他身旁,夺过他手上匕首,低斥道:“瑾儿!再怎么急,也不可伤害自己!” 叶瑾诺没有将匕首给唐弈,就是知道他狠不下心,此刻见他夺了匕首,也只能轻叹一声,如实道:“若是我说,你让我流一滴血,我便能救山中百姓呢?” “怎么可能?生死大事,岂可儿戏?!”唐弈并不相信,固执地将匕首藏到自己身后,不许她伤到她自己。 “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要救百姓,便只能伤我,大不了,我受伤之后,你用木能量替我医治伤口便是。”叶瑾诺比他更固执,见他还是沉着脸不允,索性翅膀一扇,眨眼间便飞到他身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用翅膀在刀刃上重重蹭了一下。 “嘶——”翅膀上传来尖锐疼痛,叶瑾诺顿时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唐弈顿时大惊,丢开匕首,将受伤的小凤凰捧进手心里,看着鲜红血液从她伤处流出,刺得他眼睛生疼。 “瑾儿,你、你这是做什么?!”看小凤凰疼得身子都蜷缩起来,唐弈又惊又怒,正欲施展法力治愈她的伤口,动作却突然顿住。 他看见小凤凰受伤的右边翅膀上浮现了一个冰蓝色的印记,与此同时,营帐中也几乎是一瞬间便冷了下来,那不该出现在夏日的低温,让他仿佛置身于遥远的极北之地,刺骨冰寒霎时将整个营帐包裹。 “瑾儿?!”叶未言凭空出现在营帐之中,他目光扫视一周,一眼看到翅膀滴着血的妹妹,黑着脸上前两步从唐弈手上抢过了蜷缩着身子的小毛团子,看着自己手上刺眼血迹,他眼中隐隐有冰蓝色光芒划过,咬牙愤恨道:“谁伤的你?” 世人皆知冰元素叶未言冷心冷情,不过是翅膀破了个口子的小凤凰竟然能惹得他勃然大怒,以至于双眼都染上元素本色,这小凤凰身份为何,已不必再明说。 唐弈怔在原地,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叶未言手上的小凤凰。 可叶瑾诺无暇顾及他,她摇摇晃晃从叶未言掌心站起来,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被血沾污的漂亮羽毛,用属于曦玥的声音沉声开口:“本宫今日急召叶爱卿,是因事情紧急,难等唐爱卿层层上报,待本宫回宫,自会向陛下说明情况。” 衍生元素出界是受限制,唯一能让叶未言冲破禁制的,只有陛下或是曦玥公主的急召令。 她手上有兄长赠予她的印记,不论身处何地,只要她受到伤害,兄长便能感知到,而她的急召令也会随着印记浮现产生,第一时间送到兄长识海中。 听她语气严肃,叶未言躁动的怒火也缓缓平息下来,他小心翼翼将手上的小凤凰放到桌上,跪地俯首行下跪拜礼:“冰元素叶未言,叩见曦玥公主。” 唐弈还在愣神,傅渊更是快他一步,跪倒叶未言身后,俯首见礼:“妖王傅渊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似乎只在这么一瞬间,这营帐中的氛围便变了。 而桌上那只静静站立着的小毛团子,也似乎和唐弈拉开了如云泥般的距离。 唐弈怔愣片刻,终究还是垂下眼眸,跪在傅渊身侧,低声见礼:“臣唐弈,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众爱卿平身,不必多礼。如今异教之事可谓火烧眉毛,放任异教自食恶果,自是无妨,可本宫不愿见无辜百姓遭此无妄之灾,平白送去性命,然本宫如今法力尚未恢复,难以出手相助,特召冰元素叶未言前来协助唐爱卿,务必要保全山中无辜生灵性命,不可让异教再伤及无辜,此事过后,倘若陛下降下责罚,全由本宫一人承担。”叶瑾诺语气凝重,但言语间字字清晰,显然是已经将事情前后都考虑清楚。 唐弈偷偷抬眼去看她,恍然间,眸光深沉的小凤凰似乎便与他梦中所见的曦玥重合在一起。 娇俏可爱是她,悲悯英明也是她。 她划伤自己不是任性而为,而是身为上位者,为自己的臣民做出了决策后的义无反顾。 就像史书上说的那样,为了她的百姓,她什么都可以做。 而他自始至终所敬仰的,便是她这无人能及的家国情怀,五百年前也好,今日也罢,她始终没有忘记她身为掌权者所背负的责任。 “臣······谨遵殿下懿旨,必不负殿下厚望。”恍惚间,唐弈听见自己喃喃开口。 “事不宜迟,且都坐下,仔细商议了对策,今夜便行动。”叶瑾诺微微颔首,又吩咐道。 叶未言和傅渊起身坐下,目光却没离开她依旧在滴血的翅膀。 她的匕首不是凡物,小凤凰体量本就不大,翅膀被匕首划破,一道伤口险些见骨。 可吩咐起事情来时,她便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沉静严肃,不见丝毫娇气。 “殿下,且允臣替殿下医治伤处。”唐弈并未起身,而是膝行几步,跪在小凤凰身前,直直看着她的伤口。 “不过小伤,且先商议对策。”叶瑾诺不甚在意,随意挥动了一下翅膀,她从上古时期至今,受过的伤不计其数,疼过了,便无需在意。 “且允臣替殿下医治伤处。”唐弈固执重复,大有她不允便不起身的架势。 文官便是如此,总是优柔寡断。 叶瑾诺在心中细碎骂了一句,但面对唐弈的关心,她又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见唐弈执着,她也只能点头应下,“快些。” 得了应允,唐弈这才松了口气,他话语说得平静,可伸手去触碰她受伤的翅膀时,却莫名又有些颤抖。 他捧起小凤凰软软小小的翅膀,满眼心疼看着被血渍染污凝在一起的乱糟糟的绒毛,将自己温和的法力缓缓送入她的伤处。 不论她实际年纪如何,现下她的模样便是连飞起来都费劲的雏鸟,伤口那些纠杂在一块的绒毛,柔软得似乎连风霜都承受不住。 可就是这样的她,让他不仅想臣服在她的悲悯英明下,还想呵护她难得的脆弱柔软。 第49章 恢复人形 温和的木能量流入伤口,叶瑾诺只觉伤处疼痛霎时便舒缓下来,木能量源源不断的生机迅速修复着她的伤处,她甚至能感觉到皮肉愈合时传来的痒意。 过分的舒适让她不自觉放松了下来,到最后竟然又像往日一般,躺进了唐弈掌心。 “咳。”叶未言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殿下需要臣做什么?” 一声轻咳,让叶瑾诺想起自己现下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当一只装傻充愣的傻鸟,她感觉伤口已经愈合,便从唐弈掌中跳起来,自己在小几上站好。 可抬眼再看唐弈,只见她起身后,他面色似有些失魂落魄,她于心不忍,却只能侧开目光。 “山中因为异教无辜死去的生灵太多,怨气深重,不出三日必会转化为瘴气,祸及这方圆数十里的山脉,本宫本想速战速决,然本宫今日得山中妖鸟禀报,此地地形被异教暗中修改过,本宫唤唐爱卿将地形描画出来,倘若羽林军推平异教占据的山头,地形便会形成噬魔咒,将入咒生灵全都杀死。”叶瑾诺简短向叶未言概括情况,话语严肃,带着属于上位者不容抗拒的威严。 “噬魔咒?”叶未言看向满眼凝重的妹妹,又垂眸思虑片刻,“我······臣已然几百年未曾见过噬魔咒了,如今还晓得、甚至还能做出噬魔咒的,除却自然元素,也只有上古神兽了,除却殿下与叶家三个自然元素,此番噬魔咒现世,恐怕和天界脱不了干系。” “本宫召爱卿前来,也有这个原因。”叶瑾诺微微颔首,不着痕迹扫了傅渊一眼,才又继续道:“妖王虽是长久守着妖界,但妖界地界比魔界大得多,百姓也比魔界多上数倍,难免有些疏漏,也是情理之中。叶爱卿动手之前,务必再三确认,妖界并无细作。” 要想让羽林军排查是否有天界细作,实在困难,妖界地广妖多,没个十天半月做不到排查完毕。 但自然元素不同,自然元素是世界的意志,他们由自然而生,这世间散落的元素能量都是他们法力的载体,如果让叶未言来探查妖界,会比羽林军快得多。 “那臣且先去探查,殿下与妖王和唐大人商议便是,待臣归来只说臣需要做什么便是。”叶未言听罢,便站起身对叶瑾诺拱手行了一礼,不等叶瑾诺再说什么,他便径自出了营帐。 自然元素不能插手朝政,接下来不管叶瑾诺要说什么,有唐弈和傅渊在,那就多多少少会与朝政相关,他不听,便是最好的选择。 叶瑾诺看着兄长远去,却也只能低下头轻轻叹息。 她是参政公主,兄长便要比常人更加避讳朝政,哪怕是有一点可能,兄长都要谨慎避讳着。 正当叶瑾诺叹息时,却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唐弈又将她捧至掌心,低头小心地用手指拨开她染了血的绒毛,仔细查看着她的伤口。 “本宫已经好了。”叶瑾诺莫名有些别扭,面对唐弈时,用小凤凰的模样说着曦玥才能用的自称,让她总感觉怪怪的。 唐弈却在这时表现出了文官特有的固执,他对叶瑾诺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往她伤口输送着木能量。 翅膀上暖乎乎的,可那些木能量徘徊在她翅膀上好一会儿,似乎对这个已经愈合的伤口无能为力,游离片刻,便忽然又像受了什么启发一般,往她丹田处汇聚而去。 木能量温和又蕴含生机,她五百年前身受重伤,体内经脉多少也有受损,而木能量走到哪儿,便修复到哪儿,将她那些残破的经脉一点一点连接起来。 浑身经络都被木能量打通,叶瑾诺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哪儿还顾得上阻止唐弈,翅膀一摊,爪爪一翘,便又懒散躺在了他掌心。 唐弈法力高强,这点木能量对叶瑾诺来说是救命的东西,对他来说却只是闭关几个时辰便能修炼回来的法力,他丝毫不吝啬,见叶瑾诺喜欢,便一股接一股往她体内送着木能量。 享受了好一会儿,察觉自己身体不对的叶瑾诺突然睁开了眼,她开口时声音都颤抖:“别·······不要了、不要了。” 唐弈还来不及反应,低头只见自己掌心红光大作,小凤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怀里多了个身穿羽衣的绝色美人。 他顿时怔住,没成想自己给的木能量太多,竟是让她变回了人形。 而叶瑾诺也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和唐弈在梦境之外头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么个情况下。 她羞窘难当,臊得小脸通红,双手裹紧了身上薄薄的羽衣,又羞又愤开口:“本宫都说不要了······还不快放开本宫!” 唐弈这才如梦初醒,看着怀里黛眉紧蹙的少女,连忙放开了她,起身拱手行礼,“臣、臣唐突了,求殿下恕罪。” 傅渊瞧得嘴角一咧,哈哈大笑道:“曦玥啊曦玥,你也有今天。” 他可太了解叶瑾诺,这只凤凰最是要面子,今日身份暴露,本就让她脸上快挂不住了,现下更是直接在唐弈面前变了人形,曦玥公主一世英名扫了地,指不定叶瑾诺心里现在有多憋屈呢。 “给本宫住口!”叶瑾诺确实是羞愤难当,她初次进入唐弈梦中时,那么端庄,那么华贵,今日化作人形,却狼狈如此,她哪儿受得住这个? “是、是臣莽撞,惹恼殿下,求殿下莫要迁怒旁人。”唐弈眼看她气恼,又开口连忙劝她。 他想得简单,一人做事一人当,虽说他不知叶瑾诺为何恼怒,但总归是因他而起,不该平白连累傅渊。 叶瑾诺眼看他这温和儒雅却实在呆板的模样,顿时只觉自己肺管子都气得疼,脑袋一扭不再看他,“你也给本宫闭嘴。” “臣······”唐弈正想说遵旨,却想起她说要他闭嘴,便连忙不再多说,垂着头站到一旁。 瞧着便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狗,也不反驳什么,就那么乖乖站在一边,时不时还偷偷抬眼看她神色。 第50章 曦玥的气势 叶瑾诺又好气又好笑,她气是气自己怎么就变回来了,变得又突然又狼狈,但唐弈的表现又让她觉得实在好笑。 左丞相在朝堂上面对陛下时,都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怎么在她面前就跟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 “说正事。”叶瑾诺看得无奈摇头,将话题切回正轨,“既然叶爱卿已然到了,那事情便简单许多,有叶爱卿在,噬魔咒和杀阵都不必担心,但……冰霜到底冷硬,若要护住山中生灵,还需唐爱卿率羽林军出力。倘若叶爱卿将这片山脉冻结,唐爱卿便要立刻率羽林军进山,将百姓解救出来,时限为一个时辰。” “这么短?”唐弈眉头一紧,按傅渊的话来推断,山中质子少说上万,羽林军不过百人,要救他们,一个时辰根本不够。 “一旦超过一个时辰,冰霜寒气入体,除却冰属性的妖魔,绝无生还可能。”叶瑾诺垂下眼眸,屹立世间法力顶端的自然元素哪儿会救人?请兄长前来,也是请了一把双刃剑。 唐弈思量片刻便低头拱手,行礼答道:“臣必不负殿下厚望。” 哪怕困难,他也必须要尽可能去救。 不仅是因为他身为朝臣,领着俸禄就要为百姓做事,还因为这是曦玥的命令。 是他长久以来深深仰慕着的曦玥公主。 叶瑾诺也知此事对他来说实在困难,但听他应下,她心中还是免不了欣慰赞叹。 而傅渊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见叶瑾诺话中一字不提自己,连忙问道:“那我呢?那我呢?我身为妖王,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啧。”叶瑾诺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咂舌音,蹙眉带着几分嫌弃看向傅渊:“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本宫话未说完,多嘴什么?” “嘶……睡了五百年,架子越发大了。”傅渊吸了口气,扁着嘴摇了摇头。 “混账东西!本宫还未治你失仪之罪,你倒是敢怪起本宫来了?!”叶瑾诺一拍扶手,厉声喝止傅渊。 她动怒之时,唐弈一晃眼就只觉自己仿佛看到了陛下,上位者的威严和王室的贵气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令妖魔敬畏的掌权者。 傅渊顿时怔住,直到对上她锐利目光,他才自觉失言,低头拱手行礼道:“臣失态,求殿下降罪。” 睡了五百年,她身上那份属于曦玥的威压没有消退半点,哪怕现下她法力大减,她依然是魔界的掌权者。 见傅渊认错,叶瑾诺才开口继续道:“羽林军只有百人,自然是不够的,所以羽林军只需将百姓送出冰封之地。傅渊,你召集周围妖族前来,在外边接应羽林军,以最快速度救治并妥善安置百姓。” 傅渊低头拱手,恭敬答道:“臣领命。” 叶瑾诺垂下眼眸,正欲再说什么,营帐帘子便被掀开,她抬眸望去,只见是叶未言回来了。 “妖界已无……”叶未言一边走进来一边说着,只是打眼这么一瞧坐在小几旁的绝色少女便顿住了话语,他怔愣片刻,眼中便立刻浮上喜色:“瑾儿?!你恢复人形了?” “出、出了些小意外。”叶瑾诺醒来后初次以人形面见兄长,神色难免有些不自然,只能侧开目光小声答了一句。 她想起自己方才变回人形时,就那么一副不设防的模样躺在唐弈怀里,脸上更是挂不住,匆匆问道:“叶爱卿方才想说什么?” 叶未言好不容易见着妹妹恢复人形,心中自是欣喜万分,但妹妹问起正事,他也只能按下内心狂喜,轻声答道:“妖界已无天界细作,今夜便可动手。” “好,叶爱卿且坐。”叶瑾诺轻轻点头,侧眼看向唐弈:“事不宜迟,去吩咐羽林军准备好救人。” 唐弈低声应下,正欲去营帐外唤徐都尉来,营帐帘子上房的铃铛却忽然发出轻响,随即便是徐都尉的声音传了进来:“唐大人,属下方才察觉营地有莫名的法力波动,特来禀报。” 方才先是叶瑾诺手上印记浮现,召来了叶未言,后又是唐弈给了她太多木能量,导致她提前变回人形,期间爆发出的巨大能量,哪怕叶未言和她都刻意压制着,还是难免被法力稍高些的魔察觉。 叶瑾诺自知瞒不住,垂眸沉思一瞬,从灵府中取了一张面纱覆住下半张脸,便坦然道:“进来。” 营帐中传来女子的声音,不明真相的徐都尉听得一愣,连掀帘子进来的动作都多了几分犹豫。 直到他进入营帐中,才察觉营帐内几人坐的方位实在诡异。 首先是面对帘子的主位,按理说唐弈此番率军出征,是为主帅,那主位连妖王都坐不得,只能是主帅唐弈坐才行。 可现下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个戴着面纱的陌生女子,这女子身形宛如少女,长发未束,身穿金红羽衣,未着华服金钗,却独独有一身华贵端庄的气质,一看就晓得是个出身高的。 而左丞相不仅是让出了主位,在以左为尊的魔界,他甚至连主位左手下方的位子都没占到,而是把那个位子让给了叶未言,自己则和傅渊坐在右侧下首。 就这么个坐的位子,就让徐都尉察觉到营帐中的少女身份不简单。 身份能压住当朝左相和自然元素,排除所有可能,哪怕剩下的结果再荒谬,那也是对的。 “末将徐夤,参见曦玥公主!”徐都尉哪怕内心被自己想出的结果震撼,却还是连忙上前两步,抱拳跪地行了大礼。 “免礼,平身。”叶瑾诺淡淡答罢,眉眼间是她面对朝政时一贯的疏离,淡声继续道:“本宫苏醒不久,感知此地有大事发生,来不及下旨通传,携冰元素叶未言匆匆赶来,即刻起,此番战役本宫便为主帅,羽林军一切行动,听本宫指挥。” 她言语淡漠,平静得毫无波澜,仿佛不论是多么困难的战役,有她在,便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成大事者,自不会因任何事乱了阵脚。 “末将领命!悉听殿下吩咐!”徐都尉心中大震,连忙低头应答。 第51章 我喜欢他 叶未言的到来无疑是奠定了这场战役的胜局,但将所有要做的事宜吩咐下去之后,一团沉重的疑云还是压在了叶瑾诺的心头。 这场战斗是必胜的,天界不会料到她会在这个关头赶来,但解决了异教之后,她将会重新出现在天界的视线中。 长眠的五百年中,父神将她保护在凤华宫中,天界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暗中刺杀她,但现下她法力还未完全恢复,便这么大张旗鼓地出来清理异教,明面上是能稳住魔界子民的心,暗地中却也是把自己放到了最危险的位置上。 唐弈和傅渊带着徐都尉出了营帐,去吩咐羽林军今夜要做的事,还要在周围妖族调度小妖来帮忙,要等他们准备完毕,叶未言才能动手。 看着他们出去,叶瑾诺靠进椅背中,阖上眼眸长长出了一口气。 “瑾儿,无论如何,有哥哥在。”叶未言看她眉宇间透出疲倦,实在于心不忍,便轻声开口安慰她。 可他也只是个衍生元素,不论在普通生灵中,他显得有多么高贵,当面对势均力敌的天界时,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而为。 叶瑾诺仰头睁开眼,双手握紧了扶手,“哥哥,我还有与天界交战的能力吗?我还能保护我的臣民吗?我······真的能够不辜负他们吗?” 臣民越是信任她,她心中负担就越重。 不愿辜负臣民,不愿辜负这芸芸众生。 “瑾儿,你是魔界唯一的公主,也是整个魔界的希望,不论你是输是赢,尽力之后,你都是魔界的英雄。” 叶瑾诺目光忽然透出几分茫然,英雄,什么时候也成了形容妖魔的词? 而她身在被天界唾弃的魔界,便是错的吗? 她不这样觉得,神与魔的区别,不过是一个清高自持,一个顺从本心,可说到底,贪欲存在在所有生灵的心底,不管是克制着还是坦然面对着,它都存在。 正与邪有时候并不会割裂得那么明显,就像五百年前和今日,世人憧憬的神明在以正道的名义屠杀妖魔,而她这个掌管魔界的女魔头,却始终在为拯救无辜生灵的性命而奋战。 “我想赢,不管是五百年前,还是现在,不管他们变强了多少,我都想赢。”叶瑾诺喃喃自语般说着,可她又何尝不知,输赢只是说出来时容易,真正想战胜天界,并没有那么简单。 五百年,她浪费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间她的对手或许从未停止过进步,而她又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回到巅峰时的状态? “现下要紧事,是让你身子痊愈,其余的,往后再说。”叶未言开口劝阻,他深知妹妹实在好胜,可如今她恢复人形都是意外之喜,又哪里还有余力去提和天界交战? 但是思及此处,叶未言不禁又有疑惑,“瑾儿,你究竟是怎么变回来的?” 说到这个话题,叶瑾诺脑袋一歪,双手也歪歪扭扭垂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小声答道:“唐弈给我医治翅膀上的伤口,谁料灌进来的木能量太多,我内丹起了反应,没控制住便······” 按理说,若是只吸收天地间的火能量,她或许就得如父神所说那般,需得两个月才变得回来,但谁能想到唐弈给她木能量时一点也不吝啬,竟是生生将她快破碎的内丹都唤醒,让她不得不化作人形。 以雏鸟形态的内丹,根本撑不住这么强的法力。 也幸亏她是元凤,法力鼎盛时期便将内丹修炼得稳固,哪怕有些裂痕也不至于消化不了木能量,倘若当真是只初次化形的雏鸟,只怕照着唐弈这么个灌法早就爆体而亡了。 “他的木能量,有这么强的治愈力?”叶未言微微拧眉,眸光闪动片刻,才看着妹妹的神色试探着道:“木系法术修炼起来十分困难,其中治愈之术更是难上加难,哪怕你是火属性,要在不伤你根基的情况下单纯治愈你的伤处,就必须对木系法术的掌控拥有有极高的天赋。他若是潜心修炼·······在木系法术之中,或许只有乔柃能在他之上。” “乔柃?”叶瑾诺懒懒掀起眼皮看向兄长,话语中带着几分疑惑。 提到这个名字时,叶未言神色如常,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嫌弃:“木元素乔柃。” “不熟。”叶瑾诺随意接上一句,却又忽然反应过来,坐直了身子看向兄长,“木元素乔柃?哥哥此话当真?” 她确实和乔柃不熟,这个名字在她听来甚至有些陌生,不过也正常,木元素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很容易被忽略,就连师父这个火元素都很少提起乔柃。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唐弈当真天赋极强,若是潜心修炼当真能达到仅次于自然元素的境界,那他将会成为魔界必不可缺的战力之一! “若你不信我,回去问问沛岚就知道了,他对木能量比你我都更敏锐。”叶未言垂下眼睫,藏住眼中心绪,“瑾儿,哥哥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怎会信不过哥哥······哥哥这么多年待我与血亲无异,若有什么话,哥哥但说无妨。”叶瑾诺坐正在椅子上,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她面对叶未言时瞧着便多了几分温顺乖巧。 叶未言思量片刻,还是对叶瑾诺正色道:“如今能有个法力高强的木属性妖魔实在不易,我想,你可以将他收为心腹,让他时常伴在你身侧,尽快将你治愈。” “哥哥!”叶瑾诺黛眉紧蹙,开口叫住了叶未言,“我留在左相府上,从来不是图他那点木能量!” 她图的是左丞相的美色! “如此关头,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叶未言不知妹妹心中所想,甚至发生了今日这么一出,他将妹妹先前对唐弈的好感都当做了她对木能量的渴求。 现下她这般说,或许只是面子上过不去。 “我喜欢他!”叶瑾诺又气又急,不管不顾一般站起身,双手抱臂背对着叶未言又高声重复了一边:“我是喜欢唐弈!想与他成亲的那种喜欢!” 第52章 哥哥:不忍直视 她说这话时其实心中还是发虚,毕竟忤逆兄长从来没什么好下场,而那点不合时宜的小女儿心态又让她羞得没法面对兄长,只能故作娇纵背对兄长,才说得出这话。 只是话语说罢,营帐中便静了下来,似乎连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未得兄长答复,叶瑾诺心里越发慌乱,她心里本就是向来都敬重兄长的,此刻兄长沉默,她便更加沉不住气。 正当她转过身又想对叶未言说些什么时,只见叶未言抬手扶着额头,不忍直视一般闭着眼。 她心中顿觉不妙,侧头看去,只见唐弈不知何时站在营帐门口,还抬手拽着帘子,俊脸微微发红,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显然,他是将她方才那句话听进去了。 “你、你进来怎么不摇铃铛?!”叶瑾诺又羞又气,心道自己今日当真是点子太背,这莫名其妙一串事情,简直是将她老底都要全翻出来了。 唐弈也显得有些慌乱,他生怕叶瑾诺又生他的气,连忙低头告罪道:“臣、臣失礼了,求殿下恕罪。” 他这模样,叶瑾诺压根看不出来他对她究竟是什么看法。 听了她那样直白的话,他究竟是开心,还是会对曦玥有别的看法? 她不知道。 “若是都安排妥当了,即刻便动手吧。”叶瑾诺思量片刻,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垂眸看着地面,轻声说着。 “臣遵旨。”唐弈低头拱手,这才又看向叶未言,“叶少爷,请随我来。” 叶未言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应答,睁眼瞥了坐回主位上的妹妹一眼,便快步出了营帐。 不论多大的战事,不到关键时候,主帅必须坐镇中军宝帐,以稳军心。 所以今夜不管叶未言他们有多大的动作,叶瑾诺都只能在营帐中等他们的消息。 她看着兄长出去,营帐中只剩她一人,静下来之后,她的心却如同一团乱麻。 宿敌如今究竟有多强,她心中没底;朝堂乌烟瘴气,她还要清理门户;生平第一次有了儿女私情,可对方却又是不贪权势美色的君子······ 变回人形之后,要深思熟虑的事反而越来越多。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营帐外传来一阵巨大的法力波动,气温霎时便骤降下来,叶瑾诺不得不裹紧了身上羽衣,才能勉强适应这刺骨冰寒。 地面顷刻间便凝结出冰霜,她口中呼出的热气都能氤氲在空中,哪怕心中早有准备,在天地变化的这一刻,叶瑾诺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自然元素的强大所震撼。 她从掌心搓出一团凤凰火,贴在心口取暖,又情不自禁起身,走到了营帐外,此时营地中只剩她坐镇,她遥望远方,只见远方山脉中,以法力护体的羽林军举着火把快速往异教占领的山头冲去。 而半空中负手而立的白衣身影,便是她的兄长,他神色漠然俯视着这个瞬间被冰雪覆盖的世界,仿佛这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不论眼下这一方天地中生灵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听从魔界掌权者的命令,做了他该做的事而已。 和兄长的目光对上时,叶瑾诺忽然便不想再看什么,她勉强勾起嘴角浅浅笑了笑,便拢了拢身上羽衣,向营帐中走去。 她不是有意做什么脸色给兄长看,只是这种场景,难免会让她想起五百年前那场神魔大战,那年,这些自然元素也是用着这样的神色,肆意使用着他们的法力,让整个世界血流成河。 在两界交战时,自然元素就仿佛是一把最锋利的武器,他们不会对屠杀有任何愧疚,也不会对自己的掌权者的决策有任何异议,他们不参与政事,只做掌权者的兵刃。 闭眼沉思许久,叶瑾诺听见营帐外逐渐传来小妖的喧嚷声,应当是羽林军将第一批被救出来的百姓送至营地了,她起身出了营帐,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小妖,她思忖片刻,还是戴上面纱,加入了忙碌的他们。 她身上只有一件凤羽化作的羽衣,长发至现在也还是随意散着,并未束起,虽是戴着面纱,但是瞧着还是朴素无华,混在妖群中并未引起注意。 羽林军将被冰封的百姓送到营帐外,而小妖们便快速接着将他们抬进帐子里,由傅渊凑来的各族医者替他们疗伤。 而叶瑾诺便游离在各个帐子中,在医者遇见束手无策的伤者时教他们如何做,她很庆幸自己曾跟着左沛然学过一段时日的医术,虽说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小病小伤还是能治的。 等到傅渊发现叶瑾诺不在主帅帐中前来寻到她时,她正坐在一个帐子里,低着头面色沉静为一个瞧着约莫也就豆蔻年纪的小姑娘包扎被冻伤的手腕。 “殿下,这种事交给大夫来做便是了。”傅渊眉头一拧,上前两步在叶瑾诺耳边低声劝道。 但叶瑾诺充耳不闻,动作轻柔给小姑娘包扎好了伤口,见小姑娘用了她上的药粉之后,表情渐渐舒缓下来,这才放心了些。 小姑娘许是脑子被冻晕了,又或许是连日来在山中被异教胁迫,受了不少惊吓,这会儿小脸还是煞白煞白的,但她似乎在心中能感知到叶瑾诺的善意,在叶瑾诺为她包扎时并没有挣扎或是叫痛。 “姐姐,你真好。”小姑娘连嘴唇都发白,可看向叶瑾诺时,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带着笑。 “身上可有哪处还疼?”叶瑾诺温和问她,生怕自己疏忽了哪一处。 小姑娘轻轻摇头,不知是被叶瑾诺高热的体温吸引,还是受了太大惊吓,想找个能依靠的人,她伸手试探着抓住了叶瑾诺的衣角,轻声问道:“姐姐,你是哪个族的公主吗?” “嗯,怎么这样问?”叶瑾诺并未搭理站在自己身后的傅渊,而是专心和小姑娘交谈起来。 见叶瑾诺愿与她说话,小姑娘这才稍微活泛了些,她又大着胆子往叶瑾诺身侧靠了靠,小声道:“姐姐,你生得好美,像公主一样。” 听着这话,叶瑾诺顿时忍俊不禁:“我戴着面纱,你又怎么知道我生得漂亮?” 第53章 定情信物可还作数 叶瑾诺这一番问话让小姑娘的眼神都茫然起来,她似乎自己也没想好说辞,眨巴两下眼睛,才又顺着自己的心意说道:“我也不知为何便觉得姐姐生得好看,只是姐姐给我医治时,我瞧着姐姐的眉眼便觉得好看得紧。” 她不知是为何,傅渊却知。 叶瑾诺久居高位,哪怕是穿青衫布衣,也抹不平她身上的华贵气质,她只要在某一处稍稍多待一会儿,便能让旁人发现她的与众不同。 况且,她方才眼中透出的那点点悲悯,是上位者独有的东西。 “你这小嘴,像抹了蜜似的。”听着小姑娘朴实却又真挚的话语,叶瑾诺眉眼间都透出几分笑意,伸手给小丫头掖了掖被角,这便起身了,“你且好好歇着,我还得去看看别的伤者。” “姐姐。”小姑娘见叶瑾诺要走,连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叶瑾诺回头看去,只见小姑娘涨红了脸,目光闪烁片刻,才焦急又小声问道:“姐姐,我、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我想、想给姐姐当丫鬟。” “我不缺丫鬟。”叶瑾诺轻轻摇头,见小姑娘神色顿时黯然下来,她又于心不忍,轻声道:“若是你当真想见我,待妖王发了救济银两下来,你便拿着银钱找个学堂好好念书,待学成了,去魔界参加女子科举,便能见着我了。” “真的吗?”小姑娘顿时又喜形于色,连忙追问道。 “自然是真的。”叶瑾诺温和笑笑,将小姑娘的手塞回被子里,这便带着傅渊离开了这个帐子。 傅渊跟着她走出帐子,却又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向方才小姑娘睡的帐子,终是忍不住好奇,开口问叶瑾诺:“殿下,臣召来的大夫不少,怎么殿下又要亲自来替他们医治?” 她自己身子还未好全,就跑出来替小妖疗伤,虽不是坏事,到底却也不必如此。 叶瑾诺抬头看向完全黑暗下来的天际,似乎空中星月都被冰霜冻结,她看着兄长在半空中若隐若现的身影,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答道:“父神曾对本宫说过,若想做明君,就要真真切切看到百姓的苦,用着百姓交的国税,就要清清楚楚看到,那些税是从何而来。” “殿下出来给百姓疗伤,便能清清楚楚看到了?”傅渊微微挑眉,不太信她这话。 “至少本宫能看到,百姓都向往安稳的日子,而知晓百姓的需求,便是为百姓做实事的第一步。”叶瑾诺答完,抬眸见又有一批伤者被羽林军从山中运出,便又步履匆匆向营地外走去。 傅渊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这才低头无奈笑笑,追上了她的脚步。 叶瑾诺站在营帐外,在火把的照耀下,她一身金红羽衣显得有些亮眼,但羽林军急着完成任务,并未有心多看她。 唯有指挥着羽林军的唐弈不经意间抬眸看了她一眼,便久久不能回神。 忙碌着救治伤者的曦玥公主,似乎没有史书中说的那么难以接近,她沐浴在火把闪烁的光芒下,忽明忽暗的光让她的面容都显得更加神秘,可在唐弈眼里,她这一刻比世人憧憬的神更像普度众生的神明。 叶瑾诺不知自己究竟在数百个营帐中奔波了多久,直到一切结束,羽林军归位,叶未言也收回法力让被冰冻的世界重新开始运转,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主帅帐中,瘫软在主位上。 此番清缴异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轻松许多,但······所有事情都会这么轻松吗? 真正难处理的,是掀起异教风波的幕后推手。 “殿下,都结束了。”叶未言带着唐弈和傅渊走进营帐,低头拱手,对叶瑾诺禀报道。 “嗯。”叶瑾诺单手撑着额头,轻轻应了一声,她眉宇间尽显疲态,却还是在片刻之后便站了起来,“都回去休息吧,好生修整一夜,本宫今夜写下折子上报陛下,剩余之事,且听陛下吩咐。” 傅渊和叶未言对视了一眼,都低头拱手领命,快步便出了主帅帐,只留唐弈一人在里边面对叶瑾诺。 按理说,主帅帐应当是唐弈住的,但此刻叶瑾诺在此,接过了主帅重任,这主帅帐只能她来住。 可叶瑾诺并没有睡觉的想法,她等会儿还要写折子上奏魔宫,现下只是想休息片刻。 她看着留在主帅帐中的唐弈,沉默片刻,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事到如今,她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被他听见,一切都平息之后,她反而真的不知和他说些什么才好。 但沉默反而让她越来越不自在,她看着唐弈跟木头一样站在营帐中,心里不由又觉憋闷不已,便轻轻拂袖,向外边走去。 出去透透气,或许便会好些了。 只是当她经过唐弈身侧时,衣袖被他轻轻拉住。 叶瑾诺侧眼看他,淡声问道:“唐爱卿还有什么话?” 唐弈不知是在心里憋了什么话,耳后都红了一片,静默好一会儿,才从袖中摸出先前叶瑾诺送他的玉佩,小声问她:“殿下先前说、说这是赠予臣的定情信物,如今可、可还作数?” 他甚至不敢看叶瑾诺,目光紧锁在自己手中的玉佩上,可他手臂都微微颤抖,也不知左相大人恪守礼法这么多年,问出这话时是在心里纠结了多久。 被礼法束了太多年,男女之间的事,他怎么做、做什么,都显得格外拘束,可哪怕是这样拘束着,他也还是想冲破自己心中的礼法,在心上人这里得到答案。 叶瑾诺怔了片刻,抬眸看见他紧张得红透了的耳朵,忽然便轻笑了一声:“爱卿想知道?那便闭上眼吧,闭上眼,本宫便告诉爱卿。” 唐弈抬眼看向她,又很快顺从闭上了眼。 他很想知道,叶瑾诺先前说的那些话,是否都是作数的。 叶瑾诺嘴角一弯,取下自己脸上面纱,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轻轻覆上唐弈紧抿的薄唇。 第54章 吻 她吻得又轻又浅,只是那么轻轻碰了一下,她心里便悸动得不行,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就那么轻吻一下,她便很快撤开,红着脸捂着悸动的心口想往外走,可唐弈这次反应比她更快,拉住她手腕将她拽回他怀里,不管不顾一般低头深深吻住了她。 叶瑾诺双眼顿时睁大,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唐弈能做出来的事。 可眼前近在咫尺的青年紧闭着眼,浓密睫毛不断颤抖着,显然做出这样忤逆犯上的举动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出格,他心中激动又不安,却又固执地要继续自己的动作。 叶瑾诺忽然便放松下来,她闭上眼,双臂环住他的脖颈,温柔却又坚定地回应起他来。 待到一吻终了,唐弈恋恋不舍放开她时,深邃眼眸带着藏不住的浓浓爱意看着她,让她看了只觉脸上更烫了些。 “殿下······”唐弈声音低哑,轻轻唤她,却似乎又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用他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叶瑾诺察觉自己从那一吻中又吃下去不少木能量,心中暗叹这男人不知是真傻假傻,在这个时候还挂念着她需要木能量养身子。 但无论如何,她现下心里开心得要命。 原来忐忑的不止是她一人,原来期待着还能将这段感情继续下去的不止是她一人,原来······这男人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愚钝得无药可救。 “墨熙,我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曦玥,完全不一样?”叶瑾诺侧开目光,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小声问他。 她其实心里一直知晓,自己和史书中写过的自己有很大差别,但她先前并不在意,直到现下面对一直敬仰着史书中的曦玥的唐弈,她才忽然又在意起这个来了。 “是完全不一样。”唐弈低声答了,见她挫败一般闭上了眼,便又搂紧了她的腰,埋首在她白皙颈侧,继续道:“可臣莫名又觉得,殿下本该是这样的,现在的殿下,比史书中的更加生动,也更加让臣觉着心动。” 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对她说出这些话,叶瑾诺不知道。 她只知道,眼前这个紧紧抱着她的男人,是用真心在待她,所以才能突破他一直以来的克己内敛,对她表露真心。 “蠢死了。”叶瑾诺细碎骂他一句,嘴角却又控制不住一般往上扬起。 “是臣愚钝。”唐弈顺从接过话头,似乎不管叶瑾诺说什么,在他心里都是对的。 叶瑾诺轻轻哼了一声,推了推他,“放开本宫,本宫要去写折子了。” 放下心中的包袱之后,她也该做点正事了。 唐弈瞧着是有些舍不得放开她,但听她这么说了,还是乖乖松了手,但又紧紧跟在她身后,“臣陪殿下可好?” “怎么?想探听朝政?”叶瑾诺睨他一眼,眉梢轻轻挑起。 “臣怎敢·······”唐弈瞧着有些委屈,他真的只是想陪叶瑾诺而已,可见得她眼色,又只能低下头顺从道:“臣遵旨,且退下了。” 叶瑾诺噗嗤一笑,拉住他衣袖,“榆木脑袋,本宫要写折子,自然需得有人伺候在左右,还不过来替本宫磨墨?” 唐弈顿时喜笑颜开,恭敬低头拱手行礼:“臣遵旨。” 。 叶瑾诺写完折子便用法力将折子送进了宫中,不到一炷香的时辰,玄湛的回信便出现在了她面前的小几上,她忙不迭拆开,却见父神只是简单夸赞了她将异教一事解决得干脆利落,又给了她两个选择。 一是明日一早便率羽林军回宫,安排礼部操办宴席庆贺她苏醒之后,便如五百年前一样继续协理朝政。 二是她可带着唐弈在妖界和魔界各地微服私访,若有急事,父神会即刻召她回宫。 叶瑾诺思量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 目前天界和魔界应当是明面和解休战的状态,若是她回宫,大操大办一场宴席庆贺她苏醒,就算没有宴请天界仙神前来赴宴,那这消息到底也会很快传到天界。 虽说早一日回宫,她便能早一日稳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势,但她现下还没有做好和宿敌相见的准备,身子也还没有大好,若是现下直接回到处在风口浪尖的朝堂,只怕多方压力下来,哪怕是她也会力不从心。 而不久前她也才与傅渊说过,想做一位明君,就要知道百姓的苦和甜,坐在高堂之上,她什么也看不见,而她也不相信自己在奏折中所看见的一切,真正要想了解魔界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还是要在民间微服私访,亲身体会过后才能知道。 “臣对此并无异议,只是殿下的身子······臣以为,还是需得请陛下唤几个太医随行才好。”唐弈听罢叶瑾诺的选择,虽是没有什么异议,但却提到了另一点。 叶瑾诺现下身子状况究竟如何,没有一个人清楚,按理说得知她苏醒的消息,太医就必须每日去凤华宫为她诊脉,哪怕是微服私访,也应当按着唐弈的建议,带着太医随行才是。 但叶瑾诺出行向来不喜太大阵仗,就算放到五百年前她势力最强时,她在魔宫出行也只是带几个侍女太监随行——跟着的人越多,嘴就越杂,她倒是不怕自己身边有什么眼线,只是听着聒噪声音便觉着烦。 所以她摇摇头,理所当然地反驳了唐弈:“不必,太医跟着反而限制本宫行动。” “臣以为,万事不及殿下凤体重要。”唐弈固执劝谏,丝毫不管叶瑾诺脸色沉下。 叶瑾诺确实拿这木头脑袋的文官没办法,他出发点便是为她好,只是她又着实不想带个絮絮叨叨的太医在身侧跟着,让她不禁有些为难。 她越想越烦,细碎骂道:“文官死于谏,你这木头脑袋便不知道这点道理?” “臣即使有治愈之力,也不敢将殿下安康当做儿戏,还求殿下三思。”唐弈拱手又行一礼,哪怕被叶瑾诺骂了,还是继续说着他的逆耳忠言。 叶瑾诺愤愤睨他一眼,却又着实拿他没有办法。 舍不得打,又难以驳了他的劝谏,但要她带个太医,让她每日耳根子都不清净,她又觉着实在太烦。 真是······要命。 第55章 胡来 纠结许久,叶瑾诺还是拗不过唐弈这固执木头,哼哼唧唧应下了带个大夫随行的请求。 “不过本宫丑话说在前头,本宫答应的是带个大夫,可不是带个太医。”叶瑾诺坐在主位上,手里提着朱笔,却迟迟未写下诏书,而是对唐弈又强调了一遍。 唐弈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俊眉顿时又纠在一起,他老实人当惯了,着实没想到曦玥公主还会耍钻字眼的小心思,“殿下此话何意?” “太医院都是一群迂腐絮叨的老头,本宫才不要带他们在身侧随行,不若请水元素左沛然前来替本宫诊脉,再留个药童跟着本宫,本宫从进宫至今,也只信得过左爱卿。”叶瑾诺说罢,便不再看唐弈表情,低头快速在诏书上写下左沛然的名字。 要说水元素左沛然,那可是三界闻名的神医,整个三界没有谁是不知道她名号的,别的大夫诊出的不治之症,或许在她那儿还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也有神魔戏称她是和冥王抢人的主儿,甚至就连曦玥公主当年只剩了一口气,也被她救了回来。 唐弈在史书中读到过左沛然的成就,这会儿听叶瑾诺这样说,忙不迭便点头:“若是能请来左二小姐,那自然是最好。” 先前给叶瑾诺医治的便是左沛然,这会儿若是能请左沛然来,以她对叶瑾诺状况的了解,那定然比什么都不知的太医好上数倍。 “嗯。”叶瑾诺答得有些心不在焉,要她请然姐姐来,自然不是难事,可······ 可她担心的,是她醒来之后并未回家,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哥哥姐姐心中挂念她多年,她却迟迟没有回府上请罪,要说气性,那定然是有的。 还有然姐姐或许又要让她喝好一段日子的苦药汤,倘若是召太医来,她驳了建议也就过去了,但然姐姐毕竟是她都要唤一声姐姐的人物,倘若然姐姐要她喝药,她是万万不能抗拒的。 但是诏书已经写下,她纠结片刻,还是当着唐弈的面点燃了诏书,将诏书送至叶府。 左沛然是五行元素,接到诏书不必上奏陛下,很快便带着药童出现在营帐中。 想来是叶未言先前已经给府里报了平安,左沛然来时神色并未有半点惊讶,只是挑眉扫了唐弈一眼,这便跪地给叶瑾诺行礼道:“臣水元素左沛然,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爱卿免礼。”叶瑾诺面对自己这好姐姐正是心虚的时候,哪里敢多说什么,免了左沛然的礼之后便又道:“本宫已在诏书中阐明,爱卿便不必多言,过来替本宫诊脉便是。” “谢殿下。”左沛然不紧不慢起身,慢慢悠悠走到叶瑾诺身旁,唤药童搬了椅子来坐下,这才又浅笑道:“殿下知道臣诊脉的规矩,臣也不再多言了。” 她并未明说什么规矩,只是目光不着痕迹扫了唐弈一眼。 叶瑾诺还未开口,唐弈察觉左沛然目光所在,便低头笑了笑,拱手行了一礼:“殿下,臣且先告退。” “嗯。”叶瑾诺微微抬手,示意唐弈自己出去。 他懂事,哪怕挂念她身子,也不会让她为难,也算她没看错人。 只是待到唐弈出去,左沛然才从药童手中接过了药箱,一边低头翻找着东西,一边道:“我当你这小白眼狼怎的醒来了也不归家,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却原来是寻着快活了,都忘了家在哪儿了。” 叶瑾诺就晓得请然姐姐来定然会被说两句,可她自知理亏,只能赔笑道:“好姐姐,我不回去,自是我的不对,但我确有难言之隐,也不是寻着什么快活了,好姐姐,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贪图享乐的性子。” “我瞧唐墨熙站在你身侧,那眼神都能滴出水来了,还说你没寻着快活?你倒是不贪什么寻常乐子,这一找,就找了个我们意想不到的。”左沛然冷哼一声,压根不吃叶瑾诺这套。 虽是脸上臊得发红,但叶瑾诺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装傻充愣,嘿嘿笑着。 左沛然瞧她这模样就来气,将金丝软枕放在小几上,抬了抬下巴,“手搭上去,近千年了,这还需得我来教你?” 叶瑾诺哪儿敢说什么,连忙乖乖将右手放了上去,露出一截白皙腕子,安分的模样瞧着倒也有几分乖巧。 见她这模样,左沛然也舍不得再多说她什么,便抬手搭上她的手腕,垂眸仔细诊起脉来。 叶瑾诺心中忐忑,小心翼翼打量着左沛然的神色,生怕自己哪处又不好了,但这么多年来,她也知道,想要从左沛然脸色中看到有用的信息,那实在太难。 果不其然,左沛然放开她手腕时,神色也不见变化,只又淡淡问她:“他对你做了什么?” “也、也没做什么,只是喂我吃了一些木能量。”叶瑾诺讪讪答道,心里也没个底。 “胡来。”左沛然给出简短评价,却又低低叹了一声,“但他若不这般胡来,你还真好不了。” 叶瑾诺眨眨眼,试探问道:“然姐姐,此话怎讲?” 左沛然轻叹一声,幽幽道:“你醒来之时,内丹空虚,且有裂痕,法力大多都散出,难以维持人形,但若是不加以救治,只会越散越多。可你身子又虚弱,当时若是强行让你吸收火能量,或是主神的神力,都只会让你内丹爆裂。” “那时只有一个办法,便是以五行相生之法,让你吸收木能量,再者,木有生生不息之力,乃是修复身子之上策。” “但也不可急于求成,哪怕温和如木能量,以你身子的状况,也只能慢慢吸收,倘若一夜之间便吸入大量木能量,也会让你承受不住。” “你在唐墨熙府上一月有余,身子早已见好,内丹也好了不少,今日他发了疯一样往你体内送木能量,也亏得你见好了,否则这会儿便是我来了,也保不住你,所以我才说他胡来。” “我方才探了探你的内丹,裂痕大多都被修复了,你体内断裂的经脉也已被他修复打通,他深谙木系法术之精髓,若是有他在,并且能每日为你提供木能量,你便不必再吃药了。” 叶瑾诺原本还听得愁容满面,但听着左沛然最后一句话,她顿时又笑弯了眼睛,连忙追问道:“然姐姐此话当真?” 第56章 不能说的过去 她不爱吃药那性子,左沛然也是知道的,此刻见她笑了,虽是心中暗叹,但还是轻轻点头应道:“我给你开的方子,里边大多都是富含木能量的草药,为的就是能让你的身子吸收木能量进去,但草药到底是药,是药三分毒,怎么说都比不过唐墨熙的法力。” “那、那我心口旧伤,也能被他治好吗?”叶瑾诺听得开心,又忙不迭追问。 这段时日,她总觉着心口会隐隐作痛,但也不算明显,她也便不甚在意,今日左沛然来了,她忽然便想起这事,便也一道问了。 左沛然目光明灭片刻,低头捡起小几上的软枕,默了一会儿才道:“那个伤,不必急于一时,且先让你法力恢复了,才能治你心口的伤。” “那我这伤······究竟是怎么落下的?”叶瑾诺瞧见左沛然神色不对,便又试探着问道。 “陛下曾说过,那年的事,不必多提。”左沛然委婉答了,收起药箱,又觉不妥,从药箱中拿了纸笔出来,低头提笔便开始写字。 她这般说,便也是婉拒了叶瑾诺。 叶瑾诺黛眉微蹙,她总觉这事蹊跷,那日梦中她想起,大战结束之后,她心口是没有伤的,但偏偏醒来之后,心口就多了个伤痕,还时不时会疼痛,五百年过去竟然都没能痊愈。 可若是按着左沛然的话来推断,这事,甚至五百年前很多事情,都被造物主神下了言禁,哪怕是自然元素也无法说出口。 除非她自己想起来,否则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五百年前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然姐姐在写什么?”叶瑾诺想得心烦,索性便不想了,瞧着左沛然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好一串东西,便又这般问道。 “这些年你陷入长眠,我也时常会去凤华宫替你诊脉,你心口的伤我也仔细瞧过,虽说原形时你察觉不到,但当你恢复人形之后,若是用了太多法力,那个位置必定会牵扯着疼。”左沛然叹息般说着,将方子写完,这便交给叶瑾诺,又道:“你且将这方子收好,若是当真心口疼了,唐墨熙又不在你身侧,便唤药童去药铺按着这方子抓药,煎药服下便可缓解疼痛。” 叶瑾诺收下方子,轻轻点头,“然姐姐,我这些时日要和唐弈在魔界微服私访,若是有什么急事,恐怕还需得麻烦姐姐······” 她话未说完,左沛然便抬指堵住她双唇,柔柔笑道:“你我姐妹二人,说不上什么麻不麻烦的。” “然姐姐······”叶瑾诺眼眶酸涩,伸手环住左沛然的腰,靠在她肩上,用脸颊轻轻蹭她,“我现下手中权势不稳,朝中心腹寥寥无几,若想收得归顺于我的官员,便只能做出些成绩来,若非如此,我······” “你是参政公主,肩上担子自然是重的,我身为自然元素,听不得朝政,我只知道,再过些时日,你便能回家了。”左沛然再次截住她的话语,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叶瑾诺有话难言,只能垂下眼眸平息心中万千愁绪,她静默片刻,正又想说什么,又听左沛然开口道:“小瑾,万事都不必急于一时,不论是你身子也好,还是想与天界重新开战也罢,都慢慢来,我们还能给你拖很多时间。” “······”叶瑾诺抿唇思量片刻,还是应下:“好。” “我且先回去了,你诏令来得急,我炉子上还煎着药,便不在此地多留了。”左沛然见她应下,这才又笑了,起身之后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叶瑾诺点头应下,拉着左沛然的手,轻声道:“然姐姐,多谢。” 左沛然看着她的眼睛,长叹了一声,这便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瞧着有些木讷的药童。 “你叫什么名字?”叶瑾诺坐回主位上,轻声问药童。 药童看上去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听叶瑾诺问话,便福了福身,答道:“回殿下的话,小奴名为江蓠。” 左沛然爱用药名给药童起名字,叶瑾诺倒是知道这个,便没有再多问,只道:“出了宫,本宫便是叶家二小姐,只唤本宫为二小姐便是,这些时日你便跟着本宫吧。” “二小姐,奴婢遵命。”江蓠又福了福身,她看着温顺乖巧,只是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也缺了小姑娘家该有的活泛。 “你跟了然姐姐多久了?”叶瑾诺又问,左沛然的药童是换了一批又一批,江蓠她瞧着便眼生,只能自己问。 江蓠仰头想了想,才温顺答道:“回二小姐的话,奴婢跟着师父七年有余了,学到的东西不算多,但一般的小病小伤,或是去药铺抓药都没有问题。” 七年,哪怕是个傻子也能入点药味了。 叶瑾诺微微颔首,也放心了不少,左沛然手下只分药童和侍女,药童便是跟着学医的,侍女才是伺候着过日子的,能跟在左沛然身侧七年,想来也是聪慧的。 “不过既然跟在本宫身侧伺候着,侍女该做的,你也需得学着些。”叶瑾诺说着,想了想,又继续道:“待到明日本宫唤两个侍女随行伺候着,你便跟着她们学学。” 既是要出行,她现下身子未愈,还是要带两个心腹跟在身侧,以备不时之需。 “是。”江蓠福身行礼,乖巧应下。 “还有不久天便要亮了,你且找个帐子歇歇,待到天亮再说。”叶瑾诺说罢,也觉自己身子疲乏,便起身往着屏风后的小床走去。 江蓠福身应下,这便出了主帅帐。 叶瑾诺身上还是自己那件法力变化的羽衣,她羽毛不染浮尘,羽衣经过这一夜,也还是柔顺干净的模样,她倒是也不怕糟践了自己的羽毛,和衣躺在床上,随手扯了被子便闭眼休息起来。 既然决定不回魔宫,那明日同傅渊去妖王宫交代几句,她也得考虑考虑接下来的日子该做什么了。 第57章 调戏左相被哥哥抓包 叶瑾诺睡得并不踏实,浑浑噩噩间便又醒来,她起身走出主帅帐,只见天边晨曦初露,已然是快天亮了。 她长长出了口气,眼看营地中还是只有巡逻的卫兵在走动,其余人都还沉在梦中,便也没有唤唐弈他们前来见礼,只独自往着附近的小溪走去。 安营扎寨首要便是在水源边,昨日叶瑾诺探查地形时也看过,小溪离营地也就百十来步的距离,瞧着也算清澈。 她走到溪边,寻了块光滑的石头,坐在上边俯身掬起一捧溪水,随意拍到脸上。 虽说这会儿正值盛夏,但夜风到底还是寒凉,太阳也还未升起,溪水碰到脸颊上,带来冰凉的感觉。 此刻正巧一阵微风拂过,叶瑾诺抬眸看向远方,连绵山脉透出旭日微光,四下无人之时,仿佛一切回到了遥远的上古时期。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曦玥公主,甚至还不是叶府二小姐,她只是山林间的野凤凰,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凤灼,每日饮山涧,食野果,时不时接受百鸟朝拜,无拘无束地做着自己的百鸟之王。 什么时候更幸福? 是无拘无束的凤灼,还是锦衣玉食的叶瑾诺? 她说不清楚,也不想分辨。 父神说,她是神的女儿,生来便背负着守护这芸芸众生的重任,曾经那段自在快活的日子,是神给她的宽容,可不论她过往如何,她终究都会坐在如今的位子上。 “昨日劳累,殿下怎么不多歇歇?” 身后传来青年清朗温润嗓音,叶瑾诺回眸看去,却见是唐弈守着他一如既往的规矩,早早便起身了。 “睡得不甚好,躺着也无趣,便起来洗漱。”叶瑾诺眉眼温和下来,轻飘飘说着,仿佛心中沉重心绪也随着这轻飘飘的话语消散开来。 唐弈站在溪边,看着一身金红羽衣沐浴在朝阳下的少女,分明她眉眼温和,甚至似乎带着几分笑意,可他却偏偏又觉得,她瞧上去又庄重高贵得无法触及。 他默了片刻,才开口道:“臣带了蜜饯,殿下可想吃一些?” 临出门那天,他去和太尉会面,回来时买了许多小凤凰爱吃的零嘴,直至今日,她一口都还没有吃。 “让本宫尝尝。”叶瑾诺微微勾唇,对他勾了勾手指。 其实恢复了人形,她想吃的就不止是蜜饯肉干了,但到底是他一片心意,尝尝也好。 “是。”听她应下,唐弈忙不迭应答,从乾坤袋中摸了蜜饯出来,上前几步踩着溪水送到她手边。 叶瑾诺随手捏起一块金桔,纳入口中细细品尝。 外边小店做的东西,品相自然是比不上宫中的,但叶瑾诺嚼着嚼着,又觉这蜜饯做得也不算差,酸甜可口,恰到好处。 “殿下昨夜那么累,怎么会睡不好?莫非是殿下身子还未好利落?”唐弈见她安静吃着,并未露出嫌弃神色,这才放下心来,轻声问她。 叶瑾诺正想说是自己心里压了太多事,但挑眉一看唐弈那安分温顺的模样,她脑子里忽然又灵光一闪,嘴角微扬笑道:“本宫在左相府待了一月有余,夜夜睡在爱卿怀中,昨夜头一次没在爱卿怀里入睡,怎能睡得好?” 这话说得实在暧昧,唐弈顿时听得脑子发懵,他怔了好一会儿,话未说出,耳根倒是红了个彻底,连连道:“殿、殿下怎、怎么·······” 迂腐文官,半点不经逗。 平日里瞧着沉稳淡然的,逗几句耳根子便红了。 叶瑾诺看得好笑,又变本加厉抬手轻轻点了点他胸口,“这儿睡着,暖和不少。” 只怕左丞相花光了心思也想不明白,史书中深明大义又备受爱戴的曦玥公主,怎么会说出这般话语。 但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叶瑾诺生来便是不羁惯了的,怎么个小女儿家的心思,怎么个王室贵女的规矩,说到底都是后来进了宫、读了书,才出现在她身上的。 她现下这样,还算是收敛了,要依着凤灼的性子,这会儿她可就不止是嘴上调戏他了。 “殿下此话,实在、实在荒唐。”唐弈连忙侧开目光,又往后退了一步。 叶瑾诺美目微微眯起,伸手便抓住他衣襟,“本宫荒唐自是本宫有资本,再者说,荒唐,爱卿便不喜欢了?” 她可不觉唐弈不喜欢她了,以他那个死板得要命木头脑袋,若是当真不喜欢,这会儿哪怕面对的是曦玥公主,他说拂袖而去,也便会那么做了。 哪儿会老老实实让她抓着? 唐弈深深吸了口气,耳根烫得难受,却又舍不得推开她,只能低声答道:“臣不敢。” 他着实舍不得,舍不得推开自己的心上人,也舍不得推开向自己展露另一面的曦玥。 史书写得片面,从未提及曦玥的性子,他曾经也猜测过曦玥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女子,可以前那些猜测,在叶瑾诺真正出现在他眼前时,都烟消云散。 他曾猜测的庄重肃穆,曾猜测的高傲乖张,曾猜测的贤德温柔,都不及眼前的叶瑾诺灵动半分。 或许也该如此,因为只有这样的她,才真的像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灵,而不是天道冷冰冰的武器。 “爱卿是不敢,还是舍不得?”但即便他答了,叶瑾诺还是不依不饶。 不敢,是对王权,舍不得,才是对她。 唐弈无奈至极,面对她咄咄逼人,却又只能如实答道:“舍不得。” 舍不得推开她,也舍不得不喜欢她。 “本宫就知······”叶瑾诺眉眼笑弯,只是这话还未说完,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重重咳嗽。 她顿觉后背发寒,僵硬回过头去,只见叶未言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双眸间似有元素本色闪过。 叶瑾诺顿时吓得一哆嗦,立马放开了唐弈的衣领,佯装给他整理衣襟,强装镇定道:“本宫就知爱卿不会打理自己,瞧这衣襟乱的,此番本宫大度,便不算你失仪了。” 唐弈看得想笑,但末了却只是低头拱手:“谢殿下恩典。” “殿下,该去商谈接下来的事了。”叶未言见她放了手,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走上前来淡声对她道。 第58章 他前世与我可有什么渊源 叶瑾诺敛下笑意,侧身跳下石头,“随本宫来,且去唤傅渊来主帅帐。” “是。”左右也没有别人,去请傅渊这事也只能轮到唐弈来做,他倒是自觉应下,便先行一步离开了。 叶瑾诺看着唐弈快步离去,这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往着主帅帐走去。 “瑾儿,哥哥不是······”见她神色不对,叶未言顿时又有些慌神,又连忙跟上来想解释。 叶瑾诺却摇头,低声道:“方才哥哥就算不来,我也不会太过分,我只是在想另一个问题。” “什么?”叶未言眉头一拧,追问道。 “哥哥,你不觉得我和唐弈的进展,快得有些不对劲吗?”叶瑾诺抬眸看向叶未言,可她即使发现问题所在,目光中更多的也只有茫然。 叶未言侧开目光,轻轻摇头,“我是自然元素,不懂那些。” 他躲闪的一瞬,被叶瑾诺尽收眼底,她幽幽叹息,“哥哥,唐弈前世,与我可有什么渊源?” 哪怕唐弈是木属性,有她喜欢的木能量,她也觉自己对唐弈实在亲近得有些荒唐。 当年叶未言把她捡回家,她念着是救命恩人,才允许叶未言摸她的羽毛,后来哪怕是左沛岚作为她的师父,也是被她啄了好几次才摸到她的原形。 可偏偏唐弈摸她、把她捧在掌心时,她一点要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而叶未言听见妹妹这样的问话,却只能选择沉默。 他没有左氏兄妹那样的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也做不到欺骗妹妹,可他的沉默,无异于就是默认了叶瑾诺的话。 “哥哥不愿提及过往,那日后我便不说了。”叶瑾诺抿唇笑笑,言语间,他们已经回到主帅帐前,她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算是结束了和叶未言的交谈。 江蓠已经在主帅帐外候着了,见叶瑾诺和叶未言归来,便福身行礼:“二小姐,少爷。” 她这么一行礼,把叶未言满肚子话堵了回去,叶瑾诺瞥了神色有些憋屈的兄长一眼,低头又笑了,微微摆手道:“跟在本宫身侧时便不必多礼了,且进去。” 江蓠应了一声,便抬手撩起帘子,将叶瑾诺和叶未言请了进去。 唐弈和傅渊已经带着徐都尉在里边等着了,见叶瑾诺进来,也是起身见礼。 叶瑾诺独自走到主位旁坐下,这才道:“众爱卿免礼,且都起来说话。” 谢恩过后,众人这才都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见他们落座,叶瑾诺却还是先在心中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道:“昨夜之事本宫已上奏陛下,急召冰元素叶未言前来协助一事,及急召水元素左沛然前来替本宫诊脉一事,陛下都并未责怪。” “但昨夜陛下有旨,本宫暂且不必回宫,陛下有别的事要本宫去做,既然如此,本宫昨夜思虑再三,还是徐爱卿先带羽林军回魔界,将这几日之事详细上奏陛下,不必多提本宫。” 她在此停顿之后,徐都尉了然领命,抱拳应道:“末将谨遵殿下懿旨!” 得了徐都尉的回答后,叶瑾诺这才又看向傅渊,“本宫这段时日要带着左相一同出行,今日便且借傅爱卿的妖王宫住一日,本宫也好宣召侍女前来随行。” “殿下帮了臣大忙,臣自当好生款待殿下。”傅渊勾唇一笑,懒散应下。 叶瑾诺瞧他那懒懒散散的模样就来气,睨他一眼便不再说话,这便又看向叶未言,“昨日之事,至今日也算完毕,叶爱卿辛苦,本宫向来赏罚分明,叶爱卿要什么赏赐直言不讳便是。” 赏钱对叶未言这商贾来说,算不得什么,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殿下不回都城?” “暂且不回,过些时日本宫做完了事,自会回宫。”面对兄长答非所问,叶瑾诺于情于理都没法管,只能轻声答了。 叶未言深深看她一眼,拱手行了一礼,“谢殿下恩典,替殿下做事是臣的福气,赏赐与否,臣不看重。” 连赏赐都不要,显然是生气了。 可叶瑾诺又实在无奈,朝中纷扰她也不能对兄长直言,只能佯装自己不知兄长气恼,微微颔首,“叶爱卿深明大义,本宫心中甚慰。” 倘若没有外人在,她这语气,少说也要吃顿家法。 叶未言深吸一口气,起身拱手:“臣告退。” 说罢这话,他便拂袖而去,一阵寒风袭来,他身影便消失不见。 叶瑾诺险些被这一阵寒风冻得打哆嗦,她讪讪看着兄长离去的方向,扁了扁嘴,这才又摆了摆手:“且都下去吧,休整片刻,徐爱卿便率羽林军回魔界,傅爱卿便随本宫与左相回妖王宫。” 傅渊笑了一声,没说什么,起身便离开了主帅帐。 而徐都尉虽是觉着帐中气氛奇怪,却也不敢多问什么,眼看傅渊起身走了,便也匆匆起身抱拳,跟在傅渊身后离开了。 帐中又安静下来,唐弈还坐在椅子上,看着仰头靠进主位中的叶瑾诺,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江蓠侍奉在叶瑾诺身侧,见叶瑾诺这模样似是累了,便半蹲下来,默不作声给她揉起腿上的穴位来。 叶瑾诺睁开一只眼,抬手止住江蓠的动作,“不必,本宫只是没什么事做。” “师父来之前说过,若是奴婢留在二小姐身侧,便时常给二小姐揉揉各个穴位,昨夜师父说二小姐经脉才被打通不久,将木能量汇聚掌心,给二小姐揉揉穴位,二小姐会好得快些。”江蓠细声答道,手上动作却并未停下。 “你是木属性?”没等叶瑾诺开口,唐弈便坐不住了,低声问江蓠。 江蓠对唐弈和叶瑾诺的关系有些懵懂,只是见主子并未说话,便答道:“回唐大人的话,奴婢是木属性。” 唐弈问完这话,便又不再开口了,只是眉眼间瞧着有些失落。 他心里一直晓得,叶瑾诺待他与旁人不同,有很大的原因便是他是难得的木属性妖魔,如今江蓠来了,他这唯一的特殊之处也没了,叫他怎么能不失落? 第59章 招木头脑袋体质 叶瑾诺当年也是深宫里出了名的小霸王,敢在后宫横着走,是她连造物主神的脸色都看得明白,唐弈那点失落就算藏得再好,也躲不过她的眼睛。 她一看唐弈神色,嘴角便弯了,佯装自己没察觉他的失落,对江蓠道:“木属性妖魔倒是难得,然姐姐唤你来跟着本宫,想来也是用了心的。” 唐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能默不作声看着叶瑾诺。 可他自己也知道,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 江蓠不知唐弈在想什么,听叶瑾诺这般说了,便点头答道:“师父说过,奴婢跟在二小姐身侧,自当要照顾好二小姐,哪怕不能治好二小姐,能让二小姐身子舒坦些,也是好的。” “有你在,本宫也放心许多。”叶瑾诺抬臂单手托腮,嘴角挂着慵懒笑意,却不再阻止江蓠的动作。 眼看叶瑾诺一副完全信任江蓠的模样,唐弈再也沉不住气,拱手行礼道:“殿下,臣······亦对医术略知一二。” 这时,叶瑾诺才懒懒抬眸看向他,她眉梢微扬,装傻问道:“爱卿此话何意?” 他什么意思? 哪怕有江蓠在,也请求她不要忽略他。 可江蓠是左沛然带来的人,论起医术,这世间寻遍了,也寻不出一个敢跟左沛然叫板的。 况且,江蓠出身叶府,比起外人来说,显然她与叶瑾诺要更加亲近些。 家奴和外臣,叶瑾诺应该亲近谁,一目了然。 唐弈实在憋屈——有些道理他越是能想明白,就越觉得憋屈,他私心在此,道理上却怎么都说不过去。 所以叶瑾诺这样问他,他答不出来。 静默良久,他只能拱手又行一礼,“臣失言,求殿下恕罪。” 叶瑾诺噗嗤一乐,对唐弈招了招手,“既然如此,唐爱卿便过来看着,江蓠,你教教他,揉哪儿能让本宫舒坦些,以免何时你不在本宫身旁,唐爱卿还能应对着。” 但江蓠却抬起头,看着叶瑾诺呆呆问道:“师父让奴婢侍奉二小姐左右,奴婢怎会不在二小姐身旁?” 叶瑾诺:······ 好不容易弄开窍了一个木头脑袋,又来一个。 “咳。”叶瑾诺沉默片刻,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你别管。” “是。”江蓠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乖乖应了一声,又看向起身起了一半,被她的话堵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唐弈,“唐大人请过来些,揉按穴位不可有半点偏差,大人还是瞧仔细些为好。” 唐弈也是尴尬得有些无地自容,想他这一生没什么贪念,也没被人抓住过什么把柄,今日却叫一个小姑娘问得心中羞愧。 他确实是小心眼,生怕自己在叶瑾诺面前失了什么特别之处,仗着自己是木属性,又法力高强,连个小姑娘的差事都想抢。 这般想来,他与深宅争宠的妾室面首又有什么区别? “爱卿不必多心,本宫向来便只喜欢发乎情,不爱止乎于礼。”叶瑾诺一看唐弈目光低垂,就晓得他又想岔了,开口便是这话。 她生于山林之间,长于深宫之内,平日里遵着礼法,可她心里却从来是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的。 况且,倘若男女之间那点情情爱爱的事,都能被礼法束着,那还从何说什么情难自禁? “殿下乃是王室贵女,臣······自然不该失礼。”唐弈站在江蓠身后,却又垂着头,没有看叶瑾诺一眼,只仔仔细细看着江蓠的动作。 “书呆子,榆木脑袋。”叶瑾诺愤愤看他一眼,细碎骂了几句。 她身份败露之后,唐弈这本就迂腐的脑袋,是越来越转不过弯了。 难得勾得他沉不住气,片刻之后他又要克制起来。 叶瑾诺看看认真给她揉按穴位的江蓠,又看看低头认真学习的唐弈,心里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先前也不是没有和木属性的妖魔打过交道,那些妖魔也不是这死板模样,怎么偏偏在自己身边这俩,都跟个木头脑袋一般? 她实在想不明白,便也不愿再多想,索性脑袋一仰,靠在主位中假寐起来。 羽林军修整了两个时辰,傅渊也将后续事宜交代给周围妖族的王室,徐都尉来主帅帐禀报过后,便带着羽林军径直离开了,而傅渊也唤人准备好了法器,前来主帅帐请叶瑾诺。 “既然都交代完了,便走吧。”叶瑾诺倒是早就准备离开了,她身上到现在还穿着羽衣,虽是自己羽毛化成,但穿久了宫装华服,她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 她先前还写了诏令,唤了两个侍女带着衣裳首饰来,这会儿或许已经到妖王宫等她了。 “殿下请随臣来。”傅渊微微一笑,目光扫了一眼叶瑾诺身上羽衣,也猜到她为何急着离开。 叶瑾诺应了一声,这便跟着傅渊离开了主帅帐,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飞舟。 这次的飞舟是傅渊特意选的,比来时的大了不少,叶瑾诺扫了一眼飞舟,瞧见里边有隔出的内间,便赞赏般看了傅渊一眼,提着裙子便自顾自进了内间休息。 返回妖王宫需要几个时辰,她能好生睡上一觉。 。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安静的营帐中,叶瑾诺怎么都睡不好,在时不时摇晃的飞舟上,她却睡熟了。 直到飞舟在妖王宫降落,她都没有醒来,还是江蓠进来连声轻唤,才将她唤醒。 “什么时辰了?”叶瑾诺揉着额角缓慢起身,她方才睡得熟,醒来时声音都带了微微的哑。 江蓠一边快步走到桌前给她倒茶,一边答道:“回二小姐的话,已经是酉时三刻了,妖王殿下唤人操办了宴席,说是要款待二小姐和唐大人。” “烟楣和灵卉可到了?”叶瑾诺看着江蓠倒茶奉来,接过茶杯却并未急着喝,而是先这样问了。 她口中的烟楣和灵卉,便是她陷入长眠之后依然守在魔界的五个心腹侍女之二,她早些时候写了诏令唤她们过来,这会儿应当是到了才对。 第60章 她的恨 江蓠虽是进叶府没多久,却也时常能在叶府中看见这几位时常会魂不守舍的姐姐,她先前还疑惑,为何这几位姐姐瞧着也是丫鬟侍女的打扮,坐在偏僻的花园里走神时,却从无管事的责骂她们。 直至今日,她才晓得其中缘由。 二小姐的心腹,这府中上上下下自然无人敢责骂她们。 “回二小姐的话,烟楣姐姐和灵卉姐姐早些时候便已到了,方才奴婢下去时,两位姐姐还追问奴婢二小姐在何处。”江蓠乖巧答了,见叶瑾诺抿了茶水,便又忙不迭搀她起身。 叶瑾诺笑着摇头,她醒来之时,瞧苏宛那模样,也知道这几个丫头是等她等得泪都快流干了,这会儿她醒了,她们自然是恨不能飞到她身旁来。 先前烟楣还是在凤华宫与她畅聊了一夜的,倒是苦了灵卉,到现在才见着她。 她这般想着,也便不再多问什么,快步便下了飞舟。 “奴婢叩见殿下!” 叶瑾诺还未踏出飞舟,听得脚步声的烟楣和灵卉便跪下了,俯首跪地行了大礼。 “且起来吧,进去替本宫梳妆。”叶瑾诺心中暗暗叹息,快步过来,却又碍着礼法不能搀她们起身,只能免去她们礼节。 “是。”烟楣和灵卉连忙起来,烟楣瞧着倒还好些,灵卉当真是红了眼圈,却又知道不该在主子面前落泪,便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泪看着叶瑾诺。 叶瑾诺看得于心不忍,从袖中摸了手绢,轻轻擦了擦灵卉的眼角,又用拇指按住她下唇,让她松口之后才放柔了声音道:“傻丫头,本宫醒来自是好事,哭什么?” 灵卉看着眼前与从前无异的主子,在心中平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压住哽咽,开口道:“奴婢、奴婢只是太想殿下了,才、才如此失仪,求殿下降罪。” 傅渊看着她们这主仆情深只觉牙疼,对着天翻了个白眼,这才在叶瑾诺开口之前制止道:“殿下,还是且先进妖王宫吧,臣特意让宫人将永安宫打扫出来了,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永安宫?”叶瑾诺被他的话引去注意,她眉头蹙起,声音冷下不少:“本宫记得清楚,永安宫当时建立之初,是为妖王的王后而建的,本宫去住永安宫,未免不合身份。” 唐弈这两日心里原本便是对傅渊那态度就是不舒坦着的,这会儿一听叶瑾诺解释出永宁宫的由来,更是憋不住气,上前拱手道:“臣附议。” 但傅渊却依然是无所谓的态度,他哈哈笑了两声,笑容间却见得几分无奈苦涩,摇头又笑道:“这妖王宫,也就永安宫建得能配上殿下身份,臣并无他意,只是想着,臣这辈子或许也见不到永安宫有谁住了,殿下身为魔界王室,住永安宫也算得上是永安宫的福气了。” “傅渊!”叶瑾诺听去傅渊的话,不仅怒气并未平息,反倒是厉声喝止了他,她眉眼间愠怒明显,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傅渊脸上,“别告诉本宫,五百年过去了,你还是想着她!你现在是我魔界的妖王,认清楚你的身份!” 唐弈不知叶瑾诺和傅渊过往有何渊源,但只看叶瑾诺这不留情面的掌嘴,他顿时心中大惊,傅渊到底还是有正一品亲王位的妖王,叶瑾诺这一巴掌下去,指不定傅渊会不会和她吵起来。 他正欲出口劝谏,却没想到傅渊挨了一巴掌,只是失魂落魄一般抬起头看向叶瑾诺,苦笑道:“曦玥,我就是认清楚了自己的身份,才说我这辈子或许都看不到永安宫有人住了。” 叶瑾诺冷笑一声,心中想起傅渊挂念的人是谁,五百年前那些血海深仇涌上心头,她更是怒不可遏,“永安宫谁都能住,唯独她不可能,你觉得本宫能够原谅她吗?傅渊,她害我魔界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而你身为妖王,心中不仅不恨,还此般挂念她,你要本宫怎么相信你?!” “曦玥!你冷静一点!五百年的事,也不是、不是望舒她想看到的结果啊!”提及过往,傅渊也再难自制,他眼中哀凉,明知自己会触怒叶瑾诺,却还是忍不住提起那人名字。 他们之间的对话,让唐弈骤然想起一个人——天界备受仙神追捧的月华上神,月华是她的封号,望舒是她的名字。 而月神能得到仙神敬仰多年,以至于甚至连唐弈都听说过她的名讳,正是因着五百年前,她率神兵讨伐魔界,虽是战败,却也斩杀了上万妖魔,还将曦玥公主打成重伤。 史书中的记载不算详细,但唐弈清清楚楚记得一个细节——在那场近乎能毁灭这个世界的神魔大战之前,曦玥和月华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曾有片段记载,多年前曾有宫人亲眼见得曦玥公主与月华上神同住凤华宫,彻夜促膝长谈,同在御花园中笑闹赏花,携手并肩同行,宛若嫡亲姐妹一般。 也正因如此,叶瑾诺当年并未对昔日姐妹设防,才会被望舒所伤。 所以提起望舒,叶瑾诺如今余下的,便只有无尽的恨意,她被伤害,被背叛,她的子民被她曾信任的人屠杀,她恨透了望舒,只恨不能将望舒千刀万剐,而傅渊心中竟然还敢挂念着望舒,让她怎么能不愤怒? 叶瑾诺想起自己曾经对望舒的好,又想起自己如今伤痕累累的身体,她愤恨看着傅渊,漂亮眼眸中闪过火焰般的红光,“傅渊,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安安分分做本宫的臣子,要么,永远滚出本宫的魔界!” 看着叶瑾诺眼中怨毒的恨意,傅渊心中大震,他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沉默着无法言语,不知在内心挣扎着什么。 可静默之后,他还是跪地叩首:“妖王傅渊御前失仪,求殿下恕罪。” 他本就漂泊无依,是叶瑾诺给了他一个闲散职位,史书中说他这是陛下亲赐的亲王爵,可他心里清楚,若不是叶瑾诺当年在落暝宫外跪了三天三夜,他连留在魔界都难。 离开了魔界,他还能去哪儿呢? 见傅渊行礼告罪,叶瑾诺这才算勉强平息了一些怒火,她深深吸了口气,带着侍女迈步向永宁宫走去。 第61章 本宫是不是把唐弈落下了? 叶瑾诺对妖王宫很是熟悉,哪怕长眠五百年,她依旧清楚记得这里的布局,不需傅渊领路,她便带着侍女和有些手足无措的唐弈径直走进了永宁宫内。 唐弈默不作声看着叶瑾诺闭眼坐在梳妆镜前梳妆,他不知傅渊身份究竟如何,又究竟和月华上神有什么渊源,但对他来说,现下最重要的,是让叶瑾诺别生气了。 她身子本就还未好全,受不得气,现下气性上来,他着实怕她急火攻心,又晕过去。 但此刻叶瑾诺不说话,他也不敢说什么,生怕自己一开口便又惹得她气恼——他倒是还有点自知之明,这两日似乎他总是笨嘴拙舌的,稍有不慎便能气着她。 灵卉和烟楣到底是伺候叶瑾诺多年的,哪怕这些年叶瑾诺陷入长眠,她们手上动作还是利索得很,不多时便为叶瑾诺上完了妆。 这时烟楣要去主殿旁的偏殿拿新的衣裳来,唐弈便忙不迭跟了上去。 叶瑾诺听见动静,微微睁眼看去,见是唐弈出去,也懒得管他,并未说什么。 只是待到烟楣拿了衣裳来,唐弈却并未跟着进来,叶瑾诺便不由蹙眉:“唐弈呢?” “回殿下的话,唐大人说是出去找些东西,过会儿便回来,托奴婢在殿下面前告罪一声。”烟楣答罢,也并未放在心上,叫了江蓠过来,教她伺候叶瑾诺更衣。 叶瑾诺顿时无言,心道这榆木脑袋,定然是怕他在这碍了她的眼,又怕出口失言惹得她气恼,便索性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也好,真要说起来,她当真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五百年前那些糟烂事。 她只要想起望舒就来气,压根无法心平气和说起那些事来。 江蓠手脚麻利,学东西也快,灵卉和烟楣只是略微指导,她便能独自伺候叶瑾诺更衣了。 直到将腰封系好,又在上边挂上珠玉禁步,江蓠才带着几分忐忑看向叶瑾诺,喏喏问道:“二小姐,这般可还算能看得过去?” 叶瑾诺低头看看,又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铜镜,左右侧身走动几步,满意点头,“若你当真是初次做这个,倒算得上聪慧有加的,做得很好。” 今日傅渊设宴,烟楣心中有数,拿来的是一套正红色华服,大袖衫上绣着唯有曦玥公主能用的金凤纹,一是华贵好看,二是彰显身份。 叶瑾诺穿惯了这些,不觉有什么,但能将繁复华服整理好,她自然是要夸奖几句的。 但江蓠看她左右行走几步,却是看得呆了,不由自主喃喃道:“难怪师父总说,二小姐是魔界第一美人······” 她原先听师父这样说,只以为是叶瑾诺生得貌美无双,可今日她才晓得,美人风华绝代,绝不只是容颜能说事便够了的。 叶瑾诺久居深宫,深谙礼法之道,发中戴着步摇,腰间挂着禁步,可她左右行走摇头之时,珠玉晃动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而她本就生得体态窈窕,身段婀娜,微微扬眉抬起下颌之时,更是见得王室那份睥睨天下的高傲。 “你这小木头脑袋,本宫还以为是不会夸人的。”叶瑾诺瞧她那看呆了的模样便觉好笑,一手掩嘴轻笑,一手拈着兰花指轻轻戳她额头。 江蓠被戳了一下,忍不住呆呆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忽然是想着什么了一般,小脸顿时又红了,又连声道:“奴婢、奴婢失言了。” “殿下本就是魔界第一美人,你说实话,算不得失言。”烟楣捏着手绢笑了,但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 也不瞧瞧,那可是她愿意忠心耿耿追随千年的主子!自然是美艳无双的! “你啊。”叶瑾诺无奈笑着摇头,抬手刮了刮烟楣的鼻子,“且随本宫去宴厅吧。” 烟楣俏皮一笑,福身应了声是,这便拉着灵卉和江蓠跟在叶瑾诺身后出去了。 只是行在妖王宫的宫道上,叶瑾诺左右看看自己身旁的三个侍女,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她放慢了步子,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问道:“本宫是不是······把唐弈落下了?” “方才唐大人说,若是到了时辰,请殿下先去宴厅,大人做完了事自会来寻殿下。”烟楣连忙应道,她方才就顾着教江蓠了,把这茬忘了。 “嗯。”叶瑾诺只是轻轻答应一声,并未责怪烟楣,先前这几个侍女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出错,偶然有些失误,既然无伤大雅,她也没必要过多责怪。 答罢,她便又继续向着宴厅走去。 梳妆耽误了不少时辰,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待到叶瑾诺进入宴厅时,里边已经是歌舞升平的模样了。 傅渊慵懒靠在主位下首的椅子里,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见叶瑾诺进来,他叫停了歌舞,率一众宫人和临时邀来的几个附近妖族的王室跪地见礼。 “臣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叶瑾诺敛下神色,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前,迈步缓缓走向主位,直到烟楣和灵卉扶着她在主位上坐好,她才轻声开口:“众爱卿免礼平身,且落座吧。” “谢殿下!”傅渊率先起身,只是恭敬行礼过后,他靠进椅子里时又成了懒散模样,他侧头看向叶瑾诺,“殿下尝尝开胃甜品,臣多少还记得殿下的口味,只是妖王宫的厨子到底比不上御膳房,还请殿下莫要嫌弃。” “爱卿一片诚心,本宫自然不会嫌弃。”叶瑾诺淡声应了,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糕点,纳入口中细细咀嚼。 糕点酸甜可口,入口并不甜腻,用作开胃最是合适。 叶瑾诺细嚼慢咽吃着糕点,待到中间舞女一曲罢了,她才吃完开胃小菜,恰巧唐弈这会儿匆匆从外边进来,见到主位上的她,顿时一愣。 他早就知道叶瑾诺生得好看,但这么清清楚楚瞧见她盛装出席,还是让他险些看呆了去。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跪地行礼道:“臣来迟了,求殿下恕罪。” “坐。”叶瑾诺并未多言,只让他坐下,便又低头专心吃着陆续送上桌的菜。 第62章 是做妖王傅渊,还是怀渊上神? 她今日并不想在妖王宫再多说什么,只想专心吃点东西,等会儿便回去休息,心里就算有什么话,也等到明日离开妖王宫再说。 只是唐弈才刚落座不久,傅渊便举起了酒樽,起身对她笑道:“此番清缴异教,多亏有殿下坐镇中军宝帐,这杯酒,臣先敬殿下。” 叶瑾诺抬眸瞥他一眼,用眼神示意灵卉给她满上,这才不紧不慢端起酒樽,向傅渊的方向举了举,“傅爱卿不必多礼,妖界本是魔界附属,本宫多加关照自是应该的。” 傅渊哈哈一笑,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他喝得洒脱,叶瑾诺也不扭捏,抬手以大袖掩住酒樽,将那满满醇厚美酒饮尽,放下空了的酒樽之后,又捏着手绢轻轻擦了擦嘴。 “墨熙老弟为营救百姓,也说得上尽心竭力,这杯酒敬你。”傅渊喝得似乎意犹未尽,让宫人又给自己满上之后,又看向唐弈。 唐弈前一日才和他喝过,知道他喝酒时是不要命一般,但到底是他敬来的酒,唐弈并未推脱,起身举杯,客套两句之后便一饮而尽。 有了傅渊打头阵,在场前来赴宴的各妖族王室对视几眼,见叶瑾诺并不推辞敬酒,瞧着也没什么架子,便也都纷纷起身敬酒。 叶瑾诺倒是不拘小节,谁敬酒她都喝,推杯换盏几轮,就连傅渊瞧着都有了几分醉意,可她却依旧端坐在主位之上,身形没有丝毫动摇。 开什么玩笑!她当年可是偷喝水元素亲自酿的美酒,喝到昏迷不醒整整三日的! 在水元素那儿吃过了亏,这世间普通的酒,对她来说与白水便没什么区别了。 只是······ 叶瑾诺抬眸扫了傅渊一眼,故作微醺,抬手拈着兰花指轻揉额角,轻声道:“本宫有些醉了,傅爱卿不妨陪本宫出去吹吹风、醒醒酒。” 唐弈顿时侧头看向她,但她仿佛知道唐弈在想什么一般,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便又垂下眼眸。 “臣正有此意。”傅渊嘴角一扯便是笑了,起身上前将叶瑾诺搀了起来,“殿下请。” 叶瑾诺起身之时做了个手势,示意侍女都不必跟来,独自与傅渊出了宴厅。 离开了那觥筹交错笙歌燕舞的地方,叶瑾诺走在园林小径中,抬头看着天空中烂漫星辰,默了许久才开口:“本宫今日打你那一巴掌,疼得厉害吗?” “殿下教诲,臣铭记在心。”傅渊跟在她身后两步的距离,平静回答。 仿佛他没有将一切放在心上,仿佛先前眼眸被哀凉浸透的人不是他。 叶瑾诺长长出了口气,她停住脚步,抬手无意义地轻抚小路边树木垂下来的枝叶,轻声对他道:“怀渊,若是你忘不掉望舒,我不会强留你在魔界,你知道的,我现在没办法相信和望舒有关系的人。” 身后静默良久,才传来傅渊毫无起伏的声音:“怀渊早在千年前便已灰飞烟灭,臣只是妖王傅渊。” “若是本宫说,本宫能让你恢复身份呢?”叶瑾诺转身看向傅渊,幽深黑眸中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怀渊,你的神骨,被冰封在极北之地,万丈冰霜,可留万物如初。” 可听见她的话,傅渊面上却没有一点波澜,他沉默片刻,却是洒脱笑了。 俊美无双的妖王随意靠在了身侧的假山上,眼角眉梢流转着轻佻气味,他嘴角微挑,勾出邪佞笑意:“那便劳烦殿下抽空将那物件销毁,臣在妖界活的年岁不比天界,感受的快活惬意却远超在天界之时数百倍,那所谓上神之位,不过是束缚臣的枷锁。” 或许曾经初来魔界之时,他也在怀渊上神和妖王傅渊之间挣扎过,可数百年过去,他早已认清了自己,也再难适应规矩繁重的天界。 叶瑾诺静静看着傅渊的眼睛,直到她确认他眼中没有半点虚伪,才低头笑了,“上神堕入魔道,你便不怕天界那些仙神知道你的身份之后,对你议论纷纷?若是你现在回去,还能讨个在魔界忍辱负重充当细作的苦劳。” “那倒是不必,在魔界我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我疯了?又去天界被那清规戒律束着?”傅渊嗤笑一声,伸手摸了摸身后的假山,“曦玥,你可知这妖王宫有多大?我告诉你,曾经怀渊上神的神殿,不及永安宫一半大。” 神与魔的区别,不过就是能否直面自己内心的贪欲。 叶瑾诺抿唇笑了,眉眼也舒缓下来,她知道由奢入俭难,体会过了夜夜笙歌,醉卧美人膝之后,天界那些清规戒律,便更显得刻薄。 “夜风有些凉,本宫酒也醒了,且回去吧。”叶瑾诺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嘴角扬起,迈步往那边走去。 回到宴厅中,叶瑾诺打眼看去,便见唐弈似乎在与烟楣说着什么,见她进来,便停止了交谈,起身对她拱手行了一礼,却并未多言。 直到宴席结束,叶瑾诺也并未再与唐弈多说什么,她只是慵懒靠在主位中,手中慢慢悠悠摇晃着酒樽,时不时低头抿上一口酒液,静静看着下方渐渐酒劲上头,开始高谈阔论的各族王室。 她不介意看这略显混乱的场面,放肆、轻松、洒脱,不拘于礼法,这才是妖魔的本性,规矩恰到好处即可,多了,只会让人变得畏手畏脚。 回到永安宫时,叶瑾诺还是觉着脚步有些飘忽了,她喝了太多酒,哪怕不至于醉,却也还是觉着脑袋有些昏沉。 唐弈请了安之后便回了偏殿,也没有多说什么,不知在想什么,不过叶瑾诺喝了酒,现下只想睡觉,也没心思管他。 “伺候本宫沐浴再歇下。”叶瑾诺倚靠在美人榻中,本想换了寝衣便睡下,但身子着实又觉不畅,便还是不偷这懒了。 “是。”烟楣福身应下,让灵卉和江蓠去浴池放水,这便开始替叶瑾诺解开繁重华服。 她一边替叶瑾诺脱下厚重衣裙,一边笑道:“唐大人为殿下准备了些东西,托奴婢转交给殿下呢。” “什么?”听见那木头还会给她准备东西,叶瑾诺不由有些惊喜,便忍不住追问。 “殿下且去浴池,便知道了。”烟楣掩嘴轻笑,引着叶瑾诺往浴池那边走去。 第63章 魔界之中,本宫便是礼法 路上,叶瑾诺还在心里犯嘀咕,什么玩意需得她去浴池才看得到? 莫不是,唐弈给她准备了什么美男出浴图,请她去看? 但这想法才冒出来,便被叶瑾诺压了下去,她倒不是不期待看美男出浴,只是依着唐弈那性子,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这么做。 不过进了浴池所在的偏殿之后,叶瑾诺呆呆看着殿内氤氲雾气和满池鲜艳花瓣,嗅着弥漫满室的馥郁甜香,忽然就知道唐弈之前出去那么久是去做什么了。 傅渊可宝贝他那一花园的花,唐弈若是去摘,傅渊能和他当场打起来,这满池花瓣,不出意外便是那木头脑袋自己用法力催生出来的。 “殿下,奴婢方才试了水温,正是合适,殿下且先脱了里衣吧。”灵卉见叶瑾诺在发呆,便上前几步福了福身,笑着替叶瑾诺解开里衣的系带。 叶瑾诺沉默不语,脱下身上最后的衣物之后,她便走进了浴池中,水温果然正是合适,温热水流浸泡着疲倦的身体,带走一身疲乏。 她抬手掬起一捧池水,看着自己掌心漂浮晃荡的花瓣,心底忽然便软得就如这一池温液一般。 池中花,都是她多年前喜欢的那几种,想起更衣前唐弈是跟着烟楣出去的,她便想明白是有小白眼狼出卖她的喜好了。 但······她很开心。 “殿下可还喜欢?”烟楣拿着帕子凑上前来,小心翼翼问道。 虽说唐大人和主子之间那眉来眼去的,她是能看得明白,但她到底是将主子的喜好透出去了,这若是放在宫中,可是大忌。 叶瑾诺自然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微微颔首让她安心,轻声道:“去唤他来。” 烟楣听得一愣,又不敢相信一般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让奴婢唤唐大人来这儿?” “他自己做的事,自然要他自己来认。”叶瑾诺眉梢微扬,慵懒笑了一声。 这话让烟楣心中又开始没底,但她还是将帕子交给了江蓠,这便步履匆匆出去了。 江蓠听这一切都听得懵懂,但帕子来了她手上,她便跪坐在浴池边,用帕子沾湿了池水,动作轻柔给叶瑾诺擦拭起手臂来。 “二小姐,这力度可还合适?”她擦着擦着,见叶瑾诺肌肤白皙玉润,瞧着便娇嫩得很,便不由又放轻了力度。 “不必担心,寻常物件伤不着本宫,力道再重些。”叶瑾诺有些无奈,江蓠那点力气,哪怕是拳头打在她身上她都不会觉得疼。 元凤之躯生来便受凤凰火淬炼,她不说刀枪不入,也不会叫寻常物件伤了去。 只是到底她出身深宫,又是叶府二小姐,王室贵女和大家闺秀双重身份在此,她身上肌肤若是看着粗糙厚实,倒是惹人非议。 “二小姐的手瞧着细嫩,奴婢怕用了力气,要让二小姐觉着疼了。”江蓠听了叶瑾诺的话,却还是不敢用力。 二小姐瞧着便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她若是用力,只怕二小姐身上都要出现红痕。 叶瑾诺听得头疼,对这小木头脑袋的一片好意甚是无奈,“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本宫瞧上去再怎么娇弱,到底也是上古神兽。” 上古时期弱肉强食,祖龙和始麒麟也整日对她虎视眈眈,那两个家伙成天不干正事,就商量着元凤是清蒸好吃还是烤着好吃。 她若是当真如看上去这么娇弱,早就沦为那两个家伙的盘中餐了。 江蓠还想说什么,却听殿门被推开,她抬眼看去,见是烟楣领着唐弈来了。 “殿、殿下,臣给殿下请安。”唐弈上前两步,在离浴池还有数十步的地方停下,眼睛直视地面,跪地行了一礼。 他本是不想来的,生怕自己来了,便会污了叶瑾诺的清誉,但烟楣执意要他来,他也不想让一个侍女为难,便还是来了。 “你们都出去吧。”叶瑾诺给了三个丫头一个眼神,待她们出去之后,便翻了个身,趴在池边看向唐弈,“过来说话,离那么远,是本宫身上长了刺?” 这殿内没了旁人,唐弈更是紧张,膝行往前两步又立刻停下,依旧没有抬头,只道:“臣不敢。” 叶瑾诺被他气笑,伸手在池水中搅出涟漪,弄出些响动让他听得真切,“爱卿若不过来,本宫可就起身来搀爱卿了。” 唐弈是怕自己不慎看着什么不该看的,但更怕她就这么起来,只能硬着头皮膝行至叶瑾诺身前,眼睛却还是看着地面。 “看着本宫。”叶瑾诺心中不满,抬手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直视着自己。 浴池的水不算深,她跪坐在浴池中,水恰巧没过胸口,而池水被她的动作掀起波澜,在她凹陷的锁骨上来回摆动。 她动作大胆又放肆,还好有一池花瓣,唐弈什么都看不见。 “殿、殿下,这、这不合礼法。”唐弈紧张得话语出口都结巴,他只能直视着叶瑾诺的眼睛,压根不敢挪开。 可就是这样,他逃过了不慎瞧见她身子的风险,却又险些坠入她那双漂亮眼眸中。 “礼法?”叶瑾诺勾唇张扬一笑,眼中尽是嚣张,“这魔界之中,本宫便是礼法。” 她要说什么、做什么,放在五百年前,除却造物主神,没有谁敢管她,放到如今,亦然如此。 唐弈怔怔看着叶瑾诺,于他而言,克己内敛多年,他本不该喜欢叶瑾诺这样乖张跋扈的女人,可偏偏就是她,既有他敬仰的深明大义和端庄华贵,又有她自身独有的任性嚣张和娇俏妩媚。 外柔内刚,风华绝代,女子之美,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和她比起来,他被礼法拘着,分明心中有她,却不敢跨越雷池半步,连与她说话都畏手畏脚,实在怯懦。 “殿下······”唐弈终究还是没能在心中拦住自己,开口轻声唤她。 “又想说教本宫什么?”叶瑾诺眉梢一扬,那双不笑都显得多情的桃花眼中也带了几分狭促。 第64章 他的态度 和迂腐文官打了太多年的交道,她倒是想得明白,文官这东西,大多都是脑筋被圣贤书堵死了的,劝谏提醒君主,那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她与唐弈先是君臣,才是眷侣,这木头脑袋这会儿指不定憋着什么谏言要来劝她,不若她先发制人,堵了他的话,以免等会儿又听得心烦。 “殿下。”唐弈这声叫得有些无奈,他身子前倾,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揽过叶瑾诺的肩,用额头贴上她的额头,低声问道:“臣在殿下心中,便是那么不近人情吗?” 他突然的举动属实将叶瑾诺惊了一下,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青年近在咫尺的俊颜,鼻间忽然又嗅到淡淡酒味,她顿时便想起,今夜他也喝了不少。 即使法力高强,但这木头的酒量,定然是比不上她的,她都喝得脑子发昏,他定然也是醉了的。 想起前一日也是在妖王宫,也是他喝醉了,她才听到他说喜欢她,叶瑾诺顿时便确认了,这木头脑袋也并非一直是木着的,这不,喝点酒下去,这木头脑袋不就能转过弯了来么? 她眉眼一弯,也不甚在意他是醉了还是没醉,娇娇笑道:“爱卿可不是不近人情么?本宫当年可是魔界第一美人,可要让爱卿说些本宫爱听的话,着实是件难事。” “现在也是。”唐弈忽然低声说着,见叶瑾诺双眸茫然一瞬,便又仔细重复道:“殿下现在也是魔界第一美人,臣此生,从未见过能与殿下媲美的女子。” 叶瑾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木头也不是不会说话啊。 她听得心中欢喜,又挑眉看他:“爱卿这是······情人眼中出西施?” 但唐弈却诚实摇头,但末了却又纠结着点了点头,“臣当真觉着殿下好看,可殿下所言又不无道理,臣不知如何说才好。” “这一池花瓣,是你用法力催出来的?”叶瑾诺不想再纠结那个,便又小声问他。 “是,烟楣姑娘说,殿下先前沐浴时,便喜欢加这几种花,臣想着今夜殿下许是要沐浴的,便用法力催生了几朵花,想讨殿下欢心。”唐弈老实回答,又低声问她:“殿下喜欢吗?” 这浴池不算小,满池的花瓣压根不是几朵花能有的,叶瑾诺心中动容,便轻轻点头,“喜欢花,也喜欢爱卿的心意。” “殿下喜欢,那便是好事。”唐弈终于放松下来,眉眼舒缓时,他眼中温柔便越发鲜明。 叶瑾诺喜欢他看自己时的满眼柔情,见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她便又忍不住微微仰头,凑上去在他唇上轻咬一下。 这次唐弈很顺从,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搂紧了她的肩,将这个不算吻的轻吻加深。 叶瑾诺忽然便有些意乱情迷,她伸手摸索着,摸到唐弈的腰带,正想解开,却又被他捏住了手腕。 “待臣回魔界向陛下提亲之后,再······可好?”唐弈放开她水润唇瓣,看向她时,目光却多了几分祈求。 他知道,曦玥公主想做什么,他都拦不住,可若是真的放任她肆意妄为下去,他心中那道坎又过不去。 所以他只能祈求她,希望在这件事上,她不要那么任性。 叶瑾诺确实有些不满,但她也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木头也不能逼急了,只能不情不愿点了点头。 “若是父神不允呢?”她心中不满,便开始用言语刁难他。 虽说她知道父神一贯是向着她的,既然同意她当初去唐弈府上,又开了她嫁人的玩笑,那定然已经是默许了她和唐弈的事,但这一切,唐弈都不知道。 “这、这······”唐弈确实没想过这些问题,如果只是之前的小凤凰,那他身为左相,向陛下开口要了她,也不是难事。 可偏偏她不仅是小凤凰,还是最得陛下宠爱的曦玥公主。 他能得曦玥青睐已经是万幸,要怎么说服造物主神同意将曦玥下嫁给他,他心里压根没底。 在心里纠结片刻,唐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说辞能够说服陛下,他不由失落万分,只能低声答道:“那、那臣多去求求陛下,若是、若是陛下看见臣的真心,或许便会答应了。” 叶瑾诺被他说得忍俊不禁,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书呆子,怎么不会转个弯?若是让本宫看见你的真心,本宫去求父神,不是更简单些?” “殿下身为公主,若是与臣成亲,算是下嫁,是委屈了殿下。臣身为男子,占了殿下便宜,还要殿下去做这些事,未免太没用。”唐弈摇了摇头,话语听着虽是笨拙,却能听出他对叶瑾诺的态度。 他很清楚成亲究竟是谁吃亏,也舍不得心上人因他背上半点非议,所以哪怕他知道自己去向陛下求圣旨并不容易,他也不想让叶瑾诺去求。 “榆木脑袋。”叶瑾诺笑着骂他,可眉眼间却并无愠色。 她知道唐弈是真心待她,否则换做旁人,她身上不着寸缕站在一个男子面前,又主动想要做些什么,她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哪儿还会有后面这么多话? “殿下,水快凉了。”唐弈并不在意她骂自己,只是伸手试了试池水的温度,便轻声提醒她,“殿下擦干身子去主殿歇息吧,免得夜深寒凉,受了风寒。” “本宫才没有那么娇弱。”叶瑾诺皱了皱鼻子,出口反驳他。 吹个风罢了,她一只火属性的凤凰,哪怕把她丢到极北之地的冰原中,她也不会有什么事,怎么可能吹点风就染风寒? 但唐弈某些时候实在固执,也不管叶瑾诺说了什么,自顾自起身,向外边走去,“臣去唤殿下的侍女进来替殿下擦身。” 他步伐匆匆,叶瑾诺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然感觉自己能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来。 唐弈出去不久,烟楣和灵卉便领着江蓠快步进来了,江蓠常年跟着左沛然学习医术,对别的都是懵懵懂懂的,倒是烟楣和灵卉两个先前一直跟着叶瑾诺在深宫中的琢磨出了几分别的意味,上前见礼后,便拿了干净帕子给叶瑾诺擦身。 一边擦着,一边又满眼好奇地偷摸看叶瑾诺的身子。 唐大人在里边这么久,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第65章 别看了,什么都没做 叶瑾诺低头正对上灵卉探究的目光,她沉默片刻,才道:“别看了,什么都没做。” 这两个丫头先前都是跟在她在宫里生活的,对这种事尤为敏锐,她也没想瞒着自己的心腹,便坦率说了。 “殿下心中不悦么?”烟楣脑子都快转不过弯来,唐大人出来时脸色瞧着红润,应当不是惹得殿下不悦了,可若是唐大人在里边和殿下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也太不合道理了。 “正是因为本宫心悦于他,才尊重他的选择。”叶瑾诺无奈笑笑,伸手捏了捏烟楣的脸颊,“倘若本宫只是瞧他容貌顺眼,本宫要他做什么,只以身份相逼便是了。” 灵卉若有所思一般点了点头,扶着叶瑾诺向主殿走去,“殿下,夜深了,还是快歇下吧。” 叶瑾诺闹了这么几出,也觉心中乏累,正好沐浴过后身子舒畅,便也不再多言,回了主殿便睡下了。 一夜安眠过去,叶瑾诺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时只觉精神奕奕,比一个多月前在凤华宫醒来时好了千百倍。 只是她才起身坐在床边,江蓠便捧着一个小碗走了过来,“二小姐,奴婢怕二小姐晨起觉着渴了,便熬了汤药,二小姐趁热喝了吧。” “然姐姐不是说本宫不必服药了吗?”叶瑾诺嗅到碗中怪味,顿时皱起鼻子,身子也不自觉往后仰了些,“况且,谁家解渴用汤药来解的?” 江蓠呆呆眨眼,捧着碗歪了歪脑袋,“这是师父来之前便吩咐过奴婢的,奴婢看过方子,都是夏日清热解毒的药材,还有些木系草药,能给二小姐补补身子。” 叶瑾诺一双黛眉紧紧拧着,带着几分嫌弃看向江蓠手中的小碗,凭着气味仔细分辨了好一会儿,发现汤里的药材确实如江蓠所言,是给她补身子用的,这才不情不愿伸手接过了碗。 “二小姐仔细烫······”江蓠又细声提醒,只是她话音未落,叶瑾诺已然丢开了汤勺,捧着碗几口便将汤药喝了下去。 叶瑾诺苦着脸咽下最后一口药,抬眸看向江蓠,“你说什么?” 江蓠将自己的话语悉数咽进肚子里,轻轻摇头,接过空了的碗,福了福身,“奴婢且去将碗洗了。” 灵卉和烟楣在一旁瞧得好笑,正掩着嘴偷笑呢,余光瞥见叶瑾诺带着警告的眼神,便又连忙收了笑,拿了新的衣裳准备伺候她更衣。 “换一身,今日许是要出行的,穿正红色未免太显眼。”叶瑾诺看见侍女手上托盘的衣物便连连摇头,抬手示意她们重新去拿一套。 烟楣仰头想了想,又问道:“殿下,前些日子陛下赏了几匹贡缎在府上,少爷拿了一匹藕荷色的给了咱们院子,说是这个颜色娇嫩俏皮,殿下穿着正合适,前日正巧做成了衣裙,奴婢拿来给殿下试试可好?” “未免太······也罢,拿来给本宫试试。”叶瑾诺正欲说藕荷色未免太娇,穿着显得稚气未脱,但转念一想若要微服出行,她人形这少女模样,穿这颜色也不会突兀。 “是。”烟楣福身应下,这便出了主殿。 叶瑾诺先前在宫中时,每日除却正红色朝服,便是穿胭脂色、朱砂色的宫装,父神曾说过,她穿红色最是亮眼,她原形羽毛颜色也是华贵金红,便常常只穿红色的衣裙。 偶尔试试别的颜色,也算换个口味。 待到梳妆过后,叶瑾诺瞧着镜中自己,不由微微挑眉。 她容貌生得艳丽,平日里穿红色,便显得华贵无双,但藕荷色穿着,便压了她的气势下去,瞧着便温婉可人许多。 虽说气势被压了下去,但叶瑾诺大多数时候还是喜欢藏拙于巧,微服出行时,扮做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便是她最喜欢做的事。 就如她在唐弈府上时,不管唐弈对她的身份怀疑有多少,她瞧上去总是那么愚蠢。 “去唤唐弈和傅渊过来。”叶瑾诺瞧得满意了,这才走到外殿的主位坐下,对烟楣和灵卉扬了扬下巴。 两个侍女应了一声,便去请唐弈和傅渊了。 这会儿江蓠将妖王宫准备的早膳端了上来,叶瑾诺吃了几口,不多时唐弈和傅渊便来了。 见礼过后,叶瑾诺一边漫不经心喝着粥,一边轻声问道:“微服私访该去何处,两位爱卿可有建议?” 唐弈并未急着说话,而是看了傅渊一眼。 他总觉得傅渊和叶瑾诺之间的交情并不像史书中写的那么简单,此刻傅渊在场,他也不必急着说什么。 “墨熙老弟,殿下又不是独独问我一人,你看我做什么?”傅渊却并不上套,他可想得明白,唐弈在叶瑾诺面前那可是红人,他犯不着抢了唐弈的风头。 见傅渊推脱,唐弈才低头抿唇笑了笑,拱手行礼回道:“殿下,臣以为,魔界醴丰郡值得一去。” “值得一去?何以见得?”叶瑾诺并未看他,低头又舀了一勺粥,纳入口中细细品尝。 “臣在做左相之前,在许多郡县做过郡守县丞,醴丰郡盛产梧桐,臣私心想着,这段时日正是梧桐花开之时,殿下去那儿赏赏花,也算雅致。”唐弈温和回答,语气不紧不慢,似乎在商谈正事时,他又变回了朝堂上淡然自若的左丞相。 但······微服私访是为赏花,未免有些荒谬。 叶瑾诺并未答复,在心里思忖片刻,虽说这由头说得荒谬,但唐弈到底为官百余年,不会不知她微服私访是为何事,想来他口中赏花是假,带她去查案才是真。 “爱卿思虑周全,竟是知晓本宫喜欢梧桐,便允了,修整片刻便启程吧。”叶瑾诺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相信唐弈,微微颔首便算是应下了。 傅渊眼睛一转,便是笑了,“既然殿下去意已决,臣也不多留殿下了。” 叶瑾诺睡得舒坦,心情也不错,便也不难为他,“不必留,本宫多得是机会来探望爱卿,也不必送了,麒麟族和金环族余下事宜不少,爱卿自己忙去便是。” “是,那臣先告退了。”傅渊乐得轻松,生怕叶瑾诺反悔一般,说罢这话便连忙起身,脚底抹油一溜烟便没影了。 叶瑾诺看得直摇头,但也没有追究什么,和唐弈闲聊几句,唤侍女收拾好了东西,便准备离开妖界了。 第66章 醴丰郡 醴丰郡坐落在魔界南方群山环抱之中,这儿有山有水,气候宜人,叶瑾诺记得当年不少老臣告老还乡,其实都是来了醴丰郡,购置几片闲田一间宅子,便能安稳闲适过个晚年。 而这里又盛产梧桐,花开之时也会引得不少达官贵人和富家女眷来此赏花,所以哪怕比起靠近都城的郡县来,醴丰郡也不算穷困。 “二小姐,这儿比奴婢想象中的还要热闹许多哩。”出了传送阵,烟楣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由小声对叶瑾诺道。 叶瑾诺微微颔首,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纱,“醴丰郡多年前便是富庶的,只是本……本小姐不常带你们出门,你们不甚清楚罢了。” 她放下手,又侧头拽了拽唐弈的衣袖,“且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再说别的。” 但唐弈却是面色复杂,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子,犹豫片刻才问道:“臣……我真得这么穿么?” 他临进传送阵前,穿的还是他那身青衫,但叶瑾诺怎么看都觉他像个讨口子,索性又把傅渊拎过来,让傅渊给他拾掇了一番。 傅渊和唐弈身量相仿,他也了解叶瑾诺的眼光,给唐弈选了一身月白鹤纹锦衣,下裳则是鸦青色,上绣竹叶做饰,再用累丝银发冠束起长发,又衬上玉佩折扇,瞧着便是个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 叶瑾诺瞧得欢喜,唐弈生得便是俊朗儒雅的,这般打扮更是让他那翩翩公子的气质更鲜明了些,但唐弈自己穿惯了青衫,着实不太习惯这么个打扮。 他才刚问出口这话,便见叶瑾诺黛眉倒竖,叉腰对他道:“本小姐说了这样穿好看,不许再惦记你那青衫了!” 见她恼了,唐弈幽幽叹息,捏着折扇拱手道:“二小姐息怒。” 左右不过一身衣裳,若是她喜欢,他穿了也便穿了。 叶瑾诺轻哼一声,这才又道:“来之前,你可打探过哪家客栈好些?” “自然问过,二小姐请随我来。”唐弈点了点头,这便领着叶瑾诺往他探听好的客栈走去。 见他心中有数,叶瑾诺便跟在他身侧,穿过几条街道之后,便见得一间客栈,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水云客栈。 这客栈瞧着便不是小营生,围墙之内依稀见得假山小树,再望过去些才是客栈大堂,大红灯笼挂在大门左右两侧,喜庆得很,就是不知生意是否与这灯笼一样红火。 唐弈领着叶瑾诺穿过前院,进入客栈大堂,还不等他开口,便有小二迎了上来,笑着问道:“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你们这儿上房还有几间?”叶瑾诺抢了唐弈的话,不说自己要几间房,而是问他们这儿还剩几间房。 按着她的规矩,她的侍女随她出行,除非客栈没了上房,否则几个丫头也是住上房,一是上房大多都靠的近,她唤她们来能快些,二是到底是她的心腹,能不亏待,她便想待她们好些。 “客官这可就说笑了,咱们这儿上房可不少,若是客官要得多,后边几栋小楼,客官挑一栋去住就是。”小二一听叶瑾诺这问话便晓得这位是个富裕的主儿,便连忙答道。 这回答让叶瑾诺甚是满意,她微微颔首,“便挑一栋住下,本小姐不喜吵闹,你且挑栋清净的。” “好嘞!劳烦客官随小人来。”小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点头哈腰将叶瑾诺往后院请。 一栋小楼一日便是几十两银子,前楼的天号房住一宿都只是五两银子,不问价钱开口便要包下小楼的,那可都是出手阔绰的主。 叶瑾诺出行,吃住自然要的都是最好的,她不在乎银钱,虽说公主一月俸禄也就几百两银子,但架不住兄长是个掏不空的钱袋子,先前便叮嘱过她,就算离了都城,也不必亏待自己。 “客官,咱们这的小楼一日需得八十两银子,不过掌柜的交代过,若是客官住得久,能给客官算便宜些。”即使叶瑾诺没有问,路途上,小二还是将包下小楼需要多少银钱告知了叶瑾诺。 “无妨,且先住着。”叶瑾诺摆了摆手,她不甚在意小楼一日要花多少银子,只图个清净安逸。 不过这客栈的小楼也是对得起价钱,叶瑾诺进了后院打眼一看便觉满意,小楼不多,一眼看过去也就七八栋,但占去的地势都不小,其间有回廊凉亭隔开,不论选了哪栋,都能得个清净日子。 “客官瞧瞧,喜欢哪栋,小人便带客官进去仔细看看,只是左边那两栋和右边这栋已经有客人住下了,客官在剩下几栋之中挑可好?”小二站定在传送阵外,伸手指了指他话中的三栋小楼,这便又笑着看向叶瑾诺。 叶瑾诺瞥了传送阵一眼,也不觉奇怪,这么大的客栈,花些银钱在里边设几个小阵法也不算反常,反而还能减少客人在回廊中穿梭的时间。 她只是对另一个问题有些好奇,便看向小二问道:“你们这小楼也不便宜,今个是什么日子?竟是有三栋都叫人包下来了?” 小二咧嘴一笑,也并未多想什么,耿直答道:“这段时日梧桐开得正好,周边几个门派的修道者年年都会来赏花,今年也不例外,客官是来得早,来得晚些,只怕小楼都被包完了。” 这倒是实话,醴丰郡群山环抱,其中又有不少河流穿过,环境气候都好得很,供于修炼的灵气也很是充沛,叶瑾诺早年间便知道,醴丰郡周围少说有八九个魔道门派。 这些门派里少不了富家出身的少爷小姐,图个雅兴前来赏花,倒也不是怪事。 叶瑾诺也不再多问,随手指了一栋小楼,“也懒得挑选,便选那栋吧。” 唐弈这时才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折扇,问道:“二小姐不多看看?” “本小姐挑东西的能力,可不是你能想象的。”叶瑾诺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看他一眼,说罢这话,便又催促小二领他们去那小楼。 第67章 抬杠? 唐弈原本还不明白叶瑾诺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进了她挑的小楼,瞧着那满室明亮,摆件漂亮整齐,一尘不染很是干净,且方位甚好,坐北朝南,院子围墙内竟然还有几棵不算高的梧桐树,方才被院墙挡着,他没瞧见,也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 待到小二退下,叶瑾诺便提着裙子往二楼走去,见唐弈眼中不解,不由轻笑道:“上古神兽身带福瑞之气,或许并非谣言。” 能在弱肉强食的上古时期存活下来,叶瑾诺凭的不仅仅是本事,还有她无法解释的深厚福泽。 二楼有两间房,叶瑾诺随意选了一间,将剩下那间留给唐弈,三个侍女则是便在一楼几间房中自己选。 “这会儿都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二小姐想吃些什么?奴婢去唤客栈厨子做些送来。”灵卉让江蓠和烟楣先下去选,自己则是留在叶瑾诺身侧伺候着。 叶瑾诺进了房便靠在了小榻上,单手托腮懒懒扫视着客房,她目光流转片刻,才答道:“不必,歇息片刻,我唤唐弈陪我出去走走,临街瞧着什么小吃,再吃一些便是。” “可要奴婢们跟着?”灵卉轻声问道,她知道叶瑾诺以前哪怕是在宫中出行都不喜太大阵仗,这会儿微服私访,或许也不会带侍女在左右。 “不必,你们得了空,便去探探周围是否有什么阵法,或是可疑的人物。”不出灵卉所料,叶瑾诺摇头了。 但灵卉也并不失望,得了差事的她顺从点头,“奴婢明白。” “你也下去歇歇,待我与唐弈离开之后,你们再行动。”叶瑾诺摆了摆手,示意灵卉可以下去了。 灵卉福身行了一礼,这便离开了叶瑾诺的卧房。 叶瑾诺在小榻上闭目沉思片刻,这才又起身,往着唐弈住的房间走去。 这小楼建得精致,连客房的木门都是费了心思雕着花的,瞧着很是漂亮。 叶瑾诺抬手轻叩门扉,不等里边询问,开口便道:“开门,是我。” 里边立刻传来脚步声,唐弈很快便开了门,还未见她面容,便先低头拱手见礼,“二小姐。” 叶瑾诺目光越过他,在房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的一把七弦琴上,“那把琴是你的,还是客房中原本就有的?” “是客房中原本就有的。”唐弈侧身将她请进房中,又关上了房门。 “这客栈倒是不错,附庸风雅之人喜爱的物件一样不差。”叶瑾诺进了房便又倚到了小榻上,不仅丝毫不在意这是唐弈的房间,还将懒这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父神先前总嗤她是只懒凤凰,也不无道理。 唐弈坐在桌前,从乾坤袋中摸了个橘子出来,一边仔细剥开,一边答道:“琴棋书画,乃是雅兴,二小姐为何这般说?” 叶瑾诺眉梢微挑,不答反问:“你在都城那些个高官富贾府上,听过几个公子千金弹琴?又见过几幅出自他们之手,又称得上佳作的字画?” “······”唐弈手上动作一顿,无言片刻,才轻轻摇头,“二小姐说得是。” 都城那些富家千金公子,他平日接触不多,但为官多年,细细数来也有不少,但直到如今,他也说不出几个有真本事的。 “有兴趣,玩得好,才叫雅兴。其余只为捞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名头的,我说一句附庸风雅,还算抬举他们了。”叶瑾诺摇了摇头,眼中却并无失望,她早早便看穿这些妖魔图个什么,本就不期待谁当真是钻研其中一项,兴致浓厚,便也不会失望。 而她欣赏唐弈的一点,也正是因此而来。 先前从朝堂官员的言语之中,她听得出他们都不知唐弈会作画,哪怕她在他府上住着,也是在亲眼目睹他随性而画的山水之后,才知晓他的山水画堪称丹青过实。 他只将作画当做兴趣,又能做到笔触精妙、着墨巧妙,哪怕是画她躺在石桌上晒太阳,都能短时间能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是确有才华,但他从未对谁说起过,不求虚名,只图自己开心。 但唐弈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他剥好了橘子,又仔细摘了上边的橘络,才跪到小榻旁,将橘子递到叶瑾诺手边,又莫名其妙抬杠一般问道:“那二小姐可有雅兴?” 叶瑾诺嗤笑一声,接过橘瓣咬了一口,酸甜汁水顿时溢了满口,她眼眸微微眯起,抬手在唐弈额上点了一下,“抬杠?” “不敢。”唐弈心思被拆穿,却面不改色,只顺从垂头认错。 叶瑾诺不再说什么,直到吃了半个橘子,才摆了摆手,“吃不下了,你吃。我既然能说旁人附庸风雅,便有说这话的本事。” 唐弈还想说什么,却见叶瑾诺已然起身,走向墙角的七弦琴。 她俯身用指腹摸了摸琴头,见上边并无灰尘,这才盘膝席地而坐,将琴抱进怀中,又置于膝上,笑道:“世有传闻,火元素左沛岚一手七弦琴堪称三界之绝技,本小姐不才,正是左沛岚唯一的徒弟。” 史书鲜少提她与叶府的关系,最多不过一句叶氏女,后都用曦玥代称,三界之中,多的只知叶未言与左氏兄妹是为莫逆之交,少有人知晓她与左氏兄妹的关系。 唐弈顿时一怔,他抬眸看向叶瑾诺,见她坐姿端正,纤长玉指按在琴弦上,是有弹奏之势,便垂首道:“洗耳恭听。” 叶瑾诺低头看向琴弦,出乎她的意料,时隔五百年,当手指按在琴弦上时,她似乎不需要思考,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于是她顺着自己的心意,抬指勾动琴弦,便有清冽琴音从七弦琴上倾泻而出。 她闭上眼,只凭着感觉弹出陌生又熟悉的乐律。 轻柔的琴音在卧房中响起,唐弈安静聆听,不知不觉被她的琴声带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城,似乎烟雨迷离之中,有一美人凭栏而倚,她看着目光都无法触及的远方,不知是在等还是在送谁。 说不清道不明的离愁,随着琴声萦绕在心间,她饱受相思苦,苦得衣带渐宽,苦得辗转反侧,可一道低沉琴声突兀出现,似乎又在预示着她的不甘。 不甘就此放弃,不甘埋藏爱意。 挣扎在苦楚和情意中,她掩面失声痛哭,当琴声凌乱之时,她似乎也有动摇。 她似是有苦难言,提笔在书信上写下寥寥几字,又将纸页丢开。 天空乌云密布,迷蒙雨雾中她看不见光亮,她对着远方低声呢喃,不知说了什么,也不知她的话究竟是否真的说出口。 唐弈听得认真,他也想知道,曲中人是否等到了她思念的情郎,可叶瑾诺这一曲到此便结束,他抬头看去,却见叶瑾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第68章 我可能疯了 她眸中空洞,睫上却见得湿润,原来不知不觉中,她泪已沾裳。 “这首曲子,名为《还休》,欲语还休,是我作的曲······”叶瑾诺轻声呢喃着,虽是说着话,可她眼中依旧空洞无神,她低头抚摸着琴弦,不知在想什么。 她不记得自己作过这首曲子,可她却又能流畅弹出来,甚至能与曲中人感同身受,她弹时只觉心如刀割,就像······就像她也曾那样迷惘、痛苦、挣扎过。 深陷曲中,她困在那种复杂的情愫中无法抽身,茫然之间,她只能抬眸看向唐弈,漂亮眼眸中流出难见的脆弱,她话中藏着哽咽,小声道:“墨熙,抱抱我,好吗?” 唐弈一抬头便被她红了眼圈的模样吓住,此刻听见她说话,忙不迭起身到她身前,一如先前小凤凰遭了梦魇那般,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瑾儿乖,没事的,没事的,别怕,别伤心,有我在。” 他不知是什么困住了她,但他愿意用温柔包容她的泪水和脾气。 哪怕她并没有史书中写的那么完美,哪怕她的任性和脆弱不该出现在曦玥公主身上。 叶瑾诺伏在唐弈怀里,双臂环紧他的腰,听着他温柔的安抚和他狂跳的心。 他果真很好,好到她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该用狭隘的心思去束缚他。 不可否认,见到唐弈的第一眼,她就被他的容貌吸引,他生得俊朗,性子淡泊温和,如诗中所说的君子世无双。 而那个时候,她只是很浅薄地想,要得到他。 身为公主,她想得到谁,不管用了多么卑劣的手段,史书中依旧会将曦玥塑造成魔界的英雄。 削了他的官职,将他绑入公主府做面首——曦玥是三界出了名的疯子,再骇人听闻的事,她都做得出来。 可经历了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事到如今,叶瑾诺心软了,她舍不得毁了唐弈,更舍不得这样温柔的他,有朝一日会恨她。 她想要的不仅是唐弈这个人,还有他的心。 “墨熙、墨熙······”叶瑾诺不断轻声呼唤着唐弈的字,在听到他耐心的一声声应答之后,她才抬起头,红着眼圈重重咬上他的薄唇。 妖魔不爱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自己的贪欲,她也不例外,她的贪念便是唐弈,贪图他的一切。 面对叶瑾诺突如其来的主动,唐弈先是惊诧,又很快放松下来,温柔地回应着她的索取。 怎么样都好,什么礼法,什么君臣,是她,那怎么样都可以。 哪怕陛下或许不允,哪怕群臣非议,哪怕此生他无法名正言顺走进公主府,他心甘情愿。 一吻终了,叶瑾诺捧着唐弈的脸,轻声呢喃:“墨熙,我可能疯了。” 唐弈抿唇浅笑,搂紧她的腰肢,“我也疯了。” 叶瑾诺破涕为笑,把琴放到一旁,依偎在他怀里,“你见我人形时,为何不惊讶?何时猜出我身份的?” “或许,从你来我府上第二日,我带你去上早朝时,我便起疑了。我那时在想,这世间除却曦玥公主,究竟还有哪只凤凰,能够在陛下面前撒野?”唐弈笑着摇头,又低低叹了一声。 他早有怀疑,可后来的相处,他又偏偏放任自己做梦,他一边希望小凤凰真的是曦玥,是他苦等了多年的曦玥终于苏醒,可另一边,他对娇俏可人的她日益心喜,他又希望她不是曦玥,不是他难以触及的掌权者。 挣扎在自己的心意和身份的云泥之别中,哪怕他一直在叶瑾诺面前藏着心绪,却也会在夜深时候,感受到纠结和痛苦。 所以他一直选择相信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怀疑,只把她看作一只什么都不懂的雏鸟。 “那你为何还敢对我的原形说喜欢我?”可是叶瑾诺不明白,以他对曦玥的敬仰之心来说,若是他当真起疑,那他定然不会有越界之举。 唐弈无奈笑笑,握紧了她的手,声音低沉:“那是我心中所想,我不想骗你,况且情之一字,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我对你动心,不论你是什么身份,至于是否有结果,那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事,可即便如此,我也想让你知晓我的心意。” 那时酒劲上头,情难自禁,便说了。 至于他的心意,她要或是不要,珍惜或是丢弃,那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不过还好,叶瑾诺接住了他的心意,并且给了他意料之外的回报。 “你真是木头脑袋。”叶瑾诺细碎骂他一句,嘴角却怎么都平不下来,她伸指戳戳他胸口,“就不怕我戏耍你吗?就不怕······父神砍了你的脑袋?明知我身份,还觊觎王室贵女,轻薄我这么多次,这都不是罚钱削官的小罪名。” “那时候,我没有想这么多,况且,对你动心,我自己也很意外,能对你说出我的心意已是万幸,我爱慕曦玥公主,与殿下同塌而眠,若是陛下要杀要罚,我自当认罪。” 唐弈平静说着,似乎在后来的这些时日中,他早就想明白了一切,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想靠近叶瑾诺,哪怕得她多看一眼,对他来说都是幸运。 不过他说着说着,却又突然反应过来叶瑾诺话中不对,他耳根一红,磕磕巴巴道:“我、我何时、何时轻薄你了?” 她化作人形之后,他确有越界之举,可、可那都是她先······莫不是这也是他的罪过么? 叶瑾诺挑眉看他,哼笑一声:“你可还记得,你常常摸我尾羽?” “那、那如何算得上······” “木头脑袋,你猜它为何叫尾羽?若是不知,你想想,狮虎狼豹这些兽类尾巴生在何处?往上摸摸又是什么地方?” 唐弈顺着她的话这么一想,俊脸顿时飞上薄红,他一瞬汗如雨下,“我、我那时没、没想这么多,我、我也不知······” “本小姐大人有大量,可以既往不咎,不过······”叶瑾诺眼中闪过一瞬狡黠,环着他窄腰的手往下滑了些,“得让我摸回来。” “荒、荒唐!” 第69章 你脑袋染什么脏病了? 在卧房内笑闹一阵后,叶瑾诺法力还未恢复,体力终究不及唐弈,最后只能气喘吁吁靠在他怀里。 她伸手轻轻拧他手臂一下,话语气息不匀:“说了这半天,你还没说带我来醴丰郡到底是查谁。” “带你来,自然是赏花。”唐弈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是被叶瑾诺闹了好一会儿的样子。 “你个木头脑袋,会想得出这些闲情逸致?”叶瑾诺冷哼一声,才不吃他这套。 唐弈摇头轻笑,把自己手臂上那只作怪小手握进掌中,“这两日去街上走走,时候到了,自然能知道。” “神神秘秘,没安好心。”叶瑾诺唾他一口,却也不再追问,既然他不说,那她就自己去看。 总归是有异样,他才会特意带她来此处。 “饿不饿?”唐弈并不在意她细细碎碎的骂,总归前些日子听小凤凰骂骂咧咧的凤鸣也听惯了。 他只记得,小凤凰馋得很,哪怕吃过了正餐,时不时也要他喂点果子零食,况且今日来是误了午膳的点,只怕她现下是饿了。 不过叶瑾诺其实早就辟谷了,她只是馋,舍不得那点口腹之欲而已,但听他这么一提,她摸摸自己平坦的肚皮,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带你去听戏可好?” 叶瑾诺抬眼看他,黛眉微微蹙起:“你脑袋染什么脏病了?” 前一句问她饿不饿,后一句说带她去听戏,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唐弈无奈摇头,搂着她起身,一边仔细给她整理衣襟,一边答道:“醴丰郡的厨子善做糕点,其中戏园子千秋鉴的糕点最为出名,说是带你去听戏,实则是带你去尝尝他们做的糕点。” “那你倒是说清楚呀······”叶瑾诺扁了扁嘴,自知骂早了,气势便也下来了。 “走吧,带你去尝尝。”唐弈笑着摇头,看她吃瘪模样,无端便觉得可爱得很。 叶瑾诺理亏时候便乖得很,摸出面纱戴上,点头应下,便跟着唐弈出了卧房。 路过一楼时,唐弈询问她是否要带侍女,她摇头拒绝之后,他便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她出了小楼。 只是才出了院子,叶瑾诺便瞧见有一男一女路过他们的小楼,男子生得俊逸,身穿一身利落玄衣,腰间挂着一把宝剑,眉宇间凛冽散不开一般挂着,瞧着便是个练家子。 再看那姑娘,生得当真是花容月貌,碎步追着黑脸闷头走路的男子,连声唤道:“淮真哥哥,你且慢些呀!” 男子顿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又扫了一眼好奇打量他们的叶瑾诺,对那姑娘冷声道:“花音,既同在门派中修炼,不论何地,你只能唤我师兄。” “我才不……” 余下的话,叶瑾诺没听着,她还没想明白这一男一女为何会从他们院子路过,便被唐弈拉着进了传送阵。 眸光一晃,她已置身客栈前院。 她没听着什么有趣的东西,心里自是有些不舒坦,抬眸看唐弈面色沉静专心认路的模样,她更是觉得心里痒痒的,伸手便捏住他衣袖。 “怎么了?”唐弈正分辨着方位,察觉袖上被拉扯,这才侧头看向叶瑾诺。 但后者只是眨巴眨巴那双澄澈眼眸,捏着嗓子娇声唤道:“墨熙哥哥,你走慢些,瑾儿跟不上。” 这个唐弈连在梦中都不敢肖想的称呼从她口中唤出,落入耳中时便让他怔愣在原地,他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心口忽然便跳动得厉害,连带着他的耳根都一瞬烫了起来。 他分明都没走动几下,她却要让他走慢些,摆明了是捉弄他,可哪怕心知她是使坏,这一声墨熙哥哥,也让他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你、你……”唐弈舌头都快打结,他吞吞吐吐说了几个字,又一瞬失语,只能红着耳根捏紧了她的手,故作冷静应道:“好。” 他这反应让叶瑾诺看得新奇,她又眨巴眨巴眼睛,歪着脑袋试探又唤道:“墨熙哥哥喜欢瑾儿这般唤你么?” 其实她只是方才听见路过的女子唤男子的名字后加了哥哥二字,觉得有意思,想试试唐弈的反应。 着实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瑾儿想怎么、怎么唤我都、都可以。”唐弈磕磕巴巴说着话,却不敢再看她,找明白了方位便默不作声带着她往千秋鉴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个称呼,他其实并不在意,可偏偏叶瑾诺捏着嗓子唤他,声音娇滴滴的,让他不受控制一般想起,书中所说的女儿家唤情郎的模样。 和先前她称他为爱卿,或是独独叫他字那般,一点都不一样。 叶瑾诺瞧他那模样瞧得稀奇,跟在他身侧走路时,虽是没再言语了,但肚子里却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坏水。 待到了千秋鉴外,叶瑾诺才发现今日来听戏的百姓当真不少,她这么打眼看去,估摸着便瞧见了近百人,熙熙攘攘挤在卖票的小亭子旁。 但唐弈似乎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带着叶瑾诺绕过了亭子,往小楼中走去。 “你何时买的座儿?”见他熟门熟路,叶瑾诺不由挑眉看他,“还说带我来这儿不是早有预谋?” 一路行来,唐弈狂跳的心也平息下来不少,他被质问,面色却依旧平静:“总归要做好打算,昨日便写了书信,差谢珏来打探过,顺带买了票,千秋鉴的糕点最是有名,若是你来了,自然要带你来吃,若是你不来醴丰郡,这票转手卖出去也没什么损失。” “你倒是周全。”叶瑾诺笑了一声,心里不由也放松许多,出门在外,有唐弈这样的跟在身侧,倒是也让她省心不少。 走进搭好了戏台的小楼,叶瑾诺扫视一圈,正欲开口说什么,便见有一身穿布衣的伙计迎了上来,笑问他们姓名。 唐弈抬眼看看二楼雅座,不紧不慢答道:“昨日包的两个雅座,独留姓氏唐字。” “原来是唐公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伙计想来也是得了吩咐的,一听唐弈这话便转过弯来了,笑着伸手将唐弈和叶瑾诺往二楼请,“唐公子,这位小姐,请随小人来。” 第70章 怪异的名伶 跟随伙计在二楼寻到了雅座,唐弈坐下后才对叶瑾诺温和道:“今日这么多戏迷前来,是因着千秋鉴台柱子的师傅恰巧回乡,顺道来唱上一出。” “哦?听上去,应当是个名角儿。”叶瑾诺微微挑眉,目光扫向下方已然布置好的戏台。 戏未开场,但楼下已是座无虚席,这么个阵仗,不是个名角儿都说不过去。 唐弈低头抿唇笑笑,低声答道:“二小姐不常出门,或许未听过这角儿的名号,不过都城若是爱听戏的,许是都听过白小怜的名头,那可是畅音阁的当家花旦。” “是那个姑娘么?”叶瑾诺抬手指向下方戏台后,那儿站着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瞧着年岁不大,哪怕有内丹法力撑着容颜,估摸着实际其实也不过三四十岁。 女子站在戏台后,身上已经穿好了行头,却还未上妆,她目光似乎有些空,不知落在何处,总归瞧着便有些惆怅。 她身着小袄长裤,腰间挂着四喜带,一瞧便是花旦打扮,又有艳丽姿色,正合了唐弈口中所说的那位名角儿白小怜。 唐弈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便轻轻点头,“是她。” “瞧着怪异。”叶瑾诺得了肯定回答,便又敛眸,靠进椅背中闭目养神。 “怎么说?”唐弈眉梢微挑,来了几分兴致。 他对什么名角儿没兴趣,但对于叶瑾诺的反应,他很有兴趣。 叶瑾诺睁开一只眼睨他,口中嗤道:“若你不知,怎会带我来见她?” 她说罢这话,便又闭上眼,不再看唐弈。 只是掌心传来微痒,她睁眼看去,只见是唐弈在她掌心写字。 在外边说不得的话,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叶瑾诺不由蹙眉,仔细感觉着唐弈写下的字,待他写罢,她垂眸时眉头已紧拧。 他写下的两个字,若她未感觉错,是“密旨”二字。 也就是说,唐弈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带她来醴丰郡,来到此处,是前一日在妖界时他接到了从魔宫来的密旨。 此番前来醴丰郡,是父神要她开始做事了。 叶瑾诺沉思之时,伙计一盘盘将糕点端上,待伙计离开之后,唐弈便往他右手边的小石柱上放了一颗灵石,催动阵法,隔绝了雅座内外的目光和声音。 名声大的戏园子就是这点好,花的钱够多,那有阵法支撑,雅座也能坐出雅间的效果。 见内外已被阵法隔绝,叶瑾诺才又再次看向下方戏台,白小怜身影已经消失,许是上妆去了。 她沉吟片刻,才道:“白小怜是花旦,花旦唱腔可以不那么苛刻,但必要的是伶俐、灵巧,重的是神采、做功,她既为名角儿,虽是身段标志,但眼睛却无神,倘若她时常如此,在你口中不可能被称为名角儿,只能算个戏子。” 听罢叶瑾诺的分析,唐弈这才轻轻点头,“几年前我曾去畅音阁听过白小怜的戏,花旦之中,她唱腔算是极好的,其余花旦该有的,她也超越同龄旦角。” “她回了自己家乡,怎么反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叶瑾诺看着戏台,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或许,这便是我们来此地的缘由。”唐弈抿唇笑笑,他神色瞧着淡然,似乎不论是什么事,对他而言都不算大事。 叶瑾诺侧头看他一眼,却并未多言。 他今日敢对她言明密旨一事,便是证明父神并不想瞒着她,否则凭唐弈那个木头脑袋,哪怕面对她,也断不会轻易将造物主神的加了密字的旨意告诉她。 只是······父神为何不直接对她说这事?除非唐弈收到的密旨上,不仅仅提了醴丰郡的事。 叶瑾诺敛下心绪,伴君如伴虎,她能在父神手边安稳坐了这么多年,不该有的好奇心,她不会有。 早在千年前她进宫之初,便将自己的信任和忠诚全部交付于主神。 “禁制解下一些,把外边的声音放进来。”叶瑾诺敛眸靠进椅背中,双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对唐弈低声吩咐。 她的不追问是在唐弈的意料之外,可仔细想想,又觉这确实是情理之中。 身为公主,还是魔界独一位的参政公主,叶瑾诺能坐在玄湛身侧垂帘听政,自然有她的分寸。 唐弈垂眸沉沉笑了,抬手催动法力,将禁制更改,让外边的声音能够传进雅座中,但阵法中的景象和声音依旧传不出去。 他忽然发觉,哪怕他能够拥叶瑾诺入怀,哪怕他能够亲昵唤她瑾儿,她身上那份属于曦玥的气息还是无法磨灭。 那份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们不仅是有情人,还是君臣。 可这也是叶瑾诺的迷人之处,她能端坐庙堂之上,权倾朝野;亦能依偎在他怀中,活色生香。 盛气凌人还是娇软妩媚?她身上的气质矛盾得恰到好处,勾得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她,想要探寻她心底究竟是何般景象。 “笑什么?”叶瑾诺听到唐弈沉沉发笑,不由疑惑问他。 唐弈只是轻轻摇头,目光望向下方已有戏子登场的戏台,“笑我侥幸,竟能得你青睐。” “你······”叶瑾诺猛地睁眼,不知为何竟是被他的话说得一时语塞,她沉思片刻,拧眉低头,轻嗅他衣袖,“你背着我喝酒了?” “怎会如此发问?”唐弈哑然失笑。 “你个榆木脑袋,不喝点酒下去,能说出我爱听的话?”叶瑾诺振振有词,心道以这木头脑袋里那点弯弯绕绕,若不是有什么契机,定然说不出讨喜的话。 唐弈不知她究竟是从何处觉着自己是个榆木脑袋的,但他也不想辩驳什么,无奈摇头之后便指了指戏台,“开场了,且先听听白小怜的戏吧。” 叶瑾诺坐正身子,一边听着下边咿咿呀呀开始唱戏,一边却又在心里止不住犯嘀咕。 戏才开场没多久,白小怜便出场了,叶瑾诺听着下边一片叫好声,目光紧锁在白小怜身上。 花旦多为妙龄女郎,要的是那股天真烂漫的开朗劲,但叶瑾诺微微眯眼,在入戏的白小怜眼底还是捕捉到几分说不明的愁绪。 哪怕白小怜已经尽力掩饰,但她骗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生来便能分辨真伪善恶的元凤。 果然······有点蹊跷。 第71章 这个醋你都吃? 叶瑾诺心不在焉听着戏,不断观察着白小怜的神情。 不得不说,倘若她没有这双能够看穿虚妄的眼睛,她或许也会被戏台上的花旦骗过去。 身为都城的名角儿,白小怜确实唱腔清秀美丽,身段婀娜伶俐,叶瑾诺这么打眼看过去,只觉戏台上真真切切便是戏中那烂漫活泼的少女在笑闹,能有这个本事,也难怪能在多年来名伶无数的都城站住脚。 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点点愁绪,也破坏了她在叶瑾诺眼中的完美。 “墨熙。”锣鼓作罢之时,叶瑾诺轻轻唤了唐弈一声。 “我在。”唐弈撤开落在戏台上的目光,看向叶瑾诺,拱手行礼。 叶瑾诺眼眸半阖,解下固定在发髻中的面纱,随手拈起一块糕点纳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之后才缓慢开口道:“白小怜唱得确实不错,明日唤她来水云客栈再唱一出,唱得好了,本小姐重重有赏。” “二小姐不怕打草惊蛇?”唐弈并未急着应下,而是反问叶瑾诺一句。 “所以本小姐让你明日再唤她去,今夜说不定还能瞧瞧别的东西。”叶瑾诺不紧不慢说着,连带着她吃糕点的动作都显得格外优雅,她指了指其中一个盘子,“这盘好吃,若是买得到,便多买些。” 唐弈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再好吃,也比不过二小姐府上的,二小姐或许只是图个新鲜,若是二小姐喜欢,听罢了戏,我带二小姐去逛逛醴丰郡的夜市。” 这话不假,叶瑾诺不管是在魔宫还是在叶府,手下厨子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她尝着这边的糕点好吃,也只是吃个新鲜,再多吃几块,或许便觉腻味。 叶瑾诺心中思量片刻,这才微微颔首,“允了。” 先前在都城时,唐弈虽然也带她在夜市逛过,但是到底地方不一样了,或许卖的东西也会有些不同。 她本就是图个新鲜,去逛逛夜市也好,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收获。 锣鼓家伙只停息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第二场便又开始,叶瑾诺不再多说,一边品尝着糕点,一边静静看着戏台上卖力表演的戏子。 下方不断传来叫好,甚至有盖过戏台上声音的趋势。 叶瑾诺觉着吵了,抬手揉了揉耳朵,顺势便单手托腮,目光平淡看着下方。 唐弈侧头看了她一眼,不由有些想笑——她当真是有一种身处喧嚣,却能让自己看上去置身事外的本事。 待到一场戏唱罢,已经是近乎两个时辰后。 戏园子散场,客人恋恋不舍离开,叶瑾诺却不急,气定神闲坐在雅座上喝着茶,待到客人散尽,她才不慌不忙起身,戴好面纱,提着裙子下了二楼。 “二位瞧着面生,想来是不常来我们园子的,不知今日听得可还满意?”见他们下来,戏园子的掌柜也不督促伙计打扫了,而是迎到了唐弈和叶瑾诺身侧,满脸和善笑意问道。 叶瑾诺拈着兰花指托了托发髻,浅淡一笑便弯了眉眼,瞧着便是出身不低仪态万千的模样,“我不常听戏,只是稍有了解,今日听台子上那位花旦唱得不错,方才还想求师兄请那位角儿,明日若是得了空,去客栈再唱一出。” 唐弈原本还想说什么,只是听她话中对自己的称呼,不知自己几时又成了她的师兄。 但掌柜却从这一个称谓中察觉叶瑾诺身份不简单,想到醴丰郡周围门派不少,多得是都城来学道的千金小姐,再看叶瑾诺打扮和气质,妥妥便是不差钱的主。 于是他嘴角一咧便是笑了,连连抱拳行礼道:“小姐喜欢,那便是最好,只是小姐瞧上的确实是个角儿,这般,若是小姐当真瞧得上白老板,小人这便去问问她。还不知小姐下榻何处?若是得了信儿,小人便差伙计知会小姐的丫鬟一声。” 下榻何处,问的是叶瑾诺住的客栈是个什么档次,也是问叶瑾诺究竟请不请得起白小怜。 叶瑾诺自然知道掌柜话中暗藏什么,她随手从发中取下一支步摇,又从袖中摸出一粒银瓜子,递到掌柜手中,“水云客栈,静心楼,劳烦告知白老板,若是明日前来,只管以步摇为信物,本小姐的丫鬟自会迎接。” 掌柜接过步摇和银瓜子,再一想水云客栈的小楼可不是寻常人家住得起的,顿时喜笑颜开,恭敬行礼道:“小姐大气,能得小姐青睐,也是白老板的福气。小姐放心,小人这就去转告白老板。” “掌柜的莫急,本小姐还有一事相问。”叶瑾诺眼睛一转,微微抬手制住掌柜的脚步。 “小姐请说。” 叶瑾诺瞥了在一旁装木头的唐弈一眼,这才又笑道:“想必掌柜也瞧得出来,本小姐这师兄如个木头一般,本小姐难得出门,还不知此地哪家食肆味道好些,师兄分明常常下山,却一问三不知,当真扫兴。” 听了她的话,掌柜这才细细打量唐弈一番,发觉唐弈虽是生得俊朗非凡,却真如叶瑾诺所说一般像个木头,心里琢磨一遍,便猜测是叶瑾诺芳心暗许,怎奈对方是个木头。 这么想着,掌柜便又行一礼,“回小姐的话,出了咱们园子,往东边行两条街,再往南边行两条街,瞧见了映月江,便能寻到最有名的食肆临水楼了。” “听着还不近,那本小姐便先去瞧瞧,多谢。”叶瑾诺得了满意回答,这才不多留,拉着唐弈的衣袖走出了千秋鉴。 叶瑾诺一边顺着掌柜的指引往临水楼的方向走去,一边瞧着醴丰郡的街景,这会儿天色尚早,街上好不热闹,她不喜喧嚣,却爱看盛世繁华。 只是走着走着,她忽然听唐弈憋出一句:“若是二小姐想尝什么吃食,何不问我?” 这话问得憋屈,也不知这木头脑袋是憋了多久才憋出来。 叶瑾诺噗嗤一乐,侧头看他那面色沉静却看得出别扭的模样,不由笑着摇头:“本小姐不过随口一问,这个醋你都要吃?” 第72章 醋坛子,说说这是怎么个事? 她说完这话,果然瞧见唐弈耳根飞速红了。 青年神色别扭,侧开目光小声道:“我没、没有吃什么醋。” 叶瑾诺才不信他,笑吟吟拉着他的衣袖,娇娇唤道:“墨熙哥哥,你离开醴丰郡都这么久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若你离开之后,又开了新的食肆呢?” 这一声墨熙哥哥直唤得唐弈没了脾气,他抿了抿唇,说不出别的话,只能目光直视前方的路,不再言语。 他身为文臣之首,分明最是懂得言语之术,如今却敌不过叶瑾诺一个称呼。 叶瑾诺最是懂得恃宠而骄的分寸,见唐弈红了耳根不再言语,也便不再说话激他,只静静走着路,目光随意看着她喜欢的繁华街景。 他们脚力都不差,不多时便行至了掌柜口中的临水楼,叶瑾诺抬眸扫了一眼临水楼的牌匾,便站定在临水楼外不动了。 “怎么?”唐弈终于能平息耳根的热度,见叶瑾诺又不动了,便疑惑回头看她。 叶瑾诺眉眼弯弯,一瞧便是在笑,她抬手掩嘴,笑道:“我说吃的哪门子飞醋,却原来是你与这临水楼有渊源。” 牌匾虽是看着有些年岁,但胜在保养得好,字迹不见污浊褪色,整块牌匾也没有锈蚀迹象。 那临水楼三个字,工整有力,看得出落笔者正直沉稳,字如其人,这么漂亮的字,她上一次见,是看唐弈批阅公文时。 “且进去再说。”唐弈这会儿瞧着坦荡,只是微微叹息,抬手将叶瑾诺请进临水楼。 “二位客官······”临水楼的小二瞧见有客人在门前驻足,连忙迎出来,只是打眼一看唐弈,话语便顿住,又连忙行礼道:“东家来了!小人给东家见礼!” 叶瑾诺深深看了唐弈一眼,这便迈步进了临水楼。 或许唐弈早就吩咐过要带她来这儿,小二什么都没有多问,径直将叶瑾诺和唐弈带进了一个雅间,这便退下了。 叶瑾诺坐下之后,瞧见桌上有小型阵法,应当是传菜用的,也免了小二来来回回进出雅间的麻烦。 她便取了面纱放在一旁,单手托腮笑意盈盈看向唐弈,“醋坛子,说说这是怎么个事?” “什、什么醋坛子。”唐弈对她这些层出不穷的称呼实在招架不住,只能强迫自己忽略,他抬手用法力开了窗,看着窗外不远处的映月江,“我先前确实在醴丰郡做过郡守,有一日临水楼走水,虽是发现得及时,损失不大,但牌匾却毁了,临水楼价格实惠,我也常常来此处,便顺手提了字,后来临水楼的掌柜生了大病急需用钱,我便盘下了这儿。” “你身为朝堂官员,用餐还需得找一家价格实惠的?” 唐弈看向叶瑾诺,神色透出几分无奈,“二小姐分明知道······” 她分明知晓他为官清廉,一个郡守若是不贪,要想存点家底,平日便不能太铺张浪费,他的前半生,可以用一个穷字来形容。 “我只是在想,若是拔除朝堂贪官,换了新人来,是否应该适当提升官员月俸。”叶瑾诺敛下笑意,侧头看着窗外景色,似乎若有所思。 她以曦玥的身份出手,那便必定和先前在朝堂上处置礼部尚书时不同,只弄死一个人对她来说不过小打小闹,真正要肃清朝堂,曦玥公主必定是不会留半个余孽的。 届时朝堂必定元气大伤,而选上来的新人,便定然要使用与先前不一样的手段,在能够约束他们的同时,还要保障官员衣食无忧。 毕竟这么多年,只凭一腔家国情怀就能做到为国为民,忠于朝堂的,她只见过唐弈一个。 唐弈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垂下头缄默不语。 有些话,不论是有情人还是君臣,都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 “墨熙,你若是信我,想说什么便说。”叶瑾诺轻飘飘开口,她说得轻巧,其实自己心底也没有把握。 要唐弈对小凤凰放下戒心不难,可她如今是曦玥,是魔界的掌权者,是他的君。 他能够挣脱礼法的束缚,对她说出他想说的话吗? 唐弈沉思良久,才低声开口:“以我先前做官的经历,不论品级,只要不铺张浪费,月俸是足够生活的,甚至也足够存下家底,购置宅邸良田,但······人心不足蛇吞象。” 叶瑾诺微微颔首,她听得出唐弈还是有所保留,但今日他能开口,已经是她意外之喜,剩余的······她还有很长的时间。 “先吃点东西吧,等会儿去瞧瞧这儿的夜市。”叶瑾诺不再谈论方才的话题,看着桌上陆续出现盛着菜的盘子,便随手拿了碗筷,低头开始吃东西。 “好。”唐弈顺从应下,拿起筷子有些食不知味地吃起来。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有时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叶瑾诺。 不论她再可爱、再娇媚,都掩盖不了她是掌权者的事实。 沉默吃过了晚膳,叶瑾诺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下,便又戴上了面纱,“出去走走。” “好。”唐弈还是顺从,起身整理一下衣襟,便跟着叶瑾诺的脚步走出了雅间。 醴丰郡的夜还是很热闹,叶瑾诺随意漫步在街上,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欢声笑语一片繁华。 看着这安逸闲适的场景,她不由弯了眉眼。 只是走着走着,叶瑾诺忽然被卖糖葫芦的小贩引去了目光,她吸了吸鼻子,闻见一阵酸甜,口中不由觉得馋得很。 于是她伸手扯了扯唐弈的衣袖,在对方看向自己之后,才指了指小摊,“墨熙,想吃那个。”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唐弈已经很了解她能有多馋嘴,此刻也不觉奇怪,带着她往那边走去,口中应下:“好。” “你只会说这个字么?”叶瑾诺不满轻哼,这木头已经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了。 唐弈只觉自己又委屈又好笑,无奈摇头,“给你买。” 叶瑾诺这才满意,只是待到唐弈付了银钱,她接过糖葫芦侧头看去时,却瞧见了不算陌生的身影。 第73章 瑾儿,别乱跑好不好? 叶瑾诺定睛一看,那两道身影,正是她和唐弈出水云客栈前瞧见的一男一女。 也就是她听着的那位“淮真哥哥”和“花音”。 似乎这一男一女在寻找着什么东西,脚步不快,目光落得细致,几乎将目光所及的地方都瞧了一遍。但叶瑾诺并未在意,只是多看了一眼,便又低头掀起面纱,咬了一口糖葫芦。 酸甜滋味顿时溢满口中,叶瑾诺吃不得太酸的,还好山楂的酸味被糖衣的甜味中和,她咬下这一口,也并未被酸得厉害。 “好吃吗?”唐弈看着叶瑾诺眯眼咀嚼的模样,不由问了一句。 叶瑾诺睁开眼,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待她把口中山楂咽下去之后,才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眉眼一弯:“墨熙尝尝不就知道了么?” 眼前的糖葫芦只被她咬了一口,破碎的糖衣下,他甚至能看到她的齿痕。 这对唐弈来说,实在是太过亲昵的举动,可他犹豫片刻,又抵抗不住她笑意盈盈的诱惑,只能在心中劝说自己,反正更亲密的举动他们都做过了,吃一口糖葫芦算不得什么。 他垂下眼睫,低头在叶瑾诺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 “果然······很好吃。”大庭广众之下和叶瑾诺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说唐弈不觉得羞耻是假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告诉她,她给的糖葫芦很好吃。 叶瑾诺笑弯了眼,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吃着手里的糖葫芦。 吃什么对她来说无所谓,重要的是,唐弈愿意跟着她的引导,一点一点破除禁锢着他的礼法。 魔界对男女之间的规矩不算苛刻,顶多是大户人家或是高官权臣会严苛些,但在醴丰郡这样偏远些的郡县中,街道上多得是携手而行的眷侣,混在他们中间,叶瑾诺的举动怎么看都不算出格。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叶瑾诺便吃完了一串糖葫芦,嘴里的酸甜味道消散之后,她又觉不太满足,目光随意扫过一圈,忽然便瞧见了一个卖糖画的小摊。 瞧着方才还能流动的糖浆不一会儿便凝固成硬硬的糖画,叶瑾诺顿时眼前一亮,拉着唐弈不由分说便往那边走去。 唐弈倒是一切都随她心意,左右看看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便同她一块走到了糖画摊前。 “小姐可是要买糖画?不妨瞧瞧上边的图案可有小姐喜欢的?”糖画摊主远远便瞧见叶瑾诺径直往他这儿来了,连忙笑着递过来一本小册子。 叶瑾诺接过小册子,翻开一看才发现,上边画着不少活灵活现的兽族,其中还有些漂亮精致的饰品模样,想来是瞧上了哪幅画,摊主便能用糖画出来。 她翻了片刻,觉着没什么新奇的,便随手选了一个凤凰图案,将画册递回,“就这个吧。” “好嘞!小姐瞧好吧!”摊主倒是热情,接过画册后便热了糖,搅弄几下之后便开始用糖作画。 糖在锅里时还是浓郁些的琥珀色,凝成糖画之后却又泛着淡淡的金色,瞧着好看得很,叶瑾诺嗅到糖浆浓郁的甜香味,不由偷偷咽了口唾沫。 不过更让她惊喜的,是摊主的手艺确实很好,画出来的凤凰活灵活现,叶瑾诺接过糖画时,甚至有些舍不得吃了。 “墨熙,你瞧,真好看。”叶瑾诺炫耀一般将糖画递到唐弈眼前,眉眼也笑得弯成了新月。 她像是寻常老百姓家的小姑娘,得了一幅糖画便开心得不行,灵动活泼,勾得唐弈心里莫名有些发痒。 他侧开目光,低头浅笑:“二小姐喜欢就好。” “那边那是什么?”叶瑾诺目光一转,又看到新鲜东西,便又拉着唐弈往另一边走去。 “仔细别被撞着。”看她脚步匆匆,唐弈不由也加快脚步追上,生怕她不看路摔着。 “你且追上我再说。”叶瑾诺回眸眼睛一眨,笑嘻嘻便跑开。 眼看着少女身影几乎淹没在人群中,唐弈顿觉额角隐隐作痛,先前逛夜市时,小凤凰在他怀里安分得很,没成想恢复了人形之后,她竟然这么······这么不老实! 要说叶瑾诺藏匿自己身形的本事,这天下她称了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唐弈没多久便跟丢了她,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她还没有恢复法力,左沛然走之前特意叮嘱过他,她缺了木能量,心口旧伤或许便会发作,疼得厉害,这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她跑着跑着伤处发作了怎么办?! 唐弈一时焦急,顾不得别的,冲开人群却又迷失方向,他只能不断四处张望着,希望能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藕荷色。 她到底去哪儿了?是刻意捉弄他,还是伤处发作疼得走不了路了?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 唐弈不敢再想,焦急呼唤着叶瑾诺的名字。 他沉不住气,慌忙寻找之间,却觉自己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看去,只见叶瑾诺拿着糖画笑嘻嘻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笨······” 叶瑾诺才说了一个字,便被唐弈紧紧抱住,她顿时怔住,却又听唐弈声音低哑:“瑾儿,别乱跑好不好?” 她仗着自己身上有父神和兄长的印记,不会受伤,才敢这么瞎跑,可唐弈只知道她身子还未痊愈,便是来个法力稍微强些的妖魔,都能挟持了她。 前些日子在朝堂上,小凤凰想去妖界,他都担心得要命,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两次求陛下收回圣旨,如今知晓她旧伤未愈,在陌生的地界和她分散,他说不害怕是假的。 她不仅是他敬仰了多年的曦玥,还是他如今喜欢着的瑾儿。 于情于理,他没办法不害怕失去她。 叶瑾诺垂下眼睫,柔柔笑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若是······”唐弈立刻出口反驳,可只说了两个字,却又顿住,不知怎么说才好。 犹豫之间,他忽然听见身侧传来一个姑娘家的声音,带着几分尴尬:“那个······冒昧打扰一下,这位姐姐,你这糖画,是在哪儿买的呀?” 第74章 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穷 听见有人说话,唐弈顿时才想起,这还是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他连忙放开叶瑾诺,看向说话的姑娘。 叶瑾诺侧头一瞧便乐了,这姑娘正是出客栈前遇见的那位花音,她抬眸看去,不远处正站着那位依旧黑着脸的青年淮真。 “在那边的小摊上,行个百来步就能瞧见了,只是不知收摊了没有,你且去瞧瞧吧。”叶瑾诺抬手指向她来的方向,语气温和,没有一点架子。 花音眼睛一亮,福身算是道谢:“多谢姐姐。” 看着花音拉着玄衣青年快步离去,叶瑾诺歪了歪脑袋,对身后的唐弈小声道:“若是不出意外,待会儿回去时候,或许还会与他们见上一面。” 唐弈有些疑惑她是如何下的推断,但也并不多问,只道:“二小姐打算何时回去?” 叶瑾诺回眸瞥他一眼,心里莫名觉得有些怪怪的,便随口答道:“再玩会儿,夜还长,急着回去做什么?” 她想在外边玩,唐弈也自然是随她心意,并不多说什么,跟在她身后又往前边走去。 这会儿才刚刚到亥时,对于都城来说,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习惯了在都城的生活,也便不多劝叶瑾诺。 总归她能有心思玩乐,有精神玩乐,不是坏事。 只是在城中又逛了一会儿,叶瑾诺便觉无趣了,她手上拿着糖画,却一直都没有吃,似乎是喜欢极了,舍不得下嘴。 “前边那是映月江吗?江上可是画舫?”叶瑾诺瞧着不远处泛着波光的江面,又见江上点点灯火,便回头问唐弈。 “是,醴丰郡临着映月江,不少街道都临水,也正是因此,夜间乘画舫在江上游玩,是醴丰郡不少富贵人家常做的事。”唐弈温和答着,又拉住叶瑾诺的衣袖,“二小姐若是想去玩玩,我便去码头瞧瞧还有没有空闲着的画舫。” 叶瑾诺心里纠结,想着自己出门也没带银票,只揣了几粒银瓜子,画舫定然是不便宜的,要让这穷得叮当响的清官租一艘画舫给她,她又有些舍不得。 见叶瑾诺目露纠结,唐弈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都城,他给小凤凰买东西时,她也露出过同样的目光。 想要,又舍不得花他的钱。 唐弈沉默片刻,又道:“二小姐,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穷。”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叶瑾诺呆呆抬眸看他,又歪了歪脑袋。 她方才,应该没有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吧? 唐弈实在没办法和她谈论这个问题,深吸一口气转身便向码头走去,“我去问问便是。” 叶瑾诺不知这榆木脑袋又是哪里转不过弯了,扁了扁嘴,捏着手里的糖画快步追上他。 码头离街道不算远,但不知是江边有阵法禁制还是怎么,叶瑾诺走到码头边时,才发觉有江风吹来,给这盛夏的夜添上几分凉爽。 淡淡的水腥味萦绕在鼻间,叶瑾诺垂眸看过去,才看见临岸的地方都生着不少水草,这样的江里,鱼肯定不少。 也不知这里的鱼,清蒸好不好吃。 叶瑾诺想得出神,甚至有些馋了。 唐弈已经寻到了一家做画舫营生的掌柜,回头看见叶瑾诺站在岸边发呆,又觉放心不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这才开口询问掌柜。 “可还有空着的画舫?” 掌柜正蹲在码头,俯身捞着江水洗脸,听见唐弈问话,抹了把脸便回头看来,打量一番唐弈和叶瑾诺的打扮,也知他们不是寻常百姓,便笑道:“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唐弈微微挑眉,笑问:“何以见得?” “公子这话问出来,便知晓了。”掌柜哈哈一笑,起身随意在裤子上擦干了手上的水,“这个点,莫说没了空的画舫,便是有,这临江两岸也没有谁家会把画舫租给公子了。” “有生意不做,你们这般富庶?”叶瑾诺这时才回过神来,双眸幽幽看向掌柜的眼睛。 掌柜却随意摆了摆手,一边捞起散落在码头的粗绳,一边答道:“惜命,惜命,为了几个子搭上性命,可是个亏本买卖。” “怎么说?”叶瑾诺顿觉蹊跷,伸手捏了捏唐弈的手臂,示意他多留意周边。 “本地的孽,外地人,还是莫要打听了。二位请回吧,待到明日夜里,早些来,便有得玩了。”掌柜避开叶瑾诺的目光,说罢这话便不愿多言,吆喝着手底下的伙计,准备唤江上画舫回来了。 叶瑾诺想追问,却也知掌柜已经知晓了他们外地人的身份,再问下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她垂眸一瞬,便又抬起头拧了唐弈一下,“都怪你这榆木脑袋,耽搁这么长时间,本小姐连个画舫都坐不上,气死了,回去睡觉!” 唐弈莫名其妙挨了一下,满眼茫然捂着手臂,见叶瑾诺已然转身愤愤离去,只得轻叹一声追上她的脚步。 见他们二人离去,掌柜也只是笑笑,只将叶瑾诺当做了娇纵任性的大小姐,并未多在意。 叶瑾诺心不在焉走在回水云客栈的路上,分明这会儿还未到子时,街上的小摊却都开始收摊了,她打眼望过去,方才还热闹的街道,这会儿人群已经稀稀疏疏。 他们······在怕什么?或者说,是在躲什么? 直到一路步行回了水云客栈,叶瑾诺回头再看过去,只见街道上已经没了灯火,寂静之中,只有月光沉沉洒下,竟是连个更夫都没有。 甚至,水云客栈门外悬挂的大红灯笼,都不知何时被小二取下,没了半点颜色。 唐弈也发觉不对,见叶瑾诺站在门外若有所思看着门庭,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且先进去再说。” 叶瑾诺正欲迈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沉沉脚步,她回眸看去,只见是花音和她的淮真哥哥也正巧回来了。 她垂眸扯了扯嘴角,小声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待到咱们回来时候,或许还能与他们见上一面。这么有缘,不去交个朋友当真可惜了。” 第75章 好骗的小孩 唐弈正想着该怎么去和花音他们交朋友,侧头一看却见叶瑾诺已经拿着糖画往花音来的方向去了,她眼眸带笑,轻声问道:“怎么这么巧,却原来你们也住在这儿。你可买着糖画了?” 花音先前问叶瑾诺糖画是在哪儿买的,原本就是瞧着她打扮熟悉,似是见过,这会儿在水云客栈外撞见,才知她也是住在这。 于是花音不疑有他,不管身旁的玄衣青年怎么拉,还是跨着脸失落答道:“没买着呢,姐姐运气好些,我去的时候,那摊主正巧收摊了。” 叶瑾诺吃吃笑着,举起自己手里一直捏着的糖画,递给花音,“我还一口都没有吃,买它也是觉着好看,这些日子我牙疼得厉害,也是无福消受这个,若是你不嫌弃,便拿着去吧。” “姐姐此话当真?”花音顿时眼睛亮了,嘴角也终于扬起来,接过糖画之后,却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你买这糖画花了多少钱呐?我、我还钱给你。” 但叶瑾诺却笑着摇头,她抬手托了托发髻,又笑道:“本就是瞧着你可爱率真,如我府上妹妹一般,这才送了糖画给你,若是收钱,怎么算得上交朋友?” 她话语温和,仪态端庄,若不是唐弈知她是个什么性子,还当真要叫她这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骗了去。 这糖画一送出去,可就把花音的话匣子打开了,也不知花音跟着这位淮真哥哥是吃了多少哑巴亏,见得叶瑾诺温柔模样,便不由自主往她身旁靠了靠,嘻嘻笑道:“姐姐,你真好。” 这率真得没个心眼的模样,看得唐弈和一旁的玄衣青年都不约而同抹了把脸。 真是······太好骗了。 “先前我与墨熙出门之时,便瞧见你们了,我瞧着你当真可爱,本想与你攀谈几句,却没想到墨熙急着去听戏,拉着我便走了,没成想回来时候还是遇见你,若说无缘,我是不信的。”叶瑾诺盈盈笑着,脚步一动,便带着花音往客栈里走去。 “是呢是呢,我先前也瞧着姐姐眉眼生得好看,又和善端庄,还就住在旁边小楼,本想着厚着脸皮问姐姐借一盒胭脂,可惜淮真哥哥走得快,又不许我与姐姐交谈,气煞我也。”花音跟着叶瑾诺的脚步,说这话时,还不忘回头瞪了玄衣青年一眼。 唐弈满眼无辜,不知自己怎么又背上一口黑锅,只是他侧头一看玄衣青年难看至极的脸色,心里顿时宽慰不少。 这位想来也是黑锅背惯了的主。 “在下唐墨熙,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唐弈眼看着叶瑾诺和花音往里走去,心中叹息着,却不忘对身旁玄衣青年拱手见礼。 玄衣青年拧眉紧紧盯着花音的背影,瞥了唐弈一眼,便往里走去,“燎原派陆淮真。” “原来是火系剑修,久仰贵门派大名。”唐弈温和笑笑,并不在意陆淮真的脸色。 他看向前方,只见前边的两个姑娘也在相互介绍。 “姐姐,我叫花音,花朵的花,声音的音,怎么称呼姐姐合适呀?” “我姓叶名心,你想怎么唤都行。” “心儿姐姐,这般唤你,可好?” “自然是可以的。” 后边两人听着前面对话,也都默契地没有多嘴。 只是走着走着,陆淮真却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唐弈,“当朝左相,唐弈唐墨熙?” 唐弈神色如常,低低笑道:“不敢高攀唐大人,我不过是二小姐府上管家,恰巧与当朝左相大人同姓同字,我姓唐名睿,与唐大人不同名。” 若是放在妖界,寻常百姓家取名拟字都得避讳着朝臣和王室,但魔界并没有这个规矩,所以陆淮真并未起疑,点了点头便又向前走去。 行至客栈大堂,叶瑾诺却突然顿住脚步,看见花音疑惑回头看她,她便低头无奈笑笑,“花音妹妹,可否陪我在此用点小食?方才我想着去画舫上乘乘凉,顺带尝尝醴丰郡的小食,可惜不知为何,分明这会儿不算晚,画舫却不给租了,实在遗憾。” 花音踩着碎步跑回叶瑾诺身侧,甜甜一笑,“自然是可以的呀,不过······姐姐是头一次来醴丰郡吗?” 叶瑾诺心中一顿,轻轻点头,“我身子不好,自小养在府中,不曾出过城,今年见好了,父亲才让我带着墨熙出门游历。” 听罢此话,花音眼中露出几分同情,拉着叶瑾诺在大堂坐下,却不急着多说什么,待到跟小二吩咐好了要什么小食,这才拉住了叶瑾诺的手。 “心儿姐姐,魔界这么大,你先前都不曾出来玩过,真真是可惜了。醴丰郡好玩的、好吃的,可都不少呢,心儿姐姐若是不嫌弃,明日我带姐姐去赏花可好?这些日子,梧桐开得正好呢。” 叶瑾诺垂下眼眸,抬眸时眸光盈盈,好不动人,见花音看得呆了,她才柔和笑道:“花音妹妹,那便多谢你了,我今日还想着,若是照着我这无头苍蝇一般的转法,或许待我寻到梧桐园子,花儿都谢了呢。” 花音眨巴眨巴眼睛,过了片刻才接着道:“心儿姐姐若是身子不好,在醴丰郡这段时日,夜里便不要出去了。” “此话怎讲?”终于说到重点,叶瑾诺却面不改色,只让自己看上去多了几分疑惑,轻声问她。 “花音。”陆淮真终于开口,见花音正欲说话,当即便出口打断。 但得了陆淮真的警示,花音却只是哼了一声,把脑袋扬到另一边,不满嗔怪道:“淮真哥哥怎么瞧谁都不像好人?我看得出来,心儿姐姐是好人!她身上带着祥瑞呢!” 叶瑾诺身上带着祥瑞,是因着她是上古神兽元凤,生来便带着深厚福泽,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此时此地,知晓她元凤身份的,除却她自己,就只有唐弈。 所以听见花音能一语道破自己身上的祥瑞之气,叶瑾诺不由呼吸一顿,眼眸微微眯起,仔细打量起花音来。 第76章 管不住,根本管不住 花音天庭饱满,双眼轮廓圆润,黑瞳幽深,一张绯红的嘴却不如寻常女子那般小巧,瞧着却可爱得很,面相便是讨喜的。 叶瑾诺目光垂下,再看花音内丹,只见金色能量缓缓流动,一只凶神恶煞模样却又带着祥瑞之气的凶兽虚影立在内丹后,她定睛一看,才发觉那竟是深受商贾喜爱的瑞兽——貔貅。 貔貅原身在上古时期便长眠地底,至今都不曾出现,花音应当是真正瑞兽貔貅的后代,但血统纯正强大,继承了不少貔貅的能力。 身为血脉纯正的瑞兽,她能一眼看出叶瑾诺带着祥瑞,却看不出叶瑾诺真身,倒也合情合理。 “却原来是招财的小宝贝,难怪能看得出我身上祥瑞之气。”叶瑾诺抬手隔着面纱掩住嘴,低低笑道。 “心儿姐姐竟是能看出我真身?!”花音不仅没有被窥探真身的气愤,反而又惊又喜,拉着叶瑾诺的手好不亲昵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与我一样身带祥瑞的瑞兽,小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排挤我,不跟我玩,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是异象,我、我可算是遇见与我一样的瑞兽了!” 花音的话语虽是轻快,但其中藏着的沉重并未逃过叶瑾诺和唐弈的耳朵。 不一样,便代表着不合群,想来花音能对叶瑾诺一见如故,也是因着她儿时孤寂留下的阴影,舍不得放开叶瑾诺这个与她相似的存在。 叶瑾诺抬眸和唐弈对视一眼,低低叹了口气,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花音的脑袋,“你是瑞兽,身带祥瑞,不是异象,不仅不是,你还是难得的纯正血脉。” “心儿姐姐,你真好。”花音仰头用脑袋蹭蹭叶瑾诺的手,血脉之中留存的对上古神兽的亲昵,让她没法对叶瑾诺产生任何防备之心。 按理说,在弱肉强食的上古时期,谁见了谁都只想着吃了对方填饱肚子,但好巧不巧,叶瑾诺虽是与祖龙和麒麟积怨很深,但她与貔貅一类的神兽关系却不错,她曾庇护不少神兽,以至于那份亲昵依恋融入血脉,留存在后代身上。 叶瑾诺温柔笑着,见小二将他们点好的小食一一端上,这才抬手解开了面纱,又忍不住捏了捏花音圆乎乎的小脸,“咱们边吃边说,可好?” 看着叶瑾诺面纱解下后露出的倾世容颜,花音顿时呆滞,她傻乎乎眨了眨眼,喃喃道:“心儿姐姐,你生得果真、果真好看极了。” 叶瑾诺顿时哑然失笑,看着不断往自己身旁凑的花音,轻声道:“好了好了,且先吃着,方才你劝我夜里不要出去,究竟是为何?” 花音瞥了一眼陆淮真,见他看出了叶瑾诺的善意,不再阻拦,才嘻嘻笑道:“心儿姐姐,其实我也不甚清楚,我今年不过二八年岁,只是听爹爹说过,醴丰郡这几十年来,夜里都会有冤魂煞游荡,若是不慎撞着了,轻则大病,重则可是会丧命的!” 冤魂煞? 上一次听见这东西的存在,还是近千年前,叶瑾诺刚接手朝政的时候。 叶瑾诺垂下眼睫,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熏肉,纳入口中细细品尝,咽下口中食物之后,她才轻声道:“我虽是不常出门,但好在府上藏书阁不缺史卷,我看到过关于冤魂煞的故事。 听闻这东西,是妖魔含冤而亡之后,执念不散,又有邪气侵入魂魄,才会产生的。 可我今日瞧着,醴丰郡街上百姓都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模样,路上偶遇巡逻军队,也是与百姓相处融洽,这般地界,怎么会产生冤魂煞这种东西?” 花音自己对冤魂煞都是一知半解的,甚至爹爹有时都会被她问住了,听得叶瑾诺能解释出冤魂煞的由来,花音更是忍不住崇拜。 “心儿姐姐,其实我也不知醴丰郡的冤魂煞是如何产生的,甚至、甚至我都不曾见过,只是前些日子,醴丰郡的郡守赵安赵大人说是不堪其扰,向周围修道门派分发悬赏令,爹爹身为燎原派掌门,虽说是不愿掺和这事,但架不住悬赏令强迫每个门派都要派弟子前来,也架不住我好奇,便让淮真哥哥为我护法,同意我前来探查此事。” 这一番话藏着的东西不少,叶瑾诺仔细琢磨片刻,再次咽下口中小食,这才又问道:“若当真是冤魂煞,你爹爹怎么会同意你以身涉险?” 花音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听见叶瑾诺问话,她便什么都瞒不住,倒豆子一般答道:“我虽是修炼不精,但身带祥瑞,普通邪煞伤不着我,况且还有淮真哥哥在,淮真哥哥可是我们燎原派大弟子!爹爹让淮真哥哥陪我前来,便能保我周全。” 唐弈听罢这话,首先想的不是别的,而是侧头看了一眼陆淮真的脸色。 果不其然,花音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抖自己老底,让陆淮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管不住,根本管不住。 若不是花音先前说看出了叶瑾诺同样身为瑞兽,身带福泽,只怕陆淮真现下都想杀了他们灭口了。 不过这些话,不过是花音自己理解中的情况,叶瑾诺思忖片刻,才又道:“却原来淮真本事这么大,难怪你喜欢。” 她算是听明白了,花音对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的,傻乎乎的小丫头想出门历练,她爹料想她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便让陆淮真跟着保护着她,若是遇见事了,陆淮真第一时间定然是只会想着带花音逃跑,而非正面解决事情。 不过可惜,花音她爹千算万算,怎么都算不到,花音不愧是只小瑞兽,出个门便能撞见当朝参政公主和左丞相。 但叶瑾诺肚子里的算盘花音一无所知,只是听见叶瑾诺的话,顿时便红了小脸,“什、什么喜欢,心儿姐姐,你、你不要乱说!” 叶瑾诺微微挑眉,瞥了陆淮真一眼,勾唇一笑,却并不多言。 死木头脑袋,有一个算一个,在她面前都别想装木头。 第77章 捎带着一块骂 听着叶瑾诺轻佻的话,再看看花音涨红的小脸,陆淮真不由拧眉,手不自觉搭在了自己腰间佩剑上,沉声道:“叶小姐,礼法于此,还望慎言。” 只是他甚至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动作,一根不知从何处生长出来的藤蔓便缠上了他的手臂,锢得他动弹不得。 唐弈笑容温柔,仿佛捆人的不是他一般,他只温和道:“二小姐身子不好,受不得惊吓,陆公子还是不要激动,以免冲撞了二小姐。” 陆淮真眉头皱得更紧,试着抽动手臂,却发现束缚他的藤蔓因为他的动作反而越缠越紧。 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便让他确认,唐弈的法力不仅没有外表展露出来的那么低,甚至······远远在他之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陆淮真定下心绪,见花音没有察觉他手臂上的藤蔓,便放松了身体,“恕我冒昧。” 唐弈依然笑得温柔,面色不改间,却也撤下了束缚在陆淮真手臂上的藤蔓。 只是这边两个男人暗中已然交手,那边处于明面上的花音却还是傻乎乎的,不仅没有察觉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甚至还胳膊肘往外拐护住了叶瑾诺,“就是就是!心儿姐姐方才说过的,姐姐身子不好,淮真哥哥不许凶她!” 陆淮真深吸一口气,不自觉暗中磨了磨牙,心道这小白眼狼,当真是喂不熟一点的。 他越想越气,不知花音为何会如此偏袒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心烦意乱之间,便自顾自起身,拂袖往客栈后边的小楼走去,“那你今夜便与你的好姐姐一同就寝!” 花音呆呆看着陆淮真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气恼了,也顾不得什么,匆匆与叶瑾诺约下明日一同去赏花,这便追着陆淮真的背影去了。 唐弈看着不为所动依旧小口小口吃着小食的叶瑾诺,不由摇头轻叹一口气,“二小姐何必?” 叶瑾诺慢慢悠悠吃完盘子里最后一块熏肉,抬眸扫了唐弈一眼,嗤笑道:“本小姐只不过是看不惯木头脑袋罢了。” 说罢这话,叶瑾诺也施施然起身,往着后院的传送阵走去。 唐弈眼中茫然一瞬,叶瑾诺话中似乎在说陆淮真,但他不知为何,总觉得叶瑾诺这话里,似乎也把他捎带着骂了。 回到静心楼之后,叶瑾诺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摇铃示意小二通过传送阵送一桶热水来,便又唤了侍女前来伺候她沐浴就寝。 这卧房不小,前后还有屏风隔开,放置浴桶的传送阵离屏风后的床榻并不远,叶瑾诺脱了衣衫,坐在浴桶中,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小姐似乎不甚开心。”灵卉跪坐在浴桶旁,一边拿着帕子给叶瑾诺擦身,一边轻声开口。 叶瑾诺没有睁眼,只是歪着头靠在浴桶上,淡声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同样的事,同样的举动,为何墨熙他有时会脸红,有时却又能面不改色?” 她亲他,唤他墨熙哥哥,拉他的手······都是这样。 “奴婢记得,先前素汐妹妹初来二小姐身侧伺候着时,也是这样。二小姐拉她起来,她不敢借力,二小姐对她温和些,她便会心慌一整日,后来便好了。”灵卉轻声笑着,手上动作却并未耽搁,“想来,或许唐大人也只是不习惯罢了,但心中又念着二小姐,便只能强迫自己习惯。” “我原以为,见了我人形,知了我身份,墨熙会对我避之不及——他瞧着没有那么喜欢我,喜欢到能越过君臣之间的鸿沟。”叶瑾诺抬起一只手,不住揉按自己额角。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唐弈那个脑子,虽是固执,但在她看来,礼法与情爱之间,他定然会选择礼法。 越过礼法选择与她相爱,实在离谱。 可偏偏唐弈说的又都是真话,给她的感情也是万分真挚,掺不了半点假。 除非······除非她先前在妖界诈叶未言时的猜测是对的,她与唐弈的前世,确确实实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 “二小姐,有些事想得太深,伤神。”见叶瑾诺开始揉额角,烟楣忍不住开口劝她。 “扶我起来歇息吧。”叶瑾诺这个时候倒是听劝,她想得明白,被下了言禁的事,她自己怎么想也不会在一时半会间想出来,还不如倒头就睡,省得伤神。 灵卉和烟楣应了一声,这便扶着叶瑾诺起身,为她擦干了身子,伺候她穿上寝衣,便扶着她走到了床边。 叶瑾诺却并不急着躺下,而是若有所思一般看着窗外,其实在知晓城中夜里会出现冤魂煞之后,她应当趁着夜色出去瞧瞧,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家伙,在刻意装神弄鬼。 只是旁人不知冤魂煞的厉害之处,她是清楚的,倘若城中当真有冤魂煞存在,现下她法力还未完全恢复,她若不下急召令请兄长前来,是难保自身安全的。 身为掌权者,若非必要,不可以身涉险。 “二小姐?”见叶瑾诺迟迟不躺下,灵卉疑惑轻唤她。 “罢了,灭了烛火歇下吧。”叶瑾诺轻轻摇头,还是断绝了出去探查一番的想法。 再急,也要在能够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 负伤之后长眠五百年,醒来之后尝得太多苦果,叶瑾诺有了前车之鉴,断不会再轻视自己的安危。 灵卉和烟楣对视一眼,见叶瑾诺已然躺下,这便福了福身,缓慢退出了她的卧房,只留灵卉一人守在房门外,免得叶瑾诺起夜时有什么吩咐,她们听不见。 但叶瑾诺这夜睡得很好,一夜无梦过去,醒来时窗外已然是阳光明媚。 她唤了侍女进来替自己梳妆,洗漱之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问道:“昨日让你们去探查探查周围,可有什么发现?” 昨日见叶瑾诺出去之后,烟楣和灵卉留了江蓠一人守着小楼,便都出去打听消息了,倒是也有些许收获。 只是烟楣正欲开口,房门却被敲响了。 第78章 搬了,还是死了? 叶瑾诺并未急着让烟楣去开门,而是随口问道:“谁?” 外边传来唐弈依旧温和的声音:“二小姐,花音小姐来了,此刻在一楼坐着等二小姐。” 这小丫头起得倒是早。 “劳烦花音妹妹稍等片刻,我才起身,正洗漱梳妆着。”叶瑾诺淡淡回答,并不急躁。 “是。”唐弈隔门应答一句,便离开了叶瑾诺的房门。 听着唐弈的脚步声消失,叶瑾诺才看向烟楣,“说说吧,昨日查到什么了?” “昨日奴婢去了客栈附近的酒肆,听酒肆小二说,这醴丰郡城中,有冤魂煞。”烟楣轻声答着,站在叶瑾诺身后为她梳发,绾起她如墨青丝之后,才又继续道:“奴婢和灵卉细细问过之后,又拜访城中几位老人,才知这冤魂煞成型已有几年,但听见过冤魂煞的百姓说,那冤魂瞧着面生,不似他们认识的街坊,反倒是像三十年前忽然便在城中销声匿迹的白员外。” “白员外?”叶瑾诺微微挑眉,这个姓氏,她倒是不陌生。 昨日千秋鉴那位受千百戏迷追捧的名角儿,不也正是姓白么? 灵卉将一支步摇递给烟楣,在这时接过话头,“是了,醴丰郡三十年前有一户富贾,家主姓白,那时白家家主给自己捐了个员外,城中百姓便称他为白员外。这本是寻常事,但怪的是,白员外乐善好施,是醴丰郡闻名的大善人,这般人物,本应落个善终,但三十年前不知发生了何事,白员外举家搬迁,一夜之间在醴丰郡销声匿迹。” “举家搬迁?”叶瑾诺笑了一声,眼睛眯起,“搬了,还是死了?” 烟楣将发饰固定在叶瑾诺发髻中,又轻叹一声,“目前以奴婢和灵卉所探查到的消息,应当是被灭门了,但是做得干净利落,以至于百姓都只以为,白府并未出事,而是搬迁去了都城或是其他更富庶的州郡。” 叶瑾诺看着窗外,出神片刻,才又问道:“那个白员外是否有女儿?” “有一独女,是正妻所出,名正言顺的嫡小姐白娴,三十年前随白府一同失去音讯。” 若是不出意料,白小怜或许就是那位失踪的白府嫡小姐白娴。 叶瑾诺沉吟片刻,又道:“都城名角儿白小怜,你们可知此人?” 灵卉和烟楣对视一眼,都在心中回忆了一下,这才答道:“晓得的,前些年岚少常去畅音阁听戏,回来时也提过白小怜是个可怜姑娘,无父无母,好在学得一身唱戏的本事,否则就算不流浪街头,许是也要被卖到烟柳巷的。” 叶瑾诺微微颔首,心中思忖片刻,想起昨日在千秋鉴听戏时,白小怜那在台上都藏不住的愁绪,应当便是触景生情,忆起了往昔。 “你们打探的消息,过会儿寻个空子,与唐弈说一声,我下去待客。”叶瑾诺想明白一切,见灵卉和烟楣停了手,这便起身出了卧房。 花音和陆淮真正坐在一楼的椅子上,见叶瑾诺缓缓从二楼下来,花音忙不迭便起身,小跑到楼梯前,待叶瑾诺走来,笑吟吟便挽住她的胳膊。 “心儿姐姐,昨日睡得可好?”花音还是那副没烦恼的模样,笑嘻嘻问叶瑾诺。 叶瑾诺瞥了陆淮真一眼,也不知这小丫头是怎么制住这位冷冰冰的木头脑袋的,今日相见,陆淮真虽说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对她的敌意却少了很多。 “睡得很好,这不,今日起身都晚了。”叶瑾诺温和笑笑,拉着花音走到椅子前,与她一同坐下,这才又问道:“花音可用过早饭了?若是没有,我唤小二端些上来,咱们一同吃。” 花音眨巴眨巴眼睛,抿着唇摇了摇头,“没吃呢,醒来就顾着来找心儿姐姐了。” 她真挚乖巧,看得叶瑾诺不自觉带上笑容,她侧头低声吩咐道:“墨熙,去唤后厨做些糕点端上来。” 唐弈应了一声,这便出了静心楼。 “心儿姐姐,用过了早饭,我便带你去赏花。”花音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个令牌模样的东西,“姐姐你看,这是梧桐园的牌子,我昨夜特意请爹爹用阵法送来的,有了它,便能在梧桐园里找个最好的位置赏花。” “多谢花音,若是没有你,我还当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叶瑾诺盈盈笑着,柔声回答。 她说罢这话,回头随意扫了一眼,正巧看见江蓠站在她自己的房门外,有些无措地看着这边。 “江蓠,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叶瑾诺察觉江蓠是有话要说,便对她招了招手。 听得叶瑾诺招呼,江蓠这才乖乖走过来,只是她看了看花音,又看看叶瑾诺,似乎纠结了片刻,才在叶瑾诺耳边低声道:“二小姐,昨日有个戏园子的伙计来过,说是什么白老板应下了差事,今日午时一刻便来。” 叶瑾诺垂眸蹙眉,忽然想起自己昨日吩咐过千秋鉴的掌柜,让白小怜今日来给她唱一出戏。 但是花音这儿还眼巴巴看着她,她才结识花音不久,同样都在探查冤魂煞一事,花音和陆淮真熟悉醴丰郡,她不想让花音对她失望。 好在花音见叶瑾诺脸色犯难,便贴心问道:“心儿姐姐,可是有什么事,要耽搁了?” 叶瑾诺思忖片刻,才低声答道:“昨日我去千秋鉴听了戏,瞧那花旦唱得不错,便随口吩咐掌柜替我问问,那花旦今日可愿来客栈给我再唱一出,我还以为这些名角儿都有些脾气,没成想她当真愿意来。” 花音听罢,便乖巧点头,笑道:“心儿姐姐不急,梧桐花还能开好一阵子呢,今日去不成,明日去便是了,姐姐喜欢听戏,角儿也难得请来,她愿意来自是好的,姐姐今日便听戏吧。” “是我失约,这般,花音,若是你愿意,今日便陪我在此听戏,可好?”叶瑾诺心中熨帖,便笑着邀请花音一同听戏。 叶瑾诺心中有预感,今日白小怜来了,她便能得知冤魂煞其中关键信息。 第79章 你瞧不起谁呢? 听得叶瑾诺邀请,花音想都没想便应下了,陆淮真似是想出口阻拦,却不敌花音嘴快。 唐弈这时正好回来,见叶瑾诺和花音正聊着,便让江蓠随他一同去泡茶。 叶瑾诺瞥他一眼,知道他是要问江蓠发生了什么,也不阻拦,只继续和花音聊着。 不多时,小二将早点端了上来,吃过之后,叶瑾诺又觉无聊,便让灵卉拿了棋盘来,笑问花音:“花音可会下棋?” 身为一派掌门之女,花音应当是琴棋书画都学过的。 叶瑾诺是这么想的。 但花音却抬手挠了挠脑袋,面露难色,“这、这,心儿姐姐,我、我不擅这个。” “我来吧。”叶瑾诺正欲放弃,却见陆淮真起身走到她身前,抱拳行了一礼,“叶小姐赐教。” 知道的是他要和叶瑾诺下棋,不知道的看他这架势,还以为他这是要和叶瑾诺比武呢。 叶瑾诺抬眸瞥他一眼,微微勾唇,“谈不上赐教,陆公子请坐。” 花音虽是不擅棋艺,但多少看得懂,她在门派中常听师兄弟说,没谁下棋能赢过陆淮真,便不由担心地扯了扯陆淮真的衣袖,“淮真哥哥,你、你收敛着些。” 这会儿唐弈带着江蓠泡好了茶回来,看叶瑾诺和陆淮真的架势,是要切磋棋艺,又听了花音的话,面不改色温柔笑笑,走到叶瑾诺身旁。 “二小姐,可需我来?” 叶瑾诺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抬眸见他眼中担忧,不由被他气笑,伸腿轻轻踹他小腿,“你瞧不起谁呢?” 身为叶府二小姐,旁人只见她表面风光,却不知许多年前,府上那三个与世同龄的自然元素一旦闲着无聊了,便要来找她下棋,她能在自然元素手下赢上几局,技艺便敢说是远超旁人了。 甚至在魔宫中,玄湛有时与她谈论朝政,都得摆个棋盘,她一心二用,被造物主神杀得片甲不留是常有的事。 这般磨炼之下,她不说精通,也不是寻常人能赢得过的。 陆淮真见她信心满满,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将黑棋推给她,“叶小姐请。” 倒是想得周全,他执白棋,走后手,输了不丢脸,赢了反倒长脸,还能落个礼让女子的好名头。 叶瑾诺哼笑一声,也不客气,执起黑棋便落在棋盘上。 花音和唐弈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原本也没觉着叶瑾诺能有多厉害,只是随着棋盘上棋子变多,花音看不出什么端倪,唐弈的表情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若他未猜错,仅仅是这十来步,他就能断定,叶瑾诺的水平远在陆淮真之上,之所以现在花音还看不出来,完全就是叶瑾诺遮掩着。 像一只恶劣的猎食者,要将猎物玩弄至死,而非一击毙命。 真真是只······坏心眼的凤凰。 不过观棋不语真君子,他犯不着说什么,只是突然觉着自己有些好笑。 方才问她是否要他来与陆淮真对弈,实在是他多此一举。 叶瑾诺表情轻松,落子毫不犹豫,就如多年前她在朝堂上那般,杀伐果断,落子无悔。 反观陆淮真,他察觉自己落入叶瑾诺的圈套,面色渐渐沉重起来,每一颗子落下,都需要深思熟虑很久。 偏偏这关头,花音还歪着头傻乎乎问道:“淮真哥哥,你是不是要输了?” 叶瑾诺沉默侧头看了唐弈一眼,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不忍直视的情愫。 也得亏是陆淮真对花音没什么脾气,换做唐弈敢这样对叶瑾诺说,叶瑾诺定然要在他手臂上留块淤青。 只是再没有脾气,陆淮真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花音振振有词反驳回去,丝毫没有觉得自己错了。 这个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唐弈总觉得眼熟,眼熟得让他不由瞥了笑眯眯看着棋盘的叶瑾诺一眼。 叶瑾诺这时正好落下一子,笑看陆淮真:“陆公子,承让。” 陆淮真这会儿脸色难看得不行,他动手收拾着棋盘,“再来一局。” “淮真哥哥,你果然输了。”花音眨巴眨巴眼睛,仿佛明白了陆淮真方才语气为何不佳,她看向叶瑾诺,咧嘴笑笑:“心儿姐姐好生厉害,门派里师兄弟都说淮真哥哥厉害,没成想心儿姐姐比他还厉害!” 可别说了,也不瞧瞧你的淮真哥哥脸色都臭成什么样了。 叶瑾诺在心中暗叹,收了棋盘上的黑棋,将黑棋推给陆淮真,“陆公子,请。” 陆淮真一言不发接过黑棋,重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结果毫无疑问还是叶瑾诺赢了。 但陆淮真气性上头,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到底胜负欲太强,收拾了棋盘便还想着再来一局。 叶瑾诺下了两局便觉得乏味了,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脱身,便听灵卉来报:“二小姐,院外来了个女子,手中拿着二小姐昨日戴的步摇,说是千秋鉴白小怜。” 听见白小怜来了,叶瑾诺眼睛一亮,“让她进来。” 灵卉应了一声,这便出去请白小怜了,而叶瑾诺连忙让烟楣收了棋盘,对陆淮真笑道:“本就是无聊才下棋,这会儿白小怜来了,还是听戏为好。” 陆淮真再不甘心,也要念着这是在叶瑾诺的院子,不情不愿应了一声,便又起身回到了他方才坐的椅子上。 不多时,灵卉领着白小怜从门外进来,这位名角儿倒是懂规矩,进来什么也不问,行至叶瑾诺身前,盈盈一拜:“奴家小怜,见过叶小姐,给小姐请安。” 叶瑾诺最喜欢的便是懂规矩的,不必让她费心说什么,见白小怜上前见礼,便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昨日在千秋鉴听你唱戏,腔调当真是极好的,今日便唤你来了,想再听听,只是除却唱戏,你可会唱些小曲儿?” 白小怜又福了福身,顺从答道:“回小姐的话,是会的,只是小怜未带乐师,只怕寡淡,还请小姐莫要嫌弃。” “这还不简单?灵卉,墨熙房中正巧有琴,你去拿来。” 第80章 教教她,何为欺君之罪 听罢叶瑾诺这话,灵卉福身领命上了楼,但白小怜却有些慌张道:“小姐,这怎么使得?小姐乃是金枝玉叶,奴家哪里配消受小姐的人替奴家奏乐?” 叶瑾诺眼睛一眯,静默片刻才道:“弹琴听曲,高雅之趣,你既为一代名伶,唱腔又是极好,若说配不配,才是俗气。” 她静默那一瞬,只是想不明白,白小怜若当真是出身富贾的嫡小姐,怎会有如此卑微之态? 哪怕如今没落,富家养出来的嫡小姐,骨子里的气质也不该如此。 更何况,她可是都城名角儿,面对不知身份的富家小姐,这个态度着实不必。 白小怜咬着下唇,默了片刻还是福身行礼:“奴家谢小姐不弃。” 这时叶瑾诺抬眸见灵卉抱着琴下来,便从椅子上起身,席地而坐,让灵卉将琴放在自己膝上。 “小姐、小姐要亲自弹奏吗?这、这······” 白小怜话未说完,叶瑾诺便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不必多言。 花音却瞧得稀奇,凑到叶瑾诺身旁坐下,好奇问道:“心儿姐姐还会弹琴?!那心儿姐姐岂不正是旁人所说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说不上样样精通,只是对琴和棋略知一二,书画真真是说不上懂的。”叶瑾诺温柔笑笑,见花音坐在自己身侧,也不阻拦,只是看向站在前方的白小怜,问道:“你都会什么调?” 白小怜这时瞧着拘束,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叶瑾诺,喏喏道:“流传得广些的,如清平调、碎玉调、鸳鸯调这些,奴家都会。” “那便碎玉调吧,其余的本小姐不甚熟悉。”叶瑾诺在心中回忆片刻,发现白小怜提到的小调,她只熟悉碎玉调。 也只有碎玉调,是五百年前便流传着的。 “是。”白小怜福身行礼,顺从应答。 叶瑾诺微微颔首,俯首抬指轻按琴弦,勾出碎玉调的前音。 也还好左沛岚什么都让她学,上至肃穆宫乐,下至民间小调,她什么都学过,这会儿弹这些小曲小调,倒也得心应手。 白小怜顺着叶瑾诺的节奏,轻轻唱出婉转轻快的小曲。 她本就是唱花旦的,唱腔秀美清丽,正合了碎玉调的轻快柔美。 就连素来冷着脸的陆淮真听了白小怜的唱腔,都忍不住点头默默赞许。 一曲唱罢,叶瑾诺停了手,赞赏看向白小怜,“唱得果真不错,烟楣,倒杯茶来,给她润润嗓子。” 白小怜接了烟楣递来的茶杯,低头又行一礼,“谢小姐夸赞。” 叶瑾诺将琴交给灵卉,坐回椅子上,单手托腮看着白小怜,“昨日听千秋鉴的伙计说,你是都城的名角儿,此次来醴丰郡是为回乡,是回来探亲吗?” 方才叶瑾诺亲自弹奏,没有半点架子,白小怜对她也是好感顿生,此刻听叶瑾诺问话,也并不隐瞒,只老实回答道:“回小姐的话,奴家父母双亡,只是醴丰郡到底是奴家长大的地界,奴家得了空,便想着回来瞧瞧。” “你唱得当真不错,是在醴丰郡学的艺吗?醴丰郡竟然还有这般厉害的角儿,能教出你这样的名伶。”花音眨巴眨巴眼睛,不经意间问出了叶瑾诺想问的话。 白小怜轻轻摇头,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一开始学艺是在醴丰郡,后来师父说都城名师更多,便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去都城学艺了。” “昨日听说,你还是千秋鉴里花旦的师父?”叶瑾诺微微挑眉,总觉得白小怜这经历,和她听闻的有些对不上。 “是了,先前奴家在都城学成了,有了几分名气,师父便带了几个孩子前来都城寻奴家,却也不是让奴家接济,只让奴家教教那几个孩子,他们学成之后,便又回了醴丰郡,在千秋鉴讨生活。”白小怜抿了一口茶水,并未怎么思考便回答道。 若是这么说,那倒是能对得上了。 叶瑾诺沉思片刻,却还是想诈一诈白小怜的身份。 她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苦茶,顿时眉头都紧紧蹙起,嫌弃看了一眼茶杯,才道:“你既然是生在醴丰郡的,那醴丰郡中的冤魂煞,你可知是什么东西?” 说这话时,叶瑾诺直直看着白小怜的眼睛。 白小怜目光闪躲一瞬,轻轻摇头,“回小姐的话,奴家不甚清楚。” 她闪躲的那一瞬,别说叶瑾诺,便是唐弈都能看出她是在说谎。 既然有所隐瞒,那她必定和白府有关系,或者说,她确实就是那个失踪的白府嫡小姐白娴。 叶瑾诺垂下眼睫,心中思忖着。 白小怜当时去都城,只是为去学艺吗?还是期许着都城有哪位高官,能够看出她背负的冤屈,为她平了冤案? “烟楣灵卉。”叶瑾诺闭上眼,轻声唤了两个侍女,“把门守好。” 听见要关门,白小怜顿时慌乱,她忙不迭跪倒在地,给叶瑾诺磕了个头:“小姐、小姐饶命!奴家不过一个戏子,还求小姐高抬贵手!” 什么一代名伶,到了权贵手中,终究不过一个玩物,今日就算叶瑾诺杀了她,只要叶瑾诺有权有势,她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一个冒犯小姐的罪名,便能让她的死变得名正言顺。 叶瑾诺面色平静,她睁开眼看着房顶,淡淡道:“花音,陆公子,若是你们现在要离开,可径直去了,若是不走,便立誓绝不将今日所闻说出。” 花音再怎么迟钝,也知道叶瑾诺接下来要说的不是简单的事,她方才也看出白小怜和冤魂煞有渊源。 按理说,叶瑾诺说出如此重话之后,她不该再掺和下去,可是血脉中对上古神兽的亲昵和渴望,让她无法在此刻离开。 她咬了咬唇,在陆淮真惊诧的目光之下,举起三指对天起誓:“花音以性命向主神起誓,绝不将今日所闻说出。陆淮真亦然,若有背誓,魂飞魄散。” “花音!”陆淮真瞪圆一双虎目,厉声呵斥花音。 叶瑾诺神色依旧沉静,她看向白小怜,眼眸半阖,淡声道:“墨熙,教教白小怜,何为欺君之罪。” 第81章 灭门惨案 听见叶瑾诺的话,别说在场其余人,便是连唐弈都有些惊诧。 此时暴露身份,虽说已然让花音和陆淮真立下毒誓,但······还是早得出乎唐弈的预料。 他原本想着,以叶瑾诺的性子,能想出无数种让白小怜开口说实话的法子,没成想······她选择了最为简单也最为粗暴的一种。 但是即便心中惊诧,唐弈面上还是不显露分毫,只俯身一躬到地行礼:“臣谨遵殿下懿旨。” 陆淮真怎么都没想到,昨夜唐弈还一副老实人的模样说高攀不上当朝左相,今日就真真成了他口中那位左丞相唐弈。 唐弈行至白小怜身前,笑容温柔不改,只是眉眼之间的疏离怎么都挥之不去,他微微颔首,笑道:“我乃当朝左相唐弈唐墨熙,奉陛下之命,随曦玥公主微服私访,陛下有旨,见公主令牌者,如见陛下亲临。白小怜,你面见殿下,口中却有谎话,此为欺君之罪,依魔界律法,该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他话语温和,言辞之中将生死大事淡化,但其中意味只要仔细琢磨,便知他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再亲民的高官,本质上还是权臣,白小怜不过一介布衣,对上唐弈疏离的目光,不由畏惧得瑟瑟发抖。 但即使畏惧,在生死之事面前,白小怜还是颤抖着磕头求情:“奴、奴家叩见殿下,叩见唐大人,奴家、奴家本意不愿说谎,是、是有苦衷,求殿下明察!” 陆淮真却不由皱眉,忽然开口道:“曦玥公主备受臣民爱戴,但于五百年前便陷入长眠,叶小姐若是冒充殿下,恐惹主神震怒。” 叶瑾诺淡淡看他一眼,从袖中摸出自己的令牌,“唐爱卿方才已然说过,见公主令牌者,如见陛下亲临。” 那令牌上一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凤凰,另一面着刻着玄湛亲笔题下的曦玥二字,令牌上覆诡异精致的花纹,随着叶瑾诺法力催动,便即刻散发出黑金色沉沉光芒,造物主神的神力顷刻间笼罩这间小楼,竟是震得陆淮真等人生生跪倒在地! 见陆淮真眼中震撼,却不敢再多言,叶瑾诺这才又看向白小怜,沉声问道:“本宫身为参政公主,自有替百姓伸冤之责,若有苦衷,何不细细说来?” 她眼中柔和神情消散,只余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仿佛换了个人一般,这般气势,除却曦玥公主,魔界寻不出第二个女子能有。 白小怜抬眸看向叶瑾诺,眼圈顿时红了,她膝行两步,又忽然发疯一般给叶瑾诺磕头:“殿下、殿下!求求殿下为奴家做主!求求殿下!” 叶瑾诺顿感此事不简单,抬头给了灵卉一个眼神,“灵卉。” 灵卉福身领命,让烟楣带着江蓠守好静心楼的门,这便快步走到白小怜身侧,制住她的动作,将她扶起,“殿下让你说冤屈,你便说,多余的动作不必做。” 白小怜磕得用力,额前已然红肿一片,可她似乎不觉疼痛,眼中蓄着泪,低低哽咽道:“奴家本名并非白小怜,而是姓李,名慧。” 叶瑾诺眉头微蹙,但看向白小怜时,才察觉她眼中并无躲闪。 她说的是真话,她并非白府失踪的嫡小姐白娴。 这出乎叶瑾诺意料的话语让她不由怔住,但再听白小怜后续话语,她才知其中问题所在。 “奴家出身贫寒,爹娘嫌弃奴家是个女子,养了奴家十年,便将奴家卖至烟柳巷中。那烟柳巷压根不是女子能待的地界,奴家那年才不过十岁,只能做粗使丫头,可客人动辄打骂,老鸨子更是将奴家几次打至晕厥。 奴家想逃,逃了几次,便挨了几次毒打,好在最后一次奄奄一息之时,撞见了路过的白娴白小姐,小姐可怜奴家岁数小,便将奴家赎回了白府,做小姐的丫鬟。 说是丫鬟,可小姐对奴家就如对妹妹那般,替奴家治好了伤,教奴家读书认字,还说待奴家长大些,给奴家寻个好些的夫家,安稳过了此生。 老爷一心向善,小姐谨记老爷言传身教,哪怕是对手下丫鬟,也是和善温柔的,奴家那时便想,若是能此生都伺候着小姐,寻不寻夫家,也不重要了。” 忆起曾经,白小怜不由泪流满面,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颤抖着吐出,可再说下去时,目光中又带上了恨意。 “可、可三十二年前,白府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百姓这样说着,可谁又知道,白府······那是被歹人灭了满门! 那夜小姐察觉异态,不由分说将奴家塞进密室,只求奴家有朝一日能为白府伸冤,她身为白府嫡小姐,歹人若是寻不到她,自不会离去,届时整个白府不会再有活口。 为求白府一朝沉冤得雪,小姐舍弃自己性命,只愿奴家能活下来,带着白府的冤屈远走高飞,待到事情暂时平息,再想办法将冤案递交御史台。 殿下,殿下可知白府满门多少人口?上至家主一家,下至家丁丫鬟,整整三百四十七人!整整三百四十七条性命!” 白小怜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说着白府满门之时,她声嘶力竭,不受控制一般伏在地上哭嚎出来。 灵卉听得有些无措,只能不断安抚着白小怜的情绪。 一时之间,静心楼中沉默无言,只剩白小怜凄惨的哭声。 叶瑾诺沉默垂眸,哪怕经历数百年杀伐,在这她以为的太平盛世中,听到三百余口含冤而亡的灭门惨案,她心中也难掩悲凉愤怒,一时难以言语。 不得不说,白娴的选择是正确的,比起一个嫡小姐来说,一个不受旁人重视的丫鬟更有可能活下去,歹人既然决定灭门,不找到白娴的尸体验明真身,是断不会善罢甘休的。 还好,还好白小怜真的活下来了,还遇到了拥有为白府伸冤的权力的曦玥,否则······ 正当叶瑾诺沉思接下来该怎么问时,唐弈却先出口问道:“为何是将冤案递交御史台?” 第82章 殿下就这般信任臣? 听罢唐弈的问话,叶瑾诺不由拧紧眉心。 确实,若是普通冤案,递交大理寺自有大理寺卿派专员查清,递交御史台未免越俎代庖。 除非大理寺中有问题,在百姓中已然失信,或是此事牵扯官员,需得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台插手。 不论何种,都不是叶瑾诺想听的。 而白小怜抽泣片刻,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情绪,才低声答道:“老爷一家,是被当今醴丰郡郡守赵安所害!小姐说过,要告赵安,求大理寺是求不通的,只能求御史台,只有御史台才有权利调查官员。” “你可有证据?”叶瑾诺心中一顿,沉声问道。 倘若白府冤案是赵安所为,那昨日花音说,赵安被冤魂煞搅得心神不宁,便说得过去了。 白小怜沉默片刻,却轻轻摇头,但她又很快抬头看向叶瑾诺,愤愤道:“小姐说过,老爷生前只和赵安结过梁子,若是有歹人报复,必定便是赵安!” 唐弈摇头叹息,看向叶瑾诺,“殿下,若无证据,难查。赵安身为一郡之守,乃是从四品官员,若是贸然查他,有恐御史台······” 他话至此处便断下,其中意味不必再言明,叶瑾诺听得明白。 御史台向来会在小事上做文章,现下叶瑾诺势力不稳,若是被御史台抓住把柄,哪怕唐弈出手护她,也会落下话柄。 况且身为左丞相,手握朝政大权,唐弈就算要护着叶瑾诺,现下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 叶瑾诺看得出来,白小怜说赵安是就是幕后元凶时,并未说假话,但唐弈所说也不无道理,没有证据就要查赵安,届时打草惊蛇,别说御史台,便是惹来知州,恐怕都只会让此事更解决。 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这些现象在五百年前她执政期间便存在,如今五百年过去,无她约束着,只恐更甚。 她沉吟片刻,才抬头对灵卉道:“唤素汐将醴丰郡郡守赵安的生平事迹刻入玉简,半个时辰之内用阵法送来。” 灵卉福身领命,这便进了房,用秘法通传叶瑾诺口中的素汐。 唐弈却微微皱眉,口中默念叶瑾诺提到的名字,忽然顿悟一般看向叶瑾诺,“大理寺卿岳涿岳素汐?殿下怎会······” 她言语之中对岳涿很是熟悉,吩咐事情也是随口而为,甚至叫的是岳涿的字,而非姓名。 可她长眠五百年,怎会与如今朝中正三品官员有联系? 若他未记错,大理寺卿入朝为官,至今不过百余年。 叶瑾诺微微抬手,面色坦然道:“世说凤有五凤,你可知是哪五凤?” 这个唐弈倒是知道,他略加思索便答道:“赤者为凤,青者为鸾,黄者鹓鶵,白者鸿鹄,紫者鸑鷟。” 他念着念着,忽觉口中词实在熟悉,又细碎念道:“鸑鷟、岳涿······原来她竟是······” 朝政一事,要想握住权势,先要握住兵权,其次便是法律,再者才是吏部户部。 如今叶瑾诺看上去在朝堂上手无寸铁,却是实打实握住了大理寺这一脉。 不过对于叶瑾诺自己来说,她也是跟唐弈上朝的第一日,在玄湛掌心叫唤时,看到了百官之中痴痴看她的素汐,这才知晓自己的侍女为了自己醒来时能够顺利接手朝政,都做了什么事。 “殿下,素汐已领命,但素汐信中问殿下,是否需要她请陛下点三百精兵前来护驾?”这时灵卉从房中出来,在叶瑾诺身侧福了福身。 叶瑾诺思忖片刻,还是轻轻点头,“但要记得,不可引起注意,精兵到时,驻扎在醴丰郡城外,不可打草惊蛇,届时若有吩咐,以本宫碎玉为信。” “是。”灵卉答罢,便又起身进了房。 素汐当年也是叶瑾诺的贴身侍女,碎玉为信是什么意思,她很清楚,由她转告羽林军正合适。 见灵卉离开,叶瑾诺闭上了眼,她现下旧伤未愈,法力也少得可怜,哪怕查案,她也不能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提前让羽林军准备好,好过她遇见危机之后急召兄长前来。 也算是她这个兄长口中的小白眼狼,给兄长的几分安心。 “不论你心中有何愤怒冤屈,一切话语,待本宫看过赵安生平之后,再做打算。”叶瑾诺开口安抚白小怜的情绪,现下就算再急,也急不过这半个时辰。 大理寺有去吏部查阅卷宗的权力,她也相信自己手下五凤的能力,苏宛能在一夜之间查清唐弈和薛木心,素汐同样能有在吏部不惊动任何官员的情况下查阅卷宗的能力。 静心楼一片静默之时,唐弈忽然低低笑了,他站到叶瑾诺身侧,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问道:“殿下就这般信任臣?” 在一个权臣面前展露势力,以叶瑾诺的心计来说,不该如此。 叶瑾诺嗤笑一声,抬眸轻佻看他:“本宫不怕你说出去什么,这是本宫的本事,但明目张胆说给你听,是本宫赌你不会舍弃你为官两百年的信念。” 她很清楚,曦玥是支撑唐弈在官场与旁人缠斗数年的信念,以他这固执的性子,除非他疯了,否则绝不会背叛她。 “臣这颗心,被殿下玩弄于股掌之中。”唐弈幽幽叹息,却也只能无奈笑笑。 他确实舍不得,不仅是舍不得自己的信念,也舍不得自己的心上人。 “说来惭愧,玩弄人心确实是本宫的乐趣,不过对于唐爱卿,本宫不曾有过这般想法。”叶瑾诺勾唇笑了,她再怎么恶劣,也舍不得辜负唐弈对她的真挚。 唐弈垂下眼眸,心口莫名发烫,他抿唇笑笑,不再多言。 论起说情话,他果真不是叶瑾诺的对手。 花音看看叶瑾诺,又看看唐弈,想说什么,却又在得知叶瑾诺身份之后不敢胡言乱语,腮帮子鼓动两下,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还好素汐动作很快,还不到半个时辰,灵卉便从房中出来,将素汐送来的玉简递到叶瑾诺手边,轻声道:“殿下,赵安的生平事迹,素汐送来了。” 第83章 抓来问问就知道了 叶瑾诺接过玉简,指尖覆上法力捻动,闭上眼之后,便见得一本书卷出现在自己识海中。 她快速翻阅过后,便捏碎了玉简,侧头对唐弈道:“赵安此人,你可熟悉?” “不曾打过交道,不过每年知州回都述职时,醴丰郡所属的青州知州龚甫曾夸赞过他,只道此人管辖之处百姓生活安稳富庶,是个可造之材。”唐弈拱手见礼,低声答道。 “可造之材?”叶瑾诺冷笑一声,手中微微用力,碎掉的玉简顿时化作齑粉,“素汐玉简中明明白白写着,赵安草菅人命,假公济私,在上任醴丰郡郡守之前,在别的州郡为官时称一句土皇帝都不为过。” 唐弈垂眸拧眉,又拱手行一礼:“若是当真如此,倒是能借着他先前所作所为,名正言顺查他。” “太麻烦,本宫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此处。”叶瑾诺摇了摇头,她今日急着表明身份,逼迫白小怜说出实情,就是为了节省不必要耗费的时间。 若是借过往职务之罪调查赵安,其中花费的时间和精力都会更多,她查冤魂煞一事,是怀疑青州之内存在官官相护、官商勾结之事,为的是拔除一片贪官。 她不想在赵安一个人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如今她要做的就只是将这一片官员拔出来,剩余要查清楚谁,那是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事。 “求殿下明示。”唐弈也不敢擅自揣测叶瑾诺的意思,思量片刻,还是询问叶瑾诺的意思。 叶瑾诺看着房顶,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白小怜,醴丰郡中的冤魂煞和白府有什么关系?你先前说赵安和白府有过节,又还有谁清楚这事?” “回、回殿下的话,若是奴家并未看错,那冤魂应当便是老爷。至于赵安和白府的过节,奴家、奴家不甚清楚,小姐鲜少提起此事,只是被灭门那夜匆匆对奴家提过。”白小怜茫然回忆片刻,才将自己所知全都说了出来。 “你还见过那冤魂?”叶瑾诺眯起眼,锐利目光看向白小怜。 按理说冤魂成煞,自是理智全无,眼中活物无一例外都会被冤魂屠杀,若是白小怜当真见过冤魂,不应该还能安稳活到现在。 除非那并非冤魂煞,而是另一种邪术催生的东西,在汇聚煞气能够加害百姓的同时,还保留了部分理智。 白小怜点了点头,“奴家回到醴丰郡已有五六日了,回来当日,奴家悄悄去老爷一家的衣冠冢祭拜过,临近丑时才回到千秋鉴,回来路上便撞见了,只是奴家那时怕得厉害,看到老爷的魂魄时便险些吓晕了去,慌不择路便跑了。” 叶瑾诺沉吟片刻,侧头看向唐弈,“现下看来,还是得等到子时,咱们去会会那冤魂。” 唐弈点头应下,却又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他低声又对叶瑾诺道:“殿下,臣有一事觉得蹊跷。昨夜码头那位掌柜,提起冤魂煞时便噤若寒蝉,但白小怜见到冤魂之后,却并未被伤害。” 是了,若是冤魂当真会毫无理智地伤人,又怎么会放过白小怜? 而若是冤魂当真是白员外,又还保有理智,那依白员外生前作风,应当只会有怨报怨,不会祸及无辜百姓才对。 叶瑾诺垂眸看向地面,轻声开口问道:“花音,虽说你们在门派中修炼,但若是醴丰郡中有大事发声,你们应当也是知晓的,近几年来,你们可曾听闻过冤魂害人之事?” “心······”花音刚开口一个字,便又顿住,她抿唇低头,轻声道:“殿下,民女平日喜爱和丫鬟下山玩乐,但并未听过冤魂害人之事,只是赵大人的府衙外常常贴着告示,说是谁家的孩子又被邪煞所害,大家便对邪煞恐惧不已,不过赵大人向来只说那是邪煞,冤魂煞这称呼,是百姓们喊出来的。” 看花音失落之态,叶瑾诺不由有些于心不忍,但此时还是得以大局为重。 她长长出了口气,“墨熙,倘若今日所见所闻皆为真实,本宫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殿下英明。”唐弈拱手行礼,却并不多问。 有了思路是好事,但若要验证,还需一切水落石出。 “灵卉,烟楣。”叶瑾诺靠进椅背中,闭上眼轻唤自己的侍女。 “殿下,奴婢在。”灵卉和烟楣走到叶瑾诺身前,福身行了一礼。 叶瑾诺面色沉静看不出心绪,淡声吩咐:“今夜你们随唐爱卿一同去街上探查,若是遇到那冤魂,将他绑回来。” 灵卉和烟楣对视一眼,又福身道:“奴婢遵旨。” “殿下可需民女与淮真陪同唐大人前去?”花音沉默许久,忽然开口问道。 于理,她身为生活在醴丰郡周围的百姓,理应带路。 于情,她血脉中对上古神兽的依恋,让她很想替叶瑾诺做点事。 “不必,唐爱卿曾在醴丰郡做过郡守,想来是认得路的,人多喧哗,容易打草惊蛇。”叶瑾诺抬手揉了揉眉心,婉拒花音好意。 她知道花音是好意,但一去就去五六人,到底太引人注目。 况且花音和陆淮真虽是修道门派出身,但真正说起来,他们加起来法力不敌唐弈一半。 此刻不知冤魂究竟有多大本事,她要唐弈去抓冤魂,让灵卉和烟楣两个法力高强的跟着就够了。 至少她的侍女是五凤出身,又跟随她多年,法力超越普通妖魔许多,她们跟去哪怕帮不上忙,也不会添乱。 “民女知晓了。”花音垂下头,眼中失落难掩。 叶瑾诺轻轻叹息,到底于心不忍,“本宫不让你去,是想让你陪着本宫,他们都出去了,本宫独自在这儿,烦闷得很,想留你在本宫身侧说说话。” “当真?”听见叶瑾诺不是嫌弃她碍手碍脚,花音的眼睛顿时又亮起来,“殿下、殿下真好。” 唐弈和陆淮真不由同时抹了把脸。 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好哄? 叶瑾诺看着这两个男人抹脸无奈的模样,不由眉头一蹙:“都认真些,今夜若是让冤魂跑了,本宫拿你们试问。” 第84章 责任 听见叶瑾诺的低斥,唐弈敛下心绪,顺从答道:“臣遵旨。” 叶瑾诺长长出了口气,起身往二楼走去,“都去做准备吧,花音,随本宫上来。白小怜,你便在下边歇息着,有什么事与江蓠说便是。” “那、那淮真哥哥呢?”花音追上叶瑾诺的脚步,小声问道。 “让他在一楼守着,本宫瞧他也是不愿说话的样子。”叶瑾诺瞥了木头一样站在一楼的陆淮真,提着裙子继续往上走。 没想到陆淮真却追了上来,“请让草民陪花音一同。” 他是担心花音在叶瑾诺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叶瑾诺看得出来。 她嗤笑一声,道:“若是本宫问什么,你就算在场,也拦不住本宫要听的答案。” 陆淮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被她堵得一时语塞,却还是固执跟上,“草民只是担心花音出口冒犯殿下。” “那便跟着吧。”叶瑾诺倒是不甚在意,上了二楼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唐弈在下边看得无奈摇头,他这会儿倒是能理解陆淮真了。 许多天前,他也是像陆淮真这样,以为曦玥公主是讲礼法规矩、做事严苛有章法的,直到小凤凰化形,他才在恍惚中发现,哪怕曦玥确实一心正道,心怀公允,但大多数时候,她说话和做事根本不按常理来。 甚至可称得上一句荒谬。 可即便如此,唐弈还是很悲哀地发现,他不仅舍不得逃离叶瑾诺的身边,反而更加迷恋她的出格和跳脱。 就仿佛她能够轻而易举打碎礼法的枷锁,让他在渐渐了解她的过程中,越陷越深。 。 叶瑾诺在卧房中并未和花音聊出格的问题,而是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姐姐一样,关心着花音的状况。 不仅出乎陆淮真的预料,还让花音恍然间觉得,面前的人并非当朝公主,而是昨日笑着送她糖画的心儿姐姐。 灵卉送了叶瑾诺爱喝的果茶上来,叶瑾诺将其中一杯递给花音,“尝尝这个,这是本宫昔日在府上爱喝的茶水。” 花音连忙双手接过,低头浅尝一口,顿时眼睛一亮,“好甜!好好喝呀!” “当年貔貅偶尔也爱吃些甜果子,本宫便想着,你或许也会喜欢。”叶瑾诺温和笑着,一改方才在楼下的威严之态。 听见叶瑾诺提起自己的先祖,花音便又不由好奇问道:“殿下,先祖当年与殿下交情很好吗?” “还算不错,他虽是性子凶猛,法力却不敌祖龙和始麒麟,常常受他们欺辱。本宫当年见他无处可去,便留在他本宫的山洞中住了一段时日,修炼好了身子再出去,后来他见本宫喜欢宝石,便常常寻些漂亮的石头赠予本宫。”叶瑾诺想起之前和貔貅的交情,眉眼便柔和下来。 那是她在上古时期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上古时期,真的如书中说的那么危险吗?”花音了然点头,又小声追问道。 叶瑾诺虽是笑着,但笑中还是见得几分无奈,“那是一段弱肉强食的混沌日子,其实世人口中上古神兽只有元凤、祖龙、始麒麟,是因为只有本宫和他们活下来了,其余的,要么沦为盘中餐,要么选择避世不出,长眠地底,貔貅便是长眠地底的一位。” “天呐······”花音小小感叹一句,不由又对叶瑾诺多了几分敬佩:“殿下好生厉害。” “你继承了貔貅纯正的血脉,倘若潜心修炼,有朝一日或许也能达到当年貔貅一半以上的修为。”叶瑾诺伸手摸了摸花音的脑袋,轻声道。 花音又惊又喜,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陆淮真抢了话:“殿下,花音还小,草民与掌门师尊只愿花音安稳健康度过一生。” 修为越高,身上背负的责任就越大,就像叶瑾诺一样,她拥有无上权力和高强法力,背负的,便是这整个魔界的社稷安稳。 叶瑾诺看向陆淮真,冷笑道:“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 她美目中锋芒毕露,面色冷下之时,王权和上古神兽的威压隐隐流露,生生压得陆淮真低下头,不敢再直视她的面容。 “草民······愚钝。”陆淮真咬着牙,才勉强将这一句简短的话说出。 “身为瑞兽貔貅后代,在魔界存活,安稳度日,靠的是魔界如今强盛,靠的是当今天下太平。倘若有朝一日,魔界卷入战争,谁还能有安稳日子?居安思危,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叶瑾诺面色沉下,见陆淮真抿唇不语,这才又道:“你想保护一个人,不是将她永远呵护在羽翼之下,而是让她拥有离开你也能安稳存活的能力。” 就像父神对她说,其实从她被创造的那一刻,父神就在她的血脉中注入了一滴神血,她生来便是父神的女儿,但父神不愿让她在王室的呵护敬重下成长,才将她放逐到了山林中。 后来她被兄长捡回叶府,兄长教她读书认字,师父教她法力和七弦琴,要的就是若是有一日她要离开叶府,也绝不会像往日一样流落山野。 再到后来进宫,她亦是从一个宫女爬到今天的位子,在被册封为公主之前,父神从未偏袒过她,她要得到什么,全都是靠自己的努力。 这般历练之下,哪怕她选择逃避肩上的担子,归隐去到何处,都不会丧失属于她的光芒。 父兄给她的爱,明显却又深沉,让她在这样的爱中保留了一份属于女儿和妹妹的娇纵任性,也让她成长为如今受百姓敬重的曦玥公主。 她吃过苦,受过罪,知晓百姓的苦与泪,才能擦亮眼睛做一位明君。 花音怔怔看着叶瑾诺,过了许久才起身对叶瑾诺福身行礼:“殿下,花音谢殿下教诲,在此谢过殿下。” 她正是懵懂天真的时候,又是掌门疼爱的独女,若是叶瑾诺不点醒她,或许此生她便浑浑噩噩过去了。 可身为继承了纯正血脉的貔貅后代,她要做的事,不可能仅仅是安稳度日。 第85章 谎话 叶瑾诺看花音听进去她的话,神色这才松缓下来,她无奈摇头,“本宫点醒你,是因多年前与貔貅的交情,貔貅虽说不问世事长眠地底,但若是知晓他的后代浑浑度日,想来也是会难过的。” 况且······倘若天魔两界再次交战,仅仅靠她和家里三个自然元素,或许又要重演五百年前的故事。 她是能为这魔界献身,哪怕付出生命,她也想守护这个世界,可若是总是受伤,她又还能守护几次呢? 若是······若是哪日她不慎在战争中丧命,这魔界必须有别的人能站出来。 “花音必定谨记殿下教诲!”花音坚定点头,又福身行了一礼。 叶瑾诺轻轻叹了口气,捧起茶杯低头浅抿一口。 。 叶瑾诺在卧房中与花音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子时到了。 烟楣上楼来禀报了一声,便和灵卉一同跟随唐弈出了客栈,前去调查冤魂之事。 好在身为叶瑾诺的心腹侍女,灵卉和烟楣并没有让叶瑾诺失望,还不到一个时辰,她们便回来了。 听得楼下响动,叶瑾诺起身推门出去,还未下到一楼,站在楼梯上时,她便看见一团看不清的人形黑影在地上不断扭动着。 黑影身上缠绕着无数粗细不一的藤蔓,一看就是出自唐弈的手笔。 而唐弈紧跟着也进了静心楼,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这才小心关上了门。 “殿下。”他抬头看见站在楼梯上的叶瑾诺,温柔笑笑,拱手对她行了一礼。 “怎么给他捆成这样?”叶瑾诺扬了扬下巴,看着地上扭动的黑影,隐隐似乎还能听见呜咽声。 烟楣扁了扁嘴,上前几步接叶瑾诺下来,嘟囔道:“这家伙好生不老实,若不是唐大人出手,只怕还不知他要窜去何处哩。” 而被灵卉安顿在房中的白小怜听见响动,连忙出来查看情况。 见到地上的一团黑影,她竟是仅凭身形便认出了昔日的主子,跑到黑影身前跪下便泣不成声:“老爷、老爷······奴婢是、是小慧啊!老爷······” 听见白小怜的哭声,黑影竟然真的停止了挣扎,抬起头怔怔看着白小怜。 过了片刻,黑影身上的浓郁黑雾消散,出现一个中年男子清瘦的身影,虽是缥缈,却还是能看出面容。 “小······慧?”白员外呆滞地轻轻复述这个名字,似乎用了很久才想起生前的丫鬟,“你······为何在此?” 不等白小怜回答,白员外忽然又暴怒一般挣扎起来,“赵安······赵安!我要他赔我白府上下三百余口性命!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白小怜被他吓到,茫然无措间,只能流着泪喊着老爷。 这一场混乱的主仆相认,让叶瑾诺不觉抬手揉了揉额角,她坐在椅子上,一拍扶手,冷声道:“都给本宫住口!” 也好在上古神兽的威压对生灵和魂魄都有用,她这么训斥一声,倒是真的让静心楼安静下来了。 叶瑾诺吐出一口气,对唐弈扬了扬下颌,示意他来询问白员外。 唐弈点头算是应下,上前两步松开了捆在白员外身上的藤蔓,温和笑道:“我乃当朝左丞相唐弈唐墨熙,这位乃是曦玥公主殿下,若有冤屈,可尽数说来,殿下斟酌过后,自会为你做主。” 白员外如今只剩一缕魂魄,生前所受苦难让他不敢再轻易相信旁人,即使听得唐弈这么说了,他还是沉默不语,不愿开口。 “老爷、老爷,这位当真是曦玥公主,她、她有陛下的令牌。”见白员外犹豫,白小怜连忙开口劝他,说着说着,不禁又泪流满面:“老爷,若是今日不在殿下面前状告赵安,咱们受的冤屈,就再也没地方说了!” 白员外看看唐弈,又看看叶瑾诺,似乎在思忖着应不应该相信他们。 可末了,他只是摇头叹息,“说了,或者不说,都没用。” “本宫身为参政公主,这满朝文武,还没有本宫不敢查、查不了的。”叶瑾诺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话语淡漠,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哪怕她今日突发奇想,把朝堂那些贪官全砍了,世人最多也只能叹一句惊世骇俗。 这朝堂上所有的事,只取决于她想不想,而不是敢不敢、能不能。 但听了她的话,白员外却只是讽刺笑了:“殿下是能查赵安,可查了又能如何?这醴丰郡早就烂透了,这青州早就烂透了!官官相护,欺上瞒下!我白府满门上下三百余口,他赵安一夜之间灭我满门,又掀起了什么风浪?他青州知州龚甫又在意过几分?!” 白员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是双眼赤红,捶胸顿足。 叶瑾诺沉默看着,待到白员外安静下来,双眼空洞看着她时,才轻声开口:“本宫要查谁,自然是要个清清楚楚的结果,你有冤屈,直言不讳便是,在本宫面前说没用的话,只是浪费你的时间,也是浪费本宫的时间。” 唐弈微微挑眉,这个时候的叶瑾诺,看上去比平日里绝情得多。 她理智得不像他熟悉的她,似乎在面对与朝政相关的事时,她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看着冷漠喝茶的叶瑾诺,白员外也察觉不管自己表现得多么癫狂,在她面前都没有用,只有对她说出实情,她才会给出反应。 “我说、我说!”白员外咬紧牙关,最后却还是无力松开。 他的魂魄睁着空洞的双眼,静静开口道:“我与赵安无冤无仇,他惦记我府上万贯家财,不惜灭我白家满门,甚至还将我府上满门三百余口的魂魄用阵法强行缚住,我们进不了轮回,只能整日游荡在赵安的地牢中,含着冤屈不知何日才能进轮回。” 白员外简单叙述完,唐弈却拧眉沉思,若说是图财,灭了白府满门,虽是说得过去,但是未免太······铤而走险。 而叶瑾诺听罢,只是面色平静放下了茶杯,“谎话。” 第86章 威逼 元凤这双眼睛,能够看穿世间一切虚妄。 叶瑾诺甚至不用仔细思考,只用看着白员外的眼睛,就知道他说了假话。 或许也不完全是假的,但叶瑾诺向来不爱听半真半假的话。 “你若从实说来,本宫还能替你做主,若是不愿说真话,本宫大可直接将你和赵安一同移交大理寺,大理寺卿手握御赐真言宝剑,进了大理寺,没有生灵可以撒谎。”叶瑾诺冷淡说罢,便单手托腮看向白员外。 大理寺卿手中确有真言宝剑,这是魔界律法中写得明明白白的,但律法中同样写得明白,真言宝剑不可擅用,一旦宝剑出鞘,凡真言宝剑所伤生灵,魂魄残缺,死后即使侥幸能入轮回,也连人道都进不去,至多只能进入畜牲道。 她在给白员外最后的机会,如果还是掺着假话,她有更简单也更粗暴的方式让他说真话。 白员外自己也没想到,半真半假的话说出来,竟是能被叶瑾诺一眼识破。 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道:“草民的父辈与赵安的父辈,曾有过一段交情,赵家世代为官,白家世代从商,赵家和白家的渊源,便是从草民的父辈开始的,但也是在父辈便终结。” “继续说。”叶瑾诺扬了扬下颌,面色不改。 “赵安的父亲曾为南州知州,家父当年是为游商,曾带着草民在魔界云游,直到路过南州,家父与赵安的父亲赵志在画舫上相遇,草民当时年幼,不知他们交谈了什么,但自那之后,草民一家便在南州定居下来。 赵志曾说,南州之中,宜江郡山水最为养人,百姓富庶,若是行商,定居宜江郡最好不过。但也因着宜江郡富庶,不少商会都盯着这块肥肉,赵志曾在草民府上作客,曾坦言道,若是家父有野心,他赵志便能让别的商会再不能踏足宜江郡。 其中故事,不必详说,想来殿下和各位大人也能猜到,家父联合宜江郡本地几位富商组成商会,每年向赵志缴纳十万两白银,称为安居税,好处便是赵志以各种借口推脱各家商会,不允许他们进入宜江郡行商,哪怕是以都城叶氏为首的凌云商会,都只是在宜江郡开了几间钱庄,赵志之势力,可见一斑。” 白员外话至此处,叶瑾诺不由拧眉问道:“十万两白银?如此巨大之数额,你们从何处掏出来的?” 仅仅一个郡,哪怕将下边管辖所有的县都搜刮一遍,也不过能凑出几十万两银子,一年便是十万,这个数额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殿下有所不知,家父所在商会并不仅是在宜江郡行商,从那年开始,赵志尝到甜头,整个南州渐渐都只剩下家父所在的商会,一年十万两白银,其实并不算极限。”白员外摇头叹息,眉眼间尽是无奈。 “唐爱卿?”叶瑾诺抬眸看向唐弈,低声发问。 唐弈拱手行礼,恭敬答道:“赵志赵寻天,乙亥年殿试探花,曾任魏州刺史、南州知州,品级最高为正四品,六十年前告老还乡,从此失去音讯。在朝为官时,多次回都述职,陛下大多都是不褒不贬,但曾有一次,陛下曾对臣说过,若臣在等殿下苏醒,可多留意以赵志为首的几个知州。” “所以?”叶瑾诺语调微微上扬,又追问一句。 唐弈低头抿唇笑笑,又行一礼:“只待殿下懿旨,臣必将赵志捉拿归案。” 叶瑾诺这才算满意,想起唐弈手中不知握着多少朝臣的把柄,她倒是也放心,摆了摆手,“不急,且先做完眼前事,白员外,你继续说。” 听着唐弈和叶瑾诺的对话,白员外也琢磨出几分味道,面对叶瑾诺提问时便更加恭敬:“回殿下的话,草民弱冠之年,家父原意想让草民接手家中商会,但······草民十余年来看着商会日渐张狂,与赵志一同鱼肉百姓,实在不敢接手这滔天罪孽。所幸草民有一庶弟,草民在祖宗祠堂立誓,将家业交予庶弟,自己则是带着妻女离开南州,前往青州独自生活。 草民年幼时,曾遇一位高人,高人曾对草民说过,天道报应不爽,哪怕生前享尽荣华,死后入了冥界,还是要为自己所结孽果负责。地狱酷刑众多,生前作的孽,死后通通都会报在自己和子孙身上。 草民深知高人所言乃是箴言,这才放弃家业,在青州醴丰郡定居之后,接济穷苦百姓,乐善好施,只求妻女无恙。 没想到······没想到赵志的儿子,竟是会来醴丰郡做郡守。” 话至此处,不必再说,白府灭门惨案,来龙去脉已经清楚。 离开家主的白员外,对赵志一家和白家来说,都不过一个无用的弃子,但他又太清楚这两家犯下的孽,所以为了保全自身,还身在朝廷的赵安必须让白员外闭嘴。 “此为官商勾结,你曾说官官相护,又是为何?”叶瑾诺听罢,沉默片刻,才又继续问道。 “殿下,若是没有顶上的官员保护,莫说赵安,他父亲赵志何至于如此猖狂?!”白员外凄惨笑着,仿佛事到如今,他再也做不出别的表情。 血泪皆已流干,只剩癫狂失心的笑。 “唐爱卿?”叶瑾诺抬眸看向唐弈,再次以同样的三个字询问他。 唐弈低头拱手,轻声答道:“南州上一任知州赵志,正妻乃是吏部尚书孙檀嫡出妹妹。” 叶瑾诺抬手轻按眉心,沉声道:“本宫上一次听到孙檀的名字,是他与礼部尚书陈琛贪赃案相关。” “吏部尚书一脉,向来张狂,孙檀不服右相苍语,却不敢忤逆臣,有臣在,孙檀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唐弈温和回答,眉眼间沉静如水,不见一丝慌乱。 他沉稳内敛,但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倘若左相发作,孙檀不仅翻不出半点水花,甚至连他辛辛苦苦埋下的人脉,都会被唐弈连根拔出。 如今朝堂上这一片安稳祥和的假象,有大半功劳是唐弈的。 若是无他压着这群朝臣,魔界只会更乱。 而如今叶瑾诺苏醒,有唐弈辅佐,她要肃清朝堂,便简单得多。 “那你,又是如何从阵法中跑出来的?”叶瑾诺忽然开口,她还没忘记,白员外先前说过,白府上下三百余口被阵法束缚,至今还未进入轮回。 第87章 傅延华,本宫必将你碎尸万段 听见叶瑾诺的问话,白员外茫然了片刻,他似乎用力在残缺的魂魄中翻找了许久,这才皱着眉摇头。 “草民、草民不记得了,似乎多年前有一日······一道光芒闪过,草民便冲出了阵法,却不知为何并无鬼差来抓草民,草民只能游荡在醴丰郡中。”白员外捂着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时的事。 但听见白员外的话,花音却若有所思一般看向他,歪着脑袋问道:“是······八年前的夏日吗?” 白员外回忆片刻,这便点了点头。 叶瑾诺不由蹙眉,她看向花音,“花音,你怎知晓此事?” 以花音的年岁来算,八年前,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那会儿还是不懂事的时候,她怎么会知道此事? 花音歪着脑袋,甜甜笑着看向叶瑾诺,“殿下,先前的事民女都不记得了,唯独那年,民女记得清楚,那年夏日,民女夜里睡不安稳,便爬到房顶看星星,有一道影子在天上闪现,匆匆便飞过去了,虽说飞得快,但民女却能感觉得到,那影子上的味道,和殿下身上的像极了,都是祥瑞之兆!” 花音笑得甜,叶瑾诺的眉却拧得更紧。 她才苏醒两个月都不到,八年前她还在长眠之中,花音看到的影子,不可能是她。 而这世间现如今,能够与她同样身带深厚祥瑞之气的,只剩另外两只上古神兽——祖龙和始麒麟。 但祖龙和始麒麟早在千年前便已经表明立场,他们和叶瑾诺势不两立,叶瑾诺当年做了魔界公主,他们便转头投奔天界,甚至五百年前天魔两界交战之时,叶瑾诺还将他们两个打成了重伤。 此事一旦牵扯天界,便麻烦得多,叶瑾诺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花音,你可记得清楚?此事万万不能儿戏。” 见叶瑾诺脸色难看,花音也是一愣,但她在脑子里又好好回忆了一会儿,才斩钉截铁点头:“民女记得清楚!就是一道带着祥瑞的影子,而且是很浓很浓的祥瑞,不输殿下身上的。” 叶瑾诺顿时脸色铁青,双拳紧握,连骨节都被她捏得咔咔作响。 “殿下?”见叶瑾诺反应不对,唐弈连忙低声询问。 “无妨,本宫只是想起两位故人罢了。”叶瑾诺咬着牙回道,她怎么都没想到,醴丰郡流传的冤魂煞,竟是和天界那两个家伙有关系。 她顾不上解释什么,抬手一道法力笼罩白员外的魂魄,在他身上细细探索过后,果不其然在这团残缺的魂魄中找寻到了祖龙的法力痕迹。 但是这细碎得需要叶瑾诺仔细探寻才看得出来的法力痕迹,代表着祖龙并非刻意放出白员外的冤魂,只不过是路过醴丰郡时,没有控制好法力,不慎撞坏了阵法,将白员外放出来了。 而正是因着白员外魂魄中残存祖龙冲撞阵法时的法力,才让鬼差误以为白员外并非残魂,这才没有带走白员外。 可不论如何,祖龙曾在她长眠时来过魔界,是板上钉钉的事。 “傅延华······本宫必将你碎尸万段。”叶瑾诺咬牙呢喃,她口中唤出的三个字,便是祖龙的名字。 唐弈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叶瑾诺行了一礼,道:“殿下,若是说八年前的夏日,臣倒是想起来,那年夏日,叶少爷过生辰,宴请了魔界群臣,不仅如此,还请来了天界几位上神,其中便包括殿下口中的祖龙傅延华。” 叶瑾诺顿时一怔,她不可置信一般看着唐弈,“什么?!” 若说她与天界的血海深仇,如今妖魔或许不知,可当年陪同她作战的兄长,又怎会不知?! 兄长待她如血亲一般,又怎么、怎么会请她的仇家去府上做客?! 唐弈见她眼中震惊不解,抿了抿唇,低头在她耳边小声道:“是陛下有旨。” 叶瑾诺眼中一瞬茫然,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若是父神的旨意,那······ 造物主神早就计算好了一切,甚至连她苏醒的日子,都在父神的计算之内,她长眠了五百年,临近苏醒的那几年,父神便已经在为她铺路了。 至于她要走的是什么路,她不知道,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天魔两界第二场大战,已经近在咫尺了。 叶瑾诺脑子里一片混乱,但面对眼前的冤魂,她只能强迫自己沉下心绪,先处理好眼前的事。 她深深吸了口气,“天快要亮了,都且去休息片刻吧,待到天亮之时,随本宫去醴丰郡郡守衙门。” 说罢此话,她便起身向二楼走去。 她的心此刻如同一团乱麻,缺失的那段记忆,让她现下无法将所有的线索连贯起来。 心口旧伤也在她茫然无措时,悄悄疼痛起来。 是了,先是她心口不知从何而来的重伤,又是她发现自己和唐弈曾有一段故事,再到现在知晓父神曾下旨让兄长宴请天界上神······ 太乱了,这一切都太乱了。 叶瑾诺捂着心口躺在美人榻上,越想去理顺这些线索,她心口便越疼,到最后,她已然只能蜷缩着身子,试图缓解心口剧痛。 尖锐的疼痛仿佛能刺入骨髓,她疼得脸色发白,耳中嗡嗡作响,甚至连唐弈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听见。 待到唐弈破门而入时,叶瑾诺已经疼得险些晕厥。 “瑾儿!”唐弈大惊失色,口不择言,竟是忘了敬称。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叶瑾诺身前,将她拥入怀中,发疯一般将自己的木能量灌入她体内。 “瑾儿、瑾儿!”唐弈焦急呼唤着,看着怀中美人惨白脸色,他顿时后悔不迭。 若是他早些进来,若是他早些发现她的异常······ 叶瑾诺眼前似乎都蒙着雾,还好浓郁的木能量飞速修复着她的身子,她才能试探着抬手,轻轻抚上唐弈的脸颊,虚弱笑道:“我没事······我没事,墨熙哥哥······” 这个近乎可以用荒谬来形容的称呼,在她快要失去意识时,竟然这么顺口。 第88章 硬闯郡守衙门 这三界之中,能让她叶瑾诺心甘情愿唤一声哥哥的,可没有几个。 而她与唐弈的过往竟然能让造物主神降下言禁,很明显,在五百年前,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唐弈曾经的身份不论为何,如今的这一切都印证着,他曾经是她不该染指的存在。 可在她长眠苏醒的今日,唐弈放弃了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堕入魔道,做着她的左丞相。 他宁愿辜负这尘世,在他的来生,也没有负她。 她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却没有爱错。 叶瑾诺眉眼忽然便舒缓下来,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唐弈的脸颊,看着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担忧,浓郁的木能量让她心口的疼痛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却又深厚的暖意。 她用手撑着身体,给了唐弈一个莫名其妙的灿烂笑容,仰头重重咬住他的下唇。 他是她的,他果然是她的。 唐弈下唇受伤,不由吸了一口冷气,可他都来不及说什么,便被叶瑾诺拉着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一吻终了,叶瑾诺恢复了元气,她脸上泛着红晕,眉眼中却带着娇俏笑意,“墨熙,你是我的。” “臣······自然是殿下的人。”唐弈不敢看她明媚眼眸,狼狈侧开目光。 为她效忠也好,倾心于她也罢。 或许那日在营帐中拿着玉佩问她,定情信物是否作数的时候,一切便已成定数。 又或许在他第一次翻阅史卷,被史书中的曦玥公主深深吸引时,就注定了他的今日。 他不图叶瑾诺回报什么给他,似乎从他开始在内心迷恋起曦玥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不论曦玥是什么模样,他此生都只为她而活。 “说喜欢我。”叶瑾诺却不给他逃的机会,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她的眼睛。 唐弈垂下眼睫,耳根发烫,“臣心悦殿下······已久。” “是喜欢我。”叶瑾诺不依,她偏要唐弈从礼法里钻出来,用最直白的话语诉说爱意。 唐弈一时语塞,他清醒时候,这些话语想要出口就显得格外艰涩,可面对眼前心上人执意要求,他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温柔真挚道:“喜欢你。” 叶瑾诺这才算满意,在他脸颊上响亮亲了一下,看着他逐渐红透的耳根,笑吟吟起身去换衣裳。 “我······臣出去等殿下。”唐弈眼看她要宽衣解带,忙不迭起身,逃一样离开了她的卧房。 叶瑾诺倒是也不拦他,只哼笑一声:“书呆子,叫那礼法束死你。” 待到叶瑾诺换了新的衣裙,外边天色也大亮了,叶瑾诺不再耽搁时间,让花音与陆淮真跟着江蓠在静心楼等她,自己带着唐弈和两个侍女便往着郡守衙门去了。 手里捏着人证——或者说魂证,她要闯郡守衙门,也就理直气壮得多。 这会儿不过辰时,郡守衙门外瞧着冷清,没什么百姓会从此处路过——或许也不算冷清,光是外边守着门的衙役便有八个,再加上那金碧辉煌的大门,瞧着也没什么冷清可言。 一个郡守衙门该不该修建得如此奢华,而修缮衙门的钱财又从何而来,叶瑾诺和唐弈心中都有数。 “站住!什么人?!” 还未走近衙门,叶瑾诺一行便被衙役拦下。 杀威棒重重往地上一杵,发出好大的声响,叶瑾诺并不怀疑,若是自己再往前几步,那杀威棒就要往他们身上招呼了。 “浪费时间。”叶瑾诺低低嗤了一声,对着郡守衙门扬了扬下巴,“烟楣,灵卉。” 两个侍女福身行了一礼,瞧着便是富家出来的丫鬟,柔柔弱弱,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但唐弈见她们应下之后,下意识拉着叶瑾诺后退了一步。 果不其然,眨眼之间只见赤黄两道光芒闪出,唐弈再定睛看过去时,那守门的八个衙役已经躺平在地面,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而灵卉已经飞入衙门中,从里边推开了大门,与烟楣一同对叶瑾诺福身行礼:“殿下,请。” 不得不说,看着这场景,半辈子都守规矩过日子的唐大人都不由啧啧赞叹。 若是他独自前来,想必还要费上些口舌,叶瑾诺倒好,从头到尾只说了八个字,便径直进去了。 简单至极,又粗暴至极,丝毫不讲道理。 也是,这魔界之中,她便是道理。 不过对于叶瑾诺来说,她是讲道理的,但这个道理,她只会与活着的生灵说,赵安犯下这么多事,在她眼中与死人无异。 既然是个死人,那还讲什么道理?踹门进去便是了。 郡守衙门分为三堂,一堂是为升堂断案的地方,三堂则是郡守平日所住的地方,叶瑾诺带着人往一堂走去,路上遇见的丫鬟家丁都被灵卉打晕,直到进了一堂,叶瑾诺坐在主位之上,灵卉这才停手。 灵卉随手抓了个不知所措的丫鬟,厉声道:“这位乃是当朝曦玥公主,还不速速唤你们大人来接驾?!” 丫鬟眼瞧着灵卉一路来见一个打一个,这会儿已经是抖得如筛糠一般,哪里还有抗拒的胆子?匆匆行了一礼,便连滚带爬往着三堂去了。 郡守衙门虽是修得不小,但赵安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叶瑾诺久等,不多时便一边理着衣襟,一边往一堂这儿来了。 前些日子叶瑾诺苏醒,又在妖界清缴了异教一事,虽说百姓中还未传开,但是这整个朝堂都知道了。 赵安进了一堂,看见唐弈的身影时便是一阵头晕目眩——曦玥公主清缴异教,陪同在身侧的便是左丞相唐弈,既然左丞相都在这了,主位上安然坐着的那位,便必定是曦玥公主了。 “微、微臣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赵安开口话语都结巴了一下,跪在主位前恭恭敬敬给叶瑾诺行了个大礼。 看着堂下跪着发抖的赵安,叶瑾诺嗤笑一声,“赵爱卿,且先坐着吧,让你的下人送些茶水来,本宫今日倒是准备与赵爱卿好好说说话。” 第89章 唐爱卿,给他捆上 赵安虽说品级不高,但到底是个朝臣,他心里门清儿,曦玥公主苏醒不久,正是政权不稳的时候,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曦玥公主大张旗鼓闯了他的郡守衙门,说不是杀鸡儆猴,他自己都不信。 但叶瑾诺已经发话,赵安也只能唤丫鬟去泡了热茶,战战兢兢坐在堂下等着叶瑾诺发落。 他倒是也想跑,但往哪儿跑?每十年的百官考校,左丞相唐大人永远是文试第一,武试也就当朝太尉能压他一头,他赵安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在唐弈眼皮子底下跑出这郡守衙门。 叶瑾诺一直一言不发,神情安然靠在主位上,甚至还有空让烟楣拿了团扇来,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 直到丫鬟端了茶水上来,叶瑾诺才慢慢悠悠端起茶碗,用盖子轻轻撇去浮叶,低头浅尝一口,这便笑道:“好茶,唐爱卿也尝尝,这茶叶少说也是几十两银子才买得到一两的。” 唐弈低头笑笑,端起茶碗也尝了一口,颔首笑道:“殿下果然学识渊博,一口就尝出来这乃是极品碧螺春,若按都城茶庄的价格来说,确实是四十两银子一两。” “赵爱卿身为从四品郡守,一月也就五六十两银子吧?给本宫上这么好的茶,倒是赵爱卿有心了。”叶瑾诺眉眼一弯,将茶碗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她越是风轻云淡,赵安就越觉得自己死期将至。 可这会儿她不提别的,只说茶叶,赵安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是。殿下难得来一趟,自当要用最好的茶叶招待殿下。” 叶瑾诺摇了摇手中团扇,又笑道:“既然赵爱卿都这么说了,本宫倒也想瞧瞧赵爱卿这郡守衙门里,还有些什么宝贝。” 她话放在这了,摆明了是要查郡守衙门,但听了这话,赵安反而渐渐沉住气了。 赵安起身拱手行礼,顺从道:“殿下若是想看,微臣便带殿下在衙门各处走走,可好?” “急什么?本宫身娇体弱,走不动路。”叶瑾诺睨他一眼,嘴角勾出冷笑,她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简捏碎,这才又道:“正巧陛下赏了本宫一队羽林军护驾,本宫懒得走动,不妨让羽林军来替本宫瞧瞧。” 五百年前她和贪官污吏纠缠过不少次,这群脏东西从来不在衙门或是自己宅邸中藏东西,她倒是清楚得很。 今日之内她便要了结醴丰郡的事,没那么多闲工夫一间一间亲自去查赵安郊外的宅子,但羽林军哪怕只来一百人,也足够到处查个遍了。 听到叶瑾诺的话,赵安顿时一阵目眩,却还是只能咬牙沉住气,道:“那、那微臣去唤管家前来,还请殿下稍候片刻。” “跑什么?唐爱卿,给他捆上,安分些。”叶瑾诺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不由又赞叹道:“果真好茶,入口微苦,却还有果香回甘。” 唐弈没成想叶瑾诺会粗暴到这个程度,但到底这也算懿旨,他迟疑片刻,还是抬手催生出无数藤蔓,将赵安捆得严严实实的,丢进了椅子里。 “殿下、殿下这是作何?!”赵安顿时大惊,他当真没想到,这懿旨叶瑾诺敢下,唐弈也是真的敢捆。 谈话至今,叶瑾诺还没有拿出什么确凿的证据定他的罪,无缘无故将当朝官员捆成阶下囚,她便不怕御史台参她一本吗?! 但叶瑾诺只是挑眉反问道:“你在与本宫讲道理?” 就这么一句话,别说赵安,就连唐弈都沉默了。 也是,从她让侍女打晕衙役,青天白日径直闯了郡守衙门就能看得出来,她今日来,就不是来跟赵安讲道理的。 不多时,素汐点来的三百羽林军已然闯入郡守衙门,列阵在一堂外,为首军官瞧着是统领打扮,进了一堂便径直对叶瑾诺跪下,高呼道:“末将羽林军右统领白珝,参见曦玥公主殿下!” 好大的阵仗,虽说只来了三百精兵,领头的却是从三品的右统领,可见玄湛对她的保护和宠爱到了何种程度。 “白爱卿免礼平身,本宫今日不说废话,你带精兵将郡守衙门上下家丁丫鬟全部绑来,放跑一个,你便提头来见。悉数绑来之后,你唤个信得过的,带二百精兵去查赵安在郊外的宅子,价值超过十两银子的,全都记下,今日之内查清,将数额送至唐弈手上。”叶瑾诺放下茶碗,淡声吩咐罢了,便又开始悠闲摇起团扇来。 白珝起身领命,重重抱拳行礼:“末将谨遵殿下懿旨!” 他行礼过后,便先打量了一堂一番,瞧见琳琅满目的奢华摆件时便是眉头一皱,心道这一个郡守衙门,倒是弄得比他带兵巡逻时见的官员府衙还夸张。 只是等他看到椅子上被捆得如粽子一般的赵安时,眼皮不觉一跳,他沉默着看向唐弈,却见后者也是满眼无辜。 “唐大人,这······” 唐弈轻轻摇头,叹道:“殿下懿旨已下,白统领莫要耽搁时辰了。” 白珝看向叶瑾诺,见她笑眯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只觉后背发寒,连忙低头又抱拳行礼,这便匆匆带着精兵抓人去了。 什么礼法不礼法的,殿下便是礼法! “殿下,下次还是······”唐弈轻叹着,正欲开口劝谏,想让她下一次莫要如此张狂,可他抬眸对上叶瑾诺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又缄默。 叶瑾诺不紧不慢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狼毫笔,淡声道:“过来替本宫研墨。” 唐弈老老实实走过去,他在府上不爱唤下人伺候在书房,研墨洗笔,都是亲力亲为,做这事也就格外得心应手。 不得不说,虽说不知赵安在职时有没有公正断案,但他这文房四宝不仅齐全,还都是佳品。 叶瑾诺挽袖提笔,随意在白纸上写着字,又淡淡道:“唐爱卿,本宫记得,先前本宫对你说过,慈悲一词,本宫不喜欢。” “臣铭记在心。”她入梦时说过的话,唐弈都记得清楚。 “那你可知,本宫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90章 是君,却不能是君子 唐弈一怔,俯首行礼:“求殿下赐教。” 他很清楚,在很多时候,叶瑾诺的话不仅是她所说的字面意思,可其中深意,对于还不了解她过往的他来说,并不能轻易探寻。 叶瑾诺摇头叹息,在纸上行云流水写下“慈悲”二字。 她的字苍劲有力龙飞凤舞,连笔不少,字迹却清晰可辨,可见功力深厚。 她将纸张推到唐弈面前,轻声道:“本宫所厌恶的慈悲,是不辨是非的慈悲。换句话说,要设身处地去想事情,切不可慷他人之慨。本宫身为掌权者,掌的是生杀予夺之权,那本宫问你,本宫手中权势,由何而来?” 唐弈垂眸沉思,心中已有答案,但他不敢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只能含糊答道:“是······陛下所赐。” “唐弈。”叶瑾诺沉下脸色,她从未连名带姓唤过唐弈,此番唤出,是当真动怒,“本宫要听的,是你所说的吗?” “殿下息怒。”唐弈拱手行礼,垂眸迟疑片刻,还是诚实答道:“殿下所拥权势,是由百姓敬畏所来。” 听他说出像样的话,叶瑾诺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她又用指尖轻点纸上的字,“百姓要敬本宫贤明,要畏本宫权势,身为掌权者,本宫在风华宫中的吃穿用度,皆是出自国库,国库由何而来?那是百姓的税,是百姓的血汗钱,本宫既然吃百姓的,用百姓的,就要设身处地为百姓考虑。” 唐弈听得怔住,他抬眸看向叶瑾诺,见她眼中认真,又不由低头行礼:“臣受教。” 道理说出来容易,可真正要用心去读懂,实在难得,更别说,叶瑾诺是真的在这样做。 “既然如此,你看看这郡守衙门,处处奢华,连茶叶都是上品。一个郡守,每月月俸不过五六十两银子,这些钱,若不是从百姓身上剥削而来,本宫是信不过的。若你今日只是一介布衣,看着高堂上的老爷用着你的血汗钱,却还将你践踏于脚下,你会不苦吗?会不恨吗?”叶瑾诺话至此处,藏在袖中的左手已然紧握成拳。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椅子上动弹不得的赵安,冷声继续道:“本宫已然能断定他鱼肉百姓,还能断定他草菅人命,你要本宫如何能安安稳稳坐在此处与他讲道理?!本宫曾拿命换来的太平盛世,无数百姓期待的安稳生活,凭什么让这些蛀虫毁了?!” 唐弈双拳紧握,咬着下唇沉默许久,才终于又拱手行礼,“殿下所言······极是。” 他到底还是让她失望了,他其实没能守住朝堂,这安稳太平的假象,终究被她撕裂。 仿若一具看上去健康的躯体,剥开皮肉之后,只是一团腐坏殆尽的烂肉。 不想再看唐弈失落模样,叶瑾诺闭上眼,沉声道:“本宫只是要告诉你,本宫做事自有本宫的道理。身在朝堂深宫数百年,本宫比你更清楚礼法这两个字怎么写,但要本宫对这种蛀虫先礼后兵,本宫做不到。有些恶气,百姓不敢出,那就本宫来替他们出。” 唐弈抬眸怔怔看着叶瑾诺,忽然发现,史书从来没有写错。 哪怕长眠五百年,哪怕法力几乎散尽,哪怕她私下里娇纵任性······ 一旦她坐在掌权者的主位上时,她就是史书里爱民如子,深明大义的曦玥公主。 是他眷恋百年,是他深深敬仰着的模样。 唐弈忽然便笑了,他笑时更显俊朗,眼角眉梢都有儒雅气质流转,他俯首行礼,“殿下身为掌权者,是君,却不能是君子,臣原本还疑惑不解,现下,或许明白一二了。” 身为君主,她要有自己的主见,也要知晓百姓之苦,为江山社稷,她不能如君子之道所说那般,知天命,顺天命。 剑走偏锋,逆天改命,背负江山社稷之后,她不得不这么做。 五百年前如此,今日亦然。 听罢唐弈的话,叶瑾诺沉沉出了口气,眉眼却也渐渐舒缓下来。 身为臣子,他能辅佐她;身为眷侣,他能理解她。 此般男子相伴身侧,即为良人。 不多时,白珝将郡守衙门中所有丫鬟家丁悉数绑来,便是连衙役都没有放过,全都跪在一堂外等候发落。 他又点了两百精兵,根据赵安管家招供的地址,去查赵安的家底,一切吩咐完了之后,他才进了一堂,对叶瑾诺抱拳行了一礼:“殿下,末将已将郡守衙门中所有人控制住,皆在一堂外等候殿下懿旨。” 叶瑾诺这时才睁开眼,她在主位上坐正,冷声道:“你带五十羽林军,前往水云客栈静心楼,将静心楼中冤魂及戏子白小怜带来。灵卉,你随白珝一同前去,路上不必遮掩,若有百姓问起,只道本宫今日要在郡守衙门提审醴丰郡郡守赵安。” 白珝和灵卉行礼领命,这便又点了五十精兵,径直往着水云客栈去了。 叶瑾诺不再说话,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襟,正襟危坐等待他们回来。 这会儿已经快过了辰时,百姓大多已经出门,商铺也该开门了,若是百姓路上偶遇羽林军,必定会来郡守衙门外看热闹。 果不其然,白珝和灵卉还未回来,郡守衙门外便已陆陆续续围上来一些百姓。 叶瑾诺轻轻挥袖,侧头对烟楣道:“放他们进来,有序无声即可。” 烟楣福身领命,带着郡守衙门中剩余精兵往一堂外走去。 羽林军可与寻常衙役截然不同,银甲铁剑,器宇轩昂,所到之处无不一片肃杀之气。 有羽林军震慑,百姓虽是想看热闹,却也都安分下来,如叶瑾诺所说一般,有序无声进了衙门中。 而他们也并未在这样静默的场景中等候多久,不多时,白珝和灵卉便从水云客栈带着白员外和白小怜来了。 身后跟着的,还有一脸好奇的花音。 百姓好奇打量着白员外和白小怜,原本静默的衙门中,不知从何处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这不是几十年前便搬走了的白员外吗?!他怎会在此?!” 第91章 罪臣赵安认罪 这一声道明白员外身份的惊呼出来,堂外百姓顿时哄作一团,叶瑾诺黛眉微蹙,手中惊堂木一拍,厉声斥道:“肃静!” 她本就自带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会儿眉眼冷下厉声呵斥之时,便更显威严,堂下百姓遭惊堂木一吓,顿时又都噤声不语。 白员外左右看看,虽然现下只是一缕魂魄,但他还是能看得懂眼色,眼见衙门里肃静下来,他带着白小怜便往中间一跪,开始大声哭诉。 “殿下!求殿下为草民做主!草民一家老小,上下三百余人,一夜之间被赵安灭口,求殿下为草民做主!为草民府上三百条性命做主!” 赵安在瞧见白员外的魂魄时便软了脚,咣当一声跪倒在地,但他惊吓之间,还不忘出口反驳道:“血口喷人!你、你有何证据?!” 堂外百姓一听这言语,顿时又议论起来。 白员外当年是醴丰郡出了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接济穷人,还捐钱修桥修路,给没钱读书的孩子修了学堂,反观赵安,旁人不知,他们在醴丰郡生活了几十年还不知吗? 仗着是个官员,顶上有人护着,每年要比其他州郡多征好多荒唐的税,鱼肉百姓无恶不作。 要说赵安派人一夜之间灭了白府,百姓倒是都不觉得意外,这的确是赵安能做出来的事。 白员外一听赵安问他有什么证据,言语顿时梗住,他府上三百余口,如今只留了白小怜一个活口,那夜屠杀来得突然,他哪里拿得出什么证据? 见白员外神色怔住,赵安顿时又来了气势,对叶瑾诺大喊道:“殿下!若是殿下说微臣贪污受贿,微臣认罪,但若是连证据都没有,便要将三百条性命的案子安在微臣头上,微臣万万不能认罪!” 他倒是想得明白,现在百姓都在这儿,还有两百羽林军去查他的宅子,他贪污受贿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贪污顶多就是蹲几十年的天牢,若是草菅人命的罪过安上来,他是难逃一死。 叶瑾诺指尖轻点桌面,冷笑一声,却并未答话。 正当赵安以为自己能够脱罪之时,叶瑾诺忽然笑了,道:“赵安,既然白府上下三百余人不是你杀的,那你为何要用阵法困住这三百多条魂魄,不让他们投胎?” 赵安顿时大惊,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来由。 “若是你还想狡辩,本宫便点五十羽林军,随白员外的魂魄去寻你的阵法,一个人或许会说假话,三百个人呢?”叶瑾诺冷声说着,又一拍惊堂木,厉声道:“还不速速招来!若有三百魂魄为证,且这些魂魄皆愿讨个说法,依照魔界律法,本宫即日便可宣大理寺卿前来,真言宝剑之下,绝无谎话!” 真言宝剑的厉害之处,每一个官员都清楚。 在入朝为官的第一天,官员要做的不是了解朝政,而是被带着去往大理寺看一圈,倘若贪赃枉法,做有害朝堂社稷之事,都会被打入天牢,由大理寺卿以真言宝剑刺伤,将罪行尽数说出。 赵安忆起当年在天牢中所见所闻,一时间两股战战,脱力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哭喊道:“罪臣赵安认罪!求殿下饶命!求殿下留罪臣一条狗命!” 饶命?饶了他的命,又有谁饶白府满门的命? 白员外想起发妻与爱女惨死之状,顿时目眦欲裂,捶胸顿足之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叶瑾诺勃然大怒的声音。 “混账东西!你草菅人命之时想过今日吗?!你鱼肉百姓之时又想过今日吗?!本宫若是饶你的命,就是对不起这醴丰郡的百姓!” 此话一出,赵安之死是已成定数。 衙门内顿时一片静默,但不过片刻,围在堂外的百姓便齐齐高呼起来。 “好你个赵安!你也有今日!” “草菅人命的狗官!” “三百条性命!你夜里怎能安眠!” “殿下英明!”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一众百姓顿时又不约而同高声道:“殿下英明!” 叶瑾诺胸口不断起伏着,她站在高堂之上,听着百姓叫好,却不觉快乐。 他们究竟忍受了多久的欺压,才会在今日如此兴奋? 她垂下眼眸,手中惊堂木一拍:“羽林军右统领白珝何在?!” 听见自己的名字,白珝出列抱拳行礼:“末将在!” “将赵安押解回都,打入天牢!待仔大理寺细查明罪名,再做发落!”叶瑾诺吩咐罢了,这才丢开手中惊堂木,向屏风后走去。 “末将谨遵殿下懿旨!”白珝恭敬答罢,这便唤羽林军将已被五花大绑的赵安拎起,退至一旁。 叶瑾诺走到屏风后的内堂,坐在椅子上,情绪却久久不能平复。 唐弈端着一杯茶水进来,将茶水放在她手边,轻声安抚道:“殿下息怒,此事了结,也算还醴丰郡百姓一个公道了。” 叶瑾诺靠进椅背中,抬手轻揉眉心,“哪儿有那么容易了结?本宫要处置的,不是赵安,或者说不仅是他,若是不将上边保着他的那些蛀虫挖出来,这魔界还会有数不清的赵安。”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臣只是觉得,此事不急于一时,况且殿下是为百姓讨公道,倘若气坏了身子,百姓的苦,又向谁说去呢?”唐弈声音温和,他温声细语说话的时候,哪怕是叶瑾诺这个急躁性子也能听得进去。 此刻刚了结赵安的案子,要挖出赵安头顶的官员,还是需要大理寺细细审问过后,才能做出决断。 唐弈的意思很明确,现在叶瑾诺再怎么急,也只能稍安勿躁,不能被气得急火攻心,以免旧伤又再次发作。 “墨熙,依你看来,若是赵安这一脉全部挖出,朝堂会损失多少四品以上的官员?”叶瑾诺勉强沉下心绪,沉声问唐弈。 唐弈并未急着回答,而是仔细琢磨片刻,这才答了叶瑾诺的话。 “赵安顶上是正四品青州知州龚甫,赵安的父亲赵志曾是南州知州,而赵安的嫡母,也就是赵志的正妻,是吏部尚书孙檀的嫡妹,如此说来,这一脉尽数挖出,不仅牵连龚甫及其交好官员,算上裙带关系,还会牵扯吏部尚书一脉。臣粗略算下来,四品以上官员,少说也有十余位。” 叶瑾诺思忖片刻,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对跟进来的灵卉道:“灵卉,落雯此刻在何处?” 第92章 本宫只能图你美色了 落雯?又是个略显耳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是谁的名字。 唐弈眉头拧起,但仔细想想,似乎从他了解叶瑾诺至今,她手下五凤之中,还有一位没有露过面。 不等唐弈想起落雯是谁,灵卉便福身答道:“回殿下的话,落雯如今在吏部任职左侍郎。” “吏部左侍郎,洪瑚洪落雯?!”得了灵卉点醒,唐弈顿时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他顿时一惊,又念叨道:“五凤之中,白者鸿鹄,鸿鹄,洪瑚,原来是这样。” 叶瑾诺见他猜出落雯身份,也只是微微挑眉,“本宫倒是没记错,前些日子在早朝上,本宫是见得落雯站在吏部尚书后边的。” 唐弈顿时哑然失笑,他原本还担心叶瑾诺在朝中势单力薄,却原来,她的侍女早就为她当好了垫脚石。 他现下能站在叶瑾诺这边,只是为叶瑾诺锦上添花。 哪怕没有他,以叶瑾诺的本事,就算这整个朝堂她只有落雯和素汐两个心腹,也足够她站稳脚跟了。 “殿下的侍女,果然非寻常人物。”唐弈摇头笑叹,却又不觉有些失落。 他在朝政中的地位,对叶瑾诺来说,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木头脑袋,你今日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有些多了。”叶瑾诺单手托腮看着唐弈,他都不必说明他心中所想,只需一个表情,她便能看明白。 唐弈垂头拱手,“臣失态。” “不过,这不也恰恰能证明,本宫在你身上什么都图不到,只能图你美色了么?”叶瑾诺心绪静下,便又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她眉梢一挑,神色轻浮。 ——是和能在早朝上变金钗逗小凤凰玩的陛下,如出一辙的散漫姿态。 唐弈顿觉眼皮一跳,不知为何就是高兴不起来,咬牙一字一句道:“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 太荒唐了! 一个王室贵女,怎能说出贪图当朝左相美色之话?! 他是当朝文臣之首左丞相!又不是她公主府里的面首! 听着唐弈的话,叶瑾诺看上去竟然有些惋惜,“爱卿皮相生得这么好,不以色侍人,实在可惜。” 唐弈被她气得额角青筋都突出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殿下生得国色天香,也并非是靠美色上位。” “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叶瑾诺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又对唐弈勾勾手指,“所以过来让本宫亲一个。” “殿下!自重!” 现下可好,叶瑾诺倒是不气了,唐弈却是被她气得额角抽痛。 唐弈无奈揉着额角,恍然间忽然发觉,自己就不该来劝她。 而灵卉和烟楣站在一旁面面相觑,总觉着这话自己听不得,但没有主子的吩咐,她们又不敢擅自出去。 叶瑾诺笑吟吟看着唐弈,在她见到唐弈的第一眼,她就料定,这个神色总是淡漠疏离的青年,总有一日会因她而改了神情。 ——虽说调戏当朝左相这事,说出去不算好听,但到底也是让他不那么疏离冷静了。 不过被叶瑾诺这么一打岔,唐弈的脑子也终于转过弯来了,不论她势力如何,既然她选择了他,就证明他身上也有吸引她的地方。 不仅仅是权势,不仅仅是容颜,他有旁人无可替代的优点,所以叶瑾诺才会选择他。 唐弈摇摇头,将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去,这才又沉下心思问道:“殿下今日大张旗鼓抓了赵安,加上前些日子前任礼部尚书陈琛为前车之鉴,恐怕朝中人心惶惶,殿下便不怕朝中人人自危,心思不稳吗?” “他们心思稳时,本宫也没见他们做出什么实绩来。”叶瑾诺毫不在意,因为她要的就是朝廷人人自危。 松散了这么久,这群朝臣也该尝尝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了。 叶瑾诺也不怕这群官员造反,魔界先前不是没有大将军拥兵自重,看不清造物主神究竟有多强大,意图造反,但当年叶瑾诺甚至都没有露面,仅仅用一纸诏令让叶未言独自前往军营,便在顷刻之间将那将军手下兵马全部摧毁。 一个衍生元素都恐怖如斯,更别说叶瑾诺手下还有两个五行元素。 史书详细记载了那段往事,从那年之后,再没有一个文臣武将敢质疑造物主神的权威。 对于造物主神来说,这世间一切都不过是他随手捏出来的物件,生灵由他创造,自然没有反抗他的资格。 叶瑾诺既然被称为神的女儿,亦然如此。 “可这样做,臣总觉得不太合适。”唐弈幽幽叹息,叶瑾诺的手段是在太简单,也太粗暴,让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所有事情都有轻重缓急,本宫如今所做的事,都只是一个‘首先’,至于之后的‘然后’,本宫自有考量。”叶瑾诺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唐弈不必再提这件事。 先要这群人紧张起来,往后再说将功补过一事。 就像苍语和薛木心,一个是当朝右相,一个是当朝御史大夫,他们的仕途也有坎坷,其中经历的事也不少,曾经或许也有贪污受贿之事,但到底为官百年,倘若现下洗心革面,稍作惩处即可,也不必削官赔命。 但朝政之事永远没有说出来那么简单,她现下只能先走第一步。 唐弈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多言,只拱手行礼,“殿下准备何日回宫?” 今日处置了赵安,按理说,叶瑾诺要回宫面见陛下,亲口叙述一切才对。 “事不宜迟,今日本宫写下诏书,由朝中派遣刺史前来调查青州之事,明日刺史到此处,便启程回宫。”叶瑾诺思忖片刻,这才答道,但她垂眸片刻,又问道:“与醴丰郡近一些的郡,可有信得过的郡守?” 唐弈拧眉细细回忆良久,才答道:“每年述职时,是由知州检阅各郡郡守,然后才是知州回都述职,对于各郡郡守,臣不甚了解。但臣印象中有一人,名为厉渊,他乃是丙申年殿试一甲探花,品行也算优秀,当年朝中并无空闲职位,他便在青州龙跃郡做郡守,但如今已过去几十年,他是否调离,臣不甚清楚。” “这还不简单?”叶瑾诺眉梢一扬,抬手招呼灵卉道:“拿纸笔来,问问落雯便是了。” 第93章 陪本宫小睡片刻 既然落雯就在吏部,现下便能问问她,唐弈口中那位厉渊究竟是否靠谱,待到回都之后,叶瑾诺还能通过落雯更清晰了解如今朝中官员的情况。 灵卉听罢吩咐,这便去拿了纸笔来。 叶瑾诺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下几句话,然后便用凤凰火将纸张烧成灰烬,随即便闭目靠在椅子里,等待落雯的答复。 到底是跟了叶瑾诺多年的心腹,落雯做事的效率不输素汐,不多时,叶瑾诺手上便多了张纸条,她细细看过之后,便将纸条递给了唐弈。 那上边清清楚楚写着厉渊的生平,倒是个难得的干净清官,为官至今,因着不愿与上边官员多打交道,数十年过去,还在龙跃郡做郡守。 “唐爱卿推荐的人,果真是信得过的。”难得看到个和唐弈一样清廉克己的官员,叶瑾诺瞧着心情舒畅了不少,她对烟楣摆了摆手,“你带着白珝,去宣龙跃郡郡守厉渊觐见。” 要宣郡守觐见,让烟楣带着羽林军去,更有信服力,也免得来回路上耽搁太多时间。 烟楣福身领命,这便匆匆出去了。 唐弈沉默良久,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唐弈。”叶瑾诺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唐弈抬眸看她,却见她嘴角挂着轻佻的笑,对他道:“在想什么?” “臣只是在想,殿下回到都城之后,会做些什么。”唐弈拱手行礼,话语平淡。 连看到一个清官都能让叶瑾诺的心情变好,这朝堂,究竟成了个什么样子? “做什么?自然是与唐爱卿速速成亲了。”叶瑾诺心情更好,桃花眼都弯成了新月。 唐弈顿时无言,深吸几口气之后,才开口劝谏:“殿下身为参政公主,还是以朝堂大事为重。” 叶瑾诺抬眸睨他一眼,“儿女情长,也不是小事。” 迂腐文官,半点玩笑开不得。 她敛下嘴角笑意,目光落向窗外,轻声道:“该做的事,本宫自然会去做,不必担心本宫承受不住什么,本宫看过的荒唐景象,比爱卿想象中的,多得多。” 做了那么久的参政公主,她早在还未恢复人形的时候,就已经把朝堂的状况推断出来了。 “殿下圣明。”唐弈又行一礼,站在一侧不再多言。 不多时,烟楣带着厉渊匆匆赶来。 叶瑾诺扫了进来的男子一眼,瞧着是个儒雅书生的模样,虽说五官并不出众,却有一身书卷气。 才从屏风前绕进来,厉渊便连忙对着叶瑾诺坐的方位跪下行礼:“龙跃郡郡守厉渊,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下官给唐大人见礼,唐大人万安!” 叶瑾诺端正了坐姿,淡声道:“平身,灵卉,赐座。” “谢殿下恩典!”厉渊起身之时,灵卉也搬了椅子来。 待到厉渊坐下,叶瑾诺才不紧不慢开口:“今日本宫抓了醴丰郡郡守赵安,想来路上烟楣也与厉爱卿详细述说,现下宣厉爱卿来,是本宫有意让爱卿这段时日,暂时管着醴丰郡和龙跃郡两郡事务,待到朝中派遣刺史前来接手醴丰郡事务,厉爱卿再回龙跃郡。” “微臣必不负殿下厚望!”厉渊起身拱手行礼,一躬到地以示尊敬。 行礼过后,厉渊又有些犯难,“殿下,恕臣愚钝,若是此事知州龚甫龚大人问起······” “他哪儿来的胆子问?若是问起,让他来问本宫就是。”叶瑾诺冷笑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今日查了赵安,龚甫就是泥菩萨过江,担心他自己小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来问醴丰郡谁来管这事? 唐弈却只能无奈摇头,他低低叹了一声,轻声道:“厉渊,你不必担心这个,回到都城之后,我自会替你打点好一切,你只管安心在醴丰郡就是。” 有些事情叶瑾诺想得理直气壮,但厉渊到底是品级不如龚甫,倘若龚甫发难要拉厉渊下水,厉渊是长了一千张嘴都难以辩驳的。 而唐弈这个左丞相的作用,在这个时候就格外明显。 有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对厉渊的安抚会更强一些。 而不出唐弈所料,听完他的话,厉渊的神色便轻松了不少,对他拱手行礼道:“下官多谢唐大人,有劳了。” “便这样定下,若有旁人问起,只说本宫口谕便是。”叶瑾诺起身,眉眼低垂看不出心绪,“本宫乏了,醴丰郡之事,还望厉爱卿多上心一些。” 她说罢这话,不等厉渊回答,便迈步往屏风外的一堂走去。 唐弈对厉渊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言,跟着叶瑾诺一同离开。 待到回到客栈后,叶瑾诺往美人榻上一倚,忽然便觉乏累。 “殿下,还有诏书未写。”唐弈跟着进来,本是怕她心口又疼,但看她懒散模样,只能开口提醒。 叶瑾诺抬眸瞥他一眼,扁了扁嘴,却没说什么,只是直起身子从灵府中摸了纸笔出来。 “殿下,写诏书该用金轴卷。” “吵死了!”叶瑾诺愤愤抬头看他,见他微怔神色,又低下头提笔书写,缓下语气道:“本宫怎么可能把那玩意带在身上?自然是要写信给父神,请父神下旨。” 听罢她的话,唐弈便沉默下来,不再多言。 叶瑾诺简单将这几日在醴丰郡的事在信上说明,随即便一把凤凰火烧了信纸,这才又懒懒散散倚回美人榻上。 “若是殿下乏了,臣便先退下了。”见她慵懒模样,唐弈只得拱手行礼,准备回自己房间。 先前他才对厉渊承诺,要帮厉渊打点。 这会儿回了客栈,他也该写封信给都城那边,让他们盯着些。 “跑什么?陪本宫小睡片刻。”叶瑾诺见他要走,伸手便拽住他衣袖。 唐弈眉头微微皱起,“殿下,这······不合礼法。” 叶瑾诺放开他的袖子,转头又捂住自己心口,闷闷道:“本宫心口难受得紧。” “······”唐弈沉默片刻,似乎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将她拥入怀中,“臣谨遵殿下懿旨。” 第94章 回宫 在醴丰郡又过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朝堂来的刺史便到了。 来水云客栈与叶瑾诺和唐弈见礼过后,刺史便马不停蹄赶往郡守衙门,开始做赵安案的收尾工作。 用过了早膳,叶瑾诺也准备启程回都城。 在她准备带着一行人进入传送阵时,花音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 小姑娘气喘吁吁,用手撑着膝盖,额前发丝都被汗水浸湿,她抬头看着叶瑾诺,眼中带着眷恋和不舍:“心······殿下、殿下空闲时候,还会来赏花吗?” 她还是想唤叶瑾诺一声心儿姐姐,可事到如今,看着周围那些羽林军,她又不敢再唤。 只剩血脉里留存的那份对元凤的依恋,让她大着胆子来问叶瑾诺。 叶瑾诺眸中闪过诧异,随即便温柔笑了,“或许这段时日,是难得空闲了。” “那······”花音脸上失落难掩,可询问之话只出口一个字,便再难继续。 她终究是没有资格,连邀请叶瑾诺来看花的资格都没有。 面对王权,她只是一个草芥般的百姓。 “若是花音得了空,可去都城寻本宫。”叶瑾诺温柔笑着,从手腕上取下一只玉镯,塞进花音手里,“若是来了,带着这个去叶府,本宫的兄长自会派人递牌子,带你进宫见本宫。” 花音双手捧着叶瑾诺的镯子,蓄着泪抬眸:“民女谢殿下恩典,谢殿下教诲。” 血脉是很神奇的东西,花音分明和叶瑾诺素未谋面,却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对她有了依恋之情。 而这份眷恋,是早在几千年前,叶瑾诺对貔貅出手相助时,便埋在貔貅血脉中的。 “殿下,礼部已派人在宫门候着了。”唐弈虽是不忍打断她们的对话,但昨日叶瑾诺写信回宫之时,便定下了今日迎接她归去的礼节。 魔宫礼节严苛,不能误了时辰。 叶瑾诺垂下眼眸,抬手摸了摸花音的脑袋,这便转身进了传送阵。 。 曦玥公主苏醒回宫,百官位列魔宫外,叩首相迎。 主神圣心大悦,令礼部大排宴筵,以贺曦玥苏醒之喜。 晚宴在即,叶瑾诺坐在凤华宫中,静静看着侍女为自己梳妆。 她身着暗红色华服,虽说今日之事乃是大喜,但到底场合严肃,不该儿戏。 暗红色正好,华贵端庄,肃穆威严,正合了曦玥的身份。 “苏宛姐姐,殿下的累丝金凤钗呢?怎么寻不到了?”灵卉翻找着首饰盒,不由蹙眉看向苏宛。 她常年待在叶府,先前一年间也只轮得两三个月侍奉叶瑾诺身侧,对于凤华宫中首饰放在何处,她不甚清楚。 苏宛上前几步,俯身在小柜子里翻找片刻,才拿出一个木盒,“是我疏忽了,少爷先前说过,殿下爱用的饰品,最好都封在檀木盒中,免得落了尘。殿下这些日子未曾回宫,是我忘却将它们拿出来了。” 她说着,眉眼间便有愁绪纠缠。 叶瑾诺抬手,抚平苏宛眉间褶皱,淡声道:“怪不得你,是本宫想着去微服私访,又回来得仓促,叫你们手忙脚乱。” “殿下,到底是奴婢蠢笨,还求殿下降罪。”苏宛说罢,抿唇垂眸,眼角却又微微发红。 “何必?”叶瑾诺摸出手绢,轻拭苏宛眼角,“你们跟随本宫千年,本宫长眠数百年,这凤华宫里,也就只剩你们还愿意待着,本宫倘若责罚,倒是本宫不知好歹。” 烟楣掩嘴轻笑,转身拿了胭脂,又小声道:“苏宛姐姐这些日子,可是盼殿下回宫,盼得眼睛都红了?” 苏宛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便又叫她这话牵动起来。 叶瑾诺侧头看向烟楣,食指屈起,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这丫头,本宫才哄好了她,你又说这些话。” 烟楣挨了一下,倒是乖了,只拿了小毛刷,眼巴巴看着叶瑾诺,要给她上胭脂。 不过叶瑾诺思量片刻,却从灵府里拿了另一盒胭脂,递给烟楣,“用这个。” “咦?这不是左二小姐新配的方子吗?”烟楣接了胭脂,一瞧盒子便认出来,这是左沛然的脂粉铺新上的方子,她不由好奇:“是先前左二小姐去为殿下诊脉时,赠予殿下的么?” “笨。”灵卉拿起金凤钗,细声骂了烟楣一句,又笑道:“若是左二小姐给的,怎会是这么个盒子?想来,许是唐大人送的。” 叶瑾诺喜爱亮晶晶的石头,这是叶府上下都知晓的,若是左沛然送她什么,不嵌几颗宝石上去,都讨不了这小白眼狼欢心。 这普通得只有些许花纹装饰的盒子,一瞧便是在铺子里买的。 这些日子叶瑾诺都在唐弈府上,要么便是恢复人形后,有侍女跟着的,这不明来源的胭脂,仔细想想便知是谁送的了。 被侍女看出了胭脂来源,叶瑾诺倒是面不改色,大方承认:“是他送的。” “殿下······”烟楣打开胭脂盒子,用刷子沾上些许,又犹豫问道:“唐大人当真要做咱们驸马爷了吗?” “他倒是想得美。”叶瑾诺哼了一声,脸色不自觉有些发红,“这不是······还需得父神应允么?” 灵卉将发钗固定在叶瑾诺发中,又仔细理了理,才开口道:“陛下这般宠爱殿下,倘若唐大人当真是对殿下好的,自然会应允的。” 说话间,江蓠敲了敲主殿的门,进来对叶瑾诺福身行了一礼:“二小姐,师父在凤华宫外,求见殿下呢。” “然姐姐来了?快请进来。”叶瑾诺一听这话,连忙让江蓠去请左沛然来。 今日宴席,按着礼法,也是请了叶府三个自然元素前来的。 一是他们身为自然元素,虽是不干涉朝政,但魔界大事,他们必须在场。 二是叶瑾诺冠着叶姓,身为曦玥公主母家,他们自然也得来祝贺。 不过江蓠正欲出去通传,却被烟楣叫住:“小木头,这会儿回了宫里,需得唤殿下了,这是礼法。” 江蓠一怔,又乖乖福身应了一句。 这些日子跟在叶瑾诺身侧,烟楣和灵卉算是瞧出来了,江蓠虽是懂事听话,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木头,她们兴致一来,便常常这般打趣她。 江蓠虽是被叫得害臊,却也知道,这几个姐姐是为她好,这般叫她,至少殿下还会念着她脑袋不机灵,不降罪于她。 而不等江蓠退出去通传,左沛然便施施然从殿外进来了,口中笑道:“小瑾,还不管管你这几个丫头?都欺负到我徒儿身上了。” 第95章 唐大人和修道者用的炉鼎有什么区别 见左沛然进来,叶瑾诺便起身迎接,互相见礼罢了,才笑着回道:“然姐姐可错怪她们了,这几个丫头天性便野着呢,若是当真欺负,可就把这小家伙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她们是喜欢江蓠,将她当做自家姐妹,才开口打趣着。” 她说着,把左沛然迎到小榻旁坐下,才又往殿外看了看,见只有左沛然一人来了,不由失落:“哥哥和师父呢?” “他们两个男子,又是外臣,怎进得你的凤华宫?你现下才醒来不久,势力不比当年,他们再怎么念着你,到底也要遵着些礼法。”左沛然轻轻摇头,又不免叹息一声。 凤华宫地处内宫外宫连接之处,前边便是陛下的落暝宫和沉绪殿,后边便是后妃居住的内宫。 多年前叶未言和左沛岚出入凤华宫畅通无阻,自是有玄湛也瑾诺的授意,但现下不比当年,叶瑾诺本就在朝中势单力薄,若是再让御史台捏了话柄,更是雪上加霜。 叶瑾诺微微撇嘴,心里不是滋味,“可我现下想要回府,也挤不出时间,朝中事情太多,我心中想回去请罪,却也没有办法。” “他们怎会怪罪你?你能平平安安活下来,已经是叶府大幸,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左沛然笑着摇头,又拉过叶瑾诺的手,“他们嘴硬心软,你还不知吗?说着要怪你,罚你,这么多年,又什么时候真正骂过你一句?”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说出来,叶瑾诺眼圈又泛红,低头轻声道:“到底还是叫你们操心劳神,我这个做妹妹的,又何时让你们省心过?” 能被自然元素真心实意当妹妹对待,她心里说不感动,那都是假的。 “不说那些了,傻丫头,只要你好好的,那就够了。”左沛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再多说什么,“且去梳妆吧,过会儿便需得去宴厅了。” 叶瑾诺垂眸点头,又回到梳妆镜前。 待到晚宴时候,左沛然便先去宴厅了,叶瑾诺带着侍女来时,满朝文武皆已落座,右边一列便是唐弈为首的高官权臣,左边便是叶府三个自然元素,和被玄湛特召前来的傅渊。 她从门外进入,双手交叠置于腹前,目不斜视看着主位上的玄湛,端的是一副端庄肃穆的模样。 一路行来,满朝文武见她绝色风姿,不由暗自咋舌。 唐大人好福气,能伴殿下左右,微服私访。 行至主神桌前,她才俯首叩拜:“儿臣曦玥,叩见父神。” “坐。”玄湛并未多言,只用一个字免去她礼节。 叶瑾诺顺从起身,被侍女搀着,在玄湛左侧下首落座。 她目光扫视一周,对兄长和师父颔首作礼,最后又落到唐弈身上。 依着身份,曦玥公主见礼过后,才是百官见礼。 唐弈给了身旁苍语一个眼神,文武百官便整齐起身,对叶瑾诺俯首叩拜:“微臣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免,众爱卿且坐。”叶瑾诺淡淡回罢,这才侧头给了聂荣一个眼神,示意可以传菜。 乐师随着进入宴厅,奏出轻缓乐律。 开胃小菜上来时候,玄湛才漫不经心开口:“明日早朝,随我一同来上。” 叶瑾诺动作一顿,放下筷子,起身福身行礼:“儿臣遵旨。” “不必多礼,你是我的女儿,不是外臣。”玄湛看似漫不经心随口的一句话,却引得下方朝臣心中大震。 这一句话,就奠定了叶瑾诺今后在朝中的地位。 五百年前如何,五百年后的今日亦然。 “儿臣谢父神恩典。”叶瑾诺嘴角扬起浅淡笑意,乖巧回应。 玄湛瞥她一眼,又问道:“身子如何了?” “回父神的话,好些了,只是法力散得干净,到现在也没恢复多少。”叶瑾诺眉间似有愁绪,黛眉微蹙时,楚楚可怜好不动人。 “左沛岚。”玄湛微微抬眸,看向下方落座吃得正欢的左沛岚。 左沛岚放下筷子,起身行礼:“臣在。” 他又不蠢,主神方才不必多礼那话,是独独对叶瑾诺一人说的。 “身为火元素,对火属性妖魔你最是了解,给你一月,倘若一月后曦玥还未恢复,拿你是问。”玄湛淡淡吩咐过后,才又道:“坐。” 左沛岚灿烂笑着应下,暗中咬碎一口银牙。 一个月,他便是把叶瑾诺抓回府上日日严厉教导,也难叫她恢复至当年。 叶瑾诺嘴角却还是带着笑,直到玄湛说出另一句话—— “唐弈。” 唐弈起身行礼,“臣在。” “朝堂之中,唯有你是木属性又法力高强,这一月中,若是左沛岚有求于你,不可推脱。” “臣遵旨。”唐弈顺从应下,面色坦然坐下。 左沛岚能有什么要求?还不是让他替叶瑾诺疗伤? 联想到唐弈是陪着殿下微服私访的,朝中官员的眼神不由都暧昧起来。 这算什么?一个正一品朝臣,成了殿下养身子的工具? 唐大人能不能成殿下亲信都另说,陛下若真要是这么个用意,只怕唐大人的日子,落不得个好结果。 法力高强,天资聪颖,却成了殿下修炼的工具,这要是说出去了,唐大人和修道者用的炉鼎有什么区别? “父神。”叶瑾诺忽然开口,眉头微蹙,“不必将唐爱卿逼至这般境界。” 但是不等玄湛回答,唐弈起身行礼:“回殿下的话,殿下当年是为守护魔界安稳,才受此重伤,臣身为魔界朝臣,受魔界庇护百年,若为殿下效劳,是臣的福分,也是臣在所不辞之事。” 此话一出,百官唏嘘。 曦玥公主在醴丰郡所作所为,他们可都听见了,曦玥早一日康复,魔界便早一日能得更多安稳。 唐大人好大的气量,做了炉鼎,却还是为江山社稷着想。 “不必再说。”玄湛轻飘飘一句话,将叶瑾诺满肚子话压制。 叶瑾诺低头抿唇,不再多言。 宴席至半,叶瑾诺饮下不少佳酿,她拈着兰花指轻揉额角,似是微醺。 “父神,儿臣有些醉了。”她说着,眼波盈盈看向玄湛。 此话一出,下边倒是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想陪曦玥公主出去醒醒酒。 为首的就是思念妹妹的叶未言,和想把叶瑾诺拖出去揍一顿的左沛岚。 但玄湛却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汤,淡声吩咐:“唐弈,陪曦玥出去走走。” 第96章 你要气死本宫才甘心吗 唐弈起身领命,走到叶瑾诺身侧,轻轻将她搀起:“殿下,这边请。” 叶瑾诺骑虎难下,抿着唇和他一同出了宴厅。 一路静默,直到行至御花园无人小径,叶瑾诺才转身愤愤看向唐弈:“你是猪脑子吗?!怎么什么差事都敢应?!” 他身为左相,甘愿做她养身子的工具,对他在朝中势力会有多大影响,他应该比她更清楚。 夜色浓郁时,天边星辰流露微光,落在她身上,便将她的盛气凌人模糊下来,只余她灵动双眸间淡淡怒气。 唐弈眸光沉沉落在她脸上,喉结艰难滑动一下,才低头拱手告罪:“臣知错,但臣以为,如今万事不及殿下身子重要。” “你······”叶瑾诺气结,却又只能狠狠侧头,“你要气死本宫才甘心吗?” 听出她言语间怒气,唐弈这才慌乱起来。 他伸手想去拉她的手,可又想起这是在宫中,手臂刚抬起,又不自觉垂下。 沉默片刻,他才轻声道:“臣无意让殿下气恼,若是殿下觉着臣有不妥之处,降罪于臣也无妨,只求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叶瑾诺迟迟没有说话,气闷半晌,她才忍下心里火气,转身往前边走去,“死木头!倘若你当真挂念本宫,私下里给本宫吃些木能量也便罢了,何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应下这差事?” 有些事情,私下里做,和放在台面上来做,是完全不同的。 从今往后,文武百官会如何看他? 可唐弈却毫不在意那些,他追上叶瑾诺的脚步,低声答道:“陛下已然开口,臣应或者不应,都是这个结果。” “若你不应下,本宫帮衬几句,父神还会做逼良为娼的事不成?”叶瑾诺斜斜睨他一眼,又冷哼一声。 “可臣愿意。”他话语真挚,不再有多余赘述。 就这么四个字,让叶瑾诺满肚子火没地方发。 她手指紧握成拳,末了却又只能无力松开,摇头轻叹:“本宫真是······从未对谁感觉如此无奈过。” 倘若他只是单纯忤逆她的意愿,当朝左相又如何?也不过是她在落暝宫谏言一句的事。 可偏偏他把事情闹成这样,只是为了名正言顺替她疗伤,不顾自己名誉。 她又怎么值得这样的人,对她没有底线一样的付出? “殿下不必为臣想什么,臣做什么事,都是仔细思量过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能做,臣心中有数。”唐弈跟在她身侧,低低说着。 他不想叶瑾诺因为他而不开心,朝政已经足够繁重,他不该再为她平添什么麻烦。 “墨熙。”叶瑾诺轻轻叫了他一声,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若你只是本宫府上一个面首,本宫自不会为你着想,可你能得本宫心喜,并非只是因着容颜,本宫青睐于你,是因你的品行,所以无论如何,本宫会多为你想想。” 如果只是唐弈单方面对她付出,那不是她想要的。 这天下之大,多得是为博她展颜一笑而不顾一切的人,她容颜绝色,又有这般身份地位,勾勾手指就能数不清的妖魔仙神为她献上一切,可那不是她想要的。 相互爱慕,都为着对方着想,才为有情人。 她是气他不顾自己,只顾着她,而不是气他自作主张应下这事。 “殿下可知,若是没有殿下,臣到现在,也只会是一个山野村夫。臣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殿下才存在,所以为殿下分忧,是臣一生所想。”唐弈温柔笑了,含着笑意的眉眼间,是对她化不开的绵绵情意。 他曾那么敬仰的曦玥,曾无数次支撑他在这混乱官场坚持下来的曦玥,对他说她心喜于他。 那他的那些心意,就都说给她听好了。 叶瑾诺顿时怔住,她眼眶酸涩,心口悸动。 她忽然就明白,为何父神说,任你身份再高,法力再强,都逃不过情之一字。 坠入情网,便会忍不住对那人好,恨不能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珍宝,都捧到那人面前,只图那人勾唇一笑。 唐弈没躲过这个字,她也被他拉下水。 “你真是······要命。”叶瑾诺叹息一般说着,紧绷的眉眼却松缓下来。 是前世有约,也是今生注定。 或许在他的前世,她心甘情愿含着女儿家的情意唤他墨熙哥哥时,就注定了他今生只会为她而活。 御花园吹来柔和的夜风,散去一身酒气。 叶瑾诺抬臂勾住唐弈的脖颈,踮着脚轻吻他紧抿薄唇。 “殿、殿下,魔宫之中,礼法为重。”唐弈紧紧搂着她的细腰,有些紧张地左右看了看。 又怕她不慎摔着,又怕叫旁人看见。 叶瑾诺却毫不在意,不愿放手,“叫人看见了,就说你轻薄本宫,正好就逼你娶了本宫。” 倘若是在外边,她还要顾忌着麻烦,但魔宫是她的地盘,她五个侍女现下都在宴厅里,哪里会有碎嘴子敢传闲话? “臣、臣自是会去向陛下提亲,可、可若是叫人看见,只会污了殿下清誉。”可唐弈还是不愿,见她能站稳,便连忙缩回自己的手。 “那你快些。”叶瑾诺微微挑眉,眼中划过一丝狡黠:“若是怠慢了这事,本宫便去闹你的左相府。” 曦玥讲道理,却只在朝政上讲道理。 对上朝政之外的事,她还是那个娇蛮跋扈的叶二小姐。 似乎是猜到她会怎么闹,唐弈耳根红透,轻轻侧过头,“自、自然不会劳烦殿下。” 叶瑾诺心情大好,拍了拍唐弈的手臂,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酒醒了,随本宫回宴厅。” 唐弈见她松口,心里顿时松一口气,忙不迭跟上她的脚步。 回到宴厅时,里边正是一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景。 叶瑾诺唇角微扬,回了自己的位子,准备继续用膳。 可她才坐下没多久,便听玄湛冷不丁开口:“去这么久,做什么去了?” 这话一出,便是连下边坐着的叶未言都抬起头,看向叶瑾诺。 第97章 秃毛鸡 造物主神就是这样,要么一言不发,要么问一句话,就是能让下边呛死的。 可她出去那么久,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哪里瞒得过造物主神? 叶瑾诺幽怨看向作怪的父神,放下刚拿起的筷子,站起来福了福身:“回父神的话,儿臣不胜酒力,头晕得厉害,就在御花园里多吹了吹风。” 玄湛别有深意看她一眼,又用汤勺舀了一勺汤,淡淡道:“夜风寒凉,别吹得夜里又头疼。” “谢父神挂念。”叶瑾诺磨了磨牙,面上却是乖巧回应。 她不磨这牙还好,小小的动作落入造物主神眼中之后,让主神的嘴角勾起了浅淡笑意。 “曦玥,过来。”玄湛淡淡唤她一声,温和下来的语气却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叶瑾诺实在太清楚,一旦父神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她定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但目光往下扫了一眼,那阶下文武百官,要么是惊诧抬眼看着她,要么是像唐弈那样,不动声色地偷偷瞟她。 她只能慢慢悠悠起身,走到父神身旁,准备像多年前那样,依偎在他腿边。 可玄湛怎么会轻易遂了她的愿,微微抬手,轻轻一拉就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顺带凉凉评价:“休养得不错,是比五百年前沉了些。” 叶瑾诺跌进主神冰冷的怀抱,那似乎是从无底深渊传来的绝望和冰凉气息,一瞬间就笼罩了她。 她被冻得打了个寒颤,欲哭无泪小声开口求饶:“爹爹······瑾儿知错了。” 不管下边文武群臣惊掉了几双筷子,不管在他们眼里,叶瑾诺所受宠爱拔高到了什么境界,她现下只觉得被冻得浑身哆嗦。 就连哥哥把她原形捧在掌心里时,她都没有感受过这么深的寒气。 玄湛单手箍着她,冷笑一声,在她耳边低声道:“再敢对着我呲牙,就把你变成秃毛鸡。” “爹爹?!”叶瑾诺失声尖叫,她此生最怕的,就是从漂亮凤凰变成秃毛鸡。 但是主神似乎已经用神力将他们的对话封印,文武群臣只见她一瞬花容失色,并不知道上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见她发抖变调的声音,玄湛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自己的手:“下去。” 叶瑾诺干咽了一下,颤颤巍巍起身,乖乖回到自己的小桌子前边。 那架势,仿佛已经从高傲凤凰变成了一只小鹌鹑。 晚宴后边又发生了什么,叶瑾诺已经全然没心思去听,耳朵里似乎只有父神那凉飕飕的一句秃毛鸡。 哪怕回到了凤华宫,她还是心神不宁的模样。 夜里歇下之后,叶瑾诺怎么都睡不安稳,梦里是一团乱糟糟的黑雾,她什么都看不清。 拨开那片黑雾之后,叶瑾诺看着眼前没有一根毛,还在地上胡乱蹦跶的小鸡崽,惊声尖叫出来。 “殿下?!”守夜的侍女听见她的尖叫,连忙冲进内殿点上了烛火。 叶瑾诺大口大口喘着气,坐在床榻之上,缓过来之后才惊觉自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殿下可是遭了梦魇?可要宣太医来?”苏宛跪在床前,忧心忡忡看着脸色发白的主子。 叶瑾诺干咽一下,轻轻摇头。 原来只是个梦······还好只是个梦······· 她任由苏宛给她擦去额前的冷汗,抱着被子再次躺回床上。 再次入睡,她用了很久才安稳睡下。 可是她又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片陌生却又透着熟悉的山林,这里仿若世外桃源一般,一座小桥横跨在潺潺流水上,一栋小楼藏在林间,房顶升出袅袅炊烟。 安稳得那么美好的场景,却让她生出一阵心悸。 小楼依山而建,走近了看,才发觉院中种着一棵桃花树,分明还不是桃花开的季节,那桃花树上,却盛开着朵朵灿烂桃花。 “······你看,桃花开了。”身穿金红羽衣的少女抬臂折下一枝桃花,对身后青年回眸一笑。 叶瑾诺怔住,那是她,是年少的她。 少女眼里还蕴着纯真灿烂的光,回眸粲然一笑时,那般绝色,映得身后桃花黯然失色。 青年穿着一身青衫素衣,长发只是被木簪随意绾上,他背对着叶瑾诺,接过了少女手中的桃花。 “若你喜欢这桃花,每日给它浇水施肥,它自会长势喜人,可你将它折下,它等不到明日,便会谢了。”青年摇了摇头,轻轻叹息。 可他也并未责怪少女折下了他心爱的桃花,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见少女眼中失落,他又放柔了声音:“且插在书房里花瓶中吧,书房里单调无趣,有它点缀,也算多一分色彩。” 少女抬眸看他,似乎是对上了他温柔的目光,她连忙侧开头,小声嘟囔:“你这人,脾气怎么这么好?” “一株桃花罢了,随意养养,漫山遍野都是,可你若是伤心了,就再也没有人陪我说话了。”青年无奈笑着,又从断枝上摘下一朵盛放的花,轻轻别在少女耳后,“桃花好看,到底也只是你的陪衬,我虽是避世不出,却也知道孰轻孰重。” 少女顿时羞红了脸,耳后粉白桃花盛放灿烂,却不及她双颊绯红的绝色。 叶瑾诺歪着头踮着脚,想去窥视青年的容貌,可就在他即将转身回房时,叶瑾诺的梦境戛然而止。 再睁眼时,天色大亮。 她心里忽然就空得厉害,梦里的青年,她只听声音便知是唐弈,可······ 可就差那么一点,她便能印证他的身份。 那个珍藏她年少心意的男人,那个为她放弃一切来到魔界朝堂的男人。 “殿下醒了?该洗漱更衣去上早朝了。”苏宛推门进来,便瞧见叶瑾诺失魂落魄坐在床边,她想起昨夜主子梦中惊醒,不由担忧道:“殿下可是身子不适?可需奴婢去知会聂公公一声?” “不必,扶本宫起来吧。”叶瑾诺轻轻摇头,在苏宛的搀扶下起了身。 心口堵得厉害,也传来微微的痛,眼眶酸胀,像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可她不能被梦境困住,她还要去上早朝。 第98章 御史台的刁难 梳洗更衣之后,叶瑾诺步履匆匆来到落暝宫外。 按着规矩,她要在这里等父神出来,再与他一同去沉绪殿。 玄湛很快从里边出来,看见宫门外失神的小女儿,不由轻笑:“昨夜睡得如何?” 父神······是故意的。 叶瑾诺顿时抬起头,无助地看向玄湛:“为何、为何不让瑾儿看到他?” “还不是时候。”玄湛说罢,便带着她走向沉绪殿,不再多言。 还不是时候,什么才是时候? 叶瑾诺顿感茫然,却只能低着头跟在玄湛身后,来到沉绪殿。 文武百官已在阶梯之下分列两旁站好,阶梯之上也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椅子,前边垂下珠帘。 “陛下到!曦玥公主到!”聂荣拂尘一甩,尖声开口,待到玄湛和叶瑾诺落座,他才又高声唤道:“跪!” 叶瑾诺瞥他一眼,不知为何,大太监今日似乎有些兴奋。 百官叩拜,见礼过后,玄湛却迟迟未开口免礼。 叶瑾诺沉沉出了口气,平静开口:“众爱卿平身。” 群臣似有迟疑,但唐弈却是利利索索站起来了。 眼看左丞相起身,这才有臣子跟随他一同起身。 他们拖泥带水的动作,让叶瑾诺心中暗叹,这若是换做五百年前,这些不起来的,有一个算一个,脑袋都已经挂在宫门外了。 不过虽是大半臣子都听话起身,但是直到最后,御史台一干官员都还是稳稳跪在地上,大有死活都不挪窝的架势。 叶瑾诺垂眸扫过一眼,靠进椅背里便笑了:“御史台喜欢跪,就跪着,本宫乐得看你们受罪。” 这倒是实话,她从接手朝政至今,最烦的就是御史台。 御史大夫薛木心正欲开口劝谏,被叶瑾诺这句话一堵,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面子上又实在难过去,只能直挺挺带着御史台跪着。 不过他们不起来,叶瑾诺也就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和他们僵持着。 没过多久,便看见御史中丞范民膝行出列,叩首行了一礼,“陛下,臣以为,曦玥公主擅自免去臣等礼节,未免僭越。” 玄湛看了叶瑾诺一眼,却并未说话。 叶瑾诺打了个哈欠,用着和父神如出一辙的漫不经心语气道:“拖出去,免了官职。” 听罢叶瑾诺的话,便是连唐弈的眉梢都微微扬起,更别说不了解她性子的文武百官。 聂荣侧过头,给羽林军递了个眼神过去。 守卫沉绪殿的羽林军这便有了动作,大步向前,两人拖住范民双臂,作势就要往外拖。 “陛下!微臣一生为朝廷效劳!求陛下开恩!”范民顿时察觉性命不保,可死到临头,他口中还是在求玄湛。 叶瑾诺微微抬指,让羽林军停下,她在椅子里换了个姿势,懒懒道:“知道本宫为何要免了你的官职吗?” 范民咬了咬牙,恨恨看向阶梯之上的珠帘,“臣不知殿下心性,斗胆开口劝谏,殿下哪怕百般折磨臣,此事依然是殿下僭······” 他话未说完,便听叶瑾诺嗤笑一声:“蠢货。” 阶梯之上的珠帘挡住她的容颜,但缝隙之中,依然能见她眼底轻蔑:“身为朝堂官员,又是文官,当年科考之时,不管乡试、会试亦或是殿试,都有涉及史书的考题。既然你能入朝为官,想来史书也是读过的,史书里写得明白,本宫五百年前随父神上朝时,便是本宫免的臣子礼节。入朝为官之后便忘了自己在书中读过什么,难道不是忘本?忘本之臣,本宫留你何用?” 她的话说得缓慢,却字字诛心。 唐弈双手揣在大袖中,嘴角慢慢扬起。 果然······还是史书里那个对朝政严苛,威严不容反抗的曦玥。 “臣、臣没有忘本,殿下怎么凭借一件事,就断定臣忘本?!”范民沉默一瞬,又连忙为自己开脱。 可叶瑾诺却双手一拍,微微一笑:“好,本宫就欣赏不忘本的臣子。不过爱卿既然没有忘本,如今依然记得史书里记载过什么,却依旧要开口向父神进谏,与刻意刁难本宫何异?小小臣子,竟敢开口刁难当朝一品镇国公主,范民,你好大的本事啊!” 此话一出,无异于把一顶大帽子扣在了范民头上。 刁难一品镇国公主,说小了是他脑子糊涂,看不清身份地位。 说大了,给他扣个谋逆的罪名,也不是不行。 想清楚叶瑾诺话中意味,范民顿时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他连忙叩拜行礼:“臣、臣脑子糊涂,求、求殿下恕罪!” “曦玥。”玄湛这时才开口,漠然唤了叶瑾诺一声,见叶瑾诺看向他,他才继续开口:“拖沓。” 浪费时间,不是曦玥爱做的事。 叶瑾诺嘴角挂着浅笑,起身盈盈一拜:“儿臣只是想着,若是今日不断了众位爱卿的小心思,只怕明日又要重来一遍呢。” 她可不觉这是浪费时间,她要做什么,首先要在道理上说得过去,其次便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若是每日早朝都来这么一出,今日是御史台,明日呢?是否还要唤上太尉,或是唤上右丞相? 听罢叶瑾诺的话,薛木心也终于绷不住架子,出列叩首行礼:“殿下,今日之事,是臣等愚钝,还求殿下开恩,饶恕臣等一命。” 叶瑾诺坐回自己的小椅子上,单手托腮扯了扯嘴角,“既是如此,薛爱卿不妨今日下了早朝后,带着御史台去领杖责二十,便算作惩处了。既然本宫惩处已给,御史台众位爱卿,还需得本宫下去扶你们吗?” 听得这话,羽林军才放开了范民,退回百官之后。 薛木心叩首又行一礼,咬着牙道:“臣,谢过殿下恩典。” 叶瑾诺心情不错,抬手轻轻摆了摆。 见御史台起身,安安分分站在队列之中,玄湛才又漠然开口:“曦玥,你在醴丰郡都做了什么?” 她在醴丰郡都做了什么?派了刺史,抓了郡守赵安,查了知州龚甫。 但很显然,这不是父神要听的。 第99章 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 叶瑾诺在心中思忖片刻,才沉声答道:“儿臣行至醴丰郡,无意间挖出白府三百余口一夜之间灭门之惨案,遂率羽林军将罪臣赵安抓捕,但此事牵扯出上任南州知州赵志,也就是赵安之父,儿臣以为,多年前冤案惨案众多,牵扯官员亦是不少,若要细细查来,唯恐朝堂元气大伤。” 听见赵志的名字时,吏部尚书孙檀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阶梯之上的掌权者的眼睛。 玄湛微微颔首,“曦玥有何打算?” 叶瑾诺垂下眼睫,又默了片刻,才答道:“儿臣以为,朝中官员,倘若多年前之过错并不过分,又在朝中立下功劳,可从轻责罚。若是将罪状自行送至凤华宫,儿臣可免去其死罪。其一是为保证朝政不受此事干扰,其二便是儿臣心中私念,魔界从五百年前恢复至今,难得生机再现,若非执迷不悟,儿臣不愿屠杀自己的臣民。” 听罢她的话,朝中静默良久。 传闻曦玥公主乖张跋扈,可其实哪怕御史台方才刻意刁难,她也并未真正下杀手。 而面对朝政大事时,她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宽容慈悲,也就淋漓尽致体现出来。 只要给她一个认错的态度,让她看见浪子回头,她就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 此般肚量,绝非常人能有。 唐弈忍不住抬眸看向遮掩她容颜的珠帘,那后面坐着的,是他的信仰,也是迷途羔羊的引路明灯。 “殿下圣明。”唐弈出列一躬到地,行下大礼。 得他引导,众臣才从内心震荡中回神,无不一躬到地,口中高呼:“殿下圣明!” “既是如此,此事便交由曦玥去做,要杀要罚,不必再上奏落暝宫。”玄湛颔首一下,拍板定下此事。 叶瑾诺起身对玄湛微微福身,行下一礼:“儿臣必不负父神厚望。” 父亲把这个他创造的世界交给她,她就不能辜负父亲的期望,也不能辜负被交到自己手上的这芸芸众生。 “退朝。”玄湛不再多少什么,丢下这两个字,就径直起身往屏风后走去。 大太监高声号令百官行下跪拜礼,叶瑾诺沉沉出了口气,起身跟着父神的脚步离开了沉绪殿。 只是她一路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直到跟着父神回了御书房,也不见神色好转。 叶瑾诺脚步拖沓,抬手谴退了侍女太监,没有回到她该坐的小椅子上,而是磨磨蹭蹭到了玄湛身边,一如多年前那样,在父神的脚边席地而坐,依偎在他膝上。 玄湛垂眸睨她,又嗤一声:“娇气。” “瑾儿有好多问题都不明白。”叶瑾诺闷闷说着,又抬眸看向面色冰冷的父神,“父神什么都不告诉瑾儿。” “泄露给你的天机足够多了。”玄湛被她气笑,伸手揪住她的脸颊。 可能是雏鸟的天性还未散去,叶瑾诺顺从接受了神明冰冷的抚摸,她像原形那样,用脑袋拱了拱父亲的腿:“瑾儿想知道答案。” “什么都告诉你,何时才能长大?”玄湛对她的撒娇置若罔闻,抬手拿起一本奏折随意翻看。 叶瑾诺面不改色,毫不心虚道:“瑾儿在爹爹面前一直都是小孩子。” “问。”玄湛被她磨得烦了,拎着她的后颈往外推了推。 粘人的雏鸟自己又爬回来,尖尖的下巴撑在他膝上,澄澈双眸乖巧看着他:“醴丰郡被灭门的白府家主,说年轻时曾遇见过一位高人。还有,白府家主虽说是被赵安污蔑成冤魂煞,但赵安又怎么知道缚魂术呢?还有还有,貔貅还活着吗?长眠地底的上古神兽到底还有多少呢?” 大串疑惑砸出来,玄湛听得心烦,丢开奏折,起身把叶瑾诺拎到她的小椅子上,“聒噪,自己去查。” 被摆了一道。 问了一大串,一个答案都没听到。 叶瑾诺却也不气馁,又想往父神那边凑,却被一个眼神吓回来,只能伏在小桌上,眼巴巴看着父神:“父神昨日宴会上那句话,是刻意要让瑾儿做梦吗?” 玄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应答。 但叶瑾诺更是不解,“为何要吓瑾儿?父神明明知晓瑾儿不喜欢那个词。” 她才不要变成秃毛鸡。 没了羽毛,不仅丑陋,还飞不起来。 若是刻意要唤醒她尘封的记忆,用别的话附加神力,也不是不行。 玄湛伸手拿朱笔的动作一顿,目光别有深意一般落在叶瑾诺身上,“你长眠的五百年里,玄逸有事没事,就会抱着他那只该死的兔子跟我炫耀。” 玄湛口中那只该死的兔子,是同为主神女儿的月神望舒。 两个主神就像幼稚的孩童,分明在这世间互相制约,维持着世界的秩序,却要用女儿来炫耀。 叶瑾诺甚至能够想象,天界那位主神是用怎样的神色,刺痛着她的父神。 ——看吧,天魔两界大战之后,是他的小兔子赢了,可玄湛的小凤凰却身受重伤,陷入长眠,让所有爱她的人在遥遥无期的等待中,饱受苦楚。 以父神的脾气,定然是怀恨在心的。 他恨伪善的神伤害了他的女儿,恨玄逸逼迫他对一切袖手旁观。 也气他的女儿没有保护好她自己。 所以他要先对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儿稍加惩处,让她知道父亲这些年其实也不好过。 也要让她铭记封印在过往的仇恨,她要回到属于她的正轨,就要在光明与黑暗的战争中占得上风。 叶瑾诺眼睛酸涩,垂下眼眸时,泪水溢满眼眶,她沉默良久才闷闷开口:“瑾儿讨厌她。” 她分明能和望舒做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可望舒亲手撕碎了她的梦。 不仅如此,望舒还给她和她的臣民带来了无法磨灭的痛苦记忆。 她讨厌战争,讨厌生灵涂炭,讨厌让两界陷入战乱的望舒。 “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玄湛冷淡开口,却并没有看快要落泪的小女儿。 他何尝不知道,叶瑾诺当年选择和望舒做朋友,就是想规避战争,想以另一种方式,让天魔两界和平共处。 可是,问题的根源不在此处。 第100章 抉择 真正想要天魔两界停止相互仇视,叶瑾诺和望舒之间,就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打败对方,抢夺完全的话语权。 叶瑾诺想要和平,想要众生安稳,但逃避战争永远不是解决的办法。 她垂下眼眸,压抑住口中哽咽,低低发问:“儿臣······还剩多少时间?” “直到你愿意面对自己的心魔,站出来和那只该死的兔子分出胜负。”玄湛淡淡答罢,提笔在奏折上落下批注。 两个主神之间相互制约,谁也奈何不了对方,真正想要平息世界之中的暗流涌动,只能靠叶瑾诺和望舒之间的战争。 叶瑾诺清楚这一切,可越是清楚,她就越痛苦。 战争只会造成生灵涂炭,五百年前她就已经看得明白。 而想要现世安稳,要么放下执念和平相待,要么挑起战争,一劳永逸。 可偏偏可笑的是,在战争与和平之间,她和望舒之间只要有一个人选择了前者,另一个人就不得不应战。 而五百年前望舒的所作所为已经告诉叶瑾诺,她选择前者。 她不愿再要什么姐妹情深,不愿再要什么和平共处,她要先发制人,抢夺两界之间的话语权。 她是世人敬仰的神明,她要用她云端之上的光明,吞噬魔界的黑暗。 “父神······”叶瑾诺低低唤着书桌前安然看着奏折的父亲,她的所有不解和茫然,都化作那一声充满眷恋的称谓。 她已经让父亲在天界面前丢了一次脸了,已经让父亲为她担忧了多年了。 这一次,她不能再输。 在光明和黑暗的战争中,她必须要做那个获胜者;在魔界的江山社稷中,她还要做深明大义的掌权者。 这世间努力生存的一条条生命,不该被辜负。 “先做好眼前的事,若是走不出心魔,强迫你走上战场,也不会有好结局。”玄湛说罢,微微抬手。 叶瑾诺眼前一花,再睁开眼分辨眼前景物时,才惊觉自己已然坐在凤华宫中。 父神将她送了回来,不想再与她多谈这件事。 连带着被造物主神一起传送回来的,还有她的侍女。 昨日宴席过后,灵卉便回了叶府,烟楣也回了公主府,只余苏宛和江蓠在她身侧跟着。 此番察觉被传送回来,苏宛带着江蓠进了凤华宫主殿,低声问道:“殿下可是累了?” 叶瑾诺按下心中愁绪万千,心不在焉答道:“是有些累了······罢了,且唤素汐、刑部尚书和吏部尚书来,还有左右丞相,也一并唤来。” 今日在朝堂之上她已然把话说出去,现下要做的,就是把话落到实处。 苏宛福身领命,只是正欲出去,叶瑾诺却又叫住她,“还有御史大夫,让他一并来。” 要肃清朝堂,要彻查多年来的冤案,这些官员都必须在场。 虽说叶瑾诺一直对御史台心存芥蒂,但御史台不仅有督查百官之责,她宣召朝臣谈话时,御史台还能起到史官的见证作用。 朝政之上,叶瑾诺分得清是非。 苏宛应了一声,这便退出了凤华宫。 叶瑾诺也没有久等,她今日在早朝上闹了那么一出,现下朝中人人自危,也更不敢得罪她,见得是苏宛来宣的口谕,几个官员刚回到府上,还没来得及换朝服,便又匆匆往着魔宫里赶来。 唐弈是在宫门处撞见苍语的,落得彻查前任礼部尚书陈琛的差事,右相大人忙得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殿下带着左相微服私访去了,他忙里偷闲歇得几日,今日又被唤来,用膝盖想也知自己又得忙碌起来。 所以苍语跟苏宛打听了叶瑾诺都宣召了哪些官员,听得还召了唐弈,便揣着袖子在宫门等唐弈一同前去凤华宫。 和愁得腮帮子都疼的右相大人比起来,左丞相还是挂着他叫人看了便觉如沐春风的笑容,看得右相大人后槽牙都疼。 “墨熙兄,你怎么整日都这么开心?”苍语瞧得嫉妒,哼哼唧唧凑过去,左右看看见没有别人,这才又揣着袖子问道:“墨熙兄,你跟老弟我说句实话,前些日子陛下让你养的小凤凰,是不是就是凤华宫那位主?” 他经历这一大串事情,总算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凤凰究竟是谁了。 一想到自己曾在殿下面前,大言不惭唤殿下“小家伙”,他顿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就差提着脑袋去请罪了。 唐弈沉沉看他一眼,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认了。 这一眼可是把苍语看得直嘬牙花子,他更是愁眉不展,又试探着打听道:“墨熙兄,老弟我跟了你这么久,也算是对你忠贞不移了——你跟在那位主身旁这么长时日,可知那位主是个什么性子?” 唐弈听得好笑,又看苍语一眼,才轻轻摇头:“殿下之心性,难以琢磨,唯有一点,是我现在能看出来的。” “什么?”苍语连忙追问。 “殿下喜欢清廉老实的。”唐弈说罢,便迈步往凤华宫的方向走去。 虽是没去过,但脑子稍微想想就能想到该往哪边走——先往落暝宫后边走就对了。 苍语在心里反复念叨“清廉老实”这四个字,琢磨了半天,又觉得不太对劲,追上唐弈问道:“墨熙兄,你这话什么意思?清廉老实的······你直说殿下喜欢你不就是了?” 唐弈脚步顿住,拧眉看向苍语,“魔宫之中,不可妄言。” 他不是那个意思,而是想告诉苍语,若是先前做过什么亏心事,还是早早写个认罪的折子,送至凤华宫,或许还能得了叶瑾诺宽恕。 说罢这话,他又继续迈步向前。 苍语顿时老实下来,一言不发跟在唐弈身侧。 只是走着走着,苍语瞧见不远处有一女官身影,不由皱眉:“听苏宛姑娘说,殿下还唤了大理寺卿岳涿,前边那个是不是她?” “瞧着身形应当是了。”唐弈面色平静,脚步不停。 “嘿,倒是怪了,我方才瞧孙檀过去时,他脸色都快烂成稀泥了,怎的岳涿这身影,瞧着都快乐出花来了?” 第101章 彻查 听着苍语的话,唐弈才抬眼仔细看素汐的背影。 确实如苍语所说,那丫头背影都看得出脚步轻快,仿佛去凤华宫见礼是她期待已久的事,就差嘴里哼出些小曲小调了。 他不由摇头暗叹,又对苍语淡淡道:“未做亏心事,自然一身轻松。” “听大理寺的官员说,这丫头成天板着个脸,虽是个生得标致的,却总能吓得一群大老爷们不敢近身,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开心。”苍语抬手挠了挠头,继续跟着唐弈往前走。 “她当年选了要去大理寺,想来也是一心只为公正的,恐怕殿下要做的事,正是合了她的心意,才叫她这么开心。”唐弈淡声答罢,便不再多言。 两人快步行至凤华宫外,见得苏宛已经回来,正在主殿外候着。 “苏宛姑娘。”唐弈上前一步,颔首见礼。 苏宛昨日倒是听得灵卉她们说过,唐大人对殿下好得都没边了,和少爷如出一辙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她这般想着,便对唐弈福身见了礼,脸上也带了些笑:“大人快些进去吧,殿下吩咐过,径直进去便是了,不必多礼通传。” “多谢。”唐弈又一颔首,这便同苍语一起进了主殿。 凤华宫是叶瑾诺的寝宫,也是她私下面见朝臣的地方,主殿分为内殿和外殿,她平日歇息便在内殿,会见朝臣和家人便在外殿。 叶瑾诺坐在主位上,低头喝着茶,下首椅子上坐着几个官员,只差两位丞相未到。 见唐弈和苍语进来,叶瑾诺才放下茶杯,抬眸看向他们。 “臣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唐弈和苍语进来,行至中央便跪下见礼。 “坐。”叶瑾诺只说了一个字,免去他们礼节。 待所有官员都落座,叶瑾诺才不紧不慢开口:“本宫今日唤你们来,是为两件事。一是本宫有意查查这些年的案子,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今日回去之后,将近三十年来有疑点的案子都找出来,重新查一遍。” 她语句在此停顿,素汐和刑部尚书莫寅便起身行下一礼,道:“微臣领命。” 叶瑾诺微微颔首,这才继续道:“二是醴丰郡赵安案,本宫细细想过一遍,还是存在诸多疑点,但听得禀报,赵安之父赵志曾经也是朝堂重臣,乃是正三品知州,倘若要彻查赵安案,只怕赵志为官时所做之事也要细细查清楚,其中牵扯官员必然众多,还需御史台与吏部尚书多上心,共同调查。” 薛木心和孙檀对视一眼,都起身行礼:“臣领命。” 曦玥公主这样安排,意思很明确,她怀疑吏部或者御史台也有官员会受牵连,否则单单查个官员,只唤吏部去做就够了。 不过知晓内情的唐弈却是微微扬起眉梢,赵志的正妻是孙檀的嫡妹,要说赵志犯事和孙檀没关系,他是不信的,但现下碍于孙檀还是吏部尚书,这事只能交给孙檀去做。 让御史台协同办案,也算是考验薛木心了,倘若薛木心要帮着孙檀隐瞒,那正好能给叶瑾诺一个好由头,先把御史台清理一遍。 看薛木心刚才的神色,应当是不知孙檀心里有鬼的,想来若是线索真的引到了孙檀身上,届时薛木心的表情定然会比现在精彩数倍。 叶瑾诺瞥了一眼唐弈的神色,轻咳一声:“左右丞相何在?” 唐弈和苍语便起身,拱手行礼道:“臣在。” “此番御史台、吏部、刑部、大理寺都会忙碌起来,朝中事务必定会耽搁不少,他们查案之时,还请二位爱卿对朝政多加上心,切勿耽搁任何事务。”叶瑾诺轻声吩咐下来,几句话就注定了唐弈和苍语这段时日是没个能歇的时候了。 苍语顿时苦了脸色,但唐弈却还是依旧挂着他温和的笑,一躬到地行下大礼:“臣必不负殿下厚望。” “此外。”叶瑾诺没打算放过这两人,朱唇轻启,又附上一句:“倘若赵安案,或是多年前旧案,牵连出朝中其余重臣,还望二位爱卿能接手该臣子耽搁下的公务,以免拖累朝政。” 唐弈微微拧眉,在心中思忖片刻,还是行礼应下。 苍语在心里叫苦不迭,却又不敢明说,只能满面愁容应下。 叶瑾诺暗自叹息,端起茶杯低低抿了一口,润了嗓子之后才又道:“众位爱卿不必忧心,倘若有棘手或是繁复难以解决之事,都可上奏凤华宫,本宫自会帮着众位爱卿。” 她是做决断的那个掌权者,却也不能把所有的事务都推给自己的臣子。 眼下要做的是大事,仅仅靠左右丞相,定然会累垮他们,哪怕不谈私情,她也舍不得让唐弈这样的臣子被朝政拖垮。 唐弈微微诧异抬头看她,又很快低下头,“谢殿下体恤。” 叶瑾诺却只能低低叹息,肃清朝堂不是小事,但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尽快解决眼前的事。 于她而言,现在的魔界是内忧外患并存,她必须先解内忧,再平外患。 “众爱卿若无异议,便可回去开始做事了,这一切事宜,本宫只能给你们一月时间,一月之内,必将朝堂整顿干净。”叶瑾诺说罢,便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臣告退。”唐弈左右看看,见众人都无异议,便率先行礼,带着众臣退出了凤华宫。 宫墙顶上的天空澄澈如洗,唐弈仰头看了看被宫墙禁锢四方天空,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等这一天,等了数百年。 叶瑾诺看着他们离开凤华宫,正欲起身回到内殿看奏折,却没想到苏宛匆匆从殿外进来,福身对她道:“殿下,岚少来了,在外边等待殿下召见。” “不是说师父要避嫌,来不得凤华宫吗?”听见来人是谁,叶瑾诺黛眉蹙起。 苏宛笑笑,福身又行一礼:“殿下忘了?昨日晚宴上,陛下特意吩咐过,要岚少陪殿下修炼,听聂公公说,特许岚少进宫的牌子,今个早晨就送去叶府了。” 一听是左沛岚是为这事来的,叶瑾诺顿时头疼不已。 第102章 修炼 虽是想逃避修炼,但到底是父神的命令。 叶瑾诺再怎么不情愿,还是对苏宛道:“让他进来。” 这话一说出来,不等苏宛出去通传,左沛岚就迈步进了主殿。 他难得一路都沉着脸,直到见着了叶瑾诺,才挤出一个狞笑:“小白眼狼,还不速速来随为师修炼?” “急什么?本宫还需得看折子。”叶瑾诺一看他那笑,顿时后背发寒,连忙端起公主架子,淡淡丢出一句话。 她架子一甩,左沛岚却不怒反笑:“好啊,为师就在这儿等着你,我不急,反正今日你必须修炼满四个时辰,不满四个时辰,你就别想睡觉。” “等你的就是,那么多废话。”叶瑾诺听得心里发毛,脸上却还是固执地带着不屑,起身向内殿走去。 其实已经快被师父吓哭了。 要说左沛岚这人也怪,平时都是一副不着调的浪荡公子模样,偏偏就是在督促叶瑾诺修炼这事上格外上心。 先前叶瑾诺跟着他学琴和法术时,天天都得挨他戒尺教训,左沛岚对于徒弟的要求,堪称苛刻。 就连叶未言那般无情的,有时看了妹妹偷偷躲在房里抹眼泪,都觉着于心不忍,但劝了多次,左沛岚也不肯对徒弟放松分毫。 叶瑾诺叹息着进了内殿,坐在书桌前翻开一本奏折,细细阅读起来。 她在朝政上向来不会耽搁时间,批阅奏折时都是一目十行,不过半个时辰,她便看完了今日的奏折。 苏宛送了点心进来,见她批完了奏折,看着窗外发呆,便小声提醒道:“殿下,岚少还在外边等着呢。” 再耽搁下去,只怕左沛岚要发火了。 叶瑾诺幽幽叹息,吃了两块点心,才慢吞吞起身,往外殿走去。 左沛岚正躺在她的小榻上,吃着糕点,见她出来,便咧嘴一笑:“哟,殿下舍得出来了?” “且去练功房吧。”叶瑾诺愁眉不展,一步一步往练功房挪。 这整个凤华宫都是她的,平日也不会留客,除却两个偏殿之外,剩余的便是她的书房、练功房和浴池这些生活里要用到的地方。 她慢吞吞挪进了练功房,不情不愿地躺上了修炼所用的玉床。 不过叶瑾诺才刚躺下,手上就挨了一戒尺。 “做什么!?”叶瑾诺愤愤睁开眼,抬手搓着自己发红的掌心。 左沛岚站在旁边垂着眼看她,冷笑道:“为师怎么教你的?修炼之时,要盘膝而坐。” “那是给岁的孩童用的法子!”叶瑾诺不愿挪窝,躺在玉床上装死。 “不起来?我有的是法子叫你起来。”左沛岚发出不明意味的哼笑,听得叶瑾诺头皮发麻。 她自己也清楚现在别说打不打得过师父,在他手下撑一招都难。 于是便只能乖乖爬起来,依着左沛岚说的,盘膝在玉床上坐好。 她放平呼吸,将注意力放在丹田上,用法力探查着自己的内丹。 比起苏醒的那日,内丹上的裂痕被修补了很多,她丹田内的虚影捧着内丹左看右看,细细看了好几圈,才寻到几条又短又浅的裂痕。 而源源不断的火能量,也从丹田内一点一点涌入内丹。 她的内丹,竟然被唐弈修复得那么好了! 她先前和木元素乔柃不甚熟悉,家里也没几个木属性的,没想到······吃木能量竟然能让她好得这么快。 可是唐弈的木能量为她修补了内丹,那他自己会不会受到伤害? 那个傻男人压根就不顾他自己的,察觉她很需要木能量之后,就变着法给她喂,也不知她吃下去那么多木能量,会不会对他的内丹造成损伤。 若是他内丹空虚了······ 叶瑾诺想得出神,脑袋上忽然又挨了一戒尺。 她捂着脑袋含泪看向左沛岚,又生气又委屈:“又打我做什么?!” “静心凝神,为师怎么教你的?”左沛岚也生气,一手握着戒尺在另一只手掌心轻拍,他眉头皱起,“你现在这个状况,就不怕走火入魔?” 叶瑾诺挨了两下,虽是心里愤愤不平,面上却还是老实下来,沉沉呼吸几下,便又再次闭上了眼。 她不敢再想乱七八糟的东西,静下心绪,感受着丹田内的火能量。 火属性的妖魔修炼最是痛苦,火能量暴烈难驯,吸收火能量时,稍有不慎便会伤到丹田。 也还好叶瑾诺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在几千年和火能量共存的年岁中,她早已学会如何驯服这种暴烈的能量,她将散落在丹田内的火能量一点一点汇聚起来,再慢慢将它们送入内丹中。 吸收火能量对她来说,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元素能量在身体中流转,让经脉在一遍又一遍的淬炼中变得更加强韧。 在左沛岚身边修炼的好处就是,她有源源不断的火能量可以吸取,修炼的速度比起旁人来说,也可谓一日千里。 闭上眼之后,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流动,等到叶瑾诺再睁开眼时,六个时辰已经悄然而过。 而她的好师父,这会儿正倚在玉床边打盹。 叶瑾诺:······ “嗯?结束了?”左沛岚在她睁眼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见她神色无异,这才打了个哈欠,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瞧你入定之后没什么问题,我便想着睡一会儿,感觉怎么样?” “好了许多。”叶瑾诺吐出一口浊气,翻身跳下玉床,“什么时候了?” 左沛岚瞥她一眼,上半身又伏回玉床上,散漫答道:“你问我?我睡着了怎么知道?” 叶瑾诺:······ 她无奈摇了摇头,起身往练功房外走去。 “今日看完折子,记得继续过来,我就不走了,来来回回见礼,麻烦得很。”左沛岚见她要走,便大大咧咧躺上了玉床,顺势对她摆了摆手。 玉床由整块暖玉制成,既温和,又能在暗中温养修道者的身体。 凤华宫里这张玉床,哪怕是自然元素也喜欢得不行。 叶瑾诺随口应了一声,这便出了练功房。 出来之后,瞧见天边晨曦微露,她才惊觉自己竟是修炼了整整一夜。 太久没有修炼,她吃火能量也难以克制。 苏宛迎上前来,浅浅笑道:“殿下,洗漱更衣过后,便该去上早朝了。” 叶瑾诺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是还穿着昨日的朝服未曾换下。 她应了一声,便往着主殿走去。 第103章 凤凰火 曦玥公主就这样过上了白天处理政务,夜里刻苦修炼的忙碌日子。 左沛岚虽说平日里没个正形,但教导叶瑾诺修炼时却格外认真严肃,他每日都会仔细探查叶瑾诺的内丹状况,再对应上她经脉修复的速度,每日给她的要求都不同。 而对于叶瑾诺来说,即使她对火能量的运用已经烂熟于心,但她并不会结合自己的身体状况来修炼,有师父在旁边看着,她好几次因为心急,险些走火入魔,都被师父拦了下来。 “急什么?你恢复不了,是我要掉脑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又是一日夜里,左沛岚一边踹醒了临近走火入魔的叶瑾诺,一边细碎骂着她。 叶瑾诺抿着唇坐在玉床上,不敢说话。 她确实太过心急,法力虽是在日渐恢复,但她并不满足于这样的速度。 说到底,还是以前达到的境界太高,一朝从顶点跌落,她又焦心又害怕,一旦抓住了恢复的希望,她便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尽全力往原来的高度爬。 左沛岚看她不敢说话,却又满脸惆怅的模样,不由又叹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怎么就不想想,若是你走火入魔导致功亏一篑,是我们会开心,还是你的仇家会开心?” 叶瑾诺垂下眼眸,纤长手指不自觉摸上自己的丹田,细声答道:“我知师父是为我好,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总是想着,我早一日恢复,便能早一日结束两界的混战。” “你便是把你自己逼死了,也不可能那么快恢复。”左沛岚嗤她一声,左手双指并拢,轻轻贴在她颈侧,“你若当真想要恢复得再快一些,除却日夜修炼,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叶瑾诺一听还有法子,忙不迭追问。 左沛岚探完她的经脉,才在玉床上盘膝而坐,单手撑着下颌,懒洋洋道:“唤唐墨熙来,叫他与你双修。” “不行。”叶瑾诺眼中希冀消散,她轻轻摇头,“如今朝政紧张,吏部尚书已然落马,现下吏部之事皆是由吏部二位侍郎操持,遇上大事,还需请示唐弈。不仅如此,御史台和吏部排查的官员越来越多,锒铛入狱的官员也越来越多,朝中已损四品以上官员十二位,几乎是各部大小事务都要过丞相手中,朝中正是空虚之时,再唤唐弈来陪我双修,只会为朝政平添负担。” 同时做两件事的坏处,也就在这里。 将近半个月,她和唐弈见面都只能是在朝堂上,下了早朝,唐弈要带着苍语去各部巡查,处理各项事务,而叶瑾诺也只能每日看完折子之后,便要进入练功房修炼。 她原本不愿这么快开始修炼,也就是因为这个。 这两件事都不是小事,一旦同时开始,必定让她拥有的资源分散开来,虽说能节省不少时间,可到底还是会让同时要做好这两件事的她陷入劳累之中。 “唐墨熙是我见过的法力最高的木属性妖魔,除却他之外,这魔界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妖魔能供给得上你所需的木能量,若是你不能召他前来帮你,那就只能自己慢慢来。”左沛岚倒也不觉得奇怪,他早就知晓自己这个爱徒的心性,要么不做事,要么就要做到最好。 她因着多年前的经验,同时要操持朝政以及修炼法术,她勉强还能应付得过来,但若是要唐弈同时做这两件事,只怕他会陷入分身乏术的困境。 如果唐弈不能专注于政事,那必定会拖累朝政,这不是叶瑾诺想要的。 叶瑾诺幽幽叹息,又轻轻摇头:“罢了,就按着这些日子这样来吧,慢一些恢复便慢一些,至少两件事都不会耽搁下来。” 她也知唐弈对她有多特殊,木能量本来就是罕见的认主的能量,倘若不是两人心意相通,另一人想要吸收木能量是难上加难。 再加上她原本的法力便是仅次于自然元素的,要想能随时为她提供所需要的木能量,除却唐弈这个法力极强的之外,换了任何一个妖魔前来助她,都会被她的无度索求吸干了内丹。 “我倒是忽然想起来,沛然前日来了信,你夜夜潜心修炼,都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左沛岚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左沛然是水元素,贸然前来为叶瑾诺诊脉,唯恐会冲撞了练功房里两个火团子,这些时日,叶瑾诺也是都没见到她。 “什么?” 左沛岚望了望天,抬手轻揉鼻尖,“她先前探你经脉之时,察觉你断掉的经脉都被修复得差不多了,于是她问过我,若是换一种修炼的方式,你会不会恢复得更快一些。” “若是需要唐弈帮忙,便不必说了。”叶瑾诺摇头叹息,眼中已无希望。 “倒也不是需要他帮忙。”左沛岚放下手,侧头看向叶瑾诺,“你的凤凰火,是这世间唯一不被我管束的火焰,一直以来,你都是跟着我学习法术,凤凰火至今,还是你生来时便带着的那般,如若你摒弃现在的修炼方式,潜心磨炼你的凤凰火,不说能让你破境,至少恢复到原先那样的强度是没有问题的。” 叶瑾诺一怔,随即抬手在掌心搓出一小簇鲜艳跳跃的火焰,对左沛岚苦笑道:“就凭这玩意?” 便是将她凤羽周身萦绕的凤凰火全汇聚在掌心,也顶多能填满这间练功房,凤凰火是强于其余火系法术,可在范围上,却比不过几团火能量丢出去。 “所以才叫你潜心修炼它。”左沛岚丝毫不在意那一小簇火焰有多袖珍,他随意摆了摆手,“你不在意它时,它便有极强的威力,若是你潜心修炼它,只怕其余火焰你都看不上了。别忘了,凤凰火所灼烧之生灵,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这么强大的力量,竟然是你生来便拥有的,若是忽视,只怕会白费了陛下一片苦心。” 他字字箴言,凤凰火一直被叶瑾诺忽略,一是因为她自小跟着左沛岚学习法术,学的是对火能量的运用,因着凤凰火不受火元素管束,左沛岚便很少对她提起凤凰火,二是她害怕自己无法掌控那么强大的力量,若是擅自修炼,只怕害人害己。 但是听了左沛岚的话,叶瑾诺倒是真的低下了头,静静想着其中利害关系。 第104章 凤凰火也随主人 叶瑾诺在心中思忖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还请师父为我护法,今夜我便试着修炼凤凰火。” 左沛岚微微颔首,跳下玉床,舒展一下身体,“自然是要看着你的,免得待我一觉醒来,这凤华宫里被你烧得只剩下咱俩了。” 他轻松打岔这么一句,叶瑾诺也不由莞尔,有师父在旁边护法,她也放心许多。 其实左沛岚早不说这些话,是怕叶瑾诺根基不稳,遭受凤凰火反噬,但他方才探过她经脉内丹,皆已恢复许多,已经能够承受凤凰火的淬炼,才敢对她说这些话。 叶瑾诺深深吸了口气,盘膝坐在玉床上,静心凝神,在丹田中召唤出自己的凤凰火。 她很少去看自己的凤凰火,金红色的火焰在丹田内不断跳跃着,锋芒尖锐却又飘忽,似乎强大的力量,都是这般桀骜不驯的模样。 她用自己在丹田内的虚影轻轻触碰那团火焰,或许是对主人的熟悉起了作用,那团灼热火焰停下了锋芒的跃动,在叶瑾诺伸出手的一瞬间,它便在顷刻间将她的身体包裹,把她牢牢保护在其中。 凤凰火内部热得几乎能把人融化,可叶瑾诺陷在灼热之中,却只感受到了一片舒适暖意。 这是她所拥有的火焰,自然不会伤害她。 叶瑾诺放下心来,带着一身火焰走向自己的内丹,可在她试图捧住自己的内丹时,凤凰火却突然发疯一般跃动起来,表现出了极度的抗拒。 丹田传来钻心剧痛,叶瑾诺不得已睁开了眼。 她一身冷汗,眼前都因为剧痛而模糊起来。 “不要急,凤凰火再暴烈,也是火焰的一种,我曾教过你,要驯服至刚至烈的能量,就只能比它更强势,你要记住,你是凤凰火的主人,是它为你所用,而不是你需要去迁就它。” 师父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叶瑾诺强力按下丹田内的剧痛,再次深深吸气,闭上了眼。 丹田之内,那一簇高傲的火焰还在持续灼烧她的内丹。 叶瑾诺定心凝神,调动丹田内所有火能量,覆上自己的内丹,隔绝了凤凰火的灼烧。 随即,她又轻轻抬手,让红色的火能量全力攻击那团金红色的火焰。 她长期未修炼凤凰火,再强大的力量,也敌不过她熟练运用的火能量,那团灼热火焰猝不及防被主人攻击,整团火焰一瞬间都没了气势,连外焰的锋芒都小了不少,只剩焰心的金红色在茫然跳动着。 丹田内的虚影走向那团茫然无措的火焰,狠狠一脚踩了上去,“认清楚谁是你的主人,蠢东西。” 长期处于上位者,再加上对火焰运用的融会贯通,叶瑾诺身上的气势一瞬间便压过了凤凰火,她脚上覆盖的一层火能量死死压制着凤凰火,让那团金红色火焰在她脚下动弹不得。 然后,她就看见那团金红色火焰顺从地攀上了她的脚踝,讨好一样在她脚踝上轻轻蹭动。 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要驯服它,不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 一开始她是被它的气势和强大所震撼,才被它灼烧了内丹,可得了师父提醒,她忽然就顿悟,这是她的力量,怎么可能伤害她? 而叶瑾诺也没有被凤凰火所讨好,她踹开脚上依附的火焰,径直走到自己的内丹前,仔细查看自己内丹是否受损。 如她预料之中一样,虽说方才她遭受钻心剧痛,但凤凰火并不可能伤害到她的内丹,反而让内丹表面都因为高强度的淬炼而更加坚固了些。 只是等她看完自己的内丹,才发现被她踹到一边的凤凰火又爬了回来,乖乖爬上她的内丹,收敛了热度,亲昵蹭了蹭她的内丹。 叶瑾诺:······ 她自己被父神踹开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爬回来蹭父神的。 难不成,火焰的性格也随主人了? 叶瑾诺敛下心绪,冷下脸色看着那团火焰,“滚进去。” 凤凰火的外焰跃动了一下,似乎在回应她,随即便乖乖钻进了她的内丹。 叶瑾诺:······ 她按下心中阵阵无言,捧着自己的内丹,让内丹在掌心悬浮转动起来,仔细感受着凤凰火填充内丹带来的感觉。 充沛的火焰滋润着近乎枯涸的内丹,在丹田内唤醒新的生机。 强大的力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带来无上的舒适感。 叶瑾诺太迷恋这种感觉,不知不觉开始在丹田内试着慢慢操纵凤凰火温养自己的身体。 等到她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 “感觉怎么样?”左沛岚就在玉床边站了一夜,见她终于睁眼,连忙问她。 叶瑾诺神色有些奇怪,她跳下玉床,又抬臂看看自己的手,活动了一下身体之后,才点点头:“和修炼火能量不太相同的感觉,凤凰火似乎更加契合我的身体······但我还是不太习惯。” “本就是你的东西,自然更契合你自身。”左沛岚放心下来,见她身体无异,便摆了摆手,“上朝去吧,晚些时候回来再看看。” “好。”叶瑾诺点头应下,迈步离开了练功房。 早朝过后,叶瑾诺回到凤华宫不久,便听苏宛来报,说是左右丞相带着吏部两位侍郎求见。 近期朝中发生太多事情,落马官员越来越多,这个节骨眼上,左右丞相带着吏部官员求见,只怕是有要事相商。 叶瑾诺思量片刻,便点头应下,“宣。” 四位官员下朝之后便未离开,这会儿听得通传,便连忙赶往凤华宫。 连着半个月,叶瑾诺都只是在早朝时匆匆瞥唐弈一眼,这会儿在凤华宫再见他,细细看一眼,才发觉本就清瘦的青年似乎又消瘦了一分。 他骨相生得好,消瘦下来也不显羸弱,反倒是更显得清俊出尘了些。 叶瑾诺没有再多看,坐在小几后一边翻看奏折,一边道:“四位爱卿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这四人中,一眼就能看出来唐弈是主心骨。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之后,都把目光放在了唐弈身上。 唐弈微微颔首,起身拱手行礼,“殿下,臣等今日觐见,是为和殿下商议一件大事······” 第105章 真舍得走么? 唐弈微微颔首,起身拱手行礼,“殿下,臣等今日觐见,是为和殿下商议一件大事——如今朝中闲职众多,在朝官员大多都忙碌得无法喘息,经臣与苍大人和吏部二位侍郎商议过后,臣以为,或许需得请殿下下旨,提前开始下一次科考。” 叶瑾诺放下奏折,垂眸低眉细细思索片刻,才答道:“此事并非小事,倘若提前开始科举,或许会引得民心不稳,况且民众皆知下一次科举还有数十年,恐怕许多考生还未做好准备,仓促行事,结果恐怕会不如预期。” 朝中乱象,或许民间早有耳闻,但如果真的提前开始科考,就是坐实了朝中有不少官员落马之事。 这朝堂之中乌烟瘴气,她愧对百姓。 “殿下,臣以为,如今朝中官员再强撑下去,皆会精疲力竭,反而会加重朝廷负担,如若不能吸纳新的官员分担,只怕······”唐弈说得犹豫,到最后只剩一声轻叹。 他知道的道理,叶瑾诺又怎么会不知道? 朝廷不稳,最终还是会导致民心不稳,要安抚百姓,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是啊殿下,吏部现下手中卷宗一本一本的减少,若是再无官员分担,只怕最先垮的,就是臣等所在的吏部。”落雯幽幽叹息,起身对叶瑾诺行了一礼。 她是叶瑾诺的心腹之一,若非真的到了万难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来求主子帮忙。 叶瑾诺闭上眼沉思片刻,才轻声道:“此事,本宫允了,但毕竟不是小事,众位爱卿今日出了凤华宫,还望只字不提,待本宫请示陛下之后,再做商议。” “微臣谨遵殿下懿旨。”见得叶瑾诺应允,四位朝臣都跪下行礼,“微臣告退。” 叶瑾诺轻声免去他们礼节,见唐弈要往外走,她抿了抿唇,还是开口唤道:“唐弈,过来。” 唐弈神色微怔,却还是停下脚步,给了剩余三个官员一个眼神,让他们先行离开,自己则是留在了凤华宫中。 待到苏宛关上了门,叶瑾诺才从小几后起身,缓缓行至唐弈身前。 她抬手轻抚他脸颊,叹息道:“你瘦了。” 连日劳累,寝食难安,换了谁来,都会是这么个结果。 叶瑾诺清楚现下朝臣压力之大,却又忍不住心疼他们,而唐弈,也只是劳累疲倦的官员之一。 唐弈抬手覆上自己颊侧那只玉白小手,对她温柔笑笑:“熬过了这阵,便会好许多了。” 他不会计较自己的付出,因为他很清楚,叶瑾诺做的事,是为了这天下将来再不受蛀虫啃食。 她给他描画的愿景,他定然要拼尽全力助她实现。 “怨我吗?”叶瑾诺抬眸看他,却问了个她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她很清楚,他不会怨她半分。 因为这一切,同时也是他期待已久的事。 唐弈轻轻摇头,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耳根忽然又有些发红,他神色不太自然,低声嗫嚅一般道:“就是······很想殿下。” 前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似乎把他惯坏了,没她在身侧,他怎么都不习惯。 叶瑾诺心中熨帖,但看他别扭模样,不由又看得好笑,“忙成这样,还有心思想我?” 唐弈脸色更不自然了些,不敢答她的话,只绕开道:“殿下身处魔宫之中,不、不可忘了自称。” 在这深宫之中,她再怎么没架子,也不能对他一个臣子自称“我”。 “书呆子。”叶瑾诺倒是也习惯了他这文官秉性,只笑骂他一句,又踮起脚直视他的眼睛,对上他清隽眉眼,她眼睛一弯便笑了:“我也很想你。” 唐弈下意识扶住她的腰,指腹触及繁复宫装上的腰封,才又惊觉自己失礼。 他想撤回自己的手,却被叶瑾诺一把抓住,强迫他把手放在她腰上。 “书呆子,怎么敢想我,不敢抱我?”叶瑾诺眉梢微挑,眼含笑意时,那双不笑都多情的桃花眼便夹了些轻佻。 又戏弄他。 唐弈连连叹息,却又舍不得把手再缩回来,只能无奈答道:“魔宫之中,礼法唔······” 他话未说完,叶瑾诺实在不爱听他说话,便咬上他的下唇,不许他再说话。 曦玥公主每次索吻,都实在太过粗暴。 也还好唐弈对她向来都是好脾气,吃痛也不愿放开她,只用唇舌撬开她的贝齿,用最温柔的方式让她松口。 缠绵一吻,无声诉尽相思。 叶瑾诺心满意足放开唐弈时,抬眸便瞧见他唇上一道齿痕,她眨眨眼,笑道:“木头脑袋,我倒是忽然觉着,莫不是你每次是刻意气我,才好让我主动送上门来给你占便宜?” “怎、怎么可能······”唐弈连忙否认,他是当真觉着在魔宫中这般做不合适。 那些礼法规矩,他清楚,她应该比他更清楚才对。 可偏偏每次都是她要拉着他做出格的事,他还那么不争气,只要她稍稍引诱一下,他便忍不住要沉沦其中。 实在······太荒唐了。 叶瑾诺嘴角蕴着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耳朵又红了,莫不是你在说谎?” “我没有!”唐弈一时心急反驳,连自己的自称也忘了。 他耳朵红了,分明、分明就是因为实在太想她······ 等他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叶瑾诺眼里的笑都快藏不住了。 唐弈顿时有些无地自容,他匆匆收回还搭在叶瑾诺腰上的手,“公务众多,臣、臣不该再耽搁,先、先行告退。” 他磕磕巴巴说完,叶瑾诺听得更是好笑,她抬手拉住他衣袖,笑意盈盈道:“急什么?今日不解了馋,莫说你,我也难专心修炼,过来让我再亲一下。” 什、什么解馋。 她怎能把这事说得这么、这么荒唐?! 唐弈脸上更是挂不住,又想往外走,“殿下、殿下自重!” 可叶瑾诺才不与他废话,仗着他舍不得伤她,用一团火焰拦住他去路,上扬眼尾轻轻夹他一眼,“真舍得走么?” 唐弈沉默片刻,恼羞成怒一般将作怪的公主拉进自己怀中,低头堵住她那张作怪的小嘴。 第106章 你下次说个师父打得过的 平日里,唐弈对叶瑾诺向来克制,怎奈他对叶瑾诺感情正浓时,便被迫与她分别十余日,每日只能在早朝上,隔着珠帘远远看她一眼,叫他再怎么君子,也难忍相思之苦。 所以叶瑾诺就这么轻轻一勾,就叫他再难克己。 一番缠绵悱恻的吻后,他又忍不住低头,细细亲吻叶瑾诺修长纤细的颈子,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殿下、殿下······”他低低唤她,刻意不唤她小字,更像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该再继续下去。 叶瑾诺倒也不挣扎,由着他亲,这段时日也快给她憋坏了。 先前心里没人的时候,她也就是过着这么清心寡欲的日子。 可偏偏长眠醒来她就遇着唐弈了,这男人处处都好,处处都得她青睐有加,身旁没了他,心里就总是觉得空得厉害。 唐弈想她想得厉害,根本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政务虽是繁忙,但总有能忙里偷闲的时候,那些个时候里,他心里全都是她。 他有时会想,她怎么这么娇,弹个琴都能掉金豆子;吃着了不喜欢的吃食,便要撅着小嘴闹他;身子才见好了一些,便又要四处乱跑,跟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 可他有时又会想,她怎么又那么厉害,带着侍女不由分说就闯了郡守衙门,半点理不讲;回来之后说要肃清朝堂,第二日便动了手,连正二品的吏部尚书都不放过。 和他在史书中读到的曦玥,又不像,又像极了。 杀伐果断是她,冷酷绝情是她,可娇软妩媚也是她,俏皮灵动还是她。 怎么就这么矛盾,又这么勾人。 “墨熙······好了。”叶瑾诺终于受不住他细细碎碎的吻,轻轻推开他。 她身子已经感觉怪怪的了,可唐弈又只是亲她,别的什么都不做。 再让他亲下去,她自己都怕自己道心不稳,要被他亲得动情。 唐弈被她推开,脸上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被他藏好,他轻轻抿唇:“臣失礼了。” “勾得人身上起火,你又不管。”叶瑾诺脸上也发红,捏着他的衣带轻轻晃动,“书呆子,待朝政轻松下来些,你再不来娶我,我便去闹你的丞相府了。” 她倒是还记得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忙里偷闲稍稍解了相思苦,便还要去做正事。 唐弈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捏了捏,“自然······会尽快。” “且去忙吧,我也得换身衣裳去落暝宫了。”叶瑾诺虽是不舍,但还是狠狠心,把手从他掌心抽出。 “臣告退。”唐弈低低叹息,拱手行下一礼,这便离开了凤华宫。 待他离开,叶瑾诺才长长出了口气,唤了苏宛进来,进内殿替她更衣。 叶瑾诺也是许多日没去落暝宫了,她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处理完政事就得去修炼,倒是让造物主神轻松得都快有些无聊了。 朝政不需得他操心,小女儿的修炼又有火元素陪着,落暝宫每日倒是不缺后妃借着送糕点小食的名头,来他眼前晃悠,但说到底,玄湛最大的乐趣,还是逗凤凰玩。 “儿臣给父神请安。”叶瑾诺进了落暝宫,便准备跪下行礼。 可请安的话都说出来了,膝盖却怎么都下不去,她疑惑抬头,只见父神单手托腮看着她,对她勾了勾手指。 这就是不让跪。 叶瑾诺乖乖走过去,在玄湛脚边坐下,脑袋靠在他膝上,细声道:“父神,方才左右丞相带着吏部两位侍郎去凤华宫了,朝中现下实在缺人手,唐爱卿提议要提前开始科考,以纳新的官员入朝,父神觉得此事可行么?” 玄湛懒得管,或者说他也不想管,随口应了一声,大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你自己定。” “父神怎么就不管管?”叶瑾诺蹙眉,带着些委屈的撒娇便不自觉说了出来。 “我管了,还要你干什么?”玄湛嗤笑一声,见她委屈神色,便又捏捏她鼓起来的腮帮子,“要你长大,就要让你自己能做出决断,要把实权都交给你,否则都只是纸上谈兵,有些事能不能做,该不该做,都需要你自己去尝试,去琢磨。” 叶瑾诺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她像是刻意一般小声开口:“父神又不会离开瑾儿。” 长久以来,她都习惯有父亲宠爱着,性子里那份娇纵任性,也是被父亲养出来的。 她不想长大,不想事事都能妥善处置,不想······被父亲抛弃。 只是这句话,玄湛迟迟没有回答。 她忽然就心慌得厉害,眼睛里一下子就蓄了泪,抱着父亲的小腿怎么都不撒手:“爹爹别走······瑾儿会听话,别离开瑾儿可好······” “啧。”玄湛眼中情愫晦暗不清,他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咋舌音,不怎么温柔地抹了抹叶瑾诺的眼角,“娇气,说话你也哭,不说话你也哭。” 叶瑾诺眼角都被造物主神说不上轻柔的动作擦红,可是她也顾不上疼,就这么固执地抱着他的腿,一边掉眼泪,一边絮絮重复:“爹爹不要走,别不要瑾儿,瑾儿会听话的······” 她不能没有父神,小鸟没有巢就活不下去了。 “烦人。”玄湛眉头一拧,被她说得烦了,可低头一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又忍不下心,板着脸许久,才把小女儿从地上拎起来,挤出一句生硬安慰:“再哭真的不要你了。” 叶瑾诺哭得正畅快,忽然听这么一句,连忙硬生生收了泪,可她眼睛里还蓄着水光,鼻尖都哭得发红,瞧着要哭不哭的模样,又委屈又可怜。 “爹爹,瑾儿不哭了······”叶瑾诺强忍着哽咽,从嘴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去做你该做的事。”玄湛看得心烦,抬手挥出一道神力,把叶瑾诺送回了凤华宫。 叶瑾诺察觉自己又被赶走了,心里的委屈难过说都说不出来,却也只能慢吞吞往练功房挪去。 左沛岚还是在练功房里等着她,只是叶瑾诺一进门,他就察觉她情绪不对:“怎么了?乖徒儿,叫谁欺负了?师父帮你揍他去。” 叶瑾诺吸了吸鼻子,委屈道:“父神又欺负我。” 左沛岚:“······你下次说个师父打得过的。” 叶瑾诺:······ 第107章 难不成我还能一世都想不起他? 不需左沛岚提醒,叶瑾诺再次坐上玉床,她静气凝神,将所有注意力放到自己的丹田内。 已经融入她内丹中的凤凰火在内丹中不断跳跃着,叶瑾诺在丹田内的虚影捧住内丹,将凤凰火召唤出来,仔细查看着。 金红色的火焰中,游离着星星点点的绿色,宛如初春园林中的盎然生机。 叶瑾诺微微蹙眉,再仔细看时,凤凰火已经吸收了所剩不多的木能量,同时整团火焰都变大了一圈,外焰的跃动也显得更加活泛起来。 凤凰火······好像很喜欢唐弈的木能量。 怎么回事? 她原以为,凤凰火昨天那么高傲的姿态,应该会很排斥唐弈的木能量才对,可是出乎意料,凤凰火不仅不排斥唐弈的能量,甚至还能很快吸收掉那些木能量,转换为它的力量。 叶瑾诺心觉蹊跷,抬手聚拢丹田内的火能量,轻轻触碰凤凰火。 那一团金红色的火焰就像贪吃的小孩子,将叶瑾诺聚来的火能量照单全收,又变得更大了些。 它似乎吞噬火能量吞噬得很开心,外焰跃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整体的大小也比昨日大了好几圈。 叶瑾诺眉心拧得更紧,她把凤凰火塞回内丹,很快睁开了眼。 “怎么了?你才入定没多久。”左沛岚刚在玉床前坐下,就看见叶瑾诺睁开眼睛,不由疑惑问她。 叶瑾诺若有所思一般看着左沛岚,沉默片刻,抬手召唤出凤凰火。 “嚯,这小东西怎么变这么大了?”左沛岚一瞬惊诧,昨日见凤凰火的时候,那簇火苗还不及叶瑾诺掌心大,今日再见,她一只手都捧不下,虚虚漂浮在空中。 叶瑾诺没有答他这话,而是轻声道:“师父,你用你的火能量碰碰它。” 左沛岚一头雾水,不过料想是叶瑾诺心里有了猜测,便也暂时按下心头疑惑,抬手凝出一团火能量,轻轻触碰凤凰火。 就在不同的火焰相触的瞬间,练功房内闪出一瞬刺眼红光,凤凰火跃动的频率都显出几分暴躁,仿佛一只暴怒的猛禽,死死盯着触怒它的猎物。 变化来得突然,左沛岚脸色骤变,身上爆发出强大元素能量,以自身绝对的力量压制了凤凰火的暴动。 而叶瑾诺脸色未变,只是抬手示意左沛岚不必紧张,将凤凰火收入了丹田内。 “怎么回事?”左沛岚惊疑不定,眉头紧皱看着叶瑾诺。 或许叶瑾诺没有感觉出来,但他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来自凤凰火的威胁,如果刚才旁边不是他,换做任何一个法力稍微低一些的火属性妖魔,今日就得栽在这儿。 想起凤凰火刚才妄图吞噬他,左沛岚脸色更差了些。 “好奇怪······”叶瑾诺喃喃自语一般念叨着,她盘膝坐在玉床上,单手托腮看着左沛岚,“师父,你的火能量,凤凰火很排斥,它只愿意吸收被我的法力同化过的火能量,但是为什么唐弈的木能量······竟然被它就这么吸收了?” 左沛岚眼中闪过一瞬怪异情愫,他侧开头,淡淡回答:“许是因为,凤凰火和木能量都认主,你与唐墨熙心意相通,凤凰火和木能量都不会排斥对方。” “师父。”叶瑾诺轻轻唤他一声,摇了摇头沉沉看着他,“你是火元素,又是我的师父,凤凰火既然认主,那于情于理,我的火能量由你所赐,它都不该排斥你。” 方才师父那一瞬怪异神色,是为何事? 难不成,又是她五百年前和唐弈有什么渊源,以至于连凤凰火都不排斥他? 可······哪怕损失一段记忆,叶瑾诺也记得很清楚,她认识叶未言和左沛岚,绝对早于认识唐弈。 中间一定有什么很关键的事情,让她和唐弈达成了一种神秘的契合。 左沛岚被她问住,垂下眼睫笑了一声,“你要是真想知道,就自己想起来,不然,谁都说不出你们之间的事。” 这一副破罐破摔的态度,让叶瑾诺都怔了一下。 她无奈笑笑,轻轻摇头,“罢了,也就疑惑这一时,难不成我还能一世都想不起他?” 造物主神的言禁在此,哪怕是自然元素也无法破解,真想破局,就只能靠她自己。 “继续修炼吧,别耽搁时辰了。”左沛岚阖上双眼,轻飘飘丢出这句话。 现在的状况,什么事情都不能往深了想。 叶瑾诺沉下心绪,再次闭眼入定。 不知不觉一夜再次过去,叶瑾诺静心修炼着凤凰火,在一遍又一遍的淬炼中,和凤凰火变得更加契合。 待左沛岚唤醒她时,修炼一夜,她只觉自己精神奕奕,身体也比先前强健不少。 她唤了侍女洗漱更衣过后,便又准备去上早朝。 在早朝上,她当着父神的面,与文武群臣商议了提前开始科考之事。 倒是有不少官员赞成,但也有反对的。 赞成与反对的理由,和她心中所纠结的问题大差不差。 还是需要再想想。 叶瑾诺没有在今日早朝上定下此事,而是准备回到凤华宫再做细致打算。 只是她才回到凤华宫,便听苏宛来报,说是素汐送了密信来。 “给本宫瞧瞧。”想到素汐这些日子跟着刑部尚书在排查朝臣,叶瑾诺心觉事情不妥,便让苏宛将密信拿来。 苏宛用法力破除信件上的封印,拆出信纸,双手递交给叶瑾诺。 信上话语简短,并不拖沓,叶瑾诺一眼扫完内容,不由拧起一双黛眉。 “御史大夫薛木心,今夜设宴,宴请文武群臣,但只请了正三品以上的官员,还不包括女官······”叶瑾诺抬眸看向窗外,口中细细琢磨着素汐的话。 苏宛到底跟她在深宫待了多年,一听没有宴请女官,便心觉不对,“殿下,薛大人用的······是什么名头?” 如今执政之人,正是一品镇国公主曦玥,而魔界的女子科举,也是叶瑾诺当年力排众议,才办出来的。 薛木心明着针对女官,对叶瑾诺无疑是一种挑衅。 第108章 设宴 但是苏宛在心里弯弯绕绕兜了一圈,叶瑾诺却轻轻摇头。 她把素汐传来的密信往前推了推,提笔在信件上勾出几个字,“薛木心用的,是他府上嫡妹成人礼的名头。” “倒是好笑。”苏宛伸脖子仔细看了一眼,便笑了,“殿下或许不知,薛家姑娘早几十年前,便到了该出阁的年纪,迟迟未嫁人,这都城里可都传着,是在等唐大人娶她呢。” 叶瑾诺怎么会不知这事?这事还是唐弈那日喝多了酒,对着小毛团子说出来的。 她漂亮眼眸微微眯起,指尖轻轻敲击书桌,“苏宛,你说,这成人礼办了,接下来是不是便该让薛家姑娘嫁人了?” “早早便到了出阁年纪的姑娘,这个时候设宴,自然是要嫁人的意思。”苏宛福了福身,想到自己方才说的什么话,不由皱眉,“殿下,可需奴婢去······” 苏宛话并未说完,只是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划。 那唐大人都能在凤华宫里独自面见殿下了,其中说得或是说不得的东西,她在深宫多年,自然是懂的。 若是薛木心要强迫唐弈娶了薛二小姐,凤华宫这边不会明着出手,但定然不会让薛府有好果子吃。 但是叶瑾诺在心中思忖片刻,又再次摇头,她细细思索过后,才轻声道:“此事,一是薛木心排斥女官,可留作他在本宫面前的话柄;二是本宫虽是不曾见过薛家姑娘,但本宫先前让你去查过她,薛木莜当年科考,是有不输殿试一甲之才的,此般女子,若不是为情所困,想来在朝政上必能有所作为。” 身为参政公主,她要想的事情,必然不能只是儿女情长。 在深宫多年,叶瑾诺早就知晓,一个妒字,就能轻易毁了一个女人,女子想要有作为,便不能被单单一个情字困住。 薛木莜如此,她叶瑾诺亦然如此,若是接到密信,她便被妒火冲昏了头脑,不仅颜面尽失,还可能损失一个有才学的臣子。 苏宛听罢叶瑾诺的话,了然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事······凤华宫便不管了吗?” “自然要管。”叶瑾诺嘴角扬起,翻开今日的奏折,漫不经心笑道:“去知会聂荣一声,本宫看完折子,要去落暝宫给父神请安。” 苏宛福身行下一礼,温顺答道:“奴婢谨遵殿下懿旨。” 。 再说唐弈和苍语下了早朝,与往日一般在各部巡查。 离开户部时,苍语忽然便垮了脸色,趁左右无人,将唐弈拉到了角落。 “怎么?”唐弈面色平静看过去,昨日在凤华宫和叶瑾诺腻歪许久,让他今日心情好了不少,面对苍语发疯也平静得很。 苍语抓耳挠腮,在心里纠结了片刻,才从自己袖中摸了张帖子出来,“墨熙兄,这玩意你收到了么?” 那帖子,正是薛木心今夜设宴,发给各位官员的请帖。 唐弈坦然点头,“收到了,那又如何?” “墨熙兄啊墨熙兄,你是当真不知‘成人礼’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吗?薛木心那厮,定然是要在今夜,在咱们之中选一个,把他府上嫡妹嫁了!”苍语瞥了唐弈一眼,不知这人真傻假傻。 “我知,那又如何?”唐弈面色依旧坦然,一句反问让苍语顿时沉默。 苍语在心中又憋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泠儿这几日,在府上夜夜盘问我,墨熙兄,你可得救救我。” 他口中泠儿,便是右相府当家主母,苍语的发妻虞泠。 唐弈了然点头,苍语毕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苍府的事他自然有所耳闻,这位右相夫人可不是位善茬,父亲乃是前任太尉,只是年事已高才于几十年前告老还乡,但自小在将门长大,虞泠那脾气,可比一般小姐脾气大得多。 但偏偏苍语和虞泠又是堪称伉俪情深,苍语当年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幸得虞家小姐青睐,二人结为夫妻,苍语凭着岳父的势力和唐弈的帮助,一步一步爬到今日地位。 而岳父告老还乡之后,苍语对发妻依然如往昔一般,府上从未纳妾,立誓此生只愿与发妻一生一代一双人。 只是薛木心忽然设下此宴,宴请了苍语,虞泠说心里不梗,那是假的。 她陪苍语从无名小卒走到当朝右相,其中历经的心酸苦楚,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而她陪了苍语这么多年,自知自己不如年轻少女鲜活俏丽,心中酸涩不安,也不算让人意外。 唐弈想明白这一切,微微颔首道:“此事你不必急,你府上已有正妻,他薛木心再怎么不要脸,也不会让自己的嫡妹去给你做妾。” “哎哟,我的墨熙兄啊,你怎么就转不过弯来?他薛木心可是从一品御史大夫,这朝堂之上,他要稳固地位,除却攀上你我,便只剩太尉宋宇了,宋宇向来看不上文官,薛木心定然会在你我之间挑一个。你瞧他那倒霉模样,你背后还有凤华宫那位撑腰,他逼迫不了你,肯定会来逼我!”苍语言辞凿凿,眉间愁色却怎么都散不开。 他死活不想纳妾,也不能在官员面前明着和御史大夫作对,要想妥善处置此事,就只能来求唐弈帮忙。 若是唐弈不帮衬着些,今日这晚宴,谁也别想笑着走出来。 不过唐弈却忽然面色一改,皱眉问道:“此事,传入凤华宫中了?” “哎哟我的墨熙兄,你怎么不想想?凤华宫那位五百年前便是手眼通天的,薛木心虽是私宴,但毕竟请的是朝臣,还请了都城富贾作陪,这都城里哪个富商见了都城叶氏,不是要点头哈腰供着的?便是咱们这些臣子保住了秘密,叶府那边,能拦得住消息往凤华宫里递么?” 唐弈神色一凛,忽然便觉自己后颈一凉,方才他还面色平静,现下忽然就能与苍语感同身受了。 想起先前和薛木心在烟霭阁喝酒,他喝得多了,对小凤凰说了薛木莜对他的情意,那时小凤凰就急得上蹿下跳的。 现下小毛团子恢复了人形,还是朝堂上说砍脑袋就砍脑袋的曦玥公主,自己今夜再去赴了薛木心设的宴,要是让他那个坏脾气的心上人听见了,他······他得赔几个脑袋才能把她哄好了? 第109章 薛二小姐 结束了一天的繁忙公务,唐弈带着满心忧虑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天色已经渐渐沉下,他换身衣裳就得去薛府赴宴了。 他倒是应下了今夜给苍语帮衬着,可他现下其实也是泥菩萨过江,他帮衬了苍语,谁又来帮衬他? “大人不是要去赴宴么?怎的愁眉不展?”谢珏一边伺候唐弈更衣,一边笑着问他。 唐弈轻轻叹气,揣着满心无奈道:“姑娘家若是吃醋了,你可晓得该怎么哄?” “哟?”谢珏听得来了兴致,手上动作却不停,“大人这是与谁家的小姐情投意合了?奴才前些日子还说呢,大人回了都城之后,整日瞧着都魂不守舍的,却原来是有原因的。” “你答话便是,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唐弈眉头一拧,耳根却差点红了。 现下婚事未定,他迟迟寻不到空闲和合适的机会去向陛下提亲,怎么都不该向旁人说他和叶瑾诺的事,免得碎嘴子传出去,要污了她的名声。 谢珏行了一礼,又笑道:“是奴才多嘴了,不过大人平日里就是洁身自好的,怎么会惹得心上人吃醋?” “问你也无用。”唐弈低低叹息,也是叹他自己好笑,倘若谢珏读得懂姑娘家的心思,又怎么会至今未娶? 更衣过后,唐弈如往日一般,穿着一身朴素青衫,连个小厮都没带,独自往着薛府去了。 虽说薛木心做御史大夫这些年来,也勉强算得上是个清官,但毕竟是个从一品的大官,又没唐弈那种沉得住气的性子,薛府虽说不算过分奢华,却也小不到哪里去。 等唐弈在庭院中兜兜转转来至宴厅时,里边该到的人都到了。 不过他虽是来晚了些,但在场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唐弈这些日子有多忙,他们心中也有数,见唐弈到了,便起身见礼,多的话是一句不说。 不过唐弈环顾四周,除却主人家的主位,也就剩下左边下首的位子了,想来也留给他的。 说来也怪,薛木心设宴,请的官员品级又高,哪怕加上作陪的富贾,也就那么十来人,他竟然没用圆桌,而是在宴厅左右摆了小几,让众人分散坐下。 唐弈敛下心绪,与同僚见礼过后,便径直走到空着的位子坐下,抬眸一看,对面正是苍语。 “墨熙兄,你可算是来了。”薛木心坐在主位上哈哈一笑,抬了抬下巴示意丫鬟给唐弈倒上酒,这才又笑道:“墨熙兄来晚了,该不该自罚一杯?” 唐弈垂眸看了一眼杯中佳酿,轻笑一声,也不多说什么,举杯便将酒液饮下。 “唐大人爽快!”见唐弈丝毫不拖沓便喝下一杯酒,在座同僚不由拍手叫好。 他这一杯酒喝下去,算是把整个宴席上的气氛都调动起来了,众人见唐弈不带半点架子,也都活泛起来。 薛木心趁机唤了乐师舞娘进来,歌舞升平之时,众人一番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不过出乎唐弈和苍语预料,薛木心今日宴请众人用的是他嫡妹成人礼的名头,可直到宴席过半,他们也没瞧见那位薛二小姐。 薛木心坐在主位上,身旁下首都没有给女眷坐的小椅子,显然是不打算让薛二小姐来一同用餐的。 唐弈和苍语对视了一眼,忽然没明白薛木心是在绕什么弯子。 不过就在唐弈和苍语在用目光交流时,薛木心忽然叫停了歌舞,对众人笑道:“今日是小妹生辰,各位大人、员外前来捧场,实属是给足了小妹面子,不妨这般,木心请小妹为各位大人献上一曲,也算是回敬各位的心意。” “薛大人客气了,薛小姐到底也是薛大人嫡亲的妹妹,是名正言顺的薛二小姐,前来为我等献曲,实在是辱没了。”唐弈心里一凛,面上却还是面不改色婉拒下来。 今夜若是能拒下和薛木莜见面,或许他在殿下面前,也好交代一些。 苍语顿时投来感激的目光,他不知唐弈心里在想什么,只以为唐弈是在给他帮衬着。 不过薛木心却不这么想,他还是笑着摆了摆手:“诶,墨熙兄此言差矣,小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给各位大人献曲,是小妹的福分,也是让小妹能见见世面。” 唐弈一时语塞,他一点也不觉得让薛木莜来见他们,是来见世面。 正当唐弈准备出口反驳时,薛府丫鬟匆匆从宴厅外进来,对薛木心行了一礼:“大人,小姐已经在外边候着了。” “快让小妹进来。”薛木心深深看了唐弈一眼,又对丫鬟吩咐一句。 唐弈没法再拦,只能低头轻轻叹息一声。 不多时,薛木莜便从外边进来,对众人盈盈一拜,温婉笑道:“木莜给各位大人见礼,各位大人万安。” 唐弈抬眸看去,只见依稀是少女模样的薛木莜身穿一身粉白衣裙,配上她温婉笑容,既有少女的娇俏,也有大家闺秀的婉约端庄。 到底是出身薛府的。 这宴席之中,虽说主人家是薛木心,但唐弈的身份却是最高的。 见薛木心只是笑着,迟迟不开口,唐弈只能微微颔首应道:“薛小姐不必多礼,今日乃是薛小姐生辰宴,还需薛小姐奏曲,属实是我等失礼了。” “能为唐大人献曲,自是木莜的福气。”薛木莜眸光盈盈望向唐弈,又很快低下头,对着唐弈福了福身。 话至此处,她今日心意在谁身上,已经一目了然。 唐弈心道自己现在是骑虎难下,可偏偏今日右相和太尉都应下赴宴,他若是不来,只怕过些时日唐大人耍官威的事,便要在朝堂上传出去了。 不过瞧见今日主角似乎是唐弈,苍语顿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心道既然薛木莜都把心意写在脸上了,今日肯定便不会再为难他。 薛木莜自小学的是箜篌,今日奏曲,自然也是用自己最拿手的箜篌。 只见她坐在宴厅中央,抬指轻轻勾弦,便有清亮飘忽的弦音流转,乐声宛如清澈水面上发出一般,叫人听了只觉心旷神怡,被酒液冲刷的神经也在箜篌的乐声中,渐渐放松下来。 第110章 本宫可是来得不巧了? 薛木莜奏乐时,唐弈却有些走神。 他原本便对乐律了解不多,先前听叶瑾诺弹七弦琴时,他只觉叶瑾诺功力深厚,竟是能靠着琴声将他带入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城,一同去看曲中人的悲欢离合。 可今日听了薛木莜奏乐,唐弈才忽然发觉,叶瑾诺那般本事,并非常人能有的。 他能感觉到,薛木莜的箜篌确实悦耳动人,在场宾客无不点头暗赞,可他就是觉得不如叶瑾诺的琴。 就像是······薛木莜的箜篌,只是给耳朵的享受,而叶瑾诺的琴,才是真正能闯入心中的乐律。 不过说来也是,叶瑾诺师从左沛岚,自然元素与世界同龄,经历那么多年,左沛岚的琴到什么境界都不足为奇,而叶瑾诺既然得他悉心教导,超越旁人数倍,也是合理的事。 唐弈默不作声听着薛木莜奏乐,看着身穿粉白衣裙的少女,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在醴丰郡的客栈里,随意抱着七弦琴的那道俏皮的藕荷色身影。 直到薛木莜一曲完毕,唐弈才有些失落地回过神来。 昨日虽说在凤华宫见了叶瑾诺,可照着朝堂上这局势,他下次见她,还不知要到哪日去。 “薛小姐技艺过人,辛苦了。”唐弈随口说着,可心中失落难藏,他只能低下头,端起酒杯独自饮下一杯。 “木莜,来,且坐一会儿。”薛木心并未让妹妹离开,而是对她招了招手。 薛木莜看了唐弈一眼,又抿唇低头,顺从走到了薛木心身边。 “墨熙兄,若是老弟我没记错的话,你应当还未娶亲吧?”看着妹妹落座,薛木心才又看向唐弈,轻声开口,“不是我说,这府上没个正妻打理着内务,咱们这些男子在外,也放不下心。” “多谢木心关怀,只是唐某心中已有所爱之人,许是过不了多少时日,便会成亲了。”唐弈心情低落,不愿再与薛木心绕弯子,便直截了当打了这话。 他先前拒绝薛木莜时,一直说的都是不合适、并非良人一类的借口,证明他那时心里是没人的。 现下他直截了当说自己心里有人了,一是他性格使然,不愿在这种事上说假话,二是说出来也好叫薛木莜死心。 只是唐弈说这话时,未曾抬头看主位,错过了薛木莜一瞬便煞白下来的小脸。 不过听了这话,薛木心倒是脸色也不曾改变,只是看向苍语,笑道:“言箴,实不相瞒,今日请大家前来,是我有一事相求。” 苍语顿时毛骨悚然,心中直觉薛木心接下来没好话。 可话至此处,众人都看着他,他只能不情不愿抬头看去:“木心兄,你我之间的交情,倒是不必说相求,若是能帮上忙,我自然会帮。” 薛木心微微一笑,拍了拍薛木莜的手,对苍语道:“言箴,若是我说,我有意将小妹嫁与你,你可愿意?” 这话一出来,别说苍语,便是连唐弈都怔住了。 这厮,今日是打定主意要把薛木莜嫁出去的,唐弈婉拒过后,他一个御史大夫自然不敢和当朝左相翻脸,但稍稍逼迫权势不如左相的右相,他还是做得到的。 他定然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唐弈婉拒,他就转头来逼苍语。 苍语只觉自己浑身汗毛都快炸开,他眉头紧皱起来,连连摇头道:“木心兄,我府上已有正妻,女子进我府上,只能做妾,但木莜是你嫡亲妹妹,于情于理,我做不得这事。” “言箴此言差矣,若是能入言箴府上侍奉左右,也是小妹的福,小妹如今年岁也算不得小了,速速嫁人才是正道。”薛木心料到苍语会拒绝,但还是温声劝着。 只是说罢这话,薛木心脸色又微微变化,道:“莫不是言箴,嫌弃小妹年岁大了些?” 好话,好话。 唐弈在心中冷笑,不娶,便是嫌弃他的嫡妹,御史大夫倒真是会说话。 “这、这,我不过是······”苍语难找台阶下来,真要说实话,他就是嫌弃御史台,不愿和御史台结姻亲关系。 况且,他府上发妻跟了他这么多年,不论身份高低,都从未嫌弃过他什么,他的心也是肉长的,舍不得对不起虞泠。 不过唐弈正欲开口帮苍语说几句话,忽然便听宴厅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少女娇笑。 他心中顿时又惊又诧,抬眸看向门边,却见叶瑾诺带着几个侍女,一边摇着团扇,一边风风火火闯了薛府宴厅。 叶瑾诺今日穿得俏丽,一身明艳蜜黄襦裙,不如宫装朝服厚重华丽,却衬得她那张绝色容颜更是明艳动人。 她娇娇笑着,踩着轻盈莲步从外边进来,手中团扇微微晃悠一下,不等众人起身见礼,便先开口道:“听闻御史大夫今日设宴,本宫在深宫里待久了,也想来凑个热闹,可是来得不巧了?” 任她来得巧不巧,她身份就摆在这儿,什么时候来,都是巧时候。 不过这一群人怎么都想不到,曦玥公主竟是敢直接闯了薛府,惊诧之余,最先反应过来的倒还是唐弈。 他起身又跪地,叩首行礼道:“臣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不过还好有唐弈这么一句提醒着,在场众人如梦初醒一般,连忙都跪下行礼。 “众位爱卿不必多礼,本宫只不过是路过薛府,听闻薛爱卿设宴,便来凑个热闹。”叶瑾诺一边说着,一边是毫不客气走到薛木心身旁,在他方才坐的主位上坐下了。 ——再怎么个设宴的主人家,还能大得过王权去吗? “谢殿下恩典。”众人得了免礼的话,这才敢起身重新落座。 唐弈那一颗心,在听见叶瑾诺笑声时,便砰砰跳动得厉害,此番见她落座,又忍不住抬眸看她。 她今日穿得这么俏丽,脱下朝服之后,她只要眉眼一弯,瞧着便没有那么难接近。 就像······在醴丰郡那时一般。 叶瑾诺今日闯了薛府,虽说就是为了摆架子来的,但明面上不能这么做。 她一改往日在朝堂上的冷漠高傲,桃花眼一弯便是笑了,“薛家姑娘秉性端淑,本宫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倒真真瞧得出大家闺秀的作态。” 薛木心听得冷汗连连,不知叶瑾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碍于礼法,只能赔笑应答着。 叶瑾诺靠进椅背中,手里摇着团扇,懒懒笑道:“本宫来得不巧,方才在外边,只听着薛爱卿说什么右相嫌弃小妹,不若薛爱卿与本宫细细说来,好让本宫给爱卿评个理。” 第111章 曦玥的试探 一听叶瑾诺这话,苍语顿时来了精神,不过他也只是耳朵支棱起来,自知这会儿还没轮到他开口。 而薛木心听罢这话,却只能赔笑道:“臣谢殿下抬爱,只是臣方才那话,不过是与苍大人玩笑罢了,做不得真。” 叶瑾诺这些日子在朝堂上有多绝情,众臣有目共睹,倘若这会儿触了霉头,指不定这位参政公主能想出什么由头,摘了他的乌纱帽。 他薛木心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落话柄给叶瑾诺,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将一切说成玩笑。 虽说不能再逼迫苍语,但好歹是保住了自己的脑袋。 叶瑾诺要的就是这句话,听薛木心说出来之后,她便盈盈一笑,“却原来是玩笑话,本宫还当是右相欺辱了薛爱卿,既然只是误会一场,还望二位爱卿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话中褒贬,是个明眼的都听得出来。 唐弈眸色微动,见叶瑾诺笑意盈盈,便起身拱手行礼道:“殿下关怀臣等,臣等受宠若惊,薛大人与言箴方才许是喝得多了些,才出口失言,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既然在场多为文官,那他这文臣之首不出来和稀泥,还当真说不过去了。 “众位爱卿连日劳累,恰逢明日休沐,今夜多喝些佳酿下去,也算放松。”叶瑾诺倒是没让唐弈的话落到地上,不过她眼中笑意更甚,话锋一转道:“薛家姑娘,来本宫跟前,让本宫瞧瞧。” 薛木莜眼中闪过惊诧,但到底也知王权之厉害,从旁边上前几步,在叶瑾诺身侧跪下,“回殿下的话,臣女薛氏在,给殿下请安。” 叶瑾诺手中还捏着团扇,见薛木莜还低着头,她便将团扇伸到薛木莜下颌上,稍稍用力强迫薛木莜抬头。 “倒是个生得俊俏的姑娘。”叶瑾诺细细打量着薛木莜,眼中笑意散了几分,淡声道:“生得秀丽,又有端淑之态,倒是让本宫想起来,过段时日许是又得选秀女了,若是进宫的新人,都如薛家姑娘这般,倒是也让本宫省心些。” 这一番话,是提点更多,还是试探更多,只有叶瑾诺自己知道。 不说其余宾客作何反应,薛木心自己先急了,他是想逼迫小妹嫁人,但深宫那是吃人的地界,不得宠,便是死路一条,可得宠了,有陛下护着,他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让小妹为他所用。 但薛木心劝谏话语还未说出,便被叶瑾诺一个冰冷眼神堵了回去。 而听得叶瑾诺此话,薛木莜顿时露出惶恐神色,她垂眸想要低头,却被团扇挡着,只见得纤长睫毛不断颤动着。 她咬唇思忖良久,才终于敢大着胆子开口:“殿下,臣女自知姿色不如宫中小主,又蠢笨无知,唯恐冲撞了陛下和殿下。臣女此生,若是难得有情郎,只愿一生青灯古卷长伴。” 就凭着她这番话,便不是个蠢笨无知的。 进宫的风险确实不小,可回报也大,一朝得了圣宠,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大喜事。 可一旦进宫,此生再无仕途可言。而若是嫁与良人,她还有机会参加女子科考。 叶瑾诺眼睛一转,笑意便更浓,她松开了手中团扇,笑道:“本宫不过说笑几句,真要来个省心的,本宫怕是还习惯不了。” 薛木莜终于能低下自己的头,可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她后背已然是一层冷汗。 兄长要定她婚事,她是万万不可忤逆的,但好歹还有诈死逃跑这条路,但若是叶瑾诺逼她入宫,她纵使天大的本事,也跳不出那高耸宫墙。 不过叶瑾诺却很开心,一个女子若是能有坚持仕途之心,不好高骛远地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那这般女子若是能为她所用,便是她的运气了。 “薛爱卿,小妹过生辰是大喜日子,本宫今日既然来了,讨一杯喜酒,也不算过分吧?”叶瑾诺收回团扇,一边不紧不慢摇晃着,一边抬眸斜斜睨了薛木心一眼。 方才几句对话,让薛木心一颗心提上来又放下去,这会儿见脱了险,忙不迭道:“臣还怕殿下嫌弃府上酒液不如宫中佳酿,若是殿下不弃,自当请殿下喝个痛快。” 说罢这话,他便连忙招呼丫鬟拿了新的酒樽来,给叶瑾诺满上一杯好酒。 待酒液满上,薛木心才又端起自己的酒樽,对叶瑾诺行下一礼:“今日殿下前来,是小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臣代小妹敬殿下一杯。” 叶瑾诺扫了薛木莜一眼,倒是也知寻常女子许是不爱喝这东西,也不为难薛木莜,端起酒樽往薛木心的方向举了举,这便大袖掩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喝酒向来爽快,见薛木心望着满满一杯酒面露犹豫,便眉梢微扬看过去,将手中酒樽倒置,示意自己是已经喝完了。 此般挑衅,薛木心不喝了这杯酒,就是他不会做人了。 薛木心先前已经喝了不少下去,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唐弈和苍语对视一眼,心道殿下今日来了这儿,心里多少是带了点情绪的。 想到叶瑾诺回宫第一次上早朝,是薛木心带着御史台不起身,不接受叶瑾诺免的礼,这会儿叶瑾诺小小报复,也说得过去。 见薛木心喝了酒,唐弈对苍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敬酒。 苍语这会儿脑袋倒是灵了,见得唐弈眼色,连忙又端起酒樽起身,对叶瑾诺行礼道:“殿下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想来也是心中挂念着臣等,这杯酒臣敬殿下,还望殿下不弃。” 他们在下面打眼色,怎么瞒得过叶瑾诺的眼睛? 不过她也不说什么,只哼笑一声,让侍女为她满上,这便又喝一杯。 苍语心中痛快,喝酒也就更痛快,喝干酒液一抹嘴,这才笑嘻嘻坐下。 这时唐弈这和稀泥的也准备起身敬酒,不过却得了叶瑾诺刀子一般的眼神,她靠在椅背中,慵懒笑道:“众位爱卿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本宫不过路过,前来讨杯喜酒,众位爱卿是要灌醉了本宫,才算罢休么?” 唐弈面色又是委屈又是无辜,他从叶瑾诺进来到现在,也就说了一句话而已,怎么就算要灌醉她了? 第112章 你猜猜今夜都发生了什么 但是叶瑾诺话都丢出来了,唐弈也只能起身行礼,道:“殿下实在冤枉臣等,臣等心中感念殿下关怀,才想着以酒叙情,倘若惹得殿下心中不快,还求殿下恕罪。” 叶瑾诺挑眉,给了侍女一个眼神,见自己酒樽再次满上,才微微笑道:“既是爱卿苦心一片,本宫倒是不好不领这情了。” 她才不怕喝酒,方才不喝只是不愿让这群倒霉臣子喝醉了,明日难受一日。 不过唐弈既然这么说,她今日不给这群臣子灌些酒下去,倒是她的不对了。 唐弈一看她挑起眉梢,便心道不好,但话已经放出去,只能深深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心上人,举杯喝下满满一杯酒。 他明知她是个坏心眼的,怎么就偏偏要去逗她? 不管唐弈多么后悔不迭,叶瑾诺今夜破了酒戒,佳酿是让下人一坛子一坛子地上,看得身为主人家的薛木心都觉心惊肉跳。 ——倒不是他堂堂御史大夫舍不得这些酒,他是怕这群宾客喝多了,口不择言,冲撞了叶瑾诺,届时他作为主人家,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不过还好,直至宴席临近尾声,这群宾客都念着叶瑾诺的身份,头上悬着一把刀,他们说话不敢放肆,倒是得了一个多时辰的安稳。 见夜色深了,叶瑾诺也喝得累了,她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薛木莜,对直至现在还紧绷着身体的薛二小姐道:“木莜,来与本宫说说话。” 薛木莜被方才那短短几句话吓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但是听叶瑾诺唤她,她又只能上前福身行了一礼,“臣女在。” “听闻你善做女红?”叶瑾诺喝多了酒,即使没醉,也现出几分慵懒姿态来。 薛木莜不知她这话何意,只能顺从答道:“回殿下的话,臣女在深闺无趣时,便会做做女红,但说不上精通。” 叶瑾诺笑了一声,“本宫活了这么多年,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好歹也都会上一些,只是这女红,本宫是一点都不懂。” “那、那······”薛木莜不知她说起这个有何用意,支支吾吾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叶瑾诺也不难为她,只笑道:“既是如此,不如你今日便跟着本宫回宫,在凤华宫住上一夜,好教教本宫,这女红是如何做的。” 薛木莜顿时又觉一把刀悬在自己脖子上,可叶瑾诺话至此处,她心中再多不安忐忑,也只能顺从应下。 “今日也晚了,只怕再晚些,宫门便要落锁了,本宫便不再多留。”叶瑾诺微微颔首,这便起身,扫了一眼下边喝得都晕晕乎乎,却还是记得起身行礼相送的宾客,笑了一声便带着侍女和薛木莜离开了薛府。 她明面上说出来的,就是要学女红,听闻薛家姑娘女红做得好,便唤她去凤华宫教教,今日天色已晚,自然要留宿凤华宫。 至于薛木心怎么想,与她叶瑾诺有什么关系? 只是薛木莜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跟着叶瑾诺回了凤华宫之后,叶瑾诺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吩咐了侍女为她准备一个偏殿之后,便径直去了练功房,不许任何人打扰。 直至坐在了凤华宫偏殿中,薛木莜还是晕头转向的没想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见苏宛来给她送了宵夜点心,薛木莜犹豫片刻,还是唤住苏宛问道:“苏宛姑姑,殿下唤我来,说是要学女红,怎的······” 苏宛方才便是跟着叶瑾诺去薛府的,这会儿听薛木莜发问,便笑着答道:“薛小姐不必奴婢为姑姑,那都是小宫女们唤着的。至于殿下之用意,奴婢不过一介婢子,不敢妄自揣测,只是奴婢想着,今日殿下去薛小姐府上走了一趟,若是不做些什么,只怕是要传些奇怪的话出去了。” 她话中意味含糊不清,但薛木莜却点了点头。 送走了苏宛之后,薛木莜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细细琢磨着叶瑾诺今日所作所为,再这么一联系上苏宛的话,她忽然便明白了。 叶瑾诺今日摆明了就是救场来的,不论她究竟要救的是右相苍语,还是她薛木莜,那都是给御史大夫脸色看了。 御史大夫苦心安排的事,被这么几句话就轻飘飘的搅黄了,但兄长定然不敢触怒参政公主,届时宴席散了,遭殃的还是她薛木莜。 将她带至凤华宫来,是让她避难来的,过了这风头,兄长再想发作,也没了由头。 薛木莜想明白这来龙去脉,心中顿时滋味万千,她原以为这深宫之中,是没有人情味这说法的,可偏偏叶瑾诺不仅今日救下了她,还······还想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此般心境的女子,难怪能做参政公主,又难怪兄长在府上时,总说殿下不是个好解决的善茬。 若她此生还有机会入朝为官,殿下······会不弃她吗? 。 再说唐弈和苍语见叶瑾诺离开,便也都离了薛府,正欲打道回府。 苍语得了叶瑾诺救场之后,心里痛快得不行,喝得也多,这会儿叫夜风一吹,酒劲便上来了,拉着唐弈是又哭又笑。 “我说什么来着?那厮逼不得你,便要来逼我!气煞我也!”苍语愤愤不平的声音响在夜色之中,又随风飘散,可他愤愤过后,又痴痴笑道:“还好、还好啊,殿下当真是我的救星,嘿嘿,待会儿回了府上,我也好与泠儿交代了!” 唐弈酒量很好,今日喝得也不算多,见苍语这模样是要发酒疯,只能连连摇头,道:“言箴,快进传送阵吧,莫要让你夫人久等了。” 苍语喝得昏了,但一听自己夫人在等他,便又立刻支棱起来,摇摇晃晃进了传送阵,对唐弈傻笑道:“墨熙兄,那老弟我、我就先回去了,嘿嘿······” 唐弈看他这模样便头疼,连忙摆了摆手,不等苍语摸令牌出来,自己将令牌按在白玉柱上,发动了传送阵之后,便将苍语送走了。 其余的,就交给右相府的下人去难办吧,他是不受伺候醉鬼这了。 苍语还没说完话,便觉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时,自己已然是在右相府门外了。 而他的夫人虞泠,此刻正带着丫鬟家丁在大门外等着他。 “泠儿,嘿嘿,我的好泠儿,我回来了!”苍语一眼瞧见面如冰霜的虞泠,也顾不得夫人是不是气了,笑嘻嘻便凑上去拉她的手。 “喝这么多,没个正经样子。”虞泠见他安然回来,心中的石头也终于放下,不过看他一身酒气的混蛋模样,心里又来气,甩开他的手,便往府里走去。 苍语连忙追上,笑嘻嘻道:“泠儿,夫人,你猜猜,今夜都发生了什么?” 第113章 苍大人撒娇 虞泠本是不想听苍语这醉鬼说话的,但回主院卧房的路上,她忽然听见苍语提起叶瑾诺的封号,还说薛木心本是想逼迫他娶了薛家姑娘的,是叶瑾诺来救的场。 这可不是小事。 虞泠虽说常年待在内宅,但高官权臣在朝堂做事,她们这些做夫人的,自然也是常常会聚在一块。 自打曦玥公主苏醒回宫至今,这些日子虞泠能玩在一块的高官夫人是越来越少,她倒是明白曦玥这是在做大事,但也难免担忧自家相公的乌纱帽保不保得住。 她出身将门,不说对朝政烂熟于胸,至少也是了解一二的,她心里清楚,曦玥对她男人的态度如何,就决定了她男人日后在朝堂上的地位。 ——不说别的,单单说陪曦玥微服私访的左丞相,这些日子苍语可没少提起,原本左相便是文官之中势力最大的,再得了曦玥青睐,左相这些日子,可是朝中难得不担心自己乌纱帽的主。 “夫君,你喝些醒酒汤,细细说说。”虞泠听得了关键的东西,扶着苍语回房后,便连忙唤丫鬟将早就备下的醒酒汤拿来,递到苍语嘴边。 “我不喝,我没醉!”苍语一挥手就打掉了虞泠递来的碗,瞧见夫人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他又像一只大狗一般,凑上去在虞泠颈间轻轻蹭着,委屈道:“夫人,我的好夫人,我没醉,我不要喝那苦玩意。” 这还没醉? 苍语连人形都懒得维持,进了房中,一头乌发就化作银丝,脑袋顶上还冒了俩狼耳朵出来,更别说身后还窜出一条毛发又硬又厚实的大尾巴来。 虞泠瞧得好笑,颈子也被自家夫君那对毛耳朵蹭得痒了,她顾不上旁的,伸手揪住苍语脑袋顶上两只耳朵,笑骂道:“烦不烦人?这般蹭着,妾身不痒么?” “你嫌我烦了······”苍语醉得厉害,委屈吸吸鼻子,不管不顾一般又往虞泠身上蹭,“为夫今日在薛府受了好大的委屈,夫人还嫌我烦了,不成,为夫要重振夫纲!” “没个正形。”虞泠顺手揉了一把那一对毛耳朵,虽是骂着,心里却开心得不行,“快说说,今夜都发生什么了?” 苍语被她揉得难受,耳朵动了动,又晃晃脑袋,甩掉她的手,抱着她的腰咧嘴一笑:“薛木心要逼我娶他嫡妹!” 虽然是早就预料到的事,但真听见苍语承认,虞泠还是听得蹙眉,又问道:“夫君方才说,殿下今日也去了?” “是、是啊,殿下好大的架子,三言两语便将薛木心的话当成玩笑带过,夫人,你可知殿、殿下有多厉害?”苍语见虞泠蹙眉,便老老实实答话,他嘿嘿傻笑一声,又继续道:“在场那些宾客,说一句酒桶都不为过,殿下愣是给他们都灌醉了,还把薛家姑娘带回凤华宫了,你是没瞧见薛木心那脸色,可乐死我了。” 也还好虞泠是个长心眼的,就苍语这碎得不成样子的嘴里,她也听出了端倪。 她听闻过薛家姑娘是一直对左相大人芳心暗许的,要说嫁她的夫君作妾,那不仅是委屈了,还是错付了情深。 曦玥公主今日去那么一趟,不仅是保了她和她夫君的琴瑟和鸣,还保了薛家姑娘那颗小女儿的心,最后还把薛家姑娘带回了凤华宫,让御史大夫有火气都没处发去,这哪里是一句聪明能说事的? 这分明就是让薛木心一番心计,都给她做了嫁衣。 况且,若是此事能挑得薛家兄妹有了阋墙,那更是······ 虞泠这么一想,顿时后背发寒,她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自家这傻夫君虽说在朝中势力不如左相,但这些年有她盯着,也算个老实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来是不会成曦玥的眼中钉。 “夫君,你说明日休沐,妾身带些薄礼,去给殿下请个安可好?”虞泠见苍语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由心里来气,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她心里担忧成那个模样,这人都快睡死过去了! “去去去,夫人想做什么都行。”苍语困得厉害,想着自家夫人乃是一品诰命,去凤华宫请个安也是情理之中,随口便应下了。 虞泠幽幽叹了口气,见苍语实在困倦,便也不再闹他,亲自伺候他更衣睡下,这才坐在窗前细细思量起来。 她要去请安,自然也不能独独去了,还得拉上几个诰命一同去,免得自己在诰命的圈子里难做人。 这般想着,虞泠不顾夜深,连夜写了书信,约下几位诰命,明日下午去给曦玥公主见个礼。 。 再说唐弈回了府上,也是迟迟未歇下。 要说他其实也喝了不少下去,可木属性不比别的属性,他醉意刚刚上头,木能量就自动修复了他的身体,若非是像在妖王宫那样,有傅渊那个不要命的陪着喝,他是怎么都难醉得不省人事的。 唐弈回到自己房中,便又嫌这儿冷清。 那次在烟霭阁喝酒,他和薛木心单独对饮,谁也讨不了好,那日薛木心醉得没个人形,他也是喝得半醉归来,那时,他枕上还有一只小毛团子,哪怕困得厉害,却还是在等他回来。 其实昨日便已见过,还那般缠绵亲吻,可他在这夜深人静时,就是觉着自己心里空得厉害。 不知不觉,便又想起她今日衣衫,那明艳俏丽的蜜黄真衬她,她生得那么美,前些日子见不得她笑颜时,还不觉什么,今日她笑意盈盈坐在那儿,含着笑的桃花眼就这么轻轻夹他一眼,他便招架不住一点。 她现下在做什么呢?是在与薛家姑娘学女红吗? 唐弈想着,却又觉得自己好笑,他怎么会不知叶瑾诺带走薛木莜是为何?分明就是她打定了主意,要给薛木心吃个哑巴亏,女红坐起来费时费力,她忙于朝政,怎么可能去学那东西? 可即使心中什么都明白,唐弈还是难以控制自己去想叶瑾诺,她的凤华宫那么大,这样醉意上头的夜里,她会得了一夜安眠,还是和他一样,被相思苦缠得夜不能寐? 第114章 想你了,睡不着,便来了 叶瑾诺倒是没有被相思苦缠着,她回了凤华宫之后便进了练功房,准备继续修炼凤凰火。 不过左沛岚闻见她身上酒味,摸了摸下巴,伸手去探探她的内丹和经脉,便开始摆手:“今夜放你一马,歇着去吧,你恢复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上不少,明日再修炼也行,况且喝了酒,也没必要抓着这点时间不放。” “当真?”叶瑾诺刚爬上玉床,便听见左沛岚这么说,她顿时心中欣喜,眼巴巴看向左沛岚。 这些日子她白日里忙朝政,夜里修炼,是半个多月没有睡过囫囵觉了,虽说修炼能让她洗掉一身疲乏,但她懒得厉害,心里还是念念不忘她主殿里软乎乎的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左沛岚笑了一声,自己也伸了个懒腰,迈步上前把叶瑾诺从玉床上踹下来,自己躺了上去,“自己歇着去吧,明日再来寻我。” 叶瑾诺被踹下来,倒是也不生气,她眉间染了喜色,见左沛岚果然放她走,这便施施然出了练功房。 见她出来,苏宛上前福了福身,“殿下,今夜可是要回主殿歇下了?” 叶瑾诺正欲应下,可走了两步,她眼睛一转,笑道:“不了,你在主殿前守着,本宫出去一趟,天亮前回来。” 说罢这话,她身影一晃,便这么消失了。 。 唐弈在唐府主院中无所事事看着月亮,他实在睡不着,只能又让谢珏端了一壶美酒上来,他自己坐在院中对月独酌。 只是天边忽然闪出一道耀眼红光,直直奔着主院来了,唐弈眉头一皱,心道不好,袖中暗器墨玉棋子滑至掌心。 正当他要掷出暗器时,忽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心中怔愣时,一只胖乎乎的金红色雏鸟就撞进了他怀中。 “瑾、瑾儿?!”唐弈捧着那只圆滚滚的雏鸟,顿时又惊又喜。 “哎哟哟,疼死本宫了!你这男人胸口怎么这般硬?”叶瑾诺撞得晕头转向,王女脾气一上来,嘴里便娇娇嗔他。 唐弈捧着雏鸟,顿时喜形于色,只是他又反应过来,连忙左右看看,见没有下人瞧见,才连忙捧着雏鸟回了房中。 直至进了唐弈的卧房,叶瑾诺才觉眼前乱飞的星星少了些,她化作人形,脚下却是一个踉跄。 唐弈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温柔笑道:“殿下当心些。夜深了,殿下怎么来了?” 他温柔笑时,眼角眉梢流转的,尽是儒雅内敛的谦谦君子气。 叶瑾诺甩了甩脑袋,把眼前的星星甩出去,这才顺势一踮脚勾住他脖颈,展颜一笑:“想你了,睡不着,便来了。” 还是如先前一样,她跟不懂事的孩童一般,心里想什么便要对他说什么。 唐弈耳根发烫,但更烫的是心口。 相思苦实在磨人,他又喝了酒,被叶瑾诺这么一说,他也顾不上什么礼法,搂紧她纤细腰肢,低声道:“我也想你,所以才在院中独酌。” “咦?又醉了?”叶瑾诺听得欢喜,弯着眼睛捏了捏他的后颈。 “酒不醉人人自醉。”唐弈低下头,忍不住温柔覆上她绯红双唇。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他是要说前一句,还是想表达后一句? 管他什么君子风度,什么森严礼法,这个时候,他情难自制。 叶瑾诺喜欢极了他醉时的模样,慵懒直白间,对她的温柔却半点不减。 “呀!”叶瑾诺正沉醉在他带着酒香的吻里,忽觉身子一轻,竟是被他抱起,叫她不由惊呼一声。 但她并不挣扎,眼含笑意由着唐弈将她抱到床边。 唐弈小心翼翼将怀中人儿放至床榻上,俯身握住她一只玉白小手,便又深深吻上她水润唇瓣。 待到一吻罢了,叶瑾诺一张小脸都红透了,她眸光盈盈看着唐弈,一手与他十指相扣,见他呼吸沉重,俊朗容颜上带着薄红,却依旧满眼柔情的模样,不由咬了咬下唇。 她出身深宫,又不是深闺的傻姑娘,事到如今,唐弈想做什么,她可太明白了。 可她不仅不抗拒,还格外期待。 但面对美人眸光盈盈,轻咬朱唇,唐弈却只是在她额前印下一吻,抬起身子,哑声道:“我······身上酒气浓,先去沐浴。” 叶瑾诺就这么带着满眼莫名其妙,眼睁睁看着唐弈起身往浴池去了。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她瞧上去是介意他身上酒气的样子吗? 不过······爱干净也是好事。 叶瑾诺在床上滚了一圈,眼里满是笑意,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耳根也渐渐红了,抱着被子开始傻乐。 看不看重那事,暂且不提,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男子做那事,她虽从未体会过,但只要这么一想,她心里便悸动得不行。 等到唐弈沐浴归来,卧房中的烛火已经灭了不少,只余床边一盏烛光。 他抬眸看去,便瞧见那绝色佳人香肩半露,怀中抱着一只枕头,懒懒倚在床头,对他暧昧一笑。 她眼睛里似乎都带着钩子一般,唐弈被那双眼尾上扬的桃花眼一夹,不由自主便向她走去。 叶瑾诺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期待,见他过来,抬手用掌风灭了烛火,伸手一勾他衣带,便将他勾至自己身旁。 “等久了?”黑暗中,唐弈低声问她。 “等你,怎么会久?”叶瑾诺话中带笑,还掺了几分娇。 唐弈又低头,准确寻到她的双唇,温柔覆上。 叶瑾诺现在馋得厉害,一个亲吻才不觉得够,她那双玉白小手正欲往下摸,却被唐弈捉住,随即她便被他抱进怀中,接着便听他低哑却依旧温柔的声音道:“时候不早了,快歇下吧,明日虽是休沐,你也要抓紧修炼,能多歇一会儿,便多歇一会儿。” 黑暗之中,满室旖旎被唐弈这句话打破。 叶瑾诺那双桃花眼顿时瞪圆了,她不可置信一般看看唐弈,再看看自己,“唐弈,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这都连名带姓的叫了,想来是气得不轻。 “先前说过,待到成亲再做那事,瑾儿先前也答应了的。”身为触怒殿下的罪魁祸首,唐弈当然知道她在气什么,却只能柔声安抚她。 叶瑾诺顿时气结,心道自己当时都应了什么倒霉玩意,现下好了,男色当前,她最多就只能亲个嘴。 但她也清楚唐弈那固执性子,只能揣着满肚子火气,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边在嘴里细碎骂骂咧咧,一边强迫自己睡下。 第115章 荔枝 待到唐弈第二日醒来时,怀中已经没了叶瑾诺的身影,他近乎是有些木讷地坐起身来,拧着眉回忆昨夜。 若不是他床榻上还看得出有另一个人躺过的痕迹,他只差以为是自己昨夜想她想得疯魔,才看花了眼。 但是醒来时见不着她,唐弈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他掀开被子下了床,站起身来时怀里却掉了张纸条下来。 他拾起纸条,只见上边字迹苍劲有力,笔锋漂亮得堪称龙飞凤舞,他这些日子,在奏折上常常见到这么漂亮的字,看一眼便觉得心里舒坦。 只是······ 那纸条上白纸黑字写着——不忍惊扰爱卿清梦,只留此信做告别,本宫昨夜睡得不甚好,总觉身后有什么物件硌着,且回宫歇下。 唐弈沉默看完纸条,沉默着红了耳朵,又沉默着将纸条仔细折好,藏入自己袖中。 他也不是故意的,美人在怀,他······实在情难自禁。 。 叶瑾诺天不亮便回了凤华宫,她昨夜其实睡得不错,在唐弈怀里时,她周身都被温和的木能量笼罩着,连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草木清香,她睡得格外舒服。 不过她睡去时,也感知身后异样,醒来后留纸条给唐弈,自然也要写些让他难堪的话,算是把昨夜的事报复回去。 这会儿她回了凤华宫,虽说天色尚早,却也没了再睡一觉的想法,便坐在内殿中,拿了话本随意翻看起来。 但她也没看多久,便听苏宛来报,说是薛木莜起身了,想来主殿见礼。 “让她来吧,昨夜晾她一夜,只怕她心中不安。”叶瑾诺微微颔首,答了这话的同时,便放下话本,往外殿走去。 在外殿坐了没多久,苏宛便领着薛木莜进来了。 再次见到叶瑾诺,薛木莜瞧着不似昨夜那般紧张了,她上前几步,跪地见礼:“臣女薛氏,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免礼平身,苏宛,赐座。”叶瑾诺微微颔首,别的不说,薛木莜仅是礼数周全这一点,她就很喜欢。 “谢殿下。”薛木莜顺从起身,坐到一旁。 总比她那个让起来不起来的兄长好些。 不过薛木莜坐下之后,还是有些拘谨,不知说什么好。 叶瑾诺倒是也不难为她,只开口问道:“昨夜在凤华宫睡得如何?” “回殿下的话,殿下寝宫安静舒适,臣女睡得很好。”薛木莜浅浅笑着回答。 这话答完,凤华宫中又陷入静默,薛木莜不敢贸然开口,叶瑾诺也不太会聊朝政之外的话题。 只是静默片刻,薛木莜也觉傻坐在这儿也不合适,便又开口:“殿下昨夜说,想学女红,今日是否要······” 叶瑾诺哪儿有闲心学那个?不过是昨夜一句顺嘴的托辞罢了。 苏宛看出叶瑾诺没心思学那玩意,上前两步福身解围道:“薛姑娘,倒是不巧了,方才右相夫人才递了牌子进来,说是午时过后,想与几位诰命夫人一同来给殿下请安,今日虽是休沐,但殿下许是没得空闲学女红了。” 不过这样一说,薛木莜倒是松了口气,起身盈盈一拜,“既是苍夫人要前来请安,臣女多留在这儿,只怕也不合适,不若臣女先行告退?” “且去吧,一夜过去,想来你兄长也想念你了。”叶瑾诺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薛木莜的话。 她带走薛木莜,本意就是要晾着薛木心,而且进了凤华宫,消息便是说得上密不透风的,薛木莜但凡聪明一些,都能利用凤华宫反制她兄长一二,不至于让她自己落了下风。 叶瑾诺的用意很简单,昨日一是要给左右丞相送个人情,二是要给薛木莜也送给人情,至于三嘛······若是能让御史大夫不痛快,她便觉得痛快。 薛木莜得了应允,这便起身准备离开。 不必叶瑾诺吩咐,苏宛自觉唤了侍女相送,免得这魔宫之大,要叫这位薛二小姐迷了路。 送走了薛木莜,叶瑾诺便回了内殿,靠在美人榻上懒懒问道:“苏宛,方才说右相夫人递了牌子,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殿下看话本的时候,奴婢本想来禀报殿下,谁知薛姑娘正巧说想来与殿下见礼。”苏宛福身一下,答了这话之后便又跪坐在美人榻前,为叶瑾诺剥开一颗荔枝,“殿下,天儿也热了,南边贡了新鲜的荔枝来,少爷也送了冰块进来,奴婢特意用冰镇了一会儿,殿下尝尝可好?” 叶瑾诺原本还懒精无神躺着,一听是新鲜的荔枝,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给本宫尝尝。” 她长眠之前,便爱吃这些甜滋滋的小果子,如今阔别五百年,她只恨不能一日之内吃尽了这些果子。 苏宛知道她喜欢,连忙笑着将剥好的荔枝递过去。 晶莹剔透的白嫩果肉散发着诱人甜香,叶瑾诺轻轻咬了一口,冰镇过的荔枝,入口便是清凉甜香的,浓郁甜蜜的汁水在口中溢满,让她顿时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味道不错,近来朝臣也算辛苦,在冰库里挑些大个的,给他们送去一些。”叶瑾诺嚼着果肉,还不忘吩咐苏宛给朝臣送去一些。 不过苏宛脸色却有些犯难,道:“殿下,这回分给凤华宫的荔枝不算多,前前后后算下来,也就十斤,只怕送出去,殿下便没得吃了。” “怎么这么少?”叶瑾诺顿时蹙眉,凤华宫的吃穿用度都是和落暝宫一致的,她向来爱吃果子,光禄寺也是一直都将贡果的大头分给凤华宫。 每年郡州上贡魔宫,少说都是按百斤来算的,凤华宫只分了十斤荔枝,这是什么意思? 苏宛微微拧眉,思虑片刻才答道:“自从殿下长眠之后,凤华宫的用度便少了许多,陛下倒是也说过,待到殿下苏醒之后,再恢复从前那般,光禄寺是昨日送荔枝来的,想来是这些时日忙昏了头,忘了给咱们宫里多加用度。” “忙昏了头?”叶瑾诺嗤笑一声,将口中荔枝咽下,躺回美人榻上,懒懒笑道:“朝政上的事,关他们光禄寺什么事?唤个宫女去光禄寺,要么送五十斤荔枝来,要么让光禄寺卿滚来面见本宫,仔细说说荔枝都分去了哪儿。” 苏宛温和一笑,起身行下一礼,“奴婢遵旨。” 第116章 请安 要说叶瑾诺这些日子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也是将百官都震慑住了,光禄寺卿也怕自己乌纱帽不保,见得宫女是凤华宫来的,不仅当着宫女的面重新分了一遍荔枝,还翻出多年前的卷宗,按着凤华宫五百年前的用度,把所有东西都补上了。 听得宫女回禀之后,叶瑾诺只是懒洋洋扯了扯嘴角。 她倒是能猜到这些荔枝没进凤华宫,是要准备进谁的宫殿——无非就是后宫那几个得宠的。 今日她唤宫女去抢了荔枝,指不定晚些时候,就有人要去落暝宫告状了。 不过这档子事,她五百年前经历过不少,看多了,也便随后妃去了,左右父神也不会因着这种事责怪她。 “殿下,奴婢先前听闻,彩璃殿那位是爱吃荔枝的,殿下可要与那边知会一声?”苏宛守着光禄寺的官员将荔枝搬进冰库后,回到凤华宫主殿内,便有些担忧问道。 叶瑾诺却面色不改,一口吃下江蓠递来的荔枝,咀嚼咽下之后才道:“本宫去知会一声,她便不去告状了么?她还巴不得本宫给她这机会,好去父神面前装可怜。” 苏宛沉默片刻,才又低声道:“彩璃殿那位贵嫔娘娘,封号为瑜,母家姓宋,乃是当朝太尉宋宇宋大人嫡亲的妹妹。” “那她急什么?本宫拿了荔枝,是赠予朝臣的,宋宇要是疼她,这荔枝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她手里。”叶瑾诺毫不在意,她五百年前就是这般作态,况且按着先前的规矩来说,这些荔枝理应便是她的。 “殿下如今,怕是不比当年。”苏宛瞧着有些忧心忡忡,说到此处,她不由轻轻叹息。 叶瑾诺看得好笑,抬手轻轻在苏宛额前敲了一下,“本宫现下势力不比当年,倒是也不怕他一个太尉反了本宫,若是他当真敢反水,还正中本宫下怀。” 她现下捏住了政权,接下来要的就是兵权。 能坐在太尉的位子上,宋宇定然也不是傻子,他想保住脑袋上的乌纱帽,就不可能因着这点小事来触她的霉头。 不过叶瑾诺近日开的杀戒太多,所以她才不碰宋宇一脉,此人若是归顺她,那自是极好的,若是不顺着她,那也要找个合适的由头给他换下去。 但是······ 叶瑾诺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苏宛,苍语的夫人,是什么来头?” “回殿下的话,右相夫人姓虞名泠,乃是上任太尉虞烬的嫡长女。”苏宛在脑中回忆片刻,便温顺答道。 “哦?”叶瑾诺嘴角一弯,眼中便蕴了笑意,“有意思,唤光禄寺在御花园摆下桌椅,备好糕点小食,本宫午后要在御花园面见几位诰命。” 苏宛把叶瑾诺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这便温和笑笑,福身答道:“奴婢遵旨。” “对了,荔枝既然送来了,你唤几个宫女挑果子大个的,按着一人一斤的分量,送去正三品朝臣府上。”叶瑾诺见苏宛要出去办事,便又吩咐一句。 只是说完这话,不等苏宛应下,叶瑾诺眼睛一转,又笑道:“唐弈府上给三斤,本宫赏的。” 于情,唐弈是她的情郎,于理,这些日子谁人不知,朝中最辛苦的便是左丞相。 她多赏些给唐弈,合情合理。 苏宛倒是也想得明白这其中道理,并不多说什么,只福身行礼应下。 叶瑾诺倚在美人榻上,继续美滋滋地吃她的荔枝。 午膳过后,听闻几位诰命已经进了宫门,叶瑾诺便也换了衣裳,往着御花园去了。 虞泠掐着时辰,远远瞧见叶瑾诺落座,这才带着几位诰命一同上前见礼,“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万安。” “地上说不准有多少浮土,各位夫人快快免礼,今日大家穿得都漂亮,莫要叫衣裙沾了浮尘。”叶瑾诺莞尔一笑,免去她们礼节,又道:“都坐吧,既是来请安的,也不必拘着。” 她不摆架子,倒是和虞泠昨夜听苍语说的不太相似。 但虞泠转念一想,也知此番乃是初见,叶瑾诺对她们没有敌意。 她顿时便笑了,落座之后便盈盈笑道:“前些日子臣妾便听闻殿下苏醒,本想着早早约下各位夫人,前来与殿下见礼,恭贺殿下苏醒,没成想大人拦了臣妾几次,说是殿下忙于政务,不许臣妾来叨扰殿下,今日听闻殿下歇息,便冒昧递牌子进来了,还求殿下莫要怪罪。” 按理说,她们身为诰命,逢年过节或是遇了大喜事,都要进宫给王室请安见礼,但玄湛不可能面见她们,唯一的王女曦玥又在长眠之中,她们当上诰命至今,还是第一次进宫给王女见礼。 不过头一次来,便能落落大方见礼,叶瑾诺心中也宽慰,脸上笑意便浓了些,“苍爱卿于政事上明事理,昨夜宴会上喝酒也是爽快,原是觉着苍爱卿懂事,今日一见右相夫人端方姿态,才知是府上有个贤内助,难怪苍爱卿能专注朝政,不被内宅之事拖累。” 今日见礼,谁得了叶瑾诺的夸赞,那就要晓得该往那边站了。 虞泠心中也感念叶瑾诺昨夜出手相助,今日才急急忙忙前来见礼,此番再得夸赞,脸上笑容是藏都藏不住,起身对着叶瑾诺又福了福身,“殿下谬赞,臣妾惶恐。” “惶恐什么?本宫瞧着你与苍爱卿恩爱模样,只差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倘若你是个跋扈蠢笨的,夫妻间又怎会和如琴瑟?”叶瑾诺笑着说罢,便低头端起茶杯,浅浅抿一口甜茶。 这倒是说得虞泠脸上都快见了红,她虽是被叶瑾诺说得羞了,但眼角眉梢那幸福笑意怎么都藏不住,“殿下实在、实在是拿臣妾玩笑了。” “殿下这哪里是玩笑?分明便是实话。”此时另一位诰命开口,抬手掩嘴轻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苍夫人与臣妾们喝茶小聚时,只要一提起苍大人,苍夫人那笑是藏都藏不住的,不过想来也是,苍夫人十几岁便跟了苍大人,这么多年苍大人连个妾都没有纳,一瞧便是感情深厚的。” “莫夫人又作怪,怎么又打趣臣妾?”虞泠假意怒了,嗔怪一句回去。 说话的这位诰命,正是刑部尚书莫寅之妻。 见得叶瑾诺不摆架子,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她们惶恐的心也就放下。 放松下来之后,这一场见礼,便如同寻常小聚一般了,叶瑾诺倒是也乐得融入她们,女子之间的谈话,可是能听见朝堂上听不到的细碎东西。 “听你们说这些嫁人后的事,倒是显得本宫无知了。”叶瑾诺听了好一会儿,才佯装气恼,轻轻哼了一声。 几位诰命对视一眼,摸不准叶瑾诺的态度,顿时噤声。 不过虞泠倒是眼睛一转,又笑着问道:“恕臣妾冒昧,只是臣妾听殿下话中意味,可是哪个男子有幸,得了殿下青睐?” 第117章 曦玥的心意 聪明。 叶瑾诺在心中暗暗赞许,果然还是要和虞泠这样的女人说话,才算轻松。 不过她面上却不显什么,只故作无事道:“本宫只是随口而言,不必在意。” 虞泠倒是也想得明白,有些事不是能明着说出来的,她只是试探叶瑾诺的态度,见叶瑾诺并未发怒,便笑道:“是臣妾冒昧了,还求殿下恕罪。” 见叶瑾诺并未纠结此事,几位诰命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继续笑着与叶瑾诺聊天。 深宫朝政之事她们不懂,可若是女子间的来往,她们多少还是晓得门道的。 叶瑾诺见此事已然遮过去,也不多说什么,见桌上小食在谈话间也去了不少,这才又开口:“这两日御花园的栀子开了,不知各位夫人可有兴致随本宫去赏花?” “臣妾来时便闻得了栀子花香,本想着去瞧瞧,又怕冒犯了殿下,殿下此话,可算是撞了臣妾下怀了。”虞泠抬手掩嘴,轻轻笑着回答。 “既是如此,便随本宫去走动走动。”叶瑾诺微微颔首,这便起了身。 和虞泠对话,果然舒服不少。 行在御花园的小路上,虞泠在几位诰命中是身份最高的,所以也只有她是紧跟在叶瑾诺身侧的。 叶瑾诺步子不紧不慢,姿态放松随意,也是有意要让这几个诰命放松下来。 御花园中自是四季都有繁花盛放,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花,以供后宫小主闲来无趣时观赏。 “本宫苏醒之后,便一直在忙于朝政,还不知朝中诰命夫人都有几位,又是个什么品级,今日你们来,本宫才惊觉自己疏忽了。”叶瑾诺一边带着几个诰命夫人在御花园闲游,一边笑着摇头轻言。 虞泠浅浅一笑,“臣妾愚笨,不懂政事,只知殿下身子无恙,才是最重要的,真要说起来,还是臣妾们失礼,未在第一时间来给殿下见礼。这朝中诰命夫人,其实也没有几位,今日与臣妾一同来的,便占了一半去。这些年来朝中各位夫人的品级,也都是随着自家夫君的,臣妾沾了夫君的光,封得个一品诰命,另一位与臣妾同样品级的,便是宋宇宋大人的夫人了。” 看似她最后那句话像是废话,但仔细琢磨一下,还是透出了一些信息。 叶瑾诺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晓,听罢虞泠的话,便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左相和御史大夫都还未娶亲么?” “回殿下的话,臣妾只是听闻,唐大人是一直未娶,至于薛大人······”虞泠顿了顿,见叶瑾诺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她才继续开口:“臣妾听闻,薛大人府上没有正妻,却有几个妾室,说是多年前薛大人心中挚爱便已经······” 虞泠话至此处便停住,最后一声轻叹,眼中流露几分惋惜,不必明说也能让人猜到,薛木心的发妻是早早便香消玉殒了。 只是叶瑾诺却嗤笑一声,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真是好笑,不续弦再娶,是想做个哀莫大于心死的姿态么?但府上还有妾室,又算得个什么?心死了,但身子没死,依旧要在温柔乡里走一走才行? “本宫依稀记得,唐爱卿的岁数也不算小了,苍爱卿都与你相守这么多年,怎么唐爱卿比苍爱卿还大上几岁,却迟迟未娶?”叶瑾诺眉梢微扬,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话中对薛木心的态度和对唐弈的关心,虞泠一听便大概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再想想叶瑾诺方才的话,虞泠眼睛一转,笑道:“回殿下的话,此事臣妾也不甚清楚,只是听闻都城中高官家的女眷都在传,说是唐大人不近女色,一心只为江山社稷,是个难得的清官,但瞧着唐大人那谦谦君子的模样,想来若是心中有了深爱之人,定然会与那女子相敬如宾,白首不相离。” 叶瑾诺此时已经带她们行至栀子花最多的园子,路边遍地都是盛开的栀子花,她俯身折下一朵,捏着手中,低头轻嗅花香。 “唐爱卿瞧着确实如你所说一般,只是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走得近唐爱卿的心中。”她轻声说着,指尖捻动手中花,又侧身将自己折下的花递给了虞泠,“这朵开得漂亮,配你今日衣衫也算合适,赏给你了。” “臣妾谢殿下赏赐。”虞泠接过花,连忙福身行了一礼。 话至此处,叶瑾诺什么意思,虞泠心里已经明白了。 想来昨夜殿下去薛府,不仅为的是她夫君,更多的,或许还是要解唐大人的围。 但事实就是叶瑾诺给苍语解了围,不管她一开始有没有这个意思,虞泠都得记着这个恩情,而今日她一提唐弈,虞泠就算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也得在都城贵女中给她帮衬几句。 礼尚往来,最简单的道理。 “本宫倒是没想到,日头竟是这般大,还是且回去吧,本宫觉着头有些疼了。”叶瑾诺见虞泠收下了花,也不再废话,作势头疼,抬手轻轻揉着额角。 “殿下身子要紧,臣妾们也就不多打扰了,还望殿下凤体安康。”虞泠也明白道理,说这话时加大了音量,让身后几位诰命都听见。 几位诰命对视一眼,皆对叶瑾诺福身行礼,“臣妾告退,还望殿下凤体安康。” “苏宛,带人送送几位夫人。”叶瑾诺微微颔首,吩咐了苏宛一句,便带着其余侍女离开了御花园。 送走了几位前来见礼的诰命,叶瑾诺回到凤华宫时,已经是快到用晚膳的点了。 她看着天色渐渐沉下,不由幽幽叹息,心道这休沐日,她当真是半点都没休息到。 不多时苏宛送走了诰命夫人,回到凤华宫伺候在叶瑾诺左右,一边给叶瑾诺剥荔枝,一边小声道:“殿下,奴婢方才回来路上耽搁了片刻,是听着其他宫里传来的信儿,说是彩璃殿那位······被陛下禁足三月,还不许各宫娘娘探望。” 第118章 庶母 彩璃殿那位瑜贵嫔? 叶瑾诺眯眼想了想,这才想起来是那个被自己抢了荔枝的主。 一个下午过去,这位小主便被禁足了,倒是不出她的预料。 “她去说本宫什么坏话了?”叶瑾诺吃下荔枝,这才不咸不淡开口询问。 苏宛笑着摇了摇头,“奴婢听那几个碎嘴子说,瑜贵嫔娘娘一听着荔枝进了凤华宫的消息,便挂着泪往落暝宫去了,只是在御书房还没待够一炷香的时辰,便被赶出来了,还被禁足了三个月。” 叶瑾诺靠在美人榻中,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又问:“依你的性子,既然听了这信儿,想来是问了细节去的。” “瞒不过殿下。”苏宛低头笑笑,这才又继续道:“奴婢特意去问了聂公公,听闻是瑜贵嫔娘娘进落暝宫时还好好的,只是哭诉自己没了荔枝吃,陛下原本也没心思要管这事,就由着娘娘哭。只是娘娘许是急眼了,哭着说殿下罔顾礼法,依着身份,她到底还算是殿下的庶母,殿下不去见礼也便罢了,竟是还这般欺辱她。陛下听罢便是大怒,一道神力直接将贵嫔娘娘甩出了御书房,还下了口谕,让贵嫔娘娘禁足三月,好好跟嬷嬷学学规矩。” 叶瑾诺嗑了一颗瓜子,听完苏宛的话,她呆呆吐出瓜子壳,甚至觉着这事荒谬得有些不可置信:“她真那么说了?她是不是脑子染脏病了?” “聂公公说的,哪儿还能有假?”苏宛掩嘴轻笑,似乎也是觉着瑜贵嫔的话太过好笑,“奴婢跟了殿下这么多年,这后宫之中,瑜贵嫔娘娘倒是第一个敢称是殿下庶母的,而且······这位娘娘究竟是哪儿学的规矩?竟是想让殿下去给她们见礼?” “自称元凤庶母,她就不怕天道给她几道天雷?”叶瑾诺听得惊奇,又觉新鲜极了,“本宫现如今在后宫之中,地位已经低到这个地步了么?” 她平日里忙着政事,就懒得去管后宫那些小主,她们自己闹她们的,只要没有舞到凤华宫头上来,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成想就是这般放纵着,叫这些小主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苏宛摇头轻叹,“殿下还是仁慈了。” 换做五百年前,叶瑾诺是既要管前朝的事,又要看着后宫的妃嫔。 光禄寺负责供给各宫小主吃穿用度,但每月记录的本子都要送到凤华宫来,交给叶瑾诺过目确认无误。 曦玥公主手里管着这么多事,月俸乃是后宫最高的,什么用度也都是先紧着凤华宫的要求来,都是合情合理的事。 凤华宫不过是拿了些荔枝去,后宫小主便要去哭诉告状,还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实在······荒唐。 “本宫才懒得管她们。”叶瑾诺撇嘴,又嗑一粒瓜子,“看不清眼色,便让她们咎由自取去吧,本宫现下连个谈情说爱的时间都没有,哪儿还有闲情逸致去管她们?” 她先前是心里没人,平日里除却朝政之外也没什么要忙的,这才捏着鼻子从玄湛手里接过了掌管后宫事宜的凤印,现下她又要看着朝政,又要修炼,还要抽空去和唐弈谈情说爱,哪儿还有时间去管她们? 这般想着,叶瑾诺又问道:“凤印此刻在何处?” 苏宛拧眉想了想,“先前陛下说暂时收回去,待到殿下醒来,再交给殿下。” “可别。”叶瑾诺顿时连鼻子都皱起,嫌弃道:“本宫才不要那东西,费力不讨好。” 这么多年过去,她可看得太明白了,这玩意就是个苦差事,接在自己手里,在何处都讨不了好,既然后宫妃嫔都这么想要凤印,就遂了她们的愿吧。 苏宛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给主子剥荔枝。 闲谈过后,叶瑾诺歇够了,这便又施施然往着练功房去了。 左沛岚倒是乐得叶瑾诺去忙,他落得个清闲。 叶瑾诺进入练功房时,左沛岚正躺在玉床上呼呼大睡,也不知是睡了多久。 “嗯?你回来了?”左沛岚听着响动,懒洋洋在玉床上翻了个身,对叶瑾诺勾了勾手指,“过来让为师看看你的内丹。” 叶瑾诺顺从走到玉床前,伸出左手递给左沛岚。 左沛岚坐起身来,随手按在她脉搏上,闭上眼细细探查着她的经脉和内丹。 片刻之后,他便放开了叶瑾诺,拧着眉看她:“你昨夜在何处歇下的?” 察觉师父肯定是探出了什么不对劲,叶瑾诺不敢隐瞒,小声答道:“在、在唐弈府上。” “嘶——”左沛岚倒吸一口冷气,抬手捏着戒尺就在叶瑾诺胳膊上打了一下,“你还未出嫁,怎么敢跑到他府上私会的?叫碎嘴子瞧见了,你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我、我用原形飞过去的,这些日子我都没能好好和他说几句话,实在、实在想他。”叶瑾诺扁着嘴,挨了一下却也不敢发作,只能委委屈屈诉苦。 “不过——”左沛岚话锋一转,摸着下巴想了片刻,才又道:“若是能保证不被旁人发觉,你今夜再去一趟,明日再修炼,让我看看哪种方式更好。” 见左沛岚怒气并没有多少,叶瑾诺才大着胆子问道:“师父方才探出什么了?” “这你别管,你去他府上就是了。”左沛岚摆了摆手,又躺回玉床上,不再动弹了。 叶瑾诺摸不准他什么意思,但是也坚信师父不会害她,见他不愿再言语,便也不多问,又离开了练功房。 只是回主殿的路上,叶瑾诺心里止不住地开始犯嘀咕,怎么她夜里跑去唐弈府上,师父瞧上去也不是特别生气? 就像是······师父好像早就在心里面默认了,她和唐弈绝对会走到一起,也绝对会成亲。 叶瑾诺想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索性又不想了,施施然回了自己的主殿,等待天色更暗些,便去唐弈府上找他。 夏日的夜来得晚,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暗沉之时,凤华宫里飞出去了一只圆滚滚的金红色小毛团子。 第119章 没一句本宫爱听的 叶瑾诺今夜长记性了,飞进唐弈的卧房便化了人形,站在门边笑盈盈看他。 ——她昨夜险些把鼻子都撞歪了! “殿下?!”唐弈正坐在床边看书,听见风声便抬头看去,见得站在门边挂着笑的绝色少女,顿时惊喜不已。 他原以为今日她不会来了。 叶瑾诺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声张,这才慢悠悠走到小几前坐下,单手托腮笑看他:“夜深难眠,陪本宫喝两杯?” “这······明日还要上早朝。”唐弈有些犯难,他倒是不怕喝酒,只是担心叶瑾诺喝了酒,明日会贪睡起不来。 “不过早朝,怕什么?”叶瑾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她这段时日都没怎么睡觉,每日不也精神奕奕吗? 只是说完这话,叶瑾诺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人间似乎有诗人写过,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她说这话时,好像个昏君。 唐弈拿她没办法,一边起身准备吩咐谢珏拿酒来,一边又不放心叮嘱道:“只能喝一壶,殿下身为掌权者,不可误了朝政。” “知道了,迂腐文官。”叶瑾诺笑骂他一句,却还是应下。 见她应下,唐弈这才放心,起身出了卧房。 他夜里不爱唤下人守在门外,这会儿要唤谢珏来,虽说摇个铃铛就是,但难免谢珏要送酒进来,还不若他去门口等着,免得谢珏瞧见不该看的人。 不过叶瑾诺也没等多久,不过片刻唐弈便拎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进来了。 “连个下酒菜都没有?”叶瑾诺撇嘴,心道这书呆子说喝酒真就干喝酒。 唐弈被她气笑,“殿下来臣府上是寻欢作乐?” 叶瑾诺轻哼一声,看着他路过自己身侧,抬手便在他身后拍了一巴掌,“不然本宫夜里私会你,是来商议朝政的?” 那一巴掌即使打在衣物上,还是发出一声闷响。 唐弈额角顿时爆出青筋,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火气,咬牙道:“殿下,自重!” “你凶本宫。”叶瑾诺说着,顺手拧了一把自己的腿,疼得她眼圈顿时红了。 她美目含泪红着眼圈看他,语气娇中带怨,看上去好不委屈,楚楚可怜甚是惹人怜。 调戏人的是她,委屈的还是她。 唐弈顿感头疼,可偏偏见了她这模样,又觉心里疼得厉害,只能放柔了声音道:“给臣十个脑袋,臣也不敢训斥殿下。” “若是爱卿知道错了,便再拿一壶酒来。”叶瑾诺神色一改,又回到了嬉笑模样。 没个正形。 “殿下······”唐弈被她耍得没脾气,只能摇着头幽幽叹息。 叶瑾诺见好就收,拿起酒壶开始倒酒。 “这点小事,臣来做就好。”唐弈抢过她手上酒壶,给她斟上满满一杯。 他好像把她当成除了写奏折之外,什么都不该做的娇气千金。 不过叶瑾诺乐得当金枝玉叶,就这么单手托腮笑吟吟看着他斟酒。 斟满一杯酒,叶瑾诺便端起酒杯,和唐弈轻轻碰杯,这才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痛快,本宫想与你对饮已经许久了。”叶瑾诺喝干杯中酒液,把酒杯拍在小几上,眼中笑意更浓。 她想这么做确实很久了,早在还没有恢复人形的时候,她便想着有朝一日定然要和唐弈喝个痛快。 可惜几次与他喝酒,都是在宴席上,她得端着公主架子,多看他一眼都不行。 唐弈饮下杯中酒,这才摇头叹息,“殿下喝慢些,喝急酒伤身。” “啰嗦,没一句本宫爱听的。”叶瑾诺小嘴一撅,甚是不满。 他这张嘴,除了亲她的时候让她满意,其余时候说不出一句她爱听的话。 “殿下这些时日,也累坏了吗?”唐弈不答这话,另起了个话头。 “那是自然,每日睡不得个囫囵觉,真真要了本宫的命。”叶瑾诺低低出了口气,言语间也带着几分无奈。 若不是她身负重伤,长眠百年,如今又何至于此? “听闻今日,苍夫人带着几位诰命夫人,去给殿下请安了?”唐弈又问。 叶瑾诺倒是不奇怪他怎么知道,这种事他要是不知道,那才有鬼。 她托着腮望天,轻轻应了一声,“诰命给王女见礼,这规矩向来都有,只是本宫前些日子忙碌难得空闲,再加上昨日去薛府闹了一场,虞泠要还本宫的情,自然要带着人来给本宫见礼。” “苍夫人的母家,乃是前一任太尉虞烬虞家。”唐弈轻声说着,又给叶瑾诺的酒杯满上。 叶瑾诺用指腹摩挲着酒杯,轻轻摇头,“不急,朝中局势不稳,待新人进来,看看宋宇的态度,再说此事。现下做什么,都是徒劳,还白费力气。” “殿下定下提前科考之事了?” 叶瑾诺举杯将美酒一饮而尽,用手绢擦了擦嘴角,这才轻声道:“明日早朝,便下圣旨,让你们连着劳累,也不是办法。只是一旦科考开始,你们又要忙上一两月。” “若是此时忙碌,能换将来几年安稳,臣倒是愿意忙碌。”唐弈低低叹息,他这些日子,也算是重新体验了多年前初入仕途时的苦累。 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江山社稷安稳,而且是曦玥公主的意愿,所以他甘之若饴。 “书呆子,待此事过了,咱们便成亲。”叶瑾诺脸上又挂了笑,上扬眼尾轻轻夹了唐弈一眼。 “······”唐弈不知这话题是怎么拐过来的,他低头抿唇,耳根发红,片刻之后才小声道:“好。” “本宫先前也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事,甚至还嫌麻烦。”叶瑾诺见他应下,才又继续开口,她歪着脑袋望天,淡淡道:“可偏偏本宫遇着你了,本宫先前,最讨厌的便是迂腐文官,但你和那些文官,似乎又不太一样。” “大言不惭地说,左丞相乃是文臣之首。”唐弈也好奇,她究竟是怎么瞧上他的。 “你生得比他们好看。”叶瑾诺看向他,正色道。 “······”唐弈一时失语,沉默片刻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 第120章 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玩笑话。”叶瑾诺见他脸色不好看,这才补了一句。 她低下头,看着空空的酒杯,默了片刻才又道:“你与他们是不一样的,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本宫觉着很舒服,虽说有时说话觉着费劲,可你的心,比他们的干净很多。” 唐弈所吸引她的,正是他那份旁人没有的真挚。 “入朝为官,谁能说得上干净呢?”唐弈苦笑摇头,“殿下所看到的,不过是臣表现出来的谦和罢了。” 如果她知道他的过去,如果她知道他当年经历的那些事,她又怎么还会看得上他? 可是明明知道她爱自己的表象,唐弈还是莫名其妙的,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过往。 很多事情,其实都瞒不过叶瑾诺,与其等到成亲之后她慢慢了解他的一切,不如就趁着现在的酒劲,让她看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 “那又如何?”叶瑾诺眉梢微扬,眼角流转笑意,“你当本宫是傻子吗?这官场上,没有谁是干净的,但是你既然能坐在左丞相的位子上,安然过了这么久,就证明你后来不似从前那般了。” 唐弈眸色微动,“殿下都明白吗?” “这朝堂,本宫待的时间,比你久得多。”叶瑾诺笑着摇头,“不过若是爱卿有意,本宫倒是也想听听,爱卿的过往是什么样的。” 要把他的一切,从温柔谦和的外表下,剖出来给她看吗? 唐弈垂下头,给叶瑾诺斟满一杯酒。 沉默良久,他才低声开口:“臣出身妖界,懂事时候,身边已无亲人,乡里百姓,都说臣是灾星,无父无母,是因双亲被臣克死。臣流浪各个妖族,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叶瑾诺撇嘴,嗤笑道:“越是愚昧,越是瞧谁都像灾星。” 唐弈抬眸看她,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已经不在意那些话语。 “十六岁那年,臣在栖梧族定居,那年流落街头时,臣被栖梧族国丈收养,那时臣以为,臣流浪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个家。 臣在府上学会了读书认字,又有师父教臣法术,那段时日,是臣懂事以来,最轻松也最快乐的日子。 可好景不长,臣只在府上待了一年不到,便被悄悄送进了王宫之中,那时臣才知晓,栖梧族太子先天不足,身体羸弱,难以活到弱冠之年,可国丈与王后要稳固地位,就必须有太子撑腰,而臣的相貌与年纪,都正巧与太子相似。 太子常年在东宫养病,连王上都鲜少见他,国丈收养臣的目的,就是要臣去接替太子的身份,做他们的傀儡。 殿下可知,整日提心吊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是什么感受?臣在东宫的那些日子,没有一日是睡得安稳的。 可即便臣小心翼翼度日,不过三年,太子早就入土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臣用了三年处心积虑设计的后路,还未曾完善,便派上了用场。” 唐弈的话至此处便停顿,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长长出了口气。 最危险和最深沉的心机,都被他一句话带过。 叶瑾诺歪了歪脑袋,虽说这事听上去离谱,但如若是唐弈经历的,她忽然就觉得,在那样的环境下能够侥幸脱身,是他能做到的事。 “所以,你的名字,是栖梧族太子的名字吗?”叶瑾诺好奇问道。 “不。”唐弈轻轻摇头,又继续道:“臣离开栖梧族之后,带着一些银两,寻了个无人的山林,潜心修炼法术,同时也买了不少书卷,独自在山中学习。” “唐弈这个名字,是臣自己取的,臣觉着自己这一生实在荒唐,所以取了唐姓,在栖梧族宫中时,被当做他人棋子,步步惊险,如一局危险棋局,便取了对弈的弈字。 至于臣的字,墨熙,是臣在读过书之后,想了许久,才定下的,墨引申为规矩,熙引申为嬉笑欢乐,要守规矩,也不能让自己永远沉郁。 再后来,臣感觉自己学有所成,便悄悄离开了妖界,来到魔界参加科考。 臣一生漂泊,幸得还有几分天赋和运气,殿试之中得了陛下青睐,赏得一个状元郎,就如人间那句诗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可魔界官场,远远比妖界臣所见得的,要危险得多,臣也吃过亏,琼林宴上笨嘴拙舌,最后分明是状元郎,却只落得个六品县丞的官职。 臣一步一步往上爬,其中自然要将旁人踩在脚下,那些手段······想来殿下也能猜到一二。” 他再次停顿,低低叹息。 只是叶瑾诺却莞尔一笑,“本宫岂止是能猜到一二?当年本宫以婢子身份进宫,可叫这张脸害苦了,后宫小主,谁都视本宫为眼中钉,生怕本宫哪一日得了圣宠,便爬到她们头上去,若不是本宫还有点脑子,早就在那吃人的地界无声无息消失了。本宫从婢子到内宫女官,又从女官到陛下贴身侍女,再从侍女到一品镇国公主,本宫脚下踩着的人,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 史书一句天资聪颖,才貌双绝,便一笔带过她的过往,可真正要说起来,她手上沾的血,比唐弈多得多。 对他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她想要往上走,就必须要为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唐弈一时怔住,又下意识为她开脱道:“可殿下上位,为魔界社稷做了太多贡献,还曾以命相护这魔界,此般来说,殿下先前做的,也不算什么。” “做了就是做了,哪儿来那么多功过相抵?”叶瑾诺眉眼一弯,不甚在意,“本宫自是有杀孽,可身处那个位置,身旁人谁手上都有杀孽,本宫不强硬,便只能做旁人的垫脚石,事事为他人着想,到最后只会害了自己,不必要的慈悲,才是害人的东西。” 她早就看开一切,这世上的道理,有时用一句弱肉强食便能概括。 有能力不一定能够站在顶端,真正要说起来,宁做暴君,不做明君。 “瑾儿······”唐弈听罢她的话,忽然便明白她是在安慰他,对她的爱称,也不由自主便脱口而出。 “唐弈。”叶瑾诺起身越过小几,坐在唐弈腿上,笑吟吟轻咬一下他的薄唇,“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没有那么多好说的,瞧你处处都顺眼,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这话说完,便觉腰上那只手忽然箍紧了她,紧接着,便是唐弈带着酒香的深吻。 第121章 殿下口中也没一句臣爱听的话 夜色正浓,唐府主院卧房内,一室旖旎。 唐弈自是守着规矩,成亲前断然不会碰叶瑾诺,可现下情到浓时,他又忍不住搂着她亲了又亲。 “瑾儿、瑾儿······”唐弈低头轻吻她颈侧,口中细碎唤着她的小字。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一声又一声唤着她。 叶瑾诺不会安慰人,可她方才给唐弈的安慰,就像是唐弈等待了多年的救赎。 书中说的那些君子之守,让他挣扎在过往中难以抽身,他其实也会惶恐不安,会因自己做过的事而自责愧疚,也会担忧她知晓他的过往后,便会弃他而去。 可是叶瑾诺没有,她用最简单也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其实她是同样的人。 既是同类,又何来嫌弃之说? “墨熙,不论史书中将我写成什么模样,你看见的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叶瑾诺仰着头,一手勾着他的肩,一手轻轻摸着他的长发。 她就这么轻声说着,每一个字却都直直砸入唐弈心间。 他在史书中看到的曦玥,似乎永远不会对谁有这样的柔情,那些夸赞的语句,也不会让后人知晓,她手上曾沾染过的东西。 可是她愿意让他知道,哪怕这些东西,或许只是他刻意忽略的。 如果唐弈永远只是把她当做史书里的曦玥看待,那么她其实是不完整的。 史书里的曦玥是英雄,是明君,却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没有脾气,没有悲喜,只有对这芸芸众生的怜悯。 可是曦玥不仅是曦玥,她还是叶瑾诺,是被主神宠爱的女儿,是被兄长溺爱的妹妹。 也是被唐弈深爱着的瑾儿。 “瑾儿,瑾儿,你真好。”唐弈细碎的吻落在她颈间,他明知自己不该这么做。 他是卑贱的,不论出身还是地位。 曦玥是他多年来的信仰,可他现在正在亵渎她。 叶瑾诺低低笑了一声,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唐弈的背。 这个男人把真挚的情意给了她,所以她愿意放下自己的架子,迈步走向他。 可就在卧房中满室温情之时,门外响起了谢珏的声音:“大人,夜深了,明日早朝耽搁不得,大人还是早些歇下吧。莫要再······想着谁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叶瑾诺身子一僵。 她轻轻推了推唐弈,小声道:“管管你府上的大管家。” “别推开我。”唐弈的声音低哑,似乎还带了些委屈,他埋首在叶瑾诺颈间,闷闷道:“不管他。” 叶瑾诺顿时失笑,“谢珏怕是以为,你一个人在房中独酌,是为情所困了。” “叫你困住了,自然是为情所困。”唐弈不仅没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这才几杯酒,你便醉了?”叶瑾诺轻笑着,纤长手指勾着他一缕长发,缠绕在指尖。 唐弈这才抬起头,轻吻她绯红唇瓣,“殿下口中,也没有臣爱听的话。” 他没醉,只是情到浓时,心里想什么,就要对她说什么。 情难自禁的事,总不能一直用酒劲上头作借口。 只不过他借用了叶瑾诺的话,却没想过她的话是不是他能借得的。 叶瑾诺眉梢微扬,眼睛里便蕴了坏心眼的笑意。 她侧头靠近唐弈的耳朵,小声道:“墨熙哥哥,瑾儿喜欢你,喜欢得紧,这话爱听了么?” 这大半夜的,她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声音是又娇又媚,一句话说出来,勾得人心尖都颤。 唐弈被她说得又羞耻,心里又舒坦得要命,只能红着耳朵狠狠堵住她作怪的嘴。 可怜唐府大管家谢珏,挂念着主子迟迟未歇下,却又不敢擅自推门进去,在外边焦心吹着夜风,全然不知他主子现下快活得要命。 待到唐弈亲够了,他才沉声对外边道:“不必多言,我自当不会误了早朝。” 谢珏放不下心,又回道:“大人,近些日子大人都未曾好好歇息,奴才担心大人身子受不住。” 叶瑾诺听的好笑,小声道:“你府上管家将你当做病弱公子了。” 唐弈暗自磨牙,只能抬手用掌风灭了烛火,“这便歇下了,你也快去歇着。” 瞧见卧房里烛火灭了,谢珏这才算放心,安心回了自己的院子。 叶瑾诺竖着耳朵听了听,感觉外边没人了,才娇娇笑道:“好个病弱公子,改日进了公主府,让本宫好好疼你。” “你真是······”唐弈拿她没一点办法,一句话只说了三个字,便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真是什么?”叶瑾诺笑着看他,一室黑暗之中,她一双漂亮眼瞳却亮晶晶的。 唐弈无奈摇头,抱着她走到床边,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真是磨得我没一点脾气。” 。 翌日清晨,不出唐弈所料,叶瑾诺又贪睡了。 唐弈换了朝服回来,叶瑾诺还在睡。 他看看天色,离上朝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不管再怎么舍不得扰了美人清梦,他也只能轻轻晃动她的身体,唤她起身。 “殿下,殿下,该上早朝了。”他声音轻柔,比起唤她起身,更像是哄她安眠一般。 “吵死了。”叶瑾诺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将整个身子都团进被子里。 唐弈看着自己床上缩成一团的蛹,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殿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该点卯了,若是殿下不在,只怕要触怒陛下。” 叶瑾诺早就被他吵醒,只是困倦得不想睁眼。 但他这话说出来,她也没办法。 最后只能不情不愿从床上爬起来,对唐弈张开双臂,“抱本宫起来。” 唐弈只怕她不愿起身,这会儿见她愿意起来,只是要抱,连忙便将她抱下床,在她额前轻吻一下,“殿下,快回宫吧。” 叶瑾诺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便化作原形,半闭着眼飞出了唐弈的府邸。 也不知凤华宫的侍女是经历了多少次曦玥公主贪睡误了时辰,手脚麻利得很,不到半个时辰就伺候叶瑾诺洗漱更衣完毕。 等到唐弈来到沉绪殿时,叶瑾诺已经坐在珠帘后了。 她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仿佛昨夜在他怀里娇滴滴说情话的不是她一般。 可是唐弈知道,她就是她,不管她是什么模样,她都是他心中所爱的瑾儿。 第122章 科考 点卯过后,叶瑾诺起身对玄湛福身行下一礼。 “父神,近日来朝中官员日益减少,儿臣担忧众位爱卿难以负担繁重朝政,恰逢前些时日,左右丞相与吏部二位侍郎进谏,愿提前开始下一次科考,以弥补朝中空闲职位,减轻在朝官员负担。儿臣以为,若是今日下旨,将乡试定于半月之后开始,或许能解朝廷燃眉之急。” 玄湛不假思索,便颔首应下,“时间虽说仓促,但若是曦玥督办此事,便允了。” “儿臣必不负父神厚望。”叶瑾诺施施然又行一礼,同时侧头给阶下臣子递去一个眼神。 唐弈和苍语心领神会,出列叩拜行礼:“陛下圣明,殿下圣明!” 得了两位丞相领头,众臣皆跪拜行礼,口中高呼圣明。 叶瑾诺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微微颔首,“众爱卿平身,既是定下此事,早朝过后,请左右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携吏部左右侍郎前去凤华宫,与本宫共同商议此事。” 被点名的官员起身后又出列,一躬到地行礼应下。 见他们应下,叶瑾诺才又给聂荣递了个眼神。 聂荣拂尘一甩,“退朝!” “微臣恭送陛下,恭送曦玥公主!”百官又叩首行礼相送,直至两位掌权者从屏风后离开,这才起身陆续离开沉绪殿。 叶瑾诺今日没有再去落暝宫,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凤华宫。 不多时,她点名的几位官员便都到了凤华宫外,被苏宛请进风华宫中。 见礼过后,官员纷纷落座。 坐定后,叶瑾诺开门见山道:“提前开始科考,规矩自要修改,科考分文试武试,又分男子与女子,依本宫见解,此次科考,文试不再分男女,但难免有女子心觉不妥,所以众位爱卿要重新设计考场,最好每个考场有阵法相护,确保考生处在独立封闭的空间。” 吏部右侍郎章漓章若欣拱手行礼,道:“殿下,若是不分男女,恐怕会有考生认为有失公允。” “本宫这些时日,也在翻阅这五百年来科考卷宗,文试之中,男女考生所得题目差异不大,难度也相等,为防考生认为有失公允,可将历年来科考之题目放出去,让考生自行评判,倘若还是觉着有失公允,可上书御史台。薛木心,御史台若是接到考生上书,皆送至凤华宫给本宫过目。” 薛木心拱手领命,“臣谨遵殿下懿旨。” 唐弈思量片刻,才行礼开口:“殿下,臣以为,重新设计考场,或许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阵法不论大小,一旦设置,便是需要真金白银堆砌。” 叶瑾诺眉眼一弯,“这些日子抄了那么多贪官的家,国库想来还是富裕的。” 仅仅是礼部尚书陈琛,便贪了六百万两白银,这些银两在贪官手里,叶瑾诺是恨得要咬碎了后槽牙。 可若是用在正道上,叶瑾诺一点都不心疼。 “每年纳税,各州只将六成上缴国库,余下四成便是作为来年建设之花销,或许还可请各州知州出些银两。”苍语摸了摸下巴,这才行礼开口。 “今日请工部和户部二位尚书计算过后,将所需银两和国库空闲银两数量报至凤华宫,倘若国库足够支撑这笔花销,便不必让各州出钱。”叶瑾诺轻轻摆手。 此时已是年中,各州剩余闲钱想来也不算多,国库这些日子充盈了不少,能由国库出,便不必叫各州再添负担。 唐弈提起花销,便是需要叶瑾诺定下一个确切的解决方法,此时既然已经定下,他便不再多言。 见众人没有异议,叶瑾诺才又道:“此番文试题目,难度和先前一般,但切记不可高谈阔论,纸上谈兵,要切实从社稷出发,考的是考生之眼界,以及做实事的能力,朝廷之中,不可有好高骛远之人。” “殿下英明。” “文试既已定下,再说武试,男子与女子体量是有差距,所以武试暂不更改。但此番武试,范围尽可能缩小,增加限制条件,法力高强自是一点,但法力高强却心高气傲的莽夫同样也不可取,本宫认为,提高门槛,入围者最好是有从军经历的妖魔,但若是却有才华及能力,也可破格入试。” 叶瑾诺说罢,便又看向宋宇,“太尉以为如何?” 宋宇抱拳行礼,“末将以为,殿下所言极是,武将空职虽说也有,但军中不乏能人,且皆知军令如山,比起无从军经历者,更好管教。” “但是。”叶瑾诺勾唇一笑,“亲兵不可参与,羽林军不可参与,参与者只能为正规军中将士。” 宋宇目光一凛,很快又垂下眉眼,“末将谨遵殿下懿旨。” 曦玥这一句话,就定死了不允许官官相护,也不允许武官慢慢都同化为太尉一脉。 而她也很公正,不仅将领亲兵不可参与,便是连都城卫队羽林军都不可参与,这两种将士平日里得到的待遇就比正规军好得多,人脉也比正规军广得多,所以不允许他们参与,也算是对正规军将士的弥补。 唐弈和苍语乐得看太尉吃瘪,此时都抿唇缄默。 “众位爱卿可还有提议?”叶瑾诺见众臣一言不发,便又问一句。 落雯拱手行下一礼,这才开口:“殿下,微臣还有一事。殿下早朝之时,定下半月之后开始乡试,往年科考之时,乡试和会试中间会间隔一月左右,不知今年科考,乡试、会试及殿试之间,间隔多少时日合适?” 叶瑾诺垂眸沉思片刻,才问道:“以众位爱卿见解,间隔多久算是合适?” “臣以为,半月足够。”唐弈这时才又开口,回答了叶瑾诺的问题。 薛木心不由皱眉,“只怕仓促。” “有传送阵在,各州前往都城,路途都不过须臾之间,提前告知考生,便不算仓促。况且半月时日,足够考生从前一场考试之中恢复精神,要做朝臣,身体羸弱也难得长久。”唐弈微微一笑,温和反驳回去。 见叶瑾诺一言不发,苍语又补充道:“每次科考之时,各个州郡都会开放驿站,以供家境贫寒的考生落脚,臣以为,或许可以与户部和工部商议,看是否需要修缮或是扩建驿站,以供考生能安稳备考。” 叶瑾诺这时才微微颔首,“允了,此事便这般定下,众位爱卿且先回去吧,待午后将大致做法上报凤华宫,本宫过目无意见后,便去落暝宫请父神下旨。” “殿下英明,臣等告退。” 第123章 臣女想做殿下的人 提前科考一事,左右丞相已经商议许久,此时真要办起来,也是有条不紊。 叶瑾诺并没有久等,午时过后,一本详细写明科考之事的奏折便送到了凤华宫。 她细细看过,确认无误之后,便带着奏折进了落暝宫。 “还请父神过目,若是父神觉得此事可行,儿臣便回去写圣旨。”叶瑾诺将奏折双手递给玄湛,乖巧站在书桌旁。 虽说名头上,是玄湛下的圣旨,但此事是由她来督办,按着五百年前的规矩,这圣旨叶瑾诺是得自己拿一份金轴卷自己回宫去写的。 只是玄湛并未翻开奏折,只是将奏折放在书桌上。 他靠进椅背中,毫无波澜的目光落在叶瑾诺身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就不必再问我。” 叶瑾诺垂下眼睫,躲开父亲的注视,“儿臣不过一介参政公主,朝政大事,还需父神过目,儿臣只是······协理朝政。” “这天下是我的,但终究,会交给你。” 造物主神平静冰冷的嗓音传入耳中,莫名就那么刺耳。 叶瑾诺死死咬住下唇,缄默许久,才强压住哽咽:“父神······真的会离开瑾儿吗?瑾儿还是做得不够好吗?” “你是我的女儿,但你不能永远只是一个女儿,我创造了你,如果看不到你独挡一面的样子,对我来说,是我创造了一个失败的作品。” “瑾儿对父神来说,只是一个想要完美的造物吗?”叶瑾诺终于看向玄湛,她话语哭腔难藏,分明没有眨眼,泪水却滴落在地上。 她早有预感,父亲有朝一日会离开她,可真要说出这个事实,她又难以接受。 拥有过亲情之后,她就再难割舍。 可现在父亲说,他想看到的,是一个完美的造物。 玄湛抬手拭去她眼角湿润,眉眼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和,“我从来都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疼爱我的女儿,但是你不仅仅是我的女儿,你更是你自己,我想要的不是一个完美的造物,而是我的女儿是一个完整的生灵,不单单只有我的女儿这一个身份。” 她是玄湛的女儿,是叶未言的妹妹,或许将来还是一位妻子,可更重要的,她应该是她自己。 不被拘于任何一种身份中。 强大而独立,不依附任何人,有属于自己的感情,有属于自己的悲喜,这才是一个完整的生灵。 “可是、可是······”叶瑾诺用脸颊轻轻蹭在玄湛掌心,她嘴里嘟囔着,却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第一次恨自己那么聪明,能够读懂玄湛是为她好。 如果可以,她不想读懂玄湛的意思,只想抓着他的衣襟放声哭泣,求他不要离开。 “倘若真的有那一天,我答应你,我会回来看你。”玄湛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经常。” 他亦然割舍不下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儿,她那么鲜活灵动,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敢靠近犹如绝望深渊的他,还敢撅着嘴拉着他的衣袖,娇滴滴叫他爹爹的生灵。 原来世人说的血浓于水,竟然也能让冰冷的神明体会到其中厉害。 “爹爹······”叶瑾诺跪在玄湛脚边,枕着他的膝盖,闭上眼用泪水沾湿他的衣摆。 充满眷恋的语气,藏不住她对父亲的依赖。 。 定下半月之后开始科考的圣旨,当日便张贴在魔界各州郡的大街小巷,引起不小的轰动。 毕竟在大部分考生心中,科考是几十年后的事,突然说半个月之后就开始,他们心里慌乱倒是也正常。 而都城作为王宫脚下的城市,所受影响是最大的。 不过让叶瑾诺意外的是,圣旨张贴出去的第二日,薛木莜便递牌子,想进凤华宫面见她。 再次来到凤华宫,薛木莜看上去已经没有前几日那般慌张了,她不慌不忙给叶瑾诺见了礼,这便安然坐在了椅子上。 “薛家姑娘今日见礼,是为何事?”叶瑾诺低头抿了一口甜茶,不咸不淡开口问道。 “回殿下的话,臣女今日前来,是想给殿下送些东西。”薛木莜盈盈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个荷包,又道:“这是臣女在家中自己做的,还望殿下不弃,能收下臣女的心意。” 苏宛上前几步,接过荷包,又呈到叶瑾诺面前。 叶瑾诺眉梢微挑,仔细瞧着荷包上绣着的金色凤凰。 那凤凰绣工可谓精妙,栩栩如生不说,甚至连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一瞧便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在荷包上绣凤凰,你便不怕你兄长说你吗?”叶瑾诺微微莞尔,反手便收下了荷包,“不过既然是你的心意,本宫便收下了。” “殿下······”薛木莜咬了咬下唇,这才起身行下一礼,“婚姻大事,能捆绑女子一生,殿下那日在薛府,说是救了臣女一命也不为过,臣女这点微薄心意,承蒙殿下不弃。” “举手之劳。”叶瑾诺嘴角笑意更甚,“听闻你上一次科考时,是有不输殿试一甲之才的,本宫私心想着,这般才女若是就这么轻易定了终身,倒是朝廷的损失。虽说哪怕已为人妇,亦能参与科考,但到底身份已然不同,不论那日你嫁了谁,对你的仕途,都是阻碍。” 薛木莜眸光闪动,似是有些惊讶:“殿下怎知臣女还想再试科考?” “你当初既然能婉拒官职,就证明你的心性是傲的,也又自己的脾气和操守,这般女子,若说你会放弃第二次机会,本宫是不信的。”叶瑾诺笑着摇头,她那日让苏宛去查了薛木莜之后,便知道自己和薛木莜,将来必将成为君臣。 “若是殿下愿意敞开了说,臣女也不再隐瞒。”薛木莜说着,便对着叶瑾诺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臣女感念殿下救命之恩,倘若此番科考能入朝为官,臣女此生,必做殿下的人。” “好姑娘,你且先起来。”叶瑾诺给苏宛递了个眼神,示意苏宛去将她扶起来,这才又淡淡道:“你可知这朝堂之上,本宫最烦的,便是御史台吗?” 而薛木莜的嫡亲兄长,便是当朝从一品御史大夫。 第124章 苏婉静 薛木莜被苏宛扶着站起来,她听去叶瑾诺的话,却只是苦笑着摇头。 “殿下,兄长那日急急要将臣女嫁出去,又何曾想过臣女的将来?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臣女此生,便毁在兄长手上了。” 她怎么会不恨兄长呢?她分明就是有才学的,有能力的,只待下一次科考,她或许便能入朝为官,走上自己的仕途。 可偏偏兄长不允许她再试,不由分说要将她嫁出去。 叶瑾诺听罢她的话,垂眸笑了笑,“既是如此,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进入殿试一甲了,你要明白,本宫在殿试之中,不会对任何考生有偏见,但也不会对任何考生有半点偏袒。” 便是她的侍女,当年她执政期间,她都不允许她们去参加科考。 “臣女谢殿下恩典。”薛木莜又对叶瑾诺深深一拜,“臣女今日,便不多打扰殿下,还望殿下凤体安康,莫要太过操劳。” “且去吧。”叶瑾诺摆了摆手,这便起身回了内殿。 她原本想借着那日薛府的事,看能不能让薛木心吃个哑巴亏,顺便再看看能不能让他在内宅之事上头疼些许日子。 可如今看来,哪怕她那日没有露面,薛家兄妹之间的阋墙,也是早早就存在了的。 她的出现,只不过是让这兄妹俩之间的矛盾,从暗处摆在了明面上。 不过作为掌权者来说,她并不介意朝堂上出现一个能制衡御史大夫的官员,哪怕是以血脉为绊。 。 科考之事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从乡试到殿试,历经一个半月,终于是到了殿试的日子。 殿试在沉绪殿中举行,此番殿试只取会试中成绩优异者前一百位,殿中摆放一百张小几以供考生答题,需要用到的笔墨纸砚,皆由沉绪殿准备。 叶瑾诺坐在阶梯之上,静静看着一百名考生按着抽签的顺序,陆续进入沉绪殿。 今日她面前不同早朝时垂放珠帘,而是整个阶梯之上,都被造物主神的神力笼罩,下方无法窥视。 沉绪殿下方,除却考生之外,站着的便只有护卫的羽林军和传话的聂荣。 而被神力隔开的上方,阶梯上坐着十七位阅卷官,顶端便是玄湛和叶瑾诺。 那十七位阅卷官,也不如往年那般是固定的六部官员,而是由左右丞相为主,其余皆为抽签选取的六部官员。 ——如今还能留在朝堂上做官的,都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官员,况且有唐弈和苍语把关,叶瑾诺才做下这般决定。 殿试作答,要的是快速、精简但表达流畅完整,给的时限不过一个半时辰。 沉绪殿中特制的香燃尽之时,考生就必须放笔。 随着锣声敲响,聂荣一声高呼,考生便开始拆解被信封包好的考题。 阶梯之下考生拿到考题脸色骤变,更有甚者还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叶瑾诺坐在阶梯之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 这次殿试的题,是她亲自出的。 考题只有两个字——臣心。 此番科考,能入朝为官的考生比往年多得多,既然如此,她刻意在最后一道门槛上,将难度拔高,为的就是看看这些考生,究竟哪些是有真材实料的。 要说策论,在场能进入殿试的,都不算差,但真要说起如何做臣子,才是真正能考验到他们的东西。 而唐弈就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回头看了叶瑾诺一眼。 正巧,就瞧见她脸上那个怪异的笑。 真是······长满了心眼的坏凤凰。 一个半时辰的作答时间很快过去,叶瑾诺在阶梯之上昏昏欲睡,直到下方再次传来锣声,才让她重新打起了精神。 这次殿试是当场评阅,考生作答完毕之后就在沉绪殿中静待结果,当答卷被送至阶梯之上时,整个沉绪殿中都没了声音。 静得人心里发慌。 而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考验。 有唐弈和苍语把关,阅卷官评阅的速度远超往年殿试,不过一个时辰,评完了成绩的答卷便送到了玄湛和叶瑾诺的手上。 “你看。”玄湛将托盘推给叶瑾诺,靠在椅背中闭目小憩。 造物主神根本就不需要看这些答卷,早在考生放笔之时,他就已经看完了他们的答案。 要评定一二三甲,全有叶瑾诺做主,他只会在最后看看她的决断。 叶瑾诺轻轻应了一声,心道今日考的也不知是这些考生,还是她。 不过好在叶瑾诺阅卷的速度更快,她看完了答卷,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她看向阶梯之下,却忽然觉着其中一个身影甚是眼熟。 “唐弈,苍语,过来。”她按下心中疑惑,对两位主考官轻轻唤了一声。 唐弈和苍语起身走到阶梯之上,叩首行礼。 “这三个,按答卷顺序分一甲三位,其余二甲三甲,本宫无异议。”叶瑾诺将装了一甲答卷的托盘递给唐弈,便又靠回椅背中,“下去宣旨吧。” 唐弈低头领命,但就在他转身下去之时,叶瑾诺又叫住他:“唐弈,第三行第四列那个姑娘,唤她上来让本宫瞧瞧。” “臣遵旨。”唐弈有些诧异,不过还是低头应下。 苍语下去宣旨时,唐弈也唤羽林军将叶瑾诺点名的那个小姑娘叫到了阶梯之上。 “民、民女苏妗苏婉静,叩见陛下,叩见殿下。”小姑娘开口便磕巴了一下,可当她看清叶瑾诺眉眼之时,眼睛便亮了,跪在地上乖乖行礼。 叶瑾诺微微拧眉,总觉这小姑娘似曾相识。 她蹙眉低头在心中回忆片刻,才沉声问道:“你家住何处?” “回殿下的话,民女出身妖界,家住金环族。”苏婉静细声回答。 听得苏婉静的答话,叶瑾诺骤然想起,这个小姑娘,便是她在清缴妖界异教之时,说要做她丫鬟的那个。 没想到······时隔这两个多月,竟是真的在科考之中见到她了。 “竟然是你,可惜······”叶瑾诺在心中回忆了一下苏妗这个名字,有些遗憾摇头,“你今日只得了三甲。” 三甲,只捞得个功名,难以进入朝廷。 苏婉静顿时红了眼圈,她跪在叶瑾诺面前,低声抽泣道:“民女、民女的家人,在异教之事中全、全没了,是民女无、无能,没能进入一甲······” 她现下无依无靠,唯一的出路就是参与科考,如今落榜,许是只能找个书院去做教书匠。 可她已经身无分文,为了科考她买了祖产,在魔界一个半月的时间,钱已经花得干干净净,现下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叶瑾诺眸色微动,终究是于心不忍,“先别哭,本宫还有话问你。” 第125章 求赐婚 苏婉静强忍住眼泪,抬眸看向叶瑾诺,“殿、殿下问、问吧。” “你家中境况如何?”叶瑾诺低声问道。 “民女家中,三代都是教书先生,民、民女自小跟着爹爹念书,殿下又曾对民女说、说过,若是想再见到殿下,便、便来魔界参与科考,民女便卖了祖产,前来魔界考试,时至今日,民女、民女已经身无分文了······” 叶瑾诺拧眉沉思片刻,心道这小丫头年岁不大,学识却不少,又天资聪颖,仅仅是跟着父亲读书,便有如此才学,是个可造之材。 她思量片刻,从袖中摸出自己的手绢递给苏婉静,“你年岁尚小,答卷也见得几分稚嫩,但若是有个厉害的先生教你,将来你必成大器。若是你愿意跟着本宫,便收下这张手绢,拿着手绢去都城叶氏府邸,寻一个叫灵卉的丫鬟,她见得了本宫的手绢,自会收留你。” “民女愿意、愿意追随殿下!”苏婉静又惊又喜,忙不迭接过了手绢,又给叶瑾诺磕了个响头,“民女谢殿下恩典!” 叶府营生中,还涉及不少私塾,若是苏婉静能在叶府中静心学习,也算是不枉叶瑾诺对她的期待。 “且去吧。”叶瑾诺叹息般说着,说罢便不再多言。 她能帮一个苏婉静,但这世上,不知还有多少个苏婉静。 苏婉静只是芸芸众生中,幸得被她看见的一个,还有多少生灵的苦,她看不见,也帮不了。 苏婉静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沉绪殿,而阶下这时,也已唱名放榜完毕。 薛木莜进了一甲,虽是没能夺得状元,但也中了榜眼。 此时在阶下,她看不见阶梯之上的状况,却还是对上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时候,叶瑾诺忽然没了兴致,面色渐渐沉下。 殿试过后,便该为一甲进士赐宴,在琼林宴上定下官职,再之后才是给二甲进士进行朝考,好给他们定下官职。 忙完这一切,已然又过了四五日。 但好在这些日子虽是忙碌,朝中涌入不少新鲜血液,为这个衰败的朝堂注入了勃勃生机。 在筹备科考的同时,叶瑾诺的凤凰火也修炼到了极强境界,哪怕没有再专注修炼别的火系法术,她的状态也渐渐向长眠前的鼎盛时期靠拢。 这日下了早朝,叶瑾诺正倚在美人榻上看奏折,却听苏宛来报,说是聂荣来了。 “奴才给殿下请安,殿下万安。”聂荣进了凤华宫,便带着笑给叶瑾诺行了礼。 叶瑾诺放下手中奏折,眉梢微微扬起,“父神有何旨意?” 大太监常年侍奉在父神左右,若非宣旨,轻易不会离开落暝宫。 “瞒不过殿下。”聂荣虽是没得免礼,但他知道叶瑾诺既然问话,便是不在意礼节,便起身笑道:“是陛下宣殿下去落暝宫,还望殿下莫要耽搁。” “哦?”叶瑾诺尾音上扬,带着疑惑。 聂荣倒是也知道,这魔宫里什么事都不必瞒叶瑾诺,便笑答:“回殿下的话,是唐大人主动进宫觐见陛下,只是奴才守在落暝宫外,不知究竟是为何事。” 唐弈主动来的? 叶瑾诺心头一动,这便起身下了美人榻,“本宫这便去。” 一路行至落暝宫外,聂荣给了苏宛一个眼神,示意苏宛不要进去,这便对叶瑾诺笑道:“陛下吩咐过,请殿下独自进去。” 叶瑾诺漫不经心应下一声,这便径直进了落暝宫。 唐弈坐在侧边的椅子上,见叶瑾诺进来,这便起身,待到叶瑾诺见礼过后,这才拱手行礼:“微臣参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都坐。”玄湛坐在书桌后,对叶瑾诺抬了抬下巴,“今日唤你来,是为两件事。” 叶瑾诺坐在唐弈方才坐的下首位子上,这才低下头,“请父神明示。” “那只该死的兔子要过生辰,听闻你苏醒,便将请帖送到落暝宫来了。”玄湛冷笑一声,将手边一本帖子丢给叶瑾诺。 望舒请她去赴宴? 叶瑾诺接过帖子,翻开细细看了看,略过无数客套话语,整个帖子就一个目的。 ——半月之后月华上神生辰宴,请曦玥公主去天界赴宴。 “儿臣还未去寻她,她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叶瑾诺眼眸垂下,看不清心绪。 从唐弈的视角看去,只见她抬手托了托发髻,又发出一声与造物主神如出一辙的冷笑:“也好,待儿臣去会会天界那些东西,看看他们又要耍什么花招。” 唐弈不由拧眉,拱手行礼道:“臣以为,只怕殿下此行艰险。” “不必担忧,此时若是天界对本宫做什么,只会惹得两界两败俱伤,望舒在本宫手下吃过亏,自不会轻举妄动。”叶瑾诺轻轻摇头,安抚过了唐弈,她才抬眸看向玄湛,“父神,儿臣此行,要带两个人。” “说。” 叶瑾诺勾唇一笑,“一是左丞相唐弈,二是妖王傅渊。” 唐弈不知她为何要带自己去,但若是能陪伴在她身侧,他心中也能安定下来。 大不了若是真有危险,他以命相护便是。 “唐墨熙的法力对你的凤凰火有极大提升,允了,至于傅渊······”玄湛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也允了。” 傅渊的存在,是望舒千年前,亲手送给叶瑾诺的一把利刃。 一把能够刺入望舒内心最深处的利刃。 “谢父神恩典。”叶瑾诺起身盈盈一拜,嘴角蕴着浅淡笑意,“还不知父神所说两件事,这其二又是什么?” 玄湛深深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唐弈,这才慢条斯理开口:“左相进宫觐见,是为求赐婚,不过一介朝臣,大言不惭要娶一品镇国公主,不知曦玥心中,有何看法?” 叶瑾诺心里已然猜到此事,不过面对父神刻薄问话,她在心中思忖片刻,这才答道:“儿臣以为,不过一介朝臣,左相自然配不上儿臣,但怎奈儿臣不争气,倘若下嫁之人乃是左相,儿臣心甘情愿。” 父神既然这么问了,那就是确实看不上唐弈的身份。 以叶瑾诺的身份来说,她身为神明的女儿,嫁个自然元素都绰绰有余。 更别说唐弈不过是魔界朝堂中,多年来数十位丞相的其中之一。 可她也不能明着忤逆父神,只能绕个弯子,从自己的感情来说。 “曦玥,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吗?”玄湛沉下面色,又问一句。 第126章 左相不急右相急 唐弈低头双唇紧抿,心脏跳动的速度不自觉变快了太多。 他配不上曦玥公主,其实他自己也知道。 叶瑾诺起身微微福身,对玄湛温顺笑道:“父神,唐爱卿品行世间难寻,儿臣前半生,见惯了虚伪与贪婪,若有一人能对儿臣真心相待,哪怕只是一介布衣,儿臣也愿意嫁。儿臣坚信,这世上比身份地位、金银珠宝更宝贵的,是君子之守,珠宝有价,君子难寻。” 她很清楚,这世间能配得上她的生灵没有几个,而就是那么寥寥几个中,没有谁的品行能媲美唐弈。 既然已经身居高位,身份般配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她更看重的,是唐弈那颗愿为江山社稷和自身信念坚守百年的心。 唐弈眸色闪动,最终却还是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便允了。”玄湛微微颔首,在叶瑾诺意料之外的地方点了头。 她原以为要说服父神,需要她费不少功夫。 就连唐弈自己都认为,或许他要来落暝宫软磨硬泡数次,才能求得赐婚圣旨。 他顿时大喜过望,叩首行礼:“微臣谢陛下恩典!谢殿下不弃!” “儿臣······谢过父神恩典。”叶瑾诺怔愣片刻,才发觉自己似乎被摆了一道。 父神这模样,分明是早就想好她和唐弈的婚事了,今日说这些话,不过是在看她的心意。 “聂荣。”玄湛颔首示意叶瑾诺和唐弈免礼,又对御书房外唤了一声。 见聂荣推门进来,玄湛才继续道:“传我口谕,曦玥公主与左丞相唐弈婚期定于九月初九,婚礼由右相苍语带领礼部及光禄寺操办,明日早朝便下圣旨。” 聂荣先前亲手将曦玥公主交到唐府,后边又见得叶瑾诺和唐弈常常来往。 这会儿听见陛下要赐婚,他倒是不甚惊诧,只是一甩拂尘,行下一礼:“奴才遵旨。” 且不说苍语听见自己那个清心寡欲多年的好友成了驸马爷是什么感受,至少叶瑾诺现下心情不错,在落暝宫和父神见礼之后,她便带着唐弈回了凤华宫。 苏宛懂事,见是唐弈来了,便带着一众侍女退出主殿,还贴心地关上了主殿的门。 “书呆子,你可让本宫好等。”叶瑾诺盈盈一笑,踮脚勾住唐弈的脖颈,在他脸颊响亮亲了一下,“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本宫的人了。” 名正言顺的,她的人。 进凤华宫时,唐弈还有些恍惚,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便求得了赐婚。 直到脸上落下了叶瑾诺的吻,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殿下······”他忍不住低低唤叶瑾诺,双手搂住她纤细腰肢。 他失语良久,才终于憋出一句话:“臣不是在做梦吧?” 叶瑾诺顿时失笑,抬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听见他吃痛吸了口冷气,才笑道:“疼了,便不是梦。” 从几个月前到今日,唐弈生活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梦的。 他打从心底里敬仰着的曦玥公主醒了,还说一直在关注他。 那个与他有着云泥之别的曦玥公主,赠予他一块玉佩,说是定情信物。 事到如今,他不仅靠近了曦玥,还即将成为她的驸马。 哪怕是放到去年,他都不敢梦这件事。 对他来说,曦玥是神圣不可触碰的,可今日她靠在他怀里,对他盈盈笑着。 她没有嫌弃他的身份,也没有嫌弃他的过往,他所有的感情都被她接住,并且珍藏起来。 “殿下······”唐弈抱紧了叶瑾诺,埋首在她颈间喃喃道:“即便是梦,臣此生也值了。” 叶瑾诺却不满,伸手去揪他的头发,“书呆子,本宫说了不是梦。” 唐弈说不出话,只能抬头深深吻住她。 。 再说聂荣去了右相府传口谕,着实把苍语吓得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聂、聂公公方才说、说什么?”苍语瞪大了眼睛,说话都颤抖起来。 他是想得到唐弈这些日子和凤华宫那位走得近,定然是已经归顺那位了,但他没想到,左丞相这么豁得出去,竟是连人带心一块送出去了。 聂荣拂尘一甩,又复述一遍,见苍语还是满脸不可置信,只能幽幽叹息,“苍大人,且快快与礼部和光禄寺商议吧,奴才瞧殿下可看重这门婚事呢。” 言下之意,曦玥公主和左丞相是两情相悦的。 这婚事要是有半点纰漏,那都是要掉脑袋的。 苍语也是觉着自己像是在做梦,这段时日发生了许多事,但什么都比不上唐弈要当驸马爷来得震撼。 凤华宫那位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平日里说话时大家都是拎着脑袋说的,唐弈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和那位主成眷侣? 苍语送走了聂荣,在自己府上越想越觉得这事荒谬。 他和唐弈做了多年好友,深知唐弈是一直仰慕曦玥公主的,但也清楚唐弈从来不是会被女色迷住的,曦玥公主再怎么是三界第一美人,以唐弈那个性子,不上钩就是不上钩。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苍语猛然想起,曦玥公主回宫那日的晚宴上,陛下的意思,似乎多少带点要让唐弈做炉鼎的味道。 他想起这茬,顿时浑身一激灵,顾不得换衣裳,匆匆出了右相府,往着唐府赶去。 只是不巧,他到唐府时,谢珏正在门外,似乎刚送了客人离开。 “奴才给苍大人见礼,苍大人这是怎么了?瞧着一路来便是急急忙忙的。”谢珏对苍语行礼过后,便不由好奇问道。 “且不说这个,墨熙兄呢?”苍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开口问谢珏。 “哟,这可不巧了,方才凤华宫来了信,说是大人今日便在凤华宫歇下了,这不,奴才刚送了换洗衣物给凤华宫的宫女。”谢珏嘿嘿一笑,倒是能想得明白,自家主子这是要当驸马爷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魔界谁人不知曦玥公主有多得宠? 苍语心中暗骂一声,又觉这事愈发荒谬。 怎么就留宿凤华宫了?今日圣旨未下,唐弈可还只是当朝左相! 莫不是······曦玥公主修炼已经离不得唐弈,今夜便要采他的木能量以供修炼?! 苍语急得满头大汗,却又只能在唐府门前踱步,思来想去,他还是觉着这事不妥,跟谢珏随口说了几句话,便又往自己的府邸去了。 他现下定然没法进宫去帮唐弈,但······总得想个法子,去凤华宫探探信才好。 第127章 知心人 唐弈本是不想留在凤华宫的,这事若是传出去,虽说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但到底也不好听。 可叶瑾诺执意要他陪着,稍微拒绝,她便垮着脸捂心口,说疼得厉害。 无奈之下,唐弈只得留宿在凤华宫偏殿中。 但才他安顿下来不久,叶瑾诺便听苏宛来报,说是虞泠进宫请安来了。 “这个时辰,是来请安,还是来打探唐弈脑袋还在不在?”叶瑾诺嗤笑一声,但还是抬手示意苏宛把人请进来。 虞泠原本是不想进宫的,那日前来给叶瑾诺见礼,她大致也猜到叶瑾诺心中对唐弈到底是什么态度。 怎奈苍语在府上总是定不下心来,她实在无法,才递牌子来给叶瑾诺请安。 进了凤华宫,虞泠便连忙福身见礼:“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万安。” 叶瑾诺颔首示意免礼,唤苏宛上了茶水,“怎么想着这个时辰来给本宫见礼?” “求殿下恕臣妾冒昧,只是臣妾听闻殿下得了喜事,心里压不住欣喜,便带了礼品,前来给殿下贺喜。”虞泠福身又行一礼,脸上挂着温顺笑意。 仿佛她真的很为叶瑾诺开心一样。 叶瑾诺眉梢微动,却只是勾唇一笑:“既是虞夫人有心,本宫自然不会拒绝,苏宛,赏。” 赏钱是一回事,虞泠眸光闪动,觉着叶瑾诺唤她有些奇怪。 “殿下?”她不甚理解,便小声开口唤叶瑾诺。 “怎么?”叶瑾诺看向她,见她眼中不解,这才又开口道:“虽是嫁做人妇,但本宫觉着,你的姓氏也不该被丢弃。” 虞泠顿时一怔。 莫说魔界妖界,便是在人间,女子出嫁后,便冠上夫姓,与母家便没了多大关系。 她自己也已许久没听到自己的姓氏,旁人唤她,都是唤苍夫人。 仿佛她嫁给苍语之后,此生便只剩下右相夫人这一个身份。 不管叶瑾诺话中究竟在提点什么,仅凭这一个称谓,虞泠便觉她与旁人是不同的。 “臣妾······谢过殿下。”虞泠垂下头,嘴角却带上丝丝笑意。 这位岂止是惹不得的主? 从说话所站的高度上,凤华宫这位便与旁人是不同的。 “不必多想,不过一个称谓,也改变不了什么。”叶瑾诺面上云淡风轻,抬手摆了摆。 她真正想改变女子如今的处境,一个称谓确实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但聊胜于无。 虞泠点头应了声是,抿唇片刻,却又不知自己的问话该从何处开口。 不管怎么问,都实在刻意。 叶瑾诺看出她为难,轻笑一声:“回去告诉苍语,唐弈好得很,不必挂心,若是真的念着交情,便好好操办婚事,本宫自不会负了有情郎。” “殿下······”自己的心思被摆在明面上说出,虞泠面上羞赧,却还是感激叶瑾诺的爽快直白,这便起身行礼:“臣妾谢殿下恩典。” 若是换个难缠些的主,拿这点小事发作,她能不能走出凤华宫都是个问题。 不过虞泠应下来凤华宫打探的差事,也是想着前些日子见礼时,叶瑾诺瞧着并不是那么难说话的主。 “回去吧,再晚些,只怕宫门要落锁了。”叶瑾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进了内殿。 苏宛这便上前,将虞泠请出了凤华宫。 而内殿之中,唐弈坐在小榻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听见了?”叶瑾诺坐到他身侧,轻声开口。 唐弈点头,只是眼眸依旧低垂着,“苍语虽说小毛病不少,但作为朋友来说,他这些年是当真把臣放在心里。” 这朝堂之中,能得一个交心朋友,已经是极其难得。 他何其有幸。 “本宫曾经想过,这朝堂之中,其实不见得没有真心人,只是利益常常会蒙蔽人的双眼,看不清眼前的路,也摸不清自己的心。”叶瑾诺轻叹一般说着,侧头靠到唐弈肩上。 她其实很羡慕唐弈,为官这么多年,竟然能在朝堂上交到真朋友。 放在五百年前,她执政那么多年,虽说见过朝堂上有真感情,却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 唐弈看着她垂落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牵起握在掌心,“臣只是心疼殿下,身侧似乎从未有过友人。” “有过啊。”叶瑾诺晃了晃自己的手,眼睛一弯,“史书中不是写过么?本宫与月华上神,曾经可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很多很多年前,她和望舒,也曾是真心相待的朋友。 可望舒背叛了她,或者说,望舒是背叛了她们的感情。 事到如今,叶瑾诺已经不再纠结于过往的情谊,她恨望舒,恨得纯粹。 那些曾经的友情,在国仇家恨面前,不值一提。 可是叶瑾诺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过往,唐弈就越心疼她。 “臣只是觉得,殿下不该被辜负。”唐弈低声说着,握紧了她的手。 “那些事情,说多了也无用。”叶瑾诺垂下眼睫,嘴角微微扬起,“总会有个了结。” 终有一天,她会亲手终结这场闹剧。 “殿下······”唐弈低头凑近她,似是想给她一个安慰的亲吻。 可当叶瑾诺抬眸看他时,他又红着耳根退却。 只余口中磕磕巴巴的话语:“殿下,喝、喝荔枝茶吗?” 叶瑾诺顿时失笑,“哪儿来的荔枝茶?” 唐弈目光闪躲片刻,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茶壶和茶杯,倒了一杯递给叶瑾诺。 乾坤袋中时间不会流动,吃食放进去时是什么样子,拿出来时还是什么样子。 那荔枝茶还是冰的,叶瑾诺捧着茶杯歪了歪脑袋,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入口是满嘴清甜的荔枝味,带着淡淡茶香,似乎是唐弈知道她吃不得苦味,茶叶放的很少,荔枝味更重些。 “先前······殿下赏了荔枝送来府上,臣想着殿下之前便爱喝甜茶,便试着将荔枝熬成茶水。”唐弈见她面色带着笑意,这才开口解释,只是解释过后,他又忐忑看她:“殿下喜欢吗?” 第128章 傅渊,随本宫一同去为月华上神祝寿 叶瑾诺眼里蕴了笑意,一口喝完杯中荔枝茶,“喜欢。” 只是又难免感叹,这木头脑袋是当真什么都想给她。 哪怕是她赏下去的荔枝,也想着要给她吃。 “殿下喜欢就好。”唐弈松了口气,将茶壶放在小桌上,“那这壶茶今日便放在殿下这儿了,还冰着,口感应当是最好的。” “只留这壶茶?”叶瑾诺挑眉看他,又轻轻晃了晃自己的手,“爱卿自己不妨也留下吧。” “这、这不合礼······” “管他什么礼法,本宫留驸马住下,还需得礼法来管?” “······”唐弈缄默良久,还是抵抗不了驸马这词,叹息着应下:“臣遵旨。” 是夜,叶瑾诺沐浴归来,却没去床上,而是拉着唐弈进了练功房。 这些日子她已经发现,若是她自己修炼凤凰火,进展算不得多快。 可若是有唐弈的木能量帮衬着,凤凰火变强的速度会明显很多。 她虽是想不明白这是为何,但总归是找到了能破境的捷径,今日既然留下了唐弈,便想让他陪她一同修炼。 这些时日她身子见好不少,法力也恢复许多,只剩心口旧伤迟迟无法愈合。 叶瑾诺想着,若是自己法力再高些,若是能冲破之前达到的境界,或许便能治愈自己的伤处了。 前几个月左沛岚离开练功房的时候,叶瑾诺已经恢复到了以前那般不需盘膝打坐修炼的状态。 所以她径直拉着唐弈一起在玉床上躺下,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便闭上了眼。 周身都被温和的木能量笼罩,鼻间也漾着他身上的草木清香,叶瑾诺很快便沉浸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 再进入丹田看到自己的凤凰火时,那团体量日渐增长的火焰很快就跃出内丹,亲昵地缠上她的手臂。 而跟随她一同进入丹田的星星点点的木能量,也自觉萦绕上来。 原来修炼也可以是这么舒服的。 唐弈怀里抱着软玉温香,却一动也不敢动,他探得出来叶瑾诺是入定了,生怕自己不慎动作就惊扰了她。 直到后半夜,他听见怀中人儿呼吸渐渐平稳匀长,再一探,才发觉她是睡熟了。 他不由失笑,但身体也终于放松下来,随她一并睡去。 。 翌日早朝,曦玥公主和左丞相的赐婚圣旨宣下,又在一日之内传遍了魔界。 不出叶瑾诺的预料,她昨夜刻意没把这事透给叶府,但叶未言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叶府三个自然元素也装不下去了,他们是早就知道叶瑾诺和唐弈必定会成亲的。 有一种破罐破摔的美感。 叶瑾诺躺在凤华宫的美人榻上,笑吟吟听着从叶府回来的灵卉禀报。 灵卉还没摸明白这事,有些怪异地挠挠脑袋,小声对苏宛道:“苏宛姐姐,我瞧着少爷平日里对殿下那紧张的态度,还以为圣旨下来时,少爷要发脾气去闯唐大人的府邸呢。” 谁料叶未言听着这事时,只是低低长叹一声,摇头过后,便不再多言。 连带着左氏兄妹,也都是面不改色的样子,仿佛早早便知晓此事一般。 “少爷他们可是自然元素,能与咱们一般么?”苏宛嗔怪看了灵卉一眼,示意她不要胡说什么。 叶瑾诺倒是全听见了,这两个丫头说话也不知避着她,一个还在给她扇风,另一个在给她切雪梨。 “想那么多做什么?本宫都不去想这么多。”她随口说了一句,心里却渐渐沉下。 她的侍女被抹去了那段记忆。 是造物主神的手笔。 连自然元素都难以对亲近的人设防,更别说她这些心腹,父神这样做,也是为了她们好。 但瞧着父神的意思,她是能想起来先前的事的,只是时候未到,所以她的记忆只是被封存。 就像藏在上锁木匣中的玉簪,想要拿出来,就得找到钥匙。 她的钥匙······是什么呢? 叶瑾诺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不过她还惦着另一件事。 “伺候本宫更衣,本宫要去一趟妖王宫,再去唐府传个话,唤唐弈一起去。”叶瑾诺吃了几块雪梨,便没了胃口,径直坐起身,对两个侍女吩咐道。 苏宛和灵卉行礼应下,这便去做事了。 今日早朝,父神并未言明天界请帖一事。 但此事不是小事,要带傅渊一同前去,叶瑾诺自然要去妖王宫面见傅渊详谈。 待到叶瑾诺更衣罢了,出了宫门,唐弈已经站在传送阵外等她了。 还是那身青衫,还是独自一人。 再看看自己,华服盛装,带了三个侍女三个太监,还有十余个羽林军组成的护卫队。 叶瑾诺失语片刻,还是摆了摆手,“进去吧。” 来到妖王宫门外,因着提前让侍女来知会过,妖王宫的守卫也认得叶瑾诺的容貌,见着这浩浩荡荡一行人,便连忙跪下行礼,将他们迎进了妖王宫。 傅渊早已在大殿中等候着,听得宫女报信,这便连忙到门口接驾。 “妖王傅渊,叩见曦玥公主,请殿下金安。”傅渊礼数周全,请安词也与先前不同。 他料到曦玥突然要见他,定然是有大事,所以不论是做样子还是真心,今日他必须收一收散漫的态度。 叶瑾诺欣赏他这个会审时度势的样子,微微颔首示意免礼,迈步走进大殿之中。 她在主位上坐定,才抬手示意傅渊和唐弈都坐,这才不紧不慢开口:“半月之后,是望舒生辰,傅渊,你还记得吧?” 傅渊身体一僵,垂下脑袋,低低应了声是。 唐弈倒是有些好奇,瞧上去散漫无边的妖王,上一次被叶瑾诺打,不是因为散漫无礼,而是因为望舒这个名字。 而昨日在御书房,叶瑾诺也说要带傅渊去。 到现在,傅渊当了这么久的妖王,却清清楚楚记得天界上神的生辰。 叶瑾诺瞥了唐弈一眼,知道他好奇,但也喜欢他这个面上不显露分毫的状态。 “傅渊,届时你随本宫一同去天界,为月华上神祝寿。” 听见这句话,哪怕心中早有不妙预感,傅渊还是不可置信一般抬起头看向她。 第129章 你没有和本宫谈条件的资格 “恕臣······做不到。”缄默良久,傅渊才从唇齿中挤出这句话。 “呵。”叶瑾诺双唇分开,吐出一声薄凉笑意。 她手中现出一把赤色长剑,灼热剑锋抵住傅渊的喉咙。 唐弈顿时一惊,看着傅渊喉间被烫出的疤痕,手中蕴出一团木能量。 蓄势待发的状态,是他知道自己要随时准备好救人。 可叶瑾诺并未伤害傅渊,只是长剑上移,勾住傅渊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她。 目光又扫过他开始消失的伤疤,薄凉讥讽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愈合的速度比木属性妖魔还快,不过这么多年,你心口的窟窿,好了吗?” 傅渊看着她唇角冰冷的笑,尘封在心底的伤疤被她一个笑容,揭得鲜血淋漓。 见他不答,叶瑾诺又自顾自开口:“流月剑所伤生灵,轻则伤口不消不灭,重则魂飞魄散。” “殿下比臣更清楚,何苦再问?”傅渊苦笑闭眼,下巴传来刺骨的灼痛,可终究不及他身上那个永远好不了的伤。 下巴那层薄薄的皮肤,每一瞬间都在被叶瑾诺覆上火能量的剑锋灼烧,但又会很快长出新肉,再被她烫坏。 但是逼迫他抬头的力道突然消失,叶瑾诺剑花一挽,剑锋划破傅渊身上衣衫。 破布如雨点纷纷落下之后,唐弈才发现傅渊胸口缠着一层又一层的丝绸。 而浅色的丝绸,不知何时在他胸前浸出血迹。 “还在流血呢。”叶瑾诺笑了一声,饶有兴致看着傅渊痛苦的表情。 唐弈一瞬间毛骨悚然。 他从未想到,那种绝情又带着嘲笑的情愫,会出现在叶瑾诺的眼中。 曦玥是三界出名的疯子,他先前不懂这句话。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远远不够。 叶瑾诺对唐弈的目光置若罔闻,只是兴致勃勃用剑锋在傅渊的皮肤上划动。 她嘴角扬起,欣赏着傅渊因为疼痛而紧抿的唇,过了良久才轻声笑道:“傅渊,你是望舒亲手送给本宫的刀,现在这把刀,本宫要亲手刺进望舒的身体里。” “殿下······”傅渊终于开口,因为剧痛,他双唇都在微微发颤,“杀了臣,辱骂臣,臣都不会有一句怨言,只求殿下莫要用臣去······” “傅渊,你没有和本宫谈条件的资格。” 叶瑾诺面色冷下,打断傅渊的话。 她收回那把赤色长剑,起身走到傅渊身前,冰冷怨毒的目光落在狼狈的妖王身上,“本宫凭什么不能报复她?五百年前,魔界死伤妖魔有多少,你知道吗? 若是你不知,那本宫告诉你,一千二百万条性命,全都葬在魔界界门。 世人说,神明是悲悯的,是慈悲宽容的。 怀渊上神,那你能不能怜悯怜悯,本宫手下那些臣民的性命?他们何其无辜? 为何你们这些神明,总是看不得深渊中有一点黑暗? 你们想点亮深渊,代价是这些无辜的生灵丧命。 怀渊上神,你敢去魔界界门,对着那一千二百万座衣冠冢,说你问心无愧吗?” 唐弈身体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叶瑾诺。 这是叶瑾诺第一次在他面前,叫出傅渊曾经的名讳。 怀渊上神······他不曾听闻过天界有这样一位上神。 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到后世的生灵,再也记不起曾有过这样一位上神。 怀渊上神和月华上神之间,又有什么渊源? 唐弈又看向傅渊,只见后者表情痛苦,双眼紧闭。 他做不到对那么多条性命问心无愧。 所以五百年前那场大战,就算和傅渊没有直接的关系,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傅渊又沉默了很久很久,到最后,他突然脱力一般,倒进椅背中,松动的唇齿吐出话语:“曦玥,我跟你去。” 逃避的时日再多,也终有一日要了结那些过往的恩怨。 他的孽,他的劫,总归都要面对。 逃,又能逃得到哪里去呢? 这三界,早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叶瑾诺眼底晦暗不明,转身走到主位上坐下,“时日便是半月之后,今日你便随本宫回魔界,在叶府住下。” “妖王傅渊,谨遵曦玥公主懿旨。”傅渊睁开眼,忍着身上剧痛,起身给叶瑾诺行了一礼。 叶瑾诺闭上眼,靠进椅背中,不再多言。 唐弈低低叹了口气,将傅渊扶起,手中蕴了一团木能量,仔细扫过傅渊被叶瑾诺所伤之处。 只是他的手快到傅渊胸前时,被傅渊抬手挥下,“此处便不必了,换了谁来,都治不好。” 唐弈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傅渊胸前已经沾满血迹的丝绸,收手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面对叶瑾诺以外的人,他总是那么明白分寸,界限也非常清晰。 “驸马。”叶瑾诺忽然开口,唤了唐弈一声。 傅渊眼中震诧,抬眸看向唐弈。 “臣在。”唐弈面不改色,起身拱手行礼。 叶瑾诺从主位上起身,目光沉静扫过他,“过来抱着本宫,本宫额角疼得厉害,给本宫揉揉。” 唐弈侧眼看了傅渊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就走到主位上坐下,将叶瑾诺搂进怀中,让她能舒服坐在自己腿上,修长手指轻轻按上她的额角,温柔揉按起来。 男子柔情似水,美人玲珑娇软,好生般配。 可这一幕落在傅渊眼里,又像一把利刃,生生剜下他心头一块肉。 曾几何时,他也做过这样的梦。 可时过境迁,那人已是天上月。 “这般按着,殿下还疼吗?”唐弈柔声询问,对待怀中人儿的态度,仿若得到了无价珍宝的守财奴。 叶瑾诺懒懒答应一声,闭眼靠在他肩上。 美人朱唇轻分,却未言一语,只将娇艳如花瓣般的唇轻轻印在他脖颈上。 白嫩如柔荑般的玉手,握着他搂在她腰上的大手,纤长玉指与他十指相扣。 那般依赖,那般娇媚。 唐弈眼底一片柔情,忍不住低头,在叶瑾诺额前印下一吻。 这就是妖魔的爱,那么炽热,那么鲜明。 第130章 听清楚了吗?这是我的心 傅渊在妖界这么多年,却连在梦中,都不敢梦自己和那人有眼前这样的动作。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叶瑾诺在他面前和唐弈亲昵,胸口的丝绸不知何时,已经被血液浸透,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血珠砸得四分五裂,像什么呢? 像他残破的躯体,和残破的心。 “驸马。”叶瑾诺忽然轻声开口,话语轻得像刚睡醒的小猫发出的软吟,“该回魔界了,今夜也在凤华宫歇下,可好?” 唐弈喉间滚动一下,“好。” 他几乎是半搂半抱着叶瑾诺,走出的妖王宫。 而一路上,傅渊从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回到都城,叶瑾诺让灵卉带傅渊去叶府,自己则是带着唐弈回了凤华宫。 唐弈也是一路缄默,直至进了凤华宫主殿,关上了大门,他才按住叶瑾诺的腰,狠狠吻上她的唇瓣。 他从来都是恪守礼法的,对叶瑾诺也从来都是温柔似水的。 这是第一次,叶瑾诺能直观感受到他的急迫和粗鲁。 “唔······做什么?”两对唇齿分开时,牵出一条银丝,叶瑾诺目光慵懒,抬指按了按唐弈的下唇。 唐弈呼吸不匀,搂紧了叶瑾诺的腰,“殿下坏透了。” “一石二鸟,何来坏透了?”叶瑾诺娇笑着,又伸手捏了捏唐弈的耳朵。 她确实就是故意的,要用这样的场景刺伤傅渊,也要逼迫唐弈在旁人面前放下礼法。 不管是傅渊还是唐弈,她现在能肯定的,就是他们这两个人,曾经都不属于魔界。 但他们现在都身在魔界。 她见不得这个属于她的魔界中,有哪个妖魔的思想是跳脱出魔界的。 见唐弈不答,叶瑾诺牵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他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唐弈想缩回手,却发现不过几个月,叶瑾诺的法力已经强到能够限制他的行为。 他被迫感受手下那一片温软,和她炽热又快速的心跳。 “听清楚了吗?这是我的心。”她这时才开口,眼中带着笑,“那么快,那么热烈,它在渴望被你接住,如果你总是克制着自己,你是接不住它的。” 唐弈怔住,对上叶瑾诺的目光,又险些坠入她幽黑双瞳。 她的感情不仅与他同样真挚,甚至比他多了一份热烈。 就像她的火焰一样,能将他整个人都融化。 神与魔的区别,就是神永远没有这样一份热烈。 云端之上,看到听到的一切,远远不及手指所及的激烈。 “所以······”叶瑾诺踮起脚,在唐弈耳边低语呢喃:“长夜漫漫,驸马可有兴致,让这深宫的夜变得短些?” 不仅她读过人间的诗,唐弈也读过。 他知道,芙蓉帐暖度春宵。 而另一句是,春宵苦短日高起。 他收紧了横在她腰上的手臂,喉间艰涩滚动一下,“倘若殿下兴致正浓,臣自然奉陪。” 约定可以违背,礼法可以不遵。 这才是妖魔。 天边日头沉下,还不到宫门落锁的时候。 灵卉带着消息回到凤华宫,却见苏宛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守在主殿外拦住她的去路。 “殿下正忙着。”苏宛眨了眨眼,把灵卉拉到自己身侧,让她别进去坏事。 “是在看折子么?”灵卉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抬手挠头,“是然小姐让我来送信的,和妖王殿下有关。” 苏宛“啧”了一声,摆摆手,“不是看折子,但也得明日早些时候伺候殿下梳洗时再说。” 灵卉更是不明白,“不是看折子也不能进去?” 殿下连沐浴时,她们都是跟在身侧伺候的,今日是怎么了? “所以说你笨呢。”苏宛看得好笑,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驸马爷在里边呢。” “呀!”灵卉一捂脑袋,倒是想明白了。 只是扁着嘴沉默片刻,她又一拍脑门,“糟了,上回然小姐让我给殿下的香膏,我还没拿给殿下呢!” “什么香膏?” 灵卉吸了口冷气,“就、就是助、助兴的,然小姐说怕殿下疼,便、便塞了一盒给我,嘱咐我若是殿下大婚,新婚夜要给殿下的!” 苏宛同情地看了一眼灵卉,又瞥了主殿的大门一眼,也开始犯难:“驸马爷和殿下可在里边待了半个时辰了,这会儿要是进去,咱们怕不是都得掉脑袋。” 灵卉顿时哽住,扑进苏宛怀里抽泣起来。 “哭什么?”叶瑾诺从主殿内推门出来,蹙眉看着眼前哭成泪人儿的侍女。 她身上衣衫整整齐齐,一如进去时的模样。 灵卉和苏宛顿时呆滞下来,傻愣愣看着自家主子。 “驸马爷······是不是不行?”灵卉呆滞片刻,才小声开口。 这一身繁复宫装,光是理清楚都要许久,脱了又穿,半个时辰不就过去了么? 可驸马爷只在里边待了半个时辰啊。 “想什么呢?”叶瑾诺被她气笑,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本宫和他只是下了盘棋,出来是要唤你们准备伺候本宫沐浴。” “噢······”灵卉捂着脑袋乖乖应了一声,又连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盒子,“殿下,这是然小姐给的,是、是助兴用的。” 叶瑾诺挑眉,面不改色收下盒子,只是耳根有些发红,“今夜倒是用得上,你们去浴池准备吧······记得带上驸马的寝衣。” 原来是还没开始啊。 灵卉和苏宛松了口气,点头应下,这便往着浴池去了。 “她们怎么了?”唐弈收拾好了棋盘和棋子,这才走到叶瑾诺身后。 想着这是在凤华宫中,不必担心什么走漏风声,他便从背后抱住叶瑾诺的腰,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嗅了一口。 叶瑾诺低低笑了一声,反手便将灵卉给的小盒子塞进唐弈手中,“拿着这个,今夜要用。” “什么东西?”唐弈有些好奇,又不愿放开叶瑾诺,便就着抱着她的姿势,目光越过她落在自己手上。 “闻闻不就知道了?”叶瑾诺不答,只让他自己闻。 唐弈是木属性,香膏里添的只要是草木,他都能闻出来。 虽是不解,但唐弈还是拧开盖子,抬手凑到鼻尖嗅了一下。 随后,耳朵根就红了,连带着那张俊脸也红了一片。 又低低地答:“好。” 第131章 痴缠 唐弈不是头一回和叶瑾诺在浴池相见,但却是头一回伺候她沐浴。 向来正经的青年从头到尾俊脸上都覆着一层红,也不知是被水汽熏的,还是心里想了别的事。 偏生叶瑾诺得了伺候还不够,还要频频撩拨他。 唐弈这辈子都不知道,有些话还能那么说。 他读了半辈子圣贤书,满脑子都是礼义廉耻。 虽说走在仕途上时,多少也要涉足风月场所,但他向来都是喝罢了酒,便自己在雅间里歇下,还要用阵法避了外边的声音。 有些话他是真的没听过。 也没想到能从曦玥公主口中说出来。 看着眼前羞愤难当的左丞相,惹得叶瑾诺在浴池里笑得花枝乱颤。 她在唐弈面前羞,羞的是小女儿家的心思。 但出身深宫,那些后妃侍寝时说的娇媚话,她做玄湛的贴身侍女时可是一字不差听进去的。 没想到终有一日,她竟是当真用得上那些话。 “殿、殿下,好了。”唐弈被她说得耳根子烫得难受,匆匆给她擦了身,便用寝衣将她裹住,推出了浴池。 叶瑾诺倒是不急着回去,坐在浴池旁,赤脚撩了池水,淋在唐弈身上。 又弯了眉眼,笑问他:“这便受不住了?” 唐弈拿她真是无可奈何,只能垂着眼低低应了一声。 再叫她闹下去,他当真忍不到回主殿里再做什么。 叶瑾诺见好就收,在他颊边落了一吻,这便起了身,“快些,我去内殿等你。” 要了命了。 唐弈面红耳赤清洗了身子,心里倒是想思量些正经事,怎奈才蹦了个头绪出来,便满满又是叶瑾诺的笑。 那双桃花眼带着笑时,眼角眉梢皆是风流气,上扬眼尾就像钩子一般,往他心上那么一扎,便将他一颗心都勾走。 古话说红颜祸水,但她生得这么一副皮相,偏偏又是能守这世间安稳的明君。 祸,只祸了他一人的心。 回到主殿内时,唐弈抬眸一扫,才发觉内殿帐幔被悉数放下,甜腻熏香味弥漫整个内殿。 烛火摇晃下,映得床榻之上的美人身影有些朦胧。 可他偏偏又能清晰看见她妙曼身姿,听见他进来的脚步,她便回过头,用那对上扬眼尾夹他一眼。 步子不自觉便往她那儿迈去。 唐弈坐在床边,握住叶瑾诺一只手,抿唇踌躇片刻,却又说不出什么。 满心都是她,真见着了她,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便不说了。 他抬手正欲用掌风灭去烛火,却被叶瑾诺按住。 她笑意盈盈,莫名就比平日里多了些媚,“想看着你。” “好。”这个时候,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哪怕她要他的命,他都愿意给她。 于是灭烛火的动作作罢,换作俯身衔住她那对朱唇。 自打化形之后,叶瑾诺便是在府上宫中千娇万宠着的,理所当然便娇得厉害。 但唐弈心里挂念着她,只要她稍稍蹙眉,他便要停着等她缓缓。 到最后,反倒是叶瑾诺得不了趣,娇声催促他。 他忽然便在想,这可是她自己说的。 不若便放纵一次,左右她法力也恢复了那么多,加之明日有他相伴,伤不着她。 情到浓时,她眼角挂着薄红,娇娇唤他一句“墨熙哥哥”。 就这么一声,比要了唐弈的命还过分。 胸口那处莫名就烫得厉害,就像被她的火焰填满了一样。 原本是念着她身子娇,点到为止。 到最后理智都被她摧毁,什么也念不着了。 满心只想着要她付点代价,看她日后还敢不敢这般撩拨他。 可直至末了,唐弈也不愿被她看见自己失控神色。 便埋首在她颈间,轻轻啃咬她颈侧。 也正是因此,叶瑾诺没有看见,唐弈那双深邃眼瞳最深处,骤然闪过的幽暗墨绿色。 若是她瞧见了,定然会因此心惊。 除却自然元素,这世间能因情绪波动而导致眼瞳变色的妖魔仙神,屈指可数。 而这样的变化,需要的是至少上千年的修炼。 “瑾儿······”唐弈低低唤她,却更像是叹息。 他直起身子,低头爱怜看着怀中美人,眼底柔情浓得化不开。 叶瑾诺累得快晕厥过去,呢喃两句,便沉沉睡去。 唐弈轻轻叹息,拥紧她娇软身躯,抬手用掌风灭去烛火。 内殿里一片静谧,只余浅浅呼吸声。 和唐弈躺下之前,叹息一般的低语。 “怎么还是那么不听话?若是我回不来,你心口的伤,就要跟你一辈子了。” 低语喃喃,出口便散在宽阔殿内,再无踪迹。 。 叶瑾诺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也好在是休沐日,否则当真要落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名头了。 醒来时候,她只觉自己身上很是清爽,也没有哪处是酸疼的。 “木能量当真是个好东西。”叶瑾诺自言自语着,起身唤了侍女进来伺候。 左右看看,却不见唐弈身影。 “他呢?”叶瑾诺不由蹙眉,心情一瞬便落了下来。 苏宛伺候她换上里衣,顺从答道:“驸马爷起得早,怕扰了殿下清梦,又怕殿下起身寻不着驸马爷,便唤谢珏拿了公文,在院子里看呢。” 叶瑾诺提起来的心又落回去,不再多言。 只是更衣过后,便步履轻快往着外边去寻他。 石桌上还摆着公文,像是已经批阅完了,凳子上不见人影。 叶瑾诺抬眸看去,一身素净青衫的青年在院中负手而立,长发只是被木簪随意束起。 那双深邃眼眸静静看着远方,眼底似乎有化不开的愁绪。 她脚步顿住,怔怔看着不远处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 他怎么一夜之间,好像发生了些变化? 可她又说不出来,他到底哪儿变了。 似乎,比昨夜冷了。 似乎,哪怕近在咫尺,他又远得像在天边。 叶瑾诺心口悸动,刺骨钻心的痛瞬间从心口那处旧伤蔓延全身。 可她又那么固执,一声不吭,蹙眉捂着心口,任由剧痛在身体里肆虐。 直到双腿都疼得发软,再也站不住,她才忍不住发出小小的闷哼。 随即,便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第132章 唐墨熙 “什么都别想。”唐弈话语温柔,一如既往。 他单手搂着叶瑾诺,不等她说什么,便低头深深吻住她。 一团浓郁的木能量涌入叶瑾诺口中,心口的痛很快便安分下来。 直到感觉怀中人儿渐渐放松下来,唐弈才慢慢放开她。 叶瑾诺推开他,自己站定。 眸光扫过他全身上下,纤长羽睫闪动许久,才带着几分忐忑和不确定,开口唤他:“墨熙哥哥?” 听见这个称呼,唐弈身体紧绷一瞬,又很快放松下来。 俊脸上只余无奈神色,抬手轻抚她脸颊,温柔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瑾儿太了解我了。” 这个时候,叶瑾诺才敢肯定,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仅仅是魔界左丞相唐弈。 他还是父兄口中的那个“唐墨熙”。 是了,她总是觉着怪异,怎么旁人都唤他唐弈,偏偏父兄只唤他唐墨熙。 她一下子就纠结起来,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那······唐弈······” 忽然便有些不确定,她想要的是唐弈,还是唐墨熙。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他性子依旧温和谦逊,对她温柔如初。 只是唐弈不敢做的事,唐墨熙敢做。 青年脸上无奈更甚,“是我,都是我,只是缺了记忆,如你一般,缺了记忆。” “噢······”叶瑾诺小小应了一声,试探着又往他怀里靠。 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窃喜。 他失了记忆,照样还是爱她。 唐弈拥紧她,大手轻拍她纤细腰肢,“乖瑾儿,让你受委屈了。” 他不这么说还好,这话一说出来,叶瑾诺便开始止不住地掉眼泪。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哭,可胸口就是那么堵,郁结的心迫使她落泪。 遭了千般的委屈,说不出来,只能哭给他听。 唐弈也不说话,耐心温柔地给她擦眼泪。 直至她哭够了,才在她哭红的眼角轻吻一下,“别再念着过往,我们好好走下去,可好?” “怎、怎么能不念······”叶瑾诺哭得快打嗝,说话磕磕巴巴。 她受那么多委屈,定然有不少是为他。 怎么能说不念,便不念了? “没有记忆这些时日,我过得很开心,有你相伴身侧,便觉满足。”唐弈低声说着,又捧起她的脸。 拇指爱怜抚过她的双眼,“现在这样,也很好,与我而言,我不愿再做什么真君子,我有贪念,最大的贪念,便是贪着与你相伴一生。” 他不想再回到过去那样,只能远远看她的日子。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对她情根深种。 如今他想要的都得到了,只愿图个安稳一生。 “可我······还要、还要报仇。”叶瑾诺抽了抽鼻子,满眼委屈垂下眼瞳。 她报仇,不仅是为自己报,还是为五百年前,为了守护魔界尸骨无存的将士们。 那一千二百万座坟冢,都是衣冠冢,寻不到尸骨。 她怎么能忘了他们? “我会陪你报仇,但你我过往之事,就别再探寻了。”唐弈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又低低道:“是我对不起你。” 叶瑾诺低低应了一声。 其实先前,她很纠结于自己和唐弈的过往。 她也很清楚,唐弈前世既然不能和她名正言顺相守一生,身份便必然是和她有立场上的矛盾的。 如果挖出他的身份,或许又要平添太多麻烦。 但他偏偏又是她年少时青涩的爱恋,忍不住,就想去追寻他们的过往。 可直到他真的回到她身边,真正站在她眼前。 那些过往,又好像很轻易就放下了。 去纠结,去追寻,都没有意义了。 因为他已经回来了,已经回到她身边了。 并且,比往昔更加爱她。 “墨熙哥哥······”她又忍不住轻声唤他,闭眼靠在他怀里。 好像就这样靠着他,心里便能安定下来。 “抱你去殿内歇歇可好?”唐弈念着她方才心口还疼,便又问她。 叶瑾诺应了一声。 得了她答应,唐弈才抱起她,进了主殿。 又小心翼翼将她放在美人榻上,自己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这个时候,灵卉才来回看着殿下和驸马爷的脸色,见都没什么问题,才小声道:“殿下,昨日然小姐唤奴婢来递消息,是与妖王殿下相关的。” 叶瑾诺从喉间发出一声回应,垂着眉眼玩着唐弈修长手指。 见主子没有要避讳的意思,灵卉这才继续道:“然小姐问殿下,是否要治治妖王殿下的伤?” “有法子了?”叶瑾诺反问一句,但不等灵卉回答,她又半阖着眼眸,淡淡道:“就算有法子了,现在也还不是时候。” 傅渊身上的伤,是拜流月剑所赐。 而流月剑,正是望舒长久以来惯用的兵器。 当年望舒亲手刺穿傅渊的胸膛,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 可望舒后悔了。 叶瑾诺忘不了,当年望舒跪在她面前,求她抽去怀渊的神骨,救怀渊一命。 她当年心软,救下了怀渊,让他改了名字,送他去了妖界。 没想到当年心软之举,如今竟是让她得了一把利刃。 若是有法子治愈流月剑留下的伤,她定然会治好傅渊,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傅渊现在是她手上的利刃,不用这把利刃将望舒捅得鲜血淋漓之前,她不会抹平这把利刃的锋芒。 “傅渊多少,还是有些无辜。”唐弈忽然开口,话语轻得像是叹息。 叶瑾诺嗤笑,漫不经心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傅渊和望舒有那样的关系,怎么说都不算无辜,他活该受千年的罪。” 唐弈疼了,倒也不躲,由着她拧。 只是自嘲一般笑了,“我也活该。” 叶瑾诺蹙眉。 她不爱听这话。 唐弈见她神色不悦,连忙又低头去亲吻她。 安抚过后,才又开口:“我的意思是,傅渊当年和我一样,什么都不敢说,若是能胆子大些,诉了情衷,哪怕落不得个好结果,却也问心无愧。” 他和傅渊其实是一类人,都是爱上了造物主神最宠爱的小女儿,又都是藏着掖着,还以为她们好的名义,推开了她们。 如今一个原身不复存在,一个落得千年不消不灭的伤,是他们活该。 若是当年能再大胆一些,至少不会如现在一样,抱憾终身。 两头都不讨好,当年说了,或是不说,都会如现在一般自食苦果。 但说了,起码不会让曦玥和月华挣扎在苦痛的爱意间那么久。 第133章 你这道伤,是因我而落 见唐弈思及过往,眼底暗淡下来,叶瑾诺又伸手拽他,“不是说好了,不去想那些了么?” 唐弈回过神来,摇头笑笑,“我比傅渊运气好些,他是爱而不得。” 他如今可以说是万幸,找回了记忆,也找回了记忆里那个姑娘。 哪怕曾经为等她等了百年,也是他的运气。 至少他还有个念想,至少他知道她的消息。 而傅渊永远只能在谷底,带着无法愈合的伤口,仰望他的天上月。 说起惨来,唐弈不及傅渊一半。 “那你呢?他是爱而不得,你是什么?”叶瑾诺仰躺着,瞧着散漫无边,手指轻轻绕着他的手。 唐弈低头笑了,目光落在她绝色容颜上,“我应该是比他幸运几倍,我爱得了两次。” 叶瑾诺又忍不住好奇,“先前也爱得了?” 那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境界? 那他在遗憾什么? “许是得了,但可惜只有一瞬。”唐弈笑着摇头,目光又落到她唇上。 便抬指抚上那瓣朱唇,“先前亲过这儿,隔着手指。” 那时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也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来日方长。 所以离开之前,他隔着自己的拇指,轻轻吻她。 是了却他的夙愿,也是为了她不被他玷污。 他那时在想,若是他回不来了,她或许还要嫁人,他不能弄脏了她。 可心底执念又让他太想吻她,索性将那满腔情谊都落在自己手上。 “果然还是书呆子。”叶瑾诺展颜一笑,伸手去揪他散落下来的一缕长发。 就凭这畏手畏脚,连亲她一下都要思前想后的性子,她便能断定,唐弈和唐墨熙就是一个人。 差别,不过是那点记忆。 唐弈一心要做真君子,在她眼里却成了冥顽不化的书呆子。 但事到如今,满心无奈也只化作对她的疼惜。 先前是他不懂情爱,现下懂了,便更加想珍惜她的感情。 那么真挚,那么炽热。 叶瑾诺对上他的目光,险些沉入他深不见底的温柔。 脸上有些发烫,便侧开头,小声道:“我先前做了个梦。” “什么梦?” 叶瑾诺用手指勾了勾他发中木簪,“梦见一片世外桃源,小桥流水和一栋小楼,院中有棵桃树,桃花开得正好,叫我折下来了,你不仅不怪我,还说可以放在书房中,也算添点色彩。” 唐弈一怔,记忆骤然被她拉回多年前的晚春。 那时不是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但她喜欢桃花,他又是木属性,就让那棵树一直开着花。 她要折下桃花送他,其实他不愿收。 他想,若是桃花被折下,谢了,不是她喜欢的模样了,她便不来找他了。 那只圆滚滚金灿灿的雏鸟,那个一身金红羽衣绝色倾国的少女,是他唐墨熙历经千帆也不曾见过的美景。 “那时我便对你动了心,只是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唐弈回过神来,摇头轻笑。 若是那时说出来,又何苦叫她后来以泪洗面? “为何不敢?” 唐弈垂下眼瞳,握紧她的手,淡淡答道:“唐墨熙占得的那一方天地,怎敢禁锢飞鸟?” 他早就知道,她将来必成大器。 锢她在那一方天地陪他避世不出,到底残忍。 现下想来,是他狭隘。 她怎么会被任何人锢住? 他所见只是娇俏灵动的小凤凰,若是他当年能见到端坐高堂之上,垂帘听政杀伐果断的曦玥,或许也不会那样想。 叶瑾诺眼睛一弯,“你怎敢肯定锢得住我?” 唐弈侧开目光,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别再追问。 他不愿答,叶瑾诺也不追问,只又轻声开口:“我那时年少,不懂事,给你添了麻烦吗?” “若你能算是麻烦,我倒是恨不得麻烦整日缠身。”唐弈摇头。 “你变了!”叶瑾诺惊呼一声,“你怎么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 唐弈甚是无奈,拧眉看着她。 他不解风情,她说他是书呆子,他诉了情衷,她说他油嘴滑舌。 哪儿有这样两头给人堵死的? 见他无奈失语,叶瑾诺又嘿嘿一笑,“但是我好喜欢呀。” 唐弈这辈子——哪怕加上上辈子,都没遇见过像叶瑾诺这样,能把他说到失语,他又舍不得动半点怒的姑娘。 灵卉就这么揣着袖子缩在一旁,瞧着驸马爷和殿下这模样,虽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也觉着牙疼。 内殿静默下来之后,灵卉才大着胆子开口:“殿下,那,那奴婢这便回府禀报然小姐?” 叶瑾诺想起这茬,便点头应下,“去吧,也对傅渊说一声,然姐姐有法子治好他的伤,但要等从天界回来之后。” 灵卉应了一声,这便退出了主殿。 待到灵卉离开,叶瑾诺才发现,唐弈正若有所思一般看着窗外。 “想什么呢?”她晃了晃唐弈的手,轻轻问他。 唐弈回过神来,低声答:“我倒是觉得,傅渊自己或许也不想治。” “怎么?疼习惯了,身子骨贱,一日不疼便想得厉害?”叶瑾诺嗤笑一声。 唐弈摇摇头,低头轻叹,“瑾儿,你许是不会懂,那道口子,是望舒唯一留给傅渊的东西。就像你······” 他话至此处,却又停住,似是自觉失言。 叶瑾诺一眯眼,捏住唐弈手腕,“像我什么?” 她曾经给唐弈留了什么? 唐弈眸色暗淡,又开始摇头,“乖,别问了。” 他只要一回想起当年,心底就疼得厉害。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懂,叶瑾诺只会比他更懂。 所以能不提起,他便不想再对她提起。 “我想知道。”叶瑾诺这次却固执起来,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是要他说,而且还不许他说谎话。 她想知道,自己曾经给唐弈留了什么。 莫不是······ 莫不是他身上,也有那种伤,是拜她所赐吗? 可昨夜见他,身上什么伤口都没有。 叶瑾诺忽然心念一动,唐弈身上没伤,可她心口落得有一道旧伤。 果然,见叶瑾诺固执地问,唐弈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摸上她的心口。 “瑾儿,你这道伤,是因我而落。” 第134章 心头血 叶瑾诺虽是有些许预感,但听唐弈亲口承认,还是心中震诧不已。 唐弈侧开目光,似是不忍看她表情。 这才又继续开口:“当年我原身俱毁,尸骨无存,唯剩一缕神魂和一颗内丹,两界之战结束之后,你才寻到我的神魂。 那时我才知道,那是我对神的女儿动了心该受的惩罚。 我残存的一丝意识喝止你不许救我,可你还是不顾所有人阻拦,用上古魔器刺入心口,取下一滴心头血,只为护我神魂。 主战的上古魔器所留的伤,哪怕沛然身为三界闻名的神医,手中握有主医治的上古魔器,也只能勉强保住你的性命。 瑾儿,我·······” 唐弈话至此处,就再难继续。 叶瑾诺神色怔愣,不自觉摸上自己的心口。 原来是上古魔器留下的伤,难怪总是好不了。 难怪······总是在夜深人静时,让她痛得撕心裂肺。 即使想不起来当年自己都做了什么,只听唐弈叙述,她就能知道当年的自己在想什么。 她是上古神兽元凤,生于天地混沌之时,吸收天地灵气以及造物主神的神力长大。 所以她的心头血,是温养神魂最好的容器。 可取下一滴心头血救他,当真只是因为女儿家的情情爱爱吗? 那年的唐墨熙,一定还做了别的事,让她哪怕损了自己躯体,也要保下他的神魂。 她要他活着,他必须活着。 不仅是她舍不得他,这个世界也不能少了他。 他到底······都为这个世界付出了什么? 见叶瑾诺沉思不语,唐弈不愿她再多想,便牵起她的手,按在自己丹田处。 “瑾儿,看看我的内丹。”他眉眼温柔,轻声唤她。 叶瑾诺抬眸看他一眼,顺从地闭上眼,用法力探查他的丹田。 好奇怪。 分明他是木属性,内丹却是红色。 唐弈带着她法力凝出的虚影走到自己的内丹前,双手捧起那颗赤色内丹,小心翼翼放进她手中。 又温柔笑道:“这就是你的心头血,护下了我的神魂之后,它便融进了我的内丹中。” 叶瑾诺好奇低头看向那颗内丹,仔细查看时,才惊觉那占满内丹的赤色并非固定的颜色,而是如水一般,在内丹中流动着。 似乎是终于见到了久违的主人,在内丹中流动的血液渐渐凝成一颗血珠,在内丹中轻轻跳跃,又像是依恋地隔着内丹亲昵在叶瑾诺手上蹭动。 “所以······”叶瑾诺感受这神奇的一幕,又抬眸看向唐弈,“这就是我的凤凰火不会排斥你的法力的原因吗?” 因为他的法力都是由内丹放出,而他的内丹中始终有叶瑾诺的气息。 所以认主的凤凰火是感受到了唐弈的木能量中,带着熟悉的气息,才没有像排斥左沛岚的火能量那样,排斥唐弈的法力。 唐弈含着笑意,轻轻点头。 只是末了,又补充道:“木能量和凤凰火都是罕见的认主的能量,你意识中没有想过要排斥我,我也满心都只想让你舒服,所以带着你味道的木能量不会被凤凰火排斥。” “若是这么说,一切都说得通了。”叶瑾诺轻轻点头,心中困扰的疑惑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唐弈抬手摸上她的脸颊,诱哄一般道:“乖瑾儿,我现下已然重生,这滴心头血,便还回你身体中,可好?” 叶瑾诺觉着他这话奇怪,但又说不出哪儿奇怪,还似乎很有道理。 她试探着想点头,但心底深埋的执念骤然破土而出,深藏在脑中的意识逼迫她摇了摇头。 不能让他把心头血还给她。 绝对不能。 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对她这样说。 “不、不要。”叶瑾诺下意识开口,脱口而出便是拒绝。 唐弈眉头微微拧起,又继续柔声对她道:“瑾儿,你看,我现在什么都很好,已经不需要它了,把它还给你,你心口的伤就不会疼了,听话,收回去好不好?” “你要骗我。”叶瑾诺后退半步,把内丹塞回唐弈手中,狠狠摇头。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在唐弈的眼中,看到对她该有的真挚。 就像她当年愿意为他剜下心口的肉,现在他回来,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治好她的伤。 哪怕他没了这滴心头血,会很快消亡。 “还会有别的办法,然姐姐那么厉害,连傅渊的伤都有法子治好,定然也能治好我的伤。”叶瑾诺笃定说着,又往后退了半步,不给唐弈任何机会。 若是让他把心头血还回来,她这么多年受的苦,又有什么意义? 她长眠的五百年,在绝望的梦中徘徊那么久,又有什么意义? 她唯一的执念,就是要唐弈活着。 唐弈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内丹,低低叹息,“瑾儿,不该再这样任性了。” 和天界的第二次大战,不知道何时就会开始,作为魔界最主要的战力之一,叶瑾诺必须要尽快养好身体。 叶瑾诺却只是一甩头,“不要。” 她那么聪明,她那么厉害,她还会找到别的办法,结束这场该死的战役。 “我不要你走,如果你走了,我受的那么多委屈,还能对谁说?”叶瑾诺眼眶泛红,说罢此话,便紧紧咬住下唇。 怕他离开,怕自己下一句话难以完整说出。 怕再说下去,泪珠又要断线。 唐弈最怕她哭,见她红了眼圈,只能连忙收好自己的内丹,上前两步将她拥入怀中。 又叹息着安抚她,“乖瑾儿,不哭不哭,我不说那些话就是了。” 说到底,就是拿她没办法。 她都不需拿什么道理来说服他,只需掉颗眼泪,就能让他心上拧得生疼。 “再也、再也不许说了。”叶瑾诺抓着他的衣衫,抽着鼻子委屈命令他。 唐弈低低应下一声,哪怕怀中只是她法力凝出的虚影,也忍不住将她抱紧。 还会有别的办法,肯定会有的。 他唐墨熙此生能再见这世间美景,都是因为她的保护。 那她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 第135章 师尊······ 日子过得很快,半个月仿佛眨眼一瞬便过去。 今日便该去天界赴宴,叶瑾诺下了早朝之后,连折子都没看,便开始梳妆打扮。 她今日选的是一套正红色凤纹华服,金红交织的颜色,如她原形的羽毛一般。 璀璨夺目,又雍容华贵。 此番要去天界,她却只带了苏宛和烟楣随行伺候,再加一队羽林军,便再无旁的人。 她倒是想得明白,是圈套,她去了之后,旁人也保不住她,不是圈套,那便不必带太多人去。 出了魔宫,宫门的传送阵外站着唐弈和傅渊。 唐弈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反倒是傅渊瞧着有些心神不宁。 叶瑾诺哼笑一声,给苏宛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行去天界知会那边几句。 曦玥公主亲自率朝臣赴宴,按着规矩月华上神是该到界门迎她的。 苏宛福身领命,这便先进了传送阵。 叶瑾诺上前两步,抬腿在傅渊小腿上轻轻踹了一下,“收着点心思,莫非你想让天界那些东西知道,怀渊还活着?” 妖王傅渊和怀渊上神是不一样的。 倘若天界知晓他便是怀渊,指不定还要闹多少幺蛾子出来。 此番天界之行,叶瑾诺只想快去快回。 现在还不是能节外生枝的时候。 傅渊垂下眸光,轻轻应了一声。 自从知道要去天界之后,他半个月以来都是寝食难安的状态。 他实在不知道,阔别千年之后,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望舒。 “殿下,臣以为,不必逼妖王殿下太紧。”唐弈看不过去,拱手行下一礼,低声劝谏。 自从唐弈恢复了记忆,他就很少这样称呼叶瑾诺了。 他知道她更爱听他唤她瑾儿。 果不其然,叶瑾诺听去这个称谓,脸色又冷下两分,冷哼一声,绕过他们径直进了传送阵。 要去天界,这个传送阵只能送他们到界门。 魔界界门在远离都城的边塞,漫漫黄沙中,伫立着一座座坟冢。 那是五百年前天魔两界大战时,为戍守魔界界门付出生命的将士。 叶瑾诺走出传送阵,一眼就看到远处那一个个墓碑。 历经五百年沧海桑田,他们还是如当年那样,无声保卫着界门。 “傅渊,你看,那就是他们的衣冠冢。”叶瑾诺抬手指去,话语淡漠,“你是审判之神,所以可否告诉本宫,他们到底错在哪儿?为何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一座坟冢,或许只会让人看了觉着哀伤,可一千二百万座衣冠冢,放眼望去,尽是悲壮。 他们错在哪儿呢? 傅渊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嘲一般笑了,“回殿下的话,妖王傅渊目光短浅,才疏学浅,不懂何为对错,也无审判之权。” 他不懂。 是怀渊也好,是傅渊也罢,他始终不懂这一切。 “呵。”叶瑾诺吐出一声轻笑,也并不逼问傅渊。 她只是带着自己的随从,深深看了一眼那片堪称壮阔的坟场,便走出了界门。 乘坐法器穿过黑暗的通道时,叶瑾诺低头看向脚下那一片虚无。 那是混沌之境,罪大恶极的妖魔仙神都会被流放至此。 她多么想把望舒也赶到混沌之境中,以告慰魔界将士在天之灵。 可她现在做不到。 她唯一能做到的,是铭记自己的仇恨。 叶瑾诺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已经身处那圣洁纯白的云端之上。 她沉下心绪,走下法器,静静看着眼前的神祇。 望舒只带了几个侍女前来接她,没有别的上神再来掺和她们之间的事。 和她记忆中的月华上神一样,望舒还是穿着那身长久不变的月白色纱裙。 清丽容颜上带着几分说不明的愁绪,见到她走出界门,望舒上前两步。 “小······”再见昔日姐妹,望舒不禁动容,可在看清叶瑾诺眼底那一片冰冷之后,她又骤然想起,她们之间已经有了洗不清的嫌隙。 她垂下眼眸,不想被叶瑾诺看穿心思,淡淡开口:“曦玥,许久不见了。” 望舒多想像从前那样,唤她一声小瑾,再听她唤自己一声月姐姐。 叶瑾诺嗤笑一声,唇角微扬,“是有五百年未见了,本宫倒是挂念上神,挂念得紧呢。” 望舒不是傻子,她听得出叶瑾诺话中讥讽。 可现下她说什么,做什么,也抹不平叶瑾诺对她的恨。 “且去望月殿歇息片刻,生辰宴要晚些时候才开始。”望舒侧过身,不再看叶瑾诺。 叶瑾诺却不想放过她,抬手拉住她的手腕,唇角笑意更甚,“急什么?本宫给上神带了礼物,想来上神定然会喜欢的。” 望舒错愕回头看向叶瑾诺,却又听她道:“傅渊,把本宫给上神准备的礼物拿下来。” “你怎能······”听到傅渊这个名字,望舒哪里还会不明白叶瑾诺给她的礼物是什么? 可是,可是叶瑾诺怎么能把傅渊说成是给她的礼物。 当年的事,叶瑾诺是最清楚的一个。 “殿下。”傅渊从法器上跳下,目不斜视走到叶瑾诺身侧,双手奉上一个檀木盒。 叶瑾诺抬手接过盒子,递给望舒,眉梢微扬,“月华上神,几分薄礼,还望不嫌。” 可望舒并没有收下叶瑾诺递来的盒子。 向来清冷矜贵的月华上神目光失神,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凝望着站在叶瑾诺身侧的傅渊。 她颜色浅淡的双唇有些颤抖,仿佛压抑不住什么一般。 最终还是轻轻呢喃,唤出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称谓:“师尊······” 傅渊身体一震,却一言不发。 他早已不是她的师尊,也早已不是怀渊上神。 叶瑾诺就这么看着他们师徒相认的一幕,末了只是撇嘴轻笑,“驸马,本宫腿酸了。”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唐弈上前两步,当着望舒的面将她拥入怀中,温柔笑道:“臣未曾来过天界,却原来天界上神的待客之道,便是叫殿下在一边站着装木头。” “随、随我去、去望月殿稍作歇息,想来曦玥公主一路行来,也是劳累。”直到听见唐弈的声音,望舒才惊觉自己失礼,转身说罢这话,便往着望月殿匆匆去了。 第136章 嫉妒 叶瑾诺不是没来过望舒的望月殿。 她不仅来过,还来过很多次。 如今再次进入望月殿,她厌恶极了这个一尘不染的神殿。 那么干净,那么圣洁,就像神祇对魔界发动战争时,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和当年一样,望舒让叶瑾诺住进了望月殿的偏殿。 叶瑾诺让羽林军和侍女一并守在偏殿外,自己带着唐弈和傅渊进了偏殿内。 她随意往榻上倚靠,淡漠目光扫过偏殿内一圈,便闭上了眼。 “今日之景,你满意了吗?”傅渊坐在椅子上,目光平静看着叶瑾诺。 叶瑾诺嗤笑一声,“她没点长进,还是当年那个样子,那个本宫厌恶至极的样子。” 优柔寡断,心中牵挂万千,到最后,却谁都留不住。 唐弈没什么事做,见叶瑾诺懒懒倚在榻上,便从乾坤袋中摸了一颗又红又圆的大苹果出来,坐在一边给她削果子吃。 听见叶瑾诺和傅渊对话,他面不改色插话:“月华上神的确一如当年心软,看得出来,她先前见你时,是想唤你小名的。” 不仅想唤叶瑾诺为小瑾,还唤了傅渊一声师尊。 可如今,谁是小瑾,谁又是她的师尊? 叶瑾诺是魔界一品镇国公主曦玥,傅渊是万妖之王。 听去唐弈的话,傅渊顿时怔愣,试探唤道:“唐墨熙?” “是我。”唐弈面色依旧沉静,坦然承认。 “那你还要回······” 傅渊只说了几个字,唐弈便放下手中小刀,将苹果切成小块递给叶瑾诺,同时又将左手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傅渊不要多言。 回? 叶瑾诺睁开眼,锐利目光扫过唐弈和傅渊的表情,敏锐捕捉到傅渊话中关键。 现下他们身处天界,傅渊这一个回字,包含的东西可不少。 唐弈还是那个神色自若的模样,见叶瑾诺没接苹果,便拿了把金色小叉,叉起一块苹果,喂到她嘴边。 又柔声哄道:“今夜宴席只怕免不了饮酒,瑾儿吃些果子垫垫,免得招架不住。” 叶瑾诺刚张嘴想要说话,嘴里便多了块苹果。 她黛眉微蹙,胡乱嚼了几下便咽下去。 又欲开口,嘴里又被塞了一块。 叶瑾诺沉默嚼着果子,目光多了几分气恼。 他就仗着她爱吃果子舍不得吐出来! 这样堵她的嘴,算什么光明磊落的真君子? 叶瑾诺深吸一口气,几口吃完那颗大苹果。 漂亮眼瞳里划过一丝狡黠,看这书呆子还能想出什么损招。 唐弈瞥了傅渊一眼,摸出手绢给叶瑾诺擦拭唇角,见叶瑾诺又想说话,倾身低头,温柔吻住她。 这下可好,莫说叶瑾诺,便是连傅渊都惊了。 依傅渊记忆中那个唐墨熙,是断不会做这种事的。 “好甜。”唐弈吻了许久,才恋恋不舍放开怀中美人儿。 低头再看,她双颊带粉,面若桃花。 叶瑾诺咬牙,“好你个······” 唐弈温柔笑笑,拇指不着痕迹抹去她唇角水光,“美人当前,情难自禁。” 叶瑾诺快被他臊死,连带着傅渊的表情都开始不自然。 傅渊原以为,那日在妖王宫,他受的打击就足够多。 没成想来了天界,叶瑾诺收敛了,唐弈却一改恪守礼法的模样,当着他的面就做这种事。 他都不需细看,余光一扫,便能瞧见叶瑾诺双颊泛红,水盈盈的眸子含着绵绵情意嗔唐弈的模样。 说什么魔界,便是放眼这三界,都寻不出比叶瑾诺更勾人的。 许是也有。 清冷矜贵的月华上神,当年不就和曦玥公主并称三界第一美人吗? 叶瑾诺的美,是娇艳灿烂的美。 望舒也美,是圣洁高贵的美。 同为造物主神的女儿,她们一个是璀璨夺目的炽阳,一个是清冷高洁的月色。 风华绝代,却各有千秋。 可唐弈分明就是和他傅渊一样的人物,不论什么,他和唐弈都配不上主神的女儿。 怎么唐弈偏偏就能拥那炽阳入怀,他却连抬头望月都是奢侈? 傅渊不得不承认,从很多年前,他就那么嫉妒唐弈。 嫉妒唐弈能得叶瑾诺那样放肆炽热的爱,嫉妒唐弈有抛弃一切只求能与叶瑾诺相守一生的勇气。 傅渊郁结于心,胸口那处无法愈合的伤便又开始涌出鲜血。 他忍着剧痛,起身告罪一句,便步履蹒跚出了偏殿。 绸缎虽是对伤口来说会轻薄舒适些,却也吸不了多少血,一旦伤口又流血,他便要时常更换。 叶瑾诺看着傅渊跌跌撞撞离去,白皙玉指轻点唐弈胸口,“还说我坏,你好得到哪儿去?” “或许,我是为他好。”唐弈叹息摇头,见殿内再无旁人,便更加放肆了些。 长臂一捞,便将身子娇得厉害的美人儿捞进怀中,让她躺在自己怀中, 叶瑾诺靠在他怀中,心中默默在想,她果然更喜欢唐墨熙。 换做先前,唐弈莫说亲她抱她,来了这天界只怕都浑身不自在了。 说不定,还要劝谏她两句,要她端着些公主架子。 “这也算为他好?”叶瑾诺娇娇笑着,抬指去勾唐弈的发,“只怕他现下嫉妒得要了命了。” 唐弈由着她闹,淡淡应了一声,“嫉妒,有时也是一种动力。” 左右叶瑾诺是奔着报仇来的,正巧傅渊在这,让傅渊去乱了望舒的心,也未尝不是一计妙招。 “墨熙哥哥······你当年怎会喜欢上我呀?”叶瑾诺说着说着,便又忍不住好奇。 她倒是知道傅渊和望舒之间的关系,当年的怀渊上神,是天界最早拥有神格的八位上神之一,而在怀渊受赐神格之时,望舒只有个上仙之位。 那时天界主神刻意要培养望舒,便让身负审判之责的傅渊收望舒为徒。 师徒之间,处得久了,又是孤男寡女。 怀渊一身正气,高洁无私,望舒学去他几分清冷,又有绝色容颜。 难免生些情意出来。 那般情意乃是大忌,也正因如此,傅渊才迟迟不敢向望舒表明心意。 只是······怀渊和望舒当年暗生情愫,说得过去,唐弈和她又是如何认识的? 而唐弈这个性子,又怎会喜欢上她? 第137章 心动 唐弈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是不愿再提多年前的事的。 可叶瑾诺要问,又想听他说真话。 他犹豫片刻,还是不打算瞒她太多。 便用他一贯温和平静的声音道:“瑾儿真要我说,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当年对你动心之初,我自己也并未察觉。 只是后来,你来寻我的次数多了,便觉着,若是哪一日你不来了,我的日子便没了念想。 那年初见你,你用的是原形,毛毛躁躁撞进我的书房,将我的窗纸都撞破了,还理直气壮说是我的房子挡了你的路,要我道歉。” 叶瑾诺听得沉默,虽是不想承认,但依她当年那性子,想来是说得出这种话的。 唐弈笑得温柔,见她沉默不语,便低头轻吻她额头。 这才又继续道:“我的脾气你也知晓,当年见你原形还不及我手掌大,便知道你年纪尚小,正是心性定不下来的时候。 所以我并未怪你什么,见你似是渴了,只摘了些野果喂你。 许是当年你觉着我脾气好,又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当日离去之后,第二日便又来寻我了。” 叶瑾诺脸上快挂不住,怎么从唐弈嘴里说出来,她好像又任性又娇纵,脑子还不怎么好使。 “只是我没想到,你第二日来时,给我叼了一块金子来。”唐弈话至此处,险些憋不住眼中笑意。 叶瑾诺:······ 她脸上红透,伸手去拧他胸口,“那时我许是才进宫不久,脑子里最值钱的,便是金子了,给你带了宝贝,你还嘲笑我?!” 那时她从叶府进宫,上下打点都要用钱,对她而言,金子便是最宝贝的东西,也是用处最大的。 只是回想梦中那片世外桃源般的地界,当年唐墨熙隐居那处,钱财这种身外之物,是他最不需要的。 “我知道。”唐弈捉住自己身上那只小手,带至唇边轻吻一下,“你是将你觉得最好的宝贝给我了,所以那时虽是有些无奈,但我还是收下了。” 那时小凤凰还不是后来的曦玥,也不知这世间,比起金银财宝,还有一些东西是更加珍贵的。 她懵懵懂懂,却也知道唐墨熙脾气好,对她也好,所以她想对唐墨熙好,就只能把自己最宝贝的金子分给他一块。 再到后来,相处时日渐长,小凤凰也从默默无闻的宫女,成了陛下身侧说得上话的叶心姑姑。 她在后宫待久了,就比旁人更看得清,情之一字究竟有多缥缈。 后宫没有那种东西,造物主神向来不会在后宫留情。 但她却在唐墨熙那儿,读懂了这个字。 他生得真俊,剑眉星目,眼中仿佛夏夜的星空一样,带着温柔的微光,暖暖落在她身上。 他好生温柔,她闹他,缠他,折了他的花,他都不曾怪过她。 所以晚春的风吹落桃花时,她决定要用人形来见他。 她要告诉他,她心里有他。 可那日她去时,满庭残花悄然消失,那棵桃树上,又开满了盛放桃花。 映在她眼中,那么漂亮。 于是她忍不住伸手折下一枝,想借着花,说她的心意。 可唐墨熙那时,眉头拧起,说若是她喜欢,便不该折下这花。 被折下的花,很快便会谢了。 她一时羞赧,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莫名消失。 只余绯红双颊和一双低垂眼眸。 可唐墨熙又将桃花插在她发髻中,说她很漂亮,说桃花盛放,也不及她姿色半分。 叶瑾诺一直晓得自己漂亮,旁人说得多了,她便很难再放在心上。 但唯独唐墨熙说她漂亮时,她心里悸动得要命。 她更喜欢唐墨熙了。 叶瑾诺觉得,情之一字真的是好神奇的东西。 她分明想不起来那段过往,可只要唐弈稍作提醒,她便能忆起当年的自己心中所想。 “喜欢你·····好喜欢你啊。”叶瑾诺伏在唐弈胸口,用脸颊轻轻蹭他。 不像叱咤天际的元凤,像只乖顺的小猫。 唐弈嘴角微微扬起,爱怜轻拍她的背,“我不知何为情之一字,只知你俏丽灵动,娇软动人。 不见你时,心里便惦着你,见着你了,瞧见你笑,便会忍不住跟着你一同笑。 你把自己觉得最好的宝贝给了我,我便在想,我又能给你什么呢? 你什么都不缺,钱财,权力,你什么都有。 可即便那般,我还是不自量力地想,我想把好东西都给你,想疼你,想对你好。” “你定然早就喜欢我了,怕不是比我喜欢你,还要早些。”叶瑾诺听得嘴角也勾起,仰头看他时,不自觉便傻乐出来。 “嗯。”唐弈毫不扭捏便应下,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啄吻,“瑾儿可爱,经不住你磨,你撒个娇,我便没了理智,只想着你要什么,便给你什么。” 叶瑾诺笑得眉眼弯弯,对着他下唇轻咬一下,“要你爱我,娶我,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都好,都答应你。”唐弈温柔应下,见她得逞笑意,又忍不住轻轻捏她脸颊。 他是她年少懵懂时的心动,她又何尝不是他阅尽人间后的动容? 唐墨熙看过世间悲欢离合,最终隐于山林。 可偏偏他那颗沉寂如死水般的心,最终还是被她掀起波澜。 那么可爱,那么灵动,又那么真挚的少女,让他的心无法不为她再次跳动起来。 “呜······不想去赴宴了,只想和你在一起。”叶瑾诺撅着小嘴,满眼委屈抬眸看他。 她现在满心都是他,什么生辰宴,她见着那群虚伪的神祇便心烦。 只想和他在一起,要他哄她,才能开心些。 唐弈知道她定然会耍赖,低低叹息过后,便抱紧她,柔声哄道:“乖瑾儿,赴宴时,我也会一同去,自然不会离开你,待到宴席结束,又只剩我们二人,那时我再······” 他话至此处便结束,不过他猜测叶瑾诺能懂他要说什么。 叶瑾诺却不依着,拉着他的衣袖,“再什么?你不说清楚,我可听不懂。” 唐弈脸上微热,但于先前拘着礼法不同,即使心中觉着羞耻,却还是直言道:“再······再好好疼你,可好?” 听了这话,叶瑾诺才算开心,雀跃应下:“好!” 第138章 你还是和五百年前一样蠢 叶瑾诺和唐弈在偏殿中腻腻歪歪,少说过了一个时辰。 见天色暗下,她才不情不愿起身,唤侍女进来替她整理衣襟。 这才唤了傅渊一起,往着举办宴席的神殿去。 那么多年过去,天界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傅渊一路行来,所见之景皆是与千年前无异。 再听路过仙神一句恭敬却不走心的“妖王殿下”算是问安,傅渊猛然间才明白,物是人非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他再不是当年怀渊上神,曾经只会眨巴着眼睛缩在他掌心取暖的小兔子,也成了众神敬仰的月华上神。 直至在宴厅落座,傅渊还是没能回过神来。 曦玥公主从魔界远道而来,不管这在场仙神有多少是真心相迎,至少面子上,她和她的随从都被安置在主位左边下首的位置。 叶瑾诺这一身正红色华服,在一群衣衫素净的仙神中,格外显眼。 但她向来不爱理会仙神的目光,这群仙神爱说什么,要说什么,都与她无关。 只要在相见之时,他们别在她面前口出狂言即可。 不过出乎叶瑾诺的预料,望舒的这场生辰宴,天界主神玄逸并未到场。 只是遣了侍女,来说上几句吉祥话。 望舒谢恩过后,便默默坐在主位上。 比起八面玲珑礼数周全的曦玥来说,月华上神就显得有些难以接近。 不论是什么宴席,叶瑾诺都能很好适应,她在何处,何处便是宴会的中心。 而叶瑾诺也一贯不拘小节,哪怕是身在天界,她还是保持着自己一如既往的态度。 谁来敬酒,她都喝。 直到眼前停留的,是一抹亮得刺眼的蓝。 “凤灼,多年不见,近来可好?”傅延华微微笑着,举着酒樽。 哪怕叶瑾诺眼中厌恶已经格外明显,他还是挑着眉和叶瑾诺碰了杯。 又自言自语道:“我倒是想你,想得厉害呢。” “傅延华,本宫姓叶名心字瑾诺,但依着礼法,不论何时何地,你得尊称本宫一句曦玥公主。”叶瑾诺倒了胃口,看都不看傅延华一眼,低头用筷子翻搅着盘中食物。 她很清楚,祖龙想她,不过是馋她这副皮相。 世人说龙凤呈祥,说龙飞凤舞,说龙驹凤雏。 似乎龙和凤,生来便是一对。 可偏偏她元凤,烦透了祖龙。 “傅公子自重,若是在殿下面前失礼,只怕会引得陛下震怒。”唐弈坐在叶瑾诺身侧,抬眸对傅延华微微一笑。 先前去魔界的时候,傅延华远远看过唐弈一眼。 这人没了记忆,却也还是与多年前一样,恪守君子之道。 只是远远一眼,便看得出他一身淡漠出尘的气质,温润也好,谦逊也罢,都只是表象。 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只允许叶瑾诺走进他的心。 傅延华深深看了唐弈一眼,又勾起唇角,对叶瑾诺笑道:“曦玥,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要去花园里吹吹风吗?” “倒也······”叶瑾诺正欲出口拒绝,但不知为何,话锋一转便变了:“该去走走,免得酒劲上头,说了胡话,扰了月华上神的宴。” 她说罢这话,便起身向外走去。 唐弈想跟她一起,却被她不经意间拍了拍肩。 即使心中不安,唐弈还是没有再动。 叶瑾诺独身离开,引得苏宛和烟楣都开始心不在焉。 这到底是天界,不是魔界,殿下身为魔界的主心骨,跟着宿敌单独出去,她们不可能放心得下。 苏宛看着叶瑾诺离去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在掌心悄悄催动法力。 一缕青色法力悄然飘出,觥筹交错的宴席上却无人注意。 叶瑾诺已经很久没来天界了,所幸这里变化不大,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晚风拂过花园,惹得满园夏花颤动。 叶瑾诺随手折下一朵栀子花,放在鼻下轻嗅,“你们还是这么喜欢白色的花,瞧着下一刻便要去出殡一般。” 刻薄话语却并未让傅延华表情变换,他只是跟在叶瑾诺的身后,目光上下扫过她妙曼身段。 察觉身后炽热又赤裸的目光,叶瑾诺美目中闪过一丝凌冽杀意。 “你不知道你的眼神很恶心吗?”她蹙眉开口,话语冰凉。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刻薄?”傅延华轻笑,向前迈了一步,高大身躯笼罩住叶瑾诺。 滚烫龙息喷洒在她后颈,不出意外听到她紧握双拳时,骨节咔咔作响的声音。 她还是那么讨厌他。 傅延华眼中带笑,抬手想抚摸叶瑾诺腰侧。 只是刚有动作,叶瑾诺便快速闪开,再定睛看她时,她手中已握着一把白玉折扇,锋利扇缘险险擦着他的手背过去。 但哪怕没有接触,流转在扇缘的灼热火能量还是把他的手背擦伤。 “嘶——”傅延华抽了口冷气,抬手低头,皱眉看着自己手背上那道红痕,“凤灼,你还是那么不听话。” 但不等叶瑾诺开口,他眸光忽然冷下,幽黑眼瞳一瞬间便变为金色竖瞳,“你怎么可能恢复这么快?” 这才几个月,她的法力怎么可能恢复到能伤到他的强度? “呵。”叶瑾诺嗤笑,纤长手指灵活合上折扇,“老实点,不然······” 她眼瞳中闪过一瞬红光,泛起嗜血杀意,“本宫不介意弑神。” 上古神兽都是好斗的,在天界压抑多年,祖龙心底那点屠杀的欲望,轻易就被叶瑾诺的挑衅勾起。 傅延华眼中竖瞳因为兴奋而聚成一条直线,手中蕴起一团水蓝色能量。 俊逸面容上,也挂着微微扭曲的笑:“凤灼,五百年前你就不是我的对手。” 祖龙属水,元凤属火,五行之中水克火,只从元素属性来说,叶瑾诺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叶瑾诺静静看着他手中那团蠢蠢欲动的水能量,她很清楚如果被那团能量打中,她会受多重的伤。 可她面上并无慌张神色。 雍容华贵的绝美少女展开手中折扇,不紧不慢给自己扇了扇风。 艳丽得令人心惊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怪异笑容:“傅延华,你还是和五百年前一样蠢。” 傅延华心中一顿,随即便觉自己身后传来一阵极强的压迫感。 紧接着,便是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哎哟哟,让我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家的小凤凰?” 第139章 自然元素 那男子声音中带着笑,却莫名让人听出一股寒凉杀意。 傅延华直觉不妙,浑身汗毛倒竖。 但不等他做出反应,身后红衣男子已经闪到他身前,笑眯了一双凤眼,修长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原来是你啊,多年不见,怎么还是跟条蚯蚓一样呢?好像我稍微用点劲,就能捏死你。”左沛岚话语带笑,一如三界传闻的轻浮。 叶瑾诺娇笑一声,站到左沛岚身侧,抬眸委屈看他,“沛岚哥哥,你看他,就是他方才威胁我,可将我吓坏了。” 对上左沛岚红光乍现的双眼时,是傅延华这辈子坏事做尽,头一次觉得自己无辜的时候。 那美人美目含泪,眼尾带红,好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 任是谁来了,都只会觉着她弱柳扶风受不住半点风霜,是个受尽冤屈的主。 但傅延华还什么都没做,手上那团能量都没来得及丢出去。 “岚少,有话可以好好说,即便是自然元素,杀了上古神兽也没好果子吃。”傅延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威胁之间,倒是也服了软。 可惜左沛岚不吃这套,只轻笑一声,“你觉得,我怕吃坏果子?” 那点威胁,对与世同龄的自然元素来说,算不得什么。 他左沛岚不仅是自然元素,还是八位自然元素中地位最高的五行元素之一。 哪怕今日杀了祖龙,他也有足够长的年岁,去慢慢消磨自己的罪行。 “沛岚哥哥,他恃强凌弱呢,方才你没来,他作势便是冲着要我的命去的。”叶瑾诺小嘴一撅,拉着左沛岚的衣襟又是一顿控诉。 左沛岚磨了磨牙,想让叶瑾诺好好说话,他不是唐墨熙,不吃她这套。 但毕竟是自家孩子,关起门来怎么打是一回事,在外边他要给她面子。 左沛岚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傅延华身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掐得更用力几分,“傅延华,我先前怎么说的?离她远点,否则哪怕逆天而行,我也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此话说罢,他作势便要掐死傅延华。 叶瑾诺是想杀了傅延华,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正欲开口破解僵局,忽听耳边呼啸风声,她心道不妙,还来不及侧身闪开,那偷袭的铁剑便已快刺入她喉间。 一道浓烈火能量将她罩住,随即,便是铁剑落到地上的清脆声响。 “左沛岚,欺负上古神兽算什么本事,有什么事,不妨冲我来。” 柔柔女声响起,叶瑾诺回眸看去,却见来人正是站队天界的五行元素之一,金元素沈墨靛。 叶瑾诺弯了弯嘴角,眼尾红晕消散,只余脸上娇美笑容:“却原来是沈姐姐,多年不见,怎么见面就奔着要本宫的命来?本宫晓得姐姐救人心切,但这条方才还想与本宫成双对的龙,怎么值得姐姐与本宫大打出手?” 祖龙那贪图美色的性子,沈墨靛是最清楚的。 见沈墨靛眉眼冷下,傅延华趁左沛岚松手,连忙挣脱。 咳嗽两声,便赶忙道:“阿靛,你听我解释······” “闭嘴。”见他狼狈模样,沈墨靛低斥一声,才又看向叶瑾诺,“曦玥,收收你的话术,这儿是天界,我不吃你蛊惑人心挑破离间那套,天界仙神,最不屑的便是你这种生得一副好皮相,便以此引诱男子的妖女。” 听得这话,叶瑾诺却没太生气,反正这些仙神也不是第一次说她是红颜祸水了。 但左沛岚却冷笑一声,将叶瑾诺护在自己身后,“是是是,晓得你长得丑了。对我们家小凤凰敌意这么大,身为自然元素却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你以为谁都如你一般,整日只知用皮相留住男人?我们家小凤凰就是生得貌美无双,风华绝代,气死你个老妖婆。” 沈墨靛气结,把祖龙踹到自己身后护着,这才反唇相讥道:“好过你个不男不女的,青楼小倌都比你多些男子气概,衍生元素都比你瞧着有气势,分明是火元素,生得比水还阴柔,怎有脸嘲笑我?” “至少我生得漂亮,你个全身硬邦邦的老妖婆,没点心胸气度,哪个男子瞧上你,都算是他眼瞎。” “嘁,我需得旁人瞧上我?倒是你,只怕送去青楼,都没人点你这不男不女的。” “老妖婆,你再说一句!?” “说又怎样?不男不女!” 叶瑾诺:······ 傅延华:······ 多少年了,哪怕是市井街头,都不这么吵架了。 两个自然元素一言不合,便要开战。 叶瑾诺倒是不担心,火最是暴烈,哪怕金主杀伐,也被火所克。 只是这是在天界,不是自家地盘,若是惹出事端,她不好给左沛岚收拾。 思虑片刻,她便想开口劝劝。 不过不等她开口,便有另外两个自然元素察觉元素能量波动,前来阻拦。 “哥,别闹事!”左沛然身影闪出,挡在左沛岚身前,抬手制住左沛岚的火焰。 “阿靛,别中了他们的圈套!此时不可闹事!”土元素尹皓羽拦住沈墨靛,低声劝告。 叶瑾诺:······ 傅延华:······ 两只上古神兽夹在四个五行元素之间,竟然没有能插嘴的地方。 分明这事是他们两个挑起来的,但现下好像已经无人在意他们了。 “何事?”一道清冷女声传来,引去众人注意。 望舒一身月白纱裙,站在不远处拧眉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天界的主心骨在这儿,即使心中不情愿,但四个自然元素还是依着礼法对她行礼。 叶瑾诺眼睛一转,抬手托了托发髻,上前几步,道:“不过是祖龙出口调戏本宫,火元素与水元素身为本宫母家家人,看不过他嚣张姿态,想出手教训,若是给月华上神添了麻烦,本宫在此道歉。” 面对叶瑾诺时,望舒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只能侧开目光,淡淡道:“傅延华,道歉。” “我······”傅延华正欲开口辩解,却被望舒冷冷看了一眼,只能泄气道:“是我酒劲上头,对曦玥公主不敬,求曦玥公主恕罪。” 第140章 日月当空 “本宫心胸大度,和旁人不同,既是道歉了,本宫也便不追究了。”叶瑾诺勾唇一笑,又迈步往宴厅走去,“闹剧一场,想来大家也不会放在心上,今日是月华上神生辰宴,不妨大家回去好好喝上几杯酒,便算是解了矛盾。” 她这话说得,就像她是主人家一般。 可这些话望舒说不出来,被叶瑾诺说出来,望舒反倒是松了口气。 带着凭空多出来的四个自然元素回到宴厅,不出意料引得一片仙神起身见礼。 叶瑾诺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四个自然元素身上,步履轻快回到唐弈身旁,毫不避讳地倚靠在他身上。 唐弈目光淡淡扫过那四个自然元素,这才将叶瑾诺拥入怀中。 又低声问她:“傅延华对你做了什么?” 虽是话语平淡,但若是仔细看去,他平静眼底藏着几分愠怒。 叶瑾诺慵懒半眯着眼,笑答:“没做什么,叫我气着了。” 唐弈一怔,随即便沉默下来。 他是担心她在外受欺负,却原来受欺负的另有人在。 不过······祖龙一生可谓坏事做尽,吃点苦头也无妨。 毕竟恶人还需恶人磨。 叶瑾诺同意和傅延华出去,就是为了闹事。 反正不是她的地盘,闹出多大的事,最麻烦的那个都不是她。 只是她眼睛一转,又看向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喝酒的傅渊。 “傅爱卿随本宫远道而来,怎么不去月华上神面前说两句吉祥话?”叶瑾诺勾唇笑着,但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傅渊和望舒同时僵住。 她未免······太残忍。 望舒今日接他们时,能对傅渊唤出那一句师尊,就证明望舒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傅渊。 可身份之别,让她再无法像从前那样和傅渊交谈。 更何况,傅渊的伤······ 傅渊踌躇片刻,却没有反驳叶瑾诺的话。 他顺从地拿起酒樽,走到望舒身前,双眼沉静看着她:“月华上神今日设宴,小王能见得上神一面,便为三生有幸,祝愿上神岁岁安康,事事吉祥。” 她怎能安康? 伤他至今,已有千年。 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她曾那么爱他,却又要亲手杀他。 那年天界仙神说,月华神女亲手弑师以证天道,难怪能得主神青睐。 天道的公正,是审判之神必须要参透读懂的,可事到如今,望舒却越来越看不清何为公正。 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甚至五百年前叶瑾诺带着千万魔兵戍守界门,她带兵攻打屠杀万千妖魔时,在那片血海之中,她就已经分不清神和魔的区别。 “月华上神是不满意这吉祥话吗?可需傅渊换几句?”叶瑾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望舒不言,便开口搅和。 望舒回过神,低头轻轻和傅渊碰杯,“妖王殿下······很像我一个故人。” “既是故人,便无将来,上神挂记也没有意义。”傅渊笑笑,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方才喝酒,还觉着这果子酒甜得牙疼。 现下再入口,却又觉满嘴苦涩。 再退回叶瑾诺身侧,才惊觉胸口痛得发麻。 。 这场宴会本没有宴请自然元素,那四个五行元素不请自来,倒是镇住满场宾客。 宴席直至散场,都没有别的事再发生。 只是回到望月殿偏殿时,唐弈哄睡了叶瑾诺,便披上外衫出了偏殿。 天空中,皓月当空。 月光那么清冷皎洁,像月神的心一样,遥远朦胧。 “唐墨熙,是你吗?”望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月光一样冷。 唐弈回头看去,谦逊行礼:“参见月华上神,多年不见,上神气色好了不少。” “······”望舒扯了扯嘴角,抬头看向天上皓月,“小瑾还在恨我,对吗?” “上神,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唐弈微笑着回答。 “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呢······”望舒低声呢喃,眼中染上说不明的愁绪。 是对谁说的呢? 是被她背叛的叶瑾诺,还是被她刺伤的傅渊? 唐弈低头抿唇笑了,默了片刻才道:“所以瑾儿一直讨厌你,你始终不够纯粹。” 当年做闺中密友时,望舒念着神魔之间的区别,对叶瑾诺好得不够纯粹。 背叛叶瑾诺时,望舒又念着往日姐妹情分,又坏得不够纯粹。 现在叶瑾诺以傅渊为刃,刺伤她的心,她恨叶瑾诺也恨得不够纯粹。 是叶瑾诺生平最厌恶的优柔寡断。 “可······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望舒喃喃着,目光有些失神。 那年局势如此,她除却顺应局势,还能做什么呢? 唐弈拢了拢身上外衫,温和笑道:“很多年前,世人都说你们像孪生姐妹,但我始终觉得,你不如她。世人不懂我为何爱她至那般地步,哪怕放弃一切也在所不辞。” 他轻轻出了口气,才又继续道:“可谁又能看明白,她的勇敢和真挚?她始终有一股你没有的勇气,去做她觉得对的事,而不是世人觉得对的事。所以你是君子,她是君。” 望舒顺应天命,叶瑾诺却始终相信自己可以逆天改命。 做君子,望舒是正确的,可做掌权者,叶瑾诺才是能稳固地位的。 唐弈终于抬眼看向望舒,眼中依旧一片温和,“曦玥,曦玥,曦为炽阳,玥为神珠,她是神的女儿,所以得了玥字,她能为魔界带去光,才得了曦字。” 他当年隔着手指在叶瑾诺唇上印下那个吻时,突然便顿悟了这个封号的意义。 可同为神的女儿,望舒却永远都如悬挂空中的月,遥远得无法触及。 玄湛是绝望的深渊,玄逸是高洁的云端。 所以叶瑾诺是绝望深渊中耀眼的阳光,望舒是高洁云端上沉寂的月色。 叶瑾诺生在最暗处,所以她拼了命也会带着自己的子民,走向光明。 而生来就在光明中的望舒,却迟迟悟不透一些道理。 望舒比起叶瑾诺,少的就是那一份勇敢和真挚,她身处的环境,让她没办法拥有这些东西。 曾几何时,傅渊是唯一能让她破局的钥匙,可那年她为证天道,亲手弑师。 于是这云端之上,再无阳光。 第141章 旧念 望月殿夜夜能见月,天上那轮残月,陪望舒度过了无数漫漫长夜。 听完唐弈的话,望舒再看千年不变的皎洁月光,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那我还有机······”望舒呢喃着回头,可身后再无唐弈的身影。 于是她的话语顿住,把问题留给自己。 也是,不管是唐弈还是唐墨熙,都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再博学,再见多识广的生灵,也不能为她指一条明路。 “唐墨熙,你的勇气又是从何而来呢······” 月神缥缈的声音消散在夜色中,消失的问话,就像她得不到的答案。 唐弈回到偏殿时,叶瑾诺正侧躺着,单手撑着脑袋看他。 “醒了?”唐弈快步回到床边,低头在她额前印下一吻。 “你起身时便醒了。”叶瑾诺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懒懒抬眸看着他。 她现下法力恢复,身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 唐弈摇头无奈轻笑,“怎么不拉住我?” “你有话要对她说,拉你做什么?”叶瑾诺撑着身子坐起来,淡淡回答。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似乎是想了想,又道:“下次说玥字时,说明珠,我不喜欢神这个字。” 其实很久以前,父神为她拟封号时,就对她说过曦玥两个字的含义。 那时她不懂,只觉这两个字好听。 年岁渐长,才明白这两个字寄托了父神对她多大的期望。 “好。”唐弈自然应下,玥字本义就是神珠,但若是叶瑾诺不喜欢,他便不说。 “抱我。”叶瑾诺见他应下,也不再多谈这个话题,转而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语。 唐弈几乎没有犹豫,就抬手搂住她纤细腰肢,低头覆上她的唇瓣。 就在这月光照耀的夜色中,就在这圣洁的神殿中。 炽阳不会放过清冷的月,她要这清冷月色也被她的热情所覆盖。 叶瑾诺娇得厉害,唐弈每次抱她,都小心翼翼。 明知她伤不着,明知她身子见好。 但爱她爱得深了,心里总是忍不住会想疼惜她。 所以叶瑾诺总是会贪欢,贪的不仅是欢,还有唐弈的温柔。 那种被深深爱着的感觉太令人着迷,看似她婉转承欢,实则是唐弈无微不至照顾着她的感受。 情意浓郁时,叶瑾诺绯红唇瓣里吐出的话语,总是让唐弈招架不住。 他本就爱她,压根听不得那些话。 “你说·······我会怀上你的孩子吗?”情事暂时平息时,叶瑾诺摸着自己的小腹,含着水光的眸子看向唐弈。 她原本不喜欢小孩子,她自己都还是需得父兄宠着的。 可若是想着,那是她和唐弈的骨肉,却莫名又有些期待。 唐弈怔住,眼底划过幽暗情愫,不忍灭去她的期待,更不忍骗她。 所以他轻轻摇头。 不会的,他不可能让神的女儿诞下他的子嗣。 叶瑾诺一瞬失落,但很快藏住。 她纤长玉指插入他发间,柔柔笑道:“不过也好,这岂不是连避子汤都省了?所以······墨熙哥哥是不是得再好好疼疼我?嗯?” 唐弈这一瞬间才发现,他不仅受不住她那些娇媚的话,便是连她一个上扬的尾音都招架不住。 窄腰往前挺动,听她娇吟一声,才又低头吻她。 他声音低哑:“不怕明日腰酸?” “若是叫你弄得腰酸腿软,你便抱着我回去。”叶瑾诺才不怕他威胁,眼尾带着笑夹他。 “既是殿下懿旨,臣自当要让殿下满意。”唐弈温柔回道,只是话语间似乎多了些咬牙切齿。 可哪怕要让叶瑾诺为她自己的话付出代价,唐弈还是很温柔。 温柔地让她付出了代价。 第二日晨起时,叶瑾诺险些起不来。 那么多木能量都没能保住她的腰,可想而知唐弈疯起来有多厉害。 曦玥公主起身时嘴里骂骂咧咧,全然没想过这是她自找的。 苏宛这半个多月见惯了殿下骂骂咧咧,面不改色地给叶瑾诺梳妆。 倒是烟楣看得懵懵懂懂,一边给叶瑾诺绾发,一边小声问道:“殿下气恼了?” 叶瑾诺骂骂咧咧的话语一顿,“没有。” “那殿下为何骂驸马爷呢?”烟楣歪了歪脑袋,没想明白。 叶瑾诺沉默,不知如何给侍女解释。 苏宛面色平静抬手,在烟楣额头上敲了一下,“怎可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 烟楣捂着脑袋,不再多问。 梳妆过后,叶瑾诺便准备回魔界。 只是正欲启程,刚迈步出了偏殿,叶瑾诺便瞧见在偏殿外徘徊的望舒。 “你要走了吗?”望舒眉头微蹙,目光中竟然带着几分不舍。 叶瑾诺来为她过生辰,竟然给她带来了几百年间难得的清醒时候。 所以她忽然有些不舍得叶瑾诺离开,哪怕叶瑾诺留下,只会用薄凉话语刺伤她。 “呵。”叶瑾诺嗤笑一声,低头托了托发髻。 她端着仪态万千的模样,淡淡回道:“魔界政务繁忙,只怕不能久留,月华上神,本宫就此与上神别过,待哪日再见,再了结恩怨。” “······”望舒低下头,轻声回答:“好。” 此番是她坏了规矩,对魔界发出请帖。 叶瑾诺暂且搁置前嫌,前来赴宴,已经是给了她莫大的面子。 再留叶瑾诺,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只是送叶瑾诺到界门处时,望舒看着他们坐上法器,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傅渊身上。 他变了好多,虽说容颜一如当年俊美,可那一身邪佞气息,让她觉着那么陌生。 而她和他说话的机会,也只是昨夜宴席上,他来说吉祥话时。 他说,既是故人,便无将来。 不必再念着他。 可她又怎能不念? 直至法器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中,望舒才轻声开口:“一别经年,见得师尊安康无恙,吾心甚慰。” 她到底还是没有直面傅渊的勇气,连问候的话,都是在他离开之后,才能从口中说出。 傅渊坐在飞舟上,抬指挑起帘子,低头看着下方一片黑暗的混沌之境。 良久,他才轻声开口:“千年前,我带小月儿来过此处。” 第142章 定局 叶瑾诺淡淡应了一声,“然后?” 傅渊低笑,眼中却尽是哀凉,“那时,我是她的师尊,背负审判世间罪恶之责,我对她说,被天道抛弃的妖魔仙神,都会来到此处受刑。所以为了不坠入混沌之境,我要她铭记天道公正,断不可背弃审判之神的职责。” “她是个好徒弟,不是吗?”叶瑾诺靠在唐弈怀中,懒懒答道。 那年望舒亲手弑师以证天道,就是学到了审判神的精髓。 哪怕是师尊,为了天道公正,她也要杀。 傅渊轻轻摇头,“我还活着。” 他还活着,就证明望舒的心里,还是不够纯粹。 她做不到真正顺应天道,也做不到背弃天道留下他。 那年,望舒杀了怀渊,留下了傅渊。 她亲手将怀渊上神的光明和黑暗面割裂,也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的羁绊。 现在他是妖王傅渊,所以昨日才说,怀渊终究只是一个故人。 “傅渊,你还爱她吗?”良久,唐弈才轻声开口。 傅渊抬眸看向唐弈,他知道,他和唐弈其实是一类人。 他面对唐弈时,不想说谎,于是他点头,“爱,那又如何?” 身在魔界,他再爱望舒,也不会背叛魔界。 他走错了一次路,就不会再走错第二次。 吃谁家的饭,就为谁做事,他已经很清楚这个道理。 唐弈轻轻摇头,“她当年要杀你,是她对不起你,但她对得起天道。你不恨她,但你恨天道。放不下恨,你就永远只会困在心魔中,哪怕身处妖界,你和在混沌之境中也没有区别。” 傅渊怔住。 良久,低头叹息,“一切已成定局。” “傅渊,你要想清楚,望舒最后一定会输给瑾儿。”唐弈握住叶瑾诺的手,也叹息一声,“望舒始终不够纯粹,她看清天道,却看不清自己的心,可瑾儿比她早五百年就破境,所以这一切的结局,一定是瑾儿赢过她。” 现在拖延出的平稳假象,蒙蔽的只有望舒。 叶瑾诺自己也很清楚,她一定要赢。 因为她知道,自己获胜之后,不会屠尽天界神祇,可若是望舒赢了,整个魔界都会不复存在。 天道容不下魔,可叶瑾诺愿意为了自己心中的悲悯,容下神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最后陪她一起死?”傅渊嘴角划出薄凉笑意,看着唐弈的眼睛。 “所有事情,其实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叶瑾诺忽然开口,“傅渊,我会留她一条命,但前提是,你别在暗中给我捣乱。” 否则,她决战那日,会让傅渊和望舒都灰飞烟灭。 傅渊再次沉默下来,又静默良久,才低声开口:“谢谢。” 他很清楚叶瑾诺和望舒的区别,叶瑾诺肆意大胆,勇敢顽强,所以在五百年前,她就能冲破困境。 如果那年唐墨熙没有出事,她现在已经是三界独尊。 但情之一字困她,也只能困住一时,在元凤漫长无涯的生命中,五百年到最后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可望舒时至今日,还在困境中走不出来。 谁会是最后的赢家,早在五百年前便已定下。 回到魔界界门,叶瑾诺下飞舟之前,才轻声道:“她连爱你都学不会,怎敢说爱这世间万物?” 博爱的神,悲悯的神,首先要明白何为小爱,才知何为大爱。 很久很久以前,叶瑾诺爱财如命,因为她知道钱能给她带来很多东西。 后来她深爱父兄,依恋他们的宠溺,是她发现,这世间比明珠千斛更珍贵的,是亲情。 再后来,她初识唐墨熙,生平初见君子风骨。 她爱唐墨熙清隽容颜,爱他温柔谦和,更爱他君子世无双。 她学会了爱一个人,才学会爱这世界。 所谓大爱,也不过是一丝一缕的小爱凑成的。 唐弈陪着叶瑾诺回到凤华宫,亲手拆下她发中珠玉。 “瑾儿,我可曾对你说过,爱上你之后,我才知这世间有多美?” “现在说也不迟。”叶瑾诺弯了眉眼,这些时日,她最爱听唐弈讲故事。 唐弈轻抚她颊侧,温柔一笑。 “我喜爱作画,原以为丹青能留美景,可是见了你之后,我才知所谓美景,不及你灵动之万一。 我看过世间悲欢离合,见无数生灵挣扎在苦痛之间。 所以我早早就抽身离去,不愿留恋尘世悲苦。 他们说,唐墨熙君子世无双,看得清世间纷扰为何,避世不出,却愿庇佑万千生灵安康。 可其实我不知,不懂这世间纷扰爱恨。 直至那年你站在我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只对我笑了笑。 那时我才知,原来这就是喜欢。 你一颦一笑,都能牵动我的心,见你蹙眉,我便心慌,见你笑颜,我便欢喜。 离开你时,我才知悲欢离合这简单的四个字,有多么刻骨铭心。 那时我才知晓,原来世间这些生灵,竟过得如此苦痛。” 他的话到此终结,却已经足够叶瑾诺动容。 避世君子,其实不懂尘世苦。 可她偏偏将他拉入凡尘,让他知道情之一字有多苦,又能有多甜。 他不再是片面地去看世间一切,而是切身体会了这一切。 体会过,了解过,才知道怎么去帮助苦痛的生灵。 而不是像先前一样,只做表面上的帮助。 叶瑾诺突然有些恍惚,原来不仅是唐弈教会了她去爱这个世界,她同样也教会他,如何善待这个世界。 她埋首进唐弈怀中,沉默许久,才低声问:“我梦里那片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还在吗?” “还在。” “能······再带我去看看吗?” 这次换做唐弈沉默。 故地重游,对他来说没有必要。 因为心境已然与当年不同,再去那处,也找不回当年的他们。 “我只是想去看看,我曾经和你一起待过的地方。”叶瑾诺见他不答,又补充了一句。 那个地方啊······ 唐弈想起自己曾经居住的小楼,又想起曾经与她的相遇。 最终还是轻轻点头,“休息一日,明日早朝过后,我带你去。” 第143章 花开 唐弈说话向来言而有信,第二日下了早朝,他便带着叶瑾诺出了宫。 “······”叶瑾诺时隔一日再次来到魔界界门,忽然有些恍惚。 他前世真的是天界神祇? 但是前一日宴会上,那些仙神看到唐弈时,表情又不太对劲。 他们似乎并不认识唐弈。 若唐弈曾经真的是上神,这群仙神时隔五百年,应当也有那么零星几个是记得他的。 “我们去人间。”唐弈看出叶瑾诺表情不对劲,低声安抚一句,便催动法力打开了界门。 叶瑾诺更是恍惚,哪怕去天界都还有个说法,去人间算怎么个事? 她先前脑子抽的什么风?怎么会去人间找他? 千年前她与天界关系不算僵硬,常去天界也不算怪事。 但她怎么会整日往人间跑? 受到法力催动,界门打开,唐弈拉着叶瑾诺走进黑暗的通道,又放出法器,带着叶瑾诺乘上。 叶瑾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人间了。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这里已经是她完全陌生的模样。 “在那边。”唐弈用手指了个方向,带着叶瑾诺往那边飞去。 叶瑾诺还在恍惚中,此时低头看去,才发觉自己和唐弈处在深山之中。 这种地方人迹罕至,难怪唐弈敢带着她飞出去。 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茂密生长的草木在眼底映出一片深深的墨绿色。 “你先前很喜欢这儿吗?”叶瑾诺歪了歪脑袋,小声问他。 唐弈是木属性,生来便爱草木。 眼底这一望无际的深林,应当很得他欢喜。 唐弈侧头看她,笑着回道:“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只是觉着这里更适合我。” 也是,他避世不出,自然要找个人迹罕至的地界。 不知飞了多久,唐弈才带着叶瑾诺在一个狭窄的山洞口停下。 叶瑾诺在上古时期就喜欢住山洞,但现下一身锦衣华服,看看那狭窄入口,不必想便知很难挤进去。 只怕挤进去之后,身上华服要被嶙峋山脉中的尖锐石壁划出好几个口子。 她眨巴眨巴眼睛,身形一晃,便化作原形,变成一只圆滚滚的雏鸟,跳进唐弈掌心。 唐弈和手里的小毛团子对上目光,不由失笑:“真懒。” “那是我新作的衣裳,自然不能弄坏了。”雏鸟振振有词,小翅膀一扑腾,飞进唐弈怀里,熟练钻进他的衣襟。 唐弈只能拍了拍自己胸口那一团凸起,带着她走进山洞。 穿过逼仄的通道,叶瑾诺忽觉眼前一片明亮。 探出脑袋来,仔细一看,才惊觉自己已经身处梦中那片世外桃源。 再回头看去,来时的通道似乎有光影摇晃,是不知名的阵法。 原来哪怕隐居人间,唐弈还是设了阵法,免得人类误闯。 也难怪这里经历这么多年,还是她梦中的样子。 只是······ 叶瑾诺往前看去,隐约瞧见小楼,便从唐弈怀中跳出,振翅跃上半空,往小楼飞去。 穿过梦中的小桥流水,叶瑾诺停在小楼的围墙上,有些失落地看着眼前一片残垣断壁。 太久无人打理,这里叫风霜摧残得没了先前的模样。 就连那棵见证了她思春少女心的桃树,也枯得只剩一截粗壮树干。 枝叶早已在几百年的风吹雨打中,化作地面一抔黄土。 叶瑾诺化作人形,跳进院子里,失落看向跟着进来的唐弈:“墨熙哥哥,这里的东西都没了······” 她忽然便觉有些委屈,好似自己曾经期待的花,见到时已然衰败。 “乖,闭上眼,别看。”唐弈拥她入怀,让她埋首在自己胸前。 叶瑾诺委屈得厉害,抓着他的衣襟,眼眶莫名有些酸涩。 怎么就没了呢? 她曾经在这儿和他度过了多少年岁啊,怎么再来此地时,再也寻不到曾经的痕迹了呢? 分明、分明她在梦中都还惦着这儿的。 委屈的泪水快要夺眶而出时,叶瑾诺忽觉发中多了些东西。 她抬眸看向唐弈,指腹摸到自己的发髻,才惊觉那是一朵桃花。 再回头看,院中景物恢复如初。 紧接着,便是唐弈温柔嗓音:“木有勃勃生机,若你想念这儿,它便是你想念的模样。” 枯萎的桃树渐渐抽出新枝,粉白娇艳的花朵点缀枝头,就像梦中一样。 叶瑾诺取下自己发中那朵桃花,破涕为笑。 “墨熙哥哥,花开了!”她漂亮眼眸亮晶晶的,看着满树繁花,又回眸对唐弈灿烂一笑。 唐弈的心骤然被她牵动。 那年晚春,她亦是如此,穿着一身金红羽衣,站在桃树下对他回眸一笑。 那时他就在想,她真美。 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艳。 美艳绝伦,是曦玥公主叶瑾诺。 他想起她先前初次入他梦中,也是下意识营造出一片桃树林。 而那时,他脑子里也是这几句话。 原来哪怕没有记忆,只要看到她,他的想法就会和多年前重叠。 叶瑾诺不知他在想什么,但一定是与她相关。 她指尖捻动手中桃花,又弯着眉眼,把桃花递给他。 顺应自己的心,说出多年前未说出的话:“墨熙哥哥,瑾儿喜欢你。” 唐弈眸色闪动片刻,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花,修长手指拈下一片花瓣,含在唇间。 这才低下头,找到她那对朱唇,深深吻上。 舌尖将那片花瓣抵入她唇齿,唇瓣厮磨间,花瓣碎裂在两个人口中。 淡淡的,清雅的桃花香,混杂着草木的微苦在唇舌间化开。 叶瑾诺痴迷于这个味道,它就像唐弈的心。 看上去总是那么淡淡的,可是仔细去看,又能看到他的清雅。 可是品尝到时,又那么苦。 多年前的她,真的好苦啊。 为什么要推开她呢,她那么爱他。 明明他也爱她,为什么要让她整日以泪洗面。 为什么······ 叶瑾诺闭着眼,泪水却还是被微微眨动的羽睫挤出,滚落至两人相连的唇舌间。 那是她的泪,也好苦啊。 第144章 终成眷属 口中尝到苦涩的泪水,唐弈才惊觉怀中的人儿在哭。 他放开她,温柔吻去她眼角的泪。 好苦,她也那么苦吗? 是了,那年他做的那些事,和生生剜她的心无异。 可他怎配染指她? 那年他深藏的爱意,都只敢落在自己指尖。 又怎么敢,去尝她的泪? “对不起。”他低叹轻语。 迟来的道歉,终于还是对她说出。 “我、我不要听你说、说这个。”叶瑾诺哭红了鼻子,轻轻摇头。 蹙眉看他时,两行清泪又滑落脸颊。 唐弈爱怜拭去她的泪,深邃眼眸中映着她的倒影。 她不想听道歉,于是他温柔诉说:“我爱你。” 藏了太多年的话,原来真的有机会说给她听。 所以别再哭了,他心里疼得厉害。 连染指都不敢的美人儿,他又怎么舍得看她落泪? 可听他诉说爱意,叶瑾诺却骤然泪崩。 她是喜极而泣。 埋藏心中多年的爱恋,终于有了结果。 她好开心,她真的好开心。 扑进他怀中时,叶瑾诺紧紧环住他劲瘦窄腰。 他命里就该有她。 一道风吹过,桃树震颤,花瓣纷飞。 那年背对背的两个人,终于面对面相拥。 唐弈看着满庭纷飞花瓣,拥紧怀中佳人,才知恍如隔世。 那年他只敢隔着手指吻她,如今却能拥她入怀。 “瑾儿,想疼你。”他低语呢喃,手指抚上她腰侧。 “在这里?” “就在这里。” 唐墨熙一生难解的心结,就是那年推开了她。 他要解了自己的心结,就只能在同样的场景下,侵占她的一切。 甚至,等不到进到小楼中。 他要那棵桃树清清楚楚见证,他和她的结果。 于是天为被,地为席。 他的青衫铺在她身下,染尽甜蜜的爱意。 叶瑾诺平日里娇得厉害,今日却什么都顾不上。 她也想他,分明他一直在她身边,可她就是好想他。 贪欢,更贪他。 她终于明白,他当时说,唐墨熙占得这一方天地,怎敢禁锢飞鸟,是什么意思。 这片世外桃源,是只属于唐墨熙的秘境,是她闯了进来。 于是这一方天地,也成了她的。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必去管世俗言语,不必去管礼法道义,不必去管身份地位。 在这里,他们只是一对有情人。 也终成眷属。 再不似当年,连触碰都小心翼翼。 叶瑾诺闹,唐弈就陪着她闹。 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 到最后,她似雪般白皙玉润的肌肤,都处处透着娇怯的粉。 如桃树上娇艳的花,却又比花更好看几分。 唐弈觉得,自己真的活该栽在她手里。 因为他不是真君子,早在多年前,他就幻想过如现在这般,狠狠占有她。 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受不住,哭着唤他墨熙哥哥。 对,就这样唤他,像她多年前那样,含着情窦初开的女儿心,像唤情郎那样唤他。 他喜欢,甚至迷恋。 末了,叶瑾诺眼尾带着泪,伸手推他:“墨熙哥哥······受不住了······” 真娇气,哭得连话语都带了鼻音。 唐弈低下头,爱怜吻她:“那就歇一会儿。” 却没说要放过她。 院中桃树似乎都看不过去,抖落一地残花。 唐弈抱着她,走到桃树下,抬手折下一朵桃花。 长指碾碎花瓣洒在她身上,又一片一片衔起喂给她。 这次,不苦了。 。 叶瑾诺和唐弈胡闹了一整日,直至第二日破晓时分,唐弈才给她穿好了衣裳,带着她回到魔界。 曦玥公主这段时日上早朝,都是叫侍女搀着来的,今日也不例外。 唐弈站在阶梯之下,瞧着神清气爽。 苍语上看下看,琢磨不明白。 这人不是做殿下的炉鼎去了吗? 怎么殿下瞧着每日都是腰酸腿软的,这人反倒整日精神奕奕。 像只吃饱了的猛兽,满脸都是餍足。 莫不是······ 苍语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惊着,上下打量着唐弈。 难不成真叫夫人猜中了,左丞相是真得了殿下青睐,才做成的驸马? 也不对啊,一个是高堂之上杀伐果断的掌权者,一个是阶梯之下安分守己的权臣,怎么想,这两人成双对的可能性都不大。 就殿下那性子,是能被欺负的? 就唐弈那性子,是能欺负人的? 苍语越想越不对劲,下了早朝,便拉住要往凤华宫跑的唐弈。 “墨熙兄,咱们许多时日没好好聊过天了,择日不如撞日,你瞧今日咱们去茶楼小坐片刻,如何?” 唐弈沉默纠结片刻,才勉强应下。 右相难道没有夫人吗?来缠他做什么? 惹人嫌。 但到底是友人,既然相约,不好拒绝。 于是唐弈去了凤华宫,和叶瑾诺说了这事。 “带我一起去。”叶瑾诺靠在美人榻上,拉着唐弈的衣袖,漂亮眼瞳中尽是不舍。 仿佛离了他,她便受不住了。 唐弈又是一顿纠结,心道若是她去了,指不定右相大人要被吓成什么样子。 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她娇娇唤他一声墨熙哥哥,见色忘义应下带她一同前去。 于是这日落花阁中,气氛诡异。 苍语瞧见那片红色裙袂时就跪下了,麻木见礼后,顺带给了唐弈一个眼刀。 “我······臣、臣想去趟茅房。”见着叶瑾诺和唐弈坐下之后,苍语连忙开口。 他感觉自己需得缓缓,否则真的想和唐弈打一架。 怎么把这祖宗带来了?! “去。”叶瑾诺懒懒回应一声。 瞧见苍语连滚带爬离开,她才靠进唐弈怀里,娇声道:“墨熙哥哥,腰酸得厉害呢,都怪你昨日闹得那么厉害。” 这变脸速度,饶是唐弈在官场沉浮多年,也觉叹为观止。 但还是抬手按上她纤细腰肢,手里蕴了团木能量,为她揉腰。 又柔声道:“是我不好,瑾儿娇艳,我情难自禁。” “哼,圣贤书里读的礼义廉耻,现下你只剩礼义了。” “臣惭愧,只是殿下娇美,不敢辜负,所谓廉耻,若为殿下,弃了也无妨。” “讨厌死了,嗯······再给我揉揉腰。” ······ 苍语在外面听得腿都吓软了。 第145章 道喜 苍语听得清楚里边传来的说话声,却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觉着,一男一女互生情愫,那是天底下最正常不过的事。 但这事要是放在曦玥公主和左丞相身上,哪怕是拿刀架在苍语脖子上,他都觉得不可置信。 就像叶瑾诺回朝第一日说的,文官科考时,是必考史卷的。 苍语读过史卷,甚至可以说烂熟于胸。 所以他知道,曦玥是三界出名的疯子,伴君如伴虎五个字,在曦玥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苍语甚至数不清楚,当年有多少官员是因为得罪了曦玥而被满门抄斩的。 而当朝左丞相唐弈,却是个温和谦逊的性子。 分明身在朝堂,却有避世君子之风骨,清廉克己,品行端庄。 就唐弈这样的性子,杀了唐弈,他也不会去附庸权贵。 更别说曦玥虽是明君,却不乏暴戾。 曦玥爱民如子,但不爱这朝堂。 左相皮相生得再好,那还能好得过自然元素吗? 不提曦玥自己便是当年艳绝三界的第一美人,单单说叶府那三个自然元素,哪个拎出来不是风华绝代的? 苍语想不明白,曦玥到底看上左相哪点,左相又怎么会爱上曦玥。 他更倾向于这是一场阴谋。 午后明媚的阳光下,右相大人蹲在茅房外,苦恼地看着天。 “墨熙兄啊墨熙兄,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而茶楼雅间中的叶瑾诺,却一副没有烦恼的模样。 察觉苍语的气息远去,她才伸手戳了戳唐弈的胸口,“他听见了。” “只愿他能安心。”唐弈端起茶杯,浅抿一口茶水,由着叶瑾诺戳他。 “那条大尾巴狼才不可能安心,只怕现下都怀疑你要谋反了。”叶瑾诺掩嘴轻笑。 唐弈眉头一紧,“何至于此?” 他都和叶瑾诺那样说话了,旁人听去,不该觉着他们恩爱才对吗? 叶瑾诺抬眸看他,不由摇头。 身在朝堂这么多年,这人还是不懂。 这朝中哪儿有真挚纯粹可言?哪怕唐弈和苍语确为挚友,但苍语可不会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哪怕事情确实就是那么简单。 “不可想当然,苍语与你所处位置不同,想法也就不同,这天底下,寻得出几个心胸与你一般的?”叶瑾诺摇头轻叹,“你将他当做好友,不愿瞒他你我之间真情,但他不知你我前缘,只知你是左相,我是公主,以他的眼界去看,只会觉得你是有所图。” “······”唐弈得她提醒,才想起自己还是想当然了,不由低叹,“是我以己度人了。” 他只是想着,苍语了解他,他这样的人,若他愿放下礼法,去对一个女子表露真情,那便是真的动了心。 却忘了,在这朝堂之上,在普通妖魔眼中,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也是能装出来的。 “也不必在意,年岁还长,他的眼界也会变宽阔,终有一日,他会懂真情。”叶瑾诺倒是并不在意。 她看得多了苍语这种心境,自然就习惯了。 左右一时之间也改变不了苍语的想法,不如顺其自然。 苍语在外边冷静够了,回到雅间外时,还不忘前敲了敲门。 “进。”叶瑾诺声音恢复漠然。 等到苍语进来时,她面色如常,自己稳稳坐在唐弈身侧,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苍爱卿今日邀约驸马,不知是为何事?”见苍语坐下之后,就像椅子上带刺一般,叶瑾诺只能出口询问。 苍语一瞬冷汗涔涔,只能强笑道:“殿下圣明,臣不过是太久没与唐大人聊天,只是想着邀唐大人来闲聊片刻。” “那为何不聊?需得本宫给你们找话题?”叶瑾诺面色沉静,放下茶杯又拈起一块糕点,纳入口中细细品尝。 看上去好不悠然闲适。 偏生她在这儿明知故问,唐弈也开始装傻。 满眼只有叶瑾诺,话是一句都不想说的。 苍语觉着这夫妻俩今日就是来玩他的。 失语过后,苍语才干笑道:“殿下玩笑了,只是臣想说的话太多,真见着了唐大人,反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叶瑾诺嚼完口中糕点,咽下之后才淡淡开口:“苍爱卿找不着话说,本宫却想起来两件事。” “殿下请、请讲。”苍语坐直身子,正襟危坐的模样仿佛在上早朝。 “其一,本宫有意再次微服私访,约莫今日晚些时候便会定下去何处,现下朝中新进官员大多都已掌握自己分内之事,朝堂安稳,本宫带着驸马出去,倒也不会惹得朝中繁忙,只是苍爱卿还是要将事情安排妥当。加之赐婚圣旨已下,待到本宫与驸马回来,许是便临近婚期,婚礼之事,苍爱卿与叶府商量着来便是,本宫不多过问。” 叶瑾诺说罢,见苍语连连点头,算是应下,这才又继续道:“这其二嘛······” 苍语顿时又是一副紧张模样,叶瑾诺轻笑一声,“本宫携驸马给苍爱卿道喜,苍爱卿回府记着给虞夫人带些补身子的,这会儿夫人身子还不稳,要多加照顾着。” “臣遵旨······嗯?殿下?”苍语正顺口应下,却突然反应过来叶瑾诺话中不对。 他脑子里想清楚叶瑾诺的意思,顿时喜形于色:“殿下、殿下此话当真?!” 苍语和虞泠成亲也有几十年,但始终膝下无子,虽说苍语疼爱夫人,但难免有时还是失落。 对于普通妖魔来说,传宗接代还是一件大事。 “君无戏言。”叶瑾诺抿唇一笑。 苍语顿时大喜,连忙起身一躬到地:“臣谢殿下提点!” 得了叶瑾诺免礼之后,苍语难忍心中激动,又忙不迭问道:“殿下,恕臣冒昧,殿下神通广大,不知殿下可知······夫人此次怀有身孕,肚子里有几个?” “嗯?”唐弈一时没能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惑单音。 他知道叶瑾诺身带祥瑞,对喜事有很强的预知性,只接触苍语便能知道虞泠有了身孕。 但苍语哪怕问是男是女他都能懂,问怀了几个算怎么回事? 第146章 唐大人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叶瑾诺瞥了唐弈一眼,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这才垂眸答道:“不多,五个。” “啊?”唐弈拧眉,不懂为何五个还不算多。 反倒是苍语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只怕再多几个,夫人要受苦了。” 看唐弈眉心紧拧,疑惑不解的模样,叶瑾诺才终于开口解释:“驸马不是妖兽化形,不懂这个也是情理之中。苍爱卿是狼族,狼一窝生六个以上是常事。” 便是连凤族这种族人不多的,一只凤凰一窝也能下两三个蛋。 早些年魔界秩序还未建立,和上古时期一样,妖兽都是弱肉强食,生得多,活下来的就多。 免得哪日叫天敌吃绝种了。 但是唐弈完全没了解过这种事,他前世封闭自己之前,也鲜少去管旁人家里事,封闭自己之后,就更不沾凡尘事。 哪怕是这辈子,他也没有去刻意问过旁人这种事,他没有原形,完全就是吸收天地灵气化形的,对于妖兽化形的妖魔,他根本就不了解。 但是五个······ 唐弈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他该有的淡然镇定。 苍语得了大喜事,也就放松了不少,见唐弈大受震撼的模样,便也解释道:“墨熙兄,你先前不是偶然与我谈起我家中兄弟吗?我说我有七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其实母亲只生产了一次,我们是一胎出来的。” 唐弈:······ 原来是这么个,同胞。 “那、那岂不是······”唐弈当真大受震撼。 现下魔界妖界都很是安稳,不会出现妖魔之间残杀猎食的情况,照妖兽这么个生法,岂不是要不了多少年,便妖满为患了? 叶瑾诺看出他在想什么,不由失笑:“生了,要养得起才行。大多数妖兽,都是一胎便能生五六个,所以大多都是生了一胎,便会去求避子的药。驸马仔细想想,那寻常百姓家,若是生了十个二十个的,哪儿养得起?” 况且幼崽最是容易夭折,一胎生了五六个,若是不都精心照料着,活下来的也就两三个。 唐弈仔细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而且先前他见叶瑾诺原形时,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见得那只圆滚滚的雏鸟,他都很担心来只猫就给她叼走了。 若不是知晓她法力高强,只是喜欢用雏鸟形态跑出来玩,他都会将她当做娇弱的幼崽。 但······ 唐弈沉默片刻,觉得有些事不用说出来。 ——前世小凤凰去找他时,他那段时日把那片山里所有的猛禽猛兽都驱去了别处。 真的很担心她飞过来时,不慎便被虎豹鹰隼叼走吃了。 若是这只坏心眼的凤凰知道了,定然会嘲笑他。 ——她身为上古神兽元凤,那些寻常兽族,她一翅膀就能给它们拍成饼。 “既是交代清楚了,苍爱卿便回去好生照顾着夫人吧,本宫乏了,要回宫歇下了。”叶瑾诺放下茶杯,起身作势要走。 苍语连忙跪地相送,见叶瑾诺带着唐弈离开,他也忙不迭往自己府上赶。 唐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他帮不上什么忙,还不若回府好生照料夫人! 待到回到了右相府,苍语便到处寻虞泠的身影。 最后,是在书房找到了查账的夫人。 “夫人!这点小事为夫来做便是!且歇着,莫要动了!”苍语看着书桌上堆积成山的账本,顿时大惊失色。 这怎么可以!岂不是要累坏了夫人! 先前没有身子,夫人做这些也无妨,现下有了身孕,要是累坏了可怎么办! 生产对女子来说本就辛苦,他可舍不得夫人累坏了。 虞泠茫然抬头,不知他又发什么疯,“夫君这是做什么?” “哎哟哟,我的好夫人啊,我要当爹了!”苍语激动得要命,不说前因后果,当即来了这么一句。 虞泠顿时脸色一沉,“夫君······何时寻的外室?” 她与苍语成亲多年却无子嗣,那苍语去何处当的爹?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要她莫要看账本了,却原来是要给外室腾位置了。 苍语一怔,抬手挠头,“我哪儿有什么外室?” 说罢这话,顿时又反应过来是自己没说明白。 他浑身一激灵,连忙蹲到虞泠身侧,嬉笑着摸她小腹,“是殿下方才说,夫人有身子了。” “当真?!”虞泠顿时又惊又喜,不自觉跟着苍语摸上自己的肚子。 那里还是平坦一片,瞧不出有身孕的迹象。 “殿下可是君,殿下亲口说的,君无戏言。”苍语乐得合不拢嘴,满眼爱怜摸着虞泠的肚子,“夫人啊,咱们就只要这一次,待到夫人生产,我便去太医院,要些避子药,省得夫人受罪。” “怎么能说是受罪?”虞泠嗔怪一句,握住苍语的手,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若是夫君不疼妾身,那便是受罪,可这么多年,夫君对妾身的好,妾身都记在心中,与夫君有了骨肉,妾身开心还来不及。” 狼生性便是狡猾谨慎的,可偏偏苍语对她,却做到了数十年如一日。 那么多年过去,他对她依旧如成婚那日一般。 所以和苍语的孩子,她愿意生,也不觉是受罪。 苍语乐了半天,突然又苦了脸色,“哎哟,我明日上朝,还得去问问莫大人,他先前对我说,他夫人有身孕时,整宿整宿睡不了个囫囵觉,险些连胆汁都吐出来。不成,我得给夫人寻个好法子去。” “不急,这会儿连显怀都没有呢,夫君急什······”虞泠话未说完,便是脸色一变,推开苍语起身跑出了书房。 苍语连忙追着出去,只见虞泠扶着门前的柱子,吐了不少酸水出来。 糟了,说不得。 可虞泠吐完,接了丫鬟递来的茶水漱完口,却又含着泪笑了。 “夫君,当真、当真是有了!”她这会儿腹中难受得紧,逼得眼角都溢泪,嘴边却带了笑,抓着苍语的手不愿放开。 苍语这会儿完全在意不了孩子的事,满眼都是虞泠方才那痛苦模样。 连忙扶着她回了卧房,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不妥。 安抚虞泠歇下,苍语在房中来回踱步,最终还是又换了衣衫,让下人给唐府递了消息去。 第147章 铃铛 唐弈才跟着叶瑾诺回到凤华宫没多久,就听苏宛来报,说是谢珏方才来信,是苍语递了消息进唐府。 苍语想让唐弈帮忙,请左沛然给虞泠开点补身子的汤药,缓缓吐酸水的反应。 这会儿苍语倒是想得简单了,左沛然常年住在叶府,叶府又是叶瑾诺的母家,唐弈又是叶瑾诺的驸马。 求人办事应该不难。 确实不难。 但······ 叶瑾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他是不是蠢?汤药再怎么说,也是药,是药三分毒,虞泠才怀上一个月左右,吃些药下去就不怕滑胎?” “且请沛然给她看看吧,不然苍语一直安不下心。”唐弈甚是无奈,也知道苍语这是急傻了。 “事多。”叶瑾诺细碎骂了一句,但还是抬手招呼苏宛,“去府上知会然姐姐一声,再去右相府说一句,然姐姐多年不出诊,若是想求医,就带着虞夫人去叶府。” 苏宛欠身应下,这便出去传信。 左沛然确实是不出诊的,能请得动她离开叶府的,也就叶瑾诺这不让人省心的了。 了却这事,唐弈又想起另一件事:“你方才说,还想去微服私访?” “嗯,现下朝中还算安稳,再出去走走看看,也是好事。”叶瑾诺轻轻点头。 “南州江洺郡,是个不错的去处。”唐弈忽然便笑了,眼中带了些叶瑾诺看不懂的情绪。 她蹙眉看他,“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上次去醴丰郡,就是他提议的,虽说后来知晓是父神的意思,但他也逃不了干系。 唐弈笑着摇头,“没有什么坏主意,瑾儿去了,便知道为何带你去了,况且······我想顺带在江洺郡重新给你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叶瑾诺顿时好奇。 重新买? 他先前送了她什么? 唐弈让她在榻上坐稳,这便俯身蹲在她身前,轻轻取下她左脚的鞋,又脱下她白色罗袜。 这才将她白嫩小脚握在掌心,不知为何便忍不住轻轻捏了捏。 “做什么?”叶瑾诺叫他弄得痒了,伸腿轻轻踹他。 唐弈摇头轻笑,手指往上摸了摸,摸到她脚踝处,指尖催动法力。 随即,只见叶瑾诺脚踝上闪过一阵光芒,一只漂亮精致的金色小铃铛浮现出来,被细细的红绳系在她脚踝上。 叶瑾诺顿时睁大了眼,下意识晃了晃脚踝,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这······”她一时失语,忽然又明白了什么似的,红着脸踹他,“什么时候给我系上去的?!” 她竟然都不知道! 唐弈无奈抬眸看她,“五百年前,你瞧上了这枚铃铛,非要我给你系在脚踝上。” 他不是一声不吭就放什么物件在旁人身上的人,怎么这般不信他? “噢······”叶瑾诺扁了扁嘴,又轻轻晃动脚踝,听着铃铛脆响,又咧嘴一笑,“还怪好看的。” 那铃铛本就是做工精致的,细绳也是她喜欢的红色,金色的铃铛和红色的细绳配在一起,就像她羽毛的颜色一样。 还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通透了些。 唐弈低低应了一声,手指轻轻勾弄铃铛,又笑道:“江洺郡以做大小各式铃铛出名,给你买个更好看的。” “不过瞧着好似有些怪异。”叶瑾诺微微蹙眉,低头仔细看着自己脚踝上的铃铛,有些疑惑问道:“瞧着像是一对的,应当有另一只,另外那只去哪儿了?” 唐弈轻咳一声,侧开目光,“另一只······有别的用处。” 叶瑾诺好奇追问:“什么用处?” “别、别问了。”唐弈没有看她,只是俊脸有些发红。 “你倒是说呀,叫人心里好奇得要命。”叶瑾诺又踹他。 唐弈无奈,只能红着脸抬眸看她,“就这么想知道?” “快说快说。” 他低叹一声,起身将她压在美人榻上,“夜里再告诉你。” 怎么要等到夜里? 叶瑾诺还茫然着,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瞪大双眼。 “真、真是用在那儿的?!”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唐弈点头应了一声。 叶瑾诺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一脚把他踹下美人榻,“不要脸!” 唐弈好生无辜,“瑾儿非要我说的。” “你、你当时怎么会送我这种东西!”叶瑾诺红着脸,咬牙问他。 “是一位友人相赠,你当时瞧见,便说喜欢,我便将这只可以当做饰物的给你了。”唐弈满脸无辜,不过又想到什么似的,侧开目光小声答:“不过确实······是有些私心。” 他当年知道这对铃铛是用来做什么的,却还是拆了一只送给叶瑾诺。 那时,他其实已经爱上她。 有些事情难自禁,他又不是真的木头,对她有些想法,也难以控制。 叶瑾诺抿了抿唇,耳朵尖微微发红,又伸手去扯他衣袖,“那······要不然今夜试试?” 稍微想想,便觉还是挺刺激的。 唐弈轻咳一声,目光有些飘忽,“好。” 他其实很喜欢叶瑾诺这个性子,不管什么都敢试试,有时比他还敢想敢做。 叶瑾诺眨巴眨巴眼睛,又晃了晃他衣袖,“我先去落暝宫给父神请安,顺带说说要去江洺郡的事。” 唐弈现在日日留宿凤华宫,玄湛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真要去落暝宫请安,叶瑾诺吃什么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带着唐弈去。 况且这宫道上,指不定会遇见谁。 唐弈知她在想什么,也不多说什么,只点头应下,“我等你回来。” 叶瑾诺眉眼一弯,起身在他颊边亲了一下,“乖乖等本宫回来。” 这便唤了侍女,随她去落暝宫请安。 苏宛还没回来,跟在她身侧的便是江蓠和烟楣,还有几个小太监。 她出行不喜太大阵仗,有几个跟着伺候,能听吩咐便够了。 只是去落暝宫的路上,叶瑾诺还当真撞着人了。 抬眸看去,她便笑了,不是个陌生的主。 “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万安。”瑜贵嫔远远瞧见叶瑾诺的身影,顿感不妙,但看着叶瑾诺径直行来,还是不情不愿福身请安。 第148章 一切安好 叶瑾诺眉梢微扬,抬手示意瑜贵嫔免礼。 这才又一边往前走,一边笑叹:“倒是本宫无礼,还叫庶母给本宫请安。” 心怀天下是一回事,但曦玥自小千娇万宠着,性子不是睚眦必报飞扬跋扈的,那是说不过去的。 她可还记着,彩璃殿这位是因为什么被禁足的。 换做五百年前,叶瑾诺是不会在意这点事的,后宫多得是事情让她发作。 但现下后宫妃嫔不识她所受盛宠,为免夜长梦多,叶瑾诺得找个地位高的开刀。 瑜贵嫔送上门来,她不能辜负瑜贵嫔一番心意。 果然,听去叶瑾诺的话,瑜贵嫔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是难看几分。 但她吃过了亏,晓得眼前这位不是善茬,只能强颜欢笑道:“殿下玩笑了,先前到底是臣妾有眼无珠。” “哦?”叶瑾诺抬手搭上烟楣的手,懒懒散散迈步向前,眼尾余光扫过瑜贵嫔,又嗤笑一声,“本宫可不敢玩笑,这一句庶母,不是贵嫔娘娘自己说出来的吗?” 叫叶瑾诺阴阳怪气说了一通,瑜贵嫔却还是只能乖顺跟在她身后,强笑道:“前段时日热得厉害,臣妾、臣妾这不是叫暑气冲昏了头,看不清大小高低了吗?殿下大度,还求莫与臣妾一般见识。” “贵嫔娘娘,进了这后宫,天大的恩宠落在身上,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叶瑾诺淡淡说着,抬眸看向被宫墙禁锢的天空,“这四四方方的天,如枷锁一般,本宫是元凤,能飞上高空,但贵嫔娘娘若是没有本宫的本事,就遵着些礼法。” 她说得实在直白,但她就是有在后宫之中直白说话的本事。 不管瑜贵嫔听不听得进去,她今天的话到此为止。 曦玥背负的事情太多,多到这住了三千佳丽的后宫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件小事。 她不能在这个地方耽搁太多时间,最好的状态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后宫妃嫔再给她平添事端,她不介意用些手段。 “是······臣妾谨遵殿下教诲。”瑜贵嫔福身行礼,顺从应答。 瑜贵嫔拿叶瑾诺没有丝毫办法,论出身,她比不过叶瑾诺,论地位,同样也比不过。 吃过了苦头之后,她才一下子认清自己和叶瑾诺之间的差距。 帝王虚无缥缈的宠爱,在实权面前真的不算什么。 叶瑾诺抬手示意瑜贵嫔不必再跟,敛目收了脸上散漫,加快步伐往着落暝宫去了。 远离了瑜贵嫔,灵卉才悄悄撇嘴,“殿下宽容,还不知她领不领情呢。” “与本宫何干?左右不过一些小麻烦,叫她绊住脚步,才是本宫无能。”叶瑾诺淡淡地答。 看多了后宫争斗,现下她早已不在意这些小打小闹。 父神是造物主神,自不会叫枕边风吹跑了治国思路,既然如此,她便不必多在意什么。 她与后宫的她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连谁对谁错都无法评判,进宫的目的都不同,又何必多交涉? 灵卉扁了扁嘴,乖巧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直至一路行到落暝宫,叶瑾诺表情才缓和下来。 “给殿下请安,陛下口谕,若是殿下前来,不必通传,径直进去便是了。”聂荣守在御书房外,见叶瑾诺来了,便上前见礼。 叶瑾诺对这大太监倒是有些好感,微微颔首,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明白,便进了御书房。 “儿臣给父神请安。”叶瑾诺进了御书房,便对书桌后的父神盈盈一拜。 玄湛看着手中奏折,头也不抬,“坐。” “谢父神恩典。”叶瑾诺眉眼一弯,快步走到父神身侧,坐在他腿边。 脑袋枕上父神的膝盖,这才又开口:“儿臣想去江洺郡微服私访。” “江洺郡······”玄湛复述了一遍,似是在思量,过了片刻才颔首,“允了。” “父神,唐弈已经恢复记忆了。”叶瑾诺又开口,抬眸眼巴巴看向玄湛,“那儿臣······” 她实在好奇多年前的事。 玄湛拍了拍她的脑袋,“待你从江洺郡回来,大婚那日,自会知晓。” 得了承诺,叶瑾诺顿时喜出望外,“谢父神恩典!” “回去吧。”玄湛说罢,便又继续看手中奏折。 叶瑾诺也不多留,乖乖起身,离开了落暝宮。 她觉着自己好像在与谁置气一样,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她不想多说什么。 现下她法力恢复,很快就会有个结果的。 只是回了凤华宫之后,叶瑾诺又想回一趟叶府。 “你先前和我哥哥他们,是有交情的吧?”叶瑾诺站在内殿中,一边让侍女为她更衣,一边问唐弈。 从师父对唐弈的态度来看,他们先前是认识的,并且还有交情。 而且是,不单单是因着她才有的交情。 “嗯。”唐弈并未想要隐瞒,只是眼眸莫名暗淡几分,“是有不算浅的交情。” “那你随我一块回叶府,也和他们说说话。”叶瑾诺轻声说。 还是想试探试探,知晓唐弈恢复记忆之后的叶家人,对他是什么态度。 “······”唐弈沉默片刻,还是幽幽叹息着应下,“好。” 不论如何,他和叶瑾诺在一起了,当然要给她的娘家人一个交代。 待到叶瑾诺更衣过后,她便带着唐弈回了叶府。 对于唐弈的到来,叶未言只是坐在书桌后掀了掀眼皮,“好久不见。” “一切安好。”唐弈温和笑着,跟着叶瑾诺在旁边的小榻上坐下。 叶未言实在难对唐弈露出善意的表情。 毕竟这头猪拱了他的小白菜,还拱了两次。 “哥哥早就知道?”叶瑾诺蹙眉,按理说唐弈恢复记忆的事,应当没有传进叶府才对。 叶未言冰冷目光扫过妹妹,冷哼一声,“真要是左丞相唐弈,这次拜访,指不定提了多少礼物。” 左丞相唐弈和多年前的唐墨熙是不同的,和叶府的交情不同,态度自然不会一样。 就唐弈今日这个两手空空一身青衫就来了的态度,肯定是唐墨熙。 因为唐墨熙和叶府之间的交情,上门拜访不需带什么礼品。 第149章 老朋友 唐弈轻轻摇头,碍于叶瑾诺在场,他只能轻声开口:“旧事不必再提,念着你我交情便是,未言,多谢你还念着旧情,这些年帮我甚多。” 恢复记忆之后,唐弈才猛然发觉,自己仕途能比旁人顺利不少,少不了叶府暗中帮衬。 “我只是念在瑾儿的面子上。”叶未言冷冰冰回答。 妹妹取心头血救唐墨熙的时候,他只恨不能毁了这世界,毁了唐墨熙。 可妹妹那么爱唐墨熙,五百年前愿取心头血救他,五百年后哪怕失了记忆,她还是一眼就瞧上唐墨熙。 叶未言再恨再怨,也只能顺应妹妹的心意。 唐弈并不在意叶未言的话,只低头笑笑,“沛岚呢?许久未见他,不知他现下如何。” 叶未言瞥了满眼好奇的妹妹一眼,不答唐弈的话,只道:“瑾儿,去唤你师父来。” “丫鬟能做的事,也要叫我去。”叶瑾诺嘟囔一句,心知肚明这两人是要把她支开。 即使不满,还是听兄长的话,乖乖起身,出了书房,去别院寻左沛岚。 只是合上门时,她偶然听见里边兄长一句话:“你不在的这些年,大家过得都不怎么好,那人身处你曾经的位置,却做不到你能做的事。” 叶瑾诺敛下眼眸,藏住眼中震诧。 唐墨熙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的离开,竟然能影响自然元素的生活?! 要知道如今这世间,除却造物主神,能号令自然元素的,就只有她曦玥公主和天上那个月亮。 如果唐墨熙的离开会影响到自然元素,那他······是不是终有一日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会离开她吗? 叶瑾诺有些恍惚,心不在焉走在去左沛岚别院的小路上。 “怎么瞧着心绪不宁的?在想什么?”左沛岚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叶瑾诺一时忘了停住脚步,一头撞上师父胸口。 火元素不可能被她撞倒,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倒是她往后退了三两步。 “没什么······”叶瑾诺揉着被撞红的额头,小声嘟囔,“哥哥唤你去书房,唐墨熙来见你们了。” “哟?驸马爷来了?那我可得去见见。”左沛岚笑着答,但很快反应过来叶瑾诺话中不对。 他眉头一紧,“你唤他唐墨熙?” 先前去凤华宫给叶瑾诺护法修炼时,左沛岚听她唤唐弈,要么是连名带姓,要么只是单单唤他的字。 唐墨熙这个叫法,只有他们知道,叶瑾诺是不会这样叫的。 “嗯······他回来了。”叶瑾诺抬眸扬起一个笑,阖成新月形状的眼眸,却悄悄看着左沛岚的表情。 出乎她的预料,左沛岚没有半点诧异,反倒是莫名兴奋起来:“他当真回来了?!好事,好事!” 说罢这话,便拉着叶瑾诺往书房跑去。 可怜曦玥公主一身繁复宫装还未褪下,叫这莽撞人拉着飞奔,几次叫裙袂绊着,险些摔倒。 叶瑾诺一阵茫然,师父的反应与她想象中的,好似不太相同。 甚至,有些过度了。 左沛岚闯进书房,打断正在交谈的叶未言和唐弈。 见着唐弈,他一改先前不屑态度,上前几步给了唐弈一个拥抱,重重拍了拍唐弈的背。 “好小子,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知你不在时,岚爷受了多少罪?!” 唐弈一怔,随即便笑了,“老朋友,是我对不住你了。不过现下还不是叙旧的时候,待到改日得了空,我再与你好好喝上一壶。” 左沛岚松开手,余光瞥了叶瑾诺一眼,“是了,得等这小混蛋争点气才行,言禁一日不解,我这苦水是一日吐不出来。” 叶瑾诺还扶着门喘气呢,听见师父话中提及自己,不由无辜看过去,“是我想忘的么?” 她又不是刻意。 左沛岚冷哼一声,“若不是你受那么重的伤,陛下会封印你的记忆吗?怕的不就是你醒来之后,叫自己的情绪冲撞,生生把自己憋过去吗?” “好了,不必责怪她。”唐弈微微拧眉,“此番前来,说不得太多旧事,但你们放心,待到瑾儿恢复记忆,我自会做该做的事。” 听不得旁人说他心上人半句不好的。 左沛岚撇嘴哼了一声,“是是是,知道你心里就只有她。” 叶未言就知道这两人相见,定然会出口失言,只能无奈捂着额头,“瑾儿今日回来,可有什么事要说?” 听见兄长要转移话题,叶瑾诺便乖顺回答:“一是带墨熙哥哥回来见你们,二是我晚些时候便准备去江洺郡微服私访,届时大婚之事,还请哥哥与右相多加上心。” “知道了。”叶未言点头应下。 现下叶府中事务不多,他抽得出空,加上是妹妹的婚事,他作为兄长自然要上心。 只是一想到妹夫是唐墨熙,他回答时难免有些咬牙切齿。 叶瑾诺也没办法,兄长的态度不是她能改变的。 不过还好兄长和唐弈还有些旧情在,否则她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今夜我在府上用过晚膳,便准备启程去江洺郡了。”叶瑾诺只能再次转移话题。 “好。”叶未言心中宽慰了些。 细细想来,妹妹苏醒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回家里吃饭。 叶未言知道她忙,知道她是要做大事,所以从未打扰过她。 但总归,这心里是念着她的。 叶府的餐厅就在会客厅后,离叶未言的主院也不远。 这里不常用,或者说,只有叶瑾诺回府时,叶府三个自然元素才会来这里用餐。 大多数时候他们不会吃东西,那对他们来说算浪费时间。 但怎奈叶瑾诺嘴馋,这三个做哥哥姐姐的,也乐意陪她吃上一顿饭。 吃饭时候,左沛然也终于从炼丹房出来。 瞧见叶瑾诺,她一言不发,先给叶瑾诺号了脉。 察觉叶瑾诺身子好转不少,才松了口气。 倒是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在天界的事,仿佛在望舒生辰宴上那场闹剧并未发生过。 吃过晚饭,叶瑾诺便和家人道别,也没带侍女,换了身素净衣裳便与唐弈往着江洺郡去了。 第150章 江洺郡 南州,江洺郡。 围着面纱的少女穿着一件粉色小衫,配上一条烟纹罗裙,一身轻薄打扮加上轻盈步伐,瞧着便是个俏皮活泼的姑娘。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容貌清隽的青衫青年,追着她轻快脚步,又仔细为她挡住过路人。 “墨熙哥哥!你瞧那边的摊子,好多铃铛呀!”叶瑾诺远远便瞧见卖铃铛的小摊,拉着唐弈的衣袖便要往那边去。 “不急,不急,且先找个客栈落脚,再出来闲逛。”唐弈反握住她的手,让她停下脚步。 叶瑾诺眉眼间似是有些不满,却还是乖乖跟着唐弈往另一边去了。 现下天色暗了,若是再晚些,只怕都找不到好些的客栈。 叶瑾诺明白道理,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好奇打量着街景。 来之前她让落雯查过,江洺郡的郡守名为贾哲,听闻是个安分守己的,前些日子朝堂清查旧案时,这个贾哲是为数不多没有留下什么案底的。 这样的官守着这江洺郡,倒是让此处呈现出一片安居乐业,民生和睦的景象。 只是······ 叶瑾诺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拉着唐弈的手晃了晃。 “墨熙哥哥,这街上怎么就咱们两人是牵着手的呀?” 她放眼望去,街上路过百姓也不乏瞧着像是夫妻眷侣的,可偏偏一路行来,就只有她和唐弈是携手而行。 唐弈眉眼低垂,抬手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先莫要说话。 叶瑾诺更是不解,但见他此刻并不愿多言,也知街上人多耳杂,不适合说话,便也作罢。 先前做官时,唐弈并未在江洺郡待过,但来之前他让谢珏探过路,晓得哪家客栈好些。 一路行至谢珏说的西临客栈,叶瑾诺抬眸看去,倒是觉着这儿是个好地界。 她平日里爱玩水,客栈就临着贯穿江洺郡的嘉洛江,她站在客栈内,便能听见江水拍岸的声音。 现下虽是入了秋,但暑气还未完全消散。 可临着江水的客栈里,一点都不热,暑气都叫奔流不息的江水带走。 “哟,二位客官里边请,不知二位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瞧见他们进来,连忙笑着迎上前。 虽说唐弈一身青衫瞧不出家底如何,但叶瑾诺身上小衫可是贡缎裁的,稍稍有点眼力见的便瞧得出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唐弈带着叶瑾诺往里边走,一边答道:“住店,一间上房,且先住个五日。” “好嘞公子,上房住五日,咱们这儿上房住一日是三两银子,公子要的日子长,便给公子算十三两银子。”小二一听是上房便笑弯了眼,再听唐弈要连着住五日,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魔界传送阵遍布大小郡州,各地客栈都没什么长久生意,大多都是一两日。 唐弈要住五日,便算得上长的了。 听罢小二的话,唐弈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二十两银子,不必找了,每日晨间将早饭送来,别的时候没有吩咐便不必管。” “好嘞!”小二接了银子,指腹一摸银锭下方烙印,笑容更甚。 这么多年,小二接待的各地来的客人多了,也就格外清楚,那银锭上的烙印,是都城叶氏的钱庄独独有的。 所以他很快就明白,眼前的是大主顾,伺候得好了,少不了他的赏赐。 再看这一男一女只要一间上房,小二心中便有了数,往着楼梯一指:“公子,夫人,请随小人来。” 叶瑾诺微微挑眉,听去小二的称呼,却也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唐弈面色如常,让她觉着讶异。 这书呆子好像真的默认她是他的夫人了…… 叶瑾诺抿唇,低眉笑了。 直至进入上房,小二离开之后,唐弈才取下叶瑾诺的面纱。 又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若不是怕旁人注意到,何至于要夫人戴这个东西。” 叶瑾诺心里一跳,爱听他这样唤她。 “夫君疼我,舍不得叫旁人看了我容颜去,这般说不是更合适?”她眉梢扬起,话语中带着笑。 唐弈轻轻摇头,“你知道我从不会那样想,妖魔敬你,是因你心怀苍生,爱民如子;我爱你,是因你灵动可人,真挚热情。而非,是你以色侍人。” 叶瑾诺知道他会这样说,以他的性子,断不可能会如寻常人那般,对她只有占有的心思。 而这,也才是叶瑾诺真正想要的夫妻之间的相处方式。 “墨熙哥哥,你方才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叶瑾诺眉眼一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只是她好奇得厉害,这一路行来,怎么就瞧不见如他们一般携手同行的夫妻呢? 唐弈勾了勾唇角,不答她的话,“瑾儿放松些,这几日在街上走走玩玩,听听小曲,所有疑问都会有答案。” 叶瑾诺黛眉紧蹙,“怎么又神神秘秘的?” “微服私访,有些东西自然是要瑾儿自己去看。”唐弈抿唇笑笑,只是垂下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愫。 他有些担心,若是叶瑾诺知道江洺郡这一副安居乐业的景象下,藏着什么东西时,会怒不可遏。 但······她要做明君,就一定要亲自看到一些东西。 他是她的夫婿,更是一个朝臣,他的职责便是辅佐君主。 所以他不愿把所有东西都像竹筒倒豆子那样,全部说给她听。 她要自己看到,才行。 叶瑾诺撇嘴,“晓得了,今夜带我去何处玩?” 既然唐弈都这么说了,她这几日就与他扮做一对寻常夫妻,四处玩乐就是了。 只要这个地界有不寻常的地方,她绝对能看得出来。 “江洺郡有一茶楼,名为得月楼,里边有一艺伎,甚是出名。”唐弈温柔笑着,但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笑容片刻之后便僵硬起来。 “哦?艺伎?学什么的?”叶瑾诺顿时好奇,虽说艺伎不算少见,但她常在深宫内宅,还真没见过多少。 若是个善舞的,她还真想去瞧瞧。 但唐弈目光飘忽了片刻,才小声答:“七······七弦琴。” 叶瑾诺脸色一黑。 第151章 炸毛 这三界之中,谁人不知火元素左沛岚一手七弦琴堪称绝技,盛名传遍天下。 作为左沛岚的徒弟,叶瑾诺难免心高气傲。 唐弈带她去听琴,和打她的脸无异。 “唐、墨、熙!你什么意思?!” 不出唐弈所料,叶瑾诺炸毛了。 倘若现下她是原形,一身漂亮金红凤羽都要炸开。 他自知失言,连忙柔声哄道:“瑾儿,这江洺郡最出名的便是得月楼的艺伎沁瑶,初次前来此地,不去听听沁瑶的琴,反倒是惹人怀疑。我知七弦琴乃是你与沛岚的绝技,旁人怎么能有你懂七弦琴?你便当发个善心,若是那艺伎哪儿弹得不妥,你指点一二,也算是她的福气。” 叶瑾诺眉梢抽动,忍耐片刻,还是没有再发火。 “哼。”只是冷哼一声,坐到一边。 不愿挨着他坐了,还是气的。 唐弈倒是懂事,又跟上去,坐在她身侧继续哄她。 好说歹说,总算是哄好了。 这才带她上了街,往着得月楼去了。 得月楼在江洺郡出名,占得的地势也好。 闹市区放眼望过去,一眼便能瞧见得月楼的招牌。 只是叶瑾诺挽着唐弈的手臂走在街上,放眼望去瞧见的,大多数都是男子。 她歪了歪脑袋,“这地界善生男胎?” 唐弈摇头轻笑,示意不是她想的那样。 叶瑾诺顿时脸色沉下,蹙眉在心中思量片刻,才又小声问道:“堕女胎?” “是,也不是。”唐弈轻声答了,又示意叶瑾诺不要说话。 几步过去,他们已然在得月楼门外。 客人太多,不是能说话的地方。 但叶瑾诺方才联想到堕女胎的事,眉眼间都挂着冷冽。 没成想这江洺郡瞧着是没什么违背魔界律法的事,百姓私底下却有这么残忍的举动。 可唐弈说,是,也不是。 也就是说此地不仅仅是有堕女胎这么一件事,还藏着更深的东西。 那……还会有什么更严重的事呢? 叶瑾诺好一番出神,再回过神来时,已被唐弈带到了二楼雅座。 他用法力催动了雅座的小阵法,这才动作轻柔给她取下固定在发中的面纱。 “别生气,别急。”他柔声安抚,又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叶瑾诺垂下眼眸,“倘若当真有堕女胎的事发生,我不可能不气不急,那都是……活生生的一条条命。” 旁人或许有些难以理解,可唐弈懂她。 她当年哪怕不取心头血救他,内丹也因为那场大战而临近爆裂。 付出那么多,她就是为了这天下太平。 所以眼中就揉不得沙子,看不得任何妖魔轻视生命。 更何况路过魔界界门时,她那么清晰直观地看见,那一千二百万座衣冠冢,无声诉说着当年的惨状。 唐弈知道,任何一条生命不被重视,都是对那一千二百万座衣冠冢的亵渎。 “不要急,定下心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唐弈只能继续安抚她。 现在这些能被看到的问题,都不过是表象。 而叶瑾诺要看的,是真相。 叶瑾诺轻轻出了口气,默了片刻才摇头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唐弈这才安心,坐到另一边,与她一同将目光放在一楼大堂前的台子上。 许是今夜不少人都是冲着那艺伎来的,这会儿艺伎还未上台,楼下就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叶瑾诺静静看着,直至一黄衣女子施施然走上台,她眉头才微微拧起。 那是个很漂亮的姑娘,皮相生得极好。 和叶瑾诺的明艳不同,那姑娘打眼望去,便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温软感觉。 叶瑾诺一直觉着,女子之美,是秀丽或是明艳,是娇纵或是温婉,那都是美。 可偏偏瞧见这位艺伎沁瑶,她又总觉着有些怪异。 “她心里,有恨。”叶瑾诺沉默良久,才轻声对唐弈道。 她感觉到的那股怪异,就是沁瑶瞧着是温婉可人的模样,可偏偏又让她感觉,沁瑶的表里是不一样的。 唐弈无法接住她这句话,只沉默着看向她。 “听听她的琴,我便知道了。”叶瑾诺似是自言自语,瞧见沁瑶将手放在了琴弦上,便不再多言。 清冽琴音传入叶瑾诺耳中,她垂下眼眸,仔细聆听。 就像唐弈所说,这世间不会有谁比她和左沛岚更懂七弦琴。 只要对方是稍微懂琴的,叶瑾诺仅仅是听曲便能听出端倪。 一曲终了时,叶瑾诺才缓缓睁开眼。 下方一片叫好鼓掌。 可她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台上的艺伎,喃喃道:“不甘······她好像在怨恨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可她无力反抗。” “需要唤她去客栈,为瑾儿单独弹奏一曲吗?”唐弈轻声问。 上次在醴丰郡时,叶瑾诺要打探消息,就是唤花旦白小怜去客栈为她唱小曲。 但叶瑾诺却摇头,“不必,她的事藏得很深,旁人听不出来,若是贸然打探,会惊着她,这两日且再在江洺郡中看看,若是当真寻不到头绪,再来得月楼寻她。” “好。”唐弈点头应下,“还要再听听吗?” 他带叶瑾诺来此处,就是要叶瑾诺自己去看,去挖一些深藏在表象下的事,所以叶瑾诺的决定他都会听从。 叶瑾诺摇头起身,自己戴上了面纱,“她技艺如何,我心中已有数,再听下去没有必要。” 说她自负也无妨,反正若非必要,她不爱听旁人弹琴。 技不如她,听了只是浪费时间。 唐弈温和笑着,随她一块起身,又牵住她一只手,“那带你去买铃铛。” 叶瑾诺怔了怔,很快又轻轻点头应下。 她记得唐弈来时,便说顺带给她换个更好看的铃铛。 二人携手离开得月楼,随意漫步在街道上。 江洺郡以铃铛做工精致、外观漂亮出名,街上最多的,自然便是卖铃铛的铺子。 但铃铛再好看,也不过一个饰物,卖的铺子多了,多看几眼也就不觉稀奇。 真正让叶瑾诺觉得有意思的,是她路过一间糕点铺时,瞧见了模样神似铃铛的米糕。 第152章 这也行? 叶瑾诺拉住唐弈的袖子,另一只手指了指铺子里摆出来的米糕,“夫君,要吃那个,瞧着新鲜。” 唐弈听得好笑,那不就是米糕吗?曦玥公主吃过的珍馐不知比这东西好吃多少。 但叶瑾诺说想吃,唐弈还是折身回去,给她买了几个。 叶瑾诺皱了皱鼻子,“不够吃。” “吃几个你便腻了。”唐弈无奈,把手中米糕递给她,“先吃了,若是还想吃再给你买。” 叶瑾诺确实被养刁了嘴,捏着米糕从面纱下方放进口中,吃了几个就觉得没意思了。 米糕只是做成了铃铛的模样,瞧着小巧玲珑甚是可爱,但入口还是米糕的味道。 连甜味都没有多少,不是她喜欢的。 剩了一个,实在吃不下去,就捏着米糕喂到唐弈嘴边,“你吃。” 唐弈早就猜到,也不意外,就着她的手吃下了米糕。 这才捏捏她的手,“去那边瞧瞧,那边的铺子是江洺郡最有名的铃铛铺,听闻是祖传的手艺。” “好。”叶瑾诺顺势应下,跟着唐弈就要往那边走。 只是米糕铺子的掌柜瞧见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不由摇头叹息。 叶瑾诺注意到,却垂下眼睫,并未多问。 她大概,猜出几分端倪何在了。 随着唐弈进了那家铺子,叶瑾诺目光扫过一圈,眼底划过小小惊艳。 她原以为,一个饰物,再花哨也花哨不到哪里去。 可偏偏这铺子里的铃铛,每一个都精致漂亮得不行。 小小的铃铛上,竟是能做出精美的画。 有些是山水,有些是鸟兽,有些是奇花异草。 琳琅满目,好不新奇。 这铺子里还有不少首饰,叶瑾诺瞧上一对玉镯,便走上前试着戴了戴。 这对玉镯分为两只,叶瑾诺出身富贾,一眼就瞧出玉镯料子极好,是上好的白玉。 瞧着细腻油润,乍一看几乎看不出瑕疵,白净得如雪一般。 只是两只镯子上都分别挂了一个小铃铛,叶瑾诺晃了晃手腕,不仅玉镯相撞碰出清脆声响,还伴随着铃铛的响声。 “夫人若是喜欢,便买了。”唐弈跟在她身后,瞧她喜欢,这才开口。 叶瑾诺不缺首饰,且不说宫中每年都会分不少上贡的首饰进她的库房,单单说叶未言手下的首饰铺子,进得了什么好货,那都是先问问她喜不喜欢,若是她喜欢,叶未言都会送给她。 她库房里镯子不少,多得是成色比她手上这两只还好的玉镯。 但偏偏这两只玉镯上挂了铃铛,对她来说甚是新鲜。 “好。”她回眸笑答。 伙计眼尖,瞧见叶瑾诺拿了玉镯,便跟了过来。 这会儿听唐弈说要买,叶瑾诺也答应,便连忙道:“公子,夫人,这镯子可是咱们店里镇店之宝,若是夫人想要,还得问问掌柜的。” 商贩一贯的话术,先抬货品的身价。 唐弈正欲答应,却瞧见叶瑾诺摘了镯子,懒洋洋开口:“麻烦,不要了。” 伙计都愣了一下,寻常女子有男子陪着买饰物,瞧上了,那必定就是要的。 看这二位的打扮,不像是差钱的,所以他才这么说的。 没成想这位这么大的脾气,说不要就不要了。 唐弈都被她说笑了,“夫人当真不要了?瞧着夫人是喜欢的。” “就这物件,还不如我库房里闭着眼睛摸一件,不过是瞧着新鲜罢了。若是付钱就能拿还好,若是耽搁我的时间,要它做什么?”叶瑾诺懒洋洋抬眼皮看唐弈,把镯子放回了盒子里。 她是故意的。 富贾出身,她自然知道伙计安的什么心。 只是她虽然不缺钱,但也不愿叫人拿捏了她的心思。 叶瑾诺这么一说,倒是让伙计急了,连忙是赔了笑:“夫人说的哪里话?若是夫人喜欢,小人去问掌柜的一声便是了,哪里耽搁得了夫人的时间?” “要问就快些去问,莫要耽搁本夫人的时间。”叶瑾诺眉眼冷淡,话语也是同样的冷淡。 她自己家里就是做生意的,还能叫这些小生意人反压她一头? 况且,这镯子她确实就是瞧个新鲜,买不买都一样。 只要她喜欢这样式,回去之后唤手下人打一件类似的,比这做工还好。 伙计在叶瑾诺这儿吃了亏,灰溜溜去问了。 不过伙计这一去,倒是把铺子掌柜请过来了。 “夫人好眼光,一眼就瞧上咱们铺子里镇店之宝。”掌柜笑呵呵来了,倒是清楚和气生财这个道理,“夫人爽快人,小人也就不扭捏,这镯子定价一百两银子,若是夫人想要,就当小人与公子和夫人结个善缘,八十······” “五十两银子,不还价。”叶瑾诺把玉镯从盒子里拿出来,摆到掌柜的面前,纤长手指在玉镯上轻点,“本夫人家中做玉石生意起家,若是本夫人今日把这瑕疵指出来,只怕你们这镇店之宝当真只能镇店了。” 看不出瑕疵,那是乍一看。 但叶瑾诺太熟悉玉石,多看两眼也就看出来问题。 这镯子里的瑕疵要是被她明明白白指出来,或许连五十两银子都卖不了。 唐弈眉头一跳,心道叶瑾诺这般还价,只怕是他们要被请出去了。 可他没想到,掌柜的笑容一僵,却还是咬牙应下:“夫人火眼金睛,也算这镯子与夫人有缘,五十两银子,夫人拿去便是。” 唐弈:······ 这也行? 唐弈付银子的时候,还觉着有些不真实。 毕竟叶瑾诺那都不算讨价还价,她直接给人家对半砍了。 叶瑾诺看他那怀疑的表情,看得想笑。 于心不忍,还是轻轻推了推他。 唐弈低头看去,叶瑾诺腰间不知何时多了块玉佩,明晃晃挂着,上边一个大大的齐字。 唐弈:······ 叶府做清白生意,但生意人说不上清白。 所以叶未言手下有一个虚构出来的家族,便是传说中的都城齐氏,专门给叶府做见不得人的事。 唐弈恢复记忆之后,记得起当年那些事。 都城齐氏,由来便是这样。 若是得罪了都城齐氏,就是得罪叶府,做生意的,不管大小,都得掂量掂量叶未言的凌云商会有多大的影响力。 叶瑾诺这玉佩摆出来,明显就是威逼。 她知道这镯子真实价格值多少,想从她口袋里多薅钱,那说大了,就是从叶未言口袋薅钱。 做生意的,谁敢得罪叶未言? 唐弈摇头笑笑,付完玉镯的钱,却并未带着叶瑾诺离开。 而是目光别有深意在掌柜的脸上扫过,慢条斯理开口:“掌柜的,你们铺子的镇店之宝,应当是祖传的铃铛手艺才对吧?今日我来,便是为了你们最出名的那个铃铛。” 此话一出,叶瑾诺眉头微蹙,再看掌柜的,也是敛了笑意,目光渐沉。 第153章 邪术 掌柜的听完唐弈的话,面色一改不复方才笑颜,淡淡道:“公子既然知晓我家的铃铛如何,便应该也知我家的铃铛,不卖外地人。” 不卖外地人?什么铃铛不卖外地人? 叶瑾诺耳朵悄悄竖起,心道此地果真有问题。 但是唐弈还是面不改色,从袖中摸出一粒金瓜子,推到掌柜的面前,温和笑道:“自然会开一个掌柜的能接受的价钱,实不相瞒,正是因着知晓贵店的铃铛如何,我才会携夫人一同来买。” 那粒金瓜子摸出来的时候,叶瑾诺瞧见掌柜的眼睛都直了。 她不由眉心拧得更紧。 也就是说,唐弈要买的铃铛,不值这个价。 但什么物件,既不值高价,却又不能乱卖? “公子······”掌柜的犹豫片刻,才继续开口:“若是公子诚心要买,还需小人去禀报东家,毕竟是东家定下的规矩,这铃铛不卖外地人。” 唐弈沉默片刻,看向叶瑾诺。 叶瑾诺瞬间明了他的想法,不能让这掌柜的把他们买铃铛的事说出去。 她微微扬起下颌,垂着目光睨了掌柜的一眼,将自己腰间玉佩拍在桌上,“本夫人要这铃铛,还需过问你们东家?亲自来买,是本夫人看得起你们,明日换个人来买,可就不是一个铃铛的事了。” 都城齐氏的名头拍出来,没有几个生意人受得住这压力。 凌云商会做事干净,都城齐氏可就是专门让凌云商会做的所有事变干净的。 哪怕明日他这铃铛铺没了,只要是都城齐氏的手笔,他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生意上的事,可只讲弱肉强食。 掌柜的目光深深看向叶瑾诺,可一见她眼中跋扈凌厉的神色,顿时又低下头。 是都城齐氏的作风。 是都城齐氏能养出的跋扈小姐。 “夫人给小人面子,小人自然要接着,谢夫人赏脸。”掌柜的憋了许久,还是应下,“只是铃铛在后院库房,还请公子与夫人稍等片刻,小人去取了铃铛来,献与二位。” 连用词都变了,可见都城齐氏之厉害。 唐弈不由在心中感叹,带着叶瑾诺出门,果真方便多了。 而叶瑾诺还是高傲冷漠的姿态,“速去速回,本夫人最烦等待。” 掌柜的顺势连连应了几声,这便往着后院库房去了。 待到掌柜的取了铃铛来,叶瑾诺目光扫过盒子,却没看出什么端倪。 就是个做工精致的普通铃铛。 等一下······ 叶瑾诺眼眸眯起,细细看去,忽觉一阵法力波动。 那铃铛上,有法术。 “夫人,得罪了,请将右手手腕给小人。”掌柜的瞧着低眉顺眼,径直从盒子里拿出了铃铛。 看那架势,是要给叶瑾诺戴上。 但唐弈很快拦住,温和笑道:“是给我用的,给我戴上就是。” 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抬眸看看叶瑾诺,又看看唐弈。 女子傲气跋扈,男子谦和温顺。 或许······是个入赘的主。 掌柜的感觉自己想明白了,这便幽幽叹息一声,接住唐弈递出的左手,将铃铛绑在他左手手腕上。 叶瑾诺就这么看着,面色无异。 直至她看见掌柜的催动法术,那枚小小的铃铛突然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往着唐弈手腕中钻去。 而唐弈脸色如常,似乎并不觉疼痛。 直到铃铛完全没入他手腕中,他才收回手。 见掌柜的面色复杂,他又温顺对叶瑾诺道:“夫人亲眼见了,可算安心了?” 叶瑾诺心中大震,不知这是何种邪术,也不知这邪术有何作用。 可现下唐弈问她,掌柜的和伙计也在看她,她不能露了怯。 这便端着架子,冷哼一声,算是应下。 她当久了上位者,哪怕只是一声冷哼,用不同的心境去听,便能听出不同的意味。 在唐弈听来,是她不知如何回答,便用一声轻哼敷衍过去。 而在掌柜的和伙计看来,是夫人勉强满意了,但又不想给他们好脸色看,这才冷哼。 唐弈温柔展颜一笑,“既然夫人满意了,我们便回客栈吧,夫人一路劳累,我伺候夫人早些歇下。” 伺候。 这句话唯一的重点,就是这个伺候。 掌柜的满眼复杂送走了唐弈和叶瑾诺,心道这男子瞧着温润俊朗,却没想到是个没骨气入赘的。 叶瑾诺一路无言,拉着唐弈快步回了客栈。 “那是什么邪门东西?!可会对你身子有害?!”回到上房中,叶瑾诺便急急忙忙去拉唐弈的手。 可她左看右看,都找不到铃铛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仔细去摸,也什么都摸不到。 唐弈扶着她在小榻上坐下,这才笑道:“不必急,这东西只对寻常妖魔有用,法力高到我这个境界,那便是我想让它有用才有用,若是不想要,用法力便能逼出来。”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叶瑾诺还是蹙着眉,担忧得要命。 来历不明的东西,她自然放心不下。 “这个铃铛的名字,叫‘不渝’,就是至死不渝的不渝。”唐弈轻声开口,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什么意思?” 唐弈摇头笑笑,又开口道:“瑾儿,我不爱你。” 叶瑾诺一怔。 但很快,唐弈手腕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瑾儿,方才那是假话,我只恨不能把命都给你。”唐弈轻叹一声,又这般说道。 这时,他手腕上的铃铛才停了响动,房内又安静下来。 叶瑾诺怔怔眨了眨眼,如此直观感受到铃铛的作用,她才猛然明白这铃铛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渝,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要说了假话,这铃铛便会铃铃作响,叫所有人都知道,戴上了这铃铛的人说谎了。 “这铃铛······瞧着还挺邪门的,不像个好东西。”叶瑾诺蹙眉沉思良久,才开口评价。 唐弈轻轻点头,“确实不算是个好东西,你再看。” 他说着,袖中滑落一枚暗器,指尖捻动墨玉棋子片刻,便作势要向叶瑾诺击去。 第154章 邪术2 但直到唐弈的暗器离叶瑾诺的心脏只有一点点距离,唐弈的手腕上都没什么声音。 叶瑾诺就这么满眼茫然看着他,“然后呢?” 唐弈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好像······这铃铛断定我对你没有杀心了。” “······”叶瑾诺沉默片刻,目光扫了一眼唐弈的手腕,“这铃铛比你机灵些。” 唐弈:······ 不过他这么没头没尾地一闹,倒是让叶瑾诺看懂了这铃铛。 “所以,手腕被嵌入铃铛的妖魔,若是说了假话,对有······羁绊?是羁绊么?”叶瑾诺抬眸看向唐弈,见他点头之后,才又继续道:“对有羁绊的妖魔起了杀心,铃铛便会早一步发出响声?” 唐弈再次点头。 “但······这羁绊是如何断定的?这铃铛有这么神奇?”叶瑾诺拧眉,还是有些疑问,“若当真如此,岂不是把这铃铛嵌入自己手下死士或是心腹的手腕,便能保他们一生忠诚吗?” “呃······”唐弈突然有些尴尬,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瑾儿,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复杂。” 叶瑾诺脑袋一歪,“嗯?” 唐弈侧开目光,叹息着答:“这铃铛,是夫妻间用的,所谓羁绊,便是夫妻名义,做、做了那事之后,铃铛便能记住另一人的气息·······” “······”叶瑾诺一瞬失语,对着窗外翻了个白眼,“这铃铛本事这么大,这么邪门的术法,就用来做这点事?你可莫要告诉我,这铃铛是给女子用的,是男子确保女子贞洁的物件。” 这话说出来之后,房中静得有些诡异。 叶瑾诺诧异看向唐弈,被气笑了,“还真是如此?” 唐弈虽是也觉愚蠢,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荒唐!”叶瑾诺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她无心去管,心里火气一瞬便冲上脑袋,“什么样的蠢货才会把这种术法用在这种用途上?!又是什么样的蠢货,竟是将女子当做夫家的附属物件一样羞辱?!” 她原以为,这世间女子处境虽说算不上好,但也不会太差。 现下看来,原来在她不曾看见的地方,还有女子在经历这种苦楚。 甚至,要与这种屈辱相伴一生。 叶瑾诺越说越气,又看向唐弈,“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那倒霉东西用法力逼出来?” 唐弈知道她火气由何而来,但还是难免觉着自己无辜,“这铃铛嵌在我身体里,我便一辈子不能对瑾儿说谎了,瑾儿难道不开心吗?” “说什么蠢话?”叶瑾诺被他气笑,伸手去拉他手腕,“我把你当做活生生的生灵,你有尊严,有自由,而不是我的附属物件。相爱之人,若是地位都不能平等,又算得上什么相爱?这感情,我要来又有何用?” 说着,她便催动法力,硬生生将唐弈手腕中的铃铛逼出。 看着那枚精致小巧的铃铛,叶瑾诺没由来感觉一阵厌恶,将它丢了出去。 接着,她气话还未说出来,唇上忽然一重,被唐弈深深吻住。 “瑾儿如此心胸眼界,我怎能不爱?”唐弈叹息般说着,又继续重重吻她。 他从很多年前,爱的就不仅仅是叶瑾诺的容颜。 唐墨熙不是没见过美人,相反,他与叶未言他们交情甚深,早就免疫了生得一副好皮相的生灵。 叶瑾诺聪慧,灵动,甚至有时候,比当年的唐墨熙,更懂君子之道。 “你、你闹什么?!”叶瑾诺气结,心道这人是怎么把心思拐到这事上面的。 她结束这个吻时,低头一看,才惊觉自己被他抱到了床榻之上,连腰带都叫这男人解开了。 “瑾儿想知道是什么蠢货在做这样的蠢事,明日去凌云商会的分会,寻掌事的问问,就知道了。”唐弈喘着气,长指勾开叶瑾诺身上小衫,又低头去吻她,“今日不是答应你了,让你试试另一只铃铛吗?” “······”叶瑾诺顿时无言,现下天色已晚,要查什么都只能明日再查,唐弈也说得有道理。 只是想起白日时候,唐弈说另一只铃铛的用处,她顿时又脸红,“现下、现下后悔还来得及么?墨熙哥哥······” 她越娇声去求他,就越没有效果。 唐弈抬手用掌风灭去烛火,低头咬住她颈侧细嫩肌肤,“瑾儿说呢?” 叶瑾诺呜咽一声,推不开他,“想来、想来是来不及唔······” 话未说完,又被他吻住。 长夜漫漫,当真是漫漫。 叶瑾诺见识了另一枚铃铛的厉害,身子都哆嗦。 从未觉着,贪欢的时间竟是过得如此之漫长。 “受、受不住了······墨熙哥哥,你要弄死我了······”叶瑾诺被他弄得眼里含泪,却又怎么都推不开他。 那铃铛怎么是会动的! 到底是什么满脑子歪邪心思的人,能做出这种铃铛来! 唐弈气息不匀,窄腰往前一挺,笑道:“瞧瑾儿不是受不住,是得了趣。” “呀!”叶瑾诺叫他动作惊着,口中娇呼一声,眼里的泪顺势便往下滚落,“你怎么······呜呜······怎么欺负人呀,我后悔了还不、不成吗······” “晚了。”唐弈低低地笑,捞住她酥软细腰,“瑾儿听话,我疼你。” 平日里唐弈是疼她,这娇气的金枝玉叶多走两步,他都怕她腿酸。 但这时候他越说要疼她,叶瑾诺就越怕。 她是得了趣,但也架不住这趣实在太刺激。 她都不知哭了多久了,根本就憋不住。 “早就想这样与瑾儿试试了,果真······有意思。”唐弈再次挺腰,见叶瑾诺身子又是一哆嗦,才停下动作。 细致温柔吻去她眼角的泪,手指轻抚她凌乱发丝。 也算是留个空,给她缓缓。 “你、你是个哪门子的正人君子······” “对你,我说不上君子,只要能得瑾儿欢喜,做小人又何妨?” 叶瑾诺欲哭无泪,也是她自己自作自受,叫他欺负了一整夜。 直至她都能瞧见窗外朝阳了,才堪堪得了空闲,眼睛一闭便睡过去了。 第155章 凌云商会 叶瑾诺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傍晚。 等她揉着腰从床上爬起来,唐弈已然气定神闲坐在桌前练字了。 “你我一同做的那档子事,怎么偏生你精气神这么好?”叶瑾诺说得咬牙切齿,下床时候腿都是软的。 她现下法力全用来修补内丹,身子上不爽利全是唐弈帮她缓解。 但昨夜吃进去那么多木能量,还是没保住她的腰。 唐弈见她醒来,便放下笔,起身来搀她。 又有些忍俊不禁:“待瑾儿身子大好了,便不会这般了。” 叶瑾诺起身侧目一看,瞧见昨夜那枚折磨她的铃铛。 于是伸手拿起,用力丢出去。 “磨人的东西,往后不许再用了!”她愤愤道。 唐弈默默看着那枚铃铛被叶瑾诺丢出去,目光中竟然带着几分惋惜。 叶瑾诺大惊失色:“你那是什么表情?莫非你还想用一次?” “无妨。”唐弈淡淡答了,扶着叶瑾诺走到梳妆镜前,亲自给她梳洗。 动作利落,话语淡淡:“一个铃铛罢了,瑾儿不喜欢便不要了,改日我寻个瑾儿喜欢的来。” 叶瑾诺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手中捏着的簪子,被她捏断。 先前这人一身君子风骨,怎么现下跟个牲口似的? 叶瑾诺懒得与他理论,从自己灵府中摸了纸笔出来,给叶未言写信。 “闹脾气要回娘家?”唐弈见她气恼,开口一句玩笑话逗她。 叶瑾诺板着脸回眸看他,实在气不过,在他身上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 这才满意,回过身继续写信,“问问商会分会在何处。” 她写完了信,便一把凤凰火烧了信纸。 不多时,手中便多了一封信件。 叶瑾诺随手拿了一支簪子,拆开信封。 兄长回信简明扼要,没有多余的话,信纸上只有一个很明确的方位。 叶瑾诺看得满意,把信纸折好揣进袖中。 又对唐弈道:“梳妆过后,便去分会问问那家铃铛铺的底细。” 唐弈自然应下,又低声提醒:“李记铃铛铺。” 梳妆罢了,叶瑾诺便与唐弈往着叶未言给的地址去了。 倒是好找。 凌云商会毕竟是魔界有名的商会,哪怕是个分会,也在闹市区的醒目位置。 叶瑾诺打眼望去,这闹市区最好的地段,一个叫得月楼占去了,另一个便是凌云商会。 不过······ 叶瑾诺头一次吃了闭门羹。 守门的伙计虽是眼明,瞧得出叶瑾诺身上小衫料子价格不菲,但见她和唐弈独独二人前来,没有带个像样的小厮丫鬟,只道是掌事今日繁忙,不待客。 这便要赶他们走。 叶瑾诺被气得发笑,伸腿踹了那伙计一脚,倒是没用力,只把人踹得往后退了两步。 “晓不晓得这是什么地界?这是凌云商会!小姐若是要闹事,咱们可得走着瞧了!”那伙计平白挨了一脚,自然是不服的。 也管不得叶瑾诺穿得富贵,开口便是威胁。 叶瑾诺摸出叶未言给的令牌,笑骂道:“本小姐今日就算砸了这儿,也只算得上耍小姐脾气,闹自家生意,也算闹事?” 她说的倒是实话,依着叶未言那个眼里只有妹妹没有道理的性子,她今日便是砸了凌云商会,叶未言也只会在想,到底是谁惹恼了妹妹。 伙计倒还真被她理直气壮的话震慑住,不信邪一般凑上前细细看了那令牌。 好大个叶字,糟了,这位是主家的小姐。 “哎哟,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是小人有眼无珠,得罪了小姐。二小姐里边请,小人这便去请掌事的来。”伙计后背一寒,连声道歉不说,这便开了门,将叶瑾诺往里边请。 不怪伙计变脸,在凌云商会做事,那可是普通小老百姓一辈子的奔头,哪怕只落得个看门的差事,也能保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惹了掌事的,都还有道理说去,惹了主家的小姐,那去哪儿讲道理? 主家少爷溺爱嫡妹,那可是出了名的。 虽说他们也不晓得这位神神秘秘的二小姐,到底是谁。 但令牌摸出来了,那便是。 叶瑾诺冷哼一声,倒是也没有和伙计斤斤计较的意思,迈步便进去了。 唐弈在后边摸着下巴,总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倒是也不算。 当初在醴丰郡时,叶瑾诺可是就说了四个字,就径直闯了郡守衙门,这回摸了令牌,还算是讲道理了。 分会掌事听闻是叶二小姐来了,哪里还顾得上谈什么生意,从后院撩着衣袍就匆匆来了。 只是步伐匆匆,难免脚下不稳,见礼问安还未出口,便在叶瑾诺面前摔了个仰面朝天。 叶瑾诺刚端上茶杯,就叫掌事这模样逗笑了。 这便不解面纱,放下茶杯,笑道:“这是做什么?见本小姐倒是不必行如此大礼。” 伙计连忙上来扶,掌事起身之后,拍拍衣袍,捋捋胡子,这才一躬到地,“小人给二小姐请安,不知二小姐亲自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求二小姐恕罪。” “坐,不必多礼。”叶瑾诺倒是也不在意方才掌事失礼之态,只抬手让他坐下说话。 “谢二小姐,谢二小姐。”掌事瞧着年岁也不低了,听得叶瑾诺免礼,便又连忙在椅子上坐下。 这掌事瞧着约莫是人类五六十岁的模样,叶瑾诺神识一探他内丹,倒是有个一二百年的道行。 只是身形瞧着清瘦,下巴留着山羊胡,穿着也是低调黑色,瞧着应当是个谨慎内敛的。 就是面对主家时,难免还是紧张。 叶瑾诺不怪他,凌云商会分会不少,真要说起来,真正能见到叶未言的,只有各州分会的掌事,这种郡县掌事,是没资格见叶未言的。 “本小姐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打听。”叶瑾诺也不绕弯子,免得这人过会儿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掌事立刻做出正襟危坐的模样,“二小姐请问,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瑾诺笑了一声,只是眼底并无多少笑意,“这江洺郡中,李记铃铛铺,东家是个什么来头?” 第156章 怎么哪儿都有他? 听得叶瑾诺问话,掌事吸了口冷气:“嘶······二小姐怎会问起他家的生意?” 这么回答,想来这铃铛铺的东家来头不算小。 叶瑾诺垂眸笑笑,“本小姐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 “是是是,是小人冒犯。”掌事连声应着,也晓得自己多嘴。 思量片刻,才认真答道:“回二小姐的话,这李记铃铛铺是祖传的铃铛手艺,往上数去,铺子怕是开得有个四五百年。不过真要说起东家,是一百多年前,城中富贾孟家嫡小姐把铺子整个盘下来的。” “哦?”叶瑾诺尾音上扬,“细说。” 掌事捋了捋胡子,又回忆片刻,才道:“这江洺郡中,富贾不少,不过真要说谁家势力大,那必然是孟家,若说原因,那便是这孟家的嫡小姐孟氏,如今是贾门孟氏。” “贾?”叶瑾诺眉心骤然拧起,“与江洺郡郡守贾哲,是个什么关系?” “回二小姐的话,这贾门孟氏的贾,便是贾哲贾大人的贾。”掌事呵呵一笑。 叶瑾诺手指轻轻敲击椅子扶手,心中还是有些东西理不清。 这贾哲,她先前是派落雯查过的,吏部卷宗中,贾哲是干干净净的。 若不是要做些违背魔界律法的勾当,贾哲要这李记铃铛铺的铃铛手艺,又是为了什么? 夫妻一条心,叶瑾诺可不信贾哲娶了孟家嫡小姐,只是为了所谓情情爱爱。 孟氏手中握着的铺子,贾哲必然是知根知底的。 思虑片刻,叶瑾诺又开口问:“这李记铃铛铺所谓祖传的手艺,你们都晓得是什么?” 掌事摇头笑笑,又叹息一声,“在这江洺郡做营生,谁人不知李记铃铛铺里的铃铛,究竟是做什么的?” “这邪门手艺大家既然都知道,又怎么放任他开下去?”叶瑾诺又问。 只是问出这话时,她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果然,掌事又是轻轻摇头,“二小姐,孟氏不仅仅是孟氏,她是贾门孟氏。” 这李记铃铛铺脑袋顶上,有人撑了把伞。 而那个人,就是如今江洺郡郡守贾哲。 叶瑾诺垂下眼眸,忽然笑了,“贾哲与本地商会,可有牵连?” 官商勾结,她不是头一次看这种案子。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掌事摇了摇头,“贾大人多年来都是明哲保身,除却孟氏手下几间铺子,贾大人是从不与商贾有牵扯的,而且就连孟氏手下的铺子,每年都是要把账本贴在布告栏中,让百姓自由翻看的。若是有谁瞧出端倪,便是大肆整改,来年绝不再犯错。” 见叶瑾诺有些错愕,掌事又小声道:“不瞒二小姐,这孟氏先前也犯过错,贾大人也是绝不徇私枉法,将孟氏抓进大牢里,蹲了好几个月的。” “他、他就这么清廉?”叶瑾诺都听得想笑。 李记铃铛铺这邪门手艺都明晃晃摆在江洺郡中了,贾哲和这铺子有牵连,居然还是个清官? 说出去,莫说她和唐弈这在朝堂沉浮多年的不信,便是今年新进来的官员,也没几个会信的。 唐弈低头抿唇笑笑,“夫人想当然了。” 叶瑾诺狐疑侧头看他,“夫君有何见解?” “为夫不过山野村夫,谈不上见解,只是私心想着,在朝为官者,许是不一定都是为了权财。”唐弈温和笑着,淡然面色仿佛他一早便知晓查贾哲是查不出结果的。 叶瑾诺顿时沉默下来。 掌事也沉默了。 他左看右看,只见得唐弈处事不惊,镇定淡然,这谦和有礼的态度,压根不像个山野村夫。 说唐弈是个迂腐文人,掌事还信些。 倒也大差不差。 “不图权财,他图个什么呢?”叶瑾诺吸了口冷气,至此才发觉江洺郡的事,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唐弈笑着摇头,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得不到回答,叶瑾诺心中不悦,不过却又想起另一件事。 她手指轻叩扶手,又问道:“这江洺郡城中,听闻得月楼最是有名,那艺伎沁瑶,又是个什么来头?” “哎哟哟,这、这要真说起来,可就复杂了。”掌事顿时苦了脸色。 叶瑾诺黛眉紧拧,心道这不起眼的艺伎,反倒是比李记铃铛铺更要命的。 方才问起李记铃铛铺,掌事都是一五一十把孟氏和贾哲说出来了,偏偏这艺伎沁瑶,掌事一听名头便苦了脸色。 “说便是了,凌云商会是本小姐自家的买卖,本小姐还会害了兄长不成?”叶瑾诺察觉其中事情不少,便又让掌事来说。 掌事皱眉想了想,这才开口道:“二小姐方才提到的艺伎,来头是不小,但真要以二小姐的眼界来说,也不算大。这艺伎名为沁瑶,但真正说起来,沁瑶算是艺名,她真名乃是姓孟。” “哦?”叶瑾诺眉梢微扬。 方才李记铃铛铺的东家,可就是孟家嫡小姐孟氏。 “二小姐,这艺伎沁瑶,唤她孟氏女即可。这孟氏女乃是如今郡守夫人一母同胞的妹子,只是多年前偶有一日,不知是犯了什么事,竟是让孟家扫地出门。 孟氏女别无长处,但自小学得琴棋书画,那一手七弦琴,真真是厉害,莫说懂这个的文人骚客,便是小人这种不通乐律的小老百姓,听了她的琴都觉心旷神怡。” 叶瑾诺微微颔首,昨日去听了沁瑶的琴,她倒是勉强能认可。 她乃是左沛岚的徒弟,旁人再厉害,再天资聪颖,也敌不过她。 不过真真说起来,除却她自己之外,这孟氏女的琴在普通妖魔中,确实称得上绝技。 “不过。”叶瑾诺忽然开口,“既然是孟氏女,是被孟家扫地出门的,她姐姐可是郡守大人,这城中,谁敢收留她?怎么得月楼敢冒着这大不韪,留她做了个艺伎?这不是打孟家的脸么?” 掌事被她问得直嘬牙花子,但话至此处,再怎么不想提得月楼,还是得提。 “这便不得不说得月楼顶上的东家是谁了。”掌事摇头叹息,“江洺郡中做买卖的商贾,分三种势力,一是咱们凌云商会中的生意人,二是孟家与几家富贾联合做的本地的扶摇商会,这三嘛······便是得月楼东家所在的春江商会了。” “春江商会?”叶瑾诺有些茫然,她没听过这名头。 许是她沉睡的这五百年间建立的。 “春江商会的主家,姓苍。”唐弈适时开口,补了一句。 叶瑾诺脸色再次黑下,苍姓可不是大姓,而她最熟悉的一个姓苍的,这会儿还在都城操办她的婚礼。 怎么哪里都有那条大尾巴狼? 第157章 他怎么敢 见叶瑾诺面色不虞,唐弈倾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府上铺子,也都在春江商会中,春江商会行事低调,但做生意的,都知晓春江商会主家是右相,哪怕势力大如凌云商会,也会忌惮几分朝臣。” 叶瑾诺这才算是明了。 春江商会其实在这件事里并不重要,但因为主家是苍语,春江商会腰杆子硬,依附于春江商会的得月楼才敢明目张胆和郡守作对,收留孟氏女。 一个春江商会,背后站着左右丞相,就算贾哲咬碎了牙,只要心里有鬼,就不敢对春江商会做什么。 倘若得罪了春江商会,这事传到苍语耳朵里,一个四品郡守,哪里敢和正一品丞相叫板? 叶瑾诺摸了摸下巴,心道这事倒是有意思。 她侧身对唐弈小声道:“孟氏女这事,你说那条大尾巴狼知不知晓?” 唐弈顿时失笑,“苍语平日里忙得脚打后脑勺,哪里有闲心关注一个艺伎?若是没有异样,他不会多过问春江商会的事,全权是交给虞泠打理的。” 叶瑾诺眼睛一转,倒是想得明白。 苍语到底是朝臣,手下商会,自然是要交予信任的人去打理,平日没个大事,他不会出面。 不过苍语的营生交给了虞泠,那唐弈的呢? 瞧见叶瑾诺眉梢扬起,唐弈便晓得她在想什么了,只能摇头叹道:“我府上营生,是谢珏在打理,府上没有主母,只能让他去做事了。” “便是有了,我也没有闲工夫给你理那些账。”叶瑾诺轻哼一声。 不说天界神祇,便是魔界这群不老实的朝臣,便够她头疼,哪里还有工夫去管那点铺子营生? “那是自然,夫人是做大事的,小事交由我来做便是。”唐弈摇头笑笑,顺着她的话说。 不过言语之间,还是承认她的身份。 掌事见他们二人低头耳语,也不敢插嘴,就老老实实坐在一旁。 直至打情骂俏够了,叶瑾诺才轻咳一声,再次看向掌事。 “这孟氏女的琴,师从何人,你们可知晓?”叶瑾诺又剑走偏锋,问了个奇怪问题。 掌事被问得直挠头,回忆良久才答道:“这······小人还真不知晓,应当是个厉害的角儿,不过江洺郡这么多年,也没出过几个角儿。” 问不出来,叶瑾诺也不多追,只又道:“江洺郡这些年,可有什么怪异之事?就像李记铃铛铺祖传手艺那般。” 这问题问得刁钻。 掌事垂眸思量片刻,才低声答道:“回二小姐的话,没有什么怪事,真要说江洺郡与其余郡县不同的地方,那便是临得近的郡县,都爱娶江洺郡出身的姑娘。” “细说。”叶瑾诺目光一凛。 “二小姐既然知晓李记铃铛铺祖传的手艺是什么,想来也知晓那手艺用处何在。 多年前,贾大人曾下过一令,责令江洺郡下所有的县里,但凡女子出生,便必须去李记铃铛铺领个铃铛,嵌入手腕。 那铃铛名为不渝,是要女子一生对夫家忠贞不渝,绝不能有二心。 也正是因此,其余郡县的男子听得了此事,便爱娶江洺郡出身的姑娘,只图个放心。” 掌事说罢,叶瑾诺手指已然紧握成拳。 即使心中猜到,但真真亲耳听闻如此荒谬之事,她还是怒从心头起。 这算个什么?!把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当做私有的物件那般,随意践踏凌辱吗? “实在残忍。”唐弈摇头轻叹,悄悄握住叶瑾诺的手。 温柔而又缓慢地,将她的手指抚平。 掌事嘲讽一笑,不知是自嘲,还是在讽刺谁,“二小姐一路行来,想来也发觉江洺郡中,女子不多。 一是有大半女子都被嫁了出去,二是郡中出嫁女子,生怕出门之后,手腕里的铃铛就会突然作响,便每日都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三······不瞒二小姐,江洺郡多年来,堕下的女胎,数以万计。” 叶瑾诺闭上眼,靠进椅背中。 她原以为,堕女胎是因民众愚昧,只知重男轻女。 现在再看,忽觉讽刺。 原来不让那些姑娘出生,竟然是为了她们好。 来生换个地界投胎,不受那屈辱。 “贾哲······他怎么敢呢?”叶瑾诺低声呢喃。 男子为尊的世界,她原以为在她千年前就已经结束。 曦玥不仅是异姓公主,还是参政公主。 她以女儿身进入朝堂,执政多年,这天下何处不是国泰民安之景? 她开放女子科举,鼓励姑娘们走出闺房,与男子一样,为家国安稳献力。 她修改律法,让女子出行不必用面纱遮挡,哪怕已为人妇,也能大大方方走在街上。 曦玥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让世人知晓,女子亦有为国效忠的能力。 贾哲这样做,无疑是在这一方天地中,完全抹杀曦玥曾经做的事。 他怎么敢? 掌事不知这位神神秘秘的二小姐究竟还有何种身份,听闻此话,也只能长长叹息。 谨慎思量许久,又忍不住出口相劝:“二小姐,咱们做生意的,就安安稳稳做生意,官老爷的事,还是莫要放在心上为好。” 哪怕凌云商会背后是自然元素,也要想想,这天下是谁的。 官老爷是为掌权者做事的,同样得罪不起。 叶瑾诺似是倦了,随意摆了摆手,这便起身,“今日本小姐来此地一事,不可声张,本小姐乏了,且先回客栈歇息。” 唐弈跟随她起身,搂住她纤细腰肢,“我扶着你。” “二小姐慢走。”掌事幽幽叹息,起身相送。 离开了凌云商会,叶瑾诺的心却像是沉入水底。 在那么多女子悲惨的命运面前,贾哲这打她脸一样的举动,反而让她气不起来。 郁结在胸口的,只有无限的沉闷。 那么多条命······那么多无辜的女子······ 行在回客栈的路上,叶瑾诺有些出神。 良久,她才轻声开口:“墨熙,我要贾哲的命,我要他生不如死,我要他受尽凌辱,叫众生唾弃,永世不得超生。” 唐弈扶着她的腰,低低应下:“臣谨遵殿下懿旨。” 第158章 孟氏女 回到客栈中,叶瑾诺坐在小榻上,侧头看着窗外的天。 拘束在窗棂中的天空,四四方方,像枷锁一般。 原来不止那深宫高墙里的天是这样。 她多想打破这窗棂,去看看那一望无际的天。 带着无数困在窗内的女子。 “明日,去查查孟氏女。”叶瑾诺轻声呢喃,回过头闭眼倚靠在小榻中。 那个艺伎有恨,不管是恨孟家还是贾哲,她都是叶瑾诺的突破口。 叶瑾诺就是要切开一个口子,然后把这江洺郡表面的所有假象,全部撕碎。 唐弈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应下:“好,但要定贾哲的罪,有些难。” “王室定罪,何须理由?”叶瑾诺嗤笑一声,“明日他贾哲在本宫面前,御前失仪,就够他贾家满门抄斩。” 可这样做,难安民心。 叶瑾诺自己也知道。 她沉沉出了口气,“无妨,本宫总会找到办法。” 。 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 叶瑾诺彻夜未眠,一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天。 唐弈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陪着她。 直到天边朝阳升起,叶瑾诺才渐渐回过神来。 “走吧,我们去寻······” 话未说完,被唐弈拉住手腕。 他轻轻摇头,“时辰尚早,且先用了早饭,再去春江商会小坐片刻。” 叶瑾诺垂下眼眸,轻轻应了一声。 用过早饭,唐弈带着叶瑾诺去了春江商会的分会。 这分会的掌事也是个中年男子,不过瞧着有几分肥头大耳,前来接见唐弈时,步子都不大稳。 “草民叩见大人,给大人请安。”掌事跪在唐弈面前,行了大礼。 春江商会头顶上是谁,各个分会的掌事都心知肚明。 这会儿拿了个带唐字的令牌来,掌事当然知道这位是谁。 定然便是与主家关系密切的左丞相了。 见了礼,掌事又看向叶瑾诺,迟疑片刻,还是小声问道:“大人,敢问这位是······” 唐弈谴退无关闲人,这才淡淡回答:“当朝一品镇国公主,曦玥公主殿下。” 掌事刚爬起来,听完唐弈的话,膝盖一软,又跪下去了。 “草、草民叩见曦玥公主!” 再怎么见过大风大浪的生意人,那也只是个商贾。 真见着王权了,他连只蚂蚁都算不上。 “免礼,平身。”叶瑾诺嗔怪看了唐弈一眼,这才又看向掌事,“本宫微服私访,今日前来此地,询问之事,皆不可外传。” “草民遵旨!”掌事连忙应答,见叶瑾诺眉眼间看不出心绪,只能顺从起身,强撑着发软的膝盖往旁边挪。 叶瑾诺垂下眼睫,淡声开口询问:“得月楼的掌柜,你可熟识?” 掌事连声答应:“熟识、熟识,殿下若是要见,草民这便唤她来。” 哪里有什么不熟的?都是一个商会中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那便唤来。”叶瑾诺不愿废话,但说罢这话,又心觉不妥,便补充道:“不必向得月楼的掌柜言明本宫与唐爱卿身份,只唤公子与夫人便是。” “草民遵旨,这便去!”掌事连连点头,见叶瑾诺抬手示意他快些去,这便步履匆匆出了前堂。 不多时,得月楼的掌柜便来了。 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打眼瞧去年岁不大,约莫也就是人类三十岁左右的模样。 随着掌事进来,女子也知眼前二人身份非同一般,这便福身行礼:“妾身梅姑拜见公子,拜见夫人,请二位安。” 身段婀娜,礼数周全。 叶瑾诺微微颔首,大抵知晓这梅姑是见过世面的。 “本夫人前日去得月楼小坐,偶然听见艺伎弹琴,倒是能称得上一句悠扬悦耳,今日唤你来,是想问问那位艺伎出身如何,若是个干净的,本夫人想赎她回府。”叶瑾诺抬手托了托发髻,兰花指一拈便是说不出的仪态万千。 乍一看,倒是真有几分高官富贾府上主母的仪态。 梅姑面色有些犯难,福身又行一礼:“回夫人的话,前日夫人听的艺伎,应当是妾身店里的沁瑶姑娘,冒昧问夫人一句,夫人应当不是本地人吧?” “确实不是,怎么?”叶瑾诺抬眸看向她,眼中沉静,不露端倪。 “回夫人的话,沁瑶来得月楼时便说过,不愿去任何人府上,只愿在得月楼做个艺伎,温饱一生便已足够。而且······沁瑶的出身不好,还望夫人海涵。”梅姑说着,又歉意一拜。 叶瑾诺眉梢微扬,“出身不好,是怎么个不好?” “这······”梅姑神色犹豫,并未回答。 春江商会的掌事急了,手肘一拐,轻击梅姑手臂,“夫人让你说,你便说,公子是自家主子,你瞒着夫人做什么?!” 这一句话算是提点梅姑,这二位身份不简单,和主家关系匪浅。 沁瑶和郡守老爷那点恩怨,还能大过主家的丞相位去吗? 梅姑一听是自家主子,心里也有了数,这便一五一十道:“回夫人的话,沁瑶出身这江洺郡最有名的富贾孟氏,乃是孟氏嫡次女,多年前犯了事,惹恼了姐夫,叫孟氏扫地出门,这江洺郡中谁也不敢收留她,生怕留她便遭报应。妾身看她可怜,又想着自家主子许是也宽容仁慈,便收了这可怜姑娘,夫人也是自家主子,若是夫人要她,妾身便带她来见夫人,这般可好?” 叶瑾诺心中思忖片刻,却轻轻摆手,“不急,待今夜本夫人再听她弹奏一曲,瞧瞧她技艺究竟如何,你回去后,嘱咐她今夜有贵客,叫她弹最拿得出手的曲子。” 妖魔会说谎,但琴声不会。 叶瑾诺还要再听一次,才能摸清楚沁瑶的底细。 “妾身遵命,定会给夫人留最好的雅座,静待夫人莅临。”梅姑这便又是一拜。 叶瑾诺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梅姑走后,叶瑾诺垂下眼睫,心中细细思量梅姑方才的话。 昨日在凌云商会,她只知沁瑶是孟氏嫡女,被扫地出门。 原来这扫地出门的缘由,是惹恼了姐夫。 第159章 还休 叶瑾诺想不明白,沁瑶一个待字闺中的妹妹,怎么会惹恼了贾哲? 而贾哲不过是个姐夫,怎么又能插手孟家的事? “贾哲······”叶瑾诺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靠进椅背中闭上了眼,“究竟是个怎样的心思呢?” 贾哲不是贪官,相反,他表现出来得还像个清官。 但清官,不一定是好官。 此刻前堂只余他们二人与掌事,唐弈低头抿了口茶水,这才低声答道:“贾哲多年前入朝为官时,瞧得出是个迂腐心性。” “偏执,古板,迂腐,文官的通病。”叶瑾诺闭着眼,一句话打死一船人。 倒也没错。 唐弈低头笑笑,“殿下在骂谁?” “唐爱卿觉着是谁,便是谁。” “臣只希望不是臣,臣一介臣子,受不住殿下怒火。” “待哪日唐爱卿辞去官职,不是这文官之首了,本宫所骂便不是爱卿了。” “只做殿下驸马?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差事。” ······ 掌事听得牙疼,虽说听着像是叶瑾诺在骂人,但他怎么听,怎么觉着这是在打情骂俏。 不过唐弈倒是开心,叶瑾诺还有闲心和他逗趣,就证明叶瑾诺还没有被愤怒牵走理智。 这是好事,身处高位,自不能被情绪影响了决策。 闲谈歇息许久,又在春江商会中用了晚饭,叶瑾诺才和唐弈慢慢往着得月楼去了。 梅姑今日便站在得月楼门口相迎,见得人群中那片显目的藕粉色衣袂,便又上前两步。 “拜见公子,拜见夫人。”梅姑笑吟吟迎上来,又往得月楼里伸出手,“还请二位随妾身来。” 叶瑾诺始终是围着面纱的,虽说瞧着神神秘秘的,但江洺郡大多数女子出行都会以面纱遮面,倒是也没引得多少人注意。 只不过得月楼的老主顾瞧见梅姑亲自相迎,大致也知晓是外乡来的贵客。 上了二楼,在雅座落座后,叶瑾诺才开始解面纱。 梅姑安排得细致,今日白日见得叶瑾诺习惯戴着面纱,在他们到得月楼前便让伙计上了茶水点心,这会儿梅姑离去,雅座阵法启动,便不会再有谁来打扰。 叶瑾诺随手拈起一块糕点,纳入口中细细品尝。 “味道不错,要尝尝么?”叶瑾诺微微挑眉,有些惊讶于一个茶楼厨子的手艺。 糕点入口即化,软糯香甜,算是佳品。 唐弈轻轻应了一声,却并未拿糕点,而是倾身揽住叶瑾诺的肩,垂下头去吻她。 片刻过后,拇指抹去她嘴角银丝,“确实不错。” 叶瑾诺习以为常,咽下口中浓郁木能量,又继续吃糕点。 只是难免还是忍不住,细碎骂道:“仗着本宫宠你,越发没脸没皮了。” 唐弈只当她在夸他,“恃宠而骄,跟殿下学的。” “不会学点好的?” “殿下也知是坏习惯?” ······ 叶瑾诺白他一眼,余光瞥见沁瑶上台,便不再多说。 许是得了梅姑嘱咐,沁瑶今日穿得比前日还精致些,不过依旧是那温婉可人的模样。 素手抚琴,勾出流畅弦音。 前奏才响起几个音,叶瑾诺便骤然脸色一变。 手指渐渐紧握成拳。 唐弈眉心拧起,也察觉不对。 熟悉的琴音,熟悉的乐律,他听过这首曲子。 ——那日在醴丰郡,叶瑾诺为他弹奏一曲《还休》。 可惜,叶瑾诺天赋异禀,她所作的曲子,旁人弹不出精髓。 优美乐律传入耳中,却不似叶瑾诺的琴声那般,能径直流淌入他心底。 但······ “她怎么会弹《还休》?”叶瑾诺咬着牙,一字一句低声说着。 她怎么可能会弹《还休》? 一个小小郡县的艺伎,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叶瑾诺亲自作的曲子? 唐弈拧眉沉思片刻,才低声答道:“或许她见过沛岚。” 这世间会弹《还休》这曲子的,除却叶瑾诺,便只有她师父左沛岚。 叶瑾诺长眠五百年,《还休》流传出来,定然是左沛岚干的好事。 这曲子指法复杂,其中有一篇章节奏甚快,不是精通七弦琴之人,难以弹出精髓。 沁瑶弹的《还休》,终究还是改过的。 但就是这么一改,整首曲子都失去了它原有的味道。 优美动听,却不够惊艳。 叶瑾诺阖上双眼,背靠椅背,“唤梅姑来。” 唐弈应下,起身去寻梅姑。 不多时,梅姑前来见礼。 叶瑾诺依旧闭着眼,“此曲结束,寻个安静雅间,让沁瑶来与本夫人见礼。” 她闭着眼,梅姑便无法瞧见她眼中情绪,但听她话语,似是有话要对沁瑶说。 许是真的瞧上沁瑶的琴技了。 梅姑这般想着,便福身行礼:“是,此曲结束后,妾身唤个伙计来给夫人领路。” “让她抱着琴来。”叶瑾诺说罢,手指轻抬。 梅姑心领神会,这便起身离开了雅座。 待到沁瑶一曲奏罢,便有伙计来雅座为叶瑾诺和唐弈带路。 得月楼不设雅间,但梅姑将后院小亭清理出来,阵法开启时,与隔绝外界的雅间无异。 虽是小亭,真真进去却也不觉小,叶瑾诺坐进摇椅中,侧着头静静看着远方。 唐弈便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没什么事做,便从乾坤袋中摸了颗雪梨出来,给叶瑾诺削梨子吃。 沁瑶抱着琴进入阵法时,瞧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身穿粉衣的绝色少女闭目躺在摇椅中,身旁瞧着温文尔雅的青衫公子手中拿着一个雪梨,用小刀切了小块,喂到少女嘴边。 少女似是习以为常这样的伺候,朱唇轻启咬下梨块。 雪梨汁水充沛,轻咬一口便尝得满嘴梨汁,透明汁水顺她唇角滑落,又被青衫公子拇指带走。 好生娇惯的姑娘。 一颗梨子,都要叫人切好了喂到嘴边。 好生绝艳的姑娘。 仅仅一个侧颜,便美得叫人心惊。 “怎么站在那儿发呆?”叶瑾诺微微睁眼,神色慵懒看着沁瑶。 沁瑶惊觉自己失态,脸红低头,抱着琴上前几步见礼,“沁瑶见过夫人,见过公子······夫人绝色,沁瑶看呆了,还求夫人恕罪。” 第160章 一曲还休,肝肠寸断 叶瑾诺轻轻笑了一声,坐直身体看向沁瑶,又对唐弈摆了摆手,“梨汁太占肚子,本宫吃不下了,剩下半颗,赏给爱卿了。” 唐弈了然她的意思,起身一躬到地:“臣谢殿下恩典。” 两句话,足够沁瑶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这魔界还有哪位殿下? 绝色倾国,风华绝代,唯有当朝一品镇国公主,曦玥公主。 沁瑶哪里见过这般世面? 忙不迭便放下琴,跪地行礼:“奴家沁瑶,叩见曦玥公主,请殿下金安。” 她眼中浮现了些叶瑾诺看不懂的情愫,似是敬仰,又似是一些说不明的倾慕。 “免礼,平身。”叶瑾诺双手搭在摇椅扶手上,又懒懒躺进椅中,“你的琴,师从何人?” 知晓眼前人身份,沁瑶便不敢隐瞒,连忙答道:“多年前,奴家前往都城游历,偶然得一红衣公子指点,才有如今之技艺,只是事到如今,奴家依然不知那位公子姓名,只记得公子身段颀长,容貌甚好。” 红衣,身段颀长,容貌甚好。 叶瑾诺抬手轻揉额角,那人不是左沛岚还能是谁? 她起身下了摇椅,自顾自走到沁瑶身前,将艺伎吓得倒退半步,却并未碰沁瑶,而是俯身抱起地上的琴。 这便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垂眸随意轻勾琴弦。 “好琴。”她淡淡说罢,又回眸看向唐弈,“还想再听一次么?” 唐弈拱手行下一礼,“殿下恩赐,自当洗耳恭听。” 叶瑾诺不再说话,纤长玉指再次勾动琴弦。 与唐弈重逢,她心境不似当日在醴丰郡那般。 那日弹出的江南离愁不复存在,只余淡淡愁绪萦绕曲中。 唐弈闭上眼,静听她弹奏《还休》。 一曲《还休》,是为他而作,又不仅是为他而作。 那年晚春,叶瑾诺在那世外桃源,初识唐墨熙。 轻快琴音,是她埋藏心中的少女心绪。 他见得她少女怀春时娇俏,一如灵动轻快琴音,娇美可人。 后来,他推开她,喝令她不许再去寻他。 就像沉寂下来的琴声,低音沉闷,如她那日以泪洗面。 纠缠在心中的苦闷,化作对远方的眺望,等待不会归来的离人。 她始终未能说出一句情意,欲语还休。 苦涩之中,琴声又高昂起来。 叶瑾诺闭着眼,却仿佛看到那年场景。 他一身青衫,在天地骤变时,独行于狂风大作的世间。 后来,他负手而立,静静看着能要他性命的对手。 淡然镇定,是他知晓自己宿命。 知天命,顺天命。 哪怕清楚自己必定葬身于此,他也要为了庇佑这个世间做出最后的挣扎。 君子之守,莫过于此。 与此同时,曦玥公主率一千二百万死士,镇守魔界界门。 他们在不同的战场,却有同样的目标。 生与死,原来早就被抛之脑后,他们只愿庇佑这芸芸众生。 后来,唐墨熙原身俱损,只余一缕残魂;叶瑾诺内丹迸裂,却要取心头血救他。 他们赢了,却再难看到自己以命相护的世界。 唐墨熙消散于世间,叶瑾诺长眠五百年。 可他们终将重逢。 叶瑾诺手指顿住,琴弦断了。 琴声戛然而止。 她近乎木讷地回过头,看向唐弈。 又笑了。 他还在。 她含着泪莞尔,忽然庆幸造物主神有好生之德。 再看沁瑶,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哭什么?”叶瑾诺轻声问,可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声音不知不觉,掺了哑。 沁瑶流着泪摇头,又哽咽道:“奴、奴家不知,可、可听殿下弹琴,就是、就是很想哭。” 一个艺伎,不知当年惨况,却能从叶瑾诺的琴声中,听出悲壮之情。 那年左沛岚拾起叶瑾诺的琴谱,说她出师了。 这天下再无哪首曲子能够媲美《还休》。 左沛岚不愿这首曲子失传,他要让世人都知道这首曲子里藏着什么。 那是叶瑾诺的爱,她爱唐墨熙,更爱这世间众生。 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的爱。 于是,一曲《还休》,肝肠寸断。 直至今日,《还休》的主人重新将它演绎,沁瑶才猛然顿悟,那位红衣公子为何说,琴谱能传,琴技却无法传授。 叶瑾诺低头笑笑,将断了弦的七弦琴放到一旁,走回摇椅前坐下,“来,说说你的故事。” 沁瑶怔怔看着自己的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听罢了《还休》,好似什么事情,都已经不敌《还休》曲中悲壮。 唐弈坐在叶瑾诺身侧,低声道:“给她一点时间。” 叶瑾诺闭着眼,轻轻应了一声。 唐弈牵起叶瑾诺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瑾儿,这儿疼。” 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可心头那阵剧痛做不了假。 叶瑾诺弹的琴,让他想起过往,那段对他来说暗无天日的过往。 曾经恪守的君子之道,原来终究还是没能护住他心尖上的人儿。 叶瑾诺睁开眼,歪着头看唐弈,忽然便笑了。 她翻过手,和唐弈十指相扣,洒脱一笑:“我忽然记起那年我在想什么了——我在想,若世间再无唐墨熙,那我便追去黄泉,你看不到的太平盛世,由我泉下一一告知。” 那年,她孤注一掷,生生剖开自己心口,要救唐墨熙。 她要唐墨熙亲眼来看,他们携手并肩护下的世界。 如果他再难存活于这世间,她也已心死,那就带着这太平景象,去黄泉与他相会。 那时她已然知晓,唐墨熙推开她,只是因为他们立场不同。 站的位置不同,可他们好像无形中,又并肩作战了一次。 他们都想护这世间安稳,都想庇佑这芸芸众生。 而唐墨熙的心里,有她一席之地。 那她自然不会负他。 唐弈沉默良久,扣紧她的手,“唐墨熙何德何能?” 叶瑾诺粲然一笑,“凭你在最后放弃了君子之守,拼尽全力守住这世间安稳。” 他们有同样的悲悯之心,也同样在最后一刻破境。 唐墨熙让叶瑾诺知晓大爱,叶瑾诺让唐墨熙懂得小爱。 他们本就是天生一对。 沁瑶这时,才终于从那肝肠寸断的痛苦中抽身而出。 她怔怔看着叶瑾诺,小声开口:“殿下······奴家想好从何处开始说了。” 第161章 旧事 叶瑾诺捏了捏唐弈的手,这才看向沁瑶,“说吧。” 沁瑶膝行两步,跪坐在自己断了弦的琴旁,这才低声开口,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娓娓道来。 “这江洺郡中,有一铃铛铺,名为李记铃铛铺。” “李记铃铛铺有一祖传手艺,便是他们做出的铃铛,附上法术,便能沉入妖魔手腕,与妖魔的身体融合。” “融合之后,体内带有铃铛的妖魔与另一妖魔有了夫妻之实,便再不可对对方说一句假话,也不可有二心。” “否则,体内的铃铛便会铃铃作响。” “李记铃铛铺的铃铛,原本只是妖魔自愿购买,可一百多年前,郡守大人的夫人盘下了李记铃铛铺。” “郡守大人说,女子生来便该遵循三从四德,责任便是对夫家忠贞不二,为夫家延续血脉。” “从此,江洺郡中出生的女子,从出生那一刻,手腕上便会被嵌入铃铛。” “奴家体内,亦有那种铃铛,是奴家的嫡亲姐姐亲手为奴家戴上的。” “奴家本姓为孟,当今郡守夫人贾门孟氏,便是奴家的姐姐。” “十七岁那年,嫡姐要让奴家嫁人,说是奴家已过豆蔻之年,早该嫁人,拖到十七岁,已经让贾大人心生不满。” “一直待嫁闺中,不愿成亲,便是在打贾大人的脸。” “好在母亲疼惜奴家,悄悄给了奴家几十两银子,想要奴家远走高飞,不受苦楚。” “那时,奴家不嫁人只是舍不得父母,还不懂母亲说的苦楚是为何意。” “但母亲逼着奴家走,奴家无法,只能听从母亲的话。” “奴家离开江洺郡后,便去了一直向往的都城,奴家听闻,都城繁华,更甚江洺郡。” “在都城时,奴家才知,原来女子出行不是必须戴面纱的,原来女子出行,亦能与相爱之人携手同行。” “原来在那么远的地方,女子能做的事,竟然那么多。” “奴家去茶楼小坐时,恰逢茶楼雅间中有一把七弦琴,便忍不住弹奏。” “一位红衣公子听见奴家琴声,笑骂奴家不懂琴,又问奴家,想不想学更难的曲子。” “那公子生得俊美,容貌昳丽,奴家一时瞧得失神,莫名其妙便应了。” “公子便将《还休》的谱子给了奴家,又问奴家从何处来。” “奴家感念公子教导恩情,便一五一十与公子说了。” “公子听罢,竟是破口大骂。” “那时奴家才知,原来在五百年前神魔大战中,救下魔界的功臣,竟是一位女子。” “公子说,曦玥公主舍身救世,率一千二百万死士镇守魔界界门,庇佑魔界万千子民性命。” “哪怕此生只为女儿身,也可有家国情怀,也可为江山社稷出力。” “将女子当做传宗接代的物件,才是这世间最大的愚蠢。” “得了公子提点,奴家才知母亲口中苦楚,是为何意。” “后来,公子多次来茶楼指导奴家琴艺,奴家也渐渐明白,在公子眼中,男子和女子是没有区别的。” “只要聪慧,只要刻苦,公子都觉着是好孩子,都会给予同样的详细教导。” “学成之后,奴家便启程折返江洺郡,奴家想告诉江洺郡中的女子,原来外边的天,竟然能容忍女子飞上去。” 沁瑶话至此处,便停顿下来。 叶瑾诺垂着眼睛,末了,唇角勾出浅淡笑意。 “你可想知道,那红衣公子是何身份?”她看向艺伎,轻声问。 沁瑶顿时睁大了眼,“殿下、殿下认得他?” 叶瑾诺睫毛闪动片刻,才轻声答:“他是本宫的恩师,火元素左沛岚。” “天、天呐······”沁瑶眼中震诧,没想到,她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恩公,竟然是自然元素。 叶瑾诺抬眸看向沁瑶,嘴角勾出浅笑,“他心中,真正装着众生,也真正装着本宫和他的妹妹,所以才会想要不遗余力点醒众生,女子本就不输于男子,仅凭男女区别,就要断定生灵高低贵贱,才是世间最愚蠢的事。” 沁瑶抿着唇,用力点头,“奴家至今,哪怕沦落如此境地,也依旧感恩左公子曾经点醒奴家。” “你折返江洺郡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叶瑾诺又问。 从梅姑和凌云商会的掌事口中,她听到的都是孟氏女是被扫地出门。 母亲给钱让沁瑶远走飞,怎么都算不上扫地出门。 沁瑶沉沉出了口气,抬眸望向远方,这才继续开口讲述。 “奴家回到江洺郡后,做了很多事,或者说,奴家想做的事很多,却什么都没做成。” “奴家想像都城那样,开设女子私塾,让姑娘们都有书念,都有学上。” “也想告诉姑娘们,其实身为女子,也不一定要终生都背负传宗接代的想法。” “就像曦玥公主一样,即使是女儿身,亦能为家国献力。” “可这些想法,奴家才刚刚说出,便惹得郡守大人勃然大怒。” “他斥责奴家不守妇道,胡乱学了几个字,便觉着自己懂了圣贤书,要强迫奴家成亲。” “奴家誓死不从,郡守大人竟是迁怒奴家母亲,说母亲教出个不孝女,忤逆世道,将奴家的母亲······处死。” “不仅如此,为强迫奴家成亲,郡守大人还绑了奴家,丢进一农家小院,若不是那日梅姑偶然路过,奴家此生便······” 话至此处,沁瑶已然泣不成声。 叶瑾诺双手渐渐握紧,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竟是难以发声。 良久,她才压抑住怒气,沉声询问:“贾哲算什么东西?他要处死你的母亲,你的父亲和嫡姐,便不会拦着吗?!” 沁瑶流着泪摇头,苦笑道:“父亲和长姐,早就在心中认定,女子就应当如郡守大人说的那般,相夫教子,恪守妇道,郡守大人定母亲的罪时,除却奴家,这偌大江洺郡,竟是没有谁说一句不对。” 那是······深深嵌入江洺郡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邪念。 第162章 诏令 叶瑾诺听罢,又是良久失语难言。 她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沁瑶的想法会被左沛岚改变,一是她亲眼得见,都城女子所受优待,二是那时她年岁尚小,还有扭转余地。 这偌大的江洺郡,这多年传下来的恶习,又怎么是沁瑶几句话就能改变的呢? 叶瑾诺在这一刻,忽然无比庆幸,自己手中握着王权。 要改变一个郡,甚至一个州的民众,是她可以做到的事。 沉默良久,叶瑾诺才起身,行至沁瑶身前。 又俯身,将一块手帕递给她,轻声道:“好姑娘,擦了泪,去唤梅姑来。” “殿下······”沁瑶接了帕子,却只敢用自己衣袖擦去泪水。 原来方才知晓叶瑾诺身份时,她眼中流露的倾慕,就是因着叶瑾诺改变了她对女子的认知。 那么高贵,那么厉害,那么深明大义的曦玥公主,她怎么敢用泪水沾湿公主的手帕? 擦干了泪,沁瑶便忙不迭起身,出去寻梅姑了。 梅姑来得也快,许是路上听沁瑶说了叶瑾诺的身份,进来见礼时,口中唤的是殿下。 叶瑾诺也不扭捏,靠在摇椅中对二人招了招手,“来本宫跟前说话。” 到底是春江商会出来的,梅姑没露怯,上前几步,又是盈盈一拜,“谢殿下恩典。” “方才沁瑶说,她曾是你救下来的,这是个什么事?”叶瑾诺不急不缓,开口问道。 “回殿下的话,是十余年前的事了。 主家听闻江洺郡这便水土养人,便想在此地开个茶楼,妾身自小是跟着主家夫人的,夫人信任妾身,便且唤妾身带着银钱,来此地寻个好地段,盘个铺子。 那段时日,妾身倒是把江洺郡转了个遍,偶然路过一农家院子时,便听得里边传来哭声。 妾身虽说不过一介布衣,但自小耳濡目染夫人爽快仁慈心性,便带着护卫出手相助,这才救下了阿瑶。” 梅姑说罢,又是福身一礼。 果真是见过世面的,和叶瑾诺猜想中一样。 不过叶瑾诺眼睛一转,又问:“你说的主家夫人,可是虞泠虞夫人?” “是,殿下与夫人有交情么?”提起虞泠名字,梅姑顿时面露喜色。 “不深,却也不浅。”叶瑾诺勾唇笑笑,“江洺郡之事,你可与虞泠提过?” 梅姑默了片刻,轻轻摇头,“此事······若是说了,妾身唯恐会害了夫人。” 这事牵扯朝堂官员,虞泠一个诰命,翻了天也不可能插手朝政。 哪怕她有右相苍语做靠山,作为她的亲信,梅姑还是不敢随意说这种事。 既是做生意,就本本分分做生意,救下又收留沁瑶,已经是犯了险。 叶瑾诺垂眸颔首,“你也是好心。” 就凭梅姑是忠于自家主子这事,她就没办法责怪梅姑。 谁活着,都是先考虑自己。 “殿下。”唐弈起身,对叶瑾诺拱手行下一礼,“臣以为,魔界律法中,从未言明女子不守妇道便该判死罪,江洺郡郡守贾哲草菅人命,该将其捉拿归案。” 叶瑾诺手指抬起,冷笑道:“依本宫看来,还请唐爱卿写下书信,宣大理寺卿岳涿觐见。” 唐弈俯首领命,又问道:“可需点一队精兵护驾?” “随大理寺卿一同前来。”叶瑾诺颔首应下。 王权在此,贾哲妄动便是造反,但身为王女,除非必要时候,叶瑾诺不该亲自出手。 唐弈应下之后,便从乾坤袋中拿了纸笔,快速写下书信,交由叶瑾诺过目之后,才催动法力,将书信送至都城。 沁瑶茫然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咬了咬唇,才斗胆上前行礼:“殿下,此事······可会牵连长姐?” “贾门孟氏助纣为虐,算是从犯,自当落狱。”叶瑾诺淡淡说罢,靠进摇椅中阖上双眼,“别告诉本宫,你恨她对你们母亲的死熟视无睹,却还是希望她平安。” “······”沁瑶无言片刻,又喃喃自语一般开口:“可这一切,真的是长姐的错吗······” 叶瑾诺还是没有睁眼,只是双唇微微分开:“对与错向来很难评判,但此时此地,一切均由魔界律法评判。” 她知律法无情,生灵有情。 可一旦决定要搬出律法来处理此事,就只能走这条无情的路,走到底。 哪怕她心中清楚,贾门孟氏有错,但错是由贾哲造成。 小亭中又静默下来,梅姑和沁瑶不敢擅自开口,而唐弈垂着眼站在叶瑾诺身侧,不知在想什么。 不多时,收到书信的素汐率三百精兵进入江洺郡。 此时城门已然落锁,大批人马使用的大传送阵设立在城外,但素汐手中有公主令,江洺郡官兵无一敢拦截她。 曦玥公主苏醒至今做了那么多事,已经传遍魔界大街小巷。 莫说官兵不敢拦,便是百姓知晓这三百精兵是护卫曦玥公主的羽林军,皆是出户夹道相迎。 不过片刻,得月楼被三百精兵围得水泄不通。 叶瑾诺吩咐一句,梅姑便出了小亭,前去得月楼外迎接素汐。 素汐进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叶瑾诺抬眸看去,倒不是陌生面孔。 先前在醴丰郡时见过的,羽林军右统领白珝。 “微臣岳涿叩见曦玥公主,请殿下安!”素汐匆匆上前,跪地对叶瑾诺行礼。 白珝也上前几步,抱拳行礼:“末将羽林军右统领白珝,参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到底是羽林军,铁甲银盔,声如洪钟,好生精神。 叶瑾诺抬了抬下颌,“免礼,平身。” 二人这才站直身体,分立两旁。 “此番唤二位爱卿前来,想必事由唐爱卿已然在书信中阐明,本宫便不多废话。”叶瑾诺从摇椅中起身,转身看向小亭外的远方。 她背对众人,负手而立,话语轻飘飘的,却字字砸进人心底:“素汐,白珝,本宫要贾哲的命。” 素汐怔了一下,不确定地询问:“那臣······这便随白统领一同,去将那冒犯殿下的逆贼斩首示众?” “不急。”叶瑾诺轻声说罢,这才回头看向素汐,“真言宝剑何在?” 第163章 撒娇? 素汐听罢,并未迟疑,从腰间取下佩剑,双手奉上:“回殿下的话,真言宝剑在此。” “收好。”叶瑾诺轻轻抬手,“今夜护送本宫回客栈歇息,明日一早,随本宫去江洺郡郡守衙门,好生审审贾哲。” “微臣谨遵殿下懿旨!”素汐顺从将宝剑挂回腰间,拱手行礼。 白珝倒是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真言宝剑。 入朝为官者,皆听闻过真言宝剑的厉害。 只是这宝剑瞧着······似乎没什么出众的地方。 从剑鞘到剑柄,瞧不出半点非凡之处。 “唐爱卿。”叶瑾诺将手搭在唐弈递过来的手背上,淡淡开口:“本宫乏了。” 唐弈顿时了然,低头应下,这才看向白珝:“西临客栈,劳烦白统领开路。” “末将分内之事。”白珝抱拳行礼,这便大步流星,抢在叶瑾诺身前出去了。 身份已然公之于众,叶瑾诺便也不再戴着面纱,就这么被唐弈扶着,步履缓慢出了得月楼。 曦玥是魔界除却造物主神之外,唯一的王室,她出行时的阵仗再怎么大,再怎么夸张,那都不是旁人能多过问一句的。 哪怕现下,是三百羽林军护驾。 白珝想得周到,曦玥公主虽说决定要走回去,但他也不能真让这金枝玉叶走回去。 索性唤手下羽林军去借了小轿,见叶瑾诺出来,便连忙将她请上小轿。 那小轿四面都只是纱帘遮挡,并非封闭,叶瑾诺赞赏一般看了白珝一眼,单手提着裙摆,在唐弈的搀扶下坐上了小轿。 “曦玥公主驾到!闲人避让!”素汐跟在小轿旁,见小轿抬起,便高声唤了一句。 羽林军训练有素,列阵前后将小轿护住,这才往着西临客栈去了。 这么一闹,城中百姓便忍不住悄悄在窗中门前去看叶瑾诺。 透过纱帘,只见得少女没有表情的面容,哪怕一瞥,也堪称风姿绝艳。 那三百羽林军皆是铁甲银盔,一身肃杀之气,身处精兵之中,少女神色依旧泰然自若,仿佛这是她习以为常的事。 一路行至西临客栈,这夸张阵仗叫全城的百姓都知晓了。 叶瑾诺倒是面不改色,下了小轿,让白珝率精兵守在客栈外,这便自顾自与唐弈回了上房。 素汐犹豫片刻,还是跟在叶瑾诺身后。 进了上房,素汐搀着叶瑾诺走到小榻边,看了唐弈一眼,却没有说话。 叶瑾诺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道:“不必避讳,驸马是自己人。” 素汐这才松了口气,跪坐在小榻旁,眉眼低垂小声道:“奴婢好生想念殿下。” 听得苏宛她们日日都能伺候在叶瑾诺身侧,素汐嫉妒得要命。 “委屈你了。”叶瑾诺垂下手,轻轻抚摸素汐额头,“再过些时日,待一切稳定下来,便允你辞官,回到本宫身侧伺候着。” “为殿下做事,是奴婢的福分。”素汐听得眉眼一弯,心中也畅快许多。 再熬熬,总有能回来的时候。 唐弈陪叶瑾诺一同坐在小榻上,搂住她纤细腰肢,下巴便搁置在她肩上。 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只低声道:“我也想辞官。” “你凑什么热闹?大理寺卿与左丞相能一样吗?”叶瑾诺嗔怪笑骂,伸手轻轻推他。 唐弈却不松手,瞧上去恹恹的,“琐事麻烦,日后更麻烦,不若只做驸马,专心伺候瑾儿。” 素汐:······ 这是她能听得的话吗? 这是朝堂上那个谦逊儒雅淡泊名利的左丞相说出来的话吗? 叶瑾诺被他呼出的热气熏得耳根发烫,伸手便去掐他:“好好说话。” “不要。”唐弈死不撒手,又闷闷道:“沛岚说,瑾儿这样的心性,最受不住撒娇。” 叶瑾诺:······ 所以你是在撒娇? “你听他的鬼话?”叶瑾诺气得想笑,在他腿上拧了一把,“他骗你呢,况且,这算什么撒娇?” “沛岚与我相识多年,为何要骗我?”唐弈有些不解,单手捏住叶瑾诺手腕,“那什么才算撒娇?” 他目光真诚,一副求知好学的模样。 “······”叶瑾诺沉默半晌,才抬指轻点素汐额头,“素汐,去歇息,明日晨起再来伺候本宫梳洗。” 素汐也晓得自己不该在这儿,起身福身行了个丫鬟用的礼节,这便步履匆匆跑了。 莫名看得出几分落荒而逃,耳根子都听红了。 素汐离开后,叶瑾诺才看向唐弈,嗔怪一般在他胸前轻轻打了一下,“学点好的。” 唐弈振振有词:“沛岚说我当了太多年的木头,总有一日会遭你厌烦,要学着有些别的心性,才会让你对我欲罢不能。” 叶瑾诺:······ “真要叫你这书呆子气晕过去。”叶瑾诺推开他,垂下眼睫往床边走去,“快些歇下,明日还有事要做。” 想了想,又补一句:“你我二人之间的事,信我便够了,别信师父胡言乱语。” 唐弈轻轻应一声,跟着她的脚步回到床边,“好。” 。 一夜无梦,安稳过去。 叶瑾诺晨起梳洗,素汐自觉前来伺候。 多年未做过这事,素汐手上动作却还是如多年前一样利落。 既然说今日要去郡守衙门,叶瑾诺自然不能再穿小衫罗裙。 随意在灵府中选了一套朱砂色宫装,交给素汐,由素汐替她穿上。 宫装繁复厚重,却有别的衣衫衬不出的华贵气势。 换上宫装,叶瑾诺才更像手执大权的曦玥公主。 三千青丝皆被绾起,发中再嵌入名贵珠玉,凤钗点缀,端的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叶瑾诺轻抿唇脂,眼睫垂下,“今日事毕,便回宫吧。” 有些事是做不完的,真想要解决,要从源头下手。 斩了贾哲,说不定还会有个张哲李哲。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把这些官吏都查一遍。 现下她身子见好,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 “臣谨遵殿下懿旨。”唐弈换上朝服,俯首拱手行下一礼。 第164章 王权 叶瑾诺梳妆过后,便出了上房,行至客栈门外,眉梢微微扬起。 只见客栈大门外,江洺郡郡守贾哲率郡守衙门所有官员,跪地相迎。 “哟,这是做什么?”叶瑾诺轻笑一声,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居高临下看着贾哲。 贾哲并未抬头,低着头恭敬行礼:“江洺郡郡守贾哲,恭迎曦玥公主驾临!微臣叩见殿下,殿下万安!” 礼数周全,滴水不漏。 叶瑾诺迈步越过他,倒是也不在客栈前多啰嗦。 只是径直上了小轿,淡淡开口:“既然贾爱卿迎至门外,本宫便去郡守衙门小坐片刻,想来,是贾爱卿有话要对本宫说。” “谢殿下赏脸。”贾哲答罢,这才起身带路。 叶瑾诺对贾哲的第一印象,很差。 这男子生得其实不差,但身形消瘦,模样瞧着像是土埋半截了,只能从凹陷脸颊上隐约看出,他年轻时,也是俊朗青年。 可容貌并非叶瑾诺评判一个人好坏的第一标准,贾哲今日匆匆来迎她,才是她心中不悦之处。 王女亲临,当地郡守来接驾,那是对的。 但大可不必如贾哲这般,一群人浩浩荡荡跪在客栈外,不知道的,还以为叶瑾诺怎么苛待他了。 一路行至郡守衙门外,叶瑾诺不需贾哲来请,自顾自下了小轿,带着自己这浩大阵仗径直走了进去。 进了一堂,叶瑾诺提着裙袂,面不改色走到主位前坐下,这才抬眸看向贾哲。 见贾哲还站着,她勾唇一笑,“贾爱卿站着做什么?不必客气。” 听罢这话,贾哲正欲坐下,却又听高堂上传来少女悠闲嗓音:“跪着吧,免得爱卿劳累。” 贾哲心头一惊,却还是顺从跪下。 眼看唐弈和素汐都在椅子上坐下,贾哲心中忐忑不定,却也并未开口问什么。 叶瑾诺单手托腮,看似有些随意散漫,对白珝一努嘴,“去,把梅姑和琴姬沁瑶唤来,再带兵去三堂,把郡守夫人带来,本宫这几日乏闷,要多几个人陪本宫聊聊天才好。” 白珝抱拳行礼:“末将谨遵殿下懿旨!” 这便迈步出了一堂,和副将兵分两路,前去找人了。 事已至此,贾哲还是低眉顺眼跪着,并未多言。 高堂之上,叶瑾诺又懒懒开口:“岳爱卿,本宫闲着无趣,把佩剑给本宫玩玩。” 素汐解下腰间佩剑,起身双手奉上。 叶瑾诺接了剑,拔出宝剑,又将剑鞘丢给素汐,这才垂着眼随意用手轻弹剑锋。 剑锋弹出清音,她话语淡淡:“近些时日,这剑上都不知沾了多少血。” 前段时日彻查贪官污吏,真言宝剑可是出了不少力。 见贾哲依旧不言,叶瑾诺提着剑起身,走下高堂,抬手用剑锋挑起贾哲的下颌。 她目光轻蔑,轻笑一声:“贾哲,本宫不爱说废话,你呢?是要说废话,还是要说真话?” “微臣何曾有过选择?”贾哲不答反问,目光直视叶瑾诺。 他没有选择,真言宝剑出鞘,他说废话,下一刻真言宝剑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说真话,不过是少些皮肉之苦。 “与其怪本宫不给选择,不若想想,当初何必做错事。”叶瑾诺微微挑眉。 贾哲被迫仰着头,面色却无半点胆怯,“微臣何错之有?” “草菅人命,欺凌女子,还不算错事吗?”唐弈微微拧眉,沉声开口。 贾哲垂下眼睛,“唐大人身为左相,却原来也会血口喷人。” 叶瑾诺轻笑,“贾哲,你是不是觉得,本宫是来与你讲道理的?别忘了,这魔界之中,只有一样东西能高过律法。” 她撤下抵在贾哲喉间的剑锋,转身走回高堂之上,只余一句浅淡话语:“那便是王权。” 话语轻浅,落地便消散在风中。 却又似乎重重砸进贾哲的心里。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了,要么乖乖伏法认罪,要么,就以身试法,尝尝王权到底会怎么压死他。 曦玥甚至不用亲自出手,那三百羽林军,就足够踏平他的郡守衙门。 贾哲静默良久,才忽然轻笑出声:“这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执政,这天下哪里来的道理言说?!” 叶瑾诺从灵府中拿出团扇,轻轻摇着,给自己扇了扇风。 听罢贾哲的话,她面色不改,“仅凭这几句话,算你一个御前失仪,顶撞王室的罪,本宫株你九族,也是情理之中。” 她就是这样一身反骨,根本就不会落入贾哲的陷阱。 对待这样不将女子的命当命看的蠢货,她可不会与他讲清楚自己曾经为魔界做了什么事。 这人心中认定她不讲道理,那她讲了道理也没用。 “这魔界江山,终有一日要败在殿下这种女子手中!” 叶瑾诺抬眸随意瞥了贾哲一眼,见他怒发冲冠似是暴怒,不由想笑。 她唇角扬起,就这么从高处睨他:“这江山,是父神交给本宫的,怎么?贾哲,贾大人,你觉着,你比造物主神更懂这世界吗?” “你、你······”贾哲一瞬失语,连声你了半天,也没你个结果出来。 认了,便是他对主神不敬,不敢认,便是他话中矛盾,是他自己说错了话。 叶瑾诺靠进椅背,悠哉摇扇,“要不然说有些妖魔是白眼狼呢?贾大人这般践踏女子,若是令尊泉下有知,只怕恨不能回到当年,饮下一碗避子汤,将贾大人化成一滩血水。” 见贾哲咬牙不语,叶瑾诺放下团扇,笑吟吟看过去,“贾大人怎么不说话了?在等什么?在等本宫杀了你吗?” “殿下······”唐弈有些无奈轻唤。 怎么杀人还要诛心? 叶瑾诺斜斜睨了唐弈一眼,又继续道:“贾大人放心,本宫自不会现在就杀了你,本宫会带你去都城,去走遍魔界大街小巷,贾大人厌弃女子,前半生凌辱无数女子,那这后半生······” 她顿了一下,才粲然一笑:“本宫就让贾大人遭众生唾弃,被女子踩在脚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你怎么敢!”贾哲顿时目眦欲裂。 第165章 真言 叶瑾诺低低地笑:“本宫怎么不敢?贾大人凌辱女子多年,心底同样看不起本宫,蔑视王权,滥用职权,本宫要怎么处置贾大人,难不成还需征求贾大人的意见?” 她眉梢微微扬起,手中握住惊堂木,重重拍在桌面上,“逆贼!你眼中还有君主,还有王法吗?!” 一句喝令,叫带着人进入一堂的白珝都险些脚步不稳。 连常年在宫中巡守的羽林军统领都被叶瑾诺身上威压吓到,更别说跟着进来的三个女子。 孟氏匆匆从三堂被唤来,听见叶瑾诺这一句喝令,当即被吓得瘫软在地。 掌权者一句逆贼,无疑就是给贾家定下了死罪。 “殿、殿下,大人这么多年,做事无一不是为百姓着想,殿下、殿下,这其中必定是有误会的!大人怎可能是谋逆的反贼啊!”孟氏膝行几步,跪在贾哲身后,流着泪对叶瑾诺开始磕头。 叶瑾诺垂着眼看她,冷漠眉眼间,丝毫不见对她的怜悯。 孟氏是可怜人,但做了错事,就不能有半点怜悯。 “住口!妇人之见!”贾哲回过头,低低呵斥。 事到如今,贾哲还是觉得女子不能掺和他的事。 哪怕孟氏这些言语,是在为他求情。 叶瑾诺抬指揉揉额角,淡淡开口:“大理寺卿岳涿何在?” 素汐敛下面上表情,上前拱手:“微臣在!” “本宫今日提审江洺郡郡守贾哲,这逆贼对本宫出言不讳,是为蔑视王权,依魔界律法,该受真言宝剑之刑。本宫令你即刻执剑,让这逆贼明白,何为王权!” 素汐上前取下真言宝剑,执剑抱拳:“微臣谨遵殿下懿旨!” 白珝看得明白脸色,给了副官一个眼神,二人一左一右制住贾哲,等待素汐用刑。 羽林军也同时拔出佩剑,直指堂下另外三人,用刑之时,倘若旁人轻举妄动,依魔界律法,皆会被羽林军斩首示众。 眼看着素汐举剑走近,孟氏挣扎着膝行,想要挡在贾哲身前,但不过两步,便被羽林军制住。 “且留孟氏一条命。”叶瑾诺抬手一道法力,挡住羽林军的剑刃,她眼眸垂下,“本宫还有话要说。” 羽林军这才作罢,但还是制住孟氏动作。 素汐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下手干净利落,挥剑便一剑斩下贾哲左臂。 “啊啊啊——” 堂下顿时鲜血四溅,伴随着贾哲的痛呼哀嚎。 真言令光芒大作,随着剑锋划过,迅速钻入断臂伤口。 “老爷——”孟氏惊呼一声,竟是在惊吓交加中生生厥了过去。 就连见过世面的梅姑也心中大骇,拉着沁瑶后退几步。 叶瑾诺这才又一拍惊堂木,面色沉下,“逆贼贾哲,本宫问你,为何要让女子出生便在手腕中嵌入铃铛?!” 贾哲面色扭曲,拼尽全力咬牙,却还是阻挡不了自己开口说话:“女子生来便只有传宗接代一个作用,自然要对夫家忠贞不二,我给她们嵌入铃铛,是为让她们更容易嫁人!” 此话一出,哪怕是唐弈早就猜到他的想法,还是忍不住拧眉。 “五行元素中两位都是女子,魔界有一品镇国公主曦玥,天界有掌管大小事宜上神月华,你凭何言说女子只有传宗接代一个作用?!”唐弈怒不可遏,忍不住开口训斥。 “那又如何?!这百姓中有几个有本事的女子?她们的作用就是相夫教子!”贾哲梗着脖子,照答不误。 叶瑾诺不怒反笑,“入朝为官者,皆被百姓称一句父母官,却原来在你这贼子心中,捞得个小小官职,便凌驾于百姓之上了!你每月月俸由税银而来,吃着百姓的血汗钱,还要将百姓踩在脚下,何尝不是鱼肉百姓?!” “我为百姓做事,为百姓谋福祉,何来将百姓踩在脚下?!女子算得了什么?女子有什么用?不过一介妇人,你不过出身高些,又凭何评判我做的事?!”贾哲面色扭曲得近乎狰狞,在真言令的作用下,却还是只能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五一十说出来。 叶瑾诺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 她深深吸气数次,这才又拍惊堂木:“众位爱卿都已听见逆贼谋逆言论,对本宫不敬,便是对陛下不敬,不恭不敬,蔑视王权,是为谋逆!来人!把逆贼贾哲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白珝抱拳领命:“末将谨遵殿下懿旨!” 这便号令羽林军将贾哲五花大绑,拖出一堂。 “左丞相唐弈何在?!” 唐弈起身拱手,“臣在。” “传本宫懿旨,江洺郡郡守贾哲意图谋反,滥用职权,欺凌百姓。即日起削去官职,江洺郡大小事务暂由南州知州接管,江洺郡女子体内铃铛,由太医院领头,带领江洺郡所有大夫,悉数取出。李记铃铛铺滥用术法,由大理寺领头,彻查该商铺,掌柜杀无赦,其余伙计,论罪处罚。” 叶瑾诺说完,才靠进椅背中,闭上了眼。 唐弈一躬到地,“臣谨遵殿下懿旨。” 静默片刻,叶瑾诺才又开口:“宣一品诰命夫人虞泠觐见。” 素汐一怔,却还是起身拱手领命:“微臣遵旨,这便回都宣旨。” 听见自家主子的名字,梅姑身子一颤,抬眸看向高堂之上。 可叶瑾诺闭着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好,还是坏,梅姑不知道。 唐弈和素汐一同回了都城,好在有传送阵,来去之间,不过片刻。 不多时,他们折返回来,带着虞泠一起。 苍语也来了,虽说叶瑾诺没宣他,但苍语放心不下夫人,还是悄悄跟着来了。 “臣妾虞泠,拜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虞泠连衣衫都来不及换,只穿着府上常服,进入郡守衙门便对叶瑾诺福身一拜。 叶瑾诺微微颔首,睁开眼看向虞泠,“来时路上,左相可对你言明今日之事?” 虞泠垂下眼眸,轻轻点头,“臣妾已然知晓。” “你出身将门,本宫问你,若是今日本宫有旨,你敢接,还是不敢接?” 第166章 大婚 虞泠出身将门,常言道将门虎女,出身将门,自然没有一个孬种。 她眼底晦暗,想起唐弈方才对自己说的,江洺郡女子所受苦楚,心中怒气翻涌不歇。 “臣妾家中,没有孬种,殿下有旨,臣妾自当要接。”虞泠抬起头,直视叶瑾诺。 “好!”叶瑾诺终于露出笑意,她一拍手掌,“江洺郡女子深受苦楚,但受苦多年,难以教化,本宫把教化她们的重任交给你,你可有信心做到?” 虞泠福身行礼,“同为女子,臣妾不忍看见世间还有女子受这般苦楚,殿下愿意交付信任,臣妾自当不负殿下厚望!” 不为别的,就为那日叶瑾诺唤她一句虞夫人,她今日就不会辜负叶瑾诺。 真正想要站起来,每一个女子都要为此出力。 “好姑娘。”叶瑾诺颔首轻笑,想起虞泠怀有身孕,又道:“赐座。” “谢殿下恩典。”虞泠心中砰砰跳,没想到自己做了半生主母,竟然还有机会为掌权者做事。 叶瑾诺又想说什么,余光瞥见郡守衙门外探头探脑的男人,不由失笑:“怎么把右相堵在门外?白珝,把他请进来。” 苍语进来时,面上还有些羞赧,他挠挠头,对叶瑾诺拱手行礼:“臣参见殿下。” 得了免礼,他扭捏片刻,还是站到虞泠身侧,小心翼翼看着夫人的神色。 “夫君怎么追过来了?”虞泠也忍俊不禁,笑问他。 叶瑾诺掩嘴笑了,“自然是放心不下你,生怕本宫要对你做什么。” 苍语顿时羞赧,却也没办法反驳什么。 哼唧半天,才挤出一句:“谢殿下看得起夫人。” “要谢,也是虞泠来谢,你谢什么?”叶瑾诺却不打算放过他,冷哼一声。 唐弈轻咳一声,“殿下。” 别为难人了,能解决问题是好事。 这条大尾巴狼谨慎得很,胆子又小,别给孩子吓傻了。 得了唐弈求情,叶瑾诺虽是不情愿,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准备一下,歇息片刻便起驾回宫。” “臣遵旨。”唐弈起身行礼,也松了口气。 。 回到都城之后,叶瑾诺的日子一切如常。 江洺郡的事结束,各项事宜也都妥善安排。 只是······ 她偶尔会想,离望舒对她宣战,还有多久呢? 现下过得越安稳,她心中就越不安。 不知不觉,到了大婚的日子。 直到黄昏时穿上嫁衣,叶瑾诺还是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她嫁人了。 一个月之内赶制出来的嫁衣,却还是很精致。 正红色的嫁衣,上绣只有她能用的金凤纹,凤冠戴在发髻中,那么重,又那么华贵。 参政公主嫁人,嫁谁都是下嫁。 没有喜轿,唐弈来到凤华宫时,也不能叫接亲。 叫迎。 迎着叶瑾诺,坐着并未封闭的轿辇,穿过都城的大街小巷,从凤华宫到公主府。 新婚夫妻要拜天地,但玄湛亲临公主府,天地是他,高堂也是他。 叶瑾诺面不改色对着自己的父神拜了两次。 最后一次抬头时,眼尾红了。 旁边站着叶未言,冰元素难得换下了千年不变的白衣,穿着暗红礼服,眉眼低垂看着她。 祝贺,怜惜,不舍。 兄长的心,其实也不是冰霜做的。 聂荣高呼最后一句夫妻对拜。 叶瑾诺正视唐弈,对他粲然一笑。 是他,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唐弈低头抿唇,嘴角挂着含蓄内敛的笑意。 从头到尾,唐府像是与这件事没有关系,一切事宜都是右相和叶府在操办,他无权干涉,但无妨。 是她,一切便足够。 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也不在乎驸马和公主先是君臣,才是眷侣。 有她,就够了。 洞房花烛夜,一生四大喜之一。 烛影摇晃下,唐弈才发现,他的心上人美得近乎有些不真实。 可他真真切切触碰到她,才知这一切真实发生。 不是镜中花,不是水中月。 他的炽阳坐在他身侧,那么近,那么真实。 “驸马。”她喝了酒,脸上挂着红霞,笑意盈盈唤他。 唐弈喉间滚动一下,揽住她的腰,“殿下有何吩咐?” “可觉委屈?”她笑嘻嘻问他。 唐弈摇头,埋首进她颈间,“只觉幸运。” 真的成亲了,真的娶到她了。 两世相逢,不负结缘。 “那是。”她歪头靠近他,明眸皓齿好不绝色,“娶了我,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是啊,她那么好。 没有人比她更好了。 唐弈在她颈侧轻咬一口,“殿下。” “嗯?” 一只修长大手勾开叶瑾诺嫁衣腰封。 又听他微哑嗓音:“今夜是洞房花烛夜。” “还在意这个?”叶瑾诺挑眉看他,双手捧着他的脸,正视他双眼,“想我了就直说。” 临近婚期那几日,唐弈和她不能见面,自然也不能再留宿凤华宫。 每日只能在早朝上匆匆看她一眼。 怎么能不想她? 吃过珍馐佳肴,哪里还看得上粗茶淡饭? “不瞒殿下,这几日都没睡得个囫囵觉。”唐弈低低叹息,觉着自己完蛋了。 辗转反侧,难得安眠。 少了她便睡不着,便觉着怀里空得厉害。 两世都栽在同一人手里,实在完蛋。 “这么巧?”叶瑾诺在他鼻尖轻吻一下,“本宫也没睡好。” 她也想他。 朝政当前,倒是还能专心看折子。 看完了折子,心里就全是他。 “今夜便能睡好了。”唐弈笑了,言语间,已经将她嫁衣剥下。 又要伸手,去解自己衣带。 叶瑾诺却按住他的手,眉眼一弯,“你穿这个颜色好看,不许脱。” 虽说公主是下嫁,但驸马怎么的也该穿婚服。 只是叶瑾诺能用正红色,唐弈只能穿暗红色。 正红艳丽,暗红沉稳。 穿在唐弈身上,配上他内敛温和的气质,倒是更好看了些。 叶瑾诺看得满意,便不许他脱。 “那······”唐弈顺从放下手,又勾开她里衣的系带,“只能委屈殿下了。” 于是她衣衫尽褪,他还衣冠楚楚。 但是叶瑾诺偏偏就爱他这正人君子的模样,也爱他用这模样,与她行鱼水之欢。 烛火摇曳,美人温软。 洞房花烛夜,注定难眠。 第167章 往昔 叶瑾诺实在太喜欢和唐弈行床笫之事。 他细致温柔,次次都是照顾她。 只是临到欢愉顶峰,叶瑾诺目光不经意从他面上扫过,便深深坠入他眼中深邃幽暗的墨绿色。 无数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叶瑾诺双眸失神,记忆骤然被拉回多年前那个晚春。 。 浑身覆盖金红凤羽的小毛团子从魔宫飞出,在天边划出一道金光。 叶瑾诺好委屈,她身为自然元素府上嫡妹,哪怕与兄长没有血缘关系,叶府还是把她当做嫡小姐那样对待。 可偏偏进了宫之后,她只是个不起眼的丫鬟,好不容易爬到了稍微高一些的位置,却遭到各宫小主针对。 她人形生得绝艳,也就是这副皮相,叫她在宫里吃了好多苦。 终于熬到歇息的日子,叶瑾诺实在难忍心中委屈,化作原形飞出了魔宫。 她不想回府,兄长疼她,自然会唤她回府,安安心心做叶府二小姐。 可她总觉着自己还会爬到更高的位置,她不能做被兄长供养的米虫。 迷迷糊糊飞了好久好久,眼前是一道壮阔拱门。 好像是界门。 她竟然飞了这么远。 那就再跑远一点吧。 小毛团子这么想着,振翅一跃便消失在界门中。 她好像来了人间,这深山老林里,好似与魔界也没什么区别。 金灿灿的雏鸟飞了好久好久,忽然瞧见底下有一户人家,她又饿又渴,便想悄悄落下去,去那人家里寻些果子吃。 不巧,没收住力气,撞破了人家的窗户纸,圆滚滚的小身子就这么摔了进去。 甚至还在地上弹了几下,这才晕头转向地站稳了。 随即,便落入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 耳边响起清朗淡漠的嗓音:“人间怎会有凤凰?” 叶瑾诺费力仰头看去,墨玉般的眼瞳眨动片刻,脑袋一歪。 这人生得真俊啊。 青年生了副好皮相,眉如墨画,眼似星辰,可偏偏又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 和兄长好像。 不对,不像,兄长是冷冰冰的,浑身都带刺一样。 这人神色疏离,却夹杂着淡淡的温和,容忍旁人靠近,却不许谁真正走进他的生活。 这是叶瑾诺对他的第一印象。 她脑袋歪着,尖锐的喙微微张开:“你怎么认得凤凰?” 按理说,她这模样,应当和人类传言中的凤凰,不太相似。 谁家祥瑞神鸟是圆滚滚金灿灿的一团? “呵。”青年低低笑了一声,莞尔时候,眼角眉梢尽是温润。 他把手中雏鸟放在书桌上,轻轻摇头,“我见过的东西,许是比你知道的都多。” 叶瑾诺不爱听这话,她虽是受教化受得晚了,但总归是元凤,谁还能比她见多识广? “哼,满口胡言,若不是你的房子挡了我的路,你许是这辈子都没见过凤凰。”她脑袋一甩,高傲看向另一侧。 青年无奈摇头,低头继续翻阅自己手中书卷。 静默片刻,叶瑾诺有些尴尬。 爪爪轻轻踢着书桌,不知说什么好。 她好饿,还好渴,但方才对这房子的主人大放厥词,这会儿跟他要吃的,实在拉不下脸。 纠结片刻,实在难忍腹中又饥又渴,抬头正欲说什么,一颗红通通的大苹果便出现在她眼前。 青年指尖轻点,苹果便变成了两半,刚好让雏鸟能啄食。 “想来你是飞了许久,才来到我这儿,先吃点果子,免得饿晕了脑袋。”他低声说罢,又继续低头看书。 小毛团子有些羞赧,没想到这人一点脾气不对她发的。 想起在深宫里遭受的委屈,她更是心头酸涩。 怎么素未谋面的人对她都这么好,宫里那些熟识的宫女姑姑们,却要百般刁难她? 她低头啄了一口苹果,甘甜汁水终于缓解喉间的渴。 默不作声吃完了一颗大苹果,她才蹦跶到青年手边。 爪爪轻轻踢他的手,声音不复方才傲气:“你人还怪好的嘞······谢谢。” “可以摸摸你吗?”青年放下书卷,轻声问她。 “可以呀。”雏鸟细声回答。 兄长和师父也爱摸她,变回原形时,她总要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爱抚许久。 他们说,她原形很可爱。 得到雏鸟允许,青年才伸出手指,轻轻摸上雏鸟柔软的羽毛。 按理说,这般柔软的绒毛不可能承受长途飞行,但毕竟是凤凰,再离谱他都觉得可以接受。 和他想象中一样,柔顺的羽毛摸着很舒服。 叶瑾诺被他摸得浑身舒坦,忍不住靠近他的掌心。 好浓郁的木能量,他都没有刻意动用法术,就洗去了她一身疲惫。 “好乖。”青年低低地叹,见雏鸟喜欢,便用手掌拢住她小小的身子。 他好温柔啊。 叶瑾诺渐渐就沉醉在陌生人的温柔里。 明明是初次见面,可她一点防备都立不起来。 她喜欢他的木能量,温养了她疲倦的心。 一人一鸟就这么静静待了很久,久到叶瑾诺再睁开眼时,天都黑了。 她该回去了,明日还要去浣衣房做事。 但离去时,她又莫名不舍。 团着身子在他掌心,小声问:“明日······我还能来找你玩吗?” 青年失笑,“若你愿意,便来。” 这地方许久没有过别的生灵踏足,他很欢迎这只小毛团子。 能闯入他的阵法,就是他们有缘,既是有缘,就不必推脱。 “好!”雏鸟娇滴滴答应,这才振翅飞起,离开了房子。 离开时,她记住了来这里的路。 明日她还要来。 来这个和深宫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里好安静,没有一点纷扰。 那个人好温柔,什么话都不说,也可以安安静静陪着她,用木能量洗去她身上的疲乏。 叶瑾诺很喜欢这里。 于是第二天,她做完了事,夜里歇息时,她便想去那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可昨日他给她吃了苹果,还给了她那么多木能量温养身子,她得带些礼物去。 带什么好呢? 叶瑾诺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在宫中上下打点,用得最多的就是银钱。 在灵府里摸啊摸,终于摸到一块金锭,成色很好,没有一丝杂质。 可值钱了。 于是她带着这块金子,又往人间飞去。 第168章 往昔2 再次见面时,青年对叶瑾诺说了他的名字。 他说,他叫唐墨熙。 这名字真好听。 “你爹娘真会取名字。”雏鸟站在桃树枝头,歪着脑袋说。 唐墨熙坐在院中,提了一壶清酒,对月独酌。 听见雏鸟的话,他笑着摇头,“我生于天地间,没有爹娘,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好可怜,他没有爹娘。 叶瑾诺想了想,好像她也没有。 她爪爪抓着树枝,轻轻一踹,就把满树桃花踹落几朵,“你别难过,我也没有爹娘,从懂事时,我便只有自己,直到后来才被兄长捡回府上,才有了亲人。” 似乎是想安慰他。 好像也没什么用。 唐墨熙忍俊不禁,低头抿唇笑笑,又逗弄一般道:“那你比我好些,我连手足兄弟都没有,我只有我自己。” “不觉寂寞吗?”叶瑾诺又问。 她先前只有自己时,总觉得寂寞。 有些话想说,却找不到人说。 只能躲在自己的山洞里,悄悄对石壁说。 “寂寞啊······”唐墨熙抬头看着月亮,饮下一口清酒,“习以为常后,便不觉了。” “为何不出去呢,非要自己独居此处。”雏鸟想不明白,于是又细声问他。 唐墨熙轻轻摇头,“我不可离开此处,能在此处苟且偷生,安稳度日,已是幸运。” “你真可怜。”雏鸟轻声说,眼中流露几分怜悯。 这天下这么大,这大好河山多么壮阔,他却不能去看看。 “可怜么?”唐墨熙看向她,对上她眼中怜悯,不由失笑,“习惯了,也便不觉有什么可怜的。” 雏鸟想了想,从灵府里叼出那块金锭,衔着金锭落在石桌上,“我给你带了礼物,你看,多漂亮,我可喜欢它了。” 可值钱了,能换好多银子呢。 叶瑾诺在心里悄悄想。 唐墨熙拿着那块金锭,哭笑不得。 这地界就他一人,哪里用得上这个东西? 但对上雏鸟眼中期盼,他还是收下了金锭,“谢谢,我很喜欢。” 虽然没用,但是喜欢。 于是又忍不住抬指,轻轻摸她的小脑袋。 “我叫叶瑾诺,你可以唤我瑾儿,兄长也这么唤我。”叶瑾诺用脑袋拱拱他的手。 “美玉无瑕,好名字。”唐墨熙点头应下,“瑾儿很可爱。” 那夜月光温柔,金灿灿的小毛团子沐浴在温柔的月光下,不知不觉就打开了话匣子。 她小声说,她在宫中受委屈了。 好委屈,那些宫女姑姑们,都欺负她。 说她人形就是个狐媚子,总有一天要成祸水。 可兄长说,她生得貌美,但旁人若是只能瞧见她容貌几何,才是愚蠢。 唐墨熙轻声安抚她,说她兄长说的才是对的。 以貌取人,最是要不得。 叶瑾诺和唐墨熙说了好久好久的话,直到天边晨曦初露,她才恋恋不舍地飞离。 他是懂她的。 哪怕回到魔宫,她也开心得不行,嘴角总是挂着浅浅的笑。 叫后宫小主看见了,又骂她一句狐媚子。 叶瑾诺才不觉得自己是狐媚子,她认认真真做事没人瞧见,怎么笑一笑就遭人骂? 她气,她委屈,于是当夜又去说给唐墨熙听。 唐墨熙帮不了她,却总会耐心温柔地安慰她。 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很久。 叶瑾诺每次去找唐墨熙时,都会给他带些小东西。 有时是小主赏的瓜子,有时是路上遇见的一朵不知名小花,有时是她拿了月钱,去街上买的小饰物。 直到有一日,叶瑾诺来时什么都没带。 小毛团子满眼怅然,缩进唐墨熙怀里,一声不吭。 唐墨熙哄了好久,才知道那日她做了坏事。 也不算坏事,她不过是忍无可忍,揭发了总是压榨手下宫女的掌事姑姑。 那个掌事被当场处死,叶瑾诺瞧见了。 唐墨熙沉默良久,才说,在深宫之中,这不算怪事。 她要学着长大,才能慢慢爬上她想要的位置。 那日,唐墨熙忽然问她,是不是想做娘娘。 他眉眼低垂,话语沉沉。 这样灵动俏皮的姑娘,会去做后宫小主吗? 她总说她好看,许是真的好看,那么好看的姑娘,在宫里许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得了滔天的恩宠。 叶瑾诺却摇头。 她不想当娘娘,她想当官。 有本事,有能力,不想被禁锢在深宫高墙里。 她想去为百姓做事,想为家国效忠。 唐墨熙似乎松了口气。 玩笑一般对她说,若是当娘娘,还不若来他这儿,虽说没有滔天的富贵,却有难得的安稳闲适。 叶瑾诺心里砰砰跳。 她不知道唐墨熙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却悸动得要命。 那日别离,叶瑾诺许久都没有去找唐墨熙。 掌事姑姑死了,她被选了上去。 日渐繁忙起来后,她难得空闲再去找唐墨熙。 很久很久以后,叶瑾诺进了光禄寺,操持宫中事务。 那年,叶氏女受封光禄寺卿,正式进入朝堂。 叶瑾诺好开心,她带着自己受封圣旨,又去找了唐墨熙。 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见了。 不对,不是几个月,许是有大半年没见了。 初识是在晚春,再见却是初冬。 那天落了雪,叶瑾诺飞进唐墨熙的书房时,还特意抖了抖身上雪花。 又兴冲冲地把圣旨给他看,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 唐墨熙也为她高兴。 即使那么久没见,他很想她。 没有小凤凰的日子,他觉得很漫长。 可她做到了她想做的事,她成了为数不多的女官。 那他就很为她高兴。 “瑾儿畏寒吗?”他忽然这样问。 雏鸟摇摇头,她是火属性,才不怕寒风。 “那去院中坐坐可好?”唐墨熙笑着问她。 “好呀。”叶瑾诺小声回答。 唐墨熙又去提了一坛清酒,倒进杯中,捧着小毛团子坐在院里。 叶瑾诺抬头看看他,把身子缩进他怀里。 再看看院中那棵桃树,有些讶异。 它竟然在这寒冬时节,还开着花。 亦如晚春与唐墨熙相逢时,她所见那般。 “花竟然还开着!”她小小惊呼。 “瑾儿喜欢吗?”他喝了口酒,低声问她。 “喜欢!多好看呀!” “那······它就会一直开着。” 第169章 往昔3 冬日一别,唐墨熙又是许久没有见到叶瑾诺。 她身入朝堂,自然政务繁忙,哪怕是光禄寺这样的地方,也免不了要在官员中周旋。 只是空闲之际,叶瑾诺会写一封书信,唤飞鸟送给唐墨熙。 唐墨熙每一封信都认真翻阅,又认真回复。 他未见她,却真切参与到她成长的过程。 书信中,他知她近况,知她得了陛下赏识,仕途可谓平步青云。 他为她而高兴。 却又难免在漫漫长夜中,怀念那只活泼又碎嘴的小凤凰。 叶瑾诺没有时间再去找唐墨熙,唯一的联系,就是时不时互传的书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等到叶瑾诺身居高位,再不必整日繁忙时,竟然已经过了十年。 十年,对上古神兽不过弹指一瞬。 可叶瑾诺静下来时,不由在想,那这十年对唐墨熙来说呢? 是弹指一瞬,还是度日如年? 又是一年晚春,叶瑾诺终于再次前往人间,循着记忆找到那片世外桃源。 可与记忆中不同,那棵桃树抽出新芽,花瓣凋零。 也不怪唐墨熙,是叶瑾诺太久太久没有来找他了。 久到他每次要隔上半个月,才会让桃花重新绽放。 半个月,是桃花从开到谢的时间。 他数着桃花开,到桃花谢。 年岁已经在他印象中变得模糊,他的时日只以半个月为期。 每天就坐在院中,静静看着桃花一点一点从含苞到凋零。 叶瑾诺来得不巧,正撞上半个月期限的最后一日,只见得桃花凋落。 容貌一如当年的青年独坐院中,提笔练字。 叶瑾诺悄悄停在枝头,静静看他写字。 那么多年过去,她已然知晓自己对唐墨熙的感情。 她喜欢他。 喜欢这个从始至终都温柔谦和的男人。 等唐墨熙终于抬头时,正巧对上枝头雏鸟的眼眸。 他抿唇莞尔,对她招手,“怎么不叫我?” 雏鸟振翅飞落他指尖,扭捏片刻,并未答他的话:“墨熙哥哥,桃花没了。” 她有些失落,但瞧见唐墨熙时,又感觉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失落。 她喜欢花,更喜欢唐墨熙。 “明日若是瑾儿还愿意来,它便会开花。”唐墨熙温柔笑笑,轻抚雏鸟柔软凤羽。 今日是半月之期的最后一天,明天桃花又会开。 “嗯······”雏鸟低下头,小小的脑袋轻蹭他手指。 她其实早就决定,明日,要以人形来见他。 第二日叶瑾诺如约而至,落在开满繁花的枝头的雏鸟发出一声婉转凤鸣。 引来唐墨熙的视线,她才翩然落地。 落地时,不见雏鸟,唯有身穿金红羽衣的绝色少女。 她伸手折下一枝桃花,转头对他粲然一笑:“墨熙哥哥,你看,桃花开了!” 记忆和前段时日的梦境,一模一样。 叶瑾诺闭上眼,回忆当年唐墨熙究竟是何许人也。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唐墨熙的身份的呢? 好似,是在她的册封大典上。 叶氏女天资聪颖,性秉端佳,应正礼教于国家,特封为异姓公主,加封一品镇国公主,赐封号曦玥。 那日她受百官叩拜,位列百官之前,是八位自然元素。 叶瑾诺就是在那一行八人中,看见了唐墨熙。 那时,她才知她芳心暗许之人,是长久避世不出,天魔两界皆赞为君子的木元素唐墨熙。 唐墨熙神色淡淡,俯首叩拜之时,眉眼垂下,藏住眼中复杂心绪。 唐墨熙一直知晓,自己对那只小凤凰是什么心思。 想怜她温软,疼她娇媚,娶她为妻,相守白头。 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爱上的,是主神的女儿。 那年自然元素才化形不久,八个自然元素被两位主神召见。 主神说,他们身为自然元素,这世间他们想要什么都可以。 唯独两人,他们不可触碰。 一是上神月华,二是公主曦玥。 那时,这两个姑娘还没有得到这个封号,哪怕是自然元素也不知她们究竟是何许人也。 唐墨熙心想,他长久避世,被禁锢在那一方天地,怎会染指她们? 木有勃勃生机,世间不可缺失木元素,他唐墨熙自化形至今,都不被允许外出,只能留在那片世外桃源,为世界提供源源不断的木能量。 他怎么有机会染指两位神女? 可他没想到,缘分既生,便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长久避世不出,该让他遇见的,还是被他遇见。 可他发过誓,不会染指神的女儿。 于是那年叶瑾诺受封一品镇国公主之后,唐墨熙便不再见她。 他说,他不过是看她可怜,无人诉说心事,才容忍她次次闯入阵法。 现下她身为魔界公主,功成名就,不必再去见他。 叶瑾诺深藏的爱意就这么被他堵在喉口,再难诉说。 她那段时日,日日以泪洗面,她不明白,那个总是会对她温柔微笑的男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得那么冷漠。 再后来,她被望舒背叛,神兵攻打魔界界门时,她只能擦干自己的泪,率一千二百万死士迎战,誓死守卫魔界。 而天地骤变时,是金元素走火入魔,难以控制自身法力。 玄湛下了一道圣旨,要求唐墨熙前去解决。 叶瑾诺在落暝宫发疯一般哭喊,以五行相克,分明该是火元素左沛岚去做这件事。 火克金,金克木。 让唐墨熙去,无疑是要他送死。 父神说,这是唐墨熙的报应。 叶瑾诺这时才知,是她害了唐墨熙。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对他芳心暗许,只是爱他温柔谦和。 那道圣旨,是叶瑾诺去宣的。 一字一句,痛如剜心。 唐墨熙却笑得洒脱,抬指扫去她眼角泪水。 “或许我不会死。”他轻声说。 自然元素怎会消亡? 可那是他的相克元素。 木为生机,金为杀伐。 叶瑾诺流着泪摇头,神兵已攻至界门,她再难去替唐墨熙求情。 “自然元素的责任,就是守护这个世界。”唐墨熙单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在她下唇摩挲,“瑾儿,你是君主,就应该比我更清楚,让世间生灵安稳度日,便是我们的责任。” “可是、可是······” 可是,应该还有余地才对。 凭什么就一定要他去送死? 唐墨熙笑着低头,隔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吻她。 “对不起,还有······我不是世人口中的真君子,我此生唯一贪念,便是妄想与你厮守。”他说罢,身影便渐渐消散。 徒留叶瑾诺自己在原地,哭得撕心裂肺。 如果她没有闯进他的阵法。 如果她初见后再不来见他。 如果她没有对他动心······ 是她害了他。 第170章 往昔4 等到叶瑾诺打退神兵时,唐墨熙已然只剩一缕残魂。 他拼尽全力,拦住了发狂的金元素。 如果金元素没有被他拦下,这世间将陷入一片腥风血雨。 唯剩漫无天日的屠杀,直至终结。 叶瑾诺连脸都没有洗,带着一身血污,顶着凌乱青丝,匆匆去寻唐墨熙。 等她找到他时,他的内丹已然消失,身躯也残破不堪,唯剩一缕残魂。 唐墨熙好想治好她身上的伤,好想用干净的水洗去她身上的血污,好想拥她入怀,柔声哄她,让她别再哭了。 小凤凰那么娇气,翅膀扭了一下,都在在他怀里哭诉好久,这一身的伤,她定然疼得厉害。 小凤凰那么爱漂亮,现在身上脏兮兮的,她定然难受坏了。 小凤凰那么活泼灵动,哭成这样,她定然是想要他哄的…… 可那时他那一缕残魂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有将自己心上人的容颜铭记。 叶瑾诺呆坐在那具残破的身躯旁,泪水都快流干。 怔愣良久,她终于摇摇晃晃站起来。 什么是天命? 什么是天道?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会让唐墨熙死。 哪怕逆天改命。 她既然是神的女儿,就有权力对抗天道。 于是她剜下自己一滴心头血,将他残缺的神魂细致温养。 再然后的事,叶瑾诺已经可以全部串联起来。 唐墨熙终于还是活下来,但重生之后,他没了内丹,只是个普通妖魔。 而那个窃取他身份的人,就是现在的木元素乔柃。 。 叶瑾诺从记忆中抽身出来时,不知不觉已然泪流满面。 唐弈默不作声看着她,他知道她为什么哭。 “木元素唐墨熙······”叶瑾诺嗓音沙哑,抱住他的背,在他怀中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是她害了他。 原来他们不是天生一对,而是逆天改命的结果。 “我不后悔。”唐弈温柔的声音响在她耳侧,他抱紧怀中人儿,温柔笑道:“主神说,如果那年我没有吻你,一切都还有转机,可我那时只是在想,我一定要告诉你,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你。” 他已经推开她一次,做不到再让她难过。 如果结局一定是消亡,那他就在消亡前告诉她,自己真正的心意。 “后来我想过,自然元素的身份究竟有何用?如若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无法保护,如若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诉说,那我情愿做一个普通妖魔。”唐弈轻轻拍着她的背,“至少如今,我能够陪伴在你身侧,于我而言,已经足够。” “可是、可是······”叶瑾诺泣不成声。 她想说,可是唐弈才是真正的自然元素。 那个虚假的木元素,哪怕窃取了唐弈的内丹,也终究会枯竭。 因为自然元素既然能够长久存在,就证明他们是无可替代的。 唐弈终究还是会离开她,回到他的正轨。 而唐弈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捧着她沾满泪痕的脸,坚定而郑重地对她承诺:“瑾儿,我不会再离开你。” 所以那日在江洺郡时,他说他想辞官。 自然元素不可干涉两界朝政,这是长久以来的规矩。 他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但又舍不得离开叶瑾诺。 主神只说自然元素不可干涉政事,但没说不能做驸马。 叶瑾诺抽抽搭搭,过了许久才忍住哽咽:“你、你发誓。” 唐弈举起三指,认真道:“唐墨熙以性命对主神发誓,再不会离开叶瑾诺。” 叶瑾诺这才破涕为笑,扑进他怀里,满怀依恋蹭着他的脖颈。 有一些鸟类,用交颈来表达对爱侣的眷恋。 凤凰,正巧也是其中之一。 “墨熙哥哥,我好想你呀······”良久,叶瑾诺才小声对他说。 她真的好想他。 哪怕在今夜之前,她一直没有想起那段记忆。 唐弈哑然失笑。 还是和以前一样,娇得厉害。 “还要不要?”他低声问她,暗示一般轻轻吻她颈侧。 洞房花烛夜,才过了一半不到。 “要。”叶瑾诺干脆利落回答,攀上他精壮身躯。 。 第二日晨起时候,叶瑾诺又是揉着腰起身的。 唐弈早早便起身了,此时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边看书。 见她醒来,便回过头笑着看她:“身子还不爽利吗?” 叶瑾诺耳根有点发烫。 果然······记忆恢复了之后,感觉是不一样的。 在五百年前的记忆中,叶瑾诺一直觉得唐墨熙清冷又疏离。 虽然看上去他待人态度温和,但总是有一种疏离感在他身上挥之不去,仿佛怎么都无法真正靠近他。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男人在做那事时,居然这么······疯。 “今日、今日要回叶府。”叶瑾诺没答唐弈的话,而是侧开目光小声开口。 按着礼法,公主出嫁也要回门。 但是玄湛考虑着叶瑾诺的心思,让她今日不必回宫,径直回叶府就是。 “嗯,回门礼早早便准备好了,只待你起身。”唐弈笑着答。 叶瑾诺应了一声,又道:“我现下其实······不太敢回去。” 她现在恢复了记忆,总觉得回去再见兄长和师父,免不了要挨顿打。 “别怕,有我在。”唐弈摇头轻笑,起身将她扶起,手搭在她腰间,将木能量送过去,“方才我让谢珏去府上知会了一声,歇歇再回去,不急。” 叶瑾诺莫名就觉得自家男人很可靠。 不端着公主架子的时候,她拿府上那三个自然元素是没办法的。 兄长和师父要打要骂,她作为妹妹都只能乖乖受着。 但唐弈也是自然元素,他那么疼她,定然会好好护着她的。 “好。”她轻声答,埋首进唐弈怀里,深深嗅一口他身上好闻的草木清香。 先前一直不知道,为何这人身上的草木味会比别的木属性妖魔重。 现下全都明了。 比如他为何一直爱穿那身素净青衫——自然元素向来爱穿与自己元素本色相近的衣衫,就像兄长喜爱白衣,然姐姐喜欢水蓝色,师父总是穿着一身红衣。 而又是为何,师父对唐墨熙的态度比她想象中的要奇怪很多。 同为五行元素,五行之中木生火,左沛岚那么想念唐墨熙,是有原因的。 得不到足够的木能量,左沛岚的法力也会日渐衰弱。 所以他才会那么想唐墨熙,又那么恨现在的木元素乔柃。 唐弈抱着叶瑾诺,静默片刻,忽然又开口道:“瑾儿,此番回去,若是他们知晓你恢复记忆,恐怕······事情就会多起来了。” 叶瑾诺一怔,随即沉默着轻轻点头。 确实······会有很多事等着她。 第171章 你有什么打算 叶瑾诺带着唐弈回到叶府的时候,叶未言带着左氏兄妹在沉念堂等他们。 一番见礼过后,叶瑾诺坐在左边主位上,扭捏半天,才小声开口:“哥哥,我、我都想起来了。” 出乎意料,叶未言和左氏兄妹没什么反应。 家主叶少爷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轻答应了一声。 气不起来了。 当年再怎么气,到现在,怒气也被年岁磨平。 仅剩侥幸。 幸好妹妹还活着,幸好一切都好起来。 左沛岚静默良久,才看向唐弈:“你有什么打算?” 言禁在叶瑾诺恢复记忆时,就已解开。 现在自然元素中间,暗流涌动。 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的木元素乔柃,很快就会因为法力不足而倒下,真正的木元素之位,只能由唐弈来坐。 但现在的状况很复杂,木元素乔柃站队天界,而唐弈已经和叶瑾诺成亲,立场一目了然。 如果让唐弈回到正轨,那天界对魔界的压制力将会不复存在。 八位自然元素,魔界现在有两个五行元素,一个衍生元素。 如果五行元素之一的木元素站在魔界,将彻底颠倒两界之中的实力差距。 这对魔界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但天界不会那么轻易让他拿回自己的身份。 唐弈垂眸沉思良久,才低声开口:“自然要回到我该在的位置,但其中复杂,难以言说。” “唐墨熙,你不在的这五百年,没有一个五行元素是好过的。”左沛然微微拧眉,难得开口说话。 五行元素相生相克,如果其中一环出了问题,法力与其余元素不在同一水平,就会拖累所有五行元素。 左沛岚点头,“若是再拖下去,大家都会被拖垮。” 天界再怎么不情愿,也要想清楚自然元素对这个世界的重要性。 如果自然元素被拖垮,遭殃的是这个世界。 “乔柃心性不佳,唯恐他鱼死网破。”叶未言眉眼间显出几分忧虑,轻轻摇头。 “或许······该让我去和望舒聊聊天?”叶瑾诺眨巴眨巴眼睛,见众人都看向她,这才又慢吞吞开口:“世界存亡安危当前,作为主神的女儿,不管是她还是我,首要责任都是保护这个世界,而不是内讧。” 左沛岚皱着鼻子摇头,“她不会轻易将乔柃交给我们的,木元素的存在,是她现在唯一能胜过魔界的筹码,就算必须把乔柃交给我们,也是在你们分出胜负之后。” 叶瑾诺默了片刻,才道:“我的手上,也有一个筹码。” “傅渊?”唐弈侧头看她,轻声询问。 叶瑾诺点头,黛眉却又蹙起,“但是不好说,傅渊能乱望舒的阵脚,但······或许用处不会太大。” “瑾儿。”叶未言忽然开口,冷声询问:“如果自然元素禁止参战,你有几分胜算?” 叶瑾诺咬唇,思量片刻,才满怀忧虑轻轻摇头。 她叹息道:“至多五分,我长眠太久,如今魔界兵马状况如何,我还不甚清楚,若是大战在即,恐怕他们难以应对。” 沉念堂一瞬静默下来。 众人都知晓,没有叶瑾诺督促着,如今魔兵的战斗能力,不及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叶瑾诺都只是险胜,如今若是手下兵马不如当年,恐怕难以取胜。 唐弈身在朝堂,比众人更清楚魔兵状况如何。 他沉思片刻,才开口道:“若是近几日开始操练,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恐怕望舒不会给我那么多时间。”叶瑾诺抬手轻揉眉心,黛眉紧蹙。 实在苦恼。 可她又不能输。 输了,这魔界恐怕就不复存在。 唐弈又默了片刻,才又开口:“瑾儿,可召虞烬回都,此人深谙排兵布阵之道,乃是五百年前太尉的得意门生,有他相助,许是会好上几分。” 叶瑾诺抬眸看他,眸光流转片刻,又问:“虞泠的父亲?如今可会年岁已高,难以参战?” “许是难以参战,但替瑾儿操练兵马,应当不在话下。”唐弈轻声答,“只是太尉宋宇那边,恐怕会生出嫌隙。” “给他十个脑袋,他也不敢有什么嫌隙。”叶瑾诺蹙眉答了,忽然脑中又灵光一闪,“不过······我好似想到另一个法子,让虞烬名正言顺回来,也让宋宇心中不会因此产生嫌隙。” “什么?”左沛岚连忙追问。 叶瑾诺勾唇笑笑,“本宫与驸马大婚,休朝三日,待到第三日时,本宫率文武朝臣,前去界门处,祭拜五百年前守卫界门的一千二百万将士。” “不错。”唐弈不断点头,“瑾儿五百年前率他们戍守界门,长眠苏醒之后,去祭拜英魂,合情合理,至于虞烬那边,稍加提点两句,许是便能将他唤回来。” 老将请命,宋宇心中嫌隙再多,也要顾忌那一千二百万英魂。 倘若为难虞烬,便是他小肚鸡肠,对不起当年亡魂。 “若是如此,想来需要请示陛下,责令自然元素禁止参战。”叶未言点头,又补充一句。 天魔两界,现下最大的差异就在这八个自然元素身上。 只有摒弃自然元素的战力,才能实现公平。 “是了。”叶瑾诺摸着下巴点头,“如今木元素乔柃法力空虚,难以支撑世间所需木能量,五行元素被影响,若是当真叫你们全力出战,只怕会让世界顷刻间崩塌,我与望舒的战争,必须建立在三界安稳之上。” 记起唐弈的身份之后,她才骤然想清楚,此番大战不同于上次。 真正的木元素唐墨熙不在,一个冒牌货,不可能支撑五行元素运转,如若失误,世界必将崩塌。 所以此番大战,如果唐弈不能坐回他的位置,那么自然元素必不可能参战。 两头堵死之后,剩下的就是叶瑾诺和望舒互拼实力。 但······魔界如今此番状况,魔兵短时间内操练一番,当真有与天界一战的能力吗? 叶瑾诺垂眸沉思之时,苏宛忽然匆匆进了沉念堂,福身行了一礼,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第172章 貔貅 苏宛匆匆进来,在叶瑾诺耳边低声道:“殿下,府外来了一男一女,女子手中拿着殿下先前戴的镯子,求见殿下。” 镯子? 叶瑾诺骤然想起,先前在醴丰郡时,她对花音说过,若是想她了,便拿着镯子来叶府寻她。 她顿时面露喜色,“快请进来。” 苏宛福身应下,这便出去请他们进来。 一男一女,许是花音带着陆淮真来了。 唐弈看向她,“何人求见?” “若是没猜错,许是花音与她的淮真哥哥。”叶瑾诺眉眼一弯,笑着答道。 不多时,苏宛领着人进来,叶瑾诺抬眸望去,只见粉衫少女与玄衣青年并肩而行,不是花音与陆淮真还能是谁? 花音许久未见叶瑾诺,又懵懂听闻曦玥公主这些时日做了不少大事,远远瞧见叶瑾诺的身影,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行至叶瑾诺身前,花音展颜一笑,福身见礼:“民女花音,见过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一如当时在醴丰郡时,叶瑾诺所见活泼少女。 陆淮真还是那副木头脸,亦然上前见礼:“草民叩见曦玥公主,殿下万安。” 只是······ 叶瑾诺微微挑眉,伸手亲自将花音扶起,手指扣在她手腕上。 试探两下,眉间讶异更甚。 “花音,许久未见,你法力见长不少。”她眼中流露欣喜,没想到花音法力突飞猛进,竟是变得比先前强了数倍。 花音小脸泛红,又格外兴奋:“殿下走后没多久,民女便做了个梦,梦见了先祖,先祖说殿下对先祖有恩,便在梦中传授民女法术,要民女在殿下需要之时,助殿下一臂之力,现下民女着实长进了不少。” 此话一出,沉念堂众人都有些惊诧。 左沛然起身上前,对花音温和笑笑:“让我为你诊诊脉可好?” 面对叶瑾诺以外的人,花音显然防备多了不少。 她没有急着伸手,而是眼巴巴看向了叶瑾诺。 叶瑾诺顿时失笑,摇头笑道:“傻丫头,这是你的福气,这位姐姐可是三界有名的神医,左沛然。” “对、对不起。”花音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一听左沛然的名号,连忙将自己的右手伸出去,又小声问道:“爹爹说男左女右,这、这般可对?” “左右之分,源于阴阳,对于普通妖魔来说,自然是对的,但你是貔貅后代,左右阴阳都无关,哪只手都无妨。”叶瑾诺掩嘴轻笑,为花音解释了男左女右的由来。 左沛然手指搭上花音手腕,闭目听脉片刻,才放开了手。 眉间微微拧起,看向叶瑾诺,“不仅是教,貔貅通过入梦之术,将自己一半修为都给这丫头了。” “这······”叶瑾诺顿时也拧起眉,不由叹息,“这死心眼的四脚猫。” 貔貅长眠地底,再无见得天日之时。 到底是上古神兽,哪怕场面地底,貔貅也预感到叶瑾诺将有劫难。 他知晓自己帮不上忙,索性将半生修为传与后代,要花音来帮叶瑾诺。 算是还了叶瑾诺当年救命之恩。 说他死心眼,也不算过分。 花音一听左沛然的话,顿时急了,“姐姐、姐姐,这、这可如何是好?先祖可会因此······” 叶瑾诺知晓她忧心为何,轻轻抬手示意她安心,“不必忧心,貔貅不会死,只是半生修为都赠与你,他又要养个千年,才能养好。” “那、那就好。”花音这才松了口气。 想了想,花音又道:“殿下,既然这是先祖的意思,那还求殿下指点民女几分,若有民女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民女自当全力以赴。” 她记得那日在醴丰郡,叶瑾诺对她的教诲。 生于太平盛世,也要居安思危,倘若有朝一日魔界陷入战争,她作为瑞兽貔貅的后代,自当为魔界出力。 魔界不仅是曦玥的国,还是无数妖魔的家。 叶瑾诺莞尔,“好姑娘。” 花音是她在醴丰郡种下的因,现在花音来到都城,是送果来了。 因果报应,冥冥中自有天数。 陆淮真垂头不语,只是静静站在花音身侧,听着她们的对话。 他这些时日,也已经想清楚。 花音作为血脉纯正的貔貅后代,身上背负的东西不是普通妖魔能懂的。 如果花音要去做什么,他都只能拼尽全力帮助她。 而不是一味地阻止。 花音抿唇低头笑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和一张手帕,双手递到叶瑾诺面前。 似乎是有些羞涩,她小声开口:“殿下,民女知晓殿下平日用的都是价值连城的饰物,但、但这手帕是民女自己绣的,玉佩也是民女自己学着雕的,还、还望殿下不弃。祝、祝殿下与驸马爷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叶瑾诺又惊又喜,接过花音递来的手帕和玉佩。 只见手帕上绣着一对交颈鸳鸯,好生恩爱缠绵,绣工精致,栩栩如生。 那玉佩上,则是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貔貅。 后世传言貔貅乃是招财瑞兽,刻着貔貅的玉佩,寓意自然是极好的。 “花音有心了。”叶瑾诺收下带着花音心意的礼物,这才侧头看向苏宛:“苏宛,赏。” 苏宛福身应下,这便带着丫鬟去库房拿赏赐。 叶瑾诺抬手摸上花音的脸颊,笑道:“好姑娘,一路行来,只怕你也累了,便不必去寻客栈,今日便在叶府歇下可好?” “这、这怎么好意思······”花音下意识用脸颊去蹭叶瑾诺的掌心,抿唇片刻,又小声问道:“当真可以么?” 她还是那么依恋叶瑾诺,哪怕她自己也不太懂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亲近叶瑾诺。 但无妨,心儿姐姐那么好,她最喜欢心儿姐姐了。 左沛岚在一边摸了摸下巴,心道这捡人回家的习惯,到底是从哪儿传下来的。 千年前,叶未言捡了只凤凰回家,现下这只凤凰又捡了只貔貅回来。 “咳。”叶未言轻咳一声。 家主发话,叶瑾诺也只能看过去。 只是眸光盈盈,仿佛叶未言只要拒绝,她下一刻就哭给他看。 叶未言沉默片刻,转头唤家丁去收拾一间别院出来,给花音和陆淮真小住。 叶瑾诺这才展颜笑出来。 第173章 当真没得商量了么 在叶府用过午饭,叶瑾诺便和唐弈回了公主府。 思来想去,叶瑾诺还是换了衣裳,带着唐弈回了魔宫。 对于她和唐弈的到来,玄湛似乎早有预料。 又是聂荣径直将二人请进御书房。 见礼过后,叶瑾诺还未开口,手中便多了一卷圣旨。 伴随而来的是玄湛冷淡的嗓音:“自己写。” 叶瑾诺:······ 从某些方面来说,与父神商谈事情,是最不麻烦的。 “父神都听见了?”叶瑾诺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玄湛掀眼皮扫她一眼,一言不发低下头。 算是默认。 叶瑾诺扁了扁嘴,又问道:“父神,此番若是迎战,瑾儿当真能赢么?” 玄湛听得好笑:“那不是看你自己本事?” 叶瑾诺心中本来就没底,问过父神之后,更没底了。 “噢······”她小声应答,低头用手指绞着衣襟。 唐弈摇头,缄默片刻,才起身拱手行礼:“陛下,恕臣不知好歹,臣此番随殿下进宫,是为辞官一事。” “允了。”玄湛头也不抬,只看着手中奏折,“但,需在战前。” 叶瑾诺蹙眉,抬眸望向父神,“唯恐军心不稳。” 大战将至,若是左丞相无故辞官,只怕军心不稳,民心难安。 玄湛终于放下奏折,抬眼看向叶瑾诺,神色依旧不改:“瑾儿,那是你要做的事。” 身为掌权者,如何稳军心、安民心,那都是叶瑾诺该考虑的事。 叶瑾诺默了片刻,才轻声应了一句。 唐弈看向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低头谢恩:“臣谢陛下恩典。” “唐墨熙。”玄湛眸光落在唐弈身上,唤出他的名讳,“允你错这一次,再无二次。” 染指神的女儿,是唐弈的错。 若是敢对不起曦玥,哪怕抹去木元素的存在,要耗费力气重塑这世界,神也在所不惜。 “木元素唐墨熙,谢过主神恩典。”唐弈一躬到地,认真行下这一礼。 那是他的承诺,以木元素唐墨熙之名,向造物主神起誓。 此生绝不辜负曦玥。 他哪里会辜负他的太阳? 为他那片徒有生机的桃花源,洒下阳光的太阳。 叶瑾诺静静看着唐弈。 那年他们离得那么远,现在他们靠得那么近。 携带勃勃生机的青翠枝头,终于拥抱天边炽阳。 她恍然间,忽然在想,所谓命定,也不过如此。 那······看上去难以应对的大战,真的如此难吗? 逆天改命,反正她也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父神。”叶瑾诺忽然起身,跪地对着玄湛俯首磕头,“儿臣必不负父神厚望。” 直到这个时候,造物主神嘴角才终于扬起小小的弧度。 他满眼爱怜看着自己的女儿,轻声回答:“好。” 培养这个女儿,是玄湛此生与玄逸最大的赌约。 他偏要在绝望的深渊中,让光芒由此绽放。 叶瑾诺起身,又福身行了一礼,“儿臣携驸马告退。” 离开落暝宫,叶瑾诺没急着回公主府,而是回到了凤华宫。 在此,她写下圣旨,命右相苍语率礼部筹备两日后前去界门祭拜战死英魂之事。 落款时,她没有再问聂荣要玉玺,而是拿出自己的印章,在圣旨末尾,印下曦玥二字。 这天下是父神的,也是她的。 她终究要扛起庇佑世间生灵的责任。 再逃避,实在没有必要。 “去宣旨吧。”叶瑾诺将圣旨交给唐弈。 唐弈抬手接过圣旨,却没有拿走。 叶瑾诺没有松手。 她静默片刻,才抬眸看向唐弈,“左丞相唐弈。” 唐弈垂下眸光,“臣在。” “辞官一事,圣旨未下,不可声张。”她轻声道。 “左丞相唐弈,谨遵殿下懿旨。”唐弈抿唇笑笑,恭顺回答。 圣旨未发之前,唐弈永远只是魔界左丞相唐弈,而非木元素唐墨熙。 叶瑾诺这才松手,敛目坐在小几前。 唐弈顺势接过圣旨,起身离开凤华宫。 两日之内,要筹备好祭拜之事,对苍语来说,又是个挑战。 具体是多大的挑战呢? ——“唐弈?!殿下想要我死?!” 右相府大门前,苍语跪在唐弈面前,手中捧着圣旨,欲哭无泪。 操办曦玥公主的婚事,已经让苍语这一月来苦恼得半死不活。 ——那可是曦玥公主!那可是得了陛下盛宠长达几百年的曦玥公主! 但凡有半点闪失,他苍语不说削官责罚,保住这条命都不错了。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事,苍语这一个月过得是生不如死。 还不如一头撞死在沉绪殿,好得个安生。 还好其中他还得了叶府帮助,叶家家主名头上还是曦玥嫡兄,有叶未言在,苍语还勉强做得顺利。 整整一个月,他没有睡过一日囫囵觉。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来曦玥公主大婚,今日这一道圣旨砸他头上,给他砸得晕头转向。 唐弈温和笑笑,将苍语扶起:“殿下有事交给你做,是好事。” 若是君主嫌弃,架空右相,那才是苍语该一头撞死的时候。 “两日!两日啊!祭拜英魂!这么大的事!”苍语悲愤交加,“墨熙兄,你便是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做不到办得事无巨细啊!” 唐弈再次笑笑,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谦逊,“我拿刀架你做什么?这不是凤华宫那位······” 他也学坏了。 也学到用凤华宫那位代称叶瑾诺了。 “······”苍语无语凝噎,低头看看圣旨,又看看唐弈,“驸马爷,这事当真没得商量了么?” 唐弈摇头笑笑,并不作答。 叫驸马爷有什么用?这事又不是驸马爷做的决定。 虽说都是伺候掌权者,但唐弈这驸马和后妃不同,他不仅是驸马,还是左丞相。 这枕边风,他是一点不敢吹的。 吹了,那就是泥菩萨过江了。 苍语静默片刻,才卷起圣旨,揣入袖中。 同时又直嘬牙花子:“墨熙兄啊墨熙兄,你说后宫那些小主,得了圣宠之后,都多少要给娘家带点好处回来,怎么你每次来寻我,没有好处也便罢了,怎么连个好事都没有呢?” 唐弈:······ 第174章 瑾儿应当是成年了吧 “算了······”苍语摇摇头,又看向唐弈:“墨熙兄,进府中喝杯茶再走吧。” 来者是客,更别说他和唐弈交情这么深。 唐弈却摇头,只道:“你仔细看看圣旨,殿下还要求朝中诰命夫人一同参与祭拜,你注意些,定要知会清楚。” “嘶——”苍语吸了口冷气,又挠挠头,试探着问道:“那、那是否需得要为夫人们加个纱帘华盖一类的东西?还是需要夫人们戴着面纱随行?” “说你没长进,倒是不冤枉。”唐弈这出了名的好脾气都被他气笑,“殿下的心思你还揣摩不明白吗?要的就是夫人们所得待遇与朝臣无异,若是弄些虚头巴脑的仪式,分开男女,届时触怒殿下,才没你的好果子吃。” 苍语嘴巴一扁,小声应道:“噢······多谢墨熙兄提点。” 见他如此,唐弈不由摇头轻叹,“你也该长进些,怎能事事都要我提醒?好歹也是右相,要有些右相的样子。” 话至此处,唐弈又垂眸不再多言,只道:“罢了,我且先回去了,你好自为之。” 看着唐弈的身影消失在传送阵内,苍语又抬手挠了挠头。 好生怪异,怎么墨熙兄这话,像是在······辞别? 似乎是在提醒他,若是有朝一日唐弈不在了,他也得扛起朝政重任。 苍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却又想不明白这一切,只能甩甩脑袋,转身回了自己府中。 回到凤华宫,唐弈一进门,便瞧见叶瑾诺神色恹恹靠在美人榻上。 入了秋,天气转冷,都城靠北,鸟类南飞。 哪怕是百鸟之王,也逃不过秋日困倦。 要说叶瑾诺也奇怪,冬日不困,春日不乏,偏生就是秋天犯困。 一入了秋,便蔫了。 有朝政还好,还能打起精神。 闲暇时候,便总是神色恹恹。 五百年前唐弈秋日见她时,便是这般。 也不爱说话,有心事也懒得说,就缩成一团窝在他怀里。 现下也没什么改变。 见唐弈回来,叶瑾诺张开双臂,一言不发。 唐弈心领神会,上前几步,将她抱进自己怀中。 低头看她闭眼往自己怀里拱,不由失笑:“现下不如原形那么小,瑾儿再拱,我便只能去小榻下跪着了。” “讨厌······”叶瑾诺尾音拉长,倦得没心思与他打趣。 秋日本就困,昨夜还历经大悲大喜,还叫他折腾一夜。 哪里还有精神与他闹? 唐弈见她实在困得厉害,也不闹她,拆了她发中珠玉,抱着她回到床边。 叶瑾诺躺回床上,却怎么睡都不舒坦。 见唐弈靠在床边看书,更是不满。 思来想去,便化作原形,飞进他怀里。 娴熟钻进他衣襟中,嗅得满鼻子馥郁草木清香,这才算觉着安稳。 圆滚滚的小身子团起,闭上眼老实补眠。 唐弈拍拍怀里的小团子,低头心不在焉开始看书。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垂头看看怀中一团凸起,又按下。 待到叶瑾诺醒来时,天色早已暗下,一算时辰,只怕宫门都落锁。 “聂荣方才来过,说是陛下口谕,若是殿下贪睡,今夜便留宿宫中,不必在意礼法。”唐弈见小毛团子从自己怀里爬出来,才柔声开口。 先前记忆不在时,便瞧她原形可爱。 现下再看,更是恨不能日日捧她在掌心。 叶瑾诺睡得迷糊,眼睛都还未睁开,跳进唐弈掌心,又团做一团。 阖成新月般的眼瞳懒洋洋看着他,啾了一声算作应答。 唐弈顿时失笑,“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换做别的场景,像在骂人。 但叶瑾诺确实睡得迷糊,开口便是稚嫩凤鸣,确实是忘记该说人话。 “忘了······”她懒声答了,也懒得化人形,就这么伏在唐弈掌心。 看她这模样,唐弈又想起今日自己脑中蹦出的想法。 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问道:“瑾儿,你······应当是成年了吧?” 哪怕是自然元素,未曾仔细养过上古神兽,实在不知她多少年岁才算普通妖魔的成年。 叶瑾诺一醒来便听这荒唐话,不由气得想笑:“你这不是废话?我都三千多岁了。” “······”唐弈沉默片刻,才单手摸摸鼻子,侧开目光,“我这不是······没见过元凤成年是什么模样吗?” 实在不能怪他,叶瑾诺次次用原形见他,次次用的都是雏鸟模样。 他又不熟识上古神兽,哪里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成年? 叶瑾诺伸爪爪踹他一爪,这才振翅一跃。 飞落地上,骤然间主殿内红光大作。 待唐弈再定睛一看,才见殿内立着一只周身流转金光的凤凰。 那凤凰身上羽毛线条锋利,由红色过渡到外层金色,修长脖颈被红色凤羽包裹,唯有一圈灿烂金色,耀眼夺目的尾羽少说有四五丈长,划出赤黄青白紫五彩神光。 若是说她幼年时是可爱,成年时的元凤便仿佛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气质,金光流转之时,尽显华贵。 那五彩尾羽,便是她号令百鸟的资本。 传言世有五凤,皆由元凤统领,连五凤都俯首称臣,更别说普通妖鸟。 唐弈甚至看得移不开眼。 她实在美丽。 凤凰高傲扬着头,瞥他怔愣神色一眼,这才化作人形,坐到他身侧。 想了想,又继续往他怀里拱,“此番见得了,再说蠢话便咬死你。” “······”唐弈默了默,才好奇问道:“为何总是用雏鸟形态见我?” 叶瑾诺抬眼皮看他,“瞧见方才我身上那一圈金光了么?那是凤凰火的外焰,要是我用成年模样见你,莫说你那一身青衫,便是我稍有不慎,就能把你那小楼一并烧了。” “何至于此······”唐弈又摸摸鼻子,低头看着怀中神色恹恹的少女。 瞧着······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叶瑾诺一时之间,不知是自己没睡醒,还是他没睡醒。 “木元素,你不知道木生火?平日里,我是能控制凤凰火,遇着你了,哪里还控制得住?你那一身木能量又不晓得收敛一样,吃饱了没地方泻火,我不是只能拿身旁物件出气了么?” 唐弈:······ 第175章 祭拜 曦玥公主大婚,休朝三日,休朝的第三日,曦玥公主率文武群臣前往魔界界门,祭拜五百年前战死沙场的英魂。 虽说这场祭拜,是为召回前任太尉虞烬,但真正站在界门处那萧条坟场前,叶瑾诺的眼眶还是有些发热。 她没有任何避讳,依旧穿着一身如火般热烈的红衣。 在叶瑾诺的认知里,他们是伟大的,为魔界安稳献出生命的将士,他们或许也不愿看见,后世祭拜他们时,是一片悲凉场面。 如若今日盛世无法泉下告知,那便穿着最华贵庄重的正红色,前来祭拜他们。 告诉他们,魔界得他们庇佑安稳至今,不必悲伤。 密密麻麻的衣冠冢,葬着那年誓死追随叶瑾诺的将士。 叶瑾诺站在百官前方,面对着那一千二百万座衣冠冢。 良久,她朱唇轻启:“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今曦玥被魔界子民敬重,名垂青史,那是万千将士用生命陪她一同换来的。 这句人间的诗,在此刻忽然便如此直白易懂。 文武百官无不心中震撼,像这般直观面对五百年前的战争惨状,他们都是第一次。 “这一千二百万座衣冠冢中,许是有你们的祖先,许是有你们交好之世家,如今你们能端坐朝堂之上,夜夜安眠,皆是因他们曾经为守卫魔界,不惜付出生命。”叶瑾诺转过身,静静看着自己手下的朝臣。 静默片刻,她才轻声开口:“跪!” 文武百官无不撩起衣袍,俯首叩拜。 他们知道,自己如今能吃饱穿暖,不必东躲西藏,都是因为五百年前那场大战中,这些将士在最后一刻守住了魔界界门。 如此场面下,再多言语已无用,唯有虔诚叩拜,才能表达心中感恩。 是跪那一千二百万死士,也是跪眼前的君主。 聂荣端着托盘上前,行至叶瑾诺身侧,双手奉上托盘。 那上边,放着一坛烈酒。 叶瑾诺取下酒坛,转身面对着眼前数不清的衣冠冢,忽然便笑了。 她含泪笑道:“本宫知晓,你们性子便是烈的,五百年前你们当中,没有一个逃兵,所以本宫私心觉着,清酒配不上你们,饮下这一坛烈酒,便安心上路吧。” 这才抬手取下坛上红布,将烈酒洒入大漠无尽的风沙中。 霎时狂风大作,卷起漫漫黄沙。 叶瑾诺将酒坛丢到地上,洒脱笑道:“不止本宫功成名就,你们亦然,魔界不会忘记你们,本宫更不会忘记你们。” 所以安心去吧,后世子孙,自会继承他们遗志。 酒水没入沙土,狂风暂歇,似是亡魂终于得到告慰,安心离去。 叶瑾诺一身红衣伫立风沙之中,热烈灿烂的红色,就如天上那炽阳。 照耀这世间,给生灵带来光明,是她的意志,也是她的责任。 唐弈静静看着她,恍然间才惊觉,原来真正的神明,是这个样子。 天界那些所谓仙神,不及叶瑾诺半分。 她是造物主神的女儿,她才是真正的神明。 “太尉宋宇何在?”又是良久,叶瑾诺才背对着百官,轻声开口。 宋宇领命出列,俯首抱拳行下一礼:“末将在!” “如今本宫苏醒,天界蠢蠢欲动,魔界若要求得长久安稳,唯有主动攻打天界,以震慑敌方,而此战,必捷。”叶瑾诺转过身,直视着宋宇,“本宫以魔界君主之名,令你即日起严加操练兵马,大战来临之时,率死士随本宫攻打天界界门!” 她用的,还是死士二字。 大战之时,她无法保护自己手下的将士。 若要追随她,若心中决定守卫魔界,就必须带着赴死的决心。 而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在千里之外的都城坐看战事。 她从五百年前至今,始终把自己当成死士其中之一。 当年她不惜耗尽自己内丹法力,也要守住界门,如今亦然。 决定率先动兵,是她唯一的出路。 不能再那么被动地等着望舒来,不能再忍让。 她要望舒也尝尝,被攻至界门时,不得不带着死士迎战的痛苦。 “末将谨遵殿下懿旨!必不负殿下厚望!”宋宇高声领命。 随行羽林军面面相觑片刻,皆低头抱拳:“末将甘愿追随殿下!” 铁甲银盔,碰撞出巨大声响。 那是他们的决心。 既然做了守卫君主的羽林军,他们自然有责任追随君主。 “好!”叶瑾诺不断点头,她把右手放在自己心口:“本宫以曦玥之名起誓,必不负五百年前战死英魂,他们换来魔界百年安稳,本宫此战,必将还他们永久盛世安康!” 文武百官无不被她决心气势震撼,俯首再次叩拜:“殿下圣明!臣必将誓死追随殿下!” 叶瑾诺闭上了眼。 忽然群臣之中,传来一女子声音:“殿下,臣妾有奏!” 实在不伦不类,一听自称,便知是诰命夫人,诰命夫人怎能用有奏二字? 但叶瑾诺睁开眼,看向起身出列的虞泠,“说。” 虞泠此番不再福身,而是对着叶瑾诺抱拳行礼:“前太尉虞烬之女虞泠,请旨出战!” 可她如今,还身怀有孕。 叶瑾诺垂下眉眼,“本宫不允。” “将门不出孬种!臣妾虽是女儿身,却也愿为家国献身!”虞泠说罢,咬着下唇,又抱拳行下一礼:“家父教导,若魔界有战,虞家绝不会有半个逃兵!国策在上,家法当前,臣妾哪怕只能为将士浣衣做饭,也心甘情愿!” 身为五百年前太尉的得意门生,虞烬深知战场无情,多是有去无回。 可他更明白,唯有身先士卒,才能唤醒将士心中家国之情,为家国献身。 于是虞家家法中,哪怕是女子,若有战,必将出战。 “虞泠,战事何时开始,本宫还未定下,若届时你身怀六甲,将士们也无暇救你性命。”叶瑾诺看着虞泠,冷声开口。 魔界再怎么缺兵少马,也不需一个孕妇出战。 大战之时,都要孕妇和孩子先逃。 可虞泠却洒脱一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若是战死沙场,便求殿下为臣妾腹中孩儿,也立几个衣冠冢,若无国,他们便也无家。” 此话一出,百官震撼。 第176章 虞烬 听见自家夫人豪言壮语,苍语心都颤。 将门虎女,名不虚传。 他思量片刻,起身行礼:“殿下,臣虽为文官,愿替夫人出战。” 能让这条大尾巴狼心甘情愿上战场,也就只有虞泠了。 苍语先前,可是连唐弈去妖界清缴异教都要劝几句的。 叶瑾诺黛眉紧蹙,这不是她要的。 正欲开口反驳,忽听远处传来一男子粗犷嗓音:“虞家家法中,不许孕妇出战!” 叶瑾诺与朝臣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身形高大的男子率十余名男丁行于风沙之中,径直向他们走来。 来人,正是虞泠的父亲,前太尉虞烬。 虞烬年过三百余岁,虽是面容已见沧桑,却依旧有将军风骨,腰不弯背不驼。 他挺着身板行至叶瑾诺身前,这才跪地行礼:“草民辞官多年,今得小女消息,才知殿下前来祭拜英魂,草民心中感念众将士英勇,携族中男丁前来见礼,倘若殿下不弃,草民愿与族人随殿下参战,誓死守卫魔界王权!” 将军一生,不跪天地,只跪家国。 他跪叶瑾诺,是跪他的君,也是跪他的国。 叶瑾诺微微动容,亲自俯身扶起虞烬,展颜一笑:“得你相助,是本宫之幸,亦是魔界之幸。” “爹爹!”虞泠眉间展露喜色。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会来,就如她所说,将门不出孬种。 宋宇瞧见虞烬时,神色一凛,却还是抱拳行礼:“虞大人。” “不过一介草民,宋大人多礼了。”虞烬微微摆手,这才看向叶瑾诺:“草民不敢以先前功名自居高位,如今愿随殿下出战,殿下只将草民当做一个普通将士便是。” 叶瑾诺垂眸,淡淡开口:“依魔界律法,老将参战,依辞官前官职授位。” 御史大夫薛木心忍无可忍,“殿下,魔界律法之中,没有这一条。” “本宫刚刚定下的,需知会你一声么?”叶瑾诺嗤笑,看向没有眼力见的御史大夫。 唐弈和苍语对视一眼,捂着薛木心的嘴把他拖回百官之中。 家国大事之前,就别惦念着那点礼法了。 君主之所以被称为君主,就是有决策之权力。 叶瑾诺居高临下看着文武百官,厉声道:“你好好看看这一千二百万座衣冠冢!恪守礼法,墨守成规,在小事上斤斤计较,你是要寒了这一千二百万英魂的心吗?!” 薛木心还想说什么,嘴里被塞了满嘴树叶,吐都吐不完。 唐弈面不改色,对叶瑾诺拱手行礼:“殿下圣明!” 百官不再纠结方才这出闹剧,俯首叩拜:“殿下圣明!” 叶瑾诺衣袖一摆,“聂荣,传本宫懿旨,前太尉虞烬英勇无私,赐一品镇军大将军之位,协助太尉宋宇操练兵马,为攻打天界定下万全之策!” 聂荣拂尘一扬,“奴才遵旨!” “末将谢殿下恩典!必不负殿下厚望!”虞烬抱拳行下一礼,应答之时,声如洪钟。 。 回到都城后,日子继续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虞烬的到来无疑在最大程度上鼓舞了魔界军队,连告老还乡的太尉都为了魔界回到朝堂,他们没有理由不好好操练。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慢慢往着叶瑾诺预期的方向推进。 只是在一个平静的夜里,叶瑾诺坐在院中,和唐弈在月下对饮。 “我陷入长眠之前,对父神说了三个愿望。”叶瑾诺饮下一杯烈酒,笑吟吟看向唐弈, “什么?”唐弈为她斟满酒液,这才温柔笑着看向她。 叶瑾诺手肘撑在石桌上,双手捧着脸看着他,眉眼弯弯好不动人,“我对父神说,此生我唯有三愿。” “一愿江山无恙,烟火寻常。” “二愿父兄常健,岁岁安康。” “三愿······”叶瑾诺眉梢一扬,嘴角笑意更甚:“与唐墨熙永结同心,岁岁年年常相见。” 唐弈怔愣片刻,才又笑了。 一如当年他离开叶瑾诺时,眼角眉梢尽是对她柔和爱意。 倾身凑到她身前,在她唇上落下轻吻,“瑾儿是神女,愿望都会实现。” 江山会无恙,父兄会安康,心上人也会常伴她身侧。 “话不能这么说。”叶瑾诺幽幽叹息,抬头望向天上一轮圆月,“月亮好圆,是快到中秋了么?” “快了。”唐弈算算日子,是快到中秋了。 那个人类说的中秋佳节,亲人团聚的月圆之夜。 叶瑾诺歪着脑袋,扬着黛眉看着天上月亮,“你说,望舒会对天上那位许下什么愿望呢?同为神女,她的愿望也会实现吧?” “这个问题······”唐弈停顿片刻,才低低笑道:“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他接触得最多的神女,就是叶瑾诺。 但是在很多年前,他见过望舒。 去天界时,他见过缩在怀渊怀里不敢看人的那只小兔子。 胆子很小,似乎是受了伤,只能暂时用原形躲在怀渊的怀里。 后来,他听说那只小兔子长了本事,亲手弑师。 但与他那日去天界赴宴时所说的一般,望舒不够纯粹,她没有下死手。 至今无法破境的望舒,又会许下什么愿望呢? 自然元素之中,一直觉得望舒和叶瑾诺是姐妹。 她们容貌很像,只有一些细小的差异。 也就是那点差异,反而让她们产生巨大的不同。 仿佛出自同一人手笔的造物,却在根本上有着差异。 望舒清冷,叶瑾诺艳丽。 所以真正认识叶瑾诺之后,唐弈也无法探寻,那样的望舒心里,会悄悄对她的父神许下什么愿望。 叶瑾诺又饮下一杯烈酒,轻轻吐出一口酒气,才小声问道:“你觉得她快乐吗?” “我无法回答。”唐弈摇摇头,却又笑了:“但是瑾儿会一直很快乐。” 破境之后,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叶瑾诺确实很快乐,哪怕大战在即,她依旧很快乐。 她早就想好,若是自己战死,只要她守住了魔界安稳,那她死而无憾。 “明日······”叶瑾诺垂下眼眸,淡淡开口:“唤傅渊来见我吧。” 第177章 入冬 叶瑾诺大婚那日,宴请文武朝臣,却没有请傅渊。 是唐弈阻拦,没有把请帖送至妖王宫。 本就是一类人,他懂傅渊。 他和曦玥大婚场景,若是叫傅渊瞧见了,指不定又会让傅渊黯然神伤多久。 但叶瑾诺有话要对傅渊说。 第二日退了早朝,曦玥公主的懿旨便送到了妖王宫。 傅渊来得快,似乎接到懿旨后,便马不停蹄往着公主府赶来。 再相见时,傅渊自己也察觉叶瑾诺有些变化。 驸马爷说是看公文去了,朝政繁忙只能失陪,单独和叶瑾诺坐在公主府的会客厅内,傅渊总感觉哪儿都不对。 “你还是都想起来了?”见礼过后,傅渊坐在一旁轻声问道。 叶瑾诺也不打算瞒着他,颔首低头,玩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 片刻之后,才开口道:“许是来年开春,我便会带兵去攻打天界了。” “这么急?”傅渊心头一紧,拧眉看她。 “不算急了,已经推迟许久了。”叶瑾诺轻轻转动玉镯,并未抬头看傅渊,“这仇一日不报,我心里一日不安。” 不仅是因为感觉这个世界还不安稳,还因为无法告慰五百年前战死将士,而于心有愧,心中不安。 她是恨望舒的,她恨透了望舒。 傅渊知道。 可即使他知道,也没有办法帮到望舒。 甚至······他或许还会成为叶瑾诺用来伤害望舒的手段。 可他没有选择。 叶瑾诺留他在魔界这么多年,是叶瑾诺对他有恩,如果不是叶瑾诺,他傅渊早就死了。 大是大非当前,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背叛对自己有恩的人。 “所以今日你唤我前来,是为何事?”傅渊静默许久,才又问道。 叶瑾诺转动玉镯的手指顿住,垂着眼答道:“傅渊,你身为妖王,若魔界有战,你必须随我一同上战场。” 五百年前,傅渊没有参与那场大战。 那时他还不适应妖魔的身躯,法力也还未能完全从神祇的力量转换为妖魔的力量。 但现下,这么多年过去,傅渊除了心口有一道不消不灭的伤之外,法力不输魔界任何一位将军。 他到底曾经是上神。 哪怕堕入魔道,依旧法力高强。 所以叶瑾诺必须要傅渊参战。 默了片刻,傅渊才艰涩答道:“好。” 心头纠结苦闷,终究还是应下。 别无他法。 。 日子一天天过着,很快秋日也过去了。 叶瑾诺是何时察觉入冬了的呢? 是这日她与唐弈下了早朝,回公主府时。 他们并肩走在宫道上,成亲之后,唐弈在宫中也没那么拘束了。 哪怕是走在宫道上,他也敢光明正大牵着叶瑾诺的手,往传送阵那边走。 叶瑾诺喜欢这样。 走着走着,鼻尖忽然一凉。 她哆嗦一下,抬头看去,才觉天空飘落雪花。 “落雪了······”她小声嘟囔,握紧唐弈的手,“日子过得真快,竟然就入冬了。” “这辈子初见瑾儿时,还是初夏,半年居然就这么过去了。”唐弈也不由感叹,牵着叶瑾诺的手走进传送阵。 叶瑾诺晃晃手臂,“但这半年发生了好多事。” 零零碎碎加起来,比先前好几年做的事都多。 “快过年了,瑾儿是要在宫中过,还是回叶府过?”唐弈算算日子,还有一月左右便要过年了。 过年,是为迎接新的一年。 叶瑾诺有些恍惚,“快过年了?也是,都过了大半年了,是该过年了。” 传送阵光芒亮起,再眨眼时二人已在公主府门外。 叶瑾诺拢一拢身上衣衫,抬眸看看自己的公主府,“就在公主府过吧,就咱们两个人过。” 成亲之后,她有了自己的小家,也不能总是赖在宫中或是叶府。 唐弈静默一瞬,才低声道:“瑾儿,你若是想回去过,我可以陪你一同回去。” “也不必总想着回去,又不是很难见面。”叶瑾诺嘟囔着,又小声道:“年初一回宫请安,初二回叶府给哥哥见礼,便够了。” 她其实不在意什么年不年的,年岁在她眼中,也不过一个数字。 只是礼法当前,是该重视一下。 想了想,叶瑾诺又絮絮叨叨道:“年那家伙也挺惨的,每次隔了三百多日才出来觅食,不仅叫大家吓跑了,人类还把赶跑他的仪式叫做过年,居然还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唐弈失笑,“瑾儿还认识年?” “认识啊,大家都是上古时期一起玩的,自然认识。”叶瑾诺也笑了一声,“那家伙长得很凶,但胆子很小,连来我的山洞里玩,都会被我的影子吓到,只是后来他也选择去地底睡觉了,到现在也没见过他。” “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在那个地方长久不出,我认识的神兽还真不多。”唐弈想了想,又对叶瑾诺数道:“总共就只有瑾儿、祖龙和始麒麟。” “晦气,别提那条死蚯蚓和那只死猫。”叶瑾诺皱了皱鼻子,听见另外两只上古神兽,她就莫名非常烦躁。 唐弈顺从保持缄默,不再多提。 很多年前,小凤凰对唐墨熙说过,她最讨厌的就是祖龙和始麒麟。 那两个家伙整日都不干正事,就想着要炖了她。 叶瑾诺回到主院时,烟楣正在院中生炭火。 “殿下,驸马爷。”烟楣听见脚步,回头福身行礼,又笑吟吟唤道。 “起来吧,待会儿把炭火送进来。”叶瑾诺随口应下,便进了房中。 今日的折子已经送过来了,唐弈的也一并放着。 叶瑾诺瞧着小几上的折子,抬眸看向唐弈:“唐爱卿······” “殿下,身为明君,不可懈怠朝政。”唐弈微笑着,把叶瑾诺剩下半句话堵了回去。 “又没说要懈怠。”叶瑾诺撇嘴。 唐弈拿起那摞属于自己的公文,对叶瑾诺温柔笑笑:“乖,看完折子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知道,叶瑾诺不会懈怠朝政,唤他一声,就是为了撒娇。 果然,听罢他的话,叶瑾诺眉眼一弯:“好。” 第178章 过年 日子一晃,就到了除夕夜。 阖家团聚的夜里,叶瑾诺和唐弈隐匿身形,跑到城郊去看烟花。 来这儿看烟花的百姓还不少,许是因为今年喜事不少,大家都很开心,也很放松。 虽说只是用些火药,加上一些小法术做出来的东西,但妖魔们莫名其妙就很喜欢看。 一束亮光飞上高空,又炸开变成漂亮的图案,最后再像流星一样带着微光散落。 不管旁人怎么想,反正叶瑾诺觉得很有意思。 但想来看烟花,又不好意思带着侍女太监,明晃晃地来。 曦玥公主在臣民眼中,向来都是高傲绝情的,跑来看烟花,实在有损形象。 但叶瑾诺又实在爱玩。 于是偷摸和唐弈用法术隐匿身形,悄悄来看。 最后一簇烟花飞上高空时,叶瑾诺却没有看烟花,而是看向了唐弈。 她眉间带着笑,眼里带着光,“与唐墨熙永结同心,岁岁年年常相见,今年是第一年。” 唐弈握紧她的手,温柔笑答:“还会有很多年,每年都陪你看烟花。” “好!”叶瑾诺灿烂一笑,点头应下。 。 唐弈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没过过这么热闹的年。 除夕和叶瑾诺在公主府用的晚膳,初一便回了宫里,给玄湛见礼之后,还要跟着叶瑾诺回凤华宫,受后宫妃嫔见礼。 唐弈身为驸马,身份和那些妃嫔有点诡异的相似性,所以他虽然也在凤华宫,但只能待在内殿。 等到妃嫔见礼过后,离开凤华宫,他才能出来见叶瑾诺。 还没说两句话,另一波人又来了。 唐弈过得实在难捱。 熬过了年初一,初二又跟着叶瑾诺回叶府。 叶府虽说主人家就是叶氏兄妹和左氏兄妹四个,但加上丫鬟家丁,零零总总说下来也是一大家子。 况且叶瑾诺去年苏醒,是大好事,这次过年,叶府也就反常地开始大操大办。 府上家具都全部重新打了一套新的,甚至连叶未言这几日都愿意穿些别的颜色的衣服。 唐弈是第一次和叶未言他们过年,难免还是有些不适应。 木生火,水生木。 他和左沛岚关系甚密,和左沛然也是。 但面对自己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大舅子,唐弈还是有些犯难。 他也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哪儿有人连着两次跑去拱别人家白菜的? 叶未言对他没个好脸色,他认。 但叶瑾诺又看不下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希望兄长和唐弈能好好相处。 思来想去,她把两个男人推进书房,要他们好好谈谈。 话一定要说开了,免得暗生嫌隙。 但冰元素冷心冷情,对上五行元素也没在怕的,心里懒得说话,嘴上就憋不出一个字。 而唐弈又是不爱主动的性子,他看上去温和好相处,但实际上还是淡漠疏离的。 于是这两个人一起被关在书房里,愣是整整一个时辰没有谁先开口说话。 叶未言低头看着账本,唐弈侧头随意勾弄着盆栽的叶子。 叶瑾诺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了半天,没听着半点动静。 忍无可忍,推门进去。 叶未言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唐弈露出一个温柔笑意。 叶瑾诺:······ 算了。 都是自然元素,怎么嫌隙也嫌不到哪里去。 。 正月十五,元宵节。 公主府里早就备好了元宵,可是等烟楣端着煮好的元宵推门进主院卧房时,公主殿下和驸马爷连个影子都瞧不见了。 叶瑾诺和唐弈又偷摸跑出来,用法术隐去容貌,携手逛着都城的夜市。 今日天气晴朗,没下雪,也没飘雨丝。 都城晚些时候,还有灯会。 先前礼部禀报这事时,是叶瑾诺同意的。 思来想去,叶瑾诺还是压不住玩心,带着驸马爷偷偷跑出来看灯会。 果然热闹。 “瑾儿,别乱跑。”唐弈不知道第几次把叶瑾诺拉回自己身侧,无奈停着脚步,低头看她。 和先前一样,叶瑾诺人来疯,扎进人堆里就开始乱跑。 没一点公主架子在身上。 叶瑾诺咧嘴一笑,“可是那边有灯谜!听说猜中了,还能得一串糖葫芦!” 想了想,她没玩过灯谜,于是拽一拽唐弈的衣袖,“我想吃糖葫芦。” 言下之意,让唐弈赢一串来给她。 唐弈抬手揉揉额角,“我去就是,瑾儿别乱跑了。” 到底是文官之首,灯谜那点谜面,不够唐弈玩尽兴的。 店家瞧得直嘬牙花子,心道哪儿来的公子哥,瞧着也不是差钱的模样,怎么两下便把他摆出来的糖葫芦全赢走了。 好在曦玥公主还知道体贴百姓,又扯扯唐弈的衣袖,“就要一串,多了吃不下。” “那便只拿一串。”唐弈顺着她,只跟店家要了一串糖葫芦。 递给叶瑾诺,让她拿在手上慢慢吃。 走着走着,又瞧见漂亮花灯。 叶瑾诺走不动路了,目光紧紧盯着花灯。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唐弈才瞧见,那是个做成了凤凰模样的花灯。 难怪叶瑾诺喜欢。 “若是瑾儿喜欢,买下来放在公主府里?”唐弈见她似乎很是喜欢,小声问她。 叶瑾诺莫名其妙抬眸看他:“你觉着那玩意瞧着好看?凤凰哪儿有那么丑!” 原来是觉着丑了。 唐弈沉默着移开目光,“百姓做这些花灯,大多都是靠着传说与想象,凤族族人稀少,更别说让他们知道元凤生得有多漂亮。” 被他夸了一句漂亮,叶瑾诺才轻轻哼了一声。 “倒也是,瞧着做起来也不容易,便赏些钱吧。”她说着,从袖中摸了粒银瓜子,丢进花灯前便的小篓子里。 这些花灯里,大多都是百姓做的,花灯前边都会放个小篓子,若是旁人觉着花灯好看,丢些铜板也算是表达欣赏。 叶瑾诺一路行来,几乎每个花灯前的小篓子里,都有她丢进去的银瓜子。 唐弈也不拦着,她开心便好。 开开心心逛完了灯会,叶瑾诺才心满意足和唐弈回到公主府。 虽说现下的日子只是表面安稳,但叶瑾诺过年这几日,还是感觉到了真真切切的开心。 于是压力缓和下来,便该去做正事了。 第179章 离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冰雪消融,到了初春那乍暖还寒时候。 叶瑾诺终于脱下束缚她一整个冬日的大氅,换上轻薄小衫。 院中梅花凋落之时,正是桃花含苞的时候。 “墨熙哥哥,我想去那儿。”批阅完今日的奏折,叶瑾诺靠在唐弈怀里,小声对他说。 “哪儿?”唐弈一手搂着她,一手翻着公文,柔声问她。 叶瑾诺扭捏片刻,又絮絮道:“桃花要开了······” 她想去看看那棵见证了她和唐弈一路走来,终于修成正果的桃树。 唐弈轻轻应了一声,“看完公文,便带你去。” “你说,那棵桃树这么多年得你的木能量滋养,会不会开了灵智?”叶瑾诺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有些发红。 唐弈低头看她一眼,见她耳朵尖红红的。 心中了然,“不许它开灵智。” 他们那日在院中荒唐胡闹一整日,都叫那棵桃树见着了。 唐弈才不会允许它开灵智。 他心上人那般妩媚姿态,只能他一人瞧见。 “可它修炼那么多年,按理说早该成了精怪。”叶瑾诺嘟囔着,觉着这对桃树来说,不算公平。 唐弈摇头笑笑,“你我离去之后,它都不知枯了多少年。” 还是那日带她故地重游,她想看桃花,他才重新救活了它。 仔细想想,那棵桃树本就是因着叶瑾诺,才会一直开花。 若不是吸收了木元素那么多木能量,它按理来说,远远没到能修炼成精怪的程度。 叶瑾诺小小应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看完了公文,唐弈又带着叶瑾诺回了自己那片隐秘桃源。 其实他不喜欢这儿,对此处的留恋,唯有那段叶瑾诺与他相伴的时日。 对唐墨熙来说,这处是被称为三界之中不可踏足的禁地,也是困住他的牢笼。 自化形之初,他便被关在此处,不被允许外出。 木元素的强大,是旁人无法猜想的。 源源不断的勃勃生机,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根本,所以唐墨熙不被允许外出,不被允许参与政事。 他只能日复一日停留在此处,为世界供给木能量。 唐墨熙顺应主神的意志,甘愿被束缚在此处。 所以三界之中,将他誉为真君子。 愿为这世间,放弃自己的自由。 但如今,他不想再做什么真君子。 这世间从未公平待他,所以叶瑾诺赐他新生之后,他便决定来生要做个伪君子。 面带谦逊,心怀贪欲。 他贪叶瑾诺。 再次回到这个桃源乡,唐弈看着桃树下的叶瑾诺,忽然感觉庆幸。 一种卑劣的庆幸。 他得到的,是神的女儿的青睐,所以他的贪欲还有实现的机会。 叶瑾诺的存在,是能凌驾于自然元素与天道之上的,所以她要逆天改命,天道也不敢降下天罚。 “今年的桃花,会开得很好吧?”叶瑾诺站在桃树下,忽然开口。 她仰头看着枝头花苞,那么多,那么富有生机。 “只要瑾儿喜欢,每一年,它都会开得很好。”唐弈笑着回答。 那是木元素给她的承诺。 他掌控着世间所有草木,不过一棵桃树,她若是喜欢,这棵桃树年年都会开出她爱的繁花。 叶瑾诺折下一枝含苞树枝,递给唐弈,“木元素唐墨熙,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她眼带笑意,可那双幽深的黑瞳中,却似乎又带了点点水光。 这一枝树枝,便是她的懿旨。 左丞相唐弈辞官一事,她允了。 于是她唤他,木元素唐墨熙。 “木元素唐墨熙,谨遵曦玥公主懿旨。”唐弈伸出手,想接过那含苞树枝。 但是叶瑾诺没有放手。 她抿了抿唇,深深吸气过后,眼眶泛红。 纤长白皙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心口,轻声开口:“但是······本宫再没有第二滴心头血来救你了。” 唐弈要夺回内丹,只能靠他自己。 她帮不了忙,也救不了他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殿下五百年前赠予臣那滴心头血,将会一并奉还。”唐弈温柔笑着,对她说出他的承诺。 这才是自然元素。 这才是叶瑾诺记忆中的自然元素。 他们骄傲,自负,却又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作为骄傲自负的资本。 叶瑾诺松了手,让唐弈拿走她手上树枝,“去吧。” 唐弈上前两步,像五百年前一般,单手抬起她的下巴。 只是与当时不同,他这次,和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一切都与五百年截然不同,所以结果亦然。 唐弈结束这个绵长的吻,从袖中摸了一块玉佩递给叶瑾诺,温柔笑笑:“定情信物,自当要有交换,这块玉佩,便是臣的还礼。” 他将玉佩塞进叶瑾诺手中,带着他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身影渐渐消散。 可叶瑾诺知道,他不会离开,这世间一草一木,都是他。 。 左丞相辞官一事,令朝堂大震。 阶梯之上,珠帘之后,叶瑾诺神色淡淡。 “本宫身为参政公主,倘若驸马参政,唯恐朝堂成为本宫的一言堂。” “要明镜高悬,要公正无私,本宫便不能让朝堂变成那样。” “自此之后,朝堂只需一位丞相,原本左右丞相职责,合并于丞相位承担。” “前右相苍语,本宫感念其劳苦功高,多年谨小慎微,不曾犯过大错,今特封其为正一品丞相,辅佐本宫治理朝政。” 叶瑾诺言罢,才看向玄湛,起身福身行下一礼,“儿臣擅作主张,还请父神恕罪。” “无妨。”玄湛抬手示意不必多礼,眸光冷淡扫过阶下文武群臣,“从今日开始,曦玥公主执掌朝政,遣散后宫妃嫔,魔界事宜,我不再过问。大战将至,登基礼节便往后延缓,但今日之后,曦玥便是魔界唯一的掌权者,赐帝位。” 叶瑾诺身形微震。 她早有预料,父神会不再过问这个世界任何事。 但她没有想到,会是今日。 再抬头时,王座上再看不到父亲的身影。 他就这样走了,就这样把这个世界交给了他的女儿。 聂荣许是早就得了圣旨,此时哪怕喉间哽咽,也还是强撑着尖声开口:“跪!” 苍语神色恍惚,才知这世界竟然一念之间,便变了天。 原来唐弈那日去他府上宣旨,当真是辞别。 木讷片刻,苍语才率文武群臣叩首行礼:“臣叩见陛下!” 叶瑾诺听到这个称呼,也有些恍惚。 在她的心里,魔界的陛下,一直都是父神。 原来真的有一日,会变成她。 第180章 大战 曦玥公主登基大典因战事顺延,但自玄湛离去那日起,臣民对她的称呼已从殿下转为陛下。 叶瑾诺听着这个称呼,呆坐在落暝宫内。 她坐在王座的旁边,就这么席地而坐。 仿佛王座之上,还坐着她的父亲。 “陛下,今日奏折还未看完呢。”苏宛端着茶水进来,小心将叶瑾诺扶起。 “父神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留下······”叶瑾诺呢喃着,看着窗外的天。 没有一句告别,她连落泪的机会都没有。 还会再见吗? 还有机会,再见父亲一面吗? 她还有好多话要说。 她还没有准备好,去承担庇佑一个世界的责任。 她还没有准备好,去做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儿。 怎么就这样离开了呢? 不等苏宛回答,叶瑾诺又絮絮叨叨道:“父神一定会回来的······父神答应过本宫的······” 父亲说过的,会回来看她的。 他保证过的。 神不会食言的。 苏宛犹豫良久,才低声道:“陛下,大战将至,还求陛下莫要分神。” 实在残忍。 唐弈走了,父亲也走了。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人,一下子离开了两个。 她的天快塌了,可她现在是这个魔界的天,她不能塌。 叶未言来落暝宫觐见时,看见的便是妹妹望着天空沉默落泪的模样。 “陛下,臣还在。”他轻声开口。 叶瑾诺看向他,轻轻点头时,又是两行清泪滑落腮边。 神说,要做神的女儿,就该尝尽悲欢。 原来悲欢的悲,竟是这样痛苦。 可她痛苦之后,才知欢来之不易。 所以她才会有动力,去庇佑这世间生灵。 因为自己知晓苦痛,所以要尽量让生灵都少尝这种苦痛。 “该让这一切······结束了。”叶瑾诺轻声呢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 晚春之时,桃花凋零。 叶瑾诺亲自率一千万魔兵,站在界门处。 “五百年前,神兵来犯,这一千二百万死士随本宫迎战,他们是魔界的英雄。”叶瑾诺手中端着一杯烈酒,面对着界门处一千二百万衣冠冢。 她神色决绝,仰头饮下烈酒,将酒杯砸碎在地上,“今日本宫率你们前去天界,是为他们报仇,也是为我魔界能得永久安稳,此战必捷,你们亦是魔界的英雄!” 身后一千万魔兵同样端着一碗烈酒,听罢叶瑾诺的话,他们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 又将碗砸碎在地上,声势浩大:“末将必取敌军项上人头,告慰英魂!” 那一千二百万座衣冠冢,是他们的国仇,也是他们的家恨。 要报仇,要换魔界盛世安稳。 哪怕历经万险去踏平天界,又有何妨?! 花音身穿一身铁甲站在将士之中,亦是气势高昂。 “一将功成,万骨枯。”叶瑾诺深深吸气,转身看向甘愿追随自己的死士,“但魔界永远不会忘记你们,这世界不会忘记你们,本宫在此,只能向众位将士承诺,本宫只能尽自己全力保护魔界,这是本宫的国,亦是你们的家。此战大捷,阖家团圆,家中父母孩子,在等你们,所以,我们都要活着回来!” “杀!杀!杀!” 从军将士,心中自有家国之情。 他们要报了国仇家恨,也要保了后世子孙。 魔兵声势浩荡,攻打天界界门。 望舒知道,叶瑾诺总有一天会来报仇。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似乎只是眨眼一瞬,便有仙神来报,魔兵已经攻至天界界门。 比起五百年前,今日魔兵气势更甚。 他们继承了五百年前那些将士的恨,又带着更加决绝的视死如归。 望舒迫不得已,率神兵出战。 两位主神共同下了禁令,禁止自然元素参战。 所以曦玥和月华的决战,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拼搏。 谁输谁赢,似乎早成定局,却似乎还有反转余地。 叶瑾诺手执赤晖剑,剑锋直指望舒。 两军交战之前,还有谈判余地。 可叶瑾诺没有什么废话要对望舒说。 她嘴角勾出一个笑:“月华上神,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全力与本宫一战,要么,便率你天界众神,俯首相迎本宫兵马。” “曦玥,我没有选择。”望舒静静看着赤晖剑的剑锋,淡淡回应。 要她带着自己的臣民叩首相迎魔兵,她做不到。 可目光稍微偏移,便落在傅渊身上。 叶瑾诺就是这样,她不仅要带着傅渊来,还要把傅渊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她察觉望舒目光落在何处,眼中薄凉笑意更甚:“怎么?月华上神连旧日师尊都忘了?还是说,月华上神当年求本宫收留傅渊,就是为了今日再杀他一次?” 此话一出,神兵军心大震。 妖王傅渊是月华上神的师尊? 那今日大战······是傅渊会背叛魔界,还是他们的月华上神会背叛天界? 而当初月华上神亲手弑师以证天道,也是假的吗? 望舒垂下眼眸,不再看傅渊。 只余一句淡漠话语:“满口荒唐言。” 傅渊垂头,静静听着望舒的话。 这是他的劫,或是望舒的劫。 是真,是假,都不必探寻。 望舒要稳军心,只能这么说。 到了此刻,傅渊还在给望舒找借口。 叶瑾诺哈哈大笑:“好,好!月华上神不愧是薄情人,当年背叛怀渊,背叛本宫,今日依旧理直气壮,本宫欣赏,比起本宫重情重义,还是月华上神更像个合格的妖魔。” “住口!妖言惑众!”望舒厉喝一句,手中流月剑出鞘,直直向叶瑾诺攻去。 她不是。 她不是薄情人。 她不是妖魔。 她是神,是天界上神。 她是神的女儿,是仙神敬仰的月华上神。 叶瑾诺足尖一点跃至空中,赤晖剑挡住望舒攻势。 剑锋相撞之时,叶瑾诺不由蹙眉。 望舒的法力,或许在她之上。 将领开战,身后将士自然跟随。 一时之间,天界界门处混战一片。 仿佛回到五百年前的场景,放眼望去,只有厮杀。 叶瑾诺静心凝神,不去想五百年前景象,专心应对望舒的攻势。 第181章 结局 赤晖剑的红色,撞在流月剑的银光上,碰出巨大的法力波动,甚至影响到下方的战场。 叶瑾诺咬着牙,凝聚法力,弹开流月剑。 流转在剑锋的强大法力,让赤晖剑发出凄惨悲鸣,弹开流月剑后,它便断裂成几截。 “曦玥,现在收兵,还有回转余地。”望舒稳稳落在距离叶瑾诺几丈远的空中,面色平静。 仅看两件法器的结局,似乎便能断定,她的法力,确实在叶瑾诺之上。 叶瑾诺丢开剑柄,冷笑一声。 她没有回转的余地,望舒很清楚。 她们都没有。 “望舒,你不会当真觉得,你能胜过我吧?”叶瑾诺从袖中抽出一根琴弦,在空中抽出凌冽风声。 赤晖剑算得了什么?她真正的武器,是琴。 琴弦抽出之后,顷刻之间,叶瑾诺身上爆发出闪耀红光。 与五百年前一般,她身上华服被火焰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耀眼夺目的金红羽衣。 凤凰火流转在她周身,张扬的外焰嚣张跳动着,渴望着吞噬这世间的一切。 她歪着头,嘴角露出一个比火焰还要张扬的笑:“望舒,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没有一点长进。” 望舒心中震诧,凤凰火的热度似乎都蔓延至她周身,那么热烈,又那么可怕。 可和叶瑾诺一样,她也没有退路。 流月剑再次被举起,再次攻向叶瑾诺。 叶瑾诺嗤笑,琴弦缠上流月剑。 她高傲地扬起下颌,指尖微动,凤凰火顺着琴弦攀上流月剑,将那柄泛着冷光的剑灼烧成刺目的红色。 比普通火焰更加恐怖的灼痛从掌心传来,望舒却不敢松手。 一旦松手,她就会被叶瑾诺的法力吞噬,再无翻身可能。 “不疼吗?”叶瑾诺肆意笑着,身上法力又强一层。 望舒死死咬着下唇,拼尽全力抵抗快要蔓延到剑柄的火焰。 可这一切,不过徒劳。 叶瑾诺的凤凰火,只有望舒的映月泉能灭。 可这么多年,望舒从未能够驯服映月泉。 就像当年,叶瑾诺难以驯服凤凰火一样。 火焰一点一点,蚕食流月剑。 在凤凰火即将吞噬望舒的手时,傅渊突然大喊一声:“曦玥!不要杀她!” 叶瑾诺片刻怔愣。 可战场上,不容丝毫分神。 望舒抓住机会,将流月剑深深刺入叶瑾诺腹部。 叶瑾诺瞳孔一缩,刺骨钻心的痛瞬间从小腹蔓延全身。 望舒松开手,任那抹灿烂夺目的金红色从空中坠落。 叶瑾诺双目失去神采,怔怔看着天空。 澄澈蔚蓝的天,顷刻之间化作一片血红。 她输了吗? 她还是输了吗? 所以天道最后的选择,是无情而非悲悯吗? 就在所有人以为大局已定时,叶瑾诺袖中滑落一块玉佩。 那是唐弈给她的定情信物。 可她输了,她已经看不到和唐弈的将来。 她绝望地闭上眼,任由自己在黑暗中坠落。 可黑暗中忽然迸发一道柔和的绿色,向她飞来。 无数疯长的枝叶缠绕上她的身躯,温柔地将她从黑暗中托起。 傅渊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 玉佩在半空中炸裂,一道强大的木能量包裹了叶瑾诺的身躯。 不过片刻,叶瑾诺睁开了眼。 顷刻间天边红光大作,一只展翅凤凰飞上半空,她双目赤红,尖锐的喙中吐出一团灼热火焰,直直冲向望舒。 战局顷刻间扭转,望舒无力招架叶瑾诺拼尽全力吐出的凤凰火,被那道赤红光辉击落。 月神洁白的衣裙被鲜血染红,身躯重重砸在地面。 叶瑾诺化作人形,落在地上。 她每一次呼吸都颤抖,俯身拾起流月剑,甩去上面的血。 剑锋直指望舒咽喉之时,叶瑾诺笑了,“天道选择无情棋子,那又如何?” 她发丝凌乱,小腹的伤口还有血液涌出。 可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本宫生来,便是能逆天改命的。” 她多年前和唐弈种下的因,铸成今日逆天改命的果。 叶瑾诺赢了。 只要她把流月剑刺入望舒的喉咙,就能终结天魔两界长达五百年的战事。 可就在她即将动手的时候,天地骤变,造物主神的威压让所有生灵不得不臣服叩拜。 除了叶瑾诺和望舒。 叶瑾诺怔怔看向天边。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是玄湛和玄逸。 她看见父亲笑了,对她伸出手。 玄湛把叶瑾诺拥入怀中,冰冷的手掌温柔拂过她凌乱发丝,“乖孩子,你从未让我失望。” 而玄逸神色淡淡,站在望舒身侧,垂头看着地上被打成重伤的小女儿,“望舒,你又让我失望了。” “玄逸,我赢了。”玄湛看上去心情很好,挑起眉梢看向玄逸:“我提前离开又如何?我的女儿从不会让我失望。” 造物主神大手一挥,魔兵和神兵都如同被冰封一般,瞬间停下了动作。 玄逸看着望舒,轻声呢喃:“这不代表,你是对的。” 创世之初,玄湛和玄逸打了个赌。 混沌中,存在无数个世界,玄湛走过无数世界,忽然想和玄逸打个赌。 他赌,这世上真正的强大,和男女无关。 他还赌,哪怕身处绝望冰冷的深渊,他也能培养出炽热闪耀的太阳。 于是叶瑾诺被他创造出来。 这个小女儿的身体里,被注入了他一滴血液。 哪怕流淌着黑暗之神的血液,叶瑾诺依旧成为耀眼炽阳。 直到这个时候,叶瑾诺才终于明白真相。 “所以······我也只是因为父神一个赌约,才存在吗?”她抬起头,委屈看着自己的父亲。 原来她只是一个赌约。 原来她拼命去做的事情,只是神的一个赌约。 玄湛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摇头,“我很爱你,真正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爱着你。” 他很清楚,想要培养出他想要的太阳,就必须倾注心血。 所以,他一直以一个父亲的心,对待叶瑾诺。 “你是我的女儿,不是因为赌约而存在。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所以你必须成长为能背负庇佑这世间生灵责任的神。”玄湛轻声说着,嘴角挂着欣慰的笑:“那个赌约,早就不重要了。” 只要他的女儿,像神一样爱着这个世界,就早已超越那个赌约的意义。 第182章 后话 叶瑾诺鼻尖酸涩,她低下头,抱住父亲的腰,小声唤道:“爹爹······” “在我无数的造物中,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儿,你很优秀,我也很放心把这个世界交给你。”玄湛摸着她的脑袋,语气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柔,“是你让我知道,成为一个父亲的感觉,看着你慢慢长大,是比赌约更有意义的事。” 叶瑾诺强忍住眼泪,轻轻点头。 只要真的被父亲当做女儿看待过,她就不会觉得伤心。 玄湛安抚了怀里的小女儿,才终于看向玄逸:“玄逸,虽然我很讨厌那只该死的兔子,但不得不说,是你害了她。” 因为玄逸从未像玄湛那样,对自己的女儿展露过爱意。 仁慈的光明神,反而学不会黑暗神的坦率直白。 最终,害了望舒。 这一场大战,叶瑾诺赢了,魔界赢了。 玄湛也赢了。 他抬手轻点叶瑾诺眉心,让一丝神力融入她的身体:“你长大了,我就该离开了,以后,你才是这个世界的神。” 玄逸沉默良久,才抬起手指,让自己的神力也融入叶瑾诺的身体。 那是他和玄湛的赌约,获胜的那方,会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神。 而他们,会继续流浪在混沌中,去看无数个世界。 。 接手天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叶瑾诺没有杀望舒,而是让她继续去管辖天界。 但叶瑾诺已是真神,她心怀悲悯,不再允许两界交战。 这个世界,再不会有生灵涂炭的时候。 忙碌了许多天之后,叶瑾诺忽然想起,好像还有个人迟迟没有回来见她。 似乎是感知她的心念,这日落暝宫外,多了一棵桃树。 叶瑾诺起身时,正瞧见唐弈在浇花。 “陛下。”听见她出门的动静,唐弈温柔笑着回头看她。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似乎又没什么不一样。 唐弈放下手中器皿,行至叶瑾诺身前,叩首行礼:“木元素唐墨熙,叩见陛下。” 叶瑾诺眉梢微扬,抬手将他扶起,“王后面见本宫,不必行此大礼。” 她懒得改自称,但对唐弈的称呼却改了。 唐弈面不改色,“陛下要给臣什么位分?” “结发夫妻,本宫是君王,你自然是王后,这不是礼法么?”叶瑾诺狭促夹他一眼。 沉默片刻,唐弈红着耳朵把叶瑾诺拥进怀中,小声哀求:“别纳妃好不好?” 现下这身份之差,哪怕他恢复自然元素的地位,也在叶瑾诺之下。 甚至比先前的公主和驸马,还要远了。 若是叶瑾诺要纳妃,他没法阻拦。 “想什么呢?”叶瑾诺噗嗤一笑,伸手捏住他的脸,“你从头到尾,心里只有我,所以我也是。” 不提身份之别,不提旁人如何。 唐弈真心待她,她也回他真心。 又是片刻沉默过后,唐弈红着脸吻她。 忘情拥吻间,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窃笑。 叶瑾诺懒洋洋抬眼皮看过去,是前来给新帝见礼的另外七个自然元素。 天界那几个和叶府这几个矛盾再深,现在也得掂量掂量这个世界唯一的神究竟是谁。 笑出声的是左沛岚,他上前见礼,又忍不住笑道:“纳了唐墨熙做后,便不许对我们有想法了。” 叶瑾诺笑骂:“滚。” 。 早朝之时,苍语面色恍惚站在沉绪殿中。 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没想明白。 先前那个总是站他旁边的,怎么就突然从左丞相变成驸马了? 又怎么就突然从驸马,变成自然元素了? 又怎么就从自然元素,变成王后了? 假的一样。 还得他来带着礼部操办新帝登基大典,同时册封王后。 苍语觉着不太真实。 下了早朝,苍语在沉绪殿外撞见唐弈。 不仅是他,所有朝臣都瞧见了。 大家脸色都很复杂。 匆匆行上一礼,匆匆离开。 苍语双手揣在大袖中,看着唐弈,直嘬牙花子,“我现在该怎么唤你啊?墨熙兄?木元素唐公子?还是王后娘娘?” 礼法都不知怎么讲了,索性破罐破摔。 唐弈沉默片刻,“唤王后可以,娘娘就别加了。” 他好像已经完全接受自己是新帝的王后的身份了。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咱们当了这么多年同僚,我一直把你当好哥哥看,怎么你一夜之间,就成自然元素了?”苍语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荒谬。 都是同僚,都是辅佐君主的丞相,怎么另一个还有隐藏身份? “这个事情,很难解释出来。”唐弈侧开目光,“别问了。” 他和叶瑾诺的故事,太长太长。 而未来,还会很长很长。 “所以,爬陛下的床,就能当自然元素?”苍语想了又想,觉得这个猜想最合理。 唐弈脸色一黑,“胡说八道。” 绝对不能让这种说法传出去,他可没精力去收拾狐媚子。 这个想法涌出来的一瞬间,唐弈又沉默了。 他好像,跟着叶瑾诺的思路学歪了。 他怎么也会说狐媚子这种话了? 。 新帝登基,王后册封大典在同一日。 结束繁复典礼,叶瑾诺回到落暝宫中,懒洋洋躺在小榻上。 瞧见唐弈穿着一身暗红色礼服进来,她摸了摸下巴。 “爱妃真好看,快来侍寝。”她眉眼一弯,笑眯眯对唐弈开口。 唐弈解衣带的动作一顿,沉默看向叶瑾诺。 僵持片刻,他软下语气:“这就来。” 怎么样都好,是她就好。 心里全是她,所以别的都无所谓。 唐墨熙不是真君子,半点君子风骨都没有。 侍寝说侍就侍了。 缠绵亲吻之间,唐弈抱紧怀中人儿。 她是他的太阳,是他的神明。 “瑾儿,好爱你。”他小声说完,又连忙吻上她。 不敢让她说话,这几日他被她说的话臊得不行了。 但是多多少少,还会给叶瑾诺抓住说话的时机。 她上扬眼尾夹他一眼,笑吟吟道:“爱妃真会取悦本宫。” 唐弈:······ 算了,日子还有那么长,总归能把脸皮养厚。 于是红着那张俊脸,继续低头吻她。 好爱她,只爱她。 她爱这个世界,他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