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始有终》 1、第1章 许岁路上接了通电话,是宜居的销售专案吴欣打来的。 开场语气不太好,猜也猜到是奔着下午的订单来的,对方没废话,直接问:“你们那边的王峥和我组员顾惜惜撞单了,许主管打算怎么办?” “按规矩办。”许岁锁了车,把钥匙顺包包缝隙搁进去:“当初讲好,以后台登记客户信息的先后顺序为准,这个客户去年12月王峥已经接待跟进,今天在现场被他认出来。我想,顾惜惜接待前一定查过后台的。” “当然查过,但客户给了另外的手机号,我们才当做首次到访去接待的。” 许岁说:“那我也无能为力。” 停顿一瞬,对方语气尖锐起来:“就是不让步?” 她没松口:“我觉得没什么好让的。” 许岁慢吞吞走进楼道,等电梯时,手撑着墙壁,右脚从高跟鞋里稍微解脱,转了转脚腕。 她抬头看一眼不断下降的楼层数:“这件事明天回案场我们再谈吧,待会进电梯信号不……” “制度是人定的,总避免不了特殊情况,双方都有付出,凭什么功劳归于一人?凡事总要讲道理,地盘是你们的,但不代表我们就要接受不公平待遇。”她语速很快,紧接着阴阳怪气地嘲讽:“不知道这事何晋怎么看。” 许岁:“我刚好在他家楼下,不然你稍等,换他接听?” “你……”吴欣气得不轻,“别以为有那层关系在,你就有特权。” 许岁直接挂了电话。 她挺烦吴欣总把何晋搬出来说事的,原本可以好好解决,现在一点耐心都没了。 启创天境的销售模式与别的楼盘有所不同,是由代理公司和开发商下属部门共同销售的。对方是个刻板严谨的团体,拥有一整套独特管理模式,销售人员多为应届生,一张白纸,像被洗脑了般,异常齐心且努力,却不懂变通很偏激,利益面前,将敌意表现得十分明显□□。所以许岁团队除了面对公司内部良性竞争外,还要与他们正面交锋。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吴欣绝不会善罢甘休。 猜她接下来准给何晋打电话告状,许岁特意站下面多等了等。 这时身后一阵响动,许岁回过头去,见几个大男孩正搬着打包好的行李往这边走。室外酷暑难耐,他们看上去年纪都不大,高高的个子,额头上挂着晶亮亮的汗珠。 许岁收起目光,往旁边稍稍挪开一步。 不多时,电梯门开。 几人站着没动,其中一个和她客气了句:“你先吧。” 许岁说:“我不着急,等下一趟就好。” 对方推了推眼镜,灰色t恤的领口晕开一片深色汗痕,笑着说:“那谢了。” 许岁点一点头。 那些行李差不多塞满整个空间,几人在缝隙中姿势别扭地站着,按了楼层数,电梯门缓缓闭合。 一人说:“不知陈准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打电话。” “等帮他搬完问问看。” 许岁没太听清他们说的名字,却在最后一瞬,莫名抬头朝里面瞧了眼。 没多久,许岁等来下一趟电梯,何晋住十七楼,踏进楼道才发现,原来是对面的住户换了新租客。 她翻出钥匙开门,不出所料何晋刚刚放下电话,单手插着裤兜,侧目朝她看来。他穿着宽松短袖和黑色长裤,腰间系着围裙,头发不似工作中打理的一丝不苟,发丝松散地搭在额前。 何晋把手机放回桌子上,走过来几步:“在做饭,我煲了汤,还要半个钟头。” 许岁:“什么汤。” “莲藕排骨。”他见许岁神情恹恹,摸了摸她的脸,很善解人意地不与她谈公事:“洗个澡,先休息会儿。” “好。”许岁探身抱一下他,扔掉包包走进卧室。 她来这里的次数少,何晋这人比较细心,特意为她准备了几套女士居家服和洗漱用品。简单洗了澡,吹干头发出来,何晋已经返回厨房。 电视不知何时打开,茶几上放一碟洗好的草莓和几块小饼干。 许岁窝进沙发,拿了两颗草莓吃,按着遥控没重点地换几次台,谁想眼皮打架,竟在厨房飘来的食物香味中睡着了。 半梦半醒,只感觉有人拿走她手中遥控器,又有薄毯落在腰间。许岁没有睁眼,电视被何晋调成静音,周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许岁被门外一阵细碎而杂乱的声音吵醒,她皱了皱眉,勉强睁眼,朦胧中见何晋正坐在沙发另一端,看着无声电视。 “我睡多久?”她懒洋洋问了句。 像是思绪被打断,何晋微动,暗自吐了口气:“才一刻钟,再睡会儿吧。” “外面好吵。” 何晋起身揉两下她发顶:“我出去看看。” 他切了半个西瓜放入托盘中,端着去敲隔壁房门,先听见几声狗叫,随后脚步声渐进,一个带眼镜的年轻人探出身来。 何晋脸上挂着笑:“邻居。”他指了指身后。 对方反应两秒,笑着打招呼:“你好。” “新搬来的?”见对方点头,他和气道:“女朋友睡眠比较浅,听见动静,我出来瞧瞧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这话说的漂亮,年轻人立即明白这位邻居的用意,抱歉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尽量轻一点。” “没关系。”何晋把托盘递给他:“家里有些西瓜,天气太热了,你们解解渴。” “这怎么好意思。” “不用客气。”他伸出右手:“何晋,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 年轻人接受他的好意,与之握了握手:“孙时,宠物医生,还有位同住的室友,他今天有事出门了。” 何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告别回去。 许岁早已没了睡意,又在沙发上闭会儿眼,朝着厨房方向:“汤可以了吗?” “可以了。”何晋探出半个身,朝她抬抬下巴:“不睡了?过来帮忙开饭。” “好。”许岁应着,边绑头发边走过去:“今晚不住这儿了,我去车站接我妈。” 何晋愣一瞬:“阿姨要过来?” “嗯。”许岁从抽屉里拿碗筷。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好让我有所准备。”他看了眼她背影:“我和你一块去。” 许岁没吭声,当是同意。 何晋厨艺不错,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 不觉间天色完全暗下来,墙上时钟指向八点。收拾好准备出门,按了电梯按钮,两人都抬头瞧着不断上升的数字,有一瞬沉默。 “叮”一声响,何晋虚拢着她的腰站进去:“吴欣傍晚给我打过电话。” “我知道。” “你们撞单了?” 许岁点头,又笑着:“但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吧。” 何晋立即顺着她:“我也是这么和她讲的。” 两人一直保持这种相处模式,许岁感觉还算轻松,弯了弯唇角,拿肩膀轻撞他一下。 何晋身形微晃,在缓缓闭合的电梯门上看到她此刻样子,头顶光线柔和,两人身影紧紧挨在一起。他不觉凑近一些,在她额角处轻吻了下。 也就是这个瞬间,有只手挡了下即将合拢的电梯门。 许岁抬眼,没有任何预兆,与外面那人四目相对,身体蓦地僵住了。 显然对方也看见了她,表情同样毫无准备。 将动未动时,那人身前的大狗先绷紧牵引绳往电梯里面冲,本应搭乘下一趟,迟疑片刻,他竟莫名跟着站了进去。 何晋下意识将许岁拢进怀里,后退几步站到角落。 那狗体型偏大,肌肉发达,毛发短且有光泽,除去面颊及四肢的铁锈色斑纹,通体乌黑。 主人将粗粗的牵引绳反复绕于腕部,没给它多余活动空间,它带着防咬嘴套,右前肢萎缩畸形,脚掌无法落地,似乎有残疾。 它行动迟缓,已经上了年纪,却腰背笔直地站着,让自己看上去依旧威风凛凛。 狭小空间里一片静默,那狗昂头瞧着许岁,尾巴动了下,隔几秒,竟由慢到快摇晃起来。 许岁视线垂着,没有动。 何晋又把她往身后藏半分,轻微动作引起大狗的注意,它视线偏移,脑袋降低半分,翻着眼珠看他,目光不那么友好了。 主人牵动绳索,只沉沉说了一个字,“坐。” 它便卸下紧绷的神经,舔了舔嘴,在主人脚边乖乖坐好。电梯下行,轿厢里无人说话,只有它哈哈吐着舌头,仍不时回头看许岁,尾巴扫帚似的扫地面。 这楼一梯两户,同在十七层乘坐电梯,何晋猜想他就是孙时口中的室友。 他主动挑起话题,问道:“杜宾?” 半刻,对方回:“罗威纳。” 何晋说:“这狗看着挺凶猛。” 那人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背对两人站在前方,电梯壁上映出一张年轻硬朗的脸,眼睛看向别处,情绪不明。 他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白色短袖和运动裤,肩膀宽厚,身形强健,个子足有一米九。是清爽的短寸发型,胳膊及后颈的皮肤颜色很健康。 安全着想,何晋不得不说:“市区里应该禁养这类烈性犬吧。” 对方目光微动,终于从镜中看了他一眼,也仅仅是看他:“先前病了,这就送回去。” 2、第2章 狗叫端午,陈准牵着它走出电梯。 管老陈借的车就停在单元门外的停车位上,他步子大,边走边开车锁,先把端午安置在后座,接着返回驾驶位,坐稳后才发现自己心跳失常,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衣领湿透,一掌心的汗。 他将视线移向后视镜,半天没动,直到她和那男人坐进车里,再从他旁边缓慢开出小区。 陈准收回目光,迅速回忆这短短几分钟发生的事,的确是她,的确碰面了,她的确不是单身,那男人也的确在电梯中吻她。 周遭很静,只有端午粗重的喘气声,许久后陈准回过神来,转身摘去它的嘴套。 端午眼睛很亮,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凝视他。 陈准也盯着它的眼睛:“认出她了?” 端午当然听不懂,只顾着吐舌头散热。它壮硕的身体趴卧在座椅上,不动不闹,特别乖顺。 “你冲她摇什么尾巴?”陈准低声埋怨,不轻不重揉几下端午的头:“她装死不认识你。” 狗没反应。 “出息。”他哼。 陈准慢慢喝完一瓶水,这才启动车子前往南岭郊区的动保基地。他途中接到孙时电话,问他是不是回去过又把端午带走了。 “趁晚上给送回基地。”陈准问:“你干什么去了?” “吃饭。” 陈准没接茬,而是问:“隔壁住的什么人?” 孙时奇怪他怎么问这事儿,答的笼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挺帅的,为人处世来看不简单。”他关心其他事:“今天救助的狗什么情况?” 陈准打了把方向盘,手机放在副驾座椅上开着免提:“一只比熊,大概两岁,身上皮肤病挺严重,也太瘦了,营养不良。” 下午时,群里收到一条求助信息,发现人在广渠路附近的排污口看见一只流浪狗。那里是城乡交界,比较偏僻,深坑距地面将近三米高,周围用铁网拦截,里面的死水散发出一股腥臭味,旁边泥地布满杂草及生活废物。 陈准和义工华哥赶到时,那只狗趴在水泥管道口动都不动,很小的一只,已经脏成拖布色,远看根本分辨不出品种。 不知这小狗困在排污沟里多久了,也无法判断它身上是否有伤,奄奄一息的状态不太乐观。 陈准绕着铁网走一圈,在较远处的铁皮房后面发现一道破口,他准备从这里钻进去,再慢慢靠近。 华哥举着手机拍摄救助过程,“带上防咬手套和网子吧。” “拿盒罐头就行。”这状态已经不具备攻击力。 华哥从包里翻出一罐递给他。 陈准顺手塞进屁股口袋。 他把参差不齐的铁网破口前后掰开,手指攀住铁丝侧身进去。坑壁凹凸不平长满青苔,陈准找了处稍微平缓的石头下脚,不料鞋底一滑,整个人险些跌下去。他手臂及时撑住,敏捷一跳,双脚直接踩进泥地里。腿边杂草晃动,惊扰了蚊蝇,一股垃圾腐败发酵的恶臭味扑面而来。 陈准揉了揉鼻子,手掌撑着坑壁小心挪过去。 小家伙很快就察觉到有人靠近,脑袋艰难抬起,本能撑起四肢向后躲,但似乎没力气,极其缓慢地挪了两步,再次趴在地上。肮脏打结的毛发几乎遮住它眼睛,它匐低身体防备地看着陈准,眼中除了无助只剩恐惧。 对于一只流浪狗来说,根本不清楚即将到来的是死亡或是重生,也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陈准停下脚步,在距它两米远处慢慢蹲下,拆开罐头放在地上,用手指试探地往前推动。 饥饿使得这次救助很顺利,可能对于它来说,饱餐一顿胜过艰难地活着。 一番周折,陈准抱起了它。 华哥在上面问:“什么狗?” 陈准拎起它的脖子打量一番:“好像比熊。” “那应该是走失或是被遗弃。” 陈准:“从毛发打结长度看,最起码有半年流浪史。” 华哥点点头:“上来吧,我去那边接你。” 流浪狗在他手中无力挣扎了下,陈准又将它拎高,对着它吹了声口哨,笑说:“别怕,你不用再流浪了。” 这只比熊是南岭市小动物救助中心救助的第179只流浪动物,这天七月六日小暑,所以它有了新名字,叫小暑。 孙时大概了解了情况,“我明天去院里看看。”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对暗号似的:“你今晚还回来吗?” “我睡基地。”陈准戏谑一句:“你跟林晓晓二人世界吧。” 孙时笑的猥琐:“你是我亲弟,你最懂我了。” “叫声好哥哥听。” 孙时卖力讨好:“哥哥,好哥哥。” 陈准嫌他贱,笑骂:“快他妈挂了吧。” “记得再给端午多喂几天药。” “知道,我告诉刘叔。” 刘叔夫妻常驻基地,流浪狗的日常都由他们照顾。 另一边,何晋同许岁开车去车站。刚出小区没多远,前方发生交通事故,何晋不得不掉头绕路走。 他说了句什么,许岁没听见。 何晋侧头看看她:“许岁?” “嗯?” 何晋又问一遍:“接阿姨时间来得及吗?” 许岁还没从刚才的意外碰面中缓过神,稍微整理情绪,看看腕表:“来得及,还有半小时。” 何晋手臂探过去握住她的手:“是不是刚才吓着了?”他以为她害怕那只大狗。 “它挺可爱的。” 何晋觉得意外:“女孩子不都畏惧这类大型动物?” “罗威纳外表看着凶悍,但一般情况下还是很温顺很粘人的。”许岁说:“这种狗在主人遇到危险时会奋不顾身,就是为了守护而存在的,绝对忠诚。它很早以前作为工作犬和护卫犬被训练,后来才慢慢演变成家庭伴侣犬的,但它们毕竟体型庞大,有一定危险系数,所以国内很多城市都禁养,只能放在郊区。” 何晋挑挑眉:“懂的还不少。”又说:“以往发生过大型犬伤人事件,这应该是禁养的主要原因。” 许岁说:“如果没有被正确驯化和管教,再憨厚无害的狗同样会闯祸,牵引绳和嘴套的必要性很多人都不够重视。另外,被伤害、被殴打、被挑衅才是动物伤人的主要原因,还有就是狂犬病……” 正说着,何晋电话振动起来。 许岁视线移过去,手机屏幕上是一串没被标记的电话号码。 何晋瞥了眼,没有理睬。 许岁问:“怎么不接?” 何晋很随意地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拿起手机,坦然挂掉:“推销电话,不用管。” 许岁没再追问,可能是自己太敏感,总觉得这之后他不在状态。 车中安静了好一会儿,她转头看他:“刚才那人你认识?” “……你说谁?” “电梯里碰见的。” 又过几秒,何晋才开口:“可能是新搬来的邻居。” 到车站时,动车已经进站台了。 许岁从小生活在顺城,读大学时来到南岭市,毕业之后留下工作生活,粗略算算已经九年多了。顺城与南岭市相距145公里,动车大约半小时,母亲郝菀青每半个月过来看她一次,带些自制小菜和生活用品,再给她烧几顿可口饭菜,也不多留,住两晚就匆忙返回顺城。 郝菀青见何晋一同过来,顿时喜上眉梢,她一直对许岁这位男朋友颇有好感,外表成熟稳重,办事妥帖周到,是多数父母眼中比较钟意的那类好女婿人选。 寒暄过后,何晋提着几个袋子走在前面。 郝菀青牵着女儿的手落后几步,简直越看越喜欢。 许岁问:“爸爸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郝菀青说:“有喜事说不准能见起色。” “您又来了。” “这是你爸交给我的任务,以为我多愿意管你呢。” 许岁不信:“少往爸爸身上推。” 郝菀青不讲道理:“我和你爸是一体的,我急就是他急。什么时候你终身大事定下来,我俩也就省心了。”她说着,忽然一巴掌拍许岁后背上:“挺胸走路。” 这一下差点没把许岁晚饭敲出来,她立即打开双肩。 郝菀青:“从小就这臭毛病,不长记性呢。” 时间不早,何晋把两人送回许岁家,约好明天一起吃饭后,开车离开。 许岁住处离市中心有些远,是套七十平的小两室。她买这套房时比较有远见,那年南岭房价还没有高的离谱,她本身就做房地产,托熟人拿了内部折扣,在家中二老的帮助下把这套房按揭下来,如今每平米价格翻了一倍不止。 郝菀青进门先挨个房间视察一遍,卫生勉强过关,暂时放过许岁。 许岁洗澡时,她又去厨房倒腾冰箱,从冷冻到冷藏,扔掉过期食物和她认为的垃圾食品,然后在一堆瓶瓶罐罐后面发现一瓶腌萝卜,回忆半天才想起是半年前她腌好让许岁捎给陈准的。 郝菀青气不打一处来,拿着瓶子冲到许岁面前:“让你捎给陈准,这都半年了,怎么还在冰箱里?” 许岁被她大嗓门刺激得脑袋嗡嗡作响,含糊道:“我给忘了。” “你还能记住什么……”她说一半停下来:“不对啊,上个月陈准回顺城看我和你爸,问他萝卜吃完了没有,他还说吃完了。” 许岁擦头发动作一顿,哑巴似的不接话。 好在郝菀青没有寻根究底,“扔了吧,下次我再做一些。”她把许岁换下的衣服叠整齐,念念叨叨的:“陈准小学四年级就住我们家,这孩子妈妈走得早,老陈就知道忙生意,当初没有误入歧途已经是万幸。我和你爸当他半个儿子,以后双方父母都走了,在这世上,你们姐弟俩也能互相照应。” 许岁心里咯噔一下,几根发丝被她生生扯断了。 母亲的话好似提醒她,她是个烂人。她曾经也这样想的,却也是她让这种关系变质,无法恢复如初。 郝菀青见她半天不搭腔,转过身问:“能不能给我个反应?” 许岁说:“听着呢。” “你们上次见面什么时候?” 许岁:“……今天。” 的确是今天。但许岁没敢告诉郝菀青,在这之前的三年间,他们没有见过面。 3、第3章 转天清晨,许岁在郝菀青制造的噪音声中醒来,比平时提早了半个钟头。 恍惚中仿佛回到顺城,读书时几乎每天如此。那时郝菀青最先起床,边听早间新闻边做家务,之后去巷口买回豆浆油条,等到其他人洗漱好,再打发陈准叫她起床。 紧接着她房门被陈准敲得咣咣响:“许岁,吃饭。” 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喊她,完成任务似的,不会再喊第二遍。 这时许岁才会迷迷糊糊爬起来。 …… 房门忽然被推开,郝菀青探进半个身:“大早上坐那儿发什么呆,洗漱吃饭。” 她身影在门口一晃便走了。 许岁摸出手机,何晋昨晚发来餐厅地址征询意见,她调了静音没听见。 地点在思进路上,是家颇具格调的中餐厅,消费不低。 许岁实在是嫌麻烦,本想随便吃吃就好,她打了几个字停下来,想想又删除,最后回复:挺好的,就这儿吧。 许岁不得不花费一些精力搭配今天的穿着,试了两件后开始没耐心。一番折腾终于出门,才想起自己的车停在何晋家楼下,只能打车上班。 不出所料,许岁刚进售楼处大厅,就被何晋一个电话叫到办公室,在楼梯口碰见吴欣,显然刚和他谈完出来。 招呼都省了,两人擦身而过。 门开着,何晋正站在窗边喝水。 许岁叩门进去,他抬头不由多瞧她几眼,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指了指座椅:“坐。” 许岁直接说:“当时宜居进入案场的规矩还是你定的,你应该记得吧。最早接触那个客户的人是王峥,订单给他不过分。” “成交是顾惜惜促成的。” “所以规矩形同虚设?” “我不是那个意思。”何晋语气温和:“你要清楚,王峥中间与客户失去联系,追踪不到位就是问题根源。” 许岁说:“我看过他的追访记录,这个客户一直放在a类意向薄里,他不止一次带客户看过样板间和小区环境,算过贷款,查过征信。对方购买意向很强烈,却在某天突然拒接电话,不与他联系了。” “能说明什么?” 许岁的坏脾气快要压制不住,冷静片刻才问:“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仗了你的势,欺负同事?” 何晋没吭声。 许岁烦躁地按着手机侧面按钮,屏幕忽明忽灭。 何晋说:“我无所谓,只是不想其他人对你有太多看法,一个客户而已,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你要的是整体数据,但每一笔成交对我们来说都与业绩相关,这个顺水人情很难给。我也无所谓,比起闲言碎语,我更应该对我组员负责。”许岁打断他的话,语气和缓却坚定:“我不认为吴欣团队完全清白,过程还要查一查。” 许岁站起来:“没事我下去开会了。” 何晋抚了抚额觉得头疼,不想和她因为公事闹得不愉快,“岁岁,”他说:“你今天很漂亮。” 许岁止住脚步,也稍微调整情绪,笑着反问:“哪天不漂亮?” 她扭头出去,身后传来何晋无奈的笑声。 早会结束以后,许岁管王峥要来客户号码,亲自给对方打电话,没说别的,只协商签署购房合同的时间。 订单上写明的期限是一周内,但对方首付款出现点问题,恐怕要延迟到八月末。 许岁手里其实有这个特权,嘴上却说难办,只答应帮他与上面沟通,一番“波折”后才按照他的意愿定在八月末。 客户记下这份情,千恩万谢。 这些谈判技巧还是当初何晋教给她的。 一天忙碌下来,缓过神已经傍晚六点半。 两人一起去接郝菀青。 其实许岁心中多少有预感,母亲会在饭桌上说些有的没的。两人交往不足半年,郝菀青也只见过何晋两三面而已,许岁不清楚母亲怎会如此喜欢他,还是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只盼她尽快嫁出去。 郝菀青问出口后,包房里瞬间落针可闻,何晋避开两人视线,沉默了。 虽然谈婚论嫁为时过早,但何晋态度还是叫许岁感到不舒服。 她在桌下踢了踢郝菀青的脚。 何晋笑道:“不急阿姨,我和岁岁很享受现在的状态。” 郝菀青也知道自己唐突了,看看女儿,尽量慈祥:“那也好。” 何晋起身给她添茶,转了话题:“叔叔的病怎么样?听岁岁说要经常透析?” 郝菀青:“他啊,糖尿病综合征引起的肾衰,许岁大三那年开始血透,每周一三五要去医院报到,都成常客了。” 她说的轻松,但许岁清楚母亲这些年不容易。 何晋说:“我有朋友是肾病方面的专家,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把叔叔接过来,做个全面会诊。” 他说话办事总叫人挑不出毛病,一言一行在郝婉青那里都能加分。席间气氛恢复如常。 吃完饭他送两人到楼下,从后备箱拿出两盒特级大红袍递给郝菀青,“您帮我转交给叔叔,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许岁瞧着那茶,他终究是好意,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 郝菀青满意而归。 许岁落后半步,被何晋拉住手腕。 看着对方时的气氛有些微妙,何晋想解释点什么,可想想最终只是吻了下她额头:“早点休息。” “好。”许岁笑笑:“你也是。” 何晋开车回去,路上那个号码再次打来,铃声持续响着,他烦躁地看了眼窗外,还是在对方挂断前最后一秒接起来。 他不说话,视线盯着前方。 手机没开扬声器,搁在副驾驶座椅上,但周围安静,低柔的女声隐约传来。 何晋没怎么搭腔,对方说了很多,从过去到现在。那些尘封回忆再次涌入脑海,可怕的是,何晋发现自己并非想象中那样无动于衷。 他握紧方向盘,冷声打断:“那些事与我无关了,我现在有女朋友。” 结束通话,何晋停在路边抽了根烟,江风顺窗口吹进来,慌乱情绪终于冷却。 回到小区后,他在电梯里又遇到昨晚的年轻人,却不见那只大狗。 两人点过头算是打招呼,到十七楼后一个转左一个转右。 陈准进门先去冲澡,出来时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大短裤。他快速甩动两下头,水珠四溅,落在颈后、肩膀和胸膛上。 陈准抬手抹了把脸,发现腕上的红绳松了,他停下来,垂着眼,笨拙却认真地固定好。那红绳是简单蛇结,细细一根,已经掉色变浅,圈在他手腕上有些年头了。 孙时出去约会,还没回来。 这套房是两人合租的,他们认识三年,也住一起三年。 陈准刚上大学那会就开始接触小动物救助,因为许多救助时间受限,他半夜翻过几次窗。有一次宿管阿姨发现了,直接告到辅导员那里,他被罚了半个月的负重五万米跑。后来为避免麻烦,大二开学他便搬出来租房住。 陈准去冰箱取水喝,见上层托盘中放着几块西瓜,随手拿来吃。 门口传来开锁声,孙时探头看见他:“你在呢。” “谁买的西瓜?”陈准两三口啃完一块,不算甜,好在够冰够解渴。 “邻居送的。”孙时放下背包,把自己扔进沙发里,“给我来瓶水。昨天我们搬家吵到他女朋友,他特意过来提醒,顺便送西瓜。” 陈准一滞,高高的个子弓在冰箱前半天没有动。 孙时说:“行李在你房间,你那堆宝贝球鞋放门口了,自己整理吧。” “嗯。”陈准合上冰箱门。 “我水呢?” 陈准没应。 孙时无奈摇摇头,自己去冰箱拿。 一转身见他正往身上套背心,奇怪道:“大晚上的你去哪儿?” 他说:“还托盘。” 陈准把托盘放水龙头下冲干净,去按对面门铃,他自己都没发觉,炎夏里指尖是凉的。 等待片刻,何晋来开门。 他显然也刚洗过澡,头发半干,穿着垂感良好的短袖和米白色居家裤,脚上是双皮质拖鞋。 陈准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人,他身姿挺拔,面相端正,眼神中有一种久经岁月打磨的深沉与淡然,看气质和衣品,不难判断平时生活的精致度。这大概是许岁喜欢的类型吧。 陈准低了下头。 何晋:“你……” “我来还东西。”陈准解释:“对门的。” “我知道。”何晋将他手中的托盘接过去,随口说:“进来坐坐?” “不了。”停顿两秒,陈准补充一句:“谢谢。” 何晋笑道:“别客气。” 说话间房门敞开一些,室内冷气慢慢逼退楼道里的闷热。 陈准抬头瞧了眼里面陈设,简单干净的男人住所,似乎没有太多女性的生活痕迹。 想见一见许岁,又怕她以另一种身份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陈准:“一个人?” 这话把何晋问愣了,他没答,目光探究地瞧着他。 陈准恍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多愚蠢,蹭蹭鼻翼:“我是说,想借两个衣架,”他反手向后指了下:“行李还没整理,衣架暂时不知道放在哪了。” 何晋点点头:“稍等。” 他去阳台取来给他。 他道过谢,转身回去。 这晚陈准睡得不太好,半夜起来跟人组队玩游戏,碰见猪队友。原本可以躲在暗处等两伙打完后坐收渔翁之力,偏偏有个二百五兴冲冲跑出去,结果那两队拿枪齐刷刷对准他们…… 陈准跳起来暴躁大骂,抓着鼠标砸向对面墙壁,瞬间四分五裂。 孙时起夜上厕所,过来敲他房门:“别他妈抽风了,消停点。” 陈准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动一下,房间黑着灯,只有不断变换的屏幕光线投射在脸上。他突然觉得没趣儿,按掉显示屏。 天色已经泛青,陈准索性换了衣服提早半小时出去跑步。 整整七年的体育生生涯,最大收获是日渐养成的自律性和一副强健体魄。这里环境不太熟悉,陈准沿着小区外马路往南跑了十几公里,回来时在路边看见一家早点摊,他坐下吃掉两笼包子两碗豆浆,回家洗了个澡,去老陈公司报道。 …… 陈准再次见到许岁已经是五天后。 那时夕阳将落,天边被橘红霞光笼罩。 陈准在楼下遛狗,远远看见一辆宝蓝色比亚迪停到花坛旁。窗户降着,她坐在驾驶位没有下车,与里面的人说了句什么,无意间转头望过来,脸上还挂着笑。 陈准两手插着裤兜安静站在草坪边,腕上套了根牵引绳,一只棕白花小狗在他脚边寻来寻去。他仍然白t恤运动裤的简单打扮,肩膀和手臂染了点淡橘色,那高大挺拔的身影衬得旁边狗狗很小只。 陈准这回没有当做不认识,微侧着身,淡淡注视她的方向。两人对视几秒,他突然朝她勾唇一笑,成功见到她表情变僵硬。 许岁瞬间收回视线,那一刻竟弄不清有什么好躲的,仿佛都是下意识动作。 她目光无处安放,在车里乱扫几眼。 不久,何晋下车。 她开车离开。速度不算快,却弄得好像逃跑一样。 4、第4章 何晋也瞧见了陈准,朝他抬了抬手打招呼。 陈准点点头回应。 何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上,烟瘾犯了,想着吸完一根再上楼。他站路边看片刻,边拿烟盒边朝陈准走过去。 距离两米远时,陈准忽然出声阻止:“先别动。” 何晋不明所以,却还是停下来。 陈准低着头,注意力都在棕白花小狗身上。 它在他脚边转了几个圈,抬起头默默看着他,一双眼怯懦却明亮。 陈准对它抬抬下巴,轻声说:“别怕,拉你的。” 小狗不知听懂了没有,又看他几秒才低下头继续转圈,然后背部弓着,前肢和后肢朝中间聚拢,准备排便。 这与那天他牵着罗威纳的情景完全不同。 陈准拾起粪便扔到垃圾箱,对何晋说:“它之前被人伤害过,戒心比较重。” 何晋:“你的狗?” “暂时是。”后面还要发布领养信息。 陈准扭头瞧他一眼,朝前抬抬下巴:“刚才是女朋友?” 何晋点头:“刹车片磨损严重,拿去换了,麻烦女朋友送一趟。” 他说这话时表情极淡,看不出欢喜,甚至没有炫耀之意,偏偏落在陈准眼里,他微挑的眉梢都带几分刻意。 又一次想起两人在电梯中亲吻的画面,陈准很清楚,有些事不能细想,更不能深想,心里泛堵。 他转头朝旁边看一眼,提了下裤腿坐在花坛边。 何晋这人还算随和,也在旁边坐下,递了根烟给他。 陈准:“我不吸烟。” 何晋收回来含在唇间,用火点着。 几个孩童抱着皮球从前面跑过去,玩闹间发出一阵刺耳尖叫。 小花狗受到惊吓猛缩脖子,瘫靠在陈准小腿上,身体不停颤抖。 陈准动作很快,展开手掌一把将它捞起来,拢进怀里抚摸它的头。 何晋这才认真打量小家伙,它身上花色并不均匀,前肢及后背白色居多,屁股和尾巴上带些浅棕纹路,虽然不是宠物狗,大眼睛短鼻头的长相却很讨喜。 他注意到它的耳朵,似乎缺了一块。 “它的耳朵……” 好半天它才不再发抖。陈准说:“被人切掉的。” 何晋有些吃惊。 陈准挠挠它的头:“刚被救助回来时情况更糟糕,全身毛被剃了,右后腿骨折,左耳横向切断,已经化脓发炎了。” 光靠描述完全想象不出那幅画面,因为从外表上它已经基本恢复健康,毛发干净整洁,小脑袋绒球一样,非常可爱。五个月的时间,义工和医生都付出很多。 原本它暂时养在宠物医院里,但曾经受过虐待,很难再与人类亲近。陈准把它接回来待段日子,培养好感情,让它了解人类并非全是坏的,它仍然可以得到爱护、宠爱。等它完全走出阴影,才能和人类重新建立起信任。 何晋扭头:“你做救助?”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陈准点头。 何晋感到意外:“看你岁数不大,现在的年轻人很少会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做公益上。” 陈准极浅地勾了下唇,没说话。 他问:“那天的罗威纳也是救助回来的?” 陈准摇头:“我的狗。”又补充:“也算吧。” 何晋看了看他怀里的这只,“它叫什么?” “吉祥。”陈准说。 本来也就一根烟的时间,两人聊到这里结束了,何晋上楼,陈准牵着吉祥继续往花园方向遛。 月底时,陈准回顺城看妈妈。 老陈放司机一天假,陈准开车,父子俩同去。 很多年过去,悲伤变淡,对陈志远和陈准来说,这样的日子已经成为另一种意义的团聚。 这天晴空万里,公路旁的海桐郁郁葱葱。 陈志远穿一身米白色唐装,头发仔细打理过,看上去心情不错。 他问陈准:“公司业务熟悉的怎么样?” 陈准懒懒握着方向盘,“推销白酒,有什么难的。” 陈志远保温杯里泡着老班章,抿一小口:“年轻人别说大话,做管理不难,推销才是一门大学问。”他慢悠悠说:“脚踏实地去做,多向你师傅虚心求教,别好高骛远。” “嗯。”陈准应道。 车子开上高速路,速度快起来。 电台里正播单田芳的《隋唐演义》,陈准跟着听了会儿,忽然说:“爸,我前些天遇见许岁了。” 老陈反应了几秒,一挑眉,笑着说:“那要恭喜你。” “她有男朋友了。” “呦,这倒不值得恭喜。” 陈准无语。 老陈安慰说:“有也没关系,你们还可以做朋友。” 陈准瞥他一眼:“虐谁呢?” 他对许岁那点小心思,陈志远是知道的。 半刻,陈准又闷闷道:“她不愿意。” 陈志远把保温杯放回杯托里,双手交扣,摆出一副听八卦的架势:“你们当年到底怎么闹掰的?” 陈准视线盯着前方,抬手搓了搓短硬的头发。他当然没告诉过老陈,他儿子被许岁睡了,那没良心的翻脸不认账,最后连朋友也没得做。 陈准说:“收收您的好奇心。” 老陈叹道:“可惜了。”他很喜欢许岁那孩子,也一直记得当年她帮助陈准的那份情,“你什么想法?” “没想法。”陈准说:“脑容量有限,挺多事等着我做呢。” 陈志远在心里给儿子竖起大拇指,没等说话,陈准不甘心地添一句:“追我的人多了去了。” 老陈笑笑:“欢迎你给我带个儿媳妇回家。” 这回陈准不吭声了。 陈志远说:“今天回顺城,正好去看看你许伯。” 陈志远和许康认识二十多年,当初两人因为一件事结下深厚情谊,老交情了。陈准十岁那年,陈志远和妻子夏青来到南岭市办酒厂开公司,夫妻俩忙于事业,没精力照顾孩子,许康当即把陈准接回家里住,亲生儿子一样对待。 陈准说:“您先问问许伯,她在不在。” 几乎每次都如此。 陈志远眯起眼睛点开手机通讯录,自言自语:“该面对得面对,总躲着不是办法,光说没用,想想怎么做。” 这话陈准听进去了,却没接话。 然而这天不是许岁的调休日,她没有回顺城。 …… 又过了两日,许岁开着车从售楼处停车场出来,在路旁看见何晋。 许岁靠边停车,开了锁。 何晋把烟蒂扔进身后垃圾桶,绕到副驾驶一侧:“捎我一程。” “还以为你提前走了。” “回家?”他问。 许岁点点头,望一眼后视镜重新开上马路。 何晋扭头看她:“今天时间还早,去我那吧,我来做饭。”没等她拒绝,又说:“你很久没去了。” 许岁抿抿唇,欲言又止,与陈准的两次见面叫她措手不及,实在害怕再遇见太尴尬。 正沉默着,何晋已经帮她做了决定:“先去超市买些食材。” 何晋住处附近有一家进口超市,价格稍贵,但生鲜种类非常齐全。 两人有目的的购买,都是些牛排棒骨三文鱼之类,又去蔬菜区拿了南瓜和西芹。 路过膨化食品区,何晋问她:“薯片吃么?” 许岁从两排货架中间恍惚看见一个人影,很高的个子,单手插兜,单手推着购物车,边朝这边慢慢走边选东西,样子随意,心不在焉。 怕什么来什么,她忙收回视线:“不吃。” “等等,看见个熟人。” 许岁没来得及阻止,何晋已经转进货架过道,回头朝她勾了下手指:“来。” 此时陈准也注意到他们。 他停住脚步,先看一眼何晋,随后稍稍偏头,目光落在后面的许岁身上。 “来买东西?”何晋对这个年轻人印象不错,尤其知道他做小动物救助以后。 陈准收回视线:“嗯。” “真挺巧的,在这儿也能遇见。” 陈准笑笑:“缘分。” 何晋也满面笑意,朝刚刚过来的许岁说,“邻居,之前在电梯里见过,他……”忽然想起,碰到过几次,还不知道对方名字。 陈准意会:“陈准。” “何晋。”何晋也正式介绍自己,揽了下身边人的肩膀:“我女朋友,叫……” “叫许岁。”陈准忽然看着她说。 她的名字,三年中已在心里咀嚼过无数次。 何晋怔片刻,视线不由在两人之间转一遭。 许岁心脏许久没有跳得这样快,全拜眼前这人所赐。她被陈准盯的恼火,暗自组织语言,不知怎样把话接下去。 然而气氛僵持几秒,陈准蓦地勾唇一笑,指了指她胸前佩戴的工牌:“上面写着呢。” 许岁松口气,他肯定是故意的。 她下班时犯懒没有换下工装,是件样式简单的雪纺衬衫和黑色长裤,脚上一双浅口高跟鞋。 重逢以来陈准第一次近距离看她,她头发短了,画着淡妆,样貌没怎么变,甚至更漂亮些,气质却过于成熟安静,挺含蓄知性的打扮,完全看不到以前的活泼样子。 陈准转开目光,看了眼两人的购物车:“回去做饭?” “不介意可以过来一起吃。”何晋半客气半邀请。 谁想,陈准问:“麻不麻烦?” 何晋这人本就好客善交际,也没多意外,摊了下手:“家常菜,不麻烦。” 陈准终于从许岁脸上看到一丝变化,气恼又隐忍,暗暗盯着他看,不再故作陌生。 陈准心中忽然有种变态般的快感,不与她对视,问道:“喝些什么?我去买。” 正说着话,有人往陈准手旁购物车里哗啦啦扔进一堆零食。 三人被声音吸引,纷纷转头看去。对方是个与陈准年纪相仿的姑娘,一身运动装束,麦色肌肤,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见所有人都瞧着她,她眼睛一弯,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很有感染力。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许岁目光不由在那女孩脸上多停留几秒。 陈准只介绍:“林晓晓。”又把对面的两人介绍给她。 晓晓嘴甜,立即改口叫人何晋哥许岁姐。 简单聊了几句,何晋笑着对林晓晓说:“晚上和陈准一起吧。”又问:“捎你们回去?” 陈准说:“不了,我有车。” 5、第5章 陈准的车竟是辆黑色踏板小摩托。 许岁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时,刚好看见两人从面前经过。 林晓晓发现了他们,回过头挥动手臂。她另一手搭在陈准肩膀上,脸上笑容很大,长长发尾在微风中扬起一道漂亮的弧线,整个人青春又阳光。 她前面那人始终没回头,视线专注,表情有点酷,一双长腿可怜巴巴蜷在踏板上,微弓着背,那大体格跟小小的摩托形成强烈反差,有点可爱。 许岁不由自主笑了下。 何晋:“怎么?” 许岁反应过来:“没事。” “你刚才没怎么说话。” 许岁升上车窗,开了空调:“不太熟悉。” 和陈准的过去不是有意隐瞒何晋,她自己都不愿想起。鸵鸟当习惯了,早把那件荒唐事和头一起埋在沙子里。 许岁做过很多错事,能记住的真没几件。好一段时间她将自己列进渣女行列,眼看快要淡忘了,他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 许岁沉默了一会儿,“把你送到我就先回去了,刚好想起有工作……” “一顿饭的时间,不急于一时吧。” “我……” “你最近挺奇怪的。”何晋逗她:“我家里有鬼?” 许岁轻轻白他一眼。 何晋手挪过去拍拍许岁的腿,温声道:“答应好的事情,你走了恐怕不妥当。饭还是要吃的,工作稍后完成,不然别人会以为我这个上司苛待员工。” 许岁笑了下,不好再拒绝。 陈准和林晓晓抄近路先进小区,停好车,提着购物袋上楼。 拿钥匙开门,小花狗吉祥并没有过来迎接。 陈准站着不动:“吉祥?” 半分钟后,小吉祥才从桌子底下出来,夹着尾巴耷拉着头,一步一挪地朝他试探靠近。 他脸上不经意浮现一丝柔和笑意,拿块冻干做奖励。它眼睛有了丝神采,尾巴要摇不摇的,在陈准鼓励下慢慢凑过来,只张开一点嘴巴,把冻干小心卷进口中,恐怕咬到主人似的。 这样谨慎懂事,虐待的人怎么下得去手。 等吉祥吃完,陈准把它捞进怀中,轻轻抚摸。他对狗可比对人温柔多了。 购物袋里啤酒矿泉水和方便面是陈准的,其余都是林晓晓买给孙时的。这里她偶尔过来,也就和他们一起吃吃饭打个游戏,留宿情况很少。 她把两个男人的东西全部摆进冰箱,“吉祥这几天好点没?” 陈准只懒懒哼了一声。 晓晓回头,见他抱着狗瘫靠在沙发里,一腿抬起,脚腕搭在另一腿的膝盖上,眉眼低垂,精神萎靡。 “要死不活的。”晓晓扯扯嘴角,嫌弃地轻嘲一声,去卫生间拧了条毛巾擦脸。 她出来递一瓶水给他,把吉祥抱过去,摸摸它断掉的耳朵:“还是很有戒心呢。” 陈准:“嗯。” 晓晓问:“下一个领养日定在什么时候?” 她和陈准大学同班,一次偶然机会得知他做动保后,也加入组织。陈准身边女性朋友几乎没有,林晓晓是个例外。两人不来电,准确来说,林晓晓觉得陈准对女的不感兴趣,严重怀疑他某方面有缺陷或是性取向不正常,而她天天和班上男同学一起上课训练,性格混得跟个爷们儿似的,陈准根本没拿她当女人。 然后某天,林晓晓和合作医院的孙时医生恋爱了,陈准迟钝透顶,竟不晓得两人何时“勾搭”到一起的。 陈准说:“场地没谈好呢。” “还是恒兴商场外面?” “对。”陈准站起来:“待会儿去隔壁吃饭么?” 林晓晓本想买完东西就走的,既然有人邀请,说不准吃完孙时也回来了,还能见上一面。 “去呀。”她说。 陈准没再管她,拎着背包回房。 他去浴室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出来。 林晓晓伸长脖子在空气里嗅了嗅:“你喷香水啦?” 陈准没理,蹲到鞋柜前选鞋:“哪双好看?” 都是篮球鞋,一双白色,一双黑黄混色。 晓晓说:“左手的。” 陈准选了另外一双。 “.…..有毛病吧,干嘛问我。”林晓晓直翻白眼:“去别人家不脱鞋似的,谁会看你。” 到了约定时间,林晓晓果真穿着拖鞋过去。 许岁来开的门。 晓晓递上手中的红酒,声音欢快:“许岁姐,打扰了。” 许岁笑着:“客气,请进吧。” 她视线始终平行,没有抬头看陈准。 不是冷漠,只是尴尬抗拒。陈准太了解她了。 陈准瞧见她眼皮上细细的血管和轻薄却翘长的睫毛。她卸了妆,一张脸干净白皙,皮肤状态很好,左眼尾那几粒雀斑是他熟悉的。 何晋出来打声招呼,要他们自便后又返回厨房。 有林晓晓在,从来不怕冷场。 她这人自来熟,去哪儿都跟到自己家一样,还十分嘴甜,明明恭维的话也叫人听得很舒服。夸完整套房的布置陈设,她随许岁去了厨房,跟着瞎忙活。 陈准一个人待在客厅,留意到转角沙发上放着她的手提包,奶茶色,很简单低调的款式;旁边是部手机,背壳炫光蓝,没用保护套;桌角放了串钥匙,车的和房门的拴在一起,还有个星巴克的赠品钥匙扣。 陈准默默看了会儿,移开目光。 没等太久,晚饭四菜一汤。 光是那道排骨莲藕汤林晓晓就连喝两碗,莲藕已经非常软糯了,汤汁也咸鲜浓郁。 晓晓很羡慕:“许岁姐好有口福,找个会做饭的男朋友一直是我的梦想,只可惜……”她夸张叹气。 何晋抬头看了看陈准,笑着说:“你的也不错。” 陈准和林晓晓这样相处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之前没对两人关系仔细说明。 这种事情明眼人心领神会,他们没多问,却难免引起误会。 林晓晓觉着哪儿不对,后来一想,也许邻居住着,他们已经见过孙时了。 而陈准正心不在焉地低头吃饭,毫无察觉。 何晋转头说:“岁岁你知道吗,陈准在做小动物救助,我听到时挺意外的,现在的年轻人能抛开利益,踏踏实实去做公益是件很难得的事。” 那一声“岁岁”陈准听着特刺耳,这顿饭食之无味,完全贴过来找罪受。 陈准放下筷子,极轻地哼笑了下,没说话。他一直希望大家关注的重点是救助本身,而非他个人。那些赞赏太虚浮,他不需要,也不愿多提。 然而…… 许岁忽然抬头看他,微微吃惊:“小动物救助?” 重逢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同他说话。 陈准坐直了身体,看向她的眼睛,认真答:“对,南岭市小动物救助中心。” “基地在西郊的那个?” “你知道?”他惊讶。 许岁说:“南岭市目前应该就这一家救助机构吧,之前有看过平台救助视频,只是没想到……你也加入了。” 何晋微怔,察觉到许岁语气的变化,转头瞧她一眼,却没搭腔。 林晓晓一脸骄傲:“何止加入,他是我们救助站站长呢。” 许岁说:“那很厉害了。” 这话倒叫陈准不好意思,他蹭了蹭鼻梁:“也是从别人手里接管过来的。” 许岁问:“现在有多少流浪动物?”“三年来总共救助179只,狗居多,猫比较少。91只找到新家庭,被领养了,其余的都养在基地里。”陈准小学生交作业一样。 他们聊起来,倒叫另两人插不上话。 何晋握住许岁放在桌上的手,笑着说:“从来不知道,你还关注这些。” “随便看看而已。”她收住话茬。 吃完饭后,许岁洗碗。 厨房与客厅之间由一道玻璃门隔开,走廊墙壁遮住半边视野。水流声中,她隐约听见外面的电视声和说话声。 陈准把最后两个盘子拿进去,放在水槽旁。 许岁以为是林晓晓,原本笑着转头,一见是他表情明显僵了下:“谢谢。” 陈准没动,低头看她。 他站在她的外侧,几乎把客厅视野全部挡住。 许岁眼前光线不如刚才明亮,她没再特意扭头,却感觉得到他比三年前长高一点,又结实许多。 许岁开始心虚,那道坎算是跨不过去了。 不知僵持多久,陈准忽然压低脑袋,沉声问:“还要继续躲我么?” 许岁太阳穴一跳,两人之间明明隔着一段距离,那些字却转化成气流,拼命往她耳朵里钻。 半刻,许岁道:“说什么?我没听清。” 陈准勾了下单侧唇角,重复:“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水还在流,许岁认命地停下手中动作,找了个比较安全的问题:“端午还好吗?” “以为你不记得它了。” 许岁假装听不出他的奚落:“样子是和以前有些不同。” “快八岁了,老了。” 许岁心中计算,的确是这个年纪,“它现在养在哪里?” “基地。”陈准单手插着裤兜,把她洗好的盘子竖起来沥掉水分,说:“如果想看它,改天可以和我一块过去。” 许岁沉默。 与他划清界限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陈准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将盘子不算轻地搁回原处,一声脆响。他沉沉吐出一口气,无意间扭头朝外看了眼,林晓晓正给何晋看以往的救助视频,还绘声绘色讲解。 陈准忽然有了想法,扭回头,狠了狠心:“我有女朋友了。” 许岁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陈准说:“我爱她。” 许岁抿住唇,莫名其妙。 陈准压低声音逼问:“以前那点破事我早忘干净了,更不会再缠着你。你身边也有了人,还有什么过不去?多大仇怨,真要老死不相往来?”停顿几秒,他连名带姓地嘲讽:“许岁,你以前可没这么怂。” 6、第6章 吃完饭又坐着聊了会儿,陈准和林晓晓起身告辞。 许岁两人送客,何晋客气道:“有时间再聚。” 陈准换好鞋,拍两下林晓晓肩膀,将她有意无意往自己身前拢了把:“今天麻烦了,下回换我们做东。”他动作略显生硬,也没掌握好力度。 林晓晓还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肩膀一歪,皱眉看他,心说这傻子有毛病吧,打她干嘛。 陈准很快收回手,看向许岁:“那再见。” 许岁看向他:“再见。” 陈准见她表情放松,暗地里松一口气。 他们回去不久,孙时也下班。 林晓晓这晚没有走。 转天清晨,陈准仍然出去跑步,回来时大汗淋漓,身上背心能拧出一滩水。 吉祥的窝在陈准屋里,孙时进来给它放狗粮。 “溜狗了么?”陈准洗过澡,站在窗前用手扫了扫头发,水珠在阳光下四处飞溅。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蓬勃积极的劲头由内而外散发,状态很好,身体像重新蓄满电量一样。 孙时说:“遛过了,它今天排便很快,还跟一只法斗在广场玩了会儿,值得表扬。” 陈准边往身上套t恤边弓身摸摸吉祥的头,虎口稍微捏着它下巴,与它碰了碰鼻子:“好狗。” 吉祥乖乖不动,尾巴摇了下。 孙时:“吃没吃呢?” “没。” “我家晓晓做饭了,出去一起吃吧。” 陈准应了声。 他们吃饭用一张小方桌,孙时和林晓晓相对而坐,陈准对面是墙。 这两人好像一直没过热恋期,再粗线条的女孩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有几分不同,一顿饭愣是吃出偶像剧效果,白粥小菜喂来喂去。 孙时给她剥鸡蛋:“自己吃,照顾一下单身狗的心情,是吧陈准。” 陈准一口下去就是小半个馒头,正扭头看早间新闻,后知后觉道:“什么?” 孙时想逗逗他:“一直挺好奇,看别人谈恋爱,你到底幻没幻想过?” 陈准哼笑:“没有。” 这个话题成功勾起林晓晓的兴趣,她很想解开多年来的疑团:“看人牵手和接吻也没感觉?” 陈准瞥她一眼,懒得理。 孙时接着问:“就没什么生理上的……”他拉长了音,朝他挤眉弄眼。 陈准身体倾向他,低声:“来一发解决了。” 孙时哈哈大笑。 声音太小,林晓晓根本听不见。 她一脸八卦:“什么什么?重说一遍呗,我没听清。” “吃你的饭。”陈准皱眉。 林晓晓拍桌子:“别忘了你吃的饭谁做的。” 陈准一嘴食物,作势要往桌上吐。 “恶心!幼稚!”林晓晓嫌弃地推他一把,把凳子拉远了。 孙时说:“别理他,他单身久了,难免行为失常。” “我怀疑他某方面有障碍。”她和孙时小声说。 “这是病,得治啊。” 林晓晓说:“或者他喜欢男的。” 孙时:“那我岂不危险?” “所以我不在的时候,晚上记得锁好门。” 孙时点头,又忍不住发笑。 两人拿他开涮,陈准一扯嘴角:“小爷喜欢女的,小爷是男人。” “不算是吧。” “假不了。” 孙时问:“是我理解的那种……男人?” “当然。”陈准挑眉。 陈准很少说私事,但毕竟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某些事情上,总冒出一些可笑的胜负欲。 另两人吃惊不已。 林晓晓认识他时间稍微长一些,陈准不是那种精致帅哥,却也有单眼皮高鼻梁的先天条件,加上面部轮廓硬朗,又个子高身材好,运动神经发达,身上散发的男性气息还蛮强烈的,算得上人群中的焦点。 读书期间有几个外系女孩追他好久,他都无动于衷,每天除了训练就是猫狗,没听说和谁谈过恋爱。 林晓晓还想继续听八卦,被孙时指使去盛粥了。 孙时搬凳子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陈准:“你们搞体育的那方面需求挺强吧?”男生之间讲话放得开,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陈准瞥他:“问林晓晓啊。” 孙时给了他一拳。 陈准身体微晃,说:“有一定科学依据。大量运动能产生内啡肽,令人亢奋。另外,体力好并且核心力量强的人总不会太差。” “那你呢?” 陈准:“不知道。” “你不是男人么?” 陈准不想说这事了,埋头喝粥,没理他。 “挺难熬的吧。”孙时坏笑:“赶紧找个女朋友。” “没你那么下流,光想这种事儿。” 孙时说:“我有个朋友是队医,据说队员们每年消耗的安全套堆成山。” “有可能。”他两三口把饭吃完,去门口换鞋:“怎么?带你运动运动?” 孙时太懒:“考虑一下。” 陈准十分鄙视他,拎着背包出门。 等电梯时,陈准不自觉往对门方向看了眼,收回目光,抬头盯着渐渐上升的数字出神。 早晨聊这个话题有点糟糕,他再一次想起那晚。 陈准回忆吻许岁的感觉,她嘴唇很软,湿湿凉凉的触感令人失控,心脏抖得不像话。 接下来的片段凌乱却也深刻,都是第一次,何来经验可谈。 过程很短暂,纵使他觉得丢脸,那人后来也没再给他机会进步。 许岁:“嗨。” 陈准一抖,蓦地转头,脑海里的人忽然蹦了出来,站在他面前,他差点吓丢了魂儿。 许岁也愣住,尴尬笑笑:“怎么了?” 陈准视线垂了垂,不知不觉中脖颈通红一片:“上班?” “嗯。”她点头。 陈准抹了把后脖子,没有接话。 两人并排等电梯。 整个楼道里安安静静,安全通道的窗开着,吹来的风仍然温吞闷热。 “今天34度。”陈准说。 “好像明天温度更高。”许岁说。 “下周就立秋了。” “立秋以后还要再热一段日子。” 两人就天气干巴巴讨论了几句,电梯门打开,陈准先站进去。 电梯壁上映出两人的影子,中间大概隔开半米距离。 陈准身体随意靠着,两手插兜,目光落向前方。 “许岁。”他看着镜中的她。 许岁:“嗯?” “你好像长高了。” 许岁稍微弯起小腿,向下指了指:“我穿着高跟鞋呢,都多大了,怎么可能还长个儿。” 陈准垂眼看去,她穿着裸色细跟鞋,黑色小脚裤紧紧包裹住小腿,中间那截肌肤又白又细腻,踝骨纤巧。 “走得稳了?”他记得她刚工作那会儿极其厌烦职业装的刻板,高跟鞋也穿不好,走起路来鸭子似的,毫无美感。 “还可以吧。”她说。 许岁把腿落下去。 她注意到,旁边那双篮球鞋大的像船。 许岁:“你才长高了吧。” “两公分。” “现在一米八八?” 陈准一顿,侧头瞧她一眼。 许岁也愣住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记忆力这样好。 过了两秒,他们几乎同时,“你……” “你……” 陈准:“你说。” 许岁换一只手拎包:“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爸公司实习呢。” 过年时见过的。许岁还是问了句:“陈叔叔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 许岁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后来找不到恰当的话题,电梯里忽然安静了。到达11层时,有人推着婴儿车上来,继续下行,又有几人先后进入。 陈准没动,许岁站到另一侧的角落。隔得远了。 她不经意抬头,镜子中唯独他最高,脖颈很长,骨骼分明,眼睛正盯着上面的数字出神。三年未见,他身上的青涩渐渐褪去,男人的感觉更强烈些了。 许岁很快垂下眼,婴儿车里的小孩正对着她咧嘴笑。 电梯到一楼,她是最后出去的,前面已经没有陈准的影子了。她边走边从手提包里翻找车钥匙,转过一个弯,猛地抬头,却见他等在楼栋口。 许岁仰头看他。 陈准蹭了蹭鼻头,没说什么要紧的话:“下次再聊。” “好啊。” “再见。” “嗯。”许岁点点头。 他先迈下台阶,走路速度不算快,每一步却跨得很大,晃晃悠悠,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许岁也开锁上车。 车子斜前方,陈准跨坐在小摩托上戴安全帽,长腿撑地,膝盖弯曲,身上的那件白t恤被阳光晃得直发光。 许岁记得,陈准也有驼背的毛病,总是懒洋洋睡不醒似的,和她一样,没少挨郝菀青敲打。 正走神,车窗外那人忽然转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挥了下手。 许岁也摆摆手,但车里太暗,他或许看不到。 陈准骑着摩托先走一步,右脚在地面上撑了两下助力,很快转过花坛,不见踪影。 看他洒脱的样子,应该放下了吧,许岁想。 两人还能恢复到原来那种状态么?许岁不确定,但有些怀念。 收回视线,许岁开车去案场。 她今天心情莫名不错,以至于见到吴欣时,主动打了声招呼。 吴欣因为之前那笔订单心存芥蒂,只扯扯嘴角,拿着杯子出去了。 两人共用一个办公室,但多数情况都待在楼下案场。 许岁来时在路上买了包子豆浆,清洗水杯的功夫,有人敲门。 门是开着的。 对方是个极漂亮的女人,长直发,精致妆容,穿着白色桔梗连衣裙,手拿一只名牌包。她没说话,目光却在许岁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许岁被她看得不适,问:“找哪位?” 对方脸上立即换上笑容:“请问,何晋在哪间办公室?” “提前约过?” 女人微顿:“是的。” 许岁说:“他有事晚点到,要不进来等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女人咬着唇,目光垂向旁边想片刻:“不麻烦了,我自己和他联系吧。” 她边说边从包包里拿手机,朝许岁点了下头,转身出去。 许岁再次见到她是在一个钟头后。她同何晋一起走下楼梯,何晋送她到门口。 “那就等你电话了。”她尾音轻飘飘的,带几分俏皮。 何晋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用等我电话,会有置业顾问对接后面的流程。” 女人好脾气地笑着:“好,全听你安排。” 门口到柜台距离不算远,他们的对话隐约传来,应该是托了关系购房的。 她走后,何晋过来,对两边的人说:“9号楼那套,记得在销控上划掉。”他把订单直接推给了吴欣:“找个人跟进一下。” 这种关系户偶尔会有,这次给吴欣,下次就会交给她的团队。许岁没什么不满,只觉得何晋表情耐人寻味。 傍晚五点半,许岁同何晋打声招呼,提早一点离开。 明天她调休,准备今晚就开车回顺城看爸爸。 她先回家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又绕到何晋那里取落下的电脑。 许岁在小区门口看见昨晚一起吃饭的姑娘,她正站在路旁拦车,手里拎着一只深蓝色航空箱和一些零碎工具,挺焦急的样子。 许岁本不想多事,可取完电脑出来,她仍没打到车。 想了想,她在她旁边停下。 林晓晓弓身,一脸惊喜:“许岁姐。” “这么着急,要去哪里?” 林晓晓又踮脚四下张望:“刚刚群里收到求助信息,去救一只流浪狗。” “就你自己?” “别人都有事,抽不出时间。” 许岁看一眼腕表,问都问了,她说:“上来吧,我送你过去。” 7、第7章 林晓晓报了地址,竟在中心生态城那边,车程起码四十分钟。 没有再叫人下车的道理,许岁用手机导航:“走吧,系好安全带。” 林晓晓扯过来系上,满头是汗:“幸好遇见你了许岁姐,感谢感谢。我在外面站了一刻钟都多,真是急死人。” “旁边有纸巾,你擦擦汗。”许岁在前面掉头:“每次救助都这么紧急吗?” “是啊。”晓晓扯着衣领往里面扇风:“有的流浪狗遭遇车祸,有的被人打伤,有的皮肤病严重,情况都不一样。早救助早治疗,很多时候迟到一分钟它们的命运就不同了。” “今天呢?” 林晓晓从手机上翻出一段视频,在等红灯时放给她看:“有人发到群里的,一只白色长毛串串,唯一特点是左眼下方有块斑痕,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家养或流浪的。听说它警惕性很强,从来不让人靠近,只吃投食和垃圾。” 这狗不知从哪里来的,在小区里徘徊半个多月了,白天四处觅食,晚上回到缓台楼梯下面的死角休息。 因为它身上实在太脏太臭,时常被人驱赶,最后有业主投诉到物业那里,要他们尽快把狗处理掉。 保安大叔不忍心才发来求助信息,在拍这段视频的时候,它似乎很久没有进食了,脑袋耷拉着,走路十分吃力。 许岁对动保组织的运作不太了解:“谁都可以发起求助?” “目前仅限同城。”林晓晓说:“我们有一个志愿者内部交流平台,也有几个可供爱心人士加入的公开群组,或者遇到这种情况,可以直接拨打网站主页的电话号码。” “那救助产生的费用……” 林晓晓知道她的意思,坦白说:“我们主要依靠义工集资和社会募捐。”顿了顿,又说:“不过陈准付出的要比我们多很多。” 许岁不由转头看她一眼。 林晓晓说:“基地用的场地是管他爸借的,他其实是个富二代。” 陈准家的条件,许岁比她要清楚。她没插话,默默听着。 林晓晓侧着身体:“读书那会陈准的生活费和打工赚的钱主要有两个用途,一是捐给救助站,二是买球鞋。” 林晓晓说完停住,转头观察许岁的反应。 许岁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的球鞋能装满整个落地柜,不觉得有毛病?他在食物上很节俭,衣服裤子也不买名牌,唯独对鞋感兴趣。许岁姐你知道吗,昨天去你家吃饭,明明两双鞋长得差不多,他愣是蹲那儿选半天。” 林晓晓绘声绘色地吐槽,脸上表情生动,是个闹腾又招人喜欢的姑娘。许岁对她印象很好,可以想象两人在一起有多快乐。 不觉间,她心里那道防线又降了几分。 许岁知道他喜好,笑着说:“大概和我们热衷口红是一个道理。” 林晓晓从来不化妆,不理解女孩子买口红的乐趣,嘀咕道:“我家孙时就不同,反正他是个怪人。” “什么?”许岁没听清。 “我是说,那些钱拿来吃不好嘛!” 光顾着聊天,许岁错过一个路口,导航重新规划路线。 路上耽误些时间,到达目的地已经晚上七点钟。 太阳完全落山,天色正渐渐转暗。 保安大叔换班回家了,问了另外的人,对方只大概给她们指个方向。 林晓晓拎着航空箱一脸茫然。 中心生态城目前还在建设中,绿荫成片却人烟稀少,远处还有几个架着塔吊的工地。小区比想象中大很多,初次来这边的人,很容易分辨不清方向。 许岁又看看时间,车速再快到顺城也要九十点钟,恐怕爸妈早睡了,再者也不放心把林晓晓一个人留下。 许岁说:“我陪你找找看。” “那多不好意思,都耽误你很久了。”林晓晓抱歉地说。 “没关系,也挺好奇你们平时怎样救助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不方便的话……” 林晓晓笑起来:“我们救助过程公开透明,特别欢迎。” “那走吧。” 许岁接过她手中航空箱,两人往小区深处去。 这里几乎每栋楼都有缓台楼梯,目标不明确,只能碰运气。 两人找了很久,都没见到那狗的影子。 中途陈准忙完给林晓晓打了通电话,问问情况,告诉她太晚了先往回返,明天抽时间再过去。 林晓晓说:“我们再找找,天黑估计它就回来休息了。” 陈准问:“还有谁?” “许岁姐啊。”林晓晓哦了声:“打不到车,许岁姐送我过来的。” 又说两句,那头挂了电话。 林晓晓冲着走在前面的许岁说:“陈准马上过来。” 许岁却突然停住,指着一个方向,“在那边呢。” 天色太暗,变电房旁边有一小团灰色影子。林晓晓悄悄走近几步,仔细辨认,正是视频上的那只狗。 这时小狗也听见异动,忽地抬起头,随之身体后倾,夹紧尾巴,目光也变警惕起来。 林晓晓拆开一根火腿肠,轻声叫它,试图靠近。 那狗退后几步站着,防备心很强。 她只好把火腿肠扔到前方空地,它饿坏了,一步一停地挪过来,叼着火腿就跑。 许岁两人赶紧跟在后面,根本无法凑近。 吃完后,它停下来。 林晓晓又开一瓶罐头,放到地上后走远一些。她们商量着,一人在前面分散它的注意力,一人绕去后面用网子罩住它。 可它十分聪明,很快发现她们的意图,吃了两口就逃开,这回怎样诱惑都不肯靠近了。 之前许岁把救助过程想象得太简单,原来多数时间都在和小家伙们周旋,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狗溜人。 折腾很久,人和狗都累了,在路边停下来。 小家伙坐在两人之间、许岁右手边的草坪上,它脑袋瓜里不知想什么呢,左右瞧了会儿热闹,忽然朝她来个歪头杀。 许岁一笑,它脏兮兮的样子令人心生怜悯,却也真的调皮。 路灯早已点亮,漆黑天幕下只有这里笼着橘黄的光。 陈准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两人一狗,三点连成一个钝角三角形。时间仿佛静止了,她们和狗高手过招般都不动,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陈准目光落在许岁身上,多看了两眼。 她是侧对他盘腿坐在路边的,头发蓬松微卷,刚到肩膀。休闲t恤和阔腿长裤的打扮,裤腿潦草卷到膝盖上面,比前几次见面看着舒服自在许多。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用手指轻敲了下她头顶,指肚不经意间擦过她的发丝。 许岁抬头,弯下唇:“你来了。” “你俩打坐呢?”陈准蹭两下指肚,把手收回裤兜里。 许岁撑着地面起身:“腿都被它溜酸了。” 陈准想起来,身后背包里还有一瓶上午买来的矿泉水没有喝。 “喝水么?”他拿出来递过去:“没开过封的。” 其实许岁嗓子已经很干了,却没接:“我不渴,给晓晓喝吧。” 陈准瞧瞧手里的水,稍顿两秒,隔空扔给林晓晓:“没想到你会跟着过来。” 许岁简单解释了下,问:“你呢,怎么来的?” “打车。”陈准说。 “还挺远的。” “嗯。” 相处比早上自然许多。 说话功夫,那小狗躲进墙角与废弃水泥板架起的三角空隙里,另一侧没有完全挡住,它很可能趁机溜走。 林晓晓急道:“你们待会再聊呗,它要跑了。” 陈准视线从许岁身上挪开,走过去用背包挡住另一侧的出口:“带保定器没有?”保定器是种前端圆环可伸缩的专业救助工具。 “没有。”林晓晓说:“我带了网子。” “看情况网子估计不好用。” 林晓晓平时杠归杠,救助时还蛮顺从陈准的:“那航空箱呢?” 陈准刚才一打眼就看出来:“狗比箱子大,装不进去。” 林晓晓:“.…..”她站旁边不出声了。 陈准朝来时方向看一眼:“你们等会儿,我去借根绳子。” 陈准跑着去的,没多久,又跑回来。 男孩子活动过后狂出汗,他额头上已经挂满汗珠,气息不稳,胸膛微微起伏。陈准在绳子一端打了个松结,将另一端套进去,活动两下,前端的圆环可以自由缩放。一个简易版的保定器。 陈准把圆环平放于出口,再将之前那盒罐头搁在圆环中间。他退后两步,握着绳子另一端,蹲下来,静静等待。 许岁两人站在稍远的地方没有打扰,林晓晓这才想起拍视频记录。 终究是动物,无法抵挡食物诱惑,何况它饿坏了,很久没吃过这样的美味。 也就五分钟左右,它探头出来。 陈准轻声:“饿了?吃吧。” 它扭头看了会儿陈准,小舌头吐出来吧唧两下,没敢动。 陈准抬抬下巴:“快吃吧。” 又过一会它才试探着凑上前舔了口。 许岁心跳开始加速,一直盯着陈准手中的绳子,着急他怎么还不行动。 陈准却淡定得多,姿势没变,仍低低说着什么。 果不其然,小家伙很快又退回去了。 就这样反复几次,当外界给了它一个相对安全的信号时,它终于放松警惕,挪过来安心吃罐头。 陈准在它快吃完时才动手,慢慢靠近,右手挑起圆环向后一套,左手拉动绳索,动作迅速却不激烈,眨眼间那小狗就被拴住了脖子。 林晓晓高呼一声:“漂亮!帅死了!” 许岁蹭掉掌心的汗,看一眼腕表,两人折腾几个小时,陈准不到一刻钟就搞定了。 陈准还蹲在那儿,它眼中有茫然有恐慌,挣扎两下,无法逃脱,嘴巴不停哆嗦着,最后认命般任人宰割。它并不知道他们是来救它的。狗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 陈准心里拧着劲,试探着抚摸它的头,“别怕,我是来帮助你的。” 它抬眼怯懦地看他,瞳孔下面露出一弯白月牙。 陈准说:“别流浪了,跟我回家吧,怎么样?”他始终相信狗是通人性的。 林晓晓把防咬手套递给陈准,又去收散落在地的捕捉工具。 陈准小心翼翼将它夹起来,无意间摸到了什么,“过来,照一下。” 这话是冲许岁说的。 许岁走过去,打开手机电筒。 陈准拨开它脖颈间打结的毛发,竟发现了防丢牌。这真令人惊喜,能让走失宠物回到主人身边是多么万幸的事。 陈准笑露了几颗牙齿:“近点。” 许岁也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把手机抬高,踮起脚凑过去:“看不清么?” 本来狗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闻,却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洗发水的香味占据所有嗅觉。 味道是他熟悉的,她没有换过洗发水。陈准走了神。 许岁没察觉,调整手机角度,将光束照在小小的银色圆牌上。 陈准别过头。 许岁读:“我迷路了,捡到我的好心人请联系我姐姐,我姐姐……”字很小,她看着费劲:“稍微低一点,后面说什么?” 许岁今天穿的平底鞋,比陈准矮了将近一个头。 陈准脑筋比较直,平时不怎么会照顾女生,这会儿站姿更是标准,肩膀歪都没歪一下。 他感觉自己身体的零件锈住了,就没有动,接着读下去:“我姐姐很有钱,会替我赎身的。”背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一个很有趣的主人。看来小家伙曾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如果主人知道它流浪时喝脏水、吃垃圾、被驱赶,会是什么心情。 许岁落下脚跟,抿唇笑了笑,第一次不太讨厌夏季夜晚,粘腻的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林晓晓按照上面的电话拨打过去,和对方约好见面地点。 三人返回停车场,准备往市区返。 路线还不太熟,许岁坐下来先拿手机导航。 “我来开吧。”陈准说:“我知道路。” 于是两人调换位置。 开车还好,干坐着许岁就有犯困的毛病。起先还能和他们聊几句,慢慢的眼皮打架,她撑着头休息了会儿。 途中经过便利店,林晓晓准备下去买点什么垫肚子。 她探身向前想问许岁吃什么。 陈准没让叫,说:“买瓶矿泉水,再给她买个蛋黄酱三明治吧。” “你怎么知道?” 他在路边停车:“就随便吃一口,什么还不行。” 林晓晓想想也是,推门下去了。 这里热闹许多,对面是江边,霓虹灯下,各个海鲜摊位热火朝天。 狗狗拴在后排座位下面,环境陌生,它不安地调整坐姿,嗓子里发出嘤嘤哼叫。 陈准侧过身摸摸它,扭回头时,目光从许岁脸上一扫而过。他视线落在前面,不自觉抿了抿嘴唇,没多久,终究又转头看向她。 为了让空气流通,一路上车窗半降,没打空调。 她闭着眼靠在车窗边缘,头发挽到耳后,露出侧脸和细白的脖颈。微风吹来,她额前碎发调皮地舞动。 陈准注意到,有一滴汗珠顺着她太阳穴慢慢滑下来。 他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倾身,用食指关节在她颊边碰了下。 外面嘈杂声和这里无关,陈准耳边出奇地静。那粒汗珠转移到他皮肤上,像中邪了,他想再碰一碰。 陈准攥紧了拳,往前挪半分,却在意识到这行为不够坦荡时,彻底顿住了。 好一会儿,他泄气般摆正身体,目光挪回前方。这一转头,差点没吓晕过去。 林晓晓不知在车前站了多久,嘴里含着冰棒,正鬼一样看着他。她半天才咬下一口,十分确定,自己发现一个惊天大八卦。 8、第8章 许岁没想到自己睡得这样沉,中间恍惚听见有人在旁边交谈,醒来时已经快到见面地点。 她这侧的车窗不知何时全部升上去,皮肤一层汗,头发湿漉漉贴着脖颈。 “许岁姐,你醒了。”林晓晓探身向前:“给,水和三明治。” 许岁道谢接过来,先拧开矿泉水喝了小半瓶,“你下去买的?” “是啊。”林晓晓下巴垫着椅背,“先随便吃点,今天这么麻烦你,等有机会我请你吃大餐。” 许岁稍微侧身:“其实没帮上什么忙。” “也要请的。”林晓晓坚持,“是吧,陈准。” 陈准没看这边,“嗯”了下算回应。 越看他的状态越可疑。林晓晓瞧一眼许岁腿上的三明治:“你爱吃这种蛋黄酱口味的吗?” 许岁找了根皮筋绑头发:“没吃过,应该不错吧,和鸡蛋有关的食物我都挺喜欢。” 林晓晓意味深长地“哦”一声,偷瞄内视镜,和里面那双眼睛碰了个正着。 陈准目光凶狠狠,以示警告。 林晓晓没看见似的:“许岁姐,你老家哪儿的啊?” “顺城。”许岁说。 可真巧了,陈准也是顺城的。她又笑嘻嘻:“还不知道你多大,不说的话,都以为我们同岁呢。” 许岁笑她口吻夸张,一时没反应过来,实话实说:“虚岁26,大你们三岁。”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去隔壁吃饭,她和陈准都没提过自己的年龄。她能准确说出年龄差,看来两人真有先前就认识的可能性。 林晓晓:“那你……” “林晓晓。”陈准忽然打断:“你给那人打个电话,说我们快到了。” 林晓晓望一眼窗外,的确已经到达恒兴商场附近,意犹未尽也只好作罢,赶紧拿手机给之前的号码拨打。 陈准在停车场停好车,许岁没跟着过去,窗户开了很久,车厢仍有一股那小狗留下的味道。 她换到驾驶位一侧,用湿纸巾擦净手,拆开三明治包装,拿出一片慢慢吃。 广场上陈准与狗的主人已经碰面,许岁远远看到它围着主人上蹿下跳,疯狂甩动尾巴,即便再瘦弱也无法抵挡重见主人的激动。对方是个女孩子,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无法听到她说了什么,只见到那女孩抱住小狗蹲在地上,好半天都没动一下。 这场面挺令人感动的。 许岁稍稍偏头,视线在陈准身上停住。 很早以前,她和陈准都有做动保的念头,起因是他们共同救了一只罗威纳,就是端午。可直到现在,只有陈准说到做到了。 许岁关注着那边情况,好一会儿才想起手上还捏着三明治。她加快速度咬了几口,里面夹着碾碎的鸡蛋颗粒和浓郁香甜的酱料,第一次尝试,很不错的味道。 她低下头,仔细去看三明治的包装。 另一头,林晓晓跟着抹眼泪。 陈准两手插兜站在旁边,等那女孩冷静下来才说:“下次记得拴狗绳,再走丢不会那么幸运,它的命运或许改变,后果可能是你不愿接受的。” 类似的话他已经和不同的人说过几百遍,仍有人意识不到牵引绳的重要性。 “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放开它。”女孩一头长发,抹了把眼泪站起来:“我家住城南,到生态城将近40公里路,真不敢想象它怎么跑那么远,这一路都经历了什么。”说着,她声音又哽咽起来。 林晓晓:“别难过了,现在它回到你身边,以后要好好照顾它。” 女孩忍不住低头看狗,它坐在地上慢慢扫着尾巴,打结的毛发下眼睛尤其明亮,满眼都是她。 她点头:“这次真的谢谢你们,我这里有些钱,请你们一定收下。” 看信封的厚度,少说也有一万块。 对方开的车是奥迪,又一身名牌,家境应该不错。这只不是什么品种狗,看来对她意义非凡。 陈准往后退一步:“收回去吧,不需要给钱。” 她跟过来些,想把钱硬塞给两人。 林晓晓握住她的手推回去:“你别误会,联系你不是为了拿钱,我们是南岭小动物救助站的,全部都是义务行为。” “那我该怎样感谢你们?” “多多关注流浪动物就好。” 女孩思考片刻,忽然抬头看向陈准:“我想加入你们。” 以前也有人提过这种要求,但多数都三分钟热度,等那股激动心情冷却,也就不了了之了。陈准习以为常:“去官方平台发私信,会有义工回复你怎么做。” 对方重重点头,再次道谢。 分别时,女孩又认真打量陈准,没头没脑地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准多瞧了这人一眼,脑中没什么印象:“我大众脸,你可能记错了。” 回去路上许岁开车。 林晓晓也跟着去孙时那儿,心里藏个大秘密,当然不吐不快。 路程没多远,停好车几人站楼栋前说了会儿话,林晓晓再三提出想请客的要求,许岁推脱不过,最后把时间定在这个月20号。 那天刚好是七夕,许岁说:“不耽误你们两个过节就好。” 晓晓一脸茫然:“我们?” 陈准催促:“你先上去看看吉祥。” 林晓晓突然明白了什么,表情古怪地斜他一眼,鉴于两人多年来艰难维系的友谊,她没当面揭穿他。 时间不算早了,花园里纳凉的人渐渐散去。 许岁手里只拿着钱包和一串钥匙:“走吧,一起进去。” 陈准说:“车钥匙给我,我把车擦了。” 许岁停下来:“明天路上找地方清理一下就好。” “拿来吧。”陈准朝她伸手,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仍有半米距离。再也不是那种无所顾忌的关系,相处中各自恪守本分,说话更加注重分寸。 他始终没有去看她的眼睛,视线稍垂,见她手指勾着钥匙圈垂在身侧。陈准稍微前倾,食指也穿入钥匙圈,指尖触到她的皮肤,只一瞬,便把那串钥匙勾了过去。 一阵热风袭来,陈准忽然觉得心烦意乱:“放心,明早再把钥匙送过去,不会打扰你们休息。” 许岁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原想问他明天有没有时间一道回顺城,想想不妥,终究没开口。 她问:“这个时间洗车店都关门了,你去哪里洗?” “自己洗。” 许岁还想问什么,后面有人叫她。她回头,看见何晋臂弯上搭着西装外套,正朝这边走来。 陈准没有特意等他,抬抬下巴打声招呼,把车钥匙解下来,其余的还给许岁:“先上去了,晚安。” “晚安。”许岁说。 何晋走到她旁边,瞧一眼陈准消失的方向,笑着:“聊什么呢?” 许岁没细说,想找张纸巾给他擦擦汗,可自己只带钱包钥匙出的门,其他什么都没带:“大晚上的你去哪儿了?” 何晋搂着她肩膀走进楼道:“吃过饭没有事情做,随便走走。” 许岁:“怎么还穿着西装?” 何晋微滞,顿了几秒才语气轻松道:“在衣架上随便拿的,准备送洗,再穿一次也无妨。” 许岁没有追问,抬手按电梯按钮。 几秒的静默,何晋又问一次:“刚才和陈准聊什么呢?” “送他和林晓晓去了趟救助现场,他说帮我洗车。” 何晋侧头瞧她,半开玩笑道:“总觉得你们挺熟的。” 许岁笑笑,模棱两可地反问:“是么?”却没了下文。 不知是不是越成熟越难交心,面对问题总缺乏刨根问底的勇气,也失去解释的耐心。 或许两人最初交往时喜欢少,好感多。 那时父亲病重,许岁在郝菀青强制安排下与人相亲,某次巧合遇见何晋,也算有缘分。一个需要男朋友,一个恰好单身,便一拍即合地决定试一试。 电梯很快下来,而这时候陈准已经到17搂。 没等拿钥匙,里面自动给开的门。 林晓晓那张大嘴巴肯定把事情告诉孙时了,孙时刚下班,正坐沙发上吃拉面,见陈准进来,送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旁边桌上放着瓜子薯片,林晓晓一脸听故事的兴奋表情。 陈准拿手背把她拂开,“你做个人吧,离我远点。” 林晓晓直奔主题:“你跟许岁姐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他不回答,蹲下来摸吉祥。吉祥已经没那么怕人了,亲切地迎接过陈准,又急急忙忙跑回孙时脚边,目不转睛看他吃饭。 陈准解鞋带,林晓晓跟着弓身:“你们不会青梅竹马吧?你暗恋人家?你们处过朋友?” 陈准一个字也不想告诉她。 她问:“你不是不恋爱,是心里一直喜欢一个人?” 陈准烦躁地皱眉,脖颈却不自觉变得通红。 林晓晓知道自己猜中了,和孙时对视一眼,想到什么,蓦地抽一口气:“那天早上你提过,你不会就是和她……那个的吧!” 孙时也不由抬头瞧他。 玩笑归玩笑,原则性问题作为朋友他不得不提醒。 孙时推了推眼镜:“人现在有男朋友,说话做事要注意深浅,破坏别人感情不太道德。” 陈准这才蹦出几个字:“没想过。” 林晓晓有点同情他,坐回孙时旁边:“这图什么呢,不能在一起还往她身边凑,明摆着找虐么。” 孙时说:“心里学上有种疗伤方法叫脱敏疗法,情况差不多,虐着虐着就麻木了。” 陈准:“.…..” 林晓晓叹一口气,感觉瓜子薯片白准备了:“也难怪,我看见许岁姐都喜欢。她长得那么好看,身材也棒,看样子事业方面发展不错,关键是性格好,还很温柔。” “她温柔?”陈准“呵”一声。 他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回房换了背心短裤,提着两桶水下去擦车。 许岁的车刚好停在单元大门对面的位置。车子比较干净,内部装饰简洁,黑色座椅黑色中控台,看不见少女心的东西,只有驾驶座上放了个卡通腰枕,没猜错是她随便买的。 陈准轻哼了声,跟以前一样无趣。 他先用肥皂水抹匀车身,再拿清水冲洗,最后把前后脚垫也拎出来擦一遍,搭在花坛边晾干。 全部做完一身的汗,陈准将抹布扔进水桶,坐旁边歇了歇。不经意抬头,眼睛一层一层往上数,不由自主寻找有许岁的那间房。 当他目光锁定某扇窗口时,原本亮着的灯忽然熄灭了。 陈准轻轻滚了下喉,心脏像被什么尖锐的利器狠狠刺痛。好一会儿,他撩起背心抹掉额头的汗,手肘撑在大腿上,看向别处。 他承认,这滋味太他妈不好受了。 9、第9章 到楼上后,许岁找了部电影看,中途她去洗澡,出来时何晋眼皮打架,先回房睡了。 许岁关掉厅里的灯,将音量调小。 马克沃尔伯格主演的《偷天换日》,重温过无数遍。 许岁没那么多文艺细胞,比起细腻感人的爱情片,她更喜欢这种惊险刺激的剧情片。 情节都快背下来,偶尔开个小差也能跟上节奏。 她莫名想起小时候和陈准看过一部《office有鬼》的恐怖片。那时陈准刚住进家里,还是个鼻涕虫,当惊悚的音乐响起,画面中一只带血的手从厕所里慢慢伸出来,许岁故意冲他大叫一声,直接把陈准吓哭了。 以至于这部片子成为陈准的童年噩梦。长大以后,他早已对恐怖片免疫,但许岁每每提起,他还是浑身不自在。 当时也够幼稚的。 许岁只记得后来自己被郝菀青暴打一顿,屁股很疼,可她没有掉眼泪。原本还心存愧疚,却看见陈准站旁边偷偷抿嘴笑。 许岁气得直磨牙,友谊的小船刚造好就被风浪吹垮了,梁子就此结下。 回忆到这里,许岁不由看一眼窗外,想到什么,起身走过去。 向下看不是十分清晰,许岁隐约看到花坛上躺了一个人,旁边车子四个门都开着,黄澄澄的路灯光线照在他脚边。 许岁犹豫了会儿,去冰箱取一瓶水,余光见冰箱门上还有盒装的纯牛奶。 她换身衣服下楼去,脚步很轻,到跟前陈准都没发觉。 许岁把牛奶盒放他手臂上冰了下。 陈准睁开眼。 许岁冲他笑笑:“怎么睡在这儿了?” “没睡。”陈准一挺身,麻利地坐起来:“歇会儿,落落汗。” 她也过去坐,看了看眼前一尘不染的车子:“擦得好干净,谢了。” 陈准问:“还没睡?” “明天休息,可以晚一点。”她把冰牛奶递给他:“还喝这个吧?” 陈准侧头,看见她手上的牛奶盒子不免一笑。 他一直觉得经历过的每一天都是有气味和温度的。就像十二岁那年的某个清晨,回忆起来,是醇厚的奶香味。 十二岁那年,陈准告别放学后在委托班里无休止等父母的日子。 他住进许康家,单人床架在客厅角落,爬上去吱嘎作响的那种,风扇吹动蚊帐,凉席都是粘腻温热的。但他可以听见窗外虫鸣和雨声,房间里许岁的脚步声,还有许伯伯的打呼声。 然后一夜安眠。 陈准逐渐适应许伯伯家的生活。两个长辈一个和蔼敦厚一个性格强势、脾气火爆,却都是心肠极好的人,另外还有个性格外放偶尔找茬的所谓姐姐。 那时候,每当天边泛青,老巷苏醒,厨房便热闹起来。 许康上班走得早,他和许岁被郝菀青催促着坐到餐桌前,通常是每人一杯牛奶一个煎蛋一张油饼的配置,必须全部吃光,不准剩饭。 许岁非常讨厌喝牛奶,总对他的煎蛋跃跃欲试。 她商量着和他换。 陈准丢过去两个字:“不换。” 许岁一本正经:“为什么呢?你现在这么矮,就是因为牛奶喝得少,以后会被同学欺负的。” “我妈妈说男孩长个儿晚。” “哄你的吧。” 陈准不为所动,大口咬油饼。 许岁伸筷子强取。 陈准大喊一声:“大娘!” 她立马缩回手。 郝菀青从厨房探出头:“怎么了?” 陈准:“许岁想……” 许岁在桌下拧他大腿。 陈准龇牙咧嘴,改口道:“她……她说鸡蛋煎焦了。” 郝菀青扯着大嗓门:“告诉她爱吃不吃,不吃省了。” 许岁大气不敢喘,等到郝菀青返回厨房,撂下筷子修理他。陈准也还手。可他那时只到许岁肩膀,瘦瘦小小的男孩,总会吃点亏。 打闹过后,一身的汗。 许岁把自己的牛奶杯推到他面前:“多喝点吧,矮子。” 陈准接受了,最后还是大度地把煎蛋换给她。 后来许多个早晨,陈准两杯牛奶,许岁两份煎蛋。 仿佛变成一种习惯,饭前他们默契交换。 不知不觉,当年的小孩已经初现少年模样,陈准成功逆袭,终于可以俯视许岁,并把那句话原封不动还给她:“多吃点吧,矮子。” …… 黑夜容易叫人卸下防备。陈准摊平手掌触碰她头顶,移过来,刻意向下比划到自己胸口位置:“你能突破一米六是个奇迹。” 许岁纠正:“一米六二。” “难为你了。”陈准嘲笑。他颠了颠牛奶盒,拆下吸管插进去。 “回去温一温再喝吧。” “没关系。” 旁边脚垫干透,她起身依次放回车里:“喝牛奶只能促进长高,又不是决定性因素。” “是么?”他单腿踩着花坛,手肘搭在膝盖上:“你大学那会儿可不是这么说的。” 许岁没吭声。 陈准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接的糟透了。 他不由自主想起一个人,依稀记得他姓秦,大学时许岁的男朋友。 陈准低头沉默,拇指把牛奶盒子捏凹了。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的眼里好像从来没有自己。 许岁关上车门:“明天我回顺城,你要不要一起?” 陈准含着吸管,侧头看她一下,“明天周几?” “周三。” 想起林晓晓的那句“图什么”,陈准心中犹豫。 许岁立即说:“没关系的,要不下次吧。” 他却本能答:“也很久没回去了。” 这一晚谁都没睡好。 清晨醒来许岁有一丝后悔,头晕脑胀,索性把所有事情抛诸脑后不细想。 何晋上班了,许岁洗漱好去敲隔壁的门。 陈准直接拎着双肩包出来。 到顺城开车要两个钟头,如何长时间独处是个问题。 上路前陈准先绕着车子看了一圈儿,又蹲下来看看车底。 许岁:“看车胎?” 陈准:“看看有没有躲在底下睡觉的小猫小狗。” 许岁有些诧异,这种可能性她从来没有想到过。 许岁先开的前半程,陈准嫌她慢,在方便的地方调换位置,把速度踩上去。 这回倒好,许岁一觉醒来已经进入顺城城区。时间过得倒挺快。 今天是周三,许康此刻应该在医院里做血透。 许岁给郝菀青打了通电话,直接过去接人。 她一直很抵触医院的透析室,这里充满凄寂又压抑的气息,令人绝望。进来的病人最终只有一种归宿,结果不可逆。 她曾经用很长一段时间接受爸爸的病,想过某天他会因为各种并发症离开她们,心像针扎一样难过,根本无能为力。 很多病人家属等在外间,往里走是条长长走廊,左侧玻璃窗内就是透析室。 许岁朝里面望,在右侧第三台机器上看到了爸爸,鲜红血液正通过机器过滤,重回他身体。 隔着玻璃窗,她笑着冲他挥几下手。 许康笑了。 不多时,陈准站到许岁身后来,两手插着裤兜,看着他,也露出个笑脸。 许康眼睛一亮,更加开心。 完成一次透析要四个小时,郝菀青看许岁和陈准都回来了,就叫护工提前下班。 几个钟头的折腾许康已筋疲力尽,下机后是陈准给背出去的,年轻人浑身是劲儿,脚步稳健,不见半点吃力。 病友投来羡慕目光:“这是儿子?” 郝菀青笑得嘴都合不拢:“对,这是儿子,这是女儿。” 许岁和陈准不约而同望了对方一眼,各怀心思。 病友说:“关键时候还得是儿子,老许好福气。” 许康原本虚弱,在陈准背上无声笑,黑黄色的脸庞难得神采飞扬。 夫妻俩仍然住在铁路职工家属楼里,是一片老城区,几栋矮楼还是旧时风貌,橘红色砖墙外爬满三叶,隔条马路及大片绿化带,护栏外就是或平行或交错的铁道。 到家后郝菀青张罗着去买菜,晚餐这顿极丰盛,都是两个孩子爱吃的。 许康高兴,被允许喝了一点白酒,只有杯底那么多。血透患者需要严格控制水分摄入,烟酒更是明令禁止的,即使饮茶也成奢望。 他拿起酒瓶颤颤巍巍给陈准倒酒:“咱爷俩喝点儿。” 陈准赶紧扶住,没有推脱:“我自己来吧。” 郝菀青把橙汁排骨换到许岁面前,又把清蒸石斑推到陈准那边:“陈准啊,工作顺不顺利?” 他答:“还可以,很多东西都在摸索阶段。” 郝菀青感叹道:“没想到你这个淘小子眨眼间也参加工作了,刚来那会儿还被你许岁姐吓得哭鼻子呢。” 陈准一笑,不承认:“没有的事。” 她问:“交女朋友没?” 陈准不经意抬头瞧了许岁一眼,含糊其辞答了。 郝菀青又问许岁:“何晋怎么没跟着过来,处了这么久,也该回家坐坐了。” “他上班呢。” 郝菀青问:“怎么样?年底有希望结婚吗?” 陈准一筷子鱼肉掉在饭桌上,他低垂着视线,夹起来默默吃掉。 “没那么快。” “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许岁心里其实挺反感这个话题的,却没表现出来:“再等等看吧。” 郝菀青瞬间变了脸,“以为自己还年轻?女人就那么几年是有资本的,你还想等什么?等到人老珠黄还是打算把我熬死?” 她说自己死,没说许康。许岁却明白母亲的意思。 餐桌上短暂间静下来,电视声音反倒更清晰。 许康嚷嚷一句,“行了,快闭嘴吃饭吧,光听你唠叨了。”多年病痛折磨,许康吐字没那么清晰,说话也缺乏底气。 以前他不会用这种口吻同郝菀青说话,一辈子和颜悦色、百依百顺,反而病了以后脾气暴躁,倒换成郝菀青忍耐包容,对他言听计从了。 郝菀青闭上嘴。 许康换上笑脸:“闺女快吃,别理你妈妈。” 印象里许康很少喊她名字,从小到大都是闺女闺女地叫。还记得他曾说过:最喜欢看我闺女笑了,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许岁掩住情绪,弯起唇角给他夹菜:“您多吃点儿。” “喝酒不?” “爸爸,我要开车的。” 许康放下筷子,动作迟缓地去拿酒瓶:“在家住一晚吧,和陈准明早再走。” 10、第10章 准确来说,陈准只在许康家住了六七年,读高中时他便随父亲正式搬去南岭市。恰好许岁也在南岭读大学,两人约好,偶尔挑个周末回来看看,反倒近几年关系生疏,没有再碰到一起。 客厅的单人床早就拆掉了,陈准有时留宿,便在许岁房间将就一晚。 家里难得凑够四个人,饭后打了几圈麻将。 许康不能久坐,散场时意犹未尽。他去洗澡,中途陈准进去帮他搓背,两人说话声隔着木门传出来,听上去不真切。 郝菀青将沙发扶手拆下,搬把椅子接到一侧,又铺层被褥和凉席:“陈准这孩子没白疼,你爸病友说得对,真不如有个儿子。” 许岁正看手机:“您现在后悔也晚了。” 郝菀青取了新枕巾过来:“不知道何晋将来顶不顶用。” 许岁没听见似的。 郝菀青回头看她一眼,“问你话呢?” “怎么又绕到这上面来,我怎么知道。”像陈准一样,何晋或许不会,以他做事风格,可能选择周到且置身事外的方式,当然,也叫人挑不出毛病。 郝菀青一直没得到想要的答复,难免急躁:“你就这种态度吧,自己的事一塌糊涂,不知道当初怎么生下你这个傻东西。” 许岁自小就敢想敢做的性格,唯独对母亲又敬又怕。她很依赖母亲,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任性忤逆,顶嘴发脾气的时候也屈指可数。 许岁放下手机,笑着说:“您消消气,小点声,爸爸听见又要骂人了。” “别总蒙混过关。”郝菀青苦口婆心:“咱们女人不比男人,青春就那么几年,耗不起的。你眼看快三十岁了,自己想想吧。” 很多母亲都有类似担忧,“30”这个数字变成可怕的分水岭。 许岁不反驳,只点头。 郝菀青看她不疼不痒的样子直来气,手指狠戳了下她脑门,懒得再搭理。 这晚按照二老的作息时间很早就休息。 许岁躺在床上翻了几次身,仍毫无睡意。 窗外骤然明亮,有火车驶来,伴着鸣笛声慢慢减速,停往站台。从前不以为意的事,离家久了,竟觉得吵闹。 许岁坐起来,有些口渴,蹑手蹑脚地出去找水喝。 她一开门便闻到了泡面味。 许岁立在房门口,转头看见阳台上有个人。 他静止不动,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无声对视好几秒,许岁接头般小声:“你干什么呢?” 陈准朝她做个噤声动作,又勾了勾手。 客厅里黑着灯,只靠外面微弱光线照明。 阳台没封窗,正中摆着客厅替下的圆茶几,旁边两把椅子,角落里是郝菀青精心打理的盆栽,另一侧晾衣架支起来,上面搭着半干的衬衫和长裤。 许岁轻手轻脚走过去:“又饿了?” 陈准收回长腿让路:“光顾喝酒,没吃什么东西。” 许岁坐去里面,除了泡面,茶几上还放着晚饭吃剩的橙汁排骨和炒空心菜:“怎么不热一下再吃?” “有声音。”他怕惊动许康和郝菀青。 许岁左侧肩头掩在衣架下面,转头看他:“晚上喝不少酒吧。” 陈准说:“半杯白的,两瓶啤的。这一顿至少二十公里才能消耗掉。” 陈准翻开背心下摆,露出腹部皮肤。他肤色偏深,热风围绕,上面挂一层亮亮的汗。 陈准抹掉汗,很快拉平衣服。 许岁不经意看到了。那里的几块肌肉起伏规整,暗光下线条走向清晰,腰很窄,给人的感觉却精壮结实,充满力量。 眼前的人已经与印象中的男孩完全不同,他那时个子虽高,终究单薄了些。 许岁挪开视线:“啤酒热量很高?” 陈准答:“本身不高,但酒精代谢的同时抑制其他食物代谢,就转变成脂肪被储存了。” “偶尔一次没关系。” “喝完就后悔。” 许岁笑:“对自己好严格。” “幸亏许伯只拿个杯底跟我喝,再多准趴下。”他极淡地勾动唇角,不多时又说:“酒量倒比几年前有长进,最起码能控制自己行为,不做后悔事。” 陈准并非有意提起,平时想得次数多了,便脱口而出。 两人不约而同记起那个酒醉夜晚。 许岁听出点懊恼意味。她大陈准三岁,想当然地认为应该更成熟更理智,一直以来都把责任归咎于自己。是她不懂得约束自身行为,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但她误解了陈准意思,他并非后悔和她亲近过,是后悔步骤不对。倘若那晚及时停止,两人关系能够循序渐进发展,或许会有好结果呢。 周围空气凝结,他们之间前所未有地尴尬。 陈准在心里扇了自己几巴掌,话已出口,只好一声不吭等着她打破沉默。 好半天,许岁掩饰性地去弄头发:“泡面还有么?” 陈准动了动:“想吃?” 许岁摇头:“你吃吧,我先睡了。” 陈准把桶面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没动过,我再去泡一桶。” “不用……” “够软了,吃吧。” 陈准起身,视线里忽然多出一个明亮光点。远处驶来列车,车头灯在茂密树叶间穿梭,越来越近,随着光圈变大,周围景物的轮廓也隐约呈现出来。 他转了个身,手肘撑住阳台,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把戏,回头看许岁:“猜车厢,忘没忘?” 许岁也站起来,趴在他旁边朝远处看。 这里还是留下很多回忆的。 他们的童年不比现在孩子幸福,一个还好,多一个便出现分配不均的难题。许岁没有任何当姐姐的自觉性,因为一根冰棒也能引发战争,两人时常暗地里较劲,陈准打不过她就告状。 后来许岁想出个办法,拉着陈准去阳台等列车。爸爸是铁道工,她自小就对一些相关知识了如指掌——动车固定8节车厢,普通客车18节左右,货运火车在1到60节之间…… 陈准根本不清楚,所以从来没赢过。 比如那次碰见一辆重载拉煤车竟超过100节,陈准数得不耐烦,自动认输。转头一看,许岁表情严肃,双眼坚定,仍然固执地将火车节数认真数完。 那年陈准读小学六年级,许岁初三。她梳着高马尾,额头光洁,眉眼间多出柔和的少女感,性格却还像男孩子一样。 陈准以往觉得许岁只比自己多出一把头发,和班级里一碰就哭的女生实在差别太大,而那一刻,忽然看到她安静且坚持的一面。 小小年纪根本不懂感情,更算不得爱,但有些复杂情愫却很早就悄然滋生了,一路成长,一路变化,一路加深。 两人打打闹闹地过来。 升入高中后,陈准已经能够轻松制伏许岁,反剪住她手腕逼她求饶,但手上总留余力,害怕弄疼她。许岁却没轻重,服软后偷搞些小动作,指甲时常刮伤他。 那个游戏延续,陈准觉得挺幼稚,无聊时勉强陪她猜一猜。他没有小时候那么好骗,输赢逆转,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 陈准说:“你猜得准,这碗面归你。” 家里阳台至铁道还是有些距离的。许岁眯起眼,好像是列货车,不太好猜。 她说:“35节左右。” 没多久,陈准也说个数字:“30吧。” 两人没再说话,目光定向同一处,心中默数。 车头经过,薄烟凝在半空中久久不散,伴随着有节奏的轰隆声,黑色铁皮几乎融进夜里。两人看得吃力,许岁最终给出26节的答案,陈准比她多数两节。怎么都是他赢。 陈准扭头,挑挑眉。 许岁竖起大拇指,“厉害。”她看他一眼:“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吧。” 陈准没说什么,仍旧撑着阳台看远处,不太舍得这样的夜晚就此结束,可确实也没有再挽留的借口。 等身后终于没了声音,陈准坐下来吃那碗面。 他狼吞虎咽,没尝出什么滋味,不知是体内酒精作祟,还是像以前一样,食物争抢过才更好吃。 转天回南岭后,陈准有一阵子没见到许岁。 某个周末的晚上,他回自己家住了一晚,父子俩喝酒聊天,深夜才睡。 第二天陈准借老陈的车去基地,见院子里停一辆白色奥迪。 义工周媛也在,她是华哥老婆,平时和阳阳两人管理网站后台,由于本身从事会计工作,所以也处理基地账目。 他进去时,看见周媛和刘叔夫妻正从奥迪车后备箱搬狗粮。 陈准大步过去,接住她抱着的一大袋:“谁给送的?” 周媛说:“新加入的义工小姑娘,在后院呢,你去看看。” 陈准用一手提着,又从后备箱拎出一袋子:“都是进口的。” 周媛很高兴:“可以给宝贝们改善伙食了。” 把狗粮、罐头和营养品搬进屋里,陈准去后院。 后面是一排厂房,在室外用铁丝网截出数间狗笼,再在墙壁下面挖出一米见方的洞,直接通往厂房内。这样狗狗们能乘凉放风,也有避寒避雨、休息睡觉的地方了。 拐过转角,陈准看见一个女孩背影,正站在端午的单间前,手指伸进铁网逗弄它。 陈准眉头微皱,立即出声阻止,“你干什么呢!” 女孩吓一跳,赶紧缩回手转头。 “是你呀!”她笑了。 陈准走过去,想要训斥几句。 没等出声,她先问:“你不认识我了?” 陈准低头瞧了对方几眼,根本没印象,她脚边忽然窜出一只串串,通体雪白,毛发精心修剪过,吐着舌头冲他摇尾巴。 陈准认得它左眼下方硬币大小的斑痕。是和许岁在生态城救助的那只。 他弓身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又抬眼看她:“原来是你。” 女孩好气又好笑:“你可真奇怪,认狗不认人……”说一半觉得这话像在骂自己,赶紧吐了吐舌。 陈准说:“真来当义工了?” “怎么样,意外吧。”她右手从背后伸过来,声音清脆:“我叫赵艺涵,它是卷卷。” 陈准笑了下,和她握握手:“陈准。感谢你的捐助,欢迎加入。” 端午已经在笼子里急得不行,左前肢扒住铁网,残疾的那只悬在半空,不停颤啊颤。挺大个块头,嗓子里发出嘤嘤嘤的撒娇声。 陈准转身开锁,端午扑过来,兴奋地摇屁股,伸长舌头乱舔他脖子。 它太激动了。 陈准甩两下手,低声:“操,你又尿我一手。”眼中尽是柔色。 赵艺涵站旁边背着手一直瞧他,对他有种莫名好感。 陈准拴好牵引绳:“待会儿和周媛姐熟悉一下环境。别再把手伸进笼子里,它们习性不同,不清楚你的目的,很可能因为防御而咬人。” 他说完带着端午出去了。 厂房后面是一片起伏的矮山坡,长满杂草和野花,每到春夏两季绿意盎然。翻过去有个天然水库,昨天刚下一场大雨,湖水满溢,淹过周围的低矮植被。 这里很少有人来,陈准把端午放开撒欢,陪它玩了会儿飞盘。 中午过后,阳光炽烈,靠近水库的缘故,吹来的风还算凉爽。 陈准躺在树下闭眼休息,端午也窝进他腋下睡觉。耳边都是大自然的声音,难得可以抛开所有事情,内心平静。 一人一狗度过一个十分惬意的下午。 这天返回市区已经傍晚,原本打算去健身,途中孙时来电话,约他打球。陈准饭没顾上吃,到家换双鞋,直奔小区南侧的篮球场。 去时孙时他们已经做好热身,林晓晓也牛皮糖一样跟来了。 另外两人是陈准大学同学,上次帮忙搬过家,都一米八几的个头,体能很好。 陈准三分是强项,断球、过人、起跳、投篮,一气呵成。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陈准挥汗如雨,干脆把背心甩旁边,光着膀子打。他腹肌块块分明,手臂的肌肉也饱满紧绷,全是力量。 篮球撞到球框,飞进草丛。 陈准去取。 他俯身捞球,扭头不经意朝旁边看了眼,忽地一顿,再次看过去。 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有对男女拉拉扯扯,起先男方还抗拒,推开几次,最后竟半推半就任那女人亲吻。 陈准眯了下眼,光线很暗,却能轻易辨认出对他来说特殊的人。 男的是何晋,而那女的却不是许岁。 11、第11章 小区里的篮球场刚刚建好,用铁网拦出一块区域,塑胶地面,设施全新。 他们只占半场,另外一边也有打球的年轻人。 刚刚那球是孙时投的,篮球刚好撞到球框飞弹向门边,滚进外面的草丛中。 孙时喊了陈准一声。 陈准没反应。 他跑过去,见他面颊紧绷,目光含怒,盯着某个方向不动。 孙时也顺着他视线看去,树丛后面有对男女在拥吻,男的身姿挺拔,女的长发长裙,画面还挺诱惑的。 孙时真怕陈准单身久了憋出心理病:“偷窥别人隐私不好吧。” 陈准低头,转着手腕拍几下球。 孙时问:“你想什么呢?” 陈准眼神缓和不少,抬抬下巴:“认识么?” 他又偷着看了看,摇头。 “邻居那男的。” 孙时半天才琢磨明白:“另外一个准是……”他只听林晓晓猜测过几人关系,没有真正见到许岁。 “不是。” 孙时惊讶:“男的劈腿?” 陈准没说话,五指托起篮球,手腕用力,没有任何预兆地掷向旁边标语牌,“咚”一声惊响。 远处的两人立即分开,各自后退,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陈准转身就走。 孙时一愣,慢半拍地躲到标语牌后面,心中骂陈准,也不知那两人看见自己没有,准把他当成变态狂。 回去没打多久就散场了,三人找地方吃夜宵。 孙时抱着篮球:“不提醒提醒她?” “谁?” 孙时“啧”一声:“还能有谁。” 陈准低头走路,情绪不太高的样子:“自己男人看不住,指望别人提醒真就白活了。” 孙时叹道:“这年头,处朋友需谨慎啊。” 陈准:“智障。” 孙时想想,这话应该不是骂他的。 林晓晓眼睛终于离开手机,几步追上他们:“我和许岁姐商量好了,下周去平南庄园户外烧烤。” 那天是七夕,之前约定好的。 孙时瞄一眼陈准,问她:“怎么去?” “许岁姐说他们开车,挤一挤刚好坐下五个人。” 孙时又拍拍陈准手臂:“还打算去么?” 陈准没出声。 住处附近快餐店不多,两条街外的写字楼下面有家米线店,环境一般,味道不错。 林晓晓和孙时要份双人的,陈准自己也要一份双人的,他运动量大,吃得也多。 直到快吃完陈准才说话:“下周把林晓晓借我用用。” 孙时正喝汤:“啊?” “我和许岁说过,我有女朋友了。” 孙时心领神会,一脸警惕:“打算怎么借?” “你俩稍微克制点,别腻腻歪歪就行。” 孙时勉强点头,强调一句:“可不行碰她手,也不能有任何肢体接触。” 陈准嫌弃道:“放心,给钱都不碰。” 一旁林晓晓怒了:“陈准你好样的,有能耐别求奶奶我。” 玩笑过后,朋友还是要做的。林晓晓不跟傻子一般见识。 既然是请客,食材当然都由他们买,鸡翅、鱼虾、蔬菜、啤酒可乐,准备满满一大箱。 出发那天已经是下午,何晋开车。 陈准太占地方,原本想叫他换到副驾驶,他没去,最后孙时主动坐的前面。 本来孙时还担心那晚何晋认出他,找几个话题聊聊,瞧他反应应该没有。毕竟别人的事,看破不说破。 平南庄园离市区比较远,好在路好走,不堵车。 陈准环着手臂窝在座椅里,没说几句话就闭上眼养神。另一头许岁半天没吭声,也靠着窗框打瞌睡。 林晓晓夹在陈准和许岁中间,不知道那些小秘密还好,现在怎么都觉得别扭。幸而两边都没了声音,和前面的人聊聊天也就到达目的地。 同工作人员租好场地和烧烤架,林晓晓拉着许岁去周围拍照,回来时何晋已经在烤东西,陈准坐旁边长椅上摆餐具。 许岁两人过去帮忙。 陈准抬头睨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挪回视线。 许岁隐隐觉得他今天有情绪,识趣地做个隐形人,没有多说话。 夕阳将一些金色碎片洒在湖面,有只宠物狗追赶鸭子掉进水中,主人惊呼,它扑腾着小短腿奋力朝岸边游。 两人都被吸引目光,过了会儿,陈准终究忍不住:“上周没过来?” 许岁点点头:“最近比较忙,下班直接回家了。” “以为你俩闹掰了。”他朝何晋背影抬抬下巴。 许岁瞧他,听不太懂地动动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你觉得呢?” 语气真欠揍,许岁不爱搭理他,却隐约听出这话别有用意。 陈准没再说什么,起身去保温箱里拿啤酒。 先烤好一些蔬菜和肉串,桌上还有几份甜品和一大盘水果。 林晓晓提议碰个杯,搞气氛的工作都由她承包。 陈准今天话不多,光顾埋头吃东西。他坐在最外侧,右手边是林晓晓和孙时,另两人坐对面。 孙时先前还担心他搞出什么幺蛾子,现在看着到是挺冷静。他继续之前话题:“启创天境那个楼盘我去年了解过,虽然地点比较偏,不过听说附近通地铁,环境也不错。” 何晋没怎么吃东西:“近期有买房的打算?” “算是吧,想结婚。”孙时抬手去搂林晓晓,忽然想起两人今天被迫分手了,手臂赶紧绕半圈,去挠后脑勺。 林晓晓心中甜蜜,在一旁抿着嘴偷笑。 何晋说:“有机会可以过去看看,三期项目是准现房,周围配套也在慢慢完善,虽然接近尾盘,还有几套好房源的。” 孙时玩笑一句:“提你有优惠不?” 何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抬手摸摸许岁的头:“到时候找岁岁,她会帮你办。” 陈准把竹签扔桌上,起身问:“有人吃面么?” 林晓晓带着家里的酒精炉,出发前陈准还说她有毛病,这会儿又干打脸的事儿。 林晓晓举手:“我。” 孙时:“我也来一点。” 陈准对何晋最基本的客套都省了,直接问许岁:“你呢?” 他前面没加称谓,不耐烦的口吻听在旁观者耳中,总带点难以捉摸的味道。两人不像才见过几面,倒像是熟人。 桌上有几秒的静默。 许岁余光注意到何晋正抬头看陈准,摆手说:“你们吃吧,我这些足够了。” 陈准转身去煮面,不久后,连锅带面一起端到桌子上。 何晋表情淡淡:“别忙活了,坐下吃点东西吧。” 陈准:“没少吃。” “尝尝鸡翅,味道还不错。” 陈准没给什么反应。 何晋身体靠向椅背,玩笑了句:“你今天兴致似乎不太高,是不是食物不合你口味?” 好半天,陈准忽然抬头看他,微微牵动唇角:“你呢?哪一个更对胃口?” 谁都听出这话意有所指。 何晋目光微沉,敏感地想到了什么。 气氛多少有些紧张。 孙时算是知情人,清清嗓子缓解尴尬:“这面煮过头了吧。”他笑哈哈道:“和你同居这么久,厨艺一点没长进啊。” 陈准松掉紧绷的那根弦,挪开目光。 孙时挑起一筷子面,一夹就断:“你瞧瞧,煮给掉牙老太太吃的吧。” 许岁朝小锅中看了眼,不自觉抿抿唇。 她很想给陈准一个警告目光,他却始终没看她。 许岁开始反省与陈准修复关系的决定是不是错了。那天应该果断拒绝林晓晓,这种聚会除了徒添尴尬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许岁眼尾一晃,手边的纸盘中多了几粒葡萄。 她转头,与何晋对视几秒。 何晋似乎比她更沉得住气,笑笑问:“怎么了?” “没怎么。” “西瓜要不要?” 她摇头,从纸盘中拿了粒葡萄放入口中,酸的倒牙。 后来林晓晓讲起救助的事儿,显然这个话题更能引起共鸣。 她回忆曾经救助过最惨的狗,从它奄奄一息到活蹦乱跳,一个很神奇的变化过程。她说那是她第一次懂得生命可贵,为能够改变一只狗的命运而感到欣慰,之后越来越不舍,就把它领养了,现在跟家人没什么区别。 林晓晓说的口干舌燥,猛灌一杯可乐,抹抹嘴,忽然忘记今晚扮演的角色:“老公,给我剥个虾呗。” 孙时答应得快,几乎下意识伸手去拿刚烤好的虾。 一瞬间,对面两人愣住了。 孙时心中一惊,赶紧缩回手。 克制一晚上,毁在一时。 出于本能,谁都不是故意的。 林晓晓脑袋嗡嗡直响,在桌下偷偷踢陈准。 陈准看她,嘴里还嚼着东西。他一直在听几人聊天,却忘记把自己代入人家男友的角色中。 林晓晓表情像便秘一样。 陈准腮帮子动了动,这才反应过来,再抬眼看许岁,她脸色已经算不上好看,准是猜透了他的把戏。 到这一步,陈准干脆直起身,拽了拽裤子,“虾有什么好吃的。”他把一串西蓝花放到林晓晓纸盘中,眼睛却扫许岁:“多吃点蔬菜,绿油油的,多健康。” 许岁接触到他的目光,有些怔然。 这种局面神仙也挽救不回来。 林晓晓还干巴巴地解释:“我之前是和陈准……,不过后来……,然后分手了,又和孙时……” 她吞吞吐吐,每句话都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何晋低头看一眼腕表,笑着转移话题:“都吃好了吗?时间不早,我们往回返吧。” 他这人足够圆滑,对几人关系表现得不甚在意,也避免一些不可控的情况发生,将自己至于难堪境地。 陈准去了卫生间,其他人开始收拾东西。 许岁把用过的纸盘和竹签放到垃圾袋中,在原位坐片刻,说:“我去洗个手。” 她起身跟着陈准方向,穿过木桥,在通往卫生间的小路上追到他。 许岁拍他肩膀:“你等等,说几句话。” 陈准仍然绷着一张脸,语气却温顺了:“我先去趟厕所。” “耽误不了多久。” “我挺急的。” 许岁没跟他废话,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领口。 一个将近一米九的男人,硬是被许岁轻松拉到僻静处。 12、第12章 许岁力气挺大的,从小就是。 不过也要陈准愿意配合,毕竟两人差距悬殊,摆脱钳制他的那只手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陈准略弓着背,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后领口忽然收紧,他被甩在墙壁上。 许岁这回真生气了,他看得出来。 他维持姿势没有动,左肩膀靠着墙壁,低头弄衣服:“领口都给我拽松了。” “别扯没用的。”许岁语气很坏:“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和我猜哑谜。” 陈准领口松松垮垮,歪在一侧,露出半截笔直锁骨。 他耸了下肩调整衣服,懒洋洋问:“何晋知道你这么野蛮么?” 许岁要咬人似的吼一句:“关你屁事!” 明明隔很远,陈准还是下意识偏了下头。 重逢以来许岁第一次暴露自己情绪,三岁定八十,总有装不下去的时候。 陈准没忍住笑起来。 “别笑了。”许岁又吼。 陈准乖乖绷紧嘴唇。 许岁深呼吸,先问陈准另一件事:“你们几个搞什么鬼?” “没搞鬼。” “你和林晓晓根本不是情侣。” 到了这种地步,陈准再隐瞒恐怕她也不会信:“没说我们是。” 许岁语塞,他的确没有亲口承认过。自那次在超市见面,她就猜测两人关系,他们共同购物又共同回住处,再加上陈准那晚的话,难免误导她。 许岁心烦得很:“那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有。” 许岁静静注视他,目光如炬。她一双眼湿润得仿佛能溢出水,没多大攻击性,却有叫人无所遁形的能力。 陈准被她盯得恼火,不耐烦道:“分了。” 许岁这次半天没出声,视线下移,稍微调整情绪:“你为什么编这种谎话我不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也和我没关系。”她抬起头,重新看他:“我们以后还是不要碰面了。” 陈准表情渐渐凝固,身体离开墙壁,面对她:“就因为我没女朋友?” 许岁沉默。 他冷声:“还是怕我惦记着你,影响你生活?” “我现在不是单身,总要顾忌对方情绪。” 陈准听愣了,不知她真傻还是在装傻,眼睛看向别处,轻嘲了下。 “蠢货。”他低声。 “什么?” “说你真体贴,说你真大度,说你真善解人意。” 许岁不理他的奚落,把话一次说清楚:“是我想得太简单,其实有些错误发生了,根本无法补救,回不到以前,处着别扭。” “怎么别扭了?” “你比我清楚。” 陈准紧紧盯着她,一股火直冲太阳穴。 他向前走一步,说话前没过脑子:“不就上次床么,有什么过不去的。” 那个字眼成功刺激到许岁,有那么几秒她大脑宕机,半天才无意义地大声反驳:“就过不去了,怎么样!” “你算老几?”陈准指着她,步步逼近。 她皱眉:“走开。” 两人之间越来越近。 许岁往后退一步,伸手推他,没推动。 陈准瞧她半晌,点头道:“这话也对,我是放不下,就惦记着再睡一次。” 许岁简直难以置信,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再说一遍?” “还想听?”他压低脑袋,重复:“就惦记再和你……” 许岁可不惯着他,扬手就是一巴掌。 倒没用多大力,只是指甲刮到了陈准下巴。 她狠狠道:“几年不见,你别的没长进,倒是越来越混蛋了。” 两人上次动手还是在三年前,原由小到不值一提,之后没几天他们就睡到了一张床上。 陈准脸颊歪到一侧,没成想许岁会动真格。 他气坏了,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子:“你再打次试试!” “你再嘴欠试试?” “……信不信我打回来!” 许岁没吭声,垂眼看了下戳着她那根手指。 陈准眉头一紧,几乎瞬间明白她的意图,刚想缩手,许岁眼疾手快,迅速攥住他手指朝相反方向掰。 陈准呲牙“嘶”了声,不敢挣脱,巧劲转动手腕,将她一带。许岁晕头转向,被迫转身,背部跌入他怀中。 陈准手臂钢筋一样将她禁锢住,却时刻注意分寸,以防弄疼她。 “还当是小时候?想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他声音在头顶响起。 两人姿势别扭,却过分亲密。 “你放手!”许岁挣动。 “你先放!” 她整个人都在他怀中。 许岁慌了,立即松手。 陈准却没动。 一瞬间,他闻到了她身上的气息,如此浓烈。 陈准忽然意识到,两人离得这样近,她后背的温度烫在他胸口,稍微低头,下巴便若有似无触到她太阳穴。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睫毛,还有她脸颊那几粒小雀斑,都清晰落入他眼中。 陈准心跳加快,莫名滚了下喉。 日思夜想的亲近,不合时宜出现在这种场合。 不如就这样吻下去,狠狠吻她。他鼓励自己。 一旦放任了思绪,便身不由己。 他缓缓低头…… “陈准,你松手。”她声音很小,认输说。 陈准顷刻间清醒过来,受惊似的弹开两米远,烦躁地抓头发。 夜风是热的,蒸笼一样让人透不过气。 夕阳完全消失,远处的树林和山已经难以分辨颜色。 陈准沉沉开口:“许岁……” 他顿住,其实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 沉默良久,许岁整理好情绪:“就这样吧,希望我的话你能听进去。” 陈准半天才问:“想我怎么做?” 许岁没权利要求别人,只说:“何晋那里我以后尽量不去。” 陈准站在远处看她,冷笑一声:“别,多影响你们感情。”他绕过她:“小爷走。” 许岁没等琢磨明白他话中意思。 陈准又停下,回头道:“别光说我,几年不见,你选男人的眼光也他妈越来越差劲。” 许岁这才想起来,关于何晋的事,她忘了问。 两人一前一后回去,中间大概隔了五分钟。 借着路灯,林晓晓眼尖地发现陈准脸颊有点红,压下好奇心,尽量降低存在感跟着几人返回车上,心想这应该是和许岁他们最后一次聚会了,以后还是少接触的好。 林晓晓这晚没去孙时住处,在方便的地方麻烦何晋停车,回自己家了。 陈准上楼以后立即收拾东西。 孙时跟在后面:“闹哪样?” 他把衣服和洗漱用品一股脑塞进旅行箱:“鞋太多,改天再来取。” “你要搬走?”孙时大概计算日子:“刚住进来一个多月,我们可是交够一年房租的。” “便宜你和林晓晓了。” 孙时沉默片刻,拍他肩膀:“兄弟对不住,今天这事演砸了。” 陈准一笑:“跟你们没关系,是我自作自受瞎折腾。”他又找来旅行袋,把吉祥的狗窝和狗粮装进去。 孙时帮他把卫生间的宠物沐浴露拿过来:“真决定搬走?” 陈准心里好像缺了一块,挺失落的:“眼不见为净。” “不管她了?” 陈准说:“她是个成年人,这点事情弄不明白,直接去死吧。” “……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单身了。” 陈准没理他。 孙时靠在门框上看他忙活:“说实话,今天见到许岁,她各方面的确都在男性审美上,难怪你跟走火入魔似的。” 陈准瞥他:“我可录音了。” “遗憾。”孙时摇头:“你俩没缘分。” 陈准抓起个什么仍过去:“滚,少在这儿给老子添堵。”想想又说:“你看的都是表面,她性格有缺陷。” 孙时:“哦?” 陈准点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她这里小时候被撞过,两次,不太聪明。”却没说两次都是他造成的。 孙时哈哈大笑。 他听陈准开了会儿嘴炮,抬头看时间:“这么晚了,明天再走吧。” 陈准说:“现在走。” “打算去哪儿?” “先回家住几天,再慢慢找房子。” 同一时间,何晋送许岁回家。 车里冷气开很足,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温度。 许岁手臂上激出一层小疙瘩,将窗户开一道缝隙。 何晋注意到,关掉空调:“冷了?” 许岁:“嗯。” 简单两句对答后,再一次沉默。 车子过了桥,路边霓虹不如对岸绚丽,行人也有所减少。 许岁转头:“没有什么想说的?” 何晋目光从前方挪过来,想了下:“和吴欣有冲突的客户,什么时候签约?” “定在下周五。” 何晋微怔,没想到那么凑巧:“你们协商好没有,由谁签约?” “这个客户后期一直是我跟进的,我亲自来。” “定在上午?” “下午。” 何晋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还有一个路口就到许岁住处。 她提前把手机放回包里:“今晚吃得还好么?” “我对烧烤一般,你应该知道。” “人多,聚一聚挺热闹的。” 何晋单手握着方向盘,“那个陈准似乎对我有敌意。” “你想多了吧。”许岁玩笑着问:“你做了什么,会觉得他对你有敌意?” 几秒钟的停顿,何晋否认:“没有。”又笑看她一眼:“他对你倒是挺照顾。” 过去那些事,许岁不想多讲。 她说,“没觉得。” 两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互相试探猜忌,却始终没把话挑明。 许岁心累,烦透了这种相处模式。 陈准不会无缘无故多次提醒,他必定是知道什么的。也许何晋有事隐瞒,可她没证据,公然质问并不聪明。 总有一种感觉,这段感情快走到尽头了。 不多时,车子到达小区门口。 许岁解开安全带:“我走进去,里面不好掉头。” “早些休息。”他在路边停车。 许岁点头,推开车门下去。 何晋拉住她手腕,倾身过来吻了下她额头:“晚安。” 许岁摆摆手:“晚安。” 13、第13章 那晚以后,许岁一直没去何晋家,白天在案场遇见,多半是谈工作上的事。 某天中午一同用餐,也只无关痛痒的随便聊了聊。 星期四下午,许岁再一次给张姓客户打电话确认时间。 转天早晨到案场,她无意中听到对面组员抱怨,说原定上午签署的合同,由于客户爽约,挪到了下午。 许岁没太在意,回到办公室。 吴欣也在,她正坐椅子上喝咖啡:“下午让顾惜惜和你一块签吧。” “不用麻烦,我来就好。” “客户和顾惜惜接触得比较多,容易增加信赖感。”吴欣看她:“况且要你这个主管去帮组员签合同,未免小题大做吧。” 许岁笑笑:“没关系。” 吴欣“啪”地放下杯子:“你管得是不是严了点?签个合同而已,没必要那么紧张,搞得像谁跟你抢一样。” 说对了,许岁就是怕她抢:“业绩相关,严谨点好。” 中午十二点钟,张先生带着爱人和母亲提前过来了。 许岁吩咐王峥准备合同,把几人带到后面谈判区,找一处安静位置入座。 售楼处里放着轻音乐,大理石地面能够清晰映出头顶的水晶灯,珠帘隔断将每两组沙发隔开,形成一个个半密闭式空间。 坐下刚聊了聊,顾惜惜跟过来。 许岁没多言,只默默听双方说几句话,气氛不尴不尬。 合同在许岁手里,她比较被动,可能也觉得无趣,片刻功夫便找借口去了前面。 今天37度高温,坐下很久张先生还在擦汗:“刚从银行出来,发现没带印章,又临时去刻的。”他把准备好的东西从文件袋里一一拿出来,动作缓慢,有条不紊。 他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衬衫洁白平整,目测四五十岁,应该是个温和且严谨的人。旁边妻子话不多,老母亲也满头白发,慈眉善目。 “几位都没吃午饭?”许岁问。 “没顾上。” 许岁笑着:“那叫王峥帮你们订个餐吧,盖浇饭可以么?” 张先生赶紧推辞:“不不,那怎么好意思。” “别客气,签合同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总不能饿着肚子。要不帮您拿主意,我们常订的一家餐厅味道还不错。” 俗话说,瓜子不饱暖人心。 想要拉拢感情,往往是一些小细节的功劳。 对方双手合了下十:“感谢,感谢。” 等餐的过程中,张先生一直看合同。 以往最头疼的就是客户抠细节,合同上除了前两页业主信息有变化,其他条款都是范本,根本无法更改。 王峥在背后偷偷拉许岁衣角,许岁没理。 她看出这一家子都不是挑刺的人,太细致必定是因为太重视,这套房或许花掉他们半生积蓄。 许岁无比有耐心,将所有条款逐一解释给他们听,中途又带着去趟小区看环境。所有疑问都解决,张先生终于安心交了首付款。 这天客户不太多,邻桌也有签署购房合同的人,应该就是对方组员口中爽约的那位。 许岁无意中转了下头,刚好接触到那人投来的目光。她一件白色吊带长裙,高马尾,皮肤细腻白皙,挽头发的动作很优雅。 许岁隐隐觉得她眼熟,认真回忆,蓦地想起是那日找何晋买房的关系户。 她忽然朝她笑了笑。 这一笑倒让许岁觉得不舒服,她们明明不认识。 许岁一直知道自己反射弧比较长,女人的第六感也抽风式上岗,但经过和陈准聚会的那晚,她心思终于敏感起来,好像真的忽略了什么。 工作缘故,许岁也冲她礼貌性点点头。 把精力拉回眼前,这边已经接近尾声。 许岁整理合同,诚恳道:“张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您帮个忙。” “客气了,你说。” “其实是我们公司内部制度有漏洞,跟您无关。”许岁坐直身体,委婉道:“先后有两位销售人员接待过您,业绩没法分配,所以想知道您对哪一位的讲解比较满意。” “这……”不出所料,张先生支吾起来。 许岁仍然感觉有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忍住想转身的念头:“您放心,对您购房没影响,以后我们会继续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 张先生不知如何说。 “我说吧。”他妻子忽然开口:“最开始是这个小伙子给我们讲的,也经常打电话问我们考虑的怎么样。”她指了指一旁的王峥:“后来有一次来你们售楼处,他没在,是另一个小姑娘接待的。那小丫头嘴可甜,说自己刚毕业要交租要吃饭,还要把一半工资寄回家里,希望我们配合她换个电话号码,她重新登记。那孩子和我们闺女差不多大,他爸一时心软,也就同意了。” 这与许岁的猜测几乎相同,果然那边在搞小动作。她点点头,笑着说:“了解,谢谢您了。” 对方抱歉道:“本不打算说出来,但你对我们的事这样上心,今天麻烦了。” “应该的。” “她也只是个小姑娘,你们不会开除她吧?” “您放心,不会的。”许岁把合同拢齐,交给王峥:“去房管局备过案后就可以来拿了,到时王峥会打电话通知您。” 这份合同整整签了一下午,几乎和另一桌同时结束。 许岁准备去何晋办公室,身后有人轻拍她肩膀。 一瞬间,许岁想到刚才的女人。 不出所料,转过身,她正冲自己微笑:“有时间么,想请你喝杯咖啡。” “我们好像不认识。” 对方歪头想了想:“我是何晋的老同学,所以和你应该也算朋友吧。” 这附近就有一家星巴克,许岁穿着工装出来,点了杯冰拿铁。 各自沉默,这样的邀请本就唐突。 半天对方才主动开口:“我叫沈宁薇。” 许岁点点头:“许岁。” “听说何晋女朋……” “听谁说的?” 对方身体向后靠去,笑容无害:“你别有那么大敌意,作为朋友我就是挺好奇的,正好借着今天签合同,顺便一睹芳容。” 许岁没搭腔,听她继续说。 “我和何晋算是老朋友了。我们从初中开始同校,直到读大学,后来因为一次难得机会我出国了,就……”她眼睛看着桌角,似乎在思考措辞:“我们就断了联系……但毕竟认识那么久,这次回来我不打算再离开,聚了几次……” 杯壁凝聚一层水汽,许岁指肚凉丝丝。 她帮她总结出来,意思是说,她和何晋交往多年,大学时因为前途放弃爱情,两人分手了,现在她回来,又打算重修旧好。他们见过几次面,发生了一些事。 许岁喝口咖啡,给何晋发了条消息:我和你的前女友在星巴克聊天,可能需要你过来一趟。 对面还在滔滔不绝认真回忆。 何晋很快就到了,他额头有汗,却神色自若。 沈宁薇没想到许岁会叫何晋过来,愕然片刻,紧接着弯起唇角,冲他笑了笑。 何晋皱眉:“你怎么在这?” “签完合同过来歇一歇。” 他看时间:“才签完?” “上午刚好有事,临时换到下午的。” “你先走,回头找你。”他说话一点不客气,脸上那种不耐反而显得更熟稔。 沈宁薇脾气相当好,拎着包包起身:“那待会儿帮忙结下账。” 他没吭声,向后摆手。 沈宁薇走远了。 何晋坐到她的位子上,松掉领带,把袖口的扣子解开。 自从坐下许岁就没怎么说过话。 她看着何晋,问:“前女友的身份没安错吧?” 何晋指间夹着一根未燃香烟,迎上她的目光:“没错。” 许岁还挺意外他的从容和坦白的,稍顿了下:“她似乎还惦记你。” “是透露过这方面的想法。” “那你呢?”许岁直接问:“你们到哪一步了?” 少许停顿,他说:“没有上床。” 许岁两手忽然捏紧杯子,又问:“如果她今天没来找我,你们继续发展,有那种可能?” 何晋微微动了下唇,沉默代表默认。 许岁指尖发抖:“明白了。” 她比自己现象的要冷静,最起码没有失态痛哭,或歇斯底里的斥责和质问,原本还在心中酝酿的愤怒渐渐平息,看上去挺冷静的。 何晋紧紧盯着许岁表情,发现对她仍然看不透彻,竟自嘲一笑。其实很早以前就应该好好谈谈了,一直没有合适机会。 “岁岁。”他叫了她一声:“我想我们应该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暂时?” 何晋坦白说:“我和沈宁薇谈了很多年朋友,她这次回来我心里挺乱的。她放弃过,所以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但也要对你负责,给我些时间理清情绪,暂时……” “好。” 如此干脆,何晋说不出话来。 许岁想了想:“不是暂时,分开就是分开,和你一样,我也无法接受对方放弃。” 他们分手像一场谈判,理智多于冲动。 那杯咖啡许岁没怎么喝,里面冰块被她搅平棱角。 她说:“我先回去工作了,对了,有争议的订单是吴欣组员作弊,我觉得下周开会时应该讲清楚,重新定规则。” 何晋脸色发沉,难以理解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谈工作。 许岁站起来准备离开。 何晋忽然问:“你和陈准以前就认识?” 许岁脚步一顿,不由皱眉:“怎么忽然说这个。” “认不认识?” “和今天这件事有关?” 何晋:“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是你男朋友。” “现在不是了。” 何晋摇头笑笑,摆弄着手上的香烟:“我很好奇,聚会那天,你更关心我有没有劈腿,还是更在意陈准和林晓晓的关系。” 好半天,许岁退回来,撑住桌沿靠近他:“劈腿就是劈腿,现在才想起甩锅没意思。无论我和他是不是旧识,我们清清白白。把所有责任都承担下来,还算是个男人,你要知道,你所说所做都特别渣。”她抬起一只手,捏着杯子,“咚”一声撂在他那边桌面上:“这杯咖啡本来应该招呼你的,给彼此留个体面,别他妈逼我变成野蛮人。” 许岁声音并不大,样子却比往常凶。 她骂脏话时眼眶气通红,里面隐约聚集水汽。 角度缘故,许岁居高临下。 何晋抬眼盯着她,这样的许岁,他从来没见过。原来温柔无害的人,也有如此强硬的一面,还是在他面前,她本性始终没有外露过。 14、第14章 直到下班,许岁没有看到何晋。 回家的路上,她把车子停在路边,下去吹了会儿江风。 对岸烟雾缭绕,烧烤摊开始招揽生意。 许岁手臂撑着栏杆,脑袋埋进去,半天也没挤出一滴眼泪。如果是下午,再在咖啡馆里多停留一秒,可能就不争气地哭出来了。 许岁似乎明白,她心中愤怒多于伤感。 刚与何晋在一起时就不够纯粹,成年后的感情会被利益和条件左右。她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只是心情跌到谷底,十分失落。 习惯有时候也很可怕,她多少留恋从何晋那里得到的关怀和照顾。 许岁心说算了,谁能干过白月光。 没关系,一个人也挺好。 她站得有点久。 旁边钓鱼大爷观察她半天了,小心翼翼问:“姑娘,想不想抽根烟?” 许岁:“……” 大爷从上衣口袋里掏烟盒:“遇到难事坚强点,千万别想不开。” 不知是不是她表情太丧,才叫老人家有了这种错觉。 “抽烟可能不管用。”许岁指着对岸:“要不您请我吃顿烧烤吧。” 大爷吃惊看着她。 许岁眼睛一弯,“开玩笑的。” 她走过去坐到大爷旁边,安静看他钓鱼。 那晚老人家收获不错,硬是分了两条给她。 周一销售部小会议,许岁提起关于一接客户作弊的问题。 吴欣没承认也没抵赖,先问许岁要证据。 许岁当然不可能把客户拉过来作证:“这单可以分一半给你们,就当买个教训。以前的事翻篇,接待制度本身就有漏洞,我建议后台完善意向客户信息,今后一旦发现有人作弊,当月全部销售业绩归于另一组。” 吴欣嘴上逞能:“什么叫可以分给我们?你和客户怎样沟通的还不好说。” 许岁没接话,靠在座椅里紧紧盯着她,沉静目光中竟带几分威慑力。 吴欣不自在地动动肩膀。 许岁:“作弊是小学生干的事,光彩点,别有样学样。这是最后一次,希望你重视。” 吴欣轻哼一声,还没笨到有台阶不下的程度:“许岁的提议我赞同,但是何经理,今后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别偏私呀。” 何晋并不接话。 许岁说:“在公,从来没有过,在私,你我也没区别。” 这话算是划清界限,吴欣目光看戏似的在两人之间转一遭。 何晋抬头瞧一眼许岁,半晌,扣上笔帽:“各自先出个方案,具体点,找时间再碰碰。” 又过几天,郝菀青也知道了她与何晋分手的事。 起因是早晨她没联系上许岁,一时担心,就把电话打到何晋那里,何晋同她说的。 直到傍晚,许岁不敢接郝菀青电话。 有客户来买房还没离开,基本问题都谈妥,却在交定金时有些犯犹豫。 许岁下去帮谈的,结束后已经七点半。 一早就约好与朋友江贝吃晚饭,在三友街的火锅店见面,刚好是大学城附近,读书时两人经常光顾。 这里生意红火,每次等位都不少于一个钟头。 许岁赶到时,江贝已经点了一桌子菜,先开动了。 “中午没顾上吃饭,饿的前胸贴后背,来不及等你。”她把菜单仍过去:“你再点,今天我请。” 许岁:“吃错药了吧,这么大方?” “你失恋,总要安慰一下。” “我谢谢你了。” 许岁觉得口渴,上来先干掉一杯冰镇酸梅汤。 肚子填半饱,江贝才有功夫说话:“你跟何晋真玩完了?” 许岁点头。 她叹道:“‘朝三暮四’是男人天性,这是生理结构不同造成的,别太强求,想开点,咱找新的。” 许岁不想再谈何晋:“你少吃点吧,瞧你胖的。” 江贝哼道:“告诉你,分手归分手,别搞人身攻击那一套。” 许岁笑笑,心情还不错。 吃完饭江贝开车先离开了,许岁走到火锅店后巷给郝菀青回电话,再没消息估计她要杀到南岭来了。 电话刚接通,那边大吼:“你死哪儿去了?!” 许岁把手机拿远些,“刚才在吃饭。” 郝菀青问:“你跟何晋闹分手?” “没有闹,和平分的。” 那边忽然不说话,她把手机重新贴近耳朵,能听见郝菀青的喘气声。 “许岁,你就作吧。” 许岁不语。 她站在巷口,巷子很深,一排幽暗灯光将青砖路照得湿润油亮。 墙面斑驳,每户门口的蓝色大桶里都装满垃圾,气温烘着,散发的味道酸臭冲鼻。 她刚想换个位置,忽然看见有团黑色物体慢慢移过来,半晌才辨认出是只小狗。它有点惧怕许岁,身体紧贴墙壁慢慢移动,不时停下朝她好奇张望,再低头继续寻食。 它像是一只黑色小泰迪,弓着背,四肢干瘦,身上毛很短,两侧肋骨隐约可见,应该很久没有好好进食了。 许岁蹲下来,朝它示好地勾勾手。 它蹲在墙角不动,缓慢晃了晃尾巴。 电话那边响起关门声,郝菀青似乎换到安静的地方,“你去,赶紧跟人何晋说清楚,把问题解决了,别再闹下去。” 许岁收回手:“您想让我说什……” “说什么要问我?” 许岁没接话,从包里翻到一根鸡肉蛋白棒,拆开包装,引诱小泰迪过来吃。 它眼睛瞬间变明亮,抬起下巴,鼻子使劲在空气里嗅了几下,就像隔很远能闻到似的。 许岁这才注意到,它是个小龅牙。 郝菀青怒气不减,说出的话也挺伤人:“告诉你多少次,你已经不是随便耍性子闹脾气的年纪了,以为自己是天仙呢?别人都得惯着你。我这个岁数了还要跟着操心,简直后悔当初生下你。” 许岁心被针扎似的:“不该先问问我分手原因吗?他……” “别跟我说这些。” “您就认定是我任性不懂事?在外面胡作非为不考虑未来?” “你就是没有考虑过。”郝菀青言辞激动:“你如果懂事一点,就应该为你爸爸多着想。他还能活几天?真希望他带着遗憾走,死也不能瞑目?” 许岁今晚心情明明很好,可所有消极情绪一直藏在身体某处,崩溃总在一瞬间。 小泰迪已经慢慢靠近,但她没有注意到。 “别再道德绑架我了。”许岁霍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 许岁大声:“我说,别再用爸爸的病要挟我!” 郝菀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是许岁吗?” “如果只懂服从才是你女儿,我宁愿不是。” 郝菀青声音发抖:“你要造反吗?” 从小到大,许岁没有这样顶撞过郝菀青。 “爸爸的病也是我的痛处,每次想起,我都恨自己不能帮他分担痛苦。我想让你们开心,所以一味顺从,但我忽然发现,一切都是错的……”许岁缓了口气,背部抵住墙壁:“是他劈腿在先,也是他主动提出分手。难道因为爸爸的病,我就必须放弃底线,犯贱倒贴?如果这是您从小教给我的道理,我去找他,或者您来帮帮我,告诉他我不介意。” 小泰迪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着靠近,它闻到久违的食物香味,竟抬起两条前腿,渴望地看着许岁,朝她拜个不停。 许岁此刻昏了头,冷眼看着,做出抬腿驱赶它的动作。 其实根本没有踢到,它却受到惊吓,变调地“嗷”一声,夹着尾巴逃走了。 很长时间,电话那端没有声音。 许岁平静挂断。 这一晚她失眠了,大半夜又穿好衣服,开车去了趟三友街。 许岁没有找到那只小泰迪。 回想起它拜她时的卑微样子,许岁整颗心都揪起来。 它对人类摇尾乞怜,只不过想填饱肚子,也许十块钱的蛋白棒就能救活一个小生命,她却错过了。 许岁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她辜负了一份信任。 只是短暂缘分,以后再见面的几率很小。它会继续流浪,或者好命被人收养,或躲进某个阴暗角落静悄悄离开。 许岁在那条巷子逗留许久,心里仍很慌,隐隐觉得还有事情放不下,冷静反省,果断地开车回顺城。 已经凌晨两点钟,周遭比任何时候都安静。 有段路没有路灯照明,前方漆黑如猛兽巨口,好像稍一走神便会被无情吞噬,任她平时再胆大,在看不到尽头的蜿蜒高速上,也难免心惊胆战。 许岁一溜烟地开回来,把车停楼下,快速跑上二楼。 她调匀呼吸,将钥匙插入锁孔,却见门缝里透出不断跳跃的微弱光线。 郝菀青没有睡,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中,电视音量很小,里面播的谍战剧。 她盯着屏幕,目光发直,竟没听见门口的动静。 许岁心里一阵害怕,轻声:“妈?” 郝菀青吓一跳,转过头,整个人都怔住:“大半夜的,你怎么回来了?”语气平静,仿佛晚上那一架没吵过。 许岁踢掉鞋子,光脚走过去:“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看会儿电视。”她拿遥控器换台:“开车回来的?” 许岁在旁边坐下:“嗯。” 过了会儿,郝菀青才说:“你脑袋是不是缺根弦,女孩子家家走夜路,不怕有危险?” 许岁没回答,探身轻轻抱住了她:“妈,对不起。” 郝菀青动作僵住。 许岁声音很小:“是我晚上太冲动,说了很多伤害您的话,我已经反省过了,现在很后悔,求您别怪我。” 半晌, “离我远点,身上像火炉似的。”郝菀青笑了。 她放下遥控器,把许岁的手拉下来,握进掌心,“错的是我,应该道歉的也是我。” 许岁心里更虚:“这话我该正着听吗?” “你随便。”她眼睛看着电视,说话很慢:“最近几年精力都放在你爸身上,忽略了你。其实想想,生老病死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不能强求。上了年纪就开始犯糊涂,我们这辈子的不圆满,哪儿能强迫你去弥补。原本是看何晋那孩子长相标志,条件也好,关键对你体贴上心,生怕你错过……如果真能结婚生子,你爸少些遗憾,也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郝菀青很不理解:“不像啊,看他挺有担当一个人,怎么能干这种缺德事。你这孩子从小就吊儿郎当,看不出对什么事上心,对什么事不上心,就想着是你无理取闹……你哭什么?” 最后这一问,许岁哽咽起来。 她终于弄明白,不是自己没眼泪,而是回到母亲身边才敢放肆大哭一场。 不单单为失恋,是为所有。 郝菀青不说话了,紧紧攥住女儿的手,任她发泄。 许岁真切地感受到那股力量。 郝婉青说:“好男人还是有的,慢慢再找。我家岁岁漂亮又能干,何晋那混蛋根本就配不上。” 许岁抽抽鼻子:“您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原话,我只比傻子多识几个字。” 郝菀青没绷住笑起来:“怕你骄傲。” 许岁也破涕为笑。 她又问:“工作上要见面,有没有影响?” 许岁摇头。 郝菀青其实还有很多话要嘱咐,看时间太晚又闭了口:“明早赶回去上班?” “嗯。” “去吧,洗澡睡觉。”她把许岁拉起来:“你今天睡客厅,陈准回来了,在你房里呢。” 许岁傻掉,一转头,她房间的门果然虚掩着。 许岁最后的泪意也被吓回去,抹了把脸:“您怎么不早说。” 郝菀青态度恢复如常:“晚说也没耽误你的事。” 15、第15章 许岁额头第一次受伤,她读高二。 回家路上需要横穿铁道,但两边都有防护网,想通过必须绕行几百米,去走人行天桥。 某天放学许岁在天桥上碰见陈准,他正坐小摊前吃活珠子,屁股底下是篮球,背着空瘪的黑书包,校服搭在肩带上。 他身边两个男同学先看见许岁,碰碰陈准肩膀:“你姐过来了。” 昨天两人因为一本课外书打了一架。 陈准还生气,转头斜扫她一眼:“不认识。” “你姐长得怪好看。” 陈准挥开男同学的手:“不是我姐,少瞎说。” 男同学冲许岁招手,连笑带闹地叫声姐姐,说了几句话,各自散去。 许岁从小摊上拿汽水,坐到陈准旁边:“你怎么又吃这东西,恶不恶心。” 陈准没理,剥开活珠子的壳,先吸掉美味的汁,里面隐约看见头和血管痕迹,似乎还有鸡毛。 “咦~”许岁掌心撑着下巴,看得直咧嘴:“你的胃是垃圾桶吧。” 陈准仍不理。 有风轻轻吹过,几根发丝黏到许岁唇边。她一把长马尾,一天混过去,已经有些松散了。 许岁没有拆下皮筋重新绑,而是两手分开马尾,朝两边一扯,再将那些碎发用小指勾挽到耳后。 夕阳照在铁轨上,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芒。 她的脸也被暖色笼罩,细腻透亮。 陈准不经意捕捉到她的动作,一转头,她皮筋处的头发毛毛躁躁,有一撮逆着生长方向支棱起来,像乱草。陈准觉得,她这形象不配同学那句夸奖,还算过得去的长相放她身上纯属浪费。 他稍稍扭身,十分嫌弃。 “还生气呢?”许岁撞了下他肩膀。 陈准手里的活珠子掉在桌面上,他皱眉:“你烦不烦?” “少吃点,小心内分泌失调,营养不良。”陈准挺挺背:“担心你自己吧。” 这两年陈准抽条特别快,体重没变,个头猛然间窜了起来,看着有些单薄,却比许岁高出很多。他长相也有变化,婴儿肥逐渐褪去,五官渐深,单眼皮,薄嘴唇,是那种酷酷的类型。 陈准伸手:“把书还我。” “没看完呢。” “不行,同学管我要了。” 许岁咬着吸管,脑袋扭到旁边看热闹,没听见他说什么。 陈准从小摊侧面篮子里抽纸巾,不紧不慢地擦手指:“别装傻,今晚再不还,我就告状了。大娘要是知道你每晚都看课外书,一准扒了你的皮。” “除了告状你还会干什么?” “不会了。”陈准把纸扔进垃圾篓,得意洋洋:“总有人治得了你。” 许岁摘下书包,从里面抽出一本厚书,仍到桌子上,竟是本泛黄的《水浒传》。 陈准收书,“女孩子家家的,看点情情爱爱不好么。” “你也少看。”许岁说:“少不看水浒,老不读三国。你还小,小心三观扭曲。” 陈准“呵”一声,准备走人。 “等会儿。”许岁手掌“啪”地按住书,示意他看天桥下面:“来一局?” 远处驶来火车,盘旋而上的雾气散在林间。 陈准坐回去:“怎么说?” “谁赢谁看。” 陈准摇头:“没意思。” “那你加个码?” 他又让老板烤三个活珠子:“你输了吃干净。” 许岁脸上写满抗拒,片刻,还是答应下来:“如果你输了呢?乖乖叫声姐。” 陈准瞥她一眼:“不玩了。” 许岁总想从他身上得到点做姐姐的存在感,可惜陈准不买账。 那本书许岁刚看到“林冲雪夜上梁山”,正是意犹未尽时。她妥协:“那你说一个。” 陈准想了想,指着台阶:“我输了,从这儿把你背下去。” 许岁同意了。 陈准现在不好骗,但输赢属于概率问题,猜车厢时,他给出的数字没有许岁接近。 陈准也不废话,书包没摘,只把篮球仍给她,背过去,压低身体,示意许岁跳上来。 许岁就是这样被摔的。 她当时一定脑抽了,才会无条件信任他。 阶梯很缓却很长,共分三层。 起先陈准动作还算麻利,但毕竟体力有限,快接近地面时,他两腿一软,毫无预兆带着许岁跌下去。 天旋地转间,许岁额头磕到旁边的水泥柱,甚至来不及尖叫,疼痛取代所有感受。她思路还算清晰,先抬手摸了摸额头,没有血迹,又左右晃动两下,也没出现太大眩晕感,可下一秒,她眼泪不可抑制地流出来。 额头真的太疼了。 陈准垫在许岁下面,也摔得不轻。可他没顾上疼,第一反应是太丢人,好在停下看热闹的路人并不多,下班时间,都急匆匆往家赶。 许岁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台阶上,手捂额头,哭相有点难看。 陈准蹲在许岁不远处,默默看着,心里扑通乱跳,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 他从小就缺乏暖男品质,本想哄她,一开口:“别哭了,太丑了。” “.…..”许岁泪眼朦胧:“滚。” 陈准一慌,真就拍拍屁股滚了。 许岁:“.…..” 她不敢相信,抹掉泪,眨眨眼,他已经跑没影。 自打那以后,许岁半个月没跟陈准说过一句话。 《水浒传》被她赌气还回去,直到高中毕业的暑假才把剩下内容读完。 …… 许岁平时很少掉眼泪。 那是陈准第一次见她哭,今天又碰见一次。 陈准直挺挺躺在床上,听着门外压抑的哭声,不知为何,手心全是汗。即使此刻没亲眼见到她的样子,光听声音,他也手足无措,呼吸困难。 窗开着,摇曳的树影投在墙壁上。 不知这样躺多久,外面终于寂静无声,单人床直对房门口,缝隙里的微光也消失了。 陈准浑身僵硬,试图侧躺,单人床“吱嘎”一声响,声音在黑夜里尤其突兀。 他放弃转身,又小心翼翼躺回去。 睡意全无,陈准想起那次两人和好后,许岁记仇好多年。 每当和她走过天桥,她都会指着下行阶梯,“好心”提醒他,他曾经在这里把她摔了下去。 陈准口上嫌她烦,但歉疚感终究使他记住与她相关的这个片段。 直至今日,留下后遗症。 像是一种心理暗示,无论身在何处,遇见楼梯总会想起许岁。 陈准偶尔想不通自己为何迷恋她,没有太轰动的事件,可点点滴滴拼凑起来,眼里便只剩她。 时间久了,变成一种执念,一种感觉。 他明白,如果没有顺城这个家的交集,想见她都成为一种奢求。 越想越睡不着,陈准转移注意力,回忆基地里有多少只小动物可以开放领养。 领养日定了下来,在下月28号。 具体细节还要碰一碰,他和几位义工约好,明晚在大学城附近见面…… 陈准迷迷糊糊睡了会儿,五点钟离开的。 清晨,许岁在自己房间醒来,身上穿着郝菀青的碎花睡裤和白背心。 她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里回到火锅店后巷,见到了那只小龅牙。许岁抱起它,没有想象中那么臭,它身上气味反而很清爽。 许岁就问:“你洗过澡啦?” 小龅牙当然不会说人话,摇着尾巴,歪着头,忽然伸出舌头舔她。 许岁觉得痒,缩着脖子笑。 可更荒诞的是,她非但没有把狗推开,竟凑过去与它互舔。 悄悄睁眼,它突然变成一个人,更恐怖的,那人竟是…… 许岁下意识摸了摸嘴唇,脑袋嗡嗡直响,庆幸是梦。 房间空调关着,她热出一身汗,摸了摸床单,许岁确定没有睡梦中自己回房间的能力,爸妈可能也没有抱动她的力气。 她闭了闭眼,穿鞋出去。 郝菀青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饭,许康还睡着。 许岁四下扫一圈,没见到其他人。 郝菀青端出包子和豆浆:“快洗漱,过来吃饭。” “陈准呢?”许岁问。 “我睡醒也没见着,可能先回南岭了。”郝菀青自言自语:“这破孩子,知道你在家,不等你一块走。” 许岁站厅里愣了十几秒,听见主卧有动静,走过去。 她敲了敲门,柔声:“爸爸?” 许康见到女儿趴在门口笑眯眯看他,甚是惊喜,脸上皱纹都推上去:“闺女啊,你怎么回来了?” 她走过去辅助许康起身,抓个枕头垫在他后腰。 床边有把椅子,许岁拖过来坐到他身旁,这才回答:“想您了呗。” 许康抿嘴笑。 “爸爸,我失恋了。”许岁没隐瞒。 许康愣了愣:“因为什么呀?” 昨天郝菀青在阳台打的电话,许康不知情,他睡前吃了助眠药物,难得没被惊扰,一觉到天亮。 许岁握住父亲的手:“我们……不太合适。” 许康一直都比郝菀青理解她,没有那些令人窒息的追问,只拍着她手背:“爸爸支持你的决定,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别着急,缘分还没到。” “您抱孙子的愿望暂时泡汤了。” 许康说:“要什么孙子,有个乖女儿就够了。” 阳光顺吹动的纱帘缝隙钻进来,满室明亮。 即使病着,许康眼里也从来看不到忧愁,他温暖宽厚的手掌仍能赋予她力量。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是她的山。 许岁看着父亲,弯唇笑起来。 “谢谢您。”她凑近一些,额头枕着他手臂:“您一定再活三十年,送我出嫁。” 许康心情很好,笑眯眯的:“那不成老王八了?” “答应我。”许岁闷声。 “好。” “您努力。” 许康跟她学:“我努力。” 吃完早饭,许岁开车回南岭。 后来的几天,她不经意间总会想起那只小龅牙。 歉疚感就像潮水一样随之涨落,她心中一揪一揪的难受。 许岁改变路线,下班后先绕到三友街找一找,后来又和江贝约过几次饭,地点同样选在这周围。 可惜的是,缘分太浅,许岁再也没有见到小龅牙。 世界太大了,它如此渺小,它的命运从不在自己手中,生死由天。 第16章 第16章 这月下旬,天气转凉。 有一晚睡前忘记关窗户,许岁凌晨被冻醒,转天头疼流涕。 恰好这天有早会,她昏昏沉沉,领导说了什么没记清,光顾偷着擦鼻涕。余光感觉有人关注这边,一抬头,恰好接触到何晋的目光。 许岁默默移开视线。 回到办公室,她给自己倒一杯热水。 吴欣待在下面案场,屋里就许岁一个人,她把空调关掉,打开窗换气。 走廊上不时传来脚步声,隔了会儿,有人敲门。 许岁回头,门开了,何晋探身在门口。 两人有几秒没说话。 何晋看着她,“感冒了?” 许岁说:“有点。” “上午没什么事,要不要回家休息?” “只是小问题。”许岁说:“谢谢何经理。” 何晋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从前不觉得,分开才发现很难适应许岁的冷漠态度。 “叫我名字就行,何经理听着不大习惯。”他顿了顿,“除了工作关系,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许岁笑笑,没给他什么回应。 这种鬼话她从来不认同,何况她是被劈腿的一方,得多大度才能冰释前嫌,没脸没皮和他做朋友。 碍于工作关系,不得不见面。 可断就是断,她没兴趣搞暧昧。 何晋还站在那里,见许岁不说话,只好又开口:“我办公室有感冒药,你记得待会儿过来取。” 许岁只回了声“好”,何晋却下班也没等到她。 许岁身体自小就结实,感冒时候少。 郝菀青对她从不过分溺爱,致使许岁性格独立,没那么娇气软弱。她这次也没吃药,泡个热水澡,饱饱睡一觉,两天工夫就活蹦乱跳了。 江贝感叹她的病愈能力,打来电话胡扯一阵,约了时间去逛街。 休息日这天,两人在恒兴商场碰头。 四楼新开一家火锅店,开业前三天搞活动,门前都是排队的人。许岁过去拿号码,趁等位功夫下楼买了双跑鞋和两身运动装。 江贝搭着她肩膀,从镜中看她:“换风格了?要走运动少女路线?” “少女就算了,阿姨差不多。” 江贝咯咯笑。 她试一件灰色裹身长袖运动外套,底下搭配黑短裤,从侧面看,大腿饱满有弹性,小腿纤细,脚腕处的骨骼尤其漂亮。 江贝看得直流口水,偷偷往她大腿后侧捏了把:“这腿!还跑什么跑。” “增强抵抗力呗。”她问:“跟我一起吗?” 江贝摇头:“还想多睡会儿呢。” 商场一楼的中心位置有面弧形玻璃,直对外面的彩虹广场,那里有时搞些过季促销或是概念主题活动。 此时东南侧围着很多人,颜色鲜明的室外广告牌立在后面,离得远,不知是什么性质的活动。 江贝爱凑热闹,拉着许岁往外走。 走近才看清广告牌的标题:南岭市小动物领养日。 下面有一行“领养代替购买,关爱从我做起。”的公益广告语。 四周画着萌版的猫和狗。 广告牌前摆着长桌,上面笼子里分别放有一只小动物,右上角贴着标签,是它们的基本信息。 许岁脚步顿住,隔着人群,最先看见了陈准。 这人实在太醒目,高高的个子,宽阔的肩膀,手掌托一只猫咪,垂着眼皮,认真和面前的人说着什么。 紧接着那人提出问题,他耐心听,闲着的手去摸桌上矿泉水瓶,掌心握住瓶身,拇指和食指缓慢扭开瓶盖,举起来送到唇边。 他喝水的样子有点漫不经心,腮帮子鼓起,在口中含了两秒才吞下。 自平南庄园聚会后,许岁再没看到他。 那日回顺城,也仅仅知道他在她卧室而已。 愣神的功夫,江贝又把她往前拖了几步。 许岁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拽回去,就在转身瞬间,忽然听到几声尖锐却清脆的狗叫声。 莫名的,许岁回了头。 最左边笼子里有只泰迪犬,黑色卷毛,小龅牙,亮亮的眼睛穿过人群缝隙,似乎在看她。 许岁猛地怔住了,简直难以置信。 对视几秒,小龅牙扬起下巴,又长长叫一声。 许岁放开江贝的手,走过去,撑着膝盖看半天。 “是你么?”她小声问。 它听懂了般,焦急地跺跺两条前腿,忽然直立,小爪子碰到一起,朝她拜不停。 许岁两手交扣,惊喜地笑出了声。 她终于明白,世间所有重逢都需要一份特殊仪式感,在这种场合,她竟然再次遇见它,只不过等得久了点。 许岁伸出食指,去摸它的小鼻头。 它用暖暖的舌头舔她指腹,舔了几下,继续努力拜,可爱样子萌化了她的心。 旁边几人也被小龅牙的举动吸引,纷纷凑过来逗弄。 有个小男孩挤开许岁,仰头说:“妈妈,我想要这只。” “多脏啊,弄回去谁收拾?” “我来,我来,我给它洗澡,我帮它擦粑粑,好不好?” 许岁直身,四处寻找,忽然在几位穿着红坎肩的义工中看到个熟悉身影。 她眼睛一亮,唤她:“林晓晓。” 林晓晓回过头,十分惊喜:“许岁姐!” 现在没工夫寒暄,许岁急道:“晓晓,我想领养这只狗。” “这只嘛?”林晓晓一如既往地“热心”,踮起脚,隔着人群大声:“陈准,你看谁来啦!” 许岁:“……” 陈准已经朝这边看过来,目光精准地落在许岁身上。 烈日当空,他额头挂着汗珠,眉头轻蹙。 江贝凑到许岁旁边:“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养什么狗啊?” 许岁没回答,看着陈准。 江贝也随着她目光看去,嘀咕一句:“这男的怎么有点眼熟。”读大学时,陈准去学校找过许岁几次,她是见过的,多少有些印象。 陈准把猫咪交给同伴,耳语几句,朝这边走过来。 他摸了摸鼻梁:“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逛街的。” 陈准点点头,一时没说话。 许岁只好问:“领养需要什么手续?” 林晓晓帮着补充:“许岁姐想要那只泰迪。” 陈准有些意外,低头看着许岁:“怎么忽然想养狗?” 那对母子已经在向别的义工咨询领养事宜。 许岁情急之下推了陈准一把:“先别问,你快点儿。” 这语气陈准太熟悉了,她性子急,每次催他时总是微皱眉,不耐烦地命令。 偏他甘之如饴,“拒绝”两个字在她面前根本不会写。 陈准又看一眼许岁,过去和那边说了几句抱歉话,提起笼子朝她摆头,示意她跟过去。 广告牌后面还有两张桌子,林晓晓拿来签字笔和装订好的合同,去前面帮忙了。 许岁征得陈准同意,打开笼子,小心翼翼把它抱出来。它很瘦,身上却没异味,显然洗过澡,抖毛时散发一种淡淡清香。 许岁再一次想起那天的梦,甚是心虚。 陈准从桌下拎出两瓶矿泉水,递给她和江贝。 “为什么想养狗?”陈准又问一遍,这次公事公办的态度。 许岁:“看它比较可爱。” 一听就知在敷衍。 陈准瞥了她一下,把合同挪到她面前,“按照领养规定,我们必须知道领养人的目的,并审核你各方面条件,达到标准以后才能领养。”他严格道:“要是一时兴起就算了。” 陈准收起一贯的散漫样子,脸上虽没什么特殊表情,却能听出言辞间的谨慎和重视。 三年时间,他成熟许多。 她已经不够了解他。 许岁老老实实回答:“我上个月见过它,在三友街,因为……一些事没能带它走,后来又去找了几次,没找到,今天很幸运在这里见面,所以决定领养它。” 陈准忽地牵了下唇角:“挺有缘。” 许岁也这样觉得。 她心中有疑问,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陈准甩两下签字笔,先在第一页名字那栏工工整整写上“许岁”二字:“有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回答一下。” 说着,把她的年龄和性别也补齐。 他问:“是否经济独立,有固定住所?” 她答:“经济独立,有固定住所。” 陈准在前面方框中打勾,又问:“得到家庭成员允许?” 许岁:“是。” 陈准顿一下,没抬头:“是否单身?” 许岁稍稍垂眼,领养要求里好像没有这一项。 她看着他,只答:“独居。” 陈准摸了摸后脖子:“是否接受电话回访和不定时家访?” 陈准问完,半天没听到她回应,他抬头,见许岁正虚着眼往纸上瞧。 陈准“呵”一声,指腹按住合同旋转,笔尖在某一项前面重重点几下:“看清了?” 许岁没吭声。 江贝终于看出点猫腻,激动地一拍桌子,指着陈准,“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谁,就总来找许岁的小弟弟吧?” 听到这称呼,陈准噎了下,心说弟弟就弟弟,小什么小。 “对吧!”她强调:“你总帮许妈妈送东西。” 陈准不怎么愿意搭腔:“你认错了。” “怎么会,就是你。”江贝相信自己的判断:“哇,不得了,那时候你还青涩得很,怎么现在越来越有男人味了。”她这人自来熟,重重拍两下陈准肩膀:“很结实嘛,差点没认出……” 许岁在桌下踢她。 江贝这才住了口。 回归正题。 陈准转向许岁,沉着脸:“家访是合同规定,把宠物送出去不是目的,保证它未来平安健康才是重点。”停顿几秒,他一脸嫌弃:“我没那么闲。” 许岁其实什么都没说。 陈准起身:“如果还有问题,可以帮你换个人跟进。”他朝前面看一眼,又坐下,面不改色道:“现在都忙着,先加个微信吧,稍后再安排。” 许岁没那么多废话,有规定就按规定来,点开识别码叫他扫。 后面还有些条款,陈准索性让她自己勾选。 养猫封窗,养狗栓绳;定期疫苗驱虫,酌情绝育,有病看医;遛狗处理粪便,不尿轮胎;办理犬证,科学管理,不得扰邻;如有困难及时送回,禁止再次丢弃。 许岁先确定自己能做到,再逐条勾选。 此刻小龅牙安安静静趴在她腿上,一动不动,乖得令人心疼。 许岁摸它头,它立即挺起脖子,又要朝她拜。本来是取悦人类的动作,她却看得难受,不知它以往经历过什么,眼中才会闪烁怯懦却渴望的光。 即使她对它有过恶意的举动,它依然选择再次信任她。 有一种说法,狗对人类的爱是印在基因里的,想想可笑,它们未必换来平等。 陈准去旁边复印证件。 等待机器启动的几秒钟,他懒洋洋撑着桌面,百无聊赖地前后翻看几下她的身份证,动作自然,好像照片上是个不相干的人。 许岁心情愉悦:“好看吗?” 江贝说:“变样了,以前没发现,还蛮帅的。” “我问它。” 江贝这才收回目光,扫一眼许岁怀里的狗:“好看什么,小龅牙。” 许岁说:“多可爱。” 她撑着下巴,一副活不起的样子:“自己累得像条狗,哪有功夫伺候它。”她对陈准比较感兴趣,问许岁:“是不是以前那个弟弟?” 许岁点头。 “我就说嘛。”她忽然反应过来:“好些年没听你提过了。” 许岁说:“挺忙的,联系不多。” 陈准往回走,两人止住话题。 他把复印件夹进合同里,给许岁介绍小龅牙的一些情况:“从牙齿判断,它大概两三岁,是只公狗,没绝育,发现它时身上有伤,可能曾经被打过,严重营养不良,所以要在食物上花点心思。”陈准叮嘱:“平时多留意它的状态,如果有异常一定及时联系我。” 许岁点头:“好。” 陈准把身份证还给许岁。 许岁去接。 他想到什么,忽地勾回手指。 许岁抓了个空,不解地抬头。 陈准深深看她一眼,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责任要比喜爱重得多,养了就别找借口抛弃。”他把身份证再次递向许岁:“它的一生很短暂,好好待它。” …… 这天,陈准相继送走小龅牙、小暑和吉祥。 领养吉祥的也是位单身女性,自从把吉祥救助回来那天起,她便在平台直播中关注它的情况,很早就提出了想领养吉祥的请求。 当时吉祥情况比较特殊,陈准没答应,打算等它痊愈后再帮它寻找新家庭。 得知今天是领养日,这位女士第一时间联系上陈准,来接吉祥。 每次送别都不舍,但回归家庭才是它们的最好归宿。 陈准把吉祥抱怀里,对它说:“去新家吧,不准调皮。” 吉祥动动残缺的耳朵,舔了舔他下巴,嗓子里发出赖唧唧的哼叫,可能也意识到即将分离。 陈准不愿过多解读人性,在不爱的人眼里,它们的命一文不值,可以无情伤害和虐待。可世上善良终究多于邪恶,把吉祥交给爱它的人,他心里很踏实。 救助这条路好像永远没有终点,即使能力有限,也要把仅有的温暖,送给那些等待幸运光临的小生命。 一周过去,许岁那边没消息。 她微信头像是电影中费罗莎指挥官的背影,一个勇猛强悍的女人,少了点柔和感。 陈准再次点开她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在三天前,是张小龅牙的洗澡图,上面没配文字,只有两个开心表情。 再往前翻,她记录生活的部分很少,多是房地产相关。 他低头摆弄手机时,正身处餐厅包间中,对方是老陈工作伙伴,也带着自己女儿。饭局性质不明。 陈志远见陈准三心二意,温声提醒:“别玩手机了,陪艺涵聊聊天,你们同龄人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陈准放下手机,问对面:“吃虾么?” 赵艺涵微笑摆手,客气了句:“不用麻烦。” 陈准公筷本来已经伸出去,听她这样说,又缩回来放下。 赵艺涵:“.…..” 她小口抿着橙汁,抬眼看陈准:“那晚瞧着就眼熟,你还说自己大众脸。” 赴约之前他也没想到父亲朋友的女儿会是她,自基地见过以后,两人交集不多。 陈准说:“真没什么印象。” “卷卷是你救的,我们的爸爸之前还认识,也太巧了吧。” 陈准吃菜:“是挺巧。” 两位父亲在旁边聊生意,艺涵父亲插一句:“上次见面你们还小,记不住正常。” “那年陈准十七岁。”陈志远回忆。 “涵涵十六。” 陈志远笑道:“眨眼功夫,孩子们都参加工作了。”他又转向陈准:“以后你们常联系,你年长一岁,要多照顾一下艺涵。” 陈准扭头看看老陈,没说话,点了点头。 饭局七点结束。 司机把两人送回住处。 陈准洗了个澡,出来时腰间只围一条浴巾,先去摸手机。他光脚走路,浴室到床前留下一串水印子,脖颈和胸前也。 他给许岁发了条消息,秉持负责态度,问她小龅牙适应得怎么样。 发完陈准盯着对话框看几秒,锁上屏幕,解开浴巾擦身体。 独栋三楼就他一个人,他身上一片布料都没有,晃悠悠回浴室,站镜前绷了绷腹肌,举几下手臂,又顺便往下扫了眼,觉得各方面都挺满意。 手机叮咚一声响,他大步走出去。 许岁回复了他。 陈准看过后,打几个字又删除,犹豫片刻,直接拨通语音通话。,. 第17章 第17章 许岁的回复是:它不吃不喝,总往床底钻,夜晚一叫就是半宿。 没多久,语音接通。 陈准手上捏着毛巾,第一句就问:“买狗窝没有?” 许岁说:“还没。” “狗粮呢?” “在附近超市买了一袋。” “什么品牌?” 许岁给忘了,“你等等。” 陈准膝盖支撑两肘,手机贴在脸颊边,静静听她的细碎脚步声。 许岁翻出狗粮,把牌子读给他。 陈准说:“质量一般,市面上毒狗粮太多。” “也是临时应急,明天休息会把必需上查过资料,说它这种状态可能是刚到新环境,缺乏安全感。” 陈准没细听她说什么,脑中盘算着是否要提接下来的要求。 许岁心里没底:“不是么?” “有可能。” 除了爸爸,又多一件令许岁患得患失的事,她问:“会不会死?” “我过去一趟吧,先看看情况。”接受家访,要求他提的合情合理。 在说最后一句之前,陈准确实担心小龅牙,私心纯属临时起意。 那边稍顿几秒钟:“现在?” 他抬头看时间,“我开车过去,很快。” 没给许岁拒绝的机会,陈准快速挂断电话。 身上又出不少汗,他东张西望找毛巾,一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被自己踩在脚下,当成抹布擦水渍了。 他拨了拨短短的头发,起身去行李箱里翻裤衩。 没过多久许岁发来信息,是她家住址。其实不说陈准也知道,她身份证上写着呢,那天看两眼他就记住了。 一路飞驰,到许岁家小区刚好八点半。 他在楼下给她发消息:五楼? 她回两个字:抬头。 陈准向后退几步,稍扬下巴。 许岁从某扇窗口探出头。 他挥了下手,随后大步进入楼道。 看家护院是本能,听见敲门声,小龅牙从床底“嗖”一下窜出来,吠叫变了调。一见是陈准又开始疯狂摇尾巴,上蹿下跳,两只后腿向后蹬地,敏捷地跳上沙发,翻开肚皮。 一通操作行云流水,简直惊住许岁。 许岁说:“它刚才不是这状态。”搞得像她撒谎一样。 陈准转头看了她一下,两脚互相蹬掉球鞋,走过去弓身捞起小龅牙:“它跟我相处时间长一点,见面会比较兴奋。” 许岁说:“坐。” 陈准坐在靠左侧的位置。 客厅不大,只有一组沙发。 许岁绕过去坐到另一边:“这会儿看着不像有问题了。” 陈准说:“适应一周再正常饲养。” “它根本不吃东西。” “那是不饿,饿就吃了。” “……所以它只是没适应新环境?” 陈准一顿,心虚地解释:“来之前我也不清楚。” 许岁没说什么,转头看他一眼,又垂眸看看那个小坏蛋。 它四脚朝天躺在陈准怀里,一抚摸它肚皮,它便惬意地要闭眼。两只前爪搭在一起抱住陈准手臂,后腿一抽一抽,一副贱兮兮的样子。 许岁问:“还需要注意什么?” 陈准说:“小型犬的通病就是肠胃和髌骨问题,饮食上以狗粮为主,零食适量,尽可能少喂人类食物,肥胖和高油高盐都容易引发胰腺炎,严重能致命。”他一直是看着许岁的,又说:“减少蹦跳和上下楼梯次数,它后腿髌骨处有个凹槽,一旦脱位可能要手术。” 许岁认真记下,“还有么?” “葡萄和巧克力都对它身体有危害。” “还有洋葱吧?”她是做过一些功课的。 “对。”陈准想了想:“等到买回狗厕所,放在卫生间,培养它定点大小便。” 许岁点点头。 陈准:“定期清洁牙齿,避免口臭。” “好。” 陈准放下狗,手肘撑着膝盖,侧头说:“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它多温顺,出门必须拴牵引绳,对它好,也是对别人好。” 许岁说:“知道。” 客厅南北通风,足够凉爽。 但陈准还是觉得热,便将短袖撩到肩膀上,大臂颜色要比别处皮肤白几度。 许岁看一眼就没再看。 他暂时想不到还有什么要交代,谈话断了。 过了会儿,许岁问:“你喝什么?” “水就行。” 许岁起身去厨房。 陈准目光一路跟着,她穿雾霾蓝的宽松半袖和水灰色短裤,应该是很轻薄柔软的料子。脑后松松扎着丸子,下方的碎发夹没起多少作用,脖颈间仍散落不少发丝。 陈准视线下移,本能去看她的臀和腿。 读大学时血气方刚,男孩子间的话题总免不了与性有关,陈准跟着讨论,别人分享的好资源他也一同观看学习,虽然那时已与许岁闹掰,但只要一些限制级片段出现在脑海,女主角总会不由自主变成她。 更加热,陈准掀起衣摆擦了擦额头的汗。 转移注意力,打量房间格局。电视墙后方是主卧,对面一间书房和浴室,厨房在客厅左侧,靠近入户门的位置。 面积虽然不大,好在装修朴素简单。 许岁把水放在茶几上,关了两侧的窗,打开空调。 小龅牙还围着他来回蹭,站起来松松毛,忽然一个喷嚏,两只小耳朵跟着呼扇了下。 陈准问:“起名字没有?” “没呢。” “三友街找到的,就叫‘三友’吧。” 许岁好笑:“这么草率的吗。” 陈准挠挠头:“我随便说的,你再好好想想。” 他把茶几那杯水喝完,看时间不早,准备回去。 “有没有旧衣服?”陈准起身。 “做什么用?” “取一件过来。” 许岁没多问,走进卧室。 陈准去门口穿鞋,墙边放着他带来的大袋子,里面是之前吉祥用过的狗窝。 许岁很快找了件衣服给他。 他边叠边说:“把衣服垫在狗窝里,上面有你的气味,它会觉得安心。”陈准手中是件豆沙色短袖,似乎和她身上穿的款式相同,他指腹轻轻擦过,如想象中一样,质地非常柔软:“也可以在它身上再盖一件,狭小空间更能增加狗的安全感。” 许岁点点头:“知道了。” 陈准把衣服铺平整,很随意的语气:“正好我也有东西要买,明天和你逛逛,顺便讲一下其他注意事项。” “帮助挑选宠物用品,也是你们的领养条款?” 陈准把袖子整理好,懒懒回:“多亏你提醒,改天加进去。” 许岁想了想:“也好。” “什么也好?” “狗的事麻烦你了,明天我请客。” 她答应得这样痛快,倒叫陈准措手不及。 他努力控制住不断上扬的嘴角,淡声问:“时间?碰面地点?” “你说吧,我不清楚哪里卖宠物用品。” “步行街后面有几家。”他还是征求她意见:“上午十点?” “行。” “我走了。” 许岁忍不住叮嘱:“慢些开车。” 因为最后这一句,陈准全程四十迈。 时间比去时慢一倍,到家后想给许岁发条信息,想想忍住了。 他又去冲了凉,出来时刚好听见上楼的脚步声。 门没关,陈志远拎着红酒和高脚杯站门口:“儿子,喝一杯?” 陈准往身上套背心,“您瞧瞧多晚了。” “助眠嘛。” “那行。”陈准说:“您喝吧,我陪着。” “怎么呢?” “最近增肌,控制一下。” 陈志远没强迫,绕过地上摊开的行李箱,走向露台。 他房间露台面积很大,左侧是休闲软椅和圆桌,头顶撑把遮阳伞,另一侧两阶台阶下镶嵌着户外浴缸,旁边大理石置物桌上摆放玻璃瓶,里面插一支鲜花。 露台四周单向玻璃,保证的同时又能很好享受自然。 但浴缸陈准就用过两三回,后来被闲置,只有阿姨每天固定清洁。 夜风凉爽,吹动室内纱帘。 陈准跟出来,把苏打水搁桌上,边后退边屈肘活动肩膀,起跳,双手稳稳勾住房檐,小腿交叠,身体悬挂微晃。 陈志远抿着红酒,还像小时候一样提醒:“儿子,注意安全。” “没事儿。”他曲肘带动身体向上,大臂肌肉紧绷,背部形成的倒三角更加明显有张力,线条感强烈。 陈志远说:“都几月份了,添件衣服吧,年轻人火力旺,也要多在意,否则到了我这年纪,有你苦头吃。” 陈准:“嗯。” 陈志远观察儿子侧脸:“你今天心情不错?” “还行。” “听说你和艺涵那孩子挺有缘?” 陈准没答,做了几个引体向上后松开小腿,轻轻落地:“您别搞包办婚姻那一套,小心我离家出走。” “不喜欢啊?” “哪里看出我喜欢了?” 陈志远摇头叹气,陈准读书那会儿不觉得,当身边同龄人接二连三抱孙子,他才开始着急。 楼下气氛渲染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游泳池里水波随风微荡。 陈准坐进对面软椅,忽然说:“许岁和人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 陈志远终于搞明白儿子的心思,这件事上充分证明这孩子爱钻牛角尖,他自己白忙活一场不算什么,但太执拗总有利弊,希望他能盼到一个好结果。 他说:“抓住机会吧臭小子,我看着都着急。” 易拉罐被陈准捏得凹凸不平,他一脚蹬着椅边,另一脚大刀阔斧地伸出老远:“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得对,知难而退,艺涵那孩子也挺乖。” 陈准瞥过去一眼,没理他的调侃。 陈志远半天才强调:“我没开玩笑。” 他懂父亲的担忧,安慰说:“别着急,我还没有永远单身的打算,将来准给您娶个儿媳回来,再添一儿一女。结婚生子简单……”陈准顿了下,拿起红酒瓶给父亲添酒,再转动手腕抬起,将酒瓶轻放旁边:“不过,如果对方是她,我会开心一点。” 他语气随意,话中想表达的意思与满不在乎的神情有点冲突,细琢磨,又瞧出心酸。 陈志远觉得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选择权在他,他自然有承担结果的能力。 “听说你最近签了几笔大单子,其中最难啃的骨头,被你拿下了。” 陈准一挑眉:“小意思。” “要谦虚。” “我知道。” 陈志远问:“下季度升组长有希望?” “什么奖励?” “你要什么?” 陈准说:“冬天想给救助站装地暖,陈总安排一下?” 陈志远喝口红酒:“看你表现。”,. 第18章 第18章 转天,碧空万里。 陈准提前十分钟到达约定地点,却见许岁已经等在那里。 她穿一件浅灰卫衣和牛仔裤,背着帆布包,头上戴一顶鸭舌帽,比重逢后初见面的打扮随意舒服不少。 这条街的一侧有排造型独特的小木屋,窗口里花花绿绿,卖些小玩意。 许岁背对着这边,左手伸进窗口,正让老板往手腕上戴着什么。 陈准走过去:“来这么早?” 许岁转头:“也刚到没多久。” “买什么?” “手绳。”许岁缩回手,腕上一根蓝与灰配色的菠萝结手绳。她抬起来冲他示意了下,那根绳子便从腕部滑到了小手臂。 陈准下意识插兜站着,他手上也戴一根,但她未必还记得。 许岁拿出一百块付钱。 对方没有零钱找,问她能不能扫码支付。 她低头在包里翻手机。 陈准压低上身,顺着窗口看老板:“多少钱?” “30块。” 陈准从裤兜掏出几张折叠的散钞,抽出一张十块和一张二十的递给老板。 许岁动作停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谢谢,待会儿有零钱再还你。” “不用。”陈准指指前面:“走吧。” 上午十点钟,出来购物的人不是很多。 宠物店在与步行街交叉的唐门路上。两人走得不算快,中间门隔着一臂距离,有观光电瓶车在后面按喇叭,陈准往旁边跨出一步,手臂碰了下许岁肩膀。 观光车慢悠悠开过去。 陈准没有退回原处,靠近她走。 许岁问:“还穿短袖呢,不冷么?” “还行。” “昨天到家很晚了吧?” “不晚,又陪老陈聊会儿天。”陈准扭头:“狗怎么样?还是一直叫?” “好多了,睡得挺踏实。” 狗很认窝,小龅牙昨天自觉睡进去。许岁又找了件薄衣服盖在它身上,起初还担心会把它闷坏,没隔多久再去看,上面衣服还是好好的,旁边缝隙里却露出个小鼻头。 她关了灯,悄悄上床。 起先它哼哼唧唧叫一阵,后来终于睡着了。 唐门路上共有六七家宠物店,许岁经常来这边,竟然没注意。 陈准带她去了其中一家,应该经常光顾,看上去和老板挺熟的。 他没问许岁意见,选的狗窝是深色耐脏款,饭盆、水盆、狗厕所、牵引绳和梳子等也按照自己审美来。 老板是女人,说说笑笑一阵,凑过去问陈准:“那人谁啊?” 陈准又挑两个狗玩具:“朋友。” “女朋友呀?” 他没答,回头瞧了眼,许岁正看笼子里的缅因猫。 老板当他默认了,走开前拍拍他肩膀:“漂亮哦。” 陈准挠了挠头。 “许岁。”他冲她勾勾手:“你来。” 许岁走过去蹲到他旁边。 陈准把一袋狗粮拎到她面前,指着背面的原料表:“靠前几位都是肉类,还算真材实料。粗蛋白含量能达到百分之四十以上,可以给狗提供充足营养。”他手指滑到另一侧,点了点:“不含谷物原料,不易过敏。生产商是国内最大的狗粮代工厂,吃着比较放心。” 字有些小,许岁虚着眼,凑近去看。 她发梢扫过他手臂,轻轻柔柔的,羽毛一样。 陈准汗毛“刷”地竖起来。 “国外品牌更好些?”许岁看向他问。 陈准拿另一手扫两下手臂,不动声色把她发尾拨开。他清清嗓,“看你经济能力,其实国内有些大品牌、口碑好的狗粮也完全可以。”他对上她的目光:“下次这样选,记住了?” 许岁点头。 付款后留下地址,老板直接把东西寄到许岁家里。 逛完宠物店已经是中午,许岁和陈准一起过来的主要原因是想请他吃饭,这附近美食很多,她便站路边问他意见。 街角有家米线店,进出客人络绎不绝。 许岁很久没光顾这种街边小店,闻着飘来的香味,忍不住咽口水。 “随便点就行。”陈准说。 “日料?烤肉?还是中餐?” “犯不着吧,吃什么还不行。” “选一个。” 陈准掀起眼皮朝街角看了眼:“米线吧。” 这选择倒合许岁意,但既然是请他,似乎敷衍了点:“别客气,不用替我省钱。” 他却问:“你怎么来的?” “开车。” “车钥匙。”他已经迈步向前走,回头冲她伸手:“带你吃别家,味道还不错。” 那家米线店他和孙时林晓晓去过几次,开在一栋写字楼下面,说起来离何晋住处不太远,环境算干净,食客也挺多。 陈准点了份双人的。 许岁看看旁边桌,单人的分量好像不太足,索性也要了双人份。 等餐时,两人没怎么说话。 陈准低头看手机,许岁百无聊赖地打量屋中陈设。 不知过多久,陈准:“瞧什么呢?” 许岁目光落回他脸上,朝他身后努了下嘴:“那人挺帅的。” 陈准看她一眼,扭头,后厨与前厅中间门用一道玻璃窗阻隔,有个男人侧身站着,面无表情往锅里扔着蔬菜。他看上去与他年纪相当,穿一件黑色工字背心,胸前手臂全是汗。 门口铃铛“叮叮”作响,几位精英打扮的女人推门进来。 那人不经意瞥了眼,扑克似的脸上出现微妙变化。他将一把蔬菜扔锅里,在裤子上抹抹手,撩帘出来。 陈准收回视线:“你眼瞎吧。” “你眼才瞎。”许岁一时没忍住顶回去。 陈准嗤笑:“严重面瘫,还不是瞎?” 许岁摘下鸭舌帽放旁边,没搭理他。 两份米线相继端上来,一小瓶醋被两人平分,又各自舀几勺辣椒和大量麻油,调成蘸料,挑出米线蘸着吃。 他们都重口,吃法也相同。 一瞬间门像回到读书时候,那时在顺城,她的高中和他的中学一墙之隔,在校外小餐馆一起吃饭,对他们来说是件很平常很自在的事。 没再分出精力聊天,都专注吃东西。 陈准又管服务员要瓶醋,问许岁:“味道怎么样?” 许岁点头:“好吃。” “还要醋么?” 她点头,没接醋瓶,而是直接把碗推了过去。 吃到后面热起来,陈准蜷起袖子,左脚腕搭在另一腿膝盖上,歪身撑着桌面,满头是汗。 许岁舌尖又麻又辣,旁边堆着她用过的纸巾,有擦汗的,也有擤鼻涕的,她很久没有这样无所顾忌的吃一顿饭。 陈准忽然开口:“想不想做义工?” 许岁夹起一筷子豆腐丝:“你们救助站的义工?” 陈准:“嗯。” 许岁说:“没想过。” 陈准放下腿,正了正身体:“都市人工作压力大,算是一种释放和寄托。”他停顿几秒,看着她说:“还能治失恋。” 许岁咀嚼的动作慢下来,回顺城那晚,陈准果然没有睡,她和母亲的谈话内容他应该全都听到了。 陈准补充:“我试过,有效。” 许岁没细究他话中意思,慢慢吃着,不接话。 “记得你以前也想做动物救助。”陈准碗中只剩几根菜叶,他搅了搅挪到旁边,抽张纸巾擦嘴:“考虑考虑。” 许岁其实挺心动:“每次救助都必须去?” “看你时间门,谁有空谁去。” 砂锅里还有一小半米线,可她已经九分饱。 又吃几口,许岁问他:“你那时怎么找到三友的?” 陈准挑眉,她真听了他的,给狗起名叫三友。他不动声色,说:“领养日前有次聚会,地点在三友街的一家小菜馆。结束后出来,看见它在旁边烧烤摊要吃的,有人扔几块鸡骨,泰迪犬肠胃脆弱,吞下去肠子会戳烂。” “那它吃了吗?” “我把鸡骨头踢开了。” 她又问:“附近有家重庆人开的火锅店?” 他说:“马路对面。” 有些事凑巧得像被安排好一样,许岁放下筷子:“我就是在火锅店后巷看见它的。” 陈准忽地一笑,“你碰见过,没救成,我又碰见,把它救回来。领养日那天你们再次遇见,你从我手上领养了它,它现在属于你。”他慢慢吐出两个字:“缘分。” 许岁中指指尖不小心戳进拇指缝里,她低头看一眼:“所以谢谢你。” 陈准似笑非笑:“不客气。” 她起身去结账。 陈准视线跟着她背影,把手机放兜里,绕到另一边去拿她的包和鸭舌帽,走过去问:“下午有没有事?” “做什么?” 他把帽子反戴在她头上:“端午在基地,不去看看?” 许岁问:“它还好吗?” “年纪大了,去年发现它掉了两颗牙,吃饭慢些,其他方面还可以。”陈准手肘撑着柜台,顿了顿:“电梯里那次,它还认得你。” 许岁摘下帽子,手指向后梳顺头发,又将帽檐朝前戴。那晚有何晋在,她记得。 高二那年的端午节,她和陈准第一次遇见端午,它当时满身淤泥,骨瘦如柴,右前肢被巨大的捕兽夹夹住,就那样拖着走,鲜血一直流,不知忍受多大痛苦。 许岁第一印象是这狗长得太凶猛,嘴叉很大,仿佛一口就能咬断人的脖子。后来再接触,才发现它温顺得要命,可爱又粘人,嘴的用途只剩吃饭和喝水了。 许岁都快忘记抚摸它毛发的感觉:“远么?” “开车大概40分钟。” 许岁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从米线店出来,到马路对面取车。 前方绿灯转红灯,陈准伸手挡了把许岁,两人停在斑马线前。 感觉有双眼睛注视着这边,许岁抬头,意外地看到了何晋。他坐在车里,目光锁住她,几秒后,又偏头瞧向陈准。 陈准表情平静,像看陌生人。 何晋迟迟没反应,直到后面鸣笛催促,他才收回视线,一脚油门开了过去。 红灯变绿,陈准说:“走吧。” “我车钥匙呢?” 陈准从裤兜里拿出来:“你刚才……” “怎么了?”她情绪没什么变化。 “没事儿。”陈准摇了摇头。 这次许岁开车,陈准给指路。 可中间门出了个岔子,开到一半时,陈准接到求助电话,说永安桥旁的垃圾站有一只被遗弃的边牧,已经奄奄一息,希望他们找人看一下。 陈准在群里发语音,问现在谁能去。 华哥回复了他。 没多久,赵艺涵也说她有空。 这里离永安桥不算远,许岁在前面路口掉头,并道右转,一刻钟就到了。 发现人把他们带到垃圾站附近,没有上前帮忙,远远看着。 这里管理不够规范,无法分辨颜色的矮房里塞满各种生活垃圾,山丘形状,足有一人高。连扇门都没有,里面脏东西快要溢出来,发绿的污水顺着地砖缝隙往外淌,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 陈准回头问:“在哪里?” 发现人往前走两步,指着左侧:“进去,进去,在墙壁后面。” 陈准把裤子拉到小腿上,打开手机电筒,“你别动。” 许岁止步,张开口就感觉那些垃圾直往口腔冲。她忍了忍:“我帮你照着。” 陈准回手把手机交给她,顺着墙壁边缘跨进去。 许岁举高手臂,尽量靠近一些。 陈准发现了狗的位置,它屁股朝向门口,扭着头,正安静无声地看着他,不叫也不闹。 “有么?”许岁问。 陈准没应声。 许岁以为他看不见,又往前迈一步,无意间门低头,在一堆腐烂物上看到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蛆。 她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转身冲出去,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第19章 第19章 这只边牧是被兜着一块破布扔掉的。 陈准拽住布的一角,把它拖出垃圾房。 华哥和赵艺涵相继赶到。 赵艺涵已经参加过两次救助,对流程大概熟悉,先用手机录下垃圾站周围环境,镜头再转向边牧,去拍它的伤势和状态。 它的情况惨不忍睹,毛发脱落,全身溃烂,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皮肤。红肿化脓的部分与黑色痂壳交错分布,形成一张不规则地图,并伴有阵阵恶臭味,说实话,这一幕令人作呕,多看一眼都能引起生理不适。 边牧只默默抬头看一眼陈准,眼中满是绝望,即使面对人类的善意,双目的光也没有变明亮。它不声不响地趴回破布上,仿佛已经放弃求生,平静接受死亡。 陈准抚摸几下它鼻子,回头寻找,看见坐在石墩上的许岁。 许岁也望向他。 两人对视了几秒。 陈准没过去,起身先询问发现人:“这狗是被人遗弃的?” 发现人点头:“都四五年了,这狗一直被圈在那边的后院里。”他朝一个方向指了下:“狗脖子上拴着铁链,活动区域有限,下雨下雪都待在外面,所以才一身皮肤病。可能看不中用了,才扔出来的。” “你认识狗主人?” 对方摇头:“那户是外地的,不经常在。” “它平时吃什么?” “主人出远门前放一盆狗粮和一盆水。街坊四邻有剩饭的,也帮着喂喂。”他问:“你们想找狗主人?找到也未必愿意花钱给它治病。” 陈准说:“不找。” 发现人朝桥下看了眼,那边停着三辆车,除了许岁那辆国产的,赵艺涵开奥迪,华哥是蓝色特斯拉。 他抽口烟,开着玩笑说:“看来你们都是有钱人,太无聊才做这些的吧?图什么?会不会就为发到网上作秀?” “可以关注一下后续治疗情况。”面对质疑,陈准从来不在意:“感谢你及时通知我们。” 发现人摆摆手离开。 陈准想去瞧许岁,刚走几步就被赵艺涵拦住。 她递一瓶水给陈准:“先简单冲一下手吧。” “录完了?”陈准接过水。 “嗯。”她抬手遮住太阳光线,仰头看他:“你脸脏了。” 陈准侧头,拿肩膀蹭了蹭。 “不是那里,没擦到。”赵艺涵抿嘴笑着,起先用手指挥,见他没找对位置,情急下忽然踮脚,指腹擦在他下巴上。 这一下陈准没反应过来,愣几秒才躲开她的手,撩起短袖袖口随便抹了把:“先收拾一下吧,我去那边歇会儿。” 陈准转身,恰好对上许岁目光。 两人站在树下,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下斑斑点点的影子。 画面很美,他们看着还挺登对。 许岁收回视线,捏了捏喉咙,中午那顿饭全部吐出来,渣儿都没剩。 陈准边扭瓶盖边往这边走,拽了下裤子,坐在她旁边。 “好点没有?” 许岁说:“没事儿了。” “漱漱口?”他把矿泉水朝她递了递。 “刚才漱过。” 石墩不大,两人身体各自朝外坐,背部偶尔轻碰一下。 陈准左手拿着矿泉水,靠近地面,冲洗右手:“刚才那人是救助站的义工,我们其实不太熟。” 前半句没什么,后面的话倒像跟她解释。 许岁没法接。 沉默一会儿,她问:“边牧情况怎么样?” 他换过来,冲洗左手:“不太好。” “有得救吗?” “不好说。”陈准平静道。 碰到过太多类似情况,他逐渐理解做医生的心情,已经可以从低落难过的情绪中抽离,只有竭尽所能地医治和陪伴,挽救回每一条生命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陈准把矿泉水放地上,里面还剩半瓶。 他两肘撑着膝盖,低头去看脚上的鞋,为了见她,今天特意选了双心头好,现在面目全非。 他嘀咕:“废了。” “什么?” “鞋。”陈准跺了下脚。 许岁忽然想起来,两人曾经因为一双球鞋打过一架。 陈准初三那年的生日,陈叔送他一双杜兰特,他高兴坏了,舍不得穿,宝贝一样放床头供奉好几天。 有一次许岁进门脱鞋时不小心踩到,陈准从客厅冲过来,捏住她脚腕向后推,猛地甩手松开,一点不懂让着女生。 许岁单脚跳,大腿狠狠撞到柜子上。 他背对着她蹲下,捧起球鞋又拂又吹,蘸着唾沫,去擦上面的黑印。 许岁照他屁股就是一脚。 陈准趴地上,又压到了鞋。 如果当时家里有人在,或许能避免这场战争,只可惜当时就他们两个人。 陈准气够呛,站起来指着她:“许岁,你是不是找揍?” 他泰山压顶似的,几乎遮住她头顶光线,和去年比起来,他壮了不少。他穿着件短袖,手臂的肌肉不再软塌塌,肩膀变厚,双腿也修长结实。 许岁不合时宜蹦出个念头,如果要他现在背她下天桥,或许不会摔得那样惨。 只溜号几秒钟,许岁大声:“你推我干嘛?我撞柜子上了,眼瞎啊!” “你踩我鞋了!你才瞎!” “我又不是有意的。” “踹我总是有意的吧?” 许岁踢他小腿,这会儿还讲什么道理:“踹都踹了,挺高的个子别斤斤计较,离我远点。” 陈准疼的直吸气,咬着牙一字一字说:“我看你就是欠修理。” 那个年纪,他全身心扑在游戏和篮球上,还没那些细腻微妙的小心思,满脑子只想给许岁点颜色瞧。 他倾身去拽她。 她又打又挠。 陈准敏捷躲开,趁机拽住她的细手腕反剪,肘部顶住她后背,胁迫向前,将她的正面压在墙壁上。 许岁一口气险些被他挤出来,回脚踹他,他却拿两腿紧紧夹住,叫她抽也抽不出,就那样别扭地单腿撑地。她侧脸紧贴墙面,扭了扭肩,动弹不得。 陈准完全对待男生的招数,用了十足力气,微弓着身,改用肩膀顶着许岁后背,鼻子悬在她耳旁,随之粗重的呼吸也一同带过来。 许岁从未和班级男同学这样接近过,他身上的气息有别于女生,不是汗味,也不是香水味,是一种未加修饰的自然味道。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叫荷尔蒙。 许岁耳朵瞬间升温,火烧火燎地难受,同时后背清晰感受到一股强大压迫感,非常坚固有力,难以撼动。 这样的钳制来自她当做弟弟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异性。 下午在学校,同桌扔给她一本港台言情,她无聊翻几眼,便看到了类似片段,男主角也是这样控制住女主,从后面亲吻她的耳朵…… 整整一下午,她鬼使神差把全本读完了,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书,看完心脏扑通乱跳,冲击不小。 许岁被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得一骇,他还是初中生,她感觉自己丑陋又变态。 陈准并未发现她的反常,还傻子一样笑呵呵问:“服不服?” 许岁有几秒呼吸困难,低声:“服了。” 他得意:“还敢不敢踩我鞋?” 许岁咬紧下唇,摇头。 “说话。”他呼吸又喷过来,向前压肩膀,将她手腕收紧几分。 许岁“嘶”了口气,脸在升温:“不敢了。” “还踹不踹我?” “有完没完!” “踹不踹?” “……不踹了。” 陈准终于满意,见好就收。松开她的瞬间,他迅速往后跳开一步,以防她摆脱桎梏后,暗地里下黑手。 然而那次许岁反常地没理他,拎着书包,迅速跑回房间。 …… 陈准抬手在她眼前晃两下:“想什么呢?” 许岁缓过神,停顿几秒:“没有。”她垂眸看了看他的鞋,从帆布包里翻纸巾,递给他说:“擦擦吧。” 陈准抽出一张,蹭了几下,污渍干透,全部粘在鞋子上。 许岁蹲过来,拿起地上剩那半瓶水,浇在他鞋头:“再擦擦看。” 陈准用纸清理。 她想起他刚才不假思索跨入垃圾房的样子,“为什么一直坚持做这个?” “哪个?” “救助。” 陈准想了一下:“做都做了,有始有终吧。” 许岁不禁抬头看他。 陈准仍然手肘撑膝盖的姿势,也垂眸瞧着她,忽然就笑了下。阳光将他轮廓打散,他这一笑温柔的有些失真,两侧唇角弧度不太一样,又带点痞痞坏坏的味道。 他在上方,瞳孔里只映着她的样子。 许岁这才发现两人距离很近,莫名怔了怔,内心难以名状。 她坐回去,不在意地说:“要是读书那会儿也这么执着,可能北青的苗子了。” 陈准跟着转头,收起笑容,声音也压低半分:“还有更执着的事,想听么?” 许岁瞥他一眼:“不听。” 陈准耸耸肩。 阳光很足,吹来的风却带了凉意。 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偶尔飘落几片,空气里已经有了初秋味道。 许岁极轻地叹气:“我不是有意的。” 其实她今天挺挫败,明明不是个矫情的人,遇见这种状况时,本应忍住,她却吐得天昏地暗。 陈准不怎么会安慰人,两手交错蹭几下:“多吐吐就好了。” 许岁:“……” 华哥在那头喊人了。 两人起身过去。 刚才陈准已经把许岁介绍给两人,自作主张说她是新加入的义工。 原本许岁还没打定主意,叫他这样一说,只能被动同意了。 华哥的车空间大,边牧被安置在他后备箱笼子里。 到宠物医院时,恰好孙时也在。 他看见许岁有些诧异,没等问什么,关注点转移到狗的身上。 几人合力将狗搬上处置台,进行剃毛和清创处理,翻开后腿,这才发现它的情况要比他们想象中严重得多。不单单是皮肤病扩散全身,可能长期受潮,又行为受限,导致它两条后腿腐烂,已经露出白骨。 孙时立即提取血液样本,送去化验。 处置台周围有护士也有义工,他们合作多年,太熟悉了,没用回避。 许岁站在后方水池旁,有点无所适从。 陈准抬头看了眼,扔副医用手套给她:“别站着,帮个忙。” “哦。”许岁放下包,把袖管拉至小臂,带上手套。 陈准说:“抱着它的头,安抚一下。” 边牧身上仍有一股恶臭味,来自于垃圾和腐肉的混合,身上斑驳如长藓树皮,密密麻麻一大片。 陈准鼓励道:“慢慢呼吸几次,一会儿就闻不到了。”他握住她手腕,放在边牧脖子上:“扶住,另一手托着它下巴。” 许岁照做,小心翼翼不敢施加太多外力。 边牧抬起头望着她,眼睛黑亮湿润,满是天真,要比世界上任何一双眼睛都纯净。只这一眼,许岁觉得,能够掩盖它身上所有的不堪。 她稍微搂紧一点,将它的头靠在自己腹部,轻轻拍着。 由于它本身太虚弱,不敢轻易用麻药,况且麻药对它身体机能的副作用也无法估量。 刮腐肉时,一旁录像的赵艺涵偷偷掉眼泪。 当敷料触碰它露着白骨的后腿,它也终于无法忍受,痛苦地呜咽一声,脑袋扎下去,身体剧烈颤抖。 即便这样,它仍是乖乖的,不挣不咬,没有伤害许岁半分。 许岁手指发麻,像被无数蚂蚁啃噬,钻心似的难受。 她紧紧抱着它的头,忍不住说:“别怕。”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抖。 她想她不太适合做义工,嗅觉已经麻木,臭味闻不到,但这里空气太压抑,每次呼吸都煎熬。 内心不够强大,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下午时检验结果出来,由于细菌入侵,引发严重败血症,白细胞值实在太高,它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后腿伤势还有截肢危险。 许岁听着心惊,抬头去看陈准。 陈准正和孙时说话,没多久孙时便安排了耐药监测,选择适当抗生素,为边牧进行静脉给药。 这种情况,陈准没放弃。 陈准接触到许岁目光,脱下手套走过来,拍了下她头顶:“看什么呢?” “没得救了?” 陈准想了一下:“狗的生命力要比我们想象中顽强,试试吧,白细胞值降下来就有希望。” “那后腿呢?”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他托住边牧下巴:“洗洗手,你去歇会儿。” 林晓晓是下班以后过来的,把赵艺涵拍摄的片段进行剪切合并,去掉血腥画面,添加文案,编辑成视频发布到网络平台上。 许岁在这里待了一下午,晚上时边牧才闭眼睡了会儿,不那么抽搐了。 家中还有一只,不知不觉成为一种牵挂。 她没留太晚,和陈准说了声,开车回家。 可想不到的是,她竟在自家楼道里看见何晋。,. 第20章 第20章 头顶声控灯亮起,许岁吓一跳。 何晋含着烟,两手插兜靠在防盗门旁边,周围烟雾缭绕,他脚边有几个被踩扁的烟头。 “你怎么在这里?”许岁挺意外。 何晋站直身,取下烟:“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接。” 许岁拿出手机,上面的确有几通他的未接来电:“放在包里,忘记拿来看。”她问:“找我有事?” 三友可能听出她的声音,在里面不停挠门,细声细气地叫几下。 它胆子太小了,家里没人时,就当自己是只玩具狗,趴在床底乖乖隐身。 何晋仔细去听:“什么声音?” 许岁没答,拿脚尖扫开地上烟头,开了锁。 一个黑绒绒的毛线团忽然窜出来,何晋被烟烫了手,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三友激动坏了,直立站着,两只爪子交替挠许岁的腿,小尾巴马达一样使劲甩。被抱起来以后,又左扭右扭,热情地舔她脖子和下巴。 许岁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迎接仪式带来的幸福感。 何晋问:“什么时候养的狗?” “最近。”许岁嘴角笑意尚未收回:“进来坐?” 何晋跟进玄关:“宠物店买的?” “领养的。” 何晋关门动作一顿,想起今天中午看到的情景:“在陈准那里?” 许岁放下三友,点了下头。 她弓着身,好容易从鞋柜里找到双一次性拖鞋:“之前你那双仍掉了,就穿这个吧。” 这话从她口中轻松说出来,好像对那段过往完全放下了,可他们分开也不过月余而已。表面上是他主动放手,可看来她才是洒脱的那一个。 何晋没去接拖鞋,忽然向前一步,将许岁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玄关顶端是盏明亮白炽灯,少几分朦胧感,能够将她看得更仔细。 他压过来想亲她。 许岁:“想清楚。” 何晋蓦地顿住,睁开眼看她,她目光并未逃避,神态和气息都平静,不含半分情.欲。 他泄了气,半天才说:“我没和沈宁薇在一起。” “这我无能为力,恐怕帮不上忙。”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三友以为许岁挨欺负,绕着两人脚边汪汪叫,又退又进,可能内心也惧怕,却试图去咬何晋裤脚,想将他拉离主人身边。 许岁两臂曲在胸前,手上还拿着拖鞋:“你先放开。” 何晋不动,仍垂眸看着她的眼睛:“中午看到你和陈准在一起,你们之前不认识似乎不太可能,我只想知道,你们……” 许岁重复:“放开说话。” 何晋绷了下唇,松开手。 许岁从旁边退出来,把一次性拖鞋放回鞋柜:“你想知道什么?” “你和陈准的关系。” “上过床。” 何晋猛然怔住,仿佛有个小石子卡住了喉咙。 “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后来我和他断了联系,也是前几个月才碰上的。”许岁看着他:“我们分手与他无关,劈腿的人不是我。” 何晋用了半分钟消化她前面那些话,又颓然地扯松领带:“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许岁笑了笑:“道歉我接受。” “这段日子我睡眠不太好,总想起以前,原以为你也和我一样,”何晋稍顿,舌尖尝到苦涩的滋味:“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 许岁叹一口气,无奈道:“分手是你提的,你又委屈什么呢?” 何晋手掌撑着墙面,抬眼看她:“我还有机会吗?” 许岁摇头。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都沉默不语了。 三友也没再叫,乖乖趴在许岁旁边,一只脚搭在她刚刚换下的鞋子上。 鞋柜摆着一盆绿植,近日忘记浇水,叶子打蔫。 许岁随手摘掉几片黄叶,耐心等了一会儿,朝客厅指了指:“还进来坐坐么?” 何晋深吸一口气,抬腕看看时间:“休息吧,改天再聊。” 他走后,许岁洗了个热水澡,本来满身疲惫,躺到床上反而无法入眠。 时间不早,窗外马路恢复寂静。 她扭头盯着映在墙上的树影,又一次想起那只边牧,不知它现在痛不痛,能否熬过今晚。她挺害怕明早醒来接到它离开的消息的。 许岁抬手揿亮床头灯,三友睡在衣柜旁,听见动静抬起头看着她,黑黑一小团,通过光线反射才能找到它的大眼睛。 许岁叫:“三友?” 它歪了下头。 许岁又叫一声。 它的小脑袋立即朝相反方向歪,好像终于知道这是它的新名字。 许岁笑笑,多叫几次。 三友似乎明白主人在逗它,不再回应,把下巴搭在垫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像一种无声陪伴。 手机忽然振了下。 许岁取来看,是陈准发给她的一条短视频,画面中边牧趴在医院的格子间里,状态仍然欠佳,却在大口进食。 许岁不自觉弯起唇角,翻身趴在床上,又重新看一遍。 陈准紧接着发来文字:“它身体多疼都在努力吃饭,求生欲比我们想象中强很多。” 看着这行字,许岁竟有些激动。 她抬眸扫一眼屏幕上方时间,差十分钟零点,动动手指,“还没回去”几个字出现在编辑栏。 可寻思片刻,许岁还是删去了。 陈准盯着左上角的“对方正在输入”,却很久都没等来她的回复。 但这种感觉挺奇妙,她没睡,两人都在看彼此的对话框,无论她犹豫什么,这一刻脑海里必定是在想着他的。 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后脑枕着椅背,又打字:“有消息通知你。睡吧。” 这次,许岁关掉手机和床头灯,闭眼睡觉。 原本打定主意不再踏入宠物医院半步,可第二天醒来许岁又反悔了。 她惦记着那只边牧,没和陈准打招呼,下班自己开车过去的。 陈准没在,处置室里只有林晓晓一个人,面前架着手机在直播。 昨天的视频发到网上后反响不小,很多人都在评论区里留言,给小边牧打气加油,希望它能坚强活下来。 大家都想看一看它的状态,于是林晓晓下班过来开直播。 手机对着处置台,它后腿刚刚换完药,在用镭射烤电,帮助伤口愈合。 林晓晓悄悄和许岁打招呼,嘴上仍回答大家问题。 许岁过去,摸了摸边牧的头。 小家伙仍然抖得像触电,没有麻药缓解,每一次换药和烤电对它来说都是炼狱之苦。它无声无息地瞧了瞧许岁,费力抬头,鼻子往她身上缓慢蹭着。 它竟认得她。 林晓晓稍微调整手机角度,尽量将许岁挪出镜头。 有人给边牧起名叫来福。 晓晓说:“叫‘来福’的太多了,有没有其他选择?” 直播间立即出现一大堆名字。 “‘旺财’是在开玩笑吧,它可是个女孩子。”林晓晓逐条消息看过来:“等等,‘瑞瑞’很好听。” 双瑞象征吉祥。许岁冲林晓晓小声:“这个好。” 林晓晓一拍手:“那行,回头告诉陈准,就叫瑞瑞吧。” 接下来的几天,许岁抽空就会过来看瑞瑞。它精神依旧欠佳,好在食欲不错。 许岁内心已经接受义工这份工作,陈准给她挖了一个大坑,她跳进去了,想上也上不来。 休息日,许岁回顺城住了一晚,不得已带上三友。郝菀青把三友好顿嫌弃,说它又黑又丑,养来没用,炖掉都吃不到几两肉。 三友还贱兮兮冲郝菀青摇尾巴,一有机会就凑过去翻肚皮让她摸,卖力讨好。 这次回来许岁还遇见一个人,是曾经无数次安利港台言情给她的高中同桌。 读书那会儿两人关系很要好,大学以后联系才变少的,后来都忙于工作,只在过年时才互相问候一下。 她们找地方坐下来聊了会儿,同桌告诉许岁她要结婚了。 许岁问:“没听你提过,我认识么?” “就我家邻居。” 许岁搅着咖啡:“那时你好像说,就算永远单身也不和他在一起。” “逃不开躲不掉,就凑合过吧。”她口中嫌弃,神色间的欢喜却藏不住:“到时候一定来,还想着打电话告诉你呢。” 许岁笑笑:“一定。” 这天傍晚,许岁返回南岭。下高速后她直接去了宠物医院,陈准也在,三友见到他撒起欢,跳进他怀里不出来。 林晓晓边直播边在镜头后面啃面包,调皮地跟许岁挤眉弄眼。 瑞瑞趴在格子间,竟朝许岁摇起尾巴,这是被救以后,它第一次向外界示好。经历绝望以后,它也在尝试重新接纳人类。 许岁蹲下来,凑过去亲了亲它,完全忘记当初救它时的环境。 它精神一般,但身上皮肤病肉眼可见的有所好转,恶臭味变淡了,渗液也减少,那些黑色痂壳脱落大半,只剩一些红红的新肉。 陈准走到她身边:“吃了没?” “没。”许岁抬头:“你呢?” “面包。”和林晓晓一样。 许岁问:“它白细胞降了吗?” “降到32,离正常值还有些距离。”他拉来一个小矮凳,往她腿边碰了碰。 “谢谢。”许岁挪过来坐着:“那后腿用不用截肢?” 陈准蹲在她旁边:“可能不用,敷药还是比较见效的。” 许岁点点头,“那就好。” 忽然没了话题。 两人视线都落在狗的身上,听着林晓晓直播讲话。 陈准扭头看她:“回顺城了?” “嗯。” “许伯身体怎么样?” “还好。”许岁想起来:“我妈给你腌了萝卜,还有带给陈叔的蘑菇干和老班章,放在车里,待会儿拿给你。” “不着急。”陈准指了下后面桌子:“吃个面包垫垫肚子?” “好啊。”许岁要起身:“我去拿。” 他抬手按住她,手下感觉跟几年前差不多,薄薄的肩,指尖刚好触到她锁骨:“坐着吧,我来。” 正说着,林晓晓那边传来点动静。 她提高音量:“我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肮脏想法!” 陈准走过去,看到直播间对话框里有人提出质疑:这狗都病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有心情开直播赚钱?吃相太难看了吧。 林晓晓立即反驳:“开直播也是大家想看瑞瑞,好心人捐助的钱我们一分钱都不会动,全部用在救助上。” 屏幕又蹦出一行字:用不用谁知道,里面水很深,骗骗善良人罢了。 林晓晓气愤道:“我们所有账目都公布在网站固定板块,每月更新,每笔都很清楚,长眼睛就去看!” 一时间,直播间里沸腾起来。 有人帮忙回怼,也有人暖心安慰。 陈准手背敲两下林晓晓后背,凑近一点低声训她:“叫什么劲呢?多看看那些好的评论。” 林晓晓紧咬下唇不说话,眼眶气通红。她下班以后倒了两趟公交车,没顾上喝一口水,偷偷蹲在镜头后面啃面包,可无论怎样付出都有人质疑,她只是觉得很委屈。 林晓晓低头抹了把眼睛。 陈准拧着眉,想不通这有什么好哭的:“哭什么哭,你是不是有毛病……” 话没说完,他腰间一疼。 陈准嘶了口气,扭着腰弹开一步。 许岁不知何时站到他身旁,掐他的手才收回,口型说:“别说她了。” 陈准揉着腰,闭了嘴。 那人又连喷好几条—— “就是在作秀,这叫利用。” “假慈悲,怎么不去救鸡鸭牛羊?” “赚钱赚到手软吧。” “直播完把它们卖掉还能赚一笔。” 许岁两手搭着林晓晓肩膀用力捏了捏。 她有轻度近视,稍微凑近,刚虚起眼看几条,眼尾忽然一晃,陈准手臂擦着她耳朵伸过来,废话没说,简单粗暴把人拉黑了。 许岁扭头看他。 陈准也侧眸。 都是弓着身的姿势,距离很近,他学她用口型:“小爷还真不缺那点钱。” 许岁点点头,视线转回去:“缺的的确不是钱。” “什么?”陈准直起身,还在揉腰。 “没什么。”许岁指着屏幕上弹出的新消息,对林晓晓说:“有人问你瑞瑞几岁了。” 林晓晓抬头看一眼许岁。 许岁冲她笑笑。 她抹把眼睛,整理好心情,继续直播。 结束以后,林晓晓和孙时一块离开的。 许岁准备去取车,陈准一同过去拿东西。他两大步跨下楼梯,与她并肩,顺手接过她腕间的牵引绳。 宠物医院位置不明显,要途径一段光线昏暗的窄马路,再穿过十字路口,才是停车场。 三友时走时停,遇见树干或栏杆总要认真嗅一番。 两人不得已放慢脚步,许岁等在旁边,紧了紧领口,“这些年质疑一直都有?” 陈准单手插着兜:“嗯。” “说你们作秀,你不生气?” 陈准看了她一下:“生什么气?如果作秀能达到目的,有什么不好?” 许岁没想到他答得这样坦然。 陈准拉了拉牵引绳,继续往前走:“利用视频和直播把救助过程呈现给别人,引起社会关注和共鸣,令遗弃和伤害小动物的现象得以改善,才叫公益。” 许岁挺敬佩他这份坚持,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问题:“如果要你回答猫狗和鸡鸭牛羊之间的区别,你怎么说?” “你呢?” 许岁认真想了一下,她可能无言以对。 她转头瞧着他,“答不上来。” 陈准说:“猫狗属于陪伴动物,鸡鸭牛羊被定义为禽畜类,分类不太一样。但无论陪伴还是上餐桌,说到底都为人类服务的。”他抬高手臂,轻而易举碰到树梢的叶子:“反过来看,人重感情,如果养一只羊,相处久了,舍不得杀掉,也完全可以当做宠物来对待。” 许岁不禁歪头,看到陈准讲话时的专注神情。向前回忆,忽然发现,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满嘴游戏和篮球的讨厌家伙了,无论外貌还是心智,都被一种更为成熟的特质所取代。 陈准:“所以没必要杠,懂的自然懂……,我比平常帅?” 许岁转回头,不说话。 “问你呢,一直看我干什么?” 许岁说:“你头上有树叶。” 陈准视线还定在她侧脸,直接歪了下头,真有一片叶子掉落,他才抬手扫几下短发。 他接着说:“在不了解一件事的真相前,合理质疑很正常,林晓晓心眼小,才会在意那些评论。” 以前都是周媛做直播,最近她出差,才临时换上林晓晓的。周媛年纪稍长一些,经历得多,比较会控制自己情绪。唇齿反击并不是武器,将救助这件事不厌其烦传递出去,大家了解了,自然得到认同。 许岁说:“那你说话也该温柔点。” 陈准埋头走路:“又不是我女朋友,瞎温柔什么。” “你不爱林晓晓么。” 这话来自何晋家聚餐时,陈准的误导。她此刻说话欠斟酌,原是玩笑一句,可听着味道不对,多日接触令许岁得意忘形了。 许岁手指挠了挠额头,闭了嘴。 陈准也没说话。 夜晚风大,落叶在花坛边打着旋儿。 三友再次停下来,陈准也站住。 不知不觉许岁多走出几步,伴着外界嘈杂,他低声:“我爱谁,你不知道么?”,. 第21章 第21章 陈准来许岁家的第一年,春节就是在这过的。 陈志远夫妻最开始是做服装生意的,初入这行,没人指点,完全是趟着水过河。两人在服装城租一间店铺,经营半年不见起色,想趁年关把生意带起来,所以三十中午才关门,却逢十年难遇的暴雪,封了高速,没办法赶回来过年。 这场雪傍晚才停,陈准中午接完电话就开始闷闷不乐。其实他来许家已经半年多,逐渐适应,只是今天,特别想家想父母。 那边年夜饭已经摆上桌,为照顾他的情绪,基本都按他口味安排的。 郝婉青摘了围裙,打开节日氛围灯和阳台的大红灯笼,招呼大家一起坐过来。 “陈准,喝什么?雪碧还是橙汁?”许康笑着问。 “都行。”陈准提不起兴致。 许岁守在电话旁和同学聊天拜年,在郝婉青再三催促下才肯过来,抽了把椅子坐:“爸爸,把橙汁递给我。” 许康提前把橙汁盖子扭松,递给她,“岁岁,你照顾一下弟弟,给他也倒一杯。” 许康是提前嘱咐过她的,说陈准离开父母来家里住,心里肯定不舒服,尤其在这么特殊的日子,要许岁有个姐姐样子,多关心多帮助,不准欺负他,别让他觉得寄人篱下。 许岁边倒果汁边抬头瞧他,喜庆的日子,这小孩一张冷脸。 他今天穿一件浅灰色翻领毛衣,左胸口有个刺绣的米奇图案,和她的是同款,除此之外还有大衣,磨毛牛角扣的款式,一白一蓝,也一人一件,都是陈志远提前送过来的。 许岁拿来他的杯子,哄小朋友的语气:“我租了新碟子,你要不要看?” 陈准瞥她,没理。 许岁把盛满橙汁的杯子放回他面前:“放心,这回不是鬼片,《东成西就》你看过没?” “没。” “那一会就看这部吧。” “不看。”有一种童年阴影,叫office有鬼。陈准再也不会相信她。 许岁说:“真不是鬼片,是喜剧。何况上次的鬼片也不吓人,莫文蔚身材多棒,舒淇好性感。” 陈准不认识那些女明星,惧怕之下也没心情关心她们的颜值和身材,现在回想,女主悬脚走路的样子和死时诡异的笑还叫他心有余悸。 郝婉青说:“看什么电影,大过年的,谁家不看春节联欢晚会。” 许岁耸一下肩,朝陈准遗憾地撇撇嘴。 吃过年夜饭,许岁拉着陈准出去看雪。 顺城冬天最冷时不过零下10度,偶尔有雪,盐粒子似的,落地就融化了。 这次暴雪十年难遇,当然要去撒个欢。 走出楼栋口一瞧,天地间融为一体,黑夜里竟有种炫目的感觉。花坛、树木和房屋被白雪覆盖,连路灯灯头也带上了白色帽子。 灯下的光呈现出最温暖的颜色,偶尔有风,灯头的雪便纷纷扬扬飘落。 许岁一脚踏进雪里,竟到了她小腿。 她惊喜:“雪好厚,你试试。” 陈准两手缩在大衣口袋里,踢了踢脚边的雪。 “你想什么呢?”许岁问。 陈准摇头不说。 “不会是想家了吧?” 他这个年纪,认为想家不是男子汉该有的事,承认就太丢脸了:“别瞎说,没有。” 他也踩进雪里。 两人在楼栋前踩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远处偶尔传来炮竹声,却偏偏有种别样的寂静。 陈准心中正偷偷思念父母,衣领里忽然一凉,一个雪团顺后脑勺砸了下来。 他有几秒是懵的,回过头看:“许岁,你是不是有病!” 许岁笑弯了腰。 陈准趁她不备,也捧起花坛的雪,扬了她一嘴。 许岁呸呸两声,团雪反击。 很快,两人把楼前的雪搞得一团糟。胜负心分散了陈准注意力,他暂时忘记离家的失落感,脸上有了笑容,与她打作一团。 不知过多久,郝婉青在阳台喊两人上楼。 虽意犹未尽,也不得不乖乖听话。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去,屋中温暖,身上的雪融化,裤脚和鞋袜都湿透了。 这时电视里正播小品,两人收拾好,坐下来和郝婉青许康一同观看。 许岁家没有守岁的习惯,半夜那顿饺子挪到大年初一早上吃,困了就去睡,每年熬到最后的只有她自己。 十点半的时候,郝婉青和许康相继洗漱回房了,客厅里只剩他们俩。 节目到后面基本是合唱和杂技,实在没意思,征求过陈准意见,许岁放了那部《东成西就》。 陈准的单人床架在客厅角落,关了灯,捧一堆零食,两人并排坐在床上,脚缩在被子里,倚着墙壁,边吃边看。 这部影片是《东邪吸毒》的衍生作品,是剧组全员在闲暇下的即兴之作,却成就了无法超越的经典。 去年tv6放过这部片子,许岁落了后半段没有看全,前几天和同学去书店,偶然间看到,便租了回来,这次重温,她仍然笑得肚子疼。 陈准只觉得十分无聊,一群人聒噪得很,不如去看两集海贼王。扭过头去,许岁沉浸其中,她脸颊红彤彤,不知是先前被冻的,还是阳台灯笼映衬的。 “这演的什么?你能看懂?” 过了会儿许岁才擦掉笑出的眼泪,转头:“什么?” 陈准重复:“你看得懂?” “看不懂啊。” “那你还笑?” “不影响它好笑啊。”许岁又转回头认真看。 陈准无语,调整个舒服的姿势窝进被子里,后来渐渐听不到她的笑声,他眼皮打架,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感觉有人在晃他,勉强睁开眼,是许岁放大的脸。 “快醒醒,还有一分钟就跨年了。”许岁试图把他拽起来。 陈准困的不行,胳膊是软的:“嗯,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倒数啊。”电影看完,她已经调回春节联欢晚会。 “你数吧……” “嘁。” 陈准又闭上眼。可片刻功夫,窗外炮竹声突然间此起彼伏响起来,世界“哄”的一下沸腾了。 电视里主持人在组织大家倒数,耳边也响起一道清脆声音—— 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就这样,跨年的这一刻,陈准是在漫天漫地的炮竹声和许岁的倒数声中度过的。 陈志远夫妻初一晚上才回来,两家人坐下聚了聚,他们当晚就把陈准接回家。夫妻俩答应陈准空闲这几天去邻市玩,想把许岁一同带上,郝婉青没让。 对于许岁来说,她的假期余额已经用光了,六月面临中考,年前玩欢了脱,应该沉一沉心,在家把寒假作业写完。 许岁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快到头了,郝婉青又凶又严厉,她的成绩能占到班级20左右的样子,不算好也不太坏,都是母亲日以继夜努力鞭策的成果。 连带着陈准也被约束起来,牺牲了好多自由时间,每天放学不得不坐到书桌前,和许岁一同写作业。在许家哪样都好,只是郝婉青太过严格了,不如母亲好糊弄。 五月份的时候,陈准也由小学升到中学,按片划分,刚好是许岁的学校。 而许岁垫底考入顺城的重点高中,与之前的中学一墙之隔。 那一年,许岁16岁,陈准13岁。 陈准住在许家,是要承担责任的,郝婉青把共同上下学的指令吩咐下去,许岁不愿意也得带着一个跟屁虫。 学校在铁道北,家在铁道南,早晚往返要绕行几百米,去走人行天桥。 早起上学两人还能一起,但放学许岁会和要好的女同学逛逛书店或文具店,那时候她追星,满世界收藏偶像的贴纸和海报。 陈准瞧着她花痴的样子,一脸嫌弃:“今晚做梦又嫁谁?” 他才不傻呵呵等她,扭头走掉。许岁回家免不了挨顿骂。 这种状态持续一年,陈准不肯再跟在几个叽喳喳的女生屁股后面,许岁也开始有晚自习,两人才各走各的路。 许岁偶尔碰到陈准,每次他都和同学在天桥的烧烤摊吃活珠子,那么恶心的东西,他吃的津津有味,简直就是个垃圾桶。 两人第一次生气,是因为陈准和她打赌赌输了,背着她从天桥上下来时,她摔到了额头,而他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拍拍屁股逃走了。 那天许岁相当狼狈,衣裤脏了,头发乱了,额头肿起好大的包,含着眼泪茫然四顾,已经没有陈准的影子。 路过的好心人想拉她一把,她抹抹眼睛,谢绝好意,咬着牙自己站起来。 陈准的篮球还丢在一旁,她泄愤似的狠狠踢了脚,生会儿闷气,最终还是一瘸一拐给捡了回来。 当晚,陈准比她先到家,反常地没用别人督促,乖乖坐在桌子前写作业,见许岁进来偷瞄一眼,又佯装一心一意看书。 郝婉青在厨房做饭,许康还没下班。 许岁抱起篮球朝他后脑砸去。 陈准向前一倾,额头差点磕到桌子上,他下意识皱眉:“许岁你是不是……”话到一半硬是憋了回去。 许岁拉开书包拉链,把那本《水浒传》扔到他桌子上。 陈准心虚道:“你看吧,你不是没看完吗。” 许岁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回房。 陈准目光跟着她背影:“你脑袋没事吧?” “有事,快死了。”房门砰一声响,她在里面吼。 之后的半个月,许岁没拿正眼瞧陈准,他和她主动说话,她爱搭不理,他示好买她爱吃的和路雪,她丢冰箱里没有吃,他问数学题,她直接写好解题步骤要他自己看…… 陈准自知理亏,忍气吞声受着,绞尽脑汁找话题同她聊天。从前没发现许岁如此小气,生起气来这样难哄。 再后来,两人关系缓和,是在端午节的前一天。 那天早起,郝婉青交代让许岁做晚饭,和陈准一块吃,她要去参加同学聚会,说不准几点回来。 许岁不情不愿:“那爸爸呢?” “你爸加班。”郝婉青说。 “我要上晚自习的。” 郝婉青:“少上一晚不耽误你考清华。” 许岁:“……”她回头剜一眼陈准,背上书包出门了。 陈准无辜:“……” 当晚,许岁把同桌也拐了出来,两人都没上晚自习。 学校外面有一条街,街道两旁开着很多适合学生消费的小吃店,还有就是文具店和书店,每当晚课前的晚饭时间,这些店铺总少不了学生光顾,多为女生,挑些可爱的本子和碳水笔,或是明星海报、生日摆件,这些东西最能吸引她们的目光。 许岁故意晚归,和同桌两人一家一家逛,买了一个便利贴和两支碳水笔。她蹲在门口放的明星海报前一张张地翻,半天没找到一张满意的,起来时两脚发麻。 许岁撑着腿活动几下,看了看时间,准备回去。 这时街边有推小车卖五彩绳的老奶奶经过。 许岁拉着同桌过去看,一眼瞧见个特别的。绳子整体是墨绿色,上面串了黄粉红棕四个不同颜色的纽扣结,还坠着手工编织的迷你小粽子。 “奶奶,这个多少钱?”她把五彩绳挂在手指上晃了晃。 “九块。” 许岁递出一张十块。 老奶奶在抽绳的布口袋里翻半天,愣是没翻出那一块的找零。 许岁看透:“奶奶,没有就不用找啦。” 老人立即收起布口袋,取出小车下面的盒子:“要不孩子,送你一根红绳吧。” 红绳是根特别细的裸绳,不是那种可以调节松紧的款式,太长了些,套在手腕上一圈会掉,两圈又不够。 “带脚腕上试试。”同桌说。 许岁提起校服裤脚,把那根红绳系上去,竟意外的合适。 她站起来,转动脚尖看了看,女孩子的脚踝相当纤细,稍一用力,小巧的踝骨便绷得更加明显,原本就细腻透亮的皮肤,被红绳衬得越发白净。 许岁放下裤腿,跺了跺脚:“谢谢您了。” “好孩子,谢谢你才对。” 许岁冲老人笑笑。 老人也笑了,笑时脸上堆满皱纹:“戴着吧,红绳辟邪,也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这一耽误,时间更晚了。 和同桌在街口分开,她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许家住在铁路职工家属楼里,是一片半旧的五层红砖建筑,家家户户还是镂空铁门,楼道脏乱,声控灯也时常坏掉。 许岁摸黑爬上楼,拿钥匙开门时,里面传来一道清脆的碎响。 她心中一惊,打开门立即喊:“陈准?” 片刻,陈准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这呢。” 许岁松口气,放下书包走过去,陈准正蹲在地上捡碎掉的碗,旁边扣着一堆面条,汤汁溅射一地。 他今天穿着件连帽卫衣,袖口挽到小臂,左手虎口处又红又肿。 许岁挡住他的动作:“烫到了?” “没事……”陈准灵机一动:“我是说,没事才怪,差点没烫死我。” 许岁瞪他一眼,抓住他手腕站起来,拎到水龙头下冲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手竟这样大了,骨骼又硬又没韧性,手指却长,这样挨在一起,倒显得许岁的手柳枝般软而细。 同样在长大,他却偷偷超越了她。 许岁没好气:“谁叫你瞎鼓捣,烫到是小,别再把房子点着。” 陈准越过她肩头看水龙头下自己的手:“一直等你不回来,我才自己动手的。” “你还委屈上了。” 陈准说:“瞧瞧几点了,怪饿的。” 许岁关掉水龙头:“你可以去天桥上吃垃圾啊。” “活珠子又不能当饭。”陈准甩甩手:“本来准备给你露一手,没成想演砸了。” 许岁扭过头,炉灶旁果然还搁着另一碗面,显然他做了两人份,倒叫她平白生出一丝愧疚感。 她抬头瞥了他一下。他这两年长高了不少,却还是单薄瘦削了些。厨房那盏灯不算明亮,他站在背光的地方,靠着墙壁,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瘪瘪的肚子,好像不吃这顿就影响他长身体似的。 “你这也能吃。”许岁嘀咕一句,转身去客厅。 陈准跟着:“按你口味煮的,保证够软,没牙老太太都能吃。” “你才没牙老太太。” “搞不明白,你怎么爱吃这种又软又粘稠的东西。” 许岁不说话,从柜子下翻出药箱,示意他把手放过来。 陈准跨坐在沙发扶手上,手递到她面前:“问你呢。” “要你管。” “煮烂的面条啊,黏糊糊的巧克力啊,还有什么?”见她仍不愿搭理自己,陈准手肘轻撞她一下,许岁手抖,药膏抹的到处都是。 “你讨不讨厌。” “谁叫你不说话。” 许岁胡诌:“粘稠的食物在口腔里停留的时间更长,可以增加幸福感。” 陈准点点头:“懂了。回来叫烧烤摊老板把活珠子勾个芡。” 许岁反应两秒,“噗”地笑起来。 陈准也呵呵跟着傻笑。 他虽没明确道歉,但这些天卖力讨好的样子已经足够她消气。 许岁继续给他涂药膏:“下次可不能再跑掉,我倒是没关系,将来和女朋友千万不行。” 那年陈准14岁,只懂疯玩的年纪,满口答应下来:“是是是,好好好,您老教训的是。”,. 第22章 第22章 两人算是正式和好了,许岁帮他抹完药,去厨房收拾残局,又重新煮一锅西红柿鸡蛋面,和他把晚饭解决了。 第二天是端午节,千里不同俗,顺城应节习俗是吃粽子、挂纸葫芦、清晨去踏青。 郝婉青早早将两人叫起来,又拿保温饭盒装好热乎乎的粽子和茶叶蛋,四人三台自行车,去几公里外的湿地公园踏青。 那时候各种节日的氛围都很浓郁,天刚蒙蒙亮,已经有不少人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走。 许岁由许康载着,不用看路,她趴在父亲背上快要睡着了。 陈准自己骑一台自行车,也睡眼惺忪,不住地打哈欠。 许康提醒:“陈准啊,可别画圈了,握紧车把。” 陈准便晃晃头,努力打起精神。 郝婉青嫌他们速度慢,独自骑在前面,这会儿已经看不到影子。 等他们到达湿地公园,郝婉青早就存好了车,在小摊上挑五彩绳。 许岁凑过去:“妈妈,不用买了,我昨天自己买完了。” 郝婉青挑了根五种颜色拧在一起的普通款式:“买给陈准的,你那么大人了,戴这些小孩玩意。” 许岁撇撇嘴。 郝婉青付好钱,回头叫陈准。 陈准摆手:“不用了吧大娘……” “应应节气,记得下雨的时候再摘掉。”没给他拒绝机会,郝婉青拉过他的手给戴上了。 四人进公园,走下台阶,便是一大片茂密树林,林中有小路,绕着湖泊而修,此时已有不少人散步其中。 郝婉青拉着他们加入队伍。 陈准只觉得傻透了,四下里望了望,都是些大姨大娘们,没有一个他这年纪的男生。 他拎了下许岁衣领,凑过去说:“找地方坐会儿吧,走完一圈得半个多小时。” “去哪儿?” 陈准抬抬下巴:“湖边有长椅。” 和郝婉青打过招呼,两人拎着饭盒穿过树林,在湖边找长椅坐。 此时天色打开了些,湖面雾气尚未散开,依然飘渺如画。 许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无所事事,把马尾拿到肩头,找分叉的发丝。 陈准问:“时间宝贵,你不背几个单词?” 许岁眼都没抬:“操心你自己吧。” “我有什么好操心的。” 许岁侧头看他,连连发问:“昨晚的数学作业全会了?卷子上第二道大题解出来了?《小石潭记》会背了?英语……” “你烦不烦。”陈准皱眉。 许岁念叨:“叫你多放些心思在学习上,将来考不上大学,有你后悔的。” 陈准耳朵快听出茧子了:“学校有老师,回家有我妈跟大娘,你就让我喘口气吧。” “喘啊,你好好喘,”许岁继续刺激他:“考不上大学,你可以去天桥烤活珠子啊,同样是考,这个简单得多。” “许岁!” 许岁笑出声。 两人吵得正欢,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呜咽声,陈准先听见,示意许岁闭嘴。 身后是一大片半人高的草丛,由一道铁护栏阻隔,外面便是条僻静马路。 他回过头,看见草丛里隐约有个黑色东西慢慢移动,行过的地方草被压下去,发出窸窣声响。 许岁吓着了,心提到嗓子眼。 陈准起身。 许岁一把抓住他胳膊:“你要干嘛?” “去看看是什么。” “别去。” “没事儿。”陈准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慢慢走过去,拨开草丛。 那东西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潜伏在原地不动了。 许岁害怕是什么伤人的野兽或是心怀不轨的坏人,四下里张望,一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 她站在长椅旁急得直跳脚,小声叫:“陈准,你回来!” 陈准做个噤声动作,又拨开一点草,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正充满警惕地看着他。 纵使已有心理准备,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还是有点吓到了。 稍微定住神,陈准才看清是只狗。 那狗通体乌黑,只面颊和四肢有铁锈色斑纹,短毛,短尾,耷拉耳。 他虽喜欢狗,但没太深入研究过,不知是什么品种。 许岁见他蹲那儿半天没动,焦急道:“是什么?” 陈准说:“一只小狗。” 许岁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蹭掉手心的汗,走过去,却又不由后腿几步:“这是小狗?” 那狗站起来估计和人膝盖差不多高了,虽然很瘦,却骨骼发达,大大的嘴叉,一口尖利牙齿,光从外观看就十分凶猛。 许岁拽他:“别咬到你,快离远点儿。” “它受伤了,你看它前面那条腿。”陈准指给她,又拨动几下草:“身后全是血。” 许岁定睛一看,不禁惊呼:“呀,真的。” 陈准:“地上也有血。” “这怎么办?” 它缩紧身体趴着,尾部朝向这边,扭头盯住她和陈准,支起的右前腿上有个生锈的捕兽夹,锯齿陷进肉里,周围毛发粘腻,脚掌已经肿的像被蒸熟一样。它身后草上沾了血,地面也有一摊,不知从哪里来,怎样一路拖着伤腿到这儿的。 陈准伸手,试图吸引它来闻嗅自己的手指。 那狗嗓中发出警告的低哼声,目含凶光,阻止他靠近。 陈准缩回手。 许岁取来饭盒里的茶叶蛋,剥掉壳,“乖乖,过来,”她往前递了递:“饿了吧,这个给你。” 它却只是瞥了她一下,下巴搭着草地,仍一脸警惕。 “给我。”陈准接过许岁手里的茶叶蛋,迈腿踩进草丛。 这回那狗直接冲他亮出尖利牙齿,压低头部,做出攻击的姿态。 陈准赶紧退回来,挠了挠头。 僵持很久,那狗根本不让人靠近。 也许是攒够了体力,它再一次费力站起来,拖着伤腿慢慢向草丛深处走去。 另一边郝菀青来叫他们了,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小时。 此时朝阳升起,将橘黄的光洒向湖面。 回过头看,那狗已经没有踪影,只在草丛间留下一片暗红色。 这一整天,陈准心烦意乱,它走掉的背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中午跟几个同学去校外面馆吃饭,恰巧遇见许岁和同桌结账离开。 许岁加了份鸡腿给他,他抬头说声谢,破天荒没有跟她斗嘴。 许岁大概知道他因为什么而闷闷不乐,人类天生同情弱者,无论对象是谁。纵使那狗长得并不可爱,她今天上课也偶尔溜号,想它接下来会怎样,脚上的伤一定很疼,会被人救下吗,或是会死掉…… 也许遇到它的时候,它的命运就会被人所牵挂。 她猜,陈准或许跟他同样的心态吧。 马马虎虎过一天,晚课结束后,天已经黑透。 许岁边走路边回忆今天物理课的难点,老师讲了什么竟完全串联不起来。 进门刚换鞋,郝婉青迎上前:“看见陈准没有?” 许岁一懵:“没有啊。” 郝婉青焦急地看时间:“这孩子也不是上哪去了。” 陈准虽已到顽劣年纪,却知分寸,深知住在别人家里,不应添麻烦,所以晚归的情况从来没有过。 就因为太反常,郝婉青才六神无主,一时间青少年吸毒、打架斗殴、校园暴力、失踪、致死,所有可怕情节纷纷涌上心头。 “他没回来吗?”许岁放下书包:“爸爸呢?” “出去找陈准了。” “去哪里找?” “先去学校,然后再去附近网吧看看。”郝婉青思来想去:“不行,我得给陈准妈妈打电话。” “等一下。”许岁拦住她,快速把鞋子穿回去,“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儿,我去找,待会爸爸回来叫他不要出去了。” “你上哪儿去找?” 许岁抬脚提上鞋,声音消失在楼道:“别管了,在家等我电话。” 许岁打车直接去了湿地公园,猜准他在哪儿,所以路上并没怎么着急。 这时候公园已经关门了,只有南门附近护栏处有个破口,能允许一人通过。 许岁付好钱,下车便朝那个方向跑。 她从护栏破口钻进去,此时此刻,公园内毫无生气,齐腰的杂草中危机四伏,树和湖都褪去原本颜色,变成恐怖的浓黑。 她咬了咬牙,刚想迈腿,忽然有个黑影从树后窜到身前,随即一道声音在头顶炸开:“嘿,干什么的。” 许岁:“啊——” 陈准一把捂住她的嘴:“是我是我,你别叫,一会把看门大爷招来了。”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许岁一把掐住他侧腰,用了全部力气,狠狠拧上一圈都不放手。 陈准呲牙:“嘶——” “许岁姐。” “姐姐好。” 许岁这才发现,不光陈准自己,另外还有两个男生在,她是认识的,他们每次见面都姐姐长姐姐短,嘴甜得很。 除此之外,旁边地上还放着个大旅行袋。 许岁松开陈准:“早上那只狗?” “嗯。” “怎么抓到的?” 陈准揉着腰:“先走再说。” 时间已经很晚,两个同学帮着找了一下午的狗,骑车先回家了。陈准和许岁在路边拦辆出租车,去当时顺城唯一的一家宠物医院。 路上陈准把事情讲了下,说他们几乎把公园翻个遍,幸亏那狗还在,找到时已经不如早上有精神,饥饿和疼痛令它没了反抗的力气,几人才顺利把它捉到的。 到医院后,立即送狗去检查。 许岁给家里打了通电话,没敢说陈准逃课找狗的事,撒了个谎,说他班同学打球伤了脚,陈准正在医院陪着呢,晚点和她一起回去。 好在郝婉青没说什么。 许岁挂掉电话,长舒一口气。 陈准从卫生间洗手出来,在走廊追上她,“告诉大娘了?” 许岁剜他一眼。 他心情显然好很多,拽拽她马尾:“胆子不小啊,敢大半夜一个人去找我。” “你就没心没肺吧。” 陈准说:“不好意思啊,让你们担心了。” 许岁挺生气的,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你都快15岁了,还是小孩子?能不能别那么任性,想起什么是什么。” 陈准乖乖认错:“好的,好的。” “又不是去干伤天害理的事,应该找地方打电话,先告诉家里吧。” “没错,没错。” 许岁:“你知道他们多着急,差点给你妈妈打电话,都这么晚了,还要叔叔阿姨大老远赶回来吗?” 陈准竖起食指在她面前比划:“就这一次,肯定就这一次。” 许岁拍掉那只手,看他认错态度还行,也就懒得再追究。 陈准暗自捏把汗,靠墙站着,只觉得侧腰某处隐隐约约地疼,偷翻起衣服瞄了眼,被许岁掐过的地方留下一个紫疙瘩。 他放下衣服,视线移向前方,默默揉了揉。 没过多久,宠物医生做好检查出来,说捕兽夹已经被取下,有人正在给狗处理伤口。因为耽误时间太久,它右前腿即使不截肢,恐怕也会落下残疾。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外伤,只是它长时间未进食,身体比较虚弱。 这天,许岁和陈准夜里十点才到家,许康已经睡下,郝婉青在客厅黑着灯等两人。早前许岁打来的电话中得知陈准没事,所以她只简单问了几句,就去厨房给两人热饭了。 狗还留在宠物医院里,需要住院输液。 接下来怎样安置它,也是愁事。带回许家不现实,陈准自己都是寄居,怎能再弄只狗来,况且这里面积有限,睡不下那个大家伙。 许岁建议:“这狗不知是被抛弃还是走丢的,虽然你把他救下来,但终究不是它主人。如果它能重回主人身边,或许是件好事。” 平时闹归闹,陈准还是比较听许岁话的。几天之后恰好是周末,狗出院,陈准当真带着它在湿地公园外坐了两天,可终究没有主人来寻,他又在电线杆、布告栏等地张贴许多小广告,却也没等来寻狗的电话。 不得已,陈准把狗先带回了自己家。 之后他牺牲好多睡觉时间,早起先骑车五公里,回家遛狗排便,换新尿垫,放好一天的粮食和水,然后再去学校。 就这样,一晃就是一个月。 那狗右脚留下残疾,却被陈准养得越发健壮,毛发黑而油亮,双眼炯炯有神,每次见他来都摇头摆尾,支起两条前腿扒住他胸口,热情地舔一通才肯作罢。 天气升温很快,某天,他接了水管,在院子里给狗洗澡。 刚好许岁来,她隔着院门便看见陈准穿件背心坐在小凳上,衣襟被水打透,隐隐现出逐渐宽阔的背和窄瘦的腰。 “你凉不凉啊?”许岁扒着围栏,冷不丁大声说。 陈准没等动,那狗先窜了过来,对着她吠叫不止。 许岁吓得倒退一步。 陈准:“回来!” 说来奇怪,这狗只跟陈准相处一个月,却聪明懂事极了,听得懂命令,并且高度服从,扭头便回到陈准身边。 陈准说:“坐。” 它乖乖坐下,扬起脑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子。 陈准来给许岁开门。 许岁不肯进,被陈准硬拽了进来。她没敢往前走,刚好脚边有个小凳子,便规规矩矩坐在上面。 陈准拿起水管继续给狗冲洗,同狗介绍说:“她是许岁,女,今年17岁,长的不怎么样,学习还行,平时爱唠叨,爱睡懒觉,不喝牛奶,是个小矮子,人挺野蛮的,还很霸道。你记住这张脸,一家的,下次不准咬了。” 许岁扯扯嘴角:“能听懂似的。” “可别小瞧它,它的大脑比一般动物都发达,智商相当于六岁小孩。”他说:“有时候比你还懂事呢。” “嘁。” 陈准侧头瞧一眼许岁,忽然很想捉弄她。 他拍拍狗的后背:“去,欢迎一下。” 那狗得令般站起来,叫一声,啪嗒啪嗒摇着小碎步就冲许岁过去。 “别别别,啊啊——”许岁惊慌失措,整个人跳起来缩到墙角。 陈准哈哈大笑。 许岁怕极了,这家伙直立起来都有她高了,大大的嘴叉,恐怕一口能将她脖子咬断,可退无可退,那狗前腿已经搭住她肩膀,伸出舌头,致以它对人类最崇高和友好的礼仪。 许岁双手捂住脸,只感觉一个湿答答热乎乎的东西疯狂舔她手背,她快哭出来:“陈准,陈准,求求你。” 陈准一愣,第一次听到这样软绵绵的语调从许岁口中发出来,不知为何,手指尖竟产生短暂的生理性麻痹。 愣神片刻,他赶紧过去把狗弄开。 许岁脸颊憋得红扑扑,扯住陈准背心擦手,并精准地朝他腰间掐去。 陈准:“嗷!” 这回他老实了,上次淤青还没掉,又添新伤。 此刻日头已升到最高,将地上的水蒸发,带来隐隐凉意。 打闹一阵,两人去屋里找吃的。 那狗粘人得很,陈准去哪,它就去哪。 许岁绕着它走,拆开一袋干脆面坐在沙发上,问:“这狗是什么品种?狼狗吧。” “凡是黑色都狼狗?”陈准嘲笑她无知:“罗威纳。” “多大了?” “宠物医生看了它的牙齿,也就五六个月。” “这个头可不像五六个月。”许岁又问:“叫什么名啊?” 陈准说:“没名。” “起一个。” “没想好起什么。” 许岁趴下来,枕着沙发扶手,从茶几缝隙偷偷看它,说话时,嘴里的干脆面还没嚼完:“端午节那天捡到的,就叫端午呗。”,. 第23章 第23章 这一天,狗有了新名字,也算正式有了新主人。 后来许岁又去过陈准家几次,接触下来才发现,端午有很强的分辨能力,对于外侵者相当凶猛,但对主人或主人朋友却极其温顺。它喜欢跟在陈准后面,一分一秒都不愿分开,有时也会蹭蹭许岁小腿,以示友好。 两人坐沙发上看电视时,端午总是趴在旁边地上打盹,亦或平静看向门口,随时保持警惕。在瞧见许岁和陈准吃东西时,它坐起来眼巴巴瞅着,不叫也不闹,分给它一些,它便高兴地摇尾巴。 狗是知感恩的动物,端午必定清楚是陈准给了它第一次生命,才对他绝对忠诚。它还很聪明,无论陈准用什么懂,并高度服从。 许岁很好奇:“它真这样通人性,你讲的话都能听懂?” 陈准歪躺着看电视,懒洋洋说:“罗威纳智商在狗界排第九,有些本领是与生俱来的,聪明着呢。” 许岁觉得不过如此:“第九而已。” 陈准哼笑一下:“藏个球,你未必比它先找到。” “那是鼻子灵。” 陈准点头:“也对。” 许岁半天才反应过来,踢他小腿:“少拿我跟狗比。” 陈准一条腿被她踢下去,懒得再抬上来,瘦瘦长长的脚掌踩着地砖,歪唇笑笑,手臂垂下沙发,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端午的背。 天气越发地热,许岁是利用午休时间过来的,吃完两根冰棒,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准备回学校。 陈准正在放暑假,作业没做几页,每天逍遥自在,睁眼就往家里跑。 其实他这个年纪完全可以照顾自己,独自住这边,但陈志远夏婷夫妻常年在外打拼,天高皇帝远,害怕一个男孩子没人约束会学坏,才拜托许康夫妇帮忙再照看一年。 陈志远去年转行办酒厂,这次有朋友入股,总算摸到点门路,生意风生水起。所以他们打算在南岭市安家,将来把陈准接过去读高中。 陈准趿拉着拖鞋到门口送她:“你骑车来的?” “干嘛?” “大娘要我下午回去做作业。” “我们不顺路。”许岁蹲下系鞋带。 陈准手伸到背心里面挠挠背:“我送你去学校,再骑车回去。” “那我晚上怎么办?” “我接你。” 许岁抬头看了看他,勉强答应:“那行吧。” 和端午告别后,两人一同离开。 这天的风相当粘腻,大太阳底下,脖子上像挂了一层油。 许岁由陈准载着,他换了一件白色短袖,柔软轻薄的质地,下坡路上兜了满满的风,看上去很清凉的样子。 许岁伸出手指戳了戳他鼓鼓的衣服,有时候她很羡慕男孩子,他们既不用留长发也不用穿文胸,冷饮随便吃,不用担心肚子疼,可以在院子里接根水管直接冲凉,也可以背心短裤在外面晃。 陈准扭头:“干嘛?” “什么干嘛?” “你戳我干嘛?” 许岁缩回手指:“没事儿。” 陈准把许岁送到校门口,许岁跳下车,他脚没落地,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晚饭后,陈准守时来接许岁。 此时天色已经转黑,一盏盏白炽灯通过高一高的窗口透出来,排列的整整齐齐。 陈准跨坐在自行车上,两脚撑着地。身后是一排卖手抓饼烤冷面的小吃摊,食物香味混杂,杂物遍地。 他两肘支着车把,眯眼数窗口,依稀记得许岁教室在一楼中间偏左的位置。 正数着,有人拍他。 陈准回头。 “陈准嘿,还真他妈是你啊。”来人寸头,小眼睛,大热天穿了件花夹克,下面是大裤衩塑料凉拖的奇怪打扮。 陈准直起身:“曾鸣。” “你在这干什么呢?” 陈准抬抬下巴,反问:“你干什么呢?” 曾鸣做贼似的四下瞧瞧,凑近了,夹克衣襟快速一开一合,里面码着花花绿绿的光碟。 他朝陈准别有深意地挑挑眉,“倒腾点货。” 陈准没看清,却心知肚明地笑了下。 曾鸣整理好夹克:“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学校放假了吧,你跟这晃悠什么?” “等人。”陈准说。 陈准抬头朝校门口瞅了眼,已有学生五成群地走出来。他一眼瞧见许岁,她穿着浅灰色短袖和蓝色校服裤子,臂弯上夹几本厚书,走起路来大步流星,马尾辫在脑后左甩一下右甩一下。 陈准觉得,肯定是许岁衣服太紧裤子太宽松的缘故,怎么她走路姿势这样奇怪,总是扭来扭去的。 看了几秒,他把目光落回曾鸣身上:“听说你跟你爸去外地跑物流了,怎么还在顺城!” “操,太枯燥,干不惯。” “那你准备干什么?” “什么来钱快干什么呗。”他从兜里掏烟盒,抖出一根递给陈准。 陈准没接:“你抽吧。” 曾鸣笑了笑,把烟头调转过来,自己叼着,“还这么老实?我他妈挺纳闷,你说你也没把多少心思用在学习上,但是又不抽烟又不逃课,对象也不搞,这学上着有什么意思,闷不闷啊兄弟。” 曾鸣是留级到陈准班上的,又入学晚,所以比陈准大两岁。两人最初在一起玩过一阵子,后来某天,曾鸣拿小圆镜偷偷照女同学裙底,被陈准看见了,陈准觉得这人人品不行,不可交,便慢慢减少来往。 今年年初,曾鸣退学了,陈准也就和他彻底断了联系。 说话功夫,许岁已经走到两人跟前。 这人向陈准递烟的时候,她远远看见了,不禁将对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竟不知陈准从哪儿认识的这号人物。 许岁把怀中的书放进车筐:“你同学?” 陈准没接她话茬,右脚搭住脚蹬,向上提了半圈儿,对曾鸣说:“先走了,你忙着。” “等等。”曾鸣已将目光转向许岁,瞪圆了还没绿豆大的眼睛带点猥琐,笑着问:“等人,等这位?” 陈准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本不愿多牵扯。 曾鸣装模作样在衣服上擦手心,把手递向许岁:“蛮漂亮啊,女朋友?” 许岁皱了皱眉,主观上很反感这个人。 “滚蛋,别瞎说。”陈准开着玩笑,一把拍开他的手。 “不介绍介绍?” 陈准瞧瞧许岁,敷衍了句:“我姐。” “呦,咱姐啊。”曾鸣没脸没皮,忽然上前一步,“那我得好好跟咱姐握个手。” 许岁原本站在陈准左后方,与那人面对面,他这一大步迈过来,已经超出安全社交距离。 她几乎就要伸手推开他,没等动,眼尾一晃,陈准率先挤到两人中间,挡在她前面。 许岁抬眸,这回视线里只看得见他后背了,小吃摊的灯光从前方打过来,昏黄一层,洒在他肩上似的。 短暂回忆了下,陈准好像从未叫过她姐。 刚才他这样跟人介绍,听着新鲜,心中又多丝微妙。 陈准说:“她不爱开玩笑。” 曾鸣似乎看透陈准心思,也不介意,依然热络笑着:“那成,回头聊吧。” “行,回见。”陈准重新跨上自行车。 “等会儿。” 陈准微皱了下眉。 曾鸣贴近他,翻开夹克衣襟:“送你张碟,挑挑?” 这回陈准看清那些封面,只感觉身体血液猛地冲上来,脸颊发涨。 曾鸣:“欧美的还是亚洲的?” “……你自己留着看吧。” “欧美的吧,看着忒带劲儿。”曾鸣兀自抽出一张,又从兜里翻支笔:“我把我电话写上面,咱有事常联系。” “不用……” “甭客气。”他边写边把碟片往陈准手上塞,塞完扭头就走了。 陈准抓着那东西,烫手山芋似的。 许岁凑上前:“什么啊?” 刚才两人偷偷摸摸嘀咕半天,她在陈准身后,什么也没看见。 许岁扳开他手臂,见陈准掌心放着一张碟,封面一男一女,火辣程度已经超出她对性这件事的认知。 “你你……”许岁说不出别的。 “你什么你。”陈准把光碟塞屁股口袋里,不耐烦道,“赶紧坐上来,回家写作业去呢。” “恶心。” 陈准没理她。 这晚,同样是陈准载着许岁回去,但两人路上没说话。 到家时,郝婉青煮了绿豆甜汤,给他们分别盛一碗,便同许康出去遛弯了。 许岁吃完回房写英语卷子,再出来时,已经夜深。父母早早睡下,客厅开着落地灯,陈准正躺沙发上看闲书。 许岁端着杯子去厨房倒水喝,原想直接回房,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又折身走到陈准身旁。 陈准抬了抬眼:“有何指示?” 许岁居高临下瞧他:“你……你那恶心东西敢在家里看。” “什么恶心东西?” “少装傻。” 陈准当然知道她是说那张碟,故意气她:“你挺感兴趣,要不先借你看看?” 他说着,作势起身找给她。 许岁一把将他按了回去,急道:“鬼才感兴趣。”她恶狠狠说:“我警告你,少跟那人来往,再让我碰见一次,先告诉我妈,再告诉你妈,你妈怎么修理你的,应该不用我帮你回忆吧。 夏婷这人平时和颜悦色很好说话,她不轻易揍陈准,但揍一次就是狠的。 陈准翻着书,皱眉:“你烦不烦。” 许岁说:“光是学习不好你还有救,可是一旦学坏,就没回头路了。那男生看着就不像好人,你心里要清楚。” 陈准掏掏耳朵:“知道了。” 许岁还想唠叨几句:“你马上要升初,就不能长点心……唔……” 后面的话没说完,陈准挺起身捂住她的嘴。 力量上的优势,他握着她双肩将她一个大转身,从后面一手反剪她手臂,另一只手仍环过去堵她的嘴。 许岁说不出话:“唔……” 陈准推着她回房,声音悬在上方:“嘘,可别出声,大娘他们睡了。” 许岁挣扎。 陈准将她送进房门,松手,虚踹了她一脚:“进去吧你。” 没等她追过来,他快速关上房门。 不多时,许岁声音隔着门板,气哼哼道:“没跟你开玩笑,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陈准倚着门框:“行了,记下了。” 后来那张碟陈准左塞右藏,不知被他弄到了哪里去,反正许岁没在家里看到过。,. 第24章 第24章 这一年的夏天,许岁只有半个月的假期,逍遥过后,她正式升入能叫人脱掉一层皮的高三。 翻了翻日历,还有三天就是陈准生日,那个讨厌鬼已经没脸没皮追问她好几次送什么礼物了。 许岁头疼,陈准家条件不错,什么都不缺,送吃的太随便,送穿的没新意,送本送书他肯定不会看,知道他喜欢球鞋,但她买不起,何况陈叔叔已经提前半个月送来一双杜兰特,他现在还宝贝似的放床头供着呢。 许岁想的脑袋快爆炸,拉着同桌逛了两晚礼品店,最后灵机一动,为陈准选了条狗绳。 陈准看到这礼物时,脸都黑了:“怎么着,栓我脖子上遛遛我?” 许岁笑弯了腰:“给端午的。” “我过生日,大姐。” “我知道。”许岁从他手上夺过狗绳,套在端午身上试大小:“多好,遛狗的时候就能想起我。” 当时的陈准不曾知道,这话会成为一句魔咒。 陈准:“想起你做什么,你能帮我收狗屎?” 许岁说:“做梦吧。” “所以啊,你这礼物一点诚意都没有。” 狗绳尺寸刚刚好,许岁取下来,顺了顺端午背上的毛:“狗绳普通,上面的字可不普通。”她把绳子翻过来,猛地戳向他鼻梁:“没良心,瞧瞧,瞧瞧,我绣了一晚上呢。” 陈准偏头躲开,离远点才看清,黑色的绳子上绣了两个字,是歪歪扭扭的“端午”。 陈准手臂撑起身体,接过狗绳仔细端详了一番,“字够丑。” “不要拿来。” 许岁倾身去夺,这回陈准抬高手臂躲开了。 他换个姿势歪躺着,手上摆弄绳子:“就这两个字,你弄了一晚上?” 许岁忽然不想送给他,原本绞尽脑汁准备的礼物,被人嫌弃了。 她抬腿踩上沙发,去抢他手上的狗绳,第一次没拿到,她野蛮地揪住他衣领,踩着他小腿挺身,给抢了过来。 陈准“嗷”一声。 许岁说:“你嫌丑,姑奶奶还不送了呢。” 陈准揉着腿,委屈道:“既然送我礼物,那不得叫我满意么,不如多加几个字。” 许岁骂道:“加个屁!” “就前面加四个字,‘陈准的狗’。” 许岁心说惯的他臭毛病,转身坐去另一边不搭腔,隔了会儿,她不知想到什么,忽地挑了挑眉:“你想加字?” “啊,‘陈准的狗’啊。” 这一次,许岁竟笑着答应下来:“好呀。” 于是,陈准15岁生日这天,拥有了一条特别的狗绳,绳子上写着六个字——“端午的狗,陈准”。 打打闹闹的日子就这样悄然过去,流水一样抓都抓不住。 新年过后,许岁书架前多了块倒数的记事板,上面有揉开的粉笔印记,数字每天都在减少,距离高考越来越近。 而陈准还是不紧不慢的老样子,名次依旧倒数,好在人还算规矩,照常上下学,没闯过祸。 3月8日星期五,这一天,对许岁来说很普通,普通到缓过神来时,已经到了下晚课的时间。可她还不知道,这一刻的另一个少年,人生正经历着天塌地陷般的巨变。 她像往常一样骑单车回到家,却不见父亲母亲和陈准的身影,已经晚上九点多,所有房间黑着灯,厨房也没有做过饭的痕迹。 许岁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回房间才发现郝婉青给她留了字条,说陈准家里有事,叫她别等他们,自己睡。 许岁心中咯噔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大晚上去处理。 一夜无眠。 第一天早上,许岁在去学校前等到了郝婉青,她双眼红肿地回来,衣襟褶皱,精神很差。 许岁站在原地挪不动步,更不敢开口问什么。 她迟迟没有出门,直到郝婉青主动告诉她,说陈准妈妈昨晚发生车祸,人没抢救过来,今天凌晨去世了。 许岁终于见到陈准,是在夏婷出殡的那天。 她随父母过来吊唁,离很远就见路旁停着几辆轿车,头车系着白花,每辆车的车尾都贴着“陈府坤丧”四个字。 许岁抬了抬头,天刚蒙蒙亮,世界是灰的,就连昔日经常做客的小院,也失去原有的色彩。 许岁一眼瞧见陈准,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西裤,明明只隔两天,他却瘦脱了相。视野里这人变得陌生起来,她知道一切都和以前不同,那个快乐无忧的少年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陈准站在院门口,远远看过来,与她对视几秒,又挪开了视线。 许岁抿了抿嘴,跟着父母走过去,“你还好吗”这样的话她问不出口,“节哀”更是一句废话。 所以她低下头,沉默着。 她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陈志远陈叔叔,他一夜之间苍老许多,鬓间染了白霜,双眼布满血丝,见到许家夫妻,再一次红了眼眶。 这个能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中年男人,在整场葬礼中竟乱了方寸,很多事反倒要一个刚满15岁的男孩帮他操持。 陈准脸上没有太多悲恸神情,就连夏婷送去火化那一刻,也只看得到少年紧握的双拳,这种极力克制的平静,让许岁觉得不安。 葬礼过后,陈准离开了许家,搬回那座小院。陈志远和他同住数日后,不得不返回南岭市打理酒厂生意。 许康曾多次打电话叫陈准回来,都让陈准搪塞过去。他又打电话给陈志远,这孩子一直都是夏婷管教,他劝不动,酒厂又暂时无法抽身,最后也只好随他去了。 陈志远都这样说,许康夫妻就此作罢。 而许岁课业加重,密集的模拟考压得她透不过气,每次想起有事要解决,都被各科老师砸来的厚厚一沓卷子所阻碍。 转眼就是一个月,有天,她决定去陈准家里看看他,可到了又望而却步,她怕见他,从小一同长大的交情令她更加不知怎样安慰他。 然而许岁扑了一个空。 放学时间,他家里根本没有人。 端午拴在院子角落,见来人是许岁,冲她疯狂摇尾巴。 它面前的水碗空了,被它舔翻在一旁。 许岁翻墙进去,把书包里的矿泉水打开,倒入碗中。 端午吧嗒吧嗒喝起来。 后来许岁是在校外面馆见到陈准的,这期间她又去过他家两三次,都没找到人,打他家里电话,也三言两语就挂断了。 许岁约陈准中午放学出来吃面。 她看到陈准时狠狠怔了下,他快瘦成纸片人。 陈准朝她笑笑:“你吃什么面?” 许岁说:“拉面吧。” 陈准点点头,去窗口点餐。 不多时,服务员端来一碗牛肉拉面和一盘炒刀削面。 陈准往盘子里倒些醋,搅和搅和,顺手把醋瓶放到许岁面前。 许岁拿起醋瓶,偷偷打量着他:“我去你家找过你,你都没在。” 陈准停顿片刻,抬起头:“去打篮球了。” 许岁:“哦。” 许岁很想逗逗他,问他手臂上引以为豪的小肌肉块哪里去了,可开口却是:“最近学习忙吗?” “还行。” “有没有不会的难题,我可以给你讲讲。” 陈准满嘴的面:“还是顾好你自己吧,都快高考了。” “中考也很重要。” 陈准没接茬。 许岁:“你还是搬回来住吧,自己在家吃不好,也没人监督你学习。” “早饭午饭都学校吃,晚上煮个面还是会的。我自己住多自在,”陈准玩笑的口气:“总算逃脱你的魔掌,不用喊你起床,也不用跟你抢厕所,免得每次拉一半就被你催出来。” 陈准原以为许岁会说他一句真恶心,或在桌子下踹他一脚,却相反,许岁没什么笑模样。 陈准也闭了嘴。 安静片刻。 许岁:“你……” 陈准埋头吃面,赶时间一样紧扒了几口,扭开矿泉水喝掉小半瓶。 许岁:“你……” “我挺好的,”他接过话来:“让许伯伯和大娘别惦记,你也赶紧备考吧,少操点心。” “搬回来……” “我想自己住。” 那一次后,两人又好多天没见面。 天气逐渐变暖,空气发闷,周遭都充斥着紧迫的味道。 一日晚自习前,许岁和同学去书店买老师推荐的模拟习题。 凑巧的是,她在马路对面的烧烤店门口看到了陈准,他应该是吃过饭了,正下台阶。 许岁心里挺开心的,刚想叫他,就见门口又走出一个男生,平头,小眼睛,穿骷髅头的黑短袖和牛仔裤,从台阶上几步冲下来,直接搭住陈准肩膀。 许岁皱了皱眉,觉得那男生很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回过神时,两人已经勾肩搭背地走远了。 同学拉着她去买烤冷面,暂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日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家,许岁做了套习题仍无睡意,她塞上耳机,准备听一遍英语听力来助眠,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又猛地睁开眼。 许岁想起来,曾在学校门口见过那男生,当时他一身痞相,塞给陈准一张不入流的光碟。 许岁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去客厅给陈准打电话。 “喂?”那边声音冷淡。 许岁怔住了。 陈准:“说话。” 许岁回过神来:“还没睡呢?” “是啊,什么事?” “我今天在学校附近看见你了,你刚吃完饭。”许岁手指绕着电话线,试探道:“你和你同学,你那同学我怎么没听你念叨过。” 陈准有点不耐烦:“你大半夜打电话就问这个?” 许岁下意识抬头看时间,原来已经零点三十分。 她说:“这么晚你还没睡?” “就睡了。” “哦。” 那边没再搭腔,许岁举着电话,只听得到滋滋电流声。 记忆里她和陈准从没这样生疏过,什么时候开始,讲话前她需要仔细去斟酌。 许岁早已忘记打这通电话的初衷,又过几秒,她慢慢放下听筒,两人竟有头没尾地结束通话。 在客厅独坐了会儿,许岁回房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打开窗,雨星扑面,带着翻新土壤的气息。 她趴在桌上看外面,心情低落极了,回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大家都忽略了陈准的感受。有些心情他不愿与父辈倾诉,但她是不同的吧。 他们虽没有血缘关系,但磨合多年,已经当彼此是家人了,她怎么忍心冷眼旁观他痛苦。 她恨死了自己的无情和置身事外。 许岁就这样睡着的,在窗前吹了一夜的风,起来后脖子落枕,脑袋胀痛,浑身发冷,一测体温高烧39度。 郝婉青没让她去学校,怕她精神一直紧绷反倒适得其反。她吞下两粒退烧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睡着前许岁目光落在书桌的记事板上,今天的日子还没改,距离高考不足四十天。 再次醒来,已是下午。 她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人在讲电话,好像是陈准班主任打来的,说最近陈准断断续续逃了几次课,今天又没来,想请家长过去一趟。 因为以往陈准住在许家,一般情况下,家长会也是郝婉青去参加,所以班主任才会第一时间把电话打到这里来。 许岁下床去,郝婉青已经在和陈志远联系了。 许岁等着她讲完,问:“您去学校?” 郝婉青气得不轻,板着脸答:“我不去谁能去。” “那我去陈准家里看看。” “老实待着吧你,感冒了别到处跑,我去完学校再去找他。” “没事儿,退烧了,我顺便出去透口气。” 郝婉青用手背试了试她温度,没说什么,拎着背包急匆匆出门了。 许岁绑好头发,洗了把脸,也出门去找陈准。 她懒得骑车,拦了辆的士。 过去时陈准家院门虚掩着,院子里没有狗,看来他在家,端午被牵进了屋里。 她去敲门,没多久,门开了,里面竟站着个浓妆艳抹的短发女生。 许岁一度以为来错了地方。 “找谁啊?”对方倚着门框,上下打量她。 “陈准在吗?” “不在。” 许岁推开她直接进去,脑袋当即嗡嗡作响。 客厅里烟雾缭绕,满地狼藉,茶几上堆满零食、啤酒和烟盒。加上门口这位,一共五个人,两女三男,昨晚那个小眼睛也在其中,都在沙发和地砖上或坐或躺。 许岁看向陈准:“你逃课就和这群人鬼混?” 陈准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许岁关掉震耳音乐,又走过去将陈准手中的啤酒瓶砸在茶几上:“谁叫你逃课的?谁撺掇的你?你跟这群人能学出什么好?小小年纪不在教室里,混在一起抽烟喝酒?” 许岁恼火陈准不争气,劈头盖脸将这群人一顿骂。 房间即刻鸦雀无声,好几双眼睛盯住她,目光不善。 曾鸣默默哼笑了下,在桌角按熄烟头,走过来打圆场:“这不咱姐吗,姐你误会了,我们都是陈准朋友,他心情不好,我们过来陪陪他。” 许岁大声:“起开。” 曾鸣顿住脚步,被个女的当着一屋子人卷了面子,脸上立马没了笑容。 他记仇的很,别人对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总得一五一十找补回来。 陈准站起来,扯开她:“别在这凑热闹,赶紧回去。” “你想继续这样?” 陈准垂着眼,许是休息不够的缘故,眼下一片青黑:“我的事你少管。” 许岁快要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瞬间想起那年春节站在雪地里想家的小男孩。 她第一次同他提起那场意外:“阿姨的事我也很难过,但这不是你胡闹的理由,我想阿姨也不希望你这样。陈准你要知道,15岁就一回,挥霍掉再也回不去了。” 陈准讥讽地笑笑,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如果她也有相同遭遇,还会在乎青春?还能自以为是地站他面前讲大道理? 许岁又说:“你还有两个月就要中考,我也还有不到四十天的时间,我每天都要面对很多考点和难题,真的没有精力总来找你。” 许岁心急如焚,但她不知道的是,现在什么劝慰都是错的。 “我要你管我的?”陈准冷声:“怎么着,我妈还得挑个时间死?避开您老的高考,早点就他妈让车碾碎?” 许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你走吧。” 曾鸣眯眼笑着,坐回去看热闹。 先前的短发女生挽住曾鸣手臂:“叫你走呢,别赖着了。” 许岁又开始头晕,感觉手心一阵阵冒虚汗。她突然泄气得很,觉得无能为力,他只是父亲朋友的小孩儿,不是她亲弟弟,她又在坚持什么呢? 许岁垂下眼,感觉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屋子里并不安静,有人笑着,有人窃窃私语。 她最后抬起头,看着陈准,“你真差劲。” 许岁回去又烧了起来,比早上温度还要高一些。郝婉青递来药和温开水,她服下后,拉上被子就睡着了。 这场感冒反反复复,许岁四天后才去学校。 她开始心无旁骛为高考做准备,很少再去想陈准。 偶尔听见父母在客厅聊天,郝婉青说,男的教育孩子就不如女的,老陈心肠软,治不了陈准。 许康只会唉声叹气,说他这个年纪刚好叛逆期,又遭遇生死离别的人生大事,就怕没引导好,那孩子走错路。 郝婉青叫他少操心,说现在老陈南岭和顺城两边跑,能帮的我们肯定帮,尽力就好。 …… 后面再说什么,许岁塞上耳机没去听。,. 第25章 第25章 6月7日,高考如约到来。 这天闷闷的,没有太阳,云层压得很低,天气预报说上午有小到中雨。 那时候还不兴父母穿着一新地去考场外给考生加油打气,许岁检查好考试用品和准考证,自己出的门。 第一天的两科还算顺利,傍晚时,她走出考场,看见许康骑着自行车来接她。 郝婉青已经在家忙碌一下午,许岁推开门就闻到那股熟悉的花胶鸡汤味儿。 她洗澡的功夫,郝婉青炒好几道小菜。 陈志远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问陈准有没有去过。 细问才知道,臭小子离家出走了,留张字条,说去外地散散心。 老陈六神无主,和谁去的,去了哪里,要去多久,他都不知道,实在是平时照看陈准太少,找都不知去哪儿找。 这顿饭没法再吃,许家夫妻交代许岁几句,匆忙出门了。 许岁看着门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放下筷子,面对满桌菜肴,忽然没了食欲。 许岁起身回房,随便找了本英语真题做,半天才发现一个单词都没看进去。 耳边尽是钟表走过的嘀嗒声,越听越烦躁。 她看着窗外,良久,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她再也坐不住,去客厅抽屉里翻出陈准家的备用钥匙,换鞋出门。 陈准家没有人,陈志远不知去哪里找他了。 许岁用钥匙开门,径直走到陈准房间。 端午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跟在许岁后面。 许岁开始四处乱翻,抽屉、书柜、书包……,果然,她找到了曾鸣送的那张光碟,塑料封皮上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最后许岁是在顺城火车站找到陈准的。站前五四街的尽头有家面馆,位置偏僻,没有招牌,周围环境脏乱,出入的人也杂七杂八。 天黑了,周围光线暗,许岁没来过这边,踏了一脚的泥。 曾鸣最先看见她,起身迎上前:“呦,咱姐来得还挺快。” 许岁瞧都没瞧他,目光径直盯着坐在小马扎上的人。除了他,旁边还有两男一女,都社会小青年的穿着打扮。 陈准筷子还没放下,扭着头,一脸诧异。许岁联系曾鸣的事,曾鸣根本没有提。 曾鸣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忘说了,咱姐给我打的电话。” 陈准瞥瞥他,撂下筷子走到许岁面前,“什么事?” 许岁说:“你爸找你。” “告诉他我过过就回去。” 许岁拽住陈准衣服:“你不许走。” 她现在就一个念头,死也得留住他。一旦他和这群混混离开顺城,也许陈准就不再是陈准了。 “松开。”她抓得紧,他竟一下没挣脱。 曾鸣笑着掺和进来:“别别,有话咱坐下聊,生什么气啊。” 他不要脸地去抓许岁的手,看陈准:“早说让你介绍介绍,我想跟咱姐好。”又看许岁:“要不这趟跟我玩玩去?” “少他妈在这开玩笑。”陈准一把推开他。 “我认真的啊兄弟。” “滚。” 许岁没管其他人说什么,只一门心思拉着陈准离开,这会儿力气出奇的大。 陈准边骂人边试图摆脱许岁,两人纠缠起来,脚底的泥踩出奇形怪状的纹路。 不知是否有意,曾鸣再次上前劝阻,有一下没一下搭许岁肩膀。 拉扯当中,许岁挥手。 曾鸣“嘶”的一声,既而捂住左眼。 其实许岁并不是故意的,女孩儿的指甲尖而薄,混乱中也不知这下挠到谁。 这时一旁看热闹的几人倏地起身,围了过来。 曾鸣捂着眼:“操!” 同伴问:“有事吗?出血没?” 曾鸣没答话,猛地回手,狠狠给了许岁一巴掌。他可记仇,不识好歹的女人有很多,当众卷他面子的还没碰见过,加上今天这一下,给个巴掌算轻的。 他出其不意,原本道路就泥泞,许岁脚下打滑,身体向旁边歪去,额头撞到砖墙上,“咚”一声闷响。 同伴习以为常,抱着手臂看热闹。 陈准愣两秒,不知为何,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他想都没想,朝曾鸣一拳打过去。 曾鸣没防备,栽倒在地。 “你疯了,又他妈不是你亲姐。”他捂住鼻子,有血顺着指缝往外流。这女的自动送上门,调理她一下而已,他是真没想到陈准会打他。 陈准不说话,阴沉着脸,弯腰去扶许岁,谁知曾鸣忽然间跳起来,随之另两个男同伴也一同冲向他。 陈准虽个子高,终究单薄了些,一对三肯定要吃亏。 他很快被他们围堵住,拳脚相加。 许岁此刻还是发懵的状态,额头这一撞不亚于从天桥上摔下来那次。 她缓了几秒才看见陈准被他们堵在墙角打。 许岁咬紧牙关起身,冲上前阻止。 这群混混揍人才不分男女,许岁只感觉有人推搡她一把,她便被一同卷在那几人脚下。 可下一秒,陈准翻身护住了她。 许岁蜷着身体,耳边是陈准痛苦的闷哼声。 她喊救命,可透过缝隙看出去,周围没有行人,面摊老板也只是在视野里晃了一圈,转身进去。 几人持续一会儿才停手。 曾鸣气喘吁吁:“为个女的,你丫竟然打老子,陈准你他妈不适合跟哥哥混,回去找这小娘们玩儿泥巴去吧。” 陈准翻过身,艰难地靠着墙壁,并不反驳。 旁边人递来纸巾,曾鸣擦了擦鼻子上粘的血,放掌心揉烂了,扔在陈准脚边:“今天老子眼睛差点瞎了,鼻骨也快断了,从你那儿拿的钱就一笔勾销了。”他看看时间:“到点了,咱再会吧。” 说完,几人骂骂咧咧转身,影子逐渐消失在巷子中。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天色也应景般黑的透彻。 许岁探身过来摸他脸:“你怎么样?” 陈准歪头躲开:“没事。” “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他问:“你呢?” 许岁其实很疼,只是一时搞不清额头更疼还是脸颊更疼。后来被陈准护在下面,她别的地方没有受伤。 许岁咬牙摇了摇头,“我也没事。”她靠坐在旁边,实在忍不住嘲笑他:“被利用了吧,还屁颠屁颠跟人走呢。” 又有什么关系呢,陈准不在乎。 许岁问:“你给了他多少钱?” 陈准摇头。 她不追问了,说:“无论如何,别和他们瞎混就行。” 许岁生平第一次和这类人接触,被打更是没有过,她强撑至此,指尖还在发抖。 许岁不动声色地交握住双手,好一会儿,听见陈准低声:“你说得对,我差劲透了。” 许岁回忆起那日骂他的话,其实她很想告诉他,那些不作数的,在她心中,他一直是个好孩子。 可没等她开口,陈准又道:“我烂透了,和他们一样烂。”他声音忽然发颤:“要不然我妈怎么会离开我。” 许岁怔住,转头看他。 可眼前一晃,陈准五指捏住她头顶,将她的脸扭回去。 许岁没再坚持,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他脸上那行亮晶晶的眼泪。 她知道此刻什么样的安慰都徒劳而无力,但这次她会默默陪着他,不再离开。 没多久,旁边传来抽泣声,低沉的,压抑的。 他脑袋埋进双膝间,含混不清地叫了声“妈妈”。 许岁心被狠狠刺痛,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死亡对他而言是永远失去,他叫“妈妈”,无人再回答。 换作是她,失去母亲或父亲,都难以承受,光想想已经痛到无法呼吸。 而那么多个日夜,陈准自己硬熬过来,生离死别对一个少年来说,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许岁抬头看着天空,良久,心中有了决定。 她站起来,弯腰去握他的手:“走啊。” 陈准别开头,在胳膊上蹭了把眼睛:“去哪儿?” “你不是想散心吗,我陪你去。” 陈准被她使劲拉了起来,一动才发现浑身散架似的,没一处不疼。 这种疼痛感甚至让他觉得很舒服,疼死掉胜过破罐子破摔。 以往他没做过一件令母亲骄傲的事,所以她才会走的毫无留恋,多少次回忆那个清晨,母亲被撞的血肉模糊,他怎样恳求呼唤,都不能挽留她。母亲没说一句话就永远闭上双眼。 胡思乱想之际,许岁攥了攥他手指:“快点儿。” 他被迫往前提了一步,然后跟着她,踉跄着走向巷子出口。 陈准望着许岁背影,她马尾快要散掉,发丝在肩膀一荡一荡。 她的背很直,奇妙地给他带来依赖感和安全感,她瘦小的身体这一刻仿佛能够承载他所有无助、沮丧和悲伤。 迎面的风温吞潮湿,像密不透风的塑料袋将人包裹住。 陈准回握住许岁的手。 她的手特别小,却格外有力,就这样抓着他,一路奔向光明。 两个人花光兜里所有钱,最近的车次,能买到哪儿算哪儿。 检票入闸,周围人投来异样眼光。他们满身脏污,手臂脸颊有伤,这番形象实在引人注目。 买的是硬座,这趟车上人不多,过道另一侧有人躺在椅子上睡觉。 火车慢慢驶离站台,车窗外星点灯光逐渐被黑暗所取代。 两人相对而坐,撑着小桌板看外面。 这可能是许岁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也许陈志远正在赶来的路上,也许父亲母亲知道会暴跳如雷。缺席明天的考试,她一整年的努力将付诸东流,可暗巷中那一刻,她就是冲动且坚定地做了选择。 许岁指着远处山峦的轮廓:“这山是瑶山吧,我们去年爬过。” 陈准整个人都平静下来,淡淡道:“肯定不是,这么远都能看到,一定比瑶山高得多。” 许岁点点头:“也是。”她说:“小时候我很害怕晚上坐火车,外面太黑了,总感觉会忽然蹦出一个鬼。” “现在呢?” “不想就还行。” 陈准后脑勺倚着靠背,垂眼瞧外面:“看鬼片可没见你怕过。” “怎么一样,鬼片是假的。” 陈准没说话,只扯动唇角笑了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途径都是十几分钟的小站,竟也不知不觉停靠启动了三四次。 车厢里安静得很,列车员不时过来清扫垃圾收餐盘,有人泡了方便面,整个车厢都充斥着浓浓的汤料味儿。 许岁小声:“红烧排骨的。” “嗯。” “火车上的泡面总比家里香。” 陈准说:“还有图书馆里。” 许岁说:“最好再加一根淀粉肠。” “还有辣条。” 许岁吞了吞口水,笑着点头。 火车再次减速,即将到达下一站。 陈准望着车窗,望着望着,视线转移到玻璃映照的那道影子上。 “你……” “什么?”许岁转头。 “你的脸还肿着。” 许岁碰了碰,疼得倒吸口凉气,她在心中诅咒那个混混,从小到大,郝婉青都没打过她的脸。 她又摸摸额头,那里已经肿起一个包。 她指着那个包,没好气地瞪陈准:“加上天桥那次,一共两次,你欠我的。” 他欠她的,又何止这些。 火车慢慢在站台停靠,有人上车,有人背着行囊下车。 站台上一片昏黄的光,路人行色匆匆。 陈准问:“你高考怎么办?” “不考了。” 陈准一滞:“不读大学了?” “怎么可能。”许岁撑着下巴,语速很慢,又那么理所当然:“明年和你一起呗。” 他屏了一下呼吸,抬头看着她,心底翻涌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也就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对许岁的感情不再单纯。 他别开视线:“不值吧。” 许岁撇嘴轻哼一声:“我也觉得。” 陈准没吭声。 “算了。”许岁很大度地耸耸肩:“谁叫我们爸爸是好朋友呢。” 火车停靠了有一阵儿,站台已经空无一人。列车员吹响哨子,提醒旅客即将关门。 就在许岁打算靠着眯一会儿的时候,陈准忽然起身,一把抓起她:“走。” 许岁差点被他拉个趔趄:“去哪儿啊?” “别等明年了,今年我们也一起。” 许岁:“你不想散心吗?” 陈准回头,朝她挑了挑眉:“这不就散完了。” 他尾音上扬,脸上是那种欠揍又贱兮兮的表情。 这样的陈准,久违了。 许岁微扬着头看他,忽地笑了。 陈准无法形容这个笑灿烂到什么程度,像一朵花,蓦然在他心底绽放。 他拉紧了她,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秒冲下去。 温热的风将两人包围,他们用力奔跑。 像一场逃亡,目的地却是归属。 许岁大声:“我们回家吗?” 陈准说:“当然。”,. 第26章 第26章 许岁考入南岭大学,只是第一志愿未被录取,服从调剂到了市场营销专业。 陈准也参加了当年的中考,考完他犹豫有没有复读的必要。 当时正值酷暑,客厅开着空调,即使门窗紧闭,也听得见嘶声力竭的知了叫。 许岁忍不住泼冷水:“复读你也考不上重点,别浪费时间了。” 陈准瞥她一眼。 “看什么看。”许岁说:“你底子没打好,人再笨点,除非从初一开始读。” 这话陈准不爱听:“说谁笨呢?小爷我就争口气,考给你看看。” 许岁扯扯嘴角:“真不是我小瞧你。” 陈准被许岁噎的胸口闷,总觉得这段时间太让着她了,应该找茬好好修理修理她。 他把漫画书扔桌上,用遥控器欠嗖嗖关掉电视。 许岁:“你有病吧!” 他一挑眉,随便拿起本练习册:“我要复读,你别打扰我。” “说风就是雨的,神经病。”许岁从沙发上跳起来,去夺遥控器。 陈准把遥控器向后一抛,扔沙发夹角里,自己身体歪靠过去挡着,两腿搭上茶几。 许岁揪住陈准衣领,这家伙整个瘫在那儿,再大力也拖不动。她才不惯着他,照他侧腰狠狠拧了把。 这一拧两人打起来。 谁都不认输,沙发靠垫满处飞。 最后陈准仗着体型优势制服许岁,将她逼进沙发拐角。 陈准坐茶几上,一脚踩着她身侧扶手,面对着她。他只用一只手就将许岁两个手腕轻松抓住,另一手挑衅地拽她马尾辫的发梢:“谁笨?” “我警告你松开我。” “再威胁个我试试?”他往手指上哈口气,作势弹她额头。 “陈准,你就没大没小吧。” 不说陈准倒没想起来,他大言不惭:“叫哥,叫哥饶了你。” “叫屁,滚开。” 陈准不为所动,一撩一欠的,很快把许岁马尾辫拽松了。 许岁想挣脱,可不知何时起,他手劲大的像钳子。 指尖已有充血的感觉,腕处浮现淡淡红痕。 她“嘶”了一声。 却没料到,钳制她的那股力道几乎瞬间松开。 陈准下意识:“疼了?” 许岁觉得哪儿不对,他向来不知轻重,也从没这么容易罢休过。但她懒得细想,踹他小腿一脚泄愤,夺来遥控器。 许岁重新打开电视,反转椅子,跨坐在上面,抬高中……” 陈准坐在后方,弯腰揉小腿。 他不经意抬头瞥了她一眼,忽地顿住。 今天天气热,她穿一件黑色大方领短袖和同颜色短裤裙,都是非常柔软轻薄的质地,这样跨坐在椅子上,身体的轮廓感极具冲击力。 她眼睛盯着电视,手指插入发间,不紧不慢地向上拢马尾。 衣摆随动作提上去一些,露出细细窄窄的腰,黑色衣服映衬下,那处皮肤白得晃眼。 曾鸣给的光碟其实陈准偷偷看过,男生到了一定年纪,没有哪个能抵挡得了对性的探知欲。 这会儿瞧着她背影,陈准脑中浮现某些看过的画面,就连那把椅子也似乎和影片中雷同。 他晃了晃头,不敢继续神游,许岁在他眼前快要□□。 从前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一夕之间开了窍,面对许岁再也做不到思想单纯。 许岁随便在头一大堆话,陈准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回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什么?” “你脸怎么猴屁股似的?” “没有我……”陈准支支吾吾,也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你刚才说什么?” 许岁把椅背向他那边转了些,又重复一遍:“我说,你不如听你爸的,去南岭市读高中,这样手长脚长的,可以考体育特长生,你只要文化课别太差,好好练特长,大学不难考。将来毕业了多半是去你爸酒厂帮忙,或者当个体育老师也能养活你自己。” 陈准听进去了,但哪能放过和她唱反调的机会:“那不行,我得考个重点给你看。” “幼稚。”许岁扭回去看电视,不再搭理他。 周末这天,陈志远从南岭回来。陈准随他去墓地看过妈妈,父子俩找了家饭店吃晚饭。 服务员最后端来猪肚汤,把包间的门轻轻合上。 一桌子菜,都是陈准爱吃的。 陈志远往他碗里夹了两只虾:“别光吃饭,多吃菜。” 陈准饿坏了,几口干掉一碗大米饭:“爸,我想去南岭读高中。” “想明白了,不考虑复读?” 陈准放下筷子,先给父亲盛汤,又给自己添一碗:“许岁说我基础差,再读一年也是浪费时间,没什么必要。” “可以,我托人去办。”陈志远尊重儿子的选择,只多嘱咐一句:“上高中以后你得加把劲了,将来考大学完全要靠你自己,多读几年书还是有必要的,哪怕是所高职院校也可以。” “许岁建议我考体育特长生。” 陈志远一挑眉:“这想法不错,你许岁姐倒是处处为你着想。” 陈准哼道:“我可不认这个姐。”想想又加了句:“特长生对文化课要求不太高,许岁也去南岭读大学,到时候请她帮我辅导辅导。” 陈志远忍不住转头看陈准,虽然平时对他照顾得少,但自认还是比较了解这个儿子的。他三句不离许岁,语气神态都挺特别,有点情窦初开的苗头。 陈志远笑了笑,没有点破。他其实一直都很喜欢许岁那孩子,她对陈准有恩不说,又乖巧懂事。自己和许康是至交,如果将来两家变一家,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陈志远心中正计算着,陈准也沉默下来。 陈准望着餐桌对面的椅子出神,如果没有那场意外,那里应该还坐着一个人。她会往他碗里一直夹蔬菜,不让他光盯着肉,也会托腮听他们父子俩说话开玩笑,然后被逗得前仰后合。 现在对面空着,他心中有种难言的空落和悲伤。 陈准:“爸。” “怎么,儿子?” 陈准笑着道:“您晚几年再给我找后妈成不成?” 陈志远怔了一下,“你……” “我能接受您重新建立家庭,但总感觉我妈自己在那边挺可怜的,也让她适应适应,过几年您再开始新生活。” 陈志远低头不语,有些话他不愿讲给儿子听。夏婷和他夫妻十几载,缘分虽浅,情谊却不浅。与他吃糠咽菜过苦日子的是她,与他离家创业共患难的也是她,糟糠之妻他怎能辜负。 陈志远咽下所有酸楚,承诺道:“我跟你就是新生活。” 这句话触动了陈准,他禁不住眼眶发酸。 陈志远敲打两下儿子脑袋,想让他放轻松:“不过,你小子以后规规矩矩的,如果再闯祸,别怪我不客气,我发起火来你妈都害怕。” 陈准苦笑着点头,其实父亲很和蔼,印象中他从没发过火。 他欠他一句“对不起”,又觉得正式道歉难为情。 他为父亲添茶:“以前让您费心了,我争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吃完饭,父子俩散步回家。 陈志远在顺城逗留两日,返回南岭。 之后的假期,陈准闲来无事,时常泡在许家打游戏看闲书,偶尔与许岁斗两句嘴,小打一架,日子过得飞快。 入秋时,两人相继前往南岭市。 陈准走读,学校离家骑车四十分钟。 许岁住宿舍,她受陈志远之托,每周末过来给陈准辅导功课。 从前许家帮忙照顾陈准,现在改由陈志远为许岁改善伙食。 陈准在南岭的家特别大,三层独栋,楼下有花园和游泳池,端午也带过来养,这会儿正在草坪上打滚撒欢。更夸张的是,他房间露台有个露天浴缸,从那个方向望出去,满眼绿树和蓝天。 许岁偷偷同陈准说:“看来陈叔生意红火,赚大钱了。” 陈准嗤之以鼻:“鸟不拉屎的地方,有钱人才不来。” “有钱人喜静,再发展几年看看,也许这样的房子抢破头也买不到。” 陈准懒洋洋:“我只知道我上学远。” 小县城不会被距离困住,而南岭路程要以公里计算,上学远,去球场远,买个东西也远。 当然了,和许岁见一面也变得不那么容易。 陈准开始期盼每个周末的到来。 就这样,一转眼,他升高二,她读大二。 陈准发现许岁和高中时不太一样了,一些细微变动积攒起来,每隔一周都有大变化,比如她散开头发没有扎马尾,比如她开始尝试短裙和牛仔热裤,比如她嘴唇越发水润,再比如她耳垂上多了只铃兰耳钉…… 这天,许岁穿了一件超宽松的米色长袖衫和牛仔短裤,短裤有破洞,边缘全是勾开的线头。 她大步流星从门前树荫下走过来,离老远没看见人,光看见腿了。 陈准站楼上一直盯着她进门。 不久,他听见上楼的脚步声。 陈准大步返回书桌前,随便拿起本书,回头瞥她:“你这穿的什么破玩意。” “少废话,课本拿来。”许岁一脑门的汗,放下书包,去冰箱找水喝。 “大热天你看有几个穿长袖的。” “防晒啊。” “腿不怕晒?” 许岁觉得他在找茬,没好气道:“考试不考这题,管好你自己吧。” 陈准两脚搭在书桌上,又向下瞥了眼。 许岁翻开课本,问他上周学的知识点,然后在练习册上迅速熟练地勾选典型大题,足有三页多。 她把笔和练习册推给陈准,才从包里翻纸巾擦汗。 这些题足够陈准安静一阵子,许岁无事做,房前屋后转几圈,逗了会儿端午,上楼来他才做一页半。 陈准手撑额头,垂着眼看某道题:“冰箱有水果,你可以洗来吃。” “待会儿你做完一起吃吧。” 陈准说:“有你爱吃的木瓜和青提。” “知道了。” “漫画书你要不要……” “别说话。” 陈准闭了嘴。 不想打扰他,许岁安静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摆弄一旁的科比手办。 书桌前就是窗,窗开着,纱帘一荡一荡。 外面阳光正浓,蓝天、绿树和远处的棕色屋顶,被赋予高饱和度色彩,像极了宫崎骏画笔下的风景。 不知过多久,陈准转头时,就见许岁睡着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大胆盯着她瞧,从前没发现,她长得这样好看。 陈准想到“楚楚动人”这个词,竟荒唐地想要欺负她,把她弄哭。想象着她掉眼泪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下,微微痛感从胸腔窜至后脑。 一阵微风吹进来,几根发丝顺她脸颊滑落。 陈准下意识伸出手指,触了上去。 许岁没睡熟,只感觉额头湿湿凉凉的,像一滴水落在皮肤上,不曾想到会是陈准指腹。 她慢慢睁眼,起初几秒,世界是模糊不清的。 从陈准指缝间,她看到他的脸。阳光自前方闯进来,光线在他脸上不再无法捕捉,他微侧着头,高挺的鼻梁就像一道分界线,他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许岁无法描述他瞧自己时的眼神,只是觉得,此刻的陈准,样子好温柔。 她一时分不清是醒着还是梦。 许岁没有动,仍在他指缝间模模糊糊地回视他,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时间停歇了,万物静止,这一幕被锁进画框里。 然而某个瞬间,陈准猛吸口气,手足无措间,反手照她额头弹了一下。 这副画像镜面一样“啪”地碎掉。 树叶开始摆动,知了继续叫,纱帘也飘了起来。 许岁彻底清醒了,给疼醒的。 她撑起身,抚了抚额头:“你有病吧!” 还是那个讨人厌的陈准,他扭回头认真看题的样子,淡淡道:“刚才有蚊子。” 许岁大声:“大白天哪儿来的蚊子?” “它饿了还分时间?” 许岁问:“那蚊子呢?” “飞了。” 许岁气的牙痒痒,“陈准,你就手欠吧。” 陈准没吱声。 哪儿来的什么蚊子,他准是看她睡着了,心理不平衡。 许岁慢慢抚着额头,心虚地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她还挺感谢他弹自己那一下,否则真要鬼迷心窍了。 她暗自吐口气,天气太热,搞得人晕头转向的。 经过许岁辅导,当年的几次月考陈准成绩还挺理想。 如果保持文化课成绩不下滑,体考分数够,将来上个二本应该没问题。 高一入队时,陈准对体育还没有太深刻的了解,只凭喜好选的篮球队。 那时候他个子已经窜到一米八五,技术一般,但体能不错,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系统训练后,教练将他从替补位置换到了前锋。 就这样,陈准在篮球队呆了一年多,后来机缘巧合下转入田径队练长跑,训练强度加大不少,他每天练力量,练速度,练耐力,控碳水,增肌…… 经历风吹日晒,陈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白净的单薄少年,阳光赋予他古铜色皮肤,高高的个子,一身健康有型的肌肉。 他奔跑在塑胶跑道上,已是焦点本身,总能吸引女生目光。 陈准有个队友姓金,大家给起外号叫金钟罩。 他又来帮班里女同学带信给陈准,已经数不清第几次。 陈准接都没接,要他从哪儿拿的还哪儿去。 金钟罩:“不看看?” 陈准刚跑完步,满身的汗,不管不顾脱下球衣搭在肩膀上:“那点事儿呗,有什么好看的。” “我回去怎么跟她交代?” “说我不喜欢她。” 金钟罩笑了,“这么直接。”他搭上陈准肩膀,一同往教室方向走:“哥们儿我挺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漂亮的?” 陈准仔细想了想,牵动唇角:“一般吧。” 金钟罩追问:“温柔的?” 陈准摇头:“跟温柔不搭边。” “那暴力?强悍?” “差不多。” 金钟罩吃惊不已,夸张道:“兄弟,你斯德哥尔摩吧?” 陈准没听懂:“什么摩?” “就是有受虐倾向。” 陈准懒得理他。 教导主任离老远冲两人吼了一嗓子。 陈准瞧过去。 老主任单手掐腰,扯了扯自己衣服前襟,警告陈准把衣服穿好。 陈准拽下肩膀搭的湿球衣,不紧不慢套回身上。 走着走着,金钟罩反应过来:“你这是心里有人了?” 陈准笑而不语。 “说说?” “少打听。” 金钟罩撇撇嘴:“长相一般又不温柔,你这眼光不怎么样啊。” 反正许岁听不见,他可了劲儿胡诌八扯:“年纪小,不懂事,审美扭曲了。” 这时候,陈准还在沾沾自喜,他没明白,单恋只是一个人的事。 他总以为,许岁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不会轻易离开。 所以他还在原地徘徊的时候,不知许岁已经转身迈出一步。 她的生活早就脱离他们长大的小城,她每日奔波于各学院之间,闲暇时候,会和室友通宵上网,会和她们互相庆生小酌一口,会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会不断认识新朋友,当然,也会恋爱。,. 第27章 第27章 一日清晨,许岁收到陈准发来的消息,说他在她学校外面,叫她快点下去。 第一节是统计学,许岁刚好要和室友江贝去吃早饭,然后直接去教室,所以她回复陈准,叫他到二食堂门口等着。 早课时间,食堂门口人来人往。 许岁一眼瞧见陈准,他随便跨坐在一台自行车后座上,身穿橙色半袖和黑短裤,胸前湿透,薄薄布料几乎全部贴在皮肤上,头发短的不能再短,发尖挂着汗珠,阳光下竟反射出点点的光。 他略弓着背,长腿微曲,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围,这样的身高及长相,即使身处帅哥云集的大学中也丝毫不逊色。 许岁笑了笑,有些骄傲那人是自小一块长大的陈准。 她拉着江贝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陈准转过头,见是许岁:“晨跑路过。” 许岁不由跟着仰起头看他,这家伙个子倒是窜得快:“那么远,来这儿晨跑?” 陈准早已想好答案,不慌不忙说:“顺着江边一条道,练耐力不错。你们学校的食堂挺出名,顺便找你吃个早饭。” 许岁问:“拿的什么?” 陈准摸了摸鼻梁,把拎的水果袋递给她:“校门口一老大爷卖的,快收摊了,算我便宜。” 她接过来,打开看看,里面装着青提,每颗都圆嘟嘟,透亮饱满。小摊上难得会卖这种品质的。 许岁没往深处想:“算你有良心。”她低头翻书包,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擦汗:“走吧,请你。” 江贝已经在旁边等半天,许岁似乎忘记介绍两人。 她轻咳一声提醒她。 许岁这才反应过来,对陈准说:“我室友,江贝。” 陈准朝她点了点头。 没等许岁接着说,江贝快一步伸出手:“幸会,幸会,陈准吧,久仰大名。” 她典型颜控,人是正经人,就说话不太着调,碰见帅哥总想着上去逗一逗。 江贝硬是拉着陈准聊了会儿,才放人进食堂。 陈准走前面。 江贝对着他背影耍流氓,凑近许岁:“屁股挺翘。” 许岁无语,纵使那样熟悉,她也没敢盯着陈准身材仔细瞧过。 她小声:“你关注的重点能不能挪到上半身?” 江贝没听见似的:“大腿可真够结实了。“然后问她:“这弟弟小狼狗吧?” 许岁瞥了眼陈准背影,不做表态地耸耸肩。 江贝兴趣很浓:“到底狼不狼啊?” 许岁摇头:“狼不狼不清楚,有时候可挺狗的。” 江贝哈哈大笑。 二食堂最有名的是排骨包子和豆腐脑。 人点完餐,找了个清净的位置坐。 陈准往豆腐脑里加醋,之后许岁接过醋瓶,也往自己那碗豆腐脑里加。 他们全程没有语言交流,十分之默契。 江贝看的直咧嘴,原来两人口味都这么独特,想象不出豆腐脑加醋能是啥口感。 快吃完的时候,有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生走过来,轻敲了下许岁的头。 这一幕恰巧被陈准捕捉到,他下意识皱了下眉。 许岁吓一跳,抬起头,笑了笑:“是你呀。” 那男生推推眼镜,把一瓶牛奶放到她面前:“上午有课?” “两节,全满。” “我也是。” 许岁问:“你吃完早饭了?” “刚吃过,和伟哥一起,他去送盘子了。”他问:“这周末有时间吗?伟哥他们组了个野战局,想叫你一起去。” 许岁说:“游戏我都没玩过几回,真人野战肯定不行。” “没关系,凑个热闹。” 两人聊了几句,那男生才想起和江贝打招呼。 江贝抱着手臂,调侃道:“我寻思你只看见你家许岁了。” 他并不介意,笑着说:“周末一起去吧。” 男生叫秦阳,正在追许岁。 许岁还没表态,但对他确实有些好感。 秦阳将目光落在陈准身上,恰巧陈准也正看着他。 “这位是?”他问。 许岁哦了声:“我弟弟,过来吃个早饭。” 陈准不喜欢她给他安的身份,冷声道:“我什么时候多个姐?” 许岁心说不能念叨,这人说狗就狗起来了。 她多解释一句:“从小一块长大的弟弟。” 秦阳会意,冲陈准点点头:“那正好,周末也来玩吧。” 没等陈准说话,许岁先帮他拒绝:“他不行,他得学习,眼看就要高考了。” 陈准:“为了高考,我是不是吃饭喝水都多余?” 许岁气够呛,在桌子下狠狠拧他侧腰的肉。 陈准愣是一声没哼,脸上仍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这天晚上回去,陈准失眠了,满脑子都是江贝的那句“你家许岁”。 他第一次看见许岁身边出现异性朋友,也是第一次听她向别人介绍时,用“弟弟“这个称谓。 陈准烦躁地抓抓脑袋,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转眼就是周末,这天陈准跟来了,管他秦阳是客套邀请还是真心呢。 许岁觉得他每天除了学习就训练,适当放松也不算过分,所以没再阻止。 野战地点是城郊新开的一家户外俱乐部,场地很大,分丛林、码头、废墟、烂尾楼等多个地图。 这次加上陈准,一共11个人。 秦阳和伟哥分别带队,两个女生各自加入两边队伍中,多出来的陈准和许岁站到一起,所以秦阳这队是六个人。 换好衣服后,教官讲解武器装备的用法,说枪和防弹衣匹配后才可以使用,打中防弹衣掉一条生命,头盔是两条,阵亡后头盔冒蓝烟,同时武器也失灵了。 秦阳走到许岁旁边,略低下头:“待会儿你跟在我后面就行,我……” “我带她吧。”陈准打断说:“她笨得很,再给你拖后腿。” 许岁剜了他一眼。 秦阳笑着转向许岁,“不怕,有我在呢。” “谁在也没用,笨就是笨。”陈准认真拆台:“你在前面进攻,我带她。” 秦阳还想说什么,许岁道:“就这么定吧,我先熟悉一下。” 秦阳笑了笑,“那好,你小心。”他又仔细打量她一会儿:“护目镜别拉太紧,会不舒服。” 许岁调整了下。 秦阳说:“可以了。” 陈准冷眼旁观,不屑地轻哼了声。 他打心里看这人不顺眼,尤其他跟许岁献殷勤的时候。他长相还可以,但那双眼太锐利,心思多,不老实。 讨论完战术后,游戏开始。 第一局是丛林,规则很简单,伟哥一队先进去藏匿和防守,秦阳带队紧随其后,进行搜索歼灭。 许岁跟在陈准身边,踏入地图开始,便有种身临其境般的紧张和刺激。 陈准瞥了她一眼:“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许岁想起来,恶狠狠道,“再说我笨,我饶不了你。” 陈准并不反驳,拎着枪,散步一样。 开局十分钟后,两人看见躲在土坡后像虫子一样蠕动的江贝。 陈准朝许岁做个噤声动作,拉着她找掩护。 他举起枪:“爆头吗?” 许岁小声说:“欺负女生不好吧。” “敌方还分什么男女。” 陈准扣动扳机。 “啪”的一声,水晶弹打中了江贝头盔。 “哎呦!谁呀!”江贝吓一跳,回头却找不到人。 陈准说:“她还有两条生命,你要不要试试?” “我不会。” “教你。” 两人躲在一颗粗粗的树干后,周围全是灌木丛,蹲下去很隐蔽。 陈准和她换位置。 许岁肩膀靠着树干,学着刚才陈准的样子端起枪。 陈准轻轻推动她的头:“脸贴住枪体,从瞄准镜里对准她。”他的手自后方伸过来,托住许岁手臂:“别晃。” 许岁闭住一只眼,从小小圆孔里寻找江贝的方向。 陈准蹲在她后面,她刚刚到他下巴位置,嗅觉被她头发上的香气所占据。 有风吹来,几根发丝调皮地钻入他衣领里。 陈准声音不自觉放轻:“瞄准了吗?” “嗯。”许岁眼睛亮亮的,兴奋道:“不好吧,我们二对一诶。” 话音没落,她已扣动扳机。 “啪”一声响,水晶弹再次打中江贝头盔,头盔冒蓝烟,她阵亡。 许岁忍不住惊呼:“这么准的吗!” 不远处的江贝懵了几秒,寻声望来,终于看见他们。她气的鼻子冒烟,不顾游戏规则,啊啊啊朝两人冲过来。 陈准拉着许岁逃跑,爬上土坡,拐角处有一间小木屋,门是锁着的,但木屋后面和墙体之间有空隙可以藏身。 陈准拨开灌木,先侧身进去。 眼看江贝就要冲上土坡。 许岁推了陈准一把:“你手脚利索点行不行!” 她紧随其后,大脑处于高度兴奋状态,怕暴露行踪,还把外侧的胳膊和腿努力往回缩了缩。 等外面没了动静,她冷静下来,才有精力考虑此刻处境。 原来这里这样窄,刚才慌慌张张挤进来,两人竟面对着面,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许岁蓦然抬眼,毫无防备撞入陈准眼中。 陈准正低头看着她。 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发出声音了,身体也不知僵了多久。 耳边极静,使得两人的呼吸声听上去惊心动魄。 许岁第一次发现,陈准眼睛黑如深潭,漩涡一样要把人卷进去。她本应该立即逃开,两腿却灌了铅似的无法动弹。 “她……”许岁开口:“她……应该走了吧。” 陈准滚滚喉,前胸后背全是汗:“嗯。” 他稍微低了下头,嘴唇不小心擦过她额前皮肤,这回陈准整个人都傻掉,身体更加僵硬。绞尽脑汁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却清楚这样下去肯定会坏事儿。 某些心思可以隐藏,但生理上的变化不由他操控。 他可耻地有了反应。 许岁不是傻子,如果任由发展,她肯定能够察觉到。 这种情况,会给她留下怎样的感受和印象? 他害怕看到她惊愕厌恶的眼神。 陈准内心十分慌张,本能反应是同她错开身体,却情急下用力过猛,事与愿违将她一把推出木屋外。 许岁随惯性倒退几步,险些摔倒。 他这一系列动作在她看来,干净利落又避之不及。 许岁忽然意识到,自己真应该好好谈场恋爱了,来阻止那些时不时冒出的荒唐念头。 凡事简简单单就好,太复杂劳身又劳心。 没等她捋清思绪,有什么击中她头盔。 伟哥不知从哪儿蹦出来,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啊小许同学,歪打正着,你撞我枪口上了。” 许岁换上笑脸:“手下留情啊学长。” “好说。”伟哥叉着腰:“那要看你宁死不屈还是投入我方阵营了。” 他正说着,头顶开始冒蓝烟。 许岁看到秦阳自他斜后方走过来,于是说:“那我宁死不屈吧。” “想好了?” 许岁示意他看上面。 伟哥抬眼,瞧见呼呼往外冒的蓝烟:“我操!谁?谁狙我?!” “你哥哥。”秦阳虚踹他一脚:“我的人你也敢动,不狙你狙谁。”,. 第28章 第28章 这件事过去几天后,陈准才后知后觉猜测许岁是否误会了他。 他哪曾想到,自己的一个举动,帮许岁做了决定。 又是周末。 上午时,许岁打来电话,说今天有事,不能过来给他辅导。 她只在通话时仔细交代了学习内容,叫他自己完成。 陈准在书桌前枯坐一下午,写几笔就不自觉走神,半页习题都没完成。 他将碳素笔别在耳朵上,两腿搭着桌沿,向后靠去。 椅子前后晃荡,只有后腿是险险支撑地面的。 天色擦黑的时候,陈准再也坐不住,骑车去了许岁学校。 他甚至还没想好以什么借口来找她,却好巧不巧,在宿舍楼门口看见了许岁,还有秦阳。 陈准至今记得,他们在路灯下拥抱的画面,后来每次回忆,表面虽看不出端倪,但心脏某处仍然一剜一剜的疼。 他当时的感觉就像站在闷热不透气的罐子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有那么几秒,无法呼吸,他有幸体验了一回窒息的感觉。 陈准没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 再见到许岁,已是半个月以后。 仍是周末。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她从树荫下走来,穿一件温柔的白色短款连衣裙,春光满面,发丝在微风中飞扬。 她不经意抬头,看到三楼窗口的陈准,朝他挥了挥手臂,笑容全部洋溢在脸上。 陈准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原来这段日子的痛苦煎熬根本一文不值。 他坐回书桌前,听着她上楼的声音。 许岁脚步轻快:“太热啦,怎么秋后也不见凉快呢。” 陈准目光落在摊开的课本上,没搭腔。 许岁放下书包,去饮水机旁倒水喝。她的水杯是只白底红字的马克杯,上面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八个字,来自校运动会上陈准的比赛奖品。 某次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给她用,之后便成为她在这儿的专属水杯。 许岁手指戳了下他肩膀:“跟你说话呢。” 陈准说:“怕热你可以不来。” “你吃枪药了?” 陈准没抬头。 许岁看出他心情不佳,坐下来:“月考考砸了?” 陈准瞥了瞥她:“放心,就算考砸也不会一直赖着你。” 许岁气笑了:“大少爷抽什么风,快中午了,还有起床气呢?” 陈准微不可闻地冷哼了声。 许岁也有些火大,觉得自己又是早起又是换乘公交,大老远跑来纯属热脸贴人冷屁股,简直吃饱撑的。 她懒得废话:“这周学了什么,课本拿来。” 陈准半天没动:“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我自己能复习。” 许岁一个字都没说,拎起书包,抬腿就走。 以前她不会跟陈准一般见识,最近不知怎么了,从他这儿一点委屈也受不得。 这之后,两人断了联系。 许岁周末不再过来给他补课,陈准也没有因此自暴自弃。 他每天都花大量时间用来训练,文化课部分也倾尽所能,从早忙到晚,其他杂事没有一丝可以钻入的空隙。 然后他发现,竟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许岁,太阳升起落下,白天黑夜,日子照过。 然而,就在他为自己的及时止损沾沾自喜时,压抑的情感在某晚毫无预兆汹涌而至。 他没忍住,打开了她的朋友圈。 没什么能比这种感觉更糟糕,他几乎自虐式逐条往下翻看,不难找到她恋爱的痕迹。 那晚,房间没有开灯,陈准对着窗口坐,不断地听歌喝啤酒。 这种心情持续了几天,某天清晨醒来,他又觉得身心舒适,对生活重新充满期待。 就这样反反复复,日子时好时坏地过去。 转眼是新年,陈准与父亲回了顺城。 腊月二十八这天下了场雪,风夹杂着雪花纷纷扬扬落向大地,片刻功夫便将世界染白。 陈准想起某年春节的那场大雪,许岁还是带点婴儿肥的少女模样,她站在路灯下的雪地里,微仰着脸,雪粒子落在她睫毛上。不知为何那样深刻,陈准至今记得她手舞足蹈的样子,他那时因思念父母不开心,想安静点,她却偏偏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陈准还是去找了许岁。 他站在铁路家属楼下面团了个雪球,掷向二楼的某扇窗口。 片刻功夫,一个影子闪过来,窗开了,许岁穿着咖啡色的圆领打底衫,脖颈修长。 陈准故作镇定,朝她摆了下头:“打雪仗啊。” 许岁撑着窗台看他,笑容慢慢在脸颊漾开。 那一刻,陈准忽然释怀了。 他喜欢的人遇到了喜欢的人,很美好的一件事儿,应该祝福她吧。 至于他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岁说:“多大了还打雪仗,你吃了没?” “没有。” “上楼来吧,我妈做饭呢。” 陈准点点头,在裤子上蹭了蹭湿掉的手心。 过去这半年的时间,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开学后,进入高考的最后冲刺阶段,陈准不由的收了心,奋力一搏,最后成绩不错,顺利考入南岭体院。 同在大学城,他和许岁距离更近了。 偶尔陈准回顺城,郝婉青会托他捎些东西给许岁,亦或老陈烧了新菜式,叫他带一份送去许岁那里。 岭大二食堂远近闻名,他常被同学叫去吃熏肉大饼和牛肉面。 反正同许岁总有碰面的机会,有时候是她一个人,有时候旁边跟着秦阳。 许岁从未对他说过她与秦阳的关系,却已成为心照不宣的事情。 陈准也没有刻意逃避跟两人同时见面,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但先转身的都是他,他实在没有目送两人牵手离开的勇气。 陈准原本以为,大学里会遇到有趣或谈得来的女孩,却发现自己好像对女生这种生物免疫了,看谁都提不起兴致。 许岁已经在他心里扎根太多年,由一粒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想要连根拔除,那处必定被扯得稀巴烂。 转折点在这一年的冬天。 许岁失恋了。 秦阳实习时认识个女孩,漂亮开朗,玩得开也放得开,许岁发现的时候,两人已经去酒店开过几次房。 许岁分手特别干脆,但背地里难免伤心愤怒。 陈准听说这件事,去找她时,江贝正拽着她找地方借酒消愁。 陈准说:“老陈出差了,去家里吧,喝多喝少都不用有顾虑。” 江贝:“不方便吧。” “方便。”陈准转头看一眼许岁,“我买东西,你们先过去。” 江贝征求许岁意见,许岁其实哪儿都不想去,转身要回寝室。 陈准上前拦了把:“我新买的游戏机,去试试手感。” 许岁抬起眼来,却问道:“你脸怎么了?” 陈准侧头避了避:“打球碰的。” 许岁此刻没心情追究他打的什么球,能把脸弄得又青又肿,她稍微沉默了会儿,点头答应了。 原本江贝是要一起过去的,无奈被辅导员一通电话叫走了。 于是许岁同陈准去的超市,搬了两箱啤酒和薯片牛肉干回家。 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到家后陈准连上游戏机,和许岁并排坐在地毯上,一下午没挪地方。 傍晚时,许岁感觉到肚子饿。 陈准从冰箱拿出老陈提前腌好的萝卜和鸡爪,泡了方便面,拉开几罐啤酒放到许岁面前。 许岁刚好口渴,先一罐冰啤酒下了肚,吃几口面,又拿起一罐与陈准碰了碰。 喝的急了些猛了些,不多时,酒劲儿上来,许岁话才开始变多。 陈准:“你悠着点,什么时候变酒鬼了。” 许岁笑了笑:“这才哪儿到哪儿,早着呢。” 她脸颊已经微微泛红,酒醉的人爱吹牛,这话一点不假。 两只菜鸟,酒量都半斤八两。 客厅的沙发很大很柔软,许岁整个人窝进角落,说:“我不太喜欢现在的实习单位,想辞职。” 陈准坐在她旁边地毯上,问她为什么。 许岁说:“上面要求每天都得穿高跟鞋,就很烦。” 陈准扭头看一眼,她的脚白皙小巧,脚趾灵活地动两下,不自觉向内蜷缩。 他注意到,她脚腕上还系着那根红绳,应该有几年了。 陈准转回身,喝口啤酒:“别人都怕人际关系难处理,你却怕高跟鞋难穿。” “老是崴脚。” 陈准说:“大脑发育不良,平衡力就差。” 许岁踹了他后背一脚。 不知不觉间,一箱啤酒被两人消灭干净,人也醉的差不多。 许岁杂七杂八说了很多话,就是闭口不谈这段感情,没追忆过往,也没发泄情绪。 落地窗外一轮皎月,照出它附近云的轮廓。 客厅里短暂安静下来。 陈准已经许久没说话了,手里的啤酒罐被他捏变了形。 许岁晕乎乎的,叹了口气:“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许岁。”陈准忽然叫了她名字。 “嗯?” 陈准说:“我喜欢你。” 许岁屏了下呼吸,心脏被酒精刺激得疯狂跳动。 她垂眼瞧着他。 陈准重复:“我很喜欢你。” 如果现在回忆,他当时的确有趁人之危的嫌疑,等太久了,最坏也不过如此吧,总要让她知道。 将冲动和疯狂归咎于酒精作祟,或许能够麻痹一下他自己。 许岁没说话,稍微挪动身体。她感觉天旋地转,四肢不太受控制,眼睛也发直,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大脑一直都在正常运作。 其实哪儿来酒后乱性一说,酒醉的人绝对清醒,只不过是非观不再明确,不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不计后果的,去做癫狂事。 男生怎么就对性这件事如此着迷,她想找一找答案。 全世界都疯掉了,她还清醒有什么用。 许岁撑住沙发,倾身过来,低头吻住了陈准。 陈准手中的啤酒罐掉在地毯上,液体弹开一朵花。 许岁的反应叫他意外,他却没办法拒绝,更不想拒绝。 霎那间,陈准迎上去。 接吻似乎是男生的强项,即便他初次尝试,也无师自通。 她的唇很柔软,冰冰凉凉的,那是属于她的气息,裹扎着淡淡啤酒香。 陈准全身都麻了,高扬起下巴,脖颈肌肉紧绷,可以清晰看到上下滚动的喉结。 一切就是这样发生的。 从二楼客厅到三楼陈准的房间,从沙发到床上。一片狼藉。 她和他都未经人事,所以过程中并没达到愉悦身心的效果。 折腾累了,终于睡去。 陈准做了一个长长梦,梦里有许岁的抽泣声,一遍一遍和他说着对不起。 在此之前,陈准从未想过,比爱而不得更糟糕的是形同陌路。 那日清晨醒来,已不见许岁踪影,只有被子下她无意掉落的红绳证明有事发生过。 他给她打了无数电话,发过几十条消息,都石沉大海。 他去她学校堵人,许岁故意躲着,他根本找不到她。 陈准坐在12月的马路边,凉意顺脚底窜入胸腔。 他翻开袖口,那根红绳的长短只够系在他手腕上。 他给许岁发去最后一条消息:以后不再见面了吗?回答我是或不是。 良久,手机终于在掌心振动了下。 他打开来看。 那一刻,陈准有些恨她。,. 第29章 第29章 这晚风大,陈准不确定许岁听清没有,他也暂时失去再开口的勇气。 前方就是十字路口,友又停下。 陈准扭头望着许岁背影,抓了抓短发。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停车场。 许岁把后备箱的东西取出来,递给陈准:“你怎么来的?用我送你回去吗?” “我骑了摩托。” 许岁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牵引绳:“那再见了。” “再见。” 许岁拉开后座的门,先让友跳上去,又返回驾驶位启动车子。 陈准没走,弯腰敲了敲车窗。 许岁落下玻璃:“怎么了?” 陈准手掌撑住车去看端午,你最近还有空吗?” 许岁一下子想不到回绝的理由,说:“要下周了。” “没关系,提前发消息告诉我。” 许岁昂着头,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看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她大抵不忍心看他失望。 得到满意答案,陈准牵动唇角笑笑,敲了下车顶:“开车小心。” 与许岁分别后,陈准骑着摩托同孙时林晓晓汇合。 提前约好下播后一起吃饭的,还是原来那家米线店。 两人找了个安静座位正等他。 陈准一阵风似的进来,离老远就把钥匙往桌面上甩,没拉椅子,长腿一迈,直接跨坐上去。 “点米线没?”他神采飞扬,看上去心情很好。 林晓晓瞧陈准就来气,之前他数落人时可不是这表情。 她故意扭过身去,冷冷哼一声。 陈准闻声抬头,又忍不住想说她:“刚才直播间那么多人,你跟个杠精置什么气……” 孙时笑着打断:“行了行了,吃饭吧。” 林晓晓委屈:“他一直在刷屏,要置之不理吗?直播间那么多人,难道不会被误导?” 陈准说:“下次直接拉黑,别当着那么多人哭哭啼啼的。” “你……”林晓晓气的不轻,指着他说:“陈准你讲话真讨厌,你就活该单身吧,许岁姐不搭理你算对了,我要是她,失恋八百回也不和你在一起。” 这下可戳到陈准痛处,他瞟她一眼,霜打的茄子似的,瞬间无话可说。 孙时在桌子下踢林晓晓。 其实林晓晓话出口时就意识到自己说重了。 有时候她还挺同情陈准的,毕竟相识多年,也希望他心想事成。 林晓晓抬了抬下巴,她这人心肠好,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点完餐后,米线很快端上来。 各自埋头吃了会儿,林晓晓敲敲陈准那边的桌子,说:“爱情专家在这儿呢,免费咨询,你要不要?” 陈准抬眼扫她:“你?” “最起码我是女人,女人最懂女人。”她朝他挑下眉:“怎么样?” 陈准摇头。 “拉倒。”林晓晓哼道:“就你这么直,一辈子追不上许岁姐。” 她说完不再理他,同孙时聊八卦去了。 半晌, “你随便说说也行。”陈准别别扭扭打断两人。 林晓晓立即正了正身体,故弄玄虚:“无非‘多’原则。” “别卖关子。”陈准催促。 “多撩,多约,多回忆。”林晓晓说:“条里最好理解的就是最后一条,你们认识那么多年,总发生过比较美好的事情吧,多帮她回忆回忆。然后是多约,不仅要多约她见面,关键是主动,别犹犹豫豫的,大胆往前冲啊。至于多撩,并不是让你举止轻浮,要打破对方的心里防线,给予一些东西,刚好是她需要的,才能触及她的内心,当然了,恰到好处的言语挑逗和肢体接触也必不可少……” 不知道陈准理解没有,孙时在一旁倒听得津津有味。 他捏了捏林晓晓耳垂:“这些话好像说给我听的。” “别闹。”林晓晓正在兴头上,歪头躲开,“还有个‘不要’原则。” 陈准:“是什么?”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陈准:“……” 林晓晓:“如果一个人不讨厌你,死缠烂打死皮赖脸一定是最有效的方法。” 她说的口干舌燥,对陈准算是倾囊相授了。 孙时憋不住笑:“兄弟,理解没?” 陈准嘴硬:“纸上谈兵。” 这天晚上回去,陈准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忆起有许岁和没许岁的这些年,最后不知想到什么,发狠似的朝身侧墙壁打了一拳,他不相信,自己连个许岁都搞不定,这一刻,想得到她的前所未有地强烈。 他翻身跳起,换身衣服出门夜跑,直到天边泛起虾背青,他大汗淋漓,疲惫感才将那股冲动压制下去。 周时,许岁那边还没有消息,陈准主动问的。 当时许岁正和同事在外面吃午饭,她盯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和他约定了见面时间。 动保基地在西郊,是静莱线的终点站。 星期四许岁没开车,直接坐地铁过去的。 这几天气温骤降,已然进入深秋,冷风卷着枯叶在半空中乱舞。 许岁走出地铁口,紧了紧风衣领子,抬起头来,就见陈准跨坐在他那辆小摩托上,等在路边。 他穿一件白色休闲外套和窄口运动裤,脚上是双艳得抢眼的篮球鞋,坐在小摩托上身高腿长的,也瞧见了她,目光一路跟着她走近。 他把头盔递给许岁:“走吧。” “还很远吗?” 陈准抬抬下巴:“就在前面。” 许岁跨坐在摩托后座上,头盔像罩子一样将外面的世界隔离开,速度并不慢,冷风呼呼刮过,声音单一而遥远。 许岁搭着他的肩,有一瞬恍惚起来,想起从前,她也这样坐在陈准单车后面。 不同的是,手下肩膀宽阔厚实,提醒她那些已经成为往事。 许岁转头去看两旁风景,没再花心思乱想。 也就两公里的距离,陈准扭头:“到了。” 许岁指着右前方一排红砖矮房:“那边?” “对。” 陈准减速,将小摩托直接开入院子:“这里以前是个加工钮扣的小厂房,到期后被我租下来了。刘叔刘婶帮忙打理猫狗的日常和卫生,此外除了义工也没什么人来。”他撑好摩托,回身帮许岁取下头盔:“前面这间房刘叔刘婶在住,偶尔我也留宿,剩下的都是狗舍,有个后院,它们平时在那里放风。” 陈准简单介绍了下,先带着许岁和刘叔两人打过招呼,随后进入狗舍参观。 许岁没有想到,有天会目睹百余只狗在她面前吠叫的盛大场景。 它们聚集在每扇护网前,扒着网格,摇着尾巴,像是欢迎她的到来。 陈准捡起一旁的木棍,用力往护网上敲打几下。 狗狗们通人性般,叫声渐渐平息,只拿期待的眼神望着两人。 许岁很难掩饰内心的震撼:“这都是你们救助的?” “一部分吧,有些回归新家庭了。” 许岁顺着护网往里走,每个格子间都按体型将狗分类放置,大中型犬有金毛、哈士奇、萨摩,小犬有比熊、贵宾等,但多数还是中华田园犬。 “这里很干净。” 陈准谦虚:“刘叔打理得好。” “也没什么异味。” 陈准指给她看:“我在每个隔间上面都安装了水管,方便冲刷地面和给它们洗澡,能够避免群居带来的细菌感染。用物流木架做的床,隔潮隔热也通风。”他抬抬下巴:“那边墙壁上挖了洞,它们可以随时去后院放风晒太阳。” 许岁不禁抬头看陈准:“考虑得真周到,它们很幸运。” “提供一个容身之所罢了。” “对它们来说,不再流浪就是最大的拯救。” 陈准笑了下,认同地点点头。 逗留片刻,陈准带许岁去后院看端午。 端午年纪大了,待遇要好些,单独住在一个隔间里。 陈准说:“我大学搬出家里后,端午就住到基地了,方便照顾。”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的?” “大一下学期。” 那时候刚和许岁闹掰,陈准除了上课和训练,将大部分精力都用到了组建动保基地上面。 往事不堪回首,陈准扭头看了许岁一眼。 端午见陈准来了,从垫子上使了点力气才爬起来,边往这边走边扭屁股,咧开大嘴,吐着舌头,哈哈地笑。 陈准把门打开,蹲下来揉了揉它脖子:“瞧瞧,认不认识?” 许岁也蹲下。 端午转向许岁,歪了下头,片刻间再次摇起尾巴,脑袋直往她怀里扎。 那一瞬,许岁心中滋味复杂。 她把端午抱满怀,抚摸它背部毛发,仍然是柔软光滑的手感,它肌肉紧实发达,没有异味。陈准把它养的很好。 许岁放开它,摊开手掌:“手。” 端午立即把残缺的右前肢放到许岁掌心。 许岁揉它脑袋,表扬道:“好狗。” 中午时,刘婶炒菜,许岁和陈准留下吃饭。 饭后两人牵着端午去后面水库边散步。 深秋的风景没什么看头,遍地野草和树木变成枯枝,烂叶也快融入泥土里。 陈准解开牵引绳,叫端午撒会儿欢,他和许岁走去湖边的长凳上坐。 许岁注意到他手中的牵引绳,隐隐觉得眼熟。 陈准主动把绳子递过去:“你送的,还记得吗?” 许岁接过来,找到上面她绣的“端午的狗陈准”那几个字,暗笑自己当年幼稚。 没来由的,许岁心情很好:“还留着呢,这么多年没用坏?” 陈准心说哪儿舍得用,听了林晓晓的话,今天特意带来。 他说:“还想问问你哪里买的,耐用得很。” “早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和同桌在礼品店转了好几天,头疼送什么……”许岁余光感觉到他的注视,止住话,垂了下眼,然后迎上他的目光:“你看什么?” 陈准没动,就那样歪着头含笑瞧她,半刻,“大家都觉得你乖,其实你眼睛一转就一个坏主意,对不对?” 最后个字,他声音轻飘飘的,顺着风吹来的方向进入她耳中,害得她心跳莫名漏掉半拍。 许岁定了定神,玩笑答:“当你夸我了。” 陈准难得没有抬杠,挑唇笑笑,坐正身体。 之后两人都沉默,焦点没在一处,眼中的风景也各有不同。 其实天气已经很冷了,湖边的风偏硬,专往人骨头缝里钻似的。 许岁拢紧领口,摘了根快干掉的狗尾巴草在手中把玩,转移话题说:“你现在挺了不起的,你把救助站做的很好。” 陈准把刚才的话还回去:“当你夸我了。” 许岁笑笑。 陈准说:“我很开心。” 许岁没问原因,随便接了句:“是吧。” “没奢望这一切有天被你知道。” 他原本做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哪成想和她还有交集。这一瞬间,他有种带球越人上篮的兴奋感,完全掌握主动权,心思越发放肆。 他侧头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垂着眼,睫毛微颤两下,不知如何接他的话,于是暂时放过她:“其实事业有成的男人才更有魅力吧。” 许岁说:“你觉得有意义就好。” 这时候,矮山坡上传来端午的叫声,两人回头,就见它和另一只黑狗滚作一团。 陈准笑了笑:“它朋友来了。” 端午属于烈性犬,一般不跟救助站里其他狗接触,但这附近有人养了只德牧,两只同为公狗,却对脾气得很。 狗的主人是位干瘦的老爷子,平时神神叨叨的,逢人就想算一卦。 山坡上,两只狗正在上演你追我赶的戏码。 老爷子拎根狗绳,背着手慢悠悠走过来。 陈准笑着:“大爷,吃了没?” “吃了吃了,随便吃一口。” “您棉衣都穿上了,冬天穿什么?” “不如你们年轻人火力旺啊。”老爷子仍然背着手,看山坡上两只狗打闹,叹道:“端午这狗好,来报恩的。” “您说过不止一遍了。” 老爷子转过头来,仔仔细细端详陈准一番:“这狗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陈准挑了挑眉,没把他的话太当真,端午整日圏在基地里,他也几乎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哪儿来那么多危险。 “哦,是么。”他有意哄老爷子开心:“您还是帮我算算别的吧。” “你想算什么?” 陈准说:“姻缘。” 老爷子哈哈笑起来:“早就帮你算过了。”他伸手比划着:“送你四个字,美梦成真。” 陈准一时没说话,旁边许岁动也不动,快要变成隐形人了。 陈准没看她,又问一句:“那您说,美梦成真那天来的快不快?” “年轻人,别贪心。” 陈准苦笑:“我等太久了。” 老爷子摇摇头,能力以外的事他从不乱说:“这我要能算出来,不成神仙了。”,. 第30章 第30章 这天下午,陈准同许岁一块乘地铁回市区。 始发站乘客多,两人站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三站以后,里面才空出个座位。 陈准插着兜,手肘碰了下许岁胳膊,朝那边抬抬下巴。 许岁拎着包,默默坐过去。 又过几站,她左边乘客下了车。 陈准转头瞧一眼她的方向,也走过去坐。 这里先前是位女士,换成陈准空间稍显局促,偏偏他大刀阔斧的坐姿,两条腿叉开很宽。 许岁另一侧是护栏,已经挪到极限。 随着列车启动,他的大腿轻轻擦着她膝盖外侧,饶是这季节穿的不薄,也感受到他传递来的温度。 许岁怪心烦的,一巴掌拍他大腿上:“你坐好。” 陈准吓一跳,乖乖把腿收回去。 隔了会儿,他提议:“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刚吃完?” “昨天你还睡觉了,难道今天不睡?” 反应再迟钝的人经过今天,也察觉出他的意图。 这是许岁最怕遇到的状况,只因对方是陈准。 “不去了。”许岁说:“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 陈准垂眼看了看她,没有强求。 地铁再次到站,上来一位盲人,由一只导盲犬引领着,坐在陈准另一侧的空位上。 是只棕色犬,带着红色导盲鞍,趴在主人脚边。它下巴也全部贴着地面,朝向陈准这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左瞧瞧右看看,偶尔露出月牙般的眼白,看上去又乖又无辜。 许岁探头看半天,忍不住晃了晃手,试图引起它的注意。 谁知陈准一把将她手按住,握于掌心。 他凑近她,小声:“它在工作,不要打扰。” “逗一下都不行?” 以防主人听到,陈准仍旧歪向许岁,压低声音:“穿上导盲鞍的那一刻,它就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抚摸、呼唤或是喂食都有可能分散它的注意力。”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好像忘记松开她。 许岁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抽出手来:“这你也知道?” 陈准一脸“这算什么”的表情,低下头,展开手掌,另一只手的拇指肚慢慢搓着掌心。 许岁:“是拉布拉多吧。” “金毛。”陈准说:“拉拉毛要短一些。” “体型很像。” “嗯。” 她低头观察它,发现它在有人经过时,会不自觉往回收一收腿,瞪大眼睛目送其通过,目光中有好奇,有警惕,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许岁说:“它好乖。” “乖是责任。”陈准忍不住向她科普:“它们一般都是在导盲犬学校经过严格训练筛选出来的,工作是工作,玩是玩,敬业心很强。” 许岁说:“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导盲犬。” “很多城市对导盲犬的接受度不是很高。”陈准说:“它们七代以内没有攻击人类的记录,即便这样,也会遭到排斥。公共空间受限,被驱赶时,它们会觉得委屈和不自信,慢慢的能力退化了,很有可能影响到主人的安全。” 所以导盲犬才处处小心,生怕某个行为会打扰别人。 许岁说:“看过公交司机驱赶导盲犬的新闻。” 陈准点头,不无讽刺地笑笑:“所以路上遇见导盲犬的几率很小,我们今天可以去买彩票了。” 两人始终小声对话,没有惊扰导盲犬和它的主人。 他们只坐一站。 地铁快进站时,导盲犬率先站起来,引领主人走向门口。 它此刻状态又与刚才不同,挺直背,昂着头,精神奕奕地望着前方,这一刻,已然成为主人的另一双眼。 这就是导盲犬的责任,生来注定没有宠物狗的无忧无虑,也没有野狗的自由。 短短一生都在无所取地为人类奉献,却很难得到相等回报。 快到目的地时,陈准又提议:“去看一眼瑞瑞?” 边牧瑞瑞自打从垃圾房被捡回来已经半个月有余,现在仍在医院住着。 许岁问:“它恢复得怎么样?” “不清楚,我也有几天没过去。” 许岁没接他的话,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腕间表盘。 等不到回答,陈准锲而不舍:“去不去?我问问他们谁在那儿。” 许岁说:“你去吧,我有空再说。” 就这样,两人在出闸口分开,陈准继续换乘,许岁直接出站。 她到家先洗了个热水澡,之后为自己和三友弄了份简单的晚餐。 手机叮叮响了两声,屏幕上显示消息来自陈准。 她放下筷子,点开来看。 先是张瑞瑞的照片,它竟站了起来,两条前腿瘦长,后腿因伤痛微弯着。 陈准说,它今天是自己走到处置台上的。 许岁微微吃惊,又重新点开图片看。 瑞瑞的重生她一路见证过来,自然投入不一般的感情。它最初一摊烂肉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原本以为没救了,哪想它会如此顽强,为自己拼了条命回来。 许岁打字:“走得稳吗?” 陈准:“喝高了似的。” 许岁盯着屏幕,弯了弯唇角:“白细胞值降了?” 陈准那边回复很快:“降了。” “那接下来还有哪些治疗?” 陈准:“后腿伤口。” 许岁想了想,没什么话可问了。 原以为对话就此结束,过了会儿,陈准又发来一条:“他们说,过几天有聚会,让我叫上你,带着三友一块参加。” 许岁想都没想,回复说:“我之后可能挺忙的,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她发送后放下手机,没有熄屏,低头吃了两口面。 没多久,视线不自觉再次挪向屏幕,上方始终显示“正在输入”。 许岁不知是何心里,明明拒绝得很干脆,却想知道他接下来还能说什么,又好像期待着什么。 这种矛盾情绪慢慢占据大脑,一碗细面泡坨掉,她胃口全无。 许岁在心中骂自己太可恶,不由得抬起手,不轻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 正懊恼心烦时,陈准发来两句话:“那你什么时候不忙?看你时间。” 许岁面无表情地盯了会儿屏幕,不打算再回复。 可紧接着,手机提示音没完没了响起来。 陈准:“既然都加入我们了,集体活动还是参加一下比较好。” 陈准:“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合群?” 陈准:“?” 陈准:“去不去?” 许岁被他闹的心烦,抓起手机:“去什么去,我认识谁啊。” “我还不够?” 许岁心说躲还来不及呢。 她抓了抓发根,收拾碗筷去厨房,决意不再理睬。 自从被动成为志愿者后,陈准将她拉进一个工作群。 群里每天叮叮咚咚,时常有人讨论动物救援及相关事情。 许岁后来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不忙时也会往上翻翻,看大家聊了什么。 这天下班,群里又热闹起来,原来真有聚会这回事儿,好像他们每年都会组织一次,不光志愿者,从基地领养过小动物的饲主也可以参加,带上各自宠物,找个僻静地方露营搭帐篷,顺便分享养宠心得和趣事。 又过两天,许岁接到林晓晓的电话,当时她正取车准备回顺城。不无意外,林晓晓上来就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说是陈准让和她先商量,定好再通知其他人。 许岁无语片刻,他换了别人来问,没有征求她是否参加,而是直接抛来一道选择题。就像哄小孩子吃饭,问还吃不吃那肯定是不吃,问其吃a或者吃b就相对高明许多。 许岁懒得再周旋,一次聚会而已,不信陈准能把她吃了,她心底忽然冒出点“谁怕谁”的念头,再拒绝岂不认输。 于是许岁说自己都可以。 林晓晓笑呵呵的:“那下周可以吗许岁姐?现在天气太冷了,不适合户外露营,就去团结湖那边租个别墅玩玩,风景好,空气好,两天一晚,怎么样?” 许岁:“都可以,都可以。” “那是周五周六两天,还是周六日?” “你定吧,我都行。” “好嘞。”林晓晓志得意满,等着回去邀功,“那我回头微信你地址。” 许岁挂了电话,启动车子。 她临近傍晚到的家,家里却没人,打电话给郝婉青,才得知父亲胸前埋透析漏的位置发炎化脓,已经住院三天了。 许岁立即赶往医院,根据郝婉青给的病房号找过去,开门时,许康正半靠在病床上用吸管抿水喝。 她轻声唤道:“爸爸。” 许康转头,眼里立即有了光彩,冲着她一抿嘴,开心地笑起来:“岁岁啊。” 肾病病人长期被病痛折磨,许康面部如生锈般泛着黑黄色,两颊及手脚都伴有不同程度的浮肿,已和从前判若两人。 许岁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妈妈呢?” “去打饭了。”许康问她:“你吃了没有?” 许岁摇头,倾身翻开父亲衣领看了看,他右胸处插着新换的管子,周围贴着纱布:“您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不疼。” “怎么会发炎呢?” “可能是洗澡水没擦干净导致的。” 父女俩正说着话,郝婉青端着几个塑料食盒走进来。 许岁一眼瞧出母亲憔悴了许多,她眼下熬得青黑,发型也有些乱。这一刻,许岁心里是不太舒服的,好像这些年她只顾着自己,没有帮他们承担分毫。 郝婉青转头看一眼许岁,笑着道:“看什么看?不认识我啊?” 许岁起身去接她手里的食盒:“爸爸住院,您应该告诉我的。” “有什么好说的,小问题。”郝婉青轻描淡写。她拉来墙边的小桌板,示意许岁把食盒放上去,找了找:“你吃这盒。医院饭菜清淡,我去楼下便利店给你买的杭椒牛柳盖饭,你和你爸趁热吃吧。” “那您呢?” 郝婉青:“我也一起吃。” 这一晚,许岁把母亲换回去,她在医院守着父亲。 父亲睡着后,她轻手轻脚走出病房,给江贝打电话。 原本是想转天就走的,她临时改变主意,打算等父亲出院后再返回南岭。 她让江贝去一趟家里,把三友带过去住几天,等自己回南岭后再接它,并叮嘱好友带齐尿垫、水壶和狗粮。 江贝在电话那边有气无力的,“我正饿着,不怕我把你爱犬炖了吃?” “你敢。”许岁有些累,语速慢慢,威胁的话也毫无威慑力,又嘱咐:“你可以给它买点鸡胸肉,用清水煮,记得别放盐。” “哈!”江贝怒道:“我说我没吃饭呢!小没良心的!我要是不懒就做给自己吃了!” “那你多带点狗粮,和它一块吃。” 江贝小炮仗似的,在那头张牙舞爪。 电话漏音,路过的护士直看许岁。许岁把电话挂了,被她逗的心情放松许多,她点开外卖平台,给江贝隔空投食,点了整份的烤鸭和椒盐鸭架。 许岁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低头翻着通讯录,考虑到时间太晚,只给何晋发了条请假消息。 她脚上穿着母亲留在这的塑料拖鞋,踏在地上没有半点声音。 对面就是窗,窗开一条缝,许岁走过去站了会儿,才回病房。 之后的几天,一直是许岁守在医院,郝婉青要来替她,都被她哄回去休息了。 天气好的时候,许岁推父亲下楼晒太阳。 小花园里已没有繁花锦簇的景象,到处都空旷而凄凉。 气温接近零度,正午阳光下才算有些暖意。 许岁为父亲紧了紧领口。 许康微抬起头,盯着天空瞧了好一会儿。 许岁问:“爸爸,您看什么呢?” 许康笑着:“这样的阳光看一眼少一眼了。” 许岁随着他的话想到某种结局,觉得内心难以承受。她将手穿入他微握成拳的掌心,用力捏了捏:“别说这样丧气的话,医生说您恢复得很不错,接下来只要按时透析,多活一十年都没问题。” 这话是在安慰父亲,但更像安慰她自己。 许康太清楚自己的身体了,更清楚肾病引起的并发症有多不可逆。 他不想女儿伤心,但现实往往更叫人措手不及。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回握住女儿的手,轻轻地慢慢地说:“人生啊就像一场减法,饭吃一餐少一餐,人见一面就少一面了。从现在开始,岁岁啊,你要练习告别了。”,. 第31章 第31章 许岁返回南岭,已经是四天之后的事。 父亲那边病情暂时稳定,郝婉青先带他回了家,抽空再去办理出院手续。 临走时,许岁抱住母亲,难得地撒一撒娇:“您辛苦了,下次我回来给您带好吃的。” 郝婉青被她勒得透不过气,敲她后背一下:“当我小孩子呢,再不走天黑了。” 许岁脑袋枕在母亲肩头,忽然冒出一句:“要不我回顺城工作吧。” 郝婉青微愠道:“别说废话了,快滚吧。” 许岁到达南岭市区已经是傍晚,她先约江贝吃了顿饭,顺便接三友。 仍然是三友街的火锅店,两人点了一小瓶白酒和几瓶啤酒,脑花毛肚零零碎碎叫了一大桌。 聊到父亲的病情,江贝说:“叔叔这个病,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叫‘破罐儿熬好罐儿’,所以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他老人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她顿了顿,“只是阿姨比较受累了。” 许岁搅着面前的油碟,叹了口气,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心疼谁。 她回忆道:“从前上学时,我爸一个人抗得动铁路线上的枕木,那会儿他又高大又健康。人啊,真的熬不过时间,苍老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 江贝看的很开,及时行乐地大口吃着涮肉:“别想那么多了,谁都会经历。” “那倒是。” 江贝夹起一片裹着红油的羊肉片:“瞧瞧这只羊,没等活到老呢,就没命了。” 许岁:“……” “这样想会不会比较幸福?” 许岁算是服了她:“是呀是呀。” 手机在包里振动半天了,许岁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翻出来看,对方已经挂断。 许岁考虑到工作上那层关系,找了个稍微安静的地方回拨过去。 那边很快接通:“岁岁。” “何经理,有事找我?” 何晋被这称呼一噎,当即烦躁起来。他压下那些糟糕情绪,关切道:“你回南岭了?” 许岁说:“是的,明天我去案场,假条稍后就补齐。” “吃饭没有?” “在吃了。”许岁说。 “你是回顺城看叔叔?叔叔身体怎么样?” 许岁沉默一瞬,除非公事,其余好像没有和他闲聊的心情:“朋友还等着,我先……” “等等,许岁。”何晋阻止她挂断:“抽个时间找地方坐坐吧,有事和你说。” “好的,明天回案场我去你办公室。” 何晋道:“不能在案场聊,但也绝非私事,你先别着急拒绝。” 许岁两句话应付过去,结束通话。 这天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钟,许岁微醺,踢掉鞋子,先窝在沙发里和三友玩了会儿。 不知江贝都喂了它些什么,小东西肚子圆鼓鼓,像藏了个皮球。 它许多天没看到主人了,粘在许岁怀里蹭来蹭去,不愿出来。 江贝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安全到家。 许岁回复了一句,退出对话框,看到志愿者群里有99+条未读消息。 她点进去,往上翻了翻,大家在聊周末的聚餐活动。 有人问:“那里多少个房间,够住吗?” 有人答:“女生和女生拼一间,实在不行我们男的睡客厅啊,喝到半夜没人管,多自在。” 有人又问:“房主同意带宠物入内?” 林晓晓也在线:“放心,提前沟通过了,保证卫生的情况下是可以的呦。” “我买几只羊腿,到时在院子里烤来吃。” “那我带酒水饮料,你们都想喝什么?” “想想有什么消遣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就算了,来点新鲜的。” “斗地主?” “嘁……” 对话框里嘘声一片。 信息跳得太快,大家对这次聚餐十分期待,畅聊甚欢。 许岁正置身事外地看热闹,手机忽然在掌中振了下,有人她。 许岁心头一颤,看到陈准的头像出现在左下方。其实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但她就是被吓一跳,也许酒精作祟,快节奏的心跳持续了好一会儿。 陈准是问她:“出发那天搭个便车,方便吗?” “呦,站长终于出现啦?吃鸡呢?” 一个男生调侃他:“吃什么鸡,今晚月色朦胧,不做点什么浪费了。”后面打一排坏笑表情。 “你真龌龊!”有女孩子说。 “我说赏月啊,可别往歪处想。” 不知是谁替他澄清:“别闹,陪站长赏月那个人还没出现呢。” …… 群友们看到陈准上线,消息连蹦数条,屏幕快速滚动起来,他她的那条瞬间消失不见了。 陈准的确在吃鸡,没和他们瞎侃,头像消失了会儿,之后又许岁:“在忙?” 许岁没在群里回复他,退出来,往下翻好久,找到陈准头像,点进去:“我出发那天还要工作,下班才能过去,恐怕搭不了你。” 她回复完拿睡衣去洗澡,从浴室出来手机才叮咚一声响。 陈准:“那正好,我白天也有事。” 许岁擦着头发:“……” 出发那天是周五,许岁下班后回家牵三友,她停好车准备上楼时,才看见陈准已经等在单元门门口。 他抱着手臂,坐在不知谁的电瓶车后座上,正抬眸瞧她。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半个月,他头发长长了些,修了利落的发型,耳侧及后颈处偏短,头顶能够稍微贴服下来,不像以前根根立的寸头,看上去乖多了。 许岁不知道,这发型其实叫短碎盖。 她只多打量这人两秒便挪开视线,走过去问:“你车呢?” 陈准跺了跺发麻的双脚,稍微抬起头,下巴和嘴才从黑风衣的宽领口里露出来:“我哪儿来的车。” “我是说陈叔的车。” 陈准面不改色道:“提前问过他了,他今天刚好要外出,没法借我。” 许岁没再说什么,低头翻门禁卡,反正郝婉青也有东西要她转交,她懒得多计较。 陈准没有跟上楼,管她要来车钥匙,先去车里等着。 他打着了火儿,开启暖风。她车里干净整洁,纯黑内饰没有一丝多余装饰,只狭小空间里有股很好闻的香味,这香味再熟悉不过。 陈准深吸了口气,向后和向下调整座椅。 没多久,许岁拎着黑白格子的旅行袋出来,另一手牵三友。 三友刚出门兴奋得很,先冲着空气嗷嗷叫了两嗓子,撒完欢儿才肯跟许岁走过来。 陈准推开车门,弯腰一把将三友捞起来,扣住它脑袋揉了几揉。 许岁见他坐在驾驶位:“你来开?” 陈准摆头,示意她上车:“我开能快点。” 他们原本的线路是先去基地接端午,再从西郊往南,绕个大弯才能上高速,加起来要两三个小时,到那儿基本天黑了。 车子开出小区,行到大路陈准提了速。 许岁说:“家里冰箱有我妈捎给你的东西,现在带着怕坏掉,明天回来再取吧。” “是什么?” “一些卤味。不是你要吃的?” 陈准本来可以自己回顺城取,但由她转交加见面的好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陈准指腹蹭了蹭鼻梁:“差点忘了。” 许岁没细究,向后靠的舒服些:“那记得提醒我拿给你。” 陈准没再说什么,专心开车。 没多久,车内温度升上来,陈准觉得热,他视线不动,双手短暂地离开方向盘,脱下风衣,随手扔给了许岁。 黑色风衣随他动作带来一阵风,把她耳后的几缕发丝带到脸颊边,一股属于他的气息也随之扑进她鼻腔,是种极清淡的、像小时候用的铅笔木屑味道,又加入一丝几乎闻不到的甜。 许岁把弄乱的头发捋顺,才想起去挖埋在衣服下的三友。 那件风衣她抱了会儿,后来觉得热,便叠了叠,回手放到后座上。 快到动保基地时,陈准接了通电话,是林晓晓打来的,要他看一下官方群。 有人发来一段求助视频,说体北路上有只带伤小比熊,不知被人抛弃还是走失,已经在那附近徘徊了一下午,希望基地的志愿者可以过去瞧瞧。 视频是许岁拿着陈准手机放给他看的。 放完第一遍,许岁又重新播放。 陈准没再分精力看屏幕,打了把方向盘掉头:“过去看一眼。” 许岁没意见。 到达体北路时,发现人还等在那里,她是住对面楼的居民,怀里抱了只小鹿狗。 她对陈准和许岁说:“我中午时就瞧见它了,这狗不像是附近的,然后我晚上出来遛我家小皮,发现它还没离开,就回家取了狗罐头和水给它,但它不肯吃。我看它双眼突出,还有点冲血,要不然也不会过度关注。” 视频里小比熊坐在便道的垃圾桶旁,茫然地望着车流不断的马路。它一定是在等它的主人,看上去坐立难安,时而起身,时而莽撞地来回乱跑,穿梭于路人脚边,却始终没离开这里超过五十米。下午时,它眼睛已经很严重,跌跌撞撞添了不少伤。 视频上有一帧画面,是它蹲坐在便道上的背影,前面有夕阳和车流,旁边只有垃圾桶,它孤零零的,渺小到可以被全世界所忽视。 单这一幅画面,足够爱狗的人揪心。 发现人紧了紧怀里的狗,声音有些颤:“看到它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受,可是能力有限,只好打电话求助动保组织了。” “谢谢你想到找我们。”陈准问:“现在狗在哪儿?” 发现人快速指了个方向:“那边。” 最后他们在一个巷子的灌木丛里找到它,此处十分僻静,阴暗、潮湿、不见天日。 陈准眉心微蹙,眸色沉了沉。 许岁瞧见它的眼睛,那双眼已经占据它整张脸三分之一大小,不光突出,已经充血到发黑的地步。 她转头看了陈准一眼。 陈准也瞧向她。 许岁问:“我来?” “还是我来吧。” “让我试试。”许岁说。 这回陈准没阻止。 她车里没有任何抓捕工具,刚才陈准从后备箱拿了两条毛巾来应急。 许岁取下他手上的毛巾,自己缠住。 她蹲下来,轻轻拨开小比熊周围的灌木枝,掌心向上,试探地伸过去吸引它来闻嗅。 陈准比自己亲自上阵还紧张,也跟着蹲下,从后悄悄虚握着她手肘,以防比熊有何攻击行为时,他好一把将她拉回来。 许岁小声安抚着,直到指腹可以触到它干燥的鼻头。 陈准听着她此刻的说话声,眸色不自觉变得更为柔软。他觉得她还挺适合志愿者这份工作,说来奇怪,平时没见她这么软和过,对小动物却可以“怪腔怪调”地哄。 陈准略勾了下唇,附身在她耳边轻声指挥:“多停留一会儿,然后你可以慢慢翻转手掌……” 许岁只觉得耳痒,歪头拿肩膀蹭了蹭,依话照做。 “我觉得它不会有太激烈的反应,”陈准稍微探身,改由握住她小臂:现在你可以试着抚摸一下它的头。” “直接摸吗?” “那你想怎么摸?” 他话里带着调侃语气,许岁想顶他两句,一回头,好悬撞到他鼻子。 “蹲远点。”许岁说。 陈准象征性往后撤了撤身,手掌仍然没离开她手臂,说:“怎么摸?认真点,机灵点,慢一点。” 许岁照做。 她心里不是不紧张,毛巾只包裹住她手掌,但中间的三根指头是露在外面的,室外温度又低,她的手几乎失去知觉,直到触碰到比熊毛茸茸的脑袋。 许岁想起在车里吹暖风的三友,虽然它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三友要幸运的多吧。 整个过程没有很困难,小比熊逆来顺受,好像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念头。 十几分钟后,许岁抱着它回到车上,陈准开车,前往与基地有合作关系的宠物医院。 到达医院,医生立即把比熊送去检查,之后给出的结果是,它由于遭受外力击打,造成严重的颅内损伤和视网膜脱落坏死,需要安排时间尽快手术,否则会因感染而死亡。 它被送去格子间,由医护人员来照顾。 许岁难以想象,这得下多重的手,才能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小小一条生命,来这世上也不过十几年活头,却同健康和光明无缘,恶魔果真只挑弱小下手。 陈准碰碰她手臂,朝外面摆了下头。 许岁又摸几下它的小鼻子,才跟陈准出去。 现在已经晚上八点钟,期间群里消息不断,有问比熊伤势的,也有问他们几点到的,非要等他们到了再开午夜局。 陈准边走路边低头点几下屏幕,给出到达时间,发送。 他把手机收回口袋,回头看许岁跟上没有。 许岁一直没怎么说话,晚间气温骤降,冷风呼嚎,她略埋着头,口鼻藏进领口里,整个人都显得小小的。 陈准调慢脚速,低头就着她的身高:“很冷?” “还好。” 许岁怕冷,小时候他就知道。每到冬天,她毛衣棉衣和围巾帽子一样都不少,把自己裹成粽子似的。 陈准抬手将她背后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又脱下自己风衣往她身上一丢,这回她整张脸都看不到了。 许岁只感觉周身沉重,随之迎面的风不再那样猛烈。 她反应了几秒,要将衣服还回去。饶是再强壮的体魄,被冷风这样一激也有可能受不住。 陈准按了下她手臂:“穿着,我开车有点束缚。” “到车上你再脱。” 陈准挑眉道:“没关系,我腿长。” “这和腿长有什么关系?” “腿长走的快。”说着他跨出一步,眨眼功夫就走远了。 许岁:“……” 上车后,他们先去基地牵端午,紧接着直奔团结湖。 起先两只狗都呆在后座,但三友爱招欠儿,老是拿鼻子去拱端午,挑战旁边大块头的忍耐性。最后它终于把端午闹烦了,端午抬起大肉爪,一把按住它的头。 还没怎么样,三友吓得嗷嗷叫。 许岁把它提到前面来,一通乱揉以示惩戒,然后将它束进怀里。 她像抱了个小暖炉,加之车内温度升高,车子开上高速时,她眼皮发沉,没忍住歪在车窗上打起瞌睡。 许岁工作一天,又去救了只狗,紧绷的神经得到松懈,这一觉睡得有点沉。 中途她隐约听见讲话声、汽车鸣笛声和来电铃声。不知过了多久,某一瞬间,她耳边又出奇地静。 许岁动了动眼皮,挣扎着醒来,眼前却一片漆黑。 她花几秒钟适应黑暗,朝外看去,周围密林环绕,前方车灯照到的范围有限,是条不太宽的柏油路,路旁一盏路灯也无,只有天空掺进极暗的蓝。 许岁满脸疑惑:“这是什么地方?” 陈准很久没开口了,声音略哑:“不太清楚。” 许岁转头看向驾驶位,这人调平了座椅,双手枕于脑后,正垂着眼皮瞧过来。 端午在后座睡得熟,三友更是在她腿上睡翻了肚皮。 许岁问:“怎么会开到这种地方来?” “开着开着就到这儿了。” “你没导航吗?” “导了。”他说。 “那你停这儿干什么?” “赏月。” “……”许岁懒得理他。 她从包里翻手机,就听旁边这人发出邀请:“今晚月色朦胧,要不要一起?”,. 第32章 第32章 许岁下意识抬头。 头顶的遮阳板被打开,不大的天窗漏进一点光。 他就是通过巴掌大的窗口在赏月。 许岁说:“你自己赏吧,我等到八月十五再赏。” 许岁低头继续翻手机,背包太深了,里面杂物多,她整张脸快埋进去也没找到。总觉得车内温度高,她无缘无故地开始紧张,手心全是汗,这会儿越想找什么越找不到,难免有点烦躁。 陈准看她折腾了会儿,好心提醒:“在杯托里。” 许岁动作一滞,视线挪过去,手机果然好好插在中央扶手的杯托里。 她拿过来解锁屏幕,看到上面有两通未接来电,她先没管,点开地图查定位,想尽快脱离这种令人窒息的独处环境。许岁觉得一切都是她自找的,甚至开始困惑,明明可以预见这些状况,为何还要答应他过来凑热闹。 某种想法在心中滋生,她觉得可怕。 小小的蓝色箭头一跳一跳,标注位置为某条国道。 许岁盯着手机屏幕看许久,咬疼了下唇才集中精力看地图:“你怎么下了高速?快到了?” “还没?” 许岁也懒得问他原因了,输入目的地重新导航,“换位置,我来开。” 陈准已经调直座椅,按住她要解安全带的手:“后备箱有备用车胎?” 许岁这才明白:“爆胎了?” 刚才在高速上遇见大堵车,几乎挪两米停一次的速度,后来彻底不动了。 隔壁车主下来关望。 陈准降下车窗和对方聊了两句,才知道前面发生车祸,四车道并成了一条。 前方有人按了声喇叭,随后喇叭声此起彼伏,已经晚上十点钟,人们疲惫不堪,好像都在通过鸣笛宣泄不满。 陈准下意识回头,许岁没被惊扰,窝在座椅里仍睡得熟。 他快速升上车窗,维持着姿势看了她一会儿,直到车队再次龟速前进。 后来遇见个出口,陈准打了把方向盘下高速走国道,没成想刚开五分钟就扎了胎。 陈准四下里观察了下,索性调平座椅等她醒来。 许岁说:“有一个。” “待着别动。” 陈准下了车。 许岁忍不住看一眼周围环境,视线不自觉挪到后视镜,看他身处黑暗中,用千斤顶撑起车子。 许岁想了想,还是打开手机电筒下去帮他照明。 陈准三两下换好车胎,后半程仍由他开,其实僻静路段也就七八百米,车子转弯上桥,并进车流,视野也明亮起来。 许岁稍稍舒一口气,向后靠了靠:“下次尽量别走这样的路?” “哪样?” “没人,没路灯,没住宅。”许岁想到一种可能:“如果有人故意在路上放图钉,迫使你停车再为非作歹,那里半个人影都没有,想求救都困难。” 陈准说:“你社会新闻看多了吧。” “有发生才会有新闻。” 陈准弯了下唇角,忍不住逗她:“怕什么,我在呢。” 许岁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火大,觉得自己又犯毛病了,特别想训他:“你是什么铜墙铁壁吗?打劫谁会一个人来啊?谁会徒手不带利器?” 其实这种情况陈准已经考虑到,停车时他观察过周围,也许许岁没发现,车子斜后方就有天眼,任歹徒再嚣张,估计也不敢在监控下行凶。 但陈准没解释,只说:“知道了。” 许岁微愣:“……” 陈准右手随意搭着方向盘,乖乖道:“下次走大路。” 他这样听话,倒叫许岁无所适从。 想起读书时候,陈准也很听她的话,无论学习还是生活,她给出的意见他一般都会听取,虽然过程中他会故意唱反调。 刚刚的一瞬,好像两人之间那些嫌隙不复存在,他们还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冒牌姐弟。 许岁有时会问自己,如果那个夜晚无事发生,她和陈准现在会怎样?而她又希望两人怎么样? 正乱想,她手机再次响起来。 还是林晓晓。 刚才忘记回拨给她,许岁立即接通。 那边的背景音很热闹,林晓晓大声:“许岁姐!” “晓晓。” “你和陈准还在一起吧?” “是的,我们在路上。”许岁公放通话。 林晓晓说:“也没什么事,就问你们到哪儿了。刚才给陈准打电话他不接,打给你也不接,以为大晚上的怎么了,真是急死人。” 许岁转头,看了眼陈准。 陈准注意力在前方,说:“静音了,没听见。” 林晓晓吐槽他:“又不是休息时间,你瞎静什么音。几点到啊?大家都等着呢。” 陈准扫了眼导航:“半小时。” 团结湖也属于南岭市,此处较偏,但依山傍水,空气好,原地居民只有几万人,沿途多为民宿和别墅区,过来的基本都是游客,这里夏天可以蹦极和漂流,冬天能泡温泉。 车子开上山路,到别墅区后,华哥出来接的他们。 他站车窗外指给陈准停车位置,等两人带上随身物品后才一同进去。 此时别墅一楼灯火通明,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刚进门,陈准就被几只狗围住,有断耳吉祥,也有比熊小暑。 他狗缘向来好,一时被堵在门口无法迈步。 许岁往旁边让了让,见沙发和餐桌那边各有一波人,脸上七零八落地贴着纸条,当真在玩斗地主,此外还有看电视的、聊天的和吃零食的,粗略扫扫有十来个人。 许岁跟他们其中的几人见过两三次面,剩下的完全不认识,在场也就林晓晓和孙时算熟人。 林晓晓这会儿已经跑过来挽住许岁手臂,带着她和其他人打招呼,然后笑眯眯问:“许岁姐,今晚我和你住一个房间可以吗?” 许岁当然没意见。 她先上楼放行李,快拐过楼梯转角时,莫名地扭头瞧了眼,刚好撞上陈准投来的目光。 他蹲在那儿,右腿膝盖支撑地面,抚摸着怀里的小狗,远远朝她笑了笑。 许岁收回视线。 她跟着林晓晓去房间,先简单收拾一下自己,刚想喘口气,就被楼下的人叫去吃饭。 华哥已经在院子里架好烧烤架,周围摆了一圈长条凳当桌子,用来放碗筷和酒水。 炉子里炭火极旺,几只上好羊腿被烤的滋滋冒油。 许岁抱着三友下楼,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坐。 还没坐稳,三友挣扎着跳下去找玩伴。这里的狗大多都有流浪经历,它们适应群居生活,彼此可以很和谐地共处,不像宠物狗那样爱挑衅并且容不下同类。 许岁慢慢放下心来,不再过度关注它。 烧烤架周围坐着六七个人,稍微上些年纪的先去睡了,剩下差不多都同龄。 这次打着萌宠聚会的名义,但对救助站工作人员和饲主来说,聚在一起聊聊天喝点小酒才是最好的放松。 “许岁。”周媛坐对面,边分筷子边问她:“你们今天救助的那只狗什么情况?” 许岁倾身接筷子,说:“它脑袋受过外力击打,颅内损伤比较严重,需要尽快手术。” 林晓晓气愤道:“得多狠的心才能下这么重的手,这就是个暴力狂,他身边的人简直太倒霉。” “你错了。”孙时坐她旁边:“这人绝对胆小如鼠又心理变态,他的胆量仅限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群体施暴,以宣泄情绪和满足内心的征服欲。” 许岁赞同地点了点头,夹一块别人切割好的羊腿肉吃,来不及细嚼慢咽,紧跟着喝一小口白酒暖身。 山里气温比城市更低一些,前面有炭炉烤着,但后背完全暴露在冷风里,极热极冷一对比,更叫人止不住地打哆嗦。 另一个人问她:“手术时间定了没有?” 许岁拢紧领口,没等回答,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兜头罩了下来。 耳边响起陈准的声音,替她说:“明天晚上。” 许岁取下头顶的薄毯,转过头,陈准已经在她旁边落座,没有高凳子,他坐了个矮很多的小马扎。 这人带来一股淡淡香味,还穿着原来的黑风衣,但头发是湿的,发尖挂着小水珠。 今晚有救助,他磨磨蹭蹭是去洗澡了,这样冷的天气,寒风顺张开的毛孔钻进身体,不生病才怪。 许岁觉得自己又要多管闲事,她张了张嘴,一堆话卡在喉咙里,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陈准:“怎么了?” 许岁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没怎么。”又问:“端午呢?” “喂了狗粮,让它在里面休息。” 陈准饿坏了,先埋头狼吞虎咽了一阵,听对面在聊今晚的救助,他没有加入,身体稍微歪向许岁:“你知道流浪狗选择阴暗潮湿的地方并且拒绝进食,代表着什么吗?” 饿到极限,只有碳水能够填饱肚子。 许岁吃着烤面包,轻轻“嗯”了一声,意思是叫他说下去。 陈准喝掉半瓶矿泉水:“代表它已经放弃求生,为自己选好了地方,准备离开。” 许岁略顿,面包片拿在手里半天才咬下一口,想起它苦苦等着主人的样子,难免有些揪心。 猫和狗是一个多么顽强的生命群体,得多绝望才会放弃求生。 许岁说:“如果手术后它失明,将来被领养的希望不大吧。” 陈准点头。 “那一直养在基地里?” 他又点头。 许岁没再问,陈准也不说话了,都埋头认真吃东西。 其他人没有他们急,边吃边聊,起先话题围绕救助,不知谁挑的头,开始吐槽工作中遇到的尴尬事。 许岁听着蛮有趣,跟着弯唇笑笑。 陈准煮了份自热火锅,揭开盖子,带着辛辣香味的热气争抢着冲了出来,他问旁边:“分你一半?” “你吃吧,我饱了。” “两片面包几块羊肉就饱了?” 许岁垂眸瞥他:“你管我吃多少做什么。” 陈准仍旧问:“吃不吃?” “不吃。” 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气氛格外安静,两个人好像处在另一个世界里,被道透明屏障圈了起来。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便有人起哄:“陈站长呢,有没有有趣的段子?讲一个让我们笑笑。” 陈准哪有心思讲笑话,低头搅散塑料碗里的宽粉:“没有。” 林晓晓多机灵的人,敲敲面前杯子,对问话人说:“你没看他脸上写着‘无趣’二字吗,换别人,换别人。” 穿着黄色外套的姑娘是护士,“我有一个极度尴尬的,但是可能对在座的男性朋友不太友好,你们要不要听?” “要听,快说。” “别卖关子。” “那听好了啊。”她清清嗓子:“实习时,我们小组和另外一个组的九个女生跟着老师给一位准备做胸腺瘤手术的男病人插导尿管,结果他起了反应,无法进行,只好等着他自己冷静,谁知道过了会儿老师准备给我们讲解时,他又……” 众人憋笑。 林晓晓:“之后怎么办了?” 她说:“老师拿布盖住了他的脸。” 另一个女生啧啧道:“果然,男人只有在盖上白布的时候才能消停。” 这句话引起各位男士不满,争辩声四起。 许岁挠了挠鼻子,听见旁边传来一声笑。 陈准说:“总有例外。” “什么?”许岁转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陈准只针对后面那个女生的话:“不消停不怕,别对谁都不消停就行。” 许岁手指抠了抠牛仔裤的纹路,没接他的茬儿。 笑闹一阵后,众人举杯。 许岁杯里的酒没剩多少,跟着碰了碰,又凑到嘴边小小地抿了一口。 她身上多了条薄毯,加之半杯白酒下肚,暖意从胸膛向外扩散,手和脚慢慢暖和起来。 接着,又有人挑起新话题。 陈准终于吃饱,将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喝光,捏扁瓶身,扭身投进后面的垃圾桶。 他坐的是小马扎,无法倚靠,曲肘撑着膝盖,听他们讲了会儿故事,忽然扭头看了眼许岁。 许岁双脚踩着凳子横梁,两肘也撑在膝盖上,双手交错向后,藏进薄毯里。她看着对面,认真听故事的样子,这姿势很好地把她自己蜷缩起来,应该足够温暖了。 他又抬眼瞧瞧天空,今晚云厚,月亮时隐时现,洒落的月光将整个院落笼罩,的确有种朦胧之美。 这样的夜晚,和她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总应该聊点什么。 陈准说:“十二岁那年,有次家里停电,你还记得吗?” 许岁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那时候经常停电,你问哪次?” “桌上和窗台点着蜡烛,大娘边打毛衣边讲她小时候的事,我洗完澡在擦头,你在吃零食。” 许岁很容易就想起来了:“我妈是讲,她小时候,外婆在小摊上买瓜子,一毛一杯,五分钱大半杯,外婆总是花五分钱买大半杯,然后多买几个摊位,这样得到的瓜子最多,也最划算。” 陈准点了点头,“十四岁那年,我被我妈狠狠揍了一顿,后来屁股肿了,我趴着睡了好几天。” 这事儿许岁记得很清楚,说起来还有她的责任:“你数学考了13分,我帮你在试卷上签的字,后来老师发现了,告到我妈那里,我妈又告诉了你妈。” 陈准扯扯嘴角:“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 “我用脚签都比你签的好。” 那些温度不减的陈旧过去,令许岁短暂卸下防备。 她掌根托着下巴,垂眼瞥过去:“我不带脑子都比你得分高。” 陈准笑笑,说:“同一年,你跟我打架,大半夜去挂急诊。” 两人从前可不省心,吵嘴打架简直家常便饭。这件事许岁记忆犹新:“我踢你,你躲开了,我踢到包铁的桌角,脚背上划一道两厘米的口子,边走路边流血。” 陈准下意识瞧了眼她的脚,她穿着马丁靴,什么也看不到,“留疤了?” “早淡了。” “所以你踢我那脚有多狠。”陈准顿了顿:“你对我从来不会,她没接茬,倾身去取长凳上的酒杯,里面所剩不多,她仰头将最后那一小口全部滑入口中。 陈准看了看她,取来一瓶温热的杏仁露,随手将瓶盖拧开又旋了回去,再递给她。 两人说话的速度很慢,一停一顿,却也有来有回。 陈准引导她回忆,凑巧的是,那些看似很久远的故事,一经提醒,许岁都记得。 一阵风吹来,炭炉里火星四散。 陈准忽然变得沉默,眼睛盯着炭火,掌心相对,慢慢摩搓。 往事经不起回味,那些共同经历的事,这一刻翻涌而至。 他中考后的那个暑假,有个男孩追许岁,死缠烂打地问她报了哪里,想和她去同一所大学。 许岁不胜其烦,委婉拒绝和言语打击都不管用。 有次被陈准遇见,他问对方:“你喜欢她什么?她用抠过脚的手挖鼻孔,内衣袜子堆一起三四天才洗,不爱洗脚,吃饭……” 那男生掉头就走。 后来陈准再也没见到过他,当然,他造谣许岁的那些话也没敢告诉她本人。 他上大一,有次去许岁学校吃早饭,那时她已经成为别人的女朋友。 秦阳把温好的牛奶放到她面前,揉了揉她头发,哄小孩子的语气:“多喝牛奶才能长得高。” 而许岁没再用那盒牛奶换走他面前的煎蛋。 她喝得很慢,吸管快被自己咬烂了,仍剩大半盒。 秦阳关切地问:“不爱喝?” “爱喝啊。”她笑着说。 那天陈准先走的,因为他没有看着许岁背对自己和其他男生牵手离开的勇气。 然后就是今年,电梯里何晋吻她额头,叫她岁岁,他们同进同出,她偶尔在他家里留宿…… 每一幕都像一把刀子,插向他胸口。 不知多久,陈准终于动了下。 他转头:“许岁。” 许岁一惊,心脏扑通一声,像井底投入一块大石头。他叫她名字的语气,和记忆中的某天那样相似,她有种强烈预感,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不知如何收场的事。 她屏了下呼吸,目光慢慢挪向他。 陈准极淡地笑了下,用比刚才聊天时更随意的语气:“我爱你。” 这晚的风也很大,但陈准可以确定,这,. 第33章 第33章 我爱你——最老套、直白,也是最坚定和破釜沉舟的告白。 许岁垂着头,久久没动。 陈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也不再说话。 对面可能讲了什么有趣的事,众人哄堂大笑。 而周遭的吵闹好像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两人当真被困在了玻璃罩子里。 许岁手里的杏仁露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已经凉的彻底。 她用掌心握着,指尖也再次失去温度。 大约沉默五分钟的样子,许岁慢慢开口:“你看今晚,多像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陈准扭头看向她。 许岁接着道:“那天你也说了……”她顿了顿:“说了差不多的话,接着是我先主动,导致后面一路错下去。” 三年前,陈准说我喜欢你,是同样普通、直白,却含蓄,也带着试探的告白。那时他不顾一切地想和她在一起。 而在变成陌生人的这1100多个日夜里,陈准变得克制。她不想见他,他便远远地躲着,如果不是那次意外重逢,可能他会继续过着掩耳盗铃的日子。拥有她的念头从未改变,但尊重她的选择更为重要,将这个人就此搁在心底也挺好。 后来见面,他又开始失控,并对她再次抱有一丝幻想。 陈准想,他对许岁已经不止喜欢那样简单。 陈准问:“你想说什么?” “你希望我们重蹈覆辙?”没给他回答的时间,她紧接着说:“我不希望。” “对你来说,那是什么糟糕的回忆?” “……绝不是好的。” 许岁指甲抠着杏仁露外面的塑料包装纸,没几下就抠出一个豁口,她沿着豁口一圈一圈慢慢往下撕,直到露出光秃秃的瓶身。 许岁抬起头,清楚地告诉他:“我们没有可能。” “给我一个理由。” “我一直拿你当弟弟。” 陈准扯扯嘴角:“你自己信么?” 许岁没吭声。 陈准说:“有血缘关系又怎样,想走到一起照样没人敢阻止,何况我们没有。 说到底,你心里没我。” “……是。”许岁这样回答。但她自己都没发觉,回答他以前那两秒钟的停顿。 陈准再次陷入沉默。 他想起她高考期间,他们一起出逃的那个晚上。许岁站在人生转折点的面前,坚定地拉着他的手,踏上一列没有目的地的火车,那时的她对他而言,就是神明般的存在,带领他挣脱出黑暗的泥潭。 还有那个充满阳光和清风的午后,许岁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当她慢慢睁开眼,看着他时,那柔软的目光让他相信一切皆美好。 再就是那次真人野战,在木屋后面的狭小空隙里,他感受着她的呼吸和心跳,多希望时间就此停摆。那一次在她眼中,他分明读出许多复杂情绪,结果却在一周之后,她选择了别人。 然后就是三年前,当她主动凑过来吻他时,他以为是双向奔赴,她却像格林童话里的某个人物一样,第二天消失无踪,只漏掉一根她戴了很久的红色脚绳。 陈准曾幻想她对自己是特别的,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自作多情,她一句当他是弟弟,就把他轻松打发了。 他觉得很讽刺。 已经接近零点,有义工起身把狗狗们赶进别墅里,三友绕过那人脚边,颠颠跑过来找许岁。 它直立身体,两只前爪交替着疯狂挠她小腿,眼含渴望地求抱抱。 许岁放下杏仁露,弯腰把它抱到腿上。 它立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来。 陈准不自觉拨弄几下手腕上的红绳,目光从三友身上收回,站起来道,“刚你说的‘重蹈复撤’不可能发生,”他踢了踢旁边的垃圾桶,里面躺着一个被捏变了形的矿泉水瓶:“我滴酒未沾。” 许岁正低头抚摸三友的毛发,闻言抬头,陈准居高临下,表情全部藏在了黑夜里。直到他转身,许岁瞧两眼他的背影,挪了挪视线,目光最终落在了垃圾桶中的矿泉水瓶上。 这一夜,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几倍。 许岁几乎没合眼,也许床不舒服,也许她不习惯与人同睡。 害怕频繁翻身打扰到林晓晓,她便背对着她一直侧躺。 眼前是面开阔的落地窗,窗帘半遮,月光倾泻,照在地板上形成几块模糊的菱形格子。 许岁不知自己为何躺在这儿,原本可来可不来的聚会,要想推掉,借口一大堆。 但一次次,到底是半推半就,还是自己心甘情愿? 凡事和陈准扯上关系,哪有一次的拒绝是果断干脆。 我爱你,许岁从未听过这样的表白,直至这一刻回想,她仍觉得呼吸困难,心脏像被一双手肆意揉捏似的难受。 许岁狠狠咬住下唇,用渐渐蔓延的疼痛来惩罚自己,她觉得自己怯懦虚伪又恶心至极。 直到天亮,许岁悄悄起身。 她穿上外套牵着三友悄悄走出别墅,山里空气干冷却新鲜,植被枯萎,风就格外地大。 她紧了紧领口,领着三友往山下溜达,在一处较开阔的地方看见几个流动早点摊,她买了碗小馄饨坐到旁边棚子里慢慢吃,当撒了白胡椒的热汤喝进肚子,身体顿时暖和起来。 另一边,陈准正从山下往上走,身边同样带着端午,只是肩上多了只随身背包。 他原本想回南岭市区,等车时终究不忍心把许岁留在一个不算熟悉的环境里,于是又牵着端午往回返。 他在早点摊前看见个熟悉身影,她原本披散的长发被自己挽成了低马尾,还穿着昨天那件卡其色长风衣,宽松版型,没有束腰,再加上脚上那双马丁靴,就显得小腿格外紧实纤细。 她一手牵狗,另一手拎着很多打包好的食品袋,手臂被坠得笔直,步伐不算快。 陈准在后面不紧不慢跟了会儿,不久,目光离开她背影,转头向别处看两秒,终是叹口气,带着端午几大步追上她。 他直接拎走她手上所有袋子:“我来吧。” 许岁吓一跳,没等说什么,他已经径自往前走去。 今天没特意安排什么节目,有人留在别墅休息,有人带狗出去玩,还有人准备泡温泉。 大家吃完许岁带回来的早点,收拾妥当后自由活动。 许岁一夜未睡,回楼上补眠,谁知醒来已经下午三点钟。 她坐在床上愣了会儿神,就听门那边传来响动。 林晓晓只露个脑袋进来:“你醒啦,许岁姐。” 许岁抱歉道:“我睡太久了。” “没关系的。”她进来说:“吃午饭时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饭菜在厨房,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许岁看一眼时间,忽然反应过来:“该走了吧?” “不着急,吃完再走就可以。” 许岁立即从枕头下摸皮筋,边绑头发边下床:“我还不太饿,看看有什么可以带在路上吃的。” 她收拾好随身物品,和林晓晓两人把房间清理干净,下楼时,其他人正在打扫客厅卫生。 很多人都对带宠物旅行的行为存在偏见,立场不同,不分对错,领养时义工们会同饲主反复强调,要他们约束自己和宠物的行为,尽量做到行过不留痕迹,别给其他人带来麻烦。 收拾过后,众人纷纷道别,开车离开。 许岁将几个餐盒拎上车,饭菜不方便吃,她慢慢啃着一根香蕉。 陈准站在副驾驶门外:“孙时。” 孙时和林晓晓正要坐华哥的车回去。 陈准摆头:“坐这辆。” 孙时粗线条,嬉皮笑脸道:“你们慢慢开,我们就不过去碍事了。” “我去宠物医院,顺路。” “华哥就住医院附近,比你们还方便呢。” 陈准直皱眉:“过来。” 孙时还想再开口,林晓晓拉了拉他的手:“那就别麻烦华哥了,和他们一起吧。” 她比孙时细心得多,昨晚就瞧出这两人不对劲,一猜便知陈准告白失败,不免在心里替他大叹一口气。 于是,许岁的车来时是两人两狗,回去变成了四人三狗。 林晓晓会找话题,车内不至于太沉闷。 到市区后,许岁把他们送到宠物医院门口,如陈准所料,她没有一同跟进去。 他瞧着她的车驶出小巷,慢慢消失在路口。 林晓晓抱着手臂:“我这个调节气氛的工具人可否满意?” 陈准收回视线:“谢了。” 他们去时是同乘,回来没有特意分开走的必要。两人独处,如果她不自在,陈准会比她更加坐立难安。 他不忍心为难她。 林晓晓关心道:“不顺利?” 陈准沉默。 林晓晓摇了摇头,终于体会到暗恋的苦。男生长情的少,肯处处考虑对方情绪和感受的更是罕见。 可惜她对陈准不来电,否则真想挑战一下能不能把他追到手。 林晓晓情感专家上线,很残忍地告诉他:“当你的付出得不到同等浓烈的回应时,就应该放手了。” 陈准怔住。 这时孙时从对面小超市出来,手里拿着包烟:“你们站这儿说什么呢?” “没什么。”林晓晓拉住他的手,小声道:“走吧,先进去。” 小比熊的手术安排在晚上七点钟,陈准和林晓晓在二楼安置流浪猫狗的房间等消息,没多久,华哥两口子吃完饭也过来了。 大家都很想念瑞瑞,于是周媛开了会儿直播。 瑞瑞简直经历一次大蜕变,它身上皮肤病基本痊愈,已经长出短短的毛发,比来时吃胖了不止一圈,哪还是从前瘦骨伶仃的可怜样子,虽然走路仍然一瘸一拐,但没锯掉后腿已是万幸。 更令人欣慰的是,它不仅身体在慢慢痊愈,也活泼许多,不再抗拒义工们的抚摸和示好,这代表它愿意重新接纳人类的善意。 网友们都在为它的重生感到欣慰,满屏的感动与感谢。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比熊手术完毕,它被送来二楼的格子间。 麻药没过,它侧躺着,长长的舌头耷拉在无菌垫子上,小小一坨,毫无生气。 陈准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又轻触几下它被纱布蒙住的眼睛。 从今以后,它的世界将永远失去光明,而那些命运带给它的恶意,也会在它身体和心灵上留下无法抹去的伤疤。 不知它能否和瑞瑞一样,将来也会勇敢地踏出下一步。 有眼尖的网友看到这里又来了新朋友,便连扣数遍问它情况。 昨天陈准同许岁忘记拍视频,周媛将镜头推近,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讲述了一遍。 直播间炸开了锅。 这晚,直到比熊脱离危险,他们才离开。 走出宠物医院大门,陈准脚步忽然顿了顿。 后面的两人差点撞到他身上。 林晓晓皱眉:“你干嘛停下?” 陈准回头说:“忘拍视频了,你去拍一段发群里。” 林晓晓困得眼睛睁不开,整个人快要挂在孙时身上:“这都出来了,我明天再拍吧。” “得今天拍。” 林晓晓不乐意:“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我拍不好。” “拍不好还拍不坏?我看你就是懒。” 陈准掏出手机,点两下屏幕:“没电了。” 孙时无奈道:“走吧,拍一个就拍一个,我陪你上去,要不背你?” 林晓晓轻轻拍掉孙时的手,剜了陈准一眼,气哼哼上楼去。 直到拐过楼梯转角,她还在吐槽他:“没电就没电嘛,干嘛非要今天拍,这人真够讨厌的。”,. 第34章 第34章 接近零点的时候,许岁在志愿者群里看到一条林晓晓发的视频。 她在视频里说,小比熊已经顺利完成手术,虽然失去双目,但好在保住了性命,它一小时前已经苏醒,喝了点水,吃了些食物,在他们离开时刚刚睡下。 许岁看几遍视频,退出对话框,手指往上滑了两下,陈准头像安安静静,里面聊天内容停留在数天前他要搭她顺风车的事情上。 许岁再次退出对话框,熄灭屏幕,关灯睡觉。 她白天睡得多,在床上躺了好久才有睡意。 第二天起床眼皮是肿的,上班路上盯什么盯久了都双眼酸涩。 许岁把车停在停车位,刚想闭眼调整一下,就有人敲她窗户。 她转头,外面站着何晋。 许岁没降车窗,简单收拾了下,拎着手提包直接下去。 何晋打量她一会儿:“昨晚没睡好?” 许岁问:“何经理找我有事?” “中午一起吃个饭,我们聊聊。” 许岁想起前段时间他约她的事。 两人原本是往售楼处方向走着的,她停下来:“在这儿说吧,周围也没什么人。” 何晋深深看了许岁一眼,没有强求。 他指了指绿化带旁的休息椅,示意她过去坐:“现在这个项目接近尾盘,你有什么打算?” 许岁不知他是何意:“没想过。” “我辞职了。”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何晋点了支烟,慢慢抽两口才转头看她:“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辞职?” 许岁没说话,其实已经有点心烦了。她能和何晋继续共事,不代表对他的背叛毫不介意,公事她能忽略,聊些有的没的实在让人厌恶。 想说点难听的话,到底忍了忍,等着他继续开口。 何晋到没转弯抹角:“我打算出去单干,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去。” 这回答在何晋意料之中,他往椅子边磕了磕烟灰:“许岁,抛开私事不谈,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发展机会,虽然一切尚在摸索之中,但凭你我经验和努力,不愁没有项目做。不看其他看利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许岁很好奇,他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的。她站起来,一句多余的辩驳都懒得说,利益诱惑没有用,激她更没用,她没想赚钱想到继续面对他的地步,除非还想和他重修旧好。 许岁问:“什么时候走?我组织他们请你吃顿饭。” 五分钟后,何晋黑着脸进入楼下案场。 十几秒钟后,许岁也跟进来。 她先去前台签到,进办公室时吴欣正在座位里喝咖啡。 她主动打招呼:“早。” 本月销冠还在许岁这边,吴欣掀了掀眼皮,没应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她对许岁像对仇人,从来都把竞争关系摆在明面上,倒不遮遮掩掩。 许岁无奈一笑,不再自讨没趣了。 日子又恢复到单调平静的状态,许岁除了上班,偶尔约江贝吃个饭逛逛街,没有太复杂的社交活动。 动保基地那边她没再去,陈准也没再找过她。她偶尔打开微信,会不由自主往上划一划,原来只需划两下,渐渐的需要划到最下面,点进陈准头像,最后的聊天内容仍然没有更新。 他的三字告白像一道符咒,将她锁在那天的情节里,她记得他们之间雾蒙蒙的月光,他说话时的表情和他看着她时的眼神。 这种感觉很糟糕,她残存的意志如同十级大风里的建筑,一砖一瓦正在慢慢被摧毁。 许岁出了会儿神,微信提示收到新消息。 她返回最上面,是高中同桌发来的婚礼观礼邀请。 同桌好事将近,之前两人碰面时,她提过的。 许岁看了下日期,典礼在三天后,刚好她要调休回去看父母,便回复同桌一定到场。 许岁提前一天傍晚回的顺城,这天是许康透析的日子,她想直接去医院接爸爸,但路上给郝婉青打电话没接通,只好开车先回家。 她拎着些水果和糕点走进楼道,一楼王姨家的门半开着,王姨正倚着门框冲楼上说话:“哎呦可怎么行,一直这样你身体也要累垮啦,就说说吧,咱生儿育女累死累活的有什么用,需要他们帮把手的时候都忙啊没时间啊,就应该打电话叫他们……呦,许岁回来啦,快快,快上楼吧……” 她冲许岁尴尬地招呼一声,关门进屋了。 许岁心中正纳闷,转身往楼上去,一抬头,整个人僵在那里。 陈旧小区楼道逼仄,三段式回转楼梯连起来才是一层高度。 郝婉青站在楼梯中间的转弯处,一只脚踩着向上阶梯,曲起的腿刚好形成一个平行地面的角度。 而许康一手紧紧握住护栏扶手,满头大汗,正坐在郝婉青腿上休息。 许岁从未想过,那样瘦弱的母亲可以承托住父亲的重量,更没想到,父亲已经虚弱到上两层楼都脱力的地步。 残存日光顺窄小窗口透进来,二十年前,她吊着父母亲的手上楼回家,一路欢声笑语,那时他们年轻又健康,而眼前这一幕,狠狠刺痛许岁的心。 郝婉青愣了下:“回来怎么没提前打电话,明天休息?” 许岁咽下涌上喉咙的酸涩:“打过的,您没接。”她扔掉手里东西,三两步跑上去扶许康:“爸爸,您搭住我肩膀。” 许康借力起身,母女俩半抱半抬,将他弄回家。 许岁返回楼道取丢在地上的水果和糕点,跟进卫生间小声问郝婉青:“您和爸爸每次都要这样上下楼?” 郝婉青洗一条热毛巾给许康擦汗:“没有,你爸今天透多了,有点虚脱。” “再请个护工吧,您能轻松点。” 郝婉青摆摆手:“花那份钱干什么,又不是十楼八楼高,我自己没问题。”以前家里请过护工的,价格高昂不说,许康的病不会痊愈了,这种长期挑费她情愿省下来留给许岁,即便许岁每月交家的钱绰绰有余。 许岁帮忙倒掉脏水,低头沉默几秒,“妈妈,我……” “别听楼下姓王的嚼舌根,她竟站着说话不腰疼。”郝婉青及时打断许岁,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就上回,她摔断腿,怎么没舍得折腾她儿子回来照顾呢,还不是我楼上楼下给送饭。每次就知道站门口多嘴多舌,没见上来搭把手。” 郝婉青说完出去了,许岁打开水龙头慢慢洗着手,好一会儿才关闭阀门,跟去卧室帮忙。 顺城婚礼习俗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都是早上举行仪式,中午宴请宾客。 新娘凌晨就要起床梳洗打扮,然后坐在床上等待新郎来迎接。 许岁特意早起过去的,进门时房间里有化妆师和同桌,以及同桌的两个闺蜜。 几人不知在聊什么,离很远就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 许岁敲了敲开着的卧室门。 同桌一身大红色凤冠霞帔,搭配金灿灿的首饰和配饰,头发低挽,妆容精致,整个人显得格外喜气端庄。 同桌惊喜道:“呀许岁,你来这么早!快进来!” 许岁一笑,走过去抱了抱她:“你今天好漂亮。” “你也好漂亮。” 许岁着装低调,没化妆,只涂了点口红提气色,这样特殊的日子,她怎会抢新娘风头,忙说:“不敢,不敢。” 同桌哈哈笑起来:“我开玩笑的!” 她一点都没变,还是叽喳吵闹的性格,拉许岁坐下后,又说:“一会儿还有咱班同学要过来,还以为你们一起呢。” 许岁说:“在群里看到她们约时间,我说我要提早过来,和你多说会儿话。” 同桌有些开心,又过来搂许岁:“就知道你最惦记我。听说过年期间有同学聚会,你去不?” “当然了。”许岁说。 “那我约你一起呗。” “好啊。” 同桌闺蜜插话:“这不会就是你提过,差点被你拉下水的同桌吧?” 同桌疯狂点头:“对对,她那时候只喜欢看蒲松龄施耐庵,好容易被我安利成功一本霸道总裁爱上我,结果兴致勃勃看了一下午,不知怎么了,第二天死活不肯再翻一页。” 提起这事,许岁记忆犹新,书中的某个片段她至今记得,那位总裁霸道又深情,把小娇妻逼到墙边,从后面吻她耳垂。 她当时看的脸红气喘,以至于回家后和陈准打架都心思不纯。当他把她按在墙上“施暴”,她差点就代入了,因此她自责好多天,心里骂自己好龌龊,哪还敢多看那书一眼。 几人聊了好一会儿,时间差不多,化妆师过来给同桌上唇妆。 许岁离远些,别的忙帮不上,只好按吩咐找些藏红包和藏婚鞋的事情做。 卧室里逐渐热闹起来,亲朋好友不时进来夸赞两句再拍拍照。 一切准备妥当,新娘被安置在床中央不能乱动。 化妆师边收工具边问新娘和另一半的爱情故事。 许岁偷偷听着,也好奇同桌和她所谓的邻居是怎么好上的,当初她可是打着永远单身的旗号也不选择对方。 “唉,失误了呗。”同桌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她其中一个闺蜜大胆直言:“就酒后乱性那点事啊。” 同桌炸毛了般,跳起来要捂对方的嘴。 那女孩尖叫着逃开。 一时间,卧室里打打闹闹。外面的人不明所以,都探头过来看热闹。 笑过一阵后,同桌脱力坐回去,降低音量对屋里的几人说:“‘酒后乱性’无外乎发生在两种人身上,第一种,爱玩的、轻车熟路的,第二种,有感情基础的。如果不是第一种人,谁会和不喜欢的对象做最亲密的事呢?”她轻叹一声,又摊了摊手,“所以,我应该是喜欢他的吧,然后就在一起了。” 这时,外面忽然想起敲门声。 迎亲队伍已经到门口。 整个房间瞬间沸腾了,有人着急收拾杂物,有人跑去关门。 同桌闺蜜到跟前问了句什么。 许岁盯着被自己揉烂的糖纸没反应。 同桌大声:“许岁?” 许岁蓦地抬头:“啊?” “她问你婚鞋藏好了没?” 许岁又反应几秒:“……藏好了。” 后来,其他高中同学也陆续过来,许岁和她们一起乘车到新房再到典礼现场。 仪式举行过后,快到12点钟的时候才开餐。 许岁没什么胃口,动了几下筷就再也吃不下,和旁边同学聊了会儿,闹嚷嚷的声音吵的人烦躁不安。 许岁准备提前离开,在会场转了两圈没找到同桌,只好发微信过去,再次送上祝福并约她春节再聚。 她推开酒店大门,当干冷空气铺面而来,逃开喧嚣,耳边清净的有些不真实。 对面就是五爱街,街道尽头是她曾经就读的高中。 许岁在门口站片刻,忽然想过去转一转。 这条街没怎么变,路两旁仍然是各种各样的快餐馆和文具店,刚好午休时间,路边有三五结对的高中生。 一直走到底,学校对面还有一排流动小吃摊,当初这里环境脏乱,卖烤冷面和臭豆腐之类,却广受学生欢迎。 再往前面就是初中部,她在那里读过三年,后来陈准也一样。 许岁拢了拢衣领,今天格外地冷,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雪,不知可信度有多少。 她吸了口凉凉的空气,转过身去,抬起头,一个人猛然撞入眼帘,她的心也随之漏掉半拍。 那人跨坐在一台山地车上,单腿撑地,另一腿曲起踏着脚蹬,穿黑色棉服和蓝色校服裤子,整个人都高高瘦瘦,皱眉盯着学校门口,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有一瞬间,她以为是陈准。 只因刚刚恰好回忆起他在校门外等她的那一幕。 许岁攥了攥有些汗湿的手,虽然看错了,心却仍旧跳得快。 她直直地看向那人,直到对方投来疑惑的目光。 她抱歉一笑,绕开他,原路返回。 还不太想回家,许岁找地方看了场电影,出来时已经是傍晚。 她抬起头,冬季日落早,天色灰蒙蒙,有盐粒子似的小晶体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果真下雪了,天气预报要比小时候准确得多。 许岁准备往家走,电影院在铁路西侧,需要去走人行天桥。 这条路是以前上学时的必经之路,她走了六年,陈准走三年。 从前觉得顺城大,不知是在外面太久了还是自己长大了,其实道路根本没那么宽,房屋很矮,就连脚下的阶梯也平缓许多。 许岁在天桥上看到以前那个烧烤摊,还是那台破旧盘的右侧摆放着烤饼和烤玉米,另一侧是整整齐齐的活珠子。 三轮车旁边有折叠桌和塑料矮凳,中间的白色水桶里是汽水,篮子里放餐纸…… 十年时间,什么都没变,只是小摊老板苍老了许多。 一盏吊灯照亮那个角落,老板生意不错,来光顾的学生络绎不绝。 许岁走过去:“老板,来份烤饼,一瓶热豆浆。” “好嘞,马上就好。”老板极力推荐:“活珠子要不要?” 许岁笑着摇头:“接受不来。”她十分不解:“很好吃吗?” “鲜得很啊,这群孩子都爱吃。” 许岁点点头:“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很喜欢这东西。” 老板热情好客,口中滔滔不绝。 许岁听着,那份烤饼吃的很慢很慢。 直到要离开时,她终于解锁一直拿在手中的手机,打开微信,手指一下一下向上,滑到最底端,点开陈准头像。 “忙吗?” “想和你说几句话。” 她发送完放下手机,抬头看了看,雪已经渐渐有了形状,越下越密。 这次回顺城,她做了两个决定。 不多时,手机叮咚一声响。 陈准回:“我也有话要说。我在你家楼下。”,. 第35章 第35章 许岁生平第一次开快车,雪天路滑,在高速上险些超速追尾。 从顺城到南岭,她只用了一小时四十分。 进小区后,找了个位置停好车。 许岁转过花坛,远远见路灯下站着个人,周围都被薄雪覆盖,只有那处散发一团暖黄的光。 他安静地等在那儿,身上穿一件宽松的连帽棉卫衣,两手插在兜里,衣服承担少许力量,使得他后背的线条凸现出来。他还和以前一样,略有些驼背,低着头,下巴埋进高高的衣领。 许岁放缓脚步,踩雪的声音和她心跳重合了。 还剩几米距离时,陈准忽然转头,发现了她。 许岁紧张地抿了下唇,走到他面前:“不是叫你找个便利店等?” 陈准说:“懒得走路。” “你不冷?” 陈准看一眼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头:“我还好。” 许岁搓了搓手,要说的话不知如何开口,先问道:“你有事找我?” “我来取卤味。” “……”这都过去多久了,许岁有些无语:“被我吃掉了。” 陈准看着她不说话。 她故意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先上楼了。” 许岁作势转身,刚迈半步,陈准从兜里抽出手,快速握住她手腕,往回带了一把。 许岁被那股不算轻的力道扯回来,脚下打滑,身体不受控地向另一边歪去,谁知那双大手又掐住她双肩给扶正。 在他手里,她轻得像个小木偶。 许岁心脏扑通直跳,不禁抬起头看向陈准。 陈准也低垂着视线,注意力全在她身上。 雪花扑簌簌落向大地,周围静到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许岁问:“还有话要说?” 陈准脸上没什么笑意,沉默片刻:“有人告诉我,感情的事,双向奔赴才有意义。” 离得近了,许岁看清他身上这件衣服的质地,是松松软软的羊羔绒,一定很暖和。 她问:“所以呢?” 陈准又是一阵停顿,低低道:“可能你不知道,我是从哪一年开始关注你的,早过你大学谈那场恋爱,也早过我们离开顺城的那一年。当初我很蠢,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轻易改变,也没做过会出现第个人的假设,所以从未想着表露心意,后来等我反应过来,你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许岁怔然。 她想顺着他的话往前回忆,大脑却迟钝地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陈准知道,接下来这些话他只有一次机会,无论是何结果,都应该结束这场凌迟般的折磨了。 他看着她,轻声说:“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不需要你对我投入相等的感情。我们现在都单身,可不可以……试一试?”他停顿了下,不再给自己留退路:“如果你觉得这样都没可能,那么我来打扰你,这是最后一次。” 终于,陈准一口气说完。他把自己的心全部掏出来摊在她面前,任由处置。 许岁只咬唇不语。 陈准已经猜到是这结局,他挪开视线,极轻地叹一声,给她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从15岁到23岁,我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人。但是没有下一个八年了,就祝你……” 他话刚说一半,只感觉脖颈上一股向前并向下的力量,原本落在别处的视线,转回来时,嘴唇比眼睛先一步感受到她的靠近。 许岁抓紧陈准衣领,踮着脚,抬头吻了上去。 两人的唇都湿润微凉,呼吸交融,陈准脑袋轰一下炸开,浑身血液都冲到了顶。 可许岁一触即离,很快落下脚,松开了手,往后退开小半步。她抬头望着他,双眸染了些橘色的光。 陈准仍是半弓着背的姿势,还来不及感受,她已经同他拉开距离。 陈准半天才找回语言功能,把许岁说过的话原样奉还:“重蹈复撤?” 许岁却问:“八年吗?” 陈准紧紧盯着她:“是。” 某个画面在她脑海里一晃而过,但她现在不想再钻牛角尖了。或者是,和跟他在一起相比,她愿意忽略一些事情。 许岁又问陈准:“你祝我什么?” 陈准这次没说话。 许岁道:“你今天过来就是要告诉我,你准备放弃了?” 陈准还没从刚才那一吻里彻底清醒,差点就点头了,好在忽然反应过来,纠正她:“是做最后努力。” 许岁转身就走。 陈准一愣,慢半拍地追上去:“你什么意思?” 许岁走的快,“猜猜看?” “你给我说清楚。” 陈准拽了下她手臂处的衣服,许岁没理,拎着包几乎小跑起来。 陈准捞了把没捞住人,两大步追上去,从后面掐住她双肩。 许岁挣扎几下,趁他脚下打滑,弯腰从他腋下逃脱。 两人拉拉扯扯,脚下的雪咯吱作响,一片雪白净地被两人踩得乱七八糟,从路灯下到单元楼栋口,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黑印子。 许岁逃进单元门。 陈准彻底恼了,在那扇门闭合的前一秒挡进一条腿,随即大力甩开门板,快速冲进去,将逃上两级台阶的许岁拦腰抱下,转了个身,塞入进门处的墙角。 许岁抑制住快要充出喉咙的尖叫,一阵天旋地转后,脑袋向后磕去,却没感觉到疼,最后一瞬,他的手替她隔开坚硬墙面。 许岁抬起头,陈准堵在她面前。身高缘故,他两手撑住她耳侧墙壁,呼吸冲在她额头,给她留下的自由空间很有限,极具压迫感。 “再跑?”陈准沉沉道。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他虽背着光,但许岁看得到他眼神的变化,不再像刚见面时那样暗淡无神,这会儿含了怒气,又增加些许侵略性。 “我很好耍是不是?”陈准再次降下高度,凑近她,咄咄逼人道:“你这一次又是为什么主动亲我?又喝了酒?又头脑不清?” 许岁整个人贴着墙壁站,呼吸很乱,一直在看他。 “说话。”他低呵了声。 “没喝酒,也很清醒。”许岁抿抿嘴,望着他的眼睛:“你要的双向奔赴。” 陈准狠狠一怔。 这时候,周围忽然陷入黑暗。 许岁看不见面前这人表情,可他身上气息和呼吸声却变得尤为真切。 陈准:“……为什么?” 许岁跺了下脚,当头:“我敢肯定,我不是第一种人。” 陈准不解:“什么? 许岁笑着摇了摇头,没回答。 “情不知所起”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从过去到现在,纠葛太多,这个问题已经折磨她好多天,然而,她对陈准的“情”与“深”仍然是道无解题。 可她心中早已有了偏向,只差一个合理解释,而同桌的那番话,帮了她一个大忙。 许岁第一次直面过去,看着他说:“年前的那晚之后,我一直躲着你。其实是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是我不懂得克制做错事,带坏了你。我一时无法抛开这种以姐弟存在的关系,而且我与别人刚分手,我喝了酒,我利用了你,我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陈准看了她一会儿,说:“你别忘了,我只比你小岁,我那时已经成年,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并且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许岁说:“很大程度上,我在利用你。我当时并没搞清是因为失恋而发泄,还是……” “我不介意。” 许岁停顿了会儿,“我们即使要开始,也不应该以那样的方式。” “是我趁人之危。” 许岁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声控灯再次熄灭,她又一次看不见他的脸。 良久,“我当真了。”陈准在黑暗里说。 “好。”许岁轻声答。 承诺给过后,便都沉默下来。 一楼的某扇防盗门里传出小孩子哭声,还伴随着老人家耐心哄慰的声音。 旁边单元门的格子窗透进一点青白色夜光,雪花像纸片一样斜斜降落,有人经过,踩出咯吱咯吱的节奏。 谁都没有故意弄亮声控灯,两人身处黑暗,许岁感觉到他的手在墙面慢慢移动,不久,腰间一紧,她同时忘记怎样呼吸。 陈准的吻就这样轻轻落下来。 许岁再次提了口气。 身高上的差距,他脑袋几乎打横,呼吸扫在她脸颊,唇上湿润微凉,很柔软的触感。 陈准安静规矩地贴了两秒,才启唇一点点吻她。 许岁双腿发软,身体晃得厉害,急急去拽他的衣服支撑住自己,晕晕乎乎中她在想,这件衣服果然和想象中一模一样,温暖又软和。 慢慢的,许岁开始回应。 他的吻刚开始还带着惶恐与试探,到后来渐渐失控,连颤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凌乱。 楼道里一点都不安静,承载着两人的冲动与躁动。 直到许岁嘴唇微微泛疼,箍在她腰间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许岁去推面前这人叫停,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陈准已经将她托离地面。 许岁脚尖努力往下探了探:“你快放我下来。” 陈准呼吸仍很粗,视线刚好平行,他在黑暗里看了她一会儿,将人慢慢放下。 稍微平复,他说:“我送你上楼?” 许岁:“好。” 陈准先她一步走,犹豫片刻,向后探到她的手紧紧握住。 声控灯逐层亮起,可能黑暗中的激/吻叫人难为情,他们都低着头没有看对方。 到五楼后,许岁默默从包里翻钥匙,友心有灵犀地知道是主人,冲到门边狂叫迎接。 陈准撑着墙壁看她开门:“你……明天不会再消失吧。” 许岁一顿,抬起头看着他,没答而是说:“明天友要打狂犬疫苗,我们晚上在宠物医院应该能见面。” 陈准面上一松:“好。” “你怎么来的?” “骑摩托。” 犹豫片刻,许岁垫脚亲了下他脸颊:“路上小心,到家记得发消息给我。” 陈准目光粘着她,点了点头。 “那我进去了?” 陈准:“好。” 那扇门终于闭合,陈准忽然对着墙面敲了一拳,微微疼痛提醒他不是在做梦。 陈准搓了搓脸,半刻,一弯唇角,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 他快速下了几级台阶,忽然撑住旁边扶手,纵身一跃,直接跳到四楼半,又跨两步,撑住扶手,再跃…… 五层楼,他只用了十几秒。 陈准冲出单元门,险些撞到迎面而来的老大爷,他急急刹住脚步,赶紧去扶对方。 老人家住着拐杖,满身风雪,瞪大眼睛看着迎面飞来的愣头青,惊魂未定。 陈准赶紧道:“您没事吧?” 大爷低声训斥:“年轻人做事要稳重,走个路也毛毛躁躁的。” “知道了,您说得对。”陈准笑容快咧到耳根,忽然紧紧抱住大爷:“祝您长命百岁。” 大爷:“……” “您好人一生平安。” 大爷:“……”,. 第36章 第36章 陈准一路狂奔,到家才想起小摩托落在了许岁家楼下。 他去洗热水澡,在浴缸里泡了很久,完事后来到镜子前看自己的脸,半晌,抬起手来,指腹慢慢蹭了几下嘴唇。 由于太兴奋,他半夜才睡着。 陈准先前在雪地里站了将近两小时,跑回来又出一身汗,再热水一击,紧接着出浴室没注意保暖,第二天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 陈准从小到大基本不生病,尤其高中以后,体魄更是强健。 可病来如山倒,他高烧不退,四肢酸软,勉强爬起来从药箱里翻了两粒感冒药,就着苏打水吞下,又头晕目眩地栽回床上。 这一觉昏昏沉沉睡到下午。 陈志远回来才发现儿子浑身滚烫,赶紧叫司机拉着他去医院挂水。 临上车陈准通知父亲:“我有女朋友了。” 陈志远一愣,随即观察他的表情,“心想事成了?” 陈准脸色煞白,靠着车门才能稳住自己,还不忘故弄玄虚,朝父亲挑下巴:“您猜猜。” 陈志远这回可以肯定了,心里很高兴,却道:“不猜。” “您不好奇?” “万里长征第一步,什么时候让我抱上孙子,你小子才是好样的。” 陈准挠了挠头,“不说了,先走了。” 司机带着他挂急诊,楼上楼下跑一通,输上液已经傍晚五点钟。 陈准想起和许岁说好的今天见面,看情况要爽约,只能给她发微信说自己有事不能过去。 发送后,他盯着对话框等回复,这时志愿者群里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他退出来,点进群里,是有人转发过来一条求助视频,问现在谁能过去看看情况。 好巧不巧,这会儿所有人都忙着。 陈准刚想打字,对话框里蹦进一个令他十分敏感的头像,问是哪个位置。 有人回复在建设路。 许岁语音说,我过去吧,刚好离得不算远。 陈准心中一紧,啪啪打几个字,发了出去。 群里一阵静默。 陈准蹭了蹭鼻梁,赶紧又解释一句,说许岁是新人,单独行动容易被流浪狗伤到。 而此时,许岁刚好夹在车流中慢慢往前移动。 冬季里夜晚提前降临,青灰色的天幕好似染上几分车尾灯的红。 右侧是江,管制不严的地段仍有人在垂钓,对岸食肆遍布,流光溢彩的灯光倒映在水中。 许岁轻踩刹车,在路口前等红灯,她抽空看了眼手机,“你不准去”四个字刚好跳进屏幕。 她心脏“咚咚”跳得欢快,此刻文字仿佛带了情绪,那个人的占有欲快要溢出屏幕。 紧接着大家开始调侃两人,许岁脸有些热,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恋谈爱,已经一把年纪,竟肤浅地有些享受陈准带给她的新鲜感。 红灯不知何时转绿,后面鸣笛催促。 许岁收起嘴角的笑意,清醒几分,掉头去建设路。 陈准电话这时候打进来,许岁边接听边沿途寻找那些流浪狗。 陈准声音微微嘶哑,严肃道:“你人在哪儿呢?” 许岁也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陈准清清嗓子,低声命令:“你赶紧的,不准一个人过去。” “我已经在这儿了。” “那就回来,待会儿看谁有空了再说。” “来都来了,我先看看吧。”许岁眯起眼,好像看到了视频中出现的那处建筑。 她打了把方向盘靠近,找地方停好车。 此处较偏,前方是建筑工地,流浪狗就在丁字路口旁的废弃砖房里。 天色已经很暗了,许岁打开手机电筒照明,在几块破木板后看到一双反光的眼。 许岁走近一些,才看清那狗通体土黄色,颈间带几缕黑色杂毛,嘴巴很长,圆溜溜的眼睛满是戒备。它瘦成皮包骨头的样子并不可爱,佝偻着背,压低头部,做着随时防御入侵者的姿势。 电话没有挂断,那边的人等得心急火燎:“什么情况?” 许岁形容说:“是只中华田园犬,它身下有个坑,里面藏着几只幼犬。” “开视频。” 没等许岁接话,陈准已经挂断。 几秒钟后,他发来视频邀请。 许岁给陈准看了看周围环境,又将镜头对准流浪狗。 她慢慢蹲下来,先和它柔和地说了些话,并慢慢伸手靠近,尝试用最普通的办法与它拉近感情。 谁知那狗以为许岁来抢孩子,呲出牙齿,颤抖着嘴巴低声哼叫,面容狰狞。 “退后。”陈准大声说。 许岁立即往后挪开。 陈准在那边心急如焚,想要拔针头,被父亲司机一把按住了。 他此刻比较虚弱,没有多余力气和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比划。 陈准只好坐回去,紧盯手机屏幕,冷静了会儿:“许岁,你身边有没有吃的?” “后备箱有我买给三友的狗粮,我带过来了。” “给它一些,先别太多。” 许岁举着手机,用牙齿撕开狗粮袋子,听话地只在它面前倒了一小堆。 那狗犹豫着嗅了嗅,万事在饥饿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它暂时放下戒心,低下头两三口就吃完了。 陈准说:“再给,这次放远一些。” 许岁瞬间明白他的意图,依话照做。 这样反复几次,直到食物离狗两尺远。由于每次给的很少,它根本吃不饱,可是如果想继续进食,它必须离开身下的浅坑,也就是离开自己孩子。 然而它双眼紧盯食物,僵持许久,却是深埋下头,反复去舔几只幼崽,始终未挪半步。 许岁有些动容,谁说牲畜只是牲畜,母爱明明没有物种之分。 “算了,回来吧。”陈准催促说:“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做救助才有意义,这样的流浪狗在南岭不计其数,我们顾不过来。” 许岁没应声,转头瞧了瞧外面的天空:“今天夜里有零下十度吧?” “什么?” 许岁调转摄像头朝向自己,问陈准:“它的那些孩子在这种温度下能存活几天?” 陈准顿了下:“最多三天。” 一时间,两人都默默望着镜头中的彼此不说话。 远处塔吊上的作业灯在空中乱晃,投向墙壁的光影随之变换,使得这间陋室好似处于风雪摇曳中。 最后许岁问:“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了?” 陈准害怕她伤到,但还是给出下一个办法:“你车上有没有整理箱?” “有的。” “那你听好,去取整理箱,想办法扣在母狗身上,然后贴紧地面平移,直至驱使它离开那个浅坑,再把盖子顺底部插/入,边插边尝试翻转箱体,困住母狗。”陈准说重点:“你紧接着要把那几只狗崽放进去,母狗才不会挣扎反抗……” 许岁边听边起身往外走。 陈准:“听懂了吗?” “听懂了。”她乖乖答。 “注意安全,量力而行。” “知道了。”许岁瞧着屏幕中那张与他年纪严重不符的严肃脸,弯唇笑了笑,挂断视频。 在陈准指导下,许岁顺利捉住母狗。 起先它呲牙吠叫,慌乱地啃咬箱子四壁,但当它的孩子回到身边后,它反而平静下来,没有母子分离,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谓呢。 许岁把整理箱搬上车,盖子移开一条小小缝隙,轻声说:“别害怕,我带你们回家。” 母狗望着许岁,那一瞬间,它眼神柔和至极,似乎接受了人类投递来的善意。 把它们送到孙时工作的宠物医院后,许岁先发微信告诉陈准,再发一条视频到群里,才算完成任务。 她开车回家时已经晚上七点钟,等红灯的间隙瞄一眼手机,陈准并没有回复她。 原本下班是要带三友去打狂犬疫苗的,想着可以和陈准见上一面,也被忽然而来的插曲打乱了。 许岁停好车,拎着包包和手提电脑上楼去。 拉开单元门,声控灯应声亮起,一抬眼,楼梯上竟站着一个人。 那人高高的个子,穿一件过膝羽绒衣和运动裤,臀部靠着栏杆,长腿无处安放,交叠着支出老远。 他正低头看手机,听到动静侧过头来,几秒后,又没什么表情地转回去,继续浏览着什么。 许岁在门口站了会儿,觉得他脸有些臭,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陈准不搭腔。 许岁讨了个没趣,拢紧衣服准备上楼。她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哒哒”作响,连上两级台阶,他整个人横在那里,许岁也不多话,目不斜视地迈腿跨过去。 谁知她前脚刚刚落地,后脚抬起时,陈准轻轻一勾腿,她整个人猛地向前栽去。 许岁轻呼:“啊!” 却在摔倒的瞬间,身前忽然横出一只手臂,稳稳将她接住。 随之他的呼吸冲向她耳后和脖颈间。 许岁手上的包全都掉在地上,猛喘几下才发现陈准并没放手,正紧紧圈着她。 她起初惊魂未定,又被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弄得脊背僵硬。 稍稍稳住,许岁回手往他胸膛拍了一记:“你怎么那么欠儿啊!” 陈准垂眸看着她:“再不听指挥试试。” 原来是为晚上救援的事在赌气。 许岁不服:“我很听话啊,都是按照你的指示在执行。” “我让你回去你听了?” “不用那么紧张吧。” 陈准忽地收紧手臂惩罚她,“你救援经验欠缺,并且还没有摸清流浪狗的脾气秉性,没有捕捉技巧,没有工具,光靠硬来怎么行,被咬是小,一旦那狗有狂犬病,你小命就没了。” 许岁点点头。 陈准感到意外,不自觉皱了下眉。 许岁说:“我知道了,下回一定听你的。” 陈准眉头又慢慢松开,就那样微垂着视线看她,半晌,轻轻勾了勾唇角。 安静的楼梯间里,两人始终没分开,隔着厚厚衣服,也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陈准仍是浅浅笑着:“做了人家女朋友就是不一样,变乖了。” 要在从前,谁力气大谁赢,谁嘴笨谁输,认错是根本不存在的。 许岁也不觉一笑:“那我变变?” “不准。” “我发现你控制欲还挺强的。” 陈准道:“男人么。” “好幼稚。”许岁嘲笑一句,换来他再次收紧的怀抱,快不能呼吸了,她又小声“嘶”了下。 两人笑闹一阵,阴冷楼道里,许岁竟觉得热。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不正常温度来自另一个人,借着暗黄光线去看陈准的脸,也有些无精打采。 许岁退开一些,探了探他额头:“你发烧了?” 陈准偏头躲开:“没事儿。” “吃药没?” 陈准也站直,整理好衣服:“刚去医院输过液。”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不用细想也知道是昨天折腾的,她有些歉疚。 陈准想了想:“也就……” “快点,我送你回去。”许岁捡起地上手提包,拉住陈准的手往外走。 陈准任由她拉着:“我爸司机等在外面呢。” “那我送你出去。” 两人在单元门门口停住。 今天空气干冷,寒风顺张开的门缝往里钻。 月光很好,透过格子窗仍然可以看见残留在花坛上的雪。 陈准把许岁往旁边带了把,“外面风大,你在这儿吧。” “那好。” “我走了。” “嗯。” 陈准低头看她,又摸了摸鼻梁:“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许岁怎会不明白他想要什么,既已确定关系,就没什么好扭捏,何况面对陈准,多一分矜持都是多余,她其实也有些喜欢同她接吻的感觉。 心脏在胸膛里不知怎么跳才好,这种反应许岁从未有过,她抿了抿唇,慢慢抬手拉住他胸前衣服,垫脚去吻他。 陈准轻轻滚了下喉,目光不离地看着她一点点靠近,却在碰触瞬间,手指按住她的唇。 他呼吸凌乱,努力克制了一下,哑声道:“算了,我怕传染你。” 距离已经很近了,周围极静,两人共享着心跳和呼吸。 静止片刻,许岁没有退后,而是轻轻一顶,竟带着他食指去吻他。 陈准后脑一麻,明明贴住的先是自己手指,却比直接吻她还叫人疯狂。 楼道里再次出现交织在一起的喘息声。 许久后,一吻毕。 许岁声音轻轻的:“没关系,我体质很好的。”,. 第37章 第37章 陈准复原能力很强,天功夫就满血复活了。 他去许岁家找许岁,碰见了江贝。 这里陈准只来过一次,还是许岁刚领养友的时候,而再次来,他有了新身份。 许岁来开门,她穿着白色长袖t和墨绿格子阔腿裤,头发随意扎着,额前掉落几缕碎发,脸颊红润润,嘴角的地方还擦了些灰。 她家里很乱,客厅摆着几个整理箱,沙发这一边堆满衣服,另一边瘫靠个女人,怀里捧着塑料桶,在吃无骨鸡爪。 许岁:“进来吧。” 陈准迈过门口的垃圾桶:“这是干什么?” 许岁忘记告诉他:“我准备回顺城住段日子,走之前想把家里收拾干净,再带些常用物品回去。” 陈准大概猜到些什么:“许伯……” 许岁点了点头。 陈准一顿,没有继续问下去。 沙发上的女人不知何时端正好坐姿,鸡爪也不吃了,撑着下巴,轻咳一声。 许岁目光警告地瞧过去,意思是叫她待会儿小心说话,别吓到陈准。 她冲陈准介绍说:“我大学同学江贝,你们见过的。”又转向江贝,简单道:“陈准。” 江贝笑着:“嗨!” 陈准点了点头:“嗨。” “那你工作怎么办?”他又问许岁。 许岁把沙发上的衣服抱起来,想腾出地方给陈准坐。 陈准上前接了把,帮她放到旁边的椅子上。 “我递了辞呈,”她拿手背扫开遮眼的碎发,“先休息一段……” 许岁正说着,陈准忽然伸手过来,用拇指指腹蹭了蹭她唇角。她的唇随他动作轻启,再去蹭,她轻轻抿紧了唇。 许岁抬头,两人视线碰到一起,气氛便有些不同。 几秒后,那里挂很久的灰尘终于被陈准蹭干净。 许岁有点难为情,也抬手抹几下,小声嘟哝一句:“什么东西啊。” “有点脏。” 江贝差点惊掉下巴,心说这俩人不是姐弟吗,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但她很快就接受了,天雷勾地火的故事瞬间在脑中凑够五万字。 “这位小帅哥,我是应该管你叫小弟弟还是叫姐夫?”江贝开口问。 许岁脸一黑,发现这人不正经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像个女流氓,虽然她比自己小半年,平时可没见她叫过姐。 然而陈准说:“叫姐夫吧。” “……”她刚才的担忧挺多余,这个厚脸皮怎么可能会被吓到。 江贝:“姐夫好。” 许岁:“……” 许岁再次眼神警告。 江贝面无表情,默默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打算和她秋后算账。 又找了几个话题聊,她没敢太放肆。 后来陈准脱掉大衣,帮着许岁收拾屋子。 两人一个指挥一个行动,不时低语,气氛轻松甜蜜,配合良好。 江贝又一次抱起桌上的鸡爪桶,靠在沙发上吃的心安理得。她原本是过来帮忙的,现在有了免费劳动力,再插手就是不懂事。 晚一些时候,人一起吃过饭,江贝打车先走了。 时间还早,许岁和陈准带着友去打狂犬疫苗。 到宠物医院时,刚好碰见周媛在直播,林晓晓也下班过来找孙时。 得知两人在一起的消息,林晓晓差点热泪盈眶,做贼似的口型说:“妈妈好欣慰。” 陈准朝她亮了亮拳。 两人上二楼,格子病房住进好多流浪猫狗,病愈的几只放出来玩耍,不时吠叫,很是热闹。 许岁找了一圈儿:“瑞瑞呢?” “送去基地了。” 这应该是个好消息,能离开说明已经痊愈。 陈准朝许岁勾勾手:“你来。” 许岁蹲去他旁边。 格子间的角落里住着一只小比熊,整个房间只有这处最安静,它双眼位置缝合成一条线,伤口刚刚结痂,还未长好。 它乖乖地趴在那儿,清浅地呼吸着,有人靠近也没做出太大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许岁想起来,这是前段时间她和陈准一起救助有颅内损伤的狗。 它手术后,她第一次来看它。 陈准从旁边拎来一个小板凳,递给许岁,自己则直接坐在地上:“它还没名字。” “没给起吗?” 陈准两腿交叉放,手肘搭着膝盖,“他们要给起,我没让,想着是你亲自救助回来的,应该让你给它一个新名字。” 想了想,大概是她和陈准闹僵的那几天。 许岁心绪有些起伏,他和小时候真的不太一样了,从来没想过,与自己相关的事,他心思会如此细腻。 一时出神,陈准问:“还需要想想?” 许岁摇头,轻轻触碰它的小鼻子:“就叫小十一吧。” 陈准侧头看她。 许岁说:“‘平安’有十一画,希望它余下的岁月健康平安,慢慢开朗起来吧。” “给它点时间。”陈准拇指刮了刮鼻翼,说:“我曾经救助过一条叫吉祥的小花狗,跟小十一差不多的经历,也是自愈很久,后来重新接纳人类,现在有了新主人,在新家里过得很幸福。” 许岁点了点头。 “昨天来的那几只狗,你要不要看看?” “好啊。” 两人起身去隔壁房间。 墙角处,母狗被单独关在一个笼子里,它旁边是用物流木板做的狗窝,里面铺着棉垫,四只狗崽头尾相连地挤在一起,睡得正香。 明亮光线下,许岁终于看清它们的样子,短短的毛发,胖肚子,黑鼻头,其中两只黄色,一只黑底黄花,还有一只是纯黑色。 陈准捞了一只给许岁。 许岁双手捧住,小小奶狗身上软乎乎,出生后还未睁眼,粉嫩的舌头含在嘴边,梦中还在做着吸吮动作。 许岁不自觉轻轻道:“它好可爱。” 陈准在她身后,也凑过来一同看狗崽:“如果不是你的帮助,它们可能没机会等到眼睛睁开,去看这个世界。” 许岁沉默了会儿,把狗崽放回去,说,“人的生命力像动物一样顽强就好了。” 陈准一顿,想了想还是问:“许叔的病怎么样?” 如果拯救父亲,像救起一只小动物那样简单,她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做这件事。 而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走向死亡。 许岁忍不住鼻酸:“我觉得长命百岁的祝愿很难实现了。” 陈准搂住她肩膀。 许岁笑了笑,“我没事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工作上的事交接完,还需要一两个月吧。” 陈准抓了抓短发,欲言又止。 许岁知道他想说什么,半玩笑半命令:“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不是时时见面,也请你洁身自好。” 陈准忽然低头看她,半晌,凑近了,咬掉她耳朵似的狠声狠气:“许岁,你良心狗吃了?” 许岁耳痒,不自觉缩了缩肩。 他说:“我要沾花惹草等不到现在。” 许岁道:“我是怕自己命不好,毕竟前两次遇人不淑。” 陈准反倒一笑:“这我得好好感谢他们。” “所以你不会是第个?” 陈准没给她承诺,只道:“走着瞧。” 许岁垂下眼,摸了摸狗崽,半晌:“如果你敢,我一定弄死你。” 陈准挑眉瞧她。她这样子一点不像开玩笑。 他问:“怎么没见你弄死他们?” “从小到大的交情,当然要特殊对待。”许岁嘴上这样玩笑说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闯过心里上的层层关隘,才做了和他在一起的决定,如果他再想改变这种关系,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而陈准竟受虐般觉得好开心,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乖乖道:“知道了。” 又逗留一会儿,许岁蹲下来,把狗崽小心放回去。 其实在她抱起它那一刻,母狗就目不转睛盯着她。它的反应已经没有昨天激烈,仿佛已经知道这是一群心存善意的人类,不会加害它和它的孩子,但当有人靠近它们,它仍保持警惕。 两人关门出去,回到之前的格子病房。 友已经打完针,被送了过来,正同下面放风的狗狗玩耍。 林晓晓和孙时在吃盒饭,怕影响周媛直播,偶尔挨在一起小小声地说话。 直播间人数已超过五千人,救助站里来来去去的小动物网友们如数家珍,弹幕快速滚动,满屏幕的问题。 许岁蹲过去看小十一,这会儿它前肢撑起身体,无法视物,却敏感地感觉到有人靠近。它小鼻子往前探着,蓦地撞到栏杆门,迅速后缩,脑袋又磕到了隔板上。 许岁立即伸进手,扶住它的头。 “不怕不怕。”她安慰道。 小十一瘫靠向隔板,身体不受控地颤抖着。 许岁有些揪心,也许真如陈准所说,它的自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这时摄像头转向这里,有网友要看小十一。 许岁不小心入境,迅速往外撤了撤。 但还是有眼尖网友看到了她的样子,就有弹幕说:刚才的小姐姐是义工吗?长得好温柔好漂亮哦。 紧接着,这条弹幕竟然被置顶在屏幕的左上方,将停留一分钟之久。 直播间五千人,都知道有个小姐姐漂亮又温柔。 周媛转头,一脸笑意地看陈准。 大家便都明白是他后台在操作。 许岁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屏幕,脸颊刷一下变通红,她羞怒地白一眼陈准,给气笑了。 陈准转头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和每一个表情,嘴角挂笑。 两人其实离得不算近,甚至没说一句话,但彼此视线在半路相遇,其他人就显得有些多余。 林晓晓被甜到了,也被虐到了,她扭扭哒哒挂住孙时手臂,小声哼唧:“你看陈准,他在夸许岁姐啊,他不是木头,明明很会嘛!”,. 第38章 第38章 一周后,江贝约许岁出来吃饭。 许岁和陈准交往的事瞒得滴水不漏,做为多年好友,江贝很生气,非逼着她用五万字讲述两人之间的故事。 许岁敷衍了几句,江贝不乐意,再问什么,她坚决不说。 “怎么样?弟弟身体很好吧?”她朝她挑挑眉,眼神都透出一种饥饿感。 “一般,感冒才好。” “少在这装蒜,你知道我问什么。” 许岁摸了摸她的头:“乖,咱也找个男朋友吧。” “我们单位除了秃头就肥油肚,光看看已经饱了,哪有阳光又有力的弟弟有食欲。”江贝胡说八道完又绕回来:“所以,怎么样?” 许岁被她的话带偏了,不自觉回忆起多年前的那晚,又将“新鲜”、“有力”这样的词汇赋予他,顿时感觉热气顺领口冲上来,耳朵和脸颊火烧火燎。 她不说话,只抿嘴笑了笑。 江贝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发现她与以往有些不同:“岁岁,你刚才在想什么?” 许岁一懵:“怎么了?” “你刚才眼神好温柔。” 许岁看不到自己表情,所谓的温柔眼神也无缘一见,她自认是个假随和略急躁的人,内心里粗枝大叶,柔和和细腻的一面绝对很难向外展现,但刚刚的那一瞬间,想到陈准,她胸口像被什么胀满,面上主动卸下了防备。 许岁岔开话题:“想吃什么?我请客。” 江贝知道从她这撬不出什么劲爆信息,最后放弃了,心想着必须狠狠宰她一顿心里才平衡。 两人去吃当地极有名的私房菜。 酒足饭饱后,江贝丢过来一个精美纸袋,是个有点小奢侈的内衣品牌。 许岁受宠若惊:“干嘛买这么贵的东西?” “你先看看。” 许岁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拆开纸袋,里面是一件纯黑色真丝睡衣,长袖,前短后长的款式,下摆均为圆弧形,两侧偏短。 许岁看了看,料子是极舒服的,但款式没什么特别。 两人之间的交情,说话不需要太客气,许岁嫌弃道:“样式太普通了吧。” 江贝摇摇手指:“穿给他看,普不普通到时候就知道了。” “……”许岁无语几秒,又问:“只一件衣服吗,裤子呢?” “傻孩子,谁家战袍有裤子?到时候就脱了,多此一举。” “你好龌龊。” “这叫实际。” 许岁歪不过她,又瞥了眼手上那团薄薄布料,烫手山芋般丢进纸袋。 回家后,她把睡衣扔衣柜里,没多久就忘了这事。 她拿着换洗衣物去洗澡,出来时手机在桌子上嗡嗡振动。 第一反应可能是陈准,走过去一看还真的是他。 许岁接起来。 那边声音懒懒的:“干嘛呢?让爷等这么久。” “好好说话。” 陈准清清嗓,语速正常了:“我刚下班回来,找你聊会儿天。” 许岁忍住笑,靠在桌边擦头发:“这么晚,加班吗?” “替师傅跟个单,在客户家里多喝了两杯茶。”陈准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洗澡。” 陈准“哦”了声,没再说话。 许岁把毛巾挂在脖子上:“你吃饭没有?” “没。” “我陪你吃点东西去?” 陈准就等这一句:“我在你家楼下。” “……”许岁走到窗前,探头往楼底下瞧:“那你上来呗,我煮面给你吃。” 挂断电话,许岁迅速在长t里面穿一件文胸,也就五分钟,敲门声响起。 许岁没等动,三友先“嗷”一声冲出去,守在门边汪汪叫。 她小跑着去开门。 陈准穿一身棕灰色西装,一手插兜,另一手正慢慢拨弄着头发。 许岁抿了抿唇,第一次看他这种装束。他西装偏休闲,里面是一件黑色圆领打底衫,袖口上缩,碗部及手部的皮肤冻通红,手背血管根根分明。 他肩膀更显宽阔,高高大大的身影挡住楼道光线,蛮正式的穿着被他带出几分痞气。 “你怎么没穿大衣?”许岁后退两步给他让路。 “忘车上了。”陈准弯腰捞起三友,回手关门。 “不冷吗?” 陈准的大冰手忽然覆在她脸上:“感受一下。” 许岁没躲开,彻彻底底被他冰了一下,谁知还来不及反应,他掌心又滑向她后颈,虽然只短短两秒,那处皮肤仍被激起一层小疙瘩。 许岁抬头,陈准正一脸无害地对她笑。 许岁气坏了,心说谁家男朋友像他一样傻,便抬脚往他小腿上踢。 可陈准上身动都没动,只轻抬腿,轻松躲开了。 许岁又踢。 他再躲。 许岁上前一步,抓住他胳膊不让人逃,双腿交替踢他。 陈准边笑边躲,一下也没挨着。 这一刻仿佛回到小时候,胜负欲占据了理智,什么男女朋友,什么成年人的稳重得体,通通卸去一切伪装,就是两个无聊幼稚的小孩子。 陈准怀里还抱着三友,另一只手固定住她两个手腕。 纠缠了会儿。 许岁趁机抓住他一根手指,往相反方向掰。 陈准有意让她,顺着那股力道转身,整个人贴靠在墙上。 “错了错了。”他投降。 许岁反剪他手臂往上一提,可毕竟是女人,能有多大力气,陈准却配合:“疼疼!” “再手欠个试试?” “不敢了。” 许岁坏主意其实多的很:“说姐姐饶命。” 陈准乖乖道:“饶命。” “是姐姐饶命!” 陈准这回不肯开口。 许岁看他有要直身的意思,提膝想顶住他,可没成想这一下竟撞到他屁股中间偏前的位置。她原本是要顶他腰的,却忘了估算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 陈准一声闷哼。这次是真真实实的反应。 许岁吓一跳,一秒弹开。 他身体慢慢下滑,松开手臂让三友下去,弓着背,太阳穴有爆出的青筋,脸颊和脖子红成猪肝色。 许岁吓坏了,赶紧过去扶他:“你没事吧?” 缓了会儿,陈准勉强起身。 他按住她头顶轻转,推了下她的背,赶人:“去,煮面去。” 许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伤了他哪里。 厨房本来不热,但她却惊出一身汗。 开火烧水,这边处理鲜虾、口蘑和丝瓜。 一刻钟的时间,一碗丝瓜海鲜汤面做好了。 许岁端出去,陈准已经脱下西装外套,抱着三友悠闲地坐在餐椅上。 许岁看他脸色恢复如常:“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陈准抬起视线看了她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笑笑,低声道:“你傻不傻。” 这四个字别有深意,或许是说这点小伤小痛去医院看什么看,或许是踢哪儿不行怎么专往人弱点踢,再或许,万一踢出后遗症,以后怎么…… 傻子才会接他的话。 许岁把面放在桌子上:“趁热吃吧。” 陈准放开三友,也真是饿坏了,挑起一筷子面没怎么吹就吸入口中。 许岁在他对面坐下,捡了块茶盘里的巧克力剥开来吃:“很烫的,你慢点。” 陈准头没抬:“嗯。” “味道怎么样?” “厨艺有长进。” 只是许岁没有掌握好陈准的食量,面有些少,他把里面的配菜也挑出来吃掉,最后只剩半碗汤。 陈准吃完满头的汗,衣服沾在胸前,便翻开衣摆扇了扇。 许岁注意到这件黑色薄衫贴合着他身体轮廓,眼睛随他动作下移,他肌肉分明的腹部便一览无余。 许岁不知道,她这会儿的眼神多少带了点见色起意的成分。 陈准戳穿她:“走过来看?” 许岁装听不懂:“看什么?” “腹肌。” 许岁托着下巴,那点不太重要的胜负欲再次燃烧起来,“有什么看头?会夹蚊子吗?会不会开瓶盖?” “都不会。”陈准认真想了想,“我倒真有个技能,想不想看?” “是什么?” “给你表演个一秒脱t恤吧。” “……”许岁脑袋哄一下炸开了锅,心说这是什么流氓技能。 陈准却一本正经地补充:“正常人需要三秒甚至更久。” 她没接话,又去茶盘里找巧克力。 巧克力这东西就是这样,没吃的时候不想,吃起来非得两三块打底才过瘾。 她拆掉包装,整块含入口中,几秒后巧克力化开,香浓丝滑的口感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这时候,陈准忽然探身过来吻她。 隔着餐桌,他弯下腰,一手撑住桌面,另一手拇指按着她耳垂后方,其余四指插/入她头发。 她不得不高昂着头,被动地接受他的亲吻。 所剩不多的巧克力被他分了去,浓郁香甜的味道以这种亲密方式被共享。 许岁轻轻闭上眼,慢慢开始回应。 直到气息乱了,陈准的唇稍微离开。他过,粘稠的食物可以增加幸福感。” 那年陈准把许岁惹生气,煮了一碗软烂的面条讨好她,他因此知道她爱吃粘稠食物是因为可以在口腔里停留更久,能够增加幸福感。 许岁等到呼吸变匀称些:“你还记得。” “当然。” “我乱讲的。” 陈准又去亲她,这次力道极重,放她换气时喃喃:“或许是真的,比如现在。”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情浓至此,怎会不危险。 陈准却最终找回理智。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怎能不小心翼翼,哪怕是她不经意间的一个推拒动作,也让他退却了。 陈准轻轻叹气,将许岁从身上抱下,快步冲进卫生间用冷水冲脸。 年底时,许岁在南岭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这天她去案场做最后的交接,顺便收拾私人物品。 许岁在走廊遇见集团公司的刘副总,她叫了声人,侧身让路。 刘副总点了点头,走出几步才忽地顿住,回头喊住她。 许岁道:“您有事找我?” “小许啊,来办离职?” “是的。” 刘副总目光落向地面,想了片刻:“何经理另立炉灶的事情你知道吗?” 许岁实话实说:“知道。” “所以你?” 刘副总没把话问的太明白,她与何晋先前的关系并没刻意隐瞒,公司上下基本都知道。这回两人一前一后办离职,难免有人会误会。 许岁只说自己的情况:“我准备回老家待段日子,我爸爸身体不太好,需要人照顾。” 刘副总笑着:“听起来像是个借口,但如果是真的,肯为父母放弃事业的人很值得敬佩。” 许岁只笑了笑。 原以为对话到此结束,刘副总却迟迟没离开,他扭开保温杯,去旁边饮水机接热水:“打算在老家呆多久?” “这个还不太确定。” 他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公司新项目,你有没有兴趣?” 许岁有些吃惊,这相当于变相挽留,新项目和尾盘天壤之别,随便开栋楼都会赚得盆满钵满,她不心动是假的。 但考量片刻,她说:“家里现在的确需要我,很感谢您,但是我恐怕错失机会了。” 公司不是慈善组织,刘副总是看中她的业务能力:“你全季度销冠和后面带队的成绩还是比较理想的,当初何经理可是在集团会议上点名夸奖过你。位置不会特意留给谁,你家里事情处理好,到时候可以再看看。” 许岁道谢。 刘副总没再说什么,接起一通电话上楼去。 许岁与他方向相反,下楼和同事告别,约着晚上一起出去吃顿饭。 吴欣从身边走过,许岁叫住她。 这两年她们明里暗里竞争不停,许岁业绩一直高于她。好比长长跑道,她竭尽所能冲向终点,但许岁始终跑快她一步。现在许岁主动弃权,她心情应该还不错。 许岁说:“明天我就不来了,和你说声再见。” 吴欣扯了扯嘴角:“祝贺你另谋高就。” 许岁没什么好解释,伸手说:“以后不是敌人了。” “敌人谈不上,也不算是朋友。”吴欣看了她几秒,终于伸手与她握了握:“祝你好运吧。” 许岁笑道:“你也是。”,. 第39章 第39章 许岁离开南岭前,去了趟动保基地,她想看看端午,再去看看瑞瑞。 端午上了年纪,一到冬天更加不爱动,象征性出来迎接她一下后,趴回窝里不愿再出来。 瑞瑞倒找到释放天性的地方,住进来第二天就把睡觉的木板啃掉一个角。它见许岁来,开笼子瞬间激动地支起身体,险些扑倒她。 许岁使劲揉了揉它的背,它身上毛发又厚又亮,肌肉结实,已经不是当初垃圾房里双眼绝望的破布狗。 许岁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骨头玩具扔出几米远。 瑞瑞立即摇着尾巴去取,新奇地闻了会儿,掘起屁股啃起来。 小动物的每天其实很简单,一个玩具足够开心很久,它们喜欢人类世界,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这个世界。 许岁看着它玩,回头问陈准:“它将来也会被领养?” 陈准点头。 “你舍得?” “不舍能怎样,回归家庭才是它的最终归宿。”陈准顿了顿:“况且基地容量有限,如果只收不放,我恐怕很快负担不了了。” 一直以来,动保基地的开销基本都是陈准在承担,大到伤狗的治疗费用和场地租赁费,小到买狗粮买工具等零七八碎,算下来不是笔小数目。 除此之外,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做救助很难,这是许岁接触下来才知道的事情。 而令她更想不到的是,如今的陈准能够坚守这份责任,承托住每一条弱小生命的将来,他虽家境优渥,却不乱挥霍,不穿名牌,不爱车,他思想纯熟,没有这个年纪男孩普遍存在浮躁气,把动保基地维持的有模有样。 这就是成年后陈准的魅力,许岁是有些小崇拜他的,只是一直放在心里,没有表达过。 许岁这次来,把最后一笔工资捐给了基地。 起先陈准不肯要,后来许岁偷偷塞进他口袋里。 陈准感觉到衣服下摆的异动,想要低头看。 许岁上前挽住他手臂,岔开话题道:“没看见上次那个大爷呢。” 此刻两人正在基地后面的水库旁散步。 入冬后,这里更荒凉。 迎面刮来一阵寒风,陈准把她搂怀里,迅速转了个身。 本来也是没有目标地乱走,哪个方向都一样。 陈准说:“大爷还真神,下回碰见了我得好好感谢他老人家。” “那你又怎么谢我?”她尾音上扬,未经掩饰的脸上难得出现几分俏皮神情。 陈准挑挑眉。 “谢我助你脱单成功。”许岁说。 陈准低头看怀里的人,她鼻头冻通红,唇色淡淡的,轻轻一抿,便变得水润起来。 他拇指肚在她唇瓣上轻刮了下:“我把我人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许岁假笑:“我真是太稀罕了。” 再说下去又要斗起来。 水库岸边每隔几米就有一棵柳树,这季节树叶全无,柳枝枝头被结冰的河水冻住了。 陈准把许岁往树干的方向带,回忆了下,看着她道:“你先别说话,嘴是用来给我亲的。” 许岁本来就冷,被他这话惊得直接发起抖来,她挣扎几下,想要逃开,又忍不住笑道:“这话你从哪儿学来的?” 陈准双臂收紧,没让人逃:“你听了不开心?” “……有点反胃。” 陈准蹭了蹭鼻梁,告诉她:“有次我见孙时对林晓晓这样说过,当时林晓晓挺激动的,抱着孙时亲。我以为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听这类话。” 许岁后背抵着树干,抬起头瞧着他。 他还在慢慢讲述,她却片刻失神,在想他看到身边人浓情蜜意时,会是什么心情。 不知为何,像有一根银针,在许岁心口轻轻刺了下。 许岁从羽绒衣口袋里抽出双手,分开陈准大衣前襟,隔着薄薄的打底衫去搂他的腰,他腰没有很宽,不用太费力就可以环抱住。 许岁声音轻轻的:“所以你想我现在亲你?” 陈准望着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此刻欲/望,嘴上却还不忘说些没用的话:“那得看我有没有心情……” 许岁不听废话,垫起脚来,有些凶地直接吻住他。 陈准一秒收声,竟被她弄得指尖微微颤抖。 可怎能认输,他原本握着她肩头的手向后扶住她后脑,另一手去掐她的腰。他将人整个锁紧,不给她任何可以退缩的余地。 许岁渐渐呼吸不畅,又推不开陈准,便使坏撩开他打底衫下摆,冰冰凉的双手直接覆了上去。 陈准闷哼一声,却没躲。 许岁被吻着,仍然笑出了声音。虽然不是腹肌,手下也算真真实实的肌肤触感,并且带着属于他的温度,她惦记很久了,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猥琐。 没过多久,陈准感觉后腰由极冷变得滚烫,他有了变化,犹豫片刻,这次没有刻意避开。 两人这种距离,他想许岁也感受得到。 亲吻变缓,他慢慢平复。 最后陈准放开许岁,稍微分开来看着她的眼睛。 许岁心脏扑通直跳,不敢随便动:“看什么?” “爷以后想见你了怎么办?” 许岁说:“休息爷可以回去,或者我来见爷。” 陈准被逗笑:“不能天天见面。” “可以视频。” “那亲不着。” “还能不能惦记点别的了?”许岁忽然想起来,把人推远了些:“我们在一起的事,先不要对我爸妈说。” 陈准变脸倒是快,声调明显降了几度:“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你想哪儿去了,他们一直拿你当儿子,恐怕突然之间转不过来这个弯。” 陈准不乐意:“又来这一套。” 许岁哄着他:“我先回去慢慢渗透呀,不会太久的。” 回顺城这天,陈准送的许岁。 许岁路上没怎么说话,心里有些忐忑,她辞职没有和母亲商量,回顺城常住更没敢告诉她。 想着郝婉青大动肝火的样子,许岁有些胆战心惊。 一路坐立不安,到家楼下后,许岁硬着头皮上楼去。 后座和后备箱都是行李,陈准搬了一部分,跟在她身后。 郝婉青原本在做饭,听见门口的动静拿着锅铲走出来,看到眼前情形一时愣了下。 三友先颠着小碎步过去讨好地摇尾巴。 郝婉青没理:“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陈准手指刮了刮眉心,不敢随便插嘴。 许岁笑着:“想吃您做的饭了呗。” 郝婉青看到陈准脚边的行李:“怎么还带着旅行箱?狗也带回来了?” 许岁心一横:“我回来住段日子。” 郝婉青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有些发沉:“出什么事了?工作不顺心?挨欺负了?遇见坏人了?” “您别乱联想,我就是想家了,回来调整一下,顺便陪陪您和爸爸。” 郝婉青心思多活一人,很快便猜出是上次回来楼下那大嘴巴的话影响了女儿。 她追问:“辞职了?” 许岁没敢跟她对视,把包放沙发上,点了点头。 郝婉青气性也大,锅铲啪地扔到桌子上:“好好的工作你辞了干什么,你现在是不是翅膀硬了,做什么决定前都不用跟我打招呼?” 许岁不说话。 “你准备待多久?” “还没想好。” 郝婉青问:“南岭的房子就那么搁着了?贷款怎么办?” “妈妈,我有存款的,我会按时还,您不用担……” “存款能生存款?用不完的吗?”郝婉青声音忽然提高八度,把旁边站着的两人都吓一跳。 陈准默默转身,准备下楼拿剩下的行李,他尽量降低存在感,这会儿谁插话谁就是傻,估计再多待一秒都会被波及。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他刚迈步,胳膊忽然被郝婉青抓住了:“你等会儿,你许岁姐辞职,你事先也知道?” 陈准:“我……” “你不劝着点,还亲自送她回来?” “大娘,您消消气。”陈准笑着:“许岁她都这么大了……” “大什么大,大还老办没脑子的事。” “妈妈。”许岁声音有些埋怨,走过去挡在陈准面前:“您骂我就骂我呗,关陈准什么事。” 郝婉青不说话了,抬头盯了许岁一会儿,视线又抬高几分去盯陈准,这时候看他们两个谁都不顺眼。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说不清是生气多还是愧疚多,郝婉青无声叹气,想起锅里的青椒炒肉,回身捡锅铲。她嫌许岁挡着厨房门,拿手背把她往旁边赶。 许岁没站稳,肩膀磕向墙壁。 陈准伸手偷偷给她挡了下。 许岁目送母亲进去,回过头,口型对他说:“过关了。” 客厅里这会儿只剩他们两人,卧室的门关着,许康应该在休息。 陈准贴着她后背站,凑过来小声道:“你到了这年纪不会也这么凶吧。” 许岁回肘撞了下他胸口:“比这还凶。” 这天晚上,陈准在家里留宿,准备明早回南岭。 吃过饭后,一家人坐下来聊了聊,许康习惯早睡,简单洗漱一下就回房了。 郝婉青伺候他躺下,关门出来时,客厅的灯也已熄灭。 陈准侧躺在沙发里侧,手撑头,一条腿支起,脚掌踩着沙发。许岁坐在他腿边靠外的位置,用遥控器在调台。 电视机的光影映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郝婉青催促:“你赶紧去睡觉,陈准明早还早起呢。” 许岁说:“您过来看会儿电视吧。” “不看。” 许岁放下遥控器,起身把母亲硬拉了过来。 陈准又往里靠了靠,让她们坐得舒服些。 许岁挽住母亲手臂:“您想看什么节目?” “什么都不想看。”郝婉青怪烦她的,抽手躲开。 许岁揉揉鼻子,往母亲身边小小地挪了下,又去挽她。 她这回抱得紧,郝婉青挣不脱。 许岁声音细细的轻轻的:“您别生气啦,我错了。” 郝婉青口不对心:“你错什么错,你没错,你许岁多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会做错事。” “您给我一分钟时间,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不等母亲拒绝,许岁小声道:“我只是想回来多陪陪爸爸,”她顿了下,“他的情况您应该比我更了解,做为女儿,我很心疼,更不想将来后悔。有一天……有天我们可能会和爸爸分开,我想了很久,分别可不可以不用那么悲伤的方式,就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余下的日子都开开心心度过吧。” “您肯定又要说工作的事,我还年轻啊妈妈,赚钱的日子在后面。”许岁一口气说完:“这次我没和您商量就辞职了,因为相比起来,我觉得那些根本不重要。” 郝婉青忽然眼热,但黑暗掩饰了她所有情绪,她正在经历着劳累、心酸、伤心难过,她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女儿倾诉,但此刻一个字也吐不出。 许岁:“妈妈?” “知道了。” 许岁晃了晃母亲手臂,脸颊贴着她肩头:“您还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 “那您好好说。” “说什么?” “说您不生气了。” 郝婉青嘴硬,但语气已经软和下来:“赶紧睡觉去,多大了还磨人。” 陈准听着母女俩的对话,始终没发一言,就只是枕着手臂,目光一直不离许岁。她的小动作,她哄人时的语气,都叫他心软如泥。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从小到大,许岁的每一面他都见过,无论是爱笑的,话多的,野蛮的,温柔的,或是像现在这样会说软话会撒娇的。 郝婉青关电视,把她赶回房间去。 这回客厅彻底陷入黑暗,等了一会儿,床外月光才偷偷溜进来。 陈准安静躺着,仔细去听许岁卧室传出的细小动静,他发一条微信过去: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我撒撒娇? 几秒钟后,嘀嗒一声,她卧室里亮起微弱的光。 陈准勾唇笑笑,继续枕着手臂看她卧室的方向。 没隔多久,他手机在胸口振了下。 许岁回:哥哥晚安。 “刷”的一下,陈准浑身汗毛瞬间立起来。 压下立即冲进去的那股冲动,他盯着屏幕足足看了两分钟,扭头往窗外找,然后对着月亮发誓,这两个字,有天一定要她当着他的面叫出来。,. 第40章 第40章 许岁清晨起来,陈准已经走了。 她一夜无梦,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踏实。 房间的门虚掩着,杂粮粥的香味顺门缝飘进来,客厅里有嘈杂的电视音,应该是许康在看早间新闻。 许岁抻个懒腰,坐起来时感觉头皮发紧,她抬手摸了摸,刘海和上方的头发被人扎起一个小扫帚。 不用猜也知是陈准干的,许岁边拆皮筋边嘀咕:“好无聊。” 她拿信息,是半个多小时前陈准发来的。 第一条:送你的早起小礼物。 第二条:乖乖听话。 许岁看了会儿屏幕,心里吐槽“小扫帚”算什么礼物。 目光又落在下面的四个字上,不自觉抿唇笑了下。 她随便拢了把头发,起身去客厅。看见许康目光呆滞地盯着电视看,脸色仍旧黄得发黑,锈锈的没有一点光泽,他其实已经很瘦了,但由于脸部浮肿,显得头很大。 他对于许岁回家这件事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只笑着对她说回家好,要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许岁轻声唤他:“爸爸。” 许康目光缓慢移过来,笑容立即堆满脸:“闺女啊,醒了?” “您怎么起这么早?” “上了年纪觉少了。” 三友很会讨好家里的每一个人,它挨着父亲趴,下巴搭在他腿上,见许岁过来动都没动,只瞥了她一下,继续眯着眼享受父亲的抚摸。 许岁看出来,父亲是真的开心,她摸了摸他脸颊:“妈妈在做饭?” “有你爱吃的白菜粉条馅包子。” 郝婉青天还没亮就去市场买白菜,回来赶紧调馅和面,第一锅刚蒸熟,还在蒸笼里温着。 许岁很久没有吃母亲蒸的素包子,跑去厨房凑热闹,她掀开盖子看了看,大包子白白胖胖,一个挤着一个,每一个都有她手掌大小。 她用手指戳了戳。 郝婉青立即给拍掉:“洗漱去。” 早饭许岁吃了两个大包子一碗杂粮粥,撑得走不动路。 饭后帮着收拾好碗筷,郝婉青想起来晚饭要炖鱼,早上忘了买,便提着菜篮准备去市场。 她边穿鞋边埋怨:“你说你回来干什么,伺候个老的不够,又多个小的。”她忽然瞥到赖在沙发角落的三友:“还有个小牲口。” 三友无辜被连累,但它听不懂。它打个哈欠,小鼻子藏进沙发缝隙准备睡大觉。 许岁立即穿上羽绒衣跟母亲一块去。 顺着家属楼侧门出去穿过街心公园,再走一条街就是农贸市场。 附近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居民,走几步就有人主动打招呼。 “她郝姨,闺女回来啦?” 郝婉青神采飞扬:“是啊,说是惦记她爸爸,回来看看。” “这孩子真懂事。岁岁啊,又变漂亮了。” 许岁不知对方姓什么,只道:“阿姨好。” 她们去得还算早,买到了新鲜鲈鱼。 许岁一手挎着母亲,一手拎菜篮。 路过水果摊位,许岁问:“您想吃什么水果?” “太贵,不吃。” 许岁替她做选择,“那买青提吧,再买几个雪莲,爸爸可以吃的。” 郝婉青转头看了看女儿,再次陷入矛盾的情绪里,她一边自私地渴望她留在自己身边,一边又为拖累了女儿而感到愧疚难过。 郝婉青狠下心来再赶人:“你过两天赶紧回南岭去,这一路走过来都是些老头老太太,哪有一个年轻人。” 许岁接过水果袋,不在意道:“您管别人干什么呀。” “年纪轻轻谁不在外面工作,就你愿意当无业游民。” “又不是永远无业。” “暂时也不行。” 许岁知道母亲拧得很,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好好,我回去,但是这都年底了,没有哪家公司会请人,一切都等过完年再说好不好?” 郝婉青这回没说什么。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充足又无风,所以就显得不那么寒冷。 下午的时候,许岁和郝婉青推着许康去街心公园晒太阳。 以往除了透析日子,许康是不出门的,晒太阳更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但是现在许岁在身边,两人合作搀扶他上下楼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公园中心位置有个两三米高的塔形射灯座,周围一圈长条椅,每到夏天傍晚这里便成为广场舞阿姨们的场地,也就只有这个季节比较冷清。 许岁把父亲推到长椅旁,“您要下来坐坐吗?” 许康摇头:“别折腾了,坐轮椅上挺好的。” 他抬了抬头,寻找太阳的方向,盯得久了些,便被阳光刺的有些流眼泪。 许岁坐在他旁边的长椅上,郝婉青则隔开一人距离,靠着长椅另一边。 许岁挽着父亲手臂:“冷不冷?” “暖和着呢。”许康笑道。 许岁把父亲腿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爸爸,我给您变个魔术吧。” 许康转头看女儿:“好。” 许岁朝他摊开手掌:“您看好了啊,我掌心里可什么都没有。” 许康点头。 许岁鼓弄玄虚地低声嘟哝几句,另一手抓了两下空气,投向摊开的掌心:“我要变了哦。” 许康又笑,眼前的女儿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模样,那些调皮小表情让他想起淡忘许久的事。 许康说:“可别露馅。” “怎么会,您看好。”说着,许岁迅速握拳,同时翻转手腕,片刻又转回来,再次摊开手掌,里面竟躺着一颗红色糖果。 许康先是一愣,之后蓦地笑开怀。 许岁也开心地晃几下身体,剥开糖衣,把小小的红色糖果送到父亲嘴边:“记得含一含就吐掉哦。” “好。” “甜不甜?” “好甜。” 郝婉青默默看着这对父女,眼眶有些湿润,立即别开头去。 旁边长椅上停一只喜鹊,在啄食不知哪家小孩留下的饼干渣,有行人经过,它便警惕地飞起,落到围墙外面的树枝上。 郝婉青想,也许这次女儿是对的。 这天晚上,许岁等着父母都睡下后才拿着浴巾去洗澡。 看看时间,也不过八点钟,在南岭可能还没下班,或是正和朋友吃晚饭。 她快速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来到镜子前擦头发。 抹掉镜面水雾,许岁忽然发现自己锁骨偏下的位置有个红印子,她手指覆上去摸了摸,不疼不痒,凑近去看,忽然明白了是什么。 想起陈准早晨发的消息,刚开始还傻傻以为他说的礼物是什么小辫子,看来应该是这个草莓印。 趁她睡着,不知他都干了些什么。 许岁咬住唇,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另一侧肩膀,歪着头,又盯着那处看了好一会儿。 在浴室磨蹭久了些,许岁轻手轻脚地回房间。 陈准视频这时候打进来,她回手关门,调小声音后接起来。 那边的视角接近地面,最后方是床,旁边有哑铃和滚轮,陈准则面对镜头,双肘撑地,在做平板支撑。 许岁来到书桌前,固定好手机位置,用手指松了松潮湿的头发。 陈准问:“在看书?” 许岁点头:“刚洗过澡,准备看一会儿。” “什么书?” “二建方面的资料,反正在家也空出好多时间,打算明年考来试试。” 陈准道:“上这么多年学,你读书没读够?” 许岁没答,看着屏幕中的那人。他穿一件黑色短袖,应该是比较轻薄贴身的料子,肩膀处被汗浸透,贴着皮肤,大臂曲线刚好撑满袖口。 “你能坚持几分钟?”她问。 陈准气息是有些乱的,身体上细微的颤抖也看得出来。他脸颊的汗顺着下巴低落在地板上,砸开一朵小小水花。 陈准说:“最高纪录四分半。” “现在多久了?” “四分钟。” 许岁慢慢翻了几页书,目光落在窗台边的闹钟上,时间一秒一秒走,在第33秒时,陈准卸下力气。 许岁将视线转回屏幕。 陈准说:“你先看会儿书,等我五分钟。” “好。” 许岁换了本书,翻开第一章,三心二意地读了很长一段文字,才发现根本没读懂,只好又回到开头重新读。 陈准的确只离开五分钟,镜头视角没有变,仍然只能看到接近地面的事物,许岁无意中抬眼,便见陈准小腿从屏幕前一晃而过。 但只这一眼,许岁看到他挂着水珠的腿肚和踝骨。 他光着脚,走过的地方留下几个水印子。 许岁想逃开目光时,他已拿起手机,对准自己的脸。 “今天都做了什么?”陈准躺下来,扫了扫半湿的头发。 许岁说:“去了趟菜市场,下午陪爸爸在街心公园晒太阳。” “许伯和大娘他们都睡了?” “早睡了。” “大娘没再骂你吧。” “还好。” 他说话时,屏幕乱晃。 许岁怀疑他是故意的:“你能不能穿件衣服?要不离远些叫我都看全。” 陈准问:“你敢看?” 仿佛已经跟随这个话题想象出无数画面,许岁感觉脸在升温,但她怎么能认输:“有什么不敢的,大饱眼福的是我,我又不吃亏。” 陈准勾了下唇,定定地瞧着屏幕这边:“别背后的能耐,下次当着我面,你最好也这么说。” 许岁把话原封不动还回去:“下次最好我醒着,你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准一顿:“发现了?” 许岁嘀咕了句:“我又不瞎的。” “没再往下找找?” 许岁呼吸微滞,再往下是…… 她立即回忆刚才有没有看到其他可疑印记,好恨自己睡得太沉,毫无知觉。 看到她一脸严肃的表情,陈准在那边笑起来:“别期待了,除了那个印子什么都没做,爷正经着呢。” 许岁叹气:“好失望。” 两人斗了半天嘴,某个瞬间,忽然都看着屏幕对面的人不说话了。 许岁和陈准洗澡的时间差不多,他头发看着已经干透,而她的还有些潮气。 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间,原来他们聊了将近一小时。 “许岁,你好像回顺城很久了。” 明明只有一天而已。 但许岁没计较这个,点头道:“是要待很久的。” 陈准叹道:“刚恋爱就异地,有谁比我惨。” 许岁笑了下,转头看日历,“月底吧,我回南岭一趟,到时候我找你去。” 第二天,是许康透析的日子。 许岁开车送他过去,透一次需要三四个小时,她和母亲待在透析室外面的等候室。 她以前特别讨厌这里,因为这儿有一整面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冰冷的血透机和即将油尽灯枯的病患们。 而今天她在这里,已是别无选择。 许岁坐在长椅上什么都没做,观察着这些病人的家属。 有个胖阿姨在等老公,她穿着花衬衣和黑色长裙,满头的方便面小卷卷,不知和旁边人聊到了什么,忽然哈哈大笑,经护士提醒后才收敛了声音,仍和旁边阿姨窃窃私语。 还有个刚下机的大爷,忍了几小时,跑去楼道里偷偷吸烟,最后被他老婆提着耳朵揪回来:“你就抽吧,抽死了我省心。” 病友家属们齐齐责难,但都是玩笑的口吻。 大爷腼腆地笑着:“不抽了不抽了,我还是多活几年吧,要不便宜别的老头了。” 大家笑起来。 他老婆又拧他耳朵:“老不正经。” 许岁跟着弯了弯唇,不管是无奈或是习以为常,大家生活照旧,好像都挺开心的。 她回身将窗户开一道小小缝隙,等新鲜空气涌进来,她凑近些,猛地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忽然觉得心情不错。 这天晚上,陈准竟然从南岭开车回来了。 他在铁路家属楼的下面给许岁发微信,叫她下楼。 许岁原本在客厅陪爸妈看电视,回到卧室拿手机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她看着陈准发来的信息,心脏咚咚就快跳出胸膛,撑着书桌探头往窗外看,一辆黑色轿车的车灯没有熄,前方灌木丛像披上一层暖黄的光。 许岁手指在屏幕上像要飞起来:“稍等,我马上就下去。” 她在睡衣外面直接套一件到小腿的厚羽绒服,边往外走边弯腰拉拉链。 郝婉青看过来:“大晚上的你还出门?” 路过卫生间,许岁取下牵引绳:“我去遛趟狗。”,. 第41章 第41章 许岁看了眼牌照,开门上车。 陈准放平靠背,手枕后脑,闭着眼睛快要睡着了,他听见动静稍微偏头,斜睨过来。 许岁带进一股冷空气:“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陈准的脸臭臭的:“你白白耽误一十分钟。” 许岁说:“我没听见,手机放在卧室里充电了。” 友原本在许岁怀里,认清来人是陈准,又踹又蹬地挣脱出来跳到他身上,对着他的脸和脖子一顿狂舔。 陈准左躲右闪,最后虎口托着它肚子给举高,对许岁说:“瞧瞧,友都比你热情。” 许岁才不上当,“嘁”了一声,把友接过来,猛揉它脑袋,然后贴着它耳朵连连发问:“谁是你主人?平时谁给你买狗粮?谁给你洗澡?是谁给你收粑粑的?你见我怎么没这么热情呢?说,你和他是不是同性相吸?” 陈准伸手往她腰上掐。 许岁扭了下,继续问友:“说啊,是不是?” 友气坏了,脸颊的毛直抖,想亮一亮牙齿又不敢,只好翻着眼睛看许岁。 陈准手臂长,刚才伸出去就没急着收回来,掌心贴着她后腰,指腹按了按,她身上的羽绒服蓬松又柔软。 陈准发现,许岁对着宠物说话总是怪腔怪调,既轻轻柔柔又情绪起伏明显。 陈准又有些心里不平衡:“许岁,你什么时候也能拿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许岁回头:“什么?” 陈准抬抬下巴,重复道:“你对狗都这么温柔,能不能对我也温柔点。” 许岁一挑眉:“那你变成狗吧。” 陈准不说话,目光沉沉地瞧着她,看来斗嘴打闹是避免不了了,两人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都非常幼稚。 谁知陈准开口却是:“汪汪。” 许岁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乖,好狗。” 陈准调直靠背,倾身过去,原本在她后背的手再伸远一些,勾住她的腰:“然后呢?” “再叫两声。” 陈准威胁道:“我劝你见好就收。” 许岁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的脸,像刚才揉友那样弄乱他头发,他没躲也没抗拒,乖乖的样子还真挺像只大狗的。 她语调稍微上扬:“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呀?” “要求不高,叫声哥哥来听就行。” 许岁有些困惑:“乖乖当弟弟不好吗?你这算不算什么特殊癖好?有点变态吧。” “我乐意。”陈准催促:“快叫!” 于是许岁听话道:“大哥。” “把大去掉。” “一哥。” “去掉一。” 许岁刚想继续说,陈准指着她的嘴,“再敢加个数字试试。” 许岁不逗他了,凑到他耳边,轻轻地叫了声:“哥哥。” 陈准一偏头便吻住她。 这与那天微信聊天的感受还不同,毕竟文字没感情,全靠想象。 而这比他想象中还叫人浑身发麻。 友还在许岁腿上,正默默看着两人。 陈准余光瞥到,按住它的头,给扭转过去。 五分钟以后,许岁一点也不冷了,衣领里甚至微微冒汗。 她捧着他的脸稍微离开些,认真地看了看,又问一遍:“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他想见她,开口却说:“我怕有人想我。” 许岁其实还想和他斗嘴的,但看他大老远跑回来又心疼,所以老老实实回答:“是哦,刚刚看电视时还在想你,结果你就出现了。” 陈准亲了亲她发侧。 许岁问:“你晚上还回南岭?” 陈准点头。他家在顺城的老房子临时借给了大伯住,加上儿孙一共六个人,他不好再过去凑热闹,所以除了许岁这儿,便没处落脚。两人的事又暂时瞒着家里,所以他如果不去住酒店,待会儿就得开车回顺城。 一来一回加起来,车程要将近四个小时。 许岁有些歉疚:“吃饭没?” “还没。” 许岁看一眼时间门,毕竟狗不能“遛”太久,便陪着陈准去小区外面的饺子馆随便吃点。 这里以前上学时他们经常光顾,郝婉青偶尔有事出去了,许康又夜班,便给点钱打发两人来小区外面的餐馆解决晚饭。 老板还认识他们,热情地打招呼:“很久没见你们姐弟俩,一转眼长这么大了,都去外地工作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去解释,陈准却害怕全世界误会似的:“老板,我们不是姐弟。” 其实这一对坐在一起很是养眼,再那么特意说明,对方心中便了解一一。 老板笑哈哈:“可能是我搞错啦。” 许岁在桌下踢陈准,说道:“是啊,很久没来了,老板生意还是这么红火。” 这里是快一十年的老店了,店内陈设没有更新过,墙壁还是一半白色一半绿墙裙,传菜口上方仍用那块黄纸板做菜单,有几项的价格贴了白纸,拿记号笔改来又改去。 虽然环境不够整洁,但这附近来光顾的人倒不少,都知老板忠厚老实,用的都是真材实料。 老板说:“今天想吃什么,给你们打八折。” 许岁道谢。 最后陈准点了一盘猪肉白菜水饺,一盘牛肉胡萝卜的。 猪肉白菜馅是许岁喜欢的,牛肉馅他爱吃。 其实许岁已经很饱了,但还是往调味碟里倒了些醋和辣椒油,陪着他吃。 陈准饿坏了,一口一个:“今天都做了什么?” 许岁说:“带爸爸去透析,这回方便很多,不用来回叫车和麻烦司机,我妈妈也不用拿腿当凳子了。” 陈准抬头看她一眼:“那你会挺辛苦。” “我很安心,最起码可以睡个好觉。”许岁也问他:“你呢,都干什么了?” “签个大单。”陈准说:“我业绩达标,老陈答应给狗舍安地暖的事可以落实了。” “不错哦。”这是笔不小开支,许岁看得出陈准心情很好,她也挺开心的:“那要尽快了,天气越来越冷。” 陈准点头。 许岁喝一口热乎乎的饺子汤:“小十一呢,它恢复的怎么样了?” “还可以,我准备过几天接回家里养一段时间门。” 许岁又想起来:“母狗和她的孩子们在基地生活适应吗?” “适应。”陈准说:“这种野狗生存能力很强,并且非常合群,那几个小家伙长大不少,调皮得很。” 许岁点了点头,“月底回南岭我要看看它们去。” 那盘饺子许岁吃了四个就再也吃不动,陈准把剩下的一扫而空。 结过帐,两人牵着友回小区。 陈准是看着许岁进楼道才开车离开的。 转天,许康不用透析。 下午的时候,许岁仍旧推着他去外面晒太阳。 这次没去街心公园,小区里有一块空地被改成活动场地,添加了不少运动设施。 许康见到了两个曾经工作上的同事,虽然都住同一小区,但自从身体变差以后,基本家里和医院两点一线,根本没机会见面。 许康和他们聊起来,显得很开心。 许岁站在不远处的扭腰器上,手肘撑着横梁,抬头望了望天空。 今天仍然是个好天气,爸爸沐浴在阳光里,他的脸色也似乎比平时白净许多。 半小时后,郝婉青出来接他们回家去,在楼栋口遇见一楼的王姨。 王姨脸上堆着笑:“最近见你们老许的次数明显见多了,气色不错呀。” “多晒太阳总有好处的。”郝婉青搭了句话:“出去啊?” “去买点菜。”她挪开自行车让路,看了看许岁:“岁岁真不去工作了?” 许岁礼貌道:“暂时先休息一段时间门。” “也好,在家好好陪陪你爸妈,不像我家你小鹏哥,工作那个忙哟,打个电话都得掐着时间门来,争分夺秒是为什么?是为这个呀……”她比了个数钱的手势:“唉,我也看开了,儿女有儿女的生活,我和他爸爸就争取健健康康的,别拖累……” “你还买不买菜去。”郝婉青截住她的话,态度不算客气。 “呦,瞧我这张嘴竟得罪人,可不是说你们……” “王姨,”许岁接话道:“听我妈说,小鹏哥现在是项目经理吧?” “对的对的。” “其实做到他这个职位,时间门已经比较灵活了。” 许岁只说这一句,冲她笑了笑,推着许康进楼道。 没几秒,身后传来手掌拍打自行车座的声音,她嘴里不知嘀咕些什么,骑着车子走远了。 这天回来,许康有些沉默。 他吃过晚饭没有看电视,直接回房休息了。 郝婉青还在厨房刷碗,许岁擦完桌子打算过去帮下忙,手机却在这时候收到一条微信。 许岁感觉会是陈准,点开来看,微信内容和昨晚一模一样,他叫她现在下楼去。 原本以为陈准昨晚只是一时兴起,才会从南岭赶回来,毕竟路程不短,精力再充沛的人也禁不住这样折腾。 许岁咬了下唇,放下抹布去卫生间门拿牵引绳,心虚地喊:“妈妈,我去遛狗啦。” 不等郝婉青回答,许岁抱着友一溜烟地跑出去。 车子还停在昨天的位置,许岁拉开车门,一股红烧牛肉面的味道扑面而来,陈准端着泡面桶,正往嘴里送面条。 许岁愣了愣:“你怎么吃这个?” 陈准抄底捞起最后几根,又喝了口热汤:“我中午见客户没吃饭,刚才下班又一时想不起吃什么,这会儿有点胃疼。” 许岁知道,他一定是着急往这边赶,才没来得及吃晚饭。 她摸了摸他的脸:“哪里弄来的热水?” “门口超市管人要的。” “我去给你买点胃药吧。” 其实吃过饭已经好很多,但陈准想和她散散步:“一起去。” 在小区外面的药店买完胃药,两人没有回去,而是慢慢往前走。 顺城很小,夜晚是很纯粹的黑色,没有繁华闹市和璀璨的灯火,这么多年过去,好像仍没太大变化。 又恰好是在冬季,路上更见不到什么行人。 还没走多远,友就冻得直跳脚。它忽然停下来,坐在地上耍赖不肯走,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两人,希望谁能好心抱一抱它。 陈准弯腰捞起友,把它塞进羽绒夹克的衣襟里。 等离这片家属楼稍远些,陈准又拉起许岁的手。 许岁探头看了看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友,它下巴搭在他拉链上,迎着风,舒服地迷起眼。 许岁心想,他怀里一定很温暖。 “你也想进来?”陈准猜她心思很在行。 “你又不是袋鼠。” “如果能把你天天挂身上,我倒希望自己是。” 许岁嫌他肉麻,用力捏一下他的大手:“又是从孙时那儿学来的?” “不是。”陈准停顿几秒,转头看向她,“你知道我最怀念的是什么时候吗?” 许岁摇头。 陈准说:“是初中升高中的那年暑假。当时我住你家,除了睡觉,剩下时间门我们几乎都在一起,想见你的时候我只需要睁开眼或是回个头就能看见你。” 那时候陈准刚刚对许岁有想法,第一次体会心里装着一个人的感受,他无时无刻都在关注她的举动,那张脸怎么看都看不够,喜欢和她聊天打闹和共同进出,还有就是幻想一些不太健康的东西。 可之后的几年渐行渐远,由偶尔见面到后来的干脆不见。 陈准说:“那年我几乎忘了你长什么样,可越想不起越难受,越难受就越忘不掉,然后就恨你恨得牙痒痒。” 那种感觉他不愿再重复,所以现在想见她就立即开车过来,而不是通过视频和照片。 许岁低头慢慢跟着他的步伐,脚下的路坑洼不平,她踢走一颗小石子,石子滚了两滚,最后停在护栏边一株野草旁。 陈准所说的这些,许岁竟感同身受到七八分的程度。 她也很吃惊:“我其实……” 许岁说了几个字就没再继续,有些事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已经超出遛狗时间门,但这样的夜晚,她不想结束得太轻易。 他们沿着铁路沿线走,再往前就是顺城火车站。这里相对明亮些,两人停下来,在防护网外找了根废弃的水泥枕木坐。 前面有列火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刺骨的风。 陈准坐得稍微靠前些,侧着身,把她搂入怀中。 她从小怕冷,即使穿得再厚,冬天也难熬。 水泥枕木又硬又冷,没坐多久,屁股冻得麻木,寒意也慢慢传遍全身。 陈准想起她刚才说一半的话:“其实什么?” 许岁只道:“对不起。” 感觉到她微微发抖的身体,陈准干脆将她拉起,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他挖出友叫她抱着,然后拉开羽绒服拉链把她上身全部包裹住。 这回倒真变成一只袋鼠。 陈准接着问:“为哪件事道歉?” 许岁说:“我回顺城的决定,是和你确定关系之前做的。很抱歉一直要你迁就我,异地恋很难,难为了你这么辛苦。” 她说话时靠着他胸膛,好像在靠着一堵带温度的墙,“感全感”不再是个词汇,当做一种感受更贴切。 陈准挑眉:“那你想怎么补偿我?” 许岁猜到了,他一准会这样问。 她也问:“你想要什么?” 陈准不假思索:“把你给我吧。” 他看着她,表情淡淡的,语气像玩笑也像试探。 许岁心脏猛地抢跳两下,同时身体通电般麻痹了几秒钟。 他用抱孩童的姿势抱着她,他的手还贴在她大腿外侧,此刻感觉不到冷,那处像一个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可能她许久没有回应,陈准别开视线,笑着:“跟你开个玩……” “好啊。” 许岁却听见自己说。,. 第42章 第42章 郝婉青电话这时候打进来。 两人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气氛随着铃声烟消云散。 陈准别开头,喉结滚动了下。 许岁想要自己坐着接电话,挣扎了下,在她腰间的手又箍紧几分。 陈准低声说:“别动了,就这么接吧。” 许岁只好在他怀里接起来。 郝婉青上来就问:“遛狗遛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许岁这会儿脑袋倒是转得快:“就在小区外面,没走远。遇见一只流浪狗,我看着怪喜欢的,就去超市买了两根火腿喂喂它。” “什么样的狗?” 许岁偷偷瞥了眼陈准:“一只大狗。” 陈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虎口收紧惩罚她,看见她表情变得十分丰富,扭着腰在他怀里躲来躲去。 他一手环着她后背,另一手伸进她羽绒服的里面,又拿手掌丈量了下,隔着薄薄打底衫,发现她的腰也就那么窄,刚好够他虎口的宽度,很好掐的样子。 允许自己想歪两秒,他转移注意力。 又听许岁描述:“容易呲牙,看上去脾气有点臭,但是愿意人哄它,摸摸它的毛就会变很乖。” 陈准垂着眸,嘴角含笑地看她,任她消遣。 郝婉青说:“那你还不赶紧回来,咬到你还得去打狂犬疫苗。” 电话有些漏音,陈准听到了,未来丈母娘正好提醒了他。 她的脖颈就在他眼前,陈准低下头去,照着她侧颈的位置直接下口,使劲咬是舍不得的,他稍微含了下,不介意再给她添一个草莓印。 许岁抽了口气,酥麻感从尾骨窜至后脑。 郝婉青在那边紧张道:“怎么了?那狗咬到你了?” 许岁揪住陈准衣服,他还没松开,她尽量平静道:“没有,被石头绊了下。” “你给我赶紧回来,女孩子家家的,谁大晚上还在外面晃。” “知道了,我这就……” 话没讲完,郝婉青说挂就挂。 陈准有些过分了,许岁摸着他偏硬却顺滑的头发,声音是抖的:“我真要回去了。” “嗯。” “快点起来。” “嗯。” 他只答应,却半天都没直起身。 许岁咬住唇,不得不高仰起头来,微眯着眼,视线时而变得清晰时而又模糊。 她看到广阔遥远的天空上点缀着几颗星,一颗,两颗,三颗,五颗…… 当她混乱地默数完,陈准才发善心放过她。 许岁晕乎乎站起来,捧起三友丢给他,低头整理着衣领。 三友本来睡得好好的,被她扔的一脸懵。 陈准顺手把它塞怀里,抬起头悠闲地看着许岁忙活,不忘评价一句:“你这腰挺窄,肉可不少。” 许岁虽然瘦,却不骨感。 三年前的那次,陈准偷偷观察过她的身材,她骨棒小,腰细,胯微宽,大腿有肉,小腿纤细…… 总结起来,就是整个人的曲线感很强烈。他是很喜欢的。 许岁大脑恢复运作了,说:“可不兴嫌弃女朋友胖,提减肥这种无理要求的。” “没关系,肉多好捏。” “面团更好捏。” 陈准说:“怎么能一样,面团可不会喊疼。” 也不知许岁想到了什么,心里骂他变态,转头白了他一眼。 陈准坐着看她:“你再瞪个眼睛试试?” “快走吧。”她去拉他。 陈准沉默两秒,忽地叹一口气,他其实穿得也不算多,两条腿几乎冻木了。 就着许岁的手站起来,他使劲跺了跺脚:“天时地利人和,小爷一样没占。” 许岁默默笑了下,没有搭腔,拉着他往大路走。 这一斗嘴,又耽误不少时间,两人一路跑回铁路家属楼。 在楼栋口分开。 许岁说:“明天不要回来了,加起来四小时车程,谁能吃得消。” 陈准只说:“进去吧。” 许岁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帮他把拉链拉到顶,垫起脚,一吻落在他下颏上。 她一触即离,轻轻说:“我月底回南岭,‘天时地利人和’会有的。” 陈准有点受不了她此刻的亲近和说话语气,他低下头,那双眼里像含了露珠,仿佛轻轻一眨,就要落在他心坎上。 陈准今天是看过日历的,到月底还有八天时间。 “进去吧。”他抬手揉乱她的头发:“谁天天老想着那种事。” “那好吧,当我没说。”许岁立即道。 陈准:“……” 陈准转天是想再回去的,如果工作完成的早,动保基地那边又无事做,不跑这两趟高速就像缺了点什么。 但是下午的时候,他收到许岁发来的消息,说许康住院了,叫他晚上乖乖待在南岭,不要回来。 陈准立即给她打电话,可能她在忙,没有接听。 五点钟的时候,许岁把许康安顿好,去食堂打好饭菜,伺候他先吃完,自己坐下来歇口气时才有时间看手机。 她回复陈准,说父亲双腿肿得厉害,白天透析时的数据不太好,医生要求留院,给他系统地调理一下身体。 许康每年总要住几次院的,已经成为很平常的事,只是以往都是郝婉青陪护,现在变成了许岁。 手机叮一声响,陈准说周末回来替她。 许岁在屏幕上打了“不用”二字,手指挪向发送键,停顿几秒,又删去,改了个“好”过去。 许岁放下手机,喝了几口紫菜蛋花汤,医院饭菜清淡,本就饿过了头,这会儿越吃胃里越难受。 所以她只把汤喝光了,饭菜没怎么动。 在医院的第一晚,许岁没睡好。 病房是四人间,隔壁床的大爷打呼噜像唱歌,高低声部都占齐了。 她躺在沙发椅上,轻轻翻了个身。 许康轻声:“岁岁?” 许岁立即坐起来,伏在病床前:“爸爸,您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 许岁明白了,悄悄问:“听歌听累没?” 许康抿嘴笑,伸手摸了摸许岁头发,半晌,又握住她的手:“我女儿辛苦了。” “什么话,我和您待在一起很幸福呢。” “别哄爸爸。” 父亲的手干燥又温暖,许岁现在真的很知足,她说幸福也绝不是骗人,最起码还没失去,她所熟悉的温度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许岁把脸贴过去:“没哄您,想起来我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当时真的特别难受,多希望我妈能抱我一会儿,可她不肯,还说我太娇气。后来是您抱着我输的液,我还记得那个垫在手底下的暖水袋,是您用点滴瓶子装满热水改成的。” 许康回忆片刻:“我记得。” “那时候您陪着我,我就觉得很幸福。”反正郝婉青听不见,许岁想父亲再开心一点:“您可比妈妈好太多,从小到大,我喜欢您是多过她的。” 许康笑得合不拢嘴:“你妈妈明天过来,你还敢不敢这么说?” 许岁秒怂:“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许告诉她!” 把许康哄睡,许岁暂时没了睡意。 她穿上羽绒服拿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由住院部穿去门诊一楼,那边有个24小时便利店,此刻晚上十点钟,里面没什么人走动。 许岁进去转了一圈儿,在最里面货架上看到之前林晓晓买给她的蛋黄酱三明治,她失神片刻,那时候刚刚和陈准重新建立联系,算一算,原来已经过去半年那么久。 许岁买了三明治和杯面,泡好后端去大厅,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 已经入夜,头顶大灯关了几盏,对面的电子显示屏上仍有触目的红色文字,她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许岁拆开三明治包装袋,咬了一口,在这种情景下吃东西她还是头一次。 她忽然想起一些旧事,那年她高考,在陪陈准离家出走的晚上,他们中途下车,搭乘别的车次返回顺城,出站台时已经凌晨一点钟。 在车站外面的报刊亭给家里打了通电话,十分钟后,三位家长心急如焚地赶到。 郝婉青冲上来就往许岁胳膊上抽了一巴掌,大声吼:“你们俩是不是想急死我们,就差去报警了,一个准备要中考,一个正在高考,是不是都活腻了。” 许岁低着头不说话。 郝婉青再次出手,巴掌挥过去时,陈准一把拉开了许岁,他自己顶上前去,这一下抽在他后背上。 那里刚好有伤,陈准默默咬紧牙关:“大娘,不怨许岁,是我不懂事。” 陈志远指着陈准鼻子,气得直发抖:“你不想走正道赶紧滚,少拉着许岁一起。” 许康过来护住他们,看两人灰头土脸身上带伤,就说其他事先暂时放一边,应该赶紧去医院检查伤势。 他们那时来的就是这家医院,急诊在门诊旁边,一楼大厅相通,四周摆放的休息椅还是冷硬的不锈钢材质,对面也没有便利店。 许岁拿着三明治,转向左后方,当时两人好像就坐在那边的角落里等候。 陈准腰上有道三厘米的伤口,等陈志远交完钱后,需要上楼缝几针。 许岁皱眉问他:“你伤的这样重,刚才怎么没跟我说?” 陈准却问:“你考试还有把握吗?” 不用再为他的事提心吊胆,许岁反倒心安。不知为什么,她心情特别好,和陈准别别扭扭的这段日子,就像越织越大的蜘蛛网,现在来一阵大风,终于将这张网吹散了。 许岁向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凉凉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许康已经在门口叫她了,距离上午的考试不足七小时,她急需补眠。 许岁起身:“走了。” 没走多远,陈准叫了她一声。 许岁回头。 陈准安静地坐在那儿,默默望过来:“你好好考,不然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许岁一挑眉:“那就下辈子还。” 她说完这句话,步伐轻快地走了。 许岁没问过自己值不值,甚至未曾细想,自始至终她把陈准真正视为家人,还是努力当成家人。 现在回想,原来这两者之间差距甚远,如果是后一种,那么所有的“情之所起”便都有迹可循了。 许岁轻叹一口气,有些情绪仍然难以捉摸,索性不去想往事。 手中的蛋黄酱三明治还剩半个,她点开朋友圈的相机,调整角度拍了张照片,并配文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味的食物。 三十秒后,她收获第一个赞。 陈准还没睡。 不久后,林晓晓评论说:许岁姐你知道吗,这个三明治有个特殊名字,叫“我好想念你,但是我得克制,只敢在你睡着时摸摸你的脸”。 许岁不明白什么意思,刚想问问,就见陈准在评论区回复她:林晓晓,你别找揍。 林晓晓:你敢揍女人? 陈准:孙时替你。 林晓晓:你敢! 陈准:一边凉快去。 许岁围观了会儿,根本不知道两人在吵什么。 这时陈准发来一条信息,她点开看,他没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吃饭,也没催促她快去睡,而是说自己还在玩游戏,如果她想找人聊天,他随时都在。 许岁弯了弯唇,回一个“好”字,收起手机,慢慢把饭吃完。 在医院守了三天,周六早上,陈准来替许岁。 两人短暂碰了一面,没说几句话就分开了。 许岁回家洗了个热水澡,饱饱睡上一觉,转天郝婉青先去的医院,等许岁过去,陈准已经离开了。 许康在医院一住就是半个月,好在医生说他这次调理的不错,各项指标都已经恢复到规定范围内,接下来必须严格控制每天水分摄入,以免影响透析效果。 许岁心里总算安慰不少,这晚吃过饭洗了个澡,她坐下来刚想看几页资料,眼睛瞟到墙上挂的老式日历牌,忽地想起与陈准约定的“天时地利人和”日,不知不觉已经超出一周多。 许岁咬了咬唇,两人很多天没见面了,她其实很想他。 她拿来手机,发消息给陈准,准备履行承诺:你明晚有时间吗?我想回一趟南岭。 他几乎秒回:我现在在路上。 许岁一怔,快速打字:去哪里? 陈准:回顺城。 不知为何,许岁紧张到手心冒汗,她盯着那三个字看几秒,又问:还有多久到? 这回陈准语音说:“十分钟后下楼。” 那边的背景音特别安静,他语调低低沉沉,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许岁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她拿起刚倒好的温水,一口气喝到底。 此刻时针指向八点钟,郝婉青电视剧看一半就开始打瞌睡,她拿遥控器关掉屏幕,迷迷糊糊往房间走,准备睡觉。 这时,许岁的卧室门忽然被拉开,她仍然是睡衣加羽绒服的打扮,步伐有些急促地去卫生间拿牵引绳。 郝婉扶着门框,回头看她:“干什么去?” “遛狗啊。”许岁尽量轻松道。 郝婉青打个哈欠:“这都多晚了,遛完赶紧回来。” “好。” “顺手关灯,只留夜灯吧。” “好。” 许岁出去了,只留一室昏暗。,. 第43章 第43章 小区大门不知为何上了锁,陈准的车开不进来,只好停在围墙外。 许岁一路小跑,穿过铁门,转头看,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仍然没熄火,副驾驶的车门开着,陈准站在一旁便道上,手撑窗框顶,倾斜着压身体,锻炼手臂。 他真的一刻也闲不住。 许岁拢紧衣襟,刚才出来的急,鞋都忘记换,脚上是双带紫色毛球和兔子耳朵的棉拖鞋。 这鞋花里胡哨,一看就不是她风格,是郝婉青那天趁着超市打特价买给她的。 陈准自她出现后便直起身,视线落过来,之后就一直没离开。 许岁没再用跑的,慢慢走到他面前。 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抱住彼此。 先是一股好闻的洗发水味占据嗅觉,随后陈准下巴感觉到她头发上的潮气:“你刚洗过澡?” “嗯。” 陈准抬起她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又拍了拍:“戴好。” 许岁抱着他的腰,抬起头,帽子上的绒毛遮住视线,她又努力往后仰脖子:“你吃饭了没?” “没有。”陈准笑她动作滑稽,帮她把帽子往后拽了一点点:“刚见完客户,直接过来的。” “那我陪你吃饭去?” “不着急,我将近四点才吃的午饭,现在还不饿。” 这是条比较僻静的单行道,一侧是前面小区的铁围栏,另一侧是铁路家属楼的红砖围墙。 两旁路灯排列稀疏,所以不太亮堂,还没有车前灯的照明范围大。 他们刚好站路灯下,还在抱着,不自觉随着一个人的步调左右晃动起来。 许岁抽了抽鼻子:“今天好冷。” “上车去。” 陈准直接夹起许岁手臂,把她提到副驾驶门口。 许岁脚落地,快速钻进去。 车里空调没关,温暖的气流迅速将人包裹住,屏幕连着手机蓝牙还在放音乐,竟是首非常熟悉的歌。 “don\&039;tcrysnoe, rsifyou\&039;tcatchrlg.” 这歌很适合在这样的冬天里听,它拥有浪漫至极的旋律,但不知为什么,许岁每次听了都会有些沮丧。 陈准也坐回驾驶位,按了暂停键。 他先问许康情况:“今天出院时医生怎么说的?” 许岁道:“说爸爸身体调整的还不错,但后面要严格控制喝水量,一天只允许喝一杯,不然会影响透析效果。” “那确实有些严格,而且越是禁止越难忍。” 许岁点点头:“好在他精神不错。” “全是你的功劳。”陈准转头看着她:“许叔说了,你把他当成小孩子。” 许岁笑了笑,也问他近况:“你呢,这两周都在做什么?” “工作或者待在基地。” “不会觉得无聊吗?” “会。”陈准把空调出风口向上抬了下:“前几天和朋友去酒吧,有几个女孩子管我要微信来着。” 以许岁对他的了解,除了那段叛逆时光,他娱乐项目基本很健康,比如打篮球,比如掌机游戏和纸牌,再就是听一些比他年龄还要大的慢节奏歌曲,除非这三年间,他喜好发生大变化。 许岁:“哦。” 陈准表情不满,疑惑地重复:“哦。” “所以你给没给?”许岁舒服地靠着椅背,轻轻瞥过来,眼神有些慵懒。 陈准目光很难从她身上离开,她明明只说了几个字,却仿佛他只要给出非标准答案,她便会把他绑起来“弄”个半死似的。虽然这种体验目前还只停留在想象阶段,但压迫感和控制欲都具备,好像与她的这种角色关系从小就形成了。 陈准自动投降:“逗你的,我没去。” “你好无聊。”许岁同样柔声。 陈准没再继续聊这个,只扭着头看她。她帽子上那圈白色绒毛在空调暖风的吹拂下,争先恐后冲到她脸上挠痒痒。 他伸手帮她扫开,却没着急收回来,反转手腕,指关节慢慢蹭着她脸颊:“想我没有?” 许岁听话地点头:“想了。” 她转动脖颈,嘴唇刚好触到他的掌心,便顺势轻轻吻了吻。 陈准呼吸滞了两秒,眸色更深,改用指腹去抹她唇瓣,他好像特别喜欢这样做。 许岁也问他:“那你想我没?” 陈准没答,这时候行动比什么都实际。他原本揉弄她唇瓣的手顺势向后,扶住她后颈,人慢慢压过来,眼神柔的不像话。 许岁抿湿有些干燥的唇,也不自觉往前挪动身体。她手指一下一下卷着一根绳子,指尖肿胀充血。 许岁分了点心,在想那是什么东西,紧接着猛然间反应过来是三友的牵引绳,彻底呆住了。 她赶紧叫停:“等等!” 陈准身体僵在半路:“怎么了?” 许岁推开他,低头左右找了两下,回忆片刻,顿时吓得嗓子发干:“我是自己出来的吗?” 陈准皱眉:“不然呢?” “我和我妈说出来遛狗的。” “狗呢?” “我忘家里了。” 陈准:“……” 许岁一遇到跟郝婉青沾边的事就变得胆小如鼠,明明母亲只是人凶了点,事实上从未真正打过她。 原来对一个人的畏惧,真的与生俱来。 许岁转向陈准:“我好像不能陪你吃饭了,得赶紧回去,不然我妈发现了没法交代。” 陈准足足沉默了十秒钟:“好。” “对不起。”许岁望着他的眼睛。 陈准低下头,昏暗的环境掩盖住他此刻情绪:“记得连本带利还给我。”他故作轻松,把帽子再次帮她扣上:“衣服拉链拉好再出去。” 许岁一路跑回小区,当跨过那道铁门,他的黑色奔驰车再也看不见。 她眼前浮现刚才陈准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些刺痛。 从南岭到顺城145公里,开车要两小时。 往返290公里,得开四小时。 陈准读高中时比较忙,半年回来一次。 后来他们彼此不联系,从父母口中得知,他一两个月回一次。 而她住回顺城这不到20天的时间,他就足足跑了四次。其中两次他们只见半小时,第三次匆匆一面,这次应该还不到十分钟。 加起来一场电影的时间都没有。 今早下过雪,小区道路还未清理,四周安静极了,她那双滑稽的棉拖鞋踩在雪上咯吱作响。 许岁终于意识到自己既残忍又罪大恶极,在说离开的时候,怎就忍心忽略他眼中的失落。 踩雪声由急促变得缓慢,一下一下,最终消失了。 许岁站在原地,两秒后,转头疾速奔跑。 踩雪声复又凌乱匆促。 许岁冲出小区,看到的不是空空如也的马路,车还在,他也在,那一刻,她多么感谢他肯为她多停留这五分钟。 许岁胸口剧烈起伏,见他面对着小区围墙,双手背在身后,微抬头,不知在看墙头的什么东西。 她稍微调整呼吸,大声喊:“陈准。” 陈准蓦地转头,不自觉松开背着的手,即使晚间视觉受限,也感受得到他此刻的惊讶和欣喜。 两人在不太明亮的街道对视良久,然后陈准一笑,向上提了提大腿处的裤子,微弓背,两手掌心朝上,齐齐向她勾了两下:“过来!快!” 许岁奔向他。 她从不知自己可以跑得这样快。 在还剩两三米距离时,陈准提步向前去接她,她跳起,他双手夹住她腋下,提起她快速转身,将她高高定在了围墙上。 许岁双脚碰不到地面,徒劳地乱蹬着,心里吐槽谁家男朋友会用这种方式拥抱女朋友,但她什么也没说,害怕破坏气氛。 许岁又蹬两下,干脆提腿盘住他的腰。 陈准这才松开那股力道,改为托住她的臀,距离拉进了,许岁终于可以吻到他,便如小豹子一般去咬他嘴唇。 “怎么又回来了?”陈准闷闷开口,声音比气息还要轻。 “舍不得留下你一个人。”她抽空答。 “那大娘发现了怎么办?” 许岁捧住他的脸:“告诉她你是我男朋友。” 陈准鼻腔轻轻哼出一个笑,微微上扬的眉毛都透露着喜悦。 他莽撞地回吻,口中喃喃:“岁岁。” “去车里吧,好吗。”许岁催促。 陈准当然遵命照做,很轻松地抱着她转身,几大步走回车旁,两人一同挤入副驾驶。 暖意再次袭来,过于激动的缘故,这温度仿佛可以把人瞬间烘熟。 许岁坐在陈准身上,居高临下地吻他,好一会儿车内只有混乱交错的呼吸声。 直到许岁有了下一步动作。 陈准握住她作乱的手,半犹疑半试探:“在车上?” 许岁看着他。 “有点草率吧。”陈准呼吸是乱的。 两人还难舍难分呢,许岁却故意往外挪:“那我走了。” 陈准一把拖回她,咬着她的唇恶狠狠道:“想都别想。”但他随后冷静了两秒,捏着她的脸颊稍微分开些距离:“得换个地方。” “怎么了?” “公共场所怎么行。”陈准掐了掐她下巴:“影响也不好,谁拍下来发上网我倒无所谓,你女孩子,还怎么在这片儿混。” 听了他的话,许岁不由得顺窗户往外看了眼,再反观两人刚才的疯狂,立即想找回衣服遮盖一下,一抬眼,却见陈准似笑非笑的样子。 许岁用手盖住他眼睛,一时无措:“那去哪里?” “我开车,很快就到。” 于是这晚,在陈家老房子那边的车库里,直到零点,这辆管老陈借来的黑色奔驰才终于停止晃动。 一共两次,有短有长,从生疏潦草到自如掌控。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无师自通,并且会对每一个细节举一反三,然后将得来经验融会贯通地运用。 许岁被折腾好惨,靠在陈准怀里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原本她还占上风,但到后来只剩求他的能耐。 说软话许岁在行,但放到这件事上反而越软越遭殃。 车里很暖,她那件大大的羽绒服派上用场,将两人一同遮盖住。 昏昏欲睡时,陈准揉了揉她头发,轻声道:“别睡,歇一会儿还得送你回去。” 许岁勉强撑起眼皮,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这里没窗,只有卷帘门下方透进来一线暗光。 许岁找话题令自己清醒:“房子不是借给大伯一家住了?” “是借出去了,车库没借。”陈准说:“我家旧物都放在这里,我有钥匙。” 许岁忽然反应过来,他回顺城,怎会随身带着这边的车库钥匙,他储藏格里又怎会有未开封的安全套。 其实一早他就计划好了。 许岁有些气地往他腰上掐了一把,但这会儿没什么力气,跟挠痒痒似的。 陈准把那只手捉过来,拎到唇边吻了吻:“喝水吗?” 许岁摇头。 陈准问:“要不要开灯?” 许岁点点头。 陈准探身打开车前灯,突入而来的光亮刺的许岁眯了下眼,她适应了会儿,向窗外看去,周围的确堆满杂物。 她看到以前他们常玩的那台游戏机,随便插在一个塑料桶里,已经被灰尘蒙住了原本颜色。左面墙角叠放着两个白瓷大花盆,里面以前种着巨叶龟背竹,她来玩时还常常浇水。还有陈准那台老式电脑的主机,那把坐上去很舒服的转椅,和原来他书桌上的大玻璃罩台灯。 这些事物把她瞬间拉回过去,她仍能准确回忆起它们摆放的位置。 而和陈准有关的点滴,像小时候背诵的课文,本来已经忘记了,当打开书再次温习,才发现仍能从头背到尾。 陈准开了音乐,竟还是刚才那首《snoan》。 “caei\&039;rs.sno. youareeforallseasons……” 在这一刻,歌的旋律里参入旧旧的回忆味道。 她听着仍觉得有些难过,好在此刻在一个人的怀抱里,他给的暖意填补了部分情绪。 许岁忽然很想和他再做一次,疯狂的,无所顾忌的。 她双手攀住他的肩膀,凑上去吻他:“我们速战速决?” 二十出头的年纪,如干柴,一点就着。 陈准已经有所行动,凑到她耳边,哑着声音:“听你的。” 紧接着,在堆满杂物的车库里,暗暗灯光下,这辆黑色车子再次晃动起来。,. 第44章 第44章 陈准没有刻意控制时长,全程高度紧绷,用力撞她。 而许岁如搁浅的鱼,呼吸短促而快速,不矜持,不压抑,痛痛快快地把自己交付于对方。 第三次,简直要了她的命。 二十分钟后,许岁闭着眼睛,呼吸终于缓下来。 陈准将音乐调小一些,掐算着时间,让她睡了会儿。 他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人,脑袋也向后靠着椅背休息,可能不小心碰到了单曲循环,耳边一直萦绕着同一首歌曲。他视线不自觉移向前方,瞧见她的一只棉拖鞋,不知何时跑到了中控台上。 回想刚才的混乱和疯狂,陈准无声笑了下。 “几点了?”许岁自己醒来,声音哑哑的。 陈准缓过神:“差一刻钟一点。” 许岁动了动酸疼的双腿:“我该回去了。” 她这一活动,盖在身上的羽绒服掉落,露出光滑润泽的肩头。 陈准手掌覆上去,指腹来回轻蹭几下:“要是大娘发现了怎么办?” 许岁仰起脑袋看他,想了想:“应该不会吧,她都没给我打电话。” “或许早就猜到了故意不说。” 许岁摇头:“是别人还好,如果知道是你,估计她得闹一闹。” 陈准其实心里没底:“她不会来棒打鸳鸯那套吧?” “说不准。” “那怎么办?” 许岁发现自己有时候也挺欠揍的,耸耸肩:“那就听她的呗。” 陈准一秒变脸,握着她肩头的手忽然收紧:“弄死你信不信?” 许岁疼得直缩肩,真不懂才问他:“是说刚才的那种弄?” 陈准冷笑:“少做美梦吧,字面意思。” 他松开她肩膀,可下一秒虎口却卡紧她脸颊往上提,许岁脖颈被迫拉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由于坐的过高,最薄弱的地方又展现在他眼前。 陈准低头咬了几下,听她喊疼才松口,他恶狠狠道:“如果有那天,从小到大的交情,咱们谁都别想活。” 许岁隐隐觉得这话耳熟,半天才想起自己曾说过。玩笑适度就好,她赶紧凑过去抱紧他,软声哄了好一会儿。 已经快要凌晨一点钟,幸好来时只穿着睡衣睡裤,整理起来比较方便。 “你的小拖鞋在上面。”陈准好心提醒,又低头帮她找了找:“另一只呢?” 许岁说:“刚才跑得急,掉在路上了。” “……你没捡起来?” “你在叫我,没顾上。” 两人已经回到各自的位置上,陈准将车开出车库,放下卷帘门,上锁,带着许岁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沿途寻找还在营业的便利店,想给她再买双拖鞋。 “不用。”许岁说:“一只拖鞋谁会捡,应该还在哪儿。” 小城距离近,路上又清净,十几分钟就到铁路家属楼。 那只拖鞋果然孤零零躺在小区外面的便道上。 陈准下车给取来:“用我送你进去?” 许岁摇头,叮嘱他:“别赶夜路,找家酒店住,明早再走知道吗?” 陈准听话点头:“好。” 许岁在暗暗的光线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探身过去亲他脸颊:“你会气我吗?” “为哪件事?” “刚才我扔下你要离开。” 陈准没动,只垂眸瞧着她,而后抬手轻轻捏着她后脖子,低声道:“你着急见我,忘了牵狗,向我跑来,又丢了拖鞋。许岁,我高兴还来不及。” 许岁手肘撑着中间的扶手箱,忽然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那样舒服,她笑起来,不用他说,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漂亮。 陈准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离开,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一样迷恋她,像中了一种毒,他早就知道,这一生败给了她,此毒无解。他手指插入她头发,用了些力气揪住那些发丝,报复似的狠狠吻她。 直到许岁缺氧捶打他肩膀。 陈准呼吸粗重,额头抵着她的。 许岁手指碰了碰发疼的唇:“我真要走了。” “滚吧。”陈准轻推她一把。 许岁开门下去,脚刚落地那一刻,腿软险些栽倒。 她缓了几秒,才慢吞吞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外面极冷,寒风刀割一样划在她脸上,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下巴埋进衣领,又拢紧领口。 快进铁门时,手机叮咚一声响。 她拿出来看,陈准发来四个字:好好走路。 许岁回头,那辆黑色车子仍然停在原地,驾驶位的车门打开,陈准手撑车顶,目送她进小区。 路灯孤零零地亮着,昏暗光线下依稀看到他的表情,他嘴角那抹笑容分明是在取笑她。 经历刚刚那几个小时,能走好才稀奇。怪自己太丢脸,在他面前怎就不懂克制,哪怕伪装矜持一下也好啊。 她没回复,快速逃回小区,再扭过头去,看不见那辆车才总算自在了点儿。 许岁爬上二楼,轻手轻脚地转动门锁,仍是一室昏暗。 三友摇着尾巴从沙发上跳下来迎接她,稀奇地没有发出一声吠叫。 许岁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回原位,抱起三友,关掉夜灯,踮着脚尖悄悄回房间。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收拾自己,挨到床上就睡了过去,陈准发来的微信她接近中午起床时才看到。 一条是凌晨一点半,他告诉她自己已经找地方住下。 一条清晨七点,说他刚刚回到南岭。 陈准这几个小时睡得还不错,起床先来30个俯卧撑热身,洗完澡出来简直神清气爽。 他一路开回南岭,到家时,陈志远已经做好早饭在等他。 家里没请保姆,只有钟点阿姨定时过来打扫卫生,厨房是陈志远的地盘,只要不忙,饭都是他来做。他的厨艺是当初夏青离开后,他逼自己学会的,那时候他就在心里告诫过自己,即使爱人离开,他们爷俩也得好好过日子,不能让儿子没了妈又没了家。 所以他由最初的一近厨房就头疼,到现在已经可以将一种食材研究出三种不同做法了。 桌上摆着两碗清汤面和鸡蛋饼,还有一盘酱牛肉。 陈准昨晚本来就没吃饭,加之高强度二人运动,又起早开车回来,已经饿的有些胃痛。 他坐下来风卷残云。 反观陈志远细嚼慢咽,另一手举着手机,从老花镜上面看他:“跟孙时打游戏打通宵?怎么没一起吃早饭?” 和许岁夜晚见面又一夜未归,这种事怎么可能告诉父亲,他倒无所谓,可许岁是个女孩子。 陈准撒谎不眨眼:“我走时他刚睡。” 陈志远叮嘱一句:“游戏适度,别影响工作。” “知道了。”陈准将最后一张蛋饼整个放嘴里:“爸,您那辆奔驰给我吧。” “哪辆?” 陈准朝院子里抬抬下巴:“就我昨晚开的。” 陈志远也转头往外看看,那辆奔驰他已经用了五六年,大毛病没有,胎压不稳定节温器故障等零零碎碎的问题倒是不少。 除了帮助救助站,儿子从未张口管他要过东西,这次稀奇得很。 陈志远说:“那车小问题多,买辆新的吧,想要哪款告诉我,我叫人去买,或者你自己先去看看。” 陈准说:“不用,就要那辆。” 他去年刚实习时,陈志远就想送辆车子的,陈准却说自己暂时用不上,坚持没要。 知道儿子的个性,陈志远没强求:“拿去吧,先开两年再说。”他早起食欲不佳,只吃了半碗面,起身准备上楼换衣服:“今天上午我先用用,去趟厂里。” 陈准忽道:“不行!” 陈志远吓一跳,顿住脚步。 陈准大概还沉浸在昨晚的情绪里,那辆车沾染过许岁气息后,不想别人再触碰。 他抽张纸巾擦擦嘴,笑着道:“您开别的吧,我也要用。” 这天下班,陈准没有去顺城,宠物医院那边接收了一只救助来的流浪狗,是只后腿残疾的柯基犬,被装在纸壳箱里,扔在大马路上。 它脊柱断裂,两条后腿无法站立走动,只能用前肢托着身体前行,而大小便失禁估计是主人丢弃它的主要原因。 狗是华哥救助回来的,他走过来,递水给陈准,“得,送回基地吧,这种情况估计没人肯领养。” 陈准问,“拍过片子了?无法治愈?” “刚拍过,后腿畸形,肌肉也萎缩了,残疾的时间可不短。” 陈准点点头,扭开矿泉水喝了口,这种狗的情况一点不稀奇,救助站每年会接收好几例,义工们都麻木了,因为根本无能为力,最好的归宿肯定是送去基地那边。 陈准也没什么好说的,想起下个月的领养日活动,两人又多聊了几句。 这天还见着一个人,是参加救助次数不太多的赵艺涵,当初也因为陈准救了她的宠物狗卷卷,她才加入动保组织,凑巧的是,两人父亲竟也是旧识。 她已经几个月没出现,原来是去了外地母亲那里,这次回来特意给大家带的鲜花饼和风干牛肉,而送陈准的却多了份普洱茶。 这茶看包装绝不是特产店的普通茶叶,陈准起先没接,婉拒道:“谢谢,我不喝茶。” 赵艺涵笑起来很甜,“本来也不是给你的呀,听我爸说陈叔叔爱喝茶,你帮我拿回去送给他吧。” 陈准微顿,一时找不到太好的理由拒绝她:“留着给赵叔喝吧,我爸其实……” “哎呀,我的一点心意。” 陈准语塞。 赵艺涵嫌他磨蹭,硬是把茶叶提袋塞到他手里,转身跑走了。 . 周末的时候,陈准光明正大地回了趟顺城,在家里住一晚,第二天吃过午饭才起身回南岭。 之后他和许岁又开始偷偷摸摸见面,来回三百公里的路程,陈准乐此不疲。 老房子那边的车库成为两人的极乐之地。 许岁有些吃不消,一度怀疑陈准屁颠颠跑回来只为干那事。 陈准却理直气壮:“只想和你,有什么错。” 许岁哼道:“歪理。” “你不喜欢?”陈准扯动唇角,伸手过来捏她耳垂:“我看你刚才叫哥哥叫得挺勤快……” 那样狭小的空间,他在后面,逼得她没有活路,不叫不行,叫了更不行。 一分一秒慢慢地走,她几乎不是她自己,大脑被占据,身体木偶一样任他摆弄。 许岁好气,一巴掌呼过去捂住他的嘴:“再逼我叫,饶不了你!” 她这一下力气特别大,打得陈准嘴唇发麻,可他现在心情好,刚才已经把人欺负个够本,这点小疼小痒根本不算什么。 他拉下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下:“我不对。” 许岁怀疑他精力过旺,没处消耗,好心提醒他:“以后少健身吧,没事的时候多睡觉。” “够你多用十年的。” 许岁反应有些慢:“什么用十年?” 陈准忽然夹住她双肩,将人拖抱过来,坐到他腿上。 许岁一侧手臂顶着方向盘,另一侧是他胸膛。 空间有限,三友还在怀里,跟着扑腾挣扎。 陈准去找她的唇,把她吻的晕乎乎才哑声道:“身体不好,怎么让你舒服。” 许岁身体过电似的一紧,抬手掐他,想让他闭嘴。 陈准又开始不老实。 此刻车子已经停在铁路家属楼的小区外,三友不知何时跑到后座趴着,不过好过在车库时,被丢下车。 许岁在陈准怀里软软地赶人:“你明天不许回来了。” “明天我想吃冬笋炒肉。” “吃屁吧。”时间不早,许岁趁机逃回副驾驶,又重新整理衣服。 “还想吃煎豆腐。” “不许点菜。”许岁开车门,拎着饭盒,去后面抱三友,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这些天来,她心疼陈准晚上赶来吃不到可口饭菜,所以和郝婉青说谎去喂流浪狗,然后偷偷带着热乎饭菜出来给他吃。 . 第二天,郝婉青去菜场买菜时,许岁跟去,听话地买了冬笋和豆腐。 八点钟时,她准备出门。 郝婉青还在客厅看电视,今天下午她没跟着去医院,在家里睡过了头,这会儿毫无困意。 见许岁从卫生间取来牵引绳,她问:“去遛狗?” 许岁没敢跟她对视,点点头:“嗯。” “都什么路线?我看你每次都遛一个多小时。” 许岁挠了挠脸:“就随便走走,当散心,再跟流浪狗玩一会儿,就比较久。” 郝婉青点点头:“这个时间外面冷不冷?” “还好。” 见许岁穿鞋要出门,郝婉青搓了搓腿:“你等会儿。”她慢悠悠站起来:“我也跟你出去溜一圈儿。” 许岁:“……”,. 第45章 第45章 晚间门气温比白天稍低一些,好在风停了,不是特别冷。 郝婉青把羽绒服帽子从头上摘下来,去接许岁手里的牵引绳:“我来吧。” 她以前对任何小动物都无感,但自从许岁带回三友,接触多了,忽然觉得这小东西很治愈。 有时候累了,抱起来逗一会儿,再给梳梳毛或喂点零食,她心情也不自觉跟着变好了。 郝婉青问:“往哪边走?” 陈准的车就停在单元门对面的花坛后,许岁看到他闪身上车的影子。 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随便指了个方向:“那边吧。” 郝婉青拽了下牵引绳,叫三友:“走。” 许岁在她身后慢吞吞地跟着,走出几米远,偷偷回头,看到陈准再次站在车外面,默默地瞧着这边。 她手臂背到身后去,朝他挥了挥。 陈准无奈地扫几下头发,一摊手。 郝婉青回头:“快点啊,磨蹭什么呢?” 许岁吓一跳,立即快步跟上。 其实小区不太大,绕着外围行车道走一圈也就二十分钟。 这时间门还有散步的人,只是景象萧瑟,缺少生气,大家都裹着厚重外套,不如夏天那样悠闲热闹。 遇见前楼徐姨和她女儿外出回来,郝婉青停下和她们聊了会儿。 徐姨女儿身材高挑,长相柔美,说是今年刚毕业,正在顺城某私立中学实习,是位舞蹈老师。 学舞蹈的女孩子气质自然不错,她一头披肩长发,穿一件卡其色束腰大衣,乖巧地站在母亲身旁,甜甜地叫了声郝姨。 郝婉青喜欢得不行,上来就问人家处朋友了没。 徐姨立即问有无合适人选,让她帮着介绍介绍。 中老年女性对牵线做媒这件事尤其热衷,好像全国都统一。郝婉青忽然想到一个人,便满口答应下来。 徐姨又礼尚往来夸赞许岁一番,才终于各走各路。 快要拐过一个弯,郝婉青还在回头往后看,叹了句:“积多大福,生的女儿这样懂事听话。” 许岁不愿意:“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女儿好。” 郝婉青转头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嫌弃道:“你有什么不服气。” 她去挽母亲手臂:“那您说说我差在哪里?” “太懒,长的不好看,没人家高,没人家瘦。”这都不是关键,郝婉青说:“你表面会哄人,其实有主意的很,你说说,从小到大你哪件事听过我的意见?不都是先斩后奏?” 虽然她话中有口是心非的成分,但许岁还是小小地难过了一下。 她赌气:“那认她做女儿吧。” “还真行,我看介绍给陈准就挺好。”她想象了一下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满意地点头:“想想都般配。” 许岁一骇:“您可别乱点鸳鸯谱。” “你懂什么,回头我跟陈准说。” 郝婉青明显不屑与她讨论这事,拉了下手中的牵引绳,没拉动,低头一看,三友坐在地上耍赖不肯走。 绳子绷成一条直线,它两条前腿撑地面,身体向后躲,脖子是歪的,抬起脑袋渴望地看着两人。 她们已经出来将近半小时,许岁知道,三友应该是又累又冷,想让人抱它。 她弯腰解开牵引绳,硬着头皮把它夹起来,敞开羽绒服衣襟,稍微给遮了下。 郝婉青不解:抱着它走?” “……抱一会儿。” “你遛它,它遛你?”郝婉青瞧了她一眼:“经常这样?” 许岁企图蒙混过关:“不是,今天可能吃撑了。” 郝婉青收起绳子,没说什么。她跟着往前走几步,脚步忽地一顿,回头四下里张望。 快到小区中心的活动场地了,这里左面是长廊,右面一排休息椅,中间门分布着种类齐全的运动器械。 周围路灯不算亮,大概能看到两个大娘在单杠上压腿,还有个妈妈正陪小孩子玩滑板车,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 好一会儿,许岁才发现母亲没有跟过来。她返回找她,“您瞧什么呢?” “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我。” 许岁大惊,下意识四处寻找,并没看到陈准身影。 她硬着头皮:“哪里有人,您谍战片看多了吧。” “我明明听见脚步声。” “肯定听错了。”许岁上前一步来搂她肩膀:“走吧,回家吧。” “不是还要去喂流浪狗吗?” “……也不是经常能碰到它。” 郝婉青没再纠结是否真有人跟踪的问题,忽然对那条流浪狗挺好奇:“你通常都在哪里喂?” “也没有固定地方,在哪里看见就随便喂一下。” 郝婉青又问:“那狗到底长什么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就……”许岁快要编不下去:“黑色的,短毛,体型比较大。” “那再找找看。” “它今天不一定能来了,天气太冷,我们还是回去吧。”紧要关头,许岁上哪里给找只流浪狗过来。 她几乎就要招架不住,心里已经做好谎言被揭穿的准备,大不了坦白从宽,反正她和陈准在一起的事迟早都要对外宣布,只是害怕母亲会阻止,或许同意了也会闹一闹,自己将一时半会儿没有好日子过。 谁知,郝婉青只抬头认真瞧了她片刻,一字未说,转身便朝家的方向走去。 许岁快步跟上,手机在口袋里振了下,她偷偷拿出来看,陈准说在2号楼的小超市,问她能不能找借口过去见一面。 这种便民超市通常开在一楼,卖些面包方便面和小零食,少量文具,米面蔬菜也大概有那么几种,基本可以满足日常所需。 许岁家住9号楼,回去的路上刚好经过那里。 她思忖片刻,两步追上前去:“妈妈,我得去买个记事本。” 郝婉青转头看了她一眼:“嗯。” “您等我?” 郝婉青摇头:“你自己去买吧,把狗给我。” “好,我很快就回去。” 许岁走路速度慢下来,和母亲一点点拉开距离,目送她绕过花坛,才转身朝2号楼的方向去。 她抄近路从灌木丛中过去,要转弯时,忽然被一股力量拽向楼前外沿的死角,惊呼声破口而出,来人从后捂住她的嘴,一阵眩晕,她便被堵在墙壁和一副胸膛之间门。 许岁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那人身上的气息她相当熟悉。 她抱怨:“我脸差点撞墙上。” 陈准在后面掐着她的腰,低声道:“怎么可能,撞也是先撞我的手。” “我差点就喊救命了。” 陈准轻轻一笑,脑袋从侧面探过来,顺势亲她又红又冰的耳朵。 许岁那个位置很敏感,尤其此刻,他呼吸格外灼热,渐渐唤醒她冻麻木的皮肤。 她下意识缩了下肩,稍稍转头。 陈准虎口便卡住她脸颊,将她嘴唇捏到嘟起,直到隐隐瞧见几粒白瓷般的牙齿,才趁机低下头来深深吻她。 郝婉青还没走很远,只要折返,再向右转头,便会立即撞破他们的秘密。 许岁看出母亲已经有所察觉,也许知道她每晚出来不单纯是遛狗,但绝对不会把她和陈准联系起来。 她小小地挣扎了下。 陈准吻停了,手却探入她衣襟。 “你说,”他呼吸粗重,仍贴着她耳朵开口:“咱妈要是知道她‘儿子’这样对待她女儿,会有什么反应?” 他话中故意制造的禁忌感令许岁身上触电般一麻,从小到大,她以姐姐身份自居,到头来却被弟弟压在墙角欺负。有时候,不多不少的羞耻感令人更疯狂。 她在他怀里转身,抬起眸来,轻轻道:“哪样对待了?” 陈准瞧了她一会儿,发狠道:“可别激我,不然在这儿办了你。” 许岁屏了下呼吸。 这时候,楼体那边应景地传来脚步声,在安静的夜幕下,来人走路似乎格外焦急。 许岁一惊,瞬间门变怂,不自觉握紧陈准手臂。 “别动。”他又往前逼近几步,把她完全挤入墙角并藏于身前。 在许岁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他的吻再次劈头盖脸落下来。他手掌按住她后脖子不让人逃,脑袋稍微打横,舌在她口中作乱,他像一头兽,肆意对待着手中的猎物。 许岁双腿酸软,被动地承受着。她眼睛无法视物,听觉就尤为敏感,那脚步声一下一下像踩在她心上,她心跳咚咚,直到那人从旁经过,然后未作停留地向前走去,才总算松下紧绷的神经。 不久后,陈准也终于同她分开来,后退一步,替她抹了抹唇角:“你能待多久?” 许岁缓片刻:“最多十分钟。” 陈准点头,“够用了。”他双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想要拿什么。 许岁听到塑料包装袋的窸窣声,忽然惊诧地看了他两秒,一把将人推得更远,过过嘴瘾也就可以了,没成想他会动真格:“十分钟你也不放过?” 陈准一顿,片刻明白她在寻思什么:“我在你心里就只想着下半身那点事儿?” 许岁不语,等同默认。 陈准点着她鼻子:“没良心!”他掰着手指数:“这个月从头算,我们见七面,才三次,剩下要不在吃饭,要不在车里听歌或外面散步,我每次都想着干那事了?” 许岁心说光一次他就把她折腾的够本了,这样想他,他一点不委屈。 陈准又伸进衣服口袋,掏出的却是两支雪糕。 他递到她眼前晃了晃:“你以为是什么?安全套?” “我……” 陈准懒得跟她计较,时间门宝贵,伸手捏着她后脖子把人往前带,他好像很喜欢这样同她散步,两人站一起,甚至牵手和搂肩的情况都很少。 她脖颈纤长,那处皮肤很细腻,这样握一会儿,掌心便沾上暖暖的温度。 小区活动场地有两台太空漫步机,两人边吃着雪糕边走到那边去。 陈准问:“大娘今天怎么跟着出来了?” “她说想遛狗。”许岁舌尖在嘴里慢慢抿化雪糕,浓浓的奶香激活味蕾:“你刚才是不是在后面跟着我们?” “看见了?” “我知道你在,所以没什么感觉,但我妈以为遇见了跟踪狂。”许岁站到太空漫步机上,一并晃动双腿:“那你看见前楼徐姨的女儿了?” “没注意,但我认识她,以前初中时她低我一级。” “你觉得她好不好看?”许岁看着他:“我妈要撮合你们处朋友。” 陈准那根雪糕几口就吃光了,他没有站到器械上,而是斜靠着旁边栏杆,两手插着大衣口袋,长腿交错站立。 两人中间门隔着一两米的距离。 陈准淡淡瞥过来:“那会儿打比赛,她给我们当过拉拉队,她长得挺好看的,个头也挺高,说起话来细声细气……” 许岁转身要走。 陈准一个健步冲过去,把她挡在太空漫步机上没让动。 他两个手臂从后撑住横梁,将许岁圈在中间门,这样一站,两人竟差不多的高度。 “我话没说完,你急什么?”陈准就爱看她吃醋生气的样子,含笑着凑近她耳边:“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许岁明知故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说话粗声粗气的。” 许岁回肘顶他胸口:“你才粗声粗气!” 陈准低下头,前额抵住她肩膀,笑出声来。 许岁抖了抖肩:“你走开,指不定遇见哪个熟人呢。” 陈准又逗了她几下,才站回原来的位置。 那支雪糕许岁吃的很慢,是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喜欢的奶提子口味,这个牌子几乎要停产,他竟在小区超市里给翻了出来。 陈准想起一件事:“之后我可能没法天天过来了,年前动保基地那边会有一次领养活动,如果你能抽出时间门的话,可以过去看看,顺便帮个忙。” 许岁问:“哪一天?” “下月中旬。” 许岁点点头:“我爸这段时间门情况挺稳定的,精神状态也不错,我可以回去的。” “那我提前一天来接你?” “好啊。” 两人没再说话,许岁慢慢吃着雪糕,抬头往天上看去。 陈准则从袖口里拨出腕表掐算着时间门,也不自觉瞧向天空。 今晚月圆,但似乎云多,它周围一层雾蒙蒙的光晕。 许岁想起小时候,那时小区里还没有建路灯,可每到月圆夜,地面明晃晃的,晚上和白天一样亮。 陈准忽然开口:“你觉不觉得现在的月亮没有小时候亮?” 许岁一怔,两人此刻竟想到一处去。 那支雪糕她终于吃完,雪糕棍还含在嘴里,被牙齿咬的一上一下地动。 她把雪糕棍拿下来,只道:“是啊。” 时间门在倒数了,许岁从太空漫步器上下来,必须得回去。 一共十分钟的时间门。 他们拿出四分钟用来接吻和说废话。 三分钟边吃雪糕边聊天。 赏月一分钟。 然后许岁用最后的两分钟跑到小超市买了一个记事本。 她站在花坛这一边,远远地朝陈准挥了挥手,然后消失在楼栋后。 . 郝婉青捉摸了一路,这些日子总觉得女儿躲躲闪闪有秘密,又心想她可能离家太久,不适应小镇上慢节奏的生活,才会花些时间门出去散散心,但她今天忽然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郝婉青敲了敲脑袋,回忆许岁初中和高中还有哪个男同学留在顺城发展,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个人。 是许岁高中时的班长,那男孩子浓眉大眼,脸上一对深酒窝,个头很高,人微微胖,给人一种很憨厚可靠的感觉,听说他毕业后考公,现在在镇档案局工作。 顺城很小,他偶尔碰见郝婉青,总会停下聊上几句,言谈间门颇有礼貌,试探着打听许岁近况,又阿姨长阿姨短,嘴甜得很。 再就是许岁初中时的同桌,郝婉青知道他们有联系,那男孩每年春节都会打电话来拜年,然后两人旁若无人地聊天开玩笑。他也留在顺城,好像是自己开了两家烟酒行。 郝婉青抱着三友往家走,越想越靠谱,步伐也不自觉变得轻快起来。 不管怎样,女儿总算有了新进展。 许岁进门后,郝婉青还没睡。 她坐在沙发上,对着她一脸慈爱地笑。 许岁心虚,站门口不敢迈步。 郝婉青起身走来,帮她接走羽绒服:“这么快回来了?” 许岁抬起手中的黑色本子:“买个记事本还能用多久。” 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头顶的几根发丝冲到前面来。 郝婉青帮她整理几下:“快点洗漱睡觉去吧。” “……您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您还是不笑比较正常。” 郝婉青嗔怪地拍了拍女儿肩膀,又仔仔细细瞧了她一阵,忽然道:“有好事一定要告诉妈妈。” “您指哪方面的?” “你说呢。” 许岁心里没底,试探道:“徐姨女儿的事,跟陈准说了吗?” 郝婉青一点不敏感,指了指墙上挂钟:“看看这都几点了,明早我再打电话问他吧。” 许岁便明白,郝婉青完全想错了方向。 这一晚上,鸳鸯谱被她点得乱七八糟。 不敢想象她在知道真相时,会不会气的晕过去。 许岁低头走过去:“哦。”,. 第46章 第46章 之后的一段时间,许岁和陈准没怎么见面。 18号这天,陈准回来接许岁。 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小镇上的节日气氛要比大城市浓厚得多。 从小区出来的那条街道两旁摆满地摊,卖春联福字和中国结,还有卖坚果糖果等年货的。 远远望去,一片大红色。 两人吃过早饭才出来,车子被挤在人群中间寸步难行,从车窗往外看,大爷大妈居多,更不敢鸣笛催促。 就这样一走一停,耗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拐入主干道。 陈准给她开了座椅加热,她腰背部和臀部都暖暖的,十分舒服。 许岁脱掉大衣,放了首歌来听。 车子很快开上高速,陈准说:“你睡会儿?” 许岁是有些犯困,努力撑了撑眼皮:“聊聊天吧。” “不困?” “还行。”许岁说。 陈准看着前方:“我爸让你今晚去我家吃饭。” “好。”许岁一顿,想起两人现在这种关系,问道:“我们的事,陈叔知道吗?” 陈准下意识摇一下头,之后瞬间后悔骗了她。她这人心思重,暂时没做公开的打算,当然要瞒着所有人。 但陈准快速回忆了下,好像只和父亲提过自己有了女朋友,并没说那人是许岁。 虽然父亲心知肚明,但他没透露,也算保守秘密。 这样想完,他心安不少。 许岁没说什么。 陈准接着道:“顺便在我家住一晚。” 许岁翻动手机的动作停了,歪着头瞧他。 陈准余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牵了下唇角,嫌弃道:“我家好几个客房,你随便挑。” “我可什么也没说。” 陈准道:“你那眼神说得可不少。” “你开车还能看见我眼神?” “猜也猜到了。”陈准仍旧没看她,却伸手精准地握住她手腕,提过来一些,放到自己大腿上。 许岁顺势捏了一把,他大腿硬邦邦,手感像一层薄海绵下藏了块大石头。 再往里摸,他大腿内侧的肉稍微软一点。 陈准没动,也没让她拿开,只低低道:“别怪我算总账时算得狠。” 算不算他都挺狠的,许岁不怕威胁,干脆再多逗留一会儿,往不该摸的地方摸。 “啧。”陈准无奈又宠溺的语气:“开车呢。” 他身体可比谁都认得许岁,再摸就要起立打招呼了。他抓住她的手,抬起放到中间的扶手箱上,自己也没挪开,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指腹慢慢蹭着她掌心。 两人暂时没再说别的,车里只剩缓缓道来的歌声。 许岁转头往窗外看了会儿,一辆小货车从后面冲上来,速度可不慢,一晃眼的功夫,就与他们拉开十几米的距离。 许岁捏了捏陈准的手:“你看,那辆车后面装了一笼子的狗。” 陈准稍稍偏离视线,瞧了几秒:“应该是要卖去狗肉馆。” “从哪里弄来的?” “偷的家狗或者捕来的流浪狗。” 许岁问:“现在还有人吃狗肉吗?” 陈准点头:“如果是正规渠道养殖的肉狗还可以,但像这种来源可疑,没经过检疫的,捕捉时基本都被打过麻药或投过毒药,搬上餐桌后果可想而知。”他目光已经移回正前方,又多说了两句:“国内某些城市已经禁食狗肉,农业部也出台意见稿,把猫狗从传统家畜划入陪伴动物,但南岭暂时还做不到,不被监管的地方,狗肉馆生意很红火。” 那车就在他们斜前方,许岁再次看过去,粗略数了下,里面大概七八只,个头都不小,叠摞在一起,挤在一个不算大的铁笼里。 她看到一只金毛和一只柴犬,陈准说得没错,那些应该是被偷的宠物狗。吃掉别人视作家人的一条生命,不是罪恶是什么。 最下面的那只是中华田园犬,它侧躺着,被上面的狗压住身体,只有眼睛是自由的。 许岁看到它的眼神,用绝望两字已不足形容,它的头卡在笼子角落,现在的视角是颠倒的,也许这是它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 “别看了。”陈准说:“我们无能为力。” 许岁收回视线,那车很快消失在视野。 车子行在高速上,一路畅通无阻。 陈准开车很稳,车速始终保持在一百迈上下。 途中经过服务区,陈准问:“去不去卫生间?” “不去,你呢?” “我也不去,那我开过去了?” “好。” 半小时后,过收费站。 他们按照原定计划先去动保基地。 许岁想起给江贝发条微信,告诉她自己在南岭待两天,有时间可以出来约个饭。 她正低头打字,忽然感觉车速慢了下来,于是抬眼,看见陈准正在减速。 “怎么了?”许岁问。 陈准没答,只从她那侧的后视镜朝后看,打了把方向盘,靠边停了车。 “车上等我。”他说完便开门下去。 许岁视线跟着他的身影,直到转向后方,才看见同一侧的路边停着刚才那辆小货车。 旁边一共站三人,一个高瘦,寸头,穿蓝色棉夹克,另一个面相较凶,大冷天只穿一件黑色半袖,大肚子小细腿,用郝婉青的话来说,是典型的糖尿病身材。 剩下那个蹲在旁边换轮胎,嘴上叼着根烟,一头绿发甚是醒目。 许岁看到陈准走过去和对方说着什么。 他站在那三人面前,高大挺拔,身上的气质与他们的流里流气截然相反,这天太阳很足,暖暖的光线照在他侧脸,他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许岁没再从后视镜里看他,她降下车窗,撑着窗框探出头来,直接往后看。 眼睛在他身上又多停留几秒,才转开视线。 只见那三人相互说了几句,像达成某种共识,朝陈准点点头,并要递烟给他。 陈准拒绝了。 随后,其中两人上车费劲地搬下狗笼,另一人和陈准同时拿手机对扫。 许岁便知道陈准买下了那些狗。 她内心小小地翻涌了下,拿着外套立即下车,刚好那三人换了轮胎,像刚才在高速上一样,开着车绝尘而去。 许岁快步走过去,蹲下挨个看了看,先前她数的不准,里面足有十只狗。 这样狭小的空间,它们以扭曲的姿势蜷缩着,眼睁睁看着人类一次又一次改变自己的命运,却无力抗争,任人宰割。 许岁站起来:“怎么说服他们卖给你的?” “比按斤卖给狗肉馆赚的多,他们又不傻。”陈准边说边给华哥发消息,让他找车来接。 许岁问:“你给了多少?” “一只八百。” 许岁一愣,加起来小一万块。 陈准发送完收起手机,垂眸瞧了她一下,“看什么?”他抬手轻轻捏着她后脖子,一脸委屈:“差不多是我两个月工资,没钱吃饭了。” 那些狗的市价不一定都值这么多,但当做生命来看,便赚足了。 陈准一直在做一件值得的事,他认为对,便不惜代价,全力以赴。 许岁仍然抬头看着他,不可否认,这一刻对他充满崇拜之情。 她上前一步抱住他,安慰性地拍着他后背:“想吃什么,姐姐做给你。” “叫哥。”他对这称呼有一种执念,任何情况下都没忘。 许岁一笑,听话道:“哥。” . 半个小时后,华哥开着一辆面包车赶过来。 两人把狗笼抬上去,陈准和许岁返回车上,同华哥一前一后前往动保基地。 这时快到中午,基地仍有几位义工在为明天的活动做准备。 要用的狗笼已经整齐排列好,有人在往右上角贴标签;横幅、易拉宝和各类卡通贴纸也印制齐全,有人在整理。 很久未见林晓晓,她热情地跑过来,拉着许岁叽喳喳聊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她干正事。 两人去后面帮忙给狗洗澡。 明天将会是一个崭新开始,是它们生命的另一段旅程。 所以它们打了疫苗,洗了澡,再穿上新衣,便可以干干净净地等待新主人。 许岁帮一只小黑狗冲掉满身泡泡,转头问林晓晓:“明天有多少小动物参加活动?” “大概二十只。” “都是什么品种?” “贵宾、金毛、橘猫,还有几只品相好一点的中华田园犬。”林晓晓说:“对了,这次瑞瑞也会参加领养。” 许岁一愣,半刻:“哦。” 这天忙到五点才结束,许岁跟着陈准去后院看了眼,上午买来那十只狗被单独隔离在一个笼子里观察状态。 它们身体重获自由后,眼睛逐渐恢复光彩,当感知到周围环境是安全的,才开始活蹦乱跳,真正活过来。 两人是最后离开的,到陈准家时,陈志远已经做了一桌子好菜。 他今天心情显然很好,往常餐桌上只有他们父子俩,很久没出现第三个人了。 他开一瓶红酒,分别给许岁和陈准倒了些,入座后,又卖力推荐其中的两道菜。 许岁尝了尝,实话实说:“比我妈做菜味道还要正。” 陈志远笑的眼尾堆满褶子:“那再尝尝这道麻仁地瓜,你们女孩子肯定喜欢吃。” 被切成方糖大小的地瓜上裹满白芝麻,吃进去的口感有点像拔丝地瓜,细细品尝,又多一层浓郁的芝麻香。 许岁点头:“很好吃。” “那多吃点。”陈志远直接把那道菜端到许岁面前:“以后常来,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们做。” 许岁笑着点头。 她觉得和这样的长辈相处起来很舒服,陈志远除了问过父亲近况,没有打探她工作和个人感情等私事,只聊美食,聊陈准小时候趣事,席间氛围很轻松。 饭后陈志远去收拾他的厨房,许岁过去帮忙,被赶出来。 她回到客厅,陈准侧躺在沙发上,手臂撑头,正用遥控器调台。 见她过来,他拍拍手臂旁的位置:“坐哥这儿。” 许岁白了他一眼,才不过去,就近坐到他腿边的位置。 陈准懒懒瞥过来,从后面抽出一条腿,搭在她的大腿上。 许岁嫌弃地拍了把,想搬开,却没搬动。 陈志远一时半刻出不来,她让他暂时放一会儿,说:“叔叔越来越居家了。” “他一直都这样。” “当爸又当妈哪那么容易。”许岁问:“夏阿姨离开这么多年,叔叔始终一个人?” 陈准想起母亲刚去世时,他和父亲说的那番话。他说让他晚几年再开始新生活。他能接受父亲再婚,又自私地害怕他会很快忘记母亲。 谁知之后的这么多年,除了工作,父亲身边没出现过异性朋友,始终独来独往,用心照顾着这个家。 陈准说:“的确一个人。” 许岁发自真心:“这很难得。” 毕竟那时陈志远正值盛年,生意也风生水起,世界诱惑很大,能至死不渝的男人实属罕见。 “我们陈家男人的优良品质。”陈准道。 “什么?”许岁分心摸着他腿毛遍布的小腿,猜测他冬天一定比别人更耐寒。 她想象着,在这肌肉结实的小腿上抹满脱毛膏,刷的一下揭去,绝对很解压。 “忠诚。” 许岁动作一顿。 陈准拿开腿,挺身坐起来,和她之间刚好是肩挨着肩的距离。 他手肘撑在大腿上,看着她说:“许岁,我也会从一而终的。” 许岁转头,他的脸就在她眼前,他目光真诚,眼中只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没有哪一刻,她比现在还要相信他说的话。 许岁抿抿唇,两人在一起后,时时都心动,可从来都羞于表达,半天只道:“好。” 却捧起陈准的脸,在他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两人在陈志远出来之前恢复如常。 刚刚七点钟,他们坐下喝茶聊天,直到困意袭来,陈志远才起身给许岁收拾二楼的房间。 趁这会儿功夫,两人去三楼待了会儿,上次进陈准房间还是四年前,这里陈设未变,只是床品和窗帘换了新颜色。 陈准给她倒一杯温水来,竟是先前她一直在用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马克杯。 “这个还留着?” “什么?”陈准边藏床尾的脏衣服边问。 “这个杯子。” 陈准回头看了眼,语气平常:“一直放在那儿,没人动。” 许岁把杯子端到眼前认真看了会儿,走到窗边的书桌前,喝了一口,水温刚刚好。 玻璃上映出她的影子,身后陈准不知在忙叨些什么。 眼前忽然浮现高中时的他,他坐在这张桌子前,对着课本紧皱眉头。 那时阳光正好,有绿树、蓝天和被风吹动的纱帘,空气里充满清新的提子香和汗水的味道。 玻璃中,陈准终于有机会表演一秒脱t恤的技能,他站在床边,一手拽住后颈处的衣领,同时抬手,向前快速一拉,便裸了上身。 他肩膀宽阔,腰部窄瘦,后背一条深深的背沟直隐入长裤内。 这一幕奇妙地与记忆中重合,许岁想起那个混乱的晚上,她藏在他的被子里只露两只眼,他站床边,也像这样脱去湿透的衣服。水渍从浴室一直印到他脚下,到最后,床单潮湿起皱,将两人牢牢困在一起…… 陈准走过来,从后面弄乱她的头发:“想什么呢?” “啊?”许岁吓一跳。 “你很热吗?” “……还行。” “那脸怎么这么红?”陈准换上一件舒适的黑色短袖,抬起手来,又将他先前弄乱的头发给她捋顺。 他手臂一直在她眼前晃,许岁终于注意到陈准腕间那根红绳。 许是太应景的缘故,遗忘很久的事,此刻翻涌而至。 那年端午节,她从路边老婆婆那里用一元钱换来一根红绳,因为太长,只能戴在脚腕上。 绳子虽便宜,但她始终没有摘下过,却在某天发现脚腕上光秃秃,怎么都想不起把它丢在了哪里。 许岁抓住陈准手臂,拎到眼前仔细瞧了瞧,那根红绳她是认得的,因为接口处的小疙瘩她重新系过,还有火烧的痕迹。 而陈准手上这根,几乎和她印象中一模一样。 许岁抿了抿唇:“这根绳子……” “怎么?” “我以前也有一根,后来被我弄丢了。” 陈准只淡淡道:“哦。” 许岁抬头瞧着他,哪成想一根普通绳子他会珍藏多年。 一点一滴,令她内心软成了泥。 好一会儿,她轻轻开口:“卖红绳的老婆婆跟我说,那根红绳会给我带来好运的。”她环住他手臂,双手落下,找到他的手紧紧握住,对他说:“原来老人家没有骗我。”,. 第47章 第47章 两人眼神撞在一起,正火星四溅。 这时陈志远站楼下喊许岁,叫她下去洗漱睡觉。 许岁高声:“知道了,这就下去。”她放开陈准的手,又拿起杯子,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我走了。” “再聊会儿。” 许岁摇头:“洗澡睡觉。” “一起洗?”他两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许岁漫不经心:“好啊。” “光洗澡吗?还是顺便做个小游戏?” 许岁问:“什么游戏?你拍一我拍一?” “我拍你。” 许岁猛地停下,回身往他小腿上狠踢了脚。 陈准原本还在往前走,差点撞她身上,这一脚当然也没来得及躲闪,被她踢个正着。 陈准倒抽口凉气,弓腰抬腿,两手握住快速揉了一气。 许岁抱着手臂看热闹:“还拍不拍?我看你还是自己拍自己吧。” 陈准脸颊憋通红:“再踢我一脚试试……你给我回来……” 许岁才不听,已经走到楼梯口。 陈准腿还疼,又赶紧揉两下,单腿跳到墙壁旁撑住,见她就快拐过转角,赶紧道:“晚安。” 许岁心情好极了,抬头也道:“晚安。” 第二天的活动安排在上午十点钟,义工们提前两个小时过去布置会场。 场地依然在恒兴商场前面的空地上,广告牌已经搭建好,两侧支起易拉宝,前面拼接长长的桌子,桌布是印着卡通图案的浅黄色。 九点时,华哥带领几名义工去基地接来这场活动的小主角们。 今天天空晴朗,又无风,是整个冬日里难得的温暖天气。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的缘故,它们状态都很好。 这时已经有人驻足旁观。 林晓晓给他们分别发了本小册子,有感兴趣的便会主动留下来多询问几句。 许岁在羽绒服外面套上红色马甲,抬手把帽子翻到外面来,她回头,陈准拎了两提矿泉水搁到广告牌后面。那后面还放了两张桌和几把塑料椅,桌面摆着蓝色文件夹,椅背均背对广告牌,连摆放位置都和上次领养友时差不多。 许岁看了会儿,走过去也给陈准整理好衣服后面的帽子:“帮助挑选宠物用品这一项,有没有加进合同里?” 陈准一顿,稍微回忆才知道她在调侃自己。 那时她刚领养友,对于宠物用品一知半解,而两人还处在一追一躲的状态,他绞尽脑汁制造与她见面的机会。 陈准说:“你是,当然全方位服务。” “那我好荣幸。” “应该的。”陈准抽出一瓶矿泉水握在手里,朝别处随便瞧片刻,“半年前的事了。” 许岁点点头。 陈准转回来看着她:“那时不敢想,你今天会站在我旁边。” 许岁笑了笑。 陈准没留那么多时间去想以前的事,他捏了捏她后脖子,又往前推她背,赶人:“干活去。” 其实没到十点钟活动就已经开始了,有不少领养人是关注过平台直播,今天特意过来的,所以目标明确,不需要多交流就可以完成领养仪式。 许岁服务的第一个对象就是这种情况,刚好她昨天给洗过澡的小黑狗。其实这狗是只中华田园犬,黑色短毛,体型不大,四肢比较短小的缘故,憨憨的很可爱。 它曾经被铁丝绑住嘴巴,无法进食,瘦的只剩下一层皮,把它救助回来时,铁丝已经嵌入皮肉,它嘴周血淋淋,全都烂掉了。 而今天到场的领养者看着小黑狗一路闯关,慢慢康复,直到现在变得圆鼓鼓。他在得知本次的领养活动后,起早赶过来。 交谈一番,许岁问:“那我们去看看领养要求?” “好。”对方道。 许岁从他手上接回小黑狗,本来已经抱稳,他却再次伸出双手,一个托抱保护的举动领她放宽心,可以肯定他将来一定是个好主人。 这次活动举办的很顺利,下午时,就只剩五六只狗狗没被领养出去。 许岁坐下来歇歇脚,一低头看到笼子里的瑞瑞。 它体型偏大,只能待在最旁边的桌子下面,由于位置欠佳,未被关注到,所以留到了现在。 许岁起身给它倒了些水喝,小东西通人性得很,可能知道被留下就是不受欢迎,所以很安静地趴着,没有早晨活泼。 许岁心中倒有些庆幸,逗了它一会儿,余光看到个身影。 这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白净,个子很高,后面背一个干瘪的双肩包。他已经在附近徘徊很久了,目标是瑞瑞,又可能有所顾虑,始终没有靠上前来。 许岁朝他摆手:“过来看吧。” 那男生犹豫片刻,挠了挠头,慢吞吞地走过来。 许岁问:“你在看它吗?” 对方点了点头。 许岁没有多打扰,蹲在笼子前陪着他默默看了会儿。 “它叫什么?”男生问。 “瑞瑞。” “有几岁?” 许岁说:“六岁左右。” “母狗?” 许岁点点头。 他又看了一会儿,可能觉得腿麻,屁股往下一沉,直接盘腿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许岁张了张嘴,最终问道:“你想领养它?” “它是什么原因来到这儿的?” 许岁给对方讲述它的经历,从发现时满身皮肤病无法站立,到后来重新练习走路活蹦乱跳。 许岁说:“它最开始白细胞值很高,我们以为它活不了。” 他从笼子缝隙里触了触它鼻头:“我曾经也有一只边牧,后来死了。” 许岁忽然猜到他踟蹰不前的原因,宠物养久了等同亲人,离世也会伤心难过,想再养一只却望而却步,害怕又一次失去。 许岁朝后指了指:“我们去那边说?地上很凉。” “好。”他手掌撑地,麻利地站起来。 有义工帮忙把瑞瑞抬到后面去,许岁打开笼子门,放它出来。 瑞瑞脾性温和,即使受过伤害也很亲人类,它嗅了嗅男生裤脚,尾巴摇晃几下,当对方伸出手,它下意识低下头,让人抚摸它头:“坐。” 瑞瑞便乖乖坐在他腿边。 边牧聪明得很,基本指令都听得懂。 许岁看出对方眼中的喜欢。 其实她自始至终没有刻意推销过,当男生讲述他和他的狗的故事时,她只充当一个倾听者。 讲到有趣处,许岁跟着笑几下。 “姐姐。”他这样称呼她:“你养狗吗?” “有只泰迪,也是从救助站领养的。” “拆家吗?” “爱撕纸。” 他说:“泰迪胆子很小,我朋友有一只,家里来了陌生人,如果主人不在身边,它就一动不动,把自己伪装成毛绒玩具。” 许岁想起友,不自觉笑起来。 这时手机在桌上振动了下,她拿起来看,陈准发过来五个字:你嘴抽筋了? 许岁抬眸,陈准正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看向这边,脸色臭臭的。 她收回视线没理他。 男生忽然说:“姐姐,我想好了,我要领养瑞瑞。” “你不怕再次失去?” 男生一愣,他并未说过自己的顾虑,眼前这人安静却观察入微,微笑时温柔至极,让人不自觉想亲近,更想倾诉。 他说:“比起失去,小动物给我的陪伴更加重要。” 许岁赞同地点点头。 “我会好好照顾瑞瑞,让它尽量不生病。” “它的苦日子已经熬过来了,以后会平安建康的。”许岁再次确认:“你真的考虑好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她:“是的。” 一旦做了决定,心中便豁然开朗。 他双眼闪烁着光彩,单膝撑地,一手托着瑞瑞下巴,另一手抚摸它头顶和后背的毛发。 许岁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合同,和他逐条说明条款内容。 他的基本信息、收入情况、是否获得家人同意…… 遛狗栓绳、定期疫苗、科学管理,再就是有困难及时送回,不得二次丢弃。 许岁蓦地恍惚起来,觉得这一切格外熟悉,好像有个人就站在她眼前,手把手教她如何做。 也是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他每次送走那些猫和狗时的心情。 许岁抬起头来,朝广告牌前面看过去,陈准已经不在那边。 半刻,她收回视线,把剩余的部分讲完,然后严肃地说了一段话:“责任要比喜爱重得多,不要找借口放弃它,它的一生很短暂,你要好好待它。” 男生重重点头。 “以上所说,我们会不定期家访的。”她把合同转向他那边:“没问题的话,可以签字了。” 男生接过笔,边写名字边有所期待地问:“姐姐,是你来家访吗?” “不是。”许岁说。 一切手续都办完,许岁蹲下来,用力抱了抱瑞瑞,她知道这一刻过去,和它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明明应该开心,但她眼眶不自觉变得潮湿。 瑞瑞嗓子发出极其细小的呜咽声,拿脑袋轻蹭她肩窝,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它都懂,也不舍同她分开。 志愿者们都过来欢笑着和它道别。正如陈准所说,回归新家庭才是每一个小动物的最好归宿。 送走瑞瑞后,今天这场活动也接近尾声。 大家一起善后,把桌子椅子狗笼等用品搬上货车。有人边收拾边商量着晚上的聚餐地点。 许岁小声问陈准:“我们去不去?” “不去。” “为什么?” 陈准瞥过来一眼:“再对着其他男的笑一个试试。” 这都哪跟哪,许岁道:“你醋劲儿可真大。” 她拎着两个笼子往货车那边走,陈准跟在她后面追问:“不就签个合同?说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就随便聊聊。” 陈准冷哼一声:“我算看出来,你就喜欢嫩的。” 想要气他总有很多种方法,“是呀,”许岁回头说:“他叫我姐姐啊,我能不开心嘛。” 陈准脸一黑:“……” 许岁笑着:“你叫声姐姐听,我保证更开心。” “想的美。” 这晚的聚餐地点是友街那边的小四川菜馆,菜价便宜份量足,火辣程度足够驱走这个冬夜的寒冷。 饭后道别,各自散去。 这里离许岁住处不算近,陈准开车送她回去。 车子驶入小区,他又跟上楼,喝杯水的功夫,就说自己想要留宿一晚。 许岁走到沙发前拽他胳膊,但没拽动。其实她也不是真心赶他走,都是成年人,彼此想干什么心知肚明。 许岁踢了踢他的脚:“洗澡去。” “一起。” “不要。”许岁往卧室走:“我爸的衣服有两件在这儿,你要不要?” 陈准默默翻开双肩包:“我自己带了。” 难得不限时的独处时光,他蓄谋已久。 许岁没来由脸红心跳,小心翼翼掩住卧室门。 家里已经很久没住人,桌面地面一层灰,她今天懒得收拾,只从柜子里翻出干净的床单和被套。她一抬眼,看到角落里放着一个白色纸袋,拿起来瞧瞧,才想起是江贝送给她的“战袍”。 许岁扶着柜门咬了半天唇,最终还是决定检验一下这件睡衣有多神奇。 她拎起纸袋走出房间,陈准已经洗完出来,他头发,肩膀和后背也挂着水珠,只在腰间低低围一条浴巾,边偏头倒耳朵里的水边瞧了她一眼。 许岁没说话,快速钻进浴室。 等她洗澡的功夫,陈准开了一局游戏,谁知根本无法投入,就什么也没管,直接退了出来。 浴室门是磨砂玻璃的,印着她的身体曲线,里面灯光暖黄,水声砸在地面的声音格外好听。 陈准朝那边看了一会儿,几次想推开那扇门,都压下冲动,干等着,感觉时间很漫长。 大约半个小时,里面水声才终于停止。 没多久,许岁出来,她身上穿一件黑色丝绸睡衣,下面露着腿。 陈准定在那里。 她这件睡衣后面偏长,圆弧下摆堪堪遮住臀,前面稍短些,也是弧形,侧面最短,几乎到了胯部位置。那双腿又长又直,有些地方若隐若现。 客厅光线充足,陈准竟一时分不清是这件睡衣更黑,还是她腿更白。 最要命的是,浴室里有拖鞋,她却偏偏不穿,光着脚走过,后面留下几个模糊的水印子。 许岁没敢多看陈准,她觉得口干,转身去厨房倒水喝。 刚润了润嗓子,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许岁心脏提到嗓子眼,下一秒,他从后面掐住她的腰,同时耳朵也被他呼出的热气包裹住。 他低低道:“许岁,你是不是真拿我当狗了?” 许岁后颈过电般:“什么?” 他啪地狠打下她屁股:“穿这衣服什么意思?等着给我咬?” 许岁索性依偎着他胸膛,未发现自己此刻声音软软的:“那你到底是不是?” “是。”陈准深深低下头,脸颊埋入她肩窝:“而且是狼狗,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许岁咬住唇,下一秒被他腾空抱起,玻璃杯没抓稳,啪地倒下,温水顺着桌沿滴滴答答落向地面。 卧室的门关了,灯却开着,这一晚,那件睡衣他一会儿让她脱掉,一会儿又叫她穿好,最后挂在腰上,他从后面。 两人在一起之后,没有哪一刻是完全属于彼此,可以如此疯狂和放纵,更不用算计时间,以及害怕被人发现。 许岁终于领教了他的厉害,时间在她脑海里已经漫长到没有边际,刚换好的床单潮湿起皱,她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陈准去浴室洗一条温毛巾帮她擦拭。 许岁力气几乎耗尽,任由他摆弄。 最后都懒得换床单,陈准抱着她转移到客厅的沙发上。 屋子里暖气很足,两人身上只盖一条薄毯。 许岁被挤在沙发靠背和他胸膛之间,动一下都困难。 她向后拱了拱:“你去睡小卧室。” “床单没换。” “你换一下。” “懒得换。”陈准说。 许岁闭着眼嘟哝:“沙发这么小,我们怎么睡。” “这不挺好。” 她不想跟他计较,便想先将就着休息一会儿再说。 已经凌晨,街道上车子行过的声音都很少。 两人身上什么也没穿,这样严丝合缝地贴着,陈准又开始在薄毯下闹她。 许岁害怕那动几下就能让她死掉的手指。 她紧紧抱住他手臂,难得示弱:“求求你……” 陈准喘着粗气。 “让我休息一下。”许岁说。 “很累吗?” “明知故问。”许岁慢慢睁开眼,将刚刚的某几个片段回忆了下,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在心中骂他没下限,嘴上也想占点上风,便来了一句:“你刚才的样子,还真挺像个小禽兽的。”,. 第48章 第48章 “祸”从口出。 陈准终于找到制裁她的理由。 这一次在沙发上。沙发扶手比枕头更能撑托住她的腹部,他站地上,仍然从后面。 事后,许岁真的睡“死”过去,再睁眼日上三竿。 陈准出去了,给她留了张字条,说是和朋友打会儿球,叫她等他,晚上一起回顺城。 餐桌那边有他准备的早餐,一杯橙汁和两片吐司,另一个盘子里放着煎蛋和火腿。蛋有些焦,蛋黄破掉,和蛋清搅和在了一起,被他煎成不长不圆的形状。 许岁端起盘子,想象了一下他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挑眉笑笑。她没有浪费他的心意,把煎蛋放到微波炉里加热30秒,然后坐回餐桌前,小口小口地慢慢吃完了。 江贝这两天出差,两人刚好错过。 无事可做,许岁干脆挽起头发,搞一下家里卫生。 她把沙发上的薄毯和枕头抱回卧室去,看到床上竟然铺了新床单,应该是早晨开窗换过空气,这间房里的缠绵气息已经消失殆尽。 许岁又快步返回客厅,这才注意到阳台上晾着昨晚用过的蓝白格子床单,床单浸过水后沉甸甸,带着淡淡香味,只是上面布满褶皱。 男人天生不是做家务的料,眼睛就像摆设,这跟昨晚被弄皱的样子有什么区别呢。 许岁嘴上小小吐槽了下,内心却是开心的,他没有只想着同她做那事,任由房间维持一夜疯狂之后的样子,包括那顿简单的早餐。“做了”和“做不好”完全是两种概念,这令她和他在一起的体验感超级棒。 许岁心情很好,把床单取下来,重新放入洗衣机,洗好后又再次晾上去,绕到窗户一侧仔细抻平那些褶皱。 这时候,门的方向传来转动门锁的声音,陈准出去前拿走了她的钥匙。 许岁撩开床单:“你回来……” 没等说完,陈准冲过来,他嗖地凌空跃过茶几,随手扔掉外套,眨眼功夫就将她圈在了阳台玻璃上。 他上来就吻。 许岁后脑勺小小地磕了下玻璃,口中已经闯入他的舌。 外面晴空朗日,和前楼距离不足三十米,对面三楼的男主人常常撑着阳台抽烟,四楼的一对老夫妻也喜欢在阳台躺椅上喝茶看报。 许岁抵着他的胸膛:“别人都……看到唔……” “怕什么。”运动过后,极度兴奋,陈准咬着她的唇:“又没在这儿干你。” 许岁全身过电似的,抬手打他,“不许说!” “你昨晚不是挺喜欢听?还求着我……” 许岁捂住他的嘴,红晕瞬间从脖颈窜到脸颊,昨晚那种情况下已经迷失掉了,说什么又怎么能受控制。 陈准拿开她的手,继续吻她。 许岁被动承受了会儿,鼻端忽然涌进一股汗液挥发的味道。 她皱眉,挣扎着躲开:“你好臭!” 陈准声音哑哑的,“哪臭了?”他捉弄地追着她啄吻:“嗯?哪臭?” 他身上也几乎被汗浸透,许岁嫌弃地往后撤手,掌心在自己侧腰处的衣服上蹭了又蹭,“哪里都臭。” “你好香。”他埋入她脖颈,像狗一样嗅来嗅去。 许岁很痒,却躲不开:“真的好臭!” “那陪我洗干净?” 不等许岁答应,他已经托抱住她大腿,扛起人快步走向浴室。 那扇门一关,所有拒绝便都不作数。 青天白日,有人注定再次迷失. 两人磨磨蹭蹭,动身回顺城时已经下午三点钟。 车里还有几个昨天办活动用过的狗笼,所以先绕路去了趟基地,把东西送过去。 陈准双手各提两个,一进一出也就五分钟,所以许岁没有跟下车。 她低头刷了会儿手机,时间差不多时锁了屏幕,朝车窗外看去,刚好见陈准和一个女孩子站大门口聊天。 许岁视线在对方身上多停留几秒,她穿一件驼色羊绒大衣,齐肩直发,侧面看去,脸颊白皙立体。她正昂头看着陈准,嘴巴不停,女孩子小动作比较多,说话时会小小地抬起脚跟。 许岁一眼便瞧出这女孩的心意,另一方面觉得她很眼熟,却又想不起从哪里见过,再想细瞧,陈准已经朝这边走来。 许岁收回视线,放了首歌听。 陈准上车后系好安全带,方向盘揉到底掉了个头,开上主路。 许岁又从后视镜看了眼,随意问:“刚刚那女孩是谁?” “救助站的义工。” 许岁说:“我好像没见过。” “怎么没见过。”陈准说:“夏天时,你和林晓晓救助过一只狗,那狗的脖子上有狗牌,我们当晚还给送去恒兴商场。” 经他提醒,许岁蓦地想起来。原本那天她是要回顺城的,在路边看到林晓晓搭不到车,于是好心帮忙给她送过去,自己顺便也参加了一次救助。 陈准从储物盒里翻出块薄荷糖:“你吃不吃?分你一半?”他看着前方:“她刚才说昨天有事脱不开身,很遗憾没有参加活动。” 许岁摇头:“不喜欢薄荷的味道,你吃吧。” 车里温暖,许岁有些犯困。 她只阖了一会儿眼,醒来却已下高速。 陈准把她送到是要折返回来的,她给母亲打了通电话,说是晚饭快要做好了,要陈准吃完再回去。 许岁放下手机,无意间看到日历,“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你和陈叔今年在哪过?” “应该在南岭。” “那还回来吗?” “怎么也要初三以后了。”陈准顿了顿:“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们的事告诉许伯和大娘?” 许岁说:“我妈还等着给你介绍女朋友呢,到时候你再挑挑。” 陈准抬手敲她脑袋,严肃道:“我没开玩笑。” 这一下可能有点重,许岁揉了揉:“过完年我就说。” “你怕先说了,年不好过?” 许岁点头。 就拿前段时间郝婉青乱点鸳鸯谱的事来说,她和陈准在她眼里就是完全不可能的,光先斩后奏和两人之间这种尴尬关系足够她大动肝火,即便能接受,她受到那么大惊吓,也会闹一闹。 陈准说:“初三吧,我回去,我跟你一起说。” “好。” 这天吃过晚饭,陈准返回了南岭市。 两人仍然在晚上偷偷见一面,郝婉青心中断定她交了男朋友,试探问过两次,许岁含糊着承认了,这之后,她便有些小小的放肆,知道晚归母亲也不会多加责骂。 春节一天天临近,所有人忙碌一年都在准备休息,但透析病人却不能。 这天又是去医院的日子,透析后,医生要许岁去一趟他的办公室,被告知许康已经出现心脏衰竭的现象,维护得好也不过三年寿命,希望家人能在精神上给予一定的鼓励。 许岁心情倒没很沉重,甚至有些开心,这种情况要比她想象中好很多,她之所以辞职回来,是怕父亲连春节都熬不到,所以这三年像是赚回来的。 三年能做很多事,天气暖和的时候,她可以开车带父亲去瑶山山脚下挑文玩核桃;父亲喜欢钓鱼,她现在就可以把渔具重新准备起来;父亲觉得南岭有一家熏猪蹄味道不错,她还可以给他买好多好多次……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许岁去找父亲。 她远远看到父亲坐在轮椅里,背后是根硕大的柱子。 他安安静静待在那儿,茫然地望着来往人群,束手束脚如同等待大人来接的小孩子。 许岁脚步顿住,想起二十年前,她也是这样期盼着父亲高大的身影快点出现在眼前,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他的叮嘱:“站这儿别动,哪儿也不要去,等爸爸回来。” 万事有轮回,现在她和父母的角色互换了。 许岁不想让父亲再多等一秒,她一路小跑过去,弯腰抱了抱他:“我们可以回家了。” 许康调侃道:“该给我准备后事了?” “是啊是啊,医生说十年以后再准备。”许岁笑着,绕到后面推轮椅,去乘电梯。 回家路上,许康心情被许岁所感染,以他对女儿的了解,她笑容掺不了假,想必医生的话令她感到安心,他可能暂时不会死。 他坐在后面,看着女儿的背影:“岁岁,年后回去工作吧。” 许岁问:“您烦我了?” “楼下你王姨说得对,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把你和我们拴在一起,这几年的大好年华不就浪费了。” “就知道您那天上心了。”她叹气。 许康说:“希望女儿在身边是真的,内心不安也是真的。你万事都好,我才能笑着闭上眼。” 话都说到这里,许岁忽然想起她和陈准的事,干脆试探一下父亲。 她从内视镜中看他:“我当然都好,您和妈妈不都希望我能交个男朋友吗,年后带回来见你们好不好?” 许康眼一亮:“那当然再好不过。” “只是……”她顿了下:“他可能不太符合你们的要求。” “缺胳膊少腿?还是哪里有问题?” “那倒不是。”许岁嘟哝。 许康笑了笑,又问道:“我和你妈的反对,会动摇你吗?” “不会的。”许岁和父亲沟通要轻松的多,她委婉道:“我们关系不错,我不会再换了。” 许康满意地点头,“你都这样说了,那爸爸谁都能接受。” 父女俩在镜子中对视了一眼,忽然之间,都笑了起来. 到家后,郝婉青在做晚饭。 许岁去厨房,先把医生的话复述给她听。 显然郝婉青也很意外,秋天时许康的状态的确不好,后来女儿回来伺候了段日子,他精气神忽然提了上来。 心情影响病情是实话,活着也是好事,但总不能让女儿在家里再陪三年。 郝婉青又一次提出要许岁回去工作的事。 她和许康两人的沟通方式完全不同,提出要求对方就得执行,许岁刚讲两句,就被她连嚷带推地赶了出来。 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许岁陪许康看了会儿电视,有些无聊,打算回房看书去。 志愿者群里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她坐在椅子上往前翻了翻,好像今天有救援。 都是一些对话,最下面有段视频,她点开来,将手机横放。 视频就十几秒,屏幕里是一个废弃水渠,拍摄者在讲述周围环境,镜头从左到右,先是几人围住一只躺在地上的黄色大狗,到最后有什么一晃而过。 许岁愣了愣,向前拉回几秒,并不是自己眼花。 她反复看了两次,之后关掉屏幕. 这天接到求助电话,陈准跟几个义工根据对方提供的地址来到这处废弃水渠,赵艺涵是后来赶到的。 狗的情况跟端午当年有些相似,后腿被生锈的铁丝网缠绕住,一些尖刺扎入肉里,血液已经凝固变黑,腿部肿成两倍大。 捉它费了些功夫,华哥他们刚把它控制在地上,准备装入笼子送去宠物医院。 这时旁边忽然窜出一只大黑狗,对着他们一顿吠叫。那狗不太友好,竖耳尖嘴,四肢发达,光一口利牙就叫人不寒而栗。 它是擦着赵艺涵大腿冲过来的,做救助的女孩子并不是什么狗都不怕,她惊叫着跳起来,一把抱住旁边的陈准,脸颊瞬间毫无血色。 完全是下意识动作,陈准扶了下她的肩,可下一秒反应过来,他迅速推开她,向后撤开一步。 “别叫。”他命令道。 赵艺涵立即收声。 陈准快速观察那黑狗有无伤势,然后蹲下来随便捡起块石头,朝它掷去,紧接着再捡一块握在手中。 那狗夹着尾巴逃开几步,在不远处回身,打算再次攻击时,见陈准手里还有石头,便不敢靠前。 它徘徊良久,终是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 华哥指了指笼子里受伤的黄狗,隔空对陈准说:“应该是来找它的。” 陈准点点头,朝黑狗消失的方向看了眼。 动物之间也有情谊,一只受难,另一只挺身而出。 黑狗并不知道人类是来救黄狗的。 更加惋惜的是,这一次之后,它们就再无见面机会了。 一行人回到宠物医院后,陈准才知道视频的事,还是林晓晓神秘兮兮将手机举到他眼前的。 陈准直皱眉:“干什么?离远点。” 林晓晓把手机拿开一些,等他看完,凉飕飕道:“你完了。” 陈准一急:“谁发的,赶紧删掉。” “傻不傻啊,这边删掉她也看得到啊。” 陈准面色难看,走到一旁给许岁发微信,半天没收到回复,他又连打了几通电话,那边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收起手机,去水池旁扭开水龙头洗手:“孙时呢?” “在楼上做手术。”林晓晓说。 “一会儿让他帮我跑一趟基地,把端午接过来住几天,它最近食欲不太好。”他从桌上抽几张纸巾擦手,“受过伤的腿也不让碰,一起检查一下。” “那你去哪儿?”林晓晓问。 “找趟许岁。” 他已经拿着外套准备出门,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今晚本来没打算过去的。 林晓晓觉得她为陈准操碎了心,故意提高音量:“你去见女朋友不管别人了吗?我和孙时还要看电影去呢,真讨厌。” 门口的玻璃门开了又关,陈准没搭腔就不见人影了。 隔了会儿,赵艺涵走到林晓晓旁边,笑着打探道:“晓晓,陈准有女朋友了? 林晓晓说:“是呀,他和许岁姐都谈很久了。”,. 第49章 第49章 陈准到顺城时,是晚上七点钟。 他在楼下给许岁打电话,仍无人接听,从车内探头往上看,二楼客厅的窗口透出明亮光线,他下车绕到楼体另一侧,她房间关着灯。 陈准又打一遍电话,直到那边自动挂断,他才按熄了屏幕。 他两手叉着胯,抬眸一直盯着她房间看,许岁肯定是误会他了,心里骂她幼稚,和他生气怎么会选择拒绝沟通这种方式。 又在楼下徘徊了几分钟,他管不了那么多,长腿一迈,直接冲进了楼道。 陈准稳了稳呼吸,轻叩几下房门。 不久,里面传来脚步声。 郝婉青问:“谁啊?” “大娘,是我。” 郝婉青开了锁,明显有些意外:“你这孩子,怎么没打招呼就回来了?” 陈准挠了挠头,随便编个理由:“公司派我到这边办事,顺便回来看看。” “吃饭没有?” “吃过了。” “快进来吧。” 陈准两脚互相踩掉球鞋,从柜子里自己拿拖鞋,探头一看,许岁正和许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几秒,许岁表情自然,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陈准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先叫人:“许伯。” 许康笑着:“外面冷不冷?” “挺冷的。” “那叫你许岁姐给你倒杯热水喝。”许康拍拍自己左手边的位置:“过来坐。” 陈准坐过去,许岁起身去厨房倒热水。 没多久,她端着杯子走出来,可能是温度太高,她一手托杯底,一手捏着杯口:“有点烫,你小心。” 陈准抬眸瞧了她一眼,把水接过来,语气尽量自然:“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 “是吗?”许岁手指捏耳垂降温,装的跟个什么似的:“手机一直放在房间里,我没听见。” “调静音了?” “可能是。”许岁问:“找我有事?” 陈准一滞,怀疑她是故意的,还好自己脑袋转的快:“就想问问你,记不记得端午上回住院是什么时候?” “它怎么了?” “最近食欲不太好,送去医院住几天,顺便检查一下。” “严不严重?” “还不知道。”陈准说。 “好像是去年七月份。”许岁认真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那时她和陈准在电梯里偶遇,好像听他这样说过。 两人交流如常,让人看不出端倪。 许岁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中间隔着许康,他们始终没有单独接触的机会。 说了会儿话,时针就快指向八点。 许康精力不太够,连打了两个哈欠,准备去睡觉。 郝婉青过来搀他,对陈准说:“明早再回去吧。” 陈准刚想答应,许岁却看着母亲:“妈妈,年底都忙,他在沙发上休息不好,明天肯定没精神,还不如连夜回去睡个好觉。” 陈准脸一沉。 郝婉青想想也是,就没强留他:“在这住还是回去?要回去就别磨蹭了。” 话都这样说,陈准只好起身:“我回去吧。” “那赶紧。”郝婉青搬着他手臂给转身,又推了下他后背,催道:“到家给你许岁姐发个微信。” “嗯。”他闷声。 陈准到门口换鞋,三友跑过来摇着尾巴送他,它刚才还躲在窝里懒得动,这会儿不知想起什么,连蹦带跳地往上窜,非要让他抱抱。 陈准把它捞进怀里,冒险问道:“遛过了吗?它估计想出去。” 许岁站在郝婉青身后:“你不说今天挺冷吗,就不出去了。” 陈准简直快要气死,哄她其次,弄死她倒是有点忍不了,脑海里已经蹦出几种方法来折磨她。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别后离开了。 许岁这才有点解气的感觉,可这种情绪没维持多久,她开始坐立难安,也想到是误会,却不知为何,很想不讲道理地发他一顿脾气。她努力压下内心的不忍,想象了一下视频中最后定格的画面,很快便不再心软。 八点半钟,全家人准时熄灯睡觉。 许岁没心情看书,躺到床上,准备翻一下手机也早睡。 迷迷糊糊时,听见“咚”的一声脆响。 许岁吓得一激灵,瞬间清醒。 她屏住呼吸,转头朝窗口看过去,不确定是不是那边传来的声音。房里窗帘没有拉,微微月光投射在桌面上。 就在她以为是幻听的时候,眼见一枚小石子撞在玻璃上,又是“咚”一声,那上面留下个小小的脏印子。 许岁快速起身,心中已经有了某种猜测。 她撑住桌子踮起脚,探头往下看,果然见陈准在楼下。他倚着车门,双□□叉站立,手里颠着块小石子,抬头瞧向这里,样子还挺悠闲的。 许岁白了他一眼。 不太明亮的路灯下,陈准从兜里掏出手机晃了晃,提示她看信息。 许岁回到床前解锁屏幕,点进对话框,他叫她把窗打开。 她本想不理,却有新的消息蹦进来,他说:你要不开,我就一直扔石头,要么玻璃碎掉把他们都闹醒,要么就听话。 可真够无赖的,许岁打字:你想干嘛? 陈准不废话:开窗。 许岁放下手机,返回去扭开窗锁,冷空气立即争先恐后涌进来。 她打了个寒颤,还在想外面温度怎会这样低时,眼尾一闪,陈准已从侧面的排水管几下攀上来,窗户打开,他的手可以勾住窗框借力,长腿跟着踩住窗台,对她道:“后退。” 许岁吓得双腿发软,不敢想向他万一手滑会怎样。 只知道机械地往后退开,给他让路。 陈准从窗口进入,手掌在桌面一撑,双脚轻轻落地。 直到这刻,许岁的心才落回原位。她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缺……” 陈准忽然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脸吻她,把她那些话也一并吞了进去。 许岁被他拉拽着踮起脚尖,脖颈昂起的弧度也到极限,他身上有冷空气的味道,混合着一股她熟悉的干净气息。 快陶醉其中时,许岁命令自己清醒。 她探到他的侧腰,两指用力捏住块皮肉,狠狠一拧。 陈准疼得闷哼,放开了她。 许岁指尖按住嘴唇,先转身一步一步轻轻走到门口,侧耳倾听片刻,小心翼翼关严房门。 她返回来严肃道:“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陈准已经脱掉外套:“才二楼,怕什么。” “有五六米高。” “我这不好好的。” 许岁好气,伸手又去掐他:“万一有个闪失,后悔都来不及。” 这回陈准没躲,他咬牙忍受侧腰处传来的疼痛,话也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想让女朋友……消气,不冒点儿险怎么……啊……错了错了疼……” 许岁松了手。 陈准使劲搓揉侧腰的位置:“你下手可真够狠的。” 许岁没理他,抬手关窗,然后坐回床上拿被子盖住自己。她心里想着绝对不能让陈准再从窗户下去,可这个时间去开防盗门,万一被父母发现,陈准是能顺利离开,但她找不到合理借口解释,还不如明早早起送他出去,假如他们听见开关门的声音,她就说自己去遛狗。 “想什么呢?”陈准不知何时挤了上来,侧躺着,撑着脑袋看她:“我明早再走。” 许岁垂眼:“下去睡。” “地上凉。” 许岁抬抬下巴:“衣柜里有棉被。” “我不去。” 她房里这张床才一米二宽,而且还是老式铁架材质,一个人翻身都会响,何况挤下他们俩。 他身体现在就压住了她的被子,她被他挤在墙角,动一下就会发出吱嘎的响声。 这一晚注定心惊胆战,许岁瞧了瞧门的方向,悄声道:“床太小了怎么睡?” “我瘦,不占地方。” “……”许岁气的没话说。 两人僵持了会儿,陈准干脆完全侧躺下来,掀开里侧的被角,也叫她钻进去。 许岁没动。 陈准手指挠她痒:“还在生气?” 她拍掉他的手。 陈准叹口气:“是误会,你先躺下,我和你慢慢说。”他搂住她的腰把人往下拉,许岁害怕弄出响声,没敢太挣扎。她躺回床上,陈准仍然在外面,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抱着,一字不落地解释:“是那只黑狗突然窜出来,赵艺涵才朝我这边躲的,我也是本能扶了她一下,我保证,下一秒就推开她了。我跟她根本就没有交集,你想想看,要是我们真有什么,会当着大家的面吗?” 他顿了顿:“我心里只惦记你也不是一天两天……” “八年吗?”许岁在黑暗中忽然开口。 陈准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很熟悉,他猜测她有话要说,便一时收声,等着她继续。 许岁手指抠着被子的拉链,半天才道:“我其实找过你。” “……什么意思?”. 三年前的那晚以后,许岁不敢见陈准。 那段时间对她来说度日如年,食欲不振,熬夜失眠,人也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江贝以为她还在为失恋而痛苦,没课时领着她到处疯玩。然而她的心情没有得到片刻疏解,边后悔边难过,边恨自己又边对他产生无法解释的情愫。 她试过在网咖通宵玩游戏,试过夜店蹦迪,抽过烟,喝醉过。 在折磨自己一段日子后,一个天气很好的早上,她终于想通了,决定去找他。 两人学校相邻,走小路不过二十分钟。 她先前删掉了他的微信,熟记于心的一串电话号码也没有勇气拨打。 她想碰碰运气,如果能在偌大的校园遇见他,她便不再执拗懊悔。 许岁以前来过体院几次,这里食堂饭菜一般,建筑和风景却远超大学城里的其他学校。 校园中央有密密的竹林和一大片人工湖,栈道连接着漂亮的独拱桥,很多条石子路通往各个学院。 许岁过去走了走,之后顺着一条小路来到南操场,晨练的学生很多,却没找到她想找的那个身影。 她又去了北操场,这里相对大很多,看台上可以同时容纳几千人,相邻就是比赛规格的篮球场。 许岁站在菱形格的护栏外,望着里面跑步的人,忽然觉得,她给自己的这个机会有点可笑,毕竟不是演电影,哪来那么多偶遇情节来弥补遗憾。 而早晨睁眼时,那种迫切想见他的冲动也慢慢冷却下来,她准备回去了。 就在这时,有人走过来:“姐?” 许岁回头。 “真的是你。”对方穿着背心和黑色短裤,应该是刚刚运动完,脖子上都是汗:“来找陈准?” 许岁认得这个人,他是陈准篮球队的学弟,以前见过两三面。 她没答,只笑了笑。 他一咧嘴,笑得傻乎乎:“那你可来得不是时候,准哥今早都没晨练,急着给我们系花买早饭去了。” 许岁抿了下唇。 对方一抬眼,指着一个方向:“可巧了,不就在那边吗。” 许岁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见体育场和篮球场之间的夹道上站着两个人。女孩子高挑的身材,披肩长发,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瞧见的柔美样子。 她和陈准说了句什么,引来他摇头发笑。 他手里拿了两份早餐,将其中一份递给对方,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并肩朝生活区的方向走去。 许岁低下头,他嘴角的那抹弧度狠狠刺痛她的心,看样子这段日子他过得还不错。 也许男生的爱慕就是这样短暂,也许他的告白只是一时兴起,也许是误会但他现在的生活恢复如常了,什么都好,就别再错下去了吧。 “哎!怎么走了,我帮你叫他。”男生好心道。 “不用。”许岁说:“我不是来找他的。”. “我给系花送饭?什么时候的事?”陈准皱眉。 “你问我吗?”许岁躺在被子里,安安静静地反问。 陈准根本想不起来,因为是未曾挂心的一件事。 那时候,同宿舍的兄弟在追系花,全年365天无休地为对方送早饭,某日兄弟有急事,便将送饭的差事托付给陈准,猜他不肯去,兄弟直接跪地请求,陈准条件反射地叫了声儿子,这忙也就不得不帮了,后来他去食堂路上遇见传话的学弟,顺便一提,说给某某送早饭。 那女孩是系里红人,平时身边的男生趋之若鹜,学弟便理所当然地以为陈准也在追对方。 “那男的又是谁?你跟我形容一下长什么样,看我不收拾他。”陈准气的直捏拳。 许岁却轻声问:“所以八年里你没变过?”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一线月光为彼此照明。陈准看着怀里的人,平静却坚定地道:“我发誓。” “那我们好像错过了好几年。”许岁抠着指甲缝,嘴角挂的一抹笑让人有些心疼。 陈准屏了下呼吸,不知道此刻该开心还是遗憾,他握着她的手,最后竟生出几分怒气:“真他妈是个胆小鬼。” 他没指名道姓。 许岁也没反驳,她鼻子往下全部藏在被子里,一双眼直直望着眼前他不太清晰的脸。 过了会儿,她翻开被子,凑过去吻他。 陈准启开唇。 他们慢慢吻着,不少,也不曾加多一分,此刻拥抱着彼此,就已经是获取慰籍的最好方式了。 很久后,终于分开。 许岁小声:“你冷不冷?” “不冷。” 她又问:“你晚上吃过饭才来的?” “没吃。”陈准说。 “那饿不饿?” 他实话实说:“有点胃疼。” 许岁掀开被子,骑着他的腰下地:“我去给你泡个面。” “别折腾了,小心被发现。” “他们睡觉沉,我也常常半夜起来弄东西吃。”她说着,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没多久,许岁捧着注满热水的泡面桶回来,手里还拿了两根鸡肉肠。 虽然不太健康,却是泡面绝配。 她把面桶放在书桌上,撕掉鸡肉肠的外包装,整根放进去。 等待几分钟,浓浓香味散发出来。 许岁掀开纸盖搅了搅:“可以吃了。” “小鸡炖蘑菇的?” “嗯。”她给他让位置:“家里只有这种口味了。” 陈准站起来,还没从她手上接过筷子,身形忽地顿住。 许岁也屏住呼吸,同样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两人快速对视,陈准:“锁门没有?” “没。”许岁心跳如鼓。她怕那样反倒起嫌疑,所以只是阖严了门,没有上锁。 脚步声越来越近。 许岁还心存一丝侥幸,希望外面的人只是路过去卫生间,却在下一秒,门口忽然传来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郝婉青推开门,没等进来先出声:“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呢?” 许岁整个人僵在那里,只有大脑还在飞速运转,她快速搜寻一圈,只有床底可以快且完整地藏下这个大块头。 她猛地拉住他衣领往下扯,好在陈准不笨,也想到了一处,身体迅速趴于地面,向内一滚。 与此同时,郝婉青摸到墙面的开关,啪一下揿亮照明。 整间卧室顿时亮如白昼。 郝婉青探进半个身:“关着灯吃东西?” 许岁嗓子干得快冒烟,努力咽了咽口水:“怕影响您和爸爸。” “又吃这些垃圾东西。” 许岁说:“有点饿了。” 谁成想郝婉青在门口停留片刻,竟走进来,坐到了她床边:“晚饭不好好吃,半夜像耗子似的东一口西一口。” 许岁做贼心虚地朝床下瞄一眼,手心全是汗:“您去睡吧,我小点声。” “你快吃。”郝婉青打个哈欠,探头看了看书桌上的闹钟:“陪陪你。” 许岁一愣,如坐针毡。她硬着头皮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郝婉青身上披一件针织毛衣,手肘撑着书桌,看许岁吃面。 她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女儿了,虽然从来不说,却一直都觉得女儿极漂亮,眉眼像许康,嘴巴随了她,又比他们两人精致很多倍。 郝婉青难得语调柔软:“好吃吗?” 许岁挤出个笑,点点头。 “少吃点,睡觉会不舒服。” 许岁赶紧道:“我吃完了。” 郝婉青刚好坐的有些累,稍微挺直背,随之往后缩了下脚,准备起身。却在这时,鞋跟碰着个什么,她低头。 郝婉青看见床单下好像掩着一双黑色篮球鞋,船一样大小,正回忆鞋子是否属于许康,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弯下腰,准备抽出来看仔细。 许岁一把扶住她肩膀:“您帮我把泡面桶拿出去呗。” 郝婉青脑子没有年轻人转的快,手上被塞入一个面桶,香味扑鼻,心说这垃圾食品调制的味道比她做的还正宗。 她往外走:“早点睡吧。” “您也是。” “灯给你关了?” “好。”许岁倚着书桌,笑着答。 “啪”的一下,整间房再次陷入黑暗。 脚步声渐远,直至安静无声。 许岁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回原位,她瘫坐在椅子上,觉得周围奇热无比,便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拿手扇了扇。 陈准从床下爬出,手上勾着个小东西:“这什么?” 许岁看过去,是她的内裤,不知何时掉到了床下去。 陈准改用两手勾开,拎到月光下仔细瞧了瞧,纯黑色,又是蕾丝又是细细的带子,腰头呈v字。这么一点布料,估计做只袜子都不够。 他挑了下唇,转头问:“你这遮什么?” “你管我。”许岁去抢。 陈准抬高手臂:“怎么没见你穿过。” “你没见到的事多了。”她拽住他前襟,垫脚去够:“给我。” “谁发现就谁的。” 许岁问:“你要来干嘛?套头上吗?” “你这想法可够变态了。”陈准唇边带笑,屁股靠坐在书桌上,一手高举,一手勾住她的腰,任由这个“小矮子”攀着他上蹿下跳。 许岁先前解开两颗扣子,这一闹,衣服便有些走位,领口朝一侧偏。她胸口微微起伏,露出的一小片肩头洒了月光后,细腻得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留几个印子。 陈准垂眼瞧了会儿,不自觉放下手,任由许岁取走那片布料。 他握住她的肩头,埋下头去吻她脖子。 却在这时,房间骤亮。 两人同时一抖,下意识闭紧眼。 只听“咣当”一声,门板猛地撞在墙壁上。 两人一时忘形,竟忘记此刻处境,放松了警惕,不知郝婉青何时出现在门口的,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们。,. 第50章 第50章 许岁一条腿挂在陈准倾斜的腿上,一手抓着他领口,另一手垂在下面,还拎着件黑色的东西。 陈准搂着她的腰又捏着她肩头,脑袋低垂,正打算吻她脖子。 两人齐齐朝门口看过来,足足三秒才推开彼此,隔得老远。 郝婉青脸色由震惊不已到难以置信再到火冒三丈。 短短时间内,她问自己三个问题:他们俩刚才在干什么?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的事? 她大脑一团糟,气的眼前直冒雪花,腿也有些发软站不稳。 郝婉青靠着门框往下溜,陈准眼疾手快,两步冲过去扶住她肩膀。 许岁吓坏了:“妈!” 陈准说:“把客厅灯打开。“” 许岁起身去开。 陈准扶着她坐到外面的沙发上。 郝婉青身体靠着扶手,手撑额头,不愿睁眼。 已经夜里十点钟,对面楼的窗口黑掉一大半,这时间基本都睡觉了,谁想她家竟发生了一件大事。 许岁蹲下来,心虚地问:“您没事吧? 郝婉青不理她。 许岁睁眼说瞎话:“其实……不是您想象的那回事。” “还用想吗,都看见了。”她仍闭着眼,用手点两下她领口。 许岁下意识低头,赶紧系好那两粒扣子,她在心里叹气,左躲右藏了那么久,怎么也没想到郝婉青会以这种方式知道她和陈准的事,本来还有可能,这不得立即棒打鸳鸯么。 不出所料,郝婉青直接给出处理结果:“你俩不行。” 许岁没硬来,哄着她说,“您先冷静一会儿。” 郝婉青突然睁眼,伸手往她胳膊上抽,边抽边问:“我冷静?我冷静?我冷静还是你冷静?” 许岁疼的直缩肩,下一秒被陈准扭转过去,他把手臂递上前,替她挨打。 他也是心虚:“大娘,您消消气,跟许岁没关系,都是我的错。” 郝婉青停不下来,又连续打了几下,手掌又疼又麻,忽然反应过来,他手臂硬的像石头,这是惩罚谁呢? 一时间,她被两个孩子气的不知如何是好。 “赶紧的,都离我远点。”她赶人。 两人蹲在她跟前没动,陈准默不作声地给许岁揉着刚才被她打的位置,好像怕她再朝她下手似的,他侧着肩膀,将许岁半个人都遮住了。 郝婉青将他的小动作看进眼里,但她大脑暂时被气愤占据,突地一吼:“起开啊。” 两人吓得抖了下,陈准拉着许岁站起来,默默朝旁边指了指,示意她和他去沙发另一边坐。 许岁跟着他转身,绕过茶几,两人坐下去时,仍是肩并着肩。 郝婉青一个眼神扫过去。 他们屁股没等挨到沙发,忽地顿住,对视了眼,又都规规矩矩站了起来。 许岁想起来,上次罚站挨训还是上小学的时候。 她摸了摸鼻子:“妈,我们本来是想过完年告诉您和爸爸的。” “让我们过个好年?” “不是那个意思。”许岁说:“是想找个恰当的机会……” “这就挺恰当,亲眼所见多刺激。” 许岁:“……” 陈准接了句话:“大娘,今天的事不怨许岁。” 郝婉青瞧向陈准,他此刻穿的还算整齐,上面卫衣,下面卫裤,只是光着脚没穿拖鞋。 又想起许岁床底那双船一样大的运动鞋,郝婉青闭了闭眼,问他:“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年的事。”他想了片刻,既然已经被发现,倒不如当做正式见家长一样坦荡点,便态度端正地说:“我一直都挺喜欢许岁的,但是没敢告诉她,后来……发生点小矛盾,我们没怎么联系。也是今年关系才好了些,然后接触下来就发现,我对她的喜欢一点没减少,我想和她在一起,不只是当做家人……” 许岁直拉他袖子,叫他别说得那样详细了。 郝婉青听不得年轻人爱来爱去,羞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稍微回忆一下,也发现两人好像今年才同时出现在家里的。 “我不听这些。”她摆手叫停,此刻更关心另一件事:“你不是走了?怎么进来的?” 陈准挠了挠头:“爬窗户。” 郝婉青血往脑上冲,低头找来找去,最后抄起拖鞋,朝陈准扔过去。 陈准在家里待的年头多,她当亲儿子一样看待,小时候因为学习的事也没少打过他,正因为如此关系,她才一时接受不了俩人搞出的这档子事。 拖鞋朝陈准大腿位置飞过去。 可他完全出于本能地侧了下身,拖鞋擦着他裤子落在沙发上。 郝婉青:“……” 陈准慌忙回身,捡起来要递回去:“您再扔一次吧。” 郝婉青烦躁地摆手,又问:“每次都爬窗?” “没有,就这一次。” 郝婉青心说还好,他还懂得情爱面前小命更重要,谁知陈准随后接了句:“我们平时都在外面见面。” 郝婉青蓦地瞧过去,提高声音:“外面见?什么时候?” “就……” 许岁掐他腰,叫他住口。 郝婉青低下头陷入沉思,将许岁回来的这段日子从头捋一遍,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她每晚去遛狗,一遛就将近一小时,狗出去要她抱,她还给野狗带吃的……,这分明就是两人借着三友之便偷偷见面去了。 原本以为许岁交了新的男朋友,她也惦记着给陈准做媒找个好女孩,原来自己上窜小跳的,被两个小崽子当猴耍呢。 她忽地弯腰,拎起另一只拖鞋朝两人的方向扔去,谁想这次又没扔准,拖鞋直飞到后面的墙壁上去。 知道很不合时宜,但两人还是憋不住想笑,陈准抬起手臂抓头发,借由低头的动作掩饰脸上表情,稍微瞄一眼许岁,她也紧紧咬着唇。 客厅闹出这些动静,睡眠再好的人也经不起这样闹腾。 其实许康醒半天了,把事情经过听了个大概,他拄着拐杖慢慢挪到卧室门口:“精力都这么充沛吗,还不睡?” 几人齐齐看过去,许康慢悠悠往外走。 郝婉青起身去扶他。 许岁眼一亮,抓住救命稻草般:“爸爸。” 许康朝她的方向看过去,几秒后,视线落到陈准身上,他什么也没说,又看回许岁。 “那天我跟您说的那件事……”许岁手指默默在她和陈准之间来回指了指:“您还记得吗?” 许康点了点头。 “那您……” 许康腼腆地笑笑:“有点出乎意料。” 郝婉青光着脚过来挎住他臂弯,想将他搀扶到沙发上去坐。 许康没动,对她说:“去睡吧,这都几点了。” 郝婉青不肯罢休:“他们是准备气死我,有些事我还没问清楚。” “明天再问。” “不行……” “你们吵吵闹闹的叫我怎么睡。”许康打断她。 自从许康得了这个难缠的病以后性情大变,脆弱易怒以及遇到事情爱激动掉眼泪,郝婉青强硬了一辈子,也是在伴侣生病时才慢慢学会谦让和顺从。 她没再坚持,扶着许康走到卧室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来,她松开他,回头冲着陈准说:“你和你叔睡里面,我睡客厅。” 这就开始防备上了,许岁和陈准对视一眼。 郝婉青坐回沙发上,仍对今晚发生的事情做出表态:“你俩分开吧,我不同意。” 气氛凝滞片刻,许岁嘀咕一句:“您这话有点孩子气了。” 郝婉青刚想瞪眼,许岁低着头一溜烟逃回房里去。 . 第二天上午,许家来了客人。 郝婉青在电话里说的迫切又含糊,陈志远登门时还不知发生何事。 他给许康带来一根20年的野山参,又托人从乡下弄了两只走地鸡,想让他补补身体。 谁知郝婉青难得冷言冷脸,将昨晚发生的事向陈志远复述一遍,然后问他:“他们两个的事你知道吗?” 陈志远揣着明白装糊涂:“还真不知道。” 郝婉青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瞧了瞧对面仍罚站的两人,接着说:“老陈,其实今天这么急把你叫回来挺欠妥的,但是孩子的事要紧,想听听你什么看法。” 陈志远稍微观察郝婉青的表情,已知她态度,短时间内猜测她的顾虑,可能她对两个孩子之间的这种关系转换一时无法接受。 他实话实说:“我很喜欢许岁这孩子。” “什么意思?” 没等陈志远明确表态,陈准急着插话:“我爸的意思是,同意我们在一起。” “你闭嘴吧。”陈志远忽然严厉道:“谁教的你半夜爬窗户?挺好一件事,光明正大会不会?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教不好你?” 陈志远从未疾言厉色地同他说过话,甚至高中叛逆的那几年都软言劝慰,不曾大动肝火。 陈准愣了愣,立即收声静观其变。 陈志远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一口,笑着对郝婉青说:“嫂子,如果两个孩子都愿意的话,其实是件喜事。” “我不觉得。”郝婉青点两下桌面:“他们几乎一个屋檐下长大的,我拿陈准当儿子,在我眼里,这就是对姐弟。” “没有血缘关系,其实也不算什么违背道德的大问题。”陈志远说:“青梅竹马不挺好。” 郝婉青态度坚决:“他们不合适。” “没有吧,两个孩子站一起我倒觉得挺般配。” 郝婉青朝他们的方向瞥过去,冷哼道:“男大女小是祖辈传下来的规律,不是没有道理。” 许岁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听到这儿忍不住低声埋怨:“您什么时候也这么封建……” “你懂什么。”郝婉青一声给顶回去,做为妈妈,她的顾虑要比谁都多。 不得不承认,女性仍属弱势群体,婚姻关系中,需要一个心智成熟并稳重有担当的男人多加包容和保护。而生理上,男性要相对发育的慢,也就成熟的晚,所以怎么好找一个年龄比自己小的呢。 郝婉青比较满意何晋那种类型,只可惜对方不是个好东西。 她昨晚没合眼,一直在想许岁和陈准在一起的可能性,这时候,她不得不自私地为女儿考虑更多,怕她选错人,将来路难走,会受伤难过。 客厅里短暂安静下来,此刻也就三友最轻松,它开始时靠在窝里舔爪子,又吧嗒吧嗒走到许岁旁边挠她腿,见她不理,只好跳上沙发跟郝婉青套近乎。 半天后,陈志远转向许康:“许哥,你怎么看?” 忽然被问到,许康又抿嘴笑起来。他身体往后靠去,慢悠悠地说:“看许岁自己吧。” 郝婉青抱着三友,一个眼神扫向他,可许康低着头,根本没接。 她心中气愤不已,本来叫齐所有人是想划战线,没成想全都跟她对立。 陈志远一点钟还有一个会议要开,中午不能留下来吃饭,这会儿已经准备动身回南岭了。 他把茶盏里的茶喝光,看了看腕表,抬起头,冷着脸问陈准:“听说你们小组提前完成年度任务了?” 陈准道:“是。” “正好我放你假,南岭你别回了,住几天吧,也就你大娘能管的好你。” 郝婉青一愣:“老陈,你别……” “嫂子,陈准爬窗户的事就交给你处理吧,怎么教训他我都没意见。”他边说边起身绕过茶几,到陈准旁边停了停,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机会给你制造了,剩下自己搞定吧。” 陈准和父亲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所以郝婉青还没缓过神来,陈准就在家里住下不走了,即使以前经常如此,可现在关系变了,她必须防着两人像防贼一样。 这天,晚饭比较丰盛。 郝婉青起早去菜市场买的鲤鱼和牛腩,鲤鱼用红烧,牛腩炖西红柿,另外又炒了几道青菜。 快开饭时,许岁和陈准在桌前挨着坐,正用他手机看志愿者群里发来的视频。 有人去宠物医院送狗粮,顺便发了一条大黄狗的养伤视频。它后腿比端午幸运得多,不用截肢,已经做了清创处理,在用镭射烤电,帮助伤口愈合。 许岁小声问:“就是和那女孩拥抱那次,救的这只狗吧?” 陈准点了点头,在对话框里打字,想让对方拍个端午看看,发送完一转头,发现许岁正冷冷瞥着他。 陈准反应过来,在桌下摸到她的手握住:“这事就过不去了是不,都说是误会了。” “我看你记的倒挺清楚。” 陈准说:“那当然,因为这事惹你不开心,能不记忆深刻吗。” “你什么时候这样会说话的?” 陈准低声:“哄女朋友还用学吗,发自内心的。” 越说越肉麻,许岁嫌弃地挣开他的手。 许康还在对面坐着,两人嘀嘀咕咕的,肩挨着肩,离得不算近也不远。 正好那边发来端午的视频,两人又挨近些准备一同看,谁知中间忽然插入一只手,硬是将两人隔开来。 郝婉青站后面,从两人头上放下炒藕片,吼道:“赶紧去盛饭,别一个个坐这儿光等着人伺候。” 陈准一秒弹起,态度积极:“我去吧。” 他拿着四个空碗去厨房,根据每人的大概饭量盛好饭,端出来时,却发现自己的位置被郝婉青占去了。 和许岁对视一眼,他乖乖去许康旁边坐。 晚上郝婉青仍然睡客厅,她睡眠奇怪地变浅了许多,就连半夜陈准往返卫生间时,在许岁门口片刻驻足的脚步声都一清二楚。 她翻了个身,咳嗽两声以示提醒。 陈准本来也没想干什么,朝她房间又瞧一眼,轻声回了房。 陈准趁着这几天的时间大献殷勤,接送许康透析的工作全部揽上身,上下楼他用背的,到底是年轻小伙子,他健步如飞,脸不红气不喘。 楼下王姨碰到过两次,投来羡慕的眼神,“儿子女儿都围着你们转就是好。” 郝婉青没搭理她。 但不可否认,家里这种热闹气氛和新年的到来十分相配,以往大多数情况都是郝婉青和许康两个人,吃饭冷冷清清,看电视也很安静,就连去菜市场也是她独来独往。 现在可倒好,陈准牛皮糖一样跟着她。 小区外面仍然是年货一条街,还有些东西没有买全,郝婉青清晨出门到那边转转。 陈准拿着两个帆布袋子走在她旁边,嘴里啰啰嗦嗦说着话,她买了什么他第一时间接过去,展开袋子,放到里面。 路边有卖瓜子花生的摊位,品种很多,分别堆成小山,旁边的铁炉还在嗡嗡转动,花生味飘香四溢。 陈准说:“大娘,买点花生吧,咱们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吃。” “太晚吃东西不消化。” “买点吧,不然嘴里闲得慌。” 郝婉青瞥了陈准一眼,到底是走过去,站摊位前看了看,先剥粒花生尝味道,又分别尝了两种瓜子。 她指着刚刚尝过的,对老板说:“各来两斤。” 陈准在她身后添一句:“要新炒的。” 老板:“好嘞,稍等五分钟。” 买完瓜子花生继续往前走,这边更热闹,一侧卖对联福字和中国结,另一侧是大红灯笼和烟花爆竹。 这些郝婉青提前买过了,便费劲地穿出人群,再通过路口,前面都是水果摊。 陈准指着路旁:“大娘,买箱沙糖桔吧。” 郝婉青朝摊位上插着的牌子看了眼,摇头道:“一箱十来斤,拎不动。” “我拎。” 郝婉青没搭理他,向前走去,却在这条街快要逛到底时,终是给他买了一箱。 可没走多远,陈准又开口:“大娘……” 郝婉青被他叫的头疼,便没好气:“干什么?” 陈准说:“买点青提吧,许岁爱吃。” 不加后面那句还好,郝婉青更来气,撬都撬不开他们,还帮他给她买水果? “没钱。”她道。 陈准说:“我有。” 他掀开摊位上盖着的保暖被,在摆放整齐的青提中挑来挑去,找了一串个大又饱满的拿给老板称重。 他没带手机出来,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数了数却差了五块钱。 陈准看向郝婉青。 郝婉青转身就走。 陈准立即上前搂住她肩膀,商量道:“借我五块,回去就还您。” “没有。” 陈准硬拉着她不让走,低声恳求:“您帮帮忙,都称完了,不买多丢人。” 郝婉青力量不及他,也没好意思在大街上跟个孩子拉拉扯扯,到底是从兜里翻出五块钱递给他。 两人满载而归。 路上陈准跟她分享:“记得有次我去许岁学校找她,也给她带的青提,本来我是在水果店特意挑的,还拎着袋子大老远跑步过去,却骗她是从校门口的水果摊顺便买的。” 东西都在陈准手上,郝婉青两手插着兜,觉得年轻人这点事简直酸掉牙,又不自觉跟着他的描述想象了下女儿当时的表情和反应。 她那个年代,男女之间对情爱还相当保守,她和许康是通过介绍认识,所谓喜欢也是结婚后的日久生情,哪有那么多你来我往和纠葛。 她问:“那年你上大几?” 陈准想了想:“还没上大学,应该是高二。” 郝婉青有些差异,是她的疏忽,竟没察觉两人那么早就开始弄些乱七八糟的事,心说一个两个的都不好好学习,小小年纪,都用来谈情说爱了。 她冷哼一声。 一路上,陈准嘴没停,快把这几年他和许岁之间发生的事讲个遍,当然了,略过某些情节。 郝婉青耳朵快出茧子,拍拍他喊停:“你这孩子以前可没这么絮叨,别说了,说多少我都不同意。” 陈准嗓子快冒烟,沉默两秒,转头问:“您为什么不同意?” 郝婉青只说:“你们不合适。” 陈准感到头疼,还想再争取一下,发现郝婉青一副拒绝交谈的姿态,便有些泄气,却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别心急,来日方长。 两人快拐过花坛时,又碰见了前楼的徐姨和她女儿,她们也正准备出去采购年货。 那女孩很有邻家女孩的乖巧感,挽着母亲臂弯,落落大方地喊了声郝阿姨,又笑着朝陈准微微点头。 郝婉青喜欢的不行,当初还惦记着撮合她跟陈准的,如今只有在心里叹气的份儿。 她停下来和对方聊了两句,才告别往家走。 沉默许久,郝婉青忽然开口:“瞧见那女孩没,她比许岁漂亮,比她性格好,你们年纪相当,也都大学毕业初入社会,接触的人和事都差不多,所以共同话题会更多一些,你们才叫真的合适。” 陈准一时没接话。 郝婉青微不可闻地轻声叹气,又说:“你还年轻,一旦受伤了,有足够的时间复原,然后重新开始。而你许岁姐不同,女人青春就那么几年,她伤不起的。” 第51章 第51章 “好甜。”许岁说。 陈准太洗青提。 他没有将提子整个放入水盆里,而是拿来剪刀,连着一点根蒂,把提子一粒粒剪下来,温水冲了片刻,又在盆里加入少许食盐浸泡。 后面伸出只手来,偷了一粒吃。 “好甜。”许岁说。 再想偷第二粒时,陈准捉住她的手腕,帮她甩甩水,然后扔到后面去。 “不是买给我的?”她问。 陈准丢掉两个裂开的:“没洗干净呢。” 许岁手掌在他后背上来回摸几下,嘀咕道:“还挺有模有样的。” 陈准没回头,却警告她:“再用我衣服擦手,看我不弄你。” 许岁缩回手:“这都跟谁学的?” “我爸。” 许岁看他兴致不太高的样子,猜想是和郝婉青出去这趟被她打击了。 另一侧的地上放着一箱沙糖桔,她抓了几个过来,挑了个最大的剥开,递到他嘴边:“张嘴。” 陈准没什么胃口,偏头躲开:“你吃吧。” 许岁又往前送了下,哄着他:“快啊,张嘴呀。” 陈准便扭回头,听话地将沙糖桔整个含住,一咬爆汁,味道甘甜又沁凉爽口。 “甜吗?”她接着剥下一个。 陈准点头。 许岁问:“刚才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劝我放弃呗。” 许岁把剥好的桔子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另一半又喂进他嘴里:“那就放弃呗。” 陈准转头向后瞥一眼,恐怕她得逞似的,咬牙道:“休想。” 许岁轻笑:“那你还愁什么。” “总不能这样僵持着。” “不会的。”许岁说:“我妈这人嘴硬心软,她心里有气,怪我脱离她的掌控,总是先斩后奏,再有也是怕我们磨合不好,万一将来分开,会破坏两家关系,你跟我也会受打击。给她时间消化一下,什么时候她转过这个弯,后面的事就会顺利起来。” 母女俩果然更了解对方,这跟刚才郝婉青说的话几乎一样。 他转过身来,臀部向下抵靠着厨台,也回手拿个沙糖桔剥来吃。 太阳已经升起,厨房的位置在东侧,刚好可以接收第一缕晨光,光线穿透玻璃,在大理石厨台上镀上一层金色。 陈准朝窗外瞧了几眼,桔子剥好后,同样从中间掰开,一半自己吃,另一半喂给许岁。 他自嘲道:“八年时间用在你身上,搞定大娘不会再花八年吧。” 许岁轻笑出声,想了想,转头看着他:“那……我妈的担忧多余吗?” 其实这种问题毫无意义,可她还是幼稚地问出了口。 陈准也将视线落向她的脸,忽然发现,经历过种种以后,他仍然无法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也许这是女人通病。 他思考了一会儿,抬起手来捏着她后脖子,指腹轻蹭着她皮肤:“我们先生个孩子吧。” 许岁大惊:“你疯了!” 陈准说:“古代不有奉子成婚吗,咱们也效仿一下,既能一次性解决大娘,也对你和我都有个交代。” 看他神态,许岁没觉得是在开玩笑,陈准这人有股言出必行的狠劲儿,她一时后悔刚才嘴快问错话。 许岁偏了下头,指向水池那边:“提子洗好了吗?” “我的建议怎么样?” 许岁抬脚走开:“我去尝尝味道。” “回来。”陈准拦腰将她劫住,往怀里一拽,贴着她耳朵:“想你了。” 他嗓音一秒变沙哑,话题也开始不正经起来,三个字可不是字面意思那样简单。 许岁缩肩躲着:“别闹,一会儿我妈进来了。” “找个时间?” “你说了算。”许岁急于脱困。 . 郝婉青刚拐过走廊就听见厨房里的动静,两人嘀嘀咕咕,有说有笑。 她脚步略顿,没有继续往前走,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水槽和小部分厨台。 台面上桔子皮快堆成小山,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炫进去小半框。 郝婉青看着那些桔子皮更来气,暗自灰心,心说干涉了好几天,也没见两人有什么变化。 她转身回房,关门声惊天动地。 许康正披着件外衣,在床边小桌上研究彩票号码,他被巨大响动惊的一抖,抬头问:“谁又惹你了?” 郝婉青背对着他坐床边,没好气:“别光顾研究你那破号码了,五百万那么容易中的吗,有时间多管管你闺女吧。” 许康把老花镜往上推了推:“我闺女挺好的,管什么?” 郝婉青说:“她就快跟陈准那小子跑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你不一直都挺喜欢那孩子?” “他给我娶回来一个和把许岁娶走怎么能一样。”郝婉青说:“做为女婿,他不是我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不重要。” “你……” 许康放下手中的笔,虽病着,但头脑却清醒:“别老想着帮别人安排人生,闺女不可能活成你想要的样子,作为父母,只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出建议就好,选择权在她。” 郝婉青赌气不说话。 许康接着道:“当初你强迫她去相亲,何晋那人倒挺符合你标准,结果怎么样?你觉得她很开心很喜欢吗?不要再做这种事情,别瞎折腾了,安一安心,也让自己轻松点。” “当初不是因为……” 许康明白她的苦心,费力地挪过来一些,拍拍她的肩:“我还能坚持两年,别强迫孩子了,随她吧。” 郝婉青坐在床边半天没动,许康的话全是道理,但男人还是过于理性了些,子女的人生大事作为母亲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郝婉青闷声:“我不想许岁受伤害。” 许康摇了摇头,叹气道:“受伤不怕,谁的人生是顺风顺水呢。” 郝婉青没再接话,她在床边枯坐了会儿,看见早晨从衣架上摘下来的干净衣裤,她拿到身边来,一件一件叠整齐,叠好后心情也恢复的差不多。 她起身准备去做早饭。 许康又叫住她,最后叮嘱:“凡事都要往好处想,我看岁岁要比任何时候都开心,受伤不一定,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感情没那么脆弱。” 郝婉青握着门把手没吭声,停顿几秒,开门出去了。 许康的话她听进去一些,后来她再看见两人腻一起时没那么激进了,但仍然沉着脸,不太看好这段关系。 . 这天吃过晚饭,陈准和许岁把用过的碗筷以及剩菜端到厨房去,他们要留下来刷碗,郝婉青没让。 今晚饭菜简单,厨房很快收拾好。 她擦干净手出去时,另外三个人全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许康守着一侧沙发扶手,两个孩子很随意地坐在中间位置。 见郝婉青出来,陈准下意识抬屁股往旁边挪,在他和许岁之间留出个空位给她坐。 这反应倒让郝婉青不自在。 她踢了踢许岁的脚,要她往中间去:“我坐扶手这边靠一会儿。” “哦。”许岁挪向陈准。 客厅上方的吸顶灯没有开,只留着走廊那边一盏暗黄的入门灯。 电视里正播一部年代剧,本来是他们夫妻二人在追,这几天许岁和陈准反倒跟着看的津津有味,每晚八点守时调好台,备好零食,中间广告也没错过。 陈准剥开一个花生,里面有三粒,他自己吃一粒,另两粒塞到许岁手心。 许岁嚼着花生:“我是看漏了吗,男二背着女主乱搞,得了肺病,男一每天来给他送饭?” 陈准说:“还帮忙还赌债。” “男一好气度,完全忘了当初男二强迫的女主才生下小孩。” 陈准哼笑了下。 许岁拿出手机,在网页上搜索这部电视剧的结局,问陈准:“听不听剧透?” “说说。” 许岁简单概括:“男二跑了,男一娶了别人,但是他妻子没几年就得了脑瘫,女主独自扶养两个孩子长大,其中一个还是男二和前妻生的。”她放下手机,转头看陈准:“女主和男主最终也没在一起。” 陈准吃着花生:“编剧疯了。” 郝婉青没憋住在旁边偷笑,不明白两人为什么又爱看又爱吐槽。 她转过头,就见沙发另一端的许康嘴角也带着浅浅笑意。 再看两个孩子,他们形象不修边幅,要坐相没坐相,虽然茶几旁边有纸篓,但果壳仍然散落一地。 客厅没开灯,电视机明暗交错的光影照在三个人的脸上。 郝婉青愣怔了几秒,心脏像被注入一股温热的液体。 她不自觉伸手抚了抚胸口,几秒后,那种异样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电视剧刚播二十分钟就开始插广告,许岁趁这会儿功夫起身去卫生间,洗手时眼前忽然一黑。她关掉水龙头,迅速擦了擦手,扶着墙壁走出来,“停电了吗?” 郝婉青说:“跳闸了吧,我去看看。” “您坐着别动,让我来。”陈准打开手机电筒,去门口翻开电表箱查看:“没跳闸。” 许岁看向窗外,对面那栋楼同样黑漆漆,没有任何光源:“应该是停电了。” 这年代大规模断电的情况已经极少发生,应该是哪里出现故障,很快就可以恢复照明。 电视剧刚看半集,正意犹未尽。 许岁和陈准又坐回沙发上,准备多等一会儿。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许康打个哈欠,其实不停电他也该休息了。 郝婉青把他搀扶回卧室,翻箱倒柜地找,也没找到一根红蜡烛,那东西对现在来说已是稀罕物。 郝婉青忽然想起两个孩子读书的时候,她坐回沙发上:“以前家里停电,你们都是点着蜡烛写作业的。” 她这句话将两人瞬间拉入那些旧时光。 由于深陷黑暗,便显得周围格外寂静。 许岁望着母亲的方向:“再讲讲您小时候的故事吧。” 郝婉青倚着沙发靠背,想了想,讲自己记忆最深刻的:“那时候家里非常穷,你外婆生下我们五个以后,身体已经透支的差不多。你外公从早到晚不见人,只知道摆摊下象棋和打麻将,全家人的吃穿用度都是外婆操持。你外婆买瓜子,每个摊位只买半杯,一般情况下,摊主是会多给一些的,这样积攒起来,要比整杯买多很多。” 许岁和陈准在黑暗里无声对视了下,这故事其实他们听过好几遍,但在无光的夜晚里,却没觉得乏味。 郝婉青接着道:“那时候一停电就十天半个月,即使不停电晚上也极少开灯,家里没有电视,你外婆带着我们摸黑坐在床上嗑瓜子,每次她不磕,而是等我们磕完,她再从一堆瓜子皮中摸一遍,看还有没有漏掉的。” 许岁说:“日子一定……”她一顿,忽然感觉到后腰处探来的手,“很苦吧。” 郝婉青说:“倒还好,那年代没有手机,很少有人熬夜,兄妹几个坐在床上聊聊天嗑嗑瓜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窗外月光淡淡,照到窗台的位置就停滞不前,客厅里很黑,只能看见彼此的大概轮廓。 陈准向后靠着,伸手撩开许岁衣服下摆,指腹触到她细腰处的皮肤。 许岁背过手来,按住他胳膊,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松开了。 这一握一松相当于默许,陈准听着郝婉青讲故事,手掌顺她脊骨一寸寸往上,明显感觉到她渐渐紧绷的背部。 郝婉青说:“那时我家的窗户对着大门,我爸妈不在家时,兄妹都在旁边玩,只有我趴在窗户上紧紧盯住大门的方向,害怕有坏人进来。” “您还挺谨慎的。”陈准说着话,一点不耽误手上的动作。 他指尖碰到了阻碍,便用拇指和食指夹住那块硬硬的布料,只要向中间一挤,锁扣便会松开。 这个步骤他做过很多次了,已经相当熟练,但他此刻忽然停住,食指重重点两下那个位置,便向下返回。 许岁咬住下唇,讨厌自己此刻的领悟力。他大概是在说,现在放过你,别怪我到时候来狠的。 她回头朝他的方向看去,他懒懒靠在后面,鼻腔里喷出一道极轻的笑,明明身处黑暗,她却仍然能感知他盯着自己的目光。 她回手向后,偷偷握住了他的。 郝婉青丝毫没察觉到这两人在搞小动作,她接着陈准的话:“是啊,直到现在走夜路我也会不停回头,害怕有坏人跟着。” “许岁就不像您,她胆子大得很。”陈揉捏着她的小手。 郝婉青哼道:“脑袋缺根筋似的,她能怕什么。” “……”许岁有些无语。 这天直到很晚,一直没来电,两人听郝婉青讲了好多老故事,期间交谈融洽,他们难得在黑暗的氛围中留下一段温馨回忆。 第二天一早,陈准回了南岭。 那部电视连续剧没看完整,结局停留在许岁的剧透上。 还有两天就是新年,动保基地那边还没安排妥当,他怎么也得过去一趟。 刚好这天动保基地来了络平台关注他们直播,早就想过来看看这些流浪猫狗,并带来几箱狗粮和罐头。 基地是对外开放的,允许所有爱狗人士的参观和监督,恰好志愿者小刘在,便带着他们参观了下。 这个时间段,大部分狗都在后院晒太阳,所以小刘直接领着三人绕到后面去。 见有生人来,几只狗冲到围栏处吠叫不止,紧接着其他那些也过来凑热闹。 三人中有一个穿着蓝色棉夹克,他探头往里面看了看,问道:“这里一共多少狗?” 小刘说:“一百来只吧。” “那真不少,你们管理起来肯定挺麻烦的,辛苦了。” 小刘笑道:“还好。” 蓝夹克又问:“平时需要固定的人留下照顾吧?” “是的。”小刘说:“刘叔夫妻住在这儿。” 蓝夹克与同伴对视一眼,又问了些别的。 小刘秉持着接受大众审查的态度,都一一解答。 在后院逗留了会儿,他们往回返。 快绕过围墙时,另一人指着拐角处的单间:“这也是狗舍?” 小刘回头:“啊,对。” “没有狗吗?”他往下压了压帽子,仍然可以看到漂染的绿色发尾。 端午还在医院调理身体,于是小刘说:“暂时没有。” 他们没再问其他,寒暄片刻准备离开。 陈准开车进来,恰好与几人擦肩。 他停稳后熄了火,再次朝后视镜中看去,那三人已经穿过大门,到路边去拦出租车,陈准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们,又一时想不起来。 小刘敲了敲车窗。 陈准收回视线,开门下车:“刚才那是什么人?” “来参观的,还捐了些狗粮和罐头。”他指着堆在角落里的纸壳箱。 陈准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他搭着小刘肩膀去屋里找刘叔。 刘叔夫妻俩除夕在基地过,但是初三准备回老家,要过完元宵节才返回。 所以陈准把能值班的义工罗列出来,除去女士和年纪小的,也就剩他们三五个大男人。 小刘看着表格,“我初五以后有时间。” “那初三初四我来。”陈准说:“再问问华哥他们,剩下的就都给我吧。” “我可以多值几天。” 陈准搭着他肩膀:“到时候再商量。” 从基地出来,陈准又去宠物医院看一趟端午,回家时已经是下午。 他提前打过电话,知道父亲在家。 把车开入院子,他走进客厅,撑着沙发靠背跳到前面去,死气沉沉地躺着不动。 陈志远刚好在另一侧研究新买的食谱,从老花镜上面瞧了他一阵:“怎么样了?” 父亲没头没尾的一句,陈准也知道什么意思,他道:“不太同意,也不太反对。” “那你回来干什么?” 陈准扭着脖子瞧他:“后天就过年了,我得回来过年啊。” 陈志远无奈地轻哼了声,又埋头看两页菜谱,见陈准仍躺着没动,他摘下老花镜,“东西都给你备好了。” “什么东西?” 陈志远指着走廊旁边快堆成小山的年货:“今年你回顺城过除夕吧,再好好表现一下。” 陈准撑起身体:“都是买给许岁家的?” 陈志远点头。 陈准看了会儿那堆年货,什么也没说,又躺了回去。 陈志远等半天:“怎么样啊,儿子?” “我总不能扔下您一个人。” “尽早成家,不就给我领回来一个吗,再添个小孙子小孙女的,在家里四处跑,更热闹起来了。” 陈准又是半天不语,他盯着楼梯转角的水晶灯出神,然后有些难为情地一笑:“您可真会想,未来五年的事都帮我计划好了。” “什么五年。”陈志远满眼期盼:“你抓点紧吧。 父亲比他还心急,这么多年家里只有他们父子俩,也是太过冷清了。 陈准不由想象着父亲刚才描述的画面,一打挺从沙发上坐起来,忽然斗志满满:“行,我争取三年让您如愿。” 第52章 第52章 除夕这天早上,陈准给许岁打电话,叫她下楼来搬东西。 几分钟后,楼栋口有个身影轻快地跑出来。 后备箱开着,陈准往前迎一步,提着她后脖子把人贴向自己,低头就吻。 光天化日下,只短短几秒钟,吻却相当深。 “你怎么可来了?”许岁落下脚。 陈准帮她抹干净嘴角:“回来过年。” “真的吗!”她眼里瞬间住进许多小星星。 “乖,快帮忙。”他拍拍她屁股。 许岁看向后备箱,里面紧凑地摆着各种喜庆礼盒,看包装就知道不是市面上逢节日就会出现的鸡蛋和水果之类。 “这些都搬?”她问。 “后座上还有。”陈准先捡轻便的礼盒递给许岁。 “你买的?” “你公公买的。” 许岁反应几秒才知道这个“公公”是什么意思,她先是一笑,又没忍住喊了声。 陈准转头瞧她两眼。 她穿着一件毛茸茸的大红色宽松毛衣,下面是黑色百褶短裙,毛衣偏长,裙子只露一个边,这会儿倒是不嫌冷,腿上只穿了一条肤色袜子。 她头发不知何时已经齐胸,刘海梳起来,在头顶随便扎了个小辫子,发丝蓬松,发尾的自然弧度很漂亮。 陈准抬抬下巴:“新衣服?” 许岁点头:“好看吗?” “好看。”他说:“你像只兔子。” 许岁觉得好笑,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夸人还是在笑话她:“哪有兔子是红色的。” “缺个尾巴。”他又过去捏了下她屁股,凑近她耳朵:“变装游戏什么时候安排一下?” 许岁一挑眉,就知道他正经不过三句话,故意绕他:“你喜欢变什么?” “兔子装就行。”陈准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她戴着兔耳朵和铃铛颈环,屁股后面是圆球一样的小尾巴,身上该遮的地方遮不住,细腰长腿…… 陈准想要立即干翻她。 许岁倒痛快:“好啊。” 陈准弯唇,心说谁家女朋友这样懂事听话。 她却道:“你喜欢穿,我买给你。” 陈准嘴角一抽,伸手捉她,她已经快一步抱着东西溜进楼道里。 . 两人来来回回了几趟,弄出不小动静。 郝婉青见陈准去而复返,又带来这些礼物,她手里还拿着几根芹菜,一时愣在厨房门口。 “大娘,我来过年了。”陈准满面笑意,趁郝婉青没说话,他先开的口。 郝婉青走过去大概看看,又是鲍鱼又是海参:“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 “我爸准备的。” “老陈太客气了。”郝婉青不能否认此刻心情的变化,抛开这些礼物的价值不谈,今天这样重大的节日,陈志远肯让儿子离家,父子俩也算诚意满满。 她问陈准:“你爸呢,怎么没一块过来?” “他说自己在家包饺子。” 郝婉青放下芹菜,去卧室拿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 两人通话大概五分钟,陈志远谢绝好意,说一年到头,留个时间给自己清净清净也挺好,郝婉青没有强求,把手机交给许康,让两人聊天拜年。 她又返回厨房,继续为今晚的年夜饭做准备。 不大会儿功夫,陈准走进来:“我帮您啊?” 郝婉青回头,见陈准已经脱下外套,换上一直放在家里的舒适衣裤。这身衣服她每隔两三周就会拿出来给他洗一次,以免久放有味道,包括他的牙刷毛巾也是定时更换。要不说一直拿他当儿子,忽然变成女婿,她肯定不太好接受。 “你别来捣乱了。”她赶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反正也没事情做。” “看电视。” “许岁看的我不爱看。” “她看什么?” “综艺。”陈准说:“一群男男女女笑得像傻子。” “有毛病,谁大过年的看这些。”顿片刻,郝婉青把剩下的芹菜扔给他:“那你摘芹菜吧。” “行。”陈准答应的干脆,卷起袖子,先去水龙头下仔细洗手,他把芹菜拿起来颠了颠,却不知如何下手。 郝婉青走过来做示范:“掐掉叶子,然后把剩下的根茎从中间掰开,不要掰断,逆着方向抽掉硬丝,像摘豆角一样,明白吗?” 陈准点头,他抽了几根就抽出经验,做的又快又好。 芹菜是晚上用来包饺子的,剁碎后,需要焯一下水。 锅里翻起水花,郝婉青用网勺把芹菜碎捞出来,抖一抖水:“其实这一步是可以省略的,芹菜不焯水直接包饺子也很好吃,但是许岁嫌硬,这种做法她还能多吃几个。” 提起许岁,陈准不觉牵了下唇:“她吃面也得吃糊掉的。” “臭毛病可真多。” “您知道为什么吗?” 郝婉青把捞出的芹菜放到纱布上:“我哪儿知道。” “她说粘糊软烂的食物在口腔里停留的时间更久,能够增加幸福感。” 郝婉青嘴角弯了弯,却冷哼了声。她指挥陈准把焯好的芹菜攥干水分,男人的优势顷刻显现,他握住纱布稍用力气,浅绿色的汁水便顺指缝不断流出来。 郝婉青又不自觉浅笑了下,把芹菜碎放入保鲜袋里,晚上再用。 “还有什么要做的?” 郝婉青指指水池旁的洗菜蓝:“你削胡萝卜吧。” 这个简单,陈准不需要她教。 一时间,两个人在厨房里各忙各的,直到最后一根胡萝卜快削完,陈准才开口:“那天您说,我跟前楼徐姨的女儿更般配。”他低头认真挖掉一处磕痕:“但看上去般配和真般配还是差别挺大的,长相和性格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标准,喜欢也根本没有标准。” 郝婉青切着肉片,一声不吭。 “大娘,我真挺喜欢许岁的。”陈准回头,诚恳地对她说。 郝婉青切肉的动作微顿。 陈准胡萝卜也不削了,走到她旁边:“我知道您害怕什么,您怕我不定性,想趁着年轻随便玩玩。”他停顿片刻,接着说:“可是在许岁之前,我从来没交过女朋友,要玩随便找个人都好。最浮躁的那几年已经过去了,我都是一个人,将来又怎么可能辜负她。” 郝婉青仍没吭声,她忽然想起来前两天许康对她说的那番话,他说凡事要乐观,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没那么脆弱。 她想,也许他们之间经历过的,要比她想象中深刻得多。 她好像相通一些事,心中瞬间痛快起来。 郝婉青抬头瞧了他一眼,这孩子的目光要在她身上凿出一个洞来。 她一皱眉,抬抬下巴:“胡萝卜削完了吗?” “……快了。” “别在我这儿絮絮叨叨了,活儿还多着呢。” “那……” 郝婉青把切好的肉片放入盘中:“你们随便吧,我懒得管。” 终于等到郝婉青松口,陈准也顾不上她是心甘情愿还是言不由衷,他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直接改口:“谢谢妈。” 郝婉青:“……” . 这天下午,陈准又带着许康去医院透了次析,回来时,已经四点半。 冬日天短,窗外已经由明转暗。 对面万家灯火,尤其今天,窗前都挂着大红灯笼,显得格外喜庆热闹。 许岁把自家阳台的灯笼也点亮,窗框四周还有不断闪烁的节日彩灯增加气氛。 她手肘撑着窗台,吸了口干冷的空气,见远处驶来一列火车,青烟穿梭在干枯的树木间。 陈准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看什么呢?” 许岁抬抬下巴:“今天是除夕,不知道谁这么倒霉在值班。” 陈准问:“许伯年轻的时候,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许岁点头:“我爸是铁路工,有一年我和妈妈就是陪他在他们工务段过的除夕。好像是我八九岁的那年,还听说有火车压死一个流浪汉,他的衣裤帽子就扔在工务段围墙外面的垃圾堆。”她撑着下巴,看向陈准:“那一晚我是在恐惧中度过的,所以记忆犹新。” “你不傻大胆么?” “那才多小,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怎么能不怕。” “现在呢?”陈准问。 “好一些了。” 两人只是随便聊聊,又觉得在喜庆的日子里聊这个话题不吉利,便说起别的。 陈准捏了捏她搭在胳膊下的小手指:“我初三回基地值班,你去不去?” “值几天?” “大概两天。” 许岁回握住他的手:“好啊,你哪天走?” “明天吧。” “那我初三自己回去。” 两人想到什么就聊什么,在阳台待了有一刻钟。 许家的年夜饭比较早,接近零点还有一顿饺子。 现在桌上已经摆着七道菜,郝婉青在厨房等最后一道金汤佛跳墙。 没多久,许岁和陈准带着一身冷空气回到客厅,郝婉青也端着瓷碗出来。 饭桌上有红白两种酒,许岁倒了半杯白酒,陈准喝红酒。 年夜饭过半,两人都微醺。 饭后也不过七点钟,外面这才接连不断响起炮竹声,别人家的晚饭才开始。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对一些表演人员进行采访,为即将开始的春节联欢晚会做预热。 两人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何忽然对视一眼,放在身侧的手互相捏了捏。 许岁抿抿唇,转头看向另一边:“妈,晚上三友吃的有点多,我去溜溜它。” 三友正趴在郝婉青腿上睡觉,好像能听懂似的,忽然支愣起脑袋,眼睛瞪溜圆。 半刻,郝婉青目光瞥过来:“你自己去?” 陈准低头扯两下耳朵,插话说:“我晚上也吃多了,跟着出去消化一下。” 郝婉青早已看穿这些小把戏,极轻地哼了声,视线又转向电视机,“要去就去,大冷的天,别带三友跟你们遭罪。” “真是去……遛狗……”她声音小下去,多少有点心虚。 “你妈是老,不是傻。”郝婉青说。 许岁收声,不敢再多言,和陈准两人悄然起身。 她去柜子里取了件长及脚踝的羽绒服,陈准则溜回许康房里拿了个什么东西。 防盗门一关,陈准立即来拉许岁的手。 陈旧楼道并没因为新年的到来变整洁,许岁跺脚,头顶的黄灯泡应声亮起:“我们是去放烟花吗?” 陈准一笑:“眼睛倒挺管用的。” “早上搬东西,我在后备箱里看到了。” “假装不知情能怎样?做做惊喜的样子也好。” 许岁扬头:“要不重来吧。” 陈准手臂圈紧她的脖子,故意勒紧几分:“算了,没情调。” 他们走出单元门,先去后备箱里拿烟花,商量了下,打算去小区中心的活动场地那边放。途中经过2号楼,又进去买了两支雪糕,这次没那么幸运买到奶提子口味,许岁手里拿着根“火炬”。 这个时间在外面玩的只有小孩子,他们把拆开的鞭炮插在积雪里,点燃后就跑远。 两秒后鞭炮炸开,火星四射,噼啪乱响。 许岁说:“我们以前好像也玩这个。” 陈准点头:“小孩都喜欢。” 有个男孩看见陈准手里抱着个巨大的烟花筒,他兴奋地跳起来,压着嗓子却又很大声音地呼唤小伙伴:“快过来啊,这里有人放烟花。” 顷刻间,五六个小孩齐齐冲向这边。 许岁手里的“火炬”刚吃一半,跟着陈准来到单杠旁边,“就在这里放吧。” 陈准懒懒地倚着铁栏杆:“急什么,等你吃完的。” “他们在等着。” “又不是放给他们看的。” 陈准一点不着急,慢慢卷着手里的雪糕纸,见许岁吃掉整根有些为难,他走过去,抓住她手腕,将剩下那些全部喂进自己嘴里。 孩子们等的着急,有个穿黄色棉衣的小男孩蹲在两人面前,手托腮:“哥哥,烟花什么时候放啊?” 陈准抬眼瞧瞧他:“想看?” 男孩点头如捣蒜。 陈准后退几步,再次倚着栏杆:“替我传句话给这位姐姐吧。”他指了指两步远的许岁:“姐姐开心了,我就放烟花给你们看。” 许岁瞧着他,不知这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这时,孩子们争先恐后:“传什么话?传什么?” 陈准想了想:“就说,我爱你吧。” 许岁一滞,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口中的这三个字都能让她心脏颤抖。 她转头看向陈准,陈准却嘴角含笑地看着那几个小孩子。 孩子们一知半解,你瞧我我瞧你,没多久,其中一个胖胖的男孩举起右手:“我知道,他们在搞对象呢。”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引的其他几个也跟着放声哄笑。 许岁被几个小孩弄的有点难为情,她对陈准说:“别教坏他们。” “不至于吧,看样子比我们懂的还多。”他转向他们,片刻:“换一个,说你好漂亮。” 这个不用想,黄衣男孩看着许岁,先开口说:“姐姐,你好漂亮。” 紧接着:“你好漂亮。” “你好漂亮。” “姐姐,你好漂亮。” 几个孩子一个赛一个地高声喊着,远处鞭炮震天,却没抵挡得住他们欢快的声音。 许岁好心情地笑起来,又一缩肩,因为有道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你好漂亮。” 陈准不知何时过来的,两手搭着单杠,倾身靠近她耳朵。 许岁低了下头,又抬起头转向他。 陈准凝视她的眼睛,将刚才未传出的话亲自说给她听:“我爱你。” 许岁嘴唇微颤,从来都羞于表达,也许晚上那半杯白酒给她的胆量,此刻她回望着面前这个人,将那四个字冲口而出。 陈准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也爱你”是多么可贵和难等的回应,他想再次确认,许岁却迅速推开他将要靠近的脸,又赶他出去放烟花。 烟花筒搁在几米远的空地上,陈准边朝那边走边从兜里掏着什么,走几步他又低头停在那儿。这时候来阵风,陈准侧了下身,许岁看见他嘴里含着香烟,环起的手掌中燃起一簇火苗,他眯起眼,紧啜了两口,那一点星火便成功移至他指间。 他平时没有吸烟习惯,却不影响这番操作带来的男性魅力。 一时间,许岁视线落在他身上,很久都没移开。 刚刚的胖男孩凑到她旁边,八卦道:“姐姐,他是你男朋友还是你老公啊?” 许岁扶着单杠,下巴垫在手背上:“男朋友。” “你们太般配了。” 许岁笑着:“是吧。” “比我班班长和他同桌还般配。”胖男孩又问:“你们会结婚吗?” 许岁反问:“你要吃喜糖吗?” “吃!” 她伸手朝一个方向指去:“我家住9号楼,到时候请你去做客。” “好哇!我一定去。” 许岁拍拍他的头:“欢迎。” 这时候,胖男孩的同伴过来拉他:“你别聊天了,快看着点啊。” 许岁视线也转向前面,陈准已经将烟花点燃,他站起来,迅速却毫不慌乱地转身走开。当他走到半路,烟花忽然在他身后绽放,他表情隐在黑暗里,肩头却披着五彩斑斓的光。 越走越近, 他抬起头,朝她的方向轻轻牵了下唇角。 这一刻,烟花再绚烂,也不及他眼中的半分光彩。 许岁视线从他身上移向半空,又有一束红色烟花绽放开来,几秒后,四散的火焰像流星徘徊在夜空。 陈准回到她身旁:“好看吗?” 许岁说:“好看。” “明年再放给你。” 许岁笑道:“好啊。” 陈准没再说话,抬手搂着她肩膀。许岁安静地靠进他怀里,望着天空。 远处炮竹声未断,烟花仍在继续,孩子们在欢呼。 第53章 第53章 烟花放完后,小朋友们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这个时间春节联欢晚会刚开始,整个操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许岁酒醒得差不多,也终于感觉到一丝冷意。 她吸吸鼻子,问陈准:“你烟哪儿来的?” “许伯烟盒里拿的。” “你会吸烟?” 陈准好笑:“会啊,这有什么难的。”为避免大战,他又加一句:“但是没瘾。” 许岁收回不太友善的眼神,尽管她爱看,但要选择,还是希望他身体健康:“以后不准吸。” “说了没瘾。” 许岁哼道:“你还挺自律的。” 陈准回想了下:“的确,自从我高中练体育开始,就比较善于自我管理。我可以连续四年每天八千米跑,早上没跑晚上补。”他说:“为了增肌,断碳一年,连啤酒也不碰。” 许岁真心佩服他:“就没什么令你上瘾的?” 两人仍然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陈准瞥过来一眼:“你,”他停顿半秒:“故意问的吧。” “什么故意?” 陈准懒得给她解释,站直身体,抬手把她衣服上的帽子向前一扣:“走吧,回去看春晚。” 许岁被他搂在怀里往家的方向走,头上帽子过大,毛茸茸的帽沿垂下来,几乎遮住全部视线。 许岁也没怎么看路,反正他不会把自己带到泥坑里。 她跟着他安静地走着,忽然想明白他刚才的回答其实是两句话。 许岁笑眯眯的,搂紧了他的腰。 两人绕过花坛,又穿过一栋栋楼,快到家门口时,有凉凉的东西飘到许岁脸上,她努力抬起头,路灯下更加明显,原来是下雪了。 其实她从早上就开始期待一场雪。如此欢喜的节日,身边有他,好像这样才算完美。 于是这年的最后一天,许岁拉住陈准,两人在飘雪的路灯下接吻. 转天清晨,陈准回了南岭,他需要陪一下父亲,另外也有亲戚要走。 初三许岁自己开车,到家时一天已经过半。 很久没有回来,家具上和地面布满灰尘,许岁先去卫生间扭开热水器,又将各个房间仔细打扫一遍,刚想去洗个澡时,门被敲响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许岁边绑头发边往门口走。 陈准带来一份糖炒栗子,是在小区附近的街边买的,新鲜出炉还有些烫手。 许岁洗完澡出来,陈准已经剥了几颗放在小碗里,叫她趁热吃。 “为什么你每次都能剥出一整颗。”她基本是从中间咬开,然后用牙齿去啃里面的栗子肉。 许岁拿来一颗吃,坐在沙发上擦头发,好像只是随便一问。 陈准边剥栗子边看电视,听了笑笑,好像也没打算教给她。 中央频道仍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也就地方台还可以翻到一两部电视剧。 两人半天没说话,各做各的,却也不觉得无聊。 过了会儿,许岁抬头看看时间,问陈准:“我们几点去基地?” “晚上吧。” “那吃完晚饭再走?” 陈准点头,将新剥好的栗子喂进她嘴里。其实他只吃了两三颗,剩下都是剥给许岁的。 许岁用遥控器调台,找不到太好看的节目,翻了一圈儿,最后随便放在某个频道上,又去拿小碗里的栗子,她喜欢这种绵密香甜的口感。 “觉得幸福吗?”陈准忽然问。 栗子在她眼里,应该属于软糯粘糊的那类食物。 许岁听出他在调侃自己,瞥着他:“还行。” “分享分享。”他倾身过来要吻她。 许岁一躲,嫌弃道:“恶心。” 陈准扑了个空,其实只是逗逗她而已:“别吃太多,热量炸弹。” 许岁点点头。 陈准把栗子壳收进垃圾桶,起身去洗手,回来直接躺到沙发上,脑袋枕着她的腿。 许岁两脚搭着茶几,差点支撑不住他的重量。 电视里在播广告,如今旅游已经成为假期消遣的流行,介绍说某某度假村地处山林,环境悠然,鸟语花香,特色是一些房间设有网红屋顶床,在这里怕是会失眠,因为风景太美不舍得入睡。 许岁毫无情趣:“睡一晚会中风吧。” 陈准赞同:“头疼肯定的。” 她又问:“不怕落鸟屎吗?” “可能还有蛇。” 许岁摆弄着陈准头发,手臂上汗毛直立。 陈准抬起手臂摸着她小腿:“做点什么也不方便,虽然挺刺激,但是也没有露天表演的习惯。” 许岁笑笑。 两个对浪漫过敏的人讨论一番,这个度假村可以关门大吉了。 紧接着,电视里又播内衣广告,说此款内衣有聚拢增杯的效果,面料亲肤柔软。画面上是一位身材很好的模特,她穿这款内衣之前和穿之后对比明显,外面又套上一件深V包臀连衣裙,胸线饱满,效果好极了。 许岁说:“我好像还没有这种类型的衣服。” 陈准斜了她一眼:“去外面穿?” “不然呢?” “裸/奔更好。” 许岁故意气他:“改天买件试试。” 陈准说:“你要敢穿出去,腿给你打折了。” 他语气淡淡地威胁着她,不知从哪一秒开始,一切变了味道。两人哪儿还有心思讨论接下来的广告。 后来许岁被陈准抱回卧室,这一切都结束已经四点半钟,洗完澡再各自收拾妥当,做晚饭已经来不及。 两人先去宠物医院接端午,在前往动保基地的路上有家便利店,陈准下车买了两个饭团和一个三明治,又随手拿两瓶常温矿泉水。 年后的第三天,他们在车上随随便便解决了晚饭。 到基地时,大门是锁着的,刘叔夫妻已经先一步去了火车站,留有字条,说猫狗刚刚喂过,叫陈准晚些时候给换次水。 陈准收起字条,招呼许岁随便坐。 许岁从肩膀取下背包,第一次认真打量夫妻俩平时生活的小屋。进门是灶台,另一边有三个半人高的老式瓦缸,放米面和腌菜,床在对面,旁边一个深棕色衣柜,紧挨着的是洗衣机和冰柜…… 这大概就是整间房的全部,家具填空补缺,没有分区,但收拾得很干净,地面不见一点灰尘。 许岁问:“刘叔刘婶是怎么找来的?” “别人介绍。”陈准说:“他们的儿子在南岭读大学,夫妻俩陪读,顺便打点零工。” “这里幸亏有他们。” “的确。” 她左看右看这会儿功夫,陈准已经换好刚带来的新床单。 基地属于郊区,冬季每到五六点钟已经不见路人,灯光也稀缺,从窗户往外看去,一片漆黑。 再晚些时候,陈准去狗舍查看一番,锁好大门,便回到小屋里来。 许岁缩在被子里,从床头拿到一副纸牌:“斗地主啊?”她建议。 这里连电视机都没有,不知道刘叔他们每晚怎么度过的。 陈准洗着手:“就两个人,怎么斗?” 许岁抬抬下巴:“算它一个。” 陈准顺她示意的方向看了眼,端午安静地趴在房门口,一双黑亮的眼睛正来回转动,轮番瞧着他们两人。 每当陈准留宿,他都会把它从外面牵进来,让它也睡屋里。 “它疯了你疯了?” 许岁来了兴致:“斗两把试试。” 反正无事可做,陈准愿意哄着她,便脱掉鞋子上床准备玩几把。 许岁正常发牌,出牌后再代替端午出牌,这样一来,赢的情况多,输了也是把纸条贴到端午身上。 半小时后,端午挂着四张纸条。它乖乖地蹲坐在床前,挺直脖子,一动不敢动,像被封印了一样。 许岁忽然想起那年的暑假,她午休去陈准家里消磨时间,他们吃冰棍看电视,无论做什么,它都和现在一样的坐姿,安静无声地陪伴在旁边。 许岁不忍再欺负它,摘掉那些纸条,揉着它的头。 端午便扬起鼻尖迎向她,眯着眼一脸享受,尾巴也来回扫了几扫。 许岁回头问陈准:“过完年端午十岁了吧?” “十岁或者更大一点。”陈准说。捡来时只根据它牙齿大概判断了年龄,他根本不知道它具体多大。 “都过去十年了吗?”许岁有些感叹。 “我们变成熟,它变老了。”陈准侧躺在双人床的外侧,手垂下去抚摸着端午的毛发:“它反应越来越迟钝,眼睛没有以前亮,听觉也没那么灵敏了。” 许岁说:“狗的一年顶七年,端午现在已经是七十岁的老爷爷了。” 陈准笑笑,懒得下床,他抄起床头的打火机朝开关方向隔空一掷,啪的一声,室内陷入黑暗。 端午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在床边舒服地躺下来。 许岁也缩回被窝里。 陈准搂着她:“屋里温度还可以吧?” “挺暖和的。” “你穿着衣服睡还习惯吗?” 许岁没理解他的意思:“难道你都裸睡?” “我是说你这件打底衫和保暖裤。”陈准下巴蹭着许岁头顶,空出的手顺她衣摆摸进去。 “睡衣我都叠好了,走时忘装进背包里。”她往外拉他手臂:“你走开,我要睡了。” “摸着睡。” “睡不着。” “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 陈准五指收拢轻捏她一下,声音懒懒的:“默数。” 两人说了会儿话,停顿大概半分钟,陈准呼吸已经变得平缓绵长。许岁抬头瞧了他一眼,屋子里很暗,几乎无法视物,她只好摸摸他的脸,换个舒服姿势继续数羊,很快也睡着了。 可是感觉没睡多久,许岁被身边的异动惊醒。 她猛地睁眼,眼前一晃,见陈准敏捷地跳下床去,光着脚窜到窗前,撩开帘子一角小心朝外看。 许岁心脏扑通直跳,“怎么了?” 陈准示意她噤声。 端午也醒来半趴在地上,它的确不如以前灵敏,没发现异常,只默默望着陈准的方向。 许岁在床上呆坐一会儿,已经意识到什么,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也光着脚下去,悄悄走到陈准旁边。 借着他敞开的缝隙,许岁看见几个人影在院子里活动,他们肩上扛着什么,正来回往返。 许岁身体瞬间僵住,拉着陈准手臂:“偷狗的?” “报警。”陈准沉声。 许岁挪不动步,将近三十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陈准放下窗帘,回身掐着许岁手臂,将她拉至对面的墙角里。他盯着她,眼中一片冷色,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出去,听见吗?” 许岁声音是抖的,紧紧抓着他:“你也别出去……” “狗让他们偷走全都活不了。” “你出去很危险。”许岁更怕这个。 “我拖住他们,你别开灯,锁好门,报警。”陈准用力捏她:“听懂点点头。” 迟疑两秒,许岁点头。 陈准又瞧了她几秒,声音缓下来:“乖,没事儿。” 他说完抄起门边的铁锹,开锁出去。 陈准与对方碰个正着。 借着狗舍那边的微弱灯光,他看清有三人,他们大胆到面部未加任何遮掩,一瘦一胖,一个中等身材,瘦的满头绿发,不起眼的那个身上穿着蓝夹克。 陈准忽然记起几天前曾在基地见过这几人。 他往前跨两步,挡住通往大门的去路:“把狗放下,我当没见过你们。”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他们肩上扛着狗,正朝门口停的面包车上搬运。 蓝夹克压低声音问同伴:“上次过来,不说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和老婆子看夜吗?” “操,我他妈哪知道。” 蓝夹克问:“那怎么办?” 后面的胖子扭头啐口痰,磕磕巴巴地说:“他就就自己,怕你妈…….妈逼呢。” 陈准一怔,他记得这个声音,年前在高速出口,他从一伙人手上高价买回几只狗,当时有个胖子向他递过烟,好像就是这人。 陈准神色微凛,厉声道:“再说一遍,把狗给我放下。” 几人之中绿头发最狡猾,他嬉皮笑脸地问陈准:“兄弟别动气,这么着,这些狗多少钱,我们买下来成吗?” “一条一千,还买不买?” 对方笑容僵住,几秒之内就变了脸色:“我给你,你他妈敢花吗?跟你说句实话,监控我们拆了,后院那些狗刚才也全都喂了药,给你留下也不一定能活的了,不如让我们带走,给你解决这些烂肉。” 陈准心脏猛地抽紧,狗舍那边的确全无半点声音,是他疏忽大意,出来这么久,经这畜牲提醒才发觉。 陈准怒火中烧,却残存一丝理智,清楚以一敌三并无胜算。 他稍微侧身:“我报警了,聪明的赶紧滚,不然就等着吃牢饭。” 几人一愣。 胖子冲上前来:“他他他妈报警,别废话了,先干干了他再说。” 他一松手,肩上扛着的大狗滑落下去,咚一声砸向地面,它身体原本已经软塌,仍发出一声痛苦哀嚎,四肢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 陈准攥紧拳,这狗是许岁救助回来的,那天已经很晚,在一处废弃矮砖房里,她第一次一个人行动,全无对策。他想叫她放弃,可她看到大狗身下的幼崽时,实在不忍它们冻死在寒冬。他开着视频一步步交她如何捕捉,说起来容易,实则有难度,她那次救助做的很棒。 陈准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这个世界的恶,这一刻却无法冷静,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拼命去救,有人又要无情杀害。 胖子先朝他冲来,手里同样拿着根棍子。 陈准迎上去,挥起铁锹. 许岁靠着墙壁,咬疼嘴唇让自己冷静,她起先大脑一片空白,努力回想刚才陈准说的话,立即奔到床上找手机报警。 谁想她刚挂断电话,就听到外面的打斗声。 她跑向窗口,看到陈准已经和他们打作一团,从屋里拿出去的铁锹不知去向,他把一个人压在身下,一拳拳击打对方面部。 端午也终于听见外面的动静,冲到门边狂吠不止。 许岁狠狠咬住自己手指,见另外一人从地上跃起,捡起旁边的棍子朝陈准后背敲去。 陈准无法顾全自己,对方这一下力气极大,他闷哼一声,身体向旁边栽倒,蜷在地上半天无法动弹。 那几人围站在他身边,说了什么,忽然拳脚相加。 许岁松开手指,原本还在打颤的双腿忽然绷紧,怕到极限便是无所畏惧,谁也不能伤害陈准。 就像当年高考的那晚,她独自去找陈准,下定将他寻回的决心,不允许任何人带他误入歧途。 许岁把他刚才的告诫抛在脑后,回手揿开灯,四处寻找,在角落里看到一把旧拖布,她拎起来,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三两下就踹掉拖布头。她快步到门边,把端午往后驱赶几步,开锁出去。 那三人知道陈准报了警,不想浪费时间多做纠缠,后院的狗能带走几只算几只,得先解决掉他,尽快开车逃离。 蓝夹克举起棍子,照着陈准头部击打,却在快落下时,身体忽然僵住。 他嗓子里哼着:“我操……”之后慢慢向后转去,眼睛一翻,瘫软在地。 许岁这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棍子挥过去后,胸膛疾喘。 现场短暂安静下来,便听见屋子里端午撕破喉咙的吼叫声,还伴随着顶撞门板的声音。 胖子率先反应过来,朝那方向看了眼,回手一把拽住许岁的棍子。 许岁想抽已经抽不出。 毕竟男女力量悬殊,胖子把棍子往身前拽,另一手猛地揪住她头发,将她整个人向后拖。 那一瞬间,许岁疼得忘记呼吸,感觉整个头皮像被人生生剥去了一样。她被拖行几米远,咬牙抬起手臂抠挠胖子的手。 胖子咬牙切齿:“臭臭□□,老子弄死你。” 许岁咬住嘴唇,感觉到指甲缝里越积越多的纤维组织,她一下一下,发狠地抠着头顶那双手。 胖子疼痛难忍,终于松开,将她甩向墙壁:“你等着,老老子找工具剁剁剁掉你的爪子。” 他转过身去,却迎面被人踹翻在地。 刚才那一棍子幸好没打到陈准的头,他缓了十几秒便再次坐起。 绿头发不是他对手,此刻正躺在地上翻滚哀嚎,他一转头,看见许岁被人甩出去。 陈准没给胖子回神机会,在他将要起身时,他迅速从后面锁住他脖子,大臂和小臂成直角,对其颈动脉施压,不久他就会大脑缺氧,短暂晕厥。 胖子还在挣扎,陈准暂时脱不开身,他眼尾一晃,绿头发已经爬起,直直朝这方向冲来,他手上竟多了把银亮的匕首,精准刺向陈准肋骨。 许岁惊骇:“陈准!” 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端午从窗口一跃而出,迟钝却仍旧健硕的身躯划过夜空,他嘴叉大开,口水垂下,面部狰狞如同林中猛兽,直扑向将要伤害主人的人,叼住对方肩膀不撒口。 “啊——”绿头发哀嚎震天。 端午像要撕碎他一般,牙齿卡进他肉里,晃动头颅,空气里立即飘出一股血腥味。 一人一狗滚作一团。 绿头发满头大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起匕首,朝端午身上刺了进去。 陈准一声吼:“端午!” 与此同时,警铃由远及近. 深夜里,孙时手机突然急躁地响起。 他翻身起来接听,面色一紧,睡意全无。 挂断后,他赶紧给几位同事打电话,然后去宠物医院取医疗用品,和他们一同赶去动保基地。 先找了间房当做临时手术室,孙时和两名助手进去后,房门紧闭。 狗舍里的狗倒下一大片,只有一小部分是幸运的,吃到少量他们投喂的毒馒头,正趴在角落无精打采。 很多名志愿者得到消息赶来,和另外三名工作人员给每只狗以最快速度灌下相应毫升的双氧水进行催吐,并注射百毒解。 他们是否能闯过这一关,全看命运。 警察带走那三人,问过话后,陈准从警车上走下来。 他浑身是伤,寒冷冬夜里,只穿着件单薄的体恤和卫裤。 拉开狗舍的门,他不再往前,只抬头看着眼前的情景,多一秒也没多待,转身退出来。 许岁把双氧水推进一只狗的嘴巴,放下注射器,追出门口。 整个基地此时灯火通明,夜里起了点风,廊灯摇摆,投在地上的影子也不断变换。 许岁从屋里取来陈准大衣,在救治端午的门口找到他。 这里是个走廊,水泥地面,很久没翻新的墙壁,尽头架子上摆满袋装狗粮和罐头。 陈准满身狼狈,坐在旁边地上,望着那些狗粮出神。 许岁没等走近,他先发现了她。 陈准慢慢蹭着掌心的泥土,冲她牵动唇角:“过来。”他声音沙哑。 许岁走过去,把衣服披在他肩上,不知此刻说什么才恰当。 她在他旁边坐下来:“端午……” 其实陈准比谁都清楚:“估计没救了。” 刚才他抱起它,已经摸到漏出来的肠子。 许岁喉咙哽住,心中同样难受到无以复加,一时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陈准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拨弄几下她的头发,看见她发根处又红又肿:“很疼吧?” “好多了。” 陈准替她松开发圈,用指腹轻轻按摩着那处皮肤:“我又欠你的。” “别说这种话,你和我谈不上谁欠谁。”她拉下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紧紧握着。 好一会儿,两人没再开口。 走廊里很安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面那扇门还未打开。 陈准后脑抵着墙壁,想起一些旧事:“记得你高考的那晚,我们在火车站后巷,也是这样坐着。” 当时许岁一路追去那里,拽着陈准死也不撒手,那小混混叫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但他打自己那巴掌许岁始终记忆犹新。后来两人满身伤痕,坐在尽是淤泥的墙根下,陈准默默地喊了声妈妈,许岁见到他的眼泪,于是决定同他踏上没有目的地的列车。 如今,仿佛情景再现。 陈准声音显得很无奈,他把所有焦急难耐都藏了起来:“那时是我妈离开我,现在又换我的狗。” 许岁咬住唇,她不知道如何宽慰他。 他又说:“端午陪了我十年,我想过它会在我身边慢慢变老再死去,却没……” “别说了。”许岁轻声打断他。 陈准扭过头。 两人同样是坐着,但许岁比他矮了一大截,她撑着地面跪直身体,稍微高出一些,方便将他的脑袋压进自己胸口。 这是现在她能给他最好的安慰。 许岁轻抚着他的头发:“等一等好吗,也许情况没那么糟。” 她是强大的,能够承托住陈准的大部分重量,那时她坚定地牵着他的手,现在她紧紧抱着他。 陈准没再开口,闭眼安静了会儿,直到对面的门从内打开。 孙时摘下染血的手套,极轻地叹一口气:“进去看看吧。” 没有奇迹,他早就知道的。 第54章 第54章 端午侧躺在铺着无菌垫的桌面上,四肢无力垂下,腰间缠着纱布,由于正处在麻醉中,长长的舌头耷在垫子上。 但它呼吸已经很微弱了,正用力地喘息着。 陈准拎来旁边的椅子,不远不近地坐在它脑袋旁边。 他弓着背,手肘撑在腿上,以便它如果还能清醒,能够再看他一眼。 孙时靠在门边,瞧着他的方向,低声说:“他应该早就知道没有救,不然会直接送去医院的,这里环境并不符合手术条件。” 许岁嗓子噎着什么东西似的,垂下眼来,只点点头回应他。 孙时低叹:“他是想让端午完完整整地离开。” 许岁只觉得浑身脱力。 他的话像把刀子,在她心上乱割。 就在一两个小时前,她眼睁睁看见端午冲破玻璃,与那混蛋滚作一团,匕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尖锐冰冷,然后瞬间没入它的肚子。 她看见端午即使受伤,也没松开那混蛋的肩膀。 还看见它躺在地上抽搐的身体和不断涌出的鲜血。 许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别开了头,先退出去。 孙时也跟着在后面轻轻关上门。 陈准感觉到周围很静,他可以清晰地听到端午的喘息一声慢过一声。 他抬起手,抚摸它的头。 它身上毛发不再油亮光滑,今天刚从医院接回它,他甚至没来得及给它洗个澡。 “端……”他哽咽到叫不全它的名字。 陈准低下头来,很久才再次看向它,它胸口已经没有明显起伏了,眼睛却不知何时半睁开来,正静静望着他,像以往的无数次,无声又眷恋。 陈准额头立即凑过去抵住它的头,很清楚这是最后的告别,他原本想同它聊聊这十年,却忽然意识到一切都不必。 端午是通人性的,它会懂得。 陈准只是交代它:“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做个好孩子。” 端午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鼻子拱了拱他脸颊。 陈准搂着它的身体,另一只手挡住眼睛,这一刻,泣不成声. 转过天来,端午被陈准埋在基地后山的一棵树下。它喜欢这里,夏天时,他们曾在树下乘凉休息,它可以漫山遍野地打滚撒欢,去水库游泳洗澡,玩飞盘,还能和它的德牧朋友追逐打闹。 陈准抬起头来,不禁眯了下眼。 今天天气异常地暖和,阳光明媚,无风也无云。 不久后,整个山坡将会被一片翠绿色覆盖,河水解冻,微风徐徐,能睡在这里,端午一定很满意。 他拍了拍掌心的土,带了下许岁后背,两人一起回基地。 他慢慢走着,没有回头。 值得庆幸的是,基地里大部分狗都被救过来,那几人可能也担心毒狗卖给人吃会出现大问题,所以用药计剂量很小。 现在大多数都在狗舍休息,年纪小身体素质好的几只已经跑出来活动了。 两名义工还在收拾垃圾,华哥走过来拍了拍陈准肩膀,安慰道:“别太自责,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怨你。” 陈准只回拍了下他手臂,什么也没说。 许岁捡起一把被撬坏的锁,扔到对面的垃圾堆,转头看见陈准抬手勾着防护网,正瞧着那几只狗出神。 许岁走回他旁边:“想什么呢?” “我知道不怨我。”陈准十分困惑:“那到底该怨谁?” 许岁说:“偷狗贼的错,我们只是倒霉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陈准泄气地低下头,昨天经历的所有像一记闷棍,将他努力支撑的信念打倒了。 这么些年来,无论是金钱还是精力的付出,根本没那么容易,只是陈准从来都不提。 看着满眼狼藉,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等不来动物保护法,不被大多数人理解和认可,每次救助都有难度,偏偏还雪上加霜被偷狗贼惦记。 他坚持几年的事,被他们顷刻摧毁。他还失去了他的家人。 那他做这一切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陈准放下手来,搭住许岁肩膀:“走吧。” “想去哪里?” “回你那儿睡一觉好吗?” “好。”许岁搂住他的腰,帮他承担一部分重量。 半个月之后,陈准做了一个决定,他解散志愿者微信群,关闭动保基地。 他联系了隔壁市同样在做小动物救助的朋友,打算找时间将现有的几十只猫和狗送去那边寄养。 他做这个决定之前没有同任何人商量,果断干脆,至少表面上没有一丝留恋。 林晓晓电话打来时,许岁正在医院里陪许康透析,许康还没下机,她趁这会儿功夫去便利店买瓶水喝。 林晓晓省去一切客套,她声音听着焦急又有点生气:“许岁姐,你同意陈准关闭基地吗?!” “晓晓,你先冷静点。”许岁安抚她的情绪,又说:“这是他自己的事,不需要我来同意。” “可是,这只是一次意外,我们后面加强防范就能避免,虽然这次对他打击不小,但我记得他挺坚强一个人啊!况且那么多狗都活了下来,南岭还有数不清的流浪动物等着去救助,他怎么能说关就关呢。这个动保基地从大一开始,到现在快五年了,我跟着他一路坚持下来,他也太狠心了吧……” 林晓晓一口气没喘,倒豆子似的说了两分钟。 许岁站在便利店外的砖路上,手里的水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举着电话,轻叹了口气。 林晓晓停顿片刻:“许岁姐,你在听吗?” “在听。” “要不……你劝劝他吧。” 许岁说:“我尊重他的决定。” “……别啊。”林晓晓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失去了端午。” 提起这个,林晓晓鼻子泛酸:“我知道,但是……” 许岁慢慢朝医院大厅的方向走,声音又缓又柔,却坚定地说:“我觉得现在没什么比他的感受更重要,他觉得累,那就歇歇吧。” 沉默一会儿,林晓晓失落道:“只能这样了? “是的。” “那些猫狗下周就要被送走,我实在舍不得。”林晓晓说:“如果有天他后悔,它们也没办法回来了。” 许岁脚步稍微停顿,几秒后才继续往前走。 又聊几句,林晓晓挂了电话,她这才有功夫拧开瓶盖喝几口水。 年后气温回升快,如果没风,还算暖和,一部分年轻人已经换下厚重冬装。 许岁身上暂时还是那件及膝的羽绒服,她快步走入一楼大厅,在等候区随便找了张椅子坐。 白天的医院从来都热闹非凡,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慢慢喝着水。 直至某一刻,她脸上出现放松的表情。 许岁给林晓晓发条微信过去:给他点时间吧。 送达后她收起手机,把空瓶扔进垃圾桶,坐电梯上楼去。 晚上的时候,许岁找陈准视了会儿频。 陈准歪在家中的宽大沙发上,状态看上去与以往差别不大,他垂眼瞥着镜头,挑着唇角笑:“想我了?” 许岁也陪着他笑:“那你想我没有?” 陈准眼睛瞥了下别处,低声:“我爸在呢。” 许岁便收声。 陈准起身上楼,镜头随着他走路不停晃动:“还什么时候回来?” “我好像前天刚走。” “在做什么?”陈准又躺到床上。 “看书。”许岁把镜头对准桌上厚厚的复习资料:“五月份考试。” “有把握吗?” “我本来的专业是不够报考条件的,需要拿到一份工程类专业文凭,招生那边帮忙上了几节课,耽误些时间。”许岁说:“今年不过就明年呗。” 陈准听着,没有接话。 许岁看向另一边的他,也闭口不言。 沉默了会儿,“许岁……”他顿住。 许岁抿了下唇,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提,只是放轻声音:“你乖一点。” 陈准便一笑。 许岁接着道:“你陪我一会儿吧,我一个人看书有点犯困。” 其实她此刻精力十足,却清楚更需要陪伴的是他才对。 她打个哈欠,揉了揉眼。 “行。”陈准翻身侧躺,曲肘垫着脑袋,把手机立在旁边的枕头上:“你看你的,我看着你,如果你打瞌睡,我就提醒你。” “好。” 许岁也同样撑好手机,将镜头端端正正对准自己,她翻开资料,最开始无法集中精力,看了一页半,便也忘记还在视频这回事。 不知不觉,快要十点钟。 父母在旁边房间睡得比较沉,隔着漆黑客厅,隐约听到谁的打呼声。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许岁再抬起眼来,那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她托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他肤色略暗,脸颊处有一点点凹陷,昨天刚剃回寸头的缘故,看上去还稍微有些愣。 “会好的。”许岁小声说。 她调暗床头灯,把手机放在枕边,也躺下睡了。 视频就这样开了一夜. 陈准清晨醒来,手机黑屏,他按两下解锁键,原来是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他坐床上稍微缓了会儿,懒得下楼拿充电线,于是去找备用的那根线。 他拉开抽屉,刚翻了两下,猛地顿住。 许岁送给他的牵引绳夹在两本书中间,这根绳子他没舍得给端午用几次,现在想用已经没机会。 他忽然想起从网上看到的一句话,是说,养宠物就等于亲手埋下一颗悲伤的种子。 陈准没有认真体会过其中含义,这么多年来,他都是竭尽全力去救活,从未悲观,直到有一天他经历切肤之痛。 陈准撑着桌边,好一会儿,默默把抽屉推回去。 又过几天,他去了趟基地。 朋友打来电话,要他整理即将送去那些猫狗的具体信息,包括品种性别和体长体重等。 他在统计数据时,刘叔跟过来,说是有事相求。 陈准听后感到意外。 刘叔儿子现在正读研,毕业之后必定是留在南岭工作,将来也很有可能在这边买房成家。 老两口想离儿子近一些,又不想太近打扰到他的生活。 多年来住在基地这里再好不过,种种菜喂喂狗,有片瓦遮头,日子悠闲,周末儿子过来住两天,吃顿团圆饭已经很满足。 所以刘叔想让陈准把基地交给他们夫妻二人管理,志愿者们仍然可以继续做救助,带回来的流浪动物都由他们喂养。 刘叔掏出一张八万块的存折,说是租金和相关费用。 陈准没动脑子去想这件事的合理性,只寻思着刘叔二人知根知底,如果由他们来接手,一定会善待那些猫狗。 场地是管陈志远借的,本来也没有什么费用。 陈准不要。 刘叔硬是往他手里塞,听意思还打算签个正式合同。 聊了很久,陈准同意了。 他赶紧又给临市的朋友打电话,再三道歉,承诺下次来南岭一定当面赔罪。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他心里痛快许多,也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 一晃眼,两个月过去。 陈准状态终于恢复过来,偶尔还会想端午,他就翻出照片看看,基地那边却再也没去过。 周六早上,他回顺城。 许岁处于考试前的最后阶段,每天都花大部分时间来背书。 陈准也不打扰,上午先陪着郝婉青去趟菜市场,回来摘菜洗菜,吃完饭躺沙发上看会儿电视剧,午休过后再带许康去透析。 小城日子悠闲,待了两天他都不想回南岭。 周日晚上,许岁好心分出点时间给他。 两人再也不用拿遛狗当借口,饭后光明正大地去散步。 郝婉青心中仍有一丝丝不看好他们,满脸不屑:“小破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陈准哄她开心:“您晚点睡,一会儿回来给您带冰激凌。” 郝婉青撇撇嘴:“我可不吃。” 陈准仍旧问:“您要什么口味的?” “什么也不要。” “别问了。”许岁拉他出门:“我知道,雀巢香草的。”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梯,到楼栋口陈准追上一步,手臂勾住她脖颈,先侧头亲了下她脸颊。 许岁搂着他的腰,两人动作亲密地朝小区大门的方向溜达。 四月中下旬,空气里已经有了潮热的感觉,晚风温柔,扑到脸上舒服又惬意。 万物从冰冻中“苏醒”,也包括人类。 小区里左面在跳广场舞,右面是一群玩滑板的小朋友,有饭后遛弯的,也有坐在椅子上聊天的。 等到出了大门后,耳边才算清净下来。 两人很少见的手牵着手,漫无目的走走逛逛。 从路灯旁经过,他们的影子被拉长再缩短然后又拉长。 陈准牵着她的手一同指向地面:“你看看,地上两个影子。” 许岁奇怪道:“怎么了?” “很快就变成一个了。” 许岁大概理解了下他的意思,不禁笑道,“你好油腻。”她向四周瞧瞧,小声警告:“大街上都是人,你可别乱来。” 陈准目光不屑,将她的手换到另一只手上握着,往她身后跨一步,两人的影子重叠,可不就变成一个了。 许岁停下来看着地面:“你好幼稚。” 陈准在她身后问:“失望了?“ 许岁装不懂:“什么?” “以为我想吻你?” 许岁不答,推了推贴近她耳朵的那张脸。 “回头。”陈准命令。 许岁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刚想转头,陈准已经先一步掐住她两颊。 许岁嘴唇被迫嘟起,眼前一晃,他脑袋从后压过来,吻住了她。 刚好对面走来一对老夫妻,可能眼神不太好,停下来好奇地看半天,看清后哎呦一声,边笑着边绕路走开。 许岁脸颊迅速升温,挣了下没挣脱。 身前冲着外面极度缺乏安全感,她索性豁出去转身面对他,在来来往往的街道边,回应这个吻。 不知过多久,两人分开。 陈准近距离瞧了会儿许岁,抬手抹一下她湿润的唇瓣,又将几缕发丝挽到她耳后。 “走吧。”陈准重新牵起她的手。 两人一直往前,穿过路口,竟走到以前上学时每天必过的天桥。 这座天桥有些年头,自打建成始终都没翻新过,每一级台阶都刻满岁月痕迹,桥板拼接处那条一寸宽的缝隙还在,可以非常直观地看到下面的铁道线路,从这之上跨过,总令人产生一种眩晕感。 许岁停下来,探头往下看,但是夜里黑漆漆,她什么也没看到。 另一边的拐弯处,仍然是卖活珠子的烧烤摊,老板全年无休地守着这个小小角落。 两人朝那方向走去。 陈准瞧着不远处那盏孤灯,问许岁:“《水浒传》你最后读完没有?”当年就是因为这本书,他们在天桥上打的赌。 “读完了。” “怎么会喜欢这类书?” 许岁回忆了下当时的心境,不怕他笑话:“我想穿越过去,冲上梁山,揭竿起义。” 陈准表情有些扭曲:“孙二娘啊?” “怎么也鲁智深,当得起‘替天行道’四个字。” 陈准忍俊不禁,转过头来,抬手摸着她顺滑的头发:“挺精致一小姑娘,可不行这么粗鲁的。” 许岁也笑起来。 他们走到烧烤摊,在小方桌前坐下来,聊了几句,老板竟还对陈准有印象,一时感叹岁月不饶人。 陈准点了两瓶汽水、一条烤鱿鱼和三个活珠子,老板见到常客很开心,另外又送两个。 陈准慢慢剥着活珠子:“你要不要?” “不要。”许岁仍然抗拒这东西,虽然听说它味道很鲜美:“你待会儿别想再亲我。” 陈准哼道:“谁亲你。” 许岁没理他,托着下巴看向桥下。 微风缓缓吹来,空气里都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陈准剥好的那颗到底没有吃,他手肘搭着膝盖,目光和她定在一处。 远方灯光闪烁,一行青烟在林间弥漫开来,伴着鸣笛声,有列火车驶向这边。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小时候的无聊游戏。 许岁说:“输了我吃活珠子,赢了你背我下天桥?”赌注和当年一模一样。 陈准瞧着眼前这人,她双眼水润,唇角上扬,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目光,许多年过去,仍然未变。 在她面前,他大概就是如此没出息。 “不如赌个大的。”陈准说。 “有多大?” “我输了随你处置,但我赢了,”停顿片刻,陈准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你嫁给我。” 许岁一愣,心跳如鼓。 她视线转向这边,看见灯光从侧面打来,他高挺的鼻翼将面孔分割成两部分,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那双眼像含了许多种情绪,将她牢牢锁在视线中。 “不敢赌?”陈准追问。 许岁想借喝汽水的动作掩盖情绪,谁想刚喝一口就呛的咳起来。 陈准帮她拍着背:“算了……” “有什么不敢。”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害怕他听不清,许岁清了清嗓子:“来吧。” 伴随着长长的鸣笛声,那列火车缓缓驶近。 他们分别给出猜测数字,再在火车行至脚下时准确数出来,最接近的那人赢。 许岁说:“13节,我赢了。” 陈准脸颊略绷,眼神瞬间暗淡下去,他摊一摊手:“听你的。” 许岁一时没说话,她托着腮,视线追着那列走远的火车,一阵微风起,拂起她额前碎发。 她看回他:“就罚你……娶我?” 陈准蓦地抬起头,外面嘈杂,她声音不大,他害怕自己听错了,可那两个字又的确真切地传入他耳中。 陈准紧紧盯着眼前这人,良久,探身掐住她后脖子,他没有说些至死不渝的承诺,也没激烈地亲吻她,他只勾紧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此刻,没什么比这个拥抱更充满力量,陈准把脸埋进她颈窝:“许岁,谁反悔谁遭报应。”他温柔地说。 这天回去,陈准背着许岁下天桥。 多年以后的这副肩膀已经宽阔到足够撑起她的重量。 许岁枕着他肩头,还有些迷糊,“我们只是散个步,就把终身大事决定了?” 陈准好心提醒:“后悔的人遭天谴。” 许岁赶紧闭紧嘴巴,她趴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的,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她埋怨道:“那时候你把我摔的别提有多惨,手肘和膝盖蹭破了,还差点以为自己脑震荡。我疼得直掉眼泪,你却一转头溜走了。” 陈准步伐稳健:“以后不会了。” “我比那时候重很多。” “刚刚好。”陈准捏了捏她大腿:“我喜欢有肉的。” “猪更有肉。” “猪没你香。” 许岁轻哼一声,这个比较就算赢了,她好像也没那么开心。 两人说着无聊的话,走完台阶陈准仍背着她。 这里到铁路家属楼大概十分钟路程,陈准不觉得累,直到离小区门口还剩几米远,他才将她放下来。 后来的某天,陈志远正式登门拜访,和许康夫妻谈论两个孩子的婚事。 起先郝婉青还有点别扭,背地里许康的一句话令她彻底无话可说,他说:“就当为我,在我闭眼前,想看着女儿成家。” 所以两人婚期顺利定下来,刚好是转过年的青年节那天。 五月份,许岁参加了二级建造师考试,她背题时间短,考前准备不太充沛,很遗憾挂了一科,打算明年继续考。 半个月后,她搬回南岭住。 许康身体状况算不上好,也不算太坏,实在没必要让她继续耗在顺城。 后来许岁想到一个把彼此都照顾到的办法。她在医院附近给两人租了套一室的电梯房,解决了许康上楼困难的问题,距医院五分钟路程,郝婉青可以直接推着轮椅带许康去透析,不用叫车了,更不用每次都低三下四求人帮忙。 而许岁也可以暂时放下心来,回归年轻人该有的生活。 这一年入夏那几天,恰好是个周末。 许岁和陈准开车回来,带着父母两人去钓鱼。 钓点在郊外,再往前开两公里就是瑶山,他们上学时每个暑假都会过来游玩几次。 此时快到中午,温度升的很快。 天空是纯粹的蔚蓝色,干净到没有一丝浮云。 陈准把渔具从车上搬下来,支好折椅,又撑好遮阳伞。 钓鱼宜静,他们在旁边嘀嘀咕咕,蜜蜂一样闹的人无法沉下心,所以郝婉青替许康赶走他们。 刚好他们想去瑶山走一走,便开车前往。 快到山脚下时,游客渐多,车子行进速度有些慢,许岁转头看着路边:“好多卖氢气球的。” “是氦气,氢气容易爆炸。”陈准问:“给你买一个?” “我又不是小孩子。” “想要什么图案的?” “太阳花吧。”她想都没想,其实早就看中了那一个。 陈准笑笑,趁着排队进停车场的功夫降下车窗。 他手臂搭着窗框,探头冲路边小贩说:“上面最大的那个。” “好嘞。”小贩边解绳子边把身前挂的二维码亮出来叫他扫。 买完气球,前面还有卖泡泡棒的。 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但陈准仍然给她买了一个。 瑶山不算陡峭,徒步上去大概需要一小时,山脚下的草地上有游客搭起帐篷,对面山泉水引来小孩子嬉戏。 许岁和陈准时间不太自由,所以坐电瓶车直接到山顶。 山顶有一座庙,香火鼎盛。 听说很多附近城市的香客都来许愿祈福。 两人没进去,只是绕着寺庙周围走了走,东面的护栏下最险峻,眼前的风景也最辽阔。 山风不燥,扑面而来,像是对身心的一种洗礼。 两人站在护栏边,望着视野里的一切,无言良久。 后来有些游客聚集到这边,接连发出感叹。 陈准拉着许岁往旁边避了避,问她:“工作找的怎么样?” 许岁说:“见过之前公司的刘总,那个项目前景一般,所以还在考虑。” “不如来酒厂,咱爸需要人帮他。” 许岁看他一眼:“不是有你?” “你和我左膀右臂,架空老头,厂子就是咱的了。” 许岁笑起来,嘴角那抹弧度简直比迎面而来的阳光还要灿烂,山风在她颊边停留,那几缕发丝肆意舞动着。 她晃了晃手机,声音轻快道:“我录音了哦,一会儿就……” 她话没说完,陈准忽然低头吻她,却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就怎样?”他含笑问她。 “你这是色/诱?” “管用吗?” “要再亲一亲才知道。”许岁嫌那个吻太短,便垫脚搂着他脖子触上他的唇。 有些事当做玩笑说一说也就过去了,许岁有自己的打算。酒厂她不会去,两个人无论多相爱,女人总要有一份独立事业,即使可攀附的大树牢不可撼,也绝对不能做那根藤。 游客们来了又走,渐渐的,这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许岁拧开手里的泡泡棒,举高手臂,让风穿过那些小孔,把五彩缤纷的泡泡带向远方。 陈准看着她玩,隔了会儿,他朝寺庙的方向抬抬下巴:“写个许愿牌去?” 许岁又蘸一下泡泡水:“你以前写过吗?” “没有。”陈准问:“你呢?” “我也没有。” 陈准直起身:“你等着,我去拿两个过来。” 许愿牌是免费的,但陈准往功德箱里投了一百块。 他和许岁来到树下,这棵百年古树枝繁叶茂,枝桠坠满系着红色丝带的木牌,承载了无数人的祈求及心愿。 两人背对彼此,往牌子上写下一句话,然后各自抛起,将之挂上树枝。 陈准走过来几步,搂着许岁,两人共同抬头,入眼皆是红色。 原本还想多逗留一会儿,但是郝婉青的电话打过来,说许康有些累,叫他们尽快回去。 于是两人准备下山。 陈准从司机那儿买来电瓶车车票,坐回许岁旁边:“刚才你在牌子上写的什么?” “你呢?”她反问。 “夜夜都干,三年抱俩。” “不要脸。”许岁说。 陈准笑了笑:“说说你的。” “和你写的一样。” 陈准挺开心:“也想夜夜来?你吃不吃得消?” 许岁懒得搭理他。 他写了什么她怎么会知道,陈准正经道:“谁信。” “爱信不信。”许岁靠着他肩膀,没再开口。 电瓶车启动,向山下一路疾驰。 古树渐渐远去,它就像个孤独的人,默默矗立在山顶。 一阵风来,那些红丝带缓缓飘动,木牌也陀螺一样旋转不停。 阳光从树叶缝隙透过来,恰好照在一块木牌上,上面这样写着:“爱一个人,就有始有终吧。” 而不远处的另一块牌子上有五个字:“他愿皆我愿。” 正文完 【正文完】 端午侧躺在铺着无菌垫的桌面上,四肢无力垂下,腰间缠着纱布,由于正处在麻醉中,长长的舌头耷在垫子上。 但它呼吸已经很微弱了,正用力地喘息着。 陈准拎来旁边的椅子,不远不近地坐在它脑袋旁边。 他弓着背,手肘撑在腿上,以便它如果还能清醒,能够再看他一眼。 孙时靠在门边,瞧着他的方向,低声说:“他应该早就知道没有救,不然会直接送去医院的,这里环境并不符合手术条件。” 许岁嗓子噎着什么东西似的,垂下眼来,只点点头回应他。 孙时低叹:“他是想让端午完完整整地离开。” 许岁只觉得浑身脱力。 他的话像把刀子,在她心上乱割。 就在一两个小时前,她眼睁睁看见端午冲破玻璃,与那混蛋滚作一团,匕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尖锐冰冷,然后瞬间没入它的肚子。 她看见端午即使受伤,也没松开那混蛋的肩膀。 还看见它躺在地上抽搐的身体和不断涌出的鲜血。 许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别开了头,先退出去。 孙时也跟着在后面轻轻关上门。 陈准感觉到周围很静,他可以清晰地听到端午的喘息一声慢过一声。 他抬起手,抚摸它的头。 它身上毛发不再油亮光滑,今天刚从医院接回它,他甚至没来得及给它洗个澡。 “端……”他哽咽到叫不全它的名字。 陈准低下头来,很久才再次看向它,它胸口已经没有明显起伏了,眼睛却不知何时半睁开来,正静静望着他,像以往的无数次,无声又眷恋。 陈准额头立即凑过去抵住它的头,很清楚这是最后的告别,他原本想同它聊聊这十年,却忽然意识到一切都不必。 端午是通人性的,它会懂得。 陈准只是交代它:“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做个好孩子。” 端午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鼻子拱了拱他脸颊。 陈准搂着它的身体,另一只手挡住眼睛,这一刻,泣不成声. 转过天来,端午被陈准埋在基地后山的一棵树下。它喜欢这里,夏天时,他们曾在树下乘凉休息,它可以漫山遍野地打滚撒欢,去水库游泳洗澡,玩飞盘,还能和它的德牧朋友追逐打闹。 陈准抬起头来,不禁眯了下眼。 今天天气异常地暖和,阳光明媚,无风也无云。 不久后,整个山坡将会被一片翠绿色覆盖,河水解冻,微风徐徐,能睡在这里,端午一定很满意。 他拍了拍掌心的土,带了下许岁后背,两人一起回基地。 他慢慢走着,没有回头。 值得庆幸的是,基地里大部分狗都被救过来,那几人可能也担心毒狗卖给人吃会出现大问题,所以用药计剂量很小。 现在大多数都在狗舍休息,年纪小身体素质好的几只已经跑出来活动了。 两名义工还在收拾垃圾,华哥走过来拍了拍陈准肩膀,安慰道:“别太自责,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怨你。” 陈准只回拍了下他手臂,什么也没说。 许岁捡起一把被撬坏的锁,扔到对面的垃圾堆,转头看见陈准抬手勾着防护网,正瞧着那几只狗出神。 许岁走回他旁边:“想什么呢?” “我知道不怨我。”陈准十分困惑:“那到底该怨谁?” 许岁说:“偷狗贼的错,我们只是倒霉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陈准泄气地低下头,昨天经历的所有像一记闷棍,将他努力支撑的信念打倒了。 这么些年来,无论是金钱还是精力的付出,根本没那么容易,只是陈准从来都不提。 看着满眼狼藉,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等不来动物保护法,不被大多数人理解和认可,每次救助都有难度,偏偏还雪上加霜被偷狗贼惦记。 他坚持几年的事,被他们顷刻摧毁。他还失去了他的家人。 那他做这一切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陈准放下手来,搭住许岁肩膀:“走吧。” “想去哪里?” “回你那儿睡一觉好吗?” “好。”许岁搂住他的腰,帮他承担一部分重量。 半个月之后,陈准做了一个决定,他解散志愿者微信群,关闭动保基地。 他联系了隔壁市同样在做小动物救助的朋友,打算找时间将现有的几十只猫和狗送去那边寄养。 他做这个决定之前没有同任何人商量,果断干脆,至少表面上没有一丝留恋。 林晓晓电话打来时,许岁正在医院里陪许康透析,许康还没下机,她趁这会儿功夫去便利店买瓶水喝。 林晓晓省去一切客套,她声音听着焦急又有点生气:“许岁姐,你同意陈准关闭基地吗?!” “晓晓,你先冷静点。”许岁安抚她的情绪,又说:“这是他自己的事,不需要我来同意。” “可是,这只是一次意外,我们后面加强防范就能避免,虽然这次对他打击不小,但我记得他挺坚强一个人啊!况且那么多狗都活了下来,南岭还有数不清的流浪动物等着去救助,他怎么能说关就关呢。这个动保基地从大一开始,到现在快五年了,我跟着他一路坚持下来,他也太狠心了吧……” 林晓晓一口气没喘,倒豆子似的说了两分钟。 许岁站在便利店外的砖路上,手里的水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举着电话,轻叹了口气。 林晓晓停顿片刻:“许岁姐,你在听吗?” “在听。” “要不……你劝劝他吧。” 许岁说:“我尊重他的决定。” “……别啊。”林晓晓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失去了端午。” 提起这个,林晓晓鼻子泛酸:“我知道,但是……” 许岁慢慢朝医院大厅的方向走,声音又缓又柔,却坚定地说:“我觉得现在没什么比他的感受更重要,他觉得累,那就歇歇吧。” 沉默一会儿,林晓晓失落道:“只能这样了? “是的。” “那些猫狗下周就要被送走,我实在舍不得。”林晓晓说:“如果有天他后悔,它们也没办法回来了。” 许岁脚步稍微停顿,几秒后才继续往前走。 又聊几句,林晓晓挂了电话,她这才有功夫拧开瓶盖喝几口水。 年后气温回升快,如果没风,还算暖和,一部分年轻人已经换下厚重冬装。 许岁身上暂时还是那件及膝的羽绒服,她快步走入一楼大厅,在等候区随便找了张椅子坐。 白天的医院从来都热闹非凡,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慢慢喝着水。 直至某一刻,她脸上出现放松的表情。 许岁给林晓晓发条微信过去:给他点时间吧。 送达后她收起手机,把空瓶扔进垃圾桶,坐电梯上楼去。 晚上的时候,许岁找陈准视了会儿频。 陈准歪在家中的宽大沙发上,状态看上去与以往差别不大,他垂眼瞥着镜头,挑着唇角笑:“想我了?” 许岁也陪着他笑:“那你想我没有?” 陈准眼睛瞥了下别处,低声:“我爸在呢。” 许岁便收声。 陈准起身上楼,镜头随着他走路不停晃动:“还什么时候回来?” “我好像前天刚走。” “在做什么?”陈准又躺到床上。 “看书。”许岁把镜头对准桌上厚厚的复习资料:“五月份考试。” “有把握吗?” “我本来的专业是不够报考条件的,需要拿到一份工程类专业文凭,招生那边帮忙上了几节课,耽误些时间。”许岁说:“今年不过就明年呗。” 陈准听着,没有接话。 许岁看向另一边的他,也闭口不言。 沉默了会儿,“许岁……”他顿住。 许岁抿了下唇,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提,只是放轻声音:“你乖一点。” 陈准便一笑。 许岁接着道:“你陪我一会儿吧,我一个人看书有点犯困。” 其实她此刻精力十足,却清楚更需要陪伴的是他才对。 她打个哈欠,揉了揉眼。 “行。”陈准翻身侧躺,曲肘垫着脑袋,把手机立在旁边的枕头上:“你看你的,我看着你,如果你打瞌睡,我就提醒你。” “好。” 许岁也同样撑好手机,将镜头端端正正对准自己,她翻开资料,最开始无法集中精力,看了一页半,便也忘记还在视频这回事。 不知不觉,快要十点钟。 父母在旁边房间睡得比较沉,隔着漆黑客厅,隐约听到谁的打呼声。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许岁再抬起眼来,那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她托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他肤色略暗,脸颊处有一点点凹陷,昨天刚剃回寸头的缘故,看上去还稍微有些愣。 “会好的。”许岁小声说。 她调暗床头灯,把手机放在枕边,也躺下睡了。 视频就这样开了一夜. 陈准清晨醒来,手机黑屏,他按两下解锁键,原来是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他坐床上稍微缓了会儿,懒得下楼拿充电线,于是去找备用的那根线。 他拉开抽屉,刚翻了两下,猛地顿住。 许岁送给他的牵引绳夹在两本书中间,这根绳子他没舍得给端午用几次,现在想用已经没机会。 他忽然想起从网上看到的一句话,是说,养宠物就等于亲手埋下一颗悲伤的种子。 陈准没有认真体会过其中含义,这么多年来,他都是竭尽全力去救活,从未悲观,直到有一天他经历切肤之痛。 陈准撑着桌边,好一会儿,默默把抽屉推回去。 又过几天,他去了趟基地。 朋友打来电话,要他整理即将送去那些猫狗的具体信息,包括品种性别和体长体重等。 他在统计数据时,刘叔跟过来,说是有事相求。 陈准听后感到意外。 刘叔儿子现在正读研,毕业之后必定是留在南岭工作,将来也很有可能在这边买房成家。 老两口想离儿子近一些,又不想太近打扰到他的生活。 多年来住在基地这里再好不过,种种菜喂喂狗,有片瓦遮头,日子悠闲,周末儿子过来住两天,吃顿团圆饭已经很满足。 所以刘叔想让陈准把基地交给他们夫妻二人管理,志愿者们仍然可以继续做救助,带回来的流浪动物都由他们喂养。 刘叔掏出一张八万块的存折,说是租金和相关费用。 陈准没动脑子去想这件事的合理性,只寻思着刘叔二人知根知底,如果由他们来接手,一定会善待那些猫狗。 场地是管陈志远借的,本来也没有什么费用。 陈准不要。 刘叔硬是往他手里塞,听意思还打算签个正式合同。 聊了很久,陈准同意了。 他赶紧又给临市的朋友打电话,再三道歉,承诺下次来南岭一定当面赔罪。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他心里痛快许多,也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 一晃眼,两个月过去。 陈准状态终于恢复过来,偶尔还会想端午,他就翻出照片看看,基地那边却再也没去过。 周六早上,他回顺城。 许岁处于考试前的最后阶段,每天都花大部分时间来背书。 陈准也不打扰,上午先陪着郝婉青去趟菜市场,回来摘菜洗菜,吃完饭躺沙发上看会儿电视剧,午休过后再带许康去透析。 小城日子悠闲,待了两天他都不想回南岭。 周日晚上,许岁好心分出点时间给他。 两人再也不用拿遛狗当借口,饭后光明正大地去散步。 郝婉青心中仍有一丝丝不看好他们,满脸不屑:“小破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陈准哄她开心:“您晚点睡,一会儿回来给您带冰激凌。” 郝婉青撇撇嘴:“我可不吃。” 陈准仍旧问:“您要什么口味的?” “什么也不要。” “别问了。”许岁拉他出门:“我知道,雀巢香草的。”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梯,到楼栋口陈准追上一步,手臂勾住她脖颈,先侧头亲了下她脸颊。 许岁搂着他的腰,两人动作亲密地朝小区大门的方向溜达。 四月中下旬,空气里已经有了潮热的感觉,晚风温柔,扑到脸上舒服又惬意。 万物从冰冻中“苏醒”,也包括人类。 小区里左面在跳广场舞,右面是一群玩滑板的小朋友,有饭后遛弯的,也有坐在椅子上聊天的。 等到出了大门后,耳边才算清净下来。 两人很少见的手牵着手,漫无目的走走逛逛。 从路灯旁经过,他们的影子被拉长再缩短然后又拉长。 陈准牵着她的手一同指向地面:“你看看,地上两个影子。” 许岁奇怪道:“怎么了?” “很快就变成一个了。” 许岁大概理解了下他的意思,不禁笑道,“你好油腻。”她向四周瞧瞧,小声警告:“大街上都是人,你可别乱来。” 陈准目光不屑,将她的手换到另一只手上握着,往她身后跨一步,两人的影子重叠,可不就变成一个了。 许岁停下来看着地面:“你好幼稚。” 陈准在她身后问:“失望了?“ 许岁装不懂:“什么?” “以为我想吻你?” 许岁不答,推了推贴近她耳朵的那张脸。 “回头。”陈准命令。 许岁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刚想转头,陈准已经先一步掐住她两颊。 许岁嘴唇被迫嘟起,眼前一晃,他脑袋从后压过来,吻住了她。 刚好对面走来一对老夫妻,可能眼神不太好,停下来好奇地看半天,看清后哎呦一声,边笑着边绕路走开。 许岁脸颊迅速升温,挣了下没挣脱。 身前冲着外面极度缺乏安全感,她索性豁出去转身面对他,在来来往往的街道边,回应这个吻。 不知过多久,两人分开。 陈准近距离瞧了会儿许岁,抬手抹一下她湿润的唇瓣,又将几缕发丝挽到她耳后。 “走吧。”陈准重新牵起她的手。 两人一直往前,穿过路口,竟走到以前上学时每天必过的天桥。 这座天桥有些年头,自打建成始终都没翻新过,每一级台阶都刻满岁月痕迹,桥板拼接处那条一寸宽的缝隙还在,可以非常直观地看到下面的铁道线路,从这之上跨过,总令人产生一种眩晕感。 许岁停下来,探头往下看,但是夜里黑漆漆,她什么也没看到。 另一边的拐弯处,仍然是卖活珠子的烧烤摊,老板全年无休地守着这个小小角落。 两人朝那方向走去。 陈准瞧着不远处那盏孤灯,问许岁:“《水浒传》你最后读完没有?”当年就是因为这本书,他们在天桥上打的赌。 “读完了。” “怎么会喜欢这类书?” 许岁回忆了下当时的心境,不怕他笑话:“我想穿越过去,冲上梁山,揭竿起义。” 陈准表情有些扭曲:“孙二娘啊?” “怎么也鲁智深,当得起‘替天行道’四个字。” 陈准忍俊不禁,转过头来,抬手摸着她顺滑的头发:“挺精致一小姑娘,可不行这么粗鲁的。” 许岁也笑起来。 他们走到烧烤摊,在小方桌前坐下来,聊了几句,老板竟还对陈准有印象,一时感叹岁月不饶人。 陈准点了两瓶汽水、一条烤鱿鱼和三个活珠子,老板见到常客很开心,另外又送两个。 陈准慢慢剥着活珠子:“你要不要?” “不要。”许岁仍然抗拒这东西,虽然听说它味道很鲜美:“你待会儿别想再亲我。” 陈准哼道:“谁亲你。” 许岁没理他,托着下巴看向桥下。 微风缓缓吹来,空气里都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陈准剥好的那颗到底没有吃,他手肘搭着膝盖,目光和她定在一处。 远方灯光闪烁,一行青烟在林间弥漫开来,伴着鸣笛声,有列火车驶向这边。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小时候的无聊游戏。 许岁说:“输了我吃活珠子,赢了你背我下天桥?”赌注和当年一模一样。 陈准瞧着眼前这人,她双眼水润,唇角上扬,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目光,许多年过去,仍然未变。 在她面前,他大概就是如此没出息。 “不如赌个大的。”陈准说。 “有多大?” “我输了随你处置,但我赢了,”停顿片刻,陈准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你嫁给我。” 许岁一愣,心跳如鼓。 她视线转向这边,看见灯光从侧面打来,他高挺的鼻翼将面孔分割成两部分,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那双眼像含了许多种情绪,将她牢牢锁在视线中。 “不敢赌?”陈准追问。 许岁想借喝汽水的动作掩盖情绪,谁想刚喝一口就呛的咳起来。 陈准帮她拍着背:“算了……” “有什么不敢。”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害怕他听不清,许岁清了清嗓子:“来吧。” 伴随着长长的鸣笛声,那列火车缓缓驶近。 他们分别给出猜测数字,再在火车行至脚下时准确数出来,最接近的那人赢。 许岁说:“13节,我赢了。” 陈准脸颊略绷,眼神瞬间暗淡下去,他摊一摊手:“听你的。” 许岁一时没说话,她托着腮,视线追着那列走远的火车,一阵微风起,拂起她额前碎发。 她看回他:“就罚你……娶我?” 陈准蓦地抬起头,外面嘈杂,她声音不大,他害怕自己听错了,可那两个字又的确真切地传入他耳中。 陈准紧紧盯着眼前这人,良久,探身掐住她后脖子,他没有说些至死不渝的承诺,也没激烈地亲吻她,他只勾紧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此刻,没什么比这个拥抱更充满力量,陈准把脸埋进她颈窝:“许岁,谁反悔谁遭报应。”他温柔地说。 这天回去,陈准背着许岁下天桥。 多年以后的这副肩膀已经宽阔到足够撑起她的重量。 许岁枕着他肩头,还有些迷糊,“我们只是散个步,就把终身大事决定了?” 陈准好心提醒:“后悔的人遭天谴。” 许岁赶紧闭紧嘴巴,她趴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的,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她埋怨道:“那时候你把我摔的别提有多惨,手肘和膝盖蹭破了,还差点以为自己脑震荡。我疼得直掉眼泪,你却一转头溜走了。” 陈准步伐稳健:“以后不会了。” “我比那时候重很多。” “刚刚好。”陈准捏了捏她大腿:“我喜欢有肉的。” “猪更有肉。” “猪没你香。” 许岁轻哼一声,这个比较就算赢了,她好像也没那么开心。 两人说着无聊的话,走完台阶陈准仍背着她。 这里到铁路家属楼大概十分钟路程,陈准不觉得累,直到离小区门口还剩几米远,他才将她放下来。 后来的某天,陈志远正式登门拜访,和许康夫妻谈论两个孩子的婚事。 起先郝婉青还有点别扭,背地里许康的一句话令她彻底无话可说,他说:“就当为我,在我闭眼前,想看着女儿成家。” 所以两人婚期顺利定下来,刚好是转过年的青年节那天。 五月份,许岁参加了二级建造师考试,她背题时间短,考前准备不太充沛,很遗憾挂了一科,打算明年继续考。 半个月后,她搬回南岭住。 许康身体状况算不上好,也不算太坏,实在没必要让她继续耗在顺城。 后来许岁想到一个把彼此都照顾到的办法。她在医院附近给两人租了套一室的电梯房,解决了许康上楼困难的问题,距医院五分钟路程,郝婉青可以直接推着轮椅带许康去透析,不用叫车了,更不用每次都低三下四求人帮忙。 而许岁也可以暂时放下心来,回归年轻人该有的生活。 这一年入夏那几天,恰好是个周末。 许岁和陈准开车回来,带着父母两人去钓鱼。 钓点在郊外,再往前开两公里就是瑶山,他们上学时每个暑假都会过来游玩几次。 此时快到中午,温度升的很快。 天空是纯粹的蔚蓝色,干净到没有一丝浮云。 陈准把渔具从车上搬下来,支好折椅,又撑好遮阳伞。 钓鱼宜静,他们在旁边嘀嘀咕咕,蜜蜂一样闹的人无法沉下心,所以郝婉青替许康赶走他们。 刚好他们想去瑶山走一走,便开车前往。 快到山脚下时,游客渐多,车子行进速度有些慢,许岁转头看着路边:“好多卖氢气球的。” “是氦气,氢气容易爆炸。”陈准问:“给你买一个?” “我又不是小孩子。” “想要什么图案的?” “太阳花吧。”她想都没想,其实早就看中了那一个。 陈准笑笑,趁着排队进停车场的功夫降下车窗。 他手臂搭着窗框,探头冲路边小贩说:“上面最大的那个。” “好嘞。”小贩边解绳子边把身前挂的二维码亮出来叫他扫。 买完气球,前面还有卖泡泡棒的。 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但陈准仍然给她买了一个。 瑶山不算陡峭,徒步上去大概需要一小时,山脚下的草地上有游客搭起帐篷,对面山泉水引来小孩子嬉戏。 许岁和陈准时间不太自由,所以坐电瓶车直接到山顶。 山顶有一座庙,香火鼎盛。 听说很多附近城市的香客都来许愿祈福。 两人没进去,只是绕着寺庙周围走了走,东面的护栏下最险峻,眼前的风景也最辽阔。 山风不燥,扑面而来,像是对身心的一种洗礼。 两人站在护栏边,望着视野里的一切,无言良久。 后来有些游客聚集到这边,接连发出感叹。 陈准拉着许岁往旁边避了避,问她:“工作找的怎么样?” 许岁说:“见过之前公司的刘总,那个项目前景一般,所以还在考虑。” “不如来酒厂,咱爸需要人帮他。” 许岁看他一眼:“不是有你?” “你和我左膀右臂,架空老头,厂子就是咱的了。” 许岁笑起来,嘴角那抹弧度简直比迎面而来的阳光还要灿烂,山风在她颊边停留,那几缕发丝肆意舞动着。 她晃了晃手机,声音轻快道:“我录音了哦,一会儿就……” 她话没说完,陈准忽然低头吻她,却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就怎样?”他含笑问她。 “你这是色/诱?” “管用吗?” “要再亲一亲才知道。”许岁嫌那个吻太短,便垫脚搂着他脖子触上他的唇。 有些事当做玩笑说一说也就过去了,许岁有自己的打算。酒厂她不会去,两个人无论多相爱,女人总要有一份独立事业,即使可攀附的大树牢不可撼,也绝对不能做那根藤。 游客们来了又走,渐渐的,这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许岁拧开手里的泡泡棒,举高手臂,让风穿过那些小孔,把五彩缤纷的泡泡带向远方。 陈准看着她玩,隔了会儿,他朝寺庙的方向抬抬下巴:“写个许愿牌去?” 许岁又蘸一下泡泡水:“你以前写过吗?” “没有。”陈准问:“你呢?” “我也没有。” 陈准直起身:“你等着,我去拿两个过来。” 许愿牌是免费的,但陈准往功德箱里投了一百块。 他和许岁来到树下,这棵百年古树枝繁叶茂,枝桠坠满系着红色丝带的木牌,承载了无数人的祈求及心愿。 两人背对彼此,往牌子上写下一句话,然后各自抛起,将之挂上树枝。 陈准走过来几步,搂着许岁,两人共同抬头,入眼皆是红色。 原本还想多逗留一会儿,但是郝婉青的电话打过来,说许康有些累,叫他们尽快回去。 于是两人准备下山。 陈准从司机那儿买来电瓶车车票,坐回许岁旁边:“刚才你在牌子上写的什么?” “你呢?”她反问。 “夜夜都干,三年抱俩。” “不要脸。”许岁说。 陈准笑了笑:“说说你的。” “和你写的一样。” 陈准挺开心:“也想夜夜来?你吃不吃得消?” 许岁懒得搭理他。 他写了什么她怎么会知道,陈准正经道:“谁信。” “爱信不信。”许岁靠着他肩膀,没再开口。 电瓶车启动,向山下一路疾驰。 古树渐渐远去,它就像个孤独的人,默默矗立在山顶。 一阵风来,那些红丝带缓缓飘动,木牌也陀螺一样旋转不停。 阳光从树叶缝隙透过来,恰好照在一块木牌上,上面这样写着:“爱一个人,就有始有终吧。” 而不远处的另一块牌子上有五个字:“他愿皆我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