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只爱假千金?重生我转身回皇家》 第二百七十一章 倚仗 她的女儿,当配得上世上最好的儿郎。 她不是对裴定不满。 即便是世上最优秀的都男子求娶,她也不舍得将阿鸾嫁出去。 但她看得出两个孩子两情相悦,她这个做母亲的本就亏欠孩子许多,怎能再做出活拆鸳鸯的事儿。 她只能以长辈的身份敦敦教诲,“你们还年轻,在一起经历的也不多,或许成婚过个几年,感情就淡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母后都不会反对,母后只希望你这一生平安喜乐,任何时候都不要委屈自己,母后永远是你的倚仗。” 谢鸾知道皇后说这些都是为了她好,眸中闪着坚定,“母后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母后若是舍不得我,我便向父皇请旨将婚期延后,在宫里陪母后两年。” 皇后擦擦眼泪,“好,好。” 从未央宫回来,含章殿的宫人都在院子里迎接他们的新主子。 除了从前在皇后宫里伺候的那几个,其余瞧着眼生的,都是皇帝和太后拨来的。 谢鸾随意交代了几句,而后指了皇后拨来的一个嬷嬷管事,便让他们退下,叫了浮蕊进来。 淮安王府。 昨儿从宫里回来,裴定便派了亲信前往江州查五年前的事,今日才寻着机会将谢鸾的身世告诉裴宁。 “什么?” 裴宁刚从练兵场回来,听闻谢鸾的身世,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咳了半天,才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惜云手腕上的胎记是假的,阿鸾才是陛下和皇后的女儿,那你和阿鸾的婚事,不行——” 她坐着缓了会儿便急着出门,一边往外走,一边喊道:“管家,备马!” 裴定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阿姐,你去哪儿?” “进宫。” 裴定额角青筋跳了跳,“阿鸾和陛下皇后才相认,你这会儿进宫做什么?” 裴宁停下脚步,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瞅着他,“人家现在是公主了,你拿什么娶人家?” “我……” “陛下和皇后会这般轻易把唯一的公主下嫁给你?” 裴定拧眉沉思,旋即恍然大悟,“你是担心皇家反悔,特意进宫帮我稳住这桩婚事?不用担心,圣旨已下,岂有收回的道理。” “……” 裴宁没忍住冷笑出声,“我是进宫请陛下收回旨意。” 裴定脸色变了变。 “与其等着被皇家退婚,回头被人笑话,倒如主动退一步,也好保住咱们王府的名声。” 说着,她便要翻身上马。 裴定回过神,忙上前拦着她,斩钉截铁道:“不行,这婚不可退。” “让开。”裴宁倾了倾身子,“要不然,你和我一块进宫?” 裴定半步不肯退让,“琴也送了,爹娘的牌位也拜过了,她是公主也好,乞丐也罢,我都娶定了。” 裴宁气噎,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你想娶,那也得人家愿意把公主嫁给你,旁的我就不说了,咋儿你向陛下请旨赐婚,就你那态度,我都替你捏一把汗……我要是陛下,没当众发落你就不错了,还把公主嫁给你……” “我不管,”裴定一口打断,“阿鸾已经答应了。” 眼看着裴宁就要发作,管家忙上前说和,“陛下允了这桩婚事不错,可圣旨上清清楚楚楚写着,咱们世子要娶的是一个乡下女,与公主有何干系?” “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裴宁若有所思,当即翻身下马,把马鞭丢给管家,“日后皇家想反悔,就这么说。” 管家捧着马鞭,偷偷往裴定那边看一样,只觉脖颈一凉,忙不迭跟上裴宁。 瞧见自家世子黑如锅底的脸色,云禾摸了摸鼻子,“那什么……反正您也不想做什么驸马,多憋屈啊,好在您和谢大姑娘尚未大婚,一切还来的及。” 裴定似笑非笑,“我何时说过,我不想做驸马?” 云禾脑袋一热,豁出去了,“按我朝律令,驸马不得参与朝政,郡主也是为了您好。” 半晌,裴定未出一言。 云禾以为他听进去了,趁热打铁,“谢大姑娘固然好,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还想多说两句,对方忽然抬起头来,目光锋利如刀。 云禾忙噤了声。 裴定负手进了王府,“宫中可有消息?” 云禾轻声嘟囔,“您倒不如直接问谢大姑娘,不对,如今该改口叫公主了……” 裴定没搭理他,沉着脸往里走。 从昨日回来到现在,他一直忍着不问,不是因为谢鸾身份的转变,而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谢鸾。 真要论起来,害得谢鸾与亲生父母分离,在外受了十五年的委屈,也有他的一份。 倘若当年在江州遇到景惜云,他能稍加留意那胎记的真伪,阿鸾就不会…… 祸以酿成,终究是他欠了谢鸾的。 这时,门房急匆匆赶来报信,“世子,宫里来信了。” 浮蕊快步而入,拱手一礼,“世子。” “阿鸾她……”裴定紧了紧拳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日无异,“阿鸾让你回来的?” 浮蕊点头:“大姑娘说她一切都好,叫您不必担心,还有,” 她顿了顿,“三日后皇后娘娘在未央宫宴请皇族宗亲,公布大姑娘的身份,请世子务必到场。” 裴定拧眉,“皇室族亲?” “嗯。” “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还是阿鸾的意思?” 浮蕊想了想,回道:“是大姑娘亲口和皇后娘娘提的。” “我知道了。” 浮蕊离开后,云禾觑一眼裴定的神情,不由纳闷,“谢大姑娘请世子入宫,这婚事定是保住了,世子怎么还是不高兴呢?” “昨日叫你查的如何了?” 云禾咳了咳,正色道:“惜云公主自小长在江州,无父无母,和惜云公主回来那会儿说的一样。” “不过属下已命人去找当年和惜云公主有接触的乞丐,以及江州这些年行踪诡异的人,或许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第二百七十二章 旧疾 宫里多了位公主,很快就传遍阖宫上下。 这日家宴,所有后宫妃嫔和皇室族亲皆到了未央宫道喜。 场面话恭贺完,便开始打量起这位新公主。 那日谢鸾在紫宸殿自曝身世,敬国公府一夜之间抄家入狱,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谢鸾的名字,各大世家宗族都不陌生。 一个身份低微的乡下丫头,能成为长公主的义女,嫁进高门府第,虽然在民间艳羡者居多,但在这些自诩身份高人一等的世家眼里,大多对谢鸾的际遇嗤之以鼻。 得知谢鸾是帝后的女儿,这些人震惊归震惊,震惊过后,不免有些酸溜溜。 有些人就是命好,前一天还是乡下丫头。 莫名其妙就成公主了。 老天变脸都不带那么快的。 这边众人还在窃窃私语,下首一位宗亲长辈站了起来,先是嘲讽谢鸾从前乡下丫头的身份,又当众提起秋芙殿的景惜云。 皇后大怒,当即命人将这位老郡王撵了出去,吓得老郡王的子女纷纷跪地请罪,称其父高兴喝高,一时酒醉失言。 皇后冷笑一声,立刻命人把那老郡王拉下去强行“醒酒”。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众人再不敢提起“乡下、敬国公府”等字眼,皆赔着笑脸道贺。 至于一早便来了未央宫,不属于皇族宗亲之列的裴定,起先还有人阳阳怪气,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个个气红了脸缩在角落,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而那位被囚起来的惜云公主,当中有什么隐情,众人心知肚明,无人敢当着帝后的面找不痛快。 宴上倒是有人为了讨好太后,借着敬酒的机会,试探太后对景惜云的态度。 宴后刚出未央宫就收到了张公公的警告,灰溜溜出了宫门。 这下众人都知道了这位新公主在帝后心中的地位。 出了宫门,三两成群说起谢鸾,嘴里也只剩下好话。 — 淑妃怒气冲冲回到寝殿,往主位上一坐。 宫人齐唰唰跪了一地,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景瑞进来便瞧见这一幕,抬手屏退宫人,坐下倒了盏茶,明知故问“哪个惹母妃生气了?” 淑妃面色稍缓,口气仍不太好,“母后找回了女儿,春光春面的,本宫心情能好?” “一个公主罢了,又不是嫡皇子,也值得母后放在眼里?” 这话可算是说到淑妃心坎里去了。 她忍了这么些年,每忍不下去就会暗暗告诉自己—— 徐有容她无福生下儿子,就连养子,也被她的儿子压一头。 淑妃轻撩鬓边发丝,曼声道:“是啊,不过是一个公主,即便受宠些,也威胁不了我儿子的地位。” 不知想到什么,淑妃面色扭曲一瞬,“陛下心里只有那个老女人,都快两个月没踏入后宫了。” “如今那丫头回来了,陛下怕是一点废后的心思也没了,陛下一日不立储,我这心里啊,总觉得不踏实。” “想到皇后还能得意这么久,本宫就浑身不舒服。” 淑妃在外端方大度,这点小牢骚,就只能和儿子说说了。 景瑞耐心听着,缓缓转动杯盏,“碍母妃眼的人,除了就是了。” 淑妃一怔,旋即冷笑,“本宫代掌后宫,有无数次动手的机会,你以为本宫不想?” “就连宫中有个风吹草动,本宫都要防着她们暗害皇后,皇后出了什么事,本宫能逃得过干系?” 这才是淑妃最憋屈的,当年皇后卧病在床,宫中属她地位最高。 她跪在天子脚下,以为能欣喜地代掌凤印,头顶却响起帝王冷漠至极的声音,“皇后养病期间,若有个闪失,即是爱妃的罪过,爱妃可明白?” 淑妃不甘心,代掌后宫一个月后,利用一个妃嫔的手给皇后下毒,不想这一举一动都没逃过帝王的眼睛。 从那以后,她只能安分守己,等着皇后病体难支的那一日。 哪曾想,那个只会给皇后惹麻烦的景惜云是假的,那个乡下丫头才是皇后的女儿! 她一点都不关心景惜云手腕上山胎记从何而来。 现在她唯一的念头,便是早日除了皇后。 再这么等下去,万一帝后关系冰消瓦解,她就彻底没机会了。 这会儿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个人,可是比她还不想看到皇后好过。 淑妃打发了景瑞,差人把祥云殿的娴嫔请了来。 娴嫔自宣德帝还是太子那会儿便入了东宫,算是宫里的老人了。 可惜家世不高,又不得帝王恩宠,入宫十多年,才混到一个嫔位。 淑妃代掌后宫以来,宫中最不安分的便是这位娴嫔。 这些年可没少串掇她暗害皇后。 只不过淑妃手上有她的把柄,勉强把她当个自己人。 半个时辰后,娴嫔到了。 淑妃也不多说废话,“皇后害你至今无所出,皇后找回了亲生女儿,这会儿不知笑得有多开心呢,你当真忍的下这口气?” 娴嫔一听便知她沉不住气了。 当年回来一个惜云公主都不见她这般急切。 “十年前我便说过,我威胁不了娘娘的地位,我做什么,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 娴嫔答非所问。 淑妃怒极,“本宫不知你和皇后有何仇怨,如今是本宫代掌后宫,皇后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说小了是本宫疏忽不当,姑息养奸,说大了本宫也是半个同谋,就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本宫也得跟着你栽进去!” “那今日娘娘找我,所为何事?” 淑妃沉默了,复又抬头审视眼前这个女人。 印象里的娴嫔存在感微乎其微,在她面前唯唯诺诺。 眼前这个...... 娴嫔一眼看出她所想,开门见山道:“皇后这病就不见好,娘娘以为是什么原因?” “你这是何意?” 淑妃皱了眉头。 太医都说皇后昔年调理不当,积郁成疾,难道...... “我自有我的法子。” 娴嫔的反应给了她答案,“今日娘娘不找我,我也正要来找娘娘。” “听说宫里来了一位蛊医,咱们这位陛下素来不信巫蛊之术,这回竟请了一个南疆人进宫,可真稀罕。” 淑妃从前只觉得这个女人蠢,脑子还有些神志不清。 听完她这番话,几乎可以确认皇后这旧疾与她有关。 可她想不通,娴嫔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不但瞒过了皇帝,就连太医也看不出来。 她脑中立马浮现出一个答案。 淑妃深吸一口气,“你想要本宫做什么?” “不难。” 娴嫔缓缓开口,“我不希望那个南疆人破坏我的计划。” 果然如此。 淑妃还是忍不住说道:“娴嫔深居后宫,竟还有机会结识南疆人,当真叫本宫刮目相看。” “一个故人罢了。” 娴嫔好似听不出她言下嘲讽,“娘娘只需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淑妃眉头忽又皱起,“你早就知道景惜云并非皇后亲生?景惜云手上的胎记......” “有些事情,娘娘还是莫要知道的太多为好。” 娴嫔起身,丢下最后一句话。 第二百七十三章 提点 未央宫。 既要改玉牒,自然要重新议名。 谢鸾不想麻烦,皇后也觉得“鸾”字甚好。 谢家人别的什么不行,取名倒是有眼光。 只有谢鸾知道谢家人的野心。 给两个女儿分别取“凤、鸾”二字。 不是望女成凤,而是想送女儿入宫,一路捧上后位,借此平步青云。 明知敬国公府逐渐没落,却不知培养提拔子孙,一味地心比天高,妄想靠女儿鸡犬升天,落了个流落街头,连乞丐都敢踩上一脚的下场,全是谢家自作自受。 宣德帝离开后,皇后看出谢鸾的心思,开口让裴定留下。 从前皇后与淮安王妃交好,淮安王夫妇故去后,皇后对裴定多有照拂,对他也算知根知底。 今日却一改往日和气,净出些刁钻的难题为难人。 好在皇后只字未提退婚的事,裴定摸清了皇后的性子,又有谢鸾在旁使眼色,半个时辰下来,总算从皇后口中听到一句认可之言。 “本宫是答应了,陛下那可别指望本宫为你说一句话。” 谢鸾掩唇咳了声,“母后。” 皇后这才缓了脸色,“你父皇瞧着公正无私,其实心里最记仇,本宫是在提点他。” 谢鸾还想再说,裴定起身恭敬一礼,“多谢娘娘提点,我记下了。” 瞧他态度尚可,皇后终究未过多为难,留裴定用过膳便把人打发了。 一则虽然二人有婚约,为了谢鸾的名声,大婚之前还是恪守礼数为好。 二则,皇后才认回女儿没多久,当然想单独和女儿说说话。 可谢鸾越是对这十五年的事轻描淡写,她就越心疼她的孩子遭的罪。 若非芳茗拦着,皇后差点就要把谢鸾从前的养父母挖出来鞭尸。 送裴定出了未央宫,谢鸾发现今日的裴定格外沉默,忍不住打趣,“母后只不过是吓唬吓唬你,真被吓傻了?” 平日的裴定眉目间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而此刻笑意尽敛,连微抿的唇线都显得冷硬。 “怎么了?” 谢鸾声音软了下来,不禁伸手去触他眉宇,“今日在那群皇族宗亲面前应付自如,怎么见了母后就......” 话未说完,就被他一把抱住,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是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 谢鸾心口一滞,脑海里突然想起昨日皇后的那番话。 “虽说此事不能怪循之和从心,就连母后都没发现惜云手腕上的胎记是假的,何况他们两个,可惜云终究是他们带回来的,你心里可有一丝芥蒂?” 谢鸾缓缓伸手抱住裴定,轻声道:“我的苦难又不是你造成的,你无须同我说对不起,我没怪过你。” 她不禁想到前世,她被敬国公府赶出家门,裴定把她带回家是出于同情。 那后来呢? 是否有可能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世,所以后来那两年她总会在梦中听到那人重复说着对不起...... 那十年她一直想不明白。 他在自己走投无路之际朝她伸出手,帮她报复敬国公府那些人,却至死都没能听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明明是她欠他良多,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才对。 谢鸾不喜欢沉湎于过去,就像她已经把这一世的裴定当做一个全新的人来看待,不管前世的裴定对她是喜欢还是愧疚居多,都不会成为这一世她退缩的理由。 皇后见谢鸾一直未归,出门便瞧见谢鸾和裴定在殿前相拥,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 皇后脸色立马拉了下来。 好啊,方才在她面前装的正人君子,出了这殿门就藏不住了! 皇后正欲上前,接下来的这一幕,彻底将她震惊在原地。 她的阿鸾踮起脚,主动吻上了…… 皇后一个不稳,堪堪扶住芳茗,一手附着胸口指着远处,“芳茗,本宫没看错吧,那是阿鸾和……” 芳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惊呆了。 在她的印象里,谢鸾素来冷静自持,是个谦和守礼的好姑娘。 虽说谢鸾和裴定已有婚约在身,以这两人的身份,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 芳茗深吸一口气,忙道:“娘娘,您是了解公主的,公主她定是……” “定是被那小子带坏了。” 皇后咬牙挤出几个字,甩袖进殿。 “回头本宫饶不了他。” 送走裴定,谢鸾一转身便瞧见芳茗,见她往里头指了指,谢鸾便知皇后什么都看见了。 虽然她和裴定有婚约在身,在长辈眼皮子底下......是该收敛些。 安抚好裴定,谢鸾又硬着头皮回来安抚皇后。 芳茗见她面露不安,跟上前说道:“公主,娘娘只是被您吓到了,娘娘她……也是担心您被人欺负。” 谢鸾漫不经心应着,直到殿门一关,亲眼见到皇后坐在那儿黯然伤神,她突然就有些不敢上前了。 她与皇后相认没两日,纵然皇后待她千般好万般好,她还是害怕自己做不好一个好女儿,害怕皇后对她露出失望的神情。 从前谢栩和许氏看她时,眼里不是嫌弃就是失望。 她的养母眼里也只有恶狠狠的凶光。 这些她都可以不在意。 唯独面对自己的母亲,她一想到皇后对她失望,心口便好似被什么揪住了一样。 甚至还有一点委屈。 似是听到脚步声,皇后抬眸看了一眼,继续手上的活。 行至皇后身前,谢鸾才发现皇后在做针线活。 她恍然记起,昨儿母后说要亲手为她做几身衣裳,把这些年欠下的都弥补给她。 谢鸾目光柔和下来,皇后不说话,她便静静坐在旁边看着。 芳茗贴心掩上门,留给母女俩单独相处的空间。 “母后都看到了?” 皇后手上动作不停,哼道:“被你这丫头吓得不轻。” 平日这般乖巧收敛的孩子,竟主动吻一个人。 可见是真的喜欢了。 她只是有些难过,刚认回的女儿就这么被人拐了。 谢鸾抿唇,不自觉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我和他有婚约在身,母后也答应了。” 皇后一听这撒娇的语气,便再也说不出硬一点的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叹道:“母后没有怪你的意思,阿鸾日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母后在,无人敢在背后说三道四。” 末了又补充一句,“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母后都会疼你。” 第二百七十四章 让步 谢鸾听到她这话,才忽地想起昨儿她向太医请教医理,拿的正是皇后平日的药方,恐怕她看到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 心中一股暖意流过,谢鸾就这样看着皇后的脸,鼻尖微微泛酸。 原来,什么都不做,也能被母亲疼爱吗? 谢鸾忍住眼角酸涩,伸手去接皇后手上的针线,“母后,让宫人做吧,您歇会儿。” 皇后抽出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母后得赶紧做好,下个月使臣来朝,母后想让你穿着母后亲手缝的衣裳参加宴会。” 每年宴请各国使臣,按规矩,妃嫔公主不可见外客。 宣德帝选定这个日子向全天下昭告谢鸾的身份,是重视,也是特例。 谢鸾对这种宴会没什么兴趣,只记得前世景惜云作为大周公主与西夜联姻。 幸运的是,她要嫁的不是西夜王那样的老头子。 不幸的是,那西夜王子生性好色,暴虐无度。 谢鸾突然有些好奇,前世皇后不喜景惜云,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怎么舍得将她嫁去西夜那种地方? 皇后以为谢鸾担心和亲的事,温声道:“别多想,你父皇选择那样的日子昭告你的身份,是对你的重视,不会送你去联姻的,宗室之中适龄的郡主县主也有不少,且让你父皇他们去商议吧。” 怕谢鸾闷在殿中无聊,皇后突然想到,“母后能与你相认,多亏了皇姐,皇姐还说要收你为义女呢,你可去看过你姑母了?” 谢鸾轻咳了一声,“我正想找个机会去长公主府。” 看皇后做了一会儿针线,谢鸾便在芳茗的陪同下前往荣和长公主府。 荣和长公主此番回京是为了两个侄儿的婚事,景岱未选妃,景瑞却是选了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婚期定在七月中旬。 又因着太后的缘故,荣和长公主打算待到年尾才回邑地。 听说谢鸾来了,荣和长公主有些惊讶,亲自到门口携她进门,“真真是稀客,皇后竟舍得放你出来?” 谢鸾笑道:“长公主不欢迎我,那我就回去了。” 荣和长公主忙拉住她的手,“欢迎,怎么不欢迎?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又道,“如今你与陛下皇后相认,你该叫我什么?” 谢鸾想了想,“义母?” 荣和长公主一愣,旋即摇着扇子,笑得合不拢嘴,“私下叫叫哄本宫开心就算了,可千万别再皇后面前叫,又该说本宫惦记她的女儿了。” 谢鸾莞尔,“不会。” 荣和长公主笑意淡了些,“说起来也是我的错,我该早些告诉皇后的,这样你便能和陛下皇后早些相认。” “当初姑母也不敢确认,若是弄错了,母后又要白高兴一场。” “是啊,”荣和长公主长叹一声,“多亏昨日那蛊医,连老天都心疼你这些年的遭遇,帮着你和陛下皇后相认。” 说到这,荣和长公主这才想起一事,“太后最疼的便是景惜云,她老人家面上不说,我们都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虽然太后竭力装作不在意,谢鸾还是看得出来,“祖母想留景惜云一命,我没有异议,我并非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荣和长公主叹道:“惜云占了你的身份,从前在宫里没少为难你,你能这么想,她该对你感恩戴德。” 这就不必了,谢鸾抬眸问:“祖母对她是什么打算?” “我向太后提议送她出城,将她拘在庄子里,既留她一命,也算给你一个交代。” 谢鸾点头。 她若是安分度日,有太后一日在,便会庇佑她一日。 景惜云过惯了奢靡挥霍的生活,耐不住清贫,就另当别论了。 一路随长公主步入花厅,谢鸾瞧见里面一个姑娘的背影,“姑母今日有客?” 长公主笑道:“你认识。” 那姑娘一回头,谢鸾惊诧一瞬,“溶溶?” 苏溶溶涨了张口,正要朝谢鸾行礼,谢鸾按住她,发现她眼眶有些红,“出什么事儿了?” 荣和长公主坐下抿了口茶,“为她的情郎求情。” “我......” 苏溶溶终于有了反应,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拉着谢鸾的袖摆,“谢姐姐,敬国公府隐瞒你的身世,害你现在才和亲生父母相认,他们该死,可谢府其他人是无辜的,你让陛下放过谢府其他人,好不好?” 这几日忙着家宴的事儿,苏溶溶今日不提,谢鸾差点就忘了,谢家其余人还被关在大理寺。 谢鸾还记得那日诗会上,苏溶溶救了落水的谢云,该不会...... “好,我答应你。”谢鸾一口应了下来。 前世她被当做灾星,被敬国公府赶出家门,全府上下无一人为她说情,她也恨过这些人的,恨他们自始至终冷眼旁观,她落到那样的地步,这些人一个也逃不开干系。 可世上又有几人能在你备受欺凌之际,站出来为你说上一句话呢? 她做不来以德报怨,那些曾经的旁观者,固然罪不至死,留他们一条性命,已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没了家族庇佑,没了祖上荣光,日后他们想要在京中自足,只能像寻常布衣那般,靠数十年寒窗苦读,一步步往上爬。 苏溶溶离开后,荣和长公主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悲悯,“小姑娘还是太心软了。” 谢鸾不可置否。 “当年惜云回来后,有个世家公子背后说了她一句草包,你猜她怎么做的?”荣和长公主偏头看她。 不等她回答,长公主顾自说道:“景惜云把那个嘲讽她的公子剥衣示众,扔进了万花楼。” “这倒是像她能做出来的,”谢鸾不予置评,“我可没有那种癖好。” 她现在明白太后为何把她拘起来了,当真是用心良苦。 就景惜云这样的,这五年得罪过的人,可以从东街排到西街了吧? 荣和长公主突然一句,“我这府上也没什么好玩的,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谢家那些人的下场?” 谢鸾知道谢栩等人昨日便被放出大理寺,这会儿怕是在京中哪条街头乞讨。 不过以她对谢栩的了解,怕是宁可一头撞死,也不会出来抛头露面。 直到她在朱雀街上看到谢栩等人,竟险些没认出他们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孩子 几个人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明明华服在身,脸上却刻着罪人的印记,被数位铁甲兵胄的禁卫军按在脏兮兮的地上,围观百姓还在不停地冲他们扔鸡蛋菜叶...... 谢鸾和长公主此行并不招摇,就像是寻常贵人家的车驾。 谢鸾掀开车帘,谢崇山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狼狈的脸上显出一丝生机,起身推着禁军拼命大喊:“鸾妹妹!鸾妹妹——你......你过来,我有话要说,你过来......” 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喊什么!喊破了天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别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敬国公府的大少爷,呸!” 这些禁军得来景瑞的吩咐,每一拳每一脚都往死里打。 至于从前最好面子的谢栩,始终低着头颅,一刻也不敢抬起来。 仿佛低着头,别人就瞧不清他的脸,就不会认出他是曾经的敬国公。 曾经的高门大户,落到这种流落街头,人人喊打的地步,祖上几代的颜面都丢尽了。 马车停下,谢鸾打下帘子,荣和长公主道:“那日在朝中商议对敬国公府的处置,瑞儿一手揽下了此事,原是将他们发配苦寒之地,发配哪儿不是发配,京中风水好,倒也不算亏待了他们。” 荣和长公主不知从前谢家是怎么待谢鸾的,谢鸾也没同他们提只字片语,只从苕春口中听说谢家人待谢鸾不好。 天家的公主走到哪都该被人捧着,一句“不好”,便足以令皇后心疼万分,落到如今这种下场,也是他们应得的。 她倒是听说敬国公府的老夫人好似待谢鸾不错。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至始至终没听谢鸾提起? 想来也是假的了。 外头闷棍打在身上的声音和谢崇山的喊声传了进来,荣和长公主隐约听到“祖母”二字,不由提了一嘴,“昨儿我命人盯着他们,听说那谢老夫人经此一难,病的不轻。” 谢鸾始终面无表情。 方才那一幕,实在过于熟悉。 前世谢鸣凤出嫁,她被谢崇山扯到花轿前,他那时候说什么来着? 他说她不配。 谢鸾掀开帘子,命人把谢崇山带过来。 长公主府的侍卫二话不说带着人上前,像是担心他们说出什么污秽之词污了贵人的耳朵,刻意用破布塞了他们的嘴巴。 谢崇山和谢栩被摁跪在地上,一个瞪着眼惊喜万分,一个低着头都能猜出他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 谢鸾近距离欣赏了片刻二人的狼狈,开口问道。 侍卫取出他们口中破布,谢崇山喘着气急不可耐,“鸾妹妹......” 话未说完便挨了一耳光,侍卫恶狠狠训斥,“大胆!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谢栩背脊弯的更低了些。 谢崇山头被打偏了去,嘴角渗着血渍。 “公主。”他咽下血沫利索改口,“祖母病重,求您看在从前祖母还算疼您的份上,为祖母请个大夫看看吧。” 半晌未得到回应,谢崇山抬起头。 “请大夫?”谢鸾倚着轩窗,“你有银子吗?” 谢崇山面色屈辱,指尖几乎掐进肉里。 “没银子请什么大夫。” 谢鸾落下帘子,最后看他一眼,马车开始驶动。 “谢鸾!” 身后的喊叫声更凄厉,“当年若非谢家救了你,你哪来的机会——” 侍卫一脚踹过去,谢崇山倒在地上费力咳嗽,谢栩忙不迭去扶他。 谢崇山喘着气,爬起身又要追上去,落在他身上的是一记接着一记的闷棍...... 谢鸾闭着眼坐在马车上,外头的叫骂声渐渐消失。 前世谢老夫人靠名贵药材吊着,也就这几年光景了。 如今敬国公府被抄,谢君泽当街斩首,连番打击下来,能熬到几时,就不是她可以左右的了。 回宫之前,谢鸾未见到谢老夫人,倒是见到路边一个疯婆子,见到年轻些的姑娘便喊“娇娇”。 也不知喊的的谢鸣凤,还是谢鸾,亦或是她十五年前死在襁褓里的孩子。 一对夫妇抱着孩子逛花灯,许氏瞧见妇人怀中的女娃,疯了似的扑上去抢她的孩子,“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妇人被吓坏了,挣扎间,男子一脚朝她踹去,“哪里来的疯婆子,滚!” 荣和长公主在马车里看着这一幕,“那日许氏在牢里便疯了。” 谢鸾道:“落到这般田地,是她咎由自取。” “也是,这种人不值得同情。”荣和长公主打开帘子。 谢崇山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 当年若非周妈妈抱谢鸾回谢家,她极大可能就死在流民堆了。 可教养之恩的前提,是将谢鸾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一家子死到临头又跑上来攀亲戚,还真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 偏头瞧见谢鸾眉头微蹙,荣和长公主忽然有些后悔带她出来了,打趣道:“阿鸾若嫌不够解气,咱们再回去?” 谢鸾扑哧一笑,“改日吧,我……” 她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 一刻未查出幕后伪造胎记一日,她便难以安枕。 她手腕上的伤和景惜云手腕上的胎记,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报复皇后? 把景惜云送进宫做公主? 谢鸾想过这个人是景惜云的母亲,伪造胎记把女儿送进宫,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那日她问了景惜云,她是由一个乞丐带大的,从未见过她的父母,这些年也无人来找过她。 直到五年前遇到裴定和景岱。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个人,定然是皇后所熟悉的。 荣和长公主看出她在忧思什么,宽慰道:“陛下已经派人去查了,总会找出线索,时隔这么些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你和皇后才相认,你要做的便是陪着你的母后,等着陛下把事情查清楚。” “嗯。”谢鸾按耐下满腹疑惑,还是忍不住问:“当年可有什么人和母后不对付,或者……特别记恨母后?” “为何这么问?”荣和长公主拧眉,“你怀疑背后之人伪造胎记,送景惜云进宫,是冲着皇后来的?” 谢鸾沉默不答。 荣和长公主思忖片刻,目光逐渐悠远,“倒是有这么一个人,她恨你母后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太子妃的位置,恨你母后家族势微,却能先她一步嫁入东宫,进门便压她一头。” 谢鸾抬眸,“姑母说的这个人……” “她已经死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药方 次日乌衡与几位太医一同来了未央宫。 替皇后把完脉,乌衡起身一礼,“敢问娘娘,娘娘早年是否服用了什么催孕的药物?” 谢鸾目露诧异。 皇后从未与她说过。 眼下、皇后的神情已给了她答案。 不等皇后开口,以太医署院正为首的几个太医抢声说道:“皇后娘娘服用的方子,乃是我等共同探讨,虽未能帮皇后娘娘怀上龙子,对娘娘的凤体也是有益无害,蛊医所言,莫非是怀疑我等的药方有问题?” 几人说完,纷纷看向太医署院正,指望他开口说句话。 太医署院正捋着白须,一脸愁闷,“娘娘早年生公主损了身子,加之多年积郁成疾,与那催孕之物并无……” “若是对母后的病束手无策,便退下吧。” 谢鸾轻飘飘一句话,几个太医面红耳赤,悻悻闭上了嘴。 自她住进未央宫,听了诸多类似的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她比谁都不希望皇后的病是外因所致。 只是经过数日相处,皇后除了比常人气色差些,对身边人以外的人冷淡了些,压根谈不上心情郁结。 更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蚕食她的精气神…… 但母后从未与她说过,她曾经想要一个皇子,甚至不惜服用药物。 谢鸾命太医把皇后从前用过的方子给乌衡过目。 几个太医虽一口咬定药方没有问题,还是依言把几种药方呈上来。 芳茗遂将今日的药渣取来,给蛊医过目。 乌衡查验过程中,几位太医低着头敢怒不敢言。 宫中一向忌讳巫蛊之术,将巫蛊视为害人的东西,从未听说蛊术可以救人。 眼前这蛊医只不过是碰巧验出惜云公主手上的胎记作假,却得了陛下赏识,破例提拔进了司天台。 在场几位皆是宫中德高望重的太医,被一个江湖骗子压一头,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谢鸾自是看出这几人不服气,面上瞧着恭敬,怕是心里对她颇有微词。 不过她也纳闷,司天台与太医署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就算乌衡非我族类,何至于对他怀有这般大的敌意。 谢鸾也并非全信这蛊医,这些年宣德帝遍寻名医,都说皇后如今的身体撑不了几年,倘若南疆也没法子, 按照前世的轨迹,明年开春…… 谢鸾心口一紧,抬眸询问蛊医,“如何?母后的病是否与这些药方有关?” 乌衡放下药方,委婉说道:“只要娘娘日后好生调理,切勿大喜大悲,必能……” 话未说完便迎来一众太医的冷嘲热讽,“老夫行医多年,可从未听说过你们南疆蛊术能救人,你这点把戏,也就只能糊弄陛下和公主了!” “放肆!” 皇后怒声打断,显然不满太医对谢鸾的态度。 刘太医躬身请罪,“下官一时激动,娘娘勿怪。” 说着又向谢鸾赔礼请罪。 皇后脸色不虞,看在眼前这几个太医尽心尽力的份上,口头训斥了几句,便摆手将他们打发了。 离开之前,乌衡抬眼看了眼皇后,低声对谢鸾说道:“公主宽限臣些时日,臣回去看看是否有更好的法子。” 谢鸾目送蛊医离去,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人给皇后把脉时的眼神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瞧见她心不在焉,皇后招手唤她至近前,摸着她的发丝长叹一息,“母后这病反反复复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命数在天,母后早就想开了,母后只恨没能早点把你认回来,这十五年没能好好陪着我的孩子长大......” 谢鸾眼眶酸涩,“母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皇后握着她的手,重重点头,“母后好不容易才把你认回来,还未见到你大婚出嫁,幸福美满,哪舍得就这么抛下你就走了。” 见皇后满脸伤怀,谢鸾和芳茗先后宽慰了几句,谢鸾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母后早年服用催孕药,是想要生一个皇子?” 日后再无法生育,无论是对于一位母亲,还是一个女人而言,都是极大的打击。 难道母后多年郁结于心,便是因为这个? 不怪谢鸾从未往这方面想,皇后对陛下的冷漠,众人都看在眼里。 皇后苦笑摇头,“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太医告诉我再不能生育,我难过了些日子便也释怀了,宫人以讹传讹,由着他们说去吧。” 说到这,皇后揩了揩眼角的泪珠,“是母后未能保护好你,连唯一的孩子都护不住,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如今有你陪在母后身边,母后便知足了。” 芳茗以为谢鸾是听说了外面那些传言,皇后和景惜云不亲,是恨她连累自己再也无法生育,忙声解释,“公主千万别多想,娘娘无法生育与您无关。” 谢鸾心思却不在这儿,“太医说您郁结于心,母后心里......” 她有些懊悔,自从把她认回来,皇后将她视若珍宝,她却一点都不了解皇后心里在想什么。 “你别听那些太医胡说,母后的身子母后自个儿心里清楚。”皇后拉着她的手柔声宽慰,“当年母后生在你疏于调理,因而落下旧疾,怨不得旁人。” 谢鸾沉默不言。 怎会与她无关。 当年皇后生她小产,后又因她失踪而伤心过度,这一身旧疾便是这么落下的。 谢鸾凝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百思不得其解。 当年与母后势如水火的郑氏死了多年,母后贵为六宫之主,又有谁有能耐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暗害母后? 莫非一切只是她多想了? 排除这个可能,谢鸾蓦地想起景惜云的那番话。 若故意划破她手腕,利用景惜云伪造胎记的人,是景惜云的父母。 景惜云的身世暴露,那人该有所反应才是。 谢鸾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法子,或许能引出背后那人。 伺候皇后用过药膳,谢鸾照例到宁寿宫向太后请安,时隔数日,头一次在太后面前提起景惜云。 第二百七十七章 生辰 太后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她既怕谢鸾说起景惜云,又盼着她主动提出饶景惜云一命。 可她知道,景惜云鸠占鹊巢这么些年,谢鸾若是心胸狭隘一点,非要景惜云死,她也不好说一个不字。 得知谢鸾此番来并不是要景惜云的性命,太后心下悲凉丝毫未减,忍着泪道:“好孩子,祖母替她谢谢你,你放心,祖母会把她送的远远的,绝不会让她在宫里碍你的眼。” “祖母将她留在京中吧。” 太后一愣,“你这是......” “也不必刻意拘着她。” 谢鸾又补充一句。 她不想无意在太后面前扮大度的形象,坦言道:“我想知道我手腕上的疤痕,还有景惜云手上的胎记是何人所为,若此人当真与景惜云有瓜葛,景惜云身世暴露,那人该会来找她才是。” 若是不来,那便只能等到南疆使臣来朝,经两国协商后,派人前往南疆境内找人了。 太后略一思忖,便明白谢鸾欲借景惜云引蛇出洞。 她拘着景惜云,那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到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 对此太后并无异议,“那人害得你与皇帝皇后分离数年,害我皇室蒙羞,找到此人,将其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谢鸾点点头。 太后肯配合,自是再好不过。 临走之前,太后又赏了不少东西给谢鸾。 她对心疼景惜云一分,便觉亏欠谢鸾更多,只好赏些身外之物稍微弥补歉疚。 一连数日,谢鸾每次来太后都要赏许多东西,谢鸾此次欲推辞,太后按住她的手背,“收着吧,从前惜云从哀家这讨的可不止这些,那孩子没什么出息,就喜欢这些值钱的金玉之物......” 太后的话顿住,自觉不该在谢鸾面前提起景惜云,叹道:“拿着吧,就当讨我这老婆子心安。” 手上一凉,谢鸾低头一看,手上多了个亮晶晶的金镯子。 太后摸着她的手,目光慈爱,“这镯子原是准备送给哀家的孙女做生辰礼的,你戴着正合适,瞧瞧,多好看。” 太后虽未明说,谢鸾还是猜得出来,这是太后特意为景惜云准备的。 景惜云的生辰...... 那便是她的生辰。 谢鸾这才想起,她还不知道她的生辰是何时呢。 前世只有裴定记得她的生辰。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过的一直是敬国公府嫡女的生辰。 看她这模样,太后又是一阵心疼,“七月七,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的生辰。” 谢鸾霍然抬头,仍不太确信,“七月七?当真是七月七?” 太后以为她是头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激动,“你的生辰,你母后定然记得比哀家还清楚,想来你母后是忘了同你说。” 谢鸾从木楞中回过神,小声应下,与太后谢恩。 从宁寿宫出来,谢鸾还沉浸在方才那句七月七当中。 只因前世她过的便是七月七的生辰。 所以这不是谢家嫡女的生辰。 那她在谢家那两年,谢鸣凤过的生辰是...... 谢鸾摇摇头。 若裴定前世便发现了她的身世,为何不与她说?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谢鸾命人前往清凉殿,谢鸣凤养胎的居所。 说起来,回宫这么多天,她还未去看过她那位曾经的“妹妹”一眼呢。 得知她要去清凉殿,随行内侍小声说道:“公主是想去看看清凉殿那位?” 如今“谢鸣凤”三个字在宫中是忌讳,宫人们都不敢在主子面前提她的名字。 从前谢鸾和谢鸣凤之间的关系,宫人们心照不宣,却不敢将这二人相提并论。 谢鸾支颔瞥了眼这小内侍。 昨儿她瞧着这小内侍白净机灵,提了他做含章殿的总管。 “听说前些日子谢鸣凤惹怒了祖母,祖母下令不准任何人踏入清凉殿一步。” 小内侍后背倏然一凉,涔涔冒着冷汗,“太后是这么吩咐过,可这宫里哪有殿下不能去的地方,只是那清凉殿阴凉潮湿,殿下若是受了寒,奴等万死难逃其咎。” 谢鸾收回目光,“起来吧,只是问问,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小内侍松了半口气,背脊端直了些,殷勤跟上步辇,提议道:“殿下想见清凉殿还不简单?殿下先回寝殿,奴跑一趟把人带过来就是了。” 谢鸾淡淡“嗯”了一声,“也好。” 此时清凉殿,景瑞听说谢鸣凤肚子疼的厉害,嚷着要见他,正想来看看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不想刚到清凉殿不久,外头便有人来了。 得知是含章殿的人,景瑞冷笑一声,“本殿还当她毫不在意,看来并非如此啊。” 景瑞松了谢鸣凤的下巴,用帕子擦净了手,“鸾妹妹的颜面,本殿岂能不给?带走吧。” 小内侍点头谢过,便要上前把谢鸣凤带走。 谢鸣凤大惊失色,一把抱住景瑞的大腿,苦苦哀求,“殿下,求您救救我,谢鸾、谢鸾她会打死我的……” 景瑞被她的哭声吵得心烦,一脚踹开她,“带走。” 谢鸣凤又哭又喊,声音渐渐远去,景瑞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 景瑞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迹,漠然摆手,“把这地儿清理干净。” 宫人应声道是,忙不迭上前。 景瑞又道:“即刻去宁寿宫,就说……景鸾命人将谢鸣凤带去了含章殿。” 谢鸾回去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内侍便把谢鸣凤带来了。 谢鸣凤紧咬着唇瓣,脸色惨白,身下却是一片血红…… 谢鸾微蹙了眉头。 “殿下,她好像……” 小内侍还未说完,谢鸾支起身子,“快传太医。” “是,是。” 小内侍赶紧传令下去,一面命人将谢鸣凤挪去偏殿。 “你去清凉殿的时侯,可还有其他人在?” 小内侍一愣,忙道:“奴赶到的时侯,四皇子貌似与许姑娘起了争执,还踹了她一脚。” “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真不是东西!” 苕春咬牙啐道:“公主,那四皇子从前便屡次威胁您,瞧着一派正人君子,实则一肚子坏水,此番定是他想利用谢鸣凤腹中胎儿陷害于您。” “先将此事告诉祖母吧。” 谢鸾叹息一声,偏头问道,“谢鸣凤情况如何?” 她根本不在乎谢鸣凤的生死,未出生的胎儿到底无辜。 片刻后,两个宫女满手是血跑着出来,“公主,不好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滑胎 后宫的消息不知怎的就传到了乾元殿。 乌衡正与宣德帝禀报皇后的病情。 张德全匆忙而入,在帝王耳边低声两句,宣德帝面色微变,却道:“后宫之事自有淑妃打理,再不济还有太后坐镇,不必知会朕。” 张德全心里叫苦。 若非此事与小公主有关,他哪敢多言一句。 张德全担心帝王日理万机,忘了后宫还有谢鸣凤这么一号人,低声提醒,“清凉殿那位,怀的是四皇子殿下的孩子。” 帝王把折子往御案上一撂,沉声道:“阿鸾是朕和皇后的孩子,孰轻孰重,需要朕来提醒?” 殿中宫人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张德全垂首敛目,“奴明白了。” 退出寝殿,张德全往额上抹了一把汗,寻思着是否要将此事告知皇后,想了想还是作罢。 偏头嘱咐小徒弟两句,亲自往含章殿去了。 乾元殿,乌衡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若想救皇后娘娘,唯有这么一个法子,陛下......” “不可。” 宣德帝抬眼打断,又道:“此事务必瞒着公主和皇后。” 乌衡默了半刻,“臣回去研究出其它的解毒之法,再给陛下答复。” “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乾元殿重归寂静,宣德帝淡声开口,“出来吧。” 裴定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掩去脸上雾霭沉沉,“若阿鸾有个闪失,皇后娘娘也不会独活,陛下慎重。” 听了他的话,宣德帝横他一眼,“朕心中有数。” 心里却着实不是滋味。 阿鸾也是他的女儿,需要这臭小子站出来护着吗? 裴定心中忧虑并未因帝王一句话减轻分亳。 皇后不会牺牲自己的孩子换自己独活。 而谢鸾与皇后才相认,皇后出了什么事,谢鸾也不会好过。 照蛊医所说,皇后身中奇蛊,唯有取至亲血脉的心头血可解。 偏偏谢鸾十五年前便丢了。 十年前回来的景惜云,与皇后无一丝血缘关系。 即便是谢鸾与皇后母女相聚,最终也逃不过阴阳两隔的结局。 背后设计这个死局的人,显而易见,是冲着皇后来的。 裴定道:“臣在江州查到五年前有南疆族人的痕迹,此人必然与南疆有关联。” “能瞒过宫中御医,利用南疆秘术伪造胎记,此人在南疆,定非无名之辈。” 听他这口吻,好似有了怀疑的对象。 宣德帝正欲询问。 裴定一字一句,“南疆国师,镜无尘。” 含章殿。 皇后闻着消息赶来,淑妃正指着谢鸾训斥。 皇后疾步上前,伸手摸了摸谢鸾的脸,“阿鸾,是母后来晚了,叫你受委屈了。” 淑妃指着谢鸾,“她害死了瑞儿未出生的孩子,皇后不该给本宫一个交代?” 皇后一顿,转头看向淑妃,“淑妃说话可要拿出证据。” 清凉殿的宫人哆哆嗦嗦上前,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淑妃冷笑,“谁不知道谢鸣凤与这丫头在敬国公府便不和?” “如今这丫头成了公主,仗着身份为难人便罢了,谢鸣凤固然无关紧要,可她腹中怀的可是瑞儿第一个孩子。” “这丫头公报私仇,恶毒残害皇嗣,皇后莫非还要偏袒?” 谢鸾无奈开口,“我若是想对付谢鸣凤,有的是机会,何必大张旗鼓将她请来,生怕旁人不知道我要害她吗?” 小内侍立刻说道:“奴亲眼瞧见四殿下踹了许姑娘一脚,想来是那个时候见红的。” 淑妃仍不依不饶,“他是含章殿的人,他说的话如何作数?” 一旁的景瑞缓缓说道:“倒也不一定是鸾妹妹的示意,也许是这内侍下手没个轻重。” 小内侍一听就慌了,扑通一声跪下来,“奴......” “好了,不过是一个外室之女,值得你们这般兴师动众?” 太后一开口,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淑妃一脸委屈,“母后,她害死的可是瑞儿的孩子,事到如今,您还要偏袒她吗?” “阿鸾的为人,用不着哀家偏袒。” 淑妃和景瑞的脸色俱是一变。 原是想借这个孩子让太后对谢鸾失望。 哪曾想太后竟二话不说站在谢鸾这边。 一颗心都偏到天上去了。 景瑞眸色暗了暗,上前说道:“祖母,孙儿也不相信此事乃鸾妹妹所为,不如等谢鸣凤醒来,听听她是如何说的。” 谢鸾心里冷笑一声。 果真让她猜中了。 表面与她装兄妹情深,只敢在背地里使坏,怪不得陛下迟迟未立储。 “好啊,那就一起等谢鸣凤醒来。”谢鸾似笑非笑说道。 景瑞心中略感不安,谢鸾的表现实在太冷静了。 皇后正欲说话,谢鸾搀着她的手,扶她到一旁坐着,轻声道:“母后不必担心。” 原先皇后还担心谢鸣凤和淑妃沆瀣一气,把黑的说成白的。 见谢鸾这般从容淡定,倒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但谢鸾才被认回来短短几日,便被人这般陷害,倘若有一天她不在了…… 皇后下意识握紧谢鸾的手,暗暗下了决心。 便是为了她的孩子,她也不可再这样与世无争下去了。 谢鸾自是不知皇后这一瞬想了多少,起身招苕春至近前,低声吩咐两句。 苕春看了眼景瑞,应声进了偏殿。 不消片刻,刘太医从偏殿出来,低着头不敢看谢鸾的眼睛,“太后,里面那位姑娘醒了。” 淑妃和景瑞对视一眼,先后步入偏殿。 眼前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谢鸣凤浑身被淋了个透,趴在榻上虚弱咳嗽。 一旁的苕春手上提着一个空木桶。 “你——”淑妃怒指谢鸾,一口气堵在喉口上不去。 “母妃。” 景瑞上前低声劝止,不动声色使了个眼色。 淑妃敛下心头怒意,匆忙行至榻前,扮的一副关切的模样,“有本宫在,你不用怕,告诉本宫,是谁害得你滑胎,本宫定为你讨回公道。” 说话间,余光不停飞向谢鸾。 谢鸾视若无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玉镯,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谢鸣凤正要开口,瞧见这玉镯,瞳孔攸然睁大。 刚到喉口的话尽数咽了下去,挤成大颗泪珠滚落。 她用力攥住胸口衣襟,眸中悲愤,痛苦,不甘轮番而过,最终认命般闭上双眼。 “是四殿下,四殿下踹了我一脚,我的孩子,是四殿下亲手杀死的……” 景瑞几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喉咙,“你再说一遍?谁教你这么说的?” “咳咳……”谢鸣凤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仍倔强地抬起头,“我的孩子,是、是你……” 第二百七十九章 团聚 “啪!” 景瑞大力一巴掌扇过去。 谢鸣凤的唇角当即渗出血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女人,居然在关键的时候背叛了他。 明明她恨极了谢鸾,恨不得将谢鸾除之而后快。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只需要她一句话,她为何…… 淑妃堪堪反应过来,瞧见儿子杵在原地,忙转向太后,“太后,您别信这个女人胡说,她腹中怀着孩子,瑞儿怎么可能对她动手。”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太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景瑞一怒之下踹了谢鸣凤,继而嫁祸给谢鸾。 毕竟说起这宫里谁和谢鸣凤有过结,众人皆会想到谢鸾。 “你太令哀家失望了!” 一个是从小疼到大的孙儿,一个是流落在外,受了十五年委屈的孙女儿,回来没几日就被兄长陷害,太后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今日之事,哀家会尽数告诉皇帝,你好自为之。” “祖母!” 景瑞再也站不住,口不择言道:“孙儿根本就没有推她,定是她和鸾妹妹串通……” 太后气得气脏都疼了,抬起手,“啪”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一屋子的下人纷纷跪了下来,“太后息怒!” 淑妃失声惊呼,咬咬牙跪了下来。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认一句错就有这么难?你真以为你这点伎俩瞒得过哀家?你非要逼得哀家将清凉殿的宫人押下去严刑拷打一遍,你才肯认?” 太后怒目瞪着他,掌心都在颤抖。 不久前景瑞和谢鸣凤无媒苟合,已经让太后对他失望过一次了。 今日竟心狠到利用未出世的孩子,算计自己的妹妹。 这回算是彻底触犯到太后的底线了。 景瑞垂下头,叫人瞧不清他的神情,“孙儿……” 淑妃见状,赶紧上前为儿子求情,“太后,谢鸣凤先前就摔过一次,导致胎像不稳,想来是她自己不小心磕到碰到,与瑞儿无关啊。” 淑妃若是不劝,或许太后正在气头上,把她忘了。 她这一劝,太后便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样的母亲便会教出什么样的儿子,阿鸾才回宫多久,怎么就碍着你的眼了?哀家和皇帝对这孩子弥补还来不及,你倒好,成心与哀家和皇帝唱反调,若是再让你继续代掌后宫,哀家的孙女儿还有活路吗?” 淑妃跪倒在地上,听到后半句话,脸色瞬间惨白。 果然太后下一句就说道:“皇后气色比从前好多了,哀家会和皇帝说,由皇后重新接掌六宫事宜,你且回去修身养性,何时养好了性子,何时再来宁寿宫向哀家请安。” 太后扫了眼在场几个人,目光在谢鸣凤身上停了一瞬,顿了顿,与谢鸾招手,“孩子你过来。” 谢鸾行至太后面前,“祖母。” “哀家知道你在敬国公府受了不少委屈,”太后看了眼谢鸣凤,“这丫头也是个心术不正的,想要如何处置她,都随你。” “是。” 谢鸣凤跪在原地心如死灰,连景瑞何时离开了都没发觉。 待她恍过神,殿中只剩她和谢鸾两个人。 谢鸾把镯子扔到她面前,应声碎成两段。 “许氏疼了你这么多年,倒也不算白疼。” 谢鸣凤珍惜地将镯子捧在手心,眸光猩红,“母亲……你把母亲怎么了?” 谢鸣凤从小养尊处优惯,这些天在宫中受尽冷眼。 如今竟也开始念着许氏的好了。 可惜太晚了。 “许氏已经疯了,你想去陪她吗?” 谢鸣颓然坐倒,口中喃喃:“不会的,不会……” “许氏正满大街的找女儿,找的却是她十五年前夭折的女儿。” 谢鸾缓步走向软椅,“即使你站在她面前,她也未必认得你。” “她是我的母亲,怎会不认我!”谢鸣风猛地抬头,看着谢鸾,忽而诡异地笑了,“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嫉妒我能得到母亲的疼爱,同样不是母亲亲生的,母亲就是更疼我,你一个野种……” 不待她说完,内侍一巴掌扇过去,“大言不惭辱骂公主,当心你的脑袋!” “公主?”谢鸣凤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疯了似的仰头大笑。 落到谢鸾手上,她本就没指望能活着出去。 “你只不过是仗着运气好点罢了,除了这层身份,你什么都不是!谢家把我当亲生女儿,四殿下先看上的也是我,凭这一点,我已经赢了!” “若非当年谢家将你抱回来,何来你的今天?谢家救了你,你却倒回来反咬谢家一口,谢鸾,终有一日你会遭报应的!” “放肆!” 内侍厉声喝道:“来人呐,将她拖下去!” 谢鸾抬手制止,身子稍稍前倾,“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求我饶许氏一命吗?” 她的眼神里带着嘲讽,仿佛能将她整个人看穿,“我若是想要你的性命,只需向太后说一声,你以为你肚子里的这块肉有多宝贵?” 若非太后心慈,念及稚子无辜,岂会容她活到现在? 谢鸣凤捂着自己的肚子,瞬间泪如雨下。 这是她在宫中唯一的倚仗,也是她唯一的孩子。 如今却是死在了他亲生父亲手上…… 谢鸾起身,眸中带了一丝怜悯,“我与亲生父母相认,近来心情甚好,也送你和许氏团聚,可好?” 谢鸣凤抬起头,不可置信,“你、你当真……” 谢鸾微笑,“当然是真的。” “来人。”转身便没了笑意。 两个侍卫应声而入,恭声请示,“公主。” 谢鸾最后看谢鸣凤一眼,“送她与许氏团聚。” “是。” 见谢鸾出来,苕春忙迎了上来,跟在她身后,看着侍卫将谢鸣凤架走,“姑娘就这么放过她了?” 虽然谢鸾认回了父母,成了公主,苕春还是一时没能改口。 谢鸾边走边道:“没了敬国公府撑腰,背了一身骂名,她能活下来,也是她的本事。” 苕春点头:“论气度,还得是姑娘。” “......” 浮蕊伸手将苕春拎到后头,跟上谢鸾:“公主,您猜的不错,谢鸣凤这些年过的并非是她自己的生辰,而是谢家那位夭折的嫡女的生辰。” 谢鸾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所以前世裴定发现了她的身世。 可是……为何一直瞒着她? 谢鸾无奈叹了一口气。 前世她被谢家关了两年,后来失明毁了容,郁结于心,几乎足不出户。 她现在才意到识到,前世她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对了,今日世子进宫了。”浮蕊跟在谢鸾身侧,冷不丁一句。 谢鸾想到那日皇后那番话,微蹙了眉头,“他进宫怎么不和我说?他现在人在何处?” 浮蕊掩唇咳了声,“乾元殿。” 谢鸾咬牙气笑,“裴定连母后都应付不来,有信心把父皇哄高兴?” 浮蕊觑她一眼,“那公主现在是去……” “走吧。” 第二百八十章 撒娇 张德全从含章殿打听消息回来,将方才殿中发生的事,悉数禀告帝王。 宣德帝当即命人去传景瑞过来。 这些日子宣德帝对景瑞越发失望了。 从前耽于儿女情长便罢了,原以为他经此一事会有所长进。 这才过了多久,又算计起自己的妹妹来了! “陛下,四皇子求见。” 张德全通报的声音刚落下,景瑞就大步走了进来。 瞧见一旁的裴定,景瑞眸光微动,很快就恢复如常。 “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德没理会他,直接道:“成日在后宫与一群女人勾心斗角,当真是出息!” 景瑞挨下这句骂,不敢为自己辩驳一句,“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罪。” 宣德帝没打算这么放过他,“阿鸾是朕和皇后唯一的女儿,你这般针对她,可曾把朕和皇后放在眼里?” 旁的可以认,唯有这点不能认,景瑞急忙俯身而拜,“父皇,儿臣冤枉。” “哦?你倒是说说,朕如何冤枉了你?” 景瑞心弦微松,镇定抬头,“父皇若怪儿臣一时情急错怪了鸾妹妹,儿臣认无话可说,任凭父皇责罚,可父皇说儿臣故意针对鸾妹妹,断无此事!” 他知道谢鸾在帝后心中的地位,若让帝王知道他陷害谢鸾,只怕会对他更加失望。 若只是闹了一个误会,顶多算他冲动失查,兴许还有转寰的余地。 想到这,景瑞继续说道:“谢鸣凤腹中怀的是儿臣第一个孩子,鸾妹妹派人来一趟,谢鸣凤就见红了,儿臣急于为儿臣未出世的孩子讨个公道,不想误会了鸾妹妹,回头儿臣定亲自上门向鸾妹妹赔罪。” 他认错态度诚恳,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宣德帝反而不好再继续追责下去。 毕竟死的是他未出世的孩子,无人比他更难受,训几句也就差不多了。 “起来吧。” 景瑞松了口气,“谢父皇。” “我怎么听说谢鸣凤流产,是四皇子一脚踹的。”旁边插进来一个声音。 景瑞眸间黑了脸,他就知道裴定在这儿准没好事。 “父皇,谢鸣凤借着腹中胎儿对儿臣纠缠不休,儿臣只是推了她一下,并且谢鸣凤禁足期间,时常腹痛难忍,据太医说是自小练舞伤了根本,身子比常人弱些,恐怕是那些宫人下手没个轻重,惊动了胎儿。” 景瑞来之前便准备好了措辞。 既然嫁祸谢鸾不成,那便归咎于那几个含章殿的宫人。 反正不能承认是他那一脚所致。 这要是传出去,还不知要被人怎么诟病。 不过是一个外室之女,宣德帝倒没怎么上心,更不想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既然景瑞给出了对外的说法,能揭过去自然再好不过。 就在这时,张德全躬身而入,“陛下,公主殿下求见。” 景瑞眼皮一跳,正欲开口,宣德帝已发话让谢鸾进来。 景瑞只好退至一旁站着。 谢鸾一来他便走,只会显得他心虚。 “儿臣给父皇请安。” 谢鸾在来的路上便得知宣德帝宣了景瑞。 因而在这儿看到他并不诧异,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下便移开。 而这一眼却令景瑞寒毛立竖,总觉得来者不善。 未等帝王开口,张德全躬身扶谢鸾起身,笑眯眯道:“陛下特许公主受诏不拜,公主忘了?” 谢鸾却只有淡淡四个字,“礼不可废。” 帝王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无奈和心疼,面上仍威严如山,“来人,赐座。” “谢父皇。” 谢鸾敛衣落座,不着痕迹与裴定交换了一下眼神。 宣德帝将她这一小动作看在眼里,心情复杂难明。 女儿流落在外十五年,回来后还不习惯,与亲人有隔阂也在所难免。 可谢鸾回来后时常去未央宫,每日也会向太后请安,唯独对他这个父皇不甚亲近。 宣德帝发现谢鸾与皇后眉眼处有几分相似,性格也与她母后如出一辙,清冷疏离,从不爱多言。 看着她时常会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坐在面前的,是年轻时候的有容…… 帝王的目光压迫性太重,谢鸾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目光,险些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这几日皇后总是在她耳边重复一句话。 “他是你的父皇,你想要什么,都不用不好意思,偶尔撒撒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身居高位,让自己的孩子受一丝委屈,都是为君者的无能。” 谢鸾不知帝后从前是如何的恩爱,她看到的只有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宫中也不只她一个公主。 帝王光坐在那便压迫性十足,令人不敢抬头直视。 她甚至想象不出,她这位父皇笑起来是何模样。 谢鸾转头看了眼景瑞。 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 和周遭的宫人,好像并无两样。 谢鸾拧了眉头。 殿中好像只有她是坐着的。 或许,她可以试着撒个娇? “父皇。” 谢鸾站起身,出声打破一殿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包括宣德帝。 谢鸾轻吸一口气,酝酿出两滴眼泪,“求父皇为女儿作主。” 谢鸾在人前都是冷冷淡淡的,极少用这种撒骄的口吻。 裴定低头轻笑了一下,一眼便看出她的意图,他的阿鸾一撒娇,谁能招架得住? 宣德帝从怔愣中回过神,看着谢鸾的眼神多了几分柔和,“别急,慢慢说,朕倒是想听听谁敢欺负朕的女儿。” 谢鸾抬眸眨了下眼睛,撒娇当真有用? 她不确定。 可这个时候也只能继续说下去了。 于是她硬着头皮将今日含章殿的事儿说了一遍。 说完苦涩地牵了牵唇角。 像是勾起了心底某种痛苦的回忆。 “从前儿臣在敬国公府,谢家人偏袒谢鸣凤,儿臣羡慕她有父母兄长护着,如今儿臣也有了父皇母后,兄长,” 说到这,她瞥了眼景瑞,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四皇兄从前便嫌弃我乡下出身,今儿又为了谢鸣凤冤枉我,若非母后和祖母……” 她说一句,景瑞眼皮便多跳一下,听到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我何时冤枉过你?我说了此事是一个误会,你还要我如何解释?” “放肆!” 宣德帝怒声训斥。 在他面前,景瑞对谢鸾便是这种态度。 私底下还不知怎么欺负他的女儿呢。 景瑞忙不迭跪下,“父皇,儿臣……” 帝王已听不进他的解释,“回你的府上闭门思过,若实在闲不住,明年便滚去封地待着,朕看到你就心烦。” 景瑞还想再分辩几句,听到这话,如同一记惊雷在头顶炸响,将他劈呆在原地。 皇子若得了分封,领诏前往封地,便彻底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宣德帝能对他说出这种狠话。 还是因为一个半路回来的女儿。 景瑞攥紧拳头,拱手叩拜,“儿臣领旨。” 第二百八十一章 习惯 景瑞灰溜溜出了乾元殿。 淑妃一直在殿外候着,见他出来,瞧见他的脸色,询问的话噎在喉口。 一路回了淑德殿,淑妃忍不住说道:“不是母妃说你,你就是心中有气,也不该朝谢鸣凤发,她腹中怀的到底是你的骨肉。”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景瑞就来气。 今日清凉殿的宫人来了三次,说谢鸣凤腹痛难忍。 他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屈尊去看了一眼。 谁曾想竟在清凉殿发现了上回的熏香。 景瑞怒火上头,一把推开谢鸣凤大步离去。 不想身后传来一阵痛呼。 谢鸣凤捂着肚子,身下一片血红。 好巧不巧,这时含章殿来人了。 景瑞当机立断,封了殿中宫人的口,准备将此事推到谢鸾身上。 这个女人不是与谢鸾有仇吗? 根本用不着他威逼利诱,她知道该怎么做。 可他没想到,关键时候谢鸣凤竟站在谢鸾那边。 当真是糊涂至极! 冷静下来,景瑞终于察觉到不对。 他只不过是推了谢鸣凤一把,谢鸣风怎么就滑胎了? 听了他的话,淑妃也有些纳闷。 谢鸣凤怀胎也有几个月了,就算先前摔过一次,太医说过并无大碍,不该这么…… 想到这,淑妃赶紧命人将刘太医请来。 自打谢鸣凤住进清凉殿,她的身子一直是刘太医负责调理。 刘太医很快赶到。 淑妃开口便问:“你不是说谢鸣凤胎象平稳吗?怎么磕碰一下就滑胎了?” 平日淑妃极不待见谢鸣凤,从未过问过清凉殿的情况。 如今孩子没了,方才后悔从前没叫几个人盯着那边。 刘太医抬手抹了把汗,偷偷看了眼景瑞,“恕下官直言,若只是寻常磕碰,不至于伤及胎儿,许姑娘滑胎,乃腹部受到撞击所致……” 瞧着景瑞脸色越来越黑,他及时止声。 如今宫中都在传景瑞一脚踹得谢鸣凤滑胎,害死了自己未出世的胎儿。 再三强调此事,无异于往景瑞伤口上撒盐。 “下去吧。” 淑妃摆手打发了太医,握了握儿子的肩膀,叹道:“母妃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孩子没了便没了,一个歌妓之女肚子里掉下来的肉,生下来也会惹人非议。” 做母亲的最是了解儿子的心理。 亲手害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搁谁身上都不好受。 急于证明孩子的死与他无关,心里的愧疚也会减少一些。 今日淑妃收到消息赶到含章殿,不由分说指认谢鸾,也是想让这个孩子死的有价值。 谢鸣凤腹中怀的是景瑞第一个孩子,太后不舍得因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发落孙女儿,也得给她和景瑞一个说法。 终是他们低估了谢鸾在太后心中的地位。 看今日的情形,哪怕谢鸾亲手推了谢鸣凤,太后也会偏袒她吧。 淑妃长叹一口气,“得宠些又如何?她碍不了你什么,如今最重要的是让你父皇重新对你委以重任。”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立储一事却始终没着落。 前不久景岱请命治理东南水患,立了大功,得了帝王嘉奖。 景瑞却被禁足在府,何时解禁,还得看帝王的心情。 等他回来,朝中哪还有他的位置? 景瑞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对他不利,却苦于没有机会在帝王面前表现自己。 好在赵家在朝中举足轻重,暂时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如今他只能养精蓄锐,等那些不利用他的谣言一过,再寻机会让帝王对他改观。 下个月各国使臣来朝,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西夜勇武好战,往年都派了武将挑衅大周国威,今年恐怕也是有备而来。 若他能在骑射上赢了西夜,当着各国的面给西夜一个下马威,届时父皇必会嘉赏于他。 景瑞的骑射之术在大周数一数二,淑妃相信儿子的实力,不忘叮嘱,“那丫头刚回来,陛下和太后一心想着弥补她,今日一事便当个教训,日后在陛下和太后面前,你还是继续当好一个好兄长,莫要与她正面起冲突。” 至于这掌管后宫之权,左右徐有容活不长久,且让她得意一阵。 “儿臣明白。” 今日景瑞也看见宣德帝对谢鸾的态度了。 谢鸾是公主也好,是皇子也罢,都不是他能惹的起的。 好在她只是公主。 — 谢鸾留下陪宣德帝下了一下午的棋。 走出殿外,她还是恍如做梦一般。 裴定捉住她的手,与她并肩同行,“陛下想弥补你,自然不会让你回来就受委屈。” 谢鸾微微蹙眉,“我感觉得到父皇想弥补我,我只是……” “你只是还未习惯。” 裴定停下脚步,无比郑重地看着她,“从前我便说过,阿鸾值得被所有人喜欢和珍惜,你是陛下和皇后唯一的孩子,是大周唯一的嫡公主,这一切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你无须觉得受之有愧。” 经过数日相处,裴定发现谢鸾很多时候都会胡思乱想。 旁人对她好,她第一反应总是害怕下一刻就会失去。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也许在旁人看来很可笑。 他瞧着却只觉心疼。 倘若从小被人捧在手心,在千娇百宠下长大,他的阿鸾又怎会生出这种心理? 可不知为何,从一开始谢鸾就好像对他没有防范。 轻而易举就把人拐到手,他有时甚至觉得这是一场梦。 这让裴定感到无比满足的同时,暗自给自己许下一个承诺。 今后的每一日,他都会比今日更加珍爱他的阿鸾。 对上对方灼热的目光,谢鸾耳根子有些发红,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方才在父皇面前,你可真敢喊。” 这一声“父皇”喊得比她还熟稔。 裴定笑着跟上来,顺势将她揽入怀中,“陛下已准了你我的婚事,我跟着你喊一声父皇,有何不妥?” 谢鸾:“……” 险些忘了这人厚脸皮的程度。 默了默,谢鸾忽然问道:“你……可知我的生辰是何时?” 裴定盯了她半晌,眉梢一挑,“试探我?” 谢鸾没好气瞪他一眼,抽身就走。 那人很快就跟了上来,唇角挂着笑意,“从前九月六是你的生辰,如今你的生辰是七月七,本世子分得清清楚楚。” 谢鸾却皱了眉头。 所以前世裴定带她走的那一年,便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世? 裴定敏锐地察觉到她神情里有一丝疑惑,正想询问。 一个内侍小跑着过来,上前回禀,“公主,平王府郡主在殿外候了两个时辰了。” 以为谢鸾对此女没印象,内侍忙补充一句,“公主可能不认得,这位平王府的郡主,是咱们四殿下的准皇子妃。” 苕春笑着说道:“这位平王府郡主是该上门感谢公主。” 第二百八十二章 熏香 今日谢鸣凤滑胎,恐怕连谢鸣凤本人都以为是景瑞那一脚所致。 内侍将谢鸣凤带回含章殿,谢鸾便命人请了刘太医来看。 谢鸣凤体内有大量的藏红花。 就算没有景瑞那一脚,谢鸣凤也生不下这个孩子。 那日刘太医和太医署那几个太医来未央宫给皇后把脉,刘太医便和谢鸾说了谢鸣凤这一胎的异常。 一查竟查出谢鸣凤常用的熏香中掺了大量的藏红花。 其实根本用不着旁人动手,就算谢鸣凤顺利诞下孩子,淑妃也不会允许她这么一个污点存在。 谢鸾压根儿不想管这事儿,只命人查这熏香的由来。 谢鸣凤怀胎儿便难以入睡,向太医要了安神香缓解。 谢鸣凤惯刚进宫那会儿用的熏香并无不妥。 只是后来的熏香里加了东西,闻起来又与平日无异,所以她本人并未察觉,一直用的这款熏香。 谢鸾命人将贴身伺候谢鸣凤的宫人叫了来,几番盘问下来,才知此事与那位平王府的郡主有关。 那日紫宸殿景瑞选了平王府的郡主为正妃,淑妃将其接进宫小住,这位平王府郡主便一直住在宫中。 终于等到谢鸾回来,江婉清忙上前行礼,谢鸾径直抬步进殿,“进去说。” 江婉清一愣,后脚跟进去,待谢鸾屏退宫人,她才跪下求谢鸾替她保密。 今日谢鸣凤滑胎的消息传到淑德殿,淑妃刚走不久,便有人送来一炷安神香,指名要交给她。 江婉清一直提心吊胆到现在,就怕谢鸾在太后面前揭穿她。 太后最容不下心术不正的女子,若是让太后知道,谢鸣凤滑胎也有她的一份力。 她这个准四皇子妃的位置,就该换人了。 从前谢鸾还不是公主,她还是敬国公府的嫡女的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与谢鸣凤这个养女姐妹不和。 江婉清抱着一丝侥幸,谢鸾就算知道她害谢鸣凤,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日险些害谢鸾被众人冤枉,江婉清就有些不确定了。 谢鸾看穿她的心思,淡淡瞥她一眼,“我若是想揭穿你,何必等到现在。” 江婉清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一口气未松下来,又听谢鸾说道:“太后和淑妃都容不下谢鸣凤,谢鸣凤一死,你便是孩子的母亲,你设计陷害她滑胎,于你并无好处。” 江婉清用力攥了下袖摆,她知道是她太过心急,旁人都说四皇子是如何宠那个外室之女,明面对谢鸣凤漠不关心,实则是做给太后看的,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保护谢鸣凤。 听了江婉清的解释,谢鸾不由好笑,她怎么不知道景瑞还是个痴情种。 不过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的逃脱之词。 江婉清道:“今日之事臣女也没有想到……连累公主被四殿下误会,当中确有臣女的原因,但臣女绝非有意陷害公主,请公主相信臣女!” “起来吧。” 谢鸾发话让她起身,缓缓说道:“说起来,日后我该唤你一声四嫂。” 这是会替她保密的意思了。 江婉清再三叩谢,这才慢吞吞起身。 谢鸾要留她喝茶,江婉清一惊,忙声婉拒,“不、不了,臣女就不打扰公主清静了。” 说完又觉不妥,支支吾吾道:“臣女的意思是,臣女出来太久,淑妃娘娘若发现臣女在公主宫里……” “也好。” 谢鸾也只是客套一句,对外吩咐,“苕春,送清平郡主回去。” 江婉清低头一礼,“臣女告退。” 出了含章殿,她的脚步还有些虚浮,整个人还未从惊惧中恍过神。 苕春欲上前扶她,她下意识躲开,强颜欢笑了一下,低头匆匆离开。 苕春纳闷地看了一会儿,推门而入。 “公主为何替她隐瞒?”苕春上前斟茶,“我可不记得公主何时认得她。” 谢鸾接过茶盏,“无人比她更适合做四皇子妃。” 苕春拧眉不解。 “平王府与从前的敬国公府无异,平王留在京中任职,手上并无任何官职,景瑞那两个侧妃家世不比平王府,手上实权却不小,江婉清若是因此事落罪,景瑞的正妃极大可能从这二位中选。” 苕春若有所思,“她收买宫人在熏香中动手脚,可不像是什么安分的。” 谢鸾笑了笑,“就怕景瑞的后院太冷清。” 苕春撇撇嘴,“今日若非公主替她隐瞒,以太后的脾气,这会儿她已经被赶出宫了,我可不觉得她斗得过另外两位侧妃。” “那就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了。” 次日,景瑞亲自来含章殿向谢鸾赔罪。 淑妃也难得忍气吞声一回,亲自来未央宫,不料被皇后头疼为由挡在外头。 好在宫中已无人再提起景瑞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无人再提谢鸣凤,仿佛一夜之间被彻底抹去痕迹。 接下来的这半个月,宫中凡大小节宴,皇后无不带上谢鸾在人前露面,恨不得昭告全天下谢鸾是她的女儿。 加之前不久的那个传闻,四皇子被陛下禁足,是因为得罪了刚认回来的那位公主。 如今整个京城的王孙贵族,高门世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新公主深得盛宠。 上门贿赂巴结的更是不在少数。 而另一边的谢家人可就倒霉了。 沦为街头乞儿的谢栩等人自不必说。 每日挨打受辱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因着谢鸾求情,谢家二房三房并未受长房牵连。 头上顶着一个谢字,照样在朝中举步维艰。 至于许氏的娘家,恨不得与谢家彻底撇清干系。 他们唯一庆幸的便是许氏和谢栩早已和离,谢家遭难,许家不必跟着遭殃。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后频繁带着谢鸾出去露面,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闭门不出。 几个诰命夫人轮流递帖子进宫,皆见到了那位卧病日久的中宫皇后。 在某些场合帝后一同出现,两人的关系也不像外头传的那般老死不相往来。 有人甚至从帝王脸上看到了笑容。 真是活见鬼了! 与此同时,又有一些流言蜚语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说从前谢鸾是太后内定的准皇子妃,景瑞能与谢鸣凤无媒苛合,指不定与谢鸾也有私情,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 事情传到皇后耳中,皇后勃然大怒,当即带着谢鸾去御前讨要说法。 宣德帝正忙着处理奏折,女儿名节受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把折子往御案上一撂,沉下脸,“张德全。” 张德全躬身上前。 “去查一下,是谁在背后散播谣言。” “是。” 然而两日过去,罪魁祸首始终没有着落。 皇后心疼女儿,带着谢鸾前往行宫散心。 淑妃见着空子便钻,特意打扮一番,亲手做了帝王爱吃的点心端来御书房,正好赶上帝王心情不痛快。 这时张德全也将景瑞到了,默默退至一旁。 景瑞正要下跪请安,帝王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直接把母子俩骂懵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流言 “前不久你说你误会了阿鸾,朕只不过是罚你禁足几日,值得你这般耿耿于怀,不惜去外头传播你妹妹的流言蜚语?” “父皇!儿臣冤枉!” 景瑞气怒交加,恨不得将背后陷害他的人碎尸万断,咬着牙辩解,“儿臣这段日子被父皇禁足,不曾踏出府上一步,根本就不知道那些谣言,一定是有人趁儿臣禁足,刻意陷害儿臣!” 就算是被禁足,以景瑞的手段,别说是打听外头那些事情,恐怕要他说出帝王今日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都能脱口而出。 原本帝王只是想训斥他几句,没想到闭门思过几日回来,居然还学会了同他顶嘴,简直气煞他也! “不是你散播的还有谁?阿鸾回来的这些日子,宫里所有人都对她敬着护着,只有你和淑妃上赶着找她麻烦,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利用,你不做这些事情,朕会怀疑到你头上?” “不是儿臣做的,儿臣死也不认。” 对上帝王失望至极的眼神,景瑞攥紧拳头,敛起眸中暗色,冷笑一声,“从前我便看不上她,何来的私情?” 这一句话如同火上浇油,帝王熄了一半的怒火腾地又烧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景瑞被禁足数日,今日张德全亲自上门,他满心欣喜地以为帝王愿意见他了,不想又是因为谢鸾这个半路回来的女儿。 同样为人子女,凭什么谢鸾刚回来就能得到帝王偏爱,而对他永远只有无休止的责骂,凭什么? “父皇偏心景鸾,儿臣无话可说。”景瑞抬起头,一字一句。 “来人!” 帝王怒叱。 几个禁卫闻声而入,瞅了眼帝王的脸色。 宣德帝指着景瑞,“将这个逆子押到外面跪着,何时反省好了再进来。” 禁卫忙不迭应声,将景瑞请了出去。 御书房外烈日炎炎,偶有两个外臣进宫议事,见到景瑞,皆避退数步,低着头步入御书房。 议完事出来,景瑞还在外头跪着。 李尚书在朝中与景瑞同仇敌忾。 他的女儿也被选中侧妃。 方才在宣德帝面前,他不知景瑞犯了什么错,不敢冒然为景瑞求情,恐求情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 这会儿出来了,见景瑞还跪着,便动了些恻隐之心。 “不知四殿下犯了什么错,惹怒了圣颜。”他将张德全拉至一无人处,压低声音打听。 “四殿下这是跟陛下赌气呢。”张德全偏头看景瑞一眼,有意提点,“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四殿下肯低头向陛下认一句错,事情也就过去了。” 李尚书听出他言下之意,陛下是天子,总是要面子的。 这父子俩闹了矛盾,总不能让陛下拉下脸,亲自来哄吧。 这就是四殿下不懂事了。 瞅了瞅四下无人,李尚书方才走上前,低声劝道:“陛下毕竟是九五之尊,殿下不妨向陛下服个软......” 景瑞跪着不吭一声,眉毛也没动一下。 “这......”李尚书又劝了几句,见对方没反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唉声叹气离开了。 张德全站在门口守着,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悄悄命人去淑德殿报信。 得知儿子被罚了,淑妃一刻不敢耽搁,急忙赶来御书房。 “瑞儿!” 远远瞧见景瑞跪在门口,淑妃瞧着又心疼又难受,可没有帝王的吩咐,她又不敢私自叫景瑞起身。 走到景瑞近前,淑妃深吸一口气,“母妃问你,外头那些谣言,可是你命人传播的?” 景瑞抬起头,声音沙哑的厉害,“母妃也不信我?” 淑妃看了儿子好一会儿,似是下定什么决心,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娘娘——” 张德全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她闯进了御书房。 淑妃在来的路上便了解了缘由。 得知景瑞被罚,又是因为谢鸾,对皇后愈发恨之入骨。 如今听景瑞亲口说此事不是他干的,她无论如何也要为她的儿子讨回公道。 “陛下!” 淑妃心情急切,提着裙摆奔入御书房,甚至忘了行礼。 “瑞儿也是你的孩子,您心疼景鸾名声受损,怎么就不心疼心疼瑞儿?瑞儿刚失了孩子……” “出去。” 帝王搁下狼毫,抬眼打断,“朕何时准你进来的?” “陛下……” “张德全——” “奴在。” 随他话落,两个内侍便要上前。 淑妃连忙跪倒,抬头直视上方的帝王,“臣妾今日来,只说一句话。” “外头那些谣言与瑞儿无关,陛下这么做,对瑞儿不公!” 淑妃跪在地上,不停哭诉这些年景瑞受的委屈,责怪帝王对他太过严苛,而谢鸾什么都不做,就能轻易得到帝王的偏宠,说到最后甚至扯到了景惜云。 宣德帝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听到景惜云,终于不耐烦下令,命人将淑妃带下去。 谢鸾流落在外十多年,他并不觉得偏袒谢鸾有什么不对。 反之,景瑞不向着妹妹也就罢了,反而利用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陷害谢鸾。 于公于私,他都不放心将大周的江山交到他手中。 至于外头那些谣言是谁传播的,已经不重要了。 宣德帝想要看到的,只是景瑞的一个态度。 他和皇后没有儿子,只有谢鸾这么一个女儿。 倘若景瑞不能护着谢鸾,这储君之位的人选,他还要再细细斟酌…… — 淑妃为了儿子大闹御书房,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出来了。 走之前帝王命人传话,叫景瑞不必再跪,回去静思己过。 四皇子禁足思过的时日继续延长。 宣德帝自觉亏欠谢鸾,命裴定压下外头那些谣言,将谢鸾和裴定二人的婚期定下来,着礼部开始筹备,提前商议出个章程。 太后听说淑妃大闹御书房,隔日就把她叫了来,当面训斥她无理取恼,不知体恤圣上。 淑妃心里委屈,却不敢当面顶撞太后,只得默默受着,等太后训完,领了两本经书回了淑德殿。 几日后,谢鸾和皇后回到皇宫,这段风波已然过去。 皇后回宫,众妃按规矩前来未央宫请安。 看皇后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从未央宫出来,娴嫔与淑妃同行。 “娘娘,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您该比我明白。”娴嫔摇着扇子一句。 淑妃握着扶手,眼神冷冷地盯着她,“皇后从行宫回来一趟,气色瞧着可比从前好多了,哪里像行将就木的样子,你该不会在糊弄本宫吧?” 娴嫔摇扇动作一顿,敛了笑意,“那个乌衡与南疆国师师出同门,绝非江湖骗子一流,那日我提醒娘娘的……” “不可能。” 她没那么蠢。 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冒然出面去见乌衡。 且不说对方是否能为他所用。 稍加不慎,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平日替别人背了黑锅。 她命人向太医署打听过,乌衡和他们一样,都对皇后的旧疾束手无策。 如今皇后重掌凤印,那丫头又正得宠,有些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第二百八十四章 挑拨 谢鸾从行宫回来当日就被宣德帝叫了去。 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虽然已经被压下,宣德帝还是觉得愧对于她,只能多赏些东西当做补偿。 谢鸾和皇后在行宫也听说了外头那些谣言,说她和景瑞兄妹间有私情。 帝王将禁足数日的景瑞叫了来,罚他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又撵他回去禁足。 这事儿在京中各大世家中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旁人不敢打听缘由,也可将这二者联系起来,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不过经此一事,文武百官都看清了帝王对景瑞的态度。 从前帝王对景瑞比其他皇子严苛,隐隐有把他当未来储君培养的意图。 可这两年景瑞在朝中的势头明显大不如前。 选定的皇子妃还是平王府的郡主。 要知道那位平王爷,可是京中出了名的闲散王爷,手上无任何权势。 前不久景瑞与谢鸣凤无媒苟合的丑闻,还未消声灭迹,时不时被人重提。 景瑞在外的名声,可谓一落千丈。 反观三皇子景岱,治理东南水患立下大功,不仅受了陛下嘉奖,在民间的声望也跟着水涨船高。 虽说人家出身低微了些,好歹在名义上是中宫嫡出。 四皇子景瑞嫡长不沾,除了母族优越,似乎也没什么优势了。 诸如此类言论传到四皇子府,景瑞掀桌大发雷霆,偏又无计可施。 他尚在禁足期间,外头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线盯着他,就等着捏他的错处,好到御前再告他一状。 就算他恢复了自由,以帝王对谢鸾的偏宠,他也奈何不了她。 最让他气愤的不是帝王对偏心谢鸾,而是有人趁他被禁足借机陷害他。 那些流言的源头无从查起,景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现下外头谁风头最盛,就是谁干的。 谢鸾不会牺牲自己的名声来陷害他,定是景岱下的黑手。 “外头都是对本殿不利的风向,等父皇解了本殿的禁足,外头早就变天了!” 几个门客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商量出一致的口径。 “公主深得圣宠,殿下不宜与公主交恶,还要想方设法缓和和公主的关系,再图其他。” 景瑞冷笑。 谢鸾刚回来那会儿他也是这么想的,甚至将处置谢家的差事揽了来,只为替她出一口气。 可如今不是他想和谢鸾交恶,是有人故意挑拨…… 想到这,景瑞眸色微黯。 景岱能得到帝王重视,全是因为他中宫嫡出的身份。 可他到底不是皇后亲生,与谢鸾也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皇后这般疼爱公主,若是得知外头那些谣言是三皇子传播的,定会与三皇子生下芥蒂,公主得知此事,也会与三皇子疏离。” 门客恭敬说道。 未央宫。 皇后还在心疼女儿名声受损,但她怎么也像不通,谢鸾根本威胁不了景瑞的地位,为何景瑞屡次与谢鸾过不去。 不知想到什么,皇后紧张地拉着谢鸾的手,“阿鸾,你跟母后说,从前景瑞是不是欺负过你?” 谢鸾咳了咳,掩下眸中心虚,“没有,母后莫要多想。” “当真?”皇后总觉得今日的谢鸾神色有些不对,“若是景瑞欺负过你,母后......” “真没有。”谢鸾覆住皇后的手,轻声宽慰,“父皇已经为我做主了,很快外面那些流言就会散了。” 皇后有意无意看向苕春,与此同时,苕春也发现谢鸾在看她。 苕春正一脸难色组织措辞,外头芳茗推门耳入,“娘娘,公主,三皇子来了。” 苕春微不可察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要是知道公主有事瞒着她,还和外头那些流言有关,这可就难解释了。 那日选妃过后,景岱便向宣德帝请旨前往东南之地督办水利。 从东南之地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未央宫请安。 也是第一次正式见谢鸾这个妹妹。 景岱虽自小养在皇后名下,皇后大多时候卧病在床,不愿见客,包括他这个养子。 他和皇后之间有母女情分,却不深。 但谢鸾回来后......不如说谢鸾住进未央宫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皇后的变化。 骨肉亲情和养育之情,终究是不一样的。 景岱上前与皇后请安,而后朝谢鸾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皇后笑着叫景岱起身,一边拉过谢鸾的手,“这是母后的女儿,从前你们都见过了,不用母后多介绍了吧?” 景岱刚敛衣坐下,复又起身,“当年儿臣将景惜云带回来,让母后现在才认回阿鸾妹妹,儿臣有罪。” 皇后命芳茗扶他起身,长叹一息,“只怪命运弄人,怨不得你。” 当年看到景惜云手上的胎记,连她这个母亲都认错了孩子,又怎么能怪旁人认错人。 “好在我和母后得以相认,日后我会和皇兄一起孝顺母后。”谢鸾不想皇后忆起那些伤心事,出声缓和氛围。 芳茗也跟着宽慰几句,而后笑着对景岱说道:“四皇子在外传播公主的谣言,娘娘听了不免心疼,如今三殿下回来了,定不会让旁人欺负我们公主。” 此话一落,她明显感到周围一静。 谢鸾和苕春同时看着她。 芳茗掩了下唇,咂摸了半天,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默了默,景岱突然起身:“母后,外头那些流言,是儿臣传出去的。” 皇后一愣,握着扶手不可置信,“岱儿,你为何......” 谢鸾没想到景岱就这么说出来了,连忙解释,“母后,主意是我出的,您别生气。” “什么?”皇后更震惊了,“你们……” 不等皇后责问,谢鸾一股脑说道:“我让三皇兄散播那些谣言,便是料定父皇找不出源头会迁怒四皇兄,我知道不该利用父皇对我的歉疚,还有,” “让母后担心了。” 说到最后,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傻孩子。” 皇后目光柔了下来,心疼摸了摸她的脑袋,“姑娘家的名声何其重要,外面那些谣言,母后听了都替你心疼,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谢鸾低着头不吱声,心中五味杂陈。 母后不是怪她撺掇景岱算计景瑞。 而是心疼她不爱惜自己的名声。 第二百八十三章 兄妹 她张了张口,闷声道:“名声再差,也有人愿意娶……” 皇后气笑,简直不知拿她如何是好,故意板着脸教训,“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了。” 谢鸾乖乖点头,“嗯。” 皇后缓了脸色,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又板起一张脸,“循之可知晓此事?” 谢鸾摇头。 裴定若是知道此事,定会拦着他散播自己的谣言。 ……所以她只能找景岱了。 景岱和景瑞是死对头,巴不得景瑞吃瘪。 皇后姑且信了她的话。 倘若裴定为了算计景瑞,不顾谢鸾的名声,她说什么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还有你,”皇后不知谢鸾何时见了景岱,想这两人合起伙来欺瞒她,越发气恼,“阿鸾是你妹妹,阿鸾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你这个做兄长的也不拦着点?” 憋了一股火无处发,自己的女儿又舍不得责怪一句,好在还有一个儿子可以骂。 谢鸾偷偷往景岱那边瞥一眼,见他被皇后责骂,心里有稍许歉疚。 她完全可以自己命人散播谣言,偏偏多此一举找上景岱。 一是她知道景岱不会拒绝,二是...... 皇后若是生气,也有一个人可以替她挨骂。 譬如现在。 但想到景瑞被帝王罚了,景岱也是获利者,刚浮上来的那点歉疚,顷刻间烟消云散。 然而面对皇后的偏袒,景瑞并无一丝怨言,拱手认错,“儿臣错了,日后不会再由着阿鸾胡来。” 见他老实认错,皇后终是没骂的太狠。 毕竟谢鸾十五年不在宫中,兄妹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养的。 就拿从前景惜云来说,景岱对她也是不冷不热。 景瑞和景惜云还要亲近些。 “你是阿鸾的兄长,日后要好好爱护妹妹,知道吗?” 皇后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 她这个儿子最是冷情冷性,从未见过见他对什么特别在意过。 除了淮安王府的那位郡主。 可惜人家看不上他。 “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景岱一一应下。 此事确是他不对。 那日他进宫向帝王汇报灾情,恰好谢鸾来乾元殿请安。 谢鸾撺掇他算计景瑞,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眼前这个是他的妹妹,谢鸾名声受损,对她有什么伤害。 此事就此揭过,皇后发话留两人一起用膳,顺便撮合兄妹二人的感情。 谢鸾和景瑞看出皇后的意图,在饭桌上配合的很好,一派其乐融融。 出了未央宫,谢鸾脸上的笑意就装不下去了。 上一世景岱是皇位最后的赢家。 作为未来的帝王,手腕魄力都非常人可比。 怎会把这点微末的兄妹之情放在心上。 “三皇兄慢走。” 谢鸾敷衍将她送到门口,便转身回去了。 景岱目送谢鸾的背影离开,直至消失。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谢鸾对他格外冷淡。 虽然他这个妹妹对所有人都是不冷不热的模样…… 从前皇后不待见景惜云,他懒得费心思去经营这段兄妹之情。 观今日皇后对谢鸾的态度,日后他得把谢鸾当亲妹妺看待才是。 随从看出他的苦恼,“殿下想讨公主高兴还不简单?” 景岱看他一眼,“你有什么主意?” “公主喜欢什么,殿下投其所好就是了。” 景岱当即采纳了随从的提议。 但他不知谢鸾到底喜欢什么,思忖片刻,出宫便往淮安王府去了。 “阿鸾的喜好?” 听说景岱要给谢鸾送礼,裴定一点都不意外。 以帝后对谢鸾的看重,日后有的是人巴结他的阿鸾。 见他沉默,景岱微一挑眉,“你们二人不日大婚,别告诉我,你连她喜欢什么都不清楚。” 裴定本来还要卖个关子,顺便收点好处,一听这话,顿时就较上劲了,“我当然知道,阿鸾的喜恶,无人比我更清楚,只不过阿鸾眼光高,寻常俗物可入不了她的眼。” 景瑞洗耳恭听。 裴定顿了一顿,絮絮说道:“阿鸾喜欢的东西可不多,胭脂水粉太俗,丹青字画也没什么新意,金银财物,地宅田产,光陛下赏的就有一堆……” 听了半天也没听到重点,景岱头忍不住出声打断,“你究竟想说什么?” 裴定握紧了酒盏,低低笑出声,“阿鸾亲口说喜欢本世子。” 酒盏突然被搁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 景岱起身走了出去。 次日,景岱还是命人送了些寻常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给谢鸾。 “又是胭脂水粉。” 苕春托着下巴,亳无兴趣地瞥了一眼,“这胭脂水粉库房都快堆的放不下了,三殿下这礼送的也忒没心意。” 这半个月来,几乎每日都有人递贴子进宫。 算上景岱,这已经是第三十位送胭脂水粉的人了。 谢鸾只看了一眼便命人收起来。 昨日她旁敲侧击试探皇后,是否有意扶景岱登上帝位。 皇后很直白地告诉她,景岱日后能否担当大任,全凭他自己。 景岱当然对皇位有野心。 不只是他,几乎每个皇子都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 可惜其余皇子不争气,也就只有景岱和景瑞二人有一争之力。 帝王根本没得选,这储君之位不是交给景岱,便是景瑞。 “阿鸾不喜欢岱儿?”皇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谢鸾想了想,“倒也不是。” 比起景瑞,景瑞还是瞧着顺眼一些。 后来皇后在谢鸾面前说了一堆景岱的好话。 谢鸾心不在焉听着。 景岱再好,也不是皇后亲生的儿子。 她还是替皇后惋惜。 若母后有自己的孩儿就好了。 皇后见她这模样,不由替景岱捏了一把汗。 谢鸾一走,她便命人将景岱叫了来。 “你得罪阿鸾了?” 景岱一愣,“母后这是何意?” 皇后兀自黯然神伤,默了片刻,“日后你多来未央宫走动走动,时日久了……” 说到这,皇后语气顿住。 若阿鸾当真不喜欢景岱,她叫景岱时常进宫走动,不是成心给阿鸾添堵吗? “罢了。” 皇后叹了口气,摆手道:“你回去吧,日后没事莫不要进宫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血蛊 景岱稀里糊涂被叫进宫,又一脸疑惑地回去。 回到府上,他还是不清楚皇后传他进宫是为何故。 他只记得皇后最后一句话。 叫他没事少进宫。 这大半个月来,陆续有使臣抵京,景岱接手了接待各国使臣的事宜,忙得脚不着地。 皇后既发话了,他也不必抽空进宫向皇后请安。 三皇子府书房,景岱翻着国书卷宗,“往年南疆都是派圣子出使我朝,今年换了人,倒是新鲜。” 随从会意,恭敬递上那位南疆国师的资料。 “殿下请过目。” 景岱接过资料,随手翻开。 一片空白。 景岱原本对南疆没兴趣,此刻也对那位南疆国师生出了几分好奇。 想到乌衡与镜无尘同出一门,多少对他那位师兄有几分了解,当即命人将乌衡请到府上。 不想乌衡一问三不知,直言他从未见过他那位师兄。 准确来说,也不能算是师兄。 南疆国师常年以黑袍裹身示人,面覆蛇纹面具,是男是女还未可知。 只是这样的装扮,外人默认他是男子。 景岱也不知信了几分,缓缓说道:“你出生南疆之地,身上有一半南疆血脉,又与南疆国师镜无尘师出同门,本殿决定派你接待南疆,如何?” 乌衡忙不迭推辞,说他难担大任。 如今他已经是大周的臣子,他若是与那位南疆国师相熟,早就将这差事揽了过来了。 见他这个反应,景岱也不为难他,转而问起皇后的旧疾,“半个月前,你去了未央宫给母后诊脉,母后情况如何?” 乌衡拱手惭愧,“臣医术浅陋,无法为皇后娘娘解毒。” 倒是有一个法子,他能有四五成把握。 但宣德帝不肯冒险。 他只能另寻他法。 景岱敏锐捕捉到“解毒”二字,眸光微动,看来母后的病果真有蹊跷。 只是这么多年太医都没察觉,怎么偏巧被一个南疆人看出来了了? 怕景岱误会,乌衡忙不迭解释,“皇后娘娘中的是我南疆的血蛊,起初看不出任何病症,只是气色比常人差些,久而久之身体越发虚弱,直至心脉衰竭,气绝而亡。” 昔年皇后生下公主伤了身子,后来又丢了女儿伤心度日。 所以在旁人看来,皇后这一身病痛是思女过度,积郁成疾。 景岱若有所思,又问:“母后是否知情?” 眼前这位是名义上的中宫嫡子,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乌衡如实回道:“陛下命臣瞒着皇后和公主。” 景岱诧异一瞬,很快便明白了。 皇后多年旧疾难愈,皇后不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瞒着谢鸾,该是怕她知道了难过。 下毒之人当然要查,可当务之急是治好皇后的旧疾。 若连乌衡都束手无策,那就只有南疆那位神秘的国师可以一试了。 景岱盯着手上的国书,景惜云的胎记,皇后所中之毒,两件事都与南疆有关...... 今年使臣来朝,势必要与南疆多交涉了。 接待各国使臣自然用不着他这个皇子出面,景岱正欲将这个差事交给礼部的韩彧。 不料当日裴定便领了圣旨,从韩彧手上将此事揽了过来。 秋芙殿。 景惜云被关了大半个月,这是太后第一次来看她。 “祖、祖母,你怎么来了?” 景惜云费力地睁开眼睛,却不敢扑上去,就这么呆在床榻边,生怕她看到的又是一场梦。 自从那日她的身份被当众拆穿,景惜云一直被关在这公主殿。 她依旧住着从前的寝殿,不同的是,从前伺候她的宫人都分配到了别宫,无人再恭敬地唤她公主。 每日送来的饭菜虽不比从前,好歹无人往里面下毒。 她知道外面那些禁卫都是太后派来的,每日送到她面前的饭食都要经过查验。 否则她早就被毒死了。 想到这些,景惜云便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这些日子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因为她知道,哪怕她眼泪哭干了,都没人理她。 现在她终于可以哭了,太后却再也不会摸着她的头,拿各种好东西哄她了。 直到她哭完,太后始终未出一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眼中透着怜悯和疼惜。 但想到自己的亲孙女儿,终是没像从前一样,过去将她抱在怀中,说些软话哄她开心。 “哀家向皇帝求情饶你一命,明日哀家会命人送你出宫,哀家都替你安排好了,你要是愿意,就去玉奴城外的庄子,有哀家的人看着,能保你平安渡日,你若是不愿意……”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下,一声叹息,“你不愿意留在京中,哀家便命人将你送回江州,日后不可在外提你的身份过去,名字也一并改了吧。” 当年景惜云这个名字,还是太后取的。 “不!我不走!” 景惜云眼眶通红,跑过去扑到太后身前,苦苦哀求,“祖母,求您别赶我走,求您了,我哪儿都不去,我就住在这宫里,我保证,日后再也不出去给您惹麻烦......” 见她这死皮赖脸的模样,秦嬷嬷忍不住说道:“皇后只有一个女儿,景鸾公主,您留在宫中算什么事儿?太后为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您就别为难太后了。” 从前景惜云还是太后的孙女儿,秦嬷嬷便觉得不懂事,回回在外惹了事都要太后给她收拾烂摊子,她也没少上下奔忙。 原以为逢此大变,她的公主脾气会有所收敛。 没想到还是半点没变。 她这一身公主病不改了,日后出了宫,就算有太后护着,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可惜景惜云直到现在还不懂太后一片苦心。 秦嬷嬷不动声色觑了眼太后,干脆挑明了说,“陛下对公主早已起了杀心,公主的命,是太后出面保下的,以您的身份,若继续留在宫中,只会惹人非议,太后护得了您一时......” “我、我不做公主!” 话说至一半,就被景惜云打断。 景惜云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听祖母的,我把名字改了,您让我留在宫中,像秦嬷嬷一样在您身边伺候,只要能留在宫中,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能干。” 秦嬷嬷:“......” 做不成公主,倒惦记起她的差事来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暴毙 看来她说的这些话,景惜云是半句没听进去。 秦嬷嬷退后一步,不再多言。 “祖母......”景惜云胡乱擦了把眼泪,满脸期冀太后能松口准她留下来。 她已经过惯了公主的生活,离开了皇宫,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一刀抹了脖子? 可她还没活够,她还不想死。 抬头瞧见太后眼里的失望,景惜云眸中亮光渐渐暗了下去,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 看见她如今的模样,太后当然失望。 若是景惜云不愿离宫,是舍不下她这个祖母,太后或许能缓下脸色安慰她几句。 她这样子,显然是舍不下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想出宫过苦日子。 太后又想起谢鸾这十五年来受的苦。 可那孩子回来后,从未听她说过一句怨言,懂事的叫人心疼...... 想到这,太后眼里最后一丝怜悯也没了,“明日哀家便叫玉奴进宫接你,日后你好自为之。” 说罢,不再看她一眼,漠然转身离去。 “祖母!祖母!” 景惜云哭喊着追了两步,就被寝殿门口的禁卫横戟拦住。 景惜云跪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说什么疼她,会一辈子护着她,都是骗她的,都是骗她的...... 翌日一早,荣和长公主便进宫了。 她先去了含章殿,问谢鸾是否要和她一起去秋芙殿看看。 谢鸾闲来无事,便跟着荣和长公主一块去了。 景惜云见到谢鸾,眼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固执地坐在原地,太后不来,说什么她都不肯走。 荣和长公主简直要气笑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鸠占鹊巢了这么多年,留她一条性命已是格外开恩,竟还奢望这些有的没的。 “不想走?这可由不得你。” 荣和长公主不是什么心软之人,当即挥手命禁卫将她带走,不忘吩咐,“动静小些。” “是。” 景惜云故技重施,大声哭喊,长公主便命人堵上她的嘴,直接将她绑上马车。 一路出了宫门,谢鸾和荣和长公主站在城墙上,看着马车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祖母不来见景惜云最后一面?” 谢鸾知道太后对景惜云还有感情,大抵是舍不得她的。 景惜云此番离宫,日后再想见她可就难了。 荣和长公主道:“昨儿母后去看过她了,也不知景惜云说了什么,母后脸色有些不好。” 谢鸾笑了笑,她那张嘴还能说出什么好话。 看景惜云今日这模样,死活都不肯出宫,怎会明白太后的苦心? 到了宫外,有太后的人看着,至少能留下一条命。 留在宫中…… 谢鸾轻嗤,时刻提醒父皇认错了女儿吗? 哪日悄无声息死在宫中,那也是父皇一句话的事。 关乎皇族体面,届时祖母也不好怨恨父皇。 “母后的意思是,直接对外称她染病暴毙,听说这是你提的?” 谢鸾收回目光,“六国使臣不日来朝,西夜曾求娶过景惜云,这样的说法最为妥当。” 荣和长公主一愣,没想到谢鸾会考虑到这一点。 帝后不想委屈谢鸾,向全天下昭谢鸾的公主身份,无异于承认自己帮别人养了五年的女儿。 且不说民间会如何猜测,六国势必会利用此事攻讦大周。 更别提还有一个意图联姻的西夜。 “还是你想的周全。”荣和长公主点头赞许,“你父皇有意与西夜联姻,不想坏了两国关系,景惜云染病暴毙,便可从宗室从另择公主和亲。” 就是皇后心里不舒坦。 这样一来,景惜云不仅保住了性命,名义上依旧是她的女儿。 她还是觉得委屈了谢鸾。 可是女儿顾全大局,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能拖女儿的后腿? 谢鸾和芳茗劝了许久,皇后总算勉为其难妥协了。 “有劳姑母看着她了。”谢鸾笑着说道。 “跟姑母客气什么。”荣和长公主轻笑一声挪了话题,“过两日南疆使团就要到了,听说那位南疆国师精通医蛊之术,或许有法子医好你母后的病。” 荣和长公主知道谢鸾的心事,这几日叫她出宫玩,这孩也是闷闷不乐的。 不闻谢鸾回应,荣和长公主握了握她的肩膀,没再多劝。 这年六月初旬,南疆使团抵京,六国使团全部到齐。 早在半个月前,各地藩王便已陆续在京中安顿下来。 与此同时,宣德帝当朝昭告景惜云染疾暴毙,下旨认回流落民间的嫡公主,赐名景鸾,封号明熙。 宫中几位皇子各自得到分封,中秋节宴后前往封地。 “阿鸾,今日六国使臣来宴,母后提前把这身衣裳赶出来了,你穿上看看?” 一早皇后便来了含章殿,拉着谢鸾试衣裳,亲自为她梳发。 “今日阿鸾定是宴上最夺目的一个。” 皇后替谢鸾梳好发髻,宫人捧上各色华丽珠钗,侍立一旁,帮皇后打下手。 谢鸾看着镜中被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自己,想说不比打扮的这般招摇,对上皇后满意的眼神,这话便说不出了。 这是她头一次以公主的身份参加这种面见外客的宴会,因而皇后格外重视。 一旁的宫人说着漂亮话,皇后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又往谢鸾发见簪了一朵珠花,她的女儿怎么瞧怎么好看,在宫中一众公主中也毫不逊色。 若是从小就在她膝下长大...... 不知想到什么,皇后动作僵在半空。 谢鸾在镜中察觉到皇后的异样,不由转头询问。 皇后掩去眸底的一丝哀伤,笑着道:“母后第一次为女儿束发,母后高兴,没扯疼你吧?” 谢鸾摇头,“母后您别忙活了,让苕春来吧。” 苕春闻言便要上前,皇后执着玉梳,“让母后来吧,母后错过了十五年,来日你大婚......” “母后。” 谢鸾知道皇后下一刻要说什么,回身握上她的手,“这些日子母后的气色越发好了,芳茗姑姑都说您好像年轻了几岁呢,您还说等您病好了,便带我回云中外祖家,我长这么大,还未去过云中呢。” 皇后的母家算不上显赫,偏居云中一,家中子嗣单薄,倒是有两个与谢鸾同辈的表兄,一个从商,一个在外闯荡,一年难有几次着家。 那日家宴,徐老爷子腿脚不便,长子长孙却没缺席。 谢鸾从未见过这些长辈,大抵身上血脉相连,彼此一见便觉亲近。 皇后拍拍她的手背,“母后会尽快好起来,绝不会食言。” “嗯。”谢鸾看着镜中的皇后,笑着应声,心里却像是被什么堵着一样难受。 从前皇后大多时候卧病在床,偶尔下榻也坐不长久。 谢鸾回来这些日子,皇后带着她参加各种宴会,回来还有精力和谢鸾下棋。 那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连芳茗都说,若是五年前回来的是谢鸾,皇后娘娘这病早就好了。 那日乌衡离开后,谢鸾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那日从长公主府回来,她瞧见皇后喝药时咳了血。 第二百八十六章 冒犯 那日她才明白,皇后在她面前病情好转,只是皇后想让她看到的。 谢鸾心里既是恨又是疼。 前世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便罢了。 重来一世,还要她眼睁睁看着母后...... “娘娘,公主,祈王殿下来了。” 小丫头掀帘进来,福身禀告。 景岱大步迈入内室,“母后,父皇命儿臣带阿鸾妹妹入宴。” 昨日帝王公布谢鸾的身份,储君之位依旧空悬,但所有到了年龄的皇子都已封王。 除了祈王景岱和裕王景瑞,节后其他皇子均会陆续离京,前往各自封地。 瞧见镜前的谢鸾,景岱眸中惊艳了一瞬,敛回视线,“阿鸾妹妹可梳妆好了?” “嗯,”谢鸾起身,“走吧。” 景岱朝皇后一礼,“儿臣先带阿鸾妹妹去撷兰台。” 皇后笑着颔首,将景岱唤至近前,低声叮嘱,“阿鸾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保护好你妹妹。” “儿臣明白。” 撷兰台,历朝宴请各国使臣之所。 今日宴上坐的几乎全是男子,故而谢鸾一出现便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昨日宣德帝向全天下昭告了谢鸾的身世,在场众人一眼便猜到眼前这位的身份。 后宫妃嫔不便见外客,有资格出席这种场合的,定然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明熙公主了。 但从前那位惜云突然暴毙,就不由众人多想了。 尤其是今日来的西夜王子赫兰跋。 三个月前,西夜派使臣前来求娶大周嫡公主,欲与大周结秦晋之好。 当时宣德帝应了这桩婚事,西夜这次还带了随亲使团,没想到刚抵京,便听说那位惜云公主染病暴毙,这不是摆明着想毁约吗? 从踏入这撷兰台,赫兰跋便阴沉着脸,眼都懒得抬。 直到谢鸾出现。 “贵朝不仅地广物博,风水极佳,就连养出来的美人儿也是尤物,敢问陛下身边这位公主年方几何,可有婚配啊?” 赫兰跋此番要娶的是嫡公主,可不在乎这嫡公主是谁。 谢鸾的位置本来在景瑞旁边。 只因她刚来便把对景瑞的厌恶写在脸上,迟迟未入座。 宣德帝一下想起景瑞散播谣言的事儿,便命张德全把她的桌案挪到他旁侧。 这样一来,谢鸾坐在帝王旁侧的位置,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明熙公主的地位。 要知道帝王旁侧那个位置,除了皇后,便只有太子有资格坐。 碍于帝王在场,景瑞只能强装镇定,压下眸底暗潮翻涌。 然而随着赫兰跋话落,在座的议论声骤然停止。 宣德帝沉脸不悦,“明熙已有婚约在身。” 令帝王不悦的不是赫兰跋当众求娶,而是他言语间轻佻,算得上冒犯。 赫兰跋丝毫不觉,仍盯着谢鸾,“听说贵国只有一位嫡公主,身份尊贵无比,三个月前贵国应下我西夜求娶,坐在陛下旁边的这位,难道不是贵国的嫡公主?” 他显然不信谢鸾有婚约在身,定是大周皇帝舍不得这如花似玉的女儿,故意这样说。 谢鸾闻声打量着面前这位西夜王子。 皮肤黝黑,身材健壮,一身异国服饰。 盯着她瞧时,眼睛里的油水都快淌出来了。 前世景惜云嫁的便是这样一个人。 不等帝王开口,谢鸾出声说道:“你们西夜求娶的是惜云公主,不幸的惜云公主染疾病逝,于半个月前仓促下葬,贵国若执意要娶,也不是不行。” 赫兰跋恼羞成怒,“陛下,我国诚意求娶,借联姻结两国友好之谊,贵国这般行事,莫不是想出尔反尔?” 他指的自然是景惜云暴毙一事。 好好的一个公主,说没就没了,是个人都会怀疑,可不就是大周毁约的借口。 只是这个借口未免太过拙劣,简直把他们西夜当傻子耍。 宣德帝原本打算好言好语商量,换个公主联姻。 见对方言语冒犯在前,后又这般咄咄逼人,顿时没了应付的心情。 这种时候根本用不着帝王出面,在座的文武百官也不是摆饰。 “明熙公主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西夜王子这种态度,还想求娶我大周的嫡公主,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西夜王子先前求娶,可是说的对惜云公主一见倾心,这会儿见了明熙公主,该不会也对明熙公主也一见倾心吧?” “听说西夜王子后院姬妾无数,若是诚心求娶我大周公主,不如先遣散后院妻妾,以表诚意......” 赫兰跋面色变了又变。 他是想求娶大周嫡公主,可要他为了一个女人遣散后院姬妾,还不如杀了他呢。 “区区一个女人,也值得……” 他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侍臣拉了一把。 白衣侍臣起身替赫兰跋赔罪,“赫兰跋醉酒失言,冒犯了公主,还请陛下见谅。” 宣德帝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何人?” 这是要赫兰跋本人亲自道歉了。 赫兰跋站着不动。 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凭什么要他向一个女人弯腰。 再说了,大周毁约在前,说什么都是他占理。 侍臣看着又急又气,忙低头朝赫兰跋使了个眼色,以袖遮挡低声说了什么。 赫兰跋眸光纠结,在侍臣百般劝说之下,方才不情不愿起身,躬身向谢鸾道歉。 然而他背脊直到一半,宣德帝说道:“阿鸾,你来决定要不要原谅他。” 帝王把决定权给了谢鸾。 谢鸾抬眼诧异,旋即便明白了。 宣德帝此举,分明是在各国使臣面前替她撑腰,叫所有人都不敢轻看她这个刚回来的公主。 可她知道,今日她坐在撷兰台,她代表的便不只是自己。 她还是大周的明熙公主。 西夜不同于其它小国,一时任性坏了两国邦交,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起的。 ……就这么原谅了,又显得大周好欺负。 在一众窃窃私语中,谢鸾徐徐开口,“父皇,若我不肯原谅西夜王子冒犯之举,未免有失我大周公主的气度,可是……” 说到这,她抬眸看了赫兰跋,声音不轻,却足以令西夜使臣团听清,“从前我与皇兄闹了矛盾,皇兄都会寻各种小玩意儿哄我开心呢。” 赫兰跋咬碎了一口牙,他上哪儿去寻什么小玩意儿讨这位小公主开心? 可接下来谢鸾的一番话,差点将他气吐血。 “我听说西夜盛产牛羊马匹,草原上养出来的牛羊,比大周的还要膘肥体壮,不如,王子送我三千牛羊马匹作为赔礼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 赔礼 “三千牛羊马匹?!真是狮子大开口!” 赫兰跋猛地拍了下案几,瓜果茶盏滚落一地。 他这一动作,将邻桌的南疆使臣吓的不轻。 除了南疆使臣,在座亦是一片哗然。 这三千牛羊马匹,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虽说西夜最不缺的就是牛羊马匹…… 这么大笔数目,岂能说送人就送人? 谢鸾也不说话,只安静坐在帝王身旁,脸上满是娇俏无辜。 仿佛她要的不是三千牛羊马匹,而是最寻常的一件首饰。 宣德帝也没想到谢鸾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正欲开口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谢鸾幽幽叹了口气,“想不到偌大的西夜,连三千牛羊马匹都拿不出,我每个月光做衣裳的料子,都有数百匹呢,怪不得宫人们都说西夜是穷酸僻壤之地……” 谢鸾每说一句,赫兰跋额上青筋便暴起一条。 她居然说他们西夜是穷酸僻壤之地!?连三千牛羊马匹都拿不出? 笑话!别说是区区三千牛羊马马匹,就是三万也不在话下。 “那可是三千数目啊王子。” 眼看着赫兰跋怒火攻心,就要失去理智,侍臣一句话把他拉了回来,一边说着,一边抖着手指比划。 赫兰跋皱了眉头,仿佛被人当头淋了一桶冷水,整个人清醒了大半。 “不过……” 侍臣瞅了眼四周,凑上前小声说道:“就怕是大周故意试探我西夜,若三千牛羊马匹就能让大周唯一的嫡公主甘愿嫁来我西夜,也是一桩稳歉不赔的买卖,王子可将眼光放长远些。” 赫兰跋眼珠子转悠几圈,一双鼠目锁着上方的谢鸾,暗自点了点头。 看起来大周皇帝对这公主宠爱的紧,嫁不嫁兴许也要这公主点头,只要俘获了美人芳心,何愁联姻不成? 届时谈判之时还能借这美人的口,多索取些好处…… 想到这,赫兰跋不禁飘飘然起来,盯着谢鸾的眼神如同恶虎盯食,一脸势在必得。 使臣见状,忙唤了他一声,赫兰跋忙敛回视线,清了清嗓子,豪爽大笑,“三千头牛羊马匹算什么,我国再额外加送两千头牛羊马匹,给明熙公主赔礼道歉。” 此话一落,在座众人无不张目瞠目结舌。 这西夜王子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为了美人,当真豁得出去。 谢鸾闻言看了眼赫兰跋身边的侍臣,估摸着这位才是真正能作主的。 西夜愿奉上五千牛羊马匹,宣德帝岂有不收之理,当即命上奉上印证。 赫兰跋亲自盖了印,侍臣这才上前说道:“贵国先前答应将惜云公主嫁来我西夜,既然惜云公主染病而亡,不知陛下能否割爱,将明熙公主……” 话说至一半,被景岱打断,“我大周既答应联姻,自当会信守承诺,我大周的六公主已到了婚配之龄,容貌才学不比明熙差。” 赫兰跋怒道:“我西夜求娶的是贵国的嫡公主,这六公主又是什么身份?” 景岱从容应对,“我大周的公主,个个都是陛下的掌上明珠,陛下一视同仁,西夜王子言下之意,是看不上我国的六公主?” 赫兰跋一噎,脸色青绿交加。 管他什么六公主七公主,还能比眼前这个公主身份尊贵? 赔了五千牛羊马匹,他就不信大周敢赖账。 “我从未过什么六公主,就看上了陛下身边的这位,陛下不肯割爱,不如把五千牛羊马匹还给我国。” 侍臣来不及阻止,赫兰跋己经将这话说了出来。 宣德帝勃然大怒,“朕最疼爱的公主,只值五千牛羊马匹?” 帝王话落,底下的朝臣一哄而起,对着西夜口诛笔伐。 帝王将明熙公主入宴,无人不知明熙公主在帝王心中的地位。 五千牛羊马匹换娶明熙公主,这不是成心羞辱人吗? 在座几位使臣也帮着大周说话,暗讽赫兰跋痴心妄想,山鸡妄图配凤凰...... 侍臣眼看风向一边倒,忙起身赔罪,“陛下,我国并非是这个意思……” “阿鸾,我们走。” 宣德帝充耳不闻,带着女儿愤然离席。 — 撷兰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未央宫。 小丫头们围着在廊檐下叽叽喳喳,把今日赫兰跋求娶谢鸾的事儿当乐子笑话。 “今儿那西夜王子在宴上说想娶我们公主呢,用区区五千牛羊马匹,就敢妄想陛下把我们公主许配给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西夜王子?快说说,那西夜王子是不是长得俊美无双?草原出生的男儿,要比咱们大周的男子粗犷强壮吧?” 绿衣丫头掩唇抵笑,“据说一脸胡茬,生得五大三粗,一条胳膊都有你腿粗了,你可不就喜欢这样的?” 小丫头羞红了脸,小声啐道:“别胡说!可别让娘娘听见。” 绿衣丫头打趣道:“怕什么?昨儿娘娘还说要为你找门好亲事,我们几个里,就属你在娘娘身边伺候的最久,娘娘还会亏待你不成?定会为你找个如意俏郎君,我看你和御前那个李侍卫......” 小丫头脸红的能滴下水来,嗔道:“说西夜王子便说西夜王子,做什么扯到我身上来,我......”说着,抽出素白绢帕,作势便要去打她。 绿衣丫头连连求饶,“好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外头的打闹声传到内殿,芳茗挑起帘栊,将外头几个丫头喊了进来。 几个丫头一惊,忙不迭排成一条,低头而入。 芳茗正欲训斥,皇后搁下书卷,眉间倦意清浅,“有什么好玩的趣事儿,也说来与本宫听听?” 几个丫头互相对视一眼,绿衣丫头上前把她听来的当着皇后的面说了。 皇后眉头微皱,“阿鸾已有婚约在身,这西夜王子难道不知?” “可不是呢,”绿衣丫头见皇后难得有兴致,走上前,眉飞色舞说着:“奴婢还听说,那西夜王子出言冒犯公主,公主开口便要了西夜三千牛羊马匹作为赔礼,那西夜王子自知理亏,还多加了两千,白白得了五千牛羊马匹,陛下不定多高兴呢。” “哦,是吗?”皇后忍不住乐了,“那阿鸾可是立了大功,回头得让陛下多赏些东西给阿鸾。” 绿衣丫头笑着附和,还想在挑点乐子哄皇后开心,外头小宫女掀帘而入。 “娘娘,公主和祈王殿下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忧患 “这么早就回来了。” 看到二人回来,皇后诧异抬眸,谢鸾行至她身侧,“宴上出了点岔子,提前散了。” 宫人搬上椅凳,谢鸾坐在皇后身侧,景岱随意坐了,一边说着今日宴会上的事。 皇后听得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颜,拉着谢鸾的手夸道:“五千牛羊马匹,阿鸾真厉害。” 谢鸾还是第一次听皇后这般直白的夸她,摇头笑了笑,“赫兰跋冲动易怒,自以为是,换个人就不好使了。” 说到这,谢鸾这才想起问景岱,“三皇兄,当初父皇为何应下西夜求娶?” 她看出帝王不想与西夜交恶,可两国之间,西夜显然出于劣势。 就算联姻是巩固两国关系最好的方式,那也应该是西夜送公主来大周和亲。 景岱沉吟片刻,“父皇欲与西夜商榷凌云丝路道的开辟之事,这条丝道从大周境内走,必须翻越凉蜀两州数百里高山,路途过于艰险,若是行经西夜,则可省去这些麻烦。” “其次,而北边的乌桓与我大周隔有世仇,近二十年来战事频争,却屡次被我大周铁骑打得溃不成军,五年前乌桓内部战乱,新首领上位,有意与西夜示好,欲借西夜的兵马动兵大周。” 谢鸾点头,“近年凉蜀两地也不太平,若西夜与乌桓结盟,南疆隔岸观火,大周必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借道西夜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还是后者。 西夜只是提出联姻的要求,大周自然不好拒绝。 景岱眸中划过一抹赞许,“与西夜联姻,凌云丝路道一路畅通无堵,亦可解决这个忧患。” 谢鸾仍有疑惑,“西夜既知大周险境,为何不趁机提出其他要求?” 她还听说西夜愿以数座城池为聘呢。 景岱丝毫不觉烦躁,耐心替她解惑,“大周与西夜南域比邻,西夜南域部落首领赫兰褚,乃是赫兰跋的的叔父,西夜王同父异母的兄弟,此人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曾数次煽动周边首领争夺王位。” 听到此处,谢鸾便明白了。 西夜王年事已高,膝下却只有赫兰跋一个儿子。 偏偏这赫兰跋又是个昏聩无能的,即便登上王位也难以服众。 此番派他出使大周,恐怕也是西夜王的无奈之举。 所以才派了个信得过的侍臣随行。 谢鸾低头沉思,那南疆呢?南疆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 今日各国使团都到场了,唯独不见那位南疆国师的影子。 真够神秘的。 皇后见这兄妹俩相谈甚欢,便没出声打扰。 此刻见谢鸾又蹙起了眉头,忍不住纠正,“阿鸾,皱多了眉头,日后可是会长皱纹的。” 谢鸾被皇后这一句话牵回了思绪,舒展了眉头,唇角缓缓扯出一抹笑容。 皇后这才满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与西夜联姻是你父皇他们该操心的事儿,你什么都不用想,和亲的人选都轮不到你。” 谢鸾忧心的不是这个,但说起这和亲人选,她突然想起—— 今日景岱提议让六公主和亲,宫中所有的姐妹她都见过,唯独记不起六公主这号人物。 “母后,前往西夜和亲的,是六公主。” “六公主?”皇后一听也愣住了,“六公主出生满月便夭折了,岱儿......” 母女俩同时看向景岱。 景瑞道:“此事忘了同母后说,端王叔与其侧妃的女儿景淑,日后便是您和父皇的女儿,我大周的六公主了,过两日她会进宫向您去请安。” 谢鸾点头了然。 西夜要娶的是嫡公主,又没说一定要是皇室血脉。 皇后自是没有意见。 只是可怜了那孩子,才十五岁便要嫁去西夜那样的蛮荒之地。 但和亲总要有人牺牲,不是景淑,也会是宗室其他的女子。 — “阿鸾。” 从未央宫出来,景岱破天荒的叫住谢鸾。 谢鸾脚下一顿,刚好她也有事要问景岱。 今日这样的场合,也不知裴定去哪了。 她正要开口,被景岱抢声一步,“阿鸾妹妹可有什么想要的?” 谢鸾抬头疑惑,没忍住扑哧一笑,“三皇兄为何突然怎么问?可是母后说什么了?” 景岱看着她,“今日你说,从前你与皇兄闹了矛盾,皇兄都会寻各种小玩意哄你开心。” 谢鸾脸上瞬间浮起一抹尬色,忙不迭打断,“我那都是瞎编的,作不得真,从前我哪有什么兄长。” 谢家那几个,不提也罢。 话虽如此,景岱还是想说,“我和你虽非一母同胞,也算是你的兄长,日后你可将我当你的亲兄长看待,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说完,不等谢鸾回应,攥了攥袖口,快步离去。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谢鸾将说出口的要求,就这么哽在喉口。 ......倒是让她说完再走啊。 “公主,祈王殿下这是在向您示好?”苕春盯着景岱消失的方向一句。 谢鸾收回视线,“也许吧。” 苕春笑道:“这些天我听宫人们议论祈王殿下,公主可知他们是如何议论的?” 她顿了一顿,“他们说,祈王殿下看似温和实则疏离,因为......祈王殿下好像对谁都是一样的,也不会对底下人发脾气,正因如此,宫人们都发自内心尊敬祈王殿下。” “嗯,评价的倒是恰到好处。” 所以谢鸾最不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太难捉摸。 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善于笼络人心了。 然而苕春下一句便道:“公主和祈王殿下倒是有点像呢。” “别瞎说。”谢鸾脸上有些挂不住,脚下走快了些,“对了,今儿怎么不见浮蕊?” 苕春眨了眨眼,“公主想见裴世子就直说嘛,奴婢又不笑话您。” 玩笑开到一半,苕春不敢再过分,“昨儿我好像听浮蕊说,裴世子奉命接待南疆使臣团,今日公主没见到裴世子?” 谢鸾拧了眉头,旋即想到今日那位南疆国师也没来...... 回到含章殿,殿中多了各色绸缎料子,足有数百匹。 “这是陛下命奴送来的,说是给公主做衣裳的料子,日后每月都是一样的份例。” 内务司的内侍笑着回禀。 苕春惊掉了下巴,指着眼前各色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绸缎面料,说话都不利索了,“每月数百匹料子,做、做衣裳?” 内侍笑眯眯道:“陛下还说,公主若是不够,再命内务司添。” 苕春把惊掉的下巴安了回去,“够、够了。” 岂止是够了,一年也不消这么多料子啊。 谢鸾使了些银子打发了内侍。 这些她且收下,下个月就无需再送了。 内侍走后,苕春看着眼前各色料子发愁,小声嘀咕:“奇怪,陛下怎的突然送这么多料子过来?” 谢鸾不知该如何解释。 今日在西夜使臣面前,她不过是随口一说。 ......怎么一个个都当了真。 谢鸾让苕春将帝王赏赐的料子收好,取出几匹给宫人分了,派人去打听南疆使臣团的下榻之处。 接着又命两个人去给荣和长公主传话。 谢鸾垂眸瞥了眼手上的疤痕。 倘若南疆使臣团中真有这个人,听说景惜云还活着的消息,也该有所动作了吧。 第二百九十一章 理亏 使臣馆。 裴定和南疆国师在屋里谈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他出来,云禾急吼吼迎上前,“世子,您被人撬墙角了!” 裴定停步,皱眉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云禾酝酿了会儿措辞,而后一股脑不带喘气地将今日撷兰台的事说了。 听到谢鸾索要了西夜三千牛羊马匹,裴定抚着折扇轻轻笑出声,“阿鸾可是陛下唯一的嫡公主,敢冒犯阿鸾,只要了他们三千牛羊马匹,便宜他们了。” “可,那西夜王子觊觎谢……明熙公主啊!陛下都说了明熙公主已有婚配,那西夜王子跟聋了似的,还说要……” 云禾缓了口气,岔然道:“他还说,陛下若不肯将明熙公主许配给他,便要大周把三千牛羊马匹还给西夜! “……” 要怎么说是弹丸小国呢,格局也忒小了。 丢人丢到六国面前了。 裴定一点也不担心,继续往外走,“西夜就是以江山为聘,陛下也不舍得阿鸾远嫁。” 云禾万没想到裴定是这个反应,世子何时变得这般大度了? 当初韩彧当众向明熙公主赠画,也不见世子这么泰然自若啊。 在原地愣了会儿,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云禾忙追上去,“属下知道您急着赶回宫见明熙公主,可是……世子您不觉得西夜欺人太甚吗?” “这可是在我大周的地盘,用区区三千牛羊马匹就想娶我大周的嫡公主,真当我大周缺那几头牛羊啊,您是没瞧见,陛下离席时那脸都黑成什么样了……” 他这么气愤,不单是为了大周的颜面。 去岁太后千秋宴,云禾上场和西夜的勇士比武,没讨着好,至今他仍记得这笔账。 若非西夜暗中使阴招,他一个侍卫就够了,哪用得着四皇子景瑞上场抢风头? 今日一早他便在撷兰台外头蹲着,没看见去年那个使臣,却让他听见赫兰跋与其侍臣的对话。 说什么这大周皇帝若是舍不得美人,凌云丝路道的事儿就免谈…… “呸!”云禾朝狠狠地上啐了一口,“居然敢觊觎我们世子的未婚妻,可别让我逮着,不然狗头都给他拧下来……” 话音刚落,对面湖亭上两个异族服饰的男子正往这边走来。 正是西夜王子赫兰跋,和他那个侍臣。 云禾眼睛一亮,撸起袖子满脸兴奋。 真是冤家路窄,这就送上门找揍来了。 “世子。” 他忙凑近前指给裴定看,“就那个,那个个子矮胖些的,样貌寒碜的,就是今日出言羞辱明熙公主那家伙,今年出使我大周的西夜使臣,赫兰跋。” 裴定挑眉侧目过去,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 按理来说,出生草原个个都是人高马大。 眼前这个,倒是个奇葩。 就算撇开身材不提,就说他副尊容。 肤色黝黑,嘴歪眼斜,眼睛都快被脸上的肉挤没了。 说寒碜,都是云禾嘴下留情,就这还敢肖想阿鸾? 裴定眯了眯眼,收起扇子朝前面湖亭走去。 “回去和阿鸾说一声,本世子晚些再进宫。” 云禾一听便来劲了,“世子要去打人吗?别落下我啊,我早就看西夜不顺眼了,等着,属下多叫几个人来撑场子……” 半个时辰后,含章殿。 苕春从使臣馆回来,朝着正殿飞奔而去,一口气没停边推门边急道:“公主,出事了!出大事了!” 谢鸾和荣和长公主停下手中棋子,转头看了过来。 未想到皇后也在,苕春声音霎时消弥在喉咙里,低着头走上前屈膝一礼,“奴婢见过长公主。” 荣和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捻着棋子打趣谢鸾,“你这丫头倒是有趣,一点也不像是你调教出来的。” 谢鸾抬手让她起身,“让姑母见笑了。” 苕春不动声色瞥了眼长公主,默默站起身,立于谢鸾身侧。 荣和长公主偏头,饶有兴致地望着苕春,“本宫记得你,那日你为阿鸾以身犯险,是个忠心的丫头,本宫还未好好赏你呢。” 苕春一愣,恭敬福了福身,“谢长公主夸奖,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奴婢不敢居功。” 那日皇后赏她的东西,她这辈子,下辈子也挥霍不完。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跟着谢鸾住进皇宫,她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也有被人巴结讨好的一天…… 荣和长公主素来大方,出手便是价值不菲的银狐皮,苕春忙不迭推辞,这银狐皮可是宫里贵人才能穿的,她一个宫女也用不上啊,要她说,还是银子实在。 谢鸾扑哧一笑。 苕春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小脸瞬间红了个透,“长公主,奴婢,奴婢……” 她低着头该如何解释,忙抬眼求助谢鸾。 “回头命人给你折成现银,”谢鸾忍着笑,方才想起,“你方才跑那么急,出什么事了?” “哦,”苕春猛地回神,“裴世子把西夜王子给打了,据说……伤的挺重,西夜使臣闹到御前,要陛下给西夜一个交待,这会儿正在御前对峙呢!” 谢鸾松了口气,又问:“怎么回事?” 苕春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今日您让奴婢去打听南疆使臣的住处,奴婢刚到使臣馆,就瞧见那西夜王子在水里扑腾……然后御前的张公公就来了。” 谢鸾起身,“走,随我去看看。” 苕春一脸肃色,点了点头。 “姑母在这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谢鸾回头对长公主说道。 荣和长公主跟着起身,“别担心,循之是个有分寸的,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今日她可是听说了那西夜王子不要脸求娶。 没把人打残都是轻的。 彼此乾元殿,宣德帝看着丹陛下分立两侧的人,头都大了好几圈。 一边的西夜使臣义愤填膺,指认裴定殴打赫兰跋,他们的王子至今人事不省。 裴定则一口咬定,他与赫兰跋是正经切磋。 两方一番唇枪舌战,各自有理,宣德帝有心从中说和,西夜却没有要了结的意思,非得要对方吃廷杖才肯罢休。 今日赫兰跋出言冒犯谢鸾,宣德帝直到回殿仍在气头上,听说他被裴定一踹下水,浑身气都顺畅了不少。 可他到底大周的帝王,不好偏袒的太明显。 他早已将案件查的一清二楚。 确是裴定先动手把赫兰跋给打了。 此事乃大周理亏。 不罚,今日之事难以了结。 西夜咬着此事不放,无非是想找回今日在撷兰台丢的面子。 真把裴定带下去打几记廷杖,西夜这边是有了交待,阿鸾因此怨恨上了他这个父皇怎么办? ——这才是最让帝王最头疼之事。 半个时辰后,谢鸾一路赶至乾元殿。 殿外二十三个天子影卫持戟肃立,因着宣德帝提前交待过,不经通传便直接引着谢鸾入殿面圣。 第二百九十二章 护短 谢鸾抬眸扫了一圈,殿中有只两个西夜使臣,其中一个是今日那侍臣。 赫兰跋本人不在。 “儿臣拜见父皇。” 谢鸾屈膝行礼,不动声色看了裴定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 宣德帝见她进来,眉间肃色不禁缓和了些,明知故问,“阿鸾这会儿过来找朕,可是有什么事?” 谢鸾点头“嗯”了一声。 裴定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谢鸾朝他走来,主动握上他的手,抬眸,“父皇,儿臣要带裴世子去未央宫陪母后用膳。” 宣德帝眸光微动,屈指敲了两下御案,准了。 两个使臣一急,忙道:“我西夜王子卧床昏迷不醒,贵国打算不了了之吗?” 两个使臣自然记得谢鸾,此刻看到她,便想到那被坑走的五千牛羊马匹,顿觉一阵肉疼。 然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事关西夜颜面,只能咽下这个闷亏。 五千牛羊马匹不好再要回来,可他们的王子在大周皇宫被殴打落水,大周必须给西夜一个交待! 想到这,使臣下意识挺直了腰板,指着旁边的裴定,“陛下,我国王子在贵国受此大辱,贵国公然偏袒徇私,这就是陛下的待客之道吗?” 白衣侍臣显然是做了准备来的,缓缓说道:“在下研读过大周的律法,寻衅滋事斗殴伤人者,主犯......” 裴定正要说话,谢鸾上前一步挡在他前,轻蔑道:“他是我未来的驸马,如何判罪自有大理寺决断,轮不到你西夜指手画脚。” 裴定站在谢鸾身后,勾着唇轻而短促地笑了一声,原来被阿鸾护着是这种感觉。 “你!”使臣脸都气绿了,伤是他们西夜的王子,他们代表西夜要一个说法,倒成指手画脚了?! 白衣侍臣相对沉得住气,眯着眼打量了谢鸾一眼,看向上首的帝王,“我有一个主意,贵国将明熙公主许配给赫兰跋,此事便一笔勾销,陛下以为如何?” 此话一落,宣德帝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使臣方才莫非没听见,明熙已有驸马的人选。” “那又如何?只要明熙公主尚未大婚……” “实话说吧,我看不上你们王子。”谢鸾突然出声打断。 侍臣面色一变,又见她摇头叹气:“都说草原的汉子勇猛善战,却被我未来的驸马一脚踹下水,本公主也是见识了。” 说罢,带着裴定转身出了大殿。 两个使臣呆愣在原地,面色一个比一个难堪。 虽说他们的王子被羞辱了,被人一脚踹下水却是事实,这要是在六国间传开来…… “陛下……” 宣德帝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很善解人意地答应帮西夜压下此事,绝不会令此事传出去。 接着又命几个太医去使臣馆看看。 打人的罚了金,赔了药,此事便算揭过。 待他们回到使臣馆,宫里送到人参虫草也送到了。 几个太医全程和颜悦色,临走之前捋着胡须叮嘱了一切注意事宜,贴心的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直到将这群太医送走,使臣还有些恍惚,瞅着面前的名贵药材,气得胡子乱颤,“好人坏人都让他们做了!真当我西夜像叫花子一样好打发?来人——” “行了!你想闹得六国皆知吗?” 使臣气不过,“损了五千牛羊马匹,说好的嫡公主变成什么六公主,如今王子又落了一身伤,想想回去如何向国主交代吧!” 白衣侍臣目光落在昏睡的赫兰跋身上,神情几番变换,最终什么都没说,一甩袖出了里屋, 从乾元殿出来,裴定嘴角的笑就被停下来过,谢鸾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笑什么?” 裴定握紧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考量,“本世子在想,日后本世子有阿鸾撑腰,是不是可以在宫里横着走了?” “……” 今日把人西夜使臣打了,倒也没见他顾忌什么。 谢鸾横他一眼,“赫兰跋怎么招惹你了?我可没听说谁比武切磋把人踹水里的,便是父皇罚几记廷杖,我看你也不冤。” 裴定叹气,“阿鸾这么说,本世子可就要伤心了。” 说罢,一手捂着肩头凑近了些,拧眉作出泫然欲泣的模样,“本世子与那赫兰跋切磋时不慎伤到筋骨,嘶——” 谢鸾冷笑了几声,毫不留情戳穿,“方才在殿外,云禾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定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哪里知道,云禾不仅当着谢鸾的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为了在谢鸾面前展示他勇武的形象,还添油加醋夸大了一番 什么为了替谢鸾出气,揍得那西夜王子跪地求饶,威胁他日后再敢动歪心思,便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至于他是如何落水的,谢鸾听到一半就走了。 裴定狠狠记了云禾一笔,讪讪搁下手腕,“今日本世子差点被人撬墙角,本世子再不宣誓主权,回头到手的媳妇儿飞走了。” ……又开始不正经了,谢鸾太阳穴一阵阵抽痛,决定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今日你去了使臣馆?” 裴定默了默,他知道谢鸾今日命人打听了南疆使臣的住处,也就不打算瞒着她,却绝口不提镜无尘,“我奉命接待南疆使臣,阿鸾不是早就知道?” 谢鸾并未起疑心,叹道:“听说当年南疆国主病重垂危,镜无尘出山救治,南疆国主因此多活了二十年,虽不知真假,只要有一线生机,我……” 裴定唇角笑意冷下,捏了捏他的手,“使臣馆鱼龙混杂,南疆毕竟非我族类,阿鸾莫要与他们走太近,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 “……”谢鸾微微蹙眉,并不作声。 裴定挑眉,“莫非阿鸾信不过我?” “你今日见过镜无尘了?”谢鸾开口便问。 见躲不过这个问题,裴定咳声岔过去,“回去再说。” 谢鸾盯着她一脸狐疑,还想再问,裴定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不是要去未央宫陪母后用膳?” 谢鸾默然,想说这只是她胡口诌来的借口。 裴定显然当了真,得寸进尺道:“还有啊,殿下护短护到底,回去记得帮我把罚金交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疑心 赫兰跋醒来后大发雷霆,说什么都要亲自去找宣德帝理论,要不然就将谢鸾许配给他作为赔礼,使臣忙声劝阻,“那明熙公主确有婚约在身,我国若是强求,只怕会招人话柄啊。” 趁白衣侍臣不在,使臣低声出了个主意,“既然大周皇帝这么看重这明熙公主,明日狩场上我们趁乱将她绑了……” 赫兰跋还留有一丝理智,皱眉道:“我们是来商议和亲的,在大周的地盘上动手,万一挑起两国战事……” “怕什么?那公主在我们手上,还怕他们大周的军队?大周想商榷修建凌云丝路道,此事还得我国点头,再说了,您绑了那公主,趁大周来要人前生米煮成熟饭……便是为了颜面,那大周皇帝只能将那公主嫁来我西夜。” 赫兰跋被说得有些心动,频频点头,“如此一来,那五千牛羊马匹,就算不得什么了。” 使臣看了眼赫兰跋,心想事情大概成了,寻了个理由退下,掩上门出去。 无人瞧见他偷偷进了乌桓的住所。 另一边,裴定在未央宫待了半个时辰,帝王遣了人来召他回去。 谢鸾原想跟着去,裴定却没让,摆手让浮蕊送她回含章殿。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有事瞒着我。” 谢鸾何其敏锐,一句话便令浮蕊慌了神。 “怎么会?世子能有什么事瞒着公主,想必是今日南疆国师未出席,陛下想起来了,遣世子过去一问。” 浮蕊若是不说这句话,谢鸾或许不会怀疑。 前世浮蕊跟在她身边十年之前,身上但凡有一丝异样,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平日的浮蕊,可不会解释这一句。 还有她今日问起南疆国师,裴定的反应…… 她几乎可以断定,裴定有事瞒着她。 而且极大可能与南疆有关。 对上谢鸾审视的目光,浮蕊心中有些发虚,仍故作镇定,“公主您别看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又补充一句,“倘若世子有事瞒您,定然也是为了您好。” 谢鸾看着她笑了声,到底未纠着此事不放,“风声放出去了吧?” 浮蕊暗自舒了口气,点点头,忍不住多嘴一句,“公主为何这般笃定,伪造胎记之人在南疆使臣团之中?” 谢鸾没有说她已经疑上了镜无尘,即使混淆皇室血脉一事非他所为,也与他脱不开关系。 能想到用这种秘术,伪造出这般完美的胎记,可不是南疆随便一个人就能办到的。 只是目前她没有任何证据,南疆王室那边也答应帮忙寻人,就这么冲进去把使臣馆围了,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动乱。 景惜云只不过是引那人出现的幌子。 就是因为太了解浮蕊,谢鸾不指望能从浮蕊套出什么话,摆手让她下去,转身便带着苕春出宫找上了景岱。 众皇子封王不久,这几日忙着接待各国使臣,门上的匾额还未换上。 门房领着谢鸾一路进了内院,穿过长廓来到书房前,欠身恭敬道:“公主先在外头稍等片刻,奴才进去禀告。” 话音甫落,景岱便出来了,瞧见谢鸾,眸中略显诧异,“阿鸾怎么来了?” 他并未引谢鸾进书房,而是将她来去了正厅,岂料谢鸾不欲在此久待,直接开口问了,“母后的病有古怪,三皇兄知道吗?” 景岱神色微变,“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若非留了个心眼,险些就要被她诈出实话。 谢鸾却不相信他毫不知情,继续追问:“母后不是旧疾难愈,而是中毒了,三皇兄是当真不知,还是有心瞒我?” 景岱目光沉静如水,半晌才道:“你都知道了?” 谢鸾攥了下手心,果真如此。 “三皇兄既已知情,为何瞒着我?” 说到这,景岱已经看出谢鸾此番是来试探他的,叹道:“我也在暗中探查此事,瞒着你,是怕你担心。” 谢鸾不依不饶,“连太医都看不出,三皇兄又是从何得知?” 景岱看着谢鸾,笑了,“阿鸾想知道什么,直问便是,不必试探我。” 谢鸾反倒不问了。 她想不明白,就算母后病有蹊跷,为何大家都瞒着她。 怕她担心?不告诉她,她就不会担心了吗? 眼看着瞒不住,景岱干脆告诉她实话,“那日乌衡便看出母后被人下毒了,只是一时没办法解,所以才暂时瞒着你。” 谢鸾深吸一口气,面色与来时无异,“我知道了,旁的我自会去问乌衡,今日叨扰三皇兄了。” 回到宫中,谢鸾便命人将乌衡叫了来。 乌衡受帝王叮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告诉谢鸾皇后中了南疆的血蛊,旁的他一概不知。 谢鸾皱眉,“母后深居后宫,怎会中你们南疆的蛊?” 乌衡忙不迭撇清自己,“微臣虽出身南疆之地,二十年前便随父回了大周,此事与微臣无关啊。” “可有解法?”虽然猜到结果,谢鸾还是忍不住一问。 乌衡拱手:“微臣定为竭尽所能,保皇后娘娘无虞。” 谢鸾想到前世也是这人进宫为皇后诊治,皇后还是在两年前薨逝,根本就没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依你看,镜无尘有几分把握。” 乌衡不敢说他有法子救治,便是他师兄出门,也只有这一个法子,斟酌着词句道:“南疆国师素来神秘,轻易不见人,公主若是想请他进宫……只怕陛下亲自出面,都未必能请得动他。” 谢鸾却不以为然,是人便有所求,真有那么难请,他就不会借着南疆使臣的身份出使大周。 谢鸾不禁回想起裴定那句非我族类,莫非南疆要的东西,是大周给不起的? 一夜未眠。 次日来未央宫请安,皇后瞧她满脸倦色,心疼极了,“阿鸾昨夜未睡好?” 谢鸾刚回来那几日,都是住在未央宫和皇后一起睡的,隔着一层锦被,她都能感受到母后的温度。 她住在偏殿那段日子,夜里皇后会拍着她的脊背,哼着云中的小调,哄她入睡。 仿佛要把这十五年她不曾拥的东西,尽数补给她。 只是她不愿皇后操劳,在未央宫住了几晚便主动要求搬回含章殿,次日再来未央宫陪皇后用膳。 谢鸾瞧见皇后眼中的担忧,只说昨儿她看书看晚了,叫她不必担心。 皇后往她碗中添了两勺甜汤,“阿鸾用过早膳就去偏殿歇息吧,母后差人同你父皇说一声。” 说着便要吩咐芳茗去传话。 谢鸾这才想起今日乌桓要和大周比骑马射箭,不由想到前世猎场上发生的事,忙唤住芳茗。 转头对皇后说道:“母后,我想去看看热闹。” 第二百九十四章 讨好 皇后手下动作一顿,想着今日宫中皇子公主都会去,便不再拘着她。 “那你先去偏殿卧一会儿,晚些时候母后让你三皇兄来接你。” 谢鸾搁下银箸,“母后总闷在殿中不好,母后和我一起去吧。” 自从谢鸾回来后,皇后也不像从前那般闭门不出,略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陪谢鸾用过早膳,谢鸾便听皇后的话到偏殿补了一觉。 谢鸾素来睡眠浅,一觉起来也才过了半个时辰。 到了猎场,场上两个异国使臣正在比试射箭。 帝王显然没想到皇后也会来这种场合,众人行过礼,皇后在帝王身侧落座,宣德帝压低声音,“皇后怎么来了?” 皇后淡道:“臣妾不来,再发生昨日的事儿,陛下为了两国和平,答应西夜求娶怎么办?” 这话讽此意味十足,显然还在怪他昨日没能护好谢鸾,让谢鸾受了委屈。 宣德帝突然就失了底气,硬邦邦一句,“阿鸾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朕断不会答应西夜求娶。” 皇后瞥他一眼,没再多言。 谢鸾未听见帝后的对话,正要随皇后入座,帝王咳了咳,看了眼皇后,“阿鸾。” 谢鸾暗叹一口气,昨儿她还能坐在帝王身侧,今儿连母后身侧都不让她坐了。 环视一圈,内侍忙殷勤上前引她入座,谢鸾先与荣和长公主问安,荣和长公主笑着拉她的手,“今日这梅子酿是你平日素喜,姑母特意为你备的,今日可多酌几杯。” “嗯,多谢姑母。”谢鸾笑着应下,起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料谢鸾刚坐下,她左侧的景瑞便倾身过来,“昨儿阿鸾妹妹可是出尽了风头。” 谢鸾硬是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丝嘲讽,接过宫人奉上的果酒,一个眼神都懒得欠奉。 景瑞也不恼,瞥了眼她手上的果酒,“此酒浓烈,乃是今年西夜上贡,不比寻常果酒,阿鸾妹妹当心别喝醉,人前失了仪态就不好了。” 按理来说,兄长关心两句再寻常不过,但谢鸾就是听不惯他这种口吻,莫名的让人不舒服。 谢鸾继续无视他,抿了口果酒,抬眸看着场上的比赛,场上这两人服饰各异,不知是哪两国的使臣,两人骑射水平相当,各自射中两次靶心,看着没什么意思。 景瑞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会儿,大抵也觉得无趣,又巴巴凑上来套近乎,“阿鸾妹妹还不会骑马吧?阿鸾妹妹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谢鸾眉头微皱,将酒盏往桌上一搁,“你很烦。” 景瑞嘴角的笑一瞬。 别的不说,他的骑术,箭术在大周都是数一数二。 从前景惜云的骑射之术,还是他教的。 过了片刻,似是找到了话题,景瑞再度凑上前,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讨好的意味,“此此六国进贡,父皇分赏了不少东西下来,阿鸾得空可要来我府上坐坐,若是挑中了什么喜欢的,我命人包好给你送去。” “不缺。”谢鸾拒绝的毫不犹豫。 景瑞看着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阴狠。 谢鸾岂会看不出他打的什么算盘。 这些日子景瑞被禁足在府,昨日才准他出来—— 今日他能坐在这儿,为的还是和乌桓比骑射。 帝王可没说要解了他的禁令。 回去他还得继续闭门思过。 她在帝王面前说一句话,兴许比他赢了乌桓还好用。 说起来,从前谢鸣凤费尽心思讨好景瑞,现在景瑞费尽心思讨好她……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四皇兄有什么好东西,自个儿留着吧。”谢鸾施舍了他一个眼神。 难得见她对自己的态度好了些,景瑞怎肯半途而废,继续低声说着,“阿鸾妹妹无需同我客气,我那儿有张上好的兽皮......” 从前怎么发现景瑞这么烦呢,谢鸾没了耐心,终于抬眼看他,“忘了同四皇兄说了,昨儿送到四皇兄府上那些,都是我挑剩下的。” 一句话让景瑞难堪到无地自容。 他怎么就忘了,帝后如今把谢鸾当心肝眼珠子疼爱,就连昨日裴循之打了西夜使臣,两方在御前对峙,结果她一来就把人带走了,更别提这种身外之物。 他敢相信,就算谢鸾想要天上的月亮,帝后都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景瑞刚开口想说两句话缓和气氛,旁边传来一声冷笑,“四弟,阿鸾妹妹好像……不待见你啊。” 说话的正是二皇子。 景瑞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扯了扯唇,“不劳二皇兄操心。” 谁知此话一落,旁边坐着的几位皇子也跟着阴阳怪气。 “四弟要是有心,昨日就该把东西送进宫让阿鸾妹妹挑了。” “没听到方才阿鸾妹妹说的,阿鸾妹妹不缺这点东西,昨日我打好送去的镶金头面,阿鸾妹妹都没要。” 六皇子鄙夷:“你那些俗物,当然入不了阿鸾妹妹的眼,昨儿阿鸾妹妹还说,喜欢我送的血玉镯呢。” 炫耀的意味不要太明显,其他几个皇子既是羡慕,又是妒恨。 这时大皇子说他府上刚好有一块上好的血玉,说回头打好给谢鸾送来。 二皇子也不甘落后,“阿鸾妹妹,我府上有几株千年灵芝,刚好给母后补身子。” 说着他一挥手,内侍便端着托盘奉上,三株硕大的灵芝亮的晃眼。 “阿鸾妹妹千万别和皇兄客气。” “……”几位皇子目瞪口呆。 大意了,这老二才是有备而来。 这千年灵芝可是好东西,又说是给皇后补身子的,谢鸾当然不会拒绝,抬手命苕春收下,莞尔一笑,“多谢二皇兄了。” 几位皇子愣愣看着谢鸾,阿鸾妹妹居然笑了?居然对着老二这张丑脸笑了?! 二皇子收到一众嫉恨的目光,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不枉他费时费力四处搜罗来的灵芝。 景瑞脸色瞬间黑如锅底,端起酒盏猛灌几口,才勉强压住心头的愤恨和不甘。 事到如今他也该看出来了,谢鸾就是针对他,不待他。 就因为他从前对她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吗? 还是因为前不久谣言的事儿? “我说了,那些谣言不是我散播的。”景瑞压低了声音,咬牙解释。 谢鸾瞥他一眼,心想我当然知道你是冤枉的,面上却一派淡然,耐心听他解释。 景瑞神情晦暗,“听说你昨日去了祈王府?” 谢鸾眼神骤冷,“你派人盯着我?” 景瑞一噎。 此事解释不清,索性直接带过,“你别被景岱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骗了,我有证据,那日的谣言是他的人所为,他这么做,是为了离间你我兄妹的关系。” 谢鸾眸中冷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古怪和不解。 有证据不去父皇那儿告发,倒跑来她面前解释? 他这是禁足数日,脑子也不好使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玩笑 此事谢鸾和景岱二人心里清的明镜似的,自不会受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干扰。 “我知道了。” 景瑞解释半天,只得到谢鸾四个字回应。 他不甘心,还想继续解释,这时旁边一只团子迈着小短腿,扑进了谢鸾怀里。 谢鸾微微低头,看见一只胖手正抓着她的袖摆,小胖手的主人粉雕玉琢,眨巴着一双圆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仰着脸看她。 “哟,小殿下,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内侍尖着嗓子,气喘吁吁往这边赶来。 似是才瞧见谢鸾,忙不迭行礼,“明熙公主恕罪,九皇子他......” “无妨。” 谢鸾伸手揉了揉小团子的头,俯下身把他捞了起来,往他手上塞了颗松子糖,“苕春——” 然而这小团子紧紧攥着她的衣摆,口齿含糊不清,“抱、抱抱......” 景岱一只手把他提了起来,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巴结讨好,日后定然是个祸害。 小团子被提到一旁,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坐在地上哇的大哭了起来。 内侍连忙去哄,生怕惊动了上方的帝王,见下小皇子哭闹不止,只好苦着脸求助谢鸾,“明熙公主,小殿下方才和您亲近,要不......” 谢鸾犯不着和一只小团子过不去,示意苕春将他抱过来。 说来也奇怪,小团子抓住谢鸾的手,便停止了掉豆子,整个人乖乖地趴在谢鸾身上。 谢鸾看着面前小团子的脸,方才想起,她不是第一次见这小团子。 她有几次在含章殿外瞧见过几次,小团子腿只有那么点,跑的到挺快,不等她唤人便跑没影儿了。 谢鸾抬眸看了眼那内侍,眼底浮现诧疑之色,很快便又掩去。 苕春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这九皇子的母妃难产而亡,生下九皇子便去了,如今养在娴嫔宫中。” 谢鸾回宫不过月余,显然不记得这号人物。 苕春身为含章殿的大宫女,早就把宫中的大小人物熟记于心,掩唇低声说道:“这位娴嫔娘娘算是宫里的老人了,陛下还是太子那会儿她便入了东宫,陛下怜她膝下无子,便将九皇子交于她抚养,只是......” 说到此处,她顿了一顿,“娴嫔似乎对九皇子格外冷漠。” 若自己也有孩子,对养子冷漠倒也能理解。 本身膝下无子,还不好好培养,便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过,这与她有何干系? 谢鸾随手抓了把松子,塞进小团子手里,便命人将他带下去。 内侍抱着小团子一走,景瑞又凑了上来,“阿鸾妹妹对这小哭包倒是有耐心,只怕这小哭包别有意图,故意扑上来引起你的注意。” 谢鸾不以为然,“这小团子不过五六岁,能有什么坏心思?” 非要说别有用心,那也是他身边那个内侍。 景瑞轻描淡写,“我好意提醒,阿鸾妹妹不领情就算了。” 话音刚落,谢鸾从碟中抓了把松子,递至他面前,“吃吗?” 景瑞眯了眯眼,“阿鸾妹妹把我当那小哭包哄?” 话虽这么说,还是伸手去接。 谢鸾突然松手,松子洒了一地。 “抱歉,手滑了,劳烦四皇兄弯腰去捡了。” 周遭宫人呼吸瞬时一紧。 有一个没眼力见的内侍忙弯腰去捡,却被苕春一把拉住,“这是公主给裕王殿下的。” 内侍僵住,讪讪退至一侧。 景瑞盯着谢鸾,要怒不怒,不知过了多久,竟缓缓扯出一个笑容,躬下背脊,将落在地上的松子尽数捡起,用帕子一颗颗擦拭干净,“阿鸾妹妹可满意了?” “真没意思。”谢鸾嗤笑一声,不再搭理他,起身走了。 景瑞把玩着手上的松子,看着谢鸾离开。 不料却看见她走向对面裴定的席位。 手里的松子差点被碾开齑粉。 内侍上前说道:“殿下,这松子脏了,不可......” “滚。” 内侍吓得身体一颤,不敢再言语半分,默默退至一旁。 另一边,看着谢鸾往这边走来,裴定立马调整了坐姿,抬眼看她,“阿……” “鸾”字未落地,谢鸾径自从他身侧经过,“我来这儿躲会儿清静。” 内侍忙搬上案几,谢鸾抬手打发了内侍,在裴宁旁侧坐了一天“待会儿乌桓与我大周比试骑射,宁姐姐可要上场?” 裴宁是大周唯一的女将军,骑射之术自然不在话下,前世上场出风头的却是景瑞。 毕竟对方派的是上过战场的将军,景瑞从未上过战场,能赢对方,那才算本事。 不等裴宁开口,一旁的裴定倾身过来,“阿姐今日是来镇场子的,区区一个乌桓,哪用得着阿姐亲自上场?” 谢鸾看着他,冷不丁一句,“那你呢?” “我?”裴定愣了下,摆了摆折扇,“这种打打杀杀不适合本世子,本世子今日就陪阿鸾……” “不跟你开玩笑。” 谢鸾伸手握住他的折扇,轻声道:“待会儿你上场吧,我不想看景瑞出风头。” 谢鸾这一举动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借着扇子遮挡,裴定垂眸便能看清她殷红的唇,映在暖阳下的隽美如画的眉眼,以及那双清冷眼眸中流转的柔光…… “啪”的一声响,谢鸾把他手上的扇子夺了来,搁在桌上, 裴定猛地回神,神思清明了些,“阿鸾不怕本世子输?” 谢鸾瞧着他,故意叹了口气,“你是我未来夫婿,你若是输了,大不了我陪你丢人呗。” “……” 看来今日他是非上不可了。 “我若是赢了,可有什么甜头?”裴定笑道。 “甜头......”谢鸾敛眸作沉思状,忽而看向高台上的彩头,“那匹照夜玉狮子,我瞧着好看。” “你不是说要教我骑马?你先帮我将那匹马赢来。”谢鸾顶着裴定期冀的目光,一脸认真。 “……” 甜头没讨着,反倒多了个艰巨的任务。 裴定认命般叹了口气,到底没告诉谢鸾,那照夜玉狮子有多难驯服。 不过阿鸾从未向他讨要什么,好不容易开口一次,他怎能令阿鸾失望。 裴宁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不再掺和。 裴定的骑射之术是她亲自教的。 也不知这些年长进了多少。 谢鸾与裴定说了会儿话,便转眸盯着场上。 一柱香时间到,场上比骑射的两个外邦使臣齐齐摔下马背,两人射中靶心数量相当,此局勉强算作平局。 前面两局不过是走个过场,乌桓派出他们的勇士,几个回合下来,西夜和大周皆不敌,接连摔下马背。 乌桓使臣起身哈哈大笑,“看来今日这匹照夜玉狮子,注定归我国所有了。” 话音刚落,景瑞站了出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机会 “父皇,儿臣愿上去一试。” 宣德帝颔首应允,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景瑞未上过战场,平日却也勤练骑射,每年秋狩,他狩到的猎物总是最多的。 然而不等他上场,裴定横手拦住他的去路,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阿鸾想看本世子射箭,裕王殿下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如何?” 景瑞脸色一变,旋即扯唇笑了,讽道:“好大的口气,想讨美人欢心也不看看场合,你淮安王府丢脸不要紧,大周的颜面可不是儿戏。” 从前在国子监骑射考核上,他回回都拿甲等,裴定五次能有一次擦中靶子都是运气使然,在这种场合强出头,也不怕丢人现眼。 裴定仍旧是笑吟吟的,只是眼底多了几分轻蔑和嘲弄,“裕王殿下是怕我赢呢,还是怕我输?” 景瑞不屑,“你能赢?” 裴定敛了笑意,侧身面向帝王,“陛下,臣请上场与乌桓使臣比试。” 此话一落,看台上众人都惊了。 场上的乌桓勇士连胜几局,接连胜了西夜和大周的将军,可不是什么花架子。 景瑞的骑射之术有目共睹,大家都相信他能赢了乌桓,挽回局面。 裴定虽出身淮安王府,往年狩猎也没见他狩几个猎物。 对上乌桓…… 这能行吗? 众人不禁看向场上。 若是连靶子都射不中,大周岂不是要被六国嘲笑国中无人? 荣和长公主抿了口甜酒,叹道:“循之从来就不参与这种骑射之事,今儿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皇后笑笑:“年轻人嘛,跟着玩玩也好。” 说着故意往谢鸾那便看了一眼,偏头同帝王低语两句,帝王点头应允,“只要这小子能赢。” 在一众窃窃私语中,乌桓使臣自然看出后来上场的这个人不被看好,笑着挑衅,“我乌桓将士勇猛无双,怎么?大周竟无人敢上场一比吗?” “父皇。” 景瑞上前一步,打断了那乌恒使臣的话。 景瑞就指着今日赢了乌桓,让宣德帝对他改观,岂会放过这次机会。 方才瞧见众人对裴定上场比试的反应,他却改了主意。 “儿臣愿将这个机会让给裴世子,裴世子乃淮安王之子,又得宁安郡主亲自指导,骑射之术必定大有长进。” 说着,景瑞偏头看了眼裴定,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裴循之的箭术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平日玩玩便罢了,想赢场上那乌桓勇士,呵…… 待裴定输了,他再上场掰回一局,也是一样的。 他打的什么算盘,如何能瞒得过帝王的眼晴? 宣德帝看着景瑞,眸中赞许不免掺了些许失望。 宣德帝不由看向下面的谢鸾,只见她和裴宁同坐一席,两人言笑晏晏,仿佛对此事毫不关心。 这丫头……宣德帝摇了摇头,对裴定说道:“去吧,莫要让阿鸾失望。” 末了又补充一句,“你若是赢了,朕允你一个承诺。” 裴定眸光微动,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他也未多想,“多谢陛下,臣定不会让陛下和公主失望。”说罢,转身走向比试场。 方才看台上议论的朝臣渐渐没了声音。 换作平常,他们定会下赌注图一乐,今日这样的场合,无人不想看到裴定赢,六国使臣面前,这面子可丢不起。 景瑞回到座席,手上握着酒盏,脸色沉得能滴下水来。 早知赢了能得到帝王一个承诺,说什么他也不会将这个机会让给裴定。 虽说他不相信裴定能赢,瞥见一旁面色淡定的谢鸾,不知怎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淑妃见儿子心神不宁的样子,温声宽慰,“我儿的骑的有目共睹,陛下同意裴定上场比试,不过是看在明熙的面子上,是你的机会,终究是你的,谁来也抢不走。” 景瑞按了按太阳穴,摒弃杂念,“母后说的是。” “嗯。” 淑妃颔首,不再看他,目光移至场上。 裴定翻身跃上马背,场上禁卫立马递上弓箭。 对面的乌桓使臣睨着眼,打量了眼前的对手一眼,自鼻孔冷哼一气。 场外的的乌桓使臣扬声:“木尔萨,不得轻敌。” 名唤木尔萨的勇士这才接过弓箭跃上马背,朝对面行了个乌桓礼, 禁卫旗帜一挥,两匹骏马同时飞出—— 今日这射箭的场地大小与马球场相当,只是对面多了一个靶子,射中靶心多者为胜。 倘若中途被撂下马背,那便连射箭的机会都没了。 前两场木尔萨便是仗着自己力大无敌,马背上的功夫也不差,对方还未来得及拉弓,便被他撂下马背。 谢鸾这才移目盯着场上,那乌桓勇士还是同前两场一样的战略,想方设法使绊子让对方落马。 裴定还算游刃有余,反倒是木尔萨有些沉不住气了,见无法接近对方,便将注意都转到前方的靶子上。 只见那乌桓使臣作势拉弓,谢鸾眼前被阴影挡住,景瑞来到谢鸾面前,大半个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谢鸾眉头一皱,正欲训斥,景瑞嗤笑一声,挪开了些,“他若是输了,还有我和宁安郡主,阿鸾妹妹无须担心,可惜了,父皇的一个承诺,怕是要浪费了。” 谢鸾:“……” 不知他从哪儿看出她担心的。 裴宁更是不留情面,“裕王殿下可以让开些吗?挡着我们看比试了。” 景瑞冷笑几声,仍杵着不动。 一个两个都不将他放在眼里,真当他好脾气? “四皇兄是要我命人来请吗?”谢鸾忍无可忍,拍案怒喝,“来人——” 景瑞腾地起身,显然没想到她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沉着脸盯了她片刻,拂袖离去。 裴宁第一次见谢鸾生气的模样,颇为稀奇,然而景瑞一走,谢鸾脸上便没了怒意。 目光复又移到了场上。 裴宁抬眼看去,嗡鸣中三支箭矢破空而出,直直穿透靶心。 木尔萨见状不妙,忙从箭篓里拔出最后一支箭矢,“嗖”的一声飞出,却被中途射来的一支羽箭截断。 飞来的箭矢穿透靶心,箭矢裹带的气劲凌厉,靶子不堪重负,呯声倒地。 几乎在众人都不曾注意的时侯,胜负已分。 木尔萨瞳孔瞬缩,忙往背后箭篓摸出一支羽箭,侧身举弓欲射。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他拉弓的工夫,裴定拉弓搭箭一气呵成,箭矢已对准他的眉心。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承诺 在场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个变故。 场上的靶子已倒,再无射中的可能。 乌尔萨方才那个动作,分明是要置裴定于死地! 乌桓使臣腾地起身,对上宣德帝寒意逼人的目光,忙喝令木尔萨回来。 谢鸾亦第一时间起身,瞧见裴定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前世景瑞上场与木尔萨比试并未发生这一变故。 想来是景瑞只多赢了木尔萨一箭,算是险胜,所以并未使他恼羞成怒。 而裴定刚上场便不被人看好,木尔萨自以为稳局在握,却不想对手远比他想象中强劲的多。 靶子倒地的那一刻,木尔萨箭篓中还剩三支羽箭。 其中射出去的两支也被裴定中途截下。 最后靶子上只有一支箭羽。 谢鸾不由失笑。 明明比的是谁射中靶心多,他倒好,一门心思去截对方的箭,也不怪对方恼羞成怒。 下了场木尔萨仍不服气,扬言裴定胜之不武,要求再比一场。 说这话时,全然忘了方才是凭一身蛮力将人撂下马背,靠钻空子赢了两局。 “木尔萨。” 乌桓使臣瞪了他一眼,起身缓和气氛,“大周能人辈出,箭术超群,我国输得心服口服。” 裴定牵了那匹照夜玉狮子,跪地向帝王复命,“臣幸不辱命。” “好,好。”帝王龙心大悦,“朕答应给你一个承诺,可想好要什么?” 若换作旁人,此时大抵会说什么,“身为大周子民,为大周赢得颜面,是应尽之责,不敢讨要任何恩赏。” 裴定却半点不推辞,“臣还未想好要什么,日后待臣想好要何物,再向陛下讨赏。” 帝王点头,“如此,朕便替你留着这个承诺。” “谢陛下。” 裴定又道:“臣答应为明熙公主赢下彩头,望陛下能将这匹照夜玉狮子赏赐给臣,允臣借花献佛,博公主一笑。” 这彩头虽是裴定赢下的,却是属于大周的荣誉,归国所有,回头要充入国库的,就这么讨了来,难免受人诟病。 但他说了要送给谢鸾,旁人便不好说什么了。 明熙公主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别说是一匹马,就是千匹万匹,陛下也不会吝啬分毫。 宣德帝一听裴定是为谢鸾讨的,哪有不给之理,面上仍大度道:“既是你赢来的,便是你的东西,想要如何安置,无须过问朕。” 此落一落,众人看裴定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一则,众人都没想到他能赢了乌桓。 二则,此举既俘获了明熙公主欢心,又赢得了陛下青睐。 一来二去,这彩头还是归了皇室,真真是好心机。 裴定无视众人目光,拱手谢恩。 这时皇后突然开口,抬手唤他近前。 裴定忙上前去,“皇后娘娘。” 皇后笑着颔首,“阿鸾为你讨来的承诺,可别辜负了她的心意。” 裴定不禁一愣,侧目过去,诧异地看着席间的谢鸾。 皇后见状抬了抬手,“去吧。” 裴定向皇后行了一礼,快步回到席位,他并未第一时间坐下,就这么盯着谢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才压低声音问:“这个承诺,是你向陛下求的?” 谢鸾迎上他的目光,微微笑道:“你赢了乌恒的将军,这是你争取来的。” 裴定陷入了沉默。 谢鸾心里好笑,抬手斟满一杯茶,递至他面前。 一杯下肚,裴定愣愣双手捧着酒盏,仍是一副未恍过神的模样。 裴宁看不下去,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傻小子,愣着做什么?不会说话了?你当陛下的一个承诺想讨便能讨来?” 裴定一手捂着肩膀,斜身靠近谢鸾,颇有些控诉的意味“......还是阿鸾对我好。” 裴宁听见他这话,只嫌方才那一掌打的不够重,作势便要撩袖子。 “唉——”裴定忙地往谢鸾身后躲去,“你讲讲道理,我这不是赢了?没给你丢人。” 裴宁气的咬紧贝齿,“你若是输了,回去你便给我跪祠堂去......” 另一边,乌桓输了比试,面上还要装着气度,使臣安抚好木尔萨,上前打探,“敢问陛下,方才与我乌桓比试的,是贵国哪位将军啊?” 乌桓与大周有世仇,近十年大小战事不在少数。 木尔萨也曾上过几次战场,印象中也没有这么一张面孔。 得知裴定从未上过战场,却轻而易举赢了他们乌桓一员猛将,乌桓使臣脸上顿时不好看了。 西夜使臣认出裴定就是昨日把他们王子打下水的人,脸上更是精彩纷呈。 往好处想,此人能赢了乌桓猛将,赫兰跋被打的事传出去,似乎也没那么丢人了。 至于赫兰跋如何作想,恐怕就只有他本人最清楚了。 听着众人交口称赞,景瑞倒了一杯烈酒灌进口中。 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人,他心里如何能好受。 方才他全程盯着场上,自然看得出来裴定能赢绝非侥幸。 从前不露山水,这会儿倒是不藏着躲着了。 “裴世子弓术不错啊,平日没少练吧?” 景瑞盯着裴定,阴阳怪气一句。 裴定应得敷衍,“平日跟着玩玩,习了个一招半式。” 景瑞冷笑,“跟着玩玩便能有如此造诣,当真是天赋异禀。“ 视线移到裴宁身上,“宁安郡主这骑射之术,也非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吧?” 裴定挑了挑眉,反唇相讥,“但年裕王殿下输给我阿姐,还记着仇呢。” 景瑞脸色铁青一瞬。 宁安郡主十五岁随父上战场,久经沙场数年,全大周有几个人能在她面前托大。 偏偏五年前的景瑞少年意气,曾嘲过裴宁勇武,奈何为女子之身,女子入军营为将,简直闻所未闻。 直到裴宁一剑将他撂下马背,当众滚了狼狈一身泥泞,至今景瑞遇到裴宁都没有好脸色。 景瑞眸光微黯,一眼扫过他身侧的谢鸾和裴宁,轻嗤,“仗着女人撑腰,算什么本事。” 裴定仿佛听不出他言下嘲讽,侧眸捻起谢鸾一缕发,慢慢绕在指尖,“本世子乐意。” 谢鸾无奈看他一眼,把自己的发丝扯了过来。 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景瑞深深吐出一口酒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景岱瞧见他这憋气的模样,笑问:“四弟,循之赢了乌桓,怎么你瞧着并不高兴啊。” 第二百九十八章 骑术 他能高兴就怪了。 上首宣德帝还坐在那儿,景瑞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避重就轻道:“早知父皇另有赏赐,说什么我也不会将这个机会拱手让人。” “哦——?”景岱笑了,“四弟有什么想要的?不妨说给为兄听听?” 景瑞扬眉,“我想要什么,三哥都能给?” 景瑞一脸洗耳恭听。 景瑞数日禁足在府,今日允他出来也是为了与外邦使臣比试。 去岁千秋宴他在马背上赢了西夜,今年便是对上更为强劲的乌桓,他也胸有成竹。 他想到景岱会站出来与他抢风头,都没想到是裴定。 他年少时虽与裴定有诸多龃龉,可他清楚,真正能阻碍他的,只有眼前这个与他装兄友弟恭的三哥。 今日他看到九皇子,便想到了当年的景岱。 当初的景岱不过七八岁,便知道靠卖惨引起皇后的注意,从一个贱婢之子一跃成了中宫嫡子。 谁敢相信他对皇位没有野心? 景岱从小脾气温和,在一众兄弟里最好相处,平日也不与他们争什么。 景瑞最瞧不上他这一点。 面上装兄友弟恭便罢了,私下还摆这好人模样,恶心谁呢。 半晌,景瑞缓缓开口,“若我想要的东西与三哥一样,三哥能让?” 景岱仍像是听不出他言下之意,“四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想要之物定然贵重万分,我自是给不了,不过......” 他不动声色饮了口酒,“待会儿还有机会,四弟敢不敢比一场?” 景瑞一愣。 — 午宴歌舞,酒过三巡,宣德帝带着众人来到了围场。 景瑞这才知道景岱要与他比什么。 景瑞取了弓箭,背上箭筒,眯着眼张望一圈,“今日这种场合,三哥当真要和我比?” 方才裴定代表大周赢了乌桓,引得龙心大悦,这会儿他们互相比试,只怕任谁赢了,也难得帝王一句夸赞。 “有何不可?” 景岱掂了掂手上沉重的鹿角弓,偏头问:“四弟有些日子没摸弓了吧?” 景瑞喜好骑射,三天两头出城狩猎,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 一连禁足了大半个月,可不是有些日子没摸了。 景瑞把玩着手上刻了名的箭羽,眸中一抹戾气划过,“便是半年没摸弓,打几个猎物还是轻而易举。” 目光若有若过擦过景岱的手腕,故意揭人伤疤,“三哥,要不要我让你几支箭?” 景岱虽上过战场,大大小小立了些战功,可惜当年那一战被人射穿了手腕,因此落下旧伤。 往年春狩秋狩,他也是能推则推,至今无人瞧见过他拉弓。 京中有传他伤了手臂,可能再也拉不动弓了。 景岱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难堪气恼,甚至算的上从容,“陈年旧伤罢了,四弟全力以赴便是。” 景瑞扯唇冷笑一声,吩咐近卫,“去将本王的马牵来。” 得知这兄弟俩要比试射箭,宣德帝也是难得的好兴致,另添了两样彩头,随便问了景岱手上的旧伤。 景岱只说并无大碍,宣德帝便不再多问,由着他们比试了。 今日到场的公主王女大多会骑射,皇后怕谢鸾与她们这些长辈坐在一起无聊,慈爱地看着她,“阿鸾,你若是想学骑射,母后叫两个夫子来教你。” 不远处,裴定牵着那匹照夜玉狮子过来。 荣和长公主笑瞥了他一眼,“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夫子?” 裴定将马儿牵至近前,“皇后娘娘,今日我来教阿鸾。” 面前的马儿通体雪白,鬃毛柔顺,在一众马儿中格外惹眼,可瞧着却一点也不温顺。 皇后不禁皱了眉头。 照夜玉狮子性子烈,阿鸾从未骑过马,若是摔了可怎么是好? 裴定看出皇后的顾虑,“臣先将这马驯服,再教阿鸾。” 虽然方才见识过裴定的骑射,皇后还是担心谢鸾受伤,低声与谢鸾商量,“岱儿的马性子温顺,你可愿意骑你三皇兄的马?” 景瑞在一旁听着,似笑非笑道:“三皇兄从不让人碰他的踏雪,阿鸾妹妹不妨骑我的?” 他话音方落,景岱已命人将他的马儿牵来。 景瑞脸色顿时一僵。 “阿鸾第一次骑马,当心些,莫要摔着了。” 景岱看着谢鸾,笑容温和,俨然一位好兄长的作派。 景瑞咬牙低语,“没了踏雪,三皇兄有把握赢我?” “无妨,阿鸾开心就好。” “……” 很好。 他已经等不及看谢鸾摔下马,景从心被帝后训斥了。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最终谢鸾还是选了那匹照夜玉狮子。 原因只是单纯看中这照夜玉狮子好看。 景瑞以为她不知这马性子有多烈,好意提醒:“阿鸾妹妹若是摔伤了,母后又要心疼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景瑞一开口,即便是关心的话,听在旁人耳中也总有一股阴阳怪气的意味。 谢鸾未理睬她,而是转头说服皇后,“母后,有裴世子在,我不会受伤的,三皇兄的踏云虽好,但我更想拥有一匹自己的马。” 架不住女儿撒娇,皇后无奈应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再三嘱咐,“那你答应母后,别把自己累着,今日练不会也无妨,日后咱们再慢慢练。” 为了使皇后安心,谢鸾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换了骑装回来,谢鸾一改平日端庄的模样。 众人皆被她这装扮惊艳住了。 尤其是几个皇子。 回过神来过来,争先恐后涌上去,二皇子挤在最前头,“阿鸾妹妹想学骑马?怎的不早说?骑马我会啊……我来教阿鸾妹妹……” “一边去。”话未说完就被谁从身后推了一把,二皇子踉跄几步,险些摔了跟头。 六皇子回头鄙夷,“就你那骑术,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也不怕摔着阿鸾妹妹。” 说罢,笑嘻嘻凑到谢鸾面前,“阿鸾妹妹,除了四皇兄,六哥的骑术可没输过谁,阿鸾妹妹给四哥一个机会?” 二皇子也挤了进来,夸大其词鄙夷道:“阿鸾妹妹,你别信他胡说,上回狩猎他还从马背上摔下来,养了十天半个月才好,二哥的骑术远胜过他。” 六皇子气得七窃生烟,俊脸都扭曲了一瞬,“我什么时候……” 眼看着二人又要打起来,身后的几个皇子忙上前劝和,实则是想借机教谢鸾骑马。 一顿瞎搅和,六皇子气不过,竟直接拉住谢鸾的手往外走,“阿鸾妹妹,我们走,别理他们!” 苕春见状头都要大了,急道:“你们、你们别争了,我们公主已经……” 话未说完,她就被人挤到了最外头。 苕春又急又气,奈何几位皇子一心只想争下教谢鸾骑马的机会,根本听不见她的叫喊。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声音闯了进来,“几位殿下可否让让?” 苕春眼睛一亮,如遇救星,“裴世子!” 几位皇子齐齐回头。 裴定笑吟吟走进来,牵上谢鸾的手。 “不好意思,阿鸾今日已经有人教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希望 直到裴定将谢鸾带走,几个皇子才反应过来,一个比一个气愤,六皇子气得直跺脚,“可恶!阿鸾妹妹还没说要跟他走呢!” “从前裴循之在宫中可是什么都不与我们争的,今日又是与乌桓比试,又是用彩头讨阿鸾妹妹欢心,瞧他得意那劲儿,他和阿鸾妹妹还未大婚呢。” 六皇子发现了重点,“我们是阿鸾妹妹的兄长,裴循之想娶阿鸾妹妹,对我们就这态度?” 几位皇子难得的同仇敌忾,“回头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治治他!” 这边几个皇子计划着怎么整人,另一边,随着宣德帝一声令下,众人齐齐策马进入围场。 景瑞喝了一声“驾”,追风疾驰而出,很快就没了身影。 景岱也不甘落后,攥着缰绳紧追而上。 规定时间内谁打的猎物最多,前三甲便能夺得相应的彩头。 而景瑞和景岱则是冲着魁首去的。 围场里还有别国使臣,有朝臣注意到乌桓派出了木尔萨,捋着长须说道:“看样子乌桓是想一聚夺下魁首,好一雪前耻啊。” 赵宰辅道:“我大周能人辈出,岂会把这等蛮夷之族放在眼里?裕王殿下和祈王殿下的骑射乃是陛下亲自所教,魁首定在他二人之间。” 几位朝臣点头认同,这话倒是说的不错,裕王殿下和祈王殿下二人比试,有点眼色的便知道皇族的风头不能抢。 至于西夜乌桓那几个小国,方才在比试场上便输给了大周。 连不会动的靶子都射不中,何况是那等会动的活物? 皇后见裴宁还坐在这儿,略有诧异,“宁安不想去凑凑热闹?” 今日裴定负责教谢鸾骑马,淮安王府就只剩裴宁骑射拿得出手。 不待裴宁开口,荣和长公主摇着团扇笑道:“循之刚拿了上一轮的彩头,宁宁若是上场,只怕这两轮的彩头都要归了淮安王府。” 这话可一点不夸张,裴宁的骑射在景瑞之上,她若是参与,旁人哪还有机会。 裴宁也不想太锋芒毕露。 裴定赢了乌桓,一家有一个出头的就够了。 就算方才谢鸾不让她留下,她也不会出这个风头。 裴宁疑惑的是谢鸾私下同她说的那番话,让她务必寸步不离陛下。 莫非今日围场上真会出什么意外? 围场里里外外皆是御林军,怕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为上。 荣和长公主叹道:“阿鸾不在,我在这儿委实闷的紧,都没人陪我聊天解闷了。” 裴宁听懂荣和长公主的暗示,起身走向长公主的席位。 不料她刚坐下,荣和长公主便拉着她打听她的景岱之间的事。 在长公主看来,这两人都是闷葫芦,等裴宁开窍,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皇族中像从心这个年纪的早就成婚生子了,那日瑞儿一起选妃,是拗不过太后的无奈之举,我看得出来,她心里的皇子妃是你。” 然而裴宁还是那句话,“我无心儿女情长,祈王殿下只是还没遇到他真正心仪的女子。” “哦?”荣和长公主笑了,“可我怎么听说,当年从心请旨去凉州是为了你?还有他手上的伤......” 当年在凉州景岱为裴宁挡了一箭,养伤期间,他曾隐晦地同她表明心意。 裴宁自知自己无法给出回应,听太医说他可能再也不能持剑,才心软应下这十年之约。 如今她却有些后悔了。 明明她清楚自己心里再住不进旁人,为何还要给对方希望。 见她这个反应,荣和长公主也不好再多劝。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裴宁也该忘了那个近卫了。 看来她还是没有从那个近卫的死中走出来。 若那个近卫还活着便罢了,偏偏是个死人。 只要裴宁一日没忘了那人,景岱便不可能走进裴宁心里。 荣和长公主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不该要求裴宁接受景岱,只能用玩笑的口吻问道:“别说在一众皇子里面,便是在京中一众世家英杰中也毫不逊色,本宫好奇,你究竟看不上他哪一点,本宫回去让他改了。” 沉默良久,就在荣和长公主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 裴宁捻着酒盏笑笑,“大抵......是不喜欢他比我小。” 这回轮到荣和长公主沉默了。 景岱小了裴宁整整五岁。 什么都能改,唯独这年龄...... 虽然她知道这只是裴宁应付她的借口,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这有什么?咱们陛下不也比皇后小上两岁?” 上首的帝后自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尤其是皇后,若不是谢鸾想学骑马,这会儿她早就回去了。 宣德帝看出皇后脸色不好,不由问了一句,“皇后若是累了,朕让张德全送皇后回去?” 皇后抬袖饮了口茶,“我在这儿等阿鸾回来。” 不知想到什么,宣德帝眸中划过一抹怀念之色,“当年朕教你骑马,你怎么也学不会,后来背着朕偷偷练,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朕便再也没见过你骑马了。” 方才皇后担心谢鸾受伤,便是因为这个。 只有自己摔过,才知道有多痛。 皇后道:“阿鸾比臣妾聪明,循之也比陛下会教,臣妾相信阿鸾很快就能学会。” 宣德帝:“......” 这是在怪他不会教了? 从前皇后对他只有冷淡,像今日这般口吻,他已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帝王趁机说道:“再给朕一次机会,朕定能教会皇后。” 然而皇后并不给他面子,“让他们年轻人玩吧,臣妾这个年纪......就不跟着一起闹了。” 宣德帝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想另寻话题。 皇后毫不掩饰眉间的倦意,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只有在帝王提起谢鸾的时候,皇后才会应上两句。 另一边,赫兰跋骑着马在林中晃悠,使臣策马跟在他身后,瞅了眼四周无人,低声道:“人都埋伏好了,只要那公主落单,我们的人便会动手,在天黑之前,我们得尽快出城。” 赫兰跋还是不敢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狐疑道:“裕王当真愿意帮我们出城?不会有诈吧?” “去岁我们的人与裕王交涉,裕王不屑与我国合作,如今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声望大不如前,与我们合作,我们可助他登上皇位,日后我们也可借大周的兵马,震慑边境叛乱,各取所需罢了。” 第三百章 阿白 裴定抱着谢鸾策马跑了一圈,翻身下马,再次向她伸出手,要将她牵下来。 谢鸾自个儿踩着马镫下马,在马上被林风吹了一圈,脸上有些泛红。 她想起前世裴定带她跑马,只是那时她双目失明,不能视物,如今她坐在马上,感受着两旁的景物快速倒退。 有那么一瞬间,竟感觉自己在身下是广袤的草原,连周遭的空气都是自由的。 裴定摸了摸马儿的鬃毛,笑道:“它熟悉了你的气息,阿鸾上马试试?” 谢鸾道:“还未给这马儿取名呢。” 裴定微微挑眉,“阿鸾想给它取什么名?” 谢鸾认真想了想,瞥了眼旁边,“你的马叫什么名?” 云禾闻言将裴定的马儿牵了过来。 是一匹棕色烈马。 趾高气扬的,一见裴定,瞬间变得蔫蔫的。 裴定咳了咳,“我这马没有名字。” 他从未想过给马儿取名字。 景岱的马叫踏雪,这名儿不是不好,只是太过常见。 十匹白马有九匹叫踏雪。 景瑞的马儿叫追风,方才他还听见有人唤身下的马儿追风。 一点新意都没有。 这点谢鸾倒是认可。 这马儿这般漂亮,自然要取个漂亮的名字。 还不能与其他的马撞名...... 谢鸾上前摸了摸马儿,笑道:“日后你就叫阿白了。” “阿白?”她试着唤了一声。 裴定:“......” 虽然不想承认这名字也很常见,但这是谢鸾取的,他自然不能泼冷水。 “嗯,阿白这名儿挺适合它。” 云禾在一旁腹诽:“给一匹白马取名阿白,能不适合它吗。” 苕春便瞧见他面露嫌弃,凉飕飕一句过去,“怎么?我们公主给这马赐名阿白,你有意见?” 云禾脖子一缩,“......不敢。” 世子都说好,他能有什么意见。 苕春冷哼一声,笑着走上前,摸着它鬃毛,“阿白?” 马儿立刻耷拉下脑袋,郁闷地在地上刨土。 苕春震惊地瞪大眼睛,一手指着马儿,苦兮兮看向谢鸾,“公主,它好像在嫌弃这名儿,要不咱换个?” 裴定低笑两声。 谢鸾瞪他一眼。 苕春自觉缝上嘴巴,嘟囔道:“我就是怕这马不服气,蓄意报复,万一待会儿它把你摔下马怎么办?” 说着转过身,对着马,一脸凶相地威胁,“待会儿你要是敢摔着公主,我就把你身上的毛一根根给揪下来!” 这马儿像是能听懂人话,立马乖顺了。 苕春拍拍它,微笑,“哼,算你识相。” 给马取完名,裴定这才开始教谢鸾骑马。 谢鸾远比他想象的要好教。 换作一般初学骑马的女子,有一半都止步于踩马镫,不敢上马。 而谢鸾只学了一遍,便能独自上马,还能攥着缰绳跑上一段。 苕春瞅见裴定的神色,往云禾身旁凑近,看着那边低声问:“裴世子那什么反应?我家公主骑的不好?” 云禾愣愣看着,用大拇指比了个动作,“......是天赋异禀。” “当真?”苕春狐疑,“那裴世子为何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云禾:“......” 还能还是什么原因。 若是明熙公主学不会,世子便能上马从身后抱着明熙公主,手把手教。 与明熙公主亲近的机会不就来了? 若是明熙公主连马都不敢上...... 那就更好了! 世子需要将公主抱上马背,公主从马上摔下来,世子便能立马接住...... 如今看来,别说上马了,恐怕用不了半个时辰,明熙公主便能骑着阿白跑远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谢鸾便学会了骑马,接着便要裴定教她射箭。 见裴定站着不动,谢鸾倾身问道:“怎么了?我骑得不好吗?” 就算她学不会,裴定也只会夸她骑得好。 更何况,谢鸾仅仅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学会了。 “阿鸾,你当真是第一次学骑马?”裴定忍不住问。 若这是谢鸾第一次骑马,他今日都要睡不着了。 他第一次骑马,还被阿姐骂天资愚钝来着。 谢鸾攥着缰绳,思绪不觉飘远。 前世她眼睛恢复后,骑马射箭都是浮蕊教的,只是她只学了些皮毛,并不擅长。 况且这么久没练,早就忘了个七七八八,方才裴定教了一遍,那些熟悉的记忆便想洪水似的涌了上来。 ......明明说好待她眼睛好了便亲自教她,最后还不是浮蕊教的。 在裴定的视线里,谢鸾高坐马背,一身利落骑装,墨发被一根红发带轻轻束起。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怎么,就在这一瞬,他居然在谢鸾的眼中看到一丝委屈。 谢鸾意识到自己走神,弯唇笑了笑,“你便当我是第一次骑马吧。” 说着伸手示意苕春把弓拿来,一手接过箭矢比划了一下,“今日一并把射箭学了,或许还能打几只兔子,梅花鹿什么的。” 裴定被她这模样恍了神,他见过冷静疏离的谢鸾,也见过她娇羞使小性子的一面。 似今日这般明媚动人,还真是不多见。 若是谢鸾自小生在皇室,被帝后娇宠,或许他第一次见谢鸾,会是在围场,被她一身红衣肆意张扬吸引,夜里闭眼都是她纵马扬鞭的的模样...... 裴定摇了摇头。 这样的谢鸾便是极好的。 裴定跃上马背,接过弓箭,同谢鸾讲了马背上需注意的事项,再给她示范一遍,偏头问:“阿鸾可看明白了?” 谢鸾点点头,双手举起木弓,手指放到对应的位置,眼神目视前方,腿部微一用力,马儿便带着她飞了出去。 谢鸾腿部用力夹紧马腹,抬眸瞄准树上的红绸,羽箭“嗖“的飞出。 箭矢堪堪与红绸擦过,落下几片落叶。 目光随着哪几片树叶飘落,谢鸾有些气馁地放下弓。 才射一箭,胳膊便有些酸痛了。 裴定驱马上前,从她手上接过弓箭,轻轻替她按揉手腕,“若是你从小便开始学骑射,现在在骑射上的造诣绝对不输阿姐。” 将她与裴宁相比,已算得上是极高的赞誉。 虽未射中红绸,但谢鸾仅看他示范几遍便能在马上射箭,射的还不远,足见她天赋极高。 ......倘若她真是第一次学射箭。 对上裴定投来的羡慕的目光,谢鸾不禁有些心虚,张了张口,想说她并非初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痛呼。 苕春又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扶着腰坐在地上嚷嚷:“我不学了,再摔几回,明儿我指定浑身散架了!” 云禾抱着木弓,朝谢鸾那边努了努嘴,“你看看明熙公主,人家都学到射箭这一步了,你连马都上不去,丢不丢人啊。” “你——”苕春猛然抬头。 云禾抬手指了个方向。 她呆呆转头看过去。 只见谢鸾朝裴定点了点头,对准红绸张弓,羽箭脱手而出。 一箭射中红绸。 第三百零一章 教授 苕春脸上表情四分五裂。 这真是她家公主!? 公主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苕春压下心口震惊,打算过去向谢鸾取取经。 不想起身便看见裴定纠正谢鸾射箭的姿势。 苕春脚下一顿,转身指着云禾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没用心教我!我不要你教了,浮蕊姐姐的骑射可比你好多了!” 云禾被她这一嗓子吼懵了。 不等他辩解,苕春洒泪奔向谢鸾,“公主,公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云禾根本就不会教,根本就不想教我,他、他居然骂我愚笨......” 裴定挑眉看了云禾一眼。 云禾瞪着苕春,脸都气绿了,“......我没有!” 苕春快速瞄了他一眼,继续掩泪嘤嘤。 云禾憋着的一股火,蹭的就上来了。 “你上不去马,又不让我碰,你摔下马,我好心扶你,你又告我非礼,光那上马的动作,我便示范了不下五遍,换作明熙公主早该学会了,自个儿不开悟,倒成我不会教了?” 苕春哭声一止,有些心虚地挪开目光,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巴巴看着谢鸾,“公主……” 谢鸾宽慰她,“云禾的骑射不差,你再跟着学两遍,熟能生巧。” 说着亲自向她示范一遍,细致地同她讲每个动作的要领。 苕春脑中灵光乍现,“我好像会了!” 云禾讥笑,“哪回你不是这么说的?” 苕春脸色憋红一瞬。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嘴,谢鸾忙拉住苕春,让她跟着自己的示范再次尝试上马。 这回苕春踩着马蹬,轻而易举便上去了。 她坐在马背上,刚要同云禾炫耀,身下的马受惊似的狂奔起来。 “啊!救命啊——”苕春看着身下的马儿,脸都吓白了,一双手更是无处安放。 谢鸾喊她拽紧缰绳控制马头,身后云禾迅速追了上去。 苕春手忙脚乱找缰绳,马儿突然停了下来。 苕春身子猛地前倾,赶紧闭上眼睛。 ……完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结实的胳膊稳稳接住了她。 苕春眯开一道缝,入目便是一张熟悉的脸,忙不迭从对方身上下来。 谢鸾上前询问伤势,苕春一把抱住谢鸾,呜呜哭道:“公主,我要吓死了......” 谢鸾拍了拍她的背脊,叹道:“忘了阿白还是一匹烈马,我的错。” 苕春这才想起一旁的罪魁祸首,撩起一截袖子,气冲冲朝阿白走过去,“等着,今儿我非要把你身上的毛一根根揪下来!” 好在方才上马的是她,否则摔的就是公主了! 然而她还没碰到阿白,就被谢鸾拦了下来,“没毛的马儿,日后我可不敢再骑了。” “这样烈性难驯的马,留着也是......” 话未说完,阿白低下头,温驯地往谢鸾手心拱了拱。 苕春瞳孔睁大,指着阿白,“你......” 然后苕春就看到谢鸾弯了眸子,轻轻摸了摸马儿的脑袋。 苕春捂着心口,整个人恍如雷劈。 何时她在公主心中的地位,连一匹马都不如了!? 苕春咬了咬牙道:“公主,方才你也看到了,这马......” “这马没问题,”云禾翻了个白眼打断她的话,“自己学艺不精,关马什么事?” “我......” 云禾顿了顿,继续说道,“怎么明熙公主骑着没事儿,轮到你就摔了?” 苕春本就委屈,被他这么一嘲讽,心里顿时更委屈了。 她又不像公主这般聪明,半日不到便能骑马射箭了,还有这马,这马分明就是针对她! 瞧见苕春恨不得将阿白大卸八块的眼神,谢鸾朝她走去,将手放在她肩膀上,“未必是你骑术不行,阿白通人性,我看就是你方才威胁它,被它记恨上了。” “......”苕春张了张口,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总好过自己学艺不精。 她瞥了眼阿白,嘟囔道:“一匹马还这么大脾气呢。” “好了,”谢鸾语气温和,“阿白也没摔着你,犯不着与一匹马较劲,回头我让云禾带你去马厩挑一匹温顺的马。” 这马是裴定为谢鸾赢来的,苕春当然不敢随意处置。 她不去理会阿白,看着那地上的红绸,沮丧地叹了口气,“公主连射箭都学会了,我还不知要学到猴年马月呢。” 谢鸾不好解释她早有涉猎,侧眸看了眼裴定,“是他教的好。” 见识了谢鸾在半个时辰内学会骑马,谢鸾在短时间内学会射箭,裴定已经不稀奇了。 他笑着摸了摸谢鸾的脑袋,“是阿鸾聪明。” 苕春:“......” 裴定不着痕迹瞥了眼云禾。 云禾忙道:“公主放心,属下今日一定教会苕春。” 说完忙拉上苕春走了。 被拉着走了两步,苕春用力抽回手腕,“你做什么!” “没听见你家公主说的?去马厩,帮你挑一匹温顺的马。” ...... 两人离开后,谢鸾上马又练习了几次,只偶有几次射不中,裴定不吝夸赞,“旁人要学上十天半个月的东西,阿鸾不到半日便学会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看见了不定多高兴。” 谢鸾放下弓箭,含笑道:“今日你在射箭上赢了乌桓,我学得快,你这个夫子功不可没。” 就在这时,旁边草丛传来沙沙响动。 谢鸾忙竖指朝裴定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从箭筒抽出一支箭,持弓瞄准。 羽箭离弦而出—— 谢鸾脸上一喜,赶紧翻身下马,快步走向草丛。 裴定下马跟上前。 草丛中空无一物,连猎物的影子都没见着。 “只差一点。”裴定从她手上接过弓,“莫要灰心,下次定能射中。” 谢鸾也感觉自己差一点就射中了,心头还是涌上一股挫败感。 “野兔可是最好打的,若是连野兔都射不中,什么棕熊,狼、虎啊,就更不用想了。” 裴定忍不住笑了,“刚学会骑射便想射棕熊老虎,阿鸾好志气。” 到底没告诉她,方才草丛中的那只可能不是兔子,而是山鸡。 山鸡可比野兔好打多了。 这话乍一听不知是夸是讽,谢鸾一下胜负欲便上来了,“我今日定要打几只猎物,走着瞧。” 在山林里驰骋是最快活的,裴定也不搅她的兴致,驭马让开几步,做了个请的动作。 谢鸾一拉缰绳,径直往东南方向去了。 裴定笑了笑,策马紧追而上,确保谢鸾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他不是奔着彩头来的,兽皮袋中只有寥寥几只猎物,路上看到了猎物也是留给谢鸾。 第三百零二章 遇险 要打凶猛野兽,得去山林深处。 这种狩猎一向是武官的主场,文官们大多是跟着凑个热闹,猎些野兔,山鸡,狐狸这种小动物,即便是武官,也鲜有几个会去山林深处自讨苦吃。 去年也只有景瑞猎到一匹灰狼。 谢鸾自是不会去这种人少的地方,出了什么意外,只怕都不会有了发现。 所以她选择了最多人去的东南林子。 据说那片林子小动物最多,一路上总会猎上几只野兔山鸡。 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碰到白毛狐狸,皮毛做成狐氅也是好的。 大多数人不去山林深处冒险,但不代表没人去。 譬如今日约好比试的两个人。 要知道,打到一头梅花鹿,亦或是豺狼之类的猎物,相当中五只山鸡野兔。 想要拔得头筹,只打些小动物可不够。 景岱骑马走了一路也不见一只猎物,索性放慢了速度,一边欣赏沿途风景。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不远处的林子叶片微动,发出窸窣响声。 踏雪突然驻足,竖起耳朵,警惕地张望四周。 景岱抽出箭筒里的一支箭,搭在弓上,弦缓缓绷紧。 “我就知道,三哥也会来这片林子。” 景瑞驭马从林中出来,马背上挂着的兽皮袋鼓囊囊的。 看来这一路来打了不少猎物。 景岱放松了警惕,把箭放归箭筒,“山林深处豺狼虎豹最多,看来四弟与我不谋而合。” 瞥了眼他身侧的兽皮袋,“四弟这一路倒是收获颇丰。” 同时景瑞也在看他打的猎物,估摸着不比他少。 “看来三哥这手臂恢复的不错,害我白替三哥担心一场。”景瑞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意有所指道。 景岱驭马与他同行,并未正面回他,“这一路上倒是鲜少有豺狼虎豹,四弟可碰上了?” 看对方的兽皮袋可大抵估摸对方打了多少猎物。 像那种大型的猎物,留下标记,有专门的人带到御前统一计数。 今年的猎物是比往年少些,景瑞在林中兜了一圈,只打到一只母豹。 不过听起来,他这位三哥的情况好似比他还要惨些。 景瑞自是不可能向景岱透露自己猎了多少猎物,拽着缰绳转了方向,“还有半个时辰,来此地碰运气,倒不如去猎物多的地方。” “也是。”景岱驱马跟上。 出了这片林子,猎物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对面草丛微动,景瑞和景岱二人同时搭弓瞄准。 旁侧冷不丁飞来一支羽箭,先二人一步射中猎物。 谢鸾翻身下马捡自己的猎物。 是一只灰兔。 身后裴定挥动马鞭上前,瞧见对面二人一脸震惊,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另一边谢鸾捡了猎物回来,射中猎物的箭矢还染着血,被她胡乱擦了两下放回箭筒。 瞧见景岱二人见了鬼的模样,瞥了眼自己身侧的兽皮袋,“这野兔是我追了一路的,二位皇兄......莫不是要与我抢?” 景瑞率先回过神,上下打量着谢鸾,若他没记错,谢鸾好像对骑马一窍不通吧? 所以眼前这个骑在马背上,一箭射中猎物的,当真是谢鸾? 就算有裴循之教她,这进步速度...... 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的兽皮袋看,谢鸾冷嘲,“我知四皇兄想求胜心切,也不差我这一只猎物吧?” 景瑞收回目光,拧着眉头仍有些不确信,“这些都是你猎杀的?” 谢鸾笑了声,而后从身后抽出一支箭,对着景瑞开弓,“四皇兄想看吗?” 景瑞下意识攥着缰绳后退了两步。 不是怕谢鸾拿箭射他。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拿箭对着他。 “裴世子,你这夫子当的可不合格啊。” 景瑞不敢对谢鸾说狠话,就怕谢鸾回去向帝后告状,于是将矛头对准裴定。 “难道你没教阿鸾妹妹,初学射箭不可对着人吗?” 话音刚落,谢鸾手上弓箭矢往下偏移,松手射出。 箭矢落在他身前,距他身下马儿的前蹄,不过一尺之距。 景瑞面色微变,“你......” 身后景岱驭马上前,笑道:“阿鸾才学了半日便能猎到兔子,父皇若是看到你的进步,恐怕比循之赢了乌桓还要高兴。” 谢鸾笑颜以对,“三皇兄若是赢了四皇兄,母后也会欣慰的。” 景瑞脸上的神情简直无法用难看来形容了。 谢鸾无视他,拉着缰绳纵马跑向林子另一边。 裴定骑马从他身边经过,景瑞阴恻恻一句,“林子里猛兽多,可要护好鸾妹妹啊。” 裴定并未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扬起马鞭追上谢鸾。 谢鸾骑马跑出一段才意识到不对。 前世帝王遇刺,裕王景瑞护驾受伤。 既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这个时候景瑞不去找帝王,怎的还在这儿闲逛? 谢鸾收紧缰绳,回头一看,神色逐渐凝重。 她知道裴定一直在她不远处跟着,方才她骑的不快,这个时候,裴定也该跟上来了…… 谢鸾压下心中不好的念头,忙掉转马头欲回去。 就在这时,树上持刀跳下一名刺客。 谢鸾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对准那刺客,箭矢脱弦而出—— 刺客还未近身,便被一箭穿心。 谢鸾并未因此放松心弦,保持着射箭的动作,警惕地张望四周。 然而过了许久,周遭也没有动静。 谢鸾松了口气,骑马上前查看。 倒在地上的刺客大睁着眼,死不暝目。 谢鸾看了眼地上的刺客,脸上不知作何表情。 ……只派一个人来刺杀她,她在对方眼里是有多弱啊。 虽然谢鸾不想承认,若非她今日学会了射箭,只怕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就是她了。 谢鸾正要下马查看这刺客的身份,蓦地想到什么,赶紧掉转马头往回跑。 另一边,裴定的情况可就没那么好了。 四面八方的草丛里,跳出无数黑衣刺客,朝他聚拢而来。 裴定果断弃掉弓箭,抽出腰间折扇,凌厉一挥,几数银针自扇间飞出,顷刻间取人性命。 对面的刺客见状一齐涌了过来。 裴定踏着刺客的尸骨,侧身避开劈来利刃,反手割破对方喉咙,鲜血四溅。 对付眼前几个刺客显然不在话下,此刻他担心的却是谢鸾的安危。 若这些刺客是冲着谢鸾来的…… 思及此,裴定一掌将身前挡路的刺客震开,招式越发迅速狠厉,只想赶快脱身去找谢鸾。 正在此时,远处一名刺客偷偷搭起一支箭,对准了裴定。 第三百零三章 机会 裴定刚好解决完最后一个刺客,手上折扇从对方胸膛穿过,手上已没有多余的武器。 电光火石之间只来得及旋身闪躲,避免射中要害。 谢鸾正好赶到,眼看着裴定就要被远处的冷箭射中,忙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挽弓瞄准。 刺客被一箭穿脖,往后栽去。 裴定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惊讶地抬头看去。 谢鸾翻身下马,瞧见他染血的衣袍,小跑至他身前蹲下,“你受伤了?” 裴定着实愣了一下,追随她的视线往下。 自己胸前洇了一大块殷红血迹,衣袖上也溅了刺客的血。 裴定抬眼偷着看她,紧蹙着眉头,一副疼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谢鸾想也不想,便要撕下衣袖的一片替他包扎。 “好了,逗你的,”裴定忙按下她的手,扫了眼周遭一地狼藉,“都是他们的血,就这么几个人,还伤不到我。” 谢鸾脸上的关心瞬间凝固,拾起地上的弓箭,漠然起身,“既然没事的话,我便先走了。” “唉——”裴定只来得及抓住她一片裙摆,无奈叹了口气,“我这会儿动不了,方才从马上摔下,大抵伤到骨头了。” 谢鸾忽觉这句话在哪里听过,回身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真伤了?” 裴定点点头,紧攥着她的裙摆,生怕他下一刻就跑了。 谢鸾这才不紧不慢过去扶他起身,低头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怎么也不留一个活口?” 裴定半边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忘了。” 谢鸾闻言又要发作,裴定忙握住她的手,“敢混进围场行刺,留了活口也没用。” 围场内外无数御林军把守,就算混进了围场也没命回。 看这群刺客不要命的打法,显然都是些死士。 以这些死士的职业操守,只怕宁可咬了毒囊自尽,也不会供出背后的主人。 谢鸾扶着裴定朝马儿走向,突然想到什么,“可以骑马么?” 裴定看了眼面前半人高的大马,咳道:“……好像不行。” 言下之意,只能和她共乘一骑。 谢鸾不着痕迹瞥了眼他的腿,心道你最好是伤了,而后扶他上马,自己再踩上马蹬。 不料下一刻便被裴定捞上马背,一双手臂自身后将她圈紧,“好了。” 谢鸾侧眸一记寒冷的眼刀刮过去,裴定面不改色,熟练接过她手上缰绳,“好在手还能用,否则就要阿鸾抱我回去了。” “……” 不知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回去的路上,谢鸾三言两句将自己遇到刺客的事儿说了,又道:“你觉得这些刺客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身后的人几不可察的一颤,谢鸾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别担心。” 裴定内心的自责未并因这句话减少分毫。 谢鸾安然无恙出现在他面前,他以为谢鸾并未遇到危险。 倘若谢鸾碰上的不是一个刺客,倘若那刺客是个武功高强的,倘若谢鸾不会射箭…… 他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阿鸾了? “既摆脱了刺客,你该骑着马不回头地往前跑,为何还要回来?万一我应付不了这些刺客怎么办?”裴定哑着声音道。 谢鸾被他这话给气笑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只顾自己活命不管你的死活?我若是晚来一步,你还有命活?” 裴定想说那些刺客不是他的对手,对上谢鸾盛满怒意的眸子,刚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谢鸾看他一眼,缓了语气,“好在你一人能应付这些刺客,要不然我几时赶到也无济于事。” 裴定还想再说,谢鸾绷紧表情,一脸严肃,“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你不觉得这批刺客有些奇怪?” 不等他回应,谢鸾兀自说道:“若这些刺客是冲着你来的,没必要趁我们分开时动手,我又不会武,我在一旁,反而更会拖累……” “你不是拖累。”裴定打断她的话,目光认真地盯着她,“若我连你都护不住,有何资格成为你的夫君,今日是我没护好你,日后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话虽然很好听,谢鸾还是忍不住提醒,“我和你说正事呢。” 裴定眸光微动,“这些刺客应该想的是先拖住我,目的便是悄无声息将你带走。” 和她想一处去了。 这半日他们几乎都在一起,非要挑她落单的时候下手。 如果不是故意为之,未免也太巧合了。 谢鸾突然想到前世宣德帝遇刺,景瑞刚好赶到救驾,之后查出刺客与西夜有关。 今日她不想让景瑞的计划得逞,让裴宁寸步不离跟着父皇。 结果遇到刺客的却是她。 倘若今日这些刺客和前世是同一批人,或者方才那些刺客就是西夜派来的。 那刺杀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裴定拉住缰绳使马停下,“阿鸾想到什么了?” 谢鸾缓缓抬头,“方才那些刺客可能是西夜派来的,只是我想不通……他们为何会盯上我。” 裴定回想了一下那些刺客使用的招式,的确与他平常见过的有些不同。 不知想到什么,裴定眼里划过一抹狠厉。 西夜在使臣馆便蠢蠢欲动,昨儿先是赔了五千牛羊马匹,迎娶的嫡公主又换了人,岂会甘心就这样回去交差? “潜入围场行刺,恐怕也只有赫兰跋那个没脑子的蠢货干的出来。” “先回去将此事回禀陛下,趁天黑之前封锁城门。”裴定冷声说道。 “等等。”谢鸾按住他的手腕,“先不急着回去,今日我还未玩够呢。” 拍了拍自己的兽皮袋,“还差一只白毛狐狸。” 前世景瑞便暗中与西夜合谋,西夜既然敢行刺,定然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可宫门戒备森严,他们想顺利离开大周,绝非易事。 没有人里应外合,反正她是不信的。 裴定神情复杂地盯着她,一时分不清她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谢鸾道:“我怀疑此事与景瑞撇不开干系,倘若他真与西夜勾结,也该让父皇知晓,此时封锁城门,只会打草惊蛇。” “我们总该给西夜一个出城的机会不是?” 第三百零四章 人情 彼时众人驭马满载而归,将狩来的猎物丢在地上。 宣德帝本来不打算下场狩猎,架不住一众文臣武将吹捧起哄,也随众人浩浩荡荡进了围场,转了一圈回来,猎的猎物也不少。 众人都回来了,却不见谢鸾和裴定。 皇后不由担心,“阿鸾怎的还没回来?” 芳茗低声说道:“裴世子负责教公主骑射,不参与今日的狩猎,无须在规定时辰回来,娘娘不放心,奴婢带两个人去找。” “嗯。” 张德全得了帝王点头,开始挨个报数。 “祈王殿下,狩得母豹一头,野免山鸡各五只。” “裕王殿下,狩得梅花鹿一只,白毛狐狸一只,野兔五只。” “陈将军,狩得山鸡两只,野兔两只。” …… 听到最后也没听见木尔萨的名字。 乌桓一脸铁青站了出来,“木尔萨猎得一匹母豹,怎会没有木尔萨?” 景瑞睨了眼木尔萨,冷哼一声。 为了公平起见,宣德帝当即下令,“再数一遍,查看是否有漏数。” 野兔这些小动物,狩中便可自行捡回来放入兽皮袋。 母豹属于大型动物,由专门的人带回来计数。 漏数也不是没可能。 张德全迟疑了片刻,赶忙上前解释,“陛下,裕王殿下和这位使臣大人射中的是同一头母豹。” 说着将两枚箭矢奉上,分别刻着景瑞和木尔萨的名。 场上也确实只有一头母豹。 张德全顿了顿,看了眼景瑞,又看了眼木尔萨,“按狩场规则,先射中者为难,只是并未有目击者瞧见是裕王殿下,还是使臣大人先射中。” 乌桓使臣不甘心,“木尔萨也射中了母豹,为何归了贵国的裕王啊?” 话中明摆着指大周循私。 张德全硬着头皮说下去,“裕王殿下不偏不倚射中母豹的心脏,使臣大人的箭矢离心脏差了一寸,故而这头母豹算裕王殿下射中。” 这样的解释实在叫人无法反驳。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两人同射中一只猎物,射中猎物心脏者为胜,再公平不过。 乌桓使臣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好多说什么。 数完武官的猎物,一旁文官的猎物尚未开始清点。 宣德帝颔首,命张德全继续。 皇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芳茗去了有一会儿了,阿鸾和循之还未回来。” 不等帝王开口,她又问景岱,“你这一路可瞧见阿鸾了?” 景岱如实告知皇后,一个时辰前他和景瑞在路上碰到了谢鸾,和谢鸾分开后,他们二人各自争分夺秒猎取猎物,回来的这一路上,并未再瞧见谢鸾的身影。 云禾和苕春也是一问三不知。 云禾回道:“公主刚学会射箭,说不定想多狩几只猎物,一时忘了时间。” 若换作平常,皇后听到谢鸾学会了射箭,定会高兴万分,此刻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陛下,还是命人去找找他们吧。” 皇后偏头看向帝王,“听说林子里有许多豺狼虎豹,我怕……” 宣德帝安抚了皇后几句,沉声下令:“周遴,带几个人去林子里寻公主。” “是。” 禁军统领周遴躬身领命,一刻不敢耽搁,带着手下禁卫分两路去林子里找谢鸾。 云禾和苕春一前一后跟了上去。 张德全统计好数目,默默侍立一旁。 帝王不发话,他不敢提醒帝王宣布魁首。 宫中人人皆知陛下对明熙公主的看重。 明熙公主还未回来呢,陛下哪还有心思庆祝旁的。 荣和长公主见皇后坐立不安,低声说道:“你且放宽心,有循之在,阿鸾出不了什么事,指不定这两个孩子在哪里玩呢。” 皇后握紧扶手,“希望是我关心则乱了。”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禁卫便匆匆赶回来了。 瞧见面前摆成一条的尸体,皇后腾地起身,险些没忍住呕了出来。 在场的几位嫔妃公主也吓得不轻,忙用绢帕掩住口鼻。 宣德帝面色微变,“这些刺客是怎么回事?” 皇后刚坐下,听到身边帝王冷漠的声音,心都凉了一半,“陛下眼里只有这些刺客吗?难道不该先问问阿鸾?” 宣德帝一噎,忙问:“公主呢?” 禁军统领周遴忙跪地请罪,“臣在林子里瞧见了这群刺客,所以臣猜测、猜测公主可能……” 他一个眼神过去,身后的禁卫忙双手呈上一截布料。 皇后瞧见面前的红色布料,眼前一黑,身子向后栽去。 “娘娘!” 芳茗及时伸手搀扶,一脸焦急地看着帝王,“陛下,公主的衣裳都是姑娘亲自挑的,这就是公主衣裳上的料子。” 宣德帝来不及安抚皇后,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回谢鸾,务必查明刺客的身份。 话音刚落,景瑞站了出来,拱手请旨,“父皇,儿臣愿带人去找阿鸾妹妹。” 景岱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宣德帝颔首,“去吧。” 景瑞沉重点头,“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将阿鸾妹妹带回来。”说罢,亲自带上一队禁卫,疾步出了围场。 禁军统领带着剩下的禁卫,迅速将狩场围了起来,不准任何人出入。 围场上除了大周的朝臣还有别国的使臣。 说不定这些刺客便是在座哪一国的手笔。 身正不怕影子斜,底下的使臣倒也配合,让做什么做什么。 景岱看了一圈,发现有两国的使臣不在。 南疆国师就算了,昨日依礼面见过帝王就不曾露面。 赫兰跋和他身边那个使臣怎么也不见了? 张德全道:“殿下,西夜王子身子不适,提前回使臣馆了。” 此事帝王是知情的。 昨儿赫兰跋被裴定踹下水,昏迷了将近两个时辰才醒。 今儿猎了两只猎物就告病离开,帝王也没有阻拦之理。 毕竟大周还要与西夜商议修建凌云丝路道的事。 景岱当即命人前去使臣馆,例行检查。 瞧见裴宁面露忧色,景岱知她担心裴定,低声说道:“去吧,这里有我。” 裴宁轻轻颔首,向帝王请命离开。 景瑞出了围场,内侍环顾四周,跟上前道:“明熙公主下落不明,看来西夜已经得手了。” “西夜倒比本王想象中要中用一些。”景瑞脚下不停,“如此本王便顺水推舟送他们一个人情。” 第三百零五章 出城 一年前景瑞便有了拉拢西夜的心思,私下与西夜使臣交涉过。 那是他第一次见西夜的这位王子。 赫兰跋虽自大鲁莽,难当大任,于他而言,却是个好掌控的合作对象。 当时大周欲借道西夜修建凌云丝路道,而赫兰跋欲娶大周最尊贵的嫡公主,以稳固他在西夜的权位。 西夜求娶景惜云,当时朝中的反应分为两派,就联姻一事争执不下。 一派是固执的老臣,为了大周的颜面,坚决反对嫡公主下嫁。 一派则是认为西夜给出的聘礼丰厚,联姻诚意十足,惜云公主嫁过去绝不会受委屈。 但景瑞知道,朝臣的反应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帝王的态度。 于是他从暗中推了一把。 最终宣德帝应下了这门联姻。 可谁能想到,景惜云居然是假公主,谢鸾才是真的。 帝王本就对这个流落乡下的女儿心怀歉意,怎会舍得将刚认回来的女儿远嫁他国? 他是答应了赫兰跋,说服帝王将景惜云下嫁,诚如谢鸾所言,他求娶的是惜云公主,而非明熙公主,所以算不得他毁约。 此事过后,原本景瑞已经打算放弃与西夜合谋。 可就在昨日,赫兰跋又找上了他。 赫兰跋打算趁今日围猎,绑了大周嫡公主做人质,需要景瑞助他们出城。 听了他们的计划,景瑞面上只是冷笑。 围场里里外处都是禁军,任西夜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一个人出城。 他当初怎么答应和这么一个四肢发达的蠢货合作? 最后还是西夜给了丰厚的酬金,景瑞才应了下来,命人事先同城门的禁卫打好招呼。 前提是他们有能耐绑了谢鸾。 有能耐在景岱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想到景岱,景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围场混入刺客,景从心当真毫不知情? 近卫跟上前,低声道:“殿下,皇城禁军中安插不少我们的人,属下去招呼一声就是了,您亲自带人去找明熙公主,只怕会引起陛下的怀疑啊。” 景瑞不以为意,“本王被父皇禁足数日,今日的围场狩猎是本王那位三哥布置的,围场混进刺客带走景鸾,是景从心的疏忽,与本王何干?” 相反,他杵在那什么都不做,一心想要与景岱争夺彩头,这才是帝王最不想看到的。 近卫心下诧异,“殿下的意思是,祈王殿下……可祈王殿下与明熙公主的关系,怎会……” 景瑞冷嗤,“本王这位三哥披久了贤良的皮,骨子里可未必是真贤良,西夜刺客混入围场,景从心不可能毫无察觉。” 他语气稍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近卫不解,“祈王殿下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明熙公主落到西夜手上,于祈王殿下有何好处?” “好处?”景瑞看他一眼,冷道:“景鸾有个三长两短,皇后悲痛欲绝,于他当然没有任何好处。”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喃喃道:“他这是挖着坑等本王往里跳啊。” 近从心头一凛。 景瑞缓缓开口,“西夜王子赫兰跋求娶明熙公主不成,竟动邪念劫持我大周公主,最终于潜逃途中被当作刺客一箭穿心。” “属下明白了。” — 另一边,赫兰跋和使臣在城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派去的人回来。 见街上的禁卫四处寻人,城门也被封锁,赫兰跋便知,他们派出去的刺客失手了。 “你出的好主意!” 赫兰跋气怒交加,指着使臣大骂,“大周皇帝若是查出刺客是我们的人,岂能轻易放我们离开大周?!此行既没能娶嫡公主,又损失了五千牛羊马匹,回去你想想该如何交待吧!” 使臣皱眉,“十几个刺客,没道理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 话未说完便被赫兰跋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想想如何脱身才是要紧!我们没能绑来那公主,景瑞那个落井下石的小人,怎会再帮我们出城?” 他现在无比后悔昨儿听信馋言,好端端埋伏什么刺客。 这下两国联姻算是毁了。 西夜的兵力远不如大周,若无外援,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倘若回头大周出兵攻打西夜,只怕西夜将士第一个拿他去祭旗!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使臣打下帘子,冲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赫兰跋霎时偃旗息鼓,静静屏住呼吸。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景瑞耍了。 昨儿景瑞若是答应给他一块裕王府腰牌,这些禁卫怎敢拦他们的车驾。 正当他骂骂咧咧,使臣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上头刻着裕王府三个大字。 赫兰跋倏然睁大双眼,盯着那腰牌,“你……你从何处寻来的?” “太好了,有了这腰牌,我们就能顺利出城了!快!快拿给他们看!” 使臣也不解释这腰牌是谁给他的,径直将令牌递了出去。 外头的禁军看到这方令牌,正犹豫是否放行。 事先景瑞派人来叮嘱过,让他们格外留意一支商队,不必检查的太仔细。 再加上这块腰牌…… 见外头没动静,使臣探出头去,“裕王府的人也是你们可以拦的?!” 这般嚣张的没边儿的驾势,是裕王府的人无疑了。 禁卫双手奉还腰牌,退开一步,叫人放行。 就在这时,景瑞带着人赶到了。 他高坐马上,眯眼瞧着门口的马车。 侍从会意,忙下马跑上前。 门口禁卫认出他是裕王府的侍卫。 侍从一句话,禁卫迅速将面前的车队围了起来,持戟相向。 “怎么回事?”景瑞不紧不慢骑马上前。 禁军面面相觑,似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纷纷拱手行礼,“裕王殿下。” 景瑞攥着缰绳扫视一眼,目光落在面前一行车队上。 为首的禁军走上前,三言两句将经过说了。 说完走向马车,向车里的人要的腰牌,恭敬递上,“殿下。” 近侍深吸一口气,“殿下的腰牌怎会在……” 景瑞把玩着手心的腰牌,眸中暗色汹涌。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也知道有人借此诬陷他和西夜勾结。 景瑞一个眼神过去,近侍忙不迭喊道:“大胆!何人敢捡裕王府的腰牌?” 此话一落,禁卫齐齐盯着面前的马车。 赫兰跋窝在马车里,四肢都吓软了。 下一刻车门被人从外头一刀劈开。 赫兰跋一个激灵跌下马车,怒声啐道:“景瑞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景瑞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笑得格外阴邪,“赫兰王子病了不在使臣馆,扮成这副模样这是要去哪儿啊?” 赫兰跋混在行商车队中,身上穿着大周的服饰,脸上还贴了两撇胡子,怎么瞧着怎么别扭。 侍从钻入马车将使臣押了下来,皱眉退至景瑞身侧,低声说了什么。 景瑞面色一变,快步上前去查看。 马车里确实空无一人。 第三百零六章 指责 近侍抽剑架在赫兰跋脖子上,“说,你把明熙公主藏哪儿了?” 赫兰跋双腿登时软了下去,后知后觉想到什么。 难道刺客得手了,只是在哪里绊住了脚,没能赶来与他们会合? 脖上的利刃冰寒刺骨,递上前一寸便能割断他的脖颈。 如今赫兰跋只想活命,哪还顾得上其他。 他咽了口睡沫,梗着脖子威胁,“你们的公主在我手上,你们若想要你们的公主活命,现在就放了我,否则……” 景瑞沉着脸,似在思忖他话中真假。 门口的禁军见状,连声保证今日他们连一只蚊子都没放出去过。 倘若明熙公主出了城门,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赫兰跋听到这话,明显底气不足,一个劲儿的朝使臣使眼色。 使臣大抵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脱身之策。 干脆将错就错,让景瑞误以为谢鸾在他们手上。 此外,绑架大周公主的主意是他出的。 回去赫兰跋定会将罪名都推到他身上。 赫兰跋死在大周,他也好逃往别囯避难。 使臣斜眼看着颈上的利刃,小心翼翼后退两步,打着商量道:“你们先放我回去,回头我拿你们公主来换我们王子,如何?” 赫兰跋大惊失色,奈何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刀,不敢挪动分毫,只能干瞪着一双眼睛。 那眼神,恨不得将使臣碎尸万断。 僵持间,暗处射来一支冷箭。 寒光一闪,直直穿透赫兰跋的胸膛。 赫兰跋瞳孔骤缩,嘴角缓缓流出黑红的血液,随即无声倒地。 “保护殿下!” 近侍跨步护在景瑞身侧,抬头张望。 所有的禁卫登时警惕起来,持戟将景瑞团团围住。 另外两个侍卫在景瑞的示意下,飞身往冷箭射来的方向追去了。 使臣趴倒在地上,半晌没有冷箭射来,估摸着安全了,这才朝赫兰跋爬过去,伸手在他颈间一探。 已经没气儿了。 使臣收回手,卖力挤出两滴眼泪,怒指景瑞,“我西夜的王子在你们大周境内遇刺,回去我定会将此事禀告我国国主!” 这时前去追刺客的侍卫也回来了,低下头,“属下无能。” 同时赶来的还有张德全。 瞧见躺在地上的赫兰跋,人都吓傻了,“这不是……” 使臣抱着赫兰跋凉透的尸身,哭着那叫一个声嘶力竭,嚷着要大周给出一个交待。 — 被带到乾元殿,瞧见谢鸾的那一刻,景瑞险些没站稳在御前失仪。 他勉强压下心中震惊,“阿鸾妹妹如何回来的?” 旋即猛地反应过来,赫兰跋果然是诈他的! 谢鸾根本就没被他们挟持,说不定谢鸾在围场失踪也是假的! 景瑞抬头环顾一圈。 除了谢鸾,方才去寻她的人都回来了。 景瑞正欲解释,皇后哭着将谢鸾搂进怀里,“陛下,倘若阿鸾落到西夜那些人手上,今日西夜王子死在大周境内,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女儿了。” 景瑞大骇,忙声说道:“父皇!赫兰跋是被暗中冷箭射死的,儿臣也在查幕后黑手,绝非儿臣所为。” 他看了眼谢鸾,“儿臣一直以为阿鸾妹妹在他们手上,阿鸾妹妹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儿臣就算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会不顾阿鸾妹妹死活。” 听完他的解释,宣德帝始终面无表情。 今日谢鸾跟他说,景瑞私下与赫兰跋交易,帝王还不信,直到景瑞请命去寻谢鸾,他命探子暗中跟随。 瞧见西夜使臣出示裕王府的腰牌,今日城门当值的禁卫也换了人。 一路查下去,他才知道,他这个儿子早在一年前便开始与西夜接触。 对此景瑞解释,他与西夜私下交涉,是为了商议修建凌云丝路道的事,并无私心。 旋即他看向谢鸾和裴定,试图转移帝王的注意,“今日阿鸾妹妹去哪了,既然平安无事怎么藏着不出来,害我们这么多人为你担心。” 事到如今,傻子也该察觉到不对了。 今日林中搜出十来个死士,唯独不见谢鸾的身影,几乎所有人包括他,都以为谢鸾被刺客劫走了。 如今她却毫发无损的站在这儿。 他这个前去救人的反倒成了帝王指责的对象。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 城门口那一箭,全然在他意料之外。 谢鸾轻蔑看了怒视她的景瑞一眼,“我活着回来,四皇兄很失望?” 景瑞愣了一下,没忍住怒吼出声,“你什么意思?你林中遇刺和我有何干系?” 谢鸾吓得往皇后身侧躲了躲,“母后……” “你给本王闭嘴!” 景瑞气得七窍生烟,在他面前横的跟什么似的,现在仗着有帝后撑腰又开始装可怜,他真是受够了! 他转向宣德帝,“父皇,您别被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给骗了,她根本不是……” “你给朕住口!”宣德帝猛地拍了下御案。 景瑞憋屈地咬着牙,不敢多出一言。 一旁的裴定和景岱掀了下眼皮,继续看好戏。 谢鸾低垂着眼,一副被景瑞吓怕了的样子。 经过数日的相处,皇后早已摸透了她的性子,却还是配合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阿鸾,你不必怕他,你父皇在这儿呢,谁都伤害不了你。” 谢鸾抬眸看了眼景瑞,抿了抿唇,“父皇,我没事,您莫要责怪四皇兄了。” 瞧着她无辜单纯的模样,裴定好笑地摇了摇头,越发期待后面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宣德帝正在气头上,见谢鸾这般乖巧懂事,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景瑞骂道:“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准再说话!” “父……”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帝王瞪了回去。 宣德帝缓了脸色,抬手将谢鸾唤至近前。 他看出谢鸾好似有难言之隐,只是顾忌景瑞。 谢鸾就等着帝王问这句话,惊惧地看了眼景瑞,“今日那些追我的刺客说,说……他们刺杀我,是西夜王子的指使,而且四皇兄也知情……” “你一派胡言!” 景瑞气急败坏吼了一句,谢鸾却是不敢看他的目光,声音带了些许哭腔:“我知从前我对四皇兄多有冒犯,我回宫后四皇兄便一直不待见我,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四皇兄记恨我至此,竟想要我死?” 宣德帝眼神明灭不定,无人能看透他在想什么。 虽然帝王从未对她疾言厉色,帝王身上与身俱来的威压,还是令她有些发悚。 说到此处便差不多了。 若是再说下去,只怕会引起帝王的猜忌。 谢鸾不动声色瞅了景岱一眼。 接下来就看她这位三皇兄的了。 皇后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发梢,抬头向帝王,“陛下,阿鸾今日在林中被刺客吓怕了,回来又被景瑞恐吓,不知要多久才能缓过来,臣妾先带她回去了。” 第三百零七章 逆鳞 宣德帝瞧见谢鸾小脸惨白,似乎还未从惊吓中恍过神来,眼神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慈爱,“张德全。” 张公公躬身上前,恭敬送母女二人回去。 谢鸾一脸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眼裴定,“父皇,今日儿臣能死里逃生,多亏了裴世子救我。” 裴定有些意外地回视,谢鸾冲她眨了眨眼,而后捂着额头虚弱地倒在苕春怀里。 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想到方才她骑着阿白一口气狩了五只野兔。 虽然没能狩到她心心念念的白毛狐狸,刚好景岱狩了一只,回头向他讨了来就是了。 至于今日谢鸾遇刺一事,无人亲眼瞧见,瞧见一地的尸体,众人便默认是裴定救了谢鸾。 裴定无奈受下了帝王的嘉奖,心里五味杂陈。 正要论起来,该是谢鸾救了他才是。 若非谢鸾及时赶到,高低他得挨上一箭。 谢鸾和皇后离开后,宣德帝这才开始拿景瑞问罪。 景瑞与西夜合谋,但他目前并未做出任何损害大周利益的事,帝王不会因此杀了亲儿子。 但有一点,在场众人心照不宣。 今日围场遇刺,景瑞是知情的。 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意图帮西夜使臣出城。 若今日遇刺的不是谢鸾,而是帝王,景瑞万死难逃其咎。 还有赫兰跋的死,也是景瑞间接造成的。 “朕问你,围场混进刺客一事,你是否知情?” 赫兰跋已死,那个西夜使臣还在,景瑞知道这些都瞒不过帝王,倒不如老实交待。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宣德帝冷笑一声,“很好,好得很,朕再问你,阿鸾是朕和皇后唯一的女儿,你明知西夜欲对她不利,为何还帮着西夜加害阿鸾?” 景瑞低着头不吭一声。 在帝王眼里,他针对谢鸾不是一次两次了。 先是指认她害死谢鸣凤腹中胎儿,后又命人在外头散播谣言,若说前面这些都是兄妹间小打小闹,帝王小罚大诫还图他悔改,这次谢鸾险些丧命,便是彻底触了帝王的逆鳞。 帝王本就对谢鸾有愧疚,心疼女儿和妻子这些年的遭遇,一家子好不容易团聚,他想要像寻常父亲一般,好好弥补对女儿的亏欠。 结果谢鸾一回来,又是被陷害造谣,又是差点命丧黄泉,凡此种种皆与景瑞这个兄长脱不开干系。 景瑞一而再再而三对谢鸾不利,他若是再纵容姑息,便枉为人父! 帝王背着手踱步,突然停在他面前,“勾结西夜刺杀自己的亲妹妹,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我没有!” 景瑞霍然抬头,一双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 嘴唇却是微微翘着,叫人看不出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他用力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嘴上还在替自己分辩。 “我从未想过要置景鸾于死地,今日西夜的目的也不是刺杀景鸾,他们只是不甘心娶一个六公主,想绑了景鸾挟作人质,儿臣既知道他们的阴谋,便有把握在他们出城前救回景鸾。” “西夜绑架我大周公主,大周便有了出兵的理由,西夜若是不想被我大周跌骑踏碎领土,便只能用以马匹军备换取两国和平,修建凌云丝路道一事亦可水道渠成。” “儿臣做这些,皆是为了大局着想啊。” 说完最后一句,景瑞拜伏在地,一副任君发落的样子。 景瑞丝毫不后悔他今日所为,他只后悔自己低估了谢鸾在帝王心中的地位。 他不明白,明明将计就计利用一个女人就可以解决一切,为何宣德帝就是不理解他。 舍小取大,顾全大局的道理,还是幼时帝王亲自教给他的。 若景鸾受伤了,帝王要罚他,他无话可说。 但如今景鸾毫发无损,帝王要拿他问罪,他有的是理由为自己辩驳。 他看向一旁事不关己的景岱,眼中只有讥诮,“今日之事换作三哥,三哥也会和儿臣做相同的选择。” 景岱抬眼,不冷不热道:“阿鸾是我的妹妹,我不会因为有把握救阿鸾,便眼睁睁看着旁人害阿鸾,自己站出来做这个英雄,更不会为了让阿鸾对我感恩戴德,将阿鸾置于险境。” 他语气平的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可字字句句都在揭景瑞的短。 景瑞听了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暴怒,甚至算的上平静。 论道貌岸然,他远远不及他这位三哥。 “今日围场混入刺客,三哥是当真不曾察觉?” 反正他怎么解释帝王都不会信他。 能拉个垫背的也不算输得太惨。 然而景岱像是听不懂他的话,迟疑了片刻,跪下向帝王请罪,“父皇,今日围场混入刺客,险些伤了阿鸾,是儿臣的疏忽大意,请父皇降罪。” 今日刚从围场搜出刺客尸身,景瑞便主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当时禁卫在林中只找到谢鸾的一片衣角。 帝后心急如焚,只顾着下令寻找谢鸾,压根儿无暇追究景岱的过失。 事后谢鸾平安归来,帝王瞧见谢鸾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当即把在场每个人都训了一遍。 连景瑞也没落下。 还是张德全在帝王面前说了一句公道话,“围场差不多有两个御花园这么大了,不说祈王殿下还要狩猎与裕王殿下争夺魁首,祈王殿下就是手眼通天,也没法时刻关注围场每个角落啊。” 所以宣德帝只是罚了今日围场当值的禁军,并未怪罪他失职, 反倒是景瑞,明知西夜计划还助纣为虐。 事到如今,竟还想着拉景岱下水。 想到这,帝王脸色稍缓,“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 比起方才对景瑞的口吻,宣德帝对景岱的态度甚至算得上温和。 对上帝王失望透顶的眼神,景瑞心里一咯噔,还想再为自己辩解。 不想帝王一句话也不想听,疲惫地摆了摆手,“回去吧。” 景瑞二人对视一眼,拱手,“儿臣告退。” 从乾元殿出来,景瑞再不屑装这兄友弟恭,咬牙凑近,“今日那块腰牌,还有暗中那一箭,是你的人干的吧?为了陷害我,不惜毁坏两国交好,好一个贤良宽厚的祈王殿下。” 景岱蹙了下眉头,不是景瑞,那一箭会是谁射的? 见他不说话,景瑞便当他默认了,盯着他清峻的面容冷笑数声,“三哥最好藏好了,可千万别被我揪住把柄,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三哥该比我明白。” 说罢,一甩袖袍,愤然离去。 然而不等他景瑞查明刺客一事,次日一早,一封贬黜的圣旨飞到了裕王府。 第三百零八章 信任 景瑞怎么也没想到帝王会这么狠心,因这么一件小事褫夺他的亲王封号,罢黜他在朝中的一切职务。 皇子犯了错被褫夺亲王封号并不少,封王不到半个月就被贬,他还是第一个。 淑妃哭着到御前为儿子求情,帝王不愿见她,命人将她送回淑德帝静思己过。 朝中有人想为景瑞求情,瞧见帝王的脸色,立刻噤若寒蝉。 赵宰辅怕此事殃及赵家,更是不敢为景瑞说一个字。 西夜刺客潜入围场刺杀,西夜王子赫兰跋在大周遇刺,联姻之事自是再无转寰的余地。 两国战事一触即发。 这厢六公主景淑照例进宫同皇后请安,听说这个好消息,当即高兴得泪如雨下。 送走景淑,谢鸾和景岱陪皇后到御花园散心。 两国联姻作罢便意味着战争即将到来,虽然大周的兵力远胜于西夜,帝王迟迟未动西夜,甚至答应他们的联姻要求,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凌云丝路道的修建。 如今两国彻底撕开脸皮,修建凌云丝路道必定困难重重。 两国若是起了战事,乌桓及其周边小国若是趁虚而入,大周的处境便十分危险。 与景瑞相反,这些年景岱在朝中奉行的一直是主和政策,这点与帝王不谋而合。 当年各地藩王举兵叛乱,宣德帝即位十数年,各地大小战乱皆被镇压,却仍有部分残余乱党蠢蠢欲动。 就在半个月前,帝王还在与朝臣商议派何人前往东南之地剿灭乱党。 如今大周与西夜纷争将起,裴宁回京后,凉州边境亦不太平,大周与西夜点燃战火,就怕乌桓趁虚而入,南边的南疆也不知是敌是友。 因而有朝臣提议裴宁回凉州驻地,提防乌桓来犯。 同时派将领前往东南之地剿匪,稳住大局便无惧西夜与乌桓来犯。 也有人提议借赫兰跋之死煽动西夜内乱,西夜一乱,自然无法抽身助乌桓对抗大周。 帝王均未采纳。 景岱无意说起今日朝堂上的事,见谢鸾若有所思,便问她有何见解。 谢鸾抬眸看着景岱,她自小长在乡下,对政事一窍不通,她这位三哥真是看得起她。 皇后也发现今日谢鸾和景岱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看景岱有心缓和气氛,而谢鸾一声不吭,忙在旁打圆场,“这些朝政上的事是你和你父皇操心的,昨儿阿鸾在围场遇刺受了惊吓,你就不知问问阿鸾是否好些了?” 不提此事还好,皇后一提昨儿她遇刺的事,谢鸾看景岱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防备。 昨日刺客混入围场,谢鸾丝毫没有怀疑到景岱身上,可仔细想来,她和裴定在最多人去的东南林子狩猎,可遇刺前后未瞧见一个人,就有些奇怪了。 景瑞事先便知道西夜的刺杀计划,所以谢鸾怀疑是景瑞有意引开旁人,给刺客制造下手的机会。 毕竟刺客想悄无声息将她带走,便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很容易引来林子里当值的禁军。 昨日她和裴定遇刺后,帝王派了不少禁军来找他们,先找到他们的却是苕春和云禾。 那时她和裴定几乎可以断定景瑞从中使坏,直到昨日她回到含章殿—— 昨儿她刚从皇后那那儿回来,她那几个皇兄便带着各种补品来看她。 “早知阿鸾妹妹会遇到危险,我们就不该听三哥的,若那时我和五哥在,就那几个刺客,也敢近阿鸾妹妹的身?” 二皇子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就你那胆子,真遇到刺客,只怕跑的比兔子还快,还保护阿鸾妹妹呢。” “......不是还有五哥吗?!”六皇子脸色憋红一瞬,从嗓子里小声挤出一句,“五哥帮我拦着刺客,我骑马带着阿鸾妹妹跑就是了。” 说着用胳膊肘撞了下五皇子,挤眉弄眼道:“是吧,五哥?” 五皇子面无表情,“有裴世子在,阿鸾妹妹没事就好。” 说起裴定,六皇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我看裴循之和三哥他俩就是一伙的!” 他猛地灌下一杯茶,还是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昨儿三哥叫我们不要跟上去扰阿鸾妹妹学习骑射,我们就不该听他的,现在好了,功劳全让裴循之抢了,既保护了阿鸾妹妹,又得了父皇嘉奖......日后我们想整他都难了!” 谢鸾喝茶的动作一顿,“六哥方才说什么?整谁?” 当面说要整人未婚夫,六皇子咳了两声,笑道:“六哥说笑的,谁敢整他啊,我说的是三哥,都怪三哥拦着我们......” 二皇子瞥他一眼,“好端端扯三哥做什么?三哥哪能猜到阿鸾妹妹会遇刺?” 景岱是一众皇子中人缘最好的,此话一落,几位皇子顿时不说话了,皆一脸不善地看着他。 六皇子向来说话没个把门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平日他要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众皇子也是一笑而过,事后仍是好兄弟。 可他今日这话却着实叫人听着误解。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听小了是他挑拨谢鸾和景岱二人兄妹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景岱早就知道林子里有刺客呢。 其他人不知道,二皇子虽然时不时与六皇子斗嘴,却是几个兄弟里头最了解他的。 老六若是有这等心机,也不至于混成这地步。 于是二皇子开口替他解了围,又帮他在谢鸾面前说了几句好话,而后忙拉着六皇子走了。 出了含章殿,六皇子还未反应过来,张口嚷着要回去,“你要走便走,拉着我做什么,我还要给阿鸾妹妹展示我新做的弓箭呢,阿鸾妹妹那弓太重了,不适合阿鸾妹妹,我做了个轻便些的......” 二皇子忍无可忍,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啐道:“......你长点心吧!” 六皇子实在一根筋,拿开他的手不服气道:“你就是羡慕我阿鸾妹妹收了我的血玉镯,你那几株草,谁看得上眼呢,阿鸾妹妹那是不好意思拒绝......” “再多嘴一句,回头我把你那些破弓全拆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谢鸾看着二人离开的身影,回想六皇子无心的那番话,这才察觉到今日围场的异样,心里不免对景岱多了几分芥蒂。 其实芥蒂一直都存在。 日后要成为帝王的人,怎会像他表面那般随意平和? 谢鸾心里在意的不是景岱以她为饵,明知今日会有刺客却瞒着她。 而是景岱从来就不信她。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哪怕他有意提醒她一句,她未尝不会配合着被刺客挟持,和他一起给景瑞设套。 她若是被西夜挟持,亦或是伤了什么,帝王对景瑞的惩罚远不止如此。 如今帝后尚在,景岱便不信她,那以后呢? 谢鸾可以想到,日后他登上皇位,只会更加冷血。 谢鸾今日才理解当初她问皇后,是否想景岱登上那个位置,皇后模糊不清的那个回答。 回到宫中这段日子,谢鸾也算对她几位皇兄的性子有所了解。 但凡一个有帝王之才,帝王都不会把景瑞往储君的方向培养,也不会给景岱往上爬的机会。 她知道,这二人都非帝王心中的江山继承人。 出身皇室,兄弟情义固然可贵,帝王希望皇室和睦不假,但更想从他们身上看到的,是无穷的野心和雄才伟略。 第三百零九章 主意 谢鸾想起前世她这几个皇兄的结局,除出景瑞外,皆得以善终。 若最终登上皇位的是景瑞,不管他们是否有野心,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前世宣德帝立景岱为太子,不是没有原因的。 昨日围场混进刺客,景瑞和景岱二人各怀心思,最终帝王只罚了景瑞,有他勾结西夜的原因在,何尝不是对景岱的偏袒呢? 换言之,景瑞在一众皇子中出身低微,或许帝王从将他交给皇后抚养的那刻起,便已经开始为他铺路。 陪皇后散步回来,谢鸾便和裴定单独去见了宣德帝。 方才在朝中被一群老臣吵得头疼,宣德帝下令不见任何人,见谢鸾来了,张德全还是自作主张将谢鸾请了进去。 裴定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 刚跟上去就被张德全拦了下来。 谢鸾今日是为正事而来,只好让裴定在殿外等候。 张德全在御前伺候多年,早就炼成了人精,昨儿这位在围场上赢了乌桓,得了陛下一个承诺,又从刺客手下救回公主,前途只怕不可限量。 脑中念头一闪,口比手脚更快,忙命小徒弟引裴定去偏殿等候。 谢鸾朝他点了点头,径直提着裙摆进了内殿。 谢鸾这个时候来,宣德帝倒是不意外。 谢鸾被认回来后,隔两日便会来他请安。 比起当初的景惜云,不知懂事多少。 今日宣德帝下朝回来显然心情不佳,朝中不少与景瑞交好的朝臣都受到了牵怒。 谢鸾一来,帝王便自觉收了怒火,唯恐一个不慎吓到她。 昨日他当着谢鸾的面训斥景瑞,皇后便说他吓到女儿了。 谢鸾请过安,便直切正题。 一听她是为今日朝中争议来的,宣德帝脸色绷紧,“这些朝政之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谢鸾眼睑轻垂,“儿臣见父皇眉眼忧色,也想为父皇分忧。” 听女儿想为自己分忧,帝王脸上的表情当下缓了几分,“嗯,阿鸾可是有什么主意?” 冲着她这份心,无论她出了什么馊主意,朕都要奖励她。 在帝王鼓励的眼神下,谢鸾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 “儿臣知父皇担忧西夜与乌桓联手攻打边境,亦体恤百姓疾苦不愿再北上打仗,西夜南域部落首领赫兰褚觊觎西夜王位已久,曾数次率领周边部落攻打王室,因而有朝臣提议煽动西夜王室内乱。” 说到这,她顿了顿,“西夜无暇与乌桓交涉,如此便能减轻边境压力,儿臣以为此法可行,却非长久之计。”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宣德帝点头叹道:“看来你这丫头是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啊。” “父皇谬赞,”谢鸾宠辱不惊,继续说道:“儿臣听说赫兰褚在其部落威望深重,其治地民众与我大周边境百姓互通来往,若大周能出兵助其夺取王位,两国言和,西夜与乌桓联手之局可解。” 接着谢鸾又提出与西夜签订和平协议,让西夜答应永不犯境,共同修建凌云丝路道。 如此分析了一番利害,帝王沉吟片刻,忍不住拊掌称好,笑问:“这个法子当真是你这丫头想出来的?” 谢鸾想了想,“儿臣事先与裴定商量过,并非是儿臣一人的主意。” 不管是谁的主意,谢鸾自小长在乡下,能理智清晰地说出这么一番言论,已是极为难得。 帝王大手一挥赏了谢鸾二人,谢鸾失笑推拒,“父皇赏裴定就够了,昨儿我狩的猎物不及皇兄们一半,父皇将彩头给了我,我都怕皇兄们笑我贪功呢。” “他们敢?”帝王脸一沉,“你这些个皇兄当年在学堂学个骑射便要十天半个月,一个个丢尽朕的脸面,你头一回学便能打中猎物,这彩头合该归你。” 御案上摆着一个免笼,里头是谢鸾昨儿打的野兔。 昨儿谢鸾打了五只野免,帝后一人挑了一只,另外三只也被她几个皇兄抢去了,也不知最后落到了谁手上。 分明只是最普通的野免,她几个皇兄却争着抢着要,仿佛谢鸾打的不是野兔,而是最稀罕的麒麟麋鹿。 回去连长公主都忍不住笑话,“这几个兔子落到你手上,真不知是福是祸,说是祸呢,大家只顾着看你狩到兔子了,你那两个皇兄狩到猎豹梅花鹿,都不见陛下瞧上一眼,可见这免子是有多稀罕,说是福呢,你那几个皇兄个个惦记你打的兔子,不定要被他们怎么折腾呢。” 谢鸾心里既暖又热,前世她卖力付好谢栩夫妇,可他们眼里只有谢鸣凤。 而今她只是打了几只兔子,于父皇母后而言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她几位皇兄亦是给足了她信心。 看着眼前的威严的帝王,谢鸾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宣德帝哼道:“行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那小子教的也好,一并有赏。” 左右那小子日后要娶阿鸾,赏给他的东西,也是阿鸾的东西。 谢鸾抿唇笑道:“谢父皇。” “嗯。”帝王欣慰颔首,目光落在眼前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儿身上,眸中情绪复杂难明。 他一面后悔当初对敬国公府一家的惩罚轻了,一面憎恨背后混淆皇室血脉,害他与女儿分别十五年的人。 帝王眸色一抹晦暗闪过。 倘若那个人当真还活着,这回他定不会心慈手软。 三日后,从景岱口中得知裴宁下个月要回凉州驻地,谢鸾眉心微动,到底没说什么。 从前她还是敬国公府的嫡女,她想着进宫便有机会向皇后开口,让裴宁留在京中,或者过两年再回凉州。 那时无比单纯的想,只要这一年之内裴宁不回凉州,便能避免前世的惨状。 她与裴宁相熟后亦有意提起此事。 裴宁的反应却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若是贪生怕死,早在数年前凉州便被外敌攻破了。 她总要回凉州的。 饶是哪一日她战在战场上,也是她心甘情愿。 这是裴宁第一次同她说起她年少时喜欢的人。 他的尸骨便葬在凉州。 十年前乌桓来犯,那人为救她,替她挡了一剑仍独自带兵引开敌军,尸身被悬在城楼上三天三夜。 她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 听裴宁说起这段往事,谢鸾喉口似是被什么重物堵住了一样。 她想说,若是日后你被悬在城楼上,瞧见这一幕的是裴定怎么办? 第三百一十章 南疆 谢鸾终是未将这一世未发生的事说出口。 她知道自己无法动摇裴宁的决定,也没立场阻止。 自开朝以来,大周与乌桓便战事不断,此次乌桓来访,大周按礼数迎接,到底没失了风度。 但这并不代表两国从此冰释前嫌。 大周与西夜交恶,不容置疑,乌桓定会借机捞一把好处。 多半是打着商量的名头,要大周割让边境城池。 割让城池领土,便意味着放弃城中万千百姓。 别说朝中将领不答应,宣德帝也断不会做出半步退让。 大周和西夜这一战可以避免,乌桓野心昭著,大周却不得不提防。 不管与哪国起了战事,凉州驻地都是不可避免的战场。 这几日朝会,朝臣都在商议应对之策,裴定也忙着查当日刺杀赫兰跋的刺客。 谢鸾则在未央宫陪着皇后。 那日从围场回来后,皇后的精力明显不比从前,白日倒是看不出什么,一到夜里便难以安寝,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 若非芳茗一时说漏嘴,谢鸾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然而次日皇后还是拉着她梳妆打扮,怕她在宫中烦闷,请了民间杂耍的戏班子进宫为她解闷。 谢鸾只得继续在皇后面前装不知情。 直到这日她亲自去了使臣馆,见到了南疆那位神秘的国师。 五日后,宣德帝正在批当日的奏折,裴宁前来请旨回凉州,帝王批旨应允。 景岱在殿外等她出来,笑着与她同行,“那日赵鸿在朝堂上提议,我便猜到父皇会让你回凉州,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准备几时启程?我送你。” 裴宁早已习惯把他当好友看待,被他这样专注的看着,还是有些不适应,“不必了,此次回京本就非我所愿。” 景岱面露尬色。 借着选妃的名头让帝王调她回京,此事确是他做的不厚道。 他心里闪过一丝强娶她为妃的念头,但很快就被他掐断了。 裴定有一句话倒是说的半点不夸张。 别说他现在还是祈王,哪怕将来他被立为太子,只要他一日没坐上那个位置,他便没办法强迫裴宁做她不愿做的事。 反之,等他坐上了那个位置,那是边境再无外敌来犯,他是不是就能满足自己的私心一回? 景岱盯着裴宁的面容,心里邪恶地想。 他敛下眸中的欲念,眉眼舒展,笑起来又是那位光风霁月的祈王殿下,“回凉州前,陪我去游一回湖,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默了许久,裴宁终是点了头,“好。” 只要来得及。 赫兰跋在大周遇刺身亡,西夜使臣一口咬定当日的城楼上那一箭是大周无意与大周联姻,蓄意谋划,不待大周查明所谓的“真凶”便启程回国。 待景岱查明刺客的身份,得知此事乃乌桓刻意挑拨,使臣早已抬着赫兰跋的尸身回到西夜,哭诉赫兰跋之死绝非意外,乃大周早有预谋。 西夜王怒火攻心,一病不起。 西夜周边以赫兰储为首的部落群起攻之。 西夜十六部陷入内乱。 那日随赫兰跋出使大周的使臣却不翼而飞。 六月廿三,宣德帝于撷兰台举办饯行宴。 当日城楼上那一箭两国心知肚明,面上仍和颜悦色,暗地里却已剑拔絮张。 在座最平静的莫过于南疆。 南疆国师镜无尘自抵京后便不曾出过使臣馆,一直由徒弟岚雪代为露面,此行的目的一直叫人捉摸不定。 二十年前南疆便与大周便有商贸上的往来,历年从未起过战事。 当时得得皇后身中血蛊,宣德帝曾派乌衡前去交涉,裴定亦亲自去使臣馆拜会镜无尘,见到的皆是她那个徒弟星洱。 南疆国师可敌可友,怕就怕在,无人能猜到镜无尘想要什么。 散宴后,乌衡从使臣馆回来,身后跟着那位南疆国师的徒弟岚雪,直言镜无尘肯出面为皇后解毒。 前提是要帝王亲自去使臣馆见她。 宣德帝怒极,“咣”的一声将手边的杯子砸了出去,瓷片飞溅,满殿的内侍宫女慌张跪了一地。 当时谢鸾也在一旁,茶水险些溅上她的裙摆。 昨儿皇后夜里呕了血,谢鸾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次日她便从含章殿搬回了未央宫,连今日的饯行宴也无暇出席。 南疆不日离京,荣和长公主那边也没动静,谢鸾终于耐不住,撷兰台刚散宴,她便急匆匆来乾元殿候着了。 可巧碰上帝王大发富霆。 御案上那只兔子被宫人悉心照料,毛色光泽如锻,此时也瑟瑟发抖缩在笼子一角。 一众宫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唯有谢鸾站着,径自走向御案,拎起兔笼交给宫人。 帝王不常动怒,只是近日朝中的烦心事委实多了些。 朝中内忧外患不是一日两日了,昨夜皇后呕血昏迷,宣德帝还未来得及去未央宫看皇后,那南疆国师又派了徒弟过来摆架子。 身为一国之君,有几个是没脾气的?哪受得了对方三番五次摆脸。 张德全感激地接过兔笼,暗自抹了把汗,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得亏今日有明熙公主在,否则他们这些人少不了要被拉下去挨一顿板子。 帝王定定神,脸色缓了些许,仍旧绷着,到底不似方才那般唬人。 宣德帝从来就不会将朝政上的烦闷带到后宫,更不会因此迁怒妻儿。 叫他这般动怒的原因,并非镜无尘要他亲自去使臣馆,而是今日饯行宴上南疆的态度。 大周与南疆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自南疆挟贡来朝,大周给了南疆最高礼遇。 镜无尘闭关不见外客,宣德帝也不勉强,笑颜接见了她的徒弟岚雪。 可就在半个时辰前的饯行宴上,一向保持中立的南疆竟帮着乌桓攻讦大周。 大周与乌桓战争将起,南疆此举,岂不是摆明要与大周为敌。 那些南洋泽国或不足为惧,南疆地处两国交界,向北便是凉州驻地,南疆一有异动,只能从最近的凉州调派兵马前去平叛。 乌桓本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凉州兵力一经分散,务必要从益州,溯川抽调兵力,饶是如此,也很难控制局面。 瞧见谢鸾眉眼倦色,帝王抬手轻拍她的肩膀,叹道:“你照顾了你母后一夜,先回含章殿歇着,朕处理了这边的事再去看你母后。” 这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十之八九是敷衍的话。 但谢鸾知道,宣德帝从来不屑于解释什么。 那日淑妃前来为景瑞求情,帝王二话不说便命人将她带下去了。 “父皇不必担心,今日一早母后便醒了。” 谢鸾今日来的原因,并非是请帝王去未央宫。 第三百一十一章 国师 皇后呕血的前一天谢鸾便去了使臣馆。 她一早便听说那位南疆国师不见外客,连帝王都没这个面子请她进宫。 可这几日看着皇后的身子每况愈下,谢鸾还是想来一试,见见这位蛊道好手。 她想过会被对方拒之门外,也想过对方会随便找个人把她打发了。 正当她琢磨着如何让镜无尘见她。 里面一个年轻女子出来了。 一身暗紫色南疆服饰,腰间腕间缠满了银铃饰物,行走间银铃轻响,神情倨傲。 谢鸾在国宴上见过这女子,因而对她有几点印象。 南镜国师的徒弟,岚雪。 “师父愿意见你,跟我来吧。” 对方扫了谢鸾一眼,便转身进了使馆,并没有因她是大周的公主便多看她一眼。 这位叫岚雪的女子在六国面前便是一副轻蔑的姿态。 不难想象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徒弟的镜无尘是何等傲慢的人物。 浮蕊跟上谢鸾,岚雪似有察觉,回头说道:“国师不喜人打扰。” 那便是只愿见谢鸾一人的意思了。 谢鸾思忖片刻,让浮蕊在外头等她,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浮蕊不放心,警惕地看了眼四周,低声道:“镜无尘从不接见外客,独独愿意见公主,我怕……” 谢鸾看着她,“所以那日裴定说他见了镜无尘,是唬我的?” “世子他......” “好了,你不必解释,”谢鸾打断,“南疆虽然非我族类,此处是大周,就算她有所图谋,也不敢对我做什么。” 浮蕊还是有点不放心。 许是这南疆国师太过神秘,从未有人见过她真容,所以她下意识觉得此人心怀不轨。 事关谢鸾安危,她不敢掉以轻心。 “要不......您先莫要进去,奴婢回去找世子过来?”浮蕊提议。 谢鸾挑眉:“没听见人家只见我一人?” 而且她总觉得裴定似乎不想她和南疆有接触,还有那乌衡,说不定也没说真话。 “你在外头等我。”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谢鸾撂下一句话,径直抬步入内。 目送谢鸾进去,浮蕊眼皮跳个不停,还是决定回去和裴定说一声。 但她又不放心谢鸾一人在这里,她四处张望,想唤来几个当值的禁卫,好巧不巧看到一个熟面孔。 韩彧负责使臣馆的一切事宜,这厢听说明熙公主来了使臣馆,赶紧放下手上事宜赶来接待。 谢鸾跟着岚雪进了使臣馆,见到了那位神秘的南疆国师。 对方戴着面具,一身紫黑长袍裹身,瞧不出身形,谢鸾还未坐下,便被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不知是否知她的错觉,面前这人对她没有恶意,但也不见得多待见她。 “坐吧。” 镜无尘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听声音,应该是女子,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 谢鸾也不拐弯抹角,开口便问:“国师既已知晓我的来意,国师愿意见我,我是否可以认为,国师答应帮我的忙?” 镜无尘还未说话,她旁边的岚雪先对她露出了敌意,“不说你是大周的公主,我南疆的国主想求我师父办事也没那么容易!” “岚雪。” 镜无尘一开口,岚雪便噤了声。 “想解徐有容身上的毒,乌衡便有办法。” 镜无尘顿了顿,看她一眼,“还是说,你不愿意?” 谢鸾蹙眉疑惑,抬眸,“什么法子?” 镜无尘意外,旋即笑了,“看来他没将解毒的法子告诉你啊。” 谢鸾紧紧攥紧袖摆,那蛊医果真瞒了她。 可他瞒她的原因是什么? 镜无尘道:“想解血蛊,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以至亲血脉的心头血喂养体内蛊物,半年后,徐有容便能恢复如初。” 谢鸾只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取心头血的法子。 取了心头血自己也活不成,世人多半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招摇撞骗的把戏。 此刻从镜无尘口中说出来,谢鸾却有些拿不准了。 对方是南疆备受尊敬的国师,没道理骗她。 但谢鸾注意到镜无尘开口便唤的是皇后的闺名。 就算这位南疆国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顺口便说出大周皇后的名字…… 谢鸾这才仔细打量起镜无尘,问:“国师见过我母后?” 岚雪凶道:“师父从未出过南疆,怎会见过你们大周的皇后?我师父已告诉你解毒之法,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这次镜无尘并未责她失礼,若此刻她摘下面具,她脸上的憎恨,厌恶,绝不比岚雪少。 “信与不信,随你。”镜无尘盯着她,语气淡然。 “岚雪,送客。” 谢鸾带着疑惑起身,没走两步,侧身说道:“国师第一次来大周,想来做足了功课吧?” “譬如,被赶出宫的惜云公主。” 岚雪怒目而视,抬起手就要往她脸上招呼,谢鸾却是早有防备避了过去,冷道:“这儿是大周使馆,在大周的地盘上动手,姑娘想挑起两国争端吗?” 一旁的镜无尘一声不吭。 岚雪不甘地收回手,摆弄了下衣裳,站到镜无尘身后。 来之前谢鸾便听说了,镜无尘身旁的这个徒弟一身是毒,刚住进使臣馆便与一泽国公主起了争端。 据说那泽国公主只是碰了她一下,次日身上便瘙痒不止,至今不敢出来见人。 方才她这一巴掌落下来,她指定要毁容。 而镜无尘听到景惜云,并未有什么反应。 大抵也看出谢鸾在试探她。 谢鸾心里想着皇后的病,在使臣馆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 岚雪气呼呼坐下,“师父,您干嘛拦着我?她是那个人的女儿,那个人害师父家破人亡,她的女儿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对她算客气了。” 镜无尘道:“不急。” “师父您都等了十六年了,还不急呢,万一大周打赢了乌桓......” 说到这,岚雪笑嘻嘻说道:“师父,等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再帮一把乌桓,下毒把大周的将士全部毒死怎么样?” 镜无尘抬手覆上面具,无人能瞧见她面具下的神情,“你是南疆的圣女,从前我怎么教你的?都忘了?” “我还不是为了给师父出气,大周皇帝这么快就把女儿认回来了,真没意思。” 镜无尘好像对这一切并不意外,“认回来好啊,认回来才是痛苦的开始,我当年经历的那些痛苦,可远远不止这些。” 第三百一十二章 药材 岚雪从未听她师父说起十六年前的那些事,她只知道她师父原是大周最瞩目的贵女,后来却被大周那狗皇帝害到家破人亡,毁容落崖,她师父死里逃生一路回到南疆,不知受了多少罪。 这些都是岚雪从老巫口中听来的,她知道她师父活着就是想看到当年害她的那些人痛苦,为他们做下的事付出代价。 可南疆与大周并无仇恨,南疆王室亦不愿与大周起战事。 此番来大周的计划,也是瞒着南疆王室进行的,绝不能有一丝纰漏。 岚雪好奇,“不过师父为何不愿见那大周皇帝?师父此行代表的是南疆王室,就算大周皇帝得知师父还活着,也不敢对师父做什么。” 镜无尘冷哼,“自有他求我的一日。” “哦。”岚雪低头摆弄着衣裳,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她向来不敢忤逆镜无尘,但她没想到,次日镜无尘便命她给大周皇帝传话。 岚雪从乾元殿回来,将宣德帝的反应描述给镜无尘听,捧着腹笑:“师父是没瞧见那大周皇帝的表情,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大周皇帝跪下求您的样子了,我还打听到昨儿夜里徐皇后吐血,大周大半个太医署都出动了。” 说到这,她停顿了下,担忧道:“乌衡和师父同出一门,若他想出解蛊的法子......” 岚雪对她那位师父略有耳闻,听说他身上有一半南疆血脉,在南疆不得重用,备受排挤,一气之下便回了大周。 没想如今他竟混进了大周的司天台任职,简直就是南疆的叛徒。 不过血蛊只有这么一个解法,连师父都想不出旁的法子,乌衡哪有她师父厉害。 宣德帝并未第一时间来使臣馆,而是先和谢鸾一起去了未央宫。 从裴定口中听说谢鸾昨日去了使臣馆,得知了解毒的法子,帝王险些没忍住把使臣馆的禁卫都拉出去砍了。 宣德帝本就有意瞒着谢鸾,一面张榜聚集民间的神医,就是怕她为了皇后做傻事。 且不说这法子只有五成把握,便是皇后知道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冒险,那将比她死了还要难受。 “所以此事要瞒着母后,”谢鸾表现的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冷静,“除了至亲血脉的血,还需要什么?” 她看向乌衡,“还是只需要我的血就够了?” 乌衡看了眼帝王的脸色,架不住谢鸾严厉逼问,硬着头皮道:“至亲血脉的心头血只是药引,还需要一些药材,一个月前陛下已命了去寻了,如今还剩两味。” 他还有话未说完,皇后体内的蛊虫一旦受了谢鸾的血滋养,此后便不可再断。 在此之前若是没能找到那两味药材,那蛊虫便会愈发贪婪,继而蚕食血肉。 到了那时,谢鸾便是耗尽心头血也无济于事。 这些话他早就同宣德帝说过,所以帝王才迟迟不肯下决定,只命人去寻缺的那两味药。 但谢鸾知道,帝王命人去搜集草药,便说明他是动过这个念头的。 谢鸾掠过帝王,直接问乌衡这心头血该如何取。 裴定顾不得宣德帝在,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别冲动,这心头血岂是说取便能取的?” 谢鸾挣了挣,却被他握得更紧,生怕她下一刻就对自己动刀子。 宣德帝也道:“定会有更好的法子,你母后知道了也不愿你以身犯险。” 自认回谢鸾,皇后便想方设法弥补这些年对女儿的亏欠,仍嫌自己做的不够多。 她若是知道谢鸾因她有个三长两短,于她而言,无异于凌迟。 谢鸾何尝不知皇后对她的感情,可要她眼睁睁看着她的母后走向前世的结局,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 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紧紧抓住。 乌衡见状忙道:“臣并无取心头血的经验,只怕稍有差池便会令公主丧命,臣提议不妨先取腕间血代替,虽不比心头血有效,也可暂缓皇后的痛苦,待找到那两味药,再作商议。” 也只好如此了。 事不宜迟,谢鸾忙命乌衡开始取血。 裴定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她在手腕上割一道口字。 谢鸾左手腕上有一道旧痕,掩盖了原来的胎记,她迟疑了片刻,伸出了右手。 乌衡命御医取来用具,在帝王的注视下,他小心翼翼擦拭匕首,生怕出一丝差错。 不过一刀子下去,总归不会好受就是了。 这一幕与前世被人按着取血无比重合。 谢鸾眼前恍惚了一瞬。 前世乌衡是赵家的门客,赵鸿引鉴乌衡进宫,那母后中毒一事,赵家也是知情的? 淑妃素来与皇后不和,若说皇后中毒与淑妃有关,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因为是头一次,乌衡只取了少量血便替谢鸾包扎。 裴定摆手让他下去,蹲下身亲自为她包扎,沉着脸一声不吭。 谢鸾乖乖任由他包扎,包扎过程中,她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的怀疑告知帝王。 虽不能认定此事是淑妃做的,她更想知道淑妃是否与南疆有联系。 这些年淑妃在宫中还算安分,至少没做出什么触怒龙鳞的事,对太后也算孝顺。 帝王在外亦给足她尊荣,若无证据便疑她,对她确实不公平了些,赵家那边也不好交待。 看着谢鸾苍白失血的脸色,宣德帝终究是心软的,即刻下令,“张德全,让淑妃来见朕。” 暗中查自是来不及了。 毕竟帝王在后宫的眼线也没发现淑妃有何异动。 不如直接叫过来逼问。 哪怕最后查出此事与淑妃无关,帝王正想将景瑞派往东南之地,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也算安抚了赵家。 淑德殿。 得知帝王愿意见她,淑妃喜不自胜,赶紧命人为她梳妆。 自那日从乾元殿求情回来,她每日每夜都在为儿子忧心,托兄长找遍了门路,亦无人敢在这个关头为景瑞求情。 此时帝王召见她,可不得好好抓紧这个机会。 淑妃穿了宣德帝最喜欢的青色,在铜镜前转了一圈,怎么看怎么满意。 嬷嬷上前为她整理仪容,一边说道:“奴婢听说昨夜皇后吐血了,陛下一下朝便随明熙公主赶去了未央宫,陛下此刻召见娘娘,只怕……” 淑妃手上动作一顿,恨道:“从前皇后一有什么病痛,陛下便疑到本宫身上,好啊,如今瑞儿刚失势,皇后便急着对付本宫了,哼,本宫可不会坐以待毙!” 两人一致认为皇后此次是装病,目的便是借着此次机会除掉她。 淑妃乘着鸾轿来到未央宫,一路上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摆脱嫌疑的说辞。 殊不知帝王召她过来,压根儿不是为了皇后这次吐血的事。 第三百一十三章 挡灾 谢鸾也不敢确定皇后中毒与淑妃有关,若是有证据,皇后早就在帝王面前揭发她了。 谢鸾疑心淑妃,除了前世乌桓和赵家的关系,这些年淑妃代掌凤印,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宫中其他妃子要么进宫就从未见过圣颜,要么被淑妃拉拢。 若说宫中谁有这本事与南疆的来往,除了淑妃,她再想不出旁的人。 而宣德帝刚从乌衡口中得知皇后中毒,便瞒着谢鸾在后宫查过了,并无证据证明是淑妃下的毒。 今日点头传召淑妃,一是不忍心拒绝女儿,而是不想让女儿对他失望,误会他偏袒维护淑妃。 谢鸾看出帝王为难,遂同帝王商议借此试探淑妃一番。 由于一些顾忌,宣德帝并未将皇后中毒一事宣扬出去,若淑妃与此事无关,她会和宫中所有人一样,以为皇后昨日吐血只是旧疾复发。 就在这时,张德全进来通禀,躬身道:“陛下,淑妃娘娘来了。” 帝王抬眼,“让她进来。” “是。” 谢鸾坐着不动,她身上有宣德帝给的特权,见帝王太后都不用行礼,何况一个后妃。 淑妃聘聘袅袅而入,还未来得及解释,就被宣德帝指着鼻子质问。 看到一旁的谢鸾,她当即就明白了。 她的儿子屡次被陛下发落,便是因为这个祸害。 如今这祸害竟仗着帝王的宠爱陷害她,简直比她那个病恹恹的娘还要可恨! 瞥见淑妃一脸恨意地瞪着谢鸾,宣德帝咳道:“朕今日召你来并非是找你问罪,若皇后的病与你无关,朕自会还你一个清白。” 淑妃身形一滞,被帝王的眼神刺痛,目光划过在场众人,冷笑道:“清白?陛下将臣妾召来未央宫,不就是认定皇后中毒与臣妾有关吗?臣妾说皇后中毒与臣妾无关,陛下会信吗?” 此话一落,周遭都安静了。 谢鸾用力攥紧拳,还未开始试探,自己倒是先说漏嘴了。 “父皇。” 她缓缓转头看向帝王。 帝王脸色铁青,心神和理智彻底被滔天怒火占据,“朕从未对外宣称皇后吐血是中毒所致,你是从何得知的?皇后中毒除朕以外仅有几人知晓,你还敢说自己冤枉!?” “我......”淑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呆愣地跪在地上,脸上血色尽失。 昨晚皇后吐血,惊动了整个太医署,却没有一个太医说皇后吐血是中毒所致。 好半日,她艰难地张了张嘴,涩声道:“陛下,您信臣妾,臣妾当真不知情......” 她自己也知道,当她说出中毒这两个字时,她再怎么解释,帝王也不会信她了。 身后的宫女忙跪着上前替她求情,一个劲儿地磕头,“陛下,有人要害娘娘,娘娘自禁足后就从未踏出过淑德殿一步,娘娘是冤枉的啊!” 裴定扶着谢鸾起身,谢鸾停在淑妃面前,“你是何时给母后下毒的?还有,景惜云手上的胎记,也与你有关,对吗?” 淑妃霍然抬头,怒道:“什么胎记?皇后自己认错了女儿,与本宫何干?” 说着她看向宣德帝,哽咽道:“陛下,混淆皇室血脉,于臣妾并无好处,臣妾没理由这么做啊!” 第三百一十四章 冤枉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宫中人人皆知本宫与皇后不和,你便把脏水泼到本宫身上,让陛下怀疑本宫,早知你这般恶毒,当初你试图在皇后药膳里动手脚,本宫就不该替你隐瞒......” 娴嫔就这么跪着任由她打,好像对此事毫不知情。 对比起来,淑妃反倒更像是恼羞成怒,急于拉一个人顶罪。 淑妃进宫能做到这个位置,曾一度宠冠后宫,靠的不是她惊艳的舞姿容貌,也不是她争宠的手段。 相反,宣德帝还是太子那会儿,她的家族便开始替她谋划。 宣德帝继位后,东宫后院那些姬妾最高便是嫔位。 而她靠着家族权势,进宫便是万人之上的淑妃。 她不必向后宫那些女人一样使劲手段争宠。 哪怕后来帝王新鲜劲儿过去了,她在宫中的地位还是无人能动摇。 除了皇后,她无须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更别说一个姿色普通,无甚存在感的妃嫔。 可好没想到,到头来害她被帝王冤枉的,不是皇后,就是这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老女人! 说是对峙,仅凭她一张嘴巴,很难让帝王相信皇后中毒与她无关。 偏偏罪魁祸首在轻蔑地睨她一眼,转头便哭着向帝王哭诉,“陛下,臣妾不明白淑妃娘娘在说什么,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淑妃牙咬的咯咯作响,盯着她面目越发扭曲,很快便被激的彻底的失去了理智。 她扬着绢帕扑上去,恨不得撕碎了她。 “你这个贱人!贱人!!” “敢做不敢认,现在倒知道怕了……” 皇后刚醒来便听到外头的动静,扶着芳茗起身,从内殿出来,入目便是淑妃扬着帕子抽打一个女人,帝王面无表情站在一旁。 “阿鸾,发生了什么事?” 谢鸾猛然回神,不着痕迹用袖子掩住手上伤口,熟练地从芳茗手上扶过皇后,“父皇在处理一些事情,吵着母后了?” 皇后并未瞧见她手上的伤,径直朝帝王走去。 此时淑妃已被两个宫女制住了,被打的女人跪在地上掩面哭泣。 瞧见皇后眼中询问之意,张德全立马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略过了南疆血蛊那一部分。 皇后走近前,终于瞧清了那女人的脸,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一齐涌了上来。 皇后视线落在娴嫔脸上的同时,谢鸾也发现帝王的脸色变了几变。 — 宣德帝从小就被先帝当做未来储君培养,帝王十六岁那年,先帝便为他选了几位侧妃,且个个家世不凡。 后来身为太子的帝王羽翼渐丰,不顾先帝太后反对,一意孤行娶了徐家女,从此东宫有了真正的女主子。 徐氏与太子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可惜徐氏身子弱,与太子成婚一年,一直未怀上身孕。 那时太子已经有了几个孩子,先帝不满太子独宠太子妃,与宗亲门商量好,在千秋宴上又往东宫塞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能在千秋宴上献乐的,皆是出身清白的家人子,有些身份,又比不得东宫那些出身世家的侧妃。 娴妃便是其中一位。 一边是太子妃一年无所出的压力,一边是先帝和宗亲的好意,就算太子不喜欢,都不好拂了先帝和一众宗亲的面子。 太子将这些女子带回东宫,将她们交由徐氏安排。 徐氏从来就不是什么善妒的女子,身为太子妃,替夫君广纳妾室,开枝散叶本是她的本分。 太子却一度认为徐氏是被逼无奈嫁给他,对他并无感情。 他以为是这些妻妾的缘故,于是暗中命人让她们服了绝育药,同时请了专门的太医为徐氏调理身子。 半年后,徐氏终于怀上一胎。 与此同时,承徽沈氏也被诊断怀上了身孕。 太子怀疑她没有喝自己命人送去的药膳,可事已至此,只能容她生下这一胎。 直到那日沈氏与徐氏散步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太子不顾沈氏哭闹,义无反顾站在了徐氏这一边。 沈氏彻底崩溃,当着众人的面指认是徐氏每日在她们药膳中动手脚,是徐氏害她们再也无法怀孕。 素来游刃有余的太子头一次乱了阵脚,当即喝令内侍将她拉下去,揽着徐氏进了里屋。 结果当天夜里太子便命人给沈氏送去了一杯毒酒。 岂料张德全与沈氏的对话,刚好被门后的徐氏听见...... 纵然那件事过去了十多年,皇后时刻想起,还是不知以何种面目面对帝王。 她的夫君是未来的帝王,所以她一直都明白,她的夫君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 太子心里有她,她可以学着做一个深明大义的太子妃,体谅太子的种种苦衷。 但东宫那些女子到底无辜,她们大多是被父兄送进东宫,有些还不满十七。 她的夫君以爱之名毁去了这么多年轻美好的女孩子。 她该如何自处? 所以当年皇后心软救下了沈氏。 帝王继位后,沈氏被封了娴嫔。 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女人,皇后心中五味杂陈。 她从未后悔过当年留下沈氏的性命,这些年她也算安分,将那个秘密瞒的严严实实。 太子的德行不容有失,给后院妻妾下绝育药,此事绝不可传出去。 万一瞒不住,那便有她这个太子妃承担。 宣德帝大抵也是想到了这段往事,试图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喉口就像被万根裹满血的刺堵着。 他从来都知道,他与皇后走到如今这一步,从来就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 “来人!” 帝王一声厉喝,几个内侍躬身待命。 宣德当机立断,冷漠地扫过面前两个女人,“将这二人带下去关押,待皇后中毒一事查明,另行处置。” “是。” 娴嫔深深看了皇后一眼,不哭不闹跟着内侍离开。 一旁的淑妃却怎么也不肯走,哭着喊道:“陛下,陛下!毒不是臣妾下的,臣妾说什么您才肯信呐……” 她这副模样没把帝王吓到,倒是把一旁的宫人吓的不轻。 平日里的淑妃雍容华贵,端庄持重何曾这般失态过? 那日她去御书房为裕王求情,也不像今日这般歇斯底里。 宫人们登时浮上一个念头,难不成她真是被冤枉的? “还愣着做什么?” 张德全一声低斥,宫人们纷纷思绪回笼,七手八脚把淑妃带下去了。 宣德帝收回目光,想单独和皇后说会儿话,皇后丝毫不给他面子,“陛下既看到臣妾安好便回去吧,若因此传染了病气,就是臣妾的过失了。” 逐客之意不要太明显,帝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给一旁的谢鸾使眼色。 然而谢鸾从来都是站在皇后这一边,好歹给了帝王一个台阶下,“母后有我照料,父皇先去使臣馆吧。” 第三百一十五章 嫁衣 尊敬的SVIP用户,由于检测到您绑定设备超过 5 台,触发封禁,解封时间为:2999-12-29 16:00:00,如果需要在新设备获取下载权限,请前往用户后台清理设备后使用? 第三百一十六章 往事 谢鸾赶到乾元殿的时候,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宫人禁卫。 今日帝王从未央宫出来,便命人摆驾使臣馆,不想出宫途中变故陡生。 几名剑客凌空飞下,直直朝街道上冲来。 一声“护驾”落地,底下人群顿时惊惶四散,喊声迭起,一度场面非常混乱。 好在禁军统领警觉,第一时间护在圣驾前,截下了暗中弩箭,调动城中禁军追拿几个剑客,一路顺利护送帝王回宫。 回到宫中,帝王一踏进乾元殿的门,立时就发了火,御案上镇纸酒盏挥落一地,“去传十六卫和禁军统领来见朕,赫兰跋城门遇刺一事朕还未拿他们问罪,今日朕出宫半个时辰便被刺杀,朕给他们的三万禁卫都是摆设吗?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京畿治安何在!?” 帝王出宫遇刺,首先要问责的便是负责京畿治安的十六卫和北门四军,张德全忙道了声“遵旨”,快步出殿外传唤。 宣德帝跌坐在龙椅上,伸手按了按眉心。 “来人——” 帝王沉声下令,声音中带着怒意。 禁军统领掀帘而入,直接跪下请罪:“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帝王摆手,“行了,朕这会儿没工夫发落你,替朕走一趟使臣馆,盯着点南疆那边的动静。” 一出宫便发生这样的变故,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是意外。 只怕是有人暗中蓄意谋划这场刺杀。 “是。” 禁军统领如蒙大赦,赶紧领命退下。 另一边礼部侍郎韩彧听说帝王驾临使臣馆,亲自率礼部官员出门接驾。 帝王遇刺的消息传来,韩彧当即命人围了使臣馆,跪地等候圣意。 禁军统领领命前来,随韩彧前往南疆使臣的住所。 行至门外,禁卫意识到不对,当即踹门而入。 里面空无一人,只见桌案上搁着一封信。 — “事情就是这样了。” 张德全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陛下素来冷静克制,也不知信中写了什么让陛下如此生气,下令今日所有人求见一律殿外听宣,奴也是忧心陛下龙体,这才来找公主出面劝劝陛下。” 谢鸾扫了眼殿外的禁卫,众人跪着大气不敢出,连帝王最信任的禁军统领都是跪伏姿态。 可见这次帝王气的不轻。 谢鸾直觉此次遇刺没那么简单,或许与南疆有关。 极致的静谧中,她轻手轻脚进了正殿,绕过地上摔碎的酒盏玉器。 她动作很轻,还是惊动了龙椅里的帝王。 听见动静,宣德帝扬手抄起御案上的镇纸,瞧见谢鸾的那一刻,帝王的动作僵在半空,卸了力气似的靠回龙椅。 第三百一十七章 恨意 听说公主出生手上便有一处莲形胎记,禁军奉命检查每个婴孩的手腕,这是寻找公主最快的法子。 郑氏担心自己被认出,藏在流民堆里一动不敢动,又担心禁军发现她怀中是一个死婴,届时她也活不了。 情急之下,郑氏只来得及毁坏婴孩手上的胎记。 可她手上抱着一个婴孩实在过于显眼,她正想着如何避过禁军的检查顺利出城,周妈妈出现了。 那日恰逢许氏生下一个死胎,谢老夫人急着找一个刚出生的女婴保住与皇家的婚事,谢氏族中并无刚出生的女婴,周妈妈只好前往京中的存婴堂,然而禁军为了找寻公主的下落,早就将京中的存婴堂围了起来。 周妈妈急着团团转,这时她瞧见了流民堆里的郑氏。 她不认得郑氏,郑氏却认出她是敬国公府老夫人身边的人。 五年后,谢家的二公子带着妹妹出门逛花灯,郑氏终于等到机会,瞧见那孩子手上疤痕的那一刻,她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徐有容的孩子。 在南疆的这五年,她对景佑和徐氏的恨意并未因时间而消减分毫,反而日益渐增。 可现在的她无法为她自己,为她的家族报仇,景佑和徐氏欠她的,合该由他们的孩子偿还。 于是她留下这孩子的命,将这孩子送给了人牙子,她要让徐有容的孩子这辈子都活在阴沟里,永无出头之日,让她们这辈子都无法相认! 回南疆的途中,镜无尘面无表情和岚雪说起当年那段事,岚雪歪头疑惑,“可是师父后来为何又费尽心思伪造胎记?是怕大周皇帝找回他们的女儿吗?” “那五年景佑和徐有容从未停止过找他们的女儿,当我确认敬国公府的嫡女就是当年那个险些被我掐死的婴孩,看着那张与徐有容有几分相似的脸,我还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镜无尘闭上眼:“于是我想到了敬国公府,造了一个局。” 岚雪了然,“师父带回那个乞丐,设计让她与大周皇帝相认,他们以为自己找回了女儿,却不知他们的女儿还在乡下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他们百般疼爱的女儿,只是街头一个最低贱的乞丐,一朝真相大白,他们定会生不如死。” 说到这,她顿了顿,“只是师父没想到,敬国公府会阴差阳错找回五年前丢失的女儿。” “不,”镜无尘睁开眼,“我知道,若没有我在暗中推波助澜,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此话一落,岚雪脸上地方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镜无尘继续说道:“当年我利用沈氏给徐有容下毒,唯一的解毒之法便是至亲血脉的心头血,许有容只有一个孩子,他日找到了解毒之法,她便会发现景惜云并非她的血脉,不出意外,她的亲生女儿会以谢家女的身份嫁入皇家,女儿成了儿媳,母女俩相见不相识,呵,想想就有趣。” 岚雪瞧见镜无尘脸上一闪而过的狠厉,心想不愧是自己最崇拜的师父,可惜世事难料,一切超出了预定的轨迹,谁也没想到,大周皇帝这么快就认回了丢失的女儿。 镜无尘瞥她一眼,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如今这情形,亦在我意料之中。” 岚雪吐吐舌头,“师父都算好了,那大周皇后中了血蛊,就算她和女儿相认,最后也只能活一个,不管怎样师父的目的都达成了。” 岚雪掀开帘子,看着歪头快速掠过的风景,笑着说道:“大周皇帝瞧见师父留下那封信,应该快气死了吧?大周皇帝若想找师父算账,必定绕不过南疆王室,待时机成熟,师父再暗中推一把,大周和南疆开战,咱们便有理由助乌桓一臂之力,这些年我炼的蛊毒也该派上用场了。” 镜无尘没再说话。 景佑看到那封信反应如何她不感兴趣。 大周和乌桓这滩浑水,她是趟定了。 乾元殿。 得知镜无尘已经出了大周境内,宣德帝大发雷霆,将回来复命的禁卫一一训斥了一遍,而后命人暗中前往南疆和南疆国主交涉,迫其交出镜无尘。 谢鸾明白帝王此时的心情,忍不住劝道:“父皇,大周与乌桓战事将起,此时大周不宜与南疆交战,镜无尘此举,只怕是故意激起父皇的怒火,好找借口与大周开战,南疆若参与进来,对大周如今的情形只会更加不利。” 景岱也道:“南疆王室与蛊教分庭抗礼已久,镜无尘名义上是南疆的国师,却不受南疆王室管制,镜无尘背后是蛊教,背后信奉民众数万,即便南疆王室不想与大周交战,恐怕也奈何不了镜无尘,还请父皇慎重行事。” 宣德帝何尝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可他一刻也忍不了那个女人的挑衅。 只要一想到这些年他和皇后经历的痛苦,他就恨不得将那个女人碎尸万段。 这时太后闻着消息赶来,得知镜无尘就是当年的郑氏,身子一歪,险些晕了过去。 她紧紧抓着谢鸾的手,哽咽道:“孩子,你别怪你父皇,是祖母对不起你,是祖母对不起你啊......” 秦嬷嬷宽慰:“太后心软放过了那郑氏,怎会想到那郑氏会活着回来报复陛下?此事怨不得您,要怪就怪郑氏冥顽不灵,至今仍记恨着陛下。” 当年郑氏逃出掖庭,冒充她身边的宫女翠儿逃出宫门,太后是知情的。 年轻时候的郑氏明媚张扬,家世才学皆不输当年的皇后,当年先帝为太子选妃,太后先看上的便是郑氏,可最终成为太子妃的却是徐家女。 郑氏心里不甘,对太后仍是一如既往的孝顺,所以得知郑氏因帝王之故再也无法怀有身孕,太后对她更是多了几分心疼. 以至于后来郑氏逃出掖庭,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非如此,郑氏一介弱女子,岂会这般顺利逃出京城? 秦嬷嬷叹道:“当年太后原想让奴婢劝郑氏回来,许诺给她应有的名分,却不想她性子这般刚烈,竟当着奴婢的面纵身跳下悬崖。” 听到这,谢鸾突然问起当年的颖国公府造反一案,太后揩了揩泪,“当年颖国公府造反一案另有隐情,后来皇帝也为颖国公府平反了,皇帝是对不住她在前,何至于......何至于令她记恨至此!?” 宣德帝痛苦闭上眼睛,郑氏固然可恨,可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他,当年他在郑氏的药膳中下绝育药,皇后替他背下所有,为了稳住权位屠了颖国公府满门,他就该想到有这么一日。 可谢鸾有什么错?当年她还那么小,她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她不该经历这一切,不该牵扯到父母的恩怨之中来......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了上来,将帝王整个人淹没。 他知道,事到如今他已没有任何资格奢求妻女的原谅。 次日下了早朝,张德全躬身上前,说娴嫔什么都招了,帝王疾步走下丹陛,一面派人去通知谢鸾。 从那日娴嫔的反应来看,谢鸾便疑上了她。 是个人便有软肋,娴嫔招认只是时日问题。 帝王恨极了郑氏,只可惜人远在南疆,留在宫里的娴嫔,也就成了帝王发泄怒火的对象。 谢鸾无暇去看娴嫔的下场,她刚从未央宫出来便得到消息,几日前凉州遭遇敌袭,同一时间,东南之地山洪决堤,从浐州三个郡县,沿途几百里下到云中,大几万百姓一夜之间成了水中冤魂。 第三百一十八章 燕地 凉州兵力早有部署,裴宁也于几日前赶赴凉州驻地,倒是不必太担心。 让帝王头疼的是东南之地的水患。 一年前东南各地藩王便开始蠢蠢欲动,此次南方大雨山洪决堤,那些人更是接着机会传播谣言,扰乱民心。 东南之地与上京相隔数千里,只怕东南要反,传到上京,也是数日后的事。 今日朝会,帝王正发愁派何人前往东南之地镇压叛乱,安抚民心,半个月没上朝的裕王站了出来,“父皇,儿臣请命前往东南之地。” 满朝哗然。 高坐在御座上的帝王叫人看不出脸上表情。 景瑞咳了两声,拱手说道,“儿臣愿立下军令状,还望父皇准许。” 帝王并未第一时间给他答复,环顾一周问群臣的意思,“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这......”一众朝臣瞅了眼景岱,低着头窃窃私语。 上个月景岱负责督办东南之地的水利修建工程,此事本该由景岱继续负责。 但景瑞突然站出来下军令状,就冲他这积极性,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帝王都不好不给他这个机会。 皇后中毒虽然与淑妃无关,她帮着娴嫔隐瞒至今,昨儿宣德帝也没放过她,直接将她贬至嫔位,禁足淑德殿,无诏不得踏出殿门一步。 景瑞自身难保,更是无暇顾及母亲,加之昨日帝王出宫遇刺,景岱顺藤摸瓜查到了赵家头上,帝王已经开始疑心赵家和南疆勾结,暗中助镜无尘出城。 所以他急切需要这个机会。 在一众议论声中,景瑞再次请命,声音铿锵有力,“望父皇给儿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儿臣此去定不负众望。” 帝王既然这么问了,众臣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 宣德帝收回目光,张德全立马上前宣旨。 “......四皇子景瑞,恭孝克俭,今封为燕王,留守东南燕地,钦此。” 听到帝王要将燕地封给他,景瑞喜出望外,忙不迭跪拜谢恩,“儿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朝后,几个朝臣结伴而出,还在四皇子封燕王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景瑞理了理袖袍,迈步从他们身侧走过。 几个朝臣忙换了张脸孔,转身笑着恭贺。 景瑞目不斜视,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出了大殿。 待他走远,朝臣敛了笑意,紧着眉头低声议论,“燕地盛产盐铁,乃东南最肥沃的地带,陛下封四皇子为燕王,这......这不是明贬暗升吗?” “谁知道呢?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的?做好你我分内之事就好了。” “如今东南之地民不聊生,今日陛下拿了工部尚书开刀,指不定明日便轮到户部,这几日都夹紧尾巴,紧着点皮吧。” “唉,走吧,走吧......” 一众朝臣叹着气离去,景岱瞥了眼裴定,“听说昨儿你宿在了含章殿,所以你请旨远赴凉州,阿鸾同意了?” “我还未想好如何同她说。”裴定直截了当说道,与他并肩走着,“不过阿鸾说过,会支持我做任何决定。” 景岱淡笑了声,“阿鸾为你求来的承诺,倒是没想到你会用在这种地方,也罢,出去历练历练也好。” 裴定啧了一声,偏头看他,“我去凉州边境打仗,阿鸾还未说什么,你倒不乐意上了?” 景岱一声不吭,自顾自走着。 裴定两三步跟上前,笑吟吟碰了下他的肩膀,“真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巴不得我立一身军功将我阿姐换回来吧?” 景岱脚下一顿。 裴定微眯起眼眸,“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曾立誓一辈子驻守凉州,你若是想和我阿姐在一起,放弃皇位请旨戍边,或许还有可能,你做到吗?” 皇子自请外出领兵,便意味着再无被立为储君的可能。 若是能靠手中兵权赢得储位,也算是自己的本事。 然而景岱的沉默已经回答了他。 面对眼前的捷径,极少人会选择弯道。 裴定轻嗤,“江山美人都不舍得放手,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他与景从心从小一起长大,无人比他更清楚景从心的野心为人。 瞧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景岱忍不住反唇相讥,“若换成是你呢?” “我?” “倘若父皇对阿鸾不那么偏心,你娶了阿鸾便会像其他公主驸马一样不可再入朝参政,你会如何选择?” 裴定看着他,忽而笑了,“别把你的难题扔给我,口头上的承诺最不值钱。” “再者,我和你可不一样。” 景岱洗耳恭听。 裴定缓缓说道:“阿鸾心悦我,而我阿姐心里已经有人了。” “......” 裴定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不跟你说了,阿鸾还等着我回去呢。” 彼时谢鸾已从太后口中得知裴定请旨前往凉州的事儿,裴定回到含章殿,谢鸾已经在膳桌前等着他了。 裴定眉梢轻挑,在内侍捧过的折沿盆里净了手,今日菜肴格外丰盛,山珍海味摆了满满一桌。 谢鸾动手给裴定盛了碗汤,随口问道:“今日朝中没发生什么事吧?” 东南水患的事儿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谢鸾没道理没听到风声。 裴定觑了眼谢鸾的神情,与平日无异。 裴定心弦一松,挑着重点说了,末了又道:“景瑞封了燕王,三日后动身前往东南之地。” 谢鸾一愣,轻笑颔首,“嗯,是桩好事。” 一面吩咐苕春,“四皇兄若是去了燕地,往后见面的机会怕是少了,你替我去四皇子府走一趟,将那日父皇赏我的彩头给四皇兄送去。” 今日帝王封赏景岱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君恩浩荡,谢鸾和裴定却清楚帝王的意图。 当日景岱从东南之地回来,查到景瑞与东南五地藩王暗中往来的证据。 宣德帝这会儿把燕地封给他,明为封赏,实是帝王对他的考验。 到了东南之地,他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解决东南危机将功补过,而后留在燕地东山再起,这也是帝王希望看到的。 二是趁凉州与乌桓大战,勾结东南藩王一举攻破上京。 先前帝王冷落了景瑞大半个月,昨儿淑妃又被禁足,帝王对他的信任已大不如前。 于景瑞而言,前者吃力不讨好,后者风险极大。 哪一条路都不好走。 单看他怎么选了。 谢鸾敛回思绪,扫了眼桌上的佳肴,往裴定碟中添了一箸,“今日的清蒸鲈鱼不错,尝尝。” 裴定盯着碟中的鲈鱼,没吭声。 谢鸾从不碰荤腥。 他不碰鲈鱼,多吃几口便会浑身起疹子。 往日桌上是没有这道菜的。 今日不仅有,还主动为他夹菜。 ......往日哪有这待遇。 裴定动了动银箸,低头尝了一口,点评道:“嗯,是不错。” 谢鸾唇角弯起,又给他夹了一箸,“是吧,香而不腥,来,多吃点。” 裴定抬头,“你都知道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脾气 “我何时知道的?” 谢鸾将面前的碗碟推开了些,“我不问,你打算何时同我说?” 裴定伸手去捉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今儿我从祖母宫里出来就知道了,三日前你单独向父皇请旨前往凉州,以凉州如今的形势,此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 裴定默了默,半晌才道:“......没打算瞒你,只是没想好如何同你说。” “瞒我?”谢鸾冷笑,“瞒的住吗?” “也是,父皇祖母都知道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裴定自觉说错话,忙道:“陛下的意思是,他虽允我去凉州,但此事还需你点头。” “所以你瞒着我,不是怕我不同意,而是没想好如何说服我。” 裴定一噎。 对上谢鸾,十有九次他被堵得无话可说。 “父皇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回头我若是不同意去找父皇收回成命,父皇便拿出那个承诺,什么君无戏言,他也没办法,那个承诺还是我求来的,我总不能逼着父皇反悔吧?” 谢鸾憋了一肚子气,看着一桌山珍海味也没胃口了,起身便往内室走。 苕春一进门,就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了裴定一眼。 裴定意识到大事不妙,拂开珍珠绣帘,跟进内室为自己辩解,“这几日你忙着照顾皇后,回来也是一脸倦色,我没找着机会同你说,凉州形势险峻,我是担心阿姐一个人应付不来,你若是不想我去,我不去就是了。” 谢鸾原就心情烦闷,听了他这话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这么说来,反倒是我任性不通情理了?” 说完这话,两人都愣住了。 谢鸾素来沉着冷静,还是头一次对裴定发脾气。 裴定行至床榻边,在谢鸾身前蹲下,双手握住她的手,“我错了,是我先斩后奏,事先没同你商量,阿鸾恼我也是应该的,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我保证。” 谢鸾垂眸看他一眼,气消了一些。 至少明白自己错哪了。 见她不为所动,裴定就着这个姿势起身,凑上前去吻她的脸颊。 谢鸾偏过脸望向一边,不言声。 裴定直起腰身,坐在床榻边,晃了晃谢鸾与他相扣的手指,“还在生气?” 谢鸾忍无可忍,正欲开口,裴定忽的凑过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阿鸾尽可气我恼我,但别不理我,阿鸾从前答应过的。” 对上他可怜兮兮的眼神,谢鸾叹了口气,往榻里坐了些,“你想去凉州,担心阿姐也好,建功立业也罢,我都没想拦你。” “我知道,”裴定望进她眼里,“我该早点与你说。” “何时开始的?” “什么?” “你是何时开始动了去凉州的心思,”谢鸾又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是因为......我说的那个梦吗?” 她曾经同裴定说过,前世裴宁被乌桓首领万箭穿心,尸身悬在城墙上。 “只是原因之一,”裴定摇头,眸光微闪,“我想要更多的军功,唯有如此方可护你无周全。” 谢鸾彻底没了脾气,“我在宫中,能有......” 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我看得出来,你并非全心信任景从心,我也不会将你的安危交到旁人手上。” 良久,谢鸾忽然伸手,慢慢触上裴定的眉眼,“何时出发?” 不待他开口,谢鸾收回手,“昨儿你宿在含章殿,父皇也没传你过去,也就这一两日了吧?” 裴定忙握住了她的手,“用不着一年半载,我会赶在我们婚期前回来。” 谢鸾动作一顿,眸光微微闪躲,“谁问你这个了?” 裴定拉着她的手贴在脸侧,“本想陪你过了生辰再走......等我回来,我把生辰礼一并补给你。” “嗯。” — 苕春和云禾躲在帘子后嘀咕,裴定从里面掀开帘子,两人顿时吓得不轻,欲盖弥彰地往两侧站去。 裴定觑了眼苕春手上的药膳,“把药给我。” “哦。”苕春猛的回神,将手上的托盘递给他。 云禾低神上前,“方才皇后娘娘差人来问,您何时有空去一趟。” 裴定料想皇后知道了他不日动身去凉州的事儿,断了一顿,“晚些时候去。” “是。” 瞧着他转身进了内室,云禾挠了挠头,“这么快就哄好了?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吧?” 苕春白他一眼,“得亏公主脾气好,你家世子偷着乐吧。” 云禾一听这话可就不乐意了,“不是,都说先成家后立业,我家世子也没做错什么啊,再说了,世子请命去凉州又不是去玩的。” 苕春眯了眯眼,“照你说,是公主小家子气了?” “我......”云禾浑身气势当即弱了一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你——” “你们小点声吧。”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浮蕊赶紧站出来当这个和事佬,“公主和世子好好的,你们倒先吵起来了。” 两人冷哼一声,把头一偏,谁也不看谁。 半个时辰后,裴定掀帘从内室出来。 云禾忙迎上前,“世子可是要去皇后娘娘宫里?” 裴定刚走没两步,见苕春要进去,回头叫住她,“阿鸾刚睡下,别进去打扰她。” 云禾笑嘻嘻跟上,裴定头也不回,一句话将他定在原地,“别跟着。” 苕春目送他走远,扬高语调像是故意说给某人听,“去凉州是吧?啧,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吧?那回头韩二公子再来找公主,我是拦着呢,还是不该拦呢?” 云禾脸色一僵,眼皮跳了几跳,赶忙追了上去。 苕春掀了帘子进去,此时谢鸾已经醒了,或者说根本没睡着。 苕春心疼地看了眼她手腕上的伤,“皇后娘娘知道了该心疼死了。” 疼是一回事,光手上割一道,公主的脸色便这般苍白,若是取心头血,她想都不敢想。 谢鸾看着头顶幔帐出神,“昨日乌衡说......他想到一个解毒法子,可以不用我的心头血,或许可以一试。” 苕春愣了下,忙不迭说道:“那太好了!什么法子?” “明儿你出宫和姑母说一声,让她把景惜云接进宫。” 第三百二十章 顾忌 散朝后,景瑞进宫给淑妃请安。 宫人如释重负,忙不迭起身告退。 见淑妃脸色暗沉,景瑞坐下斟了一杯热茶递去,“母妃保重身子。” 淑妃睁开眼睛,咬牙切齿道:“本宫忍了这么多年,皇后那个药罐子都还活着,本宫怎能死在她前头?” 昨日她就被禁足在这淑德殿,宫人不敢在她面前嚼舌根,她还不知道今儿朝堂上的事。 当景瑞将这个好消息带给她,淑妃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鲜活气儿。 “我就知道陛下不会对我这般绝情,陛下即位之初,是兄长为陛下鞍前马后铲除外敌,昨儿陛下废我妃位都是做给外头看的。” “我儿此去燕地,切不可再让你父皇失望。” 景瑞不以为然,与其说帝王忌惮赵家,不如说是忌禅以赵家为首的各大世家。 自溯川韩氏出山,韩彧正式接手科举事宜,寒门士子入仕的机会明显多了起来。 有帝王在背后撑腰,溯川韩氏行事无所顾忌,将这些腐朽的世家彻底连根拨除,只是时日问题。 而赵家祖上三代从商,若非当年赵鸿娶了帝师之女,本人才学眼界亦不俗,京中各大世家也不会以赵氏马首是鞍。 赵鸿老当益壮,到底年事已高,半截身子将近入土,再过个十几年,寒族日渐壮大,他是否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未可知。 淑妃深居后宫多年,自然没有景瑞想到那么多。 她只知道谢鸾回来后帝王对景瑞愈渐冷淡,景岱越发受帝王重视,再这样下去,这储位怎么也轮不到景瑞。 想到这,她当即手书一封,嘱咐景瑞交给东南之地的安王。 景瑞捏着书信不解,“母妃这是何意?” 不知想到什么,他霍然抬头,对上淑妃坚定的目光,“到了那边,先去找你叔父,凭本宫与他年少时的交情,你想做什么,他会帮你的。” 景瑞带着书信出了宫,门房恭敬迎上前,“殿下,宰辅大人在书房等您,还有......” 说到这,他迟疑了一下,“明熙公主方才差人来送礼,说是给殿下的送别礼。” 正厅。 近侍双手呈上兽皮,景瑞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张兽皮正是那日狩猎的彩头。 那次狩猎分明他狩的猎物才是最多的,可最后彩头却归了谢鸾。 他被褫夺封号禁足在府。 他心有不甘,偏偏当着帝王的面,他只能佯装大度。 时隔数日,此事已然翻篇,不日他就要前往燕地。 谢鸾偏挑这个时候将彩头送到他府上。 故意羞辱他?成心给他找不痛快? 还是假惺惺的施舍? 暗示他想要什么都只能看她的脸色? 记住本站: 近侍抬头瞧见他的脸色,试着请示,“殿下,这兽皮......” 手底的兽皮细腻柔软,成色亦是上佳,可惜他现在已经看不上了。 景瑞随手将兽皮往地上一扔,嫌弃地擦了擦手,“处理了。” 近侍一惊,扑通跪了下来,哆哆嗦嗦说道:“殿下,这兽皮到底陛下赏的,若是被发现......” 景瑞眼中闪过一抹阴鸷,冷声厉斥,“那便处理干净,还要本王说第二遍?” “是,是。” 近侍忙爬过去捡起兽皮,掩上门退下。 近侍前脚刚走,赵宰辅后脚便到了门外。 景瑞不知他何时来的,掩去脸上烦躁,恭敬请他上座。 赵宰辅开门见山,“陛下将燕地封给你,殿下可知是何意?” 景瑞最不惜旁人对他说教,哪怕对方是他舅父。 他不答反问:“舅父不与我商量便派人暗杀父皇,父皇本就对我疑心深重,舅父可想过我的处境?” 赵宰辅依旧气定神闲,“老夫此举正是为了殿下着想,南疆参与到大周与乌桓的战事中来,凉州越乱,殿下的机会就来了。” 景瑞攥紧拳头,“本王根本就没想过......” “此事由不得殿下。” 赵宰辅冷声打断,“以如今朝中的局势,今日你老实守在燕地,待你养足兵马归来,恐怕这朝堂早就成他祈王的天下了!” “上京消息通达,燕地有任何风吹草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睛,只要你敢无诏回京,你便是叛臣,乱党,届时祈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铲除异己,陛下一驾崩,祈王即位名正言顺。” 见景瑞面有动容,赵宰辅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想想你母妃吧,你母妃被贬,说明陛下已经打算对赵家动手了,你退一步,便是那案板上的鱼肉,自古哪个帝王没有骂名,倒不如赌上一把,赌赢了你便是那天下之主。” 景瑞指尖骤然收紧,信纸被揉成一团。 三日后,东南三个郡县被淹的消息被送到乾元殿的御案上。 宣德帝看得火直往心头冒,“啪”的一声将手上的密信砸了出去, 东南之地的堤坝刚加固,一夜之间一场大雨就冲垮了,分明就是有人蓄意而为! 安王狼子野心,为一己私利竟置万千百姓的安危于不顾,早知今日,当年他急不该放虎归山,酿成如今惨祸! 张德全顶着帝王怒火,躬身进来收拾御案,低声说道:“陛下,燕王殿下请见。” 帝王按了按额角,“让他进来。” “是。” — “提前去燕地?” 谢鸾手下动作一顿,低头舀着药汁,“父皇准了?” 云禾回道:“说什么想到东南之地的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便夜不能寐,燕王殿下一心为民,陛下岂有不准的道理?” 记住本站: 谢鸾低头沉思不语。 “还有,”云禾看了眼裴定,低声回禀,“属下刚从四皇子府打探消息回来,燕王殿下命人偷偷将您送去的兽皮处理了。” 这话一落地,苕春便忍不住嘀咕,“那日公主学会了骑马射箭,陛下高兴将彩头赏给公主,几位皇子都没有异议,燕王殿下嘴上不说,摆脸给谁看呢?他伙同西夜绑架公主的事儿,公主还未与他计较......” 说到这,她猛地想起什么,“公主,今儿张公公不是来传话,说陛下今晚会来咱们宫里用膳,我定要找个机会告他一状!” 裴定抬眼,“内务局送来几味新香料,你去帮着挑几味。” “我,”苕春张了张口,看向谢鸾。 谢鸾颔首,“去吧。” “哦。” 见她出来一脸丧气样,云禾幸灾乐祸睨着她,“怎么样?挨骂了吧?” “都跟你说了,日后公主和世子共处一室,你站在一旁少说话......” “让开。” 苕春飞了个眼刀过去,叫上几个小宫女出去了。 苕春一走,裴定便伸手将谢鸾揽到怀里,“阿鸾今派人去四皇子府送礼,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记住本站: 第三百二十一章 异心 “现在父皇虽偏袒我,景瑞到底是皇子,母族鼎盛,朝中支持者泛泛,平日里景瑞刻意针对我,在父皇眼里不过是兄妹间小打小闹,父皇可以为了我当众斥责他,罚他闭府思过,” 谢鸾语气稍顿,“真要动真格的,除非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 “所以你就让景从心向陛下提议,将燕地作为亲王封地?”裴定捻起她一缕发丝在手上把玩,“于陛下而言,可借此试探景瑞是否有反心,于景瑞而言,也是一场豪赌的机会。” 谢鸾与裴定对视一眼,弯唇笑道:“景瑞与东南之地那几个藩王乃一丘之貉,景瑞这沉不住气的性子,待在燕地安分守己,养精蓄锐,这可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听到这,裴定眯了眯眼,“听起来阿鸾似乎很了解他?万一他当真没有异心呢?” “异心?”谢鸾想了想,反问,“哪个皇子敢说自己没有异心?” “区别在于是否有这份魄力和胆量罢了。” 她命人去四皇子府送礼,换作景瑞平日里那副讨好姿态,不管她是何居心,他也会作样子将她送的东西供起来。 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居然命人慢她送去的兽皮扔了。 诚如苕春所言,那张兽皮可是帝王赏的。 都说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景瑞可以不领她的情,却不能不将帝王放在眼里。 现在和她彻底撕破脸皮,这是完全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啊。 但谢鸾让景岱向帝王提议将燕地封给景瑞,不只这一个原因。 更多还是因为她知道前世景瑞和东南之地那几个藩王勾结。 前世景瑞备受帝王重用尚且不安分,如今他已失去帝王的信任,淑妃也失去了掌管后宫之权。 他心里应当清楚,他日自己从燕地回来,朝堂上也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所。 “好了,不提他了。” 谢鸾从裴定怀中出来,话题一转,板着脸说道:“今晚父皇来含章殿用膳,想必是为了今日早朝的事,你自己闯的祸,别指望我替你收拾烂摊子。” 裴定摸了摸鼻子,咳道:“我当是什么事,那些个言官成天正事不干,只逮着人家的私事瞎编排,陛下已经给过他们教训了。” 过两日裴定便要收拾东西去凉州,此去不知归期,这几日他都赖在公主殿,每日上朝下朝不知遭了各个官员多少白眼。 裴定浑不在意,架不住一些朝臣总在背后嚼舌根,还传到了帝王耳中。 说什么淮安王世子和明熙公主尚未大婚便同居一处,有损公主名誉云云...... 宣德帝本就为着东南水患烦心,听到这些流言,当即命人将那几个朝臣传来乾元殿,斥其不肃政事,捕风捉影,而问到对东南水患的对策,一个个除了摇头就是请罪。 谢鸾扑哧一乐,“那几个官员被父皇罢职,你不也没捞着什么好?你这几日宿在含章殿,真当父皇有那么好说话?” 裴定抬手握住她指尖,“这两日我只想在家中陪你,正愁没理由告假,陛下直接停我官职,倒省了一番折腾。” “这倒也是。”谢鸾抿唇一笑,继续低头喝药。 左右裴定在京中待的时日也不长了,这早朝上与不上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裴定坐在榻旁,静静盯着她瞧。 抬头与裴定的目光对视上好几次,谢鸾笑道:“我脸上有东西?” “浮蕊说,你这几日夜里睡得不安生,梦里都蹙着眉头,你就……”他斟酌了一下,再开口语气中带了难言的微妙,“一直都这样?” 冷不丁的一句话着实令谢鸾愣了一下,好半天她才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我只是这两日做了噩梦,别担心。” 说罢她又解释了一句,“并非是你在我身旁的缘故。” 裴定捕捉到了噩梦两个字,先前他回城途中遇刺,谢鸾哭着扑进他怀中,那是他第一次察觉到谢鸾身上的异样,以及那次他带谢鸾回家见阿姐,谢鸾再一次提到那个噩梦。 还有这次…… 他请命去凉州,谢鸾并未干涉他的决定,只是怪自己没有提前同她商量。 虽然她眼底情绪掩饰的很好,还是被他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谢鸾好像……过于担心他的安危。 尤其忌讳他提“死”之类的字眼。 裴定伸手触上她的眉眼,而后一把将人扯入怀中,手臂一点点收紧,想要将怀中人填进胸膛似的,“阿鸾,我既答应你会平安回来,便不会食言,信我。” 谢鸾闭上眼,低头将脸埋在他胸前,一声不吭。 景瑞花了两日安排好京中一切事务,次日一早便进了宫,辞别过帝王和淑妃,带着五十亲卫前往燕地。 赵宰辅亲自送行,瞧了眼帝王派给他的五十近卫,拍了拍他的肩膀,静默无言。 景瑞将他脸上的愤然看的分明,他此行除了可不只是就藩,还要负责东南之地的水患。 燕地与上京相距甚远,一路上定会遇到不少流民山匪,帝王却只许他带五十近卫。 到了燕地,他的颜面是一回事,他能否顺利到达燕地,还是个问题。 失望,怨恨,不甘一齐涌了上来,景瑞攥紧缰绳,用力抽了下马背。 “出发!” 他没走两步,旁边冲上来一个乞丐,拦住了他的去路。 — 荣和长公主去城门送完景瑞,一路乘轿辇入宫,谢鸾得知她她进宫,陪皇后用完早膳便在含章殿候着了。 荣和长公主进门便道:“瑞儿此行为的是东南水患,陛下只派了五十近卫随行,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 谢鸾搁下茶盏,“一切从简,是四皇兄自个儿向父皇要求的。” “我就怕瑞儿中途遇到流民山匪,耽误了行程可如何是好?” 谢鸾笑了笑,“那姑母就小瞧四皇兄了,明面上只有五十近卫,暗中不知有多少人跟着呢。” 荣和长公主一愣,旋即笑道:“今儿城门发生了一件乐事,你要不要听?” 谢鸾已经习惯了她说话卖关子,捧着茶盏等着她往下说。 听说景瑞被一个乞丐拦了下来,那乞丐求着景瑞带她去燕地,谢鸾脑中顿时浮现一张脸。 “谢鸣凤?” 第三百二十二章 误解 荣和长公主叹道:“当初你饶她一命,我倒没想到她活成如今这不人鬼的样子,今儿扑上来那一下,我险些没认出她。” 谢鸾面无波澜,“那日放她出宫后,我便没再命人盯着她了。” 言下之意,谢鸣凤是死是活,与她无关。 不过谢鸣凤落到这个地步也在意料之中。 谢鸣凤得罪了她,又被景瑞所厌弃,她这样尴尬的身份,偌大的上京,恐怕无一人想惹上这等麻烦。 谢鸾好奇:“她拦住四皇兄的车驾,四皇兄带她去燕地了?” 荣和长公主抿了口茶,状似感叹:“瑞儿若这般顾念旧情,那姑娘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旧情?”谢鸾不以为然,“在四皇兄眼里,恐怕没有什么比江山大业重要了吧。” 荣和长公主叹道:“瑞儿从小便是你父皇最看重的皇子,你父皇待他自然要比其他皇子严苛些,好在瑞儿也争气,这些年从未让你父皇失望过,当初瑞儿与谢鸣凤无媒苟合,算是他这些年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了。” “倘若那时你父皇为了皇室颜面杀了谢鸣凤,瑞儿心里或许还会好受些,那意味着你父皇仍对他寄予厚望,” 说到这,她放缓了语速,“谢鸣凤一死,你父皇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瑞儿仍是你父皇最看重的皇子。” 谢鸾眉头微蹙,不明白荣和长公主为何要与她说这些。 荣和长公主继续说道:“可陛下决意不管此事,看似是谢鸣凤腹中的胎儿救了她一命,其实是陛下对瑞儿心软了。” “我和太后都劝过陛下,瑞儿素来沉熟稳重,最懂利弊取舍,如今却做出与人无媒苟合这种出格的事,瑞儿有错,陛下难道就没错吗?若非这些年陛下迫他太过,瑞儿怎会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 谢鸾震惊,“姑母的意思是,当初父皇并未深究此事,是想成全四皇兄和谢鸣凤?” 她一直以为是谢鸣凤运气好……关键时候怀上了景瑞的孩子。 “瑞儿身边难得有个知心人,虽然身份上不得台面,只是纳作妾室养在府里,陛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荣和长公主道。 谢鸾扯了扯唇,父皇和景瑞本就不似寻常父子那般亲密相处,何来的默契?也不怪景瑞误解。 见谢鸾默不吭声,荣和长公主突然问:“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何我与淑妃相看两厌,为何还替瑞儿说话。” 谢鸾抬眸,“与姑母有过节的是淑妃,瑞儿还是姑母的侄儿。” 旁的不说,这些年景瑞对太后和长公主孝顺有加,这一点众人都看在眼里。 听到这里,谢鸾总算明白长公主为何与她说这么多了。 此去燕地,景瑞若是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大抵也只有她出面求情才有用了。 “四皇兄此番去燕地,不管他做出何种选择,后果都该由他一人承担,我干预不了,姑母亦是。”谢鸾道。 默了半晌,荣和长公主摇头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本宫想求你帮个忙怎就这么难。” 谢鸾看着她:“今儿姑母去送行,想必该劝的都劝了吧?姑母能做的都做了,四皇兄听不听劝,就不是姑母能决定的了。” 荣和长公主一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请你帮忙,你这丫头倒反过来劝我来。” 谢鸾正要开口,荣和长公主抬手替她斟了一杯茶,“好了,不为难你了,届时你不为瑞儿求情,我也不怪你。” 谢鸾默然,“四皇兄未必会做傻事。” 荣和长公主笑了笑,“但愿吧。” 若不是太过了解她这个侄儿,今儿她也不会同谢鸾说这些话。 “对了,”话锋一转,“那日你命人到我府上传话,人呢,今日我是给你带来了,可要去向太后说一声?” 此话一落,便有两个内侍将一个形容憔悴的女子带了进来。 那女子发丝凌乱,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裳,一双眸子暗淡无光,正是大半个月未见的景惜云。 谢鸾皱了下眉头,“她怎么成这幅模样了。” 那日荣和长公主将景惜云带出宫,景惜云还嚷着不肯离开,那架势,就跟谁欠了她似的。 这才过了一个月,就与从前的景惜云判若两人了。 “这可不能赖本宫啊,”荣和长公主看了眼景惜云,“本宫从前是不喜欢这丫头,她自己要绝食,本宫还能拦着她吗?” 谢鸾搁下茶盏,起身走向景惜云。 当初她留着景惜云便是为了引出背后伪造胎记之人,甚至怀疑伪造胎记之人是景惜云的亲生父母。 如今她知道了背后之人的身份,而镜无尘就是的郑氏,郑氏既喝了绝育药,景惜云便不可能是她的女儿。 景惜云大抵就是她从哪里捡来的。 谢鸾停下脚步,转头吩咐,“去望天台请乌衡过来。” 浮蕊点头应下,径直推门而出。 景惜云终于有了反应,见着缝隙便往外跑,然而没跑两步就被内侍逮回来了。 “你......你想做什么?”景惜云被按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惧。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活着还能回到她住了五年的皇宫,更没想到她第一个见到的会是谢鸾。 “祖母,祖母说要留我一命,你若是动我,回头被祖母知道了,祖母是不会......” 话未说完就被长公主打断,“一口一声祖母,还当自己是我皇室的血脉呢?太后可没有你这么一个孙女。” 荣和长公主行至谢鸾身侧,觑了眼景惜云,“你说的那法子当真有用?” 谢鸾摇头,“让乌衡试试也无妨,若无几分把握,谅他也不敢开这个口。” “嗯,也好。”荣和长公主担心地看了眼谢鸾,“你和皇后好不容易才相认,你要取心头血为皇后解毒,别说陛下不同意,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母后……” 说到这,她不忍再说下去。 这些年皇后幽居深居拒不见人,也就偶尔与长公主交心,她最大的心结不是陛下,而是当年回京途中将孩子托付给乳娘,间接导致她和自己的孩子分离十五年。 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会拼死护住她的孩子,哪怕最终她和孩子都被山贼杀了,至少她的孩儿自出生便与她从未分离过。 至少......她尽到了身为一位母亲的责任。 第三百二十三章 身份 “我明白。” 谢鸾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拿自己冒险。” 景惜云全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也不知谢鸾让长公主带她进宫的原因,只听到什么“皇后、解毒……” 直到见到乌衡,那日盅虫往她血肉里钻的记忆一齐涌了上来。 她下意识捂住她的手腕,哭喊着往后躲,“不要!别碰我!祖母,呜呜……” 荣和长公主嫌她聒躁,抬手命人堵了她的嘴,景惜云呜咽挣扎,却发不出一个字。 谢鸾命人去宁寿宫请太后,景惜云眼睛一亮,终于安静了。 她还天真的以为,太后不会对她这般绝情,只要太后出面,谢鸾便不敢动她。 这便是荣和长公主不喜欢她的原因了。 景惜云鸠占鹊巢这么些年,一朝身世大白,她却没有一丝歉疚之心,认为太后对她好是理所应当。 荣和长公主居高临下看她一眼,“混淆皇室血脉并非你的错,你错就错在,事到如今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半个时辰后,太后赶到含章殿。 她第一反应不是去看景惜云,而是问谢鸾解毒的法子。 乌衡上前说道:“血蛊唯有至亲血脉的心头血可解,陛下不想公主冒险,臣这半个月都在研究其他的解蛊之法,臣听说当年惜云公主认亲顺利通过了滴血验亲,想必是镜无尘为了瞒天过海,除了伪造胎记还用了别的什么法子......” “所以臣猜测,既然惜云公主和皇后娘娘的血能相融,惜云公主的心头血或许也能解皇后身上的毒。” 听到要取她的心头血,景惜云脸都白了,太后随即命人放开她,闭眼不再看她,“你当了皇后五年的女儿,你们虽无母女血缘,皇后于你也有教养之恩,你若是能替阿鸾取心头血救皇后,日后你便不再欠阿鸾的。” 太后一句话将她打入地狱。 景惜云跪在地上不停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她声音陡然一厉,“我才不傻!取了心头血,我还能活吗?!” “皇后从来就没认过我这个女儿,凭什么要我取心头血?凭什么要我牺牲自己成全她们?我就是死也不会成全你们!” 她一手指着谢鸾,咬牙恨道:“她才是皇后的女儿,她怕死不敢取血,我就不怕吗?又不是我上赶着认亲的,你们眼瞎认错了女儿,去怪伪造胎记的那个人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还敢问你做错了什么?” 荣和长公主怒声打断,冷笑道:“但凡陛下计较起你这些年闯下的祸事,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皇宫?但凡阿鸾说一句话,你还能衣食无忧住在本宫的庄子?但凡太后不为你求情,你早就是个死人了!你不怀感恩之心,还敢问你做错了什么?你这个态度,对得起太后疼你这么些年吗?” 景惜云一噎,捂脸呜呜哭了起来,“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我不要......” “在本宫的庄子上闹绝食,本宫当你窝囊了这么些年,终于硬气了一回,怎么?这会儿又不想死了?” “我......” 荣和长公主收回目光,“巫医——” 乌衡立马上前待命。 “只要能解皇后身上的毒,本宫和太后重重有赏。” “是。” “景惜云便暂且安顿在偏殿,你每日照常来取血即可。”谢鸾适时说了一句。 昨儿乌衡已经告诉她了,这几日需试试景惜云的血是否有用,缺的那两味药也至关重要。 若景惜云的血有用,眼下最大的难题便是那两味药了。 未央宫。 芳茗推门进来,瞧见桌上冷透的药汁,面色微变,“娘娘,药冷了,奴婢拿去倒了……” 皇后闭了闭眼,淡下声音,“日后不必再送来了,我不会喝的。” 芳茗动作一滞,涩声道:“娘娘,您都知道了?” “今日我瞧见阿鸾手上的伤,苕春都告诉我了。” “怪不得这两日阿鸾脸色不好,陪我用过早膳就走,原来……” 说到这,皇后重重叹了口气。 芳茗当场流下眼泪来,跪到她身前哭道:“公主让我们瞒着娘娘,就是怕娘娘知道了不肯喝药,奴婢知道娘娘心疼公主,这些日子公主一直在翻阅药书寻找解毒的法子,如今总算有了一丝希望,娘娘若是不喝,岂不是白费公主的一番心意?” 皇后闭眼淌下一行清泪,“这些年我亏欠阿鸾的已经够多了,倘若可以,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来换阿鸾这十五年来受的苦……” 她哽咽道:“我情愿、我情愿现在就闭眼去了,也不要阿鸾为我以身犯险。” “娘娘……” “你不比再劝,”皇后揩了揩眼泪,脸上再无一丝波澜,“本宫心意已决,今日你便去含章殿,告诉阿鸾。” “她若是再伤害自个儿的身子,明儿本宫就用白绫抹了脖子去了!” — 含章殿,芳茗抹了泪,将皇后的原话尽数转告给谢鸾。 谢鸾听完并无多大反应,今日陪皇后用完早膳,皇后频频看她的手腕,一脸欲言又止,她便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了。 不过好在乌衡带来了好消息。 谢鸾往偏殿的方向看了眼,吩咐宫人,“盯紧了,找到那两味药之前,她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 谢鸾跟芳茗来到未央宫的时候,殿外一个宫人正在挨板子,芳茗忙跑上前,这宫女正是未央宫除她之外,唯一一个知道谢鸾取血入药的。 苕春着急地看着她,“公主,娘娘从不轻易打骂宫人,今日......” 谢鸾命内侍停下,“下去吧,我去和母后说。”说罢,转身进了正殿。 见她来了,皇后眼皮都没抬一下,捻着棋子一心盯着棋局。 这些年她就靠下棋打发时日。 谢鸾顾自在她对面坐下,“母后。” 皇后目光离开棋盘,“你不用劝了,日后他们送来的药,我是不会喝的。” 谢鸾轻轻“嗯”了一声,直接将景惜云可代替她取血的事儿说了。 皇后诧异抬头,而后缓缓蹙了眉头。 谢鸾看出她心中所想,“是真的,今日姑母将景惜云送入宫了,如今她就在我的含章殿。” “母后不信,我可以带她来见您。” 生怕皇后不信她,谢鸾接着又补了一句。 第三百二十四章 心病 皇后不由疑惑:“惜云并非我的血脉,她的血为何......” “许是当年镜无尘动了什么手脚,她手上的胎记便是用南疆秘术伪造,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她并非母后的血脉,却与母后血液相融,好像也不稀奇了,不过,总归是好事。” 见皇后愁眉不展,谢鸾沉默片刻,小心试探:“是我让芳茗姑姑她们瞒着母后的,母后还在生我的气?” 皇后拍她的手,嗔怪道:“你这丫头便是看准了我舍不得责怪你。” “那母后在顾虑什么?”谢鸾歪头一笑,打趣道:“我记得那日姑母揭穿景惜云的身份,母后可是恨不得杀了她的,如今这是心软了?” 皇后看着谢鸾,一时有些恍神,自从她那日夜里吐血,谢鸾忙上忙下,接连几日脸上都没有笑容,在她面前也是强颜欢笑。 她忽然想起芳茗劝她的那番话。 “娘娘和公主好不容易相聚,娘娘若是没了,公主还不知要伤心多久,娘娘便是不为自己,为了公主也要努力活下去,哪怕能多陪公主一日呢?” 皇后伸手摸了摸谢鸾的脸颊,“母后不是心疼惜云,惜云占了你的身份五年,这五年你父皇和祖母也没亏待过她分毫,我只是……” “娘娘只是一见到景惜云便会想到公主这些年在乡下吃的苦头。” 芳茗端着托盘进来,顺口接了一句。 谢鸾坐到皇后身侧,将脑袋枕在她膝上,轻声说道:“那些都过去了,能与母后相认,我已经很满足了。” 皇后轻轻摸着她的柔顺的长发,叹道:“你这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母后倒希望你能任性些。” 谢鸾闷声道:“我回来后,母后父皇还有祖母,都说要补偿我,含章殿的库房都塞满了。” 皇后正要说这原就是属于她的,谢鸾仰起脸,“可我不需要这些。” 不待皇后开口,谢鸾接着道:“当年母后将我托付给乳娘,五年前认景惜云做女儿,可是这些都不是母后的错,我也从未怪过母后。” “芳茗姑姑常说日子要往前看,沉溺于过去的痛苦,只会徒添悲伤,这些道理我都懂得,母后怎么反倒不明白了呢?” 从前她也恨过,恨命运待她如此不公,好在命运善待了她一回,给了她能有重来一世的机会,让她得以与亲生父母相认。 所以后来的她不再怨天尤人,甚至能在人前揭下过去那些不可见人的伤疤。 可谢鸾却忽视了她轻描淡写几句话,已然成了皇后这辈子解不开的心结。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是皇后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皇后无疑是爱她的。 但谢鸾不想皇后每次看到她,眼中都是歉疚和心疼。 “当年母后将我交给乳娘,是为了保护我,景惜云手上的胎记是镜无尘精心谋划的一场报复,成功骗过了所有人,她的目的便是让母后痛苦,母后若因此囿于过去,岂不是遂了镜无尘的意?” 皇后眼眶红了一圈,喉咙里想堵了一根刺,半晌她才涩声说道:“阿鸾,你比母后想的通透。” 谢鸾弯了弯眸子,“是母后钻牛角尖了。” 从未央宫出来,芳茗笑着跟上步辇,“困了娘娘十多年的心结,恐怕这世上只有公主能结了。” 谢鸾心念微动,“我回来后母后对我嘘寒问暖,事事迁就,可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芳茗一愣,下意识问:“娘娘对您不够好?” “恰恰相反。” 谢鸾叹了口气,抬头望天,“正是因为母后对我太好了。” “母后将我这些年遭遇的苦难都揽在自己身上,每日见到我便要愧疚一分,旧的心病好了又添新的心病,即便是最好的大夫,也治不好母后。” 芳茗湿了眼眶,“公主懂娘娘心中所虑,奴婢会把您这些话转告给娘娘的。” “不必了,”谢鸾笑了笑,“给母后一些时日,母后会想开的。” 次日天亮,谢鸾陪裴定回淮安王府收拾去凉州的东西。 谢鸾越是努力表现淡然,眼里的担心就越发藏不住。 裴定搂着她的脖子亲了上来,与她耳鬓厮磨,“能不能对你的夫君有点信心?我是去凉州领兵,又不是上刑场。” 趁着喘息的空隙,谢鸾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香囊,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人夺了去。 “这什么?平安符?” 裴定将香囊上下翻看了几遍后,笑道,“怎么没绣图样?” 这不是谢鸾第一次送他香囊了。 从前谢鸾便送过他安神香,他记得那上面绣了两只鸟来着。 “大抵是嫌我绣的难看,日后母后怕是不会让我碰针线了。”谢鸾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道。 “也是。” 裴定拆开香囊看里面装了什么,随口应了一声。 不想抬眼便对上谢鸾幽幽看来的目光。 他连忙给自己找补,“母后是怕你弄伤手,这些精细活交给宫人干就是了。” 生怕谢鸾不高兴似的,又补了一句,“你懂香料,会刻木雕,犯不着学那些费神的东西,这香囊简单不花哨,挺好。” 见他捣鼓香囊里面的香料药材,谢鸾没忍住笑出声,“你闻出几味来了?” 裴定一噎,没接话。 “当归。”谢鸾冷不丁一句。 “什么?”裴定一时未反应过来。 谢鸾一扬下巴,瞅了眼他手上的药材,“我说的是药材。” 裴定登时反应过来,伸手揽她入怀,“嗯,当归。” 景瑞去封地任职,光收拾行装,上下打点便要费上三两日,裴定此去凉州打仗,自是怎么轻便怎么来。 收拾好东西,在王府用过早膳,裴定和谢鸾一同进宫向帝后辞行。 宣德帝本就深沉话少,只叮嘱了两句。 皇后则更是冷淡。 虽说裴定和谢鸾的婚期在一年后,此行归期不定,若是逾了婚期,受委屈的还是她的女儿。 反倒是太后拉着裴定的手再三叮嘱他多保重,要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莫要让谢鸾担心,裴定一一应下。 出城时,景岱也特地来送了裴定一程,从怀中摸出一物交到他手上。 裴定脸色顿时有些微妙。 瞧见他手上的香囊,谢鸾也蹙了眉头。 景岱咳声说道:“别误会,这香囊原是要给宁安的,只是那日时间太仓促,忘了给……此去凉州,记得替我转交给她。” 只怕不是忘了给,而是给了人家没收。 第三百二十五章 说客 裴定啧了一声,将香囊妥贴收好,“行,这烫手山竽我收下了。” “多谢。” 裴定眯了眯眼,“你坑我去凉州,该不会是为了让我帮你跑腿吧?” 景岱侧目看向谢鸾,“去凉州难道不是他提的?” 谢鸾抿唇微笑。 时间仓促,裴定不想浪费在与景岱呛嘴上,“那姓韩的你千万给我盯紧了,礼部若是太闲,便多他派些差事。” 景岱微微挑眉,“我说你把韩彧当假想敌的事儿,阿鸾知道吗?” “谁让他老没事在阿鸾面前晃悠……” 裴定与他拉开距离,“行了,你的事我自会帮你办好。” 谢鸾听不清这两人在嘀咕什么,只见景岱点了点头便走开了,裴定伸手一攥,将她揽进怀中。 在含章殿温存了这么些时日,该叮嘱的都叮嘱过了,谢鸾埋首在他怀中,只字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裴定松开谢鸾,最后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翻身上了马背,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直等到队伍最后一个人都出了城,再瞧不见裴定的身影,谢鸾方才收回视线。 “有些日子没进宫给母后请安了,阿鸾可要一起?”景瑞行至她身侧,温声道。 谢鸾敛回思绪,低低应了一声。 走在宫道上,景岱看出她心神不宁,“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心他,若不出意外,顶多半年他就回来了。” 谢鸾眸光微动,喃喃道:“再过半年,京都还不知会是怎样光景。” 景岱直觉她话中有话,谢鸾一笑带过话题,“没想到三皇兄还懂绣工,还是说,那香囊上的图样,是三皇兄找丫头绣的?” “技多不压身,让阿鸾见笑了。”景岱非但没露出一丝窘迫,反而大方承认。 谢鸾笑了笑,“三皇兄对宁安郡主,当真情深如许,当年三皇兄请命前往凉州军营历练,也是为了宁安郡主吧?” 说到了,她顿了一下,“无意打探三皇兄的私事,这些能问吗?” 先前景岱一直不知该如何同他这位妹妹相处,谢鸾难得主动挑起话题,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于是他挑了些当年在凉州的事说了,末了叹道:“宁安生来不喜拘束,凉州才是她真正的天地,京城的勾心斗角不适合她。” “可是三皇兄还是与宁安郡主立下十年之约。” 景岱默然。 “可三皇兄没有想到,那人死了十年,至今仍活在郡主心里,任何人都无法取代。”谢鸾看着他说道。 景岱自嘲一笑,“宁安要回凉州,我并未拦她。” 谢鸾点头了然,“三皇兄喜欢的是凉州的大雁,而困于绣屏的鸟。” “祖母和母后都盼着三皇兄成婚生子,莫非三皇兄要等郡主一辈子?”谢鸾又问。 景岱不答反问:“祖母和母后都反对我和宁安,你也是来劝我的?” “我不是姑母,一心只想撮合你和宁安郡主,”谢鸾干脆坦白,“三皇兄可以把我当作宁安郡主的说客,今日我同你说这些,日后再见到郡主,对她也算有个交待。” 景岱哭笑不得,“你是我妹妹。” 谢鸾承认她胳膊肘往外拐,沉吟片刻,“或许……三皇兄心里并非宁安郡主不可。” 景岱的脸色微微沉下。 前世景岱继位,娶了溯川韩氏的嫡女为后,一年后诞下皇子,普天同庆。 溯川韩氏嫡女在闺中便是世家贵女的典范,她与裴宁不同,入了九重宫阙便一心相夫教子,为家族谋划。 这样的女子,就算没有身后显赫的母族,也足够令世间大多男儿为之倾倒。 这一世的景岱与那溯川的嫡女素未谋面,谢鸾不好拿那姑娘做假设,遂换了套说辞,“云中徐家退隐于市,像母后所希望的那样远离朝堂,他日三皇兄登上帝位,必定要从世家中择一贵女为后。” “那女子可以是世家中随便一名女子,唯独不会是凉州拥兵自重的宁安郡主,除非宁安郡主愿意为了你囿于后宫。” 说到这,谢鸾笑了笑,“当然,那时三皇兄已是天下之主,大可用些手段将郡主留在身边,既全了自己自少时便有的执念,又能利用郡主牵制凉州铁骑。” 谢鸾说一句,景岱眼中的笑意便跟着少一分。 因为谢鸾句句都说中了他的心思。 裴宁已成他心中欲念,一朝拥有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谢鸾的心思转了转,“景随心动,心主万象,母后为三皇兄取字从心,三皇兄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景岱转头看她,恰与她目光对上。 半晌,他轻笑一声挪开视线,“没想到阿鸾还懂佛法。” 谢鸾眨眨眼睛,“和三皇兄一样,技多不压身嘛。” — 到了未央宫,两人默契地没再提裴宁,皇后刚喝了药,气色比昨日好些,见谢鸾二人进来,搁下书卷,“你们怎的一起来了?” 谢鸾丝毫不奇怪皇后会这么问。 毕竟在皇后看来,她和景岱见面也难说两句话。 平日两人来未央宫请安,也大多是皇后在找话题。 谢鸾扶皇后坐下,三两句解释她和景岱去城门口送行的经过,话题一转,“今日的药可送来了?” 芳茗上前为二人斟茶,笑道:“一早乌大人便差人送了来,公主放心,奴婢亲自督促娘娘喝完了。” 景岱不动声色接过茶盏,轻啜两口。 他也是前两日才知道这解毒的法子,派出不少人去寻现下缺的那两味药。 “听说景惜云这两日闹的厉害,阿鸾若是嫌聒躁,不妨将她交给我看管。” 谢鸾抬眸,“三皇兄忙的过来?” 东南水患迫在眉睫,大周与乌桓战事将起,还有一个隔岸观火的南疆,哪一桩不是要紧事? “阿鸾说的对,朝事为重,景瑞去了燕地,你要多替你父皇分忧。”皇后开口说道。 景岱颔首,“儿臣明白。” 陪皇后坐了一会儿,景岱便要起身告退。 皇后原想留他说说话,也知道当下内忧外患形势严峻,简短叮嘱了两句便放他离开了。 过了数日,景岱刚下朝就被皇后叫了去。 随芳茗到未央宫,景岱略微诧异,谢鸾居然不在。 “阿鸾陪太后去护国寺祈福了,” 皇后笑着招呼他坐下,“今日叫你来,是为了阿鸾的生辰。” 第三百二十六章 生辰 谢鸾和太后从护国寺回宫已是十日后。 回来第一时间她便去了未央宫,将她求来的灵签给了皇后,皇后笑着去拉她的手,“路上累坏了吧?这几日在护国寺玩的如何?” 谢鸾想说自己不信神佛,瞧见一旁的灵签,话到嘴边遛了个弯,“祖母和静慧师太在禅房谈论佛法,我和姑母不好扫祖母的兴,大半个月都在后山赏花。” 听着像抱怨的话,眉眼间却一见一丝怨气,反而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俏皮活泼。 皇后眸中含笑,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丝,“赏花得三四月去,这个时节满山的花都谢了,静慧师太是先帝的德妃,先帝殡天后自请入护国寺为国祈福。” 谢鸾若有所思,“怪不得那位师太瞧着与寺中别的师太不同,原来是祖母的故人。” 那日静慧师太对她说了一番的话,太后和荣和长公主都听得云里雾里,谢鸾听了却是震惊万分,静慧师太似乎知道她是重生来的...... “阿鸾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谢鸾一怔,旋即想到什么,抬眸便对上皇后笑盈盈的眼眸,“今日是你的生辰,日后可别记错了。” 不管是从前在乡下,还是回到敬国公府,他们告诉谢鸾的,都不是她真正的生辰。 谢鸾垂眸掩下眸中不知名情绪,“原来祖母说今日要赶回京都,是这个意思……” 芳茗抿唇笑道:“公主不知道,娘娘方才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千万要瞒着公主,结果反倒是娘娘先说漏了嘴。” 谢鸾唇角轻动,展颜笑了起来,“那母后趁我在护国寺的这几日,给我准备了什么贺礼?” 皇后不知该说什么好,叹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这丫头。” 其实谢鸾早就知道七月七是她的生辰,她去护国寺前,送礼的人就已经一波一波的来了。 那几日她来未央宫请过安,皇后总让她回去歇着,晌午她再来,也被芳茗以各种理由打发了。 谢鸾担心皇后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想她担心所以瞒着她。 问芳茗,芳茗姑姑解释皇后喝了药时常犯困,叫她别多想。 命人把乌衡叫来一问,也说皇后无碍。 最后还是苕春提醒她,她的生辰快到了。 谢鸾估摸着皇后可能是在给她准备生辰礼物,后来就抑着好奇心,每日请过安便回了含章殿。 果然,六月廿七她到宁寿宫给太后请安,长公主也在,说东南水患严重,灾区民不聊生,太后想去护国寺为百姓祈福,问她想不想跟着去。 谢鸾倚到她身侧撒娇,“母后送什么我都喜欢。” 皇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先下去梳妆,待会儿母后带你赴宴。” 一听到赴宴,谢鸾脑袋都大了。 “……能不去吗?” 比起那些虚假的应酬,她更想看皇后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 这次皇后没惯着她,语重心长道:“你是皇室公主,你的生辰宴自当风光大办,母后知道你不喜这等宴席,所以和太后商量将生日宴摆在宁寿宫,今日来的都是些皇室宗亲。”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谢鸾自然不好再推辞,由着皇后将自己拉到梳桌前,命人呈上今日宴席穿的霓裳披帛。 梳洗毕,皇后带着谢鸾出了未央宫。 乘步辇一路来到宁寿宫,说好只是小小的家宴,规模阵仗简直快要比上那日的国宴。 谢鸾给宣德帝和太后行过礼,便被张德全引去了帝王旁侧的位置。 不想她一坐下,便有排着队上前献礼敬酒。 敬酒只是幌子,恐怕借机在帝王面前露面才是他们的目的。 在座都是京中有身份的,谢鸾并非来者不拒,但也不可避免沾了酒,好在酒不算烈,倒不至于伤身。 席间皇后瞧见谢鸾醉意朦胧,偏头同帝王说了什么,起身带谢鸾出了宁寿宫。 见谢鸾脚下不稳,苕春忙去扶她,皇后抢先一步扶着她,满目忧心地看着谢鸾,“都怪母后考虑不周,今日你奔波了一路,定然累坏了……” 旋即皇后吩咐苕春回去备醒酒汤,谢鸾抓住她的手腕,眸子一片清明,“母后,我没醉。” 见她这清醒的模样,皇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时好气又好笑,“你不想在宴上待同你父皇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装醉?今日是你的生辰,无人敢在背后说三道四。” 那日她命人请景岱来未央宫,便是让他想法子堵了那些迂腐老臣的嘴,好让谢鸾过一个顺心顺意的生辰。 谢鸾却道:“东南水患洪灾盛行,东西百姓苦不堪言,父皇在这个时候为我大办生辰宴,不合适。” 这般铺张奢靡,明儿朝议群臣参奏的折子该满天了。 皇后一噎,“这是你回来后过的第一次生辰,我们不想委屈你。” 更重要的是,五年前景惜云一个赝品的生辰宴都办的这般隆重,又是螃蟹宴又是投壶游园,她亲生女儿的生辰宴岂能敷衍草率? 皇后想说这些东南水患和她的生辰是两码事,叫她不必感到负担,谢鸾抬眸,“父皇母后的心意,我都明白。” 说到这,谢鸾想到一个主意,“与其大办生辰宴,造成不必要的铺张,不如按从国库中多调拨粮食钱款救济百姓,减免灾区田赋丁税,母后以为如何?” 须臾,皇后看着她,眸中的心疼逐渐转为赞许之色,“阿鸾有这份心,你父皇定会十分欣慰。” 谢鸾道:“我出身民间,切身体会过百姓生存不易,东南灾区的百姓更甚,百姓身处水深火热,我却在宫里食山珍海味大办宴席……” 她深吸一口气,“阿鸾良心难安,亦不愿父皇因为我背上昏君的骂名。” 皇后一脸欣慰地看着谢鸾,不觉已湿了眼眶。 她的女儿自小不在她身边长大,在外历经苦难仍有一颗大爱之心。 这是宫中任何一位公主都比不上的。 次日谢鸾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帝王。 一口一个百姓疾苦,女儿一心为民,帝王岂有不依之理,立时便命张德全拟旨下去。 谢鸾又道:“三个月前父皇已拨过一批赈灾款,层层下到东南,只怕最后用到百姓身上的只有十之一二,儿臣提议任命一位真正为百姓着想的臣子前往东南之地督办此事,安抚民心。” 景岱闻言眉梢轻挑。 景瑞刚抵达燕地,朝中便急着派人前往东南之地督察。 不知道的还以为帝王不放心他,因此派人来监督他呢。 宣德帝显然也在顾虑这点,当初他将燕地封给景瑞,是存了试探之心。 但好歹是从小亲自培养的儿子,事关万千百姓的死活,帝王相信他不会在大事上犯糊涂。 谢鸾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顾虑,“父皇若是怕四皇兄多想,儿臣回去便手书一封着人送去燕地。” 景岱见帝王还在考虑,适时劝了两句,宣德帝看向谢鸾,问道:“阿鸾可有推举的人选?” 后宫不得参政,在谢鸾这儿早就破例了。 谢鸾就等着帝王问这句话,她故作沉吟,抬头看向景岱,“三皇兄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景岱收到她眼神示意,拱手上前,“儿臣向父皇举荐一个人。” 第三百二十七章 贺礼 景岱会举荐韩彧,似乎在帝王意料之中。 韩彧自入朝便在礼部任职,期间也做出了不少实绩,但他出身溯川韩氏,入朝便得罪了各大世家,这些年在朝中的官职一直停滞不前。 此次东南之地危机,把握住了,便是一个名正言顺升迁的机会。 宣德帝稍作考虑,便采纳了景岱的提议。 说完正事谢鸾便要起身告退,宣德帝叫住她,“阿鸾,可想好向朕要什么?” 谢鸾一愣,昨儿帝王在席间好像提了一嘴,问她想要什么生辰贺礼。 她一时想不到要什么,帝王便给了她一晚考虑的时间。 “儿臣方才所求,便是儿臣想要的贺礼。” 默来片刻,谢鸾认真说道。 宣德帝无奈叹了口气,“当初你为循之求一个承诺,今日又为百姓情愿,两次都是为旁人所求,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谢鸾如实说道:“儿臣什么都不缺。” 非要说什么想要的,大抵就是找到乌衡缺的那两味药。 还有,她的母后长命百岁。 宣德帝点点头,张德全领着七八个内侍宫女鱼贯而入,面前都端着托盘,摆着各色衣裳锦盒。 谢鸾正要跪地谢恩,张公公上前扶了她一把,笑眯眯道:“公主莫急,老奴这儿还有一封圣旨。” 谢鸾这才瞧见张德全手上捧着的玉轴绫锦。 景岱看了眼张德全手上的圣旨,若有所思地敛回视线。 谢鸾以为张德全要宣旨,张公公躬身上前,双手奉上圣旨,“公主收好了。” 谢鸾懵懵地看向上首的帝王,“父皇,这是......” 宣德帝并未解释,只简短一句,“留着吧,日后也许用的上。” 谢鸾敛目接过绣祥云金龙的卷轴,跪地同帝王谢恩。 出了乾元殿,已是未时,景岱还有公务在身,将咋日未送出的贺礼送给谢鸾便出宫了。 景岱送她的是一副万里江山图,还是名家所画。 这画原是在荣和长公主手上,据说景瑞讨了两年也没讨来,也不知何时落到了景岱手中。 谢鸾颌首谢过贺礼,回到含章殿,入眼就是一屋子的锦盒。 苕春忙上前说道:“这些都是各位皇子公主送来的,这一觚南海珍珠是燕王殿下从燕地送来的,这对贺州玉狮子是二皇子送的,还有这万字纹手炉......” 距七月七还有十多天,京中各大世家便先后给谢鸾下了拜帖,将生辰贺礼送去了明熙公主府。 谢鸾不常住在宫外,明熙公主府那边的下人都是长公主亲自挑的,办事可靠利索,知道谢鸾不喜应酬,每回收下各家拜帖,都要先筛过一遍再送进宫。 这边各大世家还在家中巴巴等着音信,消息灵通的已经得知六月十七谢鸾和太后要去护国寺上香,带上府上女眷踏上了护国寺的行程。 荣和长公主怕谢鸾在寺中无聊,前两天便命人去苏府传话,叫苏夫人带上女儿一同前往。 谢鸾与帝后相认以后,从前当面嘲她出身的不在少数,如今她就躲得远远的,唯恐她秋后算账。 而苏溶溶那里,各家贵女邀她赏花出游的请帖,已经能叠成一摞了。 苏溶溶看着面前一摞请贴,不由犯起了愁。 自从那日她在长公主府求谢鸾放过谢家一马,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谢鸾了。 就连这次公主生辰,她都是求长公主将贺礼转交给谢鸾。 苏溶溶当然不会拿谢鸾的名头出去交际。 所以陈妙仪求她在谢鸾面前帮忙说两句好话,她转头便把此事告诉了谢鸾。 有意思的是谢家。 从前的敬国公府被抄家查封,谢府剩下的那些人搬到了城北的那处宅院,寻常门可罗雀,棺材铺都不带这么冷清,一到逢年过节便热闹了起来。 不是去送礼道贺,而是打听明熙的喜好。 虽说送礼送的是心意,能送到人心坎上才算本事。 可惜这么好一个贴补家用的机会他们没抓住。 外面人每每向谢家人打探谢鸾的喜好,谢家人都含含糊糊,说不太清楚。 起先众人以为谢家嫌银子不够,毕竟谢家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敬国公府,敬国公府被抄后,剩下的谢家人每日都要为生计发愁。 久而久子他们便明白了,谢家这哪里是藏着掖着,分明是对明熙公主的喜好一无所知! 谢家人有苦难言,前不久谢老夫人病重难治,他们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更畏惧皇室迁怒,干脆把门一关,当作没看见。 五日后,谢老夫人死在谢家门口,草席一卷被人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后来有人好像在乱葬岗瞧见了谢家人…… 不过那都是后话。 现在谢家的这些人,根本就入不了谢鸾的眼。 若非谢家还有一个谢云在朝中任职,谢家的大门都要被烂菜叶淹了。 … 谢鸾命人收好贺礼,苕春从众多锦盒中挑出一个,“还有,这是韩二公子代溯川韩氏送上的茶具,还有这雪顶翠,都是溯川的特产。” 这礼不过分贵重,也不显殷勤,送的恰到好处,谢鸾便也没什么好推拒的。 当日在使臣馆,韩彧同谢鸾论起寒族世家的对立,以及他持的中庸平衡之道,两人回宫路上相谈甚欢。 平心而论,韩彧算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抬手屏退下人,谢鸾掀帘步入内室,昨儿皇后送谢鸾的生辰礼是一套嫁衣,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的。 谢鸾伸手抚过嫁衣上绣的牡丹金凤凰,唇角勾起浅笑,母后嘴上说着不舍她出嫁,嫁衣却是绣的比谁都勤。 苕春进门便瞧见她盯着嫁衣看,笑着打趣,“公主这几日收了这么多礼,看来只有皇后娘娘送到公主心坎上了。” 她一边进来,瞧见一旁的明黄圣旨,纳罕道:“陛下送的……该不会是什么免死圣旨吧?” 谢鸾随手将圣旨递给她,眉梢微挑,“要不你先看?” 苕春忙不迭退后两步,一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公主想害我就直说,犯不着……” 谢鸾忍俊不禁,命苕春将嫁衣收好。 说实话,她也好奇圣旨中的内容。 她一不谋权,二不篡位,自然不会是什么免死圣旨,田亩封地倒是有可能…… 父皇并未让张公公宣读,兴许是什么特权? 谢鸾轻吸一口气,缓缓展开圣旨。 还未看完后面那一大长串,谢鸾便怔住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书信 苕春唤了好几声才把谢鸾的思绪唤了回来。 谢鸾卷好圣旨,装入锦盒妥贴收好。 见她一脸凝重,苕春越发好奇圣旨上写了什么。 但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待谢鸾藏好圣旨,方才上前说道:“昨儿太后命人开了库房,让公主看上了什么随便挑,一早秦嬷嬷便来了,问公主何时去宁寿宫。” 谢鸾原想说自己没什么想要的,想到毕竟是太后她老人家一片心意,自己若是不去挑几样,太后又该心疼愧疚了,索性打算明儿一早去。 苕春点头应下,“那奴婢这就去回话。” “嗯。” 苕春刚要退下,谢鸾抿唇默了片刻,“凉州那边可有消息了?” 脚下骤然一顿,苕春转过身,声音有些微妙,“……公主。” 谢鸾脸色一凝,“怎么了?” 苕春斟酌了片刻词句,幽幽看着她,“从昨日到现在,你已经问了不下五次了。” 谢鸾偏头虚咳一声,面不改色,“裴定离京半月,算算时日也该到凉州了,至今仍未收到一封信,我担心路上出了什么变故。” “从上京到凉州路途遥远,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裴世子到了凉州,送信回来也需时间。” 谢鸾:“……” 苕春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裴世子到了凉州,定会第一时间向公主报平安,公主安心等着便是。” 苕春浅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忍不住腹诽,裴世子若是知道公主这般记挂他,不定有多得意的掀开帘子,险些与外面进来浮蕊当面撞上。 她忙后退了两步,还未开口先被对方手上的鸟笼吓了一跳,“从哪抓来的?” 听到浮蕊的声音,谢鸾忙坐直了身子唤她进来。 浮蕊本就是淮安王府的人,谢鸾知道她一直想上战场,浮蕊跟在她身边也是小材大用,便让她跟着裴定去凉州了。 浮蕊拎着鸟笼朝谢鸾迎面走来。 瞧见笼子里毛色黑白相间的鸟,谢鸾愣了一下,问了和苕春一样的问题。 浮蕊笑着回道:“自然是从凉州来的,公主猜是何人送的?” 不等谢鸾开口,苕春笑着揶揄,“公主刚问起裴世子呢,凉州若是再没有消息传来,明儿公主就该启程赶去凉州了。” 谢鸾不理会她的打趣,径直从浮蕊手上接过鸟笼。 从前在谢家谢衔川便经常在府上逗鸟,因而她一眼便认出鸟笼里的是一只海东青。 苕春凑近前来看,指着鸟一脸嫌弃:“这鸟可真丑,裴世子这礼送的也太敷衍了吧。” 浮蕊笑着说道:“世子说怕公主在宫中无聊,送来这海东青给公主解闷,待世子回京再给公主补上好的。” 说完又补了一句,“世子昨儿刚到凉州,这礼也是掐着日子送的,只是没算到还是晚了一日。” “倒是个稀罕物,”谢鸾笑着命苕春将鸟笼挂在外头的廊檐上,“这两日我收了这么多礼,还是第一次收到活物。” 说着指了两个内侍每日喂食,转头问浮蕊,“除了这贺礼,他可还说了什么?” 浮蕊像是才想起什么,忙从怀中摸出一封信。 谢鸾伸手接过,两三下拆了信。 信中只有寥寥几行,一句安好勿念报了平安,剩下就是贺她生辰的话。 内容短得一眼就看完了。 ......比起那只海东青,更敷衍的还是这两行字。 刚到凉州便忙的没空写信了吗? 见谢鸾脸上无一丝喜色,苕春不由纳闷,正欲探过头去看,谢鸾收起信,起身朝内室走去,“进来替我研墨。” 谢鸾也简短回了一封信,命浮蕊送去凉州,浮蕊将信收好,问谢鸾可要她带什么话。 因为昨儿是谢鸾的生辰,裴定才命浮蕊代他走这一趟,下回恐怕就脱不开身了。 谢鸾没好气道:“想说的话都在信里了。” 浮蕊离开后,谢鸾展开的信,反复看了几遍。 裴定记得她的生辰,派浮蕊回京给她送贺礼,她该高兴才是。 对比前世,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或者说,不满足。 前世那五年,每个月裴定都会寄一封信回来,她双目失明不能视物,浮蕊念信便要念上一柱香…… 哪怕她说了自己一切都好,叫他不必挂念,每月一封的家书还是未断过。 谢鸾摒弃脑中杂乱的念头,起身逗了会儿鸟,命人明儿将这海东青送到她和裴定在宫外的宅子。 她与父母相认后便一直住在宫里,那宅子位本就偏,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气儿,再空个几年,当真就要成鬼宅了。 苕春一听她要出宫,当即乐的合不拢嘴,这宫里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太多,哪有外头自由。 虽说如今谢鸾最不缺的就是银两,从前她们在京中经营的那几间铺子也请了专门的人打理,毕竟是实打实自己赚来的银子,摸着就是和赏的不一样。 翌日,谢鸾去宁寿宫挑了两样中意的东西,便同皇后说自己想去宫外住一段日子,回到含章殿,乌衡已经在殿里等着了。 那两味药至今没有下落,找到那两味药之前,每日仍要景惜云割腕取血。 一开始乌衡按着景惜云,她还会大哭大闹,后来便渐渐没了声音,像是终于认命了,时隔半个月,这是谢鸾第一次来偏殿看她。 景惜云睁开眼,见到谢鸾,眸中的绝望被彻骨的恨意取代,她落到如今这个下场,最恨的不是皇室那些人,也不是伪造胎记的那个人,而是谢鸾。 若不是谢鸾,她永远都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惜云公主。 若不是谢鸾回来了,太后最疼的孙女还是她。 她只恨自己当初畏手畏脚,在谢鸾住进未央宫的前就该命人杀了她,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 瞧见她眼底的恨意,谢鸾敛回目光,“你现在这个模样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景惜云脸色一白。 “总是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明明占了旁人的身份,却还是理所当然。” “一朝梦碎,反倒恨别人抢了自己的东西,你说可不可笑?” 景惜云立刻明白谢鸾指的是谢鸣凤,抬头争辩:“我、我不是故意抢你身份的!皇后中毒也不是我害的,我只不过是占了你五年身份,凭什么要我舍命救皇后?!那明明是你的母亲!” “觉得不公平?” 谢鸾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却令她遍体生寒,“太后说取心头血不会死,为何不让你去取?就因为我不是太后的亲孙女,是个鸠占鹊巢的赝品,我就活该去死?我只是想活着,我有什么错?” 景惜云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太后从前嘴上说着疼她,不管她做错了什么都会护着她,太后那是疼她吗?太后疼的只是她的孙女! 但凡太后念一分旧情,就不会默许那巫医每日割她的手腕。 从前她磕着碰着,太后都要心疼半天…… 景惜云低着头喃喃自语,连谢鸾何时走了都没发觉,哭着哭着便对着门破口大骂。 不过那些难听的话还未传到谢鸾耳中便被内侍捂了嘴巴。 出宫的路上,苕春低声问道:“她总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每日扰的人睡觉都不安生,待找到剩下的那两味药……奴婢是说,若景惜云命大,取了心头血还活着,公主打算如何处置她?” 第三百二十九章 风头 谢鸾掀起车帘,看着身后的九重宫阙离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祖母的意思是,她的心头血若救了皇后,便不再追究她从前犯下的那些过错,她戾气太重,妙清寺是个好去处。” 太后是真正的善心人,所以十五年前会对善良单纯的郑氏动恻隐之心。 后来得自己一时的善念酿成大错,害帝后与女儿分离十五年,太后一病便是一个月,至今仍卧床不起。 正因为有了郑氏这个前车之鉴,这次太后对身为帮凶的娴嫔没有丝毫手软。 那日谢鸾来宁寿宫看望太后,刚好瞧见太后命人将娴嫔凌迟处死。 那时的娴嫔已被折磨的几欲疯癫,死亡于她而言,可以说是最好的解脱。 太后偏要选择这么一种痛苦的死法,既是对娴嫔的报复泄愤,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警示。 如今郑氏远在南疆,太后暂且动不了她,一旦她再回大周,她的下场绝不会比娴嫔少。 一晃两个月后。 韩彧回京复命,两个月前还身处洪灾水患的百姓已经陆续安居乐业,蠢蠢欲动的东南藩王也没了声息,东南之地一片风平浪静。 韩彧回京半个月后,正值帝王寿辰,燕王景瑞领旨入京,献万寿图一幅,图上近万个寿字,乃是燕地数万百姓亲笔所写。 帝王龙心大悦,命人重修燕王府,五日后赐宴与明华殿。 下了早朝,景岱和谢鸾一同来未央宫给皇后请安,从未央宫岀来,景岱顺便将昨日东南之地传来的消息告诉了谢鸾。 半个月前,凉州一队兵马将乌桓士兵逼至嘉门关外,领兵的前锋正是刚入伍两个月的淮安王世子,战功不仅在一众新兵中一骑绝尘,连许多入伍多年的老兵也不及他。 景岱消息灵通,料想谢鸾还未收到这个消息,谢鸾眉眼弯弯,“嗯,昨儿我便听说了,是个好消息。” 景岱挑眉诧异。 他在凉州军营中有亲信,因此总能第一时间掌握军中的动向。 谢鸾的消息竟比他还灵通? 谢鸾顾自说道:“我收到他的信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景瑞渐渐拧了眉头。 除去气候和马匹的缘故,从凉州到上京少说也要半个多月。 而凉州铁骑大败乌桓军队正是半个月前。 所以裴循之刚立了功便迫不及待写信给阿鸾了? 昨日明华殿散宴后,谢鸾就收到了从凉州来的信,确实是第一个知道的。 令她惊讶的是,这次回京送信的竟是个熟面孔。 半年前谢鸾还是敬国公府的嫡女,被一个名叫赵十三的少年拦了马车,后来景岱插手赵家灭口监生一案,他兄长的冤案得以昭雪,她便没再管这位姓赵的少年。 没想到这赵十三当真去征兵处报了名,半年时间便从普通士兵升到了百户,再积累几次战功便能升校尉。 赵十三年纪轻轻,在军中待的时间也不长,能坐到这个位置,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谢鸾已经收到了凉州的消息,景岱遂不再多言,问起昨日景瑞在明华殿外拦她的事。 谢鸾满不在乎,“当初父皇另派官员去东南之地还是我提议的,解决东南之患的功劳被韩彧分去一半,四皇兄该恨透我了。” 景岱侧目笑道:“照你这般说,韩彧还是我一力举荐,倒忘了四弟和韩彧曾有过节。” 谢鸾摇头,“三哥知人善任罢了,韩彧为人正直,一心为民,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到这,她声音一顿,“此去燕地,原以为四皇兄会耐不住性子,没想到他非但没有任何动作,此番回京还是有备而来。” “昨儿父皇寿辰,四皇兄可是出尽了风头。” 自谢鸾回宫后,景岱不是在被罚的路上,便是在被贬的路上。 昨儿他献上一张万寿图,真真是送到了帝王的心坎上。 景岱道:“东南之地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且不管景瑞暗地里在图谋什么,待他回到京中,他就会发现在他不在的这两个多月,朝中的景象早已天翻地覆。 就像今日朝议,根本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这次回燕地,要再回京城,就得等到年节了。 嘉门关。 傍完清扫完战场,裴宁至营账中出来,张目扫了一圈也未看见裴定,提步朝火堆旁走去。 云夜揽着同僚喝得醉熏熏,隐约听见有人问裴定,眯着眼随手指了个方向,面前的影子依旧不动。 赵十三推开云夜连忙起身,恭敬喊了声“将军”。 在京中众人都唤裴宁郡主,只有这些凉州军营里的将士知道,比起郡主,裴宁更喜欢旁人称她将军。 京中有好几个郡主,而大周军中的女将军,却只有裴宁一人。 “跟我过来。” 裴宁面无表情将赵十三唤离火堆,向他打听裴定的下落,一直到日暮西沉,终于在河边找到人。 裴宁走过去,递了一壶酒给他,“大伙儿都在喝酒庆功,你这模样怎么跟打了败仗似的?起来。” 裴定恍若未闻,一手接过酒壶仰头欲灌,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住动作,“你说……这场战役几时才能打完?” 裴宁径直在他身侧坐下,闻言笑看他一眼,“怎么?来军中两个月就忍不了了?当初是谁大放厥词,说不取了乌桓王首级就不回京的?还是说,前几战取了点战绩,便沾沾自喜欲临阵脱逃了?” 裴定不应声,就默默喝酒。 “都不是?” 裴宁想了想,“哦,那便是心里在想着什么人了?” 裴定仰头将酒倒入口中,抬手用力抹去唇上酒渍,“我答应过阿鸾会赶在婚期前回去,观如今这形势,此次与乌桓的这一仗,少说也要两三年。” 虽然这两个月大周赢多输少,乌桓屡犯大周边境,若乌桓是个软柿子,两国就不会僵持数年。 他在阿鸾面前失信不说,若是有人趁他不在,打阿鸾的主意怎么办? “既然舍不下儿女情长,当初来军营做什么?在京中做你的公主驸马,不比来军营受苦受累的强?不对——我怎么记得,上个月你才送了信回京?” “还有,你肩膀受了伤的事,可在信中提了?阿鸾心疼坏了吧?” 对上裴宁揶揄的眼神,裴定搁下酒壶,再三强调,“只是被擦了道口子,擦伤,次日就好了,你别在信中乱说。” 第三百三十章 刺客 散朝后,景瑞进宫给淑妃请安,不过两个月没见,淑妃便憔悴了许多。 如今凤印重新归皇后掌管,淑妃又被贬了位分,宫人见风使舵,从前她有多风光,现下她就有多落魄。 景瑞刚从燕地回来,昨儿又在明华殿出了风头,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 他举步迈入淑德殿,刚要躬身请安,便被淑妃的一巴掌打懵了。 “当初你是如何向本宫保证的?本宫没有你这么窝囊的儿子!” 景瑞离京前,淑妃亲笔写了一封信让他交给安王,虽未告诉他信中的内容,言下暗示的已足够明显。 而如今燕地一切安好,淑妃便知景瑞并未将信送到安王手上。 宣德帝冷落她将近半年,景瑞若选择安分做个藩王,她就只能被迫做深宫怨妇。 最好的结果就是几十年后就是陛下驾崩,她跟着儿子前往封地。 这样的结局于宫中普通嫔妃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 淑妃曾经代掌后宫,离后位仅剩一步之遥,最后只能窝囊地跟着儿子远离京城,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景瑞挨下一巴掌,不敢有一丝委屈和怨言。 若换作平日的淑妃,绝不会在他面前这般失态。 可想而知,他去燕地的这两个多月,他的母妃在宫里受了多少委屈。 能给淑妃委屈受的,除了未央宫那位,还能有谁? 然而他不知道,皇后真正恨的人,从来就不是淑妃,而是远在南疆,“死而复生”的郑氏。 看着母亲痛心疾首的神情,景瑞竖指起誓,“最多半年,儿臣就能让母妃过回从前的日子,母妃暂且再忍耐些日子,皇后身中剧毒……” 淑妃冷笑,“那巫医已找到解毒的法子,你还要本宫忍半年?” 景瑞皱了眉头,他在燕地的这个月,京中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吗? “母妃,究竟怎么回事?” 淑妃冷哼一声,将半个月前赵宰辅送进宫的消息说了。 得知景惜云的血能解皇后身上的毒,景瑞眸中划过一抹阴鸷,“我知道了,父皇特准儿臣在京中多住一段时日,母妃且安心等着我的好消息。”说罢,大步离去。 另一边,谢鸾正和两个小宫女逗鸟,内侍躬身而入,低声回禀今日淑德殿的动静。 皇后病中不管后宫之事,不代表谢鸾不管。 自从淑妃被禁足,谢鸾便在淑德殿安插了眼线。 包括景惜云的血能救皇后的秘密,也是她命人泄露给淑妃的。 淑妃已走投无路,待景瑞回京,她定会急不可耐将这个秘密告知景瑞。 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接下来,就看景瑞的了。 - 一连半个月过去,景瑞始终没有动作。 除了几日前杖毙了淑德殿几个宫人,闹出不小的动静。 其中一个正是那日回来含章殿传话的。 这日谢鸾从宫外回来,景瑞已经在含章殿外等着了。 两人名义上还是兄妹,景瑞就是再恨她,也不敢对她做什么。 不过到底没了从前的逢场作戏,出言便是好一顿嘲讽。 说到淑德宫被杖毙的宫人,谢鸾只作不知,“几个乱嚼舌根的下人罢了,也值得四皇兄特意跑一趟?” 景瑞青筋暴起,“我母妃在宫中有任何闪失,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不等谢鸾开口,苕春立马说道:“不说赵嫔在宫里好好的,就算赵嫔有个三长两短,与我们公主有何干系?我还说是你们故意用苦肉计栽赃我们公主呢。” 一个丫头都敢出言顶撞他,景瑞如何能忍,当即端起兄长的架子训斥谢鸾管教不当,命人将苕春拉下去杖毙。 然而在场都是含章殿的人,无一人理会他。 景瑞正要喝令近卫动手,谢鸾瞥他一眼,“四皇兄去燕地一趟,回来倒是威风不少。” 说着话音一转,陡然生出几分凌厉,“四皇兄今日来我殿中,若我有丝毫损伤,你猜父皇会怎么想?” 景瑞被这一句话激得七窍生烟,因为他知道,帝王会毫不犹豫站在谢鸾这边。 “……你给本王等着!” 景瑞狠狠瞪了谢鸾一眼,撂下一句狠话就灰溜溜离开了。 谢鸾面无表情转身,吩咐左右,“这几日多派几个人守着偏殿。” “是。” 景瑞气冲冲出了宫,不想刚出宫门便被张德全叫住。 “燕王殿下,陛下有请。” 景瑞还不知方才他去含章殿兴师问罪的事已经被人一番添油加醋告到殿王面前了。 进了乾元殿,他还未还得及行礼,就被迎面飞来的酒盏砸了个正着。 抬头便对上帝王一脸怒容。 刚从燕地回来便欺负妹妹,现在宣德帝只恨不得将他发配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才好。 若换作旁人,被帝王警告了,接下来这一阵子定会夹紧尾巴做事,争取去燕地之前,给帝王留下一个好印象。 偏偏对方是景瑞。 非但不加收敛,过两日便派了两名刺客潜入含章殿。 这回目的明确,就是冲着取景惜云的性命来的。 景惜云一死,不管谢鸾怎么折腾都是死局。 殊不知谢鸾就等着他动手。 次日明熙公主遇刺的消息传到帝王耳中。 帝王再次大发雷霆,任景瑞如何解释也无济于事。 起初帝王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一手培养的儿子会做出如何蠢事。 可含章殿所有宫人都瞧见了。 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事实就是景瑞派人刺杀谢鸾。 从前屡次三番算计且不提,从景瑞月初回京开始算,就已经是他第三次针对谢鸾了! 景瑞忙不迭为自己分辩,“儿臣没理由刺杀阿鸾妹妹啊,求父皇明鉴!” “那两个刺客,不是你燕王府的人?” 景瑞一噎。 那两个刺客已经招了,不管他的目的是谢鸾,还是杀了景惜云,在帝王眼里都是一样的。 承认后者,说不定更严重。 “明日你便收拾东西回燕地去,今年年节也莫要回来了!” 出了乾元殿,景瑞脑中还在反复循环宣德帝这句话。 从前他觉得只要自己上进,帝王总能多看他几眼。 谢鸾回来后,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若是只有皇后所出才有资格继承那个位置,那么从一开始,帝王便没想过立他为储君。 所谓的栽培他,器重他,不过是为了别人铺路。 翌日一早,景瑞便收拾好了东西回燕地。 和两个月前去燕地那日的心境全然不同。 那日他还想着治理好东南水患,向帝王证明自己。 此次回京,他彻底意识到,京中再无他的容身之地。 景瑞回头最后看了眼宫门,眸中闪着坚定。 半年……最多半年,他还会再回来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节 凉州 半年后,凉州边境。 大周与乌桓的这场战役,僵持了将近一年。 一个月前,亲身上阵的乌桓王溃败而逃,大周军队一路乘胜追击,虽未能取下乌桓王首级,也顺利斩下乌桓王一臂。 不管此战过后乌桓是否会遣使求和,最多三个月,这段战事便能顺利告终。 夜色渐深,裴宁和几个亲兵坐在营帐外喝酒庆功,昨日赵十三斩下乌桓王一条手臂,几个亲兵围着他一个劲儿灌酒,把人灌得烂醉如泥才肯罢休。 云禾未入军营前便是个多话的,军营里的将士都嫌他聒噪,也就一个赵十三愿意听他唠叨。 这会儿趁着裴定不在,云禾拎着酒壶靠近赵十三,“诶,你小子还未成家吧?” 赵十三一听这话,人都清醒了大半,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打算成家......” 云禾见他这模样便知他自个儿想歪了,这小子在想什么?他瞧着像好那口吗? “别紧张,”云禾拍了拍他的肩膀,眯着眼笑道:“你毛都没长齐就入了军营,这军营里都是些大老爷们,你小子不会到现在还没见过女人吧?” “我......” 赵十三脸色憋的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他一年前才入的军营,入军营登记的是十五岁,因为他长得小,个子也不高,刚进来那会儿没少被人欺负。 为了证明自己,他才比军营的同龄人都要拼命,后来渐渐有了军功,才被身为主帅的裴宁看见,提拔他做了百户。 “咱们将军和裴世子不也没成家吗......” 赵十三嘟囔了一句,云禾顿时乐了,“这你能比吗?我们世子已有婚约在身,此战回去便要大婚,我们郡主......” 意识到裴宁还在这,他及时刹住一句话,笑着揽住赵十三的肩膀,“快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回去我托人给你说几门好亲事。” 他这话并非玩笑,赵十三这两年立了大大小小不少战功,小伙儿人也长得俊,回京若是得了圣上赏识,别说京城各大世家的贵女,要是这小子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娶个公主呢。 见赵十三一脸窘迫,云禾话音一顿,“不会吧?真有喜欢的姑娘?” 赵十三脸色越发窘迫,怕被人看出什么似的移开了目光。 脑中却不受控地浮现出一张俏丽的面容。 “谁家姑娘啊?改日带我见见?”云禾还在追问,见他不肯说,只好遗憾叹了口气,“还想着你小子运气好能娶个公主回家,既然如此那就当你没这个福气了......” 赵十三正要喝酒,闻言愣了一下,“我、我要是斩下乌桓首领的首级,我真能娶公主?” 此话一落,不只云禾,裴宁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被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赵十三连忙摆手,“我就问问,没想要高攀......” “诶,这有什么。” 云禾并未多想,搭着他的肩膀继续唠嗑,“谁不想娶个公主回家?那得要有这个本事才行,你若是立了大功,回头郡主把你的功绩报上去,带你到陛下面前露个脸......这还真说不准。” 说到这,他拎起酒壶灌了一口,看着他笑了笑,“不过,明熙公主你就别想了。” 赵十三低下头,不说话了。 从前他在军中不常与人说话,云禾来了以后话才多了些,自然也就知道了谢鸾就是陛下刚认回来的明熙公主,且与裴定有婚约在身,根本就不是他这样身份的人轻易能见上一面的。 可若是有机会回京,他还是想见谢鸾一面,向她证明自己能上战场杀敌,不再像从前那般四处碰壁,走投无路的街头乞丐。 待营帐外头响起鼾声,裴定才回了营帐。 裴宁差人把他叫来自己的帐子,进来瞧见他将信纸折好收入怀中,不用想都知道方才他消失不见那会儿去做什么了。 前几日谢鸾差人送了信来,忙的时候只能粗略扫几眼,如今终于得闲,可不得逐字逐句过一遍? 裴宁看他一眼,不禁摇头叹气,“阿鸾送来的几封信,都能背下来了吧?” 裴定今日心情不错,懒得与她顶嘴,“还行。” 每次写一封信就要半个月才能送到,饶是如此,谢鸾也不愿多写几个字。 若非他知道谢鸾不喜在信中说些琐碎小事,他都要怀疑谢鸾移情别恋了。 裴定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一眼瞧见案上那一摞信,再想到这一年来他只收到几张纸,心里格外不是滋味,“景从心在京中倒是清闲。” 裴宁不去看那一摞信,“这一年来京中并无大事发生,待此战大胜,你也可回去清闲一段日子。” 裴定眸光微动,“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裴宁抬眸,“你和我不一样,我自出生便在凉州,父王母妃长眠于此,还有,他......” 裴宁豁然一笑,“你和阿鸾大婚,我还是要回去看一眼的。” 裴宁向来说一不二,她决定的事无人能动摇分亳,裴定也不再多劝。 一年前他离京前一天,谢鸾同他说起那个噩梦,此后每场战事他都有留心,直到半年前谢鸾送来一纸密信,裴宁欲带兵追击,他及时拦下改变了策略,这才没中对方的埋伏。 避开这一劫,压在他心里的一块巨石方才落地。 裴宁留择留在凉州,也是她的选择,旁人无权干涉。 上京,公主府。 谢鸾收到凉州的密信,得知凉州铁骑大败乌桓,裴定不日回京的消息,沉郁了几日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定好的婚期一再延迟,她倒不是恨嫁,架不住皇后总在耳边唠叨。 说什么男儿志在四方是好的,可没道理让谢鸾一直等着,万一还要等个四五年,她的女儿就成老姑娘了。 谢鸾知道皇后心疼她,所以收到信第一时间便是进宫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后。 恰好景瑞刚从宣室殿出来,正向人打听谢鸾现在何处。 谢鸾乘步辇入宫,瞧见景瑞,抬手命人停下步辇。 景瑞笑着朝她走来,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谢鸾想也不想便知他要说什么,“我适才得到消息,此番进宫便是将此事告知母后,三哥公务繁忙,先回去吧。” 景瑞略有些意外,“我也是今日才得知那两株药的下落,你是何时知晓的?” 谢鸾闻言蹙了眉头。 原来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默了片刻,谢鸾迟疑着开口询问,“三皇兄方才说找到了那两味药的下落,在何处?回去我便派人去......” “凉州。” 第三百三十二章 倚仗 “凉州?” 若非从未见过景岱开玩笑,谢鸾当真要以为景岱在逗她。 景岱走上前与她同行,“先去未央宫,我慢慢同你说。” “好。” 谢鸾弃了步辇,和景岱一起前往未央宫。 未央宫。 皇后见谢鸾和景岱一同来向她请安,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起先她还担心这两个孩子都是慢热的性子,不知何时才能熟稔起来,像寻常兄妹那般相处。 就算几年后她不在了,她的阿鸾也有可以倚仗的亲人。 好在经过一年的相处,这两个孩子不再像从前那般疏离拘束。 谢鸾并未同皇后提那两株草药的事,只说今日收到了凉州的密信,裴定很快就要回来了。 听罢皇后也是眉开眼笑,“回头我便同陛下商议,尽快将婚事提上日程,命礼部开始着手筹办。” 谢鸾笑着应下,同皇后唠了几句家常,便要起身离去。 皇后看着景岱,悠悠叹道:“瞧瞧你这妹妹,还未出嫁心就飞远了,日后嫁去夫家,本宫真要成孤寡老人了。” 景岱道:“阿鸾嫁了人也是住在公主府,随时可进宫看母后。” 谢鸾脸红了一瞬,小声解释:“昨儿祖母叫我去宁寿宫用膳,不是因为......” 皇后摆手放她离开,嘱咐道:“你祖母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得空多陪你祖母去外头走走。” “好。” 谢鸾离开后,皇后单独留了景岱,说太后为了她的婚事愁白了头,问他这一年来可有心仪的女子。 景岱沉默了片刻,如实道:“儿臣此生非宁安不娶。” “你......” “罢了。” 皇后看着他,“你可知,为君者,最忌讳的便是钟情一人。” 景岱反问:“父皇后宫妃嫔无数,可父皇真正在乎的只有母后,母后这些年不愿见父皇,难道不是因为后宫这些妃嫔?” 皇后笑了笑,不点头也不否认,“我和你父皇年少时有过感情,十多年来早就磨没了,与旁人无关。” 景岱垂首,“儿臣失言。” “无妨。”皇后顿了顿,转了话题,“几日前溯川韩氏的嫡女进宫向本宫请安,本宫和阿鸾仔细瞧了,是个不错的姑娘,改日本宫在宫中举办花宴,你们俩见见?” 景岱缄默不言,半晌,拱手回道:“但凭母后做主。” 皇后点头,又道:“我无意阻扰你和宁安,宁安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道不同不相为谋,等了这么多年,你也该放下了。” “......是。” “东宫储位空悬,陛下有意立你为储,娶韩家姑娘,是你父皇的意思。” 景岱抬眸,脸上划过一丝不甚明显的挣扎。 皇后点到为止,“本宫乏了,回去吧。” “儿臣告退。” 看着景岱走远,芳茗上前扶皇后回内室,“殿下会明白娘娘一番苦心的。” 皇后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你说,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娘娘......” “岱儿自小在我膝下长大,这些年本宫一直对他不管不问,却从未问过他想要的是什么。” “推着他去争那个位置,也是为了日后本宫和陛下不在了,能有一个人护阿鸾周全。” “说不定这正是祈王殿下想要的。” 芳茗耐心开解,“祈王殿下虽非娘娘亲生,到底是在娘娘身边养大的。” “公主是娘娘唯一的骨肉,就算娘娘不说,祈王殿下也会护公主殿下平安顺遂。” - 回到含章殿,谢鸾坐下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那人在信中还是一样的直白,除了向她描述凉州的风光,便是想她念她的话。 她想起前世那人无数次同她说起凉州,她在京中待过,之后又在江州住了五年,还从未去过凉州呢。 谢鸾暗自估算了下时日,若她现在出发去凉州,到了凉州战事差不多也结束了,她刚好能将那两株草药采回来。 苕春在一旁喂鸟,听谢鸾说要去凉州,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鸾也不解释,拉着她进了内室,使唤她帮自己收拾东西,嘴角抑不住笑意,“明儿我便同父皇母后说。” 次日,谢鸾一早便来了未央宫,皇后正打算同她商量何时去云中,谢鸾突然说她想去凉州,过两日便出发。 皇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旋即打趣她,“昨日才说循之快回来了,今儿你便急着去凉州,两个月都等不了了?” 谢鸾抿唇,“并非是为了这个。” “母后可还记得半年前我同您说过,要解您身上的毒还差两味药,三哥派人寻了一年,终于找到了那两味药的下落。” 她抬起头说道:“那两株草就长在大周和乌桓的交界。” 皇后喃喃自语,“竟有这般巧的事......” 谢鸾道:“三皇兄打探来的消息,不会有错。” 须臾,皇后拉着她的手,“差两个人往凉州跑一趟就是了,何苦亲自跑一趟?” 上京与凉州相距千里,谢鸾就知道皇后不会同意。 只好拿出撒娇那一套,软磨硬泡好半晌,终于换得皇后点头。 “我就知道母后最疼我了。” “你啊,撒娇卖乖的功夫倒是与日俱增,”皇后摇头无奈,又问,“可同你父皇说了?你父皇不答应,可别来求本宫帮你说话。” 谢鸾眨了眨眼,“母后点头就好了。” 皇后点头了,还怕帝王不答应? 说服了皇后,谢鸾直奔乾元殿,门口的禁卫瞧见谢鸾当即放她进去。 不待人进去通禀,谢鸾已进了内殿,草草行了一礼,直接道了来意。 宣德帝搁下奏折,抬手招她近前来,“朕知道你想去凉州的目的,今日朕刚命人去凉州,你在宫中等着消息便是。” 谢鸾抬眼看着帝王,“......可是母后都答应了。” 宣德帝冷哼一声,继续低头看折子,“我看你今日不是来求朕,是来通知朕。” 谢鸾:“......” 半个时辰后,张德全推门进来添茶,见谢鸾还在这儿,欲上前替她说两句话,宣德帝接过茶盏,“东西可收拾好了?” 谢鸾意识到这话是对她说的,忙道:“回父皇,昨儿都收拾好了。” 宣德帝额角跳了跳。 “......”谢鸾面露尴尬,想要收回方才的话已来不及。 “父皇......” “好了,朕派几个禁卫护送你去凉州,早日回来,莫要让你母后惦念。” 谢鸾面色一喜,忙不迭起身,“多谢父皇!” “父皇若无事儿臣便先回去了。” “回来。” 谢鸾脚下一顿,转过身面上已收敛了喜色,“父皇还有何吩咐?” 第三百三十三章 人祸 “你此去凉州,可要去凉州军营?” 开口便说中了谢鸾的心思,谢鸾面色不变,“嗯。” 她有私心不假,但她大老远去凉州,除了凉州军营,怕也无处歇脚了。 帝王看了谢鸾一会儿,似是随口一问,“凉州鱼龙混杂,一路小心。” 谢鸾颔首应下,“儿臣告退。” 得了帝后应允,谢鸾回去便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凉州。 有机会去外头走走,苕春自是乐的合不拢嘴,两三下便帮谢鸾收拾好了东西,从内室出来问她可还有什么要带的。 谢鸾看她收拾好的大小包裹,嘴角抽搐一瞬,“......瞧着不像是去采药,像是去游玩。” “凉州连赢乌桓几场战事,待我们赶到凉州,战事也快结束了,公主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不得多玩几日?” 谢鸾只好由着她去了。 次日谢鸾到宁寿宫向太后辞行,太后不放心她只身去凉州,硬是要帝王收回成命,谢鸾见状忙向皇后使眼色。 皇后纵容地看了她一眼,从秦嬷嬷手上扶过太后,“母后,这丫头难得任性一回,让她去吧。” 太后固执己见,“不是哀家不肯依她,凉州有多危险,你不比哀家清楚?你和皇帝好不容易才把阿鸾认回来,若阿鸾在凉州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太后及时收回一句话,“总之,阿鸾去凉州,哀家不同意。” 谢鸾怎么也没想到最难过的是太后这一关,可太后不准她去凉州也是担心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因此事和太后顶嘴。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景岱来了。 “凉州有宁安和循之在,总不会出差错。” 又来了个说客,太后同样不给好脸色,“今日谁来也劝不动哀家。”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秦嬷嬷身上。 秦嬷嬷顶着压力,低声劝道:“公主去凉州是为了替皇后娘娘寻药,太后就全了公主对皇后娘娘的一片孝心吧。” 太后冷哼一声,依旧不为所动。 秦嬷嬷偷偷看了眼谢鸾,凑上前在太后耳边劝了几句。 太后面容松动,终于有了妥协的迹象。 秦嬷嬷趁热打铁,继续在太后耳边撺掇,终于哄的太后妥协。 “去岁瑞儿去燕地一路上便遇到了不少流民,记得提醒皇帝多派几个身手好的侍卫跟着。” 太后这么说便是同意了。 “嗯,”谢鸾笑着挽住太后的胳膊,“我到了凉州便派人回来给祖母报平安。” 秦嬷嬷送谢鸾出了宁寿宫,谢鸾好奇问了一句,“嬷嬷是如何说动祖母的?” 秦嬷嬷笑眯眯道:“奴婢只是同太后说,公主和裴世子一年未见,想裴世子了。” 谢鸾咳声瞥开目光,“哪个想他了,我去凉州分明是为了......” “公主去凉州是为了皇后娘娘,顺道看裴世子一眼,”秦嬷嬷看破不说破。 “奴婢就送到这儿了,公主明日便要动身,早些回去歇着吧。” 翌日一早,谢鸾轻车简从出了城门,禁军统领亲自带着一队人马暗中跟着。 荣和长公主是最后一个知道谢鸾要去凉州的,待她赶到城门,谢鸾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荣和公主又急又气,在城门逮着景岱好一顿训斥,“阿鸾要去凉州你也不拦着点?拦不住便罢了,怎么连我也瞒着?” 半晌,景岱看她一眼,“姑母关心则乱了。” “你......” 眼看着他要走,荣和长公主忙跟上去,“你就没想过,万一、万一有人盯上了阿鸾,在这个关头拿阿鸾做威胁,届时你待如何?” 景岱抬头望一眼乌沉沉的天,“阿鸾此去凉州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到了凉州便会有人出来接应,反之,阿鸾留在京中才是最危险的。” 荣和长公主一愣,“这是何意?” 景岱脚步不停,“姑母放宽心便是。” 一直等到景岱走远,荣和长公主还未明白他话中深意,一个月后,东南之地传来急报,一场大雨过后,去岁才加固过的堤坝坍塌了一半,溱海大雨连绵,东南百姓叫苦不迭。 消息传到京中,朝堂一片哗然。 去岁是韩彧亲自前往东南之地治理水患,督办水利,因而东南一出事,朝中都是指谪他的声音。 不等帝王追责,韩彧主动站出来揽下了这个罪责。 宣德帝知道此事与他无关,为了安抚民心,只好做样子贬了他的官职,下令退朝。 散朝后,御桌上堆满了从燕地加急送来的折子,帝王命人将奏折撤下,着人继续联系燕地的耳目。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很快燕地就传来那几个耳目的死询,只剩一人冒死赶回京城,刚至城门口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城门禁卫上前一探,人已没了气息。 帝王将手中血书捏作一团,胸中怒火中烧,那逆子竟然敢造反?那逆子怎么敢? 去岁加固的堤坝一夜之间坍塌,不是天灾,分明就是人祸! 第三次了。 这是他第三次给那逆子机会。 枉他半年前这般信任那个逆子,将燕地封与他做容身之所,哪曾想那逆子转身便与东南三王勾结,置万千百姓的安危于不顾! 帝王怎么也想不明白,景瑞如何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来,这逆子借着东南三王的势力攻占京城,就不怕背上造反弑君的罪名? 次日帝王单独召见景岱和韩彧,景岱离开后,帝王亲手将调兵符交给韩彧,命他暗中前往东南之地。 韩彧拱手告退,“微臣定不负重望!” 宣德帝负手立于窗前,“张德全。” 张德全闻声而入,“陛下有何吩?” 帝王踱步回到御座,缓缓开口,“凉州那边可有消息?” 谢鸾离京已有一月,这几日帝王光顾着东南之地的事,险些忘了问谢鸾的情况。 张德全知道明熙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每日都有派人打探消息,丝毫不敢懈怠。 得知谢鸾在路上突逢大雨,耽搁了行程,离凉州还有几里地,宣德帝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继续盯着,务必护送阿鸾安全抵达凉州。”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变故 夜雨过后,泥泞道路极其难行,车辕陷在泥土里,只能缓慢前行。 苕春撩开帘子抱怨天气,“早知路上下这般大雨,公主就不该走这一趟,躺在软椅上晒太阳多好……这下好了,这雨还不知何时才能停,我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天有不测风云,”不等她抱怨完,谢鸾提裙下了马车,“马车走不动道,我们便骑马去吧。” 苕春撇了撇嘴,跳下马车为谢鸾戴上斗笠,偏头问马夫,“还有多久到凉州?” 马夫恭敬回道:“若路上不出意外,明日晌午就能到了。” 谢鸾点点头,径直翻身上马,马鞭用力一抽,马便跑远了。 苕春忙不迭上马追上,好在这半年她苦练骑射,骑术大有长进,很快就追上了谢鸾。 暗中护送的禁卫随即跟上。 行了一段路,谢鸾突然停下,苕春登时警惕起来。 谢鸾张目扫了一圈,暗中跟随的禁卫唰的出现在她面前,“公主。” 谢鸾看着为首的禁军统领,肃声吩咐,“我和苕春绕路去蔓谷,派两个人暗中跟着便可,其余的人沿原路去凉州军营。” 禁军统领低眉敛目,“属下此行的任务是护送公主安然抵达凉州。” 谢鸾知道禁卫统领一切依陛下的旨意行事,未必会听她的,只好道出将自己的计划,“马车里坐的仍是我,若路上遭遇不测,能活捉回京议罪自然最好,倘若不能,就直接杀了。” 说罢,将临行前帝王给她的令牌扔过去。 禁卫统领听完谢鸾的话还在迟疑,瞧见令牌上的金色龙纹,犹豫了片刻还是应声称是。 凉州军营。 裴宁收到谢鸾要来凉州的消息,立刻命人将裴定叫来主帐。 待裴定看完信,裴宁看他一眼,“信是阿鸾一个月前亲笔所写,算算时日也该到了,届时你去接阿鸾。” 裴定盯着雪白信笺出神,目光不自觉落在那两行簪花小楷上,墨痕勾勒出清隽字迹,字里行间透着清幽梅香。 雪中春信是谢鸾惯用的香,清而浅,味道极淡,便是不慎染上了,最多一个时辰便会消散。 凉州与大周路途遥,这信笺上的梅香却完好如故。 ......故意的。 见他盯着一瞬不瞬信笺,好像下一刻就将这信笺拆卸入腹,裴宁抬手敲了下案桌,“不去?那我换个人?”说着便要传唤赵十三。 裴定的目光这才从信笺上挪开,一点点掀起眼帘,“哪个说不去了?” “人家来凉州是为了采药,又不是专程来看你。”裴宁轻笑了声,没忍住泼凉水。 裴定不接她的话,将信笺纳入怀中,“阿鸾一路上有多少人马跟随?” “陛下派了禁卫统领亲自护送。” 禁卫统领武功高强,是帝王最得力的心腹,谢鸾一路上有他护送,确实无须担心。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和乌桓的战事。 不解决这边的危机,谢鸾来了凉州也是身处险境。 裴定道:“乌桓倒是不足为虑,自大周和乌桓交战,南疆国师便不知所踪,只怕另有图谋。” 一年前,镜无尘与其弟子岚雪回到南疆,代表蛊教说服南疆王出兵助乌桓攻打大周。 而南疆王当初尊镜无尘为国师,为的是其口中的长生不老之术,大周和乌桓两国的战事,他根本不关心。 另一边,南疆王室与大周并无恩怨,反倒与二十年前崛起的蛊教政见不和,屡次欲借机铲除这个名义上的国教。 与时同时,大周派使臣前来拜会,当朝揭穿镜无尘的身份,要求南疆交出镜无尘。 迫于王室压力,南疆王不想得罪大周,又舍不下这长生不老之术,只好先施计拖住大周使臣,另派人前往蛊教。 殊不知镜无尘得到消息便带着徒弟岚雪离开了南疆,至今下落不明。 “镜无尘隐姓埋名十六年,就是为了报复陛下,你觉得她会轻易善罢甘休?” 裴定拧了眉头。 裴宁道:“有没有可能,镜无尘和乌桓早就谈拢了条件,镜无尘此刻就在乌桓军中?” 裴定猛地起身,“阿鸾来凉州,有几人知晓?” 裴宁抬眼看他,“你先别急……” 一语未尽,人已跑没影儿了。 裴宁后脚出了营帐,赵十三匆忙上前,双手呈上一密信。 不是景岱送来的消息,而是东南之地的密信。 彼时乌桓军营,镜无尘也收到谢鸾来凉州的消息,即刻命人去打探谢鸾的行踪。 岚雪低声应是,正要退下,就被来人拦了去路。 “王上断了一臂正在气头上,我劝国师还是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 岚雪手腕翻转,一招便制住了对方,“真把我们当阶下囚了?别忘了当初是谁出手救了你们王上。” “你......” 侍卫大骇,手上被对方碰过的地方迅速由青转黑。 岚雪腕上缠绕的小蛇探出脑袋,嚣张地吐着信子。 镜无尘起身,“大周铁骑势如破竹,以乌桓现下的伤亡情况,最多撑过这个月,明熙公主正在来凉州的路上,该怎么做,想必不用我多说。” 侍卫站着不动。 “还不快滚!” 不等岚雪动手,侍卫忙不迭回去复命。 岚雪转身欲走,不知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师父,大周公主动身来凉州,一路上定有不少高手护送,岚雪一人,恐怕......” 镜无尘看她一眼,“你且先去,剩下的交给我。” “......是。” 不多时,乌桓王派人来回话,语气不失恭敬,“王上有命,国师有何吩咐,尽管差遣。” - 谢鸾来凉州的目的并无几人知晓,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她到了凉州会第一时间去凉州军营落脚。 岚雪在路上设伏,欲捉谢鸾回去逼大周退军,不想刚逼近马车,马车里陡然生出一截利刃,穿透车帘,离她脖颈只有一寸之遥。 接着,两旁树林窜出一群身着劲装断打的武士,一齐朝马车袭来。 两方刀兵出鞘缠斗在一处,难分胜负。 裴定带了一队人马正好赶到。 剩下的武士被尽数诛杀。 谢鸾前往蔓谷的路上无事发生,半日的功夫便到了蔓谷。 第三百三十五章 草药 乌桓军营。 得知派出去的武氏全部丧命,乌桓王亲自来镜无尘的帐子兴师问罪。 一年前镜无尘被南疆王室排挤,碾转来到了乌桓帐下,乌桓王只恨当初一时鬼迷心窍,竟收留了这个女人。 一年过去了,乌桓被大周打得连连败退,这个女人还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显得他这个王上像跳梁小丑。 “都说你们南疆善蛊,你迟迟不肯下狠手,莫非心里还念着那大周皇帝?” 一句话戳中了镜无尘的痛处。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大周在重金捉拿她,南疆更是豺狼虎豹环伺之地,能给她提供栖居之所的,唯有乌桓。 年轻时候的郑氏便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美人,莞尔一笑便引得无数男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十六年前她为了逃避追杀,果断划伤了脸,好在岁月不败美人,十六年过去,除了脸上多了几道极浅的划痕,并无太大变化。 乌桓王见过的美人多了,当年在国宴上一见郑氏,便对之念念不忘,没想到十六年后,他还能尝尝大周皇帝的女人是何滋味。 镜无尘起身避开乌桓王的触碰,提醒他,“引起蛊疫,你们乌桓的将士也无法幸免。” 乌桓王动作一顿,轻嗤,“那又如何?” 他国中有万千子民,死一两个又算得了什么? 若能顺利攻下大周,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镜无尘看着乌桓王脸上勃勃野心,依旧目无波澜,“我会如你所愿,但我有一个条件,” “接下来一切都得听我的。” 乌桓王眯了眯眼。 “大周东南之地连日大雨,新修的堤坝一夜之间坍塌,不妨绕开凉州这块硬骨头,先从东南之地下手。” “声东击西?” “不错。” 东南之地是大周最薄弱的地界,从东南之地散播蛊疫,既能动摇大周民心,又能保住乌桓的军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乌桓王权衡利弊一番,最终采纳了镜无尘的建议。 这边镜无尘还在乌桓帐中为乌桓出谋划策,全然忘了还有一个徒弟等着她去救。 裴定将岚雪带回凉州军营,岚雪和乌桓的武士一同出现,那便证明镜无尘就在乌桓军中。 只要赢了这一战,镜无尘便无路可逃。 裴宁命人将岚雪带下去,试图从她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但岚雪从小就生活在南疆蛊教,是镜无尘唯一的徒弟,是镜无尘最忠诚的信徒,不管怎么拷打,就是不肯透露半个字。 这姑娘浑身是毒,方才有两个士兵碰了她,身上立刻就起了疹子。 裴宁只好将她暂时关押,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将岚雪带回来,裴定便要去蔓谷找谢鸾,恰好这时帐外来了两个人求见,正是护送谢鸾去蔓谷的禁卫。 裴定急道:“阿鸾呢?” 禁卫面面相觑,硬着头皮回话,“公主......公主留在蔓谷,暂时回不来......” 裴宁蹙眉,“什么叫回不来?发生了何事?” 禁卫斟酌了片刻措辞,详细道了遍经过,“......总之,公主命属下回来报平安,嘱咐世子以军务为重,莫要担心她,待她取到草药便回军营与世子会合。” 此话一落,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云夜觑了眼裴定,“世子,还去吗?” 不等他回答,裴宁替他做了主,“知道你一刻也等不急,但此事还是听阿鸾的。” “京中传来急报,东南有异动,京都兵力调转不开,急需凉州派兵增援,今晚夜袭击乌桓军营,你去。” 在场几位将领互相对视了几眼。 自从一年前裴定来到军中,裴宁变着法地往他身上堆军功,饶是如此,也没无一人敢在背后议论她任人唯亲。 凉州铁骑本就是淮安王一手拉扯起来的,军中半数武将都是淮安王的麾下,当年裴定尚年幼,长女裴宁接替已故淮安王在的位置,军中便有不少老将反对,拉不下老脸听一个女娃娃的指挥。 裴宁花了十年在在军中站稳脚跟,一众老将皆对她心服口服。 可过去这一年,裴宁所作所为,却大有分揽实权,卸甲归田的意思。 景岱来凉州军营历练的三年,众人看出三皇子对他们将军有意思。 加之一年前帝王召裴宁回京,便是借着皇子选妃的名头。 几个将军不禁猜测,莫非他们将军这一年来的作为,便是为了日后嫁人做打算? 裴宁回京做了皇子妃,日后便不能再继续领兵打战。 裴宁都他们的眼神交流仿如未觉,顾自吩咐副将带一队人马去蔓谷保护谢鸾。 一众将领各自领了任务,拱手告退。 最后帐中只剩姐弟二人。 裴定低头擦剑,“凉州与东南之地相距千里,东南兵力不足,为何要凉州驻军增援?” 裴宁就知道他会问这个,不咸不淡道:“从前景岱帮我良多,还他一个人情罢了。” “只是因为这个?” 裴宁默了片刻,“景岱已拿到了赵家里应外合的证据,当年父亲与三千将士被困阳明关,派人快马加鞭回上京求援,若非赵鸿半途截下密信,父亲也不会......” 说到这,她顿了顿,“燕王举兵谋反,赵家必定逃不过审判。” 如今景岱已动身前往东南之地镇压乱党,燕王一倒,赵家便是待宰的羔羊。 两个时辰后,裴宁派去的人抵达蔓谷。 谢鸾已在一茅草屋外侯了两个时辰。 苕春蹲在地上困的直打瞌睡。 半日前,谢鸾一路来到蔓谷,终于在一处山崖上看见那两株草,谁曾想被人抢先一步摘走。 看那人穿着,可能是当地的游医,一听对方也是冲着这草药来的,死活不肯相让。 谢鸾见对方不肯给,只好道出自己大老远采这草药的用途,愿以重金换取这草药。 没想到对方的目的和她一致,同样是为了救人,千金万金也不肯换。 眼看着这人要走,谢鸾怕这人走远急忙跟上,匆忙之下不忘命人先回去凉州军营传话。 然而跟到这老头门前,谢鸾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这老头屋里空无一人,哪有什么要救的人。 这株草在药经中并无记载,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便是知道也不会想拿它入药。 谁让她晚来一步,谢鸾只能自认倒霉。 可这两株草对她而言极其重要,对方不肯给,她只能抢了。 裴宁的人赶到时,谢鸾已命人破门而入,从那老头手上抢到那两株草。 那老头大抵看出谢鸾身份不一般,只是想要这株草,无意伤人,瞧见谢鸾身边的护卫都是士兵的穿着,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死死拦着谢鸾不让她走...... 谢鸾眉间显出一丝不耐,为了摆脱纠缠,只好命人将这老头打晕一起带走。 此行出了点小岔子,倒也算顺利。 从蔓谷回军营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这会天色已黑,谢鸾只好在这茅屋里将就一晚,明日再回军营。 这一晚注定不会太平。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喧闹声,乌桓王梦中惊坐起,身侧的护卫立刻大步走了过去,一手掀开营帐,呵斥的话刚嘴边,突然又咽了回去—— 一把闪着寒芒的剑正抵在他眉心。 第三百三十六章 蛊疫 乌桓王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 帐外的守卫不知何时被换了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不知。 大周夜袭,他竟是最后一个知晓。 就连身边最信任的心腹,也弃了武器临场倒戈。 云夜搜便整个军营,独独不见镜无尘,乌桓目眦尽裂,他又被那个女人坑了一回! 他不知道的是,今日他前脚刚从镜无尘的帐中离开,镜无尘后脚便收拾好了包袱,打算连夜离开。 岚雪落大周手中,已经暴露了她的行踪,乌桓明显不敌大周,她若是继续留在乌桓军营,只有等死的份儿。 镜无尘连夜离开全在意料之外,裴定猜不到镜无尘会去往何处,唯一能提供线索的便是...... 利刃向前递了一分,乌桓王咽了口唾沫,将镜无尘卖了个一干二净。 东南之地。 翌日一早,谢鸾在禁卫的护送下回了凉州军营。 掀开青色纱笠,现出一张清丽的容颜。 士兵通禀到一半,裴定急忙奔出营帐,远远便瞧见一抹青色影子。 谢鸾微微侧头和身边的将士搭着话,随手就将纱笠摘了下来递给了苕春,接过绢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军营里都是些几百年没见过女人的大老爷们,突然来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营帐外士兵纷纷张大嘴巴,目不转睛盯着。 一群人只顾看美人,连裴定何时出现在后头都未发觉。 人群中不知谁咳了一声,谢鸾含笑抬眸,未及反应,便被裴定揽进怀中,天旋地转间,已被他打横抱起。 在一众惊呆的目光下,裴定唇角微勾,抱着谢鸾大步朝营帐走去。 直到裴定走远,众人方才将瞪掉的眼珠子艰难安进眼眶,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确认什么,最后齐齐看向云夜。 云夜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谢鸾此行并未声张,连裴定都是不久前才得到消息。 明熙公主来军中的消息,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 一年未见,回到营帐,裴定将谢鸾放在榻上,急不可耐朝她吻了下来。 谢鸾轻轻推了下他的胸膛,下意识往床里缩,耳畔传来那人刻意压抑的粗重呼吸,“雪中春信......故意的?” 隐于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谢鸾一时拿不准他指的是她身上的熏香,还是一个月前那封信。 她奔波了一路,身上尽是汗,自然不会是前者。 谢鸾抬起眸子,面上仍一派无辜,“不慎沾到了。” 裴定一瞬不眸盯着她,忽而倾身托住她的脸,越发使了狠劲吻她。 玉簪倏然落地,一声轻响,谢鸾骤然清醒,抬手握住裴定落在她脸侧的手。 裴定动作一顿,眼帘里是谢鸾粉若桃花的脸,“我奔波一路,我想……” 她声音极轻,裴定却清楚地听见洗浴二字。 从大周到凉州,谢鸾奔波了一路,昨儿进入凉州地界又绕道去了蔓谷,今日天方亮她便急着赶往军营,便是想要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好生洗浴一番。 可她忘了,这是军营。 裴定好笑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她捞了起来,“军营条件不比宫中,公主殿下若想洗浴,我带你去别处。” 凉州城中多的是澡池子。 说着便要打横抱起她。 谢鸾又僵着不动了,脸上皆是抗拒。 且不说外头都是士兵,这儿毕竟是军营,她刚来便要洗浴,未免也太娇气了些。 瞧着她满脸纠结的神情,裴定只觉过分可爱,笑着冲外头吩咐一声,命人提一桶干净的水进来,趁人分神,迅速在她唇角印下一吻。 常言小别胜新婚,二人一年未见,焉能不想念?谢鸾眸光漾开涟漪,主动揽住他的脖颈,仰头贴上他的唇,营帐内只剩下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呼吸。 两人气息微喘地分开,裴定在心里叹了一声,伸手揽谢鸾入怀,抚摸着她的后背,“路上累坏了吧?睡会儿?” “......嗯。” 半晌,谢鸾低低应了一声。 她奔波一路,累得眼皮子都在打架,埋在他怀里便阖眼睡了。 谢鸾这一睡便睡过了晌午,醒来时裴定已不在帐中,吃食和干净的水都摆放在一旁。 她在路上便听说了昨夜大周夜袭乌桓军营,生擒了乌桓首领,接下来就只剩下收尾的事。 军营条件不比京中,好在来时苕春替她备了两身换洗的衣裳,洗浴完,身上总算清爽了。 谢鸾草草吃了两口干粮便出了营帐,苕春守在帐子外,见她出来,忙上前为她掀起帐帘。 谢鸾瞧见旁边的赵十三,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一年不见,除了黑了些,个子拔高了些,倒是无甚变化。 今日谢鸾出现在军营,赵十三一眼便认出了谢鸾,方才人多不敢上前叙旧,这会裴定不在,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话到嘴边又腼腆了。 直到谢鸾问他裴定在何处,他如梦方醒,忙道:“哦,世子有事出去了,公主有何需要,直接吩咐末将一声就是。” 谢鸾颔首应了,正要往回走,抬眸扫了眼四周,微微蹙了眉头。 大周打赢了乌桓,不日便要班师回朝,将士们该欢呼雀跃才是。 可营帐外的将士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 谢鸾按下心中疑惑,看向赵十三,“裴定不在,那你们将军呢?” “这......将军在帐中议事,不方便见公主......” 赵十三委实不会说谎,一句话未说,眼神已飘忽了数次。 谢鸾神色一凝,语气中多了几分压迫,“出什么事了?” 赵十三低着头,“并无大事,公主先回去吧,待世子回来,末将第一时间......” 话未说完,谢鸾径直绕开她朝帐外走去,苕春快步跟上。 赵十三见状连忙去拦,一边喊道:“公主,世子有令,在他回来之前,您不可出营帐——” “放肆!” 苕春一把扒开他的手,厉声斥道:“敢拦我们公主?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这一年来苕春跟在谢鸾身边耳濡目染,也让她学会了宫里人那套唬人的语气,一句话就把赵十三吓得当场跪地。 谢鸾无意为难赵十三,瞥了他一眼便带着苕春走了。 赵十三见拦不住,忙声说道:“今日一早我们有不少将士头昏乏力,身上爬满红疹,军医诊断说是蛊疫,将军命人另搭了营帐安顿染病的将士,如今营帐内是最安全的,公主若是出去了,不慎染上疫病,末将万死难逃其罪!”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审问 如今裴定和裴宁都在外头安抚将士,若不能及时控制蛊疫蔓延,届时城中的百姓也会遭殃。 便是因为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谢鸾已无暇思考蛊疫是从何而来,想也不想就往外走。 赵十三一急,当即咬牙往她脚下一跪,“恕末将直言,连军医都没办法,公主便是出去了也无济于事,公主若不慎染上疫病,世子还要分心照顾公主,消息传到上京陛下耳中,陛下视公主如掌珠,公主在凉州有个三长两短,岂不连累将军受陛下责罚?” 说罢,以头磕地拜伏在谢鸾脚下。 谢鸾顿住脚步,紧盯着帐外,眸中情绪万般复杂,半晌,苦笑一声,敛了表情让赵十三起身,“一年不见,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 这样的情形下,赵十三一时不知她这话对他而言是褒是贬,他迟疑了片刻,方才起身,“公主......” 话未说完,谢鸾已转身进了营帐。 赵十三正要跟进去,苕春横手一拦,上下打量他一眼,语气不善,“公主要睡下了,你跟进去做什么?” 赵十三只好老实守在帐外,“那......那我在外面保护公主。” 苕春站在另一头,于是二人便开始在大瞪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苕春先忍不住,瞅了眼对方身上沉重的盔甲,不由感慨,“还以为当初你只是在公主面前夸下海口,没想到你真去参军了,短短一年便做了将军,当初小瞧你了。” 赵十三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又运气好得了他们将军栽培,严格来说还不算将军。 但裴宁素来赏罚分明,从不抢底下将士的功劳,此战过后便会帮他把功劳报上去。 “还要多亏明熙公主向祈王殿下引荐,”赵十三谦虚道,“若有机会,我定要当面感谢公主当日之恩。” 后半句话才是重点吧,苕春看他一眼,想说谢鸾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看见赵十三有今日的蜕变,也是真心为他高兴,“宁安郡主治军严明,公正无私,你算是误打误撞遇到贵人了,”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当然,也是你肯吃苦上进,毕竟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嗯。”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搭起话来,只是苕春半句不提带他去见谢鸾的事,赵十三心下不免气馁,又不好一再暗示,显得他趋炎附势。 不说裴宁最看不起这种人,凉州军营里也是明令禁止这种不良风气。 谢鸾在帐中坐了片刻便坐不住,起身出了营帐。 赵十三立马醒神,“公主有何吩咐?” 谢鸾摆摆手,随口问了他一些军中的事。 赵十三知道她身份尊贵,此番来凉州也是为了裴定,除去一些不能对外说的军中军密,对也算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才谢鸾在帐中冷静了一会,大抵猜到这场突如其来的蛊疫是何人作怪。 南疆擅操纵蛊术,镜无尘对皇室怀恨在心,半年来杳无踪迹,十有八九是她在背后使坏。 谢鸾想了想,问:“军中突染疫病一事,可上报京城了?” 京中便有一个蛊医,或许能研制出蛊方。 赵十三听懂她言下之意,“军中第一个士兵被发现染了疫病,将军便命人快马加鞭上报都城了。” 谢鸾点头示意知道了,军中有裴宁,这些确实无须她担心。 只是从凉州到上京路途遥远,研制出蛊方也需时间,这些染病的将士恐怕撑不了这么长时间。 见她眉间忧虑,赵十三瞅她脸色,继续道:“不过南疆国师的徒弟被单独关押在帐中,昨儿审问了一夜也没撬开她的嘴,将军正打算亲自去审问她。” 这倒是提醒了谢鸾,岚雪是镜无尘的徒弟,定然知道这场疫病的源头。 若是能逼她供出蛊方,这就好办了...... 左右裴定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谢鸾当即吩咐赵十三,“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赵十三站着不动,似在思考,谢鸾以为他怕裴宁责罚,看着他,“放心,待你们将军回来,我亲自向她解释,无须你担责。” 赵十三连忙解释,“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就带您去。” 谢鸾跟在赵十三身后,一路上有不少将士偷瞄她,赵十三低声上前,“他们不知公主的身份,军中只有将军一个女子......” “无妨。” “是。” 赵十三走上去威慑了一番,带着谢鸾在一处营帐外停下,“那女子就被关在此处。” 营帐外的士兵瞧见谢鸾,下意识拦她,见到赵十三,立刻让开路。 谢鸾无视身后好奇的嘀咕声,迈步走了进去。 赵十三紧跟而上。 岚雪一日一夜滴水未进,手被反绑在身后柱子上,整个人虚脱无力,听到动静也只是动了动睫毛,反正不管谁来,她一个字也不会说。 谢鸾刚朝她走近两步,赵十三上前一步提醒,“此女浑身是毒,抓她进来的那两个禁卫便中了招,公主莫要离她太近。” 谢鸾止步于前,问:“外面的疫病,是你师父做的吧?” 岚雪一声不吭,继续装死。 赵十三见状便要拿起一旁架子上的鞭子。 谢鸾抬手,“我来审便好。” 赵十三会意,躬身奉上鞭子。 谢鸾接过鞭子,扫了眼鞭子上的血迹,眼皮轻撩,“在等你师父来救你?” 不指望她回答,谢鸾继续审问,“镜无尘若想救你,早该来了。” “只要你肯交出蛊方,我便放你离开。” 岚雪总算有了反应,冷笑道:“这场蛊疫可是我师父多年的心血,想让我交出蛊方,做梦。” 谢鸾眸光微动。 果真是个嘴硬的。 镜无尘还真是培养出了一个好徒弟。 不过听她这口气,这场蛊疫好似在她预料之中,而且她手里有解毒的方子。 谢鸾深深看她一眼,将鞭子放回原位,转身出了营帐。 赵十三不明所以,抬步跟了出去。 就审完了? 统共也没问几句话吧? 谢鸾驻足回眸,看了眼营帐,“待你们将军回来,将她和外面那些染病的将士关在一处,她何时供出蛊方,何时再放她出来。” 第三百三十八章 被困 一直到夜里,谢鸾也没等到裴定回来,谢鸾向赵十三打探情况,得到的皆是摇头不知,她想要出去看看,又被他拼死拦着。 谢鸾无可奈何,只好妥协让他出去看一眼。 不想这人还是油盐不进,“将军和世子命末将贴身保护公主,不得离开公主半步。” 苕春闻言简直想撬开他的榆木脑袋,“我们公主只是想确认裴世子安危,从前我只觉得你一根筋,如今我看你是少根筋!” 说罢气呼呼往地上一坐,“枉我们公主大老远来一趟凉州,早知来了军营也不得自由,昨儿我们采完药就该连夜回去,也好过来这受这劳什子气!” 现在倒好,外头有人染了疫病,她们想回都回不去了。 “皇后娘娘若得知公主被困凉州,还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谢鸾看了眼苕春,伸手拉她起身,“好了,此番是我执意要来的,你有气跟我回帐子说,朝旁人撒气作甚?” 这场疫病来的太过突然,谁又能预知呢? 苕春嘟哝一声,不说话了。 谢鸾进营帐取了水袋,递给她,苕春道了声谢,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谢鸾道:“好在这水是干净的,你且惜福吧。” “......”苕春抬头幽幽地看着谢鸾。 谢鸾扔下她,独自进了营帐。 苕春忙站起身,将囊袋塞给赵十三,赶紧追了进去。 “公......” 苕春本来是想进来认错的,瞧见谢鸾幽暗在等烛下看信,不由放轻了脚步。 这一摞信都是这一年来谢鸾差人送来凉州的,被人保存的极好。 其实这不是谢鸾第一次提出来凉州,在此之前,她也动过这个心思。 自从一年前谢鸾收到凉州的第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说她使小性子也好,说她欲壑难填,想要对方多写行个字也罢,后来来那几封信她也同样只回几个字。 谢鸾看出她的小心思,还调笑她平日善解人意,却不知体恤裴定军务缠身,恐连看信都得百忙之中抽空看一眼,每个月还能按时回一封信报平安,已是难得。 谢鸾不以为然。 她见过裴定的字,龙飞凤舞毫无章法可言,可他送来的每一封信,字迹都极为工整,似是一笔一划细细斟酌想出来的。 若他在军中真忙的脚不沾地,心情便也会跟着浮躁,写出来的字怎会这般工整? 谢鸾整理好信笺放回原位,这才抬眼看苕春,“怎么了?” 苕春一眼欲言又止,“我、我不该抱怨的。” 谢鸾笑看她一眼,“平日里你跟在我身边抱怨的还少了?我何曾数落过你半句。” 苕春一噎,好像也是。 “可是......” 谢鸾放下手上物件等着她说。 “公主生性冷淡,有什么事也憋在心里不说,就像现在你分明是担心裴世子的,面上却比奴婢还淡定,还有,当初得知皇后娘娘旧疾无医,公主也只是皱个眉头。” “奴婢瞧得出来,那时你着急皇后娘娘的病夜不能寐,翌日起来眼睛都红了......公主总这样,不好。” “从前在谢府奴婢便劝过您,说到了,您又嫌奴婢聒噪。” 有些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苕春干脆一股脑说完。 静默须臾,谢鸾扬眉诧异,“我方才只是说了你几句,竟不知你心里对我有这么多成见。” 苕春欲哭无泪,“公主,这个时候您就莫要同奴婢开玩笑了。” 谢鸾敛了笑意,拍拍她的肩,“好了,我知道了,今夜裴定该是不回来了,回去睡吧。” 苕春张了张口,叹了口气,“......公主也早点歇息。” “兴许明儿一早裴世子就回来了。” 公主跋山涉水从上京到凉州,终于见着裴世子又要分开,这算什么事啊。 这一夜谢鸾睡得并不安稳,翌日一早起来,外头依旧没有动静。 到了晌午,终于有人进来传话,来人戴着面巾,谢鸾却一眼认出,疾步上前,“云禾,外头情况如何?” 云禾面色凝重,只说军医尚未配出蛊方,情况不容乐观。 说完忙补充一声,“世子和郡主一切安好,与公主分开也是怕......” “我知道。”谢鸾道,“你告诉他,无须担心我,保全自身即可。” 外头缺少人手,云禾传完话便要回去,走之前又带了几个士兵出去。 谢鸾想起关在帐中的岚雪,命人将她带出来。 岚雪被带回来时,被外头的亮光刺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身后的士兵推了一把。 “既是你师父干的好事,也该让你亲身体验一次染病的滋味。” “我劝你一句,不想为那些死去的将士陪葬,便把蛊方交出来。” 岚雪依旧嘴硬,“我说了,我不知道什么蛊方,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 谢鸾冷声下令,“丢出去。” 半个月后,乌桓王被生擒和军营将士染病的消息,先后送到宣德帝御案上。 帝王看完上一本折子,半年来难得露出几分笑意,看到后一本,脸色蹭的黑了下来,“半个月前凉州军营便有人染了蛊疫,怎的拖到现在才送到朕面前?” 张德全捡起地上散落一地的奏折,苦着脸,“陛下,已经八百里加急了......” 宣德帝近来被东南叛党的事搅得头昏脑胀,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 去岁水患成灾宣德帝便有心打通东南两江,修建河道分洪,但此事远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沿岸牵涉多方势力,不是帝王一道旨意就能成事的。 近来东南之地水灾泛滥,凉州又陷入疫病,若有人趁机传播谣言,说大周气数将尽,岂不白白送给了那些反贼造反的旗号? 当下更重要的是凉州的危机,帝王当即传令下去,派人护送太医和药物粮草,即刻动身前往凉州。 张德全应声道是,迅速拟好旨意,差人下达兵部和太医署。 “还有——” 宣德帝按了按太阳穴,“此事暂且瞒着皇后。” 皇后一天便要念好几回谢鸾,她若是知道了疫病的事,不得担心地昏厥过去? 然而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次日皇后不知从何处得来凉州的消息,据说实在御花园散心时听见宫人闲聊,那时太后也在,听到这个消息便急忙到乾元殿确认。 宣德帝两三句话稳住了婆媳二人,又差人将她们送回宫,转身便命人去查那两个恰好出现在御花园闲聊的侍卫。 第三百三十九章 生父 燕地。 景瑞收到凉州的消息,当即烧了密信。 他在燕地卧薪尝胆一年,想不到如今连老天都在帮他! 前些天他还在担心凉州铁骑赶回上京增援,如今他们被蛊疫所困,自身都难保了,哪还顾得上京都? “即刻传信给皇叔,就说时机已到,不必再等了。”景瑞冷声下令。 近卫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当真想好了?恕属下直言,您曾是陛下最看重的皇子,此时借东南势力谋反,并非明智之举。” 景瑞闻言,眸中划过一抹狠戾,“事到如今,本王还有别的选择吗?这一年来父皇从未过问我在燕地的情况,朝中大小事都交给景从心决议,简直把他当半个储君培养。” “数月前本王得到消息,过了今年中秋父皇便要议储了,且不说父皇态度如何,满朝文武有一半都是他景从心的势力,这东宫太子之位,能落到本王头上?” 近侍默了默,“陛下立了太子,亦能废太子。” “废太子动摇国本,除非太子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 安王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祈王素来谨慎,他日太子之位,行事只会更加滴水不漏。” 近侍忙拱手一礼,就要转身退下。 “站住。” 近卫身子一僵。 安王瞥他一眼,负手走向景瑞,“一年前本王就提醒过贤侄,此等明面上一心为主着想,实则怕牵连自身的手下,留在身边只会成为阻碍贤侄大业的绊脚石。” 此话一落,近侍登时吓得满头大汗,忙跪地向景瑞表明忠心,“殿下,属下所言皆是为了殿下的长远大计,属下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绝无一丝是为己身啊!” 景瑞目光落在近侍身上,眼中皆是猜忌之心。 这一年来,淑妃,赵家,安王......几乎所有人都逼他走上谋反的道路。 他自己在燕地待了一年,也从起先的动摇不定,到如今的志在必得,只有眼前这个侍卫会劝他徐徐图之,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忠言。 景瑞缓缓摸向腰间的佩剑,手按在剑鞘上。 只见寒光一闪,近侍脖颈上便多了一道血痕,旋即轰然倒地。 接着便有两个侍卫进来,将近侍的尸身拖了下去。 安王一愣,旋即抚掌大笑,“贤侄有此魄力,何愁大事不成?” 景瑞收回佩剑,用帕子轻轻擦拭剑刃上的血迹,面无表情道:“此人虽跟随我多年,到底是姑母府里出来的,万一走漏了风声就不好了。” 说罢,亲自请安王上座,“皇叔请。”一面吩咐丫鬟倒茶。 安王抿了口茶,突然长叹一声。 景瑞斟茶动作一顿,问:“皇叔何故叹气?” 安王看着手上的茶水,“这燕地的茶,到底不比京城的茶香啊。” 景瑞听出他言下之意,眸光微动,“本王一年前来燕地,倒是捎了不少好茶,可惜上个月就喝完了,下一批茶叶,怕是要半年后才能到。” 安王道:“想当年本王与你母妃梅亭煮茶,你母妃一支霓裳羽衣舞,本王至今难忘,只希望有生之年还有机会......” 景瑞把茶盏往桌上一搁,咚的一声。 安王及时止住,自如转了话题,“凉州的事,想必殿下已经听说了吧?” “这一年来皇叔帮我良多,若计划顺利,此番回京,皇叔想要什么,尽管提。” 言下之意,有他在一日,安王和淑妃之间便绝无可能。 且不说当年淑妃就在在青梅竹马和入宫为妃之间选择了后者,宣德帝还没死呢。 安王一双鹰目盯着他,又是那种让他浑身不自在的眼神。 看着自己与安王有几分相似的脸,景瑞不由想起那晚淑妃的话。 她刚入宫那会,曾一度宠冠六宫,可那只不过是帝王做给外人看的,直到那年中秋,安王回京述职...... 事后淑妃为了不让帝王察觉,次日帝王来她宫里,她偷偷在酒中下了催情香,这些年帝王从未怀疑过景瑞并非他的血脉。 淑妃亦从未向旁人提起过此事,包括安王。 若非景瑞失了圣心,被帝王发落到燕地,这件事她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一年前她让景瑞交给安王的那封信,信中便袒白了景瑞的身世。 安王膝下无子,若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拼死也会帮景瑞一把。 事实证明,淑妃的算盘打对了。 安王知道景瑞是他的血脉后,这一年竭尽所能为景瑞布局,不惜赌上他这辈子所有的心血,暗中培养的势力军队,资金人脉,尽数交由景瑞支配。 景瑞虽不肯认他这个父亲,到底还是收下了他这份好意。 白送的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 毕竟是亲生父亲,断然不会害他。 当然,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认安王为父。 哪怕将来他登上帝位,他依旧是宣德帝的儿子。 他举兵造反,在世人眼中,已然名不正言不顺,万不可再多一个致命把柄任世人诟病。 这点,他和安王心知肚明。 叙完正事,安王起身告辞,景瑞一路送他至门口,这时外头门房匆忙来报。 “殿下,外面有人要见您。” 景瑞和安王对视一眼,快步走出内院。 外头一人身形颀长,头戴黑紫色纱笠,掀开纱笠,面上还覆着一个金色面具。 景瑞虽未见过南疆国师的真容,这样的装扮,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镜无尘。” 景瑞早就猜到凉州的蛊疫是镜无尘所为,这一年来整个大周皆在悬赏捉拿她。 这个时候出现在燕地,胆子倒是挺大。 景瑞抬手,府中立马涌出一批侍卫,将镜无尘团团围住,刀戟相对。 镜无尘倒是不慌不忙,“我送了燕王殿下这么一份大礼,燕王殿下便是这般招待远客?” 景瑞眯了眯眼,目光不善,“你散播蛊疫,害的是我大周的将士,本王该谢你?” 镜无尘笑出声,“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若能成就大业,莫说死几个凉州的将士,就算死的是这燕地的百姓,能为燕王殿下的大业铺路,他们也算死得其所,燕王殿下说呢?” 景瑞知道她在讽刺自己拆毁堤坝一事,不由恼羞成怒,“休要在此地妖言惑众,当年你伪造胎记混淆皇室血脉,父皇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你还敢出现在本王的封地,就不怕本王捉你去上京邀功?” “来人呐!将次妖女拿下!” 第三百四十章 狠毒 镜无尘瞥了眼横在她脖子上的剑,神色丝毫不惧,缓缓开口,“我能令凉州将士染上蛊疫,便也能让你燕地的百姓遭殃。” 此话一落,景瑞脸上的表情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安王拦住他,低声道:“大局为重,多一个盟友总比多哦一个敌人好。” 景瑞压下胸中怒火,抬手挥退府兵,“你究竟有何目的?” 镜无尘毫不避讳,“本座想要大周皇帝痛不欲生,想要这江山易主,至于将来这龙椅上做的是谁,本座一点也不在乎。” 景瑞冷笑数声,他大抵也看出镜无尘这是走投无路才来投奔他。 能躲过众多耳目,从凉州逃到东南之地,可见此人有几分本事。 若能为他所用...... 景瑞心下几番思考,已有了算盘,笑道:“国师遇道而来,怪本王待客不周。” 向旁边使一个眼神,管家立马上前,“殿下已在府上设下酒宴,国师里面请。” 上京,祁王府。 景岱取下鸟腿上的竹筒,在信笺上粗略一扫,转身便命人备轿进宫。 - “逆子!” 宣德帝愤怒摔了奏折,满殿宫人俯身跪下,大气不敢出。 景岱道:“如今郑氏投靠了燕地,被四弟奉为座上宾,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父皇示下。” 宣德帝喘匀了气坐下,“派人去燕地传旨,让那逆子将郑氏押送回京,这是朕给他最后的机会。” 张德全轻声应下,“奴这就去办。” 接着景岱又同他交代了一些燕地的消息,无非就是景瑞命人拆毁堤坝,与东南之地的安王密谋造反这些事。 一个月前韩彧请命前往东南之地,不料却被景瑞拦在关外,现下韩彧正驻扎在平城,景瑞和安王若是想起兵造反,首先就要拿下平城。 张德全前脚刚走,殿外内侍躬身而入,“陛下,荣和长公主求见。” 景岱退至一旁。 荣和长公主今日才听说凉州疫病的事,谢鸾如今正在凉州军营,也不知她是否安全。 景岱道:“侄儿昨日收到凉州的密信,阿鸾他们一切都好,十日前太医到了军中,情况比起一个月前已大有好转。” 荣和长公主心里绷紧的弦松了些,“那就好,那就好......阿鸾头一次出远门便逢此大难,我在京中也做不了什么,实在为这孩子担心。” 说着似是想到什么,问:“陛下,皇后她......” 宣德帝叹口气,“皇后视阿鸾如命,朕不敢让她知晓。” 虽说谢鸾在凉州一切安好,若凉州的消息传到皇后耳中,皇后这多思多虑的性子,又该彻夜不眠了。 荣和长公主担心皇后,“本宫去未央宫看看皇后,就不打扰你们说正事了。” 说罢,朝帝王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宣德帝问景岱,“乌衡那边,可有头绪?” 十日前乌衡和太医署一众太医抵达凉州军营,暂时稳住了疫病蔓延,但要配出具体的蛊方,仍需时间。 “并未。” 得到的回答还是如半个月前一样,帝王用力握紧扶手。 报复他一人也就罢了,那个女人害他与女儿分离十五年不够,如今又来害他的子民! 帝王怎么也不敢相信,当年那般天真娇媚的女子,竟变得如斯狠毒! - 收到上京的圣旨,景瑞不屑一顾,随手扔在一旁,“本王知道了。” 内侍大惊失色,“燕王殿下,你——” 一语未尽,一柄利剑自他胸膛穿过,噗嗤一声被拔了出来,当场血溅三尺。 内侍缓缓倒下,阖上了眼。 景瑞冷嗤一声,“蠢货。” 五日后,凉州军营。 谢鸾刚出营帐一步便被裴定拦腰抱了回去,头顶传来不轻不重的训斥,“这种事情无须你亲自动手,上京来的太医都是摆设吗?” 周遭还有人看着,谢鸾扯住他胸前衣襟,小声道:“你先放我下来......” 裴定侧眸看她一眼,非但不放,还抱着她颠了一下,喃喃道:“来凉州一个月便瘦了这么多,回京不知要多久才能补回来。” 谢鸾闻言想抗议,被他一把捂住唇,“你的身体自个心里没数吗?成日往营帐外头跑,和那些士兵挨那么近,万一染上了疫病,你让我......” 谢鸾把头埋在他怀里,不吱声了。 这一个月她帮忙照顾染病的将士,是真的想做些什么,架不住这人总在耳边念叨。 从前这人倒是对她百依百顺,这才过了多久,说教的人便反过来了。 裴定察觉到怀中人儿情绪低落,不由好笑,“恼了?” 谢鸾攥着他胸前衣襟,继续不吭声。 当初因他一封想她的信,她大老远来凉州军营陪他,如今倒好,一句好话没听着,倒成讨人嫌的了。 裴定低笑一声,抱她回了营帐,将她放在榻上,蹲下身便开始哄人。 “乖,就当是为我想想,皇后娘娘若瞧见你瘦成这样,不定以为我怎么苛待你了,皇后娘娘一个不高兴,不让我娶你怎么办?” 这次谢鸾决意晾他一会,回头再找机会出去。 奈何裴定摸透了她的性子,知她吃软不吃硬,哄人的招式一套又一套。 谢鸾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不消片刻便被她哄好了。 谢鸾贴着他的胸膛,换上撒娇的语气,“阿姐是主帅尚且亲力亲为,我头一次来京中,也想做些什么。” 裴定抓住她作乱的手,“军营不缺人,还有,你贵为公主......” 谢鸾仰起头,亲了下他的唇角,“我是公主,你得听我的。” 裴定心神一荡,按着她娇艳欲滴的唇吻了下去...... 从营帐出来,云禾迎上前,结果被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他掩唇轻咳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唇角,提醒裴定,“世子。” 裴定若无其事往前走,不知想到什么,心里既好气又好笑。 阿鸾一生气就爱咬人的毛病,也不知是何时养出来的。 云禾跟上前,“要我说,世子就是太紧着公主了,公主这些天和我们同吃同住,不也没出什么事?” “军中的将士都夸公主人美心善,问公主能在军中待多久呢,公主和营中将士们相处的也开心,你这一搅和,将士们都不敢和公主亲近了。” “还想要亲近?” 裴定站定,冷不丁过来一句。 云禾打了个哆嗦,“也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想说,大家都很喜欢公主。” 第三百四十一章 转机 “公主讨人喜欢,你们也不可太放肆,该敬着便敬着。” 云禾低声应是,待裴定走远,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自打明熙公主来了军营,世子一双眼睛都长在人身上了,但凡瞧见凡明熙公主和哪个士兵多说了两句话,对哪位将军笑了,隔日那人指定要遭殃。 当然让裴定反应最大的还是那几日谢鸾出去照顾伤兵,云禾还是第一次见裴定这么凶人,对方还是帝后唯一的公主。 想到这,云禾不由为裴定捏一把汗。 得亏人公主温和大度,纵容他家世子恃宠而骄,万一明熙公主往陛下面前告一状,别说赐婚,陛下不发落淮安王府,都算陛下宽宏大量了。 次日,军营的将士没见着谢鸾的身影,有人忍不住向云禾打听,云禾往裴定营帐的方向一指,大伙儿便噤声了。 晚些时候,裴定带谢鸾来到主帐,乌衡从外面回来复命,昨晚军中有十几个士兵没捱过去,一早又有不少将士染上了疫病。 裴宁腾地起身,旋即被一股巨大的悲痛淹没。 将士们在战场上拼死血战,与乌桓的这场战役僵持了整整一年半,终于大败乌桓,即将回京与亲人团聚,结果那些将士没死在战场上,却在这场人为的疫病中丧了命! 冷静下来,裴宁吩咐下去,命乌衡和太医署的太医全力救治,尽快研制出蛊方。 几日后,乌衡仍束手无策。 镜无尘于蛊道上的造诣远在他之上,饶是他也看不出这场蛊疫的源头。 “哈哈哈......我师父为了这场发动蛊疫,潜心研究了五年之久,除非我师父来,谁也没这能耐研制出蛊方。” 岚雪与染病的将士住在一个营帐,那些将士都死了,唯独她还活着。 不过瞧她身上的红斑已蔓延到脸上,约莫也撑不了多久了。 谢鸾看她一眼,“你宁愿死也不肯供出蛊方,镜无尘这样的人,值得你为他牺牲至此?” “我师父为人如何,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岚雪面目可憎,“等着吧,过不了多久,你们凉州的将士,东南之地的百姓,都得下来给我陪葬!” 谢鸾和裴定对视一眼,镜无尘去东南之地,原来是这个目的吗? “不妨告诉你们,我师早就便料到你们夜袭乌桓军营,前一日便从乌桓王手上骗来了三百精兵,若无那三百精兵护送,凭我师父一人,怎能安全抵达东南之地?” “东南叛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若无凉州援助,就凭京都那几千禁卫军,对上东南五地的兵力,简直蚍蜉撼树。” ...... “和她师父一样,都是疯子。” 裴定不再听她疯言疯语,命人将岚雪带下去,单独关押。 眼下还是当以大局为重。 如今凉州被疫病所困,最重要的便是先稳住东南之地,为研制蛊方拖延时间。 回到营帐,与裴宁商议后,裴定直接一封密信送去京城。 景岱收到密信,当即命人传信给安插在东南之地的细作。 千里之外的燕地。 东南三王刚走,景瑞便打翻的茶盏。 “这几个老狐狸惯会见风使舵,嘴上说着助本王一臂之力,紧要关头便畏首畏尾,谁都不肯往前迈一步,好处?大业未成便开始向本王讨要好处?真当本王稀罕他们那几个兵力?!” “殿下稍安勿躁,切莫自乱了阵脚。” 安王抬手挥退侍从,亲自弯身将酒盏捡起来,递给景瑞,“那几个细作已经揪出来了,是祈王的人。” “那细作在燕地藏了一年,本王竟丝毫未觉,倒是本王小瞧了景从心。” 安王饮了口茶,自说自话,“殿下所谋之事皆是掉脑袋的事,如今我们连一个平城都没攻下来,他们也不是傻子,局势未明之前,只怕不会轻易上船。” 他手上一用力,紧紧握住酒盏,“殿下要做的,便是彻底绝了他们的后路。” 景瑞神色微霁,看向安王,“皇叔的意思是......” 安王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景瑞听了暗自点头,不肯乖乖合作,那就别怪他不念旧情了...... 景瑞旋招来侍从,当面交代了一番,命人速速去办。 安王收回目光,看着门外的古树,“听说整个太医署都出动了,凉州的疫情一点都没延缓,凉州就是一座死城,以京城如今的兵力,无外兵援助,殿下举兵成功的几率至少有七成。” 听到这话,景瑞心里舒坦了不少。 待赵家将淑妃接出宫,他就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至于害他被发配到燕地的景鸾—— 若能染上疫病死在凉州最好。 若她侥幸活了下来......届时他已成了天下之主,他今日所受之辱,势必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是夜,东南几派势力聚在一起商议站队一事,脸上的笑还未消失,刀便架在了脖子上。 三日后,东南三地全军出动,炮火突袭平城。 韩彧收到凉州的消息,早有准备,第一时间率兵守城。 双方僵持了五日,东南之地伤亡惨重,只得暂时撤兵。 “调兵符!韩彧手上居然有父皇的调兵符!?父皇竟放心把调兵符给他!” 景瑞气急攻心,胸口蓦地传来一阵闷痛,紧接着一股腥甜的血气喷涌而出。 大夫匆忙赶到,小心翼翼为景瑞诊脉,脸色突然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殿下这是中毒之召!” - 镜无尘撑伞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的血流成河,身后景瑞拔剑对着她,“你敢暗算本王?把解药交出来!” 今儿一早他吐血昏迷,至今方醒。 燕地皆是他的人,唯一可能对他下毒且有这个能耐的,只有镜无尘。 他早该想到,镜无尘敢只身来燕地,定让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办法。 当日他就该杀了这个女人! 镜无尘转过身看他,“本座平生最不喜被人监视,殿下现在便信不过本座,事成之后过河拆桥怎么办?” “解药。” 镜无尘盯着近在咫尺的剑,不为所动。 景瑞握着剑的手隐隐颤抖,咬牙往前递进了一分。 镜无尘是南疆蛊道圣手,皇后的旧疾,凉州的蛊疫皆是她的手笔。 他所中之毒,出了眼前这个女人,怕是无人能解。 僵持之下,景瑞最终还是弃剑妥协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 平城这边的动乱敢刚停下,被蛊疫围困多日的凉州终于迎来了转机。 第三百四十二章 回京 五月初十,乌衡和太医署一众太医研制出了新方子,虽不能治好蛊疫,但能防制被感染,这几日军中已经派放了下去。 消息传到京都还热乎着,朝堂上,帝王终于不再沉着脸,提心吊胆两个月之久的朝臣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朝堂上的气氛还未松弛几日,外头又出事了。 东南之地有人感染了疫病,包括离燕地最近的平城,同凉州那边的情况一般无二。 群臣听闻此事,在朝堂上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眼下平城兵力强盛,至少可以抵挡东南大军三个月,凉州那边刚有好转,景瑞便急着将疫病引到东南之地,届时除了平城的驻军,还有东南的大军,百姓,都将跟着受累。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损法子,燕王简直丧心病狂! 疫病蔓延一事迫在眉睫,群臣赶紧商议对策。 殊不知此事根本就不是景瑞的本意,镜无尘欲将大周搅得天翻地覆,手上把着景瑞的命门,行事越发变本加厉。 景瑞这才反应过来,他造反成功,登基为帝,亦或是落败而逃,于镜无尘皆无太大好处。 大周内部乱成一锅粥,南疆趁虚而入,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可惜他已经明白的太晚了吧东南之地的蛊疫貌似比凉州还要严重,半个月不到,城中便有数百人死于疫病。 东南之地的百姓染了疫病,各地没有景瑞的命令,根本不敢下发粮食药物。 几日后,朝廷将景瑞的罪行揭之于众,众人皆知这场疫病是景瑞一手铸成,一度引起民众暴乱。 百姓的唾沫星子都快把燕地淹了,硬是不见景瑞出面给个说法。 于是便有不少百姓为了活命,结队涌入京城。 另一边的平城也深受其困,为了避免百姓涌入城中引起暴乱,韩彧只好安抚百姓,太医署已研制出了蛊方,只是需要时间派放,暂时稳住民心,将百姓安顿在城外。 听完探子汇报外面的情况,景瑞杀死镜无尘的心都有了,怎奈他自己身中奇毒,每日都要靠镜无尘给他的药活命。 最让他痛苦的,还是外面那些骂声。 这场蛊疫,明明是镜无尘动的手脚,最后反倒让他替那个女人背了黑祸! “不行!” 景瑞噌地起身,“本王不能坐以待毙!来人!请皇叔速速前来!” 这几日安王都在暗中替景瑞寻药,景瑞中的绝不是什么寻常的毒,唯一的希望便是远在凉州的乌衡。 可乌衡是帝王的人,别说这巫医人在凉州,如今景瑞已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就算乌衡身在燕地,也不可能对他们施以援手。 几番思忖下,安王终于恨下心,派人暗杀镜无尘。 景瑞身上的毒可从长计议,最要紧的是当下的危机。 若让镜无尘得了逞,他和景瑞都得死,死了还要忍受千年百年的骂名。 然而不等安王动手,景瑞事先知道了他的计划。 外头还未打起来,燕地内部先打了起来…… 是夜景瑞毒发,镜无尘亲自来燕王府,将手中的一粒药施舍给他,“怎么样,燕王殿下考虑好了吗?是否与我南疆合作。” 景瑞疼得面部拧成一团,唇色苍白,“想以此要挟本王做你们南疆的傀儡,休想!” 他是唯一一个由帝王亲自教导的皇子,再利欲熏心,也有自己的底线。 当初他选择和西夜合作,是因为赫兰跋脑子不好使,好利用,两方合作,完全是他处于上风。 而镜无尘企图用下毒的法子控制他,控制整个大周,他就是死,也不会任人随意摆布! 镜无尘见景瑞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倒是没想到这人还有几分骨气,高高在上看他一眼,“若无解药,至多不过半个月,你就会五脏六腑溃烂而亡。” 说罢,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 景瑞不肯合作,次日镜无尘便找到了安王。 安王这个人与大多数觊觎皇位的人不同,此人对皇位有野心,权力地位反倒是次的。 镜无尘三言两语便说动了他。 五日后,南疆大军抵达东南之地。 安王派人乔装前往凉州,交给这群死士两个任务。 尽量拖住凉州大军回京的行程,但凡有谁能把谢鸾劫来燕地,赏金万两。 彼时谢鸾一行人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不可避免遭到了截杀。 人数不少,皆是燕地派来的。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谢鸾会故技重施。 早在乌衡研制出防止感染的方子次日,她便和裴定商量好,凉州留下部分驻军,裴宁坐镇,剩下的三分之二兵力分两路前往东南之地增援。 她则在禁卫的护送下先行回京,算算时日,差不多今日下午就到。 夕阳未落,一行人骑着马风尘仆仆抵达北门。 张德全一早就在宫门侯着了,瞧见被禁卫簇拥着的人,忙笑着迎上前,“公主一路辛苦了,陛下正在乾元殿等您。” 谢鸾轻轻颔首,坐上前来接她的车驾,到了乾元殿前。 至于羁押乌桓首领的马车,在宫门口便被禁卫首领接管,秘密压入昭狱。 时隔两个多月未见,宣德帝看见谢鸾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丫头又瘦了,早知军营条件艰苦,当初就该拦着她去凉州。 到底是九五之尊,心里担忧,面上却不显,“那小子还知道把你送回来,他若是将你带去东南之地,回来看朕怎么收拾他!” 谢鸾还在路上的时候,比她先到的是凉州的密信,帝王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谢鸾哭笑不得,“儿臣又没有宁安郡主那样的身手,跟去东南之地,岂不成了拖累?” 帝王板起脸,“朕的明熙,怎会是拖累?”说着似是想到什么,问:“朕给你的调兵符,怎会在韩彧手上?你和......” 自谢鸾认祖归宗,帝王能给的都给了,该补偿的都补偿了,除去那些钱财名誉那些身外之物,后来甚至将皇子梦寐以求的东西给了她。 就如皇后所言,在这宫中,什么恩宠地位都是虚的,手上的权力,才是一个人最大的底气。 同时,帝王也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 去岁年夜的调兵符,除宣德帝和谢鸾两人,并无第三人知晓。 第三百四十三章 敬畏 谢鸾忙不迭跪下,“当初儿臣决意前往凉州,恰好从三哥那听韩二公子打算去驻守宁城,想儿臣想着那调兵符留在儿臣也无用,索性借给了韩二公子。” 说完又补充一句,“儿臣知道韩家与祖母有渊源,这些年父皇也一直重用韩家......若非如此,儿臣万万不敢将调兵符轻易交手给旁人。” 实际上,谢鸾只说了一半,若非她记得前世平城失守一事,她也不会放心将调兵符给韩彧。 “起来,”帝王并未有责怪谢鸾的意思,“你做的很好。” 正因谢鸾将调兵符留给了韩彧,宁城才能守到现在,否则,宁城一破,帝都岌岌可危。 再者,谢鸾把调兵符给谁,都不比给韩彧省事。 宁城派兵回京求援,且不说中途是否会遭遇意外,一来一回的工夫,不知会耽误多少事。 谢鸾起身,看了眼墙角的刻漏,“父皇,儿臣离京两个月,想去给母后请安。” 宣德帝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倒了回去,摆摆手,“去吧,你母后一直念着你。” 谢鸾起身告退。 张德全送谢鸾回来,瞧见帝王的脸色不虞,小心翼翼开口,“这一年来陛下对明熙公主的好,明熙公主都记在心里呢。” 张德全侍奉宣德帝多年,帝王的心思总能揣测中几分。 这一年来,皇后不似从前那般对帝王爱搭不理,帝后之间的关系勉强算的上是相敬如宾。 可与其说皇后想开了,不如说如今皇后一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 帝后二人相处,除了谢鸾,几乎没别的话题。 帝王有意提及从前,皇后立马就冷下来脸。 宣德帝只能加倍对谢鸾好,以此换取皇后一个笑颜。 帝王生来感情淡薄,看着自己和皇后唯一的孩子,没有丝毫动容那也是假的。 可这一年来,他总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又一时说不上来。 张德全一针见血,“明熙公主是皇后娘娘十月怀胎所生,难免和娘娘亲近些,陛下乃一国之君,威严如山,明熙公主对陛下更多的是敬畏。” 敬畏...... 宣德帝不由想起远在燕地的景瑞。 这些年自己一心扑在政事上,不可避免忽视了底下几个儿子,成器的他尚且还能多看一眼,不成器的,只怕一年到头也不会过问一句,每逢年节,他的皇子公主轮流上前给他拜年,拘谨的不像是他的孩子,更像是臣子。 这些年对他最孝顺的,当属景瑞。 帝王一度最器重这个儿子,哪怕后来他犯下诸多错事,帝王也没想着赶尽杀绝,甚至将最肥沃的燕地给他做封地。 可到头来,他亲自培养的孩子,却成了旁人口中的乱臣贼子,眼里只有他身下那个位置...... 见帝王神情黯然,张德全识趣地退了下去。 小徒弟跟上前,小心往里面瞅了一眼,低声道:“明熙公主回来了,怎么陛下瞧着......” 张德全站定叹了口气,“燕王殿下为了篡位,不惜联手南疆发动蛊疫,这回陛下怕是彻底动了杀心。” 昨儿宣德帝便命人前往宁城传了道口谕,见到景瑞,不必将其押回京,直接就地诛杀即可。 这已经是帝王深思熟虑作下的决定了。 景瑞勾结南疆散播蛊疫,置东南之地数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往后就当他没这个儿子。 另一边,谢鸾到了未央宫给皇后请安,母女俩相认以来,从未分开过这么久,见面便相拥而泣。 皇后摸着女儿的脸,眼里满是心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芳茗道:“当初听说凉州军营有人染了疫病,娘娘都快吓死了,恨不得亲自去凉州将您接回来,好在如今公主平安归来,娘娘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谢鸾歉疚地垂下眸子,“是我不好,让母后担心了。” 皇后擦了擦泪,拉着她的手坐下,“见到循之了,终于安心了吧?” 谢鸾不可置否,轻轻笑了笑。 皇后坐下动手给她盛了碗汤,“这趟去凉州,路上怕是没好好吃几顿饭吧,瞧你瘦的。” 谢鸾摇头,“去凉州的时候赶得及,又遇到大雨泥泞难行,路上只好将就了,回来这一路时间倒是宽裕,吃的自是不比宫中,瞧见不少从前未见过的风光,这一趟也算值了,母后瞧着我瘦了,大抵是太久没见我了。” 皇后的关注点却在前面,“大老远赶去凉州,就为了看人一眼,平日瞧着那么矜持的人,怎么到了......” 谢鸾脸一红,小声打断,“我才回来多久,您又要数落我。” 皇后只好不说了,低头给谢鸾夹菜。 谢鸾牵了牵唇,也给皇后夹了一箸,“那两株药采的还算顺利,乌衡忙着研制蛊方,待忙完这一阵,再让他过来配制解药。” 是夜,赵府。 黑衣人狼狈推门而入,单膝跪下,“属下无能,未能将娘娘带回来。” 赵宰相两三步过去,急忙问道:“没惊动禁卫吧?” 黑衣人咽下一口血水,“相爷放心,他们将属下当做刺客,属下未暴露身份。” 赵宰相松了口气,踱步向太师椅走去,叹道:“此事已然惊动了陛下,宫中进了刺客,这段日子定会加强防卫,等过了风头再寻机会。” “是。” “如今赵家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日后行事,务必万分小心。” 因为昨儿夜里宫里进了刺客,且刺客至今下落不明,含章殿外头也多加了一层守卫。 苕春掀帘进来,“原先咱们殿外便有数十禁卫守着,如今又加了一倍,只怕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了。” 张德全躬身浅笑,“昨儿夜里宫里进了刺客,陛下也是担心公主的安危。” “刺客?” 谢鸾神色一凝,忙问:“父皇没事吧?” 张德全道:“那刺客进了淑德殿,听说把赵嫔娘娘吓得不轻。” 谢鸾微微蹙眉,乾元殿与淑德殿相距甚远,那刺客出现在淑德殿,要么是个路痴,要么...... 宫里谁不知如今的淑德殿同冷宫无异,有谁会没事去刺杀一个冷宫的妃子? 张德全交代好殿外的禁卫便回去了,苕春回来见谢鸾神色不对,“公主,怎么了?” “让小夏子来见我。”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后路 小夏子是谢鸾收买的眼线,平日里只负责盯着淑妃,昨儿那刺客进了淑德殿,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图谋,唤小夏子过来一问便知。 很快小夏子就到了,谢鸾直接问他昨儿夜里刺客的事, 小夏子如实回道:“昨儿屋里未点灯,奴听到动静进屋,屋里只有赵嫔娘娘。” 谢鸾思忖片刻,又问:“昨晚行刺前,赵嫔可有什么异样,亦或是......见了什么人?” 苕春立马反应过来,“公主是怀疑,那刺客就是冲着赵嫔来的?可是宫里除了皇后娘娘......” 谢鸾看她一眼,“你在想什么?自然然不会是母后。” 苕春掩了下唇,“奴婢失言。” 谢鸾移目看向小夏子。 “公主去凉州前,命奴盯着赵嫔的一举一动,您离宫后的两个月,赵嫔娘求见过几次陛下,但都被陛下拒之门外,不过......” 小夏子低头想了片刻,斟酌着开口,“您离宫半个月后,赵嫔娘娘从乾元殿回来,殿下格外开恩,准赵家的大少爷进宫与赵嫔一见。” 听到这,谢鸾几乎可以断定昨晚那个刺客是冲着赵嫔来的, 恐怕不是来杀她,而是来救她。 景瑞在燕地举兵谋反,虽说赵家立马进宫撇清关系,宣德帝还是命人围了赵家,已相当于软禁。 帝王现在不处置谢家,便是借赵家试探各方势力的反应,待东南事了,帝王便要开始收拾赵家了。 帝王对待赵家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失宠的妃子? 赵嫔是赵家唯一的女儿,又是景瑞的生母,景瑞素来孝顺,他在燕地意图谋反,定会想方设法将赵嫔接出宫。 谢鸾能想到这点,帝王自然也能想到。 因而当谢鸾将此事告诉帝王的时候,帝王脸上并无一丝意外。 张德全看了眼帝王,同谢鸾说道:“赵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陛下并非全然不知。” “那父皇为何......” “赵家是燕王殿下的母族,只要不是什么大逆不道谋反的罪名,陛下睁一只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帝王对景瑞的看重,从来都不是假的。 若非景瑞一而再再而三令帝王失望,这太子之位,迟早都是景瑞的。 谢鸾深吸一口气,从前她一直以为帝王对皇后情深义重,景岱是帝王为皇后留的一张底牌,只要皇后想,日后坐上皇太子之位的便是景岱。 原来......竟是她高估了帝王对皇后的情意吗? 淑妃一直将母后视作眼中钉,倘若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是景瑞,母后的下场...... 谢鸾抬起眼睛,大逆不道地说:“四皇兄散播蛊疫视百姓如草芥,就凭这一点,他便不配为君,终是父皇看错了人。” 此话一落,殿中宫人皆埋头静默,生怕下一刻帝王便大发雷霆。 殿中一片死寂,半晌,帝王沉若寒潭的目光缓缓落在谢鸾身上,“你在怪朕没给你母后留后路?” 谢鸾声音冷硬,“儿臣不敢。” 张德全觑了眼谢鸾,欲言又止。 宣德帝抬手,张德全立马会意,带着一众宫人退了下去。 帝王顾自开口,“你母后可曾在你面前提起过朕?” 谢鸾愣了一瞬,摇头。 帝王一脸果然如此。 皇后不提那段往事,帝王也不会在谢鸾面前多提一句。 “朕给你母后的东西,你母后从来都不稀罕,你母后想要的,恰恰是朕给不起的。” “太医都说你母后活不过这两年,这些年朕遍寻名医良药,而你母后一心只想离开朕,哪怕是死,都不愿死在朕面前。” 谢鸾喃喃:“母后从未说过要离开皇宫......” 宣德帝缓了脸色,“好在你回来了。” 谢鸾神情复杂。 母后若一心想出宫,那她岂不成了将母后困在这深宫的一道枷锁? 谢鸾浑浑噩噩回了未央宫,皇后见她脸色不对,笑容一僵,“在陛下那委屈了?” 谢鸾伏在皇后膝上,突然抬眸,“母后说想带我回云中看看,待母后病好了,我们便动身吧,我去和父皇说,我们在云中住半年......” 皇后握住她的手,“可是你父皇同你说了什么?” “父皇说,您想出宫。” 皇后叹了口气,面容慈爱,“我和陛下之间的事情,并非只言片句能道清,从前我一心想要陛下废后,一是我与陛下情意不再,二是深宫之中再没有我眷恋之人。” 说到这,她顿了一顿,“可如今不同了,母后有你,只要你在母后身边,母后在哪都是一样的。” 谢鸾抿唇看着皇后,还欲再说,皇后拍拍她的手,“好了,莫要再多想,你从凉州回来,还未去宁寿宫请安吧?” 谢鸾摇头。 “你在凉州那两个月,你祖母日日求菩萨护佑你平安,可是为你操碎了心。” - 用过午膳,谢鸾去宁寿宫看过太后,有意问起当年的事。 太后宽慰她,“这是你父皇母后二人之间的事,哀家出面没用,你也一样,你只要明白,皇帝和皇后都是疼你的,旁的无须多想。” 谢鸾默然,“孙女知道了。” 从宁寿宫回来,恰好东南之地有消息来了,是景岱差人送来的。 谢鸾急忙接过密信,短短两日,东南之地已然变了天。 凉州铁骑和平城的驻军同时抵达东南之地,南疆派使臣前来求和。 而景瑞勾结外敌,协同安王谋反,已被下狱。 与燕地有过往来的几方势力一并关押在燕地,被景瑞关押的燕地太守也被放了出来,继续接手燕地的一切事宜。 另一边,乌衡和太医署还在连夜研制蛊方,解救东南之地染病的百姓...... 谢鸾抬头问起裴定,侍从恭敬回道:“南疆国师不知去向,裴世子带人循着踪迹去追了。” “陛下下令,务必将南疆国师带回京中受审。” 谢鸾颔首,抬手放他离去。 镜无尘十六年前混淆皇室血脉,如今又勾结南疆使大周陷入内忧外患,她就是死上千次万次,都不够赎她的罪行。 燕地,内侍宣读完帝王的口谕,景瑞冷静的可怕,一口咬定景岱伪造圣旨。 景岱将圣旨扔给他。 景瑞看也不看,一字一句,“你没这个资格杀我,我要见父皇。” 他要让父皇知道,他被镜无尘下毒胁迫。 东南之地的这场蛊疫是镜无尘接他的手暗中操控,他全然被蒙在鼓里。 第三百四十五章 亏欠 景岱也不想背上弑弟的名声。 景瑞勾结外敌,联合安王谋逆的罪名已板上钉钉,就是回到京城也难逃一死。 现下最重要的是治疗蛊疫。 景岱命韩彧将他押送回京,自己则留在燕地安抚百姓。 半个月的时间,蛊疫已蔓延至大半个燕地,凉州援军将一众叛军捆了侯审,暂时驻扎在城外。 南疆撤兵归降,城外叛军也被悉数关押,城内的情形却不容乐观。 燕地是这场蛊疫的发源地,先前有一大批百姓为了活命涌入别的郡县,频频和官兵起冲突。 景瑞为了镇压民乱,直接将这些闹事的百姓集中关押,同时又怕疫病扩散,命人秘密烧死那些染病的百姓,此举无疑引起了公愤。 这些百姓中大部分人都没读过书,一有人起哄,其余的人就会跟着附和,怒骂朝廷。 当初朝廷哄骗他们蛊方正在原的路上,一连几日过去,连蛊方的影子都没见着,朝廷根本就不想管他们,将他们困在燕地,把他们一把火烧死,京都那些当官的就没病没灾了! 景岱是当朝皇子,来到燕地后凡事亲力亲为,他的到来暂时稳住了百姓,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研制出蛊方才是破局的关键。 大周各地不乏术士神医,但对医蛊之术有研究的却是少之又少。 这次的蛊疫不同于寻常的瘟疫,往常治疗瘟疫的法子丝亳不管用。 这些染病的百姓先是咳嗽急喘,浑身乏力,一个月后,身上便开始长细密的红疹,越是抓挠伤口溃烂得越快。 昨儿被火烧掩埋的两个百姓便是燕地第一批染病的,被拖出去火烧时,身躯腐烂,不辨五官。 看着折子上一条条鲜血淋漓的性命,帝王拍案怒喝,“来人!” 张德全急忙上前待令。 “将那逆子羁押回京,朕要亲自审!” 张德全应是退下,不由感叹圣心难测。 两日前陛下才下了道就地诛杀的旨意,今日便改了主意,现下去燕地传旨,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拟完旨意,宣德帝又传禁卫统领进来,命他即刻动身前往南疆给南疆传话。 “若南疆无人能治这场疫病,不日朕便派兵踏平了南疆!” “是。” …… 六月廿十,东南之地困于疫病,如今已一月有余。 一个月前,韩彧将景瑞押送回京侯审,五日后,裴定找到镜无尘的下落,将其带到帝王面前。 面具一掀,皇后瞧见这张印象中熟悉的容颜,顾不得形象冲上去,“你害本宫和阿鸾分离十五年不够,如今又勾结南疆倒回来祸害我大周的百姓,当年陛下欠你的早已还清,那些百姓与你有何深仇大恨——” “母后。”谢鸾上前一步扶住她。 郑氏轻笑一声,捋了捋额前碎发,年近四十的她风韵犹存,“徐有容,想不到如今的你竟老成这个样子。” 她的目光从谢鸾身上一扫而过,“怎么样,自己的女儿流落乡野,认一个乞丐作女儿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张德全一个动作,立马有两个禁卫上前将她按倒在地。 郑氏跪在地上,仍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杀了我,世上便无人能制出蛊方。” 上首的帝王波澜不惊,自从郑氏被带进来,宣德帝便没看她一眼。 郑氏知道宣德帝王心里明明恨不得杀了她,面上仍要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她抬头看着宣德帝,勾唇轻蔑,“想不到我还活着吧?当初可是多亏了母后仁慈善心,放我出掖庭,十六年未见,母后身子可还康健?” 宣德帝紧紧握住扶手,“你不配在朕面前提太后。” 当年太后格外喜欢郑氏,后来还是太后放她出了掖庭。 “呵,”郑氏冷笑一声,“看到你如今这样子,真是痛快,想当初你为了徐有容,不惜给东宫所有的妻妾下绝育药,我当你对徐有容有多情深,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句话戳中帝王伤口。 当年皇后对帝王心灰意冷,一心求帝王废后,帝王觉得皇后是回宫途中丢了女儿迁怒于他,那段日子,帝王百般讨好,可换来的皆是皇后的冷言相对。 那时帝王登基不久,劝他广纳妃嫔,充盈后宫的奏折堆满了御案,帝王本无意纳妃,皇后却出面为他主持选妃大典,一次便选了十几位秀女入宫。 回去帝王便对着皇后大发雷霆,明明丢了女儿伤心过度,还有心思张罗选妃,好,真是好的很! 帝王拂袖而去,当日便宠幸了一个宫女。 原以为次日皇后便会对她服软,结果皇后一句话不说,反倒对那宫女嘘寒问暖,唯一一次求见,还是为那宫女求位份。 从那以后,帝王便开始频频宠幸后宫妃嫔,数次当着皇后的面与淑妃亲热,赐淑妃协理后宫之权。 直到后来帝王从太医口中得知皇后的病情,有意与皇后缓和关系,皇后已经不愿见他了。 宣德帝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中再无一丝痛苦,“就算朕曾亏欠于你,你想报复朕,伪造胎记换了朕的血脉,害朕的女儿流落在外十五年,东南之地的百姓何其无辜?当年的颖国公一心为民......” “住口!” 郑氏眸光骤冷,“当年藩王逼宫谋反一案,我父亲何其无辜?当初你明知我父亲是受人胁迫,你可曾给过我郑氏一族活路?你怕我父亲日后功高盖主,将谋反的帽子扣在我郑氏头上,便是想恐我父亲日后功高盖主,成为你独揽大权的绊脚石......你欠我的,欠我郑家的,又岂止这些?” “当年是皇帝做错了,可后来皇帝已为你郑家平反。” 太后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而入,扫了眼在场的人,目光停在郑氏身上,“当年你父亲透露京中布防图,公然拔刀挟持先帝,将你郑家满门抄斩,是先帝的临终之言。” “后来是皇帝还了你郑家清白,收你郑家仅存的血脉为义子,皇帝欠你的,欠你郑家的,早在十六年前就还清了。”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当初她最看好的儿媳,“莫要再为你的罪行找借口,交出蛊方,哀家和皇帝可留你一句全尸。” 第三百四十六章 报复 然而郑氏始终一个表情,并未因太后一席话动容分毫,“全尸?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等你们研制出蛊方,东南之地的百姓都快死绝了吧?” 她看着上首的帝王,唇角勾着嗜血的笑容,“杀了我,我好下去告诉那些百姓的冤魂,害他们惨死疫病的,正是他们奉为仁君的皇帝陛下,最后断他们生路的,也是......” “啪!” 帝王扬起手,对着郑氏的脸扇了过去。 殿中宫人跪了一地。 谢鸾看了眼殿中央的郑氏,压抑怒火的帝王,神色复杂的太后,最后看向皇后,“母后,到喝药的时辰了,我送您回去?” 皇后猛然回神,握了握谢鸾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而后抬眸看向帝王,“如何处置郑氏,陛下自个决定吧,臣妾和阿鸾先回去了。” 郑氏害她与女儿相见不相识,害她的女儿流落乡野,恨吗?如何能不恨? 未找到郑氏之前,她无数次想要将郑氏千刀万剐,可再多的恨意,也挽不回她和阿鸾分开的那十五年时光,改变不了她女儿这些年吃的苦。 因果轮回,有因便有果,郑氏终会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谢鸾扶着皇后离去。 郑氏突然站起身,阴恻恻开口,“我在凉州长达一年,若那两株草真有如此功效,岂会让这小丫头这般轻易采到手?” 谢鸾身形一滞,拧眉看着郑氏,“你什么意思?” 郑氏眸中闪过一抹阴鸷,刚朝谢鸾走了没两步,裴定伸手将谢鸾揽入怀中,拔剑对着她。 云禾收到他的眼神,拔剑出鞘,两三下挑了她的脚筋。 旋即一群禁卫涌上前,将郑氏死死按在地上。 郑氏不肯低下头颅,虽处下位,仍是一副傲视众人的姿态,“以至亲血脉为引,那两株草确实能解徐有容身上的毒,本座为了今日这盘死棋,苦心经营十六年,你当真以为本座就只有这点手段?” 说到这,她话音陡然一转,“想要蛊方解救东南百姓,那就拿徐有容的命来换!” 此话一落,不仅谢鸾,宣德帝和太后脸色都变了几变。 帝王疾步走下丹陛,一脚将郑氏踹倒在地。 郑氏吐出一口鲜血,笑得越发狰狞,“不妨告诉你们,徐有容所中血蛊,与这场蛊疫同源,一株绛云草便可治这蛊疫,可惜啊——徐有容身中血蛊,血蛊早已深入骨髓,没了绛云草,便是抽干那丫头的血也无济于事。” 谢鸾身子晃了晃。 在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径直夺过裴定手上的剑,一剑刺穿郑氏胸膛。 剑还在手上,她漆黑的眸子满是杀意,“......你该死。” “阿鸾!” 裴定握住谢鸾的手腕,沉声安抚,“冷静些,先把剑放下......” 长剑哐当落地。 谢鸾红了眼眶,本能地往他怀里一靠。 裴定听见她喃喃说着什么,直接将她抱起,直起身,目光扫向郑氏,未发一语却十分骇人。 “陛下,臣先送公主回含章殿。” “阿鸾——” 皇后恍过神,急忙追了上去。 _ 裴定抱谢鸾回了含章殿,轻轻将她放在小床上,而后起身命人去传乌衡来见。 苕春担忧地看了谢鸾一眼,将灯笼吹灭,率众人退了下去。 裴定起身去倒茶,谢鸾拽住他的袖口,双目通红。 裴定心一颤,用力将她拥进怀里,“郑氏所言未必是真的,听话,莫要多想。” 在凉州的那两个月,谢鸾整个人都是鲜活的,千里迢迢赶赴凉州见心悦之人的激动,顺利采到草药能救母亲的喜悦…… 这般容易采到那两株草药,她都觉得是老天终于开始善待她。 到头来,她欢喜跑这一趟,竟全在郑氏的算计之中。 她采到草药又如何?她的母后,东南之地万万百姓,她只能选一个。 裴定望向谢鸾的眸光中皆是心疼,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紧紧地抱着她,极致温柔地亲吻她的发丝。 那几日他只要一想到谢鸾这十五年来遭受的苦难,皆是郑氏一手铸成,想要将郑氏碎尸万段的心几乎控制不住。 他几日不眠不休,四处奔忙,只为将那郑氏押到谢鸾面前赎罪。 他想过谢鸾各种反应,解气的,痛恨的,漠不关心的,甚至是悲悯的,唯独没想过是这种结果。 帝后赶来看谢鸾的时候,谢鸾已从方才那种极度哀痛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皇后一眼便瞧见她通红的眼眶,显然刚哭过。 “没事的,母后没事……” 皇后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母后好不容易将你盼回来,绝不会再抛下你了……” 宣德帝看着面前的妻女,明黄袖袍下的拳头攥成一团,“乌衡人呢?” 张德全忙不迭退了下去。 不消片刻,乌衡提着药箱急忙赶来。 他还不知道今日乾元殿的事,进来便跪下向帝王道喜。 “微臣和太医署一众太医研究月余,距研制出蛊方只余一个瓶颈,今日微臣臣试药时,竟无意中发现公主采回来的绛云草有医治蛊疫的功效。” “微臣敢担保,最多两日,微臣便能研制出蛊方。” 一语毕,他才察觉到屋里诡异的气氛。 张德全走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乌衡面色微变,拱手行了大周的礼,“陛下,南疆蛊术高明的蛊师不日抵京,微臣相信,集众人之力定能研制出新的蛊方。” 东南百姓被疫病折磨了近两个月,多耽搁一刻,死的人就越多。 皇后的病和万千百姓的性命,孰轻孰重,几乎不言而喻。 但乌衡知道帝王为了皇后的病费了多少心思,他根本没有立场劝帝王以百姓为重。 研制新的蛊方,是唯一的对策。 抬头屏退乌衡,宣德帝冷声下令,“今日之事,谁若是敢传出去半个字,格杀勿论。” 满朝文武若是得知绛云草可解治疫病,朝堂上少不了又是一场唇枪舌战。 谢鸾知道帝王此举是做给她和皇后看的。 在私心和责任二者之间,这回他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前者。 谢鸾一时不知该哭该笑,就算他不懂医术,也知道研制新的蛊方难如登天。 她的母后仁慈心善,当真会为了解身上的毒,不顾东南百姓的安危吗?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两难 谢鸾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从含章殿出来,宣德帝嘱咐裴定这几日在宫中陪着谢鸾,同皇后回了未央宫。 十年来,今日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 “明日朕便让乌衡配制解药。” 相顾无言,半晌帝王才憋出一句话。 “东南之地的百姓,陛下不管了?” 谢鸾不在,皇后不再压抑心里的情绪。 她好不容易认回女儿,瞧见女儿这般痛苦难受,现在她比任何人都想活着,可东南之地的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中,要她为了自己活命不顾数万百姓的生死,同样她也做不到。 方才帝王替她做了决定,将绛云草留给她,她沉默不言,只是不想看见女儿难过。 夫妻二十载,宣德帝比谁都更了解皇后。 方才他细想也不想就替皇后做了决定,就是怕皇后会为了百姓主动让出绛云草。 “你的病只有绛云草能治,东南蛊疫,未必只有这一个蛊方,南疆蛊师云集,朕就不信......” “陛下,” 皇后抬眸打断他,“从凉州到东南之地,这场蛊疫已持续了整整四个月。” “有容......” 皇后缓了语气,“没了绛云草,臣妾还能活两年,东南危机却是一刻也拖不得,为帝者,该海纳百川胸怀天下,陛下乃一国之君,这种时候,不该优柔寡断。” 宣德帝闭了闭眼,按着桌案的指尖发白,像是一瞬间被抽空力气。 “绛云草是阿鸾为你采的,如何用,用在何人身上,该阿鸾说了算。”帝王态度坚决。 皇后拂开他的手,“逼阿鸾做这种选择,陛下忍心吗?” 帝王闻言,一股怒火倏然涌上心头,“你不忍心阿鸾陷入两难之地,就忍心朕痛苦?”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不缺臣妾一人,这些年阿鸾在外吃尽苦头,臣妾只希望日后陛下能......” 宣德帝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咬牙道:“再说一句,朕现在就传阿鸾过来!” “张德全!”他朗声传唤。 张德全闻声而入,跪地听旨。 “命乌衡即刻配制解药,朕要亲眼看着皇后喝下去!” 张德全愣了一下,明白帝王指的是血蛊的解药,他不敢耽搁,急忙应声告退。 - 到了太医署,乌衡却告诉他,谢鸾采药回来,未将绛云草给他。 绛云草和另一株草药,都存放在含章殿。 张德全倒是没想到绛云草还在谢鸾手上,不过这绛云草天下只此一株,极为珍贵,又是皇后唯一的希望,明熙千辛万苦采回来,自然不放心交给旁人看管。 张德全绕道去了含章殿,直接向谢鸾表明来意。 谢鸾一言不发,径直进了内室。 张德全紧跟而上,茶几上摆放两株草,皆被照料的很好。 想来这便是绛云草了。 张德全上前几步,躬身欲捧,谢鸾突然拦住他。 下意识的动作,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张德全笑眯眯道:“今儿给太医署送去,明儿娘娘便可大好了。” “我......”谢鸾缓缓收回手掩在袖中,指了桌上另一株草药,“先把这株带走。” 这可把张公公难住了,解皇后娘娘身上的血蛊,这两株草药也是缺一不可啊。 张德全只好看向一旁的裴定。 裴定走向茶几,将另一株草药给他,“公主今日有些累了。” 张德全脑子转了过来,立刻给谢鸾找了块台阶下,“是老奴考虑不周,这绛云草何其珍稀,便是老奴也不放心经手旁人......那晚些时候,公主亲自送去太医署?” 他觑了眼谢鸾,试探着问道。 “嗯。” 裴定见谢鸾目光还停留在那株草上,开口替她应了。 张德全离开后,谢鸾再也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裴定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当初我去凉州寻药便是为了母后,如今药采回来了,乌衡很快就能制出解药,可是我,我......”说到最后,她声音带上了哭腔,泣不成声。 裴定扶住她肩的手滞在半空,看着她脆弱的模样,心里仿佛堵了一块巨石。 这本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他情愿谢鸾不去想东南的百姓,牺牲一人换万千百姓的性命,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何况是自己的母亲,她并非圣人,泱泱众生,本就不是她的责任。 可他的阿鸾总是那么容易心软。 裴定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谢鸾的脸,“镜无尘的目的便是想让你,陛下还有皇后痛苦,你若是想不开,岂不遂了她的意?” 谢鸾垂下眼睫。 “郑氏最想报复的是陛下,尚且不为此事困扰,阿鸾怎的先被自己的身份困住了?” “若你并非皇室公主,而是出身寻常百姓家,你可还会这般为难自己?” 谢鸾抬起眼,声音哽咽,“你觉得......我钻牛角尖了?” 裴定失笑,“为何怎么想?” 谢鸾撇开脸,看着桌上的绛云草,“我本就是自私之人......” “如何算自私?”裴定板正她下巴,伸手试去她眼角残泪,“绛云草在你手上,不论你做何选择,旁人都没资格指责你,百姓不会,陛下皇后更不会。” 对上裴定认真的目光,谢鸾方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有些羞恼地推开他,背过身卧回里榻。 看样子该是想通了,裴定坐着看了她一会儿,倾身靠近她耳畔,“饿不饿?今日一天也没见你吃什么东西,我让人送碗粥进来将就垫一垫?” 谢鸾睫毛颤了一下,没吭声。 裴定笑了笑,起身吩咐宫人传膳,哄谢鸾喝了几口粥,才让人伺候洗漱睡下。 翌日,谢鸾亲自将绛云草送到乌衡手上,而后和裴定一起去了诏狱。 昨儿宣德帝并未杀了郑氏,而是将她单独关了起来。 郑氏犯下如此罪孽,就让她这般痛快死了,岂不便宜了她。 狱吏恭敬地带谢鸾去见郑氏。 彼时郑氏已被酷刑折磨的不成人形,任谁来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囚犯和那个高高在上的南疆国师联系起来。 谢鸾走上前,“我父皇欠你的,你不该将我母后牵扯进来。” 郑氏扯唇讽笑,“怎么?想为徐有容出一口恶气?” 不待谢鸾发话,狱吏立马扬鞭对着她一顿猛抽。 不知过了多久,谢鸾漫不经心敛回视线,“不急,一个人想见你,人呢,今日我给你带来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解药 接着苕春便带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低着头神色怯弱,似是受了极度惊吓,抬头瞧见郑氏,他双腿一软,扑通朝谢鸾跪了下来,“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郑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十六年前宣德帝留下了郑家一条血脉,她兄长唯一的孩子,郑家被满门抄斩时,这孩子才不到五岁。 这些年她隐姓埋名,不敢去看这孩子一眼,就是怕日后事情败露,给这孩子带来杀身之患。 帝王已为他们郑家平反,宣德帝若是动了这孩子,他无法向天下百姓交代。 谢鸾命人将郑峰带到郑氏面前,“这是你兄长的孩子,他不认得你,你该认得他吧?” 郑峰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郑氏。 郑氏闭着眼,脸上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痛心更多,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一句,“我郑家没有这样窝囊的子孙,你想杀便杀。” “是吗?” 谢鸾偏头一个眼色,侍从立马上前,抽剑抵在郑峰脖子上。 顷刻间,他脖子上便多了一道血痕。 郑峰大惊失色,哭着大喊:“姑母!姑母救我——” 郑氏仍无动于衷,好像眼前这人不是她的侄儿,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谢鸾冷笑一声,缓步行至她面前,低声道:“你说,我先命人砍他的左臂好呢,还是砍他的右臂好?要不......” 她敛了表情,“一并砍了吧。” 刀剑尚未落下,那边便响起杀猪般的叫声。 “姑母!姑母救我!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郑氏猛然抬头,眸中血色喷涌,“皇帝已为郑家平反,你动我郑家的血脉,就不怕你父皇被天下人谩骂!?” “你欺君潜逃,毒害我母后,混淆皇室血脉,散布蛊疫使百姓蒙难......谢鸾细数她的罪过,“凡此种种,诛你郑氏九族都是轻的,你以为我父皇还会继续善待你郑家的嫡亲血脉?” 另一边侍从按住郑峰,眼看着剑就要落下,郑氏攥紧铁链,“我落到你们手上,随你们如何处置,但峰儿是无辜的。” “无辜?”谢鸾声音陡然拔高,“那我母后呢!我母后又做错了什么!” 狱中气氛陡然凝滞。 郑氏闭了闭眼,“蛊方我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还要如何?你就是杀了我,杀了峰儿,我也拿不出第二道蛊方。” 来之前谢鸾便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她本就不指望郑氏手上有第二道蛊方。 “太医署一日未研制出蛊毒,我便断你侄儿一根手指,我要你亲眼看着他血尽而亡,尸骨腐烂,化作一滩血水!” 说完这话,谢鸾便扬长而去,不留一点回头的余地。 狱吏立在原地拿不定主意,见裴定还未离开,瞅了眼地上被吓晕过去的人,忙追上去请示,“裴世子,您看……” 裴定驻足回眸,声音冷得渗人,“公主的意思,还要本世子再说一遍吗?” “是,是……” 狱吏两三步折回来,指着地上的郑峰,“把他泼醒,照公主的说的办!” 从大理寺出来,裴定跟上谢鸾的步伐,“郑峰和赵敬他们一伙人是一起的,平日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若非陛下有意留郑氏一条血脉,这些年他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谢鸾身形顿了顿,停下步子看他,“我知道那郑峰是什么德性,我并非郑氏,也不会被仇恨蒙弊双眼。” 今日她来大理寺,不是为了泄恨,将郑峰带到她面前,也不是为了威胁她交出蛊方,只是不想让郑氏这么好过罢了。 不知想到什么,谢鸾抿唇,“昨儿我那模样,吓到你了吧?” “……没有。” 谢鸾不信,“当真?” 裴定按了按她的眼尾,“放心吧,咋儿只有我瞧见你哭红眼的样子,无人敢笑话你。” 谢鸾:“……” 她素来注重形象,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这人面前失态了。 谢鸾咳声转移话题,“这会儿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裴定挑眉看她。 “......四皇兄还在诏狱关着,父皇该不会忘了吧?” 裴定伸手将她搂过来,“要我明日在陛下面前提一嘴?” 谢鸾想了想,抬眸,“暂时不必。” “这两日赵嫔往宫外传了信,我猜赵家那边可能会有动作,你命人盯着诏狱就好。” 裴定低头亲了下她唇角,“好,听你的。” _ 数日前,景瑞被羁押回京,帝王为东南蛊疫和皇后的病忧心,暂时没空处置他。 只有赵嫔还惦记她这个儿子,想方设法传信给赵家,让他们设计营救景瑞。 帝王早已对景瑞动了杀心,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赌一把。 这阵子帝王为了皇后的事无暇分身,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殊不知赵家的一举一动,皆在帝王的掌控之中。 乾元殿。 张德全躬身而入,恭敬道:“陛下,乌大人在外求见。” 帝王搁下折子,“宣他进来。” 昨日帝王给了乌衡两日的时间配制血蛊的解药,回去他便亲自动手取了景惜云的心头血,用绛云草和先前搜罗来的药材一同入药。 若不出意外,皇后喝下这药,便能将彻底逼出体内的血蛊,如此调理半年便可大好了。 帝王喜不自禁,数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带着解药直奔未央宫。 谢鸾和裴定已经到了未央宫,谢鸾担心皇后不肯喝药,一早便吩咐芳茗燃上她新调制的安神香,一直到这个时辰皇后还未醒来。 谢鸾从乌衡手上接过药碗,亲自喂皇后喝下,皇后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帝王面色严峻,忙问皇后何时能醒,乌衡恭敬回道:“陛下放心,今日微臣会一直在娘娘榻前守着。” 这药倒是没问题,情况比预想中的还要好,至于皇后何时能醒,他也说不准。 谢鸾起身,“父皇去忙吧,母后若是醒了,儿臣第一时间通知您。” 帝王目光始终不离皇后,径直在榻旁坐下,显然打算坐在这等皇后醒来。 谢鸾正欲开口,裴定牵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暗示的眼神。 谢鸾只好带着一众宫人退下。 直到酉时皇后方才转醒,谢鸾在含章殿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去未央宫。 昨儿帝后闹得不欢而散,皇后放下狠话,东南蛊疫一日不解,她便不会用这绛云草解毒。 最后却是谢鸾替她做了决定。 一炷安神香下去,她便睡的不省人事。 醒来后,她已经服了下解药。 谢鸾用绛云草是为了救她,她根本就无法对自己的孩子苛责半句。 皇后刚醒来身子还虚弱,与谢鸾没说几句话便躺下了。 谢鸾明白皇后心病所在,便是她昨日所担心的。 没了绛云草,便只能另寻蛊方。 倘若乌衡和南疆来的那些蛊医,无法研制出新的蛊方呢? 另一边,景岱到东南之地已有月余,每日都随太医到疫区安抚百姓,百姓渐渐相信朝廷是真心救他们,半个月以来,燕地几乎无人闹事。 东南疫病的境况日渐好转,景岱抽了两日时间查抄燕王府。 第三百四十九章 密信 先前已将一批反叛的将领押往上京,剩下这些副将,则按照罪名轻重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 查抄安王府这日,景岱从书房暗格中搜出一叠密信。 随便拆开几封,皆是这些年淑妃和安王来往的信件。 宫中妃嫔与外地藩王书信往来,说是私通也不为过,更别说当年淑妃差点就成了安王妃。 近来朝中事多,景岱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给帝王找不痛快,只命人将信件收好,待东南事了再呈交上去。 然而过了没几日,景岱翻阅这些信件时,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景瑞并非帝王的血脉,而是淑妃和安王所生! 此事只有淑妃和安王二人知晓,若非安王对淑妃念念不忘,不舍得烧掉这些信,恐怕宣德帝这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当年淑妃和安王两人是如何暗中款曲,珠胎暗结,景岱并不感兴趣。 景瑞勾结安王犯上作乱,就算没有这些书信,景瑞也难逃一死。 倘若他赌赢了,帝王念着多年父子之情饶他一命,他与这皇位也无缘了。 只是京中尚迟迟未传来帝王对景瑞的处置,景岱身在东南之地,有些事情不方便插手,还需要宫中有人帮他查探。 几日后,谢鸾收到东南来的密信。 事关帝王颜面,不宜闹得兴师动众,谢鸾当即命人去查当年赵嫔怀孕一事,先确认此事真假,再禀明帝王也不迟。 苕春应声退下。 不知想到什么,谢鸾又改了主意,“罢了,先随我去一趟乾元殿。” 不论此事真假与否,都不该由她出面。 帝王看到这些信,自己便会去查。 苕春不明所以,看了眼桌案上堆叠的信笺,“那这些信......” “一并带上。” 乾元殿。 宣德帝翻阅一封信,脸色便黑上一分。 谁能想到,他一度最看重的儿子,居然是那贱人和安王的种! 此次东南叛乱,不是景瑞犯上作乱,而是他们父子联手觊觎他的皇位! 帝王忍着怒火将这些信看完,手上信纸已被他攥成一团,“来人!” “陛下......” 帝王压抑着胸中怒意,“宣赵嫔来见朕!” 彼时赵嫔还不知山雨欲来,今日夜里便是赵家商议好营救景瑞的日子,她正提心吊胆地在宫中等消息。 “赵嫔娘娘,陛下有请。” 张德全尖利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赵嫔猛地攥紧手里的绢帕,“不知陛下召本宫,是......” 对上张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赵嫔心里一咯噔。 难不成,是劫狱的事败露了? 张德全敛了笑意,“奴只负责传达陛下的意思,赵嫔娘娘赶紧吧,陛下还等着呢。” 换做平常,帝王难得召见她一回,她定要悉心梳妆打扮一番。 这会儿她那还有这个心思,一心只祈祷帝王这会儿召她并非是发现了什么。 张德全将赵嫔带到御前的时候,谢鸾已经离开了。 帝王不再压抑怒火,赵嫔刚进来,还未行礼,就就被一堆书信砸了一脸。 “陛下......”赵嫔脸色惨白一瞬,跪下捡起地上的信纸,不知看到了什么,瞳孔倏然睁大。 这些信......安王居然还留着这些信! “朕只问你一遍,景瑞到底是谁的血脉?”帝王威严的气场朝她压了过来。 “自、自然是陛下的血脉!” 赵嫔往袖中掐了一把,好让自己保持清明,“瑞儿的鼻子嘴巴都像极了陛下,瑞儿是谁的孩子,陛下不比臣妾清楚?” 帝王冷笑数声,事到如今这个女人还把他当傻子耍。 “张德全!” “去查,当年赵嫔怀孕一事,事无巨细务必都给朕查清楚。” “是。”张德全看了眼赵嫔,悄声退下。 赵嫔咬咬牙,“不管陛下信与不信,瑞儿就是陛下和臣妾的孩子,当年臣妾在房中燃了催情香,瑞儿......” “你还有脸提当年之事!” 当年若非这个女人下药暗算他,他和有容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若非母后出面替你求情,当年朕岂会容你把孩子生下来?” 赵嫔全身颤抖着,已是泪流满面。 她哭着去抓那截明黄龙袍,“陛下,您相信臣妾,臣妾是清白的......” 帝王退开一步,避开她的触碰,“这些信,你如何解释?” “这些信,这信......”淑妃泪眼斑驳,一个劲地摇头,“臣妾从来就没写过这些信,臣妾真的不知道......定是有人陷害臣妾啊......” 白纸黑字,宣德帝已不愿再听她解释。 甩袖回到龙椅,帝王面无表情下令,“拖下去,赐白绫。” 赵嫔如坠冰窟。 内侍正要上前,赵嫔挥开内侍,怒目瞪着上首的帝王,“当年一事臣妾的确有错,陛下就全然无错吗!?” “您利用臣妾掩人耳目,故意在皇后面前与臣妾恩爱,您是天子,臣妾丝毫不敢有任何怨言,可陛下可曾想过,您这样做对臣妾是否公平?” “还是说臣妾从来都只是您稳固后宫的一颗棋子,您对臣妾,从来就没有一丝怜惜?” 宣德帝沉下脸,“当年朕便同你说过,朕能保你赵家百年荣华,除此之外,再给不了你别的,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朕。” 赵嫔却笑了,“保我赵家百年荣华?陛下自即位那一日起便恨不得除了赵家吧?” 左右逃不过一死,赵嫔也就没什么顾忌了,滔滔不绝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委屈,“这些年陛下对瑞儿委以重任,又借祁王的手暗中打压瑞儿,无论瑞儿做的多好,都得不来您一句夸赞,景鸾回来后,瑞儿犯一点小错您便对他非打即骂,瑞儿在您身边孝顺了二十多年,难道还不及一个刚回来的丫头?” 张德全听得心惊,这赵嫔进宫二十余年,怎么还是这般拎不清? 明熙公主可是陛下和皇后唯一的血脉,燕王是……怎么好拿燕王和明熙公主比? 张德全偷偷看一眼帝王的脸色,忙命人将赵嫔拖下去。 “陛下,大事不好了!” 这时外头有人匆忙而入。 第三百五十章 尸身 一觉起来,皇后整个人都恹恹的,脸色比平日里还要差些。 这几日乌衡忙着研制蛊方,每日负责给皇后诊脉是他在太医署新收的徒弟。 苕春收拾好药碗,领着太医退下,谢鸾拎过一旁的膳盒,打开,“我头一回下厨,母后好歹吃两口。” 谢鸾将上层的小菜放至榻旁小几,再打开最下层的盒子。 她刚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散布开去。 谢鸾将粥端出来,轻轻推至皇后面前,“母后养病期间,该吃些清淡的。” 皇后原本没什么胃口,一听是她亲自下厨做的,高低得尝一口。 “如何?” 谢鸾看着皇后咽下一口粥,满眼期冀地等着皇后一句夸赞。 皇后放了调羹,拉过她的手,“母后知道你孝顺,但以后这种事情让下人去做就是了......” “母后只说这粥味道如何?”谢鸾打断她。 皇后一噎,“好是好......” 谢鸾笑眼盈盈,“那母后全喝了,一滴也不许剩。” 从未央宫出来,芳茗姑姑笑道:“娘娘今日醒来后便不肯用膳,还是您有办法。” 谢鸾叹道:“母后用了绛云草解毒,一日未研制出蛊方,母后这块心病便治不好。” “听说前不久南疆蛊医都到了,研制出蛊方......想必也快了。” “但愿吧。” 谢鸾回到含章殿,裴定刚从宫外回来,给她带了满满一盒零嘴小吃。 谢鸾就喜欢吃腻掉牙的糕点甜食,还非要城北那一家铺子,光排队便要等上一个时辰,从前都是苕春出宫去买的,裴定搬进公主殿,便主动揽下了这跑腿的活。 谢鸾捏起一块桃花糕,不疾不徐用着,裴定也顺手捏了一块,“待会我去趟赵家。” 谢鸾轻咽一口,“去赵家作甚?” “抄家。” 谢鸾轻轻蹙眉,裴定倾身替她擦拭唇角,“昨日燕王暴毙天牢,牢中那具尸身,是假的。” 就在昨儿夜里,赵家派人扮作侍卫进了天牢,守卫事先打点过,一路上无人阻拦,很快就见到了被关在最里间牢房的景瑞。 那日景瑞被羁押回京,关进这牢房,便一直嚷着要见帝王,这几日整座牢房都是他的叫骂声。 见赵家的人来救他,他自是喜出望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出去了,不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听了赵家的计划,他想也不想,果断与赵家那死士换了身份。 赵家的易容术天下一绝,再加上他身上并无什么特殊的标记,死士往脸上涂抹几下,不多时便易容成他的模样,再压低些声音,连景瑞本人见了都暗暗吃惊。 昨夜牢里的景瑞嚷着要见宣德帝,不惜以死相逼,闹出不小的动静,甚至惊动了帝王。 然而帝王因为赵嫔的事没心情见他,不想今日一早便传来景瑞暴毙的消息。 裴定道:“燕王体内有中毒的迹象,那日镜无尘已经承认毒是她所下,此事赵家并不知情。” 景瑞中毒一事,谢鸾倒是现在才知晓,不过想想也不意外,当初在燕地,镜无尘要想控制景瑞,下毒是她最擅长的法子。 “所以四皇兄就算逃出天牢,也活不了多长时日,除非......” 谢鸾语气微顿,“从郑氏手上拿到解药。” 如此一来,赵家为景瑞寻到解药之前,景瑞极大可能还会继续留在京中。 赵家就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裴定目光熠熠,“阿鸾可想随我去拜访赵宰辅?” 说到赵家,谢鸾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一愣,的确也隔世了。 前世她嫁进赵家,一年难有几次能见到赵敬,赵敬大抵也嫌弃她是乡下来的,从未碰过她。 她在赵家没有自由,好在衣食无忧,远比她在赵家的日子要好上许多,直到...... 那次赵敬醉酒回来,她为了自保,用藏在枕下的匕首,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禁卫便把赵府围了起来。 出门瞧见门外的禁军,赵夫人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管家见状忙喝令府上仆从将夫人扶进屋,旋即赶紧进去禀告报家主。 赵宰辅匆忙赶来,门口禁卫分成两队,中间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裴定翻身下马,掀开车帘,里面伸出一双纤长如玉的手。 接着谢鸾在裴定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明熙公主? 她这个时候来赵家做什么? 赵宰辅神色几番变化,生生将到嘴边喝斥的话咽了回去,快步走下台阶,“公主要来赵府,怎么不提前递个拜贴?老臣好命贱内去……” 谢鸾虚扶了他一把,“宰辅大人当心。” 赵宰辅眉头轻拧,扫一眼门前的禁卫,越发弄不清谢鸾的来意。 不等谢鸾开口,裴定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公主面见陛下尚且不必传报,需要同你赵家递拜贴?” 赵宰辅噎住,脸上顿时青白交加。 淮安王府与赵家祖上便有仇,还有一年前那件事,平日里赵鸿便没给过裴定好脸色。 就算动不了他,凭自己在朝中的官职资历,也能压他一头,可这会儿裴定身旁站的是谢鸾,陛下亲封的明熙公主。 到底是三朝元老,先后辅佐了三代帝王,要他对一个女娃娃卑躬屈膝,他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 赵宰辅冷着脸不动,谢鸾转头命禁卫收起刀戟,和气笑笑,“我今日登门拜访,是为了寻我四皇兄。” 赵宰辅面色变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初,“公主这是何意?昨夜燕王在天牢畏罪自杀,尸身在大理寺,公主何故找上我赵家?” 谢鸾笑笑,“宰辅大人明白我的意思。” “进去搜。” 裴定抬手下令,身后数十禁卫齐齐涌了进去。 - 正厅。 裴定悠闲把玩着手上的帝王令牌,谢鸾端着茶盏,微笑着同赵宰辅颔首示意,“坐。” 赵府可不小,搜完整个赵府,少说也要半日。 赵宰辅冷着脸刚坐下,不想下一刻这些禁卫便闯了进来,砸的砸搬的搬,俨然一副抄家的阵仗。 赵鸿见状哪还坐的住的,噌地起身,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燕王已畏罪自杀,我赵家只想平安顺遂——” 一个花瓶砸碎在他脚下,打断了他未尽的话。 谢鸾悠悠啜了口茶,一旁的禁卫上前一步,强行将他按回了椅子上。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结局 “赵嫔与安王私通,昨夜已被父皇赐了白绫,父皇念在宰辅大人三朝元老,劳苦功高的份上,特赦赵家满门抄斩之罪,宰辅大人可别在这个时候犯傻。” 赵宰辅浑身一颤。 他只听见第一句话,昨夜赵嫔被帝王赐了白绫。 ……陛下容忍赵家多年,终于还是对赵家下手了。 赵鸿心里愈发慌乱。 赵嫔没了,景瑞名义上也已经是个死人。 赵家......彻底完了。 谢鸾雪上加霜,“还有一事,景瑞是赵嫔和安王苟且所生,就算景瑞在燕地并未起兵谋反,这皇位也轮不到他。” “一派胡言!” 赵宰辅暴跳起来,“燕王怎会是安王的血脉!?休要在此胡编乱造!安王远在东南之地,赵嫔入宫后从未踏出过宫门一步,他们二人怎么……莫说陛下,老夫一个字也不会信!” 谢鸾道:“证据,证人皆在父皇手上,宰辅大人若是不信,那便随我去面见父皇。” 赵宰辅捂着胸口缓缓瘫倒在椅子里,含泪不甘,“天要亡我赵家啊......” 谢鸾到底没再说下去,搁下茶盏起身,“现在宰辅大人可以告诉我,四皇兄被赵家藏在哪了吧?” 赵宰辅色如死灰,身子猛地一抽搐,再没了动静。 谢鸾神情微妙。 禁卫上前探了探,好在还有气儿。 谢鸾恢复表情,打发两个人去传太医。 不多时,禁卫进来复命,“府上都找遍了,并未找到燕王的痕迹。” 裴定起身行至谢鸾身侧,“先回去,没了赵家的庇护,景瑞定然没跑远。” 谢鸾低低“嗯”了声,蓦地想到什么。 她大抵知道景瑞藏在何处了。 - 乾元殿。 “父皇!儿臣身中剧毒,在燕地的所作所为,皆是被镜无尘所迫啊。” “儿臣深知罪孽深重,只求父皇再给儿臣一个赎罪的机会......” 大抵是在天牢里关久了,昨儿又被赵家救出来,再见到帝王,景瑞脸上除了憔悴,只有对生的渴望。 宣德帝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儿子,只要一想到他是赵嫔和安王的血脉,就忍不住怒气上涌。 哪怕赵嫔已经死了,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别叫朕父皇,安王才是你的父亲。” 帝王冷冰冰一句话,景瑞如坠深渊。 “……父皇,您知道了?” 帝王冷哼一声,甩袖回到龙椅。 景瑞脑中“嗡”的一声,脑中的弦彻底断了。 若他是皇室血脉,宣德帝或许能看在多年父子情分上留他一命。 如今帝王显然知道了一切,如今的景瑞,活着便是帝王心里的一根刺,时刻提醒他这段耻辱—— 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是他的女儿和他弟弟苟且所生。 堂堂帝王,先是误认一个乞丐当女儿,后又替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他的颜面往哪搁? 景瑞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地看着周围的人。 轻蔑,鄙夷,面目可憎…… 恍惚中,他被人推了一把。 是他从前最看不起的兄弟。 “景瑞!你这个孽种!你还想做太子?你连皇子都不是!” “你这些年如履薄冰,拼了命地在父皇面前表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我都替你可怜……” - 最后宣德帝还是留了景瑞一命。 曾经不可一世的四皇子,下半辈子只能在天牢里渡日了。 只是为了保全皇室颜面,宣德帝并未将景瑞的真实身世宣之于众,对外他仍是皇室血脉,一个被烙上乱臣贼子印记,被贬为庶民的皇室罪人。 五日后,安王被斩首示众,死前还演了出父子情深,求帝王饶景瑞一命。 消息传到天牢,景瑞坐在角落,依旧神情呆滞。 自从那日被关进来,他便一直维持这个表情。 许是那日受不了刺激,痴傻了。 半个月后,天牢再次传来景瑞暴毙的消息。 这回无人易容顶替,死的就是景瑞本人。 苕春带回这个消息,谢鸾愣了下,轻声道:“一头撞死,死的倒也干净。” 皇后叹道,“这几日多去看看你祖母,一年前惜云的事你祖母便受了一回刺激,这回又……” “我明白。” 不管是从前的景惜云,还是如今的景瑞,太后都曾将他们当亲孙儿看待。 说到景惜云,皇后不由提了一嘴,“太后对惜云……是如何打算的?” “景惜云取完心头血还活着,也算是她的命数,昨儿祖母已命人将她送去姑子庙,日后她是生是死,与我,与祖母一概无关。” “这样的安排,也好……” 默了半晌,皇后有看着谢鸾欲言又止,“你父皇,如何了?” 谢鸾摇摇头,“四皇兄的身世,对父皇是个不小的打击。” 那日得知景瑞身中剧毒,帝王还是下令太医署配制解药,今日太医署刚配制出解药,景瑞便在天牢自戕了。 - 六月初七,京城八百里加送来一道解蛊之方,被蛊疫困了数月的东南终于重见天日,渐渐恢复了它该有的样子。 半个月后,祈王景岱回朝。 翌日朝会,宣德帝对凉州驻军和平城守军论功行赏,先后处置了燕王余孽和以赵家为首的一干世族。 帝王恩威并施,一时朝中人人自危。 和这几家沾亲带故的官员,更是夹紧了尾巴,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至于数月前在天牢自戕的燕王,已经成了朝中不可提及的禁忌。 这日谢鸾从乾元殿回来,裴定疾步走出寝殿,抱着她一路回了内室。 含章殿的宫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吹灭了烛火悄声退下。 因着东南疫病的事,两人的婚期一拖再拖,谢鸾倒是不恨嫁,而某人半年前便堂而皇之住进了她这公主殿,逼着满殿的宫人将称呼改了。 想到这,谢鸾不由肃起脸,“明儿你便搬回王府,这几日莫要进宫了。” 裴定正帮她擦拭头发,闻言动作一顿,“母后说你了?” “母后才不会说我,”谢鸾闭着眼睛咕哝一声,“反正明儿一早我就让浮蕊替你收拾,你若是有什么事,还是如从前一般,命浮蕊进宫传话便是。” 谢鸾的心思需要猜,裴定回回都能猜个中,这回他已经将这半个发生过的事都回想了一遍,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哪里惹恼了她。 裴定放下布巾,直接将人拉到怀中坐下,问:“因为那日我问你赵家的事?” 谢鸾睁眼疑惑。 “那日我问你如何知晓赵府花园藏有一条暗道……” “这和赵家有何干系?”谢鸾抬眼打断。 前世之事,包括在赵家那半年,她以做梦的名义同裴定坦白过,倘若要她事无巨细说出来,够她讲上半辈子了。 谢鸾默然片刻,小声道:“母后说,大婚前见面不吉利,我虽不信这些……” 裴定凑过来亲她一口,“好,明儿一早我就搬。” 谢鸾:“……” 淮安王府什么都有,本来没有什么要搬的,最头疼的偏殿那张拔步床。 一年前裴定兴师动众搬了次家,恨不得把整个王府搬空,苕春没少为这事跟她抱怨,说满京都知道淮安王世子住进公主殿了。 谢鸾垂眸,刷下的眼睫掩去一弧笑,“阿姐决意留在凉州,你不劝劝?” “嗯……”裴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凉州总要有人驻守,阿姐若是回京,阿鸾舍得放我去凉州?” 谢鸾阖着眼,前世种种,她都能当做一场梦,唯有那一幕…… 半晌没声,裴定低笑,“我就当你太紧张我了。” 谢鸾已经倦了,阖目安静地倚在他颈边。 裴定侧眸看了会儿怀中睡颜,而后轻覆上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