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人间清醒,宫斗步步为赢》 第463章 调查 “何采女,本宫还未说话,你蓄意挑拨本宫和昭贵妃的关系,是何居心?” 面对何霜影莫名其妙的发言,晏后脸色一沉,呵斥她退下。 “大公主救治要紧,你们都不要随便开口说话。陛下,您看呢?” 命令完众人,晏后不忘问一句皇帝的意思,让他评价自己这样处置对不对。 毕竟皇帝最重视这些细节,绯晚私下提醒过她,不要因为无关紧要的小细节惹了皇帝不快。 皇帝淡淡应声。 晏后便主持局面,让所有人都收声,安静在自己座位上等着。 太医奉命,抓紧时间带大公主到殿后的厅中用药,缓解症状。 晏后对众人说:“大公主所穿的衣服上,虽然查到了不妥当的东西,但是,衣服虽然是昭贵妃所赠,可那东西怎么到了衣领上,还得详查。本宫不会轻易怀疑昭贵妃,你们也不要胡思乱想,妄议此事。” 在场所有嫔妃都应是。 和庆贵妃依旧告病不在,绯晚坐得离帝后很近。 起身离席,朝帝后告罪。 “这件衣服是臣妾所赠,如今出了问题,臣妾难辞其咎。臣妾请求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允许臣妾亲自彻查此事,以便给陛下与娘娘交待,给明贵嫔母女交待。若是查不清楚,臣妾自请罚俸一年,抄经一百册。” 她言辞恳切,表情诚恳。 “臣妾愿意协助长姐彻查。”虞素锦也从座上起身,向上请求。 晏后微微颔首,转目看皇帝,等他定夺。 皇帝略作沉吟,言道:“昭贵妃秉性善良,定不会做什么不妥之事。此事,朕相信你的清白。不过,衣服既是你送的,调查此事,你需得避嫌。这件事便……” 环顾下方嫔妃们,皇帝道:“便让德妃来查。德妃,你这便查起吧。” 德妃忙起身,十分头大,勉强应下。 “陛下,臣妾可否协助德妃娘娘?”虞素锦不肯放弃。 晏后看了眼皇帝脸色,对虞素锦道:“事涉你的长姐,你也避嫌吧。” 虞素锦悻悻坐回去。 秀眉微蹙,担忧地看向绯晚。 何霜影见状暗自好笑。 避嫌? 便是你们不避嫌,亲自去查,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贵妃娘娘,您先回座等着吧。德妃娘娘肯定能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您不必太过自责,送大公主衣服本是好事,您也不想出这种意外的呀。” 何霜影上前,虚扶着绯晚回座位。 绯晚顺势拍拍她的手:“多谢你。何家妹妹,你真是个温柔的人。不但帮本宫给大公主的衣服做刺绣,还帮本宫挑选礼品盒子,亲手封装。前前后后,帮衬了本宫许多。” 那边正在头大的德妃一听,好啦,正不知道该从何查起呢。 既然何采女经手了衣服,那就从她查起好了。 总之这个何氏当初故意隐瞒身份到凤鸣宫唱戏,不是个好人。 当即便问:“何氏,你封装衣服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衣服上沾的脏东西?你这两日,手上起疹子没有?” 第464章 荷包的气味 何霜影摇头,表示没有。 德妃不依不饶,一路盘问。 从三天前何霜影早晨起床开始,都做了什么、见了谁、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事无巨细一件件查问。 何霜影起初还配合着答两句,后来便扬起一边嘴角,露出奇怪的冷笑。 “德妃娘娘,您是为了查事情,还是为了之前的旧怨针对我?陛下还在场,您就这样对待我,可想而知陛下不在时,该有多离谱。” 她一直在皇帝面前说宫中嫔妃都瞧不起她,欺负她,正好借着这当口,让皇帝亲眼看看。 皇帝闻言,看了看德妃。 德妃福身道:“陛下,臣妾愚钝,想不出太好的彻查办法,唯有询问经手衣服的人。先从何采女问起,再问昭贵妃,以及她们二人身边的宫人,还有针工局做衣服的宫人。最后,还要询问一下明贵嫔身边的人。臣妾就是这么打算的,并非要故意针对谁。” 皇帝尚未开口,何霜影抢先道:“德妃娘娘为何不从宫人问起?就算要先问我,也未免问得太细了,照您这样查问,什么时候才能查出来。怕是您在这里问我的时候,真正对衣服做了手脚的人,早就把证据销毁了,岂不是耽误事!” 德妃道:“你若怕耽误时间,就赶紧老实回答本宫的问题。若你不矫情这半日,本宫都已经问完你了。” 两人正在这里争执,后厅出来一个医官,是那主治太医的副手。 “启禀陛下,各位娘娘,大公主的疹子已经缓解,用过药之后,没有再出新疹,之前的疹子也消退了颜色,从鲜红变成了浅红,状态正在好转。” “非常好,你们治得好,有赏!” 皇帝抚掌赞叹。 御前内侍给了医官两个装有银锞子的荷包。 医官谢恩,又入内继续诊治去了。 晏后松一口气,说一声“谢天谢地”,“今日是大公主生辰,幸好只是有惊无险,不然本宫身为操办宴会之人,心中着实不安。” 起身,请求皇帝许她去后厅看看大公主的情况。 皇帝准了。 晏后便扶着灵珑,离开座位,绕过桌案,往后厅去。 何霜影笑着接晏后的话,言道:“吉人自有天相,大公主是陛下的长女,千金贵体,肯定不会有事的。而且……咦?”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一愣。 此时,晏后扶着灵珑的手,正从绯晚桌边路过。何霜影站在绯晚桌旁,若有所思,伸了伸脖子,往灵珑身上嗅。 “你作甚?”晏后微微皱眉。 何霜影一脸愕然,有些不敢确定地说:“这气味……怎么闻着像是大公主衣服上沾的那种什么花粉呢?” 她当众,十分失礼地凑到了灵珑跟前。 顺着灵珑头颈一路往下闻,闻到腰间。 一把扯住灵珑挂在腰间的一个莲青色绣腊梅的心形荷包。 “这里味道真大!”何霜影说。 灵珑往回拽荷包的挂绳,脸色铁青:“何小主,你要做什么!这是装提神药粉的荷包,只有草药清苦味,哪有花粉气味?” “提神药粉?你确定,这是提神药粉?”何霜影十分怀疑,死抓住荷包不放。 灵珑道:“最近奴婢上火,头脑昏沉,为了不耽误当差,跟御药房要了方子,调配出了一些提神药粉,装在随身荷包里,头晕了就闻一闻,十分管用。何小主突然对奴婢发难做什么?” 皇帝还在,何霜影这样对待皇后的贴身侍女,非常不得体。 满殿人不解又惊讶地看着她们。 何霜影冷笑:“你若非说这是提神药粉,那就倒出来让大家看一看。太医就在里头,你可敢让太医鉴别一下,这东西到底妥不妥当,跟大公主的病症有没有关系?!” “奴婢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何小主!”灵珑隐怒道。 何霜影竟敢当着皇帝的面,对她如此,那显然是为了针对皇后娘娘啊! 灵珑虽是宫女,此时却也必须硬刚,即便事后被问罪不敬宫嫔。 “何小主口口声声笃定,奴婢荷包里的东西跟大公主病症有关,敢问您是怎么确定的?单凭您所说的‘气味’吗?大公主的衣服沾了不妥当的花粉,起了疹子,可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气味,不知何小主是怎么闻出来的?” 何霜影道:“我天生嗅觉很好,比一般人更能察觉细微的气味。您只说,你敢不敢当众把荷包里的东西亮出来,让大家瞧瞧。” 灵珑福身道:“奴婢没什么不敢的。但何小主您,可能需要想清楚,如果荷包里什么不妥的东西都没有,您该如何向大家交待。” “你只拆开了荷包便是,本主如何交待,不劳你一个奴婢操心。” 何霜影十分笃定。 灵珑便去看晏后。 身为晏后的侍女,她的荷包拆不拆,不能自己决定。因为她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后的体面。 而晏后对上灵珑目光,却转而去看皇帝。 争执这么久,皇帝不发一言,什么意思? “陛下,何采女无故指证臣妾的侍女,不知……” “你就让侍女拆开荷包瞧瞧,又有何妨。” 皇帝截断晏后的话,淡声开口。 第465章 检查药粉 晏后闻言,美丽的丹凤眼微微睁大。 惊讶,生气。 但只是一瞬。 眨眼间又恢复了如常神态。 微微福身:“臣妾谨遵陛下吩咐,这便让侍女打开荷包。” 转头示意。 灵珑便对着依旧攥着荷包不撒手的何霜影说:“何小主,您抓着奴婢的荷包,便由您代劳,打开荷包,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 何霜影掩饰住一闪即逝的得色,当即便用力一拽,将荷包从灵珑腰间彻底拽下。 然后在满殿嫔妃的关注下,打开了荷包。 德妃、顺妃、虞素锦等人离得近,都纷纷凑过去看。 “你,去拿几只干净的盘子碟子。”何霜影随意指挥一个侍膳的宫女。 宫女不敢怠慢,连忙叫了伙伴,一起到备膳的偏厅拿了盘碟过来。 何霜影将荷包里的药粉和药渣都倒出来,按照颜色和颗粒形状分类,分别用银匙拨到不同的碟子上。 很快,便分装了七个碟子。 此时,伺候在后厅的那个医官被传唤过来,分辨药材。 他见了这几个碟子,一样样认过去。 “薄荷粉、冰片碎、香根草粉……” 忽然顿住。 “这是……” 何霜影略略提高了声音:“这是什么呀?” 医官道:“这是……紫葛藤粉。” 何霜影皱眉,“你认清楚了再说。” “禀小主,微臣不会认错,这些粉末确实是极其名贵稀有的袁湖紫葛藤粉。”医官解释道,“紫葛藤清热解毒,治头晕,是名贵药材。而其中生长在袁湖地区的紫葛藤药性最好,只是产量不高,所以比较稀缺。御药房都没有多少。” “这不是紫蔷花粉么?让大公主身上起疹子的那种东西。” “禀小主,这不是。” “你是医官,对药材辨认未必熟悉吧。应该找个御药房的老人过来,仔细辨认。” 何霜影这么一说,医官就不乐意了。 被质疑专业性,没什么人能高兴。 “小主,微臣虽然不在御药房供职,但自幼学医便先学辨认药材。若是紫葛藤粉和紫蔷粉都能弄错,微臣实在没有颜面在太医院待着。只要小主能证明微臣错了,微臣这便请辞,回乡下原籍种地去。” 灵珑这时候开口了。 “何小主,七种配伍药粉,您都看清楚了。现在,您还要一口咬定奴婢荷包里装着紫蔷花粉吗?” 何霜影脸色骤变。 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仔细看碟子里的七种药粉,一时有些无措,但还在极力忍耐着不慌。 这时候,明贵嫔抱着刚刚睡醒的大公主,从后厅走出。 太医在旁边陪着。 上前启奏,说大公主出疹的症状已经遏制,接下来注意调养就好了,应该两三日皮肤就能恢复如初。 大公主搂着明贵嫔的脖子,睡醒了精神很好,乌溜溜的眼睛在殿中看了一圈,好奇地盯住桌上一溜碟子。 小声询问娘亲:“是什么?” 此时殿中寂静,她小声说话大家也听得见。 晏后上前两步,对着孩子笑道:“是治头晕的药。不能吃,不能玩,用来装在荷包里的。囡囡脸上痒痒吗,不要抓哦,回头让太医给你配几样止痒的药,也放到荷包里,你拿着玩,就能止痒,你说好不好?” 大公主有些害羞地贴着明贵嫔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晏后让明贵嫔回座位。 随即对何霜影发话:“何氏,你污蔑本宫的侍女和大公主病症有关,言行无状,罚你去宫正司面壁三日,抄一百遍宫规和心经!” 何霜影此时心里已经慌乱。 怎么回事? 御前的崔良不是说,保证让灵珑荷包里多出“一些东西”,她只管按计划行事就好吗? 为何荷包里什么不妥都没有! “他只是个小医官,说不定弄错了,皇后娘娘,您让太医验看了药粉再说。”何霜影不甘心。 晏后脸色沉了下来:“你为何如此笃定本宫的侍女荷包不妥当?何采女,今晚,你好像说了很多话啊。不解释一下?” 晏后心中暗道,幸亏开宴前有昭妹妹暗中及时提醒,不然灵珑的荷包还真要出问题! 这姓何的,竟敢向她发难。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466章 德妃早就憋着 德妃见晏后开始对何采女质询,立刻也加入。 “皇后娘娘说得没错,何采女,你自从入宫册封之后,除了和咱们嫔妃们吵架,说咱们欺负你,不是很不屑和大家交往,也不屑参与宫中事情,十分清高骄傲吗?怎么,今晚大公主起疹子,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谁也不敢乱说话,你却喋喋不休说了很多。又是阻挡本宫询问你,又是抓灵珑的荷包,全场就你最能干。但你对大公主真有那么关心吗,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呢?” 德妃是宫里头第一个被何霜影坑过的嫔妃。 何霜影装作普通宫女,利用她爱听戏的嗜好,在晏后的册封晚宴上搞事情,吸引皇帝的注意上位。 事后,晏后没有责怪她,但德妃已经把何霜影厌恶透了。 早就憋着要收拾何霜影。 现在有机会挑何霜影的错,当然要赶紧干。 至于会不会得罪皇帝…… 德妃才不考虑那么多。 她本人家世尚可,比不上晏后,但也比其他嫔妃们好一些,家里有爵有职有钱有权,只要在宫里不出大错,就会稳稳当当的。 而皇帝对她恩宠平平,就算因何霜影儿迁怒她,她彻底失宠,那也没什么。 待在临翠宫里整日听戏唱戏就好了,还落得清净呢。 所以她直接问到何霜影脸上。 见何霜影一时不回答,德妃又上前一步:“何氏,你说话啊,刚才嘴巴叭叭说个不停,现在成哑巴了?为什么呢,是因为本来想诬陷皇后娘娘,但是中途出了差错,你自己也感到措手不及吗?除了这个理由,本宫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毕竟满殿里鼻子好使的人挺多的,但就你揪住皇后娘娘的侍女不放,若说你只是出于公道,非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啧啧啧,那也得有人信啊!” 德妃这一顿排揎,让满殿里嫔妃们听得非常痛快,大半人各自暗暗叫好。 要不是皇帝还在场,怕是真要纷纷出言,附和德妃了。 何霜影乍然上位,又不得人心,不干好事,大家早就看她不顺眼。 凭什么我们安安分分过日子,得不到皇帝的恩宠封赏,你一个整日作妖闹事的,反而成了红人,还住进了昭贵妃的宫苑,这还有天理吗。 这下好了,让你作,作出问题了吧? 这不是活该嘛这不是! 虞素锦从座上起身,温温柔柔地朝德妃福身,说道: “娘娘,您请暂且息怒。虽说您奉命彻查此事,有责任盘问何采女,但您看她,多可怜啊,刚才还气势很强,现在却被您吓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呢。德妃娘娘,您且歇一歇,坐下来喝口水,给何采女一点时间,让她慢慢把事情说清楚,可好?” 这看着像是为何霜影解围,却是再次点出她和方才判若两人的差距。 也是给德妃一个缓冲的台阶,防着皇帝太过宠幸何霜影,会对德妃生怒。毕竟皇帝对何霜影的喜欢到底到什么程度,虞素锦摸不准,出面帮一下德妃很有必要。 那边厢,绯晚阵营的陈贵人见虞素锦开口,自己也接了话。 对德妃说:“嫔妾觉得敏贵嫔所言极是,娘娘还是歇歇再查。至于娘娘您说何采女刚才话多的问题,嫔妾替她想了想,觉得也是情有可原。您看,这衣服虽然是昭贵妃送的,可何采女她帮着在上头刺绣来着,她算是重要的经手人吧。如今这衣服出了岔子,她当然紧张,怕大家怀疑她,所以非常积极想办法,帮忙追查真凶。她错就错在,应该像昭贵妃和敏贵嫔一样避嫌,不要插手调查。你说是不是,何妹妹?” 最后一句是询问何霜影。 陈贵人对她含笑,何霜影的眼泪瞬间涌上来。 “陈姐姐,谢谢你帮我说话。果然我没看错,你是个好人。我出身低微,被人瞧不起,陛下破格晋封了我,人人都嫉恨我,只有你肯对我伸出援手,不止一次,陈姐姐,我感激你一辈子。” 我还感激你八辈祖宗呢! 陈贵人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暗道何霜影这么一感激,怕是其他嫔妃姐妹都要讨厌她了。 但她接了绯晚的安排,要接近陈贵人,那么除了平日送东西嘘寒问暖,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站出来撑何霜影一把,肯定能事半功倍。 遂强忍着不适,温和说道:“何妹妹言重,我随口说句公道话罢了。不过你可别以为宫里人人都嫉恨你欺负你,没有的事。咱们宫里头众姐妹相处都很融洽,你不要总因为家世问题,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遇事总是多心多想,放轻松点啊。” “多谢姐姐提点,妹妹记住了。”何霜影举袖拭泪,“不过,我受欺负,并非自己乱想,而是……” “何氏,你不要转移话题!” 晏后及时打断了何霜影的扯东扯西。 言道:“时辰不早了,陛下明日还要早朝,咱们在这里耽搁,会影响龙体。你速速解释自己今晚的行为,若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那就先去宫正司面壁,想好了之后,再到凤鸣宫叩见本宫。” 说到这里晏后转头看皇帝,见皇帝面色平静,似乎对她的安排没有异议,才接着往下说。 “明贵嫔,你带着大公主早点回去休息吧。太医,你们今晚在太医院当值不要走,若是大公主有什么其他问题,你们要随叫随到。春熙宫的人都留下,除了何氏去宫正司,其他人都给本宫禀一禀,这衣服送出前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多少人经手过。大公主是陛下的长女,竟敢有人试图在她的吃穿上动手脚,本宫绝不会饶恕!其他人,散了!” 一番安排,殿中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晏后从做贤妃的时候起,就在宫中很有威仪,何况如今成了正儿八经的皇后,专司管理嫔妃呢。 大家纷纷离座起身,端正行礼告辞。 朝帝后福身之后,各自屏息静气,鱼贯出宫。 何采女不服晏后处置,冲到了御座前,噗通跪下。 “陛下,妾身冤枉啊!陛下!” 第467章 何霜影被废 她原本含泪,楚楚可怜。 几步路跪下去,便已经梨花带雨,掉眼泪比流口水还方便。 伏在地上,仰头望着皇帝,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陛下,您真的忍心看着霜儿被这样处置,再送到宫正司去吗?那个地方,霜儿再也不想去了,霜儿承您恩宠不久,已经去过两次了啊!陛下,霜儿只是性子倔强,不懂变通,也不会说好听的话讨好人,难道这宫里……真的,真的没有霜儿一点容身之处吗?皇后娘娘不经您同意就擅自处置霜儿,这可是当着您的面啊,您如今信不信,她真的要置霜儿于死地?!” “何氏,你简直颠倒黑白!” 晏后怒斥一声,转身提裙,也跪在了地上。 正色禀道:“陛下,臣妾与您恩爱多年,如今受您抬举,忝居凤位,一刻也不敢忘了您的垂怜和对臣妾的期待。臣妾一心只想为您打理好后宫,让宫中姐妹和睦,人人安居,更让您无后顾之忧。 但何氏自从在臣妾册封那天闹事开始,便隔三岔五闹点不妥出来,连宫里最不爱管事的和庆贵妃,以及最温柔善良的昭贵妃都不得不处置她,以儆效尤,可见她有多过分! 她确实家破人亡,孤苦可怜,但她家门破败不是宫中姐妹们害的,而是何家人自己叛国,酿成大祸。当日若不是陛下龙威天助,宫中嫔妃们包括臣妾在内,此时都成了岭上黄土,所以就算姐妹们对她迁怒,有些怀恨,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何况我们并没有!我们这些受害者不去招惹她,她反而处处拿自己身世说事,说我们欺负她。怎么,难道她弱她有理?她家人作孽,她就可以对全宫廷嫔妃为所欲为、横加指责、妄自揣测?! 陛下,臣妾不知这是什么道理!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 如今她连大公主安危的事都敢插手了,陛下,她可只是个采女呢,这样下去,来日再晋封几级,她还敢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臣妾不敢想! 陛下,臣妾本来尊重您,您既册封了她,必定是看到了她的好处,臣妾自然率领合宫姐妹与她努力好好相处。 但现在,臣妾不准备这样做了。她说臣妾要置她于死地,臣妾便做给她看。臣妾晏氏,在此恳求陛下,夺何氏霜影采女之位,废其为庶人,回辛者库浣衣局继续为奴,每日劳作,直到死亡降临! 求陛下恩准!” 晏后最近和皇帝温柔婉转,不代表她已经抛掉了过去的气势。 何霜影敢当众针对她,翻她侍女的荷包,跟直接搜她的身没有区别。现在又口口声声跟皇帝告状,污蔑她。 她再不收拾这厮,以后还有什么皇后的威仪可言,干脆把凤位拱手让出好了! 她和宫中许多人一样,并不知道皇帝对何霜影的喜爱到了什么程度。 但她必须博一下。 看皇帝是更愿意给何霜影体面,还是给她这个镇国公府出身的皇后体面! “皇后,你……” 座上,皇帝皱了皱眉。 满殿嫔妃尚未走出殿门,此时都吓得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敢乱说乱动,怕引火烧身。 明贵嫔怀里的大公主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紧紧抱住娘亲,扎在明贵嫔脖子里不敢抬头。 乌泱泱一屋子人,一时间,却安静得针落可闻。 只有何霜影饮泣的哭声,她自己觉得悲痛欲绝,旁人觉得腻烦。 皇帝沉默半晌,长长吐了口气。 “皇后,你真要如此么?” “陛下,臣妾恳请废何氏!” 晏后坚持到底,叩首在地。 何霜影掩面哀泣:“皇后娘娘果然是要折磨死我才罢休……” 绯晚拂一拂衣袖,走到了晏后身边。 陪着晏后,也跪了下去。 “陛下,臣妾恳请废何氏。” “你?”皇帝眉头再锁。 绯晚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同样叩首在地。 虞素锦见状,也随着跪在了绯晚身后。 “陛下,臣妾恳请废何氏。” 德妃犹豫了片刻,在担心皇帝疑心她们拉帮结派和先弄掉何霜影之间权衡,最终也跪下,选择先收拾何霜影。 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宫廷,容不下老鼠屎搅和得满锅腥。 “陛下,臣妾被何氏居心叵测地骗过,臣妾恳请废何氏!” 效忠于晏后的嫔妃们,见这情景,有一半都跟着跪下了。另一半没跪的,要么是故意蛰伏,要么是见人数够了,就不添柴加火惹皇帝不快了。 跟绯晚亲近的一些嫔妃也都跪了。 本身就讨厌何霜影的人也跪了。 很快,满殿嫔妃有一大半都在下跪,请求废掉何霜影。 何霜影直接膝行上前,绕过桌子,到了皇帝脚边。 扯住了皇帝的袍角哭泣。 “陛下,您看,霜儿哪里是多心呢?这满宫的人,真的都巴不得霜儿立刻去死,她们实在看不惯您对霜儿好……陛下,您这些年,身边都是些什么女人啊……” 皇帝垂眸看看她,继而扫视满殿人。 看住了依旧站着的芷书。 “樱妃,你不跪?” 芷书反问:“臣妾为何要跪?” 她清素的脸庞如殿外月光,皎洁清冷。 不屑地瞟了眼何霜影,言道:“陛下若心疼何氏,自然不会处置她,就是满宫里所有人跪坏了双腿,何氏也安然无恙。这种事,不过是瞧您心里头谁更重要罢了。臣妾便站在这里瞧,看看您心里,到底是咱们分量重,还是何氏这真恶毒假清高的狐媚子分量重。” 芷书清凌凌的眼看住皇帝。 负气道:“臣妾更想知道,臣妾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您要是喜欢听戏,臣妾明儿就去学。” 她这样的嗔怒醋意,比起满殿跪着的人,倒让皇帝更舒坦。 皇帝最厌恶被人逼迫。 即便这件事他本就想做,若有人逼,他也会打退堂鼓。 在朝堂便是如此。 但芷书的吃醋生气不同。 在意他,不满他宠别人,才会吃醋。 “呵。” 皇帝一声嗤笑,对芷书道:“你不必去学戏,朕现在就处置她。” 遂宣布废了何氏位份,让何氏回观澜院去闭门思过。 “反省一个月,朕不允许,你就不许出来!” 第468章 与其是别人,倒不如是何氏 只是反省一个月吗。 还住在观澜院里。 这跟晏后一开始恳求的,罚何霜影回到辛者库浣衣局去做苦力,还有很大的区别。 一个被贬了位份的嫔妃,相当于平民,以什么身份住在观澜院呢? 她身边的宫人还要继续伺候她吗? 一瞬间,种种疑问在跪地请求的嫔妃们心头滑过。 但是皇帝已经起身离座,朝殿外大步走去。 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陛下,霜儿谨遵旨意,霜儿什么都听您的……” 让人意外的是,之前还哭得不像话的何霜影,在听到处置结果后,并没有大哭大闹。 只是很震惊地愣了一下,然后,便颓然坐倒在地。 停止了哭泣,接受了现实。 皇帝带着宫人从她身边走过,她只是痴痴地含泪望着他。 感受到何霜影目光,皇帝侧目看了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皇帝眼神和脸色都淡,没什么表示,便离开了。 何霜影心头打鼓,不知自己在皇帝心中还有多少分量。感觉命如飘萍,前途未卜。 而跪在不远处的绯晚,看到皇帝和何霜影的目光交流,却是更加笃定了。 “火候很好。” 绯晚微勾唇角。 今日众人一跪,其实,是加重了皇帝对提携宠爱何霜影的信念。 正是她想要的。 何霜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后宫嫔妃们合力促成的第一件事。 成功让皇帝对后宫的联合产生忌惮,后续他必定做出更多动作来挑拨、分隔众人。 皇帝动作越多,绯晚从中做手脚的机会越多。 牢牢巩固住自己和晏后、和庆贵妃、德妃、顺妃、明贵嫔等人的关系,根基不倒,那么表面上,她就可以有更多迂回运筹的余地,渐渐把控整个后宫,并延伸至朝堂。 “娘娘,何氏被废了位份,却还住在咱们宫里的观澜院,看来陛下对她还有余情。放着娘娘这么好的人,陛下却喜欢愚蠢又自以为是的何氏,真让娘娘蒙羞,让咱们春熙宫蒙羞。” 散场之后回到春熙殿,侍女们对今夜皇帝的处置很是不满。 何止她们不满,仙月宫宴会上的嫔妃们,基本是全都不满的。 谁也没想到在晏后率众恳求的情况下,皇帝还是保留了何霜影的体面。 当时晏后的表情,在皇帝走后就几次三番没控制住。 众嫔妃更是惴惴不安。 散场时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本来为大公主办的生辰宴会,何霜影反倒成了最受关注的人,让众人很是感慨和意外。 绯晚对侍女笑道:“我有什么可羞的。若说皇帝宠爱了我,再宠爱不如我的,我便觉得蒙羞,以后还不知道要蒙羞多少回。与其是别人,倒不如是何氏。” 小蕙懵懂:“怎讲?” 绯晚眸光明亮:“因为何氏蠢。” 一个蠢货,既当不了稳固的宠妃,也不会做出深谋远虑的筹划,好对付,好利用。 皇帝怕是也看中了何霜影的单蠢。 才放心宠幸提拔她,并将她当成棋子来搅乱后宫。 香宜点头同意绯晚的看法:“她蠢到亲自上阵,对衣服做手脚,又在宴会上亲自出马推动整件事,就算换成咱们的银珠小丫头,也不会像她一样蠢啊。” 小蕙没憋住笑,纠正香宜:“银珠只是憨傻认死理,又不是愚蠢,她干活聪明着呢!” 两人服侍着绯晚梳洗换衣,安顿睡下。 镶琉璃六角矮柜上只点了一盏小灯,灯罩遮挡了大半光线,整个房间只有微微的光芒。 “娘娘安睡,奴婢们告退。” “你们也好好休息。” “是,娘娘。” 晏后说今晚大家劳累,明早不必合宫请安,于是绯晚让侍女们明早晚些起,多睡一会养足精神。 何霜影虽然被废,但大公主的衣服到底是谁做的手脚,还没查清。 德妃奉命彻查,想必这几日还有的闹腾。 不过这都是小事。 绯晚躺在寝帐里,手中轻轻握住一枚玉佩。 这是今日从宫外悄悄递进来的。 来自世子谢惟舟。 第469章 杏花玉佩 晋乡侯府的三公子,世子谢惟舟,因为在北瞿鞑子攻打京城时孤勇奋进,只带了两个平民武师,便闯入瞿兵中军,袭击瞿兵主帅南羽王成功。 事后,尘埃落定时,朝廷查实事实,论功行赏。 直接封了他一个武成侯的爵位。 原本他想做侯爷,要等家里老爷子归西,以世子身份请旨袭爵,得皇恩御赐才可成功。 晋乡侯府里宅门水深,两个庶出哥哥会不会从中捣乱,他能不能成功袭爵,还说不准。 但现在,他自己凭战功挣了一个侯爵之位,跟老爷子平起平坐。 那两个庶出哥哥再怎么搞事也比不过他了。 谢惟舟之前因为纨绔浪荡,满京闻名,家有妙龄女儿的贵妇人都躲着他家女眷走,生怕他的长辈给他说亲说到自家头上。 现在,则是截然相反。 纨绔,浪荡,逛花楼,惹是生非…… 种种不妥,都成了他少年英杰的华丽镶边。 因为他孤身闯敌营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英武盖世,于是从前那些不像话的浪子行迹,便将他从高高的神坛上拽下来,成为可以接近的人杰。 一时间,晋乡侯府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贵妇人们纷纷登门拉关系,或直接或拐弯抹角地,想把家中适龄女孩许配给他。 他还在床上养伤,郎中说有终身瘫痪的风险时,便有闺中女儿宣布此生非他不嫁,就算他瘫一辈子,也矢志不渝伺候他一辈子。 如今他伤势养得差不多,能亲自上朝谢恩了,皇帝赐他爵位,赐他宝剑明珠,赐他宫城策马。 于是登谢府提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谢惟舟不胜其扰。 几日前写折子,请求边关御敌,远赴西北守国门。 皇帝留折几日,在昨日午后召他入宫,多加勉励,准了他的请求。 “大梁百年国祚,如今治世鼎盛,朕的朝堂,正缺你这样的年轻将军,为朕立不世之功。你伤势刚有好转便要远赴边陲,这才是真正的少年意气。朕倒后悔早生了几年,若是当初为皇子时与你相交,咱们一起到沙场上建功立业,才是爽快!” 谢惟舟躬身行礼:“臣一时侥幸,才得寸功,若无陛下龙威护佑,当日必定死于乱军中。陛下既不嫌臣莽撞愚鲁,臣又怎能不奋勇向前,若只在京城享受御赐富贵,岂不辜负陛下圣恩!臣此次到西北,必定舍生忘死,为陛下镇守边关!” “谢卿打算何时启程?” “臣这便回去收拾行装,十日之内启程。” “冬日渐深,北疆更冷。不如过完新年,元宵之后春风起,天气见暖,再出京不迟。” 谢惟舟正色道:“为国守关,为陛下尽忠,怎可计较寒暑。如今在边关镇守的诸位将士不怕北方寒苦,微臣有何资格等开春?请陛下恩准臣即日启程!” “好,好,好!” 皇帝大笑抚掌,连声称赞。 当场又赏了谢惟舟好些珠宝金玉。 甚至四名美貌宫女。 后来聊到家常,皇帝笑道:“论君臣,你叫朕陛下。论亲戚,你该叫朕一声表姨父。你表姨母若是听说你要去边关,恐要担心,今日正好你来,便去凤鸣宫见见她。” 谢惟舟力辞:“微臣进宫,只为赴北之国事,不为论亲。皇后娘娘乃后宫女眷,无要紧事,臣不应见。谢陛下恩赏,但恕臣不能领赏。” 他只讨论北疆事宜,之后便谢恩出宫了。 晏后后来收到消息,很是唏嘘,悄悄送了信给这个大外甥,也送信回国公府。 御前的情况,以及晏后暗中送信,绯晚都知道。 太监德荣私下经营宫内外勾通渠道,做不到晏后的生意,但却盯着晏后和宫外的沟通——这是当日敲掉宫中几条消息暗渠之时,特意为晏后留的。绯晚需要晏后和镇国公府随时通消息。 而绯晚手中的玉佩,便是谢惟舟昨日出宫之后,就暗中交到马小凤手上的。 今日转到了绯晚这边。 还附了一个小纸条。 ——“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玉佩是我娘遗物,留给未来儿媳的。防着家中私下替我订亲,玉佩暂交你保管。没这个,一切订亲不作数,他们总不能找到宫中跟你索要。好好保管,待我回来妥当交还,谨记!谨记!” 绯晚把纸条烧了,灰烬洒在花盆里当肥料。 心中暗哼。 让本宫帮你保管财物,事先都不商量一下,理所当然就交了过来。 她将玉佩随便丢在梳妆台抽屉。 晚间,却不自觉将它拿了出来。 在安静的夜色里,轻轻握在掌心。 雕刻杏花的纹路,微微硌手。 他要去北疆了。 这一世,他赴北更早。 所以有充分的时间去筹谋准备。 所以。 不会像前世一样,最终遗憾收场了吧! 一定的。 绯晚暗道,我都能一改前命,走到了贵妃之位。 何况是他呢。 她握着玉佩渐渐睡着。 冬季的第一场雪,悄悄落于庭中。 吹雪宫里,芷书开窗,静观细雪,任寒气席卷入殿。 “隔烟催漏金虬烟,罗帏黯淡灯花结。” “春日杏如雪,冬来雪如杏林烟呵!” 第470章 珍珠和红宝石 雪落一夜。 次日晨,地上有了寸许的积雪。 到底还不是严寒时节,太阳出来,晒一晒,雪就化掉了一半。 檐角滴滴答答,雪水滴落,在日光下晶莹剔透,煞是可爱。 晏后命人给各宫都送了一盏红枣枸杞茶。 说是昨夜熬夜,今天又冷,嫔妃们都需要补身子。 主位嫔妃们那里,由灵珑等几个大宫女亲自去送,下头的嫔妃就由膳房宫人代送。 来春熙宫的是灵珑。 殿内只有小蕙随侍,她知道是绯晚心腹,便直接将食盒交给小蕙,自己提裙跪在绯晚面前,感谢绯晚生辰宴前及时提醒,自己的荷包里才不至于出问题。 除了她自己感激,还给晏后带了话。 “皇后娘娘最近不方便直接私下和娘娘您接触,合宫觐见时,彼此也没有说知心话的机会,所以让奴婢代为转告对您的感谢。娘娘说,男女之间,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朝朝暮暮,姐妹间也是。娘娘心里头记挂着您,也知道您记挂着娘娘,等何氏的事情过去,咱们再渐渐恢复走动罢了。” 灵珑从袖袋里掏了两颗极大的珍珠,各用绒线缠着,送到绯晚桌上。 “皇后娘娘翻箱笼时,看到几样闺阁时的玩物,这珠子有三颗,娘娘自留一颗,这两颗给您把玩。皇后娘娘说,闺中旧物,轻易不给旁人,只要贵妃娘娘您知道她的心就好。” 两颗珠子极大。 比皇帝给绯晚的最大颗的珍珠都大。 却也只是晏后闺阁旧时玩物。 镇国公府的财力可见一斑。 只是,这珍珠却并不贵在价值上,而是贵在情谊。 绯晚欣然收了,从自己妆台里找了一颗红艳艳的宝石,交给灵珑带回去,作为礼物交换。 “这不如晏姐姐给我的珍珠好,让姐姐明白我的心就是。” 灵珑仔细把宝石收在袖袋里。 又聊起何氏的事。 下了雪,宫中诸人轻易不出门,晏后派人到处送补茶,自己本人不出来。但德妃不同了,她奉命查大公主衣服的事,一大早就在临翠宫召了相关宫人去回话,又亲自去各处查问。 此时,正好在观澜院询问何霜影呢。 灵珑道:“给奴婢荷包里做手脚的人,已经招认了,专等何氏这边有了其他证据,一起送到御前。只是皇后娘娘明白,这回的事,顶多查到绣娘那里,多半牵扯不到何氏。她现在还能住在观澜院,皇后娘娘料着日后她还有复起之时,想问问贵妃娘娘的意思,仍旧由她去么?” 绯晚叮嘱:“陛下对何氏还有余情,且有用何氏的意思,所以皇后娘娘还得忍一忍,让她再碍眼一阵子。这原是小事,如今咱们宫里多了一个作妖的何霜影,也不会影响什么。只是一事需要皇后娘娘留心——听说武成侯谢侯爷要去边关,娘娘可知国公府作何打算?” 灵珑没想到绯晚提起这个。 “贵妃娘娘的意思?” “恕我多嘴,也许皇后娘娘已经想到了。谢侯爷虽然少年英杰,但毕竟年轻,战场上历练凶险重重,谢家若不能给他可靠的护卫,镇国公府暗中出些力,保证谢侯爷的安全,对镇国公府和皇后娘娘都很重要。” 灵珑福身:“奴婢记下了,一定将您的话转告皇后娘娘知道。还请娘娘明言。” 绯晚正要解释,为何保护谢惟舟,对晏家很重要。 却听得院中一阵吵嚷。 何霜影的哭声,和德妃的斥责声,一齐飞速靠近主殿。 第471章 提醒 灵珑在内殿说话,正殿门口有宫女把守,所以绯晚并不担心被人闯进来。 侧耳听了听,只听得何霜影在那里喊冤。 “都是夏荷这婢子污蔑我!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我根本没有啊!德妃,你不能因为对我怀恨在心,就借着这件事打击我……” 德妃斥她:“昭贵妃体弱,谁让你跑到她院子里喧哗的!” “你要置我于死地,我不能求助春熙宫的主位娘娘吗?我还是观澜院的人啊,受昭贵妃娘娘庇佑的,你凭什么随便想把我带走?” 期间夹杂着夏荷隐忍的插言。 “奴婢见到什么便说什么,没有一句虚言。” 几个人到了外殿门口,被门口当值的宫女拦住了。 一时半会进不来。 绯晚细细解释给灵珑道:“你告诉皇后娘娘,陛下雄心万丈,很需要谢侯爷这样的人才。侯爷立下这么大功劳,陛下的欢喜不作假,真心想要提拔重用他。而且有谢侯爷这样的英杰存在,是咱们大梁的福气。只是,镇国公府已经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近亲之中若再出一个谢侯爷,成为朝中肱骨,日后该如何自处,还请皇后娘娘仔细思量。” 灵珑非常认真地听。 因为历经几番事之后,她早已知道绯晚不是寻常人,对自家娘娘也真心好。 只是,绯晚的话,她没听懂。 谢侯爷既然少年英杰,又即将受陛下重用,国公府帮着保护他的安危自是理所当然。 但昭贵妃又说,国公府晏家已经如日中天,加上近亲谢侯爷,以后可能会无法自处。 那、那是要…… 不保护谢侯爷? 那为什么刚才贵妃又说,保护谢侯爷对国公府很重要呢? “奴婢愚钝,不知贵妃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灵珑想不通就直接问。 绯晚却不肯再加明说了。 这毕竟是晏家的事,是晏后的事。 她只能点到为止。 晏后如何决断,如何影响国公府,就算她指点得明明白白的,人家也会有自己的考量。 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若是晏后能悟到她的意思,并愿意按她的提示,想出解决之道,以后她和晏后的合作才会更加默契。 若是晏后还有其他考虑,不愿意走她指的路,那…… 她会换一种方式跟晏后合作。 “你只原话告诉皇后娘娘便是,她自有决断。”绯晚扬脸示意外头,“正门闹腾,你从后头走吧。” 灵珑福身答应。 又关切问道:“娘娘若烦恼何氏所为,奴婢可以去前头弹压她几句,可好?” 绯晚笑道:“多谢你。只是你自己还牵扯在紫蔷粉的事情里,出面反而不好,她只会更闹腾。” “是奴婢疏忽,给贵妃娘娘添麻烦了。” “她有心算计,你不必自责。不过……”绯晚问道,“在你随身荷包里动手脚的人,只查到一个么?其背后可有其他人?” 灵珑犹豫了一下。 才说:“证据确凿的只查到一个,是奴婢下头管着的一个二等宫女,平日乖巧憨实,这回让人防不胜防。她背后么……还没查实,奴婢正在尽力。” 绯晚便知道她已经有了些许眉目,只是还没确定,不好乱说,免得节外生枝。 便道:“那你慢慢查,回去休息吧,这事总归不是什么要紧事,别放在心上。你们这些在主子跟前服侍的,比旁人更累些,懂得调节放松才是。你看御前的崔良,他就很会享受,听说他在宫外的宅子,比曹公公的私宅还奢华。宅子里很多奇珍异兽,还有南方北方的珍奇花木,红红紫紫的,布景堪比王府呢。” 灵珑素来看不上崔良那种拜高踩低的小人,遂道:“奴婢服侍好皇后娘娘就是了,倒没想着如何享受。多谢贵妃娘娘关切,奴婢感激不尽。娘娘若无别事,奴婢先告退。” 她由小蕙引路,从暖阁后头进了耳房,从耳房联接暖水房的一道窄小侧门出去了。 并没有被正殿门口堵着的何霜影瞧见。 回凤鸣宫,走到半路上,灵珑忽然福至心灵,觉出绯晚最后那番话里可能存在的含义。 崔良在宫外的私宅,奇珍花木,红红紫紫…… 昭贵妃娘娘莫不是…… 提示关于那紫蔷粉的来历?! 不然形容花木,用茂盛葱郁,用五颜六色都好,怎么单挑了“红红紫紫”呢,总不可能满宅子种的花都是红色紫色,别无杂色吧! 灵珑追查给自己荷包动手脚的人,查出那二等宫女。宫女什么都招认了,说是受何小主指使,将能让小儿起疹的紫蔷花粉放在她荷包里。 只是那花粉如何得到的,宫女说不清楚。 她说是前日四更天的时候,按照何小主告诉的,在凤鸣宫后院的一道墙根下,隐蔽的缝洞里,拿到的一小包被人从墙外塞进来的药粉。 至于是谁塞的,是男是女,跟何小主什么关系,她完全不知道。 这便是只有口供,没有实证了。 若交到御前,何霜影一口咬定那宫女攀诬构陷,那也无法。 灵珑在晏后身边服侍日久,并不是吃素的。就算那二等宫女一问三不知,她也大概查出,御前一个小内侍最近在凤鸣宫外形迹可疑。 顺着这小内侍追查便是。 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有结果。 但现在,昭贵妃直接跟她提起崔良…… 曹滨公公的义子,在御前算是有名号的。 若事情真和他有关…… 灵珑不由加快脚步,赶紧回去跟晏后复命。 要暗中调查崔良了! 而春熙宫里,此时,绯晚已经将德妃让进了殿中,厅堂赐座,香茶款待。 至于何霜影,就只能被人押着,站在厅中。 她不老实,就让她跪下,堵嘴,省得她乱叫。 “你别怪本宫苛待你,实在是你吵得人头疼。本宫今早起来便一直头脑昏沉,正要命人去御前,取两粒上清丸吃。何家妹妹,陛下念旧情,还留你住在观澜院。但若让他知道你打扰了本宫休养身体,万一命你搬出去,可怎么好?” 绯晚靠在迎枕上,懒洋洋说着。 成功让何霜影安静下来。 第472章 心思好巧妙啊 何霜影跪在地上,嘴里咬着帕子,努力朝绯晚摇头又点头。 表示自己不会再大喊大叫。 眼角两行清泪流下,看着怪是我见犹怜的。 绯晚问:“真的想好了么,本宫让人放开你,你便不叫嚷?” 何霜影努力点头。 绯晚又问:“若你太过委屈,实在想嚷,本宫便直接送你去御前,到陛下面前嚷,可好?” 何霜影先是点头。 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大力摇头,又给绯晚磕头,求放过。 她虽然自视甚高,却也没觉得自己现在能比得过绯晚。绯晚厅堂里摆了一株红艳艳的珊瑚树,世所罕见,是上回陛下命曹滨送来的,把陛下赐给她的药膏比到了尘埃里。 当时她想找绯晚理论,却一进屋就被桌上摆着的赏赐晃花了眼的震惊,直至如今还记得。 来日,她坚信自己能平步青云,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只能跟昭贵妃低头。 狼狈求饶。 绯晚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本宫就知道,何家妹妹懂事得很。” 抬手命人放开何氏。 何霜影嘴里的帕子被撤掉,起身站起,果然没有再大吵大嚷,而是对绯晚低头福身:“谢贵妃娘娘宽恕。” 绯晚提醒:“德妃娘娘呢?” 何霜影便转向德妃:“谢娘娘。” 德妃暗暗咂舌。 自己几番呵斥不奏效的何氏,被绯晚慵懒提醒了几句,便变得如此乖顺,真真还是昭贵妃厉害! “你不必谢本宫,如实将事情说清楚,而不是大吵大闹,本宫就要谢谢你了。”德妃道,“现当着昭贵妃的面,你把自己和针工局的绣娘怎么来往的,再仔细说一遍!” 原来,德妃奉命彻查大公主衣衫一事,命人将那件沾染了紫蔷粉的衣服仔细检查,便在衣领夹层里发现了玄机。 寻常衣服,衣领只是内外两层,小儿的皮肤娇嫩,衣领尤其要做得纤薄柔软。 可这是冬日,所以衣服里还铺了一层薄薄的棉絮。 衣服料子没有问题,但里头的棉絮有问题。 那么薄的棉,拆开来,竟然也被分成了三层。 在中间的一层上,沾着一些粉末。 这样的结构,让接触这件衣服的人不会碰到花粉,而大公主刚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 但是穿过一会儿之后,小孩子动作多,再加上仙月宫殿内温暖,孩子微微出汗,花粉便会浸透出来。 导致大公主出现异常。 德妃只觉得这动手脚之人,心思真巧妙,也真歹毒! 幸亏是产生不服只症的花粉,若是毒药,这还不得瞬间毙命啊! 以后这法子若是用在宫里其他人的身上,不堪设想。 为了怕这古怪法子被人知道,以后模仿,德妃查出之后,将事情压下,亲自到何霜影住的观澜院里,悄悄审问她。 让她说清楚给这衣服做刺绣前后,都有谁经手过这件衣服,分别对衣服做过什么。 “衣服是昭贵妃准备的,我不过是找人刺绣,前后与衣服相处不过两刻钟时间,怎么先来怀疑我?春熙宫那么多人呢,衣服制作前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经手!” 何霜影当时就炸了,大哭着控诉德妃不公。 服侍在旁的御前宫女夏荷,忽然朝德妃跪下,禀报自己曾无意中亲眼看到,何霜影召针工局的刘绣娘说话、让刘绣娘给衣服做刺绣时,悄悄给了刘绣娘一个纸包,并一个布包,被刘绣娘揣在了袖袋里。 夏荷送刘绣娘出去时,在何霜影没看到的地方,故意绊了刘绣娘一下,扯了她袖子,将那两样东西扯出来。 纸包跌落在地没打开,但布包被扯开了。 夏荷说:“奴婢亲眼看到,那小小的布包里是一条棉絮,细细窄窄的。奴婢当时还奇怪,让人刺绣,给棉花做什么,若是对刺绣有特殊的要求,不是应该给绣线之类的东西吗。 那纸包是什么,奴婢没看到,刘绣娘当时很紧张,快速将纸包布包收起来,重新装在袖子里离开了。 德妃娘娘如今既然查到了棉絮和花粉的问题,奴婢不敢乱讲,那纸包布包是否真和棉絮花粉有关。但奴婢将事情说出来,请德妃娘娘继续彻查就是了。” 德妃听了这话,哪有不对何霜影严加询问的。 却惹得何霜影十分激动。 一路从观澜院哭到了主殿正院。 “贵妃娘娘,妾身冤枉,全都是夏荷胡说啊!妾身根本没给刘绣娘任何纸包布包,那天从您这里领了衣服之后,立刻就找了刘绣娘,叮嘱她仔细为大公主刺绣,被辜负了我的推荐和贵妃娘娘的信任。除此之外,真的没别的了!夏荷分明是报复妾身,只因为妾身罚她跪过,她就趁着这件事,给妾身泼脏水!” 何霜影虽然没有叫嚷,但还是哭哭啼啼的,全盘否认。 哭得娇弱动人。 夏荷跪在绯晚面前:“奴婢绝无一句假话,愿以性命发誓。只是此事除了奴婢所见,确实没有人证和物证,还需要德妃娘娘再查。” 何霜影质问:“你既说发现了不妥,当时怎么不把纸包布包留下?分明是捏造!” 夏荷道:“当时奴婢不知有不妥,只是奇怪为何要给那些东西罢了,后来仙月宫事发,才联想到当时。没有实证,也不敢乱说,免得影响调查。直到德妃娘娘查出衣领有问题,奴婢才确定那两样东西可能和衣领有关。” 德妃道:“何氏,你质问夏荷,不如自己先说清楚,纸包里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又从哪里得来的。你跟明贵嫔、大公主无冤无仇,本宫觉得你或许是被人指使,或无辜受人利用,只要你说出背后的人……等等!” 德妃说到这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惊得从椅上站起。 “原来是这样……!” 她惊异地看住何霜影,“……好巧妙的心思啊你!你是为了陷害皇后娘娘!” 绯晚暗叹。 德妃总算聪明一回了。 何霜影哪里是为了害大公主呢,只是借此事,想把晏后拉下马。 这便让衣服出问题,那边让灵珑荷包出问题,到时候晏后的贴身侍女手握让大公主发病的药粉,而沾了药粉的衣服却跟她何采女相关。 再联系之前的种种,譬如晏后不让她晋封,譬如晏后让人罚她。 她口口声声说的,晏后要置她于死地的事,就有实证了。 而且是在御前事发。 晏后身为皇后,却为了陷害一个小嫔妃,置大公主安危于不顾…… 和以前的郑氏皇后有何区别? 郑氏因为谋害皇嗣而被废,那么晏后呢? 而且,出事的衣服,是绯晚提供的。 那么昭贵妃在这件事里,起了什么作用?是不是参与其中?和晏后之间是敌是友? 只要事情做成,何霜影在场中胡乱搅和,因势利导,那么很有可能,绯晚也是一身的嫌疑,洗都洗不清。 她这是一件事干掉一后一妃。 能耐大着呢! 只见德妃怔怔发呆,忽然又皱眉思忖,想到一事。 问何霜影:“那你是怎么把药粉弄到灵珑荷包里的,就靠凤鸣宫那个二等宫女吗,你跟她认识吗,她是宫里伺候多年的人,怎么会被你驱策?” 这又是另一个关键点了。 绯晚觉得德妃这回真的很灵光。 第473章 我是大梁的皇后 “我没有,不是你说的这样!德妃,你竟然这样胡乱联想,诬陷我,你和皇后是不是一伙的?我要见陛下,让陛下好好看一看,这次你们是如何合起伙来欺负我!” 面对德妃灵光的联想和质询,何霜影自然是矢口否认。 并且,说夏荷和晏后德妃也一起串通好了,还有其他人…… 所有人都接受晏后的安排,故意使出这个陷害计策,让人误会她心思歹毒、城府很深。 “我不过是一介孤女,因为爱好戏曲,得了陛下青眼罢了。你们何必这样苦苦相逼?祸不及子孙,我家里长辈犯下的过错,你们为何让我一个人承担?难道你们如今作的那些孽,以后都要自己的儿女亲人来偿还吗,你们也会有孩子的,你们就不积点阴德吗……” “你这破嘴,叭叭叭叭的,说得本宫心烦!” 德妃色变,再也忍不住了,若不是现实生活不是她爱的戏目,还真想跟戏文里似的,立刻叫来两个大将军,挥刀把何氏这个颠倒黑白、兴风作浪的坏人斩于马下。 她最近始终想不明白,宫廷遭逢大变,好不容易刚稳定下来,眼看着要迎来新气象了,为什么突然出了何氏这么个东西。 她叫来人手,把何霜影先给捆了,带出去,等候进一步审问和发落。 起身和绯晚告辞。 “贵妃娘娘,打扰这么久,都是嫔妾办事不力的缘故。回头等娘娘身体好些了,嫔妾在临翠宫好好给您办一场您爱听的戏,给您赔罪。另外,银珠那丫头可真是灵透,学戏学得可好了,您有空可得瞧瞧她的戏!” 绯晚站起来,微笑相送。 “姐姐又跟我客气,咱们姐妹一场,叫什么娘娘嫔妾的,太见外。姐姐有事,就不留你了,等事情了了,你再来这里,咱们好好坐一坐。” 德妃寒暄两句,匆匆忙忙去了。 带上了何霜影、夏荷,以及观澜院所有宫人。 还得去审问和调查刘绣娘。 有她忙的。 更何况,她很快就发现,这便何霜影刚事发,那边刘绣娘就在关押的锁房里吞针自尽了。 原本关押相关人等之前,都检查过他们的身上,不允许他们携带危险的东西入牢房。而且牢房外头还有人仔细看守,也不知怎的,刘绣娘就缩在角落里,用发髻里事先藏好的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下,德妃更头大,也更忙。 绣娘自杀的事情传到凤鸣宫,晏后骂看守的人不得力。 不过,如绯晚所言,何霜影的作妖,并不是要紧事。就算其得逞,晏后也未必会像前一任皇后一样,被废掉位份。 毕竟事件严重性不同,而且她和郑氏皇后的家世也不同。 郑家文官,而且没有要职。她晏家国公府,可是世代簪缨,而且握有一点兵权。 但也正因如此…… “昭妹妹是一心为我着想啊!” 晏后觉着,绯晚让灵珑转告的话,是真正的贴心话。 当今皇帝的多疑,更胜于先帝。 国公府手里的兵权在他治下一点点缩小,最近因为劝服川蜀武将的事,陛下对父亲略加重用,可一直没少了防备。 谢家作为晏家走动比较热络的亲戚之一,以前只是个普通没落勋贵,如今出了谢惟舟这等英杰子弟,日后前途无量。 陛下忌惮晏家和谢家联手,那是必然的! “将昭贵妃的原话,再复述一遍。” 晏后斜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未施脂粉,慵懒的模样像极了脚踏边趴着休憩的猫儿。 但她的精神十分集中,将灵珑的复述仔细聆听,体会其中的含义。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猫儿云团在脚边睡着了。 当侍女以为她也睡着时,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眸十分清明。 淡淡吩咐:“灵珑,给府里写信,告诉父亲务必派妥当人手,护佑阿舟的安全。但是,不能做得明显。” “是,娘娘。” “把云肃叫来。” “是。” 灵珑很快下去写信,并带走了内殿外殿所有人手,传了内监云肃入内。 云肃是晏后当年一入宫,就分到身边的内侍。 一路从普通小内侍升到如今的凤鸣宫执事太监之一。 但他当初到晏后身边服侍,却不是内务府随意分拨指派,而是国公府暗中运作的。 有家世的嫔妃入宫,可以带两到四个侍女不等,其余全靠宫廷分拨。 为了让晏后在宫中安稳,国公府自然会有些运作,将更多的自己人调到晏后身边。 晏后这几年在后宫势力渐大,和身边亲信的可靠有很大关系。 云肃就是其中最得力的一个。 不但办事妥当,还通武艺。 “云肃,你到本宫身边多久了?可当本宫是你的主子?” 晏后开门见山,问得直接。 云肃一听话头不对,连忙跪下叩首。 “奴才自从娘娘入宫便在您身边服侍,到如今四年零二个月了。奴才一直奉娘娘为主,绝无二心,否则天打雷劈。” 晏后微微地笑:“你对本宫忠心,本宫知道,只是,本宫更想知道,你是因为国公府对本宫忠心呢,还是因为觉着,本宫配当你的主子,才对本宫忠心?” 云肃身形顿了顿。 立刻明白了晏后的意思。 他自幼净身入宫,用自己一辈子换了几两银,给家中娘亲治病,给弟妹换口粮。 随着入宫日深,彻底认命,想着自己虽然在宫里当牛做马,只要家里平安就好。 可是,几年后,娘亲到底是病死了,爹爹做徭役残废了,弟妹年幼,养不了家,眼看着又要卖身换活命,他在宫里急得无法,也染了病,就要被拖去“静养”,也就是隔绝等死。 这个时候,是一个效忠于镇国公府的老太监,伸出援手,救了他。 给他治病,给他银子送回家去解围。 老太监收他当义子,尽力提携他,临死时只有一个叮嘱:继续效忠镇国公府,必要时候,要用命去效忠。 于是,晏后入宫时,他就接受镇国公府的安排,到晏后身边,当了一个小内侍。 这些年没少为晏后做事。 明面上的事办得妥妥帖帖,暗中的事,也办得滴水不漏,没有后患。 虽比不得灵珑近身服侍,但绝对是晏后的心腹。 他也从中得到了大量的财富。 家中亲人已经成了土财主,告别朝不保夕的穷苦日子。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可忽然,皇后娘娘对他说这样的话—— 是因为国公府对本宫忠心呢,还是因为觉着,本宫配当你的主子,才对本宫忠心? 这分明是,要他做选择。 是同时效忠于镇国公府和皇后,还是,只效忠皇后…… 云肃哪有选择可言。 立即明确表态:“奴才当初蒙国公府大恩,无以为报,能伺候皇后娘娘,便是奴才报恩的机会。这几年来,娘娘更是给了奴才更大的恩情,奴才在此发誓,此生愿拼上性命效忠皇后娘娘,并且只效忠于您一人,其余任何人,都不值得奴才尽忠。娘娘,奴才若违誓,不得好死!” 他并指向天,郑重发誓。 晏后满意地笑了。 “起来吧。本宫现在就有一事,交于你去办。” 是时候为自己筹谋一批真正的人手了。 晏后坐上凤位之后,越发感觉到肩上沉重的责任。 她不再是有家世作为底气的宫妃,而是一国之后,后宫的女主人。 国公府还可以护佑她,但她更要想办法延续国公府的家业,保护晏家了。 父亲镇国公在御敌守城时的表现,朝野不满意,皇帝不满意,她自己也没法满意。 她固然没资格要求父亲为国苦战赴死,可关键时候,父亲守城不积极,私下里却把家中要紧子弟送出城去,这后手留得实在不光彩! 也让她感觉到心寒。 当时她身在后宫,鞑子入宫肆虐,她陷于险境,父亲竟只护送了家中子弟,都没有想办法派人进宫来接她…… 对于父亲来说,能延续晏家血脉的隔房男丁,都比她这个做了高位宫妃的亲生女儿重要么? 兵乱过后,她曾经不止一次设想过。 当初在宫正司刑房,若她身边是父亲,而不是绯晚。 父亲会不会像绯晚一样扑上来,替她挨板子? 她给不了自己答案! 诚然她现在,身份更加贵重,不同往常了。 也许比晏家男丁更重要了。 但,心里那根刺,扎进去,就轻易拔不出来。 她隐约感觉,自己一直在等一个契机。 今日绯晚转告的话,像火星点燃枯草一样,在她心头燃起熊熊大火。 明亮的火光照亮她的心,她的眼,她的前路。 我,晏之柔,不能再是国公府庇佑下的雏鸟,我该有自己的力量,成长出自己的羽翼,去搏击长空! 我是大梁的皇后。 不只是国公府的女儿! 想要自己强大,关键时刻不会再任人宰割,等人救助,被人遗忘也罢。 想要扛起家族和国家的责任也罢。 我晏之柔,从今日起,便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昭妹妹,谢谢你。” 保护谢惟舟,培植自己的势力,绯晚的暗示,让她为自己打开了新天地。 晏后一个人在殿中坐了很久。 眼中是二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清醒。 第474章 也算全身而退 德妃对大公主新衣事件的调查,在次日结束。 何霜影被夏荷告发,传递可疑纸包和棉絮给绣娘,吩咐其在新衣上动手脚。但因绣娘自尽,死无对证,何霜影的嫌疑不能查实。 德妃审问了相关所有的人,都没能得到有力证据。 便直接结束,把结果呈交给了皇帝。 皇帝随手翻着厚厚一叠口供记录,淡声问:“就这样吗?” 德妃跪下。 请罪道:“臣妾愚钝,只能查到这些。何氏拒不招认,按惯例,宫正司会对这样的人动刑审问。但臣妾不忍让何氏受苦,便只能辜负陛下信任,暂时放过她。臣妾自知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说得极其诚恳。 其实,却是实质上把事情推给了皇帝。 ——总之何氏是陛下您自己提拔上来的,我哪儿敢刑讯啊,您要是想知道真相,自己去刑讯她好了。 ——赶紧给我一个处罚,让我闭门思过才好,正好我能清清静静听几天戏,这宫里头的烂事儿就别来找我了! “你先下去,此事你虽不力,但亦算辛苦,朕就不罚你了。” 皇帝打发了德妃。 德妃麻溜谢恩,大力恭维了皇帝几句,迅速退下。 暗暗松口气。 庆幸自己也算全身而退,没惹一身腥。 这里皇帝将口供又随手翻了几回,不耐烦细看,撂到了一边。 朝中那么多折子他都看不完,何况这些宫里琐事的口供。 问身边人:“何氏现在何处?” 曹滨门清,回答道:“回陛下,何氏还跟相关人等扣在宫正司,德妃娘娘没有将她送回观澜院。” 皇帝想叫何氏来问清楚,刚一闪念,便止了念头。 她来了哭个不停,也是烦人。 “曹滨,此事你怎么看?” “……奴才不敢乱说。” “说,朕恕你无罪。” 曹滨躬了躬身子,小心说道:“奴才以为,天大地大,不如陛下大,谁错谁对,不如陛下心慰。这事,在有实证之前,都是各执一词。那不如陛下您愿意处置谁,就处置谁,您不愿理会,就放在一边。世上事难得糊涂,奴才只愿陛下年年岁岁康乐,日日夜夜开怀。” 啰嗦一堆,等于什么意见都没给。 却逗得皇帝抚掌大笑。 “你这老货,还押韵上了!” 曹滨赔笑讨好:“能博陛下一笑,奴才这韵押得堪比文豪。” 皇帝笑骂几句,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宫里朝里,都不让他省心。 身边这个多年的老奴,倒是还能解闷些许。 心情一好,也就把这件事撂开了。 吩咐曹滨给明贵嫔和大公主送些赏赐去,以作安抚。 “那个宫女,以后不用她回来伺候了。”皇帝觉得夏荷不妥当。 当奴才的不知息事宁人,或者巧妙处理事情,反而让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便不可再用。 只是撵出了辰乾殿,没处置她,已经算是仁慈。 曹滨一一答应了。 趁着皇帝心情好,多嘴问了一句:“那,奴才要不要去放了何氏?宫正司羁押房里比较潮冷,何氏待久了未必受得住。” 皇帝点头:“让她回去吧。” 果然还没想处置她。曹滨暗道。 他深深厌恶何氏,但故意替何氏说话,就是试探皇帝的意思。如今看来皇帝还对何氏有意思,那他就先不对何氏下手,以后慢慢儿算账罢了。 曹滨状似无意又提了一句:“似乎昭贵妃娘娘这两日有些风寒,身子不大舒坦,陛下,奴才往明贵嫔那边送赏赐时,也顺路给昭贵妃娘娘送一些可好?” 皇帝笑嗔:“你倒替朕送东西起来!” 曹斌嘿嘿赔笑:“都是陛下平日关切昭贵妃,奴才不敢不提前帮您想着。” “那你就去送些,挑好的。” 皇帝对绯晚向来大方。 即便仙月宫那晚,绯晚随着晏后一起跪求废何氏,他也没多恼火。心里稍有芥蒂,但不妨碍他继续发赏。 说完了又想起何氏要回春熙宫,便吩咐:“另给何氏找个地方住,别去打扰昭贵妃养身子了。” “是,奴才遵命。” 曹滨故意提绯晚身子不好,就是等皇帝这句话呢。 于是他自去办差。 皇帝思索国事累了,想休息。 准备找个嫔妃过来陪一陪。 想了一圈,却没合适的人选。 因为大公主衣服的事,宫里许多嫔妃跪求废何霜影。如今没彻底废她,女人们想必不快,见了面不免又要提起,没得让人烦恼。 “来人,召珠辉殿吴氏过来。” 皇帝想起了最近没怎么见驾的吴想容。 那晚,吴想容似乎没跟着嫔妃们一起跪。 她说话有趣,虽然笨了一些,来解解闷也好。 一时吴想容到了,不光自己,还带来了秋常在。 说是原本在一起聊天的,听见传召,便一起来了。 “陛下若是有要事找吴姐姐,嫔妾这就回去。若只是召吴姐姐伴驾,嫔妾愿意一起服侍陛下,求陛下别嫌弃嫔妾蒲柳之姿。” 秋常在微微红着脸,低头恳求。 小家碧玉,清新柔丽,见之令人生怜。 皇帝笑道:“朕记得你会跳舞?跳来朕看。” 第475章 吴氏的派系 “嫔妾愿为陛下献舞。” 秋常在小声答应,下去换舞衣准备。 一时乐工来了,奏响悠扬的调子。 曲调激昂之时,秋常在倏然出场。 与以前清新轻盈的舞姿不同,这一次,秋常在广袖舒展如云,裙幅金线刺绣的芍药热烈夺目,几个回旋便晃花人眼。 她的妆容也比刚来时更浓,风华灼灼。 让皇帝看得目不转睛。 一曲舞毕,皇帝抚掌:“没想到秋常在还有这般模样,朕之前倒是小瞧你了!” “嫔妾一无所长,只会跳舞。虽跳得不好,但只要陛下喜欢,嫔妾就会努力练习,不停学习新舞。” 秋常在盈盈行礼,娇柔说出让皇帝更加欣慰的话。 吴想容在旁笑道:“秋妹妹的努力,妾身也看在眼里。今日她到珠辉殿,也是为了让嫔妾看看她舞姿进益了没有。妹妹以前就说过,若是能伴驾,便全心全意服侍。若是不能,便竭尽全力练习跳舞,等着下一次伴驾的机会。秋妹妹的心里,全都是陛下。” 吴想容的解说,配上秋常在低头娇羞的婉丽,皇帝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这两个嫔妃,都是宫里头比较省事的。 不跟人拉帮结派,也不怎么参与各种事情。虽说跟昭贵妃关系好一些,可最近走动也不频繁了。 皇帝喜欢头脑简单、平日言行也简单的人。 便把殿中摆着的一座玉石假山盆景,和一幅书法刺绣的桌屏,分别赐给了二人。 吴想容谢恩,笑道:“陛下,嫔妾想要秋妹妹的桌屏。” 皇帝让两人交换便是。 吴想容道:“不换,嫔妾这个不给秋妹妹,秋妹妹那个,嫔妾还要。” “你怎地这样贪心?”皇帝笑问。 “因为嫔妾久不伴驾,今天秋妹妹留在这里,嫔妾多要一件东西拿回去,心里不会那么难受。” 皇帝奇道:“你怎知秋常在要留在这里?” “您的眼睛告诉嫔妾了!”吴想容笑道,“陛下看秋妹妹跳舞看入了神,嫔妾今天哪里还有机会。东西和陛下,嫔妾总得要一样吧。” 皇帝被逗笑:“竟敢拿朕跟那些东西比,吴氏,你是不是太大胆了?” 吴想容作势惶恐,低头道:“陛下息怒,嫔妾再也不敢了,您现在把屏风赐下,嫔妾这就走,绝不留在这里惹您生气。” 她顺势就上前,把盆景和桌屏都揽在怀里,一副爱财的样子。 皇帝被她逗得心情很好。 随口便把东西都给她了。 还额外又赐了一匹缎子。 吴想容说笑了一会,见机主动告辞。 皇帝也没留她。 她行礼退下。 临走时暗暗给了秋常在一个鼓励的眼神,让秋常在继续努力。 这阵子吴想容没和绯晚、芷书等人多走动,只因那两人都成了高位,不同从前。 并非因为姐妹间地位不同,生了嫌隙——这是旁人的观感。 其实,只是彼此商量好了,吴想容要在宫中降低和绯晚的亲密度,渐渐形成自己的派系。 中立派。 不和任何高位嫔妃过度走动,也不参与宫中重大事件。 专司吃喝玩乐。 让皇帝放心给她们恩宠。 这是绯晚的安排。 绯晚自知身居高位后,许多事就和从前不同。皇帝再宠她,也会因为彼此身份地位,生出无形的嫌隙。 自己身边的亲信嫔妃,就要在表面上越少越好。 吴想容单成一派,既能减少皇帝对她的戒心。 也能给吴想容创造机会。 彼此作为援引。 吴想容欣然接受绯晚的安排,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姐妹。 秋常在本与绯晚等人关系好,但最近也少去春熙宫了,主要在吴想容的珠辉殿走动。 今日,被皇帝召唤,吴想容立刻带秋常在前来。 看来效果不错。 皇帝对她们两个都没有戒心,尽情享受她们的服侍。 两人也全程没提绯晚等人,做出一副尽力争宠的模样。 这天晚上,秋常在侍寝辰乾殿。 次日,是冬月初一。 按大梁祖宗规矩,每月初一帝后同寝。算是每个月的侍寝,都由皇后开头。 但历代帝王并没有认真执行这个祖制,因为总有宠妃让皇帝们爱不释手。 当今皇帝和前一任皇后郑氏,也是没有几个初一在一起。 而晏后上位之后,这是第一个初一。 皇帝去不去凤鸣宫,昭示着他会不会跟晏后执行祖制。 虽然第一次去了,以后的初一未必都去。 可若第一次都不去,那以后,也就没什么指望。 “娘娘,要不要往御前送点汤羹之类,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顺便提醒陛下?” 凤鸣宫,灵珑和主子私下商量。 晏后道:“不送,等着吧,看他会不会自己来。” 每天早晨,凤鸣宫都有羹汤送到御前。 若是今天白天多送一回,难免刻意,让皇帝知道她在提醒他。 晏后宁愿坐等。 看皇帝是否自觉。 她对和皇帝同眠共枕,其实没什么期待。 初入宫时,还有少女的羞涩,和初尝的情动。 几年下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发生,早就淡了。 特别是瞿兵入京之后,登上凤位之前,心已死了。晏后现在每次和皇帝见面,都暗暗排斥和厌烦。 只是身份所限,不得不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好罢了。 她今天倒要看看,皇帝将她提上凤位,会不会对她保持基本的尊重! “娘娘!陛下来了!” 二更天将尽,灵珑忽然惊喜入殿。 晏后已经等得心灰意冷,暗自冷笑,自己换了寝衣,散了头发,准备睡觉了。 听得奏报,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并没有要出去迎驾的意思。 “娘娘,圣驾马上要到咱们宫门口了,奴婢替您把头发再梳一梳?”灵珑觉得主子披散下的头发不大整齐。 晏后不但不梳头,还直接躺上床,拢了帐子,让熄灯。 “娘娘?” “照做。” 灵珑听主子语气不好,不敢再劝,直接熄灭了内殿灯火,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纱罩灯,透着幽幽微光。 而后关门退出去。 于是皇帝踏入凤鸣宫大门,绕过影壁,迎面就看见主殿灯火微弱,殿门紧闭。 廊下站值的宫人匆匆上前跪迎。 低声禀报:“陛下,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 第476章 安神茶 睡下了? 睡下了不会叫起来,禀报朕来了么。 凤鸣宫的宫人如此不懂事? 皇帝不悦:“什么时候睡的?” 宫人低头禀报道:“似乎是睡下有一会儿了,灵珑姐姐刚进去熄了灯。皇后娘娘今日处理宫务时间很长,为了冬月祭祀和腊月过年的事,午觉也没睡,到了下午头疼,晚膳没有吃多少。娘娘本来一直在等陛下,大概没熬住,就睡着了。” 这是灵珑匆匆安排下的解释。 找了个口齿伶俐的人说给皇帝听。 免得皇帝以为是皇后对他不敬。 果然皇帝听了,脸色稍缓,问怎么不请太医。 宫人道:“娘娘说无妨,歇歇就好了,不让奴婢们去请。娘娘说,做了皇后,身上担子重,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小小的头疼脑热便请太医,会让陛下担心,让合宫的人担心,宫外人也会担心,不如不请,调养调养罢了。” 皇帝皱眉。 便命传太医。 灵珑这时候闻讯赶来,跪下阻拦道:“陛下,娘娘已经睡下,此时传太医恐怕会……” “有病就尽早治,不管什么缘故,不要讳疾忌医。” 皇帝坚持命人请太医。 并命人打开殿门,“朕瞧瞧皇后。” “陛下稍等,奴婢这就去唤醒皇后娘娘!” 灵珑见皇帝似乎动气,不知为何,惴惴不安,连忙回身进殿去劝主子。 晏后已经从床上坐起,隐约听到了院子里的对话,脸色肃冷。 见侍女进来,微微地笑。 “知道他为何生气么?” “……奴婢不知。” “因为,他觉得,本宫是在跟他诉苦,故意找机会,表现自己的贤德。” 灵珑恍然,懊悔不已。 为了替主子不见驾描补,她命人说得太多了,惹了陛下反感。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愚笨,奴婢……” “行了,和你什么相关。”晏后笑容更深,带着厌恶之色,“归根到底,是他心里头已经没有本宫了。” 若是换个受宠的,譬如昭贵妃,或者何氏,说得再多再刻意,皇帝也只会觉得故意邀宠很得朕心。 但不受宠的,或者,是他心里防着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心思复杂。 今天初一,本是帝后相聚之日,他这么晚才过来,已经是不重视皇后的表现。 来了,听说皇后身体不适,不顾她已经睡下,非要兴师动众请太医来,是活脱脱打她的脸呢。 明日消息传出去,她这皇后的体面,便少了几分。 今日少一分,明日少一分,时日长了,还剩多少? 晏后知道,大公主生辰宴上,她当众跪地求皇帝废掉何氏,惹了皇帝不快和忌惮。 但,当皇后,她可以婉转温顺,努力让帝后关系和谐。可关键事情上,却不能一味顺从。 不然,和之前的郑氏有什么区别? 她可不要当那种窝囊皇后! “既然皇帝要见本宫,就给本宫梳妆吧。” 晏后命重新掌灯。 不去迎皇帝,将之晾在院子里,她自己则坐到了妆台前。 让灵珑给上一个病容的妆。 脸色淡黄,眼窝淡青,头发半挽半披散。 而后又换了一身宽松而颜色黯淡的衣服。 这才打开殿门,出去迎驾。 院子里的宫人看见自家娘娘如此,都吓了一跳。怎么一晚上不见,就病成这样了呢? 梳妆耽搁的时间不短,这时候当值太医也到了。 晏后给皇帝行礼未毕,因久等而脸色不好的皇帝,便命她看太医。 “臣妾身子发软,行动迟缓,让陛下久等了。臣妾先扶您进屋歇着,臣妾看不看太医都不要紧。” 晏后温柔上前,皇帝却自己大步走上台阶,进了正殿。 落了座,便等太医诊脉。 晏后藏住冷笑。 自己妆扮的脸色让宫人们吃惊,皇帝却没什么反应。他绝不是能看出容妆,而是,他不在意她。 可晏后并不发作。 低眉顺眼坐到一旁,伸出手腕,垫了帕子,让太医来诊。 她什么病也没有。 可,太医哪敢说皇后娘娘没病,脉象好得很? 主子说自己不舒服,你什么都诊不出来,你莫不是个庸医? “皇后娘娘积劳,三焦不通,故而头晕,容微臣开一剂方子,用上三日,届时再诊。这几日请娘娘多多休息,好好调养。” 太医诊完,下去开方。 皇帝听说晏后真病了,脸色稍缓。 温声叮嘱:“既病了,休息要紧,宫里事暂交昭贵妃去管。” “昭妹妹伤势还没好全,身体又弱,臣妾不敢太劳烦她。” “先顾你自个儿的身子吧。” 皇帝这便定了让晏后休息,绯晚暂管后宫。 “多谢陛下。” 晏后起身谢恩,亲手给皇帝奉茶。 “是特意调配的安神茶,陛下国事操劳,饮完再睡,能松快些。” 皇帝接了,喝了两口,便命安顿。 晏后带着侍女铺好床铺,服侍他更衣盥洗。 入帐后皇帝很快睡着,晏后却静静躺在枕上,眼眸清亮。 身边男人睡得酣沉,安神茶效力很好。 不光安神,还能安身呢。 喝了这东西,最近皇帝都不会有太多兴趣和精力召幸嫔妃,少则三五日,多则六七日,他会神思倦怠,小病一场。 他既不尊重她,为个何家余孽就和她生隙。 她也不必太照顾他。 让他过段时间就病上一场,少提拔新女人,她和全后宫才能有安稳日子。 …… 春熙宫。 绯晚又烧了一封宫外递来的信。 马小凤查到了太后谋反那晚,她在山林中遇到的登徒子。 那是北方七省的黑道上,有名的采花贼,诨名“蓝鹞子”,专干毁人妻女之事。 盯上绯晚,要毁她名节,只因有人雇他。 背后的雇主,马小凤也终于查实。 绯晚将纸条烧成的一小撮灰烬,依旧丢在花盆里,跟泥土混在一起。 眼底闪过寒光。 对某些人,她并不想赶尽杀绝。 但既然对方自寻死路,那也没办法了。 绯晚思忖片刻,叫了香宜进来,如此这般安排一番。 隔日,虞府便递了信进宫。 虞夫人大病初愈,思念女儿心切,请求进宫探望贵妃娘娘。 第477章 竟然还惦记养女 以绯晚如今在后宫的地位和恩宠,母亲要进宫,只要她同意,没人会拦着,只会大开方便之门。 晏后接到虞夫人的请安贴,打发人问了绯晚一声,听绯晚说准许,便让内务府和宫正司安排命妇进宫。 第一场雪化干净了,天气冷了一大截。 晴空万里,朔风扑面。 虞夫人重新再进皇宫,看着巍峨宫墙,金色碧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灿烂生辉,只觉得眼睛酸痛,痛得几乎要掉泪。 这些日子,她在虞府,地位一落千丈。 从女儿是贵妃的风光侍郎夫人,变成了后宅里蜗居的病妇,不再有出门应酬的机会,连管家权力也空了,甚至自己的衣食处处受限。 今天入宫,这身衣服也是翻箱子找出来的旧衣,缎子的花纹、衣衫的款制都过了时,可是没办法,她没有新衣服可以穿。 连去年做的衣服都被妾室们瓜分了,她一件都没守住。 旧衣让她底气不足。 走在宫城里,只觉低人一等,连引路宫人看过来的眼神她都不敢接。 只能寄希望于出门前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做好的发髻和容妆,让其维持着自己贵妇的体面。 “臣妇虞黄氏,参见昭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恭祝娘娘千岁,福寿安康。” 到了春熙宫,见到绯晚,虞夫人大礼参拜。 绯晚稳坐彩绘青鸾描金椅,受了叩见,等虞夫人俯首在地有一会儿才叫起。 “夫人的衣服,显旧了,怎么不做件新的?叫人看着怪可怜,怪心疼的。” 绯晚第一句话,就指出了虞夫人最在意的问题。 只因虞夫人起身时,局促地拽了拽衣角。一闪而过的赧然让绯晚捕捉到。 打蛇打七寸,揭人就揭短。 绯晚故意这么说话,扎对方的心。 虞夫人脸色果然很快变红,却还强撑笑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切。臣妇久居病中,无心打扮,况且闲来读佛经,佛家说要减少欲求,所以臣妇很久没做新衣服了,觉着穿旧衣很舒服。” 绯晚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本宫恍惚听人说,夫人把好些极好的衣服都赏给了妾室们。既如此,本宫还打算赏你几匹好缎子,如此看来也不必了。夫人求俭,是虞家福气啊。” “娘娘谬赞。” 虞夫人心在滴血。 昭贵妃的好缎子,想必是很好的吧?看看这春熙殿里的布置,比以前奢华了不知多少倍。 往年锦儿住在这里的时候…… 虞夫人压下思绪,和绯晚闲话家常。 一时,虞素锦也来了。 从前她要拜见嫡母,现在,贵为敏贵嫔,虞夫人要对她叩首。 虞素锦也结结实实受了虞夫人的礼,等她磕完了才叫起。 感叹道:“可惜烟云宫那位不知悔改,已经不是咱们虞家的人了。不然夫人进宫,咱们三姐妹和你共同见面,一家子热热闹闹多好。可见无福之人强求不来,想当初,那位受了虞夫人多少疼宠,平白占了贵妃娘娘多少父母之爱。她命里兜不住这么大福气,又不是修福,反而坏事做尽,才落到这步田地,真真令人唏嘘呵。” 一番话说得好似没有一点恶意,只是惋惜,却让虞夫人脸色僵硬,笑容越来越勉强。 终于忍不住,还是跟着叹了口气。 “想当年,她还那么小,只是个婴孩,在我怀里咿呀待哺……一转眼,十多年过去,唉……谁也没想到,会这样……” 虞素锦看了绯晚一眼。 绯晚笑容依旧。 虞素锦道:“是啊,说起来,当年长姐离开夫人时,也只是个婴孩,咿呀待哺。流落在外,过了十多年穷苦日子,谁想到,如今苦尽甘来了呢。可见这福气,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虞夫人听了,面色更僵。 绯晚笑了笑:“难得夫人惦记本宫,求着进宫一趟,素素,就不必提不祥之人了。” “是,长姐。” 绯晚也没给虞夫人赐座,温声道:“夫人也不必伤感了,若是真放不下,正好今天进宫,不如去烟云宫走一趟。本宫协理后宫,不必禀过皇后娘娘,就能安排夫人前去。” “其实……臣妇不是放不下她。只是怎么也想不出,她为何会做那些事,想当面问一问她,把平日里父母的教导都忘到哪里去了……”虞夫人吞吞吐吐。 绯晚道:“那夫人就去问问吧。正好,替本宫也问问,她当初,为何会对本宫那么恶毒。” 说着,便命人带虞夫人往烟云宫去。 虞夫人又闲话两句,谢恩离开春熙殿。 走得一点留恋没有。 “长姐,她竟然还想着那个假货!”虞素锦冷哼,“怪不得父亲说她冥顽不灵。” 绯晚让虞素锦稍后跟去看看。 “我早知道,她这番进宫,不为探望我,只为虞听锦。一会儿到烟云宫,她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满足她。决断不了的,再来找我。” “长姐还叫她虞听锦,她早被虞家除名了。” “姓什么,有什么要紧。” 绯晚无所谓地笑笑,让虞素锦自便,起身自己往内殿去了。 她对虞夫人秉性早已深知,这回也没盼着母女情深。挖了坑,等兔子掉进来罢了。 虞素锦见绯晚神思倦怠,不敢再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坐了暖轿,往烟云宫去。 本来以为半路能追上虞夫人,却不想对方走得很快,到了烟云宫问守门的,人家说虞夫人到了有一会儿了。 这是有多急着见假女儿啊。 虞素锦理解不了嫡母。 现放着好好的贵妃亲女儿不疼,还惦记着坏事做了许多的养女,图什么。 她没让通报,自带着人,往虞听锦住的后院走。 还没走到屋子跟前,就听见里头嘶哑的哭声。 含混不清,不知道在哭诉什么,总之听起来是虞听锦的声音。 虞素锦在窗外站了一会儿,只听虞夫人一直在劝养女改心向善,重新修福。 “……你在冷宫这么久,还能活着,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把以前的恩怨都忘了,重新做人,多做好事,没力气做就默默念佛,总有一天能被菩萨看到,救你出水火。锦儿,只要你变好了,来日肯定还能做娘的女儿。” 前半段听着还像人话,后头那句,虞素锦听了只想笑。 做什么梦呢? 都被家里除名了,还做什么女儿。 她继续静静站在外头偷听。 第478章 偷梁换柱 只是,让虞素锦意外的是,虞夫人前后念叨的都是那些话,劝虞听锦一心向善而已。 而且没说多久,就主动离开。 “锦儿,你好好修行,娘下次找机会再来看你。希望到时候,你能变得比今日更好。你要相信,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你不会在冷宫里困一辈子。” 不困一辈子,难道还能复宠,重新当嫔妃? 虞素锦暗暗嘲讽。 屋里头响起虞听锦放大的哭声。 “娘,别走,娘……” 这回喊得倒是听清了。 但是没什么用。 虞夫人转眼间走了出来。 一见虞素锦站在外头,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抹了抹眼角的泪,哽咽道:“贵嫔娘娘,咱们走吧。” 虞素锦并不掩饰脸上的嫌弃,语气十分不好:“虞夫人舍得走?” 她现在身份高了,不怕虞夫人给她姨娘小鞋穿。 虞夫人低头掩面:“舍不得,也得走。素素,她再做错事,到底也是我从小养大的……” “长姐可是你亲生的!” “我自然也心疼昭贵妃娘娘,只是她现在锦衣玉食,不需要我照顾,听锦她一个人在冷宫里,太可怜了……” 虞夫人说着,眼泪又止不住,连忙快步朝烟云宫外走。 一路疾行,害得陪她一起来的宫人一溜小跑。 虞素锦坐上轿子在后头跟着,回到春熙宫时,虞夫人已经跟绯晚告辞,出来了。 虞素锦落轿,只看到虞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远去的背影。 进春熙殿,绯晚正在内殿里休息,虞素锦一问,才知道虞夫人是隔帘拜别的,没见着绯晚的面。 虞素锦道:“不见她最好。长姐没看到,她跟冷宫那位哭着辞别,母女情深。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人呢!我姨娘只是个妾室,可很是疼我,要是我从小不见了,长大才回家,她得多心疼啊,绝对不可能像她这样。 不是我要惹长姐伤心,只是我想让长姐明白,虞夫人不是个好母亲,长姐千万别为她怄气,拿她当个笑话好了。咱们安安稳稳在宫里享受富贵,才不搭理她。下回她再要进宫,别让她来了!” 绯晚笑道:“我原没有怄气,你倒是气得不轻。见着虞听锦了么,她现今如何?” “长姐,我没进那屋子,只隔窗听她哭来着。实在是那里太臭了,在屋外都闻着怪臭的,令人作呕。她哭声嘶哑,想来嗓子早就不成了。” 绯晚恍然:“你刚进来,便闻着有点奇怪的味道,原来是在那里熏的。” 虞素锦吓一跳,连忙低头闻自己。 “很臭吗?虞夫人从那屋子出来,我还觉着她怪臭的,原来我自己在屋外都被熏臭了……长姐,那我回去沐浴换衣,不能在这里熏您。” 她匆匆告辞。 绯晚垂眸一笑。 问香宜:“确定么?” 香宜点头:“确定,虞夫人带出去的就是她。” 真是,胆大包天啊。 绯晚啧啧感叹。 坐等事发。 …… 这日晚间。 虞府。 虞夫人白天进宫,一日未归家,到天黑才回府。 因为早已派人送信给家里,自己要在城南的感化寺烧香,所以这时候回来,府里也没人觉得奇怪。 虞忠不在家,虞夫人回来后,直接就进了自己的院子,说累了要休息,不让人打扰。 这吩咐其实多于。 这段日子,府里也没什么人打扰她。绯晚提拔的秦姨娘管家,府里大事小情都找秦姨娘。虞忠又不喜欢进正妻的院子,顶多大公子夫妇隔三差五过来给她请安。 因此今晚,虞夫人关了院门,就彻底清净了。 只留了亲信在屋中。 她抱住其中一个丫鬟,压低声音,哭得浑身颤抖。 那丫鬟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终跌坐在地上,紧紧抱住了虞夫人的腿。 “娘,我终于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女儿做梦都想回来啊,娘亲……” “好锦儿,不哭,不哭,娘亲抱你。” 虞夫人也坐在地上,和虞听锦抱头痛哭。 院门不久后被拍响。 亲信出去开门,须臾接了二公子虞咏南进屋。 “锦儿!” 虞咏南扑了上去。 抱住母亲和妹妹。 主要是抱住妹妹。 虽然没有血缘,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锦儿妹妹。 自她进宫就再也没见过的、朝思暮想的妹妹! “哥哥,二哥,锦儿好想你,好想你,锦儿是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虞听锦松开虞夫人,转身过去,双臂紧紧攀住虞咏南的脖颈,泪水瞬间打湿了哥哥的衣襟。 虞咏南几乎要把失而复得的妹妹揉进身体里。 不停喊着她的名字。 “回来了,就别走了,锦儿,你永远留下来,永远留在二哥身边,好不好?二哥一定能保护你,护你周全,护你一生一世。” “嗯……二哥,我不走,我不走了,二哥,你救救我……” 兄妹紧紧相拥。 旁边,虞夫人擦擦眼泪,稍微冷静了一些。 她今日从宫里换出了虞听锦,大半日没回来,除了去感化寺走了一趟做个拜佛的样子,其余时间都在客栈里陪伴女儿,给女儿沐浴换衣梳洗,感情都宣泄得差不多了。 因此,这时候及时提醒两个儿女:“先别哭了。锦儿若是不回宫,咱们就得抓紧时间,安排小鸢‘暴毙’。” 小鸢是今日被带进宫,替换了虞听锦的丫鬟。 身量和虞听锦差不多,才被虞夫人选中。 原本告诉她,把虞听锦接出去,治好了病就送回宫换她回来。她的家人性命和婚配大事都被虞夫人捏着,她不敢不从。 但,虞夫人今天见到虞听锦的时候,看到一手养大的女儿不人不鬼缩在冷宫阴暗潮湿的房子里,那凄惨的样子立刻让她下了决心。 女儿不能回宫去受罪了! 小鸢就为主尽忠吧。 反正宫里也没人在意一个废妃的死活。 让小鸢死了,再花了脸,抬尸首被人看见也认不出,那就万事大吉。 虞夫人这么一说,二公子立刻点头:“包在我身上。” “千万要隐秘,不然咱们一家怕都要遭殃。” 这也算是欺君大罪了。 二公子自信一笑:“还要谢谢那贱人毁了我功名。这些日子我在外头,着实交了些厉害朋友。在冷宫里杀个把人,又算什么难事!” 虞听锦哭得昏沉,身子原本就在冷宫熬得羸弱至极,哭一场更是虚弱。 可还是睁大了眼睛,发狠问道:“既能在冷宫杀人,也能在春熙宫杀人吗?二哥哥,杀了她,行不行?” 第479章 挑拨 这个晚上,虞听锦在虞府哭得不行,而宫里面,何霜影也哭成了泪人。 曹滨让内务府给她找好了新住处,也收拾布置好了,今天晌午就让她从宫正司出来,搬进去了。 那地方离春熙宫不远——这是曹滨圆滑之处。既让何霜影不打扰绯晚了,又不将她挪太远,免得皇帝觉得他故意欺负何霜影偏帮绯晚。等以后何霜影真的失宠了,再找机会挪远点任其自生自灭便是。 何霜影进了新住处,没多久,就说内务府帮她搬家搬得不成功,落下了一些东西。 她亲自到观澜院去找。 内务府和近侍宫人都不敢深拦她,免得节外生枝。 结果她进了观澜院,就赖下不走了。 还让人几次三番到前头求见绯晚。 但绯晚都没空。 不是在休息,就是在看账册、处理宫务。 她便在观澜院的院子里时时啼哭,从下午哭到了天黑,断断续续的,吵得同宫住着的几个嫔妃都不得安宁。 消息报到绯晚跟前,绯晚一直没理会。 直到快要三更天,准备就寝时,何霜影又派人来求见一回,绯晚才松口。 叫人带她来见。 “娘娘,这么晚了,她若再闹一回,又要搅得您睡不好觉,不如明天再理会她?” 侍女小蕙关切绯晚的身体。 绯晚道:“你放心,她这回不会闹的。” 小蕙不解:“为什么?” “她大事上头愚蠢,小聪明还是有的。陛下让她搬离了春熙宫,就是不让她打扰我,这层意思她体会得到,怎敢再闹到我面前。” “那她非要见您,是为什么事情呢?” “多半是跟我套近乎?” 绯晚猜测着,门外已经听到了何霜影的声音。 宫女先进殿来报,说何氏到了。 “让她门外稍等。” 绯晚没立即放何霜影进来。 果然,何霜影就在外头老老实实等着,不似以前那样哭叫。 晾了她一两刻钟,冬夜里外头怪冷的,她也安静等待。 绯晚这才让人传她进门。 偏厅相见,绯晚一身家常衣服,歪靠在暖榻上,闲适而慵懒。何霜影在门外冻得双颊通红,身子瑟瑟,无形中就矮了一头。 “嫔妾参见贵妃娘娘!” 她乖顺站在几尺开外,未曾近前就跪下去行大礼。 “本宫今日事忙,满心想着见你,却未曾得空,让妹妹久待了。刚才好容易忙完,能见你了,却又忽然头晕,又让妹妹久等,本宫心里过意不去。” 绯晚不叫起,慢慢说着抱歉的话,让何霜影结结实实跪着。 何霜影只是赔笑:“贵妃娘娘千万别过意不去,您事忙,嫔妾多等一会子没什么。嫔妾也是满心想着见娘娘,终于见到了,嫔妾心里头不知多高兴。” 说着,就红了眼圈。 绯晚叹口气:“你也是可怜。家里人或者没了,或者流落四处,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再见。你一个人在宫里头,空有一身傲骨,处处碰壁。本宫虽然恼你几次三番无礼,可事后细细想来,也知道你的难处。” “娘娘……” 何霜影眼泪喷涌而出。 不知是装的,还是真被说中了心事。 绯晚也不管她是真是假,按着自己的计划进行着。 叫她起来,给她赐座,让人上茶,问她求见所为何事。 “嫔妾不想离开娘娘……”何霜影抽泣着说。 绯晚叹道:“原来是为这个。本宫亦是没想到,陛下对本宫呵护至此,你在春熙宫为大公主衣服的事情吵闹,陛下就让你搬离,免得你影响本宫养身子。事已至此,你虽不想离开,舍不得本宫,但本宫确实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可是嫔妾真的舍不得您……在宫里,只有您对嫔妾好。远的不说,就说大公主衣服这件事,嫔妾和您都有嫌疑,若换了旁人,早就对嫔妾喊打喊杀了,可您还能和嫔妾坐在一起说话,嫔妾觉得您真的是个好人,怪不得宫里人人都说您善良。” 何霜影坐在灯影里,拿着绣帕拭泪。 微微垂着头,脖颈修长似天鹅引颈,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真是个美人。 绯晚放缓了语气:“你舍不得……要么,这样吧,等过些日子,本宫找机会再和陛下说说,命你搬回来。观澜院我本来打算等你走了,让后院的祝才人搬进去,她羡慕那院子好几回了。那就别让她搬了,还给你留着。只是你千万要谨言慎行,不可再和人斗气,到时本宫和陛下讨你时,也好有的说。” “真的吗?”何霜影喜出望外,破涕为笑,“多谢娘娘!只是,娘娘,您能不能明日就和陛下去说?” “那不成。陛下刚让你搬走,就收回成命,君王出尔反尔影响龙威。再说,皇后娘娘为你头疼,暂抱小恙,本宫若这时候还为你求情,皇后娘娘越发要和本宫生分了。” 绯晚的话,让何霜影眼神一闪。 皇后和昭贵妃,果然面和心不和吗。 御前的内侍崔良早就说过,陛下不喜欢皇后和昭贵妃走得近,两位后妃地位使然,也不会真的要好。 所以,崔良提醒她在后妃嫌隙上多下功夫。 “贵妃娘娘,嫔妾有句话,虽然不当讲,但不吐不快……” 何霜影觑着绯晚脸色,试探着说,“嫔妾看来,皇后娘娘也太霸道了些。仗着家世,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仙月宫那晚,竟然当众逼迫陛下废嫔妾的位份……” “本宫当时也跪求了呢。”绯晚道。 何霜影忙说:“那怎么一样呢?大公主衣服出了问题,当时娘娘乱了方寸,一时误会嫔妾有问题,情有可原。但皇后娘娘是一直处心积虑要除掉嫔妾。她没有什么恩宠,就嫉妒嫔妾。其实说起来,嫔妾一个新人,哪里比得上娘娘您的恩宠呢?以后,还不知道皇后娘娘要对您做出什么来,贵妃娘娘,您不可不防啊!” “慎言!”绯晚板脸。 “嫔妾失言,娘娘恕罪。但嫔妾一心为娘娘着想……” 绯晚沉默不语,垂着眼睛,半晌不出声。 何霜影暗暗观察绯晚的神色。 暗道,成了。 第480章 何霜影的打算 何霜影搬离春熙宫,心却没离开春熙宫。 今天就算绯晚不答应让她回来,她也笃定自己以后一定会回来。 而且,会以主人的身份。 就像绯晚从一介宫女,变成了观澜院的主人,而后又成了春熙殿的正主。 这经历,她已经走了前半段,从宫女到观澜院小主。 后半段,她坚信自己也能走完。 她将绯晚当成可模仿的目标。甚至,她决定要比绯晚爬得更高。 做皇后,做太后。 这心思她深埋在心里,不停激励着自己。 “何氏,你已经不是宫里的小主嫔妃了,今晚,见了本宫,还口口声声自称‘嫔妾’,你该当何罪!” 绯晚的突然变脸,也没让何霜影害怕。 反而让她更笃定,自己的话说进了绯晚心里,绯晚才欲盖弥彰,故意找茬问她的罪。 她就跪下去请罪,让绯晚饶恕她无心之失。 “妾身不知此生还能不能成为嫔妃,但妾身很想和娘娘做姐妹,得您的庇佑,也为您效犬马之劳。因为,娘娘是妾身进宫之后,唯一的温暖。” 她对绯晚深深叩首。 语气特别诚恳,边说边哽咽。 绯晚又是半晌不语。 最终叹息着说:“你起来吧,本宫不怪你,以后有空,只管来春熙宫串门。来日若是有幸,陛下复你的位份,咱们依旧还是姐妹。” “多谢娘娘!” 何霜影起身,听绯晚说时辰不早要休息了,便也没逗留,行礼告辞。 绯晚扶着侍女的手,往内殿里走。 叮嘱侍女:“明早记得早点唤本宫起床,去凤鸣宫请安。” “娘娘,皇后抱恙,最近不用请早安去了。” “旁人不用去,本宫要去。给全宫的宫人添置冬衣,还得跟娘娘商量。还有烟云宫那边……唉,总归是出自虞家的人,若有个三长两短,也是本宫面上无光,再不想管也得管管她,不能让皇后为着旧怨折磨她太过。” “是,奴婢记着了。” 主仆两个轻声对话着。 何霜影放慢了脚步,听完才走出外厅。 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烟云宫住着的虞家人,不就是以前的春贵妃,昭贵妃的旧主和姐妹么? 虞家的事,当时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她在忠清伯府听女眷们嚼过虞家的舌头,大概知道事情原委。 晏后在当贤妃时期,跟春贵妃水火不容,她也略有耳闻。 所以,是晏后在折磨落难的春贵妃,而昭贵妃虽然和春贵妃不和,但因为春贵妃是虞家曾经的养女,不能死得太难看,是么? 何霜影从春熙宫回到新住处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 就用这件事,撕开皇后和昭贵妃的关系吧! 既能打击皇后,又能取得昭贵妃好感,以图后续。 还能让陛下注意到她的用处——崔良说过,陛下并不喜欢皇后和昭贵妃太和睦呢! 若是事情顺利,说不定很快,她就能复位,甚至更上一步呢。 何霜影嘴角带笑。 大步走在冬夜寒冷的北风中,衣衫单薄,但一点没觉得冷。 因为心和身子,都渐渐热起来了。 …… “娘娘事忙,又要养身子,还来探望嫔妾和孩子,嫔妾感激不尽。” 隔日,明贵嫔对绯晚的到来感到欣喜,又有些忐忑。 大公主生辰衣服出事,衣服来自绯晚,最后事情不清不楚,像以前宫里各种风波一样暧昧落幕,让最近的明贵嫔不知怎么面对绯晚才好。 她相信绯晚清白,可是又担心绯晚觉着她心有芥蒂。 “感激什么。”绯晚了然她的忐忑,直接笑道,“你别因为我送的衣服出了问题,以后不敢再拿我的东西就好。” 身后侍女们将带来的礼物放到桌上,吃的穿的用的摆的,一大堆。 大多是小孩用的,也有适合明贵嫔的。 这些都是绯晚精挑细选的东西,自不会再如上次那样出问题。 明贵嫔连忙推辞:“这怎么敢当,又让娘娘破费。” “我喜欢大公主,以后会常来送东西的,你这当娘的可别阻拦。” 绯晚的热情,让明贵嫔渐渐放心。 原来昭贵妃没和她生分。 绯晚坐下,遣退了侍女们,和她说些家常话。说着说着,便问到了上次的事。 “……最近可有往宫外送家信?家里一切好么?” 明贵嫔不动声色:“嫔妾每隔两月送一封家书回去,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写下封信的日子就到了。最近还没到时候,所以没往外送过家信。嫔妾羡慕娘娘,家在京城,家书上午送出去,下午就到了。” 闲话几句,便将大公主交给新来的乳母,让带到偏厢去玩,随即也让侍女退下了。 一时屋里只剩了二人。 明贵嫔才道:“上回娘娘的托付,恕嫔妾不能从命。” 绯晚笑望着她。 明贵嫔的确没有明面上送信出宫给谁,但暗地里,却找上了德荣负责的勾通暗线。 把一封信送去了斛州。 德荣经营这种门道,自有拆信和复原的方法。不管怎么在信封上做标记,他都能巧妙拆开,读了信,才原封把信装好。接信的人也看不出信被人看过。 明贵嫔的信件内容,就这么被绯晚知道了。 她是给斛州狱中的赵怀生写的信。 劝这个曾和他订过亲的书生,暂时低头,以图将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妾身每日风雨飘摇,唯盼君康健长乐,一展平生抱负。大丈夫胸怀四海,岂囿于小小牢狱。与其困兽之斗,不若谋定后动。以君之智巧,何必做搏命莽夫?望君珍重自身,妾在笼中亦无憾矣!” 这信没有开头称谓,也没有落款。 一款娟秀小字,写得整整齐齐。 看来,那个不怕死的书生,见着这笔迹,便知道是谁在关心他、劝他。 “上回是我唐突了,不该让妹妹为难。本宫已经悄悄在宫外找人,试图救赵先生出狱。若有结果,再来告诉妹妹。” 绯晚没有戳破明贵嫔暗中送信。 明贵嫔听了,唇角动了动,似乎想推辞。 但最终还是接受了。 轻声道:“虽已无瓜葛,毕竟是乡邻,若能知道他无恙,嫔妾也心安。到时还请娘娘告知。” “放心,我会的。” 绯晚忖度出,明贵嫔对自己的信任,还有限。 但没关系。 慢慢来。 总有一天,明贵嫔也会成为她的人。 两个人又闲聊些别的。 绯晚逗留的时间不短。 一来是在大公主生辰后,跟明贵嫔好好走动,消除芥蒂。 二来,看看明贵嫔对未来的救世奇人赵怀生的态度。 三来,也是因为今天何霜影就要“立功”。 她躲到明贵嫔这里,脱个干系。 证明事情与她无关。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果然,听到殿外香宜扬声道:“贵妃娘娘,烟云宫那边出事了!” 第481章 不想再孤立无援 “烟云宫?那边能有什么事。” 正跟明贵嫔相谈甚欢的绯晚,闻言,有些无奈,将香宜叫进来,“皇后娘娘不是吩咐给各宫的宫人添置冬衣冬被,连烟云宫也没落下么。那里的人每年冬天难捱寒冷,今年总算蒙皇后娘娘恩泽,能暖和一些了。难道,还有人不满意?” 香宜有些急,禀报道:“娘娘,不是因为冬衣冬被的事,而是……” 她看了看明贵嫔,欲言又止。 绯晚蹙眉:“你犹豫什么?明贵嫔是宫里正经的主位之一,有什么事是她不能听的?你只管说。” 香宜面有难色又不敢不说的样子,吞吞吐吐道:“是……是虞庶人她……她被人行凶,差点丢了性命……” “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对她行凶?” 绯晚闻言起身,朝明贵嫔歉然点头,“改日再来,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明贵嫔连忙相送。 “娘娘去忙,有空再来。” 她让人把小厨房里炖着的甜汤盛了一小瓮,装在保温的食盒里给绯晚带上。 “眼看要到午膳时辰了,若是娘娘忙得没空用膳,先用这个垫垫肚子。” 一路将绯晚送到了宫门外,目送绯晚走远,她才带人回院里,关了院门。 自从大公主生辰被定为贵重命格,皇帝不阻止她们母女到处走动了。可多时以来,明贵嫔已经养成了不和人交往的习惯,平日还是深居简出。 不过,因为大公主衣服的事情,她比以往更关注宫中的动向,以便随时自保。 所以稍后借着命人去御膳房要食材,到外头打听烟云宫的事。 打探的人回来,禀告说事情是真的,烟云宫的虞庶人差点被人害死——是去送冬被的人,趁人不备,要把她捂死在厚厚的被子里。幸好当时烟云宫的管教嬷嬷临时起意,去给虞庶人讲规矩,撞上了这件事,才救了虞庶人一命。 “是谁要害死虞庶人?” “回娘娘,事情如何还没查实。只是,那个行凶的内侍,是春熙宫的人。因此,有人暗地里说,前日虞夫人进宫探望昭贵妃,还特意去看了冷宫的虞庶人,所以昭贵妃嫉恨亲生母亲和虞庶人的感情,再加上以往的仇,就暗中派人杀虞庶人。总之虞庶人现在没人在意,悄无声息死在冷宫里,也是小事一件,拉出去烧埋就罢了。” 明贵嫔听了一愣:“这话是谁说的?” “娘娘,膳房和各宫的人打交道,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这话不是某一个人说的,而是现在宫里许多人都这么暗暗传说呢。奴婢去膳房,听见两拨宫人都私下里在议论这件事。要是再逗留久一点,怕是还会听到更多人说。” 明贵嫔道:“昭贵妃就算要收拾虞庶人,也不会用自己春熙宫里的人去动手,这分明有人陷害。” 叮嘱乳母和宫人们好好照顾大公主,她收拾一下衣饰,问明绯晚现在正在凤鸣宫,便也到凤鸣宫去。 近身的侍婢是她最近提拔上来的,和以前半服侍半监管她的人不同,一心为她着想。 劝道:“娘娘,昭贵妃深蒙圣恩,就算被冤枉了,也肯定不会有事。但您跟大公主才刚松快没几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起门过自己日子,别理会宫里那些风波了吧?” 明贵嫔一边走,一边低声教导侍婢:“你为我着想,我心里明白。但我虽然不轻易与人交往,却不能真的在宫里与世隔绝。大公主一日大似一日,孩子长得快,一晃眼就十几岁了,到时候若论婚嫁,我在宫里既无恩宠又无援引,怎么为孩子争取好的婚配人家?昭贵妃有恩宠有势力,又诚心与我交好,我不借机攀上去结交,岂不是蠢?” 侍婢小莹认真听着,认真思索。 半晌道:“……可是娘娘,宫里头的娘娘们今天这个上去,明天那个下去,没个定准。今天遇害的虞庶人,一年前还是宠妃呢。谁知道十多年后,等大公主快要下降的时候,昭贵妃还是不是宠妃了。您现在结交她,要是以后她倒了,您白费力气呀。而且,要是您跟她交好,她倒的时候牵连您和大公主,该怎么办呢?” 明贵嫔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倒是有几分聪明,不枉我提你上来。只是我结交昭贵妃,自然有分寸,不会让自己成为昭贵妃的人,遇事受牵连。再者,我这些年冷眼瞧着,先后多少个宠妃,都不如昭贵妃厉害,以及运道好。她未必会倒。还有,就算她倒了,我借着与她相交,在宫里渐渐站稳脚跟,等下一个宠妃起来了,我再去结交下一个罢了。” 主要是,她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在宫里孤立无援。 以前是没办法,现在有了活动的余地,那就要活动活动,给自己,特别是给女儿,挣出更多的生存空间。 不由又闪念,想起远在斛州的旧爱,赵怀生。 事过境迁,自己和他早就不可能了,但还是希望他过得好。 若自己在宫中有了地位,一旦赵怀生落难,也许有更多的办法救他。 而不是只能像现在这般,冒着极大的风险送信出宫,也不过是劝他两句,连他会不会听劝都不知道。 明贵嫔心头思绪乱飞,到达凤鸣宫时,发现自己来得晚,凤鸣宫已经有不少人了。 抱恙的晏后坐在殿上,未施脂粉,脸色看着有些颓,但依然打起精神在主持大局。 绯晚坐在她下首。 两列依次坐着德妃、顺妃、樱妃,春熙宫的几个小嫔妃,以及不知为何会在这里的宫中其他嫔妃。 地上跪着几个宫人。 何霜影站在几人身边,脸上带泪,不知为什么。 明贵嫔绕过几人,到晏后跟前请安。 晏后病恹恹地问:“你也来了。听说了这边的事,赶过来的么?你倒是不常出来。” 明贵嫔团团朝几个高位宫妃行礼,说:“烟云宫出事时,昭贵妃正在嫔妾宫里说话。因此听说昭贵妃被人指摘,嫔妾不得不出来一趟,替贵妃娘娘分说几句。” “哦?”晏后扬了扬眉,精神好了些,“你想说什么?” 第482章 给本宫彻查! 明贵嫔向来不怎么在人前说话。 此时被所有人一起盯着,脸色不由涨得通红。 深吸一口气,显然是在鼓起勇气。 虽然很紧张,但是依旧说了出来。 “嫔妾听闻,宫中有人传说,是昭贵妃娘娘指使人戕害虞庶人,还说,是因为昭贵妃嫉妒虞庶人能得到母亲虞夫人的疼爱,才痛下杀手。嫔妾听了,觉得好笑。” 晏后问:“怎么个好笑法,说来听听。” 明贵嫔手指绞着帕子,紧张地说:“虞庶人在虞府时受到疼爱,当时昭贵妃也在虞府,早就看见过她怎样受宠。若是嫉恨难消,在自己成为虞府嫡女、而虞庶人被除名的时候,就该筹谋着下手了吧?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虞庶人在烟云宫活了这么久,都安然无恙,说明昭贵妃娘娘没心思害她。就算有心害,前日虞夫人才进宫一趟,稍后虞庶人就遇害,这不是做得太明显了吗,容易被人怀疑到头上。贵妃娘娘难道会这样傻,偏要挑这个时间动手? 因此嫔妾以为,这个流言太离谱!” 她说完一大通话,额角汗珠都下来了。 可见有多么拘谨。 晏后听了,微微点头,环视在场嫔妃:“明贵嫔说得有些道理,你们以为呢?” 便有人接话:“就是啊,嫔妾等人也觉得离谱呢。” “嫔妾还没听过这流言,不知道是哪个闲人嚼出来的舌头!” “未必是闲人,恐怕是有心人。” “是啊,不然为什么事情刚发生,流言就传得这么快。” 这一批,是亲近绯晚的人。 还有一两个保持中立,表示无风不起浪,明贵嫔这样说只是个人推测。 另有观望的。 绯晚虽然如今在宫中地位高,人缘好,但也还没统一全后宫,出现不同的声音很正常。 晏后便很是公正地问明贵嫔:“你为昭贵妃说话,是为什么呢?” 明贵嫔道:“因为嫔妾受昭贵妃娘娘照拂,很是感激。受人恩惠,若遇到事却冷眼旁观,嫔妾心里头过意不去。能说一两句,就尽量说一两句。” 晏后点头:“你为人忠厚,不愧是有福气的人,能为陛下诞育大公主。只是说到底,这都是你的推测。” “可那些流言,也是妄加揣测昭贵妃啊!”明贵嫔不服,“既然都是猜测,一边黑,一边白,那么查证就是了。在事实不清的时候,若有人指摘昭贵妃,嫔妾会反对!” 德妃听了直夸她:“明贵嫔平日当众说话就害怕,现在肯为了昭妹妹挺身而出,这份善良和勇气,比许多人强呢!” 明贵嫔脸色更红。 眼睛却因为争辩,比平日更明亮。 原本姿色只在中人之上,此时却鲜活灵动,很有几分让人挪不开眼的美。 朝德妃微微一福,明贵嫔拘谨道:“嫔妾不敢当娘娘称赞。刚才昭贵妃在嫔妾那边探望大公主,乍闻此事,很是惊讶,嫔妾看得清清楚楚,做不得假。所以嫔妾相信此事跟昭贵妃娘娘无关,也请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妹细细思量,莫中了奸人圈套。” “多谢你了。” 绯晚站起,对明贵嫔微微欠身。 高位对低位本不该如此,明贵嫔连忙侧身避开,但切实感受到了绯晚对她的感谢。 朝绯晚赧然一笑,“嫔妾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娘娘折煞嫔妾。” “明贵嫔,你真是好人。这宫里头受昭贵妃恩惠的人不少,关键时候,肯为她说话的人不多。” 突然,何霜影在旁边阴阳怪气来了一句。 既为明贵嫔树敌,也为绯晚招恨。 顺妃噗嗤一笑:“何氏,你这话,把咱们平日常跟昭贵妃走动的人,都给贬到泥土里去了啊。年轻人,还是稳重点好。” 德妃瞪何霜影:“不会说话把嘴闭上!” 何霜影眼圈一红。 扁了扁嘴,忍下了委屈。 直奔今日主题。 “几位娘娘,且别忙着说妾身。妾身已无位份,碍不着各位的事。只是,今日碰巧被妾身撞见虞庶人受害,妾身吓得不轻,各位是没看见虞庶人当时那模样,简直是个半死的鬼!连明贵嫔都说,可能是有奸人设计,要陷害昭贵妃。皇后娘娘,各位娘娘,这件事应该查个水落石出才行吧?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何霜影今日到烟云宫碰运气,抓晏后把柄,不想就撞见了虞庶人差点遇害的事,别提多高兴。 只是她话音一落。 半晌没出声的芷书,在那边轻轻冷哼一声。 “大公主中了紫蔷花毒,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到现在还没个水落石出呢。” 噎得何霜影眼圈更红了。 哽咽看向芷书:“樱妃娘娘,您在针对妾身吗?还是在针对昭贵妃?” 芷书不屑,看也不看她。 “一天天的,这也针对她,那也针对她,我看她不如改姓‘针’,起名叫‘委屈’好了。” 殿中好些人没绷住笑。 连站值的宫人都有笑出声的,又赶紧正襟危站。 何霜影泫然欲泣,含泪的眼睛直直看向芷书。 只是还没等她说话,外头一个凤鸣宫宫女匆匆闯进来,脸色震惊。 “怎么了?”晏后不悦。 宫女快步到跟前行礼,“娘娘,医女救活了虞庶人,见她稳定了,烟云宫的嬷嬷带人给她擦洗换衣,预备着娘娘随时传唤,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 “娘娘……结果虞庶人的头脸擦洗干净了之后,大家一看,她、她不是虞庶人!” 此言一出,满殿惊讶。 顺妃蹙眉发问:“不是虞庶人,她是谁?” 宫女道:“烟云宫的嬷嬷也不敢确定,只依稀记得……” 她看了看绯晚。 绯晚端然道:“看本宫做什么,有什么话,照实说。” “……那位嬷嬷说,这个被当成虞庶人、差点被捂死的姑娘,好像是前日跟虞夫人进宫的一个侍婢。但嬷嬷只见了那侍婢一面,也记不大清……” 殿上先是静了静。 紧跟着,惊讶的议论声渐起。 众人都很吃惊。 尤其是何霜影。 她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晏后暗中折磨虞庶人,很有可能痛下杀手并嫁祸昭贵妃吗,她只要从中推波助澜,就能挑起后妃矛盾,见机上位。 可是,事情怎么复杂起来? 虞庶人本身出了问题?! 绯晚和众人一起吃惊,内心里只想笑。 虞二公子真是太自信了。 无论是虞府,还是烟云宫,都被她的人盯得死紧,他竟然还想杀人灭口,一劳永逸。 故意让他计划成功一半,另一半,被也想搞事的何霜影拦住了。 抱歉,虞二公子,这可不是本宫破坏你的好算盘。 要算账,找何氏吧。 凤椅上。 晏后脸色已经冷下来。 “来人,给本宫彻查,虞庶人哪里去了!那个被当成虞庶人的姑娘,又是哪里来的!” 第483章 掏心掏肺 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晏后这次是真的生了气。 她刚登凤位不久,宫里又是有人给大公主用花粉,又是有人在冷宫杀人。 用花粉,是借着她给大公主办生辰宴的机会。 冷宫杀人,是借着她给全宫宫人提高待遇,发冬衣冬被的机会。 这不是活活打她的脸吗。 专门跟她作对! 于是一声令下,凤鸣宫、宫正司派出好多人,直奔烟云宫,迅速开始调查虞庶人的下落。 而凤鸣殿上,嫔妃们脸色各异,大多都有些惴惴不安。 一个虞庶人在哪里,以及是死是活,对大家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但,宫里这阵子的风波迭起,会不会出现更大的事件,影响到大家的生活,甚至安危…… 兵乱过后,大家太想过安稳日子了! 顺妃细声细气,在晏后下令彻查之后,第一个出声。 “何家妹妹,之前大公主衣服的事,你便不小心牵扯其中,感到委屈。这回,又被你撞见了虞庶人险些遇害,说起来,你运气不是很好,真让人心疼。不如,你去宫里的佛堂拜拜吧,求菩萨保佑一下?” 这话说的,好像很是关心,但细咂摸可不是那么回事了。 又是点出何霜影牵扯两件事,让人对她连番的上蹿下跳感到怀疑。 又是说她运气不好。 对比起之前宫里流传的昭贵妃运势极好,她这霉运缠身的名声一旦传开…… 以后,更要人人避之不及了。 尤其在这个人人不安的当口。 何霜影一下子就感觉到好多带着厌恶的视线朝自己投过来。 “顺妃娘娘,妾身不过是凑巧遇见今日的事,上回做衣服也是昭贵妃娘娘我们一起商量的,怎么算妾身运气不好呢?再说……” “哎呀,别再说了,拜拜去,求个心安吧。”德妃坐在顺妃旁边,不等何霜影辩解完就打断她,快言快语道,“不是本宫非要提你的伤心事,只是你家里好几个长辈不是正常老死的,按民间的说法,他们会缠着后辈。这虽然咱们看不见摸不着,但总觉得不安是不?去佛堂吧,这就去!” 说着就命人带何霜影去佛堂参拜。 何霜影还想据理力争,被晏后一个冷眼飞过去。 “出去!是去佛堂,还是去烟云宫一起被调查,你自己选!” 凤鸣宫的人就把何霜影拽下去了。 晏后当众训话:“今日,谁也别走,在这里等结果。虞庶人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有人想害死她,本宫必须查清楚。宫里安稳的日子来之不易,谁敢兴风作浪,此次必定严惩,以儆效尤!” 殿上众人噤若寒蝉,就算是最心直口快的德妃,这时候也不敢乱说话。 绯晚眼观鼻鼻观心,和众人一起坐等。 前去彻查的宫人听说后妃们全在等结果,不敢怠慢,忙得飞起,简直是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 后来听说,皇后娘娘连午膳都没吃,也没让宫妃们吃,后宫主子们全都挨饿等着呢,这些人更着急。 谁敢担这么大责任啊。 火速彻查,全力彻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终于,在皇宫规定的午膳时间刚过时,摸清了事情的脉络。 主导此次彻查的宫正司使没有直接上殿奏报,而是让陪同在旁的灵珑悄悄去知会晏后。 “娘娘,很有可能,是虞夫人将虞庶人偷偷带出宫了。” 灵珑进殿对晏后耳语。 晏后暗暗吃惊。 虞夫人竟然敢这么做?不要命了是吗! 可是,事关虞府,若是事情曝光,这瞒天过海的欺君之罪,会影响到绯晚。 晏后不动声色,低声问:“查实了吗?” “需要搜查虞府后宅才能确定,但基本有九成把握。” 听灵珑这么一说,晏后知道事情怕是实打实的。 宫正司使不敢将模棱两可的事报上来。 晏后立刻板起脸斥责:“本宫让彻查,查不到,就打退堂鼓?出去告诉那帮奴才,继续查!今日没结果,他们所有人都到辛者库干活去!” 灵珑心领神会,很有默契地配合出一脸惶恐来,喏喏退下,出去传话。 这是做给殿上诸妃看的。 让大家以为事情还没查清。 其实,不过是掩人耳目,替绯晚遮掩。 灵珑出去之后,暗暗让宫正司的人不要声张,又做了一番安排。 晏后发了一通脾气,环顾众人:“本宫眼里容不得沙子,就算抱病,也要揪出兴风作浪的小人,让姐妹们和和美美、平平安安住在宫中,没有后顾之忧……咦,昭妹妹,你怎么了?” 绯晚刚才身子一晃。 此时用手抵住额头,轻声道:“有些头晕,不碍事的,皇后娘娘请继续说。” “你快去后殿休息,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是本宫疏忽了。” 说着,亲自起身,带着人送绯晚去后殿。 绯晚客气两句,就受用了。 众人被晾在正殿里,晏后和绯晚在后头说悄悄话。 把宫正司调查的结果告诉了绯晚。 “妹妹,你头晕得厉害吗?此事不宜公开,不然你娘家出了这种事,越发给那些瞧你不顺眼的人把柄。我拖延时间,你先忍耐一下头晕,速速派人回家中,把虞庶人给带回宫里来。到时候,只说她自己偷跑,藏在了宫里某个地方就好了。逃跑是重罪,本宫会处置她,保证不让她嚷出任何真相,不牵连你。速去!” 绯晚微愣。 实在没想到,晏后竟然为她这样着想。 她方才见灵珑进殿禀报,便猜测着怕是出了结果。 于是假作头晕。 准备借故离席,进行下一步。 谁知晏后主动给她创造了机会。 还为她筹谋。 重生之初,绯晚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当初的贤妃会将她当挚友姐妹,对她掏心掏肺。 “晏姐姐,谢谢你,我会记得你这份心意。” 绯晚诚恳地说。 虽然事情本就在她掌控,不需要晏后相救,但晏后的心意,她会铭记。 于是便承了晏后的情,绯晚叫侍女从后殿悄悄出去,做安排去了。 而此时的虞府内宅,虞听锦正窝在虞夫人的房间里,抓着一条鸡腿大口大口嚼。 浑然不知危险即将降临。 第484章 打断腿 “娘亲,娘亲……好香,锦儿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东西了……烟云宫不是人待的地方,娘啊,锦儿再也不回去了!” 一边吃,虞听锦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 虞夫人一个劲点头:“不回去了,不回去了,今天你二哥已经安排人除掉小鸢了,以后你就永远待在娘身边!慢点吃,慢点吃……” “娘,您真的让锦儿永远在您身边?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 “娘已经让你二哥找宅子去了,找到你就搬过去,娘随时去看望你。在外头安置,比在家里强。现在咱们家里狐狸精上位,娘没有办法保护你,万一被人看到可是麻烦。” 虞听锦恶狠狠咬一口鸡肉,“都是那个贱人害的!娘,等我养好了身子,等我恢复美貌,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给咱们讨回公道!” “慢点吃,别噎着……” 虞夫人为女儿的志气感到欣慰。 这才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 她给女儿添汤,让女儿少吃点。孩子在烟云宫饿坏了,刚回来时不敢给吃肉,今天才上了半只鸡,结果一眨眼工夫,虞听锦就差点把肉全吃了。 虞夫人怕女儿吃坏了肠胃,哄着她少吃,答应晚上给她吃鱼和春笋烧鸭。 母女两个正在这里商量得有来有去的。 忽然,远门被人用力砸响。 虞听锦一惊,连忙往床底下藏。 “……别怕,好像是你二哥的声音。” 虞夫人叫人去放虞咏南进来。 虞咏南被挂了功名之后,经常喝得大醉回家,骂人摔东西,所以听到他砸院门,虞夫人并不奇怪。 可谁知,虞咏南冲进来之后,反手又把门拴上,紧张焦急进了里屋。 “事情有变!母亲,锦儿,小鸢被人救了,现在满宫里正在查锦儿去了哪里。” “啊?!娘救我!二哥救我,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再住冷宫了!” 虞听锦扑进二哥怀里,紧紧抱住。 虞咏南也用力抱住妹妹。 “锦儿,二哥一定会救你,一定会救你,你放心,你不会回去的,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宫了。” “嗯,我不回去,我回去肯定会死的。二哥,你找到宅子了吗,我现在就过去,在家里早晚会被发现!” “还没有找到,你先在家中,他们未必会这么快找来。” “那万一找来了呢?” “我……”虞咏南一发狠,“那我就带你离开京城!” 功名索性就彻底不要了。 反正那贱人在宫里一日,他就永远没有恢复功名的机会。 “锦儿,我带你天南海北流浪去,我们把有名的州府都逛遍!” “好,二哥哥,我跟你走。” 两个人都有了泪光。 虞夫人在旁焦急:“先别说这些,咏南,快先带锦儿去外头躲躲。随便去街上找一家客栈,或者去城外佛寺上香。快去,找一身小厮的衣服让锦儿换上!” “哦,好,我马上去!” 虞咏南不舍地松开虞听锦,听了母亲的话,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去安排。 可是他刚走出屋子,还没出院,院门就被人从外头撞开了。 “二弟,干什么去啊?” 大哥虞望北带着一群男仆女仆,堵在门口。 “……大哥,这是内宅,你带男仆进来干什么?!” 虞咏南感到不妙,先发制人。 虞望北冷笑:“遑论男仆,你又带进来什么东西了,还敢在这里质问我?来人,进屋搜!” 仆人们立刻应声,拿着棍棒就闯进了虞夫人的屋子。 虞夫人拦在门口都没管用。 两个女仆架住她送到旁边,其余人进屋一阵乱找,很快就在衣箱子里找到了虞听锦。 虞听锦披头散发,踢打撕咬反抗。 虞望北进屋,让仆人松手放开她,抬脚就将她踹到了墙上。 “孽障,竟敢私逃!” 虞听锦直接被踹昏过去。 软软贴着墙,滑落在地。 虞望北不管她,转头看住虞夫人。 “娘,您可真厉害。全家人的性命,在您眼里抵不过一个愚蠢恶毒的养女。您的孙儿还那么小,您竟敢赌上他的命,救一个废妃!” 虞夫人被长子气势所慑,舌头打结:“你、你做什么,你怎么这样说话,你……” “闭嘴!” 虞望北脸色狰狞。 阴沉地扫视屋中所有仆人。 “今日的事,谁敢说出去半个字,我要你的命,要你全家的命!我不是在开玩笑,明白吗!” 所有仆人跪在地上表示绝对不敢透露出去。 乖乖,欺君之罪,可大可小。皇帝高兴放虞家一马,不高兴,削官抄家、流放乃至杀头都有可能,谁也不敢造次。 大家都觉得夫人可能是疯了。 虞夫人哆哆嗦嗦,指着长子想要教训几句。 却还没等她开口,就被长子下令,所有人都出去,独将她软禁在屋子里,只留了四个看守的婆子,寸步不离左右。 虞听锦被套麻袋扛走了。 虞咏南被堵了嘴巴捆上带走了。 虞夫人大喊大叫,被婆子狠狠掐了一把。 “夫人要是不消停,就喝一碗倒嗓子的药吧,以后都不能说话,大家清净。” 吓得虞夫人不敢再叫。 而那边,虞望北带着二弟和虞听锦,进了一间偏僻的柴房。 一家之主虞忠,已经等在那里。 见到麻袋打开,里头真是虞听锦。 虞忠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宫里昭贵妃送了加急消息出来,说虞听锦被虞夫人救走了,他还不敢尽信。 没想到是真的! 自从摊了官司,虞忠一直告病在家。最近蒙陆龟年陆大人仗义执言,官司分明了,他清白了,正准备酝酿一下,就找机会回兵部。 谁知这节骨眼上,飞来横祸! “望北,你亲自动手,打断你二弟的腿!” 虞忠冷声吩咐。 虞望北一愣。 随即,脸色也冷了下来,“是,父亲。” 他从旁边找了一根还没劈的木柴棍,儿臂粗,走到虞咏南面前。 在虞咏南恐惧哀求的目光中,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几下之后,虞咏南两条腿就咔吧作响,被打坏了。 虞咏南痛昏过去。 虞忠再看向虞听锦。 满脸都是厌恶。 吩咐长子:“等她醒了,让她自裁。” 第485章 生,或者死 “是,儿子遵命。” 虞望北欣然接受父亲的安排,准备让虞听锦赴死。 宫里送消息出来,说虞听锦被虞夫人带回了家,宫中正在彻查其下落。虞望北听了,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初入官场,正是上升时期,同辈中竞争激烈,还有人等着使绊子。任何微小的瑕疵对他来说,都可能被放大,影响以后的仕途,乃至整个人生。 家里因为摊上官司,父亲已经挂职很久,他也受了一些牵连,如今衙门里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交不到他手上。眼看着同僚们忙得热火朝天,他很多时候两手空空,心中焦虑难以言表。 回到家,温柔的妻子,稚嫩的孩子,都让他感觉到极大的压力。 他现在拼命想要借着父亲即将复出的东风,好好在官场上冲一把。 莽足了劲,就等着父亲重新回朝呢。 很好。 虞听锦从天而降。 他的恨意,可想而知。 一旦事发,虽然人是虞夫人自己带回来的,但外人听了谁会信? 只会以为是虞府全家都参与了。 从宫里偷罪妃出来,欺君大罪,还什么官职仕途,命有没有都另说了! 虞望北在父亲虞忠走后,并不等虞听锦自己醒来。 而是直接找了一瓢凉水,将虞听锦泼醒。 “……大哥?” 虞听锦晕晕乎乎,还没看懂形势。 一条腰带就扔到了她身上。 “自己挂房梁,别让我亲自动手,脏了我的手!” 虞望北的声音极度冰冷。 虞咏南还在那边断着腿躺着,这时候,不知为何,突然自己醒了。 嘴巴还被堵着,双手也被捆着,断掉的双腿剧痛无比。 他呜呜咽咽,拼命摇晃着脑袋,示意大哥不要对妹妹下杀手。 虞望北嫌他哼唧的声音太吵,冷眼扫过去。 “老实点!” 虞咏南还没意识到危机,继续呜咽哼唧。 虞望北从虞听锦身上捡起腰带,走向二弟。 “咱们家出了这种事,必须要死一个人,对宫里有个交待。父亲原本的打算,是打断你的腿,让宫里不追究你,保你的命。 稍后送母亲去出家,也是给宫里交待——这是为儿子和孙子的将来考虑,留她一命。一个终身忏悔的出家人,比一个已死的罪妇名声好听,不影响儿孙未来仕途。不然,第一个该死的就是她! 至于这逃出宫的罪女,父亲吩咐,一定要死。 你若想救她,那你就替她去死。我们送她去出家,送你的尸首进宫。 二弟,你选吧,是他死,还是你死。” 虞望北将预备上吊用的腰带丢向虞咏南。 冰冷的眼神,让虞咏南下意识颤抖。 必须要死一个人…… 若不为儿孙未来考虑,第一个该死的是母亲…… 他和锦儿,一定有一个人会死…… 是他断腿,锦儿死,还是他死,锦儿出家…… “呜呜……” 他拼命示意大哥,想要说话。 虞望北将他嘴巴里的布巾拽走,他立刻质问:“为什么一定要死人?大哥,你想过没有,我们任何人都可以不死。我们为什么要用死,给宫里那群不知所谓的人交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果必须要死,那死的,应该是他们!是那个硬挤进来做虞家女儿的贱人,那个叫绯晚的贱婢,那个害得我们全家抬不起头、害了锦儿一生的狐媚子啊!宠幸她的皇帝,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大哥,你和父亲执迷不悟,还要效忠于这种皇帝吗?!” 虞望北狠狠一掌打在弟弟脸上。 高声喊随从进来。 守在外头望风的随从进门,虞望北吩咐:“端一碗芨蛇草来。” 芨蛇草是一种能让人说不出话的药。 喝了之后,嗓子就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了,只能嘶嗬,像破风箱一样。 舌头也会变得僵硬。 人从此和哑巴差不多。 这药,自从宫里传来消息,就备下了。 随从出去,很快端了一碗过来。熬好了还没晾凉,有些烫,虞望北拿在手上,却不觉得手疼。 他的神情极度冰冷,一丝感情也没有。 “虞咏南,给你一个自救的机会。”他直呼二弟的姓名,俨然已经不把他当亲人,“这碗药,你喝,还是她喝?” 虞咏南对上大哥眼睛那一刻,知道他不是吓唬人,是来真的。 “我不喝,我不要当哑巴!”腿上的剧痛也提醒着他,大哥心狠手辣,今天是真要跟他玩命。 他猛然一个激灵,忽然悟了,连忙改口:“给我喝,给我喝,我可以喝!不要给她喝!我不死,别杀我!” 当哑巴的人,会活下去。 不喝药的人,为了防止乱说乱讲,大哥会让其死。 是这个意思吧? “二哥哥……” 那边刚清醒过来的虞听锦,终于明白了大哥二哥在说什么。 虞咏南的选择,让她直直坐起,难以置信。 “二哥哥,你、你选择,让我死?二哥哥,你不是说,你会永远保护我,让我再也不受那些人伤害吗,为什么,为什么?!” 在生死威胁面前,对她呵护备至,冒着杀头风险策划救他出宫的二哥,却要自己保命,要她死? 她不懂。 二哥是不怕死的啊,二哥连皇帝都敢骂啊! “呵!” 虞望北一声冷笑。 这上头,他比虞听锦看得透。 二弟虞咏南,只是个强硬的软脚虾。 自小任性妄为,目空一切,仗着比别人聪明机灵些,便觉得可以拥有掌控一切。 虞绯晚在宫里晋封之初,他竟敢写信进宫骂她。 被挂了功名,犹不悔改,觉得皇帝欠他。 不思悔过,却酗酒、胡乱交友、打骂仆人,现在还敢策划从宫里偷人了。 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不知真正的世事! 父亲和大哥为了全家,负重前行,在官场上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他们这些人却在背后捣乱、拖后腿,还振振有词。 直到真的被死亡威胁。 才本能做出最利己的反应。 “虞咏南,你这懦夫,选择活下来,是么?”虞望北问。 虞咏南喊着“我喝我喝”,朝大哥手中的药投以渴望的眼神。 虞望北指着虞听锦,又问:“你选择让她死,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