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穿越后靠破案霸榜汴京头条》
1. 穿越
景仁二十年,四月初八,日晴。
“笃—笃笃!悟天悟地,众生平等,离苦得乐殊胜!”木鱼声伴随着报晓僧人吟唱的佛音一点点传遍街巷坊市。
五更已至,天边泛起微弱的鱼肚白,街面上的店铺纷纷拆开门板,生火热灶,袅袅的炊烟在空中飘散,汴京城的一天开始了。
七彩楼后院。
刚歇下不久的杂役又从板床上爬了起来,他闭着眼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而后抬脚轻踢了两下身侧的男人:“起了,早些将柴送去后厨,免得晚了又要被念叨。”
“嗯。”被踢的男人也是位杂役,他轻应一声,慢腾腾地起身出了杂役房。
男人的眼睛下方挂着深深的黑眼圈,神色疲惫不堪,惺忪的睡眼被清晨的凉风一吹,顿时清醒了几分,随后便加快脚步赶去柴房。
距离柴房还余两三步之时,他缓缓停下脚步,神色一凝,疑惑地望向柴房门。
落后几步的杂役看向立在原地的男人奇怪问道:“站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抬手指向前方,侧过身不解道:“柴房门上有锁?”
杂役抬眼望去,惊讶道:“还真是,怎么会有锁?柴房往日从未上过锁。”
他看向男人:“你昨夜何时回的房?可曾注意到柴房被锁?”
男人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迟疑问道:“会不会是管事?”
“管事怎么会给柴房上锁?”杂役觉得不太可能,又想起后厨那几位厨娘,眉心浮起烦躁之色:“送柴耽误不得,我去找管事问问。”说完便转身快步向前院跑去。
少许时刻,杂役喘着粗气跑来,右手提了一个榔头。
男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杂役手里的榔头时顿了下,眼中带着询问看向对方。
杂役将榔头递给了男人,断断续续道:“快...快将锁头砸开!”
“砸开?”
“不是管事落得锁,砸了便是,快些吧!后厨那边没剩多少柴,已经在催了。”
男人抿了下唇,接过榔头便砰砰地砸向门锁,砸了数下锁才应声落地。
他放下榔头,手按在门板上顿了顿才推了下门,然后错愕回头:“门被从房内闩上了!”
“什么?”杂役上前一步,手刚抬起想要试试能否推动,便听身旁男人声音又响起:“或许是有贼人在屋内将门闩住,你拿着榔头,我来拍门。”
杂役闻言便收回手,转而拿起榔头候在一旁。
男人边拍门边大声喊着:“屋内有人吗?把门打开!”
刚喊了两声便听到逐渐靠近的踉跄脚步声:“有...有人……”
随后柴房的木门便从内侧被拉开,一个身穿锦服、十二三岁的少年手撑着额头精神恍惚地倚门而站。
杂役举着榔头顿在原地,拍门的男人率先回神,诧异出声:“史小衙内?您……”
这时柴房内又响起一阵咳声,握着榔头的男人循声向房内望去,结果又看到一位靠着柴垛而坐、满脸茫然之色的少年,面上满是惊讶疑惑之色:“司小衙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手臂就被身旁的男人猛地抓紧,侧头望去,只见对方双目大张,浑身颤栗地面向柴房。
杂役眉头皱起,不明白他为何是这幅模样,他刚要询问,身旁男人倏然尖声喊道:“死…死人了!”
……
天光还没有大亮,雾气也未完全消散,两只雀鸟驻足庭院玉兰枝头,唧唧喳喳聊得很是欢快。
闺房中,香炉轻烟袅袅,弥漫着淡淡的幽香,水青色的帐幔轻轻摇曳,尾端不时滑过床榻之上女子的脸颊,引得其频频蹙眉。
片刻后,女子似是难忍,挣扎抬手挥开帐幔,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落入司凡眼中的便是床顶雕刻精美的图案,她还未来得及思考,瞳孔焦距又快速涣散,大片莫名的记忆如走马观花般涌进她的脑海之中。
待将记忆完全融合,司凡的双眼才重新变得清明,她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右手食指轻揉着太阳穴处,以缓和昏胀的不适感。
就在这时,司凡听到了一声极低的轻吟声,立马侧首隔着轻薄帐幔向外望,但看不清外面的情景。
司凡微微拧眉,动作轻缓地拨开帐幔一角,快速打量着房间。
又是一声低吟,她才循着声音看到屏风下露出的一片衣角。
她敛了敛眉,起身朝着屏风外走去,刚绕过屏风就与坐在地上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只见女人先是双眼迷茫,而后语气不确定喊道:“司…凡?”
司凡心头瞬间剧烈跳动起来,她犹豫出声:“英姨?”
“嗳!”
叶惠英应道,然后伸出手:“快拉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看你小了不少?整得我都没敢认,还有我这身上穿的都是啥啊?车子不是都滚下山了?哎呦,我这头怎么也疼得不行?”
叶惠英想想都觉得糟心,好不容易一家人凑时间计划了场家庭旅行,结果却在旅行途中遇到山体落石,车子紧急避让时翻下悬崖。
司凡在叶惠英的手即将触碰到额头伤口前拦了下来:“你脑中没有出现别的记忆?”
叶惠英奇怪:“什么记忆?”
司凡顿了几秒:“我们大概是穿越了。”
叶惠英:“……”
身处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叶惠英还是很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她当下也顾不得额头的疼痛,懵懵地环视一圈房内摆设,颤声道:“古代?”
“原来如此!”
司凡还没有来得及点头,一道男声陡然响起,将叶惠英吓得浑身一抖。
小圆桌后方窸窣了一阵,然后站起一位身着素色鹤氅衣的男人,叶惠英左看右看都觉得这男人和她家老司长得很像,就是瞅着年轻俊朗了许多。
司道轩与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几秒,才讪讪开口:“惠英啊,早知道就听你的,不抄近道走那条山路就好了。”
叶惠英闻言想要上前锤他一顿,但碍于头疼最后只是白了他一眼,在小圆桌前坐了下来,没好气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三人陆陆续续在圆桌前坐下,交流一番后才发现除了叶惠英没有记忆,司道轩和司凡都有原身的记忆。
他们目前所处的朝代为晟朝,不属于三人所熟知的历史朝代,因此虽然他们现如今所处的都城称为汴京,但此汴京却非彼汴京。
三人醒来的房间是司凡这幅身体的闺房,穿越者万篇如一的巧合——原身一家与他们同名同姓,为清平伯爵府的二房。
半年前二房一家应召入京继任爵位,此后便成了汴京城世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司道轩满肚子花花肠子,却接连两位夫人都是妒名远扬的悍妇,因纳妾之事里里外外闹出了不少笑话。
而司凡原身,幼年父母和离,继母强势,所以心思简单性格怯懦,入京后被自以为交好的朋友屡屡背刺,此次司凡能穿越过来是因为这位好友将原身春心萌动的闺中话说了出去,其父亲及继母两人也是听到流言后才出现在原身房中。
两人先是数落原身,然后指责对方,进而大打出手,原身本就因京中嘲弄之语生出轻生念头,又在生父继母的刺激下决然吞银离了人世,其生父继母也在动手间一人磕在桌角、一人撞到房柱双双昏了过去,再醒来便是他们这几位异世之人了。
叶惠英听完两人的简单介绍沉默了许久,而后看向司道轩,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最后视线落在他下半身某处,眉心慢慢拧紧。
司道轩顿时脊背一紧,左手一拍桌子生气道:“怎么就穿成了这个废物!”
他伸出手握住叶惠英的双手:“不过惠英你放心,家里管得严,我捋了遍还是干净的。”
司道轩虽然花花肠子很多,但这些年被前后两任妻子盯得紧,直到如今也没能如意纳上可人的美妾。
司凡一副没眼看又习以为常的表情:“啧,还有未成年在呢,你们收敛点OK?”
司道轩闻言看向司凡,之前还犯愁一直不开窍的闺女又变成了十六七岁的模样,啧啧称奇:“惠英你看,她这模样还真和她读高中那会差不多。”
叶惠英抽回手对他翻了个白眼,她当然知道长得一样,要不然也不会一眼就能认出孩子,只是……
“为什么都穿越了我还是你后妈?”
司凡扬眉,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左手支着下巴,望着叶惠英懒懒道:“我还是汴京城有名的花痴呢,好歹我们都还活着。”
司道轩认同点头:“是啊,幸好还活着!”
三人又说了半时辰的话,虽然对于穿越的事情还是很猝不及防,但好在并不是孤身一人,家人都在身旁……
家人都?
司凡端起茶杯的手顿时一滞:“我弟呢?”
司道轩、叶惠英俱是一怔,才想起来还有个儿子不知所踪:“对啊,你弟呢?”
房内陡然安静了下来,三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司凡刚想要说话却被院外的吵闹声打断。
“不行就是不行!伯爷和夫人正在与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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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不许人打扰!”
昨晚原身生父继母气急赶来,将所有下人都赶去了院外,没有允许便不准进门,所以司凡三人穿过来这么久时间,也没有下人过来打扰。
“好姐姐,劳烦你进去通禀下,五郎君如今困在七彩楼,沾上了命案,急需伯爷出面……”
四月的清晨还比较寒凉,但广白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焦急的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
一夜之间,侍奉的小主子莫名卷进了人命官司中,广白随着动静寻到七彩楼后院时,就看见司尘被衙役拖到柴房外围了起来。
司尘神色慌乱且呆滞,抖擞着双腿高喊出‘姐,救我!’三字,这句呼唤不仅让广白呆愣在原地,就连大理寺过来的官员都怔了一瞬,而后笑道:“别人都是寻双亲,他却喊阿姐。”
广白也觉得自家郎君怕是昏了头,于是趁着楼内混乱跑回伯府喊人。
虽然司尘嘴里喊的是二娘子,但广白还是先去找了伯爷,得知伯爷及夫人在二娘子院中这才匆匆找来,但此时却被拦在了院外。
云苓看到广白额头沁满的汗珠于心不忍,但昨夜伯爷和夫人恼怒的样子实在是让她心悸,她纠结几瞬,咬牙转身道:“你且等着,我去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的房门轻响一声从里面打开,司凡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裙,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让他进来。”
广白闻言心下微松,边行礼边小跑着进了院内。
房内,叶惠英因额角处的伤口,已经提前避进屏风后的内室,唯有司道轩和司凡在外听广白慌乱的报信。
二房的五郎君名叫司尘,昨晚与书院的几位同窗相约去了七彩楼,没曾想今早却生了命案,司尘也牵涉其中。
“伯爷,如今五郎君已然被吓得不知所措,奴趁乱跑回来报信时还听到郎君喊着...”广白狐疑地望了眼司凡,又快速垂下头:“喊着让二娘子...救他。”
不怪广白狐疑,原先的司凡与司尘关系属实不好,两人同父异母,司尘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位怯懦的姐姐,身边小厮自然也是清楚的。
司道轩和司凡闻言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中一副了然之色,是她弟没跑了。
司凡又看向面前微躬着身背的孩子,没错,确实是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不知道是多远的距离,他一路跑回来,面色苍白喘着粗气却还强撑着回话。
广白没注意到司凡的视线,他满心思都在司道轩的身上,想要伯爷抓紧时间想办法将司尘救出来。
司道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对着司凡摆手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广白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地瞪大双眼,声音霎时染上了哭腔:“伯爷是不准备救五郎君了吗?”
司道轩轻咳一声,指了指脖颈处的抓痕:“我这幅模样不太适合外出,快套车带二娘子走一趟。”
他比较严重的伤是在后脑处,掩在头发下虽不明显,但脖颈处也有几道与叶氏动手间留下的红色抓痕。
广白神色焦虑,望着司道轩的眼睛中浮起荒谬的意味,他进屋后自然发现了伯爷身上的抓痕,但他不理解伯爷是怎么了?这些小事怎么能和五郎君的性命相提并论?
司道轩自然看出了广白的想法,既然已经涉及了命案,司凡过去可比他要有用的多,毕竟她事务所的业务很是红火,况且自己后脑勺如今还疼着。
“可是……”
“你这孩子真是墨迹,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去做啊!”广白还欲说些什么,叶惠英急性子却听不下去了,三两步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急声催促。
广白先是被夫人额头处红肿的伤口吓了一跳,然后低下头慌忙应了声,便快步出院门安排马车。
比起伯爷,他更加害怕府中这位夫人,自小随着司尘长大的广白没少见识叶氏的雷霆手段。
候在门边的云苓看见夫人的额头伤口时心下一紧,担忧地望了眼司凡,然后退到门外安排人请郎中,又吩咐院内的其他女使打水伺候洗漱,整个小院才逐渐热络了起来。
司凡简单洗漱一番连衣服都没换便带着云苓出了门,她踏上马车后下意识回身对着云苓伸出手。
云苓一怔,将怀里抱着的薄纱披风递向司凡。
司凡收回手直说道:“你上车。”
云苓当即摇头:“奴婢在车旁伺候着便可。”
司凡望了眼已经缓缓升起的日头:“走路太慢了。”
她侧身对车旁立着的广白道:“你也上车,我有话问你。”
2. 汴京朝闻录
晨曦柔和地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淡淡的光芒,马蹄踏着细碎的光芒快速驶出了嘉德坊。
司尘出事的七彩楼位于外城的新门瓦市内,位置不算近,坐马车尚需要一段时间。
马车外售卖早点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美食的香味透过车窗布帘钻入车厢,云苓暗暗吞咽了下,一双圆眼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司凡。
二房一家回汴京时叶氏并没有带太多女使仆役,如今伺候二房的人中除了从伯府别处调过来的家生子,如云苓这种,其余则皆是叶氏从掮客手中新买的人。
而这其中尤为二娘子院中新人最多,她身边自小伺候的老人在叶氏进门后就被换了一批,回京时又被发卖了一批,因此司凡一直待她们很是疏离防备,没想到现下会让她进入马车。
司凡自然察觉到云苓打量的视线,也明白其疑惑,但她并不打算寻借口找补,说多了总会有漏洞,倒不如什么都不说,反正他们想不到几人换了芯的事情,时间长了也就会慢慢习惯他们的转变,况且她此时的心绪都在司尘涉及的命案上面。
一上车司凡就让广白将所知道的情况细致地说了遍。
昨日书院下学后,司尘随着四位同窗去了七彩楼,他们如往常一般喊了歌女作陪,吹拉弹唱的嬉闹了整晚。
期间广白和其他几位仆从按吩咐候在厅堂,只在清晨之际打了个盹的功夫七彩楼突然就乱作了一团。
广白在纷乱中听闻七彩楼内生了命案,就急匆匆进包厢寻司尘,可推开门却见屋内只剩两位小郎君和歌女一脸醉态、歪七扭八地躺在椅子和软榻上,且司尘并不在其中。
他当下心底就浮起了不好的念头,只是还未等他找到司尘,大理寺的官差便闻讯赶到了现场,而司尘竟真牵涉进了命案中。
广白没有办法,只能退离人群跑回府内寻伯爷,但他万万没想到如此大的事情,伯爷竟只让二娘子出面,这让他不禁想起离去时司尘的喊声。
思及此处,广白奇怪地看了眼司凡,难不成…五郎君真是想让二娘子救他?
这个念头刚浮起就又被广白压下,二娘子一直是沉默少言的性子,在岷州时存在感就很低,回了汴京更甚。
况且这两位小主子关系一直都算不得亲厚,两人不是一母所出,五郎君自小就瞧不上这位软性子的长姐,平日里不恭敬难听的话并没有少说过,二娘子亦然……
“你是何时去的厅堂?”
广白还在胡思乱想着,忽闻司凡的询问声,立马回神道:“当是二更。”
司凡微讶:“记得这般清楚?”
广白垂首继续回道:“奴从包厢出来时,恰好听到了七彩楼外更夫报时的声音。”
“你候着的位置,可以看见司尘他们所在的包厢吗?”
“看得见。”其他仆从与广白一样,为避免主子临时有事喊不到人,所以都没有走远,皆在厅堂寻了张桌子坐着。
“期间有什么人进出过房间?”
广白回想了片刻:“约在亥时三刻,焌糟进去换过汤酒,片刻便出来了,之后便无人再进出过。”
子时时分,广白虽因困顿打盹,但其它几位仆从中总有一两位清醒的人,可以确定的是当晚除了送酒的焌糟,并没有其他人再从那扇门出入。
司凡又问道:“房内有窗?”
广白点头:“有的。”
司凡身子向后歪靠在马车上,没再说话。
一阵轻风袭过,车窗纱帘被吹的微微晃动,司凡轻嗅了两下空气中的香甜气息:“这是什么味道?”说着就掀开了小窗的布帘向外看去。
云苓微抿唇回道:“应当是酥琼叶的味道。”
“酥琼叶?”司凡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发现原身也没听说过。
云苓:“是将晚间蒸好的蒸饼,切成薄片,涂上蜂蜜后在火上烤制而成,烤好后颜色焦黄,很是酥脆香甜。”
烤馍片?
司凡听的瞳孔微亮,胃部的空虚感愈发明显,回头道:“买点吧。”
“啊?”
云苓和广白皆惊讶出声,面上都透着一个意思,你还有心情吃早食?
司凡避开视线,垂眸整理臂间的披帛:“司尘应当也未食,给他带些吧!”
云苓应了一声便下车去买早食,留广白在车内满脸怨念纠结,他就知道,二娘子怎会对郎君上心,如今竟还有心思买早食。
司凡又挑起车窗纱帘向外望去,晨雾已散,远处河面上船只往来,桥边水车转动,汲水声、叫卖声交织在一处,她一时看的有些失神。
直到一道洪亮的喊声由远及近传来。
“震惊!七彩楼青天白日大开门,史无前例的缘由竟是为了他?欲知详情,静待‘汴京朝闻录’!”
司凡猛一激灵,这熟悉的震惊体!
她双眼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就看到一个发髻包着布巾的男子边跑边喊,没一会儿就跑远了去。
恰好云苓买完东西回来,司凡缓缓转头:“汴京朝闻录是什么?”
云苓怔了下才回道:“是城内半年前新开的一家民间小报,二娘子不是还买过吗?”
司凡眨了眨眼,最后从原身记忆中翻出这件事。
起因是原身继母怒砸青楼与生父闹得沸沸扬扬,然后被汴京朝闻录隐晦印发了出来,原身觉得丢面子,私下里让云苓将剩下的小报全买了回来,最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
七彩楼后院。
“还有甚可查之处?只此二子与我儿在柴房,害他之人必然就在两人之中,钟少卿当下就该将人押至狱中,本官不信刑罚之下他俩还能不老实交代?”中年男人眼眶发红,咬牙切齿说道。
司尘接收到男人狠戾的眼神,吓得吞咽了口唾沫,躲在衙役身后的身子不自觉瑟缩。
他蜷在衣袖间的右手不停地掐着右腿,试图让自己从这莫名奇妙的梦中醒过来,因为没有记忆,直到此刻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而另一位被男人怒视之人垂着头身形发颤,其父挡在他身前,面色难看道:“犬子年幼,自小性情温顺有礼,万不可能会戕害他人。”
中年男人怒道:“照你此言,难不成是我儿捂死了自己?”
周边还有其他两位少年及家中主事之人,眼观鼻鼻观心地暗暗打量太常卿与工部侍郎的争执,颇有一种看好戏之态。
他们家中的儿子不像司尘及史文光那般出现在柴房,只是昨晚与卜永元一同享乐纵饮的同窗,因此暂时被当作相关人留在了七彩楼,以配合大理寺明案。
左丘锦收起折扇,温声劝道:“太常卿且再等等,待我寺少卿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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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定会与您个交代。”
说完他微微躬身,对着不远处衙役使了个眼色,让他看着院中情况,自己则走进了柴房。
柴房内此时只站着一位头戴白玉发冠之人,他身姿修长,一袭圆领绯色公服随风而动,衬得他气质出尘。
“如何?少卿再不出去,太常卿可就要替你将案子定了。”左丘锦一进柴房肩膀便微微塌下,说着话又长叹一声:“昨日还想着今日定要赶早去大相国寺讨一钵浴佛水,结果好好的浴佛节却生了命案,不仅如此,还扯上不少汴京官员,实在是不知说什么的好。”
钟惟安面上没有明显反应,双眸平静地望着柴房门板后的门闩,薄唇微启问道:“清平伯府来人了吗?”
左丘锦扯了扯绿色公服的圆领,当下时节温度还不算高,但左丘锦向来耐不住热,再加上身着
不透气的公服,使得他脖颈间沁出微微的薄汗,他又打开折扇,边摇边说道:“还未来人,剩下两位从玲珑阁喊醒的小郎君家中人都到了,唯有清平伯府没个动静。”
钟惟安微微蹙眉,略疑惑道:“没安排人去清平伯府?”
“自然是安排了,但过去需要些时辰。我们的人没有找到司小郎君身边的随从,十有八九是趁乱跑回府了,按理说他们应该也早收到消息了。”
没等钟惟安说话,左丘锦又继续没好气说道:“依我看害卜永元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司家那位小郎君,一直浑浑噩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理寺得到消息不消两刻便赶到了七彩楼,随后查验尸体,审问相关人,在左丘锦看来,命案确实如太常卿所言,只能是柴房内剩下的两人、或两人之一。
死者为太常卿之子,名为卜永元,不久前刚过完十三岁的生辰,而另外两位相关人分别是工部侍郎之子史文光、新任清平伯之子司尘,均已十二岁。
寅时初,七彩楼两名杂役前往柴房取柴,但柴房门却不知道被谁上了锁,杂役便取了榔头将外锁砸开,可没想到柴房门竟从里面被闩上了。
杂役拍门呼喊之后,史文光率先醒来取下门闩打开了门,之后就发现卜永元仰卧躺在地面,仵作验尸后认为是被人闷面而死。
史文光和司尘并不知道卜永元是怎么死的,据史文光交代,昨日三人与其他同窗相约在七彩楼玲珑阁,喝醉后睡了过去,半夜醒来后就莫名出现在柴房。
他称自己和司尘曾在半夜被卜永元相继唤醒,但当时柴房内比较黑,三人并不清楚自己身在柴房中,只知道唯一的一扇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还以为是被贼人掳走关了起来。
史文光和司尘想要呼救,但被卜永元拦了下来,他认为目前尚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三人又虚乏无力,还是不要大声喊免得将贼人引过来,随后提议趁着贼人不在,先将门从内闩上,剩下的再继续想办法。
两人也觉得卜永元的安排在当下来说最合适,于是三人就将门闩好,战战兢兢的低声商量后面该怎么办。
虽然史文光被卜永元唤醒,但他大约是因为酒劲未过始终觉得头昏沉发晕,没多久便又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便是被剧烈的砸锁声和拍门声震醒。
如今卜永元已死,这些细节皆是史文光一人所言,是真是假难以断言,只因为另一位当事人司尘从醒过来就一直是茫然失神的状态。
3. 玲珑阁
左丘锦背过身看向卜永元躺过的地方:“柴房连个窗子都没,出入口只有这扇门,而这扇门里外都上了锁,从他们闩上房门到卜永元被害,这间柴房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其他人出现的可能。”
钟惟安姿态稍显散漫地背过手:“说不通。”
左丘锦:“哪里说不通?任谁看凶手都只会是他二人或者其一。”
钟惟安视线转向木门的门闩处:“如果是他们动的手,之后没必要再将门从内闩上,这样就可以把嫌疑推给他们口中那个将他们带到这里的人。”
“他们不敢放下门闩?”左丘锦走近两步:“担心那个人会回来伤害他们。”
“依你的说法,三人与带他们到这里的人不相识,那他们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而且……”
钟惟安抬手拨动了两下木门上的门闩,垂眸道:“为何会是这间柴房?”
“不知道,如今只有史文光一人之言,不过……”
左丘锦侧头望了他一眼:“少卿,外面那群同僚要怎么办?”
他叹口气:“太常卿还在外面等着要说法……”
钟惟安突然指向柴垛上放置的锁,说道:“让人去找上锁之人。”
左丘锦:“什么?”
“无论史文光有没有说谎,柴房的门终归是被他人从外上了锁,先找到上锁之人。”
钟惟安左手虚握抵住鼻端:“这是把旧锁,上面有肉脂味,其中羊膻味尤为重,但看锁身处的铁锈,应当有段时间没使用过,既然没用过还能残留气味,说明这把锁之前经常接触此类食材,循着这个方向找一找。”
左丘锦惊讶,隔着手帕拿起锁,凑在鼻端嗅了嗅:“这么重的铁锈味,你都能闻出肉脂味?怪不得他们老说你狗鼻……”
钟惟安侧头淡淡瞥他一眼,左丘锦连忙止住后面的话,讨好地笑了笑。
“这个人是需要找,不过与在二人中寻出杀害卜永元之人的事也不冲突?不管第四人是谁,门已然被他们从内闩上,外人进不来的情况下,除了他们二人还能有……”
左丘锦话声顿住,整个人转过身道:“可以用匕首将门闩挑掉。”
这间房门是最简单的单扇门结构,内闭时只需要将一条横木门闩穿过墙壁与门板上的两个门闩限木即可,如果用细薄的匕首从门框与门板缝隙中穿过,倒真有可能将门闩一点点挑开。
思及此,左丘锦便上前两步从门闩限木中抽走门闩,在手心中翻转检查了一番,最后轻笑一声:“没有刀痕,也没有磨损痕迹,不太可能是外人用匕首挑开门闩,会不会是其它工具?”
“柴房门与门框有错位,无论是何工具都没办法穿过。”钟惟安之前就查过门闩,早已确认了这件事,他接过门闩重新将其挂在一侧门闩限木中,然后向柴房门外走去:“玲珑阁有安排人看着吗?”
他们自来后就一直待在后院柴房查验尸体询问情况,虽让手下将玲珑阁检查了一遍,又留人看守在门外,但还未来得及亲自去看过。
左丘锦跟在身后低声问:“安排了,现在要去玲珑阁?太常卿还在外面,该如何说?”
钟惟安闻言有些莫名其妙地瞟他一眼:“实话实说。”
左丘锦耸了耸肩:“那你去说。”
两人一出柴房,外面的人就唰唰转过头看向他们,左丘锦面上快速端起温和的笑,只是这笑意并未达过眼底,他慢慢踱步至大理寺衙役身旁:“带着锁去问问其他七彩楼的人是否见过。”
“是!”对方躬身领命后便离开了后院。
左丘锦慢悠悠往回走,刚走近就听到太常卿怒道:“钟少卿是要包庇他二人不成?本官不管是否还有其他人掺和在其中,现只要你在他二人中找出害了我儿的凶手!”
站在对面的钟惟安丝毫没有被影响,面上虽没有过多表情,但温润气质分毫未减,慢条斯理说道:“此案疑窦尚多,如今只有史小郎君一人之词,且无人证物证,很难做出决断,需得将细枝末节都理清方可。”
太常卿卜建章还欲发火,但被身边长随拉住低声劝说了几句,才想起面前这位寒门出身的探花郎虽然看起来性子温和,但却不是一位好拿捏的人物。
三年前钟惟安金榜题名,虽然家世平平,但是眉清目朗、温润如玉。想要榜下捉婿的人数不胜数,就连当朝公主都对其青睐有加,可这小子不知是痴还是傻,竟油盐不进全都拒了遍。
甚至在吏部尚书多次邀约时,当着众人面一本正经询问其女儿是不是嫁不出去了,将吏部尚书完全得罪,最后被打发去了都水监。
卜建章瞅着对方那张俊秀的脸,心底虽不屑但还是不得不感叹‘生的好就是命好’。
惹恼了吏部尚书,还未在繁累的都水监打杂许久,就又因孟小娘子缘故逢时运入了孟老相公的眼,再加上官家近些年有意提拔寒门子弟,钟惟安便一步步坐到如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长随又小声劝说道:“大人,钟少卿秉性纯直,从不畏权势,亦不会行包庇之事,相信他定会还九郎君一个公道。”
卜建章家中妻妾多,因而膝下孩子也不少,卜永元在家中行九,虽是嫡幼子,但其下仍有两位庶弟一位庶妹。
孩子多了,卜建章自然做不到个个都上心,卜永元的死于他而言震怒多过伤心,所以当侍从一提醒,卜建章便开始收敛情绪权衡此时是否有必要与钟惟安为难。
转瞬间卜建章就自己想通了,左右人都在汴京跑不掉,而且官家最厌烦百官仗着职权高低插手同僚事务,他便随了对方行事,倒要看看大理寺会给他一个怎样的交代。
左丘锦眼里快速划过一抹嘲讽之色,之后才走上前客气地向卜建章多解释了两句,卜建章心底已有决定,于是未再多言顺着左丘锦话里的台阶下了来。
至此,钟惟安留了一些人看着柴房及卜永元尸体,又安排人带上昨日包厢内的几位少年和歌女一同赶去七彩楼包厢玲珑阁,至于卜建章等人则没有多做要求,但这些人也都跟在了后面,卜建章是为了盯着大理寺查案,其他几位则是不放心自家儿子。
……
清平伯府的马车出了朱雀门便向西行,很快就到新门瓦市外,虽刚到辰时,但瓦市内外已人如潮涌。
司凡听车夫催赶了数声都未能让人群避开一段可行的路,便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说道:“马车就停在外面吧,我们走进去。”
云苓犹豫几瞬还是出声拦住了要掀帘下车的人,将身后的白色幕篱拿了出来,劝道:“娘子还是将幕篱戴上吧,瓦市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而且七彩楼...又是歌楼……”
后面的话云苓虽然未说完,但谁都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瓦市另说,有些地方逛逛还可以,但歌楼这种地方不该是正经小娘子该去的。
司凡没有多言,伸手就要接过幕篱:“那便戴着吧!”
云苓没有将幕篱递给司凡,弯着腰起身上前:“还是奴婢帮娘子戴好。”
三人出门比较急,云苓只简单给司凡挽了个小盘髻,她动作轻缓地将幕篱穿过发髻,调整好位置才俯身后退。
幕篱白纱堪堪垂至腰际,司凡见并不影响视物便直接携云苓、广白下了马车。
新门瓦市内勾栏戏棚尤为多,因时辰尚早,这些地方还没有热闹起来,但卖药、算卦、买卖饮食等地方已经充斥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时间紧急,司凡只能匆匆扫一眼瓦市内的繁华景象,便跟着广白往七彩楼走去。
七彩楼门前站着两位佩刀的衙役,广白小跑着上前与衙役交涉,因着少卿吩咐过,如有寻家中小郎君的无需阻拦放人进去即可,所以衙役问明情况就让人进去了。
司凡甫一进入,瞳孔便陡然一亮,进店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块带有景观的天井,两侧走廊上是一个个小包厢,再往前走便是厅堂,一路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开得浓艳的鲜花,正前方置有近四平方的台面,台上红纱垂地,约是歌女伶人表演之地,别的尚且不说,氛围是营造的很唯美。
广白指着厅堂最内的一张四方桌道:“昨夜奴与其他仆从便是在此处候着。”
司凡停下脚步,立在四方桌前望向不远处的包厢,厅堂两侧的包厢比天井两侧的大了许多。
“玲珑阁。”司凡低声念了遍包厢门牌上的字,又看向右侧廊庑,抬手问道:“那是通向哪里?”
广白看了眼回道:“后院,五郎君现下就在后院柴房,娘子我们过去吧!”
“不急。”司凡抬步朝玲珑阁走去:“先看看这里。”
她推开包厢门,将要踏进去前又回头疑惑地左右看了看,大理寺怎么没有安排人在玲珑阁房门前守着?
云苓问道:“娘子怎么了?”
司凡摇了摇头,带着云苓和广白进入房内,她望着房内奢靡的景象,鼻端还萦绕着一股清香,暗暗咋舌,是会享受的。
虽然此时只剩下满桌残羹冷炙,但还是能看出这群少年之前在房内玩的有多快活,酒壶倾倒在桌面,凳椅果盘散落一地,榻上垂着一条黄色披帛,一半在软榻一半在地面。
司凡指着被支起的两扇窗,看向广白问道:“清晨你进来时,窗子就是开着的?”
广白凝眉回想了片刻,最后略犹豫地摇头:“奴没有注意到。”
“无妨。”
司凡摆了摆手,转身之际觉得那股清香又重了几分。
她鼻尖翕动两下,循着清香走到屏风右侧的香几前,香几上置有一只白瓷香炉,香味便是从里面传出来。
司凡上前拿开香炉瓷盖,因积了香灰,味道倒是比之前要稍重些。虽不晓得窗户是何时被支起来的,可哪怕是今早刚支起,按理说这段时间香味也该散的差不多了。
她从箸瓶中取出铜铲,铲了一小块香灰凑到鼻端,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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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细细分辨时手一顿,猛然转身往房门的方向望去。
云苓一直注意着司凡的动向,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房门:“怎么了?”
司凡:“有人过来了。”
司凡话刚落,两道脚步声便前后响起,紧接着就听到一道男声疑惑问道:“凌雨安排的人呢?门怎么也是开的?”
在司凡还未动作之前,云苓快步走近她,略慌张地将司凡带着的幕篱白纱重新放了下来,又细致地整理了一番。
这短短时间,就有两道身影进了玲珑阁,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绯色公服之人,其腰间配有御仙花金涂银銙排方带,大袖随着行走而动,飘逸如仙。
如墨染般的长发被白玉发冠一丝不苟的束住,显得端方又雅正。
司凡的视线从他的服饰转到脸庞,而后垂眸收回视线,眉梢轻挑了下,不知是衣衬人还是人衬衣,倒是个好颜色。
钟惟安鼻端动了动,而后蹙眉望了三人一眼,双眸深邃如寒潭,凉凉地看向左丘锦。
左丘锦手上的折扇一收:“话我肯定是传到了,这是凌雨的事,找不到我头上。”
“少...少少少卿……”
左丘锦话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穿着衙役公服的男子面色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气虚地望着房内乌泱泱的人群,他一只手捂着肚子,心底暗暗骂自己,非赶着这会闹肚子,好了,这下活计要没了。
左丘锦脸一沉:“怎么回事?凌司直没让你们守好这里吗?”
“左寺丞,凌司直他…安…安排了。”
“既是安排了,门口又为何无一人?还让乱七八糟之人随便走进来。”
司·乱七八糟·凡抬眼,几不可闻地轻啧一声,继续望向门外,没有注意到钟惟安移过来的一瞬视线。
衙役左手没有离开肚子,解释道:“凌司直原是安排属下和毛铁守着玲珑阁,只是不久前其他地方估摸是人手不足,来人将毛铁喊了去,属下本想着自己守着也行,但没料到闹了肚子,左右又见不到一人,实在忍不住才离开了一会儿……”
“你呀你!”左丘锦用折扇指着衙役:“就不能唤一声吗?如今……”
钟惟安没再继续听下去:“收了腰牌,回大理寺交给凌雨定夺。”
衙役一愣,面上顿时浮起绝望的神情,颤颤巍巍摘下腰牌,半天都不愿交给他人。
左丘锦看了眼如丧考妣的衙役,叹口气用眼神示意钟惟安:是不是太苛责了些,人有三急,谁也拿不准的事。
钟惟安扫他一眼,回以眼神:说了交给凌雨定夺。
左丘锦轻翻了个白眼,你都收腰牌了,凌雨还能怎么定夺?
钟惟安没有再理他,侧过身看向屏风右侧站着的三人,眉眼间皆是打量。
跟在后面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玲珑阁,左丘锦也不再多说,摆了摆手让衙役下去。
突生的变故让广白呆滞了许久,直到望见人群中那道熟悉的人影,他才回了神。
他看见司尘垂头丧气地走在后面,立马哽咽着跑了过去,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时抱着自家郎君上下左右的检查一番,没有发现外伤当下便松了一口气。
谁知司尘抽回自己的手,躲到衙役身后:“你谁啊?”
左丘锦闻言快速和钟惟安对视一眼,他之前难不成不是在装,是真不记得了?
广白呆愣在原地,而后面向着司凡的方向哀嚎道:“二娘子,五郎君他…他傻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这就是清平伯前位夫人所生之女?往常来说,他人府内情况并不是人人都明了,但清平伯府近半年来算是出尽了‘风头’,再加上汴京朝闻录,所以达官显贵家中多少都了解一些。
左丘锦扬眉,靠近钟惟安,不可思议低叹:“不会吧?真就只来了姐姐?”
钟惟安没说话,目光逐渐由打量转为了审视。
司凡被广白的哭嚎声惊得身形一僵,抽了抽嘴角,看来司尘和英姨一样没有记忆,她上前一步唤道:“司尘。”
声线清冷舒缓,乍听之下总觉得有些淡漠,可房内清楚清平伯府情况的人皆面色了然,心中都在想传言确实不假,这对异母姐弟果然不和,当着外人的面竟也冷冷淡淡地直呼其名。
司尘耳朵动了动,缓缓探出头望向那个喊他的人,对方一袭软蓝轻罗云锦裙,上半身基本都遮掩在白色幕篱内。
声音怎么这样像他姐?司尘挠头咬唇拿不定主意。
司凡透过幕篱看到司尘抿着唇抓耳挠腮,温热的唇吐出冰冷的话:“其实有件事家里瞒你很久了,你奥特曼卡册里的sp卡…是拼夕夕包邮的。”
“靠!”
司尘猛地瞪大双眼,一改之前低靡游离的状态,推开挡在身前的广白,眨眼间就冲到司凡的跟前,满脸破防:“那是我的光啊!”
4. 隐衷
钟惟安:什么特慢?
左丘锦:嘻嘻……包油?
云苓:坏了,娘子怎么也开始说胡话了?
广白:郎君的光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众人一时对二人的对话都摸不着头脑。
司尘小学二年级迷上了到处集卡,尤其爱那位光之巨人,身上有钱都被他用来填充卡册了。
去年刚收完春节红包就立马要入那张卡,英姨气得想扔儿子,被老司安抚下来,之后老司忽悠了司尘一通,说自己偷偷帮他买,转头在拼夕夕上找了个九块九包邮款,最后又把骗来的红包存回了司尘的‘成长基金’里。
司凡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对两个大人的行为谴责了一番,结果老司捏着司尘‘成长基金’银行卡,理直气壮道:“这才是他以后的光!”
司尘摇晃着司凡的手臂,他认出他姐了,但他也破防了:“姐,你骗我的对不对?”
司凡又扎上一刀:“反正现在都没了。”
已经是拥有小学毕业证的人了,孩子不傻,从醒来到现在那么长时间,早反应过来自己是穿越了,自然也能听懂都没了的意思。
司尘一手拽着司凡的衣袖抹眼泪,一手捂着心口哀嚎:“没了,都没了,呜呜呜……”
“嗝!”
广白望着自家小主子,以他的臭脾性怎么会拉着二娘子哭啊,错愕之下打了巨响的哭嗝。
这声突兀的打嗝声也让众人回了神,和司尘厮混在一起的同窗,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尤其是史文光,司尘明明最看不上的就是他家中二姐姐,之前可没少说过轻蔑的话,如今却能依赖的扯着对方衣袖哭。
“好了。”司凡拍拍司尘的肩膀:“没事了。”
左丘锦:“打扰一下,你们…呃……”
司尘顶着张冒了颗鼻涕泡的哀怨脸看向他,然后抽了抽鼻子指向司凡:“有什么话,跟我的律师谈……嗷~”
他不可置信控诉:“你还打我?”
司凡懒得理他,从云苓那拿过酥琼叶,递给他:“先吃点东西,剩下的回家再说。”
卜建章闻言沉下脸,高声斥道:“回家?你们莫不是想多了,今日不查出是谁害了我儿,一个也别想离开!”
广白与云苓面色一白,皆不知所措地望向司凡。
那头卜建章还在继续道:“清平伯好得很,自家小儿害了我儿,他竟连面都不露一下,明日朝堂上本官倒要好好在官家面前与之分辨一二!”
钟惟安瞧着低头吃东西的司尘,眸中兴味之色愈深,突然间就变成一副不再害怕的模样了?
他收回目光提醒道:“太常卿慎言,目前还未查明凶手是谁。”
“既如此……”司凡正好接着问道:“不知家弟是如何牵涉其中的?”
广白因为看到司尘从柴房被拖出来就趁乱跑回去报信,所以并不清楚后面的情况。
左丘锦似笑非笑地瞧着司凡:“司二娘子倒可以先解释解释为何会出现在玲珑阁?要知道不久前可还有衙役因你们而受了罚。”
司凡目光落在左丘锦身上,一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眼中多了几分犀利之色,他在怪自己随意进入玲珑阁,才害得衙役失了活计?
司凡很不解地问道:“本就是他的失职,怎会是因我们而受罚?”
她看向钟惟安,真诚发问:“如果你们行至此处时我们并不在玲珑阁内,难不成你家大人就不会降罚于衙役?”
不过司凡没有等钟惟安的回答,双手一摊自问自答道:“肯定还会啊!没有我们进入玲珑阁,也不能保证衙役不在的期间没有其他人进入,对不对?所以衙役失职的因并不在我们三人,而是他没有一直守在玲珑阁外,那他受罚,又与我们何干?”
左丘锦笑意微顿,颔首:“司二娘子说得有理,口齿属实伶俐。”
司凡在幕篱下扯了扯嘴角:“自是比不得寺丞。”
左丘锦重新覆上笑脸,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三言两语将目前大家都已知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忧心道:“司二娘子,令弟如今只言不记得,嫌疑难消啊!”
司尘闻言停下了嚼动,看向他姐:“我真不知道啊!一醒来就……”
司凡拍了拍他的肩:“你继续吃。”
司尘原身的品性她还是比较了解,虽被叶氏宠的无法无天了些,但杀人他还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可若是发生了其它情况……
司凡轻蹙了下眉,还是要搞清楚情况,不过现下得先将司尘失忆之事遮掩过去。
她垂眸思索了片刻,忽地眉梢一扬,然后对着众人微微欠身沉吟道:“家弟如此,实有隐衷。”
“哦?”左丘锦挑眉问:“不知是何隐衷?”
司凡故作为难之色,纠结了半晌才叹气道:“家弟自幼便有一……怪症。”
不知何时有了怪症的司尘抬头:“?”
众人面面相觑间,云苓与广白对视一眼又快速垂下头,眸底皆是疑惑。
钟惟安目光落在那随着司凡动作微动的白色幕篱上,似要透过幕篱辨清里面人的神色:“何怪症?”
司尘看向钟惟安,唇角抿了抿,最后还是别开视线,垂头继续吃起酥琼叶。
司凡声音低落了几分:“家弟四岁时曾被山匪掳走,虽很快被救回,但还是受到惊吓大病了一场,怪症也是那时留下的,自那之后但凡遇事惊惧过大,都会失去些记忆。”
卜建章甩袖大声斥道:“荒谬!闻所未闻之言,为了给他脱罪竟编出此等瞎话!”
太常卿浸淫官场多年,自有一身冷冽官威,如今怒目而视下,包厢内其他人基本都收敛起神色安静下来,唯有司凡、钟惟安及左丘锦三人似是毫无所觉。
“咔擦!”
突兀的清脆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了一处,司尘攥着油纸包的手倏地收紧,他刚刚被卜建章的样子吓到,不小心发出了声音。
卜建章破口大骂:“竖子!你……”
司凡向前一步挡在司尘身前,淡声打断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注1】,世间之事无人能说皆已明了。”
她隔着幕篱对上卜建章盛满怒意的双目:“酒吃多了尚且会忘记做了何事,舍弟惊惧失忆又为什么不行?太常卿若实在不信,大可请人走一趟清平伯府,虽说隐疾之事只有父母与我知情,毕竟说出去也不是件好事,但舍弟当年遭山匪所掳之事却有不少人知道。”
司凡语气虽平静舒缓,但义正言辞之状还是很明显,使得房内其他人神色各异。
云苓一直在汴京伯府做事,并不知晓这件事。
广白虽是二房带回汴京的,但也是六岁之后才到司尘身边跟着伺候,也对此事不知情,可这许多年郎君除了书总是背了就忘,其它的并未见忘过。
两人偷偷抬眼望向司凡,心里暗自琢磨,二娘子这般笃定,应该是真的吧?
真的…才怪!
司尘原身自小到大都是个缺心眼的二世祖,从被山匪劫走到被救出,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所以受到惊吓还是因为下山途中内急,在小径上看见了没清理干净的山匪首级,才惊惧下发起高热,病了数月。
虽是如此,司凡也不担心卜建章真遣人去问,怪症一说在古代本就好糊弄,只要他们一家咬定此事,是非真假他人便很难辨清。
钟惟安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与食指摩挲几下,收回视线看了眼身边人。
左丘锦以扇半遮面正兴致勃勃的看戏,冷不丁接收到自家少卿的视线,无声叹口气,收起折扇出声道:“既如此,那还是先继续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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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惟安抬步走向房内短榻,之后拂衣坐了下来,他神色淡淡、姿态懒散地靠着榻背,修长指尖揉了揉眉心,面上多出几分倦怠之色。
恰好这时一着黑衣劲装少年陡然出现又很快消失在房内,动作迅速到众人以为看错了,但钟惟安手中的油纸包又提醒着刚刚确实有人来过。
卜建章:“刚才那是……”
钟惟安垂眸拆着手中的油纸包:“无妨,寺中司直。”
众人望着他接连捻起两颗疑似果脯的食物丢进口中,半天后脸上的倦怠之色才缓缓褪去些。
钟惟安收拢起油纸包:“开始吧!”
司凡好奇的视线从油纸包转到钟惟安的脸上,一双眉骨生的修长疏朗,鼻梁高挺,薄唇轻抿时显出些冷峻之色,再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人唇色略显苍白,倒冲淡了些许凉意,周身透着一股子俊雅之气。
只是这眼神太过锐利……
眼神?
司凡蓦地回神,讶然地与钟惟安对视。
大概是司凡的目光太过直接,又或许是她目光停留的过久,没想到隔着白色幕篱竟也被发现了。
偷看被抓包司凡倒没觉得多不好意思,反而继续打量起对方。
钟惟安眉心轻皱,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最后还是他先移开视线看向房内正在说话的小郎君。
说话之人是今早在玲珑阁被喊醒的一位小郎君,名叫万青,翊麾校尉之子。
万青右手攥着左手,紧张地说起昨日发生之事。
因着浴佛节缘故,所以学院在昨日告知学子们于今日休沐一日,卜永元便遣人至七彩楼订下厢房,五人下学后就结伴到了这里。
戌时末五人看完厅内表演才让厮波上酒菜,万青踏着小碎步挪到圆桌旁,将五人当时坐的方位一一指了出来。
卜永元位于上首中心位,史文光与万青分别坐其左右下位,再往下便是司尘和另一位小郎君。
五人一落座,歌女梅青便带着绿夏进了玲珑阁,丝竹声响起后,仆从就相继离开了包厢。
“后来也不晓得大家是何时睡了过去,应当都是喝醉了……”
万青的声音随着父亲脸色越来越难看而逐渐变小,最后嘴唇嗫喏几下,颓然地垂下了头。
他不再说,也没有其他人出声,玲珑阁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钟惟安从短榻上起身,走到圆桌附近,垂眸看着圆桌上凌乱倒斜的酒壶餐盘:“你们无一人清楚是谁先昏睡过去?”
史文光几人皆摇了摇头。
钟惟安又看向安静站在一起的两位歌女,梅青触及视线笑了笑:“奴家倒是隐约记得,好似是司小衙内先睡了过去,再之后便不清楚了。”
众人随着她的话又将视线转向了司尘,他舔了下唇,往司凡身后一躲:“我可什么都不记得。”
左丘锦执扇对着梅青的方向轻点了下:“梅娘子详细说说。”
梅青看了眼司凡几人,稍显迟疑:“这…奴家也……”
她这幅迟疑的样子,落在卜建章眼中便多了些别的想法,怀疑梅青十有八九发现了些不利于司尘的信息,他当即便道:“你知道些什么就直说,莫要为他人遮掩,否则日后查出,本官唯你是问!”
话虽然是对梅青说的,但双眼却怒视着司凡几人。
司凡听着他这意有所指的话,面上不为所动。
梅青犹豫开口:“昨...昨晚司小衙内与卜小衙内起过争执,不过很快就被史小衙内劝了下来,虽被劝和但奴家见司小衙内神色仍是不大好,担心两人再起争执便多留心了些,因而就注意到司小衙内睡去。”
卜建章立马指向司尘:“这回你们还要如何狡辩?你与我儿起争执,心中怀恨,之后又被人关在一处,趁机报复害了我儿,可是?”
5. 雪兰香
一片安静中,司凡突然出声:“梅娘子,不知他二人是因何争执?”
梅青支支吾吾:“是因为…司二娘子。”
自从前日司凡的闺中话被人传出去,世家私下的笑谈声不绝于耳,卜永元听到流言因而嘲弄了几句。
梅青继续说道:“司小衙内与二娘子感情……甚好,所以就与卜小衙内争论了几句。”
司凡无声笑了笑,怕是觉得姐姐丢人羞恼下才与人争辩。
钟惟安看向史文光:“可有她说的这回事?”
史文光点了点头:“有。”
钟惟安:“你们之前为何都未曾说?”
“这…没觉得这事重要。”史文光挠了挠脸:“要不是梅娘说起,我都不记得这事,只拌了两句嘴,后面他俩还凑一起嘲笑绿娘曲子弹错了。”
万青在钟惟安视线望过来时说道:“是这样,不过这应当不算什么事,大家时常待在一处,偶尔争论几句是不可避免之事,哪怕是史文光,他与卜永元最是要好,可前日在学院不也差点打起来,总归都是同窗好友,闹过之后还是会一起玩乐……”
“不可胡说!”万青父亲急声打断他后面的话。
史文光父亲史侍郎此时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左丘锦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周转:“哦?不知是为了什么差点打起来?”
万青舔了下唇:“前日夫子训卜永元所做策论不知所云,与其庶兄相差甚远……”
这本就令卜永元很是恼火,结果夫子随后又夸赞了一番史文光的策论,一前一后的事情,让卜永元火气更甚,所以在其他同窗向史文光请教时,卜永元冷嗤说了句‘不过是个庶子’。
史文光虽是史家庶子,却也是史家唯一的儿子,因此史侍郎对其很是偏宠,听到后便气恼上头,两人差点打了起来,最后被学院同窗拦下,不过没多久两人又重新玩在了一起。
“看来两位疑犯的杀人动机都出现了,凶手若不是你二人确实很难说得过去。”
众人望向突然说话的司凡,只见她不知何时又站到了屏风右侧的香几前,背着众人不知在做什么。
“怎么?”司凡继续询问,语气染上了好奇:“太常卿此刻为何不指问史文光是否心里怀恨趁机报复?”
卜建章一梗,还未说话,史文光立马摇头摆手解释:“我没有,我与永元最是交好,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点小事害他,何况我知晓他不快的原因是为了他庶兄,不是为我!”
“与我儿打架的是你,扯他兄长做甚?”
卜建章先是对史文光斥了声,而后甩袖瞪向司凡:“不管是谁害了我儿,只要查明我都不会放过,还轮不到你来多言。”
司凡仍旧没有回身:“嗯嗯,不敢多言,只是闻言有些感慨,太常卿爱子的拳拳之心,确实是让人动容。”
左丘锦绷了绷嘴角,还是差点没忍住笑意,这位司二娘子嘴里说着感慨,但语气四平八直、毫无波澜,让人听着不舒服,却又无话可说。
史侍郎冷然道:“司二娘子切莫再挑拨,犬子即使有嫌疑也不能减轻令弟的分毫,更何况令弟如今什么都说不清楚。”
史文光紧跟着说道:“就是,昨晚之事我说的一清二楚,若真和我有关,我为什么要交代的这般清楚?谁知道司尘他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万一是他害了永元,不敢承认才装的不记得呢?而且我与永元数年的交情,司尘与我们才相交不到半年,这样看来他杀害嘲笑你的永元,可比我更令人信服。”
司尘跳起来,指着史文光对众人道:“诬陷!他这是诬陷啊!”
钟惟安目光在凌乱的圆桌上来回扫视,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凡转回身,有些好笑道:“汴京城谁人不知晓我们姐弟关系不好,他会为了我的脸面杀人?”
钟惟安眉心微动,抬眼看向司凡的方向,目光却不是落在司凡身上。
众人一时不知做何反应,神色怪异地僵在脸上,谁家女儿会这样当众揭自家的短,而且…你说你们姐弟关系不好的时候,能不能侧身看看你那位关系不好的兄弟紧攥着你衣角的手?
史文光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气急败坏想要上前继续争辩时被地上歪倒的杌子绊了一跤,跌坐在地的瞬间突然瞪大眼喊道:“我想起来了!”
他撑着地面站直身:“昨晚我们听永元的,将门从内闩好后,又重新睡了过去,可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碰到过我的脚,但我头太过昏沉转瞬间又睡了过去。”
史文光顿时有了底气:“现下看来害永元之人就是你,我们三人皆是脚朝着柴房门的方向躺下的,我在最中间,你若是去害永元,必定要经过我,所以肯定是你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脚!”
史侍郎面色稍缓:“竟还有这回事,不知司二娘子要怎么说?”
司尘吞下最后一口酥琼叶,小声回道:“我又不记得了,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史文光:“你…我没害永元,没道理撒谎。”
司尘撇了撇嘴:“反正都是你在说,还不是你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他精神一松懈下来,怼人的那股劲也就随之来了。
史侍郎不冷不热道:“你也可以说。”
“钟少卿。”司凡手搭在香炉上,在幕篱下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可否遣人查一查香炉里的香料?”
钟惟安视线从香炉处转向司凡,她也发现了?
这几人相互攻讦的时候,钟惟安一直在观察圆桌,餐具酒壶的倾倒与错位都不像醉酒后伏案所致,倒像是突然昏睡过去身体冲击桌案形成的,所以他才开始怀疑这几人是否被下了迷药。
再加上刚进入玲珑阁内闻到的那股香料味,窗户大开许久,房内还能残存香料味,不禁让他疑惑昨晚这些人到底是焚了多少香。
钟惟安抬手对身侧的左丘锦示意了下:“让屠月过来。”
不过一刻,左丘锦便带着一位身穿揉蓝衫杏黄裙,手提木箱的女子进了玲珑阁。女子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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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的模样,身形消瘦,但一张小脸却很是圆润可爱。
屠月进屋后先是向钟惟安行了一礼,而后才打开木箱取出一个灰色布包准备往香几处走去。
钟惟安叫住了人,指向圆桌:“先查下这里。”
屠月应了一声,便在圆桌前站定,取出布包里的银针,俯身将食物酒水检查了一遍:“这些没有问题。”
钟惟安颔首,又示意她去检查香灰。
司凡此时已经走到了窗户边,手撑在窗棂上问道:“梅娘子,昨晚房内燃的是什么香?”
梅青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停了数秒才回道:“回司二娘子,是雪兰香,卜小衙内最是喜爱此香,每回过来都会备上此香。”
司凡:“昨晚燃了很多香吗?香炉中香灰积了许多。”
梅青顿了下:“是,昨晚将备好的雪兰香全部用了。”
“这事我知道。”史文光接过话:“昨夜永元一直说雪兰香味不对,较往日清淡了许多,梅娘这才多点了几支,这有什么可问的?”
史文光最后一句话语气很是讥讽,司尘翻了个白眼,冷嗤一声:“问你了吗就说说说。”
史文光一噎,没想到司尘说话如此粗俗。
“确实是需要问一问。”屠月走到钟惟安面前,轻声说道:“雪兰香中被加了曼陀罗,长时间吸入可致人昏睡。”
房内众人皆是一静。
司凡率先开口:“所以卜永元会觉得雪兰香味道不对,却没想到多点香料之后也加大了曼陀罗的剂量,让你们都昏死了过去。”
卜建章抓住缩在角落里的七彩楼管事:“香是怎么回事?”
七彩楼管事惶恐道:“小人不知,楼内香料皆是在麦秸巷香铺统一采买,从未有过问题啊!”
钟惟安手在桌案上轻叩了两声:“楼内还有雪兰香吗?”
“有的有的。”管事忙不迭点头,对着身后厮波喊道:“快去库房将剩下的雪兰香全部拿来。”
司凡望着厮波和衙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有问题的雪兰香或许都在这间房内燃尽了,她收回目光看向管事:“七彩楼内知道卜永元晚间会来玲珑阁的人有哪些?”
“这...小人也不太确定。”
“那你就将卜永元遣人来订包厢之后,七彩楼的安排都说一遍。”
左丘锦打量着窗边的人,暗暗用手肘戳了戳钟惟安,眼神示意:什么情况?怎么变成她在查案?
钟惟安瞥他一眼,向旁边挪了半步,在圆桌旁的凳子上坐下,没有言语。
管事视线在大理寺的人身上打转,见没有一人拦着这位小娘子,便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回道:“卜小衙内是在申时初遣人过来的,之后小人便安排洒扫的杂役将玲珑阁收拾干净,又通知了梅青,卜小衙内只要过来,必然要唤梅青服侍,最后还告知庖厨提早安排卜小衙内的餐食……”
管事越说脸上的汗越多:“实在是说不清有多少人知晓卜小衙内将到来之事。”
6. 蒲鞋
衙役和厮波没用多久就带着看守库房的伙计来到玲珑阁,他们将库房剩余的两盒雪兰香全都拿了过来,屠月一根根查了过去,再没有出现掺了曼陀罗的香料。
钟惟安虽派人去查香药铺,但心底明白迷香这条线索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香料是在洒扫布置时就被放在玲珑阁内,在此期间,无论是七彩楼中的人还是七彩楼外的人,只要知晓卜永元几人晚间会入玲珑阁,便都有机会调换香料。
左丘锦很是奇怪地看向梅青:“香料被加了曼陀罗,你在点香时没有发觉有何不同吗?”
梅青低眉,双手绞着帕子,不太好意思道:“外观上并无差别,而且奴家对香料其实…并不熟识。”
这时,司凡的声音从窗边飘过来:“管事,这条小路是可以通向后院吗?”
管事躬身道:“可...可以的。”
卜建章望去,只见司凡从窗户处半探出身,指着窗外一条弯曲小路,他很是不耐:“清平伯府果真名不虚传,教养的儿女一个赛一个好样的。”
司尘扯了扯司凡衣袖:“姐,他好像在讽刺你。”
司凡拽回衣袖:“笨蛋,他在讽刺我们一家。”
“有点过分了。”
“理解一下,毕竟家人刚离世,而且还不清楚你有没有害人。”
两人旁若无人的小声嘀咕,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在安静的包厢内还是无差别的落入众人耳中。
卜建章忍无可忍:“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司凡微怔,无辜道:“在想办法查案,太常卿怀疑家弟是凶手,可他却缺失了记忆,我思来想去如今只有配合大理寺尽快查明真相找到凶手,这样既可以让卜小郎君安息,又能还无关之人一个清白。”
无奈的语气显得卜建章才像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卜建章嗤笑:“钟少卿快听听,司二娘子好大的口气,竟是要帮大理寺辨案追凶了。”
司凡扬眉,她理解他失去孩子心情悲痛,可他区别对待有些太过了吧,同样嫌疑很重的史家没听他多说几句,倒处处盯着自己和司尘。
“如此……”钟惟安微微颔首:“便多谢司二娘子了。”
卜建章愕然:“钟少卿你就这般任他们胡来?”
“胡来?”钟惟安思索一番:“目前而言,他们并没做出格的事情,而且不久前还发现了迷香之事,或许在查案时确实能帮上忙,诸位若是有所发现,也可这般告知大理寺,早日辨明真凶,便可尽快还卜小郎君一个公道。”
卜建章:“一个女娘而已……”
钟惟安忙拦道:“太常卿还是莫要说这些话,官家前些日朝会上才称赞元家娘子巾帼不让须眉,让众臣切莫轻看女子力量。”
元家大小功勋众多,且元家多人在军中任职,地位极高,哪怕本朝自太祖起就偏轻武职,可却无人敢在明面上看轻元家。
尤其月前元家亲眷自边境返京,沿途剿了三处山匪,其中功劳最高的还属元家大房那对姊妹,因此才得官家这句夸赞之言。
思及此,卜建章又想起宫中那位秦淑妃,仗着荣宠行事愈发逾矩,近些年多次怂恿官家开办女学,在众臣反对下一直未能遂愿,不曾想此次又借着元家女再提此事,幸而大臣反对甚多,否则官家还真差点松了口。
卜建章心下一凛,默了默还是啐了句:“她又如何能与元家女相比。”
他话音刚落,窗边便传来一道低呼声,司家那位小娘子竟不知何时翻到了窗外,众人视线原本都在钟惟安和卜建章身上,听到云苓的惊呼声才望了过来。
玲珑阁在一楼,窗户又占了大半的墙面,翻过去不是一件难的事情,只是从没见过哪家的娘子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翻窗。
司尘见状作势也要翻窗,结果被司凡拦了下来。
“你不要动!”
司尘双手撑在窗台处:“为啥?”
司凡单手拨开幕篱一角,蹲在地面看了半晌,而后起身放下幕篱,望向屠月打量一番才问道:“不知小娘子有没有度量尺?”
屠月怔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喊自己,有些手足无措地翻找木箱:“有,有的。”
她找到木尺后走向窗边,钟惟安也跟在其后。
司凡接过木尺:“谢谢小娘子。”
屠月脸颊浅浅泛起粉色:“啊?不…并不值得谢。”
司凡背对着窗户重新蹲下身,手持木尺不知道在量些什么。
司尘跨坐在窗台上,察觉到肩头被人拍了下,不爽回头:“干……”嘛?
钟惟安挑眉,与他对视。
司尘心底顿时一虚,眼神闪躲,语气瞬间怂了下来:“怎…怎么了?”
钟惟安视线下移,落在他的腿上。
司尘麻利收回跨在窗台上的右腿,一站定就往后退了两步,末了还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钟惟安疑惑其态度,却也没多探究,而是撑着窗台也翻到窗外。
司凡左手托腮,右手撑着木尺抵在地面,喃喃道:“这个体重翻窗?这么灵活吗?”
“发现了什么?”
钟惟安的声音拉回司凡的思绪,她盯着那双越走越近的脚,伸手用木尺抵住对方抬起的靴面:“有足印,不要踩到。”
夏初朝阳偏于东方天际,钟惟安背光而立,司凡抬头却看不清他的神色。
一阵轻风拂过,桃树枝杈乱颤,粉色桃花随之纷纷扬扬落下,司凡的幕篱被风掀起一角,一瓣桃花砸在她眼睛上,闭眼的瞬间幕篱又重新落下。
她揉着眼睛继续说道:“这里有半枚足印,不知道是不是凶手的。”
刚睁眼就感觉面前落下一片阴影,钟惟安在她对面蹲了下来,此时正仔细查看那半枚足印。
这个位置离窗户不远,因为房屋遮挡长期见不到阳光,生了些许青苔,那半枚足印就与青苔相接,被掩在一簇低矮的杂草边,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司凡用木尺点着位置说道:“这人应该险些跌倒,青苔边有很明显的滑动痕迹。”
钟惟安:“这个纹路…像是蒲鞋。”
“蒲鞋?蒲草编成的鞋子?”司凡看向他:“卜小郎君穿的是蒲鞋吗?”
“不是。”左丘锦不知何时也站到了窗边,闻言摇扇回道:“卜小郎君穿的是花靴。”
司凡起身走回窗边,目光在司尘、史文光几人脚上转了一圈:“他们脚上皆是方履,足印也不是他们的,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现在要先找到这位蒲鞋的主人。”
左丘锦摇头:“不好找。”
司凡:“都没找怎么就知道不好找?”
“因为穿蒲鞋之人多如牛毛。”钟惟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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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回道:“仅一个七彩楼就有几十人穿着蒲鞋。”
管事接话道:“是这样,跑堂、厮波、杂役还有跑腿的闲汉大多都是穿着蒲鞋。”
蒲鞋价格低廉,又耐磨防滑,很是受普通百姓的喜欢,不仅如此,有些士大夫为了显得自己淡泊洒脱,也会对蒲鞋多几分偏爱。
司凡沉默片刻,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吵闹声,回身望去,就见黑衣少年拖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向这边走来。
男人一路哀叫想让黑衣少年松开手,但黑衣少年置若罔闻,步伐丝毫不减地将人带到了钟惟安跟前。
“经过后门,他昨夜饮了酒。”
黑衣少年松开手,男人直接跌坐在地,身上的酒臭味熏的司凡后退了半步,她认出黑衣少年是之前给钟少卿送过东西的那位,遂望着地上的男人问道:“这人是谁?”
黑衣少年看了她一眼,木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司凡:“……”
“好你个孙老五,让你守着后门,你又偷偷饮酒!”
管事气急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孙老五缩了缩头,扯出一个笑,本就皱巴巴的老脸因这个讨好的笑容变得更加褶皱:“管...管事莫气,后门小的守着呢,没有被人打开过...嗝!”
左丘锦几人堵在窗边,管事不能向前,只能在房内踮着脚骂:“你这个浑人,到底喝了多少酒!”
管事此时一颗心七上八下,越发焦心,孙老五是他新纳小妾的堂叔,他早就知晓这人是个酒鬼,若不是家中小妾央求,自是不会将这人安排进七彩楼,这回若是扯进案中,被东家知晓怕连自己管事之位都不保。
孙老五竖起食指,摇头道:“不多,仅…仅一壶。”
钟惟安看向黑衣少年:“如何?”
黑衣少年名叫凌雨,递给钟惟安一个不算小的酒葫芦,用仅他二人的声音说道:“黄酒,说是在后门边捡到的,找到他时仍在昏睡,后门门闩无撬入痕迹,墙角内外也没有被翻入的痕迹。”
工部史侍郎在房内问道:“钟少卿,这是何意?”
钟惟安晃了晃酒葫芦:“听管事说小径可以通向后院,便让人走了一趟。”
司凡目光在酒葫芦和孙老五身上转了一圈:“从这里到后院柴房会经过后门?”
钟惟安颔首。
司凡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之色:“原来如此,那这枚足印的主人看来就是七彩楼中人了。”
管事心下一惊,急忙道:“小娘子莫说笑了,怎会是七彩楼的人呢?”
“知道卜永元晚上会到七彩楼,有机会调换雪兰香…”
司凡用手中木尺指向孙老五:“知晓他嗜酒,准确将酒葫芦丢在后门,让他醉的不省人事,如此,七彩楼中人的嫌疑还不够大吗?”
钟惟安吩咐道:“将七彩楼内穿蒲鞋之人都带去后院。”
左丘锦刚要应声,就听司凡对着房内人问道:“史小郎君,请问卜小郎君身形与你相近吗?”
史文光乍然被问,愣了一瞬,而后冷哼一声别开脸,明显不愿意理她。
一直很安静的屠月出声道:“很相近。”
司凡笑着道谢,在心里按照大晟的度量衡重新换算了下,而后看向左丘锦:“要找的人约是在五尺四寸至八寸之间,身形…不胖。”
7. 双重密室啊
左丘锦奇怪:“你怎么知道?”
司尘倚着窗框不以为然道:“脚印算出来的呗,电视剧都…哎呦!”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捂着头痛呼,司凡收回木尺,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下将木尺还给屠月:“用好了,谢谢。”
“真不值当谢。”
屠月接过木尺轻声回道,心下有些感慨,自从入大理寺做了仵作一行,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谢谢二字,今日却在这位司二娘子口中接连听到。
仵作并非正式官吏,而是与马快一样属于贱役,本就地位低,又加上常与尸体打交道,因此常常被冠以不吉低贱的标签。
屠月身为女子行此业更是艰难,没少遭受过外人的奚落和嘲讽,好在后来入了大理寺遇着钟少卿几人。
钟惟安望向还在捂着额头的司尘若有所思。
殿试?
店事?
奠事……
是什么意思?
司凡还完木尺才对左丘锦胡扯道:“在岷州时,为打发时间常遣家中小厮到集市上淘些有趣的旧书文集,偶然淘到过一本老仵作的札记,他将毕生所遇案中诡谲、奇异之事皆记录了下来,不仅如此,还辅以经验总结在其后,通过足印推算主人身量也是在札记中看到的。”
司尘:“……”
别的不说,她姐忽悠人是越来越行了,再加上幕篱遮挡,简直是没有一丁点儿破绽。
卜建章讥笑:“从没有考究的乡野杂书中学到的东西,也能拿出来说道。”
司凡的耐心向来分人对事,懒得与卜建章分辩,耸了耸肩:“不信便算了。”
左丘锦带人去搜查七彩楼近日常穿蒲鞋之人,钟惟安又安排人搜查了一遍玲珑阁,再没有其它发现,于是等屠月将足印拓下后便带着众人回了后院柴房。
屠月捧着拓下足印的纸,一路上对着司凡欲言又止了数次,最后还是司凡先开口询问,她才不好意思说出想法。
“以前师傅在世时也曾与我谈论过足长与身量之间或许存在某些联系,不知司二娘子…可愿与我说说……”屠月越说声音越小,脸也因为不好意思而变得通红,一面觉得自己唐突,一面又实在很想知道是如何推算出的。
司凡看了她几秒,在对方愈发不好意思的神色中回道:“好啊!”
屠月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利地答应自己,愣了一瞬立马想要道谢:“谢……”
“不用客气。”
司凡摆了摆手,丢下司尘与屠月走到了一起,将推算公式换算成符合当下的方式细细说与她听,之后又讨论了一番足印形状、深浅以及分布可以推测出哪些线索。
两人一个有心教一个用心听,就这样一直说到了后院。
司凡:“不过足印尺寸也只能估计出大致的身高与步幅,并不绝对准确,毕竟地域个体差异、行走姿势都会影响脚印的大小。”
屠月摇了摇头,感叹道:“即使这样,也能排除很多人,这位老仵作真的很厉害,可以总结出这些。”
司凡笑了笑,这可不是一位老仵作的功劳。
“司二娘子,那本札记...可否借我看看。”屠月小声询问了句,又赶忙补充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存,三天...不,两天就还给你!”
“这……”司凡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略歉意道:“札记已经找不到了。”
屠月吃惊:“找不到了?”
司凡语气如常:“对,从岷州到汴京一路诸事繁杂,大概是那时遗失了,此后我也再没见过这本札记。”
屠月没有怀疑司凡对她说谎,只满脸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时常翻看,倒还记得一些,你若是想了解,以后可到清平伯府寻我。”
司凡毕竟不是法医,未系统地学习过这些知识,因而话说的也尚有余地。
“还是算了。”屠月眉眼低垂:“我…是仵作,很少有人家会愿意让我登门,而且我也不太习惯。”
司凡抬眼望向柴房:“以后再说。”
凌雨走到钟惟安身旁,低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退到了一边。
钟惟安视线扫过司凡,丢了?
司凡没有注意到钟惟安的视线,她正在翻看刚从屠月那处讨来的验状。
‘死者眼珠突出、腹部干胀、面部呈红黑色的血荫、口鼻处有淡血水流出……’
是很典型的闷死特征。
屠月又将清晨来到柴房后发生的事情与司凡说了一遍,比左丘锦在玲珑阁说的更详细了几分。
“所以说他们三人中途醒来发现门外被上了锁,之后又将门从内闩住,这样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司凡眸底微亮,唇角微微勾起,轻声道:“双重密室啊!”
钟惟安在后院站了会,便重新进了柴房,司凡见状也跟了上去,却在临到门口时被凌雨拦了下来。
司凡抬起右手保证道:“我只是看看,不会乱动。”
凌雨依旧一副冰块脸:“命案之地,闲杂人等勿进!”
语气和面色一样硬邦邦,显得特别不近人情。
司凡仿若没感觉一般,完全无视掉对方对方的冷酷,笑道:“怎么会是闲杂人等?我明明是疑犯的亲属。”
凌雨一噎:“……那更不能放你进去。”
“让她进来!”钟惟安的声音从柴房内传出。
凌雨还没来得及让开,就见司凡已经侧身挤了进去,他微微抿唇,重新面无表情抱剑立在门外,忽视外人打量的目光。
史文光皱着脸看向不远处席地而坐的司尘,只见他右手托腮甚至还打了个哈欠,与身边满脸忧虑的小厮形成鲜明对比。
其父亲史良工则拧眉望着柴房,牵涉在其中的几家,无论干系轻重,皆由家中主事人到场。
太常卿位于九卿之首,平日上朝都是与六部尚书同幕次,因而今日这几家不论旁的,至少明面上都不愿得罪他,可清平伯府直到现在仍旧只有这对姐弟,伯府是未曾将卜建章放在眼里还是真的心大?
不将卜建章放在眼里,若是数年前还未没落的伯府或许尚有底气,如今……
可心大…哪怕如今伯府主事人皆是群蠢得,但也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吧?
柴房内。
司凡进门后见钟惟安没有管她的意思,便自顾自地打量起柴房。
柴房无窗光线不好,司凡没有多想直接将幕篱掀了开,这才将柴房内的景象看清。
房间不大,左右不过十平方的空间,东西虽然堆了很多,但多数都是木柴之类,剩下的便是些废旧的器具杂物。
靠近柴房门的两边堆了半墙已经被劈好的木柴,再往里是一些还没有处理的枯枝废柴。
正对着门的方向,紧靠着后墙放了一个近两米高的简易架格,说是架格也不准确,就是在四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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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着的简易木架上从高到低放了四块长方形的横木板用来置物,木板上也堆了些麻袋杂物。
司凡收回目光,看向地面被标记出来的位置,卜永元躺过的地方有些坑洼和土痕,应当是被人闷面时扭动身体、手脚蹬踏留下的痕迹,但与上半身相比,下半身痕迹更加明显,尤其是脚蹬踏的位置。
能造成这个痕迹,说明下半身挣扎力度更大!
得出这个结论后司凡在脑海中不断勾勒凶手犯案时的情形。
黑暗的柴房,伸手不见五指,中迷药陷入昏睡中的卜永元躺在地上被人掩住了口鼻。
他的呼吸瞬间受阻,胸部开始憋闷,心跳加快,巨大的窒息感促使卜永元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开始挣扎想要起身,但是…司凡看着坑洼土痕,但是他上半身被限制住,凶手是跨坐在他身上行凶!
卜永元没有办法挣脱……
身体又因为迷药而虚软没有力气,他挣扎不开,被凶手大力掩住的口鼻也无法出声呼救……
很快,他开始头晕目眩,大脑因为长时间缺氧无法思考,意识逐渐模糊,四肢更加无力,直至死亡。
司凡忽地目光一凝,等等……
无窗、深夜、黑暗的空间、中迷药而虚软的身体……
少顷,她勾起唇角,不是司尘……
也不是史文光!
钟惟安一转身就看见右手撑着幕篱白纱,唇角含笑的司凡,他神色怔了下移开视线,难不成又有了发现?
司凡没有注意到钟惟安方才的打量,重新环顾整间柴房,杂物干柴堆得很杂乱,就连离尸身躺过的地方不远处都有几块没有劈好的木柴,更不用说其它地方,虽有下脚的位置,但还是不利于行动。
她背过身看了眼柴房木门,现在只需要破解出这个双重密室,或许就能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了。
司凡正想着就见钟惟安走入了视线中,他再次站在内门闩处,手托着门闩,垂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收回目光,边在柴房内四处走动查看,边琢磨如何解开这间双重密室,凶手到底是如何在门内被闩时进入柴房?又如何在离开柴房后又将门从内闩上?
司凡想的专注,右手不自觉缓缓落下,等幕篱白纱完全遮住视线也没有回神,抬脚时一个不察绊到了木柴,身体失了重心便向前倒去。
在正脸即将磕上架格横木板时,司凡先是反应迅速地抓住最上层的架格横木板,又很快调整好脚下位置,身形这才稳定下来。
钟惟安听到动静立马转过身,然后就看到司凡手抓着架格上层横木板身子向前倾倒,他眉头紧皱,抬步走向架格。
司凡的幕篱经过刚才已经掉落在地,此时正心有余悸的扶着架格而站,中层架格横木板上放了些凿子、榔头等物,要不是及时稳住身形,势必要戳到司凡的眼睛。
她察觉到有人靠近,侧头看见钟惟安锁着眉头,眸中浮出担忧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司凡心想这人倒不像面上那么冷漠,好心情回道:“我没事。”
钟惟安双眼紧盯司凡撑在架格上的双手,见她半天还没有放下手的意思,最后无奈出声:“你能不能先将手移开?架格差点被你撞倒,都已经移位了,案发地不可以被破坏。”
本以为对方是在担心自己的司凡:“……”
她看向面前近在咫尺的凿子,沉默了几秒:“真是…抱歉了!”
8. 柴房勘察
钟惟安似是没有听出对方语气的别扭,双眼没有离开过架格。
蓦地,他鼻端缓缓皱起,又向前凑近了半步,架格上有雪兰香的味道。
是因为卜永元三人在这里呆了一晚被染上的?但为何架格处的雪兰香会更浓郁些?
钟惟安闭上眼,鼻翼微微翕动,如同猎手般捕捉空气中最细微的气息,首先涌入鼻腔的是一股含着灰尘的干柴味,在这股味道之下,他嗅到了雪兰香味、酒臭味、还有一股很淡的混杂着泔水的汗臭味。
司凡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刚想收回手退开,结果动作一顿,与横木板接触的指腹小幅度摩挲着,手下的触感不对。
她俯身仰面望去,发现横木板下方竟然有根被敲平的铁钉,又看向横木板的其它地方,四角都有被敲平的铁钉。
钟惟安循着味道不自觉上前,味道逐渐加深,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睛,血腥味!这丝血腥味若有似无,待他想要继续寻找时,一阵甜腻的花香陡然冲散了这丝血腥味,再寻不到踪迹。
到此时,钟惟安这才发现司凡不知何时从架格的另一侧走到了他的身边,俯身仰面的在寻找着什么。
他垂眸看了眼两人的距离,蹙眉向外挪了两步,结果司凡骤然站直了身体。
钟惟安身子一顿,又向后退了两步:“你……”
司凡先是回身望了眼柴房木门,然后双手握住架格两端,将已经移位的架格抬起后向外移动了些距离。
“……”
钟惟安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架格升起又落下,架格横木上堆积的物品虽然不多,可哪怕没有置物,三四层的横木板加在一起重量也不轻,成年男子或许可以尝试抬下,但…他的目光划过面前人纤细的手指、单薄的背影,面色一时有些复杂。
司凡移开架格后就侧着身走近后墙,无需费力就寻到想要找的痕迹,她的眼中不自觉流露欣赏之色,竟然想到用这种方法来制造出双重密室,这个凶手确实聪明。
“卜永元的尸身还在七彩楼吗?”司凡从架格旁探出头询问。
钟惟安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颔首:“还在。”
司凡听到尸身还在松了口气,立马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钟惟安探究的目光更深,面上没有过多的神色,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司凡垂在身侧的指节动了动,眼睛一转指着最上层横木一角说道:“我发现了这个,需要和卜永元身上的衣服对比下。”
钟惟安闻言走上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先是看到被敲平的铁钉,正疑惑时又看见被敲平的铁钉尖端与木板之间挂了根很短的蓝色丝线。
他抬手将丝线取下,卜永元身上外裳是件蓝色锦袍。
钟惟安转身向柴房外走去:“跟上。”
司凡连忙从架格后面出来,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路过柴房门时,目光快速从门闩限木处划过。
凌雨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钟惟安和司二娘子一前一后向外走时微怔,眼中升起疑惑,司二娘子怎么和少卿在柴房待一会连幕篱都摘了?
对此不解的不止凌雨,柴房外站着的不少人都讶异地望了过来。
待看清司凡的脸时,惊讶又加深了几分。
司凡随家人进京后,叶氏基本没带她去宴席,所以见过她面容的人很少,更何况此刻的这些人。
之前她在玲珑阁护着司尘,三言两语间惹得卜建章气急败坏,众人观她言行举止只觉性情乖张,属实没想到幕篱下竟是一张温顺娇俏的脸。
云苓急切走上前想要询问,却被司凡拦住,眼睁睁看着她跟随钟惟安离开。
司尘大张着嘴盯着司凡从面前走过,虽然已经和老姐相认,但司凡之前一直戴着幕篱,所以司尘这才看清她的模样,他抬手揉了揉眼,她怎么又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我姐现在什么年纪?”
司尘望着司凡的背影,用手肘戳了戳身边一直叨叨不停的广白。
广白傻眼,声音因错愕都劈了岔:“郎君连这也不记得了?”
司尘挠了挠脸:“你回我就行,什么年纪啊?”
“十七……”
“啥玩意?”司尘差点破音,见其他人视线都瞟了过来,正了正色,屁股没离开地的挪了个位,背对着众人怀疑人生。
司道轩和叶惠英在一起后好几年都没有要孩子,所以司凡比司尘整整大了十二岁。
司尘小时候与司凡的关系属于针尖对麦芒那种,当然这是他单方面的想法,事实上司凡因为与他年龄相差太多,并不是很愿意搭理他。
用英姐的话来说,他所有的脑子都用在讨嫌司凡了,从两三岁起就开始故意打翻姐姐的碗、撕破姐姐的作业本,把姐姐的玩偶舔得都是口水……
英姐每次要揍他,都被司凡劝了下来,英姐偶尔回忆起来都说他小时候真是太欠了,这些司尘都记不得,他的记忆里只有他姐留给自己的各种挨揍姿势。
好多年后他才知道,原来司凡当初拦英姐并不是因为不生气,而是觉得他太小不抗揍打得也不尽兴,再加上哭过忘了也不会长记性,硬生生等到他皮实了也能记住事了,才开始摧残他,直直将他揍服。
那个时候正是他姐十六七岁的年纪,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忘不掉她那时候的模样,想起那几年惨淡的日子,司尘用手搓了把脸,瞅到身上的衣服,侧头问道:“我多大?”
广白哭丧着脸:“郎君十二。”
司尘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虽然他姐变小了,但他还是一样的年纪,定然不会再挨一轮揍。
云苓揪着手心的帕子,满脸担忧的望着司凡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二娘子…这是去哪啊?该不会有事吧!”
司尘瞧了她一眼,看她实在很担忧,便安慰了句:“放心啦,我们有事她也不会有事的。”
结果云苓蹭一下转过身,眼中难掩恼意:“五郎君怎能说这些风凉话?我们娘子是为了你才来到这里!”
若是平时云苓根本不敢这般与夫人的心头肉说话,可见娘子为了他不顾清誉在七彩楼到处奔走,他还说风凉话,心中火气也就升了起来。
司尘和广白都愣在原地,广白率先反应过来:“云苓姐姐你怎能这样对郎君说话?”
“没事。”司尘摁住跳起来的广白,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害,那我去看看你家…娘子?”
“都是什么怪称呼。”
司尘小声嘀咕了句,然后向着司凡离开的方向走去,衙役们倒是没有限制众人的活动,只是会安排人跟在一旁。
另一边。
钟惟安已经带着司凡到了安置尸身的房间,屠月也跟了过来,这个房间离柴房不远,应该是紧急收拾出来放置尸身的地方,所以房内很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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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余的桌椅。
司凡的目的性很强,扫了眼房间便直奔尸身而去,掀开盖在尸身处的白布后就俯身观察了起来。
屠月没想到她动作会这么快,又对她这副完全不惧尸身的模样感到震惊,同守在门口的两位衙役一般大张着嘴巴,迟迟没有反应。
司凡侧头望向门边的人问道:“尸身被发现时外裳是这般齐整吗?”
屠月回神摇了摇头:“不是,我检查完尸身后重新帮他将外裳整理了。”
司凡闻言点了下头,继续隔着手帕检查尸身,毫不意外地在外裳右后肩处看到一处不大明显的被勾起线的地方。
她移开视线转向尸身面部,从尸僵程度来看死亡时间确实和验状里推测的差不多,约在子时与丑时之间。
钟惟安本还在观察司凡的行为,但看着她离尸身越来越近,眉头紧皱,就要出声提醒时她却忽地站直了身体。
司凡捧着手帕看了几秒,侧过身朝不远处钟惟安递了过去:“鼻腔内也有丝线。”
钟惟安接过手帕,果然在上面看到根蓝色丝线,他将两根丝线放在一处,颜色基本没有区别。
“放好。”钟惟安转头将丝线都递给了屠月,而后走到了尸身的另一侧。
他先是翻看了几下卜永元外裳的衣袖处,随后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解开卜永元身上的蓝色锦袍,因为尸僵的原因,锦袍到衣袖处便不方便继续往下褪。
屠月见状走上前想要帮忙,司凡已经伸出手将卜永元上半身抬起。
钟惟安视线掠过撑在尸身肩头的细白指尖,手下动作不停地快速将卜永元锦袍完全脱下。
屠月顿时掩唇惊呼,只见卜永元白色中衣的双肘和后背处满是褶皱及尘斑,她自疚道:“少卿,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检查这里。”
钟惟安没有说话,屠月面上羞愧又重了几分。
检查尸身时屠月是将卜永元外裳及中衣连在一起共同脱下的,检查完确认死因后也是同样穿回,却没想到中衣处还有其它的痕迹。
钟惟安指尖在中衣手肘处捻了两下,而后放在鼻端闻了闻,是柴间的味道。
他站直身,垂眸看着卜永元的尸身,不止是屠月疏忽,是他们所有人都遗漏了这个问题,明明尸身躺过的位置有挣扎的痕迹,众人却都只关注到死因,而忽视了为何卜永元的外裳很干净。
卜永元中衣脏污而外裳干净,所以他死的时候只穿着中衣。他的鼻腔内发现了蓝色丝线,很有可能和铁钉丝线相同,都是从他的蓝色锦袍上脱落下来,而且锦袍袖口处褶皱变形特别严重……
凶手是穿着卜永元的外裳捂死了他!
可是为什么?
凶手为什么要穿着卜永元的外裳行凶?
架格最上层横木板下方的铁钉上为什么会有丝线?还有横木板上的雪兰香味……
假如凶手是史文光和司尘,那他们为什么要穿着卜永元外裳?
若凶手另有其人,那他又是怎么进入、离开的柴房?
钟惟安垂下手,想起司凡看到尸身第一眼时问的那句话,‘尸身被发现时外裳是这般齐整吗?’
他抬眼看向司凡,眼眸愈发黑沉,她早就猜到凶手是穿着卜永元的外裳行凶…甚至在还没看到尸身之前就想到了!
所以,她才会一来就询问外裳情况,之后又从尸身鼻腔内找到蓝色丝线……
9. 铁钉
司凡感受到钟惟安的目光,有些疑惑地望了过去,刚要询问,门外就由远及近出现一连串杂乱脚步声,房内三人顿时都转过头,只见先出现在门口的一位华衣妇人满脸哀伤与痛怒。
她推开门口的衙役,跌跌撞撞朝着房内跑来,临到面前,一把将扶着卜永元尸身的司凡向后推去:“滚开!不要用你的贱蹄子碰我儿!”
司凡蹙眉侧身躲开,而妇人却没收住力整个人向前扑去,前方是放着屠月仵作箱的高凳,妇人势必会将脑袋磕到高凳之上。屠月骇然,想要拉住妇人,却被带着站不稳向前倾倒。
紧要关头,司凡提起仵作箱,一脚将高凳向后踢开了一段距离,妇人拽着屠月双双倒在地上,而高凳则晃悠了两下翻倒在地。
“嘭!”
极大的一声响,刚到门口的司尘有些慌张地探出头,当看见司凡好好的站在那里时挠了挠脸,是哦,她姐从来就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钟惟安清楚屠月仵作箱的重量,见司凡即使单手提着显得还算轻松,又想起在柴房她抬起的木架……
他垂眸掩下眼中的笑意,明明能拉住对方,却宁愿费劲去踢开高凳。
高凳倒地的震响声盖住了妇人的痛吟声,屠月先站起身,想要扶起妇人奈何妇人过于富态又不使力气,自己力气不足,扶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司凡对着门口跟随妇人过来的几位丫鬟招了招手,“还不赶紧将你们夫人扶起来?”
又是一阵闹腾,华衣妇人才被丫鬟搀扶站好,她颤颤巍巍伸出手碰了卜永元的脸颊,“永元…永元醒醒,娘来了!”
已经失了温度的皮肤让她脑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她抱着卜永元嚎啕大哭,口中不停唤着卜永元的名字。
华衣妇人是卜建章夫人,因着浴佛节缘故,早两日就去了婆台寺礼佛,收到家奴报信这才从郊外匆匆赶了过来。
卜永元是她最小的儿子,平日里很是疼爱,突闻噩耗时简直是将心剜了块去,到了七彩楼外就将前来迎他的卜建章撕扯捶打了一番。
后听下人说起卜永元的死状,心痛到快要喘不过气,但没亲眼见到总是还抱有一丝希望……
屠月接过仵作箱,关心问道:“司二娘子,你没事吧?”
司凡摇了摇头。
姓司?
卜夫人恶狠狠地瞪向司凡,方才摔倒的并不严重,这会残存的痛感不及她心头怒意的万分之一,她支使身边的丫鬟:“把她给我抓住!小贱蹄子,让她为我儿偿命!”
身边丫鬟一时都没有动,为难地瞧了穿着公服的钟惟安好几眼,想要劝劝自家夫人。
司凡难得愣住,不是,自己又不是凶手,哪来的偿命之说?
司尘听她骂的难听,立马不乐意了,蹭蹭跑过来挡在司凡身前,双手叉腰:“你骂谁呢?”
卜夫人眼睛在司凡与司尘之间打量了一圈,“你就是司尘?”
卜夫人完全没了理智,对着丫鬟大吼着:“你们愣着做什么?一群没耳朵蠢货,快点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歹毒的蠢儿!一个害了我儿,一个欺辱我儿尸身,我定要杀了你们!”
她边咒骂着还抬起手要向司尘打去,只是这手最终没有落下来,在半空中被钟惟安挡住。
钟惟安看向门外刚到不久的卜建章:“太常卿是要卜夫人当着大理寺的面行凶吗?”
卜建章铁青的脸上多了几道红色的划痕,靠近脖颈处还微微渗出血丝,他不冷不热道:“贱内失子,还望诸位理解,况且不是她先动我儿尸身吗?说是欺辱倒也不为过……”
“司二娘子只是帮我扶着尸身,卜永元的外裳是我脱下的,大理寺辨案查验尸身何时成了欺辱?”
钟惟安声音虽然依旧温润,但细听之下却是变淡了几分:“再者卜夫人指认司小郎君为凶手,司小郎君同史小郎君相同,只是疑犯,并没有实证能证明他害了令郎。”
“这些话我已同太常卿说过不止一次,太常卿是觉得钟某说过的话无足轻重?还是……”
钟惟安说到此轻笑了声,:“太常卿认为我大理寺众人愚钝不会辨案,想来插手指点一二?亦或是想要自己查案?若是如此,太常卿九卿之首,大理寺卿也是不敢多言的。”
太常卿脸色微变,指着钟惟安:“钟惟安!你…你莫要胡说!”
这厮这张嘴,怪不得御史台那群活阎王总是对他牵肠挂肚。
“这是你大理寺的事!你必须找到害了我儿的凶手!”
与此同时,一道咋呼又张扬的男声传来。
“人呢?都去哪了?凌雨你家少卿呢?早知道你们大理寺来人了,小爷我就不过来了。”
“好不容易躲掉陪老爷子浴佛,结果还得来这里凑热闹,凌雨你说说,动脑子的事,小爷我来能有什么用?”
“听说死的是太常卿那老花脸的儿子?报案的百姓也没说个清楚,是哪个儿子啊?老花脸儿子那么多,排排站都能将城门堵个严实,这谁能分得清是哪个?”
“嗯?怎么都在门外杵着?哈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开封府搬到这里来升堂了,这站得和开封府外看热闹的百姓简直如出一辙。”
门内外众人:“……”
卜建章一口老血呕在喉间,从前几年开始,汴京城男子刮起了一阵簪花的风,朝中不少自诩风流的文臣为了簪花儿都纷纷搽脂抹粉。
他被家中第八房小妾好话哄了两嘴,也随着时兴打扮了一番,然后去参加同僚家中宴会,可谁知那些与他同龄的文臣仅是在头上簪了朵花,只有少许年轻的后辈扑了薄粉簪花,这就使得他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本想着扎扎眼也就算了,但没料到艳阳高照的天突然就落了豆大的雨珠,将他脸上的脂粉冲成一道道白汤,自此他在汴京城就有了个老花脸的别号。
但这两年卜建章随着升官已经鲜少听到这个别号,哪怕有些人想喊也只敢背着他,左右他听不进耳中就行,但今日又被楚开济这泼皮当众喊了出来。
他闭上眼深深地呼出口气,虽然竭力压制怒气,但脸色还是阴沉得要滴出墨来。
楚开济即使完全没有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的自觉,但看清门外的人后还是收了收笑意,他对着几位年长的官员拱手作辑,礼数到位后也不等对方开口,就风风火火往房间大步走,边走边高喊着:“子帧兄?子帧兄?你人呢?”
司凡和司尘已经垫脚探头望了好一会儿,想看看是谁长了这张‘小甜嘴’,还能让卜建章不吭一声。
正想着,房门前的光一暗,走进一位身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少年郎,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金鞘横刀随着他的行走微微摆动。
他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剑眉斜飞入鬓,浓密而张扬,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
楚开济眯起眼在房内扫视一圈,而后热情地朝着钟惟安挥手:“子帧兄!我一到七彩楼看见大理寺衙役就晓得你过来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子帧是钟惟安的字。
楚开济两步就到钟惟安跟前,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你慢慢查,跑腿的脏活累活尽管丢给我!”
“推官,楚推官……”
房门处又挤进来一位身着开封府公服的衙役,他小跑到楚开济身后,先是对钟惟安躬身行礼,然后才凑近楚开济小声为难说道:“这案子……理应咱们开封府查办。”
大晟先皇生性多疑,如今的官家也不遑多让,为了分权官制几经变动,最终造成如今这种遇到案件却扯不清该找哪路官差查办的局面。
放在以前,大理寺与开封府必要先为此争论个数天,可自从楚开济到开封府做了推官,就很少出现过这种事。
一来他二叔是大理寺卿,也就是钟惟安上官,钟惟安办案政绩也有他二叔一份;二来他一心想要闯荡江湖,他娘忧虑他哪天一溜烟跑没影,才就想办法给他塞进了开封府,可他属实不善断案……
楚开济轻啧了声,抬手在衙役肩头拍了拍:“我是不是那块料你还不清楚吗?让我查要查到猴年马月啊!看看太常卿伤心的那模样,你忍心让他为了个结果等上数年吗?”
衙役扁了下嘴,伤心?我看是被你气得痛心才对!
楚开济懒得再理他,刚想转头继续和钟惟安说话,就被一道震耳的嚎哭声打断。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你死得这般惨,明明凶手就在眼前,却没人为你做主,儿你莫怕,娘去敲登闻鼓,一定让害了你的人替你偿命!”
卜夫人揽着卜永元的尸身,边哭嚎边用恶狠狠的视线刮过司尘和史文光两人,认定二人必定是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
卜建章立马在门外斥道:“胡说什么!”
没脑子的蠢妇,一句话将大理寺和开封府都给得罪了。
钟惟安眉心再次皱起,最后轻叹了声,抬步向门外走去。
楚开济不知是不是被卜夫人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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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震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见钟惟安已经出了门才赶忙追了上去。
司尘回头看向司凡,用眼神询问:我们呢?
司凡用行动回答了他,绕过屠月同样向门外走去。
门外聚集的相关人也三三两两散去,跟上大理寺的步伐重新往柴房方向行去,就连卜建章和夫人吵了两句后也离开了这里。
没一会儿房内就只剩下屠月和卜夫人了,她安静地候在一旁,待卜夫人哭声逐渐缓和时才递上一方帕巾:“夫人,我来帮卜小郎君整理好衣着。”
……
钟惟安走在最前方,脑中仍不停思考着,之前在脱卜永元外裳时,他也发现了外裳右后肩处勾线的地方,铁钉上的丝线十有八九是从这处被勾下的。
但钟惟安没有想通凶手是怎么勾到了铁钉,最上层的横木板离地面距离不小,若是凶手站在下方后肩能抵到铁钉的话,那凶手至少在六尺之上,如此就更不可能是史文光和司尘了,可若不是这么高,那……
“这两日我二叔应当都不会去大理寺当值了,他平日里训我倒是训得一板一眼,结果呢,自个儿在书房爬高爬低,还把腰给扭了,哈哈哈,昨晚看着他被祖父训,我差点没憋住笑出了声。”
楚开济双手背在身后懒洋洋的走在钟惟安身旁,凌雨话少,钟惟安在想案子,没人理他,他也能说个不停,已经从开封府饭食难吃说到大理寺卿扭伤腰的事情。
“我真是搞不懂二叔他是如何想的?不就两捆古竹简书嘛,破破烂烂的摊开还带着股霉味,但他就是宝贝的不行,愣是不让下人沾手,非要亲自扛着竹简放到书架上层,结果把腰扭伤了不算,竹简还给摔散了,哈哈哈……”
他笑到一半才发现身侧的钟惟安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漆黑的眸子直勾勾望着他,楚开济神色莫名,摸了摸脸奇怪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钟惟安:“你说楚大人是扛着竹简放到书架上层?”
“你也想不通吧?”
楚开济见钟惟安回应,于是解释的更详细了:“我听我爹说,二叔是把竹简放进木箱里,然后扛着木箱踩着高凳往上送,幸好下人在跟前护着,不然人摔下来可就不是扭个腰的事了...欸?你去哪?”
他话还没说完,钟惟安就已经继续大步向前走去,速度也越来越快,楚开济一脸懵地看向另一侧的凌雨,结果对方一个晃眼的功夫就出现在钟惟安的身侧。
“轻功好了不起啊!小爷我也行。”
楚开济一甩锦袍,三两下便跟了上去。
钟惟安急匆匆赶到柴房,直奔着架格而去,他抬手抓住最上层横木板用力一抬,横木板也随之翘起,上方堆积的破麻袋滑落在地,掉出一堆七零八碎的杂物。
楚开济将掉到面前的杂物废柴踢到一旁,走上前问道:“子帧兄这是做什么?”
钟惟安松开手:“凌雨,帮我把这木板取下来。”
“我来我来。”
楚开济挤了过来:“这种事我来就行,二叔老是念叨让我跟你多学学,且不说我能不能学到本事,但正大光明偷师我可过意不去,还是让我多帮帮忙。”
凌雨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右手握剑双手环胸倚着门框没有动弹。
钟惟安也早习惯了楚开济这副样子,退开提醒道:“小心点。”
楚开济面上一阵感动,刚要开口表示木板这点重对他不算什么,就听到钟惟安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
“别把木板磕碰到了。”
楚开济手上的动作一滞,望着手上这块平平无奇的横木板,感动僵在了脸上。
横木板被放到了地上,楚开济拍了拍双手,‘咦’了一声:“这木板不是放在最上层吗?竟然没怎么积灰。”
钟惟安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番,横木板确实是可以取下的,看来凶手是借肩膀的力将木板放回架格上层,才因此被铁钉勾到了外裳。
除了被敲平的四根铁钉,横木板背面靠边中间的位置,还有四个上下平行的孔,疑似钉孔,钟惟安凝眉,这上面之前钉过什么东西?
他有一种直觉,只要搞清楚这块横木板在柴房内的作用,或许这个案子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正想着,柴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楚开济只觉得眼前一花,门口的凌雨已经闪身走了个来回。
“少卿,下面人已经抓到上锁之人。”
钟惟安起身拂了拂衣摆:“出去看看。”
10. 你们有人在说谎
“官差大人,小的真没…没有杀人,我…我我就是给柴房上了把锁,我真不知道里面还有几位小衙内……”
身着粗布衣的堂倌抖着身子都要将脑袋磕出了残影一般。
七彩楼管事摇摇欲坠,怎么越查七彩楼嫌疑越发大了,卜永元若是真的死在七彩楼人手中,那七彩楼在汴京还如何开的下去,他该怎么……该怎么对东家交代啊!
管事越想心底越是发虚,一阵阵不安冲得他恨不得昏过去,但堂倌显然没有发现他的不安,甚至在看到他时跪地挪了过来。
堂倌十三四岁的模样,一把抱住他的腿,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腿:“管事,救救小的,小的真没杀人啊!”
管事使劲甩了两下腿都没有将人甩开,又嫌恶又生气地指着堂倌半天说不出话来。
司凡路上为了给司尘科普如今的朝代情况,两人走得便慢了些,等他们到柴房外时就看到了这副场景。
钟惟安听着衙役的汇报,注意到慢悠悠走过来的两人,视线顿了下而后没做停留的转了回来。
大理寺衙役先是拿着锁在七彩楼问了一圈,结果一无所获,最后还是被一位来给七彩楼送菜蔬的菜农认了出来。
这把锁原是用来锁食库的,菜农送菜时经常会帮忙抬进食库,这才认了出来。后又在七彩楼询问了一番,才得知门锁已经落到堂倌手里,堂倌起初不认,衙役威吓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认下。
楚开济在一旁听的奇怪:“既然是食库的锁,为何菜农可以认出,七彩楼负责管理食库的人却认不出?”
他话刚说完,一个留着半截胡须的老头噗通跪了下来,哭得比堂倌还要凄惨:“大人明鉴啊,食库那锁换了已一年有余,且上面锈迹斑斑,让小老儿如何能认出啊!”
楚开济闻言更加疑惑了:“那菜农为何还能认出?他应当没你接触锁的时间长啊!”
“这这…这……”
老头似西子状捧着心口,扭捏说道:“小老儿年纪大了,近些年记性是差了许多。”
楚开济和钟惟安被他这副样子引得一阵恶寒,凌雨更是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司尘直接笑出了声,在外人视线望过来时立马小脸一绷,望天望地望手指,恍如方才笑出声的人不是他。
司凡更是一脸淡然,甚至还奇怪发问:“不继续问吗?”
众人一阵沉默,这姐弟俩的脸皮是不是有点厚。
钟惟安收回视线,也不再看地上跪着的老头,“既然你说没有杀人,那你为何要给柴房门上锁?”
堂倌双手还抱着管事的腿,用袖子抹了把脸才颤颤巍巍回了话:“小的…就…就是想让…让……”
楚开济听的头疼:“你是结巴不成?想让什么赶紧说啊!”
堂倌被吓得浑身一颤:“小的想让黄兴受罚,大前天……”
他平日里做事喜好偷懒耍滑,大前天无意中撞见管事和账房先生谈话,言语间对他很是不满,有心想将黄兴提为堂倌,堂倌这个活计相对杂役轻松体面,碰到大方的客人还能讨到赏,所以他不愿被换掉,便将心思打到了黄兴的头上。
黄兴是七彩楼的杂役,做些洒扫打杂的活,其中每日劈柴和向后厨送柴是最主要的事,堂倌于是就想到了给柴房上锁,让黄兴没法及时将干柴送到后厨,届时耽误了事,以厨娘们不好相与的脾性定要发火,甚至很可能会请求管事将黄兴赶出七彩楼,这样他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活计了。
楚开济满脸不可思议:“你这堂倌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啊!不过黄兴是谁啊?”
钟惟安:“早上发现尸体的人。”
大理寺等人到七彩楼后最先问话的就是黄兴和冯巴,就是这两人为了抱柴在清晨砸开门锁发现了尸体,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钟惟安继续问道:“已经废弃的锁为什么会在你手中?”
堂倌羞臊:“当日他们换过锁后,这把锁就被随手丢在了一旁,小的…小的便讨了去,想着多少是把铁锁,拿出去或许能换几文钱,后来到街上寻了一圈没人看得上,都嫌锁头锈斑重,小的就又带了回来,直到昨晚才重新翻出来……”
钟惟安又看了眼堂倌脚上穿着的布鞋:“你昨日穿的是什么鞋?”
“啊?”堂倌面色茫然:“就是小的现在脚上这双布鞋。”
钟惟安:“说说你是何时去给柴房上的锁?上锁时有没有碰见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又是几时回去?从头到尾都说一遍。”
堂倌点头应道:“好…好,小的昨日约是在丑时往柴房去的,那时候除了前院有人活动,后院基本都歇下了,所以一路上也没碰见人。”
后院有几处房间,多是大通铺,是七彩楼留给自己人歇住的地方。
“小的当时心里也慌,将锁挂上扣好就匆忙离开了,并没有多在柴房门外停留,不然…不然小的肯定会将几位小衙内救出来的!”
堂倌说完扫了一圈,见无人为他表忠直的话所动,才垂丧着头讪讪道:“回去路上也没碰到……”
他说着停顿了下。
楚开济眉头挑的老高:“怎么怎么?”
堂倌想了想又是讷讷道:“也没什么,就是路过杂役房碰见黄兴和冯巴在井边冲凉。”
他那时刚做完坏事,又撞上要害的人,心底发虚,黄兴向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应,只一心想着抓紧离开。
“就这?”
楚开济大失所望:“丑时卜永元估摸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正在死的路上,你就没有听到柴房有什么动静吗?”
堂倌将头快要摇成了拨浪鼓:“没有,若是听到小的肯定是要推开门看看的。”
“不对。”
钟惟安回驳道:“你若真是丑时才往柴房去,那……”
他看向司尘和史文光,最后视线落在史文光身上:“你们俩的证词便存在出入,卜永元的死亡时间是在子时到丑时之间,堂倌若是丑时才去柴房上锁,那时卜永元十有八九已经遇害,而你又说你们曾被卜永元唤醒,想要逃走但门被上锁打不开……”
楚开济双手一拍:“对啊!你们中途醒来时卜永元还活着,那时候堂倌还没有来锁门,怎么会打不开门?”
他眼睛在史文光和堂倌身上来回打转,眼底满是兴奋之色:“你们有人在说谎!”
“我没有说谎!”
“没,小的真没说谎啊!”
史文光和堂倌同时替自己辩解,又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脸上的神色都越来越焦急,像是在竞力一样疯狂为自己解释。
“小的时辰记得很清楚,更夫从后街过,一慢三快的锣报声,万万不会记错!”
“我…我不知道时辰,我们醒的时候没有更声,但我和司尘真的是被永元唤醒的,醒来很黑很安静,什么都看不清,永元让我坐着缓一会,然后他又去喊了司尘……”
史文光说着看向司尘,急声喊道:“你倒是说句话啊!当时你被喊醒的时候不还吓得叫出了声吗?”
司尘:“???”
所以…是我不想说吗?
楚开济到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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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也了解清楚命案目前的情况,眼睛在司尘、史文光以及堂倌身上转了好几圈:“都说自己没有说谎,这就难搞了啊!”
他双手背在身后,来回左右踱步,很是苦恼地提出建议:“要不…将他们这些人带回去拷问?肯定有人没说实话,收拾收拾就老实了。”
史文光和堂倌听到这话面色惨白,身子颤抖的说不出话。
司尘直接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回头:“完了完了,姐,他要屈打成招!”
楚开济不乐意了:“嘿!你怎么说话的?这是对付不老实犯人的有效手段。”
司凡对着司尘微微颔首:“嗯,他查不出来急眼了。”
楚开济叉腰质问司凡:“你说谁急眼了?”
司尘:“卧槽,这也太没人权了吧!可以告吗?”
楚开济转而看向司尘:“你要告谁?”
司凡想了想:“倒也可以告,开封府就别去了,他是开封府推官,大理寺也别去了,他们看起来关系不错,登闻鼓…算了你受不住,那就御史台吧,据说御史最是公正严明、不畏强权……”
“停停停!”
楚开济冲到面前打断两人的话,指着自己大声问道:“你们听不到小爷说话?”
钟惟安想到之前卜建章被他们气到没话说的样子,额角轻抽了抽,这对姐弟如何看都不太正常。
而卜建章此时心情也有些复杂,平心而论他很讨厌司家的这对姐弟,但看到他们将楚开济那厮气成这幅模样,心底竟诡异地感觉到一丝满足。
司凡抬手揉了揉耳朵,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左丘锦含笑的声音:“楚二是被谁气成了这幅模样?”
众人循声望去,左丘锦慢悠悠走在最前方,在他的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人,打眼一瞧都有一二十人。
楚开济注意力被人群吸引,转而走上前问道:“什么情况?怎么带来了这么多人?”
左丘锦介绍道:“这些是七彩楼中有蒲鞋之人,那边的是昨日宿在七彩楼穿了蒲鞋的客人。”
因为大理寺来得早,这些客人还没有离开,因此就被困在了七彩楼中。
楚开济顿时觉得呼吸不畅:“这要问话到什么时候…你就不能提前筛一筛?”
左丘锦微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筛过?”
楚开济错愕:“筛过一遍还有这么多人?”
此时已至午间,碧空如洗,太阳高悬,因为人群的到来,让周边的空气都变得很是沉闷。
司凡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心底隐隐升起一股燥意。
她饿了,从穿越到现在只吃了一块酥琼叶,那点子热量哪里抵得住这大半天的消耗。
可见他们的进度…少不得还要拖不少的时间,司凡这边正想着,钟惟安已经开始动了起来。
他边走边从袖袋中掏出油纸包,捻起两块丢进口中,还是在玲珑阁吃过的东西。
这次司凡在他从面前经过时闻了出来,是杏脯的味道,霎时间她感觉更饿了些。
钟惟安决定按照司凡说过的疑犯身量排除一遍,虽无法考证她所说的方法,但能够将横木板重新举回架格上层,身量确实要至少在五尺四寸以上。
因此他将人群中符合身形的人都点了出来,剩下的则让衙役带去了一边,这样点过一圈后,人数直接少了近一半。
楚开济不明所以:“这是怎么排除的?”
“请问…黄兴和冯巴在这里吗?”
司凡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11. 分析
司凡不太想继续待下去了,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一直没有给老爸和英姨去消息,再耽误下去他们搞不好会担心,而且英姨没有记忆,也不知道两人在伯府应不应付得来。
而另一边,被司凡担忧是否能在伯府应付过来的两位大家长此时正在翘首以盼他们的午食。
早上司凡带人离开不久,伯府派人出去请的郎中就到了,叶惠英和司道轩处理好伤口也没有离开,依旧在司凡的小院待着。
两人将下人都赶了出去,一个躺在榻上,一个窝在椅子上,因着叶惠英不了解伯府情况,司道轩便细细的将府内各房人向她介绍了遍,所以大多数都是司道轩在说话,叶惠英只偶尔询问两句。
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小声问:“在说什么?”
另一人摇了摇头,同样小声回:“听不清。”
“真是奇怪,伯爷与夫人何时这般和气地待这么久?”
“是啊!而且他们也不回自己院中,连午食都要在二娘子这里用,难不成还要等着二娘子回来继续骂吗?”
“听说杜妈妈因为儿媳病故家中无人持家看顾孙儿,夫人便赏了笔金银放她回乡了,如今在夫人身旁侍候的翠兰应当不敢过来寻人。”
“可伯爷身边的人怎么也不过来寻人啊?”
“说是一大早就去大相国寺帮伯爷讨浴佛水了,约莫快要回来了。”
丫鬟看见前方来送午食的小厮,立马停住交谈上前接过食盒在门外通报,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司道轩和叶惠英已经在外室圆桌前坐好,丫鬟上完菜没有离开,拿了餐具刚准备为两人布菜就被司道轩摆手遣了出去。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云里雾里地告退。
人一离开,司道轩就捧着一个盛了羹汤的盖碗合不拢嘴:“这…这是青白釉的吧?放以前我三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一件……”
叶惠英翻了个白眼,拿着筷子径直吃起饭:“有什么用,在这里又不值钱。”
她吃了两口又放下筷子,眼中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司凡他们怎么样了。”
司道轩被叶惠英泼了冷水总算没那么惊讶了,闻言淡定道:“放心,司凡有数的,没让人回来传话就是她能搞得定。”
叶惠英被他这幅大咧咧的模样整得没话说,瞪了他一眼后才又继续吃饭。
司道轩伸出的筷子在一碟苦瓜酿肉前停下,闷闷道:“我大哥最喜欢吃这个了。”
叶惠英:“……”
司道轩筷子一放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好半晌难掩燥意地拍向桌面:“他大爷的!咱家辛辛苦苦攒的家底都要被老东西给他了,当初就应该该吃吃该喝喝,攒他娘的屁!”
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从小他老娘就偏心,凡事都依着大哥先,当年司道轩考上的大学差点就被他娘瞒着让他大哥顶了去,好在被村长发现了。
哪怕事情暴露了,他娘竟然还把他关家里明说商量实则逼着他把名额让给他哥,最后还是他同学来找他发现不对劲才报警将人带了出来。
从那之后司道轩就和家里断了来往,工作后也只按月打赡养费,从不管她把钱给谁用,多余得从不牵扯,他老娘闹过几次没讨到好也就没来过了,如今他们一家被打包送到了这里,他都能想得到他娘和大哥收到消息会多高兴。
叶惠英想起来那一家子也是糟心的不行,顿时没了胃口,她刚想说话忽然想到什么,登时侧过头问道:“你说…你这幅身体的亲娘不会也……”
“……”
司道轩翻了遍原身的记忆,陷入沉默。
叶惠英无语地闭了闭眼,头疼扶额。
“害,没法比啊!这原身确实不如他大哥,人家是这个。”
司道轩竖了个大拇指:“要不是意外逝去,怎么都轮不到我这副身体做伯爷。”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传来丫鬟的声音:“伯爷、夫人…老夫人那边差人请你们过去一趟。”
司道轩和叶惠英对视一眼:“……”
还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
……
七彩楼后院。
司凡话音刚落,就看到人群中有两位穿着粗麻衣的男人抬起头,面上都很是茫然。
看来是他们,她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钟惟安回头看向她:“找他们做什么?”
司凡:“问几个问题。”
楚开济接连瞅了钟惟安数眼,直到司凡已经走到黄兴和冯巴跟前,也没见钟惟安出声制止。
他左右看了一圈,见周边众人,除了他从开封府带过来的人,其他人皆面色如常,楚开济更加困惑了。
司凡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后看向其中一人,问道:“你是冯巴?听堂倌说每日负责送柴的人是黄兴?今早你为何会和他一起?”
冯巴先是惊讶司凡没有询问他们二人就能认出自己,之后才垂首回话:“两…两天前小人母亲生病,小人就回了趟家,是黄兴帮小人做了活,管事才没扣工钱,所以小人就想着也帮回来,正好黄兴托我帮忙送柴,小人就一起去了。”
司凡了然地点了下头,工具人实锤了。
她转而看向略显消瘦的黄兴:“证词中记录你二人砸开门锁后才发现柴房门从内被闩上,因此拍了半天门才将史文光唤醒开门,是你发现门推不开?”
黄兴怔了两秒:“是小人。”
“拍门之人也是你?”
黄兴迟疑地点了点头。
司凡向后退开半步,上上下下扫视了黄兴好一会儿,很是纳闷问:“你为什么要杀卜永元?”
犹如一颗巨石被投入水面,瞬间将平静的水面激起大片水花。
司凡没多想她这石破天惊的话给众人带来怎样的震撼,依旧盯着面前男人继续说道:“你是七彩楼的杂役,在后院做些洒扫劈柴之事,与卜永元会有什么交集让你想要杀了他?我想不通你的动机。”
黄兴身体僵硬,像是被一双大手扼住了喉咙,半天都说不出话,只面色大骇地死盯着司凡。
钟惟安率先反应过来:“为什么说他是凶手?”
他声音一出,柴房门外的凝滞感顿时消散了不少,众人这才回过神心下都在想着,是啊!为什么突然说杂役是凶手?
黄兴无声吸了口气,之后慌忙跪倒在地,头砰砰就在地上磕:“大人冤枉啊!小人就是个在后院做活的粗人,怎么有胆子去害贵人,这位娘子也说了,小人这等身份,与几位小衙内何曾能有交集,平日里是万万没胆子到贵人面前碍眼的。”
冯巴震惊之后也帮着说话:“大人,真不是黄兴,他不可能会杀人的,七彩楼人都晓得黄兴最是和善好说话,连不相干的卖艺之人生病他都会给钱帮忙,最后自己半个多月吃不饱饭,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杀人啊!”
司凡听完点了点头,还是看着黄兴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杀卜永元?”
黄兴神色差点没有绷住,嘴角抽了抽:“娘子莫要再冤枉小人了。”
司凡:“我有没有冤枉你,你心里清楚,发现柴房门被闩住的是你,拍门的也是你,凶手只有可能是你。”
黄兴按在地面的双手指尖逐渐泛白,他垂着眼,面上透着不解与悲愤:“小人听不懂娘子在说什么,娘子你不能…不能为了帮司小衙内脱罪,就将杀人罪名扣到小人头上啊!”
“好。”
司凡点了点头:“昨日下午你都做了哪些事?”
黄兴还未说话,冯巴就帮忙回道:“他昨日下午一直在前院帮忙洒扫,晚上又去柴房劈好柴就回住的地方了。”
钟惟安:“你怎么知道?”
冯巴解释:“小人一直在前院洒扫看见过他,至于晚上,黄兴一直是晚上劈好第二日要用的柴才会回去休息。”
左丘锦摩挲着扇柄:“在前院洒扫,所以他有机会调换香料?”
楚开济忍不住上前,手搭在下巴,围着黄兴转了一圈,看向司凡:“你是不是在信口雌黄?我实在没看出来他哪里像是凶手。”
分明就是一个被吓破了胆的杂役,连话都说不出。
他继续道:“再说为何他拍了门就是凶手?”
司凡抬手指向柴房:“因为柴房门根本就没有被从内闩上。”
这下不止楚开济,其他人也是满脸的疑惑之色。
左丘锦摇着折扇:“司二娘子说柴房门没被闩上,可史小郎君说的是他们亲手将门闩好,清晨也是他听到拍门声打开的柴房门,这又要怎么解释?难不成史小郎君说了谎?”
史文光大声反驳:“我没有!我们确实将门闩了,不然他们早上也不会打不开门。”
钟惟安观察了许久黄兴的身形,看向司凡问道:“半夜喊醒史文光和司尘的人是穿着卜永元外裳的凶手?”
司凡双眼一亮,侧身对着钟惟安打了个响指:“对!”
众人:“???”
不是很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楚开济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不是,你们前后说的有什么关联?”
“那从最开始说起。”
司凡收回手,双手背在身上:“昨日下午卜永元派人到七彩楼订厢房,凶手听闻消息之后寻机会将雪兰香调换。入夜,玲珑阁内数人因吸入过量的含有曼陀罗的雪兰香而陷入昏迷,凶手通过后窗潜入玲珑阁将昏迷的三人依次转移至柴房。”
钟惟安微垂眼睑接着道:“因为中途会经过后门,所以凶手提前将备好的酒丢在后门附近,孙老五嗜酒如命,喝完酒醉倒昏睡,便无人会注意到凶手在这条小径处的行动。三人被转移至柴房后,凶手将卜永元的外裳穿到自己身上。”
司凡摇了摇头:“卜永元一开始并不在柴房,凶手要喊醒史文光和司尘,期间产生的动静很有可能会让卜永元醒来,哪怕他不会醒来,但柴房活动范围有限,也很可能会被司尘或者史文光发现,所以他一定是先将卜永元放到了其他的地方,离柴房不会太远。而他自己穿着卜永元的外裳,假装成卜永元喊醒史文光和司尘。”
钟惟安问道:“扮成卜永元喊醒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司凡点了点史文光和司尘:“当然是通过他们的口制造不在场证明,并且混淆作案条件,完成这间伪双重密室的第一步。”
“伪双重密室?”
钟惟安望向柴房蹙眉:“堂倌是丑时出发去柴房上锁,而那个时间卜永元已经死了,凶手不可能在堂倌上锁后出来,所以史文光和司尘被喊醒的时间肯定在丑时前,那史文光为什么会打不开门……”
钟惟安在脑中快速过了遍柴房里的一切,倏地,他转过身看向司凡:“横木板!”
司凡眉梢微扬,眼中渐渐流露出欣赏之色,果然世上多得是聪明人,她想哪怕自己不开口,他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查明案情。
开封府衙役越听越糊涂,苦恼地挠头,转眼看到自家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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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的瞬间瞪大了双眼,只见他们那位一丁点儿都不靠谱的推官竟然听得特别认真!
楚开济唇微微抿着,下颌线条紧绷,无处不在得透露出他的认真与投入。
瞧瞧这深邃专注的眼神,瞧瞧这眉心浅浅的褶痕,衙役热烈盈眶地凑近自家终于知道上进的推官,小声问:“楚推官,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楚开济长长的‘嗯’了一声,侧过脸表情严肃,在衙役热切的目光中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开封府衙役:“……”
与楚开济站在一处,听到他们说话的左丘锦嘴角抽了抽,摇了摇头又继续听前面两人的分析。
“对,是横木板。”
司凡点头:“凶手提前将柴房布置了一番,他用那块横木板在柴房内重新造出了一扇门。”
钟惟安:“架格后方的墙……横木板四角被敲平的铁钉,原本应该是用来将横木板固定在墙上的,横木板靠边中间的位置,有四个上下平行的钉孔,想来是为了固定门闩限木留下的。”
司凡:“凶手将架格转移到真正的柴房门前做遮挡,用架格最上层的横木板钉在墙上伪造成柴房门。
将史文光和司尘喊醒后,先是以担心将贼人引来为借口,避免他们二人高声呼救,虽然那个时间柴房附近并没有人走动,但若是他们扯开嗓子喊,保不齐会将前院的人引过来。
之后又引着两人到假门前做完插上门闩的假戏,至此这个假密室便完成了三分之一。”
两人你一段我一段的分析到这里,众人才听出一些头绪,一方面对凶手想出这个假门的法子而惊叹,另一方面又对眼前分析的两人感到惊讶。
这两人彷佛是亲眼看见了凶手一般,将凶手每一步动作都铺展开来,尤其是司凡,对她的震惊更甚于钟惟安。
钟惟安为大理寺少卿,任职以来也是时常破获难案,但从刚才两人分析来看,明显是司凡比钟惟安早一步想明白这一切,这与外人口中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
当然也有人在唱反调,卜建章听的很不是滋味,因为讨厌司家这对姐弟,所以总是觉得司凡是为了帮司尘脱罪,才将嫌疑引到他人身上,于是问道:“若是钉在墙上的假门,怎么想都会与真门相差甚远,他们二人难道会都看不出来?”
司凡没有直接问答卜建章的问题,而是看着史文光问道:“你被喊醒后可以看清柴房内的景象吗?”
史文光从茫然中回神,摇了摇头:“看不清,睁开眼就是黑漆漆的一片,而且我头也很晕,永元说…说我们酒喝的太多了要缓一会儿……”
司凡继续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走到门前的?”
“是永元带着我们,我和司尘虽然被他喊醒,但头一直晕乎乎的,身体也使不上力气。”
史文光双手捧着额头:“他…他推不开门,我在他旁边摸到了门闩限木,往里拉也拉不动,永元说门可能从外被锁上了,然后他……”
司凡接过话:“他就将门从里面闩上,从始至终,你只听见了声音,摸到了门闩限木,却什么都没有看清,对吗?”
史文光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司凡转而看向卜建章:“太常卿清楚了吗?”
卜建章绷了绷脸,没再说话。
左丘锦将折扇置于头顶上方遮挡太阳:“先是利用柴房无窗无光的环境,之后又利用史文光与司尘中曼陀罗而昏沉的状态,完成假门上闩的目的,确实是好算计。”
“这就是怀疑你的第一个原因。”
司凡转身对黄兴说道:“柴房杂物纷乱,即使史文光和司尘没有中曼陀罗也很难在柴房行动,卜永元亦然,伸手不见五指的柴房,他是如何在史文光与司尘没有出声的情况下就能准确喊出二人的名字?而换成凶手那就说得通了,凶手将他们带到柴房,肯定知道是谁,其次黑暗中能在柴房行动自如的人,要么夜间视物能力强,要么就是对柴房相当熟悉,比如…几乎每日都待在柴房的你。”
黄兴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双眼通红:“不是小人,这些都是娘子和大人的揣测,既无人证也无物证,还请娘子莫要再诬陷小人。小人自知命如草芥,但天理昭昭还是妄求得到一份公道,况且娘子也说了,若是凶手夜间可视物,也是能做到的。”
楚开济听着黄兴的话,眸色越来越深,其实不止楚开济,不少人都打量起跪在地上的黄兴,一个在歌楼后院劈柴洒扫的杂役,谈吐却不俗落,多少有些怪异。
司凡没有与他争论,继续说道:“完成假门上闩这场戏后,凶手假装休息,待史文光与司尘再次昏睡过去……
我想除了身体残留曼陀罗的原因外,凶手应当再次对他二人使用了迷药之类的东西,加深二人沉睡状态,这样他们更不会被凶手之后的动静吵醒。
之后凶手将假门拆掉,安装在横木板上的假门闩限木取下,其余固定在四角的铁钉被敲平,之后又把架格移回原位,将横木板重新放到架格最上层的位置。”
钟惟安结合柴房情况推断道:“再之后便是卜永元了,凶手把卜永元扛进柴房,掩住对方口鼻直至其窒息而死。
待卜永元死后,凶手将身上的外裳脱掉重新穿回到卜永元身上,虽然穿得很凌乱,却刚好会让人以为这是他遇害时挣扎求生留下的痕迹。至于史文光早上……”
司凡:“根本就没有拉开过门闩。”
钟惟安:“没有拉开过门闩!”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12. 人命公道
史文光神色大骇:“我真的拉了门闩。”
司凡唇角勾起,竖起食指对他摇了摇:“不不不,你只是以为自己拉开了门闩。”
楚开济剑眉轻挑,双眸中满是不解:“什么叫他以为自己拉开了门闩?”
钟惟安嗓音微沉:“因为凶手在合上柴房门前,故意将门闩向左移出一段距离,他虽然没有穿过门上的门闩限木,但多移出的那部分仍旧是贴着柴房门。”
楚开济纳闷:“这样的话,史文光开门时会发现吧?”
“不会。”
司凡继续看着史文光:“还记得你说有人碰过你的脚吗?”
史文光愣愣点头。
“碰你脚的人不是司尘,而是凶手,你说过你们是脚朝着门的方向躺下,但那却是一扇假门,凶手将假门拆下后,必然要调整你们的方向,而你恍惚中感觉有人碰你的脚,其实是凶手在调整你躺下的方向,同样司尘也应当被调整过方向,只是他不记得了。
如此,次日一早你听到拍门声醒来,就会自然而然向前走去,压根不会怀疑眼前的门已经不是昨晚你们插过门闩的假门。
黎明时关着门昏暗的柴房、刚醒来头晕恍惚的你、门外急促的拍门声、以及为了加深你关于门被从内闩上的潜意识,而大声喊着‘把门打开’的凶手。”
司凡边说着边转向黄兴:“这一切促成了你以为是自己拉开门闩才打开房门的假象,实则你只是拉开了一个根本就没有插进门闩限木中的门闩罢了。”
钟惟安视线在黄兴与冯巴之间转了一圈:“完成这个伪双重密室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必须由凶手亲手拍响柴房门,既要喊醒房内的人,又要保证门不会受力推开,而你……”
他走到冯巴面前:“只是他喊来的‘人证’罢了。”
冯巴身体向后踉跄了下,脸上满是茫然之色,喃喃道:“黄兴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司凡一脸兴味的看向黄兴:“早上看到门锁时是不是吓了一跳?”
周边顿时一片哗然。
楚开济隔着衣袖搓了搓手臂,目光在钟惟安、司凡、黄兴三人之间来回打转。
他站在黄兴面前感叹:“你有这脑子还作甚当个杂役?找个县衙钻营一番都能混个师爷当当吧?”
黄兴瞳孔猛地一缩,却因为垂着头而无人发现,他愤懑出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人还是那句话,人不是小人害的!
大人和娘子所说的迷药、假门还有那些手段…小人通通不清楚,更是第一次听闻,只觉得大人和娘子的神思异常奇妙,说的这些比茶肆说书先生还要精彩。
不过…若大人和娘子硬是要将罪责扣在小人头上,还请拿出切实的证据,否则…否则小人虽力微却不会甘愿认罪。”
司凡哑然,这是在暗讽他们编故事?
钟惟安微微蹙眉,走到黄兴面前蹲下,与其平视:“诚然你的设计很精妙,但雁过留痕,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没有找到证据吧?”
凌雨微微蹙眉,顿时向黄兴的方向又靠近了几分,这样哪怕他暴起伤人,自己也可以在瞬间将人制住。
黄兴猛地抬头,与钟惟安对视:“那请问大人,证据在哪里?”
他别过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蒲鞋:“蒲鞋吗?大人,小人是个穷人,一年到头只能穿得起这种鞋,若将这做为证据就太难为小人了,况且在这七彩楼穿蒲鞋的人并不止小人一人。所谓迷香小人更不可能会有了,小人这等身份如何能分得清香料?”
黄兴看向已经醒酒跪在角落里的人:“知道孙老五嗜酒如命这件事的人数不胜数,小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小人……”
凌雨看见他将手伸进胸前衣襟里,立马握紧手中佩剑,全身绷起,紧盯着黄兴的动作。
黄兴在怀中掏了半天,最后只摸出两个铜板:“小人全部家当只剩这两文钱,大家都是清楚的,如此,小人又哪有钱去打黄酒?”
冯巴听到这里反应过来:“对对,黄兴他的工钱都借给生病的艺人了,他是铁定没有钱去打酒买香。”
司凡等他说完才问道:“你们住在一处?”
冯巴怔怔点头。
“他昨晚是什么时辰睡下的?堂倌落锁后为什么会碰到你们?”
“我们不到子时就睡了,后来睡到半夜小人听到动静,醒来见是黄兴在门口,他说热醒了去井边冲凉,我们住的那间通铺又小又闷,小人睡醒身上也是一身汗,就跟他一起去了。”
左丘锦嗤笑出声:“是热醒…还是刚杀完人回来啊?”
黄兴闻言也没有再辩白,垂眸看着面前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开济见他一副料定没有实证的模样,烦闷道:“不行就先押回开封府,入了开封府还不老实交代的小爷我还没见过。”
左丘锦诧异:“这也没到桃子成熟的时节,楚二竟摘起了桃子?”
楚开济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钟惟安没有错过楚开济说完话时黄兴脸上一闪而过的嘲讽之色,他双眸微微一眯:“你怎么知道孙老五喝的是黄酒?”
黄兴一怔嘴巴动了动,还未说话就听钟惟安继续道:“我之前只说凶手将酒丢在后门处,并未说过是黄酒。”
“小…小人是……”
黄兴额角逐渐冒出细密的薄汗:“小人是从…从……”
“从哪里?”
钟惟安起身捋了捋衣袖,扫了黄兴一眼,看似平淡的眼神却让黄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在场知道酒葫芦里是黄酒的人只有三人,孙老五、凌雨和我,而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楚开济当即大笑:“不对不对,知道酒葫芦里是黄酒的除了你们三个,还有一人,那就是将酒丢在后门的凶手,毕竟凶手买的酒自己还能不清楚?”
黄兴垂着头,一滴汗顺着鬓角下滑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猛地蜷缩,像是被那滴汗灼烫到一般,眸光晦暗难明。
“还有……”
钟惟安俯视着地面跪着的人:“你肩上的划伤应该没有那么快消失吧?”
黄兴大惊失色,左手捂住右肩错愕地望着钟惟安,他怎么会知道?明明只是道划痕,若不是昨日冲澡时刺痛了下,他自己都不一定会发现。
司凡也有些讶异,铁钉还划伤了凶手右肩?她发现勾住的丝线时,怀疑过凶手是否会被划伤,但她仔细检查过铁钉,并没有发现有血迹残留。
铁钉上确实没有明显的血迹,钟惟安也只是想到了之前在铁钉附近那缕几不可闻的血腥味,才试着诈问,但看黄兴反应没想到确实有伤。
楚开济当即撸起衣袖,准备检查黄兴肩头是否有伤,结果他的手刚靠近黄兴就被一把甩开。
黄兴站起身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一把冰冷的剑就架在了自己脖颈处,剑光锋利,虽未接触到皮肤黄兴还是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眼睑低垂,看着自己被剑刃划断的碎发悠悠落在地上,忽而笑了,“卜永元是我杀的。”
因他云淡风轻的态度,现场先是一静,而后卜建章暴起:“恶徒,本官要杀了你!”
在卜建章将要冲到跟前时被左丘锦及时拦了下来。
黄兴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人:“卜夫人呢?我杀了她的儿子,怎么都没见到她的人?”
卜建章嗔目切齿,浑身被气地发抖,指着黄兴吼道:“你戕害我儿,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还我儿一个公道!”
“公道…哈哈哈…公道!”
黄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癫狂大笑:“这世间何曾有过公道!”
“黄兴……”
冯巴惶然地看着黄兴,低唤了声他的名字,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黄兴。
黄兴话很少,总是安安静静地埋头做活,哪怕其他杂役故意将又脏又累的活推给他,他也不会吭声,永远都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他还很蠢,为了给不相识的唱曲爷孙治病,将自己攒下的工钱全都借了出去,如今已经过了许久也没有见那对爷孙过来还钱,而他食不果腹这么长时间也未曾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冯巴想,他就没有见过像黄兴这样又蠢又好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杀人呢?
黄兴眼眶慢慢洇起红色,愤恨地瞪向眼前这群衣着锦服之人,嗤笑一声:“也不是,这世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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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公道’的,只属于你们这群人的‘公道’!”
“你们身份尊高、命比金贵,这世上的公道永远都会倾向你们,而我们蝼蚁小人、身微命贱,想求一份公道却只能以命相搏!”
钟惟安望着黄兴,问道:“你要求什么公道?”
黄兴垂在身侧的双手逐渐收紧,冷声道:“人命公道!”
“谁?凶手是谁…是谁杀了我儿?”
黄兴话刚落,一道凄厉的质问声就响起,卜建章夫人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身旁除了丫鬟还有背着仵作箱步履匆匆的屠月。
这边的动静已经被卜府的人递到了临时停尸房,卜夫人听闻消息当即就一路跑了过来,滔天的恨意只想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临到跟前,无需外人回应,她看到在场唯一被剑架在脖子上之人,便知晓害儿子的凶手就是此人。
卜夫人打量了一番黄兴,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自己的儿子竟是被这等人害了!
黄兴瞧出她的想法,讥笑:“就是我这等贱民杀了你的儿子。”
卜夫人身子晃荡了下,指向黄兴的右手气地发抖,对身旁奴仆支使道:“打…打死他!给我打死他!”
好在卜府的奴仆尚有些脑子,踌躇望向卜建章,没有在大理寺和开封府官员眼皮下面动手。
黄兴唇角微勾,嘲谑出声:“卜夫人难不成还想打死小人一次?”
“还?”
楚开济抓住了关键字眼:“什么意思?她打死过你?不对啊,那你怎么还活着?”
卜夫人一怔,面上满是茫然,显然不太明白黄兴在说什么。
黄兴:“看来卜夫人是不记得小人这个卑贱之人了,想来也是,卜夫人怎么会记得一个可以随意处置丢在乱葬岗上的人呢?”
卜夫人盯了对方半天,突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你是……”
她搭在丫鬟手臂的左手越握越紧:“不可能!你……”
“咳咳咳……”卜建章忽地抚胸连声咳嗽。
卜夫人浑身一僵,剩下的话没再继续说,只满脸恨意地盯着黄兴。
黄兴冷冷地与她对视:“怎么不可能?被你安排的人打死了吗?我劝卜夫人还是多管教管教下面的人,做事这般不用心,都没有检查清楚我有没有死透,就将我丢在了乱葬岗,太糊弄了,你看,这不就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敢情是被寻仇了,自己家惹出的事连累了我,还一直喊着要办我!”
司尘觉得有些不爽,甚至想索要精神损失费。
他冷不丁地出声,众人都看了过去,而后又都沉默了下来,唯独楚开济双眼一亮。
不知道这对姐弟从哪拖了块木头桩子,两人并排坐在那里,司凡手撑在身侧坐姿还算得体,而司尘则双腿大开,右手搭在膝头,左手支着下巴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司凡收回手放在膝头,端正坐姿说道:“你们继续。”
卜建章及其夫人当下没心情理他们,其他人则一脸难以言尽地收回视线。
楚开济兴冲冲地走向柴房,从门边抱了两块还没劈开的木柴,站在门边左右望了望,最后走到司家姐弟面前,将木柴往司尘身旁一放,甩了下衣摆同样坐了下来,末了还稀奇的对司尘问道:“你们是不是特意选的位置?就这里坐着还能看得清楚。”
钟惟安忽视掉楚开济的声音,淡淡扫了眼卜夫人,对黄兴问道:“你说卜夫人派人杀你?我朝律法严明,卜夫人身为官眷自是清楚这些,又怎会草菅人命?莫不是你故意在攀咬……”
黄兴没等他说完就讥讽笑了笑:“律法严明……大晟的律法何曾缚住过他们这些人?”
他冷冷地看着卜夫人:“去岁端午后,卜夫人托他们给我带的话,我还一直铭记着。”
“你说,像我和妹妹这种下九流的戏子,汴京城每日不知要没上多少,谁会在乎我们的命?”
黄兴看着卜夫人扭曲痛苦的脸,恶劣笑道:“而如今你儿子恰恰就死在我这种人手里!哈哈哈哈哈……”
至亲死在眼前的无力,上告无门被砍了数刀丢在乱葬岗上的绝望,这日日夜夜缠绕着自己的痛楚,终于都还给你了!
13. 刺杀
去年春末,黄兴带着妹妹第一次踏进汴京城,他不是为了汴京的繁华,也不是为了汴京的美景,只是想寻医替妹妹看病。
黄兴妹妹因为先天不足而身体孱弱,又患有喘鸣之症,他们几番打听才寻到王家医馆,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最终买到两粒王氏定喘丸。
定喘丸一粒需三两银,黄兴与妹妹每日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一年才能买得起两粒,可这药却是每月一粒不能停下。
黄兴年少时因缘学过一段时间的口技,这也是他为何假装卜永元说话却没有被史文光他们发现的原因,为了维持住妹妹的药钱便带着妹妹在瓦市内讨起生活,每日穿梭在酒楼歌楼内表演挣些银钱。
直到…在七彩楼外碰上卜永元一行人。
那日,黄兴刚将妹妹安顿在七彩楼对面茶坊,准备自己过来询问七彩楼管事能否入楼表演。
汴京酒楼食肆这些地方,大多都不阻拦普通百姓进入店内替客人斟酒唱曲表演,只要客人乐意出钱使唤那些人,他们也图一份轻便。
但也有些酒楼铺子是禁止这些人进入,因而黄兴才想着先来七彩楼打探情况,可他连七彩楼都没进入就在门外碰到了满身戾气的卜永元。
黄兴看见卜永元一行人出来就及时退避开,却不知被谁撞了下,身体向前将卜永元扑倒在地。
卜永元本就因为歌女没抢过别人而恼火,结果刚出大门又被黄兴撞倒,当即怒气冲天,让身边随从狠狠打黄兴一顿。
在汴京呆了一段时间,黄兴很清楚这些纨绔子弟作风,没考虑过反抗,只蜷缩着身体心想咬咬牙撑过去就好了。
但黄兴没有想到七彩楼门外的动静太大,将他安顿在茶坊等待的妹妹引了出来,她一看见自家兄长被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就哭喊着跑上前想要护住兄长。
她被史文光带着的人拦下逗弄上不了前,转而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他们住手,却被卜永元嫌恶地一脚踢开。
这一脚正中她的心窝,又加上急火攻心,她连吐了好几口血,红色的鲜血洇湿了七彩楼外的青石砖,也溅到了卜永元那一身白色锦袍之上。
卜永元当即又是一脚,最后骂了声‘晦气’才带着人离开。
“我与小妹不过五步的距离,那日我却爬了许久才到她的身边。”
黄兴抹掉眼泪,侧头看向已经完全懵掉的管事说道:“还要多谢管事当日相助请来了郎中。”
管事长长呼一口气:“你们竟然是那对兄妹……你也不用谢我,那日恰好东家在,是东家让人去请得郎中,况且你妹妹她…她也没救回来。”
黄兴没有想到当日是七彩楼的东家帮了忙,他在七彩楼打杂的这段时间并没有见过东家,苦笑道:“如今我已然这般,只能劳烦管事代我向东家道份谢意。”
管事微微颔首。
黄兴与妹妹后来被七彩楼中人带到柴房安置,他们又请了郎中给两人看病。黄兴虽被打的很惨,但好在没有致命伤,其妹妹却无力回天,被踹得心肺受损喘鸣发作,在郎中到来之前就死在了黄兴怀里。
第二日,七彩楼的人到柴房送饭时里面就没了人,只有门口留下的二十文钱。
黄兴一早就背着妹妹的尸体从后门离开了七彩楼,他处理完妹妹的后事便拖着一身伤前往开封府报案。
开封府牌司府吏接过状纸就没再管他,没多久就出来一位穿着开封府公服的衙役将他赶了出去。
黄兴起初还不明所以,直到当晚他租赁的小院内出现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要杀他灭口,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司凡和司尘听到这里,纷纷侧过脸去看楚开济,眼神中的谴责之意都满到要溢出来。
“……”
楚开济感到一丝委屈:“不是…看我做什么?去年我还不在开封府!”
“躺在乱葬岗时我就在想,要不还是算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我又不甘心!”
“为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我们!”
“明明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黄兴的嘶吼质问一声高过一声,他该感到痛快的,杀了卜永元他应该是痛快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只有愤怒。
他盯着卜夫人:“你想要我的命,老天却没有收走,既然寻不到公道那我就只能自己替小妹报仇了,幸好,我成功了,他死了,你可得好好活着,时时刻刻记住这一天!”
黄兴的恶意犹如有了实体一般,铺天盖地向卜夫人覆压而下,她感觉到自己在发抖,牙齿在口腔内发出磕碰声,她双唇抖动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
一片沉默中楚开济惊讶出声:“这样说来,卜永元会被害死也有卜夫人的缘故啊!”
卜建章面色阴沉:“楚开济!本官看在长公主的面子才三番两次不与你计较,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本官定要去公主府讨个说法!”
“随意。”
楚开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又没说错,如果当初卜夫人没有联合开封府的人阻拦黄兴上告,依他妹妹身体状况,卜永元顶多是几年牢狱,但卜夫人非要将人逼入绝境,这不就……”
楚开济摊开手,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司凡望着身子摇晃的卜夫人,在心底默默对楚开济竖了个拇指,这位是会总结的。
黄兴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大笑出声:“如此,还要多谢卜夫人了。”
卜夫人被这诛心之言激地怄火,搭在丫鬟小臂上的左手越攥越紧,修长的指甲深深陷进丫鬟小臂皮肉内。
丫鬟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疼痛低呼缩回了手臂。
卜夫人身子踉跄了两下,想要张口说话却吐出一口鲜血,而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卜家下人慌里慌张地将人扶起,卜建章却只是嫌恶地扫了一眼,事情到这种地步,卜家已然成为笑话,他不想再让外人继续看戏下去,脸色难看地开口:“既然已经抓住凶手,钟少卿还是将人带回大理寺审讯,出了结果再通知本官即可。”
卜建章又看向奴仆,怒喝道:“还愣在这里干嘛?把夫人和永元尸身带回去!”斥完便甩袖往外走。
钟惟安突然出声:“太常卿稍等。”
黄兴是杀死卜永元的凶手这点毋庸置疑,但还有许多疑点需要盘查。
他当年是如何在乱葬岗活下来的?为何会进入七彩楼做杂役?玲珑阁内掺了曼陀罗的雪兰香又是从何处得来……
他将这些疑问都暂且压下,缓缓说道:“案子的细节可以回大理寺慢慢调查,但关于当年卜夫人是否派人暗杀黄兴之事以及与开封府……”
卜建章打断他的话,指着黄兴冷声道:“他一个杀人凶手说出的话有什么可信的地方?再者接他状纸的是开封府府吏,赶他离开的是开封府衙役,与我夫人能扯上何关系?还是让楚开济这些开封府之人好好自查一番吧!”
楚开济扬眉:“我自会与通判禀明此事,就不劳烦太常卿操心了。”
左丘锦作难道:“可之前卜夫人的反应明明是认识黄兴,在场的这么多人也都看到了……”
卜建章冷哼一声:“一直都是凶手在自说自话,谁晓得是不是凶手的攀咬之言,况且我夫人丧子后精神恍惚,做出何等反应都说不准,再者我夫人何时说过认识他?左寺丞还是要慎言!你身为大理寺人说话做事还是需凭证据!”
黄兴气急上前两步撞到剑上,脖颈处霎时出现一道血痕:“本就是她做出的事……”
卜建章没等他说完就呵斥道:“你有何证据?全凭你一张嘴所说?那本官也可以说此事全是你攀咬之言,即使你被人暗杀属实,那也无法证明是本官夫人所为,说不得卜家也是遭人陷害,对方故意对你说那些话将祸事引到卜家头上。
吾儿性情乖张,当日行为不妥致使你妹妹病情加重而早逝,这事卜家认,但派人暗杀一事荒诞无稽,恕本官不能苟同!”
“你…你……”黄兴浑身气得发抖,却说不出辩驳的话。
钟惟安这才继续之前的话:“此事大理寺自会想办法查清楚,只是期间如有需要还望卜夫人配合。”
卜建章:“自然,毕竟大理寺早日查清,也能早日还本官夫人一个清白。”
卜府人离去的很快,凶手已经抓到,其他几家人也都松了口气,纷纷告辞离开了这里。
楚开济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后的灰尘,稀奇地看向司凡:“子帧兄聪明我是知道的,没想到你竟然比他更早解开柴房密室,你是清平伯府的司二娘吧,脑袋这么聪明,也不像传闻中那样轻佻啊?”
司凡起身的动作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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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理解:“聪不聪明关轻佻什么事?”
“嗯?这个……”
楚开济被她问的怔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说欣赏好看的人怎么就是轻佻了?我又没做什么,顶多就是贪色喜欢看看美人,难不成你不喜欢?”
司凡早就想吐槽了,原身又不是但凡看见好看的人就走不动道,碰到个俊美的人春心萌动下怎么了?再说汴京城的郎君娘子们谁还没有这份心思,至于逮着原身一人揶揄?
楚开济还没来得及震惊司凡说她自己‘贪色’,就被‘美人’两字转移了注意。
“美人?你说程千晏那厮是美人?”
楚开济蓦地大笑,双手一合:“美人好美人好,那厮最讨厌别人用美来称赞他了,哈哈哈……”
他的笑声太过张扬,将不远处钟惟安几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这人脑子可能不太好,司凡没再和楚开济多说,瞧了眼司尘,略思索还是朝着黄兴几人走去。
“有件事我还是想问清楚。”
她停在距离黄兴三步远的位置,在他看过来时直直对上他的视线:“为什么是司尘?”
司凡话落,钟惟安就想明白她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于是与她一同看向黄兴。
黄兴先是愣住,沉默了几秒才解释道:“我…我本打算让他将嫌疑引到史文光身上。”
楚开济与司尘也走了过来,闻言奇怪问道:“什么意思?”
黄兴垂下眼眸:“在柴房假扮卜永元时,我曾避开史文光,偷偷对司小衙内说过怀疑史文光要害自己的话,想要他在今日说出,增加史文光的嫌疑,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失忆……”
左丘锦摇着折扇慢悠悠道:“不得不说你小子心思还真挺深,如果今日他没有失忆必然会说出你安排的那番话,最后可能发生的无非两种结果,要么史文光与他两败俱伤,要么众人信了他的话怀疑史文光,而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会混淆我们查案的方向。”
黄兴默然,抬起双手让凌雨为其戴上镣铐。
司凡蹙眉,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加重语气再次问道:“我问你的是…为什么是司尘?”
楚开济疑惑地望向司凡,他不是已经回答了吗?
司凡眉眼一片冰凉,一字一句说道:“坐在卜永元两侧的是史文光和万青,如果你只是需要一个人帮你将嫌疑引向史文光,为什么不背走离你更近的万青?反而绕过他带走了司尘?”
黄兴身形一僵,顿时别开脸,眼神闪躲:“我…我是因为……”
“小心!”
司凡注意力本就在黄兴的方向,所以在看到一晃而过的白光时立马出声提醒。
那是一枚飞镖,直直冲着黄兴后脑而去,她伸出手想要上前拉开黄兴,但没想到射过来的飞镖并不止一枚,恰好有一枚也射向她,拦住了她向前的动作。
与此同时,楚开济和凌雨一人拔刀一人用剑,纷纷打掉射向司凡与钟惟安的飞镖。
司凡还未来得及道谢,就见楚开济已经提刀快速往飞镖射来的方向冲去,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
黄兴痛呼倒地,他的惨叫声使得衙役们回过神,迅速在几人身边持刀围了一圈,跟随凌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司尘反应过来急忙去看司凡的情况,见她并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钟惟安蹲在地上检查黄兴的伤势,行刺之人前后共射出四枚飞镖,一枚射向司凡,一枚射向钟惟安,剩下的两枚则都射向了黄兴,第一枚因为司凡的提醒,黄兴侧头躲开了射向后脑的飞镖,但第二枚实实在在地嵌进他的身体里。
屠月推开衙役跑到跟前,立马用银针封住黄兴的穴道,脸色难看:“飞镖上有毒。”
钟惟安用手帕捡起地上被打落的飞镖,对凌雨吩咐道:“还有气息,带回大理寺交给你哥。”
凌雨迟疑:“但你……”
钟惟安摇头:“我没事,楚开济追不到人就会回来。”
凌雨这才俯身将黄兴扛在肩头,几个跳跃转瞬间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楚开济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就回来了,他双手叉腰眉头紧锁:“没追上,这人轻功不比凌雨差,左臂被我划了一刀。”
司尘双眼亮晶晶地望向楚开济:“轻功!这就是轻功?”
14. 池塘下成精的莲藕
楚开济还在回忆那人的身影,冷不丁听到司尘的话:“嗯?”
“就是你刚才那样嗖嗖地飞檐走壁啊!你是不是可以水上漂、单脚踩在树叶上不掉下?”
司尘越说越兴奋,双手作掌状向前一推:“是不是还可以手一挥用内力把山给打个洞?”
这下不止楚开济,就连钟惟安都奇怪地看向他。
楚开济垂眼看向自己握成拳的右手:“我是可以快速跑过水面,至于单脚踩在树叶上…为什么不能踩树干?还有是谁告诉你内力可以打山洞?大晟开山向来都是用火药,你不知道?”
“欸?”
司尘一愣,低头看向自己张开的手掌,怎么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他回头看向司凡,其他人的视线也都随之转了过来。
司凡注意到众人疑惑的目光,神色不变道:“他话本子看多了,不用管他。”
楚开济听着感到好笑:“你们清平伯府不是武将出身吗?他怎么连这都不清楚,还去信了话本子。”
司凡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
她看向钟惟安,岔开话题问道:“黄兴他……”
钟惟安瞧了眼司尘,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回道:“人如果活下来我会问清楚,之后再告知清平伯府。”
“多谢!”司凡得到回复就没有多留的意思,道谢后便转身准备带着司尘离开。
“等一下。”
钟惟安在两人回身望过来时说道:“方才行刺之人极有可能是为了阻止黄兴说出为何会带走司小郎君之事才出手,但他飞镖目标之一是你,虽然尚且不知对方是为何,但你与司小郎君还需当心。”
司凡颔首,刚想再道声谢,就听到身边司尘很是礼貌回道:“嗯嗯好的,老……”
他声音霎时一停,在钟惟安疑惑的目光下张了张嘴,而后眼睛一转掩唇剧烈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姐咳咳…我突然不太舒服,咳咳…咱…咱们快走吧!”
“……”
司凡被他抽象的演技辣到眼睛,抬手朝着云苓和广白的方向招了下,四人一前一后的向前院走去。
待几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后,左丘锦才一手握着扇尾一手握着扇端:“清平伯府的这对姐弟好像与传闻不太相似。”
楚开济单手撑在后颈活动脖颈:“我觉得他们还挺有趣的,看来城中那些闲言也并不可信。”
屠月背起木箱:“司二娘子很是聪明,不仅见多识广,还很平易近人。”
左丘锦挑眉:“看来月娘很喜欢她啊!不过我倒是觉得她伶牙俐齿,总觉得她不少事情没说实话,但又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楚开济对他翻了个白眼:“有吗?我看着还好啊!不是我说,你这人就是心眼子太多,别老是用你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去揣测别人。”
他又对一旁始终未吭声的钟惟安投去同情的目光:“子帧兄啊,我真的很是疼惜你,你同他一起共事得多累啊,要不你与我二叔商量商量,将我与他换上一换,我来你们大理寺做寺丞,他去开封府做推官,如此多好。”
左丘锦笑容滞在脸上,我心眼子多?你怕是不清楚你疼惜之人疑似池塘下成精的莲藕,心眼儿简直指不胜屈。
钟惟安收回视线:“回大理寺吧。”
不清楚黄兴有没有被救回来,还有许多事要继续查。
楚开济打了个哈欠:“我也回开封府了,待我查明当日接状纸之人再去大理寺寻你。”
不远处开封府的衙役顿时两眼一黑,通判要是知晓你的打算还不得气昏过去,本就是开封府丑事,你还要拿去告诉大理寺,这…他们该不该报给通判啊?
……
广白一出七彩楼就寻了位闲汉先回伯府报信,之后四人才慢悠悠往瓦市外走,此时已过午时,街边食肆内大多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位食客,唯独剩一家食肆内的食客多到坐在了店外。
司凡好奇问道:“那家是卖什么的?”
广白陪司尘来过几次新门瓦市,探头望一眼便知晓了:“是孙婆婆家汤饼,她家凉饼味道很好,孟老相公最是喜欢,经常派家中小厮购买,孙婆婆汤饼也因此有名。现下是已经过了午食的时辰,若是再早一些,少不得还要排两条长长的队伍。”
主子没了事,广白说话都轻快了许多。
司尘原本还没觉得饿,闻言顿时感觉胃里有点空,他伸手拽了下司凡:“姐,你饿不饿?”
“走!”
司凡没等他说完就带着人向汤饼店走去,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店内已经没有空位,司凡便和司尘在店外寻了个角落坐下,云苓与广白说什么都不愿意与他们同坐,还要站在一旁伺候,司尘实在是受不了,最后将两人赶到了旁边的空桌后才松了口气。
司尘抹了把脑门并不存在的汗,小声道:“以后不会一直这样吧?我可受不了。”
司凡单手支着下巴:“你之前不是最喜欢这样?天天叫喊着要偷英姐的钱找四五个保姆伺候你,现在别说伺候你了,就连吃饭他们都能嚼碎了再喂你。”
“姐你真恶心!”
司尘恶寒地搓了搓手臂,摸到身上的绸缎衣服时还是有些恍惚:“我们…真的穿越了?爸妈也都过来了?我们还是一家人…姐,这感觉好不真实啊……”
司凡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是啊,谁能想到刚以为死定了,结果转头又活成了贵族。”
厮波用木托盘端来四碗凉饼,两份放在了司凡与司尘面前,另外两份送到广白与云苓桌上。
“咦?这不就是凉面吗?怎么叫汤饼?还是黑的?”
司尘边用手帕擦着木筷边问道,不晓得店家在面粉中掺了什么,面条呈现出黑色的状态。
司凡接过他擦干净的木筷:“他们这个地方就是这么叫的。”
黑色的面条铺上菜码,最上层还浇了卤汁,司凡拌开面条吃了口,隐约尝出了黑豆的味道,看来是加了黑豆汁才变成了黑面条,不过店家很厉害,不仅将豆腥味完美掩藏住,面条还爽口弹牙,怪不得生意会这般好。
司尘接连吃了好几口才停下:“好吃!”
“嗯。”司凡淡淡应了一声:“在七彩楼的时候,你对那位钟少卿的态度有点奇怪,还有你当时想要说什么?”
“咳咳咳……”
司尘冷不丁听到她的问话,被食物呛到咳了半天,广白和云苓又是递水又是拍背,唯有司凡在第一时间端起碗避到一旁,眯起眼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司尘咳声渐止摆摆手让广白和云苓回去继续吃饭。
司凡这才重新坐了下来:“你心虚什么?”
“谁心虚了?”
司尘撇了下嘴才说道:“我是想起之前差点说漏嘴才呛到,你不觉得他很眼熟?”
司凡吃着凉饼头都没抬:“不觉得。”
别说她了,原身都没见过钟惟安。
司尘急的声音都高了两分:“你怎么会不觉得眼熟?我班主任啊!”
司凡握筷子的手一顿:“你班主任…不是个地中海的中年男人?”
“那是我之前的班主任!”
司尘将筷子往碗上一搁,臭脸道:“我六年级换班主任了,你明明还去开过家长会!”
“嗯?”
司凡回想半天终于有了些印象。
司尘升六年级时确实开了家长会,当时爸和英姨都没有时间,恰好她那段时间在家里休息,就被他们赶去参加了。
但…她那天睡迟了,到班级时家长会已经结束了,其他家长都围在讲台边与班主任说话,司凡压根就没有机会看清人群中间班主任的模样。
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摸到讲台上的签到表,签完字也就离开了,事后懒得听司尘叨叨,便没有提这回事,因此司尘还一直以为她准时参加了自己的家长会。
司凡清咳了两声:“噢,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些像……”
“哪里是有些像,简直是不要太像。”
司尘大口吃着面,说话都变得含糊不清:“虽然不是一个人,但瞅着还是有些怵,你不知道我那老班可难搞了,整起我们毫不手软……”
他说着说着突然惆怅起来:“毕业的时候还和齐飞他们说要回去看看老班会怎么虐学弟学妹,现在也看不到了,还有齐飞他们…也见不着了。”
“姐,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司尘手中的木筷攥紧,望向司凡的双眼中满是忐忑和沮丧。
司凡与他对视了半晌,最后轻叹口气放下手中的木筷:“车子掉下悬崖后自燃了。”
司尘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司凡左手虚握指节在桌面敲了几下,提醒道:“赶紧吃,爸和英姨还在家等着……”
司尘有气无力地点头。
司凡见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我记得清平伯府是有教习武功的武师……”
她的话还未说完,对面人就蹭地抬起头:“真的?我可以学?”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司尘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太好了,姐你说这里有没有武林大会?还有那种路见不平拔刀就上的大侠?”
在瓦市外等待的车夫突然出现,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终于看见几人的身影,急匆匆跑到跟前未等询问就着急禀告:“府里差人传话,二娘子、五郎君若是已无事就尽快回府,伯爷与夫人都在老夫人院中等着你们。”
……
返程时云苓与广白无论如何说都不愿意再进车内,而是随着车夫坐在了车外。
司尘右脚搭在左膝上,一边悠哉抖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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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掀着车帘好奇地打量着沿途街景,对于等会要面对清平伯府中其他人的事情完全不担心,他虽然没有记忆,但他老姐已经给他找好了理由,总而言之他此时的心态稳得不行。
司凡更不用多说,从小到大身边人就没见过她会为了某件事而着急。
因着街上行人车马多,马车行驶很慢,晃晃悠悠的使人犯困,司凡接连打了两个哈欠刚准备眯一会儿,马车就蓦地急停了下来。她及时扶住了车板,而司尘却‘砰’的一声磕在了车窗棱上,顿时捂着脑袋呼痛。
“娘子没事吧?”
“郎君怎么了?”
广白和云苓立马掀开车前帘探进头,满脸紧张地望着两人。
司凡看了眼司尘的额头,发现只是有些红肿:“没事,怎么停了?”
车夫见司凡没有怪罪先是松了口气,之后才解释道:“曹国公世子的马车要过桥,需得避让。”
司凡点了下头,但见云苓和广白两人面色古怪,还时不时偷瞄自己,她感到一阵怪异:“你们……”
刚问出口司凡就停了下来,因为她已经从原身记忆中找到了原因,曹国公世子名为程千晏,也就是原身被嘲事件中的另一位‘受害人’。
司凡仔细回忆了一番,最终确认原身也只在一场宴席上偶然瞧见过程千晏的身影,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她联想到京中女子对他的倾慕程度,不禁好奇起这人到底是何长相?
“那…就等会吧。”
司凡看着车前帘重新落下立马侧身掀开车壁纱窗,探头望向前方的砖石拱桥。
司尘也好奇从另一侧车窗望去,下一瞬惊呼出声:“我去!”
在熙攘的拱桥之上,一辆精美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的框架皆以纯金镶嵌,在阳光下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车窗边缘垂挂着串串珠帘,行使间珠帘碰撞间清脆作响,就连在前拉车的四匹马佩戴的辔头上都镶嵌了红色的宝石,流光溢彩间处处彰显着华贵。
司尘被眼前的马车震撼到大张着嘴巴,惊呼的声音引得车前方广白三人回头,然后就看到自家娘子与郎君一左一右从车窗探出的头。
云苓轻吸一口气,立马靠近司凡提醒道:“娘子你与郎君不同,可不能这样,快快坐回去。”
司凡垂眸瞧了她一眼,而后坐了回去,云苓见状刚要松一口气,就见自家娘子又重新探出了头,只不过这次她面前多了一把云锦团扇。
她用团扇挡住了眼睛以下的部位,微微扬眉,虽没说话,但眼神明晃晃示意:这样总行了吧?
云苓:“……”
这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已经从拱桥上驶下,伴随着珠帘碰撞的清脆叮叮声,一阵幽幽的木香气也越发浓厚。
司凡竖起耳朵左右寻了一遍,不对劲,一般以这种逼格登场的人物不都是会借路人甲乙丙丁之口吹嘘一番的吗?
“早就听闻曹国公世子的马车比公主车驾还要奢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车身大抵是百年沉香木所造。”
找到了!
司凡勾唇,身体向着声源处挪动了下。
“可不是,曹国公只此一孙,自然是万般好物皆与他用,别说车身了,你看前方驾车的四匹马,毛色如雪,蹄下生风,皆是胡人进贡的良驹,官家只赏赐了四匹给曹国公,结果他转手都给了世子,哪怕世子就只用来驾车。”
语气中满是惋惜。
另一人扼腕道:“这这…这简直暴殄天物!”
“你声音小些!”
身旁之人连忙提醒,“曹国公满门忠烈,阖府上下只剩下这一支独苗,怎能不惯纵着?再说当今太后也对其恩宠有加,别说王公贵族了,就连皇子公主都不会当面与其为难。”
另一人虽还是愤愤不平,但声音却低了许多:“无非是命好会投胎罢了!”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精美马车,不禁想对原身感叹,人家这种身份,你再是喜欢也不能对其他人说呀!如此大的身份差距,谁听了不得嘲你两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司凡还在心底感慨着,已经行至面前的马车车窗突然被人从内打开,车内人手肘搭在车窗棂处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之后单手支着下巴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虽然动作慵懒,但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与优雅。
司凡倒吸了口气,马车中人肤如脂玉,唇红如樱,一双桃花眼因刚打过呵欠而潋滟泛红,他的乌发一半用紫金玉簪松松绾着,另一半则披散在肩头,属实…艳丽!
程千晏似是察觉到路人注视的目光,微微偏头扫了眼,而后眉心轻蹙,将马车木窗‘哒’的一声重新合上。
马车相向驶远,司凡悠悠叹了口气,颇为不舍地收回目光。
云苓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急声催着车夫赶车,还是赶紧回府的好。
15. 聪明些好
清平伯府的宅院是大晟高祖所赐,到如今已历经三朝,岁月渐长底蕴愈发深厚,处处都透露着典雅与精致。
他们沿着青石铺就的甬道向前,先是穿过垂花门,又走过几处回廊,最后才来到司老夫人居住的福康苑。
一入院率先入目的便是院中央一颗桂花树,但还未到开花的季节,所以满树只有繁茂鲜绿的细嫩枝叶。
行至厅堂前,云苓和广白被听到通报声走出来的翟妈妈拦在厅外,只有司凡与司尘随着翟妈妈走了进去。
待入厅堂,司凡才发现堂内人比她预想中要多,除了司父司母,下方还有其他两对夫妻,是府中三房与四房之人。
司老夫人育有三子一女,大房、二房与三房皆是其所出,四房则是老伯爵在边关驻守时与当地女子所生的孩子。
大房司道林原为伯府世子,在老伯爷离世后承袭爵位,但没几年其与夫人相继离世,如今大房只剩下一位已出嫁的女儿和两个四岁多的幼儿,因而此时厅堂中并没有大房之人。
三房司道寒以前一直跟随老伯爷驻守边关,在一场战役中老伯爷殒命,司道轩双腿落下残疾,之后就再也无法直立行走。
三夫人许氏性情泼辣,说话总是夹枪带棒,自二房回京后与叶氏已经不晓得明里暗里生了多少次口角。早年许氏生产时伤了身子很难再有孕,司道哲也无纳妾的心思,所以三房仅有一女。
四房司道哲的生母从未入过汴京,在老伯爷出事前就已经去世,司道哲一出生就被送到汴京生活,一直养在司老夫人院中,考中进士后入仕为官,如今在户部任郎中一职。
他院中除了夫人虞氏外还有一位姨娘,育有一子一女,平日里很是本分低调,从不会与其他几房产生争端。
司凡目光快速划过几人,一一与原身记忆中的信息对上。
司道轩和叶惠英在听到通报时就一直望着门外,见到司凡和司尘出现就立马快步迎了上来,他们上下打量着司尘,然后对司凡使了个眼色,无声询问是不是她弟?
看见司凡点头,两人才松了口气,虽说猜着儿子也应该穿了过来,但没亲眼确认心底就总还是有些打鼓。
“没事了吧?”叶惠英又问起命案的事情。
司凡再次点了点头:“没事了。”
司尘从进来起就一直稀奇地望着身穿古装的父母,刚开始看到两人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时还有些担心,但等看清他老妈额角皱纹和他老爸鬓角白发竟然都没了的时候,瞬间有些破防。
合着全家都变年轻了,就剩他一个啥好处都没捞着还差点成了杀人犯?
他动了动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厅内一道女声响起:“二嫂怎么回事?二娘和五郎过来不赶紧让他们先拜见母亲,一直拦在那里说话,不大好吧?”
叶惠英脸瞬间沉了下来,说话之人正是三夫人许氏,从下午她和老司来到福康苑就一直不停说些煽风点火的话。
“别搭理她。”
司道轩小声对叶惠英安抚了句,然后转身对厅堂上方坐着的司老夫人解释道:“母亲勿怪,叶氏也是太担心两个孩子了。”
说完又侧身对司凡两人说道:“快去向祖母请安。”
司凡领着司尘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厅堂之上司老夫人的模样。
司老夫人一袭深紫色长袍,上面绣着精美的云鹤图纹,领口和袖口还镶着细细的金边。
她年近花甲,额上银丝已多过青丝,此刻正垂眸摩挲着左腕处的檀香木佛串。
在原身的记忆中,府中小一辈的人里,司老夫人只对大房那位已出嫁的女儿亲近些。
“祖母安好。”
司凡率先屈膝行礼,司尘反应过来跟在其后行礼,在路上司凡已经教过他了,所以并没有出错。
两人问完安,司老夫人仍旧没有出声,半晌后,她接过翟妈妈递过来的茶盏,抿了口茶水才开口:“回府后才听闻五郎卷进了命案,现今如何了?”
司凡垂首回道:“回祖母,大理寺已经查明案情捉住真凶,与五郎无关。”
司老夫人望了司凡好一会儿:“无事便最好。”
三夫人许氏按捺不住道:“母亲,有些话本不该儿媳来说嘴,但儿媳实在是不吐不快。
自打二哥一家回京,闹出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先前二哥与二嫂……唉!不提也罢。
但如今二娘又闹出那等流言,引得全汴京都在笑话,儿媳今儿在大相国寺遇着许多夫人,都明着询问实则打趣的谈论此事。
可这事还没结束,五郎他又花天酒地卷进命案,这是要将清平伯府的名声毁于一旦啊!”
司老夫人的脸色随着许氏的话越来越难看。
叶惠英性子爽利,向来有事说事,听到许氏这番话恼得头疼,但事实都摆在那里,一时也没想到该怎么反驳。
司凡偏过头看向许氏,不解问道:“三婶婶刚刚没有听到吗?我已经回过祖母,命案与五郎无关,他也是被连累的受害之人。”
她脸上浮起内疚之色,惭愧道:“看来是我刚刚没有说清楚,让三婶婶误会了,我向来口拙,以往还想不明白是别人无意中错会了我的话,还是故意曲解我的意思,现如今三婶婶也如此,想来确实是我笨嘴拙舌说不清楚。”
司凡越说声音越低,一副伤心委屈的模样,但她还是在继续解释:“三婶婶勿忧,出事的是太常卿家的九郎君,凶手已被大理寺的人带回,因还有许多细枝末节之事未明,所以如今命案还未传开,具体的细节……钟少卿还未结案,我不敢多言,但此事对司尘来说确实属于无妄之灾。”
始终垂首做背景人的四房夫妇,这才抬眼看向司凡。
不过几句话,借着替司尘解释的缘由,不仅回应了许氏,还暗示原身的流言是旁人故意曲解所为。
许氏没有多想只以为司凡是在辩解,又觉得她与往常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大相径庭:“五郎既然与命案无关尚且不提,那二娘你呢?就因为你不知耻闹出笑话,三娘、四娘因你的事如今都羞于出门,说不得连你已经出嫁的大姐姐都要被你连累,毕竟邓家可是清流之家最重风骨名声……”
“砰!”
司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轻也不算重,许氏顿时收声,厅堂内陷入一阵静谧之中。
好半晌后,司老夫人看向许氏:“你如今说这许多是要做什么?她对与不对自有她父亲母亲评判,还是觉得老婆子我人昏眼花,已经看不清辨不明了吗?”
许氏面上惊慌:“儿媳没有……”
“外人说道,你也说道,清平伯府不是一块被密封的铁桶,与其让外人日后知晓我司家已然各房离心,倒不如现在就将这家分了去!”
“分家?”
许氏瞪大双眼,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母亲不行,不能分家……”
“母亲不可!”
司道寒震惊之色不比许氏少,他不能站立所以一直坐在下首位的圈椅上,此时双手紧紧地握住扶手,脸色极为难看:“母亲尚在怎可分家?母亲不要在意许氏的话,您是知晓她的,她只是嘴碎却从未有过坏心思。”
司道寒硬朗的面容特别憔悴,鬓角下颌胡须杂乱堆着,明明比司道轩还要小上几岁,但看上去却比他要显老。
之前许氏说话时他并没有出声制止,因为他也对二哥一家近半年的行为感到气愤,但他却没想到司老夫人竟然会直接提出分家之事。
“没有坏心思,却有一堆小心思。”
司老夫人与司道寒对视:“你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司道寒满脸茫然,不明白司老夫人是在说什么。
司老夫人叹了口气:“浑儿,你就该一辈子待在军营里。”
司道寒闻言脸上浮起痛苦之色。
司老夫人见状眼底划过一抹心疼,但还是继续说道:“老三,她怕是想让你当这清平伯府的主!”
她说完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二房的几人,却发现老二一家子竟然毫无反应,五郎甚至还掩面偷偷打了个呵欠。
司道寒被司老夫人的话震在原地缓了好半晌,而后错愕道:“怎么可能?我如今这般……母亲您肯定是误会了。”
他余光瞥见许氏跪在地上身子瑟缩的模样,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太了解许氏心虚的模样,怒斥道:“你怎么敢……”
许氏被他吼声激出火气:“怎么不敢?大哥当初袭爵时不也就是一副破败身子,他都可以你……”
“啪!”
茶盏在许氏身旁碎裂,几滴热茶溅到她的脸侧,却犹如一盆凉水泼下将她发热的脑袋浇至平静。
司道寒从圈椅滑跌到地面,双眼通红:“母亲,我从未如此想过,也没料到她竟会有这般心思,求母亲万不要与她计较,我以后一定会管束好她。”
司老夫人久久未言,直到她沉重的喘息声趋于平稳后才听到她开口,却是对司道轩问道:“清平伯,你觉得要如何?”
司道轩一愣,反应过来后躬身回道:“儿全凭母亲吩咐。”
司老夫人双眸微沉:“你如今才是清平伯府的主事人。”
司道轩沉吟片刻:“儿自回京与叶氏确实生出许多过错累及伯府名声,且儿知三弟性情,想必三弟妹也是一时想岔,母亲不如,就算了罢!”
司老夫人收回望着司道轩的目光,右手轻轻摩挲着左腕佛珠手串,片刻后才‘嗯’了声:“既然伯爷如此说,那便就算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司字,这个家还是需要你们兄弟齐心相互扶持才能走下去。仅此一次,若是再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要怪老身将他从司家分立出去。回吧!都管好下面人的嘴。”
众人纷纷起身向外走去,二房四人互相对视了几眼,也随着其他人离开。
“清平伯多留会。”司老夫人又突然道。
其他人步子微滞,又很快重新离去,司道轩对老婆孩子投去安心的眼色,才回身重新回了厅堂。
司老夫人平静说道:“你三弟是在军营中摸爬长大的,你们虽然相处不多,但我相信你是知晓他的,他向来直来直往没有那些弯绕心思,许氏小心思是多了些,却是个蠢得,平日里我盯着倒也不会惹出什么风浪,今天我将她心思扯落出来,是不希望你们兄弟间生出嫌隙。”
司道轩躬身垂首:“儿明白。”
“你最好是明白。”
司老夫人偏头看向厅堂内的屏风:“近些时候我常在想,向太后做主由你袭爵是不是做错了。”
司道轩低着头微微扬眉:“儿惶恐。”
这句话对司道轩原身或许会造成不小的打击,但对司道轩本人来说倒没多少影响。
或许是刚到这个朝代,对于伯爷这个位置,他并没有多深的眷恋,心想着已经背靠大树,哪怕一家混吃等死也应该是能过的滋润。
实在不行将他们赶出清平伯府,说实话也并不会觉得他们过不好日子,所以他虽然说着惶恐的话,但神态并丝毫没有惶恐之意。
司老夫人虽未看清他的神色,但还是察觉到他情绪并没有起伏,她心底生出疑惑,往常她一眼便能瞧清楚二儿子的心思,但今日,她却有些看不明了:“我知晓你对我有怨,当初你父亲不顾你意愿强行请旨将你外放,使你夫妻和离,我也没能替你说上两句话……”
司老夫人停了一瞬又继续道:“可叶氏是你自己在岷州相看娶进门的,你当初要娶她,我虽瞧不上却也未曾拦过,如今回到汴京又是要闹什么?
你三弟仅有一女尚未提过纳妾之事,你却与叶氏几番折腾,罢了,我虽厌烦妾室通房这些玩意儿,可你若是实在想要,那我便做主寻一良家子……”
“不不不,不用不用!”
司道轩怕自己拒绝晚上一秒就被定下,那惠英还不得要了他的老命,“母亲立的规矩怎能随意更改,先前是儿想岔了,往后儿与叶氏定会好好过日子。”
这下不止司老夫人感到讶异,就连一旁安静伺候的翟妈妈都惊疑地望了过来。
“如此,便好。”
好半天,司老夫人才回了句。
司老夫人望着司道轩离开的方向,过了许久才凝眉说道:“老二一家好像不太一样了,这是为何?”
翟妈妈手执锦帕擦拭桌面上的水渍,这是之前司老夫人摔茶盏时洒落的:“说不得会是件好事,奴瞧着二娘子眉宇间也清明许多。”
司老夫人喜清净,虽重规矩却不好立子孙规矩,早些年就免了晨昏定省之事,因而这半年她见二房两子的次数并不多。
以往印象中二娘总是一副怯懦不敢言的模样,她想着许是因幼年父母和离,之后叶氏也强势所致,可今日软着话‘回击’三房儿媳时的架势……
司老夫人伸出手,翟妈妈立马向前扶着她起身,两人绕过屏风朝着内室走去。
“真正的口拙之人向来不愿承认自己口拙。”
司老夫人突然说了句,片刻后又轻声叹息道:“聪明些好,这宅子就是有太多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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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惠英三人在院内等到司道轩出来后才一起回到二房的院落,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云苓一干女使丫鬟将饭食摆好才退下守在房外。
“怎么都在二娘子院中进食?”
“是啊!今日真是奇怪……”
两丫鬟低声嘀咕的声音顿时停住,在云苓的瞪视中垂下头不再说话。
云苓望向院中玉兰树,仍在回想今日在七彩楼的种种,二娘子确实不太一样了。
而且不仅是二娘子,伯爷、夫人甚至连五郎君也都有些变化,她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微微收紧,蹙眉思索了许久,最后将原因归咎于二房接连发生的风波,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大可能了。
房内一家四口信息已经基本同步结束,叶惠英不高兴地放下碗:“我怎么觉得这穿越还带着歧视呢?”
司道轩一脸不解:“啥歧视?”
叶惠英指了指自己和司尘:“大家一起穿越,就我和司尘没有记忆,咋滴?歧视我和我生的?”
司尘很是赞同,跟着点头:“就是就是,你们都想不到我睁眼后都经历了啥。”
司道轩、司凡:“……”
叶惠英越想越烦躁:“还有这破宅子一堆规矩,我什么都不知道,早晚要暴露。”
司道轩赶忙安抚:“不算大问题,你这幅身体一直生活在岷州,汴京对你熟悉的人不多,而且这不是还有我和司凡嘛,这两天我们都不出门,好好给你俩理一理。”
司凡望着他们托腮说道:“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
叶惠英:“你有办法?”
司凡点了点自己额头的位置:“与司尘大差不差,你可以以头伤为由,假装忘记不少事情,爹再请郎中上门,我想郎中应该也说不出些什么,毕竟你脑袋确实伤了。总而言之,理由虽烂,却胜在好用。”
司道轩点头:“确实,还好跟你时间很久的杜妈妈已经回乡了,不然还要麻烦些。”
叶惠英懒得再多想:“就这样吧,爱信信,不信拉倒。”
几人吃好饭,又说起了今日的命案。
司凡喝了口水,说道:“柴房内三人,除了司尘剩下两人都与凶手妹妹之死有关,凶手说将司尘带进柴房的原因是想通过他的口指认史文光来混淆案情,我不太相信。
司尘与死者之间还隔着一个人,他如果只需要一个工具人,为什么不带走更近的那个?
而且这个工具人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性?如若凶手只带走死者与史文光两人,那出事之后活着的史文光分明嫌疑会更重才对。”
叶惠英担忧:“对啊,这是为什么?”
“还有刺杀。”
司凡放下茶杯:“为什么要杀凶手?”
她起身边踱步边继续说道:“要么是寻仇,要么……是灭口!”
“从凶手的交代来看他一直潜伏在七彩楼就是为了寻机会复仇,有什么机会能得罪其他人?且一个平平无奇的杂役是得罪了谁才能引来行刺之人?尤其这个行刺之人轻功还不低。”
“我比较倾向行刺之人杀凶手是为了灭口,凶手被抓住时并没有出现行刺之人,但当询问他为何要将司尘带进柴房时刺杀就开始了。”
“有两个可能,一是巧合,行刺之人恰好在那时赶到,而射向我与那位大理寺少卿的飞镖只是因为我们离凶手较近……”
司尘好奇抬头:“第二种呢?”
司凡神色微肃:“如那位大理寺少卿所言,阻止他说出带你进柴房的原因。”
司尘吞下口中的食物:“啊?真是冲我来的?”
司凡想了想说道:“凶手对你并无恶意,交代时甚至都未曾看过你一眼,他的目标是卜永元和史文光,这点毋庸置疑。
既如此他又要极不合理地将你带入柴房,说明你很可能是别人的目标,比如今日行刺之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凶手与行刺之人必然是相识的,或者存在某种交易,而将司尘拉入局则是行刺之人的要求,所以他才会在那时不顾众多官差在场强行暴露行踪也想要杀了凶手。
“不是……”
司尘抬手指向自己:“我干啥了?要这样害我?”
司凡看向坐着的家人,今天已经发生太多的事了,从坠崖到穿越……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浓浓的疲倦,她耸了耸肩,轻松笑道:“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是啊!一个半年前才第一次踏入汴京的少年,有什么值得他人如此大费周章的地方?
若是,将目标放大,司尘卷入命案,新任清平伯唯一的儿子成了杀人嫌犯……
……
长街之上,灯火通明,一盏盏灯笼高悬,火光摇曳下,乐器声、喝彩声不停,热闹非凡。
攘往熙来的街道上,一个戴着帽兜的身影避开差点撞到身前的推车,将帽兜又向下扯了扯挡住面容,快步远离了喧闹的区域,一头扎进黑漆漆的深巷中。
这个身影在巷子里转了许久,最后停在一处低矮的屋舍前,帽兜人没有敲门,发出三道鸟雀鸣声,而后直接跃进小院中。
刚站定院中房屋的木门便从内打开,帽兜人直接走了进去。
房内昏黑一片,这人边走边除了帽兜:“你还好……”
嗓音婉转娇柔,俨然是一位女子的声音,她的话梗在喉间,垂眼看向抵在自己颈间的武器,黑暗中虽然瞧不清模样,但她清楚这是把匕首。
女人闻着面前人身上的浓重的血腥气,眉梢一扬,轻笑道:“哪来如此大的火气?”
“谁让你擅自做主动司家?你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哎呀!火气怎会如此大呢?”
女人不见半分慌张,勾唇道:“我也是想着为主子分忧,再说了,真正打乱计划的是大理寺人。”
她停顿了下,声音放低:“还有个司二娘。”
“司道林早就死了!”
“你还不清楚主子?司道林虽人没了却未能消解掉主子恨意,况且,你当真觉得这事是我一人能做主的?”
“那你也该……”
“我该如何?我最该的就是听话不是吗?”
半晌,面前人才闷闷开口:“你最好祈祷这次扯不出我们。”
女人嬉笑两声,抬手柔柔推开颈间的匕首:“怎么会呢?你不是已经解决了。”
“没有确定黄兴一定会死……”
女人没等对方说完,很理所当然道:“那可是幽若亲自制出的毒,即使不死也不是那么好活的。”
16. 凌云镖局
大理寺后院牢狱,昏暗地牢尽头阴冷潮湿,随风传来的尽是喊冤声、斥骂声。
凌雨提灯站在钟惟安身旁,两人屏息看着白衣男子施针放血,被施针之人正是躺在木板之上的黄兴。
又过了半个时辰,白衣男子才扶腰站直身体,脚步微微踉跄了下。
凌雨急忙上前扶住人。
白衣男子是凌雨的兄长,名叫凌风,他站稳后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
凌风侧过身细细擦拭着拔下的银针:“已经行过两次针,暂且稳住了,但此毒性急且霸道,到底是将身体伤得严重,拿不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或者……会不会醒过来。”
“嗯。”钟惟安垂眼转着指尖上的铁制燕尾镖:“用的是何毒?”
凌风摇头:“我没有见过,里面混了不少毒物,幸好及时封住穴道,否则还真救不回来。”
钟惟安将手中的燕尾镖抛向凌雨:“燕尾处有三个圆点标记,试试能不能查到对方身份。”
三人离开地牢时,大理寺公厨已经落锁,各处也只剩下夜间当值人员,显得格外寂静。
钟惟安几人只好饿着肚子往大理寺外走去,片刻,凌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医箱递给钟惟安。
然后停在原地,右手在左手衣袖中翻找了半天,最后摸出两个白色小瓷瓶,将其中一瓶给了钟惟安:“今早我去大相国寺讨到的浴佛水,那是你的,剩下这瓶给凌雨。”
钟惟安接过瓷瓶:“多谢。”
凌风煞有其事:“确实要多谢谢我。”
凌风继续向前走,没有再接过医箱,笑着调侃:“自上京起,多亏我每年都早早去讨这浴佛水,不然你哪能如此顺风又顺水。”
钟惟安嗤笑:“这也能算在你头上。”
凌风自己也觉得好笑,转而问道:“听凌雨说司五郎的事有疑点?”
钟惟安面色如常:“嗯。”
凌风:“那这次可要小心些了。”
凌风扶着大理寺朱木大门,仔细地跨过门槛,已经等在门外的凌雨见状脚步向前动了动,但被钟惟安用眼神拦了下来。
凌风下台阶的动作缓慢,细看下能发现左脚的不自然,他身体微微倾斜,脚步虽拖沓但还算平稳。
见他稳稳下完台阶,凌雨才松口气回身拉驴车,可连拽了两下驴都没有动,反而梗着脖子向相反的方向使劲。
凌雨气地一把丢开缰绳:“就不能把这头犟驴卖了?现在又不是买不起马车!”
钟惟安无奈摇头:“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凌雨翻了个白眼:“少来,我的俸禄肯定早够买马了。”
“不够不够。”
掌管着凌雨俸禄的凌风立马摆手:“买得起也养不起。”
凌雨:“……”
他不死心又说道:“一匹马又能吃多少,说不准比这犟驴用的还少些。”
钟惟安叹气:“杏花不是挺好的吗?”
杏花是钟惟安给毛驴起的名字,因为它头顶有一撮状似杏花的白毛。
只有他们三人在,凌雨比白日多了些少年性:“它好?动不动就尥蹶子,就没见过比它还犟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刚刚还和他犟劲的死驴欢快地向钟惟安跑去。
钟惟安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胡萝卜,一边喂毛驴吃胡萝卜一边摸着它的头:“当初刚到汴京,咱们风餐露宿粗衣粝食,都是它不嫌弃陪着过来的,现如今你是发达了些,也不能厌弃它啊,若如此你与那些一朝得势便翻脸无情的人有何区别?”
凌雨:“……”
钟惟安:“以后你少当面说它坏话,杏花向来聪明,你总是嫌弃它,它能乐意听你得话才怪。”
凌风在两人说话时捡起被钟惟安放在脚边的医箱,然后默默爬上驴身后的车厢,过了一会儿才掀开车帘喊道:“走了,都不饿啊?”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还是你们想为了头驴登上明日的汴京朝闻录?你们不晓得那家小报特别关注大理寺吗?”
凌雨瞪了眼杏花,转身想要进车厢,今天他绝对不要再赶这头犟驴,结果下一瞬身边刮过一阵风,回过神后只能看见微微晃动的车帘,外面就剩下他和杏花大眼瞪小眼。
杏花嚼着口中的胡萝卜,驴头一扬也不再看他。
凌雨:“……”
……
四角廊灯下,两名其貌不扬的黑衣男子对着眼前两人恭敬行礼,而后推开身后的房门等着对方进去。
两人脸上戴着金色面具,将上半张脸遮掩的严严实实,落后半步的栾绍行低声交代:“守好。”
说完便紧随阁主进入房间,他边走边从腰间锦囊掏出一颗夜明珠,莹莹珠光让房内景象变得清晰起来。
随后绕过屏风走向右侧墙面的挂画,先是将画向右拨了三下,接着又向左拨了两下,书案后的博古架开始向右缓慢移动,没多久就露出一人宽的通道。
栾绍行候在一旁,等着阁主先过去。
通道走过两三步,视线陡然开阔,近似圆柱形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一条百层台阶顺阶而下,每二十阶便有一层房间,每一层的房间都贴壁而建,左右连接围成一个圆形。
中间除了台阶还有许多交错的泛着银光的丝线,那些丝线的一端连着各层每一个房间,另一端则连着最下层中央最大的房间。
头顶上是拱形的木质天花板,中心处嵌入了颗浑圆莹白的夜明珠,质地与栾绍行手中的那颗相同,但却比它大了数倍。
它高高在上,犹如夜幕中的皎洁的明月。
两人拾阶而下,墙壁、台阶、屋檐下随处可见烛台,烛火在静谧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昏黄的光,目光所及之地无一处阴暗死角。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脚步匆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人与门外看守的两人一样,皆是相貌平平,即使认真端详也很难会给他人留有印象。
这便是凌云镖局隐藏在暗处的情报中枢——璇玑阁。
璇玑阁几乎无人知,但凌云镖局却是家喻户晓。
凌云镖局总舵落在汴京,分舵诸多,几乎遍布整个大晟。
镖局背后人是谁没人知道,因往日承接达官贵族、富商巨贾的护送任务很少出过差错,所以很快就在汴京站稳脚跟。
一刻钟的时间,两人便下完了所有台阶,径直进入中央最大的那个房间,阁主掩唇打了个呵欠,而后走到房间内唯一一张长榻上坐下。
他懒散歪在榻上,抬手转动榻边的夜明珠摆件。
霎时间,木质齿轮声传遍整个房间,房外交错的银丝也随之动了起来,每根银丝上都挂着个一指长的小竹筒,随着银丝的滑动从各处房间汇聚到两人所在的房间。
齿轮声停下时栾绍行的茶水也堪堪煮好,他先将茶水放在阁主榻上小方桌处,之后才走到房中央取出木匣递给阁主。
栾绍行犹豫开口:“卜建章儿子卜九死在了七彩楼,大理寺已查明,是七彩楼杂役所为。”
阁主抬手在木匣内拨了几下:“死就死了,那老东西不见得会多在乎,与七彩楼无碍。”
栾绍行:“倒不是因为这个……”
阁主抬眸看向他,待栾绍行将今日大致经过及刺杀之事都说了一遍,才问道:“有怀疑之人?”
栾绍行点头:“线人传来消息,怕是与歙州…有关。”
阁主嗤笑了声:“我还以为他们要窝在歙州一辈子。”
栾绍行:“属下已命人私下盘查七彩楼人,定会很快揪出……”
阁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不要打草惊蛇,找到人先盯着,寻机会给大理寺递些消息,我也想看看他们来了哪些人,又藏在了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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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拿起一支小竹筒,打开后取出里面卷起来的笺纸,边看纸上的内容边端起茶杯润口。
不成想,茶水刚入口又被全喷了出去。
栾绍行生怕是茶水出了问题,赶忙上前查看:“阁主……”
临到跟前才注意到阁主双眼瞪得极大地盯着手中地笺纸,就连面具都难遮掩他的震惊。
栾绍行松了口气:“是什么消息?”
阁主闻言先是看向栾绍行的脸,然后视线下移至他的腹部。
栾绍行见他的目光还有向下的趋势,略不自在的向后退了一步:“阁主?”
阁主收回目光,将手中的笺纸递给栾绍行,摇了摇头不欲多说,从木匣中取出一支新的竹筒。
栾绍行一脸疑惑,低头看向手中的笺纸。
‘殿前司诸直将虞候罗余与妻争执,被妻讥讽无用,一气之下挥刀自宫!’
栾绍行:“……”
‘嘉贵妃欲溺死姚昭仪狸猫,被秦淑妃拦下。’
看完这一张笺纸阁主眉头微抬,有些不解:“她怎么又开始不安分了?”
当看清下一张笺纸时,了然出声:“原来如此。”
‘王与元欲结亲。’
官家子嗣算是稀薄,现成人的仅有四位,太子殿下、端华公主、玉容公主以及嘉贵妃所出的康王、而王家正是嘉贵妃母家。
月前元老将军应召回京,以伤为由至今未入宫复命。
阁主手撑着额头斜倚在榻上,淡淡道:“既是伤重,就该好好闭门休养。”
话落转瞬又笑了笑,慢悠悠道:“绍行,元老将军半生戎马、保境安民,身为被庇佑的大晟子民,我们理应送上一份心意。”
……
翌日,钟惟安正在伏案撰写七彩楼案的申状文书,厅事门大开着,左丘锦慢悠悠晃了过来。
钟惟安头都未抬:“你要是很清闲,就去帮凌雨追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张制版相当熟悉的小报就被放到眼前。
左丘锦握着收拢的折扇,从最上方几个大字处划了过去:“少卿,你确定没得罪过汴京朝闻录的东家?”
钟惟安看着面前醒目的大字。
‘惊!七彩楼夺命夜,神秘女子辨出凶手竟是他!大理寺少卿被踢馆该何去何从?’
他唇角抽动了下,目光转回申状文书上,看向不久前刚写下墨迹还未全干的‘司家二娘’四个字。
钟惟安将小报拂开:“我不知道他们东家是谁。”
小报只对七彩楼命案的大致缘由及结果夸夸其谈了一番,并没有提及案情细节,所以钟惟安也没再管,提笔蘸了下墨汁便继续写申状文书。
左丘锦一脸不信:“我不信,这东家分明是与你有私仇,你自己看看,全篇下来只有你被点名道姓。”
他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转着折扇继续道:“这半年多以来,每每提到大理寺就没好事,而每每提到大理寺,就必然有你这位大理寺少卿,我都感觉他们是不是在大理寺安插了人,不然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
钟惟安手下未停:“你要是真想知道,就自己去查。”
左丘锦向后一靠,索然道:“这不是查不到吗?都开了半年之久,虽多是用化名,但明眼人也能看出说得是谁,按理说得罪的官员世家不算少数,怎就能让他存活到现在?”
钟惟安被他吵得心烦,面无表情看向他:“楚开济的碎嘴子长到你身上了?”
“……”左丘锦抿紧唇示意不会再出声。
钟惟安刚要收回视线,就见他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怎么了?”
左丘锦抬手指了指他握笔的右手,钟惟安低头的瞬间恰好看到笔尖一滴墨汁垂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坠在‘司’字的下方,然后墨汁缓缓向四周渗去,渐渐浸染了整个‘司’字。
17. 第三个落水的人
清晨,河面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只能隐隐绰绰地看见商船缓缓驶来,号子声比商船更先传到码头上。
商船虽未至,码头上的人却都已经活泛起来。
摆摊卖炊饼的阿婆摇着蒲扇的手快了许多,让火烧得更旺些,多出一锅炊饼,就能多卖上几文钱。
她不仅自己忙碌起来,也催着旁边灌肺汤的摊主快动起来,将面粉浆灌入猪肺,配着骨汤熬出羹汤,那群在水上漂了许久的船夫早就馋这口重味。
灌肺汤的摊主笑着应了声,买了灌肺汤的少不得也会在炊饼摊买上一两个炊饼,而买了炊饼的大多也会搭上一碗灌肺汤,两人倒是相互惠利。
临近码头,一艘艘商船收帆减速,船夫们将缆绳抛上岸以固定船只停靠。
商船一停靠好,早就在码头等候多时的脚夫就排着队上船,船上货物繁多,丝绸瓷器、稻米药材数不胜数,货物不同搬运的辛苦程度也就不同,脚夫们都想要搬运轻巧的货物,就免不得发生些口角事端。
就比如此时,一位身穿短打的壮汉被船上管事安排搬运稻米,他心底不愿便看向被分去搬运丝绸的几人,打量了一圈最后锁定人群中看起来面生瘦削的青年。
管事一离开,壮汉就提溜着青年与他换了个方向,他明显比对方强壮,所以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换了位置,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其他脚夫只看了一眼便木然地转开视线。
青年先是一懵,然后出乎众人意料的与他争执了起来,壮汉见他瘦削本以为他没什么力气,却没想到两人拉扯间竟被他拖着从商船翻了下去。
落水声前后传来,众人惊诧过后就纷纷喊道:“有人落水了!”
水流湍急,很快就将两人冲得远离商船,壮汉尚且能挣扎着抬高手臂呼救,而青年则扑腾了两下就被淹没,眨眼间就消失在水面之上。
商船管事探头看了眼,皱眉斥骂了声,之后才转身喊住几名快要下船的船夫,让他们下去捞人。
本赶着去打牙祭得船夫被喊住先是啐了口,闻着远处飘来的阵阵早食香气,纷纷咒骂着回身跳下水救人。
壮汉稍微懂些水性,虽然喊得最响,但并没有被冲很远,瘦削青年沉下去的很快,被冲得也更远,捞他的船夫费了好一番功夫。
一通折腾后,人终于都被救了上来,老船夫拧着粗衣短褂上的水,重重踢向甲板上刚捞上来的人:“他娘的净找事,害得老子早食到现在都没吃!”
商船管事紧锁着眉头:“把他们三个都赶下船,以后不许再用他们!”
壮汉先是被踢得‘闷哼’一声,都来不及在意以后不能再上这家商船搬货,闻言发怔:“三个?”
一直围观的脚夫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之处,在旁窃窃私语。
“怎么捞上来三个人?”
“是啊!方才不是就就掉下去两个人吗?”
青年左手撑着甲板坐了起来,右手抚着前胸接连咳出几口水才缓了过来,他抬手指向壮汉,对着商船管事哑声道:“之前只有我和他掉下水。”
商船管事眉心顿时一跳,他侧身看向从打捞上来就一直背着众人安静趴在甲板角落的人,越看越觉得人不对劲。
“这人谁捞的?”
一个拧着头发水珠的年轻船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好像是我捞上来的。”
他离得比较近,两步走到从捞上来就一直趴着得的人身旁轻踢了两脚:“喂!起来!你谁啊?”
地上的人没有回话,依旧纹丝不动的躺着。
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年轻船夫还想着再补一脚,老船夫面色凝重地拦住人,他注意到趴着的人似乎穿着女子的衣裙。
老船夫蹲下身的瞬间就闻到一股类似鱼虾腐烂的臭味,他伸出得手顿了下又迟疑地将人翻了过来。
霎时间,难闻到呛人地腐臭味扑面袭来,年轻船夫在看清地上人的面目后满脸血色顿失,踉踉跄跄地跑向商船边干呕,一边吐一边急切地脱掉身上的衣服。
“死…死人!”
先是一人喃喃说了句,之后人群慌不择路的散开,一股脑都向着码头跑去,人挤人摔倒了也顾不得吵闹,纷纷想远离这里,商船顿时乱作了一团。
商船管事被人流挤到了船边,年轻船夫还趴在船边吐,他黑着脸一巴掌打在年轻船夫的手臂上:“脸上长得那对招子是做什么用的?你捞人的时候都知道看一眼吗?东家怪罪下来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年轻船夫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双眼震惊地盯着商船管事刚打过他手臂上的左手。
商船管事看不得他这副蠢样,吼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报官!”
年轻船夫被吼得回了神,愣愣地点了下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踌躇道:“我捞了那个…上来,还没冲洗……”
他看见商船管事越瞪越大的双眼,剩下的话没再说,赶忙回头匆匆跑远,他的无袖短褂扔了,因为捞人时直接接触了皮肤,本想跳下水冲洗身体,但尸身是从水下捞上来的,所以心里膈应的一直没下去。
商船管事想骂人又找不到宣泄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感觉自己脸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喉间登时泛起一阵恶心,趴在年轻船夫同样的位置干呕了起来。
……
“为什么?呼哧呼哧…谁家……”
司尘抬手蹭掉脸上滑落的大颗汗水,喘着粗气一脸绝望地望着前方爬不完的台阶,“谁家正经学校能干出这种事?”
广白疑惑:“什么学校?”
司尘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就是这书院。”
每天还没进书院就要先爬五百层台阶,都累成狗了谁还有心思好好做学问。
此时的司尘已经开始后悔,不就是被他们逼着认认繁体字嘛,自己非要觉得闷得慌跑来学院,结果一大早在这吭哧吭哧的爬台阶。
“五郎君快起来,不能再耽误了。”
广白放下书箱上前扶起司尘,“过了时辰书院就会闭门,那时就进不去了!”
广白一手提着书箱,一手拽着司尘艰难向上爬。
司尘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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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着连上了几个台阶,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四周望了望,结果发现有不少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情形,甚至有的人更过分,直接让书童背着、抬着上山。
他一脸羡慕地收回目光,转而双眼饱含期待地望向广白,结果看到他因为拉着自己而露出的瘦削手臂,羞愧地压下想法。
司尘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在广白疑惑的目光下说道:“那什么,我…我好多了,自己爬吧。”
又磨磨蹭蹭爬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书院大门。他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双手靠后撑地,上气不接下气地仰头打量前方。
书院大门高达三丈有余,朱红色的门板厚实而沉重,大门之上,高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青蔾书院。
书院在晟朝立国前就存在,筹建人是前朝太傅,此人博学多才且育人无数,无论是庙堂高官还是凡尘大儒,许多都是从这座书院走出的学子,也因此这座书院才能够在浮沉中完好保留了下来。
大门前,是一片宽阔的青石广场,司尘正是瘫坐在广场上,还没等他缓过气,书院内突然响起了一阵钟声。
广白立马一个激灵将人拽起来往大门跑:“快!快!书院要闭门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司尘抱着书箱愣愣地站在门内,广白与其他书童都只能候在外面,青蔾书院不允学子带家仆。
“奚向文,说好了啊!今日下学一起去品香轩,你小子不要又想跑!”
一行三四人从司尘面前走过,走在中间的绿袍少年右手搭在矮他半头的黄衣少年肩头,左手还戳了两下对方的额头。
黄衣少年生了一张肉乎乎的圆脸,笑得很是勉强:“我家中还有事……”
“你家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奚向文,你小子越发不老实了。”
“不,没有,家中真得有事,你们去品香轩只管将花销记在我名下,我……”
人走得越来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司尘没有听清后面又说了哪些。
“司五郎!你来书院了?”
司尘感受到肩膀被拍了下,转过身就看到之前在七彩楼见过的人,他还记得人叫万青。
“文光兄还不晓得何时才能回学院,前两日我去探望他时他还是很憔悴。”
万青说着叹了口气,担忧的神色特别明显:“听说他如今夜里总是被梦魇惊醒,我也会时不时梦到,虽说没与你们一起被困柴房,但一想到永元……唉!你如何?最近可安好?”
司尘与他对视,沉默两秒指着自己的脸:“你看呢?”
万青望着眼前红润有光泽的一张脸,不太自然地扯了下嘴角:“还是你看得开……”
司尘没等他说完就拍了下他的肩:“朋友~你脑子忘性大得很呢~都讲过我把脑子丢了嘞~还有啥想不通的撒~”
说完这句司尘不再多留,也没有管身后万青的目光,而是提着书箱随人群向学堂走去。
万青抬手抚了下刚被司尘拍过的肩头,面上一阵茫然,虽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但这怪里怪气语调是怎么回事?
18. 不必行针了
清平伯府小厨房。
司凡双手环在身前,紧皱着眉头盯着叶惠英的动作。
自穿越那日到如今,已经过了近一周,这些时日四人都在相互帮忙适应着新身份,相较有记忆的司道轩与司凡两人,叶惠英与司尘要难熬些,一个被逼着连猜带蒙的熟悉繁体字,一个则要熟悉府内各项事务,其中最为繁琐的就是主持中馈。
司老夫人自大儿媳过门就将管家权交了出去,大夫人去世后管家权就暂时落在了在京的三夫人许氏手中,直到如今二房承袭爵位,管家权又转到了刚入京的叶惠英原身手中,这也是为何许氏总是与叶惠英原身不对付的原因。
许氏虽心思多没什么能力,但管家多年也收拢了不少自己人,叶惠英原身本就比许氏还不如,再加上二房院中又一直鸡飞狗跳的没安生过,所以府中各处都存在很多问题,要完全理顺少不得要费一番心思。
在现代只有一家四口的日子,叶惠英就不耐烦管家里的事,更何况如今还要管着一大家子,主子奴仆加一起都要凑上三位数,她过得是一天比一天暴躁。
所以今天一大早司尘闷不住跑去了学院,司父也紧随其后跑回衙门上班,而晚了一步的司凡则被叶惠英拉到了小厨房帮她做牙膏。
没错,是牙膏!
叶惠英在现代是名化学老师,偶尔会带着学生做做香皂香水之类的小玩意。
她用了几天牙粉还是适应不了,又不想继续看账本,就将小厨房的人赶了出去,拽着司凡陪她研究怎么做牙膏。
司凡指着一包白色的粉:“这是什么?”
叶惠英边倒着陶罐的盐边回道:“贝壳粉啊,这可是天然碳酸钙。”
司凡:“你倒盐干嘛?”
叶惠英费解地看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问这么蠢的问题:“摩擦剂啊,它还能抑菌,不过不够细,纯度也有点低,凑合用吧!”
她左右看了一圈,然后掀开陶罐一个个闻过去:“你别杵那问东问西了,赶紧帮我找找蜂蜜在哪里。”
司凡嘴刚动了动,叶惠英就转过头催促:“快找!别以为把我问烦了就能放你出府玩,我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
司凡:“……”
二房前段时间闹得笑话有点多,那天当着其他几房的面老夫人没有多说什么,但前几天私下里遣了翟妈妈到叶惠英跟前说了番话。
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表达的很清楚,让她最近行事妥贴些,哪怕是为了司尘着想,毕竟汴京不比在岷州随性,她的言状最终影响的还是孩子。
叶惠英听得不高兴,甚至还有点委屈,事情虽不是她做的,但借着人家身体重活一世,就只能老老实实背上这口锅,所以至少这段时间,她得老老实实窝在宅子里。
……
云苓捧着件烟青色缂丝披风急匆匆往夫人院中赶去,清早二娘子刚睡醒就被夫人拉走了,如今晨间还是有些凉意,再加上今日风也有些大,她担心二娘子着了凉生病,便折回去取了这件披风。
刚走到半道就与夫人身旁的翠兰遇上,翠兰瞧了眼她手里的披风,笑道:“你原来是回去取这个,不过二娘子怕是用不上了。”
她没等云苓询问就继续说道:“二娘子又被夫人带去了小厨房,里面不久前刚做过早食,还留有余温,再加上门闭着,吹不到风的。”
云苓怔住,有些担心问道:“夫人带二娘子去小厨房做什么?”
翠兰赶忙劝她别急:“我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夫人如今和二娘子的关系好着呢!”
云苓想着最近这些天,二房的几个主子顿顿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跟着点了点头:“是啊!伯爷和五郎君也是。”
这些天过去,二房几位主子的变化,已经成功让下人从惊讶不解过渡到坦然接受。
翠兰:“真好,夫人这些天很少再发脾气,也变得好说话了,杜妈妈如果还在,看见这样的夫人应该会很高兴,她之前就时时劝着夫人收些脾气和伯爷、娘子好好相处。”
云苓笑了笑:“那杜妈妈肯定会……”
她话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翠兰疑惑看向她,刚要问怎么了,就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一个小丫鬟边用衣袖抹眼泪边焦急向前小跑着。
“这是?”
翠兰还没问完就见又出现一个小厮快跑着追上小丫鬟,然后拖拽着小丫鬟往回走。
小丫鬟一直在挣扎,不知小厮凑近她说了些什么,小丫鬟挣扎的动作顿时小了许多,只是眼泪流的更凶了些。
眼看着小丫鬟就要被拖拽着走过月洞门,云苓抿唇追了上去。
……
大理寺牢狱。
牢头走在前方带路:“屠娘子,人大概是前天晚上没得。”
屠月背着仵作箱跟在后面,疑惑问:“那怎么今日才发现?”
牢头面上有些不愉:“这人关在这儿大半年了,他一直有咳疾,平日里基本睡不好觉。最近天儿越发暖了,他偶尔咳得少,就会抓着机会不吃不喝只躺着睡觉,所以这次他们才没能及时发现。其实他年纪大再加上咳疾,突然没了也正常,之所以请屠娘子来看一趟,也是想着尽快确认好处理了,其他的屠娘子就不用多操心了。”
屠月听出对方的意思,便没再多说,只安静地跟在后面往牢房走。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看见一名狱卒从前方匆匆跑过来。
牢头拦住人语气不好训道:“跑什么!出什么事了?”
狱卒止了步子激动道:“那个中了毒镖一直昏迷的人醒了,凌司直之前交代过,人醒了要立马通知他与少卿。”
“醒了?”牢头面上惊讶,接着双眼一转对狱卒吩咐:“你带着屠娘子去给前儿死的那人验验,我去通知少卿。”
狱卒愣住,高兴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愣着干什么,带屠娘子过去。”牢头说完就转身向前跑走。
片刻,屠月开口道:“劳烦你带路。”
狱卒点了下头,带着人继续往牢房深处走。
屠月侧头看了他一眼,她记得这个人叫余罗春,在她之后来的大理寺,“你如今这落寞的神情,在他回来之前要收好。”
余罗春没反应过来:“什么?”
屠月此时已经能听见黄兴偶尔传过来的咳声,“事他既然已经抢过去了,你就别再想着了,他要是回来看到你这副神情,免不得会对你有意见,你还是要在他手底下做事的。”
余罗春回过神连忙调整了表情,然后对屠月道了谢。
屠月:“你不嫌我多话就好。”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牢房门前,牢房门大开着,里面木板上躺着一人,身上已经覆上了白布。
屠月向另一侧看去,黄兴的牢房就在对面牢房旁边靠里的另一间,此时里面还站着一名狱卒。
他看见余罗春时面上有些诧异,不过因着要注意黄兴的情况,也没有多问。
屠月收回目光走进了牢房,刚走近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尸臭味,她打开仵作箱,有条不紊地穿戴好验尸褂和布巾,之后又从仵作箱里取出一个长形木盒。
余罗春见她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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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盒里面拿出三根线香点燃,很是好奇:“屠娘子验尸前还要给死人上香吗?”
屠月闻言惊讶地看向他,然后‘扑哧’笑出声,她的脸上戴着布巾,只能看见一双笑眼:“当然不用,这是安神香,我想用它驱散些尸臭的味道。”
她回着话,手中捏着线香在牢房缓缓走了一圈,之后又在尸体附近饶了绕。
余罗春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可笑,略黑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他看见屠月拿着香左右看了看,像是不知道该把香放在什么地方,于是走上前,“屠娘子,我来拿着吧!”
屠月也没客气,道了句‘劳烦了’,就将线香递给了余罗春,自己则低头开始检查尸身。
过了会她又转过头看向余罗春,“劳烦你往后站站,有些挡住光了。”
余罗春闻言连忙又退了几步。
又过了片刻,黄兴牢房里突然传出另一名狱卒的急切的喊声。
屠月和余罗春皆是面色一变,纷纷转身望了过去,只见方才还算平稳的黄兴,不知为何突然大口大口的吐血。
已经快要走到的钟惟安听见喊声,立马加快步伐,眨眼间就到了黄兴面前。
凌风左脚不便,比钟惟安晚了几步,到近前时黄兴已大张着口面色发紫。
他刚拿出银针,钟惟安就拦住了他,“不必行针了。”
凌风抬眸看去,黄兴双眼睁得极大,但人已经没气了。
钟惟安看向一旁的狱卒,声音冷沉:“怎么回事?”
狱卒面上一片茫然,整个人还未缓过来,“他…他醒了之后,就去找了少卿,然后他虽然喘着粗气,时不时咳两声,但他一直是清醒的,就刚刚突然间…他就吐血……”
“毒发了。”
凌风收回放在黄兴腕上的手,蹙眉不解:“每日行针都压着的毒,怎么突然发作了……”
钟惟安鼻尖动了动:“什么味道?”
他转过身望向牢房门,指着与屠月一同站在门外的余罗春手中还没有燃完的线香:“点的什么香?”
余罗春侧头看向屠月,钟惟安也随之看向她。
屠月一瞬间有些无措,拿过余罗春手中的线香就走近递给钟惟安:“是安神香,对面尸身已经生了尸臭,点了些安神香用来驱味。”
钟惟安没有接,旁边凌风拿了过去,他掰了一小截在手心锦帕中碾碎,片刻点了点头,“是安神香。”
凌风垂眸看向黄兴,叹了口气,“他中的毒确实凶险难解,原以为能压制毒性等人醒来,没想到今日醒来竟是回光返照。”
钟惟安回身看了眼黄兴,然后率先大步出了牢狱,等凌风重新回到厅事时他人已经不在大理寺内。
凌风拦住一名衙役问道:“见到钟少卿了吗?”
衙役:“凌司直刚回来,就被少卿喊着一同去七彩楼了。”
……
清平伯府小厨房内。
司凡看着石臼里墨绿色的混合物一脸麻木,“叶老师,你确定这是牙膏?”
叶惠英用猪鬃毛牙刷沾了些膏体,凑近闻了闻,之后立马就拿远了些:“古代野生薄荷够劲啊!不过应该能用,试试?”
司凡面色一凝,缓缓向房门的方向退去。
叶惠英倏地转头看向她,举着手中的牙刷,笑得一脸温柔:“闺女,张嘴。”
司凡退的更快了:“叶老师,虎毒尚且不食子!”
叶惠英:“少废话,你爹不在,你就是小白鼠一号!”
司凡不再废话,转身就往外跑。
19. 双生子
她一把拉开小厨房的门,边跑边在脑中合计自己要去哪里躲到老司回府。
叶惠英在身后紧追不舍,“你这孩子跑啥?我又不是给你下毒,就让你试个牙膏至于嘛!”
司凡心想可太至于了,你那一坨看起来甚至都没有史莱姆能下得去口,这样想着跑得更快了,一下子就将叶惠英甩了老远。
她刚右转跨过月洞门,就听到一阵争吵声,其中似乎还有云苓的声音。
司凡放慢了脚步,绕过柏树后就看到了拉扯在一起的几人,让她没想到的是翠兰也在。
云苓将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护在身后,挡着不让对面的小厮碰到她。
小厮像是气恼急了:“云苓姑娘,不说旁的,现如今你已经是二娘子院中的人,这是咱大房的事,你今日插手来日给二娘子惹了麻烦,且看二娘子会不会再容得下你。”
“我怎么就容不下她了?”
司凡从柏树旁走出来,争执的四人怔愣之后纷纷俯身行礼。
“云苓,你插手了什么?”
司凡有些好奇,虽然才与云苓相处一周的时间,但她的规矩守礼简直是刻在了骨子里。
被云苓护在身后的小丫鬟当即跪在地上慌乱求情解释:“二娘子,不要怪罪云苓姐姐,不是云苓姐姐,是我,云苓姐姐只是担心我。”
司凡侧过身避开了小丫鬟的跪拜:“你先起来,云苓把她拉起来。”
看到小丫鬟被扶起站好,司凡目光在四人身上打转,最后还是对云苓问道:“怎么回事?”
小厮抢先回道:“二娘子,只是小丫鬟犯了错担心受罚哭鼻子,让翠兰姑娘和云苓姑娘误会了,以为是奴在欺负她。”
他又对小丫鬟好声道:“小荷还不快过来,我都说了会替你向桂嬷嬷求情,你不要再给二娘子和云苓姑娘添麻烦了。”
小荷听到‘桂嬷嬷’三字时身子止不住的发抖,满脸都是惊惶之色。
小厮已经等不及拉住了小荷的胳膊,当即就想离开:“二娘子,奴先带小荷回去了。”
“慢着。”司凡拦住人,没有理会小厮,还是问云苓:“到底怎么了?”
云苓将之前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小荷与奴婢一样,从小就在府中长大,如若是真犯了错肯定会老实领罚,定然不会为了逃避责罚而躲避……”
她看向垂着头落泪的小荷,好声劝说:“小荷,二娘子在这里,你说实话,是不是他欺负了你?”
小荷垂在身侧的右手逐渐握成拳,抬头看向司凡。
小厮见状立马开口:“桂嬷嬷……”
司凡凉凉地瞥了小厮一眼,对方当即收了声。
小荷猛地挣开小厮的手,向着司凡的方向跑了两步,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边磕头边嚎哭道:“二娘子,求你…求你给七郎君请位大夫,七郎君快要被桂嬷嬷她们害死了!”
“啥?谁要被害死了?”叶惠英双眼瞪大,她刚追到人就听见这段哭喊。
翠兰立马上前扶着叶惠英,然后奇怪地看了眼她手中的牙刷。
小厮面色唰得一下惨白,上前边拉拽小荷边颤声道:“夫人、二娘子,你们不要听她胡言,她…她得失心疯了……”
小荷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奴婢说的都是真的,桂嬷嬷给七郎君吃坏掉的饭食,七郎君腹痛难忍,奴婢想要请大夫,可桂嬷嬷她们拦着奴婢,不让奴婢去找老夫人,也不让奴婢去请大夫,八娘子帮着奴婢逃出院寻人,却被他追了出来……”
叶惠英听完后有些懵,一时没搞明白什么七郎君八娘子的。
司凡倒是循着原身的记忆想起了些,七郎君与八娘子是她那位已逝大伯司道林的一对龙凤胎幼子。
说起龙凤胎就让司凡想到一件很离谱的事,双胎在大晟竟然是不详的象征,尤其是龙凤双胎竟意味着灾祸。
大晟人认为天象与人的命运息息相关,龙凤双胎一男一女同时诞生,是一种违背秩序、星辰紊乱的象征。倘若皇室中出了龙凤双胎,那影响就更大了,届时所有的天灾人祸都会被归咎到龙凤双胎身上。
清平伯府的这对双胎如今就被安上了不详的标签,当年原身大伯司道林还是世子,其夫人生了大女儿后隔了十多年才又有了身孕。
这本是一件好事,可就在她怀孕后不久,伯府的老伯爷殒命边境,起初众人没有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直到双胎出生,大夫人却在生产时血崩而死。
伯府当时一片死寂,司老夫人要将孩子送离伯府,但被当时已经继任清平伯的司道林强硬拦下,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亲自照料。
可好景不长,去年司道林不知为何旧伤复发身亡。
至此,这对双胎就成了伯府众人的忌讳,老夫人虽没有再提将孩子送走的事情,可也从未过问过,只将两个孩子圈养在一座小院,没有再让他们出过门。
司凡挽着叶惠英快步走在前面,将知道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叶惠英气地一用劲将手中牙刷竹柄捏成了两段,大声斥骂道:“脑子都有病吧!”
司凡回头看了眼掉落在地的牙刷,暗暗松了口气。
无论古今,生产本身就是件凶险之事,再加上古代医疗条件有限,又是双胎,这种情况下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怎么能将这种事情都盖在孩子身上?
走在后方的小荷吓得一抖,被身旁的翠兰扶住继续往前走:“别怕,夫人不是骂我们。”
云苓喊人将小厮绑了带走,之后又去安排人出府寻大夫,所以此时只有翠兰和小荷跟着两位主子往小院快步走去。
两个孩子住的院子离她们目前的位置虽然不近,但司凡和叶惠英都走得很快,倒也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地方。
院门开着一扇,没有安排人守着,司凡几人毫无阻拦地进了院子,院内除了行走的石砖路,其他地方的杂草都有约一掌长,屋前廊檐下还有个打碎的碗,旁边洒落一滩看不出是什么的汤水。
“你们平日里饭都是白吃的?连个四岁小儿都抓不住!摁着她,别让她耽误我给七郎君灌药。”
“唔唔……”
“小荷这个死丫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拦住她,抓回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司凡‘砰’的一声踹开门,在屋内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出现在床前将灌药的人推开。
“哎呦我的腰!哪个不长眼……”
妇人被推的踉跄两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顿时气急败坏地吼出声,待看清来人是谁时,骤然失声,而后跪着行礼:“二娘子?夫人…夫人怎么过来了?”
叶惠英没有理她,垂首望着床上小声呻吟的孩子,她已经从司凡那得知这孩子名叫司睿,明明四岁多了,但看起来却只有两三岁的模样,两只小手抓着腹部的衣服,瘦弱的小脸苍白到泛着青色。
叶惠英心底骂着真是造孽,手中拿着锦帕想要给孩子擦脖子和下巴洒的黑色水渍,结果后背突然被撞了下。
“不许害我哥哥!”
叶惠英揉着被撞得有些疼的后背,看向出现的人,小女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趴在床边护着床上的人,警惕地望向屋内的所有人。
小荷回过神,赶忙上前将小女孩拉到一旁:“八娘子,这是夫人,她是来救七郎君的。”
“真的?”小女孩瞪大眼,然后又立马否认:“小荷你骗人,她不是三婶婶,我没见过她!”
“司念。”司凡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你是司念吧,我是二姐姐,她是二婶婶不是三婶婶。”
叶惠英跟着说道:“对,我是二婶婶,二婶婶已经让人去找大夫了,大夫来了你哥哥就不会痛了。”
司念小手抹开遮眼的乱发,看看叶惠英又看看司凡,抿了抿唇:“我没见过你们,你们…你们不讨厌我和哥哥?”
下一瞬,妇人的声音就又响起:“夫人!他们是灾星啊,万万不可碰到他们!”
她撑着地想站起来拦住夫人,结果又被叶惠英一把甩开。
司念眼圈一红,往小荷身边靠了靠,她不知道灾星是什么意思,但除了小荷,他们都讨厌自己和哥哥。
突然司念感觉到一股温热,然后自己就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双手无措的放在身前,浑身僵硬着被人抱起,从爹爹去世后再也没有人抱过她。
司凡抱着司念,看向地上跪着地人,整个小院拢共就五个下人,除了小荷,剩下的竟都沆瀣一气。
叶惠英听到她的话,眉心皱的快要夹死苍蝇:“她真是疯了,翠兰让人把她们和那个小厮都赶出去。”
翠兰应声问道:“要仗罚之后再发卖吗?”
仗罚?发卖?
叶惠英先是愣住,而后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卖了身的奴仆,而她是掌有她们卖身契的主子。
她侧身茫然地看向司凡,遵纪守法活了大半辈子,打过人但还真没干过人口买卖的事情。
司凡安抚地拍了拍司念的后背,对翠兰点了下头:“发卖了吧。”
两个小丫鬟顿时面白如纸,纷纷求饶。
桂嬷嬷蹭地站起身,喊道:“奴婢没有做错事,奴婢一直照料七郎君和八娘子,刚刚奴婢也只是想帮七郎君治腹痛,是八娘子一直在捣乱。”
司念大声反驳:“不是!是她让哥哥腹痛,她还给哥哥喝黑黑的水,小荷说不能喝!”
“怎么不能喝?草木灰水就是能治腹痛,奴婢家人都是用草木灰水治腹痛!”
翠兰都感到荒诞:“这等法子你竟也敢用在七郎君身上?”
司凡对桂嬷嬷很费解:“我记得你是大伯母的陪房,你怎么能苛待她的孩子?”
桂嬷嬷怨毒地瞪向司念,咬牙切齿:“都是因为他们,是他们害死了娘子……”
司念别开脸,身子微微后仰,想要远离司凡,这样的话她听了很多很多,他们说自己和哥哥害了祖父、害了三叔、害了娘亲、又害了爹爹,可是除了爹爹其他人她都没有见过,又怎么会害他们呢?
叶惠英不耐烦地催促:“赶紧处置了。”
“夫人,你不能就这样处置了我。”
桂嬷嬷被拖下去时还在不停挣扎喊着。
“我就说他们都是灾星,会害了所有人,现在是我,以后就是你们……唔唔……”
翠兰拧眉将手帕塞进桂嬷嬷的嘴里,等桂嬷嬷被拖下去才回到房内,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被司凡抱在怀里的司念。
桂嬷嬷这些人虽然处理了,可该怎么安排新的下人?府内几乎找不到愿意来这座小院用心侍候的人。
“哇…呕!”
床上的司睿突然吐了起来,一股夹杂着未消化食物残渣和黏液的秽物顿时溅满他的下半张脸,因为呕吐的冲击力,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司念立马在司凡怀里挣扎起来,她一边大哭一边喊着哥哥,扑腾着要往床边去。
司凡怕她添乱没有将她让放下来,单手抱着司念,另一只手拿着帕子给司睿擦拭脸颊和脖颈处的秽物。
叶惠英担心司睿平躺着会被秽物呛到,慌忙将他抱起翻了个身,自己衣服上顿时沾染了大片的呕吐物,她焦急喊道:“大夫呢?怎么还没请过来?”
“奴婢去催一催。”
翠兰慌乱了一瞬,就要往门外跑去,人刚到房门外就看到云苓带着一位背着医箱的中年男子匆匆进了院。
她赶紧招手:“快,七郎君在吐!”
大夫切脉后在司睿腹部揉按了许久,司睿虽然还没有醒,但面色总算没有那么惨白了。
叶惠英在小荷的帮助下给司睿重新换了身衣服,之后就抱在怀里轻声哄着,而司念挣不开司凡,就一直趴在她肩头望着司睿的方向哭着喊哥哥。
大夫将房内人都看了一遍,紧锁着眉心到一旁写药方。
司凡:“大夫,他这是食物中毒吗?”
大夫执笔的手一顿,身为医者他本不该多言病患的家事,尤其是这种贵人宅邸,“没有中毒,不过还请小娘子恕我直言,他还这般年幼,且不说身体本就孱弱,怎还能喂食坏掉的饭食?”
司凡:“是我们疏忽了,没能及时发现下人如此胆大,烦请大夫也给这个孩子把下脉,好一起调理。”
大夫听到是下人所为脸色缓和了些,不过当给司念切完脉面色又沉了下去:“脉象怎么也是这般虚弱?她……”
他停下说话,看看司念,想起方才的幼童,霎时身体一僵:“他们是双生子?”
司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醒道:“劳烦大夫开些适合他们调理身体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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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还热闹嘈杂的码头此时已经冷寂下来,大理寺官差将商船和半个码头团团围住。
钟惟安是去七彩楼的路上收到的消息,当即与凌雨兵分两路,凌雨带人去七彩楼,他则回大理寺带人来到城南码头。
又晚来一步的楚开济挥了挥衣袖让身后那些人全都回开封府,自己则翻身一跃跳上商船。
商船管事和船夫交代完打捞尸体的经过就被带离商船,所以船上此刻只有大理寺的人。
屠月蹲在尸体旁查验尸身,楚开济只远远看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脚步一转走向船边背手而立的两人。
楚开济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今晚怕是睡不好了:“那是在水里泡了多久?也太渗人了吧!凌雨怎么不在?”
钟惟安看起来不是很想理他,望着河面没有回头,心中在想着凌雨那边是否顺利,左丘锦倒是侧过身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楚开济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几条小舟停在河面,上面站着大理寺衙役和船夫,这会正好一个船夫浮上水面被衙役拉了上去,然后另外一个船夫又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他奇怪问道:“他们是在捞东西?还要捞什么?尸体?还有尸体吗?”
钟惟安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很闲?”
“是啊!”
楚开济长叹一口气:“开封府升堂也都是些强占家财、商贾毁契之事,简直乏味至极,况且宋推官一把年纪了,也就指着这些攒功绩,我哪好意思蹲在开封府和他争啊!”
过了片刻楚开济还没有听到钟惟安的声音,“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忽地,河面上传来一阵惊呼,一个船夫破水而出,手上高举着衙役准备的麻袋,里面明显装有东西。
“真捞到东西了!”
楚开济睁大眼兴奋地往船首走去,探着身体想要看清楚他们捞上来了什么。
左丘锦等楚开济走远了些,才出声询问:“你该不会因着黄兴之事在恼楚二吧?”
楚开济那日回到开封府就查了黄兴上告之事,起先牌司府吏们都不承认见过黄兴状纸,之后他折腾了两天其中一名牌司府吏才承认了此事。
但他只说自己是因未收到黄兴的好处才没有提交状纸,此人接状纸时偶尔会暗示对方收点银钱,不知黄兴是没有理解他的暗示还是没有银钱给他,总之就只是提交了状纸,牌司府吏便想着多晾他一些日子,等黄兴着急后再说,哪成想他就再未来过。
至于是否给卜家递信之事一概不承认,卜家也同样不顺利,不仅拒不承认曾派人刺杀过黄兴,倘若再多查问两句,对方便以无证据将他们打发了。
证据大理寺如今是拿不出来了,黄兴已死,他曾经和妹妹居住过的小院也早就被房主重新赁了出去,房主证明之前房中是存在血迹和打斗痕迹,但他们的行李都不在,所以房主以为他们是得罪了人打包行李逃走了,才没有报官寻人。
总之楚开济折腾一圈,只能给开封府牌司府吏治个失职受贿之罪,而大理寺在无实证的情况下也无权提审开封府中人。
钟惟安看着小舟向着商船驶来,“没有。”
他确实未恼过楚开济,楚开济刚进开封府不过数月,虽担推官一职,却无多少实权,在开封府因他身份地位表面恭维的人不少,但能支使动的人却是寥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揪出来牌司府吏已是尽力。
“不止我们,很多人都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那又能如何?牌司府吏既然站出来,那就只能是他,哪怕我们有机会追查到卜府,最后也只是会多出另一位被推出来的‘罪人’,这改变不了什么,况且那日黄兴并没死。”
左丘锦握着扇柄的手背在身后,继续道:“少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止汴京,也不止大晟,黄兴明白,你也明白,公道在权衡之下素来有两套标准。”
钟惟安面色如常望着水面,已经可以听到渐近小舟上衙役的说话声。
左丘锦见他这副模样,就明白他又是懒得搭理自己了,叹口气,“凌雨总说杏花是犟驴,我看你这主人也不遑多让,罢了罢了,我也不讨你嫌了。”
恰好这时衙役爬上商船大声喊道:“少卿,捞到了麻绳,另一端就绑在石块上!”
尸身腰腹间绑着一段麻绳,断口处皆是被鱼虾啃噬过的痕迹,显而易见尸身是被麻绳缚住连着它处沉入河底,因此钟惟安才让人找了水性好的船夫尝试下水寻找剩下的半截麻绳。
“除了麻绳还在附近发现了这些。”
一阵叮叮当当声响,衙役将麻袋中的东西全部倒在了甲板上。
楚开济在衙役上船后就凑了上来,此时正蹲着观察捞上来的东西,“麻绳?瓷勺?还是断的,这锦囊是死者的?这是什么?香炉?”
左丘锦也在翻拣着物品,“除了麻绳剩下的物件很难分辨是否和死者有关。”
钟惟安让船夫详细说了下打捞情况。
船夫将拧得半干的短褂重新穿在身上,边指着物件边说道:“回大人,麻绳是缠在石块上的,费了挺大劲才扯出来,石块很重,小人无法带出水面,瓷勺是在石块后面摸到的,锦囊…是被离石块三丈远的一株水草勾住的,香炉正好卡在了石块凹陷的地方……”
船夫刚说完,屠月就走了过来:“死者是名女子,二十岁上下,怀有身孕。”
楚开济惊诧站起身:“有身孕?”
屠月脸色难看地点了下头,继续道:“死亡时间约在二十五日到四十日前,面色淡红,口、鼻内有泥水流出,属生前溺死。且水浸多日,尸首臭胀,唇口翻张,已然看不出明显的伤痕,我需要将尸身带回公廨细验,或者还需要……开膛。”
“开膛前需得确定死者身份。”
左丘锦转头看向钟惟安:“两月前曾有一位木匠报官称家中怀有身孕的娘子莫名失踪,会不会……”
楚开济一跺脚突然喊道:“哦对,我想起来了!”
左丘锦被打断,不高兴唤道:“楚二!”
“别急,你先听我说,开封府一个月前约是在三月中旬的时候,也有一位男子报官说自家娘子不见了,现下也没有找到,而且……”
楚开济停顿了下,凑近他们扬了扬眉:“他娘子也怀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