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我开启修仙之旅》 第1530章 ...... ...... 太极殿的朝会已经结束了半个时辰,百官们都已经离去,皇后却依然还坐在那张象征着帝位的皇座上,有些出神的看着外面。 这两个月来都是如此,说不清楚是在看什么,是对圣皇的怀念,还是对权柄的贪恋? 亦或者是在看着殿门之外那明明没有变化却已经改天换地的一切。 皇宫里好像更冷清了,明明所有人都还在,都卫禁军依然身躯挺拔的站在那里,内侍们各自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其实什么都没变才对。 是忧虑和迷惘吗? 也许是的,那些都卫禁军的军容强盛,威严令人畏惧,但皇后还是能够看得见那一双双眼眸深处的迷茫,像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圣皇的陨落对这个国家精神层面上的打击实在是严重到无法想象,皇后很清楚,这是任谁也无法替代和解决的。 这两个月的时间,朝会上讨论最多的事情就是未来的圣朝立场要如何做出改变,失去了六境的庇佑,圣朝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即便要插手天下大势,是否还有足够的威慑? 若是什么都不管,顺着时代的洪流亦步亦趋,是否又背离了圣朝创立的初衷? 百官们各执一词,但朝会上的走向却开始渐渐倾斜向后党一方,即便是左右两位相爷,在朝堂上都已经鲜少开口。 还能说什么呢?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即便是反对又能起到什么效果? 人总是需要为了大势妥协的,就像宋登南为何没有拔刀向俞眉,还不是因为风雨飘摇的圣朝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冲突。 如今的圣朝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一个能够改变这一切的人。 最起码,有希望去改变。 沉默的左右两位相爷无比希望看到这样的人,否则他们就会一直沉默下去,欧阳家也会沉默下去,南境也会沉默下去。 他们不知道倘若当异教收割的镰刀挥向圣朝之时自己会怎么做,所以他们迫切希望出现一个能够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人。 世上还有谁是这样的人呢? 皇后,俞眉,宋帅,颜北,欧阳梨花,虞苏,这些人固然有着绝顶的实力和光明的未来,但却没办法去拯救这个世界。 李子冀可以。 只有李子冀可以。 因为圣皇认为他可以。 这是很多人相信李子冀的理由,除了其本身的天赋与这些年来出色的表现之外,圣皇的认可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点。 圣皇为什么会认可李子冀呢? 倘若没有这天地灵气骤然衰竭的事情提前发生,圣皇可是打算将自己的计划推迟百年的,只是为了给李子冀留出足够的时间。 也许陛下知道什么他们不知道的。 这是包括宋帅等人内心生出的想法。 皇后的脑海之中闪过了很多的思绪,像是思考了无数的问题,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思考,她当初就在反对圣皇的谋划,因为她知晓那是很难成功的事情,而且她也很清楚世界的顽疾难以解除,到最后总归是要杀很多人的。 所以才有了遂宁大水那次的试探和尝试。 她不算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一国之母,在这件事情上,圣皇也没有做到公正严明。 他留着皇后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场面,当自己死后,圣朝需要皇后去支撑起来,异教的方法他不认可,但倘若走投无路,这也是必须要经历的结果。 第1531章 人性的复杂和矛盾之处就在于考虑的太多,想要的太多。 圣皇要救世却又担心失败,所以对皇后留有余地。 皇后想要遵从异教的方法,事到如今坐在皇座上却又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如此。 也许真正留给自己能够做出的选择,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么一个。 “陛下。” 皇后的思绪被打断,听见这个称呼她还有些不太习惯,稍稍沉默之后方才低头看了过去,一名曾经鸾凤宫的内侍正快步走进太极殿,对着她躬身行礼,口中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些莫名的慌乱。 “何事?” 皇后开口问道。 内侍眼中带着慌张和不知所措:“陛下,今天京城四处忽然出现了一个消息,如今传的沸沸扬扬....” 她本打算直接将消息说清楚,却因为忐忑不安而显得拖拖拉拉。 皇后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声道:“说。” “是。”内侍赶忙低头,语速加快了不少:“是南林居传出来的消息,就只有一句话,李子冀反对,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消息都没有,我让人打探了许久,都一无所获。” 李子冀反对。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乍听起来令人觉得一头雾水,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圣朝的无数百姓,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他们经历了噩梦一般的事情,顾春秋与李子冀被无数年轻人是做心目之中的榜样。 现在顾春秋陨落,只剩下李子冀一个人,在风雨飘摇之时终于发出了声音,结果却是反对。 反对什么? 为何而反对? 这位汝南县侯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很多人都拿捏不准,但皇后却很清楚,她从皇座上站了起来,没有去理会那位尚还有些忐忑的内侍,径直走到了太极殿的门前站下。 她将双手负在身后,一如两月之前的圣皇一样站在殿门之前看着天下一切。 “反对吗?” 她目光中的神色让人看不清楚,像是深邃的无底之渊无法窥探,反对这两个字说出来很简单,要做出来却很难。 她能够想象得到,暗潮汹涌的圣朝在得知李子冀反对这个消息后将会掀起多么可怕的风暴。 “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缺少,永远都会有像你这样的人坚持下去。” 皇后想着圣皇的模样,在心里默默地呢喃着。 只是这样的反对,真的有用吗? 她抬头看着苍穹之上垂落的阳光,那干净湛蓝色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几滴墨色渲染。 ...... ...... 李子冀反对。 简单的五个字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遍了圣朝的每一座城市,传遍了大街小巷,南林居遍布天下的可怕之处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消息的传递甚至超越了时间本身。 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梁安安也听见了这个消息,圣皇在一月前刚刚葬入皇陵之中,身处此处的军士以及工匠每时每刻都不敢有一丁点的懈怠,甚至就连平日里插科打诨的玩笑话都不再出口,因为他们认为那样是对陛下的不尊重。 皇陵尚未修建完毕,却也只剩下四周边缘大体的收尾工作,每个人做事都仔细且安静,内心的沉重无法为外人道。 起初修建皇陵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竟然如此快就能够用得上。 很多人在感到疲惫之时抬头看过去,都会出现刹那的恍惚,觉得如在梦中,颇不真实。 第1532章 欧阳梨花没有来。 这位小剑仙在圣皇陨落,压力解除后便决定破境,其实如三公子这样的人物早便可以踏足五境,只是他们不想要普普通通的突破,而是要在四境走到极限,走到无法再走,届时再踏足第五境方才会更加的圆满强大。 木楼依然安静。 和以前相比起来,虞苏要显得更加清冷,他甚至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南林居在圣朝传了个消息,说小师弟反对。” 梁安安走到屋子里坐下,望着虞苏轻声开口。 虞苏两个月没有说过话,而她已经两个月没有笑过了。 圣皇的死是早就有所准备的事情,但顾春秋的死是她从未想过的,更没想过的是这一切竟然都是出自大师兄的手笔。 如何下得去手呢? 心肠如何能够硬到这种程度? 梁安安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竟然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俞眉。 她很喜欢顾春秋,顾春秋的出现让三千院多了很多的生机和趣事,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寻南林居的人问过,对方说小师弟没什么话是对我们说的,他不信任我们。”梁安安的眼眶发红,有些心疼李子冀。 是啊。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能信任什么呢? 还能要求他去信任什么呢? 目光中带着伤感,梁安安转头看着窗上挂着的风铃:“欧阳家已经打算动了,宋帅知晓这个消息后想必也会做出反应。” “你呢?”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虞苏坐在那里,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直到这一刻方才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了。” ...... ...... 整个圣朝都有暗潮涌动,若说哪里最动荡不安,甚至隐隐有了厮杀争斗预兆的,那么无疑就只有洛阳城。 身为和长安,朝歌,金陵,齐名的圣朝大城,洛阳无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洛家更是在当地威望隆重,深得百姓敬重。 平日里也和洛阳刺史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洛神都的姑姑,也就是洛家家主的妹妹,洛长青,便是嫁给了洛阳刺史祝悬。 有着这样的关系,再加上洛神都,洛圣都一门两天骄的名头,洛家在整个圣朝的地位都可以说是举足轻重,论起实力固然比不上洗剑宗小玉宫这种,但却无疑拥有着更加光明的未来。 谁也不会怀疑,当洛神都和洛圣都两兄弟踏足第五境后,洛家的实力将会毫无疑问的凌驾于洗剑宗之上。 但现在,洛阳城中的氛围却诡异的让人感到颤栗,城内城外每天都不停的有修道者进出,来自五湖四海,来自圣朝各处。 这些修道者进入洛阳城后什么都不做,就在城中住下,但每天都要外出一趟,观察着洛家的进出情况。 很明显,这些人都是奔着洛家来的。 洛神都与周志联手杀死了顾春秋,周志已经死了,但洛神都还活着。 顾春秋陨落的消息令不知多少圣朝人感到难以置信,愤怒到了怨恨的地步,这些修道者来到洛阳,便是存了报仇雪恨的心思。 所以这段时间与洛家的冲突时有发生。 刺史府对此竟然一言不发,根本没有一点打算理会的意思。 这样因为怨愤的冲突和矛盾必定会越积越深,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难以控制的爆发出来,按照推算,这样的爆发应该最少还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但今天发生了一件可能会提前引发这场冲突的事情。 李子冀走进了洛阳城。 没有乘坐马车,没有遮挡面容,就这么堂堂正正的从城门外走了进来,起初还没有引起注意,直到不知是谁忽然发现,然后难以置信的惊呼一声。 然后,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了李子冀的到来。 那从五湖四海赶来的修道者们无不是闻风而动,从城门口到洛家的,几乎三分之一座洛阳城的距离,竟是站满了人。 有三境修士,有二境修士,有四境,还有数位的大修行者。 这些人看见李子冀过来后立刻就激动起来,然后呼喊着报仇雪恨的口号,无数人齐声呐喊,一时之间好似要将整座洛阳城掀翻过来。 李子冀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说什么,或者说在这种时候他什么话都不想说,所以就只是一言不发走到洛家门前。 这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洛家的,当李子冀走到洛家门前的时候,洛家家主已经等在这里。 他看着李子冀。 正如李子冀也在看着他。 二人的目光都表达了同一个意思,这件事不会有退让。 洛家当然不会交出洛神都,再多的人也不会被洛家放在眼里。 李子冀当然也不会退让,他站在那里,抬头望着洛家家主:“圣朝县侯李子冀,挑战洛神都,分生死。” 人群中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怒吼和呐喊声。 洛家家主神色不变,他只是冷冷的盯着李子冀,杀死顾春秋是大势的选择,正如陛下也陨落在这次的交锋中一样:“洛神都五日前已经开始闭关踏足第五境,你若想挑战他,那就只能等他出关,当然,如果你有这个胆量的话。” 第五境。 许多修道者闻言脸上都是微微一变,三公子踏足第五境后会有多么强大? 这个问题光是想一想就能知道答案。 李子冀的确来了,无数人都在支持他,但如何能与第五境的洛神都交手? 李子冀却面色如常,他背负双手站在那里。 “我等他。” 第1533章 ...... ...... 圣朝与妖国之间的休战协议并没有因为圣皇的陨落而被撕毁,甚至在暴怒的妖皇严令之下,执行的比以前还要更加严苛。 从圣朝南境到妖国北境之间一大片缓冲距离,除了近两年来越来越稀薄的黄沙之外,根本看不见任何一个妖国子民。 放眼望去沙尘一片,静的可怕。 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弱肉强食的,纵然除了北海之外,其它诸如佛门,儒山,神教等各大修行势力都没有什么要鲸吞天下,唯我独尊的野望,但看的简单透彻一些,反对圣皇那件事,何尝又不是弱肉强食的一种体现呢? 世界就摆在那里,万物众生生存其中,诸如要统治一切这样的念头,大都是目光短浅的野心家才会去追求这无意义的空想。 佛门最大的理想就是将佛法弘扬天下,神教大概也是如此,儒山就更加简单,维持自己学术圣地的地位就足以了,他们的目光早已经超脱了一统天下的本身,站在更高更超然的层次。 直白一些,一统天下这种大事,其实格局很小。 就算是常年和圣朝战争不断的妖国,其实也只是要通过这种方法培养人才,转移矛盾罢了。 习惯了这种厮杀和危险的南境军人,在休战协议签订后到如今,还是没有完全习惯,总觉得那大片的风沙里没有钻出一群嘶吼的妖兽,实在是让人浑身不自在。 但不习惯归不习惯,南境的训练从未有一刻耽搁过,并且比以往更加的认真,更加的刻苦。 只不过和以前有所不同的是,那呐喊嘶吼的兵锋偶尔抬起头看向的却并非是圣朝之外,而是圣朝之内,来往出入的圣朝子民包括有监察南境的御史都能够感到心惊肉跳。 李应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南境自创立以来,除了要抵抗妖国之外,还肩负着另外一个重大的责任,肃清内部。 宋帅是圣皇最信任的人,但这次在俞眉背叛,圣皇陨落之后,宋帅却因为圣朝的稳定所以选择了接受皇后即位的结果,这在很多人眼中是想不通的。 不知多少长安读书人都认为宋登南当日应该和颜先生联手一起把俞眉给砍了。 只有李应知晓,宋帅的安排从来都没有停下过,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一劳永逸的机会。 而现在,时机已到。 李应走到了城墙上,走到了凝望黄沙的宋帅身后:“南林居散了消息,李子冀反对。” 反对什么? 反对皇后即位,反对异教收割天下,反对各大势力如此轻而易举的便决定了世间九成性命的生死。 黄沙总是迷人眼的,呼啸的风里夹杂着不知多少的灰尘:“陛下没有看错他。” 宋帅伸出了手。 李应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了上去。 玉简很光滑,握在手中触感微微发凉,宋帅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捏碎了那枚玉简。 李应问道:“您不打算过去?” 宋帅淡淡道:“我要去一趟妖国。” ...... ...... 陆之道已经在飞白城外站了许多天了,自从李孟尝被召回长安城后,他便也离开了北境,安静祥和的飞白城带着神教治下特有的味道。 让他也说不清楚,不太好形容,只是觉得比起长安城来讲,少了一些烟火气。 “这里的天气不错。” 第1534章 陆之道有些感慨,自从在三千院结业后,他便加入了察查司,现在想想,无论是院长还是陛下,都瞒的人很辛苦。 伴随着轮回即将真正的开始,知晓真相的人也注定会越来越多。 等到轮回结束,真相将又会在默契的沉默中,在数千年时光里被人遗忘,如此不停地周而复始。 他站在山林间,看着阳光透过茂密的缝隙洒落到地面形成一片片光斑似得影子,类似于这种风景,大概也就只有小时候才会去惊奇的多看几眼。 等待是很让人烦躁的事情,陆之道并不觉得烦躁,他心里在不停的期待着,他相信李子冀最终做出的选择,他始终都相信陛下的目光。 伸手从怀里掏出玉简,很巧,就在他刚刚将玉简拿出来放到阳光下的刹那,玉简便在他的掌心之中震颤了起来。 紧接着化作了粉末,被九月初的风吹拂飞走。 陆之道忽然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期待已经成为了真实,笑过之后,神色就变得平静下来,迈步朝着飞白城走去。 他当然认得白云鹤,因为二人当年在三千院里就是同一批的学生。 他还记得每日修习过后,一群同窗会寻着各种理由去吃花酒,自己请客的次数最多,如今想想,这些过往的时光实在是非常有意思,也令人怀念的很。 飞白城里人来人往,陆之道像是早已经来过一样,熟门熟路的便来到了使馆门外。 很巧,白云鹤刚刚才推门走出来,正扶着门框在与人交谈。 “陆之道?” 白云鹤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自己这位曾经的好友,怔了一瞬之后方才反应过来,脸上刚刚才露出笑容,下一刻却又收敛下去。 陆之道在看着他:“好久不见。” 白云鹤点了点头:“你来杀我?” 陆之道也跟着点了点头:“我来杀你。” ...... ...... 冥府七尊者,三十六辰星,其中三十一位已经被顾春秋杀死,剩下的五位全部都是大修行者。 此时此刻,总共十二位大修行者全都聚集在川白渡。 这里是冥府与异教之间联络的地方,距离圣朝很远,甚至距离无尽平原都很远,反倒是距离北海更近一些,如今收割在即,冥府和异教本就该在这件事情上联手。 收割也不是盲目开始的,而是必须要先确定一个地方,然后以此为起点,波及扩散到全世界。 而且杀人这种事情听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其实并不容易,哪里的人容易杀,哪里的人不容易杀,要和哪个势力联手,又有哪个势力是需要覆灭的,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考量。 冥府创立的宗旨,就是为了去做一些圣朝不太方便去做的事情。 川白渡除了冥府的十二位大修行者之外,还有三位异教的大修行者,他们已经在这里商议了许久,对于异教来说,冥府代表着俞眉。 而俞眉又代表着皇后,换句话说,这里的冥府,也代表着圣朝以后的态度。 在这场收割当中,圣朝将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将会死多少人,又会遇到哪些阻碍,有什么势力是需要监视和清除的,这些都在讨论的范围里。 所以这需要很长很多的时间去细究。 而冥府又是否能对异教完全信任呢? 异教又是否能够完全信任冥府? 第1535章 这些问题都需要双方在这些天的谈判之中去慢慢思考揭开,好在,过程还算顺利。 “看样子你们好像快要讨论出结果了。” 川白渡顾名思义是一个渡口,连接着北海的支流,常年会起大雾,此时此刻,水面上飘了一艘小船。 骤然出现的声音令得在场十五位大修行者纷纷一惊。 川白渡已经没有人了,因为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杀了个干净,反正都是要收割的,也不算是乱杀无辜。 既然没有人,那么就不该出现声音。 现在出现了,自然就会让人感到惊讶。 小舟的轮廓在迷雾之中渐渐清晰,靠的渡口越来越近,七尊者抬头看去,注意到船上站着四个人,只是看不清面容。 紫尊者挥手打算将水面上的雾气驱散,却发现无论卷起的风再大再强,那些虚无缥缈的雾气却始终不动分毫。 那艘小舟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这么在所有人警惕冷厉的注视下停在了渡口前。 站在船上的四人面容也终于是真切的露了出来。 金陵刺史钟离站在最前面,他瞥了一眼那三位身穿黑袍的异教大修行者,然后目光依次在冥府十二位五境身上扫过。 “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异教三位五境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七位尊者更是心里一沉,气氛陡然之间变得紧张压抑起来。 谁也不会想到他们聚集在川白渡的事情竟然会被人发现,更不会想到圣朝竟然悄无声息的派了这四位过来。 是谁的手笔? 金陵刺史钟离。 武夷山掌教。 小玉宫掌教林长久。 镇守在祁连山脉的察查司左使,楚狂。 “看样子你们谈的很不错。”钟离迈步从小舟走上了岸边,对于前方的十五位大修行者视若无睹:“陛下陨落,总有人以为如此圣朝便会群龙无首,只能眼睁睁看着宵小作祟,这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他盯着七尊者,语气越来越冷,杀意越来越浓:“也许你们认为天下马上就要乱了,但最起码,你们没办法活着看到。” 四个人分别占据四个方位,看向那十五位大修行者,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个待宰的羔羊。 ...... ...... 三千院从未有过的安静。 甚至就连南林巷都已经鲜少有人过来。 长安百姓不知道圣皇的计划是什么,但他们全都知道是三千院大师兄俞眉背叛了圣皇,并且还导致了顾春秋的陨落,对于长安百姓来讲,这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们不在乎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有什么必须如此的理由。 他们不在乎。 生活在南林巷的人有的已经开始做起了搬家的准备,他们认为生活在这里,与三千院在同一条街上是莫大的耻辱。 就连果果都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 崔文若,崔玉言,包括早餐铺子的老掌柜,都不愿意打开正对着三千院正门的店门,倒是清闲了裴天机,每日什么都不需要做,安静的躺着就好。 但今天早餐铺子还是开门了。 或者说是开窗了。 是段书生敲了半天,老掌柜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了几屉包子递了出去,连钱都没收,似乎是懒得多看一眼。 段书生也不恼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拎着食盒回到了三千院。 静悄悄的一片,连湖里的白鹤都不再发出声音,沉闷的让人觉得压抑。 他盯着湖心小亭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去了一趟百花园,四师姐还没回来,百花园总要打理打理,否则以后见了面,四师姐会很难过的。 从百花园离开后,段书生又去了虞苏的木阁楼看了一眼,将院内的落叶清扫干净,最后方才拿着食盒,拿着那已经凉了的包子去了藏书阁。 息红衣也在这里。 在看书,以前他们总觉得已经看完了藏书阁里所有的书籍,但现在回头再去看,却又感觉好像从未看过,那些明明很熟悉的内容竟也变得陌生起来。 “小师弟没有送消息过来,看来也是认为顾春秋的死有我们一份。”段书生将食盒放在桌面上,嘴角掀起了讥讽的笑容。 天下人因为俞眉的背叛都感到愤怒。 但又有谁的心情能够像他们这些三千院弟子一样复杂呢? 曾以为最可以倚仗,最尊敬的大师兄,到头来却是毁掉一切的人,如此也就罢了,但他为何要杀死顾春秋呢? 这是段书生无法接受的事情。 息红衣没有说话,他这些日子显得沉默寡言,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要如何去追究呢? 又该如何去追究呢? 俞眉的实力即便是宋帅与颜先生都不是对手,正如当初俞眉对顾春秋所言那般,他压得住所有人。 段书生打开食盒,靠在椅背上吃着包子,没有怒骂,因为当初早已经怒骂过了,没有悲伤,因为当初早已经悲伤的不成样子。 他现在只是在看着颜如玉。 息红衣也在看着颜如玉。 这位院长大人的第二位亲传弟子,活了数百年却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当日圣皇陨落后,颜如玉便回到了三千院里,在得知了顾春秋身死的时候,这位三千院的二师兄就打开了那本青皮书。 他的笔提提落落。 直到如今。 “当年师尊说过,如我这样的人想要修行,就需轮回百世,百世太遥远,遥不可及,而且百世之后的我也绝不会是现在的我,我不相信世间有轮回,所以从那天开始,我便决定写书。” 颜如玉将笔放下,将青皮书拿在手中,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 “我倾尽了全部的心血,一部书便是一次轮回,这是第一百部,我早该写完这第一百部的。” 他将书放在桌上,把食盒拿起放到一旁,然后迈步从柜台之后走出去,到门口的衣架上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然后打开了藏书阁的门。 段书生盯着那部书看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开门声方才回过神来:“师兄打算去哪儿?” 息红衣也在看着。 门外的风吹起颜如玉披在身上的外衣,他的头发规规矩矩的束在身后,这一刻看上去却多了些流光溢彩,甚至其整个人都泛起了夺万物造化的华光。 三千院内四季不停变化,说不清是春风还是冬风透过敞开的门吹动着青皮书的书页。 他的脚步轻顿,略微侧目看着二人。 “杀俞眉。” 第1536章 ...... ...... 洛家门前人声鼎沸。 数日时间过去,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压抑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就像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哪怕有一丁点火星迸发,都会瞬间将这一切点燃炸开。 洛阳刺史却始终都没有出面,本应该是最应该早早出现维持现场秩序,以至于避免群情激奋下真的发生大规模厮杀争斗的人,对这一切好似都置若罔闻。 洛家之中有不少人对此感到不解和惊慌,那门外黑压压一片的修道者数都数不过来,何况就连李子冀都亲自来了这里。 在圣皇与顾春秋接连陨落这种敏感的时刻,李子冀的出现毫无疑问会令人感到强烈的警惕和不安,尤其是明明知晓了洛神都即将踏足第五境,却依然无动于衷。 是什么给他的勇气和信心? 也许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也许是出于对自家行为的不安,洛家子弟每天都派了人暗中去刺史府请洛阳刺史出面,直到此时此刻派过去的人依然如泥牛入海,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洛阳刺史除了与洛家联姻之外,本还是出身三千院的学生。 似乎这也解释了为何洛阳刺史会放任这一切发生。 如今的洛家,已经陷入到了孤立无援的状态,这就像是欠下的一笔债,如今已经到了要讨债回来的时候。 洛家家主洛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抬头瞥了一眼刺史府的方向,与许多满心不安的洛家子弟比较起来,他自始至终对于眼前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人很多,场面很大,那又如何呢? 这不值得被他放在心上,因为就算站在这里的人再多,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何况,洛神都马上便要入五境。 届时围在这里的人如何过来,便会如何离开。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从不会去在意群众的愤怒,尊贵和苦弱之间永远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矛盾,这也是为什么洛雨最后会选择反对圣皇。 只不过他倒是很意外李子冀会来到这里,没有去长安城,没有回三千院,甚至始终都没有消息,刚一露面就出现在了洛阳。 年少意气,不计后果。 年轻人都是这样的,洛雨想着自己曾经年轻的时候,不也是以圣皇为榜样,恨不得一举一动都要学个三分相似,如今时光荏苒,再去回想以前的事情,愈发觉得实在没什么滋味。 “看样子你的确打算一直站在这里。”洛雨望着李子冀,淡淡开口。 洛阳洛家固然比不得朝歌的欧阳家,但身为家主,洛雨的实力放眼圣朝也属顶尖,大概只比陈无泪李孟尝这种弱上一些。 所以就算是如今围绕洛家的那些欲讨不平的人群之中有着数位五境的大修行者,对于洛雨来说,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人有底气,说话便会显得从容,所以明明许多人都在猜测着李子冀既然敢来到这里就一定有所倚仗,这位洛家家主依然不觉得眼前这个困局,真的是一个困局。 毕竟洛阳刺史最多也就只会袖手旁观,如今皇后即位,俞眉震慑各方势力,难道他真的敢光明正大站出来对付洛家? 李子冀已经在这里站了三天。 等待素来是一件不太好受的事情,他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格外有耐心。 第1537章 “我的确打算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他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洛雨冷笑一声,目光再度瞥过人群,同样站在这里,一言不发。 ...... ...... 洛雨显得很强硬,并不担心什么。 洛家之中的气氛却带着些不安,像是有一片将要下雨的云彩飘在所有人的头顶。 这种不安不仅仅是来源于畏惧,也来源于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他们总觉得顾春秋不该死的,尤其是不该死在自家人手上,不管是从个人情感还是从家族利益去看待这件事,似乎都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洛家一众小辈聚在一起,站在院中透过半敞的门能够隐约看见就站在外面负手而立的李子冀。 他们见过李子冀,眼前似乎和当年没什么两样。 “这可如何是好?” 有人眉头紧皱,觉得心中甚是烦躁,堂堂洛家,就这么被人堂而皇之的堵上了门,偏偏自己心里实在理亏,也不知该说什么。 “兄长出关之后便会入五境,那李子冀明知这一点却不离去,怕不是准备了什么底牌?” “李子冀与顾春秋交情莫逆,若非是周志已死,只怕周家现在也不得安宁。” “若是兄长出关后将李子冀也杀了该怎么办?” “已经杀死了顾春秋,若是李子冀也死在这里,只怕圣朝虽大,却再无我们洛家容身之处。” 他们的脸上满是担忧,外面的场面已经能够说明一切了,要是李子冀再死在这里,只怕要不了一个月,外来欲要报仇的修道者就能够站满洛阳城。 “圣都,你怎么不说话?” 有人看向了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洛圣都,想要听一听他对这件事的评价。 洛圣都看了众人一眼,盘坐在那里依然没有开口,身为洛家之中天赋最出色的两个人之一,尤其还是洛神都的弟弟,他这时候自然应该说些什么。 可又能说些什么呢? 如这样的天下大事,他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事实上,就连顾春秋陨落的消息,他都是最后得知的。 洛神都要做什么,会做什么,不会告知他。 况且,他是尊敬圣皇的,否则当初何必为了桃钟祭压境? 如今数年时光转瞬即逝,一切却早已和当初有所不同,物是人非,天下都变得陌生起来。 也许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只有站在门外的那个人。 就和当年见面时候一般无二。 “我只希望不要再有人死了。”沉默良久,洛圣都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黯然:“可惜,这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九月初的风依然残存着盛夏的温热,清晨的时候太阳升起的很早,格外的明媚,照射的四周环境略显干燥。 这种干燥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闷热,直到晌午天空之中被乌云遮挡后,方才有所好转,但取而代之的就是更加的压抑和紧张。 人的心情难免会被环境所影响的,尤其是当这种压力本就处于将要迸发的临界点。 洛圣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黑压压一片就像是毁灭之前的预兆。 一滴雨忽然落了下来,砸在了地面与那些灰尘融在一起,然后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接二连三。 “要出关了。” 他心里有所预感,转头看向了洛家深处。 很多人都对此有所感应,因为洛神都破境的气息几乎碾碎了那自高而落的雨珠,令得洛家内外升起了一片的水雾。 第1538章 在水雾之中,一道穿着金黄色衣袍的身影迈步走出,轮廓渐渐清晰。 然后站在了人群之前,冷淡的目光凝视着同样站在前方的李子冀。 这里有很多人,但洛神都的眼中就只有李子冀。 如他这样的人,本也不会将太多人放在眼里。 “你不该来。” 他开口说道。 三公子举世无敌,入了五境之后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没人会傻乎乎去真的细细思考,因为那根本就不需要细细思考,围绕在洛家的无数人在见到洛神都的那一刹那,就不可抑制的生出了自惭形秽的念头,眼前的男人已经强大到根本无法令人生出敌对之心的程度。 就连那几位大修行者,都觉得压抑。 李子冀在看着洛神都。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洛神都,上一次是在鱼龙镇,对方出手帮助了崔玉言,那时候的二人彼此之间就有过交谈,彼此的路就已经有所不同。 但他没想过,这种不同会衍变成如今的要分生死。 “你也不该去。” 李子冀目光同样很冷淡,雨滴和水雾打湿了他身上的锦衣,那负在背后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但他必须要强行保持冷静,因为这种分生死的战斗,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洛神都并不认为他去错了:“这是我的选择。” 他认为杀死顾春秋是正确的一件事。 雨滴顺着李子冀的眉梢滑落下来,他忽然失去了和洛神都交谈下去的兴趣:“看来我们之间没有继续谈论下去的必要。”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人。 既如此杀人就好。 洛神都背后似乎出现了空相,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席卷着方圆世界,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这种力量而感到颤栗。 “神域无双。” 有大修行者目光惊恐,这才意识到洛神都在出关的同时就已经将当初的法相神域化作了神相法身,威压天下的三公子,即便是刚刚踏足第五境,所爆发出来的实力也绝不会比陈无泪这种层次的人弱。 “你该有准备。”洛神都说道。 一位四境来到这里,得知洛神都将入五境后不仅不选择离开,反而依然等在此处,那就该有准备,尤其这个人还是名满天下的李子冀。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的确有准备。” 洛神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道:“我给你时间。” 洛神都本就是极霸道自负的性子,他被视作是天底下第二位有可能会领悟霸之极境的人,李子冀既然要为顾春秋报仇,无论是出于尊敬还是什么,他都愿意给这个时间。 “不会太久。”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负在身后的双手放在身侧,然后缓缓摊开:“这几日时间固然在等你,我却也在做着准备。” 有人抹了一把脸,狐疑的抬头看了眼天空,觉得这雨好像下的更大了。 不仅仅是雨滴,还是四周遍布的水雾,似乎更浓了几分,已经让人有些看不太清楚稍远距离。 洛神都感受着四周的变化,冷淡的目光微有动容,已经明白了李子冀的准备是什么,神域空间似乎震动了一瞬,但他还是没有异动,站在那里等待着。 大雾。 遮掩一切的大雾。 李子冀就站在大雾之中,感受着那些雨水落在身上,他那数日来始终平静的气息忽然间变得激烈起来,在许多人震撼的目光中节节攀升,轻而易举便撕裂了五境的桎梏。 水雾隐在身上,又像是消失在身上。 洛雨脸色陡然变得有些不太好看,那些围观的修道者却发出了激烈的哗然声,完全没想到李子冀的准备竟然是自身踏足第五境。 如此的迅速,如此的简单,看上去就好像是水到渠成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 对于旁人来讲难如登天的事情,放在李子冀身上却显得微不足道,甚至让人想要惊讶都生不出太多情绪。 洛神都也没想到这个结果。 谁又能想得到这个结果? 从新历三十二年初踏足初境,到如今新历三十八年九月,只不过六七年的时间,李子冀,竟然踏足了第五境。 “原来这就是你的准备。” 洛神都道。 李子冀看着他:“我说过,这会是一场很公平的挑战。” 洛神都这才猛然明白,李子冀之所以来到这里还是四境,是因为想要以四境杀四境。 那身金黄色的衣袍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沉重。 二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再说话,四周似有无形的气息在碰撞。 李子冀忽然问道:“你可曾后悔给我时间?” 三公子踏足第五境实力注定深不可测,如李子冀这样的人踏足第五境难道就不强大吗? 洛神都沉默了一瞬,然后道:“这才公平。” 话落,他的手忽然握紧了些。 他不该回答李子冀这个问题,或者说既然要回答那就不该有一瞬的犹豫。 无双的神域空间像是自成规则,他问道:“天下大局已定,你打算改变什么?” 这个问题出口,洛神都的眉头紧跟着又皱了起来,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就像刚才不该回答那个问题一样。 回答或许并不代表着惧怕,却意味着犹豫,神域无双的霸道因此减弱。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想要挽回,于是开口询问,打算以不可更改的天下大势压下李子冀的气势,却又在话落后猛然意识到,只有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才会想着用天下大局去压李子冀的势。 “你输了。” 李子冀看着他。 如他们这样的人交手,分高下的就是在这一刹那的心境变化。 如果说原本需要一刻钟时间分出胜负,那么在抓住这一瞬的变化后,分出生死,也就在一瞬间。 折渊剑自上往下做出一个斩的姿态。 无形的神相法身收缩身前,这是可以镇压一切的神域,却在这一剑之下被一分为二,并且剑势不停,穿过了洛神都的身体。 绵绵细雨还在落下。 只有洛神都的身体中间出现了一道红线。 “万剑一。” 第1539章 建元八七三年。 长安城发生了一件大事,被许多人瞩目的大事,无论是朝堂权贵还是碌碌百姓都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纷纷涌入南林巷,迫切想要看个真切。 已经几百年都没有再收过亲传弟子的三千院院长,从菩提山与道门之主一叙后,在回来的路上竟然破天荒的收下了第二位亲传弟子。 人还没有回来,消息却不知怎的闹得人尽皆知。 多少人听闻之后都是如遭雷击,满脸的难以置信,在长安,乃至于圣朝,亦或者整个天下,想要成为院长大人亲传弟子的人,只怕数都数不过来。 可几百年来,院长大人就只有俞眉一个弟子,记得四十年前,纯阳宗掌教想要将自己的儿子交给院长教诲,都被院长笑着拒绝。 每个人都很好奇。 这种好奇让他们无法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情,也无关于成为院长大人亲传弟子之后将会在整个天下拥有何种崇高的地位,他们只是非常想要知道,能被院长看重收为亲传弟子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据说天赋很高。 从未有过的高。 甚至就连三千院弟子,都放下了手里的课业。 如此从晌午一直等到傍晚,院长大人的身影方才出现在了南林巷。 他看着站满了几条街的密集人影似乎是怔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什么,微笑着将藏在自己身后的小家伙推到了身前。 有站在前面的修道者在看清楚小男孩的模样后便挥手在头顶凝聚出了一片光幕,映衬着小男孩的身影让后面的人也能看到,如此不停地传播下去。 所有人这才陆续看清楚,原来院长大人收下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也许是天生性子比较羞涩,又或者是三千院门前围着的人实在太多,被院长大人笑着推到前面的小男孩正站在那里十分局促的低着头,脸很红,嗫嚅着不知道该做什么。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 但能被院长大人看重,那想必一定是有着过人之处的。 “这小家伙还挺可爱。” 人群中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句,顿时就引起了一连串的哄堂大笑,小男孩把头埋得更低了,两只小手揪着衣角,偷偷回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院长脸上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然后对着人群笑道:“小家伙叫颜如玉,是我新收的二弟子,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 此刻的院长就像是一个骄傲夸赞自家孩子的老农,长安百姓都习惯了如此亲和随意的院长大人,闻言笑声更加响亮,然后就是一对带着羡慕的道贺。 三千院的学生们倒是彼此交头接耳,想着这新来的小师弟如此害羞可不行,等明天要组团把人偷出来,扔进门口的湖里。 只是这种捉弄小朋友的想法刚刚才探讨出一个雏形,就被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人走出来一人肩膀拍了一巴掌。 一众三千院弟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正低着头觉得很不好意思的颜如玉感觉忽然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因为四周人数实在太多而导致有些僵化的思维还没来得及转动,来人就已经拉起了他的手臂。 第1540章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很安心,很踏实,这才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发现拉住他手的一个少年郎,看上去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好像也没比自己大几岁,此时此刻正同样微笑看着他。 身后的院长大人也在这时候开口为他介绍:“这是你的大师兄,俞眉,以后在院里,若是为师不方便,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去问他。” 颜如玉这才知晓眼前的少年公子竟然是自己的大师兄,挠了挠头,小声喊了一句:“见过大师兄。” 俞眉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领着他跟在师尊身后进入了三千院,外面聚集的那些人到了这时候方才陆续散去,一个个走的时候还都意犹未尽的讨论着有关于颜如玉的事情。 他们更好奇的是,这个小男孩是什么身份。 其实颜如玉根本没有什么身份,他只是一个父母双亡,被寄放在伯父家中生活的小家伙,伯父还算亲厚,伯母却很刻薄,明明家境富裕,却总是因为花在他身上一些简单诸如蒙学的钱而争吵。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颜如玉想离开都做不到,如他这么大点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性子变得沉默寡言是注定的,他想着为家里做些事,扫扫屋子什么的,也许伯母就不再吵他了。 在打扫的过程中,堂姐贪玩打碎了一个比较名贵的杯子,趁着他走进来直接塞进了他的手上,伯母听见杯子碎裂的声音过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小家伙被罚跪在院子里。 伯父还没回来,堂姐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害怕,躲在房间里偷偷看着,只有伯母的辱骂声不绝于耳。 颜如玉觉得很委屈,却也不想让堂姐挨骂,低头跪在那里掉着眼泪。 也许上天也不想看到一个如此可怜的小男孩,院长大人恰好就看见了这一幕。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颜如玉不语,依然在哭。 院长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想不想当我的徒弟?” 颜如玉这才抬头去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看见了一个男人正挑眉瞧着他,脸上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这笑容很古怪,说不清是微笑还是嘲笑,但颜如玉觉得这人还挺好的。 “学,学什么?” 他停止了哭泣,只是还忍不住抽泣了两下。 “你想学什么?” “您会什么?” 院长双臂环抱,这话把他给问住了,龇牙咧嘴想了好半天:“好像没什么是我不会的,你就说你想学什么?” 颜如玉擦了擦眼睛:“我什么都想学,您会什么?” 这小犟种。 院长眼睛一瞪,索性也不问他,拎着衣领就去见了大伯,再然后,就回到了三千院。 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就算是再普通,再与世隔绝的人,也一定是听说过三千院的,颜如玉虽然只有十岁,在伯父家中的生活也很艰难,但对于三千院的名头他也是知晓的。 圣朝培育人才的摇篮。 很多的官员都是三千院出身。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竟然要成为三千院院长的第二位亲传弟子后,小家伙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了命运的眷顾。 在来的路上,院长师尊已经提前告诉他抵达长安城后可能会见到很多人。 颜如玉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励,见到人后一定要礼貌的说些话,只不过想象和现实总是有出入的,他没想到人竟然这么多。 第1541章 黑压压一片,像是树下的蚂蚁窝。 打好的腹稿一点也说不出来,只能低头站在那里,像是一只鸵鸟。 直到现在被俞眉拉着走进了三千院,这种无措的情绪方才有所缓解,然后又暗暗自责,觉得刚刚没有发挥好。 三千院的弟子其实并不算多,每隔数年方才招收一次,每次最多不过数十人,最少的还是上一届,就只有九个合格入选的。 多的时候也有,有一年人数最多,大概足有数百位。 “师兄,那只鹤说要吃我。” 俞眉拉着颜如玉的手跟在院长的身后,小家伙正好奇的打量着不远处的那座湖,里面有一只白鹤,非常漂亮,头顶的羽毛竟然还是七彩的,他看的正入神,却见到那只白鹤转头看向了他,倨傲的目光里带着不屑,说自己饿了,让他过去给吃一口。 吓得颜如玉赶忙往俞眉的身旁靠了靠。 他在自己伯父家中生活也没见过太多的修道者,妖兽什么的更是从未见过。 俞眉莞尔:“它在吓唬你,你年纪最小,其他的师兄师姐都可能都会逗你开心,不要当真就是。” 原来是在逗自己玩。 颜如玉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于是又抬头看向了那只漂亮的白鹤,白鹤却已经不再看他,昂起高傲的脖子,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胆怯。 不知怎的,颜如玉也笑了起来。 对于圣朝百姓心目中的圣地,小家伙的心里充满了好奇,每日除了跟随院长师尊或大师兄读书之外,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在三千院里到处溜达。 三千院很大,有时候走半晌都遇不到什么人,一旦遇到那些师兄师姐什么的,就会凑过来吓唬他,或者逗他开心。 刚开始小家伙还不太适应,毕竟在寄人篱下的环境里生活了三四年,后来慢慢就习惯了,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开朗。 到了十二岁。 他的神魂圆满,已经可以开始踏足修行之路,这一天很重要,颜如玉期待了很久。 他想着以后若是自己能够修行了,就可以帮师父,帮大师兄做很多事,总说天下很大很大,他也想要去外面多走走,多看看。 但这一年,师尊却并没有教他修行,而是让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安安心心的去玩一年。 玩什么? 颜如玉不知道,但像他这样的小孩子,其实无论是捉鸟还是偷鸡,都很有意思,他偶尔还会去到三千院外面,和南林居街坊的孩子一起玩。 就这么过了一年,到了十三岁,院长师尊依然没有教他修行,而是让他看了一年的书。 直到十四岁,他才知晓师尊为什么如此,因为自己竟然无法修行,他的天赋固然奇高,但体质却太特殊,无法聚集灵气,身上不沾道源,若想弥补,就需要用最初的先天之态亲近道源,最少也需要百世轮回才能补缺。 世上哪有轮回? 谁又能带着记忆死一百次? 颜如玉那天失魂落魄,他都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过去的,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尤其他还是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一个不能修行的亲传,还有什么脸面作为院长的弟子? 一脸三天,颜如玉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大师兄俞眉找了过来,领着他走进了自己的小院子。 颜如玉这几年经常会来到俞眉的院子,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低着头,说着自己的顾忌和不甘,大师兄只是静静地听着,引领着他的迷茫和不安。 最后,俞眉在送他离开后,指了指自己的院门。 “不能修行也没什么,再绝望的事情也会留有一线生机,办法总会想得到,以后若是烦了,怕了,累了,就只管走过这扇门,师兄随时都在。” 这句话,颜如玉永远都记得。 但他从那以后,却一次都没有走进过那扇门,因为他认为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别人,痛苦,艰难,磨砺,那都是自己的问题。 于是颜如玉搬去了藏书阁,以往的腼腆小家伙逐渐变成了一个沉稳的少年,在浩如烟海的书卷中,他知晓了很多,看透了很多。 变得温润如玉,变得与世隔绝。 直到某一天,在服下了不知多少延寿丹药后,他开始尝试着写小说,到如今。 从加入三千院那一天开始到如今,粗略算算已经过去了六七百年的时间,这里的一切好似都没有改变过,就连曾经吓唬要吃了他的白鹤都有了一群的后代。 师尊已经不在了。 他想着师父那和善随意的笑容,看着眼前秋风扫落叶的荒凉景象。 “当初的您会想到今日这个结果吗?” 他喃喃着,眼中闪过了落寞和酸涩,随即又重新变得平静,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那扇门。 那是俞眉所居住的院子,那扇门就这么紧紧地闭合着,就像是在本就已经与外隔绝的天地之内再度隔绝出去。 他没有敲门。 甚至都没有说话。 但他相信,俞眉一定是知道的。 俞眉当然知道,那扇紧紧闭合的门也已经被打开,敞着缝隙朝两侧推去。 似乎还是当年的茶桌,俞眉仍然坐在茶桌前。 只是和当年不同的是,师兄弟二人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 谁又能想得到如今呢? 就像很少有人能真正的看透未来。 俞眉稚嫩的脸上满是沉默。 颜如玉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的师兄,恍惚间,仍好似当年牵着对方的衣角。 第1542章 “恭喜。” 俞眉的院子很少会有人来,里面的摆设看上去熟悉且陌生,他看着站在门外的颜如玉,感受着对方身上溢散出来的的气息,似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终就只能道一声恭喜。 季节定格在了深秋,枯黄凋零的叶子在院门之外被风卷过,息红衣和段书生也来到了这里。 他们同样站在院门之外,站在颜如玉的身后。 自从陛下陨落后,他们就没有来过这间院子,那愤怒及失落和难以置信等等情感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复杂的交织在心上从未落下过。 他们不来,不是因为不敢面对,而是要等一个可以来的机会。 圣朝上下很多人都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伴随着李子冀的回归,伴随着二师兄的破境,这个机会现在便已经到来了。 这时候有很多话想说,无论是息红衣还是段书生,都不止一次想要找俞眉问个明白。 问一个为何如此的原因。 发黄的叶子落在了颜如玉的脚面上,然后又翻个身子掉落一旁,三千院内的季节对应着他的心情,充满了说不清道不尽的悲凉和失魄。 “我应该更早走到这一天的。” 颜如玉的声音里带着自责,他如果能够早些破境,或许就能改变一些事情,能够改变如今这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世上想来再也不会有比这一幕更让人痛苦的事情。 曾经最信任,最尊敬的人,那个被所有三千院弟子视作为依靠的人,到头来却成为了最大的对手,成为了必须要杀掉的人。 俞眉宽慰道:“你能入三极境,就已经足够了不起了。” 他想到了当年二人第一见面的时候,那个站在很多人面前低着头羞涩含蓄的小家伙,现在也迎来了光明的未来,真正在浩瀚书海之中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这是好事。 如果师尊看到,想必也会倍感欣慰。 他拿起茶杯饮了一口,然后站了起来:“我本该想到这一天的,谁知道呢?” 俞眉目光里涌现波澜,如颜如玉这样最尊敬师尊的人,得知他背叛了师尊,那此时此刻这一幕就是一定会发生的。 他早该想到的。 也许是情谊太过深厚,也许是数百年来颜如玉都只是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让他降低了警惕,又或许他始终都有自信能压得住。 风始终不停。 枯黄的树叶却已经被无形的气息所碾碎,化作类似于尘沙的细碎散在各处。 小院的门被砸在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 俞眉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但他太过于强大,所以哪怕就仅仅只是一个站起身子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能够影响到四周天地环境以及道则的波动。 这种压力很强大。 息红衣已经拔出了剑,段书生的背后出现了那尊狱神虚影,居高临下。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实在是非常复杂的东西,他们对俞眉有着深厚的情谊与尊敬在,这种情感深厚到了他们愿意为了俞眉去死的程度。 但现在双方成为了对立的立场,这种深厚的情感与仇恨混在一起,复杂的令人心血翻涌。 颜如玉往前迈了一步,他身上永远都穿着儒衫,袖袍轻挥,那因为压力而被碾碎的粉尘便被扫之一空。 第1543章 曾经的师兄弟在这一刻正式面对面。 今晚注定会有一个人死去。 “你不该杀顾春秋。” 颜如玉认真说道。 俞眉没有说话。 颜如玉道:“如果你不杀顾春秋,最起码,我会留你活着。” 背叛师尊,背叛圣皇,这都是应该死很多遍的事情,可对方毕竟是俞眉,因为看待天地未来的观点有所不同生出分歧他可以理解。 但杀死顾春秋,杀死自己的同门师弟,这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事情。 俞眉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无论我们自己愿不愿意。” 必须要做的事情就必须去做,哪怕自己不情愿,哪怕和自身情感相背离。 颜如玉落寞道:“的确,你本就是这样的人。” 俞眉就是这样的人,冷静,理智,并且有着自己独到的看法,或许是自幼便被院长收为弟子,一生都站在苍穹与权力的最高点,他就像是传说中的神明一样对待万事万物,对待所有人,保持着极端的冷静。 他做事不会去被情感左右,只是看该不该这么做。 他认为圣皇与院长的谋划太极端,一旦失败引发的后果没人能够承受,所以他不赞同,便隐忍到了如今。 他认为顾春秋踏足五境成为大修行者后所拥有的实力是自己无法掌控的,而这种无法掌控又注定会对刚刚才平稳下来的天下产生无数未知的动荡,所以顾春秋也是一定要死的。 哪怕他很喜欢很欣赏这位被自己亲手引进三千院的师弟。 和这些应该做的事情比较起来,自身情感并不重要,且值得被搁置在一旁。 就像此时此刻,看着自己的三位师弟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内心之中的难过和悲伤也是无法形容的,俞眉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真正为了以后的延续。 但他也能理解颜如玉几人的想法。 可双方这是注定无法调和的,谁也不能说服对方,而且发展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也早已经没有了说服对方的必要。 正如颜如玉所言,他们之间,今天是注定要死一个的。 “师父他只怕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一天的出现。” 颜如玉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尊,想着那永远都很和善随意的笑容,落寞的眸子里涌现了怀念,最终又化作嘲弄的盯着俞眉:“我很想知道这件事里还有没有更深的理由。” 三千院的内讧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今天发生了。 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双方对于世界本身截然不同的看法。 落叶被风吹得粉碎,就像是他们之间的同门之谊,再也没有了能够修复的可能。 ...... ...... 三千院内部自成洞天,里面发生的一切几乎不会被外面所察觉到。 除了皇后。 在颜如玉完成百世轮回,踏足三极境之道之极的时候,坐在皇宫之中的皇后就已经有所感应,她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穿过了皇宫的高墙,落在了三千院的门外,并且继续朝着里面窥探过去。 只是此时此刻,一个人站在了三千院的门口,恰到好处的阻拦了她的目光。 早餐铺子的老掌柜翻着白眼躺在地上,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裴天机站在三千院门口,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似乎是在和皇后对视着,那张脸上还露出了一个笑容,摊手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仿佛是在表示他站在这里仅仅只是受人所托,并不完全是自己的意愿。 第1544章 皇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了国公府。 李孟尝已经走出了国公府的正门,但却并没有继续往前,就只是站在那里,抬头看着长街尽头。 在尽头处,银发长枪的少典双臂环抱站在那里,与李孟尝对视一起。 没有任何征兆,像是忽然之间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左右两位相爷,包括西风等人都在第一时间动了起来,夜晚的长安城从外表看上去依然风平浪静,内里却翻涌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皇后从皇位上站了起来,身上的气息伴随着国运以极快的速度笼罩向整座长安城。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她不能接受更乱的结果,所以闯进三千院,与俞眉一同杀死或阻拦颜如玉,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皇后的强大。 尤其是少典和西风等大修行者感受的最为真切,那从皇宫之中传递出来的气息代表着强大,代表着威严,代表着不可忤逆。 皇座很高。 皇后起身朝下走去,身体逐渐变得虚幻,她已经走下了两道台阶,只要迈出第三步,她就会消失在皇宫里,逼退裴天机,闯入三千院。 她的第三步已经抬了起来。 长安城外,若隐若现的星光里,走来了一个人。 她感受到了这个人的出现,眼眸之中浮现震惊,那抬起的第三步,迟迟没有踩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重新坐回了皇座上,沉默着一言不发。 ...... ...... 颜如玉很了解俞眉,他知道俞眉对师尊的尊敬不会比自己少,这种尊敬固然不会妨碍他选择立场,却一定会在其决定杀死顾春秋的时候有所影响。 但顾春秋依然死了,他知道一定还有什么理由促使着俞眉非杀不可。 或许是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没有什么再需要隐瞒的必要。 俞眉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在入三极境时,我看见了一束光照亮黑暗,我知道那黑暗是什么,但我并不知晓那束光是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束光并非是陛下与师尊的谋划。” 俞眉已经踏足三极境几百年的时间,大概就是在颜如玉加入三千院的那几年前后。 他知道那黑暗是什么,是走向毁灭的世界,是吞噬一切的世界。 那束光自然便是挽救一切的光。 就像佛主惊鸿一瞥看见了李子冀剑斩普陀山一样,俞眉知晓,那也是自己灵光一闪从大道之中得窥的未来,这种大道并非是世界之内孕育的道则,而是不可言说,不可描述的道本身。 就像是从无数因果里得窥真解。 他不知道那束光是什么,但最起码可以确定,陛下的谋划是行不通的。 “不肯放下的虚无理想注定会继续行走陛下的老路,注定会带来同样不堪的结果,所以我不能允许如顾春秋这种无法掌控的人出现,导致世界变得无法掌控。” 俞眉认为那是拯救世界的光。 所以他要避免一切可能会影响那束光出现的因素,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无法确定之下,在他心里更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异教割草。 顾春秋会阻拦割草。 一定会阻拦。 这就是他要杀他的理由。 颜如玉已经明白了,他看着俞眉,身上的流光变得明媚,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你要走你的,你坚持认为你是对的,我也要走我的,我也认为小师弟是对的。” 俞眉眉头微皱:“这是我唯一不明白的事情。” 为什么对李子冀有如此的信心呢? 颜如玉道:“因为陛下相信小师弟。”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不甘的理想和疯狂的现实在这一刻激烈的碰撞着,难以去说孰对孰错,也许现实总是真实的,但理想在不甘的燃烧下也许会诞生奇迹也说不定。 改变不可怕。 怕的是不敢改变。 颜如玉迈步踩在了一片叶子上,天地之间的一切,面前的那间小院子,在他迈出这一步的瞬间都在发生着让人很不适的改变,好像院子在变得忽大忽小。 身处其中的人上一刻还被排斥出去,下一刻却又身处其中。 这种抽离的感觉让人体内气息翻涌不停,俞眉的身周传来了类似于某种破裂声,那是他的气息被撕开发出的声音。 那片叶子很小,颜如玉站在上面甚至仅仅只是脚尖触碰着。 那片叶子又变得很大,颜如玉整个人站在上面就像是站在辽阔无尽的平原。 那片叶子飘进了院子。 撞毁了院门,坍塌了院墙,让自成洞天的三千院生出许多流动的裂缝。 俞眉也站在了叶子上。 身后的息红衣与段书生好似已经消失了,这片叶子就只有他们师兄弟两个人。 “道之极境。”俞眉看着颜如玉,身上的黑色衣衫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那张稚嫩的脸上被划开伤口。 他们都是踏足了道之极境的人。 颜如玉伸出了手,四周无数落叶像是一张张纸飘进了他的掌心之中,看不见凋零和枯黄,最终在他的手里汇聚成了一本书。 青皮书的书页翻开,颜如玉的身影在落叶之上又变得无比巨大,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 他低头俯视着俞眉,书页伴随着风轻轻翻动。 每翻动一次,俞眉的身影就缩小一分,薄淡一分。 ...... ...... PS:(不行,状态不对,早睡早起,明天早点写,好好找找状态) 第1545章 树叶上的人渺小如尘埃,书页上浮现着模糊看不真切的文字,显得神秘而强大。 历经百世轮回的颜如玉,在落笔结束那一刹那便入了五境圆满,走进了道之极境,并且令人意外的拥有了和俞眉一较高下的实力。 或许,只有他自己并不觉得意外。 颜如玉站在树叶上,树叶便自成一方小世界,俞眉身处其中,被小世界的道不停地磨灭着,就像一粒再如何坚硬的豆子,若是始终放在磨盘上不挪开,早晚都会被碾成齑粉。 俞眉能够感受到四周的变化,却无法感受到自身的变化,但他明明的确在树叶上被不停地磨灭,这是很凶险的手段,让身临其境的人无法察觉到危险,进而生出错误的判断,当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后果的时候,再想要做出反应就已经来不及了。 颜如玉的强大令他感到惊讶,惊讶的同时也带着欣慰与复杂,最终就只能化作长久的沉默,站在树叶上的脚步向前迈了一步。 其实迈开脚步这种简单的动作代表的意义很多,最基本的是代表着双方的距离更近了一步,最高深的,是代表着变。 变化。 原本沉寂,平静,处于防守,观察的自身,因为这一步的迈出迎来了改变,像是本来波澜不惊的水面骤然变得沸腾狂暴。 这一步的迈出,就意味着反击。 脸颊被划开的伤口流淌出一滴鲜血,在掉落的过程中化作一片血雾,随着俞眉向前迈出一步的动作融入进了那片叶子上。 叶子的颜色不会有任何变化,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俞眉伸出了一根手指,就像当初站在梨园之中,朝着皇后探出的那根手指一般无二,站在树叶上渺小的他,那根手指却在颜如玉的眼中越来越大。 书页没有翻动,上面的字迹在变得越来越清晰,颜如玉抬头看着,在他的视线之中,那根手指仿佛代替了苍穹巨幕,与之相比较,自身就像是毫无用处的蝼蚁。 这是俞眉的手段。 也是俞眉的道,能够给予人在神魂亦或者说是精神灵魂之上的打击,也许在外人眼中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在对手的眼中,却强大到无法形容。 面对这仿佛要将自己碾碎的指尖,颜如玉站在那里并没有动作,好似无法躲避,又好似无需躲避。 书页上的字迹还在加重,俞眉的手指已经探到了颜如玉的身前,他能够看见那指尖之上的细纹,因为过于巨大显得像是一道道沟壑。 二师兄抬起右手,停滞许久的书页被再次翻动。 脑海之中那碾压一切的手指随之消散,眼前又恢复了清明一片。 秋末的风吹起了儒衫一角,颜如玉微微皱着眉,这里本不该有风吹进来,这也就是意味着,俞眉破掉了他的小世界。 他抬头看去,俞眉依然站在遥远处,自从刚刚向前迈出一步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只是那抬起探出的手指,不知何时悄然落了下去。 脚下树叶的裂痕四通八达,俞眉叹了口气,巨大的树叶重新变得很小,碎成几块被风吹开飘远,坍塌的院门之前,师兄弟二人再度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这件事后,圣朝会很难自处。” 俞眉开口说道。 第1546章 他知晓,当颜如玉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意味着不仅仅是这里,而是整个圣朝,乃至圣朝之外,都会因为这一刻而爆发冲突。 无论获得胜利的是哪一方,要死的人必定很多,付出的代价必定很大。 那会让本就大厦将倾的圣朝变得支离破碎,对于日后收割开始所拥有的话语权也会变得越来越轻。 颜如玉道:“师尊曾说过,秩序必定会诞生在血与火之后。” 也许圣朝会在这次的冲突内斗之中损失惨重,但之后无论成败,圣朝必定会成为一个上下一统,团结一致的势力,这种代价后的团结,要比代价前的分歧更加强大。 俞眉抬头看着天空,三千院此时此刻的天空很矛盾,明明能够看见圆月当空,繁星点点,却下着雨。 不大的雨。 落在身上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只有落在地上那些被卷落的干枯叶子上所发出的响声,才显得真实和荒诞。 这种声音很小,而且很稀疏,但却在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密集,明明雨还是微不足道的小雨,那么这样的变化自然就来自颜如玉的身上。 天空中落下的稀疏雨滴在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并没有直接消失,而是在距离地面大概丈许范围内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过程。 落下,然后回到丈许高度上,再重新落下。 就这么不停地,像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循环。 所以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响越来越密集,最后竟然形成了连绵不断的响声,并且在四周方圆形成了一座湖。 无数雨滴循环成为了一座湖。 颜如玉的身影忽然变成了无数个,就像是站在了无数水滴里,那水滴就和先前的树叶一样,似大似小。 俞眉的视角也在不停变化,前一瞬他好似还站在雨滴之外,下一瞬又好似身处雨滴之中,他很清楚这是颜如玉将他再次拉进小世界的手段。 如果一片树叶困不住他,那么十片,一百片,无数片。 在一个又一个的小世界里,俞眉早晚是要被磨灭消亡的。 他很清楚不能这样下去,颜如玉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不在他之下,在被水滴吸收和排斥的变化过程中,俞眉第二次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他依然伸出了一根手指,只是这一次他的手臂要更加缓慢,更加稳定。 就像是无数水滴之中囚禁着他的身影,他的手指也出现在了无数聚成湖的水滴之中,三千院漫天的繁星同时在这一刻绽放出了光亮,然后纷纷如流星般下坠。 无数颗星,倾泻进入到无数滴雨中。 声势浩大却悄无声息,空气中传来了一连串类似于泡沫破开的声音,那无数雨滴再也无法维持循环的姿态,不可抑制的跌落下去。 雨还在下。 气氛不算融洽。 颜如玉的双耳之中流淌出鲜血,世界在他的耳中都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片刻后方才逐渐恢复听力。 俞眉的指尖也在滴着血,瞧上去有些皮开肉绽。 二人先前的博弈对于外人来讲看上去似乎并不如何惊天动地,可只有他们身处其中的人才知晓那独属于道之极境之间相互可怕的倾轧和博弈到底藏匿着多少的凶险。 稍不留神,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颜如玉脑海之中想着数百年来的过往经历,俞眉的脑海之中同样闪烁着那些熟悉难忘的画面。 第1547章 但在立场不同的如今,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要动手,那就不会有半点的留有情面。 这也许是三千院的悲哀,也许是师尊的悲哀,无论如何,这是无法避免的一刻。 俞眉再度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积水蕴藏着强大的力量朝着四周迸发,那些柔弱的雨水在爆发之后忽然从透明变得无形,蕴藏着道韵和涟漪扩散开来。 三千院洞天之内忽然变暗了刹那,那是俞眉所释放出强大的力量所导致洞天本身的力量遭受了压制。 颜如玉的儒衫被撕开,一道剑光伴着红衣站在了身前,将迎面而来的道韵涟漪斩断。 息红衣手中的剑在发出嗡鸣,他背后生出的圆月悬在潮影之上,散发着惊涛骇浪般的锋芒剑意,这一剑在拦下了俞眉攻势的同时余势不停,以斩断一切,无视一切,抛却一切的姿态继续向前。 俞眉望着息红衣,他从息红衣的脸上看见了一切能够看见的情绪,抿了抿嘴角,他的身前出现了两条白线。 一条很长。 从看不到的边际颜延伸到同样看不见的边际。 另一条很短。 从身体一侧到另一侧。 白线悬在那里,不上不下,不进不退,将迎面而来的剑势劈开分散左右,然后自身变得越来越细,渐渐的,细到了几乎肉眼看不见的程度。 直到息红衣的剑光来到了俞眉身前,那条似乎已经隐没消失的白线,方才重新出现。 在息红衣的脑海之中变得巨大,无边无际,抬头看去就好像是整个天空都一分为二,朝着他砸落下去。 人力如何能够抗衡苍穹? 这就是俞眉的强大所在,他的道即苍穹,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至高无上,与他交手的人会在战斗之中生出渺小不可敌之感,进而影响自身的实力,心境,从而变得越来越弱,直到死亡。 但息红衣不会。 息红衣并未踏足三极境,他的实力与三极境比较起来也弱一筹,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退缩,这一剑,从圣皇陨落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积蓄着。 一直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刻。 这是他毫无保留,舍弃一切的一剑,为了这一剑他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死,他不在意刺出之后的后果是什么。 一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是绝对不会畏惧苍穹的。 所以哪怕脑海之中的压力足以令人颤栗臣服,息红衣却依然毫无停滞,毫无停顿的继续向前。 他的精神坚不可摧,就像他手中的剑必将要斩断一切。 看似一分为二的苍穹在这一剑下被真的斩断,息红衣的眼前重新出现了俞眉的身影,他已经来到了俞眉的面前。 那根很短的白线被撕开。 剑光已经刺破了俞眉胸前的衣襟,二人的目光在这一刹那对视着,息红衣的眼里只有冷淡。 俞眉背叛师尊,背叛圣皇,杀死顾春秋,任何一件事都触犯了三千院不可饶恕的规定,曾经再深厚的感情,再多的尊敬也无法阻止这一剑的落下。 俞眉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保持着平静。 永远的平静。 然后伸出食指,竖在身前。 先前坠落到水滴之中消失不见的无数星辰再次发出了光亮,形成了道的屏障,在俞眉身前划出了一片不可逾越的界线。 无论是风还是落叶,都无法越过这条线半步。 包括息红衣的剑光。 那蕴含了息红衣倾尽一切所换取而来的力量,在刺破了俞眉胸口一寸后就停在了那里,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鲜血在胸前流出。 俞眉的目光闪过一些无奈和冷淡,旋即将竖在胸前的食指向前移动,在移动的过程中拇指也随之抬起,与食指合到一处做出一个捏的手势。 那条起源不知何处,终去不知何处的白线就这么摧毁了息红衣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但俞眉的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他这一击本可以杀死息红衣,这条白线本应该贯穿息红衣的头颅,而非胸口。 他抬头看向了颜如玉。 颜如玉的脸上失望与冷漠浓烈了很多,手中的书页随风动着,重伤的息红衣已经被他带回了身后。 “你永远没有变过,是我永远都没有真正看清过你,对你还抱有一丝希望。” 数百年来的回忆在颜如玉的脑海之中被彻底忘掉,俞眉与息红衣之间的情谊何其深厚? 但刚刚动起手来却没有一点留情,没有一点犹豫。 双方立场有所不同,息红衣决定要杀俞眉,那么俞眉自然也就必须要杀息红衣。 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可若知晓道理就能遵循去做,那么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事情了。 俞眉的冷静和观念,绝不会被情感所动摇。 这是颜如玉第三次确定这个结果。 俞眉在看着息红衣:“院规第一条,无故残害同门者,以剑枭首,但你的剑道修为,还差一些。” 三千院的院规并不多,这第一条却是最重要的一条。 息红衣记得很清晰,所以刚刚那一剑,在原本的预想中,刺穿俞眉心口的同时,会以更快的速度斩去对方的头颅。 颜如玉伸手拍了拍息红衣的肩膀,然后道:“其实,剑,我也会用一点。” 一个读书写字的人,却说自己也会用剑,这是很难让人相信的事情。 俞眉也怔了一瞬,然后低头看向了息红衣那把被他摧毁成碎片的长剑,道:“只是很可惜,这里已经没有剑了。” “有的。” 颜如玉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忽然伸出了手。 朝着天空,朝着远方。 洛阳城外,李子冀手中,折渊剑发出嗡鸣震颤,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随即在许多人的注目中,在李子冀诧异的目光里,不可控制的脱手而出,在黑夜之中划破苍穹,一闪而逝。 第1548章 也许是天地有所感,感受到了圣朝内部的风云突变,长安城上空仅有的星光逐渐被阴云遮掩,漆黑难以望到边际,这种阴暗渐渐有着遍布整个圣朝各处的征兆。 无论是在朝歌还是洛阳,抬头去看,尽是一副黑云压顶的模样。 颜如玉在抬头看着,他的目光像是能够透过三千院的洞天看到外面,那只手仍然举过头顶。 他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懂一点剑,因为他看过藏书阁所有的书,自然也包括剑为何物,如何用剑,也许别人的懂一点是谦虚,二师兄此时此刻的懂一点,却是真的懂一点。 俞眉也在抬头看着。 他能够听见极远处剑锋划破空气带起的摩擦声,能够看见有一道明亮的剑光撕开了压抑的黑云,从不知何处的方向,以几乎是在跳跃空间的速度来到了长安城,直到那把剑洞穿三千院的洞天,带着渐渐熄灭的火光被颜如玉握在手中之后,苍穹之上密布的阴云方才出现了延迟后的剑痕。 乍看上去,就像是俞眉先前呈现在息红衣脑海之中的那条白线,一样的清晰锋锐,一样的将苍穹一分为二。 月光洒落下来。 以笔直绵长的姿态,透过那一分为二的缝隙,像是一个连接两个方向的线条,承载着三千院二师兄和小师弟之间的羁绊。 “折渊。” 俞眉看着颜如玉手上的剑,剑身之上覆盖的灵气因为过快的速度和强烈的摩擦而燃烧出火花,此刻正在逐渐熄灭。 颜如玉挽了一个剑花,略有些僵硬,抬手甩了两次,像是找到了窍门,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抬头和俞眉对视着。 “大师兄可知道这院规第一条,为何一定要用剑执行?” 三千院的所有院规都是由院长大人当年定下的,以后当然还会完善,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东西注定都是要做出改变的。 但这第一条,残害同门者以剑枭首,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俞眉当然知道,但他却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折渊剑,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颜如玉抬手将剑竖起在胸前,目光上下看着:“修行四条路,儒武释道,剑修仅仅只是武修之中一个分支,但剑之本身在天下修士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被誉为君子,它象征着正义和决心,剑锋所过之处,邪魔避让,蕴藏着无数变化,在圣朝之中,也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 就像圣皇挑选李子冀为执剑人一样。 执天子剑,被赋予厚望。 “所以当年师尊才会在制定这第一条规定的时候,决定用象征着正义与君子且寓意尊贵和未来的剑,来执行。” 折渊剑虽然算不上是奇物,却也自有灵性,也许是察觉到了此时此刻的情境,剑身之上散发的锋芒,竟带着些失落。 自从院长大人死后,折渊剑就一直被俞眉保管着。 剑,亦有情。 颜如玉感受到了折渊剑的悲伤,屈指轻弹剑身,发出嘹亮之音,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俞眉:“折渊是师父的剑,今天我就用师尊的剑,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这四个字很重。 向来都是很重的。 就像二师兄之前所言,如果仅仅只是理念不合,那没什么,人和人之间不是共用一个脑子,共用一颗心脏,那么理念和立场有所不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第1549章 但俞眉不该杀顾春秋。 不该在最后时刻背叛。 如果当年一开始,俞眉就表明自己的立场,师兄弟如今虽说会对立,但绝谈不上要分生死的程度,可俞眉当年没有说,直到最后一刻才有所动作。 那这就不叫立场不同,而是背叛。 叛徒,必须要清理门户。 头顶的洞天正在缓慢修复,透过被剑刺穿的裂痕还能够看见外面的月光。 月光照耀着三千院的雨滴。 那些雨滴仿佛落下的很慢,像是迟缓在岁月中的过往,紧接着,雨滴之中便透出了剑光。 这一剑斩碎了所有的雨滴,也真正斩碎了颜如玉对于过往数百年的情谊,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坚定,失落的折渊剑迸发出了更加锋锐的剑光。 俞眉在退。 面对这一剑他就只能退。 只是他能退的距离并不远,因为段书生正站在他的身后,狰狞的狱神虚影头戴冠冕,张开双臂,袖袍垂落,散发着暴戾血腥的味道,俯瞰一切。 段书生在看着俞眉。 他入门很晚,是院长大人亲自收下的最后两位弟子之一,可入门晚并不代表着情谊不深,他深知自己能够成为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 他将这种荣幸当成是荣耀,是恩赐。 所以他无条件的遵从任何师尊的意愿,洞天大阵,豪赌天下,真的能成功吗? 段书生不知道,但他不愿意去深思,他只知道这是师尊要做的事情,这就足够了,所以当得知俞眉背叛了师尊那一刻,他的心里涌现出来的怒火足以焚烧毁灭一切。 但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并非是俞眉的对手。 就算是和三师兄联手,也不会是大师兄的对手。 除非虞苏从皇陵回来,但虞苏似乎冷漠的不近人情,冷漠的让人生出怨愤,事情过去了如此长久,这位六师弟却始终在朝歌城外,不看一切,不理一切。 所以就只能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等到颜先生恢复,等到宋登南重新回来长安城,即便那样,面对俞眉和皇后,也看不到什么能赢的希望。 就在段书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等多久的时候,二师兄入了道之极境。 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三千院的师兄弟们都知道颜如玉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却未曾想过对方一朝入道强大到足以匹敌俞眉的程度。 百世轮回所换取来的力量,绝非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直到此刻,段书生才真正能够发泄自己的怒火。 他站在俞眉身后,手里出现了一张面具,被他戴在了脸上。 身后,那巨大的狱神虚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一张高台搭建。 面具成了脸谱。 赤红狰狞,与狱神相融合,更显暴戾杀伐。 枯叶变成了死灰色,四周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色,那是狱神的杀气太重以至于影响了环境。 剑光在前,俞眉无法进。 段书生在后,俞眉不能退。 那浓郁的杀气和血腥味混杂在四溅的雨水之中,刺鼻到让人窒息。 这不单单是气味的刺激那么简单,段书生的杀意,和俞眉的手段又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对神魂,对精神与心境上的摧毁和影响。 先前息红衣竭尽全力收效甚微,段书生当然不会有任何保留,他在这一瞬间完全放开了对狱神的控制,哪怕被那疯狂的杀意吞噬自身他也不在乎。 第1550章 他只想要俞眉死。 狱神站在戏台上,宽大的戏袍披在身上,那脸谱后的眸子闪烁着空洞的血红。 狱神,乃是出自佛主的手笔,与虚无之中的地狱相连接,段书生一旦放开控制,就意味着失去自我,呼唤着地狱降临人间。 有咆哮声。 有哀嚎声。 有呜咽声。 灰白的色调像是独立的世界,段书生的身上已经被戏袍完全覆盖,渐渐的无法看清整个人,那尊狱神的气息肆意外放,完完全全笼罩在了俞眉的身上。 地面在消融。 坍塌的院墙也在消融,不加掩饰不加控制的杀意太过强烈,段书生已经被淹没在地狱之中。 数不清的手臂从地面探出,朝着俞眉抓了过去。 在这灰白色的世界里,时间仿佛都被放的缓慢下来,只剩下那些来自地狱的嘶吼。 俞眉胸前被息红衣刺出的伤口好似开裂更大了一些,干净的双脚被那些脏污的手掌触碰染上了黑灰色,背后的狱神穿梭在戏服之中,忽大忽小,忽明忽暗。 俞眉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一眼。 恍惚间,似有天地意志在注视,就像是俯瞰人间的神,带着不可忤逆不可违背的威严。 段书生看不见这个眼神,因为他已经被狱神所吞噬,但狱神能够看得见。 那诞生之初便只知晓杀戮,处于混沌之内的狱神,在对上俞眉这双眼眸的时候,却陷入到了停顿,遍布的血腥味陡然变得寡淡,那生长出来的无数手臂也随之烟消云散。 俞眉冷哼一声,灰白的世界变得支离破碎,原本的色彩又重新恢复,那巨大狰狞的狱神,也随着这灰白世界而一同消散。 最终露出段书生的身影,身上披着的戏服一点点褪色,整个人趴在那里几乎无法动弹。 俞眉的脸色也在这时候骤然一白,随即又恢复如初。 要解决段书生,所需要做的可不是他刚刚一个眼神一声冷哼那么简单,这两个看似很简单的动作,却蕴藏了俞眉的道。 换而言之,对于如俞眉这种踏入了道之极境的人,早已经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用声势惊天动地的大场面来彰显自身的强大。 一次迈步,一个眨眼,一次抬头。 对他来说都和全力以赴没有什么区别。 段书生倒在地上,俞眉却没有继续动手的打算,因为颜如玉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同时还有那把剑。 俞眉伸出手指轻轻点住剑尖,那肆意的剑光和迸发的气息伴随着他指尖的触碰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变化,变成了数不清的飘絮,柔软纷飞。 没有了威胁。 俞眉的意志再度落进了颜如玉的脑海中,但却根本无法动摇什么,这让俞眉眉头紧锁,历经百世轮回的颜如玉,意志之坚定坚韧,是绝对无法被影响的。 院门前失去了二人的身影。 息红衣和段书生抬头去看,目光捕捉着空气之中留存的痕迹,追寻着俞眉和颜如玉二人不停变换的身影。 二人进入了一滴雨中。 雨水被剑光斩碎,二人踩在了一片叶子上,叶子被意志压垮。 两个人的身影在这间小院子里不停地行走,用道之极境的修为强行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的须弥世界,然后一个又一个的不停斩碎。 渐渐的,二人已经看不清楚也无法追寻俞眉和颜如玉的身影。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 特别安静。 只有雨落在地面的声音。 甚至就连剑光都已经无法再看见。 “噗嗤。” 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个声音,像是某种东西被戳破。 紧接着颜如玉和俞眉二人的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了院门外,两个人看上去都受了很重的伤。 颜如玉已经无法再握住剑,折渊剑从他的手中掉落下来插在地面,他身上的儒衫完好无缺,但七窍之中都在往外流淌着鲜血。 俞眉身上则有很多剑伤,最深的一道在脖颈上,鲜血流淌看上去有些狰狞。 “你不会用剑。” 俞眉看着颜如玉,脖颈上的伤口在缓缓恢复。 颜如玉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我的确不太会用剑,可见小师弟说的没错,读万卷书始终是不如行万里路的。” 理论知识理论,不如实践。 俞眉看了一眼息红衣,又侧目从段书生的身上瞥过,最后目光重新回到了颜如玉的身上。 他没有说话,一切却仿佛都在不言中。 即便是百世轮回有所成,即便是三人同时动手,终究还是比不上俞眉的,终究还是要以失败告终。 “我是个读书人。”颜如玉忽然又开口,他举起了自己的左手,那本青皮书浮现在他的掌心,从战斗开始就在不停勾勒的字迹,在这一刻终于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清晰起来:“也是个写小说的。” 他将左手托在身前,俞眉顺着看去,那清晰的字迹就只有一行。 “俞眉陨于新历三十八年九月二日。” 今日。 俞眉怔了一瞬,然后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身体,他身上的骨骼尽数断裂,五脏破碎,身上的气息和道源像是年节的爆竹不停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感觉到那来自道之极境的力量正在抹杀着他。 最关键是,他来不及反应和抵御。 “噗嗤。” 又是同样的声音响起,俞眉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 颜如玉目光黯淡,手中的青皮书随风翻动,这是他的道则,这是他为俞眉定下的结局。 段书生眼中的戾气消散了大半。 息红衣也看着俞眉的尸体怔了半晌,直到俞眉的身体化作光点消散,他方才记起:“身外身!” 俞眉有身外身保命,他还没死。 颜如玉合上了手里的青皮书,满脸疲倦和失魄的模样:“他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