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路人生:一位村医的奋斗之路》 第441章 赴港交流一 1997年6月25日的香港中环,霓虹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氤氲成五彩光晕。傅美枝拖着银色行李箱走出港澳码头,咸涩的海风裹挟着热带雨林般黏稠的热浪扑面而来。她望着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繁体字招牌,恍惚间竟觉得那些闪烁的霓虹像是某种神秘的暗语。 “傅会计,时会计,这边!”客房部的小陈踮着脚在人群中朝傅美枝、时可意两人挥手。十余人组成的考察团正聚在遮阳棚下,财务部的张姐用手帕擦拭着额角的汗珠,娱乐部的王经理对着玻璃橱窗整理油光发亮的背头。 傅美枝快步走去时,余光瞥见街角停着的黑色奔驰车缓缓降下车窗。后座的男人戴着墨镜,银灰色西装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她的高跟鞋突然卡进石板缝隙,踉跄间听到身后传来急刹车声。 "小心!"低沉的台湾腔在耳畔炸响,古龙水混着雪松的气息瞬间笼罩全身。李卫平的手臂横亘在她腰间,掌心温度透过真丝衬衫渗进来。傅美枝慌忙站稳后退半步,发髻散落一缕青丝垂在颈侧。 李卫平摘下墨镜,眼尾笑纹里藏着狡黠:"傅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今天梳着整齐的背头,金丝眼镜换成了无框款式,倒显得比去年结账时年轻许多。傅美枝记得那日暴雨倾盆,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冲进财务室,发梢滴着水珠也要核对最后一笔工程款。 "李总亲自来接机?"黄老板从人群里踱步而出,腕间的沉香手串与劳力士金表相撞发出闷响。两个台湾男人相视而笑,傅美枝突然想起茶水间听过的传闻——当年黄老板初到深圳,是李卫平牵线搭桥拿下地皮。 考察团被安排住在xx国际大酒店28层。傅美枝刷卡进入1608房时,水晶吊灯在香槟色墙纸上投下细碎光斑。她正要拉开窗帘,门铃突然响起。侍应生捧着大马士革玫瑰站在门口,深红花瓣上露珠欲坠,卡片落款是潦草的英文花体:L.W.P. 手机在梳妆台震动,陌生香港号码显示着短信:"七点,兰桂坊La Rosa见。"傅美枝对着镜子补口红时,发现指尖在微微发抖。去年冬天也是这样,每周一清晨办公桌上必定会出现沾着晨露的厄瓜多尔玫瑰,直到某日监控拍到花店小弟,她才从签收单上认出那个"李"字。 电梯下行时,镜面映出她珍珠白套裙的轮廓。傅美枝想起临行前夜,丈夫老周蹲在卧室地板上给她收拾行李,把胃药和创可贴塞进夹层:"香港东西贵,给你带了速食面。"她突然觉得锁骨处的钻石项链勒得生疼。 La Rosa藏在斜坡转角,落地窗外能望见半山扶梯蜿蜒如蛇。李卫平坐在钢琴旁的卡座,深蓝色衬衫解开两颗纽扣,袖口翻卷处露出宝玑航海系列腕表。他起身时碰倒了盐瓶,细白晶体在墨绿桌布上洒成星图。 "我以为你会穿那条湖蓝色连衣裙。"他示意侍者斟酒,98年的玛歌酒液在杯中流转,"去年圣诞派对,你在自助餐台夹马卡龙时,裙摆像孔雀开屏。"傅美枝握紧餐刀,银质手柄上的缠枝花纹硌着掌心。原来那晚躲在棕榈树后的黑影不是幻觉。 第442章 赴港交流二 香港中环的港岛香格里拉大酒店是首家获得香港管理专业协会优质管理奖的独立酒店????,酒店自1991年开业以来,以其低调奢华的设计和卓越的服务赢得了众多国际奖项。客房设计由知名设计师Tristan Auer操刀,融合了亚洲美学与现代化设施,为宾客提供极致的住宿体验。部分客房还设有宾客备餐间,提供各式海鲜、瓶装鸡尾酒、香格里拉精选茶茗系列和各式特色小吃等。酒店内的餐饮品类选择丰富多样,包括米其林星级食府夏宫及珀翠餐厅、Café TOO咖啡厅、龙虾吧餐厅和滩万日本料理等??。 在香格里拉珀翠餐厅吃过晚饭后外出遛弯的傅美枝时可意和几个同事散步不到半小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来。只好作罢,大家加快步伐往回跑,夏天的雨来的骤急,大家不免打湿了头发和衣服,于是各自回房梳洗。 回到1608房,傅美枝让时可意先洗,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暴风骤雨,雨点击打着玻璃幕墙的声音像无数珍珠滚落玉盘。拿毛巾擦了擦头发,脱下外衣和长裤,傅美枝蜷缩在丝绒沙发里,手按遥控器打开电视和中央空调,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浅浅的抿了一口,空调送出来的风似有一股檀木薰香味。 敲门声突然响起,节奏轻快的三短一长。傅美枝将残破发票塞进真丝睡袍口袋,开门撞见客房部小陈绯红的脸:"张姐说财务资料..."话音未落,电梯间传来张姐特有的硬底皮鞋声,傅美枝迅速反手带上门。 "美枝啊,明天的现金流分析会..."张姐的丹凤眼扫过她睡袍领口,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李总特意把华艺的装饰样板间安排在29层?"走廊壁灯在张姐的珍珠耳钉上折射出冷光,傅美枝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雪茄味——那是黄老板最爱的古巴货。 当傅美枝终于独处时,暴雨已转为细雨。她翻开行李箱夹层的老相册,1996年7月的自己穿着褪色牛仔裙站在鹏都工地,背后是裸露的水泥框架。照片右下角有半个人影,放大镜下拉焦距,安全帽下竟是李卫平青涩的脸。 晨雾中的皇后像广场,铜像手中的权杖还凝着夜露。考察团在等接驳车时,李卫平驾驶银色捷豹XJ6滑到傅美枝身侧。他今天换了玳瑁纹眼镜,摇下车窗时露出包扎纱布的右手:"昨晚收拾旧物被铁皮划伤,傅小姐可否帮忙指路?" 后视镜里,傅美枝看见黄老板的奔驰缓缓尾随。车载电台正在播放《东方之珠》,李卫平跟着哼唱突然跑调:"其实我祖籍漳州,小时候住铁皮屋,台风天要用脸盆接水。"他转动方向盘拐上德辅道,"知道为什么选宝蓝色玻璃幕墙吗?你站在财务室窗前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华艺公司的样板间藏在写字楼29层。当李卫平推开仿古铜门时,傅美枝倒抽冷气——1:1复制的鹏都大酒店前台,连大理石纹路都与深圳一模一样。更惊人的是展示墙上挂满施工照片,居中那张赫然是暴雨中的自己:1996年9月5日,她抱着账本在工地狂奔,李卫平抓拍的瞬间里,她的发丝与雨线交织成银色瀑布。 "这张..."傅美枝的指尖在相框玻璃上凝出水雾。 "那天下着十年一遇的暴雨。"李卫平取下相框擦拭,"你说''账目不清半块瓷砖都别想贴'',转身跑进雨里核对材料。我跟在后面摔进泥坑,相机却自动抓拍到这张。"他突然卷起衬衫袖子,小臂内侧的月牙形疤痕泛着红光,"被钢筋划伤时,血水混着雨水流了满地。" 财务部的周会计突然惊呼,众人围聚的沙盘模型里,微型总统套房浴室竟藏着针孔摄像头装置。李卫平脸色骤变,抄起工具钳卸下模型:"这是反偷拍教学模型!"他的耳根涨得通红,"我们为五星酒店设计的安全系统..." 傅美枝悄悄退到资料架前,抽出标注"1996"的档案盒。泛黄的会议纪要里夹着机票存根:9月16日香港飞台北,9月18日返程。她摸出口袋里的圆山饭店发票,日期完美衔接。 午餐时,侍应生给每人端上鲍鱼酥。李卫平用受伤的右手给傅美枝斟普洱茶,水线颤抖着溢出杯沿。"今早那些照片..."他喉结滚动,"如果你介意,我立刻全部销毁。" 傅美枝用镊子夹起茶宠清洗,突然问:"去年九月,你在台北见过黄老板?"紫砂金蟾在沸水中睁开空洞的眼睛,李卫平的筷子跌在骨碟上,脆响惊动了邻桌的黄老板。 下午的安防系统讲座,傅美枝借口头痛提前离席。她站在遮打花园的许愿池前,看着1997枚硬币在水底闪烁,忽然听见熟悉的笑声。绿植掩映的凉亭里,黄老板正拍着李卫平的肩膀:"...当年在澳门赌场,阿平你帮阿公收数..."残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成墨色锁链,傅美枝后退时踩断枯枝,李卫平猛然回头,金丝眼镜闪过血色的光。 晚餐安排在珍宝海鲜舫。当傅美枝对着豉汁蒸斑块失神时,李卫平端着白葡萄酒走来。他袖口沾染油画颜料,身上松节油的味道盖过了古龙水:"能陪我去甲板醒酒吗?" 维多利亚港的夜风吹散浮云,李卫平倚着栏杆点燃雪茄,火光映亮他眼角的细纹:"知道为什么非要请你们来交流?"他弹落烟灰,"鹏都的二期工程要启动了,黄老板想用原班人马。"他突然抓住傅美枝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但我想用余生,换你每天多看我一眼。" 货轮鸣笛撕裂夜空,傅美枝的珍珠耳环坠入深海。她挣脱后退,后腰撞到救生圈支架。李卫平举着捡到的发票残片站在月光里,声音突然变冷:"你在查我?"他的影子如黑潮漫过甲板,"1996年9月17日,黄老板在台北收了三千万台币的''顾问费''。" 回到酒店时,傅美枝发现行李箱被人打开过。相册里的工地照片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张烫金请柬:明日午宴,华艺公司顶层观景台。翻开内页,夹着 第443章 赴港交流三 晨雾裹着海腥味漫进铜锣湾的街巷,傅美枝站在华艺大厦旋转门前,攥着烫金请柬的手心沁出冷汗。电梯镜面映出她墨绿套装的倒影,领口别着韦勇送给她的蝴蝶胸针——今晨开箱时,它正别在那件失踪的湖蓝连衣裙上。 顶层观景台铺着波斯地毯,落地窗外港督府降旗彩排正在进行。李卫平背对门廊调试投影仪,西装后襟沾着油画颜料,脚边工具箱里散落着暗房冲洗剂。"你提前了二十七分钟。"他没回头,墙上跳动着1996年暴雨工地的幻灯片,"昨晚黄老板的人拿走照片时,有没有弄乱你的内衣?" 傅美枝的高跟鞋钉在地毯纹路里。幻灯片切到澳门葡京赌场监控画面,年轻时的李卫平穿着侍应生马甲,正弯腰给赌客点烟。他的右手小指缺失半截,与现在完好无损的手指形成诡异对比。 "97年就该尘封的秘密了。"李卫平关掉投影,从冰桶取出裹着水珠的档案袋,"鹏都二期工程招标文件,黄老板打算用你的名义在开曼群岛注册公司。"他指尖划过傅美枝的身份证复印件,水渍晕开出生日期,"今天是你三十岁生日?" 窗外传来直升机轰鸣,傅美枝看见自己的行李箱躺在角落,密码锁已被熔断。箱内相册摊开着,夹页里多出张泛黄的信纸——1996年9月18日台北圆山饭店信笺,她认出丈夫老周的笔迹:"卫平兄:美枝的银行流水已发至传真..." 李卫平突然拽着她躲进窗帘后,湿热呼吸喷在她耳后:"黄老板在电梯里。"他的怀表链缠住她项链,两根鎏金链条绞成DNA螺旋。透过纱帘缝隙,傅美枝看见黄老板用打火机烧毁一叠汇款单,灰烬飘落在她早晨吃剩的菠萝包上。 午宴开始前暴雨突至。侍应生端上法式焗龙虾时,张姐突然指着电视惊叫。新闻画面里,鹏都大酒店正门被贴上封条,丈夫老周在记者包围中踉跄跌倒,手里举着的正是傅美枝签字的装修验收单。 李卫平切牛排的餐刀在瓷盘划出刺耳声响:"上周我派人给你的胃药,其实是微型摄像机。"他蘸着红酒在桌布画路线图,"现在去中环码头,有船送你去珠海。"钥匙滑进傅美枝的汤碗,海马造型的铜匙贴着奶油浓汤旋转。 傅美枝在女厕隔间拆开档案袋,1997年香港回归纪念币里夹着显微胶片。冲洗间的红光下,她看见自己历年经手的财务报表被标注红圈,黄老板与境外公司的资金流向竟构成紫荆花图案。 逃生通道的铁门被撞开时,李卫平抓着她的手腕奔向下层停车场。他的宝蓝色领带在疾跑中翻飞,傅美枝听见身后台语咒骂声与枪械上膛声混作一团。黑色奔驰车碾过减速带,挡风玻璃炸开蛛网状裂痕。 "去会展中心!"李卫平猛打方向盘撞开消防栓。水流如瀑中,他塞给傅美枝半块孔雀琉璃:"这是赌场筹码,也是瑞士银行保险柜钥匙。"后视镜里,他的金丝眼镜裂开细纹,"当年在澳门,我替黄老板顶罪失去手指,他们给我装了义肢..." 防弹车冲进政权交接仪式彩排现场时,英军仪仗队正在降旗。傅美枝的珍珠项链断裂,浑圆的珠子在红毯上弹跳。李卫平将她推给白衣安保人员,转身迎向追兵。撕扯间,傅美枝看见他后颈的刺青——竟是鹏都大酒店的建筑图纸坐标。 暴雨中的维多利亚港泛起鱼肚白,傅美枝蜷缩在遣返船货舱里。怀表停在1997年6月30日23时59分,表盖内嵌的照片是她穿着湖蓝连衣裙站在工地,背后李卫平用油漆在未干的水泥墙写着:"美枝,台风要来了。" 船舷划过回归烟花的第一簇金光时,傅美枝吞下藏在孔雀羽毛管中的胶片。咸涩海水灌入肺部的瞬间,她听见两岸同时响起的《义勇军进行曲》,恍惚看见李卫平站在1996年的暴雨里,用残缺的右手为她撑起黑伞。 第444章 赴港交流四 傅美枝站在香港会展中心外的台阶上,潮湿的海风裹挟着雨水扑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1997年6月30日的夜幕下,这座玻璃幕墙构筑的现代建筑被探照灯照得通明,仿佛一座灯塔,指引着历史的航向。身旁的同事小林攥着相机,声音发颤:“阿枝,你听——港督府的钟声停了。”远处,象征殖民统治的最后一记钟声在23时59分戛然而止,人群骤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 ### **“两秒钟,争的是民族的脊梁”** 几小时前,傅美枝和同事们挤在临时架设的转播屏幕前,目睹了那场惊心动魄的谈判余波。当中方外交官安文彬以近乎悲怆的声音说出“香港已经被你们占领了150多年!我要的只是2秒钟”时,小林猛地抓住她的胳膊:“英国人连两秒都不肯让?”傅美枝盯着屏幕上英方代表紧绷的面孔,轻声道:“这不是时间,是主权。” 23时56分,中英护旗手入场。随着《天佑女王》的旋律响起,米字旗缓缓降落,傅美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英国国歌竟比原定快了12秒结束,现场陷入死寂。同事老陈低声咒骂:“他们故意的!”傅美枝却看见升旗手朱涛如雕塑般纹丝不动,军装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必须等待那缺失的12秒,否则国旗将无法在0点准时升顶。 “五、四、三……”数万人的倒计时声浪中,傅美枝突然想起昨日在茶餐厅听见的对话。一位白发阿婆摩挲着紫荆花胸针喃喃:“阿仔,明朝返屋企食饭啦。”(孩子,明天回家吃饭吧。)此刻,当时钟跳过7月1日0时0分0秒,《义勇军进行曲》如惊雷炸响,五星红旗与紫荆花区旗并排升空,朱涛绷紧的手臂终于划出弧线。傅美枝的眼泪混着雨水滚落:“阿婆的仔,真的回家了。” --- ### **“你们下岗,我们上岗!”** 凌晨的滂沱大雨中,一行人跟着人流涌向威尔斯亲王军营。防务交接仪式上,谭善爱中校的吼声穿透雨幕:“我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驻香港部队接管军营!你们可以下岗,我们上岗!”英军卫兵收枪退后的瞬间,小林突然高举双臂用生硬的粤语大喊:“威武!文明!”周围香港市民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傅美枝注意到人群中一位拄拐杖的老者。他颤抖着触摸解放军战士的军徽,用潮州话念叨:“唐山阿叔(祖国亲人),终于来守家门了。”战士挺直腰板敬礼,雨珠顺着帽檐串成银线。这一幕被老陈的相机定格,后来登上《大公报》头版,标题写着《暴雨浇不灭的归心》。 --- ### **雨中长街,血脉重连** 清晨6时,傅美枝随驻港部队主力车队向市区行进。新界公路两侧,挥舞国旗的市民在暴雨中筑成红色长廊。卖鱼蛋的阿姐把塑料布盖在国旗上,自己却淋得透湿;穿校服的少年爬上父亲肩头,将自制的“欢迎解放军”纸板高举过头顶。 “阿枝快看!”小林突然指向路边。几个菲佣模样的女子正用蹩脚普通话教身边孩童唱《东方之珠》,孩子们奶声奶气地跟唱:“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傅美枝想起昨夜在兰桂坊见到的场景:醉酒的英国商人对着降下的米字旗发呆,而隔壁大排档里,老板将“皇家啤酒”招牌狠狠撕下,换上早已备好的“中华老字号”。 --- ### **尾声:紫荆花开时** 三天后,傅美枝在启德机场与同事们道别。通关时,海关职员递还证件时特意用普通话说了句“欢迎再来”。候机厅电视正重播回归盛况,当镜头扫过会展中心外那片被千万人踩踏过的水洼时,小林忽然笑道:“知道吗?那摊雨水里,有英国人的时代,也有我们的骄傲。” 飞机腾空而起,傅美枝透过舷窗回望香港。维港两岸,殖民时代的灰蓝穹顶与摩天楼的玻璃幕墙交错而立,而新界青山上,驻港部队的八一军旗正在晴空下舒展。她摸出笔记本,在扉页写下:“1997年7月1日,我见证了一个民族把被撕碎的尊严,一针一线缝回了自己的旗帜上。” 第445章 赴港交流五 铜锣湾礼顿道118号的海珀豪庭17层,潘艳兰的珍珠耳坠在玄关射灯下晃出细碎光斑。陈启明用虹膜解锁智能门锁的瞬间,客房部小周腕间的电子表发出"滴滴"的整点报时。 "这扇窗用的是德国夹胶玻璃。"陈启明敲了敲落地窗,维港的波光在他袖扣上跳动,"上个月台风挂八号风球,连雨点声都听不见。" 傅美枝的平底鞋陷进羊毛地毯,看着开放式厨房里的美诺蒸烤箱。三天前在庙街夜市,潘艳兰蹲在地上挑山竹时,裙摆还沾着鹏都酒店制服特有的涤纶静电。 "这个浴缸能看星空呢!"后勤部阿珍的惊呼从主卫传来。傅美枝瞥见镀金龙头旁的香薰蜡烛,突然想起昨夜在员工宿舍,潘艳兰用塑料盆接热水泡脚,水面漂着从深圳带来的艾草包。 财务李姐叩了叩酒柜的防弹玻璃:"小潘,这瓶拉菲够顶我们半年工资吧?"她腕上的玉镯撞出脆响,三天前在免税店盯着同款手镯看了十分钟。 潘艳兰正往水晶果盘里码车厘子,法式美甲在暮色里发颤:"启明应酬多..."话音未落,陈启明的摩托罗拉汉显BP机在真皮沙发上震动起来。 --- **铜锣湾新宁道8号 翠园酒家 19:30** "这道火焰醉虾要趁热吃。"陈启明转动玻璃转盘,蓝白火苗在轩尼诗酒液里跳跃。潘艳兰起身分汤时,卡地亚手镯在射灯下忽明忽暗。 傅美枝看着瑶柱高汤在青瓷碗里漾起涟漪,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员工食堂,潘艳兰把最后一块叉烧夹给发烧的小周。此刻冬瓜盅的鲜香里,混着她迪奥真我香水的前调。 "听说九广铁路要电气化改造?"客房部小王咬开流沙包,金沙般的咸蛋黄溢出来。他腰间别着的汉显BP机亮着绿光,屏幕上留着女友发来的"速回电"。 陈启明摘下金丝眼镜擦拭:"等广深港高铁通车,各位来香港就更..."他突然换成粤语接起手提电话,诺基亚的蓝光照亮潘艳兰僵在半空的公筷。 采购部张姐凑近傅美枝耳语:"这桌够在罗湖买两平米。"她袖口露出的梅花表停在六点——三天前在英皇钟表行,她盯着橱窗里的劳力士日志系列出神。 潘艳兰突然站起来:"我去催催杨枝甘露。"旗袍开衩处闪过丝袜接缝线,傅美枝瞥见她小腿上未愈的静脉曲张。昨天在洗衣房,那截小腿还裹着深圳带来的肉色弹力袜。 --- **海珀豪庭17层B座 18:20** "这智能马桶是日本原装的。"陈启明按下控制面板,"带臀部按摩功能。" 客房部小周盯着不断升温的座圈惊叹:"比我们总统套房的还先进!" 潘艳兰正在展示衣帽间的自动旋转衣柜,忽然被陈启明揽住腰:"下个月去巴黎订婚纱,兰兰喜欢Vera Wang的鱼尾款。"他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圈勒进皮肉,潘艳兰耳后的粉底裂开细纹——昨夜通宵背酒店英语会话的痕迹。 傅美枝摸到口袋里硬物,是今早潘艳兰落在洗衣房的胃药。铝箔板上"深圳制药厂"的红字在暖光下洇开,像滴未干的血。 "傅领队觉得香港服务标准如何?"陈启明突然发问,水晶吊灯在他镜片上炸开十字星芒。 "香港同事铺夜床要12分钟。"傅美枝抚过真皮沙发扶手,"我们鹏都现在压到9分钟。"三天前在宴会厅,她亲眼看见香港侍应生单手托五只香槟杯穿过人群。 潘艳兰手中的车厘子突然滚落,在波斯地毯上染出暗红汁液。陈启明皱眉掏出手帕,她却蹲下身用纸巾反复擦拭:"对不起,我马上..." --- **翠园酒家VIP包厢 20:15** "食碗糖水润润喉。"陈启明将杨枝甘露转到潘艳兰面前。她舀起一勺西米露,金箔碎在勺尖颤动,像撒在雪地上的阳光。 后勤部阿珍忽然指着窗外:"快看!会展中心在试灯光!"众人转头望去,新翼建筑的玻璃幕墙正流淌着紫荆花投影。 潘艳兰的汤勺"当啷"撞在碗沿。三天前在洗衣房,傅美枝见过同样的颤抖——当烘干机里转动的制服口袋掉出妊娠试纸时。 "下月竞聘客房总监的考核标准..."傅美枝刚开口,潘艳兰突然起身:"我去补个妆。"她的珍珠手链勾住桌布流苏,水晶珠子噼里啪啦滚进阴影里。 陈启明笑着打圆场:"兰兰最近在学插花和法语。"他转动婚戒的动作像在调试保险箱密码,"女人总要为家庭..." 窗外忽然传来汽笛长鸣,天星小轮正穿过维港的霓虹。傅美枝摸到裤袋里的胃药,锡纸包装已被体温焐得发烫。 --- **海珀豪庭地下车库 21:40** 潘艳兰落在最后的脚步声在车库回响。傅美枝转身时,一只珍珠耳坠被塞进掌心。"傅姐,替我保管到明天。"她的呼吸带着杨枝甘露的甜腥,"过了今夜...就回不去了。" 陈启明在奔驰车前按响喇叭,潘艳兰的高跟鞋声突然变得急促。傅美枝握紧耳坠,铂金挂钩刺进掌纹。三天前在员工通道,她见过同样的珍珠耳坠——当潘艳兰撕碎香港酒店的录用通知时。 电梯显示屏跳动着楼层数字,维港两岸的霓虹正在切换颜色。小周兴奋地摇晃傅美枝手臂:"快看!会展中心亮起五星红旗了!" 傅美枝抬头望向玻璃幕墙外的夜空,1997年的第一朵紫荆花正在灯光里绽放。掌心传来的刺痛提醒她,有些绽放未必需要观众。 第446章 唐芸转交礼物 香港香格里拉大酒店一楼厅,七月二日上午十点,深圳鹏都国际大酒店赴港交流团一行结束行程准备返深,公司董事长黄总和财务总监余总昨天已由李卫平陪同飞往新加坡考察去了,临行前交待交流团返深由唐芸带队。 办理完退房手续,唐芸又清点了一下人数,见一个不落人都到齐了便宣布:“出发,我们回家了。” 打车到罗湖口岸,边检过口岸后打车回到鹏都国际大酒店,众人各回各办公室。唐芸叫住傅美枝:“美枝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好的唐姐我放下东西马上过来。”傅美枝点头答应,在自己办公室放下行李后便来到唐芸的办公室。进门便问道:“唐姐你找回什么事?” 唐芸微微一笑,伸手示意:“美枝你先坐,咱坐下来说。” 傅美枝依言坐下,唐芸起身给她泡茶。 唐芸办公室的百叶窗将七月的阳光切成细密的金线,空调出风口系着的红丝带微微颤动。傅美枝站在雕花玻璃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珍珠耳坠——这是男友去年在株洲芦淞市场挑了整晚的生日礼物。 "坐。"唐芸从红木文件柜前转身,台湾腔像掺了蜂蜜的乌龙茶,"香港带回来的冻顶乌龙,尝尝?"她推来描金瓷杯时,傅美枝注意到办公桌角那个扎着香槟色缎带的礼盒,摩托罗拉的logo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茶水腾起的热气氤氲了两人之间的空气。"李总托我带句话。"唐芸忽然用保养得当的指尖叩了叩礼盒,镶钻的甲片在桌面敲出清脆声响,"他说这部V998已经存了他的专属号码,24小时开着机。" 傅美枝的珍珠耳坠晃出一道仓皇的弧线。她想起上周在维多利亚港,李卫平穿着阿玛尼西装却抱着满怀白玫瑰的样子,海风把他那句"我可以等你到下个世纪"吹散在渡轮汽笛声里。 "唐总,我在老家有男朋友......" "美枝啊,"唐芸忽然伸手覆住她冰凉的手背,腕间迪奥真我香水的尾调丝丝缕缕缠绕上来,"黄董下个月要调你去厦门分店当客房总监的事,听说了吧?"保养得宜的唇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李总在鼓浪屿有套临海别墅,钥匙就放在他浅水湾的保险柜里。" 窗外传来闷雷滚动的声音,傅美枝感觉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男友昨天在电话里说株洲暴雨冲垮了老房子,维修费要掏空他们存了三年的结婚基金。此刻抽屉里那个褪色的诺基亚3210,屏幕还停留在未读的催款短信界面。 "这是私人赠予。"唐芸解开缎带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拆爱马仕丝巾,"他说只要你肯收下,华艺明年所有项目的酒店软装都交给鹏都。"礼盒掀开的刹那,珍珠耳坠突然挣脱银钩,骨碌碌滚到黑色真皮椅下。 傅美枝蹲下身时,看见唐芸脚上的Jimmy Choo镶着128颗施华洛世奇水晶。那只珍珠正卡在椅轮缝隙,像极了去年除夕夜,她和男友在湘江边放的孔明灯,颤巍巍悬在漆黑江面上的模样。 "唐总,"她直起身时把珍珠攥进掌心,刺痛感让人清醒,"麻烦转告李总,我男朋友正……。"拾起桌上的便签纸,钢笔在"鹏都大酒店前台部傅美枝"的抬头下刷刷写道:"真正的港湾不需要卫星定位,就像真正的珍珠不会镶在铂金托上。" 我们将深入傅美枝在办公室的心理褶皱,透过感官细节与记忆闪回,呈现她在情感天平上的微妙震颤: 珍珠耳坠在耳垂发烫的瞬间,傅美枝突然想起去年深秋的湘江。男友踩着三轮车带她穿过芦淞服装市场,街边塑料棚顶漏下的雨水把他的格子衬衫洇成深浅不一的蓝。那时摩托罗拉V998正在橱窗里闪烁,价格签上的数字抵得上他们三个月房租。 "美枝?"唐芸叩击桌面的声响惊醒了记忆残片。 茶水在描金瓷杯里泛起涟漪,傅美枝盯着漂浮的茶梗,恍惚看见男友蹲在漏水的老房子里修补墙面的模样。他总说等考下建造师证就开装修公司,却把印着"鹏都大酒店"的矿泉水瓶洗净晾干,攒在阳台上当量房工具盒。 香槟色缎带滑落的刹那,她闻到机舱里李卫平递来的宝格丽男士香水味。上周在太平山顶,那个台湾男人指着维港夜景说"你看那些霓虹像不像碎钻撒在黑丝绒上",而她当时正借着手机荧光,查看男友发来的老屋漏雨照片。 "真正的珍珠不会镶在铂金托上。"钢笔尖划破便签纸的瞬间,傅美枝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突然想起大三暑假,和男友挤在株洲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画设计图。台风过境那晚停电,他们用蜡烛泪把珍珠耳坠的银钩焊了三次,蜡油在桌面凝成小小的月亮。 唐芸腕间的迪奥香水突然变得刺鼻。这让她想起李卫平在半岛酒店送的永生玫瑰花盒,那些被特殊药水浸泡的玫瑰永不凋零,却散发着福尔马林的苦涩。不像老家后山的野栀子,开败时连腐味都带着清甜。 掌心被珍珠硌出的红印开始发痒,像极了去年生日男友用边角料给她打的那枚银戒。戒圈内侧凸起的焊点总磨着无名指,他说等有钱了就重新打磨,可她宁愿日日戴着这枚会咬手的月亮。 傅美枝的视线扫过摩托罗拉礼盒,金属翻盖上浮着一层冷光。这让她记起在港交流时,李卫平助理"不小心"留在她文件袋里的浅水湾豪宅平面图。270度海景露台用虚线勾着双人早餐桌的位置,而男友昨晚发来的图纸上,他们未来公司的logo还歪歪扭扭地夹在建材市场宣传单里。 唐芸起身添茶时,傅美枝注意到她后颈的肌肤在珍珠项链映衬下如同细瓷。唐芸的珊瑚色唇膏在杯沿留下月牙印。傅美枝突然看清办公桌镇纸上的刻字——"璞玉待琢",台湾书法家的字迹和李卫平办公室那幅"难得糊涂"分明是同源。 珍珠终于被体温焐热的瞬间,傅美枝听见男友常哼的那首《浏阳河》在脑海泛起。昨夜视频里他背后的霉斑墙面,正巧拼出孩童涂鸦般的爱心形状。 暴雨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傅美枝起身时瞥见礼盒底层露出的铂金项链。链坠是泪滴状珍珠,比她此刻攥在掌心的这颗圆润十倍。这让她想起李卫平在维多利亚港说的那句话:"……",可眼前这颗机械打磨的完美珠子,正在天鹅绒衬布上泛着人造的冷光。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时,傅美枝抱着淋湿的文件夹穿过大堂。前台电话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鼓浪屿区号。她望着玻璃幕墙外被雨幕模糊的深圳湾,香港的灯火在对岸明明灭灭,像极了那晚维多利亚港的星光。 第447章 海兵工作落实了 时间一晃便到了七月十六,许海兵自六月二十六日从深圳回来后除了到过一次韦勇的诊所外便一直在家忙着搞双抢没出门。今天是去县教育局领取工作分配通知的日子,在家吃过早饭他一早就出门了,在村口搭了一辆由蒲关县荆亭镇开往兰水市火车站的过路班车赶往兰水县城兰关镇。 在兰关汽车站和县烟草公司十字路口拐弯处下车后沿向阳路往南走约一里地右拐进入津口路,再向东行四百米左右左转沿学堂路缓缓上坡往南走约两里地,到兰水县政府大门外左边上一百余米长坡便到了县教育局。学堂山坡顶上有两家单位,左边是兰水县自来水公司,右边是兰水县教育局。暑期的学堂山上很是安静,天气炎热,路上和院子里看不到人,职工们都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或电扇。走了三四里路的许海兵出了一身汗,白衬衫后背都汗湿了。他站在教育局院子大铁门口的樟树下,坡上有南风微微习习,树荫下凉快多了。许海兵撩起衬衣下摆对着习习微风吹着,抬腕一看手表,才刚过上午九点,还早,他想歇几分钟待汗息了再进去。 教育局一号办公楼楼梯间走廊的穿堂风裹挟着蝉鸣扑在人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凉快。许海兵脚步轻缓地来到三楼,人事股在最东头,办公室门虚掩着,他屈起指节刚要敲门,就听见屋里传出来哗啦啦翻动纸页的声响。 许海兵轻嘘一口气,正了正衬衫衣领,抬手敲门。 “请进。” 许海兵推门而进,反手又把门虚掩上。只见戴着金丝眼镜的包股长从档案堆里抬头看了他一眼:“是许海兵吧?坐。” “谢谢包股长。”许海兵在靠墙的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包股长推了推眼镜,抽出一张表格:“许海兵你被分派到花石乡中学,具体教学工作将由花石中学安排,八月二十九号报到。” “包股长,”听到自己被分派到边远的乡镇,许海兵嗓子有些干巴,“我家就有一个儿子,家里农活多父母常常忙不过来,能不能改换一个离家稍微近一点的地方......” “小许啊,”包股长摘下眼镜擦了擦,“今年县里要消化四十个中师毕业生,城里和周边乡镇根本安排不下,五年前就没有岗位了,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几年毕业生分配都是要下派到偏远乡镇的,你们这六个分派到花石乡中学的指标还是赵局长亲自定的。”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通讯录有些发黄,“你听过张明远老师吧?大前年去的花石乡,去年已经被评选为兰水地区优秀教师了。” 窗外的知了突然嘶鸣起来,“知了知了”一声接一声甚是烦人。许海兵站起来盯着包股长手里一张右下角盖着红公章的表格看了好一阵,这是今年县里师范类毕业生的工作分配去向表。果然,今年四十个中师毕业生全部都分去了较远的各个乡镇。五十多公里山路,坐中巴车要个两个小时。 “呐,把报到证收好。”包股长把报到证递过来时,袖口蹭到了桌上的茶渍。搪瓷缸底一层茶叶,“年轻人要多历练,乡村教育是块试金石嘛,很锻炼人的。” 许海兵满腔话语最终化作了喉节一阵涌动的无奈之声,他接过报到证收好,告辞下楼。 楼梯拐角的绿漆墙裙斑驳剥落,许海兵数着台阶往下走,三楼到一楼四十四级。卫门口传达室大姐的收音机正在播放音乐频道,舒缓的流行歌曲伴着微微的鼾声透过纱窗门传出。 走在学堂路人行道上,临近正午浪,炙热的太阳晒得马路上热浪滚滚。幸得马路两边的樟树高大,许海兵在树荫下往回走,路过一个小卖部,口渴不已的他买了一根绿豆沙雪糕。边走边吃着雪糕,冰凉入口,心也有点凉。 午饭点儿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后屋厨房炒菜,父亲刚从地干活里回来活,问他分到哪了,许海兵把报到证给父亲看了。 父亲念了出来:“……花石中学。” “花石乡好啊,湘水河畔,群山缭绕,依山傍水......”母亲端着菜到堂屋,“你爸和我当年还去花石那边修过水库呢,一晃二十多年了......” 一家人说着话吃过午饭,父母都要他不要惦记家里,只管安心去那边上班,好好工作干出成绩来。 午休时他翻出兰水县地图册,手指从县城兰关镇往南滑,沿着曲曲折折的县道乡道一直往南滑,终于在标着“花石乡”的墨点上停住。 五十公里外的乡村会有怎样的清晨?学子是踏着露水去晨读,还是摸黑赶夜路回家?有漏雨的教室吗?宿舍条件不知么样?学校不知是在镇上还是在山沟里?中巴车能否直达?……,一切都是未知,许海兵坐在窗前皱眉胡思乱想着,心中全是对未来的忐忑。他忽然想起包股长茶杯里沉浮的茶叶,在滚烫的水中渐渐舒展的模样。“既去之,则安之。”这么一想,他的心情便也舒展开来。 第448章 雷雨 忙完双抢之后,某天上午许海兵骑自行车来到东湖诊所。 诊所的吊扇在头顶嗡嗡转动,许海兵掀起门帘时带进一股热浪。韦勇正伏在玻璃药柜后誊写处方,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混着蝉鸣织成夏日的网。 “勇哥!”许海兵的声音像块投入水潭的石子。韦勇抬头,看见老同学额角沾着稻芒,白衬衫领子被汗浸成半透明,手里攥着的牛皮纸信封边角都卷了起来。 “上次托你带东西给美枝,谢谢你了哈海兵。” “你我之间客气啥。”许海兵不以为意的回道,自己扯过椅子坐了下来。 “你工作分配的事情定下来了没?”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韦勇摘下听诊器,金属听头撞在桌面上当啷一声。“分去哪里了?” “花石乡中学。”许海兵告诉了他。 韦勇停顿了一下,“花石乡?好远哦,都快到横山县了。” “是啊,我心里愁着呢,离县城有五十多公里。”许海兵眉头皱了皱。 玻璃药柜映出两人交叠的倒影。韦勇转身取搪瓷缸,热水浇在茉莉花茶上腾起白雾。“前天有个租住在东湖路口卖木材的老板带他家孩子娃娃来打退烧针,听他说起就家里就是花石乡的,说他们那边乡里还是砂马土马路,路况差,尤其是下雨天非常糟糕。”韦勇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听说他们教室瓦顶还漏雨,校舍条件很一般。” “那有什么办法,早几年就开始了县里中师毕业生没得选,一律都要去边远乡镇。”许海兵端起杯子,仰脖一口喝尽。 许海兵摩挲着茶杯:“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一切顺其自然吧,别人能去得,我也能去得。”他说这话时眼睛发亮,像当年在师范学校油印诗刊的模样。窗外的梧桐叶突然哗啦啦翻卷,乌云正从东湖那边漫过来,雷声隐隐。 “当啷”一声,韦勇把听诊器扔在柜台上。“教书总比我开诊所强,一年寒暑假加上平常双休日节假日,差不多就有小半年了,假期可多了,不像我天天要守着诊所这方寸之间,当老师可就自由舒服多了。”他食指敲着玻璃下压着的《人体解剖图谱》,“离家远一点有啥关系,架不住轻松假多呀,你小子就知足吧。” 外面突然起了惊雷声,响过天际。许海兵望向墙上褪色的“妙手回春”锦旗,旗角别着枚生锈的校徽。他看见韦勇身上穿的白大褂衣摆在电扇风的吹拂下摆动。 暴雨砸在石棉瓦上时,许海兵正说起要。突然“咣当”一声,诊所后间的木窗被狂风吹开,韦勇忙冲过去关窗。飘进来的雨水已经打湿了灶台,韦勇拿抹布擦干净水渍。 转眼间阵雨越下越大,雨幕中,一些没带雨伞的行人快速的奔跑起来。雨下的太突然太大了,马路上没地方躲雨,有些人只好跑到诊所屋檐下躲雨。路边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雨中摇晃,风把树压弯了摇摇欲折。 第449章 巧遇老同学 县卫生防疫站的白色面包车碾过满地梧桐叶,在东湖诊所褪色的红漆招牌前停下。奚若雪拉开车门时,晨风卷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司机下车说道:"小奚,小宋,等会你俩和诊所对接一下台账。"她转身叮嘱身后的姑娘,"这是今年新开的诊所,防疫措施要仔细查。" “好的,昌主任。” 奚若雪笑着应道,宋艳如正往笔记本上别钢笔,闻言抬头一笑,马尾辫在晨光里划出利落的弧线。 宋艳如奚若雪跟着昌主任走进东湖诊所,。韦勇正在给一个老人看病:"阿姨这个降压药要饭后吃,我给您写个便签贴药盒上......" 推门而入的瞬间,阳光照射进来。办公桌后的男人转过身,白大褂领口露出浅蓝衬衫,金丝眼镜架在挺拔的鼻梁上。宋艳如的钢笔突然在记录本上划出长长一道。 "韦医生,这是防疫站的检查通知。"奚若雪递过文件,"这位是昌主任,这位是小宋,负责......" 钢笔啪嗒掉在地上。宋艳如弯腰去捡,马尾辫扫过诊疗床的不锈钢栏杆。起身时正撞上对方递来的手,医用橡胶手套里握着她的钢笔。 "小心。"他说。 空气突然安静。宋艳如盯着他推眼镜的动作——中指关节抵着镜框中间,像按下一个无形的开关。记忆深处有扇尘封的门轰然洞开。 "四眼?"她脱口而出。 男人手指僵在半空。诊疗床的滑轮突然吱呀作响,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起,惊落一串露珠。 "你是......小魔女?" 奚若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消毒液瓶映出她瞪圆的杏眼:"你们认识?" 诊室突然变得拥挤起来。韦勇手忙脚乱地搬来两张圆凳,白大褂带翻了桌上的听诊器。宋艳如看着他弯腰去捡时露出的后颈,那里有块浅褐色的胎记,在初中教室的吊扇下忽隐忽现。 "真是女大十八变。"韦勇递来温热的菊花茶,搪瓷杯沿还沾着药棉碎屑,"你以前总扎两个羊角辫。" "你以前眼镜片厚得像汽水瓶底。"宋艳如用镊子夹起块方糖,"运动会跑百米都能把眼镜摔飞,记不记得?" 奚若雪噗嗤笑出声。韦勇耳尖泛起薄红,下意识推了推眼镜:"那次你往我眼镜盒里塞麦芽糖......" "结果糖化了粘在镜片上!"宋艳如笑得前仰后合,马尾辫扫到病历架哗啦啦响,"教导主任还以为你哭肿了眼睛!" 阳光在消毒柜的玻璃门上跳跃。韦勇转身取防疫台账时,宋艳如注意到他白大褂下摆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初中劳动课缝纫考试的"杰作"。 "这个居然还在?"她伸手去摸。 韦勇触电般转身,台账本哗啦啦散了一地:"你、你怎么还记得......" "当时我抢你布料缝沙包,害你只能用碎布头拼外套。"宋艳如蹲下来帮忙捡文件,闻到他袖口淡淡的艾草香,"后来教导主任罚我们扫了一个月操场。" 奚若雪突然拍手:"难怪刚才看台账,你们诊所的灭蚊记录特别详细。" 三人都笑起来。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麻雀又落回枝头。韦勇扶正被碰歪的血压计,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其实防疫知识都是跟你学的——初中有次你把毛毛虫塞我作业本,说是生物课实践。" "然后你哭得整层楼都听见了!"宋艳如突然指着墙角的紫外线灯,"对了,你们诊室每天消毒几次?"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韦勇愣了两秒,推眼镜的手停在半空:"早中晚各一次,每次半小时。消毒记录在......" "合格。"宋艳如在本子上画了个五角星,"不过医疗废物周转箱要再往墙角挪十公分。" 奚若雪看着两人默契地核对数据,忽然想起什么:"韦医生,你们诊所的急救药箱......" "肾上腺素两支,阿托品......"韦勇脱口而出,转头撞上宋艳如狡黠的目光,顿时卡壳,"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初中有次我过敏,你翻墙去医务室偷药。"宋艳如转着钢笔,"被保安追了三圈操场,最后躲进女厕所。" 诊疗床的橡胶垫突然发出滑稽的放气声。韦勇红着脸去关窗户,发现百叶窗的拉绳不知何时被系成了蝴蝶结——和当年教室窗帘上的如出一辙。 检查结束时已近正午。宋艳如站在面包车前整理资料,听见身后白大褂摩擦的窸窣声。转身时,韦勇正把什么往她手里塞。 "薄荷糖。"他推了推眼镜,"以前你总说消毒水味道呛。" 铝箔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宋艳如剥开糖纸,清凉的甜味漫过唇齿。她忽然想起初三那个午后,戴厚眼镜的男孩也是这样,把偷藏的糖果悄悄塞进她课桌。 面包车发动时,韦勇突然追出来。风鼓起他的白大褂,像只笨拙的白鸽。 宋艳如摇下车窗。十年前的梧桐叶落在肩头,她笑着把糖纸折成纸飞机:"那要看有没有人往我眼镜盒里塞麦芽糖。" 后视镜里,穿白大褂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融入秋日的暖阳。奚若雪突然轻笑:"难怪你非要亲自跟这个检查。" "奚姐,医疗废物转运记录还没......" "行啦,五角星都画三个了。"昌主任翻开记录本,忽然愣住——在密密麻麻的数据间,不知何时多了幅涂鸦:戴眼镜的白大褂小人,头顶飘着朵歪扭的棉花糖。 第450章 报到 1997年8月28日,下学期马上就要开学了,今天是许海兵去花石中学报到上班的日子。在家里吃过早饭,许海兵拖着一个皮箱,扛着一床被褥,爸爸妈妈把他送到村口大马路边,他挥手告别父母村口搭上一辆过路班车到县城兰关,在县棉纺厂向阳广场十字路口再搭乘去兰水县花石乡的过路班车。 韦勇上车坐下,看着窗外朝自己挥手的父母双亲,许海兵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人造革行李箱的提手,铝制搭扣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他想起了从家里出门时,母亲第三次把装煎饼的布包往他怀里塞时,隔壁王婶的自行车铃声刺破了巷口的寂静。 "海兵这是要去当先生啦?"王婶单脚支着二八自行车,车筐里两颗大白菜沾着露水,"要我说还是吃公家饭好,前街老刘家小子在南方打工,听说过年都没买上火车票。" 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火星在青白色晨雾里忽明忽暗。水泥地上散落着昨晚母亲缝被子时剪断的线头,灰扑扑的尼龙绳纠缠成团。 "妈,够了。"许海兵挡住又要往帆布包里塞咸鸭蛋的手,"班车十点就发车,再晚赶不上下午报到。"他的视线掠过母亲发间新冒出的白发,在父亲佝偻的脊背上停留片刻。墙角的旅行袋鼓鼓囊囊,装着师范毕业时系主任送的《教育学原理》,书页间还夹着优秀毕业生奖状的碎片。 拦停一辆去县城的过路班车,目送儿子上车后,母亲突然追上来往他口袋里塞了个温热的玻璃瓶。"红糖水,路上喝。"她粗糙的手指划过儿子崭新的的确良衬衫,像是要抚平根本不存在的褶皱。父亲依旧沉默,直到拖拉机拐过供销社斑驳的红砖墙,才对着腾起的黑烟说了句:"教娃娃认字,是积德的事。" 公路班车的绿色漆皮剥落得像老树皮,引擎盖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兰水-花石"。许海兵刚把行李箱塞进逼仄的行李舱,就听见司机操着浓重的乡音吆喝:"后生仔,山里路颠,晕车袋在座位底下!" 车厢里弥漫着陈年烟草和柴油混合的味道。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玻璃窗用胶布粘着裂缝。前排戴解放帽的老汉扭过头,露出被旱烟熏黑的牙齿:"去花石中学?上个王老师待了半年就走啰,娃娃们现在见到班车来就追着跑。" 许海兵握紧装着派遣书的牛皮纸袋,汗水在公章位置洇出深色圆斑。班车摇晃着驶出县城,柏油路渐渐变成碎石路。售票员攀着座椅背分发晕车药,腕上的电子表显示十点十七分。 "过了鹰嘴崖就算进山了。"司机突然开口,方向盘猛地打转避开路面上的凹坑。许海兵的额头撞在车窗上,看见崖边几簇野山菊在风中乱颤。不知谁家的母鸡在竹筐里扑腾,绒毛混着扬尘在光束里飞舞。 后排传来此起彼伏的呕吐声时,许海兵摸出母亲塞的玻璃瓶。红糖水已经凉了,沉淀物在瓶底结成深褐色的沙。他想起毕业典礼上系主任的话:"你们是火种,要到最需要光明的地方去。"当时礼堂吊扇搅动的热浪,和此刻车厢里酸腐的气味诡异地重叠。 "花石乡中学到了!"售票员的喊声惊醒了昏睡的乘客。许海兵踉跄着下车,皮鞋刚沾地就陷进半指深的黄泥。锈迹斑斑的校牌斜插在土坡上,"花石乡初级中学"的"初"字掉了半边,露出里面发黑的木茬。 "许老师!"坡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花石中学总务主任谌盛勇深蓝色中山装的下摆沾着粉笔灰,手里搪瓷缸的热气在秋风中打着旋。"可算把你盼来了,"他接过行李箱时,许海兵注意到谌盛勇拇指上尚未洗干净的蓝墨水痕迹,"孩子们听说要来新老师,把黑板报都重新画过了。" 穿过开裂的水泥操场时,老旧的单杠在风里吱呀作响。办公室墙上褪色的教师合影里,十几张年轻面孔在泛黄相纸上微笑。校长从掉漆的铁皮柜取出登记簿,扉页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最近一个的日期停留在1996年12月。 "这是宿舍钥匙。"铜钥匙贴着写有"许海兵"的胶布,"被褥是李会计新弹的棉花,就是窗栓有点松,夜里山风大。"窗外忽然传来朗朗读书声,老校长浑浊的眼睛亮起来,"初三班在背《岳阳楼记》,上周刚教到''先天下之忧而忧''。" 许海兵的手指抚过办公桌上龟裂的红漆。裂缝里积着粉笔末,摸上去像未愈的伤疤。他打开教案本,首页的"第一课"三个字被汗水晕开,在下午四点的阳光里慢慢凝固成承诺的形状。 第451章 张择贤也结婚了 日子像山间的风一样,无声无息地吹过一座又一座的山林,不知不觉间,一九九八年的春节到了。 这个春节,傅美枝没有回老家兰水县过年,时可意因为五一假期回了北安老家,春节便没有回去了,上官敏今年回甘肃白银老家过年了,她还把休寒假的男友许海兵带着一起回去见父母亲人了。 正月初六,张择贤结婚,韦勇又到县城剑台宾馆出席了一场婚宴。 红绸灯笼在铸铁大门上摇晃,韦勇对着礼金簿哈了口白气。1998年正月初六的火花塞厂食堂,三十张圆桌铺着起球的化纤桌布,每桌中央摆着插塑料花的空酒瓶。穿藏蓝工装的人群里,新郎胸前的绸缎红花格外扎眼。 "嫂子真俊。"韦勇接过张择贤递的红塔山,瞥见新娘腕上的浪琴表闪过冷光。这表他在省城商场见过,顶得上维修工半年工资。 张择贤用长满茧子的拇指搓了搓烟卷:"徐萍她爸给置办的嫁妆。"话音未落,后厨突然传来搪瓷盆坠地的脆响,穿中山装的徐父正对着蒸鱼师傅指指点点,领口别着的厂徽在蒸汽里若隐若现。 去年腊月十六的月亮冻在铁路涵洞顶端时,徐萍刚核对完华北地区的订单。父亲托关系把她塞进销售科时说过:"和那些扛扳手的不一样,你是坐办公室的。"此刻帆布包里的镀金钢笔硌着肋骨,那是她二十岁生日收到的礼物。 涵洞深处传来酒瓶碎裂声,两个黑影从废弃信号灯后闪出。黄毛伸手拽她羊绒围巾的刹那,铝饭盒擦着耳朵飞过,冻硬的白菜帮子混着红烧土豆片在墙上炸开。张择贤举着自行车链子冲进来,工装前襟沾着银灰色金属粉末,像披着漫天星河。 "别碰我们厂的人!"他声音发颤,右手虎口渗出的血珠滴在1317型火花塞螺纹上。徐萍后来才知道,那夜他是偷跑去吃阳春面才抄的近路——食堂晚饭总是冷掉的玉米糊糊。 婚宴进行到红烧肘子时,韦勇注意到徐父始终没碰那道菜。穿白围裙的帮厨凑过来添茶:"徐科长嫌女婿车间油味重,非让新姑爷用硫酸洗了三遍手。"玻璃转盘上,张择贤指甲缝里的银粉依然顽固地闪着光。 那次事件后,徐萍总在午休时绕到维修车间。传送带卡住时,张择贤蹲在流水线旁,沾着机油的手指擦过她递扳手时颤抖的指尖。日光灯管在他后颈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的金属粉尘粘在她睫毛上。 "这周日我爹让你来家吃饭。"徐萍把检修单按在他汗湿的掌心,背面藏着朵铅笔画的向日葵。那天她在装配线偷刻火花塞被父亲抓个正着,滚烫的金属碎屑在左手无名指烫出梅花状疤痕。 此刻婚礼司仪正在念贺词,徐父突然起身离席。韦勇看见老头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调岗通知——两个月前他要把张择贤调去锅炉房,却发现女儿把三百封情书藏在维修车间的更衣柜。 "尝尝这个。"一对新人逐桌敬酒时,张择贤和坐在同一桌的韦勇、滕文杰和无恙一一碰了下杯,他袖口露出崭新的上海牌手表。这是他用技改奖金买的,上个月他改装的检测仪让次品率下降了18%。徐萍则朝三人微微一笑,举杯的瞬间,她手腕上的浪琴手表在大厅水晶灯光下耀眼。 第452章 傅建军当兵 受香港回归祖国中英交接仪式上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威武英姿的影响,初中毕业中考落榜后傅建军怀揣着军营梦想在当年冬天便报名参加了征兵。经过政审和层层体检,傅建军终于如愿以偿,在一九九八年春节前,他来到西藏山南武警部队。 1998年1月18日清晨,湘西北的浓雾还未散尽,傅建军背着印有"保家卫国"的帆布包,踩着结霜的青石板走向村口。母亲胡爱竹连夜纳的千层底布鞋踩在冻土上咯吱作响,背包里二十个茶叶蛋的温度透过棉袄传递到后背——这是父亲傅铁牛凌晨三点借了邻居家的煤炉煮的。 长沙火车站蒸腾着方便面的热气,电子屏显示着K985次列车的晚点信息。傅建军攥紧墨绿色入伍通知书,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辨认着同样胸口别红花的青年。当列车终于裹挟着雪籽冲进站台时,他第一次见到什么是"春运洪流"——整节车厢的行李架塞满尿素袋,过道里叠坐着打盹的民工,有人直接把扁担横在厕所门口当座椅。 "新兵往九号车厢集合!"接兵干部嘶哑的吼声穿透嘈杂。三十七个湖南兵挤在预留的硬座区,车窗很快凝出冰花。傅建军对面的常德兵掏出Walkman,磁带里郑钧嘶吼着《回到拉萨》,"没完没了的姑娘她没完没了地笑"的歌词让这群十八九岁的小伙哄笑起来。列车驶过宝鸡站时,他们见识了真正的高原反应:撕开的方便面袋突然爆裂,蛋黄派胀成圆鼓鼓的气球。 第七天深夜,车队在青藏公路遭遇暴风雪。运送新兵的解放卡车挂着防滑链,在五道梁段的冰面上蜗行。傅建军蜷缩在蒙着帆布的后车厢,听见柴油发动机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每隔半小时,驾驶员就要跳下车用喷灯烘烤结冰的油路,车灯照射下的雪花如同漫天银屑。 "快看!经幡!"不知谁喊了一声。拂晓时分,车队停在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班长命令全体下车适应气压,傅建军刚跳出车斗就跪倒在雪地里——剧烈头痛让他视线模糊,鼻孔滴落的血珠在雪地上绽成红梅。藏族驾驶员熟练地揪住他后颈进行"藏式急救",浓烈的酥油味混合着雪沫灌入气管,远处的玛尼堆传来经筒转动的嗡鸣。 抵达山南时已是腊月二十八。新兵连驻地挂着"欢度春节"的横幅,炊事班准备的年夜饭却是压缩饼干就罐头酸菜。湖南兵们围着铁皮炉跺脚取暖时,突然响起的紧急集合哨撕碎了除夕夜——某边境村发生雪崩,需要立即驰援。 傅建军背着30公斤的救援装备跌进卡车时,发现班长往每个人怀里塞了颗冻梨:"含着,防雪盲。"车队在泽当镇拐弯时,他瞥见藏式小楼窗前的酥油灯连成星河,经幡在车灯里忽明忽暗。到达救灾现场已是凌晨三点,雪地里跪着磕长头的牧民,红柳枝燃起的篝火将战士们的身影投射在冰川上,宛如移动的长城。 新训第三周,射击场出现严重事故。靶场积雪反光导致多人脱靶,邵阳兵李志强因过度紧张误触扳机,子弹出膛时枪托后坐撞裂了他的锁骨。傅建军奉命看守武器库那夜,高原月光透过气窗洒在排列整齐的81式步枪上,金属部件凝结的冰晶折射出幽蓝光芒。他学着班长的样子用羊皮擦拭枪管,突然听见门外传来压抑的抽泣——李志强裹着绷带,正对着家乡方向烧黄纸。 元宵节当天,一场特大雪暴袭击营地。傅建军和战友们挤在板房里,用体温焐热枪械防止冻结。四川籍指导员摸出口琴吹起《十五的月亮》,走调的旋律中,有人哼起花鼓戏《刘海砍樵》,湖南兵们用冻僵的手指敲打搪瓷缸伴奏。清晨挖雪开路时,傅建军在哨所墙角发现几株顶着冰壳绽放的格桑花。 三月开信箱日,傅建军收到了迟来两个月的家书。父亲傅铁牛用记账簿纸张写的信里夹着晒干的桂花,母亲胡爱竹特意用红笔在"建军"二字上描了金边。 当晚执勤时,傅建军在岗亭里见到了此生最美的星空。银河像缀满钻石的哈达垂挂在雪山之巅,哨所探照灯惊起的岩羊群掠过光柱,蹄声与冰河解冻的脆响交织成曲。他忽然想起入伍那天,母亲偷偷塞进行李袋的陶土罐——那是用老屋墙泥烧制的,装着家乡的灶土。 第453章 谭金毅来拜年 正月初二,谭金毅来韦玲家拜年,祝秀兰韦青山夫妇俩热情招待了这个末来女婿。韦勇难得在家歇几天,他贴了通告在诊所门上,春节放假到正月初六,他准备初七开门营业。兰水地区的传统民风习俗是不出上七不看病不吃药,虽然改革开放近二十二年来民间风俗已经改变了很多,但是春节上七之前看病就医的人还是不多,所以韦勇索性多休息几天。自打开诊所以来,一年到头天天守在诊所里,平常没得一天闲,正好过年好好休息几天。 奶奶今天去大伯家吃饭了,他家来了客人,接奶奶过去吃饭。 韦勇陪着谭金毅喝了两杯啤酒,二十三岁的他和二十二岁的谭金毅是同龄人,有许多共同话题。妹妹韦玲今年二十岁了,还记得韦玲吸着鼻涕跟在自己身后四处玩耍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却一眨眼都长大成人了。喝酒下肚,韦勇不由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 院门外,谭金毅骑来的南方雅马哈摩托车停放在前坪里,过年前谭金毅亲自动手把自己的座驾洗得干干净净驾,锃亮锃亮的。 "叔叔阿姨过年好!大哥过年好!新年快乐!我敬你们一杯!" 谭金毅举杯站起来敬酒。 “坐下来小谭不要讲客气,坐着喝气。”韦青山手一摆,叫他坐下来喝。 喝完这杯,祝秀兰拿出一过印着"福"的红包,“小谭,谢谢你来给我们拜年,一个小小红包你拿着,也祝你和家里爸妈新年快乐!”说完就把红包塞到未来婿谭金毅的口袋里。 "小谭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韦青山在一旁说道,见谭金毅啤酒喝完了,又对女儿说道:"玲玲,快给金毅倒茶呀!" 韦玲端着青花盖碗从厨房出来,瞥见谭金毅西装口袋歪斜的绢花,扑哧笑出声:"这花别反啦!"她踮脚替他整理时,听见哥哥在八仙桌旁故意咳嗽。 "妈,您看这新茶碗配新女婿,是不是正应了那句''开门红''?"韦勇晃着保温杯里的枸杞菊花茶,被父亲用报纸卷敲了下后脑勺。 午饭时八仙桌转不开身。红烧鲤鱼昂着头浸在琥珀色酱汁里,韦青山夹起鱼眼睛放进金毅碗中:"这是规矩,贵客得吃头道鲜。"祝秀兰舀了勺瑶柱羹浇在他饭上:"听玲玲说你胃不好,多喝些汤水养养。" "小谭尝尝这个。"韦勇忽然起身,筷子尖戳着块颤巍巍的扣肉,"昨儿我守灶台看火,三蒸三晾才出的琥珀纹。"油亮肉皮在筷头轻颤,谭金毅忙用碗去接,油花却在半空断成两截,正掉在他崭新的西裤上。 满桌静了一瞬,韦玲的筷子"啪嗒"掉在醋碟里。谭金毅看着裤子上晕开的油渍,突然笑出声:"这下可真是''开门红''了!" 午后阳光温暖,大家坐在坪里晒太阳喝茶,小方卓上摆满了瓜子花生和糖果。 下午三点,谭金毅起身告辞,韦玲送他到村口马路,她要到正月初六才上班。告别女友,谭金毅骑着摩托车托,嘴里哼着《相约九八》回市里去。 第454章 牛县长调查走访 四月初,兰桥乡党委书记牛春山升任兰水县副县长,主管文教卫系统。 消毒水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时,牛春山的皮鞋正卡在诊所门槛的缝隙里。他低头拔鞋跟的瞬间,瞥见墙角青苔顺着墙皮剥落处向上攀爬,像无数只暗绿色的手。 “牛县长当心脚下。” 卫生局陪同调查走访的过局长伸手去扶,被牛春山摆摆手拨开了。 东湖诊所前后不过五十平米,诊室摆着两张诊桌相对,两张诊疗床,一组7字型玻璃药柜台,靠墙一排中药柜。 听到外间门口传来人声,在后间洗手的韦勇赶忙走了出来,白大褂下摆沾着些许褐色的药渍。他搓着手,指甲缝里还嵌着碘酒的颜色,“欢迎牛县长来我诊所调查指导工作,各位领导请坐。” “小韦医生在忙啥呢?”牛春山笑着跨进诊所,在诊桌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招手示意随行的四个工作人员也坐了下来。 韦勇拿出金白沙香烟张了一轮,而后又去泡了热茶一一端过来。 “小韦医生别忙乎了,我们就是路过,顺便随便看看,希望没有打扰到你,诊所最近接诊量怎么样?”他抬眼问韦勇,余光瞥见过局长掏出笔记本在记录。 “谢牛县长关心,三四月份乍暖还寒冷热交替,天气变化大,感冒的多,最近接诊的大多是感冒患者。”韦勇的喉结滚动两下,站着回道:“每天大概......三十来个吧。” 牛春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两下,浅抿了两口,说:“嗯这个接诊量可不少了,要注意做好接诊和防护工作,如发现甲流等要及时上报。” “会的,请牛县长放心。” 接下来牛县长、过局长一行又察看了一番药品和诊疗设施及器具,询问了有关情况,临走前牛县长又问起韦勇家承包的中药种植基地的收成情况。 “去年才种下的,要到明年才能采收,目前药田长势良好。”韦勇一一作答。 送牛县长一行走后,午时将近,趁着这会儿没人来的空档,韦勇赶紧做午饭。一通忙乱,总算是做好饭了。正准备吃饭时,外面门口传来一阵求救的声音。 韦勇只好放下碗筷,匆匆洗了洗手,快步走了出来。 “韦医生,救救我崽!” 一位穿着碎花罩衫的妇人几乎是跌进门来,怀里的孩子裹着褪色的牡丹花小袄。 韦勇赶紧让那妇人把孩子放诊床上躺好,一看孩子脸颊烧得发亮,嘴唇泛着缺氧的绀紫色。取出听诊器刚一贴上小孩胸口,他就听见湿漉漉的哮鸣音——像破风箱里卡着口痰。 “烧几天了?” “昨、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妇人指甲缝里沾着菜籽壳,“今早睡梦中突然说胡话,我用冷毛巾敷额头擦胸口也不顶事......” 韦勇的手顿了顿,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他取下小孩腋窝夹着的体温计一看,40.2度。 从药柜第三层的拿出一盒退烧针,注射器推到底时,孩子突然剧烈抽搐。沾着碘酒的棉签滚落在地,被妇人踩出半个泥脚印。韦勇按住乱蹬的小腿,腕骨撞在输液架底座上,出现一片青紫的淤痕。 “崽啊你睁眼看看姆妈呀!” 看着孩子抽搐乱蹬,那妇人不由哭了,哭喊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直到孩子呼吸平稳,他才发现白大褂右襟沾着呕吐物,韦勇起身脱下白大褂。 “好了,现在没事了。” “谢谢韦医生,太谢谢你了。”妇人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哆嗦着掏出手帕包,硬币和毛票在诊桌上叮当乱跳。“韦医生不好意思,我着急忙慌跑过来忘了带钱了,我明后天给你送过来行不?” “没事,先欠着吧,等你啥时候方便了再给也不迟。”韦勇把零钱推了回去。 第455章 宋友庚退伍回乡 一九九八年五月,在厦门海军岸防部队当兵的宋友庚复员退伍回乡了,因为是农村户口,他回到了原藉兰水县兰桥乡嘉禾村。 宋友庚把褪色的军绿背包搁在堂屋八仙桌上时,檐角的风铃正撞碎五月的阳光。父亲宋长贵蹲在门槛外卷着纸烟叶,烟丝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母亲边满秀撩起围裙在擦手,蒸红薯的甜香从铁锅中散漫出来,这一幕几乎和三年前他参军离家那天的场景一模一样。 “庚儿啊回来了好,你回来了妈就放心了,你在部队这几年妈天天想你。来尝尝妈妈今天才挖的新鲜野荠菜。”母亲边满秀往儿子碗里夹菜,青瓷碗沿有道陈年裂痕。宋友庚盯着自己拿筷子的右手,虎口处枪茧还在,往后又要重新学习握锄头的姿势了。 饭桌上父母谁都没问复员金的事,就像三年前他们也没问海上防线的浪有多急多危险,老两口一辈子务农,没本事给儿子谋一份工作,他们只希望儿子平安就好,一家人齐齐整整就好,日子苦点穷点也没关系。 大哥在他入伍前两年就娶媳妇分家了,妹妹去年也嫁人了,现在宋友庚退伍回来家里就他和爸妈三个人一起过日子了。 午饭后他去大哥家看了看,把给侄儿侄女带的礼物送了过去,因为妹妹嫁到兰水市河西王家坪了,他计划这几天过去看看妹妹和刚出生在八个月的小外甥。 下午宋友庚在村里转了转,和在家的发小聊了聊。晚上一轮明月,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他躺在咯吱作响的老式木板床上胡思乱想,琢磨以后自己干点啥才好,他知道如今在农村单靠种田是没有出路的。 月光把门楣上褪色的“光荣之家”铁皮牌子映成了银灰色,四野里一片寂静。好不容易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好像闻到了咸湿海风的味道,恍惚间似乎变得真切,仿佛还能听见潮水冲刷礁石的呜咽。半夜梦中醒来,他在黑暗中摸索枕边的军功章,冰凉的铜质表面沾着汗渍——那是九六年台海演习时得的,三等功奖章。 早上起来,晨雾尚未散尽,父亲宋长贵已经在院里磨镰刀了,砂轮与铁器相撞的火星溅进露水。宋友庚套上旧作训服出来,发现墙角倚着把新打的锄头,枣木柄还泛着桐油的光。 “你爸在张铁匠那排了两天队才打了这把锄头。”母亲边满秀端着一碗地菜煮鸡蛋过来,热气腾腾的,“庚儿快去漱口,吃早饭了。” 吃罢早饭出来,宋友庚往村部走去,他想去村部看看。村委会门口的布告栏上贴着招工启事,红纸被雨水泡得有点发白。东莞电子厂、泉州服装厂,铅字印的待遇条件像列队士兵般整齐划一。他盯着“退伍军人优先”那行小字,喉结动了动。身后传来突突的拖拉机声,村东老赵家的二小子开着新买的福田牌拖拉机经过村委会,车斗里化肥袋堆成小山。 忽然传来一声喊叫:“二哥!” 宋友庚回头一看,堂妹宋春杏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冲了过来,车把上挂的搪瓷缸叮当乱响,“县上来村里办养殖培训课,给退伍兵留了名额哩,哥你回来的正好。” 宋春杏把单车停住,辫梢系的红头绳一跳一跳的,这副模样不由让他想起连队文艺汇演时女兵们扎的蝴蝶结。宋友庚笑了笑问道:“春杏你报名了是吧,培训哪天开始?” “后天下午,二哥你来不?” “我不一定,到时候再看吧。” 从村部回来后,宋友庚和老爸下地干了一天活,晚饭后洗完澡看了一阵电视,没有他喜欢看的电视剧,便早早睡了。 夜里下起了大雨,还打了雷,宋友庚被雷声惊醒了,瓦片上雨水哗哗往下淌,屋檐已经成了瀑布。他抄起手电冲进雨幕,本能地往村后泄洪渠跑——那是他当防汛标兵时养成的习惯,果然看见有辆拖拉机歪在泥潭里。 “别熄火,挂倒挡!” 他吼着跳进齐小腿的雨水中,军靴陷进淤泥里。驾驶室里瑟瑟发抖的年轻人竟是老赵家二小子。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排除了故障,帮忙把赵二的拖拉机修好了,开出了污泥地。 天亮后刚吃过早饭,赵二和他爸提着一对酒和十来个鸡蛋来了,说是感谢昨晚宋友庚帮的大忙。村长赵新民也来了,他是赵二的大伯。赵新民拍了拍宋友庚的肩膀:“到底是当过兵的,有技术,还肯帮忙,不错。” 宋友庚讪然一笑,正好堂妹宋春杏过来了,“村长你不知道吧,我二哥在部队学过修汽车,这修拖拉机当然不在话下了。” “难怪,”村长赵新民回道:“小宋你有这门新艺,以后不愁饭吃了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友庚听在耳里,心中不由一动,“干脆我就在村里国道边开个汽车修理店算了,这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午饭时宋友庚和爸妈说了自己想开汽车修理店的想法,父母都同意支持他。边满秀从樟木箱底翻出个蓝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这些年他寄回来的军旅照片。最底下压着一封装着一张明信片的信,老排长遒劲的字迹力透纸背:“……咱们守海防是战场,你回乡搞建设就是第二战场……” 看着老排长写给自己的这封信,宋友庚的目光坚定了起来,他决定了,就开一间汽车修理店,想要的好日子,就靠自己的双手,干就完了。 第456章 走亲访友 五月初,入夏了,兰水县到处花红柳绿,粉红的花朵点缀在翠绿的山间,像是给大地披上了一件花衣裳。 宋友庚站在自家老屋的门槛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三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对家乡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思念。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军装上的纽扣,这身已经洗得发白的军装是他退伍时唯一带回来的"纪念品"。 "友庚,发什么呆呢?"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正在择的青菜。 宋友庚回过神来,笑了笑:"妈,我在想修车店的事。" "你这孩子,刚回来就想着干活。"母亲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满是欣慰,"先好好休息几天,去看看你妹妹。小梅前两天还打电话来问呢。" 宋友庚点点头。妹妹宋小梅嫁到了市里,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他还没见过呢。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热,决定明天就去市里看看妹妹和外甥。 第二天一早,宋友庚就坐上了开往兰水市的早班车。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他的思绪也随之飘远。在部队的三年,他学会了汽车修理这门手艺,原本只是想着能有个一技之长,没想到现在成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开个修车店..."宋友庚喃喃自语,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他盘算着退伍费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应该够租个小门面,再置办些基本工具。想到这里,他感到一股久违的干劲涌上心头。 汽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兰水市汽车站。宋友庚拎着母亲给妹妹准备的土特产——一篮子新鲜的土鸡蛋和自家腌制的腊肉,按照地址找到了河西王家坪。 宋小梅住在一栋老旧的筒子楼里,宋友庚爬上五楼,敲响了门。 "谁呀?"门内传来妹妹熟悉的声音。 "是我,友庚。" 门猛地被拉开,宋小梅惊喜地叫出声来:"哥!你真的来了!"她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宋友庚。 "快进来!"宋小梅一把将哥哥拉进屋,"小宝,这是舅舅,叫舅舅。" 八个月大的小家伙自然不会叫,只是咿咿呀呀地伸出手,想要抓宋友庚的脸。 宋友庚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外甥,小家伙出奇地配合,不仅没哭,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看来小宝很喜欢舅舅啊。"宋小梅笑着说,"哥,你坐,我给你倒茶。" 宋友庚抱着外甥坐在沙发上,环顾妹妹的小家。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妹妹妹夫的结婚照,电视机上摆着几张全家福。 "妹夫呢?"宋友庚问道。 "上班去了,晚上才回来。"宋小梅端着茶杯走过来,"哥,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宋友庚点点头:"不走了,打算在家里开个修车店。" "真的?那太好了!"宋小梅眼睛一亮,"妈一个人在家,我总不放心。现在你回来了,我就安心多了。" 兄妹俩聊了一上午,从家里的琐事到各自的近况,话题不断。中午,宋小梅做了几个拿手菜,宋友庚吃得津津有味,部队食堂的大锅饭哪有家里的味道好。 宋友庚逗着小外甥玩,小家伙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小手小脚不停地挥舞。看着妹妹脸上幸福的笑容,宋友庚感到一种踏实感——这就是他守护的东西,平凡却珍贵。 午饭后,宋友庚告别妹妹,准备返回兰水县。宋小梅执意送他到公交站,一路上不停地叮嘱他要常来看她和小宝。 "知道了,知道了。"宋友庚笑着应道,"等修车店开起来,你带小宝来玩。" 公交车缓缓驶来,宋友庚上了车,透过车窗向妹妹挥手告别。车子启动,妹妹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下午三点不到,兰水县城兰关东郊分路口,叫''东湖诊所'',宋友庚过来看同学韦勇。 推门进去,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候诊区坐着几位老人和带着孩子的妇女,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护士正在登记处忙碌。 "请问韦医生在吗?"宋友庚问道。 不一会儿,韦勇从里间快步走出来,白大褂上还挂着听诊器。"友庚!你真来了!"他高兴地说,"稍等我一会儿,看完这几个病人我们就去吃饭。" 宋友庚在候诊区坐下,观察着这个小小的诊所。虽然不大,但设备看起来都很专业,墙上挂着各种医疗证书和健康宣传画。来看病的大多是附近的居民,有老人来量血压的,有小孩感冒发烧的,韦勇都耐心地一一诊治。 "韦医生人真好,从来不嫌我们老人啰嗦。"旁边一位老大爷对宋友庚说,"我高血压好多年了,韦医生每周都免费给我量血压,开药也比大医院便宜。" 宋友庚点点头,心里对老同学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中午十二点半,最后一个病人离开后,韦勇脱下白大褂,拉着宋友庚出了诊所。 "走,带你去吃我们这儿最有名的牛肉面!"韦勇兴致勃勃地说。 两人来到诊所附近的一家小面馆,点了两碗牛肉面和几个小菜。等待上菜的间隙,韦勇详细询问了宋友庚开修车店的计划。 "我看好老粮站旁边那块地,位置不错,租金也合适。"宋友庚说,"就是启动资金还差点,我打算去信用社贷点款。" 韦勇沉思了一会儿:"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借你一些。这两年诊所生意还行,我攒了点钱。" 宋友庚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哪能要你的钱。贷款就够了。" "跟我客气什么,"韦勇笑着说,"当年要不是你帮我补习数学,我连卫校都考不上。这点忙算什么。" 牛肉面端上来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两人边吃边聊,回忆着初中时的趣事,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记得那次我们逃课去河边钓鱼吗?"韦勇夹了一筷子小菜,"结果被班主任抓个正着,罚我们扫了一个星期的厕所。" 宋友庚哈哈大笑:"怎么不记得!你还把扫把掉厕所里了,捞了半天。" 两人笑作一团,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吃完饭,韦勇非要带宋友庚回诊所看看他的"宝贝"——一台二手的B超机。 "这可是我们诊所的镇店之宝,"韦勇骄傲地说,"全县就我们诊所和县医院有。为了买它,我攒了两年的钱。" 宋友庚看着老同学眼中闪烁的光芒,不禁感慨:"你真了不起,为了家乡医疗这么拼。" 韦勇摇摇头:"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看那些老人,去趟县医院多不容易。有了这台机器,很多病在咱们这儿就能查出来,省得他们奔波。 "友庚哥要开修车店啊?那以后我要是有车了出了问题就找你修哦。” "那必须的,"宋友庚笑道,"给你们打八折。" 下午,宋友庚告辞离开。韦勇送他到门口,两人约定等修车店开业时一定来捧场。 "对了,"韦勇突然想起什么,"下周六 宋友庚欣然答应。骑车回家的路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期待。家乡的一切都那么亲切,妹妹的幸福,老同学的友情,还有即将开始的新事业...这一切都让他觉得,退伍回乡是个正确的决定。 夕阳西下,宋友庚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哼着部队里学来的军歌,车轮碾过乡间小路,扬起细细的尘土。前方的路还很长,但他知道,自己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第457章 威记糕点开业 转眼就到了下周六,早上的晨露还未散去,宋友庚已经搭上了通往东湖诊所的乡班车。退伍回乡刚满两周,他的步伐仍保留着军人的节奏感,只是肩上不再有背包的重量。昨天在东湖诊所与韦勇重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个曾经瘦弱的男孩如今已是个微胖的乡村医生,白大褂口袋里永远揣着听诊器和几颗水果糖。 "友庚,你来了。” 韦勇的声音从诊所门口传来,他正倚在门框上抽烟,白大褂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格子衬衫。宋友庚加快脚步,两人像昨天一样用力地拥抱了一下。 "早饭吃了吗?"韦勇问道,随手把烟头摁灭在门边的铁罐里,"我这儿还有俩肉包子。" 宋友庚摇摇头:"不用,我吃过了。"他打量着诊所简陋的门面,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红十字,"昨天没仔细看,你这诊所挺像样的。" 韦勇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混口饭吃罢了。走吧,公交车快来了,咱们路上聊。" 两人沿着土路向村口的公交站走去。宋友庚注意到韦勇走路时右腿有些跛,比昨天更明显。 "你的腿怎么了?"他忍不住问道。 韦勇摆摆手:"老毛病了,去年冬天给老乡出诊,骑摩托摔沟里了。膝盖里打了根钢钉,阴雨天就闹脾气。"他语气轻松,但宋友庚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站台上已经聚集了几个等车的村民,大多是去县城赶集的老太太。五月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宋友庚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给韦勇一支。 "刘威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宋友庚问道,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山丘。 韦勇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起起落落吧。先是跟他爸学木匠,后来觉得没出息,跑去广东打工。在电子厂干了三年,攒了点钱回来开了个小超市。" "那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呀,"韦勇摇摇头,"刚开半年就赶上拆迁,补偿款连本钱都没捞回来。老婆跟他闹离婚,带着刚满一岁的孩子回娘家了。那段时间他天天来我这儿喝酒,差点得了抑郁症。" 宋友庚皱起眉头。记忆中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刘威,竟然经历了这么多坎坷。 公交车拖着长长的黑烟驶来,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两人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车厢里弥漫着汗味和汽油味,售票员扯着嗓子报站名。 "那他怎么想起开糕点店了?"宋友庚继续问道。 韦勇调整了下坐姿,让受伤的腿舒服些:"他有个姑姑在台湾,去年回来探亲,带了各种糕点。刘威尝了后惊为天人,死缠烂打要学手艺。那老太太看他诚心,就多留了三个月教他。" "把房子抵押了?"宋友庚想起昨天韦勇提过这事。 韦勇点点头,压低声音:"不仅抵押了房子,还借了钱。这次要是再失败..."他没说完,但宋友庚明白其中的风险。 公交车驶过一片金黄的麦田,远处有几个农民正在劳作。宋友庚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突然问道:"你还记得初中时刘威的梦想是什么吗?" "当电影明星!"韦勇不假思索地回答,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记得有次元旦晚会,他非要演《上海滩》里的许文强,结果忘词了,在台上站了整整三分钟。"宋友庚回忆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韦勇拍着大腿:"台下教导主任的脸都绿了!后来还是张美兰上台救场,说这是特意设计的默剧表演..." 提到张美兰,车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宋友庚假装整理衣袖,避开韦勇探究的目光。 "她...会来吗?"宋友庚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随意。 韦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昨天我打电话通知她时,她特意问了你会不会来。" 宋友庚的心跳突然加快,他转头看向窗外,掩饰自己发热的耳根。六年过去了,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公交车驶入县城,街道渐渐热闹起来。高楼大厦间夹杂着老旧的平房,广告牌上闪烁着各种促销信息。宋友庚有些恍惚,十二年过去,兰关城好多地方已经变得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台湾村到了。"售票员喊道。 两人下了车,站在路边辨认方向。黄金酒店的金色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对面一排商铺中,一家挂着"威记糕点"招牌的店面格外醒目,门口摆满了花篮。 "就是那儿!"韦勇指着糕点店,拉着宋友庚穿过马路。 店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刘威穿着一身崭新的厨师服,正在招呼客人。看到韦勇和宋友庚,他愣了一下,随即满脸惊喜地跑过来。 "友庚!真的是你!"刘威一把抱住宋友庚,力道大得让他后退了半步,"昨天韦勇说你要来,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 宋友庚打量着刘威,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比同龄人更深的痕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风霜,但笑容还是那么热情洋溢:"威子,恭喜啊!店面不错!" "小本经营,小本经营。"刘威搓着手,眼睛里闪着光,"走,进去看看!我特意给你们留了最好的位置。" 店内装修简洁温馨,玻璃柜台里摆满了各式糕点,香气扑鼻。靠窗的一张小圆桌上放着"预留"的牌子,刘威领着他们过去坐下。 "先尝尝我的招牌凤梨酥和太阳饼,台湾师傅亲传的手艺。"刘威端来两碟精致的点心,又倒上热茶,"等会儿剪彩,你们可得给我撑场面。" 韦勇拿出准备好的红包:"这是我们俩的一点心意,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刘威接过红包,眼眶有些发红:"谢谢,真的谢谢。这些年...唉,不说了,今天高兴!" 宋友庚尝了一口凤梨酥,外皮酥脆,内馅酸甜适中,意外地好吃:"威子,这手艺可以啊!" 刘威得意地笑了:"那是,我学了整整四个月,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他压低声音,"其实我姑姑只教了我基础,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琢磨的。"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宋友庚抬头看去,心脏猛地一跳——是张美兰。 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二十二岁的张美兰比初中时更加优雅动人,齐肩的短发衬得她干练而温柔。她环顾店内,目光在触及宋友庚时明显停顿了一下,闪过一丝惊讶。 "美兰!"刘威迎上去,"欢迎光临!" "开业大吉。"张美兰把花篮递给刘威,声音还是那么清亮,"我特意调了班来的。" 刘威接过花,转身介绍道:"看看谁回来了?宋友庚,咱们的''老兵''!" 张美兰走到桌前,微笑着伸出手:"好久不见,友庚。" 宋友庚站起来,握住她的手。张美兰的手温暖柔软,让他想起那个毕业季的雨天,他们也是这样握手告别:"好久不见,美兰。你...一点都没变。" "骗人。"张美兰轻笑,"我都快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了。" 韦勇插嘴道:"你们当老师的又不用晒太阳,教室里上上课,像温室里的花朵,我看你还跟十六七岁似的。" "油嘴滑舌。"张美兰白了韦勇一眼,在空位上坐下,"友庚,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周前。"宋友庚回答,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刚安顿下来。" 刘威拍拍手:"太好了,今天咱们''四剑客''又聚齐了!我得去招呼其他客人,你们先聊,等会儿剪彩时我再叫你们。" 刘威匆匆离开后,桌上突然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韦勇看看宋友庚,又看看张美兰,识趣地站起来:"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剩下宋友庚和张美兰面对面坐着,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们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听说你在县城西关小学当老师?"宋友庚打破沉默。 张美兰点点头,用小勺轻轻搅动茶杯:"嗯,是的,教一年级语文。你呢?退伍后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开一家汽车修理店。"宋友庚老实回答,"正在筹备中。" "记得初中毕业时,你说要去当兵,然后回来当警察。"张美兰抬眼看他,"现在还想当警察吗?" 宋友庚有些惊讶她还记得这些:"那是小时候不懂事的想法,别提了,现实是我是农村户口,退伍没有工作安排,只能回乡务农...。" 张美兰理解地点点头:"能理解。韦勇告诉我你在厦门当兵?" "嗯是的,海军岸防部队,当了三年兵。"宋友庚的思绪飘向远方,"那里的天空是蓝的,海水也是蓝的。" 两人聊着各自这些年的经历,气氛渐渐轻松起来。宋友庚发现,尽管多年未见,和张美兰交谈依然那么自然,仿佛时间的隔阂不存在一般。 店外突然响起鞭炮声,刘威在门口喊道:"剪彩了!大家出来吧!" 宋友庚和张美兰随着人群走出店门。刘威站在店门口的红绸带前,手里拿着剪刀,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韦勇站在一旁,举着相机准备拍照。 "感谢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来捧场!"刘威声音有些颤抖,"特别感谢我三位初中同学,二十多年的友情,今天都到齐了!" 围观的人群鼓掌欢呼。刘威示意宋友庚、韦勇和张美兰过去:"来,咱们四个一起剪彩!" 四人站在红绸带前,共同握住剪刀。在相机快门的咔嚓声中,红绸带应声而断,彩带和花瓣从天而降。 "威记糕点,正式开业!"刘威高声宣布,声音淹没在掌声和欢呼中。 宋友庚看着身边笑容满面的三位老同学,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十二年军旅生涯的孤独,回乡两周的迷茫,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转头看向张美兰,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睛里闪烁着阳光和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鞭炮声渐渐停息,刘威招呼大家回店里品尝糕点。宋友庚站在原地没动,张美兰也留了下来。 "记得毕业那天吗?"张美兰突然问,"下着大雨,我们四个在教室门口约定,不管将来怎样,都要保持联系。" 宋友庚点点头:"记得。我还说,等我在部队站稳脚跟,就..."他突然停住了。 "就什么?"张美兰好奇地问。 宋友庚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年轻时的傻话。" 张美兰似乎想说什么,但韦勇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你们俩别站着了,进来吃蛋糕!刘威特意做了个大的!" 宋友庚做了个请的手势,张美兰微微一笑,率先走向店内。阳光照在她的背影上,宋友庚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在毕业季的雨中向他挥手告别。 他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十二年过去了,有些故事或许还没结束。 第458章 千里追求一 五月初的兰水市,空气中飘着槐花的甜香。一天下班后,在公司食堂吃过晚饭,郑毅回到公司安排的宿舍,站在窗前抽烟,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钱包里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明媚灿烂,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那是颜金花,他日思夜想的人儿。 "小郑,发什么呆呢?"三十出头的室友大哥王磊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瓶啤酒,"明天周末,喝点?" 郑毅回过神来,摇摇头:"明天我要出门,去趟双水村。" "双水村?我知道,以前我去过那,那地方有点远,你去那儿干嘛?"王磊好奇地问。 "找人。"郑毅简短地回答,没有多说。这一个月来,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颜金花的事。那段记忆太痛,像一根刺扎在心底,轻轻一碰就鲜血淋漓。 去年冬天,颜金花突然从上海消失,回了老家。郑毅去她姑姑的蛋糕店询问,才知道事情原委——颜父去年不幸遭遇车祸,受了伤,住院抢救,家里农活多,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打电话叫金花回去帮忙照顾。蛋糕店姑姑叹着气告诉他,金花是流着泪离开上海的。 经过两个月的痛苦挣扎和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郑毅终于下定决心。他辞去了上海那份前途无量的工作,带着全部积蓄来到兰水市。但他不是莽撞的年轻人了,已经二十五岁的他学会了谋定而后动——先在开发区找了份产品研发工程师的工作发,先安顿下来,摸清情况,上班一个月后发了工资,他这才去找颜金花。 "双水村离这儿有二十多公里呢,路不好走。"王磊喝了口啤酒,"你要去的话,早上六点有班车,下午三点最后一班回来,错过了就得在村里过夜。" 郑毅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关于双水村的零星信息——那是他这三个月来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的。颜金花曾经无意中提过她家在双水村,父亲颜土改是一个农民,农闲时在工地上干小工,母亲在家操持家务。除此之外,他对她的家庭几乎一无所知。 第二天天还没亮,郑毅就起床了。他换上一件干净的浅蓝色衬衫——颜金花说过喜欢他穿这个颜色——仔细刮了胡子,然后检查要带的东西:两条红双喜香烟、两瓶兰水大曲、一盒上海特产糕点,还有一条真丝围巾。这些都是给颜金花和她家人的礼物。 清晨的班车破旧颠簸,车厢里挤满了去乡下的农民,带着各种农产品和家禽。郑毅护着怀里的礼物,忍受着车厢里浑浊的空气和鸡鸭的叫声。车子驶出城区后,道路变得崎岖不平,窗外的景色也从楼房变成了连绵的田野和山丘。 "双水村到了!"售票员粗声喊道。 郑毅拎着东西下车,站在一条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旁。远处是依山而建的村落,几十户灰瓦房子错落分布,村口有棵大槐树,树下几个老人正坐着聊天。 第459章 千里追求二 "大爷,请问颜土改家怎么走?"郑毅上前询问。 老人们停下交谈,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这个衣着光鲜的外乡人。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眯起眼睛:"你找颜土改干啥?" "我是他女儿的朋友,从上海来看望他们。"郑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老人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山羊胡老头指了指村子西头:"顺着这条河堤路走到头,然后左拐弯有一条小路下堤路,下坡后第一栋两层楼的房子,门口有两棵大柚子树的就是他家。" “谢谢爷爷,你们坐,我走了哈。” 郑毅道谢后沿着小路走去,心跳越来越快。快半年了,他终于要见到日思夜想的颜金花了。她会是什么反应?惊喜?生气?还是惊讶?……或是已经忘了他?这个念头让他的胃揪紧了。 沿着河堤走到拐弯处,左转走小路下坡,树木掩映间一栋楼房赫然在目,郑毅很快便看见了两棵柚子树。树下的小院比周围的房子看起来要新一些,许是建得晚些吧,篱笆墙有几处豁口,木门上的漆已经斑驳脱落。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几下,这次用力些。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堂屋门开了,出来一个短发中年女人——约莫五十多岁,皮肤有些黑,眼角有些皱纹,五官很清秀耐看,从眉眼间依稀能看到颜金花的影子。 "你找谁?"女人警惕地问。 "您好,您是颜金花的母亲吧?我是郑毅,从上海来的。"郑毅微笑着自我介绍。 女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郑毅?金花在上海那个..."她话没说完,回头喊了一声,"老头子,有人找!" 屋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应答声,然后是缓慢的脚步声。一个拄着拐杖、右腿明显不便的男人出现在门口——颜金花的父亲。他比郑毅想象中苍老许多,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 "你就是郑毅?"颜土改上下打量着郑毅,眼神锐利如刀。 "是的,颜伯伯您好。我是金花在上海的朋友,特地来看望您们。"郑毅恭敬地说,同时举起手中的礼物,"这是一点小心意。" 颜土改没有接礼物,而是回头对妻子说:"去叫金花出来。"然后对郑毅说,"进来吧。" 郑毅跟着颜老师走进院子。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角落里种着几株月季,正开着粉色的花。屋内陈设简单,但处处透着温馨——墙上挂着颜金花从小到大的照片,柜子上摆着几个手工艺品,一看就是出自颜金花之手。 "坐吧。"颜老师指了指堂屋的木椅。 郑毅刚坐下,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看见颜金花站在里屋门口,双手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阿毅?"她轻声叫道,声音颤抖。 郑毅站起身,喉咙突然发紧。颜金花比他记忆中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皮肤也不如在上海时白皙。她穿着简单的格子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没有半点在上海时的精致打扮。但在他眼里,她依然美得让他心痛。 第460章 千里追求三 “金……金花……”他向前一步,却又停住了,不确定自己是否被欢迎,有些窘迫的问道:“你,你还好吗?” 颜金花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冲过来扑进郑艺怀里,紧紧抱住他:“你真的来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郑艺大受感动,紧紧回抱住她,觉得自己这大半年的朝思暮想和千里追寻来兰水这一路的辛苦都值得了。闻着她发间熟悉的茉莉花香,眼眶不由发热:“金花,我怎么可能不来?我找了你这么久……”说着话他也哽咽了起来。 “咳咳。”颜土改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咳嗽几下,“金花,注意点,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颜金花这才如梦初醒,红着脸从郑艺怀里退出来,但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好像怕他消失一样。 “爸、妈,他就是郑艺,我之前跟你们说起过的……”她看了父亲一眼,改口道,“我在上海认识的朋友。” 颜土改一阵无言,他脸色有点不好,没吭声,颜母廖细香点点头,表情复杂:“坐吧,我去泡茶。” 片刻后,廖细香泡了茶端过来。 “谢谢阿姨。”郑艺恭敬的起身接过茶杯,四人围着堂屋的方桌坐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郑艺把礼物放在桌上:“颜伯伯,阿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听说颜伯伯受了伤,我带了些上海的药膏,效果不错您试试看。” 颜母接过礼物,客气地道谢。颜土改则直截了当地问:“小郑,你大老远从上海来,不只是为了这个吧?” 郑艺深吸一口气:“颜伯伯,阿姨,我也不瞒你们,我是为金花来的。我们在上海时是恋人关系,感情很好。她突然离开,我很担心,所以……” “所以你就辞了工作追到兰水来了?”颜土改打断他,眉头紧锁,“年轻人,你这样做事未免太冲动了。” “爸!”颜金花抗议着喊了一声。 “老头子,让人把话说完。”廖细香在一旁看了一眼这对父女,劝说道。 郑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微缓解了一下尴尬的心情,润了润嗓子,诚恳地说道:“颜土改,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我不是一时冲动,我在兰水市已经找到工作,在河西开发区一家高新技术公司做产品研发工程师。放弃上海的工作跑来兰水,我是认真考虑过的。” 颜土改略显惊讶:“你在兰水找到工作了?” “是的,已经上班一个月了。我上个月到的兰水,先找了工作,安顿下来后才来找金花。”郑艺点头,“我来是想告诉金花,也想告诉你们,我是认真的。如果金花愿意,我想和她在一起,无论是兰水还是上海。” 屋内陷入沉默。颜金花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颜土改盯着郑艺看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金花妈,你怎么看?” 廖细香放下茶杯,直视郑艺:“小郑,我就直说了。我们家就金花一个女儿,她爸腿伤后干不了重活,家里几亩地全靠我一人。金花要是跟你去了上海,我们老两口怎么办?” 郑艺早有准备:“阿姨,我理解您的担心。如果金花愿意,我们可以留在兰水。我现在已在兰水市工作了。” 廖细香和颜土改夫妻俩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颜金花猛地抬头:“阿艺,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愿意留在兰水?” 郑艺握住她的手:“当然,我不是已经来兰水了嘛现在。金花我想告诉你的是,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