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乌托邦[无限]》
3. 筒子楼·3
神龛前,几根断掉的香凌乱地散在地上,上面都有灼烧的痕迹,显然是被人恼怒之下折断丢掉的。
香炉里燃尽的三根香已经被清理掉,小申还在炉旁放了一个盒装面包,几个橘子,当作贡品。
辉哥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冷风一吹,又迅速蒸发,脸憋得发红。
他是不信邪的,所以在小申和绾绾点了三四次香都未果后,自己抢来又点。
可任凭他怎么找角度,那香就是点不着。
“草,什么破打火机!”他咬牙把塑料打火机丢到一边,从兜里取出自己的高档打火机,叮一声掀开盖子,“我就不信了……”
哧!火苗骤然窜到七八厘米,险些燎着辉哥眉毛,吓得他一个哆嗦,手一松,打火机就栽进香灰里了。
小申眼泪花儿都飙出来了,抓着绾绾的胳膊退了又退,带着哭腔碎碎念:“我说这儿不对劲,你还不信!这么多辟邪震灾的东西,压住的肯定是个厉鬼!香点不着,鬼吹灯知不知道?神仙都不保佑我们……”
“闭嘴!”辉哥本来就来气,这会儿更是一肚子火,吼得整个楼道的灯都亮了。
他一把抓起香炉里滚满香灰的打火机,将香拢在腹部,对着墙角,生怕招来一点儿风:“都别说话啊!”
哧。火苗没再窜上天,但胡乱晃动着,像是被风吹的。
三人紧闭双唇,大气也不敢出,死死盯着香。
点着了!
三根香上燃起火苗,随着辉哥轻摇,火苗消散,只留三点火星,和灰白的细烟。
“我就说……”
辉哥的话还没说完,火星瞬间变黑,腾空的细烟也戛然而止,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和已经冷下来的三根香。
这也太邪门儿了。
辉哥钉在原地,发红的双眼像是要把这三根香盯穿。小申缩了又缩,不住地念叨着“冒犯冒犯,得罪得罪”。
“谈白呢?”绾绾灵光一闪,“当时我们四个是一起跑上来的,要说得罪,也是我们四个一起得罪的。是不是得四个人都来,才能点着?”
辉哥不赞同地瞥了一眼小申,明显觉得小申把绾绾带坏了。
不等他说话,谈白已从206走了出来。
“谈白快来!”绾绾挥手招呼着,来不及解释,迫切地让辉哥再次点香。
哧——
这次打火机的火苗稳定了不少。
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香上燃起火苗,微微晃动两下,化作火星。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紧张地看着辉哥小心翼翼地将香插进香炉。
插进去——稳住——
没有灭!
几人呼出一口气,刚刚绷紧的肌肉也都放松下来。
“看吧……”
“得了吧!”辉哥被香折磨得脾气老大,也顾不上是在镜头前,毫不客气地将小申的话噎回去,“这破地儿太潮湿了,香不知道在那桌子上放了多久,估计都受潮了!”
“累死了,睡觉睡觉,别忘了晚上还要录捉鬼游戏呢!”
绾绾倒是心满意足:“不管这香到底是鬼神作怪,还是受潮发霉,刚才这一段都太有节目效果了!这剪出来不得爆?”
她眉稍一扬,拍了拍小申的肩膀:“辛苦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我们晚上见!”
小申脸上的憋屈一扫而空,热切地点头,一点儿也看不出刚刚被辉哥吼叫的怨气。
谈白跟在三人身后,正要离开楼梯间时,又突然感到一阵风森森地刮过来,掀起一阵香火味儿。
她回头,却见墙角三根香上的细烟不偏不倚,直直向上,根本不像是被风吹过的样子。
四下无人,声控灯滋滋响了片刻,悉数灭掉。只剩下香炉上三点猩红,明灭不定,幽幽闪烁着。
*
小申和辉哥住在206,绾绾和谈白住204。
按照计划,晚上九点他们要进行第一次招魂游戏,不出意外一晚上都睡不了。因此没一会儿,不隔音的墙板就传来206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绾绾毫无困意,她从包里取出几个摄像头,分别安在了两间房的门口,又掏出电脑开始剪辑刚才的素材。
“你不睡吗?”她看向谈白,“最好休息一下,保持拍摄质量。”
谈白摇头。
她的大脑太过活跃,活跃到了思维紊乱的地步,就像脑子在头骨里疯狂震颤,天灵盖都轰鸣着发抖。
良好的睡眠对她来说,已经如同天方夜谭了。
她掏出手机摸索了一会儿,无师自通地打开搜索引擎,查找“筒子楼怪谈”。
正如绾绾介绍的那样,筒子楼怪谈是最近大火的都市传说。
从不久前开始,这栋楼里就经常传出夜半哭声、尖叫声、还有敲门声,闹得不得安宁。
有附近的住户说,他们甚至还看见过某一户人家的窗户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晦气到了极点。可还没来得及拍照,就又找不到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看到谈白在搜索这些,绾绾一边剪辑视频一边说:“这都不算什么,你进门前看到外面的施工区域了没?”
“据说开发商承包的是这一片所有的筒子楼,但唯独这个单元,因为闹鬼事件,工作迟迟无法开展。到现在居民都没清完,好像合同都没签下来。”
“本来打算先把其他几栋拆了,但施工队来第一天就说见到鬼了,都觉得晦气,所以现在就僵到这儿了。”
闹这么大?怪不得能成为当下最火的怪谈。
网上鬼故事繁杂,胡编乱造的比比皆是。因此越是牵扯了重大利益的事件,越是能侧面证明其真实性。
谈白看向绾绾:“你为什么要做这个题材?”
绾绾作为颜值主播,先前一直都是做深夜情感类直播的,别说探险类主播这个赛道了,就是视频类主播这个分区,她都没有尝试过。
一个想要转型的颜值主播,真的有必要迈这么一个大步子吗?
绾绾瞥了谈白一眼,半晌才说:“你没看过我的直播,是吧?”
确实没有。
“我的受众都是男人,粉丝比例男性几乎占了全部。”她冷笑一声,“谁能想到现在流行媚女啊?女的打赏起来比男的多多了,我赚不到钱就算了,还成媚男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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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势所趋,不赶紧转型,我迟早被淘汰!探险类视频是冒进了一点,但是能洗粉,留下来的男粉也算真爱粉了,之后再做其他赛道,这部分粉丝也不会流失。”
“再说了,有辉哥全程投资,不干白不干。”
果然。
这么火热的选题能让绾绾抢到首发,除了财大气粗的榜一辉哥在背后助力,没有别的可能。
可是辉哥一个有钱人,又为什么会投资这个看起来不讨好的项目,并亲自参与呢?
谈白没有追问,而是看着满墙的神佛挂画,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就不怕这里真的有鬼吗?”
绾绾剪辑视频的手顿住了。
她沉默良久,盯着视频中自己明媚的笑脸,咬出几个字来:
“穷比鬼可怕多了。”
谈白点头表示认同。
她最穷的时候连蛋白块都买不起,医生想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来复诊,还得先给她交通讯费。
那时候她躺在满屋子的收藏品里饿得发慌,脑子里却还惦记着没收集完的东西,连死都不甘心。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眼神乱晃着,强迫自己将混乱的思绪拉回来,思考当下。
游戏的目的是测试玩家各项素质,那么将玩家丢进一栋闹鬼筒子楼,就已经能达成目的了。
为什么要配三个NPC呢?
换句话说……
这三个NPC,会影响她通关游戏吗?
唰——
一声响动打断了谈白的思路,她循声看去,只见门前的水泥地上多了一封信,看样子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我看看……”绾绾连忙打开监控画面,往前倒了几秒,“好像是邻居,裹这么严实?看不清脸。也看不出是从哪个房间出来的。”
谈白捡起信,封面用红褐色的水笔写着:不想死就打开看!
不错,很有阅读欲,按照绾绾的话来说,就是很有节目效果。
“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这栋楼闹鬼不是无中生有。要想活下去,就遵守这几个规则!”
“1.千万不要晚上出门,如果有人敲门,也千万不要开!”
“2.鬼是不能用物理方式杀死的,试都不要试!驱邪的东西能抵挡它们,但力量有限。”
“3.白天鬼一般不会出来,你们可以趁机离开,但如果你们在此之前惹怒了鬼,那就再也不能离开这栋楼了!”
“4.不要上楼!楼层越高越危险!”
“5.死在这里的人也会变成这里的鬼,算我求求你们,不要轻易死掉,我真的不想这里再多一只鬼了!”
“求你们了,别搞事,我不想死!”
谈白念完,将信递给绾绾拍摄特写。
从凌乱的字迹和愈发激愤的语气来看,这位邻居已经快被逼疯了。
但她现在不合时宜地想问另一回事:“所以,如果我被鬼杀了,变成了鬼,我能去找杀我的鬼报仇吗?”
绾绾嘴角微抽,想说这种晦气的冷笑话少开为妙。
还没开口,闹钟响了。
太阳,落山了。
4.筒子楼·4
捉迷藏的规则很简单,一个人当鬼,在房间里数一百秒之后出门抓人。
和常规捉迷藏不一样的是,每个人手里都要举一支蜡烛。
鬼不能点燃蜡烛,人必须点燃蜡烛。
当鬼抓到一个人后,人可以选择当鬼还是退出游戏。
如果人选择当鬼,就吹灭蜡烛,原地数一百秒,变成人的鬼则点燃蜡烛,进行下一轮潜藏。
退出游戏的玩家则回到206等待游戏结束。
如果人在游戏过程中蜡烛熄灭,是为鬼吹灯,说明身边跟着不干净的东西,也必须装作能看清东西一样,立刻返回206。
这个游戏的诡谲之处在于,当游戏进行两轮以上时,无论是鬼还是人,都不会知道有多少人在外面,有多少人回了房间。
也就是说,在游戏持续进行下去后,总有人因不知道游戏是否结束,而还在外面游荡。
这时候,ta会找到谁?或者,会被谁找到?
四人在群里摇电子骰子,点数最小的谈白是第一轮的鬼。
其他人笑着互相点蜡,小心翼翼地捧着烛火出门,绾绾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记得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把摄像头露出来。”
看得出,绾绾真的很在意这次转型。
谈白打开手机倒计时,攥着那只没点燃的蜡烛,又看了一遍邻居的信。
信上的警告清晰明了,甚至带着几分走投无路的哀求,但辉哥嗤之以鼻,绾绾则更加兴奋。
只有小申看到信时脸皱成一团,几次想提议按照信上说的做,都被辉哥瞪了回去。
他们就是来撞鬼的,怎么可能因为闹鬼而退缩?
谈白自始至终没发表过意见,但她确实好奇,会不会有人真的选择遵守规则,拒绝参加捉迷藏?
那这个游戏——这个为前往乌托邦而设立的游戏——还怎么进行下去?
滴滴滴滴!
倒计时结束的提示音催命般响起,谈白立刻收回思绪,站了起来。
走廊一片寂静,浓郁的黑让空间感变得模糊,连带着空气都有些稀薄。
楼道的老旧声控灯已经不再敏感,普通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是无法启动它们的。这不仅增加了鬼的移动难度,也让点亮了蜡烛的人更加显眼。
谈白左右看了看,狭长的走廊没有半点儿火光,这意味着其他三人都选择了别的楼层藏身。
她缓慢向楼梯口移去,鞋底沉稳地敲击在坚实的水泥地上,发出冰冷的响声,激起一片回音。
回音太过嘈杂,响得过分,好像原本狭窄的长廊一息间延伸开阔。
她脚步稍慢,食指掐着虎口的软肉,又突然加快步伐。
不是错觉。
回音慢了半拍,就像是网络延迟。
更像是有人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不紧不慢。
她想起游戏开始前小申关于“肩头三把火”的叮嘱,没回头,像是没察觉一般,循着线香的味道继续向前。
越靠近楼梯口,线香的味道越浓,黑暗中的三个细小的红点也逐渐显露出来。
突然,一个黑影从神龛前闪过,一息间蹿到了角落的视觉死角。
谈白头皮一紧,警惕地往另一边走了两步,尽可能保证视野最大化。
可当她进入楼梯间时,那个角落却空无一人。只有神龛前的三支香静静燃烧,三缕细烟直直向上。
她丝毫没放松,反而更为谨慎地盯着香炉。
这燃烧了几个小时的香,怎么一点儿都没矮下去呢?
甚至连香灰都没有烧出来,一如刚刚点燃那般。
她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将手伸进香炉里,捻起一点炉里的香灰,搓了搓放在鼻子下。
没有味道。
溢满楼梯间和长廊的浓郁香火味,既不是线香发出的,也不是香炉里的香灰发出的。
那这香炉里灰白色的细粉,究竟是什么?
哧!
三只线香上的火光突然齐刷刷亮起,凭空生出幽绿色的火苗,将神龛周围照得阴森。
最右边那根香迅速燃烧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一半,而其他两根则仍然完好无损。
谈白深吸一口气,嘴里刚刚愈合的伤口在虎牙的啃咬下再次撕开,血腥气灌了满喉。
只见神龛光滑的木制表层上倒映出谈白的影子,随着火苗的跃动逐渐扭曲、分散、重叠,像是有无数个谈白正在狞笑,随着火光的变化逐步逼近……
咔。
她忍无可忍,毫不迟疑地上手将另外两根长香折断,让三根香保持整齐。
舒服多了。
光线骤然暗下,倒影中的谈白们随之迅速被揉皱打散,不等重聚,仅剩的火光也熄灭了。
谈白掌心一烫,反过来一看,一颗绿豆大的黑点如同痣一般点在正中间,还腾着尚未散去的细烟,散发着浓重的香火气息。
她眼皮一跳,这应该就是邻居信里说的,得罪了楼里的鬼吧?
【筒子楼副本已下线】
【筒子楼副本开启离线模式】
【检测到当前玩家身份录入问题,正在重新录入……】
啊,被发现了。
谈白嘴角一咧。
她还以为能逃过呢。
【当前玩家身份不符……即将上报……离线模式无法上报……】
【wtb#%#¥……zgqx#¥%#……权限确认成功】
【玩家您好,我是人工智能白泽系统,正在向您核实身份。请问您的姓名?】
“谈白。”
【这不是您递交的实名制奖券所有者姓名。】
“奖券所有者已经死了,奖券是我捡的。”
【奖券所有者是被你杀死的吗?】
“当然不是。”
【测谎进行中……测谎结果……诚实。】
【无法查到您的身份信息,这意味着就算您完成了游戏,也无法前往乌托邦。除非,将奖券的实名制信息改成您本人。】
谈白没想到还能暗箱操作:“那我要怎么做呢?”
【通关游戏,但必须达成TE结局。】
【当前副本TE结局难度极高,因此我将在此副本为您开通一个临时权限,您可以获知除主剧情外的任何信息。】
顿了一会儿,白泽系统再次强调:
【当前模式下,无论是HE还是OE结局,都将与BE结局同等判定,您将止步于此,不可前往乌托邦。】
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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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了然,怪不得之前她兑换奖券、进入游戏都畅通无阻,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这很公平,她没有砸锅卖铁倾家荡产去投资彩票,也没有逆天的运气一发就中,那只能在游戏里多付出一些劳动了。
“我同意。”
【协议签署成功,人物面板重新加载……】
【姓名:谈白】
【级别:预备级*(尚未通过测试游戏)】
【*:隐藏协议触发中】
【精神力:42(建议您及时就医)】
【攻击力:36(与初中生尚有一战之力)】
【智力:66(您会犯蠢)】
【玩家综合评价:?(玩家当前评分低于最低等级)】
这怎么还骂得更脏了?
【您现在可以选择临时权限的获知内容。】
谈白想也不想:“我要知道这个副本里一共有多少图鉴。”
【正在为您开启权限:当前副本共计三个图鉴。】
【目前已开启图鉴:福佑古桃源(9/13)】
【其他图鉴名称开启时解锁】
【祝您游戏愉快】
面板关闭,谈白站起身,盯着神龛前小申摆放的贡品。
就在她和系统对话时,面包和橘子已经悄然腐烂,恶臭黏糊的汁液涌出破败的表皮,裹在蠕动的蛆虫身上,在地面的积灰上翻滚。
而那盒装面包的塑料盖子甚至都没有打开过。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没再停留,转身下楼了。
*
先前出门的时候,谈白就隐隐听到了一楼传来物品碰撞的声音,尽管已经尽力压低,但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刺耳。
一楼走廊拐角处堆积了很多杂物,尤其是那辆一米多长的破旧早餐车,特别适合藏人。
她转下台阶,藏不住的火苗已经将早餐车后面的身影暴露了。
“找到你了,绾绾。”她将早餐车拉开,按照规则询问,“你要当鬼还是结束游戏?”
“当然是当鬼了,现在结束游戏多没意思。”绾绾理所当然地说着,将火苗对在谈白的蜡烛上,替她点燃。
两只蜡烛同时亮起的光将一楼照亮,谈白余光瞥见推开一半的早餐车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了。
她挪动蜡烛,火光驱散阴影,什么都没有。
“你闻到没有?”绾绾突然狠狠吸了吸鼻子,“香火味,好浓啊,上面的香还在烧吗?”
谈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掌心的黑色香疤,没有接话,而是指着餐车问:“那是血吗?”
早餐车内部比想象中要新,大概是使用者爱惜物品又好干净,里面的不锈钢架子上留着不少钢丝球刷洗的细痕。
在细痕的缝隙中,一点干裂的棕褐色藏在里面,看上去是刷洗时不经意间留下来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恭喜玩家检索到一条图鉴信息,正在为您解锁图鉴】
【图鉴:筒子楼·早餐车的背面(1/5)】
【星级:四星】
封面为早餐车的图鉴书缓缓打开,与【福佑古桃源】不同的是,这次解锁的图鉴不是词条,而是一块拼图。
拼图上画着的,是一只微笑的眼睛。
5.筒子楼·5
从拼图碎片来看,整张完整的拼图应该是一幅素描肖像画,单凭一只眼睛看不出什么门道。
绾绾吹灭了自己的蜡烛,一边打开手机的倒计时,一边催促谈白快去藏起来。
谈白端着点燃的蜡烛,去了三楼。
【福佑古桃源】的图鉴还剩四个就能集齐,也许三楼有不一样的东西。
她不是不记得邻居关于“楼层越高越危险”的警告,但对于她来说,收集品更加重要。
【智力:61(您会犯蠢)】
啧。
走廊太长太黑,豆大的烛火只能照亮附近约一米。谈白没走两步,火光就开始乱晃,她不得不用手拢着,可见范围又少了一些。
原本就幽深的走廊像是在不经意间延长,叫她看不见尽头。
两边住户的每一扇门上都挂着门神,墙上贴满了符,越往里走,符越多,脚边也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红线铜钱。
她颇有些失望,就没有点儿别的收藏品吗?
三楼的气温要比二楼更低,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冷风全都低伏在小腿以下,划过谈白脚踝时,就像是无数带有鳞片的冷血动物飞速蹿过,冷利的尾尖刮擦着她的皮肤。
她越走越艰难,皮肉的刺痛已经蔓延到骨头。一低头才发现,是根根红绳横纵交错着挂在她脚踝上,如网一般将她困在原地,泛着黄铜光泽的钱币则割开她的皮肉,嵌进白骨。
就是这一低头的工夫,所有门神齐刷刷盯向谈白,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在森白的眼白里抽动。
烛火小得几乎要熄灭,走廊扭曲着收紧,两边的墙开始向中间挤压,那些铁青着脸的门神也随之逼近,面目狰狞。
压缩的空间抽干了氧气,窒息感遍袭全身,被无数双乱颤的眼睛死死盯着的刺痛感让人忍不住萌生退意。
谈白小腿紧绷,攥着蜡烛的手忽视了灼烫的蜡液,任凭猩红的蜡泪滴落在她手背,留下一道红痕。
她的脑子不受控地飞速运转着。
走廊的墙是由远及近地压缩,红绳铜钱也是前面多后面少,看样子转身离开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问题是,转身离开,会发生什么?
她瞥了一眼已经缩成黄豆大小,不断乱颤的烛火,又感受了一下脖颈后面的森森冷风。
显而易见,无论她如何小心地转身,蜡烛都会被吹灭。
小申说过,这叫鬼吹灯,意味着鬼作乱,阳火灭。
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
那么不转身,倒退着离开走廊如何呢?
她抬脚,清晰地感觉到脚踝上的皮连同筋肉一起被剥下,挂在粗糙的红绳上,筋脉还在跳动。
墙体收紧到了极致,她已经喘不上气,两边扑来的门神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仿佛能听见它们转动眼珠的嘎吱声。
哒。
脚步声落下。
她没有后退,反而前进了一步,硬挤进半乍宽的缝隙里,骨骼咔嚓咔嚓地碎裂,扎进内脏里。
哒。
又向前一步。
门神的脸贴在她的脸上,眼球黏着她的眼球,睫毛刺痛她的瞳孔,阴冷的鼻息喷洒在她耳边。
她浑身抽搐着,本能要向后躲闪,牙齿一咬,舌尖血让她回神,克制住了往后挪动的脚,硬逼着自己向前。
哒。
第三步落下,空间兀地恢复正常。
脚下没有缠绕的红绳,踝骨也没有嵌入铜钱。
果然。
刚刚在决定后退的那一瞬间,她过虑的大脑疯狂分析着细枝末节。
从206出来时身后慢半拍的脚步声,神龛上倒映出来的无数曲影,好像所有东西都在试图挑战她的神经,恫吓她,让她以为身后有东西,从而在恐惧的敦促下回头。
而在两次恫吓无果后,她的前方出现极端死亡威胁,似乎回头后退是唯一的生路……
怎么看都像是陷阱。
那么后面有什么呢?
烛火恢复正常,重新照亮她身边一米的空间,她注视着前方,不算意外。
她根本没有进入走廊。
她脚跟后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就是台阶。
只要她刚刚稍有退意,哪怕只是重心微微向后,都会从楼梯上仰倒着滚下去。
看来,她已经进入这个游戏的主剧情了。
*
屏幕刷新,又有几十个窗口变黑。
数据显示,桃源区这次进入游戏的中奖者只剩153人。
原本拥挤的窗口变得宽松,部长揉着太阳穴,眼神瞟到角落缩小的筒子楼副本区,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一批倒霉蛋,于是随手放大。
不出所料,这才刚进入游戏几个小时,筒子楼副本就只剩下34人了。
“部长,这批有好苗子吗?”旁边的技术员看了一眼屏幕,“筒子楼副本难是难,但要是真有能活下来的,哪怕打出个OE也算重点培养对象了!”
要知道筒子楼副本以前被誉为新人淘金营。但凡能在这个副本活下来的,必然有过人之处,会被各个部门抢着吸收。
部长摇了摇头:“目前没发现什么比较突出的,现在活下来的大都是运气稍好,没在第一轮捉迷藏抽到当鬼。”
在闹鬼的地方当鬼就已经够晦气了,更别说鬼不能点蜡,简直是用生命在吸引脏东西。
“不过可以重点关注一下6号屏,这个小伙子虽然运气不好抽到了鬼,但身手不错,滚下楼梯的时候反应很快,只受了点皮外伤。”
技术员赞叹地点了点头:“是啊,他的攻击力达到了79!很不错的数据了!只是可惜蜡烛灭了,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捉迷藏结束。”
他视线一转,看到了站在三楼边缘静静伫立的谈白,眼睛一亮:“这个怎么样?她甚至没有摔下去。”
部长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把谈白的面板调出来。
硕大的智力61,明晃晃的精神力42,哽得技术员瞠目结舌。
“她运气差,抽到鬼,精神状态不稳定,出门啥也没干先把香折断了,是这批玩家中第一个烙上仇恨的。”部长都无语了,“也是破纪录了。”
合着这位是精神有问题,智商有限,纯被吓傻了啊?
技术员默默在心里点蜡,衷心祝愿谈白能死得利索点,少受几分苦。
“部长您看33号!”另一位技术员也凑过来,激动地指着33号屏幕,“她从二楼尽头的楼梯绕下一楼了!简直是教科书般的解决方法!”
既不用担心被抓当鬼,也不用上楼面对高风险,可以说是非常聪明了。
部长随即将33号和6号的屏幕放大,其他人,包括谈白的,仍挤挤挨挨缩在角落,连脸都看不清。
“我记得攻略上说,只要在第一晚不烙上仇恨,等天亮离开筒子楼,就能达成OE结局吧?为什么不干脆拒绝捉迷藏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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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躲在房间里假装蜡烛被吹灭了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一个技术员小声提问。
旁边人笑起来,看向她:“你新来的?没看过筒子楼?”
她摇摇头,一脸懵。
那人故作高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向屏幕:“看着吧。”
“你之后就知道了。”
*
【智力:69(您会犯蠢)】
面板刷新了一下,谈白看也不看就关掉了。
被这破玩意儿骂了三回了,本来找不到收藏品就烦。
三楼和二楼没什么区别,一样浓重的香火味,一样铺天盖地的符和红绳铜钱。如果不是门牌号不同,谈白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二楼。
眼瞧着三楼就要走完了,周围的物件还是那老几样,任凭她五感神经质地发散探嗅,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看来还得上楼。
她愈发烦躁起来,又开始撕被抓挠起来的倒刺,一条一条从指尖扯到甲床下缘,粉白色的肉刚一露出,就被血染红。
这点疼痛不足以安抚她的焦虑,她又无意识地将食指指甲插进□□里抠捣,血顺着指甲溢进甲缝,填满甲床。
烦。
刚进筒子楼就能拿到九个收集品,怎么现在一个都找不到了?
【精神力:40(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福佑古桃源图鉴里的东西都是和庇护祈福有关的,能在公共场合展示出来的祈福物件大都廉价量大又便于布置,像【天师剑】这种贵重物品肯定不会放在楼道里。
剩下那几个没找到的收藏品,多半也属于私有品。
难道她要私闯民宅,挨家挨户翻一翻?
不行吧。
【精神力:38(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杂乱的心跳声吵得她神经衰弱,明明已经尽力放轻了的脚步声此刻如同雷震,精神力持续下降导致她思觉失调更加严重,几乎能听到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烦,烦上加烦。
真的不行吗?
【精神力:35(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嘶。
她突然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多年的精神折磨让她已经习惯了听到过多细微的声音,比如跳动的脉搏,流动的血液,走路时轻摇的发丝……
太习惯吵闹,以至于她忘了在过多声音中寻找她需要的声音。
她环顾四周,眼神扫过每一扇门的门缝。
不,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她应该需要在过多的声音中,寻找理应出现,却没出现的声音。
走了这么久,路过了这么多扇门……
她有听到过除自己外的声音吗?
翻身时床板发出的呻吟声,起夜的脚步声,电子设备的外放声,卫生间的滴水声……
任何,任何生活化的声音,全都没有。
当她不再呼吸时,这层楼,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所有的门缝都是黑的。
绾绾怎么说的来着?
这栋楼的很多住户,都没有搬。
那他们去哪了?
他们还在这里吗?
谈白喉头微动,缓缓靠近一扇门,试探着伸手去推……
“啊!”
一声尖叫将整栋楼的声控灯全部喊亮,谈白下意识抬头。
是小申的声音。
他在楼上。
6.筒子楼·6
谈白护着烛火上到四楼时,正好和辉哥撞上。两人对视一眼来不及说话,急匆匆往尖叫声响起的414去。
走廊灯火通明,照出414大敞着的门,和门口瘫软在地,企图手脚并用往外爬的小申。
“怎么回事?”辉哥皱着眉头上前,眼睛刚往门内一瞟,就吓得连连“卧槽”,手抖得差点捏不住蜡烛。
只见门内影影绰绰,熙熙攘攘的竟是站满了人!
阴影中一张张惨白的脸冲着门口,鲜红的嘴勾着连弧度都高度统一的诡笑,无数圆瞪的眼睛齐齐望来,密集的视线叫人浑身恶寒!
谈白也是一顿,但很快就发现了猫腻。
仔细看去,那些白得死气沉沉的人都是纸扎成的等高人偶,粗糙的纸面上用浓重的色彩勾勒出潦草的五官,高饱和度的颜色在昏暗的房间里太过显眼,这才把几人吓了个半死。
“我真他妈服了!”辉哥反应过来,惊魂未定,狠狠抓了抓发麻的头皮,喊破了音儿,“谁在这儿放这么多纸扎人啊!”
【纸扎人:纸冥器的一种。古桃源人认为在祭奠时燃烧纸冥器,纸冥器会在另一个世界变成实物,为死去的亲人所用。】
精神力暂停下降,谈白终于放过了她饱经摧残的拇指,走进门内,和绾绾一起将小申扶了起来。
小申腿软,整个人栽在绾绾身上才勉强站直,哆哆嗦嗦指着掉落在房间里的蜡烛,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俩蜡烛都掉了,这游戏还怎么玩啊?”辉哥缓过劲儿来,气笑了,“这破楼里都住的什么人才?有这么多傻缺,能不传闹鬼的谣言吗?”
他冷笑着挥手,把自己的蜡烛也吹灭了,跨进门槛去捡小申和绾绾的蜡烛。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门在几人身后砰然关闭。
走廊的灯被隔绝在外,除了谈白手里的蜡烛,屋内再无光源。
鸦雀无声。
几人只觉得后脊梁的皮都绷紧了,觳觫着瞪大眼睛,凝固地和满屋的纸人在逼仄浑黄的烛光中对视。
“哥……辉哥……”小申哑着声音,声带撕裂一般从缝里挤出气声,“纸人……纸人动了……”
辉哥弯着的腰僵了。
他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木偶,咔吧咔吧地挪动着骨头,一点,一点,向上抬头。
那些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纸人,刚刚有这么近吗?
他们的胳膊,刚刚是这样微微伸出的样子吗?
他们的脖子,刚刚也是前倾着的吗?
他大脑宕机,不敢看,也不敢停,眼神就这样慢慢爬上去……
所有纸人,正在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态半低着头,用它们死寂的瞳孔,阴惨惨地盯着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巨大的悚然从几人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刺出,就在求生本能让他们想要逃离时——
呼。
谈白的蜡烛被吹灭了。
“出去!快出去!开门!”
“门打不开!”
“呜呜我不想死……我就说这里是真的闹鬼……绾绾呢?绾绾怕黑,抓着我的手……”
“快把门撞开!”
砰!
门纹丝不动。
刚刚还半低着头的纸人们已经重新抬起头来,挂着死灰槁木的笑,看向几人。
门缝中透出的微光勾勒出攒动的人影,那些纸人僵冷惨白的脸堆叠交错着,血红的嘴角弯成极致诡异的弧度。
与此同时,房间里响起喃喃的念经声: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几百个同时吟诵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伴着纸人碰撞时的细细簌簌,让凝结在空气中的恐惧到达了巅峰。
肝胆俱裂的窒息像是顺着皮肉往内脏里吹气,巨大压力让几人快要从内爆炸,撞门声越发激烈。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小申尖叫着大哭:“是往生咒!他们在唱往生咒!纸人在给我们唱往生咒!”
“草!门为什么撞不开!开门啊!有人吗!草!开门啊!”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
经文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似唱似念的语调和听不懂含义的经文几乎将人逼疯,嗡动的震颤仿佛不是房间发出的共振,而是从身体的每一处骨骼、腔体和间隙发出的共鸣。
那些意义不明的字句即使再响也如同混沌的低语,滋滋啦啦的嘈杂声充斥在耳道,让人头晕目眩,甚至开始听到不属于经文的声音。
有人在笑吗?
还是在哭?
还是在尖叫?
还是议论纷纷?
分不清,声音已经变质,内容不再重要,一切都成了加重恐惧的砝码,最终全部化作从心底里生出的一句话:
逃不出去的。
逃不出去了。
“毗迦兰多……伽弥腻……咔。”
一声脆响截断了往生咒。
辉哥和小申在迷离的泪眼中回头,只见谈白一手举着打开手电筒的手机,一手按在一台老式收音机上。
咔,又一声。
收音机的磁带仓弹出,印着金色大佛的磁带被谈白取出,丢到地上,一脚踹到门边。
本来思觉失调就烦,还这么吵。
烦上加烦。
辉哥一愣,按在门把上的手不自觉一压——门开了。
走廊的光再次照进房间,几人眯着眼睛,失魂落魄地看向纸人。
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纸人,一如刚见时的样子,鲜亮的五官保持着寂若死灰的笑容,空洞僵木地站在那里。
“录音带?”辉哥破锣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他有一种被耍了的恼怒,以至于刚刚惊惧到濒死的后怕也被掩盖,“草!录音带?!”
他抬脚狠狠踩碎了录音带,还不解气,又一把抄起录音机,奋力砸在那些纸人身上,将他们砸得七零八落。
“老子被一个破收音机几个烂纸扎人吓成这狗样?!”
小申和绾绾互相搀扶着跑出房间,惊魂未定,劝道:“辉哥,这地方太邪门了,太邪门了!我们先回吧,我可不想再被关进去了!”
谈白也走出来,左右看了看走廊:“刚刚我们在里面声音那么大,怎么一个出来的邻居都没有?”
几人闻言一愣,也都意识到了怪异之处。
别说辉哥踹门的动静,就是小申嘶吼着哭号的声音,也该将这栋楼的每一户吵醒了。
可眼下,四楼除了他们几人尚未平息的呼吸声,和声控灯滋滋的电流声外,什么也没有。
怒火瞬间被冷飕飕的阴森浇熄,心里也毛起来。
辉哥不再多说,铁青着脸,快步往楼梯间走去,几人连忙跟上。
一路无话,连想都不敢细想,大家都只闷着头往前走。许是刚才吓得狠了,这次所有人都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生怕走廊的灯突然熄灭。
好在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三楼的灯也稳定地亮着,哪怕光芒昏暗又发黄,也让几人安全感倍生。
转下二楼,小申脚步一顿,差点儿又跪下去:
“香……”
谈白想解释是自己折断了香,然而当她视线触及香炉时,没说出口的话哽在喉头,又吞了下去。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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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根本应该熄灭了的香,又点燃了。
正如她先前在香炉前看到的那样,左边和中间的香完好无损,仿佛根本没有燃烧过。
而右边的香,则已经烧去了一半。
“这是……”小申嘴一张,绝望地低吼,“这是催命香啊!”
再看地上的贡品,未拆封和面包和没有剥皮的橘子已经完全腐烂,连之前谈白看到的蛆虫也烂在了泥里。
“别嚎了!”辉哥强作镇定,结结实实给了小申一拳,提着他的领子逼他站好,“什么催命香,少放屁了!”
“这楼太旧,锁生锈卡住也是常有的事,那老式收音机接触不良你难道没见过吗?”
“这香,还有贡品,肯定是那个写信吓唬咱的邻居偷换了!装神弄鬼,不就是想多骗点儿拆迁款吗?谁还不懂这一套了!”
“你再瞎说吓唬人,小心我抽死你!听见了吗?!”
小申被打得干呕,眼泪生生憋了回去。被这么一通骂,他反而冷静下来了,捂着嘴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先回去再说!”
几人快步走进206,打开客厅的白炽灯,将门反锁,又拴上了门阀。
这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别的不说,谈白你是真强啊!”辉哥回神,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那种情况下还能想起来打手电找声源,够镇定!”
“信哥的,这期剪出来,你绝对火!”
谈白看了一眼自己面板上46的精神力,和括号里的“建议您及时就医”,心情颇有些微妙。
她还真不是镇定。
她是精神状态差劲到习以为常,根本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闹鬼,只能按照医生先前叮嘱的那样,“找现实存在的证据”。
所以她现在更想搞清楚另一个问题:
“小申,你是怎么跑到414去的?那户门没锁吗?”
小申一想起来都打哆嗦,人也激动起来:“什么呀!我本来是想藏在三楼里面那个楼梯间的,就是三四楼中间那个拐角。但是藏了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过来,我怕被抓到,就赶紧往四楼去了,想穿过四楼走廊从这个楼梯间再下来。”
谈白了然,那个三楼的声音应该是她,她穿行长廊的时间,和小申尖叫的时间也能对上。
“我走到414的时候,刚好碰到绾绾,就在跟她说话的时候,我的蜡烛突然灭了。”
“这可是鬼吹灯啊!我就想快点回206,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把414的门给撞开了。”
“你们知道那房间里的纸人在烛火下有多吓人吗?我觉得我都要折寿了!”
他说着揉了揉膝盖,显然摔得不轻。
谈白的表情逐渐怪异起来:“你是说,你的蜡烛熄灭了,你摔了一跤打开了414的门……然后就着烛火看到了屋子里的纸人?”
“对啊。”
“对个屁啊!”辉哥喉咙发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的蜡烛是看到纸人后自己吹灭的,谈白的蜡烛是在414灭掉的。”
“你的蜡烛是在414前灭的,就这,绾绾的蜡烛还亮着?!”
那他大爷的到底是谁在当鬼啊?!
叮,叮,叮。三声手机提示音响起,三人同时低头看向手机。
群聊“捉鬼小分队”闪了又闪。
绾绾:你们人呢?还玩不玩啊?你们不会都被鬼吹灯回房间了吧?
鸡皮疙瘩瞬间爬遍全身。
绾绾当鬼,还在外面。
那身后这个是……?
三人僵硬着缓缓回头。
一个弯眉红唇的纸人,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7.筒子楼·7
三人凝固着和纸人对视,陷入短暂的死寂。
“快跑!”
辉哥一声高呼扑向大门。刚刚为了安全感而上的两道锁,现在反而成了他们逃生的阻碍。
白炽灯滋滋啦啦闪烁,房间骤然陷入黑暗,不等几人作出反应,又迅速亮起来。
纸人靠近了!
惨白的灯光将纸人照得更加骇人,绘制好的五官明明纹丝未动,可谈白却愣是从那双草率描摹的杏眸中看出了狡狯的笑意。
灯再次灭掉亮起,纸人又一次靠近。小申感觉到后脊梁传来隐隐的压迫感,惊恐地回头,却和纸人的脸撞在了一起,紧密贴合。
“啊!”他惨叫着向后退去,整个人压在门上,已经陷入崩溃的恐慌,任凭辉哥怎么骂他也听不清楚。
门锁还没解开,门板已经被小申压死,唯一的出路没了逃脱的希望。
辉哥彻底被激怒:“装神弄鬼!一个破纸人,看老子把它撕吧撕吧烧了!”
他怒吼着冲纸人扑上去,然而那双手刚一触碰到纸人,掌心就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别忘了邻居的警告!”谈白伸手,试图将小申从门与纸人的夹缝中拽出来,“物理方式是杀不了鬼的,试都不要试!”
辉哥恼恨地哆嗦着手,却立刻想起了这句话的下一句:“但是驱邪用品可以抵抗他们!”
206唯一的驱邪用品,就是衣柜里的天师剑!
他连滚带爬地翻身起来,冲进卧室,一把掏出衣柜里挂着的天师剑,再次向纸人扑去!
刷拉一声,天师剑从纸人后心捅入,锋利的剑身毫无阻拦地穿过前胸,尖锐的剑尖在小申的咽喉处不到一厘米的位置停下。
灯闪烁得更加剧烈,频率也加快起来,每一次亮起,纸人的头都直挺挺向后转去几分。
这是一个极有人性的举动,像是被背刺后不可置信的回眸,但人类绝不可能做到只有脖子180°旋转,而脸上还挂着那样粲然的笑。
就在辉哥和纸人对上眼神的瞬间,一股惶悚遍袭全身,他下意识将剑又往前送了送。
小申瞳孔骤缩,想要抬手抵挡刺来的剑,却发现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眼看着剑就要刺入他的咽喉,抓着他胳膊的谈白迅速用力一拽,将他拖到一边。
滋滋滋——电流声重新稳定起来。
灯光最后闪烁一次,再亮起时,纸人身上已经燃起了火光,不过一息的工夫就化为灰烬,连一点儿纸皮都不剩了。
房间重归安静,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其他,辉哥双手紧紧攥着天师剑跪在地上,恍惚着抬头:“结束了?”
“结束了。”谈白点头。
小申呜咽着捂着脖子,尽管谈白及时将他拖了出来,但剑锋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他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血混着汗液,蛰得他浑身打颤:
“绾绾,绾绾还在外面。”
话音未落,门被敲响了。
“辉哥?你们在吗?怎么没人回我消息啊?”
是绾绾。
小申腾地跳起来要去开门,却被谈白拽住了:“你确定外面那个,真的是绾绾吗?”
小申不由得一愣,伸出去的手犹犹豫豫地缩了回来。
他们刚刚也没发现屋里这个纸人不是绾绾。
“我来问。”辉哥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三人贴在门边,听到了外面的电话铃声,不免交换一个眼神,“绾绾,你刚刚在哪?”
“我本来藏在一楼,没多久就被谈白找到了。之后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穿过走廊从里面的楼梯上到五楼,想着一层层摸下来。”
“谁知道我都从五楼回到一楼了,也没见你们人影。你们到底躲哪去了?”
如果是从里面的楼梯去五楼,还真有可能撞不上。
小申压低声音:“刚才我们那么大声音,她听不见吗?”
“邻居不也没听见?这说明不了什么。”辉哥摆摆手,“绾绾,你生日是多少?”
电话那头静了静,绾绾深呼吸片刻,难以掩饰语气中的激动:“你们是不是撞鬼了?!录下来了吗?!”
众人不免一默。
谈白:这绝对是绾绾。
辉哥和小申反反复复问了绾绾几个私人问题,诸如生日啊,合约啊,前不久停播具体时长啊之类的,见绾绾都能答上来,才总算松一口气,将门打开。
绾绾满面红光,兴奋得眉飞色舞,还没等开口问个清楚,突然眉头一皱:“你们在屋子里点香了吗?这味儿怎么这么大?”
“刚才烧了个纸人,可能是那个味道吧。”小申指着地上的灰烬,满脸后怕。
绾绾满脸嫌弃地去开窗透气:“这味儿也太大了,我都呼吸不了了!你们怎么待得住的?”
“哪有那么夸张啊。”辉哥抱着天师剑干笑两声,觉得绾绾矫情。
谈白吸吸鼻子,她从进筒子楼开始,就一直能闻到香火味,很浓重。但她确认206是没有的,或者说,没有那么浓。
真的是烧纸人的味道吗?绾绾不会分不清香火味和烧纸味吧?
她低下头,慢慢把紧攥着的拳头松开,将掌心摊到自己面前。
香疤,变大了。
“看看你们的手,有没有这个?”她直接将手伸到几人面前,“这是我在楼梯口第一次撞鬼时有的。”
三人连忙检查自己的掌心,最终发现小申和辉哥都有,绾绾没有。
“只有我们三个撞过鬼。”谈白的眼神意有所指地落在警告信上,“如果惹怒了鬼,那就再也不能离开这栋楼了。”
*
“哎呀!太可惜了!”
屏幕前爆发出一阵叹息。
原本众人看好的高攻击力6号,在414时没能找到收音机,精神力大幅下降,直接晕了过去。
虽然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生命力归零,但要知道在这种副本,失去行动能力就意味着阎王点卯,基本没有生路可言。
“看来还是得智商高才行。你们看33号,找到了收音机,发现了纸人绾绾,还率先想到了天师剑可以用来抵抗!恐怕她就是这一批中,唯一一个能活着出来的玩家了。”
“是啊,她的精神力到现在为止还在63,太难得了!”
“我敢打赌,等她出来,又是一个被各部门抢着要的人才!”
一片热闹的附和声中,有人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聪明是聪明,但恐怕太过紧张,也太过想表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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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意思?”
“你们就没注意到,她掌心的香疤,已经如同一枚硬币一样大了吗?”
众人一愣,连忙张罗着放大33号屏幕去看细节。
果然,33号掌心的香疤已经扩散成了硬币大小,边缘像是被火灼烧的焦边,隐隐还有蔓延的趋势。
“仇恨值?!她的仇恨值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在414中,她砸碎了收音机,回到206,她拿走了天师剑,刺穿纸人……大概是太看重测试最后的评分,她几乎什么事情都冲在最前面,所以所有的仇恨都烙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几人失神地回忆着,这才发现33号在不经意间有过这么多次触碰禁忌的时候。
“怎么这样,她已经是所有玩家里最聪明最有能力的了。我就说筒子楼这个副本太难了……希望她能活到OE吧。”
“难啊。在这个阶段有这么高的仇恨值,恐怕她……唉。”
说话间,筒子楼副本的死亡通告又闪烁了几次,又有八个人死了。6号玩家的窗口也在挣扎中熄灭,自动填充了其他玩家界面。
“这个人……还活着呐!”有人认出谈白来,没忍住叫起来,“她一个智商六十的怎么活到现在的?!”
“六十?她智商是73啊。虽然中等偏低,但也属于正常人范畴了。”
“自动刷新了?她刚刚都干什么了?调出来看一下。”
谈白的游戏记录被二倍速回放了一遍,众人看得那叫一个牙碜,个个儿倒吸一口凉气。
说这人蠢吧,她没被幻象骗得滚下楼梯,还能找到录音机。
说这人聪明吧,她不仅上手折香,还摔磁带!
要不是这两个举动,她根本不至于有仇恨值!
“嘶,我怎么觉得她还挺聪明的呢?”有人小声说,“她是唯一一个本可以半点仇恨不沾的人诶。录音机是辉哥砸的,纸人也是辉哥刺的,这种几乎没人能躲过去的剧情点,她都躲过去了。”
旁边的人略显无语:“你的意思是她有意为之?运气和巧合吧,她能有那脑子?”
替谈白说话的人就是个小职员,不敢多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她在自己工位前的小屏幕上反反复复看谈白在206的表现,把每一个关键节点都放大放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很快,她注意到辉哥在被纸人伤到后,谈白有一个微妙的举动。
谈白看了一眼辉哥颤抖的手,然后去扶小申了。
紧接着,她一边扶小申,一边提醒辉哥,物理攻击对鬼无效。辉哥也就此想起天师剑来。
这真的是巧合吗?
谈白能想起警告信,势必也能想起天师剑,可她当时怎么就那么凑巧,要去拽小申呢?
她真的需要在那时扶起小申吗?
小申真的那么重,以至于她无法快速扶起,去拿天师剑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辉哥险些杀了小申的时候,她又是怎么做到一下子就将小申拖出来的呢?
小职员越想越头皮发麻,不由自主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她觉得,谈白是故意的。
谈白在分散那些本应该出现在玩家身上的仇恨值。
8.筒子楼·8
谈白其实并不完全知道什么仇恨值,毕竟游戏规则也没有提到这一句。
她只是觉得香疤不是什么好东西,且有一种单纯朴素的情怀——不能我一个人倒霉。
嫌几人太吵,她挪到窗边躲清静。
半开的窗户透出阵阵凉风,生锈的防盗窗将外面蒙蒙亮的天色分割成小块。
她伸手抓住栅栏,用力摇晃了一下,只有微弱的颤动,粗而坚硬的螺栓将它牢牢钉在墙面上。
余光扫过隔壁204的窗,一个微小的红光闪烁了一下,像是极快地眨眼,让她视线一顿。
她克制住转头去看的下意识,保持着脑袋静止,却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余光上,静静等着。
又闪了一下。
她低下头,看着胸前的相机。
也闪了一下。
这是相机快没电了的提示。
“谈白,你在看什么呢?”
绾绾的声音冷不丁传来,谈白回头,迎上三人各异的目光。
“看窗户能不能逃生。”谈白自然地转身,“防盗网很坚固,没办法拆卸。”
辉哥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把玩着手里的天师剑:“你还真信那邻居说的出不去的鬼话啊?我想明白了,纸人身上肯定涂抹了什么化学成分,和剑能发生反应,这才烧起来了。都是魔术把戏!”
他话刚说完,小申又急吼吼从绾绾身后跳出来想反驳,却被绾绾一下子摁住了:
“对啊!我们可以去找邻居啊!”
“你们想想,邻居的提示基本上都应验了,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就是始作俑者,要么他是闹鬼情况下的幸存者——闹鬼传说可是整整传了一个月,他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一个月以上,肯定有生存之道!”
“不管是哪种情况,我们都能从他身上获取线索!”
她双颊泛红,两眼冒光,浑然忘却了刚刚自己听说三人经历时冒出的冷汗和竖起的汗毛:
“给他做个专访,就叫《与鬼同行的人》……我的乖乖,这得多少播放量……”
小申重新缩回沙发里,小声嘀咕:“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知道那个邻居到底在哪一户啊!”
谈白总算抬起眼皮,慢慢站直身体:“我知道。”
*
早上七点,走廊里仍然一团漆黑,走廊里的声控灯闪烁了几下又灭了,任凭几人怎么叫喊跺脚,也没再亮起。
四人只能打开206的大门,好让206客厅窗户透出的光亮,将走廊勉强照出一点儿暖意。
站在206正对面的205前,绾绾有些犹豫:“你确定是这家?”
205的大门相比其他家来说略显老旧,上面斑驳的漆皮已经掉得差不多,上面还有两个长方形的胶痕,应该是贴的门神掉落了留下的痕迹。
谈白耸了耸鼻子,点头:“确定。”
虽然走廊里也弥漫着那股令人无法忽视的香火味,但205的气味尤为浓烈,甚至要比昨晚没通风的206还要刺鼻。
邻居的提示显然和亲身经历有关,那么作为同样被标记无法逃离筒子楼的“幸存者”,这位邻居的手上,一定也有香疤。
而香疤,就是那股香火味的来源。
绾绾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还没来得及开口,里面骤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一个惊慌失措的人打翻了桌椅,紧接着是良久的沉默,几人仿佛能看到里面的人是如何屏住呼吸,小心翼翼。
绾绾和辉哥对视一眼,再次敲响门:“您好,我们是204和206的租户,您昨天给我们寄了警告信。”
为了缓和气氛,她刻意将声音挤得甜美,开了个小玩笑:“放心,我们暂时还没有变成鬼。”
等了一会儿,里面终于有了脚步声。
脚步声到达门边,四人都下意识往后一退,然而门并没有打开。
咔哒,咔哒,咔哒。三道不同规格的锁声依次响起,解锁的过程漫长到四人面面相觑,直到站姿都维持不住,才终于看到门把手的扭动。
刷拉一声,门开了一条缝儿,链条锁没有摘下,从一拃宽的空隙中挤出一张过分消瘦的脸。
谈白甚至不太愿意称呼这是一张脸,她更愿意将其比作营养不良的老树的树皮,双颊青黑的凹陷以及黝深的眼圈,都让这张脸看起来如僵尸一般悚然。
她不合时宜地想,连414的纸人都比这位邻居眉清目秀。
“你们居然没死……”男人突出的眼睛浑浊地滚了一圈儿,惊讶地喃喃,“你们昨晚出来了?”
谈白眉梢一挑,散漫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
这是个很诡异的问法。
考虑到邻居警告信中第一条就是“不要出门”,那么他这句下意识将“没死”和“离开房间”相关联的呢喃,极其不合常理。
那么在他的认知里,房间里面有什么能在昨晚置他们于死地的东西,比3楼的幻觉和414的纸人还危险呢?
“对。”绾绾没察觉异常,还惦记着她的专访,“您能不能告诉我们,这栋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所谓的‘鬼’都是怎么来的?”
男人打了个哆嗦,攥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像是想要关门。
辉哥眼疾手快,一把将门摁住,皮鞋也顶在了门缝里:
“兄弟,咱现在跟你好好儿说话,你别不识好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刁民为了抬高拆迁款装神弄鬼,想干扰施工!外面停工一天是多少钱,你算的过来吗?你信不信我报警……”
“刁民?!”男人瞪圆了双眼,音量一下子提高,“你说我是刁民?!”
“我一个售楼中介,拿着一千六的底薪,没有五险一金,一个月能吃泡面还是喝西北风全看提成!房价大涨没人买房,我一年到头只能租得起这十几平米的老破小,看房东老太婆的脸色,就这还是靠乡下爹妈收麦子的接济!”
“好不容易倾家荡产买下这套房,说拆迁就拆迁,不给拆迁款,只给安置房!那安置房在城乡结合部,我上班要倒四趟车,通勤三小时!我是刁民?!”
“这栋楼比你年龄都大,里面住的全是老头老太太,没有儿女的比比皆是!让他们等房建成,他们都死球了!他们是刁民?!”
“我就想要新楼的一套房,我有什么错?!这里的房价和城中村的房价能比吗?开发商平地起高楼赚得盆满钵满,给我一套房怎么了?!”
他情绪太过激动,干瘪的胸腔扯出拉风箱一般的呼呼声,单薄没有弹性的面皮上绷出道道青筋来:
“你要报警,你去啊!你报警啊!让警察来救你们啊!”
他嗤笑着抓住辉哥的手,将辉哥掌心的香疤暴露在外:“你不信这里闹鬼?看看你的标记吧!你已经没救了!”
“你的标记最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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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必死无疑!”
“我操你大爷!”辉哥脸色一变,翻手扭住邻居的手,一拳捶在他脸上,将他本就松动的门牙直接砸掉了。
邻居啐了一口血,狂笑起来,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你死定了”。
辉哥越发生气,正要再打,却听谈白的声音冷静地响起:
“你的房东是怎么死的?”
走廊突然静下来了。
几人不明所以,什么房东?什么死了?
可邻居却兀地闭上了嘴,晦明不定的双眼战栗起来,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惊恐地盯着谈白,但谈白知道,他不是恐惧自己,而是恐惧自己刚刚提到的那个人——“房东”。
“你刚刚提到租房期间要看房东脸色,说明房东住得很近,能够随时随地插手你的生活。”
“你作为一个早出晚归的打工人,没钱养宠物没工夫社交,房东对你能有什么不满?除非她是个规矩很大的人。”
谈白说话的时候双眼不聚焦,像是神游,但其实是因为她思觉敏感下注意到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来不及一个一个关注,只能一起吸收。
比如邻居脖子上挂着的观音,比如他虎口处的蜡泪,比如他指尖被香烛烫伤的褐色疤痕……再比如,他腰间藏在衣服下摆的钥匙串,同规格但不同户的钥匙,至少有三把。
“她迷信。”谈白抚摸着门上的胶痕,这栋楼里有不少门神,大部分都印着尉迟恭和秦琼,但只有二楼的204和206两扇门上印着神荼郁垒,统一规格,一看就知道是一起买的,“以至于家里贴满了神像,桌上堆满了黄纸和香烛。”
“忌讳多,规矩多,她也要求作为租客的你这么做。”
“也许你忍无可忍,也许你想要买她的房子而她不同意,也许你们发生了口角,争执……”
她声音渐缓,幽幽的,像一只冰冷的鬼:“也许你杀了她。”
“所以她的房子,才会被你租出去。”
“所以你,才会这么害怕。”
几人浑身冷汗,战战兢兢瞪向谈白。
她是在说,204房是房东的房间吗?!
“不是!你胡说!我没有杀她!我没有!不是我!”邻居恐惧到了极点,哀嚎着嘶吼,“不是我杀的她!她自己倒霉!是她没福气!不是我!”
“她卖完房子出门就被车撞死了,她自己倒霉关我屁事?!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他瑟缩着抽离了辉哥的手,几乎是爬着藏到了门后,强硬地将门关了起来。
辉哥没反应过来,再想踹门时,被绾绾拽住了。
“一个星期前……”绾绾脸色难看地举着手机,上面是她刚刚找到的新闻,“就在五十米外的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
“拉钢材的货车刹车失灵,钢筋插入小轿车里……六旬乘客当场死亡。”
她吞口唾沫,点开新闻的图片。
那已经打了马赛克的照片上,隐约能看出一个老太太的尸体,头部被钢筋贯穿,整个人被钉死在座椅上。
“只有她一个死者。”绾绾深吸一口气,看向小申,“她身上穿着的,还是一套新中式刺绣红套装。”
小申立刻打了个寒噤。
他知道绾绾想说什么。
穿着红衣惨死的女人会化作厉鬼,这是常识。
9.筒子楼·9
邻居大门紧闭,里面再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小申和辉哥试探着敲了其他几户的门,不出所料,也都没有回应。
“也就是说,租给辉哥房间的人,就是这个邻居。”绾绾摸着下巴,试图梳理,“204就是房东老太太的房间。可是房东老太太是意外死亡的,她死后,邻居为什么能拿到钥匙?他凭什么能出租这个房间?”
辉哥翻找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试图看出点儿什么,但一无所获。他是在网上找到的租赁消息,全程在网站沟通,连钥匙都是支付定金后邮寄过来的。
小申突然想起什么,瑟瑟将自己抱紧:“老太是一周之前死的,那今天不正好是……头七?!”
这话一出,本就阴冷的走廊好像更添了几分凉意,萧瑟的穿堂风呼啦一声吹拂过来,叫几人脸上身上的鸡皮疙瘩唰地立起。
“头七是什么?”谈白不懂,偏头去问绾绾。
绾绾吞口唾沫解释:“有习俗认为,死者的魂魄在第七日会重返人间。如果有所眷恋的话,它就不会离开了。”
“眷恋”还是委婉了,绾绾心里对房东老太执念的形容,是“怨恨”。
一个刚卖了房子拿到钱,穿着光鲜亮丽新衣服的老太,嘎巴一声被刺了个对穿,这搁谁都要心存怨念,轻则回来闹鬼不得安宁,重则报复社会无差别攻击。
绾绾越想越觉得悚然,下意识往辉哥那边儿靠了靠,辉哥也自然地攥住她的手。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小申紧盯着两人的小动作,暗昧的眼神中藏着点儿难以克制的忮忌。
谈白眯着眼,眼神开始涣散。她的精神状态在昨晚得到短暂喘息后,又逐步下降,以至于现在过载的信息让她无暇梳理,只能囫囵记下。
头七。
这个第七天定然不是从白天算起,午夜十二点一过,就算第七天。如果按照小申之前提到的时辰,那昨晚十一点就已经算第七天的子时了。
邻居肯定知道房东老太头七回魂会回到204,可他单独给204塞来的警告却是让他们半夜别出门,也许这就是他那句不合时宜的呢喃的原因。
他希望他们死在昨晚,死在老太的头七回魂夜。
谈白走到204门前,昨晚天黑后,他们四个都没有再回过204,那么这个经历了回魂夜的空房间,现在是什么样的呢?
她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在几人的屏息中缓慢扭动。
咔哒一声。
门开了。
四双眼睛谨慎地向里望去,随后齐刷刷怔在原地。
房间里一片狼藉,活像是龙卷风过境,将里面所有东西都摧毁。
原本摆放在桌上的香烛全部断裂,碎成渣滓铺在地上,红的白的半融不融的蜡液糊了满地满墙,蜡泪皱巴巴地卷缩在黄表纸上,活像是干透了的鲜血脑浆。
墙上张贴的神像也无一幸免,全都被撕成了碎片,只留下几颗怒目圆睁的头贴在墙上,脖颈处的裂纹蔓延到了脸上。
叫人联想到了被刺穿头颅的老太。
谈白走了进去,绾绾想拉她没拉住,“哎”了几声,见没什么事儿,这才也跟了进去。
“太吓人了……”小申看着地上断裂的蜡烛,像是看到了碎成几段的自己,“昨晚要是我们听了邻居的话没出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辉哥皱着眉头,略有些不耐烦:“他现在是房东,肯定有备用钥匙!昨晚我们都在206,肯定是他趁机来开门搞的鬼!”
绾绾打开电脑,摇了摇头:“不是他。我在房间门口安了摄像头。你们看,昨晚除了我们,二楼根本没有人出来过。”
辉哥还想说什么,可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和结实的防盗网,又把话咽了下去,只半不甘半不屑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其他证据。
谈白没有参与话题,她状似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房间里,眼球在眼眶里乱晃,焦虑的不安让她咬破了嘴唇。
不对劲。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正在侵蚀着她的神经,让她一阵一阵恶寒,无法停下脚步。
混乱的房间,凌杂的地面,客厅遍布的黄表纸和香烛蔓延到卧室,撕碎的纸屑堆积在墙角几乎形成小山,就算少了什么东西也看不出。
不对。
她骤然停下脚步,就停在卧室的床前。
那张老旧的红色漆木床上压着大花的棉被,洗得泛白的老式床单垂落在床边,半掩着床下约莫三十厘米的空隙。
室内的光勉强能照亮一点儿床下的黑暗,能看见几张黄纸零零散散地落在里面。
和外面那些凌乱的东西一样,床也被挪得倾斜,床脚的地砖上留下了两三厘米的白痕。
她知道是什么不对劲了。
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多了什么。
她数不清黄表纸的数量,但清楚黄表纸的质感,床下散落的那几张黄色纸张,和外面被撕扯的黄表纸不是同一种纸。
而这种纸,之前并没有出现过。
她慢慢蹲下,打开手机手电筒,一点点向下挪去。
视线越过棉被和床单,迟缓而谨慎地顺着手电筒的光,先看到了黄纸。
不止露出来的那几张,里面还有更多,冷白色的手电筒打过去才看清,那也并不是真正的黄色,而是黄色护眼作业本的纸,上面还印着绿色的格子。
这些纸应当是从一个老旧得没了粘性的本子上掉下来的,顺着黄纸的踪迹,她看到了本子的一角。
她不得不爬得更低,脊背低伏下去,前胸贴着膝盖,脸几乎靠到地上。
随后……
她与床下一双空洞的眼窝,缓缓对视了。
*
小职员捂住眼睛,不敢继续看下去。
这里是个大坑,很多玩家都在这儿栽了。
床下那张血肉模糊的老脸骇人至极,不少玩家都会被吓得精神力骤降,攻击型玩家则会下意识发起攻击。
可这就是问题所在,一旦发起攻击,玩家就会成为在场所有人中仇恨值最高的,活不过当天。
而谈白的精神力……
【精神力:36(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她叹口气,36,太脆弱了,如果再降下去……唉,看来只能止步于此了。
叮。
听到音效的小职员顿时一愣,慌忙扑到屏幕前去看。
面板闪动了一下。
【精神力:48(建议您及时就医)】
“什么鬼……”她几乎是哑了,“涨了?!”
*
谈白控制不住抽动着上扬的嘴角,伸手去够那张脸。
这么诡异的东西,必是一件大收藏品!
这张脸属于房东老太,毋庸置疑。脸正中被一个大洞贯穿,粘稠的红黄色液体汩汩流出,带着洞缘的肉沫儿骨渣一起淌了满地。
眼珠子不知所踪,衰老的眼窝惊恐地瞪大,仿佛从这两个黢黑的深洞中看出老太太死前绝望的惊诧。
谈白摸上那张脸,指尖却并不是想象中软烂的触感,而是光滑坚硬的冰冷。
不过是一个眨眼,眼前糜烂的头颅赫然变成了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黑白大头照,老太穿着一身旗袍,笑得有些勉强。
谈白将相框拉出来,满怀期待地等着系统宣布她又找到了收藏品。
然而等来的却是:
【智力:60(周围的人常以怜悯的目光注视您)】
是她的错觉还是这玩意儿真的越骂越狠了?
“没有收藏品?”
【未检索到收藏品,请玩家再接再厉。】
【精神力:45(请您及时就医)】
【精神力:39(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精神力:34(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谈白?这是什么?”
绾绾的声音打断了狂掉的数字,将谈白从愤怒的怨恨中揪出来。
她铁青着脸仰起头,随手将让自己被嘲弱智的相框丢给绾绾。
三人围上来,端着相框面面相觑。
这是房东老太为自己准备的遗像,一目了然。
独居老人提前为自己准备身后事,并不罕见,但联想到这位独居老人七天前刚刚身故,几人只觉得相框里的老人笑得阴森。
谈白没急着爬起来,还伏在地上掏床底下的作业本和散乱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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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业本看上去和绾绾差不多年纪,是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发的那种黄色竖翻本,纸张又软又薄,漏墨的钢笔写下一个字,能透过三张去。
所以封面上硕大僵硬的“惠芬”二字,生生洇到了第四页。
“惠芬”显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她不大会写字,“惠芬”两个字已经是极限,其他字都如同打了石膏的四肢,生硬地拼凑在一起。
“2月28日,会10000去每。”
“3月1日,香火38。”
“3月3日,买菜23.8,水18。收小马且金1300。”
看来这是一个记账本。
“3月21日,退疼,拍哎可死片,药,231。”
下面贴了一张病历单。惠芬患有化脓性骨髓炎,因长期不进行治疗,脓液里的细菌感染全身,医生强烈建议入院治疗。
但惠芬并没有去,只是买了一些医保能报销的药。
“4月12日,会10000去每。小马邦我打电话,没接。”
“4月19日,电28,水19。”
大概是因为疼痛,从4月19日开始,记录都极为简洁,生硬的字体也开始扭曲,像是在发抖。
从记账的内容来看,惠芬极节约,每月的水电费和日常开销几乎不超过两位数,这对于绾绾几人来说与天方夜谭无异。
谈白唰唰翻了几页重复的水电记账,凌乱的字迹终于在7月13日发生变化:
“黄纸,香火,神相,挂画,1888。”
“这个数字……”绾绾将摄像头怼上去给特写,“一般买东西很难刚好凑这样的数字,看她买的这些东西,估计是去哪儿专门请的。”
辉哥“嘶”了一声:“7月,不就是一个月前,这里刚开始闹鬼的时候?!”
几人连忙继续看下去。
“7月14,小马邦打电话,未接。”
“7.15,小马打,未接。”
“7.16,未接。”
“7.17,未接。”
“未接。”
“为什么不接。”
“未接。”
“香火,神坎,888。”
“未接。”
“香火,黄纸,挂画,1888。”
“香火,帅父上门,2888。”
“未接。”
“怕。”
“香火,6888。”
“疼。”
“香火,18888。”
“贵,怕。”
“拍夷照,199。小马打,未接。”
“香火,18888。”
“会50000去每,未接。”
字迹凌乱到逐渐看不懂,只有扭曲的数字越来越大,张牙舞爪,漏墨的钢笔接连划破纸张。
突然,字迹在8月3日稳定了下来。
“卖房,小马会280000,邦买票。”
“8月4日,未接。会280000去每。”
“8月5日,票。”
这行字下面画了一张票,是强忍着剧痛的惠芬,攥着笔,认认真真描下来的票的样子。
那是当地前往美国的机票。
出发时间,是8月6日,也就是七天前,惠芬穿上新衣服,坐上小轿车,在距离筒子楼五十米左右的十字路口,被贯穿头颅的那天。
机票下面贴了一张小男孩百日照片,旁边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写着“妈妈想你”。
几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会10000去每”,是“汇10000去美”的意思。
他们仿佛看到一个多事较真又抠门的老太太,在日复一日的节俭中抠出一分分钱,将那些她舍不得多吃一口,多开一秒水电的节俭,囤积成一张张汇款单,全都流向一个不接电话的,远在美国的儿子。
而在她下定决心,丢掉遗照和老房子的过去,穿上新装,踏上前往美国的寻亲路时……
死在了距离她固守几十年的过去不足五十米的街道。
绾绾喉头上下滚动了一瞬:“这要是我……”
“绝对得变成厉鬼!绝对!”
10.筒子楼·10
四人翻箱倒柜,把204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再翻出什么新的东西。
晌午的阳光穿过云层,把房间里照得暖烘烘的,让几人紧绷一夜的神经不自觉地开始松懈,随之而来的是忍不住的困意。
“不行了,我得去眯一会儿。”辉哥眼皮都睁不开了,“你们要是不敢在204睡,咱们就换一下房间吧。反正我俩大男人阳气重,不怕这些。”
绾绾还没说话,小申先一个激灵:“我!我怕……”
“卧槽了,你是不是男人了还……”
“行了行了。”绾绾懒得说和,挥手道,“这大白天的,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我和谈白轮流睡一会儿,有什么事儿再叫你们。”
小申连连点头:“对对,有什么事儿我们第一时间赶到,放心,放心。”
辉哥对小申的怂样儿很是鄙夷,翻了个白眼,将天师剑压在了桌子上:“那这个留给你们,有事儿喊我们啊。”
两人走后,204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谈白嗡嗡作响的耳鸣也消退了不少。
她没有困意,相反,大脑异常活跃,翻来覆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细枝末节,搅得她心烦意乱。
“你还不睡?”绾绾躺在床上,眯着眼看她,“害怕吗?你这也不像害怕的样子啊。”
谈白倚在墙上,僵硬地将脑袋转过来,眼神空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绾绾身上:“你也不怕。”
这是陈述句。
虽然绾绾是四人中唯一没有撞鬼的,但好歹也听了那么多离奇的事儿,也看了204诡异的乱象,却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镇静和亢奋。
她甚至比不相信鬼神的辉哥还冷静,上一秒被遗像骇得说不出话,下一秒就自然地将它供在客厅桌子上,还点了三根香。
这会儿更是直接躺在闹鬼房间的床上,一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绾绾笑起来,正面躺着,看天花板:“比鬼可怕的事情多了去了。”
“咱们国家的鬼讲究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老太太就算真的要闹鬼,也是先杀货车司机,再找楼里租户,最好还有她那远在美国的不孝儿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但人就不一样了。”
“有的人要害你,真的一点儿理由都没有。”
谈白这回不用强迫自己了,她眼神聚焦在绾绾身上,微微偏头:“你经历过?”
不等绾绾回答,她倒先肯定地点头:“你经历过。你停播了三个月,所以你不知道网络风向的变化,回来时才发现跟不上热点。”
“你社交软件头像的照片也是这套裙子,但当时你搭配的是一双七厘米的高跟皮鞋,你对那套搭配很满意,因为你的直播主页的背景墙也是那套搭配。”
“但这次你穿了三厘米的平跟皮鞋,是新鞋,还有些磨脚,所以你走路慢……不止,还有别的原因。”
“你左腿小腿比右腿小腿细一点……”
“可以了。”绾绾从被窝里坐起来,面色复杂地打断絮絮叨叨的谈白,惊骇中带了点儿被冒犯的诧异,“你话少是因为一说话就容易挨揍吗?”
谈白没说话,但她私心里觉得绾绾的攻击力和系统面板不相上下。
绾绾“啧”了一声,挠了挠头发,盯着被子里自己双腿喃喃:“这么明显吗?细了很多?”
“大概两厘米……”
“闭嘴吧你。”
沉默了一会儿。
“那三个月,我在住院。腿摔断了,打了石膏。”
她佝偻着身子,攥着身上的软被,没抬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赚的是什么钱。”
“深夜情感颜值主播,受众全是男性,说一些在平台警告的边界线试探的话题,穿点儿白幼瘦审美的衣服,勾起男人的欲望,来换取打赏。”
“擦边,卖笑,怎么说都好,我自己清楚,我距离越界只有一步之遥。”
“但我没有越界!”
她猛地直起身子,通红的双眼睁得老大,浓密的长睫毛颤也不颤,就这样直直盯着谈白,大声重复:
“我没有!”
谈白愣了一会儿,点点头。绾绾这才继续说下去:
“但是有人不这么想。”
“有人觉得我丢脸举报我,有人觉得我便宜骚扰我,我能躲就躲。我没有留过联系方式,他们却总能找到我,我搬过家,也换过号码,但都没用。”
“三个月前,又有人找到我,跟踪我。”
“我只是出门买个夜宵,我穿的是T恤大裤衩,我没化妆……”
她声音渐小,语序也混乱起来,像是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沼:
“我没看他,我没看他一眼……”
“是因为我在直播里叫他们宝宝吗?可是大家都这么叫……”
她不再直视谈白的双眼,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在半晕的底妆上留下了两道白痕。
“他尾随我进了楼道,我跑,他追……拖鞋不知道怎么就绊在台阶上了,然后我就滚下去了。”
“他好像来看我了,好像是他叫的人帮我打了120,但是警察来都说监控没拍到,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住院三个月,他每天都给我送花送水果,给我发骚扰短信。但是医生护士都找不到他,他避开了所有人。”
“我太害怕了,转院,还是没用,他总能找到我。”
“我不想干了……但我能干什么?我没有学历,没上过高中,我连职高都没上过。我只会这个,我只有这个……”
她擦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重新看向谈白:“辉哥说能帮我转型,我知道他对我有意思,但富二代嘛,玩玩而已,我清楚。”
“可是这是我的机会。说不定我转型做内容主播了,那些男人就不会再骚扰我了,就不会给我发那些照片,查我的信息,在我楼下堵我了。”
“所以这个筒子楼就算闹多大的鬼,我也要把它拍出来,我一定要把它拍出来!”
谈白鼓掌:“好。”
“好敷衍。”绾绾吐槽过后,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那么多,咱俩都不认识。你甚至都没看过我直播。”
谈白知道,她的心理医生提到过:“也许就是因为不认识,你才能说得出口。你应该找个心理医生。”
“穷。心理医生一小时八百块,我直播一小时都未必八百。”
那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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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匣子打开,绾绾也对谈白好奇起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谈白摇摇头:“我是基层打工人,都是一些重复性体力劳动,整理啊,归纳啊,清扫啊之类的。”
“那也挺不容易的。”绾绾满怀同情,“没关系!等视频发出去,你肯定会涨粉的!到时候我们有钱一起赚!”
说话间,窗外的浓云遮住了太阳,黑压压一片,卧室窗户本来就小,整个房间一下子黑得如同夜里。
“能不能开一下……”
“灯”字还没说出来,谈白已经把卧室灯打开了:“你怕黑对吧。”
“嗯……天一黑我就觉得那个人在哪个角落看我。”绾绾苦涩地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这又是你从哪儿看出来的?福尔摩白。”
谈白靠在墙上的身体突然一直。
之前囫囵记下的细枝末节轰然涌出,如呼啸的暴风雪一般扑面而来。
“你给辉哥发个消息。”她眼神涣散着看向绾绾,一字一顿,“现在就发。”
*
205。
男人蜷缩在角落,藏在满屋的垃圾中。皱巴巴的西装散发出酸臭味,和身边的黑色垃圾袋融为一体。
他舔舔嘴唇,僵滞着摊开掌心,看了一眼几乎占满了整个手掌的香疤,颤抖着反转手腕,看向腕表。
十一点五十九,还有三十秒就到正午十二点了。
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但干涸的口腔里连一滴口水都没有,只有充斥在口鼻中的灰味儿。
还有十秒。
老天保佑,他想活。
五秒。
哪怕只是一天,多活一天。
三。
他瞪大了双眼,整个人贴在门上,耳朵和门板完全重合。
二。
他屏住呼吸。
一。
“啊啊啊啊啊啊——!”
206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涕泗横流地跪伏在地上,笑得浑身发颤。
活了。
他,又活下来了。
*
尖叫声爆发的瞬间,谈白和绾绾就提着天师剑冲出204,闯进了206的大门。
“辉哥?你还好吗?!”绾绾慌乱地四下张望着,她还记得邻居的死亡预告,“辉哥?你在哪?”
谈白拉住想要去卧室找人的绾绾,站在门口的卫生间前,一伸手,将门推开。
卫生间里,血溅在墙上,流了满地,小申正面趴在瓷砖墙上,已经晕死过去。
辉哥慌乱地从背后托举着他,试图将瘫软着往地上流的小申抱起来,用力一抬——
在门外的两人这才看清,小申的眼睛,撞在了墙上钉着的铁质挂勾上,挂钩刺穿了他的眼球,勾住了他的眼眶,把他像一条毛巾一样,牢牢挂在了墙上。
“草!”辉哥带着崩溃的颤抖大喝一声,抱着小申往后一退。
小申的眼珠“啵”一声从眼眶里脱出,带着粘连的神经和血肉,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弧线。
“谈白!”辉哥恐惧地转头,吼得破了声,“你到底做了什么!”
11.筒子楼·11
强忍着恐惧和呕吐的冲动,绾绾冲上去帮助辉哥,将小申放平在地上。
那颗插在挂勾上的眼球已经无暇顾及,神经和血管也在慌乱中系数扯断,像一条条肥硕黏腻的虫子,耷拉在小申空洞的眼眶边。
“120……对,打120!”绾绾跪在地上,哆嗦着沾满鲜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电话……快接电话啊!”
“对不起,您所拨叫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怎么可能!120的电话怎么可能无人接听!
再打!
“对不起,您所拨叫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再打!
“对不起……”
等等,刚刚她是不是说,空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冰冷的机械女音卡带一般重复着没有感情的语调,几乎没有停顿,一声轧过一声,越来越紧凑,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大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绾绾尖叫一声,本能地将手机甩了出去,砸在墙上,屏幕四分五裂。
可没有开外放的手机,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动,那机械女音越发尖锐刺耳,接连的快速的“对不起”回荡在浴室,折磨着几人敏感的神经。
“我打!”辉哥也掏出手机,拨打110。
“对不起……”
挂断,再打120。
“对不起……”
挂断,打119。
“对不起……”
“草!”辉哥怒吼着攥紧手机,睚眦道,“老子就不信了!”
他换了个号码,打给了自己的司机,这次电话过去,没有再“对不起”。
“喂!老刘!快来筒子楼接我!叫救护车!快……”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将收音口放在衣服上摩擦,又像是电流声。
“老刘?”
“……夜……伽……地……”
“什么?老刘你大点儿声,我听不见!”
“婆毗……阿……悉耽……”
“喂?能听到吗?喂?”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
辉哥这回听清了,猛地把手机拿远,强忍住扔出去的冲动,惊恐地看着屏幕。
闪烁的屏幕上是通话界面,他刚刚明明拨号给老刘,现在界面上显示的,却是一个未知号码。
手机自动将号码标出来,那根本不是一个手机号。
那只有三个数字。
414。
辉哥拼命去挂电话,可是任凭他怎么点手机,那道越来越响的呢喃声都挥之不去,嗡嗡吟唱着他根本听不懂的字句,却是每一个字都在挑战他的神经。
“辉哥……”绾绾试图去拦,可辉哥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仍然自顾自地敲击着屏幕。
“辉哥!”
绾绾一把打掉他的手机,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逼着他看向自己:“辉哥!声音,不只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毗迦兰多……伽弥腻……”
辉哥茫然抬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经文歌的声音已经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不只是卫生间,客厅,卧室,整个206都在那令人胆寒的声音中嗡动着轻颤。
而206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己关上了。
绾绾无助地看向谈白:“谈白,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辉哥兀地抬头,这才想起谈白这号人来,极近绝眦地吼道:“你还问她!都是她的错!你发消息来说她让我调换我和小申的朱砂纸包,我照做了!”
“之后不过半小时,他突然说浑身难受,要去卫生间洗把脸,结果就成这个样子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谈白没有回答,她只是握着天师剑,看看挂钩上的眼球,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小申。
“辉哥!谈白一直和我在一起,她能干什么?一包朱砂而已,换就换了,又能怎么样!”绾绾用袖子擦了擦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小申送到医院去!”
她看过纪录片,人的眼球遭到破坏,必须立刻送医,不然另一只眼球也会溶解,可怕得很!
小申是参加她的活动出意外的,她要负责任的!如果让小申两只眼睛都瞎了,她所谓的东山再起,所谓的转型固粉,就都成一场笑话了!
咚咚咚。
大门被急促地拍响,外面传来焦急地询问声:“喂?206的?你们干什么呢?怎么那么大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需不需要帮忙?要不要帮忙报警啊?”
“你们没事吧?再不说话,我真报警啦?”
简直是救命稻草!辉哥连滚带爬起身,一边往门口冲一边喊:“对!我们需要帮助!快报警!快打120!”
“你们没事吧?怎么不说话呀?到底要不要帮忙呀?”
“报警!报警啊!”
“喂?206的?”
“草!这隔音有这么好吗?!”辉哥说着就要开门,手刚搭在门锁上,就听见绾绾几近凄厉地尖叫了一声:
“辉哥!别开门!”
“喂?206的?你们干什么呢?”
辉哥差点儿就要拧开门锁,却在最后一刻转头看向绾绾。
“喂?206的?”
她跪伏在地上,手里攥着刚刚捡起的,裂了几条缝的手机。
屏幕坚强地闪烁着光,上面是她在206门口安装的摄像头的画面。
只见一门之隔的外面,挤满了画面的纸人密密麻麻拥在门口,粗糙的五官保持着高度一致的诡异表情,鲜红的嘴唇动也不动,却从中发出热切的担忧:
“喂?206的?你们干什么呢?怎么那么大声?”
“喂?206的?你们干什么呢?怎么那么大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需不需要帮忙?”
辉哥脑子都要炸开了,他吞口唾沫,放在门锁上的手触电般抽开。
“你们怎么不说话?”
门外的纸人还在问:
“你们怎么不说话?”
谁敢说话!
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绾绾警惕地抱着手机,死死盯着画面里满溢的纸人,只求他们得不到回应就离开。
然而下一秒,所有纸人齐刷刷抬头,无神的杏眼精准地看向了摄像头,好似透过屏幕在和绾绾对视!
绾绾手一抖,手机掉在腿上,还不等她捡起来,画面一黑。
摄像头被破坏了。
砰!
“206的!需不需要帮忙啊!”
纸人开始砸门了!
“206的!开门呀!”
辉哥扑在门上,死死抵住门,可还是被门板震得一颤一颤。
“开门呀!我们来帮你啦!”
绾绾迅速爬起,冲到辉哥身边帮他顶住门,两人拼尽全力,这才勉强将门稳住。
“滚啊!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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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滚啊!”辉哥喘息着咆哮,五脏六腑都被门板撞得生疼,几乎要呕出来。
他艰难扭头,想要怒斥谈白让她滚过来帮忙,可视线刚瞟到卫生间,就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躺在地上的小申如同一条砧板上干涸的鱼,双脚绷得笔直,双臂紧紧贴在躯干上,脊背弓着上下扑腾,嘴巴一开一合,发出破碎的呜咽,像是在试图喊什么,但由于缺氧而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他的眼皮外翻着,双眼瞪得老大,还算完好的那只独眼在眼眶里疯狂地快速滚动着,血丝顷刻间遍布整个眼白。
辉哥干渴的喉咙稍稍挤压了一下,突然想起小申除了眼睛插入浴室的挂钩的那一瞬发出了尖叫外,再没发出过任何哀鸣。
这绝对不是一个眼部受伤的人该有的反应。
小申的眼眶仍然在向外流着红色的液体。
之所以说是红色的液体,因为那液体的质感根本不像是血液,那是粘稠的,流动性不强的,能挂在脸上凝结的质感。
不是血,更不是水。
啊!他想到了。
蜡!
那是奔涌的红蜡,从巢穴般的软肉中滚出,蔓延……不,不是蔓延,不是流动,而是爬!
那些蜡泪如同有生命一般,正在疯狂地爬出小申的眼眶!
红色在地板上汇聚,爬出一个人形来,一点一点耸立,一点一点成型,好似一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血红的人!
“那是什么鬼东西!”
没有人回答他,但无论是他还是绾绾,都心知肚明,不管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现在都腹背受敌。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
“她在干嘛?手里拿着天师剑,怎么还不动作?”
由于筒子楼副本伤亡惨重,谈白作为仅剩的几个幸存者,终于还是被拉到了大屏幕上。
但显然,众人对这个智力骤降到60的弱智玩家,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期盼。
“看这边!嚯!好一个挥刀斩!太帅了!”
“这姐妹真强啊,我看看她在地城的信息……是警察啊,怪不得。”
“不过这个蜡人要短时间内连斩三十下才能控制住,就算她来得及,天师剑也在这里大额损耗,搞得后面剧情难上加难。她已经错过了oe结局,只能看后面能不能打出he了。”
“唉,没办法,要不怎么说筒子楼副本就是火葬场呢?”
“还是看看这边的副本吧,第一批通关的已经在中转站了!那边还出了一个打出TE结局的,我估计上面会直接要人。”
部长开会回来,打量了一圈儿:“你们怎么还在看?工作!”
众人连忙嬉笑着散去。
部长看着大屏幕,眼神着重在谈白惨淡的精神力上流连了一圈儿,幽幽叹了口气。
将筒子楼副本的窗口重新缩小,放到一边去了。
*
蜡人已经支起半个身子了,身后的门板也发出脆弱的吱呀声,大概是合页已经受损了。
辉哥绝望地看向绾绾,眼里含着泪:“绾绾,其实我对你……”
“谈白……”绾绾瞪大眼睛,越过辉哥,不自觉地抖着嘴唇,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一个劲儿重复,“谈白。”
谈白怎么了?
辉哥回头,只看到毛骨悚然的一幕。
握着天师剑的谈白,正半跪在小申的身体旁,用锋利的剑尖,一点一点,将他完好的另一只眼,剜了出来。
和那只坏眼一起,插在了挂钩上。
12.筒子楼·12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
谈白像是听不见辉哥的嘶吼一样,一丝不苟地将插入挂钩的眼球摁得更深,让两颗眼球紧密贴合,在与铁的摩擦中发出滑腻的吱呀声,最终完全靠在墙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蹲下去,将手指放在小申空洞的眼窝里,蘸了一圈儿满溢的红蜡,用指腹在墙上描画着什么东西。
辉哥肝胆俱裂,哆嗦着双唇再也叫喊不出,干呕着,僵硬地痉挛。
眼前的谈白如同阴森的恶鬼,脸上飞溅的似血非血的嫣红让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惨白,那双鲜少聚焦的眼睛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墙面,盯着她蘸满红蜡的手指,顺着笔画郑重而仔细地流转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辉哥甚至从她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抹盎然的兴味。
疯了。
她绝对是疯了!
辉哥顶门的力气软了下来,哀怨地望着天花板,被汗浸湿的脊背贴着门缓缓滑下。
就在屁股即将和地面亲密接触的瞬间,绾绾一把扶住他的胳肢窝,咬着牙把他拽了起来:
“辉哥,你听!”
听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
等等。
什么都没有?
辉哥一个激灵,顺着绾绾的力道站了起来,耳朵贴在门上。
什么都没有了!
经文歌,敲门声,还有那些分明带着恶意的“问候”,全都消失了!
两人对视一眼,下意识看向谈白。
只见谈白后退半步,双手抱胸,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满意地微微点头。
这一点头,鼻梁上飞溅的血液就顺着鼻骨向下滑去,在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红痕。
血液……两人这才发现,地上的红蜡已经重新化为血液,而刚刚已经支起的半个蜡人,也早已消失不见,顺着地漏流去。
绾绾不敢轻举妄动,示意辉哥继续顶门,自己捡起手机,打开监控画面。监控恢复正常,外面的纸人也全都消失了。
结束了?
她压着声音,看向谈白:“没事了?”
“那要看你说谁了。”谈白偏头,眼神瞥了一眼地上抽搐不止的小申,“他快死了。”
绾绾连忙跑到小申身边,手忙脚乱地扯下一条毛巾按在他空洞的双眼上,可不出片刻,毛巾就被染红,血渗进绾绾的指缝中,又溢出血珠来。
她慌乱地看着周围:“这个出血量不对吧!”
“草,电话还是打不出去!”辉哥啐了一口,怒目看向谈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病啊挖他眼睛!我告诉你我们这都录下来了,到时候报警我们绝对不会袒护你的!”
“够了!”绾绾大叫着打断辉哥,颤栗的声音压不住恐惧的哭腔,“你们看小申这到底是怎么了!”
刚刚还在抽搐的小申已经没有了动静,那两个被堵住的眼窝像是要将全身的血都流干一样,肆无忌惮地汹涌着血液。
他的皮肤迅速灰白下去,整个人干瘪空洞,死气沉沉,唯独被鲜血染红的嘴唇还保留着令人胆寒的红。
不过是一息间,小申的身体如空壳一般,彻底没有温度了。
绾绾无声地张着嘴,试探性地将毛巾拿开,对上那双黑洞。
连血也不再继续流了。
没有人说话,但一个奇异的想法同时出现在三人脑中。
肤色灰白,双眼漆黑,嘴唇殷红的小申……
像极了一个纸扎人。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绾绾本能地后撤,靠在墙上发抖,“谈白,他死了!”
“不好吗?”
谈白轻飘飘地看过来,双眼又不聚焦了:“按照邻居的盘算,应该死的人是你,钱绾。”
什么意思?绾绾怔住。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姓钱吗?”
根本也没打算等绾绾回答,谈白紧接着道:“邻居家里堆放了很多垃圾,他几乎不收拾,像是在哪里产生垃圾就干脆原地丢下。就在门口最近的垃圾堆里,有一个看上去很新的快递信封,显然是在门口拆开就丢下的。寄件人姓钱。”
而先前辉哥给她和小申转账时,转账信息被模糊的名字,姓武。
“辉哥,你之前说过你和房东只在论坛平台上交流,连联系方式都没加过,甚至不知道房东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那你是怎么给的房租?”
辉哥一愣:“他让我把现金寄过来……卧槽!我当时用的是绾绾的平台帐号,所以无论是实名认证,还是默认发货人,都是绾绾的名字!”
“所以根据在平台上交流的内容,他以为你是一个姓钱的男人。”
辉哥和绾绾木然抬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见谈白指着墙面上用血画出的图:“这面墙后,是卧室的木柜。”
就是那个里面缠绕着红绳铜钱,存放过天师剑的木柜。
两人顺着谈白的手指看向墙面,这才惊觉墙上画着的,赫然是八卦图。
但少了两个卦象。
“柜子里的红绳铜钱绕成了八卦图,但少了乾卦和兑卦。我查了一下,这两个卦象属金。小申先前说过,天师剑属金,刚强肃杀,一般人害怕镇不住,会用木制剑,而这把剑是铜剑。”
“所以这个八卦图没有乾和兑,是因为天师剑的金补足了这一五行,如果卦象上还有乾兑的话,金就过旺了。”
绾绾一下子想到了刚刚天师剑被留在204的事情,惊呼道:“天师剑被拿走了,所以八卦阵缺了金?难道因为这个,房间里才会被鬼怪入侵?所以……是我们害死了小申?!”
“也不算吧,这本来就是一个局啊。”谈□□神状态不大好,气血不足地靠在墙上,半合双眼。
良久的沉默后,她才终于意识到什么,重新看向一直等待的两人:“你们还没想到啊?”
想到什么啊!
“租客姓什么?”
马。惠芬的记账本里经常出现“小马”这个人。
马五行属什么?
金。
钱五行属什么?
金。
即将被拆迁的房子,就算只能分到偏远的安置房,那也是单户平米超一百的大房子,又怎么可能只值二十八万?
惠芬病体不安,连遗像都拍好了,摆明了打算在这里等死,又为什么突然决定卖房前往异国他乡寻找断了联系的儿子?
频频出现在记账本里的小马,声嘶力竭指控惠芬多事的小马,非常缺钱的小马……
真的,没有动过吃绝户的念头吗?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警告信只寄给204,206却没有。起初我以为是因为他知道我们是一起的,所以无所谓。但后来我才意识到,205正对门是206,他不应该舍近求远走对角线寄到204。”
“除非他是故意的。”
警告信写得很生动,对于第一个打开来看的人来说会是不小的冲击,而转述会削弱这种冲击。
邻居目的明确,就是吓唬204的人,让204的人留下,直面惠芬头七回魂。所以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把信塞给204,是在确保第一眼看信的、受到冲击的人是204的人,来加大留住他们的可能性。
204的狼藉证明了黄表纸、香烛和神像是没有抵御能力的,那么一旦遇到危急时刻,几人必然会动用206的天师剑。
在小马的预想中,他们因为警告信而留在204,直面头七回魂的惠芬,危机中去206拿下天师剑抵御鬼魂。
天师剑离开柜子,原本平衡的能量被打破,就像一张白纸上破了一个洞。
惠芬房间里的《姓名五行学》被翻过很多次,她文化水平低,这是众多书中她唯一能看懂的,其中“马”字篇被折了出来。
她叫他小马,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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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买难辨真假的玉观音,为他系上腕间的红绳,用自己虔诚的信仰去对待这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租客。
却不知这些精神寄托在小马那里是多事和麻烦。而听惯了惠芬絮絮叨叨的小马,也从中获取了这个“替身计划”的灵感。
所以天师剑离开八卦阵时,空间内五行属金的姓氏就如同指路明灯一样,在给惠芬的复仇引路了。
显然,在小马的预算中,这个明灯,是姓钱的人。
绾绾喃喃地总结:“就算小马没有直接杀死惠芬,但他坑了惠芬的钱,还教唆她去寻亲,也算是间接导致了车祸……所以他认为惠芬会在头七回魂找他索命,就布局让一个五行属金的人成为他的替死鬼。”
“不对不对!”辉哥甩甩脑袋,质疑,“惠芬都是鬼了,都能来报仇作乱了,她还能分不清谁是谁吗?”
绾绾立刻想起来:“眼睛……她没有眼睛!钢筋刺穿了她的脸,她的眼眶被破坏,眼球掉出来了!她看不见!”
她的脑子转得快,伸着手指在空中乱点,像是在凭空点那些混乱的思绪:
“谈白你先前说,204和206门上的门神都是神荼郁垒。205门上的门神掉落了,小马现在又住在里面,所以我们下意识以为204、205和206都曾经属于房东老太太。但现在看来,206才是小马的房间!”
所以惠芬回魂也好,报复也罢,只会在204和206之间活动。这就是小马的整个计划!
绾绾看着墙上的挂钩,一不留神就和挂钩上浑圆的两只眼球对视了,顿时打了个寒噤,挪开视线。
申,也属金。
“可是……”辉哥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让我把我和小申的朱砂交换?为什么一换他就不舒服了?而且你拿着天师剑,再把它挂回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挖他的眼睛?”
好多问题。谈白眉心一跳一跳的抽疼。
她没说话,干脆从小申尸体上摸出被换掉的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根本不是朱砂,而是普通的黄沙。
辉哥一愣,那原本应该是他带在身上,辟邪的朱砂。
“天师剑拿走只是让五行能量变得不稳定,从而让惠芬的鬼魂锁定目标。”绾绾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硬着头皮道,“而朱砂是我们的护身符!我们身上的朱砂是真的,他身上掉包的朱砂是假的,加上他姓申,属金,就成了唯一一个目标!”
谈白点头:
“小申刚才的样子你们也看到了,在他的眼睛被挂到挂钩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活不了了。准确地说,在他开始不舒服时,他就已经被锁定了。”
“所以我在想,纸扎人是怎么回事?纸扎人在十一点,也就是头七当日的子时之前就已经出现过,他们和惠芬没关系。我想他们大概是趁乱趟浑水吧。所以还不如直接用小申的一部分挂在墙上补足八卦,不是说八卦阵安宅吗?我也只是试试。”
当然,最重要的是补足八卦后,她就可以放心地带着天师剑到处走了,现在看来,天师剑是真的能斩妖除魔。
“所以……”辉哥胃里的酸水翻涌着,“你挖他眼睛,只是为了让他死得更快一点,好让惠芬以为自己报仇结束然后安心离开……然后用他的身体补足八卦阵?”
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明明小申的独眼已经算是身体的一部分,她只要画上八卦图就好了,干嘛要挖眼睛?
要是她抱得动小申,是不是要干脆把他挂回去?!
“当然不是了。”谈白奇怪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怪人,“我当然有其他理由了。”
什么理由?
绾绾和辉哥期盼着她能给一个正常人能接受的答案。
望着两人圆睁的眼睛,谈白直觉如果自己敢说“因为独眼不对称”会被两人狂殴致死。
于是她避开视线,缓缓开口:
“因为他就是那个跟踪绾绾的偷窥狂啊。”
13.筒子楼·13
思觉失调的坏处有一万种,好处只有一个:谈白能被迫注意到所有细节。
比如204防盗窗上闪烁的红点,是摄像头。
比如从一开始,“初次见面”的小申就永远黏在绾绾左右。
比如在414的混乱中,小申大喊过“绾绾怕黑”,而钱绾从未对外说过这个秘密。
比如在206和门外的绾绾对话时,小申的问题是“你停播了多久”。
再比如,绾绾和辉哥所有略显亲昵暧昧的举动后,总有一双忮忌的眼睛,强忍着冰冷阴狠的怒意,窥伺一般盯着两人握住的手。
关于摄像头,谈白怀疑过小马,也怀疑过出声问她在窗边看什么的绾绾。
但当辉哥提议换房间,而小申激烈反对时,她想起了绾绾出声问她时,藏在绾绾身后的,紧盯着她表情的小申。
太不合常理。
小申对绾绾的崇拜和爱护溢于言表,以至于在414,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也记得大喊“保护绾绾”。
那他又怎么会抗拒把貌似更安全的206换给绾绾呢?
谈白从小申的裤兜里捏出手机,尸体冰凉的指纹解不开锁,就问了绾绾的生日。
开了。
点开监控软件,画面赫然是204房间。
不仅如此,还有另外几个监控在同步运行,分别是绾绾的房间,绾绾家楼梯口,和绾绾住过的病房。
打开相册,里面全是偷拍的、截图的各种姿态的绾绾,甚至根据表情和状态分了八个相册,其中一个叫做“惊恐的绾绾”。
那是被他吓到无助流泪的,拼命奔跑的,频繁转院以至于三个月腿伤才好的,痛苦中的绾绾。
绾绾佝偻着身子喘息着,接过手机,点了好几次才点进短信。
“我的绾绾,我好爱你,你今天好香,我怎么都闻不够……”
“你的床好软,还有你的睡衣,老公先借用咯……”
“怎么不吃老公给你买的水果呢?是想让老公亲自喂你吃吗?不要再跑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跑不掉的。”
“我永远在你身边。”
恶心!恶心!恶心!!!
“啊!啊!啊!”绾绾嘶鸣得嗓子刺痛,尖叫着将手机狠狠砸在地上,拼命在满是荷叶边和蝴蝶结的裙摆上摩擦自己的手,恨不得把这双曾经接触过小申的手剥下一层皮!
她刚刚从惊恐中恢复血色的脸霎时间又变得惨白,身体如同蒲苇一般前后晃动着。就在谈白以为她要倒下时,她突然通红着双眼瞪向小申的尸体,几乎是本能地踩了上去,“去死啊!”
连月的恐惧,坠落楼梯的无助,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白天都不敢出门。
自我怀疑,自我审判,按不下直播键的手,镜子里自我厌恶的双眼。
她怕黑。
小申居然还好意思说她怕黑。
她为什么怕黑,小申难道不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吗?!
三厘米的鞋跟,偏细的左腿,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踩在那双血肉模糊的眼眶上,碾转,重击。
没有人拦她。
辉哥欲言又止,将视线从小申的尸体上挪开,忍住反胃,看向了谈白。
这个不知道该说是冷静还是冷漠的女人,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笑。
比鬼都吓人。
*
谈白确实在笑。
如果不是太过疲惫,她还能笑得更开心一点。
【恭喜玩家检索到一条图鉴信息,正在为您解锁图鉴】
【隐藏图鉴:筒子楼·古桃源众生相(1/7)】
【星级:五星】
【申铭·窥探的双眼:贫困大学生申铭闲暇时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直播,他尤其喜欢深夜躲在被窝里听人美声甜的颜值主播“你的绾绾”讲述情感话题,仿佛将生活的拮据和学业的疲惫都隔绝在耳机之外。
【尽管他没有钱打赏,但他还是坚信绾绾每一句“宝宝”都是在叫他,每一声“爱你”都是在对他表白。他不再满足隔着屏幕的“恋爱”,开始入侵绾绾的生活。
【当他发现绾绾竟然会和榜一辉哥线下见面时,恶劣的占有欲和愤怒让他决定去“夺回自己的爱人”。却没想到意外让绾绾失足滚下楼梯,摔断了腿。
【没有钱支服医药费的他落荒而逃,却不甘于继续做“背后的男人”。他要想办法光明正大地进入绾绾的生活。听说绾绾正在搜集闹鬼筒子楼的资料,他觉得,机会来了。】
画面一闪,申铭那对眼球被存入档案,图鉴也如同一本书一样合了起来。
封面是七个黑色的人影,只有申铭的脸亮起来了。
谈白仔细辨别了一下,确定黑影中其中两个是辉哥和绾绾。
这就是npc的意义吗?她暗自盘算。
随着她关闭图鉴,面板也刷新了。
【精神力:59(当前精神状态不佳)】
【攻击力:33(与初中生尚有一战之力)】
【智力:89(超乎常人的聪明)】
【玩家综合评价:E(您除了智商一无是处)】
谈白面不改色地关掉了窗口,她怀疑系统在pua她,毕竟她现在居然觉得综合评价十分温柔。
绾绾发泄完,忍不住干呕了两声,朝着申铭烂泥一样的头啐了一口唾沫,扯过浴巾盖了上去,这才喘上来气。
她的身体还在发抖,但脸红得像番茄,眼睛里混乱的光也慢慢镇定下来,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惠芬走了,八卦补齐了,纸人现在也离开了,我们应该安全了吧?”
辉哥连连点头,额头上的汗跌进眼睛,刺得双眼通红:“趁现在,我们快走!这破地方是真邪门!等出去我要报警,把这群人……尤其是那个小马,全抓起来!”
他说完就推门出去,小心翼翼将大门拉开了一道缝儿,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放心走出门:“快走啊!你俩别愣着!”
绾绾伸手去拉谈白:“谈白,你放心,我出去就把刚才那段视频剪掉,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挖了他的眼睛的。”
“我一个字都不会说……辉哥家里有钱,他能帮你摆平,全都是那个小马的错!你别怕……”
谈白睁开眼,看着她:“我倒是不怕……”
“但是你们怎么知道,你们一定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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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她握住绾绾的手,轻轻翻开,将她的掌心露出来。
满沾的鲜血已经半干,随着她的动作扑硕硕掉落血痂。
就在一片红褐的掌纹中,一个圆形的香疤,赫然出现。
小马曾经的话如同梦魇萦绕在耳边:“有了标记,必死无疑。”
绾绾盯着掌心的香疤,失神地看了一会儿,眼睛里绷出根根血丝。紧接着,她重重攥紧拳头,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是在和谈白说还是在和自己说:
“小马的话根本不可信!他说香疤最大的人先死,辉哥才是我们之中香疤最大的,但他不还是活得好好儿的吗?可见他是在骗人!再说了,小马自己的香疤呢?他身上的香火味比我们更浓郁!说不定他才是香疤最大的那个!”
“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不可能坐以待毙!我绝不会死在这里!”
说罢她也顾不上谈白,踉跄着闯出门,和辉哥往楼下跑去。
谈白打了个哈欠,想站直身体,没能成功,头晕眼花的。
精神状态稳定下来了,绷紧的神经和混乱的思绪也就放松了,长久积压的困意和疲惫就如潮水般涌来,让她眼皮都抬不起来。
她扶着墙走出卫生间,将自己撂在客厅沙发上,眼一闭,睡着了。
*
睡了?!
这就睡了?!
小职员瞳孔地震,差点儿把桌子掀翻。
都到这个环节了,后续剧情只会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困难,看看其他几个玩家,哪一个不是高度集中,恨不得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她居然睡了?!
才刚燃起来啊!
“你还在看啊?”旁边的前辈凑过来,偷偷瞟了一眼部长,确定没被发现开小差,这才小声说,“别想了,她没戏了。”
“为什么?”
“筒子楼副本的记录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常规通关方式,一个是玩家没有任何仇恨的情况下,说服其他三人逃离筒子楼,或者说服没有仇恨值的NPC逃离筒子楼,找警察返回救自己,达成oe结局;另一个是赶在小申死前,拆穿小马的阴谋,让鬼杀死小马,救回小申,再躲避三天,活到警察前来,达成he结局。”
“但是he必须四人全活,还要全员躲避三日,难上加难!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打出了he结局,那操作太神,连复刻都复刻不出!”
“你看这位,全员有仇恨出不去筒子楼不说,现在还直接把小申干死了,这怎么玩儿?她出不去了。”
小职员听得心惊肉跳,却并不甘心关掉界面,只望着谈白的面板喃喃:
“这可是开出了五星隐藏图鉴的玩家啊……”
前辈拍拍她的肩膀:“开出隐藏图鉴是很不容易,但也得有命出来啊。你要是对这个副本的隐藏图鉴感兴趣,可以去看看我刚说的那个打出he的神级玩家录像。”
“他开出了两个收藏品,还是蛮有价值的。哝,给你他的id。”
他说着,掌心往小职员光屏上一滑,一个ID界面跳了出来:皓野星原。
还不等她点进去仔细看看,只见谈白的窗口微微一动。
她醒了。
14.筒子楼·14
八月份的楼梯间,冷得极其反常。
绾绾和辉哥相互搀扶着,克制不住不安的喘息和慌乱的脚步,却始终没有激起声控灯的光芒。
走廊唯一亮着的是转角处的神龛,那一短两长燃烧着的三根香,还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红光,让他们不自觉看过去,又被神龛反射的诡影吓到触电般缩回视线。
两人不敢再耽搁,一溜小跑转下楼梯,却骇然愣在原地。
本应该看到一楼单元门的地方,赫然是一道狭长昏暗的走廊,楼梯口角落摆放着的神龛,两长一短的香火,分毫不差。
他们又回到了二楼。
辉哥咒骂了一声,继续向下跑去,绾绾心头浮起一抹不祥的预感,顿了顿,也咬着牙跟上。
还是二楼。
“老子就不信了!”辉哥后退两步,转身向上跑去,不一会儿又灰头土脸地下来,“上面是三楼。草,鬼打墙了!”
绾绾趴在栏杆上,从楼梯中间的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每一层楼拐角的栏杆上,都有一个梳着精致卷发的脑袋,正轻颤着发梢,向下望。
一口没咽下去的气梗在心头,在急剧的慌乱中窜向五脏六腑,疼得她脸色发青。
突然,栏杆上缠绕的红绳铜钱齐刷刷摇晃起来,纤长的“血管”扭绞着沾满灰烬的“眼睛”,呼啦啦朝着绾绾望来。
与此同时,楼下所有数不胜数的“绾绾”,同时动起来。那饱满圆润的后脑战栗着扭转,脖颈生生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她。
露着诡异的笑。
绾绾低吼着弹开,脊背紧紧贴在墙上,不敢再靠近栏杆一步。
辉哥也喘不上气,用力扯开衬衫领子,半透明的纽扣顺着楼梯缝隙滚落下去:“绾绾,你站在这儿别动,我下去看看。”
脚步声远去,绾绾靠在墙上深呼吸,强迫自己忘掉刚才骇人的一幕。
没事的,按理说,这栋楼里小马才是香疤最大的那个。再不济还有辉哥,还有谈白,她是最晚撞鬼的,她的香疤不算大。
她早在前天就发过视频预告,这么久没有消息,粉丝会报警的,对,只要撑到那个时候,她就能获救。
她掐着腰间的软肉镇定下来,刚刚因恐惧而僵硬的四肢总算能活动了。
哒。
一声轻响,她抬起头来。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下来了,她没看清。
哒。
又是一声,同样的响动。
她这次看清了。
那是一枚纽扣。
哒。
那是辉哥刚刚扯开衬衫领子时,脱落的纽扣。
此刻正如同循环一般,不断从楼上落下,砸在楼梯扶手上,再从缝隙间掉下去。
一股难以挣脱的窒息席卷全身,她听着这有规律的哒哒声,看着同一颗纽扣一次又一次在面前落下,只觉得自己也像那枚纽扣一样,被困死在了这栋筒子楼里。
脚步声响起,刚刚顺着楼梯向下的脚步声,现在却从她的上方响起。
她不想抬头,但事实已定。
辉哥站在楼梯上,顿住脚步,无声地俯视着她,眼中是和她一样的绝望。
他们真的出不去了。
“狗日的!”辉哥发出一声哀嚎,腿一软,整个人瘫在楼梯上,涨红着脸哭出来,“老子是造了什么孽了摊上这烂事儿?!现在好了!大家一起死!”
“都等死吧!草!”
死?
绾绾下唇震动,抬起眼皮,露出透着冷意的一双眼,大步走到辉哥身边。
她一手薅起辉哥的领子,一手伸出栏杆,用力一抓。
再摊开掌心,那枚不断下坠的纽扣,正静静躺在她焦褐色的香疤间。
“我刚出生我妈就跑了,我爸是个酗酒家暴男,我后妈不给我饭吃,要不是妇联,我连初中都上不完!我小时候差点被打死,长大了差点被卖去当老光棍的媳妇,跑出来后什么污糟事儿没遇到过?好不容易混出点儿名堂,差点被小申那个王八蛋害死。”
“但都是差点。”
“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富二代根本不知道我这种人是怎么费尽心思活下来的,就不要说什么大家一起死!”
辉哥第一次见绾绾这个样子,愕然地张着嘴,半晌反应不过来。
“我不会死。”绾绾紧盯着辉哥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会死!”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松开辉哥的领口,将那枚纽扣塞进他的衬衫口袋,狠狠用蕾丝边袖子抹了一把脸,重新向房间走去。
*
谈白体力槽几乎空了,但脆弱的精神力让她没法真正地睡着,更何况楼梯间还有两个人爬上爬下地争吵。
她仍惦记着差两个收藏品的【福佑古桃源】,半梦半醒中全是没能收集完的图鉴,猫挠一样折磨着她,让她不得不重新坐起来,开始思考哪里还有可能有收藏品。
绾绾从204提了电脑包走来,鞋跟愤恨地砸在地上,敲出哒哒的声响,跨进门。
谈白眼睛一眯,站起来。
声音不对。
绾绾从楼梯间走到204,再从204走到206,鞋跟发出的声音有两次不一样。
筒子楼里铺设的地砖都是水磨石地砖,从楼道通铺进房间,相对讲究一点的人家会在门口设置一个水泥堆砌的小坎儿,但204没有。
她走到204门前的地砖,勾着脚用鞋跟敲了敲。
咚咚。
空鼓的回响。
204门口的地砖被撬起来过。
她愉悦地勾起嘴角,用鼻音哼着不成调的音节走进206,去拿桌上的天师剑。
“你要干什么?”绾绾坐在桌边,一边开电脑一边看向谈白。她精致的妆容已经完全被油和汗溶解了,白皙的底妆被抹去,露出斑驳的蜡黄的憔悴,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比之前还锐利的光。
“撬地砖看看下面有什么。”谈白在门口站定,回头看着绾绾额头上的汗,心思不免飞到刚刚听到的对话上。
绾绾的身世,经历,恐惧和执着,全都了然了。
为什么【古桃源众生相】没有开启绾绾的收藏?
是因为还有所隐瞒,没有了解到关键点吗?
还是因为她没有像申铭一样,得到绾绾身上的某样器官?
【精神力:46(建议您及时就医)】
“哦。”绾绾收回目光,敲击着键盘,“我还以为你打算下楼试试,不用费劲儿了,你是对的,我们出不去。”
她脸色阴沉,纤细的指尖重重点着鼠标,难掩焦躁不安的情绪:“对了,把你移动相机的内存卡给我。我打算把视频剪出来。就算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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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也可以先离线上传,一旦有网就能自动发出去,说不定到时候有人能看到,就来救我们了。”
谈白点点头,拆下相机递给她,走出房门,专心去撬204门口的地砖了。
“草。”
刚蹲下去,远处一声低沉的带着点儿惊诧的暗骂钻进谈白耳中,她眯着眼睛抬头,看向刚刚回过神来的辉哥。
辉哥脸上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错愕,上下嘴唇一碰,嘀咕了一句什么。
距离太远,声音太小,谈白听不清楚,但结合嘴型,她还是看了个明白。
他说:“你个穷逼懂什么叫活着?”
嘶。
贫穷得连蛋白块都买不起的谈白决定跟自己豪赌五个蛋白块,辉哥那张破嘴就是开启他图鉴的收藏品。
赢了就斥巨资给自己买五块,输了就假装没有这个赌局。
辉哥也不敢独自在楼梯间多逗留,晃晃悠悠走过来,斜倚在墙上看谈白撬地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草,这都狗日的什么事儿!”
“一群见钱眼开的loser,社会底层的蛀虫,一辈子混不出个名堂,就指望着拆迁能一夜暴富?他们知不知道停工一天要浪费多少钱?!那数字他们十几个人加起来,这辈子都赚不到!”
他气得青筋暴起,拳头重重砸在墙上:“尤其是那个小马,狗日的屌丝,从老太太手里捞钱把人害死了,还想让我们当替死鬼?等我出去了,非得把他整死不可!”
谈白撬动地板的手稍稍顿了一下,咔吧一声,地板开了。
“卧槽,还真有东西啊?”辉哥惊讶地俯下身,从干透了的水泥里抠出五枚铜钱来。
【五帝钱:古桃源一些地区有以五帝古钱币驱邪的习俗。古桃源人认为,将五帝钱埋在房子门口,能够挡煞、辟邪、招财。】
谈白罕见地没在意点亮的图鉴,甚至没有多看五帝钱一眼,反而抬眼望向辉哥:“你刚才说,有多少家没搬出这栋楼?”
“十五户。”辉哥把玩着五帝钱,有点遗憾这只是“小五帝”,要是“大五帝”还能值点钱,“都是漫天要价的吸血鬼!想要钱想疯了,居然还想要新楼的商户!那能行吗……”
谈白没再听他絮絮叨叨的咒骂,混乱的大脑又开始抽疼,刺得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这不是个好征兆。往往出现这样的症状,意味着她的潜意识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错漏,而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十五户没有搬出去的钉子户,为什么他们只见过小马一个人?其他的住户呢?
他们在撞鬼后总是下意识地将其他住户听不到他们的骚动归结为鬼在作祟,但是……万一楼里真的没有其他人了呢?
她猛地站起来,眼前黑了一瞬,但身体仍然凭借着记忆摸黑走进了206。
先前她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线索,没有证据,但如果现在有证据了呢?
在辉哥诧异的目光下,她慢慢推开卫生间的门。
眼前的黑雾和星星散去,卫生间的狼藉一览无遗,残存的血渍,墙上的八卦图,挂勾上两颗眼球,一切都如同他们离开前,别无二致……
除了……
小申的尸体不见了。
“啊……”客厅的绾绾发出了一声竭力克制的尖叫,“这……这是什么!”
15.筒子楼·15
三人拥挤在客厅里,辉哥和绾绾同时张嘴,又同时闭上,对视一眼,又毫无默契地同时说:
“小申的尸体不见了!”
“我们背后有一个鬼影!”
沉默一瞬,两人又一次同时开口:
“尸体不见了?!”
“哪来的鬼影?!”
谈白脑仁疼,摆手挥挥:“鬼影是怎么回事?”
“这里……”绾绾回过神,吞口唾沫,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过来给两人看,“我刚刚想剪一下我们捉迷藏的片段,然后看到了这个。”
按下播放键,第一幕是他们从206拿着蜡烛出门的场景。走廊漆黑,三人的脚步声也压得很低,所以出门时只有三个捧着蜡烛的影子。
但在小申回身关门时,蜡烛的光照亮了门侧的黑暗,有一个红色的影子就站在他面前,静静目送着他们远去。
“然后……”绾绾按下加速键,声控灯灭,房间里传来计时器嘀嘀嘀的响声,几秒后谈白打开房门,就着屋内的灯光,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
而那个红色的影子,就站在她正前面,一人一鬼之间的距离不足半臂。
画面中的谈白毫无察觉,穿过鬼影往楼梯间走去,而那个红色的影子停顿了片刻,缓缓转头,跟了上去,也走出了画面。
辉哥看得一身鸡皮疙瘩,狠狠搓了搓脸颊,看向谈白:“这就是惠芬吧?草,红衣女鬼,还真让老子见识到了。”
谈白没有说话,只是瞟了一眼监控右上角的时间戳,9:10。
“你们接着看。”绾绾抿着嘴,按下空格键,“这是那个王八蛋的随身相机。”
小申并没有按照他之前所说的那样躲起来,而是在和绾绾、辉哥二人分开后,小心翼翼地回到204。
他去装摄像头了。
他一边摆弄摄像头,一边嘴里念叨着绾绾,说一些令人皱眉的恶心话——声音被绾绾静音了,谈白是通过窗户玻璃上倒映的口型看出来的。
“注意这里。”绾绾放慢了倍速,“看玻璃上他的影子!”
就在申铭装好摄像头,后退两步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成果时,玻璃倒影中的他身后多了一抹红色的影子。
那个鬼就站在他身后。
和谈白一样,他什么也没察觉,转身,摄像头正对着鬼影的脖子处,穿了过去。
虽然没能看到脸,但这次他们确定这是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裙子荷叶领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等会儿等会儿……”辉哥激动起来,“不对啊!你们记不记得之前看新闻,那老太婆死的时候,穿的是一套新中式刺绣套装啊?”
而眼前这个红色长裙,显然是老款的荷叶领连衣裙,几十年前流行过的款式,现在已经不太常见了。
“没错!”绾绾用力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
她不断切换着不同视角的视频,但不管是谁的视角,总有同一个红裙女人紧紧跟着他们。
而最后一段视频,是她当鬼时的随身相机录像。
她走在走廊,一边小声解说着游戏规则,一边摸黑向走廊尽头靠近。
她低头嘀咕了一句“人都哪去了”,掏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手机的光照亮了她的脸,也让走廊尽头的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身影。
同样倒映出的,还有那个红衣女人,正在向她伸手,似乎试图搭住她的肩!
就在女人的手即将搭上去的瞬间,绾绾皱着眉头突然转身,准备回房间去看看情况。
“就这里!”绾绾立刻按下暂停键,“这是所有视频中,唯一能看到脸的瞬间!”
她转身的时机太突然,和女人擦肩交错,于是玻璃上留下了女人的正脸倒影。但也因为她转身了,相机留下的记录略显模糊。
“虽然还是看不清具体的样子,但这女人绝对不是惠芬。你们看她的脸是完整的,而且看起来绝对不是老太太。”
辉哥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草……一个惠芬还不够……又来一个?!”
绾绾没理他,只是看向不怎么惊讶的谈白:“你早发现了?”
也没早到哪去。谈白揉了揉眉心,这下脑子里的抽动才算停止。
“没有惠芬。”她声音略显疲惫,“从始至终都没有惠芬。”
她话音刚落,眼前就弹出一个弹窗来:
【图鉴:筒子楼·早餐车的背面(2/5)】
第二块拼图出现了,是一张嘴,开朗地笑着。
看来她想对了。
【精神力:53(当前精神状态不佳)】
什么意思?绾绾和辉哥都是一愣,看向她。
“我之前下意识以为小马是看了实名认证的‘钱X’才布下的局,但如果不是呢?”
她无意识地抠着指尖:“如果小马其实是在收到辉哥寄来的钱,才看到信封上的寄件人钱X,才开始布局呢?”
辉哥立刻反驳:“不对吧?他怕惠芬来找他报仇,肯定是有目的地找姓氏属金的人来入局啊。按你这么说,他先答应我们租房,才发现我可能姓钱,再布局,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没错,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谈白指着屏幕上的女鬼,“但也许对他来说,本来就有两个鬼,两个困境呢?”
“你刚刚说过,楼里的住户没有清完,有十五户没有搬走,小马一户,惠芬一户,那还剩十三户。两天了,我们见过除了小马外的租户吗?”
没有。
“楼里弥漫着的香火味很重,但自从我们手上有香疤了之后,大都聚集在我们身上。小申死后,身上有香火味吗?”
没有。
“活人才有香火味,整栋楼,只有我们三个,加上小马四个活人了。”
“之前说过,206才是小马的房间,那充满生活痕迹的205是谁的房间?”
“205的住户,去哪了?”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闹鬼的时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七月。
一个月前。
绾绾脑子嗡地一声。
她想起惠芬的记账本,在七月十三日后金额逐渐变大的香火钱,想起那些凌乱的不知所云的只言片语,想起那句“贵,怕”。
那不是贵。
那是鬼。
鬼早在七月十三日之后,就出现了。
*
七月十三日起,楼里开始闹鬼。
惠芬惶惶不可终日,购入大量的宗教用品,甚至聘请师父前来作法,但都没有用。
在极度的恐惧和无助中,她绝望地拍了遗照,静静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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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小马出现,告诉她可以把房子变现,拿着钱出国找儿子。
长久和儿子断联的惠芬心动了,她当然希望在生命的尽头能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但显然,房市低迷,哪怕是即将拆迁的房子,由于闹鬼,想要尽快脱手,也是难上加难。
小马又一次出现,用二十八万的低价,买走了惠芬的204,以及他租住的206。
作为房地产销售,小马一定是动用了全部能力,迅速完成交易,还贴心地为惠芬买了离开的机票。
不,或者从一开始,就是他告诉惠芬,房子由于闹鬼无法出手,只有自己“勉为其难”能够立刻买下。
“但他没想到惠芬会出车祸。”绾绾干渴地挤压着喉管,哑声梳理,“也许他也没想到,闹鬼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急匆匆买下两间鬼屋,还当上了钉子户。”
“住户……你说有十五户没有搬走……没有香火味……只有死人没有香火味。楼里的住户一个一个死掉……对了,小马说越往上走越危险,也许是从楼上开始往下,一户挨着一户,一家挨着一家。”
“205死了,下一个,就是206。偏偏这一天刚好是惠芬的头七……他不仅害怕楼里的鬼,也害怕惠芬。”
所以他必须将房子租出去,无论来的是谁,只要先填入204,就能帮他挡过一劫。
要是死的还能是属金的男人,那就连惠芬的怨恨,也一并顶替了。
他从一开始只是想找能入住204的替死鬼,在意识到来人可能是姓钱的男人时,才布下了第二个局。
“所以……杀死小申的到底是惠芬还是那个女鬼?”辉哥狠狠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你刚刚说惠芬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红衣女鬼是九点第一次出现的,那时候还没到子时,还没到惠芬的头七。小申死的时候地上拱出的红蜡人形,也跟视频里的女鬼更吻合。”
绾绾思忖着点头:“惠芬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小马骗了……那小申的死,就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朱砂是黄沙,所以被盯上了……用他的眼睛补全八卦镇宅,也算是误打误撞。”
“对了,你们刚刚说小申的尸体不见了,怎么回事?我刚刚一直在这里,没有异常啊!”
辉哥看向谈白:“会不会是小马趁你睡着,我俩又在楼梯间,把尸体拖走了?”
谈白不这么认为:“小申一死,直到现在我们都没再遇到危险,再加上小马的计划,可见只要有人死,楼里就能保证一段时间的太平。所以小马的目的是有人死,来暂缓他的死亡时间,要尸体没有用。”
更何况她睡眠质量奇差,睡着时也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就像刚才一边做梦一边听着绾绾和辉哥跑上跑下一样,她也能感知到206所有的动向。
自始至终,206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别的声音。
“谁需要尸体啊?”辉哥一想起小申的死状就满脸嫌恶,干呕了两声,“多变态啊!”
谈白沉静地看着205的大门,仿佛透过门板看到一个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身影,正紧紧贴在门上偷听。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虚弱,小马战栗得太过明显,以至于205的大门都在隐隐抖动,让她没办法不注意到。
“不是谁需要尸体。”她轻声道,“而是,尸体都去哪了?”
16.筒子楼·16
在他们来之前,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已经开始了,从上到下,一户一户,直到轮到小马。
但是从进入筒子楼到现在,他们根本没有闻到一点儿尸体的腐臭味,现在可是八月份,就算筒子楼里背阴也绝不正常。
以小马现在的身体素质和精神状态,根本不足以单枪匹马处理尸体。
所以尸体都去哪了?
小马为什么在警告信里那么肯定地说“死在楼里的人都会变成鬼”?
“你有想法?”绾绾急切地追问。
谈白指了指楼上:“只是猜测,但我现在要去验证一下,你来吗?”
“来!”
“来什么来!”辉哥一把把绾绾捞回来,“你俩都有毛病是不是?这楼里闹鬼!闹鬼懂不懂?!”
“你不是说小申死了,206能安全一阵子吗?我们就在那里待着不好吗?再怎么说下一个死的也是205的小马!轮不到我们的!”
“绾绾!你别跟她去!她就是个疯女人!你忘了她把小申眼珠子挖出来的样子了?你不怕她也……”
不等辉哥说完,绾绾就挣脱了他的手,眼泪汪汪地站在了谈白身侧:
“辉哥!万一谈白的想法是对的呢?如果真能找到线索,我们就不用在这儿坐以待毙了!你难道真想死在这里吗?!辉哥……你刚刚在206没说完的话,我都放在心里了,我想出去,我想和你活着,好好儿的在一起。好吗?”
辉哥闻言一愣,伸出去要再抓她的手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人头也不回走向楼梯口,也没能再追上去。
他不想死。
所以他突然想到了另一层。
小申的死能换回多少时间?他不知道,但假设他们进入筒子楼之前刚死过人,那么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这还是最理想的状态下。
要是谈白和绾绾去楼上冒险,也死了,他就至少能再有两天喘息的时间,足够他家司机老刘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吞口唾沫,靠在206的门上,慢慢收回手。
人各有命,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对,她们自寻死路,不关他的事。
他一步一步后退,缩进206大门里,狠狠将门关上。
然而就在门落锁的瞬间,他分明听到205的门,开了。
*
转上三楼,刚刚还欲语泪先流的绾绾这会儿紧绷着脸,问谈白:“我们到底要去哪?你有计划吗?”
“我第一次见眼泪能倒着流回去的,怎么做到的?”谈白新奇地看着她的眼睛,手指在自己的眼尾滑了一下。
绾绾一愣,嘴角抽搐似的迅速弯了一下:“搞直播的,多少得会点儿演技吧,不然怎么能对着一群只想睡你的嘴贱男撒娇叫宝宝呢?”
“你先告诉我你有多少把握?现在死一个人能多活一段时间,就算小马先死,可然后呢?你觉得辉哥是会无私奉献的人?”
“谈白,我不认识你,但比起他,我更相信你。你看我的眼神,和他们不一样。”
谈白舔舔嘴唇内侧的血迹,听懂这是一句投诚。绾绾是在说,必要时,她们可以联手先让女鬼杀了辉哥,来争取时间。
绾绾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明明双腿打颤,喉头也紧缩着,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森然的阴狠。
这样的人,图鉴会在什么部位呢?那颗为了求生可以做出任何事的决心?还是即便受惊到身体不受控制也能保持思考的大脑?
谈白暂时没有杀谁的想法,她还没收集完图鉴,在此之前最好谁也别死。
于是她没接茬儿,只是回答了绾绾的前一个问题:“我们去414。”
414的大门仍然半掩着,它好像就没有关闭过——除了把谈白三人困在里面的时候。
四楼走廊的灯光忽闪着照进门缝,两人能从昏黄的幽深中看到重重人影。
“你觉得尸体藏在414?”绾绾不敢上前,靠在谈白身后悄声问,“可是你们不是去过414吗?要是有尸体,你们怎么可能没发现呢?”
谈白没说话,径直上前,一把将门推开,让里面的层层纸人被走廊的光照得一览无余。
绾绾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群纸人,难免被视觉冲击吓得一抖。
森白的脸,漆黑的眼,红得不正常的脸颊和嘴唇,那些纸人活像是从恐怖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叫人难以直视,只想逃离。
恐怖电影……为什么是恐怖电影?
绾绾皱起眉头。她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国人,也参加过传统中式葬礼,也路遇过丧葬祭品店。
为什么她会下意识把414的纸扎人和恐怖电影联系起来,而不是和那些街边摆放的货物联系起来?
问题一升起,她便好奇起来,忍着生理不适踮起脚尖,谨慎地将视线越过谈白的肩头,向里面望去。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
丧葬祭品店里的纸扎人大都做成小孩大小,无论男女都穿着古装或唐装,定位也是“丫鬟小厮”,烧下去伺候死者的。
但是眼前的纸人全都是真人等比身高,衣着造型各异,甚至年龄也各有不同。
这些纸扎人根本不像是统一生产的货物,而像是真正的,活生生的,有自己人生的,人。
“不会吧……”她干渴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这些纸人……就是楼里的住户?!”
谈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角落的一个纸人身上。
那个纸人干瘦年轻,身上是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胸前挂着一个纸做的木牌,两只手腕上戴满了纸做的串珠。
它与其他纸人最大的区别是,它的脸上,没有双眼,只有两个红色墨迹画出的圆圈,简陋,草率,但写实。
这下能确定了。谈白点点头:“是啊,来跟小申打个招呼。”
她以前没见过纸扎人,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414纸人的不同寻常。
第一次注意到不对劲,是在看到惠芬的账本时。
惠芬在七月十三日后买的所有东西,都能在楼里找到的对应的物品。神龛,黄表纸,香烛,挂画……唯独纸扎人,她没有买过。
起先谈白想过,会不会是其他住户买的纸扎人,比如414的业主。
直到她见过小马。
414的门没有关上过,甚至大门上的原装锁是坏的,只有外面挂着一只笨重的锁头,还从未锁上过。
这对于一间有主人的房产来说,实在是不合常理。
除非它没主人。
小马是房产中介,工作地点距离筒子楼很近,最近业绩不好。
那么他很有可能会被指派负责他所居住的老破小筒子楼,事实应该也是如此,所以他才能那么快将惠芬的房产买下。
414作为一个老破小里不怎么吉利的房间,他无法卖出或者租出,只能被迫闲置。
之所以不上锁,一是因为筒子楼里彼此熟稔,不会侵占,二是方便潜在客户上门看房。
后来筒子楼要拆迁,房产公司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它卖出,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那么作为一个闲置的空房间,就算楼里住户会想将它当作临时仓库,作为贫穷中介的小马也绝不会允许有人在里面堆放纸扎人,让本就晦气的房间更加晦气。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小马对纸扎人无能为力——他甚至不敢,或者说没有能力,去清除它们。
加上她刚才在撬地砖时,从辉哥那儿得知筒子楼里有十五户没有搬离,才让她一下子将住户和纸扎人联系起来。
眼前的纸扎人不多不少,除了小申刚好十一个。刨去惠芬、小马、红衣女鬼和之前被天师剑刺穿的纸人,刚刚好,十一个。
绾绾认真地点头,但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举起天师剑,盯着小申:“我能把它弄死吗?”
小申是她长久以来的梦魇,杀人她或许不敢,但是戳死一个纸扎人,她绰绰有余。
“可以。”谈白并不在乎,她也想知道天师剑杀死纸扎人是不是偶然情况,有没有条件限制。
得到许可的绾绾兴奋起来,握着剑柄的双手微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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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
她个子不算高,周围高低不齐的纸扎人拥在身边,压迫感十足。
越往里走压力越大,随着光照的减弱,周围也越发阴森起来。
忽地,她心脏一缩。她分明从余光看见,所有纸人的眼睛都瞄向了自己!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谈白,见那人又懒散地倚在门上眼神涣散,安心不少,继续向前。
避开其他纸人,她站在小申面前,高高举起天师剑:“死变态!去死吧!”
唰。天师剑刺穿了纸人的喉咙。
一簇火苗顺着小申的脖颈蔓延开来,在腰部停下。
哧。毫不迟疑地,绾绾又一次刺下去。
火苗再度窜起,将纸人燃烧殆尽。
谈白“唔”了一声。
上次辉哥使用天师剑,一次就杀死了纸人。她想起小马警告信里那句“驱邪的东西能抵挡它们,但力量有限”。
问题是,有限到什么程度?
绾绾收回天师剑,步步退回谈白身边,眼神警惕地看着纸人们,吞了口唾沫:“然后怎么办?”
“7月13日的前几天,筒子楼里死了人。”谈白扫视着纸扎人,“我们得找出死了谁。”
7月13日,惠芬开始买黄表纸,筒子楼里传出闹鬼传闻,网上追溯闹鬼的时间轴显示,路人看到的筒子楼灵堂,也是在7月13日。
那个灵堂是在某一户的窗户上布置的,路过的人大都匆匆而过没有拍照,有好事者闻讯赶来时,已经找不到了。所以谈白无法获知具体是哪一户。
但很显然,有灵堂就有死者,有死者才有鬼,这是源头。
“这些纸扎人里没有那个红裙女人。”绾绾紧贴着谈白,小声嘀咕,“那红裙女人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这么大怨气?”
砰。
门在两人身后轰然关闭,整个房子陷入漆黑。
绾绾小声惊呼了一下,紧紧攥着天师剑,瞪大眼睛在黑暗中左右环顾:“别乱动啊!谁动我砍谁!”
谈白退也不退,慢条斯理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我猜,你们现在还不能发起攻击,对吧?”
纸扎人两次出动,一次是昨晚的午夜十二点左右,小申撞进414,遇到伪装成绾绾的纸扎人,第二次是今天的正午十二点,小申被女鬼杀死。
但和女鬼“杀一个人就休战一段时间”不同,纸扎人两次出动和离开,都和“死人”没关系。
更像是……
“顺水推舟。”谈白从容地念出这四个字。
小申撞进414,蜡烛熄灭,那就吓唬一下好了。
女鬼杀人206大乱,那就来凑个热闹好了。
谁家鬼想要害人还得敲门这么有礼貌的?他们看起来只是想趟浑水,趁女鬼作乱搞事情,而不会主动出击。
谈白意有所指地用下巴点了点绾绾手中的天师剑,见纸人果然都纹丝不动,这才伸出手,掌心托着五帝钱。
“女鬼攻击的时间还没到,反正现在你们也没有发作的由头,不如交易一下?”她开口,“拿钱,告诉我死者是谁。或者让绾绾把你们都杀了。”
一阵骚动,纸人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纸在摩擦,但更像是听不清的议论。
约莫几秒钟,谈白只觉得掌心一轻,五帝钱被一只粗糙的纸手拿走。
与此同时,一抹微弱的光芒在房间角落亮起,仔细看去,是两根点燃的白色蜡烛。
房间被手电筒和烛光照亮了不少,谈白和绾绾这才注意到,当纸人纷纷让开后,这个房间并不算拥挤。
先前被挡住的空间杂乱不堪,被辉哥砸毁的录音机零件散落在地上,旁边是用竹篾编成的花圈。竹篾已经断裂,红绿白配色的纸花胡乱揉皱在地上,看上去是人为破坏的。
谈白蹲在地上捡起被践踏得几乎难以辨认的挽联,从上面找到了一个署名:方锦霞。
绾绾则凑上去看那两根点燃的白蜡,只见白蜡中间立着一个黄纸写成的牌位:家姐方宏霞之灵。
噗——蜡烛灭了一根。
17.筒子楼·17
“谈白,你看这个。”绾绾从一片狼藉中刨出一张磁带,不是之前唱往生咒那张,这张上面没有任何标记,显然是私人录制的。
她盘腿坐下,把辉哥砸开了后盖的收音机重新拼装起来,抱着敲敲打打,将磁带塞进去,咔哒一声,开始播放:
“呜呜呜……”
“我死得好冤啊……”
“呜呜……”
“为什么……你们凭什么住在这里……”
“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呜呜……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这栋房子谁也别想卖出去……别想拆迁……”
女人空洞的哭诉声被特意加大了混响,从老式收音机里播放出来,更是带着一种特有的诡异感。哪怕绾绾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张磁带,也不由得汗毛竖起,狠狠搓了搓胳膊。
赶在磁带循环播放前,她按下了暂停键。
尽管吓人,但两人还是听出来了,这不是真人的声音,而是电脑合成的。
谈白眉梢一挑:“深夜走廊传来的呜咽女声?嘶鸣的经文歌?”
“还有……”绾绾捡起地上破碎的纸片,那是一张女人的剪影,上面横贴着两根细长的竹杆,“浴室若隐若现的鬼影。”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过来。
一开始的闹鬼,并不是真的。
方宏霞死了,小马捏准了楼里老人们迷信,于是开始装神弄鬼,营造恐怖氛围,以此来低价收购这些房产。
他说过,楼里大都是孤寡老人,那些老人害怕楼里闹鬼,又等不及开发商承诺的安置房,或是像惠芬一样急需现钱,自然会信任同住一栋楼的房产中介小马了。
“这个黑心鬼!”绾绾骂了一句,“老人的钱都骗,不要脸!”
但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假闹鬼变成了真闹鬼?
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马这个做局的人成了局中人,连逃脱的能力都没有了?
“头七……”谈白低声念着这两个字,“惠芬死了,小马不确定她会不会回来,却确定她头七才会还魂……”
“因为已经有过前车之鉴了!”绾绾一拍脑门,压不住激动的声音,“是从方宏霞死后第七天才开始真的闹鬼的!”
“小马想要用方宏霞吓唬住户,磁带里的录音肯定和方宏霞本人有关,听上去,她的执念似乎是房子?”
“‘凭什么在这儿住,谁也不能离开,房子不能拆迁’……难道说,方宏霞是钉子户,还没谈拢价格就死了,所以不甘心别人能得到拆迁款?”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眼睛亮亮的:“那好办啊!辉哥家就是筒子楼的开发商,让他出面承诺这栋楼不会开发,不会拆迁,便宜不了别人不就好了?这下方宏霞应该能平衡了吧!”
谈白仍然在翻地上的挽联,试图找到更多信息:“这都是猜测。”
“但是是合理的猜测!”绾绾揉揉脖子,抱着天师剑站起来,“小马能用这么具体的事情去吓唬其他住户,肯定是因为他知道其他人也会这么相信。所有人都这么想,那不就是空穴来风?恐怕方宏霞活着的时候,就因为拆迁的事情闹过吧?”
她记得辉哥之前因为筒子楼钉子户的事情心情不好,狠狠骂了这群住户一顿,似乎是因为有人带头闹事,联合住户一起要求加拆迁款。
也许方宏霞正是其中之一呢?
谈白一边翻找一边说:“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问题吗?”
“如果鬼杀了我,我也成了楼里的鬼,那我能不能找杀了我的鬼报仇?”
“这些纸扎人都是被红裙女鬼杀死的,他们为什么不去复仇?为什么和红裙女鬼的状态不同?为什么只有红裙女鬼是真的在无差别杀人,而他们只是趟浑水?”
方宏霞只是不平衡、不甘心吗?那这些被她杀死的住户岂不是更不平衡不甘心?
谈白觉得,没那么简单。
她没能再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看了一眼快要燃尽的第二根蜡烛,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准备起身。
然而就在她回头的瞬间,所有纸扎人都围了上来,将她和绾绾紧紧围困在中间,伸出手,粗糙的指尖距离她们的咽喉近在咫尺。
噗。
第二根蜡烛提前灭了。
*
小职员腕间的表盘跳出全息投影,提醒她心率过速,血氧下降,注意深呼吸。
她这才发现自己憋了一口气,脸胀成了红气球,连忙喝了两口水,才算缓过劲儿来。
太冒险了,太冒险了!
谈白难道不知道和纸扎人做交易如同与虎谋皮吗?!她怎么敢的!
更何况她已经知道了天师剑的威力有所下降,此时此刻,她根本不可能用天师剑斩杀所有纸扎人!
“嘶嘶!”旁边工作的前辈冲小职员使眼色,“部长过来了!”
小职员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地把谈白的副本窗口关掉,佯装专心地处理数据。
当前还在运行的副本只剩下三个,除了筒子楼还在胶着,剩下两个也都快进入尾声了。她的任务就是处理顺利通关游戏的玩家的数据,将他们载入乌托邦。
“出来了出来了!筒子楼第一个通关的出来了!”
一声惊呼让所有人热血沸腾,小职员也急吼吼站起来往大屏幕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人神色警惕地看着四周,正在通过游戏结算。
前辈滑着椅子凑过来,肩膀一撞小职员,扬了扬下巴:“OE结局出来的。在地城的职业是讲师,能说会道,愣是说服了npc趁天亮跑了。”
“运气也好,一开始捉迷藏抽签就没抽到鬼,人也谨慎,历史上首个全npc无标记OE达成者。喏,综合评分达到B级,运气和智力占了大比分。”
他指尖在小职员的光屏上划了一下,把筒子楼副本仅剩的七个窗口拉出来,指着他们道:“可惜,之前大家看好的那个武力值高的警察,还有33号,都已经死了。”
说话间,窗口又灭了两个,只剩下五个窗口还苟延残喘着。
小职员呆呆地看着光屏,又看了看大屏幕:“首个全员无标记OE达成者,综合评分也才B级啊?”
“不懂了吧?副本这东西,不是你有一技之长就能通关的。你看这个通关者,她的攻击力和精神力都很弱,虽然勉强保持了理智,但距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隔了。”
他没接着说,但小职员清楚他的意思,这样的人都只能获得B级,那时刻处于崩溃中的谈白,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阎王上班大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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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级,出来后一般分配什么工作?”小职员问,她接受的是技术方面的培训,人员管理方面并不了解。
前辈摸摸下巴思忖了一下:“她主要是智力高,应该会被分到资源部去吧。也算是好差事,筒子楼这种级别的副本出来的,本来就有光环,大概会被重点培养。”
小职员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又想起来,问:“那前辈你刚才给我推荐的‘皓野星原’呢?你说他是唯一的HE通关玩家,且过程不可复刻,他的综合评分应该很高吧?他现在是哪个部门的?”
前辈笑起来,伸出一根指头,竖直向上指了指:“他是那里的。所以综合评分是保密的。”
那里……小职员眼睛微微瞪大,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个最神秘的部门,乌托邦高层直接管辖的部门,其中所有成员的身份资料全都严格保密,甚至没人知道这个部门里究竟有多少人。
小职员将手按在心口,看着屏幕上的谈白。
如果谈白能通关的话,一定,也会被那个部门吸收吧?
*
手机手电筒的光映着绾绾惨白的脸,和周围十几个纸扎人的诡笑,忽闪了一下。
就这不足一个眨眼的工夫,纸扎人伸出来的手已经缠了上来。
他们目标明确,不仅掐住了两人的咽喉,还控制住了绾绾的胳膊和手,让她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更遑论挥舞天师剑了!
天知道一堆薄得半透的纸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谈……白!”她瞪着眼睛,脖子被掐出青紫的痕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神示意没有被困住右手的谈白拿走天师剑,斩杀纸人。
然而谈白并没有接过剑。
她的手垂在下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屏幕外的小职员眯着眼睛,将这一幕放大再放大,惊讶地发现,谈白手里拿着的,正是204门口悬挂的八卦镜!
可是那玩意儿不是没用吗?不然204怎么会闹鬼闹得一片狼藉?
在小职员紧张的注视下,谈白开始用衣服擦八卦镜上的灰尘。
对了!小申之前嘟哝过一句,“蒙了尘的八卦镜还有用吗”!所以是因为蒙了尘才没有发挥作用?也是,毕竟206的八卦阵都有用!
同理……是因为蒙了尘,谈白把八卦镜带入414时,纸扎人才没有发现!从而只控制了拿着天师剑的绾绾的手,却忽略了她!
“但是这也太极限了吧……”小职员难掩兴奋地喃喃,咬住了嘴唇,“这究竟该算是运气好,还是太确信自己的判断呢?”
她不知道怎么下结论,但她知道,谈白这一次又活下来了。
可就在这时,谈白擦拭八卦镜的动作突然停滞了。
小职员呼吸一紧,皱着眉凑上前去看发生了什么。
却见所有纸扎人不约而同松了手,纷纷退到两边,那一双双杏眼分明充斥着不甘,可谁也没有再上前。
怎么回事?
他们为什么停了?
谈白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她就是察觉到扼制自己喉咙的力道松懈了,才停止擦拭八卦镜的。
八卦镜还没擦干净,不会发挥作用……
她猛地抬头,向门口冲去:“小马!”
18.筒子楼·18
谈白和绾绾冲下二楼,走廊里浓郁的香火味呛得两人直咳嗽。
205的大门敞开着,辉哥跌跌撞撞从里面退出来,一屁股坐在走廊,眼神涣散,脸上手上全是血。
“辉哥?!”绾绾一把扶住他,下意识往205里一看,喉咙瞬间紧绷起来。
只见堆满了垃圾的房间正中,小马正躺在水泥地上不断抽搐,一如小申濒死时那样,躯干上下起伏,四肢僵硬。
他的胸口有一个洞,血液从洞内迸溅出来,像一个小喷泉,随着他躯体的抽搐忽高忽低。
绾绾牙关颤抖,僵硬着脖子低头看向辉哥的手,赫然惊觉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根铁锥,温热的血顺着铁锥往下流,渗进地板的缝隙里去。
谈白冲进205,单膝跪在小马身边按住他的伤口。
她脸色阴沉得可怕,冷眼扫过门外的辉哥,头一次震怒得吼出声来:
“谁让你杀他的!”
小马的图鉴还没有收集!谁知道他死了的话会不会影响图鉴!
“不是……不是我……是他……对!是他!他来找我!说要和我联手先把你们杀了!他想用你们的命拖延时间!”辉哥一把抓住绾绾的手腕,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我不愿意……我不同意!他就要杀我!我只是……只是自卫……”
绾绾惊魂未定,下意识抽回了手,稍微和辉哥拉开了一点儿距离。
小申的死是不可抗力,谈白虽然剜眼的手段狠辣,但那和亲手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回事!
“绾绾……”辉哥一愣,伸出手去试图再次抓住绾绾,眼神重新聚焦,猩红的眼球闪烁着疯狂的光,“你不信我?”
绾绾攥紧了天师剑,目光在辉哥和铁锥之间来回梭巡,在辉哥捏着铁锥的手越来越紧时,慌忙握住了他的手:“我信你!谈白!辉哥肯定是无辜的!”
她寄希望于谈白能明白自己的暗示,不要激怒一个手握凶器,刚刚杀了人的成年男性。
然而谈白根本没接话,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听见。
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眼前半透明的弹窗疯狂刷新着骤降的精神力,耳鸣,幻听,眼前的景象扭曲着忽明忽暗,让她恨不得把脑子从头壳里掏出来甩甩干净再放回去。
【精神力:38(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她眼球震颤,视线也随着一起哆嗦,所有的画面都变成了模糊的碎片。她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处理那些被打乱的画面。
【精神力:32(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她看向小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贴近,再贴近,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方宏霞是不是你杀的?”
门外的绾绾和辉哥同时一愣,双双忘记了刚才颇显焦灼的气氛,同时看了过来。
【精神力:28(您的精神已经崩坏)】
谈白的眼睛瞪得很圆,瞳孔抖得比小马还厉害,语速越来越快:“往生咒,鬼叫声,女鬼的剪影……房子要拆迁,你没有房子,你想要低价买他们的房子。”
“是你装神弄鬼,是你散播闹鬼的传言,但方宏霞是怎么死的?”
“说啊!方宏霞是不是你杀的?”
小马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动静:“不……”
【精神力:23(您的精神已经崩坏)】
谈白已经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抽动了,她一把扯下小马腰间的钥匙串,甩了甩:“四把钥匙,205,206,204,还有一把,是不是方宏霞家的?”
“不……”
“414堆着方宏霞的挽联和花圈,是不是你拆的?是不是你砸的?”
“不……”
总是这样。
总是有人不配合。
总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妨碍她的收集。
老板是这样,游戏是这样,现在小马也是这样。
【精神力:19(建议脱离人群)】
她的呼吸突然慢下来,眼神仍然没有光,五官麻木得像一尊雕塑。
下一秒,她平静地将一根手指伸进了小马心口的洞里,缓慢地向内刺去:“是不是你杀了方宏霞?”
“啊……啊啊!”伤口被侵入的疼痛让小马惨叫出声,可恰恰因为伤口被手指堵住,血液喷涌的速度也慢了,以至于他不能立时死去。
“方宏霞是怎么死的?”谈白的手指开始左右转动,像是细致清理缝隙的棉签,角角落落都照顾到位。
“啊!不……不是我……”
【精神力:13(建议脱离人群)】
“那是谁?”谈白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正在按着肌肉纤维,微微一弯曲,指甲直接抠了进去,“是谁杀了方宏霞?是谁拆了灵堂?”
“是谁?”
“是谁?”
“是谁?”
她每问一句,手指就会更深一分,她摸到了肋骨,摸到了跳动的筋膜,粘腻的血管,热气腾腾的触感没有让她有哪怕半分退缩。
“是谁?”
“是惠芬拆了灵堂!是方锦霞!”小马恨不得立刻死去,扯着最后的力气一字一顿,“是方锦霞害死了方宏霞!”
……
啵。
手指从□□里拔出来,发出一声微妙的轻响。
小马不再抽搐,瞪着两只满怀痛苦的眼睛,一动不动了。
*
【隐藏图鉴:筒子楼·古桃源众生相(2/7)】
【星级:五星】
【惠芬·无法核销的机票:在大城市拥有两套房产的惠芬不算广义上的穷人。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为了儿子”。所以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破口大骂是为了儿子,烧香拜佛把楼梯间弄得乌烟瘴气是为了儿子,质疑医生开高价药赚黑心钱,也是为了儿子。】
【她得知方宏霞的死可能会造成房价下跌,开发商缩减拆迁款,于是大闹灵堂,踩碎白幡,是为了儿子。】
【筒子楼里闹鬼,她忍受着痛苦和恐惧,拍了遗照,写了遗书,也是为了儿子。】
【她以为她能平静,只要为了儿子。但当那个和儿子一般大的租客小马提出,她也能去美国找儿子时,她觉得自己又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她买了新衣服,坐上出租车,捏着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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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
【这一次,她为了自己。】
*
【精神力:39(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精神力:47(建议您及时就医)】
【精神力:54(精神状态不佳)】
谈白跪在地上,低着头,嘴角上扬着,用干净的手理了一下散落在额前的发丝。
原来死了的人也能开启图鉴啊,那就好办多了。
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眼前扭曲的画面逐渐恢复正常,蜂鸣的幻听也渐渐散去,只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一下一下痉挛似的颤动着,抬起头来。
“拿到钥匙了,我们可以一家一家试,找到方宏霞的……”
当她看向门口时,她的话戛然而止。
门外的绾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辉哥贴在了一起,刚刚还彼此怀疑的两人,此时正相互依靠着,用同一幅骇然惊惧的表情,望着谈白。
谈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满身喷溅的血液,染红的手,指甲缝隙里还残存着小马的肉屑。
啧……就说得养成随手关门的好习惯吧。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向门口迈出一步。
“别过来!”辉哥急促地喘息着,挥舞着手里的铁锥,嘴唇哆嗦着,“你个疯子!疯子!”
谈白双手摊开:“是你杀了他,不是我。”
“我……我那是意外!”
“真的吗?”谈白又向前迈了一步,“你是在说,一个瘦弱的憔悴的男人,在试图拉拢你的情况下,攻击了你?”
“我……”
“你是在说,能想出一石二鸟之计的小马,突然放弃了所有‘计谋’,开始动用武力?”
“你别过来!”
“你是在说,当我们三个分散开的时候,小马放弃了我们两个目标,而是选择杀你这个比他高比他壮的男人?”
“我操你大爷!别过来!再过来我连你一起杀了!”
谈白停住脚步,她的双手仍然摊开着,像是在展露自己的无害。可偏偏是这样一个“示弱”的举动,愣是吓得辉哥连连后退,头发都竖了起来。
辉哥见她停下,这才有了喘息的余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因为缺氧而脑子发懵,眼冒金星。
他哆哆嗦嗦举着铁锥,想要拉绾绾一起离开,可手抬起来才发现,绾绾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他一起退后。
三个人,在楼梯间站成了三角形,唯一没有拿武器的谈白,却成了三个人里最游刃有余的那一个。
“绾绾……绾绾你信我,是小马先动手的!他是真的会杀人!他杀过人!205的住户就是被他杀的!”辉哥尖叫着,唾沫星子乱飞,“他发现只要有人死,女鬼杀人的倒计时就会重新开始,不是一定要女鬼亲自杀人才行的!所以他让我把你和谈白引过来,他想和我合作把你们两个都杀了!”
“我没有同意!绾绾!我怎么会杀你呢?我爱你,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吗?相信我啊绾绾!”
他声嘶力竭,指尖直指谈白:“她才是真的疯子!我们一起杀了她,就能争取更多的时间了!”
19.筒子楼·19
“只要我们一起杀了她,就能拖延更多的时间,足以支撑到老刘发现不对劲了!”
辉哥青筋暴起,声嘶力竭,攥着铁锥的手胡乱挥动着,喝醉了一般踉跄着。
反观谈白,染血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呈现出了精神状态不佳导致的憔悴和苍白,好似一切都事不关己。
可就是这种状态,才让她显得更为骇人。
“绾绾!”辉哥越发暴怒起来,“你还犹豫什么?!这女人就是个疯子!变态!她没有人性的!”
谈白轻飘飘一句:“但我没杀人。”
“狗日的!我再说一遍!是他先动的手!是他!是啊——!”
辉哥惊叫一声,一把捂住自己的胳膊,疼得脸色铁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他把铁锥插在腰带,呲牙咧嘴地掀开衣袖,只见他掌心的香疤不知何时已经扩散到了小臂,这一掀开,香火味浓得呛人。
“这……”绾绾吞了口唾沫,说不出话。这香疤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香疤了,边缘的焦褐色泛着微红的参差,大面积灰色龟裂的痕迹,甚至看不出那是一个人的手,更像是……
正在燃烧的香顶端的香灰。
谈白眉梢一跳,回头看向地上的小马。刚刚逼问小马时,她就发现小马的胳膊也有这种情况,而且已经蔓延到了大臂。
三人呼吸一顿。
小马的尸体消失了。
然而和小申不同,地上残留着小马的衣物,以及衣服里呈人形的灰色粉末。
那分明就是香灰。
“啊……”疼痛褪去,辉哥的理智回笼,他捂着胳膊慢慢站起来,喃喃,“我们抢铁锥的时候,他……他突然喊疼,然后不动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才……”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脚下虚浮着退了两步,整个人贴在206的门上,牙关颤抖:
“他那时候……本来就要死了……因为香疤……因为这狗日的香疤!”
他想起先前小马说过香疤最大的人会最先死。他本来还想小马不过危言耸听,意图用这种手段吓唬他们,可现在小马死了。
小马死了,他的香疤是最大的,那是不是说明,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的眼睛又开始往谈白身上瞟了。
“够了!”绾绾大喝一声,回音都显得格外尖锐。
她攥着天师剑,仿佛那是她的底气和支柱,强撑着驱散她的恐惧:“杀了谈白,也改变不了你香疤是最大的的事实!女鬼可以拖延,香疤怎么拖延?”
“辉哥,我知道你害怕,我相信你杀了小马是意外!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在你香疤扩散之前,找到化解方宏霞怨气的办法!”
她的手在抖,声音在抖,说话时连嘴唇都控制不住,必须一个字一个字死死咬住才行,但她还是继续说着:
“我们三个人都活着,起码能有三份力量找线索,不管大家是什么样的人,但现在都有同样的目的,那就是活着!”
走廊里回音的嗡嗡声和绾绾克制不住的粗喘混在一起,震得她脑仁发麻,不得不掐着自己手腕处的薄皮保持清醒,殷切地看着两人。
喘息间,谈白眼神落在了她身上,略停留了一会儿。
那眼神依旧空洞,像是没有聚焦,可绾绾却骤然浑身发凉,因为她想起,谈白剜出小申眼睛、戳弄小马伤口时,也是这样空洞的眼神。
她吞口唾沫,喉咙紧张得撕痛。明明是那样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却让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暴露无遗,包括她强作镇定下濒临崩溃的恐惧。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无论是谈白还是辉哥,她无力单独对抗任何一个人,所以她希望两个人都活着,互相牵制。
只有这样,她这个始终中立的人,才能活下去。
她这么多年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的脑子,无论在怎样极端的情况下都保持清醒,从不放弃思考。
但现在,她在谈白的注视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脑子里紧绷着的弦根根断裂,耳边仿佛能听见炸雷般的声响。
她被看穿了吗?
就在她嘴唇微张,几乎要发出一声彻底崩溃的尖叫时,谈白兀地嘴角一扬,转身走进205,蹲在地上去摸小马的手机和钥匙了。
对峙的局面被谈白“示弱”的举动打破,绾绾怔了一下,连忙巴巴儿看向辉哥,露出半是安抚半是哀求的表情。
辉哥犹豫了一会儿,狠狠抓了抓头发,抿着嘴也走进205,看向谈白手里的手机。
绾绾松了口气,跟上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彻底麻木,声音也哑得不像话:“有什么发现吗?”
小马的手机有面容解锁,现在尸体都没了,想开也开不开。
谈白拿他兜里的身份证试了试出生日期当密码,验证失败。
锁屏界面只能看到状态栏里的动态和未读短信,其中浮在最顶层能看到内容的短信是银行贷款逾期通知。
“这个图标是借贷软件。”辉哥清醒了一些,声音有点儿不自然,指着状态栏里的图标道,“这个也是,而且都是那种免抵押、不看征信的高利贷。”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一般这种贷款的目标用户都是赌徒。”
小马光是状态栏里的借贷软件图标就有足足四个,更别提银行未读短信有十几条,想必连买房子的二十八万,也是现借的。
这应该就是他装神弄鬼,毫无底线地低价购房的理由,他应当是把拆迁房当成他逆风翻盘的机会了。
三人漠然起身,跨过小马的衣服和满地的灰,去找方宏霞家了。
*
小马腰间的第四把钥匙打开的房间是514。
一进门,大开的窗户灌进来呼啸的夜风,将三人吹得头发散乱,不得不用手挡在眼前才能迎风走进去。
514的格局和206、205不一样,这间房更大,两室一厅,客厅有一个小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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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些杂乱,客厅老旧的弹簧沙发被挪得东倒西歪,餐桌旁边的塑料凳子碎了,碎片上落了灰,不知道哪年哪月铺的木地板已经老旧变形,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稍不注意就会被过宽的缝隙绊一跤。
看样子,这个房间有一段时间没人回来了。
“看这家具……得是爷爷辈儿的了吧。”绾绾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这姐妹俩住在这里几十年,怎么连窗帘都不换一下?”
谈白摸了一下餐桌上的积灰,眉梢跳了一下,食指和大拇指捏合着搓了搓,挪开视线:“只有一个人在这儿长住。”
正用脚扒拉开地上塑料碎片的辉哥闻言,脚步一顿,没有抬头,却暗中竖起了耳朵。
“这不是两个卧室吗?还都铺着床。”绾绾指了指大开的卧室门,问,“怎么就只有一个人了?”
谈白指了一下沙发:“左边的弹簧坏了,凹下去一块,右边没有,布面磨损痕迹也不一样。”
如果是两个人住在这里,总会有两个人共同坐在沙发上的情况,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时,才会有单边长期损耗的痕迹。
客厅没有其他能判断屋主的东西,谈白便走进了左边的卧室。
左边卧室要比右边卧室小,一张床,一套书桌椅,一张木柜就塞得满满当当,也没有右边卧室的飘窗阳台。但这里“人味儿”更重,每一件物品都有生活的痕迹,尽管现在已经蒙上了灰尘。
拉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满满当当全是方宏霞的病例、检查报告,以及放在最上面的死亡证明。
方宏霞的病因是“多发性骨髓瘤”,死亡时间和谈白推算的一样,是7月6日,而7月13日,就是方宏霞的头七。
谈白随手翻了一下,眼皮一跳,从死亡证明下扯出一张放弃治疗同意书来。
7月5日,方锦霞签的字。
“看我找到了什么?”绾绾挥着一份合同闯进来,挤在谈白身边,“同意拆迁的合同,屋主还没签字,方宏霞和方锦霞确实是钉子户没错。”
“看来我们的方向是对的!方宏霞的鬼魂就是不想让房子被拆掉,只要辉哥能保证这一点,我们就能出去了吧!”
谈白接过合同扫了一眼,没看条款,看了结尾的落款和日期。
7月4日。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如果这个房子是方宏霞的,或者有方宏霞的一半,那么方锦霞收到合同的第二天就签署放弃治疗同意书,除了谋算这个房子,几乎没有其他可能。
小马临死前说方锦霞害死了方宏霞,指的应该就是签字放弃治疗的事情。
那么有没有可能,方宏霞的执念根本不是房子,而是害死她的人呢?
可如果真是这样,方锦霞现在又在哪呢?
“这是什么?”绾绾见谈白又在发呆,就自顾自打开了书桌的另一个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摞厚厚的手写稿来,一字一顿地念着上面潦草的连笔字,“《筒子楼里的故事》,作者,方锦霞?”
20.筒子楼·20
两人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回忆录。这本手稿详细地描述了方锦霞眼中的筒子楼,从她记事起,一直写到不久前。
“三代单传的方家在这一辈绝了后,只得了两个闺女,方宏霞和方锦霞。”绾绾指着文稿,一字一句地念,
“一家四口挤挤挨挨在厂里发的房子中,父母在生活的拮据尖酸计较,在失望中忽视女儿。大概是因为方锦霞年幼,又有男孩子脾性,她倒侥幸成了两个倒霉孩子中较为幸运的一个,也因此而变得刁蛮。”
“孩童渴望得到关注和大量的爱,而这些在这个家里注定是奢侈品,因此方锦霞便将渴望变成索取,方式是抢夺方宏霞的东西。”
“与方锦霞截然相反的,方宏霞因早两年出生,无端承担了不属于她年龄的责任和劳动,变得沉默寡言,逆来顺受。对于方锦霞的争抢,她惯常只是默不作声地看一眼父母,然后再在他们不耐烦的指责中放手。”
“方宏霞和方锦霞都心知肚明,父母并非格外偏爱方锦霞,而是不屑于浪费时间与两个都不怎么喜爱的女儿去周旋,所以便向更温顺的施压,满足更难缠的那个。”
绾绾读得有些呲牙:
“方锦霞抢过方宏霞的很多东西。床里面更暖和的位置,上学时三毛钱一根的铅笔,还有过年时料子更红更艳的衣服。”
“她的争抢成了习惯,方宏霞的退让也成了自然,父母冷眼看着,不在意谁受了委屈,只在意下班回来的热饭和片刻的清净。这个家就这样扭曲地运转着——而这其实是一种常态。”
“因此当方宏霞离家出走时,这个家的其他三个人都没想过,方宏霞会从此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回来。”
到关键点了。绾绾哗哗翻了十几页的回忆,直接跳到方宏霞离家出走那段。
“方宏霞拿着画板——一块从学校后勤处捡的破桌板,站在沙发前,郑重地举着,说想要报考美院。”
“美院!那个年代考美院如同天方夜谭,她说了大概半小时,爸妈才勉强明白什么叫绘画,什么叫艺术,什么叫素描。”
“她翻过那块画板,上面贴着一张用炭笔画的画,那是一张全家福。这个家从没拍过全家福,爸妈没有那样幸福地笑过,也从没有把方宏霞和方锦霞拥在怀里。”
“方宏霞是有天赋的,毋庸置疑。她以考上后费用自理,以及每年往家里转一千块钱为交换,得到了爸妈的首肯,批准她跟随一个上海来的大师去写生学习,尽管这需要他们拿出八十块钱来。”
“那天只有一个人不高兴,就是看着画板的方锦霞。她发了好久的呆,再看向爸妈,竟一阵恍惚,将他们询问方宏霞能赚多少钱的殷切,看成了画上的和蔼。”
“于是她做了一个此生都会后悔的决定。”
“她尖叫着,吵着也要考美院,也要八十块钱。”
看到这儿,绾绾翻页的手都有些僵硬。
这样的家庭,不可能支持两个孩子都去考美院。而按照前文的描述,这对父母似乎从来不想解决问题,而是只想压下问题,好让问题不去烦他们。
果然:“父母厌烦了,撂下一句谁也不要去,就回到房间,重重关上了门。方锦霞并不满意,但也不再不平衡,她知道现在应该见好就收,于是闭上了嘴。”
“第二天,方宏霞离家出走了。与之一起的还有她破旧的衣服、发黄的鞋、书包和家里坏掉的手电筒。”
“关于画画的东西,她什么也没有拿。”
绾绾顿住了,定定看着这几个字,像是看着一个新生的梦想破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反正不再往下念了。
谈白接过书稿,快速翻了翻。
方宏霞走后,家里象征性地找了找,没找到也就作罢了,似乎只有方锦霞越来越孤僻古怪。
故事里再出现方宏霞,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方锦霞再听到方宏霞的名字,已经是四十六岁。她依旧没有结婚,婚姻让她想起父母,让她想起方宏霞。她活成了邻居口中那个刁钻的老处女、泼妇,但也许她只是仍停留在方宏霞离开的那个春天,停留在嚣张跋扈又刻薄的十六岁。”
“而现在不会有人像方宏霞一样顺着她了。”
“方锦霞起先以为是诈骗电话,挂了三次,最终才在医生的恳切中相信,自己是方宏霞——那个离家三十年的姐姐——唯一的联系人。”
“她不知道方宏霞是怎么拿到她手机号码的,就像她不知道,原来方宏霞就在距离她不足五条街的医院里,逐渐枯槁下去了。”
“方宏霞这三十年并不好过。离开家后她南下打工,几年后想要进厂,被骗光了钱,被好心的餐厅老板收留,从刷盘子做到帮厨。”
“餐厅老板的侄子向她求婚,她不懂爱情,但极度渴求一个家——属于她自己的,不用为别人妥协的家。”
“婚后不久,怀孕,家暴,被打到流产,三次。医生说这辈子都怀不上孩子了。丈夫出轨,她成了笑柄。”
“又过了几年,她意外怀孕,逃出家去生了孩子,是个女儿。再回去的时候,小三登堂入室,丈夫拖着她去离了婚。”
“可孩子没能带走。她一无所有,她没办法带走孩子。”
“方锦霞站在床边来回踱步,指天指地骂了两个小时:‘他第一次打你的时候,你就不知道离婚吗?不知道跑吗?不知道回来吗?’”
“方宏霞只是略微转了转头,怔怔看着她,迟钝地笑了一下:‘是哦。’”
“为了节省住院费,方宏霞搬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一辆早餐车。方锦霞把早餐车推进楼梯间,从下面的车仓里找到了一摞画稿,还有各种颜色的油彩。”
“方锦霞这就知道了,为什么方宏霞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回来,哪怕她就在距离家最近的地方摆摊。方宏霞没有原谅方锦霞,也没有原谅这个家。”
故事到这儿就戛然而止,谈白这才明白楼下早餐车上那一点细小的红褐色是什么,那不是血迹,是颜料。
【恭喜玩家检索到一条图鉴信息】
【图鉴:筒子楼·早餐车的背面(3/5)】
【星级:四星】
这次的肖像画碎片是人物的耳朵。
谈白头皮一松,眼前的光斑散去不少。
如果方家父母没有留下房子归属的遗嘱,那这套房子理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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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霞和方锦霞平分。方锦霞会甘愿将即将拆迁的房子分给十六岁就逃出家,此后再未在父母面前尽孝尽责的姐姐吗?
她放下书稿,继续在抽屉里翻找着,试图找出其他的蛛丝马迹。
“你在找什么?”绾绾想帮忙,无从下手。
“找方锦霞杀害方宏霞的证据。”
绾绾一愣,惊骇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方锦霞能在书稿里如实陈述自己小时候对方宏霞的欺凌,又因为方宏霞离家出走,三十年心怀愧疚不肯向前走,她怎么可能再杀了好不容易回来的姐姐?”
谈白动作不停:“如果方宏霞没回来,那么方锦霞只需要写一本书就能让你这样的读者相信她的愧疚,用文字完成赎罪。可方宏霞回来了,赎罪的代价变成了一套拆迁房的一半——或者更多。”
从病例和缴费单来看,方宏霞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治好的,真要狠心去治,恐怕这套拆迁房全搭进去,也未必能成。
方锦霞有什么理由放着好好的拆迁房不要,把全副身家搭入一个无底洞?
绾绾瞠目结舌。她自问也是从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过来的,看事看人也是宁往坏处想不往好处看,可遇到谈白,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善良了: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啊?放弃治疗的原因有很多,未必就是谋财害命啊。再说了,她们是亲姐妹,你见过哪家亲姐妹……”
“我见过。”谈白不想听绾绾絮絮叨叨,抬眼盯着她,一字一顿,“我见过。”
“亲姐妹,亲兄弟,夫妻,父子……为了钱、地位、利益,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绾绾听这话下意识想笑,想说谈白是不是□□片看多了,可对上那双眼睛,她又笑不出来了。
太认真了。谈白的眼神太认真了。
她甚至能从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里,看到几分陷入回忆的迟疑。
“你到底……”她哑声,没有把后半句话问出来。
但她的心里已经无法忽视那个疑问了。
谈白到底是什么人?
*
绾绾沉默了,屏幕外的工作人员们也沉默了。
他们知道谈白说的是事实,而这也是地城的必然。
随着奖券的发售,越来越多的人挤破脑袋想要前往美丽的乌托邦,想要从一年四季阴雨连绵的地城走出去,看向真正的蓝天白云,吃到真正的食物。
人人都在买彩票,钻研彩票,这也就意味着工业停摆,城市发展停滞。而地城越破败,人们前往乌托邦的欲望就越强烈。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循环的终点必将是法律崩坏,道德淡漠。
地城,已经被放弃了。
小职员看着谈白翻找线索的身影,无端想起方锦霞书稿里的一段话:
“筒子楼在新时代春风吹起的青笋般的高楼大厦里格格不入,如同被遗忘在了阴暗处。筒子楼里的人也日复一日循环着前一天的生活,像是坏掉的钟,指针停滞在两个格子之间来回抖动,进不得,退不得。”
“停在十六岁的方锦霞,停在儿子离家时的惠芬……他们和筒子楼一样,都成了快速发展时被遗忘的产物。”
21.筒子楼·21
老破小筒子楼的隔音并不好,谈白和绾绾念书稿的声音被辉哥听了个全。
他紧绷着肌肉,站在右边卧室的衣柜前,手指伸进衣柜的把手里,指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深吸一口气,他猛地拉开衣柜。
入眼就是一抹惊心的红,他瞳孔缩小又放大,呼吸急促起来。这是一件红色长裙,样式是老款的荷叶领,看上去有些旧。
就是视频里女鬼身上的那一件。
他耳朵嗡嗡作响,谈白和绾绾的声音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记忆中的,小马的声音:
“死的是方宏霞,方锦霞亲笔签字杀的!不信的话你去514看,肯定能找到红衣女鬼穿着的裙子,方宏霞的遗像里就穿着这件裙子!”
“惠芬之前就跟我说过,方锦霞从小就欺负方宏霞,十四岁的时候就敢把她亲姐逼得离家出走!你想想,离家多年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回来了,房子要拆迁了,眼见着病也有得治了,要过上好日子了,咔嚓,被亲妹妹‘放弃治疗’了。要是你,你能甘心?”
小马说着话时不时一个激灵,像是过于激动,又像是害怕:“房子不房子的都是另说,我们这些租客,你们这些外来人,都是被迁怒的,顺带的。方宏霞真正在找的,其实就是方锦霞!”
辉哥自然不信,小马可是布局想让他们当替死鬼!他嗤笑着摆手,却没拒绝小马递过来的啤酒罐:“那你意思是,找到方锦霞,我们就能活了?”
小马撇头:“找不到方锦霞的!”
他顿了顿,坐在辉哥旁边,凑得很近:“方锦霞早就走了!现在整栋楼里只剩下我们几个活人,但都有香疤,谁也出不去,上哪儿找方锦霞?”
“那你这不是纯放屁?”
小马摆手,神秘兮兮地笑起来,脸皱成一团:“没有方锦霞,我们假装有一个方锦霞不就好了?”
他看了一眼门口,像是怕被听到似的,压低声音:“那把天师剑,是真货。那是我从惠芬那儿拿的,她花了大价钱,你们也自己试过了,对吧?”
“你带来的那俩妞儿,随便哪个,穿上方锦霞的衣服装成方锦霞,把方宏霞引出来……”
“然后我们再……”他狠厉地比了一个刺穿的手势,“不就万事大吉了?”
辉哥眉毛扬得老高:“这样就行?靠不靠谱啊?”
“肯定行!”小马说完又迟疑了一下,“就算不行……最多也就是那个伪装成方锦霞的人送命呗,方宏霞杀一次人会停一段时间,也算给咱们争取时间了。”
辉哥没说话,又喝了两口啤酒。
小马见辉哥不作声,有点儿着急:“这个方法对咱俩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啊!如果真失败了,死一个人争取了一点儿时间,等女鬼再行动之前,把另一个妞儿也杀了,不就……”
“杀了?!”辉哥陡然提高音量,惊诧地看着小马,“你狗日的马尿喝多了吧!”
诱杀女鬼失败是一回事,自己动手杀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小马慌乱地挥舞着双臂,试图让辉哥小声点儿:“你急什么!我告诉你,尸体是不会留下的!记不记得我给你们写的信怎么说的?死在筒子楼里的人,都会变成筒子楼里的鬼!也就是你们之前见过的纸扎人!”
“一群纸扎人,谁能知道是谁杀的?是鬼,还是我们?”
他从皮带里扯出一根铁锥,拍在桌子上,指了指:“要不是它,这205,我还住不进来呢!”
辉哥有点儿发毛,但看着瘦骨嶙峋的小马,又强忍着畏惧喝了两口酒:“照你这么说,这方法对咱俩来说,真就一点儿坏处都没有了?”
“准确来说,是对您一点儿坏处都没有。”小马笑起来,带了点儿谄媚,“您想想,她俩现在明里暗里一起活动,指不定在楼上想什么弄死你我的办法呢?如果我的计划成功,那皆大欢喜,如果我的计划失败,死一个妞儿,另一个咋也斗不过咱俩吧?如果两个都死了救援还没来,你看我这小身板,对你也构不成威胁,对不对?”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保证,跟我合作,能活到最后的一定是您。”
辉哥琢磨了一会儿,眯着眼睛:“那你图什么?”
问到点子上了!
小马眼里闪烁的渴望都快溢出来了:“哥,我都听见了,那个妞儿说您家就是负责筒子楼企划的开发商!您看这拆迁款……”
……
辉哥猛地收回了思绪,没再继续想下去,只是盯着衣柜里的红色长裙,心跳如擂鼓。
全对上了。
他对小马的话半信半疑,于是留了个心眼儿,没告诉谈白和绾绾。可现在看来,小马没有撒谎。
那么假扮方锦霞引诱出方宏霞的事情……是不是也确实有几分可靠?
他关上柜门,故作镇定地走到左边的卧室,装作找线索的样子打开衣柜,从里面抓了一件方锦霞的衣服。
绾绾和谈白还在书桌前看着什么,似乎是找到了之前的拆迁公示书。他用衣柜的门掩着自己的半张脸,余光扫过谈白身上遍布血迹的衣服,想了想又暗自摇头。
他刚才和谈白剑拔弩张的,这会儿让她换衣服,肯定会引起警惕。再说就谈白那精神病,不配合事小,要是闹起来可就事大了。
绾绾……他有点儿犹豫。
他是真挺喜欢绾绾的,花了那么多钱当榜一,好不容易有进展了,眼见着就能吃到嘴里了,又遇到这么个糟心事儿……
但这种犹豫也只是一点儿。
刚才三方对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绾绾居然不帮着他,胳膊肘子往外拐!再说这两人从去414开始就老在一起捅捅咕咕的,说不准真像小马说的那样,暗戳戳憋着坏要杀他呢!
先前他没什么忌惮,不过两个不如自己强壮的女人,就算一起上又能怎样?可现在他算是明白了,谈白就是个疯子!跟个疯子对上,他可没有十足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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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个……不管死哪一个,另一个都好对付多了。
他吞了口唾沫,攥着衣服的手紧了紧,郑重地关上柜门:“你们有什么发现?哦对了,我在方宏霞房间的衣柜里找到了女鬼身上的红裙子,跟方宏霞遗像上穿的一样。”
谈白眼神凝了一下,没说话,还是绾绾先说:“拆迁公示书,公示时间是动工的十五天前。刚好是方宏霞回到筒子楼的时间。谈白还是觉得方锦霞是为了房子,但我觉得不是……”
可她又说不出这种“不是”的来由,更找不到证据,只是下意识把手按在书稿上。
“哦……”辉哥喉咙上下滚了滚,其实没怎么听进去,由于紧张,他走过来的动作有些僵硬,甚至有点儿同手同脚,“绾绾,你的衣服……划破了,而且跑上跑下的也不方便,还是换一件吧。”
他将方锦霞的衣服递了过去,挽起袖子的胳膊紧绷着,肌肉线条硬朗,青筋微弱地抖动。
“不方便吗?还好吧?”绾绾低头看了看自己繁琐的裙摆,“其实我都习惯了,而且裙摆也不长,也不影响什么。”
“但是这么多花边,万一跑的时候挂到哪儿怎么办?”辉哥声音急促,语气也焦躁起来,将衣服往绾绾手里塞,“这破地方旧得不像样,你看那门,毛毛剌剌的……”
他的话头骤然停住,因为就在他靠近绾绾的瞬间,绾绾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眼神还不由自主往他腰间的铁锥看去。
空气凝住了,两人僵持在原地,对上彼此的眼神,有不可置信,有愤懑,但也有忌惮和算计。
辉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放松下来,露出一个笑容:“绾绾,听话,换上衣服。算算时间,方宏霞也快要出动了,到时候我们少不了跌撞奔跑的。”
“我这可都是替你着想啊,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出去啊。”
“等我们出去了,就结婚……”
绾绾心里的狐疑和畏惧彻底有了实处,不由自主向谈白靠去。
男人一旦开始画大饼,就意味着前面有个巨大无比的坑等着她跳了!
“绾绾,听……”
“话”字还没说出来,绾绾惊叫一声,惊恐地望着谈白。
只见谈白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天师剑,毫不犹豫地向辉哥的喉咙刺去!
辉哥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爬,可谈白手中的天师剑却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刺出了破空声!
夜风重新吹开了窗户,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一道闪电劈下来,伴着轰隆隆的雷声,筒子楼断电了。
骤雨、尖叫、呼吸、似乎还有楼下隐隐约约的纸人挪动的刷刷声,全都汇聚一处,最后都被辉哥耳边震如擂鼓的心跳声掩盖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闪电的光短暂地照亮了谈白,和他脖颈前的天师剑。
……
停下来了?
他没有死?
22.筒子楼·22
确实是停下来了。
辉哥喘着粗气看去,只见逆光站着的谈白微微歪了一下脑袋,看不清表情。
惊魂未定,天师剑又动起来,辉哥一个寒颤,刚要尖叫,又咽了回去。
谈白收了剑,重新递还给绾绾了。
绾绾僵硬着手接过,紧紧抱着剑柄,声音破碎:“谈、谈白……”
“香疤。”谈白挽起袖子,就着窗外的路灯和时而闪过的雷电,辉哥和绾绾看到了她蔓延到手腕的香疤。
她的香疤变大了。
但香疤会越来越大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这又跟她刚刚的举动有什么关系?
谈白瞥了绾绾一眼,示意她摊开掌心。
绾绾的香疤没有变大。
“香疤扩散不是根据时间算的。”谈白倚在桌子边,她没什么力气了,只梦呓似的说着,“而是恶意。”
“恶意?”绾绾重复了一遍,还是不明白。
谈白睫毛垂下,居高临下地盯着坐在地上的辉哥,窗外的光刚好映在他的脸上,惨白,没有血色,又带着一丝可怖的阴翳:
“你先前说,小马要跟你合作杀了我们,对吧?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辉哥浑身一冷,脑子顿时被小马谄媚的笑容淹没,然后眨眼间化作血色。
他眼神闪避:“他说他用铁锥杀了205的人,让我把你们引过来,效仿一下。”
谈白干笑了一声:“就这两句?没有什么细节?计划?前因后果?”
“能有什么细节!”辉哥气急败坏,“他让我把你们引来杀了,我不同意,他就想杀我,被我反杀了,就这么简单!你还想要什么细节?!”
“也就是你不承认小马跟你说过方宏霞和方锦霞的事情了?”
“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没说过!”
“那你怎么知道方宏霞遗照上穿的是什么裙子?”
滋——辉哥耳鸣了。
房间里静得怕人,以至于窗外的暴雨声能激起回音。看着辉哥僵硬的脸,绾绾这才反应过来,方宏霞的遗像在414,只有她和谈白见过。
辉哥不可能见过。
“刚刚你让绾绾换衣服的时候,你手臂上的香疤亮起来了,在扩散。”谈白抬了抬下巴,“所以我就想,也许香疤的扩散并不是一个自然发生的事情……而是有原因的。”
“你砸过414的收音机,砍死了一个纸人,杀了小马,我折断了香,挖了小申的眼睛,折磨了小马的伤口,而绾绾,只是踩了小申的尸体,杀了小申的纸人。”
所以绾绾的香疤最小,因为她的恶意最少。
*
恶意!
一片哗然,没有人再看热闹,谈白的窗口已经占据了整个屏幕,部长要求相关工作人员加紧更新“筒子楼”副本的信息。
谈白已经打出了从未有过的线,目前为止,从未有玩家搞清楚“香疤”的成因,甚至就连他们也以为香疤只是一个标记,一个死亡倒计时。
没想到是恶意!
“智力93,攻击力42,精神力……”报数据的职员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刷新了两遍,最终在众目睽睽中带着疑惑说出,“39?”
藏在光脑后偷听的小职员缩了缩肩膀,一直密切关注谈白的她见怪不怪,这个女人的精神力从始至终都不正常。
39的精神力,一般人早就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了,可她却能在一大堆真的假的信息中提取出自己需要的,再在精神力低下带来的躯体化反应中做出判断……
简直不是人。
“哎,你盯了个潜力股欸。”前辈用胳膊肘子怼了怼小职员,小声笑道,“这种程度的偏科选手,居然能凭借智商把综合评分拉到D,简直逆天。她要是真能活着从筒子楼出来,只要等级在C以上,绝对会被部门吸收的。”
“你可要做好记录,你盯了这么久,应该是最了解她的,到时候你就可以申请带她了,会批经费的!”
小职员讷讷点头,但心思明显不在这儿。
她看着屏幕,画面里是辉哥视角的谈白,看不清表情,微微低头,倚着身后的桌子,看起来懒散无力。
可她愣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像是透过屏幕和黑暗与谈白那双眼睛对上视线了一样。
恶意。
恶意是香疤扩散的关键。
所以刚才,谈白挥剑刺向辉哥的时候,是真心实意想要杀了他的。
*
绾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握剑的方式,双手攥着剑柄,剑身向下,斜着,轻微颤抖:
“辉哥……小马到底和你说什么了?你为什么要让我换上方锦霞的衣服?”
“啧……”辉哥泄了气,低着头,从胸口里发出一声沉闷的笑,一边拔出腰间的铁锥,一边站起来,“谈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逼,特聪明?”
“别过来!”绾绾的剑尖彻底指向了辉哥,她破碎的嗓音带着点儿哭腔,“武绍辉!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
“你就怎么样?”辉哥也被逼急了,咬着牙往前迈了一步,通红的双眼瞪得额头青筋直跳,脸上漫出疯狂来,“杀了我吗?你们早就想杀了我吧!”
“你别把我们想得和你一样!”
辉哥脚步一顿,整张脸迅速胀红:“草……你从来都没相信过我是不是?我都说了!是小马……”
“是小马让你诱骗绾绾换上方锦霞的衣服吧?”谈白不咸不淡开口,“小马知道是方锦霞杀了方宏霞,又找不到方锦霞,你们就计划让绾绾装成方锦霞给方宏霞偿命,来化解怨气对吧?”
“你放屁,我们是想杀……”
“武绍辉?”谈白陡然提高音量,打断了辉哥的话,站直了身子,“这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辉哥胸口的起伏越发急促,像被踩了尾巴,尖锐地叫喊着:“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筒子楼项目由武氏集团承包,集团董事长武建国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武绍辉。”
“可当我用武绍辉的英文名搜索时发现,四个月前,武绍辉在Y国和一个男人结婚了。”
“那你是谁?”
绾绾瞳孔地震:“和一个男人结婚了?!三个月前你不是还在和我线下见面吗?!”
“你给小马寄钱的时候为什么用的是绾绾的名字?你自己的名字很拿不出手吗?还是你担心被发现,你不是武绍辉,而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我不是冒牌货!”辉哥怒火攻心,举着铁锥哐哐迈了两步,指着谈白的鼻尖,唾沫星子四溅,“我也是武建国的儿子,凭什么我不能进公司?!”
“哪怕武绍辉那个傻叉和男人结婚,老东西也说什么新时代新选择的屁话!那凭什么我这个私生子就不能被接纳?!就因为我不是那个女人生的?吃软饭的老东西!”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等那个傻叉去Y国结婚,哄得老东西把筒子楼企划给我做,你们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要是这个企划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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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能正式进公司了!我就能分一杯羹了!我就不用在国外十几年,连自己爹是谁都不敢说了!”
“结果呢?哈!一群穷逼,一群刁民!都钻钱眼儿里了!狮子大开口!想要加赔偿?做梦!”
“不是说筒子楼闹鬼吗?那就闹啊!闹大一点!连工人都不敢动工,我看他们害不害怕!”
“可是不知道是哪个狗杂种把这些事儿发网上去了,还搞出了什么论坛,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武氏集团的开发项目闹鬼!老东西现在都不接我电话了!”
谈白了然,炒作筒子楼闹鬼的必然是小马,他也想借由此事低价收购筒子楼的房产,小马和辉哥两边儿的火一拱,这儿反而成了烫手山芋。
她余光扫了一眼混乱中的绾绾,话锋一转:
“筒子楼闹鬼,房价下跌,你怎么不像小马一样趁机收购?这样赔偿不就捏在你手里了?”
“收购?呵呵。”辉哥癫狂地笑着,整个人晃晃悠悠,攥在手里的铁锥忽上忽下,几乎擦过谈白的鼻尖,“我会给他们炒房的机会?”
“我要的就是他们求助无门!低价都卖不出去的房,他们还哪有脸要求更高的赔偿?郊区安置房根本没有在建,我就是要他们不得不签下无限期收房的条款,我就是要他们这群老不死的直到入土也什么都捞不到!”
“想不到吧?我早就打过招呼,这片筒子楼,哪个房屋公司也不敢承接,哪个网站也不敢上架!”
绾绾回过神来:“所以……方锦霞卖不出去房子。”
她的身体抖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方锦霞是想给方宏霞治病的!她没签拆迁同意书,是因为她想卖掉房子!”
“方宏霞等不起了,她们等不起一个遥遥无期的安置房,所以方锦霞想卖掉房子给方宏霞治病,可是你……”
“你让房价大跌,你让房子卖不出去……”
她混乱的眼神逐渐暗下来,定定看着辉哥:“是你,你才是害死方宏霞的罪魁祸首。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轰隆。
闪电落下,把辉哥狰狞扭曲的脸照得铁青。
“我害死的?”
“我是凶手?”
他每说一句,就往绾绾那边走一步,铁锥的方向也转了过去,激愤地挥动着:
“钱绾,要是没有老子一个个火箭游艇地刷,你现在还是一个过气擦边女!一个网络卖肉的!”
“你现在跟这么个疯婆娘一起对付老子?你良心被狗吃了!”
谈白的声音从旁飘来:“绾绾不是卖肉的。”
“对,我不是卖肉的,我没有!”
“你装个屁的贞洁牌坊!你不就是个给钱就能约的货色吗?”
“绾绾没有越过红线。”
“对!我没有越过红线!是你们这群下三滥的男人骚扰我!臆想我!恶心的是你们!”
“要不是你勾引小申,他会偷窥你吗?你全身上下都被他看光了吧?我今天就先杀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烂货!”
“你一个私生子,男人管不住下半身才有的脏东西,有什么资格羞辱我?!你害死了方宏霞,杀了小马,整栋楼的人都是因为你而死!你才应该去死!你这辈子也别想进公司,你这辈子也别想当继承人!”
辉哥脑子里仅剩的弦骤然绷断,所有声音都化作虚无,只剩下面前面容扭曲的绾绾的唾骂。
他猛地高举铁锥,汗珠飞溅,用力往下一刺——
兹拉——
来电了。
23.筒子楼·23
绾绾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呆呆看着凝固在原地的辉哥。
轰——
伴随着一声炸雷,辉哥仰面倒下,心口里还插着那把天师剑。
一旁的谈白揉了揉扭伤的胳膊,手里还攥着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夺来的铁锥。
【隐藏图鉴:筒子楼·古桃源众生相(3/7)】
【星级:五星】
【武平辉·隐匿的姓名:武平辉喜欢别人叫他辉哥。武姓,第三个字是辉,再加上他阔绰的手笔和故作神秘的匿名,就能让别人误以为他是那个阳光下的、有继承权的武绍辉。】
【他恨武建国的原配,即便他知道武氏集团起家全靠这位原配家族的支持。他也恨自己的母亲,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当年是被武建国诱骗的。他憎恶一切影响他继承家业的人,但他又如此渴望武建国的父爱。】
【他把自己所有的资产拿来打点关系,签下对赌协议,他把一切都压在了筒子楼项目上,希望能从中大捞一笔,让武建国另眼相待。可事情却没能往他渴望的方向发展。】
【当小马提出合作时,他是欣然允诺的。不过是三间商铺,比起整个项目能捞到的钱来说,微不足道。】
【可小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看到他签字时多嘴:“你怎么不是武绍辉啊?”】
【“武绍辉才是武氏集团的继承人啊。”】
【“你想碰瓷想疯了吧?”】
武平辉的收藏品是隐去姓名中“平”字的身份证,收藏书合上,他的半身像也亮了起来。
还剩下四个,不过谈白心里有数,这剩下的四个人,应该就是方家姐妹、小马以及绾绾了。
绾绾正在呕吐。
她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只有发绿的酸水,喉咙灼痛,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一起吐出来。
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视线模糊,浑身发软,鼻腔里充斥着血腥气,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谈白的精神力恢复到了52,随之而来的是先前感知不到的疲惫,于是瘫坐在床上,瞟了她一眼:“不要那么急促的呼吸。会被呕吐物呛到。”
绾绾闻言,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脊梁抽动着支起来:“谈白,你到底是谁?”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着,红肿的双眼里全是崩溃和绝望。
她跌撞着踩在武平辉的尸体上,用力把天师剑拔出来,剑身划过血肉和骨头的声音又让她止不住地落泪。
天师剑对准了谈白。
“死了这么多人!死了这么多人!你怎么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谈白疲惫地抬眼,盯着她,没有说话。
“别这样看着我!”绾绾举剑的双手上下晃悠了一下,几近绝眦地怒吼,“你别以为我没发现!你刚刚是故意挑拨我和辉哥,让我们两个自相残杀的!”
“你明明可以抢下辉哥的铁锥!你明明可以更早阻止他!没必要闹到这一步!我没必要杀人……我本来可以不杀人的!”
“辉哥说得对,你就是个疯子!疯子!!我是不是也应该在你杀了我之前,把你杀了!你说话啊!”
谈白一张嘴,竟然先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我太困了。抱歉。”
她揉了揉眉心,梦呓似的嘟哝:“不杀……不杀也行,但是很麻烦。我太累了,没力气,就算他没有铁锥,肉搏我不太行,你行吗?”
“那你去杀啊!你去当杀人犯啊!你都能抢过天师剑,为什么那时候不直接杀了他!为什么要我来杀?!”
谈白眼睛不眨,理所当然道:“我不能杀人啊。”
……
沉默。
屏幕里和屏幕外都沉默了。
这算什么理由!
这不是在激怒绾绾吗?!
部长看着谈白数据栏里直线下降的智商,没忍住扶了扶额头。
这女的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啊?
谈白没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
白泽系统发现奖券不是她的时,特意问过是不是她杀了奖券原主人,确认不是后才给了她完成游戏的机会。
那她怎么知道杀人会不会是游戏评分的一环?比如什么法律分道德分之类的……要是有什么差池,导致她去不了新蓝星找不到老板怎么办?
一想到就差一天满勤的考核表,她又开始头疼了。
绾绾的理智已经彻底崩塌了:“那我就能杀人了?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着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都针对我!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想让我好过!”
“反正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我现在就杀了你这个疯子!”
天师剑对准谈白喉咙的瞬间,谈白突然站了起来。
绾绾一惊,后退了两步,又意识到自己才是握着武器的人,于是粗声粗气大吼:“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谈白没理她,眼神直直对准地上的武平辉,梦游似的飘到他身边,从他口袋里摸出小马的手机来。
输入密码……
密码正确。
她眉梢微扬,抬头看向绾绾,嘴角牵起几分笑意来:“密码是拆迁日期。”
绾绾:……
这女人绝对有病!
*
有病归有病,绾绾又不得不承认,眼下她是需要谈白的。
她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清醒和冷静已经荡然无存,在天师剑刺向辉哥胸膛的时候,她就已经崩溃了。
如果杀了谈白,她将再没有出去的机会。
她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成为414纸扎人中的一员。她还年轻。
“手机里有什么线索吗?”她放下天师剑,强忍着眼泪,努力装出一副泰然的样子,可是声音中颤抖的哭腔还是暴露了她的失控。
小马的手机里很混乱,屏幕一打开就是备忘录,里面记录着天师剑的详细使用方式,包括如何斩杀厉鬼。
谈白点开聊天软件,忽略了各种催债借贷信息,终于在很下面找到了方锦霞的聊天窗口。
【方锦霞:小马,还是没有买家联系吗?这可是拆迁房啊!】
【马向前:方姐,一百三十万真的有点儿高了,而且你没听说吗?安置房好像在郊外,那价格可就降得不能再降了。】
【方锦霞:那你说多少钱?我真的急用。】
【马向前:八十万,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方锦霞: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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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就八十万吧,我真的急用,你快点儿。】
……
【马向前:方姐,真不是我不帮你,上面发话了,谁也不能做筒子楼的生意。这两天连414都不让看房了,我真没办法了。】
【方锦霞:你再帮帮忙,手术真的不能再拖了,你想想办法好不好?姐求你了。】
【马向前:……那,我给你私下里找私人买家,六十万,你能接受吗?】
【方锦霞:六十万?!】
【马向前:要不行就算了,我还不想担风险呢!】
【方锦霞:别别别,六十万就六十万……越快越好。】
……
【方锦霞:小马,买家的事情怎么样了?医院在催了。】
【马向前:对不起啊方姐,那个买家不买了,好像是上面有人施压,现在筒子楼就是一块烫手山芋,谁也不敢买啊。】
【方锦霞:再降价呢?五十万,四十万行不行?】
【马向前:对不住了方姐,这个活我真不敢接了。】
……
【马向前:方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要照顾一下楼里其他人的想法是不是?方大姐也该下葬了。】
【方锦霞:她就剩一罐骨灰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她几十年没回家,在家多住几天怎么了?】
【马向前:不是这个问题……方姐,惠芬大妈迷信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成天在我跟前叨叨你这样会把方大姐的鬼魂留在筒子楼,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方锦霞:让她去说!她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光要我姐回家,我还要在家里布置灵堂!你让她有什么意见来找我!】
【马向前:这不太好吧?本来惠芬大妈就爱胡说八道,你再弄个灵堂,筒子楼不真成鬼屋了?】
【方锦霞:那不是刚好吗?卖又卖不出去,安置房也不见影,我们姐俩就住在这儿了,他们谁也别想把我们赶出去!闹吧!闹大!让我看看到底是哪个狗东西不让卖房!】
最后一条消息停在7月13日了。
方宏霞的头七,也是真正开始闹鬼的时候。
绾绾不明白:“方锦霞摆明了是要当钉子户的,那她为什么会离开?”
她环顾四周,指着衣柜和床铺:“而且她什么东西也没带啊,她能去哪?”
谈白滑动屏幕:“打个电话试试。”
两人屏息凝神看着呼叫界面,计时闪烁了一下,信号恢复了满格。
拨出去了!
“嘟——嘟——”
嗡嗡——
两人同时抬起头,对视了一眼。
“你听到了吗?”
嗡嗡——
谈白点点头,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在客厅。
两人走出卧室,四下翻找着,连沙发垫子都拆下来了,什么也没找到。
嗡嗡——
手机还在震动,声音很响,仿佛整个房子都在震动……
整个房子?
谈白停了下来,绾绾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人缓缓低头。
嗡嗡——
声音是从木地板下发出来的。
方锦霞,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24.筒子楼·24
撬开的木地板里,一具用塑料袋装起来,封了厚厚一层红蜡的尸体赫然呈现,旁边是一只正在嗡动的手机,和一个骨灰罐。
谈白拿出手机和骨灰罐,手机瞬间停止了震动,再按动开机键,才发现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骨灰罐打开,里面没有骨灰,只有一块石头,上面刻着江湖体的三个大字:“泰山石”。
【恭喜玩家检索到一条图鉴信息】
【图鉴:筒子楼·福佑古桃源(13/13)】
【星级:三星】
齐了!
谈白眉梢飞扬,整个人如同泡进温泉一般放松,嘴角止不住地翘起。
【精神力:68(正常且健康)】
她眨眨眼,视线清晰了不少,注意力也不再不受控地发散,连弹幕上的字都不再扭曲了。
【泰山石:古桃源传说苍劲古朴的泰山石能辟邪、镇宅,取稳如泰山、石来运转之意,一度成为炙手可热的风水石。】
这风水石显然没能给方锦霞带来什么好运,因为石头尖端赫然残留着血迹,沟壑处还缠绕着一根头发。
方锦霞是被谋杀的,凶器就是泰山石。
【恭喜玩家检索到一条图鉴信息】
【图鉴:筒子楼·早餐车的背面(4/5)】
【星级:四星】
肖像画几乎全部拼凑出来了,谈白看着铅笔绘成的人像,略微一愣,又若有所思地关闭了弹窗。
“怎么会这样……”绾绾腿一软,跌坐在地板上,“方锦霞怎么会死……”
谈白盯着集齐的“福佑古桃源”图鉴封面上的神龛,“嘶”了一声。
“怎么了?”
“神龛里的灰,不是香灰。”
谈白还记得她神龛香炉里的灰,有些粗糙,没有香火味,那不是香灰。
那是方宏霞的骨灰。
“……是谁?谁干的?”绾绾难以置信,“凶手是变态吗!”
变态……谈不上。
应该只是,有点儿潜移默化的迷信吧。
谈白随手将小马的手机丢在地上:“13日,方锦霞在家里布置了灵堂,根据网上的传言,灵堂出现没多久就消失了。”
“是被惠芬拆了!小马说过……”绾绾接话,“对啊……小马知道是惠芬拆的,而且灵堂的东西、遗像、全都在414啊!”
“所以……是他们两个一起去拆的!”
方宏霞的灵堂被毁,方锦霞能同意吗?她个性泼辣,又正在面对姐姐离世的绝望,她怎么可能任由小马和惠芬乱来?
谈白看着移位的沙发,餐桌旁碎掉的塑料凳子,还有磕坏了一个角的骨灰罐。
“他们打起来了。”
惠芬身体不好,大概争执时就离开了。
而小马,他留了下来。
因为他还有另一个目的。
“房子……”绾绾喃喃地说,“方宏霞死了,小马已经借由这个事情假装闹鬼了几天,他已经在想低价悄悄收购房子的事情了,514也是目标。”
“可是也是他之前说无法买卖房子,才导致方宏霞没钱看病,不得不签字等死……”她拼凑出了真相,眼泪不自觉地往下落,声音哽咽,“方锦霞得多痛苦啊……”
打斗。
冲动。
杀害。
方锦霞死在7月13日,方宏霞的头七。
“所有人都觉得,只有头七才能回魂。可为什么报仇要等七天?”谈白从方宏霞的衣柜里拿出那件红色长裙,“方锦霞自己写过,她爱抢方宏霞的衣服。”
“这件衣服,不仅是方宏霞的,也是方锦霞的。”
“筒子楼里的女鬼,一直都是方锦霞。”
*
屏幕前的职员们鸡皮疙瘩一身一身地起。
从没有人在这个副本里找到过方锦霞。
就连他们也以为方锦霞只是一个背景故事里的名字,是剧情的推动。
谁能想到方锦霞不仅就在这栋筒子楼里,甚至还是闹鬼的源头?!
前辈对小职员使了个眼色:“看,部长。”
小职员顺着视线看去,只见部长正在用手环通讯,由于是加密通讯,其他人无法看到手环投影显示的内容,只能看到部长时不时点头,毕恭毕敬。
看来是上级。
“你猜是哪个部门?”
小职员摇头。
前辈笑了一声,故作神秘地拉长声音:“那个部门。”
部长打完电话,一抬手,大屏幕闪烁了一下,谈白的画面被删除了。
“筒子楼副本已经被接管了,所有数据归纳一下,可以不用跟进了。”
“部长,那谈白呢?”小职员没忍住举了手,“她也会被直接接管走吗?”
部长愣了一下,这才从人群中看到她:“如果她能活着出来,会和其他游戏胜利的玩家一起进入大厅的,到那时才会知道人员分配情况。”
前辈扯了扯小职员的衣袖,示意她坐下来:“那可是‘那个部门’!谈白现在还没活着来到这儿呢,她的名字连出现在那个部门桌面上的资格都没有。你就别操闲心了。”
小职员颓丧地趴在桌子上,闷闷应了一声“哦”,还是有点儿不甘心。
筒子楼副本都能被接管,那把探索度拉到96%的谈白不能被吸收?哪有这样的……
“好啦。”前辈目送部长离开,笑眯眯掏出一枚徽章,塞给小职员,“看这是什么?”
“接待徽章!”小职员噌地坐起来,一把攥住,指尖细细摸了摸上面的花纹,一个全息投影弹了出来,上面显示“3号大厅接待员”的字样。
“1、2号大厅已经满员了,剩下的玩家能活着出来的,都会去3号大厅,到时候你跟着我,别乱说话,等结束后就能第一时间接触谈白了。”
前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得好好儿期待她活下来啊。”
*
【隐藏图鉴:筒子楼·古桃源众生相(4/7)】
【星级:五星】
【马向前·手机密码:马向前刚进城时,手机密码是母亲的生日。他曾跪在父母面前发誓自己一定会出人头地,把在农村劳累了一辈子的父母接到城里享福。】
【他有过一段勤勉的时光,早上五点就开始经营朋友圈,为了能让潜在客户一醒来就看到他的业务,晚上十二点还在帮客户送狗粮,只为在临别时叮嘱一句第二天按时来看房。他吃过期泡面时心想,这都是为了兑现给父母的诺言。】
【但这些拼死拼活赚来的钱并不足以实现他的承诺,他只能挤在一间出租屋里,连屋内家具的朝向都要听房东惠芬的风水书安排。所以当他看到同村出来的朋友在牌桌上大赚一笔时,他心动了。】
【他把手机密码改成了7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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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一次上牌桌时赢得的钱。他把所有的积蓄压在牌桌上时心想,这都是为了兑现给父母的诺言。】
【牌桌上没有好运气,只有好陷阱。当同村的朋友被抓进大牢时,他才知道自己被做局了。而这时他已经借了无数高利贷,父母从农村汇来的钱,也都直接从银行流向了债主。】
【筒子楼要拆迁,他再找不到能通融他几个月不交房租的房东,连续业绩垫底,老板下达了最后通牒……方宏霞死了。】
【他把手机密码改成了拆迁公示书上标注的拆迁日期。】
【他想,这都是为了兑现给父母的诺言。】
暴雨还在继续,风鼓动着窗户一开一合,电压不稳,灯泡又开始闪烁。
谈白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猫眼,绾绾立刻警觉:“纸人来了?”
“没有。”门外什么都没有。
两人刚才明明听到了楼下纸人挪动的声音,现在整栋筒子楼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纸人不来找她们,又是去哪儿呢?
绾绾喉咙发疼,干咽了一口,只觉得喉管都紧缩在一起了:“现在怎么办?”
先前以为闹鬼的是方宏霞,起码还有找到方锦霞这个思路。现在闹鬼的是方锦霞,杀害她的小马死了,拆灵堂的惠芬死了,连始作俑者武平辉都死了,她的怨气还有什么不能消解的?
“我们……我们去发视频!”她跪坐在地上一把捞起小马的手机,“证据!我们把所有证据都发出去!还有我们的录像……对!这些东西能证明小马杀了方锦霞!也能证明武平辉害死了方宏霞……和楼里的住户。”
“我们还方宏霞方锦霞一个公道,我们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栋筒子楼里发生了什么!这样应该就能……”
砰。
外面传来一声关门声,绾绾明显看到谈白的眼睛瞪大了一瞬。
“怎、怎么了?”
“是纸人。”谈白的手下意识反锁了门,“它进515了。”
绾绾握住天师剑,站起来,觳觫着躲在谈白身后:“是冲我们来的吗?”
谈白摇头。
按照纸人之前的路数,它们应该会一起活动,然后闹出浩大声势来吓唬她们。但现在只有一个纸人,而且进了对面房间,似乎对她们毫无兴趣。
“他们为什么不抱团了?”
谈白转头看她:“好问题。”
但问反了。
他们为什么之前抱团?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他们为什么来找我们的麻烦吗?”
绾绾用力点头:“凑热闹!从众!反正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他们不介意再来添把柴!”
没错,就是这样。
惠芬闹到拆灵堂的地步不可能只有小马支持,还有一众凑热闹的看客。他们不会动手,但可以随声附和,然后再在场面越发难看时明哲保身,提前退场。
小马想要加拆迁赔款也没办法一个人抵抗,但只要有一个人敢于“冲锋”,后面就会有一排有同样目标但不想当出头鸟的人跟随。
而现在,最大最坚定的钉子户方锦霞死了,主导闹鬼传言的小马死了,导致房子卖不出去的武平辉也死了,闹剧结束了。
看客们也是时候该各回各家了。
“各回各家……”
绾绾快哭了,谈白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怕的话,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方锦霞家里吗?”
25.筒子楼·25
“方锦霞马上就回来了!我们该怎么办?!”绾绾攥着天师剑抖得声音都听不真切了,“天师剑!对,我们有天师剑!能不能直接把她……”
“不行。”谈白将那件红色长裙抖了抖,看向绾绾,“天师剑的力量有限,上次你杀死小申纸人的时候,用了两剑。方锦霞力量更强,你有把握在她反击前多砍几次吗?我没有。”
绾绾看着红色长裙,打了一个哆嗦,汗毛竖起:“你……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打算……”
“你应该能穿上吧,身材差不了太多。”
“我不!”绾绾瞳孔地震,“你怎么也这样!”
谈白的视线越过她往她身后扫了一眼,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颤巍巍回头看去。
只见覆盖着方锦霞尸体的红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而融化的蜡液逐渐拱出一个人形来。
和之前在小申尸体旁看到的那个蜡人一模一样!
是方锦霞回来了!
谈白挡在门前,看着绾绾:“要么信我一次,我保证你能活。要么杀了我,然后被方锦霞杀。”
“你来选。”
绾绾举着天师剑,剑身不断颤动着——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别说杀了谈白,她连这把剑都快要举不动了。
“我恨你!”她咬牙切齿,一手抢过红裙,一手把天师剑塞给谈白,“然后呢!”
谈白一下子扭开锁扣拉开门,让绾绾先跑了出去:“去一楼早餐车旁,衣服套上!”
绾绾毫不迟疑地往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将红色连衣裙往身上套。
楼梯太多,她干脆踢掉鞋子,一步两个台阶地往下坠,偏细的左腿被震得生疼,她也毫不停歇。
这几层楼梯一如她前二十年的来时路,而她只是一如既往地拼命奔跑,绝不回头。
到了。
她刹不住车,直接扑通跪在了早餐车旁,半个身子重重撞了上去,可她浑然不觉疼痛。
一楼!
她居然到一楼了!
之前她和武平辉爬上爬下半个多小时都没能下来,这次居然下来了?!
她看着楼梯口的大门,暴雨还在下,闪电投下的银光将路面的积水照亮,是个不宜出门的天气。
可她却控制不住地向前跪行,几乎是手脚并用着,想要爬向那雷雨。
“别过去!”谈白的声音和一道闪电重合,照得绾绾面前亮堂堂的,“你出不去的,你试过。”
绾绾骤然清醒。
对,她试过。她从二楼下楼却又回到了二楼,武平辉从二楼上楼,也又回到了二楼。
可后来他们能去414,能去514,如今又能来到一楼……
“是目标……”她晃晃悠悠地扶着早餐车站起来,“目标不同……”
当她的目标是离开筒子楼时,她就会遇到鬼打墙。而刚才她心里只有谈白的命令,她的目标是早餐车。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谈白:“你说了保证我活的,你必须……”
话还没说完,她骤然噤声,惊恐地望着谈白身后。
谈白没有回头,但感觉到耳后一阵阴风,正顺着她的脖子往下钻。
她眼珠子微转,余光看到一把黑发,就在自己的侧脸,一下一下地扫动着。
“宏霞。”她突然开口,像是根本没察觉到方锦霞就在自己身后一般,一如闲话家常,冲绾绾笑道,“回来啦?”
轰!
又是一道闪电,将绾绾的侧脸照亮,也将谈白身后的方锦霞,照得一览无遗。
那是一张青紫肿胀的脸,侧脑的头发贴在头皮上,粘稠的血液从一个黑洞中不断涌出,染红了她半边身体。
她听到了谈白的声音,于是顺着谈白的视线僵硬地转了头。
尽管外面狂风暴雨,可绾绾确信自己听到了骨头微动的咔咔声。
她好想尖叫,好想逃跑,只要再走一步,她就能跑向大门……
“嗯……”她皱着脸,眼泪不断往下流,面部肌肉此起彼伏地抽动着,拧出一个扭曲的笑来,“回来啦。”
*
绾绾一步一步上楼,努力忽视跟在谈白身后的方锦霞,拼命回忆着方锦霞小说里的情节,讲述方宏霞这几年的经历:
“对……一开始就是洗盘子,备菜……”
“不能当厨师吗?”谈白单手扶住她,好让她不至于腿软摔倒,“你不是会做饭吗?我记得你们一大家子的饭都是你自己做的。”
绾绾知道谈白是在帮她转移注意力,她必须要再自然一点,才能让方锦霞相信她就是方宏霞。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声音里的哭腔和哆嗦:“哪能呀……自家做饭和饭馆可不一样多了……”
“那是……对,那是家烤肉店,要学烤肉的……”
“还要洗签子,那种铁签子,你知道吧?木签子一次性的扔就扔了,但是铁签子得洗,一大盆一大盆……”
“每天手就泡在那个肥皂水里,第一个礼拜就裂口子了。当时一起洗碗的有个阿姨,给我一瓶凡士林……”
这些不是小说里的内容。
这是绾绾自己早年逃家出来工作的经历。
谈白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方锦霞,见她还是继续跟着,没有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
“其实后来会烤串了就好了,那个店烤串的都是男的,吃得多,我吃得少,一样能干活,老板就把他们开了,只留我。”
“给我涨了二百块钱工资,我可高兴了,我买了一瓶可乐……我上学的时候就特别馋可乐,我只喝过一次,还是初中时一个卖早饭的阿姨卖剩下给我的……”
绾绾已经彻底陷入回忆里了,声音平稳很多。为了防止她说错话,谈白立刻打断,问:“我看你推了个早餐车,是吧?”
“对、对。”绾绾愣了一下才回神,“早餐车……我就在几条街外的大学附近摆摊,你知道吧那个大学……大学……”
她怔怔地,慢慢说了一句:“大学是什么样的?”
谈白没有回答。
她们到514了。
她刚才反锁的门已经打开了,两人走进去,坐在沙发上,不去看地板下的尸体。
绾绾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求助似的看向谈白,却见她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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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剑的掌心捏着一张符纸。
是一楼的符纸。
这是一张镇鬼符。
天师剑的力量无法加强,那就削弱方锦霞的力量,但她在上楼时已经悄悄试过,她无法直接将符纸贴在方锦霞的鬼魂上。
她眼神示意了一下方锦霞的尸体,绾绾心领神会,不由得心跳加速起来。
“我有时候……”她挪动了一下身子,挡住试图靠近方锦霞尸体的谈白,像是在闲话家常,但眼神止不住飘向方锦霞的鬼魂,“我有时候摆摊……看着那些大学生……”
“我就……我就想起我的女儿。”
她掐着大腿,逼自己冷静:“她算算年纪,也应该上大学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能怎么样?有后妈就有后爸……”
她想到了自己,眉眼缓慢垂下去:“大概也就在夹缝中讨口饭吃吧。也许读完初中就会被卖给一个老光棍,要是她不甘心,拼了命跑出去……”
“也会有更多的苦要吃。”
“社会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太复杂了,她没有学历,能去做什么?和我一样洗盘子,擦桌子,再在懵懂的年纪找个男人嫁了,再生个她自己吗?”
“不……不。她不能甘心这样,她已经选择跑了,就应该一直跑下去,不要停下。就算有那么多苦要吃,就算有好几次都觉得也许嫁给某个男人是这辈子最好的命,也不要停下……”
她紧攥着裙摆,脑子里方宏霞的经历和自己的经历混在一起,连她也不知道,现在她说出的这些话,究竟是自己模仿方宏霞的感慨,还是自己的心里话。
她眼泪止不住往下落,连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现在还能有这么多眼泪,吧嗒吧嗒打在红裙上,打在手背上。
“累不累?”
她点点头,又用力摇摇头:“不累。洗盘子不累,讨生活不累,和人周旋不累……活着不累。”
活成自己不想要的样子,活成一滩死水,才累。
她说完,忽地凝固住了。
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
她余光看向左边,谈白正半蹲在尸体旁,手上还拿着那张符纸。
问她累不累的,是方锦霞。
她僵硬着,不想去看,但在听到轻微的抽噎声时,还是忍不住扭了头。
方锦霞就坐在她右边,侧着身子,佝偻着,脸埋在双手里,小声呜咽着什么。
她怔住,细细听去,那掩在掌心里沉闷破碎的声音,全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抢你的东西……对不起……我不该说我要学画画……对不起……”
呜咽声逐渐变成嚎啕,方锦霞压抑三十年的愧疚全都倾泻而出,一声声哭喊着:“姐……对不起,对不起……”
“该死的是我,是我啊!”
绾绾喉头拥堵着发疼,她与方锦霞一起大哭起来。她不知道现在应不应该代替方宏霞原谅方锦霞,她只是哭,说不出话。
但她忍不住,即便恐惧和悲伤已经让她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她还是忍不住,抬手抱住了方锦霞。
也正是这时,天师剑从旁边刺了过来。
26.筒子楼·26
剑身穿透了方锦霞的身体,一阵浓郁的香火味蔓延开来,充斥在整个房间里,白烟弥漫,绾绾什么也看不到,只本能地瞪大眼睛,想要找寻谈白的方向。
模糊中,她感到一双粗糙的手在她脸上抚摸了一下,温暖,有力量,像是帮她擦掉眼泪,又怕掌心的老茧刮痛她的皮肤一样,小心翼翼。
“遗像……”
方锦霞的声音轻飘飘的,不等绾绾反应,就远去了。
再睁眼,房间里的白烟瞬间消失,香火味也荡然无存,哪里还有方锦霞的影子?只有一地狼藉,和原封不动躺在地板下的,方锦霞的尸体。
【隐藏图鉴:筒子楼·古桃源众生相(5/7)】
【星级:五星】
【方锦霞·没说出口的道歉:在这三十年里,方锦霞有试过重启自己的生活。她试过去相亲,去和厂里的青年约会,试过在父母日复一日的责备中,说出那句“那你们安排吧,你们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但每天早上醒来,站在镜子前洗漱时,她都会看着自己那张和方宏霞有九分相似的脸,想象方宏霞是不是也在同一时间,看着镜子,想起了她。】
【她报复性地跟所有相亲对象讲方宏霞的故事,一遍一遍,一次一次,直到所有相亲对象无一例外觉得她已经疯了,骂骂咧咧地离开。】
【她才知道,她是逃不出这个家的方宏霞。她没有方宏霞离开这个家的勇气,也没有忘掉一切重新开始的勇气,甚至于在方宏霞不得不回到这个家,不得不在这里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光时,她也没有道歉的勇气。】
【小时候人们都说方锦霞有男孩子脾性,更勇敢,可是只有方锦霞自己知道,顽劣不是勇敢,勇敢的是默不作声追求梦想的方宏霞,是对这个家失望透顶就能选择离开的方宏霞。】
【方宏霞死后方锦霞才明白,自己在病房看到枯槁的方宏霞时为什么生那么大气。她气方宏霞的勇气在岁月和磨难中消磨殆尽,气那个三十年来自己幻想中的逃离的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最气自己怯懦了一辈子,从未拉住过姐姐的手,从未在姐姐的人生里,成为过哪怕一次值得依靠的人。】
【方宏霞死了。她想,她该勇敢面对了。】
“谈白……”绾绾哆嗦着举起手,掌心的香疤已经消失了,“结束了?”
结束了。
窗外的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阴云消散,初升的朝阳将屋内照亮,筒子楼里的阴冷也悄然褪去了。
白泽系统重新上线,叮一声提示音:
【恭喜玩家通关副本·筒子楼,达成HE结局】
*
“耶!”小职员抓住前辈的胳膊晃晃晃,“通关了!她通关了!她活下来了!让我看看……智商93,精神力65,攻击力31,综合评级C!她可以被我们部门吸收了对不对?”
“对……等等!她在干什么?”
前辈猛地俯身到光屏前:“她的精神力……在下降?”
65,61,48,32,21……
“我去……发生什么了?不能再下降了!再下降她会……”
叮。
屏幕里,谈白眼前的弹窗闪烁了一下,弹出例行询问:
【请选择立刻登出,或停留三十分钟后自动登出?】
【精神力:19(建议脱离人群)】
“停、停了?”小职员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突如其来的精神力大跳水让谈白的评分重新回到E级,“她……”
话音未落,弹窗消失了。
“她选择了……”前辈哑然,“停留三十分钟?她知不知道登出前的所有活动都会持续影响她的评分啊!好不容易到了C级,她要干什么啊!”
*
谈白当然不知道。
她只知道,没有达成TE,白泽系统不会认可这个结局。
最重要的是,图鉴还没集齐。
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就像是……蚊子在指甲缝里叮了一个包,想抓抓不到,又痒又痛,恨不得直接把手指剁了。
她当然不能直接把心脏挖出来……能吗?
“谈白?”绾绾古怪地看着她,轻声试探着喊她,“你……你还好吗?你脸色很难看。”
“好。”谈白转过头,混乱的思绪被强行打断,重新看向绾绾,“很好。”
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她会找到的。
绾绾松了一口气:“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我们去报警,让警察来……”
“来干什么?”谈白脑袋微微歪了一下,僵硬得像是木偶,她的瞳孔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震颤了,“来抓你吗?”
“抓我?”
“对,抓你。”谈白一边说一边朝绾绾走来,一步,一步,“你杀了武平辉啊,你忘了吗?”
“你杀了他,用这把天师剑,一下子,刺穿了他的心脏。”
“你知道吗?用这把剑刺穿一个人的心脏很难,因为人有肋骨。这把剑会擦过骨头,可能直接造成骨折……你当时一定很恨他吧?爆发了那么大的力气。”
绾绾不自觉地后退:“你……你在说什么啊!他想杀我!你看到了啊!”
“好耳熟啊。像不像武平辉的借口?”谈白步步紧逼,“对了,武平辉杀了小马,他虽然是私生子,但武氏集团董事长私生子杀人,也不太好听吧?”
“你说故事这样写怎么样?你杀了小马,被武平辉发现,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
“够了!够了!”绾绾被沙发绊了一下,踉跄着靠在墙边,“谈白!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明知道不是……”
“钱啊!”谈白咧了一个笑,“武建国会给我多少钱帮他掩盖这个丑闻呢?而你,一条人命也是背,两条人命也是背,怎么不行呢?”
她的表情不太受控制,以至于这个笑只在皮肉,不及眼底,甚至于双眼没有丝毫地弯曲,反而瞪得浑圆,那双凌乱的瞳孔还在不断抖动着。
绾绾头皮发麻,尽管她早就意识到谈白不正常,可此时此刻,当这份不正常是面向她时,她才猛地发现这份疯狂有多令人畏惧。
她竟然觉得,谈白比方锦霞还可怕。
“你别这样……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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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好好说……”她拼命摇头,竭力为自己争取一点生存的机会,“你想要钱,我、我也可以给你钱!”
“你看,我们把整个罪案全录下来了!我们会火的!我们会一夜爆红的!到时、到时候所有钱都给你,好不好?”
“我……我可以跟你签协议,我未来三年,不,不不不,五年!未来五年赚的所有钱都给你!好不好?求你……”
谈白“啧”了一下:“你能赚多少钱?你只是一个过气主播,你的粉丝有购买力吗?武建国想要掩盖他儿子的丑闻,你觉得你的视频还发的出去吗?”
绾绾如遭雷劈,靠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谈白步步走来,越来越近。
“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没杀过人,我现在是整个事件唯一的证人,只要我想,申铭也可以是你杀的。”
绾绾崩溃地颤抖,哭着哀求:“别说了…… 别这样……”
“深夜情感主播与疯狂粉丝、榜一大哥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听起来好像比筒子楼闹鬼更有话题性啊!绾绾,你很了解网络世界,你说是不是?”
“别说了……够了……够了……”
“你说,武建国会给我多少钱,让我做这档节目呢?”
“我说够了!”
绾绾面露狠厉,趁着谈白靠近的瞬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天师剑,将剑柄的末端抵在自己的上腹,好支撑起剑身,直指谈白:
“武平辉说得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都是吸血虫!专吸无辜者的血!”
“没有人知道筒子楼里发生了什么!摄像机早就没电了!如果我杀了你,我还有充足的时间伪装现场!我可以伪装成你们几个自相残杀!”
“到那时,就算我被怀疑,他们也没有证据!口供还不是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谈白停顿了一下,脸上一松,眼神里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来:“哈。”
“那你杀啊。”
“来,杀了我啊,就像你杀了武平辉一样。”
她笑意更深,语气轻佻,言语中满是嘲弄,甚至迈步向绾绾走来,好似根本不在意天师剑的威胁:
“钱绾,你没那个勇气,你不敢。”
“要不是我当时激你,要不是武平辉当时准备杀你,你能爆发出那么大力气去反抗他吗?”
“如果武平辉和我们一样活了下来,你敢出去指控他杀了马向前吗?还是会像之前一样,装作清醒,装作各取所需,其实只是一味地迎合顺从他呢?”
她的小腹已经抵住了剑尖,可她还在向前,哪怕剑刺穿了她的衣服也没有停下。
“钱绾。”
她的皮肤被刺破,血登时将衣服染红了一个圆,细细蔓延出去。
“你看……”她笑着,“你明明只需要往前迈一步,就一步,就能杀了我。”
“可你就是不敢。”
“你真的,有这个勇气吗?”
绾绾死死盯着谈白的腹部,她能感觉到剑身在震颤,而这并不是谈白的颤抖。
“我有……”她攥紧了剑柄,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我有勇气……”
27.筒子楼·27
当啷。
谈白略显讶异地扭头,看着砸在墙上又掉落在地的天师剑,良久才回头看向绾绾。
“我有勇气。”绾绾抬起头,泪流满面,但直视谈白的双眼里却是坚定的平静,“但我不需要用杀了你来证明。”
“我是杀了武绍辉没错,我承认,我也相信法律能给我公正的宣判!就算你不帮我作证,就算你要伪造口供,我也不怕!”
“我一直很有勇气……我从家里逃出来,我从小申的跟踪中逃出来,我从困境中逃出来,我逃了一次又一次,我一直跑,我从没停过!”
她眼圈红肿,四肢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可看着她,却觉得她有无限力量。
【隐藏图鉴:筒子楼·古桃源众生相(6/7)】
【星级:五星】
【钱绾·逃跑的决心:钱绾一直引以为傲的,是自己的清醒。】
【当父亲的皮带抽在她身上时,她不会说打碎烟灰缸的是后妈生的弟弟,因为说了也不能得到公道,只会得到加倍的毒打。】
【当初三的老师建议她去考艺术高中,拿奖学金学习表演时,她没有同意。因为她知道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已经为她找好了一个老光棍的亲事,她只要留在这个城市,就永远也逃不脱。】
【当她面对武平辉的追求时,她不会拒绝,因为她知道拒绝这个男人并不只是拒绝了刷在直播间的礼物,也会让她原本的生活变得艰难。】
【她确信自己一直在做正确的、她认为清醒冷静聪明的选择。】
【可当夜深人静时,当她看着镜子里妆容半脱满脸疲惫的自己时,当她看到手机里数不胜数的骚扰短信时,她不再为那些选择而骄傲,她将之归咎为懦弱。】
【她怨恨自己的懦弱,为什么没有勇气在父亲的施暴中反抗,为什么没有在被迫订婚时报警,为什么没有选择继续读书,为什么一直在逃跑,永远在逃跑。】
【直到她看到了方锦霞的小说,看到了那姐妹俩痛苦的一生,才恍然惊觉,原来逃跑,已经是一些人眼中,最有勇气的决定。】
【她会跑下去,她永远都会跑下去。】
谈白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因此哪怕现在她笑得平和又友善,也让绾绾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
“不好意思。”她这会儿才慢慢抬手捂住腹部的伤口,用力按压着,“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她侧身越过绾绾,打开了514的大门,迈步出去又停顿了一下,好奇地看过来:“你不走吗?”
“啊?”
“走啊,方锦霞不是说遗像背后有东西吗?”
“哦哦哦……”
绾绾快步跟上,转下台阶时,突然抬头:“你刚才根本没想对我怎么样。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不可能从你手中夺回天师剑的。”
除非,谈白当时就是希望她夺走天师剑。
谈白根本没用力。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万一……万一我真的把你杀了呢?我、我自己也不确定刚才那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抉择……”绾绾眼睛疼,流不出泪来,只是疼,“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谈白“啊?”了一声:“不是啊。”
“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杀我啊。”
绾绾:?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谈白没办法告诉绾绾自己只是在收集图鉴,而在绾绾做出决定之前,她还以为图鉴的收集目标是阴暗面。
之前所有“古桃源众生相”的图鉴,都和他们做出的错事有关,有欲望,有执念,那些无法割舍的原因,成了他们犯下罪行的动机。
而绾绾最大的执念,就是活下去。
她好几次都怕得崩溃,好几次看向谈白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怪物,可她还是在每一次选择时,咬着牙,强忍着身体本能的抗拒,冲谈白笑。
只因为她觉得谈白能带她活下去。
因为她的执念太基础了,所以谈白不得不用命刺激一下她,在原本的预计里,要收集到这个图鉴,应该是让绾绾把剑捅进她腹部的。
她计算过时间,也估算了绾绾现在仅存的力气,她不会一下子死掉,她还能继续找最后一个图鉴——她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她相信自己能把握时间,在死之前登出游戏。
游戏嘛,登出后身体应该就恢复了吧?
是吧?
嘶,她好像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现在的情况比预计好得多,开启图鉴的钥匙并不是阴暗面,而是面对执念做出的抉择。
其他人也做出了自己的抉择,只是结果没有绾绾好罢了。
“你真是个……”绾绾犹豫了一下,舌头在嘴里打了个结,没把“疯子”两个字说出来,换了个温和一点的说法,“怪人。”
谈白坦然地点头:“我前一个心理医生也这么说。”
“心理医生可以这样说病人吗?!”
“所以他是前一个心理医生。”
两人站在414的门口,轻轻开门,窗外的晨光将屋内照亮,里面没有纸扎人了。
所有纸扎人都回到了原本的房间,变成了尸体——除了申铭,他灰飞烟灭,连尸体都没有。
两人跨过地上的杂物,来到方宏霞的遗像前,将它捧起来。
“方锦霞只说了遗像……是不是让我们把遗像放回去?还是供上……你干嘛!”
谈白把遗像拆开了。
在绾绾目瞪口呆中,她从遗像背后找到了一个文件袋。
“这是……房产证?!”
文件袋里是方家父母的遗书,上面清楚地写了筒子楼514由方宏霞和方锦霞平分。
而遗书中夹着的一页寥寥几字的手写信,则是方锦霞自己立的遗书:
“世事无常,变化莫测,家姐离世后我夜不能寐,特立遗嘱,防患于未然。若我身故,所有遗产均交由方宏霞之女,不得转赠,他人不得侵占。”
“方宏霞二十三年前于X市与钱自强(附身份证号)结婚,二十年前诞下女婴钱绾,此后分别数年,只能遥望,不能相见。四年前钱绾离家不知所踪,望有关部门帮助寻找。特附画像一张,是家姐方宏霞推测的钱绾如今的相貌。”
绾绾的手抖个不停,一遍一遍看着遗嘱上的字,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谈白,又低头看向遗嘱。
画像……对,不是有一个画像吗?画像呢?
【恭喜玩家检索到一条图鉴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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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鉴:筒子楼·早餐车的背面(5/5)】
【星级:四星】
这张人物素描像终于拼凑整齐,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儿跃然纸上,脑后绑着一只高马尾,随风飘扬。
她笑得自信又张扬,眼睛里是不谙世事的光,那是方宏霞在大学城摆早餐摊时,看到过的最多的笑容。
她想,她的绾绾也该长这么大了,她的绾绾也该和这些姑娘一样,三两成群地嬉笑着,结伴来买一份早餐,再小跑着去上课了。
这张素描画没有和其他图鉴一样合起来,而是直接飘到了谈白的手中。
她递给绾绾:“这就是我让你穿红裙假扮方宏霞的理由。”
绾绾张着嘴,一声也发不出来,只能看着画上的自己,明明五官和自己一模一样,可画中的自己竟是那样有活力,不着粉黛,却比现在满脸疲惫的她好看太多。
可是为什么?
她的妈妈不是在她出生时就离开了吗?
为什么方宏霞还能这样准确地画出她现在的样子?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谈白忍不住问:
“你真的从来没怀疑过,一个早餐车,为什么会有卖剩下的可乐吗?”
【隐藏图鉴:筒子楼·古桃源众生相(7/7)】
【星级:五星】
【方宏霞·早餐车后的画架:结婚后的生活和传闻中的不一样,丈夫也和婚前不一样,连方宏霞自己都觉得,自己也变得不一样了。】
【她像是一下子就泄了气,没了当年闷声不吭离家出走的力量,连挨打时都不愿意躲避一下,好像疼痛的只是躯体,灵魂已经消失。】
【怀上钱绾后,为了避免再次流产,她逃离了那个家。她以为她的勇气又回来了,她以为自己的勇气系在一个与她紧密相连的生命上,这个生命会天然地爱她——在这个她感受不到爱的世界里,无私地爱她。】
【可当丈夫满身酒气将口中的二手烟喷在新生不久的绾绾脸上时,当她不得不在丈夫和丈夫情人的注视下拿着离婚证和仅剩的衣服离开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勇气并没有回来。自己的勇气,是不会靠别人回来的,哪怕那是她的孩子。】
【她消沉了一段时间,游荡回了筒子楼,远远站在树下看着方锦霞和父母回家,脚步磨蹭,但确实是往筒子楼晃去了。】
【昏昏沉沉往前时,她不小心踩了几个小孩画在地上的粉笔画,为了道歉,她拿起粉笔,在地上重新画了一个粉嘟嘟的福娃。】
【小孩儿笑了,她愣住了,这么多年过去,她居然还能画。】
【但为什么不能呢?谁说她不能了?】
【她重新回到X市,买了一辆早餐车,在钱绾上学的地方摆摊。她总是提前准备一份钱绾爱吃的东西,加多多的菜,温在锅里。】
【她顾虑颇多,担心前夫一家刁难绾绾,也担心自己一个卖早餐的母亲会给绾绾丢脸。所以她只是找钱时注视着那张小脸,恨不得将那张可爱的面容刻在心里,等早餐卖完了,就在背面支起一个画架来。】
【她每画一幅画,就是在拾起一点儿自己的勇气。也许有一天,她会有足够的勇气,拉住绾绾,告诉她:“我是你的妈妈。”】
28.筒子楼·完
【恭喜玩家通关副本·筒子楼,达成TE结局】
【恭喜玩家达成全收集】
【特殊协议已生效,奖券将全系统绑定用户谈白】
【自动登出游戏倒计时:02:27】
谈白呼出一口气,唇角上扬,身体轻得好像要飘起来了。
多久没有体验过全收集带来的舒爽了?一个月?两个月?她记不清了。
她今天一定能睡个好觉。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一楼,天光已经大亮了,外面积水反射着阳光,刺痛了两人的眼睛,但谁也没有挪开视线。
绾绾看了一眼谈白,但这次她没再等谈白说话,就率先迈步跨出了楼道大门。
出来了。
真的出来了。
当暖阳罩在她的身上,将她皮肉骨缝里的阴寒驱散时,她才确信,自己真的活着出来了。
她欣喜若狂,回头看向谈白,却见她靠坐在门口的墙上,半眯着眼,一副快要睡过去的样子。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警察!”她大声说着,“我马上就回来!”
谈白微微点头,看着她转身跑去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句:“绾绾。”
“怎么了?”
谈白没开口,眯着眼睛,迎着光看站在阳光下的绾绾,连发丝都在发光。
“要不我还是送你去医……”
“绾绾。”谈白笑起来,打断她,“跑吧。”
“别停下。”
【自动登出游戏倒计时:00:02】
【登出中,请稍后……】
*
【游戏结算成功,玩家面板重新加载中……】
【姓名:谈白】
【级别:初级Ⅰ】
【精神力:58(精神状态不佳)】
【攻击力:23(很弱)】
【智力:93(疑似天才)】
【玩家综合评价:D级(您的综合实力平平无奇)】
【正在进行奖励结算……】
【图鉴·福佑古桃源全收集奖励-天师剑(品质中等):在驱邪缚魅领域有突出表现的道具,会吸收驱散鬼魂的力量并升级,但无法对人类和非传统鬼造成任何伤害。当前魂体:3,距离下次升级还需17个灵魂】
【图鉴·古桃源众生相全收集奖励-方宏霞的画板(品质中等):对任何人使用此道具,可以立刻生成一张素描像,该素描像可代替持有者抵挡一次攻击,攻击伤害由画像内人物承担。注:画板使用一次后需要重新加载,加载时长与玩家面板有关。当前所需加载时长:0】
【图鉴·早餐车的背面全收集奖励-随身包子铺(品质优秀):该道具可在局内获得包子,食用随机补充面板某项数值。注:如补充数值已达上限,则不予补充】
【筒子楼全收集奖励-逃脱的勇气(品质优秀):当玩家在进行追逐战且单项数值小于30时,将为玩家增加30%逃离速度。注:脱离追逐战或判定进行战斗时解除】
【限时权限已收回,背包已开启,你可以在背包中调查你获取的物品】
【接下来你会感到三秒的眩晕,请保持呼吸,不要憋气,舌头抵住上颚,放松……】
一片嘈杂。
谈白睁开眼,环顾四周。
她正站在一个圆形大厅的中间,周围全是和她一样正警惕打量环境的人,加上她一共有十八人,都面容憔悴,不知道在游戏里经历了什么。
大厅是球状的,众人所站着的是一个孤立升起的平台,距离大厅的弧形墙面有不远的距离。
弧形墙面则是一整块环境响应界面,上面正360度无死角播放乌托邦计划的宣传广告。
“喂!有没有人管我们啊!”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忍不住大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只是一个测试各项素质的简单游戏吗?为什么有怪物追我啊!”
“我也是……”跪坐在地上的中年女人颤抖着抬头,“好多怪物……好多血……好多死人……”
人群嘈杂起来,叫喊声哭泣声咒骂声不绝于耳,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出面组织秩序,整个空间连一块提示牌都没有。
就在这时,传送光闪烁了一下,第十九个人被传送到了平台上。
环境交互响应界面忽地停顿了,广告卡在长发女郎的笑容上闪烁了一下,随即暗了下去。
“你们看!”有人伸手指了一下墙面,只见距离平台约五米高的墙面上,突出了一个方形大门。
大门打开,五个身穿制服的人踏步迈出,墙体立刻跟着他们的步伐变化,在他们脚下生出一个平台来。
“恭喜各位完成测试游戏。”站在中间的女人精明干练,嘴上说着恭喜,但表情却冷硬严肃,“接下来我们将根据各位的综合评价情况以及局内表现,为各位进行区域划分安排。”
话音刚落,谈白眼前弹出一个弹窗:
【谈白:桃源区D级19区19-08房间,请注意,您所在的住宿区域并不包括日常用品】
“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不包括日常用品啊?!”显然也有人收到了和她一样的通知。
“我这个为什么是床号啊?不是说新蓝星包分配房子吗?我这个看起来为什么是集体宿舍啊?!”
“这上面说我被分配到了桃源区公益福利院是什么意思?!”
女人面无表情,用力拍了一下手,将人群的责问声压下去:
“D级区的住宿是小隔间,E级区住宿是八人间胶囊宿舍,E级以下的住宿则是福利院,够清楚吗?”
“我草?!你们这不是耍我们吗?!我在地城有三套大别墅!你们让我住福利院?!广告里不是说这里分配房产吗?房子呢?真正的食物呢?阳光草坪呢?!”
“对啊!广告里还说是简单的游戏呢!哪简单了?这里到底是哪儿啊?”
“把穹顶打开啊!我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让我们看看真正的天空啊!”
“就是!打开穹顶!打开穹顶!”
女人旁边全副武装的警卫向前一步,似乎是打算警告,但被女人抬手挡了回去。
“没关系。”谈白眯着眼观察她的口型,轻声复述着,“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知道什么?
她觉得不妙,当初上级宣布公司破产领导移民时,也是这个口吻。
女人不知道在手腕上的投影上按了些什么,圆球大厅的穹顶挪动起来。刚才还激愤不已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全都热泪盈眶地仰着头,屏息凝神。
地城没有阳光,只有阴雨和雾霾,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只有个别有钱人能买得起环境交互模拟界面,享受虚拟的阳光。
但那是不一样的,哪怕能模拟紫外线和温度,哪怕能细致到连太阳耀斑都刻画,但在向往阳光的人类心里,就是不一样的。
穹顶一分为二,缓慢向两边舒展开来,然而逐渐显露出来的,并不是众人梦寐以求的白云阳光,甚至没有蓝天。
那是一片漆黑……不,不是漆黑,是空洞,虚无,是死寂。
一颗星星显露出来,接着是星河,星云,近在咫尺的行星以及它的卫星们……
穹顶还在打开,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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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因为是整个圆球的墙体都在舒展开。
众人四下环顾,惊恐地发现四周也是星球、陨石、虚无……
“这……这怎么可能……”
“我们在……太空里?”
“不用紧张。”女人开口,“这里有人造重力和空气,完美模拟蓝星环境。”
“谁问这个了!我们不是应该去新蓝星吗!新蓝星呢?!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哪!”
“这像是个空间站……对,乌托邦计划里说过,要前往新蓝星,需要搭建空间跳跃站进行中转,这里就是那个跳跃站对不对?”
女人看着他们吵闹,也不说话,静静等他们吵完。
这个过程并不漫长,因为在场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很快大厅里又恢复安静,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和抽咽声。
女人这才开口:“乌托邦计划分为三步。第一步,在蓝星和新蓝星之间搭建空间跳跃站,第二步,基建人员和技术工作者先行前往新蓝星开荒,第三步,建设彩票奖券移民制度,完成全民移民。”
“这还用你说?我们都……”
“这些!”女人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严厉地施压,“都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多少?
所有人都愣住了,谈白眉头一皱,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三百年?
乌托邦计划开展至今,不是才过了十三年吗?
女人盯着众人诧异的脸:
“空间站与蓝星时间流速不同,在蓝星只过去了十三年,而在空间站,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了。”
“三百年前,第八批奖券移民者登陆空间站,在前往新蓝星跳跃过程中发生错误——新蓝星出事了。”
“新蓝星上出现了一股不可观测的神秘力量,能将人类拉入鬼怪肆虐的未知空间,存活的人才能重新回到现实——耳熟吗?这就是你们刚刚经历过的,游戏。”
“第八批奖券移民者未能抵达新蓝星,在传输过程中生死未卜,新蓝星方面为保护空间站不受侵害,关闭了空间站与新蓝星的空间跳跃线路。然而还是慢了一步,空间站也被少量力量入侵,形成了上百个未知空间。”
“自此,新蓝星上的人类只能独自抵抗力量,而我们能做的,只有在新蓝星开放单向传输时输送战备资源,尽力抵抗神秘力量的逆向入侵,反复研究控制已有的未知空间。”
她目光如炬,审视一般扫过众人:“你们不是质疑为什么测试游戏那么困难吗?因为那已经不再是一场资源分配的测试题!游戏里的怪物可怕吗?可新蓝星的民众遭遇的是千倍万倍的可怕!我们不知道新蓝星的人能坚持多久,我们不知道在多远的将来,这些未知力量会彻底攻占新蓝星,打开逆向传送通道,来到这里再屠杀我们!”
“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下一秒。”
“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们很抱歉,但别无选择。”
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料到的发展。
一个女孩哆嗦着举起手:“我……我能回地城吗?”
“我不要去新蓝星了,我不要房子工作和食物了,我也不想看太阳了……你们放我回去好不好?”
所有人都眼神希冀地看向女人。
可女人只是居高临下地摇头:“空间站不具备与蓝星的逆向传输能力。”
“我们无法前往新蓝星,也回不到地城,我们甚至无法告诉地城的人,停止买彩票,停止前往新蓝星。”
望着绝望的人们,女人只是微微颔首,说出那句:
“欢迎来到,乌托邦。”
29.乌托邦·空间站
例行体检后,大厅的门打开,人群根据等级被依次带队离开,前往居住区。
谈白怔怔站在原地咬手,大拇指的指尖皮肤被剥得透出嫩红,血珠刚一渗出来,就被牙齿沾走了。
“谈白你好!”
一个齐刘海娃娃脸的小个子女人跟在队伍旁边,左右看看,见领队的前辈打了个手势,才放心地又凑近了些,再次打招呼,
“谈白你好!我是杨笑恬!我一直在看你的游戏过程,太精彩了!”
谈白没听见,也不能说是没听见,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来讲,几十米之外一只蚊子如何惨死她都能听见,但进不去脑子。
空间站与地城的时间流速不同步,那她还能找到早她一步前往乌托邦的老板吗?
本来以为唯一的阻碍是老板有可能死在副本里,但现在看来,老板进了空间站却老死在乌托邦也不是没可能啊!
“我本来想带你进新人测试部的,我们部门可好了,工作轻松又没什么规矩……不过你的评分太低,暂时没办法……”
“新人测试部?”谈白松了口,眼球没动,脑袋微微一转,就这样直勾勾望向杨笑恬,“那是不是所有中彩票参加测试游戏的人,你们都能看到?”
“理论上是这样的……”
谈白的眼睛骤然聚焦,兴致勃勃地伸出手,在右手手腕上点了一下。
她手腕内侧登时亮起一束光,一张全息投影表格悬浮在两人之间,上面赫然已经打了999个勾,只差最后一个格子。
她点了一下表格顶端的公司logo,登时投影出一个膘肥体壮的男人半身像来:“这个人,你见过没有?他有没有通过游戏?他还活着吗?”
杨笑恬有些错愕地看着她的手腕:“腕脉植入型微脑?这种高价内置型微脑居然被应用在公司职员身上?你们这是什么公司?”
“我有他的电子签名,还有他的面容建模、瞳孔信息,这些应该足够调取他的个人信息了吧?”
杨笑恬看着谈白眼睛里的光,实在不忍心,但又不得不说实话:“够是够……”
“但空间站里所有的人口数据都在人口中心的人口分配部,包括所有奖券获得者和空间站住民。你没有权限调取,我也没有——我不是这个部门的。”
谈白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怎么才能获得权限?进入那个部门吗?怎么进?”
杨笑恬呆呆地仰着头看她,一时语塞。
刚来到这里的人要么急着要求兑现广告里的东西,要么被现实击溃哭天抢地,心态好的十之一二,可盯着她问怎么得到权限的,恐怕只有谈白。
憋了半晌,杨笑恬眼皮微跳:“刚才大会上说了那么多新人须知,你是一件都没听进去啊?!”
*
D级住宿区的小隔间只有二十平米,旅馆一样的标配,床、柜子、桌子、卫浴,除此之外再挤不下什么东西了。
这里当然没有窗户,墙体和大厅一样,是环境交互响应界面,可以随意更改内容,想置身森林还是海边只需要语音交互——但需要点数。
杨笑恬带着谈白去买了一套日用品,看谈白神情恍惚也不像是有心情收拾屋子的样子,她认命地开始铺床:
“就像刚才说的,想要进入部门,获得正式工作,起码要到C级。D级只能每天去劳务中心领取临时任务,按件计费。一般刚来的D级新人只能租借日用品过渡,等赚到点数再偿还——这些点数你不用还我,就当我们交朋友啦。”
“等级越高,工作岗位可挑选的范围越大,相应的,工资也就越高。提高等级的途径还是蛮多的,比如工作啦,参加模拟副本啦,都可以提高等级,只是需要时间。”
墙体的默认界面突然一暗,紧接着就是一段劲爆的音乐,一段视频卡点出现。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视频里赫然是一个正在与形态诡异的非人生物对峙的女人,看起来气氛焦灼。
女人穿着一件鱼尾裙,妆容精致,像是刚参加完宴会,手里还拿着一只补妆用的口红。而对面的非人生物则张牙舞爪,肢体和五官随意拼凑在一起,像是小孩强行拼出来的拼图,正不断释放着恶意逼近女人。
然而下一秒,怪物骤然爆裂开来。血肉横飞中,女人优雅地补了口红,踩着高跟鞋跨过尸体扬长而去。
画面定格在女人回眸的飞吻上,后期给她P了一个巨大的皇冠,旁边几个大字:副本之王NO.4。
“这是什么?”
“这是娱乐部的广告,非会员没办法屏蔽。”杨笑恬解释,“所有的环境交互界面都是由娱乐部负责的,你可以看节目,有免费的也有付费的。你脑内的白泽系统应该已经自动联网更新了,通过白泽系统也可以进入论坛。”
“不,我是问,副本之王是什么?”
杨笑恬放下手中的床单:“那是……提升等级最快的办法。”
“参加真实副本,角逐副本之王排行榜。”
副本,顾名思义就是那些未知空间的复制版。
已经开发完全的未知空间可以通过计算机进行完整复刻,构建模拟副本。但尚未开发完全的未知空间是无法进行精准模拟的,因为探索度不够,玩家超出已知内容的行动会导致剧情崩坏。
因此空间站开发了完整空间复制超链技术,即便一个副本同时运行几十上百个,本质上也都是在同个真正的未知空间里摸索拼命。
空间站不养闲人,D级群众可以领散活,E级群众就只能打免费工换一顿饭,E级以下虽然极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那些人则根本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通过模拟副本当然能提高数值,但效率太低,想要通过模拟副本提高数值参加工作,还不等工作就先饿死了。
而参加真实副本,虽然有丧命的风险,但要是能活着出来,不仅能享受比模拟副本高几倍的数值算法,还有可能拿到副本内道具。
等级制度只限制官方派发的资源,却不会限制自由交易市场。一个B级游戏道具足以支撑一个人半年的全部消费。
“真实副本惊险刺激又是未探索完全的节目,当然比模拟副本关注的人多,娱乐部就推出了副本之王排行榜,只对参加真实副本的玩家进行排名。”
杨笑恬看着谈白,尽管她对眼前这个人了解并不多,但只凭借新人测试副本的观察,她已经能猜到谈白会做出什么选择:
“排名越高,面板数据的算法越有利,同时出色的玩家也能获得观众打赏、付费节目分成以及赞助商的赞助,有点数买更好的道具参加更多副本,以此促进良性循环。”
“也就是说……如果你能通关三个三级以上的真实副本,你的面板数值会直接突破C。如果局内表现很好……甚至可能到B。”
杨笑恬是不赞成参加真实副本的。工作和模拟副本训练已经足以提高数值获得生存资料,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会有人拿命去拼。
在真实副本里的人,不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就是寻求刺激、彻头彻尾的疯子。
于是她忍不住小声劝道:“谈白,其实你现在的等级,去模拟副本刷经验是来得及的。论坛上有很多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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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帖,娱乐部也有攻略专区节目,我可以把我买的合集偷偷分享给你……虽然没有点数和道具奖励,但按照高分攻略多刷刷,也能提高面板数值。”
“并不是一定要去真实副本的,在空间站,普通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谈白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精神状态已经见好,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却让杨笑恬心惊肉跳:“空间站资源已经不够了。”
“什、什么意思?”
“空间站至今316年,光是维护就需要不少资源,更别提还要不断修复防御层、抵抗神秘力量入侵、研究未知空间开发副本。就这样,除了空间站居民和地城来的人要养外,还要定期支援新蓝星……这里是什么聚宝盆吗?”
她眨了眨眼,脑内白泽系统投影到墙体上,上面赫然是空间站官方公示的部门层级:
“你们一定有固定的资源获取渠道,而这三百年来发展最快的两个部门——娱乐部和副本部,就是答案。”
“道具可以从副本中带出,那副本里其他特定资源想必一定也能带出来了。”
“三百年来,空间站源源不断的,只有神秘力量入侵开辟的未知空间。你们认识学习这些空间,开发出了白泽系统,在一定程度上对它们进行控制,也从它们这里得到资源共生。”
“但问题是,你们既无法真正地制衡它们,也不能避免未知空间的增多,即便你们能够从中开采资源,也不可避免探索过程中的损耗——也就是人命。”
“资源需求大,于是你们不得不刺激普通民众进入真实副本拓展探索度,来减少官方压力。一开始应该只是利用直播录播做节目宣传,娱乐化死亡危机,后来开始更改面板算法,再后来推出副本之王排行榜。”
“你没发现吗?现在官方部门中最大的就是娱乐部,已经超过了副本部和技术部。这对于一个战备时期的空间站来说是不合常理的。”
“除非,娱乐部已经成为战备时期最重要的部门。官方正在加大鼓励普通民众进入真实副本的力度。”
“而根本原因,就是资源告急。”
杨笑恬惊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她亲眼看着谈白从新人测试游戏中出来,她都要怀疑谈白是空间站的原住民了。
谈白的推理完全正确,空间站的资源正是从那些已探索完成的未知世界开采的。
那些未知世界的探索度已经是百分之百,副本开采员可以完美避开所有危险,找到想要的资源。
而空间复制超链技术也让同一未知空间内的资源可以重复开采,直到这个未知空间因能源不足而自行关闭。
可她说资源告急……杨笑恬有点儿不敢相信:
“不会吧……没接到这种通知啊……而且资源分配也一如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会不会是你多虑了?”
谈白正准备说什么,突然一顿,眼神落在副本之王实时刷新的排行榜上。
刚刚弹出广告中,ID为“绞索玫瑰”的明艳美女登出副本了,根据排行榜前五十积分算法,她本次游戏的个人表现加上直播打赏,面板综合评分已经超过了A级。
作为一个走屠杀线的美女,她的粉丝数量极高,比排行榜第一的“皓野星原”还要高出百分之二十,打赏和订阅更是断崖式碾压。
然而她的排名却下降了一位,实时排名第五。顶替她上第四位的是一个ID为“怪诞”的男人,后期甚至给他的宣传视频上打了“狂暴新人”的称号。
谈白嘴角扬起,毫无征兆地转移了话题:“你能借我点点数吗?”
30.乌托邦·空间站
空间站,考科涅区,A级居住地。
两个貌美的年轻女人静默地站在离线模拟副本舱门口,左边的拿着一件浴袍,右边的端着一杯香槟。
副本舱门口的绿灯亮起,两人都是一抖,继而绷紧了身子,用力吞了一口唾沫,低着头数门内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个金色长卷发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大踏步向前去。而这两人则紧步跟上,一边给他披上浴袍,一边将香槟递进他手中。
男人浑身是汗,身上的血管爆起,肌肉紧绷,遍布血丝的双眼半垂着,从深邃眼窝的阴影里透出阴鸷。
他大剌剌坐在沙发上,敞着两条腿,眼神从香槟杯上慢慢挪开,斜向上盯着刚刚送香槟杯的女人:
“怎么不看我?”
女人骤然抖了一下,强迫自己抬起眼来,迅速看了一眼男人,又慌张挪开视线。
他没穿衣服。
这个男人一如他的ID“怪诞”,性格古怪,行为离奇,他在家里从不穿衣服,只有从副本舱出来时会用浴袍吸一下汗。
“过来。”他笑起来,声音温柔,抬起没端着香槟的那只手,轻轻招了招,“你是新来的对吗?别害怕。”
女人求助似的看了看旁边的短发女人,可短发女人只是低着头,垂在身前的手用力交握着,一言不发。
她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站在怪诞面前:“先生……啊!”
话还没说完,怪诞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用力往下一拽,将她的脸狠狠撞在了茶几上。
“嘘,嘘——”怪诞单手按着她的头,半跪在她面前,凑得很近,热气喷在她脸上,“疼不疼?宝贝?疼不疼?”
“疼,对吗?疼的话,就会记住,下次给我香槟的时候,不要再在香槟杯的杯壁上留下你的指纹了对不对?”
他微笑着,用力将女人的头往桌面上压了压,拿着香槟杯的手一倾斜,整杯香槟全都倒在了女人的头上。
空空如也的香槟杯立在女人面前,她颤抖着看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杯子,下一秒,啪,被怪诞的手拍碎。
女人的脸上被飞溅的玻璃划破,眼睛被血糊住,可她都不知道那是自己脸上的血,还是怪诞掌心的血。
太可怕了。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怎么这样看我?”怪诞笑着歪头,“你想辞职吗?”
女人凝固了一瞬,拼命摇头。
她是E级以下的居民,又不敢参加真实副本,怪诞是为数不多的私人雇主,且出手阔绰。
“乖。”
怪诞终于满意,放开手,继续敞怀坐在沙发上,欣赏着女人战栗着收拾惨剧的身影,抬手将掌心的血抹在了她的腰上。
正要再做些什么,他脑内的白泽系统弹出通知,论坛又有热点帖子和他有关了。
【你们看新人区了吗?筒子楼副本唯一TE脱出!全收集!精神力最低时几乎见底!这就是传说中的新人都是怪物吗?】
【筒子楼副本已经被副本部列为模拟副本了,我去试了一下,就算对照她的全部举动一比一复刻,也没办法撑过半场。她是怎么做到不受精神力低下干扰的?】
【你们倒也不必这样吹新人吧?我看她就是运气好罢了。NPC绾绾从始至终都站在她这边,要不是这样,她早就被辉哥杀了。】
【就是,我看还有人吹她新人神话,拜托,绞索玫瑰才是真正的新人神话好不好!你们忘了她新人第一个副本开局杀穿全场的样子了?】
【楼上绞索玫瑰粉丝又在叫了,怎么哪都有你们?天天吹捧绞索玫瑰,怎么新榜被怪诞挤下去了?我没记错的话,怪诞现在才是新人吧。】
【怪诞是空间站原住民啊,学习期间也有模拟副本经验吧。新人可是地城来的啊……哎,我怎么记得怪诞当年也打过筒子楼副本啊?什么结局来着?】
【我记得!OE结局!不过他作为考科涅区人对桃源区文化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吧!】
【说得跟现在桃源区人对古桃源文化有多了解一样,新人不也是在游戏过程中才获知情报的吗?没脑子就是没脑子,要我看,新人区头版的角逐还没尘埃落定呢!】
怪诞脸上的笑容逐渐沉下去,打开了新人分区(参加副本数包括联网模拟副本在内小于等于十个即为新人)。
可看到谈白的录播只是在分区子板两小时刷新一次的【雏鸟板】曝光时,他又忍不住嗤笑出来。
“绞索玫瑰我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地城新人,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然而下一秒,【雏鸟版】一个一闪而过的评论让他的笑顿住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新人像是开挂了吗?你们看她收集收藏品的时候,明显是知道自己还差几个啊!】
这条评论因为无人响应而石沉大海,可怪诞却拱起脊背专注地刷新了好几遍,试图再把它捞回来。
却不了了之。
开挂吗?
他笑起来,一把搂住刚收拾好桌面的女人,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将脑袋埋在她颈窝带着血气的长发里,狠狠吸了一口气,不住地发抖着。
太有意思了!
*
杨笑恬缩在谈白的床上,半个脑袋藏在她脊背后,只留一双眼睛从她肩头探出来看着屏幕。
谈白向她借了2000点数,全用来买怪诞的录播了。
出于隐私保护,所有玩家都可以设置自己的ID和局内面容,然而怪诞是个极为张扬的人,即便更改了ID,却没有修改局内面容,因此他的个人信息在论坛上一找便知。
怪诞,真名亚历山大·杜马,考科涅区人,父母都是真实副本玩家,最高排行记录都在前五十,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双双丧命副本。
他十八岁参加教育结业考试时,没有选择模拟副本,而是直接进入真实副本。巧的是,那个副本正是筒子楼。
不到半年时间,他连续进入了九次真实副本,全是二级副本,超高的完成度让他的积分面板持续刷新,而人如其名的游戏方式也为他吸引了大批观众。
通关方式怪异的其实不止他一个,诸如屠杀流的“绞索玫瑰”,脑力流的“钢笔尖”,以及最不可捉摸不可复刻的“皓野星原”。但他们加起来都没有“怪诞”更符合这个名字,因为怪诞不只是操作怪。
他会在能斩草除根时放反派一马,也会莫名其妙地杀掉忠诚的队友,他会原谅背刺他的玩家,也会将爱慕他的粉丝喂给怪物。
他的行为毫无逻辑可言,甚至时常做出前后矛盾的举动。喜欢他的人说他是操作诡谲无法预判,讨厌他的干脆评价他“左右脑互搏”。
可就是这样,他每次都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还拿到了超高评价,拿到了赞助,冲上了排行榜第四。
九个副本的新人,冲上排行榜第四,天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为他花钱。
屏幕里,怪诞发出一声怪笑,回头一把掐住队友的脖子,用力一拧——咔嚓,队友的脑袋就这样滚了下去。
杨笑恬浑身一抖,收回了自己在床沿上的脚,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我今晚不回去了……我不管,我今晚要和你睡……”
谈白并不在意,眼睛盯着屏幕一眨不眨,随口道:“你不是空间站原住民吗,不是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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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对这些司空见惯了?”
“才不是!我们教育期间都是理论为主,教学用模拟副本为辅,不会太过血腥暴力的!”杨笑恬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就这样模模糊糊地看,才能安心一点,“我毕业后参加的都是模拟副本,而且都是还原向的单人副本……”
她碎碎念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陷入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真的打算参加真实副本?”
“你也看到了,真实副本是不受空间站法律保护的,即便是队友,也有可能反过来杀害你。”
“你不是还要找人吗?要是死了还怎么找……”
谈白头也不回:“找不到还不如死了。”
杨笑恬一噎,支起腰来指着屏幕里的怪诞:“你就不怕遇到他?你知道他有多残暴吗?九个副本,除了第一个是单人副本,其他八个多人副本的队友全都死了!”
“像他一样的比比皆是!谁知道你会不会遇到什么心理变态,碍于空间站法律,就在副本里报复社会呢!到时候他们就把你……”
她快速瞄了一眼屏幕,故作凶狠地描述着画面:“就把你大卸八块,切成一片一片的!”
谈白笑了,她暂停了画面,慢慢转过头来:“我之前就想说了,你怎么会这么放心地和我打交道,还要和我住呢?”
“你看过我的直播,怎么会不知道我对申铭和马向前做了什么呢?”
“你在警告我这个世界上有坏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
“我也可能是坏人呢?”
屏幕上血红的光拢在她的脑后,衬得她脸上的笑容阴森可怖,她偏偏还凑近了过来,慵懒的声音拉得很长:
“你知道我的奖券是怎么来的吗?”
“是从死人手里扒出来的哦,就用这双手——”
“呀!”杨笑恬尖叫一声推她伸过来的手,“你别吓唬我了!白泽系统有审核机制的!非奖券原主是不能进入游戏的!”
哦?
谈白挑眉,没有说出自己和白泽系统的交易。看样子杨笑恬是不知道这种操作的,是因为她只是个小部员权限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咳咳。”杨笑恬揉了一把脸,被谈白吓唬的那点儿骇然也散去了,“我又不是傻子!还能对你一点儿调查都没有呀?”
“谈白,二十四岁,女,身高176,地城桃源区人,曾是友爱科技公司清洁工,后科技公司倒闭就一直处于失业状态。心理医生评估有严重的收集癖、强迫症,失业后一直处于重度焦虑状态。”
“无任何犯罪记录。”
她摊手:“地城的情况我们心里都清楚,所以来空间站的,除了有重大刑事案件前科的会特别关照,其他的都只是警告而已。像你这样一点儿犯罪记录都没有的,要么是乖宝宝一等公民,要么只能是超级无敌大犯罪狂,专搞完美犯罪。”
谈白眯眼:“那……”
“打住!我可不会被你吓到了!”
谈白笑了两声,没再逗她,转头准备继续看屏幕。
这时,论坛消息提示音响起,她眼睛一眨,打开了后台。
【您有一条新消息】
【热门主播“怪诞”订阅了您,您的所有直播内容及动向(包括下一次副本选择)都会被推送给他,快来和他互粉吧!】
【您有两条新私信】
【怪诞:二级副本,精神病院,敢不敢来?】
【怪诞:只要你敢来,我就给你五万点数。进副本前就支付。】
【怪诞发出一条组队邀请:康宁精神卫生中心·二级副本(生存率40%到60%的副本为二级副本)】
31.乌托邦·空间站
“康宁精神卫生中心,二级副本,生存率40至60%,目前为止只有HE通关记录,没有OE和TE通关记录。”杨笑恬念着找到的资料,脸色变了变,不信邪地刷新了好几遍网站,才抬头看向谈白,“没有可用的攻略和视频资料……只有‘皓野星原’的通关录像是开放购买的。”
谈白活动了一下脖子,黑眼圈又重了几分。
她已经习惯了极差的睡眠质量,因此并不在意昨晚疯狂卷被子说梦话哭求怪诞不要杀自己的杨笑恬。
但她确实没想到自己刚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就被杨笑恬的尖叫声吵醒。
一看表,凌晨五点。
杨笑恬恨不得薅着她的脖领子问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能接受怪诞的组队邀请,还是二级副本!
一个初级新手玩家,评分为D,去二级真实副本……干什么?给怪物加餐是吗?
现在好了,组队成功的通知已经发到公屏了,全论坛都知道有个傻子要和怪诞组队了。
“慌什么……”谈白打了个哈欠,想了想昨天欠下的两千点数,决定放下准备砸杨笑恬的枕头,“不是还有一个什么……什么星原的录像吗?”
杨笑恬惨笑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绝望:“他的录像,跟没有也没区别了。”
先前看谈白在筒子楼里时,杨笑恬就去看了皓野星原的筒子楼副本录像。
然后充分理解了什么叫“不可复刻”。
皓野星原从进这栋楼开始,就如同度假一般。谁也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但第一夜准备去捉鬼游戏时,206的门锁坏了,把几人困了一夜,什么也没遇到。
第二天几人看到204的狼藉,捡到了惠芬的记账本,拿着记账本去找小马逼问了一通,连514的钥匙都拿到了。
他最后打出的结局是警方赶到,全员HE。
杨笑恬都看愣了,方锦霞唯一的出场机会就是杀了小马,皓野星原在里面跟个居委会同志似的,一整个关心群众民生,体察基层民情,恨不得把414的纸扎人都人文关怀一下。
“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浪费这个点数了……”杨笑恬闭目,觉得也许自己还是段位太低,才搞不懂这位排行榜第一的大佬的操作。
谈白赞许地点了点头:“确实看不懂。”
杨笑恬:……
所以你趁我说话的时候还是买了是吗?!
她捂着心口,开始怀疑自己和谈白交朋友是不是一个错误。
“算了,买都买了,让我也看看……”
半分钟后,杨笑恬放空了。
皓野星原在康宁精神卫生中心的全部行动,就是睡觉。
他睡了一觉,醒了,游戏结束。HE。
零收集,零探索度,但,HE。
“花了多少?”
谈白看了一眼余额:“昨天买怪诞合集剩下了二百五,全买这个了。”
杨笑恬:我看你像二百五。
深呼吸片刻,杨笑恬强忍着痛心道:“副本没有录播的情况比较少见,因为所有直播内容都是娱乐部把控的,即便是玩家死在副本里,娱乐部也是会留存录播的。”
“因此没有录播的情况有两种,一是成功通关的玩家不选择上传录播,二是娱乐部认为死亡玩家的录播没有任何价值,不会带来收益。”
“同时,长期无人购买的录播也会被下架……恭喜你,为皓野星原这个毫无意义的视频延长了三个月寿命。”
谈白习惯性地摸了摸脖子,指甲无意识地抓挠:“也就是说,这个副本的探索度低,游玩频率低,生存率还是靠皓野星原这种玩家拉上去的?”
“没错!你现在能明白自己到底给自己挖了多大一个坑吗?”杨笑恬痛心疾首,“这是怪诞的第十个副本,也是他在新人区的最后一个副本,他为了稳住新人区头版头条的位置肯定会发狠的!”
“对于真实副本玩家来说,曝光度就意味着支持票,意味着在赞助商面前露脸,意味着积分和道具!而他的受众都是一些追求刺激和血腥暴力的人!”
她一想起昨晚看的那些录播就脸色发白,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不行……我得去问问能不能撤销预约。我妈是副本部的,她应该……”
“谈白!你这个阶段怎么睡得着的!”
*
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站在酒吧吧台前,嘴里叼着一只橄榄,媚眼如丝,审视般打量过几个人,眼神落定在不远处一个英俊男人脸上。
她侵略性的目光太过炙热,男人下意识回头,正迎上她微扬的眉梢,和轻轻举起的空酒杯。
男人心领神会,轻笑着走过来,没说话,先刷点数买了两杯酒,这才半转身看向女人:“这么早在酒吧,是刚来,还是喝了一晚上?”
“有什么区别吗?”女人笑了,撩了一下长发,接过男人递来的酒杯,抿了一口,“都是找乐子。”
“当然有区别了。如果是刚来,就说明你不需要工作。像你这样的美女大白天来到这儿……别有所图么?”
女人轻笑着拍掉男人的手,却又凑近了几分:“那你呢?你刚来,还是喝了一晚?”
“我刚来。”男人顺势贴上去,保持暧昧的距离,“我不需要工作——我是玩家。副本之王排行版前二百。”
“这么厉害呀?”女人笑得花枝乱颤,勾着他的领带扯了扯,“那你一定见过很多排行榜上的人了?最喜欢哪个?”
男人被她迷得脑袋发晕,下意识跟着她指尖的力道俯身下去,吞口唾沫:“怪诞。你不觉得他很有魅力么?像个疯子,但有时候又透露出柔情的一面……”
“他马上要进入新人区最后一个副本了,只要他能稳住新人区头版的位置,相信赞助和支持票会更多。到时候也许……皓野星原也不是他的对手。”
“对了,你知道吗,一个ID叫谈白的新人接受他的邀请参加副本了。”他把这件事儿当调情的笑话讲,“真不知道这个新人会死成什么样。”
女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伸手摸了摸男人西装下的肌肉,品鉴似的捏了一把,满意地点了点头,扯着他的领带离开了酒吧。
两小时后。
女人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用掌心的小镜子补妆。
她身后的男人衣衫不整,双手被领带捆得结结实实,拴在床头上,眼神迷离地看着她的背影: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站起身,抬脚用高跟鞋挑起男人的衬衫,盖在他身上,笑着俯身,指尖晃动:“拜~”
“等等!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别走!我可以养你的!我有点数!我是真实副本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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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在酒吧等你的!我会一直等你的!”
男人的声音被隔绝在女人关上的门后,她对着镜子抹了一下唇角涂出界的口红,头也不回地迈步向前走去。
“身材这么辣,品味怎么这么差。”她一边打开副本登录界面,一边轻佻地小声嘀咕,“喜欢怪诞?呵。”
【欢迎绞索玫瑰登入副本界面】
【玩家绞索玫瑰确认预约副本·康宁精神卫生中心,当前副本玩家数为3/5】
*
谈白这一觉还是睡下去了。
杨笑恬给副本部的妈,后勤部的爸,安保部的同学全打了电话,但得到的回复都十分一致——副本所有流程都是由白泽系统控制的,人工没有撤销权。
杨笑恬没办法,她还必须去工作,于是只能让谈白休息,希望她休息好,也许能多一点存活的胜算。
但其实谈白在她走后不久就醒了。一天不找到老板,她就一天睡不安稳,总是做梦梦见老板给自己签字,刚准备落笔,人就又不见了。
睡也睡不着,她干脆点了外卖,靠在床头欣赏论坛上的大战。
【好好好,我就说终有一战吧!怪诞从一开始就硬蹭绞索玫瑰,别人是新人神话你也是,别人走屠杀流你也走,现在好了,被盯上了吧!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楼上云够了吗?怪诞根本不是走屠杀流的好不好?他杀不杀人杀什么人只是看心情,不像绞索玫瑰,从头杀到尾,毫无美感!】
【暴力美学怎么就不算美学了?美女杀人也杀得赏心悦目!怪诞一个初级Ⅲ(通关五个副本达成)玩家叫什么叫?绞索玫瑰可是中级Ⅲ(通关三十个副本且均为HE以上结局达成)玩家!】
【那不也被怪诞从排行榜上挤下去了一位吗?是个人都知道被新人从排行榜上挤下去一位意味着什么吧?赞助商、支持票和娱乐部的曝光率全都会发生结构性改变,连面板算法都会受到影响!就这你们还能吹吗?还美女,说不定是人妖号呢?连真容都不敢露的局内假面人罢了,不像怪诞,够真实!】
【要说真实……那个叫谈白的新人可真够真实的……局内形象是真人也就算了,怎么连ID都是真名……】
【……点蜡,为傻白甜新人提前默哀三秒。这场副本注定是怪诞和绞索玫瑰的舞台,她……能活进主线剧情就烧高香了。】
谈白淡定划过,她的名字只在这场骂战中短暂地出现了一瞬,伴随着几只赛博蜡烛和对她死得安详没有痛苦的美好祝福。
门铃声响起,外卖到了。
她打着哈欠开门,从自动餐车上拿起饭盒,却意外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在保命的前提下,不要相信【爱侣】。”
没有署名。
不等她查“爱侣”是谁,论坛就自动跳出了与她有关的新公告。
【玩家爱侣·罗密欧确认预约副本·康宁精神卫生中心,当前副本玩家数为4/5】
【玩家爱侣·朱丽叶确认预约副本·康宁精神卫生中心,当前副本玩家数为5/5】
【副本·康宁精神卫生中心玩家已就位,副本即将开始,请玩家做好准备】
“能等我把饭吃了吗?”
【……】
【你可以等出来再吃,不会凉的】
“那行。”
32.康宁精卫·1
【面板加载中……】
【姓名:谈白】
【级别:初级Ⅰ(通关测试关卡达成)】
【精神力:52(精神状态不佳)】
【攻击力:36(与初中生尚有一战之力)】
【智力:93(疑似天才)】
【玩家综合评价:D级(您的综合实力平平无奇)】
【注意:在非测试关卡进行中,玩家综合评级将不发生改变,直到游戏结束结算时间自动刷新】
谈白睁开眼,她平躺在一张床上,四肢绵软无力,耳鸣头晕。
她勉强爬起来,坐直身体,左右环视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穿着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上。
【副本-康宁精神卫生中心加载完毕】
【乌托邦祝您,游戏愉快】
行,她是精神病。
病房不算大,三张病号床并排摆着。
靠门的是一号床,床上没有人,但床褥有褶皱,床下还有一个盆。这时卫生间传来冲水声,应该是一号床的病人在里面。
中间的二号床上坐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身上的病号服皱皱巴巴,沾染着斑驳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脏污。她佝偻着背对谈白,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听不清说的什么,但从语气上感到她很恐惧,很焦躁。
和三张床正对的墙上挂着一个液晶电视,但没有插电,旁边是一个电子钟表,上面显示7:03。正下方则贴着一张住院部作息时间表。
谈白翻身下床,刚站起来就浑身颤抖,不得不扶着床头柜喘息了一会儿,眼前的黑云才慢慢散开。
她是熟悉这种感觉的。这是精神类药物带来的副作用,神经性震颤、胸闷气短、四肢绵软无力,以及睡眠时间过长带来的晕眩和缺氧。
她在地城时因为这些副作用影响到了工作,不得不断了药——当然这也导致她必须每周多加一次心理咨询,加速烧干了她的钱包。
啧……这可不好办啊。
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因人而异,她不能保证其他玩家也会有这种不良反应。尤其是怪诞和绞索玫瑰,这两个人都是以高攻击力著称的,体能强得可怕。
看来得想个办法。
“使用道具,方宏霞的画板。”
【道具·方宏霞的画板(品质中等):对任何人使用此道具,可以立刻生成一张素描像,该素描像可代替持有者抵挡一次攻击,攻击伤害由画像内人物承担。注:画板使用一次后需要重新加载,加载时长与玩家面板有关。当前所需加载时长:0】
【是否使用该道具?】
*
空间站论坛早已经沸腾,娱乐部适时推出了“康宁精神卫生中心副本专页”,将几人的直播界面摆上去,谁的观众数和支持票数最多,谁的直播画面就在头版。
下面还有几个玩家的支持率PK条,旁边就是支持票购买键,紧张刺激的实时数字变化,挑逗着粉丝的购买欲望。
目前“绞索玫瑰”稳居头版,但“怪诞”的直播画面紧随其后,看数据随时都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爱侣”两人登记了绑定关系,两人共享同一个直播画面,画面从中间切分开来,观众和支持票数也共享。
这两人的名气一般,都属于较为低调的玩家,但也正因如此,直播收费会比前两人便宜一些,不少想凑热闹的观众迂回战术,先进他俩的直播间,等待从他们的视角去看最终大战。
而谈白的直播界面,是免费的。
可惜她这样的新人玩家,即便是免费直播,也没有几个观众——没人相信她能活着见到怪诞和绞索玫瑰的终极对决。
杨笑恬趁着工作间隙摸鱼,点进谈白的直播界面,开屏就看到有弹幕滑过:
“这新人脑子是不是不大好使啊?她现在用画板干什么?”
“这画板不是挺好用的吗?新人攻击力弱,提前准备一下有备无患啊。”
“前面的去论坛道具专区搜一下就知道了,有大佬出没。”
杨笑恬连忙搜了一下。
论坛上有道具爱好者会盯所有出现的新道具,并根据系统给出的使用说明和实际使用场景总结道具优缺点。
谈白在筒子楼副本里拿到的好几个道具都是全新道具,因此论坛上的资料寥寥无几,只有一个新帖:【筒子楼副本道具一览】。
楼主是论坛道具板块的版主,很是权威。
[楼主]买道具加我六折起:这几个道具乍一看挺硬,但其实一个比一个鸡肋。尤其是画板。画板使用规则上明确写了“对任何人使用道具,生成素描像”,其实局限性也就暗藏于此。
[楼主]买道具加我六折起:我查阅了其他有类似说明的道具,更能确信这一点。这个道具的原理类似诅咒人偶,但诅咒人偶的媒介是头发指甲之类和被诅咒者紧密相关的物件,而画板的媒介就是绘画的准确性。
[楼主]买道具加我六折起:首先我们都知道局内容貌可以改变,只要积分够,每次下副本都换脸也没问题。其次副本内着装也会因为副本内容而有所不同。那么提前使用画板画下某个人的样子来做准备,就根本不成立。因为对方的样貌和衣着都可能与素描像不符,从而导致画板失效。
[楼主]买道具加我六折起:这就是为什么规则里有一句“对任何人使用”,玩家必须像拍照片一样亲眼确认这个人当前的容貌和服装,才能保证道具有用。
[楼主]买道具加我六折起:这个道具最好的使用方式是背刺队友,这样才能确保攻击的准确性。但是唯一拿到这个道具的新人现在在康宁精神卫生中心,这副本里其他任何一个玩家都能在见到她的第一秒杀了她,所以大概率我是无法看到道具的使用场景了。可惜。
杨笑恬两眼一黑,这个论坛的帖子是三分钟前才发出的,这意味着已经进入游戏的谈白根本没有机会看到。
弹幕还在滚动:“但是其他几个玩家的局内形象基本没变过,毕竟都是名人,形象也是名气的一部分啊。”
“对啊,新人应该也是大胆猜测对方会保持一贯的容貌,再加上她穿着病号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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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测出其他人也穿了病号服吧。”
“呵呵呵那她就完蛋了,我刚从怪诞那儿过来,怪诞的病号服可完全不一样哦……”
*
谈白无法获知外界情况,也不知道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直播间观众数正在嗖嗖往下掉。要不是杨笑恬给她买了支持票,她在专区的免费直播画面都要缩得比广告还小了。
她打量着房间,从窗口望下去。这里是二楼,有防盗网,和筒子楼的一样,是栅栏式铁质防盗网,很结实。
距离楼体约莫三米的地方是一堵高墙,上面还有电网,人不可能翻越。
楼体和高墙的三米夹缝里堆积着废弃物,纸箱、坏掉的架子床、钢丝弹簧和一些塑料瓶子。看起来应该是有人把能回收的废品收集了起来,准备找机会卖掉。
这里的一切都太正常了,她几乎找不到什么突破点。
几乎……她动作慢下来,自然下垂的双手又抠弄着甲床。
她用到了这个词,这意味着她是发现了什么的,只是她的脑子还没跟上。
她的眼睛再次转向墙面,看着墙上的住院部作息时间表。
早上六点:部门查房,护士开会。
早上七点:药物补充,化验大小便。
早上八点:项目筛查,确认疗程。
早上十点:新闻直播,医生查房,治疗方案确认。
中午十二点:所有科室开放,午餐,入院审核。
下午两点:游戏,自由活动(仅限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下午四点:认识世界,感知训练(仅限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下午六点:有声读物播放,晚餐,主治医生开会。
下午七点:东区最后一次晚间查房……(后半句话看不清)。
下午八点:西区最后一次晚间查房……(后半句话看不清)。
谈白眼皮跳动了一下,摸了摸时间表。这是塑封起来的打印纸,最后两行字的后半句之所以看不清,是有人用利器破坏了塑封膜,刮花了纸张。
住院部的病人是要上交所有物品的,尤其是是尖锐物品,她根据划痕判断,这是有人将指甲磨尖,一遍遍反复剐蹭才造成的划痕。
有人想要隐瞒信息啊……
【恭喜玩家检索到一条图鉴信息,正在为您解锁图鉴】
【图鉴:康宁精神卫生中心·友情提示】
【星级:三星】
谈白嘴角一弯,眼神又落在墙上的电子表上。
数字变成6:59了。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数字跳动,7:00。
不是倒计时。
那她第一次看到的7:03,是什么?
她再一次看向作息时间表,早上七点要给药,三分钟,正好是吃完药的时间。
“哗啦——”厕所冲水声再次传来。
里面的人已经冲了三次水了,但还没有出来。谈白慢慢走过去,正准备敲门,却听见病房大门门把手扭动的声音。
护士进来了。
33.康宁精卫·2
空间站,中央集市区,一个年轻男人从人潮中钻出,左手端的纸盘里卡着四杯规格不同的咖啡,右手提了三个满满当当的大袋子,指尖还捏着一张皱巴巴的购物清单。他站定,茫然地左右转了两圈,一头蓬松的浅褐色卷毛十分有弹性地晃了晃。
他脑内白泽系统悬浮着一个对话窗,名为“乌合之众”的群聊里有人艾特他:“林皓星!快去排队啊!号要发完了!”
“不好意思,绞索玫瑰的周边是在这里买吗?”他拦住一个人,“我好像迷路了。”
“没迷路,就是这儿,那些正在排队的就是,你得先抽号……不过你现在抽号应该已经晚了。”
林皓星如释重负地笑了,将手环往机器上碰了一下——最后一号。
“你这运气!”旁边排队的人小小惊呼了一下,眼神又落在不远处集市中心的广告屏,那里正在播放一些免费直播,“啧,直播这个新人的画面有什么用啊,她保准活不到见到女神……”
林皓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广告屏里,脸色惨白的谈白正站在病房门口,接过护士递过来的药。
小药盒里大大小小的药片多达十几片,还有两袋冲剂,看起来喝掉这些药连早饭都不用吃了。
“不会真的打算吃药吧?”粉丝喃喃了一句,“都看到那么明显的提示词了,应该不会真的这么蠢吧?”
林皓星好奇地凑过来:“什么提示词?”
“病房里贴着的作息时间表啊。”粉丝见有人聊天,来了兴致,用手腕上的终端投影回放,定格在作息时间表上,“你看看。”
林皓星扫了一眼:“不要相信所有人,有东西会变成任何人,人会……”
粉丝脑袋一斜:“嚯,你也是解密向观众吧?反应够快的!没错,这个作息时间表是藏头藏尾的信息,可惜最后两个字被划掉了,不然起码会知道怪物和人的区分点……”
“但即便暂时不知道,也足以让玩家提高警惕了。精神病院,有能变成任何人的怪物,那药品绝对是重灾区!谁知道医生护士是不是怪物?她要是吃药,就死定了!”
林皓星的眼神在作息时间表旁的电子钟上停滞了一会儿,刚想说话,就听见一声惊呼:“死了!?这就死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直播屏幕,只见属于谈白的直播画面一片漆黑,连声音都静止了。
“怎么回事……她吃药了?!”粉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没看见啊!怎么死的!怎么就死了!?”
“卧槽?!绞索玫瑰死了?!”
人群轰然炸开,所有人都在疯狂检索信息。
“怪诞也死了!”
“爱侣屏幕也黑了!怎么可能!”
“全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头疼。
谈白能顺着疼痛清晰地描摹出自己的眼球和神经,灼烫撕裂的痛感让她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睁眼,天花板上斑驳的花纹瞬间扭曲着压下来,贴在她的脸上,压在她的心口,她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没有挣扎,她艰难地将舌尖挤进齿缝,用力一咬。
口腔蔓延着的血腥味将她眼前的幻觉驱散,这时才看清,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的不是天花板,是被子。
她躺在病床上。
【精神力:42(建议您及时就医)】
搞什么?
她爬起来,眼神落在墙上的电子钟上。
7:03。
跳了一下。
6:55。
厕所里响起冲水声,隔壁床背对着她的病人喃喃自语,她努力把自己从床上扔下去,扶着墙站直,望了一眼窗外。
她回到一开始了。
除了精神力下跌了10,一切都和刚进游戏时分毫不差。
怎么回事?
她记得自己接过了护士的药,告诉护士一号床的病人在厕所里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
她跟着护士站在厕所门口,等护士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门还没开,她眼前骤然一黑……
估算时间,那时候应该正好是7:03。
她做错什么了吗?可当时厕所的门还没打开,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在她的观察之中,手中的药也没有服下——甚至都没有和皮肤接触。
不是她做了什么。
那么7:03会不会是一个循环的节点?
不。她立刻否定了。
皓野星原的视频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但他在睡梦中并没有经历时间循环,他顺利度过了7:03,无事发生。
作息时间表上的提示只写了有怪物能伪装成人类,没有关于时间循环的信息,那么她推测,时间循环并不是怪物造成的——至少这不是“伪装成人的怪物”的能力。
她的思路很简单,如果一个怪物拥有能够逆转时空的力量,那么它根本不需要去伪装成人类。伪装本身就是一种欺诈,只有绝对力量不够的情况下,才需要欺诈。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出现的危机至少有三个:能够伪装成人类的怪物,能够导致时空循环的不明原因——且时空循环伴随着精神力下降,以及她自身对精神类药物的低耐受。
她咬着指甲,烦躁感涌起,降低的精神力让她的五感再次变得过度敏锐。她能听到护士的平底鞋踩在走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些托盘里的小药片晃悠着发出唰拉拉的声响,穿过卫生间的冲水声,隔壁床绝望的呢喃声,刺入她的耳朵。
门开了,护士走了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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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这次谈白没有站在门口,所以护士进来时先走到了二号床前:“二床,今天感觉怎么样?”
二床抬起头,含糊不清地重复着呢喃:“怎么办啊,护士,怎么办啊?我的肚子上长了一张脸,这可怎么办啊?”
谈白咬指甲的动作停了一下,眼神飘过去,看向二床。
“长了一张脸?”护士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看二床的诊断报告。
谈白在循环之前就已经看过了,臆想症,精神分裂,都是会出现幻觉的病症,所以她一直都没怎么在意过二号床的话。
但现在,她却慢慢走到二号床侧面,靠着墙,死死盯着床上焦躁不安的病人,不断跳动的瞳孔努力聚焦,像是要穿过二床病人的病号服,看进她的肚子里去。
她刚刚分明听出,二号床那如蒙了一层薄布的沉闷的声音……是从腹部发出来的。
护士伸手:“我看看,哪里长了一张脸?”
二号床配合地抬手,任由护士掀起自己的衣服。
谈白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那苍老褶皱的腹部上正有一张五官俱全的青紫色的脸!
那脸哭丧着,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皮耷拉着看向护士,委屈地碎碎念着:“我的肚子长了一张脸!这可怎么办!我要憋死了!我会憋死的!”
【恭喜玩家检索到一条图鉴信息,正在为您解锁图鉴】
【图鉴:康宁精神卫生中心·不要害怕】
【星级:四星】
谈白咬指甲的力度更狠了,她飘忽着眼神从二床病人的腹部向上挪去,越过她因焦虑而不断起伏的胸口和上下滚动的喉头……和一张正森森笑着的脸骤然对视上了。
但问题是,她站在二床的侧方,而二床病人并没有拧过头来。
“怎么办啊,护士……”二床病人还在哭,“我都已经有五张脸了……”
“现在我该怎么办呀!”
谈白的指尖在牙齿下炸开一个血口,血涌了出来,顺着嘴唇的细纹蔓延。
她这才看清,二床病人的头上长着四张脸,只不过是被漆黑的长发盖住了,才没有被发现。
一想到她刚刚的一举一动都被二床病人后脑勺的脸看得一清二楚,她就一阵恶寒。
真够恶心的……
她调出道具包,眼神落在天师剑上,虚浮的脚步往前迈去,准备等护士避开就……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啊?”护士陡然提高的音量让谈白的脚步顿住,
“今天领导检查,后勤仓库都盘点完了,没有合适的衣服了。这样,你把扣子解开几个,好歹喘喘气好吧?明天我再给你找衣服,行吗?来,吃药。”
谈白:……?
她现在是真有点想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