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乌托邦[无限]》
3. 筒子楼·3
神龛前,几根断掉的香凌乱地散在地上,上面都有灼烧的痕迹,显然是被人恼怒之下折断丢掉的。
香炉里燃尽的三根香已经被清理掉,小申还在炉旁放了一个盒装面包,几个橘子,当作贡品。
辉哥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冷风一吹,又迅速蒸发,脸憋得发红。
他是不信邪的,所以在小申和绾绾点了三四次香都未果后,自己抢来又点。
可任凭他怎么找角度,那香就是点不着。
“草,什么破打火机!”他咬牙把塑料打火机丢到一边,从兜里取出自己的高档打火机,叮一声掀开盖子,“我就不信了……”
哧!火苗骤然窜到七八厘米,险些燎着辉哥眉毛,吓得他一个哆嗦,手一松,打火机就栽进香灰里了。
小申眼泪花儿都飙出来了,抓着绾绾的胳膊退了又退,带着哭腔碎碎念:“我说这儿不对劲,你还不信!这么多辟邪震灾的东西,压住的肯定是个厉鬼!香点不着,鬼吹灯知不知道?神仙都不保佑我们……”
“闭嘴!”辉哥本来就来气,这会儿更是一肚子火,吼得整个楼道的灯都亮了。
他一把抓起香炉里滚满香灰的打火机,将香拢在腹部,对着墙角,生怕招来一点儿风:“都别说话啊!”
哧。火苗没再窜上天,但胡乱晃动着,像是被风吹的。
三人紧闭双唇,大气也不敢出,死死盯着香。
点着了!
三根香上燃起火苗,随着辉哥轻摇,火苗消散,只留三点火星,和灰白的细烟。
“我就说……”
辉哥的话还没说完,火星瞬间变黑,腾空的细烟也戛然而止,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和已经冷下来的三根香。
这也太邪门儿了。
辉哥钉在原地,发红的双眼像是要把这三根香盯穿。小申缩了又缩,不住地念叨着“冒犯冒犯,得罪得罪”。
“谈白呢?”绾绾灵光一闪,“当时我们四个是一起跑上来的,要说得罪,也是我们四个一起得罪的。是不是得四个人都来,才能点着?”
辉哥不赞同地瞥了一眼小申,明显觉得小申把绾绾带坏了。
不等他说话,谈白已从206走了出来。
“谈白快来!”绾绾挥手招呼着,来不及解释,迫切地让辉哥再次点香。
哧——
这次打火机的火苗稳定了不少。
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香上燃起火苗,微微晃动两下,化作火星。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紧张地看着辉哥小心翼翼地将香插进香炉。
插进去——稳住——
没有灭!
几人呼出一口气,刚刚绷紧的肌肉也都放松下来。
“看吧……”
“得了吧!”辉哥被香折磨得脾气老大,也顾不上是在镜头前,毫不客气地将小申的话噎回去,“这破地儿太潮湿了,香不知道在那桌子上放了多久,估计都受潮了!”
“累死了,睡觉睡觉,别忘了晚上还要录捉鬼游戏呢!”
绾绾倒是心满意足:“不管这香到底是鬼神作怪,还是受潮发霉,刚才这一段都太有节目效果了!这剪出来不得爆?”
她眉稍一扬,拍了拍小申的肩膀:“辛苦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我们晚上见!”
小申脸上的憋屈一扫而空,热切地点头,一点儿也看不出刚刚被辉哥吼叫的怨气。
谈白跟在三人身后,正要离开楼梯间时,又突然感到一阵风森森地刮过来,掀起一阵香火味儿。
她回头,却见墙角三根香上的细烟不偏不倚,直直向上,根本不像是被风吹过的样子。
四下无人,声控灯滋滋响了片刻,悉数灭掉。只剩下香炉上三点猩红,明灭不定,幽幽闪烁着。
*
小申和辉哥住在206,绾绾和谈白住204。
按照计划,晚上九点他们要进行第一次招魂游戏,不出意外一晚上都睡不了。因此没一会儿,不隔音的墙板就传来206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绾绾毫无困意,她从包里取出几个摄像头,分别安在了两间房的门口,又掏出电脑开始剪辑刚才的素材。
“你不睡吗?”她看向谈白,“最好休息一下,保持拍摄质量。”
谈白摇头。
她的大脑太过活跃,活跃到了思维紊乱的地步,就像脑子在头骨里疯狂震颤,天灵盖都轰鸣着发抖。
良好的睡眠对她来说,已经如同天方夜谭了。
她掏出手机摸索了一会儿,无师自通地打开搜索引擎,查找“筒子楼怪谈”。
正如绾绾介绍的那样,筒子楼怪谈是最近大火的都市传说。
从不久前开始,这栋楼里就经常传出夜半哭声、尖叫声、还有敲门声,闹得不得安宁。
有附近的住户说,他们甚至还看见过某一户人家的窗户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晦气到了极点。可还没来得及拍照,就又找不到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看到谈白在搜索这些,绾绾一边剪辑视频一边说:“这都不算什么,你进门前看到外面的施工区域了没?”
“据说开发商承包的是这一片所有的筒子楼,但唯独这个单元,因为闹鬼事件,工作迟迟无法开展。到现在居民都没清完,好像合同都没签下来。”
“本来打算先把其他几栋拆了,但施工队来第一天就说见到鬼了,都觉得晦气,所以现在就僵到这儿了。”
闹这么大?怪不得能成为当下最火的怪谈。
网上鬼故事繁杂,胡编乱造的比比皆是。因此越是牵扯了重大利益的事件,越是能侧面证明其真实性。
谈白看向绾绾:“你为什么要做这个题材?”
绾绾作为颜值主播,先前一直都是做深夜情感类直播的,别说探险类主播这个赛道了,就是视频类主播这个分区,她都没有尝试过。
一个想要转型的颜值主播,真的有必要迈这么一个大步子吗?
绾绾瞥了谈白一眼,半晌才说:“你没看过我的直播,是吧?”
确实没有。
“我的受众都是男人,粉丝比例男性几乎占了全部。”她冷笑一声,“谁能想到现在流行媚女啊?女的打赏起来比男的多多了,我赚不到钱就算了,还成媚男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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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势所趋,不赶紧转型,我迟早被淘汰!探险类视频是冒进了一点,但是能洗粉,留下来的男粉也算真爱粉了,之后再做其他赛道,这部分粉丝也不会流失。”
“再说了,有辉哥全程投资,不干白不干。”
果然。
这么火热的选题能让绾绾抢到首发,除了财大气粗的榜一辉哥在背后助力,没有别的可能。
可是辉哥一个有钱人,又为什么会投资这个看起来不讨好的项目,并亲自参与呢?
谈白没有追问,而是看着满墙的神佛挂画,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就不怕这里真的有鬼吗?”
绾绾剪辑视频的手顿住了。
她沉默良久,盯着视频中自己明媚的笑脸,咬出几个字来:
“穷比鬼可怕多了。”
谈白点头表示认同。
她最穷的时候连蛋白块都买不起,医生想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来复诊,还得先给她交通讯费。
那时候她躺在满屋子的收藏品里饿得发慌,脑子里却还惦记着没收集完的东西,连死都不甘心。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眼神乱晃着,强迫自己将混乱的思绪拉回来,思考当下。
游戏的目的是测试玩家各项素质,那么将玩家丢进一栋闹鬼筒子楼,就已经能达成目的了。
为什么要配三个NPC呢?
换句话说……
这三个NPC,会影响她通关游戏吗?
唰——
一声响动打断了谈白的思路,她循声看去,只见门前的水泥地上多了一封信,看样子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我看看……”绾绾连忙打开监控画面,往前倒了几秒,“好像是邻居,裹这么严实?看不清脸。也看不出是从哪个房间出来的。”
谈白捡起信,封面用红褐色的水笔写着:不想死就打开看!
不错,很有阅读欲,按照绾绾的话来说,就是很有节目效果。
“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这栋楼闹鬼不是无中生有。要想活下去,就遵守这几个规则!”
“1.千万不要晚上出门,如果有人敲门,也千万不要开!”
“2.鬼是不能用物理方式杀死的,试都不要试!驱邪的东西能抵挡它们,但力量有限。”
“3.白天鬼一般不会出来,你们可以趁机离开,但如果你们在此之前惹怒了鬼,那就再也不能离开这栋楼了!”
“4.不要上楼!楼层越高越危险!”
“5.死在这里的人也会变成这里的鬼,算我求求你们,不要轻易死掉,我真的不想这里再多一只鬼了!”
“求你们了,别搞事,我不想死!”
谈白念完,将信递给绾绾拍摄特写。
从凌乱的字迹和愈发激愤的语气来看,这位邻居已经快被逼疯了。
但她现在不合时宜地想问另一回事:“所以,如果我被鬼杀了,变成了鬼,我能去找杀我的鬼报仇吗?”
绾绾嘴角微抽,想说这种晦气的冷笑话少开为妙。
还没开口,闹钟响了。
太阳,落山了。
4.筒子楼·4
捉迷藏的规则很简单,一个人当鬼,在房间里数一百秒之后出门抓人。
和常规捉迷藏不一样的是,每个人手里都要举一支蜡烛。
鬼不能点燃蜡烛,人必须点燃蜡烛。
当鬼抓到一个人后,人可以选择当鬼还是退出游戏。
如果人选择当鬼,就吹灭蜡烛,原地数一百秒,变成人的鬼则点燃蜡烛,进行下一轮潜藏。
退出游戏的玩家则回到206等待游戏结束。
如果人在游戏过程中蜡烛熄灭,是为鬼吹灯,说明身边跟着不干净的东西,也必须装作能看清东西一样,立刻返回206。
这个游戏的诡谲之处在于,当游戏进行两轮以上时,无论是鬼还是人,都不会知道有多少人在外面,有多少人回了房间。
也就是说,在游戏持续进行下去后,总有人因不知道游戏是否结束,而还在外面游荡。
这时候,ta会找到谁?或者,会被谁找到?
四人在群里摇电子骰子,点数最小的谈白是第一轮的鬼。
其他人笑着互相点蜡,小心翼翼地捧着烛火出门,绾绾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记得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把摄像头露出来。”
看得出,绾绾真的很在意这次转型。
谈白打开手机倒计时,攥着那只没点燃的蜡烛,又看了一遍邻居的信。
信上的警告清晰明了,甚至带着几分走投无路的哀求,但辉哥嗤之以鼻,绾绾则更加兴奋。
只有小申看到信时脸皱成一团,几次想提议按照信上说的做,都被辉哥瞪了回去。
他们就是来撞鬼的,怎么可能因为闹鬼而退缩?
谈白自始至终没发表过意见,但她确实好奇,会不会有人真的选择遵守规则,拒绝参加捉迷藏?
那这个游戏——这个为前往乌托邦而设立的游戏——还怎么进行下去?
滴滴滴滴!
倒计时结束的提示音催命般响起,谈白立刻收回思绪,站了起来。
走廊一片寂静,浓郁的黑让空间感变得模糊,连带着空气都有些稀薄。
楼道的老旧声控灯已经不再敏感,普通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是无法启动它们的。这不仅增加了鬼的移动难度,也让点亮了蜡烛的人更加显眼。
谈白左右看了看,狭长的走廊没有半点儿火光,这意味着其他三人都选择了别的楼层藏身。
她缓慢向楼梯口移去,鞋底沉稳地敲击在坚实的水泥地上,发出冰冷的响声,激起一片回音。
回音太过嘈杂,响得过分,好像原本狭窄的长廊一息间延伸开阔。
她脚步稍慢,食指掐着虎口的软肉,又突然加快步伐。
不是错觉。
回音慢了半拍,就像是网络延迟。
更像是有人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不紧不慢。
她想起游戏开始前小申关于“肩头三把火”的叮嘱,没回头,像是没察觉一般,循着线香的味道继续向前。
越靠近楼梯口,线香的味道越浓,黑暗中的三个细小的红点也逐渐显露出来。
突然,一个黑影从神龛前闪过,一息间蹿到了角落的视觉死角。
谈白头皮一紧,警惕地往另一边走了两步,尽可能保证视野最大化。
可当她进入楼梯间时,那个角落却空无一人。只有神龛前的三支香静静燃烧,三缕细烟直直向上。
她丝毫没放松,反而更为谨慎地盯着香炉。
这燃烧了几个小时的香,怎么一点儿都没矮下去呢?
甚至连香灰都没有烧出来,一如刚刚点燃那般。
她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将手伸进香炉里,捻起一点炉里的香灰,搓了搓放在鼻子下。
没有味道。
溢满楼梯间和长廊的浓郁香火味,既不是线香发出的,也不是香炉里的香灰发出的。
那这香炉里灰白色的细粉,究竟是什么?
哧!
三只线香上的火光突然齐刷刷亮起,凭空生出幽绿色的火苗,将神龛周围照得阴森。
最右边那根香迅速燃烧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一半,而其他两根则仍然完好无损。
谈白深吸一口气,嘴里刚刚愈合的伤口在虎牙的啃咬下再次撕开,血腥气灌了满喉。
只见神龛光滑的木制表层上倒映出谈白的影子,随着火苗的跃动逐渐扭曲、分散、重叠,像是有无数个谈白正在狞笑,随着火光的变化逐步逼近……
咔。
她忍无可忍,毫不迟疑地上手将另外两根长香折断,让三根香保持整齐。
舒服多了。
光线骤然暗下,倒影中的谈白们随之迅速被揉皱打散,不等重聚,仅剩的火光也熄灭了。
谈白掌心一烫,反过来一看,一颗绿豆大的黑点如同痣一般点在正中间,还腾着尚未散去的细烟,散发着浓重的香火气息。
她眼皮一跳,这应该就是邻居信里说的,得罪了楼里的鬼吧?
【筒子楼副本已下线】
【筒子楼副本开启离线模式】
【检测到当前玩家身份录入问题,正在重新录入……】
啊,被发现了。
谈白嘴角一咧。
她还以为能逃过呢。
【当前玩家身份不符……即将上报……离线模式无法上报……】
【wtb#%#¥……zgqx#¥%#……权限确认成功】
【玩家您好,我是人工智能白泽系统,正在向您核实身份。请问您的姓名?】
“谈白。”
【这不是您递交的实名制奖券所有者姓名。】
“奖券所有者已经死了,奖券是我捡的。”
【奖券所有者是被你杀死的吗?】
“当然不是。”
【测谎进行中……测谎结果……诚实。】
【无法查到您的身份信息,这意味着就算您完成了游戏,也无法前往乌托邦。除非,将奖券的实名制信息改成您本人。】
谈白没想到还能暗箱操作:“那我要怎么做呢?”
【通关游戏,但必须达成TE结局。】
【当前副本TE结局难度极高,因此我将在此副本为您开通一个临时权限,您可以获知除主剧情外的任何信息。】
顿了一会儿,白泽系统再次强调:
【当前模式下,无论是HE还是OE结局,都将与BE结局同等判定,您将止步于此,不可前往乌托邦。】
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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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了然,怪不得之前她兑换奖券、进入游戏都畅通无阻,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这很公平,她没有砸锅卖铁倾家荡产去投资彩票,也没有逆天的运气一发就中,那只能在游戏里多付出一些劳动了。
“我同意。”
【协议签署成功,人物面板重新加载……】
【姓名:谈白】
【级别:预备级*(尚未通过测试游戏)】
【*:隐藏协议触发中】
【精神力:42(建议您及时就医)】
【攻击力:36(与初中生尚有一战之力)】
【智力:66(您会犯蠢)】
【玩家综合评价:?(玩家当前评分低于最低等级)】
这怎么还骂得更脏了?
【您现在可以选择临时权限的获知内容。】
谈白想也不想:“我要知道这个副本里一共有多少图鉴。”
【正在为您开启权限:当前副本共计三个图鉴。】
【目前已开启图鉴:福佑古桃源(9/13)】
【其他图鉴名称开启时解锁】
【祝您游戏愉快】
面板关闭,谈白站起身,盯着神龛前小申摆放的贡品。
就在她和系统对话时,面包和橘子已经悄然腐烂,恶臭黏糊的汁液涌出破败的表皮,裹在蠕动的蛆虫身上,在地面的积灰上翻滚。
而那盒装面包的塑料盖子甚至都没有打开过。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没再停留,转身下楼了。
*
先前出门的时候,谈白就隐隐听到了一楼传来物品碰撞的声音,尽管已经尽力压低,但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刺耳。
一楼走廊拐角处堆积了很多杂物,尤其是那辆一米多长的破旧早餐车,特别适合藏人。
她转下台阶,藏不住的火苗已经将早餐车后面的身影暴露了。
“找到你了,绾绾。”她将早餐车拉开,按照规则询问,“你要当鬼还是结束游戏?”
“当然是当鬼了,现在结束游戏多没意思。”绾绾理所当然地说着,将火苗对在谈白的蜡烛上,替她点燃。
两只蜡烛同时亮起的光将一楼照亮,谈白余光瞥见推开一半的早餐车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了。
她挪动蜡烛,火光驱散阴影,什么都没有。
“你闻到没有?”绾绾突然狠狠吸了吸鼻子,“香火味,好浓啊,上面的香还在烧吗?”
谈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掌心的黑色香疤,没有接话,而是指着餐车问:“那是血吗?”
早餐车内部比想象中要新,大概是使用者爱惜物品又好干净,里面的不锈钢架子上留着不少钢丝球刷洗的细痕。
在细痕的缝隙中,一点干裂的棕褐色藏在里面,看上去是刷洗时不经意间留下来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恭喜玩家检索到一条图鉴信息,正在为您解锁图鉴】
【图鉴:筒子楼·早餐车的背面(1/5)】
【星级:四星】
封面为早餐车的图鉴书缓缓打开,与【福佑古桃源】不同的是,这次解锁的图鉴不是词条,而是一块拼图。
拼图上画着的,是一只微笑的眼睛。
5.筒子楼·5
从拼图碎片来看,整张完整的拼图应该是一幅素描肖像画,单凭一只眼睛看不出什么门道。
绾绾吹灭了自己的蜡烛,一边打开手机的倒计时,一边催促谈白快去藏起来。
谈白端着点燃的蜡烛,去了三楼。
【福佑古桃源】的图鉴还剩四个就能集齐,也许三楼有不一样的东西。
她不是不记得邻居关于“楼层越高越危险”的警告,但对于她来说,收集品更加重要。
【智力:61(您会犯蠢)】
啧。
走廊太长太黑,豆大的烛火只能照亮附近约一米。谈白没走两步,火光就开始乱晃,她不得不用手拢着,可见范围又少了一些。
原本就幽深的走廊像是在不经意间延长,叫她看不见尽头。
两边住户的每一扇门上都挂着门神,墙上贴满了符,越往里走,符越多,脚边也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红线铜钱。
她颇有些失望,就没有点儿别的收藏品吗?
三楼的气温要比二楼更低,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冷风全都低伏在小腿以下,划过谈白脚踝时,就像是无数带有鳞片的冷血动物飞速蹿过,冷利的尾尖刮擦着她的皮肤。
她越走越艰难,皮肉的刺痛已经蔓延到骨头。一低头才发现,是根根红绳横纵交错着挂在她脚踝上,如网一般将她困在原地,泛着黄铜光泽的钱币则割开她的皮肉,嵌进白骨。
就是这一低头的工夫,所有门神齐刷刷盯向谈白,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在森白的眼白里抽动。
烛火小得几乎要熄灭,走廊扭曲着收紧,两边的墙开始向中间挤压,那些铁青着脸的门神也随之逼近,面目狰狞。
压缩的空间抽干了氧气,窒息感遍袭全身,被无数双乱颤的眼睛死死盯着的刺痛感让人忍不住萌生退意。
谈白小腿紧绷,攥着蜡烛的手忽视了灼烫的蜡液,任凭猩红的蜡泪滴落在她手背,留下一道红痕。
她的脑子不受控地飞速运转着。
走廊的墙是由远及近地压缩,红绳铜钱也是前面多后面少,看样子转身离开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问题是,转身离开,会发生什么?
她瞥了一眼已经缩成黄豆大小,不断乱颤的烛火,又感受了一下脖颈后面的森森冷风。
显而易见,无论她如何小心地转身,蜡烛都会被吹灭。
小申说过,这叫鬼吹灯,意味着鬼作乱,阳火灭。
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
那么不转身,倒退着离开走廊如何呢?
她抬脚,清晰地感觉到脚踝上的皮连同筋肉一起被剥下,挂在粗糙的红绳上,筋脉还在跳动。
墙体收紧到了极致,她已经喘不上气,两边扑来的门神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仿佛能听见它们转动眼珠的嘎吱声。
哒。
脚步声落下。
她没有后退,反而前进了一步,硬挤进半乍宽的缝隙里,骨骼咔嚓咔嚓地碎裂,扎进内脏里。
哒。
又向前一步。
门神的脸贴在她的脸上,眼球黏着她的眼球,睫毛刺痛她的瞳孔,阴冷的鼻息喷洒在她耳边。
她浑身抽搐着,本能要向后躲闪,牙齿一咬,舌尖血让她回神,克制住了往后挪动的脚,硬逼着自己向前。
哒。
第三步落下,空间兀地恢复正常。
脚下没有缠绕的红绳,踝骨也没有嵌入铜钱。
果然。
刚刚在决定后退的那一瞬间,她过虑的大脑疯狂分析着细枝末节。
从206出来时身后慢半拍的脚步声,神龛上倒映出来的无数曲影,好像所有东西都在试图挑战她的神经,恫吓她,让她以为身后有东西,从而在恐惧的敦促下回头。
而在两次恫吓无果后,她的前方出现极端死亡威胁,似乎回头后退是唯一的生路……
怎么看都像是陷阱。
那么后面有什么呢?
烛火恢复正常,重新照亮她身边一米的空间,她注视着前方,不算意外。
她根本没有进入走廊。
她脚跟后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就是台阶。
只要她刚刚稍有退意,哪怕只是重心微微向后,都会从楼梯上仰倒着滚下去。
看来,她已经进入这个游戏的主剧情了。
*
屏幕刷新,又有几十个窗口变黑。
数据显示,桃源区这次进入游戏的中奖者只剩153人。
原本拥挤的窗口变得宽松,部长揉着太阳穴,眼神瞟到角落缩小的筒子楼副本区,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一批倒霉蛋,于是随手放大。
不出所料,这才刚进入游戏几个小时,筒子楼副本就只剩下34人了。
“部长,这批有好苗子吗?”旁边的技术员看了一眼屏幕,“筒子楼副本难是难,但要是真有能活下来的,哪怕打出个OE也算重点培养对象了!”
要知道筒子楼副本以前被誉为新人淘金营。但凡能在这个副本活下来的,必然有过人之处,会被各个部门抢着吸收。
部长摇了摇头:“目前没发现什么比较突出的,现在活下来的大都是运气稍好,没在第一轮捉迷藏抽到当鬼。”
在闹鬼的地方当鬼就已经够晦气了,更别说鬼不能点蜡,简直是用生命在吸引脏东西。
“不过可以重点关注一下6号屏,这个小伙子虽然运气不好抽到了鬼,但身手不错,滚下楼梯的时候反应很快,只受了点皮外伤。”
技术员赞叹地点了点头:“是啊,他的攻击力达到了79!很不错的数据了!只是可惜蜡烛灭了,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捉迷藏结束。”
他视线一转,看到了站在三楼边缘静静伫立的谈白,眼睛一亮:“这个怎么样?她甚至没有摔下去。”
部长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把谈白的面板调出来。
硕大的智力61,明晃晃的精神力42,哽得技术员瞠目结舌。
“她运气差,抽到鬼,精神状态不稳定,出门啥也没干先把香折断了,是这批玩家中第一个烙上仇恨的。”部长都无语了,“也是破纪录了。”
合着这位是精神有问题,智商有限,纯被吓傻了啊?
技术员默默在心里点蜡,衷心祝愿谈白能死得利索点,少受几分苦。
“部长您看33号!”另一位技术员也凑过来,激动地指着33号屏幕,“她从二楼尽头的楼梯绕下一楼了!简直是教科书般的解决方法!”
既不用担心被抓当鬼,也不用上楼面对高风险,可以说是非常聪明了。
部长随即将33号和6号的屏幕放大,其他人,包括谈白的,仍挤挤挨挨缩在角落,连脸都看不清。
“我记得攻略上说,只要在第一晚不烙上仇恨,等天亮离开筒子楼,就能达成OE结局吧?为什么不干脆拒绝捉迷藏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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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躲在房间里假装蜡烛被吹灭了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一个技术员小声提问。
旁边人笑起来,看向她:“你新来的?没看过筒子楼?”
她摇摇头,一脸懵。
那人故作高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向屏幕:“看着吧。”
“你之后就知道了。”
*
【智力:69(您会犯蠢)】
面板刷新了一下,谈白看也不看就关掉了。
被这破玩意儿骂了三回了,本来找不到收藏品就烦。
三楼和二楼没什么区别,一样浓重的香火味,一样铺天盖地的符和红绳铜钱。如果不是门牌号不同,谈白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二楼。
眼瞧着三楼就要走完了,周围的物件还是那老几样,任凭她五感神经质地发散探嗅,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看来还得上楼。
她愈发烦躁起来,又开始撕被抓挠起来的倒刺,一条一条从指尖扯到甲床下缘,粉白色的肉刚一露出,就被血染红。
这点疼痛不足以安抚她的焦虑,她又无意识地将食指指甲插进□□里抠捣,血顺着指甲溢进甲缝,填满甲床。
烦。
刚进筒子楼就能拿到九个收集品,怎么现在一个都找不到了?
【精神力:40(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福佑古桃源图鉴里的东西都是和庇护祈福有关的,能在公共场合展示出来的祈福物件大都廉价量大又便于布置,像【天师剑】这种贵重物品肯定不会放在楼道里。
剩下那几个没找到的收藏品,多半也属于私有品。
难道她要私闯民宅,挨家挨户翻一翻?
不行吧。
【精神力:38(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杂乱的心跳声吵得她神经衰弱,明明已经尽力放轻了的脚步声此刻如同雷震,精神力持续下降导致她思觉失调更加严重,几乎能听到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烦,烦上加烦。
真的不行吗?
【精神力:35(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嘶。
她突然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多年的精神折磨让她已经习惯了听到过多细微的声音,比如跳动的脉搏,流动的血液,走路时轻摇的发丝……
太习惯吵闹,以至于她忘了在过多声音中寻找她需要的声音。
她环顾四周,眼神扫过每一扇门的门缝。
不,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她应该需要在过多的声音中,寻找理应出现,却没出现的声音。
走了这么久,路过了这么多扇门……
她有听到过除自己外的声音吗?
翻身时床板发出的呻吟声,起夜的脚步声,电子设备的外放声,卫生间的滴水声……
任何,任何生活化的声音,全都没有。
当她不再呼吸时,这层楼,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所有的门缝都是黑的。
绾绾怎么说的来着?
这栋楼的很多住户,都没有搬。
那他们去哪了?
他们还在这里吗?
谈白喉头微动,缓缓靠近一扇门,试探着伸手去推……
“啊!”
一声尖叫将整栋楼的声控灯全部喊亮,谈白下意识抬头。
是小申的声音。
他在楼上。
6.筒子楼·6
谈白护着烛火上到四楼时,正好和辉哥撞上。两人对视一眼来不及说话,急匆匆往尖叫声响起的414去。
走廊灯火通明,照出414大敞着的门,和门口瘫软在地,企图手脚并用往外爬的小申。
“怎么回事?”辉哥皱着眉头上前,眼睛刚往门内一瞟,就吓得连连“卧槽”,手抖得差点捏不住蜡烛。
只见门内影影绰绰,熙熙攘攘的竟是站满了人!
阴影中一张张惨白的脸冲着门口,鲜红的嘴勾着连弧度都高度统一的诡笑,无数圆瞪的眼睛齐齐望来,密集的视线叫人浑身恶寒!
谈白也是一顿,但很快就发现了猫腻。
仔细看去,那些白得死气沉沉的人都是纸扎成的等高人偶,粗糙的纸面上用浓重的色彩勾勒出潦草的五官,高饱和度的颜色在昏暗的房间里太过显眼,这才把几人吓了个半死。
“我真他妈服了!”辉哥反应过来,惊魂未定,狠狠抓了抓发麻的头皮,喊破了音儿,“谁在这儿放这么多纸扎人啊!”
【纸扎人:纸冥器的一种。古桃源人认为在祭奠时燃烧纸冥器,纸冥器会在另一个世界变成实物,为死去的亲人所用。】
精神力暂停下降,谈白终于放过了她饱经摧残的拇指,走进门内,和绾绾一起将小申扶了起来。
小申腿软,整个人栽在绾绾身上才勉强站直,哆哆嗦嗦指着掉落在房间里的蜡烛,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俩蜡烛都掉了,这游戏还怎么玩啊?”辉哥缓过劲儿来,气笑了,“这破楼里都住的什么人才?有这么多傻缺,能不传闹鬼的谣言吗?”
他冷笑着挥手,把自己的蜡烛也吹灭了,跨进门槛去捡小申和绾绾的蜡烛。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门在几人身后砰然关闭。
走廊的灯被隔绝在外,除了谈白手里的蜡烛,屋内再无光源。
鸦雀无声。
几人只觉得后脊梁的皮都绷紧了,觳觫着瞪大眼睛,凝固地和满屋的纸人在逼仄浑黄的烛光中对视。
“哥……辉哥……”小申哑着声音,声带撕裂一般从缝里挤出气声,“纸人……纸人动了……”
辉哥弯着的腰僵了。
他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木偶,咔吧咔吧地挪动着骨头,一点,一点,向上抬头。
那些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纸人,刚刚有这么近吗?
他们的胳膊,刚刚是这样微微伸出的样子吗?
他们的脖子,刚刚也是前倾着的吗?
他大脑宕机,不敢看,也不敢停,眼神就这样慢慢爬上去……
所有纸人,正在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态半低着头,用它们死寂的瞳孔,阴惨惨地盯着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巨大的悚然从几人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刺出,就在求生本能让他们想要逃离时——
呼。
谈白的蜡烛被吹灭了。
“出去!快出去!开门!”
“门打不开!”
“呜呜我不想死……我就说这里是真的闹鬼……绾绾呢?绾绾怕黑,抓着我的手……”
“快把门撞开!”
砰!
门纹丝不动。
刚刚还半低着头的纸人们已经重新抬起头来,挂着死灰槁木的笑,看向几人。
门缝中透出的微光勾勒出攒动的人影,那些纸人僵冷惨白的脸堆叠交错着,血红的嘴角弯成极致诡异的弧度。
与此同时,房间里响起喃喃的念经声: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几百个同时吟诵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伴着纸人碰撞时的细细簌簌,让凝结在空气中的恐惧到达了巅峰。
肝胆俱裂的窒息像是顺着皮肉往内脏里吹气,巨大压力让几人快要从内爆炸,撞门声越发激烈。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小申尖叫着大哭:“是往生咒!他们在唱往生咒!纸人在给我们唱往生咒!”
“草!门为什么撞不开!开门啊!有人吗!草!开门啊!”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
经文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似唱似念的语调和听不懂含义的经文几乎将人逼疯,嗡动的震颤仿佛不是房间发出的共振,而是从身体的每一处骨骼、腔体和间隙发出的共鸣。
那些意义不明的字句即使再响也如同混沌的低语,滋滋啦啦的嘈杂声充斥在耳道,让人头晕目眩,甚至开始听到不属于经文的声音。
有人在笑吗?
还是在哭?
还是在尖叫?
还是议论纷纷?
分不清,声音已经变质,内容不再重要,一切都成了加重恐惧的砝码,最终全部化作从心底里生出的一句话:
逃不出去的。
逃不出去了。
“毗迦兰多……伽弥腻……咔。”
一声脆响截断了往生咒。
辉哥和小申在迷离的泪眼中回头,只见谈白一手举着打开手电筒的手机,一手按在一台老式收音机上。
咔,又一声。
收音机的磁带仓弹出,印着金色大佛的磁带被谈白取出,丢到地上,一脚踹到门边。
本来思觉失调就烦,还这么吵。
烦上加烦。
辉哥一愣,按在门把上的手不自觉一压——门开了。
走廊的光再次照进房间,几人眯着眼睛,失魂落魄地看向纸人。
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纸人,一如刚见时的样子,鲜亮的五官保持着寂若死灰的笑容,空洞僵木地站在那里。
“录音带?”辉哥破锣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他有一种被耍了的恼怒,以至于刚刚惊惧到濒死的后怕也被掩盖,“草!录音带?!”
他抬脚狠狠踩碎了录音带,还不解气,又一把抄起录音机,奋力砸在那些纸人身上,将他们砸得七零八落。
“老子被一个破收音机几个烂纸扎人吓成这狗样?!”
小申和绾绾互相搀扶着跑出房间,惊魂未定,劝道:“辉哥,这地方太邪门了,太邪门了!我们先回吧,我可不想再被关进去了!”
谈白也走出来,左右看了看走廊:“刚刚我们在里面声音那么大,怎么一个出来的邻居都没有?”
几人闻言一愣,也都意识到了怪异之处。
别说辉哥踹门的动静,就是小申嘶吼着哭号的声音,也该将这栋楼的每一户吵醒了。
可眼下,四楼除了他们几人尚未平息的呼吸声,和声控灯滋滋的电流声外,什么也没有。
怒火瞬间被冷飕飕的阴森浇熄,心里也毛起来。
辉哥不再多说,铁青着脸,快步往楼梯间走去,几人连忙跟上。
一路无话,连想都不敢细想,大家都只闷着头往前走。许是刚才吓得狠了,这次所有人都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生怕走廊的灯突然熄灭。
好在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三楼的灯也稳定地亮着,哪怕光芒昏暗又发黄,也让几人安全感倍生。
转下二楼,小申脚步一顿,差点儿又跪下去:
“香……”
谈白想解释是自己折断了香,然而当她视线触及香炉时,没说出口的话哽在喉头,又吞了下去。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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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根本应该熄灭了的香,又点燃了。
正如她先前在香炉前看到的那样,左边和中间的香完好无损,仿佛根本没有燃烧过。
而右边的香,则已经烧去了一半。
“这是……”小申嘴一张,绝望地低吼,“这是催命香啊!”
再看地上的贡品,未拆封和面包和没有剥皮的橘子已经完全腐烂,连之前谈白看到的蛆虫也烂在了泥里。
“别嚎了!”辉哥强作镇定,结结实实给了小申一拳,提着他的领子逼他站好,“什么催命香,少放屁了!”
“这楼太旧,锁生锈卡住也是常有的事,那老式收音机接触不良你难道没见过吗?”
“这香,还有贡品,肯定是那个写信吓唬咱的邻居偷换了!装神弄鬼,不就是想多骗点儿拆迁款吗?谁还不懂这一套了!”
“你再瞎说吓唬人,小心我抽死你!听见了吗?!”
小申被打得干呕,眼泪生生憋了回去。被这么一通骂,他反而冷静下来了,捂着嘴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先回去再说!”
几人快步走进206,打开客厅的白炽灯,将门反锁,又拴上了门阀。
这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别的不说,谈白你是真强啊!”辉哥回神,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那种情况下还能想起来打手电找声源,够镇定!”
“信哥的,这期剪出来,你绝对火!”
谈白看了一眼自己面板上46的精神力,和括号里的“建议您及时就医”,心情颇有些微妙。
她还真不是镇定。
她是精神状态差劲到习以为常,根本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闹鬼,只能按照医生先前叮嘱的那样,“找现实存在的证据”。
所以她现在更想搞清楚另一个问题:
“小申,你是怎么跑到414去的?那户门没锁吗?”
小申一想起来都打哆嗦,人也激动起来:“什么呀!我本来是想藏在三楼里面那个楼梯间的,就是三四楼中间那个拐角。但是藏了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过来,我怕被抓到,就赶紧往四楼去了,想穿过四楼走廊从这个楼梯间再下来。”
谈白了然,那个三楼的声音应该是她,她穿行长廊的时间,和小申尖叫的时间也能对上。
“我走到414的时候,刚好碰到绾绾,就在跟她说话的时候,我的蜡烛突然灭了。”
“这可是鬼吹灯啊!我就想快点回206,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把414的门给撞开了。”
“你们知道那房间里的纸人在烛火下有多吓人吗?我觉得我都要折寿了!”
他说着揉了揉膝盖,显然摔得不轻。
谈白的表情逐渐怪异起来:“你是说,你的蜡烛熄灭了,你摔了一跤打开了414的门……然后就着烛火看到了屋子里的纸人?”
“对啊。”
“对个屁啊!”辉哥喉咙发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的蜡烛是看到纸人后自己吹灭的,谈白的蜡烛是在414灭掉的。”
“你的蜡烛是在414前灭的,就这,绾绾的蜡烛还亮着?!”
那他大爷的到底是谁在当鬼啊?!
叮,叮,叮。三声手机提示音响起,三人同时低头看向手机。
群聊“捉鬼小分队”闪了又闪。
绾绾:你们人呢?还玩不玩啊?你们不会都被鬼吹灯回房间了吧?
鸡皮疙瘩瞬间爬遍全身。
绾绾当鬼,还在外面。
那身后这个是……?
三人僵硬着缓缓回头。
一个弯眉红唇的纸人,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7.筒子楼·7
三人凝固着和纸人对视,陷入短暂的死寂。
“快跑!”
辉哥一声高呼扑向大门。刚刚为了安全感而上的两道锁,现在反而成了他们逃生的阻碍。
白炽灯滋滋啦啦闪烁,房间骤然陷入黑暗,不等几人作出反应,又迅速亮起来。
纸人靠近了!
惨白的灯光将纸人照得更加骇人,绘制好的五官明明纹丝未动,可谈白却愣是从那双草率描摹的杏眸中看出了狡狯的笑意。
灯再次灭掉亮起,纸人又一次靠近。小申感觉到后脊梁传来隐隐的压迫感,惊恐地回头,却和纸人的脸撞在了一起,紧密贴合。
“啊!”他惨叫着向后退去,整个人压在门上,已经陷入崩溃的恐慌,任凭辉哥怎么骂他也听不清楚。
门锁还没解开,门板已经被小申压死,唯一的出路没了逃脱的希望。
辉哥彻底被激怒:“装神弄鬼!一个破纸人,看老子把它撕吧撕吧烧了!”
他怒吼着冲纸人扑上去,然而那双手刚一触碰到纸人,掌心就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别忘了邻居的警告!”谈白伸手,试图将小申从门与纸人的夹缝中拽出来,“物理方式是杀不了鬼的,试都不要试!”
辉哥恼恨地哆嗦着手,却立刻想起了这句话的下一句:“但是驱邪用品可以抵抗他们!”
206唯一的驱邪用品,就是衣柜里的天师剑!
他连滚带爬地翻身起来,冲进卧室,一把掏出衣柜里挂着的天师剑,再次向纸人扑去!
刷拉一声,天师剑从纸人后心捅入,锋利的剑身毫无阻拦地穿过前胸,尖锐的剑尖在小申的咽喉处不到一厘米的位置停下。
灯闪烁得更加剧烈,频率也加快起来,每一次亮起,纸人的头都直挺挺向后转去几分。
这是一个极有人性的举动,像是被背刺后不可置信的回眸,但人类绝不可能做到只有脖子180°旋转,而脸上还挂着那样粲然的笑。
就在辉哥和纸人对上眼神的瞬间,一股惶悚遍袭全身,他下意识将剑又往前送了送。
小申瞳孔骤缩,想要抬手抵挡刺来的剑,却发现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眼看着剑就要刺入他的咽喉,抓着他胳膊的谈白迅速用力一拽,将他拖到一边。
滋滋滋——电流声重新稳定起来。
灯光最后闪烁一次,再亮起时,纸人身上已经燃起了火光,不过一息的工夫就化为灰烬,连一点儿纸皮都不剩了。
房间重归安静,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其他,辉哥双手紧紧攥着天师剑跪在地上,恍惚着抬头:“结束了?”
“结束了。”谈白点头。
小申呜咽着捂着脖子,尽管谈白及时将他拖了出来,但剑锋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他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血混着汗液,蛰得他浑身打颤:
“绾绾,绾绾还在外面。”
话音未落,门被敲响了。
“辉哥?你们在吗?怎么没人回我消息啊?”
是绾绾。
小申腾地跳起来要去开门,却被谈白拽住了:“你确定外面那个,真的是绾绾吗?”
小申不由得一愣,伸出去的手犹犹豫豫地缩了回来。
他们刚刚也没发现屋里这个纸人不是绾绾。
“我来问。”辉哥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三人贴在门边,听到了外面的电话铃声,不免交换一个眼神,“绾绾,你刚刚在哪?”
“我本来藏在一楼,没多久就被谈白找到了。之后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穿过走廊从里面的楼梯上到五楼,想着一层层摸下来。”
“谁知道我都从五楼回到一楼了,也没见你们人影。你们到底躲哪去了?”
如果是从里面的楼梯去五楼,还真有可能撞不上。
小申压低声音:“刚才我们那么大声音,她听不见吗?”
“邻居不也没听见?这说明不了什么。”辉哥摆摆手,“绾绾,你生日是多少?”
电话那头静了静,绾绾深呼吸片刻,难以掩饰语气中的激动:“你们是不是撞鬼了?!录下来了吗?!”
众人不免一默。
谈白:这绝对是绾绾。
辉哥和小申反反复复问了绾绾几个私人问题,诸如生日啊,合约啊,前不久停播具体时长啊之类的,见绾绾都能答上来,才总算松一口气,将门打开。
绾绾满面红光,兴奋得眉飞色舞,还没等开口问个清楚,突然眉头一皱:“你们在屋子里点香了吗?这味儿怎么这么大?”
“刚才烧了个纸人,可能是那个味道吧。”小申指着地上的灰烬,满脸后怕。
绾绾满脸嫌弃地去开窗透气:“这味儿也太大了,我都呼吸不了了!你们怎么待得住的?”
“哪有那么夸张啊。”辉哥抱着天师剑干笑两声,觉得绾绾矫情。
谈白吸吸鼻子,她从进筒子楼开始,就一直能闻到香火味,很浓重。但她确认206是没有的,或者说,没有那么浓。
真的是烧纸人的味道吗?绾绾不会分不清香火味和烧纸味吧?
她低下头,慢慢把紧攥着的拳头松开,将掌心摊到自己面前。
香疤,变大了。
“看看你们的手,有没有这个?”她直接将手伸到几人面前,“这是我在楼梯口第一次撞鬼时有的。”
三人连忙检查自己的掌心,最终发现小申和辉哥都有,绾绾没有。
“只有我们三个撞过鬼。”谈白的眼神意有所指地落在警告信上,“如果惹怒了鬼,那就再也不能离开这栋楼了。”
*
“哎呀!太可惜了!”
屏幕前爆发出一阵叹息。
原本众人看好的高攻击力6号,在414时没能找到收音机,精神力大幅下降,直接晕了过去。
虽然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生命力归零,但要知道在这种副本,失去行动能力就意味着阎王点卯,基本没有生路可言。
“看来还是得智商高才行。你们看33号,找到了收音机,发现了纸人绾绾,还率先想到了天师剑可以用来抵抗!恐怕她就是这一批中,唯一一个能活着出来的玩家了。”
“是啊,她的精神力到现在为止还在63,太难得了!”
“我敢打赌,等她出来,又是一个被各部门抢着要的人才!”
一片热闹的附和声中,有人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聪明是聪明,但恐怕太过紧张,也太过想表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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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意思?”
“你们就没注意到,她掌心的香疤,已经如同一枚硬币一样大了吗?”
众人一愣,连忙张罗着放大33号屏幕去看细节。
果然,33号掌心的香疤已经扩散成了硬币大小,边缘像是被火灼烧的焦边,隐隐还有蔓延的趋势。
“仇恨值?!她的仇恨值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在414中,她砸碎了收音机,回到206,她拿走了天师剑,刺穿纸人……大概是太看重测试最后的评分,她几乎什么事情都冲在最前面,所以所有的仇恨都烙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几人失神地回忆着,这才发现33号在不经意间有过这么多次触碰禁忌的时候。
“怎么这样,她已经是所有玩家里最聪明最有能力的了。我就说筒子楼这个副本太难了……希望她能活到OE吧。”
“难啊。在这个阶段有这么高的仇恨值,恐怕她……唉。”
说话间,筒子楼副本的死亡通告又闪烁了几次,又有八个人死了。6号玩家的窗口也在挣扎中熄灭,自动填充了其他玩家界面。
“这个人……还活着呐!”有人认出谈白来,没忍住叫起来,“她一个智商六十的怎么活到现在的?!”
“六十?她智商是73啊。虽然中等偏低,但也属于正常人范畴了。”
“自动刷新了?她刚刚都干什么了?调出来看一下。”
谈白的游戏记录被二倍速回放了一遍,众人看得那叫一个牙碜,个个儿倒吸一口凉气。
说这人蠢吧,她没被幻象骗得滚下楼梯,还能找到录音机。
说这人聪明吧,她不仅上手折香,还摔磁带!
要不是这两个举动,她根本不至于有仇恨值!
“嘶,我怎么觉得她还挺聪明的呢?”有人小声说,“她是唯一一个本可以半点仇恨不沾的人诶。录音机是辉哥砸的,纸人也是辉哥刺的,这种几乎没人能躲过去的剧情点,她都躲过去了。”
旁边的人略显无语:“你的意思是她有意为之?运气和巧合吧,她能有那脑子?”
替谈白说话的人就是个小职员,不敢多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她在自己工位前的小屏幕上反反复复看谈白在206的表现,把每一个关键节点都放大放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很快,她注意到辉哥在被纸人伤到后,谈白有一个微妙的举动。
谈白看了一眼辉哥颤抖的手,然后去扶小申了。
紧接着,她一边扶小申,一边提醒辉哥,物理攻击对鬼无效。辉哥也就此想起天师剑来。
这真的是巧合吗?
谈白能想起警告信,势必也能想起天师剑,可她当时怎么就那么凑巧,要去拽小申呢?
她真的需要在那时扶起小申吗?
小申真的那么重,以至于她无法快速扶起,去拿天师剑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辉哥险些杀了小申的时候,她又是怎么做到一下子就将小申拖出来的呢?
小职员越想越头皮发麻,不由自主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她觉得,谈白是故意的。
谈白在分散那些本应该出现在玩家身上的仇恨值。
8.筒子楼·8
谈白其实并不完全知道什么仇恨值,毕竟游戏规则也没有提到这一句。
她只是觉得香疤不是什么好东西,且有一种单纯朴素的情怀——不能我一个人倒霉。
嫌几人太吵,她挪到窗边躲清静。
半开的窗户透出阵阵凉风,生锈的防盗窗将外面蒙蒙亮的天色分割成小块。
她伸手抓住栅栏,用力摇晃了一下,只有微弱的颤动,粗而坚硬的螺栓将它牢牢钉在墙面上。
余光扫过隔壁204的窗,一个微小的红光闪烁了一下,像是极快地眨眼,让她视线一顿。
她克制住转头去看的下意识,保持着脑袋静止,却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余光上,静静等着。
又闪了一下。
她低下头,看着胸前的相机。
也闪了一下。
这是相机快没电了的提示。
“谈白,你在看什么呢?”
绾绾的声音冷不丁传来,谈白回头,迎上三人各异的目光。
“看窗户能不能逃生。”谈白自然地转身,“防盗网很坚固,没办法拆卸。”
辉哥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把玩着手里的天师剑:“你还真信那邻居说的出不去的鬼话啊?我想明白了,纸人身上肯定涂抹了什么化学成分,和剑能发生反应,这才烧起来了。都是魔术把戏!”
他话刚说完,小申又急吼吼从绾绾身后跳出来想反驳,却被绾绾一下子摁住了:
“对啊!我们可以去找邻居啊!”
“你们想想,邻居的提示基本上都应验了,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就是始作俑者,要么他是闹鬼情况下的幸存者——闹鬼传说可是整整传了一个月,他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一个月以上,肯定有生存之道!”
“不管是哪种情况,我们都能从他身上获取线索!”
她双颊泛红,两眼冒光,浑然忘却了刚刚自己听说三人经历时冒出的冷汗和竖起的汗毛:
“给他做个专访,就叫《与鬼同行的人》……我的乖乖,这得多少播放量……”
小申重新缩回沙发里,小声嘀咕:“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知道那个邻居到底在哪一户啊!”
谈白总算抬起眼皮,慢慢站直身体:“我知道。”
*
早上七点,走廊里仍然一团漆黑,走廊里的声控灯闪烁了几下又灭了,任凭几人怎么叫喊跺脚,也没再亮起。
四人只能打开206的大门,好让206客厅窗户透出的光亮,将走廊勉强照出一点儿暖意。
站在206正对面的205前,绾绾有些犹豫:“你确定是这家?”
205的大门相比其他家来说略显老旧,上面斑驳的漆皮已经掉得差不多,上面还有两个长方形的胶痕,应该是贴的门神掉落了留下的痕迹。
谈白耸了耸鼻子,点头:“确定。”
虽然走廊里也弥漫着那股令人无法忽视的香火味,但205的气味尤为浓烈,甚至要比昨晚没通风的206还要刺鼻。
邻居的提示显然和亲身经历有关,那么作为同样被标记无法逃离筒子楼的“幸存者”,这位邻居的手上,一定也有香疤。
而香疤,就是那股香火味的来源。
绾绾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还没来得及开口,里面骤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一个惊慌失措的人打翻了桌椅,紧接着是良久的沉默,几人仿佛能看到里面的人是如何屏住呼吸,小心翼翼。
绾绾和辉哥对视一眼,再次敲响门:“您好,我们是204和206的租户,您昨天给我们寄了警告信。”
为了缓和气氛,她刻意将声音挤得甜美,开了个小玩笑:“放心,我们暂时还没有变成鬼。”
等了一会儿,里面终于有了脚步声。
脚步声到达门边,四人都下意识往后一退,然而门并没有打开。
咔哒,咔哒,咔哒。三道不同规格的锁声依次响起,解锁的过程漫长到四人面面相觑,直到站姿都维持不住,才终于看到门把手的扭动。
刷拉一声,门开了一条缝儿,链条锁没有摘下,从一拃宽的空隙中挤出一张过分消瘦的脸。
谈白甚至不太愿意称呼这是一张脸,她更愿意将其比作营养不良的老树的树皮,双颊青黑的凹陷以及黝深的眼圈,都让这张脸看起来如僵尸一般悚然。
她不合时宜地想,连414的纸人都比这位邻居眉清目秀。
“你们居然没死……”男人突出的眼睛浑浊地滚了一圈儿,惊讶地喃喃,“你们昨晚出来了?”
谈白眉梢一挑,散漫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
这是个很诡异的问法。
考虑到邻居警告信中第一条就是“不要出门”,那么他这句下意识将“没死”和“离开房间”相关联的呢喃,极其不合常理。
那么在他的认知里,房间里面有什么能在昨晚置他们于死地的东西,比3楼的幻觉和414的纸人还危险呢?
“对。”绾绾没察觉异常,还惦记着她的专访,“您能不能告诉我们,这栋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所谓的‘鬼’都是怎么来的?”
男人打了个哆嗦,攥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像是想要关门。
辉哥眼疾手快,一把将门摁住,皮鞋也顶在了门缝里:
“兄弟,咱现在跟你好好儿说话,你别不识好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刁民为了抬高拆迁款装神弄鬼,想干扰施工!外面停工一天是多少钱,你算的过来吗?你信不信我报警……”
“刁民?!”男人瞪圆了双眼,音量一下子提高,“你说我是刁民?!”
“我一个售楼中介,拿着一千六的底薪,没有五险一金,一个月能吃泡面还是喝西北风全看提成!房价大涨没人买房,我一年到头只能租得起这十几平米的老破小,看房东老太婆的脸色,就这还是靠乡下爹妈收麦子的接济!”
“好不容易倾家荡产买下这套房,说拆迁就拆迁,不给拆迁款,只给安置房!那安置房在城乡结合部,我上班要倒四趟车,通勤三小时!我是刁民?!”
“这栋楼比你年龄都大,里面住的全是老头老太太,没有儿女的比比皆是!让他们等房建成,他们都死球了!他们是刁民?!”
“我就想要新楼的一套房,我有什么错?!这里的房价和城中村的房价能比吗?开发商平地起高楼赚得盆满钵满,给我一套房怎么了?!”
他情绪太过激动,干瘪的胸腔扯出拉风箱一般的呼呼声,单薄没有弹性的面皮上绷出道道青筋来:
“你要报警,你去啊!你报警啊!让警察来救你们啊!”
他嗤笑着抓住辉哥的手,将辉哥掌心的香疤暴露在外:“你不信这里闹鬼?看看你的标记吧!你已经没救了!”
“你的标记最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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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必死无疑!”
“我操你大爷!”辉哥脸色一变,翻手扭住邻居的手,一拳捶在他脸上,将他本就松动的门牙直接砸掉了。
邻居啐了一口血,狂笑起来,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你死定了”。
辉哥越发生气,正要再打,却听谈白的声音冷静地响起:
“你的房东是怎么死的?”
走廊突然静下来了。
几人不明所以,什么房东?什么死了?
可邻居却兀地闭上了嘴,晦明不定的双眼战栗起来,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惊恐地盯着谈白,但谈白知道,他不是恐惧自己,而是恐惧自己刚刚提到的那个人——“房东”。
“你刚刚提到租房期间要看房东脸色,说明房东住得很近,能够随时随地插手你的生活。”
“你作为一个早出晚归的打工人,没钱养宠物没工夫社交,房东对你能有什么不满?除非她是个规矩很大的人。”
谈白说话的时候双眼不聚焦,像是神游,但其实是因为她思觉敏感下注意到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来不及一个一个关注,只能一起吸收。
比如邻居脖子上挂着的观音,比如他虎口处的蜡泪,比如他指尖被香烛烫伤的褐色疤痕……再比如,他腰间藏在衣服下摆的钥匙串,同规格但不同户的钥匙,至少有三把。
“她迷信。”谈白抚摸着门上的胶痕,这栋楼里有不少门神,大部分都印着尉迟恭和秦琼,但只有二楼的204和206两扇门上印着神荼郁垒,统一规格,一看就知道是一起买的,“以至于家里贴满了神像,桌上堆满了黄纸和香烛。”
“忌讳多,规矩多,她也要求作为租客的你这么做。”
“也许你忍无可忍,也许你想要买她的房子而她不同意,也许你们发生了口角,争执……”
她声音渐缓,幽幽的,像一只冰冷的鬼:“也许你杀了她。”
“所以她的房子,才会被你租出去。”
“所以你,才会这么害怕。”
几人浑身冷汗,战战兢兢瞪向谈白。
她是在说,204房是房东的房间吗?!
“不是!你胡说!我没有杀她!我没有!不是我!”邻居恐惧到了极点,哀嚎着嘶吼,“不是我杀的她!她自己倒霉!是她没福气!不是我!”
“她卖完房子出门就被车撞死了,她自己倒霉关我屁事?!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他瑟缩着抽离了辉哥的手,几乎是爬着藏到了门后,强硬地将门关了起来。
辉哥没反应过来,再想踹门时,被绾绾拽住了。
“一个星期前……”绾绾脸色难看地举着手机,上面是她刚刚找到的新闻,“就在五十米外的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
“拉钢材的货车刹车失灵,钢筋插入小轿车里……六旬乘客当场死亡。”
她吞口唾沫,点开新闻的图片。
那已经打了马赛克的照片上,隐约能看出一个老太太的尸体,头部被钢筋贯穿,整个人被钉死在座椅上。
“只有她一个死者。”绾绾深吸一口气,看向小申,“她身上穿着的,还是一套新中式刺绣红套装。”
小申立刻打了个寒噤。
他知道绾绾想说什么。
穿着红衣惨死的女人会化作厉鬼,这是常识。
9.筒子楼·9
邻居大门紧闭,里面再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小申和辉哥试探着敲了其他几户的门,不出所料,也都没有回应。
“也就是说,租给辉哥房间的人,就是这个邻居。”绾绾摸着下巴,试图梳理,“204就是房东老太太的房间。可是房东老太太是意外死亡的,她死后,邻居为什么能拿到钥匙?他凭什么能出租这个房间?”
辉哥翻找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试图看出点儿什么,但一无所获。他是在网上找到的租赁消息,全程在网站沟通,连钥匙都是支付定金后邮寄过来的。
小申突然想起什么,瑟瑟将自己抱紧:“老太是一周之前死的,那今天不正好是……头七?!”
这话一出,本就阴冷的走廊好像更添了几分凉意,萧瑟的穿堂风呼啦一声吹拂过来,叫几人脸上身上的鸡皮疙瘩唰地立起。
“头七是什么?”谈白不懂,偏头去问绾绾。
绾绾吞口唾沫解释:“有习俗认为,死者的魂魄在第七日会重返人间。如果有所眷恋的话,它就不会离开了。”
“眷恋”还是委婉了,绾绾心里对房东老太执念的形容,是“怨恨”。
一个刚卖了房子拿到钱,穿着光鲜亮丽新衣服的老太,嘎巴一声被刺了个对穿,这搁谁都要心存怨念,轻则回来闹鬼不得安宁,重则报复社会无差别攻击。
绾绾越想越觉得悚然,下意识往辉哥那边儿靠了靠,辉哥也自然地攥住她的手。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小申紧盯着两人的小动作,暗昧的眼神中藏着点儿难以克制的忮忌。
谈白眯着眼,眼神开始涣散。她的精神状态在昨晚得到短暂喘息后,又逐步下降,以至于现在过载的信息让她无暇梳理,只能囫囵记下。
头七。
这个第七天定然不是从白天算起,午夜十二点一过,就算第七天。如果按照小申之前提到的时辰,那昨晚十一点就已经算第七天的子时了。
邻居肯定知道房东老太头七回魂会回到204,可他单独给204塞来的警告却是让他们半夜别出门,也许这就是他那句不合时宜的呢喃的原因。
他希望他们死在昨晚,死在老太的头七回魂夜。
谈白走到204门前,昨晚天黑后,他们四个都没有再回过204,那么这个经历了回魂夜的空房间,现在是什么样的呢?
她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在几人的屏息中缓慢扭动。
咔哒一声。
门开了。
四双眼睛谨慎地向里望去,随后齐刷刷怔在原地。
房间里一片狼藉,活像是龙卷风过境,将里面所有东西都摧毁。
原本摆放在桌上的香烛全部断裂,碎成渣滓铺在地上,红的白的半融不融的蜡液糊了满地满墙,蜡泪皱巴巴地卷缩在黄表纸上,活像是干透了的鲜血脑浆。
墙上张贴的神像也无一幸免,全都被撕成了碎片,只留下几颗怒目圆睁的头贴在墙上,脖颈处的裂纹蔓延到了脸上。
叫人联想到了被刺穿头颅的老太。
谈白走了进去,绾绾想拉她没拉住,“哎”了几声,见没什么事儿,这才也跟了进去。
“太吓人了……”小申看着地上断裂的蜡烛,像是看到了碎成几段的自己,“昨晚要是我们听了邻居的话没出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辉哥皱着眉头,略有些不耐烦:“他现在是房东,肯定有备用钥匙!昨晚我们都在206,肯定是他趁机来开门搞的鬼!”
绾绾打开电脑,摇了摇头:“不是他。我在房间门口安了摄像头。你们看,昨晚除了我们,二楼根本没有人出来过。”
辉哥还想说什么,可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和结实的防盗网,又把话咽了下去,只半不甘半不屑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其他证据。
谈白没有参与话题,她状似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房间里,眼球在眼眶里乱晃,焦虑的不安让她咬破了嘴唇。
不对劲。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正在侵蚀着她的神经,让她一阵一阵恶寒,无法停下脚步。
混乱的房间,凌杂的地面,客厅遍布的黄表纸和香烛蔓延到卧室,撕碎的纸屑堆积在墙角几乎形成小山,就算少了什么东西也看不出。
不对。
她骤然停下脚步,就停在卧室的床前。
那张老旧的红色漆木床上压着大花的棉被,洗得泛白的老式床单垂落在床边,半掩着床下约莫三十厘米的空隙。
室内的光勉强能照亮一点儿床下的黑暗,能看见几张黄纸零零散散地落在里面。
和外面那些凌乱的东西一样,床也被挪得倾斜,床脚的地砖上留下了两三厘米的白痕。
她知道是什么不对劲了。
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多了什么。
她数不清黄表纸的数量,但清楚黄表纸的质感,床下散落的那几张黄色纸张,和外面被撕扯的黄表纸不是同一种纸。
而这种纸,之前并没有出现过。
她慢慢蹲下,打开手机手电筒,一点点向下挪去。
视线越过棉被和床单,迟缓而谨慎地顺着手电筒的光,先看到了黄纸。
不止露出来的那几张,里面还有更多,冷白色的手电筒打过去才看清,那也并不是真正的黄色,而是黄色护眼作业本的纸,上面还印着绿色的格子。
这些纸应当是从一个老旧得没了粘性的本子上掉下来的,顺着黄纸的踪迹,她看到了本子的一角。
她不得不爬得更低,脊背低伏下去,前胸贴着膝盖,脸几乎靠到地上。
随后……
她与床下一双空洞的眼窝,缓缓对视了。
*
小职员捂住眼睛,不敢继续看下去。
这里是个大坑,很多玩家都在这儿栽了。
床下那张血肉模糊的老脸骇人至极,不少玩家都会被吓得精神力骤降,攻击型玩家则会下意识发起攻击。
可这就是问题所在,一旦发起攻击,玩家就会成为在场所有人中仇恨值最高的,活不过当天。
而谈白的精神力……
【精神力:36(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她叹口气,36,太脆弱了,如果再降下去……唉,看来只能止步于此了。
叮。
听到音效的小职员顿时一愣,慌忙扑到屏幕前去看。
面板闪动了一下。
【精神力:48(建议您及时就医)】
“什么鬼……”她几乎是哑了,“涨了?!”
*
谈白控制不住抽动着上扬的嘴角,伸手去够那张脸。
这么诡异的东西,必是一件大收藏品!
这张脸属于房东老太,毋庸置疑。脸正中被一个大洞贯穿,粘稠的红黄色液体汩汩流出,带着洞缘的肉沫儿骨渣一起淌了满地。
眼珠子不知所踪,衰老的眼窝惊恐地瞪大,仿佛从这两个黢黑的深洞中看出老太太死前绝望的惊诧。
谈白摸上那张脸,指尖却并不是想象中软烂的触感,而是光滑坚硬的冰冷。
不过是一个眨眼,眼前糜烂的头颅赫然变成了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黑白大头照,老太穿着一身旗袍,笑得有些勉强。
谈白将相框拉出来,满怀期待地等着系统宣布她又找到了收藏品。
然而等来的却是:
【智力:60(周围的人常以怜悯的目光注视您)】
是她的错觉还是这玩意儿真的越骂越狠了?
“没有收藏品?”
【未检索到收藏品,请玩家再接再厉。】
【精神力:45(请您及时就医)】
【精神力:39(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精神力:34(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谈白?这是什么?”
绾绾的声音打断了狂掉的数字,将谈白从愤怒的怨恨中揪出来。
她铁青着脸仰起头,随手将让自己被嘲弱智的相框丢给绾绾。
三人围上来,端着相框面面相觑。
这是房东老太为自己准备的遗像,一目了然。
独居老人提前为自己准备身后事,并不罕见,但联想到这位独居老人七天前刚刚身故,几人只觉得相框里的老人笑得阴森。
谈白没急着爬起来,还伏在地上掏床底下的作业本和散乱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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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业本看上去和绾绾差不多年纪,是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发的那种黄色竖翻本,纸张又软又薄,漏墨的钢笔写下一个字,能透过三张去。
所以封面上硕大僵硬的“惠芬”二字,生生洇到了第四页。
“惠芬”显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她不大会写字,“惠芬”两个字已经是极限,其他字都如同打了石膏的四肢,生硬地拼凑在一起。
“2月28日,会10000去每。”
“3月1日,香火38。”
“3月3日,买菜23.8,水18。收小马且金1300。”
看来这是一个记账本。
“3月21日,退疼,拍哎可死片,药,231。”
下面贴了一张病历单。惠芬患有化脓性骨髓炎,因长期不进行治疗,脓液里的细菌感染全身,医生强烈建议入院治疗。
但惠芬并没有去,只是买了一些医保能报销的药。
“4月12日,会10000去每。小马邦我打电话,没接。”
“4月19日,电28,水19。”
大概是因为疼痛,从4月19日开始,记录都极为简洁,生硬的字体也开始扭曲,像是在发抖。
从记账的内容来看,惠芬极节约,每月的水电费和日常开销几乎不超过两位数,这对于绾绾几人来说与天方夜谭无异。
谈白唰唰翻了几页重复的水电记账,凌乱的字迹终于在7月13日发生变化:
“黄纸,香火,神相,挂画,1888。”
“这个数字……”绾绾将摄像头怼上去给特写,“一般买东西很难刚好凑这样的数字,看她买的这些东西,估计是去哪儿专门请的。”
辉哥“嘶”了一声:“7月,不就是一个月前,这里刚开始闹鬼的时候?!”
几人连忙继续看下去。
“7月14,小马邦打电话,未接。”
“7.15,小马打,未接。”
“7.16,未接。”
“7.17,未接。”
“未接。”
“为什么不接。”
“未接。”
“香火,神坎,888。”
“未接。”
“香火,黄纸,挂画,1888。”
“香火,帅父上门,2888。”
“未接。”
“怕。”
“香火,6888。”
“疼。”
“香火,18888。”
“贵,怕。”
“拍夷照,199。小马打,未接。”
“香火,18888。”
“会50000去每,未接。”
字迹凌乱到逐渐看不懂,只有扭曲的数字越来越大,张牙舞爪,漏墨的钢笔接连划破纸张。
突然,字迹在8月3日稳定了下来。
“卖房,小马会280000,邦买票。”
“8月4日,未接。会280000去每。”
“8月5日,票。”
这行字下面画了一张票,是强忍着剧痛的惠芬,攥着笔,认认真真描下来的票的样子。
那是当地前往美国的机票。
出发时间,是8月6日,也就是七天前,惠芬穿上新衣服,坐上小轿车,在距离筒子楼五十米左右的十字路口,被贯穿头颅的那天。
机票下面贴了一张小男孩百日照片,旁边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写着“妈妈想你”。
几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会10000去每”,是“汇10000去美”的意思。
他们仿佛看到一个多事较真又抠门的老太太,在日复一日的节俭中抠出一分分钱,将那些她舍不得多吃一口,多开一秒水电的节俭,囤积成一张张汇款单,全都流向一个不接电话的,远在美国的儿子。
而在她下定决心,丢掉遗照和老房子的过去,穿上新装,踏上前往美国的寻亲路时……
死在了距离她固守几十年的过去不足五十米的街道。
绾绾喉头上下滚动了一瞬:“这要是我……”
“绝对得变成厉鬼!绝对!”
10.筒子楼·10
四人翻箱倒柜,把204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再翻出什么新的东西。
晌午的阳光穿过云层,把房间里照得暖烘烘的,让几人紧绷一夜的神经不自觉地开始松懈,随之而来的是忍不住的困意。
“不行了,我得去眯一会儿。”辉哥眼皮都睁不开了,“你们要是不敢在204睡,咱们就换一下房间吧。反正我俩大男人阳气重,不怕这些。”
绾绾还没说话,小申先一个激灵:“我!我怕……”
“卧槽了,你是不是男人了还……”
“行了行了。”绾绾懒得说和,挥手道,“这大白天的,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我和谈白轮流睡一会儿,有什么事儿再叫你们。”
小申连连点头:“对对,有什么事儿我们第一时间赶到,放心,放心。”
辉哥对小申的怂样儿很是鄙夷,翻了个白眼,将天师剑压在了桌子上:“那这个留给你们,有事儿喊我们啊。”
两人走后,204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谈白嗡嗡作响的耳鸣也消退了不少。
她没有困意,相反,大脑异常活跃,翻来覆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细枝末节,搅得她心烦意乱。
“你还不睡?”绾绾躺在床上,眯着眼看她,“害怕吗?你这也不像害怕的样子啊。”
谈白倚在墙上,僵硬地将脑袋转过来,眼神空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绾绾身上:“你也不怕。”
这是陈述句。
虽然绾绾是四人中唯一没有撞鬼的,但好歹也听了那么多离奇的事儿,也看了204诡异的乱象,却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镇静和亢奋。
她甚至比不相信鬼神的辉哥还冷静,上一秒被遗像骇得说不出话,下一秒就自然地将它供在客厅桌子上,还点了三根香。
这会儿更是直接躺在闹鬼房间的床上,一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绾绾笑起来,正面躺着,看天花板:“比鬼可怕的事情多了去了。”
“咱们国家的鬼讲究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老太太就算真的要闹鬼,也是先杀货车司机,再找楼里租户,最好还有她那远在美国的不孝儿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但人就不一样了。”
“有的人要害你,真的一点儿理由都没有。”
谈白这回不用强迫自己了,她眼神聚焦在绾绾身上,微微偏头:“你经历过?”
不等绾绾回答,她倒先肯定地点头:“你经历过。你停播了三个月,所以你不知道网络风向的变化,回来时才发现跟不上热点。”
“你社交软件头像的照片也是这套裙子,但当时你搭配的是一双七厘米的高跟皮鞋,你对那套搭配很满意,因为你的直播主页的背景墙也是那套搭配。”
“但这次你穿了三厘米的平跟皮鞋,是新鞋,还有些磨脚,所以你走路慢……不止,还有别的原因。”
“你左腿小腿比右腿小腿细一点……”
“可以了。”绾绾从被窝里坐起来,面色复杂地打断絮絮叨叨的谈白,惊骇中带了点儿被冒犯的诧异,“你话少是因为一说话就容易挨揍吗?”
谈白没说话,但她私心里觉得绾绾的攻击力和系统面板不相上下。
绾绾“啧”了一声,挠了挠头发,盯着被子里自己双腿喃喃:“这么明显吗?细了很多?”
“大概两厘米……”
“闭嘴吧你。”
沉默了一会儿。
“那三个月,我在住院。腿摔断了,打了石膏。”
她佝偻着身子,攥着身上的软被,没抬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赚的是什么钱。”
“深夜情感颜值主播,受众全是男性,说一些在平台警告的边界线试探的话题,穿点儿白幼瘦审美的衣服,勾起男人的欲望,来换取打赏。”
“擦边,卖笑,怎么说都好,我自己清楚,我距离越界只有一步之遥。”
“但我没有越界!”
她猛地直起身子,通红的双眼睁得老大,浓密的长睫毛颤也不颤,就这样直直盯着谈白,大声重复:
“我没有!”
谈白愣了一会儿,点点头。绾绾这才继续说下去:
“但是有人不这么想。”
“有人觉得我丢脸举报我,有人觉得我便宜骚扰我,我能躲就躲。我没有留过联系方式,他们却总能找到我,我搬过家,也换过号码,但都没用。”
“三个月前,又有人找到我,跟踪我。”
“我只是出门买个夜宵,我穿的是T恤大裤衩,我没化妆……”
她声音渐小,语序也混乱起来,像是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沼:
“我没看他,我没看他一眼……”
“是因为我在直播里叫他们宝宝吗?可是大家都这么叫……”
她不再直视谈白的双眼,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在半晕的底妆上留下了两道白痕。
“他尾随我进了楼道,我跑,他追……拖鞋不知道怎么就绊在台阶上了,然后我就滚下去了。”
“他好像来看我了,好像是他叫的人帮我打了120,但是警察来都说监控没拍到,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住院三个月,他每天都给我送花送水果,给我发骚扰短信。但是医生护士都找不到他,他避开了所有人。”
“我太害怕了,转院,还是没用,他总能找到我。”
“我不想干了……但我能干什么?我没有学历,没上过高中,我连职高都没上过。我只会这个,我只有这个……”
她擦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重新看向谈白:“辉哥说能帮我转型,我知道他对我有意思,但富二代嘛,玩玩而已,我清楚。”
“可是这是我的机会。说不定我转型做内容主播了,那些男人就不会再骚扰我了,就不会给我发那些照片,查我的信息,在我楼下堵我了。”
“所以这个筒子楼就算闹多大的鬼,我也要把它拍出来,我一定要把它拍出来!”
谈白鼓掌:“好。”
“好敷衍。”绾绾吐槽过后,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那么多,咱俩都不认识。你甚至都没看过我直播。”
谈白知道,她的心理医生提到过:“也许就是因为不认识,你才能说得出口。你应该找个心理医生。”
“穷。心理医生一小时八百块,我直播一小时都未必八百。”
那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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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匣子打开,绾绾也对谈白好奇起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谈白摇摇头:“我是基层打工人,都是一些重复性体力劳动,整理啊,归纳啊,清扫啊之类的。”
“那也挺不容易的。”绾绾满怀同情,“没关系!等视频发出去,你肯定会涨粉的!到时候我们有钱一起赚!”
说话间,窗外的浓云遮住了太阳,黑压压一片,卧室窗户本来就小,整个房间一下子黑得如同夜里。
“能不能开一下……”
“灯”字还没说出来,谈白已经把卧室灯打开了:“你怕黑对吧。”
“嗯……天一黑我就觉得那个人在哪个角落看我。”绾绾苦涩地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这又是你从哪儿看出来的?福尔摩白。”
谈白靠在墙上的身体突然一直。
之前囫囵记下的细枝末节轰然涌出,如呼啸的暴风雪一般扑面而来。
“你给辉哥发个消息。”她眼神涣散着看向绾绾,一字一顿,“现在就发。”
*
205。
男人蜷缩在角落,藏在满屋的垃圾中。皱巴巴的西装散发出酸臭味,和身边的黑色垃圾袋融为一体。
他舔舔嘴唇,僵滞着摊开掌心,看了一眼几乎占满了整个手掌的香疤,颤抖着反转手腕,看向腕表。
十一点五十九,还有三十秒就到正午十二点了。
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但干涸的口腔里连一滴口水都没有,只有充斥在口鼻中的灰味儿。
还有十秒。
老天保佑,他想活。
五秒。
哪怕只是一天,多活一天。
三。
他瞪大了双眼,整个人贴在门上,耳朵和门板完全重合。
二。
他屏住呼吸。
一。
“啊啊啊啊啊啊——!”
206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涕泗横流地跪伏在地上,笑得浑身发颤。
活了。
他,又活下来了。
*
尖叫声爆发的瞬间,谈白和绾绾就提着天师剑冲出204,闯进了206的大门。
“辉哥?你还好吗?!”绾绾慌乱地四下张望着,她还记得邻居的死亡预告,“辉哥?你在哪?”
谈白拉住想要去卧室找人的绾绾,站在门口的卫生间前,一伸手,将门推开。
卫生间里,血溅在墙上,流了满地,小申正面趴在瓷砖墙上,已经晕死过去。
辉哥慌乱地从背后托举着他,试图将瘫软着往地上流的小申抱起来,用力一抬——
在门外的两人这才看清,小申的眼睛,撞在了墙上钉着的铁质挂勾上,挂钩刺穿了他的眼球,勾住了他的眼眶,把他像一条毛巾一样,牢牢挂在了墙上。
“草!”辉哥带着崩溃的颤抖大喝一声,抱着小申往后一退。
小申的眼珠“啵”一声从眼眶里脱出,带着粘连的神经和血肉,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弧线。
“谈白!”辉哥恐惧地转头,吼得破了声,“你到底做了什么!”
11.筒子楼·11
强忍着恐惧和呕吐的冲动,绾绾冲上去帮助辉哥,将小申放平在地上。
那颗插在挂勾上的眼球已经无暇顾及,神经和血管也在慌乱中系数扯断,像一条条肥硕黏腻的虫子,耷拉在小申空洞的眼眶边。
“120……对,打120!”绾绾跪在地上,哆嗦着沾满鲜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电话……快接电话啊!”
“对不起,您所拨叫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怎么可能!120的电话怎么可能无人接听!
再打!
“对不起,您所拨叫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再打!
“对不起……”
等等,刚刚她是不是说,空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冰冷的机械女音卡带一般重复着没有感情的语调,几乎没有停顿,一声轧过一声,越来越紧凑,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大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绾绾尖叫一声,本能地将手机甩了出去,砸在墙上,屏幕四分五裂。
可没有开外放的手机,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动,那机械女音越发尖锐刺耳,接连的快速的“对不起”回荡在浴室,折磨着几人敏感的神经。
“我打!”辉哥也掏出手机,拨打110。
“对不起……”
挂断,再打120。
“对不起……”
挂断,打119。
“对不起……”
“草!”辉哥怒吼着攥紧手机,睚眦道,“老子就不信了!”
他换了个号码,打给了自己的司机,这次电话过去,没有再“对不起”。
“喂!老刘!快来筒子楼接我!叫救护车!快……”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将收音口放在衣服上摩擦,又像是电流声。
“老刘?”
“……夜……伽……地……”
“什么?老刘你大点儿声,我听不见!”
“婆毗……阿……悉耽……”
“喂?能听到吗?喂?”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
辉哥这回听清了,猛地把手机拿远,强忍住扔出去的冲动,惊恐地看着屏幕。
闪烁的屏幕上是通话界面,他刚刚明明拨号给老刘,现在界面上显示的,却是一个未知号码。
手机自动将号码标出来,那根本不是一个手机号。
那只有三个数字。
414。
辉哥拼命去挂电话,可是任凭他怎么点手机,那道越来越响的呢喃声都挥之不去,嗡嗡吟唱着他根本听不懂的字句,却是每一个字都在挑战他的神经。
“辉哥……”绾绾试图去拦,可辉哥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仍然自顾自地敲击着屏幕。
“辉哥!”
绾绾一把打掉他的手机,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逼着他看向自己:“辉哥!声音,不只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毗迦兰多……伽弥腻……”
辉哥茫然抬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经文歌的声音已经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不只是卫生间,客厅,卧室,整个206都在那令人胆寒的声音中嗡动着轻颤。
而206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己关上了。
绾绾无助地看向谈白:“谈白,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辉哥兀地抬头,这才想起谈白这号人来,极近绝眦地吼道:“你还问她!都是她的错!你发消息来说她让我调换我和小申的朱砂纸包,我照做了!”
“之后不过半小时,他突然说浑身难受,要去卫生间洗把脸,结果就成这个样子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谈白没有回答,她只是握着天师剑,看看挂钩上的眼球,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小申。
“辉哥!谈白一直和我在一起,她能干什么?一包朱砂而已,换就换了,又能怎么样!”绾绾用袖子擦了擦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小申送到医院去!”
她看过纪录片,人的眼球遭到破坏,必须立刻送医,不然另一只眼球也会溶解,可怕得很!
小申是参加她的活动出意外的,她要负责任的!如果让小申两只眼睛都瞎了,她所谓的东山再起,所谓的转型固粉,就都成一场笑话了!
咚咚咚。
大门被急促地拍响,外面传来焦急地询问声:“喂?206的?你们干什么呢?怎么那么大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需不需要帮忙?要不要帮忙报警啊?”
“你们没事吧?再不说话,我真报警啦?”
简直是救命稻草!辉哥连滚带爬起身,一边往门口冲一边喊:“对!我们需要帮助!快报警!快打120!”
“你们没事吧?怎么不说话呀?到底要不要帮忙呀?”
“报警!报警啊!”
“喂?206的?”
“草!这隔音有这么好吗?!”辉哥说着就要开门,手刚搭在门锁上,就听见绾绾几近凄厉地尖叫了一声:
“辉哥!别开门!”
“喂?206的?你们干什么呢?”
辉哥差点儿就要拧开门锁,却在最后一刻转头看向绾绾。
“喂?206的?”
她跪伏在地上,手里攥着刚刚捡起的,裂了几条缝的手机。
屏幕坚强地闪烁着光,上面是她在206门口安装的摄像头的画面。
只见一门之隔的外面,挤满了画面的纸人密密麻麻拥在门口,粗糙的五官保持着高度一致的诡异表情,鲜红的嘴唇动也不动,却从中发出热切的担忧:
“喂?206的?你们干什么呢?怎么那么大声?”
“喂?206的?你们干什么呢?怎么那么大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需不需要帮忙?”
辉哥脑子都要炸开了,他吞口唾沫,放在门锁上的手触电般抽开。
“你们怎么不说话?”
门外的纸人还在问:
“你们怎么不说话?”
谁敢说话!
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绾绾警惕地抱着手机,死死盯着画面里满溢的纸人,只求他们得不到回应就离开。
然而下一秒,所有纸人齐刷刷抬头,无神的杏眼精准地看向了摄像头,好似透过屏幕在和绾绾对视!
绾绾手一抖,手机掉在腿上,还不等她捡起来,画面一黑。
摄像头被破坏了。
砰!
“206的!需不需要帮忙啊!”
纸人开始砸门了!
“206的!开门呀!”
辉哥扑在门上,死死抵住门,可还是被门板震得一颤一颤。
“开门呀!我们来帮你啦!”
绾绾迅速爬起,冲到辉哥身边帮他顶住门,两人拼尽全力,这才勉强将门稳住。
“滚啊!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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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滚啊!”辉哥喘息着咆哮,五脏六腑都被门板撞得生疼,几乎要呕出来。
他艰难扭头,想要怒斥谈白让她滚过来帮忙,可视线刚瞟到卫生间,就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躺在地上的小申如同一条砧板上干涸的鱼,双脚绷得笔直,双臂紧紧贴在躯干上,脊背弓着上下扑腾,嘴巴一开一合,发出破碎的呜咽,像是在试图喊什么,但由于缺氧而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他的眼皮外翻着,双眼瞪得老大,还算完好的那只独眼在眼眶里疯狂地快速滚动着,血丝顷刻间遍布整个眼白。
辉哥干渴的喉咙稍稍挤压了一下,突然想起小申除了眼睛插入浴室的挂钩的那一瞬发出了尖叫外,再没发出过任何哀鸣。
这绝对不是一个眼部受伤的人该有的反应。
小申的眼眶仍然在向外流着红色的液体。
之所以说是红色的液体,因为那液体的质感根本不像是血液,那是粘稠的,流动性不强的,能挂在脸上凝结的质感。
不是血,更不是水。
啊!他想到了。
蜡!
那是奔涌的红蜡,从巢穴般的软肉中滚出,蔓延……不,不是蔓延,不是流动,而是爬!
那些蜡泪如同有生命一般,正在疯狂地爬出小申的眼眶!
红色在地板上汇聚,爬出一个人形来,一点一点耸立,一点一点成型,好似一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血红的人!
“那是什么鬼东西!”
没有人回答他,但无论是他还是绾绾,都心知肚明,不管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现在都腹背受敌。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
“她在干嘛?手里拿着天师剑,怎么还不动作?”
由于筒子楼副本伤亡惨重,谈白作为仅剩的几个幸存者,终于还是被拉到了大屏幕上。
但显然,众人对这个智力骤降到60的弱智玩家,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期盼。
“看这边!嚯!好一个挥刀斩!太帅了!”
“这姐妹真强啊,我看看她在地城的信息……是警察啊,怪不得。”
“不过这个蜡人要短时间内连斩三十下才能控制住,就算她来得及,天师剑也在这里大额损耗,搞得后面剧情难上加难。她已经错过了oe结局,只能看后面能不能打出he了。”
“唉,没办法,要不怎么说筒子楼副本就是火葬场呢?”
“还是看看这边的副本吧,第一批通关的已经在中转站了!那边还出了一个打出TE结局的,我估计上面会直接要人。”
部长开会回来,打量了一圈儿:“你们怎么还在看?工作!”
众人连忙嬉笑着散去。
部长看着大屏幕,眼神着重在谈白惨淡的精神力上流连了一圈儿,幽幽叹了口气。
将筒子楼副本的窗口重新缩小,放到一边去了。
*
蜡人已经支起半个身子了,身后的门板也发出脆弱的吱呀声,大概是合页已经受损了。
辉哥绝望地看向绾绾,眼里含着泪:“绾绾,其实我对你……”
“谈白……”绾绾瞪大眼睛,越过辉哥,不自觉地抖着嘴唇,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一个劲儿重复,“谈白。”
谈白怎么了?
辉哥回头,只看到毛骨悚然的一幕。
握着天师剑的谈白,正半跪在小申的身体旁,用锋利的剑尖,一点一点,将他完好的另一只眼,剜了出来。
和那只坏眼一起,插在了挂钩上。
12.筒子楼·12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
谈白像是听不见辉哥的嘶吼一样,一丝不苟地将插入挂钩的眼球摁得更深,让两颗眼球紧密贴合,在与铁的摩擦中发出滑腻的吱呀声,最终完全靠在墙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蹲下去,将手指放在小申空洞的眼窝里,蘸了一圈儿满溢的红蜡,用指腹在墙上描画着什么东西。
辉哥肝胆俱裂,哆嗦着双唇再也叫喊不出,干呕着,僵硬地痉挛。
眼前的谈白如同阴森的恶鬼,脸上飞溅的似血非血的嫣红让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惨白,那双鲜少聚焦的眼睛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墙面,盯着她蘸满红蜡的手指,顺着笔画郑重而仔细地流转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辉哥甚至从她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抹盎然的兴味。
疯了。
她绝对是疯了!
辉哥顶门的力气软了下来,哀怨地望着天花板,被汗浸湿的脊背贴着门缓缓滑下。
就在屁股即将和地面亲密接触的瞬间,绾绾一把扶住他的胳肢窝,咬着牙把他拽了起来:
“辉哥,你听!”
听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
等等。
什么都没有?
辉哥一个激灵,顺着绾绾的力道站了起来,耳朵贴在门上。
什么都没有了!
经文歌,敲门声,还有那些分明带着恶意的“问候”,全都消失了!
两人对视一眼,下意识看向谈白。
只见谈白后退半步,双手抱胸,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满意地微微点头。
这一点头,鼻梁上飞溅的血液就顺着鼻骨向下滑去,在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红痕。
血液……两人这才发现,地上的红蜡已经重新化为血液,而刚刚已经支起的半个蜡人,也早已消失不见,顺着地漏流去。
绾绾不敢轻举妄动,示意辉哥继续顶门,自己捡起手机,打开监控画面。监控恢复正常,外面的纸人也全都消失了。
结束了?
她压着声音,看向谈白:“没事了?”
“那要看你说谁了。”谈白偏头,眼神瞥了一眼地上抽搐不止的小申,“他快死了。”
绾绾连忙跑到小申身边,手忙脚乱地扯下一条毛巾按在他空洞的双眼上,可不出片刻,毛巾就被染红,血渗进绾绾的指缝中,又溢出血珠来。
她慌乱地看着周围:“这个出血量不对吧!”
“草,电话还是打不出去!”辉哥啐了一口,怒目看向谈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病啊挖他眼睛!我告诉你我们这都录下来了,到时候报警我们绝对不会袒护你的!”
“够了!”绾绾大叫着打断辉哥,颤栗的声音压不住恐惧的哭腔,“你们看小申这到底是怎么了!”
刚刚还在抽搐的小申已经没有了动静,那两个被堵住的眼窝像是要将全身的血都流干一样,肆无忌惮地汹涌着血液。
他的皮肤迅速灰白下去,整个人干瘪空洞,死气沉沉,唯独被鲜血染红的嘴唇还保留着令人胆寒的红。
不过是一息间,小申的身体如空壳一般,彻底没有温度了。
绾绾无声地张着嘴,试探性地将毛巾拿开,对上那双黑洞。
连血也不再继续流了。
没有人说话,但一个奇异的想法同时出现在三人脑中。
肤色灰白,双眼漆黑,嘴唇殷红的小申……
像极了一个纸扎人。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绾绾本能地后撤,靠在墙上发抖,“谈白,他死了!”
“不好吗?”
谈白轻飘飘地看过来,双眼又不聚焦了:“按照邻居的盘算,应该死的人是你,钱绾。”
什么意思?绾绾怔住。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姓钱吗?”
根本也没打算等绾绾回答,谈白紧接着道:“邻居家里堆放了很多垃圾,他几乎不收拾,像是在哪里产生垃圾就干脆原地丢下。就在门口最近的垃圾堆里,有一个看上去很新的快递信封,显然是在门口拆开就丢下的。寄件人姓钱。”
而先前辉哥给她和小申转账时,转账信息被模糊的名字,姓武。
“辉哥,你之前说过你和房东只在论坛平台上交流,连联系方式都没加过,甚至不知道房东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那你是怎么给的房租?”
辉哥一愣:“他让我把现金寄过来……卧槽!我当时用的是绾绾的平台帐号,所以无论是实名认证,还是默认发货人,都是绾绾的名字!”
“所以根据在平台上交流的内容,他以为你是一个姓钱的男人。”
辉哥和绾绾木然抬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见谈白指着墙面上用血画出的图:“这面墙后,是卧室的木柜。”
就是那个里面缠绕着红绳铜钱,存放过天师剑的木柜。
两人顺着谈白的手指看向墙面,这才惊觉墙上画着的,赫然是八卦图。
但少了两个卦象。
“柜子里的红绳铜钱绕成了八卦图,但少了乾卦和兑卦。我查了一下,这两个卦象属金。小申先前说过,天师剑属金,刚强肃杀,一般人害怕镇不住,会用木制剑,而这把剑是铜剑。”
“所以这个八卦图没有乾和兑,是因为天师剑的金补足了这一五行,如果卦象上还有乾兑的话,金就过旺了。”
绾绾一下子想到了刚刚天师剑被留在204的事情,惊呼道:“天师剑被拿走了,所以八卦阵缺了金?难道因为这个,房间里才会被鬼怪入侵?所以……是我们害死了小申?!”
“也不算吧,这本来就是一个局啊。”谈□□神状态不大好,气血不足地靠在墙上,半合双眼。
良久的沉默后,她才终于意识到什么,重新看向一直等待的两人:“你们还没想到啊?”
想到什么啊!
“租客姓什么?”
马。惠芬的记账本里经常出现“小马”这个人。
马五行属什么?
金。
钱五行属什么?
金。
即将被拆迁的房子,就算只能分到偏远的安置房,那也是单户平米超一百的大房子,又怎么可能只值二十八万?
惠芬病体不安,连遗像都拍好了,摆明了打算在这里等死,又为什么突然决定卖房前往异国他乡寻找断了联系的儿子?
频频出现在记账本里的小马,声嘶力竭指控惠芬多事的小马,非常缺钱的小马……
真的,没有动过吃绝户的念头吗?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警告信只寄给204,206却没有。起初我以为是因为他知道我们是一起的,所以无所谓。但后来我才意识到,205正对门是206,他不应该舍近求远走对角线寄到204。”
“除非他是故意的。”
警告信写得很生动,对于第一个打开来看的人来说会是不小的冲击,而转述会削弱这种冲击。
邻居目的明确,就是吓唬204的人,让204的人留下,直面惠芬头七回魂。所以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把信塞给204,是在确保第一眼看信的、受到冲击的人是204的人,来加大留住他们的可能性。
204的狼藉证明了黄表纸、香烛和神像是没有抵御能力的,那么一旦遇到危急时刻,几人必然会动用206的天师剑。
在小马的预想中,他们因为警告信而留在204,直面头七回魂的惠芬,危机中去206拿下天师剑抵御鬼魂。
天师剑离开柜子,原本平衡的能量被打破,就像一张白纸上破了一个洞。
惠芬房间里的《姓名五行学》被翻过很多次,她文化水平低,这是众多书中她唯一能看懂的,其中“马”字篇被折了出来。
她叫他小马,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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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买难辨真假的玉观音,为他系上腕间的红绳,用自己虔诚的信仰去对待这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租客。
却不知这些精神寄托在小马那里是多事和麻烦。而听惯了惠芬絮絮叨叨的小马,也从中获取了这个“替身计划”的灵感。
所以天师剑离开八卦阵时,空间内五行属金的姓氏就如同指路明灯一样,在给惠芬的复仇引路了。
显然,在小马的预算中,这个明灯,是姓钱的人。
绾绾喃喃地总结:“就算小马没有直接杀死惠芬,但他坑了惠芬的钱,还教唆她去寻亲,也算是间接导致了车祸……所以他认为惠芬会在头七回魂找他索命,就布局让一个五行属金的人成为他的替死鬼。”
“不对不对!”辉哥甩甩脑袋,质疑,“惠芬都是鬼了,都能来报仇作乱了,她还能分不清谁是谁吗?”
绾绾立刻想起来:“眼睛……她没有眼睛!钢筋刺穿了她的脸,她的眼眶被破坏,眼球掉出来了!她看不见!”
她的脑子转得快,伸着手指在空中乱点,像是在凭空点那些混乱的思绪:
“谈白你先前说,204和206门上的门神都是神荼郁垒。205门上的门神掉落了,小马现在又住在里面,所以我们下意识以为204、205和206都曾经属于房东老太太。但现在看来,206才是小马的房间!”
所以惠芬回魂也好,报复也罢,只会在204和206之间活动。这就是小马的整个计划!
绾绾看着墙上的挂钩,一不留神就和挂钩上浑圆的两只眼球对视了,顿时打了个寒噤,挪开视线。
申,也属金。
“可是……”辉哥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让我把我和小申的朱砂交换?为什么一换他就不舒服了?而且你拿着天师剑,再把它挂回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挖他的眼睛?”
好多问题。谈白眉心一跳一跳的抽疼。
她没说话,干脆从小申尸体上摸出被换掉的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根本不是朱砂,而是普通的黄沙。
辉哥一愣,那原本应该是他带在身上,辟邪的朱砂。
“天师剑拿走只是让五行能量变得不稳定,从而让惠芬的鬼魂锁定目标。”绾绾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硬着头皮道,“而朱砂是我们的护身符!我们身上的朱砂是真的,他身上掉包的朱砂是假的,加上他姓申,属金,就成了唯一一个目标!”
谈白点头:
“小申刚才的样子你们也看到了,在他的眼睛被挂到挂钩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活不了了。准确地说,在他开始不舒服时,他就已经被锁定了。”
“所以我在想,纸扎人是怎么回事?纸扎人在十一点,也就是头七当日的子时之前就已经出现过,他们和惠芬没关系。我想他们大概是趁乱趟浑水吧。所以还不如直接用小申的一部分挂在墙上补足八卦,不是说八卦阵安宅吗?我也只是试试。”
当然,最重要的是补足八卦后,她就可以放心地带着天师剑到处走了,现在看来,天师剑是真的能斩妖除魔。
“所以……”辉哥胃里的酸水翻涌着,“你挖他眼睛,只是为了让他死得更快一点,好让惠芬以为自己报仇结束然后安心离开……然后用他的身体补足八卦阵?”
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明明小申的独眼已经算是身体的一部分,她只要画上八卦图就好了,干嘛要挖眼睛?
要是她抱得动小申,是不是要干脆把他挂回去?!
“当然不是了。”谈白奇怪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怪人,“我当然有其他理由了。”
什么理由?
绾绾和辉哥期盼着她能给一个正常人能接受的答案。
望着两人圆睁的眼睛,谈白直觉如果自己敢说“因为独眼不对称”会被两人狂殴致死。
于是她避开视线,缓缓开口:
“因为他就是那个跟踪绾绾的偷窥狂啊。”
13.筒子楼·13
思觉失调的坏处有一万种,好处只有一个:谈白能被迫注意到所有细节。
比如204防盗窗上闪烁的红点,是摄像头。
比如从一开始,“初次见面”的小申就永远黏在绾绾左右。
比如在414的混乱中,小申大喊过“绾绾怕黑”,而钱绾从未对外说过这个秘密。
比如在206和门外的绾绾对话时,小申的问题是“你停播了多久”。
再比如,绾绾和辉哥所有略显亲昵暧昧的举动后,总有一双忮忌的眼睛,强忍着冰冷阴狠的怒意,窥伺一般盯着两人握住的手。
关于摄像头,谈白怀疑过小马,也怀疑过出声问她在窗边看什么的绾绾。
但当辉哥提议换房间,而小申激烈反对时,她想起了绾绾出声问她时,藏在绾绾身后的,紧盯着她表情的小申。
太不合常理。
小申对绾绾的崇拜和爱护溢于言表,以至于在414,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也记得大喊“保护绾绾”。
那他又怎么会抗拒把貌似更安全的206换给绾绾呢?
谈白从小申的裤兜里捏出手机,尸体冰凉的指纹解不开锁,就问了绾绾的生日。
开了。
点开监控软件,画面赫然是204房间。
不仅如此,还有另外几个监控在同步运行,分别是绾绾的房间,绾绾家楼梯口,和绾绾住过的病房。
打开相册,里面全是偷拍的、截图的各种姿态的绾绾,甚至根据表情和状态分了八个相册,其中一个叫做“惊恐的绾绾”。
那是被他吓到无助流泪的,拼命奔跑的,频繁转院以至于三个月腿伤才好的,痛苦中的绾绾。
绾绾佝偻着身子喘息着,接过手机,点了好几次才点进短信。
“我的绾绾,我好爱你,你今天好香,我怎么都闻不够……”
“你的床好软,还有你的睡衣,老公先借用咯……”
“怎么不吃老公给你买的水果呢?是想让老公亲自喂你吃吗?不要再跑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跑不掉的。”
“我永远在你身边。”
恶心!恶心!恶心!!!
“啊!啊!啊!”绾绾嘶鸣得嗓子刺痛,尖叫着将手机狠狠砸在地上,拼命在满是荷叶边和蝴蝶结的裙摆上摩擦自己的手,恨不得把这双曾经接触过小申的手剥下一层皮!
她刚刚从惊恐中恢复血色的脸霎时间又变得惨白,身体如同蒲苇一般前后晃动着。就在谈白以为她要倒下时,她突然通红着双眼瞪向小申的尸体,几乎是本能地踩了上去,“去死啊!”
连月的恐惧,坠落楼梯的无助,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白天都不敢出门。
自我怀疑,自我审判,按不下直播键的手,镜子里自我厌恶的双眼。
她怕黑。
小申居然还好意思说她怕黑。
她为什么怕黑,小申难道不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吗?!
三厘米的鞋跟,偏细的左腿,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踩在那双血肉模糊的眼眶上,碾转,重击。
没有人拦她。
辉哥欲言又止,将视线从小申的尸体上挪开,忍住反胃,看向了谈白。
这个不知道该说是冷静还是冷漠的女人,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笑。
比鬼都吓人。
*
谈白确实在笑。
如果不是太过疲惫,她还能笑得更开心一点。
【恭喜玩家检索到一条图鉴信息,正在为您解锁图鉴】
【隐藏图鉴:筒子楼·古桃源众生相(1/7)】
【星级:五星】
【申铭·窥探的双眼:贫困大学生申铭闲暇时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直播,他尤其喜欢深夜躲在被窝里听人美声甜的颜值主播“你的绾绾”讲述情感话题,仿佛将生活的拮据和学业的疲惫都隔绝在耳机之外。
【尽管他没有钱打赏,但他还是坚信绾绾每一句“宝宝”都是在叫他,每一声“爱你”都是在对他表白。他不再满足隔着屏幕的“恋爱”,开始入侵绾绾的生活。
【当他发现绾绾竟然会和榜一辉哥线下见面时,恶劣的占有欲和愤怒让他决定去“夺回自己的爱人”。却没想到意外让绾绾失足滚下楼梯,摔断了腿。
【没有钱支服医药费的他落荒而逃,却不甘于继续做“背后的男人”。他要想办法光明正大地进入绾绾的生活。听说绾绾正在搜集闹鬼筒子楼的资料,他觉得,机会来了。】
画面一闪,申铭那对眼球被存入档案,图鉴也如同一本书一样合了起来。
封面是七个黑色的人影,只有申铭的脸亮起来了。
谈白仔细辨别了一下,确定黑影中其中两个是辉哥和绾绾。
这就是npc的意义吗?她暗自盘算。
随着她关闭图鉴,面板也刷新了。
【精神力:59(当前精神状态不佳)】
【攻击力:33(与初中生尚有一战之力)】
【智力:89(超乎常人的聪明)】
【玩家综合评价:E(您除了智商一无是处)】
谈白面不改色地关掉了窗口,她怀疑系统在pua她,毕竟她现在居然觉得综合评价十分温柔。
绾绾发泄完,忍不住干呕了两声,朝着申铭烂泥一样的头啐了一口唾沫,扯过浴巾盖了上去,这才喘上来气。
她的身体还在发抖,但脸红得像番茄,眼睛里混乱的光也慢慢镇定下来,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惠芬走了,八卦补齐了,纸人现在也离开了,我们应该安全了吧?”
辉哥连连点头,额头上的汗跌进眼睛,刺得双眼通红:“趁现在,我们快走!这破地方是真邪门!等出去我要报警,把这群人……尤其是那个小马,全抓起来!”
他说完就推门出去,小心翼翼将大门拉开了一道缝儿,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放心走出门:“快走啊!你俩别愣着!”
绾绾伸手去拉谈白:“谈白,你放心,我出去就把刚才那段视频剪掉,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挖了他的眼睛的。”
“我一个字都不会说……辉哥家里有钱,他能帮你摆平,全都是那个小马的错!你别怕……”
谈白睁开眼,看着她:“我倒是不怕……”
“但是你们怎么知道,你们一定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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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她握住绾绾的手,轻轻翻开,将她的掌心露出来。
满沾的鲜血已经半干,随着她的动作扑硕硕掉落血痂。
就在一片红褐的掌纹中,一个圆形的香疤,赫然出现。
小马曾经的话如同梦魇萦绕在耳边:“有了标记,必死无疑。”
绾绾盯着掌心的香疤,失神地看了一会儿,眼睛里绷出根根血丝。紧接着,她重重攥紧拳头,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是在和谈白说还是在和自己说:
“小马的话根本不可信!他说香疤最大的人先死,辉哥才是我们之中香疤最大的,但他不还是活得好好儿的吗?可见他是在骗人!再说了,小马自己的香疤呢?他身上的香火味比我们更浓郁!说不定他才是香疤最大的那个!”
“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不可能坐以待毙!我绝不会死在这里!”
说罢她也顾不上谈白,踉跄着闯出门,和辉哥往楼下跑去。
谈白打了个哈欠,想站直身体,没能成功,头晕眼花的。
精神状态稳定下来了,绷紧的神经和混乱的思绪也就放松了,长久积压的困意和疲惫就如潮水般涌来,让她眼皮都抬不起来。
她扶着墙走出卫生间,将自己撂在客厅沙发上,眼一闭,睡着了。
*
睡了?!
这就睡了?!
小职员瞳孔地震,差点儿把桌子掀翻。
都到这个环节了,后续剧情只会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困难,看看其他几个玩家,哪一个不是高度集中,恨不得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她居然睡了?!
才刚燃起来啊!
“你还在看啊?”旁边的前辈凑过来,偷偷瞟了一眼部长,确定没被发现开小差,这才小声说,“别想了,她没戏了。”
“为什么?”
“筒子楼副本的记录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常规通关方式,一个是玩家没有任何仇恨的情况下,说服其他三人逃离筒子楼,或者说服没有仇恨值的NPC逃离筒子楼,找警察返回救自己,达成oe结局;另一个是赶在小申死前,拆穿小马的阴谋,让鬼杀死小马,救回小申,再躲避三天,活到警察前来,达成he结局。”
“但是he必须四人全活,还要全员躲避三日,难上加难!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打出了he结局,那操作太神,连复刻都复刻不出!”
“你看这位,全员有仇恨出不去筒子楼不说,现在还直接把小申干死了,这怎么玩儿?她出不去了。”
小职员听得心惊肉跳,却并不甘心关掉界面,只望着谈白的面板喃喃:
“这可是开出了五星隐藏图鉴的玩家啊……”
前辈拍拍她的肩膀:“开出隐藏图鉴是很不容易,但也得有命出来啊。你要是对这个副本的隐藏图鉴感兴趣,可以去看看我刚说的那个打出he的神级玩家录像。”
“他开出了两个收藏品,还是蛮有价值的。哝,给你他的id。”
他说着,掌心往小职员光屏上一滑,一个ID界面跳了出来:皓野星原。
还不等她点进去仔细看看,只见谈白的窗口微微一动。
她醒了。
14.筒子楼·14
八月份的楼梯间,冷得极其反常。
绾绾和辉哥相互搀扶着,克制不住不安的喘息和慌乱的脚步,却始终没有激起声控灯的光芒。
走廊唯一亮着的是转角处的神龛,那一短两长燃烧着的三根香,还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红光,让他们不自觉看过去,又被神龛反射的诡影吓到触电般缩回视线。
两人不敢再耽搁,一溜小跑转下楼梯,却骇然愣在原地。
本应该看到一楼单元门的地方,赫然是一道狭长昏暗的走廊,楼梯口角落摆放着的神龛,两长一短的香火,分毫不差。
他们又回到了二楼。
辉哥咒骂了一声,继续向下跑去,绾绾心头浮起一抹不祥的预感,顿了顿,也咬着牙跟上。
还是二楼。
“老子就不信了!”辉哥后退两步,转身向上跑去,不一会儿又灰头土脸地下来,“上面是三楼。草,鬼打墙了!”
绾绾趴在栏杆上,从楼梯中间的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每一层楼拐角的栏杆上,都有一个梳着精致卷发的脑袋,正轻颤着发梢,向下望。
一口没咽下去的气梗在心头,在急剧的慌乱中窜向五脏六腑,疼得她脸色发青。
突然,栏杆上缠绕的红绳铜钱齐刷刷摇晃起来,纤长的“血管”扭绞着沾满灰烬的“眼睛”,呼啦啦朝着绾绾望来。
与此同时,楼下所有数不胜数的“绾绾”,同时动起来。那饱满圆润的后脑战栗着扭转,脖颈生生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她。
露着诡异的笑。
绾绾低吼着弹开,脊背紧紧贴在墙上,不敢再靠近栏杆一步。
辉哥也喘不上气,用力扯开衬衫领子,半透明的纽扣顺着楼梯缝隙滚落下去:“绾绾,你站在这儿别动,我下去看看。”
脚步声远去,绾绾靠在墙上深呼吸,强迫自己忘掉刚才骇人的一幕。
没事的,按理说,这栋楼里小马才是香疤最大的那个。再不济还有辉哥,还有谈白,她是最晚撞鬼的,她的香疤不算大。
她早在前天就发过视频预告,这么久没有消息,粉丝会报警的,对,只要撑到那个时候,她就能获救。
她掐着腰间的软肉镇定下来,刚刚因恐惧而僵硬的四肢总算能活动了。
哒。
一声轻响,她抬起头来。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下来了,她没看清。
哒。
又是一声,同样的响动。
她这次看清了。
那是一枚纽扣。
哒。
那是辉哥刚刚扯开衬衫领子时,脱落的纽扣。
此刻正如同循环一般,不断从楼上落下,砸在楼梯扶手上,再从缝隙间掉下去。
一股难以挣脱的窒息席卷全身,她听着这有规律的哒哒声,看着同一颗纽扣一次又一次在面前落下,只觉得自己也像那枚纽扣一样,被困死在了这栋筒子楼里。
脚步声响起,刚刚顺着楼梯向下的脚步声,现在却从她的上方响起。
她不想抬头,但事实已定。
辉哥站在楼梯上,顿住脚步,无声地俯视着她,眼中是和她一样的绝望。
他们真的出不去了。
“狗日的!”辉哥发出一声哀嚎,腿一软,整个人瘫在楼梯上,涨红着脸哭出来,“老子是造了什么孽了摊上这烂事儿?!现在好了!大家一起死!”
“都等死吧!草!”
死?
绾绾下唇震动,抬起眼皮,露出透着冷意的一双眼,大步走到辉哥身边。
她一手薅起辉哥的领子,一手伸出栏杆,用力一抓。
再摊开掌心,那枚不断下坠的纽扣,正静静躺在她焦褐色的香疤间。
“我刚出生我妈就跑了,我爸是个酗酒家暴男,我后妈不给我饭吃,要不是妇联,我连初中都上不完!我小时候差点被打死,长大了差点被卖去当老光棍的媳妇,跑出来后什么污糟事儿没遇到过?好不容易混出点儿名堂,差点被小申那个王八蛋害死。”
“但都是差点。”
“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富二代根本不知道我这种人是怎么费尽心思活下来的,就不要说什么大家一起死!”
辉哥第一次见绾绾这个样子,愕然地张着嘴,半晌反应不过来。
“我不会死。”绾绾紧盯着辉哥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会死!”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松开辉哥的领口,将那枚纽扣塞进他的衬衫口袋,狠狠用蕾丝边袖子抹了一把脸,重新向房间走去。
*
谈白体力槽几乎空了,但脆弱的精神力让她没法真正地睡着,更何况楼梯间还有两个人爬上爬下地争吵。
她仍惦记着差两个收藏品的【福佑古桃源】,半梦半醒中全是没能收集完的图鉴,猫挠一样折磨着她,让她不得不重新坐起来,开始思考哪里还有可能有收藏品。
绾绾从204提了电脑包走来,鞋跟愤恨地砸在地上,敲出哒哒的声响,跨进门。
谈白眼睛一眯,站起来。
声音不对。
绾绾从楼梯间走到204,再从204走到206,鞋跟发出的声音有两次不一样。
筒子楼里铺设的地砖都是水磨石地砖,从楼道通铺进房间,相对讲究一点的人家会在门口设置一个水泥堆砌的小坎儿,但204没有。
她走到204门前的地砖,勾着脚用鞋跟敲了敲。
咚咚。
空鼓的回响。
204门口的地砖被撬起来过。
她愉悦地勾起嘴角,用鼻音哼着不成调的音节走进206,去拿桌上的天师剑。
“你要干什么?”绾绾坐在桌边,一边开电脑一边看向谈白。她精致的妆容已经完全被油和汗溶解了,白皙的底妆被抹去,露出斑驳的蜡黄的憔悴,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比之前还锐利的光。
“撬地砖看看下面有什么。”谈白在门口站定,回头看着绾绾额头上的汗,心思不免飞到刚刚听到的对话上。
绾绾的身世,经历,恐惧和执着,全都了然了。
为什么【古桃源众生相】没有开启绾绾的收藏?
是因为还有所隐瞒,没有了解到关键点吗?
还是因为她没有像申铭一样,得到绾绾身上的某样器官?
【精神力:46(建议您及时就医)】
“哦。”绾绾收回目光,敲击着键盘,“我还以为你打算下楼试试,不用费劲儿了,你是对的,我们出不去。”
她脸色阴沉,纤细的指尖重重点着鼠标,难掩焦躁不安的情绪:“对了,把你移动相机的内存卡给我。我打算把视频剪出来。就算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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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也可以先离线上传,一旦有网就能自动发出去,说不定到时候有人能看到,就来救我们了。”
谈白点点头,拆下相机递给她,走出房门,专心去撬204门口的地砖了。
“草。”
刚蹲下去,远处一声低沉的带着点儿惊诧的暗骂钻进谈白耳中,她眯着眼睛抬头,看向刚刚回过神来的辉哥。
辉哥脸上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错愕,上下嘴唇一碰,嘀咕了一句什么。
距离太远,声音太小,谈白听不清楚,但结合嘴型,她还是看了个明白。
他说:“你个穷逼懂什么叫活着?”
嘶。
贫穷得连蛋白块都买不起的谈白决定跟自己豪赌五个蛋白块,辉哥那张破嘴就是开启他图鉴的收藏品。
赢了就斥巨资给自己买五块,输了就假装没有这个赌局。
辉哥也不敢独自在楼梯间多逗留,晃晃悠悠走过来,斜倚在墙上看谈白撬地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草,这都狗日的什么事儿!”
“一群见钱眼开的loser,社会底层的蛀虫,一辈子混不出个名堂,就指望着拆迁能一夜暴富?他们知不知道停工一天要浪费多少钱?!那数字他们十几个人加起来,这辈子都赚不到!”
他气得青筋暴起,拳头重重砸在墙上:“尤其是那个小马,狗日的屌丝,从老太太手里捞钱把人害死了,还想让我们当替死鬼?等我出去了,非得把他整死不可!”
谈白撬动地板的手稍稍顿了一下,咔吧一声,地板开了。
“卧槽,还真有东西啊?”辉哥惊讶地俯下身,从干透了的水泥里抠出五枚铜钱来。
【五帝钱:古桃源一些地区有以五帝古钱币驱邪的习俗。古桃源人认为,将五帝钱埋在房子门口,能够挡煞、辟邪、招财。】
谈白罕见地没在意点亮的图鉴,甚至没有多看五帝钱一眼,反而抬眼望向辉哥:“你刚才说,有多少家没搬出这栋楼?”
“十五户。”辉哥把玩着五帝钱,有点遗憾这只是“小五帝”,要是“大五帝”还能值点钱,“都是漫天要价的吸血鬼!想要钱想疯了,居然还想要新楼的商户!那能行吗……”
谈白没再听他絮絮叨叨的咒骂,混乱的大脑又开始抽疼,刺得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这不是个好征兆。往往出现这样的症状,意味着她的潜意识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错漏,而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十五户没有搬出去的钉子户,为什么他们只见过小马一个人?其他的住户呢?
他们在撞鬼后总是下意识地将其他住户听不到他们的骚动归结为鬼在作祟,但是……万一楼里真的没有其他人了呢?
她猛地站起来,眼前黑了一瞬,但身体仍然凭借着记忆摸黑走进了206。
先前她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线索,没有证据,但如果现在有证据了呢?
在辉哥诧异的目光下,她慢慢推开卫生间的门。
眼前的黑雾和星星散去,卫生间的狼藉一览无遗,残存的血渍,墙上的八卦图,挂勾上两颗眼球,一切都如同他们离开前,别无二致……
除了……
小申的尸体不见了。
“啊……”客厅的绾绾发出了一声竭力克制的尖叫,“这……这是什么!”
15.筒子楼·15
三人拥挤在客厅里,辉哥和绾绾同时张嘴,又同时闭上,对视一眼,又毫无默契地同时说:
“小申的尸体不见了!”
“我们背后有一个鬼影!”
沉默一瞬,两人又一次同时开口:
“尸体不见了?!”
“哪来的鬼影?!”
谈白脑仁疼,摆手挥挥:“鬼影是怎么回事?”
“这里……”绾绾回过神,吞口唾沫,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过来给两人看,“我刚刚想剪一下我们捉迷藏的片段,然后看到了这个。”
按下播放键,第一幕是他们从206拿着蜡烛出门的场景。走廊漆黑,三人的脚步声也压得很低,所以出门时只有三个捧着蜡烛的影子。
但在小申回身关门时,蜡烛的光照亮了门侧的黑暗,有一个红色的影子就站在他面前,静静目送着他们远去。
“然后……”绾绾按下加速键,声控灯灭,房间里传来计时器嘀嘀嘀的响声,几秒后谈白打开房门,就着屋内的灯光,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
而那个红色的影子,就站在她正前面,一人一鬼之间的距离不足半臂。
画面中的谈白毫无察觉,穿过鬼影往楼梯间走去,而那个红色的影子停顿了片刻,缓缓转头,跟了上去,也走出了画面。
辉哥看得一身鸡皮疙瘩,狠狠搓了搓脸颊,看向谈白:“这就是惠芬吧?草,红衣女鬼,还真让老子见识到了。”
谈白没有说话,只是瞟了一眼监控右上角的时间戳,9:10。
“你们接着看。”绾绾抿着嘴,按下空格键,“这是那个王八蛋的随身相机。”
小申并没有按照他之前所说的那样躲起来,而是在和绾绾、辉哥二人分开后,小心翼翼地回到204。
他去装摄像头了。
他一边摆弄摄像头,一边嘴里念叨着绾绾,说一些令人皱眉的恶心话——声音被绾绾静音了,谈白是通过窗户玻璃上倒映的口型看出来的。
“注意这里。”绾绾放慢了倍速,“看玻璃上他的影子!”
就在申铭装好摄像头,后退两步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成果时,玻璃倒影中的他身后多了一抹红色的影子。
那个鬼就站在他身后。
和谈白一样,他什么也没察觉,转身,摄像头正对着鬼影的脖子处,穿了过去。
虽然没能看到脸,但这次他们确定这是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裙子荷叶领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等会儿等会儿……”辉哥激动起来,“不对啊!你们记不记得之前看新闻,那老太婆死的时候,穿的是一套新中式刺绣套装啊?”
而眼前这个红色长裙,显然是老款的荷叶领连衣裙,几十年前流行过的款式,现在已经不太常见了。
“没错!”绾绾用力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
她不断切换着不同视角的视频,但不管是谁的视角,总有同一个红裙女人紧紧跟着他们。
而最后一段视频,是她当鬼时的随身相机录像。
她走在走廊,一边小声解说着游戏规则,一边摸黑向走廊尽头靠近。
她低头嘀咕了一句“人都哪去了”,掏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手机的光照亮了她的脸,也让走廊尽头的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身影。
同样倒映出的,还有那个红衣女人,正在向她伸手,似乎试图搭住她的肩!
就在女人的手即将搭上去的瞬间,绾绾皱着眉头突然转身,准备回房间去看看情况。
“就这里!”绾绾立刻按下暂停键,“这是所有视频中,唯一能看到脸的瞬间!”
她转身的时机太突然,和女人擦肩交错,于是玻璃上留下了女人的正脸倒影。但也因为她转身了,相机留下的记录略显模糊。
“虽然还是看不清具体的样子,但这女人绝对不是惠芬。你们看她的脸是完整的,而且看起来绝对不是老太太。”
辉哥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草……一个惠芬还不够……又来一个?!”
绾绾没理他,只是看向不怎么惊讶的谈白:“你早发现了?”
也没早到哪去。谈白揉了揉眉心,这下脑子里的抽动才算停止。
“没有惠芬。”她声音略显疲惫,“从始至终都没有惠芬。”
她话音刚落,眼前就弹出一个弹窗来:
【图鉴:筒子楼·早餐车的背面(2/5)】
第二块拼图出现了,是一张嘴,开朗地笑着。
看来她想对了。
【精神力:53(当前精神状态不佳)】
什么意思?绾绾和辉哥都是一愣,看向她。
“我之前下意识以为小马是看了实名认证的‘钱X’才布下的局,但如果不是呢?”
她无意识地抠着指尖:“如果小马其实是在收到辉哥寄来的钱,才看到信封上的寄件人钱X,才开始布局呢?”
辉哥立刻反驳:“不对吧?他怕惠芬来找他报仇,肯定是有目的地找姓氏属金的人来入局啊。按你这么说,他先答应我们租房,才发现我可能姓钱,再布局,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没错,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谈白指着屏幕上的女鬼,“但也许对他来说,本来就有两个鬼,两个困境呢?”
“你刚刚说过,楼里的住户没有清完,有十五户没有搬走,小马一户,惠芬一户,那还剩十三户。两天了,我们见过除了小马外的租户吗?”
没有。
“楼里弥漫着的香火味很重,但自从我们手上有香疤了之后,大都聚集在我们身上。小申死后,身上有香火味吗?”
没有。
“活人才有香火味,整栋楼,只有我们三个,加上小马四个活人了。”
“之前说过,206才是小马的房间,那充满生活痕迹的205是谁的房间?”
“205的住户,去哪了?”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闹鬼的时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七月。
一个月前。
绾绾脑子嗡地一声。
她想起惠芬的记账本,在七月十三日后金额逐渐变大的香火钱,想起那些凌乱的不知所云的只言片语,想起那句“贵,怕”。
那不是贵。
那是鬼。
鬼早在七月十三日之后,就出现了。
*
七月十三日起,楼里开始闹鬼。
惠芬惶惶不可终日,购入大量的宗教用品,甚至聘请师父前来作法,但都没有用。
在极度的恐惧和无助中,她绝望地拍了遗照,静静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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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小马出现,告诉她可以把房子变现,拿着钱出国找儿子。
长久和儿子断联的惠芬心动了,她当然希望在生命的尽头能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但显然,房市低迷,哪怕是即将拆迁的房子,由于闹鬼,想要尽快脱手,也是难上加难。
小马又一次出现,用二十八万的低价,买走了惠芬的204,以及他租住的206。
作为房地产销售,小马一定是动用了全部能力,迅速完成交易,还贴心地为惠芬买了离开的机票。
不,或者从一开始,就是他告诉惠芬,房子由于闹鬼无法出手,只有自己“勉为其难”能够立刻买下。
“但他没想到惠芬会出车祸。”绾绾干渴地挤压着喉管,哑声梳理,“也许他也没想到,闹鬼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急匆匆买下两间鬼屋,还当上了钉子户。”
“住户……你说有十五户没有搬走……没有香火味……只有死人没有香火味。楼里的住户一个一个死掉……对了,小马说越往上走越危险,也许是从楼上开始往下,一户挨着一户,一家挨着一家。”
“205死了,下一个,就是206。偏偏这一天刚好是惠芬的头七……他不仅害怕楼里的鬼,也害怕惠芬。”
所以他必须将房子租出去,无论来的是谁,只要先填入204,就能帮他挡过一劫。
要是死的还能是属金的男人,那就连惠芬的怨恨,也一并顶替了。
他从一开始只是想找能入住204的替死鬼,在意识到来人可能是姓钱的男人时,才布下了第二个局。
“所以……杀死小申的到底是惠芬还是那个女鬼?”辉哥狠狠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你刚刚说惠芬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红衣女鬼是九点第一次出现的,那时候还没到子时,还没到惠芬的头七。小申死的时候地上拱出的红蜡人形,也跟视频里的女鬼更吻合。”
绾绾思忖着点头:“惠芬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小马骗了……那小申的死,就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朱砂是黄沙,所以被盯上了……用他的眼睛补全八卦镇宅,也算是误打误撞。”
“对了,你们刚刚说小申的尸体不见了,怎么回事?我刚刚一直在这里,没有异常啊!”
辉哥看向谈白:“会不会是小马趁你睡着,我俩又在楼梯间,把尸体拖走了?”
谈白不这么认为:“小申一死,直到现在我们都没再遇到危险,再加上小马的计划,可见只要有人死,楼里就能保证一段时间的太平。所以小马的目的是有人死,来暂缓他的死亡时间,要尸体没有用。”
更何况她睡眠质量奇差,睡着时也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就像刚才一边做梦一边听着绾绾和辉哥跑上跑下一样,她也能感知到206所有的动向。
自始至终,206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别的声音。
“谁需要尸体啊?”辉哥一想起小申的死状就满脸嫌恶,干呕了两声,“多变态啊!”
谈白沉静地看着205的大门,仿佛透过门板看到一个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身影,正紧紧贴在门上偷听。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虚弱,小马战栗得太过明显,以至于205的大门都在隐隐抖动,让她没办法不注意到。
“不是谁需要尸体。”她轻声道,“而是,尸体都去哪了?”
16.筒子楼·16
在他们来之前,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已经开始了,从上到下,一户一户,直到轮到小马。
但是从进入筒子楼到现在,他们根本没有闻到一点儿尸体的腐臭味,现在可是八月份,就算筒子楼里背阴也绝不正常。
以小马现在的身体素质和精神状态,根本不足以单枪匹马处理尸体。
所以尸体都去哪了?
小马为什么在警告信里那么肯定地说“死在楼里的人都会变成鬼”?
“你有想法?”绾绾急切地追问。
谈白指了指楼上:“只是猜测,但我现在要去验证一下,你来吗?”
“来!”
“来什么来!”辉哥一把把绾绾捞回来,“你俩都有毛病是不是?这楼里闹鬼!闹鬼懂不懂?!”
“你不是说小申死了,206能安全一阵子吗?我们就在那里待着不好吗?再怎么说下一个死的也是205的小马!轮不到我们的!”
“绾绾!你别跟她去!她就是个疯女人!你忘了她把小申眼珠子挖出来的样子了?你不怕她也……”
不等辉哥说完,绾绾就挣脱了他的手,眼泪汪汪地站在了谈白身侧:
“辉哥!万一谈白的想法是对的呢?如果真能找到线索,我们就不用在这儿坐以待毙了!你难道真想死在这里吗?!辉哥……你刚刚在206没说完的话,我都放在心里了,我想出去,我想和你活着,好好儿的在一起。好吗?”
辉哥闻言一愣,伸出去要再抓她的手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人头也不回走向楼梯口,也没能再追上去。
他不想死。
所以他突然想到了另一层。
小申的死能换回多少时间?他不知道,但假设他们进入筒子楼之前刚死过人,那么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这还是最理想的状态下。
要是谈白和绾绾去楼上冒险,也死了,他就至少能再有两天喘息的时间,足够他家司机老刘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吞口唾沫,靠在206的门上,慢慢收回手。
人各有命,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对,她们自寻死路,不关他的事。
他一步一步后退,缩进206大门里,狠狠将门关上。
然而就在门落锁的瞬间,他分明听到205的门,开了。
*
转上三楼,刚刚还欲语泪先流的绾绾这会儿紧绷着脸,问谈白:“我们到底要去哪?你有计划吗?”
“我第一次见眼泪能倒着流回去的,怎么做到的?”谈白新奇地看着她的眼睛,手指在自己的眼尾滑了一下。
绾绾一愣,嘴角抽搐似的迅速弯了一下:“搞直播的,多少得会点儿演技吧,不然怎么能对着一群只想睡你的嘴贱男撒娇叫宝宝呢?”
“你先告诉我你有多少把握?现在死一个人能多活一段时间,就算小马先死,可然后呢?你觉得辉哥是会无私奉献的人?”
“谈白,我不认识你,但比起他,我更相信你。你看我的眼神,和他们不一样。”
谈白舔舔嘴唇内侧的血迹,听懂这是一句投诚。绾绾是在说,必要时,她们可以联手先让女鬼杀了辉哥,来争取时间。
绾绾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明明双腿打颤,喉头也紧缩着,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森然的阴狠。
这样的人,图鉴会在什么部位呢?那颗为了求生可以做出任何事的决心?还是即便受惊到身体不受控制也能保持思考的大脑?
谈白暂时没有杀谁的想法,她还没收集完图鉴,在此之前最好谁也别死。
于是她没接茬儿,只是回答了绾绾的前一个问题:“我们去414。”
414的大门仍然半掩着,它好像就没有关闭过——除了把谈白三人困在里面的时候。
四楼走廊的灯光忽闪着照进门缝,两人能从昏黄的幽深中看到重重人影。
“你觉得尸体藏在414?”绾绾不敢上前,靠在谈白身后悄声问,“可是你们不是去过414吗?要是有尸体,你们怎么可能没发现呢?”
谈白没说话,径直上前,一把将门推开,让里面的层层纸人被走廊的光照得一览无余。
绾绾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群纸人,难免被视觉冲击吓得一抖。
森白的脸,漆黑的眼,红得不正常的脸颊和嘴唇,那些纸人活像是从恐怖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叫人难以直视,只想逃离。
恐怖电影……为什么是恐怖电影?
绾绾皱起眉头。她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国人,也参加过传统中式葬礼,也路遇过丧葬祭品店。
为什么她会下意识把414的纸扎人和恐怖电影联系起来,而不是和那些街边摆放的货物联系起来?
问题一升起,她便好奇起来,忍着生理不适踮起脚尖,谨慎地将视线越过谈白的肩头,向里面望去。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
丧葬祭品店里的纸扎人大都做成小孩大小,无论男女都穿着古装或唐装,定位也是“丫鬟小厮”,烧下去伺候死者的。
但是眼前的纸人全都是真人等比身高,衣着造型各异,甚至年龄也各有不同。
这些纸扎人根本不像是统一生产的货物,而像是真正的,活生生的,有自己人生的,人。
“不会吧……”她干渴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这些纸人……就是楼里的住户?!”
谈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角落的一个纸人身上。
那个纸人干瘦年轻,身上是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胸前挂着一个纸做的木牌,两只手腕上戴满了纸做的串珠。
它与其他纸人最大的区别是,它的脸上,没有双眼,只有两个红色墨迹画出的圆圈,简陋,草率,但写实。
这下能确定了。谈白点点头:“是啊,来跟小申打个招呼。”
她以前没见过纸扎人,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414纸人的不同寻常。
第一次注意到不对劲,是在看到惠芬的账本时。
惠芬在七月十三日后买的所有东西,都能在楼里找到的对应的物品。神龛,黄表纸,香烛,挂画……唯独纸扎人,她没有买过。
起先谈白想过,会不会是其他住户买的纸扎人,比如414的业主。
直到她见过小马。
414的门没有关上过,甚至大门上的原装锁是坏的,只有外面挂着一只笨重的锁头,还从未锁上过。
这对于一间有主人的房产来说,实在是不合常理。
除非它没主人。
小马是房产中介,工作地点距离筒子楼很近,最近业绩不好。
那么他很有可能会被指派负责他所居住的老破小筒子楼,事实应该也是如此,所以他才能那么快将惠芬的房产买下。
414作为一个老破小里不怎么吉利的房间,他无法卖出或者租出,只能被迫闲置。
之所以不上锁,一是因为筒子楼里彼此熟稔,不会侵占,二是方便潜在客户上门看房。
后来筒子楼要拆迁,房产公司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它卖出,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那么作为一个闲置的空房间,就算楼里住户会想将它当作临时仓库,作为贫穷中介的小马也绝不会允许有人在里面堆放纸扎人,让本就晦气的房间更加晦气。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小马对纸扎人无能为力——他甚至不敢,或者说没有能力,去清除它们。
加上她刚才在撬地砖时,从辉哥那儿得知筒子楼里有十五户没有搬离,才让她一下子将住户和纸扎人联系起来。
眼前的纸扎人不多不少,除了小申刚好十一个。刨去惠芬、小马、红衣女鬼和之前被天师剑刺穿的纸人,刚刚好,十一个。
绾绾认真地点头,但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举起天师剑,盯着小申:“我能把它弄死吗?”
小申是她长久以来的梦魇,杀人她或许不敢,但是戳死一个纸扎人,她绰绰有余。
“可以。”谈白并不在乎,她也想知道天师剑杀死纸扎人是不是偶然情况,有没有条件限制。
得到许可的绾绾兴奋起来,握着剑柄的双手微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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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
她个子不算高,周围高低不齐的纸扎人拥在身边,压迫感十足。
越往里走压力越大,随着光照的减弱,周围也越发阴森起来。
忽地,她心脏一缩。她分明从余光看见,所有纸人的眼睛都瞄向了自己!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谈白,见那人又懒散地倚在门上眼神涣散,安心不少,继续向前。
避开其他纸人,她站在小申面前,高高举起天师剑:“死变态!去死吧!”
唰。天师剑刺穿了纸人的喉咙。
一簇火苗顺着小申的脖颈蔓延开来,在腰部停下。
哧。毫不迟疑地,绾绾又一次刺下去。
火苗再度窜起,将纸人燃烧殆尽。
谈白“唔”了一声。
上次辉哥使用天师剑,一次就杀死了纸人。她想起小马警告信里那句“驱邪的东西能抵挡它们,但力量有限”。
问题是,有限到什么程度?
绾绾收回天师剑,步步退回谈白身边,眼神警惕地看着纸人们,吞了口唾沫:“然后怎么办?”
“7月13日的前几天,筒子楼里死了人。”谈白扫视着纸扎人,“我们得找出死了谁。”
7月13日,惠芬开始买黄表纸,筒子楼里传出闹鬼传闻,网上追溯闹鬼的时间轴显示,路人看到的筒子楼灵堂,也是在7月13日。
那个灵堂是在某一户的窗户上布置的,路过的人大都匆匆而过没有拍照,有好事者闻讯赶来时,已经找不到了。所以谈白无法获知具体是哪一户。
但很显然,有灵堂就有死者,有死者才有鬼,这是源头。
“这些纸扎人里没有那个红裙女人。”绾绾紧贴着谈白,小声嘀咕,“那红裙女人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这么大怨气?”
砰。
门在两人身后轰然关闭,整个房子陷入漆黑。
绾绾小声惊呼了一下,紧紧攥着天师剑,瞪大眼睛在黑暗中左右环顾:“别乱动啊!谁动我砍谁!”
谈白退也不退,慢条斯理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我猜,你们现在还不能发起攻击,对吧?”
纸扎人两次出动,一次是昨晚的午夜十二点左右,小申撞进414,遇到伪装成绾绾的纸扎人,第二次是今天的正午十二点,小申被女鬼杀死。
但和女鬼“杀一个人就休战一段时间”不同,纸扎人两次出动和离开,都和“死人”没关系。
更像是……
“顺水推舟。”谈白从容地念出这四个字。
小申撞进414,蜡烛熄灭,那就吓唬一下好了。
女鬼杀人206大乱,那就来凑个热闹好了。
谁家鬼想要害人还得敲门这么有礼貌的?他们看起来只是想趟浑水,趁女鬼作乱搞事情,而不会主动出击。
谈白意有所指地用下巴点了点绾绾手中的天师剑,见纸人果然都纹丝不动,这才伸出手,掌心托着五帝钱。
“女鬼攻击的时间还没到,反正现在你们也没有发作的由头,不如交易一下?”她开口,“拿钱,告诉我死者是谁。或者让绾绾把你们都杀了。”
一阵骚动,纸人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纸在摩擦,但更像是听不清的议论。
约莫几秒钟,谈白只觉得掌心一轻,五帝钱被一只粗糙的纸手拿走。
与此同时,一抹微弱的光芒在房间角落亮起,仔细看去,是两根点燃的白色蜡烛。
房间被手电筒和烛光照亮了不少,谈白和绾绾这才注意到,当纸人纷纷让开后,这个房间并不算拥挤。
先前被挡住的空间杂乱不堪,被辉哥砸毁的录音机零件散落在地上,旁边是用竹篾编成的花圈。竹篾已经断裂,红绿白配色的纸花胡乱揉皱在地上,看上去是人为破坏的。
谈白蹲在地上捡起被践踏得几乎难以辨认的挽联,从上面找到了一个署名:方锦霞。
绾绾则凑上去看那两根点燃的白蜡,只见白蜡中间立着一个黄纸写成的牌位:家姐方宏霞之灵。
噗——蜡烛灭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