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妻》
1. 第 1 章
春雨连绵,几日不绝。
人迹凋零的千佛寺客房中,药香弥漫。
穿着柳绿色衣裳的小丫鬟安静站立在床榻右侧,一双透而亮的圆眼紧张望着正在替床上女子诊脉的少年大夫,久久不敢大声呼气。
等少年大夫收回手,小丫鬟沐兰将主子的手腕放回床榻,这才迫切问:“安大夫,我家小姐的身子可有好转?”
几日前,小姐听闻千佛寺周边有狼群出没,想到即将成婚的未婚夫,一时兴起要送份狼皮制成的礼物,同府中养母知会了一声,便骑马带着她来了千佛寺借宿。
千佛寺距离京城大门快马加鞭要一个时辰,小姐出来的晚,到达千佛寺时天色乌黑如墨。
本欲在隔日射杀到几匹狼便回去,哪成想那些狼都是些狡诈能跑的,小姐硬生生追到了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又恰逢天公不作美,当晚便来了一场滂沱大雨。
举着的火把被雨水浇灭,夜浓雨急不易行路,小姐只好找了处半人高的小石洞躲避,就这么被凄风冷雨灌了一晚上。
等她带着寺里的和尚找到人时,人已经高烧风寒了。
一行人急急回到寺庙,小姐再撑不住,脱力晕了过去。
正是风大雨急的时候,回京困难重重,寺里又没一个能看病问诊的大夫,沐兰当时就急红了一双眼睛。
好在当晚寺中有客人借宿,还是个能看病问诊的大夫,虽说年轻了些,还是个少年公子,总比没有强。
沐兰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照着他给的方子,用上他特意挖来的草药,总算给小姐退了烧,面色瞧着比之前找到的时候都有血气。
要说唯一不美的,那就是足足五日,小姐都没有醒,偶尔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胡话,吓得沐兰心神不宁的。
怀珠小姐在府中好得很,被夫人如珠如宝的疼着,怎么会死呢。
还有住在侯府隔壁的小船少爷,人虽说胖了些,相比同龄的公子没出息了些,但也不至于溺水而亡吧。
当然这些都不是让沐兰心神不宁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小姐居然说要去找亲生爹娘。
沐兰瞪圆了一双眼睛。
整个京城谁不知晓小姐的亲生父母早早就病死了,不然也不会因着身世可怜,加之和怀珠小姐投缘,被侯夫人收养。
如今十几年过去,小姐的父母都没半点消息,怎的小姐烧了一场,就说他们还活着呢。
沐兰摇摇头,小姐真真是烧糊涂了,什么梦都敢做。
“自然是大为好转。”面上带着简易白色面具的少年回答,清润疏透的声音散落在屋子里,又飘到床榻之上祝嘉好的耳中,叫她那双峨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是谁在说话?好熟悉。
沐兰没发现主子的异常,急断了心肠般继续发问:“那我家小姐为何一直都不曾醒来?”
少年隔着沙白色的帷幔看向床榻之上看不清面貌的女子,缓缓挑起眉,似模似样地哀叹了一声:“许是你家主子遇上了化解不开的大变故,这才被困在了梦魇里。”
床上女子呼吸时急时缓,听丫鬟说晚上还嘟囔了些不好的梦语,若不是被变故困住,早就该在用了他药后的一天内醒了。
“不可能,我家主子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从没烦心事,怎么可能遇上大……”变故二字还未出口,沐兰想到自己在主子昏迷时听到的那些话,咬了咬唇。
连续不停地做噩梦,算不算一种梦魇?
沐兰不清楚,但主子不能睡下去了,眼瞧着雨水渐小,为避免府中夫人和怀珠小姐听了消息担心找来,她们主仆二人都该早早回去报平安才是。
想着沐兰换了说辞:“安大夫,你可知如何才能让我家小姐早些醒来?”
少年拿起脉枕放入药箱,修长如玉的手微一弯曲,药箱盖子“啪”的一声发出清脆奏响,叫沉入梦魇,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祝嘉好眼睫动了动,就要从泥潭困境中挣脱出来。
却还是缺少一份推力。
是故人的声音,她要醒来瞧一瞧。
“想早醒?那还不简单,这个你拿好。”少年微一躬身,自旁边的绣篮中抽出一根缝补衣裳的针,“等不下去的时候,不要心疼,不要犹豫,照着你们小姐的手指狠狠一戳,保证你心想事成。”
沐兰愣愣接过绣花针,眼皮狂跳。
到底是敢在风雨中兼程的少年人,不如老大夫们踏实稳重,看起病来都这么简单粗暴。
事情办完,少年背起药箱转身离开。
打开房门的时候,“轰隆”一声震天雷鸣,四分五裂的炫色雷光照亮大地,连带着这处瓦舍都借了光,亮如白昼。
意识彻底挣脱梦魇的祝嘉好睁开眼,心如雷鸣,香汗遍布。
察觉床上动静,沐兰撩开帘子,一双圆眼睛里满是惊喜:“小姐,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奴婢了。”
听到声音,准备踏出房门的顾惊唐转头,不期然对上了床榻上那一双慌色未散,尚未聚焦的眸。
丫鬟沐兰用干净的手帕给床上之人擦着汗,他还没来得及看到那人的脸,就被遮挡了个严实。没再停留,顾惊唐一步踏出房门,又将屋门关紧了,这才拿起放在墙边尚在滴水的油纸伞,撑着伞大步离开。
而屋内,眸子慢慢聚焦的祝嘉好看着眼前面容干净完好的沐兰,手指愣愣伸向她的右脸,声音沙哑开口:“沐兰,你的脸好了?”
“小姐,奴婢的脸一直都是好好的啊?”沐兰摸向被祝嘉好触碰的地方,满脸不解:“小姐,你怎的又说胡话了?”手指摸了摸祝嘉好的额头,确实不烫了啊。
“对了小姐,眼下你醒了,我们什么时候回侯府?”
“先前你在外淋了一夜雨的事夫人和怀珠小姐通过飞鸽传书已经晓得了,眼下道路泥泞难行,她们过不来,还不知道在府中如何着急呢,奴婢想着我们早早回去,也好叫京里医术精湛的大夫给小姐瞧瞧。外面的大夫年轻不懂事,奴婢怕他疏忽了去,耽误了小姐的身子。”
被沐兰妙语连珠的一串话砸下来,尚且不算清醒的祝嘉好更迷糊了。
什么回侯府?她不是被养母赶出来了么?
还有怀珠,她不是去世了么?又怎么会在府中等她回去。
正迷茫之余,余光察觉到床榻两侧垂挂的沙白色床幔,昏暗阴沉的简朴屋舍,还有远处若有似无的诵经声,祝嘉好眼一眨,手臂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这里不是她曾经住过的千佛寺瓦舍,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在江南被一箭穿过胸膛射死了么?
箭?
祝嘉好瞳孔一缩,手指抓向自己心口,不疼。
为什么不疼呢?
怀着满脑袋疑问,祝嘉好动作急促翻开身上的白色亵衣,只见心口位置白皙干净,一点伤疤都没留下,遑论射穿她身体的箭矢。
这副身子,康健的好像她还未知晓自个的真实身份,依旧受侯府庇佑,活的安逸自在的时候。
侯府?
沐兰刚才说什么?
祝嘉好猛的抓住担心她再次生病,正要给她整理亵衣的沐兰的手,目光紧紧盯着她那张完好如初的脸,颤抖着声音问:“沐兰,你刚才说什么?回侯府?怀珠在侯府等我?”
沐兰理所应当地点点头:“是啊小姐,你之前追狼入山,淋了一晚上的雨,要不是奴婢带着寺里的和尚找到你,又找来赤脚大夫医治,你指定要烧糊涂了去。到时候夫人见了,定要罚你。”沐兰半开玩笑说着。
祝嘉好却觉脑内轰鸣,阵阵作响。是了,她十六岁那年追狼入山感染了风寒,回府后确实被养母好生责罚了一通,一个月不许出府呢,差点憋坏了她。
往事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脑海,祝嘉好五指紧握,几乎屏息问:“沐兰,现在是宣明几年?”
“宣明十四年春,小姐,你这个也忘了?”沐兰皱着眉头,一脸忧心。
十四年春?
她死的那年是宣明十九年,新年刚过,还未入春,正是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时候。
这个时节,她怀着满腔的期待与尘埃落定的放松,就要前往岭南去见从未相见的家人,却被人一箭穿心,射死在了顾惊唐的坟墓前。
想到那阴冷至极,痛入骨髓的一箭,祝嘉好葱白有力的五指屈起,再次抓向被沐兰打理平整的胸口。
万般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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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中翻涌,祝嘉好一张俏丽明艳的脸紧紧绷着,冲回京杀人的想法蠢蠢欲动。
一边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沐兰注意到主子的不对劲,眼珠转了转,小姐这是……肚子饿了?
关门的声音将祝嘉好唤醒神,浓密眼睫开合间,想到自己临死前发出去的,可瞬间取人性命的毒针,终是吐出了一口恶气。
好在,她死的也不窝囊,最后关头也叫那暗算之人赔了命,也算给怀珠报了仇。
——
消化了自己重生的事实,祝嘉好用完沐兰熬煮好的白粥,肚子里有了东西,趁着几息时间,一边穿衣一边问:“方才替我看诊的大夫是谁?”昏迷时听到的那道熟悉的声音,可是来自如今还自由畅快的活着的他?
“是上山采药,被暴雨耽误了回程的安大夫。”沐兰收拾着碗筷,如实说:“年纪瞧着是小了些,但小姐能退烧都是他的功劳。”这人虽然让她用绣花针扎小姐,看起来很不靠谱,但到底是受了人家的恩,沐兰便没说他坏话。
“安大夫么?”祝嘉禾穿戴襦裙的手有瞬间停顿,不久前被冰冷箭矢贯穿的心口处,滋味难明。
前世的她昏迷了六天,醒来这人已经离开了,她没机会见到。
后来即便互许终生,依旧不知是他救治了她。
想到前世两人相处之时,这人生怕她看不到他好的样子,祝嘉好就想笑。
倒是没想到某些时候这人也是个锯嘴葫芦。
眼瞧着祝嘉好将架子上的披风都拿了下来,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沐兰察觉到不对劲,急忙伸手拦她:“主子,外边风雨未停,电闪雷鸣的,你不能出去。”
“奴婢先前催你回府,并非是今日,我们明日再回去也不迟。”沐兰生怕主子误会她的意思,连忙解释。
哪成想祝嘉好理也不理,返回床榻边抽出藏在枕头下的鞭子,又翻出惯常携带的金疮药,转头更是干脆利落地找随同前来的护卫要来了火折子和竹哨,最后不顾沐兰劝阻,披上宽大蓑衣,一气呵成地上了枣红马。
沐兰被主子这不顾身子的做派吓得都要哭了,拦在枣红马前,不顾它蠢蠢欲动的马蹄,伸手阻拦:“主子,你身子还未全好,便是觉得狼皮不够,要再猎些回来给顾将军当礼物,也不是这个时候。”
“我们明日再去成不成,你和顾将军的婚期还有几月,不着急的。”
枣红马来自军中,可日行千里,性子桀骜不驯,并不易驯服,当初顾冥生叫她挑选马匹时,祝嘉好不服输,选了这匹马当生辰礼。
前世顾冥生出事前,她打算钝刀子割肉慢慢和枣红马磨合,不信收服不了它,但他在今日出事后,这匹马便被留在了侯府马厩,她也因着心结和两人不算体面的退婚,少有骑行。
眼下勉力控制着才没伤了沐兰,她再不让开,被枣红马视作挑衅,祝嘉好都不一定能保下她。
“沐兰,让开,别让我说第二遍!”祝嘉好沉着脸开口。
“主子,你就听奴婢的……”吧,沐兰着急之下靠近一步,枣红马应激蹬蹄,祝嘉好大惊,大力撕扯马缰转移攻击。
马匹吃痛嘶鸣,掉转马头,马蹄生生错开沐兰手臂,带着祝嘉好朝前奔去。
沐兰惊慌未定之余,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我去救人,耽误不得”的话,祝嘉好随同护卫一起消失在了微风细雨中。
冷风吹来,细雨扑面,沐兰一个激灵回了神,紧接着目光看向远处低矮的院墙边走出来的安大夫,眨了眨眼。
没从见小姐收到过任何求救消息,小姐这是要去救谁?
“沐兰,你家小姐可是东阳侯府家的二姑娘?”安大夫撑着伞,手中抱着油纸包,不顾脚下泥泞,急步过来问询。
沐兰愣愣看着来人,下意识回答:“是,你问这个……哎安大夫你要去哪?”眼瞧着顾惊唐脚尖一跃翻身上马,沐兰追着问。
“帮忙。”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未来的小婶婶出事吧。
马蹄声渐远,沐兰抱着被安大夫随手丢来的,热腾腾还泛着烤肉香气的油纸包,差点丢出去。
在茹素的千佛寺内烤肉吃,安大夫也太过离经叛道了。
2. 第 2 章
京城百里外,山林高处,一群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壮汉借助山林间繁茂野草的遮掩,趴伏在地。
雨水啪嗒坠于地面的小水洼上,迸溅起的泥水袭上他们脸颊、唇角、眼尾,极致寂静的气氛中,有人耳朵动了动,朝身侧之人低声禀报:“主子,人来了。”
为首之人晦沉目光看向坡下的官道,掩唇强忍着喉间一阵阵涌上的咳意,面无表情吩咐:“准备好。”
所有人绷紧精神,严阵以待。
远处,马蹄踏地声由远及近,官道尽头很快出现一人架马车疾行的场景。
朦胧细雨中,早就挖好陷阱等待猎物往里跳的猎人手掌一抬,就要指挥属下割断麻绳,放任山顶巨石滚落之际,只听官道另一头传来几道更加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
中年男子眼神一眯。
“主子,我们……”
“暂且等等。”这次计划本就是临时起意,且时间匆匆,成功自然最好,若是失败,他日后也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不过若是形势允许,连同这个碍事的一起铲除也未尝不可。
“顾冥生,停下,不要再往前了。”雨天少有人出行,前方轱辘转动的车轮声和马蹄声入耳,祝嘉好即使没看到人,也晓得前面是顾冥生带着太医准备去千佛寺为昏迷不醒的她看病的马车。
一想到前世他在此受袭,重伤之下跌落山坡失去记忆,最后导致两人婚事黄了的事,祝嘉好只觉心中火气翻涌。
待隔着朦胧雨幕看清端坐前方在车辕上,一袭黑衣劲装的俊朗男子时,不由再次高声道:“顾冥生,这里有埋伏,你立马停下来。”
熟悉又惦念的声音入耳,顾冥生尚来不及欢喜心爱之人的康复,便被她的话砸得欢喜瞬无。
毫不怀疑,臂膀使力拉扯马匹,凌厉眼神警惕看向官道旁侧长满密植的山坡。
此处山高坡斜,若是在山顶早早布置好落石,确实是个埋伏人的好地方。
长剑自剑鞘中抽出,他不忘叮嘱:“祝姑娘,保护好自己。”
临时计划被人猝不及防地戳破,中年男子目光惊异望着下方官道处穿着蓑衣,于几位护卫中身形消瘦,紧握长鞭的女子,呵笑一声:“既知有埋伏还敢只带着几个护卫前来,真乃勇气可嘉。”
算计之人不在落石的范围内,中年男子索性改变计划:“朝那女子处放箭,人马……咳咳……人马都不要放过!”
须臾之间,祝嘉好眼睁睁看着几道凌厉箭矢朝着她的方向而来,临死前那穿胸刺骨的一箭尚在昨日,胸口处似乎又疼了起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那满是倒刺的凌厉箭矢她毫无防备,更来不及躲避。
至于当下迎面而来的,祝嘉好回神,冰冷目光紧盯箭矢,手中长鞭甩出,破空声连同顾冥生的惊惧声于雨幕中穿透耳膜,又随同箭雨一同消失。
危机暂时解除。
她祝嘉好虽是侯府养女,在外人看来身份上天然差了正经的侯府嫡女祝怀珠一层,但养母从不曾偏颇于谁。
她自小便被告知身世有异,教养闺中女子循规蹈矩的那一套不适合她,她走的是蛮路子。
在侯府中,祝怀珠弹琴她习武,祝怀珠沉溺于笔墨书画,她则经商下厨。
一个东阳侯府,两个年纪相仿的俏丽姑娘,硬生生被养母教养出了两种风格。
她是自由奔走于山川湖海的风,祝怀珠则是养在深闺,千娇百宠的如珠牡丹。
她擅长使鞭,养母便为她请来精通鞭法的师父日日教习,忧心她未来身外之物被朝廷收缴,便教她赚钱养活自己的本事,只盼着她能在身世曝光后的风雨中护好自己。
眼下箭矢接踵而来,祝嘉好眸色一厉,一马当先,为自己,为身后人挡下一次次攻击,却不防身下马匹被射到马蹄。
“呃……额……”
枣红马吃痛嘶鸣,马蹄高高抬起,重重落下,踩踏的泥点子四处飞舞,它如之前受惊那般,不管不顾地带着祝嘉好朝敌人的落石圈奔去。
“祝姑娘。”眼瞧着祝嘉好遇险,顾冥生再坐不下去,提剑朝她奔来。
骏马狂奔伴随着滚滚落石,祝嘉好身体翻转,弃马落地,身上挡雨的蓑衣就此甩飞出去,早春的细雨落在身上,有披风护着,祝嘉好并没感觉到冷,只是抬目间看到朝她奔来的顾冥生时,稳住身子的她瞳孔紧缩。
“顾冥生,你不要过来!”处于落石圈,祝嘉好一时分神,手臂被密集滚落的石子划伤出血。
顾冥生身形灵巧躲开落石,长剑挡下疾射而来的箭矢,一路平安来到祝嘉好身边,握着她的手臂急切道:“我带你离开。”
两人身手灵活,避开袭落蹦飞的山石,脚步不停朝着千佛寺的方向跑去。
眼瞧着落入陷阱的猎物要跑,中年男子沉声道:“把所有山石都推下去。”
一群人冒雨忙活了一晚上,山顶上的石头还有大半,混着雨水一股脑往下滚时,“轰隆隆”的声音几欲穿透云层。
驾马疾行而来的顾惊唐听到动静,心下一抖,顿时马鞭高扬,快马朝前奔去。
祝嘉好吸取前世教训,不愿被恩情连累,即便危急关头也不愿领顾冥生的情,反而转身维护起了他,替他挡下顾之不及的攻击,几次下来,衣裙被划破出血,拿断鞭的手掌更是麻木红肿。
两人眼看就要奔离落石区,前方没了祝嘉好的防卫,下马孤身作战的四名护卫没提防身后骏马中箭,导致受惊马匹吃痛哀鸣,齐齐朝着祝嘉好的方向奔来。
生路被挡,左侧是能砸的人头破血流的滚滚山石,右侧是陡峭斜坡,祝嘉好斟酌思量间,察觉到一道带着浓浓杀意的目光,偏头寻去,只见一发熟悉且更为迅猛的箭矢正朝着顾冥生的胸口飞射而来。
是他!
那个惯常使用倒刺箭头,害她身死的人。
来不及多想,危急关头,失了长鞭,拉扯不急顾冥生的她双手护在胸前,整个人挡在了顾冥生的身前。
箭矢穿透手臂人还能活,这样也算救下顾冥生,她还有机会见到前世未曾谋面的父母兄长。
箭矢临近眼前,就在祝嘉好以为自己的手臂就要这么折在这里时,“唰”的一声,一块黑色石子自耳后方疾射而出,在箭矢距祝嘉好胸口一尺之距将其打落。
危机解除,不待她松口气,身后传来一股大力,紧接着踉跄的身体被人牢牢裹着,随顾冥生一起滚下了长坡。
翻滚中顾冥生保护不当,祝嘉好后脑勺受到冲击,昏迷之前,她忍不住想这次她就在顾冥生身边,她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失忆,又要如何因恩娶妻。
“主子,这两人……我们要不要追下去……”见顾冥生“跑”了,属下不由着急出声。
细雨沾衣,咳声冲喉的中年男子望着下方骑马急奔而来的顾惊唐,安国公府年仅十四岁的小公爷,罢罢手:“将军府来人了,此事……咳咳……此事就到此为止。”
“是。”不甘心的声音回。
低沉闷响的咳声被春雨冲散,顾惊唐止住惊马抬眼朝山顶望去时,除却山石滚落的痕迹,上面的设计之人早已消失无踪。
“安大夫,你怎么来了?”祝嘉好带来的,存活下来的两个护卫劫后余生地跑来。
“我来救人。”顾惊唐回,沉沉目光落在受伤颇重的两人身上,强压下心中的焦急不安,清润声线冷静地吩咐两人:“我知你们主子的身份,眼下你们一人立即回府告知侯……夫人,一人前往大将军府,让他们速速派护卫前来救人,切记不可大肆声张。”
如绵细雨中,身形挺拔的少年面色紧绷,有条不絮地安排后续。
虽然小婶婶和四叔成亲在即,更是情深义重的愿意为四叔舍身挡箭,但终究是女儿家,总要顾忌些名声,抱着彼此滚落山坡这种事,两家人知晓便好了。
“是。”两人应声。
安大夫虽说年纪小,却是他们主子的救命恩人,即便穿着一身简朴至极的棉布衣裳,但不经意展露的言行举止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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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不输于任何一位世家精心培养的贵公子。
眼下主子受袭不知所踪,两人正需要主心骨,有了命令,牵来还能跑的马匹,立即快马加鞭回去搬救兵。
独留原地的顾惊唐垂目,望着一地的碎石落叶,心中万分后悔这次出采药孤身一人,导致方才救不下四叔便罢了,连背后之人都留不下一个。
暗自唾弃自己之时,寻到马车上吓到面容失色的太医,将被祝嘉好弃留在地,沾了泥泞的蓑衣斗笠给他披在身上,又带他走到四叔滚落下去的坡口处,正准备朝下走去时,年轻太医声音发抖地开口:“这位公子,在下腿脚发软,下不得这斜坡,在下还是留在这里吧。”
顾惊唐回身看他,眼尾微合,声调凉凉:“这附近有狼群出没,你要是想留,便留下吧。”话落朝下走去。
无辜受连累的年轻太医眼皮抖了抖,认命开口:“公子,风大雨密,在下还是随你一同下去救人吧。”
——
草木繁密的陡峭斜坡下是滚滚江水,江水涛涛,连绵不绝,祝嘉好和顾冥生昏迷中滚入江水,极致的窒息和被冰冷吞噬的感觉埋没祝嘉好全身,她挣扎着醒来。
发觉危机,推开抱着她腰身的顾冥生,扯去身上因吸水而变沉重的披风,在顾冥生因此往更深处沉时,手臂抓住顾冥生的衣领,带着他朝上游去。
江水宽阔,阴云遮天,祝嘉好视野不清,两人被洪流裹挟着向前,不知被带到了哪里,直到找到良机,祝嘉好才拖着顾冥生朝岸边游去。
风大水急,冰冷透骨的江水一次次滚过祝嘉好脸颊,冲刷走她伤处鲜血,她忍着疼挥动力气,心中既庆幸养母曾找多位师父教习于她各种求生的本事,又恼恨踢了生死不知的顾冥生一脚。
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瞧着身形单薄没几两的样子,怎么就这么重呢!
她都要游脱力了。
一腔抱怨如前世决绝退婚时一般不能宣之于口,等祝嘉好费劲拖着顾冥生上岸后,已没了任何吐槽的力气。
伤处疼痛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她失力平躺在江边,任由绵绵雨丝拍在面颊,就这么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周遭已然失了光。
天上无星月,绵密的春雨还在洒洒飘落,恢复了些力气的祝嘉好拍了拍顾冥生的脸,人没醒,却发了高烧。
不死心,又动作粗暴地晃了晃他,地面凸起的鹅卵石剐蹭过顾冥生流血的后背,疼痛让他眉目拧起,人却依旧昏迷。
祝嘉好没察觉,幽幽哀叹一声,认命地背起他往前走。
虽然今晚回侯府的计划被现实打乱,但也不妨事,滚下山坡前她看到了驾马而来的顾惊唐,她相信他一定会找人来救他的四叔,也会……前来救暂时还是他小婶婶的她。
乱七八糟的想着,背后的人死沉死沉的,祝嘉好背一段歇一段,最后于夜幕深处模糊看到一个山野猎户打猎时,临时居住的破屋,顿时喜上眉梢。
将顾冥生拖入屋内,用火折子点燃前人没用完的干燥柴木,暖融融的火光中,没了雨水影响,祝嘉好拿出以防万一带上的金疮药,扒开顾冥生身上的锦衣劲装,将他身上崩裂流血的伤口一一包扎处理。
处理到后背时,看到那道沉陷于光滑皮\肉中,还在流血的伤口,不由愣了愣。
“顾冥生,我救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们扯平了。”她平静说。
伤口撒上药粉,等轮到自己时,瓶子里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祝嘉好选择处理手背上的伤,草草包扎完毕后,低头,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竹哨。
“嘘……嘘……”
幽远清脆的竹哨声自破屋中响起。
祝嘉好推断背后袭击顾冥生的人为避免将军府的追查搜捕,定不会派人前来追杀,眼下没了生死悬一线的负担,这接连而至的竹哨声便是给顾惊唐最好的引路符。
但——
一时失算,这引路符率先引来了狼群。
3. 第 3 章
野外遇上狼群,身边还没有惯用的武器,要如何绝地反杀?
祝嘉好没思考太久,拔下头上的簪子,缓步走向被狼群利爪拼命扒拉的破木门,趁着为首野狼反应不及的功夫,迅速拉开房门,手中的莲花簪顺势捅下,面前野狼一声哀呼都来不及发出,瞬间没了性命。
温热的狼血流出,淌过祝嘉好刚刚包扎好的手背,连带着她伤口渗出的血一同滑落。
随着微不可闻的“啪嗒”落地声,藏在远处草丛间的五只野狼脊背拱起,獠牙乍现,十双森森狼眸满是杀意地盯着杀了它们不少同伴的人类,蓄势待发。
祝嘉好面无表情,一步踏出门槛,雨水再次打湿微干的鬓发,死去的野狼尸体随着裙摆摇曳,被她毫不客气一脚踢飞。
重重落地的同伴尸体滑至眼前,惹得狼群悲鸣呼嚎。
“啊呜……”
随着狼王发号施令,五狼后肢一蹬,齐齐朝着祝嘉好的方向冲来。
——
被竹哨声吸引,一路找寻过来的顾惊唐来到破屋处时,他口中的小婶婶正失力坐在木门外,一边吹竹哨一边给自己包扎。
身上鲜血渗透竹绿色的衣裙,又被雨水冲刷染红地面,同那六只死狼身上漏出来的血混在一起,叫他一时分不清谁身上的伤更重些。
“小婶……祝姑娘。”顾惊唐疾步上前,改口之际,心中震撼让他不由打量起了四叔口中这位如明月苍鹰般俏丽的女子。
怪不得四叔对她念念不忘,执意求娶,在京城众多的贵女千金中,他这位小婶婶确实非同一般。
“你来了?”
听到声音,祝嘉好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来人。
恍惚中,这人曾经的倾心相许让她生疼渗血的手不自觉伸出,试图寻求安慰。
他最会疼人了,一点皮都舍不得她破,又粘人的紧,脆弱无依的时候,祝嘉好如前世一般,下意识依赖他。
但脏污受伤的右手却被迫穿过了眼前人温热的掌心,搭在了他冰凉坚硬的手臂处。
依靠落空,祝嘉好心口一滞,四肢百骸的疼席卷上来,痛得她眼睫发抖。
她不由想,怎的方才就没发觉伤口这么疼呢,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被掺和着站起后,只听眼前人用着叫她熟悉入骨,思念至极的嗓音,说着并不如前世那般万万分真切关心的话:“祝姑娘,你身子感觉如何了?”
顾惊唐手指探向她跳动着的脉搏,肌肤相触间,祝嘉好及时垂眸,雨水冲刷过脸颊,泪珠借势滑落,入地无声。
片刻后,顾惊唐收回手,舒了口气:“还好,只是失血过多,身子并无大碍。”
“可是我很疼。”她拧起眉,固执怄气。
缓过来的理智明确知晓这时候的他同她仅有清清白白的侄婶关系,却依旧有点不忿这人的官方说辞。
前世的他对她太好了太好了,愿意在她声名狼藉时捧上一颗真心,也能不顾流言蜚语,世家压力,也要将她这个被人退婚三次,叫人鄙夷唾弃的罪臣之女娶回家。
还拍着胸脯站在她面前,顶天立地地说:“我顾惊唐就是你的依仗,我若不死,你便是罪臣之女,也能在大周横着走。”
昔日誓言还在耳边,这人突然就没了。
她还记得收到消息时是个同今日一般的雨天,屋外檐廊下的花灯被风吹得飞飞荡荡,冰冷的雨水灌入温暖的室内,脑子混混沌沌的她就这么被寒雨扑上面颊。
等回过神来,才慢慢意识到心爱之人已身死他乡的事实。
祝嘉好一直不愿想起收到消息当日的兵荒马乱,只深刻记着那种想要不管不顾骑马冲向江南,好再见一见他的迫切。
一切摧心断肠都恍若昨日,祝嘉好忍下泪意仰起头。
许久没见这样鲜活的他,一时间,倒是很难真正剥离开自己的前世今生,认清这人同她并无半分情意的现状。
女子满腔复杂的专注目光叫不通情事的顾惊唐一愣,那句格外眷恋的,“我很疼”的话,也似幼猫爪子,轻轻挠动他的心,叫他自认为稳健的心神差点失守。
抿抿唇,顾惊唐逃离一般收回手,目光闪躲间瞥到地上的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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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想到未来两人到底是一家人,他拧眉不赞同道:“祝姑娘,你冲动了。”
若是能等他们来,也不用伤上加伤。
听着这话,瞧着那张胜似朝阳却被白色面具遮盖,叫人看不清其下表情的脸,祝嘉好忍不住扬了扬唇。
想到此时面具下的他眉头微拧,唇线轻轻绷着,少年老成的样子,便叫她心头发软。
不过——
祝嘉好定了定神,眼睑垂下,笑容收敛。
这辈子,一切重新开始,她就不连累他了。
他的旺妻命给别人吧。
待得京中事了,她便要启程前往岭南,前世一家人至死不能相聚,今生总不至于让遗憾蔓延。
顾冥生的伤不严重,祝嘉好处理得好,更舍得用药,无需拆开重新包扎,顾惊唐检查过后,不由再次感叹小婶婶对四叔的情深义重。
而祝嘉好,眼下两位大夫在此,还带来了药箱,她对自个草草处理的伤口被顾惊唐小心拆开,重新上药,血已经不流了。
至于顾惊唐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在他和太医避讳出去前,将身上的蓑衣盖在了昏迷不醒,还要靠未婚妻相救的顾冥生脸上。
四叔和小婶婶还没成亲,他便是昏过去了,也一块皮都不能偷窥小婶婶。
粗鲁又贴心的举动落在一旁祝嘉好的眼里,美眸中再次浮现笑意,真是个幼稚鬼。
一炷香后,祝嘉好包扎完自己,门外二人重新进屋。
天黑雨密不宜行路,四人就在这处破屋里将就至天明。
“祝姑娘,外面来人了。”
风雨骤停,明亮天光漏入破屋内,顾惊唐扯了扯盖着两身男子外袍,睡在角落的祝嘉好的衣袖,轻轻唤她。
祝嘉好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熟悉的面具,昏沉发疼的头脑一时间忘却前世今生,身子一软,直直朝温暖的方向倒去。
“惊唐。”
含含糊糊的一声,被迫接住女子温软身子的顾惊唐瞠目结舌。
小婶婶说什么?
一定是他耳背听错了。
4. 第 4 章
顾惊唐没想过宫中失窃,陛下为了抓到贼人,封闭京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导致消息传不进去的事。
眼下事到临头,身边只有两个护卫一个太医,破屋不能再待下去,不得不带着昏迷不醒的祝嘉好和四叔重回千佛寺。
四叔体重,由两个护卫轮流背。而祝嘉好,他犹豫良久后,趁人不注意扯开她死死攥着他衣袖的手,暗中恼了又恼这位小婶婶的豪放举止后,这才小心翼翼将她背在自己背上。
没有马匹,一行人踩着泥泞的道路朝官道而去。
路上,祝嘉好昏迷了也没改“登徒浪子”的本性。
姑娘家柔柔软软的脸搭在顾惊唐肩膀,高烧泛红的脸颊时不时蹭过他的脖颈,皮肤自带的细嫩温热就这么毫无阻隔地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顾惊唐被这一次又一次无意识的撩拨弄得脸颊发红,耳尖发烫。
几次避了又避,实在避不开祝嘉好的“纠缠”,最后索性偏过头,恼恨瞪了她一眼。
事了又在心中暗暗告诫自个,这是小婶婶,不能丢,再忍忍,官道上有马车,到时候丢进去让她祸害四叔去吧。
可事实是马车里坐了三个人,顾惊唐这个清醒的坐在两个未婚夫妻中间,一只手被祝嘉好下意识抓着放在自己脸颊降温。
他又气又恼地抽开了几次,这人便无意识往他身边凑了几次。
最后,三人就这么紧巴巴挤在马车左边,徒留右侧那一块还能睡下两人的空地。
“四叔,不是侄儿不懂礼数,实在是你眼光不怎么好,选了个粘人却分不清对象的未婚妻,让侄儿都差点跟着清白不保。”顾惊唐幽幽一叹,被迫屈服。
——
无知无觉的睡到晚上,祝嘉好醒了。
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之前的瓦舍,起床穿戴好后,走出了房门。
月上中天,瞧着时辰该是子时了。
她昏迷的这一天,顾惊唐没有将她和顾冥生送回京城,想来皇宫失窃的事重新上演,开城门还需两三日。就是不知,那闯入皇宫惊扰皇帝的小贼,是否和算计顾冥生的人是一伙的。
八成可能吧,祝嘉好判断。
“小姐,你醒了?”沐兰惊喜的声音传来,祝嘉好循声望去,便见沐兰拿着食盒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奴婢方才离开熬药去了,小姐你身子刚好,又着寒发了烧,安大夫看诊后调整了药方,眼下小姐醒来刚好将药喝下去。”沐兰说着拉着祝嘉好回屋喝药,还不忘道:“小姐,你身上的伤,是因为要救的人是顾将军么?”
一口气喝完,药汁的苦味蔓延在口腔,祝嘉好点头,随即关心问:“顾冥生现下如何了?”
“顾将军还在昏迷,安大夫在那边照看着呢,瓦舍就在咱们隔壁,小姐要过去么?”沐兰手指放在祝嘉好额头,挺好,退烧了。
安大夫的医术真乃妙手回春,沐兰自打嘴巴想。
祝嘉好站起身:“去。”
千佛寺是个穷寺,里面和尚不多,这里除了供奉神佛的宝殿还能入眼外,其余客舍佛堂许久不曾修缮,和寻常百姓住久了的屋子并无区别。
“咚咚。”站在顾冥生房门前,祝嘉好屈指轻叩门扉。
“进来。”疏朗散漫的声音传来,是顾惊唐的。
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昏迷之前扑到人家怀里的事,祝嘉好耳根热了又热,这人的性子偶尔还挺会捉弄人的,一会两人见了,他应该不会嘲笑她吧。
祝嘉好不确定,站在原地迟疑着不敢进去。
直到一双手拉开门扉,祝嘉好仓促抬眼间,望进了一双明澈傲气的眸子里,里面清楚倒映着她此刻的心虚模样。
“祝姑娘站在这里,是……不想进来么?”顾惊唐双手环胸,眉梢挑起,语气并不算友好说。
因着祝嘉好心虚的格外明显,他说这句话时,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终于出了口气的痛快感。
“抱歉,先前是我失礼了。”祝嘉好垂眸,为之前的鲁莽利落道歉,一张俏丽明艳的脸上愧疚之色明显,像是高悬于天的明月突然就这么简单地低了头,叫人惊讶的同时,更不忍苛责。
顾惊唐笔直站着,剪裁得宜的白色衣袍随风摆动,周身倾泄而出的理直气壮莫名就这么矮了一截。
他眨了眨眼,眸中冬雪化为春水,其实……仔细想想的话,若不是为了救下四叔,小婶婶也不至于受伤生病,是他仗着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事咄咄逼人了。
念及此,一抹愧色浮现眼底,顾惊唐偏过头,软下语气说:“无事,不怪你。”
他逃避一样转身朝内走去,半点没瞧见身后的祝嘉好望着他的背影时,那一张得逞的,笑吟吟的脸。
这个没出息的,前世将老底都掀开给她了,她还能不知晓怎么对付他不成。
眼看着里面人看过来,祝嘉好收敛笑容,走到了顾冥生床榻前。
床上之人面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毫无血色的俊朗脸庞与扎在身上的二十多根银针,看的祝嘉好心中忐忑。
“昨晚不是说他并无大碍么?怎的还没醒?”
“四……顾将军背部受到了落石冲击,虽有软甲护着,无性命之危,但想要醒过来,也需再喝几剂药下去,大概……明日晚间就能醒。”顾惊唐并不算忧心说。
“那他的脑袋……”祝嘉好看向眼前人,眸光明丽:“会失忆么?”
顾惊唐:……
虽然是个叫人猝不及防又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还是颇有兴味问:“你很担心顾将军忘记你?”
若真如此,等四叔醒来,他定要好生取笑一番。
人已经在这里了,祝嘉好既然决定解决完京城的事便去岭南陪伴父母,便是存了同顾冥生退婚的心思。
且因前世之故,她对这桩婚事心里有着消不去的疙瘩,更不可能同顾冥生在一起。
那么他失不失忆,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要表明立场,发出割裂两人关系的第一刀,顾惊唐眼眸一弯,误会她当真忧心此事,笑眯眯开口了:“祝姑娘放心,顾将军脑袋没受伤,不会忘记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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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的。”
祝嘉好话止口中,顺应点头:“这样啊,也挺好的。”
“施主,食堂灶火上的白粥好了。”门外,今夜值守寺庙的小和尚前来提醒。
“好,我马上过去。”顾惊唐应声,临走前询问祝嘉好:“祝姑娘来之前可吃了东西?我方才煮了半锅粥,要是不嫌弃的话,可要尝尝?”
“什么粥?”祝嘉好问,声音隐隐期待。
顾惊唐医术好,厨艺更是胜过她百倍,前世他还在京城的时候,经常做很多糕点吃食来侯府投喂她,将她嘴巴都养叼了不少。
后来他离京前,生怕她吃不够侯府的食物,给她做了不少能长久保存的果脯肉干解馋。
足足半年的量,她自己死之前,都还没吃完呢。
本以为这些吃食要跟随她一辈子,哪曾想……祝嘉好抿了抿唇,她不知自己为何能重生,却默默在心底千千万万次的感谢神佛,叩拜苍天。
“就是……很简单的白粥啊。”顾惊唐一脸无辜说。
祝嘉好忍了又忍,才没给他一个白眼。
这人是个离经叛道的主,她不信他会大半夜的只煮一锅白粥出来,想吃简单白粥,寺里有的是。
被小婶婶直勾勾看着,心知瞒不过去,顾惊唐也不装了,一摊手:“祝姑娘好生厉害,我这白粥里确实还加了别的东西。算是一锅鲜菇鱼片粥吧。”
听得这话,祝嘉好下意识往外瞧了眼。
顾惊唐笑,眉眼生花:“祝姑娘放心,那小和尚是个老实的,让看火就绝不掀盖子,你若是不说,没人知道我们在寺中吃冒犯了佛祖。”
“那……”冒犯佛祖这话一说,祝嘉好心里一突,她刚刚感谢了佛祖,眼下就在佛门之地犯戒,貌似不好。
正要拒绝,眼前人又开口了:“祝姑娘放心吃,左右就这一餐,没人会发现的。”
只有这一次么?
比起佛祖,到底是顾惊唐更为重要,祝嘉好话在嘴边转了口,道:“那我再带个丫鬟去?”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实在不妥。
“可。你的两个护卫也能带上。”心思敏锐,顾惊唐提议。
一炷香后,五人就着两根摇摇曳曳的烛火,坐在食堂角落安静用餐。
两个护卫晚膳前用了不少,眼下吃的不多,一碗过后便回了自己的屋舍。
沐兰心惊胆颤的小口小口喝着粥,既舍不得碗中美味,又担心他们让寺庙之地沾染荤腥的事被和尚们发现,眼珠子几乎飘在大门口。
话说先前那只烤鸡和碗里的肉粥一样,真好喝啊。
安大夫一男子,怎得手艺这般好,不知道能不能让小姐将他挖去侯府,这样自己偶尔也能蹭上安大夫的手艺。
沐兰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毫不知情的祝嘉好饿得狠了,眼下吃着香鲜味美的稠肉粥,一口气干了三大碗。
锅底最后还剩下一点,没吃饱的顾惊唐见祝嘉好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想了想,忍痛将最后半碗粥让给了她。
5. 第 5 章
“谢谢。”
“祝姑娘能吃饱便好。”
“你做的粥很好吃。”祝嘉好放下筷子,肚子饱了,被迫斩断的口腹之欲却被这碗香鲜味美的粥重新吊了起来。
念及这人现在的身份,祝嘉好终是舍不下他的好厨艺,纠结半响,思量着开口:
“先前给我看病问诊的钱安大夫还没收,眼下又白出力分我饭食,要不这样,我们在千佛寺的日子,我出钱你做饭,我最后给你……”她伸出三根手指:“给你三百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葱白细嫩的指骨在眼前晃悠,姑娘家几欲冲出水眸的期待也满的快要溢出来,在这么明晃晃,似乎还带着不舍眷恋的目光下,顾惊唐百爪挠心一样,失了下神。
迅速剥离这种自心底而生的危险知觉,顾惊唐想了想,有钱不赚王八蛋,买卖不亏本,他应了。
“那我可以点菜么?”祝嘉好得寸进尺,就让她再贪恋这几日吧,就几日,等回了京城,她一定离他远远的。
“你想吃什么?”顾惊唐恢复以往洒脱,眉梢微挑,信心满满问。
不能科举为官,导致他自小闲工夫就多,医术厨艺木匠,骑马射箭游猎,无一不精,只要祝嘉好说的出来,他绝对能做出让她能将舌头都吞下的饭菜。
“重阳糕、金银酥、水晶肴肉、荷叶鸡、翡翠凤凰面、酒酿蟹、八味鱼,最后再来一道微甜的樱桃煎,你觉得如何?”
顾惊唐觉得不如何,之前还信誓旦旦觉得难不倒他,但反应过来身处何地后,伸出手给祝嘉好指了指食堂外的庞然大宝殿:
“祝姑娘,此地距京城山高路远,采买不易,烦请你高抬贵手,体谅体谅在下奔波不易的难处。”他拱手求饶,清朗声音中饱含无奈。
这么说着话,心里却在嘀咕,这些可都是他最喜欢吃的佳肴。
怎的小婶婶好巧不巧的,就全点中了他的喜好呢。
怀疑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恰好接住她望过来的眼,四目相对间,祝嘉好一愣,随之做贼一样避了开去。
咚咚心跳声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将前世对顾惊唐的迁就这么搬了出来,佯咳一声:“那你就地取材,做几道你拿手的便成,我不挑的。”
这时,存在感不怎么高的沐兰弱弱开口:“小姐,安大夫要去何处做饭?难道我们还要大半夜来食堂吃夜食么?”
一个难题抛出来,祝嘉好和顾惊唐齐齐沉默了。
“我身体尚未康复,要不,就不吃肉了。”祝嘉好提议。“倒是素食食材,千佛寺脚下有一处村落,可以让我的护卫去村子里买。”
顾惊唐是个倔强又挑食的,听到要将就,漂亮的眉目一皱,不赞同道:“不吃肉身体如何好得快,祝姑娘放心,我既应了你,自然保证你这几日顿顿有肉吃。”
沐兰手指抠了抠衣裙,啊,只有这几日么?
小姐不打算招募安大夫到侯府么?
回去路上,听到沐兰提议,祝嘉好摇头:“不成,你小姐我可没这个本事,这两三天时间虽说少,但也足够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贪心也该到此为止了。
——
祝嘉好没怀疑顾惊唐猎鸡捕鱼的能力,但忐忑等了一晚上,第二日看到他搬了两个小火炉到顾冥生的屋舍时,还是有一种,终于知晓这人在何处使坏的尘埃落定感。
屋内空间不大,分内外两间,外间地方小,待客的桌椅板凳被放在内室,腾出来的空间搬入食材器具,足够顾惊唐发挥。
沐兰在外面放风,祝嘉好端坐在小板凳上,目光专注看着眼前身着墨色襜衣的顾惊唐洗菜切菜揉面,忙忙碌碌又极有烟火气的身影和前世重合,叫她颇为怀念。
也是在这样一间不大的厨房里,仅有他们二人,他做菜她便在一边观摩,两人像是平常小夫妻那样,口中谈些奇闻八卦,日子美好又自在。
偶尔他兴致上来,便亲手教授她厨艺,笑闹声恍若昨日,哪知今日一醒,却是一番天翻地覆的场景。
炉上热油冒出白烟,葱蒜下锅煎炸出味,切开的野鸡肉放进锅中来回爆炒,飘逸的肉香和旁边蒸笼里的包子香混在一块,祝嘉好飘远的思绪回笼,吞了吞口水。
这人的手艺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可惜她吃不了几次了。
眸子垂下又抬起,遗憾之余,祝嘉好看向旁边漏风的门缝里,在严丝合缝的帷帐中睡得生死不知的顾冥生,第七次生出了愧疚之心。
若不是她贪吃,他养伤的房间也不至于成了厨房。
爆炒声和菜香味这样闹着他,也不知他会不会被叨扰的提前醒过来。
“咕咚。”
竹篮里堆积似小山的蘑菇不慎滚落,祝嘉好捡起放回原处,不愿再胡思乱想,坐享其成,撸起袖子开口道:“我帮你切蘑菇吧。”
“啊,哦,好。”顾惊唐百忙之中回了一句。
自从祝嘉好参与进来,顾惊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想要什么调味料,这人总能在第一时间送到他面前,像是能通人心似的。
好比现在,爆炒蘑菇要收汁,他正要伸手去拿调制好的配料,一只白嫩手掌先他一步将料汁送到了他面前。
”给。”
顾惊唐顺着如玉手掌看过去,祝嘉好将菜板收拾干净,抓来的活鱼一刀背拍晕,正要处理鱼鳞。
发觉旁边人迟迟没动作,叫她一时间腾不开手杀鱼,专注眸光一转,不解望了过来:“不放料汁么?再不放蘑菇就要焦了。”
顾惊唐拿走碟子,蘑菇出锅放盘后,实在不解,忍不住发问:“祝姑娘也擅长厨房之事?”
“说不上擅长,不如安大夫你的好手艺。”
祝嘉好自顾自说着,处理好的鱼肉放在了顾惊唐顺手的位置,他看了一眼,这鱼处理的刀法,实在是合他的心意。
鱼头鱼尾不要,鱼骨鱼皮通过熟练刀法剥离的干干净净,鱼腥线也一寸不断的全部抽离,剩余的白软鱼肉切为大小均匀的十块放在白瓷盘上,就像是极为挑剔的他亲自传授的一样,只留下了鱼身三份中最好的一份。
心中怪异感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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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暗戳戳打听:“祝姑娘处理鱼的手法倒是精巧,可是府中厨娘传授的技艺?”
祝嘉好拿豆腐的手一顿,垂眸,口不对心:“是。”
“这么说来,这位厨娘同在下还挺有缘分,这般挑剔费时的做法,侯夫人竟也习惯。”
“母亲对吃食不挑剔,干净美味便成,一向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这人好好的问这个作何,祝嘉好满心不解。
“这样么?”顾惊唐突然惊呼:“哎,豆腐要切大些,小了会炒散开的。”
“不是要做神仙福玉汤么?”祝嘉好顺嘴说,她鱼肉都切好了。
神仙福玉汤?
顾惊唐目光一沉,面具下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满是警惕之色:“不知祝姑娘从哪得知的神仙福玉汤?这道菜是在下半年前才改的新名,在下记着,并未将菜名传授给他人。”
他先前嫌弃京城各大酒楼做出来的白玉豆腐汤里始终有股淡淡的鱼腥味,自己改良过后为了区分,便给这道菜换了新名字,除了他自己和身边的侍卫李步尘,再没人知晓这件事。
李步尘是个闷葫芦,十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个屁来,绝无可能告知并不相识的东阳侯府二小姐。
糟了,这人居然是在试探她?
就因为她恰到好处的配合?
根本没对顾惊唐有过任何防备,猝不及防被他点出错漏之处,祝嘉好心中慌乱,面上却维持着八风所动的表情,长睫都不曾抖动一下,只故作惊讶开口:
“安大夫半年前才给这道菜换菜名么?那真是不巧,这个名字我八岁那年便听说过了,安大夫慢了取名之人一步啊。”
她说的坦然,回视顾惊唐质疑目光时也是坦坦荡荡,甚至还能反怀疑回去:
“安大夫可是在哪听说了这道菜名,无意识记下来,几年过去忘却曾经,这才不知不觉和这道菜撞了名?”
是这样么?
祝嘉好毫无异常的表现,顾惊唐找不到半分破绽,如她所愿的怀疑起了自己。
“你要不再好好想想,或许就能想起来呢?”她真诚劝说,扯着顾惊唐的思绪在错误道路上狂奔。
“可我觉着,我并没在何处听说……”
“小师父,我将午膳端进去吧,就不劳烦你了。”外面,沐兰响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顾惊唐的否认。
祝嘉好暗松一口气,不再给顾惊唐“狡辩”的机会,趁势走到门边,准备出去接人。
院门外,小和尚侧身躲过沐兰的手,朝着屋舍而来,脚步匆匆,似是发现了什么,执意进来一观。
祝嘉好正要出去拦人,顾惊唐越过她,先一步捏起一颗花生,朝着小和尚的膝盖处击射而去。
小和尚一个踉跄,被跟来的沐兰及时搀扶住,又顺手接过了他手中食盒,几句笑吟吟的话后,将人强势送走了。
“小姐,方才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沐兰拍着胸脯进来,一双圆眼中惊慌未散:“小姐,你说大和尚们可是闻到了屋子里的肉香,这才派小和尚过来探查?”
6. 第 6 章
祝嘉好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盆喷香的白米饭,两道清炒时蔬。
“无事,寺中的大和尚并非迂腐之人,来往施主偷偷在后院搞点荤食的事他们知晓,派人过来意在提醒我们不要太过,容易影响小和尚们的道心。”
她也是今晨外出活动时瞧见一位大和尚佯装没发现客人宰杀野兔,疾步而过,这才明悟过来。
沐兰了然点头,见饭菜尚未做好,又出去继续站岗放哨。
一件叫顾惊唐疑心大起的事就这么被翻篇,用过午膳,沐兰出去清洗碗筷,祝嘉好正要起身告辞,护卫将在食堂炉火上熬煮给顾冥生的汤药端了过来。
汤药温度适宜,顾惊唐拿来木勺一勺一勺将药汁给四叔喂进去。
顾冥生武将出身,警惕刻在了骨子里,入口的药汁极难入喉,大半自他嘴角顺流而下,渗入了枕头里。
伺候人喝药这事,顾惊唐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公爷就没干过,骤然行事自然称不上熟练温柔,之前几次都是给四叔强硬灌下去的。
眼下祝嘉好在场,他不忍再粗鲁行事,叫四叔白白受罪,转过身,语气和缓求助:“祝姑娘,可否帮在下个忙。”
顾惊唐固定顾冥生身体,维持着一个好喂药的姿势,祝嘉好拿起木勺将药汁送入顾冥生口中。
生怕汤药再次流出来,浪费顾惊唐采药的心血,她蹙眉开口:“顾冥生,将药喝下去才能好。”
即将流出的汤药像是得了指令,在男人身体放松之余,顺势滑进了他腹中。
惊诧在眼底流转,顾惊唐来来回回瞧了好几眼这对拼死也要救下对方的未婚夫妻,嘴贱啧了声:
“顾将军情深似海,祝姑娘得遇良人,恭喜恭喜。”
哪像他,在四叔耳边念叨到嘴皮都薄了,这人愣是喝不进几滴药。
“安大夫,你……”祝嘉好看向无知无觉,只当她是他小婶婶的他,委屈在心底蔓延,“还请慎言。”
声音沉闷淡漠,一张俏丽明媚的脸肉眼可见的不开心,偏生又不能发泄,待喂完了汤药,祝嘉好一刻不留,闷着脸告辞离开。
“啪。”
顾惊唐站在原地,望着姑娘家远去的纤细背影,懊恼地自打嘴巴:
“让你多嘴,这下将人家姑娘惹毛了,看你怎么赔罪。”
——
晚膳在顾惊唐的忐忑中,祝嘉好如约而至。
两人依旧在顾冥生养伤的屋舍外间用膳。
祝嘉好原本没打算来的,但想想,也没必要因为生闷气错过顾惊唐的好手艺,从而亏待了自己的胃。
就这么来了。
饭桌上一声不吭的,叫顾惊唐这顿饭吃的越发忐忑。
用完膳,沐兰照例去清洗碗筷,祝嘉好见顾冥生没有要醒的意思,抬步便要离开。
这时,一直偷偷瞧人的顾惊唐伸手拦住了她。
“祝姑娘,这是我调制的珍颜膏,有养肤祛疤的效果,你身上的伤应该能用到。”顾惊唐小心望着眼前人,一脸的歉意,“如果用完了,你同我说一声,我再给你调制。”
面前足足一大罐的珍颜膏,便是用一年都用不完。
祝嘉好感叹着,这东西放在前世,依照百两银子一瓶的价格,最少也值四千两。
结果就这么一件叫京中贵女们趋之若鹜的美颜圣品,仅因一件小事便让顾惊唐将其提前研制出来,还装在这么不值钱的罐子里,真是暴殄天物。
接过青瓷罐子,祝嘉好扬了扬眉,明知故问:“你给我这个做何?”
“先前是在下失言才让祝姑娘不快,这珍颜膏是在下的赔礼,还请祝姑娘大人有大量,给在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顾惊唐拱手致歉,春水般的眸子垂下,极少朝人弯曲的脊背此时微微躬着,那头墨发青丝被一根天青色发带束起,又随墨发一同坠在月牙白的棉布衣裳上。
简简单单的打扮,衬出了少年一身的意气风骨,更没遮住他自骨子里而生的自在洒脱。
祝嘉好失神了好一瞬,见他一副她不开口就一直维持这种姿势的固执模样,眉眼一弯,忍着笑意道:“我接受你道歉了,起身吧。”
顾惊唐站直身子,轻舒了口气。
“不过……我若是不原谅你,你待如何?”祝嘉好见不惯这人就这么揭过这件事的样子,突然发问,故意为难他。
顾惊唐眼睫一抖,一个“啊”字吐出来,触及祝嘉好不善目光,又匆忙找补道:“自然是日日至歉,好叫祝姑娘消气为止。”
“那日后……”
福至心灵的,顾惊唐接话:“在下绝不调侃祝姑娘和顾将军,在在下这里,你们二位清清白白,绝无任何僭越之举。”
祝嘉好满意了,“还不算块朽木,尚能雕琢一二。”
顾惊唐被这话逗笑,整个人彻底轻松下来,还好小婶婶愿意原谅他,否则今晚又是辗转难眠的一晚。
外面脚步声传来,护卫好巧不巧再次送来了汤药,祝嘉好接过药碗,“我来喂吧。”
转身推开隔间的门,抬眸间,对上一双清醒过来的,正含笑望着她的眼,黑眸中情意浓稠,叫她笑意瞬间僵硬在嘴角。
“四……顾将军,你醒了。”顾惊唐神色惊喜地走进去,开口差点暴露身份。
瞧见大侄子这身打扮,顾冥生知晓他不愿暴露身份,点了点头应下这称呼,目光却是一刻不离门边的未婚妻。
见她站在原地毫无动作,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不由伸手,声音温和缱绻:“阿好,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也不知她受伤重不重,身子还疼不疼。
祝嘉好依言走过来,将手中药碗推到了顾冥生空着的掌中,忽视他失落的眼神,淡淡开口:“既然醒了,就将药喝了吧。”
祝嘉好的冷淡态度,顾冥生没多想,以为是他没保护好她,还连累她导致她也受伤的缘故,内心被愧疚填充满,不敢再言语,听话地点点头,几口将汤药喝干净。
最后讨好人似的让祝嘉好查验,见她脸色稍缓,这才暗松了口气。
旁边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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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的顾惊唐眼眸眯了眯,漂亮眉眼间不由生出几分趣味来。
倒是没想到他这英武不凡,说一不二,号称“铁血悍将”的四叔是个怕老婆的,羊羔一般顺从听话的样子当真少见。
“你身体现在感觉如何了?”祝嘉好关心问,清亮的桃花眸中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无事,你放心,我身子很快便能好。”顾冥生说着,宽大手掌拍了拍床沿,因着想念,耳根悄然染上一抹红色。
半月不见,她就同他生分了,他想借此机会哄哄她。
顾冥生愿意同她亲近说话,祝嘉好却是不愿意的。
前世她对顾冥生上门提亲这事意外之余,没过多考虑就接受了,只因她欣赏他的为人脾性,相信自己成婚后依旧是不受束缚的二小姐,更觉着这人即便知晓她身世有异,在被曝出来的那天,也会拼命护着她。
哪曾想两人的关系根本就没等到那天。
她前世其实一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喜欢她,算起来,两人如今定亲已有三月之余,若前世的她在这里,说对他这样优秀又洁身自好的男子没有半分情意是不可能的。
但两人接触不多,情意也仅如堆积的沙硕,风多吹一吹,慢慢就散了。
遑论后面发生的事,尽数磨光了她对他的全部期待。
“你刚醒,安大夫还要给你问诊,我也要回去换药,便不留了。”当作没看到顾冥生的动作,祝嘉好告辞离开。
房门关闭,脚步声渐远,顾冥生遗憾收回目光,看到正一脸同情望着他的大侄子时,浓眉紧紧蹙在一起。
半响过后,认清现实一般,哑声说:“惊唐,我好像被祝姑娘讨厌了。”
“嗯,是这样没错。”顾惊唐肯定并插刀:“还是轻易不会改变的那种。”
“那要怎么办?”顾冥生茫然了,也更着急。
“这间屋子里有我刚从小和尚那边借来的搓衣板,你要不抱着去小婶婶门前跪一晚上?小婶婶是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只要你诚心,定能扭转她的印象。”道歉之事就在一炷香前,顾惊唐根据自身经验侃侃而谈。
“别闹,我若真跪过去,扰了祝姑娘清净,叫人看了笑话,祝姑娘指定更恼我。”
刚醒过来就遇上这么一件叫他愁掉头发的事,顾冥生一张英俊硬朗的脸上愁容满面,想到什么,着急问:“惊唐,四叔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祝嘉好消失之后的事不难猜,顾惊唐如数告知了四叔,最后恨铁不成钢道:“滚石埋伏一次,落江一次,狼口又是一次,四叔,别说小婶婶,便是我也觉得你没出息。”
“自古英雄救美人,你还是将军呢,结果倒好,反过来叫美人救你。”
提到这次落难,顾冥生俊脸阴沉,黑眸中杀意尽显:“惊唐,截杀我的人你可找到了线索?”
顾惊唐无奈摊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和小婶婶滚落山崖,我救人要紧,自然顾不上幕后之人。”
“不过——”
顾冥生拧眉:“不过什么?”
7. 第 7 章
“陛下于当天派兵封锁四大城门,抓捕盗贼,九成可能此事同那几个位高权重的脱不开干系。”
往皇宫送盗贼,自身没点底蕴和手段,还真成不了事。
指尖摩挲着光滑如玉的下颚,顾惊唐满心不解:“还有一事,小婶婶生病昏迷,又远在千佛寺,是如何得知四叔你会被设计的事的?”
这点,顾惊唐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问题一直憋在心口,叫他这两日睡觉都不安生。
顾冥生脑子转了几圈,同样毫无所获。
“罢了,我先给四叔你换药,晚膳还有一点,尚且温热着,你两日未进食,眼下填饱肚子要紧。”顾惊唐去铜盆边净手,决定暂时不纠结了。
他一向看得开。
——
未婚妻喜欢大侄子的厨艺,顾冥生不意外这点,就是觉着别扭。
更为别扭的是,亲眼见到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娇公子居然摸黑起床,就是为了给祝嘉好做早膳,顾冥生走过来上上下下瞧着他这位身份高贵到他都不能及的大侄子,问:“你改性子了?怎的起的这般早?”
依着往常,晨阳升起来之前,他就没见过好命的大侄子离开过榻。
骤然遇上,还是为了自己的未婚妻,顾冥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顾惊唐态度坦荡:“三百两银子的饭钱呢,四叔你说我能白拿么?”说着,穿上襜衣,开始认真挑选起筐子里的食材来。
今日许是最后一日了,要给小婶婶做点新鲜的,不知百福粥她吃不吃的惯?
“你一个国公爷,缺这点银子?”顾冥生不信。
“国公爷又如何,不能入朝为官,就只能有钱赚钱了。”
谈及这件事,顾冥生心中凄然。
大侄子明/慧早悟,才华卓然,却困于身份和家族不能施展,只能在民间当个闲云野鹤的朝外人,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惊唐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小姐,沐兰就不进去了,继续在这里给你们守门。”
沐兰清脆的声音传来,屋内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芙蓉色骑马装的祝嘉好正朝屋舍走来。
少女身形高挑,姿容绝丽,修复好的赤色长鞭缠于腰间,完美圈勒出女子窈窕腰身,走动时裙摆翩飞,如融融春日中开出的一朵最为绚丽的花。
生生叫人看迷了眼睛。
——
“祝姑娘,可是城门开了?”听到东阳侯夫人今日会携大女儿前来千佛寺的事,顾冥生回神后发问,硬朗眉目间带着喜色。
人能出来,许是陛下已经晓得了他半路遇袭的事,若他所料不差,将军府的人也会一同前来。
等待饭菜上桌的空隙,祝嘉好摇头,粉唇浅抿了一口茶水提神:“母亲信上没提,许是请示了陛下,这才被允出城。”
在大周朝,诰命夫人是可以同正经官员一样上书皇帝的,只是一月仅有一次机会。
父亲身无官职,顶着个侯爷的名头常年在家炼丹修长生,是个不管事的,东阳侯府的大小琐事一向是母亲在处理,她先前淋雨发烧,母亲就打算过来,奈何天公不作美,出行不得。
眼下她又受伤遇袭,母亲许是等不住了,这才上书皇帝禀明因果,准备带怀珠前来。
说到她这位养母,祝嘉好眉眼柔和下来,即使前世她被她赶出了侯府,她对她终究是感激的,心中也并无半分怨怼。
今日晨起收到她飞鸽传书递来的消息,她当即叫沐兰翻出她携带出行的,几套衣裙中最好看那件穿在了身上,又扑上胭脂膏粉,好生将自己打扮了一番,这才出门。
叫母亲和怀珠忧心了几日,总该叫她们瞧瞧她安生无恙的样子,才能让她们放心。
听到此,顾冥生倒也不失望,接过大侄子百忙中送来的杯盘碗碟,一一铺在桌子四面。
今日的早膳是百福粥、金虾馄饨、翡翠糖糕、葱油酥饼、八味蒸饺、炒三冬和凤香鱼片。
顾惊唐做的多,祝嘉好的两个护卫又被派到山脚下接人去了,四个人吃完还有剩的。
沐兰看得心疼,祝嘉好看得恨不得多几个肚子,见此,顾惊唐微一勾唇,放下润口的茶杯,站起身朝门外而去。
祝嘉好目光随着他,只见他朝外招呼了一声:“大黄,过来。”
少年声音清朗好听,随着声音落地,一只大黄狗自墙外探出了脑袋,许是知晓自己又有口福了,摇着尾巴飞快跑来。
中途想到寺中念佛诵经的和尚,警惕朝后瞧了一眼,狗耳朵高高束着,确定没听到任何动静,又迈着欢快的步子跑来。
顾惊唐外出采药偶尔会宿在千佛寺的客舍,是大黄的熟人,手艺好到让狗都忘不了他。
眼下被叫过来,当即对着顾惊唐好一阵亲热。
“大黄,你稳重点。”顾惊唐纵容笑说,半点不嫌弃身上印出的狗爪子。
祝嘉好专注瞧着一人一狗互动,在少年爽朗的笑声中,水眸里也被带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自然没发现桌子对面始终将全部心思放在她身上的,未婚夫看过来的,古怪中带着些探究的眼神。
眼瞧着大黄的舌头都快舔到顾惊唐脸上了,祝嘉好笑容收敛,眼眸微眯,于万般不爽中一个倾身,眼疾手快抓住了大黄的嘴。
“呜呜……”大黄委屈控诉,狗眼睛里全是对祝嘉好的谴责。
祝嘉好冷冷盯着它,半天不为所动:“你没清口,不许舔人。”
她这辈子回来都亲不到的人,怎么会容许一条狗占了顾惊唐的便宜。
便是戴着面具也不行。
“就是大黄,你日后不许舔我。”
被提醒,毫无所觉的顾惊唐站起身,借着房中还未用完的水清了手,末了摊开,让爱干净,未来还要吃他做的饭食的祝嘉好检查:“祝姑娘,你瞧,洗干净了。”
少年手掌骨节分明,肤白似玉,浸粉的指甲被修剪的整整齐齐,瞧着比闺阁女子的手都要漂亮,要说唯一不美的,便是右手大拇指内侧横卧着一道疤。
一寸长短,深深印在手掌内侧,是做木匠活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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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影响外部美观,但当时受伤,一定很疼。
念及此,割舍不掉的心疼自眼底浮起,又因现实被深深藏了下去,祝嘉好佯装没看到这道疤,笑着道:“我没嫌弃你,收回去吧。”
顾惊唐收手去给大黄准备吃食,一直在旁旁观的顾冥生抿抿唇,又一次生出自己不被祝嘉好喜欢的危机感。
眉眼一垂,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顾冥生站起身,踩着祝嘉好的步子,随她一同离开了屋舍。
“顾将军,你找我有事?”
院门外,发觉有人跟着她出来,祝嘉好转头,眸光望着一身黑蟒服劲装,头束银冠,目若朗星,鼻梁峻挺的英武男子,柔声询问。
说话时,因着两人距离过近,还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
“阿好,你和安大夫,还挺聊的来的。”在女子清冷疏离目光下,顾冥生失了直言询问的勇气,沉默半晌,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安大夫先前救治过我,后来滚落山坡,也是安大夫带人找来,我对他万分感激,对于恩人,我于他和别人,总归是不同的。”
祝嘉好平静解释,她明白自己方才的冲动举止定是让顾冥生看出了什么,她不愿意连累顾惊唐,更无意破坏他们叔侄二人的关系,便给了个理所应该当的理由。
将顾惊唐摘开后,机不可失,祝嘉好趁此机会提起了另一件事。
“顾将军,你我婚事定下已有三月有余,我想知晓,当初你突然上门提亲,可是因为喜欢我?”
“还是受了父母之命?或者,只是觉得你我品性相合,未来你外出打仗遭了意外,我不会追随而去,而是能守住将军府的一大家子人,才会如此?”
既然要说退婚的事,就要循序渐进的来。
祝嘉好不同于寻常容易脸红害羞的女子,她坦荡从心,面对男女情爱也从不扭捏,直言出口。
顾冥生却是不行。
谈及喜爱和婚事,他一张俊脸飘上绯红。
本就不安的心湖如落入巨石,激起阵阵涟漪,那自心口而生的滚烫热意蔓延至耳尖脖颈,叫祝嘉好觉着眼前就像是站了一只身披黑甲却浑身通红的虾,属于将军的英武杀伐再寻摸不到半点,就似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
“阿好,你……你说这个,是……是要作何?”顾冥生深吸了口气,心中的羞耻被强硬压下,一双黑眸凝视着眼前俏生生的姑娘,吐出了想问的话:“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不待祝嘉好回答,又坚定道:“我的亲事父亲不会勉强我,将军府也无需更进一步,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另一半,无关任何利益衡量。”
“我上门求亲于你,也仅仅只是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可以是你,我想要和你走过这短短的一生。”说到这里,男子眼中的绵绵情意和期许满的快要漏出来,祝嘉好接不住,也不愿意接,垂眸,避开了顾冥生滚烫的视线。
“为什么?”前世今生,祝嘉好第一次问出了原因。“定亲之前,你我并无交集,我也只是远远见过你,为什么是我呢?”
8. 第 8 章
“两年前,秋山猎场围猎,你骤然出现在那,就像田间山野上一股经久不绝的风,让众人辛苦猎来的猎物大多落于你手,那是我第一次见你。”顾冥生陷入到过往的回忆中,硬朗的眉目都温软下来。
他万般庆幸当初大侄子沉迷学医,嫌弃他扰了他的清净,便叫人将他绑着送去了猎场,叫他遇见了她。
秋山猎场围猎?
祝嘉好想起来了,那是京中的贵公子们每年一度骑马游猎的盛会,她得知消息心血来潮,换了装束带上弓箭便去参加了,因着从小道入山,无人发觉,手中弓箭射完后本打算捡上猎物悄悄回去的,谁成想射来的猎物居然被人黄雀在后捡了漏。
她当时心中恼火,这才搅乱了这场盛会。
好在围猎只是约定成俗,皇家人并不插手,这场扫兴的盛会才草草落幕,无人追究。
祝嘉好突然觉得牙疼,潋滟眸子圆了又圆,不可思议道:“就因为这?”
就因为她抢走了他的猎物?
“并非。”
顾冥生赶忙否认,生怕心上人觉得他敷衍怠慢未来的另一半,认真解释说:“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也因如此,我派人打听了你的消息。”
“你是东阳侯府养出来的一只畅飞于九天的鹰,若能被发现,这世间的哪个男子能不喜欢呢?”
直言告白,一口气说完后,顾冥生的勇气也就散了。
他勇武杀伐,战场上从不留情,都说铁血男儿躲不过绕指柔,他从前不屑,后来才知前人从不欺我。
眼前的人喜欢是真真切切做不得假的,面对这样品貌俱佳的郎君的剥心之言,祝嘉好内心毫无波动,自认为铺垫的差不多了,她提起了正事:“顾将军如此看得起我,是我的荣幸,只是将军有没有想过,我对你是否同样如此呢?”
亲事定下来的这三个月,两人并无僭越之举,几次相约游湖,也有他人在场,虽说彼此间对对方有几分不同于常人的照顾,但顾冥生仔细回想下来,阿好对他,坦荡总比小女儿家对情郎的爱慕要更多些。
若真要计较起来,两人相处,于阿好而言,倒更像是志同道合的友人。
许是阿好对他是满意的,却也并非他不可。
想清楚这点,一股慌乱自眼底而生,顾冥生强自冷静问:“阿好,你今日说这些,是要作何?”
“顾将军,我觉着我们二人并不适合当夫妻,你该有更相合的女子来当你的妻子。”终于说出这句话,祝嘉好暗松了口气。
“阿好,你可是怨我连累你,让你陷入危险?”顾冥生硬朗眉目间满是着急之色,他忙保证道:“此事是我不对,等回到京城,我会尽快将幕后之人抓出来,一定给你个交代,你放心,我日后定不会再让你……”如先前那般陷入危险境地。
清风拂过山岗,女子芙蓉色的裙角飞略而起,错开男子衣袍,祝嘉好拢了拢乱入鬓角的青丝,打断了他的话,真心诚意说:
“顾将军,我今日同你说这些,并非因为这件事。我不怕危险,救你亦是心甘情愿的,只是……我们的婚约,我或许要同你说一声……”抱歉了。
“阿好。”
一道温和中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祝嘉好循声望去,便见掺合着母亲的祝怀珠此时正一脸欢喜地望着她。
“阿好,你身体可大好了?还发烧么?”祝怀珠放开掺和着母亲的手,撇下丫鬟,快步朝着祝嘉好的方向走来。
一张清水芙蓉面上挂满担忧,气息喘喘,娇颜熏红,显然是马不停蹄赶上山的。
一张柔软无骨的手放在祝嘉好额头,感受到正常温热,祝怀珠这才吐了口气,蹙眉埋怨说:“你这次出来,真的吓到姐姐了,以后不许再满山乱跑。”
前世祝怀珠被了无生息的带回侯府,面无血色的躺在地上的情景被深深篆刻在脑海,祝嘉好到死也不敢忘,重生回来,她知晓自己会再见到活生生,还会没好气管束她,同她埋怨撒娇的姐姐,已经做好了极重要的心理准备。
她不准备哭的,会吓到她。
可万般打算终成空,眼下见到安然无虞的祝怀珠,祝嘉好眼眶一红,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滑了出来。
她伸手紧紧抱着眼前的好姑娘,万般珍惜喊了声:“怀珠,能再见到你真好。”
行事风风火火,受伤吃苦都不掉泪珠子的阿好突然掉了金豆子,本欲再说教两句的祝怀珠一时间手足无措,顾不上念叨她的事,手掌连忙拍着她的脊背温柔安慰:“不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祝嘉好吸了吸鼻子,抽泣声还在继续。
安慰不起效果,祝怀珠换了策略:“阿好放心,这次的事姐姐帮你顶着,定不叫母亲斥你半句,罚你半分,不过万事都有个万一,万一姐姐无能顶不住,姐姐就同你一起受罚成不成?绝不会叫你孤零零一个人。”
女子声音温柔,眸似浸满月华的明珠,满心满眼都是怀中的妹妹。
祝嘉好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些。
不满意这个么?
误会了的祝怀珠秀气的眉毛拧了拧,脑子转了三圈,实在想不出哄妹妹的招,只能任由她继续抱着。
至于身上这套烟蓝色的,她最喜欢的衣裙到底要被沾上多少泪珠子,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了。
而旁侧,眼瞧着东阳侯夫人也走了过来,被撂在一边,见证心爱之人伤心,将责任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的顾冥生惭愧低头,闷闷行了一礼:“晚辈拜见侯夫人。”
“顾将军多礼了。”万婉宁一身宝蓝色的贵妇锦衣,翡翠钗环,腰无配饰,装束简单,此时笑容挂在唇角,叫素来威严端庄的一张脸都柔和了不少。
目光在瞧见顾冥生稍有气血的脸时,心中石头落了落。
人没事,和阿好的婚事也能如期进行。
念及此,万婉宁蓦地提醒说:“方才我过来时,瞧见大将军府的人去了将军休养的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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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找你,眼下见不着人,怕是要着急了。”
“多谢侯夫人提醒,晚辈这就回去。”这是个好机会,让顾冥生能光明正大地避开同祝嘉好骤然提起的,叫他百口都难以挽回的婚事。
先前阿好受伤昏迷,身边无半个亲人,眼下侯夫人和祝怀珠来此,有了陪伴,阿好或许便不提此事了。
她该是被吓着了才会如此。有了自我满意的结论,顾冥生脊背挺直,大步离开。
听到顾冥生几乎落在耳边的声音,祝怀珠眼眸自始至终都没敢抬起,等他走了,这才大着胆子瞄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
待瞧不见人后,黯然垂下了眸子。
眼皮几番眨动,眸中恢复清明,祝怀珠又拍了拍妹妹的背,只当作没瞧见他。
“母亲。”前世遗憾尽数排解,祝嘉好见好就收,放开姐姐,膝盖一弯朝着万婉宁行礼。
“起身吧。”来的时候心急火燎的,眼下瞧见好生生的,还有心思打扮的女儿,万婉宁声音少了几分关切,只温和说:“前面带路,我们去你屋里聊。”
“是。”
一行人来到客舍,在院子里打扫的沐兰早有心理准备,闷不吭声地收起扫帚,站在一边缩着脖子低下头,生怕被夫人注意到。
待屋门“吱呀”一声关上,这才松了口气。
没照顾好小姐,让小姐昏迷两次,沐兰咬咬唇,呜呜……只盼着夫人不要重罚她才是。
“母亲,喝茶。”万婉宁落座,祝嘉好自觉理亏,赶紧放水倒茶。
茶水温热正宜入口,万婉宁想到外面鹌鹑一样提心吊胆的沐兰,心底失笑之余,暗道阿好调教的丫鬟还不算太差。
白瓷杯中茶水薄黄,还有碎小的茶渣沉沉浮浮,似是有些年份了,万婉宁抿了口茶解渴,入口的滋味并不绵软,不如侯府中的万年春唇齿留香,万婉宁也不嫌弃,几口喝了个干净,待得放了茶杯,这才缓缓开口:
“狼皮猎着了?”
“猎着了。”祝嘉好乖巧回。
“使坏的鞭子也修好了?”
“修好了,母亲你看。”祝嘉好抽出系在腰间的赤鞭,双手呈上,好叫母亲查验。
万婉宁早就看见了,眼下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心道这赤鞭不结实,回去还得给阿好找个更好的来。
“身子还难不难受?”
“安大夫妙手回春,女儿已经不难受了。”
母女两个一问一答,祝嘉好这熟悉的低眉顺眼的样子,万婉宁明知她在试图让她消气,最好放过她乱跑导致自己不幸受伤这事,一张叫人不好亲近的脸上,神色还是缓了缓。
偷瞄到母亲神色和缓,祝嘉好打蛇随棍上,眼角弯弯笑道:“女儿还从安大夫那里买了一罐子珍颜膏,有美肤祛疤的效果,母亲终日为侯府操劳,虽美貌不减当年,在京城各夫人里依旧是一枝独秀,但能让母亲肤色更好,叫那群贵妇人更为羡慕,女儿愿意分一半的珍颜膏给母亲使用。”
9. 第 9 章
“剩下的另一半,我和姐姐分着用。”祝嘉好一边说一边凑到万婉宁身边坐下,一双手也如撒娇一般缠上了她手臂。
轻轻摇晃中,祝嘉好讨好道:“母亲,阿好这次吃足了教训,日后行事保证更有章法,绝不莽撞叫母亲和姐姐担心,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阿好先前滚落山坡受了惊吓,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疼呢,实在承受不起母亲的责罚了。”
有两个护卫在,祝嘉好就没想着能将这件事给囫囵过去,痛快说出来母亲反而不会怪罪。
“娘,阿好知错就改,如今也好生生的,要不这次就算了吧。”祝怀珠也在一边劝说,只是她和万婉宁略有些青黑的眼底似乎在诉说着几分不甘心。
两人自收到消息,这场春雨下了几日,她们便辗转难眠,提心吊胆了几日,真若是轻飘飘放过,也忧心祝嘉好没长记性。
万婉宁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板着脸严肃道:“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子,回去站好。”
祝嘉好老实站回去,唇角还挂着讨好的笑,“母亲,您瞧我站的端正不?”
祝嘉好站姿笔挺紧绷,下颚微扬着,身形纤长窈窕的一个人就那么站在那,似岸边白杨,更似厨房里被修理直溜了的烧火棍,祝怀珠被妹妹的动作逗得咯咯笑,温雅面容上挂着的两抹青淡眼圈都往颊肉里隐了隐。
“少贫嘴,你身上有伤,母亲现在不罚你,待你伤好了,就去将《长生经》抄写十遍,完了我亲自查验。”万婉宁虎着脸,不为所动。
《长生经》是由前朝一位大师傅所作,全书上万字,因是武夫出书,书籍在学子中并不流行,书肆刊印也越来越少,但里面的武术指导和山野求生法门合了万婉宁对祝嘉好的教养,这才被她搜罗来,送上了祝嘉好的书案。
惩罚不算重,祝嘉好能接受,点头应:“好,女儿一定认真抄写。”说着目光看向方才给她保证的祝怀珠,极有暗示性地朝她眨了眨眼。
不是说好要同我一起分担的么?十遍分你五遍。
两人自小一块长大,字迹各有不同,却也相互模仿,是以祝嘉好并不担心祝怀珠不能胜任。
收到妹妹暗示,祝怀珠失笑点头,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习惯得很。
两姐妹间的互动万婉宁只当没瞧见,怀珠跟着抄写,总归不是坏事。
此事过去,万婉宁说起了偷袭顾冥生的人:“将军府的人腿脚快,今早城门一开,一马当先去了你们先前遇袭的地方探查,三日过去,许是查不到什么东西的,不过背后之人敢在皇宫搞动静,只为了铲除顾将军,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祝怀珠眼帘一颤,手中帕子攥得紧紧的,顾将军还会有危险么?
“阿好,母亲问你,你是如何知晓顾将军会被埋伏的?”顾惊唐和顾冥生不好相问的事,万婉宁身为母亲,却无所顾忌。
来了,终于来了,祝嘉好先前只当作不知顾惊唐的困惑,准备就这么将事情拖过去,但这法子对母亲却是不行的。
她再次落坐在万婉宁身边,看着她的眼睛,半真半假道:“母亲,我知道我的解释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是因为昏迷中梦到了顾将军带太医来探望我的途中遇了险,这才不管不顾骑马而去,救下了人。”
“我醒来后其实也觉着此事荒唐可笑,可问了沐兰,才知太医院中确实有一位姓诸葛的太医。”说着祝嘉好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母亲你说,这梦若是让顾大将军梦到该有多好,如此女儿也不用受这番罪了。”
“顾大将军年岁上来,身体欠佳,如今正在府中养病,叫他老人家梦见,你怕不是要吓着他。”万婉宁点了点祝嘉好的脑袋,没好气说。
这个用钱交易来的孩子啊,自从入了东阳侯府,就没让她的心安生过几天,她每隔一段日子都能感觉到赚钱的不易。
好在也快成亲了,到时候就让顾冥生操心去吧,她也能好好歇一歇。
“顾大将军是从战场上拼杀回来的人,真做了这梦,只会第一时间将儿子绑成螃蟹,不叫他乱跑,才不会被吓着。”祝嘉好不认同。
“你啊,说什么都有理。”万婉宁宠爱这个养女,她不相信什么做梦的解释,但阿好是个极有主意的,既然不说,自有她的道理,她转了话头:“对了,你方才在同顾将军说什么?可是生了矛盾?”
老远就瞧见两人一人面色冷淡疏离,一人着急忙慌,显然没发生什么好事。
“阿好,你和顾将军遇事要说开,千万别憋在心里,若是顾忌良多,反而伤了彼此间的感情。”祝怀珠在一边语重心长劝说,眉眼间尽显忧心。
骤然听姐姐提及顾冥生,祝嘉好心里一个咯噔。
想到前世为救下他而中箭身死的怀珠,祝嘉好心里难受,眼底不由为怀珠升起一抹不甘来。
顾冥生这个混账,被人携恩愚弄便罢了,还不懂得珍惜真正该珍惜的人,更叫怀珠为救他赔了性命,真是该打。
虽然不清楚怀珠是何时爱慕上顾冥生的,但她这辈子和顾冥生的婚约是板上钉钉要退的,那怀珠……
祝嘉好瞧了眼眼前清水芙蓉一般温雅善良的姑娘,心中纠结。
她不想怀珠掺和进顾冥生的破事里,虽然眼下她及时救人,也断开了他和身份不明的余忆七的相遇,但京城风起云涌,背后关系错综复杂,未来或许还有叛乱发生……
余忆七这人谁也不知道会在何时出现,还会不会纠缠上顾冥生。
怀珠如此干净美好的女子,平安度过一生是底线,可心中的爱慕不是那么容易就消除了的,否则前世的她不会双十年华不顾他人非议依旧待字闺中,更不会为顾冥生送了性命。
要撮合两人么?
祝嘉好不确定,更不会自以为是的替顾冥生拿主意。
她重生回来,只想保下怀珠和小船的命,再让东阳侯府继续低调下去,最好谁都想不起来,以此避开未来皇权和皇权以及皇权和世家门阀的纷争。若是为了成全怀珠心愿撮合两人,和本就惹眼的顾大将军府有了关系,侯府注定会被那些叛贼逆党给盯上。
她到底要如何做呢?
祝嘉好一时间也不得其法。
“阿好?”妹妹半天不应答,祝怀珠亲昵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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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扯她的衣袖。
“啊?”祝嘉好一霎间抬眼,目光撞入怀珠关怀备至的眸子里,反应了一息,这才神思不全地笑着说:“姐姐说得对,我记下了。”
怀珠方才说什么来着?
思绪飘得太远,半天没想起来,但应着总是没错的。
妹妹不走心,祝怀珠也没法子,但想着她就近在旁边看着的话,两人总不会出了什么大事,便也放下了这件事。
“母亲,我身子安好,不影响出行,我们何日回侯府?”祝嘉好问起了此事。
知道母亲要来,她便晓得今早这顿早膳许是她的最后一餐了,对于日后或许不能再见到顾惊唐这事,她倒也没什么遗憾的,他能活着便是最好的事。
“城门戒严,城中禁卫军时有巡逻,母亲能趁机叫陛下开恩一次,却不能再有第二次,等着吧,许是还要两三日才能回去。”
说到这里,万婉宁心情妥帖起来,“母亲来之前算到此事,准备了不少草药食材,也不着急回府,你便在此处好好养着,安心恢复身子。”
能多待几日是意外,前世城门貌似只封闭了三两日,不过顾冥生没有下落不明,陛下不着急找他,自然要全力以赴,好将那作乱之人给揪出来。
如此多封闭城门几日,倒也合理。
午膳前,叫祝嘉好更为意外的一件事来了,顾惊唐来屋舍前找她了。
待她不明所以出来,这人招呼都不打一个,一开口便谈起了钱:“祝姑娘,先前说好的三百两银子可不包含你母亲和你姐姐的饭钱,若还要吃我做的饭,得加钱。”
他下颚微扬,说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根本没想过祝嘉好并未要求此事。
“加,你说要多少?”祝嘉好愣愣瞧着他,问,眸中惊喜,瞧见他双手抱胸的样子又有些想笑。
这人面具下的一双眉此时一定是皱着的,祝嘉好想。
“你先说你们还要在千佛寺待几日,我才好算饭钱。”先打听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顾惊唐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一个时辰前四叔绷着一张讨债鬼的脸,浑身低气压地回去了,将去山顶查探却毫无所获的兵士吓得两股颤颤,话都说不利索,能让四叔如此,定是在祝嘉好这里吃了憋屈,他得打听清楚他们到底发生了何事。
“两三日吧。”
顾惊唐顺势伸出五根手指:“那就五百两,这里面算上之后还要看顾你身体的钱。”
万婉宁这次过来带了两个大夫,祝嘉好其实不需要顾惊唐看顾了,不过她不缺钱,遑论这人的医术是真的好,趁此机会让他给母亲和怀珠瞧瞧,也不算坏事。
“成交。”祝嘉好掏出荷包,痛快支付了八百两。
顾惊唐收了钱,人却没离开,祝嘉好疑惑中余光瞥到趴在窗户口正好奇瞧着她这边情况的祝怀珠,转身正欲回去,谁知却被拦了脚步。
思绪转了一两圈,她明知故问:“安大夫还有事么?”
这人应该是来询问他四叔的事的,果然,她就不该多想,金尊玉贵的小公爷又不是个真缺钱的主。
10. 第 10 章
“那个,顾将军方才肃着一张脸回去了,祝姐姐可知是何故?”顾惊唐说这话时,还没忘记自己的大夫身份,补充一句:“顾将军受了伤,情绪欠佳会影响康复,祝姐姐若同顾将军有误会的地方,要及时解开,免得伤了东阳侯府和顾大将军府的情谊。”
她执意退婚,两家情谊是伤定的,眼下顾惊唐身为大侄子拐着弯的来劝和,祝嘉好想到前世他求亲前后的殷勤样,防他四叔更是防贼一样,心下不愉,不免笑出声:
“安大夫若是闲着,趁着天气晴好,可以背着竹筐上山采药,或者给我这个临时雇主做些药膳,更甚至下山给百姓看病问诊,这件微不足道的琐碎杂事,就不劳烦你费心了。”说完兴致缺缺,返身回去。
“哎,祝姐姐,你别走啊。”
顾惊唐跟着祝嘉好走到了屋舍前,正待再说些什么,便见从屋子里走出了一位春水般的蓝裙美人,美人将祝嘉好护在身后,警惕望着他:“这位公子,我家母亲身体不适,阿好妹妹还要照看母亲,就不留你了。”
祝怀珠不知顾惊唐的身份,见他戴着面具一副不敢见人的样子,心下微微排斥,出言时不免话冷了些。
哪知顾惊唐这次过来既有想为四叔排忧解难的意思,又想得知因果后看四叔笑话,眼下听闻有人生病,正巧他能排忧解难,顺势问:“侯夫人病了?正巧在下精通医术,府中二小姐和顾将军都是在下救治回来的,这位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出身低微,可否让在下为侯夫人瞧上一二。”
哪有嫌弃恩人出身低微的,顾惊唐这话将心善的祝大小姐架了起来,祝怀珠顿时讪讪道:“原来你就是阿好口中的顾大夫,方才是我失礼,还请见谅。”
“无碍无碍,是在下莽撞了。”
两人来回推辞了一番,顾惊唐在祝嘉好有心让他为母亲看诊的目的下,被迎了进来。
“安大夫年纪轻轻医术便如此精湛,真乃年少有为,先前若非安大夫出城采药,也救不下小女,安大夫是我东阳侯府的恩人,等我回了京,定要请安大夫来府中坐坐。”
有两个女儿在场,除非遇上她必须出手的大事,万婉宁一向雷打不动,方才外面发生的动静她并非没听到,只是情况不明,她相信阿好能处理好。
现下叫安大夫进屋为她问诊叩脉,万婉宁恋恋不舍放下手中书本,伸出了手腕,和声和气道。
“侯夫人过谦了,在下于医术一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于救下府中二小姐,完全是巧合。”顾惊唐拱手客气说。
帕子覆腕,顾惊唐说完后落坐在一旁放了软垫的凳子上,正经给万婉宁叩起脉来,一点都不似在祝嘉好面前的活泼,反而规矩得很。
祝嘉好见此情形,在旁边轻哼了一声,这人果然和前世一般,在长辈面前两个模样,就是个惯会骗人的。
顾惊唐耳朵灵敏,背后嫌弃人一样的哼声入耳,脊背顿时一僵。
他不就是关心四叔一下么?怎么又得罪这位小婶婶了。
他可真是命苦。
顾惊唐自怜自哀,甚至想到了日后小婶婶进府,他要不就待在安国公府,少往顾大将军府跑算了,结果身后那人像是知晓他心理活动似的,淡淡丢了句:
“专心问诊,少想七想八的。”
顾惊唐叩脉的手指一僵,赶忙收回了发散的思绪。
又因着在不熟悉的长辈面前出神,觉着方才的自个实在是丢了个大人,面颊染上了一抹不自在的红,红意蔓延至耳边叫祝嘉好瞧见,一双秀眉愉悦地挑了挑。
万婉宁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那种诡异不相干却又格外契合的气场,让她莫名有种谁人都掺和不进来的不安感,她心下一跳,瞧着面前端正坐着,青山炽阳般的少年郎,试探问:
“不知安大夫如今年岁几何?家中可有定亲?”
虽然不知道侯夫人突然问这个作何,顾惊唐还是老实回:“在下今年十四,尚未定亲。”
“哦,那可有看对眼的姑娘?若没有,我虽不常出侯府走动,却也知晓京中不少优秀女子,便托大给安大夫介绍一二如何?”
“侯夫人客气了,在下年岁尚轻,不着急成婚一事,且在下一游方大夫,身无长物,又闲云野鹤惯了,怕是会委屈了别家的姑娘。”顾惊唐不愿将话头长久落在自己身上,说着转了话题:
“就在下目前诊断来看,侯夫人这几日觉少浅眠,又因着落雨着了些寒,身体有些发虚,在下这里有一副安神提气的汤药,稍后随药方一起留下,夫人连续服用两三日,症状定能好转。”
“多谢。”万婉宁轻轻颔首。
顾惊唐收回叩脉的手,目光自这位低调威严的侯夫人面上扫过,提笔写药方的时候,骤然想起了京中关于这位东阳侯夫人的传闻。
听说她出嫁前生活并不好,受了亲生母亲不少苛待,和东阳侯的婚事,是她父亲罢官前给她谋来的。
东阳侯府在京城权贵中并不显赫,但一个四品官的嫡女能嫁进去,按理说是件叫人眼红羡慕的好事,可惜老东阳侯嗜赌成性,气死了发妻,败光了家中产业,临死前还给侯府留下了一屁股债,若非东阳侯府是先皇所赐,寻常人动不得,只怕宅子都要被抵押出去。
若说老东阳侯不成器,唯一的儿子却是不擅赌的,芝兰玉树一样的人,若是肯用心读书,好好经营仅剩的家财,东阳侯府不说门庭若市,也能慢慢缓过来。
可惜这位翩翩佳公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迷恋上了求仙问道,在府中养了好几位装神弄鬼的道士,更是修了一座重金打造的道观,成日在道观里捣鼓丹药,以求长生。
这位万夫人当年嫁于这样几乎半废了的人,饱受了不少非议,也完完全全是往火坑里跳,京中不少人都准备看笑话。
可谁知这万夫人嫁入侯府不久,用自己嫁妆为侯府还清了所有债务不说,还身体力行地支持自己丈夫求仙问道,众人本以为这是王八配绿豆,志同道合看对眼了,结果这位万夫人几年都不见得去一次寺庙道观,反而经营起了生意。
侯府有了进账,日子不再紧巴巴,这位可能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笑谈的万夫人反而过得有滋有味。
慢慢众人发觉,这东阳侯沉迷修仙问道不给妻子搞事,侯府里又上无婆母公爹,下无小姑子庶弟,进了侯府便是她万婉宁一人说了算,而浪费些银子支持丈夫志向,东阳侯府直接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省心极了。
万婉宁一人毫无掣肘将侯府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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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井有条,虽让侯府再称不上钟鸣鼎食之家,也叫当初可怜她的人嫉妒红了眼睛。
这多顺遂的日子啊,当初嫁入东阳侯府的怎么就不是她们呢。
从身边擅打听各路八卦奇闻的小厮嘴里知晓这位万夫人的事迹的时候,顾惊唐心中突兀冒出了四个字:
“传奇。”“通透。”
眼下见到真人,顾惊唐心下惊叹,怪不得这位夫人能养出两个性格迥异却各有其芳华的好女儿,格局和眼光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思绪收敛,顾惊唐将写好的药方交到祝嘉好手上,转头又给祝怀珠叩了脉,情况同侯夫人大差不差,都是因着担忧祝嘉好生的毛病,几副方子下肚,人便也好了。
看病问诊完不宜久留,顾惊唐起身告辞。
因着礼节,祝嘉好出来相送,还让沐兰和护卫趁机拿了不少食材,一并送到顾惊唐的屋舍里。
眼看炽阳当空,再不做饭,怕是要耽误了进午膳的时辰。
“顾将军不在这里,他在隔壁屋舍。”进了门,见祝嘉好朝内屋里瞧,顾惊唐开口解释。
祝嘉好收回视线,一同进来的护卫将箩筐里的食材小心放在地上,东西有点多,只留下一人走的过道,祝嘉好不方便留下帮忙,又心疼顾惊唐忙活不过来,便吩咐两个护卫留下帮厨。
临走前,顾惊唐一手菜刀一手萝卜,不死心喊住她:“祝姑娘,顾将军……”
“怎么不喊姐姐了?方才叫的不是挺亲热的么?”祝嘉好不想提这事,索性打断他,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人,一时间倒叫顾惊唐有些无所适从。
刚褪去没多久的霞云再次附上了脸,顾惊唐偏过头轻咳了一声缓解不自在,片刻后又不服输地扭过了头来,撑气说:
“祝姐姐,顾将军位高权重,我等小民在他身边过活,若是他情绪不快给在下甩脸色,在下也难办。”
“你同顾将军若有说不开的事,在下虽说年纪不如你们,阅历也定然是不输的,你若愿意开口,在下愿为你们分担一二。”说着一双湿润漂亮的眼万般期望瞧着祝嘉好,心里抓心挠肝的。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四叔挂脸成那样。
“是婚约的事,你插不了手,也不许插手。”
这人倔强探寻真相的样子莫名透着些可怜,祝嘉好不忍再逗他,含糊说了实话后,转身离开了屋舍。
“婚约?你和四……顾将军的婚约怎么了?”顾惊唐眼一瞪,急的追人而去。
“啪。”
腰间鞭子“唰”地抽出,狠狠朝着地面一甩,尘土飞扬中,祝嘉好成功阻断了顾惊唐紧粘着的步伐。
又在他不敢置信她居然袭击他的深深谴责的目光中,狠下心威胁:“回去做饭,再不听话,小心我抽你。”
“不管便不管,用得着用鞭子吗!”顾惊唐气得直哼哼,几下拍干净身上的灰,回屋瞧见看不顺眼的萝卜,一刀将其砍成了两段。
挥动锅铲爆炒青菜时,这几日隐隐感觉自己被祝嘉好纵容,却猝不及防又被翻了脸的顾惊唐心里越想越委屈。
“差点就抽我身上了。”
春水般的眸子落寞垂下,瞥到锅里飘香的食材,心一狠,准备报复个大的。
11. 第 11 章
“阿好,你同那位安大夫,可是有什么误会没解开?”
饭桌上,祝怀珠望着清一色的素菜,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超过四种的食材,睨着身边面色微僵的妹妹,小心问。
“并没。”
祝嘉好用公筷夹了一筷子云片萝卜送至母亲碗中,对上万婉宁探究的眼神,撑着笑脸说:“安大夫年纪小,性情多变些,心思难以捉摸些也正常。再者佛门清净之地,食不得荤腥,母亲一路奔波来此,是女儿让母亲受苦了。”
“这哪算得上什么苦,倒是你,别同安大夫置气,要母亲说,人家辛苦做出来的萝卜色相剔透,香味缠人,也没怠慢了我们。”万婉宁夹起萝卜尝了一口,片刻后点头称赞:“安大夫一男子能将涩口萝卜做得脆口好吃,比起宫中御厨也不差了。”
祝怀珠也拿筷子尝了一口,明眸亮起光:“阿好,这萝卜确实不错,你尝尝。”
被姐姐和母亲接二连三投喂,知晓顾惊唐厨艺水平,深知他故意报复的祝嘉好心里憋着的火气消了些,安静同家人用完午膳后,有心去质问某人,最终也没迈出步子。
罢了,不相见,不纠缠,如此便好。
——
“惊唐,你在这做什么?”
大侄子站在院门外一脸心虚地瞧着另一侧的石子路,半点没注意到他,顾冥生缓步过来,盯了他好一会,这人都没发现,才沉声开口。
“四叔?你怎么来了?”顾惊唐被吓一跳,回过神后拍着心口,眼神闪躲说:“我没做什么啊,就是出来望望风。”
顾冥生半点不信,眼神质问:“你可是将荤菜端给了东阳侯夫人?”午膳他没回来用,就是怕撞到过来领膳的祝嘉好。
眼下好不容易将自己哄好,他不愿意在离经叛道的侄子这里出了纰漏。
“没有,绝对没有,侄子哪能这点分寸都没有,我送过去的菜都是精心烹饪的素菜,保管那位侯夫人喜欢。”对上四叔依旧怀疑的眼,顾惊唐面具下那张漂亮的脸气得鼓起,差点指天发誓。
顾冥生可不信他这个侄子会这么安分,不然也不会站在这里朝着阿好的屋舍瞧,他只道:“若出了纰漏,四叔手里的剑可不留情。”
“那也等四叔你恢复了再说。”顾惊唐得意挑眉,一点都不怵。
他功夫不在四叔之下,若使出全力来,四叔也不见得能打得过他。
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顾冥生没同大侄子在这件事上纠缠,直接问:“你找阿好过问我们的事了?”
顶着四叔不愉的视线,顾惊唐心一虚,眼神落在了别处:“没有,我哪有那么闲。”
顾冥生冷笑:“你不闲,这满京城就没闲人了,说吧,打探出了什么?”他自己不能问的,也只能期盼从大侄子这里知晓。
阿好对他……顾冥生想到刚醒来时祝嘉好轻快灵动的声音,从未对他展露的,发自内心的笑颜,不得不承认,她对惊唐是不一般的。
顾惊唐哼哼了两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转身朝屋内走,口上还说着:“刚才用了午膳,沐兰不在,我这碗筷还没洗呢,这么多东西,也不知要洗到什么时候,我可真是命苦。”说着折起袖子,露出筋骨有力的手臂,做势准备去拿桌上沾着残羹的盘子。
顾冥生及时拦住了他。
在大侄子似笑非笑,几乎得逞的目光下,早就做好付出代价准备的顾冥生咬牙道:“清洗碗筷这事四叔来,你年纪小,不宜操劳过多,四叔身强体壮,干起活来总比你利索些。”
“四叔身受重伤,若叫祖父知晓侄子不顾你的死活叫你做脏活,回去后指定要被板子招呼。”这么说着,顾惊唐却是收了手,没半点要心疼重伤之人的样子,反而悠哉游哉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放心,消息传不到老爷子耳朵里。”顾冥生笃定说,同时手脚麻利将桌子上的碗筷杯盘收进木盆。
屋子外便有一口井,水打上来,顾冥生又寻来了一块干净麻布,然后一撩长袍,屈膝坐在有些陈旧的小板凳上,一边洗碗一边道:“你且说说,阿好都说了什么。”
在大侄子这里,他习惯了能屈能伸,甚至为了防止被大侄子挑刺耍赖,手里一只碗洗的格外干净敞亮。
“自然是……”顾惊唐整个人懒洋洋靠着木门,正欲打打马虎眼,好生瞧瞧四叔为情所困的模样,哪曾想下一刻就被人打断了话茬。
“安大夫。”
院门口传来一道温柔女声,院内聊的兴起的两人循声望去,便见一蓝裙美人聘娉婷婷站在院门口,正打眼往里面瞧,一张柔美面容上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忐忑。
身后的两个丫鬟手里,各自拿了一盒带着“九味斋”标识的糕点。
“祝大小姐?”顾惊唐站直身子,不知祝怀珠前来所谓何事。
祝怀珠笑着点点头,莲步轻移,迈步进了院子。
努力忽视水井边那人投来的好奇目光,祝怀珠正色说:“安大夫救治好了阿好,又不嫌麻烦为我们烹饪菜肴,母亲这次来的着急,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一盒九味斋的糕点是我们能给出的一点谢礼,还望安大夫笑纳。”
原是这事,两叔侄心中暗道。
避免冒犯,顾冥生收了视线,低头老实清洗起碗筷来,叮叮咚咚的清脆的杯盘碰撞声传到祝怀珠耳里,一双乌黑美眸不知不觉添了三分笑意。
一个横刀立马,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居然也能埋首做些嬷嬷们才沾的粗活,这一趟过来,可真叫她开了眼界。
“自然自然,侯夫人不嫌弃在下手艺,在下甚是欢欣。”顾惊唐收了礼物,剩下的那一份,自然是给他四叔的。
祝怀珠走到顾冥生面前,只瞥了他一眼便守礼地垂下眸,男人一袭玄色劲装,气质凛冽,眸似寒冰,腰间悬挂的冰冷长剑似能割人似的,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迟来的悔意充斥胸腔,祝怀珠咬了咬唇,早知这活难做,便不该受不住阿好哀求,替阿好过来了。
眼下被架在这里,祝怀珠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温声说:“顾将军,这盒糕点是我母亲给你的。”
早在祝怀珠朝他而来时顾冥生便擦干净了手,此时他高大身影站在女子面前,双手接过礼盒,漆黑眸子从女子脸上一扫而过,暗道怎得不是阿好过来,却也觉得不来也好。
今日,他们大概是不适合见面的。
“多谢侯夫人挂念,等回了京城,在下定带重礼前去侯府拜谢二姑娘的救命之恩。”阿好救他的事于情于理,他都要走一趟侯府,眼下提前说一声,也防冒昧。
祝怀珠点点头,转身翩然离开。
她虽然心仪顾冥生,但让阿好因着他受伤,她心里还是埋怨的。
一个大男人落了江居然没被江水憋醒,还要阿好这个弱女子将他拖上去,想到这其中要经历的凶险,祝怀珠每每都会心惊肉跳。
若是阿好不会水呢?
这人是不是要没用到拖着阿好一起死。
快要走出院门时,祝怀珠终是憋不住胸口那口气,停下步子,转回身对着再次落座,正认真清洗着瓷碗的顾冥生道:
“顾将军伤好后若是得闲,也该去练练浮水了,生死关头,若是能靠着自个转危为安,不拖累他人,还是要靠着自个才是,将军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冥生眼神僵硬地目送女子身影走远,那算不上客气的柔声久久回荡在耳边,叫他懊恼又惭愧。
直到身旁传来“哈哈”几声笑,顾冥生从自我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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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回神,红着耳根,略有些尴尬说:“惊唐,祝大小姐说得对,我该去练练浮水了。”
“我记得四叔你不是畏水么?”幼时四叔遭人陷害掉入池塘,好在及时发现被人救了上来,但也就此落下了畏水的毛病。
他父亲是家中老大,走的文官一途,二叔因战早逝,是家中不能提及的痛,家中排行第三的又是一位姑娘,只有四叔去继承祖父的衣钵。
可偏偏四叔尚未上战场便因着落水有了遗憾,防止被人算计,此事便被死死捂着,知晓的人不超过五根手指头。
若要他说,他同小婶婶落入江里时,昏迷着也好,醒了反而要遭。
顾冥生狠瞪了看笑话的大侄子一眼,生硬转了话题:“此事无需你操心,方才的事你接着往下说。”
“哦,其实小婶婶也没说什么,就是提醒我一个外人不要插手。”说着担忧看着四叔:“态度还挺坚决的。”
“四叔,你和小婶婶的婚事到底生了什么波折?”他认真问,努力忽略不久前因着意识不清而他扑来的娇软身躯带来的心湖波动,真心诚意希望这两人能喜结连理。
他不讨厌东阳侯府的二姑娘,这样勇敢无畏,灵动鲜活的女子,对四叔,对顾家,都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我不知道。”顾冥生锋利眉眼间尽是迷茫,他觉得他无能,可阿好说并非如此,她并不介意,那还有什么原因呢。
明明在这场春雨之前,在阿好来千佛寺之前,他们还好好的啊。
千万思绪在脑中纠缠环绕,顾冥生不知怎的,倏然看向旁边正为他忧心,努力给他出主意的大侄子,赶忙摇了摇头。
惊唐同阿好相识不过几日,阿好怎么可能移情别恋。
这里面定有他不知晓的内情,得找个人来问问。
——
前来顾惊唐屋舍拿药,却被顾冥生截住的沐兰此时是有些发懵的。
顾将军说什么,问她一个小丫鬟他和小姐不相配的原因,沐兰眨眨眼,回神后急得摆手:“顾将军高看奴婢了,奴婢哪里能知晓你和小姐的事。”
“那你和阿好待在千佛寺的这几日,阿好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接触过什么人?”顾冥生问她,一双墨眸紧紧锁着沐兰那张圆脸,不错过她脸上半分表情。
“不对劲的地方……”沐兰心里一咯噔,想到了小姐去救顾将军前说的那些梦话。
这事她绝不会说,遑论此事只是一个梦罢了。
沐兰不是无知愚笨的丫鬟,只是相比小姐身边能干的秋荷姐,她被比了下去而已。
她对小姐的忠心同样日月可鉴,关于小姐的事,更是分得清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一辈子都不能开口,更不能叫人看出破绽。
此时她面上不动声色,咬着唇,努力作回想状,半响后老实摇头,满脸不解:
“小姐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只因着着凉发烧,较之旁人昏迷久了些而已。至于接触的人,也只有带来的护卫和安大夫了,将军是觉得哪里不对么?”
顾冥生威势强,此时盯着沐兰一言不发,沐兰只觉压力山大,偏偏又怕这人观察入微之下真看出什么,再次发问道:
“顾将军可是要同小姐退婚,这才找了借口来问奴婢,以求找出小姐的错处,好将自己摘出去,反叫我家小姐背负坏名声?”
这话一出,顾冥生当即顾不上捕捉沐兰表情上的破绽,连连否认。
沐兰则借此说了两句客气话,又拿上汤药,顺利脱了身,只留满心不解的顾冥生一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车头山前必有路,四叔,你的汤药也好了,过来喝药吧。”
顾惊唐从屋舍里出来,瞧见四叔失魂落魄的样子,叹息一声,出声招呼他。
12. 第 12 章
沐兰心事重重回来,还在祝嘉好喝药时几次偷瞄过来,她不是无知无觉的人,放下药碗,祝嘉好直接问:
“沐兰,顾将军同你说了什么?”
就知晓瞒不过小姐那双慧眼,沐兰眨眨眼,老实回答:“顾将军询问奴婢小姐你和他不相配的原因,还问小姐在千佛寺这几日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你如何答的?”祝嘉好有些紧张。
“奴婢自然回答没有,甚至反问了回去顾将军如此是不是想要和小姐你退婚,彻底断了顾将军继续探究下去的念想。”沐兰一副小姐你快夸我的表情,一张小圆脸笑得甜甜的,目光却不敢直视祝嘉好眼神。
小丫鬟在外人面前还能撑住情绪,不叫人发现,但对从小一起长大的祝嘉好却是不成的。
“沐兰,我昏迷的那几天,是不是说了很多荒诞的梦话?”话是疑问,声却是肯定。
重生之事若不亲身经历,实在荒唐至极。
沐兰见小姐一张灼艳的脸此时紧紧绷着,秀眉也蹙在一块,以为她是被噩梦影响,急忙靠近宽慰她:
“小姐,梦都是相反的,大小姐和小船少爷一定能长命百岁,你若是实在担心,我们可以去前面大殿为他们抄经祈福,也为你早逝的父母祈福,相信只要诚心,佛祖也会保佑他们的。”
早逝的父母?
祝嘉好一笑,她父母好好在岭南待着呢,只等她过去一家人团聚,可不会早逝。
思及此,不安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她笑着道:“你说的对,梦都是相反的,怀珠和小船定会长命百岁。”
不管沐兰听到了什么,一个和现实全然相反的梦而已,连一个人都能说服不了,又能说明什么呢。
“小姐,你同顾将军……”这件事过去,沐兰纠结着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们已经定了亲,今年便要成婚,眼下闹成这样子,夫人和大小姐虽然没说,心里终究放着这件事。”
“小姐你要不找个机会同顾将军好好谈谈,他是你未来夫婿,你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
大周女子以夫为天,夫君是女子一辈子的依靠,得罪狠了嫁过去吃苦头的还是自己,沐兰的意思祝嘉好明白,但她无法现在便同她说出自己要退婚的事,这件事只能慢慢来。
拖延婚期,叫身边人和顾冥生有个心理准备,然后再顺理成章退掉。
“我晓得了。”祝嘉好敷衍应着,又道:“沐兰,你去准备一套笔墨纸砚过来,我要抄写佛经给亲友祈福。”
——
“阿好还在抄写佛经?”万婉宁从前院供奉着神佛的宝殿满面春风回来,瞧见大女儿从阿好屋舍的出来,走过来问。
“是,已经抄了厚厚一沓,态度是女儿见过的从未有过的认真。”祝怀珠蹙着眉角,满眼心疼说:“沐兰偷偷告诉我阿好昨晚还叫她去诸葛太医那里买了瓶缓解手腕酸软的膏药。”
万婉宁往祝嘉好所住的屋舍细细瞧了眼,只见半开的窗柩后,一身素色裙裳,容貌惊人的姑娘正在伏案抄写,目光专注,下笔慎重,一笔一划都是对他们这些亲人的拳拳诚心。
想到二女儿就这么老老实实地抄写了两天,万婉宁那张素来威严端庄的脸上也不由浮现一抹心疼。
“这孩子,还受着伤呢,好生生干嘛要折磨自己。”万婉宁皱着眉,将自己方才求给大女儿的签子递给她,叮嘱她去前面找住持解签后,朝着祝嘉好的屋舍而去。
母亲求来的签子陈旧,边缘也有些磨损,拿在手里时却不扎手,祝怀珠瞧了眼,只见签子上字迹清晰写着:四十九解,上上签。
朱红唇角不由露出一抹笑来,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拿到上上签呢。
——
门口屋帘又传来响动,祝嘉好抬眼瞧去,见是母亲,放下笔墨就要起身相迎。
“行了,你坐着吧。”万婉宁过来坐在祝嘉好案几对面,为她求来的另一只上上签也被她随手放在桌沿,祝嘉好目光无意中扫过,只见签子上面写着:一解,上上签。
“阿好抄写这些,可是为了回去不抄《长生经》?”拿起祝嘉好誊抄好的一纸佛经,万婉宁打趣着问,此时窗外日光照进来,落在她乌黑青丝上简单点缀的金步摇坠子上,来回轻摇间,为她增添了几分独属于慈母的柔和。
“不是,只是觉着这次因我之故让母亲和姐姐伤了心神,有些歉疚,想要弥补罢了。”借口是祝嘉好早就找好的,眼下回答起来轻轻松松,叫万婉宁都挑不出半处疑点来。
她垂眸看向手中白纸,上面书写的字迹比之祝嘉好以往那种凌厉透纸,洒脱不羁的草书风格,温婉柔和了很多,倒有些不似她的性子。不过怀珠说得对,这孩子实在诚心,若将这些经书放在佛祖面前,说不得佛祖也要被感动了去。
“还准备再写几日?”明白她劝阻不了,万婉宁只能问。
“我们何时回府,女儿何时停笔。”
“那你稍后抽个时间出来,去前殿将签子解了。”万婉宁将手中签子往女儿的方向推了推。
“好,多谢母亲。”
万婉宁离开前,到底心疼女儿泛红的指骨,道:“抄了这个,《长生经》便不用抄了。”
祝嘉好看过来,目露不解,母亲治家严明,少有朝令夕改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极限了,怎的……
“你这蠢丫头,叫你抄写是让你受了教训后能知错就改,眼下你改的端正,自然就不用再被母亲罚抄了。”万婉宁手指没好气地戳了戳女儿脑袋,又叮嘱她几句后,笑着离开了屋子。
不多时,外边传来两道沉稳的脚步声,只听打头的护卫在屋外汇报道:“小姐,你先前猎来的狼皮属下们处理好了,现在要给顾将军送过去么?”
祝嘉好拿笔的手一顿,片刻后垂眸,不留情吩咐:“不用了,将狼皮放去侯府的马车里,等回了京城,找个皮草铺子卖了吧,赚来的银子就当是给你们的辛苦钱。”
“……是。”护卫几息后才应答。
出了院子,一人看着手中被清理顺溜,能值不少钱的上好狼皮,还是有点不确定:“李兄,小姐真就这么给我们了?不会再反悔要回去吧?”
“放心,小姐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身边人宽慰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卖了狼皮后要多给家中妻子做两身好衣裳的事。
“可是……这几块狼皮是小姐淋了一夜大雨才猎回来的,是要送给顾将军的礼物,千辛万苦弄回来的东西就这么丢了,小姐不会魔怔了吧?”
“胡说什么呢,小姐行事自有她的道理,我们听吩咐办事便可。”
“可先前小姐还为了救下顾将军不顾生死呢,兄弟真怕到时候小姐要将狼皮要回去,我们却给不出来。”
“那要不……我们一个月后再……”卖?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一道清冽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手里是阿好要送给本将军的狼皮?”
顾冥生高大身形从一棵百年古树后走出来,漆黑幽冷的眸子看着两个护卫手上捧着的托盘,沉声问。
两个护卫看到来人,急忙行礼:“是,是我家二小姐前些日子冒雨猎来的。”
“她真的不让你们送给我了?”顾冥生又问,固执的眉眼间带着几分伤怀。
阿好这两日足不出户,叫他想要见一面都难,相邀更是应也不应,方才从寺庙和尚那里知晓东阳侯夫人去前殿给两个女儿求签的事后,想着阿好总要亲自去解签,他实在等不下去,便守在了去往前殿的必经之路上,以求能等到她。
哪曾想会听到这些扎心话。
两个护卫一致点头。
更扎心了。
顾冥生黑着脸从腰间掏出一块金锭子抛给其中一名护卫,“这些狼皮我买了,不要告知你们二小姐这件事。”说着不留情抢走狼皮,带着一身哀怨大步离开。
“买走了?”祝嘉好皱眉。
“是,十两金子买走的。”打头的李护卫答。
夫人治家赏罚分明,容不得府中人有分毫背叛和隐瞒侯府主子的事,狼皮违背二小姐意愿落在顾将军手里,肯定是要禀报回去的。
李护卫又问:“那些狼皮要替小姐追回来么?”
“不用了,你们下去吧。”祝嘉好丧气放下笔,酸软发红的指尖打着圈按揉着鬓角,有些头疼。
前世这些狼皮辗转多次之后被恢复记忆的顾冥生高价买回去,眼下又是这样,难道就纠缠不开了么?
一丝烦躁袭上心头,实在不宜再抄写佛经,祝嘉好目光一转,瞧见母亲留下来的签子,拿在手里细细打量片刻后,站起身,朝着前殿而去。
就当是出去放放风了,也不知这上上签能解出什么。
千佛寺前殿。
“施主既困于现状不得解,何不顺应眼下,或许另有一番机遇呢。”千佛寺年近古稀的慧能住持将签子还给祝嘉好,垂目劝说:“能得上上签,施主定然是得佛祖庇佑的。”
“可佛祖庇佑给出了指点,我若顺应现状下去,让老路重走,让自己继续痛彻心扉,这指点还不如没有。”祝嘉好看着高台上垂眼看众生的慈悲大佛,淡淡道。
目光又落在眉目胡须皆白的住持身上,祝嘉好试探问:“住持觉着我的命格可有何不同?可有突然改变的迹象?”
慧能住持平和目光细细瞧着面前容光高华,目有神采的女子,半响后摇摇头:“个人命格自出生起便定下,能改者寥寥,施主命格富贵,中途虽有坎坷,但若能迈过去,定然一世安康。”
这话太笼统了,京中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都能将这话分毫不差地戴在头上。
果然,重生这种悬疑莫测之事,便是久在佛前的和尚也是看不出分毫的,祝嘉好放了心,
正打算付了解签钱离开,倏地,余光察觉到佛祖身后那一片熟悉的衣角,目光微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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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惊唐怎么会在这里,也是求了签子过来解签的?
眼下被他听到她的秘密,祝嘉好抿唇,犹豫之后直接喊人:“安大夫,别藏了,我看见你了。”
到底失礼在先,没法理直气壮的顾惊唐尴尬地挠着头走出来,面具下那张漂亮夺目的脸上满是歉意:“祝姐姐,我说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你信么?”
两位施主有话要谈,慧能住持告辞离开,祝嘉好没好气瞪了眼这个隐瞒帮凶,这才道:“你听了我的解签,你的又是什么,拿出来给我瞧瞧。”
顾惊唐老实将自己的签子送出去。
——五十解,上上签。
又老实交代:“慧能主持说我医者仁心,一生安康顺遂,福禄延年。”说完那双似浸着万千华光,叫人沉迷的眼,巴巴看着祝嘉好。
对比她眼下困境和未来坎坷,他的好命让他感到歉疚。
“还有么?”
“还要有啊,没有了没有了……额……”顶着祝嘉好威逼似的眼神,顾惊唐没出息扯唇,低着头再次老实巴交交代:“……住持还说我天生旺妻命,日后定能娶得佳妻,喜乐和美度过这一生。”
“日后娶得佳妻?”祝嘉好心中黯然,想到那个场景,鼻子蓦地一酸。
及时敛起眸底水色,祝嘉好抬起眼,替他高兴说:“这样也挺好的,等你日后娶妻,祝姐姐定给你送上一份大礼,祝你们一世恩爱,白头永携。”
“祝姐姐,你这话……真心么?”顾惊唐目光探究望着她,他是个敏锐的人,自然能感觉到祝嘉好是撤了全部抵抗力气才说出这句违心之言。
知晓这人洞察力惊人,祝嘉好当即冷脸:“还要算你拿了钱,做出的膳食却尽是敷衍了事的账,你说我真不真心!”说着她抽下腰间赤鞭,做势就要打人。
“祝姐姐,佛祖金身在前,你可不能打人啊!”顾惊唐一惊,眼瞧着鞭子要落在身上,再顾不得想七想八,抢回自己的签子就往外跑。
“啪!”
鞭尾扑了个空,祝嘉好厉喝:“你给我站住,你这个坑蒙拐骗的家伙!”
——
“小姐,顾将军在院外想要见你。”心情大起大落,还生了一回气,祝嘉好回了屋舍坐在长凳上刚喝了几口茶水解渴,沐兰走了进来,小心问她:“小姐要见顾将军么?”
祝嘉好起身,靠近窗柩隔着手掌宽的窗缝往外瞧了一眼,果然看到了院外正忐忑等着她回复的人。
原先的玄色衣衫被他换下,此时一身青色竹纹锦衣着身,头戴银云冠,腰间镶着金丝的腰带上悬着一块色泽温润的白玉坠,属于将军的凛冽气势被这身打扮敛去,瞧着倒像个颇有文采的翩翩佳公子。
在顾冥生警惕目光看过来前,祝嘉好率先移开了眼神,连带着窗户撑板也被放下,彻底隔绝了两人视线。
“沐兰,你出去告诉顾将军,就说我先前提议还请他好生考虑,这几日就不要来寻我了。”
沐兰一头雾水出去,将小姐的话如实告知了顾冥生。
“阿好还有再说什么么?”他神色黯然问。
沐兰摇摇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同情。
顾将军将自己打扮的这么好看来取悦小姐,想要靠美貌缓和两人关系,居然被小姐狠心拒绝,实在是惨。
“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会好好考虑的。”顾冥生有分寸,不愿强迫祝嘉好,离开前不舍瞧了眼那处雅致透影的小窗,见窗后并无佳人身影盘桓,失落垂眼,沉着脚步离开。
只是行至不远,骤然察觉一道注视眼神,顾冥生回望过去,瞧见了站在简陋客舍门口的祝怀珠,顿时一愣。
到底是心上人的姐姐,顾冥生脚步一转,正要上前说些客套话,最好能借此机会打消些许祝大小姐对他的不满。
事实却是祝怀珠远远朝着他颔首打了个招呼后,翩然回了自己的院子,拒绝态度明显。
顾冥生:……
怎么感觉落一回江,他就变得不讨东阳侯府的喜了呢。
而祝怀珠这边,瞧见顾冥生又在妹妹那里吃了个闭门羹,也不由有些头疼。
两人指定是出问题了,只是妹妹那边打听不出半点消息,顾冥生本人更是抓瞎,指望不上,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祝怀珠简直要愁死了。
就没人能给出个好办法么?
——当然有。
被点被抽,并和她一样时刻关注此事的顾惊唐摸着下巴,倏然打了个响指,神采飞扬道:“四叔,你要不这样……”
他俯身,凑近水井边正在借助洗碗疏解郁闷的顾冥生耳边,低声说出了他的主意。
这可是他想了整整半日的结果,绝对能打动祝二小姐的心。
对,是祝二小姐。
四叔还没同人家成婚,小婶婶这称呼,等真娶了人进门他再叫也不迟。
顾惊唐自我说服着。
13. 第 13 章
隔天,京城城门开放的消息传过来,万婉宁当即遣了丫鬟告知两个女儿收拾行装明日回府的事。
屋舍里,等侯夫人派来的丫鬟离开,沐兰重新拿出膏药,一边给手腕酸疼的祝嘉好涂抹,一边道:“小姐,寺庙前殿关门早,这些佛经还需送去佛前供奉,今日便不写了吧。”
“好,一会你记得送过去。”药膏涂抹完,祝嘉好将誊抄好的佛经交给沐兰,沐兰去找寺里的守殿和尚将佛经用特殊纸皮包裹好后,放在了佛祖金身前。
等再回来,沐兰想到路上遇到的人,禀报道:“小姐,安大夫邀您去后山桃花林一叙。”
衣柜前,祝嘉好收拾衣裳的手一顿,她转回身,秀眉微拧,不解问:“安大夫有没有说是何事?”
沐兰老实摇头,圆圆的眼睛里尽是防备:“安大夫没说。不过小姐,咱们还是别去了吧,顾将军也在这里,安大夫到底是男子,若是他被遇见,顾将军难免会生误会。再说,那些桃树还没开花的时候,光秃秃的也没什么看头。”
沐兰很努力维护小姐和顾将军的感情。
“好,不去了。”祝嘉好回。
她倒不是被沐兰的理由说服,只是既然决定远离顾惊唐,能少接触尽量少接触。
自认为成功维护两人感情的沐兰一脸笑意去顾惊唐那边回绝。
屋子里,衣裳收拾完毕,祝嘉好一时间无事可做,瞧见沐兰落在凳子上的话本,一时新奇,捡起翻动了一页。
话本名为《新安旧事》,看故事梗概大约讲的是一个英武不凡的女将军见义勇为,从土匪手中救下了一位才华横溢的书生,后来两人一文一武,共同惩奸除恶的故事。
叫祝嘉好新奇的是,这位作者并没有写两位主角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甚至两者之间丁点情爱的小火花都不存在,反而像是一对志同道合的知己,相处细节妙趣横生,叫人连连称赞。
最后结局两人因各自使命分开,一位披上甲胄,重新征战沙场,一位被派遣至岭南做官,如此好的一对知己友人就这么天各一方,实在叫人唏嘘。
翻过最后一页,祝嘉好瞧见了故事未完的好消息,也看到了话本作者的名字。
——逍遥君。
逍遥君?
祝嘉好瞳孔瞪大,她记得前世自己被赶出侯府前的那个晚上,因着间接害死怀珠的愧疚,前往了怀珠的院子告别,结果无意中触碰到房间里一处机关,在怀珠房间看到了一百多本被悄悄收藏起来的话本。
话本作者皆是逍遥君。
当时心中震惊,没想到怀珠姐姐这位性子温婉,克己复礼的大家闺秀居然也会看这些闲杂书籍,正准备拿走两本以作纪念,母亲打着灯笼独自一人来了。
祝嘉好无法,只能将机关复位,匆匆离开。
后面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急,这一点小插曲祝嘉好根本没来得及深想,眼下再次看到这个名字,祝嘉好眉眼间突然染上几分促狭和发现姐姐小秘密的轻快笑意。
怀珠姐姐就是这位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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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吧。
前世今生,藏得还挺严实的,将她都瞒了过去。
拿上话本,祝嘉好正准备去隔壁屋舍找祝怀珠谈谈这件事,沐兰慌慌张张回来了,身上豆绿色的裙衫沾染着泥土碎屑,显然是匆忙奔跑下摔了好几跤才有的结果。
“小姐,快,快将屋门关上,后山出现了几只大虫,顾将军正在带人斩杀大虫呢。”
沐兰来到祝嘉好身边,心里着急大虫会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屋里带。
大虫?
怎么会出现大虫?还是几只?
难道那些前朝余孽还不死心?
还是这就是意外?
祝嘉好脑子急速运转,眼下顾冥生还受着伤,没记错的话将军府过来的人又被他派出去找先前遇刺的线索了,后山那边只怕仅有几个人在同老虎周旋。
屋里有弓箭,自己伤势恢复尚好,祝嘉好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救人时,倏地,自后山传来威势极重的一声“嗷。”
虎啸声响彻山林,万兽俯首,屋门震颤。
“二姑娘,大姑娘午膳后去后山踏青,眼下还没回来,求二姑娘去……”救救主子。
不远处,祝怀珠两个丫鬟之一的行春听到虎啸声,心下不好,跌跌撞撞跑过来求援,只是话还未说完,祝嘉好迅速返身回屋,拿上弓箭后将两人反锁在屋子里,严声吩咐:
“你们好好待着不要乱跑,我去救人。”
说完,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后山狂奔而去。
14. 第 14 章
祝嘉好来到后山时,最后一声虎啸折于顾惊唐箭下,那浸着冷光的箭羽穿透老虎咽喉,带出滴滴血珠,染红了身下小块地皮。
在场六人,除被顾冥生护在身后,花容失色的祝怀珠,个个挂彩。其中一人受伤最重,腿部被老虎生生咬下了一块血肉,已然失血过多昏迷过去。
顾惊唐缠斗途中一时不妨,手臂被利爪划伤,血迹浸染素色衣衫,留下小片刺目鲜红。等他动作干脆利落一箭处理完最后一只老虎,舒坦松了口气之余,赶忙将自己脸上歪了一半的面具重新戴好。
然后在转身回头间,视线直直撞上拿着弓箭,风尘仆仆跑来的祝嘉好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顾惊唐惊疑又不确定的想,她应该没看到他的脸吧。
“祝二小姐,你怎么来了?”半晌,顾惊唐只能用话语转移开这件事。
现场五人闻声回头。
面色苍白,朱唇紧咬的祝怀珠第一个回过神来,葱白玉手提起裙摆率先冲了出去,抱住了前来帮忙的祝嘉好。
先前生怕打扰己方杀敌,一直强忍着的恐惧因为有了依靠,随着眼泪一起彻底释放:“阿好,这里这么凶险,你怎么能过来呢。”
怀中之人娇躯颤抖,声线哽咽,晶莹的眼泪珠子止不住往下落,祝嘉好用空着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姐姐脊背安抚,另一只拿弓箭的手还不忘离她远些,生怕磕着了她。
嘴上耐心解释:“知道你在后山,我就过来了。”
“是不是行春去找的你?”祝怀珠眼泪模糊轻推开怀中人,一张娇美的美人面上尽是不满:“你也别想替她找借口,那丫头居然让你这个伤患来冒险,我回去指定要罚她。”
若是阿好因此出事,祝怀珠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不关行春的事,是我偶然间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去找你,这才知晓了你在后山,行春倒是想求我,可惜我跑的快,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祝嘉好帮行春开脱,又眨眼调皮说:“你说是不是就是这么巧,逍遥君?”
最后三个字像是惊雷劈在脑海,将祝怀珠先前由老虎而生的种种情绪劈了个魂飞魄散,她那还挂着泪珠的弯睫轻轻抖动,美眸闪躲,声音呐呐问:“阿好,你知道了?”神情间尽是不安。
这个秘密她藏了三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暴露了,想到母亲对自己不同于阿好的管教,祝怀珠不由心中发慌。
“是。”
祝怀珠心一抖,那张梨花带雨的美人面上踌躇许久,忽地绽放出一个笑来:“阿好啊,姐姐同你商量一件事……”
“姐姐放心,我保证谁也不说。”心知肚明祝怀珠要说什么,祝嘉好给她宽心:“日后姐姐若有需要,妹妹定相帮到底,绝不收取一个铜板。”
“真的不收?”祝怀珠眨眼,满心怀疑。
姐妹俩感情好是自然,但在母亲的安排下,也有竞争。
——赚钱能力上的竞争。
每年年中母亲都会清算她和阿好各自掌管的铺子里的营收,赚钱多的一方需支付另一方三千两银子,还能从母亲那里得到一个能力范围内的条件。
去年是阿好赢了,而今年,她写话本写的越发得心应手,受众也越来越多,她还准备在今年多多伏案,争取写出更精彩,更叫人拍案叫绝的故事来。
她算过了,今年若是不出意外,话本进账会是去年的两倍,她获胜的希望很大。
“我保证。”祝嘉好举出三根手指发誓。
“祝二小姐。”顾冥生简单包扎后走过来,冷峻面容上还有适才战斗时不小心挂上的血珠子,身上杀意未稳,显得气势骇人。
旁边还能活动的四个护卫正在处理四只老虎的尸首,顾惊唐在给地上躺着的人包扎,大家各有各的忙。
“顾将军,多谢你护着我姐姐。”祝嘉好目光落在顾冥生胸口被撕成爪状的伤口上,隐约可见衣衫下被划伤的血肉,不严重,挨的疼却是实实在在的,不由得,她望向眼前人的目光柔和了些。
“不碍事,任何人出现在这里,我瞧见了,都会出手的。”顾冥生望着神色不再如先前那般抗拒他的心上人,心中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有兴趣问:“阿好可要虎皮?若是要,我这边处理好了着人给你送去侯府。”
“不用了,只是你和安大夫怎会出现在后山?”祝嘉好终于有功夫思考先前顾惊唐让沐兰喊她来此,可是为他四叔安排周旋,只为缓解两人关系的事。
这般想着,目光冷冷朝着顾惊唐方向瞥一眼,那人察觉到视线抬头望过来,见是祝嘉好,心虚喊了声:“祝姐姐。”
一个称呼,祝嘉好确定了这人真没听她劝告,掺和进了这件事,握着弓箭的手紧了又紧,最终气闷移开了眼神。
被祝二小姐看穿,顾惊唐尴尬摸了摸下颚,就这片刻停顿的功夫,察觉手下人疼得筋骨颤抖,当即敛起神色,低头再次专注处理起伤口来。
“是我,想准备一份叫你开怀的礼物。”说到这件事,顾冥生耳根飘红,眼神根本不敢直视祝嘉好,先前冷冽杀伐的将军此时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磕绊说:“礼……礼物就快准备好了,等晚膳后,阿好你再来验收可好?”
祝嘉好没回答,她有预感这份礼物她不会开心。
气氛寂静下来,祝怀珠受不住这诡异的气氛,又念及自己受了顾冥生恩惠,掩下心中黯然,主动开口打破氛围:
“顾将军,适才相救之事,怀珠记下了,日后若有需要怀珠的地方,怀珠定然……”
“你不需要报答他。”祝嘉好骤然开口,情绪激烈:“怀珠,你不欠他什么,是他欠你。”
“阿好,你……”被妹妹的话惊到,祝怀珠捏了捏她手指,余光中顾冥生神情比她还错愕,不想两人情况恶化下去,祝怀珠朝着顾冥生致歉之后,拉着祝嘉好回了屋舍。
“阿好,你自从高烧醒来,对顾将军疏离冷淡便罢了,今日怎的还胡说八道起来,顾将军何时欠过我什么。”祝怀珠满心不解又着急,一张娇颜上眉目紧着,“你到底怎么了,姐姐怎么觉得,你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屋内,祝嘉好眼皮垂着,一声不吭,屋外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万婉宁打发走两个守门的丫鬟,默默站在了屋门口。
“阿好,你是不是……不喜欢顾将军了?”妹妹神色冷淡,祝怀珠几番斟酌,说出了叫她心慌的猜测。
“本来也没多喜欢。”
“那你先前同意婚事是因为……”
“兴趣相投。”
“如今你可是觉得不相投了?”祝怀珠慌的声音都轻了,“那你拼死救下顾将军……”
祝嘉好抬眼,艳丽如霞的面容上扯出一个不轻不淡的笑来,“任何人出现在那里,我都会救。”
相同于顾冥生的话,在顾冥生口中是仁爱大义,侠肝义胆,落在祝嘉好嘴里,祝怀珠只感觉到了无视和冷漠。
她吓哭了,眼泪直掉:“那你们的婚事要怎么……”
“阿好和顾将军的婚事照常,不会出现任何变故。”万婉宁走进来,一锤定音,声音强势又冷漠。
“母亲。”祝嘉好错愕看着来人。
万婉宁三两步走过来,手指温柔摸着祝嘉好柔软如墨的青丝,语重心长又不容置喙:
“阿好,将军府顾老将军手握重兵,顾小将军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你嫁他,是天定姻缘,不容更改。”
——
不论祝嘉好有什么心思,万婉宁定了心不会让这桩婚事出问题,知晓顾将军给祝嘉好在后山准备了礼物的事,要她去要一张虎皮聊表两家亲近之余,更将她打扮的艳丽逼人。
随后,吩咐身边的大嬷嬷将她押去了后山。
大周男女大防并不严苛,订婚的公子小姐相邀出游出行更是常事,祝嘉好被母亲扭送过去缓和关系,她并无不愿,只是心中无奈更多。
自小母亲便告知她她是罪臣之女,抱养她回侯府也只是因为同她母亲有一桩交易,侯府需要大量银钱填补债务窟窿,而刚出生的她需要活命,两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不得不说,母亲挑人的眼光极好,她这位养母拿钱办事,从没苛待她不说,更是找了师傅教授她各种不适宜闺阁千金的本事,只防未来身世秘密曝光,她能活下去。
如今坚持和顾大将军府的这桩婚事,母亲唯一的私心便是让她有个强有力的靠山,未来不会被身世拖累。
前世在身世秘密被揭发之前,她一直不知自己亲生父母姓甚名谁,母亲那边更是一个字都扣不出来,如今她知晓,更能明白母亲的苦心。
她很幸庆,自己能被东阳侯夫人收养,能有一个真心疼爱她的养母,哪怕……是金钱买来的。
“我自己过去吧。”快到目的地之前,祝嘉好收敛思绪,温和开口。
“那老奴便回去了,二小姐好生同将军相处,不要叫夫人担心。”赵嬷嬷叮嘱完这句话,瞧了眼前方亮着灯火的桃林,欣慰之余,扭身离开。
祝嘉好一路步行至灯火最亮处,不出意外,看到了桃林正中柴火堆积燃烧而亮起的篝火。
篝火内因火光灼烈时不时迸溅出火星子,一簇一簇地炸开,像是年节时冲天而起的烟花,在绽出璀璨亮眼的火花后立即寂灭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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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
前世看到如此情景,她觉得是深陷泥沼的她却终于迎来的希望曙光,在篝火和百花见证下,她同意了顾惊唐的求亲。
如今,祝嘉好垂眼,她同顾冥生的缘分,又如何不像那一闪即逝的火星子,火光炸开,便再没后续。
倏地,余光中瞧见旁边山头上,正坐于古木枝桠上看热闹的顾惊唐,祝嘉好狠狠瞪了他一眼,随之收回视线,走至了篝火旁。
顾惊唐:……
他挠了挠脸,虽然跟着四叔被讨厌了,不过好在他还有一副真马甲,安国公的身份。
到时候祝二小姐总不会不搭理身份尊贵的安国公。
顾惊唐自我安慰的想着,完毕又专注瞧着桃林中央,莫名的,他有一丝紧张。
也不知祝二小姐喜不喜欢他这番布置。
熟悉又馋人的美味佳肴,各展其华,芬芳逼人的百种花卉,每一处的精心布置,很美,很用心,祝嘉好评价。
只是看过瞧过后,心中有些索然无味,目光落在桌对面又重新打扮了一番,同她一般光彩照人的俊朗将军身上,祝嘉好给面子露出一抹笑。
看到心上人这身刻意的打扮,顾冥生惊艳之余,该是欢喜万分的,如今却皱着浓眉,面上毫无喜色,也忘了今日隆重准备礼物的目的,反而不确定问:
“阿好,我可是欠了祝大姑娘一条命?”
祝嘉好意外瞅他,并不答话。
“看来是了。”顾冥生轻笑一声,眉间困惑之色顿消,目光灼灼保证:“阿好你放心,我并非知恩不报之人,我定会还了祝大姑娘的恩情。”即便这恩情到底是何时发生,又是如何发生的,他一概不知。
但阿好说有,他便信。
顾冥生满目真诚,叫祝嘉好心中对他害死怀珠的怨恨散了些,她拿起桌上一杯早早盛放好的美酒,展颜笑道:“将军准备的这份礼物我很喜欢,多谢将军一番费心。”话落,美酒落肚,杯中见底。
一旁篝火火光越发大了些,落在二人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纷纷显出几分灼红。
树上眼巴巴看着下方的顾惊唐见两人两句话之后红了脸,心中期待后续,偏生两人慢条斯理地吃起了菜,不再吭声,叫他好一番抓心挠肝。
再待不下去,他手掌一撑飞身下树,走至二人身边,呐呐问:“饭菜好吃么?”
祝嘉好不愿搭理他,顾冥生倒是装模做样说了声安大夫辛苦。
“我吃饱了,就先回去了。”祝嘉好放下筷子,起身便要离开,顾惊唐下意识伸出手,哪想还没碰到人,手腕便被祝嘉好扯住,不待他反应,整个人天旋地转,摔落在地。
一声沉重闷响,震人耳膜。
祝嘉好居高临下瞧着他,话语歉疚神色冷漠:“抱歉,我以为有人袭击,没想到是安大夫,倒是让安大夫受罪了。”
顾惊唐疼得呲牙咧嘴,适才受伤的地方因为被祝嘉好扯动手臂,伤口裂开,流出的鲜血染红包扎布,刺得他眼眸瞪大。
心中生气祝嘉好的狠心,手指着祝嘉好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你你你了半响,结果被眼前人冷漠丢出了一小块银子,还正巧砸中了他手背,被养的细皮嫩肉的手顿时红了一块。
“二两银子的赔罪费,就麻烦安大夫自个给自个诊治了。”无视顾惊唐的眼神控诉,祝嘉好挑眉说,转头又丢给顾冥生一块更大的银子。
“家中母亲喜爱虎皮,这是我购买虎皮的钱,等将军处理好了,还烦请将军送一张来侯府。”
顾冥生接住银子:“好。”
“我这伤就值二两银子?”两相对比,顾惊唐不敢置信,他揉着腰站起身,一脸忿忿不平,“还不如一张虎皮贵?”
那老虎他能打来十几只,去卖了都不止这么点钱。
“难得安大夫有自知之明。”
用前世两人定情场景来扎她的心,还不听劝告,祝嘉好又不是泥捏的,也有脾气和委屈,说话顿时不客气起来:“如今银货两讫,日后我同安大夫便不必再见了。”
话毕,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顾惊唐一双漂亮夺目的眸子愣愣看着女子远去的决绝背影,被她的话扎伤,心里难过,也不由委屈起来。
“四叔,你和祝二姑娘的事,我日后再也不插手了。”
“惊唐。”
大侄子平生第一次真正对他生恼,顾冥生面色一变,伸手抓人解释,却攥了个空。
夜里凉风吹拂而过,火光掩映中,顾冥生定定看着自己什么都没握住的手掌,神思迷茫中,一抹空荡袭上胸腔。
抓不住,他好似真的抓不住什么了……
15. 第 15 章
祝怀珠在后山虽被顾冥生护着没伤到一丝一毫,心神却是受了惊吓,当晚便发了高热,说起呓语来。
守夜的行春察觉不对,大晚上将两个从侯府带来的大夫喊过来,给祝怀珠看了诊开了药,等后半夜她的高热稍退了些,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行春出去送两位大夫离开,祝嘉好主动开口:“母亲,你回去休息吧,我守着姐姐。”
万婉宁瞧了眼床榻上不再冒汗,睡颜安稳的大女儿,也不勉强,点点头:“早膳后母亲来替换你,今个我们便不回去了。”
“好。”
事情没依着万婉宁的打算,辰时祝怀珠清醒过来,身上高热退了大半,又吃下一颗祝嘉好昏迷时沐兰从安大夫那边购来的退热丸,气色已然好了很多。
顾虑家里的弟弟,祝怀珠再待不下去,叫丫鬟将收好的包袱放马车上,就要离开。
万婉宁无法,只得吩咐车夫启程回府。
从千佛寺到京城,快马加鞭要近乎两个时辰,他们临近中午出发,路上需得快些,才能让马车在城门落下前回去。
万婉宁喜欢清净,祝嘉好将她搀扶上乌轮华盖马车,准备走去后面那辆更宽敞的马车时,身后传来几道马蹄声,祝嘉好循声望去,便见为首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玄衣高冠,腰佩长剑,俊朗不凡的男子。
正是顾冥生。
身边的沐兰说:“要回去的事夫人怎么都不能瞒着顾将军,顾将军此举,是要护送我们回府。”
祝嘉好明白母亲的意思,此举既是拉近和将军府的关系,也是防患于未然的意思。
侯府护卫带的不多,这一路上想要太平些,将军府的人必然不能错过。
祝嘉好没说什么,朝着顾冥生点点头,目光在他身后巡视一圈,没看到顾惊唐身影后,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敛眸转身,上了马车。
为首护卫手中马鞭一扬,“啪”一声,车轮滚动,一行队伍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马车里,祝怀珠放下垂帘,疑惑道:“怎么没见安大夫的身影?赵嬷嬷没告知他我们要离开的事么?”
“不过几日之交,他没来也合乎情理,总归日后不会再有交集。”祝嘉好倚靠在贴近车壁的左侧软榻上,身下是柔软的白狐狸皮毛,手中翻着从沐兰那借来的逍遥君编写的话本,不甚专注地看着。
祝怀珠目光落在妹妹手中那本名为《金萝衫记》的话本书扉上,内心羞耻之余,隐隐自傲,她对自己编纂的话本有信心,根本不怕妹妹嘲笑她。
就是……这次出来匆忙,《新安旧事》后续的稿子只写了一半,书铺掌柜那边要的急,依着约好的日子,她后日便要将书稿交过去,这本来是万无一失的事,偏生中间阿好出了事,她再无心思提笔写作。
想到那些还放在自己闺房,尚未看完的催稿书信,祝怀珠感到了一丝头疼。
适才如此着急催促母亲回府,并不全因弟弟,也有她交稿的日子要到了的缘故。
摇摇头,将烦恼暂时压下去,祝怀珠心如明镜,瞅着祝嘉好道:“安大夫虽为人活泼,却懂事遵礼,更是应了母亲邀约,不能一同进城,也定不会耽误给我们送行之事,阿好,你和安大夫可是……”“是。”祝嘉好爽快承认,却不愿面对姐姐探究眼神,书本盖住那张夺目容颜,撒娇说:“姐你别问了,我们侯府同安大夫不是一路人,他也不会来侯府做客的。”
这话刚落,队头传来喝马声,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不会又遇上埋伏了吧?”一旁老实吃糕点的沐兰瞪大眼,身子僵直动也不动,更不敢掀帘子,就怕叫那拦路的贼人瞧见车里情形。
“放心,不会有事。”顾冥生骑马在前,眼下并无刀剑声传来,祝嘉好心知许是遇上了故人,玉手拨开车帘,目光直直朝前望去。
她和祝怀珠乘坐的马车不知何时到了前面,马车距离顾冥生位置不远,祝嘉好清楚看见他面前站着一位少年郎,右手牵着披彩宝马,身形挺拔似竹,穿着丹红镶金丝的云纹锦衣,头戴金冠,高马尾上还绑着一根随风而起,撩动人心的红丝帛。
一整个唇红齿白,眸似星辰,叫人见之而不能忘。
漂亮少年郎察觉祝嘉好目光,扬起唇,眉目生花回望过来,佯装第一次见面一样,若无其事地打招呼:“祝二姑娘。”
祝嘉好:……
她心中冷笑,这人以为换一个身份,再装腔作势的同她搭话,她就不知他是谁了。
眼下不能点破他身份,祝嘉好回以一个敷衍地笑,收手,帘子落下,彻底隔绝二人视线。
“阿好,顾将军遇上了谁?”祝怀珠问,说着也朝外瞧了眼,见到是顾惊唐,目光还错愕望着她们这边,被他那张好相貌惊艳之余,急忙放下帘子:“怎么会是安国公?”
“安国公?就是容貌闻于京城的顾将军的侄子?”不是歹徒,沐兰警惕顿消,也朝外瞧了眼,此时顾惊唐目光已经收回,正在蹙眉同顾冥生说话。
声音压得低低的,“四叔,我怎么觉着,祝二小姐好像也不喜欢我这个身份的样子,你说她是不是看穿了我先前的大夫身份?”
顾冥生目光落在大侄子格外出挑的容貌上,倒是对祝嘉好的态度很满意,嘴上却说:“阿好待人本就不远不近,如今第一次见你,你要阿好如何?”
顾惊唐哽住了,他确实不能要求祝二小姐如何。
马车上,沐兰呆呆放下车帘,糕点也不吃了,满目惊艳激动开口:“小姐,传言诚不欺我,安国公真真长了一张好相貌。”
说着砸巴砸巴嘴,一脸庆幸:“好在他幼时定下的亲事早早便毁了,不然这满京城还不知要碎多少芳心。”
顾惊唐命好,出生不久因生的实在讨喜,入宫参加宴会被皇帝抱在手中稀罕,因此打落皇帝杯中毒酒,救下准备同朝臣共饮同欢的帝后二人。
也间接挑破了前朝余孽准备在宴会上行刺皇帝的计划,叫皇帝及时喊来禁军绝地反杀,就此抓获了前朝太子和三位皇亲,更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从他们同伙口中揪出不少在朝中潜伏的前朝余孽。
皇帝大胜大喜,事后,大手一挥,将不到一岁,误打误撞完成救驾之举的顾惊唐册封为一品正安伯。
朝野震惊,百姓讶然,却无人不服。
顾惊唐就这么成了从古至今头一例靠着自身功绩封伯授土的,年纪最小的人。
而身为顾惊唐祖父的顾大将军收到圣旨,开怀不已,等朝野风波平息,当即安排人在府内外大宴三日,为顾惊唐庆贺。
哪曾想就是这招摇之举,叫顾惊唐被有心人惦记上,他自己也在酒宴上着了道,迷迷糊糊的就被谢家家主哄骗着订下了顾惊唐和谢家嫡孙女谢晚湘的婚事。
事后顾大将军懊悔不已,可两家订下婚事的事已然满城皆知,谢家更是敲锣打鼓叫家中嫡子送来了谢晚湘的定亲玉佩。
顾将军骑虎难下,只能黑着脸收下,等谢家人一走,转头便被皇帝的人叫进了宫,宫里发生什么众人不知,顾大将军因酒卖孙这事,众人猜测他在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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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那里绝对没得好脸。
陛下想要铲除世家的心就差写在明面上,顾大将军身为大周重臣,手握兵权,居然敢第一世家谢家牵扯上关系,这桩婚事皇帝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好在后面一番波折,顾大将军终于在顾惊唐三岁时退了两家亲事,这才叫皇帝给了顾家一个好脸。
“只怕那些芳心早就碎了。”祝怀珠笑着说,玉手一抬,小木桌上的温茶送到嘴边。
“谢家既然瞧上了安国公,便不会轻易放手,谢家晚湘至今未定下亲事,何尝不是在等安国公。她有这心思,这满京城但凡心思通透一点的人家,又有哪个闺秀敢同她争抢。”祝怀珠语气幽幽,话语中难免三分可惜。
谢家权势极大,朝野中门生遍布,即便陛下和先皇两代皇帝同谢家周旋对抗多年,有了分庭抗礼之力,想要动手也不得不因谢家狡猾,一时间找不出借口。
而谢家唯一的嫡孙女谢晚湘,只要谢家不倒,即便是个病秧子,药罐子,也没人敢在她面前犯上欺言。
她在众人眼中的地位,也始终比公主高。
顺理成章的,也无人敢冒着得罪谢家的风险同安国公结亲。
对于谢晚湘这人,祝怀珠见过几次,因晓得皇帝心思,向来避免接触,自然谈不上喜或者不喜,只能道一句比起自己,她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礼仪典范。
骤然听到谢晚湘的名字,祝嘉好目光一暗,想到前世她在顾惊唐死后也要扑上来强行贴铐的牵扯,既为顾惊唐感到委屈,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谢家啊,那可真真是个极富贵的窝,它真的能倒下么?”沐兰愣愣发问。
谢家权势到底有多大,她一个丫鬟都知晓,谢家当年都能将坚持变法改革的应首辅革职罢官弄去岭南流放,找出的应首辅贪污受贿的罪证叫陛下都反驳不出一二,沐兰很难想象谢家树倒猢狲散的场景。
“能。”祝嘉好坚定说:“陛下是心有丘壑,手段强硬的明君,谢家这棵大树,迟早会被铲除。”
对于导致她父母被流放岭南,让他们一家人相隔一方的罪魁祸首,祝嘉好坚信这辈子重来,只要陛下君心不变,谢家同样得不到好下场。
祝怀珠望着神色极其笃定的妹妹,疑色浮现眼底,怎么觉得,阿好像是瞧见过那场景似的。
天边晚霞飘红大半天际之时,一众人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夕进了城。
车轮滚动骤减,稳稳停靠在了东阳侯府大门前。
还未下车,祝嘉好便听到了她那常年在后院修仙炼丹的养父祝玉山的声音。
“婉宁啊,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为夫都要被府中事宜折磨的掉发了,这几日睡梦中都在算账,拨算盘珠子的手也要断了。”祝玉山朝着下了车的妻子大吐苦水,完全没注意顾冥生,或者根本忘了他这个人。
完毕想到什么,赶忙问:“阿好呢,赶紧下车叫为父瞧瞧你瘦了没?”
“为父可是早早准备了两颗上好的疗伤丹药等着你回来吃用呢。”
想到祝玉山多年下来炼制下来,成色个头依旧宛若核桃大小的,能噎死人的褐色丹药,祝嘉好眼皮一跳,准备下车的脚顿时收了回去。
要说她前世尚未订亲之前,在东阳侯府唯一能称得上坎坷的事,便是她这位养父炼制完成后非要塞过来,称之为能带着她一起飞升享福的丹药了。
念及那能让魂灵都升天的味道,她朝身边人讨好一笑:“怀珠,要不你先下去吧。”
同样听丹药就心中忐忑的祝怀珠:……
16. 第 16 章
祝嘉好到底还是下了马车,一脸假笑接过了老父亲辛苦炼制的丹药,并保证:“等回了院子,女儿一定配水吃。”就防着老父亲担忧之下叫她两口解决。
祝玉山性子被妻子养的天真了些,倒没怀疑女儿话语里的真假,见她好生生的,整个人精神头十足,也不提让她当场吃丹药的事了,天色将晚,外边风凉,正要带着两个女儿回府用膳,结果脚刚迈出一步,袖子就被身边妻子一扯。
身形不稳的他一个踉跄差点摔着。
“婉宁,你扯我作甚?”祝玉山好不容易站稳,清澈眼眸看着妻子,一脸迷茫。
万婉宁瞪了他一眼,转头略带歉意道:“顾将军一路护送,侯府这边晚膳也快准备好了,若将军不介意,便随我们一同入府用膳吧。”
顾冥生瞧了祝嘉好一眼,正要答应,远处奔了一人,瞧着打扮正是将军府的小厮,他满头大汗来到近前,拱手说:“将军,国公爷,顾大将军晕倒了。”
一句话,顾冥生顾惊唐面色大变,顾惊唐是大夫,了解祖父病情,加之没有下马,此时马鞭一扬,尘土飞起,整个人朝着将军府策马而去。
顾冥生告罪一声:“侯爷,侯夫人,家中有急事,晚膳便不用了,在下改日再来拜会。”
话毕带着将军府众人匆匆离开。
前世顾大将军对外称病甚少出府,活得比自己都长,祝嘉好并不担心他如今撑不住,倒是祝怀珠眉头锁着,遥遥望着转角消失的马蹄声处,神色担忧。
“放心,顾大将军定会挺过去。”祝嘉好宽慰她。
“娘,二姐,你们回来了?”这时,侯府内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八岁年纪,穿着天蓝色锦袍,圆眼琼鼻,满身的书卷气,腰间挂着一枚白梅玉坠,脚底踩着舒软的银布鞋,一脸欢喜朝着祝嘉好跑过来,软软的手指拉着她的手,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
确认她每根都头发丝都健在后,小脸绷起,拧起眉头一脸少年老成地说:“二姐,你日后行事不可再……呜……”
嘴巴蓦地被一只玉手捂住,祝怀瑾瞪大了一双眼睛,满脸不赞同盯着祝嘉好,白皙的脸憋的通红。
挣扎开束缚后,他板着脸远离祝嘉好这个罪魁祸首好几步,继续说:“二姐,你不想听怀瑾唠叨,那日后便不要做让我有机会说教的事,不然……二姐姐,你放我下来!”
身下一股力自下而上,祝怀瑾猛然高了父亲一个头,身体腾空,受到所有人的注目礼,八岁的他又羞又恼,小手捂住那张通红的脸,认输道:“二姐,怀瑾知错,怀瑾日后再也不念叨你了。”
他这么大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姐姐抱在怀里,若是被同窗知晓,他都没脸见人了。
“真的?”祝嘉好用空闲着的一只手捏了捏弟弟发热的小脸,脸上满是促狭和怀念。
这孩子越长大越像个书生,喋喋不休的毛病也见长,满嘴的之乎者也,每次她行事出格都被这小老头说教得脑袋疼,偏偏孩子大了不好揍人,只能忍着。骤然见到这么可爱的时候,祝嘉好没忍住逗了逗。
“真的真的。”祝怀瑾连连点头。
祝嘉好这才将人放下来,结果祝怀瑾转头躲在祝怀珠身后,嘴上告状:“大姐,二姐欺负我,这次你可不许帮二姐分担抄写。”两人的小秘密祝怀瑾大剌剌说出来,意在让母亲帮他报仇,可惜他打算错了算盘。
万婉宁没听见似的率先进府,祝玉山生怕女儿露馅受罚,加上没认出顾冥生的尴尬,连忙跟上,一点也不搭腔。帮手祝怀珠间接被弟弟掀了老底,同情拍了拍他狗头,话也不留地离开。
剩下祝怀瑾和祝嘉好大眼瞪小眼。
“怀瑾啊,来,来二姐这边,二姐来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祝嘉好招招手,祝怀瑾自知将人惹毛了,脚步一转当即开溜,哪曾想步子都没迈出去,整个人再次腾空而起,肚子搭在了祝嘉好肩上,圆鼓鼓的屁股当即挨了一巴掌。
“啊啊啊,二姐,怀瑾错了,真错了,你不要这么粗鲁啊。”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祝怀瑾万分后悔话多招了二姐的不耐,他就不该好心出来迎接她。
将祝怀瑾带去前厅,一家人和和气气用了膳,祝嘉好回到绿苍院,正巧遇上秋荷提着灯笼从院子里出来。
看到祝嘉好好生生回来,即便提前从飞鸽传书里知晓消息,秋荷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秋荷比沐兰大一岁,性子稳重做事老道,相貌在侯府丫鬟里也是极好的,很是看重祝嘉好这个性子和善待人宽和的主子,先前听闻她遇险高烧,魂都要吓没了,此时见了人,多日担忧再也忍不住,美目含泪,好不忍人心疼。
祝嘉好瞧着心里泛酸,急忙从袖中递出了帕子,对着秋荷好一阵宽慰。
前世同她死在一起的,便是秋荷。沐兰留下山下收拾行装,只有秋荷担心她,跟了上来,她一时不防被一箭穿心后,秋荷想要报仇,如此给她争取了一丁点的时间,叫她有机会射杀偷袭之人。
主仆俩就那么狼狈惨死于山顶,祝嘉好悲愤又不甘,心绪几番起伏,好在如今两人都在,也算一点慰藉。
秋荷止了泪意,抽了抽鼻子说:“小姐,洗澡水和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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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已经准备好了,奴婢侍候小姐洗漱吧。”
“好。”
祝嘉好脱外衫的时候,“砰”一声,一个木瓶子就那么掉了出来,秋荷瞧见是侯爷给的丹药瓶,俯身捡起,极为熟练说:“小姐,这里面的丹药奴婢就用老办法处理了。”
“可。”
祝嘉好洗漱完,拿着巾帕站在窗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青丝上的水珠,窗外的秋荷拿着惯用的木喷壶给院子里的早早盛放的花草浇水。
祝玉山早些年研制的丹药是有朱砂的,虽说少量,吃多了也伤五脏,万婉宁从大夫那里知晓这件事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叫祝玉山放弃了朱砂炼丹,改换了别的。
后来家里人收到的丹药便有了养护花草的功效,那些极难种植的兰花贵牡丹,用了丹药水后长势极好,万婉宁因此开了一家花草铺子,每月进账可观,因着丹药需求量大,祝玉山苦不堪言,炼丹水品却也大有提高。
皎洁明月下,院中那些长势宛若吞了仙丹的各色花草随风摇晃,花香醉人,祝嘉好觉着,只要父亲不当面要求她吞吃丹药,她也不反对他的炼丹大道。
隔日一大早,祝嘉好用过早膳便随着祝怀珠去了她的院子,原因无它,祝怀珠昨晚通宵写稿了,晨起眼底挂着淡淡青色过来,叫她不发现都难。
偏生她在母亲开口时解释昨晚做了噩梦,没睡安稳,被母亲要求回来补觉。
不能出院子,自然交不出急赶的稿子,祝怀珠自然将主意打在了承诺帮忙的祝嘉好身上。
两人进了白水院,祝怀珠吩咐行春将丫鬟嬷嬷都带下去,守好院门后,反手关上房门,拿出了自己写完书稿。
“阿好,姐姐今日不能出侯府,交稿子的事便麻烦你了。”祝怀珠写话本的事,身边丫鬟一个都不知晓,每次出去交稿因着手下本身有书籍铺子,支走行春行夏后倒也叫人察觉不出来。
一时间,除了书店掌柜,还真没人知晓她这项伟大的事业。
被怀珠眼巴巴拜托,祝嘉好今日本来就要出府,转弯去书铺一趟也是顺手的事,更不忍心拒绝了。
接过稿子,祝嘉好因着好奇手指翻页瞧了眼终章,顿时不乐意了:“怎么二人最后依旧是天各一方?”
祝怀珠眨眼,耐心解释:“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已经很美满了,这世间多得是连一步都迈不出的人。”
这个解释,遗憾中透着合理,祝嘉好不干涉祝怀珠的决定,同她确定了书稿的细节事宜后,出了白水院,朝侯府大门而去。
裴娘是父母给她留下的后手,今日她得同她开诚布公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