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弱点》
1. my honor
应开澜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异国发生一夜情。
彼时她最喜欢的F1车手兰切斯特首次主场夺冠,观众席上蓝白队旗翻涌成浪,巴伐利亚车迷正为这场至关重要的胜利欢呼不竭。
酩悦香槟坠入应开澜面前的长笛玻璃杯,清亮的气泡携带出草莓与覆盆子的香气,此刻楼下领奖台上这位英国籍选手也在晃动香槟瓶体。
酒精泡沫直冲云霄,辛辣的胜利香气撒向每一个围绕着冠军的拥趸者,兰切斯特捧起瓶身豪饮,他身旁的亚军和季军变得黯然失色。
应开澜站在贵宾包厢的落地窗前笑了,一来为兰切斯特的胜利,二来为此刻通和股价强势上扬六个点。
她将香槟一饮而尽,在工作群里宣布所有参与F1赞助项目的成员都有奖金。
——这个赛年开始前,国内对她担任汽车品牌“通和”市场总监,并全面接管其油车线的消息骂声一片。
犀利的营销号直言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光是燃烧大量金钱赞助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这一点,就足以把她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但是怎么今天车队只是拿下一个分站冠军,股市的反应便如此激烈呢。
她身边的助理夏其此刻极为高兴,一连串的彩虹屁围绕着应开澜高频展开:
“Kyla你真的是慧眼如炬,当时从F1的十支车队里一眼相中巴伐利亚,一定是早就猜到它会是今年的夺冠热门。”
“我还看到预测帖说今年的车手总冠军会是兰切斯特。”
此刻颁奖典礼结束,人群久久不散。兰切斯特在车队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回到赛车维修区,像是察觉到应开澜的视线,他仰头摘下棒球帽,隔着不染尘埃的玻璃窗,朝她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骑士礼。
——她没由来地想起昨晚告知好友,自己今天会与兰切斯特共进午餐并参与巴伐利亚的庆功宴时,对方的反应:
【五千万欧元的威力真是不小哈,把世界顶级车手都调教成小韩爱豆了。】
应开澜失笑,朝兰切斯特扬了扬酒杯。
车队的两台赛车被推进维修区内,随着车手消失在观众席的视野当中,人流终于开始疏散。
正因如此,依旧停留在发车道的两名车队员工便格外显眼。
其中一人啤酒肚、毛发稀疏,靠着这两个特质应开澜可以迅速确认对方是巴伐利亚的总领队Ryan.
至于另一人,身型高瘦,除了犹如缎带一般的浅金色短发,比圣托里尼的海水还要澄澈的蓝色虹膜之外,他的五官被被蒙上一层云翳。
应开澜看不清。
F1这场被欧洲人垄断的赛事里到处都是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她今天已经见到了无数个这类长相的年轻白男,并不能将其作为辨认的特征。
应该是Ryan的单方面输出,金发卷毛男看上去兴致缺缺,有些懒散地依靠在金属围杆上在看手机。
她侧身问夏其,那是谁。
“是车队的另一名车手克莱恩,估计是今天排名靠后受到了批评。”
“其实他发挥得很好,只是别的赛车相撞时正好挡在了他的面前,才耽误了时间,所以他不想听Ryan的唠叨也很正常。”
应开澜不太关心——所有掉出积分区的车手都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毕竟兰切斯特从进入F1开始,每场比赛都能至少稳居前十。
她回身放下酒杯,与同在Paddockclub的其他赞助商客户行贴面礼告别,准备离开这里。
夏其急匆匆地联系司机。
走到室外的瞬间凉风彻入,银石四月*的天气比应开澜预想的还要冷一些,她这次外套长袖带得有些薄。
经过Ryan身边时,对方停下唾沫横飞的输出,朝她极为和善地笑了笑,用蹩脚的中文说了句“臭么鱼块”。
(周末愉快)
应开澜尚未回应,头顶倏得传来一阵极轻的笑声,不知是在嘲笑Ryan对她的讨好,还是在嘲笑他滑稽的口音。
声音倒是清朗低沉,不像这里常见的teenager那样尖利古怪。
应开澜置若罔闻,用英语向Ryan说了一声周末愉快,便在赛会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朝出口走去。
全程没给那名叫做克莱恩的车手一个眼神。
——她可以接受一名车手傲慢,但她无法接受一名车手傲慢的同时还菜。
通和团队没有接受F1官方的机酒安排,所有的食宿费用均从应开澜私账上走,入住的酒店位于伦敦市中心——倒是方便她晚上直奔庆功宴。
回到酒店时间还早,应开澜回了几则工作消息后倒头就睡,身体强制帮她调整尚未周转过来的时差。
一觉睡得有些沉,也依稀做了一些梦。
全都是兰切斯特夺冠时的样子,印有车队logo的蓝白队旗自上而下飘落,蒙住了她的双眼,一切都如梦似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泰晤士河对岸灯火稠丽,议会大厦墙体外侧的灯光秀碎落进粼粼的涟漪。
房间门传开解锁的声音,明明光线充足,视野清晰,应开澜却下意识摆出防守的姿态,牢牢盯住对方的面孔,问:
“是谁?”
来者先是一怔,随即有些慌张地道歉,说:
“Kyla,我是夏其,对不起我刚刚洗完澡,没有喷香水。”
应开澜说了句没事,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她拿了一套衣服走进浴室。
——六岁那年,她正式确诊了先天性面孔失认症,即通常所说的脸盲。
情况严重到连朝夕相处的父母,甚至镜子里的自己都看不清,年幼的应开澜落下眼泪,问妈妈是不是很快就会生下弟弟妹妹,然后放弃残缺的自己。
第二天,妈妈章思甄开除了在应开澜面前乱说话的住家阿姨,爸爸应千均预约了结扎手术。
他们郑重地告诉她,应开澜不是残缺的小孩,她擅长阅读不同语言的书籍,会分辨树叶和天空的色彩,她的眼睛在忙着发现更美的事物,所以选择了用灵魂去认识灵魂。
应开澜在妈妈和爸爸的庇护下成长,逐渐学会用气味、听觉、行为习惯等因素来辨别周围人的身份,这样的记忆方法准确率甚至远超仅凭长相识人,令她在生活和学习中表现得与常人无异。
她的几名助手均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儿,自发地分别使用一款固定的香水,方便老板快速区分。
其实以对她们的熟悉程度而言,应开澜已经不需要通过气味辨别,只是刚睡醒有些精神涣散,才没有立刻认出夏其。
听说庆功宴的主题是alcohol、alcohol以及alcohol,应开澜不打算打扮得很正式。
她选了一条与巴伐利亚赛车涂装配色一致的克罗心天蓝色丝绒活结吊带和同品牌十字架项链,下半身穿基础款白色阔腿裤。
一切穿戴完毕,她走出浴室,问夏其自己晚上披发还是扎发。
夏其常常认为老天爷让老板患上脸盲症是一场极为恶毒的诅咒,毕竟Kyla连她自己的脸都看不清,她失去了欣赏世界上最权威的美丽的权利。
眼波多情,五官精致,一切的排布都是如此恰到好处。
她真心实意地回答道都好看:
“但我的建议是披发,在Kyla你走动时发丝起伏会让你的后背若隐若现,显得格外迷人。”
应开澜颇为受用,接受夏其的建议,迅速化了一个妆,带上夏其和另一名通和工作人员出发。
到达庆功宴所在的场所,她们才发现这里和夜店没什么两样。浓厚的蓝紫色镭射灯不耽误总体依旧漆黑难辨的的氛围,音乐声很大,dj的品味处于时好时坏的精分状态。
来接待应开澜工作人员似乎也已经喝了几杯,用了很大的说话分贝才勉强能沟通,让她今晚尽情享受:
“我们为你安排了二楼的单独包厢,也欢迎你和你的伙伴们来到一楼的舞池与我们一起狂欢。”
应开澜也不忸怩,当即受邀了加入车队的核心工作人员和几位重要赞助商客户的酒桌。
有Ryan、几位工程师和行政人员、一家德国银行的公子和他的女朋友、一家巴西石油公司的千金,剩下的几人外形特征不够明显,她有些认不出。
他们似乎已经玩了很久了,有几对男女开始躲在灯光后忘我地亲吻。
兰切斯特也在这里,仰着身坐在卡座最深处,漂亮的虹膜犹如稀有色宝石,在昏暗的光线里望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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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时一闪一闪的。
是的,很神奇。这么多年应开澜的脸盲症始终没有任何好转,可她却能清楚地看清并记住兰切斯特的长相。
从若干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在驾驶卡丁车时期起。
他有深邃的双眼,高挺且骨骼线条清晰的鼻梁在鼻尖处变得圆而翘,薄唇在任何时候的微笑都是克制且恰到好处,简直符合教科书级的英国绅士形象。
应开澜牢牢记住,并且也始终只能记住这一张脸。
这份特殊与青睐并非她选择赞助巴伐利亚车队的直接原因,但或许潜意识中也多少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一位女工程师邀请她们加入正在进行的骰子游戏。
应开澜不太会玩这里的酒桌游戏,几乎从头到尾输了个遍,很痛快地将每一杯罚酒饮尽。
场上气氛热烈,众人纷纷夸赞她的潇洒与热情。
只是不知是今日空腹饮酒,还是因为这里的白兰地要更烈一些,应开澜发现自己醉得比平时更快。
不过几杯下肚,竟就开始觉得昏昏沉沉。
夏其想替老板喝,尚未出声就被另一名工程师拦下,场上很多男性心甘情愿地做应开澜的骑士,包括几轮游戏下来从未有过败绩的兰切斯特。
——他还挺会玩的,感觉是一款很老练的夜店高手。
应开澜对他的私生活倒是没那么关心,她对他只是单纯的粉丝心态罢了,依旧坚持自己喝掉那杯已经被重新斟满的人头马XO.
新一轮游戏开始前,她悄悄起身去了洗手间。
——妆容不能被破坏,她用水打湿双侧耳后的位置,可惜醒神效果微乎其微,应开澜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反应速度开始减退,人却很兴奋。
从洗手间到场内有一段还算安静的通道,光线却是如出一辙的昏暗,她必须扶着墙慢慢走。
应开澜听到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准确的来说或许是在打电话。
与这里的声色犬马截然不同,他的声音十分干净动听,像是一杯不含酒精的苏打水。
说得是德语,她听不懂。
走近了,应开澜看到了对方的身型,感觉身高接近一米九,骨架很大,却又是极为匀称的清瘦。
五官依然看不清,可是却能看到他攥紧手机时手背蝤曲的青筋,修长的指尖隐隐泛着白。
能依稀感受到他淡漠的眼神、绷紧的肌肉,和克制的愤怒。
好像和电话那头起了争执。应开澜一直觉得德语呕哑嘲哳吵闹得厉害,第一次发现有人用它来吵架时都能说得这么性感。
他将电话挂断,转身时望见她的存在,似乎挑了挑眉,很快便侧身示意她先走。
一言一行都很符合她的胃口。
应开澜笑了,不知是酒精的上涌还是排卵期激素的作用,眼神有些难以从他身上挪开。
她无端想起来到那位工作人员为她引路时,还说过一句:
“今天这里有很多年轻的男孩儿,只要你想,你可以带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那就不要辜负今晚靡极的氛围。
应开澜认为,她必须拿下面前这个德国人。
她背过身,将自己并无多少遮掩的后背朝向他,佯装苦恼地将部分发丝拢到身侧,又留出一部分。
她用英语说,你好,我脖子上的绳结和头发缠在了一起,可以帮我解开重新系一下么。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头顶的灯光变幻几轮,回到最开始的深紫色。
久到应开澜开始怀疑对方是听不懂英语,还是已经掉头就走。
在她颇为失望,即将转身回看时,一双冰凉的手覆住了她的后颈,像是钳制住猎物的脊骨,迫使她无法回头。
她感觉到吊带上的绳结只有一瞬间的松脱,很快剩下的头发被他用指尖勾走,绳结被重新收紧。
他的动作并不轻柔,甚至可谓是野蛮粗鲁,吐出的气息却带着周到的风度。
他的声音在上空遥遥响起,地道的英音悦耳至极,他平静道:
myhonor.
我的荣幸。
应开澜不会放过他的。
转身仰头,她吻住了对方冰冷的唇。
2. 服务意识 「Doggy
应开澜带他回了自己的酒店房间——成年人之间需要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很快猜到了她的意图,似乎并不抗拒,而是选择了从善如流地配合。
唇瓣咬住他的气息时,她只闻到了清甜的柠檬汽水味道——他并没有喝酒,而是清醒地臣服于自己的魅力之下,发现这一点令她格外心情愉悦。
懒得开灯,身体的控制权彻底交给酒精和原始的欲///望。
这个德国佬似乎和应开澜一样是新兵上阵,最初并不会接吻和换气,但是他自学得很快,只花了五分钟便彻底掌握了主导权。
迫使她开始仓促地调整自己的气息,从舌尖到口腔,似乎每个角落都潮湿得不能再潮湿,酥软得不能再酥软。
他的舌头柔软且多汁,是一道美味的新鲜时令。
到处都是他的气味。
——他的身上很干净,没有任何白人常见的杂草重生的体毛或者是呛鼻的气味,皮肤光洁,只有浅淡的雪松香和柠檬汽水味。
指尖再次勾住那条细弱的绳带,他没有急着抽开,而是将其挑起一截,绕着指尖打旋儿。
本来就系得很紧,现在应开澜被勒得胸口疼。
她急促地喘息喊停,倒伏在对方的身体上缓神。
——肌肉很硬,两列腹肌的纹路透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他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这句stop,双手如生铁一样烙在她的后背,用指纹缓慢阅读肌肤与骨骼的纹理,随后发出一声喟叹。
应开澜问他叫什么名字。
“Dug.”
?《飞屋环游记》里的那只金毛狗逗逗?
谁家好人取这么一个狗名儿啊。
应开澜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对方不愿告诉自己真名,随便拿了一个名字敷衍她。
但她也并不介意就是了,反而能从中品尝到美妙的情趣。
双手靠在他的腹部上借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上移直至可以用双臂搂住他的脑袋,应开澜在他的发旋儿处落下一吻,轻声:
“小金毛,那就请你照顾好面前的Kyla小姐。”
这一次他的吻更加热烈,隔着吊带亲吻她的心口直至衣服被彻底打湿,他将她所有的衣物彻底剥去,随后将脸埋入了她的腿心。
应开澜惊呆了。
要不说发达国家的服务业领先呢,这崇高的服务意识居然已经渗透到她随手抓的一位小伙儿的脑海里。
她畅快地后仰倒进柔软的被子里,毫无负担地享受他的唇舌。
意识快要彻底涣散的时候,她听见这位自称Dug的德国人发出一声吞咽的声音,以及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
“EsistwieeinTraum.”
应开澜听不懂德语,但也猜到这时候说出的话绝对干净不到哪去。
中文也是有令人面红而赤的dirtytalk的,应开澜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落入下风。
只是很可惜,过去二十二年她本质上还是一个恪守成规的乖女孩,翻遍辞海一时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足够杀伤力的词汇。
索性开始胡言乱语:
“壬戌之秋,七月寄望,苏子与客泛舟……”
明显感觉到身下的德国佬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竟在她的推心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怎么,以为她骂得太脏人直接疯了?
应开澜切换回英语催促他快一点儿,等酒劲儿过了自己未必能继续这么没皮没脸。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被一个强势的触感抵住。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骂脏话了,居然还开到了顶级盲盒。
她是怎么想,就是怎么说的,直言不讳这是一个大香槟。
因为看不清,她下意识伸手去摸香槟,还悬在空中时就被男人一把拦住,他强硬地桎梏住她的双手使其抻过头顶不得动弹,指腹用力碾磨她来英国前新做的美甲,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恶狠狠的:
“别用你张牙舞爪的暗器来给香槟开瓶。”
OKOK.
应开澜没有异议,心悦诚服地接受他的主导,享受这如月满盈的快感。
泰晤士河的水晃了一整夜。
西奥多·克莱恩再醒来时,枕边只有一片冰凉。
整件套房似乎都空了,除了空气里残存的茉莉香气,只有自己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他垂下眼眸,冷肃着一张脸快速穿好衣物,就要起身离去时,才看到床边放着的房卡和便签纸。
一排行云流水的英语,对方示意他拿着房卡帮自己退房。
最下方,是一排加了中国区号的数字串儿,以及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textme.」
联系我。
克莱恩伸手拿起房卡和便笺纸,又看到在二者下方,还有一块被折成豆腐块的天蓝色吊带。
水渍遍布,极薄的丝绒已经被晕染成了中国水墨。
便签的反面还有一段话:
「看得出来昨晚你很喜欢这条吊带,送你了。」
克莱恩伸手,将吊带和便签纸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
应开澜本意不像走得这么早。
小金毛年轻力胜、肌肉发达,虽然有时莽撞生涩不得要领,但总体体验感极佳。她还想沐浴在落地窗的阳光里和这个德国佬继续调会儿情。
只是国内通和这边催得太急,说是有许多事必须等着小应总回来定夺。
新的油车系列下月要正式进入工程研发周期,前期有很多细节需要部门之间协调确认。
夏其给她看过行程表,大大小小的内部会议从明天飞机落地那一刻起延续到了周五晚上。
如果不是应开澜坚持周末不加班,恐怕周五晚上也不是终点。
到达国内机场时正好是北京时间上午九点,应开澜直接前往通和总部大楼,到自己办公室配套的浴室里飞速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复又下到十六楼开会。
夏其已经下班,另一位助理计千雯负责陪同参会。
玻璃钢门被推开的瞬间,会议室众人应声而立,依次叫了声小应总。
应开澜在专门留出的位置落座,计千雯提前给她看过座位表,此刻她的左手是通和总部供应链的副总陈冕,右手是通和汽车的财务总监钱勇明。
都已经和她爸妈差不多年纪,后者还意有所指地调侃她周末环游世界,生活潇洒至极。
应开澜充耳不闻,示意会议可以开始。
今天主要是讨论通和的新款燃油汽车“sponson”的设计方案的可行性。
项目经理开始介绍这款新车的具体方案及其优势。
智能中控、超强静音、致敬经典的外观设计,以及合理的性价比。
讲解结束,场上众人先后指处了几个无关紧要的细节问题,随后表示方案总体可行,只需对局部进行优化。
应开澜有些嘲讽地提了提嘴角。
——通和控股业务范围很广。油车几个高端系列续航能力够强,到今天都卖得很好,技术也一直在做突破改良,对总部而言这就够了。
毕竟他们还做进口车的国内经销生意,F1中就有两支厂队与通和在早年达成了深度市场合作。
更重要的是这几年新能源汽车发展迅猛,旗下几个新能源子品牌市场份额可观,表现强势,所有的技术和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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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自然而然都流向了此处。
所以在无论是集团总部还是通和汽车内,一款利润较低的中档油车的研发便显得没那么重要,所有人都有些敷衍了事的意思。
应开澜向负责人提出几个问题:
第一,搭载的自动驾驶技术在隔壁电车试验中表现并不突出,为什么要坚持嵌入这项技术。
负责人有些汗颜,说但是也不差,虽然还有一款更理想的巡航系统,只是这样就需要重新计算成本问题……
第二,使用这么厚的隔音棉,在散热方面不做处理吗?没有考虑过低频噪音的问题?
负责人说对不起小应总,我们考虑欠妥,会让设计师和工程师重新沟通一下…
“第三,为了致敬什么狗屁经典,居然舍弃钢轮毂最基本的空气动力学设计,你们把消费者当冤大头耍呢?”
全场噤声,众人面面相觑。
钱勇明站出来打圆场,说小应总别这么激动,有问题我们好好聊。
应开澜抬眸看了他一眼,说小钱总,你脾气真好。
钱勇明马上快六十了,和“小”早就一点不沾边。
计千雯没忍住,笑出了声。
钱勇明悻悻改口,叫了一声应总。
应开澜说以我的拙见,这份方案欠妥之处不少啊,要不再重新拿回去考虑考虑呢,各位前辈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言,指点一下小应呢。
一会不让叫小应总,一会又自称小应。钱勇明在心中腹诽这个空降兵关系户是不是有精神分裂,面上连连称是,说应总指出的几点问题都不容小觑,刚刚是我们麻痹大意了。
何经理还不快把方案拿回去重做。
应开澜又望向一直没说话的陈冕,等待他的表态。
后者沉吟片刻,望向她的目光里有欣赏之意:
“应总,燃油车的员工们这几年很少接触大项目,理念跟不上市场也正常。”
应开澜刚要反驳,他却又说:
“我和超音溯协调一下,先借个设计师过来,下个月让刘总发招聘公告。”
超音溯是总部旗下的新能源品牌,刘总是总部的人事总监。
应开澜舒服了,从善如流地说了句谢谢陈总。
第一场会议结束,休息十分钟,第二场会议主要是复盘三月的运营状况。
应开澜坐着没动,其他人也不敢擅自起身,犹如一群被迫参加晚自习的老年人。
钱勇明开始拍她的马屁:
“应总,上周的F1直播我也看了,舆论反响很好。镜头还拍到您了,解说都评价您又漂亮又优秀。”
应开澜在看手机等消息,漫不经心地嗯哼一声。
钱勇明来劲了,加大马力:
“而且您名校毕业,年轻有为,对通和的形象起到非常重要的正面作用,这次全世界的目光都落在您的身上呢,我建议您下次可以尝试穿旗袍,展示文化底蕴嘛,更能观众们眼前一亮。”
应开澜放下手机,叫了计千雯过来:
“给钱总订张机票,下周F1迈阿密站钱总和我们一块去。”
“哎哎,使不得,应总,你不用这么客气。”
“再给钱总定制一身旗袍,让各国人民的眼睛好好亮一亮。”
“……”
周围传来压抑的笑声,应开澜不再理会。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她终于等到了想看的消息。
来自于一串陌生的异国号码,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两个单词:
「DoggyDug.」
小狗逗逗。
这是他的自我介绍。
应开澜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3. 小金毛
「你平时在哪里久居?德国?英国?或者你想来上海玩吗?」
应开澜噼里啪啦地打字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平均每个甲面两颗华子的美甲确实有点碍事。
很可惜,对面并没有再回复。
遇到高手了,应开澜恼怒于自己的急迫,想把刚才发生的消息撤回时,才想起这并不是微信。
好吧,因为他的身体实在秀色可餐,昨天的体验过于合拍,有点令她回味无穷了。虽然她没有进行过对比,但直觉一时很难找到同样优秀的硬件。
应开澜有些失望地放下手机,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开完会她亲自去了一趟研发部,调取了部门成员的近期工作总结和入职时的个人档案逐一对比。
设计师们的基本功都没有问题,只能怪这几年通和燃油车的领导层就是一群混子的集结地,所有人得过且过,连带设计师的能力跟着一起退化。
她选了其中几个人打包送回总部的智造学院重新培训,工资照发,剩下的人跟着超音溯来的设计师重做“sponson”方案。
研发部所有人对此没有异议,甚至看上去挺高兴的。
处理完周末堆积下来的杂事,应开澜联系好友骆姝,喊她出来玩。
对面秒回OK,说自己半个小时后下班,让应开澜定好地方发定位。
应开澜选择了她们常去的美甲店。
骆姝确实很久没做指甲了,想着朋友还怪体贴的,到了之后才发现她居然在卸上周刚做的指甲。
“你干什么?这么快就不喜欢了?”
应开澜说不方便,准备换一个短甲且不需要贴钻的款。
骆姝说随便你,拿出自己刚刚选好的款式,延长甲、蝴蝶立体雕绘:
“但是中指不用做哈。”
应开澜惊恐地看向她,佩服于骆姝的直白。
两个美甲师也都是她们的朋友,一边笑一边还说要给骆姝推荐玩具。
应开澜遗憾地说我是保守女孩儿,我无法参与你们的话题。
骆姝嗯嗯两声,本来想说过几年你就听得懂了,结果视线无意间扫过,就看到了藏于应开澜衬衫领下的红痕。
“?”
她让两个美甲师也过来看,这绝不是自己挠的吧,简直是个吸力十足的大火罐。
“到底谁保守?我们三个还在diy,你怎么悄悄背着姐妹们上真枪实弹了?”
“早说五千万欧元还提供这种服务啊,我就算年终奖泡汤也高低跟你一起去英国看看。”
“……”
应开澜支支吾吾地说酒吧里车队没清场,对方不一定是巴伐利亚车队的人。
身份来历不明的话就很不好了,骆姝面色凝重,问对方有没有戴套:
“喝酒上头了最容易犯错,千万别被脏东西弄伤自己的身体。”
“…戴了,每重来一次就换一个,符合使用规范。而且他第一次很快,应该是个处男。”
“你还知道处男第一次很快啊,理论知识真是一点不比我们少。”
负责给她做指甲的美甲师快笑疯了,问那一共用了几个套啊,后面还快不快啊。
应开澜不说了。
骆姝求她好姐姐快说吧,听一半抓心挠肝的:
“我们这点小玩具和你相比真是弱爆了。”
应开澜只说,德国人,长相看不清,但是身材很好。
倒三角,人鱼线,该有的都有。
身上很香,没有体味,精力旺盛,会服务,会进行aftercare.
除了德语dirtytalk听不懂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那真是对一名一夜情对象的至高评价了,美甲师和骆姝齐齐说:
“接好运。”
手机短信提示音就是在这时候再度想起的,应开澜心跳有一瞬间加速,后知后觉想起时差的存在,之前那条短信发过来时欧洲正值深夜。
他应该是发完就去睡觉了,到现在睡醒,正好过去七个小时。
应开澜原谅了他的回复延迟,快速点开短信详情。
他没有回答她自己住在哪里的问题,而是反问:
「你想回味?」
有点水平。
应开澜单手指尖飞舞,快速打字:
「你难道不会回味吗?」
他回复:
「我有你的吊带。」
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答案,应开澜掌心不自觉渗出一层薄汗。
她开始怀疑对方真的之前是处男吗,聊天的段位实在太高了。
应开澜身上最珍贵的品质之一就是不服输,立刻拍了一张已经重新做好新美甲的左手照片给他。
短短的,很干净,淡粉色,只有最基础的猫眼。
「这样的指甲下次可以摸香槟吗?」
他没有立刻回复。
应开澜第一次发现等人消息就是这么煎熬的一件事,无意义地开始在各个软件里来回切换。
实际什么都看不进去。
她忍不住去猜这次他的回复会是什么呢,yes或者no,还是更加高阶、令她难以招架的话语。
他应该能读出自己还想和他再见面的暗示吧。
周围的朋友们没有看出她的异常,话题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说恒隆广场新开了一家烤肉很好吃,值得一试。
应开澜焦躁不安地听完了美甲师细致地描述完烤肉有多嫩、奶香有多浓郁,海胆肥牛寿司饭更是一绝,终于等到了那堪比镇定剂的短信提示音。
迅速点开,他说:
「看上去被磨得很薄,痛吗?」
「好女孩不要为了任何男孩儿做出牺牲。」
完全在应开澜的意料之外,无关任何旖旎暧昧,却比一切攻势都难以招架。
应开澜的心飞速塌陷,却又开始惴惴不安,担心他的体贴实际是一种隐晦的拒绝。
像是猜到了她的忧虑,对面又发来新的短信:
「下周末我去迈阿密,你有美国签证吗?」
「当面给我看看你可怜的指甲吧。」
当然有了,应开澜心跳得飞快。
她意识到对方有着和F1高度重合的行程安排,很有可能就是车队的人。
工程师?行政人员?
不对,他有着极强的耐力,适时的爆发力。脖子虽然总体来看依然很美观,却比正常人要粗一点,而且他的双手拇指内侧遍布着粗糙的茧,像是常年使用方程式赛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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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盘……
他很有可能是一名车手。
每站比赛需要的车手远不止最终上场的十支车队的二十名车手,还有大量的随行储备车手、F1学院赛车手,青训队跟着学习的年轻车手,多到不胜枚举。
当然,只要有心去找,凭借应开澜的赞助商身份,还是可以很快锁定他究竟是谁。
但是她不想破坏「doggydug」带给她的滤镜,职场上相遇的人总有着千奇百怪的性格缺陷,她不希望他也成为其中一员。
而且应开澜深知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慕强批,即使对方现实人品过关,如果赛车实力菜菜的,她还是会立刻下头。
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应开澜打字:
「迈阿密见,小金毛。」
/
应开澜担心不是每家酒店都会提供尺寸合适的避孕套。
一个人买似乎有些丢脸,做完美甲之后快速拉了骆姝去超市进货,计划到时候全都塞到行李箱带去美国。
骆姝细数完购物车里的数量,深吸一口气,挤出微笑:
“谁要过生日?用得着这么多气球。”
应开澜说了对方疑似是巴伐利亚车队车手的事,含蓄地表示自己准备和他在迈阿密再续前缘。
“挺好的,固定搭班,干净又卫生。”
她还说自己准备请个老师教她德语。
读书的时候还学了法语和西语,怎么偏偏把德语漏了呢。
“专门再学一门外语就是为了和洋人酿酱,我要是多邻国那只绿鸟,看到你这种人我也宁可去世。”
“……”
骆姝顺便又买了些其他东西,大手一挥,连姐妹的计生用品一起买单了。
两人结伴回地下车库,准备坐应开澜的车回去。
法拉利488,传奇车王维特尔的同款座驾。
骆姝知道在兰切斯特的出现之前,好友一直是坚定的法拉利车迷。
只是兰切斯特对应开澜而言太特殊了,特殊到她愿意力排众议,顶着巨大压力成为他所在的车队赞助商。即使工作忙碌,也心甘情愿地奔波于世界各地。
骆姝问她不想试试兰切斯特吗,你不仅是巴伐利亚的赞助,而且外貌出众,性格开朗,有眼界、有谈吐……只要你想,没有人舍得拒绝你。
还是他私下和比赛时出入很大,让你没那么喜欢了。
“当然不是了。兰切斯特私下也是彻头彻尾的绅士,十分迷人。”
只是应开澜之所以喜欢兰切斯特,一来是因为他的实力足够绝对,作为观众他带给她足够极致的观赛体验,作为赞助商他可以带来可观的效益。
二来,兰切斯特对她而言,如同摔落在楚门的世界里的那盏镁光灯,是将整个世界打破重塑的bug。自此她的眼前不再是千篇一律,而是有了可以铭记的锚点。
这犹如上帝刻意留给她的启示,应开澜不会想要去渎神的。
她对兰切斯特的喜欢不涉及半分情//欲。
/
一周半的时间在高强度的工作下转瞬即逝。
五月初,气温开始攀升。
应开澜就这么风风火火地,拎着被塞满的行李箱,出发前往迈阿密。
4. 奥本海默之蓝
卫星云图显示本周迈阿密或将迎来雨战。
届时赛道地面摩擦力大大降低,极其考验车手的技术意志和车队的进站换胎策略,比赛结果不确定性增加,十分具有观赏性。
比赛日第二天,赛程为排位赛——根据单圈最快车速决定明日正式比赛的发车位置。
应开澜到达赛会场馆时,云霭沉沉,空气闷重,逐渐有了雨战来临的实感。
她今天约了客户到p房二楼谈事。
应开澜父母有意在未来五年内让通和新能源进入美国市场,直接大摇大摆地把车运进来当然不现实,无论是法规认证还是关税政策都十分麻烦。
最好的方法还是投资本地车厂,曲线渗透。这次迈阿密大奖赛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应开澜邀请本地车厂的负责人Jones,以参观赛事为由,将总部对应的项目组长一并带过来介绍给对方。
此刻双方相谈甚欢,应开澜这个中间人功成身退,安静欣赏面前这位知名星级法餐主厨的厨艺秀。
他正将无花果醋淋至纹路优秀的顶级射和牛之上,随后快速用火枪点燃,湛蓝的火焰腾空升起。边上一同烤制的番茄来自静冈,以汁水丰沛闻名。
香气浓郁,牛排切面是诱人的鲜红色。
柔软香甜的眼肉部位,今日的最佳区域,献给这位美丽的东方女士。
应开澜道谢,尝过一口后称赞其确实不错。
楼梯口有密集的脚步传来,交谈声渐近,应开澜放下金属叉,听到了兰切斯特和克莱恩的名字,和一些常见的溢美之词。
她对外国人的辨别能力远不如同胞,总觉得他们中的大多数外形特征都很相似。加上空气里总是充斥着各类浓香,认人实在费力。
夏其不动声色地靠近应开澜的耳边,提醒她正走来的人依次是谁。
兰切斯特的左手边是他的经纪人和体能训练师,右手边是二号车手克莱恩和他的团队,在他们前面的是Ryan等人。
——在发车前,到贵宾包厢和客户进行交流,是各个车队的共识流程。
赞助商花了这么钱,为他们提供情绪价值也是车手的义务之一。
以Ryan为首的几人与应开澜打招呼时,她隐约察觉到一道视线持续落在自己身上。
寻着方向望去,她对上一双蓝色的虹膜。
视线交汇。
对方神色自若,片刻后才不疾不徐地移开。
看不清长相的金发卷毛男。
应开澜没有放在心上。
Jones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对兰切斯特的喜爱之情,称自己从他进入F1的第一年起就十分看好他,好几个经典的超车场面他都会反复观看回放。
相交之下他面对克莱恩的词藻便有些匮乏,说了些什么帅气的小伙,好好加油之类的话,便看向应开澜,问自己有没有机会和两位车手合影。
当然了。
应开澜表示自己可以为他们掌镜。
兰切斯特却直勾勾地望向她,眼神饱含期待,说Kyla和我们一起吧。
她其实并不喜欢拍照,缺乏气味、听感和触觉的像素画面,只需要几个月应开澜就会彻底丧失辨别照片中人物身份的能力。
但她并不忍心拒绝兰切斯特,笑了笑说好啊。
Jones邀请应开澜站在最中间,两名车手分别站在她的两边,其他人依次向外排开。
夏其接过相机,示意大家看镜头。
应开澜习惯性扬起笑容时,毫无征兆地感觉到一双手落在自己的后侧腰间。
她今天穿了巴伐利亚车队的队服短袖,受爱美之心影响,应开澜和这里的热辣洋妞一样,将衣服下摆打了个结收到胸衣下方,因此整片腰际都露在空气中。
瞬间感觉不寒而栗。
她可以笃定,对方并不是单纯为了站得紧凑一些才虚虚搂住自己。
因为他的整片手掌、粗砺的指节均与自己的肌肤紧密相贴,甚至中间似乎还用了两根手指揉了揉她的腰窝。
趁其他人调整姿势的间期,应开澜踩了对方一脚,迫使其暂时松开。
她恶狠狠地瞪向克莱恩,无声警告。
没名没姓的小车手,开了两个月F1打算终身不续约了?敢对你的金主妈妈上下其手。
他却并没有看向她,甚至嘴角依然噙着淡笑,看上去心情未受影响。
简直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
合照结束,车队人员还需要和别的客户社交。
应开澜回座,避开了和克莱恩的继续接触。
牛排受余温烘烤,逐渐丧失了最佳的熟度与湿度,她并不介意,一边继续享用,一边看手机。
片刻之后身旁落下阴影,空气里只有极浅的,新拆的队服纤维气味。
她没有去看坐到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快速浏览了一下工作群里的文件。
放在餐台的手指与人短暂相碰,应开澜以为只是对方不小心的误触,随意地抬头望了一眼,却看到身旁克莱恩正作专心聆听状,接受两位工程师的指导。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手指再一次不动声色地向自己靠近,在快要碰到时,她忍无可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巴伐利亚的二号车手涉嫌性骚扰,我应该向Ryan报告,还是直接披露给楼下的媒体?”
“性骚扰?”
像是听到了极为荒唐的论调,克莱恩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她话语里的关键词,正欲开口,不远处他的比赛工程师在叫他的名字:
“Theo,过来看这个。”
克莱恩只好暂时起身离开。
工程师将手里的ipad递给他,随后转过身与Ryan交谈,应该是在聊一些比赛数据。
应开澜想换个座位,脑海里却忽然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想法——克莱恩不会其实就是和自己发生一夜情的那个男孩,所以才做出这些举动的吧。
这样就有了可以解释的动机,而且克莱恩也是德国人。
她非常不希望这就是真相。
这个赛年最早的四场比赛,应开澜因工作原因均未现场观赛。但就上一场银石大奖赛来看,克莱恩在前方出现碰撞意外时反应非常迟钝,甚至可以看出整个后半程的节奏都受到影响变得一团乱,最终没能拿到积分。
实力弱小,心态极差。
非常不合她的胃口。
她看到了他放在餐台上没有拿走的手机。
早先听到过他的系统提示音,也见到过屏幕亮起。
应开澜为了确认,点开短信界面,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
「今晚见面吗?」
他的手机没有响起短信提示。
——当然,这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还有另一台备用机,应开澜没有立刻掉以轻心,直到她立刻收到了回复:
「地址发我。」
她抬头望向克莱恩,对方还在翻阅ipad上的比赛数据,正百无聊赖地滑动屏幕,像是被老师强制摁在桌子前写作业的学生。
显然不具备拿着另一台手机回复她的可能。
太好了——她就知道不是。
虽然克莱恩和小金毛都是德国人,但首先巴伐利亚就是一支典型的德国车队,从工程师到行政人员,整支队伍的德国人含量高达百分之六十五。
在任何车手的选择上,车队都会优先考虑德国籍,兰切斯特是因为实力过于强悍才成为了意外。
其次,克莱恩虽然也能正常使用英语交流,但却夹杂着浓郁的德语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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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毛不是,他的英式英语非常标准,没有任何其他口音。
也就是说克莱恩刚刚的举动,就是纯粹的道德低劣。
应开澜被恶心到,没有了继续用餐的胃口,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距离冲刺赛前排位赛不到半小时,现场工作人员正在对赛道进行最后的检查。
天气越来越阴沉,卫星云图显示一片大型积雨云正在靠近。
兰切斯特和克莱恩结束了在贵宾包厢的活动,前往更换防火服,进行上车前的准备。
后者下楼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应开澜根本不怕,直视那双如奥本海默之蓝的眼睛,用口型告诉他:
「Iwillfireyou.」
我会开除你的。
/
排位赛一共进行三轮,前两轮分别淘汰五名车手,最后由剩下的十名选手激烈竞争前排的发车位。
巴伐利亚车队的两名车手均顺利进入第三轮比赛。
已经开始有细小的雨珠落下。
计时器开始最后一次走表,不同涂装的赛车纷纷从维修区出发,试图争夺干净空气尽快刷出最佳圈速。
巴伐利亚车队首先上场的是克莱恩,他很快做出了一个中等偏上的成绩,只能说差强人意,但由于此刻其他车队的车手都还没开始冲刺,暂列场上第一。
应开澜作为外行人员无权干涉策略组的现场决策,只能双手紧握在心中祈祷快点让兰切斯特出发。
一旦雨开始下大,为了保证安全,车手在行驶中需要更换摩擦力更大的雨胎或者半雨胎。并降低车速,届时无论发挥再出色,成绩都很难超过在干燥地面时的成绩了。
然而老天不遂人愿,当兰切斯特终于驶出发车道开始暖胎时,沉云不堪重负,大雨忽然倾泻而下。
这是一场五月罕见的骤雨,可观的降水量几乎迅速湿润了赛道地面,雨势远远超出卫星云图的预期。
场上一名为了做出成绩而尝试不减速的车手很快开始轮胎打滑,后轮失控差点撞上防护墙。
赛道地面的高温导致水雾飞扬,现场能见度大大降低,危险指数还在持续上升。
赛会不得已出示红旗,要求所有车手进站,等雨势减小再继续进行比赛。
贵宾包厢里的现场解说面色凝重地告诉众人,这次的雨势并不会很快减弱,或许会持续到排位赛结束。
——如果雨势严重到无法在短期内减弱,赛会会选择提前终止排位赛。
应开澜站到玻璃窗前,面无表情地俯视一楼维修区的场景。
克莱恩从车内一跃而下,摘掉了定制的专属头盔,浅金色的头发被汗水濡湿,他不甚在意地拿起毛巾随手擦拭,随后与团队众人击掌庆祝。
看上去意气风发,心情极佳。
相比之下兰切斯特显得忧心忡忡,依然坐在驾驶舱内,等待着重回赛道的机会。
果真如解说所料,赛会最终没有收回红旗指令,而是宣布排位赛提前结束。
场上包括兰切斯特在内,一共有五名车手没有成绩,只能使用上一轮的最快圈速进行排名。
应开澜气到昏厥。
多亏了策略组愚蠢的决策,根据排名,兰切斯特明天只能从第七发车。
而该死的克莱恩走了惊天狗屎运,明天的发车位直接来到第三,有机会参与领奖台的争夺。
场下工作人员喜忧参半,向克莱恩表达祝贺的声音却总能传递到她的耳朵里。
应开澜拿出手机,编辑短信:
「晚上我可以在你身上发泄怒火吗?我遇到了十分生气的事。」
片刻后她收到回复:
「可以啊。」
「正好我的心情无比愉悦。」
5. 将指纹填平
一名车手最性感的时刻,是他跳出驾驶舱摘掉头盔的瞬间。
因为高强度驾驶而导致的轻度脱水,皮肤苍白中却又泛着血红,薄薄的一层与骨骼相贴。眼眶下会有头盔的压痕,整张脸都彻底湿透。
夏其目送克莱恩结束称重后前往接受采访的背影,眼神亮晶晶地与应开澜分享自己的心得。
应开澜说:
“前提是他同时携带着胜利的香气,而不是一身臭汗味。”
夏其捂着嘴笑:
“没有臭汗味呀。”
“克莱恩今天表现得够好啦,刷新了他个人最好的发车位置记录。而且他临危受命,这只是他人生的第六站F1。”
新赛年正式开始前,巴伐利亚原定车手阵容一名是兰切斯特,另一名是叫做Leon的德国车手。
Leon十多年来一直在巴伐利亚效力,年轻时拿过世界冠军,这几年岁数渐长体力减退,但也始终能维持中上游的排名。
意外发生在去年圣诞节,也就是车手阵容官宣后的第一个礼拜,Leon女朋友的尸体被发现于二人爱巢当中。
尽管现场缺乏关键性证据,Leon并不能提供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于是警方将他列为了主要嫌疑人。
这是F1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巨大丑闻,昔日的世界冠军一夜之间变成刑事案件的嫌疑人。巴伐利亚连夜删除官宣海报,原本还在开F2的克莱恩成功上位。
这件事同时也是应开澜在国内被喷得体无完肤的主要原因。
在Leon事件被爆出后,巴伐利亚众多赞助商宣布与车队解除合约,其中包括一家赞助时长高达六年的科技巨头。
应开澜却岿然不动,坚持履行了合约,这一行动令人费解,更像是坐实了她赞助F1的玩票性质。
某种程度上说她的名誉也与巴伐利亚紧紧相连,这个赛年兰切斯特必须要拿到总冠军,借冠军头衔创造出足够大的商业价值,她才能扬眉吐气。
至于克莱恩——应开澜根本没有对他抱有任何期待,今天他在贵宾包厢对自己动手动脚时,更是巴不得他立刻被踢走。
楼下工作人员们还在忙着调试两台赛车。
听说兰切斯特无法接受今天排位赛的结果,和车队大吵一架后就先离开了。
应开澜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想法,带着Jones等人离开,只是在经过领队身边时,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表达自己的遗憾:
“我也不喜欢这个结果。”
Jones倒是心情依然轻快,悄悄安慰她说我相信兰切斯特明天可以逆流直上并最终站上领奖台的。
离开赛会场馆后他带上了自己的同事,邀请通和团队前往一家本地餐厅享用晚餐,深入地探讨了双方开展合作的相关话题。
是以结束这场应酬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应开澜分明计划回房间洗过澡后,要认真护肤做准备的,结果刚穿好睡衣就直接在床上昏睡过去。
她住的酒店位于迈阿密南海滩,白天透过阳台可以看到尖锐的棕榈树、细腻的白沙,和犹如翡翠的海水。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被海浪声吵醒的,还是被客房门铃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地起床发了条短信,问小金毛是你在摁门铃吗,等到了肯定的回复,她便直接赤着脚摸黑去开门。
房门被打开的瞬间,她闻到了熟悉的雪松香气,以及浅淡的沐浴露的气味。
他并未言语,密密麻麻的吻直截了当地落下,从眉心、鼻尖、唇瓣,一直继续向下滑进她的颈窝、手臂,最后来到她的指尖。
将其含住。
各项感官被强制唤醒,一切都如白天骤然落下的大雨。应开澜因他的吮///吸而感到头皮发麻,指甲背面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舌头舔///舐的轨迹,缓慢绕转来到内侧,像是要将她的指纹填平。
两周不见,他依旧是那么猛的实干家。
与牙齿摩擦时是轻微的疼痛伴随着剧烈的痒意和快感的,她快受不了了:
“你是还处在口欲期的小孩吗?”
“如果我是小孩,今晚的Kyla小姐该多可怜?”
几乎是将每根手指都尝遍了,他单手抱起应开澜,脑袋进到了她的衣服里,整张脸都紧紧地贴着她,偏偏还要说话,赞叹她的皮肤像是一块羊脂玉。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成为了用来给他五官倒膜的蜂蜡,每一条起伏折线都被清晰地印刻——他的鼻梁实在太高,硌得都有些疼了。
鼻息像是被安装了导航,精准无误地下行,应开澜垂挂在他腰间的脚背倏得绷紧,偏偏还要胆战心惊这个动作太过危险。
很怕自己的脑袋撞到天花板上的吊灯,或者他因为看不清而失去平衡,两个人以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姿势双双摔倒后暴毙,并登上社会新闻。
应开澜扶着墙找到了开关,将房间内的灯尽数打开。然而他却已经天赋异禀地找到了床,抱着她一同摔进被子里,而后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向她。
这一次没了酒劲,也没了酒吧走廊昏暗灯光的遮蔽,她清楚地看到了他一些典型的作为日耳曼人的特征。
浅瞳、浅发,但是具体的五官依然无法分辨。
皮肤很干净,可惜对她而言是一副缺少痣、斑等明确记忆点的长相,丢到欧洲的街头她很难再找到。
他问她准备怎么发泄。
应开澜已经想好了:
“我上去。”
双手滑过衣服肩带,他似乎很喜欢玩这些像是藤蔓一样的东西,依旧没急着将其移开,像是拨动琴弦一样指尖擦过她的锁骨。
“折磨自己就是你发泄怒火的方式吗?”
“——好别致。”
他的手指开始触碰她,划过水雾。
应开澜恼怒至极: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上去。”
他笑了,说我听到了:
“只是想这样的话,现在还不够哦。”
/
有时会分不清声音来自海浪还是其他哪里,应开澜还没有正式尝试,已经浑身乏力,事实证明骨架大的人连手指也比常人更宽一些。
她的身高接近一米七,绝对不算矮,毕竟在平时生活中她常常需要俯视一些男性才能和他们对视。
但在他的面前,她会有一种自己体格偏小的错觉,时常觉得身体和他每一处都尺寸不匹配,上一次的香槟她适应了很久,这一次居然连手指都觉得吃力。
整个过程的主导权实质依然在他的手里,良久过后他终于说可以开始了,拉着应开澜的手解开自己的腰带,香槟不需要再醒酒,他扶住她的腰帮她保持平衡。
才尝试一点点应开澜就受不了了,她的野心高估了她的能力,痛感令她萌生退意。
想着开着灯,对方见到自己痛苦的表情可以体谅一下,不至于等她自己要求终止那么没面子。
可此刻她看见小金毛已经皱着眉闭上眼了眼睛,上半张脸分明看上去隐忍至极,下半张脸却微微张着唇,像在持续叹息。
隐约觉得没那么难适应了,应开澜又做尝试,到了中程再一次退却。
不等她做任何调整,男人忽然睁开眼,眼神里带着方才没见过的强烈攻击性,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与猎物厮杀前的蓄势待发。
而后双手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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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腰,不由分说地将她整个人缓慢下压,直到肌肤相贴。
——超级痛。
但是或许是准备充足,应开澜并没有受伤,并很快开始适应。
他们的双手左右均十指交握,以便协调韵律的一致性。
小金毛说话时,尾音都带着颤:
“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值得生气的事?要这么折磨自己。”
应开澜掐头去尾,说了白天有同事骚扰自己,结果在还能因为运气在工作中取得重大进展,而她看好的另一名同事,今天表现不尽如人意。
其实她只说了前几句,她面前的男孩表情已经开始变得异样,只是此刻的Kyla小姐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对此浑然未觉。
克莱恩最初以为是她刻意这么说,用来讽刺自己白天的行为。很快他发现并非如此,应开澜是发自内心的,把此刻的自己和白天的车手克莱恩彻底当作了两个人。
——明明此刻灯火通明,她可以清楚地看清自己的长相。
他又没有乔装改扮。
克莱恩忍不住用指尖抚过了她的眼睑,应开澜却只当这是他的撩拨,眼睫快速颤动,顺势亲吻落在她唇边的掌心。
此时的她热情、大胆,言语和身体都不加掩饰地展示着对自己的青睐。
所以白天的赞助商Klya.Ying眼神中对自己的抗拒和鄙夷也是真的。
克莱恩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他的直觉就是应开澜的眼睛出现了什么问题,他需要帮她找一名医生。
眼下他试图替白天的自己澄清,问那个人是怎么骚扰你的。
应开澜带着他的手重回自己的腰际,尤其是腰窝那块位置,用他的指尖反复碾磨:
“像这样,很越界。”
“其实我可以理解他的行为。”
克莱恩斟酌用词。
应开澜瞬间睁开了眼睛,所有的欲望仅凭这句话彻底消退,她利落地离开他的身体。
因为速度过快,对方倒吸一口凉气。
——她已经很努力地不去猜测对方的身份以免打碎自己的滤镜了,可是依然架不住这头蠢猪的灵机一动,选择和垃圾站到一边。
“意思是你也会在现实中这么做?”
克莱恩显然还没有完全适应她认不出自己这件事,为了替自己辩驳,他坦率地说没错。
“是你的话我当然会忍不住。”
男人嘴里的前置条件基本都等同与放屁——对她这么做当然也会对别人,说不定他在现实里也没少骚扰女生。
所以说男人还是只能最共情男人,他甚至都不会去设想那一刻她的处境。
应开澜快气疯了,她完全无法接受他的这句“我理解他”,让他穿好裤子立刻从自己的房间里滚出去:
“那看来你也是个垃圾货色,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不——你不能这么武断,我需要时间来解释。”
“解释个屁,你和他就应该被扔到同一个垃圾桶里一起送到焚烧场。”
这时候克莱恩忽然想起应开澜刚才说的,“讨厌的同事”和“看好的同事”。
她似乎是兰切斯特的忠实车迷,好几次自己在p房都看到他们相谈甚欢,看向他时赞赏崇拜的目光和看向自己时截然不同。
她其实是在为自己这次的发车位远在兰切斯特之前而生气吧。
想到这里他根本不想再解释什么自己就是克莱恩,就这么任凭她误会好了。
他的神色带着嘲讽,起身直接把所有的衣服穿上,而后恶狠狠地放下话:
“我会在走出这间房的瞬间,就把你的手机号拉黑。”
6. 胜利的香气
正赛的雨战已成定局。
日出过后,斑驳陆离的海面褪成冷青,云层低矮呈灰紫色,靠着几道急促的雨丝品尝大西洋的咸涩。
因为和Jones的沟通进度比预期更加顺利,通和的团队成员多了一天的假期。原本计划一起去海上体验尾波冲浪,如今却因为天气原因泡汤了。
应开澜得知后替他们包场了酒店的水疗中心,让他们随意休息,或者如果想要提前回国,机票改签的费用她来承担。
众人欢欣雀跃,一致表示会留在水疗中心观看F1的比赛直播,如果今天的官方镜头再次给到应开澜,他们一定要评论Kyla是全世界最好的老板。
全世界最好的老板几乎一个晚上没睡着,神色恹恹地出发前往赛会场馆的同时,发微信给骆姝:
「推荐几个玩具。」
「??是你们玩得花,还是德国佬第二次就养胃。」
「都说白人花期短,也不能这么短吧。」
「[链接][链接][链接]自己选。」
应开澜看不懂商品详情页天花乱坠的各类功能,随意翻了几下后把骆姝发过来的都下单了,而后回到微信:
「不是硬件问题。」
「单纯地对他下头。」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男孩,应开澜也没指望对方有多么高尚的道德多么圣洁的品行。但倘若他真实的低劣不加遮掩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骆姝八卦欲望升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国内时间接近凌晨,应开澜没有完全告知,只说等回国再聊。
戴上场馆的VIP胸牌,赛会官方和巴伐利亚车队的工作人员共同带领她们一行人前往赛车维修区楼上的贵宾包厢——每站他们都会为她专门提供中文翻译,其实应开澜用不上,但从来没有拒绝过这项服务,并指定翻译人员需要是一名中国女性。
据说昨晚两名车手都在疯狂地开模拟器练习,一位是为了在开局不利的发车位上成功逆袭,另一位是为了冲刺自己F1职业生涯的第一个领奖台。
此刻他们刚结束赛前的体能预热,各自的公关团队需要快速打理好他们被汗水浸透的形象,确保让车手风度翩翩地出现在赛前采访区。
在应开澜眼里,兰切斯特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得体。他是二十名车手中少有的,会自发使用发胶打理头发的人,并且从来不蓄须,脸庞始终保持干净,穿着整洁。
他特意停下来和应开澜打招呼,用那双如琉璃盏的浅灰色眼眸望向她,说自己今天一定会上升名次拿到大额积分,不会让车队和你失望。
——其实情况没有那么乐观,排在他前面的好几名车手均来自场上几支快车车队,实力强劲不容小觑,丧失发车位的优势之后比赛会变得很吃力。
但应开澜还是忍不住笑,说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你: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迄今为止你的每一场比赛都带给了我巨大的惊喜。”
兰切斯特点点头,似乎是还有话要说。只是媒体采访区那边又派了人来催,不得不用眼神致意,而后迈步先行离开。
他走后不久,克莱恩的团队也已经将车手形象收拾妥当。
夏其附耳提醒应开澜:
“已经换上赛车服的是克莱恩,身边那个体型高瘦,黑头发的男人是他的经纪人。”
应开澜随意地望了一眼。
——身材倒是不赖。修身的蓝白色赛车服勾勒出他劲瘦的腰线和可观的腿长,肩宽大约有58厘米,抬手戴上车队棒球帽时格外凸显这一点。
今天的克莱恩并未再选择与应开澜对视,短暂的眼神交错后他淡漠地率先移开视线,只示意经纪人和自己一同出发前往采访区。
应开澜将其理解成对开除警告的忌惮。
身旁的经纪人似乎却有意把克莱恩介绍给她认识,阻止了向外走的步伐,带着他来到了她们身前。
——其实很好理解,应开澜是巴伐利亚车队众多赞助商中少有的,会坚持亲自来到比赛现场观赛的老板。她的赞助金额巨大,在车队决策方面具有一定的话语权,每次Ryan都会专门与她介绍赛况和车队做了哪些新升级。
兰切斯特那个脑袋转得飞快的家伙不就经常单独向这位东方女士单独示好么?
经纪人认为克莱恩有必要也学聪明一点。
他主动和应开澜打招呼,夸赞她的项链很好看,与车队队服很适配。
伸手不打笑脸人,应开澜自然也客套回去,与他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察觉到时机得当,经纪人自然而然地开始说起克莱恩,说这是一名兼具天赋和勤奋的宝藏新秀,假以时日一定会给车队带来史无前例的惊喜。
应开澜心说别给公关团队带来史无前例的危机就谢天谢地了。面上倒是不显,有些敷衍地说了一句是吗。
经纪人鼓励地看向克莱恩,示意他要积极主动地表现自己,在Kyla面前大方地说出自己的野心和能力。
整个交谈过程克莱恩都持续面无表情地充当背景板,此刻被经纪人强制要求说些什么,看上去有些不耐烦。
半晌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意味不明地提了提嘴角,抬高下颌,一字一句倨傲道:
“今天兰切斯特无法登上的领奖台,我会站上去。”
/
雨势没有任何要减弱的意思。
二十名车手采用了一致的策略,均使用雨胎起步,按照排位赛次序依次登上发车位,比赛一触即发。
场下车迷的热情并未因天气而有任何减退,声浪持续响起,关于几个夺冠热门选手名字的声音密集地穿入贵宾包厢,现场气氛热烈之至。
应开澜今天并未品尝任何酒精和餐点,冷肃着一张脸抱臂收看现场的转播画面。
——其实方才有比赛工程师来邀请她下楼收听车手的无线电语音,但被她罕见地拒绝了。
夏其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有一种克莱恩要是真的站上领奖台世界末日就会到来的错觉。
场上五盏红灯终于熄灭,比赛正式开始。
大雨造成的湿滑路面导致在最开始场面就变得混乱不堪。一名同样是今年首次进入f1的新秀车手在第一个弯道就出现了惊天失误,车轮抱死直接撞上隔离墙。
成功创造了赛年最快出安全车的记录。车手们被禁止超车,在安全车的带领下排成队列缓慢行驶,直到出现事故的车辆碎片被清理干净。
此时克莱恩已经被后方的一辆法拉利超越,排名跌落至第四。而兰切斯特凭借着出色的发车表现,直接跃升至第五——应开澜暂时松了一口气。
那名小将站在被撞得七零八落的赛车旁捧住头盔无措地落泪,尽管他所在的车队工作人员及时赶到给予他安慰,他依然不断地啜泣。
应开澜看得有些唏嘘,说每位世界冠军都是在不断的碰撞中向上艰难攀爬的,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夏其没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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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站克莱恩掉出积分区时,Kyla你可是毫不留情地说弱者不值得同情。
——原来只是因为克莱恩没有掉小珍珠。
七圈安全车带领过后,赛道被清理干净,比赛恢复正常。
两台巴伐利亚排名相邻,他们既是盟友也是对手,始终保持在一个微妙的距离里相互试探。但就单圈车速来看,兰切斯特有着微弱的优势。
应开澜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矿泉水,想起比赛开始前克莱恩的大言不惭,有些想笑。
两车间隔来到一秒以内,兰切斯特拥有了打开DRS(可调式尾翼,尾翼升起车速加快,用于超车)的机会,正在寻找机会向克莱恩发起攻势。
应开澜心跳开始加速,她希望兰切斯特可以一鼓作气,直接超越克莱恩。
然而与此同时前方那辆法拉利突发失误,因为吃了太多路肩,被克莱恩迅速追近。
克莱恩看准时机直接打开DRS,以绝对的速度优势在直道上超越法拉利,重回第三并迅速甩开后车。
回过神的法拉利立刻找回状态,对兰切斯特展开严防死守,避免排名继续下降。
解说盛赞克莱恩的反应敏捷,短短不到两分钟就能从被动防御转为主动进攻,这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超车表现。
包厢内其他客户同样反应热烈,他们虽然主要都是兰切斯特的粉丝,但并没太深的执念,对车队二号车手的优秀表现乐见其成。
此刻只有应开澜一个人笑不出来,以越来越差的脸色看完了剩下的半场比赛。
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克莱恩确实有着不错的表现,发挥稳定几乎找不到失误。他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最终以第三名的成绩平稳将车带回。
相比之下兰切斯特在后半场的表现显得有些不在状态。与法拉利苦苦缠斗三十多圈导致他的轮胎迅速衰减,车速不断向下掉,最终在快要结束时被另一台赛车乘虚而入,以第六名的成绩结束了比赛。
这是克莱恩首次单站积分超过了兰切斯特并站上领奖台,巴伐利亚的维修区前欢呼声高涨。
夏其小心翼翼地安慰应开澜,说至少从赞助商的身份出发,今天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当然。
如果没有克莱恩的骚扰与挑衅在前,她大可以心平气和地向他表示祝贺,但她现在连颁奖仪式都不想看完,起身冒着雨就要离开这里。
夏其连忙撑起雨伞跟在老板身后。
此刻大雨还在持续。
两人共撑一把伞不可避免地导致雨水斜入,应开澜的衣服迅速被这场热带的豪雨迅速渗透。
偏偏到达场馆出口还必须经过颁奖台前。此刻工作人员、车迷和媒体将冠亚季军簇拥环绕,香槟泡沫四射,和雨水一同纷纷洋洋地落下,停留在应开澜的伞面上。
前方人流拥堵,即使有赛会人员为她开道,依然前行缓慢。
她最终还是看到了克莱恩捧起奖杯时的神采飞扬。
视线再次短暂交汇,这一次先移开的是应开澜。她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去,在终于离开颁奖区域时,再次被一名巴伐利亚的工作人员叫住。
对方因为快速奔跑而有些气喘吁吁,将印有车队logo和众赞助商商标的夹克递给了她:
“Kyla小姐,今天这场比赛的季军克莱恩让我向您转达,雨下得很大。”
“他将他赛前穿的这件雨衣夹克赠送给您,希望与您一同分享有关胜利的香气。”
7. 生理性喜欢
骆姝看着完璧归赵的几盒套,发出一声叹息,可怜的德国安陵容,被Kyla女王退货了。
她问还剩这么多该怎么办,用套的男人常见,用Xl尺寸的可不好找呐。
应开澜在收拾别的行李,把给骆姝带回来的香水和城市限定克罗心手串全都归到一处去,随口说还能怎么办,真当气球吹了吗。
“反正钱也是你付的,要不留你这吧。”
“神经病,我要来干嘛,给自己中指套上吗。”
应开澜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宣布自己今晚留宿在好友的这套一居室里,起身环顾一圈,挑挑拣拣地说这破那旧的,到秋天帮你的老破小重新装修一下。
骆姝恭恭敬敬地谢过,说您让我每个手指头都戴上套也行。
两人先后洗完澡,并排躺在床上,应开澜简单说了让那个德国佬中途滚蛋的原因。
骆姝倒是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一句话未必就能定性,也有可能对方只是单纯想表达对应开澜的生理性喜欢呢。
但身为合格的朋友自然不会将这些话宣之于口,而是要更加义愤填膺地痛斥对方的无耻、下流,本质上就是个混混流氓。
到最后应开澜听得都有些心有余悸,半夜下单了一套体检准备明天去检查身体。
“行了别想了,以后我们在国内找几个来路清楚的玩,虽然身材没有优势,性能没有优势,人品道德也更是好不到哪去…..”
“…算了你还是买点玩具自己玩吧。”
“过段时间再说吧,目前是没想法了。”
应开澜翻了个身戴上眼罩,说我要睡了,明天早上还要上班。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在此刻响起。
她重新睁开眼,解锁屏幕。
什么内容都没有,那串她从来没有备注的外国号码,发来了一个意味不明的“.”。
应开澜选择了无视。
/
“Sponson”的第二套设计在部门间层层递进的审慎核查中有了明确的进展,交到应开澜手里时已经是一套完成度极高的方案。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她没有再干涉任何有关工程技术的决策,回归自己的本职工作。
一个周末积攒下来的东西有很多,加上车展将至,各项策划亟需提上日程,应开澜接连两天忙得脚不沾地。
计千雯问她本周的F1意大利站,还是和往常一样,给您定三天的酒店和往返机票么。
“车展结束前我暂时都不去看比赛了,理一份客户名单,把我们手上的VIP观赛名额和端午节礼物一起送出去。”
计千雯应声说好,向她再次确认车展时间,也就是之后的摩纳哥站和西班牙站您也不会前往是吗。
应开澜点头——她暂时还没玩物丧志到要为了比赛耽误本职工作的地步。
上海车展是她正式入职之后的第一个大型活动,也是历来媒体的聚焦对象,从展位设计到销售方案她必须事无巨细地确认,不容出现任何闪失。
她请求妈妈章思甄支持一下女儿的工作,作为通和控股的CEO于车展当天在现场进行演讲。
章思甄很爽快地答应了,前提是下周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应开澜小姐必须回家吃饭。
这没有任何难度,她立刻同意。
整个周末都很忙,应开澜在周五傍晚再次收到小金毛的一个“.”标点符号,像在测试她有没有将他拉黑。
周日晚,她终于收到了几条不一样的消息:
「OK,Mybad.」
「Dropmeareply.」
(好吧,我错了,回我消息。)
过了半晌,又不情不愿地补充了一个:
「Please.」
他先低头妥协了。
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要把她拉黑吗。
随着时间推移应开澜早就已经不再生气,对一段露水情缘产生不该有的苛刻道德要求,很显然是自己的问题。
但她依旧没有给对方回任何短信,哪怕是一个相同的标点符号。
周一下班回家吃饭前,应开澜的最后一项工作内容是每周高层例会,结束后她满身疲惫地坐电梯下楼,正好遇到了从总部过来办事的陈冕。
他微微颔首,主动叫了一声应总。
父母那群人数庞大的老部下,应开澜对陈冕的印象有中上水平,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陈叔叔。
陈冕微笑,问她是不是要回九间堂吃饭。
九间堂是章思甄和应千钧目前的住所,她回答说没错。
“那应总和我坐一辆车过去吧,我们同行。”
应开澜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五月中旬,气温升高。
沿途经过世博公园和世纪公园,樱花、郁金香,大飞燕、虞美人,春夏之交最是一片纷繁的生机。
到达家中,她还在前院便听到了父亲应千钧爽朗的笑声,似乎还有其他客人在,有一道更为年轻的男声正与他交谈。
她身旁的陈冕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摆出“请”的手势示意她先进门。
——应开澜原以为的同行只是顺路的意思,原来连最终目的地都一模一样。
她拎着包率先往里走。
章思甄夫妇前来迎接女儿和今天晚餐的客人,为应开澜介绍:
“你和陈叔叔一起过来的呀,在公司里应该已经很熟了,这是罗雪薇罗阿姨,陈叔叔的夫人,你也见过几次的。”
“这是陈非傲,陈叔叔的儿子,比你大三岁。”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应开澜笑意盈盈地和两人打招呼,说罗阿姨漂亮知性,陈非傲仪表堂堂。
罗雪薇看上去很好说话,将她自内而外从上到下夸赞了遍,又主动让陈非傲过来,说你们年轻人在一块有共同话题。
应开澜依旧看不清长相,只能分辩对方身高在一八零左右,穿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性格似乎有些内向寡言。
晚餐席间双方家长倒是并未刻意说些什么,聊的也都是天南海北的寻常话题,只中途提起过一次,陈非傲和她是同校校友,目前在一家投行任职。
但是他太沉默腼腆了,应开澜起初还会主动与他说些什么,总是得到一板一眼的回答之后开始觉得兴味索然,到最后也懒得继续没话找话。
晚餐结束,双方家长都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她全然当时不知,提出时间不早,让司机送她回去吧。
——通和汽车和总部的办公楼在城市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因此应开澜和父母住得不算近,为了上班方便几乎很少留宿。
陈非傲适时提出,我送你吧,我们顺路。
应开澜没有拒绝。
坐进车里后陈非傲明显松了口气,说这顿饭吃得他战战兢兢,食不知味,现在终于解放了。
应开澜颇为意外地转头看他:
“你刚刚的样子是装的?”
“并不全是,知道他们有意让我们相亲之后,我就有些紧张,在他们的注视下很容易开始变得不像自己。”
陈非傲说: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要不要再去喝杯咖啡。”
应开澜兴趣不大,但又不想这么早回家休息,一番斟酌后同意了。
新天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二楼植满月季的露台透进夜晚凉风,街道两侧灯火明灭,人流量不似白天那么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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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周忙得连F1的网络直播都没有看,现在慢半拍刷到了最终结果,兰切斯特第二名,克莱恩第三名,车队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
她提醒夏其,让负责运营通和的社交媒体的同事,及时转发祝贺和发起抽奖活动,务必要让通和的名字紧紧和车队荣誉绑定在一起。
应开澜确认完国内的反响,又登录ins看了一下巴伐利亚工作人员的动态。
今天车队正在举行庆功宴,地址依旧选在一家夜店,只是看上去氛围更加疯狂热切,无论男女都穿着火辣,感觉要在舞池里不死不休。
兰切斯特的休闲衬衫纽扣都快开到了肚脐眼上方了,胸口被酒水打湿一大片,戴着墨镜享受这份纸醉金迷。
应开澜下意识想找浅发浅瞳的年轻男性,结果发现光是照片中出现的,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就不止五六个。
顿时没了继续找的想法。
她的ins账号已经久不打理,于是顺手上传了眼前两杯咖啡的照片和定位,便退出了软件。
其实陈非傲戳破他们的“相亲”关系之后,气氛反而变得更加尴尬,但他依然还是含蓄地表示了自己对应开澜很有好感,说要不要我们互相问一些问题增进了解。
应开澜反正没事做,说可以。
最初的几个问题,无非也就是兴趣爱好云云,她一一回答并随意选了几个差不多的问题还回去。
慢慢的,话题开始不仅限于此。
她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陈非傲做了一定的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的恋爱史吗。”
“没交过男朋友。”应开澜如实回答。
她看到面前陈非傲忍不住微微抬起嘴角,继续平静补充:
“但有过男伴。”
男伴区别于男朋友,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陈非傲的脸上有不加掩饰的错愕,过了半晌终于回过神,表示自己理解:
“你放心,我对开放关系没有任何偏见——该你问我问题了。”
已经聊到恋爱史,应开澜懒得陪他继续玩若有似无的试探,直截了当道:
“你知道和我结婚属于入赘,并且需要签订婚前协议吧?”
陈非傲再次因她的直白而惊讶:
“我知道。”
像是觉得这三个字太过单薄,他轻声补充:
“而且我不介意这些。”
应开澜并不意外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如果你也觉得差不多的话,今天先到这里。
“我朋友就在附近,我让她来接我就行。”
陈非傲出声想要挽留,最终化作一句:
“你不想问问我的恋爱史吗?”
她已经站起身了,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温和道:
“目前并不,等你有能力让我对你的恋爱经历产生好奇再说吧。”
话毕,她下楼悄无声息地买了单,走出咖啡馆时,无意间望到附近的邮筒上放着一个飞屋环游记的逗逗玩偶。
孤伶伶的,瞳仁漆黑,还佝偻着背。
——是在附近玩的小朋友忘记带走了吗。
她并未放在心上,想走到一个方便掉头的路口再让骆姝来接。
路灯的光线掩映在繁郁的春枝里,四周有些昏暗,她继续向前走时,忽然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拉进了转角的小巷里。
应开澜并不惊慌,背身抬手,将要使出牢记于心的防身术,却摸到了一片毛茸茸的柔软。
第二枚逗逗玩偶出现在了她的手心,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所有动作,还有耳边缓慢响起的:
“为什么是Kyla小姐买单?看来那个男人并不怎么样。”
8. 桃子电池
辨认出对方是谁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应开澜对他的忽然出现产生转瞬即逝的惊讶。
她转过身,正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睛。
克莱恩穿了最简单的T恤长裤,戴棒球帽和口罩,垂眸看她的时候眼角会轻微低垂,长睫连同洋房上的月季枝桠的倒影一同摇曳。
应开澜收下了小狗玩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只镇定地说:
“两次你用的套也都是我来买单,看来你在我眼里也不怎么样。”
他的表现比迈阿密那晚沉稳许多,淡淡道:
“这似乎和一杯咖啡没什么可比性。”
“——我很渴,能不能带我上去坐坐。”
应开澜向小巷外走的步伐停住,她在权衡一个有些荒诞的决定。
过了片刻,她转身笑了:
“我可以请你喝这座城市最珍贵的咖啡。”
更改联系骆姝的计划,叫来了自己的司机,应开澜没有再进入那间咖啡馆,而是选择带他回到自己的住所。
金砖大厦隔壁,黄浦江畔,S弯的最佳观景位。
整个上海没有比她亲手冲的咖啡更珍贵的了。
当克莱恩站在门口时,他的目光缓慢在她身后打了个旋儿,接着落回她的脸上,双眸短暂地弯了弯:
“这是你家?”
她没否认,为他拿了一双新的拖鞋,让他自便。
克莱恩歪了歪头,跟着她踏入客厅:
“把陌生人带回自己家是个很差劲的习惯。”
应开澜不甚在意:
“在异国他乡跟着陌生人回家也是个很差劲的习惯。”
——她不计前嫌带他过来,还不快快感激涕零?
白天整套平层已经由人清扫过,负责她起居的蒋阿姨在微信上留言:
「第一批水蜜桃已经上市,给您洗了两枚放在流理台上,如果觉得味道不错,明天继续为您准备。」
「夏其送了一组照片过来,我压在了瓷碟下方。」
应开澜走进厨房,果真嗅到了清浅的桃子香气,她随手拿起一枚扔进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克莱恩的怀里,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
“不过敏吧?”
对方没说话,环视一圈自己找到水果刀,认真洗过手之后开始不怎么熟练地削皮。
应开澜没管他,正在翻阅夏其帮她打印的在迈阿密的照片,果真如她所料,部分场景她已经开始无法分辨其中一些人的身份。
因此快速看了一圈便觉得兴致寥寥,她将照片随手仍在一旁,准备正儿八经地去煮咖啡。
一块被切好的桃子就是这时候被递到了她的面前。
淌着清沛的汁水,绯红鲜艳。
分不清是桃子汁还是纯净水的水珠沿着金属果叉滚落,沿着指缝蜿蜒来到了他的手腕。
于是手指看上去也变得多汁。
应开澜没有想到他会把桃子肉递给自己。
克莱恩浑然不觉,正凝眉思考。
他说,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怎么和你消除上次的分歧,是我多虑了么,Kyla小姐依旧对我很热情。
她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伸手将他拉近自己,直至只需轻微俯身,她就能含住这颗桃子肉。
——还太生,不怎么甜。
但是她却忍不住笑了,抓着他的手没松:
“你是用哪个部位思考的,为什么现在会有一个大香槟抵着我?”
类似于慌乱或者逃避的神色并没有出现,也无任何轻浮的笑容,他的目光坦诚下移:
“我第一次见你穿衬衫和半裙,而且你的洗发水很香。”
这就是应开澜见到他后还是会忍不住把他带回家的原因,只要撇开那天的矛盾不谈,他的言行确实很符合自己的胃口。
她很享受这份年轻直白的力量。
没关系,只是做恨而已,又不是谈恋爱,除了美好的身体和充沛的精力外,其他都不重要。
应开澜这么说服自己。
“沿着那个方向直走到底就是我的卧室,去洗个澡吧,Kyla小姐会奖励爱说真话的人。”
克莱恩无法拒绝。
/
阳台的玻璃门没有关紧,春末夏初空气里独有的香气持续涌入室内。
应开澜带着咖啡和桃子回卧室时,对方还在洗澡,正好收到工作群里的消息,她便随意地坐到床边,逐一查阅恢复。
是为车展设计几个盲盒毛绒挂件有了成稿。依照通和的几款热门车型作为原型,隐藏款是尚未上市的“sponson”系列,里面坐着通和的明星代言人——因为毛绒挂件足够抽象,并不存在设计泄密风险。
没有太大的问题,应开澜确认了抽取盲盒的机制和玩法,让市场部的同事提前测试一下可行性。
她隐约听浴室门开了,有赤脚踩地面的声音传来,对方却没有立刻走到自己身边。
应开澜正忙着打字,于是并没有回头,任由他参观自己的卧室或者忙别的什么事。
他大约是在研究什么东西,缓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后,沐浴露的气味时远时近。
她听到按钮叩击声,接着是震动声急促传来。
什么东西,剃须刀么?没见到他有带什么行李啊。
震动声被迅速掐断,似乎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whatthefxxk这句脏话,语调带着不加掩饰的错愕和震惊。
他对这件物品并不熟悉,研究片刻后,才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搞得应开澜都有点好奇了,正准备发完这条消息就回头看是什么东西时,她感觉到床垫塌陷,对方从自己的身后迅速靠近。
接着是腰间一凉,衣服被几颗水珠打湿的同时,被什么东西抵住。
震动声再次响起,难以形容是轻微还是强烈,沿着皮肤骨骼走行密密麻麻地遍布至全身。
“……”
应开澜浑身僵硬。
自己拆完快递一次都没试过的玩具,居然就这么被他拿到手了。
克莱恩像是找到了一件趁手的武器,用另一只手将她扣住,随后压低声音:
“FBI,把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
他全身的肤色都极白,但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手臂肌肉的线条走行。
应开澜的第一感受是硬,其次是滚烫,就横亘在自己心口上方一拳的位置,荷尔蒙的香气直冲鼻腔。
该说脏话的明明应该是她,偏偏身体受到桎梏无法回头,只能任由他这样从背后单手禁锢住自己。
小金毛似乎洗完澡没穿衣服,浑身都还淌着水珠,已经密密匝匝地渗透到了应开澜的衬衫里。起初是凉,迅速又开始升温。
他的言语带着明晃晃的谑玩,气息落在应开澜的耳侧:
“我还以为你没来意大利也不回我的短信是在生我的气,原来只是工业革命取代了原始人力。”
震动还在持续,他用另一只手掌紧紧贴着玩具底座确保他她不会错过每一次的起伏扭转。
应开澜置身主场的从容已经消失,生理和心理同时犹如被烈火烘烤,持续的嗡鸣声在催化她仅存的羞耻心发酵。
她有想过开口求饶让他把自己腰后的东西关了,但是自尊心并不允许:
“别浪费电…”
“续航能力这么短么?我知道一样更好的产品,只要放一块桃子电池,就可以一次性续航八小时。”
“……”
应开澜终于挣脱他的束缚,俯身迅速拿了三颗桃子肉塞进他的嘴巴里,有了些扳回一城的感觉,忍不住微笑:
“那我放三节电池,你可千万不要欺骗消费者啊。”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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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应开澜,看上去同样不怀好意。
她几乎立刻猜到他是想吐出来或者渡到自己嘴里,应开澜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用掌心死死地捂住他的嘴,笑容继续扩大:
“行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让我看看你的产品吧。”
克莱恩将三颗桃子果肉尽数咽下。
就在应开澜要将视线下移时,双眼倏得被蒙住,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被压在他的身下。
近距离观察时发现他笑时眼尾也会低垂,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鼻梁却已经和她相抵。
克莱恩似乎是觉得这样好玩,用鼻尖去蹭她的睫毛,若有似无的距离令应开澜觉得痒。
他再次朝她示弱,声音却有些哑:
“它很害羞,需要躲到Kyla小姐的裙子里。”
这句话有些超出应开澜的承受范围了。大脑空白几秒,她终于缓过神来这个德国佬确实很喜欢她穿衬衫和裙子。
她畅快地闭上眼,久违地感受一下三节桃子电池的巨大威力。
窗帘渗了一丝光进来。
江水倒映城市两岸明灭不朽的灯光秀,起伏摇曳的波纹被夜色吞没,风和礁石一同低声呢喃,恍然之间亦如伦敦的那个夜晚。
应开澜最终还是紧急摁下了关闭按钮,这项产品有点违背能源动力学,一次使用三小时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小金毛估计是刚下飞机就来找她了,亢奋结束后疲倦显现,此刻下颌靠在应开澜的额顶休息。
他问那些照片是什么?
应开澜睁开眼,后知后觉想起被遗忘在流理台的那一沓照片。
她说工作时的合影留念而已。
“你不喜欢那些照片,因为讨厌其中的某个人么?”
应开澜对他细致入微的观察感到意外,沉默片刻,才说不是:
“单纯的不喜欢拍照,我更喜欢声音、气味这些感官记忆。”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再次被亲吻,褪去情欲之后更像是年幼时父母会留下的晚安之吻。
应开澜无法彻底拒绝小金毛的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他的aftercare真的很细腻,不仅限于清洁和整理,他会拥抱,会耳语,连带着令她的心也变得彻底熨帖。
他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把话说开,上次你说到那个讨厌的同事,其实…
应开澜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就是他的不聪明之处了。道歉也好辩解也罢,应开澜都不想听。她刚才已经表现得这样明显,要将这件事不计前嫌彻底揭过,他就应该顺势而为永不再提。
应开澜真的很担心他会再次说出什么令她彻底失望的话语,打破她好不容易构筑的自我开解。
她像哄小孩一样摸摸他的发丝,温柔拒绝了他的任何解释,像是自我催眠一般:
“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他是垃圾,而你不是,我会对此深信不疑。”
克莱恩持续地沉默,应开澜看不到他的眸光复杂起波澜。
良久之后,他像是终于妥协一般,轻声说了句没错。
/
应开澜再醒过来时身旁已无人影,她拿起手机,快速浏览过最上方的几则微信后找到了短信的提示消息。
小金毛在早晨七点时给她留言,说他已经前往机场飞回欧洲。
花费来回将近四十八小时的路程,来上海和她匆匆见了一面又已经离开。
她想要去拉开窗帘,起身时却看到床边柜上的陶瓷杯里昨晚无暇品鉴的咖啡已经空了,洁白的瓷盘下方镇着什么东西。
拉开窗帘,应开澜看到那是一张拍立得照片。
一张小金毛的自拍照,下方用马克笔书写:
「Kyla''sDug.」
应开澜的逗逗。
她微微一怔,察觉到什么,将照片放到鼻尖。
她嗅到了桃子味。
9. 追加
应开澜其实很后悔告诉他自己不喜欢照片。
哪怕这只是一件小事,远没有到交心的程度。
她不想揭开这样一个口子,今天随口吐露的秘密,在未来或许会发展成她将自己的弱点亲手捧出,来乞求对方的舔舐。
那就太可怕了。
她将这张拍立得放进了抽屉最深处,简单回复他的短信:
「下次来找我前,记得先告诉我。」
车展已经近在眼前,应开澜变得越来越忙。
新的一周一级方程式比赛将在摩纳哥举行,这场街道赛作为F1皇冠上的明珠,巴伐利亚车队在此的表现从来都没让车迷失望过。
无论是当地政府还是赛会官方都再三邀请应开澜本人亲临现场,感受摩纳哥独一无二的比赛氛围。
兰切斯特本周的夺冠概率非常大,这份邀请的确很诱人。但应开澜经过权衡,最终还是决定以车展为先。
她安排夏其陪同另一位通和高管前往欧洲以实现品牌的社交需求,自己留在国内,带着计千雯等人前往场馆确认展位布置情况。
会场内不同展位之间的布置进度参差不齐,例如通和这边已经在调试照明系统,有些品牌却还在搭建基础钢筋结构。
现场一片混乱,各类工程车进出繁忙,脚边是随处可见的软装原材和设备箱。
计千雯在入场前就为应开澜准备了平底鞋,以防止她的高跟鞋会被包装绳或者电缆绊倒。
此刻应开澜脚下步步生风,走在了团队的最前方,将要到达自家展位前时,她有所察觉,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隔壁。
计千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随口夸赞道:
“这次巡飞的展台做得还挺好的,镀铬镜地面确实很能突出科技感。”
巡飞是国内另一家汽车企业,虽然近年来发展有些滞后,但总体底蕴颇深,主要深耕于商务用车领域,也算是通和的竞争对手之一。
应开澜捕捉到关键词,眼神定在巡飞的展台地面上。
“他们的地面是镀铬镜?”
计千雯说没错,昨天她来跟进自家展位的装修进度时,有和巡飞的员工简单聊起,听说这不到十五平的地面七天维护成本高达数万元。
镀铬镜反射清晰,但承重能力差,极容易被刮花,并不适合用来做汽车展位的地面材料。
应开澜冷冷地收回目光,意味深长道:
“他们做镜面地板最好真的只是为了突出科技感。”
计千雯没懂老板的意思,只能匆匆跟上她已经走进展位的步伐。
其实未来和科技是每个品牌绕不开的主题。
通和展位的设计规避掉了常见的赛博灯带元素,上方悬挂的巨型模型以九十年代工厂的第一条汽车流水线为原型进行艺术加工,从沉重冷硬的金属逐渐过渡到3D打印的轻量感模型,最后转变为苍郁的绿植,将历史沿革和品牌理念融为一体。
应开澜走了一圈,很快找出几个问题:
譬如AR互动区的电缆需要重新埋线,当前设计会有踩烂暴露的风险;再譬如物资派发处和模拟驾驶座位必须互换位置,目前动线设计很不合理。
现场施工的工人已经连续忙了很多天,原本的要求就已经十分严苛一改再改,骤然再听见一个脸生的年轻女孩毫不客气地进行连续输出,表情一时都有些不太好。
不乏一些人试图反驳她的贸然定论。
她全都充耳不闻,要求场地负责人在明天下班前解决所有问题,后天体验设备进场时她会再来检查。
转身让人去拿她带过来的下午茶点心,应开澜淡淡地让大家再辛苦一段时间,这几天的加班工资全都按照三倍计算,车展圆满结束后和奖金一同发放。
要教她做事的人瞬间消失了,所有人纷纷可靠地表示全都会按应总说的修改。
应开澜还要再回总部检查展会工作人员的培训情况,不准备继续多留,转身让计千雯自己决定,是留在这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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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和她一起回去。
后者此刻却面色凝重地将手里的ipad递给她看。
是外网的一条突发新闻:
「Breaking!作案凶器被发现,德国警方正式逮捕前F1世界冠军LeonEisenhardt.」
配图是Leon被戴上手铐,面色灰败地被押上警车时的画面。
——证据确凿,巴伐利亚前车手Leon的杀妻罪行被彻底坐实,他正式成为了F1历史上最大的耻辱。
整个比赛项目和车队此刻都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计千雯小心地问,这会不会影响到Kyla你,我们需不需要做点什么。
通和赞助赛季和Leon的在役时间并不重合,应开澜并不担心品牌口碑,至于自己的名声更是无关紧要,顶多她当时坚持不违约的事迹会被再拿出来鞭尸一下而已。
她略作思考,说你和我一起回公司吧:
“确认一下目前公司账上的自由现金,我会去找财务审批,你提前去外管局申报一下购汇额度。”
“Kyla,我不太懂…”
计千雯不明白Leon被捕和公司财务之间的关联。
应开澜简单解释,据她所知在今天之前巴伐利亚有两到三家赞助商还在持持观望态度。
毫无道德底线的外国人并不关心Leon究竟有没有杀人,作为拿过世界冠军的明星选手,Leon即使已经过了巅峰期实力依然强劲,有不少人在暗暗期待他无罪释放后可以回归车队。
现在关键证据被掌握,Leon被判刑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应开澜猜测新闻通报之后,势必有为Leon而来的赞助商要中途跑路——她不关心车队会和他们出现怎么样的合约纠纷,尽管巴伐利亚背靠德国宝马汽车总部,长远来看根本不缺钱,但短期内车队出现资金缺口是必然的。
而她愿意解车队燃眉之急,提前支付下半年的费用甚至追加赞助金额。
10. 二号车手 Theodore
计千雯由衷叹服,亦步亦趋跟在老板身后:
“Klya你的反应好快。”
——不出应开澜所料,一周后夏其那边就收到了车队的联系,Ryan亲自表示想在今天的西班牙大奖赛结束后来上海和Kyla见面。
约定的时间恰好在车展第一天,应开澜故作犹豫,说自己那几天很忙,如果没有急事的改期延后吧。
Ryan立刻表示自己可以改签机票,提前一晚落地上海。
此刻应开澜面前的投影仪正在播放F1西班牙大奖赛的领奖台直播。
巴伐利亚车队或许是受到负面舆论影响,已经接连两场比赛双车失利,今天兰切斯特取得了第五名,克莱恩取得第七名。
上一场摩纳哥大奖赛就更夸张了,兰切斯特引擎故障,克莱恩被对手撞坏后翼,别说没有实现预期的夺冠计划,车队直接达成了双车退赛的绝世成就。
目前总积分榜上,巴伐利亚的车队排名跌落至第三,兰切斯特的个人积分虽然依旧位于第二,和第一名的差距却在不断拉开。
——克莱恩这名新秀车手难挑大梁,兰切斯特频频被工程组和策略组拖后腿。哪怕不因Leon而选择巴伐利亚的赞助商恐怕也要趁此机会违约跑路。
整支车队都看上去要完蛋了。
应开澜却心态平稳,确认了自己车展前一天的行程安排,为Ryan一行人预留出了四个小时的谈话时间。
但她让夏其转告车队,自己最多只能给他们一个小时的时间。
见面当天,应开澜刚从展馆忙完出发回公司,夏其那边告诉她巴伐利亚团队已经到达指定的会议室。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提前这么久到场等候的外国人。
去年年末第一次谈赞助的时候,是应开澜远赴德国,请求Ryan忙完其他工作后能够拨冗与自己见面。
诚然最终谈成合作后,Ryan的亲和力迅速提高,对待应开澜再没有任何怠慢,甚至时常会用一些蹩脚的中文短语来取悦她。
但那不过是因为自家老板出手大方性格还爽快罢了。
夏其始终对那晚Kyla苦等数小时,却收到一句冷冰冰还带着讽刺的“Ryan忙完已经回家,我们公司践行人道主义和福利制度,从来不会在下午五点后出现加班行为”耿耿于怀。
如今姿态已然对调,夏其出了一口恶气,跟在应开澜身后说:
“看来车队现在真的很缺钱,Kyla你也该让那群傲慢的白人尝一尝等待的滋味。”
应开澜笑着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告诉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但她的确是先回办公室重新换上了高跟鞋,而后才缓步下楼,推开了会议室的玻璃钢门。
夏其附耳,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依次介绍这次巴伐利亚派了哪些人过来。
慢慢的,她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忍不住发出一声疑问:
“Ryan怎么还把兰切斯特和克莱恩带过来了?”
应开澜能看清兰切斯特的长相,自然是进到会议室的瞬间就注意到了他对着自己扬起的笑容,至于和他并肩站在一块的那个金发碧眼男,她原本还真没关注。
她的眼神流转,缓慢落到那两人身上,并不似夏其那样轻言轻语,而是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发出了一声笑:
“好稀奇,第一次在赞助谈判桌上见到还要带两个吉祥物过来加油助威的客户。”
——毫无争议,两名车手是一支车队的灵魂关键所在,但他们大多时只是决策的执行者,而非上层规则的制定者。在一场涉及金钱的博弈中,他们通常没有话语权。
所以一般情况下车手并不会出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巴伐利亚把她当作不会思考的狂热粉丝了么,以为派出兰切斯特朝她笑一笑,她就会眼巴巴地将欧元双手奉上。
通和这边众人表情镇定,巴伐利亚团队却是齐齐变了脸色。
夏其忍不住要给自己老板竖大拇指了。
成大事者就是能在这种重要场合,连自己崇拜的车手都可以用一句“吉祥物”毫不留情地将对方踩在脚下。
兰切斯特并不生气,主动上前朝应开澜行贴面礼,称呼她为ladyboss,说车手与车队荣辱与共,请求她不要这么严肃地对待自己。
巴伐利亚其他人齐齐回过神,依次与应开澜热情拥抱,将她的质问轻轻揭过,表示只是Kyla长久不来看比赛,大家都对她想念非常而已。
贴面礼大队的队尾是克莱恩。
相比之下他的神色淡淡,蓬松的金色卷毛有些凌乱,他任由其随意发散。
似乎是被人流裹挟,才不得不走上前朝应开澜张开双臂的,克莱恩并无任何逾矩的行为,眼神落在她头顶的空气里,并未与她视线交流。
应开澜没忘记那天他借机揉自己腰的事,但也毫不畏惧。
通和是她的地盘,他要是再敢对自己造次,她会直接将他押送至公安局。
倾身投入他的怀抱时,应开澜感受到对方弯腰俯身,短暂地与自己脸颊相贴。
像是冰凉光洁的一段丝绸拂过耳际。
除了耳坠像是乘风而起,在颈间的晃动不止息,其余她什么也没感觉到。
/
比起第一次的谈判战线长达月余,这一次留给巴伐利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们开诚布公地表明来意,的确如应开澜猜测的那样,Leon事件带来了一定的影响,车队急需寻求更多的资金支持。
通和方顺势提出的增加维修区广告面积、更加开放的IP使用权限,以及车手配合参与上海车展相关的宣传活动,在经过车队短暂的探讨过后,被全盘接受。
当然,他们依然反复强调巴伐利亚是一支底蕴深厚、技术先进,拥有巨大夺冠竞争力的车队:
“我们同时也在接触一家德国的保险公司,但是考虑到和通和的交情,最终选择优先来到了上海。”
应开澜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是吗,似乎是对这类话术习以为常,表现得无动于衷。
或许是近日工作繁重,高频用脑的缘故,会议过后她已经感觉有些疲惫,思维不如往日那般清明。
她站起身,建议双方休息半小时,如果都觉得没问题,再开始着手讨论新合同的具体细节。
所有人无异议,应开澜到隔壁的小型会客厅稍作休整,并安排跟在自己身后的夏其立刻去调查两件事:
第一,Ryan口中的德国保险公司具体是谁。
第二,目前有哪些赞助商选择了中断资金供应——她需要据此来推测车队实际期望的赞助金额。
夏其应声,见kyla闭上眼睛开始小憩,为她披上一层薄毯后悄然推门离开。
应开澜的确很累了,用手支撑着便开始意识逐渐抽离,半梦半醒时脑海里逐一闪过巴伐利亚车队众人模糊脸庞,直至耳边的耳坠似乎再次开始晃动,她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
会客厅外时有传来的脚步声和被压低的交谈声渐行渐远,她强撑着设了一个十分钟的闹钟便沉沉睡去。
极为短促的一眠徒增困乏。
应开澜再醒来时整只手臂已经麻木,她一边转动手腕,一边划掉了还有一分多钟响起的闹钟。
视野依然憧憧,大脑运转却清晰许多。
她正欲起身回到会议室,此刻门口却传来不疾不徐的三声叩门。
随后未等她说进来,门却已先被推开。
夏其走之前体贴地为了老板拉上了所有百叶窗帘,此刻昏暗室内自外向内的灯光争先涌入,应开澜觉得有些刺目,下意识闭了闭眼。
于是那处的身影便暂时被眼帘推远吹散了。
再睁开时对方已近在身前,不等她去细细分辨来的人是谁,他的声音已自头顶泄下,咬字干净动听,语调低沉轻缓:
“TheodoreClaer.”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自报身份。
应开澜微怔,眼前的身影终于逐渐清晰了些。
不得不承认日耳曼人是天生的衣架子,连防火服都能穿出宽肩窄腰效果的人穿西装简直如有神助。
平驳领整洁熨帖,细腻的剪裁收敛了他平时穿车队工作服的懒散,罕见有几分斯文的意味。
她再一次见识到了克莱恩的好身材,感觉和小金毛比也不逞多让。
可惜除此之外她对他的印象太差了。
她问他有什么事,会议马上就要继续。
应开澜看到他抬了抬手腕看时间,理查德米勒的钛色表盘折射远处渗进的光,转瞬即逝犹如一粒火星。
他像是有些懊恼,说了句抱歉,我走错房间了。
将要转身离去时,他又似乎是忽然想到,说:
“恭喜你,今天的谈判进行得这么顺利。”
房间很快重新变得黑暗,他像是真的只是走错房间,并未再留下更多的存在痕迹。
一切都犹如只是应开澜将醒时的幻觉。
——他所有的表现分明都不是走错房间而已,她一边继续转动僵硬的手腕,一边无意识地重复他最后这句“今天的谈判进行得这么顺利”。
是啊,太顺利了不是吗,应开澜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通和方面提出的诸多追加条件,车队居然这么轻易地同意了。
如果不是车队这边还有更大的暗坑,那就是通和这边太过保守,尚没有触及到对方的底线。
鉴于无论是去年还是上周,她都让人详细调查了车队实际的运营情况,基本可以排除前者。
应开澜起身坐直了,掌心开始渗汗,心跳不断加速,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打算。
/
会议继续。
通和方率先拿出了诚意:
在本赛年通和愿意紧急注资三千万欧元,并同步采购宝马一万台民用发动机,未来也有意继续与巴伐利亚达成长期合作。
未等车队展露笑意,通和代表在应开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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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神示意下继续补充:
“但这三千万我们需要换取车队百分之三的股权。车队所要做的,除了先前提到的宣传事宜外,希望总部可以派出工程师参与指导我们在建的宁波风洞实验室项目,并向我们开放高性能调车体系和各项相关数据。”
技术和数据的价值远比一块广告牌珍贵。
Ryan目光变得幽深,他当然知道通和的代表只是在传达应开澜的意思。
他开始认真打量面前这个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宛如陶瓷的年轻女孩。
她的五官不具有任何攻击性,是很典型的东方柔美长相,气质却张扬果敢,意外的是二者的同时出现并不矛盾,而是形成了恰到好处的平衡。
她比他想象的更缺乏经验,却也比他想象得更敏锐、更善于观察。
应开澜坦然地接受一切的审视,同时也在观察坐在会议室不显眼处的克莱恩。
他几乎是车队里最镇定的人了,除了做出在提出换取股份时短暂意外地挑了挑眉之外,他的表现像是事不关己。
所以他的确不是简单地走错房间,那句“异常顺利”也是刻意在暗示什么。
并没有太多的感激,应开澜产生的更多是对未知的忌惮。
非亲非故,之前的相处也并不愉快,他提醒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沉吟片刻,开口补充:
“百份之三的股份需要增设股权调整机制,如果这个赛季结束,兰切斯特没能成为车手总冠军,股权需要升至百分之五。”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兰切斯特抬起头看向应开澜:
“Kyla,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车队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兰切斯特取得车手总冠军的位置,必要时还应当牺牲二号车手的排名和积分,在场上充当兰切斯特的僚机。”
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神就落在这位二号车手的脸上。
那股尽在掌握的自负终于消失淡去,克莱恩努力隐藏的愠怒和眼神里的质询,都令应开澜暂时感到心情愉悦。
兰切斯特面带微笑地望向Ryan,期待着他的回复。
后者说:
“巴伐利亚从来没有签署对赌协议的先例,我们更希望获得长期同行的伙伴。”
应开澜淡淡道:
“F1史上也从来没有车手变成杀人犯的先例,和车队同行的每一步,通和都犹如在走钢丝。”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良久之后Ryan吐出一口气,说股份和赛车数据牵涉重大,我无法在当下做出决定,我们需要立刻回去和总部进行视频会议,最快明天给出答复。
他站起身时补充:
“无论最后是否能够达成协议,巴伐利亚的两名车手都十分乐意协助这次的车展工作,在签署新的合约前,通和可以首先拟定这份专项合约。”
应开澜欣然接受,起身其他人一道下楼,亲自送了车队众人离开。
不知是否是刻意为之,克莱恩再一次落在了队伍末尾,趁着通和其他高层与车队交谈之际,他继续放慢脚步,直至与应开澜并肩同行。
除了她身边的夏其,无人察觉。
或许是为了那句“必要时牺牲二号车手的积分和排名”而要来兴师问罪吧,应开澜镇定地率先开口:
“谢谢了,今天的谈判进展得这么顺利要多亏了你。”
他的愤怒和不甘似乎都已经被精心掩藏,开口时显得云淡风轻:
“我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用来加油助威的吉祥物。”
他抬起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落在了应开澜的脸上:
“是我想得太复杂了么?原来你还是更喜欢像兰切斯特那样头脑简单的家伙。”
/
公司法务迅速拟定了车手参与商业活动的合同,经确认无误后送到了车队下榻的酒店。
于此同时夏其这边的调查也有了结果,告诉应开澜Leon事件后一共有三家赞助商中断了资金供应,初步计算短期内会造成五千万的缺口。
这个数字在她的猜测范围内,应开澜应了一声,示意夏其继续。
后者说了那家德国保险公司的名字。
一家在世界范围内都赫赫有名的大型保险和资产管理集团,常年稳居财富杂志世界排名前列。
应开澜只是有所耳闻并不了解,正欲打开搜索引擎检索,夏其提前做了功课,说出一个关键信息:
“这家保险集团的创始人姓克莱恩。”
应开澜的指尖悬在了空中,她忍不住紧紧皱眉。
几乎是夏其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应开澜让人进来,对方是负责对接两位车手签署合同的小伙伴:
“应总,兰切斯特已经签完合同了,但是克莱恩没有。”
“他希望应总您亲自送合同过去,我们有试图尝试说服他。”
他为难道:
“但是克莱恩说他今天帮了您,您一定会同意的。”
11. 因为我已彻底沦陷
备注为「体能训练3」的闹钟准时响起,似乎是担心被遗忘,克莱恩的体能训练师又专门提醒这名仍在适应期的新秀车手不要荒废时间。
「如果觉得游泳太麻烦,至少去健身房有氧骑行一小时。」
手机的主人被惊醒,翻身将闹钟和消息全部删除后将手机扔到了脚边,用枕头蒙住双耳,克莱恩企图继续入睡。
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几分钟后他烦躁地从床上爬起,捡回手机,让在上海的中国朋友帮自己点一份高油高糖的外卖当晚餐。
——反正Ryan本来就不看好他,现在又被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兰切斯特夺冠。车队已无他的容身之处,他还不如自暴自弃等着一年短约结束后直接被裁好了。
所有的镁光灯和掌声都会留给兰切斯特,没人会在意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新秀车手为留在围场付出了哪些努力。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怪自己。
克莱恩认为自己不应该在伦敦的那个夜晚为时隔多年仍一眼认出应开澜而感到沾沾自喜,不该被她身上挥发出的白兰地香气所蛊惑,更不应该在那晚之后控制不住地继续联系她,甘之如饴地欣赏她的善变和傲慢。
他不该今天去单独和她说话,没有换来她任何的另眼相看,反倒替兰切斯特那个自私且愚蠢的家伙做了嫁衣。
哪怕她是如此的聪明、勇敢和沉稳,比他想象得更懂得争取自己的权利。
如果没有认识她,他或许可以更心平气和地接受身为二号车手的命运。
克莱恩决定不断骚扰她以实行报复。
「你在干什么?」
「想不想我来上海找你?」
「我们已经接近两周没有见面了。」
他百无聊赖地斜躺在床上,偶尔切出去和几个中国朋友聊上两句,大多数时间停留在短信页面等待回复。
他的体能师已经在欧洲歇斯底里,不断地质问克莱恩的心率为什么没有任何波动。
「可能是我现在的心肺耐力太强,骑行对我来说没用了吧。」
克莱恩毫不在意地用随口捏造的谎言敷衍。
直到短信页面的“已送达”变成了“已读”,他猛地拿起手机,急切地阅读她的回信。
「别来,我没心情。」
「我还要去给一个白痴送合同。」
「因为他的缘故,我现在一视同仁地痛恨所有外国人。」
——她居然真的要亲自送合同过来。
克莱恩从床上弹射而起,从行李箱中翻出泳帽泳镜和泳裤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门。
/
像是克莱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应开澜到达酒店的瞬间,就有专人引导她上电梯:
“克莱恩先生在进行体能训练,他说为了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请您直接过去。”
此刻恰逢黄昏,赤烈的云霭穿梭于鳞次栉比的城市高楼,被擦拭到不染尘埃的玻璃外墙层层折射,一座城市最贪婪的欲望在夜色落下前就已经被烧得通红。
应开澜以为的体能训练,至多也就是在健身房或者赛车模拟器上,她已经做好摒气以隔绝汗臭的准备,酒店前台却领着她继续穿过走廊进入第二间电梯,再次上楼来到了泳池区。
泳池是25*12的标准大小,双侧分别矗立「拉弓的赫拉克勒斯」和「阿波罗与达芙妮」两座雕像,有白色的薄纱会随风而起,落地窗前落日此刻恰好被东方明珠塔一箭贯穿,余晖和水波一道层层晕开。
应开澜很想问这里真的有人吗,为什么空旷到静谧无声,泳池水面也在轻微的起伏后逐渐归于平静,转身时却发现酒店前台已不知何时离开。
耐心迅速告罄,她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有一种今天全天都在被克莱恩一直戏耍的愤懑之感堆积心头。
她象征性地蹲下身拨了拨水面就准备离开,将要起身时水面却乍起波澜,大小迥异的水花腾空而起,破开空气飞溅到了她的路铂廷高跟鞋之上,有几道渗入丝袜,小腿被瞬间冰凉缠绕。
当飞扬的水雾终于散去时,应开澜黑着一张脸,睁开刚刚下意识紧闭的双眼,看到金发碧眼的男孩儿就在自己身前钻出了水面,他正摘去泳帽,缎面一般的卷毛短发还湿漉漉淌着水,一直滚落到他漂亮的锁骨和巨大的胸肌之上。
波光粼粼的水面晕影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不断跳跃,他扬起笑容望向她:
“Bigfish!”
应开澜都不分清他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她。
无声对视两秒,应开澜忽然装作被吓到,紧闭双眼,放声尖叫,再死死地把他的脑袋摁回水里。
“……”
应开澜自己也经常游泳,恰到好处地掌握着懵逼不伤脑的憋气时间,差不多之后就松开手让他浮起水面,佯装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抱歉啊,我真的被你吓到了。”
“……”
好吧不得不承认克莱恩的心肺耐力比自己预想得要更好,重新露出水面后依然不见任何激烈的喘息,他将双手支于岸边利落地起身。
洁白的身体犹如逐渐铺开的卷轴,漂亮的腹肌下面依然是漂亮的腹肌,直到露出黑色的泳裤裤沿,应开澜才不疾不徐地收回目光。
——有点想小金毛了,也不知道他的肌肉碰水之后会皱缩还是会像海洋宝宝一样继续膨胀。
可千万一定要是后者啊。
应开澜有一瞬间怀疑克莱恩把自己约到这里是不是目的不纯贼心不死,但是他上岸后却又迅速拿了浴巾盖在了身前,令她抓不到任何证据。
他接着拿了第二块浴巾,并重新坐回到岸边。
应开澜此刻已经重新站直,瞥了一眼心想这外国佬也讲男德么,还知道拿一块浴巾罩住自己的裤衩。
然而下一秒,她却看见克莱恩将浴巾折叠成了小方块,随后覆在了自己的高跟鞋表面。
——这一招确实高明了,饶是应开澜也愣上了两秒,一动不动地看完了他慢条斯理地俯身将自己漆面高跟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
直至鞋面锃亮到可以反射倒影,望见自己正呆呆的微张着嘴,看上去蠢得无可救药。
他的眉眼低垂而专注,擦完她的鞋后又重新将浴巾铺开,如应开澜最初猜测得那样,将其盖在了自己腰部以下的位置。
这可比只帮她擦鞋还要歹毒,应开澜挫败地想自己哪天要是栽跟头了一定是栽在男人手里,连眼前这么一个又坏又菜的货色她都要想入非非几秒钟。
克莱恩已经重新抬头仰视她,伸出了他被泳池水泡得有些皱的双手:
“给我合同吧,我现在签。”
应开澜理智迅速回笼,将手里的文件夹高举过头顶,淡声问他:
“你让我专门跑一趟,就是为了让我见识你的好身材么?那你不如去开通Pxxnhxxb账号,我可以订阅。”
克莱恩被气笑了:
“那你要求车队牺牲我帮兰切斯特拿到冠军,就是为了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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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出围场并让我成为色///情网红么?对我这么感兴趣我现在就可以脱给你看。”
“我对小米辣没兴趣——你以为兰切斯特没拿到冠军,你就可以继续留在围场了么?”
如果一个人真的拥有小米辣,那么他一定会暴怒。
但如果一个人拥有大香槟,那么他只会发笑。
克莱恩属于哪一种不必多说,过了片刻他才收敛了笑意:
“你就这么喜欢兰切斯特?冒着和车队谈崩的风险也要替他争取机会?”
应开澜觉得他的每句话都毫无逻辑可言,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没错:
“我是很喜欢他啊,谁强我就喜欢谁。”她意味深长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谁弱我就瞧不起谁。”
克莱恩不为所动,平静地说那我害怕极了:
“真害怕下一站蒙特利尔你会无可救药地爱上我。”
“谁给你的自信?是银石站十六名还是摩纳哥半路退赛?”
“记得这么清楚?看比赛光盯着我了?”
应开澜已经对打嘴仗感到兴味索然,她冷下脸,问出了今天愿意专门跑一趟的真正目的:
“你今天为什么暗示我向车队提出更多要求?为了让我谈崩?好让你家的保险公司趁虚而入?”
克莱恩终于站起了身,与她眼神对视:
“你意识到原先提出的条件太保守只是时间问题,你很聪明,没有我的暗示你也很就会回过神。”
“而且你同时给出了令车队无法拒绝的丰厚待遇,一次性支付三千万欧元和采购一万台民用发电机,这笔买卖对车队而言同样不亏——即使我的家人正在做着Theo成为世界冠军的美梦,也未必会这么大方。”
“应小姐,我对权力的博弈没有兴趣,我的智商也并不允许和你一样思考太复杂的问题,我只是觉得我们的相识似乎不够美好,想借信息差试着弥补一下我在你心里糟糕的形象。”
有一种思考了一路的谜面,谜底是一个愚蠢至极的答案的感觉,应开澜缓缓呼出一口气,沿用了这个过分亲近的称呼:
“好的Theo,那让我们回到最开始,请你解释一下你当时为什么要对我的腰又揉又捏?”
方才滔滔不绝能言善辩的西奥多克莱恩先生在这一刻沉默了。
他的母亲是德国一名出色的精神心理科医生,克莱恩多少耳濡目染到一些,结合小时候他见到的应开澜的表现,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她或许患有严重的脸盲症。
一种难以治愈,会给患者带来严重社交恐惧的疾病。
一开始没能说出“克莱恩就是在夜晚和你约会的DoggyDug”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她态度不断转化而变得越来越难以启齿——明明他一直在等待这这么一个说出真相的时机。
此刻眼前却只剩下鲜活生动的应开澜和白日里运筹帷幄决断果敢的MissYing。
亦或者泰晤士河旁的夜晚,她将头发拢直一旁,自信地展示自己雪白的后背的瞬间。
那个在双语小学里怯懦得连话都说不出的小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成长得这么优秀了么。
克莱恩开始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良久之后,他才看重新看向她紧蹙的双眉,和眼神里毫不掩饰的质疑与戒备。
他垂下眼,声音轻到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CauseIamthrough.”
因为我已彻底沦陷。
12. 真羡慕他
不像白天,也不像黑夜。
东方明珠的塔尖蘸了晚霞写信,稠丽而深沉的一笔隔着窗扉洇开在了水池中央,摇啊晃啊,没能传到收信人的双眸里。
应开澜的第一反应是克莱恩是什么有着yellowfever的变态么,第二反应是他为了掩藏真实目的居然不惜说出这么毛骨悚然的话。
脸盲的人天生丧失一见钟情的能力,连基本的理解都无法做到。
应开澜面无表情地无视他急促颤动的眼睫,中断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她将手中的合同递给他:
“那么请你阅读合同的时候‘thoroughly’,然后快点签字。”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应开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泳池区。
身后水花撞击的声音再次响起,克莱恩跃入水中飞潜向前,似乎是专心投入到了训练当中,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只有岸边的手机在不断地震动,他的体能师持续暴走:
「为什么刚刚有一瞬间心率突然飙升到了一百七十,你确定有在按我的要求进行训练吗???」
天色逐渐暗下。
两名车手作为涉外人员参与线下活动需要严格审慎的审批流程和安保措施,如今时间仓促,到达展会现场的可行性为零,通和的项目组需要连夜设计具有足够吸引力的线上互动模式。
应开澜一边协调运送赛车相关设备到展会现场,一边又联系几家社媒平台,调整预热宣传方案。
焦头烂额地忙到深夜,她亲自去场馆确认了紧急新增的连线设备和赛车模拟器安装是否顺利,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
累到一定程度时便怎么都睡不着,应开澜洗完澡躺在床上处理完白天错过的几则消息,想着既然一会儿还要早起,不如直接刷手机等天亮。
她就是在这时候收到了小金毛的短信:
「合同送得还顺利么?」
应开澜下意识想打字问他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慢半拍想起时差的存在。
上海这里已是凌晨两点,欧洲却不过傍晚而已。
「不顺利。」
小金毛说:
「真羡慕他。」
应开澜发了一个问号过去,对面回:
「不顺利的话,说明和Kyla待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变长不是么?」
「送合同的时候你穿了什么衣服,衬衫?半裙?像那天我来找你时你穿的那样么?」
应开澜忽得想起白天泳池水溅到自己小腿上时的触感,于是回复:
「是的,还有丝袜、高跟鞋。」
「Wow.」
她来了点兴致,起身开了一盏小夜灯,不辞辛苦地去穿上了新的丝袜和高跟鞋,随后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他:
「拿去用。」
应开澜开玩笑的,照片也并不暴露,上半身她的吊带睡裙很常规,只露出了锁骨和手臂,加上光线昏暗其余什么都看不清。
但是对面小金毛居然真的在她发完照片后就消失了。
半小时后,他的消息姗姗来迟:
「需要我的回礼么?」
傍晚就开始忙了,精力真旺盛啊。
应开澜已经重新躺会床上,忍不住笑了,打字:
「留到下次吧,今天上班太累,没心情。」
「OK.」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发来消息,是一句毫无由来的:
「现实里喜欢Kyla的人应该有很多吧。」
开始打探起她的生活了么,他们之前从来不会聊类似的话题,应开澜意外地没有觉得太反感:
「不要好奇这么多。」
「就像我也不关心你会不会和别的女生这样聊天。」
小金毛说:
「不会,Kyla是唯一的。」
不管是否被需要,“唯一”这两个字在任何语境下都能轻松取悦到它的主体,应开澜心情不错,但没再回。
又过十几分钟之后,小金毛说:
「你的照片对我很有用呢。」
「所以不要给别人也发这些照片哦,那样我会难过的。」
应开澜觉得他还蛮有意思的,于是学着他的语气道:
「不会哦,你也是唯一的。」
小金毛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
「那别的男孩儿该哭了。」
应开澜无所谓:
「或许吧,但是我不需要他们的眼泪。」
/
车展第一天,据天气预报提示今天最高温度将来到三十五摄氏度。
通和的展位提前准备好了冰激凌、冷饮和便携式电风扇。应开澜算是最早到的一批人了,过来检查时,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帖。
事实证明熬通宵不可取,她今早照镜子时发觉自己的黑眼圈快掉到颧骨以下了,认真涂了两层遮瑕才勉强遮住。
此刻踩着高跟鞋的脚步有些虚浮,应开澜到场后立刻换成了平底鞋,又含了一块巧克力才开始忙。
临时增加观众开模拟器和两名车手竞技的环节导致他们有很多内容都要进行调整,等新的展板和电子屏都彻底被布置好时,应开澜觉得今天一整天的体力都提前交代在这了。
几个精力旺盛的年轻工作人员还在新奇地体验两台赛车模拟器。
——到时候通和会抽取两名幸运观众和车手连线开展远程竞技,最终要让兰切斯特和克莱恩充满戏剧性地输给观众来点燃现场氛围。
几轮尝试后众人纷纷感叹模拟器的驾驶效果逼真,有一人好奇地问夏其平时车手训练用的也是这样的设备么。
“形式类似,专业的模拟器复刻程度更高,车手感受到的力反馈会更精确,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可以问问Kyla.”
不过众人未能找到应开澜。
——她确认完现场情况后,已经暂时离开去洗手间补妆了。
离开馆时间越来越近,各个参展单位的工作人员先后到场开始忙碌,也逐渐有了些媒体记者或者摄影到岗,展区人流交织来去匆忙,洗手间这边倒还算空旷。
正因如此应开澜一眼注意到了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年轻女孩。
极为暴露紧身的黑色短裙,上方裸背抹胸,下方包臀高开叉,踩的高跟鞋目测有十五厘米。
她走近了些,看到女孩戴的工牌上名字叫秦溪,是巡飞的工作人员。
应开澜忍不住回头,遥遥对着巡飞的展位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她不反对各个参展品牌使用车模,恰当的运用的确可以增加视觉冲击,助于展示车辆细节。包括她自己都让计千雯去电影学院选最帅气最漂亮的男生和女生来当通和的模特。
——但他们不会给模特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衣服。
通和为男女模特提供的都是合身的正装,女模特可以根据个人情况自由选择裤子还是裙装。
不像巡飞,给年轻的女孩穿这种衣服来吸引关注,就差把决策层龌龊的思想直接写到展牌上了。
应开澜淡漠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即便再反感,她不可能去干涉其他展位的事。
那个叫秦溪的女孩走得很慢,很快就要落至她的身后。
应开澜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起初她以为对方是裙子不方便才走得慢,仔细瞧过发现并不是。
女孩面色隐忍,紧蹙的双眉有些发白——她的右侧脚后跟已经开始渗血。
巡飞那群猪头给模特买鞋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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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买高的、跟细的、讨观众喜欢的,材质用的却是最硬、最劣质的PU皮。
应开澜停下脚步,拿出了包里随身携带的创可贴,一言不发地递给了秦溪。
后者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谢谢姐妹。
应开澜原本想随手就帮到这里,看了一眼秦溪的裙子,最终还是没忍心先走。
——这里离洗手间还有一段距离,虽然位置偏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经过。
她快速找了把椅子,让秦溪坐过去,随后蹲下身,替她脱下了高跟鞋。
应开澜用纯水湿巾为她简单擦拭伤口,而后贴上创可贴,没立刻帮她把鞋穿回去,用了新的创可贴沿着鞋跟内缘包了一圈边,才起身让她自己穿鞋。
秦溪从最初的受宠若惊逐渐转变成无所适从。
对方的浅蓝色衬衫和藏青过膝半裙有着高级熨贴的质感,看上去得体、成熟,周身的香气清而浅,美好得如梦似幻。
忍不住低着头扯了扯自己的裙边和衣领,她咬了咬唇,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恰好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工牌。
“谢谢你,你是通和的工作人员吗?我请你喝奶茶吧。”
对方只言简意赅地留下“不用”两字,便转身离去了。
只有秦溪还在望着她的背影呆呆出神。
/
计千雯发现自家老板从洗手间回来之后,一直牢牢盯着隔壁巡飞的展位。
对方的幕墙还没有完全撤走,目前看不到展台内的具体情况。
倒是已经有了些模特从侧门进进出出,都是年轻的女生,衣着无一不是超越尺度的暴露。
她也没忍住,骂了句好低俗的营销,好烂的品牌。
应开澜若有所思,问她:
“巡飞的展台地面还是镀铬镜么?一直没改?”
计千雯印象里没改,正准备回答,巡飞的工作人员刚好撤走了围隔在展位外的幕墙,金属主题的展台毫无保留地彻底亮相,中央陈列的是他们最新上市的新能源商务车。
地面的镀铬镜清晰明透,安然无恙地反射着天花板上强烈刺目的灯光。
计千雯看了一圈巡飞还没登上展台的模特们,忽然如梦初醒,明白了为什么自家老板为什么一直这么反感隔壁的镀铬镜地面。
让穿短裙的女孩踩到镜子上,巡飞安得什么心。
计千雯刚要说什么,却看到自家老板忽然俯身换回了高跟鞋,重新站直后仍面无表情地望向前方,她说:
“你去找个人,向主办方举报巡飞的车模着装不符合规范。”
此刻距离正式开展不到十分钟。
计千雯应声立刻照办,安排妥当再回来时,却看到Kyla已经扬起笑容走到了巡飞的展位。
她连忙跟了过去。
应开澜正与对方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热情握手,看上去相谈甚欢。
她在赞叹巡飞的展位布置华丽,十分抓人眼球。
“我能四处看看,参观一下吗?对比之间我的经验还是太少,跟王总您相比还是太小儿科了。”
被称呼为王总的男人春风满面,说小应总您过誉了,随意参观,顺便给我们也提点意见。
应开澜一边走上前,一边道:
“我特别喜欢这个镜面地板,科技感十足,而且还能协助打光。”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单脚踩上了自己正在不遗余力赞美的镀铬镜地板。
砰得一声,惊天巨响在耳边骤然响起,犹如湖面解冻时冰层脆裂的声音。
计千雯愣愣地看着,原本光洁明亮的镜面地板,以应开澜的鞋跟为圆心,由近及远迅速崩解溃散,产生了放射状的细密裂纹。
直至整面破碎,地板彻底失去了镜面反射的能力。
13. 那双手
应开澜慢条斯理地收回脚,说抱歉啊王总,不小心破坏了巡飞这么重要的道具:
“我安排同事来走赔偿流程。”
“不过巡飞是不是需要关注一下这块地板的安全隐患,我和王总交情摆在这里,就算被玻璃碎片不小心划破腿也无所谓,但要伤到观众事情就严重了。”
被称呼为王总的人此刻面色难看地绕着展台走了几圈,地板被踩碎还被倒打一耙令他一口气憋在心头不上不下,却不敢真的朝应开澜发作。
良久之后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一块镜子而已怎么好意思让您赔呢:
“刚刚让小应总受到惊吓,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地板的事我们自己处理就行,等车展结束我再找机会请您吃饭赔罪。”
恰好此时夏其急匆匆跑过来,覆耳告诉她巴伐利亚车队同意了新的赞助条件,双方的法务已经开始拟定合同,但还有些细节需要Kyla你确认。
她顺势离开,让两个助理和巡飞继续对接,务必要全额赔偿巡飞的损失。
线上的短会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应开澜放心不下,决定下午还是亲自前往车队所在的酒店一趟,顺便确保连线竞技环节顺利进行。
再回到展位时人流量已经逐渐多了起来,通和依靠毛绒挂件盲盒和AR游戏互动吸引到了第一批年轻客户。
隔壁的巡飞被吊车拦住了入口,那辆新上市的新能源商务车正悬在空中,下方环绕大量的工人,似乎是在更换地板。
她问夏其发生了什么事。
后者正捂着嘴笑,告诉自家老板骆姝刚刚过来了:
“原本巡飞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块全新的玻璃镜换上,骆姝姐直接当着许多观众的面问他们用镜面地板的目的是什么,大闹了一场引来了主办方。”
“现在巡飞被强制要求更换成非反光的展台地面,否则将被取消参展资格。”
当事人说到就到,骆姝刚结束和主办方的扯皮得胜归来,来到通和展位便毫不客气地喝掉了应开澜的咖啡,顺了几口气后道:
“不只我一个人,还有个老太太和我一起。”
“那老太太还穿旗袍呢,看着倒是端庄文雅,结果战斗力比我还强,往那一站就开始破口大骂,说巡飞这牌子不得了,连老太婆的裙底都要看,以后是不是还要往驾驶座椅装摄像头,恨不得塞进客户屁股里做肠镜呢?”
夏其和计千雯都笑疯了。
应开澜问那老太太人呢。
骆姝:
“不知道啊,我也不认识。”
“——记得把你高跟鞋跟上的图钉摘了,下次做坏事躲着点人,刚刚入场的时候一大帮观众亲眼目睹了你用热熔胶往鞋跟上糊钉子。”
应开澜面色微变:
“很多人吗?有没有人带摄像头?”
“——骗你的,就我和那老太太看到了。”
将咖啡饮尽,骆姝又尝了几块为观众准备的马卡龙,随后起身来到了展位门口的电子屏前。
上面显示的是兰切斯特和克莱恩两位车手的公式照,二人均身穿蓝白色的车队队服,看上去意气风发。
骆姝分别打量了一番,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应开澜哪个是你能看清脸的兰切斯特。
后者指了指左侧那位。
骆姝认真比对,有些遗憾:
“可惜了,右边这个要更帅一点。”
夏其适时凑了过来,告诉骆姝:
“这次过来谈判的队伍里,还有许多其他肤白貌美的小帅哥。”
骆姝顿时神采奕奕地看向应开澜。
后者抱臂缓慢道:
“下午我要去和车队见面,只要你承认兰切斯特帅过克莱恩,我可以带你一起过去。”
/
骆姝刚到达车队在酒店临时租下的会议室,就捂着鼻子开始打退堂鼓:
“不行,一屋子的膻味儿,再怎么帅我也没想法了。”
“……”
两间相邻的会议厅,总面积接近四百平方,中间有侧门相互联通。
有LED屏的那间桌椅均被清空,只安放了两台赛车模拟器和连线设备,用来进行一会儿和观众们的线上互动。
另一间相比之下确实人员密集许多,是车队和通和双方的运营和法务在紧急拟定新的赞助合同。
因为还带了骆姝,应开澜快速处理完合同相关的事宜,便去了有模拟器的那间会议室。
几台设备都已经过调试,除了直播连线尚未开通外,一切准备就绪,没什么需要应开澜操心的。
骆姝对赛车模拟器很感兴趣,简单让人指导了一下玩法就准备要和好友切磋一下。
应开澜嗤笑一声:
“连驾照都是C2的人想和我比输赢?”
“难道你的C1驾照就有资格开F1了么——别废话,是真女人就来比试一把。”
应开澜坐进另一台模拟器,简单适应了一下踏板和按键。
——这和平时接触的家庭模拟器或者手柄还是有着很大区别,作为F1车手用来训练和适应不同赛道的顶尖设备,无论是力反馈还是视觉感知都硬核许多。
但应开澜好歹常玩家庭模拟器,也体验过类似的专业设备,稳压骆姝这个外行人一头不成问题。
不出她所料,比赛刚开始骆姝就疯狂撞墙——她难以适应转动方向盘所需要的巨大推力,也无法协调使用坚硬的液压踏板,几乎无法保证赛车前行。
虽然应开澜也没好多少,至少磕磕绊绊地行驶在了赛道之上,相比之下有几分一骑绝尘的意思。
即使手臂瞬间开始酸痛犹如卧推三十千克,强大的推力令脖子也开始变得不适,但一想到能让骆姝对自己心悦诚服,她愿意忍受一会斜方肌增厚的风险。
然而仅仅过了一分钟,显示屏中骆姝驾驶的赛车突然后来居上,径直超过了应开澜。
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
她趁着直道间隙快速往旁边看了一眼,却发现隔壁模拟器里坐的已经不是骆姝,而是一位负责调教设备的女工程师。
女工程师相比之下显得有余裕许多,虽然脸上满是歉意,手下却一点没留情。
骆姝作弊且不以为耻,一边站在女工程师的身后加油助威,一边朝着应开澜做鬼脸。
“……”
应开澜向来有着强大的胜负欲,即使已经换了对手也有坚持完赛的决心,忍受着进入高速弯处时全身受到的巨大推力,继续坚持驾驶。
逐渐感觉双臂开始不自主地颤动,脖子也几乎要与身体分离,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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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能训练的她几乎就要坚持不住。
下一秒,她的脖颈被一片冰凉轻柔覆住。
——那是一双宽大的、布满薄茧的手,指节自她的发丝中穿插而过,掌心却紧紧相贴,粗粝的触感像是一片缓冲沙石地,会随着驾驶舱传递而来的力的方向做出轻微的调整,帮助应开澜对抗阻力。
却克制地无任何进一步越界的动作——或许抚摸生命最脆弱敏感之处本身已是一种越界。
于是肩颈处的不适悄然散去了,简直堪比治疗肩颈劳损的灵丹妙药,连同耳边高仿真的方程式赛车引擎轰鸣声也被一道推远。
全身的感知力集中在了后颈一处。
她下意识想要抬头去看边上站的人是谁,与此同时发觉自己的手臂也被稳稳托出。
隔着一层衬衫衣料,他的手指居然可以将自己的手臂彻底环住,对方似乎只是为了这么、测试一下,很快便松开改成了更好施力的整手平托,连同她的手臂关节一同包裹住。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轻谑:
“不要分神,会出现安全事故的。”
很耳熟的声音,似乎与记忆的某一处将要重叠,在应开澜快速搜寻关联即将体悟到什么时,边上已经有人发出调侃:
“Claer,你要帮Kyla作弊么?”
是克莱恩,难怪她会觉得耳熟,应开澜停止了继续思考。
这白痴自从在泳池边上说出一句恶心话之后,打算演都不演了么。
念在这次没有很过分,加上自己实在想赢,应开澜暂时默许了他的肢体接触。
相比于骆姝堂而皇之的恶劣作弊行为,应开澜真的不算过分,整个过程方向盘和摁键都由她完全自主操控,克莱恩只帮她分担了一部分受力。
这是一种亲密的,却令人挑不出错误的距离。他以这样的姿势俯身借力,自然而然会将应开澜圈入怀中,清冽干净的气息有时会短暂拂过她的鬓边,在她还没来得及偏头避开时,他便已经首先远离。
居然也能与那位工程师分庭抗礼,应开澜专心投入到比赛中,甚至开始期待自己能不能赢过她,试图更加精确地控制着每一个切弯角度和速度转换。
——是专业车手的基本素养么,她不得不承认克莱恩的配合的确恰到好处,每当自己需要转动方向盘时,他总能平稳地托举为手臂送上一份力。
虽然同时那处皮肤也被握得有些痛。
很显然那位工程师有特意放水,最终应开澜以极为微弱的优势拿下了比赛。
当显示屏更新排名的瞬间,她罕见地激动而起,未做任何思考,兴奋地抱住了身旁的克莱恩。
他似乎只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便从善如流地搂住了她的腰,双臂轻微收紧,将体温一到传递而来,令应开澜一瞬间清醒。
本性难移的狗东西。
她迅速松开了他,在众人满怀善意的祝贺声中又转身去拥抱女工程师,拥抱现场的所有工作人员,努力将自己一瞬间的冲动合理化。
到最后得意洋洋地拥抱骆姝,听见好友不怀好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隐秘地笑了两声,道:
“那箱XL的套还在我家呢,需不需要还给你啊?还是你要先考核一下这个小车手的尺寸?”
14. 愿望
以「与F1车手竞技」活动收获热烈反响为良好开端,持续七天的上海国际汽车博览会最终圆满结束。
通和追加赞助F1巴伐利亚车队已顺利签约的新闻也正式被报道,应开澜的风评出现严重两极分化,不提好坏倒也称得上风光无两。
无论是称赞她的入职首秀办得足够漂亮吸睛,还是怒斥她挥霍无度,将钱投进了不见回响的无底洞,应开澜一概置之不理,带着车展项目组成员去新加坡结束庆功度假后,开启了自己的短休。
空闲下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验收自己投入三千万欧元后的成果。
新的一周世界一级方程式汽车比赛将来到加拿大蒙特利尔站,以低下压力闻名,这条高速赛道为车手提供诸多超车机会,也因此成就了13号弯出口这堵经典的冠军墙,维特尔和舒马赫等知名冠军车手都曾在这里冲出赛道撞上围墙,创造了无数个令车迷爱恨交织的名场面。
观赏性拉满,是饱受车迷喜爱的一站比赛。
巴伐利亚车队在本周对赛车底盘和尾翼进行了全面升级,誓要在经历Leon事件后一扫前两站的阴霾重登领奖台。
飞机落地蒙特利尔,应开澜本周无需再社交和应酬,一跃成为巴伐利亚最重要的赞助商之一后,她决定放松享受比赛现场的氛围。
她带着夏其等人打卡了圣劳伦斯河岸、蒙特利尔美术馆、皇家山顶和老港摩天轮,品尝了著名的熏肉、贝果和枫糖浆。
这座世界第二大的法语城市尚未被印度人和叶子彻底渗透,古老的街区和极富人文气息的街头艺术令人心甘情愿地放缓步调,享受其独一无二的魅力。
不只是应开澜,同行的其他人也彻底玩了个痛快,到正赛的前一天,夏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正事:
“明天正好还是克莱恩的二十二岁生日,Kyla,我们是不是也需要向车手赠礼祝贺。”
一副老奸巨猾的做派,居然年龄还比自己小了几个月。
应开澜不甚在意道:
“你看着准备就行。”
巴伐利亚在今天的排位赛中取得了不错成绩,兰切斯特杆位发车,克莱恩第六位发车,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关心明天兰切斯特能否夺冠,连联系小金毛的事都抛之脑后,更不会去在意这位二号车手的生日。
她并未预料到正赛当天,围场竟是一片热闹的庆生氛围。
从进入赛车维修区前经过各区观众席开始,蓝白旗挥舞的巴伐利亚车迷聚集区不再只能看到兰切斯特的肖像手幅,克莱恩的名字、车手编号与为他庆生的展牌和自制周边渐渐多了起来。
夏其一眼望去,不免发出感叹:
“应该都是老粉丝了,用的都是克莱恩还在F2时期的照片。”
应开澜脚步微顿,罕见问了一句:
“他在F2的表现怎么样?”
“非常出色。”夏其先是一怔,随后弯了弯眼睛:
“克莱恩是去年F2的积分总冠军。”
她们进入了巴伐利亚的维修区。
尚未走到室内,就有人来邀请她们品尝生日蛋糕。
“是克莱恩的奶奶亲手制作的,极具法兰克福特色的三奶蛋糕,非常醇香绵软。”
除了燃油和橡胶的气味,空气中果真有清甜的奶油和焦糖香气钻入鼻腔,应开澜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继续向内走,来到二楼VIP观赛区。
滚烫刺鼻的燃油和橡胶气味已经散去,焦糖的香气愈发浓郁。
在楼梯口时便能看到一个穿深色西装、同样金发碧眼的男人正在切蛋糕,周围簇拥了一众巴伐利亚的工作人员和其他受邀观赛的客户,众人相谈甚欢。
逐渐走近了,夏其轻声在她耳边道:
“这是莱茵维特集团最年轻的董事会成员,路德维西·冯·克莱恩。”
是第一次出现在在围场的生面孔。
听到对方名字时,应开澜自动关联到了对方的另一个身份:
巴伐利亚新的赞助商,车手西奥多·克莱恩的堂哥。
为了填补赞助缺口,最终车队选择了与通和和那家德国保险公司同时进行签约,以吸收大量资金,弥补巨大损失。
听说对方的赞助金额是五千万欧,和应开澜的首次赞助金额一致。
——克莱恩作为卡丁车车手出道时,删掉了姓氏中带有浓重贵族色彩的“von”,简化为“Claer”,而他的哥哥依然保留着古老庄严的完整姓氏。
如他的名字一样,路德维西符合世人对德国男人的所有刻板印象,沉默严肃,一丝不苟。
他亲自分发的每一块蛋糕都是大小均一、形状标准的长方形,当有人赞叹蛋糕有着正宗的法兰克福风味,您的祖母一定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德国太太时,路德维西平静道:
“她是一位中国女性。”
作为全场仅有的中国人之一,应开澜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克莱恩有着中国血统么?看不出来,也不曾听他提起过。
在应开澜还在为此感到吃惊时,路德维西隔着人流朝她看来,随后放下了手中的金属刀柄,缓步走到她的身前,首先伸出了手:
“你好,应小姐,久仰大名。”
应开澜睁大了双眼,因为对方说的是发音标准,平仄清晰的中文,就连遣词造句也带着地道的中国色彩。
她也没有隐藏自己知道对方身份的事实:
“你好,路德维西先生,你的中文很标准。”
“是么?Theo的普通话说得更好一些,他在中国生活过一段时间,还会背唐诗,念古文。”
克莱恩么?他连英语都说得极为蹩脚带着一股德国风味,居然还会背古诗。
应开澜觉得实在难以想象,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他马上就要过来了,我让他亲自给你们分生日蛋糕。”
有人好奇问:
“路德维西先生,你不分了么?”
男人转过身:
“今天是Theo过生日,不是我,这本来就是他自己该干的事。”
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克莱恩恰好此时出现。此刻他刚换上防火服,正与Ryan、兰切斯特等人一同上楼。
二楼众人给予了他极高的礼遇,热情洋溢地将他环绕,祝他生日快乐的欢呼不绝于耳。
他罕见身处社交风暴中央,并不似兰切斯特应付裕如,除了基本的笑容之外,很少说话。
应开澜没凑这个热闹,到Ryan身边聊了一会儿天,顺便再次提醒他做下的承诺,要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兰切斯特拿下总冠军。
Ryan让她放心,这一次他们新升级的技术全都优先使用在了兰切斯特的车上。
一份柔软湿润、香气浓郁的三奶蛋糕,就是在这时候被递到了她的面前。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将全场唯一一块使用了瓷碟而非纸盘的蛋糕放进她的掌心,用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这块蛋糕来自生日蜡烛下方的区域,实现愿望的能力已经被消耗,谁吃掉它,谁的愿望就会落空。”
应开澜微笑,接过后用茶匙轻轻舀了一勺含入口中,认真品尝后,她道:
“那我希望西奥多·克莱恩今天可以成为冠军。”
好奇怪,明明是满怀恶意许下的愿望,可她却望见眼前金发碧眼的少年却面色怔怔,那双透蓝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望向自己。
直到回过神,他飞快地从自己面前逃离了。
/
暖胎圈结束,五盏红灯彻底熄灭,比赛正式开始。
应开澜受邀来到楼下维修区一楼观看实时数据,她戴上了无线电耳机,可以体验和车手们的即时交流。
——当然,她依然不准备在比赛期间干涉车队的任何专业决定。
发车直道过后的1号弯,整场比赛的第一个重刹区,也是历来的超车热点。
紧紧相邻的二十台赛车排位在这里迎来了第一次大洗牌,因轮胎锁死进入砂石地扬起的尘雾遮住了实时的转播镜头,F1这几年臭名昭著的实时遥测数据也出现延迟,现场似乎一片混乱。
应开澜紧紧盯着镜头,直到兰切斯特驾驶的巴伐利亚率先驶出这片烟雾,以无懈可击的过弯曲线守住了自己的领跑位,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十分合格的表现,兰切斯特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排在第二位的车手同样没有发生改变,是一辆迈凯伦,也是目前积分榜上位居第一的夺冠热门选手。如果前排车手都守住了自己发车位的话,那么接下来应该是一辆奔驰。
然而,飞驰的蓝白赛车划破浓烟,犹如一湍来势汹汹的激流,以极为强硬刁钻的切弯角度紧紧咬住了那辆橙色的迈凯伦,并还在持续不断地继续逼近。
几乎是连现场的赛车工程师都没有预料到,第三辆冲出尘烟的竟然又是一辆巴伐利亚。
那个被排在第六发车的新秀车手克莱恩,仅仅是过了第一个重刹弯道,就连超三辆实力强劲的火星车,跃升到了场上的第三名。
观众席上已经彻底沸腾,欢呼声一直扩散到了维修区,观看实时转播的工程师们响起热烈的掌声,就连克莱恩的赛车工程师,也意有所指地看向Ryan:
“Theo这两周一直在苦练发车,看来效果很不错。”
众所周知,Ryan和应开澜一样,对兰切斯特的关心和期望远超克莱恩。
此刻他正在赞美兰切斯特做得很好,让他继续保持节奏,对克莱恩的反应便平淡许多。
应开澜无所谓,在保证兰切斯特可以夺冠的前提下,另一名车手的排名自然是越高越好。
场上温度不断升高,引擎过热的警报时时响起。
迈凯伦的实力不容小觑,兰切斯特始终没能与之拉开足够安全的距离,策略组基于综合考虑,采取提前进站换胎策略,减少缠斗造成的轮胎磨损。
迈凯伦立刻响应巴伐利亚的进站策略,紧跟着选择了进站换胎。
由于出站窗口被众多慢车阻挡,他们二人均受到了严重的时间损失。
场上的领跑暂时成为了还没换胎的克莱恩。
进入干净空气后的他发挥极为稳定,每个进弯角度都标准到挑不出一丝错处。
时机成熟,在第三十圈的时候,车队也安排他进站换胎。
老天似乎今天格外偏爱这位寿星,就连换胎时间也刷新了车队的最快记录。
驶离维修区时,他与正在追逐兰切斯特的迈凯伦仅一步之遥,遗憾落于其身后。
三人先后再次来到一号弯,所有人屏息凝神,关注着这场领奖台之争。
最先打破平衡的是克莱恩!
借助华丽的交叉线路,一旁的迈凯伦攻防乏力,克莱恩以与经验不符的成熟技巧完成了强势超车,场上第二次欢呼声依然为他而起。
自此场上的一二名均变成巴伐利亚,车队有望在本赛季实现首个一二带回。
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克莱恩有着史无前例的优秀表现。就车队和应开澜而言,当然希望这就是最终的比赛结果。
但对克莱恩而言并不是,几圈过后,他已经敏锐地感知到了队友兰切斯特的轮胎衰竭速度远远超过了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拉近。
他可以超过兰切斯特,成为冠军。
没有人可以拒绝摆在眼前的机会。
车队也发现了两人车速的变化,策略组讨论的声调开始变得激烈,因为混杂了大量的德语单词,应开澜几乎听不懂。
终于,在DRS区,克莱恩的尾翼昂扬升起,以绝对的速度优势在直道上超越了兰切斯特。
应开澜面色沉沉,作为兰切斯特的车迷此刻心情不可避免地变得低落。
却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克莱恩成为冠军当之无愧。几周不见,他的实力突飞猛进,技术上的生涩几乎已经褪尽,成长速度快得惊人。
——但令应开澜没想到的是,在距离比赛结束不到十圈的情况下,车队的讨论有了最终结果,比赛工程师朝克莱恩下达指令:
“Theo,今天你的表现很出色,我们向你的全力以赴表示感谢。”
“——但我们现在需要你把位置还给兰切斯特。”
和现场声音同时响起,应开澜通过无线电也收到了车队的指令,她转过头,看到Ryan正面带微笑地望向她。
冰冷,理智。像是在说,没错,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们正在朝同一个方向迈进。
是的,从车队利益来看,兰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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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夺冠,克莱恩成为第二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目前兰切斯特在积分榜上处于第二,有望拿下总冠军,和排在第五的克莱恩相比,他更需要分站冠军的25积分。
而且今天兰切斯特的轮胎衰竭速度实在过快,显得力不从心,被克莱恩超越后他很有可能继续被紧追身后的迈凯伦超越,最终沦为第三。
但克莱恩的轮胎状态依然很好,如果他是第二,他可以牢牢防住迈凯伦。
一个冠军和一个季军,还是一个冠军和一个亚军。
从车队的角度看来毫无疑问是后者,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对克莱恩不公平。
“为什么?这不公平。”
克莱恩的无线电重重敲击应开澜的耳膜,他的不甘与费解像是带着尖刺的藤蔓,爬过的地方会伴生难移忽略的不适,是一种细微但是持续渗血的伤口。
Ryan面无表情地代替工程师再次重复了指令,他的声音冷酷,不容置喙:
“在比赛结束你将得到所有的解释,但请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现在,立刻,把位置还给兰切斯特。”
“这不是还,这是让兰切斯特偷走我的冠军。”
克莱恩毫不示弱地反击,他在昭告所有人他的愤怒。
随后,无论Ryan如何言语威胁,他都没有再做出任何回应,而他也始终和兰切斯特保持着足够距离,拒绝了后者的追近。
看来他并不准备和兰切斯特交换位置。
应开澜有一瞬间恼恨于他的不听指挥,却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恼恨站不住脚。
这样的拉扯令她心情一片烦躁。
最令车队担心的事情即将发生,迈凯伦不断追近兰切斯特,即将实现超车。
然而也是在此刻,前方的克莱恩以明显的趋势放慢了车速。
兰切斯特顺势打开DRS,靠队友的相助重新和迈凯伦拉开到了安全距离。
克莱恩却还在继续放慢车速,甚至主动让出了驾驶线路。
——在比赛的最后一圈,他选择沉默地执行车队的指令,让出已经近在咫尺的冠军。
尽管他的羞辱意味毫不掩饰,兰切斯特依然没有任何犹豫地超越了队友,并顺利冲过终点线。
巴伐利亚实现了一二带回的目标,现场响起的掌声却是寥寥。
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一场光明磊落的比赛。
它违背了最初的竞技精神,遍布着精明的算计与筹谋,它的胜利来自于一名年轻车手的献祭。
不知为何应开澜心中感受不到一丝畅快,明明站在赞助商和决策者的角度,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夏其告诉她互联网上已经为此吵翻天了。
但是,克莱恩跳出赛车摘下头盔时,笑容平静得与往常无异,他和队友拥抱,主动投身到车迷环绕而成的人海当中,和每一个身穿巴伐利亚队服的人击掌。
他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得体地祝贺队友的胜利,感恩自己的成绩,像是真心在为取得亚军而感到高兴。
应开澜选择了和人流逆行,没有去看颁奖台的现场,而是回到了二楼的VIP观赛区。
此刻这里同样人流浮动,欢笑声或者质疑声比比皆是,只有路德维西仍淡然地坐于窗边,察觉到应开澜的目光,他遥遥举了举手中的香槟杯。
停顿片刻,她选择从侍应生那里拿了一杯新的香槟,走到了路德维西的身边。
尚未开口,对方却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短暂地提了提嘴角,他用流利的中文说:
“应小姐无需多想,这只是Theo人生中的一堂课。”
一堂课吗,说实话应开澜也不知道这堂课教给克莱恩的东西是否正确。
远处英国国歌响起,这是属于冠军的专属荣耀。
应开澜将香槟一饮而尽。
又静坐了片刻,直到颁奖典礼结束人流彻底散去,她让夏其继续留在这里,她一个人出去走走。
下楼时她却和克莱恩迎面相遇。
——此刻的他太好辨认了,穿着巴伐利亚的队服,手里依然握着那个比冠军明显小了一圈的亚军奖杯,难以形容他究竟是意气风发还是萎靡不振。
看到应开澜之后,他将其交给了身后的经纪人,随后重新看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可以陪我走走么?”
应开澜抿了抿唇,不知为何没有选择拒绝他。
此刻太阳西斜,正是一天之中最灿烂却最无温度的那缕光束落下,照得赛道一片晃晃的白。
观众的视线和赛车引擎的轰鸣声一同散去后,四下只剩一片空寥。
这是应开澜第一次踏上赛道,不同于从高处俯瞰时总是觉得这里太窄,两台赛车并行时如此艰难,必须决出先后才好。
真正置身其中时会觉得茫茫一片宽阔得令人无所适从。
他始终和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步子放得很缓慢,就这么无言来到一号弯,那个令他从今天这场比赛中脱颖而出的地方。
路面上的行驶轨迹依然清晰可见,应开澜低头阅读二十名车手的汗水。
“这原本是我的第一个冠军。”
许久之后,他的声音在头顶上空响起,却比应开澜预想得更平静。
她抬起头,发现克莱恩此刻正背对着自己,望着赛道延伸的方向,后背挺得笔直。
他说:
“如果没有车队的指令,我会成为这场比赛的冠军,在我二十二岁生日这天。”
应开澜平静道:
“你现在应该很讨厌我,你可以指责我。”
“是的,我讨厌你,我告诉自己不该试图去分辨那到底是车队的选择还是你的命令,我该无所顾忌地去地讨厌你。”
他转过身,和应开澜对视:
“可我还是想当面问你,当我今天把位置交给兰切斯特的那个瞬间,你在想什么呢?”
“是庆幸兰切斯特离他的梦想又近了一步,是计算车队荣誉所能带给你的回报。”
“还是会想,Claer该多么难过。”
“哪怕只有过一个瞬间。”
此刻应开澜清晰地看到,他高昂着头,可是脸庞上有澄澈的泪滴滚落,像是那轮不愿西坠的盛日。
15. crybaby
开始有车迷惊叹于克莱恩的成长,夸赞他难以被忽视的天赋和稳定的心态,预言他三年后,一定会成为世界冠军。
当被迫交出人生第一个F1冠军时,即使有过短暂的愤懑,他最终在车队和镜头面前展现的笑容天衣无缝,朝队友忠心俯首,毫无脾气,像是最完美不过的冠军养料。
一支准备好夺冠的车队需要兰切斯特那样的「野心家」,也需要克莱恩这样的「服从者」。
但是所有的「野心家」都是从「服从者」的身份中蝶变的。
某个瞬间应开澜都误以为他是一名敬业的二号车手,以至于当这滴眼泪落下时,她恍然发觉到其落地的声音沉重得像是一场潮汐。
这是他不愿被世人捕捉的那滴泪,毫无保留地落在了她的眼前。
你瞧,赛道上不仅仅有重刹后留下的胎痕、橡胶颗粒,还会有珍贵的汗水,和比汗水更咸涩的眼泪。
他们的年龄此刻共同交错在22这个数字上,同时享有着不分你我的年轻和自负,以至于连应开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颗短暂袒露的恻隐之心。
她冷静地收回了目光,淡声道:
“当时我在想你太不听话了,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实行车队的指令。”
她仁慈地伸出了手,第一次主动靠近他,用手背为他拭去了下颌上欲垂落的泪滴。
“你没有发现么?当你给兰切斯特让出路线时,那辆迈凯轮在距离你们不到0.5秒的位置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你和兰切斯特两个人会同时被他干翻,如果迈凯轮一跃成为冠军,巴伐利亚会因为你当时的意气用事蒙受惨重损失。”
手也跟着一起湿了,应开澜却并不在意:
“所以下一次,请你尽快执行车队的命令,不要再耍小脾气,让自己和队友都再置身像今天这样危险的处境。”
——诚然这番话太过无情,应开澜不认为自己应该向他表达同情或者怜惜。
她是车队的赞助商,不是克莱恩的妈妈。
就像巴里切罗让车舒马赫、韦伯的前翼被安到维特尔的车上、佩雷兹护法维斯塔潘那样,守护是身为二号车手的天职,他们只需要绝对服从,而不该过早地被温柔的耳语浇灌出野心。
哪怕她的确如克莱恩说得那样,在某个瞬间同情过他的命运。
也有过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过意不去。
克莱恩有些嘲讽地提了提嘴角,竟没觉得多少意外。
他收回目光,沉默地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应开澜第一次发现,蒙特利尔的阳光竟是如此璀璨、晶莹剔透。
像是一颗完美的水晶球。
“祝你生日快乐——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围场的生存法则,长大一岁之后不要在为这种小事掉眼泪了。”
“对,没错,我比你更懂围场的规则。”
克莱恩再次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翻涌起伏,或许有很多不甘的成分在里面吧。
这回克莱恩应该真的要恨透自己了,她麻木地想,早知道不说得这么直白了,自己所掌握的基础防身术,能成功抵抗一个体格接近一米九、并且是职业运动员的年轻男性的袭击,成功概率并没有多少。
应开澜感觉自己的双肩被紧紧握住,当他靠过来时阴影笼罩,阳光变得稀薄而遥远。
有些痛,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撞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眶:
“正因为我比你更了解这场比赛,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证,最后兰切斯特一定不会成为总冠军。”
他满怀恶意地扬起嘴角,眼神紧紧盯着她:
“下一次,他会被我的尾流远远甩开,和我离得越来越远。你放心,他马上连和我交换位置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开始激烈地反抗:
“干什么,放开我——”
“为什么?我们不是在对话么,你说完了你想说的,那就该轮到我了。”
“你听好了,总有一天,我会取代兰切斯特,站在他梦寐以求的位置上。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我会成为比兰切斯特更强的强者,我会让所有目光都只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会让你彻底忘记他的姓名,捧拭我的荣誉。”
“在总冠军的奖杯上镌刻你的名字好不好?世人都不知道西奥多·克莱恩的名字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永远记住今天投注错误的遗憾,我愿意心甘情愿地献出一切。”
应开澜气疯了:
“你以为冠军是你碰碰嘴皮就能从天而降的雨滴么?哈哈,差点忘了,全球一年的降水量还没有你的眼泪多,你这个爱哭鬼,crybaby,永远在懦弱地抱怨别人的偏袒,永远都拿不到属于自己的冠军。”
“——立刻松开我,你这个愚蠢的怪物。”
“对,我是怪物,难道兰切斯特就是绅士了么?如果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你一定会为自己今天的痴迷而感到无比反胃。”
应开澜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现在她只想克莱恩来上一巴掌。
然而双手被禁锢,体型和力量的悬殊让她被迫困在了他的领地中。
应开澜察觉到他的十指还在不断收紧,几乎嵌入自己的骨血,捏得肩膀疼到不自觉开始发颤。
他像是也已经彻底失去理智。
所有的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克莱恩的脸颊突然间受到一股外力冲击,他被迫偏过头,因为踉跄向后连退几步,彻底松开了对应开澜的桎梏。
他的右脸几乎立刻开始发红肿胀,颜色浓郁近妖,看上去无比暴力血腥。
她没有来得及给出去的那巴掌,以更狠戾的方式落到了他的脸上。
路德维希不知何时突然出现,面无表情却毫不客气地给了自己弟弟一拳,随后淡然地收回自己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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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上去依旧西装革履、沉稳至极。
他向应开澜说了句抱歉。
“Theodore平时不这样,他往常是个谦逊温和的孩子。”
应开澜愣愣地看着被路德维希打了一拳后,被迫收敛了戾气,垂眸挡住伤口的克莱恩,张了张嘴,终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会对他进行严格的管教,应小姐无论是想骂他还是打他都无需有任何顾忌。”
“——但请不要对Theo彻底失望,他只是需要重新学会和这些情绪相处。”
应开澜听出了路德维希身为家长对弟弟直白的维护。
“Theo,对Kyla道歉。”他转过头,押住了克莱恩的后脑勺,让他朝应开澜低下头。
她也没想到吵架吵着还会有家长站出来主持公道,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克莱恩却挣脱开了束缚,嗤笑一声,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话,随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
他说我凭什么道歉:
“我会报复她的。”
在如此荒唐诡异的场面中,应开澜不合时宜地想要发笑。
报复这个词好陌生啊,读完小学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了。
路德维希看上去也颇为头痛,却依然选择了为他继续收拾烂摊子:
“我已经进行了清场,刚刚的事情不会被泄露出去。”
她转身望去,原本依然遍布着不同车队工作人员的赛道不知何时竟已空无一人。
没有会人知道那个在镜头前忠心祝贺兰切斯特夺冠的二号车手,实际多么痛恨他的队友。
深层意思是让她封口——应开澜作为车队的利益共同体,倒也不会做出自毁钱财这种事。
“以及还是那句话,请你不要对他太失望,最晚明天,Theodore一定会诚恳地向你忏悔自己的全部错误。”
看得出来路德维希真的很努力在守护弟弟的形象了,应开澜没好意思说,其实令弟在我眼里本来就是一摊废墟。
/
即将入夏,蒙特利尔的日落时间来到了当地晚上的八点半。
回酒店的路上天光尚未彻底暗下,霞丽的光晕被挽留在天地交界之处。
应开澜不自觉地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不得不承认路德维希那一拳真的很解气,此刻愤怒已经消散,她很意外自己更多想起的居然是克莱恩最初落下眼泪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居然给小金毛发了一条短信,界面里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她上次的那一句:
「或许吧,但是我不需要他们的眼泪。」
这一次,她说:
「好吧我错了,男人哭泣的样子真的很有意思。」
过了一会,她收到了回复:
「Devil.」
他说她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