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春(女尊)》
1. 第 1 章
1、
“月月,来,来叫……叫叔叔。”女人带着些许局促,些许期待地道。
“……”
“没事,孩子还小,月月——我能这样叫你吗?这里有一些玩具,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买了一些,你看看喜欢哪个?”
“……”
男人和女人都环绕着她,说着很多话,但她却始终一言不发,最后忍无可忍,推开他们跑回了自己房间。
“……还小呢,”这是男人的话。
“嗯……”女人低着头,不知道什么表情。
……
“月月,你回来了?”眼角爬上了皱纹的女人迎上来,“饿不饿?”
“不饿,”她摇头,看向一旁的男人。
“月月回来了,那我先走了,”男人笑道,他指了指手边带来的水果点心,“要是饿了可以垫垫肚子,待会让你妈下个面。”
男人熟稔的话让她眼睫颤了颤,但依旧没开口,女人习惯性笑道:“月月想吃什么?下个荷包蛋可以吧?”
她下意识想摇头,却还是顿住了,往下点了点,只是说道:“我先去洗澡。”
说完,她回自己房间了,身后的男人和女人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在她关上房门片刻后,家里的大门也打开,关上,她轻轻眯开一点房门,是男人走了。
女人独自站在客厅里,面容落寞,她不忍看着她这样的表情,想推开门说些什么,但多年的习惯让她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就这么看着女人的背影许久,才将门关上。
……
“外公外婆的祭日又到了,”看着女人擦拭着画像,她轻轻地道。
“是啊,”女人怀念地看着画中人慈祥的笑容,“……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
她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感受着此时的氛围,没人开口,那段破碎的时光仿佛是一场梦一样,现在想来,也只觉得恍惚。
她忽然想说跟那个男人有关的事,但此时女人转过头来,笑道:“过几天我们俩请个假,一起去扫扫他们的墓吧。”
“一起”,这两个字女人咬的重了些,眼里还有细碎的期待。
她点了头,女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又让她先去睡,明天还要上班呢。
她回房间里去了,在自己屋里想了许久,还是等到祭日那天,她再和她说那什么吧,到时她会高兴么?
她想着那时女人的反应,沉沉地睡过去了。
……
“关月,还在忙吗?”同事诧异地看着她。
“唔,过几天有事,”她埋在纸堆里含糊道。
“这样啊,那我们先走了,”同事挥挥手,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她头顶一盏灯还在亮着。
她还有些积压的报告没写,她想着赶紧写完,以免请假那几天领导找她。
“都这个时间了,”她抬头一看,时针已经过了九点了。
她匆匆忙忙收拾一下东西,赶紧跑了出去,要赶着最后一趟公交车回家,不好,这个路口的绿灯已经在闪了,她不想耽搁等红灯的时间,加足马力往前冲。
“吱——砰!!”
“啊!”
剧痛席卷了全身,她在愕然中倒在了地上,地面哗啦啦流淌着鲜红的液体,她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女人的脸,不……她还有话没跟她说呢,她还没说、说……
……………………………………………………………………………………………………………………………………………………
“唔……”
关月不舒服地翻了个身,感觉身下躺的是坚硬的地板,而不是她的床……
等等。
地板,她、她不是出了车祸吗?!
关月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身上并没有传来任何疼痛感,一口气松了下来,但气还没松出去,又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时已经黑天了,但她还是清楚地看见了自己面前的东西。
一张光秃秃的古床,没有蚊帐,没有床垫,身下只有一张旧的许久没洗过的草席,摸上去还有草根刺出的粗糙感,床角还堆着乱七八杂的杂物,一扇没有玻璃的窗户,木头架子上还残留着纸屑,圆月清澈的光照了进来,照在地面上,在墙角的阴影处,还有一张不知多久以前的梳妆台,镜面都还泛着古铜色。
她这是……在哪里?
关月足足愣了几十秒,才缓缓从姑且称为床的木板架上起来,她站在梳妆台前,想看清自己的面目——她此时已经看见自己身上穿的破旧古装了,但完全看不清,她赤着脚在屋子里走,走到一扇看起来像是大门的门,推了开去。
澄澈的月光从头顶撒了下来,照亮了她做梦都想不到的现实。
她目之所及的地方,根本不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甚至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现代城市。
只有在电视里,电影里才存在的场景,只存在于书中和过去的古代世界,一个完全背离了她的认知以外的时空。
这看起来是一个很平静的村子里,散落着几座黄泥和木头混在一起建造的屋子,耳畔还能听见她的杂草丛生的小院子里传来的虫鸣,和外面不知哪里来的零星的犬吠声。
关月脑子完全停止了转动,她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但她完全失去了向前一步的勇气。
这、这是梦吧……
关月最无法相信的不是眼前的画面,而是她自己。
她伸出手,手掌粗粝的茧子和纹路在提醒着她,这不是她的手,即便她是个理工女,平日里也有下去车间里干过活,也不会拥有这样一双手,而且这双手比她大得多,指尖是尖尖的,她的手指明明是圆而钝的,根本没有这么修长。
她颤抖着用这双手去摸自己的脸,自己的头发,完全、完全不是她的脸,她的头发。
关月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的沙哑的声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不,这不是她的声音。
不、不……
关月倒退着,回到了那张床上,她哆嗦着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梦……
不知是她受到太大的惊吓,太累了,还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她在昏昏沉沉中真的睡了过去。
梦中,她看到她和女人一起坐着车,往郊外的陵园而去,那个男人也跟来了,在驾驶座上,女人和她坐在后座上,她们从来没有这么和睦的坐在一起过,她能感觉到女人温暖的手握着她,她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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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走!”
关月一下子醒了过来,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所见的还是昨晚的那一切。
她几乎可以确认了,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不,是另一个时空,甚至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她本身是有近视的,但现在她却能看清站在她窗台上小鸟羽毛上的纹路,能看清它用鲜红的喙清理着身上的乱羽,她就这么静静地,像死了一样躺在床上。
直到饥饿再次将她唤醒。
……做梦也要这么真实的吗?
关月自欺欺人地想道。
会不会饿死了就能回去了?
关月听着自己肚子发出的叫声,还是一动不动。
她看着窗台的日色一再变换,饥饿已经变得毫无感觉,她又睡了下去。
直到第二天,第三天的早晨。
关月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在饥饿的驱使下,她已经去厨房里找了吃的,那真是比老鼠关顾过的米仓还要干净,她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米缸,心想,就算有米她也不会煮,大概只能生吃了吧。
要不拔点草根啃一啃?
关月盯着那土腥气十足的杂草,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放进嘴里。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家门口,望着屋子外走过的一双双脚,脑子里一阵一阵闪过念想。
想的东西太多、太杂,到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看见对面屋子的门打开过几回,听见有孩童的声音,闻到过草木、食物的香气,一度觉得自己会做入室抢劫的事,但终究还是心灰意懒地坐在院门坎上,像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晒着太阳死去的话,应该会成为一具干爽的干尸吧。
关月感觉有人挡住了她的阳光,不过她没抬头去看,应该说,她连扭头的力气都没了。
“啪!”
来人一掌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关月感觉自己都要晕过去了。
但在晕过去之前,那人将她拎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这几天在干什么?”来人还是个大嗓门。
关月眯起眼睛看,是一个长得很健硕的女人,眉毛浓黑,鼻头圆钝,嘴唇往下撇,两道凶狠的法令纹显露了出来,看得出来她似乎有些生气。
是认识“她”的人?
关月微张了张嘴,“饿……”
“啊?”女人身后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鲜亮些颜色的女人道:“前天我们不是说好在村口集合的吗?你怎么没去?姐几个还以为你自己去哪里找到好活路去了,还没叫上我们,金兰都有点不高兴了,今天来找你,怎么就变成这死样了?”
“就是就是,”又一个高瘦的女人道:“今天去不去?包你吃的肚子溜圆!”
关月眼睛一亮,精神也来了,脚也站得稳一些了,她定了定神道:“去哪里吃席吗?还是有人请……”
“哈?”金兰诧异地睁大了眼。
“你在说什么?”两个跟班异口同声地道,“你该不会真的饿昏头了吧?”
她确实是饿昏头了,但也不至于饿的傻了,她看着她们,问:“那我们去哪吃?”
金兰忍无可忍,一拳打上她的头,吼道:“我们的规矩都忘了吗?吃饭不给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2. 第 2 章
2、
关月被打的眼冒金星——当然可能是饿的,原来这是一群女流氓,而她,也是她们中的一员。
金兰感觉手下的人仿佛又变成了面条般,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关月一屁股坐回原位,看见对面屋子似乎打开了一点门,应该是听见她们这边的动静了吧,在古代竟然还有女流氓,真是长见识了,古代不是对待女子比较严苛吗?
关月脑子里只稍稍诧异了一瞬,很快又陷入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中了。
金兰和其他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发现昔日的伙伴不知何时变成这种情况了,该不会是生了什么病吧?
高瘦女子——李老二悄悄道:“老三,你说该不会是传染了什么病吧?”
张老三抽了一口气,“不、不会吧,前几天还好好的,村子里也没听见有谁得了什么病啊,这这……”
两人齐齐看向金老大,金兰抿着唇,拿脚踹了踹地上那坨人,道:“喂!你不是饿了吗?带你去吃饭不去?”
关月晃了晃,没动,如果现在谁丢个包子在地上,她说不定会像狗一样扑过去吃,太饿了,她从没有这么饿过,但要她去做流氓,吃霸王餐,她做不到。
李老二张老三看着对方,嘀咕道:“这也不像病了吧?刚不是听到吃还两眼放光吗?该不会被金兰打得脑袋坏了吧?”
金兰怒瞪她们一眼,她们立刻闭嘴了。
关月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她现在连声音都听的不真切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她什么都不想,只想回去,也许跟这几个人要点吃的是不难的,也许“她”家里还有一些钱,也许再找找还能找到掉到角落里的几粒陈米……也许,但她不想动,越饿,她就觉得离家越近了。
身边的几个女人不知何时走了,关月没有在意,她连回屋子里都懒了,只想窝在角落里睡觉。
真香啊,她好像闻到女人给她做的面条了。
关月迷蒙中睁开眼,真的有一碗饭放在她的面前,一只干净的手将它放在了她的面前。
上面只放了几根新鲜的青菜,连一丝肉都没有,但关月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渴望。
她顾不得说话,直接将碗夺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面塞。
她甚至感受不到食物的味道,但胃里却渐渐温暖了起来,她想到了那个她一直没有叫妈妈的女人,她嘴里塞满了饭,眼前却模糊了起来。
一颗颗热泪从她眼眶里流了出来,流进了碗里,嘴里的味道变得又苦又涩。
“呜呜……”关月呜咽着往嘴里塞满饭,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大哭起来。
“……”
关月看见面前的人往后退了一步,她赶紧把饭咽下去,扯着手臂上的衣服往脸上乱搓一顿,才抬起头,道:“不好意思,我……那个,实在太谢谢你了!”
当着陌生人的面哭得稀里哗啦的,关月第一次这么丢脸,她也是饿坏了,都没跟人道谢就吃的像饿死鬼一样——虽然事实也差不多,肚子里有了食物,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一些……从鬼到人只需要一碗饭。
她抬眼先是看见一双洗的发白的蓝色布鞋,接着是石青色衣摆下掩盖着深色的裤子,是个男人,准确来说,是个很温文尔雅的男人,他低着头,微皱着眉,眉上有颗痣,蹙着眉看她的时候,关月想起在古装电影里看见的男二号。
哎……怎么对方看着像乐善好施的公子,对比她就像穿着黄不拉几咸菜干的乞丐。
关月扯了扯身上的咸菜……不是,身上的衣服,徒劳地发现无法让自己看起来好看一点,便放弃了,抬头笑道:“那个……谢谢你的饭。”
除了谢谢,关月还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局促地露出最真诚的笑容。
男人没有说话,抬起一侧的手来,关月才发现他手上还提着一个铜壶,往她手上的碗倒满一碗水。
真、真是大好人啊!
关月咕噜咕噜猛喝下一碗水,甘甜的水滋润着她皲裂的唇和干渴冒烟的喉咙,直到两三碗水过后,她才停了下来。
“我、我喝够了,”关月感动地说不出话来,见男人盯着她手上的碗,明白是要回他的碗了,她赶紧双手奉上。
“谢谢你的水……”
关月见对方接回碗之后,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便转身向后走了。
“那、那个……”关月想说什么,她是不是要问一下人家的姓名啊,古代不是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这还不是滴水呢……
她正想喊住男人,却见男人往对面屋子去了,那屋子已经半开着大门,一名小童正扒着门柱焦急地看着他们,见男人回来他兴奋地招着手。
原来是自己的邻居。
关月恍然大悟。
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古人诚不欺我。
那他们关系应该还不错吧,关月正想着,却听见那小童道:“爹,快回来!别被那无赖招惹上了!”
关月……倒。
是了,她现在是女流氓,就算是邻居,也怕被她缠上吧。
关月想喊住对方的想法顿住了,就犹豫了一会儿的功夫,男人已经拉着孩子进去了,门栏也拴上了。
人走了,关月也放下半抬起的手,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现在还要继续晒太阳么?
如果晒太阳晒死了能回去,关月一定会继续晒,但到底能不能回去原来的世界,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她还能回去吗?
关月自欺欺人了好几天,如今吃饱了饭喝饱了水,理智似乎又占据了上风,也许是人的适应能力和求生欲望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关月依然渴望回去,但她却不想死了。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死时的绝望还深深烙印在她心中,多么轻易地……夺去了一切。
关月望着自己的手掌,感受着血液在身体里奔腾的声音,生的力量战胜了她,她是关月,又不是原来那个关月,她要以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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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具身体,活在这个时空中。
关月的脚开始向屋子外面走去。
她脚下穿着一双粗粝的麻鞋,走在地面并不太舒服,但也并不太难受,她的视线似乎高了一些,应该是这个身体比较高,关月猜测着,她的关节也要粗大一些,她大概是一个粗壮的女人了,还是个身材并不前凸后翘的女人。
她的皮肤也没那么细滑,难道是因为在村子里风吹日晒的结果么?
关月对于这具重新拥有的身体充满了好奇,她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要年轻一些,即便已经好几天没吃饭,走起路来却有种步步生风的感觉。
年轻的感觉,年轻的滋味。
可比束缚在钢筋大楼里要来的舒畅。
此时正是午后。
似乎除了想晒太阳晒到死的关月,村里没有其他人在走动。
关月也乐得到处闲逛,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她也怕遇到熟人和她打招呼,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村子看起来还有一定的规模,目测有几十户人家,而且越往外走,还能看见有田地和树林,田上种着一些庄稼,似乎快到收获的季节了,关月勉强认出那泛黄的植物是水稻,至于其他的,就实在超出她的认知以外了。
转身成为村里人,却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她现代的知识和记忆一点也派不上用场……要不现在问问做个女流氓还有机会吗?
关月走了许久,也看了许久,走到一棵高大的槐树下面,看到下方立了一块石头,上面刻着几个字,字体圆拙有力,“大槐村”三个字跃然其上,刻字还涂抹了红色的颜料,右下角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关月认了半天,才认出“柳清伊”这几个字。
这里的字体虽然和现代的不太相同,但仔细辨别还是能看出一些的,总算不是个文盲了,关月略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柳清伊”似乎是个女人的名字,难道是个女书法家?
关月没想太多,她听见有水声,再往前走个一二百米,便看见一条小河,水流并不算快,但看起来挺清澈的,关月心中一动,在河滩边蹲坐了下来,伸出头望着自己如今的模样。
水面如镜,在阳光下映照出她的面容,长鹅脸,眉浓而稍显杂乱,头发似乎被削短过,但还能在后脑勺束成发髻,与她那乌黑的头发眉毛形成对比的是,她的眼睛颜色却是浅淡的棕色,在光线下会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玻璃的感觉,这双眼倒长得和她穿越前一模一样,这给关月增添了一丝熟悉感。
就是嘴唇太薄了,显得有些薄情,鼻子倒长得好,笔挺而秀气,算是最像女人的地方了。
关月觉得这张脸长得还可以,就是英气大于女气,倒不是完全是五官的缘故,而是杂糅在一起的气质,甚至有一瞬间关月觉得她也许是某个落拓的浪子侠士。
……做个女流氓真是浪费了。
关月又转念一想,就她这种样貌,古代应该也吃不了香,没准做个女流氓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3. 第 3 章
3、
关月在河边坐了许久,日光渐渐倾斜,她若有所感地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树木背后,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过来了。
是村里的人。
大家手里都端着盆,盆里放着各色的衣物,三三两两,边走边说着话来到了河边。
还有人手里拉着孩子,孩子们看见水就欢呼雀跃起来,大人的呵斥也无法阻挡他们玩水的兴致,好在河滩边很浅,大人一边洗衣服,一边照看着自家孩子,一边与旁边的人交谈。
关月没有走出去,她虽然接受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但适应却没那么快,她总觉得自己既是个外人,又是个“流氓”,她要是走到人前,连怎么说话都不知道。
当然,关月这份胆怯源于自己的社恐,她就算是在自己的那个时空里,也是个慢热自闭的性子,没什么朋友,同事也仅仅是泛泛之交,连买个东西,都不会走到收营员面前买单,而是会去自助结账机上结账。
如今要她融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简直比受刑还苦。
关月只能阴暗地观察着这里的人,她发现来这里洗衣服的大多都是男人,也有部分女人,但女人的数量不多,而且女人洗衣服显得粗糙又迅速,很快洗完很快就离开了,反而是男人们聊天聊得很起劲,玩水的孩子基本也是男人们在照看。
这里的男人似乎挺细心的,关月心中一动,难道这个世界都是关爱老婆的那种风气?或者是母系部落那种?男人地位低一些的?
关月为了不被人发现,特意躲得远一些,因此即便能听见众人说话声,也并不能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只有捕捉到零星的话语,似乎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关月站了一阵,人群已经渐渐散去,天边露出茜色,只留下少部分晚来的村民还在清洗着衣物,她也该走了,但因为某些隐秘的原因,而始终没有动弹。
……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应该会来的吧?
于是又多等待了一会儿,直到一道青色的背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她那个天使邻居!
关月不自觉站直了,伸长了脖子,她那个好邻居也和其他人一样,手里抱着木盆,另一只手牵着孩子,缓步朝河滩边走去。
他的声音细如微风,关月完全听不见他说的话,但不妨碍她看见他和他儿子脸上的笑容,想必是很温馨的家人对话。
关月心中有些意料之中的遗憾,她本想着,如果邻居没带他孩子来河滩边,她也许可以和他单独说说话,大概是因为那一碗饭,她对他有了一种滤镜,觉得他和其他人不同,毕竟愿意给身为“流氓”的她送饭,肯定是善良的,愿意接纳她的人。
他们又是邻居,又肯送饭给她,说不定他们以前还能说上几句话呢?友好的邻里关系在她垂死时就像圣光一样笼罩了她,她如果向他问问村里的情况,以及怎么在古代生活,应该很快就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吧。
但他的家里人显然是不待见她的,当然,当然,关月也能理解,谁叫她现在的身体风评不佳呢,继承了别人的身体,自然也要继承这个身体带来的一切。
她看见邻居已经找了个位置洗衣服了,但不知为何,他和其他人都隔着一些距离,不像别的村民,挤在一起洗,即便没办法一起,也要扯着嗓门说几句,他却是洗的非常安静,他那仅有四五岁的儿子也是,并不像别的孩童一般,吵闹着要去河里玩耍,他只是待在自己父亲身边,捡石子扔着玩,偶尔抬头和父亲说着什么。
难道他们也和村里的人不熟?
关月心想,总不会和她一样是不受人待见的吧?他那么善良,说不定也是因为社恐?
难怪教出来的小孩也这么文静。
关月对吵吵嚷嚷的小孩子没什么好感,她从小也自闭,虽然长大后好一些了,但也是喜欢独处多一点,除了家人,都是非必要不联系。
这样的后果就是她的朋友很少,只有同事维系着基本的人际关系,以前常被爷爷奶奶说,但她觉得无所谓,她常常一个人去吃自助小火锅,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在家里玩拼图,一个人的时候很自在——她总是很擅长和自己相处。
这样安静的邻居让她觉得滤镜都更加柔和了。
关月看着他们洗完衣服,又手拉手走了回去,此时天色昏暗下来,她远远缀在他们身后走了一路,男人和小孩走进了对面,她则回了自己的家。
肚子又有些饿了,但关月既然能忍受好几天,如今这些许的空虚并不能让她多么难受,她只是熟练地躺回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现在的天气挺好,太阳出来的时候热,早上和晚上凉,蚊虫也不多,她躺在床上眼睛亮的惊人。
饥饿使人清醒,她觉得没有错,但一直饥饿,大概也清醒不了多久了,她在床上甚至能嗅出别人家的饭菜香,真的好早,还是吃晚饭的时间,她就躺床上了,有风一阵一阵的从她的破窗外吹来,带来各种诱人的香气。
真好啊,大家都有饭吃,关月在心中冷静地感叹道。
不知为何,她始终有一种不现实感,就像她明明身处此地,却总会想到自己真正的家人,想到他们为她做的饭,她如果真的饿死了,死的也只是她现在的身体,这身体不属于她,只是被她一时占据着。
思乡在这一刻充斥着她的心。
但没有了白日里的那种自暴自弃的感觉,关月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别人善意的一碗饭——她失去了过去的一切,却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拥有了现在。
毕竟还要还别人的人情吧。
关月在月光轻柔的抚摸下睡了过去,这是一个难得无梦的夜晚,她睡得很安宁,始终有虫鸟编织而成的摇篮曲在她耳边浅浅吟唱。
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便醒了。
关月从来没起这么早过,但她觉得精神极好,虽然肚子空空的,但精神足足的,她在穿越前是个被工作摧残多年的社畜,休假时绝不会早起,起来了也是一副被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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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气的死鬼样,还有她原来那具娇弱的身子骨,动不动就生病,现在她却只觉得睡得很好,身体很有力气。
难道是古代的风水比较养人?
可她明明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就算吃了一顿,那一顿的养分这么充足?
虽然是个流氓,但是个身强力壮的流氓?
关月对自己又有些满意了,她现在对自己的要求极低,能有东西吃,温饱能解决就行,而有个这么好的身体实在令她惊喜,反正她也没打算靠脸吃饭,又在古代农村,能靠自己手脚干活填饱肚子是最好的。
关月早起在屋子里又搜寻了一番,找到一个网兜,一个手工做的弹弓,还有几条绳索和一些生锈了的农具,这屋子不算小,只是看着有些空,只在她那个房间里堆放了较多东西,她猜测其他房间里曾经也是有住人的,只是后来只剩她一个,于是她把东西都搬到自己房间里去了,证据就是她还看到一间房间里有个塌了的木床,比她现在睡的小,应该是以前她的床,坏了以后换现在的大床了。
这大床也旧的很,应该说,这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旧的、破的,椅子是断腿的,桌子是缺角的,橱柜是蛛丝结网的,铜板是一个都没有的,简直穷得令人发指,关月都有些无语了,难怪要做无赖流氓,恐怕有一点好东西都变卖了罢,原主能活着,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关月看着自己屋子里那堆鸡零狗碎的玩意,陷入了沉思,她真的,能养活自己吗?
关月如今的信心跌入了谷底,如果在现代,她不管多社恐,也有办法靠自己脑子里的知识和经验去找工作,去赚钱,可在这里,她完全,完全,什么都不会啊!
她捂着头坐在地面上,对于关月来说,有能生活下去的手段是最重要的,从小她便是这样过来的,不习惯依赖别人,不喜欢黏着任何人,欠别人一分人情她都要想办法还回两分,这样的距离感让她看着冰冷,实际上却是她安全感的来源,哪怕是到了古代,她也没觉得自己是柔弱的女人,反倒是为自己什么都不会而感到一筹莫展。
她也越发有种强烈的紧迫感,不管如何,她都要想办法去弄到吃的。
首先把今天的饭给解决了,关月把网兜和弹弓绳索塞进裤腰带上,背着个只有一边背绳的竹筐,就往外走。
关月将院门推开时,抬眼便是对面紧闭的大门,古朴的门上贴着两张辟邪的门神,有深青色的藤萝在上方攀爬缠绕,一看便知道里面的人是浪漫且富有生活情趣的,再回头看自己的……算了,还是不看为好。
说起来,她好像没见过对面女主人的模样,关月边往外走边想,女子该不会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吧,但这毕竟是村子里,规矩也没这么森严才对,她先前也是看见过几个女人的,可能是在家里干活或者生了小病没出门,日子久了应该能见到吧。
关月敏感的神经稍稍察觉到这个世界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她就算想破脑袋,也绝不会想到那匪夷所思的地方去。
4. 第 4 章
4、
这天色尚早,但也有村民起来了,有人看见关月,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关月本以为会和她说话,都做好了敷衍过去的准备,结果对方并没有想和她说话的欲望,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赶紧低下头做别的事去了。
她的人缘竟然这么差?
关月虽然没想过马上和这个世界的人结交关系,但心里多少存着说不定能遇到和邻居一样,能和她说几句话也行的人的心思,她就可以问一些去哪里能干活或者能找到吃的的问题,却没想到大家似乎都挺怕她,都不愿理她的样子,这让她都有些尴尬了。
关月又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见状只能也装作没看见,继续往村外走了。
要不去找她那些“姐妹”?
这个念头只在关月脑海里闪过一瞬,立即被她抛开了,且不说她也不知道她们住在哪,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去找她们的,她现在要重新做人,现在就要和流氓团体划清界线!
关月更加想念邻居的好了,起码有个正常人愿意接近她。
她走至村口大槐树下,脚步不停,继续朝远方一处无人的林山走去。
关月好歹也是闲暇时看过几集野外生存短片的社畜,她昨天就已经看见这里有很多起伏绵延的山,古代的山水都是没有改造过的,应该有各种丰富的资源让她采撷,关月也不贪心,她就想着能捡一点木柴,捡点能吃的果子就行。
这也是关月毫无古代生存技能,但自觉不会那么容易把自己饿死的依仗。
不过关月没打算独自进山,她就在山下搜寻物资即可,这山下长着许多浓密的灌木丛,树底下还有一些菌子,她怕遇到蛇,先折了一段树枝在手中拿着,用树枝拍打草丛,确定里面没有什么了才去摘那上边的浆果。
这些浆果颜色各异,关月只看那被鸟啄了的果子,她是个出了超市啥也不认识的菜盲果盲,要让她辨认出这是什么果子是不可能的事,颜色古怪的她碰也不敢碰,就摘了些看起来无害的,她还在地上采了些白色的菌子,放进她的筐篓里。
她还捡了不少掉落在地上的树枝,把它们一根根堆叠起来,用绳索捆好,这些活都不算难,但对于关月来说,却是生来头一次,她做的小心翼翼又慢慢吞吞,等歇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关月感到脚底有点痒——应该是她那鞋烂了个洞的缘故,肚子也实在饿的不行了,她找了个阴凉的树底下随便坐着,揪了一颗黄色的浆果,犹豫了半天,放进了嘴里。
酸、甜、涩。
关月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些,这果子吃起来和她吃过的樱桃有点像,而且里面没有核,虽然味道没有多令人惊艳,但看起来是个正经果子,不会暗害她的样子。
要是能捡点野味回去就好了。
关月在异想天开着,她看着头顶的树叶,有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落到她脸上、身上,她不由得发起了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空过了吧,以前总是在忙工作,休息时也常休息不好,不是这个找就是那个找,还经常被派去外地出差学习,在现代社会节奏快,每个人身后都有个不肯放松的发条,被推动的停不下来。
关月倒不反感自己的工作,忙虽忙,但同事和待遇都过得去,谈不上爱,但也不讨厌,只是像现在这样席地而坐,抬头望天不管时间流逝的时候却是绝无仅有,她有种自由的畅快感,她在这儿完全放弃了作为一个现代人应有的讲究,不洗澡,穿得破破烂烂,随地大小坐等等,她不确定是否其中也有自认流氓的破罐子破摔感。
人只要不要面子了,就什么都可以做到。
——前流氓?关月如是想道。
关月摇摇头,驱散此时想要在野外睡觉的困意,虽然是白天,但野外一个女人也太危险了,谁知道古代会不会遇到什么坏人,她还是赶紧回去吧。
而且趁现在能去河边看看,白天人应该不多,她正好去试试能不能捞鱼,关月虽然不会做饭,但一向讲究营养搭配,有素就要有荤,有主食就要有配菜,只有浆果和菌子的话,未免太单调了。
但真捕了鱼怎么做来吃,关月也有点头秃,烤着吃?或者直接煮?放什么佐料来着?话说她会烧火吗?
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她也没想到要学个野外做饭技能啊,她在穿越前也是在公司食堂吃的最多,要不就是点外卖,本以为会点外卖已经是现代年轻人最高的厨艺水平,却没料到有朝一日会穿越到无法点外卖的世界。
关月也休息好了,刚起个身,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同时伴随着刺耳的惊叫声,关月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去,那声音是从她背靠着的大树后传来的,她缓缓绕到树后,发现一只棕黑色的兔子倒在了地上,头上有血渍晕开。
这是……
大自然的恩赐?!
关月简直傻眼了,原以为守株待兔的故事是书里才有的童话,她竟然能碰上这么神奇的事。
她蹲下身,不敢置信地触碰那兔子,兔子摸着还是温热的,却没有呼吸,确实是死了。
如果她说这个兔子是捡的,会有人信吗?
关月在心中感谢了一番大自然心软的神,把这兔子拾进自己的小背篓里,这兔子不小啊,感觉有个四五斤,她一个人吃肯定是吃不了了。
吃了这兔子不会影响智商吧?
关月脑内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诶!她可以和她的好邻居们分享啊。
正愁不知道怎么拉近和别人的距离,这兔子可真是个好借口啊,还能趁机把兔子给别人烧,她就要个兔子腿就行。
关月越想越兴奋,她想起以前的同事就是这样拉拢关系的,他们喜欢带各种零食或手作的点心,带到工位上分给大家吃,就能很快把气氛炒热,她那个时候其实也吃了不少,倒不是多爱吃零食,但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当然后来也帮同事干了不少活作为回报。
不管怎么说,她把这兔子分享给邻居,他们应该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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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她的好意吧,这样他们就能知道她不是个真流氓,她也能顺势寻求别人的帮助了?
她简直是个天才。
关月脑中苍蝇搓手手,瞬间腿不疼腰不酸了,把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地背了起来,直接往家走了。
她回去的路上村民已经都起了,看见她那一箩筐的东西眼睛都凸了出来,仿佛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关月特意提了提自己的筐,好让人看清一些,她心道,以后要多出来捡点东西,这样她的风评说不定就能改善了。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发现对面家的门还是紧闭着的,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敲了敲门,门内却无人回应,难道他们出去了?
关月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忧,总不会是还在睡觉吧,她要不多等一等?
关月回了自己的屋子,过了一小会又露出头来看,始终没有看见对面有动静,对面屋子都用土墙围起来了,她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外面倒是有棵树,她总不能爬树去偷窥人家吧。
关月难得的感受到了一点坐立难安的感觉,要是里面出来的是女主人,看见她二话不说让她滚可怎么办?古代女子应该会胆怯一点吧,但是她还带着见面礼兔子呢,按理说这个时间男主人应该去外面干活了,是他夫人出来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大家都是女人,应该没事吧……可是她是个女流氓……
时间拖得越久,关月的勇气就流逝的越多,连敲门也不敢了,在门口走来走去,抓耳挠腮,好像身上爬了一百只蚂蚁,就在这时,命运之门打开了,她瞪着眼看着里面出来的人。
是个男人。
而且是个成年男人。
关月听见自己心落地的声音,全然忘记刚刚的焦躁,兴奋地上前道:“这是我打的兔子,送给你们!”
关月将兔子耳抓在手上,往前递去,男人幻视她身后有条尾巴在摇。
“你……”男人开口道:“你这是……”
关月还是第一次听邻居说话,非常温润清爽,和他的人一样,如听仙乐耳暂明啊,她又道:“兔子,这是我早上去山里面捡……打的,还是新鲜的。”
她殷切地看着他,小声道:“要是能给我一条腿尝尝的话,也好。”
男人看了看兔子,再看了看她,关月身上还带着山林里带来的泥和土,衣服上也是脏乱得看不清颜色,但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让人不忍拒绝。
“谢谢,我不需要。”
男人冷淡的话打碎了关月的心,她瞬间脸垮了下来,烧好的兔子腿果然还是与她无缘吗?
补药啊。
“为、为什么?”她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我应该早就和关姑娘说过吧?”男人道:“还请不要再继续纠缠,若是认为程某一个离夫带着娃柔弱可欺,可随意侮辱,那我定要状告官府,治你骚扰良家之罪,再不济,我也会拼着鱼死网破,绝不会叫你得逞!”
5. 第 5 章
5、
柔弱可欺?
骚扰良家?
鱼死网破?!
这些字关月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明白了?
关月被男人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三步,张口结舌道:“我……不……”
男人冷热道:“程某已经将话说清楚了,请回吧。”
说完,他便要将门关上。
关月见状,顾不得有的没的,伸手直接撑在了男子大门上,阻止男人关门,“我、我真不是那……那什么骚扰,我只是送个兔子!”
两人角力下,关月意外地发现男人的力气竟然比她还小,但男人的脸和眼肉眼可见的变红了,她也知道是激怒了对方,但如果任由他误会她,肯定以后都不理她了。
关月稍稍放松了力气,语声放软道:“你……你真的别想太多,我没有恶意,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真的!我可以发誓!”
男人狐疑地看着她,关月立即将兔子放在地上,但那只撑门的手却不肯放下,单手做了个不标准的起誓,“我发誓,我没有想骚扰你们,也真的只是想送个肉给你们吃!你信我!”
关月说的这般斩钉截铁,男人眉间的皱褶却没有松开,他在想,这又是什么新的骚扰方式吗?
男人问道:“为什么要送我兔子肉?”
关月诚恳道:“你那天救了我,给我饭吃,我想报答你,真的,这兔子是好的……不信到时给我一条腿吃,我先吃给你们看。”
时时刻刻不忘记她的兔腿子,为了吃一口她也是不容易啊。
“救了你?”男人微垂下了眼睛,道:“只不过是怕你饿倒在我家门口,并不是真的想救你,若是叫姑娘会错意了,实在抱歉,这报答也请拿回去吧。”
那不就是救她?她这邻居话里话外的,似乎是不想和她沾上关系,难道她的流氓名声果然那么可怕吗?
关月有些沮丧,她都努力到这份上了,对方还是不接受,本来她性格就没那么奔放,别人都说的这么冷淡了,她还继续纠缠,就是她的错了。
关月原本兴奋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她点了点头,道:“是我的错,既然如此,我以后也不会来了。”
说完,关月便转身而去。
男人在身后喊道:“你的兔子……”
关月的兔子还掉在地上,但关月已经无心管她的兔子了,反正也是赚大运捡的,反正她也不会做,送人也不要,她半赌气道:“丢了吧,送出去了的,我也不要了。”
她大踏步往自己屋子里走,还不忘把自己屋门狠狠一拍,关上。
程凌君看着她有些孩子气的举动,不由得怔愣起来。
这几天对面的人似乎变了性子,先是变得安静起来,他还怀疑是不是里面的人去哪里了,不然她会和那几个无赖经常在屋子里乱哄哄的闹腾,结果发现是一直待在她自己屋子里,还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看着分外吓人。
小光一直担忧这流氓会不会又来骚扰他,好几次拉着他的手快速走过她的面前,生怕慢一步就被这关月盯上,但没有,她就像看不见他们一样,两眼放空地看着不知何处,丢了魂似的坐在门槛上。
小光还高兴地说这无赖一定是遭到了报应,变傻了,他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想着什么时候搬走了。
程凌君也是半信半疑,他们父子俩经历了太多变故,好不容易搬离了原来的樊笼,找到一个新的住处,却不想对面还有一匹狼等着他们,这间屋子当时是他找到最便宜的,他和儿子又累又乏,只看着这屋子还算整洁干净,便付了钱租了下来,那东家一收到钱,才说让他们小心些对面的邻居,还说她要和镇上的女儿女婿一起住,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便宜点给他们了。
程凌君问小心什么,东家却支吾着说是太过吵闹,他们喜欢安静受不了云云,等他再问,东家就赶紧脚底抹油走了。
而等他们搬进来后,对面的流氓就像闻到肉的狼凑了过来,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调戏着他,一双眼冒着猥琐又下流的光,叫他和小光烦不胜烦。
只住了一个月,他便想着要不再找个地方住,只是再搬,必然是要搬离这个村子,不然怕甩不开这流氓,但他又有些舍不得这里柳娘子的私塾,这柳娘子写得一手好柳体,又是个秀才出身,为人严谨端方,小光在她手下学些东西受益不浅,他实在犹豫了许久。
却在这犹豫的当口,发现对面人已经几天未出现在他面前了,才叫他有些惊讶。
而在他听见她和另几个流氓的对话后,心中更是震惊疑惑,这流氓莫非改了性格?难怪一直闭门不出,也不和其他无赖一起耍混,这是为何改变的如此突然?叫他有些担忧,疑心有诈。
眼见的关月摇摇欲坠,他还是从家里多拿出了一碗饭,见她吃得狼吞虎咽,又似乎不是作假,只是这一饭之恩,又让这流氓缠上了,他也是开始后悔。
但现在这情况……
程凌君并非铁石心肠,他看得出这女人在他面前,再无以前的丑陋猥琐,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真诚,他能听出她的声音里的急切,只是过去的经历和现在的境况,让他不得不冷硬起来。
她似乎忘记了过去对他的骚扰,这真是奇怪了。
程凌君等了许久,对面的屋门始终没有动静,他不过就说了几句曾经也说过的重话,那女人也听进去了?
他低头看了看那兔子,头上的血看起来还挺新鲜,确实是刚死不久,但要说真是她自己打的,他又有些不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流氓无赖老是大话连篇,吹牛吹到没边,要他立刻相信她说的,没那么容易。
程凌君已经不是未出阁的小子,女人说的话在他心里是必须打个转的,大槐村是很少人养兔子的,大多都是养鸡养鸭,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只有一家人是养了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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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大槐村最近的镇子起码要一个时辰才能到,即便关月买了兔子赶紧回来,也没这么新鲜,如果不是她买的,那很可能是在大槐村里偷的,对于每个养牲畜的村民来说,他们一定会记得自己养了几只兔子,他只需要去看一看那兔子是不是和这只一模一样,以及那个兔子的主人有没有发现少了兔子就行了。
当然,不排除关月可能是买了活兔子,到了村里才将兔子砸死给他,要证实也简单,这个时间活动的村民不少,只要关月从村口进来,就会被很多人看到,去问问他们关月回来时的方向和身上携带的东西就明白了。
程凌君将兔子放好,便出了门。
他出门本来是要接小光回家的,没想被关月耽搁了一些时间,不得不加快脚步,来到村西口柳娘子的家,柳娘子家比村子里其他人家要好一些,盖了屋瓦,还用青砖铺了地,她此时正推开门,身后几个矮萝卜在她身后走了出来。
柳娘子年过四十,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两鬓有些发白了,眼眉带着点肃厉之气,她是个严格的老师,即便再调皮的学生,在她手下都不能不听话,程凌君将小光送到这里,也是不怕有别的学生欺负小光。
他看着每个学生都恭敬地和柳娘子拜了别,才往外走,这里的学生都是村子里的孩子,大多数都可以自己回家,有些皮的,还会和其他孩子在村子里玩会儿再回家,他的小光却不会,他并不和其他同学一起玩耍,只是第一时间搜寻父亲的身影。
小光看见他的身影便两眼发亮,还是压抑着兴奋先和老师行完礼,才紧紧跟上来,黏在他腿边,亲昵地和他牵着手。
程凌君看着自己儿子,心软的不可思议,他摸了摸小光的头,道:“今天怎么样?”
“新学了几个生字,果……珍,李……柰……还教了几句新词,”黎光手指比划着,脸上透着红晕,“我都学会了,老师还夸我了!”
程凌君怜爱地看着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他的儿子黎光才不过五周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但以前在家中却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模样,总是闷闷不乐,话也很少说,不爱哭不爱闹,常常被人忽视,他在那时又陷于家中琐事以及与前妻主的争吵矛盾中,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异常都没有注意到,等到发现一切都无可挽回时,他才真正惊醒,果断将孩子和自己从那个牢笼中挣脱,离开了那个泥沼。
他不后悔将小光带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子,只后悔没有早点离开那个窒息的家。
早点离开,小光应该也能早点露出这样开怀的笑容了吧。
但即便这样,黎光也对其他人抱有戒心,不太愿意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程凌君也为了让他和其他孩子多接触一些,才将他送到这里学习,想让他恢复成无忧无虑的样子。
现在看来还是有一点效果的,要是能不离开这里就好了,程凌君垂下眼眸,为了孩子,他也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6. 第 6 章
6、
往常程凌君接了孩子就直接回家了,这次他却没有动,站在原地不知道想什么。
黎光抬起头,道:“爹,我们还不回家吗?”
程凌君笑道:“再等等,爹记得,小光的同学有一个叫牛小佳的女孩子是吧?”
黎光懵懵懂懂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程凌君指着前方一个孩子道:“你看看,是她吗?”
黎光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道:“是她,她喜欢扎着两个小辫,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
程凌君道:“兔子……爹记得,她家里养了一窝兔子是吧?”
黎光挠了挠头,“是吧?她好像说过,爹喜欢兔子?”
果然没记错,程凌君记得在大槐村有一户人家,虽然姓牛,但却没有养牛,反而养了兔子,村子里很少有人养兔子,这小东西容易死,又不好养活,只有这么一家人挺有耐心,养了一窝。
黎光道:“她经常放了课去陇头上割草,说要喂自家兔子,这件事我还记得。”
程凌君点点头,朝那孩子迈步走去,正巧牛小佳也蹦跳着往外走,她看起来确实有兔子的活泼和可爱,脸蛋红扑扑的,小身板看起来健壮结实,手里拽着书娄,踩着一块一块的青砖往外跳。
她正专注着脚下的游戏,忽然听见几声轻呼:“牛姑娘,牛小佳姑娘?”
这是在叫她?牛小佳茫然地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自己身周并无别人,前方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向她招手,她指了指自己,叫她?
男人点了点头,牛小佳才过去,走过去才发现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她喊道:“黎光?这是……你爹?”
黎光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表情有些僵硬。
牛小佳道:“原来是你爹爹,黎光爹爹好!刚刚我还以为在叫谁呢?不用叫什么姑娘,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听着怪怪的。”
她家里都直接喊她大名,她爹脾气好的时候叫她佳妹儿,心情差的时候叫她牛小丫,村里的人都基本叫她小佳,连柳老师都没这么叫过,这黎光的爹可真奇怪。
小姑娘看着活泼大方,程凌君倒是有些喜欢,他笑道:“那叫你小佳,小佳,我听小光说你家里养了有兔子?”
牛小佳大眼睛眨了眨,道:“是啊,黎光爹爹也喜欢小兔子?”
她又看了看黎光,道:“还是黎光喜欢?”
黎光脸有些发红,他看了看自己的爹,后者只是笑而不语,又看了看在等着自己回答的牛小佳,梗着脖子道:“也、也没什么喜欢的……”
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起他喜不喜欢兔子了,他还真没怎么见过兔子,只能随口回了,只是心里奇怪,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哦,”牛小佳不以为意道:“那是你没见过我养的小兔子,可可爱了,好多人都抢着摸,粉白粉白的……”
“白的?”程凌君问道:“有没有别的颜色的?”
“没有啊,”牛小佳道:“我娘镇子里买的两只兔子,两只都是白的,它们生了好几个小崽子,养它们可不容易,都是我在喂它们!”
她每天早上就去看兔子,给它们喂草,然后又赶紧去柳娘子家,回来了又要去割草,把草拿去晒干,接着又去喂兔子,还要去清理笼子,她每天都可忙可忙了。
牛小佳叉腰道:“黎光你要是想去摸我的小兔子,我也不是不可以带你去。”
“才没有想!”黎光憋红了脸道,他平时和牛小佳没有接触过,但牛小佳很爱说话,一说起她的兔子就停不下来,他知道私塾里很多孩子都去过牛小佳家里,他对兔子什么的才没有兴趣,他还觉得牛小佳太聒噪了,天天嚷嚷,吵闹的很。
“哼哼,你可不要后悔……”
牛小佳一副全天下都喜欢她的小兔子的得意洋洋感,黎光看不惯她,拉着程凌君的衣摆就要回家,程凌君却拍了拍他的手,站住不动,又问道:“小佳你知道村子里还有其他人也养兔子吗?”
“这应该没有吧,”牛小佳想了想道:“没听说过,我娘本来也不想买的,要不是我……”
要不是她死缠烂打,她娘忍着众人面前揍她的冲动,要她保证买了必须她负责照顾兔子,她娘才不会买呢。
程凌君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小佳,有空我会带着小光去你家看小兔子的,我们先走了。”
“爹!”黎光发出一声惊叫,扯着他爹的手臂,两只脚已经在用力往外蹬了。
程凌君倒没有被他这点力气拽倒,反而好脾气地顺着儿子的方向迈步,走了远了,才拍拍黎光的手,道:“好了好了,别不好意思了。”
黎光气呼呼地放松了力道,手却没松开程凌君的衣角,跺了跺脚道:“爹,你刚刚在说什么?我又不喜欢什么兔子!”
“好好好,不喜欢,”程凌君笑道:“但人家邀请你,又是你的同窗,不该去看看么?你们也许能成为好朋友。”
“谁和她做朋友……”黎光甩头道,“我有爹就好了。”
程凌君只是笑笑,黎光以前少接触人,家中又因为他是男娃,而对他冷眼以待,两人离开那个家以后,黎光更是紧紧黏着他,有一点风吹草动便担惊受怕,把一个男孩送进全是女子的私塾是件罕见的事,但他不愿黎光紧锁着心门,便主动找到柳娘子,说明详情后,柳娘子也是通情达理地将黎光收下了,答应好好照顾他,不让其他女学生欺负他。
如今看来,他这个决定是对的,黎光眼见得开朗了一些,能交一些说得上话的朋友就更好了。
黎光不知道自己的爹操碎了心在想什么,他只想赶紧回家,但发现回家的路反了,往村口方向走去,他拉住爹想往家走,他爹却说散散步也挺好,于是两人一路散到村口,期间他还听见爹问了好几个村子里的人,都是问的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今晨有人去古屏镇吗?”
“……去的人回来了么?”
“没什么,就想问问镇子上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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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王大娘的女儿回来了……刚回来是吧,我看住我家对门的人早回来了,以为她也跟着谁去了镇子上。”
“你说她没去?还背着很多柴和山果回来了,真是稀奇。”
“好的好的,我会去问问王大娘……就是想给我儿子寻些有趣的玩物,多谢了。”
黎光越听,眼睛就睁得越大,他爹一贯不怎么和村里的人多说话,今天怎么话多了起来,给他买东西?可是家里应该没有多余的钱吧?
程凌君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转身便往家里走,却发现黎光低着头,不大高兴的模样,他忙问道:“怎么了小光?哪里不舒服?是饿了吗?”
黎光摇摇头,咬着嘴唇小声道:“爹,我不要什么有趣的玩物,不要给我买。”
“为什么?”程凌君有些讶异,他那些话虽然是个借口,但要是黎光真想要,他也可以想办法给他买,没想到黎光会直接说不想要。
黎光抱着他的腿摇头,程凌君听不清他的声音,便蹲下身,把耳朵贴近他脸庞,才听见他小小声道:“我知道爹带我出来不容易,我不要玩物,我只要爹……”
程凌君一时语塞,原来他的那些艰难,小光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还这么小,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程凌君只是抱着黎光,轻声道:“那些不容易已经过去了,小光只要开开心心的,爹就什么都不求了。”
他只求和小光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好,把小光照顾好,平安长大,就是他最大的希望了。
“走,我们回家,爹给你烧肉吃。”
程凌君拉着黎光的手,往家里走,黎光睁大了眼,道:“爹买肉了?”
“也不是,是山里的野味。”
黎光嘴里的唾沫在不断分泌着,家里好几天才能吃一次肉,要不就是村里的人养的猪或者鸡宰了,爹从他们手里买了一些,要不就是谁家去山上打了大的野味,吃不完给大家分,但这种情况少,黎光就见了一次,当时好几人抬着一头小山大的野猪在村头走到村尾,那位猎户得意洋洋的站在最前面,享受着众人仰望的目光,游行完还大摆流水席,吹嘘了几天几夜才平息。
黎光他们也分到一点肉,当时那野猪的香味还留住他的记忆中,做梦都还梦见过,那时他们家刚搬来,他还幻想着这该不会是经常有的事,事实证明,是他多想了,他再也没有吃过山里的野味。
没想得今天又吃上了!
黎光兴冲冲地回到家,四处张望着,“哪呢?爹,野猪肉在哪呢?”
程凌君把还在角落里的兔子指给他看,“这就是野味。”
“这是……兔子?”黎光表情微恐道:“这、这能吃吗?”
黎光年纪小,没怎么见过没处理的动物,大多都是见到切好的鲜肉,而且还是兔子,他想起刚和牛小佳谈起她家里的兔子,脸上露出微妙的神色。
程凌君捋起袖口,轻描淡写道:“当然,爹做的菜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7. 第 7 章
7、
程凌君烧好一锅开水,将兔子毛拔去,兔子的内脏取出放在一边。
黎光站在旁边,他帮不上什么忙,就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爹处理兔子,看着那被开膛破肚的兔子,又觉得害怕,又想看,对从容淡定的他爹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程凌君将脏水倒了,又从水缸中重新取了干净的水倒入锅中,看着水缸里所剩不多的水,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皱。
在等着水热的时候,他吩咐黎光去盛一筒米来,顺便把饭蒸上。
黎光点点头,走了几步,又回来问道:“爹,以前不是半筒米就够了吗?今天要一筒?”
程凌君点头,道:“多蒸一些。”
“哦,”黎光以为爹要多吃一点饭,便跑去米缸里把米装来。
程凌君租的这个屋子灶房有两个灶台,他一般一个灶台蒸饭,一个灶台炒点菜,以前在夫家就是他做饭,后来嫁到了黎家,倒是不怎么做了,有了伺候的下人,虽然只有几个,但这些粗活却是不需要他来做,他也算过了好几年悠闲的日子,直到他和离之后,又再一次捡起这些活。
其实也并不难,他想,比起干粗活重活,他觉得在前妻主家围着那一家子团团转更难,比起在那个家,衣食无忧,却心寒似铁,不如隐居山村,自给自足的好。
他将兔子切块,冷水下锅,将兔子里的血水焯出,加入一些葱、姜,去除血沫。
等兔子的血水完全煮出,他便将兔子肉捞出,接着又在锅中倒一些油,加入糖炒出糖色后,把兔子肉倒进去翻炒,随后又丢入八角、葱姜等调料,等香味出来后,最后把水倒入,盖上锅盖煮了一刻钟。
程凌君还在他那小菜园子里摘了一些空心菜,在盛锅之前放进去一起煮熟,他们的中饭便做好了。
程凌君正想拿盘子来装,一转身便看见黎光已经准备好了,正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
程凌君笑道:“怎么?又敢吃了?”
黎光嘿嘿笑,“爹做的好香,一定很好吃!”
黎光腿短,程凌君怕他被烫伤,只让他端饭,黎光接过饭便放在他们平日里吃饭的小桌上,回过头,见他爹又盛了一碗饭,他正要接过,程凌君却摇摇头,将饭碗放在旁边的灶台上。
“爹?”黎光不解。
程凌君却没说话,只见他转身又将兔子肉盛了一半出来,依旧放在灶台上,随后才将剩下的兔子肉盛好放在饭桌上。
黎光坐在饭桌前,有些急不可耐地道:“爹,过来吃饭吧?”
程凌君正顺手收拾做饭留下的污渍,只是道:“你先吃,爹不急。”
往常程凌君也是喜欢先把灶台收拾干净才吃饭,黎光都会等着他,这次也不例外,他道:“那我等着爹。”
程凌君只是简单擦拭了一下,很快就结束了,只是他并未往饭桌那边走,反倒不知从何处找到一个旧的饭盒,把那碗饭和半只兔子肉放了进去。
他转身对黎光道:“不用等爹,菜冷了就不好吃了,爹一会儿回来吃,小光先吃吧。”
黎光有些急道:“爹你去哪?”
“去……”程凌君想说去对面的女流氓家,又怕黎光听见了吃不下饭,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去感谢送兔子给我们的邻居,顺便去道个歉。”
“哦,”黎光听了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我和爹一起……”
“不用,小光好好吃饭,爹很快回来,”程凌君交代了几句,见黎光乖乖坐下了,才离开了家。
他径直走到对面,这对面家的屋子外只有一圈干柴围起,可以清楚看见荒草丛生的院子,柴门也没有关好,想来是主人家气头上忽视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这门关了也没用,干脆就不管了。
程凌君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里面,走到屋子外,屋门紧闭,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敲了敲门,只听见里面的人一句“是谁”,语气带着些许不耐和愠怒。
程凌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里面的人显然是不高兴了,啪嗒啪嗒地朝门口大步走了过来,然后一把将门打开。
“是——你?”关月一下子睁大了眼。
程凌君看见她嘴角处挂着黄色的果皮,想象着方才她定是在吃着什么果子,被他的到访打断了。
关月的鼻翼耸动了一下,低下头,看见自己这位好邻居手里拎着食盒,食盒里飘出诱人的香气。
关月的眼睛亮了一亮,随后听见程凌君开口道:“这兔子是你送的,做好了,送你一半。”
关月面上一喜,“送我……不对,你不是不要我送的兔子吗?”
她瞬间挎下脸,冷道:“你不是说自己‘柔弱可欺’,说我‘骚扰良家’,还要和我‘鱼死网破’吗?”
程凌君嘴角抽了抽,她记得可真清楚啊,本来只是想简单地送还个人情,顺便道个歉就走,但听见她这话,怎么感觉有点像在记仇,可他以前不就说过这些话么?
他淡道:“以前关姑娘干的事,可不是‘骚扰良家’么?我只是把事实说了出来,关姑娘可是忘记了自己做过什么?”
关月顿时又说不出话来,她总不能说那不是真正的她,不对,现在的关月不是过去的关月,是一个新的灵魂占据的关月吧?
“那、那你怎么又来送肉了?”关月不解道,不是他说不要来打扰他的吗?
程凌君叹了一口气,“是我误会了,以为这兔子不是你自己山上打的,现在我知道了,便来向你道个歉,是我错了。”
关月吃了一惊,“你知道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不对,怎么误会的?我都说是我山上捡……打的,还能骗你?”
程凌君露出一丝疑惑,他认真地看了看关月,诚恳道:“你真的忘了,你以前做过的事吗?”
“我、我……”关月是真不知道,她满头大汗道:“我忘了……”
“我失忆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关月无奈,只能祭出失忆大法,她也知道不可能不被人看出问题,她也没打算延续原来关月的行事作风,既然被看出来了,她也干脆不装了,直接失忆摆烂,过去那个混蛋关月做的事她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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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轮到程凌君惊讶了,他喃喃道:“难怪像换了一个人……”
关月大汗。
但程凌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关月身体里面换了一个新的灵魂,他对关月本就相处不久,又不是她的亲戚友朋,对她的改变是最漠不关心的,他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虽然有些疑惑,但显然关月失忆了,对他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不过,程凌君还是提醒道:“我是上月搬来大槐村的离夫,姓程,名凌君,凌云之志的凌,我有一儿,名唤黎光,我们既然是对门,彼此也可有个关照,但请关姑娘不要逾矩,做出以前那些混事,凌君虽被休弃,但也是个洁身自好的男子,也希望关姑娘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休、休弃……”关月忍不住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是她听错了吗?怎么感觉这个男人像是一个……女人?
也不能说像女人,就……怎么说呢,是像她脑子里认为的古代的女子才会说的话,但、但他不是男人吗?怎么在她面前,就好像总怕她欺负他一样。
还有这个休弃,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程凌君皱了皱眉,“你忘记了?看来真是失忆了,也罢,这件事本就不值一提,我要说的话也说完了,这饭菜给你,趁热吃吧。”
关月接过食盒,却没有拿进去吃,她看着男人,努力想看出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休弃,是说你妻子……不,你夫人将你呃,休了?还是是你休了……那个……”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个邻居是离婚了的,虽然吃惊,但这也算是对方的私事,她本不该过问,但她实在太好奇了,实在是忍不了,她觉得,这个世界似乎有什么在隐瞒着她,而且是非常大的事,她此时正站在这巨大隐秘的窗纸后面,想触碰,又唯恐碰到不该碰的东西。
程凌君的眉高高扬起,“夫人?你是想说我妻主吧?你这话问的可笑,休弃休弃,自然是她休弃我,还有我休弃她?若我休弃她,何必搬到这无亲无故的乡下,怎么不回自己的夫家。”
关月听出对方有些不悦,但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她满脑子想的是,这里竟然可以女人休男人?女人的地位比男人高?那她不是来到好地方了?不是,等等,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吧,不管怎么说,就算她没有别的牵挂,这落后的古代怎么也比不上方便的现代吧。
“对不起!”关月立刻道歉,“我真的失忆了,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那你一定很辛苦吧,一个人带着孩子,好在男子毕竟身强力壮……”
程凌君连气都气不起来了,他算是听出来了,这女人失忆是真的,她不但失忆了,而且脑子也错乱了,“男子如何身强力壮?女子才是有气力的,男子只能怀孕生子,操持家中琐事,哪里比得上你们女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浑话……”
他的话关月已经听不清了。
她脑海里只萦绕着几个字:男子怀孕生子……
男人……怀孕……生子……
男人……怀孕……
男人……
不是,男!人!怀孕?!
8. 第 8 章
8、
关月脑中的神经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挣扎着想要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世界观,她扶着墙,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问道:“你、你说男……男的,就是男人,会生孩子?”
她看见男人惊讶到仿佛看见新鲜物种一般,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连这都忘记了,要不你去看看大夫吧?”
她那好邻居眼看已经火气全消,开始担心她的精神状况了,但关月来不及感动,她已经完全被这个信息冲击到宕机了,在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关月继承的身体的神经显然开始慢慢适应了。
她原本涣散的眼神凝聚了起来,看着男人,不,准确来说,是看着他的肚子,后者察觉到她的视线,缓缓后退了一步。
关月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冒犯了,她既然在古代,又是女尊男卑世界里的女人,这个眼神估计就和登徒子差不多了。
她果然还是被同化了!
关月不知是喜还是悲,她迅速转移了目光,道歉道:“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好奇,所以,那个……你的儿子黎光,是你自己生的??”
程凌君能感觉到她的眼神没有恶意,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失忆后,眼神变得清澈了许多,而且她问的问题太过愚蠢,叫他也无法感觉到冒犯,甚至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就像和小光解释问题一样,虽然关月人高高大大,但此时给他的感觉便是如此。
程凌君点了点头,“是我亲生的。”
关月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法描述的复杂的表情,她努力控制,再控制,才没有接着问出男人是从哪里生孩子这个问题,她的嘴唇嗫嚅了很久,还是吞下了那该死的好奇心。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明白了自己处于哪一种位置,也明白了自己力气会比男人大的原因,而在这明白了的一瞬间,也感觉到了她和男人之间产生了可悲的后壁垒。
一个女尊的世界里,一个独自带娃、离异的男人,和她,一个单身的女流氓,他们简直就是不可描述文学里的禁忌关系啊。
哪怕关月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但她不再是她认知里的那个弱势古代女子地位,而是处于强势的地位,压迫者的身份,她也就丧失了借助自己失忆博取可怜的隐形红利,她对于眼前这个可怜男子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想到这,关月也往后退了一步。
程凌君惊讶地发现,关月忽然像醒悟了什么一般,不仅和他拉开了距离,眼睛也不敢往他身上放,仿佛他一下子变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程凌君本该感到开心,但不知为何开心不起来,他想起大槐村其他的村民,也是有些忌惮的看着他,就像眼前的女子一样,果然,被休离的男人合该如此,遭人嫌恶也是应该的。
但他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他已经习惯了,名声不过身外之物,只要他问心无愧,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
程凌君掩下眼中的情绪,淡道:“若是饭菜不合胃口,也不必勉强。”
说完,他转身离去。
关月站在原地,挠了绕头,怎么感觉,对方的情绪有点低落啊,该不会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她以前就觉得自己情商有点低,不太会察言观色,到了古代应该更糟了。
不过他说饭菜不合胃口……不会吧?
所以是怕她嫌弃,所以才不高兴的走了?关月自觉找到了好邻居情绪低落的原因,她心道,嗨,到了古代小山村里还指望吃什么山珍海味吗?有的吃就不错了,而且她一贯不挑食,只要能吃的下的,她都不嫌弃,不如说,她现在也没有嫌弃的资格。
关月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香气便扑鼻而来,馋的她口水直流,要知道,她早几分钟前还吃的是酸涩的野果子啊,那果子吃的她心哇凉哇凉的,虽然不难吃,但还是不如这正经的饭菜啊,这才是人应该吃的东西。
关月擦了擦从嘴角流下的眼泪,怀着感激的心情吃下这大自然的馈赠,这兔肉,又韧又弹,这味道,不咸不淡,刚刚好。
她耳边传来童年某美食动画片里叫人心潮起伏的音乐,她感觉自己的泪线又要决堤了,她想起自己控制不住要流泪的时候,似乎都是她吃饭的时候。
而且还都是吃好邻居送的饭的时候。
此时此刻,她想要吟诗一首,啊,这兔肉,真好吃,这饭,也好吃。
吟完这狗屁不通的诗,关月也如风卷残云般解决掉了自己这顿午饭,吃完后还觉得意犹未尽。
可惜饭不够,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碗,在醒觉这个世界是女尊世界后,关月已经对自己身上奇怪地方见怪不怪了,吃的多正常,长得比男人高也正常,力气大就更正常了。
在三观彻底颠覆之后,她只觉得自己强的可怕……不是。
关月本就担心穿到古代,女子身份地位低,她想要自己养活自己会比较困难,而且就是在现代,单身女人亦有不便之处,她做了几十年女人,忽然变成了“男人”,这感觉,着实新奇。
她觉得自己能做很多事,很多以前需要力气的活,她也许都可以碰一碰了,尤其是在古代农村,她一定能成为一个成功的种田强者!
关小月,你可以的!
关月的信心一下子又回来了,穿越到古代一无所知的迷茫困惑也因此消散了许多,连身体都轻快了起来,只要有希望,人就能满血复活。
关月现在就是这种状态,况且她占据的这个身体素质非常好,仅仅是这么几天,她也能感觉到这个身体的气血很足,完全没有她以前那个身体一堆亚健康问题,虽然如今的一切非她所想,但她觉得,还不坏。
她把那个装过满血饭的空盘子和空碗放回食盒里,打算洗干净后再还回去,不过,她这碗要去哪里洗,也是去河边洗吗?
关月忽然想到,好像大家都只是在河边洗衣服,倒是没看见洗碗,那大家喝水又是哪里喝?总不会也是河边打的水吧,她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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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在山涧里喝了一些,但山涧水流小,肯定不可能在那里打水回家喝,应该有水井吧。
她记得这屋子里也有两个水缸,只是水缸里的水都没了,她摸了摸水缸,里面还是湿润的,显然之前是有水的,只是刚被喝光,旁边还凌乱的放着两只木桶,墙边还有一副扁担,看来便是要去井边抬水喝了。
就是不知道那水井在什么地方,早知道问一下程凌君了。
关月摇了摇头,还是别去打扰他了,她毕竟还没完全洗去流氓的名声,频频去他家一定会给对方造成困扰,只能问别人了……唯一麻烦的就是又要解释一遍她“失忆”的事情了。
不过……关月脑筋一转,要是出门偶遇,就不算骚扰吧。
关月的社恐属性总是隐隐作祟,也搞不清是不是雏鸟情结,她的心理上仍然比较亲近给她饭吃的程凌君,想到要主动和完全陌生的其他村民说话,她又有些退缩。
反正,反正晚一点对门邻居也要出门去洗衣服,她就露个头问他水井在哪,应该构不成骚扰良家的罪名吧?
就这样决定了,关月稍微收拾了一下,便想先睡个午觉,起来就差不多是傍晚了。
她把木桶和扁担丢在屋子前,便打算回屋了,刚巧,听见对面的人打开门,程凌君从里面走了出来。
关月眼前一亮,忙走到柴门前,只见她的好邻居手里正提着一只木桶,看样子也是去打水,她喊道:“你也去打水吗?”
程凌君诧异回头,就见关月半个身子躲在门后,只探着个头问他,“也”?他点了点头,关月又叫道:“那你等等我!”
关月头一缩,再出来时,肩上已经挑着根扁担,两头挂着木桶,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也想打水,不介意的话一起?”
她不是要和他保持距离么?怎么又贴上来了?
程凌君很难把她看作以前那个关月,只是很短的时间,他就已经感觉到,眼前这个关月,完全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是了,她失忆了,不知道村里打水的地方,见他出来打水,才问一问的吧。
果然,程凌君走的不快,但他察觉到关月始终落后他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却一直不和他说一句话,仿佛只是无意中和他走同一条路罢了。
但明明不是无意。
还是不愿接近他吧。
失忆竟然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程凌君也是没想到,她现在看起来是真的变了,往日浑浊调笑的眼神也变得清澈干净,流里流气的身形也变得笔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这对他和小光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吧,暂时是不用搬家了。
而关月想的却是另一些事,她想的是,邻居看起来有点冷淡啊,她这个距离够不够,应该不近吧,要是路过个人,应该不会把他们认成是一起的,她现在又有点想念现代,起码没那么多禁忌束缚,两个对门邻居一起打个水都怕被传流言蜚语,她倒无所谓,她那好邻居背上言语暴力就不好了。
9. 第 9 章
9、
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水井处,这段路都没有人经过,想来大家一般不会在中午时分来打水。
关月也松了一口气,稍稍凑前一些距离,想看看怎么从井里打水。
只见程凌君将井边的水桶扔了下去,再摇动麻绳缠绕的轴承将桶拉上来,把桶里的水倒入自己桶中,来回两三次,便将水桶装满了。
还挺简单,关月看罢,一下子就学会了。
等程凌君打好水,她便照葫芦画瓢一般,也将自己的两桶水装满,她掂了掂重量,发现自己这个身体抬着并不算吃力。
又一次感谢原身有个好身体。
关月肩挑着水往前走,她脚长腿快,几步便追上了前面的程凌君,本可以一下子超了过去,但她却没有,她看着对方的模样,似乎有些费劲。
也不算多么费劲,就是来回倒腾着换手,关月猜他应该以前很少干这些粗活,她在他身后看了许久,在他把水桶放下来的时候,走上前轻声道:“那个,要不我帮你抬水?”
“不用,”程凌君下意识拒绝,见关月还想再说,他将水提起来,道:“就这么几步路,很快就能回去。”
关月点点头,确实不算远,但也离他们住的地方也有个几百米,她见对方坚持,也不再多说,迈步越过了程凌君,径直往回走了。
程凌君低下头,看着水桶中清澈的水面,映照出他有些狼狈的脸,他在离开那个家之前,不是已经决定一切都要靠自己了吗?只是一桶水罢了,之前他不也是这么打水的么?只是要多来回几趟罢了,不算什么。
程凌君在出嫁前,也没怎么做过这些粗活,家中有口井,他不需要走几步路就能取到水,现在搬到了这里,却是不能了,他肩膀吃不了劲,无法像关月一样挑水,只能这样多跑几次把水缸倒满,这个时间小光睡着了,他才出来,不然小光非要跟着他一起抬水才行。
往日村民都是傍晚时分,洗了衣服来井边提水,那个时候人多,他不想被其他人注目,因此每次来取水都是没人的时候,他想起离开那个家之前,那个女人眼中嘲弄的神色,仿佛认为他肯定会吃不了苦回去给她认错,他偏不,就算再苦再累,他也绝不回去。
想到这里,程凌君深吸一口气,紧走慢走地回到了家。
在家门口前,却立着一个人。
是早已回来的关月。
他愣了一愣,关月却看见了他,冲他笑了一笑,道:“终于回来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
关月笑道:“在这儿等你。”
“等我?”程凌君诧异道:“有事?”
“嗯,”关月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桶,“那个,你要水不?”
关月早提好的水放在一边,却没有抬回自己家去,她一直在等着程凌君,既然对方不让她动他的水,那她的水挑回来给他总行了吧。
关月担心程凌君拒绝,忙道:“我看你一桶水应该不够,你也别不要,我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就觉得你这样抬水麻烦,反正我也是要抬水的,我力气大,再去一趟就行了。”
程凌君沉默了少许,才开口道:“你先前不是对我避而远之么?现在为何又这般热心。”
“也、也没有避而远之吧,”关月咳嗽两声,支支吾吾道:“那不是什么……名……声……什么……呃……”
程凌君点点头,“确实,我的名声不堪,你避着也是理所应当。”
关月震惊了,“你名声不堪,那我的名声不是应该冲进下水道?”
“下水道?”
“不是,那个不是重点,”关月赶紧解释道:“我是说,这个古代,不是,毕竟村里的人都知道我一个人独身住,你又是单身带娃,我怕别人误会我们,我倒无所谓,但是你们应该会很受困扰吧,所以……尽量别让人看见我们一起说话走动,咱就悄悄的,咳……就你懂的。”
天地良心,她可不敢嫌弃谁,她现在不被别人当过街老鼠就不错了,不过,总有一天,她肯定会洗清流氓的污名,只是现在,还是别害了别人的好。
关月努力睁大了眼,希望对方看清自己眼中的真诚二字,她真的是个大大滴好人啊!
程凌君是真看出来了,这个关月真换了个人似的,若是以前的她,怎会说出这一番话,简直不要太正人君子,他已经开始相信她说的话了,没有人会伪装的这么彻底,只有失忆才能解释她现在的异常,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过去的影子,是个彻底的全然不同的关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抱歉,是我误会了你,但是这水……”
“只是水而已,你也帮过我,我不过是还你人情罢了,”关月道:“说实话,我失忆后你是第一个帮我的人,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你又是我的邻居,我有很多不懂的想问你,我们这叫互帮互助,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的求助吧?”
关月使出杀手锏,打可怜牌,要是这样他都要拒绝,她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果然,程凌君显然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他眉头紧皱,犹豫了许久,还是点头了,关月感觉自己有点明白怎么拿捏她这个好邻居了,不,不能说拿捏,应该说知道怎么顺毛了。
关月趁热打铁,“你别担心,我不会跟以前一样,这水你拿进去,我在外面等你就行。”
程凌君将三桶水提进去,倒进水缸中,水缸一下子就满了,他看来是不需要再去抬水了,他心里一松,虽然一直说推脱的话,但不需要来回去提水确实让他轻松不少。
程凌君出来后,却没发现关月的人影,他正奇怪,就见关月从自己家门后走了出来。
“刚才有人经过,我先躲起来了,”关月看程凌君面上的神情已经不如先前紧绷,看来她这招还是奏效了,她和邻居打好关系是成功了。
不愧是她,关月都要对自己感到佩服了,这情商到了古代还是提升了啊,难道说这就是逆境使人进步?
程凌君听她这么说,面上又是一怔,“其实也不必……”
“没事,我名声不堪嘛,”关月调侃道,“可不得避着些。”
程凌君是听出她话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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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拿这话挤兑他,但亦是听出了开玩笑的意思,两人一时间的气氛都融洽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往后要是有需要我相助的地方,尽管可以提,”程凌君诚恳道。
“真的?那就……”关月可太需要有人帮她了,现在终于有个人能给她指点一二,不然她在这古代真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关月赶紧问道:“其实,我失忆的很彻底,我就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关月,不记得以前做的是什么,村里的人也忘光了,也不会干农活,现在不知道要做什么活计,才能养活自己,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一般做什么活?”
“……啊?”
程凌君和关月两人面面相觑,前者仿佛大白天看见了鬼一样,后者则是一脸单纯无知。
程凌君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道:“你是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啊,我失忆了。”关月回答的理直气壮。
“是了失忆了……”程凌君盯着地面,很想一走了之,这,他只是想帮些普通的忙,例如帮她带路什么的,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不只是带路那么简单,他感觉他要帮的是个无底洞,也没说要带另一个黎光啊。
他嘴唇动了几下,还是在关月殷切的目光下认命的闭上了眼,道:“我做的是男人家的绣活,这你不合适,你本就是大槐村的人,应该有自己的田地。”
男人家的绣活,多新鲜的句子。
关月觉得其实她也可以做绣活,不过还是顺着他的话道:“那我的地在哪?”
程凌君看着她一无所知的眼神,无力道:“这我也不知道,你应该问芮村长。”
“芮村长?”
程凌君叹了一口气,逐渐适应这位脑袋空空的状况了,“大槐村的村长,芮喜村长,我当日来大槐村的时候,也是拜访过她,她手中定然有你的户籍,也应当记录有你的田地屋产,你问她即可。”
关月恍然道:“原来如此,那她住哪?”
“她住在……”程凌君见手指指不过去,便道:“我明日带你去吧。”
“这么好,真是太麻烦你了!”关月身后仿佛竖起尾巴,兴奋地摇来摇去。
程凌君定睛一看,确定对方没有什么尾巴,他咳嗽了一声,道:“你帮了我,我自然理应如此,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了……我当时见你饿了这么久,不会是你……不会做饭吧?”
大、大师啊!
关月立即泛起星星眼,当然她饿肚子的原因不单单是不会做饭,更重要的说不出口,但不妨碍她顺势承认,当作就是如此,她半掩面道:“实、实不相瞒,我突然醒过来,什么都忘了,不仅没有米,连怎么做饭也不知道,所以才……”
竟然能失忆的这么彻底,程凌君也是无奈,他道:“既然如此,晚上我再多做一些给你,等你找回田地,也可以靠你自己过活了。”
大好人啊!
要不是男女有别,关月都要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了,她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她的好邻居,让他也感受到来自近邻温暖的爱!
10. 第 10 章
10、
这一天关月又是蹭程凌君的饭过活,她把自己捡的柴给了他,这样也算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这样程凌君也有足够的柴做饭,只是这一次做好饭,程凌君没有再瞒着黎光,他告诉了黎光,中午吃的那只兔子也是关月送的。
黎光听了之后如同晴天霹雳,愣了好久,才抱住自己父亲的手臂,让他不要去送饭。
程凌君叹了一口气,道:“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流氓了,小光,别怕,爹不会有事的。”
黎光用力摇头,他心里涌起一种慌乱的情绪,不全是怕对门那个无赖,还因为,爹似乎和别的人关系好了,爹以前都不搭理别的人的,爹,主动给别人做饭了,爹的目光会放在别人身上,那个人,还是个女人……
程凌君只模糊地感觉到黎光不愿他和关月接触,但只以为他怕关月,便也没有马上离开,只是抚着自己儿子的背,让他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
黎光说不出他心里的那种恐慌,也不知道怎么阻止爹,只是在程凌君几次劝说下,瘪着嘴放开了手,不住道:“爹,你要赶紧回来,别去太久!”
程凌君摸了摸黎光的头,才出了门,他这次没有进关月的院子,只是在门外敲了敲,关月的耳朵似乎很敏锐,马上便出来了。
关月迅速地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别人,才低声道:“我正想出来等你,没人看见你吧?”
“……没有,”程凌君感觉自己不是在送饭,而是送某种不能见人的东西。
这次他没有拿食盒,只是拿着一只大碗,里面放着他自己种的菜和饭,还有几块中午留下的兔子肉。
关月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你们咋不吃?”
是不好吃吗?
程凌君摇头,“我和小光吃不了多少,剩的也不多,你吃完吧。”
“哦,”关月心想,这个世界的男人也有小鸟胃的,她接过碗,反手将食盒递了过去,“这是你中午拿来的食盒,谢谢你特地送饭给我。”
程凌君接了过来,一抬头,就见关月把门关上了,她隔着柴门和他小声说:“你快回去吧,别让别人看见了。”
刚说完,关月就一溜烟往自己屋去了,仿佛不是接过别人的饭,而是抢了别人的饭。
程凌君有些无语,若不是今日才解释过,他都要以为关月是怕了他,好像他才是那个名声不堪的流氓,她是被骚扰的那个良家。
程凌君回了家,打开食盒,食盒里的碗盘已经被清洗干净,倒叫他有些意外,本以为女子都是些粗糙疏漏的,没想到关月却挺仔细,而且他还没有交代她要洗。
一点小的细节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程凌君好心情的将食盒收好,回到饭桌前,看见黎光的筷子动都没动,不由诧异,“怎么不吃?等着爹?”
黎光点头,倔强道:“爹不回来,小光也不吃。”
程凌君忍俊不禁,“都这么大人了,还离不开爹,说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笑话就笑话,”黎光低下头扒拉着饭,程凌君摇摇头,给他夹菜。
黎光看着碗里的菜,他们中午吃剩的兔子肉还有一些,但都让爹给了那个女人了,他爹说那个女人帮他们抬了水,要报答她,但他却心里不大舒服,他们家吃肉不多,几天才能吃一次,但黎光并不是因为馋那个肉才不舒服,他就是不想爹对那个女人这么好。
黎光的嘴嗫嚅着,想说什么,但始终没有开口,他帮不了爹多少忙,有个人帮爹,爹也能轻松一些,但为什么是那个人,还是个年轻的女人。
他闷着头吃饭,程凌君看见他似乎不大开心,问道:“小光是不开心吗?”
黎光摇头,但头却没有抬起,程凌君微蹙着眉,他以前疏忽过黎光,很大原因是他无暇关心黎光,但还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黎光喜欢把心事放在肚子里,不肯说,他带黎光跑了出来,不希望黎光还和以前一样,有什么事不告诉他。
程凌君起身坐在黎光身边,轻轻环抱着他,低声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爹,别一个人闷着。”
黎光抬起头,大眼睛里有水光晃动,他盯着程凌君,道:“……爹,你能不理那个关什么的女人吗?”
“不理她?你是怕她吗?”
黎光摇摇头,又点了一下,“一点点。”
程凌君笑道:“她失忆了,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爹也会小心一点,我和她只是互相帮助的对门邻居,她帮了爹,爹也要帮回去,这样才对,不是么?”
黎光惊讶地睁大了眼,“她失忆了?”
“是啊,爹也很吃惊,她需要别人的帮忙,爹只是帮一些小事,没有危险。”
黎光咬着嘴,小小的眉头纠成一团,“可是……可是,总之,爹你不要和她多接近。”
“行行行,”程凌君摸了摸他的头,“爹最喜欢的是小光,别人比不过小光。”
黎光脸一红,看着程凌君一脸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又羞又恼道:“我才没有这个意思!爹你不要乱说!”
程凌君笑笑,也不多逗自己儿子,两人慢慢将饭吃完了。
第二天早,程凌君将黎光送去柳娘子那儿,回来时,发现关月已经在自己门边等着了。
他们昨日没商量什么时辰出门,毕竟住在两对面,随时都能见到,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黎光,程凌君是因为昨天儿子明显闷闷不乐,倒不好在黎光在的时候去见关月,但关月竟然也在他送完黎光之后,才出现,这份默契令程凌君有些惊讶。
但关月面上却显得很平静,似乎只是正好在这个时辰出门,正好遇到程凌君回来,程凌君心道,估计是他多想了。
关月瞧见他,笑道:“回来了?那我们走吧?”
程凌君一顿,这是,知道他出去?也是,这个时辰,太阳都日上三竿了,她在屋中听见他们出门的动静也正常,兴许她就是等着他回来。
但细细想来,关月确实极少出现在黎光面前,不知怎的,程凌君感觉到她不是那么愿意碰见黎光,似乎有黎光在,她会刻意躲起来。
这股怪异的感觉让程凌君有些难以置信,黎光一个小小孩童,关月又何必避着他,难道还怕一个孩子?
在程凌君迟疑之时,关月已经将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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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门关好,正走到程凌君几步开外,喊了几声:“程公子?程兄?你怎么了?”
程凌君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倒也……不必叫什么公子。”
“那叫你程兄。”
称兄道弟似乎也不必,程凌君道:“唤我程君即可,其实乡下地方,直呼名字也无不可。”
关月想了想,道:“那你也不用叫我什么姑娘,直接叫我关月,不过,咱们男女有别,有别人在场的时候还是谨慎些。”
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说教,程凌君几乎要以为她是什么老古板,不由再一次感叹失忆真是太可怕了,连本性都改变了。
程凌君见她坚持,也只能点点头,道:“那我带你去芮村长家吧。”
“你走前面,我会在后面跟着。”
程凌君转身,朝村长家走去,走过一段路,他回头看去,只见关月已成为远远一团人影,面目都模糊了。
这……也太谨慎了吧,程凌君有些哭笑不得,就他们这距离,哪怕说关月跟踪他,都有些勉强了。
关月见他停下,做了一个手势,程凌君摇头,迈步继续往前走,芮村长家在村子的偏中间位置,若是他们走得近,怕是很容易被人看见,这下倒好,谁都不会误会他们的关系了。
程凌君走到村长家外,不再走了,这里倒是没有走动的村民,关月走近了些,小声问道:“这?”
程凌君点头,关月道:“谢谢你带路,你先回去吧。”
关月的脚步只在问话的时候微微停了一下,几步便走过程凌君身边,连头都不敢怎么往他那边偏,把谨慎的原则发挥到了极致。
程凌君没说话,看着她转了个弯,往村长家门口走去,倒是看不见她人影了。
这时程凌君才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也被带着紧绷了起来,仿佛真的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怪关月。
关月却是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蛐蛐她,这村长家看着比别的人家都大,石头围起的小院,一扇厚重的门挡住了去路。
关月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听见有小童稚嫩的声音,“谁呀?”
关月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是我,关月。”
小童不说话了,关月等了等,正想再敲门时,却听见有一急切的脚步声传来,门欻地被打了开来。
“你……,”关月脸上刚挂上笑,开口道:“……好——住手!”
她还完全没看清开门人的长相,迎面就是一个大扫帚朝她脸糊过来,吓得关月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躲,一扫帚没打在她身上,又是第二下、第三下……
关月险险被蹭了两下,好在没有被打中,她举起手喊道:“我有事找村长,别打我,住手哇!”
关月以前所未有灵敏的反射神经躲避着对方的攻击,但对方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依旧把扫帚挥舞的虎虎生风。
另一头奔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只听程凌君大喊:“村长!村长别打了!她真有事找您!”
关月看着那扫帚尖尖停在离她脸不过几厘米的地方,差点泪流满面,好邻居救她狗命,她下辈子都不会忘记报答他的。
11. 第 11 章
11、
扫帚被拿开,露出身后主人的模样。
关月这才看清这村长的样貌,年纪已经不轻了,看着有五十上下,嘴角的法令纹显得严肃又冷硬,身板并不高大,两鬓也有斑斑白发,但一双手却如鹰爪般遒劲有力,握住扫帚如同战士握住武器。
是个女人,还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关月虽然知道这是女子为尊的世界,但看见村长也是女人时,心里还是有莫名的感触。
村长上下看了看她,又看向程凌君,道:“你们一起来的?”
“不是!”
程凌君刚想开口,就被关月跳起了一嘴否决了,“我先到的,他后到,我都不认识他!”
村长斜着眼看她,表情意思一览无余。
程凌君扶额,刚刚他分明吼了一声,已经暴露了他知道关月的来意,而且他们前后脚挨得这么近,村长不怀疑才是假的吧?
关月说完,见村长明显不信,只好正色道:“其实是我不认识路,让程君帮忙指路。”
村长哼了一声,“不是说不认识么?”
“呃……呵呵呵呵。”关月尬笑。
村长却不理她,看向程凌君道:“小程,可是这无赖逼你的?跟我说说,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槐村人,还要你带路?”
程凌君看着村长护犊子的模样,再看看一脸尴尬的关月,摇了摇道:“没有,芮村长,您别误会,她现在……已经失忆了,记不得村子里的路,她也真没逼我,没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
芮喜惊异地转过头,只见关月点头如捣蒜,心下更是惊奇。
她绕着关月转了几圈,嘴里喃喃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真转性了,看着挺乖巧的,比我家小娃都乖,不会是吃错什么了吧。”
芮喜对关月失忆这事不太相信,怀疑是关月装的,这也难怪,毕竟前几日还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现在忽然说她失忆了从良了,谁都无法一下子相信。
关月也没辙,但该问的事还是要问,她问:“村长,其实我是想查一查我的田地,那个,我想自己种个庄稼,好过日子。”
芮喜抬了抬眼皮,“你没有地。”
“什么?!”关月不禁喊出来声,忍耐心中升腾起的恼怒,道:“芮村长,就算你不信我,但那是我家的地,总得告诉我吧?”
芮喜道:“我就是告诉你了,你没有地。”
“你!”
程凌君也看不过去了,他上前轻声道:“芮村长,我信她,她是真想认真过日子的,您也别为难她了,再怎么,也好过她过以前那种日子。”
芮喜对程凌君的态度显然和对关月的不同,听程凌君这么说,脸上倒是缓和了些,“你这孩子,别被人卖了还不知道,不过,老婆子倒是没骗你们,她是真没地。”
“啊?”
这下关月和程凌君都同时傻眼了,关月紧问道:“怎么会没有?我、我的爹娘以前也没有自己家的地?那他们靠什么吃饭的?”
“他们倒是有。”
芮喜的话令关月更加不解,还不待她问,芮喜又道:“但是交代在你手上了,前年,你把地卖给同村的人,这你不会也忘了吧?”
关月一时间没有在意芮喜话里嘲讽的意味,她伸长脖子,瞪着眼,问:“卖、卖了?我卖的?”
“嗯!”芮喜肯定道:“难不成还是我卖的?当时你欠了一笔债,非要卖不可,我作了证,要是要凭证我也可以拿出来给你,不过事实就是这样,这件事村里的人都知道,我老婆子不骗你。”
关月差点没晕过去,糊涂啊,庄稼人把地给卖了,那不是把自己吃饭的家伙给卖了吗?她现在都想回到过去,把原主给胖揍一顿。
难怪她那屋子里一贫如洗,估计卖的东西还不少。
芮喜细细打量着她的脸,嘟囔道:“真失忆了?”
程凌君见关月恍恍惚惚,不像失忆反倒像大傻子的模样,忙低声道:“村长,她这不会被打击坏了吧?”
芮喜也不确定道:“不会吧……”
“要不您把地还给她?”
“这不行,”芮喜摆手道:“就算我愿意,那人家也不愿意,都是花了银子买的,我说了可没用。”
程凌君也只是随口一说,他思忖道:“若是她想买回去呢?”
“不好说,”芮喜挠了挠头,“那块地早荒废了,人买回去盖了间屋子,再买回去也划不来。”
“而且,”芮喜在程凌君耳边嘀咕道:“你看她那样子,像有钱的样子吗?小程,我说你,别趟这趟浑水,她和你非亲非故,指不定是装的呢,你呀,别太傻。”
程凌君沉默了。
关月这边,也是从现实中回过神来,她也听见了他们两人的对话,心里更是哇凉哇凉的,买是买不了了,她知道自己那屋子,连颗铜子都拿不出来,破桌子破椅子倒是有,但大概只能砍了当柴烧,她想买地是不可能的了。
但她还是不放弃,问道:“村长,那这村子,还有没人的地么?”
“有倒有,没开荒的,你要是要也可以,不过,你现在种,种到明年这个时候也不一定有饭吃,”芮喜拄着扫帚,凉飕飕地道。
“嗯……”关月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
程凌君看着她,忽然道:“现在该是收获的时候了吧?”
“是啊,”芮喜回道,有些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么问。
“听说村长家种的水稻有四五亩之多,应该不好收割吧?”
“没什么,慢慢收就行。”
程凌君道:“若是多一个人收,应该快一些吧?”
芮喜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我家里的人也多,不需要别人帮忙。”
“可是我听说村长的女儿女婿有事省亲了,可能赶不回来收稻子吧?”
“这你竟然知道?”
“您忘了,您的孙女和我的儿子一个私塾念书,自然会听到一些,我也是无意间听小光提起一嘴,倒是冒犯村长了。”
芮喜哼了一声,面上却没有愠气,只是道:“我一个老婆子收拾慢一点也没关系,村子里的大家都会互相帮忙,等其他人腾出手来,自然可以一起收拾我家的稻田。”
关月不知道程凌君和村长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是在和村长说现在到收稻子的季节,所以她的处境不乐观,想让村长同情她?比如让村长把她家的田分一块给她?
不能吧?还有这种好事?
关月脑子里乱猜一团,却不好打扰程凌君,虽然不理解,但也能敏锐地察觉到,程凌君是在为她周旋,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永远感激他。
程凌君笑道:“这几天估计就会开始收稻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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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会先忙自己家的,还要舂米和晾晒,哪怕是一家人齐上阵,也需要几日才能收完,等腾出手来帮村长收拾完的话,都不知又几日了,想来村长应该也很头疼吧?”
芮喜沉默了,她看向程凌君,又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关月,道:“所以?”
“咳,”程凌君意有所指地道:“如果现在就有一个身强力壮的劳力能帮村长呢?”
“谁?”芮喜明知故问道。
“嗯……”程凌君沉吟了一声,两人同时看向关月。
关月:啊?我?
芮喜嗤笑道:“她会干什么?就这傻样。”
程凌君暗暗捏了把汗,他也只是突发奇想,想出这一法子,但最关键的是,他没有提前和关月说,万一关月不愿意这么做呢?岂不是出馊主意多事了么?
他悄声凑到关月耳边,道:“你愿意帮村长收稻子吗?虽然少,但她如果答应了,一定会给你一些报酬,我不敢保证有多少,可能你要比别的人做的多但拿的少,毕竟这样村长才愿意让你帮忙……要不你考虑考虑?”
程凌君说这话有点心虚,因为他这主意出的不太高明,但也没有其他办法,这村子里关月名声不太好,别的人一定不会愿意让关月帮忙,但村长不一定,若是关月表现积极点,村长没准会答应,而且,若是连村长都愿意接纳关月,那关月以后要做些别的什么,在村子里应该都会顺畅起来。
但程凌君后面的话并没有和关月说,一来是在村长眼皮子底下,不好说太多,这种事越是拖延就显得越没有底气,二来也主要看关月的意思,他是没干过多少农活的,但也看过别的人干过,都是累的一身汗一身泥,这叫人吃苦受累的活,他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要求关月做,何况不一定能拿多少回报,若是关月不愿意的话……
关月只觉得他的气息吐到了她耳朵上,怪痒的,虽然说好的男女有别,但毕竟是给她出主意,关月忍耐着耳际升腾起的热意,听完了程凌君的话。
这不是——
大好事吗?!
关月看着程凌君,道:“你出的主意肯定没错,都按你说的。”
她一个穿过来什么都不懂的现代人,就不做阻碍好邻居的绊脚石了,她相信程凌君,他是个大好人,绝不会害她。
程凌君愣了一下,顶着对方莫名看着有些纯真的眼神,说:“……很苦很累的,可能报酬又少……”
嗨,这算啥,关月大手一挥,“没事,我不怕苦不怕累!”
关月的豪言壮语叫一旁的芮喜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倒是对这个关月有些另眼相看了,也激起了她一点好胜心,道:“好好好,既然你这么有种,我就让你干,我也不给你白干,一亩地,十斤粮,干得好,还有加,怎么样?”
关月不知道十斤是什么概念,她只是在脑子里飞快的算了一下自己以前每个月的用米量,这村长有四五亩地,那她全干了,岂不是就有四五十斤粮了?不说别的,一整个冬天是肯定没问题了。
但她在答应之前,还是看了一眼程凌君,后者显然有些犹豫,但片刻后,还是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给关月,并低声道:“不要勉强自己。”
关月眼睛一亮,看着村长道:“好,芮村长,我干了!”
芮喜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年轻人干劲足,只是别半途而废就好。”
12. 第 12 章
12、
关月和程凌君回去时依然是一前一后保持着遥远的距离回家,关月到了自家门口,就看见程凌君还没回去,显然是在等着她。
关月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程凌君轻叹一口气,道:“有些话,我在村长家不好跟你说,现在还是要和你讲清楚,村长给你的报酬,其实是有点低的。”
“村长家的是良田,今年天气好,稻子产量不会低,按照往年的情况来看,一亩良田产百来公斤是不成问题的,但只给你每亩十斤,是有些压低了。”
关月道:“但你还是同意了,不是么?”
程凌君看了看她的神情,她眼中只有些许的惊讶,却并不见丝毫气愤不悦,仿佛损害的不是她的利益一般,这份纯粹的信任让他有些不知怎么应对,明明都听他这么说了,还能露出这样平静的神色,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生气?”程凌君先按下原本要说的话,反问出口。
关月挠了挠头,“生气什么?”
“生气我没告诉你这些,还让你答应了村长的要求。”
关月讶异地眨了眨眼,“你告诉我了啊,你不是说了,村长会给我的报酬不多吗?”
啊这……
他说什么就什么吗?程凌君觉得对方似乎不仅是失忆,而且还是失智,他抚着额道:“可是你不是应该……应该怪我吗?”
“怪你?”关月觉得自己这个好邻居的道德感可太高了,不但帮了她,还嫌帮的不够,她想了想,道:“为什么要怪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有这个机会,而且,我相信,你让我答应,一定是有原因的,你正要和我解释这个缘由,不是么?”
程凌君抬头,惊讶地看着关月,关月朝他眨眨眼,眼里有一丝慧黠闪过。
看来是没有失智,还挺聪明。
程凌君有些失笑,他想起以前一直待在身边的人,都不一定有眼前这个人这般信任和了解他,在过去的伤痛触及到他之前,程凌君已将那些记忆抛掷脑后,只专注回道:“确实有一些原因,芮喜是村长,和她讨价还价没有多少意义,即便她是故意压低了报酬,但也算是一个机会,若是不赶紧抓住这个机会,怕是会连这一点都拿不到,而她敢要你干活,村子里其他人却不一定敢要你,你干脆应下来,也会得到村长的赏识,她作为村长,也不会食言,如果你真的能干到最后,以村长的地位,也不会小气到真给你这么一点稻子作为报酬。”
关月发出“哇哦”一声赞叹,道:“你真了不起,考虑的这么周全,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关月这有些浮夸的话语叫程凌君有些羞恼,他道:“什么救星,别胡说八道。”
“我可是真诚的,”关月睁大眼睛,满脸写着真纯。
程凌君瞪了她一眼,但又拿她没办法,只道:“认真一点,我也只能帮你这些,去村长家干活的可是你,你尽量勤勉些,就算无法全部做完,芮村长也会看在眼里,不会过分亏待你,你要是懒懒散散,村长以后定不会再搭理你,你肯定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关月听着对方絮絮叨叨的唠叨,不仅没有不耐烦,反倒听的非常开心,程凌君啰嗦完,才惊觉自己说太多了,不知不觉就把对方当小光一样对待了,忍不住多说两句,担心关月不爱听,却见她面带笑容,不仅奇道:“你笑什么?”
关月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人关心真好,你……”
关月看见程凌君眼瞳微缩,顿觉自己似乎说的有些直白了,古代的人应该适应不了这种话,何况还是这个女尊世界的男人,想到程凌君还是个带娃的离夫,更觉得自己不够谨慎,忙止住话头,咳了一声,支吾道:“我、我是说谢谢你,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话,好好干活的,今天晚了,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吧,就不打扰你了。”
程凌君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往家走,关月看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喊道:“谢谢你帮我,你有事,也一定来找我!”
程凌君脚步顿了一下,刚欲转身,就听见身后的人噔噔噔跑开了,然后便是屋门吱呀关上的响动。
他只停顿了那一下,旋转的脚步又转了半圈,转回原本要走的路,他走的速度很慢,他在想,为什么要去帮关月,明明他们之前的关系是那样水火不容,即便她失忆了,凭她之前做的那些事,他也可以对她视而不见,但,帮她又似乎是很自然,很简单的事,只是顺手罢了,不是吗?她有困难,他看见了,只是这样而已。
他只是想看一下,这个女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她说她不是以前那个关月,她要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他在大槐村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一是他认为他是个被人休弃的离夫,名声不堪,即便他认为自己是做的正确的事情,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坦然直面别人的目光,二是他和黎光刚从那个窒息的家中脱离出来,能安顿下来已经是不容易,这大槐村只是他们暂时的落脚点,他没有想好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也许哪一天他们就会离开这里,他们就像两只伤痕累累的飞鸟,需要一个栖息地以供休息,但冷下来的心却难以热起来,即便知道村里的人很多都是好人,也没办法敞开心扉去接纳别人。
说起来,关月竟是他搬到这里来之后,说的话最多的人,也是最接近的人了。
这个念头让程凌君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是别的人,而是那个关月,一个流氓,一个无赖,他以前最厌恶的人,现在却能相处的这般融洽,他也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不过,这一切发生的也是顺理成章,他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程凌君在想什么关月一无所知,她专注地烦恼即将开始的割稻活动,她在穿越前连根葱都没有拔过,对于稻谷的认识仅仅停留在图片和各种影像中,正经的农具也是摸都没有摸过,她上次在地里劳动,应该是在小学里的集体种植活动了吧,那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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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关月有那么一瞬间,又想去找程凌君,但她还是遏制住了自己这个念头,不能老是麻烦人家,她在心里念道。
她觉得她对程凌君的依赖心有点强,明明以前她也不是那么爱依赖人的性格,但到了这里,她就变了,这令关月有些沮丧。
她从小就很要强,姥姥姥爷年纪大了,很多事都需要她帮忙,学习上他们帮不上什么忙,她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她在读书上很有天赋,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她觉得自己除了不太会做饭以外,照顾自己和姥姥他们不是问题,她也很能赚钱,很能攒钱,她一直是个很省心的孩子。
她以为自己是不需要,也不会依赖别人的……
应该是因为这个陌生的世界的缘故,她会变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关月在心里为自己找着借口,劝慰自己这只是一个正常的心理现象,等时间久了,就自然会好了。
但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的软弱还是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消解,关月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不管怎样,现在也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程凌君已经帮了她很多了,她不能让对方为难,她也应该强大起来,才有能力报答好邻居的恩情。
几日后,关月如约来到了村长家的稻田上,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芮村长看了一眼她带来的生锈的农具,主动丢给她一柄锐利的镰刀,抬头点了点,道:“你先干会儿让我瞧瞧。”
关月看出她眼神里流露的轻视,她咬了咬牙,誓要让对方对她刮目相看!
……是不可能的。
关月看着自己手上被稻杆割出的红色的痕迹,手上的镰刀仿佛上了油一般,被汗润的滑不溜秋,肩膀和手臂传来酸痛的感觉,她越发不敢回头看芮喜的眼神,想必那里面都是鄙夷和嗤笑。
但她没等来村长的耻笑,只看到芮喜朝着旁边的水稻而去,她手上也拿着一柄旧的磨的发亮的镰刀,只见她手起刀落,稻杆三下五除二被砍了下来,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在她手上,割那些稻子就像割草一样,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比关月干半个小时割的多了。
关月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的成果,感受到了惨不忍睹的对比。
……其实芮村长也不需要请什么人干活吧?她一个人似乎就能干完了,关月心里忍不住地想到。
接着干吧,关月把手上的汗往身上蹭干净,握紧镰刀下的木把手,仔细盯着芮喜的动作,笨拙地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继续割稻子,稍稍比之前好一些了,但对于关月来说,还是太难了。
明明不算多么炽烈的阳光,照在关月背上,仿佛要把她的汗都蒸出来一般,但此时她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难受,只一心专注着割水稻运动,反正请她的人都没有让她停下来,她就一直干,村长应该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人,应该也不会对她产生什么期待吧?
她要让村长知道,便宜请来的人,也不是什么好货……呃不是,是物超所值,性价比高!
13. 第 13 章
13、
程凌君来接黎光回家,他顺路路过芮村长家的稻田,顺便看见了还在努力干活的某人。
好吧,也不完全是顺便,当然,要去柳娘子家也不是不可以走这条路的,只是稍微绕了一下弯子,顺路还是说得上的。
他也只是自然而然的看见有人在地里忙碌,正巧看见那个人是他的对门邻居关月。
关月看起来不知干了多久了,身后的汗都浸透了衣裳,两鬓也垂落着几滴汗珠,她甚至没有察觉到,没有空去擦干。
程凌君能看到了她,她却没有看到他。
程凌君没有站在关月的视线范围内,他没想去打扰她。
这几日他都没怎么见到关月,也不知道她失忆了怎么做饭,但她似乎也没想再找他,想必是有办法解决吃饭的问题罢。
只是程凌君在前两日自己家门口又看到了两桶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两桶水了,两三日,他家门前便会出现,而且正好在他刚要出门接黎光的时候,对方对他的行踪似乎很了解。
程凌君沉默着把水倒进自家的水缸中,把空的水桶放回原位,等他接黎光回来的时候,那水桶也不见了,看来水桶的主人应该在暗中关注着这水的动向。
程凌君几乎没有思索,就笃定这水是关月的。
他有想过去问关月,但又有些迟疑,既然关月是不露面把水放在他家门口,说明是不希望和他见面,但,为什么?
他心底有一些猜测,却无法求证,而他也无法和黎光说,黎光甚至都不知道这些事,关月送水实在送的巧妙,完全避开了黎光,似乎是怕一个小孩儿也会多想。
关月这种细腻的做法连程凌君也百思不得其解,这已经不是转性,根本就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在稻田外看了许久,看出关月动作实在笨拙,完全不及芮村长的灵活迅捷,但也没有停下,干的真如她所说不怕苦不怕累。
芮喜回头,正巧看见了他——程凌君躲着关月的视野,可没躲着芮村长的,正被她瞧见了,正想开口,程凌君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只是路过,摇完头后便抬脚就走。
他走的方向自然是柳娘子家,芮喜看着他的背影,回头又看向关月,关月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怎么了?”
芮喜眼神古怪地打量着她,关月不明所以,又喊:“村长?”
“没什么,”芮喜低下头砍了两棵稻杆,又看着关月,道:“你……和小程很熟吗?”
“嗯?”关月眉头一挑,“就……一般吧,怎么了?”
“那他……”芮喜本想问他为何偷偷来看你,又咽下了话,只是道:“我看先前他还帮你说话,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咳咳,”关月眼神飘移,“也没有,那个,他是个好人,谁都会帮的吧。”
芮喜看出她不愿多讲程凌君的事,料想他们之间应该还发生过别的事,只是不想说,芮喜作为一个村的村长,什么人没见过,一个人怎么样,她只需要看一眼就可以判断大概,这关月,和她之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如今的关月,完全没有之前那种流里流气的臭无赖样,她看着沉稳,安静,甚至是勤勉,坚韧,这几个风牛马不相及的品质竟然有朝一日能贴在她身上。
芮喜自那日见过关月之后,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今天又见了她,才不得不承认,那不是错觉。可芮喜又是那么不敢相信,这个人会是关月?
是以她看到关月不善割稻的蠢笨动作,她也没有提醒她,她故意想让关月知难而退,但关月却一点抱怨也没有,还知道观察她的动作,这孩子的天性竟也如此沉着,而现在已经干了快两个时辰了,她就没听见关月说休息。
她不休息,芮喜却想休息了,毕竟是上了年纪,还是不得不服老。
就在芮喜准备说的时候,她听见一声腹鸣。
“咕。”
这个声音是如此之近,以至于芮喜无法忽视,她转头一看,关月已经低下了头。
“饿了?”芮喜问。
“呃……呃呃,”关月仰着脖子,学了一段鹅叫,“是有一点。”
说完,她的肚子又接连咕噜咕噜叫的大声。
关月捂着肚子,其实她早就饿了,但没敢说,村长都没让她休息吃饭,她也不敢提,这下倒好,她不说,她的肚子帮她说了。
“呵,”芮喜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田边,道:“饿了就回去吃饭吧。”
“好,”关月道:“那我吃完就回来继续干。”
“嗯,”芮喜回头,关月已经把镰刀放在她身边,张开的手掌满是红痕,明天起来怕是要长水泡了。
芮喜不露声色,道:“刀先借给你,不急着还。”
关月愣了一下,“好,多谢村长。”
关月看着村长慢慢走远,回头看她们今天的战果,左边一堆是村长的,右边是她的,很显然,她完败村长,村长年岁比她大,气力却不小,能和她这样一个年轻人干的一样久,效率还比她高,不得不佩服。
关月倒没什么挫败感,她早知道自己水平,肯定是做不了多好的,只是没想到芮村长这么厉害,老当益壮啊。
关月拍了拍身上的土,脚下倒是蹭到不少泥,她也没那个心思把泥刮干净,只是随意坐在田垄边,把鞋脱了,手拿着鞋啪啪啪拍了一会儿,见鞋底没那么脏了,才缓缓起身。
真是累啊,关月肩膀抵着镰刀,风从她薄而旧的裤子里吹过,她感觉自己灰头土脸的,真像一个地道的农民。
她走的速度不快,体力消耗了太多,脑袋也放空了,她只是单纯的享受着放松的愉悦,这个时间回去的人不少,那些村民看见她这副模样,都像见了鬼一样。
关月懒得管他们想什么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现在也是堂堂正正的做人,也不需要害怕谁的目光,之前她还有初到这个世界的无措和彷徨,现在已经适应许多了,反正她也独来独往,不用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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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强行融入人群中。
比起应对半生不熟的人,关月对陌生人和熟人还是比较镇定的。
这里的村民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关月又基本不和他们打交道,社恐属性暂时还没有发作。
关月回了自己家,把镰刀丢在灶台边,低头拾起柴火。
嘶……
粗糙的木柴碰到她的手心,关月暗暗吸了一小口冷气,往常她也没感觉自己这身体娇贵,现在却发现,这个身体确实没怎么干过农活,尤其是干这么久,即使她有了心理准备,还是顶不住这高强度的体力活带来的损耗。
身体的酸痛关月并不在意,她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能耐,只要休息好,明天基本不会留下多少不适,但这手掌的伤却不好说。
关月看着自己的手皱了皱眉,还是回去拿了一件早就穿不了的破衣裳,把衣服撕成一条一条的带状,再把它们缠在手上,这样拿东西就没那么痛了。
她把柴捡好,灶膛里还有昨日剩下的一些木屑,她拿打火石打着了火,把木柴小心地放了进去。
她这几天已经学会如何生火了,这并不是多难的事——在她找到两颗打火石之后。
那两颗打火石被灶膛里的炉灰给掩盖住了,不排除是原主很少生火做饭,所以随便乱扔,关月原先只想着先把这积存的灰清扫干净,却不想扫出了两块奇怪的石头。
她试了许久,才成功了,用打火石打出的火花点燃木屑和干草,再把木柴添进去,这火就生好了。
有了火,关月也算松了一口气,她最头疼的问题不用找别人,就这么解决了,她可以用火烧水,最最重要的是,可以做饭了。
关月这几天一直在寻找能吃的东西,毕竟她也不能总是吃山野里的果子和不知道有没有毒的蕈子,自那日撞大运捡到兔子之后,关月就再也没有吃过荤腥,又没有米饭,又没有肉吃,这肚子可真是遭罪。
但人在最艰难的时候,总会想出办法来,关月想到去打鸟和捕鱼,她用家中找到的弹弓和网兜出去打猎,弹弓她用不惯,而且鸟非的又高又快,她根本碰不到一根鸟羽毛,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摸鸟蛋,这个成功率也不高,只是摔多了,到底还是摸到几颗。
捕鱼倒是容易些,关月长得高,能深入河水中一些,把网放下去,看准机会便捞鱼起来,这个活也不好干,鱼灵活又滑溜,一点动静就跑了,好在她别的不多,就时间多,有耐心,就这么待一上午,总能捞到一条。
这肉有了,怎么烹饪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关月只会把它们放进锅里,一锅煮,她屋子里没有油,只能水煮,搜刮了半天,好歹找到一点盐,煮好后放嘴里一尝,差点没流下泪来。
她想念现代各种调味品,想念香菜,想念无所不能的老干妈,最最想念的是,有个能点外卖的手机。
关月看着锅中死不瞑目的鱼,感叹这鱼遇人不淑,早知道送给程凌君,指不定他做好后还会分一半给她呢。
14. 第 14 章
14、
关月用缠上布带的手把锅盖打开,里面是昨晚剩的半条鱼。
她盯着那条真正字面上的水煮鱼半晌,才慢慢吞吞往里面加了一些水,盖上盖,满脸呆滞的等待鱼煮热。
为了防止鱼坏了,她昨晚还再煮了一次,现在闻着虽然没什么怪味,但看着已经碎成破棉絮状的鱼肉,还有回忆里那难以下咽的味道,关月实在提不起什么胃口。
好在还有几颗鸟蛋,关月把鱼煮好后,重新加了一锅水,做了个水煮蛋,蘸点盐就这么吃,比煮了几次的鱼好吃多了。
就是鸟蛋太小了,关月又舍不得全吃完,不得已还是要吃那鱼。
关月闭着眼给自己催眠,这是清蒸鲈鱼,这是松鼠桂鱼,这是酸菜鱼……想着想着,还真被她吃下去了。
只是吃完后,她发誓逮到鱼一定不自己做了,哪怕和别人换米换菜,也不吃自己煮的肉了。
关月吃完午饭,躺在床上睡了会觉,很快就精神抖擞的起来了。
她怕自己不小心睡过去,只敢浅眠,以前有闹钟,不怕睡着,现在没有,她就只能迷迷糊糊的躺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就起来了。
她这身体显示出远超上个身体的强壮特质,明明躺下之前还觉得疲惫酸痛,醒来后就只有一些肌肉的酸软,她感觉还能再干一下午。
关月并没有和芮喜约定什么时候继续干活,但她很自觉的拿着镰刀就去了田里,芮喜并不在,不知道是还没来还是不来了,关月没有在意,她上午的时候已经落后了太多,那芮村长干的比她要多,虽然在她意料之中,但心底的不甘让关月不愿服输。
她感觉自己力气更大,只是技巧不行,只要多干一些,肯定能和村长一样快,到时村长铁定得给她多一些谷子。
想到很久没有吃过的米饭,关月咽了咽口水,挽起袖子就是干!
等芮喜回到田里的时候,已经看见关月身前堆起的稻子比她的还高了。
芮喜顿了顿,走了过去,问:“来了很久了?”
“也没有,就一会儿,”关月随口道,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显然不是如她所说刚来一会儿。
芮喜年纪大了,午睡喜欢睡久一些,加上还有个小孙女要看着,因此来田里的时间就晚一些,而关月已经干了半个时辰了。
芮喜点点头,看着关月二话不说又接着干割稻子的活,心中又是不免感叹: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关月经过早上的磨合之后,下午的动作已经是有模有样的了,而芮喜只是刚来时动了一下手,其余时间只是坐在边上,用稻杆做着什么东西。
两人都没有说话,关月虽有诧异,但也没多想,毕竟芮喜是她老板,老板愿意做就做,不想动就不动,但她却不能不做,而且因为少了个人干活,关月不得不提高速度,干得更快了。
直到日已倾斜,关月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才停下。
芮喜走到她身前,看了看她今日的成果,微微点头道:“还行,明天接着干。”
说完,她丢出数根麻绳和一对扁担,道:“摞起来捆好,带回去。”
关月在老村长的指导下,把稻子捆成一大捆,再把这一捆一捆的稻子挑回去,这次芮喜倒没有休息了,陪着关月一起把稻子带回家中。
芮村长的地离她家并不远,关月晃晃悠悠就走到了。
把所有割下的稻子带回去之后,芮喜又道:“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关月一愣,以为是客气话,顺口便道:“也不……”
芮喜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回头朝走过来的小孙女道:“宝儿拿去玩。”
芮喜将手中的东西放进宝儿手中,摸了摸她的头,便把大门关上了,完全没有给关月拒绝的机会。
关月见芮村长不是客气,便也没再多说,对现在的她来说,其实能有一顿热乎周全的饭,就是极大的享受了,她的脚诚实地钉在了原地,嘴上道:“麻烦芮村长了,我来帮忙。”
芮喜却道:“笨手笨脚的,用不着你,坐着吧。”
“其实……”关月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芮喜已经进灶房了,隔着一层窗栏看,她已经开始烧火做饭了。
其实她也不是很笨,关月在心底默默道,不过做饭什么的,确实不是她的擅长范围内。
关月左右看了看,门庭中摆放着几把木椅,她随意坐了一把休息,看见芮喜的孙女宝儿正在捣鼓着手中的玩具。
关月定睛一看,竟是几个稻杆编织的蝈蝈一类的虫子,应该是芮喜在田里编的,编的不说多么惟妙惟肖,但也算得上精巧,有这巧手关月是佩服的,那宝儿觉察到她的目光,不由瑟缩了一下。
关月愣了一下,想到自己的名声在外,不由移开了目光,心下感慨,风评都要臭了,连小孩都怕。
她正这么想着,却见一只小手伸了过来,宝儿稚嫩的声音道:“你也想玩?”
关月一怔,“不……谢谢。”
关月接过那草编的小玩意,放在手心中摩挲,眼睛却看向宝儿,道:“你,不是怕我么?”
宝儿眨了眨眼,小声道:“是、是有点怕的,但祖母让你进家里来,就是客人,让我跟你玩……”
关月心下恍然,她抬头看了看在灶房里忙活的芮喜的侧脸,芮喜脸上看不出喜怒,似乎对她们这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但这院子离她那这么近,一切都能尽收眼底,芮喜肯定不会让她小孙女和一个陌生人单独待在一起,这宝儿敢凑近前,想必也是芮喜允许的。
“谢谢。”
关月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髻,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也谢谢你。”
关月陪着宝儿玩了会,那边芮喜已经做好饭端了出来,院子里本就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零落摆放,宝儿很自觉地跳到一张椅子上,却被芮喜拍了一下手,轻斥道:“手这么脏,去洗干净再上桌。”
关月本来朝着桌子而去的脚步停住了,看了看自己的手,乖乖地跟在宝儿身后,把手洗干净再回来。
等她们回来后,桌上的饭菜已经摆放齐整,一碟子干菜,一碟子碧绿的茼蒿,还有半只鸡散发出扑鼻的香气。
芮喜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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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桌边,给宝儿的碗里夹着菜,她看了一眼关月,点了点头道:“坐吧。”
“多谢村长,”关月坐在芮喜的对面,她面前的碗已经装满了米饭,淡淡的米香让久未吃上饭的关月垂涎三尺,她从未感觉到,平平无奇的饭也能让她如此饥渴。
芮喜和宝儿吃的都不多,桌上的肉基本都是关月吃了,本来关月还克制着,不敢多吃,但芮喜一眼便看穿了她,直接把剩的肉都放在她碗里,关月直接就吃的连骨头都干干净净。
吃完后还有点不好意思,芮喜却是淡淡道:“以后都给你包一餐,晚上回我家吃就行了。”
关月嘴上尚在客气着,那芮喜又是一句话堵了过来,“不想吃也可以不来。”
关月的嘴没有肚子硬,当即就不说话了,只感恩戴德地看着芮村长,表示村长家的地全交给她,保证早日完成任务。
芮喜哼笑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倒是没说什么,让关月早点回去了。
只是在关月刚要离开之时,芮喜问道:“那个小程……”
关月的心突然跳了一跳,却见芮喜又似乎咽下了话头,道:“算了,没什么,你回去吧。”
“好,”关月将门关好,心里却在思考芮喜提到程凌君的事,难道程凌君怎么了么?应该不会吧,她就住在他对面,有什么事她还能不知道?
但即便这么想了,关月也无法忽视芮喜忽然提起程凌君的话,是以到了家门口,她也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外边徘徊了许久。
要不要敲个门问问?
不太合适吧,而且也已经是晚上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星光伴随着月色照了下来,地面亮亮堂堂,关月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决定今晚不要打扰对方了——绝不是因为她不敢。
关月转身朝自己家门走去,身后却传来吱呀一声响,她当即僵在原地。
“怎么?在外面转悠什么?”
熟悉的声音绕在耳边,关月像卡住了一样,一顿一顿地往后转。
“还、还没睡啊,”关月尴尬打招呼。
程凌君穿着齐整地站在门口,眼神幽深,嘴角似笑非笑,关月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你怎么出来了?”关月没话找话,她记得程凌君晚上很少出门,毕竟是独身男子,他夜里也很少点灯,估计早早睡下了。
程凌君道:“因为我看有个人影在我门口一直徘徊,倒没想到是你。”
你这表情,可不像是没想到的样子。关月暗暗在心底腹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被拉长了卧在地面,难怪——他原来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关月有一种被抓住的无奈感,却在下一秒,又若有所感:该不会,他一直在看着她的影子,并且,一直等着她敲门……吧?
结果见她确定不敲门,往回走的时候,他才露面?这……这这,该不会是她多想,自作多情的想法吧?说不定他就是不经意间看见了门外的人的影子,怕她是个坏人所以一直等待着呢?
应该是这样吧……没错应该是这样。
15. 第 15 章
15、
关月咳嗽两声,道:“散、散步呢。”
“是吗?”程凌君满脸的不信,不过嘴上却道:“那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在我这门前散步?莫非这里有特别的风景?”
“咳!咳……”关月仿佛被什么肺病所侵染,咳的背过身去,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觉得程凌君说话,似乎带着一些火药味?
程凌君原本好整以暇地看着关月发窘,却被她放在唇边的手吸引了目光,他神色一紧,往前一步,道:“你的手……”
关月伸出手,“怎……哦你是说上面缠的布条么?没事,就长了一点水泡。”
关月甩了甩手,表示没什么事,但程凌君却拧着眉,沉声道:“水泡?给我看看。”
关月不想,把手背在身后,程凌君却不放过她,双眉压下,极有压迫感地盯着她,和平时温和的气质截然不同。
关月和他僵持了一会,才磨磨唧唧的把手伸出,嘴里兀自嘟囔道:“真没什么,我回去洗一洗就好了。”
程凌君道:“打开。”
“哎呀,真不用看,”关月不肯了,“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
程凌君在关月刚退后一步之际,以极快的速度捏住了关月的腕口——他特意避开了关月的手掌,也不知道他什么眼力,另一只手就钩住了布条的边缘,只使力一扯,那布条就被扯落了。
顿时,双方倒吸一口冷气。
关月是因为痛的,程凌君却是被吓的。
关月的手掌上长着好几个水泡,有些还破溃了,水泡的皮还粘在了她用来包扎的布条上——也许就是因为暴力才将水泡扯破了。
“抱歉……”程凌君立即松了手,“我只是想看一看,不小心用大了力气。”
程凌君是不肯让关月直接回去了,他拉过关月的袖口,拉扯着让她进门包扎。
现下还拉拉扯扯的也不好看,关月摇了摇头,让对方不用紧张,“我跟你进去,你的手……松一松。”
程凌君的手松了,眼睛却死死盯着她,似乎怕她跑了,关月只得在他的虎视眈眈下走进他家中,拘谨地仿佛是她做错了事。
关月半低着头走路,眼珠子在四周转了一转,问道:“你的……那个孩子呢?”
程凌君在她身后将门掩上,道:“下午玩的累了,吃过饭就让他早点睡了。”
关月松了口气,“是吗……”
程凌君的院子和她的不一样,四周都是用土石围起,还用花岗石圈起一圈泥地,上面种着些碧青的小菜,院子中央还有石头做的石桌,几个石墩子放在旁边,就是可以吃饭的饭桌了。
……比她那荒废的杂草地要好。
关月心里想着。
程凌君让她坐在石墩子上,抬了抬眼问道:“你好像,很怕小光?”
程凌君斟酌着,觉得关月这神色,似乎只能用害怕来形容,若不是早已有觉察,他完全无法想象,竟会有人怕一个的只有五岁大的幼童,他原也是不信的,但在他这般试探性的询问之后,关月却不由得轻颤了一下,即便她极力掩饰,程凌君还是看出来了。
关月笑了一笑,“怎么可能?”
“你不敢看我,是我说对了?”程凌君往屋中走去,也不看关月什么神色,再出来时,他手中端了一盏油灯,另一只手托着只小竹篮。
关月看着他把油灯放在石桌上,从竹篮里拿出针线,这里面还有没做完的绣活,看得出是一只未完成的鸳鸯,他把线抽出来,拿着个针在油灯里挑转。
“你这是?”关月被他的动作吸引住了,他做这些动作时,神色格外温柔耐心,昏黄的灯下,他的脸美的像画中的神女。
关月屏着气看着这一幕,眼一眨不眨。
程凌君将针拿了出来,针尖被烧的发热,他轻声道:“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说着,他拉过关月的手,关月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配合着摊开手掌,让程凌君把她手掌的水泡挑破,流出清淡的液体。
程凌君从竹筐里拿出干净的布巾,小心地擦干净,就这样仔细又缓慢的处理好关月的手,两只手都挑完水泡后,他从屋子里拿出一只小巧的白瓷瓶子,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在关月的手心。
“这是白芷散,用上好得快,你这手不能碰水了。”程凌君把关月的手包扎好,才罢手。
关月这才发现,他一直是蹲在自己面前帮自己处理水泡,现在处理完了,才坐了下来。
“谢谢你,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
程凌君摇摇头,“本来也有我的错。”
“那怎么能算你的错,”关月还欲分说,程凌君打断了她,道:“行了行了,别管这个了,你这伤……是因为割稻子割伤的么?”
“是啊,”关月点头,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程凌君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道:“我看你一整天都待外面,只回过一趟,而且手上还拿着镰刀,猜也猜到了。”
“哦,”关月一脸了解,随即又想到,她现在也没拿镰刀啊,她那把镰刀还给芮喜了,她是空着手回来的,程凌君应该是中午看见的吧,她那时回家确实是拿着。
“你午时瞧见我的?我那个时候确实拿着镰刀,不过我倒是没看见你,你正好回家里去了?”关月喃喃自语。
程凌君含糊地唔了一声,他把东西收拾好了,油灯也灭了,清亮的月光再次披洒在两人的身上,关月看着程凌君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她手上的伤处理好了,本来一直掩盖着的尴尬又冒出头来,死手,怎么这么少泡。
要不寒暄两句就告辞?直接走不礼貌吧?问什么?你吃了吗?可是他不是才说吃完了吗,那,那……
关月还在绞尽脑汁思考话题,那边程凌君已经回来了,他沉默地看着关月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不是午时看见你的,当然,你回来的时候我也听见了。”
“啊?”
关月猛然抬头,程凌君背对着月光,目光似幽潭般深邃。
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关月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直跳,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或是两者兼有之。
但程凌君却似乎没有察觉,他只是困惑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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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避着我,为什么?”
关月张了张口,“我……我没有。”
“你有,不必骗我,”程凌君叹了口气,“本来我也不想问你,但方才你在我门前徘徊……应该是来找我有事吧,总算不避了?”
“也没有什么事……那不是我也没敲门嘛……”关月越说越小声,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心虚得很。
程凌君沉默不语。
关月看着他嘴角抿起的直线,带着一丝忍耐的意味,她不说话了,但对方却也不说,似乎在等她说。
关月挠了挠头,“其实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事?我能有什么事,”程凌君挑眉,“你从哪听说我有事的?”
“芮喜村长在我回来的时候提了一下你,但又不说你怎么了,我就有些……有些好奇,”关月偷眼瞄着他,“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没什么事。”
程凌君静了一下,芮村长提到他?应该是因为他白日去稻田里的缘故吧,本也没想打扰她。
程凌君道:“是我白天路过村长的田外,倒没想到被村长看见了,许是因为这个,叫村长想多了,过几日等你们忙完了,我会去拜访拜访村长。”
“哦,哦哦,路过……”关月咂摸着这几个字,直觉不太对劲。
但程凌君也不给她多想的时间,挥了挥手道:“既然没什么事,你想回就回吧。”
“那、那……”关月站起身,想走,又不敢走,她看着对方的背影,心道不是说要问她为何避着他的吗?怎么又不问了?
“既然关姑娘走了,就谨记男女有别,程某也不是一无是处,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不需要关姑娘多管闲事,还请别忘了。”
关月刚迈出一步的脚停住了。
这不是,还在问么?
这一口一个“关姑娘”,感觉他还挺生气。
其实她也不是……关月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她就是,有点难以启齿。
对于关月来说,她从小就生活在单亲家庭,自小时候起,她就不喜欢出现在母亲身边的异性,即便那些只是母亲的同事,或是普通朋友,即便她的生身父亲渐渐消失在他们的世界中,到了后来,出现了一个经常送母亲回家的叔叔,她越是看见他,就越恼恨于母亲的背叛,那时年纪太小,还无法理解成年人的事,只觉得母亲不该做这种事。
她后来长大了,慢慢懂得了母亲的不容易,可却因为长时间的隔阂,两人很难和睦相处,一直都是别别扭扭的对待着彼此,尤其是她,很难说清楚是因为从小的怨恨导致了她的自闭敏感,还是因为她的孤僻内向导致了对母亲的愤懑,但无论如何,都与那特殊的生活环境分不开关系。
以至于她看见程凌君这一家,固然是有程凌君救了她的原因,但她其实心里知道,她是从他们身上,看见了她和母亲的影子,才让她一次一次,把视线放在他身上,才让她不由自主,想要帮助他。
也自然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害怕,害怕看见黎光眼中出现和她以前一样目光。
害怕他们这一家,因为她的出现,而变得分崩离析。
16. 第 16 章
16、
关月告诉自己,她这是为了报恩,是远亲不如近邻,是助人为乐,她本也是这么想的,身正不怕影子邪,而且她迟早会洗清自己的污名,等她完全摘掉了流氓无赖的帽子,谁还能误会她?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感觉越来越心虚,越来越不敢看程凌君的眼睛,对方越好,就越让她觉得不该靠近,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趁着对方落魄的时候接近对方的无耻之徒,也许早该和对方保持距离,划清界线。
可当看到程凌君受苦吃累的时候,她又不由自主的想要帮助他,即便人家可能并不需要。
确实是她多管闲事,逾矩过线了,她现在应该潇洒地点一点头,挥一挥手,踏出这道门,表示两人回到最开始的位置,或是大可假装心中无愧,继续遮遮掩掩的帮助对方,避而不谈中间的原因。
救命,怎么想都不可能好吧?
关月不是那种果断的人,当然也不是能掩饰心事的人,她短暂的上辈子并没有教会她成为多么雷厉风行无所不能的人,她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哪怕最简单的道理,也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消化,所以在终结的那一刻,她才无比后悔,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伤害了对自己最好的人。
程凌君是这个世界对她最好的人,她不想伤害他,也不想让他误会,她若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什么都不说,他一定会对她很失望,那她以后还怎么面对他,就算冠以所谓的报恩的理由,也会叫人厌恶的吧?
想到这,关月慢慢回了身,只是眼睛还是不敢看向程凌君,她只是低头看着程凌君的影子,鼓着勇气道:“我并不是想避着你,我只是怕被别人看见,你……你一个男人,又只带着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世上很不容易,我又是个女的,还是个无赖地痞,被人看见,万一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我不是说我怕……我是说你,你们,就……”
关月说到最后简直要闭上眼了,她说的支支吾吾,声音又小,她甚至有些逃避般想要往后退,但莫名的勇气还是钉住了脚,没有落荒而逃。
她不敢看对方的表情,怕对方露出尴尬难堪的神色,她脑海里忍不住回荡着自己说的话,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感觉自己这语言水平还不如小学生,不仅话说的不漂亮,还有心里话羞耻症,在这个世界应该会被认为是郎郎腔吧……
关月的嘴虽然说不明白,但脑子却会在这个时候转的出奇的快,可惜快的不是地方,只是将她的注意力发散了些,不至于因为说这些羞耻的话而晕过去。
哎哎哎……以前看书所谓的找个地洞钻进去是什么滋味,她现在是尝到了。
但即便这样了,她还在担忧说的不够明白,或是过于明白了,叫作为真正古人的程凌君难堪。
她也许还是应该说的更含蓄一点,但她这语言系统还没随着世界的更新而更新,怕是说不了太含蓄了。
关月胡思乱想了一通,话也说到底了,最后竟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说完了,整个人也松快了些。
她说完后睁开眼,往左往右瞟着,就是不敢看人,手无措地背在身后,忍不住又道:“那、那什么都这么晚了,今晚也是打扰你了,要不我先……”
“关月,”程凌君唤了她一声,关月立即收了声,只“唔”了一句,忐忑地等待着,像个等待责骂的小孩。
但程凌君的声音却依旧很温和,是令人安心的语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怕我的处境因为你而陷入不堪的地步,你这样想,倒也算我没帮错人。”
“啊?”关月愣愣地看着他。
程凌君笑笑:“我们之前不是说好,是彼此邻里的互帮互助,任何人问起来,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人言可畏,但不应该因为莫须有的闲言碎语,而将你我推向陌路,你现在这性子,真是失忆不是被什么邪祟夺舍了?”
关月的心脏狂跳起来。
但好在程凌君只是说笑,并没有当真,他接着道:“所以小光亦是如此?你不想小光看见你,才故意躲着的是吧?”
“……嗯,”关月轻声道:“他还小,又是母亲不在身边——我并没有想插手你的家事,但是小孩子,肯定没有安全感,对外人,尤其是我以前做过那些呃……不好的事,我不想他误会我们,要是你,你能有时间的话,多陪陪他……抱歉是我多言了。”
关月本来没想说太多,但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转到自己年幼的时候,忍不住把黎光当作了小时候的自己,就不由自主的多说了。
关月偷眼看程凌君,后者似乎也有些惊讶,还道:“……你竟这般心思细腻,真不像个女子,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凌君连忙道歉,这话实在是冒犯了,但他心底却在补充,岂止是不像普通的女子,简直比一些男子还细致,就仿佛她经历过这种事一般。
“没事,”关月咳嗽一声,现在把话说开了,倒没那么尴尬了,而且程凌君并不生气,他眉宇间平和如水,让人焦躁的心都平静下来了。
关月在穿越前很少和男人相处,不,应该说,女人也很少,她穿越前性格相当自闭,虽然有能说得上话的男女同事,却顶多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因为母亲的原因,她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会排斥异性,后来工作了,因为她一直学理科的缘故,身边见过的男人不算少,但都是臭烘烘不修边幅的,像程凌君这般温柔的简直是个奇迹。
关月怀疑自己还是处在雏鸟情节中,不然为什么,她总是觉得程凌君和别的人不一样,而且仿佛自带柔光,像个普渡众生的菩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滤镜?
关月觉得自己这滤镜也是不得了,但是芮喜也帮了她,怎么就没有对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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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有滤镜?
只能归结于程凌君是第一个救赎她的人,关月啊关月,可要坚强起来,不能总想着依赖别人。
关月晃了晃头,想清醒一点,那边程凌君却是误会了,道:“可是累了?那你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你比较忙碌,那水就不需要帮我挑了,若是有忙不过来的,可随时唤我。”
“不忙不忙,”关月赶紧摆手,“体力活不算什么,我不累,你有孩子要照顾,不用管我。”
程凌君看了看关月包的只露出指尖的手,叹气道:“你的手都成这模样了,明日还能去割稻子么?”
“能去的,你别小瞧了我,真没事,我走了,你休息吧,”关月抬脚往门口走,不敢再待下去,这里实在有种让她沉溺的错觉。
她最怕的就是麻烦别人,在程凌君给了她饭吃之后,她就立誓要涌泉相报,如今却是越欠越多,债主若是个凶神恶煞的人还好,她还没什么负担,但偏偏不是,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她可是女尊世界的大女人,不能再靠男人了!
关月坚强地踏出了程凌君的门槛,身后又听见那温柔的足以腐蚀坚骨的声音道:“既然这样,那明日午时我多做点饭菜,你就不必生火做饭了,也算是你帮我挑水的回报。”
关月回头,“不……”
程凌君却微微一笑:“你不要那也不要帮我挑水了,等你手好了,再自己做饭不迟。”
说完,不等关月回话,程凌君已经将门阖上,留关月在门外凌乱。
这、这这算是强制吗?她大女人的尊严呢?说好的不靠男人呢?
关月一边吐槽着,一边又按捺不住心底的高兴,有两个人帮她做饭欸,这什么神仙日子,她还在为天天吃水煮鱼而感觉暗淡无光,现在就遇见心软的神了,果然努力的人迟早会获得回报是吗?
虽然开局上天为她关上了一个门,但却为她留了一扇窗,眼看着门也要被她打开了,光明的前途在等着她!
关月抑制着雀跃的心情回了家,另一边程凌君关了门,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这样,会不会不够矜持?
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他屡次帮关月,还触碰了对方的手,要是他的爹娘看见了,定要狠狠责备他。
程凌君原也是住在古屏镇上,娘是家中祖坟冒青烟考上的秀才,但,也止步于秀才,再未进一步,平日里都是靠写写书信对联,或是给一些启蒙后的孩子教书赚的钱养家,资薪微薄,却也自诩书香之家,张口闭口就是不可辱没门楣,只是自从他被休离之后,他那母亲,是再不肯认他了。
想到这,程凌君一面自嘲自己有辱家门,一面又是觉得畅快,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他想帮关月,就帮了,如今也没有人能有资格来斥责他,他本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了,再在他的功德簿添上几笔罪又如何呢?
17. 第 17 章
17、
翌日,太阳还在东边的云里,天却已经大亮了。
关月已经醒了,她现在每日都差不多时间起来,估摸着应该是早上七点左右,也就是辰时,她现在就和真正的古人一样了,日落而息,日出而作。
她起床时手撑在床边,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手指。
有点痛。
关月把手放在眼前,洁净的布条缠绕着手掌、手指,做这项活的人非常细心,除了她的手指尖,并没有露出一点皮肤,而且松紧适宜,她在弯曲伸直手指的时候,不会感觉到紧绷难受。
比她之前包的要好多了,关月想。
应该说,不愧是男人么?
关月在这个世界久了,越来越习惯这里男女地位颠倒的错异感,要是让她回到原来的世界,说不定反倒要不适应了。
关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了。
她今天还要继续干活,不能迟到了——即使芮喜并没有和她约定具体的世界,但关月还是下意识遵照她以前上班的时间出门。
早上的野果子没有了,鸟蛋也所剩无几,关月却从自家后院里挖出一种看起来可以吃的食物,应该是早就种下的,只是原主没有管,没想到还能这么顽强,长了出来。
这两天关月想把自己家院子收拾一下,她这院子杂草丛生,从外面看,就像个荒废的破屋一样,尤其是在知道没有田地之后,她也是打算好好打理一下,看看能不能和程凌君屋子一样,也种点什么。
只是她这院子比程凌君的小,种也怕种不了太多,勉强种点菜也行。
关月起得早,便把后院的草拔了一些,正巧拔出一支挺茁壮的野草,她还稍费了一些力气把它拔了出来,发现底下带出的根茎是块状物,大约有两个拳头大,估摸着得有两三斤。
关月看着这周围的地形,应该是原本种着的作物,只是没人管,都被野草占据了地盘。
关月把这玩意皮削了,煮了一半,尝了尝,吃着像淀粉类的食物,能吃,但味道不咋的,有点像土豆,又不是土豆,心下有些忐忑,但又想着既然能种在家里,应该是能吃的食物,打算等中午的时候问问程凌君。
她吃完这半块东西,再煮了两颗鸟蛋,勉强饱腹,才去了芮喜家。
往常她早上不怎么吃东西,现在不行了,她还要干大体力的农活,不吃多些是不成的了,这也是她打算整理自家院子的原因,关月到了芮喜家,发现村长早已经起了。
她赶忙走进去——芮喜的门未关,正看见人在里头忙活着,只见芮喜正坐在椅子上,身前是一面造型简单的木架子,她手上拿着一捆稻杆在上面拍打着,不时有谷子落了下来,接在簸箕里。
村长见关月过来,只示意放在地上的镰刀,道:“今日你自己去割稻子吧,我留在这把谷子脱下来,到时先晒一晒,免得坏了。”
关月见芮喜旁边已经堆了一堆谷子了,想必已经干了挺久,她有点不好意思,忙拿起地面的镰刀,就要往地里走。
芮喜看了一眼她的手,道:“怎么?长水泡了?”
关月一顿,“是长了一点,没事,还能继续干。”
芮喜点点头,看来也是没打算让关月不要干的意思,她拍了拍木架子上残余的谷粒,又拿了一捆稻穗道:“我这里有药,可以涂一些。”
“已经用过药了,多谢村长,”关月回以感激一笑,便道:“我先去割稻子了。”
芮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关月离开的背影,心道,这手包的这么好,和昨天的简直有天壤之别,别是有人帮她包的吧。
今天关月休息的足,心里又鼓着一股劲,除了手上开始时有些刺痛,后面干着干着,倒没什么感觉了,等到日头最烈的时候,关月抬起头,她已经干了大半了。
她果然是先天农活圣体。
她如今的速度,和村长是差不多了,半天就能干掉一大亩地,按照她现在的效率,再干个两天应该就能干完了,而且她比村长年轻,力气大,肯定能干的更快更久。
哼哼……关月忍不住得意起来,收拾一下脚底板沾着的泥,把稻子送回村长家,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家了。
高兴不到一会儿,便看见站在门口的程凌君。
对方显然是等着她了,关月看着他光洁整齐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简直不忍直视,无奈,也只得过去打了个招呼,“你、你吃了……吗?”
还没说完,关月已经听见肚子传来的咕噜声,真是不争气啊。
程凌君提了提手上的食盒,“吃了,顺便给你送吃的。”
关月一惊,大喜,想接过对方的食盒,又看见已经成抹布色的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程凌君叹气道:“又弄成这样。”
语气间,仿佛是对待一个顽皮的孩子般。
关月忙道:“没事,你等我把手洗干净。”
她急急忙忙想把手上的布条撕开,却又扯住了伤口,疼的轻嘶了一口气。
“别乱动。”
程凌君阻止她鲁莽的行为,从自家里提出一口水壶,水壶口冲出细细的水流,将关月的布条湿润了,再缓缓揭下来,露出里面微红微肿的手。
“还好,再换个药应该会好一些。”
程凌君松了一口气,“等我先处理一下你的手,再吃饭吧。”
“其实……”关月只说了两个字,不敢说了,她想说其实可以先吃饭的,但程凌君看起来不可违逆,还是不说了。
等了半刻钟,关月的手也重新缠好了,她高兴道:“你的真是巧手,做什么都这么漂亮。”
程凌君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先吃饭吧。”
关月把食盒拎了进去,打开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米饭,和绿油油的青菜。
虽然,但是,怎么全是素。
关月倒是不知道自己是食肉动物,以前也没见的这么爱吃肉,现在几天闻不到荤腥,就要难受。
好歹有个蛋也好啊。
可能也是她这个身体消耗太多,确实是需要吃点肉,关月倒不觉得程凌君是藏着肉自己吃,不给她吃的人,想想在这偏僻的乡村,想想两个孤儿寡父的,吃点肉估计不容易。
关月边想边吃,不一会儿就被她全部吃的干干净净。
有的吃就不错了,关月把碗盘清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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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想了想,又从家里找出所剩无几的鸟蛋,分了两个,剩下两个,再带上早上发现的新型块状食物,一同带给了程凌君。
“你知道这是什么么?”关月指着那半块东西,问道。
“看起来似乎是某种庄稼的根茎,”程凌君仔细端详着它,“你从哪找到的?”
关月把找到它的经过说了说,还描述了一下它的味道,“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嚼起来还有点黏黏的。”
“这……听起来不好吃啊,为什么你会种这个?”程凌君不解。
“啊这,”关月愣了一下,对哦,在她家后院找到的,可不就是“她”种的吗?
“我……我忘了。”
失忆大法再次出场,完美掩饰一切。
程凌君只得道:“我也认不出,或许你可以问问村长。”
也是,关月点点头,道:“我晚上问问她。”
关月正要回去,程凌君叫住她,“你这还有两个蛋……”
关月将蛋放在食盒里,程凌君打开食盒,正发现这两个小东西,在宽敞的食盒木隔中,小的可怜。
“少是少了点,等我有空了,会去再找点的,”关月有些尴尬道:“这几天实在没空……”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凌君有些哭笑不得,“你应该也不够吃吧,自己拿回去吃吧。”
程凌君是大致知道关月情况的,就她那破破烂烂、空空荡荡的屋子,后院里挖出个不知道能不能吃的玩意都舍不得丢的样子,两个鸟蛋估计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珍贵财富了。
“没事,”关月大手一挥,道:“几个蛋而已,我家里还有。”
程凌君不信,“真的不用,你拿回去。”
关月管他这那的,两手一推,就把食盒推回去了,两只脚轻轻松松迈过了门,声音落在后面,“就两个鸟蛋,可别还我了,不然我也不要你做的饭了。”
程凌君看着她潇洒的背影,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现在算是知道她那性子了,帮了她一点,她就要马上还回来,这鸟蛋要是不收下,她定是要找别的地方还的,罢了罢了。
程凌君摇摇头,晚上把这两个蛋用糖炖了,给黎光吃。
“好甜好甜,”黎光吃着这糖水蛋,小脸上都是笑。
程凌君等他吃完,才道:“这是关月送的。”
“啊?”黎光的脸皱了起来,“怎么又是她……”
程凌君面上平淡,“怎么了?不好吃?”
“好吃……”黎光舔了舔嘴角,有些不情不愿,他怎么觉得爹和那个女人走的越来越近了,家里的水缸经常是满的,爹也说是那姓关的女人送的,但他从未看见过,只是爹常常提起。
他想和爹说不要和那女人靠的太近,但他又没有撞见他们在一起的场景,而且,之前的兔子也是关月送的,水也是关月送的,如今的蛋也是,叫他说关月的坏话,他都不好意思说了。
早知道就不吃她送的了。
程凌君暗暗看着黎光气恼的小脸,心想,看来多和小光说说关月的好是对的,这样以后小光也许会慢慢减少对关月的偏见,也就不会那么排斥关月了。
18. 第 18 章
18、
第二天早上,关月又在自家后院挖出更多的块状根茎植物。
看来原主种的不少啊,那怎么会忘记挖出来的?总不是青年痴呆吧。
关月百思不得其解,便拿了一整株给老村长看。
“这是面薯啊。”老村长一眼便认出了此物。
“面薯?”关月思索了一下,不确定自己前世有听过这个东西,她虚心问道:“那这面薯,是否可以食用啊?”
芮喜看了她一眼,“可以是可以。”
“但是?”
“但是我既然种了这玩意,为什么不去种别的?我就算把那地都给荒废了,也好过种这面薯!”
关月傻眼了,不由问道:“那为什么那后院种了这么多?”
芮喜知道她失忆了,但听见她问这傻问题,还是不由朝天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
关月挠了挠头,芮喜看着她那模样,没好气地坐下,道:“其实当年种了面薯的人不止你这一家。”
“哦?”关月好奇道。
“差不多两年前,有个行贩来到我们这村子,说手上有个新的食粮在南边大镇子上都卖疯了,就是这面薯,现在她把这苗子带到我们村子里,便宜卖给我们,到时种出来就能卖出大价钱。”
“那个时候大家都不认识这东西,有些人相信她的话,有些人不信。”
关月摸了摸下巴,“看来‘我’信了。”
“没错,”芮喜嗤笑道:“你倒是想多买些,可惜手上没几个铜板,倒是没吃多大的亏。”
“呃……”这个时候还是沉默的好,毕竟不管怎么说,以前的关月,在别人眼中就是她,总不能跟着附和说自己笨吧,或者说穷人有穷福?
芮喜接着道:“买了的人后来都后悔了,根本卖不出去,可后悔了又能怎样,哪里还能找得到那个奸商?于是纷纷把面薯都铲光了,全部拿去喂猪喂鸡。”
芮喜说起这事还面带怒容,关月心道难道她也买了面薯苗子不成?
但芮喜的情绪也只流露了片刻,很快就收了回去,她淡淡地看着关月,说:“怎么到现在你还种着这面薯?”
“也没种,”关月尴尬笑,“估计是忘了拔。”
关月虽然不知道原主为什么还种着,但猜测肯定是懒得管,就她那荒草地一般的院子,说不定都忘了自己在哪种的面薯了。
芮喜无语,扭过头道:“总之,这玩意没用,谁都不要,喂给猪吃,猪都不爱吃。”
关月点点头,没说话,心底却在暗暗琢磨,万一能有用呢?她现在是一贫如洗,就算这面薯狗都不要,也是她最大的财产,丢了岂不可惜?
这面薯的事就放在一边,关月继续干每日的割稻子工作,因着每日的勤恳不怠,除了日中时候会休息一会儿,其余时候关月都在地里忙活,那看似割不完的稻田被收完了。
又两日,关月和芮喜将谷子脱了下来,在平整的地面上晒干,然后用石碾子将谷壳脱出,再全部收起,前前后后花了六天的工夫。
经过这一次,关月才知道,这割稻才是最简单的活,到了最后她几乎累的直不起腰来。
“年轻人,还要多磨练,”芮喜点评道:“不过,你一个人,算是不错了。”
芮喜从自家屋子里拖出一袋米,拍了拍米袋道:“差不多能有个四十公斤,算你的工钱。”
八十斤啊,关月记得她们装了十几袋米,看起来不少,但还是需要交一点税的,而且芮喜家还有五口人,没想到直接给了她这么多。
关月犹豫了一瞬,“这么多……”
芮喜却是道:“不想要?”
“要要要,”关月一个穷的都揭不开锅的贫困户,看到这些米简直不亚于看到黄金,整个抱在怀里,却还是忍不住道:“真的给我这么多?村长你家……”
芮喜摆摆手道:“我想给多少就给多少,我是看你做的还行,才多给你的,但凡你有点偷奸耍滑的,我都早把你赶走了。”
关月嘻嘻笑道:“我早说我可以的,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你们?”芮喜轻声咂摸着这个词,倒没问什么,看着关月已经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又是拍了拍手。
关月抬起头,见芮喜问:“关月,你想要有自己的田地吗?”
关月瞬间瞪大了双眼,“难、难道村长你还要把你家的地送……送给我?”
这是什么白日做梦?她不会还没睡醒吧?
“这不太合适吧,”关月还在梦游般喃喃自语。
村长打断她的梦话,“当然不是。”
“哦……我就说,”关月点点头,“看来我没做梦。”
“但是有别人不种的地可以租给你,”芮喜补充道。
“租给我?”关月皱了皱眉,“可是我没有钱。”
“这我当然知道,”芮喜毫不意外地道:“我们村有人早就搬出别的地方住了,这地空着也是空着,我可以以我的名义为你担保,这一年的租金可以以后再给。”
“村、村长你的名义?”那不就是给她做担保人了?如果她跑路了,芮喜也要担责的,关月完全想象不到,芮喜会为她做这种事。
芮喜淡淡道:“这些日子你在我家做事,我也看出来你这女娃是真的改邪归正了,我是相信你,才愿意给你做担保的,别的人我看都不看一眼,这地你租了拿去好好种点什么,也算是有了正途,今后把你的日子经营好了,也算是对得起我。”
“村长……”关月是真感动,手里的米袋都不重了,这份沉甸甸的情谊才是真的重。
“说来也巧,”芮喜似不经意地道:“这地的主人正好也是租给小程屋子的人,你们一个拿了她家的屋子,一个拿了她家的地,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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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抱着米袋回家,因八十斤米袋太重,村长便让她自己先装二十斤左右回家,再来回几趟搬回家,此时心中的喜悦急需找个人分享,不知程凌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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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没,这个时间,他应该快回来了。
这个时候该是程凌君接黎光回家的时辰,她先回家等一等,差不多再出来看看。
关月想着走着,眼见着差不多到家了,却停下了脚步。
她看见自家门前,还站着几位不速之客。
三个人呈品字站立,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前面那人双手抱胸,脸露不善,后面两人则不知说些什么,越说,那站在前方的人脸色就越差。
而关月刚刚走到一定距离之时,那站在最外边的人仿佛有感应一般,头往她这边转了过来,同时喊道:“她回来了!”
关月还在疑虑这人的面容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谁时,却见站在中间的女人也回头了,她这一回头,关月就想起来了。
是金兰!
和她的哼哈二将!
那几近晕厥时与这几人的对话的记忆也在同时涌入大脑,是“她”——原身的好姐妹!
关月停住了脚,警惕地看着三人。
金兰大马金刀的站在门前,上下打量着她,似乎不认得她了一样,她双眼定定地看向关月怀里的米袋,沉声道:“你抱的是什么?”
关月皱眉,“是什么与你无关,请让开,让我进去。”
“吖!你这是什么口气!”哼将李老二大喊一声,她就是第一个看见关月的人,脸盘尖长,人也瘦长,看着像个猴似的,她声音也尖,一喊之下,关月都感觉有些耳鸣。
另一边长得比较矮胖的张老三就比较谄媚了,她站在金兰后边,低声低气地道:“金兰你看她,几天不见,就把我们忘了,我都说她早就背叛了我们,是个背信弃义的女人!”
背信弃义是这么用的么?关月暗暗翻了个白眼,她不搭理那两个喽喽,只是看着金兰,道:“你们想怎样?”
金兰眉头紧皱,道:“我听说你去给芮喜干活了?这就是芮喜给你的?”
关月抱紧了手里的米袋,道:“是又怎么样?”
李老二欸了一声,“什么怎么样?我们还想问你,你怎么去给人做帮工了,有了好处就忘了姐妹三个?”
“就是!”张老三帮腔道:“我们有什么好事都叫上你,却没想到你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
还忘恩负义,关月简直受不了这个爱装腔拿调的家伙,她只是道:“这是我自己劳动所得的财产,跟你们没有关系。”
三人几乎形成一个包围的姿势围住了关月,她这屋子本就比较偏,很少人会从她家这边经过,因此那三人显得更加肆无忌惮些,隐隐有些压倒般的气势。
程凌君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的脚步声在这紧绷的气氛中显得特别清晰,关月下意识就在心里说了声不好。
“爹……”黎光不由得抓住了程凌君的裤脚,整个人恨不得嵌进自己爹的身体里。
金兰的眉微微动了一下,还未说话,关月已经挡在了程凌君父子面前,此时的关月一改先前的冷淡不耐,双眸中带着凛凛的气焰,仿佛变成了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
19. 第 19 章
19、
“呦吼!”李老二尖声道:“关月,你和这两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张老三在后面不怀好意地笑道:“不会是你的男人吧?那个小的,是你们的种?”
“还是说,你喜欢给别的女人养她的男人和他们的贱种?”
两人一唱一和,说的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程凌君在关月的身后,面色已经开始发白了,他紧紧抱着黎光,一动不动。
污言秽语令关月怒火中烧,但更多的是急,以一敌三,她不一定是对手,何况还有程凌君他们两个,就怕不小心惹怒她们,害了程凌君。
关月稳稳站在前方,余光看了看程凌君的身影,后者其实离她们并不算近,只要金兰她们不靠过来,他们两个想跑肯定是没问题的。
现在的局面其实更多是针对她的,程凌君只是被她牵连,正好做为攻击她的借口,关月在此时头脑冷静的很,最重要的是趁双方没爆发激烈冲突之前,让程凌君两人离开。
关月将一只手背在身后,不断地做出离开的指示,她相信程凌君这么聪明,必然是知道她的意思的。
果然,程凌君的脚动了动。
那边李老二似乎觉得多了一个把柄很有趣,见程凌君有走的意思,忙喊道:“怎么?看到你姘头在就想跑?你……”
关月并不让她靠近一步,她如同磐石般稳稳地站在原地,李老二虽然高,但整个人却是瘦不拉几的一根竹竿,平时都是站在金兰身后狐假虎威的,这刚想抓住个软柿子捏,就迎面被关月的眼神钉在前方。
这家伙什么时候有这么强的压迫感了?
李老二面条一般的意志力瞬间就软了下去,她回头想叫同伴一起,那程凌君已经见状,一把抱住黎光往后跑了。
李老二有些气恼,又有些丢脸,大喊大叫道:“金兰,张三!你们就这么看着!”
“嘿嘿嘿!什么叫看着,你自己怎么不上……”张老三偷眼瞄着金兰的脸色,“我们可没叫你去的……”
“你什么意思……”
“别嚷了!”
金兰大吼一声,两只苍蝇才安静了下来。
金兰除了程凌君露头那个时候看了他一眼,自始至终都把目光放在关月身上。
她的眼神中简直要弹出火星,“关月啊关月,你真是变了!”
“是啊我变了,”关月大大方方道:“从现在起,我要和你们划清界线,今后你们走你们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你以为你想走就能走吗?!”金兰被激怒了,她没想到关月竟然敢这么和她说话,无论是出于面子,亦或是别的什么,她都不会让关月这么轻松就摆脱她们。
金兰扬手便要来夺关月怀里的米袋。
这简直是触动了关月的逆鳞,开玩笑,这是动她的命根子,能让她抢了去?
这么多天的辛苦,和穿越到这个世界的苦逼日子,让关月从一个和平主义者,成为了激烈的战士。
她抱着自己的米袋子,就像一个战士抱着炸药包,重重往金兰三人身上撞,四个人顿时滚作一团。
关月死死抱着自己的米袋,用肩膀顶,用脚踹,用牙咬,只要敢动她怀里的东西,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关月这般拼命的姿态,一下子镇住了流氓三人组。
不是三个人打不过她,是她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她们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不是要和她拼啊。
难道那个程凌君真是她的姘头?
此时出现在金兰三人脑海中的,便是这样一个念头。
为了保护他,连命都不要了?
那程凌君竟是这么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就在几人激战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忽然听见惊天一声怒吼:
“都停下!”
四人登时停了下来,只余粗重的喘息声。
关月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头也抬不起来,半个身子压着个人,半个身子被人压着,脑袋也是嗡嗡作响,但那声音却听着耳熟。
她想了半天,是芮喜。
她们这团纠缠在一起的毛线被强行分开,金兰还能站着,看上去伤最少,只是头发衣服都乱得不能看,其他三个就更糟了,全身挂彩,胳膊脸上露出的地方散布着各种痕迹。
牙印,指甲划下留的印,还有大的小的淤青红肿。
关月直接躺在地上,似乎只有呼气的份了。
“关月!关月你醒醒……”
关月听见有几个声音在喊她,其中一个最近也最急迫,她抬起肿胀的眼皮,眯开一条缝看去,是程凌君。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芮喜和几个村民手持着农具,正关切地看着她。
“……”
关月张开说了什么,声音太小,程凌君完全听不清,他赶紧伏下身去,把耳朵凑在她唇边。
“你慢点说,慢点说。”
关月几乎用着气声道:“……米袋,重,帮我……”
“?”
程凌君这才发现,关月胸前还压着一袋东西,被她两只胳膊紧紧抱着。
他伸手去把米袋拿开了去,关月才感觉没那么窒息。
米袋还是完整的,里面一粒米都没有洒出来。
关月欣慰地看着自己的米袋,脸上露出迷之微笑。
然后就晕了过去。
金兰几人:果然是看见了程凌君没事,她才露出笑容的吧?真的是真爱啊。
程凌君:不知为何,这些人看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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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关月醒来,日已落西山去了。
她一睁开眼,便是差点弹跳起来。
一双手按住了她,关月扭头一看,竟是芮喜。
“芮村长,你……”关月张开口,发现自己嗓音有些发哑,口里泛着苦涩的味道。
芮喜随手拿起一边的水壶,倒了杯水,给关月喂了下去。
关月喝完,才发觉那水壶有些眼熟,只是不是自己家的眼熟,而是像是程凌君家的。
芮喜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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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了摇头,“疼……”
全身都在疼,脸上还有刺刺的痛,估计是开了口,但动了动手脚,都能动,应该是没有骨折之类的。
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看起来是有人帮她清理了伤口,不用仔细闻,也能嗅到空气中飘着的淡淡的草药味。
关月躺在床上,有些受宠若惊问:“芮村长,难道你一直待在我家,照顾我?”
芮喜摇头道:“我叫别的人送你回了家,给你敷了药和换了衣服,我先去处理了金兰三个人,刚来你这不久。”
关月点点头,“真是麻烦村长,麻烦大家了。”
芮喜道:“你最应该感谢的是小程,我们在你家连个壶都找不到,是他帮忙煮了水,煎了药汤,送过来的,这会儿大伙都回家去了,我想着你这没人,就过来看看先。”
“这样啊……我又多欠了他一次,”关月胳膊撑着床沿,在芮喜的帮助下,缓缓坐起了身,“我会和他道谢的,也谢谢你村长,谢谢你来救我。”
不然她就小命不保了。
芮喜道:“是小程来找我的,这点忙我还是能帮的,既然你没事,我就先回了,这几天金兰她们是不敢来找你了,就安心养伤吧。”
关月坚持扶着墙,把芮喜送到了门口,芮喜走后,天色也暗了下来,天边的星带着长长的拖尾,划过一条弧线。
月色如纱一般披了下来,披在对面那人半边肩上。
关月一愣,在墙角的阴影里,有个人似乎一直站着那儿,他转了个身出来,熟悉的面容露了出来。
“程凌君!”关月笑着挥手。
程凌君走近几步,眉头微皱,“你受伤了怎么还出来?”
“没事,”关月笑笑,“没有伤筋动骨,只是一些小伤。”
“还是多休息的好,”程凌君顿了一下,“你差点吓死我。”
关月微愣,“对、对不起,我本来也没想和她们打起来……”
还不是金兰要和她抢米,不然她……
“哎呀!”
关月突然大喊一声,把程凌君吓了一跳。
“怎么了?哪里痛了?”程凌君着急的看着她,“我都说不要起来……”
关月犹如一个重伤的病患打了鸡血,突然腿也不痛,头也不晕了,一个箭步就冲回自己屋子里。
程凌君也跟着她冲进来,看她在屋子里团团转,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米,我的米!”关月恨不得捶胸顿足,“我的米啊!”
关月此时如饿鬼附身,满脑子都是她心爱的小米袋,此时,一只手伸了过来,阻止她往床底下看的动作。
程凌君无奈道:“你的米被我放你的米缸里去了,别找了。”
“哦!”关月又是冲到自己灶房里,果然看见了自己满满的米缸,顿时感受到了小老鼠的喜悦。
嘻嘻,我的米。
程凌君看着她恨不得和自己的米融为一体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可怜,这可真是魔怔了。
“不然你就和你的米缸一起睡吧。”程凌君道。
“也不是不行,”关月陶醉着道。
20. 第 20 章
20、
等关月冷静下来,程凌君便让她回屋子里待着,他去把做好的饭拿来。
“这怎么好意思……”关月推辞道,但眼中的期待却是没有掩饰。
她现在做饭什么的都做不了,程凌君能给她做饭,真是雪中送炭。
程凌君道:“早做好了,只是担心你还没醒,所以一直放在灶上热着。”
关月两眼放光,“真是太好……太感谢你了,怪我连累了你,还要你帮忙照顾我。”
程凌君顿了一下,“谈不上连累。”
“当然是连累,”关月懊恼道:“要不是我,她们就不会来这里找麻烦,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
“你不也保护了我父子,我才要谢你,”程凌君挥一挥手,“行了,你等会,我去把饭拿来,这么晚了,你也该饿得不轻。”
“好好好,我不急,你慢点去,”关月乖巧坐着,背后仿佛还摇着一条尾巴。
程凌君走后,关月思忖着,这些天都吃了不少程凌君的米,她也该还他一些,他们俩父子本来也不容易,之前是没有办法,现在她总算有些东西能给程凌君,她那总是欠着的不安的心也能轻松一些了。
正想着,关月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满心期待看着来人。
却见不止程凌君过来,他左手还牵着一个人,他的儿子:黎光。
关月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小、小光也来啦!”
程凌君好笑地看着她,“他一个人在家我不大放心,反正也就两步,就让他跟过来了。”
“啊,哦、哦……”关月仿佛一个卡壳的木偶一般,僵硬的看着黎光,一双手不知该摸摸小孩,还是该放在原位,最后还是没敢举起,只是挺着个背,扯着嘴角笑道:“小光都这么大了……那、那个,吃了饭没?”
黎光看着这个似乎比他还紧张的女人,有点不想理她,但又觉得不礼貌,爹一定会说他,只得瘪瘪嘴道:“吃了。”
黎光没有像以前一样对她百般排斥,对于关月来是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她倒不奢求和他相处的多么好,能这样平淡相对就够了。
关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随便坐,我家简陋,小光第一次来这儿,怕是不习惯吧。”
“哪有什么不习惯的,”程凌君将饭盒放在桌上,为关月布菜。
今日不同以往,竟有三道菜,一道清炒茼蒿,一道萝卜炖鸡汤,一道切的细细的白丝菜,叫关月看的瞪大了眼。
“这、这么丰盛,”要是在穿越前,这些菜只能算普通,但在穿越后,关月简直像看见满汉全席,闻着香味都要怀疑是在做梦的程度。
“还有鸡?”关月看向程凌君,“这哪来的鸡?”
程凌君把饭端过去,他带了一大海碗饭过来,生怕关月吃不饱似的,给关月盛了一碗,里面看起来还能再盛一碗的样子,关月已经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惊吓痴呆了。
程凌君似乎不想回答,只是拿着碗和筷子递给关月,让她先吃了再说。
黎光却忍不住,直接道:“自然是买的,爹和别人买了一只鸡,还不肯给我吃,说要……”
“嘭!”程凌君将碗底重重砸在桌子上,也不说话,乌沉沉的目光直视着黎光,尽显大家长的威严。
“……要全部留给你吃,”黎光顶着他爹的压力,还是把话说完了,也不甘示弱地看着程凌君,倔强的像一头小牛。
关月头皮发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要不,大家一起吃?”
“不用,”程凌君扭过头,语声依旧有些重,“他在家里吃过了,你是病人,这是给你吃的。”
“其实我……”关月忐忑地看着他,“也不是病得很重……”
程凌君一个眼神递过来,关月也不敢说话了。
她战战兢兢地接过程凌君的饭和筷子,畏畏缩缩地道:“谢、谢谢。”
“先喝点汤,”程凌君把汤匙拿了过来,关月不敢忤逆他,只能喝汤。
汤头鲜美浓郁,关月越喝越上瘾。
一回头,已经喝了小半碗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程凌君,“你做的真的很美味。”
程凌君眼里露出一丝笑,给她夹了一点那白色的细丝菜。
“家里还有一点肉,小光是个孩子,吃不了多少,你就安心吃你的,”程凌君道,“别听他小孩子胡说,这汤他也喝过了。”
关月闻言就放心多了,她现在身上都痛,没办法两只手同时端着碗拿筷子吃饭,只能把碗放在桌上,右手拿着筷子夹饭送进嘴里。
她专心吃饭,没看见黎光不满地扁着嘴,爹就给他喝了汤和几块萝卜,家里留的都是边角料,他馋鸡腿馋很久了,爹就是不给他吃,偏心!
关月把那丝丝菜送进嘴里,就感到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那鸡汤的浓腻一下子就冲淡了,顿时胃口大开。
黎光坐在椅子上,小腿晃悠晃悠,“这是爹腌的萝卜皮,好吃吧?”
“薅赤薅赤……”关月口齿不清地说着,又是大口大口地咽着饭。
“别光吃饭,你吃点菜,”程凌君点了点桌子,“这肉你也吃些,身体好的快一点。”
“唔嗯嗯,”关月吃的简直要流下女儿泪,这是什么人间天堂,挨一顿揍还有这好吃的,她愿意天天挨揍……不是。
虽然关月心有余,但力不足,一顿饭仍然是吃了老长时间,中间黎光不耐,在她这杂草院里四处闲逛,程凌君想阻止他,但关月却说随意他玩耍,这院子她这几天都翻查过了,没什么危险的东西,小孩子乐意玩就玩,别太束缚他。
“男孩子还是要安静些的好……”
关月听见程凌君一句感叹,差点汤都喷了出来。
虽然她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世界观,但真也没见过多少男淑女,而且她待的是村子,小孩子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皮,程凌君这思想,还挺封建的。
“倒也不必……”关月擦了擦嘴,目光随着院中的黎光转动,“孩子的天性爱玩,跟男孩女孩无关,等他大了,喜欢安静就安静,不会扰人就可以了。”
程凌君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些惊异,“你这未免也太过宽容。”
“哈哈哈,”关月轻笑了一声,“是吗?我只是觉得,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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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没有玩够闹够,长大了总会有些遗憾的。”
关月眼前笼起朦胧的雾,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困在一方壁垒中无法挣脱,却自以为天地就这么大,即便后来她慢慢走出来了,也还是会憾恨于为什么没有早点享受快乐,只是被眼前的叶子挡住了一切,误以为是被一座山挡住了。
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总是多少有点心理问题,对于那个时候她来说,仿佛一瞬间天就变了,没有办法共情成年人,也没有办法清理那些心理毒株,任由它们在心中繁衍茂盛,产生隔阂,她的母亲终日忙碌,一天都见不了一面,隔阂也就一日一日的加厚,最终成为城墙,而到了要拆除这片城墙的时候,又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
关月是羡慕黎光的,他和他的父亲在一起,而且显然程凌君处理的很好,黎光对程凌君并没有怨恨,有时只是看着他们,就觉得内心很平和宁静,仿佛她的遗憾,她的怨恨,都在小黎光身上得到了宽抚,同时也隐隐期待着,在他身上能看见另一种不同的命运。
“怎么了?”关月回头,看见程凌君怔愣地看着她。
“没什么,就是觉得……”程凌君微蹙了下眉,又笑道:“算了,没什么。”
“是吗?”关月摸了摸脸,有些不明所以地转过了头。
就是觉得,好像有一股淡淡的哀伤从她身上传来,好像在透过小光,在看什么人一样,一个失忆的人会有这么沉重的感情吗?她是想起来过去?想起了她的家人?
说起来,从未见过关月的家人,怕早就……
程凌君轻叹一声,声音飘渺地好似云雾,可坐在他边上的关月却是听见的,她斜眼看去,看见程凌君正以一种怜爱的目光看着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干什么干什么?
程凌君察觉到她的视线,便道:“可是吃完了?”
吃是吃完了,还挺饱,只是剩了一些,关月不想留下剩饭浪费别人的心意,便还在努力的吃,眼下吃的差不多了,便点头:“吃完了……倒是让你们费时间等待了。”
关月其实倒想让程凌君两人先回去,只是黎光又在这儿玩起来了,程凌君也没有主动说要走,她去逐客不大礼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时间竟然也过得挺快,关月看着程凌君收拾碗具,心中更是感到愧疚。
“我这伤真是麻烦你了,”关月坐在桌前,看着别人为她忙前忙后,心里真是又享受又难受。
“无事,”程凌君依旧温柔又宽容,没有一丝勉强的模样。
关月这性子实在看不得别人对她这么好,当即把程凌君领到灶房,非要他装一带米走。
看着程凌君惊讶的眼神,关月急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这我的伤还要好几天才能好,我做不了饭,你用我的米做饭,不然我不吃了。”
说完,关月的耳朵都臊得红了,好在现在是晚上,不然非要被对方看出来,她就这么笃定程凌君会给她做饭?明明是想回报程凌君,现在却好像在道德绑架他了。
关月低着头不敢看他,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
“那你的伤,要几天才能好?”
21. 第 21 章
21、
“那你的伤,要几天才能好?”
……
这是调戏?还是调侃?
关月晚上闭上眼睛,就是程凌君这句低低沉沉的笑,又觉得对方是把她当孩子逗,又觉得对方只是给她台阶下,让她的负担别那么重。
但他也确实装了几筒米回去,似乎是接受了她的理由,关月躺在床上,都在默默算着自己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三天吧?不不不,两天应该差不多了,关月记得自己拼的凶归凶,但有个二十几斤的米袋压在自己胸腹,别的瘪三给她两拳,都打在米袋上,还不如她一个飞弹冲撞,估计对方受的内伤要比她重。
看似她是三打一,其实是一打三……不是。
只能说幸好那三个人没有真想和她拼,不然她等不及程凌君喊救兵,她铁定是要重伤以上了。
打架果然还是靠气势么?
关月躺在床上,杂七杂八想了一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于是便是两天的休养生活。
这两天关月倒是想快点好,可惜毕竟是和三个人打架,即便伤的不重,也还是无法做到行动自如的,加上程凌君几次三番的过来看,关月也是不敢乱来。
除了受伤后第一天程凌君陪着她吃完饭,后面倒是只是把饭送上门来,关月吃完,程凌君又是掐着时间来把碗具收了回去,让关月想默默把碗洗了都做不到。
关月问他,为何后面只是送饭,倒不是非说要陪她什么的……她没那个意思。
程凌君笑笑,说怕她第一天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才一直看着她吃完,知道她可以靠自己吃饭,就不逾矩了。
这两天的伙食依旧很好,程凌君变着法给她炖汤喝,第二天是鸡骨炖汤,第三天是野鲫鱼炖菜汤,第三天是简单的野菜蛋汤,关月倒是不知道他哪弄来的肉和蛋,但想到黎光先前说的,定是程凌君用自己的积蓄换的这些肉蛋,关月吃喝着,愧疚是一天比一天浓,恨不得直接恢复如初,上山下河去回报他。
这吃喝的东西,关月每次吃都要问他们吃过没,程凌君每次都说吃过了,关月每次都不信,非要分一半给他们,程凌君只能每次都当着她的面先分了,关月才肯吃下去。
等到了第四天,关月就不愿待屋子里休养了,她身上的淤痕还没有消,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好了,起码走动是没问题了。
程凌君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真的好了?”
关月坚决点头,“那当然,我基本好全了,就是看着还有点惨,但我都说了,我没怎么受伤,那三个人比我伤得重。”
程凌君确实听关月说了,关月还告诉他她现在不再是无业游民了,她也是有自己田地的人了,而且这地还是村长做了担保,从程凌君住的房子的主人那儿租的。
关月早就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只苦于受伤未愈,打断了她的计划。
“原本我打算在自己院子里种点菜什么的,但现在有地了,这院子倒是可以不种菜了。”
“那你打算做什么?”程凌君其实知道关月即便在休息的几天里,也在收拾她家的院子,如今这里已经不见乱七八糟的的野草,放眼看去,她这小院子齐整了许多。
关月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我打算养些鸡和一些别的牲畜。”
“养鸡?”程凌君道:“是个好主意,我原也有过这个念头,只可惜平日里忙不过来,还是断了。”
大槐村的村民都是自给自足,大部分村民都是有种些作物和养些鸡鸭,有多余的菜或是庄稼可以喂给畜生,即便没有肉吃也能捡些蛋补补,有些人则是像程凌君家一样,没有养什么家畜,但家里有壮年的女子可以上山上捕猎,算得上半个猎户,实在是没办法自己打猎的,会去离大槐村几十公里远的古屏镇上买一些肉。
大槐村和古屏镇隔得最近,村子里的人三五天便有人会去一趟古屏镇,村子里的人种的庄稼也大多会选择卖到古屏镇。
程凌君自己做的绣品也是卖到古屏镇,但他几乎很少去镇上,都是托人去卖,然后托人去买些必需品。
如果可以的话,程凌君也想去别的镇子上,但别的镇子比古屏镇都要远,这个村子很少人会去别的镇子,除非他自己单独包个车马,那就太麻烦了。
程凌君要照顾黎光,又要照料菜地和处理家务,已经是很忙了,再养什么畜生,简直是雪上加霜,因此想吃点什么肉只能和村子里的人买,或是偶尔托人在古屏镇上带回一点。
好在他离开妻家时,还带了一点自己攒的私己钱,才能租得了如今这房子,再加上他得空时绣的粗劣绣品,这日子还算能过得下去。
但要让黎光和自己过得多么不愁吃穿,显然是不能的。
每当思及此,程凌君也难免陷入自责中,好在黎光从不抱怨,还会反过来安慰他,甚至说他不爱吃肉,叫他这个做爹的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程凌君道:“过个几年,等小光大了,兴许能腾出些功夫养点家畜。”
等黎光大了,懂事了,就能帮着做些家事,他也能有更多时间绣些东西,攒一攒买几只小鸡小鸭,到时两父子的生活也会更好一些,现在就罢了,能顾好眼下就行了。
关月点点头,不养是不行的,没有肉吃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关月拿着个树枝在院子里比划着,“这一块就全部养鸡怎么样?这一块……”
“这一块怎么样?”程凌君从她肩上探过去,问道。
“这一块养点别的?”关月浅色的眼珠子转一圈,“比如养几只兔子?”
“兔子?”程凌君有些惊讶,但还是勉强跟上她的思路道:“兔子也成,肉也是多的,就是怕不好养……”
“唔……”关月在地上瞎画着,心里却是有一百个小算盘在啪啦啪啦的响着,她其实也不是为了吃兔子肉才想养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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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想到一开始送程凌君的那只从天而降的兔子,那只兔子是打开了她和程凌君友谊的钥匙,没有那只兔子,他们说不定还没办法像现在这般融洽呢。
不过,她都提起兔子了,程凌君怎么好像忘了这事一样?
关月有些沮丧地继续在地上乱画,程凌君看了看她家院子四周,看见一些堆在墙角的土块似的东西,一时惊奇。
“这是……?”
关月扭头看去,哦了一声,道:“那是我这几天挖出的面薯。”
程凌君仔细一看,果然是面薯,都被看去了上面的植株,全部堆放在一起,咋一看还以为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土块。
“村长不是说没用吗?”程凌君不明白关月怎么把这些面薯都收集起来了,难道是要留着喂鸡?
关月走了过去,弯下腰掂起一只面薯,问道:“我觉得应该有用,这两天我想了各种办法尝试,觉得还是有用的。”
“有何用?”
“你听说过芋圆吗?”
“芋圆?”
关月尝试用更古人的方式解释:“就是嚼着糯糯的,圆圆的,有弹性的……一种丸子。”
程凌君疑惑:“那不就是汤团?”
“汤团……圆?”关月摆摆手,“不是不是,虽然很像,但比汤团要硬一些,没那么软糯。”
关月继续解释:“还有各种颜色的呢……虽然我也不会做,不过我见过,吃起来也挺好吃的。”
“哦,”程凌君给了一点反应,但依旧看起来不大感兴趣,关月知道对方一定是觉得这不就是汤圆吗?
关月把他拉到灶房,让他看她好不容易把面薯磨出的一点粉末,但这一点粉太少了,被她之前用掉了一些,拿来做芋圆实在是不够。
关月急的原地转圈圈,忽然又是灵机一动,“要不这些粉你拿去,拿来勾芡一定可以的,也算是有点用处了。”
“勾芡又是什么?”程凌君自从知道关月留着面薯之后,一直以一种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认真听的姿态在边上听着,若是其他人,早失去了耐性,或是要怀疑关月脑子出了问题,总是在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但程凌君不同,他就是好好听着。
他大概也是觉得奇怪,但他并不觉得关月脑子有什么毛病,他显然也是对这面薯不感兴趣的,但关月有兴趣,他也不会打断她的兴趣。
关月虽然时常提醒自己,在古代要注意男女之别,不可随意,但和程凌君相处,实在令人舒适,她一贯是怯于与人交流互动的,倒不是认为别人无法理解自己,而是自觉自己情商太低,话术太干,公事公办尚可,聊天聊地实在太难。
因此难得遇到一个不会和她聊得干的人类,关月总是欣喜大过其他,反正他们的住所偏一些,平日不会有几个人路过他们这边,看也是看不见的,只要她和程凌君在外遵守规矩,谨言慎行,想必不会有人误会他们,毕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22. 第 22 章
22、
关月指着那碗里的粉末,道:“这是我用面薯磨成的粉,拿这个粉去做菜做汤,可以使汤汁变粘稠,滋味变浓郁。”
关月倒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人连勾芡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以自己稀薄的做饭知识讲述一遍,不过她其实并不记得勾芡用的是什么粉,但她觉得可以让程凌君去试一试,她不会做饭,程凌君却恰好会。
程凌君挑了挑眉,“那我回去试试?”
关月点头如捣蒜,“你试过之后告诉我,我这还有很多面薯呢,就是磨粉太难了,要是有专用的磨子肯定可以磨出很多,自己做太慢了。”
又要捣碎又要清洗晾干,她又有伤在身,自己捣鼓着慢慢做,才做出一点点,凭感觉和前世自己看见的木薯淀粉很像,因此才大胆尝试,结果似乎和她预想的一样,这就是类似木薯粉之类的东西,前世木薯粉都有市场,这个面薯粉一定也可以卖出去。
不过关月也没有太大的信心,毕竟她是个厨艺小白,还是要真正会做饭的人来看看,而关月第一个想到的人,自然是程凌君。
程凌君捻起那白色粉末,在鼻尖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奇异的味道,他看着碗中少少的粉,道:“要是需要用专门的磨子,可以去古屏镇上,那儿有几家商铺可以帮你。”
“是吗?”关月眼睛亮了起来,问:“哪家?”
“好几家,”程凌君笑笑,似乎并不想具体说,关月觉得他状态有些奇怪,也不敢追问,只哦了一声,两人对着这些粉末一时无语。
最后程凌君捧起那一碗粉末,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会回家试试,等试出结果,再来告诉你。”
关月点点头,看着程凌君的身影渐渐远去,忽然脑中不知为何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以前,是不是住在古屏镇?”
程凌君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道:“是啊。”
说完,他走了。
关月发愣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发呆,但她还是呆住了,她突然想到,似乎没有听过程凌君说起过他自己的事,她也只是依稀了解到程凌君不是这村子里的人,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但从哪里搬来的,他也没说过,但她猜测,应该是离这最近的镇子——古屏镇上来的。
她原是觉得不好打听别人的隐私,加上程凌君又是这样敏感的身份,贸然打听也是对他的无礼冒犯,但直到现在,关月才发现,她真的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大概也是不想和她说的罢。
关月不自觉有些黯淡,不过她安慰自己,毕竟两人相熟也不久,她自己不也有不能说的事么,还是等来日方长吧。
关月伤好了先去村长家把剩下的米给带回家,用十斤米和别人家换了几只小鸡,在自己院子里用捡的石头和木柴围成一个鸡圈,为了养鸡,关月并没有把鸡圈里面的杂草给全部清理掉,这里面有草有虫,可以给那些小鸡吃。
而她从村长那租来的田地也让她重新翻好土,种上一些菜。
村长实在是对她太好了,帮她担保了两亩地,这两亩地正好就在关月住的屋子的后边,属于是更偏远一些的地方,大槐村的村民都不大乐意要这两亩地,自从原先的主人离开之后,这地一直荒废着,杂草和作物长得一样高,关月清理起来倒不觉得麻烦,正好又可以喂给她的小鸡吃。
这种菜和养鸡关月都不熟悉,于是又天天颠颠地往程凌君家跑,整天都有一百个问题问他,关月甚至都怕把他问烦了,但程凌君一直没有不耐烦的神情,关月又是第一次养属于自己的鸡和菜,悉心程度就差和它们睡在一起了。
但日子也是越发充实起来,她每天一起床就是去看自己的菜和鸡,每一只小鸡她都认得出来,每一片菜叶她都关爱有加,那水也是每天都挑——顺便也帮程凌君挑,她就像一个陀螺,忙碌个不停。
她在菜地里浇水时,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把她吓了一跳。
这地平日里不会有人路过,她每天就乐滋滋地一个人待在地里,由于是种自己的菜,那劲头,比在村长家割水稻来的积极,她的菜地又大,于是问了程凌君,程凌君问她爱吃什么,关月没有爱吃的,她属于什么都能吃,什么都不挑的类型,但新手种菜,都怕种死了,程凌君便让她随便种好活的。
关月不知道什么菜好种,又来问程凌君,程凌君只能教着她种以前他种过的,差不多把程凌君的小菜园复制粘贴到了关月的菜地,除此之外,关月还自由发挥了很多,种了不少萝卜,大白菜,姜,葱……要不是菜地有限,关月这栽种激情是停不下来了。
程凌君还问她是不是想卖菜,关月愣了一下,才说:“就是想种满。”
给程凌君整了个大无语,但关月确实是这么想的,饿惯了肚子,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关月简直恨不得把边边角角都种满,最后还是程凌君阻止了她,说种的太满反而养不活,关月才克制住了。
关月仿佛神农附体,沉迷于种菜不可自拔,她以前怎么没想过种菜呢?哦,她前世都在冰冷的大楼里工作,别说是种菜,就是种根草也没有接触过,现在她感觉自己强的可怕。
这无人光顾的菜地竟然有人来了,关月下意识就是程凌君,抬头一看,却不是他。
不仅如此,出现在这里的人更是让关月大吃一惊。
是金兰。
金兰脸上的淤青竟然还没消,左眼顶着个熊猫眼有些滑稽,但当她脸色深沉地站在关月菜地旁边,关月差点以为是来报复她的。
“你来做什么?”关月谨慎地看着她,顺便瞄了瞄金兰的脚下,发现对方站在她菜地的外边,不禁略松了一口气,但又想,该不会是继抢她米不成功,现在来抢她菜了吧?
这不能吧?她的菜还没成熟呢。
难道是搞破坏?
正当关月各种怀疑金兰的时候,金兰开口了:“那程凌君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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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好的?”
关月千算完事,都没算到金兰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她瞪大了眼,手里的东西都掉了下去,张着口不知该从哪吐槽起。
金兰却仿佛从她的反应里窥破了事实,她紧皱着眉:“那个破鞋哪里好?”
关月嘴立即合上了,还能马上说话了,“他不是破鞋!请别随意侮辱别人。”
金兰一脸果然的神色,“你真喜欢上他了?难怪和我们姐妹决裂,那老小子哪里吸引你了?你就这么糊涂!”
关月立刻回应道:“什么老小子,小小子的,说话尊重些,还有什么吸引……”
金兰打断道:“呵,还不准我说他坏话了是吧?关月,你真是昏了头了,你、你真是见色忘友啊!”
都说的什么?关月不明白怎么牵连上程凌君了,难道就因为当日打架时,程凌君帮她搬了救兵,就被金兰误会他们的关系了?
还见色忘友,她和她们是友吗?即便是以前的关月,和她们那也不是正经朋友,顶多是狐朋狗友,早就应该断了。
关月丝毫没有给她好脸色,冷冰冰道:“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至于和你们,我想我也说清楚了,我们从此一刀两断,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要是你们还纠缠不清,就别怪我不认过去的情谊,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关月还点了点身后的锄头,示意她可不是手无寸铁,要是敢来,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金兰显然是欺软怕硬惯了,看见关月气势这般高涨,她一下子就矮了几寸,只是嘴巴上依旧不肯退缩,“好,好好好,关月,我记住了,你也别自以为是,小心被那老小子骗了,你和他在一起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我看他……唉唉——呃!”
关月拿起手边的锄头作势就要挥舞过去了,金兰先前被她打怕了,一看关月还要来打她,立刻扭头就跑,生怕被追上来上一锄头。
“哼,”关月站在原地,鄙夷地看着金兰逃窜的身影。
好在没对她的菜下手,不过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真够搞笑,关月觉得这是在离间她和程凌君的关系,好让她讨厌程凌君,继而和她们和好,继续干以前那种勾当,关月又不是以前那个关月,她才不理她们。
但关月又担心金兰不敢惹她,会去骚扰程凌君,于是回去之后立即和程凌君说了这事。
只是关月隐去了金兰说的污言秽语,只是说让程凌君小心,让他不要晚上出门,白天出门前也看清楚外面的情况,身上最好带着一点防身的器具,若是看见金兰三人,马上逃跑,跑到有人的地方求救。
关月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堆,程凌君都听进去了,也顺从地点头答应,可关月看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实在不放心,最后咬咬牙,跺跺脚。
“不行,以后你出门时,告诉我一声,我来送你。”
嗯?程凌君抬头,这对吗?
不是说好的在外避嫌的吗?
23. 第 23 章
23、
关月虽是冲动一说,但说完后,还真觉得就应该这么做,万一真让那金兰蹲到了怎么办?程凌君本来就是被她牵连的,她应该要保护程凌君!
“可是……”程凌君迟疑着开口。
关月立即道:“怎么了?”
“唔……”程凌君委婉道:“恐怕会被人看见。”
是了,还是要注意人家的名声!
关月一挥手,“不怕,我就远远跟着你,如果被人看见了,我会绕开一点,你呢,也别说知道我在后面,懂吗?”
“那岂不是会麻烦到你?其实我也没怎么出门,应该不会有事。”
“不麻烦不麻烦,”关月生怕程凌君拒绝,“你即使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想想你儿子黎光,我每天也没什么事做,就当是散散心。”
程凌君看关月是非要如此不可,也只得同意,只是让她不必勉强,偶尔送他一两趟就成,他也会自己多注意些的。
关月当然是拍着胸脯满口答应,实际上她却不是这样打算,开玩笑,她定然是要多多盯着,谁知道那些流氓无赖会做出什么事来。
关月全然忘记了自己原先也是其中一个流氓,现在是流氓从良,变成保镖了。
程凌君也是过上了出门携带守卫的日子。
他本以为关月即便会送他,也是送他一段路,没想到是一直跟着,就算是到了人来人往的地方,他也能感觉到,关月在身后。
“爹,你怎么了?”
黎光牵着程凌君的手,问道。
“没怎么,”程凌君正送黎光去柳娘子家,低头道:“怎么这么问?”
黎光仰着头,“我看爹已经回了好几次头了,后面有什么东西吗?”
黎光一边说,一边也要回头,程凌君立即将他的头定住,略有些尴尬道:“哪有什么,走吧,别迟到了。”
说着,程凌君拉着黎光的手,匆匆往柳娘子家赶,后来也是不敢回头看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程凌君送黎光去私塾时关月跟着,程凌君去河边时关月跟着,程凌君去找村长时关月还是跟着。
村长不是一般人,她自然是看出了程凌君的不自在处,便问道:“那个小流氓跟着你?”
“小……流氓?”程凌君有些疑顿,村长说的人,应该大概,是关月吧?
芮喜道:“就是住你家对面那个。”
程凌君有些受到惊吓,“她、她也没有,我们并不是……”
芮喜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我没问你们的事,我就说是不是她现在跟着你?”
程凌君心虚道:“算是吧,村长你怎么知道?”
芮喜反问道:“她为什么跟着你?”
“呃,就是她觉得我有危险,不过也只是偶尔,”程凌君把关月遇到金兰的事告诉了芮喜,还强调道:“她偶尔顺路的时候才会跟在我身后,她也没有做什么流氓事……”
芮喜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让程凌君看不懂但又觉得发毛的东西,她道:“是么?可是我好像看见过几次她跟在你身后了,我觉得,那应该不是偶然吧。”
芮喜虽然是疑问,但程凌君觉得她已经是笃定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来撇清他和关月的关系——即便他们确实也没什么关系。
程凌君无语,芮村长却是个老人精,也不多说,只是道:“没事,她跟的挺远的,估计除了我,没有人看得出她是在跟你,那小流氓还挺谨慎的。”
“是、是吗……呵呵,”程凌君掩饰着笑,心中却道,既然没人看得出来,村长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有,就非要问他吗?这是在干什么?总觉得村长话里有话。
还有村长就非要叫关月小流氓,明明她也会叫关月名字,也不是讨厌关月……
程凌君看了看村长,村长也看他,两人的视线对视后又默契地移开了。
芮喜低下头,继续搓着手中的稻杆问道:“所以你来我这做什么?”
“其实,我也正是为了这事而来,”程凌君低声道。
“嗯?”芮喜抬头,有些疑惑道:“让关月别再跟着你?可是你不是说……”
不是说关月是保护他么?
还是说关月到底还是惹他烦了?也是,毕竟不是谁都喜欢后面跟个跟屁虫,程凌君恐怕还是害怕关月,金兰又是关月以前的猪朋狗友,被关月扯进这种麻烦事中,是个人都会害怕,程凌君也……
芮喜正想着,那程凌君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请村长帮帮忙,让那金兰收敛一些,哪怕只是警示她几句也好。”
芮喜微微睁大了眼,惊讶道:“这种事,怎么不是关月自己同我说?是她让你和我说的?”
程凌君道:“不不不,是我自己想的,她其实挺怕麻烦别人的,尤其是村长你又帮了她好几次,她更是不敢来找您。”
程凌君低眉道:“她忙着照料她那些菜和牲畜,还要担心金兰来骚扰,看似没事,但怎么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若是金兰真的再次出现,怕是她会连觉都睡不好了,所以我想着最好能让金兰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她自然也可以放心去做她自己的事情,也不用每天都跟着我了。”
芮喜看着他,“……你倒是对她挺好。”
程凌君咳嗽两声,“您误会了……她总跟在我父子后面,也是一件烦心事,只是麻烦村长了。”
说完,程凌君从袖口中取出一叠好的小布包,掀开一看,是已经绣好的绣品,上面简单绣着一幅画——猫戏蝴蝶,三花猫和淡黄色的蝴蝶栩栩如生,极富生趣。
“这是……”芮喜道。
“没什么好送村长的,这是我空闲时自己绣的拙作,给孩子做身衣服或是做个小玩意应该合适,”程凌君把东西递上,芮喜却没有收。
“这本来也不干你的事,你何必呢,”芮喜淡淡道,“收回去吧,我知道你这东西做的也不容易,拿来补贴家用的。”
“那太麻烦村长了,”程凌君有些焦急,“只是不上台面的小玩意,劳村长照顾这么久,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行了行了,”芮喜叹气道:“我家不缺你这个,要是真要报答,叫那个小流氓来感谢我就行了,小程你不要……你就随她去,说不定时间长了她就自己放弃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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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差点说出“倒贴”两个字,赶紧咽了回去。
程凌君道:“可是那金兰——”
芮喜满眼“果然还是想帮那小流氓”的眼神,程凌君被她看着有些发窘,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村长……”
“我没说不帮,”芮喜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放心吧,金兰她们肯定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
程凌君脸上立时绽出光彩来,“那真是多谢您了!”
“你真是……”芮喜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怎么总感觉这两个人有点什么呢?
程凌君和芮喜继续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等程凌君消失后,芮喜回身发现,在程凌君坐过的椅子上,还留着他给她看过的小布包。
芮喜拿着那小布包,无话可说,心里却在琢磨着这两个人的关系,按理说,程凌君和关月这年纪相差不多,也是可以撮合的对象,但程凌君却是个带孩子的离夫,关月没有成过亲,她会愿意吗?
但关月又有什么可不愿意的?她不也是个小流氓。
但小流氓似乎也不是小流氓了,看着也走向正路了,要是真能坚持住,不走歪路,在大槐村也算个不错的年轻人,到时给她介绍未婚男子的估计不会少,程凌君就……
芮喜脑子里转了几遍这些囫囵事,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些男女之事她就不随便掺和了,掺和不明白反倒还容易惹一身骚,先不论他们之间的身份隔阂,首先还是得彼此有意才行,她看那小流氓就挺愣的,估计是失忆失傻了。
程凌君回了自己家,关月也跟着回了,看着四下无人,她忍不住问道:“你去村长家有什么事吗?”
一般程凌君的外出行程都很固定,有时也会去别的地方,比如去村口让要去镇子上的村民帮忙托买托卖一些东西,或是送完黎光去别的地方散散步,但这些情况不多,关月也是跟着他才发现,原来程凌君也没什么朋友。
今天竟然去了芮村长家,还待了一段时间,关月有些担心,便不禁问了出口。
程凌君犹豫了一瞬,被关月看了出来,她连忙道:“要是不想说可以不用说的,我就随口问问。”
只是去拜访村长,真有什么事也轮不到她管,关月虽然心中好奇,但也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挥挥手道:“我先回去了,你忙你的吧。”
程凌君喊住了她,“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去请教一下她老人家。”
“哦?”关月问道:“什么事?”
程凌君笑了笑,“你前两天不是给我面薯粉吗?我试了,确实如你所说的一样,便想着问问村长。”
原来是这事,关月差点忘了自己的面薯,这几天沉迷于种地和养鸡,都快忘了放在角落里的面薯了,不过,关月听见程凌君去问村长,面上却是有些讶异,“你去问村长?可是,我先前已经问过了啊,她说没用,叫我扔了,这你不是也知道吗?”
……坏了,他真忘了。
程凌君不动声色道:“村长见过面薯,却不知道面薯粉,我怕我试的不准,便想让经验和见识都比我强的村长试试,才不至于出错。”
关月恍然大悟,“你真是严谨啊。”
24. 第 24 章
24、
关月问道:“那村长怎么说?”
程凌君一本正经道:“跟我试的一样,看来面薯确实是有用处的。”
“我就说!”关月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上,“我没骗你吧。”
程凌君点头,“没有,所以你打算把面薯卖了?”
既然知道这个面薯是有用的,那也就不是无价值之物,关月如果拿去卖,应该可以卖出去。
关月想了想,有些犹豫道:“卖我确实是想卖的,但我怕大家看到面薯就没兴趣了,要是卖面薯粉的话,又需要花很多工夫,我还在考虑该怎么办。”
关月对卖面薯倒不是特别上心,否则早就先解决面薯的事了,反正放着也不会坏,要是只是挖出几只的话,关月就自己吃了,但挖的数量还挺多,就算磨成粉都有好几斤,丢掉可惜,送给别人也不好送,所以关月一直在犹豫。
程凌君沉默了一会儿,道:“要不你把面薯带到古屏镇去,让那里的店铺给你磨了,然后卖给他们,这样能省去许多麻烦。”
“可是让人家帮我要钱吧,”关月现在可是身无分文,涉及到钱的事她都不太愿意,“要不我等忙完这一波,再自己把面薯做出粉,再送到镇子上卖。”
程凌君叹了一口气,道:“你会吗?”
“呃……虽然困难,但我也会尽量的,”关月挠挠头,尴尬笑。
做别的还好,累点忙点无所谓,但做这种细致活,她就不擅长了,关月自己听自己说的话,都透着一股心虚。
“过几日,我会去镇子上办一些事,可以帮你送面薯,”程凌君打断关月想说的话,“我认识古屏镇的一些商户,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会愿意帮忙,即便要钱,也可以便宜些。”
“你要去古屏镇?”关月第一反应不是他帮她送面薯,而是程凌君竟然要回古屏镇,他、他不是不回的吗?
“那太麻烦你了,”关月没问他做什么,毕竟程凌君没说,她老是问人家的行踪太没礼貌了,只是道:“我真的可以自己做的,你不用帮我。”
程凌君摇头:“我确实也有点事要去镇子上,帮你只是顺便。”
“是吗?”关月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对方似乎一点也不勉强,便也没继续拒绝,道:“那如果真的要付钱一定要告诉我,我家还有挺多米,换一些钱还是可以的。”
“当然,”程凌君笑笑,“我自然是不会替你付,你就放心吧。”
关月看他神情轻松,也笑:“要是能赚到钱,一定分你一些。”
“哦?那我可更要卖力了,”程凌君眨眨眼,顺势做出一脸向往的样子。
关月笑出来声,她很少见程凌君露出这么轻松诙谐的表情,平日里都是端正有礼的样子,现在这样会开玩笑的样子,让人有了一种可以亲近的感觉。
过了两日,程凌君果然和她说要去古屏镇上了。
关月把面薯装好,送到村口,问道:“你走了,黎光怎么办?”
“无妨,我已经和柳娘子说好了,先让小光在她家待久一些,等我回来自会接他回家。”程凌君道。
“你要去多久?”
“两个时辰之内应该能回来,”程凌君道,“不会耽搁太久。”
关月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心里有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滋味,明明知道程凌君只是走几个小时,但也会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关月安慰自己,是因为她最熟悉的人走了,她才会觉得不太适应。
要是她也跟着一起去就好了,关月忽然想。
另一边,程凌君也是坐着马车走远了,等大槐村村口的大槐树变得模糊之时,同车的王大姐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小程,那个送你的人,是关月?”
程凌君注意到,王大姐问话的时候,赶车的牛叔也是竖起了耳朵,两人八卦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有些好笑道:“是啊。”
“啊,”王大姐夸张地叫了一声,“关月送你?这这这……”
王大姐想说什么很明显,只是碍于程凌君,她不好说出口,可她的眼神却是巴巴地看着程凌君,一副着急地想要挠痒痒的样子。
牛叔也是:“真是关月啊,听说最近她改过自新了,她从村口出来的时候,牛叔差点没认出她来,变化真大啊。”
“是啊是啊,”王大姐道:“我也听说了,都和金兰她们决裂了,还因此差点被打死,害,你说这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可程凌君能清醒地感觉到,他们的思绪并不全绕着关月最近的变化上,而是在他身上,只是他不说,两人不好说。
绕了几句,王大姐是最沉不住气的,她微微探前一点身子,声音放低,道:“小程啊,那个,不是王大姐喜欢八卦,就是好奇,那关月怎么就变好了呢?”
“许是想通了罢,”程凌君随口道。
关月失忆的事村里的人大多都是不知道的,他也不好随意说关月的秘密,这些村民虽然喜欢嚼碎嘴,但心地是好的,程凌君几次让他们帮着去古屏镇上采买过东西,就是有时候爱刨根问底,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王大姐抓耳挠肝了一会儿,又问:“那关月和你……”
“她让我帮她去镇上做点事,”程凌君点了点脚下的袋子,道:“大姐你不是看见了么?”
“是看见了是看见了,”王大姐正襟危坐了一下,又问:“她好像对你还不错?”
“啊?是吗?没有吧,”程凌君打马虎眼,一脸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王大姐和牛叔见他这样,也就不敢继续追问了,他们虽然好奇,但毕竟是男女私事,问问还好,总不能乱说,尤其是程凌君,村里人对程凌君的事感兴趣的很多,但大家都不敢问,最多是旁敲侧击一下,嗅一嗅就行了。
程凌君当然是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也知道他们不会多问,被他这软钉子碰了就不敢问了,他在村子里大多数时候都这样,开始搬来的时候更是如此,他能感觉到大伙对他带着一个孩子独自离家的原因很好奇,可又不敢明目张胆的问,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那时他非常虚弱敏感,哪怕仅仅只是外人的奇异的眼神也难以忍受,于是大多时候都是和黎光一起闷在家中,好在后来渐渐恢复过来了,芮村长也主动来靠近他,给他提供了一些帮助,也算是度过了最难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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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
现在程凌君再面对这种目光和虚掩的言语,自然也不会像当初那般难受,应对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他仍然不想被旁人探究太多过往的不快,倒不是多么害怕那些闲言碎语,也是因为不想再次触碰那被尘封的伤痛。
那他现在再次出现在这里,又是因为什么呢?
程凌君下了车,古屏镇有两条主要街市,东街和西街,东街大多是齐整的商铺和酒家,西街则是流动凌乱的摊贩为主,两条街就在隔壁,常常能在东市听见西市的叫卖声,也能在西市看见往来东市的宾客。
程凌君在东街下了车,王大姐和牛叔都去的是西街,他们和他告了别,交代让他事情办完去西街找他们后,便驱使着马车走远了。
程凌君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行动。
其实离开的也不算很久,这儿扑面的气息还非常熟悉,让他一下子想起还在这儿生活的场景。
但很快这种幻象便消失了,他发现自己无法沉溺其中,哪怕只是简单的想起一些很普通的画面,也会让他的心短暂的刺痛一下。
干脆不想了,他来这里是为了解决关月的面薯的,那一袋子面薯还是挺重的,牛叔帮忙把车赶到了目的地附近,程凌君只需要再走一小段路就能到了。
这条路他很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很快,他到了一家店铺前。
程凌君抬起头,看见那匾额写着:屈氏粮行,四个朴素的大字,这个店面也是不是在东街的正中心,店面不大,里面放满了货,堆放的有些凌乱,地上也是铺着薄薄的粉尘,一个男人正在打扫着地面。
见程凌君的脚步停在了他家店门前,男人立即抬起头,满面都是笑,“请问有什么……凌、凌君!”
男人的声音在喊出名字的一瞬间有些破音,程凌君赶紧做出小声点的动作,男人放下扫帚,走前几步,抑制着激动道:“你,你回来了?!”
男人的动作引起店内女人的注意,女人放下手中的货,擦着手,由于男人挡住了程凌君的脸,女人一时间没看清,嘴上喊道:“老何,是、是客人来……是——啊!”
老何一下子掩住了女人的嘴,低声道:“行了行了,别那么大声,你看谁来了。”
程凌君笑道:“屈娘,是我。”
屈娘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张着口,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程,你回回来了?黎……黎光呢?”
屈娘是个结巴,说话慢一些还好,一说快了,或是激动了,便会这样,程凌君拉着他们的手,往里走,边走边道:“是我,别声张,小光不在这里,就我一个人来的。”
老何是个跛子,程凌君搀着他慢慢往前,见到程凌君太过激动,他还不待走进店里,马上问道:“小光他去哪了?你又去哪了?我们俩口子还以为你们出事了,哎呀谢天谢地,你没事太好了,你这是……要回来吗?”
程凌君发生的事他们都有所耳闻,但并不清楚实际情况,程凌君知道他们的着急,宽慰道:“小光也没事,我这次只是来找你们的,别担心。”
“你……不是回家?”
“不回,”程凌君笑,“我的家不在这里。”
25. 第 25 章
25、
屈娘和老何都呆了,讷讷不知如何说话。
还是老何突然惊醒,跑到里屋倒了茶水,给程凌君端了上来。
“多谢何叔,”程凌君接过,喝了一口,粗制的茶叶味道在口中回荡,他放下杯子,两口子正愁眉怅目地看着他。
屈娘张了张口,刚说出一个你字,就闭了嘴,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老何,挤着眼让他来说。
老何知道屈娘话说得不顺,她性子又急,越急越说不好,所以经常这种时候,就会让他来说,老何清了清嗓子,谨慎道:“凌君,你……你们去哪了?”
“搬到了别的地方,”程凌君并没说他现在的住所,他不想让以前的熟人知道,即便他知道屈娘老何都是好人,就算告诉了他们,让他们保密,他们也不会告诉别人,但,他还是不想说。
老何却是以为他把他们当外人,怕他们说出去,连忙道:“我们绝不会说出去的,就是想知道你们两人去哪了,过的好不好,放心,我和屈娘可以发誓!”
屈娘也是连连点头,睁大了眼,满是真诚的看着程凌君。
程凌君道:“屈娘,何叔,我知道你们是想帮我,我现在很好,你们真的不用担心,我有需要会来找你们的,今天我来找你们,就是想要你们帮我。”
程凌君不想告诉他们自己现在的住处,是怕他们找来,大槐村和古屏镇的距离并不算多远,他们要是真的来大槐村找他,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负担,他现在只想要安安静静的生活,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屈娘还想再问,老何却拍了拍她的手,摇摇头,他看向程凌君,道:“我们两夫妻都是受了你的恩惠,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无论你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尽力做。”
程凌君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何叔,你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所以我才来找你们。”
何叔眼眶有些湿润,他擦了擦眼睛,示意屈娘也振作些,才问道:“你现在是遇到了麻烦?还是需要钱?我和屈娘虽然比不上你的妻家,但这下年也攒下了一些,你要的话我们可以给你。”
程凌君苦笑了一下,“那不算我妻家了,我和黎家和离了,我们已经没有瓜葛了,这次来找你们,也不是因为囊中羞涩。”
屈娘和何叔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小心翼翼道:“真的,和离了?”
程凌君点头,“是的。”
“哦,哦,”屈娘和老何对这事其实并不惊讶,如果不是和离,程凌君为何会在黎家销声匿迹,如果不是和离,黎家又为何会有一位新的男主人……
只是当时并未大操大办,屈娘老何也是听人传闻才知晓的,初初听见时全然不信,日子久了,程凌君又是始终没有现身,才半信半疑,到了现在,也不过是从程凌君口中得到确认罢了。
老何两人对黎家并没有好感,但这事是放在程凌君身上,他们还是不由为他感到难过。
“真的不能回去了?”老何问。
“嗯,”程凌君只是简单回了一个字。
老何屈娘看出他并不想多谈此事,知道是翻篇了,可还是忍不住道:“那你是回了程家?”
“程家也回不去了。”
两人脸上出现了惊异的神色,“那你……你和小光不是,不是没地方去?”
“自然是找了新的住处,那儿挺自在的,比在这儿舒畅,”程凌君道。
屈娘站了起来,脸有些涨红,“黎、黎家,不能这这么对……对你,程家,也不,不能……”
老何扯着她的手,让她不要激动,等屈娘坐下,他才说:“你不想说你现在住哪,那我们不问,那个黎家,离了也好……”
老何和屈娘想起黎家,都觉得程凌君是插在牛粪里的一朵花,那个程家也差不多,程凌君是歹竹里出的好笋,总之在他们看来,黎家和程家就是不同坑里的同一种淤泥,而程凌君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程家就不说了,也是一滩烂泥。黎家,他们就熟悉一些,那家人也不是好想与的,古屏镇谁不知道作为最大的粮铺——古屏永富粮店,虽然是曾经最大,现在也算是古屏镇数一数二的粮店。
作为同行,屈娘和老何也是受过大粮店的排挤的,但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永富粮店太恶心了。
程凌君看着屈娘和老何义愤填膺的表情,知道他们是想到了过去的事。
那时黎光才出生不久,程凌君抱着孩子在街上散步,便看见街上出了一场闹剧,许多人围拢在一起,议论纷纷。
程凌君本不想上前,他不爱围观,也怕挤到黎光,可中心忽然爆发出非常大的冲突,他听见有人嘶哑着嗓音,不停地辩解着,仿佛一把断断续续的琴。
那声音听得令人恸心,程凌君忍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
他看见老何倒在地上,身上洒了大量的米粒,屈娘揪着一个人的衣服,嘴里不停说着什么,另一只手也在不断比划着,眼神空茫无助。
屈娘话说不清,程凌君还是听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补充,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起因是一名客人说在屈娘店里买了一袋米,打开看发现是被虫蛀坏了的陈米,自己家人还吃坏了肚子,要找屈娘去见官。
屈娘和老何是本分人,想赔偿那客人钱,但客人不依不饶,非要叫他们去见官,还要他们赔一笔他们根本拿不出的钱,屈娘和老何害怕求饶,那客人就把米直接洒在他们身上,还不断辱骂他们。
程凌君并不认识屈娘两夫妻,但镇上新开了一间粮店他是知道的,是听……已经和他和离的妻主说起的,彼时他还听她说起,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她说那话的时候,脸上都是鄙夷讥讽。
程凌君看他们可怜,觉得他们看上去应该不是会偷奸耍滑的人,便上前去帮了他们,他让屈娘打开自己家米袋的口子,让大家看看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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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米是否参杂了坏的差的,屈娘打开后,里面都是好米,又让屈娘说出是从哪里收来的米,找来那些人作证,最后程凌君还是加了自己的私己钱一起赔给那个客人,这场风波才平息下来。
不过那点钱后来还是屈娘补上了,他们坚持要还给程凌君,程凌君便也没推脱,让他们欠他人情,他们怕是晚上睡都睡不好,还了钱,他们高兴地像孩子一样。
原本这件事也仅止于此,程凌君和屈娘夫妇的交集也是结束了,除了这几天,他的前妻主黎桂芳脾气都不大好,他本以为她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因此当她冲他无缘无故发怒时,程凌君也是好脾气地接受了,并且宽慰了她,可当屈娘店里的事解决了之后,黎桂芳却是朝他大发雷霆,他不解,两人争吵后,程凌君才得知一个惊人的信息,那个给屈娘两夫妇羞辱的客人,是他的妻主派来的。
程凌君难以置信,他质问她:“屈娘的店只是一个小小商铺,跟你的店毫无威胁,何况他们又没对你做什么坏事,何故要这样诬陷他们?”
黎桂芳只是冷笑,“他们在那里开店就是错,乡下来的土包子也敢跟我抢生意,又穷又碍眼,看了就烦。”
程凌君没想到她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只是看着不顺眼就要出这样恶毒的主意,他是气加可笑,嘴上也是冲动道:“你说他们是土包子,我看你连土包子都不如,你是个狗屎包子!”
程凌君话刚说出口,就想给自己两嘴巴子,倒不是因为骂了自家妻主,而是他好歹也是在家中接受过书香的熏陶的,怎么能说出这种毫无素养的话,不过这话骂着确实解气,那黎桂芳颤抖着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末了她也只能说怎么娶了他这样满口污言秽语的男人,说完甩袖而去,好好和他晾了几天。
程凌君本就不擅长吵架,他这几句也是从市集上听来的,从未用过,没想到第一次用就用在了妻主身上,不禁内疚了许久,他虽然对黎桂芳的做法深恶痛绝,可念着黎光,念着这几年的夫妻之情,又是觉得自己也有不对之处,俗话说,娶夫娶贤,妻主做的不对,他应该好言相劝,而不是像街市上的泼夫骂人,有辱斯文。
因而程凌君也是好几天的煲汤送水,带着黎光上前讨好,夫妻间才和缓过来,两人再不说这事。
家里不说了,可程凌君心里却难免泛起愧疚来,每每路过屈娘店门,看见夫妻俩对他热情招呼,他只能落荒而逃,过了一段时间,程凌君到底还是忍不住将真相告诉了屈娘老何,并且递上自己攒的私己钱给他们作为赔偿,屈娘老何愤怒过后,却没有要他的钱,还说原谅了黎家,不干程凌君的事。
程凌君感动万分,也会偶尔去屈娘店内做客,双方相处甚欢,当然一切都要瞒着黎家,只是彼此记挂着,也算是一段难得的情谊。
屈娘家的生意不温不火却顺顺遂遂的继续下去了,程凌君的姻缘却中道崩殂,只留下个黯神神伤的结局收场。
26. 第 26 章
26、
屈娘和老何都是真诚对他的人,程凌君看着他们,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我现在过得挺好的,等时日久了,我会告诉你们我现在的住处,也会带小光来看你们。”
现在程凌君还没有面对自己亲人,面对黎家人的勇气,说他是过于伤心也好,说他是逃避也罢,他现在只想过段平静的生活,等他完全收拾好自己的伤口,等到小光再长大些,他应该也不会再躲藏着了。
老何叹了一口气,也重振情绪起来,笑道:“那你可一定别忘了,有空也要来我们店里看看,别忘了我们夫妻俩。”
“定然不会。”
三人相视一笑,老何才问:“那你今天来,到底是要我们做什么?”
程凌君已经离开了这么久,今天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想必是件极难的事,屈娘和老何心中都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尽力帮程凌君。
却不想,程凌君从身后拖出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只……一只土黄色的块状物?
“这是什么?”老何两手接过,和屈娘一起仔细端详着。
“这是面薯,不知你们听说过没?”
“面薯?”老何抬起头,“真是面薯?我就说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是啊,”程凌君道:“这次我是受人所托,希望老何你们能把这些面薯磨成粉,并且托在你店里卖,不管卖的怎么样,都会付给你们合适的价钱的。”
“就……就这事?”屈娘睁大眼,“不、不是……”
程凌君皱眉,“不行么?屈娘你们能不能试试,我那朋友她成功过的,磨成粉可以做成吃的。”
老何却是知道屈娘的意思,他忙道:“屈娘不是这个意思,她是问,你特地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这点小事?”
程凌君笑道:“是啊,我首先想到的人就是你们,原来对你们来说竟是小事,我还以为很困难呢。”
“可、可是,你自己呢?”屈娘问。
“我自己?”
“你自己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么?”何叔补充,“你一个男人带着个几岁的孩子,应该有很多不方便的吧,不用怕麻烦我和屈娘,尽管说。”
屈娘用力点头,程凌君看着两人,内心倍感温暖,他笑道:“我那儿有人帮忙,日子还是过得去的,就算有不方便的,也早就过去了,你们不必担忧。”
“有、有人帮?”屈娘看着老何,眼神里有一种别的意味。
老何斟酌再三,才道:“那个,凌君,你那个帮忙的人,是女人么?”
村长确实是女人,程凌君点点头。
屈娘和老何眼神都变了,老何道:“凌君啊,你,我……我知道你被黎家伤透了心,可也要千万小心啊,陌生的女人一定要警惕些,万一有什么企图呢?”
程凌君忍不住笑,“何叔你误会了,那是村长,再说,我又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郎,我自然会小心。”
“原来如此,那就好,那就好,”老何又问:“看来你确实找了个不错的地方,那里的村长能关照你是最好,但你毕竟是一个独身的年轻男儿,万事得留心。”
“我会的,”程凌君应道。
老何翻看着那一堆面薯,随口道:“那你这次是帮村长处理面薯吗?”
“并非村长,是我一住在对面的朋友。”
“哦?”老何笑道:“都交到朋友了,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有个好邻居比什么都重要,邻里间确实是需要互相帮助。”
老何和屈娘倒是没问程凌君这对门邻居是男是女了,想当然是个男子,况且又听程凌君说他那朋友做过面薯粉,一定也是个心灵手巧的男儿,没准是上了年纪的,才会做这些,年轻人哪里有耐心把面薯磨成粉。
不过这面薯老何两人也知道,“前两年这面薯还被人带到镇上卖,可惜没什么人买,后来大家都没见过这东西了。”
程凌君倒是忘记了,大概也是因为面薯没有市场,很快就销声匿迹了,不过这倒不是重点,他道:“我那邻居也是忘在地里许久,近段日子才把这些挖出来,发现可以做……做芋圆……”
程凌君把关月的话和他自己试验出来的结果告诉了老何和屈娘,后者表示有些惊异,老何道:“既然这样,我们会帮你那邻居磨粉的,也不用给钱,我们本来也是要隔几天去一趟磨坊,这么点东西顺便的事。”
程凌君也不和他们客气,表示了感谢后,三人又在店里随意聊了会儿天,等客人多了,程凌君便也告辞了,他来时带了一顶帷帽,把它戴在头上,正好可以遮掩头脸,就这样低着头离开了。
这古屏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又是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被人认出来了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他贴着墙角走,走到了西街,也不进去,只是在街口的角落里站着,等着牛叔他们回。
他本来也是带了自己的绣品的,可是考虑再三,还是没有亲自送绣坊里去,屈娘老何是可以信赖的人,亲自去他们店里不用怕,可别的店里的人,还是有暴露的危险,程凌君不想被人认出来,便还是把自己的绣品托给牛叔,让他找个店卖了。
程凌君寄卖的绣品从不会放在同一间店,虽然他不认为有谁能凭着针脚技艺能把他认出来,但还是有这样那样的担心,程凌君每次都会交代托付的人,不要卖同一家店。
今天是为了见屈娘他们,不然程凌君也不会露面,如果没有特殊的话,程凌君大概都不会再来古屏镇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程凌君看着那只拉住自己的手,知道意外还是来临了。
他抬头看见那双震惊激动的眼睛,那双紧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心底仿佛有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果然……还是躲不过吗?
他张了张口,喊了一声:“爹。”
程凌君的父亲——温林顿时双目湿润了,他颤抖着唇,看得出,他在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程凌君怕自己的父亲失态,忙把他拉在小巷中。
温林看着已经几个月不见的小儿子,摸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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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带着哭腔道:“瘦了,瘦了……”
程凌君有些无奈,也有些酸涩,他任由温林摸着他的脸,两父子就这么看着彼此,空气几乎沉凝了一般。
等温林稍稍稳定了些,才道:“你这么些天,都跑哪去了。”
程凌君还是一样的回答,“搬到了别的地方,过得挺好的。”
“到底去了哪?”温林不是老何屈娘,他是程凌君的爹,他非要知道自己的儿子去哪了。
程凌君沉默,在温林逼视的视线下,垂下眼睫,不愿再说。
温林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执拗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执意和黎家和离,他想到这事,原本按捺下去的情绪又涌动起来。
“回去吧,凌君,你认个错,回去吧?”
程凌君听着自己爹半是恳求半是逼迫的口气,气恼地笑道:“回去?回哪里去?爹,这事我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那里容不下我,我也不想回去!”
两人,不,只要程凌君和自己家人谈起跟黎家的事,总是难免陷入死胡同,他不愿见到自己的家人,就是因为如此,他不想在家人的恳求强迫下屈服,也不想和他们闹的彻底决裂,不见面,对彼此都好。
“你怎么……怎么就这么不听话,”温林湿润着眼,语气还是程凌君熟悉的责怪。
程凌君偏着头,仿佛一颗绝不弯腰的树。
从小他就是家里最听话的孩子,可现在他不想听话了,于是遭到了所有人的离弃。
程凌君其实不怪自己的爹,他爹是最疼爱他的,小时候做错事,也是因为他是男孩,被他爹永远护在身后,比他两个姐姐都少挨骂挨打,但,这也是因为他是男孩,不需要做支持家的栋梁,只需要嫁人,相妻教女即可。
……可惜两个姐姐也没有成为家里的栋梁,他也离经叛道,成为众矢之的。
程凌君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悲凉,连最和他亲近的爹也不理解他,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只是好就好在,是他爹找到了他,而不是别人,虽然别的人找到他会发生什么,程凌君并不知道,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许会发生什么……但他确实不想被找到。
两人的话延续不下去,程凌君便岔开话道:“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温林吸了一口气,和缓了一些道:“我认得出你的绣品,你绣的样式都是我教的,很容易认出来,我知道你这几个月一直靠卖绣品过活,所以儿子……”
程凌君打断他的话,“除了你以外,还有人知道吗?”
“知道什么?”
“知道我在这。”
温林有些不快,“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你不回去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别人知道的话,我就会从此消失,连古屏镇的一块砖我都不会踩,爹,你也不想再也见不到我吧。”程凌君淡淡的语气道。
温林被他的话吓住了,“你、你要做什么?”
程凌君笑:“做你以为的事,爹,你不要逼我。”
27. 第 27 章
27、
“爹,你不要逼我。”
这句话一出,温林脑中瞬间想到了很多不该想的东西,为人父的气焰也消减了许多,他看着程凌君,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一样。
程凌君脸上还挂着笑,眼神却是认真的,温林脸上的热一下子降了下来,嘴唇轻颤:“你、你不要做什么傻事……”
看到爹被自己震住了,程凌君又问:“爹你有告诉别人我在这吗?”
“没有,”温林赶紧道:“我不知道你在这,我、我也只是随处看看,你这也差不多该送新的绣品,在绣坊里找不到你人,我就想着跟着那些送你绣品的人,但他们最后都不知去哪儿了,没想到今天……”
从温林的话语中,程凌君推断出他爹早就看出他会隔几天送一批绣品来,他就算着日子出来找,但每次都不是他亲自送绣品,而是别人,因为程凌君每次都不是同一间店铺托卖绣品,因此很难找到送绣品来的人,即便找到了,也是坐着马车离开了古屏镇,根本不知道他们去哪。
温林还在絮叨:“我远远看着就觉得像你,你这衣裳还是没见过的,又戴着帷帽,差点没认出来,不过当爹的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我果然没认错。”
唉。
程凌君在心里轻叹一声,不知该说什么,胸口又是酸又是涩,仅仅凭借背影就把他认出来了?还是应该说只是靠着父子的那点冥冥之中的默契找到了他更离谱一些?
程凌君也是做了爹的人,他能了解这种亲情之间的牵绊,也因此,他即便对温林的话非常难受,对温林,他也还是无法讨厌他。
现在也知道温林没有告诉别人他出现了,程凌君也稍稍松了一口气,没那么紧绷了,他开口道:“爹,我……我不会回黎家的,程家,娘也怕不想我回去,你就别劝我了,让我好好休养一段时日,这就算是对儿子最大的怜悯了。”
“凌君……”温林看着儿子痛苦的眼睛,到底还是没再说出让他回去的话。
“可你在外边,也不是个事啊。”
程凌君知道自己的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他一直附和着娘和姐姐,即便知道同为男人,同为父亲的苦,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不会觉得女人有错,即便女人真的犯了错,男人也应该原谅她。
他倒也没真想让他爹一下子认同他,只要温林别把他的行踪告诉别人就行,程凌君道:“爹,是不是个事,我自己心里有分辨,家容不得我,我还不能去外边找个地方活吗?至于黎家,我和黎桂芳是真和离了,我不会回去,黎家也不会要我,您要是对儿子还有一点怜悯,就别告诉别人我出现过,行么?”
“你……这……”温林有些不知所措,他找到儿子了,却要瞒着家里人吗?这、这……
程凌君也不出言打断他的思绪,给他一些时间缓和。
温林理了理脑中纷乱的念头,咬了咬牙,道:“我可以不说,但是,凌君,你娘其实也只是嘴上硬,心还是软的,你,你总该看看你娘你爹都这么大年纪了,一家人总会吵吵闹闹,你不能记恨你娘,总是要回家才好。”
回家回家,怎么总是让他回家呢?
程凌君心里哂笑,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知道这已经是他爹最后的底线了,要是再讨价还价,爹恐怕也是不会依他的。
“好,爹,等娘不气我了,我自会回去的,”程凌君也答应道。
“你娘只是嘴上说说,”温林重复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什么时候?程凌君却是说不出个时日来。
温林看着他,自己的儿子穿的衣裳都旧了,脸色看着倒是挺好,但在外面肯定过得不行,一个男人家,还带着个孩子,哪里像话。
温林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程凌君,“这是爹自己这么多年多少攒的一点,你拿着,别再辛辛苦苦做那绣活了。”
程凌君看着那只绣着绿眼绣鸟的钱袋,这上面的画儿也是他爹自己绣的,他爹其实手艺比他强多了,虽然说他学的那点技艺都是爹教的,可真正也只是学到点皮毛,实则粗劣不堪。
可惜他爹的手艺大多给家人缝衣做线去了,一双手因为常年的操劳也变得又干又粗,这点钱他就算给别人做点针线活,也怕要攒许久吧。
程凌君摇头,想拒绝,可先被温林看出来了,温林直接塞他怀里,道:“你只要记得,你是程家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一定要回家,还有黎光那孩子,跟着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饭。”
温林唏嘘着,但他说的话确实刺痛了程凌君的心,他不由动摇了,也许,娘真的只是一时之气,时间长了,总会心疼自己的孩子,就像爹一样,爹娘总是为自己的孩子着想的,他对小光,不就像爹娘对他一样么?而且小光,跟着他也是吃了苦,如果能回程家……
程凌君攥着钱袋,看着温林期待的眼神,还是缓缓点了下头。
温林松了口气,眼角终于露出一点笑痕,“这就对了,这样,爹也不催促你,你每个月这个时候来一趟镇上,就当见见爹,爹也不和别人说一句你的事,怎样?”
……………………
程凌君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了,等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才渐渐清醒过来,王大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咋啦?”
程凌君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大姐,你说……”
“说什么?”王大姐把头探前去。
“……没什么,”程凌君扯了扯嘴角,笑笑,把头撇了开。
王大姐和赶车的牛叔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这小程怎么去的时候好好的,回的时候就像丢了魂一样,他们到的时候只看见程凌君一人,倒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是瞧着他的侧脸,看着有些可怜。
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说回去多休息休息,只是看他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真是可怜见的,王大姐摇了摇头。
牛叔将车赶到村口放他们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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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离开了,他这车也是借别人的,还要还回去。
王大姐和程凌君告别后,也走了。
程凌君一个人缓缓走过大槐树,走进村里,现在已经近午了,日头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是了,已经这个时候了,他还要去接小光的。
程凌君感觉自己的脚在走,脑子却是木木的,应该要走快一点吧,小光应该等急了吧,也不知道耽搁了多久了,柳娘子怕也……
很多念头在脑子纷涌而至,又似乎什么都没留下,他只是朝着那个地方走,仿佛是用什么在支撑着自己。
忽然,他感到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一下子僵住了,程凌君回头,关月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你……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等你啊,”关月理所当然地问:“倒是你,你这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没、没睡醒?程凌君一下子醒了。
“我、我不是没睡醒,”程凌君揉了揉脸,“我只是有点……好吧,我就是没睡醒。”
“哈?”关月看着他,“怎样?”
“什么怎样?”
“就我那面薯啊,”关月左右看了看他,“你没把面薯带回来,是不是人家愿意帮我磨粉了?”
“是啊,”程凌君勾了勾嘴角,“你那面薯被他们看上了,说不需要分毫帮你做,还帮你卖。”
“真的假的?”关月震惊了,“果然是人脉吧?这就是人脉?”
有人脉就是不一样,关月都要崇拜程凌君了。
程凌君哈、哈两声,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回来?”
“我,我猜的,”关月没说早就在等的事,这个时候村口没什么人,大多都回去吃饭了,她本来也打算等程凌君回家后再出现,但看他迷迷瞪瞪,好像要摔倒了一样,便出来了。
“是吗,”程凌君也没追问,好脾气地笑笑,两人慢慢往柳娘子家走。
走了一段,关月低声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程凌君脚步顿了一顿,轻叹口气,“很明显吗?”
关月迟疑着,“还好,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说着,两人已经能看见柳娘子家门前的青石砖了,柳娘子家门遥遥可见。
关月止住了脚步,道:“你先去接黎光吧。”
程凌君明白她的意思,她总是很遵守在外人面前保持距离这个莫名的约定,他常常觉得她比他这个男人还要谨慎,但分明是为了维护他的名誉——她在乎他的名声多过于在乎自己的。
程凌君忽地一阵心悸,来不及捕捉,又一忽儿地过去了。
他回过神来,看向已经往角落里躲去的关月,“等我回去。”
“嗯?”关月看向他,不理解他的意思。
程凌君道:“等我回家,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啊?哦,哦,”关月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
他这是……要主动和她说自己的事了?
28. 第 28 章
28、
虽说程凌君似乎要和她主动吐露心事了,但关月也没着急想知道,她还是和以往一样,隔着遥远的距离把他们父子送回了家,才回自己家中。
程凌君这会应该需要照顾黎光,还得做饭,可惜她做饭水准实在太低,不然她倒是可以先做了饭。
可惜了可惜了,关月一边惋叹自己的厨艺,一边给自己的小鸡放食放水,她种的菜已经开始长大了,虽说尚未完全成熟,但拿来吃也是可以的,直接采了尖尖或是成形了的菜叶,由于有程凌君在旁指点,又是好种耐活的菜,关月十多天的时候已经可以尝到自己种的菜了,顺便还能给自己的小鸡也留一点。
加上还有她在地里捡到的蚂蚱蚯蚓,也算是给鸡加餐了。
关月不喜欢屋子里有异味,还常常给鸡舍打扫,捡着些鸡粑粑还能给自己菜园的菜当肥料,一举两得。
她准备等再过些时候,自己的菜完全成熟了,就摘下来送程凌君和村长,然后她又可以再种。
这种亲手种下自己的菜,又亲手摘下的过程真是让人着迷,关月以前从未干过这种农活,也不觉得这些活有任何乐趣可言,但现在她却能沉浸在其中,并且还为此感到快乐和骄傲。
看着那一块块褐色的土地被一片片绿色所掩盖,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真是个干庄稼的天才。
关月感叹道。
笃笃笃。
有人敲她的门,关月过去一看,是程凌君。
关月为他开门,笑道:“总算得空了?”
“是啊,”如今程凌君走进关月家门,就像来真如进寻常亲友家一般自如,他先去瞅了瞅关月养的几只鸡,才走到树下,树下有一旧桌,是关月自己搬出来的,因为院里杂草清理的差不多了,虽然没有打算更进一步打理,但摆一些桌椅也显得不那么空荡,加上关月一个人,总是不方便请程凌君进屋,所以才特意放置了一张桌子。
关月把水壶端出,给程凌君倒了一杯,树下乘凉,耳边还有细碎的鸡鸣,不可谓不惬意。
关月养的鸡吃饱了就睡了,这个时候已是午后,村子里也没什么人走动,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人在安静地对坐。
这时的天气转凉了,只是还不需要加衣,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了下来,风中还有淡淡的草木熏起的香气。
程凌君看向一边的关月,她正小心翼翼地给水壶盖和水壶柄缠着红绳,这个绳子其实早就断了,关月把它们解了下来,重新系在一起,再缠回去。
她干这个事很认真,两眼盯着绳和壶,她那屋里什么都是破破烂烂的,也没钱换新的,但在她的照顾下,又似乎没那么破和乱了,他知道她每天都在忙活,可也从未见她急躁恼怒过,不,也是有过的,就是在那日和金兰打架的时候。
程凌君嘴角勾起浅浅的弧线,关月恰好抬起头,有些奇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程凌君端水喝了一口,和他每日喝的水一样澄澈清甜——是在同一个井里打来的水。
关月看他笑,也跟着笑了一下,“你看起来心情好一点了。”
程凌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指先前他有心事的事,有些好笑道:“我不是……不,也算好了吧。”
关月道:“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和我说说,不过我劝解人不行,你要是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但说无妨。”
程凌君把杯子放回桌上,杯底和桌子磕出一丝响动,像是他心底泛起的涟漪。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程凌君道:“我并非想瞒你,只因我实在羞于开口。”
程凌君和关月讲了一个关于他自身无趣且平乏的半生。
他家中有母有父,有两个姐姐,母少时考中了秀才,此后却郁郁不得志,成家后寄希望于两位女儿,至于第三子,早点嫁人,相妻教女即可。可惜两个女儿才气不得她半点,资质驽钝,长女稍差,将近三十考了个童生,和母一起靠写字教书为生,次女更差,书读不了几本,只能给人打短工过活,一家人过得紧紧巴巴。
他及笄时,说媒竟说上了永富粮店的少东家黎桂芳,后者不顾家里的反对娶了他,他自然是别无所求,厚重的聘礼抬上了他家的门,母与父与姐均喜笑颜开,过了一年,他生下黎光,黎家因黎光是个男孩儿,要他再生,可生女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此后三年他那不争气的肚子竟无任何动静,黎家便想黎桂芳纳妾,本以为他与妻主感情甚笃,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黎桂芳早已在外头找了一个年轻男子,直到那男子怀着肚子上门,他才醒悟过来。
中间发生多少争吵,流过多少辛酸泪,他已经记不清了,等到他喝下绝育汤时,才拿下那一纸和离书,带着黎光离开了黎家,他原想回程家,可带着那种不光彩的事怎能踏入程家书香之第,他被逼着要求回去,恳求黎家的原谅,哪怕黎桂芳负他,也要和黎桂芳重归于好,笑纳新人。
程凌君咽不下这口气,他假意应承,其实是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带着黎光逃跑了,黎家的人以为他回了程家,程家的人以为他回了黎家,两家都不过问,两家也没人找他,他就这样把值钱的财物典当了,轻装走出了古屏镇。
离开了古屏镇,便来到了大槐村,而在今日,他又回了古屏镇,撞见了自己的爹,从他爹的话中也可以得知,程家人是知道他没有回黎家了,而黎家,应该也知道他不知所踪,不过,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也许对他们来说,程凌君三个字早已是个不值得提起的名字,而程凌君,也不愿再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从此便为陌路人。
程凌君把自己的过往全部吐露,发现也不过就三言两语,寥寥几句,现今说出口,仿佛是在说别的人的经历,于他,竟恍如隔世,生平也长,说来也短。
他怔怔然回神,发现关月似乎一直都没有开口。
难道是觉得他的做法太过难以接受?程凌君因为是说自己的事,所以一直低垂着眼,没敢看听客的神情,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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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说完,尤其是听不见对方发出任何声音,更是惴惴不安。
“你……”程凌君抬头,才发现关月还在发愣中。
她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能看得出她还沉浸在程凌君说的话中,但他说的那些话,有这么难理解么?
程凌君等她缓过神,关月清醒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为什么要喝那汤?是黎家想害你?”
啊?
程凌君有些懵,却还是老实回答:“不是,是我自己喝的。”
关月瞪大眼睛,“你为什么要喝?”
“喝了就可以摆脱黎家,早点离开那儿。”
“你、你是不是傻?!”关月直接站了起来。
“是挺傻的,”程凌君自嘲道:“不傻怎么会和永富粮店的少东家和离,不傻怎么会一个人带着孩子……”
说到这,程凌君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失落,是了,女人总是在意这种事的,不,应该是所有人都在意,他不敢和自己爹娘说这个,他知道一旦说了,必然是遭到雷霆般的怒火,他的母亲,父亲,姐姐,都不会原谅他,但他还是对关月说了,也许是因为放松,也许是想看她的反应,也许……
“我不是说这个!”关月简直要抓狂了,“我是说你喝药,太冲动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关月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女人,听到程凌君的做法觉得太不爱惜自己了,听说古代的绝育汤药特别虎狼,现代避孕都要仔细选择,这直接绝孕,肯定很伤身体。
关月抓着程凌君的胳膊,“走,去看看医……大夫。”
程凌君被她的力气抓的差点摔倒,又被她拉了起来,他赶紧阻止她,“已经喝了很久了,没事,真的没事!”
“怎么会没事?万一有后遗症,”关月还要带他出去看大夫。
程凌君道:“不会不会……好好好,我明日去,明日去,不,我今日去,等晡时再去……大夫人还没起来……”
程凌君说得口干舌燥,才把关月劝了回来。
他擦了擦头上吓出的汗,这关月也太着急了,要是他不赶紧说,怕是关月硬拖,也要把他拖去看大夫。
一回头,看见关月还紧紧皱着眉看他,程凌君苦笑道:“就晚些吧,不急于一时。”
关月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什么?”
关月还是站着,她此时拧着眉,居高临下看着程凌君,有种特别的压迫感,“你要和离,不能用别的法子离开吗?”
程凌君叹了口气,“有,但是……终究还是太冲动了。”
黎家让他生女儿,他却生不出,他的姻缘仿佛是毁在了一个生字上,程凌君也无法说清当时喝药的心情,但那一定是非常决绝,走投无路之下做出的选择,但要问他后悔吗?他不后悔。
他至今还能记得喝下药之后,告诉黎家的人的那种畅快的情状,那是报复的快感,即便是用了这样一种自毁的手段,也要彻底斩断他和黎桂芳的最后一点可能。
29. 第 29 章
29、
晡时是下午三点多以后,关月在心中稍稍换算一下便知道大概的时辰了,大槐村的村民大多都有午休的习惯,这个时候去找人,确实也是打扰了别人。
程凌君看关月坐了下来,暗暗松了口气。
关月看出他的松懈,有些不高兴,道:“你去看过大夫吗?”
“……没有,”程凌君倒是想说有,可看关月逼人的目光,还是老实了。
“那你吃了有什么不舒服吗?”关月又问。
“当时肚子疼了些,不过很快好了,”程凌君立刻补充道。
“黎家怎么没请大夫给你看看?”
程凌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是故意冲她面前喝的,喝完我们大吵了一架,倒是没想请过大夫这事。”
关月真是没想到程凌君有这么疯狂的一面,完全是失去了理智,要不是他亲口说出,她都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程凌君苦笑道:“别这么看我,那时……也确实是冲动了,但喝下的那一刻,却觉得很是痛快。”
在喝下药的那一瞬间,程凌君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随着一起死掉了,但又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活了过来,他想到后来敢独自带着黎光一起离开,也许就是因为那个活过来的东西,给予了他从未有过的勇气。
关月无来由的感到心疼,她能听出程凌君话里破釜沉舟的绝望感,一定是极大的压迫下才会爆发出那样异于平常的举动,她认识的程凌君,从来都是平静的,温和的,坚强的,那样的歇斯底里,实在是突破她的想象了。
应该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可程凌君这个兔子,不仅没咬人,还反伤自己,关月不知该笑还是该说什么。
关月只能轻叹一句,“还是要看看大夫,你这么年轻,真伤了身体不值当,还会让你的亲人难过。”
他们会难过吗?程凌君有些怀疑,他爹的话应该会,其他人……
关月又问:“你家人也没给你请大夫吗?”
“没有。”
“为什么?”
“他们不知道,我也不敢说。”
关月点点头,能理解程凌君的心情,“没事,我看你爹还特意找你,说明你家人一直关心你,这么长时间了,应该也对你和离的事看淡了,以后慢慢告诉他们,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关月说的自己都不太自信,毕竟是喝了绝孕药,在古人看来,应该是一件天大的事,但在关月自己看来,健康最重要,她更多的是觉得程凌君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对他到底有没有绝孕,其实不太在意。
程凌君也很是惊讶,关月这么快就接受了他喝绝育药的事实,他可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只有那些倌楼里的,和不守夫道的男子才需要喝药,他却在妻主面前喝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觉得他疯了,关月却好似他只是喝了一味毒菌子,没有及时去催吐解毒。
“你、你觉得他们会原谅我?”程凌君都有些动摇了。
“会吧,你爹都来找你了,说不定你家里人也很在意你的安危呢。”关月理所应当道。
“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关月道:“因为你伤害了自己?”
程凌君看着她,好像看见了一个新的物种,“……因为我和离了,还喝了无法生育的药。”
“喝药确实不应该,起码要问过大夫,和离,不至于。”关月说得非常坦然平淡。
程凌君看着她,她看着程凌君。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像在进行一种名为谁先呼吸谁输的游戏。
最后还是程凌君先破功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输了,他那么难以启齿,难以自拔的无底深渊,在关月看来,只是个小小的坑,随手往上面盖些土,埋点泥,再用脚踩一踩,就踩实了,然后毫不在意地走了过去。
她在意的,是别的东西,是他不该伤害自己的身体,是他应该及时去看大夫,这些才是重要的。
他在意的,她却不在意,而她在意的,他不在意。
程凌君感觉有些可笑,笑他自己,也笑这世间。
关月听见程凌君低低地笑了起来,有些忐忑,“你……你怎么笑了?我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得很对,”程凌君道:“有时我觉得你真是个怪胎。”
“啊?”不会她的思想被暴露了吧?暴露了她果然不是古人的事实?
程凌君望着她的眼,却道:“你说我爹娘,也会如此吗?”
“嗯?”
“会像你一样,认为我并没有犯下大错,而包容我?”
关月想了想,“我不知道,但也许可以试一试,你爹来找你了,还愿意听你的不告诉别人,我觉得有时候,要对自己的亲人多一些宽容,他们也会做错事,但不要完全拒绝他们。”
关月想到了妈妈,说到后面也是忍不住低了声音,她总是会在难以入睡的时候,想起在现代的事,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在极后悔时候,也会恨不得立刻穿回去,那一宿一宿的失眠后,她也慢慢接受了现实,慢慢在这个世界找了新的事去遮蔽心里的痛,时间是良药,这句话不假。
关月振作了一些,既然她的悔恨没有机会挽回,但程凌君可以啊,他的亲人都在这里,看来也是想让他回家的,她应该鼓励他,让他回到家人的怀抱中。
“你也别想太多,现在你爹娘说不定也在懊悔把你逼出去,你不要把你做的事当作自己的罪孽,不合适的婚姻就应该早点结束,你做的很对——呃除了喝药,你要是实在负担太大,就再过段时间回家,先和你爹多沟通沟通,了解一下你娘她们怎么想的,等合适的时候再回去也不迟。”
关月绞尽脑汁给程凌君出主意,可以说是用上了自己最顶级的情商,她的乐观感染了程凌君,他眼里慢慢有了希望,虽然还是能看出有许多顾虑,可他还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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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点头,“你也许说的没错。”
“是、是嘛。”关月都要骄傲起来了。
程凌君一晃眼仿佛又看到她身后摇摆的尾巴,定了定神,才道:“我和你说了这些,心下也是放松许多,先前浑浑噩噩,也是因为见了我爹,想起来过去的事,一时间难以自拔,让你见笑了。”
关月摇摇头,道:“没什么见不见笑的,你……你是不是很想家?”
程凌君一愣,“倒也……还好。”
关月看着他,心里不知怎的,有些难过,程凌君肯定是想的,没准还会想他前妻……主,这女尊世界的称呼真是让人不习惯,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程凌君和那个谁又有了孩子,黎光说不定也会想自己的母亲呢,就算他们不回黎家,以后也会回程家吧,那也会离开大槐村,离开这里……
想到这,关月原本尚可的心情一下子掉了下来,唉,程凌君回家了,她一个人,她回哪里呢?
程凌君发现对面的人似乎枯萎了,眼神都黯淡了,他有些迷惑,这,这怎么突然不摇尾巴了?
关月低沉了一阵,便打起精神,和程凌君聊了一些别的,知道了程凌君的身世,两人说的更多了,关月关于这个世界不理解的地方也了解的更多了,也知道了他去古屏镇求助的两夫妻叫屈娘和老周,知道了古屏镇有东街和西街,知道了古屏镇很繁华有很多她没见过的事物……这让她的心情慢慢好转了起来,也许,等以后程凌君回古屏镇了,她也可以常常去那儿。
就是她这样,会不会太依赖人了,果然还是要做一个大女人,不能做粘人精!
关于感觉自己似乎是一个小学生,上个厕所都要和朋友一起,但问题是,她小的时候也不这样啊,她觉得自己从小就很成熟,反而鄙夷那些喜欢扎堆的小屁孩呢。
果然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关月虽然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但她基本功就是这样,脑子里想的和说的不耽误,也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是以程凌君也没看出来,对面这个人一边走神,一边还能和他交谈。
两人聊得投机,反倒是黎光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黎光脸臭臭的看着柴门里的两人,一言不发。
关月面对着门,一眼便看见了黎光,忙止住话,道:“程凌君,你儿子来了。”
程凌君啊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懊恼道:“都忘了时辰了,小光,你、你醒了?”
关月把柴门打开,黎光也不进来,像个小大人一样,老气沉沉地看着两人,最终把视线落回程凌君身上,“我起来到处找不到爹,就猜爹可能会在这儿。”
程凌君立刻咳嗽了几声,拉着黎光的手,“也……也没待多久,刚和你关……关姨说了几句话,正准备回家了,来,打声招呼。”
黎光把目光移向关月,关月有些紧张,刚想说不用了,就听黎光乖乖地喊了声:“关姨。”
嗯?
听着莫名有点舒服是怎么回事?
30. 第 30 章
30、
黎光从来没这么礼貌的叫过她,关月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拖长了发出一声:“唉~~”
果然发出这种声音是基因自带的吧,她以前听见有人会这样和小孩对话,一直以为是故意做作,现在想来,可能就是本能发作了。
关月那一声说完,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黎光好似也被她恶心到了,用诡异的眼神盯着她,好像她被鬼上了身。
程凌君倒没什么感觉,他拉着黎光的手要回家,关月赶紧喊住了他,“那个,别忘记了。”
忘记什么?
程凌君顿了一顿,便见关月冲他挤眉弄眼,他才想起,好像,确实是有个事说要去做的。
关月让他去看大夫,不过现在黎光起来了,不好当着他的面去,黎光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喝过什么,也不能带着他一起,按照原先的时辰打算去看大夫是不可能的了。
程凌君明白关月的意思,点了点头,道:“不会忘记。”
说完,便带着黎光出了关月的家,回自己家去了。
回了家后,程凌君看见黎光依旧闷闷不乐的,便蹲下身子,问:“是不是找不到爹,不开心了?”
黎光很依赖他,程凌君也是因为在黎家懈怠了黎光,所以对黎光的需求都基本满足,也尽量不会离开黎光,除非是黎光去不了才不带他,不然即便有些麻烦,程凌君也会带上黎光。
程凌君以为黎光是没看到他,才不高兴了,黎光点了点头,又摇头。
程凌君有些讶异,笑道:“那是等久了,肚子饿了?”
黎光仰起头,道:“爹,你现在,经常去找那个关……关姨吗?”
程凌君看出黎光似乎不想这么称呼关月,所以是因为关月的缘故,让黎光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程凌君赶紧道:“爹去找她有事,事结束了就回来了,我看你睡着了,没告诉你,是爹不好。”
黎光摇摇头,“爹没有不好……”
黎光的两只手绞在一起,显然是陷入了混乱中,程凌君握住他的手,道:“爹下次不去找她了,好不好?”
黎光有些慌乱,“不,也不是……”
黎光这个状态和他在黎家时有点相似,程凌君看着心仿佛揪在一起,是他太冷落黎光了吗?不该把他一个孩子留住家里的,本以为只是去一会儿,黎光说不定早就醒了,到处找不到他,却发现他在别人那儿谈笑风生,心里一定觉得难受。
程凌君半抱住自己儿子,鼓励道:“小光,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爹要是哪里做的不好,也说出来,说出来,爹就知道了,爹就会改了。”
程凌君的体温感染了黎光,黎光细微的颤抖慢慢平复下来,他靠在自己父亲的肩膀上,道:“什么都可以说吗?”
“当然,”程凌君抚摸着黎光的头发,“爹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在爹面前,不用隐瞒什么。”
黎光刚离开黎家最抑郁的时候,是程凌君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说话,一夜一夜陪着他进入睡梦中,黎光最严重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好在脱离了那里,身边只有程凌君,他才慢慢有了一些开朗的样子,但在这个时候,程凌君没想到他又似乎有一点那时的阴影了。
黎光在他的话语中,显然恢复了一些,他低低地道:“我……我只是有点害怕,害怕爹不要我了,爹……爹有了别的在意的人了,不理我,不要小光了……”
程凌君惊讶道:“怎么可能?爹最喜欢的人就是小光,爹怎么可能不要小光。”
黎光有些羞涩地红了脸,眼睛却亮亮的,“爹最、最喜欢我?”
程凌君知道这小孩想什么,无非是想多听他说几句,于是便道:“当然,爹,最喜欢,最最喜欢,最最最喜欢小光了!”
黎光听着都有点陶醉了,他把脸整个埋进他爹的怀里,撒娇似的扭捏着。
“那,那爹偶尔去找那个关姨也是可以的。”
程凌君没想到从黎光口里说出这句话。
黎光不是很排斥关月的吗?程凌君还以为他不想他和关月接触,所以看见他去关月家很不高兴,现在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程凌君问:“你不是很讨厌她吗?”
黎光撅着嘴:“是讨厌她。”
“那?”
“也、也没有很讨厌,不过也不喜欢,”黎光一脸倔强地道。
程凌君很是好奇,故意道:“不喜欢就是讨厌,既然小光讨厌她,那咱们就不理她了,再也不去找她了。”
“也……也没有很讨厌!”黎光似乎有些急了,“那个关姨以前是很坏,可她现在……现在对我们很好——也没有很好!但反正她现在不是坏人了,所以就……”
黎光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勉勉强强的,程凌君心里都笑开了花,黎光显然是不想说关月的好话,可又被他逼着不得不说关月的好话,整个小脸别扭的皱成一团,像个委屈的小包子似的。
程凌君也不逗他了,笑道:“那小光这么说了,爹就听小光的。”
黎光略松了一口气,可还是嘴上不放松道:“只能偶尔哦?”
“那是当然,小光才是最重要的,”程凌君摸摸他的头,“关月不是坏人,爹和她之间只是互相帮助的邻里关系,小光也别太有负担,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我也不是说她的坏人,就是,就是不想爹老是找她,以前爹都只和我待一起的……”
程凌君听着黎光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心里又是软又是酸,黎光明明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直接说出自己的不满和需求,却总压抑着自己,而他也确实是个好孩子,明事理懂是非,知道关月帮了他们家,即便觉得自己的爹被抢走了,也不会说关月的坏话,只是提出想要多和自己的父亲待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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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说明他也没教坏黎光。
只是,他老是找她吗?
程凌君有些恍惚了,但似乎,又确实是,他在大槐村不过两三个月,除了第一个月几乎没有和外人接触,后面基本上,都是和关月有关,初始的厌恶透顶,到如今的敞开心扉,真的才仅仅过去了这点时间吗?
程凌君没有好友,除了亲人外,最好的怕就是屈娘夫妇二人,可那也不是平辈之交,而且即便再好,也没有做到交心,最重要的部分总是要有所保留,互相都一样,没有任何错,可就是没那么好。
除了屈娘夫妇,程凌君的圈子也仅仅局限在程家和黎家,出嫁前和父亲一起操持家事,学着刺绣针线,出嫁后听妻主婆家的话,做个顺从贤良的夫,生了黎光后更是少了自己的生活,直到完全脱离了这两个地方,就仿佛来到了新天地,可对于他来说,他现在租的屋子,也是另一个圈。
让他走出这个圈的人,是关月。
程凌君本以为他绝不会和关月有任何往来,本以为会因为关月而搬离大槐村,可却没想到,他没有离开大槐村,还和关月来往密切起来,甚至还主动帮助关月,为关月说好话。
这种变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程凌君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对关月恶语相向是什么时候了,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其实并没有多久。
程凌君在思索为何会这样,想来想起,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和关月相处的很舒服,关月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不在乎他是什么人,不在乎他是不是被休弃的离夫,不会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甚至,会觉得他很了不起,会满口称赞他,即便程凌君觉得他并没有做什么,他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觉得很放松,他在她面前没有任何包袱。
和黎光在一起时,他是可靠的父亲,和家人在一起时,他是能干的儿子,和屈娘夫妇一起时,他是帮了他们的恩人,但和关月在一起时,他是程凌君。
他在她眼里没有任何身份,他只是他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很少想起在古屏镇的那些忧郁心伤,取而代之的是,大槐村风平浪静的日子,而那些日子,也渐渐和关月脱不开关系。
他这一次回古屏镇,也是因了关月,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慢慢走出过去的阴影,敢于面对曾经逃避的恐惧了呢。
这么想着,程凌君觉得关月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他爹娘也说不定改变了,他也不必过于担忧害怕,任何人都会变,他变了,爹娘也会变,他不该排斥自己的家人,而且爹还给了他钱,也是希望他能过得好,想来也是心疼他。
程凌君拿出那只钱袋,心里打定主意是不用的,他知道温林并没有多少积蓄,家里的钱财都是娘管着,爹手里的这些肯定是他的全部钱了,他等时机合适就还给温林,至于他自己,并不觉得现在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以前确实有些不便,可现在有了关月的帮忙,他自觉用不着爹的钱。
31. 第 31 章
31、
和关月的约定,因着程凌君有意无意的忽视,耽搁到第二天了。
程凌君把黎光送到柳娘子家,关月便忍不住冲上前来。
关月往常都会在程凌君回了家以后再出现,今日竟然不等他回去了,可见她心中的急切。
关月也是瞅着没什么人,才敢和程凌君说话的。
“你昨日去了吗?”
“去哪了?”程凌君装着傻。
关月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你忘了?!”
“没忘没忘,”程凌君赶紧道,“昨日黎光在家,不好把他一个人放家里,今天才要去。”
“哦,”关月问,“那现在就去吧。”
程凌君想说不,但他不敢,因为关月的目光有力地盯着他,大有他敢跑她就绝不会放过他的架势。
去就去吧,应该不会耽搁太久。
程凌君道:“我一个人去即可,你先回吧。”
关月此时却有些迟疑了,她看着程凌君,这家伙看起来并不太想去看大夫的样子,即便真去了,会不会只是敷衍一下,没让大夫仔细瞧就回来了,她反正也不知道。
可她又不能光明正大的跟着他去,这样别人一定会怀疑他们的关系,岂不是让程凌君为难?
程凌君见她不说话了,便以为是默认,就要往大夫家方向走。
关月拦住他,“你一定要让大夫仔细看看,别不当回事,自己的身体重要。”
关月的眼神太过郑重,容不得程凌君含糊,他只得道:“好,我会好好看的。”
关月放他过去,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还是不放心,暗戳戳跟在他后面,一起走了。
说起来,她也还不知道大槐村的医生是谁呢,倒是不知道那医生医术怎么样,一个村医,大概,也许,应该,能靠得住吧?
程凌君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可当林大夫的手指放在他腕上时,他还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给你把个脉,你不介意吧?”
大槐村唯一的一个大夫——林缨,她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但身形瘦长,双目炯炯有神,她的相公早已死了,只有一个儿子,跟在她身边给她打下手,她这儿子也算是她的弟子,大槐村人默认林大夫作古后,她的儿子接替她的位子,因此也会叫林缨的儿子为林小大夫。
此时程凌君到了她的医舍,也即是她家,林缨自然地将自己的儿子林羡也叫了出来,这样会诊男客的时候,也好叫对方放心一些。
果然,程凌君看见林羡,面色松懈了一些。
林羡和林缨也是第一次见到程凌君,不,应该说,在医舍里第一次见到他。
程凌君的名字和身份他们自然是知晓的,但双方第一次打照面还是在今天,往常顶多也是远远看了一眼,知道有这么个人,可却从未打过交道。
两母子初见后,即把心里的想法很好的掩饰了起来,只露出淡淡的惊讶,随后便是让程凌君坐下来,给他把脉。
林缨接诊过村子里很多人,基本上没有这么客气过,可程凌君是外来人,又是个没有妻主的男人,因此言行举止上,刻意小心了起来。
见程凌君点了点头,林缨才仔细给他看起脉象。
林羡则给程凌君倒了杯水,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打扰母亲看诊。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林缨才移开手指,问道:“你这次来见我,是有哪里不适吗?”
程凌君摇了摇头,“没有不适。”
“哦?”林缨又问:“那是想看平安脉?”
林缨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什么问题都没有的病人,可能是过去得过病,病治好了怕复发,也可能是担心自己有隐疾,不过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像程凌君这么年轻的,倒不多见。
林缨朝林羡点了点头,林羡立即会意,请程凌君进内室,让他来检查一番。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出来了。
林羡朝林缨摇了摇头,道:“程郎君身体未见异常。”
林羡的医术是林缨亲传的,可以说除了有些经验不足,基本上是学了她十成的功力,加之男子的细心,跟林缨亲自察看也是差不多了。
林缨自己探到的脉象,和林羡看到触到的身体情况,结合起来,也就是程凌君的身体状况了。
“你的身体没有问题,”林缨道。
程凌君听了,脸上并没有什么端倪,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多谢两位大夫,这是这次的诊金。”
他从身上掏出几枚铜币,放在桌上——幸好他昨日还带着一些,忘拿出来了,今天正好能付的出来。
林缨医者父母心,即便没有查出疾患,还是问道:“程郎君,我这多嘴问几句,你还这么年轻,又没有什么不适,为何来看诊?”
身体没有不适,难道是以前生过什么病?
程凌君顿了一下,道:“曾经生了一些小病,怕落了病根,因而想来找大夫看看。”
林缨问:“小病?什么病?”
“……生了我儿后,总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程凌君解释的勉强,但也算搭了点边。
林缨哦了一声,“原来是产后风,虽然我对产夫的病症不大在行,但之前看你儿子应该也有四五岁了,四五年前的毛病若是调理得当,应该不会落下病根,程郎君你又这么年轻,我摸着你脉象稳健得很,不必担忧。”
程凌君含糊地应了一下,虽然看着没什么,林缨却总觉得他似是有些难言之隐,可观他脉象有无任何异常,便以为他作为男子,又是生育过的男夫,身上有什么不适怕也不好对她说,因此便道:“好罢,羡儿,你送送程郎君。”
林缨朝林羡使了个眼色,林羡自然是懂的,他点了点头,朝程凌君道:“程郎君,这边走。”
程凌君再说了声谢,便往外走。
走出了屋,林羡才小声道:“之前在室内,怕程郎君有难言之隐,现在只有我和你两人,若是真有哪里不适,可跟我说说,我的医术虽然不精,但也算是多年学医,即便真的诊断不出,也可为你引荐镇上的老大夫。”
程凌君看着他真挚的目光,知道他是真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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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他的,可他……他喝了那药的事怎么敢乱说,犹豫再三,程凌君说:“我也是刚来大槐村,对两位大夫的医术不了解,林大夫的医术,确实是准确无误么?”
竟然是怀疑他们的医术,林羡有些不悦,可程凌君礼数周全,不似故意找茬的,他便也解释道:“家母过去也是随军的军医,只是年迈思乡,才回大槐村行医,她老人家的医术不说顶尖,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程郎君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其他人。”
程凌君连连致歉,道:“我并非冒犯两位大夫,只是心里有隐忧,听闻产后调理不当,会伤了根子,再难……生育。”
程凌君还是把心里最大的隐患掩饰着说了出来,他其实在喝下那汤药的时候就绝了再生的念头,来看大夫自然不是想生什么的——他都和离了,但若是这大夫看不出他不能生育的问题,那这个大夫的医术,是否是值得信任的呢?
本想林缨看不出就算了,但这林羡却很热心,他也看出他们是好大夫,才冒险说了出来,不过他也是假借产后调理不当说出的,真正的原因他自然不会说。
林羡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这程凌君都和离了,竟还想着生育?难道……
打住打住,林羡命令自己不要再往下想,眼前的病患要紧,他思索了一番,才道:“我平生看诊过的病人中,倒也有你说的调理不当的,若说没有伤了根子不能生育的,必是不可能,但那些病人不需诊脉,看面色舌苔也能看出体寒虚弱,那脉象,一摸便是细速无力,我和母亲都帮你看过了,若是有这样的问题,绝不会不告诉你。”
言下之意就是,程凌君身体好得很,根本不像伤了根子的样子。
程凌君扬眉,看来喝药是从脉象上是看不出来的了,罢了,他总之也没想再生,只要得到一个体健无事的答案即可,便道:“是我误会两位大夫了,实在抱歉,只是我今日和林小大夫说的话,可否……帮我隐瞒?”
“这是自然,”林羡道:“我们作为医者,绝不会泄漏病患隐秘的,程郎君大可放心。”
林羡将他送出门,程凌君便告辞回家了。
他还没踏入家门,关月便从后面跟了上来。
“怎么样?”关月急问。
程凌君挑眉,“你跟着我?”
“咳咳,顺路,顺路,”关月挥挥手道:“这不重要,那大夫怎么说?”
“顺路还顺到大夫家去了?”程凌君玩笑了一声,才道:“大夫说我没事。”
“那就好,”关月大松一口气,笑道:“我看你的脸色,还以为有什么事呢,吓我一跳。”
“我的脸色不好吗?”
“倒不是,只是我以为你起码会高兴些。”
“唔……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吧,这个结果只不过对我来说是意料之中,我不早和你说了,我的身体没事,”程凌君没说那两个大夫没有诊断出他最大的问题,只是看关月这模样,似乎也没有要问这事的想法。
程凌君忽然怀疑,所以他其实只是喝的是普通的汤药吧,怎么都没人在意,没有人关心这事呢?
32. 第 32 章
32、
当然关月到了最后也没有在意这事。
程凌君觉得关月可能不好问他这种问题,而不是她不好奇,虽然他并没有从她面上看出一丝丝困惑。
关月还问了他一些问诊中的细节,并表示了对两位林大夫医术的赞赏,接着就像放下什么重担,轻轻松松地去种菜养鸡去了。
留下程凌君在原地疑惑,她怎么不问他那事呢?
日子如村口的大槐树一般,巍然不动而又转眼之间过去了。
关月种的菜长大成熟了,养的小鸡变成了大鸡,大鸡生了鸡蛋,她采了菜拾了鸡蛋抓了只鸡,给芮村长家送了许多,然后又给程凌君家送。
程凌君家开始有吃不完的菜和蛋,还有三天两头的有人问吃不吃鸡肉。
连黎光都厌倦了鸡的味道,关月开始养起了兔子。
小兔子比小鸡更讨小孩喜欢,黎光渐渐的向往起去关月家看兔子的这个事,放了学,就按捺不住想去关月家看看兔子,还扭捏的问了牛小佳怎么养兔子,后者问他是不是想养,黎光矢口否认,一副只是问问并不是喜欢兔子的模样。
但他在关月家却不是如此,他每天都要问程凌君什么时候去看小兔子,看了之后还恋恋不舍地不愿意走,慢慢的不再满足看,而是要上手摸,上手喂,原本程凌君怕他被兔子咬,后来又怕他把兔子折腾坏了,反倒是关月,一直好脾气地让黎光玩,还小心的在边上帮他看着。
程凌君每次看他们俩都摇头,黎光还说不要经常来找关月,现在他来关月家来的不比他爹勤快多了?不过这样也有了好处,就是黎光和关月相处的越来越融洽,程凌君有时离开家没时间看顾黎光,也会让关月帮忙带着。
程凌君自从上次遇到温林之后,每个月都会有一两次离开大槐村,去古屏镇见温林,他第二次见温林的时候,还带着那个钱袋,把钱袋原封不动的还给了爹。
温林有些诧异,一个和离的男子独身带着个孩子,竟然不需要救济?他以为是程凌君强撑着不愿麻烦他,但程凌君却是坚定的把钱袋还了给他。
“刚走的时候确实有些困难,但也只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才觉得不便,日子所需的钱还是够的——那时我变卖了一些细软,我现在找的落脚的地儿是个好地方,虽然没古屏镇这么繁华,可也有热心的邻里帮忙,我还可以自己做做绣工补贴补贴,真的不用爹担心。”
温林看着程凌君脸上温和舒展的笑容,神情有些恍惚。
他能看得出来程凌君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不勉强,而且还过得很好。
可是……温林咬了咬唇,“可是你一个男人带着孩子,总会被人看不起的吧?虽然可能你待的那地方的人都不错,但人心隔肚皮,你又怎么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也许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爹……”程凌君有些惊异,“你怎么……”
父子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原本还算挺暖融的情绪很快降了下来,程凌君看着温林,后者紧张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嘴上却道:“我、我说什么了,我又没说错……你说,是不是这样?”
他可是当爹的,当爹的说什么做什么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而且,他也没有说错,他是帮自己的儿子认清事实,对,就是这样!
温林抬起了头,和程凌君对视着。
程凌君眼眸闪过一丝心伤,微皱着眉,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那就是有喽?”温林仿佛赢了一般,挺胸抬头道:“你根本不该去那些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家里这么好,你去外面,别人会像你爹娘,会像你妻……会像家人一样对你好吗?凌君,你好好想想,爹说的对不对?”
程凌君沉默不语。
温林却以为他说到他心坎上去了,继续道:“爹知道你跑到外边住是不得已,其实爹知道你也很想家,对不对?你娘那里我会好好劝她,她现在也没生你的气了,你回来说个好话,软话,你娘一定会让你回家的,一家人,怎么能彼此生分疏离,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程凌君听着,脑子里觉得爹说的是有道理的,可心里却依旧别扭难受,却不知道究竟哪里难受,而且爹也是循循善诱,拳拳之心都是为了他,他本来偷偷不辞而别心中就有些愧疚,爹又是好言相劝,又是给他送钱,他作为人子,再闹下去,岂不不孝?
程凌君把温林的话听完,道:“爹,你说的这些,我知道的,我也不是不想回家,只是现在……”
温林道:“好好好,你愿意听话就行,爹也不是非逼着你现在就回家,你和黎光过得好,才是爹娘想要看见的,爹娘都是担心你,没有亲人帮衬,你一个男人带着个孩子,哪里能过得好,放心,等你完全想通了,就回家。”
程凌君勉强笑笑,两人继续说些别的话,聊聊古屏镇和家里的琐事,家里倒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新鲜事,温林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程凌君都无法听进心里去,只是索然无味地配合的听着罢了。
这些都是习以为常的琐事,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股子躁火,这个时候,他突然很想回大槐村,在那里他并没有像爹说的那样过得不好,相反,他越来越喜欢那里,在那里,他的心绪很宁静,他想见黎光,想见……关月。
程凌君忽然像烫了一般,怎么无来由的想到关月了,她又和他没有关联,可想到她,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在大槐村,和关月接触的太多了,想到大槐村,就想到她,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吧。
现在她,应该和小光一起在照看那几只兔子吧,他都能想象到他们蹲在那儿,两人说说笑笑,无忧无虑的样子。
“……你大姐夫今年刚有,到时家里又会多一张嘴,爹等会给他买只老公鸡养养身子,哎呀,都这个时辰了,凌君啊,爹先回了,可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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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跟你说的话,还有,下个月就十五再见一面吧?”
温林起身,眼含期待地看着他,程凌君道:“好,爹,我会来的。”
程凌君目送着温林的身影离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一口气吐完,便是愣住了。
他什么时候,变得和自己的爹谈话都如此紧绷了,他听到温林说要走,第一个念头便是,终于结束了,这,这对吗?
他是离开家太久,已经对亲人这般冷淡了吗?
程凌君不禁自责,家人纵有千般万般不好,也是血脉相连的感情,他难道连听自己的爹说几句话都如此不耐了吗?
当初愤然离家的时候,他确实怨恨过爹娘,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到爹找到他,希望他回家的时候,他也是被深深的触动的,他已经不恨他们了,可他们所做的事,在他心中也是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
他本以为爹娘会站在他这一边的,可那个时候他们勃然大怒的模样,至今还刻在他心间,即便已经慢慢在修复,但受伤过的瓷瓶还能完好如初吗?
可爹还是在乎他的,程凌君在心底告诉自己,他应该学着放下,关月不也说过,应该试一试,爹娘也会犯错,他们现在已经来找他回家了,他也该试着放下心中的怨恨,和他们多谈谈,也许他们也会理解他的。
这么一想,程凌君也是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继续和温林见面,偶尔温林想提起黎家,被程凌君很快岔开了,后来,两人都很默契地没再谈论黎家的事,仿佛古屏镇没有这么一家人似的,程凌君也放宽心和温林说说话,就像他还没出嫁的时候一样,彼此之间的感情似乎又回转了一些。
程凌君见完温林回去,会去关月家接黎光,但每次都没有马上接回家,而是在关月那儿坐一坐,和她聊一聊,聊什么都有,聊程家,聊他和爹说了什么,聊古屏镇有什么新玩意新奇事。
关月每次都笑眯眯地听着,程凌君能感受到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羡慕,可她从未说起过她自己的家人,程凌君也不问,只是挑着好的和关月说了,至于他心中那些许的郁郁,却是没说。
关月的那些面薯,也已经全部磨成粉,放在屈娘店里寄卖了,还真卖了个好价钱,古屏镇的人都没见过这东西,根本就不知道这玩意值多少钱,尝个新鲜买了,发现还真有用,后来全给卖了个干净。
只是在寄卖时,屈娘问这面薯粉叫着不那么顺耳,要不改一改,于是便和程凌君商量着,直接叫面粉了。
程凌君回来和关月一说,关月便有些犯傻,还问他为什么叫面粉,那原来的面粉叫什么?
他问:原来的面粉是什么?
她说:麦子做的粉。
那不是麦粉吗?
程凌君笑着道,关月似乎无言以对,只是在那自言自语道什么不对,错了,黎光听不懂,还在和小兔子玩。
正是晴正风光好,人语笑嫣然。
33. 第 33 章
33、
天气越来越冷了,关月把家里的棉衣拿了出来。
她所待的地方应该是南方,听程凌君说不会下雪,但冷还是挺冷的。
关月觉得很好,因为她穿越前住的也是在南方,她是个很怕冷的人,到了冬天,没什么事情基本不会离开家门,估计也是因为身体不好,这个世界她的身体好多了,每天又是干农活,又是早睡早起,村子里的人已经穿起厚衣的时候,她还穿着薄薄的衣服,只是夜里需要盖多一层。
但好在脚是暖的,关月猜想,这也是因为她在的这个世界是女尊世界,体质就和前世的男人一样,听说男人的脚夜里也是热的,她以前听说的时候,真是羡慕坏了。
那这个世界的男人脚应该是冷的。
关月想,程凌君的不知道会不会。
她屋子里虽然不缺寒衣,但翻出来的都是破的旧的,关月索性把最破的穿不了的衣服拆了,给院子里的鸡和兔子围了个御寒的鸡舍兔舍,里面还填充了些稻杆。
地里的菜也不怎么种了,留一块地空着,另一块地还种着一些菜,怕菜被冻死,往上面盖了些稻杆,好在也不会下雪,顶多盖点霜,关月种的也是些耐寒的菜,比如萝卜和大蒜等,另一块地关月打算等天气暖了之后也种稻谷,这样就有吃不完的米了。
关月的穿的衣服太寒酸,以至于程凌君看了几次后,终于忍不住提出帮她缝补衣服。
“那怎么好意思,”关月以前还会多少在意一下外在,毕竟是要出门上班的,但穿越后,条件所限,吃的都没有保证,住的穿的就更无所谓了,只要不会露出什么就行。
程凌君道:“没关系,你要是介意,可以付一些钱给我,我也不白干。”
关月一听,挺有道理,她这段时间种了很多菜,送都送不完,托程凌君去古屏镇的时候给屈娘夫妇,让他们放在店门口卖,要是卖不完就送他们吃了,断断续续也能换一些钱,加上她上次卖面薯的钱,其实攒了有一些了。
她在村子里也基本用不出去,顶多托程凌君买点猪肉回来,她也就只剩下吃这点喜好了,关月没有出去过大槐村,她每天起来就围着自己的菜园和鸡打转,虽然也对外面有些好奇,但也并没有多么向往,她又不是真正的古代人,要是皇宫大院她还有点兴趣,只是个繁华的小镇子的话,她有空再说吧。
关月其实并不爱到处玩,否则也不会一直以来都一个人了,她比较喜欢专注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等以后有时间了,她要在自己屋子里外种种花,泡泡茶,舒舒服服的过小日子。
她倒也不觉得自己的衣服多么破旧,她都把最破的放鸡舍里了,她现在穿的……也还好吧。
关月在村子里待久了,本来就不高的审美,更是周围同化了,程凌君却似乎挺在意这方面,皱着眉看着她那一身,她便觉得,那还是稍微讲究一下吧。
关月听了程凌君的话,回屋里拿出钱袋,问:“你看你要多少?”
程凌君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吃惊,他只是开玩笑说说的,这女人怎么直接要给他钱了,“我随口说的,你不用当真,也不是多大的事,帮你补补就成了。”
关月道:“那不成,你的绣品都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可以拿去卖钱,我这衣服你缝了,不也是你的劳动成果?”
程凌君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劳动成果,但能感觉出,她是认真的,他从不觉得自己做的那点手艺能有多了不起,在家里时也不过是补贴家用,黎家不需要他做这些事,他做或不做都不重要,但关月却觉得他是做一件挺重要的事。
关月倒是不知道程凌君想什么,她只是觉得跟钱沾边的东西都需要重视,程凌君的绣活是能挣钱的,她又和人家非亲非故,她要人家给她缝补,那就是需要给钱,不能白嫖人家。
程凌君拒绝,“那你不也帮了我很多,还给我送了许多菜,难道我也要给你钱?”
关月倒竖着眉,“那不一样,我那些菜都是不值钱的。”
程凌君悠悠道:“那我这点手艺也不值几个钱。”
关月看着他,他看着关月,最后是关月败下阵来,弱弱道:“可是,可是我俩非亲非故的,缝衣服什么的,有点太……”
关月哪怕是在现代,都不会叫别人碰自己的衣物之类的东西,又不是像笔纸这些,贴在身上的感觉太过亲密,如果真是破了,她可以换下来给裁缝补,但那也是明码标价,那种意义又不一样。
程凌君愣了一下,耳根有点飘红。
关月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咳嗽两声,道:“其实,其实也不是很破,还是能穿的,要不你教我怎么缝也成。”
“你、你一个女子缝……”程凌君微讶。
关月点点头,其实她也没做过针线活,主要是在现代她的衣服没那么破旧,顶多线裂开了或者破了一个小口,要是不值钱的衣服她直接当抹布了,根本不会缝,但在这里不一样,关月还是挺珍惜她拥有的东西的。
关月反正也不是正宗女尊世界的女人,做针线没什么好羞耻的,程凌君也肯定不会笑话她,她不在意这个。
程凌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坚定道:“你把衣服给我,我来缝,不费多少功夫,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知道这事。”
程凌君伸着手,眉眼强硬地不像是和关月要衣服补,而是关月欠了他钱,他来收似的。
关月不好意思把最破的拿出来,只好拿出两件没那么糟糕的,结果程凌君接了以后,还是伸着手,让她把前几天穿的没眼看的都拿出来。
补药啊那她多丢脸啊!
关月不肯给,还说实在要就要给程凌君钱,两人犟了一阵,各自退后一步,关月同意把衣服都给他看看,程凌君也同意收一部分钱当作报酬。
关月把衣服给他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不合适,还是不要吧,没有那个必要云云。
程凌君直接抢了过来,夺门而去。
关月还在后面愣神,这钱还没给呢,还是说先补后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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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凌君抱了一堆女人的衣服回家,进了屋以后,差点被自己胆大的举动吓的晕过去,他把衣服都放在桌上,才发觉自己的手掌和脚底都是麻的,脸上更是烧的通红。
他搓着两只手在屋里来回转,脑子里不断想着自己怎么就这么大胆,这关月又不是爹娘姐姐,也不是长辈小童,是和他平辈的人,而且是女人!
按理说他不该揽这事,关月自己也没在意这种事,他主动说出帮她补衣服,不会被当作孟浪之人吧,现在回去还给她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程凌君迅速回家,也是因为他在再那里待着,就要待不住了,他努力压抑着自己不断攀升的羞耻心,才能站得住脚跟,直到关月把所有要补的衣服给他,他才赶紧跑。
拿都拿回来了,还回去,会很怪吧。
程凌君拍了拍自己的脸,感觉脸上的热意消散了一些,才坐了下来,给自己倒杯凉水压压惊。
他和关月要衣服的时候没想太多,只是看不过去,这都过立冬了,她还穿着破着洞的衣服,也是不怕冷。
还有她那鞋,更是薄的要成一纸片了,还好有穿着足袋,不然非得得冻疮不可。
程凌君在家里腹诽着,关月却是大为冤枉,她虽然衣服破了洞,可那是因为这衣服质量本来就不行,她又是要干体力活的,破了烂了也正常,而且冬天多穿几件,也是看不出来洞的,比如她这件衣服左边破了,她就穿第二件右边烂了的衣服挡住,再穿上边缺了个口的衣服,叠穿又时尚又美观。
根本不会影响村容村貌。
能穿出门的衣服,都已经是她家最好的衣服了。
程凌君却是没觉得哪里好了,他家里的衣服,哪里破了就必须赶紧补回去,小光身上哪里脏了,都会马上找他,要他擦擦干净,不然是坚决不肯出门的。
只是经关月提醒,他才警觉和关月太没边界了,这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穿什么吗?他也没去管别的人穿什么,怎么看见关月就忍不住多事了起来,不过,程凌君看着自己“抢”回来的衣服,算了算了,都拿回来了,就帮她补了吧,不然这个冬天也不好过。
程凌君的手艺自认是不怎么样的,可仅仅只是缝补衣服,自觉还是可以的,所以短短几天,他就缝补好了,交给关月。
关月高兴地看着自己原本这缺一个洞,那烂一个角的衣服,都给缝补的有模有样了,而且边角都非常整齐,即便是旧衣服,似乎也新了一点。
只是,“我怎么觉得好像少了几件?”关月喃喃自语道。
程凌君一瞥,道:“你那些补丁不就是,都破成那样了,我干脆裁剪下来做其他衣服的补丁了。”
原、原来是这样,关月不敢有异议,“那、那真是辛苦你了。”
其实也没那么破……她那为数不多的衣服呜呜呜……
程凌君笑:“不辛苦,毕竟还有辛苦钱拿。”
是了,他可是要钱的,他就是个绣郎,给关月缝补衣物没什么可觉得不妥的。
34. 第 34 章
34、
关月把钱给程凌君,她并没有在这个世界缝补过衣服,因此不知道多少钱合适,她担心程凌君客气,忙道:“你只需按照正常的价钱跟我说即可,千万别因为我们是邻居就给我打折……呃,给我便宜些。”
程凌君看了看她手上的钱,直接从她手里抓了一把,关月还没看清他拿了多少,程凌君就放自己钱袋里了,还道:“自然不会。”
嗯??他拿了多少?她原本有多少来着?
关月摸着脑袋,她自然是相信程凌君不会狠狠宰她一顿的,可有没有少算钱她也看不出来了,都被放进程凌君口袋里了,他那里一定也有钱,再把她的钱放进去,哪里知道她给了多少。
关月收起荷包,开玩笑道:“你的手艺这么好,下次还找你帮忙。”
程凌君看着她,“真的很好?”
“当然,”关月拎起衣服抖了抖,她反正也没给过别的人衣服缝补,就一个程凌君给她补过,那自然是很好的,反正说好话不要钱。
关月对程凌君已经是纳入自己人的范畴了,说话比较多比较随意些,有时候也不会过脑子就直接说了,她并不担心程凌君觉得她奇怪,在他面前关月总是会更放开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程凌君在她看来简直是这个世界的真善美的代表,她不自觉地在和他的相处过程中把他一切都看作是极好的,是没有任何瑕疵的。
程凌君也慢慢发现了,关月似乎把他看得太好了,在她眼里,他就没有任何可挑剔,可苛刻的地方,最不满的时候也是他不肯去看大夫的那次,有时候程凌君会怀疑自己,而不是怀疑她。
他其实是个没有污点的人,哪怕是有污点,也是别人泼在他身上的——好比喝绝育药一样,他仿佛是个高贵贤淑举目无尘的圣洁之人,他种菜,关月夸好厉害,他做饭,关月泪流满面,他缝补个衣服,关月也是毫无保留的称赞。
真就这么看得起他?
程凌君像是捧着一只琉璃盏行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盏会滑落,然后摔的一地粉碎,因为他觉得他其实不是关月所认为的那种人——虽然他不清楚关月心里到底认为的是怎样的,可他觉得,关月大概是因为他救了她,所以总觉得他哪里都好。
明明他也和她说过自己的家,说过嫁的前妻家,被和离,带着一个孩子在外暂住,如果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听说的别的人的事,心里一定对这个人没有好念头,只会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好男人,哪怕可能他有难言之隐,也会下意识认为这个人是有问题的。
可关月却似乎不这样认为。
程凌君见关月还在整理,便状似随口道:“关月,你觉得……”
他想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
可话刚出口,便难以说出去,他发现这话太难以启齿了,而且在刚开口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如擂鼓一般,跳的飞快,这话一旦问出口,就如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了,届时会得到一个怎样的回答,他不知道。
因此余下的话就这样梗在喉中,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关月耳朵刚听了一半,却见没声了,便抬起头,问:“我觉得什么?”
“……没什么,”程凌君笑了一下。
关月觉得他应该有什么话想说,他的笑容根本没有到达眼里,只是浅浅的在脸上挂着一层,仿佛可以随手抹去的灰。
“你……”关月还待再问。
程凌君却先道:“既然衣服已经缝补好了还你了,我就先告辞了。”
“……好,”怎么忽然变得冷淡了?关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愣,见程凌君往外走,她忙往前走几步,“你、你是不是要说什么?”
程凌君的背影一顿,却是走的更快,“没什么,我家里还有事,先回了。”
“有……”关月刚想问他有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程凌君已经走的没影了。
关月放下手,奇道,有什么事要这么匆忙回去吗?
她心下有些不安,程凌君的态度就像一开始两人见面的时候一样,防备,冷硬,还带着一丝紧张,可是,他们明明说的还好好的,怎么他一下子就变了,是她哪句话说的不对?
关月以前也有过和别人闹不愉快的情况,她就会复盘和那个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当然,她没有一次发现问题,这一次,也不例外。
没有发现问题,关月便会认为都是自己的问题,要不就是减少和那人的相处机会,要不就是少说话,尽量斟酌好自己要说的话,再说出口,关月并不想和程凌君生分,越走越远,那就只能下次想好再说话了,不过也许程凌君家里真的有事,才走的这么匆忙的。
关月在心中乐观的想,可也盖不住丝丝疑虑冒出,程凌君真的有事,也可以跟她说一声啊,小事不着急,大事,更应该告诉她,让她帮忙啊。
……算了算了,少打听别人的事,人家就是不想告诉她呢?老这么依赖程凌君可不行。
虽然但是,关月这个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想这点事,可叹她光顾着看自己的衣服去了,遗漏了观察程凌君的神色,难道是她说少了几件衣服,让程凌君以为她是怀疑他做了不好的事?罪过罪过,她可不是那个意思啊。
关月锤着自己的脑袋,感慨情商低这种事真是害人不浅,不过不怕,她找到了原因,明天和程凌君道个歉,程凌君一定会原谅她的。
关月美美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早找到了程凌君,连忙过去解释道,她不是误会他对她衣服做了什么,只是单纯的表示疑问,希望他不要误解了。
程凌君却是一愣,再是笑,说他并没有误会,关月这属实是想多了。
关月见他这次笑是真心笑了,便以为昨日是她的错觉,程凌君怎么可能和她生分,便想再和他说几句话,却见程凌君很快收了脸上的笑容,又是很忙的模样,往他家走去。
“我……”关月还没说几个字,程凌君已经像老鼠见了猫,飞快地关上了门。
她还没说她来帮忙呢。
关月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巴巴地看着程凌君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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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
关月穷尽自己毕生的智力,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程凌君并不想见她。
关月虽然人际交往不咋的,可她又不是傻,别人对她是喜欢还是讨厌,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以前程凌君看见她不是这样子的,他俩不是一直聊的很好相处得很好吗?
还是说,其实程凌君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不忍心让她察觉到他的不喜,才装作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如今终于忍耐到头了,不想和她多待一刻了,才会变成这样了?
关月觉得自己真相了,回想起和程凌君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觉得他是在按捺着压抑着,天啊,没想到竟是这样。
可是,可是……
关月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她的直觉告诉她,程凌君并不是这样的人,可面前的事实又不得不让她多想,程凌君如果不是躲着她,不想理她,怎么会这样,已经到了刻意不想跟她多说话的地步了。
她没洗澡?确实有时候懒会只是擦一擦身体,但也没有到发臭的程度吧,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程凌君也说不是,难道是她的衣服?太脏太丑让人嫌恶了?
关月独自想了许多,也不敢去问正主,程凌君一定有什么理由不想见她,她还去频频烦他,肯定会更让他讨厌,既然他现在不想见她,她还是少去打扰他吧,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于是关月后来几天见了程凌君,也只是站在边上看着,希望程凌君和她目光对视,她就好顺理成章的和他打招呼说说话,但程凌君的目光始终没有正视她,关月知道程凌君也看到她了,可就是没有直视她面对她,这让她越发难受。
黎光也是好几天没有来她家看兔子了,也是不喜欢她养的兔子了吗?
关月摸着自家兔子,仿佛在这一刻变成空巢老人。
而黎光也是疑惑,这几天爹总是待在家里,那门闩仿佛生锈了一般,插进去就打不开了,黎光几次看见爹盯着那门不知道想什么,他以为爹想开门,便把手放在上面作势想开,爹赶紧把他的手放了下来,让他回去好好看书。
看什么书?他想看小兔子。
黎光瘪瘪嘴,不解道:“爹,为什么不能去关姨家了?”
他爹便道:“关姨和我们非亲非故,老是去打扰她,你觉得好吗?”
好像是不太好,黎光想了想,又道:“可是先前我们不是去了很多次吗?她也没说打扰……”
那就更糟了。
程凌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光,那是人家有教养,没有主动赶我们,关月只是我们的邻居,邻里间还是要有分寸,你想一想,如果有邻居老是来我们家里玩,你会高兴吗?”
“不会!”黎光当即道。
“那不就是……”
“可是如果是关月的话,她不会不高兴的,”黎光眨着大眼睛道:“她说过,只要我想去,随时都可以去。”
程凌君无语,黎光你当初不是很排斥关月的吗?拿出一点当初的模样来啊,几只兔子就把你收买了。
35. 第 35 章
35、
饶是黎光怎么闹怎么说,程凌君也没有带他去关月家。
他发现,他现在无法面对关月。
过去他一直觉得他是在帮助关月,关月失忆了,又没有别人愿意帮她,而她又似乎如刚出壳的雏鸟一般,把他认作救命的稻草,他自觉没有多少能耐,但能帮一点是一点。
可到了现在,他哪里还能帮上她了?反倒是关月,为他做的事情更多,却还只是一味的说要报答他。
真要报答,应该也够了吧。
程凌君觉得,再这样下去,会有一些他也无法预料的结果发生。
于是他开始躲着关月,关月是知道他什么时候出门的,他便提早一些出门,回来的时候也晚一些,可两人住在对面,想完全避开显然是不可能的。
几次他看见关月急匆匆从家里出来,似乎有话想和他说,可他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实在正面迎上了,也只是点点头,在她开口前低下头和黎光说话,这样关月也无法插进来了。
他每次这样做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关月那黯淡失落的目光,他也只是咬一咬牙,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可关月放在门口的水桶和菜,还是让他没办法不动容。
关月大概也知道他在躲他,因此也渐渐少出现在他面前了,可每隔两三天便会放在他家门口的东西,都在提醒着她的存在。
自从第一次他为关月引路,关月把她的水都给了他之后,后来,他家里的水都是关月帮他挑的,那时只是以为关月急切的想报答他,所以便也接受了,想她一段时间后便不会再帮他挑水,可一段时间后又是一段时间,直到今时今日,她还在帮他挑水。
两个人住在对门,做点什么事都很难瞒过对方,程凌君家里的水什么时候用完,关月甚至比他还要清楚,那水就像有感知般从天而降,根本不需要程凌君去操心,他只需要做的就是把水抬进去,倒进自家的水缸里,再把空的桶放门外即可。
这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只是如今程凌君看着这样的默契,却觉得分外刺眼,不仅如此,那根刺还刺到了心上。
他该拒绝她吗?他早就不该让她一直帮他送水的,只是说了几次,关月总是满不在意地挥挥手,说挑水很简单,她每天都要挑好几趟水,不单单自己喝,还有种菜养鸡都需要水,帮他挑个水只是顺便的事。
程凌君被她的话说的也是动摇了,可如今想来,也还是麻烦了别人,别人不在意,他却不能不在意的。
只是跟关月待一起久了,都忘记了分寸,他实在不该再继续陷下去。
程凌君关上门,想当作没看见这些东西,一回身,看见黎光又是惊讶地看着他。
“爹,你这是……”黎光不解地开口:“你这是和关姨吵架了?”
黎光倒是不知道大人们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前几天还好好的,爹会带他去关月家看小兔子,还会坐在院子里和关月说说笑笑,爹把关月的衣服带回家缝补黎光也看见了,那时他还记得爹紧张到结巴地说,是接了关月家的活帮她缝的。
爹做绣活能挣钱黎光知道,但爹只是接了关姨的活,怎么就这么紧张,难道她的活比较难做吗?黎光没明白,只是点了点头,便跑到院子里玩了。
程凌君摇了摇头。
黎光又问:“那是关月她不给钱?”
程凌君差点笑出声来,反问道:“要是她真的不给钱,爹是不是要和她绝交?”
黎光还真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程凌君并不催他,反倒希望能从黎光口中说出一些……一些什么话?他也不清楚。
黎光用自己的小脑瓜子努力想了之后,才道:“那她有点坏了,不过可能是她没有钱,就当她欠爹的,看她以后给不给,要是不给爹以后就不给她缝衣服了,至于绝交……关月不是也帮了我们很多忙吗?就这样跟她绝交,关月就太可怜了。”
程凌君听他说了这么多,忍住嘴角越来越大的笑意,看来黎光真的很懂事理了,他也没有白教黎光,柳娘子的私塾也没有白去,小小年纪就已经能明辨是非,只是竟然说关月太可怜了,他怎么觉得她太可怜了。
程凌君道:“她给了爹工钱,小光放心,没有欠着,不过爹不明白,为什么绝交了她就太可怜了?她现在也不需要我们帮她忙了,她有自己的菜园子有自己的鸡舍,说不定还攒的挺富的呢,小光哪里看出她可怜了?”
黎光呆了呆,“可是,可是她只有一个人,我还有爹,我们要是和她绝交了,她怎么办?”
程凌君愣住了,他没想到黎光是这么想的,是了,他只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却全然忘了对方,关月对他,对黎光都没有任何过错,还一直觉得承他恩惠实多,她只是觉得在回报他,他却这样待她,未免也太过凉薄。
黎光抬头看着爹,摇着程凌君微凉的指尖,道:“爹,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程凌君空茫着看着远处,“只是觉得,怎么做,都好像做的不对,小光,你说……”
“嗯?”黎光等着爹接着说下去。
可程凌君却没有说话,只是出神似的看着别处,不知在想什么。
黎光觉得爹好像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对他还是一样好——除了不带他去关月家看小兔子,但他也不吵着要去了,因为爹说天冷了小兔子都回窝里睡觉去了,不能随便去和它们玩,不然会被冻死,黎光不想小兔子冻死,虽然想,可也没再缠着爹要去看。
本以为爹和关月吵架了,爹不理关月了,不过那天爹问了他之后,又开始和关月说话了,两人见了面,爹还会主动和关月打招呼,问几句话,再带着他离开,还会接受关月放在门外的水和菜。
但黎光总觉得爹对关月的态度不一样了,以前会高高兴兴地说很久话,现在只是说一会儿,就借口说家里忙回家了,回到家却也没见爹忙什么,有时还会坐在院子里发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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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光有些担心,只能多帮爹爹做一些事,这样爹就不忙了,只是他人小力气短,做不了多少活,有次差点被灶台里的火烧了眉毛。
程凌君赶紧让黎光远离灶台,急道:“你冲这么前做什么?!”
黎光又是惊吓,又是被骂,两眼泪汪汪地道:“爹每天都说忙,小光就、就想帮一下爹……”
程凌君愣住了,他缓缓抱住黎光,道:“爹不忙,爹只是……”
黎光抽噎着,“爹只是什么?”
程凌君垂下眼睫,“爹只是……不想和她多说话而已。”
“为什么?”黎光不明白,又没有吵架,又没有发生什么事,“爹讨厌关姨?”
程凌君问:“小光讨厌她吗?”
“以前挺讨厌的,现在,没那么讨厌了,”黎光傲娇道。
程凌君笑了笑,“现在怎么不讨厌了?”
黎光有些扭捏道:“现在她说话没以前那么让人讨厌了,也会做很多事,不是无赖了,还会给黎光看小兔子。”
“最后一件才是真正收买了你的事吧?”程凌君笑。
“才、才不是!”黎光急道:“我是说她不一样了,夫子说过,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我,我觉得她也不是坏人……”
黎光越说越小声,好像羞于承认自己觉得关月是好人一样,他觉得爹一定是故意问他的,他以前就就说关月是无赖流氓,现在他又说关月是好人了,爹一定是故意取笑他。
可黎光等了又等,没听见爹笑话他,他抬头一看,爹正含笑地看着他,道:“是啊,她确实不是以前的那个关月了……”
以前那个流氓关月,他都几乎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现在她勤快,努力,甚至带着一些腼腆的模样,如今想起她失忆前做的事,竟仿佛前尘旧梦,泯灭于尘埃中。
其实一开始和关月相处,就像是和屈娘何叔他们一样,只是偶然间遇到,都是一时的心软多事,才和他们掺和在一起,但屈娘他们和他只是在那一刻并肩,随后便分了开来,各自过自己的生活,而他却渐渐融入了关月的生活中,渐渐的,也不再是施恩和受惠的关系。
他在她身边,感觉到了以前从未有的感受,他不再是谁的儿子,谁的夫,而是程凌君自己,他可以放松的笑,也可以把心底最不愿示人的秘密倾诉出去,而说出去的时候,得到的不是雷霆暴雨,而是他也没想到的春风化雨。
他承认自己在那一刻被触动了,本以为只是剖析自己,即便不是徒惹笑话,也是会叫人摇头拍案,但对方却不在意这些,只是担忧他的身体,说实话,他的爹娘在初听他和离的时候,并不是问他为何和离,那黎家又是否有错,而是火冒三丈,骂他冲动无头脑,险些要撵着他去黎家上门道歉。
一边是从小到大陪伴着的亲人,一边却是只相处了不足半年的陌生人,他就像涉水无涯的鸟,终于找到了一片可供栖息的陆洲,却又觉得自己不配驻足而流连徘徊。
36. 第 36 章
36、
程凌君知道老是待在家中容易胡思乱想,但身边能给予慰藉的人又没有,黎光太小,难以理解他胸中的愁肠满腹,何况这些事也不能说给他听,仔细一找,竟无一人能交换心事。
本来倒是有个人,可惜那个人已经被他拒之门外。
程凌君去古屏镇的次数变多了,原本也就一个月去个一两次,现在几天去一趟,说不清是为了躲避,还是为了见温林和屈娘夫妇能转移一下思绪,亦或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确实忙碌了起来,总之程凌君去古屏镇多了。
黎光也是不再放在关月家给她看着,而是去了柳娘子家,现在已经入冬了,柳娘子其实并没有继续教学生,但毕竟是带了这么久的学生,她膝下无儿无女,对黎光也很是关照喜爱,去她家里看看书写写字也是好的。
程凌君去古屏镇,见的更多的是温林,屈娘夫妇俩店里人来人往,他不想被人看见,加上他们也要忙生意,无暇和他多说话,他偶尔去看了屈娘两人,便去和温林坐在边郊的亭子里,那儿僻静无人打扰,又可以休息。
温林只以为他回心转意了,渴望见到家人了,便和他说家长里短的事更多了,程凌君开始时还会认真地听着,可听着听着,心中的烦躁只增不减。
他爹翻来覆去就是说家里艰难,可爹娘身体康健,又有两个姐姐在家,他们却都不思进取,只一心觉得自己功名在身,目下无尘,却没有任何长进,和他离开家的时候没有一点分别。
温林甚至还提了几句黎家,那神色语气,似乎是希望他还能回去。
说黎家生意尚可,就是家事……刚开了个头,就被程凌君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他爹便有些不高兴,又说他待在家里,总还是要找个女人依靠,不然家里恐怕难以负担起他和黎光的生活。
程凌君心中便感可笑,先不说他还没回家,就是回了家,他又何尝需要家里照顾他和黎光,怕是他照顾家里差不多。
温林见他不悦,也少说那档子事了,最后也是草草结束对话,让程凌君回去了。
下一次见面,温林便会不说让程凌君不开心的话,还给程凌君带些他和黎光爱吃的小零嘴,叫程凌君没了脾气。
如此往复,程凌君虽然没有回家,可对家中的情况也是了解的一清二楚,越是了解,便越是感到一种发自肺腑的无奈。
程家并不宽裕,住的人又多,他的大姐夫前段时间又生了个女儿,还好二姐尚未娶亲,可家中也有六七口人,若是他回去,那屋子都要站不下脚了。
可即便这样,两个姐姐也从未提出要分家,程凌君出嫁前就知道两个姐姐光是养自己都够呛,家里的大头还得靠爹娘,现在又有了几个孩子,他回去了,定然也是要帮补家里的。
其实一家人努力,就算住的用的不咋样程凌君也无所谓,可他知道,爹娘更看重的是两个姐姐,在这样的重视下,两个姐姐并没有如他们所愿成材成器,都已经成家了也还要靠爹娘这两棵衰老的树,他回去了,难道不也是要被他们榨骨吸髓吗?
可爹娘年纪越来越大了,他也没有别的家了,不回程家还能怎样呢?难道一辈子住在外边?回家尽孝道,然后便是抚养黎光好好长大,似乎才是他应该走的路。
以前是有家不能回,现在能回了,又不想回,程凌君也不知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在这样纠结犹豫的情况下,温林提出等小年的时候,让程凌君带着黎光回家看看,家里的人都等着他们回去,听了这话,程凌君也无法拒绝,还是答应了。
以前小年他也是回程家的,大年就在黎家过,他在这些日子都特别忙碌,黎家人少事多,程家人多事也多,他要忙着扫尘祭灶,置办货品,又忙又累,有了黎光之后就更辛苦了,因此今年他提出只是回家吃个饭,和家人团聚一晚,旁的事他不想插手。
温林听罢有些微词,说什么可以早点回来,和家人多待些时候,黎光也很久没回程家了,怕是忘了祖母祖父姑姑们了。
程凌君摇头,只说不想引起别人注意,在家吃个团圆饭即可,等真回家了,还有更多的时日见面。
温林听了才没有继续劝,微笑着说迟早还是要回家的,和亲人在一起才有归属感,在外面哪有人知冷知热。
知冷知热……吗?可他觉得都是他在关心别人的冷热,别的人有几个真的在意他?
程凌君沉默,和爹告别后回了大槐村。
回村之后接了黎光,在门前遇见了芮喜,她正从关月家中走出,两人挥手告别,看见他都有些诧异。
芮喜手中还提着一只鸡还有若干把萝卜大蒜,看来是关月送的,她朝他点了点头,道:“去古屏镇刚回来?”
程凌君道:“芮村长你怎么知道?”
芮喜笑了一下,“关月说的,她倒是挺了解你的动向。”
程凌君敏锐地感觉芮喜话里有话,难道是关月跟她说了最近他和她生分的事了?
下意识的,程凌君看了一眼关月,正撞上关月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
芮喜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关月,后者朝她摇了摇头,芮喜似乎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程凌君道:“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程凌君道:“村长慢走。”
“嗯,”芮喜应了一声,慢慢往外走了。
留下程凌君和关月,还有个黎光在好奇地看着他们。
程凌君不知为何有些尴尬,其实他们现在说话不多了,但现在见了面,只打个招呼直接走也不合适,何况关月至今还坚持给他送水送菜,他也不想给她冷脸,便没话找话道:“刚刚村长来找你?”
关月倒是很平静,问道:“是啊,她给我送些御寒的衣服和被褥,顺便说了会儿话。”
御寒的衣服和被褥?
程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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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看了看关月身上穿的,还是旧的不算厚的冬衣,不过看针脚,是他给缝补的……芮村长真是有心了。
程凌君道:“芮村长一直是个热心肠的,她对你也很好。”
“是啊。”
关月说完,两人陷入无语的气氛中。
是不是该走了?
程凌君心道,他正犹豫着,关月却先他一步,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程凌君一愣,就见关月笑了笑,转身回了她家。
他看着她禁闭的门,心里很不是滋味。
黎光感觉到爹的手忽然攥紧了些,便抬头道:“爹,你怎么了?”
“……没什么,”程凌君吸了一口气,低头笑道:“我们也回家吧。”
程凌君缓缓走着,心里却一直在思考方才和关月的话,她看起来没有以前看见他时那么高兴了,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什么,就像两个真的没什么往来的邻居一样,彼此客套着,会偶尔送些东西,会偶尔帮一帮对方,可却没那么亲近了。
这样不好吗?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想必她也看出他刻意的冷落,即使再热的心肠,也被他浇灭了吧,等过段时日,她也会放弃给他送水送菜,再过些日子,她也许会忘记他……
程凌君忽然陷入了奇怪的幻想中,神情沉郁,一旁的黎光不敢打扰他。
而此时,关月正站在窗边,看见自己的好邻居和他儿子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家了,心里小媳妇咬手帕流泪状:他真是没有心肝,伤心的只有她一个……
咳咳咳,关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看来她的以退为进的做法是正确的,程凌君本来还不咋搭理她,现在两个人见了面,也能说几句话了,都说坚固的友谊能经历住任何风吹雨打,他们之间的情谊自然也是可以复温的,她以前肯定是太没距离感了,程凌君一个古代人,又是女尊的男人,肯定会觉得别扭,又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说,才会刻意保持距离。
她试了一下不要太过粘人,果然程凌君和她的关系又好起来了,关月觉得自己真相了,只要她持之以恒的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程凌君就会明白她其实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是个女尊世界顶天立地的大女人,对男人都是很绅士,对小孩都是很友善的女人,应该不会生分了。
是的,关月在这段日子成长了,她发现自己对程凌君那种莫名的依赖感不正常,哪有人会天天想着和自己的邻居见面说话的?当然,当然,都是邻居了,天天见面也正常,但彼此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生活要过,难道还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整天和同桌上课说话,下课一起上厕所?这对吗?
这肯定不对。
关月懊悔自己醒悟的太晚,又庆幸自己明白的不算迟,不然一定会继续消耗她和程凌君的情谊,到时想挽回都无从挽回,看来她这个情商在古代还是稳步提升的。
37. 第 37 章
37、
虽然关月的自我认知有一定的问题,但结果却是朝着她认为的方向发展的。
程凌君和她说的话渐渐多了些,比他们最好的时候还是少的,可也比他们最坏的时候多了。
关月也知道程凌君要回古屏镇过小年的事,她觉得很高兴。
“这是好事啊,你家人一定是觉得亏待了你,让你带着孩子流落在外面,他们想补偿你。”
程凌君一愣,“你这么觉得?”
“难道不是么?”关月也愣了,程凌君和她说的比较简单,她本也知道程凌君的爹一直在和他见面,现在顺理成章地提出让他回家过年,也没有毛病啊?
程凌君顿了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也许以后我会搬回家里住。”
“……是、是嘛,”关月觉得手有些发抖,可她还是强笑着,“这不是好事嘛。”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都没有说话。
关月漫无边际地想,他要回去了,还会回来吗?会吧,他也没说要留在古屏镇,可那是他的家,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她还能阻止他回家?
她凭什么阻止?
何况,程凌君本来也是被迫离开古屏镇的,现在有机会能回去,他为什么不回去呢?那里有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熟悉的一切,不比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舒服?
就算让关月自己来选择,恐怕也会选择回家,她难道不是也是被迫留在这个世界的吗?
关月几次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犹豫住了,她作为最了解程凌君的外人,邻居,朋友,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可她私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她觉得程凌君应该一直留在大槐村,也不是,就应该一直住在她家对面,这样她才好天天看见他。
关月早就知道自己对程凌君依赖心有点重,但没那么大的感觉,现在一想到程凌君不回来了,关月就难过的要掉小珍珠了。
挺住,挺住,她不是刚出窝的雏鸟,不能老是有这种心理,这样对程凌君也太大压力了,他要是知道她这种想法,一定会被吓的马上回家的,不管怎么样,她也应该藏起这种阴暗的私心,以好朋友的姿态祝福他。
收好自己的脆弱的心态,关月把自己的表情管理好,以一种阳光积极的表情看着程凌君,“没事,回就回吧,你家人也肯定很想念你,回家之后也不用吃苦了,还不用交房租了呢哈哈哈,就是有空的话,多回来看看……”
关月努力掩饰好自己眼中摇摇欲坠的小珍珠,不好了,再说下去,她一定会破防了,给程凌君看到,指不定他会瞎想什么,还是别在外丢人现眼了。
关月草草说完,立刻道:“那什么,我还有事,先回了,有空再聊。”
不等程凌君反应,她扭身就跑。
呜呜呜,这也太狼狈了,希望程凌君没有看见她难堪的一面。
程凌君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关月已经没影了,他抬在半空中的手只能缓缓放下。
他也没说一定会回家里住啊。
不过,如果爹娘坚持的话,回去怕是板上钉钉的了。
程凌君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回去似乎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迫切,反倒是对这里,有了很多的依依不舍。
是在这里太久,离开反倒不习惯了吗?
可离开从小生活到大的古屏镇,他也没有这么纠结犹豫啊。
也许是因为热心的村长,也许是因为黎光的老师柳娘子,也许是因为他把住的地方打理的很合心意,也许是因为……
程凌君抬头看了一眼那和他家相对的屋子,也许,也许谁知道呢……
程凌君自嘲地笑了一笑,转身回去了。
日子在平淡的生活中像流水一样匆匆,又逝过无痕。
等注意到的时候,那期盼的时日已经近在眼前。
程凌君带着黎光回程家了。
大槐村已经热闹起来了,在程凌君离开的时候,他早早便闻到了灶上飘出的米糕酒酿的香气,看见村子上升腾起的袅袅的烟,听见叮叮当当人来人往的声音。
程凌君把家里也打扫了一遍,梳洗好自己和黎光的脸面,带上早就准备好的五彩福绣画还有一些肉菜——其实家里应该也有,但也不好空手回去。
去古屏镇的人也不少,很多人是想去镇上凑热闹,晚上再回来祭祀和看烟花,为了庆祝,会在祖宗祠堂那儿放烟花,等到了大年的时候,还会有大戏和舞龙舞狮看。
不过这些都是需要钱的,大槐村每年都会和周围几个村子的人一起合伙集资,举办的通常会特别隆重热闹。
程凌君吃了午饭,再和大家伙一起坐牛车马车去的镇上,他今天忙里忙完,却是一直没看见关月,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本以为走之前还能看一看她,倒也不是想说什么,也就互相问声好,可惜没遇到,程凌君带着一丝失望,和黎光坐着牛车离开了。
黎光知道回古屏镇,一路上脸绷得紧紧的,明明是大好的日子,却好像去赴战场一般,程凌君猜想他可能对古屏镇有点阴影,安慰他说不是回原来的家,而是回姥姥姥爷的家。
但黎光听了也没有多大的缓和,只是抿着嘴点头,程凌君有些心疼他的懂事,黎光其实没怎么待过程家,太小的时候还没什么记忆,稍微大了一点了,又变得不怎么爱说话,加上那时程凌君的大姐夫生下的第一胎是个女儿,家里都围着那个女孩儿打转,黎光自然也不怎么讨程家人的欢心。
程凌君轻轻拥着黎光,感受到儿子的身体在慢慢放松,他想,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让黎光陷入那种无助封闭的情绪中,就算他没有女儿,也再也生不了了,黎光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唯一的,最珍贵的珍宝。
牛车在晃悠中到了古屏镇。
脚板踩上街市的青石砖,迎面的便是满目的人。
今天的古屏镇很热闹,这是在安静的大槐村里见不到的景象,西市已经快要站不住脚了,来了很多不知哪个乡哪个坎的人,看热闹的,做买卖的,走过去都仿佛沾染了一身的热气,哪里还有一路过来的霜寒。
黎光看见这热闹也走不动路,程凌君看着他张望的小模样,便临时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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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带黎光凑凑热闹,反正时辰还早,先到处逛逛,也可以买一些礼品回家。
黎光自然是一万个愿意,拉着程凌君的手,真像个刚进城的小土包子,什么都要驻足看一看,程凌君有时看他喜欢,正想掏钱买下,黎光赶紧摇摇头,把他拉走,直说自己不喜欢,只是看看而已。
程凌君自然是看出他怕花钱,便只在路边买了些小吃,既不贵,平时也少吃的,黎光很是高兴,也没有说不要了,拿着吃得不亦乐乎,程凌君在一边也是挑了一些热乎的糕点,准备带回程家。
只是程凌君在路过一个卖瓷娃娃的摊子上停下脚步,盯着一只瓷兔子挂饰发愣。
这个挂坠并不多么精致,那兔子还做的有些憨,看着不太聪明,但最妙之处是这兔子怀中还抱着一轮圆月,就是因为这个月亮和兔子结合在一起的东西,让程凌君鬼使神差似的买了下来。
甚至在黎光还没回头的时候,他已经把挂饰收进了袖中,黎光隐约看见了什么东西没入了爹的袖中,但具体是什么,他完全看不清。
黎光张口正想问,程凌君先伸手一指前面,道:“那儿有卖窗花,走,我们过去看看。”
黎光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开,跟着程凌君去买窗花了,就这样东买一点,西买一点,走到程家门口,也差不多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走在那条熟悉的巷子,熟悉的门前,程凌君竟然发现有一些畏惧,他其实也不知道,在街市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究竟是为了满足黎光,还是因着心中的一些恐惧,让他迟迟不敢踏入这明明是他的家的地方。
程家还是那个程家,在西街的一个深深的巷子里,这里住的都是很老的老人了,不那么干净,也不那么宽敞,里面的屋子也是,紧紧挨着,东家泼的水,很容易泼到西家,西家吹的烟,也会窜入东家,自然也是有很多的争吵,程凌君从小也是习惯了的。
他的家也是和程凌君现在住的屋子一样,有着一个小小的院,还有一口小小的井,算是这条巷子里最大的房子了,但就算是最大,其实也没大到哪里去,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住的巷子叫瓜子巷,他娘以前总说,迟早要搬出这个瓜子大的破巷子,可一直也没搬走过。
门前那些他离开家的时候种的花已经枯萎了,也没有人想起把它们移出去,如果是他还在家的话,都是他来打理的,现在,恐怕都没有人想起了吧。
程凌君深吸一口气,带着黎光走上前,正想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哭声,紧接着,便是几个人的吵闹声。
还不待程凌君反应过来,门已经被一个矮小的身影撞了开来,直直扑进他的怀中,差点把程凌君都得带的摔倒了。
里面的一切都敞开映入了程凌君的眼中,他的大姐夫手里拿着一根细棍,似乎是烧火的木柴随手拿了起来,而他的大姐在旁边紧张的抱住了他的手,随意坐在木凳子上扇火的二姐,还有瞪眼拍桌的娘程秀,以及追出来的爹温林。
周遭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只余程凌君怀里嘹亮的哭声,他和家人阔别已久的见面,就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发生了。
38. 第 38 章
38、
“是……是凌君回来啦,”温林首先开了口,这被冰封住的场景才慢慢动了起来。
大姐夫马上把手上的木棍丢在一边,再把身上扒拉着的大姐甩开,擦了擦手,脸上堆上笑,道:“这不是三弟嘛,可算回家了。”
其他人也凑了过来,程凌君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果然,是大姐的第一个孩子,叫程欣,才刚满三岁,性子却皮的很,只是没想到,小年也不安分,看这样子必定是闯了祸,才惹得她爹娘这般架势。
程欣还在抽噎着,眼泪鼻涕都糊到程凌君身上了,程凌君其实有一点爱干净,但糊都糊上了,也没有办法,还能一见面就责怪自己的侄子吗?自然是顺着问道:“小欣这是怎么了?”
大姐夫立刻横眉竖眼骂:“她刚把我做好的菜给打翻了,你说这都快吃饭了,尽不让人省心!程欣我看你就是成心不想我好过!”
大姐夫骂着骂着,又有些开始连带抱怨了,“程冠君你也没用!让你帮着看着她你也不看,拿个东西又磨磨蹭蹭,什么事你都干不好……”
程凌君的大姐叫程冠君,二姐叫程亚君,自然是程秀希望她们都能高中提名,当然一家不能两个独大,最好大姐是第一,二姐第二,讲究长幼有序……当然,当然,这都是生两位姐姐的时候的美好幻想,实际上一个都没有成真。
大姐性子软,什么都听大姐夫的,要么就是听娘的,要是两位意见相合倒还好,要是两位意见相左,她就只能成为夹心糕点,还会挨两边的骂。
现在有了两个孩子,她既要照看小的,又要照看大的,要是没有温林的帮忙,真是分身乏术。
而大姐夫罗云生的两个都是女儿,在这家中的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风头一时无俩,连家主程秀都要退避一二,大姐夫性子泼辣一点,除了二姐程亚君要避一避嫌,其他人真惹了他,谁都要挨一嘴骂。
程凌君回家的次数不多,罗云对他还算客气,不过那是之前他还在黎家的时候,说不好是因着黎家还是别的,现在他也不敢去触大姐夫的霉头。
只能也跟着听完了大姐夫的一顿批,等大姐夫发泄完,才道:“小欣也不是故意的,怕是饿了,只是一个菜而已,再做就是。”
温林也道:“是啊是啊,这大过年的,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她也就是嘴馋,要不是……”
温林没敢说下去,其实那菜不是程欣摔的,只是因为程欣想偷吃几口,那大女婿就想打她的手,结果手没打到,反倒打到了菜盘上,他就怒不可遏,要狠狠教训程欣,程欣不得已只能往外跑,这才撞上了程凌君。
罗云本就在怒头上,又听见两人维护程欣,便不阴不阳地道:“我从中午吃完饭就在准备,做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要做好了,就给我打翻了,我可做不了了,谁能做谁做,我也想在这大过年的日子里享受享受。”
说完,他摘了外衣,施施然往椅子上坐。
温林和程凌君面面相觑,再看了看在一边扇火的二姐,二姐耸了耸肩,低声道:“看我也没用,我也不会做饭。”
温林讪笑了一声,“我来我来,累了就坐会儿吧。”
其实做饭是一家子人都来帮忙,除了程秀确实没干什么活,但买菜洗菜是温林做的,砍柴烧火是程亚君做的,程冠君也是跑前跑后,还要照顾两个孩子,都没休息,被这掌勺的大姐夫指使的团团转,现在大厨不干了,只能让唯二会做饭的温林干了。
程凌君暗叹了口气,挽起袖子,道:“爹,我也来。”
温林:“不用不用,你难得回来一趟,就这么几个菜,很快就好了。”
“是啊是啊,可不就只有几个菜了,因为大部分的都是我做完了嘛……”一边的罗云还在说着。
大姐赶忙在边上道:“行了行了,小弟难得回家,你就……你就休息会儿。”
大姐也不敢再火上浇油,又跑到程凌君身边,轻声道:“凌君啊,你别见怪,他、他就心情不好,不是你的错,是程心这丫头没轻没重的,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别理他就好。”
说这么几句话,大姐也要放很小的声音说,一边说着,一边还要偷瞄着大姐夫的表情,生怕被他听见一点半点,罗云大抵也是知道她说什么,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但好在是没再说些刺耳的话了。
程凌君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另一边温林已经挽起袖子在顶替罗云的位置上干活了,他想上去帮忙,温林也是挥挥手让他别过来,二姐冲他笑了笑,指了指娘那个地方,继续低下头烧火了。
程家的灶房是另起的一座茅寮,为了过节,屋子里的大桌已经抬出外边,桌上放着一些做好的饭菜和杂物,看得出确实是做的差不多了,而大桌旁还有一个小桌,上面摆放着一些茶具,作为程家大家主的程秀稳坐如钟……当然,现在多了个罗云也一起喝起茶来。
程秀自他回来之后便看了他一眼,后面就不怎么看他,只是喝茶,罗云见他过来,便为他也沏了一杯茶,三人一时间沉默了。
程凌君轻咳了一声,领着黎光道:“小光,快叫人。”
“哦,哦,”黎光被先前的事搅扰了,这时才有空当叫人,他虽然很少回程家,但这几个人还是认得的,不需要程凌君提醒,便准确地把所有人都喊了一遍,并且没有差错。
那程心已经被大姐拉进房中,不准她出来,程秀的脸色此时稍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等程凌君和黎光坐下,才道:“在外边怎么样?”
程凌君斟酌了一下,道:“开始不大习惯,如今好多了,让爹娘担心了。”
罗云也没了方才的冷面孔,带笑道:“凌君和小光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回来,看着都瘦了。”
程凌君自觉自己应该是没有瘦的,黎光也应该没给他养瘦,只是这寒暄话,都是一样的说法,倒也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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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道:“大概是瘦了一些,前些日子热,吃的少了点,现在好些了。”
前些日子热,那也是几个月前的了,这天气早凉了,不过也是没话找话的解释罢了,罗云也是顺着道:“是要多吃点,看小光这粉嫩的小脸蛋,瘦了可不好看。”
程凌君脸上也是露出了笑,正要接着罗云的调侃说什么,那边一直一声不吭的程秀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带出一点刻意的响动,说话的两人把目光投向她。
程秀板着个脸,道:“还不是你一意孤行,把黎光往外面带,黎光怎么会跟着你吃苦,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孩子想想,他才几岁,你这是怎么当爹的……”
程秀的声音不算大,可也如一道霹雳般响在了程凌君耳朵里,他感到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木,坐在旁边的罗云屏着气,看了看他和程秀,又挤出笑来,道:“小弟肯定是知道错了,娘你消消气,凌君年轻不懂事……”
程秀哼道:“他都多大了,还年轻不懂事,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不需要爹娘操心,哪里像他……”
这些话程凌君早就听过千百遍了,现在无非也是再听一遍,以前他都会默默忍着,可当他看见一边小心翼翼的黎光的时候,他觉得不能再忍了。
程凌君抬起头,道:“娘,那你知道黎光几岁了吗?”
“他?”程秀一时回答不出,只能含糊道:“左右也不过四五岁罢。”
“他今年五岁了,”程凌君道,程秀还嘟囔着她也没说错,就被程凌君打断了,“娘如果没见着黎光,怕是连他几岁都忘了吧,生他的,是我,把他一点一点养大的,是我,把他从黎家那里带出来的,也是我,世上任何人都可能对黎光不好,但我绝不会,没有人比我更为黎光着想。”
“你……你,”程秀没有被自己儿子顶过,印象里儿子一直都是听话顺从的模样,哪里像现在一样,叫她有些难堪。
罗云也有些惊愣,这小叔子以前都是温温柔柔的,话也不多,没想到也有兔子急了的时候,还是说,难怪是会做出主动和离,并且独自带孩子的事的男人?
程秀还待说什么,温林已经解下衣袖端着菜过来,笑道:“可以吃饭了,都先吃饭吧。”
饭终于做好了,程凌君也是松了口气,和一贯积威已久的娘冲撞,还是有点压力的,能不继续冲突是最好,毕竟是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吵起来也不好。
程凌君起身帮爹端盘子端碗,黎光也乖巧的帮着拿碗勺,程秀想教训儿子的话也被打断了,只能忍着怒气,跟着坐在大桌边。
程凌君把买好的糖糕点心拿了出来,程欣也被恩准放了出来,她是不敢再捣乱了,凑在程凌君身边拿糕点吃,被罗云又是一顿批,都要吃饭了还吃什么糕点,先吃饭再吃点心云云。
那还不会走路的婴孩也窝在自己的小床上,被推出来看着大人们吃饭,一大桌子人坐在一起,热闹的很有气氛。
39. 第 39 章
39、
温林还拿出了温好的黄酒,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小杯,他高兴的举起酒杯道:“来来来,今天难得凌君回来,又是小年,算是双喜临门,我们一家来干一杯。”
大家一起捧场的对了一下酒杯,喝了下去,程凌君一直都不爱喝酒,但少量喝一些也无妨,这酒应该是酒坊里买的,没那么辣口,但是喝下去还是能感到肚子里面热热的,并不难受。
温林又给家人倒了一杯,道:“吃菜吃菜,别冷了。”
程凌君给黎光夹了一些菜,他人小夹菜不方便,程凌君帮着夹一些他爱吃的,回头一看,自己碗里也夹了好一些菜。
程凌君看着坐在身边的温林,后者笑道:“爹知道你爱吃这个烧乳鸽,应该很久都没吃过了吧,爹特地去买的。”
还热热的被重新烘过了,程凌君尝了尝,还是以前那个味道,笑道:“是南记烧鸽吧?还是那么好吃。”
皮脆肉嫩,在大槐村确实难以吃到这等美味,就是古屏镇的人,都是需要排着队去买的,程凌君其实不挑食,只是这少吃的东西,多吃几口也是正常。
温林还给黎光也夹了一只鸽子腿,“小光也尝尝,看好不好吃。”
黎光吃了一口,也捧场道:“好吃的,谢谢姥爷。”
把温林哄得心花怒放,一个劲的让黎光和程凌君多吃点。
罗云也仿佛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笑眯眯地和程凌君说话,他要取悦人的时候还是挺能说的,桌子上的每个人都照顾到了,每句话都能逗乐人,不使场面冷下来,即便是最不爱说话的二姐,也会说个几句,而程凌君和黎光,自然是最被照顾到的。
程凌君知道自己这个大姐夫,脾气上来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可过后又会挑些人爱听的话说,大姐又是个软烂性子,总是被大姐夫折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家里人也是不敢惹大姐夫的,怕他急了就不管不顾起来,也是忍让居多。
大姐夫愿意照顾人的时候,还是挺让人受用的,程凌君虽然和他不是一路人,但也没办法讨厌他。
程凌君在吃饭的间隙还看了看程秀,怕她突然又说些不该说的,好在看在大姐夫和温林的面子上,亦或是她性子转变了,竟然让他安安稳稳的吃完了一顿饭。
吃完了饭,几个人便商量着去庙会看看,温林说镇上肯定比你那不知哪个旮旯的村子里热闹,干脆别回去了,留在这儿休息。
其实程凌君并没有想好要不要留在程家,因为今天是小年,大槐村的人说好了晚一些回去,但一定得赶上祖祠放烟花,有的人想留在古屏镇,可以第二天再回去,要是有人想坐着马车回村,就不能待太晚。
像程凌君一样,在古屏镇上有亲戚好友的人也不少,自然有人会留在镇子上过小年,程凌君看了看黎光,黎光轻声道爹在哪都行,程凌君便有些意动了,爹都这么说了,又是过节,留着住一晚也好。
正想答应下来,程秀突然道:“还回去做什么?继续在外面抛头露脸丢人吗?你住的那地方,应该都知道你被休离了吧?”
“妻、妻主……”温林都惊住了,伸手去抓程秀的手臂。
其余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罗云比较机灵,立即打哈哈道:“娘是让小弟回家住呢,那敢情好啊,大家一起住着热闹,还能彼此照应。”
程秀的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倒不是真觉得自己说错了,而是就这么直接说出口了,还不是儿子忤逆自己,要是他不说那些话,不顶撞她,她也会委婉一点说,想到这,程秀又理直气壮起来。
程凌君盯着自己的娘,确认她是真心这么说的,便是毫不犹豫的起身,拉起黎光往外走。
“你、你去哪?”温林立刻站起来,要追赶自己儿子。
程秀也是蹭的一下起身,喊道:“程凌君,你要去哪里?!”
程凌君回头,“回我自己的家,这里既然已经不欢迎我,那我还是回我应该回的地方。”
程秀气得脸色涨红,“就因为我说的几句话吗?难道我有说错吗?!”
“您自然是没错的,错的只有儿子,”程凌君不想辩驳,也无力辩驳,只是丢出这么一句话,便迈步往外走。
“你敢出这个家门,以后就不要回来了!”程秀的声音几乎穿破门墙,“谁敢去追他,谁也一起滚出去!”
程凌君的脚已经迈过了家门,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在身后还听见了摔碎碗盘的声音,以及几个人夹杂在一起的话语声。
不过,这些都和程凌君没有关系了。
走出瓜子巷,又闷头走了一段,程凌君才惊醒过来。
他忙把手放开,蹲下身看着黎光,“爹把你的手抓疼了吧?难不难受?”
黎光摇摇头,又点头,“就……就一点。”
程凌君把黎光的手放在眼前,黎光的手腕上已经出现了一圈红色,程凌君心疼地揉了揉,道:“是爹不好,爹不该这么用力,爹是太着急了……”
黎光抬起另一只手,摸上程凌君的眼角,“爹别哭,小光没事。”
程凌君揉了揉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没哭,只是眼圈发热,真是难看啊,还让孩子看见了。
他应该振奋起来,不能让黎光担心他才对,可又没办法做到。
也许娘说得对,他不配做个爹,让黎光跟着他过这种日子,娘说的也是实话,可,她为什么要当着黎光的面说,这不是叫他难堪吗?
程凌君在原地发了不知多久的呆,眼中的热意渐渐消退了,心里的热意也退了,再看这古屏镇的热闹,只觉得和自己格格不入,他人自热闹他人的,又和他有何关系呢?
他牵着黎光的手,两人默默地走到了古屏镇外等候着,等着有人回大槐村,他们也跟着上了车。
去的时候不觉得快,回的时候却好像一下子就到了,程凌君恍恍惚惚,才发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竟然已经到村子了。
此时天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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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暗了下来,和程凌君同车的人都急急忙忙下车,嘴里说着要去看烟花,便是跑着赶着往祖祠方向去,程凌君却是慢慢吞吞,最后一个下了车。
周遭的人群呼啦啦往一边去了,程凌君有些疲倦地看了那儿一眼,又挤出一些笑来,对黎光道:“小光,抱歉,爹有些累了,不能带你去看烟花了。”
黎光摇头,“小光不爱看烟花,爹累了,咱们就回家。”
回家,多好的词啊,可他的家在哪呢?哪里都没有他能回去的地方。
立身如浮萍,安得一隅之地可栖。
程凌君拖着疲累的身躯回了租的屋子,到了门前,他顿了一下,回头去看对面的屋子,那里依旧如他走前一样安静,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程凌君自嘲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黎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程凌君没说什么,拉着黎光进去了。
给黎光打好水,热了水,帮他擦身,再收拾一些衣物,哄了黎光睡觉,程凌君看着黎光的睡颜,缓缓将房门带上。
黎光坐了一天的马车,别说是这么小的孩子,就连程凌君,都有些受不住,身体的疲惫不是假的,可不想睡,也是真的。
屋子里没有点灯,虽然是黑天了,可有星光月光从窗户里进入,程凌君不需要灯火也能看见很多东西。
拜他平日的勤勉和黎光的乖巧,屋里很干净,也很整齐,他就算想找点事做,也没什么可做的。
可什么都不做,便会胡思乱想,程凌君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例如把东边的东西摆到西边,把西边的东西摆到南边……在忙碌中,他听见有烟花升起的声音,离这里很遥远,但很明亮。
把半边天空都照亮的华光溢彩。
“噔。”
有个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程凌君低头,是一枚小小的瓷兔子抱月的挂饰掉在了地上。
烟花的亮光照在上面,瓷做的小玩意流淌着玉色。
他小心地捡了起来,好在没有摔坏,他怔愣愣看着挂饰,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差点还忘了自己买了这个东西。
程凌君拿着它往外走,走到了门口,又不动了。
他现在要干什么?
不知道,程凌君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其实是依靠着本能往外走,但冷静后,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去。
这个时辰,怕是睡了,亦或是也去了祠堂那边看烟花吧,肯定不会回来的。
程凌君心里这么告诉着自己,可脚却不听话似的还想迈步,在犹豫间,门真的被他打开了。
而站在门口的人,更是让程凌君愣在原地。
“你……”
“你回来了?”
关月站在门前,一手做着握拳欲敲门的姿势,一手则拎着包好的糕点,在门槛下抬头看着他。
“我刚去看烟花,尝了这芝麻糕好吃,就想着买一些回来给你……你们尝尝,怕你没回家,幸好,你回来了。”
40. 第 40 章
40、
关月其实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是紧张出的汗。
她今天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程凌君出门的时候她是知道的,关月对于对门邻居的声响很是敏锐,她听见黎光和程凌君一起走的,也猜到,是去了古屏镇。
他终于还是回家了。
对于不能回家的关月来说,心里又是羡慕高兴,又是难过不舍,她现代的家已经回不去了,而大槐村现在的就是她的家,她在这里待了很久,说实话,她觉得这里的人,和她所经营的一切,都已经让她产生了家的依赖之情,离开这里,又像是要离开另一个家一样。
而程凌君,又是对她而言,组成她大槐村这个记忆的一大部分,他如果真的走了,她在这里就像空了一大半一样。
可关月又怎么能阻止他回去,于情,于理,都没有资格让他留下,甚至,如果他真的要离开大槐村,回到程家,她也只会祝福他,鼓励他,回到家人的身边,不比在这无亲无故的乡下过苦日子好?
但理智如此,情绪上却做不到,关月不想摆着个扭曲的表情去送程凌君,只能躲在自己屋子里,这样也好过亲眼去看他离开。
等晚了,她也随便吃了饭,跟着村里人一起去祖祠看热闹,她来到古代这么久,还没在这过过年,也没和大家见识过什么热闹的场景,去人群中间也能减缓一些愁闷。
关月本性是不爱凑人堆里的,但在这种时节,她也并不排斥,尤其是她现在也算融入这个世界了,大槐村里的人对她也没一开始穿越过来的时候那么讨厌,村长还特地和她打了声招呼,给她抓了一把瓜子红枣麻花等等零碎,让她边吃边看。
祖祠很空旷,一整个大槐村的人都聚在了这里,除了有些走亲访友不在这里的,其余的人都过来了,烟花还在准备着,可已经有走街串巷的货娘过来卖东西吃,全都是又便宜又好吃的小吃,关月每样都尝了点,她钱不多,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基本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攒到现在也算是出手大方了。
村子里的孩子凑在一起玩炮竹,大人们就要么吃,要么唠,嘴都是闲不下来的,关月没怎么和人说话,但耳朵也听了个饱,大概也是因为她看着冷淡,也没人过来和她讲话,正好落得清静。
人多的地方,就有八卦,年纪小的问学业,年纪大的问婚配,有婚配的问生育,有儿女的问儿孙,关月听到这些都是默默的走远的,她上辈子逢年过节也被人问过,即便她亲戚少朋友淡,但也躲不过这些致命问题,每次遇到这些,她都是往角落里藏,化身隐形人。
村里也有年纪轻轻没有婚配的,这些人可就成了香饽饽,挨个见了都要问一句,关月在角落里看着,心里直偷笑。
不过等放烟花就好多了,大伙儿都没空管别人,都仰起头来看烟花,关月看了会儿,并不像周围人一样激动,她都现代穿越过来的,这种场面都已经不新鲜了,想到等烟花放完,人多了就不好散场离开,她便先走了。
走到家门口,她突然心一突,鬼使神差地往程凌君家门走去。
他也不知道回没回,应该没回吧,再怎么说,小年也是年,就是在程家待到大年过完也不出奇,这个时节是团聚的日子,就是皇帝都管不了平头百姓回家过年。
关月对程凌君会回来这个事并不抱任何希望,可流连再三,还是忍不住想敲门,万一呢,万一呢?
抵挡不住心底翻涌的冲动,关月还是抬起来手,就要敲下之际,那个门自己开了。
关月差点没吓的落荒而逃,她的大脑在这个时候转的前所未有的快,也是堪堪挽回了脸面,没有当着人的面出丑。
说完这话,关月才反应过来,程凌君,真的回来了。
“你……你吃点心吗?”
关月试探着问道。
程凌君心里的波澜不亚于她,在短暂的惊愣之后,他主动侧身退了一步。
“有不要钱的点心送上门,自然是要吃的,只是有点心无茶,还是差了一点,进来坐坐吧。”
关月眨了眨眼,这么晚了,这是在?
但看程凌君面色清润,似是没有别的意思,她如果扭扭捏捏,岂不是显得她不坦荡了?
当然不是她其实也想和他说说话。
关月进了门,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看着程凌君进去,道:“只是坐会儿,不用麻烦,喝水也行。”
程凌君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出来时还是沏了茶,关月一看,这似乎是要说挺久话的意思。
晚上喝茶,不知道会不会睡不着……
关月想着,手却诚实的端了过来,径直喝了一口。
程凌君也坐在了她的对面,院子里很敞亮,身后还有烟花盛放,晚一点睡,就晚一点睡吧。
关月看见程凌君,不知怎的,心又落了回来,没有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了,她笑道:“本以为你不会回来,怎的,家里人没床让你们睡了?”
关月本意是调侃,却不想程凌君道:“是啊,所以被赶出来了。”
关月睁大了眼,“真、真的?”
程凌君笑笑:“你说呢?”
“我……应该不是吧?”关月观察着他的神色,“再怎么样,也有你以前的房间和床吧,还是你想看烟花,所以回来了?”
关月想怎么可能是这么个理由,她觉得应该是程凌君不想待家里,不然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家人应该会很希望他留下了才是,但程凌君为什么会不想待家里呢?这不是更奇怪?
关月想不通,只是她直觉认为,程凌君心里有事,显得没那么开心的样子,果然还是回家之后出了什么事,才导致他早早回村。
程凌君道:“以前自然是有的,可那也是我出嫁前了,现在,恐怕早就被两个侄女占了,就算不占,怕也是变成放杂物的地方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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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所以真的是因为住不下?”关月问道。
程凌君沉默了一会儿,才自嘲道:“我倒是希望是。”
“发生了什么吗?”关月小心地问道,“家里出事了?需不需要帮忙?”
程凌君摇头,“没有出事,只是我觉得……也许我不在家里,对家人来说,才是最好的。”
关月屏住呼吸,“是……是他们把你赶走的?”
“不算吧,是我主动离开的,他们……娘说了一些话,让我没办法继续待在家里,如果没有黎光,也许我不会跑出来,可没有黎光,我也许连离开黎家的勇气也没有。”
程凌君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泄露而出,他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在思考,他这么久以来坚持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他认为他做的是对的,可在爹娘眼里,却是错的,其实,即便不去问别人,恐怕别人也会和爹娘的想法一样,他一直以来不愿和人深交,不也是怕面对这个事实吗?
如果不是为了黎光,他怕是无法坚持到现在,可以说,小光是他所有勇气的来源,每次到了不得不选择的时候,他只要想到小光,便会咬着牙撞过去,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可只要是对小光好的,那就是对的。
他在那时决绝的喝下药,除了想报复黎家,也是为了保护黎光,生下女儿,黎光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他都不敢想象。
但他这么做,却似乎是将他们逼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他现在不由得动摇起来,黎光长大后,会觉得他这个当爹的做的是正确的吗?
程凌君本可以忍受别人的异议,可当面对来自家人的指责的时候,他还是无法不感到难受。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的人,很可笑?”程凌君几乎是颤抖着问出了口,他直面着自己最大的伤口,并且又一次见证到撕裂的一刻。
“怎么会!”
关月当即脱口而出,在出口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声音太大了,忙低下声,焦急道:“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没有人能说你的不对,你做的都是对的!无敌,一百个正确!”
关月也不会安慰人,她只能把自己最深处的话说出口,而且她是真的真的认为程凌君是她见过的人中最好的,“你是我这个世界……这个世上遇到的第一大好人,你救了我,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我也可能死了,我遇到了你,所以才有现在的我。”
关月说的有些语无伦次,她绞尽脑汁想把最好的词汇说出口,却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简直是文化的沙漠,因此她说的很急,很凌乱,她希望程凌君能明白,就算所有人都否定他,在她心中,也永远会支持着他,认为他是一切正确的源头。
可以说,在这一刻,关月几乎把程凌君托上了神坛,带着盲目的信仰,与一往无前的热爱。
她这种简单粗暴的语言,却是如同席卷破烂木屋的暴风雨,没有任何缓冲的摧毁了一切,又洗净了一切。
41. 第 41 章
41、
“你……”
程凌君几乎是被她吓到了,不由得往后仰,眼睛睁大地看着她。
关月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太过激动了,还站了起来,连忙立正站好坐下,“那什么,没、没吓到你吧?”
“……还好。”
程凌君揉了揉额角,才道:“你说的这些太夸张了,我……说实话,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关月想开口说什么,程凌君打断了她,“确实,我是救了你,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个大善人,可人无完人,何况我,你也是知道我的那些事的,真正的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不过,我也很感谢你。”
感谢你说的一切,可他配不上这样的好。
关月深吸一口气,忍住想要把程凌君的脑袋里的水摇出来的冲动,才道:“你是救了我,但我不是是非不分,懵懵懂懂的小孩,我不会因为你救了我,就觉得你做的都是对的,你也不要说我还不了解你,我们相处了这么久,即便不是完全了解,也有了解了七成了吧?我难道看起来很傻,连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也分不清?”
程凌君半晌,摇了摇头。
“那不就……”关月刚想说话。
“可是你失忆了,”程凌君幽幽地道:“失忆的人伤了脑子,说的话也并不那么可信。”
“我……”关月差点没气撅过去。
所以是说她很傻是吧?
关月正要继续据理力争,就见程凌君半掩着口,眼睛弯成月牙状,她就知道,自己是被耍了。
“你、你在笑!”
“对……对不起,”程凌君背过身去,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后,才道:“我没想到你当真了。”
“算了算了,你能笑出来也挺好的,”关月挥挥手,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意。
她重新坐了下来,打开自己买的芝麻糕,冲程凌君招了招手,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没事,吃了东西心情就会好了,我以前……我肚子饿的时候情绪就会跟着差,所以我后来都吃的很多,慢慢的,也就好过了。”
程凌君听了她的话,接过她掰过来的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又香又甜,油润的芝麻香扑满口鼻。
似乎也是印证了关月所说的,肚子吃饱了,情绪也就填满了,此时的烟花也放完了,澄澈的星月又照亮了大地,空旷而寂寥,却不觉得寂寞。
程凌君看着在默默喝茶陪着他的关月,心里一动,伸手放在她眼前。
“怎么了?”关月不解,却是看见程凌君摊开手,手掌上躺着一枚小小的挂饰。
兔子抱着的月映着天空的月光,显得好像是玉做的一般。
“这也太珍贵了吧?”关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小玩意,仔细端详着。
程凌君咳嗽了一声,“也没有多贵,就是瓷做的。”
“哦哦,”关月这才摸出感觉,确实不是那种名贵的感觉,不过瓷做的,那也珍贵,说不定很容易摔坏呢。
“这是你买的?是……是送……”
程凌君看着关月投过来的小眼神,仿佛被呛到了似的,又是咳嗽几声,“路边看见的不值钱的小玩意,顺手买下了,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你送我的,我当然喜欢。
关月脑子里冒出这样一句肉麻的台词,好在没有说出口,而是含蓄道:“自然是喜欢的,你在古屏镇应该看见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吧?”
“毕竟是小年,镇上比平常热闹得多……”顺着这个话题,程凌君也是话多了起来,说起自小生长的镇子,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很多东西张嘴就来,他混杂着以前过的小年,一并和关月分享了镇上有趣的东西和事。
关月饶有兴致地听着,程凌君说着说着,道:“其实你也可以去古屏镇的,听不如看,你听我说的,不如亲身看看,一定比我说的还要好。”
关月笑道:“那倒未必,我听了,想的没准比看的还要繁华,那儿没有认识的人,若只是去见见世面,倒也不急。”
关月前世就是个死宅,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固然有身体不强壮容易累的原因,但更多是她懒,还有社恐,能不和人接触就不和人接触,就算是买点不值钱的东西,她也会更多的选择在网上买,现在的她沉浸在自己的田园生活里,大城市的人来人往无法吸引她一点。
不过这话落在程凌君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意思:是说她一个人去会害怕,亦或是一个人去会感到寂寞枯燥,总而言之就是她不想一个人去不熟悉的地方,这难道是……在暗示他?
程凌君试探道:“若是有人带你……比如我带你去的话,你去么?”
嗯?他在邀请她?拒绝的话不太好吧。
关月道:“你叫我去的话,我是去的。”
程凌君一时耳根有些燥热,好在这夜里看不太清,难道之前关月一直没想去古屏镇,就是因为他没叫她一起去?她说这话,不觉得太过直白了吗?
有时候程凌君觉得关月在男女之事上很懵懂,否则不会经常说些直来直去的话,有时他又觉得关月是故意的,有明里暗里的意思,让人忍不住往深处揣度。
程凌君自觉已经过了婚配的时令,他就像一只掉在树底下熟烂了的果子,没有人会多看一眼,他本也不在意这档子事,都已经有孩子了,还能像未出阁的男儿一般,希冀有美好的姻缘吗?就算有人上门提亲,怕也是歪瓜裂枣,要不就是二婚三婚乃至想要续弦之人,他自知自身贫乏,上不可求,下不欲将就,就这么和儿子相依为命也好。
偏偏跑出个关月,搅乱原本平静的心湖。
程凌君轻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淡淡道:“要是下次有机会的话。”
程凌君自觉说得挺冷淡了,也没有显得多么主动热情,可关月却好像很高兴,还问他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次……就是下次,”程凌君也说不出来,甚至有种关月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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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挤兑他?
关月并没有想为难程凌君的意思,就是喜欢看他露出不一样的神情,她倒不是真产生了多大的兴趣——即便有,也是因为是程凌君邀她,她对程凌君生长的地方有了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想逗逗他,看见他发窘,心里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偷乐感。
程凌君看她这种样子,多少也猜出她的想法了,心里有些无奈,她为什么总能在不起眼的地方得到满足,就像人人都认为干农活很苦,她却乐不思蜀,看着满田的作物每天都乐颠颠地去饲弄,就像是孩子专注于自己手上的玩物一般,只是不同的是,她不是真的孩子。
却还保留了孩子一般的赤子之心。
程凌君越是和关月相处,就越是觉得关月难得,越是发现她身上的好,就越是……沉溺于这般的相处中,可他,又如何能放纵自己沉溺下去呢?
他已不是清白之身,又有一子,关月还年轻,又聪敏勤力,长得也好,就算不是这大槐村,在古屏镇也是有同样勤勉的年轻男子愿意和她同结连理,她只是失忆了依赖他罢了,这点他还是清楚的。
程凌君把不该生出的心思再一次揠灭,只是以好友的姿态和她一同沐浴着月色霜华中,两人又说了很久的话,直到夜更静,风更冷才分开。
--------
程凌君很少回古屏镇了。
关月很开心,可又不敢表露出来。
她觉得这是一种卑劣的开心,明明程凌君是被家人的话语伤害了,才不愿意回去的,她却在独自的高兴着,只是因为程凌君留在她面前。
她又可以常常看见程凌君了,每次当她想问什么时候回古屏镇的时候,一种神秘的力量总会让她闭嘴,哪怕她冲破这种神秘的力量,在问出口的时候,也会不由得紧张起来,而当听到程凌君说暂时不回去的时候,她的心又忍不住雀跃起来。
这对吗?
每次这个时候,关月又无法真的高兴,她觉得这是对程凌君不住的事情,诚然,他的家人有问题,可不是所有的家人都对程凌君不好,就目前看来,只有他的母亲对他最苛刻,可其他人是好的,而且,他也未必不会想念他爹和两位姐姐。
关月是不敢问他想不想程家的其他人的,她怕听见他说想,这样她就不得不劝他回古屏镇了。
而程凌君不回去,他们就一起在大槐村过了一个很难忘的大年夜,他、黎光和她,都被村长邀请了,关月没有家人,程凌君没有回古屏镇,村长知道后便让他们在他家里过年,合着村长的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吃完了一顿饭。
待到快亥时,他们才和村长告别,慢慢走着回去。
关月看着地面上倒映出来的三个人的影子,喝了一点小酒的她,头一次有了一种飘飘然的快感,明明没有醉,却也如醉了一般哼着走调的歌,踩着歪七扭八的舞步。
大概是太过快乐,她在轻哼中吐露了心声:
“程凌君,你不要回去好不好?”
42. 第 42 章
42、
“程凌君,你不要回去好不好?”
“……不要回去好不好?”
“……好不好?”
好你奶奶个头!
关月夜里做梦都是这句话,醒来后不禁怀疑,这真是自己说的吗?
她起的比以往都晚,起来后还坐在床上,久久没有回神,看似沉思,其实发呆。
头还有些阴沉沉的,她记得昨天在村长家喝了点酒,她很少喝酒,喝的也不多,应该,大概,是没有醉吧?
但是也许她真的醉了呢?
关月在脑子里寻找着自己昨晚醉了的证据,越是搜寻,心就越是怦怦跳,想到最后,直接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她喝醉了,她喝醉了,喝醉了……
关月决定把昨天晚上的胡言乱语归罪为不胜酒力,这才算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勉强能下床了。
话说程凌君有没有听见,他怎么回应她来着?
关月却是使劲想,也想不起来了,这怎么该想起来的没想起来,该忘记的就记得这么清楚?
算了算了,程凌君也喝了酒,他说不定没听见她说这句话呢?
怀着这样侥幸的心理,关月拖拖拉拉出了门,又在院子里磨磨唧唧收拾这收拾那,但是今天也怪,程凌君好像也没有出门。
不过不出门也正常,关月想了想,过着年黎光又不用去上学,程凌君在大槐村也没有亲戚,不用探亲,待在家里似乎也挺正常的。
关月松了口气,慢悠悠地去自己田地里忙活了,等忙完,又有意无意地比以往都晚一点回家,她还特意看了一眼程凌君的院门,还是紧紧关着,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
这下关月又有些焦虑了,他到底听没听见她昨晚说的话啊,要是他出来,她还能问一问,哪怕只是旁敲侧击呢,这不见面,只能自己心里默默揣度,简直是百爪挠心,浑身痒痒的。
关月也不知道是想程凌君听见,还是不听见的好,没听见,那两个人都没那么尴尬,可她就会有些失落了,听见了,她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最主要的是,程凌君的回答呢?
关月蹲在鸡圈旁,用小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说到底,她为什么要问那句话啊,都说是酒后吐真言,关月虽然觉得羞耻,但也无法自欺欺人,骗自己那只是胡言乱语,她知道,那确实是她的真心话。
她就这么依赖程凌君吗?
程凌君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关月张开手掌,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他送的礼物。
久久地凝视着。
程凌君走了,她的心也像割了一块似的,跟着他一起走了,程凌君回来,她的心也跟着回来了,她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她知道,她不想程凌君离开。
关月把手握起,深深抵在自己额头,她想起前世的最后一个执念,就是后悔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她总是在胆怯,总是在后退,总是在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可那个时机不会等她,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论她多么想回到那个时刻,她也无法逆转时间。
前世的悔和痛还烙印在她骨髓里,哪怕只是浅浅触及,也能涌起无尽的痛楚,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就像握着自己的心。
恐惧,忧虑,理性,在撕扯着她,她知道只要不去想,当不知道,有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可以供她推脱,只要她愿意,她可以继续窝在自己蜗牛壳里,永远安全。
可是……
关月忽然一个猛子跳起了,仿佛怀里揣了包火药,壮士献身一般冲了出去。
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了程凌君的门外,来不及给自己一点缓和的时间,她不假思索的敲响了门。
关月不敢停下,她在做一件哪怕只需要思考一秒,就会立刻逃离的事,所以她不能想,不能停。
敲门声很急,很响,门内的人不可能会听不见。
片刻后,门被打开了,程凌君的脸出现在门后。
“你……”
“你听见了吧?”关月不给自己,不给他任何一点时间。
“听、听见什么了?”程凌君愣了一下,面色有些僵硬地问道。
关月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躲闪,可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没听见,或者是不愿承认,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勇气在飞速地流失,她知道,再不说,就什么都说不了了。
“我昨晚说的那句,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再说一次,程凌君,你可以不回去吗?”
关月说的太快,快到程凌君想阻止,都阻止不了,这句话清清楚楚的落在两个人的耳中,像泼出去的水,哗啦一声,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
关月说出口的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大脑空白了,耳朵嗡嗡作响,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话音刚落。
原本害怕恐惧到了顶点的心,一下子又荡了回来,她努力支撑着,死死盯着程凌君,等待着宣判的那一刻。
“你……”程凌君刚开口,声音便有些暗哑了,他的眼睛近乎慌乱地越过关月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地面。
“……你说的话我不明白,我不是在这里吗?”程凌君听见自己的声音,干笑着,又轻飘飘的。
不要继续说这种话了,不要说,不管是什么意思,不管是他以为的,还是别的,都不要说了,他承受不住。
程凌君的心声没有被关月听见。
关月还在说:“我是说,能一直留在大槐村,留在……这里吗?”
“留在……这里?”程凌君的眼神虚虚的落在关月脸上。
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为什么?”
关月闭了闭眼,蜷缩的手心里被指甲刻出深深的印痕,她道:“因为我,不想你离开,程凌君,我舍不得你。”
这已经是关月说的最直白的话了,说完这句,她紧紧闭上嘴,她知道她没资格说这句话,她心里还有更多话,可说完这些,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她现在就如同一个手无寸铁的羔羊,主动将脖颈伸了出去,而对面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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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了她的生死。
关月一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大胆的话,虽然作为一个现代人,大胆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词,可对于一贯封闭内敛的她来说,对别人剖出自己的心,足可以称之为疯狂。
她不是那种历经千帆的人,也不是那种很聪明,很有才干的人,她甚至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太过笨拙,不懂人情世故,只会低着头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捣鼓,还会因为这样而忽略了身边的人。
她觉得在程凌君心里自己一定也是不够优秀的人,但希望,不是最差劲的人。
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时间把跳动的心都要凝固起来。
“我……”
程凌君开口了,他一开口,便是令人心碎的声音:“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这样的话,也请不要说了,我……无以承受。”
关月闭上了眼。
在她意料之中,可即便是意料之中,即便如此……
她也还是有种这一刻心死了的感觉。
不过,就这样吧。
关月又释怀地笑了,睁开眼,道:“谢谢你给我答案,无论如何,你只要还在这里一天,我们就会是永远的好邻居,好朋友。”
这个永远,就在程凌君离开的那一天结束吧。
关月难受,但并不觉得遗憾,要是不说出来,她恐怕会更加难受,也好,本来也没想过会被接受,只要程凌君不会讨厌她就行了,她也不过是退回原来的位置,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不过再待下去,她就要绷不住了,在丢脸之前,还是先走吧。
关月草草说了声告辞,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了家,在关上门的一瞬,她也重重坐在了地上,把脸埋在双臂间,任汹涌的情绪淹没了自己。
而程凌君,也在关月转身的时候伸出了手,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事已至此,伸手是要做什么呢?
不,还是就这样吧,关月只是一时的依赖产生了错误的认知,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呢?何况他还喝了绝育的药,关月也是知道的,她明明知道他的一切,所以……不,所以关月是骗他的,或者说,是怕他回古屏镇才说出这样的话,也许她是对他有一些感情,但那也只是错觉。
他不能害了关月,关月值得更好的人待在她身边,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程凌君亲手掐灭了那株不该生长的妄念,他们就停在现在这样的位置上吧,可以做一切邻居、朋友能做的事,却不能越过那条线。
昨晚他其实听见了关月说的话,他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紧接着便是怀疑关月喝了酒随口乱说的,但似乎不是,因为关月在含笑着等待他的回应,她眼里盛满了温柔,和那似醉非醉的笑意。
他的心跳乱了,可他却没有回答,任沉默作为回应,关月却好似得到了回答一样,又接着她那凌乱的脚步和怪异的曲调走在前面。
他在后面看着,心里却极希望能跟上她的脚步,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重叠,随后,便是分开。
43. 第 43 章
43、
“小程,这是给你的信。”
程凌君接过信,是屈娘托人送的。
他这段时日都没有回古屏镇了,绣的绣品也是托村子里的人卖,屈娘会帮他买一些东西托回来,他虽然没和屈娘说他现在的住址,但屈娘应该也猜到了,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保持着沉默。
这次屈娘把信交给大槐村的人,想来也是认出村子的人了,知道和他是一个地方,所以把信给了他们。
上面的字迹不是屈娘的。
因为程凌君从小就很熟悉,是他大姐写的,和娘的字迹很像。
但信上的口吻却不是姐姐的,那啰啰嗦嗦毫无讲究的言辞显然是爹的习惯,应该是爹口述给大姐,然后姐姐写下来的。
爹一开口便是替娘说软话,说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的,让他不要放在心上,现在他娘已经后悔了,每天都在想他,让他回家,和娘两人说开了话,就不会产生龃龉了。
最后才是问他现在如何,黎光又如何,还捎带了一些零碎,有吃的和玩的,程凌君看了一眼那些东西,又问托信的人,除了屈娘夫妇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场。
那人说没有。
程凌君又问,屈娘知道他住在大槐村吗?
那人想了想,说屈娘没问,但应该是看见过他们同坐过一辆牛车,才知道他们是同行的。
程凌君道了一声谢,把送信人送出门口了。
看着人走远了,程凌君却捏着信沉思。
他并不担心送信的人把他的事说出去,因为是比较相熟的人,否则也不会托他们帮他送绣品了,他是交代过他们不要把他的事告诉镇上的人,可村子里去镇上的人不少,他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说一遍,保不定就有人把他的事说了出去,哪怕只是提了一嘴他,那起码也会知道他住在大槐村了。
那他的爹娘知不知道他在这里呢?
程凌君没有把握。
如果他们知道了,为什么不来找他?是不想来?不愿来?不敢来?
他们知道把信给屈娘,一定是看见他去屈娘店里了,屈娘也知道他不愿说出现在的住处,他相信屈娘,屈娘是不会和他爹娘说的。
可现在看来,他们知道也只是迟早的事了,除非他从此不在古屏镇托卖绣品,也不踏足古屏镇一步。
程凌君原本并没有这种想法,他来大槐村也只是暂居,虽然古屏镇是个伤心地,但也没想过从此不回去,所以一直没有断了去古屏镇卖东西这个事,如今时过境迁,他确实没离开的时候那么难过了,要不是……他也许已经回程家住了。
程凌君心中没有决断,也没有回应那封信,过了几日,又有信过来,这次的信语气急了,要他回一趟家,程秀犯了心口痛,卧在床上休养,希望他能回去看望自己的亲娘。
程凌君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娘还有心口痛这个毛病,左右不过是让他回家的理由,其实他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不回去只是单纯的不想回去,但温林这般焦急,他不回去的话,说不定他们会跑到村子里来了,罢了罢了,自己的爹娘,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也没有冷血到和他们恩断义绝的地步,看看就看看吧。
程凌君又回了一趟古屏镇。
这次他没有带黎光,直接回了程家。
似乎是没想到他回家了,家里只有娘和大姐大姐夫,大姐夫大呼小叫地让他坐下,给他倒茶,还让大姐去把爹找回来,他则留下了和小弟说话,程凌君见他不停给娘使眼色,娘脸上不自然的笑容,便知道大姐夫是想让娘不要和他起冲突,不单单是为了和他说话,怕是为了看住他们母子。
程凌君回家也不是为了吵架,自然是没说什么,只是简单问了爹娘的身体,家里的状况,刚说到程欣去外头和别的孩子玩的时候,温林回来了。
温林见着程凌君便分为高兴,还问黎光怎么没有一块儿回来。
程凌君说:“孩子还要上课,就让他不要一起跟着了。”
温林道:“小光还要念书啊,你住的那乡……那地方,能读好书吗?”
温林差点说漏嘴,赶紧看程凌君神色,见后者似乎并没有在意到他话里的毛病,悄悄松了口气。
程凌君笑道:“男孩子还能去科举不成?只是读点书长长性子罢了。”
程秀插嘴道:“还不如在家里,我和你大姐教得不比别的凡庸俗子好?还省了那钱。”
“嗐,说什么呢,”温林推了一把程秀,却又对程凌君道:“你娘说的也有理,从小到大你两个姐姐和你不都是你娘一手教的,你娘毕竟还是个秀才。”
“都怪我娘,程秀程秀,一辈子都被秀才给耽搁了……”
每次一说起这个,程秀就会喃喃自语起来,程凌君和温林面面相觑,不好接这个话题,她自己说这个话可以,别的人要是接茬,可就不会给好脸色了。
程凌君便假装没听见他娘说的那句,只是道:“那位老师也是有些名望的,写的字也好,人也德高望重,小光送去她那儿并没有学坏。”
“那也不如自己家的用心,”程秀依旧非常苛刻,总要挑点毛病出来。
程凌君也是习惯了,程秀不爱听见有人在文采方面比她强,即便是真的,也要挑三拣四一番,不然她就不舒服。
但温林在这方面还是挺支持她的,“你娘说的也没错,凌君啊,你看还是让小光在家里学吧。”
“可我们不住家里,到古屏镇就太远了。”
“那你们搬回来呢?”
搬回来?程凌君眉头微微一皱,“家里人多了,我再带个黎光,还能住得下吗?”
程凌君并不算推脱,以前他没出嫁,家里只有大姐二姐就已经显得有些逼仄了,如今他离开了家,不用想也知道,他原来的屋子肯定会给程欣住,而且大姐又还有第二个孩子了,如果他回家,那他带着个黎光,怕是要住在院子里了。
“这个……挤一挤还是可以的,”温林也说得有些心虚,“程欣比小光还小,两个小的和你一起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见程凌君还是不大愿意,程秀道:“怎么?难道不比你在外面花钱租房子和给黎光请老师好吗?我们家虽然不大,但在这瓜子巷已经是最大的了。”
程凌君有些想笑,以前娘是最嫌弃瓜子巷小的,还老说自己家也小,现在又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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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林也劝道:“你回来家里人还能照应一下,肯定没你自己在外边照顾黎光苦。”
其实程凌君也不觉得哪里苦了,乡下地方不大需要钱,他又能自己种些菜,还有某个人时不时送点,不说苦,都可以说得上怡然自乐了。
程凌君觉得爹娘这么劝自己似乎有些紧迫了,真的是因为担忧他和黎光在外边吃苦受累?
程凌君有些感动,可依旧没有松口,他始终还是惦念着大槐村,和大槐村里的人,这段时日,那里渐渐的在他心中,已经和家人是一个位置,而他也越来越适应在那里生活。
他不禁开始推脱:“其实我住的那个地方离镇上不远,可以常常回来看爹娘和姐姐,而且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苦,还是过得去的。”
程秀和温林连着说了几次,都被程凌君挡了去,程秀眉头竖起,有些恼怒道:“那地方就这么好?娘和爹怎么说你都不愿意回来是吧?”
“也不是说……”
“难道你在那里有好上的人?”程秀两眼精光看着自己的儿子,程凌君的眼睛有那么一瞬睁大了,她心下开始发沉。
“被我说中了?”程秀紧逼道。
“我、我没有……”
温林也急了:“不会是真的吧?凌君,你说啊。”
他说什么?
程凌君有也只能说没有,可温林和程秀却是怀疑上了,不停地追问,程凌君被问的烦了,只能说要走。
程秀又要拍桌子,喊道:“你这是什么样子,问你两句话就要走,还有没有把我和你爹放在眼里!”
程凌君深深叹了口气,梗着脖子站着,“我没有这个意思,可你们随意臆测,难道没有考虑儿子的感受吗?”
“我们就是对你太放纵了,才会让你做出这么多错事,”程秀阴沉着脸,“那黎家多好的人家,说离了就离了,你都没有和爹娘说过一句,这也就罢了,我和你爹也是接受了,如今要你回家来,就有这么难吗?”
程凌君并不想提起黎家,因为一提起就会吵架,他和离没提自然是不敢提,但他在黎家受了那么多委屈不也被爹娘全部否定了吗?他还敢提和离的事?不用想,也知道不会被认可的。
程凌君只一句:“我已经不是事事都要听爹娘的话的孩子了,有自己的打算,也请爹娘不要过分操心。”
“好好好,”程秀气急,“你真是翅膀硬了,可以为所欲为了,爹娘也可以不要了是吧?”
“娘,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不孝之人,可……”
“别可是什么的,娘就问你一句话,你听不听娘的话?”
“那也要看是什么话,”程凌君心已经很累了,不想车轱辘话一直说,也不想和自己爹娘吵,“娘若是为了儿子好的话,儿子自然听。”
“你娘还能害你,”温林握住程凌君的臂膀,“当然是好事,你也不用担心家里窄小住不下,反正也只是住一小段时日的。”
程凌君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只听程秀咳嗽一声,道:“爹娘给你找了一门亲事,是很不错的人家,你要是有意愿,可以看看聊聊,不会有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