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太子的全宫团宠日常》 第140章 能动手就别吵吵 胤礽轻手轻脚地抱起熟睡的小狐狸,指尖拂过它微微颤动的耳尖,生怕惊扰了它的好梦。 他缓步走向殿角——那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七八个精致的小窝,都是他命内务府特制的。 最近的那个窝用的是江南新贡的云霞锦,缎面在暮色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胤礽俯身,将小狐狸轻轻放进窝里,又拉过一角绣着九尾狐纹的蚕丝小被,仔细盖在它身上。 枕头是特意填充的决明子芯,据说能安神助眠。 胤礽还记得小狐狸第一次枕着这枕头时,舒服得直打滚的模样。 “睡吧。”他低声呢喃,一缕安神的药香袅袅升起。 转身时,胤礽的目光扫过殿内其他小窝—— 窗边那个紫檀木的,铺着貂绒垫子,是冬日专用; 书案旁那个竹编的,透气凉爽,专为暑天准备; 甚至连廊下都摆着个防雨的珐琅窝,方便小狐狸晒太阳打盹... * 毓庆宫主殿内,烛台上的火光微微摇曳,映照着案几前三人沉静的面容。 明珠与索额图垂首而立,看着太子殿下指尖在漠北舆图上缓缓划过。 “噶尔丹狡诈,必会趁乱反扑。”胤礽声音不疾不徐,“京中流言虽压,但漠北军心不能乱。” 他抽出一份密折推过去:“明相,明日起都察院需连上三道急奏——”指尖在折子上轻点,“ 一道弹劾户部粮饷拖延,一道申饬兵部军报迟缓,最后一道...”忽然勾起唇角,“参礼部祭祀不周,惹怒天神。” 明珠瞳孔微缩——前两道是障眼法,最后这道才是杀招。 若连“天怒”都搬出来了,谁还敢质疑皇上病情? 索额图正要开口,却见太子又抽出张名单:“赫舍里家安插在漠北的人,三日内必须接到这个。” 名单上赫然是各旗将领的家眷住址。索额图倒吸凉气——这是要明着告诉前线:家小都在京城呢。 “至于城门戒严...”胤礽忽然轻笑,“就说有白莲教余孽混入,正好让九门提督清清场子。” 一刻钟后,两位权臣退出殿外。 夜风掠过宫墙,卷着几分初秋的凉意。 明珠突然在台阶前驻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密信。 “老东西,”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殿内那盏孤灯,“殿下今日处置流言的手段,倒让我想起当年皇上平定三藩时的风采。” 索额图望向毓庆宫明灭的灯火,眼底映着说不清的复杂:“何止?那几道奏折的安排——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是老夫亲自布局,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沉默着走过长长的宫道,靴底碾过飘落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明珠忽然轻笑:“还记得殿下五岁的时候吗?” “怎么不记得,”索额图难得没呛声,反倒露出几分怀念,“那会儿殿下还够不着御案,踩着凳子非要批奏折。”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夜风卷着残叶打了个旋儿,仿佛在提醒他们——当年那个踮着脚够御案的孩子,如今已能运筹帷幄,执掌风云。 “十六岁啊...”明珠轻叹,“我十六岁时还在背《资治通鉴》呢。” * 京城的秋雨来得猝不及防,细密的雨丝很快在青石板上汇成浅浅的水洼。 胤礽独自站在廊下,伸手接住点点雨滴,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蹙眉——还不是时候。 若此刻贸然离京,朝堂暗涌的势力必会借机生乱。 “二哥!” 身后突然传来两声惊呼。胤祉和胤禛急匆匆跑来,一个举着伞,一个抱着大氅。 “怎么站在风口!”胤禛二话不说把狐裘裹在他肩上,指尖触到太子冰凉的手,脸色顿时变了,“手这么冷...” 胤祉直接蹲下去摸他靴尖:“还好没湿...”抬头时眼圈都红了,“要是有个好歹,我们...” 胤礽看着两个弟弟手忙脚乱的模样,心头微暖:“孤不过出来透口气。” “透气也不行!”胤禛罕见地强硬起来,半扶半抱地把他往殿里带,“张太医说了,二哥你的身子最忌秋寒。” 胤祉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暖炉塞过去。 殿内烛火暖黄,映着三人紧挨的身影。 胤礽低头看着怀中精巧的暖炉——黄铜外壳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岁岁安康",一看就是老四的手笔。 “傻话。”他揉了揉两个弟弟的脑袋,“有你们在,孤怎会不好?” * 都察院 索额图立在廊下,指尖摩挲着刚截获的密信。 雨水顺着青瓦滴落,在石阶上溅起一朵朵暗色的花。 “老东西。”明珠执伞而来,“西直门那边,抓到了三个传谣的。” 索额图指尖轻叩案几,叫来属臣,沉声道:“传令九门提督,即刻起封闭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尤其是往漠北方向的驿道,给老夫盯死了。” “已经就位了。”明珠从容接过话头,从袖中抽出一份名单推过去,“纳兰家十三位翰林明日会联名上奏,正好遮掩城门戒严的动静。” 伞面微倾,明珠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毕竟...边关大捷的节骨眼上,有人造谣圣躬违和,其心可诛啊。” 索额图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着伞下的明珠——这老狐狸今日竟没呛声,还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忽然咧嘴一笑:“明相今日这般殷勤,莫不是终于想通了,要改投我赫舍里门下?” “你——!”明珠脸色骤变,抬脚就朝索额图踹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索额图灵活一闪,还不忘补刀:“哎哟,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明珠气得拂袖而去,走出十步又猛地回头,指着索额图鼻子骂道:“等这事了结,老夫定要参你十本!” 索额图却莫名舒坦了——这才对味嘛!要是明珠真跟他兄友弟恭,他反倒要怀疑这厮被夺舍了! * 茶楼里,几个盐商正窃窃私语。 “听说皇上...” 话音未落,雅间门突然被踹开。十余名蓝翎侍卫鱼贯而入,为首的少年不过弱冠,腰间却挂着赫舍里家的玉牌。 “诸位聊得热闹。”少年抚掌而笑,眼底却结着冰,“不如随本官去刑部,慢慢聊?” “冤枉啊大人!”为首的盐商刚嚎出声,就被少年反手一个大逼兜扇得原地转了三圈,“我们就是闲聊——” “聊你大爷!”少年侍卫一脚踹翻茶案,瓷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他揪起第二个要喊冤的胖子,照着脸又是清脆一记,“圣驾亲征在外,你们搁这儿造谣皇上病重?” 第三个瘦子吓得往桌底钻,被少年拽着裤腰带拖出来:“躲啥?刚才不挺能叭叭吗?”说着抡圆了胳膊—— “啪!” 最后一个大逼兜带着内劲,直接把三人全扇昏过去。 少年甩甩发麻的手掌,嫌弃地在胖子绸缎衣裳上擦了擦:“早这样多省事。” “大人...”身后新兵看傻了,“这...不合规矩吧?” 少年把玉牌往腰间一别,露齿一笑:“规矩?” 他踹了脚昏死的盐商,“太子殿下说了,非常时期——” “能动手就别吵吵。” 小狐狸正叼着新出锅的糖油饼从宫外往回溜,恰巧听见这句“太子殿下说能动手就别吵吵”,差点被饼噎住。 【???】它蹲在墙头疯狂甩尾巴。 小狐狸气鼓鼓地掏出胤礽给的玉牌,爪爪啪啪拍了好几下:【造谣!宿主才不是这么教的!】 【宿主明明说的是''遇事多动脑''!】 玉牌背面明晃晃刻着太子手书:“凡事先讲理,讲不通再打。” 当夜,毓庆宫案头多了份《论侍卫文化教育重要性》的折子,而某狐狸获得了御膳房三日不限量点心特许。 第141章 贱嗖嗖的索额图 宫内宫外,皆在胤礽的掌控之下。 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那些不安分的奴才——掌事太监被革职流放,暗中结党的宫女被逐出宫门。 胤礽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的闹剧——那个侍郎的妾室,竟敢戴着内务府特供的东珠头面招摇过市。 当时他便以“僭越礼制”为由,将那侍郎连降三级,发往云南督办矿务; 其妾室当庭杖责八十,流放宁古塔; 至于私赠东珠的包衣世家,更是被罚没半数家产,嫡系子弟全部革除内务府差事。 “包衣世家...”胤礽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玉镇纸。 冰凉的触感沁入肌肤,他眼底泛起讥诮—— 好一个“世家”。 不过是几代人的钻营,这些包衣奴才倒真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上好的东珠敢私赠官员妾室,御用的绸缎能裁成外命妇的衣裳,甚至连贡茶都敢偷梁换柱。 小狐狸敏锐地察觉到宿主情绪,叼着本册子跳上书案:【宿主看!】 那是内务府近十年的账册,胤礽早命人暗中誊抄的。 翻开泛黄的纸页,触目惊心的亏空比比皆是——康熙二十三年南巡时“遗失”的珐琅器,二十五年“虫蛀”的貂皮,还有去年“不慎焚毁”的沉香木... 他深知这些盘踞内务府百余年的包衣势力,早已在紫禁城的砖缝里生出盘根错节的脉络——若强行铲除,只怕会动摇宫闱根基。 但这次,借着整顿流言的由头,他有了足够的理由动手。 “赵家管着织造处的,革两个管事。”胤礽在折子上勾画,“换成赫舍里家的旁支。” “钱家掌着御药房的,调去守皇陵。”朱砂在某个名字上重重一圈。 每一道处置都恰到好处——既不会逼得狗急跳墙,又像钝刀子割肉般慢慢削弱其势力。 被处置的包衣甚至挑不出错处,毕竟太子殿下给的罪名实实在在: “延误冬衣制备,该罚。” “御药记录混乱,该调。” “连祭器都保管不善,岂不是对祖宗不敬?” 最妙的是那几家势力最大的包衣,胤礽反而赏了厚礼:“这些年辛苦了。” 赏完就把他们最得力的子侄全调去盛京守仓库。 小狐狸蹲在奏折堆里,看着宿主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宿主这招叫...?】 “温水煮青蛙。”胤礽弹了下它耳朵,“等他们反应过来,爪牙早被剪干净了。” 当东方既白时,内务府三司的包衣管事已换了四成。 余下那些战战兢兢的老油条们,这才惊觉毓庆宫的少年,早不是他们能拿捏的小主子了。 胤礽批完包衣奴才的处置折子,朱笔忽而悬在吏部名册上方——倒忘了那位“清正廉洁”的侍郎。 “来人,”他叩了叩案几,“去请索相来毓庆宫议事。” 吏部衙门的廊下,索额图正和明珠吵得面红耳赤。 明珠冷笑:“总比某些人强,除了''依祖制''三个字,屁都憋不出——” 话音未落,毓庆宫的小太监匆匆跑来:“索相,太子殿下有请!” 方才还横眉冷对的索额图瞬间笑成一朵老菊花,胡子都翘了起来:“哎哟,殿下找我?” 他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得意地冲明珠挑眉,“瞧瞧,这就是亲疏有别!” 临走还不忘回头补刀:“明相继续憋啊,老夫先去面见储君了~” 气得明珠把手里的《水经注》摔出三丈远。 * 索额图一踏进毓庆宫,脸上的得意劲儿顿时化作了满眼心疼——太子殿下又瘦了! 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能折了似的。 “殿下...”他声音都颤了,“您这...” 胤礽抬手止住他的絮叨,将吏部王大人的罪证推过去。 索额图瞬间变脸,方才的慈爱老爷爷秒变罗刹:“老匹夫活腻了!” 他一把抓起案上供词,“殿下放心,老臣这就去收拾他,您先歇着,喝碗参汤...” “叔姥爷。”胤礽无奈打断,“正事要紧。” “对对对!”索额图边倒退着往外走边比划,“老臣这就去撕了那王八羔子!参汤您记得喝啊!” 半刻钟后,吏部衙门传来惊天动地的踹门声。 据目击者称,索额图那日抡着象牙笏板追打王大人的英姿,颇有当年康熙擒鳌拜的风采。 * 当晚 吏部 “索相!”白发苍苍的右通政颤巍巍跪下,“下官只是依例传递军报啊!” 索额图慢条斯理地抿着茶:“王大人,您孙子今年刚进国子监吧?” 茶盖轻叩盏沿,“多好的前程啊...” 老臣的脸色瞬间煞白,手中茶盏“啪”地砸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索额图似笑非笑的眼神。 “索相!下官、下官当真不知......” 索额图突然笑了。 他慢悠悠踱到老臣跟前,衣袍下摆扫过对方发抖的手指:“听说令孙文章写得极好?就是不知这手断了,还能不能提笔。” 老臣猛地抬头,脸色煞白。 “别急呀。”索额图俯身,亲切地替他扶正官帽,“您女婿在户部当差也挺有意思——大前年对账,愣是把三千两的''三''字描成了''五''...” “这手绝活,没传给令孙吧?” 老臣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 “对了!”索额图突然击掌,“您家祠堂供的那幅《岁寒三友图》,落款好像是...前明的?” 他咂咂嘴,“这要翻出来,可就不是流放能了事的喽...” “你...你...”老臣手指痉挛着抓地,突然两眼一翻,直挺挺栽倒。 索额图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转头对侍卫轻笑:“瞧瞧,王大人这是高兴晕了。” 他踹了踹不省人事的老头,“抬去太医院,可别耽误了明日流放——” 索额图心里暗哼一声,指尖慢悠悠转着翡翠扳指。 论阴阳怪气这门家学渊源,他赫舍里家还真没怕过谁——当年明珠那老狐狸多能装啊,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不照样被他三句话气得摔了茶盏? 他至今记得那日文华殿议事,明珠引经据典说了半个时辰,他轻飘飘一句:“纳兰大人这番高论,倒让老夫想起前朝严嵩——也是这般忧国忧民,最后抄家时搜出三百箱金。” 明珠当场就破防了,连“有辱斯文”都喊破了音。 所以说啊,有些技能真是刻在血脉里的。 * 三更时分,两顶青呢小轿在午门外相遇。 轿帘一掀,明珠先发制人:“好你个老匹夫!说好分头行动,你倒在这儿躲清闲?” 索额图气笑了:“贼喊捉贼!老夫刚料理完通政司三个老顽固,您纳兰大人倒干净——”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啧”了一声。 “刑部大牢还剩七个。” “诏狱那边五个。” 月光下,两个老家伙不约而同摸出名单核对。 “寅时三刻。”明珠收起名单,“神武门集合?” 索额图踹了脚轿夫:“没听见纳兰大人发话?还不快走!” 所以说,最了解你的永远是死对头。 第142章 胤礽:……孤没有 毓庆宫里,小狐狸抱着蜜饯果子躺在软垫上,水镜里实时传来的画面。 小狐狸扒拉着水镜,看得眼睛发亮:【宿主宿主!他们俩到底为什么斗成这样啊?】 胤礽笑着将一碟杏仁酥和牛乳羹推到它面前:“这事得从康熙十二年开始说...” 小狐狸闻言一挥爪,水镜泛起涟漪,映出年轻时的明珠与索额图—— 胤礽掰开酥饼,香气四溢,“有次南书房议事,索相把明相花三个月写的《治河策》批得一文不值。” 水镜里,年轻的索额图拍着桌子冷笑:“纳兰大人这治水方略,是打算让黄河改道淹了紫禁城吗?” “但明相也不是好惹的。”胤礽舀了勺牛乳羹,“转头就查出索相侄儿强占民田,当朝参了一本。” 镜中画面变换,明珠捧着奏折义正辞严:“臣请皇上明察,此等行径与闯贼何异!” 小狐狸嘴边的奶渍都忘了擦:【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胤礽忍俊不禁,“索相把明相最爱的端砚‘不小心’摔了,明相就‘无意间’泼了索相一身墨...” 水镜里接连闪过—— 御花园里两人“偶遇”时互相绊脚; 朝会上为个座位争得面红耳赤; 甚至还有次为了争当太子师傅,在乾清宫外比赛背《左传》... 小狐狸笑得在案几上打滚,一爪子打翻了牛乳羹。水镜里两个老头还在互揭老底: “纳兰明珠你装什么清高!当年是谁偷我的锦鲤烤着吃?” “呵,索额图你半夜爬墙摘我家梨子的账还没算呢!” 胤礽合上水镜,给小狐狸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现在知道为什么皇阿玛总让他俩一起办差了?” 【为啥?】 “因为...”太子殿下露出促狭的笑,“他俩吵架比戏班子好看多了。” 小狐狸立刻捂住三瓣嘴,眼睛弯成月牙:【真的假的?】 胤礽屈指轻弹它脑门:“自然只是一小部分缘由。” 指尖顺着绒毛抚到耳根,声音渐渐温和,“最主要还是他二人确有经世之才——明珠善谋,索额图善断,朝堂上吵得越凶,底下办事反倒越周全。” 小狐狸正要反驳,突然被太子捏住后颈拎起来:【嗷?】 “戌时三刻了。”胤礽看了眼更漏,不由分说地把毛团塞进铺着软绸的小窝,“某只狐狸还记不记得,昨日是谁答应孤要早睡的?” 见小家伙还要挣扎,胤礽幽幽说道““再闹腾,明日就没有糖蒸酥酪了。”” 话音刚落,小狐狸“啪”地仰面躺倒,四爪朝天,眼睛闭得紧紧的,连呼吸都放缓了。 一夜无话。 毓庆宫的烛火暖融融地映着少年太子沉静的侧颜,小狐狸蜷在案头睡得正香,尾巴尖偶尔轻颤,不知梦见了什么美味。 而此刻的京城各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绝大多数府邸彻夜亮着灯,重臣们衣冠整齐地坐在正堂,时不时望向紫禁城的方向。 他们不约而同地焚香祝祷,既为圣体康健,也为国祚绵长。 这些跟着康熙从擒鳌拜、平三藩一路走来的老臣,此刻只盼着那道明黄身影早日凯旋。 但也有几处府邸透着诡异—— 后门悄悄抬出的小轿、书房里彻夜不熄的密谈、甚至有人暗中翻检起前朝废太子的旧例...这些见不得光的动静,都被隐在更深露重的夜色里。 九门提督的巡夜兵丁踩着更声走过长街。 这夜的京城,忠奸善恶,都在等待一个答案。 * 漠北大营的晨雾尚未散尽,康熙半倚在御榻上。 裕亲王福全与恭亲王常宁风尘仆仆地跪在帐前,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渍。 “皇上!”福全重重叩首,“您万不可再劳神了!” 常宁更是红了眼眶:“太子殿下若知您这般不顾龙体...” 康熙指尖一颤,眼前忽然浮现出自家宝贝儿子红着眼圈的模样——那孩子定是日夜悬心,晨起要问梁九功“皇阿玛可曾用药”, 午间必派心腹送亲手熬的参汤,夜里怕是要抱着他的旧袍子才能入睡... (胤礽:……孤没有) 他甚至能听见保成带着哭腔的念叨:“您答应过儿臣要保重龙体的...” 那孩子定是又急又气,偏还要强装镇定主持朝政,说不定连用膳都忘了... 梁九功捧着药碗的手抖了抖——主子这表情怎么跟大阿哥收到太子家书时一模一样? 想着想着,帝王苍白的唇角不自觉扬起。 他就知道!保成最在乎的还是他这个阿玛! 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太子会担心?裕亲王这么说,常宁这么说,连梁九功那老奴才也—— “皇上...”梁九功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您该进药了...” 康熙一抬眼,发现满帐将领都盯着自己诡异的笑容,立刻板起脸:“嗯。” 可药碗刚放下,他又忍不住问:“梁九功,你说太子...” “殿下必是日夜悬心!”老太监心领神会,“老奴昨儿夜观天象,紫微星畔的辅星亮得灼眼,定是太子殿下在为您祈福呢!” 康熙满意地躺回去,忽然觉得连药都不苦了。 此时毓庆宫里,胤礽正突然连打三个喷嚏。 小狐狸:【肯定是麻子哥又在嘚瑟了!】 高兴归高兴,该处理的事还是要处理的。 “传旨。”帝王沙哑的声音响起“命费扬古率轻骑截断噶尔丹西退之路,喀尔喀诸部兵马沿翁金河布防。” 他指向舆图,“另派五百火器营埋伏于此峡谷...” 一道道军令如行云流水,哪像是高热初退的病人? 福全听着听着,恍惚又见当年那个平定三藩之乱的年轻帝王——乾清门前横刀立马,一剑定乾坤。 待众将领命而去,康熙忽然泄了力气,整个人陷进锦被里:“备辇...朕去行宫将养几日。” 话音未落,突然瞥见帐外探头探脑的胤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滚进来!” 胤禔缩着脖子蹭到榻前,还没开口就挨了记软枕:“皇阿玛您病着就别...” “朕看你是皮痒了!”康熙气得直咳,“显摆平安扣?朗诵家书?还、还转圈?!” 每说一句就拍一下床沿,“当朕不知道你腰间那枚平安扣是保成六岁时亲手雕的?” 胤禔瞪大眼睛:“您怎么连这都...” “呵。”康熙冷笑,眼底却闪过一丝酸意,“朕还知道你将那平安扣供在案头,每日用绒布擦拭三遍。”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玉串——那是保成去年亲手打磨的,“你都成年了,像什么样子!” 帐外偷听的福全和常宁憋笑憋出内伤。 “滚去前锋营盯着!”康熙最后甩出一本《孝经》,“抄不完别来见朕!” 龙辇启程时,某个被罚抄书的大阿哥蹲在营帐门口,美滋滋地摸着平安扣:“好歹保成给我的...” 第143章 北上 八月十二日,銮驾行至古北口外二十里的波罗和屯今河北隆化,帝体愈觉不支。 然行不过三十里,帝忽呕血昏眩,御前侍卫急以黄幔遮道。 经众臣合议,暂驻跸波罗和屯行宫调养。 * 与此同时,毓庆宫 “传旨。”胤礽揉了揉眉心,“明日早朝后,孤要见九门提督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小狐狸蹦过来:【宿主终于要出发啦?】 胤礽闻言,伸手将小狐狸接到膝上,指尖熟练地挠起它下巴:“是啊,这么激动?” 小狐狸立刻仰起肚皮:【漠北有烤全羊!】 “馋狐狸。”胤礽失笑,手指顺着绒毛一路揉到尾巴尖。 小狐狸舒服得直哼哼,爪爪无意识踩起奶来。 等rua得小家伙眯起眼睛,胤礽才把它放进小窝:“睡吧。”他轻按小狐狸眉心。 小狐狸迷迷糊糊蜷成团,尾巴却固执地缠住他手腕:【宿主也睡……】 胤礽望着窗外的弦月,轻轻应了声:“好。” * 朝野上下见胤礽如此大动干戈,反倒坐实了心中猜测。 翌日早朝,几个不长眼的又开始活络起来了。 朝堂之上,胤礽端坐于监国位上。几位大臣交换着眼色,终于有人出列试探—— “殿下,近日京城戒严,九门盘查甚严,不知...” 胤礽指尖轻点扶手,唇角微扬:“李爱卿倒是提醒了孤。前日步军统领在城南拿了几个白莲教余孽,供出要在重阳节作乱。”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几位大臣悄悄交换眼色——这说辞未免太过巧合。 “诸位好奇?”胤礽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这是他们暗藏的兵器图。” 绢帛哗啦展开,寒光凛冽的弩箭绘图赫然在目,“诸卿说说,这等凶器若流窜市井...” 方才还蠢蠢欲动的朝臣们顿时冷汗涔涔。 “当然——”太子忽然轻笑,声音如春风化雨,“也多亏诸位近日闭门不出,才让搜查这般顺利。” “所以。”胤礽执起茶盏轻抿,“这戒严令再延续十日,诸卿没意见吧?” 满朝文武齐声:“殿下圣明!” 胤礽闻言轻笑,指尖在茶盏边沿缓缓摩挲:“诸卿都是皇阿玛一手提拔的股肱之臣,自然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 见众人伏地战栗,胤礽展颜一笑,方才凌厉的气势如冰雪消融:“都起来罢。孤不过白嘱咐几句,毕竟诸位家小都在京城,若让白莲教惊扰了...” 话未说完,满朝文武已齐声高呼:“臣等必严守门户!” * 不过几日,京城的流言已如秋霜遇阳,悄无声息地消融。 宫内,尚宫局新立的规矩贴满了各宫廊柱——“妄议朝政者,杖三十,徙浣衣局”。 几个曾到处嚼舌根的嬷嬷,如今正老老实实在慎刑司刷马桶,刷得那叫一个光亮照人。 宫外,茶楼酒肆的说书人突然集体改了口风。 昨日还在讲“圣体违和”的先生,今儿就眉飞色舞地说起“皇上梦中得凤凰赐药”的新段子。 若有那不长眼的还想议论,立刻就有锦衣公子笑着搭话。 最绝的是通政司。 往日最爱“据实以报”的老臣们,如今呈上的折子字字锦绣:“漠北捷报频传,圣躬愈安”。 有个愣头青师爷偷偷写了句“御医出入频繁”,结果被自家上司亲手塞进了灶膛。 * 早朝刚散,胤祉和胤禛便被召至毓庆宫。 一进门,就见胤礽正在整理几份密折,案头摊开的漠北舆图上,路线直指康熙行宫。 “过来。”胤礽头也不抬,将两枚令牌推至案边,“孤离京期间,老三盯着六部奏折,老四管着九门防务。” 胤祉解下自己的狐裘大氅就往胤礽肩:“二哥骗人!昨儿张太医还说您脉象浮紧,夜里咳得连值夜的何玉柱都听见了!” 他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声音都带了哭腔,“这大冷天的往漠北去,万一......” “不妨事。”胤礽轻笑。 见两个弟弟都死死盯着自己发白的唇色,不由失笑:“怎么,怕孤倒在半路上?” 他从案底抽出一卷黄绫,“看看这个。” 胤祉的眼泪啪嗒掉在黄绫上。胤禛沉默良久,突然单膝跪地:“臣弟请随二哥同行。” 他抬头时眼圈发红,“九门防务可交给他人,但二哥身边不能没人......” “胡闹。”胤礽沉下脸,却因突然袭来的咳意破了气势。 他勉强压住喘息,将两个弟弟的手叠在一起:“京畿重地,交给别人孤不放心。” “寅时出发。”胤礽在两人耳边轻声道,“对外就说孤染了风寒,老三每日记得往毓庆宫送药。” * 当晚 望着那队消失在夜色中的轻骑,胤祉和胤禛站在角楼上久久未动。 秋风卷着落叶拍打在脸上,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皇阿玛真是...”胤祉咬牙切齿地揪着箭跺上的红缨,“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 胤禛阴沉着脸点头:“二哥身子不好,若路上有个闪失...可怎么是好!” 墙角当值的侍卫死死低头——救命啊!这大逆不道的话他是听还是不听? 小太监战战兢兢来报:“三爷四爷,该回宫了...” “回什么回!”胤祉一脚踢飞石子,“去把奏折给爷搬来!” 胤禛已经摸出算盘开始狂打:“若二哥每日行八十里,最快五日可抵行宫...御医说过漠北风沙伤肺...” 当夜,毓庆宫偏殿的灯亮到三更。两个阿哥一个疯狂批折子,一个埋头算粮草,把对胤礽的担忧全发泄在了公务上。 * 夜色如墨,京城的角门悄然开启一缝。 一队乔装改扮的人马无声无息地溜出城门,很快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殿下,咱们真不跟皇上说一声?”贴身侍卫忧心忡忡地压低声音。 胤礽轻抚马鬃:“皇阿玛若知道,定不会允我北上。” “走!” 胤礽一夹马腹,玄色大氅在夜色中猎猎作响。 身后十余名心腹侍卫紧随其后,马蹄包裹着棉布,在官道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小狐狸从领口探出脑袋,被迎面而来的夜风吹得眯起眼:【宿主,咱们像不像话本里夜奔的侠客?】 胤礽闻言轻笑:“你啊,整日里哪来这些奇思妙想? ” 话未说完,远处驿站亮起火把。侍卫统领手势一打,众人立刻拐入山林小道。 “再快些!”他甩鞭抽断拦路的枯枝,“必须在五更前赶到居庸关!” 夜风愈发凛冽,小狐狸被吹得直往胤礽衣襟里钻。 胤礽察觉到领口的动静,无奈轻笑:“回去,里头给你备了暖炉。” 【唔...】小狐狸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扒着他领口不放,【那宿主答应我...到了居庸关...要喝姜汤...】 “知道了。”胤礽用指尖轻点它眉心,“里头有刚蒸好的奶糕,再不去就凉了。” 小狐狸这才化作流光回到系统空间。 系统空间里,胤礽精心布置的窝正暖融融地亮着光—— 软烟罗就的小床上摆着狐形暖手炉 鎏金食盒里温着它最爱的牛乳羹 小狐狸滚进软垫里,爪子在半空一划,竟浮现出外界景象的虚影。 它边啃奶糕边嘟囔:【麻子哥真是的,真不让人省心!】 第144章 两个活爹 塞外的秋风卷着枯草,掠过行宫朱红的宫墙。 自京师北上,一路风尘仆仆。 胤礽勒住缰绳,素白的手指被缰绳勒出几道红痕。 连日的奔波让他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加消瘦,原本白皙的小脸也被风沙吹得泛红。 马队继续前行,胤礽的视线却开始模糊。 他咬紧牙关,死死抓住缰绳——不能倒,马上就要到了... 胤礽裹紧狐裘,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喉间泛起一阵痒意。 他连忙用帕子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雪白的丝帕上绽开点点红梅。 “殿下!”随行的御医大惊失色,“您必须立刻休息!” 胤礽摆摆手,将染血的帕子攥入掌心:“无妨。” 小狐狸化作一道银光飞出去,片刻后气鼓鼓地蹿回来:【宿主!麻子哥的帐篷还在三十里外!】 胤礽勒住缰绳:“嗯?” 毛团子扒着他领口直蹦跶:【我刚偷听巡逻兵说——】 它惟妙惟肖模仿起小兵语气,“‘大阿哥又把皇上气着了,老人家连夜带着御医搬到三十里外,说要静养...’” 胤礽扶额。这熟悉的配方... “查查怎么回事。” 小狐狸尾巴一甩,水镜浮现画面:胤禔又举着平安扣满营显摆,康熙黑着脸摔了药碗; 大阿哥追着问“保成给我雕的比您的好看吧”,帝王直接起驾走人... 胤礽刚要说什么,忽然一阵发黑,身形微晃,连忙扶住身旁的树干。 “殿下!”侍卫统领急忙上前搀扶,“前面就快到了,您歇歇再走吧。” 小狐狸急得直扯他衣领:【宿主不许逞强!我数到三,你要是不坐下——】 它爪子一翻,亮出颗金灿灿的药丸,【我就喂你吃这个超——苦的安神丹!】 胤礽无奈轻笑,任由侍卫们铺好软毡:“罢了,歇两刻钟。” 见胤礽还打算连夜赶过去,小狐狸义正言辞地说道:【宿主,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赶路!要休息,病弱光环会有影响的!】 它急得尾巴都炸成了鸡毛掸子:【也就是说不定还没到那就晕了,那不更让人担心吗!】 胤礽抿了抿唇,终于妥协:“……好。” *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被吞没在群山之后。 胤礽勒马停驻,抬眼望向远处——大营的轮廓在暗沉的天色里若隐若现,灯火如豆,隔着数里之遥,仿佛永远触不可及。 夜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满细碎的沙粒。 马队继续前行,很快被巡逻的士兵拦下。 当看清来人腰间的龙纹玉佩时,士兵们齐刷刷跪了一地:“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胤礽虚弱地挥挥手,“大阿哥在何处?” “回太子爷,大阿哥在西营练兵,奴才这就去通传!” 胤礽摇摇头:“不必惊动旁人,带路便是。” 暮色苍茫里,太子殿下未束的长发被朔风拂起,几缕青丝掠过瓷白的脸颊。 他裹着雪色大氅,整个人像是用新雪堆出来的。 最惊心的是那双眼。 明明虚弱得连握缰绳的指尖都在轻颤,可那双点漆般的眸子望过来时,却清凌凌映着天光,像塞外终年不化的雪山顶上,最纯净的那一泓冰泉。 “殿、殿下......”为首的士兵结结巴巴应着。 他们这些粗人不懂什么诗词歌赋,此刻脑海里却莫名冒出戏文里的唱词—— 【原来真有人,是拿月光做的骨,拿冰玉雕的魂】 直到胤礽的坐骑已行出十余步,几个年轻士兵还在发呆。 有人偷偷用胳膊肘撞同伴:“喂,你方才......是不是同手同脚走路了?” 被戳破的士兵涨红了脸,反手捶了同伴一拳:“胡说什么!你不也是?刚才给殿下牵马的时候,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几个年轻士兵顿时笑作一团,方才面对储君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揉着笑出泪花的眼睛,轻声道:“其实...我从前就在想,太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家忽然安静下来。 “还记得十几年前京郊闹天花。”小兵攥紧缰绳,声音有些发颤,“要不是殿下提前三个月就让太医院备好了种痘的方子,我娘和妹妹恐怕就...” 他说到一半哽住了,狠狠抹了把脸。 旁边络腮胡的士兵重重拍他肩膀:“巧了!俺家那小子也是托了殿下的福!” 他掰着粗糙的手指头数,“建义仓、减徭役、改良农具...俺们村现在家家户户都供着太子长生牌位呢!” “还有修黄河堤坝的事!”另一个精瘦的士兵激动地插话,“我老家在开封,那年汛期前殿下亲自督查工程,发现有个狗官偷工减料...” 他模仿着胤礽当时的神情,板起脸压低嗓音:“‘这堤坝若溃,淹的是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听说殿下当场就摘了那官的顶戴!” 众人听得入神,不知是谁突然嘀咕:“可殿下身子骨怎么这么弱...方才下马时,我瞧着都快站不稳了...” “我以前觉得...”小兵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天家贵胄都是踩着云彩过日子的。可太子殿下他...” “殿下是为了民生福祉着想。”士兵接话,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喏,临行前俺娘塞的芝麻糖,非让找机会递给殿下...说能补气血...” 众人看着那包已经压碎的糖块,突然都笑了。 精瘦士兵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竹筒:“我爹酿的梅子酒!活血暖身的!” “我有晒干的枣子!” “我娘缝的护膝...” 雪地上很快堆起小山似的土仪。小兵突然挠头:“可...谁敢送去啊...” 众人齐刷刷缩了脖子。最后还是络腮胡士兵一咬牙:“等换岗时,咱们悄悄搁帐门口!” * 另一边 当胤禔听到亲兵禀报时,第一反应是怒斥:“胡说什么!太子在京城好好的,怎会来这苦寒之地!”说着还给了那亲兵一拳。 “大哥...” 帐外忽地传来一声轻唤。 胤禔指尖一颤,帐帘自掌心滑落,又被夜风卷起半角——月华如练,照见那道清瘦的身影。 胤礽单薄的身形在裘衣下显出伶仃轮廓,仿佛稍重的呼吸都能将他惊碎在这塞外寒夜里。 第145章 全军营都知道大阿哥是个弟控了 “太子弟弟?!”胤禔一个箭步冲上前,却在即将抱住胤礽的瞬间刹住脚步,双手悬在半空,像是怕碰碎了他,“你...你怎么...” 少年将军的声音都在发抖,目光一寸寸扫过胤礽消瘦的脸颊、泛红的眼尾、被风沙磨得微裂的唇。 “这漠北风沙大,你身子怎么受得住......”胤禔喉头滚动,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胤礽却轻轻笑了,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极浅的笑,像是冰层下透出的一缕暖光:“想大哥了......” 这一声“想大哥了”直接击碎了胤禔强撑的理智。 他“嗷”地一声哭出来,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手臂箍得死紧,却又在感受到怀中人单薄的身形时慌忙松了力道,生怕勒疼了他。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一个人跑来!”胤禔哭得毫无形象,滚烫的泪水砸在胤礽肩头,声音闷在他颈间,“你要是出事,我......我......” 胤礽被他抱得微微踉跄,却也没挣扎,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大哥,孤没事......” 胤禔哪里听得进去,抽抽噎噎地半搂半抱把人往帐内带,嘴里还絮絮叨叨:“手怎么这么凉?脸也瘦了一圈......路上吃了没?喝水了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等把人按在床榻上坐好,胤禔红着眼眶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越看越想哭。 胤礽原本就白皙的肤色如今更添几分病态的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未束的长发垂落肩头,衬得他整个人如琉璃般易碎。 胤禔没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啊!” 胤礽无奈,指尖轻轻拂去他脸上的泪,低声道:“别哭了,孤这不是好好的?” “好什么好!”胤禔哽咽着反驳,却又不敢大声,只能憋着哭腔,活像只委屈的大狗,“你等着,我这就让人熬参汤去!” 胤礽被他这阵仗闹得无奈,却也知道他这大哥的性子,只得连连应下:“好,都听大哥的。” 胤禔这才稍稍安心,胡乱抹了把脸,转身大步冲出营帐,一嗓子吼得整个营地都震了震—— “来人!备热水!” “再去熬参汤!把爷珍藏的老参全炖了!” “还有!让厨房立刻做一碗燕窝粥,要稠的,加红枣!快!” 他这一连串的指令砸下来,营帐外的士兵和随行宫人全懵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平日里冷面肃杀的少年将军,此刻竟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塞给帐内那位。 几个副将正巧路过,见状脚步一顿,迟疑地看向彼此:“……大阿哥这是?” “嘘!”旁边的小兵压低声音,“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来了……” 众人顿时恍然,可随即又更震惊了——太子殿下? 那位金尊玉贵、传闻中病弱矜贵的主儿,竟亲自跑到这苦寒之地来了? 还没等他们消化完这消息,胤禔又风风火火地折返回来,眉头紧锁,嘴里还念叨着:“不行,还得再加条毯子……” 众人:“……”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 “太子殿下虽身子弱些,可好歹是个男儿郎,大阿哥这也太……” “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娇贵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士兵立刻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 “你懂什么!”一个年轻的副将瞪眼,“太子殿下这些年请求皇上减免赋税,咱们家少交了多少粮食?你在这儿说风凉话?” “就是!”旁边一个士兵插嘴,“我额娘说了,前年京郊闹饥荒,太子殿下亲自下令开仓放粮,救了多少人?你们家没领过赈济的米?” “还有呢!”另一个矮个子士兵挤过来,眼睛发亮,“我表哥在顺天府当差,说太子殿下审案子最公正,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犯了事一样治罪!” “对对对!”有人拍腿附和,“我二叔在驿站当差,说太子殿下每次出京,从不许地方官铺张浪费,连驿站的伙食都只按规矩来,半点不摆架子!” “我听说……”一个年纪最小的士兵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殿下虽然身子不好,可读书极厉害,连皇上都夸他学问好,批奏折比那些大学士还快!”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仿佛要把太子这些年做的好事全倒出来似的。 最开始嘀咕的那两人被怼得哑口无言,讪讪地缩了缩脖子。有人忍不住感叹:“这么一说,殿下还真是……难得的好人啊。” “那可不!”那个副将哼了一声,“咱们大清有这样的储君,是福气!” 夜风掠过营地,火堆噼啪作响。 一群年轻士兵围坐在一起,眼里映着跃动的火光,心里却因为那个素未谋面却让他们日子好过不少的太子殿下,暖烘烘的。 大家正说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咳咳!” 众人一僵,缓缓回头,正对上胤禔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空气瞬间凝固,几个胆小的士兵腿肚子直打颤,差点就要跪下请罪。 谁知胤禔非但没恼,反而咧嘴一笑,骂道:“跑什么?爷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见众人还愣着,他大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在刚才说话最大声的副将肩上,力道大得差点把人拍趴下:“说得好!太子爷就是好!你们这群兔崽子总算长了眼睛!” 士兵们这才松了口气,有人大着胆子问:“大阿哥,您……不生气?” “生气?”胤禔眉毛一扬,“你们夸我弟弟,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环顾四周,声音洪亮,“太子身子是弱,可脑子比谁都清楚!你们知道前年黄河决堤,他三天没合眼,硬是把赈灾章程理得明明白白? 你们知道去年户部那群老狐狸想糊弄他,结果被他一眼看穿,当场驳了回去?”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胤禔越说越起劲:“还有你们刚才说的那些——减免赋税、整顿吏治,哪一件不是实打实的功劳? 你们以为太子天天在宫里享福?他批的奏折堆起来比人还高!” 士兵们连连点头,有人小声感叹:“原来太子爷这么辛苦……” “那可不!”胤禔一瞪眼,“所以你们以后——”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要是听见谁说我弟弟坏话,直接揍!出了事爷担着!”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哄然大笑。 火堆旁的气氛彻底热络起来,胤禔索性一屁股坐下,和士兵们你一句我一句,把胤礽从小到大的事迹说了个遍。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忍不住感慨:“这么好的弟弟,你们说,是不是该护着?” “该!”士兵们异口同声。 第146章 破防的胤禔 胤禔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夸自家弟弟,心里美得直冒泡,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正得意着,旁边一个年轻士兵突然挠挠头,小声问道:“大阿哥,太子殿下真像传闻中说的那样......跟谪仙似的?” “那可不!”胤禔一拍大腿,眼睛都亮了,“你们是没见过,我家老二往那儿一站——” 他比划着,“那身段,那气度,清冷端庄,偏生又生得,呃,眉目如画。就是身子骨弱了些,带着三分病气,反倒更添风采。” 士兵们听得入神,不知是谁先喃喃道:“真想见见太子殿下啊......”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附和。 有人壮着胆子问:“大阿哥,等仗打完了,能不能让咱们远远地瞧一眼殿下?” 空气瞬间凝固。 胤禔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好啊,好得很! 他本来还暗自高兴——老三老四那几个碍眼的家伙不在,皇阿玛跑的远远的,这次,太子弟弟肯定和他待着的时间最长! 他们兄弟俩能一起骑马射箭、围炉夜话,说不定还能抵足而眠……光是想想,胤禔心里就美得冒泡。 可现在倒好!又来一群碍眼的东西! 胤禔的拳头捏得咔吧响,眼神凶狠地扫过在场每一个士兵。 那些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士兵们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缩着脖子往后退。 “大、大阿哥……”几个人结结巴巴地开口,腿肚子直打颤。 “闭嘴!”胤禔暴喝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砰”的一声闷响,木桩应声而裂。 士兵们:“!!!” “你们这群混账!”胤禔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太子殿下也是你们能肖想的?!” 众人欲哭无泪——天地良心,他们哪敢肖想太子啊! 那可是储君,是云端上的人物,他们不过是听闻殿下风姿卓绝,一时想见见罢了…… 可胤禔根本不听解释,他此刻就像一只护食的猛兽,满脑子都是“这群人居然敢觊觎我弟弟”,怒火中烧之下,直接无差别攻击起来。 “你!刚才是不是偷看太子了?!”他一把揪住一个士兵的衣领。 士兵疯狂摇头:“没、没有!属下哪敢啊!” “放屁!你眼珠子都快黏他身上了!”胤禔一拳揍过去。 “还有你!”他又指向另一个,“你刚才是不是说太子殿下像姑娘?!” 那人吓得腿软:“冤枉啊大阿哥!属下是说殿下金尊玉贵……” “金尊玉贵是这么用的吗?!”胤禔飞起一脚。 一时间,营地内鸡飞狗跳,士兵们抱头鼠窜,哀嚎连连。 帐内。 胤礽正捧着参汤小口啜饮,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隐约还夹杂着胤禔的怒吼。他疑惑地抬头:“外面怎么了?” 伺候的小太监缩了缩脖子,干笑道:“回殿下,没什么,就是……大阿哥在……呃……练兵。” “练兵?”胤礽挑眉,“这个时辰?” 小太监汗如雨下:“是、是啊,大阿哥勤勉……” 胤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帐外,忽然轻笑一声:“大哥向来勤勉。” 他唇角微弯,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的无奈,却也不点破胤禔这大半夜练兵的蹊跷。 营地空地上。 胤禔揍完最后一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心里的火总算消了些。 其实他也知道,这些士兵对太子弟弟并没有非分之想,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他的太子弟弟那么好,那么耀眼,合该被所有人仰望,但绝不能有半分亵渎! 那可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人啊…… 胤禔揉了揉发酸的拳头,忽然有些委屈。 他不过是想和弟弟多待一会儿,怎么就这么难? 正郁闷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大哥。” 胤禔浑身一僵,缓缓转身,就见胤礽披着狐裘站在帐前,月光洒在他身上,恍若谪仙。 “太、太子弟弟……”胤禔瞬间慌了,手忙脚乱地把拳头藏到身后,“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快回去!” 胤礽却微微一笑,缓步走来:“听说大哥在练兵,孤来看看。” 胤禔:“……” 他心虚地看了眼满地哀嚎的士兵,干笑道:“啊哈哈,是啊,这群小子欠收拾……” 胤礽目光扫过众人,忽然轻叹一声:“大哥,他们不过是尽忠职守,何必动怒?” 胤禔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就是看不惯他们……” “看不惯什么?” “看不惯他们……他们……”胤禔支支吾吾,最后憋出一句,“看不惯他们不好好当差!” 胤礽失笑,伸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大哥,孤不是瓷娃娃,没那么容易碎。” 胤禔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可你这一路肯定吃了很多苦……” “有大哥在,孤不觉得苦。”胤礽温声道。 这句话瞬间击中了胤禔的心脏。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胤礽,声音哽咽:“太子弟弟,你放心,大哥一定保护好你!” 被抱住的胤礽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背,抬眼看向那群鼻青脸肿的士兵,歉意地笑了笑。 士兵们:“……” 殿下您快把这只大型犬牵走吧!我们真的不敢了! 胤禔看着自家弟弟苍白的脸色,心疼得不行,也顾不上再教训那群不长眼的士兵,一把扶住胤礽的手臂。 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外头风这么大,你身子还没好全,怎么能随便出来?要是又受了寒怎么办?快跟大哥回去!” 胤礽被他往营帐里带,无奈地笑了笑:“大哥,孤没事的……” “怎么能没事?”胤禔瞪大眼睛,“你看看你这脸色,白得跟纸似的,这一路肯定没好好休息!等回去了,大哥亲自盯着你睡觉,哪儿都不准去!” 胤礽知道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念叨,两人一路回到营帐前。胤禔刚要掀开帐帘,忽然耳朵一动,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嗯?”胤禔眉头一皱,警觉地挡在胤礽前面,“谁在里面?” 帐内无人应答,但隐约能听到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小东西在动。 胤禔眯起眼睛,一手护着胤礽,一手猛地掀开帐帘—— 胤禔定睛一看,顿时眼睛一亮。 帐内暖炉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银狐正懒洋洋地蜷在软垫上。 见他二人进来,慢悠悠地抬起脑袋,琥珀色的眸子懒散地瞥了胤禔一眼,随后亲昵地朝胤礽“嘤”了一声,尾巴轻轻晃了晃。 “小狐狸!”胤禔惊喜地叫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摸,“你怎么在这儿?” 第147章 傲娇的小狐狸 小狐狸耳朵一抖,轻盈地往后一跳,灵巧地避开了胤禔的手,还冲他甩了甩尾巴,那模样活像是在说:“想摸我?没门!” 胤禔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你这小东西!” 胤礽忍不住轻笑出声,走到矮几旁坐下。 小狐狸立刻亲昵地蹭过去,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心,还发出撒娇般的呜呜声,跟方才对胤禔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这没良心的小混蛋!”胤禔气得直跳脚,“我平时少喂你肉干了?怎么一见我就躲?!” 小狐狸瞥了他一眼,高傲地扬起小脑袋,转身把屁股对着胤禔,尾巴还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气得胤禔牙痒痒。 这小银狐是胤礽幼时在御花园捡到的,通体银白,灵性十足,自那以后就跟在胤礽身边,成了东宫的特殊一员。 宫里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有只极通人性的小狐狸,平日里最爱趴在殿下膝头打盹,偶尔还会帮殿下衔个手帕、叼个毛笔什么的,简直成了精。 可就是这么一只人见人爱的小狐狸,偏偏对胤禔爱搭不理,每次见他都要戏弄一番,不是偷走他的玉佩,就是趁他不注意把茶盏推倒。 气得胤禔七窍生烟,却又舍不得真对它怎么样——谁让这小东西是太子弟弟的心头宝呢? “弟弟,你看它!”胤禔委屈巴巴地告状,“我好歹也是个皇子,它怎么老这么对我?” 胤礽轻抚着小狐狸柔软的毛发,眼中带着笑意:“好了,他只是顽皮了些,大哥别跟它计较。” “我哪敢跟它计较啊……”胤禔嘟囔着,眼馋地看着那团银白的毛球,不死心地又凑过去,“小狐狸,给大哥抱抱好不好?就一下?” 小狐狸耳朵动了动,突然转身,冲着胤禔龇了龇牙,然后一溜烟钻进了胤礽的袖子里,只露出个小脑袋,冲胤禔得意地眨眨眼。 胤禔:“……”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这可是太子弟弟的狐狸,不能揍,不能揍…… 胤礽见胤禔委屈巴巴地盯着小狐狸,活像只没讨到肉骨头的大狗,不由得失笑。 他抬手将小狐狸往怀里拢了拢,指尖顺势揉了揉它炸开的毛。 “正好,前些日子有只赤狐撞进御苑,”胤礽温声道,“毛色极亮,性子也温顺。大哥若喜欢,回去直接带走便是。” 小狐狸闻言,立刻从他领口探出脑袋,冲胤禔龇了龇牙:【就是!别惦记我!】 “至于这个小家伙...”胤礽摸了摸小狐狸的下巴,眼底漾开几分纵容,心想着“我的崽,可不能给。” 其实胤禔也没真打算要,因为小狐狸立刻从胤礽袖子里钻出来,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气得胤禔差点吐血。 “这小混蛋绝对是成精了!”胤禔咬牙切齿,“它刚才是不是在嘲笑我?!” 胤礽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袖子:“好了,别闹了。” 小狐狸这才不情不愿地爬出来,跳到胤礽肩上,居高临下地瞥了胤禔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在宿主的面子上,今天就放过你。 胤禔被一只狐狸鄙视了,却莫名觉得它这傲娇的小模样可爱得紧,心里又爱又恨,最后只能长叹一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小狐狸歪了歪头,突然从胤礽肩上跳下来,轻盈地落在矮几上,用爪子推了推茶盏,示意胤禔喝茶。 胤禔一愣,受宠若惊地接过茶盏:“你这是……讨好我?” 小狐狸白了他一眼,转身跳回胤礽怀里,再也不理他了。 胤禔端着茶盏,哭笑不得:“这小东西,脾气比我还大……” 胤礽低头抚摸着小狐狸,轻声道:“小狐狸其实很喜欢大哥的,只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真的?”胤禔眼睛一亮。 小狐狸立刻炸毛,冲胤禔呲了呲牙,然后一头扎进胤礽衣襟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屁股,用实际行动表示否认。 胤禔:“……” 他默默喝了口茶,心想:算了,看在这小东西能逗太子弟弟开心的份上,我就不跟它一般见识了…… 小狐狸在胤礽怀里打了个滚,毛茸茸的尾巴尖儿扫过他的手腕,忽然仰起小脑袋,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一转。 【宿主,快问问麻子哥去哪了~】它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我猜某人现在慌得很呢!】 胤礽指尖一顿,低头看着怀里这只一脸看好戏的小狐狸,无奈地屈指轻轻弹了下它的脑门:“又胡闹。” 小狐狸被弹了也不恼,反而得意地甩了甩尾巴,一副“你快问呀”的促狭模样。 胤礽抬头看向正在给他剥橘子的胤禔,状似随意道:“大哥,孤没事了,先去和皇阿玛请个安。” “啪嗒——” 胤禔手里的橘子直接掉在了地上。他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现、现在?” “嗯?”胤礽微微偏头,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没有!”胤禔连忙摆手,额头却沁出细密的汗珠,“就是...就是路途遥远,你身子还没好全...” 胤礽慢条斯理地抚着小狐狸的背毛,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远?皇帐不就在主营旁边么?” 胤禔的喉结滚动了下,眼神飘忽:“那个...皇阿玛他...他...总之,明天再去!” 见胤礽疑惑地看过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赶紧压低声音解释道:“太、太晚了,皇阿玛肯定歇下了……” 胤礽微微偏头,月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洒在他苍白的脸上,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清透。 【噗——】小狐狸立刻“嗖”地钻进胤礽袖子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继续煽风点火【他心虚了他心虚了!】 胤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破罐子破摔道:“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 小狐狸笑得直抽抽。 胤禔虽然不知道小狐狸在笑什么,但那贱嗖嗖的样子,一看就没好事,气得他要去抓狐狸,小狐狸却灵活地跳到胤礽肩上,冲他吐舌头。 第148章 睁眼说瞎话 胤礽轻咳一声,压下笑意:“所以皇阿玛现在...” 胤禔东摸摸架子上的玉雕,西碰碰案头的笔洗,眼神飘忽就是不敢往胤礽那儿瞟。 偏生余光里,小狐狸正扒着胤礽的衣襟冲他挤眉弄眼,尾巴尖得意地一翘一翘。 这能忍? “那什么...”他故意提高嗓门:“皇阿玛说等好了要去打只白狐——” 小狐狸的毛瞬间炸开,尾巴竖得像根棍子。 “给你做围脖!”胤禔坏笑着说完,还冲小狐狸挑了挑眉。 帐内突然安静了一瞬。 小狐狸的毛瞬间炸开:【什么?!麻子哥要杀我同族?!】 胤禔趁机一把揪住它后颈皮:“终于逮到你了!让你再告状!” 小狐狸四爪乱蹬:【宿主救命!有人要谋杀可爱的小狐狸啦!】 胤礽揉了揉太阳穴,看着这一人一狐闹作一团,“好了大哥,到底怎么了” 胤禔被这简单的一句话问得后背发凉。 他总不能老实交代,说是因为自己下午拿着太子弟弟亲手雕的羊脂玉平安扣,在皇阿玛面前嘚瑟了整整一个时辰,把老爷子气得直接拔营去了三十里外吧? “那个……”胤禔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是说,夜路不好走,你身子又弱,万一着凉……” 【哈哈哈他耳朵红了!】小狐狸兴奋地用爪子拍胤礽的手背,【宿主你看他编理由的样子,笑死我了!】 胤礽忍笑忍得辛苦。 胤禔急得额头冒汗,突然灵机一动:“对了!皇阿玛临行前说他要闭关批折子,特意嘱咐不许打扰!” 说完还重重点头加强可信度,完全没注意到怀里的小狐狸已经笑得快抽过去了。 【救命啊他怎么这么好玩!】小狐狸滚到胤礽膝头,四爪朝天,【这谎撒得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 胤礽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肚皮:“罢了,那明日再说。” 见胤禔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又慢悠悠补充道:“正好孤新得了块和田玉,本想亲手给皇阿玛雕个扳指……” “不行!”胤禔瞬间炸毛,随即意识到失态,赶紧找补:“我是说...皇阿玛最近关节疼,戴不了扳指!” 【噗哈哈哈——】小狐狸从胤礽膝头蹦起来,【宿主你快看他表情!我要笑死了!】 胤礽看着自家大哥急得满头大汗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终于良心发现,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大哥可要尝尝新做的荷花酥?” 胤禔果然被带偏,眼睛一亮:“要!”随即又警觉地瞪向小狐狸:“不许再抢我的!上回整整一盒都被这小混蛋叼走了!” 小狐狸立刻窜到胤礽肩上,冲胤禔吐舌头。 【略略略~谁让你上次把我的窝抢走了!活该!】 胤礽见这一人一狐又要闹起来,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将肩头的小狐狸抱下来。他取来一块柔软的月白色绸缎,指尖灵巧地折叠几下,在矮榻边角处铺出个精致的小窝,又在里面垫了块绣着祥云纹的帕子。 “好了,别闹了。”胤礽轻声说着,将小狐狸轻轻放进窝里,还细心地将绸缎边缘折了折,给它围出个挡风的弧度。 小狐狸立刻幸福地蜷成一团银白色的毛球,琥珀色的眼睛眯成缝,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胤礽见状,又取来一小碟桂花蜜,用银匙点了些放在窝边。 “殿下……”胤禔站在一旁,声音都变了调。他看着太子弟弟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狐狸毛,看着那从来批阅奏折的玉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绸缎褶皱,看着那张对朝臣从来清冷疏离的脸上此刻满是宠溺的笑意—— 酸! 太酸了! 胤禔觉得胸口堵得慌,像生吞了十斤青梅。太子弟弟何曾这样对待过他?从小到大,都是他追在弟弟身后嘘寒问暖,何时得过这般细致周到的照顾? “太子弟弟……”胤禔委屈巴巴地凑过去,“我也要……” 胤礽正专注地给小狐狸顺毛,闻言头也不抬:“要什么?” “要、要……”胤禔张了张嘴,突然卡壳。总不能说要弟弟也给自己铺个窝吧?他憋了半天,最后指着小狐狸愤愤道:“它都有专属小窝了!” 小狐狸闻言立刻抬起头,得意地冲胤禔甩尾巴,还故意在窝里打了个滚,把绸缎弄得窸窣作响。 【羡慕吧~嫉妒吧~】小狐狸用意念传音,【宿主最疼我啦!】 胤礽这才抬头,看见自家大哥眼眶都红了,活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他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大哥跟小狐狸计较什么?” “我不管!”胤禔一屁股坐在矮榻上,震得茶盏叮当响,“从小到大,我给你剥的橘子、磨的墨、打的猎物数都数不清,现在连只狐狸都比我得宠!” 小狐狸立刻窜起来,前爪扒着胤礽的衣袖,冲胤禔龇牙咧嘴。 【略略略~宿主还给我梳毛呢!你连根毛都摸不着!】 胤礽被这一人一狐闹得头疼,正要说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胤禔顿时慌了神,什么醋意都抛到九霄云外,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小狐狸也急了,顾不得显摆,连忙用脑袋去拱胤礽的手腕。 【宿主!药在左边暗格里!】 胤禔手忙脚乱地翻出药丸,又亲自试了水温才递到胤礽唇边:“慢点喝……” 待胤礽缓过气来,就见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一人一狐此刻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个蹲在左边,一个跪在右边,活像两尊门神。 “孤没事。”胤礽轻声道,接着摸了摸胤禔的脸,“大哥别闹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胤禔瞬间僵住。他呆呆地感受着脸上温柔的触感,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小狐狸见状,立刻不干了,扑到胤礽腿上使劲蹭。 【宿主偏心!我也要摸摸!】 胤礽被逗笑了,索性一手揉着胤禔的脑袋,一手给小狐狸顺毛。帐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温暖得不可思议。 胤禔红着脸偷瞄弟弟的侧颜,突然觉得—— 好像,这样也不错? 第149章 愚蠢的两脚兽~ 胤礽将睡熟的小狐狸轻轻放回绸缎小窝里,银白色的毛团在梦中还不忘用尾巴卷住他的指尖。 他微微一笑,小心地将被角掖好,这才起身去屏风后洗漱。 水声淅沥中,胤禔盘腿坐在矮榻上,手肘撑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盯着窝里的小狐狸。 月光透过帐顶的天窗,在银狐身上洒下一层碎钻般的光晕。 “小混蛋...”他压低声音,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狐狸鼻尖上方,“睡着了倒是乖得很。” 小狐狸的耳朵突然抖了抖。 胤禔眼睛一亮,手指悄悄下移,眼看就要碰到那看起来就软乎乎的绒毛—— 啪! 雪白的爪爪快如闪电地拍在他手背上,连眼睛都没睁开。 “嘶——”胤禔倒吸一口凉气,却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装睡是吧?” 小狐狸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流转着狡黠的光。 它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尾巴一甩,直接把脸埋了进去。 【愚蠢的两脚兽~】 胤禔被这个嫌弃的动作气笑了,不死心地又去戳它露在外面的尾巴尖:“你主子给你做窝的绸缎还是我猎的白虎皮换的,知不知道?” 毛茸茸的尾巴突然僵住。 趁这个机会,胤禔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梦寐以求的狐狸毛。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比最上等的丝绸还要柔软,带着阳光晒过般的温暖。 “怪不得太子弟弟喜欢抱着你...”他小声嘀咕,手法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小狐狸这次没再反抗,只是从尾巴缝里偷瞄这个突然变得顺眼些的人类。 月光描摹着少年将军锋利的轮廓,此刻却软化成一池春水。 屏风后的水声停了。 胤禔触电般缩回手,正襟危坐。小狐狸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用屁股对着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大哥还没休息?” 胤礽披着素白中衣走出来,未束的长发垂在腰间,发梢还缀着晶莹的水珠。 “那个...我看看这小混蛋踢没踢被子。”胤禔信口胡诌,换来小狐狸一声冷哼。 胤礽擦着头发在他对面坐下,正色道:“这段时日,前线一切可还顺利?” “都好都好!”胤禔瞬间挺直腰板,眼睛亮得惊人,“粮草充足,兵械精良,伤员都有军医照看——多亏太子弟弟调度有方!”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这是近三个月的补给清单,比往年多了三成。将士们都说,这是打过得最富裕的一仗!” 胤礽接过册子,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轻轻摩挲。烛火在他睫羽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因担心损耗过大,在户部那些老臣的劝阻下拖延调度,导致漠北前线补给一度紧张。 等他终于下定决心增派粮草时,已有数百将士永远留在了风雪中。 “...…太子弟弟?”胤禔疑惑地看着突然沉默的弟弟。 “无事。”胤礽合上册子,唇角扬起清浅的弧度,“将士们无恙便好。” 帐外北风呜咽,隐约传来守夜士兵的咳嗽声。胤礽走到箱笼前,取出一个青布包袱:“这是新制的冻疮膏,明日...” 话音未落,包袱就被胤禔抢过去紧紧抱在怀里:“我亲自去发!保准一瓶不少地送到每个人手上!” 小狐狸不知何时醒了,蹲在窝边歪头看着这自家宿主。 它敏锐地察觉到宿主身上转瞬即逝的悲伤气息,轻盈地跳到他膝上,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腕。 【都过去了】它用只有胤礽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次大家都活着】 胤礽垂眸轻笑,修长的手指陷入柔软的狐狸毛中。 是啊,这次不一样了。那些曾经在奏折上冰冷的阵亡数字,如今还是活生生的人。 “说起来...”胤禔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太子弟弟猜猜这次谁立功最大?” “嗯?” “是火器营那个叫张二虎的小子!”胤禔兴奋地比划着,“用你新设计的‘连环铳’,一人守住了一个隘口!” 胤礽眸光微动。上辈子这个叫张二虎的士兵,应该是在弹尽粮绝后,抱着火药桶与敌人同归于尽的。 “该重赏。”他轻声道,突然想起什么,“可是家中老母病重那个?” 胤禔惊讶地瞪大眼睛:“太子弟弟怎么知道?那小子确实每次发饷银都托人捎回家...” “派人接他母亲来京医治吧。”胤礽打断他,“用我的帖子请太医。” 烛花啪地爆响,映得胤禔眼底一片晶亮。他猛地抓住弟弟的手:“太子弟弟你...你怎么对前线将士这么了解?” 小狐狸突然竖起耳朵。 【糟糕!要露馅了!】 胤礽面不改色地抽出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奏折上都写着。大哥若是肯多花些时间看文书...” “我错了我错了!”胤禔立刻举手投降,“明天开始一定认真看!” 小狐狸翻了个白眼,重新窝回宿主腿上。 它看着这宿主和莽夫哥在烛光下交谈的身影,突然觉得,或许这个总是傻乎乎的大个子,也没那么讨厌。 夜渐深了。 胤禔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战场上的情形。 胤礽静静听着,时不时递上一杯热茶。 小狐狸蜷在他膝头打盹,尾巴尖偶尔轻轻摆动。 帐外狂风依旧,却再冻不透这一室暖意。 “......后来我带着前锋营直插敌阵,那叫一个痛快!” 胤禔眉飞色舞地说着,忽然瞥见胤礽掩唇轻咳了两声,立刻住了口。 他盯着弟弟略显疲惫的神色,眉头一皱:“保成,你是不是累了?” 胤礽摇摇头,唇角微扬:“无碍,大哥继续讲。” “讲什么讲!”胤禔霍然起身,不由分说地拉起胤礽的手腕,“都什么时辰了,你该歇着了!太医怎么说的?忘了是不是?” 胤礽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膝上的小狐狸惊醒过来,“吱”地一声跳到了地上。 胤禔这才意识到自己力道大了,赶紧松开手,却还是强硬地推着弟弟往内帐走:“睡觉!立刻!马上!” “大哥......”胤礽还想说什么,却被胤禔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第150章 身在福中不知福 内帐里只有一张软榻,胤禔二话不说就把胤礽按坐在榻边,自己转身去柜子里翻找被褥。 “大哥这是做什么?”胤礽疑惑地看着他抱出一床锦被。 “打地铺啊!”胤禔理直气壮地说着,已经开始在地上铺被子,“你睡榻上,我睡这儿。” 胤礽蹙眉:“这怎么行?大哥明日还要早起练兵……” “怎么不行!”胤禔头也不抬,“你身子什么状况自己不清楚?要是半夜咳起来没人照应怎么行?” 他说着,已经麻利地铺好了地铺,又起身去检查炭盆,“炭够烧到天亮的……” 胤礽望着大哥忙碌的背影,心头微暖。他轻声道:“大哥其实不必如此,孤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胤禔猛地转身,双手叉腰,“从小到大哪次你生病不是我守着?八岁那年你烧得说胡话,是谁抱着你哄了一宿?十二岁你从马上摔下来,是谁……” “好了好了,”胤礽失笑,举手投降,“我睡便是。” 胤禔这才满意,帮着弟弟脱去外袍,又仔细掖好被角,活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做完这些,他才吹灭蜡烛,钻进自己的地铺。 黑暗中,胤礽轻声道:“大哥,地上凉吗?” “凉什么凉!你大哥我皮糙肉厚的……阿嚏!” 一阵窸窣声响起,胤礽掀开被子:“大哥上来睡吧。” “不行!你……” “要么一起睡榻上,要么孤去睡地上。”胤礽的语气不容拒绝。 沉默片刻后,胤禔刷地爬起来:“你呀,长大了会威胁人了……” 软榻不算宽敞,两个男子并肩躺着,难免有些拥挤。 胤禔尽量往边上靠,生怕挤着弟弟。胤礽却主动往他这边挪了挪,轻声道:“小时候不也常这样睡么?” 胤禔一怔,想起幼时兄弟俩挤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的时光,心头一软。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弟弟的背:“睡吧,哥在这儿。” 帐外,北风掠过营地,吹动旌旗猎猎作响。 帐内,炭火偶尔噼啪一声,两个身影在榻上相依而眠。 小狐狸悄悄跳上来,蜷在胤礽怀里,尾巴轻轻盖住了鼻子。 * 寅时三刻,天边才泛起蟹壳青,胤礽便已穿戴整齐。 小狐狸蜷在枕边睡得正香。 “再睡会儿。”他点了点小狐狸的鼻尖,“回来给你带烤肉。” 帐外,胤禔早已候着,见弟弟出来连忙上前搀扶:“太医说了你得多休息……” “无碍。”胤礽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皇阿玛的病情耽搁不得。” 马蹄踏碎晨霜,三十里官道在熹微的晨光中蜿蜒。 胤禔频频侧目,看着弟弟在马上单薄如纸的身影。 “太子弟弟……”他喉头发紧,“其实昨日我就派人禀过皇阿玛了,是太医说……” “我知道。”胤礽打断他,指尖在缰绳上收紧,“但有些事,必须亲眼确认。” 胤禔喉头滚动,眼眶突然有些发酸。 他盯着胤礽苍白如雪的侧脸,心里翻江倒海地泛酸! 明明太医都说了太子弟弟连日不眠不休,身子已经快到极限了,可他的宝贝弟弟还是不顾一切地往行宫赶。 凭什么啊? 胤禔攥紧拳头,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 “……哥?” 胤礽疑惑的声音让胤禔猛地回神。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表情可能太过狰狞,赶紧抹了把脸,却还是没忍住嘟囔:“皇阿玛那儿有太医守着,又不会跑了……” 语气酸得能腌黄瓜。 见胤礽蹙眉,胤禔立刻怂了,赶紧上前扶住弟弟摇晃的身子:“好好好,去去去!” 他咬牙切齿地解下自己的大氅往胤礽身上裹,“但你要是敢在半路晕过去,我就……我就……” “就怎样?”胤礽虚弱地笑了笑。 胤禔红着眼睛,声音却软了下来:“……我就背你去。” 辰时初,御营的明黄帐顶终于映入眼帘。梁九功正在帐外训斥小太监,一转头看见这两位祖宗,吓得拂尘都掉了。 “哎哟我的殿下!”老太监小跑着迎上来,眼眶瞬间红了,“您怎么……” 他话没说完就噎住了。离得近了才看清,衣摆上沾着星点泥渍,显然连日奔波根本没顾上更衣。 再往上看,那张原本就白皙的脸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两片青影看得人心惊。 “梁谙达。”胤礽微微颔首,声音轻得能被风吹散,“皇阿玛今日可好些了?” 梁九功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好多了好多了!昨儿夜里还用了半碗粥……”他边说边偷瞄太子神色,“只是太医说万岁爷需要静养,所以……” “孤明白。”胤礽打断他,“我就隔着帘子请个安,不打扰皇阿玛休息。” 老太监感动得直搓手。 多孝顺的太子爷啊!千里迢星夜兼程,到了营外却还记挂着不能惊扰圣驾。 胤禔扶着自家宝贝弟弟,越想越气——太子弟弟千里迢迢赶来漠北,皇阿玛居然还装模作样地不见!矫情!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冲着御帐方向中气十足地吼:“皇阿玛——!您身子还好吗——!” 梁九功阻拦不及,心想,“坏了” 结果下一秒,帐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滚!朕没空见你!!” 三人同时僵住。 胤禔嘴角抽了抽:“这……这叫需要静养?” 梁九功老脸一红。 *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帐内,炭火静静燃烧,龙榻上的康熙帝半倚着软枕,手中捧着一幅泛黄的画轴,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画中孩童的笑颜。 画上的小太子约莫六七岁的模样,穿着杏黄色的小蟒袍,正踮着脚去够御案上的毛笔,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弯成月牙,脸颊还带着婴儿肥,活脱脱一只雪团子成精。 康熙的目光柔软得不可思议,指腹轻轻蹭了蹭画中人的脸蛋,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个早已长大成人的孩子。 “保成小时候……”康熙低低呢喃,嗓音因风寒而沙哑,“怎么那么爱撒娇呢?” 第151章 胤禔:…… 康熙记得那时候的胤礽,走路还不太稳当,却总爱跌跌撞撞地往他怀里扑,奶声奶气地喊“阿玛”,小手揪着他的龙袍不撒手。 后来长大了,渐渐端起了太子的威仪,可在他面前,偶尔还是会露出几分孩子气。 “保成小时候多乖啊……”康熙低声喃喃,嗓音因风寒而沙哑,“现在长大了,都不黏着朕了……” 康熙想着想着,眼眶有些发热。 他这次病得突然,昏昏沉沉时,脑子里全是胤礽小时候生病,他亲自守在床边喂药的场景。 那时候的小家伙怕苦,喝一口药就要往他怀里钻,哼哼唧唧地讨蜜饯吃。 正胡思乱想着,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胤禔那大嗓门。 康熙眉头一皱,刚刚还温柔似水的表情瞬间黑如锅底,直接吼了一嗓子:“滚!朕没空见你!”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家可可爱爱的宝贝儿子,哪有心情应付这个五大三粗的傻儿子? 帐外瞬间安静如鸡。 梁九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地低声道:“万岁爷……太子殿下到了。” “……” 帐内死寂了一瞬。 康熙的手猛地顿在半空。 “……谁?” “太子殿下!”梁九功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殿下星夜兼程,特意来探望您呢!” 康熙呆住了,手里的画像啪嗒一声掉在被褥上。他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胸口那股闷痛一扫而空,连头都不晕了。 “保成来了?!”康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那……那还不快请进来?” 可嘴角却已经不受控制地上扬,眼底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他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又突然想起什么,一把将画像塞到枕头底下,可不能让孩子看见他这副模样,多丢人…… 帐外,胤禔嘴角抽搐,一脸无语:“……” 梁九功憋着笑,赶紧躬身引路:“殿下,您请。” 胤礽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大哥,轻声道:“大哥,一起进去吧。” 胤禔委屈巴巴:“皇阿玛刚刚让我滚……” 胤礽抿唇忍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皇阿玛病中脾气大,大哥别往心里去。” 梁九功也赶紧打圆场:“大阿哥,万岁爷这是想太子殿下想得紧,您多体谅……” 胤禔:“……” 帐内,康熙已经迅速把画像藏回枕下,又理了理衣袍,努力板起脸,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可当帐帘掀开,那道清瘦的身影映入眼帘时,他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 他的保成就站在那里,一身素白大氅,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这一路都没休息好。 烛火摇曳间,康熙清楚地看到儿子眼下那两片淡淡的青影,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连呼吸都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康熙喉头滚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他只能伸出手,轻轻招了招,示意儿子过来。 胤礽缓步上前,在龙榻前站定。 他刚要行礼,就被康熙一把攥住了手腕。 “皇阿玛......” “别动。”康熙哑着嗓子打断他,另一只手抚上儿子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头一颤。 皇帝的目光一寸寸扫过胤礽的面容。 曾经饱满的脸颊如今凹陷下去,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连唇角都因为干裂而渗着血丝。 他的保成啊...... 康熙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进骨血。 他感受到怀中单薄的身躯在轻微发抖,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不肯凋零的叶子。 “傻孩子......”皇帝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朕的傻孩子......”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胤礽的颈间。他震惊地抬头,正对上康熙通红的眼眶。 他的皇阿玛......哭了? 那个在战场上身中三箭都不曾皱眉的帝王,此刻正像个寻常父亲一样,为生病的儿子落泪。 “皇阿玛别担心......”胤礽下意识抬手想替父亲擦泪,却被康熙一把握住。 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儿子纤细的手指,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康熙低头看去——这双本该执笔抚琴的手,现在掌心全是赶路磨出的血泡,有些已经破了,结着狰狞的痂。 “疼不疼?”康熙轻声问。 胤礽摇摇头,却在下一秒被父亲紧紧抱住。 康熙将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朕的保成受苦了......” 胤礽恍惚想起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康熙时。 那时他的好阿玛掐着他下巴,眼底满是嫌恶。 九龙杯砸在额角的剧痛犹在,混着帝王歇斯底里的咆哮:“索额图教得好啊!朕还没死就惦记着龙椅了是不是?” 而现在—— “有朕在,谁也不能让朕的保成受委屈。” 康熙抬起头,眼底闪烁着凌厉的光芒,“梁九功!传朕旨意,把内务府新进的那株千年人参炖了!再去库里取那件白狐裘来!” 胤礽急忙阻拦:“皇阿玛,儿臣真的......” “好了。”康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又对太医吼道,“太子要是少一根头发,朕摘了你的脑袋!” 老太医吓得直接跪下了。 胤礽看着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突然轻笑出声。这一笑牵动了心肺,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康熙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背:“慢点慢点......梁九功!药呢?!” 过了一会,胤礽缓了过来,刚要按规矩行礼,就被康熙一把拉住了手腕。 “免了免了!”康熙的声音都在发颤,心疼的目光地扫过儿子的脸庞,“怎么瘦了这么多?路上吃苦了?” 胤礽摇摇头,轻声道:“儿臣没事。皇阿玛的风寒可好些了?” 康熙心头一热,差点没忍住红了眼眶。他就知道!他的保成最在乎他了! 什么政务繁忙,什么路途遥远,在孩子心里,永远都是阿玛最重要! “好了好了!”康熙眉开眼笑,拉着儿子坐到床边,“你一来看朕,朕什么病都没了!” 胤禔站在一旁,幽幽开口:“皇阿玛,太子弟弟……” 康熙头也不抬:“你闭嘴。” 胤禔:“……” 梁九功忍笑忍得肩膀发抖,赶紧低头假装整理衣袖。 康熙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宝贝儿子,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他拉着胤礽的手,絮絮叨叨:“你这孩子,这么远的路,何必亲自跑一趟?朕就是小风寒,养两天就好了……” 第152章 叉出去 胤礽抿唇轻笑,伸手替康熙掖了掖被角:“阿玛,药可按时用了?” “用了用了!”康熙点头如捣蒜,“就是苦得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堂堂天子,怎么能当着儿子的面抱怨药苦?多丢份儿啊! 可胤礽却仿佛早有预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轻轻放在康熙掌心:“儿臣带了桂花糖。” 康熙呆住了。 油纸包里是晶莹剔透的桂花糖,他最喜欢的口味。保成竟然还记得…… “保成……”康熙嗓子发紧,突然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朕的保成啊……” 胤礽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也没挣扎,只是轻轻拍了拍康熙的背:“皇阿玛要保重。” 胤禔站在一旁,看着自家皇阿玛把太子弟弟勒得死紧,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皇阿玛,您轻点儿,太子弟弟都快被您勒断气了。” 康熙闻言,不仅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还故意把下巴搁在胤礽头顶,得意地瞥了大儿子一眼:“朕的保成乐意让朕抱,关你什么事?” 胤禔嘴角抽了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您自个儿还病着呢,就这么折腾太子弟弟?他千里迢迢赶过来,连口热茶都没喝上,您倒好,上来就勒人!” 康熙眯起眼,危险地盯着胤禔:“怎么,朕抱自己儿子还要你批准?” 胤禔冷哼一声:“儿臣哪敢啊?就是觉得您为老不尊,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省心,明知道太子弟弟身子弱,还这么折腾他……” “胤禔!”康熙直接气笑了,“你皮痒了是不是?” 胤礽刚想开口打圆场,康熙已经大手一挥:“梁九功!把这混账东西给朕叉出去!” 梁九功憋着笑,赶紧上前:“大阿哥,您请——” 胤禔瞪大眼睛:“皇阿玛!您讲不讲道理?儿臣这是为太子弟弟好!” 康熙冷笑:“朕看你是欠收拾!” 胤礽无奈,刚想替胤禔说句话,康熙已经叹了口气,松开他,故作黯然道:“保成不必为难,终究是阿玛比不得胤禔那混小子了……” 胤礽:“……” 胤禔:“???” 梁九功实在没忍住,“噗”地笑出声,又赶紧板起脸,严肃地看向胤禔:“大阿哥,请吧?” 胤禔气得跳脚:“皇阿玛!您这是耍赖!” 康熙充耳不闻,转身拉着胤礽的手,语气瞬间温柔:“保成,路上累不累?饿不饿?朕让人备了你爱吃的……” 胤禔眼睁睁看着自家皇阿玛变脸比翻书还快,气得指着康熙,手指都在抖:“皇阿玛,你!” 康熙头也不回,懒洋洋地摆摆手:“梁九功,还等什么?赶紧的。” 梁九功忍笑忍得脸都扭曲了,上前“客气”地架住胤禔的胳膊:“大阿哥,得罪了。” 胤禔挣扎无果,被半拖半请地往外带,还不忘回头冲胤礽喊:“太子弟弟!你别被皇阿玛骗了!他刚才还——唔!” 梁九功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迅速把人拖了出去。 帐内终于清静了。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胤礽时,又是一副慈父模样:“保成,别理那混小子,来,坐下说话。” 胤礽失笑,摇了摇头:“皇阿玛,大哥也是关心您。” 康熙哼了一声:“朕看他就是欠揍。”说着,又给胤礽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胤礽接过茶盏,指尖触及杯壁的温度,心头微暖。他抬眸看向康熙,轻声道:“皇阿玛的风寒……真的无碍了?” 康熙摆摆手:“小毛病,早好了。”顿了顿,又忍不住抱怨,“就是胤禔那小子,整天在朕耳边念叨,烦得很。” 胤礽抿唇一笑:“大哥是担心您。” 康熙瞥了他一眼,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保成,你跟朕说实话,那混小子是不是一路上都在你耳边叽叽喳喳?” 胤礽想起胤禔这一路的“老妈子”行为,眼底笑意更深:“大哥……很照顾儿臣。” 康熙哼笑:“朕就知道。”他往后一靠,懒洋洋道,“那小子从小就这样,对你的事儿比谁都上心,朕这个当阿玛的都得靠边站。” 胤礽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低声道:“大哥很好。” 康熙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你们兄弟感情好,朕心里高兴。” 帐外,被“请”出去的胤禔正蹲在门口生闷气,小狐狸不知何时溜了过来,蹲在他面前,歪头看着他。 胤禔瞪它:“看什么看?你也来看我笑话?”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膝盖。 【笨蛋~】 胤禔:“……” 他咬牙切齿地指着小狐狸:“连你都嘲笑我?!” 小狐狸翻了个白眼,转身跳上旁边的石凳,优哉游哉地舔爪子,不再理他。 胤禔蹲在原地,越想越气,最后忍不住冲着帐内大喊:“皇阿玛!您就是嫉妒我!” 帐内传来康熙中气十足的吼声:“滚!” 胤禔:“……” 梁九功站在一旁,终于忍不住,笑得肩膀直抖。 * 帐内炭火烧得正旺,映得康熙的面容格外柔和。 他拉着胤礽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日子的见闻,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保成,你是没瞧见,”康熙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朕在居庸关外捡到的石头,你摸摸看,这纹路像不像一幅山水画?朕当时就想着要带回来给你瞧瞧。” 胤礽接过石头,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天然的纹路。 康熙又兴致勃勃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匣:“这是在张家口时,当地老农送的风车,说是能带来好运。朕试过了,转起来可有意思。”说着还孩子气地比划了两下。 “还有这个,”康熙转身从案几上取来一个竹编的小笼子,“路过保定府时,有个小童在街边卖蝈蝈,那叫声清脆得很。朕特意让人养着,就等着带回来给你解闷。” 胤礽望着父亲献宝似的举动,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第153章 晕厥 康熙还在继续说着:“最有趣的是在古北口,朕遇见个会说书的老兵,把三国演义讲得活灵活现。朕让他把最精彩的段子都写下来了,回头让李德全给你送去。” 说着说着,康熙压低声音:“对了,朕还藏了件宝贝。” 他神秘兮兮地从榻下取出一个包袱,“这是蒙古部落献上的奶酥,朕尝着比宫里的香甜,特意给你留了一包。” 胤礽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宝贝”,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这些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却都是父亲一路精心收集的心意。 他刚要开口,康熙又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额头:“瞧朕这记性!最要紧的差点忘了。” 他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后是一枚光滑的鹅卵石:“这是在黄河边上捡的,朕每日带在身边,想着等见了你,咱们爷俩一起把它扔进河里许愿。” 胤礽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眼角却有些湿润:“皇阿玛这一路,倒像是去游山玩水的。” 康熙也跟着笑起来,握着儿子的手紧了紧:“朕看见什么有趣的,就想着要是保成在就好了。这些东西啊,都是朕替你看到的风景。” 胤礽望着眼前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喉头突然有些发紧。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枚纹路别致的石头,又碰了碰精巧的小风车,最后停在那包被康熙珍藏的奶酥上,指尖微微发颤。 康熙见状,宽厚温暖的大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傻孩子,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又无比温柔,“朕知道你这些日子监国辛苦,就想着带些小玩意回来给你解闷。” 胤礽低垂着眼睫,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他想起自己这些时日的殚精竭虑,想起案牍劳形时的孤独,更想起此刻父亲掌心里传来的温度——那是一个帝王鲜少示人的,最纯粹的父爱。 “皇阿玛...”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满足,“儿臣...很喜欢。” 康熙眼中笑意更深,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喜欢就好。等开春了,朕带你亲自去看看这些地方。” 说着又捏了捏他的脸颊,“到时候可不许再拿政务当借口推脱。” 胤礽破涕为笑,点点头。 烛光下,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重叠在一起,温馨而亲密。 康熙看着儿子泛红的眼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又往他手里塞了块奶酥:“尝尝,若是喜欢,回銮的时候,朕再让他们呈上些来。” 胤礽小心地咬了一口,甜香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这一刻,什么朝堂纷争,什么军国大事,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帐外寒风依旧,帐内却暖意融融,只有父亲絮絮的叮咛和儿子轻声的应答。 康熙边说边给儿子添茶,抬头时却突然发现胤礽脸色白得吓人,“保成?” 胤礽眼前一阵阵发黑,皇阿玛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纱,忽远忽近。 他勉强扯出个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儿臣...没事...” 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向前栽去。 “保成!!” 康熙的惊呼声炸响在耳边。 胤礽努力想睁开眼,却只看到皇阿玛惊慌失措的脸在视线里扭曲旋转,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帐外正和小狐狸大眼瞪小眼的胤禔听到这声吼叫,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一把抄起小狐狸冲进帐内,眼前的景象心脏几乎停跳—— “太子弟弟!!” 几乎是同一瞬间,帐帘被掀开,胤禔如一阵旋风般冲进来,在胤礽即将触地前将人牢牢接住。 康熙的手还僵在半空。 “传太医!快传太医!!” “已经去叫了!”梁九功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老奴亲自去!” 胤禔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动作轻得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 康熙这才如梦初醒,踉跄着跟到榻前,却见太子鸦羽般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青影,唇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痕。 “怎么会......”老皇帝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方才还好好的......” 胤禔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混账!你做什么!”康熙厉声喝道。 “都怪我......”胤禔赤红着眼看向昏迷的弟弟,“昨儿太医就说他该静养,是我......是我由着他连夜赶路......” 话音未落,老太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诊脉时满帐寂静,只能听见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康熙死死攥着儿子的衣袖,看着老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 “如何?”老皇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老太医跪伏于地:“回皇上,殿下脉象弦细而数,是久耗心神、元气大伤之兆。本就先天不足,加之连日监国劳心,又兼风雪兼程...” “说人话!”胤禔一把揪住老太医的衣领。 “殿下需要长期静养。”老太医硬着头皮道,“若再这般透支,恐有碍寿数......” 最后四个字像柄重锤砸在康熙心口。 康熙紧紧攥着胤礽冰凉的手,指节都泛了白。他凝视着儿子苍白的脸色,那素日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唇,此刻竟无一丝血色。 “保成......”帝王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殿内烛火摇曳,映着康熙微微佝偻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这孩子第一次学走路时,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的模样; 想起他第一次背完《论语》,仰着小脸等夸奖的期待; 想起他初上朝那年,穿着太子朝服,在太和殿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一滴温热砸在交握的手上。 “长生天在上......”这位睥睨天下的帝王,此刻竟像个最寻常的父亲般低声祈求,“若朕的保成能好起来......” 他喉头滚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就是折朕十年阳寿......也甘愿。” “皇阿玛......” 康熙一转身,发现胤禔正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儿臣该死!昨日就该强留太子弟弟歇息的,可我......我......” 康熙看着大儿子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方才太子昏迷前那句“大哥很照顾儿臣”。 他伸手扶起胤禔,声音里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哽咽:“不怪你......保成那孩子,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第154章 笨死了 帐外传来窸窣响动。 康熙转头,看见小狐狸叼着个青瓷药瓶费力地钻进来,银白的皮毛上沾满草屑。 它跳上榻沿,小心翼翼地把药瓶放在胤礽枕边。 “这是......” “殿下常服的补心丹。”老太医连忙解释,“想是这灵狐从行囊里找出来的。” 康熙颤抖着手倒出两粒药丸。 当指尖触到儿子冰凉的脸颊时,一滴泪终于砸在明黄缎被上。 “皇上!”梁九功惊呼。 “都出去。”康熙用袖子抹了把脸,“朕亲自守着。” 胤禔跪着不动:“儿臣......” “你留下。”老皇帝看着大儿子被缰绳磨出血痕的手掌,突然道:“手上的伤让太医处理下。” 直到众人退尽,康熙才颓然坐倒在脚踏上。 “傻孩子......”康熙用掌心暖着那只手,“朕不是留了张廷玉他们......” 康熙踉跄着坐回榻边,颤抖的手抚过儿子瘦削的脸颊。 他忽然发现,记忆中圆润的婴儿肥不知何时已消尽,整个人愈发地消瘦起来。 “皇上!殿下手指动了!”梁九功突然轻呼。 康熙慌忙俯身,果然看见胤礽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 当那双雾蒙蒙的眸子缓缓睁开时,老皇帝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保成!你要吓死阿玛是不是!” 胤礽尚未清醒,却本能地往温暖处蹭了蹭,含糊呢喃:“皇阿玛......儿臣无事.....” 字字句句,如刀剜心。 “保成......”康熙老泪纵横。 胤礽就在这时彻底清醒过来。 他茫然地看着泪流满面的父亲,又看看跪地痛哭的大哥。 “儿臣......”太子殿下眨了眨眼,露出个虚弱的笑,“儿臣只是睡了一觉......” “醒了?!”康熙一把攥住他的手,声音抖得不成调,“梁九功!传太医!不,把所有太医都叫来!” 话音未落,胤禔一个箭步冲上来,结结实实把弟弟搂进怀里:“太子弟弟!你吓死我了!” 康熙急得直拍床沿:“松手!没见你弟弟喘不过气吗!” 边说边亲自扶住胤礽后背,却在触到那单薄脊骨时红了眼眶,“保成乖,先把药喝了......” 胤禔被踹到三步开外还不死心,举着糖罐直晃:“弟弟吃蜜枣!我亲手挑的!” “滚出去!”康熙抄起软枕砸过去,“太医说了要静养!” 转头对上胤礽清亮的眸子,帝王瞬间变脸,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咱们不理那臭小子......” 账外,被赶出来的胤禔扒着门缝,去而复返,咬牙切齿:“老狐狸!” 小狐狸趁机钻进胤礽怀里,得意地冲康熙甩尾巴。 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现在知道谁最疼宿主了吧? 胤礽被胤禔半扶半抱地靠在软枕上,脸色仍苍白得厉害,却还是强撑着对康熙道:“皇阿玛,您风寒未愈,该去歇息了......” 康熙哪里肯走?他坐在榻边,手指轻轻拂过儿子额前的碎发,眼底满是心疼:“朕没事,倒是你......” 胤禔在一旁撇撇嘴,小声嘀咕:“皇阿玛年纪大了,不好好休养,万一病情反复,太子弟弟岂不是更操心?” 康熙眉毛一竖,刚要发作,胤礽连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对了,儿臣来时,西洋传教士呈上了新研制的药,说是对风寒咳喘有奇效......” 果然,康熙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西洋药?” 胤礽微微颔首:“儿臣命人收在行囊里了,已经让太医验过,无毒。” 康熙心头一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瞧瞧! 自家宝贝儿子千里迢迢赶来,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给他带药! “梁九功!”老皇帝扬声唤道,“去把太子带的药取来。” 梁九功连忙应下,不一会儿便捧来一个精致的珐琅盒子。 “这药......” 胤礽轻声道:“传教士说,此药对肺热咳喘尤为有效,儿臣想着......或许对皇阿玛的症状。” 康熙心里美得冒泡,面上却还端着:“嗯,先让太医院再验一遍,再找几个同样症状的将士试试。” 胤禔在一旁翻了个白眼:“皇阿玛,您刚才不还说自个儿早好了吗?” 康熙瞪他:“朕这是谨慎!你懂什么!” 胤礽见父子俩又要吵起来,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康熙见状,立刻偃旗息鼓,转头对梁九功吩咐道:“去,把朕的床榻挪过来,与太子的并在一处。” 胤禔:“???” 梁九功:“......啊?” 康熙理直气壮:“朕要亲自守着保成。” 胤禔嘴角抽搐:“皇阿玛,太子弟弟需要静养......” “朕不说话就是了!” “......” 不一会儿,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将两张床榻并在了一起。康熙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还杵在原地的大儿子,眉头一皱:“你怎么还在这儿?” 胤禔:“......儿臣也想守着太子弟弟。” 康熙冷笑:“滚出去。” 胤禔:“......” 胤礽刚要开口替大哥说情,康熙叹了口气,开口道:“保成,你大哥年轻力壮的,在外面守着也是一样的......” 胤禔:“???” 最终,在康熙的坚持下,胤禔被“请”出了大帐,只能蹲在门口和小狐狸大眼瞪小眼。 帐内,康熙小心翼翼地扶着胤礽躺下,又亲手替他掖好被角。老皇帝自己则靠在另一侧,隔着半臂的距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苍白的睡颜。 “皇阿玛......”胤礽无奈,“您也歇会儿吧。” 康熙“嗯”了一声,却仍睁着眼睛。 胤礽悄悄叹了口气,索性闭上眼假寐。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康熙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胤礽悄悄睁开眼,借着帐内昏暗的烛光,细细打量着父亲疲惫的面容。 病中的康熙眼下泛着青黑,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连睡梦中都微微蹙着眉。 他轻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平康熙眉心的褶皱。 帐外,胤禔抱着小狐狸蹲在火盆旁,嘀嘀咕咕:“你说皇阿玛是不是太过分了?凭什么他能守着太子弟弟,我就得在外面喝西北风?”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一脸嫌弃。 【因为你笨】 胤禔:“......” 他愤愤地戳了戳小狐狸的脑袋:“你到底是哪边的?” 小狐狸翻了个白眼,从他怀里跳出来,轻盈地钻进了大帐——帐帘掀起的一瞬,胤禔瞥见里面父子二人相依而眠的画面,突然就没了脾气。 他蹲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突然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算了......太子弟弟开心就好。” 小狐狸踩着优雅的步子踱到胤禔身边,突然抬起前爪在他靴面上踩了一爪,银白的尾巴得意地甩了甩,趁胤禔弯腰抓狐狸的功夫,轻盈地跃过门槛溜进了大帐。 【笨死了~】小狐狸用意念传音,尾巴尖扫过胤禔鼻尖时还故意抖落几根绒毛。 第155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帐内炭火暖融,两架紫檀木榻并作一处。 康熙侧卧在外沿,小狐狸蹑手蹑脚地绕过龙榻。 胤礽一直没睡着,此刻正半倚在软枕上批阅军报。 见银团子溜进来,他立即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另一只手掀开锦被一角。 小狐狸熟练地钻进去,毛茸茸的脑袋正好枕在太子腕间玉镯上。 “又欺负大哥?”胤礽用气音问道,指尖轻轻梳理着狐狸耳朵后的软毛。 小狐狸舒服得眯起眼,尾巴却突然僵住——原来,康熙不知何时翻了个身,此刻正面向他们。 【宿主你看!】小狐狸甩甩尾巴,【麻子哥睡着还板着脸!】 胤礽顺着它的视线望去,不由失笑。 烛光下的康熙剑眉微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连睡姿都端正得像是随时准备上朝。 小狐狸突然从被窝里探出爪子,虚空比划着康熙的轮廓:【其实仔细看,算了,不能细看?(???)┐】 胤礽捏住它不安分的爪子,眼底漾起笑意。银团子一脸嫌弃地甩着尾巴,把脑袋往胤礽臂弯里埋了埋。 胤礽觉得好笑,皇阿玛才三十有六,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常年习武让他的身形保持得极好,面部轮廓如刀削般分明。 此刻卸下帝王威仪,倒显出几分世家公子般的清贵。 偏生这小家伙嫌弃得很。 小狐狸缩在胤礽怀里直撇嘴:【满脸褶子还嘚瑟!】 爪子嫌弃地指了指康熙眼尾,【宿主你看!鱼尾纹都能夹死蚊子了!】 胤礽捏住它嘴筒子:“胡说什么。” 【本来就是!】小狐狸挣脱束缚,翘着尾巴比划,【麻子哥年轻时候的画像我见过,现在..唔!】 胤礽眼疾手快地捂住它的嘴,却见康熙睫毛颤了颤。 父子二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保成还没睡?”康熙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温柔。 他睁开眼,发现胤礽正望着自己出神,不由撑起身子,伸手抚上儿子的额头。 胤礽摇了摇头,轻声道:“儿臣不困。” 康熙闻言眉头微蹙,借着烛光仔细打量胤礽的脸色。 见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心头顿时一紧:“你这孩子...” 他坐起身来,将锦被往胤礽肩上拢了拢,“保成,不论如何,都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胤礽正要开口,却被康熙打断:“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拂过儿子消瘦的脸颊,“朝政永远处理不完,可朕的保成只有一个。” 小狐狸从被窝里钻出来,歪着脑袋看了看这对父子,跳到康熙膝上,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像是在帮腔。 康熙失笑,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连这小东西都知道心疼你。” 他转头看向胤礽,目光柔和而坚定,“答应阿玛,以后按时就寝,可好?” 胤礽望着父亲关切的眼神,终于轻轻点头:“儿臣记下了。” 康熙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重新躺下时把儿子往怀里带了带:“睡吧,一会朕陪你一起用晚膳。” 小狐狸被挤在两人中间,费劲巴拉地从锦被的间隙里爬出来,蓬松的毛发都压扁了几分。 它站在枕头上,气呼呼地瞪了康熙一眼,尾巴啪啪地拍打着锦缎。 【麻子哥不讲武德!】它用爪子扒拉了几下被压乱的毛发,【就知道抢位置!】 康熙挑眉,揪住了小狐狸的后脖颈。 银团子立刻四肢僵直,尾巴可怜兮兮地垂着,眼睛却滴溜溜转向胤礽求救。 “是儿臣让它进来的。”太子熟练地接过狐狸,小狐狸立刻软绵绵地瘫成一张狐饼,“您看,多乖。” 康熙眯起眼睛,屈指弹了下狐狸脑门:“朕记得它去年叼走了朕的田黄石印。” 小狐狸耳朵一抖,心虚地把脸埋进胤礽袖口。 “那是...”胤礽正要解释,帐外突然传来刻意压低的窸窣声。 胤禔蹑手蹑脚蹭到榻前,刚掀起帐幔一角,就和清醒的康熙对上了视线。 他原是想着皇阿玛睡着,把太子弟弟抱走也可以,结果—— “混账东西!”康熙气笑了,抄起手边的茶盏就丢了出去,“青天白日的做贼呢?” 茶盏擦着胤禔的耳边飞过,哐当一声砸在帐柱上。 小狐狸被吓得一蹦三尺高,【要死要死要死!】直接钻进了胤礽的衣襟里。 胤禔干笑着后退两步:“皇阿玛...儿臣就是来看看...那个...炭火够不够旺...” “看炭火用得着往榻前凑?”康熙冷笑,“朕看你是皮痒了!” 康熙瞪着长子:“还不滚去巡营!” 胤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临走前还不死心地瞟了眼胤礽,用口型道:“弟弟,一会我来救你——” “滚!”康熙又一个枕头砸过去。 软枕在毡帘上砸出闷响,胤禔一溜烟跑没了影。 【麻子哥真是的,大傻子虽然蠢,但对宿主是真心好呀~】 康熙盯着狐狸,冷笑一声:“保成,你这狐狸是不是又打什么坏主意?” 胤礽轻轻抚摸着银团子的脑袋,温声替它辩解:“皇阿玛多虑了,小狐狸是看儿臣孤单,特地来陪儿臣的。” 康熙看着儿子护短的模样,无奈地摇头一笑:“朕看这小东西怕不是又想吃什么吧?上次偷吃御膳房的芙蓉糕,上上次偷喝鸡汤...” 小狐狸闻言立即竖起耳朵,【才不是!】 它气呼呼地甩着尾巴,却又忍不住往胤礽袖口里钻,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偷瞄康熙。 胤礽被它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逗乐了,从枕边摸出一个小油纸包:“儿臣这里确实备了些它爱吃的玫瑰酥...” “你看!”康熙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却见小狐狸并没有立即扑向油纸包,反而用脑袋蹭了蹭胤礽的手腕,【宿主先吃!】 这下连康熙都愣住了。小狐狸趁机跳到案几上,小心翼翼用爪子推了推茶盏,又指了指胤礽,意思再明显不过。 “倒是朕错怪它了。”康熙神色柔和下来,伸手想摸小狐狸,却被它灵巧躲开。银团子傲娇地昂着头,【现在知道错了吧~】 胤礽忍俊不禁:“皇阿玛也尝尝?这是儿臣让御膳房特制的,没那么甜腻。” 康熙就着儿子的手尝了一颗,忽然觉得帐内炭火似乎更暖了几分。 第156章 嗷,我的尾巴 小狐狸蹲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尾巴愉快地摇晃起来。 一刻钟后,营帐内的呼吸声逐渐绵长。 康熙侧卧在榻,凌厉的眉宇在睡梦中舒展开来,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胤礽枕着手臂睡在另一侧,长睫如蝶翼般垂落,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翳。 小狐狸钻出被窝,轻盈地跃过门槛溜出了大帐。 * 营地里的篝火星星点点。 小狐狸循着香味,很快找到了正在火堆旁忙活的胤禔。 胤禔挽着袖子,一手翻动着烤肉,另一只手还不忘给地瓜翻面,嘴里念念有词: “皇阿玛就知道霸着老二...自己睡相那么差还非要搂着人睡...也不怕把保成压着...” 小狐狸捂着嘴偷偷笑,蓬松的尾巴在雪地上扫出一个小扇子。 突然,胤禔耳朵一动,手中寒光闪过—— “嗖!” 一柄飞刀破空而来!小狐狸瞳孔骤缩,本能地竖起结界。 “叮”的一声脆响,飞刀在距离它三寸处被无形屏障弹开,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 【靠!谋杀啊!】银团子炸毛跳起,在心里把胤禔骂了个狗血淋头。 胤禔却已经飞身而至,满脸惊慌:“小祖宗你怎么在这儿?!” 他手忙脚乱地把狐狸抱起来左看右看,“伤着没有?我以为是刺客...” 翻来覆去,发现狐狸没事,胤禔松了口气,随后火蹭蹭往上涨。 “你这小混蛋,不要命了是不是?!到处乱窜,要是被巡营的当成野味一箭射穿了,老子找谁哭去?!” 他越说越气,额角青筋都暴了起来:“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啊?就你这二两肉,还不够塞牙缝的!” 小狐狸被他吼得耳朵都贴平了,【凶什么凶...本狐可是有万年道行...】 “还敢瞪我?!”胤禔气得直接把它按在怀里,像揉面团似的狠狠搓了两把,“你知不知道保成有多疼你?要是你真有个好歹——” 声音突然哽住,他猛地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小狐狸突然不动了。 它仰头看着青年泛红的眼眶, 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凶巴巴的莽夫哥,是真的在害怕。 胤禔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再乱跑就把你栓裤腰带上!” 小狐狸耳朵立刻耷拉下来,脑袋也垂得低低的,连蓬松的大尾巴都蔫巴巴地拖在身后。 【本狐...本狐这不是没注意吗...】它偷偷抬眼瞄了瞄胤禔,见他脸色还是铁青的,又赶紧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胤禔看着它这副心虚的小模样,气其实已经消了大半。 但难得有机会能光明正大地撸狐狸,他哪舍得轻易放过? 嘴上依旧不饶人:“现在知道怕了?刚才蹿得比兔子还快!” 手上却诚实地rua着狐狸脑袋,从耳朵尖一路顺到尾巴根。 小狐狸被他揉得东倒西歪,却也不敢反抗,只能委委屈屈地任他摆布。 胤禔表面上还在数落:“下次再这样,看我不把你...” 暗地里却爽得不行——天知道这傲娇的小东西平时连碰都不让碰! 就在他沉浸在撸狐狸的快感中时,手指突然一滞——“唰”的一声轻响,一撮银白的狐毛赫然粘在了他指间。 空气瞬间凝固。 小狐狸僵住了,缓缓扭头看向自己秃了一小块的尾巴,又缓缓抬头看向胤禔。 胤禔:“.....” “那个...”他干笑着把毛往身后藏,“我...” 【嗷——!!!】 小狐狸炸成个毛球,一爪子拍在胤禔脸上,【本狐的毛!本狐修炼了三百年的毛!!!】 胤禔手忙脚乱地去抓它:“别别别!我错了!我给你找生发膏!宫里的!最好的!” 远处的主帐内,胤礽猛地从梦中惊醒:“小狐狸?” 他疑惑地望向帐外,正要起身,却被康熙按回被窝。 “睡吧,”康熙闭着眼道,“定是老大又在犯蠢。” 胤礽还是担心,突然想到与小狐狸的心声链接。 刚一连接,就听到银团子哭天抢地的哀嚎:【宿主!胤禔那个混蛋把本狐的毛拔秃了!呜呜呜本狐不活了!】 胤礽又好气又好笑,指尖凝聚一道莹白仙力,顺着链接传了过去:【给你治好了。】 远处,暴怒的小狐狸追着胤禔咬,突然它周身泛起柔和光芒。 那撮秃掉的地方不仅重新长出毛毛,整条尾巴还比之前更加蓬松光亮,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银团子愣住,扭头看了看自己焕然一新的尾巴,又抬头瞪向胤禔:【别以为这样就算了!】 它后腿一蹬,邦邦两记无影爪就朝胤禔脸上招呼去。 “哎哟!”胤禔边躲边喊,“小祖宗,我错了,你别打了!” 【这是尊严问题!】小狐狸追得更凶了,【本狐的毛是你能随便拔的吗!】 主帐里,康熙听着外头鸡飞狗跳的动静,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保成...” “儿臣知错。”胤礽乖巧地缩回被窝,嘴角却悄悄翘起。他指尖微动,又给小狐狸传了道仙力——这次是让它跑得更快些。 * 此时营帐外,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正被一只暴怒的狐狸追得上蹿下跳,边跑边喊:“我真不是故意的!哎哟!别咬腰带!” 小狐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臭不要脸的!】 它气得用尾巴啪啪抽打胤禔的手。 “我的错我的错!”胤禔连连讨饶,抱着它回到火堆旁,“来,刚烤好的鹿肉,都给你赔罪。” 银团子冷哼一声,却还是抵不住香味的诱惑,小口小口啃起来。 胤禔长舒一口气,用指腹轻轻梳理它被风吹乱的毛发: 小狐狸抬头瞥了他一眼,【╭(╯^╰)╮,别以为这样就算了!】 它把油乎乎的爪子往胤禔袖子上蹭。 “哎哟小祖宗!”胤禔哭笑不得,却也没躲,“我这新做的战袍啊...” 他笑着笑着,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背后未愈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他呲牙咧嘴。 第157章 全身上下嘴最硬 见小狐狸看过去,偏生还要强撑着挺直腰板,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没事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 小狐狸蹲在他脚边,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宿主明明都渡了不少仙力过去,咋还没好呢?】 它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胤禔还在那喋喋不休地吹嘘:“就这点皮外伤,搁从前连军医都不用看!要不是老二非要我敷药...” 说着又忍不住“嘶”了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小狐狸轻哼一声,爪尖泛起莹莹白光,胤禔身上的内伤好了大半。 胤禔浑然不觉,还傻乐着继续念叨:“瞧瞧爷这身子骨!这么快就不疼了!” 他得意地拍了拍胸膛,“要不说咱们满洲勇士就是不一样,这点小伤搁别人那儿起码得躺三天,爷这才半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小狐狸翻了个白眼,【明明是本狐和宿主的仙力在起作用...】 胤禔越说越来劲,索性站起来比划了两下拳脚,“就这点皮外伤,算个啥!” 小狐狸实在听不下去了,一爪子拍在自己脑门上。【完了,这傻子没救了...】 它甩了甩尾巴,一脸嫌弃地看着胤禔傻笑的样子。 【大傻子就是大傻子,连自己被治好了都不知道。】 胤禔可听不见它的心声,还在那絮絮叨叨:“太子弟弟就是我的福星!你是不知道,他来之前我这后背疼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银团子无奈地甩了甩尾巴,伸爪指了指火堆旁的地瓜,又做了个翻烤的动作:【快去烤你的地瓜!】 胤禔恍然大悟:“对对对,瞧我这记性!” 他赶紧蹲回火堆旁,熟练地给地瓜翻面,“得烤得外焦里嫩才行...” 小狐狸蹲在一旁监工,见他动作粗鲁,忍不住伸出爪子扒拉他的手腕:【轻点!都戳破了!】 “好好好...”胤禔放轻动作,讨好地冲它笑笑,“这样行了吧?” 银团子蹲在地下看了他半晌,凑了过去。 【也就那样吧..】它把脑袋搁在胤禔膝盖上。 胤禔见小狐狸一反常态地蹭过来示好,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盯着小狐狸,突然福至心灵:“等等...你又闯祸了?” ——难怪这小祖宗今儿个主动来找他,平常连个正眼都不带给的! 虽然过程比较曲折,但是,不重要! 小狐狸瞬间瞪圆了眼睛:【???】 胤禔臭不要脸地继续叭叭:“是不是又把保成的墨打翻了?还是偷吃了御膳房的点心?该不会......” 他眯起眼睛,“把皇阿玛的奏折当垫子睡了吧?” 银团子气得尾巴都炸开了花,【本狐是来给你疗伤的!疗伤!】它一爪子拍在胤禔膝盖上,【狗咬吕洞宾!】 “哎哟!”胤禔假装吃痛,却笑得见牙不见眼,“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 小狐狸彻底无语了,转身就要走。 胤禔赶紧一把捞住它:“别别别,我错了!” 他讨好地顺了顺毛,“不管闯了什么祸,大哥都给你兜着!” 【......】银团子翻了个天大的白眼,【没救了,等死吧。】 见小狐狸一脸无语,胤禔贱嗖嗖地补充:“我都懂,都懂得。” 【你懂什么啊???】小狐狸瞪圆了眼睛,蓬松的大尾巴啪啪拍地,邦邦就是两个佛山无影爪招呼过去。 “哎哟!”胤禔眼疾手快一把捏住它的小爪子,看着小家伙气鼓鼓的模样,反而乐了,“嗯,这下对味儿了。” 他晃了晃手里油光水滑的爪子,“刚才装什么乖?说!是不是把皇阿玛的中衣抓抽丝了,还是偷喝牛乳羹了?” 银团子气得直跺脚,【谁稀罕偷喝!】它挣开爪子就要跑,却被胤禔一把捞住后颈。 “跑什么?”青年坏笑着把香喷喷的烤肉凑到它鼻子前,“坦白从宽,抗拒...没得吃!” 小狐狸盯着嘎嘎香的烤肉,鼻尖耸动两下,扭头狠狠咬住胤禔的袖口。 “完蛋!”胤禔手忙脚乱去捂狐狸嘴,“小祖宗你轻点!!” 银团子趁机叼走他手中的烤肉,蹿到三步开外得意地甩尾巴。 胤禔看着袖口新添的破洞,又看看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小家伙,突然笑出声:“行吧,扯平了。” 他拍拍身边的空地,“过来,这儿还有块烤栗子。” 胤禔蹲在营帐外的火堆旁,手里的木棍戳了戳炭火里埋着的地瓜,香甜的气息渐渐飘散开来。 小狐狸蹲在他身边,银白的尾巴在雪地上扫来扫去,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火堆,鼻尖时不时耸动两下。 “馋死你得了。”胤禔瞥了它一眼,伸手揉了揉狐狸脑袋,“刚才在不是挺嚣张的吗?”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不屑地哼了一声,但眼睛还是没离开火堆里的地瓜。 胤禔被它这副口嫌体正直的样子逗乐了,故意把烤得焦香的地瓜从炭火里拨出来,在狐狸面前晃了晃:“想吃?” 小狐狸立刻竖起耳朵,前爪扒拉着胤禔的膝盖,眼睛亮得惊人。 “叫大哥。”胤禔坏心眼地逗它。 小狐狸眯起眼,突然一爪子拍在他手背上——没伸指甲,但力道不轻,啪的一声脆响。 “嘶——你这小混蛋!”胤禔吃痛,差点把地瓜扔出去,“不给吃了!” 小狐狸立刻变脸,耳朵耷拉下来,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喉咙里还发出委屈的呜咽声,活像被欺负狠了。 胤禔:“......” 他咬牙切齿:“你装什么装?!刚才打我的时候不是很凶吗?” 小狐狸不理他,继续用那种“你虐待小动物”的眼神盯着他,尾巴尖还轻轻扫了扫他的手腕,软乎乎的,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胤禔被它这套行云流水的变脸技术折服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欠你的......” 地瓜刚烤好,烫得很,胤禔怕它直接上嘴会烫伤,便掰成两半,放在小碗里晾凉。 小狐狸乖乖蹲坐下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地瓜。 终于,地瓜凉到能吃的温度了。 胤禔刚把一半推过去,小狐狸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张嘴就是一口—— “哎!等等!皮还没剥——” 晚了。 小狐狸已经嗷呜一口咬了上去,结果被地瓜皮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呸呸呸地直吐舌头。 胤禔:“......”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活该!让你急!” 小狐狸气得炸毛,扑上去就要咬胤禔的手指。 胤禔眼疾手快地捏住它的后颈,把它提溜到眼前,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 “还闹?”胤禔挑眉,“再闹连这一半都没了。” 小狐狸立刻偃旗息鼓,耳朵耷拉下来,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 胤禔拿它没办法,只好重新掰了块地瓜,仔细剥了皮,递到它嘴边:“喏,这回没皮了,慢点吃。” 小狐狸警惕地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香甜软糯的地瓜入口,它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嗷呜嗷呜地吃得欢快,尾巴愉快地左右摇摆。 胤禔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骂:“饿死鬼投胎啊?慢点,没人跟你抢。” 小狐狸充耳不闻,三下五除二就把半块地瓜消灭干净,最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爪子,昂起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胤禔手里剩下的那一半。 “......”胤禔无语,“你倒是会吃。” 第158章 好大的醋味啊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剩下的地瓜剥好皮,掰成小块喂它。 小狐狸这次吃得慢了些,但每吃一口都要眯起眼睛,一副享受得不行的样子,尾巴尖还一勾一勾的,时不时扫过胤禔的手腕。 等它终于吃饱了,胤禔从怀里掏出帕子,熟练地给它擦嘴:“瞧瞧,吃得满脸都是,脏死了。” 小狐狸任由他摆布,甚至还仰起脸方便他擦,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胤禔一边擦一边数落:“刚才是谁打我来着?啊?现在知道乖了?”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毛茸茸的触感让胤禔一愣。 “……少来这套。”胤禔嘴上嫌弃,手却很诚实地揉了揉它的脑袋,“下次再打我,真不给你吃了。” 小狐狸眯起眼,伸出爪爪拍了拍胤禔,然后趁他愣神的功夫,嗖的一下窜出去,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胤禔看着它消失的背影,摇头失笑:“真是欠你的……” * 主帐内,胤礽和康熙已经醒了。 西洋传教士的药确有效用,康熙只觉得身子轻快了不少,正倚在榻边看胤礽批阅奏折。 胤礽算了算时间,觉得小狐狸快回来了,便命人备水。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端来铜盆,温热的水汽在帐内氤氲开来。 “保成这是要沐浴?”康熙抬眼问道。 胤礽温声答道:“儿臣是给小狐狸准备的。” 康熙闻言,手上翻奏折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莫名泛起一丝酸意。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正在吩咐宫人的胤礽,又瞥了眼帐帘的方向,暗自腹诽:【这小混蛋倒是好福气,能让保成这般上心…】 转念又觉得自己这醋吃得实在没道理,堂堂九五之尊,竟跟只狐狸较起劲来。 康熙轻咳一声,掩饰般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见胤礽已经转身回来,手里还拿着块干净的帕子。 胤礽见康熙神色有异,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指尖轻轻搭上康熙的腕脉:“皇阿玛可是龙体不适?要不要传太医?” 眉宇间尽是掩不住的关切。 康熙心头一暖,连忙反握住儿子的手:“无碍。”他摩挲着胤礽腕间的玉镯,终是忍不住问道:“保成对那小东西…倒是格外上心?” 胤礽闻言眼角微弯,眸中漾起温柔的笑意:“它最是爱干净。若回来见没备水,定要闹脾气。” “前几日夜读时咳了两声,它便叼来毯子;批折子到三更,它就蹲在砚台边守着……” 康熙看着儿子说起小狐狸时眉眼舒展的模样,心里那点酸涩忽然就散了。 他伸手替胤礽理了理衣襟,温声道:“既是你喜欢的,多宠些也无妨。” 正说着,帐帘被顶开一条缝。 小狐狸轻盈地跃上案几,昂着脑袋左右张望,那身毛毛比最上等的云锦还要亮眼,活脱脱是夜空里最耀眼的星辰。 【宿主~】它翘着尾巴尖儿转了个圈,得意洋洋,【我跑了这么久,连根毛都没乱哦!】 胤礽伸手接住扑来的银团子,掌心触及那蓬松毛发时微微一怔。 他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指尖轻轻点了点狐狸湿润的鼻尖。 小狐狸前爪扒着盆沿探头一看——温水里还飘着几片祛寒的艾叶。 【宿主最好啦~】它用意念传音,撒娇般用脑袋蹭胤礽的手腕,【麻子哥就知道凶我!】 “又淘气。”胤礽低眉浅笑,捉住它的爪爪浸入温水。 艾叶水漾开浅浅波纹,映着他眼底细碎的星光:“去偷大哥的肉干了?” 【是他自愿上供的!】小狐狸理直气壮地甩尾巴,溅起一串水珠,【他还给我擦嘴呢!】 铜盆旁搁着个精巧的珐琅盒,里头是胤礽特制的“香露”——用梅花蕊上的初雪融水,合着南海沉香、茉莉干花,又添了几味太医院秘方,专给小狐狸洁毛用的。 小狐狸凑近嗅了嗅,顿时眼睛一亮:【是宿主新调的寒梅香!】 它迫不及待把爪子往香露里蘸,毛毛沾了水越发显得蓬松光亮,在烛火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胤礽修长的手指揉开泡沫,顺着狐狸爪缝细细搓洗,连肉垫间的绒毛都一缕缕梳理干净。 小狐狸舒服得直哼哼,干脆躺平露出肚皮,任由太子殿下伺候。 康熙坐在一旁批折子,朱笔越握越紧,指节都泛了白。 他把保成金尊玉贵养到这么大,连碗茶都没让他亲手倒过,现在居然在给只狐狸洗爪子?! 康熙深吸一口气,想起半个时辰前自己答应过不生气的话,硬是将那股莫名的不悦压了下去。 “梁九功。” 帝王突然开口,眼睛仍盯着奏折,“朕记得去年南巡时,有个不长眼的让太子亲自执鞭赶车?” 老太监一个激灵:“回皇上,那奴才早发配宁古塔了…” 小狐狸突然打了个喷嚏,疑惑地环顾四周:【咦?怎么突然有点冷?】 康熙状似无意地扫了眼铜盆方向,“这伺候人的活计啊,最讲究分寸。有些人…” 他故意拖长声调,“仗着得宠就蹬鼻子上脸,连主子亲自伺候都敢受着。” 小狐狸的耳朵倏地竖起。 “要朕说,”康熙慢条斯理地翻开新奏折,“这等不懂规矩的,合该饿上三天…” 小狐狸闻言一个跃起,湿漉漉的爪子直接按在康熙刚批好的奏折上,留下几朵梅花印。 【哟哟哟,好大的醋味啊!】小狐狸阴阳怪气【宿主乐意宠我怎么了!有本事你也来争宠啊!】 胤礽眼疾手快地按住炸毛的小狐狸,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揉捏着它的毛耳朵,同时通过神识传递着温柔的安抚:【乖,皇阿玛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孩子气,咱们让着他些可好?】 小狐狸立刻竖起耳朵,眼珠滴溜溜转:【那宿主多给我梳毛毛!气死他!】 康熙眼睁睁看着儿子掏出绣帕给那小混蛋擦爪子,还从箱笼里取出两块软烟罗。 就见胤礽指尖翻飞,转眼间缝出个缀满珍珠的窝,又往里头垫了块软烟罗缝的小被子。 “好了。”太子殿下把窝放在自己榻边。 结果下一秒,小狐狸就端着窝走了。 它叼着窝跑过康熙身边时,一个急刹,放下宝贝窝就开始疯狂输出:【麻子哥你烦不烦!宿主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吃飞醋!老菜帮子!醋缸成精!】 虽然康熙听不懂狐言狐语,但看着那炸成蒲公英的尾巴和疯狂比划的爪子,还有小东西时不时指指他又指指胤礽的动作—— 康熙额头青筋直跳:“这小混蛋是在骂朕吧?” 胤礽声音清润,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亲昵,“皇阿玛英明神武,是它见过最了不起的人呢。” 说话时,眼中盛满了细碎的星光,让人明知道他在替小狐狸打圆场,却也生不起气来。 【才怪!】小狐狸跳上多宝架居高临下,爪子拍得珐琅瓶叮当响:【为老不尊!幼稚鬼!略略略——】最后还做了个标准的吐舌鬼脸。 康熙抄起奏折就要砸,忽然想起这是保成最爱的狐狸,只得咬牙切齿道:“梁九功!明日早膳不许给它备芙蓉酥!” 【哼!】它的心声回荡在帐内,【我去找莽夫哥!他可比某些人懂得感恩多了!】 第159章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 康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正要发作,却见胤礽轻轻拉住他的衣袖:“皇阿玛...” 那双澄澈的眸子含着温柔的笑意,康熙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奶团子。 “你啊...”康熙无奈地摇头,伸手替胤礽拢了拢衣襟,“就惯着它吧。” 语气里却满是宠溺。帐外传来小狐狸和胤禔嬉闹的声音。 *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窝真给我啊?” 胤禔贱嗖嗖地拎着小狐狸的窝,在它眼前晃来晃去。 小狐狸气得炸毛,跳起来就要抢:【还给我!】 “想要啊?”胤禔把窝举得更高,笑得见牙不见眼,“就不还你!” 小狐狸气的嗷嗷叫:【??你臭不要脸!!】 * 帐内 胤礽抿唇一笑:“小狐狸年幼顽皮,皇阿玛宽宏大量,莫要与它一般见识。” 康熙瞧着宝贝儿子这副护短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朕看你是把这小东西惯得没边了。” 胤礽垂眸浅笑,转身吩咐宫人时,声音温润如春风:“把新制的软垫送去,再添些它爱吃的肉干。” 顿了顿又补充,“前日内务府呈上的鎏金铃球也一并取来。” 待宫人领命而去,他才从包袱里取出个紫檀木匣。 指尖抚过匣上精致的云纹时,神情愈发柔和:“弟弟们惦记皇阿玛,特意写了家书来。” 康熙眼睛一亮,连日征战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想象着那群在京城的“小崽子们”如何惦记着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只是接过木匣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胤礽的手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手怎么这么凉?梁九功,再加个炭盆来!” 待炭盆安置妥当,康熙这才有心思打开木匣。 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八封信笺,每封上都工整写着“皇阿玛亲启”,字迹从稚嫩到端正不一而足。 康熙正欲拉着自家宝贝儿子一同看那几封书信,抬眼却见胤礽已悄然起身往帐外走去。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攥住那截滑落的广袖:“保成要去何处?” 胤礽回眸浅笑:“儿臣去看看皇阿玛的药可熬好了。” 话音未落,腕间便是一紧。 康熙眉头微蹙,手指收紧了几分,“外头风大,你身子才见好。” 胤礽说道:“儿臣就去瞧一眼,很快回来。” 康熙不依,将宝贝儿子拦了下来:“让梁九功去。” “皇阿玛……”胤礽无奈,“药方是儿臣亲自调的,总得看着火候才好。” 康熙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态度坚决,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快去快回。”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多穿件衣裳。” 胤礽眼底笑意更深,柔声应道:“好。” 转身出了帐外,冷风迎面拂来,他拢了拢衣襟。 胤礽一头乌发用玉簪松松挽着,发梢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格外醒目。 沿途值守的士兵们忍不住频频侧目。 一个圆脸小兵捅了捅同伴:“哎,太子爷怎么...”他摸了摸自己的光脑门,“跟咱们不一样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旁边一个年长些的侍卫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姑父在乾清宫当差,听说啊...” 他故意拖长声调,引得周围人都竖起了耳朵。 “快说啊!”小兵急得直跺脚。 那侍卫这才慢悠悠道:“是皇上特旨,太子爷不必剃发。” 见众人一脸震惊,他又补充,“具体缘由嘛...嘿嘿,这我就不清楚了。” “切——”众人顿时嘘声一片。 胤礽耳尖微动,将这些议论尽收耳中。 他抬眸扫了眼窃窃私语的士兵们,那些议论声立刻戛然而止。 众人只见太子殿下广袖飘飘地从火堆旁走过,发间玉簪映着月光,恍若谪仙。 远处传来药罐沸腾的声响,胤礽加快脚步。 经过一处营帐时,忽听里头传来压低的争执: “要我说,定是太子爷身子弱,剃了发容易着凉!” “胡扯!我听说是因为太子殿下幼时...” 胤礽脚步一顿,帐内立刻鸦雀无声。 他摇摇头继续前行,心想明日得让大哥好好整顿下军纪——虽然这些猜测倒也不算全错。 药帐前的小太监见他来了,慌得差点打翻药吊子:“太、太子爷!药马上就好...” “不急。”胤礽接过蒲扇,亲自看着火候。 热气蒸腾间,他垂落的发丝被熏得微微潮湿,衬得侧颜愈发清隽。 宫人们屏息凝神,连药勺碰触瓷碗的声响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金尊玉贵的太子爷。 胤礽仔细查验过汤药的火候,确认无误后转身离去。 刚行至半路,忽听前方传来一阵“乒乓”乱响,竟是兵器碰撞之声。 他心头一凛,循声望去——声音分明是从胤禔的帐中传出! 此时胤禔帐内,银团子正踩着案几凌空翻身,九把飞刀“唰唰唰”钉入它方才站立的位置。 胤禔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发抖:“小混蛋!你还会武功?!” 【略略略~】小狐狸蹲在帐顶横梁上,尾巴得意地晃来晃去,【现在知道本狐的厉害了吧?】 它爪尖一勾,竟从绒毛里又抖出三枚银针。 胤禔瞪大眼睛:“等等!你从哪掏出来的暗器?!” 话音未落,银针已破空而至。他慌忙侧身闪避,腰间的玉佩“啪”地被击落在地。 帐外,胤礽听着里头鸡飞狗跳的动静,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正要掀帘而入,忽见一道银光穿透帐布直射面门! 他广袖一拂,那枚银针便乖巧地落入掌心。 “都住手。”清冷的嗓音响起,帐内顿时安静如鸡。 胤禔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狐狸则一个激灵从横梁上栽下来,被胤礽稳稳接住。 “大哥,你们这是?”胤礽指尖轻点狐狸脑门,眼中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胤禔张了张嘴,指着那堆深深扎进案几的飞刀:“是它先...!” 【是他先抢本狐的窝的!】银团子委屈巴巴地往胤礽怀里钻,还不忘冲胤禔吐舌头。 胤礽垂眸看着满地狼藉——翻倒的烛台、散落的奏折、还有那把插在胤禔枕头上明晃晃的飞刀,忽然轻笑出声:“看来大哥今夜要换个地方就寝了。” 他原以为胤禔会恼羞成怒,谁知对方竟“哐当”一声把刀扔到一边,眼睛亮得吓人。 还没等胤礽反应过来,胤禔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拎起小狐狸的后颈就往外一抛—— 银团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稳稳落在帐外的软垫上,当场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第160章 不值钱的胤禔 “保成!”胤禔转头就把胤礽打横抱了起来,乐得像个捡着宝贝的二傻子,“那跟大哥睡怎么样?” 说着还故意把胤礽往上抛了抛,“飞喽!” 银团子蹲在翻倒的案几上,瞪圆了眼睛看着满地狼藉——烛台横躺、奏折散落、茶盏碎成八瓣,连胤禔的枕头都被飞刀钉在床柱上晃悠。 它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正兴高采烈抱着胤礽转圈的胤禔,小脑袋一歪: 【不是!哥们你瞎了吗?!】 狐狸爪爪指着满地狼藉,又指了指被祸害得不成样子的床榻,最后直直指向帐顶那个被飞刀戳出来的窟窿——阳光正从那洞里漏进来,照在胤禔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脸上。 【这还能睡人?!】银团子气得尾巴炸成了鸡毛掸子,【宿主金尊玉贵的,你就让他睡这种猪窝?!】 可惜胤禔完全沉浸在逗弟弟的快乐中,抱着胤礽又转了个圈:“保成你看,大哥这帐子多...” 话到一半突然卡壳,总算注意到自己营帐的惨状,可还是不舍得放下自家宝贝弟弟。 胤礽猝不及防被抱离地面,玉簪都差点滑落:“大哥!放孤下来!” “不放!”胤禔贱兮兮地咧嘴一笑,抱着人就转起了圈圈,“小时候不也常这样玩吗?” 他故意越转越快,惹得胤礽那未束的长发都飞扬起来。 小狐狸蹲在垫子上,看着笑得跟朵花似的胤禔,嫌弃地舔了舔爪子:【幼稚!】 帐内,胤礽被转得头晕,拍了拍胤禔的肩膀:“...胡闹!” “这就胡闹了?”胤禔一个假动作,作势要放下人,等胤礽刚松口气,又猛地将人往上一抛,在惊呼声中稳稳接住。 “胤禔!”胤礽这回真有些恼了。 他挣扎着要下来,却被自家大哥搂得更紧。 “别动别动,”胤禔突然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听——” 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见几句压低嗓音的议论: “听说了吗?大阿哥帐里方才在演练新式战法...” “那动静,怕不是把整座大帐都拆了?” 胤礽:…… “放孤下来。”他压低声音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成何体统。” 胤禔充耳不闻。 “胤禔!”太子殿下气狠了,偏还要端着架子压低嗓音呵斥,“再敢胡闹,待会孤就奏请皇阿玛,等你回去让你去理藩院整理蒙古各部年贡册子!” 这威胁着实戳中了胤禔痛处——谁不知道理藩院那些繁琐文书最是磨人。 可看着弟弟这副好玩的样子,他实在舍不得放手,干脆耍起无赖,装傻充愣,死不松手。 “你!”胤礽气得指尖都在抖,偏又不敢动作太大。 胤禔也知道不能逗得狠了,见好就收,转回内帐,还贱嗖嗖地笑了笑。 回应他的是胤礽一记肘击。 帐角的小狐狸实在看不下去,甩着尾巴蹦过来,一爪子拍在胤禔靴面上:【要点脸!】 胤禔心满意足地往回走,结果不小心踩到散落的奏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下意识把胤礽护在怀里,自己“咚”地撞上了案几。 “嘶——”胤禔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死死搂着弟弟不放,“没事没事,大哥肉厚!” 胤礽又好气又好笑,趁机挣脱落地,顺手捞起一旁的药瓶:“活该。” 话虽这么说,手上却轻轻替胤禔揉着撞红的额角。 小狐狸凑到胤礽身边:【宿主你别管他!】 它三两下蹦到胤礽肩上,冲胤禔龇牙咧嘴,【让他疼死算了!】 胤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冲小狐狸做鬼脸:“怎么?嫉妒啊?” 说着又要去搂胤礽的肩,“我家保成最疼大哥了,是不是?” 胤礽被这一大一小闹得没脾气,索性一手按住一个:“都消停会儿。” 他指了指满地狼藉,“谁弄的谁收拾。” 小狐狸立刻甩锅,爪子直指胤禔:【他先动手的!】 胤禔瞪眼:“放屁!明明是你先亮飞刀的!” 眼看又要吵起来,胤礽突然轻咳一声:“既然这样...” 他作势要往外走。 “别别别!”胤禔一个箭步拦住人,赔笑道,“大哥收拾!马上收拾!”说着还踹了脚地上的奏折,“都是这些破纸先动的手!” 小狐狸见状,也赶紧叼起散落的飞刀,殷勤地送到胤礽脚边:【宿主你看,我都收好啦~】 胤礽看着眼前这两个活宝,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声清朗如碎玉落盘,格外动人。 胤禔挠了挠头,“那个...”他支支吾吾地踢了踢脚边的碎瓷片,声音越说越小,“大哥这就收拾...” 小狐狸蹲在胤礽肩头,幸灾乐祸地甩着尾巴:【现在知道臊了?刚才不是挺能耐?】 胤禔抬头瞪了狐狸一眼。 他手忙脚乱地去拔钉在床柱上的飞刀,结果用力过猛,连带着扯下一大块帐布。 冷风“呼”地灌进来,吹得他辫梢都翘了起来。 “噗——”胤礽连忙用袖子掩住唇角,可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早已泄露了笑意。 【完蛋!】小狐狸用爪子捂住眼睛,【没眼看!】 胤禔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块破布,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偏偏这时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的窃窃私语:“大阿哥这新式战法,怕不是把大帐当敌军了吧?” 胤礽终于忍不住,扶着帐柱笑弯了腰。 阳光透过那个被飞刀戳破的窟窿,正好照在胤禔涨红的脸上,将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此刻的窘态照得一清二楚。 胤禔挠挠头,突然灵光一闪:“要不...保成,咱们连夜回我那里挤挤?”说着就要去揽胤礽的肩膀。 “想都别想。” 胤礽轻巧地侧身避开,广袖一拂,转身就往帐外走,“大哥还是先把‘新式战法’的残局收拾干净吧。” 银团子趴在胤礽肩头,冲胤禔甩了个得意的眼刀:【活该!】 等走出帐外,隐约还能听见胤禔懊恼的哀嚎:“保成——大哥知道错了——” 第161章 阿玛还是皇阿玛 胤礽笑着点了点肩头的小狐狸:“你们这又是因何打起来的?” 银团子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脸颊,随后从他肩头一跃而下,落地时银光一闪——竟变作一身说书人的装扮! 它头戴一顶小小的方巾帽,爪子里还捏着一柄折扇: 【话说那月黑风高夜】小狐狸清了清嗓子,折扇“啪”地一展,【正是杀人放火天!】 它前爪比划着:【那莽夫哥好生无礼,见本狐背着小窝,竟笑我】 说着惟妙惟肖地模仿起胤禔贱嗖嗖的表情和语气:“哟!这是被老二赶出来了?” 胤礽忍俊不禁,广袖掩唇轻咳一声:“所以你就…” 【本狐岂是那等好欺负的!】小狐狸折扇一合,变戏法似的抖出九把飞刀,【当即就给他来了个九星连珠!】 它摇头晃脑,拖长了调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细细道来......】 胤礽屈指弹了弹它的脑门。 微风拂过,将这一人一狐的笑闹声吹散在营地间。 远处传来胤禔的喊声:“我的枕头呢?!” 银团子立刻窜回胤礽怀里,变回原样装乖:【宿主你看,他凶我~】 胤礽捏了捏小狐狸的腮帮子,轻笑道:“你倒是把大哥折腾得不轻。” 银团子得意地甩甩尾巴,却见胤礽突然正色:“不过下次可不许这般胡闹了。” 小狐狸顿时蔫了,耷拉着耳朵蹭了蹭他的手腕。 待安抚完这一人一狐,胤礽回到主帐时,迎面就撞见康熙正坐在案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康熙手里攥着本奏折,指节都泛了白,见胤礽进来,当即冷哼一声:“朕的好太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儿臣方才...”他刚想解释,就被康熙打断。 “朕都听说了!”康熙“啪”地合上奏折,眼底翻涌着醋意,“你去找老大,陪狐狸玩飞刀,可还记得朕的药还没喝?!” 胤礽:“......” 小狐狸从他袖口探出脑袋,幸灾乐祸地冲康熙吐了吐舌头:【老醋坛子~】 康熙额角青筋直跳:“梁九功!明日起,狐狸的肉干减半!” 【呸!】银团子炸毛,【本狐这就去找大傻子!他可比某些人...唔唔!】 胤礽一把捂住它的嘴,无奈扶额。 得,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胤礽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温声道:“儿臣参见皇阿玛。” 康熙一听这称呼,眉头顿时皱得更紧,冷哼一声。 胤礽抬眸,见自家皇阿玛面色不善,眼底却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不由暗自好笑。 他故作茫然,眨了眨眼:“皇阿玛这是怎么了?可是儿臣哪里做得不妥?” 康熙见他这副无辜模样,心里那股郁气更甚,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朕哪敢说太子不妥? 如今太子大了,连声‘阿玛’都不肯叫了,朕这个做父亲的,怕是连句亲近话都听不着了。” 胤礽一听,险些笑出声来,心道自家皇阿玛这是又闹脾气了。 他故意叹了口气,慢悠悠道:“皇阿玛教训得是,儿臣知错了。” 康熙见他这般敷衍,更觉气闷,索性把手里的奏折往案上一丢,凉凉道:“朕瞧你倒是半点不知错,如今连哄朕都懒得哄了。” 胤礽见状,终于绷不住,唇角微扬,眼底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上前两步,伸手拽了拽康熙的袖子:“阿玛——” 这一声喊得猝不及防,康熙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没绷住表情。 他强自板着脸,故作冷淡地瞥他一眼:“现在知道叫阿玛了?” 胤礽笑眯眯地凑近,语气无辜:“儿臣这不是怕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嘛,私下里自然是要叫阿玛的。” 康熙哼了一声,眼底却已隐隐透出几分愉悦,嘴上仍不饶人:“朕瞧你就是故意气朕。” 胤礽故作委屈:“阿玛冤枉儿臣,儿臣哪敢?” 康熙见他这副模样,终于绷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骂道:“你啊你,朕看你胆子大得很!” 胤礽也不躲,任由他捏,反而眨了眨眼,故作惊讶道:“阿玛,您这手劲儿怎么这么大?莫不是这些年批折子练出来的?” 康熙被他逗乐了,索性又掐了一把,哼笑道:“朕瞧你是越发顽皮了,连朕都敢打趣。” 胤礽笑吟吟地往后一躲,广袖一拂,顺势从袖中摸出一枚精巧的玉雕小印,递到康熙面前:“阿玛瞧瞧,儿臣新得的玩意儿,您若喜欢,便送给您。” 康熙接过一看,见那玉印上雕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活灵活现,正是胤礽身边那只银团子的模样。 他挑了挑眉:“怎么,贿赂朕?” 胤礽一本正经地摇头:“哪能呢?儿臣这是孝顺。” 康熙嗤笑一声,却还是将那玉印收进了袖中,故作严肃道:“朕暂且收下,若下次再敢气朕,可没这么容易混过去了。” 胤礽眉眼弯弯,拱手作揖:“儿臣谨遵阿玛教诲。” 康熙见他这副模样,终于绷不住,朗声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行了,少在朕这儿耍贫嘴,去批你的折子吧。” 胤礽故作哀叹:“阿玛这是用完就丢啊。” 康熙笑骂:“再废话,朕让你今晚把折子全批完。” 胤礽立刻正色,拱手退后两步:“儿臣告退。” 待他退出帐外,康熙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笑意未散。静了片刻,忽然扬声:“梁九功!” 候在帐外的梁九功一个激灵,心里暗道:“坏了,万岁爷又要来了!” 果然,一进帐就看见康熙倚在榻上,手里把玩着胤礽用过的茶盏,嘴角含笑:“老东西,你记不记得保成三岁那年...” 梁九功嘴角一抽,硬着头皮接话:“万岁爷是说...太子殿下追着您要抱抱那次?” “可不是!”康熙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那会儿刚下朝,朕穿着朝服呢,这小东西不管不顾就往朕身上扑,奶声奶气喊''阿玛抱''...” 他说着还比划了一下,“就这么点儿大,胖嘟嘟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 梁九功默默擦汗:“是是是,殿下那会儿最粘万岁爷...” “现在也粘!”康熙得意地挑眉。 梁九功:“......” “还有啊,”康熙越说越起劲,“那会儿保成学写字,非得坐在朕膝头上写。有一回墨汁沾了朕一身,他急得直哭,小胖手一个劲给朕擦...” 梁九功看着眼前这位正值壮年的帝王,此刻眉飞色舞的模样活像个炫耀儿子的毛头小子,只能干笑着附和:“太子殿下自幼孝顺...” “那是自然!”康熙抚掌大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两年前的晚上,朕咳嗽两声,你猜怎么着?保成连外袍都来不及披就...” 梁九功实在忍不住:“万岁爷,您那会儿不是装咳...” “嗯?”康熙危险地眯起眼。 “老奴该死!”梁九功赶紧自打嘴巴。 * 帐外,胤礽刚走没几步,银团子便从袖中钻出来,扒着他的肩膀,狐眼滴溜溜转:【宿主,这招以退为进,高啊!】 胤礽屈指弹了弹它的脑门,轻笑:“少拍马屁。” 银团子嘿嘿一笑,又窜回他肩上,尾巴一甩一甩的。 胤礽离开主帐后,并未直接回去,而是转身往营中药房的方向走去。 夕阳西斜,营地里飘散着淡淡的药香。 药房外,几名宫人正小心翼翼地将刚煎好的药汁倒入青瓷碗中,热气氤氲,苦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第162章 不足挂齿 见太子殿下突然驾临,宫人们慌忙行礼:“奴才叩见太子爷!” 胤礽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那碗黑褐色的药汁上,微微蹙眉:“这是皇阿玛的药?” 为首的太监恭敬答道:“回太子爷的话,正是皇上的安神汤,奴才们正要送去主帐。” 胤礽略一沉吟,伸手道:“不必了,孤亲自送过去。”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敢违逆,连忙将药碗呈上。 胤礽接过,指尖触到碗壁,温度刚好,不烫不凉。 他低头嗅了嗅,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甘甜,想必是御医特意加了甘草调和。 银团子从他袖口探出脑袋,狐鼻皱了皱:【好苦的味道!】 胤礽轻笑,低声道:“良药苦口,你若是怕苦,待会儿离远些。” 小狐狸立刻缩回袖子,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显然对这股药味敬谢不敏。 胤礽摇头失笑,抬步往主帐走去。帐前侍卫见太子亲自端药,连忙行礼让路,他微微颔首。 刚到帐外,便听见里面传来康熙低沉的咳嗽声,他眉头微皱,加快脚步掀帘而入。 * 帐内,康熙正伏案批阅奏折,听到动静抬头,见是胤礽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药碗,不由挑眉:“怎么又回来了?” 胤礽唇角微扬,语气轻缓:“儿臣想着阿玛该用药了,便顺路送过来。” 康熙哼笑一声,放下朱笔:“顺路?药房和胤禔那混小子的营帐可不在一个方向。” 胤礽缓步上前,将药碗轻轻放在案上:“阿玛日夜操劳,儿臣自当尽孝。” 康熙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逗乐了,摇头道:“油嘴滑舌。” 胤礽走到案前,顺手替康熙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奏折,温声道:“阿玛趁热喝,凉了更苦。” 康熙瞥他一眼,故意道:“朕若嫌苦不喝呢?” 胤礽眨了眨眼,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小包蜜饯,放在案上:“儿臣备了这个。” 康熙一怔,随即失笑:“你倒是准备周全。” 康熙瞥了眼那碗黑漆漆的汤药,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嘴上却道:“朕不过是小恙,何须劳动太子亲自伺候?” 胤礽哪会看不出他的抗拒,眼底笑意更深,故意叹道:“阿玛若嫌儿臣笨手笨脚,那便唤太医来……” “胡闹!”康熙立刻打断,轻哼一声,“朕何时嫌弃你了?” 胤礽忍笑,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递到康熙唇边:“那阿玛趁热喝?” 康熙盯着那勺药,喉结微动,终究还是张口咽下。药汁入喉,苦得他眉心一跳,却强撑着面不改色。 胤礽瞧得分明,故作关切:“阿玛,可是太苦了?” 康熙板着脸:“区区汤药,何足挂齿。” 胤礽点点头,又舀了一勺:“阿玛果然英勇。” 康熙:“……” 一连几勺下去,康熙的眉头越皱越紧。 胤礽捻起一颗蜜饯递过去,眼中带笑:“阿玛,尝尝这个?” 康熙一怔,下意识张口含住,甜意瞬间冲淡了苦涩。 他缓了神色,却见胤礽笑眯眯道:“原来阿玛怕苦呀。” 康熙耳根一热,佯怒瞪他:“朕看你是胆子肥了!” 胤礽不慌不忙地又喂了一勺药,语气无辜:“儿臣这是关心阿玛。” 康熙咽下药汁,没好气道:“少来这套。”话虽如此,却还是就着胤礽的手把剩下的药喝完了。 待药碗见底,胤礽取出帕子替他拭了拭唇角,打趣道:“阿玛今日这般乖,儿臣是不是该赏颗糖?” 康熙气笑,伸手捏他脸颊:“你啊你,朕看你是欠收拾!” 胤礽笑着躲开,却见康熙忽然压低嗓音,意味深长道:“不过……太子这般体贴,朕心甚慰。” 胤礽眸光微动,俯身一礼,广袖垂落间掩去唇边笑意:“能为阿玛分忧,是儿臣之幸。” 康熙闻言,眉梢一挑,眼底笑意更深,故意拖长了语调道:“哦?保成还真是心疼阿玛啊——” 胤礽唇角微扬,从容不迫地拂了拂袖口,轻飘飘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尽些本分罢了。” 康熙瞧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无奈扶额:“罢罢罢,朕算是败给你了。” 胤礽笑而不语,目光却越过帐门,望向远处苍茫的漠北草原。 暮色渐沉,天边残阳如血,映得整片戈壁都染上一层金红。 北风卷着细沙掠过营帐,帐角的铜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康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而感慨道:“如今在漠北,倒不比在京城,事事都得讲究。” 他顿了顿,又瞥了胤礽一眼,似笑非笑,“不过朕瞧你,倒是比在宫里时更放肆了。” 胤礽收回目光,眼底笑意浅浅,语气却带着几分无辜:“阿玛这话可冤枉儿臣了,儿臣在您面前,何时放肆过?” 康熙轻哼一声,抬手作势要敲他:“还装?方才那药苦成那样,你倒好,还故意一勺一勺地喂。” 胤礽眨了眨眼,故作恍然:“原来阿玛是嫌儿臣喂得太慢?” 说罢,他从袖中又摸出一包蜜饯,笑眯眯地递过去,“那下回儿臣直接端碗灌?” 康熙被他气笑,一把夺过蜜饯,捏了一颗丢进嘴里,含糊道:“小混账,朕看你是欠收拾。” 胤礽见他这般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却也不再逗他,转而正色道:“阿玛,漠北风沙大,您龙体要紧,这几日还是少出帐为妙。” 康熙闻言,神色微缓,哼道:“总算说了句像样的。” 胤礽微微一笑,抬手替他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温声道:“儿臣告退。” 康熙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柔和:“去吧。” 胤礽颔首,转身退出主帐。 狂风迎面拂来,带着漠北特有的凛冽,他微微眯起眼,肩上的银团子立刻往他颈侧蹭了蹭,嘟囔道:【宿主,这儿的风沙比京城讨厌多了。】 胤礽轻笑,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忍忍吧,再过几日便回京了。” 银团子甩了甩尾巴,忽然贼兮兮道:【莽夫哥刚才满营地找匕首,现在估计还在跳脚呢!】 胤礽挑眉,似笑非笑:“你又捣什么乱了?” 银团子理直气壮:【谁让他白日里笑话本狐!本狐不过是将他的匕首藏到了草料堆里——】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胤禔的怒吼:“我的匕首怎么在草料堆里?!” 胤礽扶额,无奈低笑:“你啊……” 银团子得意洋洋地甩着尾巴,蹿回他肩上。 暮色渐深,星河低垂,一人一狐的影子在营火映照下渐渐拉长,没入漠北无边的夜色中。 第163章 别说,你还真别说 天色渐暗,漠北的夜空缀满繁星,营地中央的主帐内灯火通明。 康熙命御膳房备了一桌精致膳食,烤得金黄的羊腿、鲜嫩的肉羹、香气四溢的奶酥饼,还有几样特意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时令鲜果,摆了满满一桌。 康熙坐在案前,指尖轻敲桌面,心情颇好地等着自家宝贝儿子过来用膳。 不多时,帐外传来脚步声,他抬眸望去,却见帘子一掀—— 胤禔大步走了进来,朗声笑道:“皇阿玛,儿臣听说今儿晚膳丰盛,特来蹭个饭!” 康熙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嘴角抽了抽:“……你怎么来了?” 胤禔假装没看见自家皇阿玛瞬间垮下的脸色,自顾自地走到桌前,夸张地“哇”了一声:“这烤羊腿色泽金黄,外酥里嫩,一看就是御厨的拿手绝活! 这肉羹鲜香扑鼻,怕是炖了整整三个时辰吧?还有这奶酥饼——” 他伸手就要去拿,“儿臣先替皇阿玛尝尝?” 康熙额角青筋一跳,抄起筷子“啪”地敲在他手背上:“没规矩!朕让你动筷了吗?” 胤禔缩回手,嘿嘿一笑:“皇阿玛别恼,儿臣这不是替您试试味道嘛。” 康熙冷笑:“朕看你是皮痒了。” 正说着,帐帘再次掀起,胤礽缓步走了进来,见胤禔也在,眉梢微挑,随即含笑行礼:“儿臣参见皇阿玛。” 康熙一见他,脸色立刻由阴转晴,招手道:“保成来了?快坐,朕特意让人备了你爱吃的。” 胤禔在一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道:“皇阿玛,您这什么表情,怎么每次儿臣来了您都板着脸。” 康熙瞪他一眼:“你要有保成一半省心,朕也对你笑。” 胤礽忍俊不禁,走到康熙身旁坐下,温声道:“大哥既然来了,不如一同用膳?人多也热闹些。” 康熙轻哼一声,到底没再赶人,只对胤禔没好气道:“坐下吧,再废话就滚出去。” 胤禔笑嘻嘻地一屁股坐下,顺手捞起一块奶酥饼塞进嘴里,含混道:“谢皇阿玛恩典!” 康熙懒得理他,转头给胤礽夹了块最嫩的羊腿肉,语气瞬间柔和:“尝尝,朕让他们烤得嫩些,看你近日都瘦了。” 胤礽含笑接过:“谢阿玛。” 接着,胤礽亲自给康熙盛了碗参汤,“阿玛也多用些,这几日批折子到深夜,该补补元气。” 胤禔在一旁眼巴巴盯了半天,见胤礽的筷子转来转去,就是没往自己这边来,顿时不开心了。 他故意把碗碰得叮当响,清了好几下嗓子:“咳咳!这羊肉闻着真香啊!” 胤礽这才恍然抬头,见自家大哥眼巴巴的模样,不由失笑。 他故意慢条斯理地又给康熙夹了块鱼肉,才转向胤禔:“大哥也想吃?” “谁、谁想吃了!”胤禔嘴硬道,眼睛却黏在那盘羊肉上,“大哥就是觉得……军营里的厨子手艺退步了……” 康熙在一旁看得直摇头,正要开口,却见胤礽忽然起身,亲自切了块肥瘦相间的羊排,淋上酱汁,稳稳放在胤禔碗里:“大哥尝尝。” 胤禔顿时眉开眼笑,正要下筷,却见胤礽又补了句:“记得大哥最爱这个部位,特意给你留的。” “真、真的?”胤禔手一抖,羊肉差点掉桌上。他哪还记得吃,只顾着傻乐,“保成居然记得大哥爱吃什么……” 小狐狸蹲在桌角直翻白眼:【没眼看!一块肉就乐成这样!】 胤禔正美滋滋地嚼着弟弟夹来的羊肉,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谁知一转头,就见胤礽又给康熙挑了块更大的羊腿肉,还细心地剔去了肥边,蘸好酱料才放进碗里:“皇阿玛,这块更嫩些。” 胤禔顿时觉得嘴里的肉都不香了。他啪地放下筷子,酸溜溜道:“保成,大哥这块怎么有筋啊?” 胤礽闻言挑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大哥不是最爱嚼筋头巴脑?上个月还跟孤炫耀牙口好……” “我——”胤禔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康熙碗里那块完美的羊肉。 康熙得意地捋了捋胡子,故意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嗯,保成果然最懂朕的口味。” 胤禔见状,故意长叹一声:“唉,太子弟弟终究是和大哥疏远了,待遇怎么差这么多呢?” 康熙瞥他一眼,忽然夹起一块姜片丢进他碗里:“喏,朕赏你的,吃吧。” 胤禔:“……” 胤礽低笑出声,顺手给胤禔倒了杯奶茶:“大哥,喝点茶,去去火。” 胤禔接过杯子,冲康熙挑眉:“皇阿玛,您看太子弟弟多心疼我。” 康熙气笑,抬手作势要打他:“吃你的饭!” 帐内烛火融融,映得满桌珍馐更显诱人。康熙和胤禔一左一右坐在胤礽两侧,手里筷子不停,你争我抢地往他碗里堆菜。 “保成,尝尝这肉羹,炖得入味。”康熙舀了一勺鲜嫩的肉羹,稳稳放进胤礽碗中。 胤禔不甘示弱,立刻夹起一块烤得酥香的羊肋排:“弟弟,这肉外焦里嫩,趁热吃!” 康熙瞥他一眼,筷子一转,又夹了片薄如蝉翼的炙羊肉:“朕记得你最爱这个。” 胤禔挑眉,反手就是一筷子清炒时蔬:“荤素搭配才健康,是吧弟弟?” 父子俩你来我往,不一会儿,胤礽面前的青瓷小碗就堆成了小山。 他握着筷子,看着摇摇欲坠的菜堆,终于忍不住扶额:“阿玛,大哥……你们这是要把我当小猪喂吗?” 康熙轻咳一声,故作严肃:“胡说,你近日劳心劳力,该多吃些。” 胤禔笑嘻嘻地又夹了块奶糕:“就是就是,你看你瘦的。” 胤礽无奈,只得低头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别说,虽然被投喂得有些夸张,但这漠北的野味确实鲜美,御厨的手艺也精妙,入口的每一道菜都令人回味。 一旁的小案几上,银团子正端坐在特制的锦垫上,面前摆着专属的鎏金小碟。 它伸着毛茸茸的爪子,一会儿点点蜜汁肉脯,一会儿指指奶香酥饼,伺候的宫人眼疾手快,它指哪样就立刻夹哪样送到嘴边。 小狐狸吃得眯起眼睛,九条尾巴愉悦地晃来晃去。 见胤礽看过来,它还得意地叼起酥饼,冲他晃了晃:【宿主,这个好吃!】 胤礽失笑,顺手把自己的奶茶推过去:“慢点吃,别噎着。” 康熙见状,挑眉道:“朕看你这狐狸,倒是比某些人还会享受。”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正埋头啃羊腿的胤禔。 胤禔抬头,满嘴油光:“皇阿玛,您说谁呢?” 康熙嫌弃地扔过去一块帕子:“擦擦嘴,像什么样子。” 胤礽看着这对活宝父子,眼底漾起温暖的笑意。 帐外漠北的夜风呼啸,帐内却是一片暖意融融。 银团子吃饱喝足,懒洋洋地瘫在小案几上,肚皮朝天地打了个饱嗝。 * 夜色渐深,营帐外的风沙声也渐渐平息。 待三人用完晚膳,宫人们手脚麻利地撤下残席,又端来温水帕子供主子们净手洁面。 康熙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目光在胤禔身上一扫,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胤禔正捧着茶漱口,闻言差点呛到:“皇阿玛,您这就要赶儿臣走?” 康熙一脸理所当然:“不然呢?你还想赖在这儿?” 见胤禔不为所动,康熙挑眉:“怎么,朕还得给你唱个摇篮曲?” 胤禔被噎住,半晌憋出一句:“太子弟弟,咱们一起走。” 康熙闻言,把胤礽拦下,理所当然道:“你滚你的,保成自然是要陪朕睡的。” 胤禔:“???” 他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皇阿玛!有时候儿臣真的怀疑是不是您亲生的!” 康熙故作沉思状,目光在胤礽和胤禔之间来回扫视——一边是芝兰玉树、才华横溢的宝贝太子,一边是五大三粗、整天舞刀弄枪的莽夫长子…… 半晌,康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朕还真有点怀疑……” 胤禔如遭雷击,捂着心口倒退两步:“皇、皇阿玛!您不能因为太子弟弟长得俊就怀疑儿臣的血统啊!” 胤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上前打圆场:“大哥别闹了,皇阿玛逗你呢。” 说着转向康熙,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阿玛,您再逗下去,大哥怕是要去找太医滴血验亲了。” 康熙哼笑一声,挥挥手:“行了,赶紧回去。明日还要早起巡营,别在这儿耍宝。” 胤禔见大势已去,只得垂头丧气地往外走,临到帐门口还不死心地回头:“太子弟弟,你真不跟我走?我那还有上好的马奶酒……” 康熙一个眼刀甩过去:“滚!” 第164章 未雨绸缪 帘子“唰”地落下,帐内终于清净了。 康熙转头看向胤礽,瞬间又换上和颜悦色的表情:“保成,累了吧?朕让人把床铺收拾好了。” 胤礽忍俊不禁:“阿玛,您这样对大哥,他回去怕是要抱着枕头哭。” 康熙不以为意,边解外袍边道:“他皮实着呢,哭不了。” 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皱眉道,“对了,他方才说的马奶酒……你没私下跟他喝过吧?” 胤礽眨眨眼,一脸无辜:“儿臣怎会背着阿玛饮酒?” 康熙眯起眼睛,显然不信:“上次在围场,你俩偷喝朕的梨花白,当朕不知道?” 胤礽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阿玛,这漠北的夜里可真冷,咱们早点歇息吧。” 康熙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小滑头。” 胤礽正笑着打趣康熙年轻时的趣事,忽然喉间一痒,掩唇低咳了几声。 起初还勉强压着,可越咳越急,单薄的肩头微微发颤,如玉的面庞也浮起一抹病态的嫣红。 康熙脸色骤变,立刻伸手将人揽住,温热的手掌在他背上轻拍:“怎么又咳了?” 转头就要厉声唤人,“梁九功,传太——” “阿玛……不必。”胤礽缓过气来,指尖轻轻拽住康熙的衣袖,摇了摇头,“只是被风呛了下,不碍事。” 康熙眉头拧得死紧,指腹抚上他微凉的脸颊:“胡说,脸色都白了。” 不由分说朝外喝道,“把百花露取来!” 梁九功连忙捧着鎏金小瓶进来,康熙亲自接过,倒出一勺晶莹剔透的蜜露。 那百花露是用清晨采集的百花蕊蜜,佐以雪莲、川贝等数十味药材酿制而成,最是润肺止咳。 他小心递到胤礽唇边,语气不容拒绝:“喝了。” 胤礽无奈,只得乖乖含住玉勺。蜜露入喉,清甜中带着淡淡药香,果然压下了喉间痒意。 他刚舒了口气,忽觉肩上一沉——康熙已亲手将大氅披在他身上,又仔细系好领口的缎带。 “漠北风硬,你身子弱,更该仔细些。”康熙说着,又摸了摸他发凉的手,用掌心焐着他微颤的指尖,“手这么冰,还逞强?” 胤礽被裹得只露出一张脸,活像只雪白的糯米团子。 他眨了眨眼,故意拖长语调:“阿玛这般紧张,倒让儿臣觉得自己像个瓷娃娃了。” “你比瓷娃娃还金贵。”康熙捏了捏他的鼻尖,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朕养你这么大,你咳一声朕都揪心,偏你自己不当回事。” 帐内炭火烧得正旺。 银团子原本窝在脚踏上打盹,此刻也蹿上来,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胤礽的手腕,尾巴忧心忡忡地圈住他的手。 胤礽被这一人一狐紧张的模样逗笑,刚要说话,却又被康熙塞了颗蜜饯到嘴里:“不许说话,好好缓着。” 接着,康熙将胤礽严严实实地裹进锦被里,又仔细掖好被角。 单薄的身子陷在柔软的云缎中,更显得伶仃。 烛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色,像是上好的白瓷,美则美矣,却脆弱得令人心惊。 胤礽抬眸,望见自家阿玛眼底的痛色,心头一软。 他故意扬起唇角,玩笑道:“阿玛这是做什么?儿臣不过是咳了几声,倒像是——” “胡说!”康熙打断他,“上月太医院还说,你心脉比常人弱三分。漠北苦寒,朕原不该让你来的……” 说到最后,竟有些自责。 胤礽一怔,忙握住康熙的手:“阿玛别这么说,若留在京城,儿臣反倒要日日担心。” 他语气轻快,可康熙看着他清瘦的手腕,心里愈发酸楚。 这双手本该执笔挥毫、落子弈棋,如今却因常年服药,连骨节都透着淡淡的青白。 “朕记得你小时候,”康熙低声道,“有次高热不退,整个人烧得糊涂了,还攥着朕的衣角说‘阿玛别走’,那时候朕就在想,定要让你长命百岁。” 帐外风雨渐起,扑簌簌打在毡帐上。 胤礽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记得那场病。 * 七岁的冬夜,太医院跪了一地,连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医都摇着头退到一旁。 彼时那个从来不信鬼神的帝王,第一次在养心殿设了佛堂。 康熙对着满天神佛叩首,连朝冠都歪了也顾不得扶——什么真龙天子,什么九五之尊,此刻他不过是个绝望的父亲。 “废物!都是废物!”帝王的怒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滚烫的额头贴上冰凉的面颊。 胤礽费力睁眼被整个裹在绣着金龙的袍服里,康熙用烈酒为他擦身的手在发抖。 滚烫的泪水砸在他脸上, “阿玛...”小小的他伸手去擦康熙脸上的泪,却被握紧了手指。 “别怕...”康熙将他的小手贴在脸颊,声音嘶哑,“阿玛在这儿...阿玛在这儿...” 那夜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帝王跪在佛前的身影。 胤礽后来才知道,他的皇阿玛在那晚对着满殿神佛许了重誓。 “保成是朕的命...”恍惚间,他又听见那个沙哑的声音,“若他有个好歹,朕...” 后半句淹没在哽咽里。 * 思及此处,康熙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捏住胤礽的脸颊:“你啊你...” 像是寻常百姓家父亲在数落贪玩晚归的孩子。 帝王故意板起脸:“从小就会折腾人,如今都当太子了,还让朕这么操心...” 胤礽怔了怔,忽而展颜一笑:“儿臣知错。” 他乖觉地低下头,却藏不住眼尾狡黠的弧度。 “小混蛋!”康熙气得直戳他额头,手劲却轻得像在拂去尘埃。 转头却亲自执起白玉盏,将百花露一点点喂到胤礽唇边:“再喝些,这是你乌库玛嬷给的方子。” 胤礽乖巧饮尽,唇边还沾着晶莹的露珠。他抬眸戏谑地看着康熙,眼尾微微上扬。 康熙原本以为自家宝贝儿子是被感动了,正装模作样地捋着不存在的胡须,准备再念叨几句慈父经。 却听胤礽轻笑道:“阿玛怎么随身备着百花露?” 他指尖点了点空盏,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莫非一早就知道儿臣要来?” 康熙手一抖,差点摔了玉盏:“朕......朕这是未雨绸缪!” 他强撑着板起脸,“你这孩子,越发没大没小了!” 胤礽也不拆穿,只是笑吟吟地又凑近了些:“那阿玛说说,这‘未雨绸缪’还备了什么好东西?” “梁九功!”康熙高声唤道,“明日给太子备一道人参乌鸡汤,要按太医院的方子熬,半两黄连都不许少!” 胤礽闻言顿时苦了脸:“阿玛——” “怎么?”康熙轻笑一声,“这可是大补之物。朕记得某人前日还说‘愿为皇阿玛分忧’?” “儿臣是说分忧,不是...” 胤礽看着康熙逐渐眯起的眼睛,声音越来越小,“...不是喝药膳...” “嗯?”康熙故意把茶盏往案几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声响。 胤礽立刻改口:“...儿臣明日一定好好用膳。” 康熙这才满意地点头,顺手又往他嘴里塞了块蜜饯:“这才像话。” 老皇帝眼中满是得逞的笑意,哪还有半点方才的威严,“放心,朕让御膳房多放些药材,保证比黄连还难喝。” “皇阿玛!”胤礽这下真急了,拽着康熙的袖子不依不饶,“您这是公报私仇!” “胡说!”康熙义正言辞地反驳,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朕这是...未雨绸缪!” 梁九功在门外听着里头父子俩的斗嘴,默默记下:明日汤里要多加二两甘草——毕竟万岁爷哪次不是嘴上说狠,转头就心疼? (最近作者菌抱病中,但承诺的日更三章不会少 (更新时间可能稍晚,请宝子们见谅) 第165章 长乐未央 “阿玛,”胤礽往锦被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您看,儿臣这不是好好的?太医也说,只要仔细将养,与常人无异。” 康熙沉默片刻,无奈一笑,接着从怀中取出个锦囊。 “罢了,漠北风沙大,”他解开系带,取出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牌,“这是朕让西藏活佛开过光的。” 玉牌被体温焐得温热,小心地戴在胤礽颈间,“不求你建功立业,只求你平平安安。” 胤礽低头看去,玉牌上刻着藏文六字真言,背面却是康熙亲笔的“长乐未央”。 他忽然想起前世,自己及冠时也曾得了一块相似的玉牌,只是背面刻的是“克己复礼”。 而这一世...... 太医院呈上的每一剂汤药,都要先经天子亲尝; 御榻前的银炭盆,永远保持着最适宜的温度。 那个最重礼制的君王,竟破例让萨满巫师在太和殿前跳起了神舞。 重活一世,他得到了帝王更肆无忌惮的偏爱。 * 胤礽指尖轻轻摩挲着颈间的玉佩,抬眸一笑:“阿玛方才说,不求儿臣建功立业……当真?” 康熙正替他拢被角的手一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小混账,朕说这话是让你宽心,你倒会顺杆爬!”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得逞的小狐狸:“那阿玛可得长命百岁才好,不然——”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儿臣这般懒散,怕是要累死在奏折堆里。” “胡闹!”康熙屈指弹他额头,却舍不得用力,“朕看你是存心气人。去年秋狝时,是谁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蒙古诸部争端?上月军议,又是谁一眼看破噶尔丹的诱敌之计?” 胤礽往锦被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那不是被阿玛逼着去的嘛……” “你呀!”康熙气得发笑,伸手去捏他脸颊,“明明有治世之才,偏要装闲云野鹤。朕看你是巴不得天天带着你那小狐狸,不是去西山赏雪,就是去江南听雨。” 胤礽眨眨眼,忽然轻声道:“所以阿玛要好好的。” 他指尖悄悄攥住康熙的袖角,“您在前头撑着,儿臣才能偷闲不是?” 康熙心头猛地一软,想起他五岁时,也是这般攥着自己衣袖说“阿玛别累着”。 “小无赖。”康熙笑骂,却将他的手包进掌心,“朕倒要看看,等将来朕老了……” 胤礽轻笑着打断:“是真的,阿玛春秋鼎盛,自然是不需要儿臣受累的。” 康熙望着他这副耍赖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低声道:“朕看你就是吃准了朕舍不得。”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胤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细密的阴影。 他故意往锦被里又缩了缩,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慵懒:“阿玛既知道,还总念叨儿臣……” 康熙无奈,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的责备:“朕不念叨你,谁念叨你?你呀,明明比谁都聪慧,偏生不爱显山露水。” 胤礽微微睁开眼,眸中映着烛光,像是盛了一汪清泉。 他轻声道:“有阿玛在,儿臣何必显山露水?” 康熙一怔,心头蓦地软了几分。 他伸手抚过胤礽的发顶,低叹道:“保成,朕终究不能护你一辈子。” 话音落下,帐内一时静默。 胤礽望着康熙,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微收紧:“阿玛,别说这样的话。” 康熙反手将他的手包进掌心,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他笑了笑,语气却格外认真:“朕不是玩笑。你总说朕春秋鼎盛,可人终究会老。朕如今还能替你撑着这片天,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胤礽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倔强:“那阿玛就长命百岁,一直撑着。” 康熙失笑,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傻话。” 胤礽却不肯退让,直直望着他,声音轻却坚定:“不是傻话。阿玛若在,儿臣便永远是阿玛的保成。阿玛若不在……” 他顿了顿,喉头微哽,“儿臣便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康熙眼底光影明灭。 他沉默片刻,拍了拍胤礽的手背,低声道:“朕答应你,会好好的。” 胤礽靠在榻上,轻声道:“阿玛要说话算话。” 康熙语气温和:“朕何时骗过你?” 胤礽轻轻“嗯”了一声,唇角微微扬起。 夜风掠过帐外,带着漠北特有的凛冽。 康熙望着胤礽,心底一片柔软。 他知道,自己终究无法替儿子撑一辈子。 可至少此刻,他还能将人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这就够了。 * 胤礽看着康熙微微出神的模样,就知道自家阿玛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故意把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放,理直气壮道:“阿玛,儿臣要听故事。” 康熙一怔,随即爽朗大笑起来,一颗心都要化了——这孩子,分明是怕他难过,变着法儿哄他开心呢。 他笑着打趣:“不困了?” 胤礽点点头,直起身子:“儿臣只是……想多陪阿玛说会儿话。” 康熙伸手替他拢了拢滑落的披风,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困了也不肯老实去睡。” 胤礽眉眼灵动地眨了眨眼,像只得逞的小狐狸,随手拿过康熙放在手边的典籍:"既然您不给儿臣读,儿臣自己看总行了吧?" 康熙温柔一笑,正想打趣两句,却见胤礽打开书卷后眉头倏地蹙起。 他立刻凑过去,发现那页正记载着唐太宗与废太子李承乾的旧事。 “保成...” 胤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墨字间“父子相疑”“终致废黜”几个字格外刺目。 康熙伸手合上书卷,温暖的掌心覆在胤礽微凉的手背上:“朕与你,绝不会如此。” 胤礽抬头,正对上康熙坚定的目光, “儿臣知道。”他轻声应道,顺势将脑袋靠在康熙肩头,“阿玛说过的话,从来作数。” 康熙揉了揉他的发顶:“朕不是李世民,你也不会是李承乾。” 他握着胤礽的手紧了几分,声音低沉而坚定,“朕待你之心,从无猜忌。你是朕亲手养大的孩子,朕疼你、信你,纵使日后你犯了错,朕也只会教你,而非弃你。” 胤礽抬眸看他,眼底一片清明,甚至还有一丝凄凉:“可李承乾...也曾是唐太宗亲手抱在膝头教《汉书》的孩子,最后却……” 帐内灯火葳蕤,李承乾三个字被光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史书里最痛的,从来不是未得到的爱,而是得到后又失去的。 * “那是因为李世民未曾真正明白如何做一个父亲。” 康熙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带上几分锐利,“他给了李承乾储君之位,却未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朕不同——” 他拉着胤礽的手,目光慈爱,“朕会一直站在你身后,无论你是对是错,朕都会先护着你,再教你。” 胤礽怔了怔,忽而低笑出声:“阿玛今日怎么这般较真?儿臣不过随口一提。” 康熙却未笑,只是深深看着他,道:“因为朕怕你心里存了疑虑,日后与朕生分了。保成,你要记住,在这世上,无人能动摇你在朕心中的位置。” 夜风卷着砂砾拍打在帐幕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胤礽静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低声道:“儿臣记住了。” 康熙这才露出笑意,揉了揉他的脑袋:“记住就好。” 第166章 胤禔,你发什么疯 候在一旁的梁九功见主子和太子殿下交谈甚欢。 那双精明的老眼微微一眯,立刻轻手轻脚地退到帐外,对着侍膳太监比了个手势:“去,把太子爷最爱的那几样茶点备上,记得多放些蜂蜜。” 小太监刚要转身,又被老总管一把拽住:“等等!万岁爷前儿说太子夜里咳嗽,把杏仁酥换成枇杷膏。” 他得意地嘀咕,“老奴在圣上身边伺候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份眼力见儿。” * 不过一会,梁九功便轻手轻脚地端着茶点进来,见主子正与太子促膝长谈,便悄悄将鎏金茶盘放在案几上。 那茶盘里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松子鹅油卷、玫瑰酥、茯苓糕,还有一壶刚沏好的碧螺春,茶香氤氲,在帐内袅袅升起。 “万岁爷,太子殿下,用些茶点吧。”梁九功躬着身子退到一旁。 康熙正说到兴头上,随手摆了摆:“放着吧,你们都下去。” 待宫人们都退出帐外,他亲自给胤礽斟了杯茶,“尝尝,这是苏州新贡的。” 胤礽接过茶盏,指尖在青瓷上轻轻摩挲。 茶汤清亮,映着他含笑的眉眼:“阿玛方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李二郎那个糊涂爹!”康熙冷哼一声,拈了块玫瑰酥放在胤礽面前的碟子里,“堂堂一代雄主,连自己儿子都教不好,真是...” 胤礽抿了口茶,眼中带着促狭:“阿玛这话要让那些推崇唐太宗的学士们听见,怕是要吓掉了笔杆子。” “朕还怕他们不成?”康熙不屑地摆摆手,“治国平天下是一回事,教子育人是另一回事。你看他把承乾那孩子逼成什么样?好端端一个聪慧过人的太子,最后竟...”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目光落在胤礽脸上。 烛光下,少年的轮廓格外柔和,与记忆中那个蹒跚学步的奶团子渐渐重合。 “保成,”康熙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你可知道,朕最庆幸的是什么?” 胤礽抬眸,正对上康熙柔和的目光:“儿臣愚钝。” “朕庆幸你不是李承乾,”康熙轻轻握住他的手,“朕也不是李世民。” 帐外风声呜咽,帐内茶香袅袅。 胤礽感受着手背上温暖的触感,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阿玛...”他声音微哑,“儿臣...”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康熙笑着打断他,“你从小就这样,明明心里感动,嘴上偏要逞强。”说着捏了捏他的鼻尖,“跟朕还装什么?” 胤礽无奈一笑:“阿玛总是这样,把儿臣看得透透的。” “那是自然。”康熙得意地挑眉,“你五岁那年偷吃御膳房的蜜饯,八岁在尚书房打瞌睡,十岁偷偷把不喜欢的药倒进花盆...” “阿玛!”胤礽耳根通红,“这些陈年旧事...” “在朕眼里,都是昨天的事。”康熙目光柔和,“朕记得你第一次临朝,穿着特制的小朝服,站在丹墀下背《尚书》,一个字都没错。” 胤礽低头抿茶,掩饰微红的眼眶:“阿玛记性真好。” “不是记性好。”康熙轻叹,“是朕舍不得忘。” 茶盏中的热气氤氲而上,在两人之间缭绕。 胤礽忽然道:“那阿玛觉得,若是李承乾有个好父亲,会怎样?” 康熙沉思片刻:“至少不会走到那一步。承乾那孩子,本性不坏,只是...” 他摇摇头,“为人父者,当知子莫若父。李世民征战四方是好手,却不懂如何做个好父亲。” 胤礽轻笑:“那阿玛觉得,怎样才算好父亲?” “就像现在这样。”康熙不假思索,“知道你爱吃什么,怕什么,高兴时眼睛会弯成月牙,生气时手指会无意识敲桌子...” 胤礽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康熙竟连这些细微的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啊,”康熙得意地抿了口茶,“朕比那李二郎强多了。” 烛光下,康熙的眉眼格外柔和。 胤礽恍惚想起,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们父子已经因为索额图的事有了嫌隙。 而现在,康熙看向他的眼神里依然满是毫不掩饰的疼爱。 “阿玛最厉害了。” 康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一愣,随即失笑:“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再大也是阿玛的儿子。” 康熙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哄小时候的他入睡那样:“是啊,永远是朕的保成。” 帐外,梁九功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笑声,悄悄抹了抹眼角。 他伺候主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圣上对谁这般纵容。 夜渐深,茶已凉。 康熙看着靠在昏昏欲睡的胤礽,轻声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胤礽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却不肯动。 康熙无奈,只好轻轻将他放平,又仔细掖好被角。 帐内烛火摇曳,康熙刚抬手示意宫人熄灭烛火,忽然帐帘“唰”地被掀开—— 胤禔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个枕头。 康熙:“???” 胤禔理直气壮,三下五除二褪去外袍,一个箭步冲到床榻前,在康熙震惊的目光中,一屁股挤到他和胤礽中间,直接把康熙拱到床沿。 康熙差点被挤下床,怒道:“胤禔!你发什么疯?!” 胤禔迅速往胤礽那边缩了缩,一脸无辜:“皇阿玛,儿臣营帐破了,漏风,实在冷得睡不着,来蹭个床。” 康熙额角青筋直跳,转头就冲外头吼道:“梁九功!去给朕看看这混账东西的营帐!” 不一会儿,梁九功回来了,表情复杂:“回皇上,大阿哥的帐子……确实破了个大洞,像是被什么利爪撕开的,帐顶都塌了一半……” 康熙狐疑地看向胤禔:“怎么回事?” 胤禔眨眨眼,一脸真诚:“可能是狼挠的吧。” 躲在胤礽被窝里的银团子悄悄甩了甩尾巴。 康熙冷笑一声,抬脚就踹:“滚下去打地铺!冷不死你!” 胤禔死皮赖脸地抱住胤礽的胳膊:“不要!太子弟弟身上暖和!”说着还把脑袋往胤礽肩头蹭,活像只大型犬。 第167章 明早可有好戏看咯 胤礽被挤在里侧,哭笑不得:“大哥……” 康熙气得直接上手揪胤禔的耳朵:“朕看你是皮痒了!” 胤禔一边躲一边嚎:“皇阿玛!您不能这么偏心!小时候您都让我和太子弟弟一起睡的!” 康熙手上力道更重了:“你还好意思提?当年是谁半夜把保成踹下床的?!” 胤禔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那、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父子俩正闹得不可开交,胤礽忽然轻咳一声:“阿玛,要不……让大哥睡外侧?” 康熙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宝贝儿子:“保成?!” 胤礽眨眨眼,一脸无辜:“反正床够大。” 康熙:“……” 最终,康熙黑着脸妥协了。 于是龙榻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胤禔美滋滋地躺在最外侧,胤礽乖巧地睡在中间,而堂堂皇帝陛下,居然被挤到了最里侧。 胤禔得寸进尺,还想伸手揽胤礽的肩膀,被康熙一记眼刀钉在原地:“再动一下,朕把你扔出去喂狼。” 胤禔撇撇嘴,安分了。 夜风从帐缝溜进来,带着漠北的寒意。营帐内,胤禔睡在最外侧,高大的身躯像道屏障般挡着风口; 胤礽安静地睡在中间,呼吸绵长; 康熙则躺在最里侧,面色在黑暗中仍透着几分不渝。 胤禔心里美得冒泡,借着微弱的月光偷瞄身旁的胤礽——嘿嘿,太子弟弟还是心疼他。 虽然...虽然现在被赶到最外侧了,但好歹挨着弟弟不是? 他正暗喜,忽然对上了康熙在黑暗中幽幽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 康熙虽未言语,但那眼神恨不得把胤禔这混小子踢出去。 胤禔委屈巴巴地缩了缩脖子,刚往边上挪了半寸,就听见胤礽在睡梦中轻哼了一声,似乎是被寒气惊扰。 他立刻忘了康熙的警告,下意识就要去给弟弟掖被角—— “嗯?”康熙危险地眯起眼。 胤禔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正纠结间,胤礽忽然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往他这边靠了靠,一缕发丝滑落在胤禔手臂上,痒痒的。 【完了完了...】胤禔在心里哀嚎,【这下真要挨踹了...】 果然,康熙的脸色更黑了,伸手就要把胤礽捞回来。 谁知胤礽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句:“阿玛...别闹...” 胤禔:“......” 康熙:“......” 夜风呜咽着掠过营帐,帐内一时只剩下三道均匀的呼吸声。 胤禔大着胆子又往中间蹭了蹭,见康熙没再瞪他,美滋滋地闭上了眼。 太子弟弟身上的气息,清冽又温柔,好闻得紧。 康熙冷眼瞧着胤禔那副嘚瑟样,恨不得把这混账东西好好打一顿。 而胤禔一无所觉,美滋滋地又往胤礽身边挪了半寸,心想:以后就这么干! 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康熙逐渐危险的眼神。 下一秒—— “皇阿玛你踢我干嘛?!” “朕踢的就是你!” “皇阿玛您讲点道理,明明是您踹到儿臣了!” “闭嘴!睡觉!” 胤礽默默把被子拉过头顶,假装自己不存在。 帐外,值夜的侍卫们听着里头的动静,面面相觑。 * 半个时辰后 贼心不死的胤禔睁着眼睛等了许久,直到确认康熙的呼吸变得绵长安稳,这才悄悄动了动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把睡在中间的胤礽往自己这边扒拉——结果一用力,居然没拉动。 胤禔:“???” 他不信邪,又加了把劲儿,可胤礽就跟钉在床上似的,纹丝不动。 “奇了怪了......”胤禔小声嘀咕,正想再试一次,忽然感觉背后一凉。 “朕倒要看看,你想把保成扒拉到哪儿去?” 阴森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胤禔浑身一僵,缓缓抬头—— 本该熟睡的康熙不知何时已经撑起身子,棱角分明的俊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阴沉。 那双锐利的眼睛愣是把胤禔看得后背发毛。 “皇、皇阿玛......”胤禔结结巴巴地说,“您还没睡啊?” 康熙冷笑:“朕要是睡了,岂不是错过这场好戏了?” 情急之下,胤禔脑子一抽,猛地一个头槌撞了过去—— “砰!”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康熙猝不及防被撞个正着,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胤禔自己也没好到哪去,捂着额头眼冒金星,晃晃悠悠地栽倒在胤礽身上。 被压醒的胤礽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这样一幕:康熙仰面倒在里侧,额头上肉眼可见地鼓起一个大包; 胤禔趴在自己胸口,同样顶着个红肿的包,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太子弟弟快跑......” 胤礽:“......” 他沉默片刻,轻轻把胤禔推到一边,起身点亮烛火。 借着光亮一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平日里威严的皇阿玛额头肿得老高;而向来英武的大哥则四仰八叉地躺着。 “梁谙达。”胤礽压低声音唤道,“去取些消肿的药膏来。” 帐外守夜的梁九功探头一看,吓得差点咬到舌头:“太、太子爷,这......” “嘘——”胤礽竖起手指,“别声张。” 他轻手轻脚地给两人上了药,又细心地把被角掖好。 看着这对活宝父子,胤礽无奈地摇摇头,正准备熄灯,忽然听见康熙在梦中嘟囔:“逆子......看朕不打断你的腿......” 胤禔立刻在梦里回嘴:“老顽固......” 胤礽:“......” 他默默吹灭蜡烛,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夜更深了,帐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只有小狐狸蹲在床头,尾巴悠闲地晃啊晃,狐眼里满是看好戏的狡黠。 【明早可有好戏看咯~】 梁九功捧着药膏进来时,差点没憋住笑——只见太子殿下坐在床边,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床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两人。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滑稽。 “殿下,药膏取来了。”梁九功压低声音,将白玉药盒递过去。 胤礽接过药膏,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晚的事......” “老奴什么都没看见。”梁九功立刻会意,眼观鼻鼻观心。 指尖蘸着清凉的药膏,胤礽先轻轻抹在康熙额头的肿包上。 昏睡中的康熙皱了皱眉。 胤礽眼神闪过一丝笑意,指尖悄悄渡了一丝仙力,那红肿立刻消了下去。 轮到胤禔时,他居然在梦里吧唧嘴:“太子弟弟......这烤羊腿给你......” 第168章 暗戳戳上眼药 胤礽哭笑不得,手上动作却依旧轻柔。 待两个肿包都消下去后,他仔细替两人掖好被角,又吩咐梁九功:“去取条厚毯子来。” “殿下您这是......” “我睡榻上。”胤礽指了指旁边的矮榻,“总不能真挤在一起。” 梁九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取来了毯子。 烛火熄灭后,胤礽躺在矮榻上。 月光从帐缝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银线。 忽然,他感觉被角被轻轻掀起—— 银团子蹿了进来,毛茸茸的身子贴在他颈窝处:【宿主,我来啦。】 胤礽轻笑,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 胤礽弹了下它的鼻尖,“睡吧。” 帐外,漠北的夜风掠过草尖,发出沙沙的轻响。 不知何时,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康熙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中间挪了挪,手臂一伸,把胤礽的枕头圈住; * 一个时辰后,营帐内只余一盏孤灯。 康熙与胤禔早已进入梦乡,胤礽却披衣起身。 银团子警觉地竖起耳朵,被他用指尖轻轻按了回去。 “别出声。”他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接着他从案几上拿起那本方才翻看过的的典籍。 书是普通的蓝布封皮,纸张泛黄,装帧朴素,混在一堆兵书典籍中并不起眼。 但胤礽翻了几页,眸色便渐渐冷了下来。 这本书表面看只是寻常史论,可其中关于“唐太宗与李承乾”的章节却被反复提及,甚至有几处被人用刻意标注。 那些段落字字诛心,将父子反目的过程写得详尽至极——李承乾如何从聪慧仁孝的储君,一步步被猜忌、被逼迫,最终走向谋反的不归路。 “呵......”胤礽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书不是康熙带来的。 康熙虽博览群书,但御驾亲征时,行囊里装的要么是兵法典籍,要么是边疆图志,绝不会带这种刻意渲染父子相残的史论。 “噶尔丹......”胤礽低喃,眸中寒光微闪,“倒是高看你了。” 他合上书册,随手丢回案上。 烛火摇曳,映得胤礽侧脸半明半暗。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 这离间计确实拙劣可笑——可偏偏上一世,他们父子就是被这样简单的猜忌,一步步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胤礽想起康熙谈及此事时的不屑神情,想起帝王握着他手说“朕庆幸你不是李承乾”。 多么讽刺啊,上一世的康熙也曾这般笃定地说过同样的话,可最后呢? 他永远记得第二次被废那日,乾清宫的砖石冷得刺骨。 康熙将太子金印摔在地上时,眼中的失望比恨意更伤人。“朕给过你机会”——这句话像把钝刀,至今仍在心头反复凌迟。 “殿下...”梁九功捧着安神茶进来,见他盯着书卷出神,小心翼翼道,“夜深了。” 胤礽合上书,烛火在他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 是啊,夜深了,就像前世被囚禁的那些长夜,听着更漏一声声数到天明。 如今重活一世,他早该明白——帝王之心,从来深不可测。 今日的疼爱是真的,来日的猜忌也会是真的。 上一世,他与康熙走到那般地步,又何须外人离间?父子猜忌、兄弟倾轧,桩桩件件都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果。 朝堂之上,多少人盼着太子失势?又有多少人暗中煽风点火,巴不得他们父子离心? 可这一世...... 胤礽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案。这一世,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炭盆中的火光渐渐熄灭,帐内重归黑暗。胤礽躺回榻上,缓缓闭上眼。 *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康熙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床上这么空荡荡的? 他下意识往身边一摸,保成呢? “保成?”康熙半撑起身子,嗓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 帐内静悄悄的,只有角落里银团子的小呼噜声。 正当康熙欣慰地想“保成果然勤勉,这么早就去处理军务了”,突然听见床底下传来熟悉的鼾声——“呼......哧......” 康熙眉头一跳,缓缓探头往床下一看: 只见胤禔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怀里死死抱着个枕头,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水渍。 更可气的是,这逆子不知何时把胤礽的外袍也拽了下来,当被子似的盖在身上。 “胤!禔!”康熙额角青筋暴起,抬脚就踹。 “嗷——!” 伴随着一声惨叫,胤禔像只被踹飞的麻袋,咕噜噜滚出去老远,一头撞上了帐中的矮几。 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委屈巴巴地喊:“太子弟弟你干嘛踢我......”一抬头,正对上康熙阴沉的脸。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空气瞬间凝固。 “皇、皇阿玛?!”胤禔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要起身,结果被缠在腿上的外袍绊了个趔趄。 康熙气得抓起玉枕就砸,指着地上凌乱的被褥,“看看你这睡相!半夜能把被子全卷走不说,居然还能滚到地下去!” 胤禔被砸得抱头鼠窜,突然反应过来:“等等!太子弟弟呢?”他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您把太子弟弟挤哪儿去了?!” 康熙闻言更怒:“朕还想问你呢!” 胤禔顿时心疼坏了:“皇阿玛!您看看!都把保成挤成什么样了!” 他指着胤礽睡过的位置,“这么点儿地方,连翻身都...” “放屁!”康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明明是你这混账四仰八叉,半夜还抢被子!朕亲眼看见你把保成往墙上挤!” 康熙正要发作,忽听帐外传来清润的嗓音:“大哥这是要把我弄哪儿去?” 帐帘一掀,胤礽走了进来。晨光中,少年一袭月白常服,发梢还沾着晨露,显然是刚晨练归来。 见帐内鸡飞狗跳的景象,他眉梢微挑:“这是......” “太子弟弟!”胤禔一个箭步冲过去,抓着胤礽上下打量,声音刻意拔高了八度,“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是不是没睡好?”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康熙,“皇阿玛真是的,夜里也不知道给你盖个被子...” 康熙额角青筋直跳:“朕......” “大哥别胡说。”胤礽哭笑不得,“是孤自己醒得早。” 胤禔哪肯罢休,继续暗戳戳地上眼药:“太子弟弟就是太懂事了!” 他心疼地拍拍胤礽的肩,“要不大哥那床蚕丝被给你送来?可比某些人硬邦邦的龙衾舒服多了!” 康熙脸都绿了,一把将胤礽拉到身后:“梁九功!取朕的马鞭来!” “皇阿玛息怒!”胤礽连忙拦住,“大哥他......” 第169章 被嫌弃的麻草们 “保成别拦着!”康熙已经撸起了袖子,“朕今日非要让这混账知道,什么叫君臣父子!” 胤禔边躲边嚷嚷:“您看!被说中了就恼羞成怒!太子弟弟您评评理......” 帐内顿时鸡飞狗跳。 小狐狸蹲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父子大战,时不时还甩甩尾巴助兴。 最后还是胤礽一手拉住一个,哄了半天才哄好。 康熙这才罢休,得意洋洋地把儿子按在自己身边坐下,还不忘冲胤禔冷哼:“看到没?保成最向着朕!” 胤禔揉着被抽红的胳膊,委屈巴巴地嘟囔:“太子弟弟是心疼我挨打......” “嗯?”康熙危险地眯起眼。 胤禔撇撇嘴,“本来就是吗。” “混账东西!”康熙一把揪住胤禔这混账东西的耳朵,“昨晚是谁非要挤上来?是谁把朕的保成挤得没地方睡?” 胤禔被扯得龇牙咧嘴,突然灵光一现:“等等!” 他扭头看向胤礽,眼睛瞪得溜圆,“太子弟弟,你昨晚睡在哪?” 胤礽好笑地指了指角落里的软榻:“孤在那儿将就了一夜。” “什么?!”胤禔顿时炸毛,也顾不得康熙还揪着他耳朵了,“那么窄的榻,你怎么...” 康熙冷哼一声打断他:“总比某个睡相奇差、半夜抢被子的强!” 胤禔直接无视了自家皇阿玛的嘲讽,转头对着胤礽露出一副受伤至极的表情,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太子弟弟......你就这么嫌弃大哥?宁愿睡那硬邦邦的矮榻,也不肯跟我挤一挤?” 一旁的梁九功闻言,满脸问号地看向角落里那张铺着三层锦褥、垫着貂裘的软榻——这榻比寻常人家的床榻还要宽敞舒适,哪里就“硬邦邦”了? 胤礽也是满脸无奈。 康熙:“胤禔!” “皇阿玛!”胤禔突然义正言辞地打断,“儿臣这是在关心太子弟弟的起居!您难道要看着保成睡不好吗?” 康熙气得直接抄起鞭子:“朕看你是欠收拾!” 帐内顿时鸡飞狗跳。胤禔边躲边嚎:“太子弟弟你看!皇阿玛就是这般小心眼!从小到大都这样!” 他一个闪身躲到胤礽身后,“你三岁那年发烧,我想去看看你,他把我关在殿外罚抄《孝经》!” 康熙举着靴子的手一顿,老脸微红:“胡说什么!那会儿太医说了要静养!” “那去年围猎呢?”胤禔不依不饶,“我就想跟太子弟弟共乘一骑,您非说我马术不精!” “你那叫共乘?”康熙冷笑,“朕亲眼看见你把保成颠得差点摔下来!” “我——” “好了好了。”胤礽忍笑打断, 胤禔被康熙赶去练兵。 临走前他扒着帐门不肯走:“太子弟弟说好了要和我一起去骑马的!” 康熙直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练不好兵就别想骑马!” 待胤禔走远,康熙才转向胤礽,欲言又止:“保成......” “儿臣明白。”胤礽忍俊不禁,“大哥就是这般性子,阿玛别往心里去。” 康熙摇摇头,嫌弃地撇嘴:“那混小子脑子里装的都是稻草,朕跟他计较什么?” “保成你记着,这世上能气着朕的,除了噶尔丹那个老匹夫,就剩你大哥那个榆木脑袋。” 梁九功在一旁憋笑憋得胡子直抖。 果然,当爹的双标起来,连皇帝都不能免俗。 * 康熙缓了一会,忽然问道:“保成,你说朕当年是不是真抱错了?” 胤礽执勺的手一顿,参汤在碗沿荡出细微的涟漪。 他抬眼看向自家皇阿玛,只见帝王一脸认真,甚至还掰着手指细数:“你看,老大莽得像头熊,老三整天掉书袋,老四板着张棺材脸…” “阿玛。”太子殿下无奈地放下瓷碗,刚要开口就被康熙点了额头。 帝王似笑非笑地戳着他脑门:“罢罢罢,你就向着他们吧。” 指尖力道不轻不重,“老大闹腾你护着,老四倔脾气你惯着,连小七偷吃御膳你都帮着打掩护......” 他捏住儿子脸颊:“朕这个当阿玛的,倒排在最末位了?” “阿玛这话可冤枉儿臣了。” 胤礽走到康熙身后,一边揉着康熙僵硬的肩颈,一边温声道,“大哥虽性子莽撞些,但待儿臣是真心实意的好。上月儿臣染了风寒,他连夜骑马去猎场,就为给儿臣做条围脖。” 康熙轻哼一声,嘴角却微微上扬:“就你会说。” “还有前年南巡时,”胤礽继续道,指尖轻轻按压着穴位,“大哥见儿臣喜欢江南的糕点,特意跟御厨学了半个月,回来时手上全是烫的泡。” 康熙闻言,神色不由柔和了几分。 “最难得的是......”胤礽俯身在康熙耳边轻声道,“大哥总说,这世上最疼儿臣的,永远是皇阿玛。” 康熙猛地睁开眼,正对上胤礽含笑的眸子。 老皇帝心头一热,伸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油嘴滑舌!”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正当康熙对胤禔的不满稍稍消散了几分。 帐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接着是胤禔气急败坏的喊声:“谁把绊马索放这儿的?!” 康熙和胤礽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接着康熙拉着自家宝贝儿子到一旁坐下,扬声道:“梁九功,传早膳。” 不多时,宫人们鱼贯而入,将各式精致的早膳摆满桌案。 热腾腾的奶皮子、酥脆的芝麻烧饼、鲜香的羊肉粥,还有几样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江南小菜,色香味俱全,光是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康熙亲自盛了一碗羊肉粥,推到胤礽面前,又夹了一块金黄油亮的奶皮子放在他碟中,语气里满是心疼:“多吃些,瞧你瘦的。” 胤礽无奈一笑:“阿玛,儿臣哪里瘦了?” “康熙轻哼一声,又往他碗里添了一勺蜜渍莲子:“哪都瘦了!这脸上都没肉了。” 他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监国这些日子,是不是又没好好用膳?” 胤礽刚要辩解,康熙已经转头吩咐梁九功:“去把这两个月御膳房的记档拿来,朕要看看太子每日都用了些什么。” “皇阿玛!”胤礽耳尖微红,“儿臣真的...” “真的什么?”康熙打断他,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上个月李德全还来报,说你批折子到三更,连晚膳都忘了用。” 说着又往他碗里夹了块蜜汁火腿,“今日不把这些都用完,就别想出这个帐子。” 胤礽无奈,只得乖乖拿起玉箸。 康熙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朕让御膳房新做了...” 胤礽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碗碟,又看了看吹胡子瞪眼的康熙,无奈轻笑一声。 康熙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不论如何,都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说着,又夹了一块水晶虾饺递过去,“尝尝这个,朕特意让御厨按你口味做的。” 第170章 脉象弦细 胤礽乖乖接过,咬了一口,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不由眉眼弯弯:“好吃。” 康熙看着他满足的模样,心里软成一片,又忍不住唠叨:“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话虽如此,手上却不停,转眼间又把胤礽的小碟堆成了小山。 胤礽勉强用了小半碗粥,便搁下了玉箸。 康熙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这就饱了?”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盏边缘,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儿臣实在用不下了。”胤礽温声解释,却见康熙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等宫人们撤下膳桌,不过半个时辰,梁九功便捧着一个掐丝珐琅炖盅进来。 揭开盖子,清甜的香气顿时盈满大帐——竟是雪莲炖的润肺羹,里头还浮着几片晶莹的川贝,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阿玛......”胤礽心头一热。 “少废话。”康熙板着脸,亲自舀了一勺吹凉,“这是你乌库玛嬷命人从科尔沁送来的雪莲,最是养人。” 胤礽乖乖接过康熙递来的玉勺,小口小口将雪莲羹用完。 羹汤清甜温润,顺着喉间滑下,连胸口的滞涩都舒缓了几分。 他抿了抿唇,抬眸时正对上康熙专注的目光:“阿玛这般看着儿臣做什么?” 康熙接过空碗,把帕子递给胤礽,哼笑道:“普天之下,能让朕这么伺候的,也就你一个了。” 胤礽闻言,眉梢一挑,故意拖长了语调:“那是自然——谁让阿玛最疼儿臣呢?” 说罢还眨了眨眼,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康熙被他这副傲娇的小表情逗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小混账,越发会顺杆爬了。” 话虽这么说,眼底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父子二人正说笑间,梁九功弓着身子进来:“万岁爷,太医们到了。” 康熙神色一肃:“宣。” 帐帘掀起,三位须发花白的太医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太医院院使张太医。 几人刚要行礼,康熙便摆手道:“免了,先给太子诊脉。” 张太医抬头看了眼倚在软枕上的胤礽,心头顿时一紧——太子殿下虽含着笑,面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出血色。 他暗暗叫苦,这位小祖宗自幼体弱,万岁爷精心调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偏偏要跟着来漠北吃苦。 如今舟车劳顿,风餐露宿,那点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元气又耗了个七七八八。 “殿下,请伸手。”张太医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搭在胤礽腕间。 指尖下的脉搏细弱而急促,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他心头一跳,额间顿时沁出冷汗。 康熙坐在一旁,目光如炬地盯着太医的神色。 见张太医眉头越皱越紧,他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如何?” 张太医硬着头皮收回手,斟酌着词句:“殿下脉象弦细,确是受了些风寒...不过并无大碍,臣开几剂益气固表的方子,好生将养便是。” “弦细?”康熙眯起眼,“朕记得上月脉案还说太子脉象渐趋平和,怎么到了漠北就变成弦细了?” 另一位李太医见状,连忙补充:“万岁爷明鉴,漠北苦寒,殿下舟车劳顿,难免有些水土不服。好在殿下年轻,底子也好,用些温补之药,很快就能调养回来。” 胤礽看着太医们战战兢兢的模样,轻咳一声解围:“儿臣自己觉得比前几日好多了,昨夜睡得也安稳。” 康熙却不吃这套,冷声道:“朕要听实话。” 帐内空气骤然凝滞。张太医咬了咬牙,俯身道:“殿下元气确有损耗,但并非不可挽回。只需...需静养一段时日,切忌劳心劳力。” 他说得委婉,实则心里清楚——太子这身子,若再不好生调养,恐怕...... 康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何尝听不出太医的弦外之音? 保成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些年不知用了多少珍稀药材,才将将养的好些。如今...... “都下去拟方子吧。”康熙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疲惫,“用最好的药,缺什么直接从朕的私库取。” 太医们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待帐内只剩父子二人,康熙无意识地抓着胤礽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阿玛?”胤礽一怔,随即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轻微颤抖。 康熙的声音闷闷地:“朕不该让你来的...” 胤礽心头一酸:“是儿臣自己非要跟来的。” 他顿了顿,故作轻松道,“再说了,儿臣若不在,谁给阿玛试菜?谁陪阿玛下棋?谁...” “闭嘴。”康熙红着眼眶瞪他,“还有心思说笑!” 胤礽抿唇一笑,从枕下摸出个精巧的香囊:“阿玛看,儿臣特意带了安神的香料,夜里点上,保管一觉到天亮。” 康熙接过香囊,里头传来淡淡的沉香气。 他认得这味道——是胤礽亲手调的,从前他批奏折到深夜时,保成总会悄悄在乾清宫点上。 “你啊...”康熙长叹一声,将香囊紧紧攥在手心,“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胤礽一笑而过,轻声道:“阿玛别担心,儿臣会好好的。” 帐外,银团子蹲在梁九功脚边,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它透过帐帘的缝隙,看着里面相拥的父子二人,狐眼里满是忧虑。 【宿主...】它轻轻唤了一声,却无人听见。 太医们聚在偏帐里,对着药方争论不休。 而主帐内,康熙始终握着胤礽的手,生怕一松开,掌心的温度就会消失。 * 偏殿内,几位太医刚踏进营帐,便立刻吩咐宫人们去准备药材。 待宫人们鱼贯而出,帐帘落下的瞬间,张太医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老天爷啊......”他哆哆嗦嗦地掏出帕子擦汗,“老朽这把年纪,差点当场交代在那儿......” 旁边年轻的王太医更是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带着哭腔道:“皇上太过分了!动不动就让我们陪葬!我们也是人啊!” 第171章 哭的好大声 话音未落,李院判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在他屁股上:“混账东西!活腻歪了是不是?” 王太医被踹得一个趔趄,捂着屁股委屈巴巴:“院判大人,下官说的不对吗?太子殿下那脉象您也摸了,弦细如丝,稍有不慎就......” “闭嘴!”李院判胡子都气歪了,压低声音骂道,“你当这是太医院值房呢?隔墙有耳懂不懂!”说着还紧张地看了眼帐门。 另一个年轻太医缩在角落里,抱着药箱瑟瑟发抖:“下官才二十五啊......还没娶媳妇呢......” 张太医叹了口气,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瓶救心丹,倒出两粒含在舌下:“都别嚎了,赶紧拟方子。太子殿下这病,老夫瞧着比去年冬天更重了三分。” 李院判皱眉道:“漠北风沙大,殿下又连日劳心,肺脉虚弱也在情理之中。关键是这心脉......” 他说到一半突然住口,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 角落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原来是年纪最小的赵太医吓晕过去了。 “没出息的东西!”李院判骂归骂,还是赶紧掐他人中,“快弄醒!待会儿还要他煎药呢!” 王太医一边给赵太医扇风,一边哭丧着脸:“院判大人,咱们能不能把方子写得......委婉些?上次刘太医就是因为说了句''殿下不宜劳累'',被皇上罚去扫了一个月御药库......” 张太医捋着胡子苦笑:“委婉?你当万岁爷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压低声音,“老夫在太医院四十载,从没见过哪位主子能把脉案记得比太医还清楚——上个月开的方子用了多少味药,皇上到现在都能倒背如流!” 几人正发愁间,帐外突然传来梁九功的咳嗽声。 太医们顿时如惊弓之鸟,李院判一脚把刚醒的赵太医踹到药柜前,张太医立刻摆出严肃认真的表情开始写方子,王太医则手忙脚乱地抓起戥子假装称药。 梁九功探头进来,似笑非笑:“几位大人,万岁爷让咱家来问问,方子拟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李院判连忙捧上一张墨迹未干的药方,“这是益气固本的方子,用长白山百年老参为君药,佐以川贝、雪莲......” 梁九功扫了一眼,意味深长道:“院判大人,咱家多嘴问一句——这方子,当真管用?” 李院判后背瞬间湿透,硬着头皮道:“若在京城静养,三月可见大效。如今在漠北......”他咬了咬牙,“至少能保殿下无虞。” 梁九功点点头,压低声音:“万岁爷方才说了,若是这次方子不见效......”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几位太医瞬间惨白的脸色,这才慢悠悠补完后半句,“就请诸位大人去御药库挑些更好的药材来。” 太医们:“......” 待梁九功走后,赵太医“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要辞官!我要回老家种地!” 李院判气得又踹了他一脚:“种地?信不信皇上能把你们家地都抄了!赶紧煎药去!” 偏殿内顿时鸡飞狗跳。张太医一边擦汗一边嘀咕:“造孽啊......老夫当年怎么就选了这行......” * 而在主帐内 梁九功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帘,一抬眼就瞧见太子爷半靠在龙榻上,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锦被,只露出一张瓷白的小脸。 少年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被角,眉眼间写满了无奈。 而康熙帝则端坐在榻边,手里捧着本奏折,眼睛却时不时往胤礽身上瞟。 一见梁九功进来,立刻压低声音:“药煎好了?” “回主子,太医们正在煎着呢。”梁九功躬着身子,眼角余光瞥见太子爷冲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分明是——快救救我。 胤礽见梁九功装没看见,忍不住轻咳一声:“阿玛,儿臣真的不困......” “不困也躺着。”康熙头也不抬,“太医说了要静养。” 说着伸手把试图偷溜的胤礽又按回被窝里,“再乱动,朕就让梁九功在这儿看着你。” 梁九功闻言立刻低下头,假装研究地毯上的花纹。 银团子蹲在枕边,歪着脑袋打量自家宿主。 阳光透过帐幔,将胤礽清减的轮廓描摹得愈发单薄——那原本如松如竹的挺拔身姿,如今在锦被下竟显出几分伶仃。 京城里那个矜贵明媚的太子爷,此刻脆弱得像一尊冰雕的玉人,仿佛漠北的风再凛冽些,就能将他吹散了似的。 它记得离京时的胤礽,一袭月白蟒袍立在阶前,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连发梢都跳跃着耀眼的光。 而如今...银团子看着胤礽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连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显得格外脆弱。 那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眉眼,昨夜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地轻蹙着。 它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胤礽消瘦的脸颊:【宿主...】 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虽然这几日被康熙变着法子投喂,气色好了些,可那单薄的身子骨还是让狐狸揪心。 前儿夜里它窝在胤礽颈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微弱的心跳声,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那个莽夫哥说得对...】银团子轻轻叼住被角往上拽了拽,【宿主真的瘦了好多...】 原来九五之尊也怕,怕这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珍宝,经不起塞外的风霜。 * 胤礽将小狐狸担忧的模样尽收眼底。 见那对毛茸茸的耳朵都耷拉下来,圆溜溜的眼里蓄着水光,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将银团子捞进怀里。 “傻狐狸。”他指尖轻轻梳理着小家伙的绒毛,声音还带着几分病中的沙哑,“孤哪有这般脆弱?” 银团子却不肯买账,【骗人!】它用爪子扒拉着胤礽明显宽松的衣袖,【这件衣裳上月还合身的!】 胤礽被它这副气鼓鼓的模样逗乐了,屈指弹了弹它的鼻尖:“不过是清减了些。等回京让御膳房多做些樱桃肉,保准养回来。” 【还有茯苓糕!】小狐狸急急补充,【要双份蜜糖的!】 “好,双份蜜糖。”胤礽纵容地应着。 康熙虽然听不见银团子说话,但见这一人一狐眉来眼去,立刻警觉地眯起眼:“保成,你是不是又背着我熬夜了?” “没有!”胤礽矢口否认,却见康熙伸手从枕下摸出几份奏折——正是他昨晚偷偷批阅的。 “这是怎么回事?”康熙抖了抖奏折,脸色沉了下来。 第172章 星河璀璨 胤礽眨了眨眼,突然捂住胸口轻咳两声:“阿玛,儿臣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康熙气得想笑,又舍不得真骂,最后只能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小混账,跟朕耍心眼?” 梁九功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突然被点名:“梁九功,去把太子的笔墨纸砚都收起来。再让朕发现他偷偷批折子......” “您就罚儿臣喝三天苦药?”胤礽接得飞快。 康熙冷笑:“朕就让你抄一百遍《黄帝内经》。” 胤礽顿时蔫了,可怜巴巴地拽了拽康熙的袖子:“阿玛......” 这招从小到大百试百灵。 果然,康熙表情立刻软了几分,却还强撑着严肃:“撒娇也没用。” 说着却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闭眼,睡半个时辰。等药煎好了朕叫你。” 胤礽知道拗不过,只好乖乖合上眼。 康熙看着看着,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还是小时候那般柔软。 梁九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临走前回头看了眼。 只见帝王守在榻边,目光温柔得不像话,哪还有半点朝堂上雷霆万钧的模样。 * 帐外,漠北的朝阳升起,将整片草原染成金色。 几个太医蹲在药炉旁,愁眉苦脸地盯着咕嘟冒泡的药罐子。 “加片陈皮吧,”张太医突然说,“殿下怕苦。” 李院判叹气:“您就惯着吧。”手却诚实地抓了把冰糖扔进药罐。 张太医闻言轻笑一声,瞥了眼李院判往药罐里扔冰糖的动作,揶揄道:“李大人说老夫惯着,您这不也是?” 李院判老脸一红,捋着胡子嘟囔:“殿下从小喝药就皱眉,老夫这是...这是医者仁心!” 角落里正在碾药的赵太医突然插嘴:“上个月下官失手打翻了御药库的灵芝,要不是殿下恰好路过,说那灵芝是他要拿去喂狐狸的,下官这颗脑袋早搬家了......” 提起这事,几个老太医都不由得露出感慨的神色。 王太医压低声音道:“何止啊!去年冬天,万岁爷因为殿下咳血要砍了刘太医,是殿下硬撑着从病榻上爬起来,说那血是他自己咬破舌尖......” 张太医望着药罐里翻滚的褐色药汁,目光悠远:“老夫记得最清楚的是二十三年,殿下才十岁,高烧不退。万岁爷急得要拆了太医院,是殿下迷迷糊糊拽着龙袍说''阿玛别罚他们,是保成自己踢被子''......” 几位太医一时沉默。药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他们皱纹纵横的脸上忽明忽暗。 李院判从袖中掏出个精致的荷包:“喏,昨儿殿下赏的。说是咱们千里迢迢来漠北辛苦。” 他打开荷包,里头竟是几颗罕见的南海珍珠,“这样的恩赏,这些年不知收了多少回。” “最难得的不是赏赐。”张太医轻声道,目光不自觉地往主帐方向飘,“是殿下每次替咱们求情时,眼里那份真心实意的关切。” 正说着,梁九功带着小太监来取药。 老太医们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李院判亲自将药滤进玉碗,又撒上一层桂花遮掩苦味:“劳烦梁总管跟万岁爷说,这药得趁热服。” 梁九功接过药碗,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碗里的药,倒也没拆穿。 临走时突然回头:“对了,殿下让咱家带话,说诸位大人这些天辛苦了,等回京后每人加三个月俸禄。” 太医们面面相觑,赵太医眼眶都红了:“殿下自己还病着,倒惦记着我们......” 待梁九功走远,王太医突然抹了把眼睛:“下官决定了,今晚不睡也要把那本《千金方》啃完!定要钻研出根治殿下弱症的方子!” “就你?”李院判嗤笑一声,却也跟着翻开了医书,“要钻研也是老夫先来。” 偏帐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翻书声。 而主帐那边,隐约传来帝王哄劝的声音:“保成乖,再喝一口......” 漠北的风掠过营帐,将药香与书卷气揉在一起,飘向湛蓝的天际。 * 药汁的苦涩还在舌尖残留,胤礽却已觉得眼皮沉沉。 康熙见他困倦,轻轻扶着他躺下,温声道:“睡吧,阿玛在这儿守着。” 胤礽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意识很快坠入黑暗。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里——李承乾被废为庶人的凄惶,上一世自己跪在乾清宫冰冷地砖上的绝望,还有咸安宫里日复一日的死寂...... 就在梦境即将滑向深渊时,一缕温暖的金光忽然渗了进来。 银团子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的梦境,九条尾巴在黑暗中舒展,化作点点流萤般的微光。 那些光点落在胤礽心口,渐渐晕染开来,将阴霾驱散。 梦境忽然变了模样。 他看见六岁那年,康熙把他举在肩头逛元宵灯会,街市上人潮如织,他攥着康熙的辫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又见十二岁时染了风寒,康熙彻夜不眠地守在榻前,用沾了水的棉团给他润唇; 还有去年生辰,帝王偷偷在他枕头下塞了把亲手做的小木剑,就像寻常百姓家的父亲那样...... 每一个画面都温暖明亮,仿佛被阳光镀了金边。 胤礽在梦中不自觉地微笑,眉宇间积蓄已久的阴郁渐渐舒展开来。 帐内,康熙正低头批阅奏折,忽然听见胤礽轻笑出声。 抬头一看,少年唇角微扬,长睫轻颤,显然正做着美梦。 银团子蜷在他颈窝处,阳光照射下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尾巴有节奏地轻轻摇晃,像是在编织什么看不见的网。 康熙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小狐狸,伸手轻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倒是朕小瞧你了。” 银团子得意地蹭了蹭帝王掌心,又转头专注地守着胤礽。 它这些年积攒的福德之力正源源不断地渡给胤礽,每一缕金光都裹着最美好的记忆,将那些血色的梦魇一点点覆盖。 窗外,漠北的日头渐渐西斜。 康熙放下朱笔,静静注视着榻上安睡的胤礽。 少年面色依然苍白,但眉目舒展,呼吸匀长,竟是从未有过的安稳模样。 梁九功悄声进来添茶,见状不由得压低声音:“主子,殿下这是......” “嘘。”康熙竖起食指,目光柔和,“让他好好睡一觉。” * 暮色渐浓,营地里点起了火把。 胤礽这一觉直睡到星辰满天,醒来时帐内已点了灯,康熙仍坐在原处看折子,连姿势都没怎么变。 见他睁眼,立刻放下奏折:“醒了?可算睡踏实了。” 胤礽怔怔地望着父亲被烛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阿玛......” “嗯?” “儿臣梦见......”他顿了顿,把那些血色的记忆咽了回去,只笑道,“梦见小时候您带我去景山放纸鸢。” 康熙朗声大笑,揉了揉他的发顶:“这算什么梦?等回了京,朕再带你去放就是。”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从案头取来个精巧的食盒,“喏,李德全刚送来的,说是你最爱吃的枣泥山药糕。” 胤礽接过食盒,指尖触及的瞬间,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暖意——和梦中那些金光如出一辙。 他若有所觉地看向枕边的银团子,小狐狸正假装专心舔爪子,但尾巴尖儿上还没散尽的金芒出卖了它。 “谢谢阿玛。”胤礽抿唇一笑,捏了块糕点慢慢吃着。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连带着心口也暖融融的。 帐外,漠北的星河璀璨如洗。夜风拂过,将药香、糕饼香与父子间的笑语一同卷向远方。 第173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过了一会,康熙要去处理军务,胤礽便抱着银团子坐了起来。 “阿玛去忙吧,儿臣这儿有宫人伺候着。”他拢了拢松散的衣襟,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小狐狸的绒毛。 康熙回头看了眼,见少年脸色比先前好了许多,这才点点头:“朕去去就回,你好生歇着。”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宫人,“盯着殿下把药膳用了,若敢偷倒进花盆......” “知道了知道了。”胤礽笑着打断,“儿臣保证一滴不剩。” 康熙离去后,帐内一时安静下来。胤礽将蜷在枕边的银团子轻轻抱进锦被里,指尖抚过它毛茸茸的耳尖,小狐狸舒服地咕噜一声,尾巴舒展开来,很快便陷入梦乡。 确认狐狸睡熟后,胤礽才悄然起身。 他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行至外间的铜镜前。 镜中人墨发半束,一缕青丝垂落肩头,衬得肤色如雪。 腕间一枚冰蓝色的玉镯泠泠生光,那是康熙亲自从私库中挑出来给他养心脉的寒玉镯,触手生凉,却与他体温相融。 腰间一枚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声音清越,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 胤礽低头看了眼,不由失笑——这是幼时康熙怕他乱跑,特意命人打造的“寻人铃”,没想到一戴就是这么多年。 月白色的衣袍宽松地罩在身上,衣摆处绣着暗纹的云海,行动间如雾霭流动。 漠北的夜风从帐隙渗入,掀起他垂落的袖角,露出纤细的手腕。 胤礽走到案前,指尖拂过堆积如山的奏折。 这些都是康熙不让他碰的,可边关军情紧急,他如何能真的安心休养? 正要执笔,忽然听见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胤礽眸光微动,迅速将奏折推回原处,转而从书架上随意取了本《山海经》摊开。 “殿下?”梁九功的声音在帐外响起,“老奴来添些炭火。” “进来吧。”胤礽头也不抬,指尖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 梁九功躬身入内,眼角余光瞥见太子案前的书册,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他轻手轻脚地换了炭盆,又添了盏灯:“殿下若是乏了,随时唤老奴。” “嗯。”胤礽淡淡应了声,待梁九功退下后,才从《山海经》的封皮里抽出方才藏起的军报。 烛火摇曳,映得他眉眼如画。腕间玉镯随着书写的动作微微晃动,在案几上投下细碎的蓝光。 不知过了多久,银团子迷迷糊糊地从内室钻出来,蹭到胤礽脚边:【宿主,你又偷偷干活......】 胤礽笔下不停,只轻笑道:“就批完这一本。” 小狐狸跳上案几,用爪子按住奏折。 胤礽无奈地看着案几上按住奏折的小爪子,指尖轻轻点了点银团子的鼻尖:“你呀,让你好好休息,怎么又跑出来了?”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尾巴缠上他的手腕。 胤礽摇头失笑,将朱笔搁下,伸手把毛茸茸的一团抱进怀里。 银团子顺势钻进他的衣襟,只露出个圆滚滚的小脑袋,琉璃般的眼睛在烛光下泛着暖金色的光晕。 * 回到内室,胤礽坐在床沿,将小狐狸放在锦被里,指尖轻轻梳理它蓬松的毛发。 漠北的夜风掠过帐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不由哼起一首江南小调——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阿囝莫怕夜色深, 阿爹守你到天明......” 胤礽的嗓音清润如水,在静谧的帐内缓缓流淌。 他指尖轻拍着小狐狸的背脊,哼唱的调子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柔韵致。 这是幼时乳母哄他入睡的曲子,后来康熙偶然听见,便常常在病榻边哼给他听,虽说不那么好听,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银团子舒服地眯起眼,爪子无意识地踩着他的衣袖,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胤礽低头看着渐渐入睡的小家伙,指尖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睡吧,我在这儿呢。” 帐内的炭火噼啪轻响,将一人一狐的身影投在帐壁上,融成温暖的一团。 胤礽望着跳动的火光,不自觉地继续哼着: “春溪潺潺绕花走, 蝴蝶双双戏豆蔻...... 待得明岁燕归时, 携你去看千帆舟......” 尾音袅袅散在暖融融的帐内,烛火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碎金般的光影。 小狐狸蜷在他臂弯里,蓬松的尾巴随着韵律轻轻摆动,像是被春风拂过的柳枝。 歌声渐低,银团子已经蜷成个毛球,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胤礽小心地把它放进锦被窝里,又掖了掖被角。 * 一刻钟后,胤礽确认小狐狸已睡熟,这才缓缓抽出手臂。 指尖轻抬,一缕泛着星辉的仙力流转而出,在银团子周围织就一个透明的结界。 细看之下,那结界上竟有银河般的星子缓缓流动,将外界的风声、脚步声尽数隔绝。 他俯身轻点了下小狐狸的额头,这才悄声退出内室。 外间,守夜的宫人们早已备好汤药,见太子出来,立即捧上温热的药盏。 胤礽接过青玉碗,药汁黑如浓墨,散发着苦涩的气息。他眉头都未皱一下,仰首一饮而尽。 “殿下,蜜饯...”小宫女捧着水晶碟刚要上前,却见太子摆摆手。 “不必。”胤礽将药碗放回托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玉镯,“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人们退下,他独自走到帐门前。 漠北的夜风掀起帐帘,露出外面璀璨的星河。 胤礽望着天际流转的银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但见穹庐如墨,万千星子碎银般缀满夜幕。 银河自天际奔涌而下,似神女挥落的璎珞,璀璨得几乎要灼伤人眼。 群山的轮廓在星光中若隐若现,宛如沉睡的巨龙脊背。 营地里篝火未熄,点点橘红暖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与天上星辰遥相呼应。 夜风掠过时,旌旗轻扬,帐前的铜铃便叮咚作响,恍若在与星河私语。 胤礽不自觉地伸手,指尖仿佛能触到那些垂落的星光。 漠北的星空如此慷慨,将亘古的辉煌尽数泼洒在这片苍茫大地上,让人顿觉尘世烦忧何其渺小。 夜风送来远处守夜士兵低沉的胡笳声,混着柴火噼啪的轻响,竟与星河流动的韵律暗合。 他忽然想起幼时读过的“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此刻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第174章 护身符 胤礽望着天际流转的银河,忽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朝主帐走来。 那人毫不掩饰行踪,玄色劲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晃,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四周暗处的暗卫们瞬间绷紧了神经,弓弦拉满的细微声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只需再近一步,数十支淬了毒的箭矢便会将来人射成筛子。 胤礽却忽然轻笑一声,抬手做了个隐蔽的手势。 暗卫们一愣,又仔细辨认了一番——哦,是大阿哥胤禔。 紧绷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暗卫们默默收起武器,重新隐入黑暗。 “太子弟弟!”胤禔远远就瞧见自家宝贝弟弟站在风口,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披风就往胤礽肩上裹,“大半夜的站这儿吹风,你身子骨受得住吗?” 胤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自家大哥拽着手腕往帐内拖:“快进去快进去,外头冷死了!” 帐内烛火通明,胤禔这才看清胤礽只穿了件单薄的月白长衫,顿时眉头拧成了疙瘩:“伺候的人都死哪去了?也不知道给你加件衣裳!” 说着又伸手去摸胤礽的额头,“没发热吧?” “大哥,”胤礽无奈地抓住胤禔乱摸的手,“我没事。” 胤禔却不依不饶,直接把弟弟按在椅子上,又倒了杯热茶塞进他手里:“喝!皇阿玛不在,你就可劲儿折腾自己是不是?” 胤礽捧着茶盏,热气氤氲中看着自家大哥忙前忙后的身影,心头微暖。 “这么晚过来,有事?”胤礽抿了口茶问道。 胤禔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油纸一掀,竟是几块精致的玫瑰乳酥,还冒着热气。 胤礽眼前一亮。 “你哪来的?” 胤禔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昨儿个特意跟御厨学的,折腾了半宿才成。” 他掀开盖子,玫瑰酥上还冒着热气,“快尝尝,看比御膳房的差多少?” 胤礽低头看去,虽表面略显粗糙,边缘还有些烤焦的痕迹,显然是新手之作。 但那股熟悉的奶香却分毫不差,在漠北的寒夜里格外温暖。 胤礽捏起一块咬了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玫瑰的香气盈满口腔。他满足地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儿。 胤禔看得心都化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发顶:“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哪还有半点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大将军模样。 “大哥也吃。”胤礽递过一块。 胤禔摇头:“专门给你带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吃这甜腻腻的玩意儿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盯着玫瑰酥。 胤礽了然,把玫瑰酥往他嘴边送:“就尝一口?” 胤禔装模作样地犹豫片刻,这才“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嗯...还行吧。” 兄弟俩分食着几块点心,帐内一时静谧温馨。 * 待胤礽吃完,胤禔压低声音:“太子弟弟,我今儿发现个事儿。” “嗯?” “噶尔丹那老小子,好像在派人打听你和皇阿玛的事。” 胤禔眉头紧锁,“我抓了个探子,那厮居然带着本讲李承乾父子的破书。” 胤礽指尖一顿,想起昨日的那本典籍,眸色微沉:“大哥怎么处理的?” “那还用说?”胤禔冷笑,“直接剁了喂狼。敢打我宝贝弟弟的主意,活腻歪了!” 说着又紧张地抓住胤礽的手,“你这几日千万别单独行动,要出门必须带上我...或者至少带上一队侍卫,知道吗?” 胤礽看着大哥紧张兮兮的样子,心头一软:“好。” 胤禔还是不放心,絮絮叨叨地交代了半天,从饮食起居到行军路线,事无巨细。 胤礽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所以明日起,你必须跟紧我。”胤禔终于说累了,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对了,你那狐狸呢?” “在内室睡着。”胤礽指了指里间。 胤禔蹑手蹑脚地走到帘边偷看,只见银团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锦被上,小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忍不住咧嘴一笑:“这小东西,睡相倒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胡说什么。”胤礽耳根微红。 “我可没胡说,”胤禔坐回来,眼睛亮晶晶的,“记得你三岁那年,有次在我那儿午睡,也是这么摊着手脚,小肚子一起一伏的...” “胤禔!”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胤禔举手投降,却还是憋着笑,“总之你万事小心,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告诉我,知道吗?” 胤礽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知道了,大哥。” 胤禔瞧见自家弟弟这副表情,顿时气笑了:“我这是关心你,你还嫌我烦是吧?” “哪有!”胤礽连忙摆手,眼角眉梢却还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我哪敢嫌大哥烦?” 胤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抱着手臂哼了一声:“我看你敢得很!” 他故意板着脸,可眼底的关切却藏也藏不住,“从小到大都这样,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胤礽忍俊不禁,倒了杯热茶推到胤禔面前:“大哥消消气,我这次一定谨记教诲。” “少来这套!”胤禔接过茶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他猛地灌了口茶:“总之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胤礽看着大哥这副模样,心头微热。他轻轻拍了拍胤禔的手背:“好,这次一定听大哥的。” 胤禔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脸色缓和下来。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又摸出个小布包:“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布包打开,是一枚精致的银质护身符,上面刻着梵文经文。 “这是...” “从塔尔寺求来的。”胤禔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特意让活佛开过光,能保平安。” 说着给胤礽戴上,“不许摘下来,听到没?” 护身符贴在胸口,胤礽低头看了看,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大哥什么时候去的塔尔寺?” “就上次押送军粮的时候。”胤禔轻描淡写地说,绝口不提自己为了求这护身符,在佛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的事。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胤禔看着弟弟垂眸不语的样子,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行了,别这副表情。你大哥我皮糙肉厚的,跪会儿算什么?” 胤礽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内室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原来是银团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噗...”胤禔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你这狐狸,睡相随主人。” 胤礽也笑了,起身去内室把迷迷糊糊的小狐狸抱起来。 银团子睡得晕头转向,尾巴缠在胤礽手腕上,嘴里还嘟囔着梦话:【鸡腿...别跑...】 第175章 大哥守着你 胤礽将睡得四仰八叉的银团子轻轻放回锦被中,又细心地在周围垒了几个软枕作为格挡,免得这小家伙再滚下床。 小狐狸在梦中咂了咂嘴,爪子无意识地抓挠着:【鸡腿...我的...】 安顿好狐狸,胤礽转身出了内室,对守在外间的宫人吩咐道:“去把孤的常服和行军装各收拾两套,再备些轻便的干粮。” 正在喝茶的胤禔闻言一愣,放下茶盏:“好端端的,收拾行装做什么?” 胤礽拉着他在案几旁坐下,亲手斟了杯茶推过去:“大哥,我离京也有些时日了。虽说朝中有索额图,明珠他们坐镇,但储君长久不在京中,终究不是办法。” 胤禔眉头紧锁,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可是你的身子...” 他的目光扫过胤礽清减的面容,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忧心,“这次千里奔袭伤了根本,太医都说要静养月余。这般急匆匆地回去,路上若有个闪失...” 话未说完,胤礽已轻轻按住他的手背:“大哥放心。” 他唇角微扬,眼底映着烛火暖光,“这次回程会慢些走,每日最多行三十里。上回是担忧皇阿玛病情,才急了些。” “三十里也太...”胤禔急得要站起来,却被胤礽一个眼神按回座上。 “我会带着陈太医。”胤礽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倒出几粒药丸,“这是乌库玛嬷让苏麻喇姑送来的雪参丸,路上用着正好。” 胤禔盯着那些莹润如玉的药丸,突然红了眼眶:“你从小就这样,偏要逞强。” 他别过脸去,“当年你才这么高...” 手比划了个矮矮的高度,“发热到说胡话,还惦记着给我求情...” 帐内一时静默,只余烛花轻微的爆响。胤礽望着兄长紧绷的侧脸,心头蓦地一软:“大哥。” 他声音轻柔似江南春雨,“这次不一样。” “我有亲卫守着,有陈太医跟着,还有...” 他指尖点了点案上的舆图,“皇阿玛特意安排的御前侍卫沿途护送。每日行程都按太医拟的章程来,绝不多走半步。” 胤禔终是长叹一声:“罢了。” “我让亲兵队准备辆特制的马车,四角都用棉垫包实了,再备上暖炉和药吊子。” “多谢大哥。”胤礽眉眼弯弯,忽而轻咳了几声。 胤禔立刻如临大敌,手忙脚乱地去摸他额头:“你看你看!这还没上路就...” “不妨事。”胤礽笑着挡开他的手,“漠北风沙大,呛着了而已。” 胤禔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你啊你...” 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他起身取来自己的貂绒大氅,不由分说地裹在胤礽肩上,“漠北的夜风最是伤人,再多穿些。” 胤礽任由兄长摆布,像个乖巧的瓷娃娃。 待胤禔满意地退后半步打量,他整个人已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白玉般的脸,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走吧。”胤禔拍拍弟弟的肩,率先掀开帐帘。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营地边缘的一处篝火旁。 胤禔随手拔了几把枯草垫在地上,大咧咧地躺下。 胤礽犹豫片刻,也学着兄长的样子,仰面躺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漫天星河霎时倾泻而下。 “瞧见没?”胤禔指着天幕,“那是北斗,那边是天狼星...” 他粗粝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温和,“小时候皇阿玛教我们认星象,你总是第一个记住的。” 胤礽望着那些闪烁的星辰,轻声道:“大哥现在认得的,比我多多了。” 篝火噼啪作响,橘红的火光映在两人脸上。 远处传来守夜士兵低沉的歌声,混着夜风拂过草尖的沙沙声,竟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胤禔忽然侧过身,支着脑袋看弟弟:“记得那年围猎,你非要跟我挤一个帐篷,结果半夜被雷声吓得...” “大哥!”胤礽耳尖泛红,伸手去捂他的嘴。 胤禔大笑着躲开,笑声惊起几只夜栖的飞鸟。 他望着弟弟难得羞恼的模样,忽然正色道:“保成,回京后...” “我知道。”胤礽打断他,目光依然望着星空,“会好好用膳,按时服药,绝不熬夜批折子。” 胤禔满意地哼了一声,又躺回草地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望着银河流动,谁也不再说话。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化作一堆暗红的炭火,像坠落在草原上的星子。 胤礽望着眼前辽阔无垠的草原,夜风拂面而来,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与自在。在这广袤天地间,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轻盈。 余光瞥见胤禔舒展的眉眼,胤礽轻声问道:“大哥很喜欢这里?” 胤禔闻言笑了笑,双臂枕在脑后:“是啊,这里天高地阔,无拘无束。” 他抬手划过满天星斗,“比紫禁城的四方天自在多了。” 胤礽莞尔:“原来大哥也嫌宫里憋闷。” “怎么,太子爷要治我的罪?”胤禔佯装害怕。 “岂敢。”胤礽故作正经地摇头,“只是没想到,堂堂大将军竟是个向往江湖的游侠性子。” 胤禔哈哈大笑,笑声在寂静的草原上传得很远。 笑罢,他轻叹一声:“说笑归说笑,紫禁城里有额娘,有弟弟们...” 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还有你和皇阿玛。” 胤礽心头一暖,温声道:“待日后朝局安稳,咱们带上皇阿玛和弟弟们下江南去。” 他指向远方,“看遍苏堤春晓,听尽秦淮夜曲,再往西去赏大漠孤烟...” “那敢情好!”胤禔眼睛一亮,随即又垮下脸,“就怕皇阿玛嫌我们胡闹。” “不怕。”胤礽眨眨眼,“到时候我来说服皇阿玛。” “就这么说定了!”胤禔兴奋地一拍草地,惊起几只夜鸟,“到时候大哥带你去打猎,我知道江南有处猎场...” 两人就这样躺在星空下,你一言我一语地描绘着未来的游历。 篝火余烬偶尔迸出几点火星,像是为他们的约定作见证。 夜风渐凉,胤禔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外袍披在胤礽身上。 “大哥...” “闭嘴,穿好。”胤禔粗声粗气地说,手上动作却轻柔至极。 胤礽拢了拢衣袍,望着满天繁星,忽然觉得,这漠北的夜,竟是如此温暖。 两人在草地上滚作一团。 惊起的萤火虫四散飞舞,像天上坠落的星子,将这对天家兄弟的笑声裹进漠北温柔的夜色里。 不知过了多久,胤禔感觉肩头一沉——胤礽不知何时已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月光描摹着他安静的睡颜,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胤禔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弟弟靠得更舒服些。 “睡吧。”他极轻地说,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天星辰,“大哥守着你。” 远处的营火明明灭灭,与头顶的星河遥相呼应。夜风掠过时,带来几声悠远的狼嚎,却又很快消散在无边的夜色中。 第176章 康熙诸子,皆龙凤之姿 胤礽靠在胤禔肩上,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胤禔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脱下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 篝火已经熄灭,只余几点暗红的火星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胤禔仰头望着浩瀚星河,忽然想起儿时嬷嬷讲的故事——漠北的长生天能听见最虔诚的祈愿。 他低头看向熟睡的胤礽。胤禔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在心底默默许愿: 愿长生天保佑我的太子弟弟,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雪山之巅。 胤禔想起第一次抱到这个弟弟时的情景——那么小的一团,像只脆弱的小兽。 如今虽然长成了芝兰玉树般的储君,在他眼里却永远是需要呵护的幼弟。 他轻轻拂去胤礽发间的草屑,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五岁时,胤礽迈着小短腿,追在他身后喊“哥哥等等”; 十岁时,因为自己受了伤,小家伙躲在被窝里哭肿了眼睛; “傻子。”胤禔用气音喃喃道,“该是哥哥护着你才对。” * 远处传来守夜士兵换岗的脚步声,惊起几只夜鸟。 胤礽在梦中皱了皱眉,无意识地往兄长怀里缩了缩。 胤禔立刻屏住呼吸,直到弟弟的眉头重新舒展,才长长舒了口气。 漠北的星空格外低垂,仿佛伸手就能摘到星辰。 胤禔望着那些亘古不变的星子,忽然觉得什么王图霸业,都比不上他的太子弟弟。 他生于紫禁城,长于权力倾轧之中,自幼便熟读史书,深知这锦绣山河之下埋着多少兄弟相残的血泪。 ——秦时,公子扶苏被矫诏赐死,胡亥登基后屠尽手足三十三人; ——汉武晚年,巫蛊之祸血洗长安; ——玄武门前,李世民一箭射穿兄长咽喉,马蹄踏过胞弟胸膛时,鲜血浸透了初唐的朝阳; 更不必说本朝...... 这九龙金椅是用白骨垒成的,他比谁都清楚。 帝王家,从来容不下天真。 史书上的血字他都会背,可他们偏要在这铁律里,写一段不一样的结局。 他的太子弟弟,会在狩猎时故意放跑幼鹿,会偷偷把糕点分给挨饿的小太监,会在他风寒时亲自煎药送来,还会在深夜批阅奏折时,困得脑袋一点一点,却仍不肯去睡。 这样的胤礽,他怎么舍得让他沾染血腥? 权力之争?兄弟阋墙? 不。 胤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映着漫天星光,坚定而清明。 他不愿成为刺向胤礽的刃。 皇位再重,重不过他的太子弟弟。 “大哥...”胤礽在梦中呓语,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襟。 “在呢。”胤禔轻声应道,像小时候哄他入睡时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大哥在这儿。” * 夜风掠过草原,掀起层层草浪,如墨的夜色中传来远处牧马的嘶鸣。 都说天家无情,可他们兄弟几个,偏偏就要做这紫禁城里的异数。 胤禔的唇角扬起笃定的弧度。 他太了解那几个弟弟了——老四表面冷肃,可太子书房里那套珍贵的松烟墨,是谁年年托人从徽州捎来的? 胤祉整日嬉皮笑脸,可太子随口提过的兵书,他跑遍京城书坊也要寻来。 就连最不着调的胤禟胤俄,去年太子染了风寒,这两小子可是在佛前跪了整夜。 草原的星空格外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那些亘古的星辰。 胤禔想起去岁中秋宴后,他偶然看见几个弟弟聚在御花园的角落。 月光下,胤禛正把太子的披风叠得方正,胤祉往暖手炉里添银炭,胤祺则鬼鬼祟祟往食盒里塞白玉方糕——那是太子最爱吃的。 “大哥都看见了?”当时胤礽从假山后转出来,眼里盛着碎银般的月光,“他们总当我还小似的。” 胤禔望着此刻安睡的太子,忽然笑出了声。 是啊,他们兄弟几个,谁不是把这个人放在心尖上疼? 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就像今夜,那几个留在京城的,指不定正凑在一块儿,盘算着等太子回銮时要备什么接风礼。 不过一码归一码,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觉得他们挺烦的,虽说太子弟弟最依赖的,终究是他这个大哥,但是那群臭小子还是挺碍眼的。 太子无意识地往他肩头蹭了蹭,胤禔顿时心软成一汪春水。 但转念一想回京后那群兔崽子肯定又要来抢人,他立刻又绷紧了脸。 尤其是胤祉那个小混蛋,每次一见太子就“二哥二哥”叫得欢,活像只摇尾巴的小狗。 想起去年三弟缠着太子讨教箭术的模样,胤禔不由轻哼一声。 那小子分明是故意的,借着讨教的名头,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太子身上。 还有老四,整日板着张脸,可太子稍一咳嗽,他递茶的手比谁都快。 这些弟弟们啊...虽说一个个都让他看不顺眼,可若真有人敢伤太子分毫,他们怕是比谁都急着拼命。 就像去岁围猎时,那个不长眼的侍卫惊了太子的马,平日里最温吞的胤祺都拔了刀。 胤禔垂眸看着胤礽,少年太子眉目如画,长睫投下浅浅的影,连睡梦中都带着三分矜贵。 此刻,星河浩瀚,万籁俱寂。 而千里之外的紫禁城,此刻正浸在秋夜的桂香里。 胤祉伏案修纂《古今图书集成》,朱笔批注间,偶尔抬首望向乾清宫的方向; 胤禛在户部值房核对漕粮数目,算珠声里夹着几句对江南水患的沉吟; 胤祺在慈宁宫陪太后抄佛经,满蒙汉三文并书,字迹端秀如莲; 胤祐在箭亭指点幼弟射艺,十阿哥的箭刚中靶心…… 他们各自忙碌,却又冥冥之中,被同一片星空笼罩。 * 这江山太重,一个人扛不起。 可若兄弟并肩,或许能走出一条新路。 胤禔轻轻拢了拢胤礽滑落的狐裘,唇角微扬。 史书翻过血腥的一页,新墨未干处,正落下不一样的星火。 远处山峦如墨,星河垂落。 不是或许,而是一定——他们这一代人,必定要打破那个延续千年的诅咒。 就像漠北的星空终将迎来破晓,就像春风总会吹化最坚硬的冰层。 ——汗青铁卷,将如何论断这一辈风华? 大抵会写:康熙诸子,皆龙凤之姿。 而那段本该血染宫墙的故事,最终化作太液池畔的柳絮,轻轻落在兄弟们的肩头。 愿你不必如秦皇汉武,孤影照惊鸿; 愿你无需似唐宗宋祖,鲜血染阶红; 愿史册为你改弦更张,另起一行温柔笔墨; 愿这万里河山,终能容得下我们兄弟...... 同看春樱,共饮秋霜。 一滴烛泪悄然滑落,在案几上凝成珊瑚色的痣。 北斗阑干,星河欲曙。 愿我明珠般的弟弟,似清溪映月,如松柏长青,一步一欢喜,岁岁皆清平。 第177章 不醉不归 胤礽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时,正对上胤禔含笑的眸子。 夜色未散,星河依旧低垂,远处的山影在月光下勾勒出温柔的轮廓。 他坐起身,大氅从肩头滑落。 “笑什么?”胤礽嗓音微哑,却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胤禔站起身,伸手替他拢了拢衣襟。 他垂眸看着自家弟弟,眼底映着星光,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 “保成,我们是不一样的,对吗?” 胤礽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他仰头望着胤禔,唇角微扬,眸中映着远处未熄的篝火星光,明亮而坚定。 “是,不一样。”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像是某种承诺。 他们不会走到史书上那些兄弟阋墙、你死我活的下场。 他们不会让紫禁城的红墙染上彼此的血,不会让那把龙椅成为横亘在血脉之间的天堑。 他们要一起—— 一起看这江山万里,一起踏过春日的繁花与冬日的霜雪,一起走向那个充满希望的、不一样的未来。 夜风拂过草原,草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守夜士兵低低的交谈声,衬得这夜色愈发静谧。 胤礽伸手,轻轻拽住胤禔的袖口,指尖摩挲着那绣着暗纹的衣料,低声道:“大哥,天还没亮。” 胤禔低笑一声,重新在他身旁坐下,肩膀抵着肩膀,体温透过衣料传递。 “嗯,再歇会儿。” 胤礽闭上眼,头微微偏了偏,靠在他肩上。 夜还长,路也还长。 但至少此刻,星河在上,他们并肩。 * 胤禔刚想开口,腹中却忽地传来一阵响亮的“咕噜”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他难得一窘,耳根微微发热,却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胤礽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连肩膀都跟着轻颤。 他抬手掩唇,却掩不住眼底的促狭:“大哥这是饿了?” 胤禔索性破罐子破摔,咧嘴一笑,伸手揉了揉肚子:“忙了一天,方才光顾着看你睡觉,倒是忘了填饱肚子。” 他顿了顿,又理直气壮地补了一句,“反正在太子弟弟面前,不丢脸。” 胤礽摇头失笑,转头吩咐守在不远处的宫人:“去取些新鲜的肉和炭火来,再温一壶酒。” 他回头看向胤禔,眼中带着几分笑意,“既然饿了,不如现烤现吃?” 胤禔眼睛一亮,搓了搓手:“那敢情好!保成的手艺,我可是许久没尝到了。” 宫人们动作麻利,不多时便架好了炭火,摆上切好的羊肉和几样时令野菜。 胤礽挽起袖子,亲自执起铁签穿肉,动作娴熟。火光映在他清俊的侧脸上,衬得眉目如画。 胤禔盘腿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他,忽然笑道:“堂堂太子殿下,竟在这儿给我烤肉,若是让那些言官瞧见,怕不是要参你一个‘不务正业’?” 胤礽头也不抬,慢悠悠地翻动着肉串,语气慵懒:“让他们参去,反正——” 他抬眸,冲胤禔眨了眨眼,“大哥会替我挡着的,对吧?” 胤禔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你个保成,在这儿等着我呢!” 肉香渐渐弥漫开来,油脂滴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胤礽撒上一把香料,将烤得金黄的肉串递给胤禔:“尝尝?” 胤禔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烫得直吸气,却还是含含糊糊地夸道:“香!比御膳房做的还香!” 胤礽轻笑,也拿起一串慢条斯理地吃着。夜风微凉,炭火的暖意却融融地包裹着两人。 * 胤禔嘴上也就嘴上说说“要尝尝太子殿下的手艺”,手上动作却麻利得很,一把将烤肉的东西全拢到自己跟前。 还不忘冲胤礽扬了扬下巴:“去去去,坐着等吃就行,哪用得着你动手?” 胤礽挑眉,慢悠悠地“哦”了一声,作势要起身去拿串好的生肉自己烤。 胤禔眼疾手快,侧身一挡,手臂横在他面前,笑得一脸灿烂:“说了我来嘛,保成你就安心等着——” 话音未落,胤礽忽然手腕一转,指尖轻巧地越过他的阻拦,精准地捏住一串已经烤得焦香四溢的肉,飞快地抽走。 他举着肉串在胤禔眼前晃了晃,笑得眉眼弯弯:“大哥,我拿的是熟的。” 胤禔一愣,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刚架到火上的生肉,再抬头看看胤礽手里冒着热气的烤肉,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自家弟弟摆了一道! “好哇你!”他佯怒,伸手要去抢,“小没良心的,哥哥给你烤了半天,你倒先吃上了?” 胤礽早有防备,身子往后一仰,灵巧地躲开他的魔爪,咬了一口肉,故意嚼得津津有味,还眯着眼感叹:“嗯——香!” 胤禔瞪他,可瞪了两秒,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他摇摇头,重新坐回去翻烤手里的肉串,嘴里还嘀咕:“行行行,太子殿下最大,您先吃,微臣接着烤……” 胤礽笑得更欢了,凑过去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大哥,你这‘微臣’当得可不怎么恭敬啊?” 胤禔哼了一声,故意把肉串翻得哗啦响,可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火光映着他锋利的轮廓,却衬得那双眼格外温柔。 夜风掠过草原,带着炭火的暖意和烤肉的香气。 ——什么君臣之别,什么天家无情。 此刻,他们只是共享一串烤肉的兄弟。 * 胤礽见侍从们备好的肉类蔬果摆了满桌,便抬手欲唤宫人上前伺候。 胤禔却一把按住他的手腕,笑道:“叫他们做什么?咱们自己动手才最有滋味。” 胤礽挑眉看他,眼中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胤禔自顾自地挽起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往后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多。”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等回了京,你又要被那些奏折困在乾清宫,我想见你一面都难。” 胤礽闻言一怔,随即摇头失笑,伸手执起酒壶,给胤禔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晃,映着两人交错的倒影。 “那今日便不醉不归?”胤礽举杯,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不过大哥可别像上次那般,三杯就倒。” 胤禔“啧”了一声,一把夺过酒壶:“少提那事!那次是着了风寒......” 话未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一滴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没入衣领。 第178章 大花脸 胤礽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幼时两人偷喝皇阿玛的贡酒,结果醉倒在御花园的假山后,被宫人寻到时,胤禔还死死抱着他,嘴里嘟囔着“不许抢我弟弟”。 “笑什么?”胤禔见他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胤礽垂眸抿了一口酒,辛辣过后是绵长的回甘,“只是想起......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相处了。” 胤禔动作一顿,随即又给他添了杯酒:“是啊,上次这样,还是咱们小时候的事。”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眼底却漾开温柔的笑意:“一转眼,你都已经是监国太子了。” 他记得第一次抱这个弟弟时,那小小一团连他手臂都填不满,软乎乎的像块糯米糍,连哭声都细弱得惹人心疼。 后来那孩子会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后喊“哥哥”,会踮着脚把糖糕往他嘴边递,也会在雷雨天抱着小枕头钻进他被窝。 而如今胤礽已能独当一面,举手投足间尽是储君威仪,可有时候却还像极了幼时那个追着他要糖糕的奶团子。 “监国太子又如何?”胤礽轻笑,主动给胤禔夹了一筷子他最爱吃的炙羊肉,“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要你护着的弟弟。” 胤禔盯着碗里的肉,半晌没动。 再抬头时,眼眶竟有些发红。 他猛地灌了口酒,哑声道:“小时候你总爱跟在我后头喊哥哥,现在倒好,整日忙着批奏折见大臣。” 胤礽但笑不语,只是又给他斟满酒杯。 两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盏,直到月上中天。 酒至酣处,胤禔忽然拍案而起:“保成!大哥给你舞剑助兴!” 不等胤礽阻拦,他已抽出佩剑,在帐外空地上挥洒开来。 剑光如练,映着满天星斗,胤禔的身影在月色下矫若游龙。 胤礽倚在草地上,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时,那个总爱在他面前炫耀武艺的兄长,从未改变。 “如何?”一套剑法舞毕,胤禔气息微乱,却仍得意地挑眉。 胤礽鼓掌笑道:“大哥英姿不减当年。”顿了顿,又补了句,“就是下盘似乎没从前稳了。” “好你个没良心的!”胤禔作势要揪他耳朵,胤礽笑着躲开。 两人笑闹作一团,衣袍翻飞间银铃作响。 远处的宫人们相视而笑,眼中满是了然——早就听闻太子殿下与大阿哥手足情深,今日亲眼所见,果然比传闻还要亲厚几分。 一个小太监拢着袖子对身旁的小宫女低声道:“瞧瞧,大阿哥离京这些日子,不知念叨了殿下多少回。这会儿皇上不在,可不就跟小时候在上书房那会儿一个样儿?” 小宫女望着雪地里追逐的兄弟俩,忍不住抿嘴轻笑。 但见胤禔故意放慢脚步,待胤礽扑上来时又突然转身,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 最后是胤礽先讨饶:“好了好了,我认输。” 他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眼中笑意未褪,“不过大哥,明日还要赶路,你再闹下去,小心宫人们看你笑话。” 胤禔这才罢休,却仍意犹未尽地揽住他的肩:“怕什么?他们要是敢笑,我就说是你灌醉我的。” 胤礽无奈摇头,却也没推开他。 两人并肩站在月色下,影子在地上融成一团。 * 胤禔闹够了,终于想起正事,蹲下身来拨弄炭火,嘴里还念叨着:“这烤肉啊,火候最重要,得慢慢来......” 他一脸认真地翻动着铁架上的羊肉,油花滴在炭上,滋啦作响,香气顿时飘散开来。 胤礽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大哥那副“老师傅”的架势,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他悄悄蹲下,指尖蹭了两把灰,然后故作关切地凑过去:“大哥,脸上沾了灰。” “嗯?哪儿?”胤禔头也不抬,还专注地盯着烤肉。 “别动,我给你擦擦。”胤礽憋着笑,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两下,指尖的炭灰顿时在胤禔俊朗的脸上留下几道黑印,活像只花猫。 偏生胤禔毫无察觉,还美滋滋地觉得自己被弟弟关心了,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好了吗?”胤禔问道,眼睛还盯着烤肉。 胤礽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点头:“好了。” 胤禔这才满意地直起身,顺手撕下一块烤得金黄的羊肉递给胤礽:“尝尝,大哥的手艺。” 他脸上顶着几道黑灰,偏还笑得灿烂,活像个刚挖煤回来的傻小子。 胤礽接过羊肉,咬了一口,差点没笑出声——这肉外焦里生,咸得发苦,也不知胤禔是怎么烤的。 可看着大哥期待的眼神,他硬是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还违心夸道:“不错。” “真的?”胤禔眼睛一亮,自己也撕了一块塞进嘴里,顿时表情扭曲,“呸!这么难吃你还说不错?” 胤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他的脸:“大哥,你......” 胤禔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一看手心全是黑灰,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跳脚:“好你个胤礽!竟敢戏弄兄长!” 他作势要扑过来,胤礽早有准备,敏捷地往后一躲。 两人绕着篝火你追我赶,惊得附近的侍卫们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胤礽先讨饶,扶着膝盖喘气道:“好了好了,我认输......” 话音未落,胤禔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熊抱,顺便把脸上的炭灰全蹭在了他衣襟上。 “大哥!”胤礽哭笑不得。 胤禔得意洋洋地松开他,指着两人同样脏兮兮的脸和衣服,哈哈大笑:“这下扯平了!” 胤礽伸手抹了把脸上的灰,也跟着笑了起来。 * 另一边 康熙踏着月色往主帐方向走去,刚处理完军务的疲惫在夜风中渐渐消散。 梁九功提着宫灯在前头引路,暖黄的光晕在草地上晕开一圈涟漪。 转过营帐拐角时,忽听得一阵清脆的笑声随风传来。 康熙脚步微顿,抬手示意侍从们停下。 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胤禔正背着胤礽转圈。 “臭小子,又沉了!”胤禔故意颠了颠背上的人,惹得胤礽笑骂着去揪他耳朵。 少年太子束发的玉冠不知何时歪到了一边,几缕青丝垂落,在夜风中轻扬。 康熙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眼底泛起温柔的神色。 他想起多年前在乾清宫,也是这样一个月夜,小小的胤禔也是这样背着更小的胤礽,两个孩子笑闹着撞进他怀里。 “皇上,可要过去?”梁九功小声询问。 康熙点了点头,他挥手示意身后的宫人们退下,自己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第179章 漠北的风沙就这么养人? 胤禔背着胤礽在草地上疯跑了几圈,爽朗的笑声惊起了草丛间的萤火虫。 过了一会,两人笑闹着躺倒在草地上。 胤禔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微凉的夜风。 忽然耳尖微动,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他眼神一凛,几乎是本能地扣住胤礽的手腕,一个旋身带着弟弟起身后撤数步,另一只手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挡在胤礽身前—— “皇阿玛?!” 待看清来人,胤禔顿时僵住,连忙松开胤礽,两人齐刷刷跪地行礼:“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完了完了!胤禔心里哀嚎,这下怕是要被罚抄《孝经》一百遍了! 谁知,康熙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看看两个儿子满脸炭灰的狼狈样,摇头叹道:“你们两个......” 胤礽和胤禔面面相觑。 康熙索性一撩衣摆,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大半夜的,不在帐中休息,在这儿闹什么?” 胤禔刚要开口辩解,结果被灰呛了一嘴。 胤礽上前一步,眼底映着漫天星河:“阿玛,漠北的月色与中原不同,你瞧——” “古人有云‘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可曾见过这般景象?这般夜色,这般诗意,难道不值得夤夜出来一观么?”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故意板着脸:“哦?即是赏月吟诗,怎么还吟出一脸炭灰来?” 胤礽耳尖微红,却不慌不忙:“此乃‘醉卧沙场君莫笑’的雅趣。” 说着从袖中取出半块烤饼,“皇阿玛可要尝尝?虽形貌不佳,却是大哥亲手所制。” 康熙终是绷不住笑出声,伸手抹去胤礽鼻尖的一点炭灰:“朕的太子倒是越发风雅了。” 又瞥了在后头的胤禔,“就是带坏你的人该打!” 胤礽的无奈一笑,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愈发清俊,即便脸上沾着炭灰也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 康熙取出明黄帕子,动作轻柔地替胤礽擦拭。 “多大的人了,还玩得满脸花。”康熙嘴上数落,手上却小心翼翼。 小太子仰起脸,原本白玉般的面庞此刻沾满了炭灰,活像只偷吃灶糖的小花猫。 偏生那双眼睛还亮晶晶的。 康熙心头一软,伸手轻轻擦去胤礽鼻尖的灰渍:“你啊。” 语气虽是责备,手上的动作却温柔得不像话。 他细细擦拭那些炭灰。 每擦一下,小太子的脸就白净一分,最后又恢复了那个如玉般温润的小公子模样。 “阿玛...”胤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康熙满意地端详着爱子干净的小脸,这才转向一旁的大儿子。 只见胤禔晒得黝黑的面庞上还挂着几道滑稽的灰印,衬得那口白牙格外显眼。 康熙眉头一皱:“你这...” 胤禔赶紧用袖子抹了把脸,结果越抹越花。 康熙嫌弃地“啧”了一声,随手把帕子扔过去:“自己擦干净!” 胤禔手忙脚乱地接住帕子。 “漠北的风沙就这么养人?”康熙打量着大儿子黑了好几度的肤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派你来挖煤的。” 胤禔憋着笑回道:“回皇阿玛,儿臣这是...呃...与将士同甘共苦。” “同甘共苦?”康熙挑眉,“朕看你是带着保成胡闹还差不多。” 在漠北风吹日晒不到半月,胤禔原本英挺的面容晒得黝黑,此刻顶着满脸炭灰,活像刚从煤堆里爬出来。 胤礽见状,不由轻笑出声,转头命宫人:“去取块干净的帕子来,再兑些温水。” 宫人很快端来铜盆。 胤礽亲自拧干帕子:“大哥别动。” 帕子从胤禔的额头开始,一点点往下擦拭。 胤礽眉头不自觉地轻蹙:“都晒脱皮了...” 胤禔难得安静地站着,任由弟弟摆布。 “这边还有。”胤礽指了指自己的左脸示意。 胤禔乖乖偏过头,露出另一侧沾满煤灰的脸颊。 “好了。”胤礽退后半步端详,忽然扑哧笑出声,“就是这色差...” 原来被擦干净的部分露出原本的肤色,与周围晒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活像戴了半张面具。 康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也笑了:“该!让你整日疯跑。” 胤禔摸了摸脸,不但不恼,反而得意洋洋:“太子弟弟亲手给擦的脸,晒成炭都值!” 康熙摇头笑道:“罢了,既然都这样了——” 他转身对梁九功招了招手,“去把朕带来的鹿肉和西域葡萄酒取来,再备些时令鲜果。” 胤礽和胤禔闻言一怔,只见康熙含笑看着他们:“既然要烤,就烤些好的。” 说着指了指他们脸上的炭灰,“不过在那之前,你们两个先去把脸洗干净。” 梁九功连忙带着小太监们忙碌起来。 不多时,精致的银质烤架、上等的松木炭、腌制好的鹿肉和各色点心美酒便摆满了矮几。 康熙亲自挽起袖口,拿起铁夹翻动炭火:“当年朕在木兰围场,可是烤鹿肉的好手。” 火光映在他威严的面容上,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温和。 胤禔看着康熙娴熟的动作,愣了一下。 “怎么?就许你们兄弟玩闹,不许朕也回忆下少年时光?” 康熙笑着将一块鹿肉夹到烤架上,油脂滴在炭上发出悦耳的滋滋声。 见时辰尚早,他便吩咐梁九功去备水,让两个儿子先洗漱更衣。 夜风微凉,草原上的星空格外璀璨,父子三人难得这般闲适,倒也不必急着回帐。 不多时,宫人们便抬来了两个浴桶,分别安置在帐内两侧。 胤礽的那边格外讲究:紫檀木的浴桶边缘雕着缠枝莲纹,旁边的小几上摆着青玉香盒,里头是苏州进贡的茉莉香膏; 鎏金铜盆里盛着温水,浸着几条雪白的丝帕; 就连搁衣裳的屏风都是缂丝山水,在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胤禔这边虽不似胤礽那般讲究,却也一应俱全。 黄杨木雕花的浴桶打磨得光滑锃亮,边上整整齐齐码着,连擦身的细棉巾都是苏州进贡的软缎料子。 只是主人实在糙得很,那些精致的瓶瓶罐罐显然没怎么动过,倒是角落里那罐军中常用的艾草膏少了大半。 “大哥你...”胤礽摇头失笑。” 第180章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嗐!”胤禔满不在乎地摆手,“大老爷们洗个澡,哪那么多讲究!”说着就要往浴桶里兑冷水,被胤礽一把按住水瓢。 “胡闹。”胤礽蹙眉,指尖探入水中试了试,“这水温正好,漠北夜里寒气重,你还要加冷水?” 他转头吩咐宫人,“把冷水桶撤了,再备些热帕子来。” 胤禔挠头嘟囔:“烫得皮都要掉了......” 胤礽忍笑:“忍忍就惯了。前儿是谁说腿酸来着?” 说着命人取来药油,“待会儿给你揉开筋络,保管舒坦。” 胤禔挠挠头,看着弟弟忙前忙后地往浴桶里撒药包,心里暖烘烘的。 见水温差不多了,他三下五除二就解了外袍跳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大哥动静小些。”胤礽在屏风后慢条斯理地解着衣带,闻言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驯马呢。” 胤禔哗啦一声从水里冒出头来,抹了把脸:“就你讲究!”说着故意又扑腾了两下,把水溅到了屏风上。 胤礽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混着茉莉的清香,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肩背。 屏风那头传来胤禔哼着小调的声音,荒腔走板却格外欢快,胤礽听着听着,嘴角也染上了笑意。 洗漱完毕,宫人们捧来了新制的衣裳。胤礽的是一袭月白绫缎常服,衣襟袖口用银线绣着暗纹,腰间悬着的荷包里还装着安神的香丸; 胤禔的衣箱里整齐叠着几套靛青色云纹箭袖袍服,虽不似那些精工细作的锦衣华服,却也处处透着皇家的体面。 上好的杭绸里衬,袖口与衣襟处用银线暗绣着卷草纹,腰间玉带上还嵌着颗品相极佳的墨玉——既不失皇子气度,又兼顾了他习武的需求。 “大哥这衣裳...”胤礽拎起一件细看,不由失笑,“倒是把‘低调的奢华’做到了极致。” 胤禔正往行囊里塞护腕,闻言得意地挑眉:“那是!你大哥我虽然不爱那些花里胡哨的,可也不能给咱们爱新觉罗家丢脸不是?” 说着拍了拍腰间玉佩,“这是皇阿玛去年赏的,说是墨玉养人。” 胤禔麻利地系好最后一根束带。 靛青色的衣袍衬得他肩宽腰窄,既有武将的英气,又不失天家贵胄的矜贵。 他转身冲胤礽咧嘴一笑:“怎么样,还算人模狗样吧?” 胤礽上下打量着胤禔,眼中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哪有这么说自己的,不过,大哥这般打扮,当真是俊朗不凡。” 他绕着胤禔转了一圈,笑道:“这身箭袖将大哥的身形衬得极好,若是让京中那些闺秀瞧见了,怕是要掷果盈车了。” 胤禔被夸得心花怒放,胸膛不自觉地挺了挺,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正要得意几句,忽然闻到一阵清雅的香气,不由得问道:“咦?怎么有股茉莉香?” 胤礽闻言,略显无奈地整理了下衣袖:“不过是方才更衣时用了些熏香罢了。” 说着指了指案几上燃着的香炉,“你若是喜欢,让内务府也给你送些去。” “免了免了!”胤禔连连摆手,笑着退开两步,“我一个大老爷们,用这些香啊粉的像什么话。” 胤礽低头整理着被蹭乱的衣襟,指尖微微一顿 ,随后瞪了胤禔一眼。 胤禔嘿嘿一笑,顺手捞起佩刀,伸手揉了揉弟弟半干的头发,把原本梳得齐整的发丝弄得乱蓬蓬的。 “大哥!”胤礽慌忙躲开,却见胤禔已经大笑着窜到帐外去了。 * 帐内 胤礽轻手轻脚地走进里间,只见银团子蜷在锦被堆里睡得正香,毛茸茸的尾巴盖在鼻尖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狐狸湿润的鼻头:“醒醒,该用膳了。” 小狐狸迷迷糊糊地“吱”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本能地往胤礽手心里蹭。 那柔软的绒毛扫过掌心,带着暖烘烘的温度,惹得胤礽心头一软。 “知道你困。”他温声哄着,示意宫人端来准备好的温水,“先喝些水,待会儿有刚烤好的鹿肉。” 银团子这才勉强睁开一只眼,粉色的舌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水碟边缘,活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胤礽看得好笑,又让人取了块奶酥来,掰成小块放在掌心:“你最爱的蜂蜜味儿。” 小狐狸嗅到甜香,总算打起些精神。 它歪歪扭扭地爬起来,小爪子扒着胤礽的手腕,就着他的掌心一点点啃着奶酥。 吃到一半却又开始犯困,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栽进水碟里。 “罢了。”胤礽叹了口气,用丝帕擦净它嘴边的奶渍,“睡吧。” 他取来早就备好的鹅黄小毯——那是他特意让人用最软的羊绒织的,轻轻将银团子裹起来。 小狐狸在梦中嗅到熟悉的气息,自动自发地往毯子里钻了钻,只露出个尖尖的鼻头。 胤礽小心翼翼地托着这团“小包袱”往外走,路过铜镜时不由失笑。 “殿下,让奴才抱着吧。”宫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声音压得极低,“您歇会儿。” 胤礽微微侧身,避开了宫人的手:“不必。” 他的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指尖下意识地拢了拢裹着小狐狸的绒毯,“它认生。” 毯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什么,在梦中轻轻“吱”了一声,毛茸茸的脑袋往胤礽臂弯深处拱了拱,爪子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那依赖的模样,让宫人都不由得收回了手。 胤礽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小狐狸,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银团子的呼吸均匀绵长,耳朵偶尔抖动一下,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下姿势,确保小家伙能睡得更安稳些。 * 走出帐外 胤礽站在漫天星辰中,看着远处篝火旁忙碌的身影。 胤禔正挥舞着铁叉翻烤鹿肉,油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香气飘得老远。 康熙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酒盏,目光却不时往这边瞟。 怀中的小狐狸在梦里咂了咂嘴,爪子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 夜风拂过,带着烤肉和草叶的香气。 胤礽拢了拢小毯子,抬脚向篝火走去。 靴子踩在草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惊起几只萤火虫,在他周围绕成一道流动的光带。 “怎么才来?”胤禔老远就嚷嚷起来,却在看到弟弟怀中的“包袱”时立刻压低了嗓门。 “怎么又把这小祖宗带来了?” 康熙正端着酒盏的手顿了顿,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这些年南海的明珠、西域的宝马,什么稀罕物件没往毓庆宫送过? 偏生这小子就稀罕这只雪地里捡来的野狐狸。他朝梁九功摆摆手:“加个软垫。”语气里透着几分认命的无奈。 胤礽挨着康熙坐下,毯子刚掀开条缝,毛茸茸的尖耳朵就支棱了出来。 小狐狸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粉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爪子里还攥着胤礽的荷包穗子。 第181章 天轨难逆,隙照微明 夜风缓缓吹过,带着草原特有的青草香。 小狐狸在胤礽怀中动了动,毛茸茸的耳朵轻轻抖了抖,随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金色的眸子在篝火的映照下,像是盛满了星光。 它伸了个懒腰,前爪抵着胤礽的胸口,后腿蹬了蹬,随后轻盈地跳到了草地上。 银白的毛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蓬松的大尾巴高高翘起,惬意地左右摇摆着。 【宿主~】银团子的神识如清泉般流淌在胤礽心间,带着几分雀跃,却又藏着说不出的怅惘。 * 胤礽含笑看着小狐狸出神的模样,那双金色的眸子映着星光,显得格外明亮。 他以为这小家伙是迫不及待想去草原上撒欢,便伸手轻轻点了点它湿润的鼻尖: “去吧,别跑太远。”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记得避开巡逻的士兵,西边的草甸有沼泽,也别往那边去。” 他顺手理了理小狐狸耳边的绒毛,指尖沾上几颗草籽:“要是遇见狼群就往营地跑,知道吗?” 银团子这才回过神,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腕:【知道啦~】 小狐狸仰头望向浩瀚星河,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万千星辰。 它对着最亮的那颗星星挥了挥爪子,【我家宿主一定要长命百岁!】 什么天轨难逆,隙照微明——它才不管这些! 既然星辰能见证沧海变桑田,月光能照亮千古离人泪,那它这点小小的心愿,怎么就不能上达天听? 古卷有言:“星陨如雨时,凡心所愿,皆可诉于天听。” 那就让这浩瀚星河,倾一场琼琚玉碎的星雨吧。 它转身时尾巴扫过胤礽的掌心,带起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 银白的身影在夜色中忽隐忽现,像是一缕飘忽的月光。 小狐狸轻盈地跃出几步,忽又驻足回首。 篝火跃动的暖光里,胤礽正含笑望着它,那笑意比月色温柔,比春风和煦。 它心头一暖,这才抖了抖蓬松的尾巴,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夜色中。 * 夜风拂过,草浪翻涌。 小狐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处的草海中,只有偶尔闪动的银光,证明它还在欢快地奔跑着。 胤礽收回目光,发现康熙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小狐狸离去的方向。 “这小东西,倒是比人还自在。”康熙轻哼一声,语气里却带着掩不住的纵容。 胤禔闻言,笑着递过来一串刚烤好的鹿肉:“它精着呢,跑不丢。” 父子三人围坐成一圈,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康熙从怀中掏出一卷舆图,在膝上徐徐展开,指尖沿着上面朱笔勾勒的路线缓缓移动。 “回京时走这条官道,沿途驿站朕都已打点妥当。” 康熙的声音比往常柔和许多,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日行程不得超过三十里,逢五逢十必须休整。陈太医跟着,汤药不许断。” 他说着抬头瞪了胤礽一眼:“别以为朕不知道,上回南巡你偷偷把药倒进花盆的事。” 胤礽正捧着茶盏的手一抖,险些洒了茶水。 他刚要辩解,胤禔已经凑过来补充:“每个驿站我都派亲兵看过了,床褥全换成软的,窗户朝南的优先。” 他掰着手指细数,“炊具自带,水要烧开,炭要银丝...” “大哥。”胤礽无奈地打断,“我是回京,又不是去龙潭虎穴。” “胡说!”康熙和胤禔异口同声。 康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从漠北到京城这么远,路上...” 话到一半突然哽住,别过脸去咳了一声。 胤礽心头一软,伸手轻轻覆在康熙手背上:“儿臣知道了。” 他声音轻得像夜风,“一定每日传信,顿顿用药,夜夜早歇。” * 火光中,三人的影子在草地上融成一团。 胤禔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开,照亮了他微红的眼眶:“要是让我知道你偷偷赶路...” 他恶狠狠地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却在看到弟弟含笑的眼睛时破了功,自己也笑出声来。 结果一个没注意,篝火上的鹿肉飘来一阵焦糊味。 胤禔手忙脚乱地去翻肉串,却见原本鲜嫩的肉块已经烤得黑黢黢的,滋滋冒着烟。 “啧。”康熙满脸嫌弃地往后仰了仰,“这就是你说的‘漠北第一烤手’?” 胤禔梗着脖子反驳:“明明是皇阿玛非要亲自翻面的!怎么现在又怪到儿臣头上了?” 他指着康熙手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铁叉,“您看这叉子还在您手里呢!” “放肆!”康熙老脸一红,作势要用铁叉敲他,“朕那是看你笨手笨脚...” “儿臣笨手笨脚?”胤禔瞪圆了眼睛。 “胤禔!”康熙气得手里的铁叉当真挥了过去。 胤礽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眼看父子俩要闹起来,连忙打圆场:“不妨事,儿臣这就让人重新...” 话未说完,康熙已经一脚把胤禔踹到旁边:“起开!” 他卷起袖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本事。” 胤禔被踹得一个趔趄,却也不恼,反而乐呵呵地盘腿坐到了一旁,呲着个大牙等着看好戏:“皇阿玛悠着点,可别把肉烤成炭了!” “闭嘴!”康熙头也不抬,手法娴熟地在肉块上划了几刀,撒上香料。 铁叉在他手中转得飞快,肉块均匀地受热,油脂滴在炭火上,发出诱人的滋滋声。 胤禔在一旁挤眉弄眼,被康熙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不一会儿,浓郁的肉香弥漫开来,比先前更加诱人。 康熙将烤得金黄酥脆的鹿肉取下,亲手片成薄片,码在青瓷盘中。 “尝尝。”他故作随意地推到胤礽面前,眼睛却亮晶晶地等着评价。 胤禔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烫得直哈气也不舍得吐出来:“唔...好吃!” 康熙:…… 胤礽细细品味着,肉质外酥里嫩,香料的味道恰到好处。 他抬头看向康熙,发现自家皇阿玛虽然板着脸,但眉梢眼角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阿玛...”胤礽刚想夸赞,却被康熙打断。 “食不言寝不语。”他严肃地说着,手上却又给两人各添了一大块肉。 胤礽接过肉串,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远处的草原。 夜空中繁星璀璨,银河倾泻而下,与地上偶尔闪过的银光遥相呼应。 第182章 精准踩雷的胤禔 胤禔大口嚼着烤肉,顺手抄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他盯着杯身上“浮光跃金”几个隽秀的小字,眉毛挑了挑:“这酒名儿怎么文绉绉的?” 他嘀咕着,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竟是意外的清冽甘醇,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果香,回味悠长。“嘿!好酒!” 胤礽也被勾起兴趣,接过酒壶细看:“浮光跃金...这名字倒有趣,可有什么典故?” 他指尖摩挲着壶身上浮雕的松枝纹路,“看着不像寻常酒坊所出。” 康熙正慢条斯理地切着烤肉,闻言抬手就给了胤禔一个爆栗:“就知道吃!” 他接过酒壶,摩挲着壶身上精致的纹路,“这酒啊,说来话长...” 篝火噼啪作响,他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流淌:“二十年前,朕第一次北巡至科尔沁。那年草原大旱,牧草枯黄,牛羊饿得皮包骨头。” 胤禔和胤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火光映在康熙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 “当地有个老牧民,家里祖传的酿酒手艺。那年他见族人挨饿,就把最后一点存粮全酿成了酒。” 康熙晃了晃酒壶,“他说,粮食吃完了只能饱一顿,酿成酒却能换回十顿的口粮。” 胤礽若有所思:“所以这酒...” “别急。”康熙瞪了眼想插话的胤禔,继续道,“那老牧民带着酒去集市,偏遇上一场沙暴。酒坛子摔了大半,剩下的混了沙土,眼看要糟蹋了。” 夜风掠过草原,带着丝丝凉意。康熙的声音忽然轻了几分:“正巧朕路过,见那老牧民跪在沙地里,捧着混了沙的酒痛哭。朕一时不忍,就全买了下来。” 胤禔瞪大眼睛:“皇阿玛您喝沙子?” “蠢货!”康熙气得又给了他一记,“朕让随行的太医想法子过滤。那老太医灵机一动,用了种特殊的细纱,把酒液慢慢滤出来。” 他举起酒壶对着月光,“你们看这酒色,是不是像沙地里筛出的金子?” 胤礽仔细端详,果然见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恍若流沙中跃动的金沙:“所以叫''浮光跃金''...” “正是。”康熙颔首,“后来那老牧民靠着卖酒的钱,带着族人熬过了荒年。第二年风调雨顺,他特意酿了新酒送来,朕就给取了这个名。” 故事讲完,篝火旁一时安静下来。胤禔挠挠头,突然问道:“那老牧民后来呢?” 康熙神色忽然有些黯然:“前年朕再去科尔沁时...他坟头的草都长老高了。” 说着突然瞪向胤禔,“所以你这混账东西,就知道牛饮!” 胤禔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忍不住又倒了杯酒,这次倒是小口品了起来:“唔...确实有股子...沧桑味儿?” “胡扯!”康熙气得就要锤他,一把夺过酒壶? * 胤禔放下手中的烤肉,一脸恍然大悟状,连忙捧起酒壶,皇阿玛定是想先用酒了! 他恭恭敬敬地斟满一杯,双手奉到康熙面前,“您请您请!” 康熙举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一脸难以置信:...... 胤禔还保持着献酒的姿势,见康熙不接,又往前递了递:“皇阿玛?” 见康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胤禔眨了眨眼,干脆利落地收回手,转头就冲胤礽咧嘴一笑:“保成——” 他动作麻利地抄起酒壶,往胤礽面前的杯子里哗啦啦倒了大半杯,还顺手往胤礽手里一塞:“来,大哥疼你,先喝!” 康熙:“……?!” 胤礽捧着酒杯,眼睁睁看着自家皇阿玛的脸色从阴沉直接升级成暴怒,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 他默默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诚恳道:“大哥,要不……你还是自己喝吧?” 胤禔浑然不觉危险将至,还乐呵呵地拍了拍弟弟的肩:“害,跟大哥客气什么?皇阿玛不喝,咱哥俩——”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康熙一记结结实实的巴掌。 “混账东西!朕看你是皮痒了!!!” “哎哟!”胤禔捂着额头,一脸委屈地看向自家皇阿玛,“您这是...” 康熙劈手夺过酒杯,气得胡子直颤,“保成才多大?你就敢给他喝酒?” 胤禔瞪圆了眼睛,指着胤礽道:“可是保成...” “十六怎么了?保成就是六十也是朕的儿子。” 康熙一把将酒壶放在一边,“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在乾清宫偷喝朕的贡酒,醉得抱着柱子喊媳妇儿的事忘了?” 胤礽原本正端着茶盏看戏,闻言“噗”地笑出声来,茶水洒了满手。 胤禔顿时涨红了脸:“皇阿玛!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偷瞄了眼笑得肩膀直抖的弟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康熙却越说越来劲:“还有前年!在科尔沁...” “儿臣知错了!”胤禔赶紧打断,生怕老父亲把他那些糗事全抖落出来。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这不是看太子弟弟一路辛苦...” “辛苦就更不能沾酒!”康熙拍案而起,掰着手指开始细数,“酒伤肝、伤胃、伤神思!保成脾胃本就弱,你这不是害他吗?” 说着又瞪了眼胤禔手里的酒杯,“还有你!也少喝点!” 胤禔委屈巴巴地放下酒杯,活像只被训斥的大狗。胤礽见状,连忙递了盏热茶过去:“阿玛用茶。” “还是保成懂事。”康熙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又瞪向长子,“学着点!” 夜风拂过,篝火摇曳。 胤禔捧着茶盏,看着火光中弟弟温润的侧脸,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胤礽才到他腰那么高,他偷偷带着弟弟去御花园摘桃子,结果小不点吃撑了肚子疼,被皇阿玛发现后,他挨了顿好打。 “傻笑什么?”康熙警惕地盯着长子。 胤禔摇摇头,眼中泛起温柔:“儿臣就是想起...太子弟弟小时候,我给他喂了颗酒心糖,结果...” “什么?!”康熙猛地站起来,连酒洒了都顾不上,“还有这回事?!” 胤礽连忙按住暴跳如雷的康熙:“阿玛,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几年怎么了?”康熙气得直抖,“朕现在想起来还心疼!”他指着胤禔的鼻子,“你给朕听好了,从今往后...” 老父亲的训诫声在夜色中回荡,惊起几只夜鸟。 胤禔垂着脑袋挨训,却在康熙看不见的角度,冲胤礽眨了眨眼。 兄弟俩默契地抿嘴偷笑,仿佛又回到了少时一起闯祸的日子。 等到康熙训累了坐下喘气,胤禔赶紧递上温茶:“阿玛消消气,儿臣知错了。” “哼!”康熙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再有下次,朕让你去扫三个月马厩!” 夜渐深了,星河愈发明亮。 胤礽望着父兄斗嘴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絮絮叨叨的关切,比任何琼浆玉液都醉人。 篝火噼啪,将三人的影子投在草地上,融成一幅温馨的剪影。 第183章 流星 康熙被胤禔烦得太阳穴直跳,终于忍无可忍,一甩袖子站起身来:“来人!把这些撤下去!” 转头一把拉住胤礽的手腕,“保成,跟朕回帐。” 胤禔还蹲在篝火旁,手里举着半块没啃完的烤肉,一脸茫然:“皇阿玛?这还早呢......” 康熙头也不回,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给朕在这儿好好反省!” 胤礽被自家皇阿玛拽着往前走,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家大哥。 胤禔孤零零坐在篝火旁,手里那块烤肉都显得凄凉起来。 “阿玛......”胤礽刚想开口求情,就被康熙打断:“不准替他说话!朕看他就是欠收拾!” 胤禔望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烤肉,突然扯着嗓子喊道:“保成——!记得让宫人给大哥送床被子啊!夜里凉——!” 康熙的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 胤礽憋着笑,小声应了句:“知道了大哥......” 结果话音未落就被康熙瞪了一眼,赶紧闭了嘴。 夜风里,隐约传来康熙咬牙切齿的嘀咕:“朕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结果下一秒,天边突然划过一道璀璨的流光。 那流星拖着长长的银色尾巴,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一瞬,恍若仙人执笔在夜幕上挥洒出一道银河。 “流星!”胤禔第一个喊出声,粗犷的嗓音在寂静的草原上格外响亮,惊起几只夜栖的飞鸟。 话音未落,第二道、第三道流星接连划过,很快便演变成了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无数银光从天际倾泻而下,宛如九天神女散落的琼花,又似瑶池倾倒的玉液,在墨色天幕上织就一幅流动的星河画卷。 每一颗流星都拖着晶莹的光尾,有的如月华般皎洁,有的似朝霞般绚烂,更有的泛着罕见的翡翠色光芒,在夜空中交织出梦幻迷离的光影。 小狐狸不知何时蹿了回来,银白的毛发上沾着夜露。 它轻盈地跃入胤礽怀中,仰着小脑袋,金色眸子倒映着漫天流火。 胤礽不自觉地收紧手臂,指尖陷入那柔软的皮毛,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康熙转过身,明黄衣袍被星光照得流光溢彩。 这位见惯世间奇景的帝王,此刻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营地里的士兵们很快发现了异象,惊呼声此起彼伏: “快看天上!” “长生天显灵了!” “快去叫醒弟兄们!” 原本安静的营地瞬间热闹起来。 有士兵直接冲进帐篷,把熟睡的同伴踹醒; 遇到睡得死的,干脆“啪啪”两个大耳刮子招呼上去。 被惊醒的士兵刚要发火,抬头看到漫天流星的瞬间,怒气立刻化作了惊叹。 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被惊醒的将士们蜂拥而出,有人连靴子都来不及穿,赤脚踩在草地上仰头惊叹。 几个蒙古籍的士兵已经跪倒在地,用古老的调子吟唱着对长生天的赞歌。 流星的光芒为每一张粗糙的面庞镀上银辉。 胤礽抱着小狐狸,仰望着这场视觉盛宴。 流星如雨,每一颗都拖着长长的光尾,有的莹白如雪,有的泛着淡淡的蓝光,在夜空中交织出一幅流动的画卷。 小狐狸在他怀里“吱吱”叫着,爪子指向一颗特别明亮的流星,兴奋得尾巴直晃。 胤礽仰首望天,见星河倾泻,流光万千,不禁轻声吟道: “银汉垂天落玉绳,九霄星雨坠瑶京。 愿撷清辉盈袖满,散作人间万里晴。” 吟罢转身,见康熙正含笑望他,眸中映着未散的星芒。 胤禔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三人的肩膀挨在一起,共同沐浴在这星河瀑布之下。 * 远处,士兵们已经自发地聚集在空地上。 有人跪地祈祷,有人欢呼雀跃,更多人只是静静地仰着头,任由星光洒满脸庞。 篝火不知何时被熄灭了,整个营地都沉浸在流星雨梦幻般的光芒中。 一颗特别巨大的流星划过天际,将草原照得如同白昼。 胤礽清楚地看到,康熙的眼角泛着水光,胤禔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而怀中的小狐狸,正用爪子捂住眼睛,又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瞧。 “许个愿吧。”胤禔突然说道,声音难得的轻柔。 康熙轻哼一声:“幼稚。”却还是闭上了眼睛。 胤礽低头看了看小狐狸,发现这小家伙也煞有介事地合着爪子,像是在许愿。 他笑了笑,也跟着闭上眼睛。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流星依旧在坠落,却像是慢了下来,每一道轨迹都清晰可见。 夜风带着青草和露水的气息,轻柔地拂过每个人的脸庞。 将士们三三两两聚集在草地上,仰望着这场百年难遇的流星雨,一个个激动得手足无措。 “俺要娶个漂亮媳妇儿!”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参领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流星大喊,惹得周围弟兄哄笑一片。 旁边的小兵红着脸小声嘀咕:“俺...俺就想家里的老母病快点好...”说着偷偷抹了抹眼角。 更远处,几个小年轻挤眉弄眼:“老子要升官发财!” “呸!俗气!老子要顿顿有肉吃!” “瞧你们这点出息!老子要...” 话未说完,一颗特别明亮的流星划过,几人顿时噤声,忙不迭地闭眼许愿。 康熙负手而立,明黄龙袍在星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晕。 这位睥睨天下的帝王此刻微微仰首,目光追随着天际的流星,威严的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显出几分罕见的柔软。 他凝视着那璀璨的星雨,在心底最深处虔诚祈愿:“愿上苍垂怜,佑我保成岁岁安康,百岁无忧。纵使要朕以寿数相抵,亦在所不惜。” 胤禔站在另一侧,粗犷的面容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偷偷瞄了眼弟弟单薄的身影,在心中郑重祈愿:“求长生天保佑太子弟弟,无病无灾。若非要有人受苦,就让我这个当大哥的来扛。” 小狐狸靠在胤礽怀里,金色的大眼睛倒映着漫天流星。 【宿主宿主,我要你永远开心,永远陪着我...】想了想又赶紧补充,【还有那个莽夫哥和麻子哥也要好好的...】 流星如雨,将每个人的心事都照得透亮。 * 一个年轻的小侍卫红着脸想:“希望翠花能等我回去...”转头却看见身旁的老兵正对着家乡方向抹泪。 更搞笑的是火头军里几个胖厨子,正为谁先许愿吵得面红耳赤: “老子先看到的!” “放屁!明明是老子的流星!” “都别吵!这颗算我的!” 胤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他低头看向脚边的小狐狸,发现这小家伙正用爪子数着流星:【一颗给宿主健康,两颗给宿主快乐,三颗给宿主...】 数到后来爪子都不够用了,急得直甩尾巴。 第184章 戏精 夜风轻拂,带着青草和露水的芬芳。 在这片星光璀璨之下,无论是九五之尊还是普通士兵,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山中精灵,此刻的心愿都如此纯粹而美好。 当最后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营地渐渐恢复了平静。但每个人心中,都永远记住了这个愿望与星光交织的夜晚。 当胤礽再次睁开眼时,流星雨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零星几颗还在天幕上划过。 营地里的士兵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但兴奋的议论声仍不绝于耳。 “回去吧。”康熙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和,“夜露重,别着凉。” 胤禔难得没有顶嘴,乖乖应了一声。 小狐狸从胤礽怀里跳下来,在前面引路,银白的尾巴在夜色中像一盏小灯笼。 回帐的路上,胤礽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天空。 最后一颗流星正巧划过,在消失前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在向他们道别。 帐帘落下,将星光隔绝在外。 但那一瞬的绚烂,已经永远镌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小狐狸跳上软榻,转了个圈趴下,金色的大眼睛里还映着未散的星光。 胤礽轻抚它的背毛,心想这大概是他见过最美的漠北之夜了。 宫人们鱼贯而入,捧着鎏金铜盆、丝帕等物,轻手轻脚地伺候着三位主子洗漱。 烛火在帐内摇曳,将人影拉得修长,与方才的星辉璀璨恍如两个世界。 待三人洗漱完毕,康熙一转头,发现胤禔还赖在帐内不走,正大咧咧地坐在床榻边脱靴子。 “混账东西!”康熙抬脚就踹,“滚回你自己帐里去!这次可没漏风了!” 胤禔灵活地一扭腰躲开,反而顺势躺倒在榻上,四肢摊开占了大半位置:“儿臣那帐子哪有这儿舒服...” 他耍赖似的抱住枕头,“太子弟弟,你说是不是?” 胤礽正用帕子擦脸,闻言忍俊不禁。 “胡闹!”康熙气得胡子直翘,伸手去揪胤禔的耳朵,“多大的人了还跟弟弟挤?起来!” 胤禔像块牛皮糖似的黏在榻上,任凭康熙怎么拽都纹丝不动,反而嬉皮笑脸道:“皇阿玛您看,保成都没意见...” “朕有意见!”康熙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梁九功!取绳子来!” 梁九功憋着笑应了声,当真找来捆行李用的麻绳。 康熙亲自上手,和梁九功一左一右去绑胤禔。 胤禔故意杀猪似的嚎叫:“救命啊!太子弟弟快救我!皇阿玛要谋害亲子啦!” 胤礽坐在妆台前梳头,从铜镜里看着这出闹剧,笑得肩膀直抖。 “老实点!”康熙按住乱扭的长子,好不容易才把他捆成个粽子。 胤禔也不挣扎了,眨巴着眼睛装可怜:“皇阿玛,儿臣知错了...” 康熙一脸嫌弃地抹了把汗:“装什么可怜,一个大男人!”转头对梁九功挥手,“抬走!扔他帐里去!” 梁九功躬身应是,眼角余光瞥着被捆成粽子的大阿哥,心里暗笑:太子殿下撒娇那叫一个赏心悦目,大阿哥这模样...确实有点伤眼睛。 两个小太监憋着笑上前,一前一后抬起“人肉粽子”。 胤禔像条离水的鱼似的扭来扭去:“保成!保成你忍心看大哥被这样对待吗?” 胤礽终于放下梳子,忍着笑走过来:“阿玛,要不...” “没商量!”康熙瞪眼。 胤禔顿时蔫了。 * 最终,胤禔还是被“押解”回自己帐中。 康熙亲自监督着把他扔到榻上,又命人用绳子将他和床柱绑在一起,美其名曰“防止梦游”。 “皇阿玛!”胤禔可怜巴巴地喊,“这样儿臣怎么起夜啊?” 康熙冷笑:“憋着!”转身就走,却在掀帘时又补了句,“...子时会让人来给你松绑。” 回到主帐,胤礽已经换好寝衣,正在给小狐狸梳毛。见康熙进来,他忍笑道:“大哥其实......” “别提那糟心玩意儿,” 康熙摆摆手打断他,顺手接过胤礽手中的梳子,轻轻推着他往床榻走,“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胤礽被推着往前走,忍不住回头笑道:“皇阿玛,大哥他......” “朕看他是皮痒了,”康熙哼了一声,把儿子按坐在床边,“多大个人了还跟弟弟挤,也不嫌害臊。” 银团子蹲在枕头上,歪着脑袋看这对父子。 康熙顺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你也是,该睡了。” “儿臣还不困......”胤礽刚开口,就被康熙塞进被窝。 “不困也得躺着,”康熙给他掖好被角,语气不容反驳,“明日就要回京了,朕看你脸色都不太好。” 胤礽乖乖躺好,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大哥方才......” “再提他朕明日就让他骑马跟着跑,”康熙威胁道,见儿子终于闭了嘴,这才满意地点头,“这才像话。” 帐内烛火摇曳,康熙坐在床边,看着胤礽渐渐放松的眉眼,伸手拂开他额前的碎发:“快睡吧,朕守着你。” “明日启程,切记莫要急着赶路。”康熙轻声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朕已命沿途驿站备好药浴,每日戌时前必须歇下。” 胤礽闭着眼“嗯”了一声,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康熙还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忽然顿住——胤礽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均匀。 月光透过帐顶的缝隙,在那张如玉的面庞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 确认胤礽睡熟后,康熙轻手轻脚地起身。 他披上外袍,亲自去查看明日要带的行装。 “药箱再检查一遍。”他压低声音吩咐值夜的梁九功,“雪参丸、安神散,还有陈太医新配的...” 老太监一一应下,捧着清单细看:“回万岁爷,都齐备了。老奴还多添了瓶薄荷膏,路上提神用。” 康熙点点头,又去翻看装衣物的箱笼。 指尖抚过那件大氅时,他眉头微蹙:“漠北夜里风硬,这件不够厚。” 说着从自己箱中取出一件玄色貂裘,“把这个加上。” 梁九功欲言又止——那分明是万岁爷最钟意的御寒之物。 “点心匣子呢?”康熙继续巡视,“保成路上容易饿...” “在这儿。”老太监忙引他去看,“奶酥、蜜饯、茯苓糕,都是殿下素日爱吃的。” 康熙这才满意地颔首,却又在瞥见马鞍时变了脸色:“这鞍鞯太硬!去换朕那副填了天鹅绒的来!” 一番折腾下来,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康熙揉了揉酸痛的腰,最后看了眼熟睡中的胤礽,这才轻轻躺回榻上。 小狐狸从锦被里探出头,金色的大眼睛在晨光中眨了眨。 康熙难得对它和颜悦色,伸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脑袋:“路上好生照看他。” 银团子郑重地点点头,轻轻“吱”了一声作为应答。 第185章 启程回京 次日清晨,漠北草原上笼罩着一层薄雾,金色的阳光穿透雾气。 胤礽醒来时,帐外已传来车马整顿的声响,宫人们轻手轻脚地进出,将最后几件行装搬上马车。 “殿下醒了?”贴身太监何玉柱捧着铜盆进来,盆中温水蒸腾着热气,“万岁爷特意嘱咐,让您多睡会儿,说路上颠簸,养足精神要紧。” 胤礽揉了揉眼睛,发现枕边的小狐狸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蹲在床榻边沿,用爪子拨弄着他的一缕发丝。 见他醒了,银团子立刻欢快地“吱”了一声,跳到他肩上蹭了蹭他的脸颊。 梳洗完毕,胤礽刚换好出行常服,帐外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康熙亲自端着食盒进来,身后跟着眼睛通红的胤禔。 “先用早膳。”康熙将食盒放在案上,揭开盖子,热气腾腾的荷叶粥香气立刻弥漫开来,“朕让御厨熬了两个时辰,最是暖胃。” 胤禔站在一旁,目光紧紧黏在胤礽身上,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他手里攥着个锦囊,指节都泛了白。 胤礽注意到大哥的异样,心头一软:“大哥昨夜没睡好?” “他半夜就起来了。”康熙瞥了长子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在朕帐外转悠了半宿,说是怕错过送行。” 胤禔闻言,耳根微微发红,却仍固执地盯着胤礽:“我...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 说着将锦囊递过去,声音有些发颤,“漠北到京城路途遥远,这些...” 胤礽接过锦囊,轻轻打开,里面是几包精心包好的药材,每包上都用小楷写着用法用量。 最底下还压着一张平安符,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随身携带多年的旧物。 “这是...”胤礽指尖轻抚过那道符。 “我出征时额娘给的。”胤禔声音低沉,“保平安,现在...给你。” 康熙闻言,目光微动,却未出声阻拦。 胤礽心头涌起一阵暖意,将锦囊郑重地收入怀中:“多谢大哥。我定日日带在身上。” 用早膳时,胤禔几乎没动筷子,只顾着为胤礽张罗。 他先盛了半碗碧粳米熬的荷叶粥,又添了一勺枣花蜜。 转手又夹了片水晶肴肉,特意选了最嫩的部分; “这个...”胤禔突然想起什么,从食盒底层端出个掐丝珐琅的小盅,“昨儿特意让人快马从行宫冰窖取来的乳酪,拌了你最爱的玫瑰卤子。” “大哥也吃。”胤礽将一块奶糕推到胤禔面前,“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胤禔接过,咬了一口,却食不知味。 他忽然放下筷子,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子:“这是我这些年记的沿途驿站名录,哪家的马厩最干净,哪家的厨子手艺好,都记在上面了。你...路上用得着。” 康熙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清了清嗓子:“时辰不早了,车马已备好,保成该启程了。” * 帐外,二十余名侍卫已列队等候,太医和随行太监站在马车旁。 那辆特制的马车宽敞舒适,四角挂着铜铃,车窗上蒙着细纱,既能通风又能防尘。 胤禔跟在胤礽身后,几次欲言又止。直到胤礽即将登车时,他才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攥住弟弟的手腕:“保成...” 胤礽回头,看见大哥眼中隐有水光闪动,素来刚毅的面容此刻竟显出几分脆弱。 他反手握住胤禔的手:“大哥放心,我到了每个驿站都会写信。你若得空,也可往京城寄信。” “我...”胤禔喉头滚动,最终只是重重捏了捏胤礽的手,“路上若有不舒服,立刻停下休息,别硬撑。那些药材...记得按时用。” 康熙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儿子依依惜别,心中既欣慰又酸楚。 他上前拍了拍胤禔的肩:“行了,再耽搁时辰就不早了。” 又转向胤礽,“上车吧,朕送你到营门。” 马车缓缓启动时,胤禔突然追着跑了几步,从车窗塞进一个小包袱:“差点忘了这个!” 胤礽打开一看,是几本崭新的游记,最上面那本的扉页上写着“大哥途中所记,愿弟展卷如见兄”。 字迹工整有力,显然是熬夜赶写的。 “大哥...”胤礽眼眶发热,扒着车窗回望。 晨光中,胤禔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远,却仍固执地站在原地挥手。 康熙骑马跟在车旁,一直送到营门外三里处的岔路口。 临别时,老皇帝亲自检查了车窗的帘幕是否严实,又嘱咐随行太医每日诊脉的时辰,最后摸了摸儿子苍白的脸颊:“保重身子,朕...很快就回京。” 胤礽郑重点头,看着康熙调转马头,带着侍卫渐渐远去。 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他才轻轻靠回车内的软枕上。 小狐狸从包袱里钻出来,轻轻蹭了蹭他的手。 胤礽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从怀中取出胤禔给的锦囊,将那道平安符取出,系在了腰间玉带上。 马车碾过草原,铜铃叮当作响。胤礽翻开胤禔给的游记,第一页写着:“三月初七,与保成同猎于木兰围场,弟射鹿一头,欢喜非常...” 字里行间,尽是兄长未曾说出口的牵挂。 车窗外,漠北草原一望无际,天高云淡。 胤礽知道,在这片广袤天地的另一端,有两个最亲的人,正用各自的方式,为他牵肠挂肚。 * 车马缓缓驶过营地时,驻守的士兵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肃立行礼。 晨风卷起他们的衣角,却吹不散眼中那份真挚的不舍。 “殿下这一走,营里又要冷清了。” 一个年轻的小兵低声叹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崭新的牛皮水囊——那是前日太子亲自命人分发下来的,每人一个,里头还装满了祛湿驱寒的药茶。 “可不是,”旁边的老兵望着远去的车马,声音有些发哑,“殿下这回来,给咱们补足了冬衣,连靴子里的羊毛垫都是新絮的。” 他跺了跺脚,崭新的靴底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这老寒腿,多少年没这么舒坦过了。” 第186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营帐旁,几个伤兵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朝着车马离去的方向深深作揖。 他们身上还裹着太子带来的药布,伤口不再溃烂化脓,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其中一个伤了手臂的汉子忽然红了眼眶:“前几日换药时,殿下还问我家里可有老小,说要往京城捎信照顾......” 炊事营的老张头蹲在灶台边,手里攥着个小布包。 里头是太子临行前给他的方子——如何用漠北常见的野菜配药,治将士们的脾胃湿热。“殿下连这个都想到了......” 他喃喃自语,想起那日太子亲自来查看伙食,尝了口汤,不但没责怪他们食材粗陋,反而教他们如何用有限的材料调养身子。 * 车马渐行渐远,铜铃声渐渐消散在风中。 营门口的哨兵仍站在原地没动,他怀里揣着本《急就章》——那是太子见他夜里值勤时总在地上比划写字,特意从行囊里取出来送他的。 “殿下真好......”年轻的哨兵小声念叨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里头是块已经有些化了的饴糖,昨日太子路过时塞给他的,说是京城的味道,让他尝尝。 他舍不得吃,一直揣在贴身的衣袋里。 * 远处的山岗上,几个巡逻回来的骑兵勒马驻足。 为首的总旗官眯着眼望向那列即将消失在天际的车马,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风卷着草屑掠过营地,吹动了士兵们新换的衣袍。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低沉浑厚的军歌声渐渐在营地上空回荡起来。 那是漠北将士们送别最尊贵客人的方式,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实的祝福随着风声飘向远方。 * 马车里,胤礽似有所感,轻轻掀开车帘一角。 远处的地平线上,依稀可见营地的轮廓,还有那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 他静静望了一会儿,唇角泛起一丝温柔的弧度。 小狐狸扒着他的膝盖立起来,湿润的鼻尖碰了碰他的手指。胤礽低头轻笑:“你也舍不得是不是?” 车窗外,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天边的朝霞绚烂如锦。 胤礽不知道的是,此刻营中的将士们正不约而同地朝着京城的方向行礼——那是他们用最朴实的方式,在向这位心系将士的储君道别。 而在营地最高处的瞭望台上,胤禔独自立在那里,手中紧攥着弟弟临行前塞给他的一块玉佩,久久不愿离去。 * 两个时辰后,马车已行至一片开阔的草甸。 胤礽放下手中的游记,发现小狐狸一反常态地蜷在软垫上,银白色的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怎么了?”胤礽伸手抚过它柔软的背毛,“可是难受了?” 小狐狸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嗷,马车一颠一颠的,宿主,你不头晕吗?】 它用爪子扒拉着胤礽的衣袖,【这马车比云驾还晃!】 胤礽失笑,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粉嫩的鼻尖:“还好。正好也到正午了,该休整一下了。” 说着,他掀开车帘吩咐道:“停车,原地休息。” 马车缓缓停下,随行的侍卫立即在周围布防。 太医陈远提着药箱快步走来:“殿下可是不适?” “无碍,只是坐久了有些乏。”胤礽抱着小狐狸下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远处山峦起伏,近处野花点缀在青草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狐狸一落地就来了精神,【宿主宿主!那边有野兔!】 它竖起耳朵,金瞳闪闪发亮,【我去给你抓一只加餐!】 “老实待着。”胤礽眼疾手快地拎住它的后颈,“你当这是御花园?” 侍卫们已在一棵老榆树下铺好毡毯,摆上矮几。 何玉柱端来温热的药茶:“殿下先用些茶点,午膳正在准备。” 胤礽盘腿坐下,小狐狸立刻钻进他怀里。 “出来前不是刚用过早膳?”胤礽无奈,却还是从食盒里拈了块糕点喂它。 陈太医在一旁看得稀奇:“这小东西倒是通人性。” “养久了,自然知道讨食。”胤礽笑着挠了挠狐狸下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把大哥给的药材拿来我看看。” 何玉柱捧出匣子,胤礽一一检视那些药包。 有治疗风寒的,有缓解疲劳的,甚至还有一包安神的香粉,上面细心地标注着“夜寐不宁时用”。 每包药材都研磨得极细,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胤礽指尖摩挲着药包上熟悉的字迹,心头微暖。 他取出胤禔那本手写的游记,翻到最新的一页:“‘七月初八,与保成同游月亮湖,弟甚喜湖中白莲,奈何花期已过...’”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侍卫长下马行礼:“殿下,万岁爷派奴才送来冰鉴,说是路上解暑用。” 胤礽接过那个精致的铜匣,掀开一看,里面整齐码着切好的寒瓜,还冒着丝丝凉气。 匣底压着一张字条:“路途炎热,保成需多食瓜果。父字。” 胤礽用银叉取了块瓜,果然清甜多汁。他吩咐将余下的分给随行众人,自己则慢慢咀嚼着这份来自远方的牵挂。 午膳是热腾腾的羊肉面片汤,配着几样清爽小菜。 小狐狸馋得直转圈,胤礽被它逗乐,特意让人盛了小半碗放在地上。 用罢午膳,陈太医过来请脉。把脉时,老人家眉头忽然一皱:“殿下近日是否又少眠?” “无妨的。”胤礽轻咳一声,“只是临行前有些琐事要处理。” 陈太医摇摇头,取出胤禔准备的安神香:“大阿哥这香配得极好,殿下今晚务必用上。” 说着又取出几贴膏药,“这是贴在足三里穴上的,能缓解车马劳顿。” * 休息了一个时辰后,队伍重新启程。 这次何玉柱在马车里多垫了两层软褥,小狐狸蹲在窗边,忽然竖起耳朵:【宿主!有信鸽!】 果然,不一会儿侍卫就来报,说是京中送来的信。 胤礽展开一看,是索额图的笔迹,详细禀报了京城近况,最后还特意提到:“殿下爱吃的樱桃已备好,冰窖里存着最新鲜的一批。” 胤礽将信收好,掀起轿帘。 日影西斜,金乌渐沉,远山青黛如染。 午后的阳光穿过薄云,在绵延的群峰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行归雁掠过天际,翅尖染着鎏金般的阳光,在碧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空气中浮动着草木蒸腾的清香。几只云雀从草丛中惊起,振翅时带起几片飘摇的草屑。 远处的山峦在热浪中微微颤动,宛如一幅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胤礽抬手遮了遮有些刺目的阳光,指缝间漏下的光线在他俊美的面容上跳跃。 小狐狸在他脚边打了个哈欠,银白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芒。 侍卫们的身影在烈日下拖出长长的影子,马蹄踏过之处,扬起细微的尘土,在光束中翩跹起舞。 他忽然想起离京前,太皇太后在慈宁宫的暖阁里握着他的手:“保成,你不仅是大清的储君,更是哀家的重孙儿。” 老人家的手温暖干燥,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将一枚开过光的平安符塞进他手心,“草原风硬,早晚记得添衣。若是身子不爽利,立刻传信回来,不许逞强。” 当时只道是寻常絮语,如今朔风呼啸中忆起,方知字字都是最朴实的牵挂。 那些看似寻常的叮咛里,藏着的是一位曾祖母最朴实的愿望——不求她的重孙建功立业,只盼他平安归来。 胤礽不自觉地抚上胸前,眼前浮现出孝庄慈祥的面容——她总是这样,从不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是那个从小就会赖在她膝头讨点心吃的保成。 记得临行前那日,老人家还特意让人备了他爱吃的奶饽饽,像小时候一样,一块块亲手喂到他嘴里。 第187章 美不胜收 小狐狸蹭了蹭胤礽的掌心,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腕,像是在安慰他。 胤礽垂眸一笑,指尖点了点它的鼻尖:“怎么,等不及了?” 【嗷,宿主,我们很快就能回京啦!】小狐狸仰起脑袋,金灿灿的眼睛里映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 胤礽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群山连绵,苍翠的松林与裸露的岩石交错,宛如一幅泼墨山水。 更远处,雪山巍峨,峰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与湛蓝的天幕相映,壮阔得令人屏息。 “那是阴山支脉。”胤礽轻轻抚着小狐狸的背毛,温声解释道,“铁骨披霜刃,柔情覆雪襟。漠北的山,不似江南那般秀美,却自有它的雄浑气魄。 你看那山势,如刀削斧劈,陡峭嶙峋,可偏偏山顶又覆着皑皑白雪,刚硬中带着几分冷冽的温柔。” 小狐狸听得入神,耳朵微微抖动,尾巴也卷了起来。 胤礽娓娓道来:“待到盛夏,山脚的雪会渐渐消融,化作溪流,滋养草原。 它的雪水养活了无数牛羊,也养活了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 他接着指向远处蜿蜒的河流,河水泛着粼粼金光,如一条游动的金龙,“那是克鲁伦河,漠北的母亲河,滋养了这片草原上的牛羊和牧人。” 小狐狸竖起耳朵,【那河边一闪一闪的是什么?】 “是牧人的毡帐。”胤礽耐心解释,“漠北的牧民逐水草而居,每到一处,便扎下白色的毡帐,远远望去,像散落的珍珠。” 草原上的草浪层层叠叠,如墨绿色的海潮涌动。 远处传来牧人悠长的呼麦声,混着马头琴低沉的音调,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 小狐狸听得入神,耳朵抖了抖,【宿主,这歌声……怎么听着让人心里发酸?】 胤礽眸光微动,低声道:“风送驼铃摇朔气,星垂牧帐落孤声。漠北的歌,唱的是自由,也是孤独。 牧人一生漂泊,与牛羊为伴,与风沙为邻,歌声里自然带着几分苍凉。” 他掀开车帘,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对小狐狸笑道:“今日天气极好,待会儿路过那片湖泊,带你去看看漠北的‘天空之镜’。” 小狐狸兴奋地扒着窗沿,尾巴摇得欢快,【宿主宿主!是不是像游记里写的那样,湖水蓝得像宝石?】 胤礽含笑点头:“比宝石更美。” *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湿润的草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远处,一群野马奔腾而过,鬃毛飞扬,马蹄踏起阵阵烟尘,气势磅礴如雷。 小狐狸看得呆了,【宿主!它们跑得好快!比御马监的马还威风!】 胤礽眸光深远,轻声道:“野马生于风,长于野,天生便是自由的魂。” 小狐狸似懂非懂,却仍被眼前的壮阔景象震撼,久久说不出话。 胤礽轻轻抚过它的背毛,低笑道:“这一路,还有更多风景等你去看。” 小狐狸仰头看他,金瞳熠熠生辉,【那宿主会一直给我讲吗?】 胤礽唇角微扬,声音温柔如风:“自然,只要你愿意听。” * 正说着,马车行至一处高坡,视野豁然开朗。 远处,一片广袤的湖泊静静躺在群山环抱之中,湖水碧蓝如镜,倒映着天上的流云,美得恍若仙境。 几只水鸟掠过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又很快归于平静。 “那是月亮湖。”胤礽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向往,“每年六月,湖畔的野花便醒了。 淡紫色的马兰挨着金黄的野菊,雪白的风铃草藏在翠绿的草丛里,风一过,千万朵花儿齐齐摇曳,像是长生天打翻了调色盘,把所有的颜色都泼洒在这片湖岸上。 若是运气好,还能见到成群的野马在湖边饮水,鬃毛飞扬,蹄声如雷,那景象……” 小狐狸听得眼睛发亮,爪子扒在窗沿上,恨不得立刻跳下去撒欢。 胤礽瞧着小狐狸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不由得朗声一笑,抬手轻叩车壁:“停车,孤要出去走走。” 马车还未停稳,小狐狸就“嗖”地从车窗窜了出去,银白色的身影在草丛间几个起落,转眼就变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点。 胤礽摇头失笑,转头对侍卫吩咐道:“备马。” 亲卫统领刚要劝阻,胤礽已利落地翻身上马。 少年储君今日穿着一袭月白色骑装,腰间束着玄色绣金蹀躞带,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 胤礽笑道:“放心,孤就在附近转转,不走远。” 说罢一夹马腹,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立即撒开四蹄,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亲卫统领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劝阻的话咽了回去。 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一队精锐侍卫立即无声散开,如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铺展在草原上。 两个暗卫借着草浪的掩护,始终与胤礽保持着三箭之地的距离。 * 草原上的风迎面扑来,带着青草与野花的清香,胤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胸中郁结多日的沉闷顿时一扫而空。 “驾!”他轻叱一声,白马跑得更快了。 远处的小狐狸听到动静,立即调转方向追了过来,像一道银色闪电在碧绿的草浪间穿梭。 【宿主!】小狐狸三两下蹿上马背,钻进胤礽怀里,湿漉漉的鼻尖蹭着他的手腕,【草原好大呀!】 胤礽单手控缰,另一只手揉了揉狐狸耳朵:“这才到哪儿?前头还有更开阔的地方。” 说着忽然俯身在马颈边说了句什么,白马会意,突然加速跃过一道浅沟,惊得小狐狸“嗷”地一声扒紧了胤礽的衣袖。 少年清越的笑声在草原上回荡。 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衣袂翻飞间,依稀还是那个在御花园里追着蝴蝶跑的明朗少年。 只是此刻天高地阔,再不是红墙黄瓦圈出的四方天地。 “你看那边。”胤礽忽然勒马,指着远处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洼。 昨夜刚下过雨,低洼处积了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像散落的镜子碎片。 几只灰鹤正在浅水处踱步,修长的颈项时而弯曲时而舒展,优雅得如同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小狐狸看得目不转睛,忽然耳朵一动:【宿主,有兔子!】话音未落,它已经化作一道白影扑了出去。 胤礽也不阻拦,笑着看它在草丛间扑腾,惊起一群麻雀。 第188章 给好看的天神 远处传来悠扬的牧笛声。 胤礽循声望去,正瞧见几个牧民赶着羊群往水草丰美处移动。 其中有个约八九岁的少年骑在枣红马上,一身靛蓝色蒙古袍衬得他肤色如蜜,腰间束着五彩丝绦,发辫上缠着的银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那少年原本正专注地挥鞭驱赶离群的羔羊,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转头便撞进一双含笑的凤眼里。 那月白骑装的少年郎君踏着碎金般的草浪而来。 眉似远山含雪,眸若寒潭映月,忽而展颜一笑,生生将那身清冷气韵揉碎在明媚天光里。 风撩起他未束的几缕青丝,拂过白玉般的面颊。 那通身的气度,既似昆仑山巅不化的雪,又像江南三月最柔软的风,矛盾却又和谐地融在一处。 少年一时看得呆了,手中的套马杆“啪嗒”掉在草地上。 “小勇士,”胤礽扬鞭指了指他身后,“你的羊要跑了。”嗓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少年猛地回神,耳尖瞬间红得滴血。他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套马杆,发辫上的银铃乱晃。 待重新控住羊群,又忍不住偷眼去瞧——那人正俯身逗弄怀里的银狐,垂落的发丝被镀上金边,连睫毛都像沾了碎金似的发亮。 “阿、阿哈(哥哥)...”少年鼓起勇气用生硬的汉话喊道,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绣着云纹的囊袋,“奶...奶疙瘩!” 结结巴巴说完,自己先羞得把脸埋进了马鬃里。 见胤礽似有迟疑,少年急得耳尖更红了。 他手忙脚乱地从囊袋里掏出一块奶疙瘩,当着胤礽的面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用力嚼了几下,又张开嘴给他看:“没、没毒!” 奶白的碎渣还沾在虎牙上,眼神却亮得惊人。 小狐狸竖起耳朵,鼻尖轻轻抽动。 只见它眼中闪过一丝银芒,尾巴在胤礽颈间扫过,【宿主放心,无毒,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呢~】 说完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暗卫们忍俊不禁地看着那小牧民同手同脚地驱马靠近,递出囊袋的指尖都在发颤。 偏生太子殿下还故意凑近了去接,惊得少年差点从马背上滑下去。 “多谢。”胤礽解开囊袋,浓郁的奶香扑面而来。 他拈起一块喂给肩头的小狐狸,抬眼时正对上少年亮晶晶的眸子,不由莞尔:“你叫什么名字?” “巴、巴图!”少年脱口而出,又急急补了句,“意思是...英雄!”说罢自己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远处传来牧民的呼唤声,巴图恋恋不舍地勒转马头。 跑出十几步远,突然又调转马头冲回来,将腕上缠着的五彩绳结猛地塞进胤礽手里:“给好看的天神!” 话音未落便策马狂奔而去,红袍翻飞如燃烧的火焰。 小狐狸扒着胤礽的衣袖立起来:【宿主,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胤礽摩挲着绳结上细小的狼牙装饰,望着那个消失在草浪中的背影轻笑:“倒是颗赤子之心。” “殿下!”亲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胤礽回头,见侍卫们已经策马追近,为首的亲卫手里还捧着水囊。 他这才觉得有些渴了,接过水囊仰头灌了几口。 清水顺着唇角滑落,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接着,胤礽掌心托着水囊倾斜。 清水汩汩流出,小狐狸立刻凑上前,粉嫩的舌头一卷一卷地舔着水,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吨吨吨——】 它喝得急,几滴水珠溅到鼻尖上,银白的胡须沾了水,在日光下晶莹发亮。 胤礽屈指轻弹它湿漉漉的鼻头:“慢些,又没人与你抢。” 小狐狸仰头“嗷”了一声,尾巴欢快地甩了甩,忽然一个转身,撒开四爪就朝草甸深处奔去。 银白的身影在翠绿的草原上划出一道弧线,头顶歪戴的花环被风吹得颤颤巍巍,紫色小花扑簌簌掉了一路。 * 一刻钟后 小狐狸叼着根草茎跑回来,献宝似的往胤礽靴边一放。 胤礽弯腰捡起,发现是株开着紫色小花的野薄荷,不由得失笑:“这是要给孤泡茶?” 【这个可香啦!】小狐狸后腿直立,前爪扒着他的膝盖,【我刚才看见蜜蜂都在采它的蜜呢!】 胤礽顺手把它捞上马背,忽然心念一动,转头对亲卫道:“你们在此处等着,孤去去就回。” 不等回应,他已调转马头,朝着牧民的方向驰去。 风在耳边呼啸,青草的气息愈发浓郁。 胤礽能感觉到小狐狸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爪子,还有胸腔里那颗越跳越快的心。 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只是个肆意驰骋的少年郎。 几个呼吸之间,胤礽已策马来到一处缓坡。 微风拂过他月白的衣袂,蹀躞带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流转着细碎的光。 小狐狸立在他肩头,忽然竖起耳朵:【宿主,那边有旱獭洞!】 胤礽顺着它的视线望去,果然看见几只圆滚滚的旱獭正立起身子张望。 见他靠近,最胖的那只“吱”地叫了一声,瞬间钻进地洞,只剩个毛茸茸的屁股在外面扭动。 “你呀...”胤礽忍笑戳了戳小狐狸的脑门,“方才追兔子不成,现在又惦记旱獭?” 暗卫们远远望着太子殿下突然俯身摘了把野花,不由面面相觑。 却见他指尖翻飞,转眼编出个精巧的花环,轻轻戴在了小狐狸头上。银白的毛色衬着紫色的小花,倒真显出几分灵动可爱。 【宿主!】小狐狸急得直跺爪子,【我是公的!】 胤礽闻言爽朗一笑,手指轻弹了下小狐狸的鼻尖:“公的又如何?草原上的雄鹰也爱在巢边缀些花草。” 说着又往花环上添了朵红艳艳的野蔷薇,“你瞧,多衬你的毛色。”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金瞳里映着晃动的花影,【可、可这样显得不够威风......】 “威风?”胤礽突然将它举高,花环在晨光中簌簌颤动,“去年秋狝时,皇阿玛的海东青头顶还簪过绒花呢。” 他促狭地眨眨眼,“要不要听听当年科尔沁亲王是怎么夸那海东青的?” 【不要!】小狐狸急得直刨爪子,花瓣扑簌簌落了胤礽满袖。 远处警戒的暗卫们见状,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 年长的那个不小心踩断根树枝,“咔嚓”声惊得旱獭洞里又探出几个毛茸茸的脑袋。 胤礽大笑着策马转了个圈,月白袍角掠过沾露的草尖。 他俯身摘了支蒲公英,轻轻一吹,漫天白絮如雪纷飞。 小狐狸正扑腾着去够飘飞的蒲公英,花环斜斜地挂在它毛茸茸的耳朵上,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活像个贪玩的小童。 胤礽瞧着有趣,故意策马转了个圈,引得它急得直“嗷嗷”叫唤。 忽然,一阵醇厚的香气随风飘来,胤礽鼻尖微动,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是马奶酒的味道。” 他抬眸望去,不远处的一顶毡帐前,正升起袅袅炊烟。 帐外架着一口铜锅,热气腾腾,隐约可见一位老者正弯腰搅拌着锅中的奶食。 “走,带你去讨碗酒喝。”胤礽轻夹马腹,朝着那户人家缓步而去。 小狐狸立刻扒着他的衣袖立起来,【宿主!我也要喝!】 “你?”胤礽挑眉,捏了捏它软乎乎的爪子,“上次偷喝半杯果酒,是谁在榻上滚了半宿?” 小狐狸顿时蔫了,耳朵都耷拉下来,却还不死心地蹭着他的手腕,【就尝一小口嘛......】 第189章 来自牧民的祝福 马蹄声渐近,那老者闻声抬头,见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郎,连忙擦了擦手迎上前。 待看清胤礽的面容,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恭敬地抚胸行礼:“贵人可是迷了路?” 胤礽翻身下马,温和地摆手:“老丈不必多礼,只是路过闻得酒香,特来讨一碗尝尝。” 老者闻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着引他入帐:“贵人来得巧,新酿的马奶酒今日刚开坛。” * 毡帐内陈设简朴,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一位老妇人正坐在炉边煮茶,见客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又端出新鲜的奶豆腐和炒米摆在矮几上。 胤礽盘腿坐下,小狐狸趁机从他怀里钻出来,好奇地东张西望。 老妇人见到这银白色的小家伙,眼睛一亮:“好灵性的小狐!”说着取来一小碟酸奶放在它面前。 【宿主!】小狐狸兴奋地直摇尾巴,【他们给我吃的!】 胤礽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还不谢谢老人家?” 老者捧出盛满马奶酒的银碗,双手奉上。 胤礽正要接过银碗,忽觉衣袖被轻轻拽动。 低头看去,小狐狸正仰着脑袋,金瞳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灵光。 只见它尾巴尖悄悄一摆,一缕凡人看不见的银芒掠过酒面,碗中琼浆顿时泛起细碎的涟漪。 【宿主放心喝!】小狐狸得意地蹭了蹭他的手腕,【没毒!】说着还骄傲地挺起胸脯,头顶的花环跟着颤了颤。 胤礽笑着接过,先敬了敬天地,这才仰头饮了一口。 酒液醇厚绵长,带着淡淡的奶香和草原特有的野性,让他不由赞道:“好酒!” “贵人喜欢就好。”老者笑呵呵地捋着胡须,“这酒是用春天头茬的马奶酿的,我老伴儿还往里添了些山上的野蜂蜜。” * 帐外,暗卫们隐在草丛中,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年长的那个嗅了嗅飘来的酒香,小声道:“殿下倒是会找地方。” 年轻些的舔了舔嘴唇:“闻着真香......” 他听着老者讲述草原上的传说,时不时逗弄一下贪吃的小狐狸,眉宇间尽是少年人特有的惬意与洒脱。 胤礽指尖轻叩银碗边缘,笑着问道:“老丈,今年这片草场的长势可好?家里的牛羊够不够过冬的草料?” 老者将奶豆腐往客人面前推了推,布满老茧的手指向帐外:“贵人您瞧见北边那片芨芨草没有?今年雨水足,草杆长得比往年都粗壮。” 他掰着手指算道:“我家的三百只羊、五十头牛,再加上二十峰骆驼,越冬的草料已经备下七成了。” 老妇人提着铜壶过来添茶,闻言接话道:“就是狼群比往年闹得凶。” 她比划着说,“上月还叼走了两只半大的羊羔,我家老头子连着守了三夜才打中头狼。” 小狐狸正抱着奶疙瘩啃得欢实,听到“狼”字立刻竖起耳朵。 胤礽顺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对老夫妇道:“这一路走来,确实见着不少狼群活动的痕迹。” “看贵人的打扮,是走商的吧?”老者打量着胤礽衣料上精致的暗纹,“这些年往来的商队少了,倒是难得见到您这样气度的商贾。” 胤礽笑而不答,只道:“老丈好眼力。我们是从归化城来的,正要往东边去。” 他转了转腕上的玉镯,“不知这一带可有什么新鲜事?” 老妇人突然压低声音:“要说新鲜事...前些日子月亮湖那边可出了桩奇事。” 她神神秘秘地给胤礽添了碗奶茶,“有人在湖边瞧见了白鹿,角上还缠着金线呢!” “老婆子尽说这些没影的事。”老者摇头笑道,转头对胤礽解释,“不过月亮湖今年水位确实涨了不少,往年裸露的湖心岛都快淹没了。听说是雪山上的冰川化得厉害......” 帐外忽然传来羊群的咩叫声。老者起身掀开毡帘,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您看那片云——” 他指着天边的鱼鳞云,“按我们牧人的说法,这是要变天的征兆。贵人若是往东去,最好赶在后日之前翻过黑风口。” 胤礽顺着他的指引望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狐狸趁机扒着他的膝盖立起来,【宿主,老奶奶又给我一块奶皮子!】 老妇人被小狐狸馋嘴的模样逗乐,又取出个绣着缠枝纹的布囊:“这是我自己晒的野沙棘,路上给小家伙当零嘴儿。” 小狐狸见状,立刻从胤礽怀里跳下来,两只前爪并拢,像模像样地给老奶奶作了个揖,毛茸茸的大尾巴还一摇一摇的,逗得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 胤礽从袖中取出三片金叶子,轻轻放在矮几上:“二老的盛情,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老者连连摆手,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这可使不得!一碗马奶酒、几块奶食,哪值得贵人这般破费!” “老丈此言差矣。”胤礽含笑将金叶子往前推了推,“草原上有句老话:‘款待过路客,福气自然来’。您二老待我如此亲厚,我略表些心意,不正是天经地义?” 他指了指正扒着布囊嗅来嗅去的小狐狸,“再说,这小东西吃了您家这么多好东西,总该付些饭钱不是?” 老夫妇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头熨帖,老妇人抹了抹眼角,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个牛皮袋子:“贵人既这么说,这些奶疙瘩、肉干都带上!” 她又往袋子里塞了几块蜂蜜饴糖,“路上给小狐狸解馋。” 老者则郑重地取出一条蓝色哈达,双手捧着走到胤礽面前:“按照我们的规矩,该给尊贵的客人送上祝福。” 他踮起脚将哈达挂在胤礽颈间,苍老的声音庄重而温暖: “愿长生天保佑您——前路如草原般平坦,福气如牛羊般兴旺,智慧如雪山般高远,情谊如马奶酒般醇厚。” 老妇人端来一碗新酿的马奶酒,老者用无名指蘸了酒液,轻轻弹向天空、大地,最后点在胤礽额头:“愿您永远像今天这般,带着朝阳般的笑容,驰骋在广阔的天地间。” 第190章 余音绕梁 胤礽还礼,颈间的哈达在晚风中轻轻飘动。 小狐狸也学着他的样子,前爪交叠,朝两位老人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离开时,老夫妇一直站在蒙古包前挥手。 走出很远,胤礽回头望去,还能看见那抹蓝色的身影在暮色中伫立。 小狐狸扒着他的衣襟,嘴里还嚼着老奶奶给的奶条,含混不清地说:“宿主,他们真好...” “是啊。”胤礽轻抚颈间的哈达,指尖拂过上面细密的纹路,“牧民们的祝福,是最珍贵的礼物。” 远处的山脊上,暗卫们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年轻的暗卫突然小声说:“头儿,我突然明白为何万岁爷总说,太子殿下最像年轻时的他了...” 胤礽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白马驮着一人一狐奔向远方的小丘。 * 登上高处后,整个草原尽收眼底。 远处是连绵的雪山,近处是蜿蜒的河流,成群的牛羊像珍珠般散落在碧绿的绒毯上。 “真美啊。”胤礽轻叹。小狐狸蹲在他肩头,难得安静地望着这片天地。 风吹起少年束发的缎带,与狐狸的银毛交织在一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胤礽解开蹀躞带上的荷包,取出支短笛。 这是离京前三阿哥偷偷塞给他的,说是路上解闷用。 笛声清越,在旷野上回荡,惊起一群云雀。 胤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短笛,指尖在笛孔上方悬停片刻,似乎在感受风穿过指间的韵律。 这支紫竹短笛做工并不精细,笛身上还有几处未打磨平整的竹节,却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意趣。 他将笛身抵在唇边,先试了试音。 一缕清风般的单音飘出,惊得小狐狸竖起了耳朵。 胤礽垂眸浅笑,修长的手指在笛孔上翩然起落,第一串音符便如雪山融水般倾泻而下。 那笛声初时如清泉漱石,泠泠淙淙地漫过草原。 几个正在饮马的侍卫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水囊悬在半空都忘了放下。 笛音忽又一转,化作春风拂柳的柔婉,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缠绵,却又不失北地的清朗。 小狐狸呆呆地蹲坐在草地上,金瞳里映着胤礽被阳光勾勒的侧影。 胤礽吹到动情处,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如玉的面容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束发的缎带被风扬起,与笛尾垂落的杏色流苏交织在一起,在朝阳中泛着柔和的光。 笛声渐高,似有云雀振翅。 果然,不远处的草甸上惊起一群云雀,扑棱棱地飞向碧空,竟像是追着笛音而去。 几个年长的侍卫面面相觑——他们跟随太子多年,竟不知殿下笛艺如此超绝。 忽然曲调一变,化作《折柳》的调子。 这是京中流行的送别曲,此刻在塞外吹来,却莫名多了几分辽阔苍茫。 胤礽的指尖在笛孔上灵活起落,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似蝴蝶穿花。 那笛音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回婉转,将离愁别绪吹得百转千回。 老牧民抹了抹眼角,用蒙语喃喃道:“这是长生天赐予的歌声啊...” 笛声渐渐低缓,似游丝般袅袅飘散在晨风中。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时,整个草原都安静得出奇。 连惯常嘶鸣的马匹都静立不动,唯有风过草浪的沙沙声应和着余韵。 * 小狐狸第一个回过神来,扑到胤礽膝上“嗷呜嗷呜”地叫唤。 胤礽放下短笛,指尖还带着竹管的温润,笑着揉了揉狐狸的脑袋:“怎么,吵着你了?” “才不是!”小狐狸急得直踩爪子,“宿主再吹一段嘛!就一段!” 侍卫统领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下马行礼:“臣等不知殿下精通音律,方才失态了。” 胤礽将短笛在指间转了个圈,阳光在竹管上流动:“三弟赠笛时说过,漠北天地广阔,正合纵情一曲。” 说着忽然眨了眨眼,“不过方才那首《折柳》太沉郁了,换首欢快的可好?” 不待众人回应,笛声已再度响起。这次是活泼的《杨柳枝》,音符像一串银铃洒落在草原上。 胤礽吹到兴起,索性翻身上马,一边策马徐行一边继续吹奏。 笛声随着马背的起伏变得格外灵动,仿佛有无数光点在旋律中跳跃。 小狐狸追着白马跑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蹿上路旁一块巨石,跟着笛声“嗷呜嗷呜”地应和起来。 它虽不懂音律,却意外地踩准了节拍,倒像是特意编排好的伴奏。 胤礽见状笛音一转,竟即兴谱起新调。 这段旋律既有草原牧歌的豪迈,又不失宫廷雅乐的精致,听得随行众人都忍不住跟着轻轻打起拍子。 有个年轻侍卫甚至小声哼唱起来,虽然词不成调,却自有一番野趣。 曲终时,胤礽手腕一翻,短笛在掌心转出个漂亮的弧度。 他额间已沁出细汗,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畅快:“许久没这般尽兴了。” 小狐狸蹦到他肩上,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宿主吹得比画眉鸟还好听!”忽然它鼻子一动,“咦,笛子上有味道...” 胤礽将短笛凑到鼻尖轻嗅,果然闻到一丝极淡的沉水香。 这是三阿哥惯用的熏香,想来是他亲手打磨这支笛子时沾染上的。 微风轻拂,笛音的余韵渐渐消散在草原的暮色里,却吹不散众人心头那份被乐声撩动的涟漪。 直到多年后,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仍会向儿孙讲述那个清晨——大清的太子殿下如何在霞光中吹奏出天籁之音,连云雀都为之驻足。 * 胤礽垂眸,见小狐狸蹲坐在自己膝上,金瞳亮晶晶的,尾巴尖儿还随着未尽的旋律轻轻摇晃,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他忍不住轻笑,指尖点了点狐狸湿漉漉的鼻尖,逗它:“怎么,听入迷了?不如……你也来一曲?” 小狐狸耳朵“唰”地竖起,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是没想到胤礽会突然提议。 它歪着脑袋思考了一瞬,忽然挺起胸膛,前爪一抬,摆出一副“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献唱一曲”的架势。 “嗷——呜——!” 这一嗓子,清亮高亢,直冲云霄,惊得附近吃草的马儿猛地抬头,连暗卫都忍不住肩膀一抖。 胤礽原本只是随口玩笑,没想到它真敢唱,还唱得如此……豪迈。 他忍笑忍得肩膀微颤,却见小狐狸越唱越投入,甚至抬起一只前爪,像模像样地打着拍子,尾巴随着自己荒腔走板的“旋律”左右摇摆,活脱脱一副草原歌王的派头。 远处,老牧民的羊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籁”惊得四散,侍卫们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有人甚至悄悄捂住了耳朵。 “好了好了……”胤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揉了揉狐狸的脑袋,“再唱下去,今晚狼群怕是要循着歌声来找你拜师了。” 小狐狸意犹未尽地收声,骄傲地扬起下巴:“怎么样?不比你的笛子差吧?” 胤礽一本正经地点头:“嗯,独树一帜,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我唱得不好听吗?”小狐狸委屈巴巴地耷拉着耳朵。 胤礽忍笑:“好听,就是...嗯,太独特了些。”说着忽然指着天边,“快看!” 第191章 少年游·草原风日好 一群野马正从地平线上奔驰而过,领头的枣红马鬃毛飞扬,在阳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 小狐狸立刻忘了唱歌的事,瞪圆了眼睛看着这壮观的景象。 胤礽望着野马群远去的身影,忽然心潮澎湃。 他轻抚马颈,低声道:“追上去?”白马打了个响鼻,前蹄跃跃欲试地刨着地面。 “走!”少年一声轻喝,白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小狐狸慌忙钻进他怀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风声在耳边呼啸,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胤礽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快意。 他们当然追不上野马群,但这不妨碍少年纵情驰骋。 直到白马渐渐慢下来,胤礽才发现已经跑出了很远。 远处,侍卫们正焦急地朝这边移动。 “该回去了。”胤礽拍拍马颈,调转方向。 小狐狸从他衣襟里钻出来,指着远处:【宿主看!花海!】 那是一片绚烂如锦的草甸,金灿灿的蒲公英像散落的星辰,紫莹莹的马蔺花随风轻舞,洁白的雪绒花如同初雪般纯净。 绯红的野蔷薇攀着低矮的灌木绽放,淡蓝的勿忘我星星点点地缀在草丛间。 还有娇艳的虞美人、淡雅的月见草,以及无数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将整片草甸织就成一幅流动的锦绣。 胤礽策马过去,俯身摘了朵蓝色的勿忘我,不由分说就插在小狐狸耳朵后面。 小狐狸顿时炸了毛,【宿主!!】 它拼命甩头想甩掉那朵花,结果花瓣反倒粘了一脑袋。 “别动。”胤礽忍笑按住它乱扭的身子,又摘了几朵绯红的野蔷薇和雪白的绒花,手指翻飞间编成个精巧的花环,“来,再试试这个。” 小狐狸生无可恋地耷拉着耳朵,任由胤礽把花环往它头上套。 偏生花环编大了些,一戴上去就滑到眼睛上,活像个遮眼罩。 【宿主!我看不见路了!】 它急得直用爪子扒拉,结果越扒拉花环越歪,最后斜挂在一边耳朵上,活像个醉醺醺的小花童。 暗卫们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胤礽却抚掌笑道:“妙极!回京就让画师给你画幅醉卧花丛图,保准比皇阿玛的海东青还威风。” 说着又摘了朵蒲公英,坏心眼地往小狐狸鼻尖上吹。 【阿嚏!】小狐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花瓣顿时飞了满天。 它气鼓鼓地蹿到马头上,把满脑袋的花全蹭在胤礽的衣襟上,结果月白的袍子顿时沾满了各色花瓣,倒像是刚从花海里滚过一般。 “好你个淘气包。”胤礽捏住它后颈拎到眼前,却见小狐狸趁机把最后一朵绒花甩到了他发冠上。 一人一狐对视片刻,同时笑出了声。 日头渐渐西斜,草原上泛起金色的光晕。胤礽放慢马速,任由白马信步而行。 远处,侍卫们终于追了上来,却都默契地保持距离,没有打扰这静谧的时刻。 他们在胤礽周围形成一个松散的护卫圈。 他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打扰殿下的雅兴,又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夕阳的余晖洒在众人身上,将草甸染成一片金色。 远处牧民帐篷升起袅袅炊烟,羊群在暮色中缓缓移动,如同一团团柔软的云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草清香。 一个年轻亲卫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小声道:“这草原的风,比京城的空气清新多了。” 年长的侍卫长闻言,虽仍保持着警戒的姿态,眼角却也不由柔和了几分。 他望着不远处正和小狐狸嬉闹的太子殿下,心中暗叹:难得见殿下这般放松开怀的模样。 小狐狸似乎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突然叼着一朵野花蹿到侍卫长脚边,【给你!】 它含糊不清地叫着,把花放在对方靴子上,又飞快跑回胤礽身边,得意地甩着尾巴。 侍卫长哭笑不得地捡起那朵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野花,在同伴们促狭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别在了腰间的佩刀旁。 胤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笑意更深。 他抬手接住一片随风飘落的蒲公英,轻声道:“回京后,给你们都放几天假。”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亲卫都精神一振。 草原上响起悠扬的马头琴声。 众人默契地保持着安静,只余风声、琴声与小狐狸偶尔的“嗷呜”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温馨祥和的画卷。 阳光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白马踏着碎步,载着沉睡的小狐狸和嘴角含笑的少年,慢慢走向炊烟升起的营地。 天边的云霞绚烂如锦,仿佛在为他们铺就一条金色的归途。 * 另一边 巴图骑在枣红马上,手中的套马杆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傻笑。 羊群慢悠悠地吃着草,他却浑然不觉。 “巴图!你傻笑什么呢?”同族的少年策马过来,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从刚才回来就魂不守舍的,该不会是遇见草原精灵了吧?” 巴图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他支支吾吾地想要掩饰,却被其他闻声而来的牧民们团团围住。 “快说快说,咱们的小英雄这是怎么了?”一位年长的牧民大笑着问道。 “我、我遇见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哥哥...”巴图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腕上原本系着五彩绳结的地方,“他穿着月白色的衣服,笑起来像雪山上的阳光...” 牧民们顿时哄笑起来。 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姑娘促狭地眨眨眼:“哎哟,原来咱们小巴图也有害羞的时候啊?” “不是!”巴图急得直摆手,“他是、他是...” 他绞尽脑汁想找出合适的词来形容那个少年郎君的气度,却发现自己贫瘠的汉语词汇根本不够用。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编,继续编。” 众人回头,发现是个路过的商队护卫,正满脸不屑地啃着肉干,“这种故事我听得多了,什么遇见贵人啊,收到信物啊,最后不都是做梦?” 巴图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没说谎!他真的收下了我的奶疙瘩!还、还问了我的名字!” 商队护卫嗤笑一声:“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种贵人会在草原上久留?别傻了小子,他们这些王公贵族,不过是来打打猎、散散心,过两天就回他们的金窝窝去了。” 他拍了拍腰间的刀,“我在商队干了十年,见过的贵人多了去了,没一个会把咱们牧民当回事的。” 巴图握紧了拳头,胸口像堵了块石头。 他想反驳,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漂亮哥哥确实衣着华贵,身边还跟着那么多侍卫... “够了。”老牧人阿布突然出声,他拍了拍巴图的肩膀,“巴图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从不说谎。” 他转向商队护卫,眼神锐利,“而且,草原上的缘分,不是你们这些走南闯北的人能明白的。” 商队护卫耸耸肩,显然不以为然,但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第192章 有些远方,注定要去追寻 人群散去后,巴图一个人坐在山坡上,望着远处连绵的草浪。 夕阳将草原染成金色,微风拂过,带来远处炊烟的气息。 他摸出怀里剩下的半块奶疙瘩,轻轻咬了一口,却觉得索然无味。 “他真的会记得我吗...”巴图喃喃自语。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双含笑的凤眼,还有那句“你叫什么名字”时的温柔语调。 他忽然想起那个漂亮哥哥肩头的小狐狸,那么灵性,那么亲近人,想必是只很有来头的灵物吧? “巴图!”妹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快来吃饭啦!阿妈煮了你最喜欢的羊肉汤!” 巴图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动身。 他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他飞快地跑回帐篷,翻出自己最好的那件靛蓝色袍子,又找出珍藏的狼牙项链——那是他第一次独自猎到狼时得到的战利品。 “你要去哪?”阿妈担忧地问。 “我...我想再去那个山坡看看。”巴图小声说,“万一漂亮哥哥还没走呢?” 阿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往他的行囊里多塞了几块奶糕和肉干。 巴图就骑着枣红马冲出了部落。 “一定要赶上...”他咬着下唇,手中的缰绳勒得死紧。 * 胤礽刚策马走出不远,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清脆的银铃声在晨风中格外清晰。 “阿哈!阿哈!” 少年巴图的声音里带着喘息,像是跑了很远的路。 胤礽勒马回首,只见那靛蓝袍子的小少年正跌跌撞撞地穿过草甸朝这边奔来,红扑扑的脸颊上沾着汗珠,发辫上的银铃随着奔跑叮当作响。 小狐狸从胤礽怀里探出头,【咦,是那个送奶疙瘩的小勇士!】 巴图跑到马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却仍紧紧攥着手中的物件。 他仰起头,琥珀色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是草原上初生的小鹿。 “怎么跑这么急?”胤礽微微俯身,月白的衣袖垂落在马侧。 夕阳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温柔的无奈。 巴图张了张嘴,突然想起自己还不会说太多汉话,急得眼眶都红了。 他踌躇了一下,单膝跪地,双手捧起一个精致的皮制小囊,上面用彩线绣着祥云与雄鹰的图案。 “给...给阿哈的...”少年结结巴巴地说着,手指微微发抖,“护身符...保平安...” 胤礽微微一怔。 他翻身下马,接过那个小囊。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古朴的狼牙,用红绳穿着,牙尖处刻着细小的符文。 “这是...” “爷爷说,”巴图努力组织着语言,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袍角,“狼神会保佑远行的勇士。”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光芒,“阿哈要...平安。” 远处的草丛中,暗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年长的那个轻声道:“是草原上的护身符,只有给最尊贵的客人才会送这个。” 小狐狸从胤礽肩头跳下来,好奇地凑近那枚狼牙。 巴图看到它,眼睛一亮,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铃铛:“给小狐狸的!” 铃铛上刻着精细的莲花纹,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小狐狸用鼻子碰了碰,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宿主!我喜欢这个!】 胤礽看着眼前这个满眼期待的草原少年,心中某处柔软被轻轻触动。 他解下腰间一枚羊脂玉佩,蹲下身与巴图平视:“这个送你。” 巴图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不行...太贵重...” “礼尚往来。”胤礽不由分说地将玉佩系在少年腰间,手指灵巧地打了个平安结,“等你长大了,可以带着它来京城寻我。” 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整个草原的星光。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玉佩,扑上前给了胤礽一个拥抱,又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迅速退开,红着脸解释道:“草原上的祝福...这样...” 胤礽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少年凌乱的发辫:“我知道。” 远处传来牧民的呼唤声,巴图依依不舍地后退几步。 巴图站在原地,看着胤礽翻身上马的背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远处的羊群在呼唤主人归队,但他却挪不动脚步。 突然,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拢在嘴边,用清亮的童声唱起了祖辈传下来的歌谣: “鸿雁啊——飞向南方, 带着草原的露珠远航。 明年春天你回来时, 可还记得牧羊少年的模样?” 少年的歌声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质,在辽阔的草原上荡开。 唱到第二段时,他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 “远行的哥哥啊—— 请带上巴图的祝愿。 狼牙会守护你的路途, 银铃会记得草原的月光。” 一滴泪水不知不觉滑落,巴图急忙用袖子抹去,却怎么也止不住越来越多的泪珠。 他固执地继续唱着,歌声里带着哽咽: “当风雪掠过你的帐房, 那就是我在为你歌唱。 当春风吹开京城的桃花, 那是我在思念远方——”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在风里时,巴图已经哭得看不清眼前的人影。 他胡乱擦着脸,却看见胤礽不知何时已经调转马头,正静静地望着他。 那个月白色的身影美得像一场梦境。 巴图突然害怕起来——害怕这个漂亮的哥哥会像传说中那样,是天神派来的使者,完成了使命就要回到天上去。 “阿哈...”他小声呢喃着,手指紧紧攥住袍角,“能不能...能不能不走?”这句话是用蒙语说的,带着孩子气的哀求。 小狐狸从胤礽肩上立起来,金瞳中闪过一丝动容。 胤礽轻轻拍了拍它,翻身下马走到巴图面前。 少年仰起泪痕斑驳的小脸,看见天神般的哥哥蹲下身,用修长的手指为他拭去泪水。 “巴图。”胤礽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比马奶酒还要醇厚,“知道鸿雁为什么每年都要南飞吗?” 少年摇摇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胤礽望着天边渐沉的落日,轻声道:“因为有些远方,注定要去追寻;有些离别,是为了让思念长出翅膀。” 他指尖拂过少年被风吹乱的发梢,“你看那鸿雁——它的羽毛沾过草原的晨露,也掠过江南的烟雨。每一次振翅,都在天地间书写属于它们故事。” 第193章 科尔沁的明珠 巴图垂下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风带着青草和露水的清香灌入胸腔,让他绷紧的脊背渐渐放松。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底的阴霾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坚毅光芒。 草原上的儿女,向来活得坦荡。 相聚时纵情欢歌,别离时也不作儿女之态。 就像这塞外的风,来时呼啸,去时无痕,却永远带着最纯粹的赤诚。 他用力抱了一下胤礽,随后退后两步,右手抚胸,郑重地行了一个草原上最庄重的大礼。 “阿哈!”少年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像是燃着一簇不灭的火, “等我成年了,一定骑着最快的马,带着最肥的羊去京城找你!” 他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像是立下了一个不容反悔的誓言。 “我还要带部落最好的马奶酒,让你尝尝巴图亲手酿的酒!” 少年越说越激动,脸颊因兴奋而泛红,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玉佩,“到时候,你可不许认不出我!” 胤礽望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草原少年,唇角微扬,眼底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伸手揉了揉巴图的发顶,道:“好,我等着你。不过京城与此地相距甚远,路途艰险......” 胤礽话音未落,巴图已挺直腰板,骄傲地扬起下巴:“阿哈不必担心!!” 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着整个草原的星光,“我可以跟着商队走,阿爸说过,最勇敢的牧人连雪山都能翻越!” 胤礽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若你真能来,拿着玉佩去城东的如意坊,自会有人带你见我。” 巴图眨了眨眼,挺直了腰板:“阿哈放心,巴图说到做到!” 他拍了拍腰间新得的玉佩,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草原上的鹰能飞过最高的山,牧人的马能跑遍天涯海角。” 远处的暗卫闻言,忍不住低声道:“这小狼崽子,倒是有股子倔劲。” 小狐狸从胤礽的肩上探出头,金瞳眨了眨,【宿主,这小家伙还挺有志气嘛!】 巴图见小狐狸看他,立刻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伸手轻轻碰了碰它的小爪子:“到时候也给你带最新鲜的奶皮子!” 远处的暗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年长的那个低声道:“殿下倒是难得对个小娃娃这么有耐心。” 胤礽翻身上马,最后看了巴图一眼,轻声道:“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巴图用力点头,却仍站在原地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胤礽,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 直到那一人一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草原尽头,化作天边的一抹剪影,少年才终于转身,朝着部落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的发辫在风中飞扬,银铃清脆作响,腰间的玉佩随着奔跑轻轻晃动,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阿妈!阿妈!”还没跑到帐篷前,巴图就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我要学酿马奶酒!要学驯最快的马!” 帐篷里,正在煮奶茶的阿妈闻声抬头,见儿子满脸兴奋,忍不住笑道:“怎么突然想起学这些?” 巴图跑进来,一把抱住阿妈的腰,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因为我要成为草原上最厉害的勇士!然后——”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却格外认真,“去京城找我的阿哈。” 阿妈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多问,只是温柔地应道:“好,那从明天开始,阿妈教你酿第一坛酒。” 夜色渐渐笼罩草原,繁星点点,像是谁撒了一把银珠在天幕上。 巴图躺在毯子上,手里摩挲着那枚玉佩,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约定。 很多年后,当京城的桃花再次盛开时,一匹骏马踏着春风疾驰入城。 马背上的青年身形挺拔,发辫间的银铃叮咚,腰间的狼牙与玉佩在阳光下交相辉映。 而此时的胤礽,是否还会记得,当年那个在草原上为他唱歌落泪的少年? * 巴图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草原尽头,胤礽收回目光,转身上了马车。 此时晚霞漫天,将整片草原染成绚烂的金红色,远处传来悠扬的马头琴声,苍凉而辽阔,像是草原在诉说千年的故事。 小狐狸蹲在胤礽肩头,忽然抬起爪子轻轻一挥。 一道银白色的灵力如薄雾般散开,轻柔地笼罩着整个车队。 侍卫们惊讶地发现,那些一直困扰着他们的蚊虫竟纷纷退避,连马匹都舒服地打了个响鼻。 小狐狸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哼,要不是看你们这一路被叮得可怜...】 胤礽笑着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指尖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狐狸舒服地眯起眼睛,耳朵抖了抖,尾巴一甩就端正地蹲坐在软垫上,金瞳亮晶晶地望着他。 【宿主在想什么?】它仰起头,金色的眸子在闪闪发亮。 胤礽回过神来,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狐狸湿漉漉的鼻尖:“在想...乌库玛嬷和皇玛嬷。” 小狐狸立刻来了精神,后腿一蹬就蹲坐起来,两只前爪乖巧地搭在胤礽膝头,尾巴尖还一翘一翘的。 那双金灿灿的眸子瞪得圆溜溜的,活像个等着听故事的小童。 胤礽打趣地戳了戳小狐狸的鼻尖:“怎么?我们的狐狸大王也对陈年旧事感兴趣了?” 小狐狸昂起脑袋,金瞳亮晶晶的,【那当然!本狐可是要记录宿主所有故事的!】 它煞有介事地掏出一块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小玉简,装模作样地用爪子蘸了蘸墨,【快说快说,本狐狸记性可好了!】 胤礽失笑,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好好好,说给你听。” 他望向车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声音轻缓,“乌库玛嬷年轻时,可是科尔沁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她骑马射箭的英姿,连最勇猛的勇士都自愧不如。” 小狐狸歪着头,爪子托腮,【比宿主还厉害?】 胤礽摇头笑道:“我可比不上。听说她曾在围猎时,一箭射落两只大雁,箭矢穿云而过,令众人惊叹不绝。” 小狐狸眼睛瞪圆了,【哇!那后来呢?】 “后来啊……”胤礽眸光微黯,“后来她入了宫,可每次提起草原,眼睛还是会亮起来。” 小狐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皇玛嬷呢?】 “皇玛嬷啊,是个极有趣的人。” 胤礽眼中漾起温柔的笑意,指尖轻轻叩着窗棂,“她最爱杏花,年轻时硬是在御花园辟了片‘杏花坞’。 每到花期,便拉着宫女们扮作游春的闺秀,在花树下斗草簪花、行令饮酒。” “有一年花开得特别盛,” 他的声音染上几分笑意,“她换了汉家女子的襦裙,抱着月琴在花雨里且歌且舞。 碎玉般的花瓣落了满身,连发间的金步摇都缠上了花枝。” 小狐狸听得入神,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 胤礽笑着点点它的鼻尖:“后来这事被乌库玛嬷知道了,你猜怎么着? 老人家非但没责罚,反而叫人取了珍藏的梨花白,祖孙俩在杏花树下痛饮到月上中天。” 微风送来远处隐约的马头琴声,胤礽望着天边的星辰轻叹:“如今慈宁宫的杏花依旧年年盛开,只是再没人会醉卧花荫了。” 他的手指抚过小狐狸背脊,“那些鲜活的模样,都锁在了旧时光里。” 第194章 甘作云中鹤,不栖黄金台 胤礽正沉浸在回忆中,忽觉膝上一片湿热。 低头一看,小狐狸竟哭得一抽一抽的,金豆子般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把绒毛都打湿成了缕。 “这是怎么了?”胤礽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用袖口去擦小狐狸的脸,“好好的怎么哭成这样?” 小狐狸抽抽搭搭地往他怀里钻,【呜...太可怜了...】 它爪子揪住胤礽的衣襟。 “哎哟我的小祖宗...”胤礽哭笑不得,忙把它捧起来轻轻摇晃,“快别哭了,待会眼睛该肿了。” 说着从暗格里摸出块玫瑰酥,“喏,你最爱的甜食。” 小狐狸爪爪推开点心,大尾巴蹭了蹭胤礽,【宿主,我们回京就把慈宁宫改成跑马场吧!让她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胤礽赶紧捂住它叭叭的小嘴:“这话可不敢乱说。” 见小狐狸又要掉泪,连忙顺着它的背毛哄道:“不如这样,等回去后,我陪你在杏花树下埋几坛梨花白?” 小狐狸耳朵动了动,泪眼朦胧地抬头,【真的?】 “自然是真的。”胤礽用指尖拭去它眼角的泪珠,“再让御膳房备上奶酥点心,咱们学着她们当年...” 话未说完,小狐狸一个猛子扎进他怀里,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下巴:【宿主最好了!】 它蹭了满眼泪水在胤礽衣襟上,又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补充:【要双份奶酥!】 胤礽失笑,取出素白的丝帕轻轻捧住小狐狸的脸:“瞧瞧,都哭成小花猫了。” 小狐狸乖乖仰着脸,鼻头还一抽一抽的。 胤礽温润的指尖轻轻梳理着小狐狸的绒毛。 小狐狸渐渐平静下来,将下巴搁在胤礽掌心,金色眼眸中泛起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们一定很怀念这样的时光吧?】它的神识传递带着柔软的鼻音,尾巴尖轻轻卷住胤礽的手腕 胤礽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狐狸的耳朵:“所以啊,看到巴图那样自在的模样,我就在想……若她们当年没有入宫,或许会更快乐些。” 小狐狸爪爪轻轻地拍在胤礽手背上,挺起小胸脯,【等回京了,本狐狸就施法让慈宁宫的杏花开得比往年都盛!再给太皇太后变几只海东青玩玩!】 胤礽被它逗笑,捏了捏它的爪子:“你啊……别把慈宁宫掀了就好。” 小狐狸不服气地哼哼,【本狐狸办事,宿主放心!】 * 车帘外,夜色如墨,银河倾泻而下,万千星辰缀满苍穹,璀璨得仿佛天神随手打翻了盛满钻石的玉盘。 月光似水,轻柔地流淌在无垠的草原上,将每一株草尖都镀上银辉,远远望去,整片草原宛如波光粼粼的星海。 马车内,一人一狐的笑闹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小狐狸偶尔发出的咕噜声,和胤礽轻抚它绒毛的细微声响。 这温馨的静谧与车外浩瀚的星空相映成趣,让这方寸之地仿佛成了漂浮在星河中的一叶小舟。 胤礽眼神中满是柔和,指尖轻轻梳理着小狐狸的绒毛。 上一世,他看不明白,现在方才知道,乌库玛嬷和皇玛嬷望着宫墙外时,那悠远的目光里藏着的,是对自由的思念,对年少时光的追忆。 她们将青春锁在了重重宫阙之中,却把最美好的记忆,化作暖阁里的故事,讲给年幼的他听。 那些关于草原驰骋、杏花纷飞的往事,被她们用温柔的语气娓娓道来,字字句句都是对过往的眷恋。 小狐狸似乎感受到他的思绪,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腕。 胤礽低头浅笑:“你说,乌库玛嬷她们会不会也在这样的夜晚,望着同样的星辰,想起曾经的自己?” 夜风送来远处牧民的歌声,苍凉的调子盘旋在星空下。 恍惚间,胤礽仿佛看见年轻的乌库玛嬷披着星光在草原上策马,看见皇玛嬷在月下轻抚琴弦。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鲜活模样,此刻都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原来最珍贵的,从来不是金銮殿上的权势。” “而是这无拘无束的天地间,能随心择一处栖身的自由。” “不必做困于金笼的凤凰...” “宁可当只野鹤,饮山泉,食落英,在属于自己的时节南飞北往。” 胤礽闭上眼,唇角漾起一抹释然的笑。 这广袤天地间,最奢侈的从不是万人之上的尊荣,而是能像此刻这般,随性地躺在草地上,听风看云,不必算计的光阴。 * 周围随行的亲卫们听着车厢内传来的殿下清朗的笑声,不由得都柔了神色。 这些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侍卫们,此刻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暖意。 为首的统领抬头望了望天色,只见银河渐斜,星子西沉,已是后半夜的光景。 亲卫统领策马靠近马车,隔着车帘恭敬禀报:“殿下,天色已晚,前方三十里内无驿站,今夜怕是赶不及了。是否要继续赶路?” 车帘微动,胤礽探出半张脸来,月光下他的眉目格外清朗:“无妨,就在此处休整一晚再出发。” 统领应了声“嗻”,随即调转马头,高声下令:“全体听令!就地安营!” 随行的亲卫们立刻行动起来,训练有素地开始搭建营帐。 有人负责警戒四周,有人去附近溪边取水,还有人熟练地支起锅灶准备晚膳。整个营地很快呈现出井然有序的景象。 小狐狸蹲坐在胤礽肩头,金瞳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灵动的光泽。 它悄悄抬起爪子,一道无形的灵力屏障如流水般蔓延开来,将整个营地笼罩其中。 夜风依旧吹拂,虫鸣依旧窸窣,但若有豺狼虎豹靠近,便会不知不觉绕道而行,连一只蚊虫都飞不进来。 侍卫们浑然不觉,只当是今夜运气好,连草原上最常见的蚊虫都不见了踪影。 小狐狸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它仰头看向胤礽,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胤礽失笑,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低声道:“知道你厉害。” 小狐狸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 为首的侍卫统领微微侧首,低声道:“今夜倒是格外安宁。” 身旁副统领含笑应道:“殿下在此,天地自然清和。”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恭敬地望着马车方向,姿态挺拔如松。 这些精挑细选的侍卫皆是八旗子弟中的佼佼者,不仅武艺超群,更兼诗书礼仪。 此刻虽值夜勤,却无一人显出疲态,反而个个精神抖擞,时刻警惕着四周动静。 他们望向马车的眼神中,满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与守护之意。 第195章 思念 车帘轻挑,胤礽缓步踏出马车。 夜风拂过,他身形修长,一袭月白锦袍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清冷的光晕,衣袂随风微动,如谪仙临尘。 他面色略显苍白,眉目间透着一丝倦意,却仍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 眼尾微垂,睫毛在火光中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浅淡,整个人如霜雪雕琢,清冷而美丽,却又带着几分易碎的脆弱感。 何玉柱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搀扶:“殿下可还好?” 胤礽摆了摆手,嗓音微哑:“无碍。” 话音未落,他却忽地偏头打了个喷嚏,眼睫轻颤,鼻尖微红。 这一下可把周围人吓得不轻,亲卫们面面相觑,统领更是脸色一变,转头就喊:“快!把张太医请过来!” 胤礽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抬手制止:“无事,不过是夜风凉了些。” 他顿了顿,唇角微扬,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说不定……是有人在想孤呢。” 张太医被亲卫们火急火燎地拽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行礼:“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胤礽摇头:“无妨,只是夜风微凉,略有些受寒罢了。” 张太医仍不放心,执意要诊脉,胤礽只得伸出手腕。 片刻后,张太医松了口气:“殿下脉象平稳,只是略有些疲惫,需早些歇息。” 胤礽颔首:“有劳了。” 夜风轻拂,营地篝火摇曳,映照着他清俊的侧颜。 他抬眸望向远处的星空,眼底似有万千思绪流转,却又归于一片沉静的温柔。 * 事实也确实如此。自打胤礽离京,紫禁城仿佛突然失了颜色。 毓庆宫阶前的梧桐叶落了又落,却再无人驻足观赏; 三阿哥胤祉整日抱着画具在毓庆宫外徘徊,画了一遍又一遍的梧桐,却总嫌笔下的枝叶缺了神韵——毕竟从前都是二哥教他如何运笔。 四阿哥胤禛将算盘拨得噼啪响,户部的账册堆了满案,却总觉得少了那个会在他算错时轻点他额头的温度。 最年幼的几位阿哥更是日日扒着宫门张望。 胤禩总爱揣着二哥给他的玉坠子发呆, 胤禟则把胤礽离京前给的蜜饯匣子藏得严严实实,每天只舍得取一颗含在嘴里。 就连最调皮的胤?,也乖乖抄起了《千字文》——因为二哥说过,回来要检查他的功课。 毓庆宫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地,小太监们都没有扫——谁不知道那是太子爷最爱的景致。 整个紫禁城都在等,等那个月白身影重新为宫墙染上光彩,等那位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重新点亮这座沉寂的皇城。 * 夜色沉沉,紫禁城内一片寂静,唯有阿哥所内还亮着几盏灯。 七阿哥胤祐、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三颗小脑袋凑在一块儿,眼巴巴地盯着桌上摊开的一幅画像, 画中之人一袭月白蟒袍端坐于紫檀案前,修长的手指执朱笔悬于奏折之上。 眉如剑锋,下颌线条干净利落,透着不怒自威的矜贵气度。 虽作伏案之姿,背脊却挺拔如松,肩头金线绣制的四爪行龙在光下熠熠生辉。 那执笔的姿势极雅。 额前垂下几缕未束的乌发,非但不显凌乱,反添几分文人风骨。 这般气度,非天家血脉不能成,非储君之位不能养。 “呜呜……想二哥……”十阿哥小嘴撅得老高,胖乎乎的小手抹了抹眼泪,“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就是就是!”九阿哥也红着眼眶,气鼓鼓地踢了踢桌腿,“二哥身子骨才刚好些,就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操心。” 七阿哥年纪稍大些,但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二哥答应回来给我带小马鞭的……” 三阿哥胤祉坐在一旁,额角青筋直跳,拳头捏得咯吱响。 那可是他珍藏的、亲亲二哥的画像啊! 他自己都舍不得天天看,结果被这三个混小子连哄带骗地“借”走了! 现在倒好,借了就不还,还当着他的面哭唧唧! “你们三个……”胤祉咬牙切齿,“看够了没有?该还我了吧?” “不要!”十阿哥一把抱住画像,小短腿一蹬,直接缩到椅子后面,警惕地看着三阿哥,“三哥小气!我们才看了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胤祉气得声音都拔高了,“你们从申时看到现在!天都黑了!” 九阿哥眼珠子一转,立刻耍赖:“三哥,你那么多二哥的画像,分我们一幅怎么了?反正都是亲兄弟!” “就是就是!”七阿哥难得附和,小脸严肃,“三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胤祉:“……” 乐个鬼!这群小混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试图讲道理:“你们要是喜欢,自己去给二哥画,抢我的算什么本事?” 十阿哥一听,小嘴一扁,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可、可二哥不在嘛……呜呜……” 九阿哥也跟着假哭:“三哥欺负人!我们那么小,那么可怜,连二哥的面都见不到,你还凶我们!” 七阿哥默默掏出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幽幽叹气:“唉,世态炎凉,兄弟情薄啊……” 胤祉:“……”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三个小混蛋就是吃准了他心软! 可偏偏……他还真就吃这套。 看着三个弟弟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的模样,胤祉终究是没狠下心把画像抢回来,只能恨恨地一甩袖子:“行行行!你们看!看一晚上算了!” “三哥最好啦!”十阿哥瞬间变脸,破涕为笑,小短腿一蹦,直接扑过去抱住胤祉的腰,“三哥最疼我们了!” 九阿哥也笑嘻嘻地凑过来:“三哥,下次二哥给你写信,你也给我们看看呗?” 七阿哥默默点头,眼神期待。 胤祉:“……” ——得寸进尺是吧?! 他气得直磨牙,可看着弟弟们亮晶晶的眼睛,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最终只能自暴自弃地一摆手:“行行行!给你们看!但画像今晚必须还我!” “好耶!”三小只欢呼一声,立刻又围到画像前,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二哥真好看!”十阿哥捧着小脸,一脸崇拜。 “那当然!”九阿哥骄傲地扬起下巴,“二哥可是天底下最俊的!” 七阿哥默默补充:“还最温柔。” 胤祉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群小马屁精! 可看着画像上胤礽含笑的模样,他自己也不由得柔和了神色。 确实,二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第196章 好一个顺手牵羊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漠北荒原上,竟也映着同样的光景—— * 主帐 康熙坐在御案前,手中朱笔悬而未落,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帐外。 这个时辰,保成该用晚膳了吧? 他眉头微蹙,想起自家宝贝儿子那挑食的毛病,顿时忧心忡忡。 “梁九功。”康熙沉声唤道。 梁九功连忙上前:“奴才在。” “太子今日的膳食单子,拿来朕看看。” “嗻。”梁九功躬身退下,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份单子回来,恭敬呈上。 康熙接过,细细扫了一眼,眉头越皱越紧:“怎么尽是些清淡的?草原风大,该多用些滋补的。” 梁九功赔笑道:“皇上放心,太子殿下身边有御厨跟着,断不会委屈了。” 康熙冷哼一声:“那孩子惯会糊弄,朕不在跟前盯着,定是随便用两口就搁筷子。” 他说着,又想起胤礽幼时挑食,非得他亲自哄着才肯多吃几口的模样,心头一软,转身从案几暗格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 里头装着他最宝贝的,保成三岁时胖嘟嘟的画像。 然而,刚打开匣子,康熙的脸色骤然一沉。 空的! “梁九功!”帝王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梁九功一哆嗦。 “奴才在!” “朕的画像呢?!”康熙一拍桌案,眸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谁动了朕的画像?!” 梁九功腿一软,扑通跪下:“皇上明鉴!奴才万万不敢动您的东西啊!” 康熙面色阴沉如水,指尖捏得匣子咯吱作响。 那可是保成小时候最可爱的模样!圆滚滚的奶团子,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软乎乎地喊他“阿玛”…… 现在,没了! “查!”康熙寒声道,“给朕查!翻遍大营也要找出来!” * 三十里外·胤禔帐中 烛火摇曳,胤禔盘腿坐在榻上,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幅画像,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的眉眼。 画卷徐徐展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跃然纸上——三岁的小胤礽穿着杏黄色的小褂子,圆润的脸蛋像刚蒸好的糯米团子,白里透红。 肉乎乎的小手攥着个布老虎,乌溜溜的大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 发梢还翘起一撮呆毛,活脱脱是个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 ——可爱得让人心肝颤! “嘿嘿……” “皇阿玛也真是……”胤禔美滋滋地想着,“有这种好东西居然藏着掖着,要不是我眼尖,哪能发现?” 昨日去主帐请安时,他远远瞥见案上摊开的画卷一角,那抹杏黄色太过熟悉,让他瞬间心跳加速。 趁着皇阿玛转身的功夫,他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画卷一卷,塞进袖中,动作行云流水,堪称他这辈子最敏捷的一次。 “反正皇阿玛画技好,再画一幅就是了。”胤禔毫无愧疚心地想着,“我先欣赏几天,等看够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 他越看越欢喜,忍不住把画像举到面前,对着烛光细细端详。 胤禔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 “这才走了一天……”他低声喃喃,嗓音沙哑,“怎么就觉得……像过了好久。” 他想起弟弟临行前,笑着对他说“大哥保重”的模样,心头又酸又软,恨不得立刻追上去,把人护在身边才好。 他忽然注意到画像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吾儿三岁又八月,玉雪可爱,尤胜琼枝缀露,眸若新月,齿如编贝。此般天真,纵是瑶台仙童亦不能及】 这字迹力透纸背,笔锋却温柔至极,一看就是皇阿玛的亲笔。 胤禔心头一跳,莫名有些心虚——皇阿玛对这幅画的珍视,怕是远超他的想象。 但转念一想,反正人都偷了,现在后悔也晚了,不如……多看几眼? 他理直气壮地把画像往怀里一搂,仰躺在榻上,美滋滋地畅想:“等回去之后,定要让保成再穿一次这个颜色的衣裳……不对,得再做几套新的,绣上金线云纹,肯定更好看……” 正想着,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阿哥!”亲卫慌张的声音隔着帐帘响起,“李德全带着人往这边来了,说是奉皇上口谕,要……要搜查各帐!” 胤禔一个激灵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把画像往枕头下一塞,强作镇定道:“慌什么?本阿哥又没做亏心事!” 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李德全尖细的嗓音:“大阿哥,奴才奉旨办差,得罪了——” 帐帘一掀,李德全带着几个御前侍卫鱼贯而入。 胤禔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这大半夜的,李公公有何贵干?” 李德全赔着笑,眼睛却不住地往帐内扫视:“回大阿哥的话,皇上丢了一样要紧物件,命奴才们各处找找……” 胤禔心头狂跳,面上却嗤笑一声:“怎么,皇阿玛是疑心本阿哥偷了东西?” “奴才不敢!”李德全连忙躬身,却仍坚持道,“只是皇命难违,还请大阿哥行个方便……” 胤禔捏着茶杯的指节微微发白。 ——完了完了,这要是被当场搜出来,他这脸往哪搁?皇阿玛怕不是要扒了他的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太子殿下派人加急送来的信——” 胤禔眼前一亮,腾地站起身:“保成的信?!” 李德全也愣住了。 趁这功夫,胤禔一个箭步冲出去,从信使手中抢过信,故意大声道:“本阿哥这就去给皇阿玛送信!李公公要搜就搜吧,记得把东西归位!”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主帐方向跑,心里疯狂祈祷: ——枕头底下的画像你可争点气!千万别掉出来啊! 李德全望着大阿哥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凌乱的床榻,犹豫片刻,终究没敢真去翻皇子的枕头,只得草草检查了一圈便带人退下。 * 御帐内 康熙正阴沉着脸坐在御案后,手中捏着朱笔的指节都泛了白。 帐内气压低得吓人,侍立的太监们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帐帘一掀,胤禔大步跨了进来,手里还举着那封信,张口就喊:“皇阿玛!保成来——” 话还没说完,康熙猛地起身,抬脚就冲他踹了过去! 第197章 理直气壮的胤禔 胤禔自幼习武,反应极快,一个侧身轻巧避开,满脸不可思议:“皇阿玛?!” “混账东西!”康熙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当朕不知道是你拿的?!” 他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朕的御案你也敢翻?啊?!” 胤禔被骂得脖子一缩,眼神飘忽了一瞬,但很快又挺直腰板,理直气壮道:“儿臣、儿臣就是想太子弟弟了!” “想太子?”康熙气笑了,抄起案上的奏折就砸过去,“朕看你就是欠收拾!” 胤禔手忙脚乱地接住奏折,小声嘟囔:“那画儿上保成才三岁多,胖乎乎的,儿臣都好些年没见着他那样了......” 康熙气的冒烟,抄起案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你没见过就拿朕的珍藏?!那是朕亲手画的!朕画了整整三个月!” “皇阿玛画技高超,再画一幅不就是了?” 胤禔觍着脸凑上前,把信往康熙面前一递,“您看,保成来信了,说不定是想您了呢?” 康熙冷哼一声,到底没忍住,一把抓过信拆开。 目光扫过纸上熟悉的字迹时,紧绷的面容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胤禔偷瞄着自家皇阿玛的表情,趁机又往前蹭了半步:“皇阿玛,那画像......” “滚回去闭门思过!”康熙头也不抬地骂道,但语气已经没那么严厉了,“再敢动朕的东西,朕打断你的腿!” 胤禔撇撇嘴,正要退下,忽然眼尖地瞥见康熙案边的一角——那分明是另一幅画像的边角! 他顿时瞪大眼睛:“皇阿玛!您这不是还有——” “还不滚?!”康熙又要踹人。 胤禔赶紧往外跑,边跑边喊:“儿臣告退!皇阿玛记得用膳!” 等帐帘落下,康熙才长舒一口气,从袖中取出另一幅珍藏——那是胤礽七岁时第一次骑小马的画像。 帝王凌厉的眉眼彻底柔和下来,指尖轻轻抚过画中儿子灿烂的笑脸。 “梁九功。” “奴才在。” “去,把朕库房里那套白玉文房四宝找出来。”康熙摩挲着画像,嘴角微扬,“太子字写得好,该赏。” 梁九功低头忍笑:“嗻。” * 紫禁城 三小只终于熬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胤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要伸手拿画像,突然眯起眼睛——十阿哥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九阿哥的嘴角可疑地抽动,就连最老实的七阿哥呼吸节奏都不太自然。 “呵。”胤祉冷笑一声,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弹在十阿哥额头上,“装睡?” “嗷!”十阿哥立刻捂着额头跳起来,“三哥你干嘛!” 九阿哥和七阿哥见装不下去,也只好悻悻地爬起来。 九阿哥揉着眼睛装模作样:“三哥,我们真的睡着了......” “少来!”胤祉一把将画像从十阿哥怀里抽出来,“在爷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当爷是傻子?” 三小只眼见计谋败露,十阿哥立刻耍赖打滚:“三哥最坏了!我们就是想多看会儿二哥嘛!” “就是就是!”九阿哥帮腔,“三哥小气鬼!” 七阿哥默默补刀:“三哥这样,二哥知道了会伤心的。” 胤祉才不吃这套,把画像往怀里一揣,冲三个弟弟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有本事等二哥回来告状啊!” 说完转身就走,还不忘回头气人:“爷要回去抱着二哥的画像睡觉咯~” “三哥!!”十阿哥气得直跺脚。九阿哥抓起桌上的花瓶就要砸,被七阿哥拦住:“别,砸坏了东西三哥又要告状了。” 胤祉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房间,小心翼翼地把画像挂回墙上。 看着画中二哥温柔的笑颜,他忍不住也笑了,轻声嘀咕:“这几个小混蛋,还挺会装......” 窗外,三颗小脑袋鬼鬼祟祟地叠在窗沿下。十阿哥咬着袖子含泪:“呜呜...三哥太坏了......” 九阿哥握拳:“等二哥回来,一定要告状!” 七阿哥叹气:“先回去睡觉吧......” 月光静静地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三个思念哥哥的小阿哥,各自怀着小心思进入了梦乡。 * 翌日 天光初破晓时,整片草原都浸润在金色的晨雾里。 草尖上凝结的露珠折射着朝阳,像撒了一地的碎钻,随着微风轻轻颤动。 远处苍青色的山峦轮廓渐渐清晰,如同沉睡的巨龙脊背,在天际勾勒出温柔的曲线。 湛蓝的天幕自东边缓缓铺展,几缕薄云被染成淡淡的粉色。 牧草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芬芳在空气中流淌,偶有早起的云雀振翅掠过,留下一串清亮的啼鸣。 胤礽站在帐前,望着这无边无际的碧色原野在晨光中苏醒。 风拂过他的衣袂,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营地里的炊烟袅袅升起,与朝霞融为一体。 小狐狸蹲在他肩头,金色的眸子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它轻轻挥了挥爪子,那道无形的结界便随着马车缓缓移动,将整个队伍笼罩其中。 胤礽笑着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目光投向远处。 林间的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散去,露出被露水洗得发亮的绿叶。 几只早起的鸟儿在枝头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远处,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水面泛着粼粼波光。 * 亲卫们训练有素地收拾着营地,动作利落却不失谨慎。 有人小心地踩灭火堆的余烬,有人将帐篷折叠整齐。 马蹄踏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殿下,都准备妥当了。”亲卫统领策马来到车旁,恭敬地禀报道。 胤礽点点头:“出发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车队缓缓移动。车轮碾过湿润的泥土,留下浅浅的辙痕。 林间的雾气已经完全散去,阳光变得明亮起来,照得树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宛如散落的珍珠。 小狐狸趴在窗边,好奇地伸出爪子去接从树叶上滴落的露水。 微风拂过,带来一阵野花的芬芳。远处的树梢上,一只松鼠抱着松果,好奇地打量着这支行进中的队伍。 小狐狸冲它眨了眨眼睛,那小东西立刻吓得一溜烟窜上了更高的枝头。 马车继续前行,碾过几根掉落的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林间的光线越来越亮,鸟鸣声也越发欢快。 偶尔能看到野兔从草丛中窜过。 车队渐渐驶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第198章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行进了一段时间,车队在一处开阔的草地上停下休整。 阳光正好,微风轻拂,将草原上的青草吹得如波浪般起伏。 侍卫们熟练地分散开来警戒,几名小太监则忙着生火烧水。 张太医从药箱中取出精心配制的药材,蹲在临时搭建的小炉子前,一丝不苟地熬煮起来。 药罐里的汤药渐渐沸腾,散发出一股浓郁苦涩的气息,连路过的小太监都不由自主地皱起鼻子,加快脚步躲开。 何玉柱站在一旁,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愁眉不展。 他太了解自家主子了——太子殿下从小最怕苦药,每次喝药都要人哄着劝着。 可这药方是皇上特意嘱咐的,说是要给殿下调理身子... “唉...”何玉柱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蜜饯,小心翼翼地放在托盘上。 他端起药碗,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朝马车走去,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十几种劝药的说辞。 就在他刚走到马车前,车帘突然被人从里面掀开。 胤礽探出身来,阳光瞬间倾泻在他身上,将他俊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染上了细碎的光晕。 他唇角微扬,看着何玉柱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恍若谪仙临世,连草原上的生灵都为之一静。 几只正在啄食稻谷的麻雀突然停下动作,歪着小脑袋望向马车方向; 草丛里探头探脑的野兔立起前爪,粉红的鼻头轻轻抽动; 就连最警觉的草原狐也从洞穴中探出身来,金棕色的眼眸一瞬不瞬。 何玉柱更是愣在原地,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他家殿下什么时候这么...这么好看了? “怎么,何柱,你这是要上刑场?”胤礽打趣道,伸手接过药碗,“不就是一碗药么,至于这副表情?” 何玉柱结结巴巴地说:“殿、殿下,这药苦得很,奴才备了蜜饯...” 胤礽摇摇头,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他面不改色地放下碗:“嗯,火候不错,张太医的手艺见长。” 何玉柱还沉浸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手中的蜜饯盘子差点掉在地上。 胤礽见状,笑着拈起一块蜜饯塞进嘴里:“不过你的心意,孤还是要领的。” 张太医捋着胡子,一脸欣慰:“殿下近来气色确实好了许多,看来这方子很对症。” 胤礽笑而不语。 小狐狸蹭了蹭他的手背,【宿主最棒了!】 它眼珠一转,又补了一句,【不过下次还是让本狐狸帮你把药变甜吧?】 胤礽闻言轻笑,指尖点了点小狐狸湿漉漉的鼻尖:“不必,这点苦孤还是受得住的。” 他眸色微深,声音里带着几分历经沧桑的淡然,“良药苦口,这滋味...反倒让孤觉得踏实。” 小狐狸歪着脑袋,金色眼瞳里映着胤礽清俊的侧脸。 它忽然想起胤礽前世那些苦涩记忆,毛茸茸的尾巴轻轻缠上他的手腕,【那...本狐狸陪你一起苦!】 胤礽被它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逗笑,揉揉它的脑袋:“傻狐狸。” 他抱着小狐狸回到马车,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它蓬松的尾巴毛。 小狐狸舒服得眯起眼睛,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有些苦...总要亲自尝过才明白。” 阳光依旧灿烂,草原上的风送来阵阵花香,车队很快又踏上了归途。 * 马车外,几个年轻的侍卫仍站在原地发愣。 他们有的是今年新选入太子亲卫的八旗子弟,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见到太子真容。 阳光下的那一笑,如同春雪初融,让人心头一颤。 “喂,发什么呆呢?该启程了!”年长的侍卫拍了拍新人的肩膀。 年轻侍卫如梦初醒,慌忙跟上队伍,却仍忍不住频频回首望向马车。 那是人们对美好事物天然的向往——就像追逐阳光的向日葵,向往清泉的麋鹿。 马车内,胤礽看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小狐狸,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 他轻轻将小狐狸放在软垫上,转身取出了随身的古琴。 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一串清越的音符流淌而出。 这是一首草原上的民谣,曲调悠远开阔,仿佛能看见无边的草浪在风中起伏。 胤礽的琴技极好,指尖起落间,竟将草原的辽阔与风的自由都融入了琴音之中。 小狐狸的耳朵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阳光透过纱帘,在它金色的瞳孔中投下细碎的光点。 琴声如清泉般流淌,让它想起在圣山修行时,听过的山涧流水声。 【宿主弹得真好...】它嘟囔着,小爪子无意识地跟着节拍轻轻摆动。 * 马车外,原本嘈杂的队伍渐渐安静下来。 侍卫们不自觉地放轻了马蹄声,连说话都变成了耳语。 那琴声仿佛有魔力,让人想起家乡的草原,想起儿时在阳光下奔跑的畅快。 “这是...科尔沁的调子?”一个蒙古出身的侍卫惊讶地低语。 琴声时而如骏马奔驰,时而似清风拂面。胤礽闭着眼睛,指尖在琴弦上跳跃。 他想起前世最后一次去塞外时,曾见过一个老琴师弹奏这首曲子。 那时他已身陷囹圄,却仍为这自由的旋律所动容。 小狐狸彻底清醒了,蹲坐在琴案边,歪着脑袋听得入神。 阳光在它雪白的毛发上镀了一层金边,随着马车的颠簸,那层金光如水波般流动。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胤礽睁开眼,正对上小狐狸亮晶晶的目光。 【再来一首嘛!】它用爪子扒拉他的衣袖,【要欢快点的!】 胤礽失笑,指尖一转,琴音顿时活泼起来。 胤礽失笑,指尖在琴弦上灵巧一转,曲调顿时变得欢快飞扬。 这是一支漠北牧歌,琴音跳跃如马蹄踏过草原,时而急促如狂风掠过草浪,时而悠扬似牧人远去的呼麦。 旋律间仿佛能看见少年骑手策马奔腾,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惊起一群飞鸟直上云霄。 琴音越来越快,胤礽的衣袖随着动作翻飞,像极了漠北晴空下舒展的云。 小狐狸高兴地在软垫上打了个滚,尾巴随着节奏一摇一摆。 马车外,侍卫们的步伐不自觉地变得轻快。 有人甚至小声哼起了调子,被同伴瞪了一眼才赶紧闭嘴。 但欢快的情绪已经传染开来,连马儿都走得格外精神。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琴声伴着车轮的吱呀声,在广袤的草原上飘荡。这一刻,仿佛连时间都变得温柔起来。 第199章 不惜一切代价,护太子周全 夕阳西沉时,车队终于抵达了官道旁的驿站。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落,青砖灰瓦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齐整。 驿站门前早已有身着便装的侍卫肃立等候,见太子车驾到来,立即整齐地行礼。 “奴才恭迎二爷。”为首的侍卫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胤礽掀开车帘,敏锐地注意到这些“驿丞”和“伙计”们行礼的姿势竟与宫中礼仪分毫不差。 他有些无奈——皇阿玛果然还是不放心,连驿站都换成了自己人。 站在车旁的何玉柱见状,忍不住抿嘴偷笑。 自打自家殿下出生,万岁爷那颗老父亲的心就没放下过。 记得太子刚学走路那会儿,乾清宫的地毯就全换成了最柔软的波斯绒毯; 后来学骑马,万岁爷更是把整个御马监都筛了一遍,非要挑出最温顺的良驹。 如今殿下远行,万岁爷怕不是要把整个官道都换成乾清宫的人手才放心? 想到这里,何玉柱不禁暗自感慨,这父子情深,当真是天家少有。 但转念想到被这般珍重对待的是自家太子殿下,何玉柱就不感到奇怪了——太子爷待人至诚,原就该得这样的回报。 他想起那年寒冬,太子爷亲自为值夜的宫人送去手炉; 想起每逢节庆,毓庆宫上下总能得着最丰厚的赏赐; 万岁爷这般珍重太子爷,不单因着血脉亲情,更是因着太子爷那颗赤子之心——待下宽和,事亲至孝,理政清明,这般人品,原就值得天下至宝相配。 能伺候这样的主子,是他们这些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 * 亲卫统领带着人将驿站里外仔细巡查了一遍,连马厩的草料都翻检过。 回来复命时,这位严肃的武将脸上难得露出几分轻松:“殿下,一切安好。驿站内外都是...自己人。” 他含蓄地看了一眼那些“驿卒”。 胤礽会意地点头:“皇阿玛费心了。” 驿站内早已准备妥当。 卧房的床榻上铺着胤礽惯用的云锦被褥; 连净面的铜盆都特意换成了他喜欢的珐琅彩绘款式。 小狐狸跳上桌案,好奇地看着果盘里的葡萄:【连水果都是宿主爱吃的呢!】 * 晚膳时分,驿丞亲自端来食盒。 揭开盖子,里面竟是几道胤礽最爱的江南小菜,还有一盅熬得浓稠的碧粳米粥。 “这是...”胤礽有些惊讶。 驿丞恭敬道:“皇上特意嘱咐,说殿下舟车劳顿,需用些清淡的。” 胤礽执勺的手微微一顿。 这些菜色,都是他幼时最爱的口味。 原来皇阿玛都记得。 夜色渐深时,胤礽披衣站在院中赏月。小狐狸蹲在石桌上,正抱着一块桂花糕啃得欢实。 暗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但胤礽并未回头——他知道那是皇阿玛派来的暗卫在换岗。 “殿下。”亲卫统领悄声走近,“都安排妥当了。东厢住着太医,西厢是咱们的人,前后院各有四名...”他顿了顿,“...驿卒值守。” 胤礽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忽然问道:“你说,皇阿玛此刻在做什么?” 统领一愣,随即会意:“皇上定然也在惦记殿下。” 夜风拂过院中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暗处,几名暗卫无声地交换着位置,将太子所在的院落守得密不透风。 他们接到的密旨只有一条:不惜一切代价,护太子周全。 * 回到房中,胤礽展开随身的锦囊。里面是离京前皇阿玛塞给他的一道平安符。 明黄的绸布上,是康熙亲笔所书的“安康”二字,笔力遒劲,力透纸背。 小狐狸凑过来蹭了蹭他的手背:【宿主,咱们早点休息吧,明天就能更靠近京城一点了。】 胤礽轻轻“嗯”了一声,将平安符仔细收好。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归途。 他知道,在这条路的尽头,有个人正在数着日子盼他归来。 * 紫禁城,慈宁宫内。 太皇太后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苏麻喇姑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进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主子,漠北来消息了,太子爷平安无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老太太猛地睁开眼,手中的佛珠都差点掉在地上:“当真?”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千真万确!”苏麻喇姑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刚到的六百里加急,说是再过七八日就能到京了。” 孝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长生天保佑...”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皇太后急促的脚步声。 “皇额娘!”皇太后连平日的稳重都顾不上了,提着袍角快步进来,手里还攥着一封信,“保成来信了!说是给咱们都带了礼物!” 三个老太太顿时凑作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这孩子,出门在外还惦记着这些。”孝庄抹了抹眼角,声音有些哽咽,“听说塞外风沙大,不知道瘦了没有...” 皇太后已经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笺:“您快看看,保成说在科尔沁见着您当年常说的那片白桦林了,还特意折了几枝说要带回来给您插瓶。” 苏麻喇姑端来参茶,三个老太太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孝庄捧着茶盏,望着窗外的杏树出神:“记得保成小时候,每次出门回来都要先来慈宁宫请安......” “可不是,”皇太后抿嘴轻笑,眼角泛起温柔的细纹,“保成那孩子从小最爱干净,记得有一回从南苑回来,玉雪似的小人儿连片衣角都没沾尘。倒是他那几个弟弟,一个个滚得跟泥猴似的。” 孝庄闻言也笑了起来,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那孩子自小就讲究,三岁就知道让宫女每日换熏香,衣裳上连个褶子都不许有。” “可不是嘛,”苏麻喇姑接过话茬,眼中闪着慈爱的光,“老奴至今记得,太子爷五岁那年,有回大阿哥玩闹时把果浆蹭到他袖子上,那小脸绷得啊......” 说着模仿起胤礽当时抿着嘴的严肃模样,逗得两位主子笑出了声。 皇太后擦了擦笑出的泪花:“最有趣的是那孩子还非要自己挑香料,说什么龙涎香太浊,沉水香太沉,最后竟自己配出个清雅的方子来。” “那会子才多高一点的人儿,”孝庄比划着,声音里满是怀念,“站在香案前垫着脚挑香料的样子,活像个玉雕的娃娃。”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三位老人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窗外的风吹动檐铃,叮咚声响里仿佛还能听见那个爱干净的小太子脆生生的声音:“乌库玛嬷,孙儿今日熏了梅花香!” 孝庄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吩咐苏麻喇姑:“去把哀家那套青玉香具找出来,保成最喜欢用这个调香。” 皇太后也急忙补充:“再把我新得的那匣子海南沉香备着,那孩子鼻子最灵,定能辨出好坏。” 三位老人家絮絮叨叨地安排着,恨不能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备齐,等着那个她们从小宠到大的孩子回家。 此刻的慈宁宫,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热闹的午后——小小的胤礽在殿内跑来跑去,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梁宇之间。 第200章 恍如隔世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胤礽便已起身。 驿站外晨雾未散,草木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小狐狸蜷在软枕上睡得正香,被胤礽轻轻捏了捏耳朵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宿主,这么早?】它迷迷糊糊地蹭了蹭胤礽的手。 “嗯。”胤礽整理着袖口,对候在外间的何玉柱道,“传令下去,早膳后即刻启程,沿途不必多作停留。” “嗻。”何玉柱领命而去。 不多时,亲卫统领前来复命:“殿下,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胤礽颔首,指尖轻敲桌案:“传令,全速行进。” * 第一站:蓟州 车队沿着官道疾驰,晌午时分便抵达蓟州地界。 这里山峦起伏,官道两侧尽是郁郁葱葱的松柏林,风过时松涛阵阵,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 小狐狸趴在窗边,鼻子翕动:【好香啊!】 胤礽轻笑:“蓟州松柏自古闻名,宫中御用的松烟墨,大多取材于此。” 远处山间隐约可见几处寺庙飞檐,梵钟声悠远传来,更添几分清幽。 * 第二站:通州 未时末,车队抵达通州。此处乃漕运枢纽,运河上船只往来如织,码头上商贾云集,叫卖声此起彼伏。 “停一刻钟,换马。”胤礽下令。 趁着侍卫们更换马匹的功夫,小狐狸好奇地东张西望。 运河上飘来阵阵香气,原来是岸边小贩正在叫卖通州三宝——火烧、炸灌肠和驴打滚。 【宿主宿主!】小狐狸兴奋地扒拉胤礽的袖子,【那个看起来好好吃!】 胤礽失笑,让何玉柱去买了一份糖火烧。小狐狸捧着热腾腾的火烧,吃得满嘴都是,幸福得眯起眼睛。 * 第三站:张家湾 申时过,车队行至张家湾。 这里地势低洼,水网密布,官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夕阳西下时,芦花被染成金色,随风摇曳,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 几只白鹭从芦苇丛中惊起,掠过车队上方。 小狐狸仰头望着,尾巴不自觉地跟着摆来摆去。 胤礽望着窗外的景色,忽然想起前世曾在此处遇过一位老渔翁,教他辨认各种水鸟。 如今故地重游,却已是隔世之人。 * 几日后,夜色如墨。 京城的轮廓终于在漫漫长路的尽头浮现。 星子低垂,仿佛伸手可触,城门上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昏黄的光晕。 马蹄声惊醒了守夜的更夫,城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华灯初上时分,胤礽的马车悄然驶入京城。 夜色中的京城依然热闹非凡,长街两侧的商铺挂着红彤彤的灯笼,酒肆里传来觥筹交错的喧闹声。 卖糖人的小贩推着车沿街叫卖,甜腻的麦芽糖香气混着茶楼飘出的龙井清香,在夏夜的暖风中交织成熟悉的味道。 小狐狸在他怀里睡得正熟,毛茸茸的耳朵偶尔抖动一下,爪子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襟。 胤礽低头看着它,指尖轻轻拂过那雪白的绒毛,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到家了?】它迷迷糊糊地问道。 “嗯,到家了。”胤礽轻抚它的背毛,指尖挑起车帘一角。 护城河的水面倒映着万家灯火,宛如星河坠入凡间。 远处钟鼓楼的轮廓在月色中巍峨耸立,飞檐上的铜铃随风轻响,将悠远的声音送入夜空。 马车转过正阳门,避开热闹的街市,沿着宫墙外的青石板路缓缓前行。 月光如水,将红墙黄瓦的宫墙镀上一层银辉。 亲卫统领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殿下,一切安排妥当。宫门处已经打点好了,咱们从西华门进。” 胤礽微微颔首,放下车帘。 车厢内重新陷入昏暗。 他闭目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轮碾过青石的细微声响。 前世最后一次回京时,也是这样的深夜。 只是那时镣铐加身,满目萧索。 而今重活一世,再踏归途,心境已是天壤之别。 马车忽然一顿,随即传来宫门开启的吱呀声。 胤礽睁开眼,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小狐狸似有所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宿主?】 “没事,睡吧。”他轻声道,手指安抚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马车缓缓驶入宫道,两侧高墙投下深深的阴影。 月光被隔绝在外,唯有侍卫手中的风灯投下昏黄的光晕,照亮前方短短一截路面。 * 当毓庆宫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胤礽长舒一口气。 殿前值守的太监早已得了消息,此刻正提着灯笼在阶下等候。 见马车停下,立即跪地行礼:“奴才恭迎太子爷回宫。” 胤礽摆了摆手,抱着小狐狸回到了内殿。 何玉柱赶忙取来一件云纹锦缎薄毯,轻手轻脚地披在自家主子肩上。 殿内地龙烧得正旺,却仍抵不住初春夜里的寒意。 小狐狸在胤礽怀里动了动,将毛茸茸的脑袋更深地埋进他的臂弯。 “备水。”胤礽低声吩咐,指尖轻轻梳理着小狐狸的绒毛。 何玉柱立即躬身退下,不多时便带着几个小太监抬着浴桶进来。 热气氤氲间,隐约可见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晒干的茉莉花瓣。 沐浴更衣毕,胤礽换上一袭月白色寝衣,外罩松花色缎面长衫。 湿发被小太监用细葛布巾绞得半干,松散地垂在肩头。 他走到紫檀木多宝阁前,指尖轻点那些从科尔沁带回来的锦盒。 “把这些都取出来。”胤礽对候在一旁的何玉柱道,“乌库玛嬷的那份用靛蓝色锦盒装好,皇玛嬷的用绛红色。明日一早便送去慈宁宫。” 何玉柱应了声“嗻”,小心翼翼地将两个雕花木匣取出。 打开靛蓝色锦盒,里面是一套科尔沁特有的白桦树皮工艺品——精巧的针线盒、梳妆匣,还有一副树皮画,上面用天然颜料绘着草原牧马图。 树皮经过特殊处理,泛着温润的光泽,触手生温。 这是胤礽特意寻访科尔沁老匠人定制的。 绛红色锦盒中则是一套银鎏金马奶酒具,壶身錾刻着繁复的缠枝纹,壶嘴处镶嵌着一颗浑圆的珊瑚珠。 配套的酒杯底部暗藏机关,斟满酒时会发出清脆的鸟鸣声。 这是胤礽在科尔沁集市上偶然所得,当时便想着最合皇玛嬷喜欢新奇物件的性子。 “三阿哥和四阿哥的礼单呢?”胤礽问道。 第201章 期许 何玉柱连忙捧出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整齐摆放着两个锦囊。 胤礽拿起左边绣着竹纹的,从里面取出一管狼毫。 笔杆选用上等青玉雕琢而成,通体如碧潭凝翠,唯在尾端天然生就一抹流云状白纹。 那纹路自笔尾蜿蜒而上。 月光般的白纹与青玉相映,恍若清辉洒落千仞绝壁,既见文人风骨,又含天地灵韵。 笔锋选用的是真正的黄鼠狼尾尖毫,柔韧异常。 “这管‘青崖望月’,最合老三的性子。” 胤礽指尖轻抚玉笔上那抹天然白纹,温声道:“望他如这青崖望月一般,既能在风雪中独守清傲,亦懂得适时回首望月——做个既能孤灯苦读、又懂人情冷暖的真学士。” 说罢,将笔轻轻放回锦囊,那动作像是把一腔期许也仔细收好。 右边锦囊上绣着松针纹样,里面同样是一管狼毫,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笔杆选用百年紫檀木心雕琢而成,木纹间隐约流淌着金丝般的天然纹理。 表面以珍珠粉反复打磨七遍,触手温润如玉,却在转折处暗藏棱角,恰似君子外圆内方之态。 握笔处精心缠绕着鞣制的小牛皮,皮面上烙着细密的松针纹,既防滑又透着几分风雅。 笔锋较之前者更为硬挺,适合胤禛那一手力透纸背的楷书。 “老四向来沉稳务实,这管‘松烟凝墨’最衬他。紫檀为骨,狼毫为魂,愿他持此笔书写山河,字字如松般挺拔,笔笔似墨般深沉。” 胤礽指尖轻抚笔杆纹理,眼中泛起期许之色,“来日朝堂之上,盼他能如这紫檀经霜愈坚,似松烟历久弥香。” 其余阿哥的礼物也都各具特色。 给五阿哥的是一套蒙古象棋,棋子用黑曜石和白玉雕成,棋盘则是整块胡桃木镂刻而成; 七阿哥好音律,得了一把马头琴,琴首镶嵌着绿松石; 八阿哥尚幼,便是一套草原动物造型的布偶,填充着晒干的薰衣草,散发着安神的香气; 最小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则各得了一个会发出鸟叫声的陶哨和一把装饰着彩色流苏的小马鞭。 胤礽亲自检查过每一件礼物,确保无误后才命人重新包装妥当。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窗外月色如水,将殿前的青石板路照得发亮。 小狐狸不知何时醒了,正蹲在窗台上,歪着头看院中那株老梅。 夜风吹过,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下,沾在它雪白的毛发上。 “怎么了?”胤礽走过去,轻轻拂去它身上的花瓣。 小狐狸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草原的星星比京城亮。】 胤礽轻笑出声:“草原开阔,自然看得分明。” 他从多宝阁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质盒子,打开后里面竟是几颗形状各异的石头,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你看,这是科尔沁河边的萤石,夜里会发光。” 小狐狸好奇地扒拉着那些石头,【像星星碎片!】 “明日让工匠给你串成项链可好?” 胤礽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锦缎小包,“差点忘了这个。” 解开系带,里面竟是一个精巧的狐狸玩偶,不过掌心大小。 玩偶通体用上好的云锦缝制,雪白的缎面上绣着细若发丝的银线暗纹。 眼睛是两颗打磨圆润的黑曜石,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是让江南最好的绣娘照着你的样子做的,”胤礽将玩偶放在小狐狸面前,“内里填的是天山雪莲晒干的花瓣,闻着能安神。” 小狐狸好奇地凑近嗅了嗅,突然用前爪将玩偶搂进怀里,【和我好像!】 它欢快地在桌上打了个滚,玩偶的尾巴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过了一会,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已是四更天了。 胤礽望向窗外,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小狐狸抱回榻上。 “睡吧,明日还要早早起身。” 床帐落下,隔绝了渐亮的天光。小狐狸蜷在胤礽枕边。 胤礽闭着眼睛,却清晰地听到殿外开始有宫人走动的声音,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水桶放入井中的扑通声,新的一天正在苏醒。 他忽然想起科尔沁那位老萨满的话:“太子殿下心中有星辰大海,却也不要忘了脚下这片土地的温度。” 当时他不甚明白,如今回到这红墙黄瓦之中,反倒品出几分意味来。 枕边的小狐狸翻了个身,爪子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手臂上。 胤礽轻轻握住那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在心底默默道:这一世,他既要那天上月,也要这人间烟火。 * 两个时辰后,窗外透出蒙蒙青光。床榻边的小狐狸还蜷成一团雪球,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胤礽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小家伙的好梦,又仔细地替它掖了掖锦被边角。 何玉柱早已领着宫人在外间候着,见主子起身,连忙捧着盥洗用具进来。 温水浸过的帕子敷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倦意。 胤礽将如瀑青丝用一根羊脂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清俊的侧颜边,更添几分风流意态。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衫,衣袂处用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云纹,行走时如流云拂动。 外罩一件靛青色纱衣,其上用金丝银线交织出团龙暗纹,在晨光中流转着细碎的光华。 腰间束着杏黄色冰蚕丝绦带,坠着一枚温润的翡翠平安扣。 整个人立在晨光里,恍若谪仙临世,既有储君的雍容气度,又不失文人雅士的飘逸风骨。 发间那支白玉簪尾端雕着朵半开的莲花,花心嵌着颗东海明珠,随着他微微颔首的动作泛着莹润的光。 晨风拂过,广袖轻扬,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内衫袖口绣着的几枝墨竹,正是应了那句“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把给乌库玛嬷,皇玛嬷的礼盒带上。”他低声吩咐,目光扫过案几上那两个精致的锦盒,“再备些科尔沁的奶茶和奶酪,老人家爱这个味道。” * 晨雾未散的宫道上,胤礽步履轻缓。 这个时辰,各宫主子大多还未起身,唯有扫洒的宫人跪在道旁行礼。 穿过长长的夹道,慈宁宫的琉璃瓦已在晨曦中泛着温润的光。 守门的太监远远望见太子仪仗,立即端正身形,脸上绽出欣喜的笑容。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标准的打千礼,随即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往殿内通传,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欢喜:“启禀老祖宗,太子殿下来请安了——” 第202章 长者赐,不可辞 慈宁宫正殿里,太皇太后正由苏麻喇姑伺候着梳头。 老太太年事已高,却仍保持着蒙古格格的习惯,每日天不亮就起身。 听到外面慌乱的脚步声,她手中的象牙梳微微一顿:“一大早的,闹什么呢?” 话音未落,那太监已经扑跪在帘外,声音激动得发颤:“老祖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回来给您请安了!” “什么?”太皇太后手中的梳子啪嗒一声落在妆台上,一旁的皇太后也猛地站起身,连声问:“保成回来了?到哪儿了?” 两位老太太顾不得仪态,互相搀着就要往外走。 苏麻喇姑有些无奈:“主子们慢些!” * 刚走到殿门口,那道挺拔的身影已转过影壁。 晨光斜斜地落在他肩头,衬得眉目如画。 胤礽见两位长辈亲自迎出来,连忙加快脚步,撩起衣摆跪下行大礼:“孙儿给乌库玛嬷、皇玛嬷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太皇太后一把将人扶起来,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胤礽的手腕。 老太太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心疼得直皱眉:“瘦了!瞧瞧这下巴尖的,塞外风沙大,是不是没吃好?” 皇太后也凑过来,伸手替他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路上辛苦了吧?怎么不提前递个信儿?皇玛嬷好让人准备你爱吃的。” 苏麻喇姑站在一旁悄悄抹着眼泪,这些日子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自太子离宫那日起,她每日都要在佛前多诵三遍平安经,如今见殿下平安归来,面色红润,精神也好,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连带着这些日子积在胸口的担忧也一并消散了。 胤礽被三位长辈团团围住,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沉水香与老人身上温暖的药香。 他笑着任她们打量,轻声道:“孙儿一切都好,就是想您们想得紧。” 说着示意何玉柱呈上礼盒,“从科尔沁带了些小玩意儿,不知合不合您二老的心意。” 接着,胤礽目光转向一旁含笑的苏麻喇姑,从袖中取出一个用靛蓝绸布包裹的小包:“嬷嬷,这是特意给您带的。” 苏麻喇姑惊讶地睁大眼睛,布满皱纹的手微微发颤:“老奴...老奴也有?” 胤礽亲手将包裹递过去,温声道:“您伺候乌库玛嬷一辈子,在孙儿心里,您也是长辈。” 苏麻喇姑小心翼翼地解开绸布,里面竟是一串古朴的骨雕念珠。 每颗珠子都用草原上特有的盘羊角雕成,表面打磨得温润如玉,中间穿插着几颗暗红色的玛瑙。 最特别的是坠子处,挂着一枚小巧的金刚杵,上面用微雕技法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 “这是...”苏麻喇姑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经文,忽然老泪纵横。 太皇太后凑过来一看,也不禁动容:“这是科尔沁最年迈的萨满才能雕刻的圣物,保成竟寻来了。” 胤礽轻声道:“孙儿听说这串念珠在科尔沁供奉了百年,能保佑持诵者平安康泰。想着嬷嬷日日为乌库玛嬷祈福诵经,最是合适。” 苏麻喇姑将念珠贴在额头,用蒙语喃喃祷告了几句,才珍而重之地戴在手腕上。 阳光照在骨珠上折射出温润的光晕。 “老奴...”苏麻喇姑声音哽咽,“老奴何德何能...” 胤礽看着苏麻喇姑珍视地摩挲着念珠的模样,轻声道:“孤记得小时候生病,嬷嬷整夜守在床前诵经。那时就想着,等长大了定要报答嬷嬷。” 苏麻喇姑闻言,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忽然跪下要给胤礽磕头,被胤礽连忙扶住:“使不得!” 太皇太后抹着眼角笑道:“好了好了,保成一片孝心,咱们就都收着。苏麻,去把我那罐珍藏的雪顶含翠拿来,给太子尝尝。” 苏麻喇姑连连点头,临走前又回头深深看了胤礽一眼,那目光中满是慈爱与感动。 她腕上的骨珠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远方的风铃,又像是古老的祝福。 * 殿内 太皇太后打开靛蓝色锦盒,见到那套白桦树皮工艺品时,浑浊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她抚摸着树皮画上熟悉的草原风光,声音微微发颤:“这是...这是咱们科尔沁老匠人的手艺啊。多少年没见着了...” 皇太后那边已经摆弄起鎏金酒具,斟了半杯清水试验。 当清脆的鸟鸣声从杯底传出时,老太太惊喜得像个孩子:“哎哟!这巧思!”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壶身上的缠枝纹,“保成果然最懂哀家的心思。” 胤礽扶着两位老人入座,亲自跪在脚踏上为太皇太后捶腿。 苏麻喇姑这时也回来了:“太子爷可用过早膳了?小厨房新做了奶饽饽,还热着呢。” “对对,先用膳。”皇太后拍着胤礽的手背,“我记着你爱吃羊肉馅的,特意让他们多备了些。” 很快,炕桌上就摆满了各色点心。 胤礽捧着奶茶,听两位长辈絮絮叨叨地问话——路上可还顺利? 你皇阿玛身子怎么样?他一一耐心作答,时不时说些塞外趣事逗得老太太们开怀大笑。 太皇太后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吩咐苏麻喇姑:“去把我那个紫檀匣子取来。” 待取来后,老太太从里头摸出个绣着梵文的香囊,“这是上月喇嘛庙进贡的,里头装着开过光的经文,保平安的。” 她把香囊系在胤礽腰带上,嘴里念叨着蒙古语的祝福词。 胤礽低头看着老人花白的鬓角,忽然发现乌库玛嬷头顶的发旋处,竟新长出了一小簇银白的发丝,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皇太后也不甘示弱,从腕上褪下一串蜜蜡佛珠:“这是皇玛嬷日日诵经时用的,你戴着...” “这怎么行...”胤礽刚要推辞,就被老太太瞪了一眼:“长者赐,不可辞!” * 窗外日头渐高,慈宁宫里的笑声飘出朱红窗棂。 当胤礽终于告退时,两位老人还依依不舍地送到殿门口。 走出慈宁宫,胤礽摸着腰间的香囊和佛珠,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苏麻喇姑的喊声。 回头一看,老嬷嬷提着食盒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太子爷!主子们让带的奶饽饽,路上垫垫肚子!” 食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八种点心,最上面还摞着两个油纸包。 苏麻喇姑眨眨眼:“这是老奴偷偷塞的,您小时候最爱的芝麻糖和山楂糕。” 胤礽温和一笑,他接过食盒,轻声道:“替孤谢谢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就说...保成晚些再来陪她们用膳。” 晨光正好,照得宫墙上的琉璃瓦闪闪发亮。 第203章 二哥敲我我都高兴 待回了毓庆宫,胤礽先处理了积压的政务。 案上摞着的折子多是些零碎小事——某地秋收的奏报、几处水利的修缮、几个无关紧要的官员调动。 他执笔批阅,朱砂在纸上落下清隽的字迹,偶尔停顿思索,眉间便微微蹙起一道浅痕。 处理完最后一份奏折,胤礽搁下笔,指尖在太阳穴轻轻按了按。 连夜赶路的疲惫此刻才漫上来,像一层薄雾笼住心神。 何玉柱捧着青瓷盏轻手轻脚地进来,盏中雪莲羹泛着莹润的光泽。 “殿下用些羹汤吧,御膳房刚送来的。” 胤礽接过,白玉勺在盏中轻搅。 雪莲的清苦混着蜜糖的甜香氤氲而起,他略用了小半盏便搁下了。 “可算处理完了……”胤礽轻叹一声,眉间紧绷的线条终于舒展开来。 “撤了吧。”他淡淡道,目光已转向窗外。 秋日的阳光斜斜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宛如铺了一地碎金。 窗外,毓庆宫的景致清雅如画——曲廊回环,朱栏映水,几株垂丝海棠的枝叶轻拂过廊檐,偶有花瓣飘落,坠在澄澈的池面上,荡开浅浅涟漪。 远处假山叠石,苍松翠柏掩映其间,更衬得飞檐翘角如展翅的鹤,在碧空下格外灵秀。 何玉柱会意,立即命人将软榻移至后殿门前。 那里视野极佳,正对着一方玲珑小院,白石铺地,纤尘不染。 几株金桂开得正盛,细碎的花瓣随风簌簌而落,香气清幽,与松风竹韵交织,沁人心脾。 一泓活水自假山石隙间蜿蜒流过,水声淙淙,更添几分静谧。 偶有落花伴着微风拂来,细碎的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轻轻落在胤礽的衣襟上。 他未拂去,只任由那抹淡金点缀在月白的锦缎上。 斜倚在软榻间的身姿渐渐松弛下来,几缕乌发垂落肩头,被风撩起又落下。 * 庭院中的景致愈发鲜活起来。 那泓活水绕过假山后汇入一方小池,池面浮着几片睡莲,莲叶边缘微微卷起,露出底下青碧的脉络。 阳光穿过水面,在池底的白石上投下粼粼光斑,恍若流动的碎银。 金桂的香气被暖阳蒸得愈发浓郁,却不显甜腻,反倒与松针的清苦交织成奇妙的韵律。 胤礽的呼吸渐渐绵长,搭在锦茵上的手背被阳光镀了层薄金。 指节修长如玉箸,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曲廊转角处,几个捧着香炉的宫女踩着软底绣鞋经过。 领头的瞥见廊下浅眠的身影,立即竖起食指抵在唇前。 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提着裙摆蹑足绕道,唯有裙裾摩挲的窸窣声惊动了阶前贪睡的狸奴。 那团雪球似的猫儿抖了抖耳朵,琉璃般的眼珠倒映着满庭芳华,最终定格在软榻上沉睡的容颜。 假山后的翠竹忽然沙沙作响,原是起了阵穿堂风。 * 另一边,上书房里却是一片昏昏欲睡的光景。 三阿哥胤祉单手支着下巴,指尖在《礼记》的书页上轻轻敲打,节奏散漫,眼皮半垂,仿佛随时要阖上。 他面前的书卷翻得整齐,可心思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漠北风沙那样大,不知二哥的咳疾可好些了? 上回托人带去的川贝枇杷膏,可曾按时服用? 忽听得窗外有脚步声经过,胤祉猛地抬头,却只是洒扫的宫人。 他暗自摇头,二哥若是回京,定会先遣人来报的。 可心里又忍不住想,说不定二哥要给他们个惊喜呢? 四阿哥胤禛坐得笔直,冷着一张俊脸,看起来格外严肃,可仔细一看,他面前的典籍都拿反了。 旁边的五阿哥偷瞄了一眼,差点笑出声,被胤禛一个眼刀飞过去,立刻缩了缩脖子。 “四哥,你书拿反了。”五阿哥小声提醒。 胤禛低头一看,耳根子瞬间红了,啪地一下把书正过来,板着脸道:“……我故意的,温故而知新。” 五阿哥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七阿哥和八阿哥凑在一块儿咬耳朵,八阿哥胤禩手里捏着一块糖,悄咪咪地塞进七阿哥手里:“七哥,吃糖,甜一甜就不想二哥了。” 七阿哥叹气。 八阿哥也跟着叹气。 九阿哥胤禟趴在桌子上,手指在桌面画小人儿,嘴里嘀嘀咕咕:“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没有二哥,上书房都没意思了。” 十阿哥胤?正被师傅提问,小脸皱成一团,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师傅是个白胡子小老头,见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坐下吧。” 随后宣布今天就到这里, 十阿哥如蒙大赦,一屁股坐回去,转头就跟九阿哥诉苦:“九哥,我想二哥了,二哥在的时候,一定会偷偷给我递小抄的……”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二哥才不会纵容你偷懒,他只会敲你脑门,然后说‘老十,多用功’。” 十阿哥摸着脑袋,嘿嘿傻笑:“那我也乐意,二哥敲我我都高兴。” 胤祉终于从发呆中回神,幽幽叹气:“也不知道二哥在漠北吃得好不好,那边可没御膳房的好菜。” 胤禛语气格外认真:“二哥走之前,我让人给他塞了一包参片,路上可以含着。” 五阿哥惊讶:“四哥,你什么时候塞的?我怎么没看见?” 胤禛轻哼一声:“你光顾着抱着二哥袖子哭了,当然没看见。” 五阿哥:“……” 可恶,被戳穿了。 十阿哥突然灵光一闪:“要不……我们给二哥写信吧?” 众阿哥眼睛一亮:“好主意!” 于是,上书房里瞬间热闹起来,几个阿哥七手八脚地抢纸笔,连一向稳重的四阿哥都忍不住凑过去,生怕自己写晚了。 十阿哥字写的不好,急得直挠头:“九哥!帮我写!我要告诉二哥,我最近可乖了,师傅都没骂我!” 九阿哥嫌弃地瞥他一眼:“你确定?” 十阿哥理直气壮:“确定!……呃,至少今天没骂。” 众阿哥哄笑。 三阿哥摇头失笑,提笔写下:“二哥安否?甚念。京中一切如常,唯缺二哥,甚是无趣……” 四阿哥的字迹最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二哥勿忧,诸事有乌库玛嬷照看,盼早日归。” 五阿哥的字歪歪扭扭,但情真意切:“二哥,我想你了,你不在,都没人陪我放风筝了。” 七阿哥和八阿哥合写了一封,画了个大大的笑脸:“二哥快回来,我们攒了好多好吃的等你!” 九阿哥的字龙飞凤舞,还画了个小刀:“二哥放心,谁敢惹你,我替你收拾他!” 十阿哥不会写字,干脆画了个小人儿,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十”,表示这是他自己。 师傅站在一旁,看着这群平日里闹腾的阿哥们此刻认认真真地写信,忍不住捋了捋胡子,摇头轻笑。 ——这群孩子啊,平日里再顽劣,可只要一提他们的二哥,一个个都乖得不像话。 第204章 十阿哥上大分 几位阿哥还围在一块儿商量着要给二哥捎些什么好东西去漠北。 三阿哥琢磨着要不要把自己新得的孤本诗集抄一份寄过去,四阿哥说二哥不喜欢这些虚的,不如送些实用的药材,五阿哥则坚持要放几只自己扎的风筝进去,说漠北空旷,正好让二哥解闷。 正争论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捧着个精致的雕漆点心匣子走了进来,恭敬道:“诸位阿哥金安,御膳房今日依例进奉的四色点心到了。” “哦?”三阿哥挑了挑眉,倒也没多想,随手接了过来,“搁这儿吧。” 十阿哥本来正蔫蔫地趴在桌上,一听有点心,小鼻子立刻动了动,像只嗅到肉香的小狗似的,猛地抬起头:“咦?这味道……” 九阿哥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老十,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一听见吃的就精神了。” 十阿哥没理他,直接蹦起来凑到点心匣子前,眼睛亮晶晶的:“这香气……好熟悉!” 八阿哥笑着摇头:“御膳房的点心不都差不多?你还能闻出花来?” 十阿哥不理他们,迫不及待地掀开匣子盖,下一秒,整个人都呆住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怎么了?”五阿哥好奇地凑过去,往匣子里一看,也愣住了。 只见匣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层点心,每一块都精致小巧,最上层是酥皮玫瑰饼,第二层是蜂蜜枣泥糕,第三层是松子糖和核桃酥,最底下还压着几块裹了糖霜的山楂糕——全都是他们各自最喜欢的口味! “这、这……”十阿哥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匣子,“这玫瑰饼是二哥最爱给我吃的!枣泥糕是五哥喜欢的!松子糖是九哥的!核桃酥是四哥的!山楂糕是七哥的!” 众阿哥一听,全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挤着看。 “还真是!”八阿哥惊讶道,“连我喜欢的杏仁酪都有,就放在边角上!” 三阿哥拿起一块玫瑰饼,仔细端详了一下,忽然笑了:“这点心的做法……是毓庆宫小厨房的手艺。” 四阿哥眼神一凝,立刻转头问那小太监:“这点心是谁让送来的?” 小太监被四阿哥冷峻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回、回四爷的话,是、是何公公吩咐的……” “何玉柱?!”众阿哥异口同声,眼睛全都亮了起来。 九阿哥一拍桌子,激动道:“何玉柱是二哥身边的大太监!他让人送点心,那岂不是说——” “二哥回来了?!”十阿哥直接蹦了起来,差点把桌子撞翻。 五阿哥一把按住他,声音都在发抖:“别急!别急!万一是二哥从漠北让人捎回来的呢?” 七阿哥摇头,眼中带着笑意:“漠北那么远,点心怎么可能还这么新鲜?这分明是刚出炉的。”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忽然转身就往外走。 “哎!四哥!你去哪儿?”七阿哥连忙喊他。 四阿哥头也不回,脚步飞快:“毓庆宫。” 众阿哥对视一眼,下一秒,全都跟炸了锅似的,一窝蜂地往外冲。 十阿哥跑得最急,差点被门槛绊倒,九阿哥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后领子,骂道:“急什么!摔了怎么办!” 十阿哥挣扎着往前扑:“别拦我!我要见二哥!” 八阿哥边跑边笑:“老十,你慢点!二哥又不会跑!” 五阿哥跑得气喘吁吁,还不忘回头喊:“三哥!你快点!” 结果一扭头,身后空空如也。 “咦?三哥呢?”五阿哥懵了。 四阿哥脚步一顿,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诧异:“刚才还在后面......” 九阿哥突然指着前方尖叫:“快看!” 只见前方宫道拐角处,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已经遥遥领先,衣袂翻飞间,三阿哥胤祉跑得那叫一个脚下生风,发辫都快飞起来了,哪里还有平日温润如玉的文人模样? “三哥你作弊!”十阿哥急得直跺脚。 七阿哥目瞪口呆:“三哥什么时候......这么能跑了?” 八阿哥笑得直不起腰:“完了完了,三哥这是要抢头名啊!” 四阿哥冷哼一声,突然加速:“追。” * 众阿哥一路狂奔,引得沿途的宫女太监纷纷侧目。 十阿哥跑得最欢,一边跑一边喊:“二哥!二哥!” 刚到毓庆宫门口,几人就看见何玉柱正站在阶下,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来,笑眯眯地行礼:“各位爷来了?” “何玉柱!”十阿哥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二哥呢?二哥是不是回来了?” 何玉柱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道:“殿下确实回来了,只是这会儿正在小憩,诸位阿哥可否稍等片刻?” 话音刚落,几个阿哥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是点了灯笼,十阿哥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被九阿哥一把捂住嘴:“嘘——!二哥在休息呢!” 十阿哥立刻噤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可脸上的兴奋劲儿怎么也压不下去,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三阿哥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既然二哥在休息,我们便先回去准备一下,待会儿再来拜见。” “准备?”五阿哥眨了眨眼,“准备什么?”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沐浴更衣。” 八阿哥恍然大悟:“对对对!二哥这么久没见我们了,可不能邋里邋遢的!” 九阿哥摸了摸下巴,一脸深沉:“得让二哥眼前一亮才行。” 十阿哥一听,立刻举手:“我也要!我也要!”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这小祖宗平时最不耐烦这些规矩,今天倒是积极。 三阿哥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行,那咱们各自回去收拾,一个时辰后毓庆宫集合。” 几个阿哥点头如捣蒜,随即一哄而散,各自往自己的住处飞奔而去,活像一群赶着去抢糖的小孩儿。 * 永寿宫 十阿哥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回永寿宫,刚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额娘!额娘!快!我要沐浴!要焚香!要换新衣裳!” 温僖贵妃正倚在榻上喝茶,被他这一嗓子惊得手一抖,差点把茶盏摔了。 她抬眼一瞧,就见自家儿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张小脸跑得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活像只刚从泥地里滚完回来的小狗。 “哟,这是怎么了?”温僖贵妃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挑眉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十阿哥居然主动要沐浴?” 十阿哥急得直跺脚:“额娘!别打趣我了!二哥回来了!我待会儿要去见他!” 温僖贵妃一听,顿时了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嘴上却故意逗他:“哦——原来是为了太子殿下啊?难怪呢,平日里让你洗个澡跟要你命似的,今天倒是积极。” 十阿哥脸一红,梗着脖子道:“那、那能一样吗!二哥那么爱干净,我要是脏兮兮的,他肯定嫌弃我!” 第205章 二哥,我们来了! 温僖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哎哟,我们十阿哥还知道要脸了?” 十阿哥被捏得嗷嗷叫:“额娘!别闹了!快帮我!” 温僖贵妃见他急得跳脚,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转头吩咐宫女:“去,准备热水,再把我前儿给他新做的那套湖蓝色袍子拿出来。” 十阿哥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新衣裳?我怎么不知道!” 温僖贵妃哼了一声:“上回让你试,你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会儿倒惦记上了?” 十阿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敢顶嘴,乖乖跟着宫女去沐浴了。 * 浴房里,十阿哥坐在浴桶里,被宫女们搓得嗷嗷直叫:“轻点!轻点!皮都要掉了!” 温僖贵妃靠在门边,优哉游哉地嗑瓜子,闻言笑道:“你不是要干干净净的吗?不使劲搓怎么行?” 十阿哥欲哭无泪:“那也不能把我当萝卜刷啊!” 好不容易洗完澡,十阿哥被裹得像只粽子似的拖了出来,宫女们又按着他熏香、梳头、更衣,折腾得他晕头转向。 “这香太淡了!”十阿哥皱着小脸抗议。 温僖贵妃瞥了他一眼:“太子殿下喜欢浓些的?” 十阿哥立刻闭嘴,乖乖站直:“……挺好,就这个吧。”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十阿哥站在铜镜前左照右照,湖蓝色的锦袍衬得他格外精神,腰间还挂了个精巧的香囊——据说是温僖贵妃特意让人绣的,里头塞了安神的香料。 “怎么样?帅不帅?”十阿哥得意地转了个圈。 温僖贵妃忍着笑点头:“嗯,像个人了。” 十阿哥:“……” * 另一边,其他几位阿哥也没闲着。 三阿哥回宫后,特意挑了件月白色的长衫,又让太监取了新制的竹叶青发油,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腰间玉佩的穗子都重新理了一遍。 四阿哥虽然面上不显,但沐浴时比平时多用了半刻钟,还破天荒地熏了香——虽然只是极淡的松木香。 五阿哥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杏黄色外袍,又让宫女给他编了个精致的发辫,末了还偷偷抹了点润肤的香膏。 七阿哥和八阿哥凑在一块儿,互相帮着挑衣裳,八阿哥甚至拿出了珍藏的鎏金发扣,七阿哥笑他:“你这是要去相亲啊?” 八阿哥脸一红,嘟囔道:“你懂什么,二哥喜欢整齐的。” 九阿哥最夸张,直接让人抬了三大箱衣裳出来,一件一件试,最后选了一件绛紫色的箭袖袍,还配了条银丝腰带,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 半个时辰后,几位阿哥陆陆续续回到了毓庆宫门口。 十阿哥是最后一个到的,跑得气喘吁吁,老远就喊:“等等我!等等我!” 众人回头一看,顿时乐了——这小祖宗打扮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湖蓝色的袍子衬得他格外精神,就是跑得太急,头发都有些散了。 九阿哥无奈地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你就不能稳重点?” 十阿哥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怕迟到嘛!” 三阿哥笑着摇头:“行了,人都齐了,进去吧。” 何玉柱早已候在门口,见几位阿哥焕然一新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躬身道:“殿下已经醒了,诸位爷请随奴才来。” 几位阿哥顿时紧张起来,不约而同地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跟着何玉柱迈进了毓庆宫的大门。 ——二哥,我们来了! * 何玉柱笑眯眯地把人引进殿内,随后微微躬身道:“殿下在后殿歇着,诸位爷自行过去便是。” 话音刚落,十阿哥“嗷”地一声就要往前冲,结果被三阿哥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后衣领,直接甩到四阿哥怀里:“老四,按住他!” 胤禛冷着脸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在胤祉和十阿哥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后默默往旁边挪了半步——他巴不得有人能治治这个总霸着二哥的小混蛋。 十阿哥趁机挣脱,像只撒欢的小狗般往前扑。 眼看就要得逞,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精准地拎住了十阿哥的后领。 胤禛不知何时又挪了回来,面无表情地把人提溜到一边:“规矩。” 十阿哥急得直扑腾:“四哥!你耍赖!” 三阿哥头也不回,一撩衣摆,大步流星地往后殿冲去:“长幼有序,懂不懂?” 剩下几位阿哥脸都黑了——好你个老三,平时端着儒雅稳重的架子,关键时刻比谁都不要脸! “三哥等等我!”五阿哥拔腿就追。 七阿哥和八阿哥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左一右绕过回廊抄近路。 九阿哥拎着十阿哥的后领子往前推:“老十快跑!别让三哥抢先了!” 四阿哥冷哼一声,松开十阿哥,长腿一迈,几步就超过了七阿哥八阿哥。 * 后殿 众人你推我挤地冲到后殿门前,刚要掀帘子,却齐齐刹住了脚步—— 细碎阳光里,胤礽正斜倚在软榻上小憩。 墨色长发半束,几缕散落的发丝垂在雪白的衣襟前,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窗外一树海棠开得正盛,风过时,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调皮地落在胤礽身上。 十阿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胤礽,在他眼里,自家二哥简直比画上的仙人还要好看。 五阿哥捂住心口,用气音道:“二哥怎么比画上的神仙还好看......” 三阿哥现在万分后悔没把那个西洋画师带来。 四阿哥表面镇定,耳根却红得滴血。 九阿哥突然伸手在十阿哥面前晃了晃,坏笑着压低声音:“老十,你喘气声跟拉风箱似的。” 十阿哥立刻屏住呼吸,憋得小脸通红,半晌才小小声辩解:“我、我这不是怕吵醒二哥嘛......” 说着又忍不住偷瞄榻上的人,嘴里继续嘀嘀咕咕:“二哥睡觉怎么这么好看......睫毛比波斯猫还长.........”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用气音道:“你念叨什么呢?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你才小老太太!”十阿哥不服气地瞪眼,声音却压得极低,“我这是......这是欣赏!对,欣赏!”说着又忍不住往榻边蹭了半步,“九哥你看,二哥嘴角还沾着花瓣......” 正闹着,榻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众阿哥瞬间僵成木桩,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见胤礽懒洋洋地抬手拂开花瓣,眼都没睁,唇角却弯了起来:“都杵在门口当门神?” 十阿哥第一个绷不住,“哇”地扑了过去:“二哥!我想死你啦!” 这一扑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其他阿哥也呼啦啦全涌了上去。 三阿哥抢到榻边最佳位置,四阿哥默默给胤礽背后垫了个软枕,五阿哥七手八脚地给他披外裳,七阿哥八阿哥一左一右蹲在脚踏上,九阿哥忙着把十阿哥从胤礽身上撕下来。 胤礽被他们闹得笑出声,伸手挨个揉了揉脑袋:“漠北的风沙没见着,倒是被你们这群皮猴子掀起的灰给埋了。” 十阿哥趁机又黏上来,像只小狗似的蹭他袖子:“二哥你看我新衣裳好看不?额娘特意给我做的!”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沐浴焚香折腾半个时辰,就为显摆这个?” 三阿哥从袖中掏出个锦盒:“二哥,这是新得的徽墨......” 四阿哥不甘示弱地递上药囊:“漠北干燥,这个含薄荷......” 五阿哥赶紧举起风筝:“我扎的苍鹰,能飞特别高......” 胤礽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礼物,又望望弟弟们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窗外的海棠开得格外艳。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轻轻别在十阿哥耳边:“嗯,我们老十最好看。” 十阿哥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其他阿哥炸了锅:“二哥!我呢我呢?” 第206章 大型双标现场 胤礽看着眼前这群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弟弟们,笑着一个个夸了过去。 “三弟的字愈发进益了,这手行书颇有董其昌的风骨。”胤礽笑着展开胤祉递来的诗稿,指尖轻轻点了点纸面。 胤祉的耳尖立刻红了,强装镇定地抿了口茶:“二哥过奖了,比起你的字还差得远。” “四弟这药囊配得巧。”胤礽解开青缎药囊嗅了嗅,“紫苏、白芷、桂枝......还添了梅花?” 胤禛原本清冷的眉眼倏然舒展,像是春雪初融般绽开笑意。 他整个人往前一倾,衣袖带起一阵带着药香的微风:“二哥若喜欢,我明日再配些来!” 少年清朗的嗓音里透着藏不住的雀跃,眼角眉梢都漾着明亮的光彩,活脱脱就是个得了夸奖想要讨更多糖吃的少年郎。 他这副模样看得胤礽微微一怔,随即失笑——谁能想到平日里最是端方持重的四弟,在自己面前竟会露出这般鲜活的少年意气? “哇——”十阿哥扒着胤礽的膝盖瞪圆眼睛,“四哥居然会笑?!” 九阿哥立刻凑过来,桃花眼弯成月牙,故意拖长声调:“哟,咱们四哥竟也有这般温柔细致的时候?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四阿哥眸光一冷,修长的手指在案上轻轻一叩,声音不疾不徐:“老九,听说你前日私藏的那批西洋怀表——” 九阿哥瞬间噤声,讪讪地缩回座位,小声嘀咕:“......四哥真没意思。” 十阿哥还不死心,扯着胤礽的袖子嚷嚷:“二哥!你看四哥他——” “老十。”四阿哥淡淡扫他一眼,“上回你偷溜出宫买糖人的事......” 十阿哥立刻捂住嘴,疯狂摇头表示自己绝对闭嘴。 胤礽被他们闹得直摇头,转头看向五阿哥扎的苍鹰风筝:“老五的手艺越发精进了,这鹰眼画得......” 话未说完,十阿哥从怀里掏出个歪歪扭扭的布老虎:“二哥二哥!我也做了礼物!” 那布老虎针脚歪七扭八,一只耳朵还缝反了。 胤礽却郑重其事地接过来,指尖抚过鼓鼓囊囊的棉花肚子:“我们老十都会缝纫了?里头塞的什么?” “是安神的干花!”十阿哥骄傲地挺起胸脯,“额娘教我的,说塞了这个二哥就能睡好觉!” 七阿哥和八阿哥见状,赶紧凑过来献宝似的捧出个锦盒。 打开竟是对栩栩如生的面人,一个捏的是执卷读书的胤礽,另一个是弯弓射箭的胤礽。 “这是前儿溜出宫找面人张学的...”八阿哥不好意思地挠头,“就是鼻子捏歪了...” 胤礽接过面人细细端详,忽然轻笑出声:“原来在弟弟们眼里,为兄不是书呆子就是武夫?” “才不是!”十阿哥急吼吼地扑过来抱住胤礽的胳膊,仰着小脸嚷嚷,“二哥最好看!比年画上的仙子还好看!” 九阿哥立刻搁下茶盏,拍案附和:“就是!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都是俗人写的酸诗,哪配得上咱们二哥?” 他眼珠一转,拽着十阿哥到一旁,清了清嗓子,“老十,来!” 十阿哥心领神会,两人一左一右站在胤礽跟前,竟有模有样地打起拍子唱起来: “毓庆宫里明珠璨, 不及二哥眉眼弯。 若问人间谁似玉? 太子殿下——天下冠!” 唱完还一左一右拽着胤礽的袖子,眼巴巴地等着夸奖。 唱到最后一句,十阿哥还夸张地一甩袖子,做了个戏台上的亮相动作。 九阿哥则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折扇,“唰”地展开,故作风流地摇了摇。 殿内众人顿时笑倒一片。 胤礽被他们闹得有些好笑,无奈地挨个敲了敲脑门:“胡闹。” 可眼底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够了。”四阿哥终于听不下去,一把拎起十阿哥的后领,“再闹就去背《礼记》。” 九阿哥见状不妙,赶紧躲到胤礽身后,只探出个脑袋做鬼脸:“四哥自己不会夸人,还不许我们说!” 五阿哥憋着笑打圆场:“虽说辞藻直白了点……但胜在情真意切嘛!” “哪里直白了?”九阿哥不服气地叉腰,“我这可是化用了《诗经》的比兴手法!老十你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 十阿哥小鸡啄米般点头,“我们还押韵了呢!‘璨’对‘弯’,‘玉’对‘冠’——” “噗嗤——”八阿哥终于没忍住笑出声,“你们这韵脚……倒是别致。” 胤礽看着这群活宝弟弟,扶额轻笑。 ——至于那首“惊世之作”? 后来不知怎的传到了康熙耳中,据说万岁爷批折子时笑了整整一刻钟。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宫女们适时呈上茶点。胤礽亲手执壶,白雾氤氲间,雪顶含翠的清香弥漫开来。 十阿哥趁人不备偷摸碟子里的玫瑰酥,被胤禛一记眼刀钉在原地。 “四哥好凶...”十阿哥缩着脖子往胤礽身后躲。 胤礽笑着掰了半块酥塞给他:“你四哥是怕你积食。” 转头对胤禛道,“老四别总板着脸,看把弟弟们吓的。” 胤禛闻言竟微微勾起嘴角,亲手给胤礽添了茶:“听二哥的。” 九阿哥和十阿哥一见自家二哥的注意力被四哥抢走,立刻不乐意了。两小只一左一右抓住胤礽的袖子,像两只炸毛的小猫似的开始撒娇。 “二哥~”九阿哥仰起那张精致得跟瓷娃娃似的小脸,桃花眼水汪汪的,“您还没夸我的字呢!” 十阿哥也不甘示弱,直接往胤礽腿上一趴,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二哥!我比九哥乖!您看我!” 胤礽被这两只活宝逗笑了。 他向来对美好事物有着天然的偏爱,无论是工笔细腻的山水画卷,还是釉色温润的汝窑瓷器。 九阿哥继承了宜妃的美貌,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看出日后出众的模样; 十阿哥虽然不及九阿哥精致,但圆脸大眼,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活脱脱一只软乎乎的小奶狗。 “好好好,都夸。”胤礽伸手捏了捏九阿哥的脸蛋,“小九的字进步很大,上次那篇《兰亭序》临得极好。” 九阿哥立刻得意地冲十阿哥扬了扬下巴,换来十阿哥一个鬼脸。 胤礽又揉了揉十阿哥的脑袋:“老十最近也很用功,师傅都跟我说了,一次都没错。” 十阿哥立刻乐开了花,蹭着胤礽的手心:“那二哥多摸摸头!” 九阿哥见状,立刻也把脑袋凑过来:“我也要!” 胤礽哭笑不得,只好一手一个,像撸猫似的轻抚着两个弟弟的脑袋。 两小只舒服得眯起眼睛,活像两只被顺毛的小动物。 一旁的胤禛看着这一幕,嘴角抽了抽,默默喝了口茶。 第207章 惊喜 胤祉在一旁看着九阿哥和十阿哥黏在胤礽身上撒娇耍赖,气得直发笑。 他二话不说,大步上前,一手一个,像拎小猫崽似的把两个皮猴子从胤礽身边提溜了起来。 “哎哟!三哥你干嘛!”九阿哥在半空中扑腾,一张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 十阿哥更是直接蹬腿:“放我下来!我要二哥!” 胤礽刚要开口,就见胤祉把两个小东西往旁边椅子上一放,自己一屁股挤到胤礽身边,委屈巴巴地扯他袖子:“二哥,你看看他们。” 说着还故意往胤礽肩上靠,“终究是弟弟比不得他们,会撒娇会卖乖,二哥如今眼里只有这两个小东西了。” 九阿哥和十阿哥被这波操作惊呆了,两双大眼睛瞪得溜圆。 “三哥你耍赖!”十阿哥气得跳脚,“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九阿哥则直接开怼:“三哥您都多大了还装嫩!羞不羞!” 胤祉才不理他们,得意地冲两个小的挑眉,转头又对胤礽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这时,何玉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禀报道:“殿下,烤肉的食材都备齐了。有四时鲜果、各色时蔬,还有今早刚猎的鹿肉、羊肉,都是最鲜嫩的。奴才特意从蒙古请了位烤肉的老师傅,手艺极好。” 胤礽闻言,眼中泛起笑意:“好,准备得周到。” 他略一沉吟,又道,“待会儿便一起送去慈宁宫吧,正好陪皇玛嬷和乌库玛嬷用膳。” 九阿哥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拽了拽胤礽的袖子:“二哥,我也要去!” 十阿哥立刻跟着点头如捣蒜:“我也去!我也去!” 胤礽笑着揉了揉他俩的脑袋:“自然要带你们一起。” 九阿哥和十阿哥对视一眼,默契地击了个掌。 这两小只虽然平日里闹腾,但关系却极好,从来不会真的互怼,反而常常互相帮衬着说话。 十阿哥笑嘻嘻地凑到胤礽身边:“二哥,皇玛嬷上次还夸我懂事呢!” 九阿哥立刻帮腔:“是啊,老十上次还给皇玛嬷捶背来着,皇玛嬷可高兴了。” 胤礽挑眉:“哦?真的?” 十阿哥骄傲地挺起胸脯:“当然!皇玛嬷还赏了我一碟玫瑰酥!” 九阿哥补充道:“他还分了我一半。” 胤礽忍俊不禁:“看来我们老十确实长大了。” 十阿哥得了夸奖,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又往胤礽身边蹭了蹭。 九阿哥则乖巧地站在一旁,时不时帮十阿哥整理一下蹭歪的衣领。 胤禛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目光温和地落在胤礽身上,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 他抿了一口茶,心想这雪顶含翠果然清冽甘甜——要是没有老九老十那两个粘人精挂在二哥身上就更完美了。 胤礽见两小只还在闹腾,便伸手轻轻点了点他们的额头:“好了,回去坐好,待会儿摔着了可别哭鼻子。” 九阿哥和十阿哥这才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但两双眼睛依旧亮晶晶地盯着胤礽,满脸写着“求夸奖”。 胤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故作神秘地说道:“今天晚上,二哥给你们准备了惊喜。” “惊喜?!”几个小的瞬间坐直了身子,连一向稳重的三阿哥和四阿哥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七阿哥和八阿哥对视一眼,默契地凑上前:“二哥,什么惊喜呀?” 九阿哥眨巴着桃花眼,软声问道:“是好吃的吗?” 小十最直接,扑到胤礽腿边,拽着他的袖子晃啊晃:“二哥!你先告诉我嘛!我保证不说出去!” 胤礽被他们逗得直笑,却故意卖关子,伸手轻轻点了点小十的鼻尖:“现在说了还叫惊喜吗?” 小九眼珠一转,凑过来撒娇:“那二哥给点提示嘛!” 胤礽轻笑一声,故意卖关子:“你们猜?” 七阿哥也帮腔:“是啊二哥,我们保证不告诉别人!” 胤礽挑眉:“真的?” 几个小的立刻点头如捣蒜,连十阿哥都举起小手发誓:“我要是说出去,就让九哥一个月不许吃点心!” 九阿哥瞪大眼睛:“关我什么事?!” 胤礽被他们逗得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十阿哥的脑袋:“行了,别发誓了,二哥信你们。” 他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今晚不仅有烤肉,还有——” 几个小的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圆圆的。 胤礽故作沉思,随后微微一笑:“嗯……是给你们每个人都备下的礼物。” “礼物?!”几个小的异口同声,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小八兴奋地搓手:“是什么是什么?是宝剑吗?还是弓箭?” 小七摇头:“我觉得是书!二哥最爱送我们书了!” 小十嘟囔:“我才不要书呢……我要好吃的!” 小九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就知道吃!” 胤礽看着他们叽叽喳喳地猜测,笑意更深,却偏偏不再多说,只是悠然地又喝了口茶:“晚上你们就知道了。” 一旁的胤禛目光却时不时地瞥向胤礽,眼底闪过一丝好奇。 他向来沉稳,不像弟弟们那样喜形于色,但心里却也忍不住猜测二哥究竟准备了什么。 三阿哥注意到他的神色,故意调侃:“老四,你猜二哥给你准备了什么?” 胤禛淡淡扫了他一眼:“三哥不如先猜猜自己的。” 三阿哥哈哈一笑:“我猜啊,二哥肯定给我备了孤本古籍!” 五阿哥插嘴:“那我呢?会不会是新做的风筝?” 殿内的气氛越发欢快,几位阿哥你一言我一语,越猜越离谱,连“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和“会自己动的木偶”都冒出来了。 小十最是心急,抓着胤礽的袖子不撒手:“二哥,现在离晚上还有好久呢!你先告诉我嘛!” 胤礽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耐心点,惊喜就是要等的。” 小九也难得地附和:“就是,老十你别急,反正晚上就知道了。” 小十委屈巴巴地撇嘴:“可我现在就想知道嘛……” 胤礽被他逗乐了,故意逗他:“那这样,你要是能安静地坐上一刻钟,我就再给你一个提示。” 小十一听,立刻挺直腰板,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一副“我最听话”的模样,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第208章 失踪的信件 看着十阿哥背挺得笔直、一副强撑的小模样,胤礽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到了晚上自然知道。这么绷着不累吗?” 十阿哥闻言,肩膀瞬间垮了下来,揉了揉后腰,嘟囔道:“好像是有点……” 胤礽失笑,转头对宫人道:“去拿个软垫来。” 很快,宫人捧来一个绣着福字的锦缎软垫,胤礽亲手垫在十阿哥身后。 小家伙立刻舒服地窝了进去,像只餍足的猫儿般眯起眼睛:“谢谢二哥!” 一旁的胤祉见状,突然伸手掐了掐十阿哥的小胖腰,打趣道:“我们老十这腰上肉倒是软和,难怪坐不住。” “三哥!”十阿哥捂着腰躲闪,脸蛋涨得通红。 胤礽笑着摇头,正要说话,却被胤祉扶着手臂轻轻按回主座:“二哥别惯着他,您自己也坐好。” 他指尖不着痕迹地拂过胤礽的袖口,将微皱的衣料抚平,“这才巳时三刻,离晚膳还早呢。” 窗外朝阳正好,毓庆宫前的海棠树被镀了层金边。 八阿哥趴在窗棂上突然“咦”了一声:“你们看,那两只雀儿在打架!” 几个小的瞬间被吸引,呼啦啦全凑到窗边。果然见两只红嘴蓝鹊正在枝头扑棱,羽毛炸得像两团绒球。 “赌一把?我押左边赢!”九阿哥掏出块玉佩拍在案上。 “那我押右边!”十阿哥急吼吼地摘下荷包。 “胡闹。”胤禛冷着脸把赌资扫到一边,“《礼记》都抄完了?” 两小只顿时蔫了。 胤礽瞧着有趣,随手从果盘里拈了颗蜜饯递过去:“喏,给你们当彩头。” 十阿哥刚要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手,眼巴巴望向胤禛。 见四哥微微颔首,才欢天喜地地接过,惹得胤礽挑眉:“我们老十如今倒听四哥的话?” “那当然!”十阿哥挺起胸脯,“四哥说二哥喜欢守规矩的!”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众人笑闹间,七阿哥忽然想起什么,歪着头问道:“二哥,你在漠北收到我们的信了吗?”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胤礽闻言,手上斟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他阿哥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对啊! 他们明明都给二哥写过信的! 尤其是十阿哥,还特意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就为了让二哥知道他想他了。 可这次二哥竟然没回信! “不应该啊!”十阿哥第一个跳起来,“我画得可认真了!” 九阿哥皱眉:“我也写了,还特意用了新得的洒金笺。” 三阿哥若有所思:“我托驿使加急送去的……” 四阿哥脸色微沉:“信丢了?”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可能性——信被人截了! “一定是大哥!”八阿哥一拍桌子,气鼓鼓道,“他上次还酸溜溜地说二哥偏心我们!” 七阿哥点头附和:“说不定皇阿玛也……”话说到一半,他赶紧捂住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几位阿哥越想越觉得有理,一个个义愤填膺。 十阿哥更是气得小脸通红。 * 事情是否如众人所想呢,让我们接着往下看。 时间倒回半月前,漠北军营。 秋风卷着黄沙掠过帐篷,发出簌簌的响声。 胤礽连日处理军务,此刻终于得空小憩,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胤禔坐在一旁,手里捏着刚送来的军报,眉头紧锁,却刻意放轻了翻页的声响,生怕吵醒榻上的人。 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名亲兵小心翼翼地探头,低声道:“大阿哥,京城来的信使到了。” 胤禔放下军报,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 信使风尘仆仆,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信封,恭敬道:“大阿哥,这是太皇太后和三阿哥、四阿哥他们给太子殿下的信。” 胤禔接过信,随手翻了翻——最上面是乌库玛嬷的,下面则是一摞弟弟们的家书。 三阿哥的信封上还沾了墨点,五阿哥的信封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风筝,十阿哥的信封上……居然贴了朵干花? 胤禔嘴角抽了抽,心想这群小兔崽子花样还挺多。 * 回到帐内,胤禔瞥了眼仍在熟睡的胤礽,轻哼一声,径直走到书案前,拉开最底层的暗格——里面已经整整齐齐码了七八封未拆的信,全是这几日从京城送来的。 他熟练地把新到的信也塞进去,然后“啪”地合上暗格,心情愉悦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群小没良心的……”胤禔抿着茶嘀咕,“保成在漠北吃沙受累,他们倒好,天天写信来缠人。” 其实胤禔也不是故意要瞒着胤礽。 只是前几日他亲眼看见胤礽熬夜回信,第二天又强撑着精神去巡营,眼底都熬出了青黑。 自那以后,但凡京城来的家书,全被他半路截胡,美其名曰“军务紧急,闲杂信件暂缓”。 当然,乌库玛嬷的他是不敢藏的,每次都第一时间交给胤礽。 但弟弟们的信……呵呵,等他家保成睡够了再说吧! 帐外传来脚步声,胤礽的贴身太监何玉柱端着药进来,见胤禔坐在书案前,连忙行礼:“大阿哥,该给殿下用药了。” 胤禔摆摆手:“先放着,等保成醒了再说。” 何玉柱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暗格——他昨天亲眼看见大阿哥往里面塞信,但作为聪明人,他选择假装没看见。 “对了,”胤禔突然叫住他,“你去告诉信使,以后京城的信直接送到我这儿。” 何玉柱:“……是。” 等何玉柱退下后,胤禔走到榻前,替胤礽掖了掖被角。 睡梦中的人似乎感应到什么,无意识地往他这边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 胤禔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轻声道:“傻保成,那群小兔崽子哪有你身子要紧……” * 就这样,京城来的家书在胤禔的“精心安排”下,全部石沉大海。 三阿哥的洒金笺、四阿哥的药方子、五阿哥的风筝设计图、十阿哥的“灵魂画作”……统统在暗格里躺得安安稳稳。 偶尔胤礽也会疑惑:“大哥,最近京里没来信吗?” 胤禔面不改色:“乌库玛嬷前日才来过信,保成忘了?” “我是说三弟他们……” “哦,那群小没良心的,”胤禔冷哼一声,“怕是玩疯了吧。” 胤礽将信将疑,但军务繁忙,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 第209章 破案了 隔天 胤禔刚把新一批弟弟们的家书塞进暗格,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做贼心虚,手一抖,信纸“哗啦”散了一地。 帘子一掀,康熙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胤禔僵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 康熙眯起眼睛,目光在地上的信件和胤禔惊慌的表情间扫了个来回。 “皇、皇阿玛……”胤禔干笑两声,下意识用靴子把信往暗处踢了踢。 康熙额角青筋直跳。 虽然不知道这臭小子在搞什么名堂,但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堂堂皇长子,做贼似的成何体统!”康熙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朕平日是怎么教你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看看你现在……” 胤禔被喷得满脸唾沫星子,突然福至心灵,梗着脖子打断:“儿臣这是为了保成好!” “嗯?”康熙一愣。 “保成前日巡营差点晕倒您知道吗?”胤禔越说越理直气壮,干脆把暗格里积压的信全掏出来拍在桌上,“这群小兔崽子天天来信,保成熬夜回信,第二天还要处理军务!儿臣这是——” “等等。”康熙突然伸手按住那叠信,眼神微妙起来,“这是……老三老四他们写的?” 胤禔警惕地点头。 帐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康熙慢条斯理地翻了翻信,忽然冷笑一声:“老三这字,朕记得是临的董其昌?” 胤禔:??? “老五居然还画图?”康熙抖开一张风筝设计图,嫌弃道,“线条歪歪扭扭,保成哪有空陪他玩这个!” 胤禔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皇阿玛把信分成两摞,动作娴熟地把弟弟们的家书往暗格深处又塞了塞,唯独留下自己的朱批放在最上面。 “皇阿玛您……” 康熙面不改色:“军情紧急,闲杂信件暂缓处理,有问题?” 父子俩对视一眼,突然达成共识。 于是当胤礽巡营回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康熙正襟危坐在主位批奏折,胤禔在旁边磨墨。 书案上的公文堆得整整齐齐,丝毫看不出暗格里已经塞了十几封“失踪”的家书。 “保成回来了?”康熙抬头,笑得慈爱,“累不累?朕让人炖了参汤。” 胤禔殷勤地递毛巾:“擦擦脸,都是灰。” 胤礽狐疑地扫视一圈:“儿臣方才好像听见您在骂大哥?” “你听错了。”康熙面不改色,“朕在教他处理军务。” 胤禔疯狂点头。 * 翌日清晨,胤禔在练箭时被康熙叫住。 “暗格里攒多少了?”皇帝陛下状似无意地问。 胤禔扳着手指数:“三弟七封、四弟五封、老十的……” “没用的东西!”康熙突然发怒,“半个月才截这么点?朕当年监国时,三天就能收二十封请安折子!” 胤禔:“???” 皇阿玛您这到底是骂我还是教我啊?! 康熙甩袖就走,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驿站方向。 胤禔福至心灵,当晚就派亲兵把驿站到军营的必经之路给守了。 从此,所有送往太子处的家书,统统在暗格深处相亲相爱。 * 就这样,在两位“资深保成保护协会会员”的通力合作下,京城来的家书永远到不了正主手里。 三阿哥的洒金笺在暗格里发黄; 四阿哥的药方子被蠹虫啃了个角; 十阿哥画的“全家福”上,康熙的脸被墨汁晕染得模糊不清——这绝对是被茶水泼的,不是某人故意用指甲刮的! 偶尔胤礽提起:“三弟他们最近怎么没信来?” 康熙立刻叹气:“朕也纳闷呢,这群没良心的小子。” 胤禔在旁边帮腔:“就是!保成在这边吃苦,他们肯定在宫里斗蛐蛐呢!” 远在京城的阿哥们集体打了个喷嚏。 * 时间回到现在,毓庆宫内 “破案了!”十阿哥胤?一拍大腿,气鼓鼓地嚷嚷,“除了皇阿玛和大哥,谁敢拦截皇子们的信!” 九阿哥胤禟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阴恻恻地补充:“我就说怎么每次二哥出远门,只有皇阿玛的信能准时到。” 胤礽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弟弟们,伸手摸了摸七阿哥胤祐的小脸蛋:“好了,二哥人都在这儿了,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可以说。” 几个小的顿时红了脸。胤?扭捏地绞着衣角,九岁的胤禟假装研究茶杯上的花纹,八阿哥胤禩和七阿哥胤祐你推我搡的,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 倒是三阿哥胤祉最是坦然,直接凑到胤礽身边,笑眯眯地说:“二哥,我新得了本《唐贤三昧集》,您什么时候得空帮我看看?” “三哥太狡猾了!”五阿哥胤祺立刻抗议,“明明说好先让我问风筝的事!” 四阿哥胤禛冷着脸把茶盏往案几上一放:“都别吵。” 转头对胤礽说话时,语气却柔和下来,“二哥,你该用药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瓷瓶。 胤礽笑着接过药瓶,顺手揉了揉胤禛的发顶:“我们老四还是这么细心。” 胤禛耳尖微红,却仍板着脸道:“你别总惯着他们。” “谁惯着谁啊?”九阿哥胤禟突然插嘴,指着躲在胤礽身后的胤?,“您看老十,都快长在二哥身上了!” 胤?立刻做了个鬼脸:“要你管!二哥就喜欢我这样!”说着还往胤礽怀里蹭了蹭。 胤礽被他们闹得没法,只好一手揽着胤?,一手接过胤祉递来的诗集,还不忘对胤禛道:“药我待会儿就用。” 七阿哥胤祐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二哥,漠北的星星真的比京城亮吗?” “亮多了。”胤礽温柔地解释,“因为没有宫墙遮挡,夜空就像一块墨玉,上面撒满了碎钻。” 八阿哥胤禩眼睛一亮:“那二哥看到北斗七星了吗?上回钦天监正说...” “看到了。”胤礽笑着回应,“不仅看到北斗,还看到老八画的那张星图了呢。” 胤禩惊喜地瞪大眼睛:“您带着我画的星图去的?” “当然。”胤礽从怀中取出张泛黄的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星座,“虽然画得不太准,但心意最珍贵。” 几个小的顿时炸开了锅。 “二哥偏心!”胤?撅着嘴,“我也要送东西!” 胤禟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上次送的那只老虎,连何玉柱都说是猫。” “那是老虎!”胤?急得直跺脚,“二哥你说是不是?” 胤礽忍笑点头:“是是是,威猛的大老虎。” 第210章 暖阳融融映华堂 众人说说笑笑,转眼已近正午时分。 殿外日头渐高,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将满室映得明亮。 何玉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恭敬问道:“殿下,御膳房来问,今日午膳可有什么特别想用的菜色?” 胤礽闻言,笑着看向围坐在身边的弟弟们:“你们想吃什么?” 几个小的眼睛顿时亮了。 十阿哥胤?第一个举手:“我要吃糖醋排骨!” 九阿哥胤禟嫌弃地瞥他一眼:“就知道吃甜的。” 转头却对宫人道,“加一道蜜汁火方。” 胤礽忍不住笑出声,这两个小家伙明明半斤八两。 三阿哥胤祉温声道:“二哥,我记得您爱吃清蒸鲥鱼,不如...” 十阿哥胤?眼睛一亮,凑到胤礽身边小声道:“二哥,红烧的也好吃...”说着还悄悄拽了拽胤礽的衣袖。 四阿哥胤禛见状,语气虽冷但眼中带着几分无奈:“二哥脾胃弱,吃不得油腻。” 胤?立刻转向胤禛,眨巴着眼睛解释:“四哥,我就想让二哥尝尝不同的口味...”说着又往胤礽身边靠了靠。 胤礽被这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伸手揉了揉胤?的脑袋:“好好好,那鲥鱼就做两条,一条清蒸一条红烧可好?这样大家都能尝到喜欢的口味。” 胤?开心地点头,还不忘补充:“二哥吃清蒸的,我帮您尝红烧的!” 胤礽轻笑一声,接着对宫人吩咐道:“今日人多,菜式准备得丰盛些。主菜要红烧狮子头、清炖蟹粉狮子头各一份,再上个松鼠鳜鱼。” “二哥英明!”胤?欢呼。 “汤品要文思豆腐羹,再加个火腿鲜笋汤。”胤礽继续道,“小菜要酱黄瓜、拌三丝、胭脂鹅脯。” 五阿哥胤祺突然想起什么:“二哥,再加个樱桃肉吧?您上次说好吃的。” “对对对!”胤禩附和,“还要蟹黄汤包!” 胤礽点头一一应下,又特意嘱咐:“给老十单做一碟糖蒸酥酪,这孩子就爱这个。” 胤?感动得眼泪汪汪:“二哥最好了!” 胤礽失笑,转头问一直没出声的胤禛:“老四可有什么想吃的?” 胤禛抿了抿唇:“二哥点的都很妥当。”顿了顿,又补充,“再加个山药粥吧,你今天估计都没用多少膳。” 胤礽心头一暖,温声道:“好,就依你。” * 宫人领命退下后,殿内又热闹起来。胤?缠着胤礽讲漠北见闻,胤禟也悄悄挪近了听。 “那里的牧民骑马都不用马鞍,”胤礽比划着,“就这样直接跳上去,能在飞奔的马上翻身捡哈达。” “哇!”几个小的惊叹连连。 胤祉若有所思:“《史记》里说匈奴人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看来确有其事。” 胤禛则更关心实际:“二哥可学会了这技艺?” “试过几次。”胤礽笑着摇头,“差点摔下来,还是大哥...”他突然顿住,想起某个把家书藏起来的人,不由失笑。 “大哥怎么了?”胤?好奇地追问。 “没什么。”胤礽揉揉他的脑袋,“就是想起你大哥骑术确实了得。”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抬头望去,却见慈宁宫的一位嬷嬷带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两个食盒走了进来。 “太皇太后听说各位阿哥都在,特意让御膳房添了几道菜。”嬷嬷笑眯眯地说,“这是新进贡的松江鲈鱼,太皇太后说太子爷爱吃,让趁新鲜做了送来。” 食盒一打开,鲜香四溢。除了清蒸鲈鱼,还有一道胭脂鹅脯、一碟金丝酥雀,都是胤礽平素爱吃的。 胤礽连忙起身谢恩:“孙儿谢乌库玛嬷赏赐。” 其他阿哥也跟着行礼。 嬷嬷退下后,胤?第一个凑到食盒前:“乌库玛嬷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用膳?” “笨!”胤禟敲他一下,“肯定是有人禀报了。” 胤礽笑了笑:“先用膳吧,别辜负了乌库玛嬷的心意。” * 宫人们很快摆好膳桌。 胤礽坐在主位,左手边是胤祉、胤禛,右手边依次是胤祺、胤祐,年纪小的胤禩、胤禟、胤?挤在下首。 “二哥尝尝这个。”胤禛夹了块最嫩的鲈鱼腹肉放在胤礽碟中。 胤?眼巴巴地望着那道红烧狮子头,却先规规矩矩地给胤礽盛了碗汤:“二哥先用些汤暖暖胃。” 待胤礽含笑接过,这才说道:“二哥,我想吃那个狮子头...” 胤禟见状刚要起身,却见胤?已经懂事地站起身,用公筷为在座几位兄长各夹了一块,最后才轮到自己。 胤礽眼中笑意更深,亲手给他夹了块最大的:“慢些吃,都是你的。” 席间其乐融融。胤祉与胤礽讨论诗文,胤禛不时给兄长布菜,几个小的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二哥,这个蟹黄汤包要这样吃。”胤禩认真地演示,“先开窗,后喝汤...” “哎呀烫!”胤?不听劝告直接咬下去,烫得直吐舌头。 众人哄笑。胤礽连忙让人取来凉水,又亲自给胤?擦了擦嘴角的汤汁:“慢些,没人跟你抢。” * 用罢午膳,宫人们撤下席面,换上清茶。胤礽见几个小的眼皮开始打架,温声道:“要不要在二哥这儿歇一会?” “要!”胤?第一个响应,已经自觉地往胤礽的榻上爬。 胤禟不甘示弱:“我也要!” 胤礽无奈,只好让何玉柱再搬来几张矮榻。 不一会儿,几个小的就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胤禩抱着胤礽的枕头,胤?蜷成个球,胤禟睡相最好,只是手里还紧紧攥着那面波斯镜子。 胤祉见状拉着胤礽到另一张软榻上,自己睡在外侧,不动声色地将其他兄弟隔开。 “你们也...”胤礽话未说完,胤祉已经体贴地为他掖好被角:“二哥安心歇着,弟弟们自有安排。” 转头对其他兄弟露出个温文尔雅的笑:“诸位弟弟请自便。” 殿内顿时眼刀乱飞。 胤禛冷着脸甩袖走向最远的软榻,胤祺摸了摸鼻子,胤祐则悄悄冲三哥的背影撇了撇嘴。 窗外蝉鸣阵阵,殿内一片安宁。胤礽靠在软枕上,听着弟弟们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不觉也阖上了眼睛。 何玉柱悄悄进来,见状轻手轻脚地放下纱帐。 满室阳光被滤成温柔的金色,笼罩着这一室安眠的兄弟们。 第211章 牙印 半个时辰后,胤礽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 他睁开眼,就见胤祉和胤禛已经醒了,正站在榻边,一脸古怪地看着什么。 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胤礽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十阿哥胤?正顶着一张气鼓鼓的小脸,右脸颊上赫然印着一圈整齐的小牙印! “都怪你!”胤?挥舞着小拳头就往身旁的九阿哥胤禟身上捶,“你属狗的吗!” 胤禟也有些尴尬,一边躲闪一边辩解:“我、我做梦吃桃子呢...” 原来方才几个小的挤在一处午睡,胤禟梦见自己在啃一个水灵灵的大蜜桃,迷迷糊糊间就真的一口咬了下去。 可怜睡在他旁边的胤?,白白嫩嫩的脸蛋就这么遭了殃。 胤礽忍俊不禁,伸手把两个小的搂到怀里:“好了好了,让二哥看看。” 他轻轻托起胤?的小脸,仔细端详那圈牙印。 好在胤禟没真用力,只是留下个浅浅的红痕。 “我们老十的脸蛋确实像水蜜桃。”胤礽笑着打趣,“瞧这粉嘟嘟的。” 胤?委屈巴巴地扁着嘴:“二哥还笑!” 一旁的胤祉已经命人取来了药膏,胤禛则冷着脸训斥胤禟:“多大了还咬人?” 胤禟自知理亏,低着头不吭声,只是偷偷抬眼瞄胤礽,生怕二哥生气。 “来,抹点药就不疼了。”胤礽接过药膏,亲自给胤?涂抹。 清凉的药膏敷上去,胤?立刻舒服地眯起眼,还不忘冲胤禟做个鬼脸。 胤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有了主意:“小九,你那个波斯镜子里是不是藏着玫瑰糖?拿来给老十甜甜嘴。” 胤禟眼睛一亮,立刻从怀中掏出小镜子——这镜子暗藏机关,背面有个小暗格,里面果然藏着几颗玫瑰糖。 “给...”胤禟有些不舍地递过去,“就剩这三颗了。” 胤?看到糖,小脸一扬,故作嫌弃地瞥了一眼:“哼,谁稀罕你的破糖。” 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却出卖了他,小手不自觉地往糖的方向挪了挪。 胤禟见状,故意把糖往回收了收:“不要算了,我留着自个儿吃。” “等等!”胤?急忙伸手,又立刻端出架子,“既、既然你都拿出来了...” 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糖,却还要维持着皇子派头,小口小口地抿着。 胤禟看得直翻白眼:“装模作样。”话音未落,就见胤?被糖渣呛到,小脸憋得通红。 “笨死了!”胤禟嘴上嫌弃,手上却不停,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吃个糖都能噎着,出息!” 胤?缓过气来,还不忘嘴硬:“要你管!本阿哥乐意!”可那泛红的耳尖却暴露了他的窘迫。 胤禟别扭地扭过头,耳朵却红了:“下次...下次我做梦吃桃子离你远点...” 这时,胤祐和胤禩也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胤?脸上的牙印,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老十,你这新妆挺别致啊!”胤禩打趣道。 胤祐更夸张,捂着肚子直喊疼:“小九,你下回做梦吃桃子叫上我,我帮你按着小十!” 胤?气得跳脚,追着两人就要打。一时间,殿内又闹作一团。 * 胤礽温和地看着弟弟们追逐打闹,眼中盈满笑意。 三阿哥胤祉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身来。 “二哥慢些。”胤祉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身后垫了个软枕,还细心地抚平了枕上的褶皱。 四阿哥胤禛默不作声地端来一杯温水,里面掺了百花露。 他先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这才递到胤礽手中:“二哥润润喉。” 胤礽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带着淡淡的花香。 他抿了一口,笑着看向两个年长的弟弟:“你们这样,倒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瓷娃娃了。” 胤禛抿了抿唇,低声道:“您前些日子太过劳累。” 胤祉也点头附和:“就是,您看您眼下还有青影呢。” 那边几个小的还在追逐。十阿哥胤?追着七阿哥胤祐和八阿哥胤禩满殿跑,九阿哥胤禟则在一旁煽风点火。 “老十加油!就差一点了!”胤禟坏笑着喊道。 胤?跑得小脸通红,突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 胤礽下意识要起身,却被胤禛按住了肩膀。只见四阿哥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接住了胤?。 “闹够没有?”胤禛冷着脸道,“惊着二哥怎么办?” 几个小的立刻老实了,乖乖站成一排。胤?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四哥我错了...” 胤礽招招手,让弟弟们都过来。 他挨个给他们擦了擦额头的汗,温声道:“玩闹可以,但要小心些。” “知道啦二哥!”几个小的异口同声。 胤礽含笑看向胤禟,眼中带着促狭:“小九,下回做梦可要仔细些,若是把老十的脸啃坏了,皇阿玛问起来——” 胤禟撇撇嘴,不服气道:“谁让他睡觉非往我这边挤,活该!” 说着却偷偷瞄了眼胤?脸上的牙印,小声嘀咕:“...大不了下次我换个方向睡。” 胤?闻言立刻炸毛:“谁要和你一起睡!明儿我就让嬷嬷把我的褥子搬远些!” “搬就搬!”胤禟梗着脖子回嘴,“省得你半夜又踢人!”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 闹腾过后,几个小的也累了,一个个乖乖围坐在胤礽身边,像群玩累了的小兽。 三阿哥胤祉命人取来一副白玉棋盘,四阿哥胤禛默不作声地执起黑子,两人在窗边的矮几前对弈起来。 胤礽斜靠在软榻上,望着殿内的景象。七阿哥胤祐和八阿哥胤禩凑在一块,正小声讨论着那面波斯镜子的机关; 九阿哥胤禟则拉着十阿哥胤?,手把手教他怎么用镜子暗格藏糖。 秋阳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为殿内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晖。 “二哥你看!”胤?小心翼翼地捧着镜子,指尖轻轻点着暗钮,“九哥方才教我的机关就在这里,你瞧——” 他手腕灵巧地一转,暗格应声而开,却不料力道稍重,几颗糖丸骨碌碌滚落在地。 胤?“哎呀”一声,立即蹲下身去拾,嘴里还念叨着:“幸好没滚远...” 胤禟见状,快步上前帮着捡拾,嘴上却不饶人:“笨手笨脚的,这波斯镜的机关精巧着呢,哪经得起你这样使蛮力?” 胤?抬头瞪他一眼:“谁使蛮力了?分明是这暗钮太活泛...” 第212章 岁月静好 胤?气鼓鼓地瞪着胤禟,小手还捏着那面波斯镜,脸颊上的牙印还没消下去,衬得他愈发像个炸了毛的小狮子。 胤禟自知理亏,但嘴上不肯认输。 “你——”胤?气得跺脚,转头就往胤礽怀里扑,“二哥!九哥欺负我!” 胤礽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又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笑道:“好了好了,二哥瞧瞧——嗯,牙印还挺整齐,小九牙口不错。” “二哥!”胤?不依不饶,小脸涨得通红。 一旁的胤禩和胤祐已经笑得直不起腰,胤禩还故意凑过来,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下,点头道:“确实,这牙印匀称,可见九弟平日没少啃果子练牙口。” 胤?气得直跳脚,张牙舞爪地就要去挠他们,几个小的顿时闹作一团,连带着原本安静看书的胤祉和胤禛都被吵得抬头,无奈摇头。 胤礽笑着看他们闹腾,也不拦着,只偶尔提醒一句:“慢些跑,别磕着。” * 时间缓缓而过,转眼间,日影西斜,天边已染上了淡淡的橘红色。 几个年纪小的阿哥在书房外探头探脑,时不时扒着门缝往里瞧,像一群等投喂的小雀儿。 十阿哥最是心急,第三次把脑袋探进门时,终于忍不住小声喊道:“二哥——天都快黑啦!” 胤礽正执笔批阅奏折,闻言笔尖一顿,抬头看了眼窗外。 暮色已渐渐笼罩紫禁城,檐角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他轻笑一声,搁下朱笔:“确实不早了,再不去,乌库玛嬷该派人来催了。” 胤祉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笑道:“这几个皮猴子怕是早就在心里骂我们了。” 胤禛面无表情地合上账册,淡淡道:“让他们等着。”只是, 话虽如此,手上整理文书的速度却明显快了几分。 * 门外,几个小阿哥一听胤祉话,顿时瞪圆了眼睛。 “谁骂二哥了?!”十阿哥气鼓鼓地压低声音,小脸皱成一团,“我们明明骂的是——” “嘘!”九阿哥一把捂住他的嘴,桃花眼危险地眯起,“笨蛋,你想被三哥丢去练布库吗?” 七阿哥和八阿哥蹲在窗根底下,默契地对视一眼。 “三哥太狡猾了,”七阿哥用气音道。 八阿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从荷包里摸出块芝麻糖掰成两半:“四哥更过分,昨天抽查我功课时还说……” 他模仿起胤禛冷冰冰的语调,“‘这字是鸡爪子蘸墨写的?’” 窗内突然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几个小家伙立刻噤声,齐刷刷趴回门缝。 只见胤禛正起身往门口走来,吓得十阿哥一个趔趄撞翻了廊下的花盆。 “哗啦——” 瓷盆碎裂的声响中,胤禛拉开门,对上一排僵硬的小身板。 十阿哥头顶还沾着片绿萝叶子,九阿哥的衣带不知何时缠住了七阿哥的玉佩穗子,八阿哥手里半块芝麻糖“啪嗒”掉在地上。 空气凝固了一瞬。 “在、在赏花!”十阿哥结结巴巴指着那盆摔烂的绿萝,“它它它自己跳下来的!” 胤禛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群“小叛徒”,突然伸手—— “呜!”十阿哥闭眼缩脖子,却感觉头顶一轻。 睁眼只见胤禛两指捏着那片绿萝叶,面无表情道:“御花园的锦鲤都比你们会藏。” 九阿哥趁机拽着十阿哥往后躲,不料衣带还缠在七阿哥玉佩上,三人顿时摔作一团。 八阿哥正要帮忙,忽听身后传来带笑的声音:“这是演哪出?《三英战吕布》?” 一回头,胤礽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门口,正倚着门框看热闹。 十阿哥顿时忘了害怕,眼睛亮晶晶地伸手:“二哥拉我起来!” 九阿哥暗骂一句“小叛徒”,却见胤礽已经弯腰把十阿哥拎了起来,还顺手拍了拍他袍子上的灰。 “走吧。”胤礽揉了揉十阿哥的脑袋,对众人笑道,“再不去慈宁宫,某些人的肚子该唱空城计了。” 十阿哥的肚子非常配合地“咕噜”一声,惹得胤礽又笑出声。 几个小的趁机围上来,这个拽袖子那个扯衣角,簇拥着胤礽往外走,把三阿哥四阿哥都挤到了后头。 胤祉见状,眉毛一挑,气笑了:“嘿,这群小混蛋。” 他三两步追上去,故意往九阿哥和十阿哥中间一挤,手臂一展,把两个小的往旁边轻轻一拨:“让让让让,三哥也要挨着二哥!” 九阿哥被挤得一个趔趄,瞪圆了眼睛:“三哥!你耍赖!” 十阿哥更是不服,扒拉着胤礽的另一边袖子不撒手:“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胤祉笑眯眯地伸手捏了捏十阿哥的脸蛋:“怎么,三哥就不能跟二哥亲近了?” 几个小的还要抗议,胤礽已经笑得不行,伸手揉了揉十阿哥的脑袋:“好了好了,都别闹,一块儿走。” 胤禛站在人群之后。 看着被弟弟们簇拥的兄长,素来冷峻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像平静的湖面忽然落下一片花瓣,转瞬即逝的涟漪。 就在这一瞬。 纷扰的人群中,胤礽忽然回首。 暮光斜斜地穿过他的鬓角,将散落的发丝染成透明的金色。 他望向胤禛的眼睛含着笑,像是早春最先化冻的那泓清泉,映着万千星辰。 “老四,过来。” 他伸出手,广袖垂落如云,腕间一抹冰蓝在夕照下泛着温润的光。 胤禛怔在原地。 周遭的笑语忽然变得很远,风停驻在抬起的指尖,连飘落的海棠都悬在半空。 十阿哥的嚷嚷声打破了凝滞的时光:“二哥偏心!四哥明明都没挤!” 胤礽失笑,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四哥一路都没说话,你们倒好,把他晾在后头。” 胤禛走到胤礽身侧,低声道:“无妨,让他们闹吧。” 胤礽笑着摇头,顺手替他理了理袖口:“你呀,总这么闷着可不行。” 阳光透过宫墙的檐角洒落,将几人的影子拉得修长。 三阿哥揽着九阿哥的肩膀,十阿哥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头,胤礽和胤禛并肩而行,衣袂在风中轻轻交叠。 * 夕阳斜坠,将整座紫禁城浸染成一片金红。 朱红的宫墙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橘色,像是沉淀了百年时光的琥珀,厚重而温柔。 远处的角楼轮廓分明,飞檐翘角在霞光中勾勒出锋利的剪影,却又被暮色柔化了边缘。 汉白玉栏杆被晒得微微发烫,折射出细腻的光晕,连石雕的螭首也仿佛活了过来,口中含着的宝珠在夕阳下泛着莹润的光。 一行人穿过长长的宫道,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十阿哥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催两句:“二哥,走快点儿!” 九阿哥嫌弃地拽住他的后领:“急什么,烤肉又不会长腿跑了。” 长长的宫道上,青砖缝隙里钻出的几株野草也被染成了金色,随着晚风轻轻摇曳。 护城河的水面倒映着漫天云霞,碎金般的波光荡漾开来,偶尔有鲤鱼跃出水面,溅起一串晶莹的水珠,在半空中短暂地悬停,像是一把撒开的宝石。 暮鼓声从远处传来,低沉而悠远,惊起一群栖在宫墙上的乌鸦。 它们扑棱棱地飞过天际,黑色的羽翼掠过绯红的云层,转瞬便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殿宇之后。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不知是从哪个殿里溢出来的,混合着御花园里晚开的桂花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 夕阳的余晖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细密的光斑,如同一场无声的金色细雨。 紫禁城的黄昏,庄严中透着温柔,辉煌里藏着静谧,仿佛连时光都不忍走得太快,要在这金色的时刻多停留一会儿。 第213章 祝酒词 转过最后一道宫墙,慈宁宫的灯火已遥遥在望。 殿前的宫人们早就得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吩咐,一见太子殿下和几位阿哥的身影,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太子爷可算来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念叨好一会儿了!”领头的嬷嬷福了福身,眼角笑出细纹,“几位阿哥快请进,晚膳已经在准备了。” 胤礽温润一笑,微微颔首:“有劳嬷嬷了。” 十阿哥早就按捺不住,从胤礽身后探出脑袋:“嬷嬷,今晚有奶酥吗?” 嬷嬷忍俊不禁:“有,有,阿哥们爱吃的都备着呢!” * 一进殿内,暖融融的烛光便笼罩下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正坐在暖阁的炕上说着话,见孙儿们进来,脸上顿时绽开笑容。 “给乌库玛嬷、皇玛嬷请安。”胤礽领着弟弟们恭敬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太皇太后招了招手,目光慈爱地落在胤礽身上。 皇太后也笑着招手:“其他孩子们也过来,别拘着礼了。今儿是家宴,咱们祖孙几个好好说说话。” 十阿哥一听“别拘礼”,立刻活泼起来,凑到太皇太后身边撒娇:“乌库玛嬷,孙儿可想您了!” 太皇太后被他逗得直笑,捏了捏他的脸蛋:“是想哀家,还是想哀家这儿的点心?” 十阿哥眨巴着眼,一脸真诚:“当然是想乌库玛嬷!……顺便也想点心。”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 胤礽眉眼含笑,待笑声稍歇,温声问道:“乌库玛嬷,今日那蒙古厨子做的吃食,可还合您的胃口?” 太皇太后眼角笑纹更深,拍了拍他的手道:“保成有心了。那厨娘的手艺极好,烤的羊肋排酥烂入味,奶酥饼的甜香也恰到好处,倒让哀家想起小时候在科尔沁的日子。” 皇太后也笑着点头,眼中泛起怀念之色:“可不是?那厨娘约莫五十岁的年纪,做的黄油饼子、手把肉,味道和咱们幼时在草原上吃的一模一样。今儿个皇玛嬷也跟着多用了几口。” 侍立在一旁的苏麻喇姑微微躬身,慈爱地补充道:“太子爷有所不知,今儿个老祖宗胃口格外好,奶茶都喝了两碗呢。” 太皇太后佯装嗔怪地看了苏麻喇姑一眼:“你这老货,连保成面前都要抖落哀家的底。” 说着自己却先笑起来,转头对胤礽道,“保成,你这孩子总惦记着乌库玛嬷的喜好。上回送来的貂绒护膝,哀家日日用着,膝盖再没疼过。” 十阿哥突然从奶酥盘子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心渣:“二哥!我也要护膝!” 九阿哥嫌弃地掏帕子给他擦脸:“你凑什么热闹?你那活猴似的性子,戴得住护膝?” “我可以戴着爬树!”十阿哥理直气壮。 众人又被逗得笑起来。 胤礽伸手拂去十阿哥衣襟上的碎屑,温声道:“老十若想要,回头让内务府给你做副鹿皮的,骑马时用。” 太皇太后望着眼前这群孙儿,忽然对皇太后叹道:“咱们保成啊,打小就会照顾人。记得他六岁那年,玄烨染了风寒,他愣是在乾清宫守了三天,非要亲自给皇阿玛喂药不可。” 皇太后也感慨地点头:“可不是?皇上那时还笑着夸他,说‘朕的保成,比那些太医还细心’。” 胤礽被说得耳根微热,轻声道:“皇玛嬷,乌库玛嬷,这些都是孙儿该做的。” 殿外月色渐明,透过雕花窗棂洒落一地银辉。 宫女们悄无声息地添上新烛,烛光映着满室温馨。 太皇太后指着窗外笑道:“保成快看,今儿个的月亮格外圆,倒像是专程来贺咱们祖孙团聚的。” 胤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轮明月悬于碧空,清辉如水。 十阿哥蹦蹦跳跳地跑到窗前,忽然回头喊道:“二哥!月亮里有只兔子!是不是嫦娥知道咱们吃烤肉,馋得把玉兔派来啦?” 九阿哥扶额:“那是月桂树的影子……” 太皇太后笑得直抹眼泪,皇太后手里的茶盏都晃出了水花。 胤礽望着弟弟们嬉闹的身影,又看看两位祖母慈爱的目光,只觉满心温软。 夜风拂过廊下的海棠树,将花瓣吹进窗来,轻轻落在他的衣襟上,像一句温柔的叮咛。 * 晚膳很快摆了上来。 除了蒙古师父烤的鹿肉、羊肉,还有各色精致的御膳:清蒸鲥鱼、蜜汁火方、翡翠虾仁、蟹粉狮子头……并几样时令鲜蔬,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十阿哥盯着那盘晶莹剔透的樱桃肉,眼睛发直。 九阿哥嫌弃地瞥他一眼,却悄悄把那盘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胤礽看在眼里,眼中笑意更深。他亲手盛了一碗火腿鲜笋汤,奉给太皇太后:“乌库玛嬷,您先用些汤暖暖胃。” 太皇太后欣慰地接过:“保成就是贴心。” 皇太后也笑着给几个小的夹菜:“都多吃些,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胤禛虽依旧沉默,却默默地把胤礽爱吃的清炒芦笋换到了他面前。 胤礽执起鎏金酒盏起身,面向太皇太后、皇太后端正行礼,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孙儿愿乌库玛嬷如昆山玉树,岁岁长青;似瑶池仙客,日日长乐。愿皇玛嬷若琼枝映月,愈老愈秀;同松筠经霜,弥久弥坚。” 太皇太后眼眶微热,手中的琥珀酒盏映着盈盈泪光。 皇太后笑着轻推了推身旁的苏麻喇姑:“快把哀家收着的那对羊脂玉如意取来,这样好的祝词,当得起双份赏。” 胤祉紧接着起身,深深一揖,温润如玉道: “孙儿愿二老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更愿二老福寿康宁,长乐无极,享盛世之欢,得子孙之孝。” 他特意用蒙汉双语各诵一遍,惹得太皇太后直拍案叫好。 轮到胤禛时,这冷面阿哥竟破天荒念了段《药师经》。 低沉肃穆的诵经声里,十阿哥偷偷拽九阿哥袖子:“四哥是不是把祭天仪式搬来了?” 被胤禛一记眼风扫过,立刻缩成鹌鹑。 五阿哥的祝酒别出心裁,当场表演了段新学的科尔沁祝酒歌。 “金杯里斟满的呀——是长生天的恩泽!” “银碗里盛着的呀——是额吉河畔的牧歌!” “白鹿踏过九重山岗, 鸿雁飞渡十八道河。愿您比那: 阿尔山的圣泉更清亮, 查干湖的月亮更久长!” 少年清亮的嗓音绕着雕梁打转,唱到“草原上的白鹿活千年”时,十阿哥手里的金丝蜜枣都忘了吃。 第214章 往事 七阿哥和八阿哥像模像样地合献了首自创的《长春乐》,七阿哥吹笛八阿哥击缶,虽偶有走音,倒显出几分童趣。 皇太后笑着对太皇太后耳语:“倒像是看见当年保成带着弟弟们演《彩衣娱亲》的光景。” 九阿哥的琉璃盏里盛着玫瑰露,起身时带起一阵香风:“孙儿愿学王母娘娘的青鸟,天天给老祖宗衔来蟠桃。” 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寿桃形香囊,精巧的缨络上还缀着明珠。 十阿哥急得抓耳挠腮,最后竟扑到太皇太后膝前:“孙儿听说老寿星都是偷喝了王母娘娘的琼浆才长生不老的,今儿这酒盏里——” 他故意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孙儿可瞧见里头游着条小金龙呢!定是老祖宗们平日积德行善,连玉皇大帝都派龙神来看门护院啦!” 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对着酒盏惊呼:“哎呀呀,它方才还跟我说,要在慈宁宫的梁上盘成个寿字呢!” 逗得太皇太后笑落了手中的蜜饯。 * 酒过三巡,慈宁宫内欢声笑语不断。 十阿哥吃得小肚子滚圆,靠在椅背上满足地叹气:“乌库玛嬷宫里的饭最好吃了……” 太皇太后笑着摇头:“你这孩子,跟饿了多少天似的。” 九阿哥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乌库玛嬷,孙儿前儿得了一串珊瑚手钏,据说能安神,特意给您留着。” 太皇太后惊喜地接过:“哎哟,小九有心了。” 其他阿哥见状,也纷纷献上小礼物。 胤礽送的是一尊白玉观音,雕工细腻,宝相庄严。 太皇太后爱不释手,连声道好。 夜色渐深,宫灯摇曳。殿外的海棠被风吹过,落下一阵香雪。 太皇太后望着眼前这群朝气蓬勃的孙儿,眼中满是慈爱:“哀家这辈子啊,最盼的就是你们兄弟和睦,如今瞧着,真是再好不过了。” 胤礽温声道:“乌库玛嬷放心,孙儿们会一直如此。” 十阿哥已经困得东倒西歪,闻言强撑着眼皮点头:“嗯……孙儿们最乖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 晚风轻拂,带着花香和暖意,将这一夜的温情深深镌刻在每个人的心底。 * 一刻钟后 看着几个小的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十阿哥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崽,太皇太后笑着吩咐宫人:“把孩子们都安置到暖阁里吧,今儿就在这儿歇下了。”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上前,扶着迷迷糊糊的九阿哥、十阿哥等人去了暖阁。 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还算清醒,勉强撑着行礼告退,也跟着去了。 转眼间,殿内只剩下胤礽、胤祉和胤禛还端坐着。 胤礽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又斟了一杯酒,温声劝道:“乌库玛嬷、皇玛嬷,少饮些吧。” 太皇太后摆摆手,眼中满是慈爱:“保成啊,今儿高兴,不妨事。” 她唤着胤礽的乳名,语气亲昵。 皇太后也笑道:“是啊,难得你们都在,我们老人家心里欢喜,多喝两杯也无妨。” 宫人们撤下残席,伺候主子们洗漱完毕,又端上热腾腾的杏仁茶。 殿内烛火轻摇,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暖融融的。 太皇太后倚在绣金线的靠枕上,手中的玛瑙佛珠缓缓拨动。 她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轻笑一声:“保成啊,你可知哀家年轻时,也曾策马追过草原上的风?” 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正捧着酥油茶,闻言眼睛一亮,笑着接话:“皇额娘当年可是科尔沁最耀眼的明珠。我记得第一次见您时,您穿着大红骑装,辫子上缠着银铃,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连马蹄溅起的尘土都是飞扬的。” 胤礽放下手中的茶盏,眼中流露出好奇:“孙儿竟不知乌库玛嬷还有这般英姿。” 太皇太后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仿佛又看见了那片辽阔的草原:“那时候啊,哪有什么规矩拘着? 天刚亮就骑马出去,追野兔、射大雕,渴了便趴在河边直接喝水,饿了就烤刚打的黄羊。 你皇玛嬷那时候还是个胆大的小格格,有次为了追一只白狐,差点闯进狼群里去。” 皇太后掩唇笑起来,腕间的银镯叮咚作响:“要不是老祖宗一箭射中头狼的眼睛,我怕是早就喂了狼了。后来阿布罚我跪了一整夜,还是您偷偷给我塞了奶豆腐。” 胤禛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皇玛嬷年轻时也这般顽皮?” “何止顽皮?”太皇太后笑着指了指皇太后,“她十二岁就敢跟男儿比摔跤,赢了就抢人家的马鞭做彩头。有回把台吉家的小儿子摔哭了,人家额吉找上门来,她倒好,躲在羊圈里装挤奶的丫头。” 皇太后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那时候多快活啊,躺在草坡上看星星,夜风里都是野花的香味。哪像现在,连出个宫门都要三层仪仗。” 胤祉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李太白诗云‘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想来便是这般意气。”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目光悠远:“如今草原上的孩子们,怕是再难有我们当年的自在喽。皇帝讲究规矩,连赛马都要先背《论语》。” 她忽然转向胤礽,“保成,你骑射如何?” 胤礽恭敬答道:“孙儿每日寅时便练习骑射,不敢懈怠。” “光练不行。”太皇太后摇摇头,忽然从炕柜里取出个褪色的绣花荷包,倒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这是哀家十五岁时赢来的彩头。那年在敖包会上,我骑着‘乌云盖雪’,一口气跑赢了七个部落的好手。” 烛光下,铜钱上的蒙古文隐约可见。 太皇太后却越说越精神,苍老的手在空中比划着:“最痛快的是打围那日,千骑卷过草原,连天上的苍鹰都要避让三分。博尔济吉特,你还记得那只金雕吗?” 皇太后眼中闪着光:“怎么不记得?它俯冲下来抓我们的羊羔,您反手一箭射穿它的翅膀。后来那雕养好了伤,竟不肯走,天天立在您帐前的旗杆上。” 三个皇子听得入神,连素来沉稳的胤禛都不自觉向前倾了倾身子。 他们从未想过,眼前这位连起身都要人搀扶的老祖母,曾经是草原上最耀眼的凤凰。 太皇太后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她望着跳动的烛火,轻声道:“如今这些事,就像昨夜的梦一样。当年一起赛马的姑娘们,现在大都已经不在了。” 皇太后连忙握住她的手:“皇额娘,明儿个我陪您去御花园骑马。咱们让内务府把那匹温顺的小红马牵来...” “傻孩子。”太皇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哀家这身子骨,怕是连马鞍都跨不上去了。” 她转头看向三个孙儿,目光慈爱又带着几分期许,“你们要记住,爱新觉罗家的血脉里,流着草原的风。别学那些汉人书生,把骨头都读软了。” 胤礽郑重起身行礼:“孙儿谨记乌库玛嬷教诲。” 那晚的烛火特别长,映得满墙影子都在摇晃,仿佛重现了多年前的草原——两个红衣少女策马飞驰,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整片苜蓿地的蝴蝶。 * 夜更深了,窗外传来隐约的梆子声。 皇太后看了看时辰,柔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去歇着吧。” 胤礽起身行礼:“那孙儿们就不打扰乌库玛嬷和皇玛嬷休息了。” 三人退出殿外,廊下的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第215章 赠礼 胤祉凑到胤礽跟前,笑眯眯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二哥,我今晚跟你回毓庆宫睡吧?咱们好久没秉烛夜谈了。” 胤礽还未答话,一旁的胤禛立刻皱眉,冷声道:“二哥连日赶路,需要好好休息。” 胤祉挑眉,故意往胤礽身边又靠了靠:“四弟这话说的,难道我会吵着二哥不成?” 眼见两人又要较劲,胤礽失笑,伸手揉了揉额角:“好了好了,都去。明日等那群小家伙醒了再给他们分礼物,今晚先给你们俩的。” 胤祉和胤禛眼睛同时一亮——那群小霸王睡着了,第一个拿到礼物的可不就是他们? 毓庆宫的寝殿内,何玉柱早已备好了热水和醒酒汤。见三位阿哥一同回来,连忙吩咐宫人添茶倒水。 胤礽从内室取出两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分别递给二人:“打开看看。” 胤祉迫不及待地掀开匣盖,里面竟是一方上好的洮河砚,石质细腻,墨池处天然形成一幅山水纹路。 他惊喜地抬头:“这不是前朝文人争相收藏的‘烟雨洮河’砚吗?” 胤礽含笑点头:“知道你爱书法,特意从漠北一位收藏家那里求来的。” 另一边,胤禛的匣中静静躺着一把镶嵌宝石的蒙古匕首。刀鞘是上好的黑檀木,刀身出鞘时寒光凛冽,柄端还嵌着一颗罕见的血珀。 “听闻四弟近日在习骑射,这匕首是科尔沁亲王所赠,削铁如泥。”胤礽温声道。 胤禛指尖轻轻抚过刀身,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多谢二哥。” * 胤礽笑着摸了摸胤禛的头,随后又变戏法似地取出两个精巧的锦盒。 胤祉眼睛一亮,立刻凑上前:“二哥,还有?” 他伸手就要去拿,却被胤礽轻轻一挡。 “急什么?”胤礽挑眉,慢条斯理地掀开锦盒的盖子。 盒中静静躺着一管青玉狼毫笔,玉色如碧潭凝翠,笔尾天然生就一抹流云状的白纹,月光般的纹路蜿蜒而上,与青玉相映,恍若清辉洒落绝壁,清傲又灵秀。 胤祉呼吸一滞,小心翼翼地捧起笔,指尖轻轻摩挲那抹白纹,声音都轻了几分:“这……这是‘青崖望月’?” 胤礽含笑点头:“最合你的性子。” 胤祉眼眶微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的锦盒里,则是一管紫檀狼毫,笔杆木纹间隐现金丝,触手温润如玉,却在转折处暗藏棱角,笔锋硬挺,透着沉稳的力道。 胤禛接过笔,指腹轻轻抚过笔杆上的松针纹,低声道:“松烟凝墨。” 胤礽看着他,温声道:“紫檀为骨,狼毫为魂,愿你持此笔书写山河,字字如松般挺拔。” 胤禛握紧笔,喉结微动,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 烛火摇曳,映着胤祉捧着那管“青崖望月”笔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向来伶牙俐齿,此刻却难得结巴起来:“二、二哥,这……这真是给我的?” 胤礽含笑点头,还未说话,胤祉已经“唰”地站起身,在殿内转了两圈,活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的孩童,嘴里还念叨着:“这玉质,这笔锋——二哥,你从哪儿寻来的?这白纹,这雕工——” 他越说越激动,竟直接扑到书案前,蘸墨试笔。 笔尖落纸的瞬间,他眼睛亮得惊人:“好笔!好笔啊!二哥,你瞧这笔锋的弹性——” 胤礽被他逗得直笑:“慢些,别把墨甩得到处都是。” 另一边,胤禛却静得出奇。他垂眸凝视着手中的“松烟凝墨”,指腹轻轻摩挲笔杆上的金丝纹路,半晌,才低声道:“……多谢二哥。” 他的嗓音比平日更沉,像是压着某种情绪。 胤礽侧头看他,却见自家四弟抿着唇,眼底似有微光闪动。 他心下一软,伸手揉了揉胤禛的发顶:“怎么,不喜欢?” 胤禛摇头,握笔的手微微收紧:“……喜欢。”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很喜欢。” 胤祉这会儿已经兴奋够了,凑过来撞了撞胤禛的肩膀:“老四,你该不会感动得要哭吧?” 胤禛冷冷瞥他一眼:“三哥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墨,袖子都染黑了。” 胤祉低头一看,果然袖口沾了墨渍,顿时哀嚎一声:“我的新衣裳!” 胤礽失笑,一手一个揽住两人的肩膀:“好了,礼物也送了,墨也试了,该歇息了。” * 沐浴更衣后,三人挤在胤礽的床榻上。这床虽宽敞,但三个男子躺下还是略显拥挤。 胤祉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最里侧,胤禛则板着脸躺在最外侧,把二哥护在中间。 “二哥,漠北的星空真的比京城好看吗?”胤祉支着脑袋问道。 胤礽望着帐顶的绣纹,轻声道:“是啊,那里的天格外高,偶尔有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把半边天都照亮了。 最妙的是黎明前,星星会变成淡淡的蓝色,像冰晶一样挂在渐渐泛白的天幕上。” 胤禛突然开口:“二哥下次再去,带上我。” 胤祉立刻抗议:“哎哎,要带也是带我!我还能帮二哥写游记呢!” 胤礽被他们逗笑,左右各拍了一下:“都带,都带。” 夜渐深了,窗外传来隐约的虫鸣。胤祉说着说着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 胤礽侧头,发现胤禛还睁着眼睛:“四弟怎么还不睡?” 胤禛沉默片刻,低声道:“怕睡着了,发现今日种种都是梦。” 胤礽心头一软,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傻话,二哥不是好好在这儿?” 银白的月色穿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流淌成一片片朦胧的光晕。 胤禛悄悄往兄长身边靠了靠,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冷香——像是深秋夜里最后一枝白梅,又似初雪落在青竹叶尖的寒冽。 这香气极淡,却让人想起毓庆宫那株百年老梅,在雪夜里独自绽放的清绝姿态。 * 翌日清晨 “唔......”五阿哥胤祺揉着眼睛从锦被里钻出来,迷迷糊糊看到头顶陌生的帐子时还愣了愣。 七阿哥胤祐已经坐在隔壁榻上发呆,一缕呆毛翘得老高。 “七哥!”十阿哥胤?一个鲤鱼打挺从被窝里蹦起来,“咱们在乌库玛嬷这儿睡了一宿!” 正在梳头的九阿哥胤禟从铜镜里瞪他一眼:“小声些!乌库玛嬷还在寝殿呢。” 几个小阿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轻手轻脚地洗漱更衣。 胤?急吼吼地系错了两颗盘扣,被胤禟拎着耳朵重新整理。 胤祐帮胤祺绑辫子时,不小心扯痛了头皮,换来对方一声哀嚎。 “给乌库玛嬷、皇玛嬷请安!” 五个小阿哥整整齐齐跪在暖阁外间时,太皇太后正用着早膳。 老人家看着眼前这几个衣衫不整的小家伙,笑得手里的银匙都在颤:“快起来吧,瞧瞧这头发梳的......苏麻,去叫嬷嬷们来给阿哥们重新梳头。” 小家伙们依次落座。 皇太后抿着嘴笑:“昨儿睡得可好?小十半夜还说梦话来着。” 胤?顿时涨红了脸:“孙儿、孙儿说什么了?” “好像是......”皇太后故意拖长声调,“‘二哥给我留块点心’?” 第216章 被嫌弃的十阿哥 “噗嗤——” 八阿哥胤禩正端着茶盏的手一抖,险些呛着,连忙用袖子掩住嘴角,却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九阿哥胤禟更是直接“哈”地一声,肩膀抖得厉害,手里捏着的半块奶饽饽都差点掉到地上。 五阿哥胤祺原本还绷着张脸装稳重,可一瞧见胤?那副窘迫的模样,嘴角一抽,终于还是破功,低头闷笑起来。 七阿哥胤祐性子最软,见哥哥弟弟们都在笑,虽努力抿着嘴,可那双弯弯的眼睛却彻底出卖了他。 “你们、你们……”十阿哥胤?耳根通红,羞恼地跺了跺脚,活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狗,“我、我那是梦到二哥带我们去南苑围猎!围猎!” “哦——”九阿哥胤禟拖长了音调,眉梢一挑,故意学他,“原来是梦里还惦记着吃啊?” “九哥!”胤?气得扑过去要捂他的嘴,却被胤禟灵巧地一闪,反倒自己绊了个趔趄,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暖阁里笑声不断,连窗外的日光都似乎更明媚了几分。 * 片刻后 “对了,”太皇太后突然想起什么,“保成他们昨个就回毓庆宫了,说是有礼物要给你们。” 四个小阿哥眼睛“唰”地亮了。胤祺手里的奶饽饽“啪嗒”掉在桌上:“真的?二哥给我们带礼物了?” “三哥四哥肯定已经先拿到了!”胤?急得直跺脚,“乌库玛嬷,孙儿能去找二哥吗?” 太皇太后笑着摆手:“去吧去吧,记得把早膳用了再去。” 话音未落,四个小阿哥已经旋风般冲了出去。 皇太后摇头笑道:“这群孩子,听到保成就跟听到投食铃似的。” * 太液池畔的宫道上,五个小阿哥跑得像一阵风。 胤禟边跑边骂:“老十你踩我靴子了!”胤?头也不回地喊:“谁让你跑这么慢!”胤祐喘着气劝架:“别、别吵了......” 这时,一直跟在后面的八阿哥胤禩终于忍不住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急什么?现在时辰还早,二哥怕是还未起身呢。” 四个小阿哥猛地刹住脚步,齐刷刷回头瞪他。 胤禟眯起眼睛:“八哥,你刚才怎么不说?” 胤?也气鼓鼓地插腰:“就是!害我们跑得喘不上气!” 胤禩一脸无辜,慢悠悠地掸了掸袖口:“你们也没问啊。” 胤祺和胤祐对视一眼,默默扶额。 这时胤?突然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圈,眼睛一亮:“诶?这不是到额娘的储秀宫了吗!” 他小手一挥,豪情万丈道:“走!先去我额娘那儿蹭顿早膳,等二哥醒了再去也不迟!”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胤?已经一溜烟冲进了储秀宫的大门,边跑边喊:“额娘!额娘!儿子带兄弟们来看您啦!” * 内殿里,温僖贵妃刚醒,正倚在榻上由宫女伺候着梳头,忽听外头传来自家傻儿子那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喊声,顿时眼皮一跳。 “这臭小子,每次来准没好事……” 温僖贵妃揉了揉太阳穴,当机立断躺了回去,拉过锦被往身上一盖,闭眼装睡,对身旁的掌事姑姑道:“就说本宫身子不适,还未起身,你去好生招待几位阿哥,别让他们闹腾。” 掌事姑姑忍着笑应下,转身出去迎人。 外间,胤?正兴致勃勃地跟兄弟们炫耀:“我额娘宫里的奶饽饽可好吃了,还有酥酪……” 话音未落,就见掌事姑姑笑吟吟地出来行礼:“给几位阿哥请安,贵妃娘娘还未起身,特意吩咐奴婢好好招待您几位。” 胤禟挑眉,似笑非笑地瞥了胤?一眼:“哦?看来某人也没那么受宠嘛。” 胤?不服气地嘟囔:“额娘定是昨夜没睡好……” 掌事姑姑连忙打圆场,引着几人入座,又命宫人端上丰盛的早膳——热腾腾的奶饽饽、香甜的酥酪、晶莹剔透的虾饺,还有各色精致小菜,摆了满满一桌。 几个小阿哥眼睛都直了,也顾不上斗嘴,纷纷埋头吃起来。 胤祐咬了一口奶饽饽,幸福得眯起眼:“好好吃!” 胤?得意洋洋:“那当然!” 用过早膳,掌事姑姑又贴心地让宫人们给几位阿哥重新梳头、整理衣袍。 胤祺乖乖坐着让宫女绑辫子,还不忘叮嘱:“劳烦绑紧些,方才七弟给我绑的,没跑两步就散了……” 胤祐耳根一红,小声辩解:“我、我那是手生……” 待一切收拾妥当,几人总算有了点皇子的体面模样。 胤禩看了看天色,笑道:“这会儿二哥应该起身了,咱们过去吧。” 几人正要出门,忽听内殿传来温僖贵妃慵懒的声音:“臭小子,这就走了?连个安都不请?” 胤?一呆,转头就见自家额娘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哪有半点“身子不适”的样子? “额娘!”胤?扑过去撒娇,“儿子这不是怕吵着您嘛!” 温僖贵妃戳了戳他的脑门:“少来这套。” 胤?立刻捂着额头,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眼睛却亮晶晶的:“额娘——儿子这不是想您想得紧嘛!昨儿在乌库玛嬷那儿睡,梦里还梦见您做的杏仁酪呢!结果醒来发现不是储秀宫,儿子差点哭出来!” 温僖贵妃被他这夸张的说辞逗得忍俊不禁,轻哼一声:“油嘴滑舌。” 话虽这么说,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其他几位阿哥见状,连忙上前规规矩矩行礼问安:“给钮娘娘请安,叨扰您了。” 温僖贵妃摆摆手,笑容和煦:“都是自家人,别拘束。你们几个难得一起来,本宫瞧着也高兴。” 说罢,转头吩咐身旁的宫女:“去把前儿收着的那几样小玩意儿拿来。” 不多时,宫女捧着一个精致的漆木匣子过来。 温僖贵妃亲手打开,里面竟是几件精巧的西洋物件——一个鎏金的自鸣鸟小钟、一盒五彩琉璃弹珠、一套珐琅彩绘的九连环,还有一只会自己跑动的机械小狗。 几个小阿哥顿时眼睛发直,连一向矜持的胤禩都忍不住凑近了些。 温僖贵妃笑着将九连环递给胤祺:“听老十说你最爱解这些巧宗儿,这个比宫里的更精巧些。” 又拿起自鸣鸟钟给胤祐:“听说你喜欢听曲儿,这个时辰钟每到整点都会奏一段小调。” 轮到胤禟时,温僖贵妃故意顿了顿,似笑非笑:“小九最爱新鲜玩意儿,这琉璃弹珠给你,可别拿去坑你十弟的银子。” 胤禟接过弹珠,笑嘻嘻道:“钮娘娘放心,我们俩向来公平交易。”惹得众人一阵笑。 最后那只机械小狗,温僖贵妃亲自塞到胤?手里:“喏,给你的。省得你天天说额娘偏心。” 胤?欢呼一声,立刻拧动发条。 那小狗竟真的“哒哒哒”地在桌上跑起来,还会摇头晃脑,逗得众人啧啧称奇。 过了一会,温僖贵妃笑着说道:“行了,快去吧。别让你们二哥久等。” 又特意叮嘱胤?:“不许抢哥哥们的礼物,听见没?” 胤?抱着机械小狗,一脸乖巧:“额娘放心,儿子最懂礼数了!” 众人再次行礼告退。 走出储秀宫老远,胤禟突然捅了捅胤?:“哎,钮娘娘怎么知道我爱坑你银子?” 胤?眨眨眼:“啊?我没说过啊?” 胤禩轻咳一声,默默望天。 胤祺和胤祐相视一笑——得,宫里哪有什么秘密呢? 晨光正好,少年们怀揣着新得的小玩意儿,脚步轻快地朝着毓庆宫跑去。 身后,储秀宫的飞檐下,温僖贵妃倚栏远望,笑着摇了摇头。 朝阳渐高,将几个少年的影子拉得修长,一路嬉闹着往毓庆宫而去。 * 彩蛋 (给八阿哥的礼物,因版本错误漏发了这段内容) 最底下还压着一个锦盒,打开一看,竟是一套“御前奏对”的微缩玩具:檀木雕的朝堂场景里,站着十几个身着官服的机关人偶,只要转动底座发条,人偶们就会按照规制进退揖让,最妙的是那个手持玉笏的小人儿,竟能模拟奏对时“臣有本奏”的躬身动作。 第217章 坏了,有人抢跑 几位小阿哥慢悠悠地往毓庆宫晃。 忽听洒扫的小太监们窃窃私语: “听说三阿哥四阿哥昨儿歇在毓庆宫了......” “可不是,太子爷亲自给两位阿哥挑了礼物......” 几个小阿哥顿时僵在原地。 胤禟手里的折扇“啪”地合上,眯起眼睛:“好啊,三哥四哥抢跑。” 胤祐委屈巴巴地扯了扯胤祺的袖子:“五哥,咱们是不是来晚了?” 还没等胤祺安慰,胤?已经像阵小旋风似的冲了出去:“快走快走!再晚好东西都被挑完了!” 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到毓庆宫时,正遇上何玉柱在殿外指挥小太监们搬东西。 见了几位小阿哥,何玉柱连忙打千儿行礼:“给几位爷请安,太子爷正......” “二哥!”胤?扯着嗓子就往里冲,差点撞翻何玉柱手里的漆盘。 * 内殿里,胤礽正与胤祉、胤禛说着话,闻声抬头,就见几个弟弟像串糖葫芦似的挤在门口。 胤祉笑着摇扇子:“哟,这是哪儿来的小叫花子?头发都跑散了。” 胤禛虽没说话,但眼里分明带着笑意,手里还拿着个精致的西洋八音盒。 胤礽笑着应答:“都进来吧,礼物人人有份。” 说着指了指案几上几个锦盒,“这是给你们的。” 几个小阿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胤禟眼尖,发现三哥四哥腰间都挂着崭新的玉佩,那玉质温润,在晨光下泛着莹莹光泽。 他刚要开口询问,就见胤礽含笑从锦盒取出几个锦囊。 “急什么?”胤礽将锦囊一一分给几个弟弟,“早给你们备好了。” 几个小阿哥迫不及待地解开锦囊。 胤祺的玉佩雕着憨态可掬的小马驹,胤祐的是一尾灵动的鲤鱼,胤禟的玉佩上精巧地刻着铜钱纹样,胤?的则是个圆滚滚的寿桃。 胤禩得了个竹节纹的玉佩,寓意节节高升。 “二哥!”胤?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玉佩,眼睛亮晶晶的,“这桃子雕得真好,跟真的一样!” 胤礽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知道你最爱吃,特意让人照着储秀宫小厨房的寿桃雕的。” 胤禟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玉佩,突然发现铜钱中央还刻着个小小的“九”字,顿时惊喜地抬头:“二哥连这个都想到了!” “你们每个人的玉佩都有记号。”胤礽温声道,指了指胤祐玉佩上鲤鱼的鳞片,“仔细看,这里藏着个‘七’字。” 几个小阿哥立刻凑在一起互相鉴赏起来,殿内顿时充满欢声笑语。 胤祉摇着扇子笑道:“二哥为了这些玉佩,可是亲自画了半个月的图样。” 胤禛虽仍端坐着,但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连玉料都是二哥亲自去挑的。” 胤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好了,都试试合不合适。要是绳子长了短了,让何玉柱给你们调整。” 胤?迫不及待地把玉佩往腰带上系,结果手忙脚乱打了个死结。 胤礽见状,亲自蹲下身帮他重新系好,动作轻柔又耐心。 金色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兄弟几人身上,将那些温润的玉佩映得越发晶莹剔透。 胤?欢呼一声就要扑上去,被胤禩一把拽住后领:“急什么,还没谢恩呢。” 几个小阿哥这才规规矩矩行礼:“谢二哥赏!” 胤礽看着几个弟弟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玉佩,眉眼间尽是温柔的笑意。 他拍了拍手,温声道:“都别站着了,各自寻个位置坐下吧。何玉柱,再添些点心来。” 何玉柱笑着应下,不一会儿,宫人们便鱼贯而入,端上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松软的奶黄包、晶莹剔透的虾饺、酥脆的芝麻糖饼,还有冒着热气的杏仁茶。 胤?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有些犹豫:“二哥,我们在额娘那儿刚用过膳……” 胤礽挑眉,故意逗他:“那便算了,我让人撤下去?” “别别别!”胤?立刻改口,眼巴巴地盯着那碟奶黄包,“弟弟觉得……还能再吃两口。” 胤禟嗤笑一声,却也忍不住伸手捏了块芝麻糖饼:“方才谁说撑得走不动道的?” 胤祐抿着嘴笑,小口小口地啜着杏仁茶,温热的甜香让他舒服得眯起眼。 胤祺则乖乖坐在胤礽身边,捧着块奶黄包慢慢啃,像只乖巧的小松鼠。 胤礽看着他们,眼底笑意更深,亲自给每人盛了半碗杏仁茶,道:“慢些吃,别噎着。” 胤禩接过茶碗,温声道:“谢二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玉佩,弟弟会日日戴着。” 胤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但却让胤禩心里一暖。 * 殿内气氛温馨融洽,连素来严肃的胤禛都放松了神色,偶尔插上两句话。 胤祉摇着扇子,笑吟吟地看着弟弟们闹腾,时不时打趣两句。 胤?吃得嘴角沾了芝麻,含混不清地问:“二哥,下次……下次还能来毓庆宫用点心吗?” 胤礽失笑,取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想来便来,提前让人说一声,二哥让人备你爱吃的。” “真的?”胤?眼睛一亮,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自然是真的。”胤礽笑着点头,目光扫过其他几个同样期待的小脸,“你们也是,随时都可以来。” 几个小阿哥顿时欢呼起来,连胤禟都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容。 殿外阳光正好,将这一室温馨映得格外明亮。 何玉柱站在门边,看着自家主子难得放松的模样,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刻的毓庆宫,没有君臣之别,只有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胤礽望着眼前嬉笑打闹的弟弟们,端起杏仁茶轻抿一口,也不知道皇阿玛和大哥如何了。 “二哥?”胤禩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走神,小声问道,“可是累了?” 胤礽回过神,摇摇头笑道:“无妨。只是突然想起,不知皇阿玛和大哥在漠北可还安好。” 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 胤祉收起折扇,正色道:“皇阿玛用兵如神,大哥又骁勇善战,定能旗开得胜。” 第218章 叛变的鹦鹉 漠北的朔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胤禔翻身下马时,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他随手抹了把脸,对副将道:“去清点伤亡,让军医好生照看伤兵。” 副将抱拳领命而去。 他刚结束一场追击战,铠甲上还带着未散的肃杀之气,眉宇间却透着几分畅快。 “大阿哥,热水已备好了。”亲兵恭敬地掀开帐帘。 胤禔“嗯”了一声,卸下铠甲,随手抹了把脸上的尘土,这才觉得浑身酸疼。 这一仗打得漂亮,噶尔丹那帮混账东西被撵得丢盔弃甲,光是想想那群人狼狈逃窜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笑。 “呵,敢挑唆太子弟弟和皇阿玛的关系?活腻了!”他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噶尔丹那群人居然敢在背后搞小动作,真当他这个大哥是吃素的? 正想着,亲兵捧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大阿哥,京里来的信,是太子爷的亲笔。” 胤禔眼睛一亮,原本疲惫的神色瞬间一扫而空,几乎是抢一般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拆开。 信纸上是熟悉的字迹,清隽挺拔,一如胤礽本人—— “大哥安好: 见字如晤。 自回京后,诸事如常,唯毓庆宫少了人聒噪,反倒有些不习惯。 昨个皇阿玛来信,言大哥在漠北屡立战功,孤甚慰。只是漠北风沙大,大哥务必保重身体,莫要逞强。 另,前些日子得了几块上好的皮子,已命人制了大氅,待大哥凯旋,正好赶上冬日。 弟弟们近日总念叨大哥,十弟更是日日追问‘大哥何时归来’。 若大哥得空,不妨回信一封,也好安他们的心。 盼早日凯旋。 弟 保成 手书” 胤禔盯着信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尤其是看到“少了人聒噪,反倒不习惯”这句时,更是忍不住笑出声。 “这小没良心的,嘴上嫌弃,心里倒是惦记得很。” 他低声嘀咕,指尖轻轻点了点信纸,目光落在后面那句“弟弟们近日总念叨大哥”上,忍不住嗤笑一声。 “保成这是替那群小没良心的说好话呢。” 胤禔重重地哼了一声。 想起京城里那几个小混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老三胤祉整日端着个温润如玉的假模样,仗着学问好总黏在保成身边讨论诗词; 老四胤禛更是个心机深沉的,表面冷着脸不争不抢,成日里板着张冷脸装模作样,活像尊不食人间烟火的泥菩萨。 可但凡保成多瞧谁一眼,他表面上没什么,暗地里却恨不得把其他兄弟都踹出毓庆宫去! “一群小兔崽子...”胤禔咬牙切齿地嘀咕。 他越想越气,眼前仿佛已经看到那几个弟弟围着胤礽献殷勤的模样。 想到这里,胤禔捏了捏眉心,又好气又好笑:“没出息的东西,多大的人了还黏着二哥撒娇?等我回去,非得挨个拎去校场操练,看他们还敢不敢闹腾保成!” “赶紧打完仗,回去收拾那群臭小子!” * 半晌,胤禔活动了下手腕,他随手将那些糟心的信笺推到一旁,转而从暗格里取出一卷画轴——那是他亲手绘的胤礽小像。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轻笑一声。 说来有意思,他这画技还是皇阿玛亲自教的。 前些日子康熙发现他总偷偷顺走他暗格里那些胤礽的画像,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竟亲自提笔教他:“混账东西!想要就自己画!” 胤禔虽不喜舞文弄墨,可一沾上宝贝弟弟的事,哪次不是铆足了劲? 他熬了两宿没合眼,废掉的宣纸堆了半人高,就为了能把胤礽的神韵勾勒得分毫不差。 如今虽画别的依旧惨不忍睹,但画胤礽——他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含笑的眉眼——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啧,也就你这小祖宗值得爷这般费心……” 他低声嘟囔着,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得意。 画中的太子殿下眉目如画,正执棋浅笑。 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轮廓,胤禔冷峻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那群整日缠着保成的小混账们有什么好想的? 他的弟弟,肯定跟他这个大哥最要好。 思及此,大阿哥冷哼一声,却又忍不住用指腹蹭了蹭画上那张笑脸,低声嘀咕道:“……笨保成,下次再让老三老四往你跟前凑,看大哥不收拾你。” * 十六岁的胤礽,正是最耀眼的年纪。 朝堂上沉稳持重,私下却仍带着几分少年心性,偶尔被他逗急了,还会板着脸喊他“大哥莫要胡闹”,可那双眼睛里分明藏着笑意。 胤禔越想越觉得心里软成一片。 “来人,备笔墨!”他扬声吩咐,随即又补充道,“再把我前几日猎的那张皮子拿来,一起送回京。” 亲兵应声而去,胤禔则坐在案前,提笔蘸墨,思索片刻,落笔写道—— “保成: 信已收到,大哥甚慰。漠北虽苦,但仗打得痛快,噶尔丹那群混账已被撵得抱头鼠窜,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剿灭。 你且安心,大哥定会平安归来,届时你可别嫌我聒噪。 皮子既已制了大氅,记得先试试合不合身,若尺寸不对,趁早改。 那群臭小子他们若闹你,直接拎去上书房罚抄书,十弟那小混蛋要是再吵,就告诉大哥,大哥回去收拾他。 保重身体,莫要劳累。 兄 胤禔” 写完后,他吹干墨迹,仔细折好,又取过那张雪白的皮子,指尖轻轻抚过柔软的皮毛,心想:“这颜色保成穿一定好看。” * 与此同时 毓庆宫 秋风卷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飘进殿内,胤礽正倚在窗边看书,忽听一阵此起彼伏的“阿嚏”声。 抬头一看,几个小阿哥齐刷刷打了个寒颤,胤?更是揉着鼻子嘟囔:“怎么突然凉飕飕的……” 胤礽失笑,合上书道:“何玉柱,去取几条毯子来。” 很快,几个小阿哥就被裹成了圆滚滚的团子。 胤祉捧着热茶,若有所思:“这还没入冬呢,怎么突然打起喷嚏来了?” 胤禛面无表情地拢了拢毯子,淡淡道:“有人在背后说闲话。” “肯定是大哥!”胤禟从毯子里探出脑袋,信誓旦旦,“他上次来信还威胁要查我功课,这会儿指不定在漠北怎么编排我们呢!” 胤?闻言,立刻往胤礽身边缩了缩,可怜巴巴道:“二哥,大哥要是真让我抄书,您可得帮我求情啊……” 胤礽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现在知道怕了?” 胤祺裹着鹅黄色锦缎毯子,像只乖巧的雏鸟,小声嘀咕:“说不定是皇阿玛……” 话音未落,几个小阿哥齐刷刷抖了抖。 胤祐把半张脸埋进毯子里,闷声道:“上回皇阿玛来信说我们课业懈怠,该不会又要加功课吧?” 胤禩捧着茶盏的手一顿,温声安慰:“皇阿玛远在漠北,哪有空盯着我们?定是秋风太凉。” 说着却默默把毯子又裹紧了些。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棱”的声响,众人回头,只见胤礽养的那只绿鹦鹉正歪着头学舌:“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殿内霎时一静。 胤禟眯起眼睛:“这小混账跟谁学的?” 鹦鹉继续扑腾:“抄书!校场!打屁股!” 胤?“嗷”地一声扑到胤礽腿上:“二哥您看!大哥连鹦鹉都收买了!” 第219章 何以治国 胤礽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你啊你——” 他拖长了声调,眼尾微扬,“既如此,今儿个就不去上书房了。” 几个小阿哥眼睛“唰”地亮了,胤?欢呼声还没出口,就听他们风光霁月的太子二哥慢悠悠补了句:“孤亲自授课。” 殿内瞬间安静。 胤禟手里的玫瑰酥“啪嗒”掉在毯子上,胤祐默默把脸往毯子里又埋了埋,连小家伙里比较稳重的胤祺都僵住了端茶的手。 “怎么?”胤礽单手支颐,笑吟吟扫过一张张呆滞的小脸,“不乐意?” “乐意!特别乐意!”胤?一个激灵,求生欲极强地举手,“就是……就是突然想起额娘让我申时回去试新衣裳……” “巧了。”胤礽从案头抽出本《礼记》,指尖在书脊上轻轻一敲,“钮娘娘方才遣人来说,让你在毓庆宫用完晚膳再回。” 胤禟暗戳戳往殿门挪:“二哥,我昨儿个答应帮四哥整理……” “你四哥就在这儿呢。” 胤礽朝胤禛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正在饮茶的胤禛闻言,淡定地放下茶盏:“确有此事。既如此,九弟留下,一道听讲。” 胤禟:“……” * 眼见逃不过,几个小阿哥蔫头耷脑地围坐成一圈。 胤礽瞧着他们这副模样,唇角微扬,却也不点破,只将手中的《资治通鉴》轻轻搁在案上,指尖在书封上点了点,笑道:“今日不讲那些死板的章句,咱们聊聊‘何以治国’。” 此言一出,原本还耷拉着脑袋的胤禟和胤?顿时抬起头,连最坐不住的胤祺也悄悄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胤礽见众人来了兴致,也不急着开讲,反而先问了一句:“你们觉得,治国者,最要紧的是什么?” 胤禩沉吟片刻,温声道:“仁德。” 胤祉摇着扇子接话:“明察。” 胤禛言简意赅:“务实。” 轮到几个小的,胤祐小声道:“知人善任?” 胤祺挠挠头:“爱民如子?” 胤禟眼珠一转,笑嘻嘻道:“会用人就行,像二哥这样!” 胤?更直接:“能带兵打仗!像大哥那样!” 殿内顿时一阵轻笑。 胤礽也不恼,反而颔首道:“都说得不错,但今日孤想与你们聊的,是‘权衡’二字。” 他随手从案旁取出一柄白玉镇纸,置于掌心:“治国如执秤,过刚则折,过柔则废。” 指尖一挑,镇纸在掌中微微倾斜,“若一味严刑峻法,则民不堪其苦;若只讲宽仁,则纲纪废弛。” 几个小阿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那方白玉,仿佛真从那简单的动作里窥见了治国的玄机。 胤礽继续道:“《贞观政要》里有个小故事——太宗问魏征:‘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魏征怎么答的?” 胤禩立即接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不错。”胤礽赞许地看他一眼,“但魏征后面还有句话更妙——‘人君虽圣哲,犹当虚己受人。’”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几,“就连唐太宗这样的明君,都需要时刻警醒自己不可独断专行。你们想想,这是为什么?” 胤禟原本还漫不经心地玩着笔杆,闻言渐渐坐直了身子。 胤礽也不急着要答案,反而话锋一转:“老九,若你日后掌了内务府,发现底下人贪了银子,你会如何处置?” 胤禟没想到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随即冷哼道:“自然是一查到底,该撤职的撤职,该流放的流放!” 胤礽不置可否,又看向胤?:“老十觉得呢?” 胤?挠挠头:“要不……先看看他们为什么贪?万一是俸禄不够养家呢?” 殿内顿时响起几声轻笑。胤礽却点点头:“老十这话,倒有几分道理。” 胤礽含笑听着,待众人说完,接着说道:“皇阿玛当年处置户部亏空案时,可还记得是如何决断的?” 胤禛立即回道:“严惩贪墨,但另拨银子以正本清源。” “正是。”胤礽颔首,“雷霆手段固然震慑宵小,但若不能解决官员俸禄不足的根本,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这就好比治病,既要祛邪,也要扶正。” 几缕阳光自花窗间隙漏入,在摊开的书卷上织就一幅游移的光纹。 胤礽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某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所以治国者,既要雷厉风行,也得体察下情。这便是‘权衡’。” 胤禟怔怔地望着兄长,忽然觉得手里的典籍不再只是枯燥的之乎者也。 就连最坐不住的胤?,此刻也托着腮听得入神。 “再说个有趣的。”胤礽忽然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西洋指南针,“你们可知,为何罗盘永远指向南方?” 小阿哥们纷纷摇头。 “因为天地自有其理。”胤礽指尖轻拨指针,“治国者亦如是——既要明白‘理’之所在,又要懂得‘势’之变化。” 他将罗盘往胤禛面前一推,“老四,若你是地方官,遇旱灾当如何?” 胤禛沉思片刻:“开仓放粮,减免赋税。” “若仓中无粮呢?” “向邻省借调。” “若邻省亦无余粮?” 胤禛眉头紧锁,一时语塞。 胤礽轻笑,从案下抽出一卷《河防一览》:“二十三年,靳辅治黄河时遇到类似困境。你们猜他如何破解?” 见众人摇头,他展开图纸指着某处:“改‘赈灾’为‘以工代赈’——让灾民参与修堤,既解决了口粮,又根治了水患。” 指尖在图上画了个圈,“这便是‘权衡’的妙处。” 几个小阿哥恍然大悟。胤禟忍不住嘀咕:“二哥讲得比上书房师傅明白多了……” 胤礽闻言失笑,用书卷轻敲他额头:“因为师傅们只教你们‘是什么’,孤却在教你们‘为什么’。”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差一分,味道便谬以千里。” 窗外秋风拂过银杏,沙沙声里,少年太子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暖阁中:“今日所讲,望你们记住——治国者不只要明是非,更要懂变通。日后无论掌一部还是一省,都要学会在这‘经’与‘权’之间,找到最恰当的平衡。” 不知何时,连最顽皮的胤?都规规矩矩地记起了笔记。 * 毓庆宫的日影渐渐西斜,将少年们专注的身影拉得修长。 何玉柱悄悄进来添了三次茶,都没人察觉。 待课程结束,胤禩捧着笔记感叹:“二哥今日所授,胜读十年书。” 胤礽正低头整理书卷,闻言抬眸一笑:“能听进去便好。” 阳光在他睫羽上跳跃,衬得那笑意愈发清朗,“明日考校其他的,可别又说孤讲得太深。” “啊?!”刚刚还沉浸在醍醐灌顶中的小阿哥们顿时哀嚎一片。 胤礽大笑,随手将案上的奶黄包分给众人:“吃完赶紧温书去,谁若不及格——” “孤就请大哥回来亲自教导。” 殿内的哀嚎声顿时更响了。 第220章 哦~ 眼见逃不过明日的《孟子》考校,几个小阿哥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了副面孔。 胤?第一个扑到胤礽腿边,拽着他的袖口晃啊晃:“二哥——今晚让我们歇在毓庆宫嘛!您下午讲得那么好,晚上再给我们讲讲《孟子》呗!” 胤禟立刻跟上,眨巴着眼睛装乖:“就是就是,我们保证不闹,安安静静听讲!” 胤祐和胤禩虽然没说话,但一个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胤礽,一个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活像两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连素来稳重的胤祺都轻咳一声,温声道:“二哥,近日天凉,弟弟们怕是回去要着凉……” 胤礽还没开口,一旁的胤祉“唰”地合上扇子,挑眉道:“少来这套!二哥明日还要早朝,哪有空陪你们闹?” 胤禛更是直接,冷着脸一手拎起胤?的后领:“都回去。” “三哥四哥好不讲理!”胤禟立刻跳起来护住胤?,“你们自己不也想赖在毓庆宫?” 胤禛耳根一红,手上力道却不减:“胡说什么!” “我才没胡说!”胤?像条泥鳅似的从胤禛手里溜出来,躲到胤礽身后,“三哥上个月还借口讨论诗文,在毓庆宫蹭到三更天!” 胤祉手里的扇子“啪嗒”掉在地上,俊脸微红:“小混蛋!我那是在帮二哥整理《佩文韵府》!” “哦——”几个小阿哥齐声起哄,拖长了音调。 胤礽被他们吵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好了……” “二哥!”胤祐突然软软地喊了一声,小脸蔫巴巴的,“我前儿些日子背书到子时,现在脑袋还疼呢……” 说着还往胤礽肩上靠了靠。 胤禛眼角一跳:“老七!你前些日子校场射箭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能一样吗!”胤祺加入战局,义正言辞,“七弟这是‘劳心者治人’,当然比射箭累!” “五哥说得对!”胤?立刻声援,“我们这是‘焚膏继晷’!” “你连‘焚膏继晷’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胤祉气得直瞪眼。 胤禩适时补刀:“三哥,十弟方才用得没错。《晋书》有云:‘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 “你!”胤祉指着胤禩,一时语塞。 殿内吵得不可开交,胤礽终于忍无可忍,重重咳嗽一声。 霎时间,所有人都闭了嘴,齐刷刷看向他。 “要留宿可以。”胤礽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但有个条件。” 小阿哥们眼睛一亮,连胤祉胤禛都竖起了耳朵。 “谁能把《孟子·告子下》背出来,谁就留下。” 空气瞬间凝固。 胤?小脸皱成一团:“二哥!这章有三百多字呢!” “三百二十八字。”胤禛冷冷纠正,“上旬刚学过。” 胤禟眼珠一转,突然指向窗外:“咦?那不是皇玛嬷吗?” 众人齐刷刷转头,连胤礽都下意识望了一眼——窗外空空如也,只有一株海棠花。 “老九!”胤祉气得直磨牙,“你出息了!连二哥都敢骗!” 胤礽倒是笑了,用书卷轻敲胤禟的脑袋:“诡计多端。” 眼看计策失败,几个小阿哥立刻改变战术。 胤?直接往地上一坐,抱着胤礽的腿开始干嚎:“我不管我不管!二哥明明之前都会答应的!” “就是!”胤祐也凑过来,可怜兮兮地扯胤礽的袖子,“上次十弟发热,二哥还守了他一整夜呢……” 胤禛额头青筋直跳:“老七!十弟那次是烧到说胡话!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胤祺加入混战,“二哥说过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那是《孟子·梁惠王上》!”胤祉扶额,“五弟你背串了!” 胤礽被他们吵得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忽听殿外传来何玉柱的声音:“太子爷,御膳房送点心来了。” 霎时间,所有争吵声戛然而止。 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殿门。 胤礽挑眉:“看来有人不想吃糖蒸酥酪了?” “想!”小阿哥们异口同声。 “那就——” “我们吃完就走!”胤祉抢先道。 “才怪!”胤?立刻拆台,“三哥上次也这么说,结果赖到子时!” 胤礽终于大笑出声,揉了揉胤?的脑袋:“行了,都留下吧。” 在小家伙们欢呼前又补充道,“但后日若有人《孟子》背不出来——” “知道知道!”胤禟抢着说,“就罚抄《礼记》嘛!” “不。”胤礽笑眯眯地摇头,“就罚他去给大哥写家书,详细说明为何背不出来。”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 半晌,胤?弱弱举手:“二哥……我现在回去温书还来得及吗?” 众人哄堂大笑。 西沉的日光透过菱花纹窗,把整个屋子的笑语都染成了金红色。 胤礽瞧着他这副怂兮兮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现在知道怕了?” 指尖轻轻一刮他的鼻尖,“放心,大哥若真问起来,二哥帮你挡着。” 胤?眼睛“唰”地亮了,瞬间支棱起来,挺起小胸脯:“谁怕了!我、我就是觉得《孟子》太简单,不值得专门背!” “哦?”胤礽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十弟背两句听听?” “呃……”胤?气势一滞,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突然捂住肚子,“哎呀!突然有点饿……” 殿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胤禟翻了个白眼:“出息!” 胤礽摇摇头,转头对何玉柱吩咐:“去准备些换洗衣物,还有……” 话音未落,几个小阿哥立刻蹦了起来。 “不用麻烦何谙达!”胤祺一把拉住何玉柱的袖子,“我们自己回去拿!” “对对对!”胤祐连连点头,“我那儿有新得的熏香,正好给二哥点上安神!” 还没等胤礽反应过来,几个小家伙已经一溜烟冲出了殿门,活像后面有狼追似的。 胤禟跑了一半又折返回来,扒着门框喊道:“二哥等我!我那儿新得了上好的川贝母和雪梨膏,最是清凉润肺的——还有皇玛嬷刚赏的西洋参,我这就让人全给你送来!”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胤礽闻言抬眸,唇边漾开一抹温润的笑意。 恰逢暮色四合,毓庆宫的琉璃瓦上流转着绚烂的霞光,漫天云霭被夕阳染成金红交织的锦缎,将殿前的白玉栏杆也镀上一层暖色。 第221章 只画二哥 一转头,却发现胤禛还站在原地没动,正皱眉看着某个方向。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胤祉悠哉悠哉地靠在窗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蓝布包袱。 “三哥你……”胤禛眼角抽了抽。 胤祉咧嘴一笑,得意地晃了晃包袱:“早就备好了。” 说着解开系带,露出里面的换洗衣物,甚至还有几本装帧精美的诗集,“昨儿个就收拾妥当,就等着今日呢。” 胤禛:“……” 胤礽忍俊不禁:“三弟这是蓄谋已久啊。” “那是!”胤祉大摇大摆地走到暖阁边,把自己的包袱往榻上一放,“二哥你是不知道,这几个小混蛋最近越来越精,不提前准备根本抢不过他们。” 胤禛沉默半晌,突然转身就往殿外走。 “哎!老四你去哪儿?”胤祉喊道。 “回宫。”胤禛头也不回,“取行李。” 胤礽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胤祉更是笑得直拍桌子:“咱们冷面四阿哥也有今天!” 胤禛闻言脚步一顿,幽怨地回头看了胤礽一眼。 胤礽笑意更浓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就捏了捏胤禛绷紧的脸颊。 若是换个人敢这般放肆,胤禛早一拳招呼过去了。 可谁让眼前这人是他的亲亲二哥呢? 胤禛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顺势扶住胤礽的手臂:“二哥别闹,你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一些,不许大意。” 胤礽正要反驳,却见胤祉已经指挥着宫人取来了汤婆子,还特意用毯子裹好。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就把胤礽按回了矮榻上。 “二哥快躺好!”胤祉手脚麻利地抖开锦被,“昨儿个太医还说要静养,这会儿倒有精神笑话我们了?” 胤礽整个人陷在雪白的毯子里,如瀑青丝未束,流水般散落在软枕间。 他试图从毯子里挣出手来辩解,腕骨却立刻被守在一旁的胤祉捏住塞了回去。 胤祉将人又裹紧了几分。 胤礽无奈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墨发半束,整个人更添几分水墨画般的清雅气韵,此刻裹在层层毛绒间,倒真像尊易碎的琉璃美人。 “着凉还不够?”胤禛皱眉,将汤婆子仔细塞进被角,“上个月批折子到三更天,第二天就发热的事忘了?” “不必。”胤礽无奈地摇头,“你们再这么紧张,我倒真要病了。” 胤禛却不依不饶,伸手试了试胤礽额头的温度,确认没有发热才稍稍放心。 转头对何玉柱吩咐:“去小厨房熬碗姜汤来,要老姜,多放红糖。” “哎!”何玉柱应声就要退下。 “等等。”胤礽连忙叫住他。 “二哥——”胤禛拖长了音调,难得露出几分少年人的执拗。 胤礽见状,只得举手投降:“好好好,听我们四弟的。” 说着忍不住又捏了捏胤禛的脸,“就是这板着脸的样子,跟皇阿玛越来越像了。” 胤禛耳根一红,还没想好怎么回嘴,就见胤祉突然凑过来,笑嘻嘻地插话:“二哥你不知道,老四在户部查账的时候,那些官员背地里都叫他''小阎王''呢!” “胤祉!”胤禛这下连脖子都红了。 胤礽闻言笑得更欢,眼尾弯起好看的弧度,可笑着笑着却显出几分倦意来。 他微微向后靠进软枕里,青丝散落,整个人像只慵懒的猫儿般透着股懒洋洋的劲儿。 这下可把两个弟弟急坏了,一个忙不迭地替他掖好滑落的毯子,一个转身就去斟温热的参茶。 “我没事......”胤礽声音轻缓,带着几分困倦的哑。 “二哥再闹,我就去请太医了。”胤禛板着脸威胁道。 胤礽只好乖乖躺好,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明明小时候可可爱爱的,现在怎么比御史台的言官还啰嗦......” 胤祉在一旁偷笑,被胤禛瞪了一眼也不怕,反而变本加厉地告状:“二哥您不知道,上个月老四发现我偷懒没写功课,足足念叨了我半个时辰!” “那是你连着三日逃了早课!”胤禛忍不住反驳。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胤礽躺在中间,看着两个弟弟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何玉柱端着姜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温馨的一幕。 他轻手轻脚地把汤碗放在小几上,退了出去。 胤礽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渐染的晚霞。 他笑着摇了摇头,对仍守在榻边的胤禛道:“罢了罢了,老四,你先回去取行装,时辰也不早了。” 胤禛闻言,点了点头,随后转身一把拽住正倚在屏风边看戏的胤祉:“三哥,走了。” 胤祉猝不及防被扯了个踉跄,瞪大眼睛:“???你——” 胤禛面不改色,只微微偏头,压低声音道:“我给二哥画的画像,分你一幅。” 胤祉瞬间闭嘴,眼睛却亮了起来。 要知道,胤禛虽平日里冷肃,画技却是一绝,尤其是他笔下的胤礽,神韵生动,连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勾勒得恰到好处。 上回他偷偷画的那幅,被胤祉瞧见后惦记了好久,奈何胤禛死活不肯给。 “当真?”胤祉压低声音确认。 胤禛淡淡“嗯”了一声,又补充道:“但你得保证不外传。” 胤祉立刻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兄弟俩达成协议,这才一前一后往外走。 临到门口,胤禛又回头叮嘱:“二哥,姜汤趁热喝,我取了行装就回来。” 胤礽笑着摆摆手:“知道了,快去快回。” 待两人脚步声渐远,暖阁内终于安静下来。 胤礽端起姜汤抿了一口,甜辣的味道让他微微皱眉,却还是老老实实喝完了。 窗外,晚霞愈盛,将整个毓庆宫映得暖融融的,连带着他苍白的脸色也添了几分血色。 没过多久,胤禛便回来了,手里除了行装,还多了个卷轴。胤祉跟在他身后,眼睛直往那卷轴上瞟。 “这么快?”胤礽有些意外。 胤禛将行装搁在一旁,低声道:“怕二哥一个人闷。” 胤礽心头一暖,目光却落在他手中的卷轴上:“这是什么?” 胤禛耳根微红,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展开卷轴——画中的胤礽正倚在窗边看书,一袭月白常服,眉目如画,连指尖翻书的动作都细致入微。 更妙的是,窗外的晚霞恰好映在他侧脸上,仿佛镀了一层柔光,衬得整个人愈发温润如玉。 “这是……”胤礽怔了怔。 “前些日子画的。”胤禛低声道,“二哥看书时……很好看。” 胤祉在一旁拼命点头。 胤礽接过画,指尖轻轻抚过纸面,眼底漾起笑意:“我们四弟还有这手绝活?改日也给皇阿玛画一幅?” 胤禛立刻摇头:“只画二哥。” 这直白的话让胤礽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他小心地将画卷好,放在枕边:“那二哥可要好好收着。” 第222章 青史为镜,人心如秤 胤禛唇角微扬,冷峻的眉眼难得染上几分柔和。 然而这份静谧还未持续片刻,殿外便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二哥!我们回来啦!” “慢点慢点!我的熏香要摔了!” “九哥你踩我脚了!” 只见五阿哥胤祺抱着软枕,七阿哥胤祐捧着香炉,八阿哥胤禩拎着书箱,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则合力抬着个装满零嘴的藤编食盒,五个小阿哥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活像一群撒欢的小马驹。 胤礽扶额轻笑,转头对何玉柱道:“传膳吧。” * 晚膳摆上来时,暖阁里热闹得像过年。 胤?眼疾手快地抢了胤礽身边的位置,美滋滋地给二哥夹了块桂花糖藕:“二哥尝尝!我特意让膳房多浇了蜜汁!” 胤禛冷眼扫过去:“太医说了,二哥近日要少食甜腻。” “偶尔一块不妨事。”胤礽笑着解围,在胤?期待的目光中咬了一口。 胤禟见状,立刻献宝似的推过来一碟蟹粉小笼:“那二哥试试这个!我盯着膳房现包的,绝对新鲜!” “还有我带的杏仁茶!”胤祺赶紧倒了一杯。 几个小阿哥争相投喂,胤礽面前的碗碟很快堆成了小山。 * 待用完膳,宫人们撤了席面,又备好热水供阿哥们洗漱。 胤礽沐浴完回到内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胤祉和胤禛像两尊门神似的站在床榻三步外,而五个小阿哥已经在锦被里滚作一团。 胤祺和胤祐老老实实躺在最外侧,胤禩靠在床头看书,胤禟正往枕头底下藏话本子,胤?则四仰八叉地霸占了正中央的位置。 见胤礽进来,小家伙们齐刷刷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胤?更是“噌”地跳下床,光着脚丫就扑过来:“二哥快来!我给暖好被窝啦!” 胤礽被他拽着往床榻走,经过胤祉胤禛身边时,胤?还故意冲他们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没规矩。”胤禛冷声道。 胤祉则挑眉反击:“老十,你《孟子》背熟了?” 胤?顿时蔫了半截,缩到胤礽身后。胤礽忍俊不禁,揉了揉他的脑袋:“行了,都躺好。” 转头又对胤祉胤禛道,“你们也早些歇息,外间的榻够宽敞。” 胤禛欲言又止,目光在胤?霸占的床榻中央扫了扫,最终只低声道:“二哥别惯着他们蹬被子。” “知道啦。”胤礽笑着应下,刚在床沿坐下,就被几个小阿哥团团围住。 胤祺递来安神香囊,胤祐塞了个暖手炉,胤禩甚至变戏法似的摸出把玉梳:“二哥,我帮您通通经络?” 胤禟见状,立刻从枕头底下掏出话本子:“那我给二哥念故事!” “我来揉肩!”胤?自告奋勇,可惜手法毫无章法,捏得胤礽直发笑。 被挤到一旁的胤祉酸溜溜地摇扇子:“啧,这群马屁精。” 胤禛则默默从行囊里取出个药香荷包,挂在床帐钩上:“安神的。” * 烛光摇曳中,胤礽接过胤禩手中的玉梳,轻声道:“都躺下吧,二哥给你们讲个故事。” “真的?”小阿哥们欢呼一声,立刻七手八脚地铺好枕头。 胤?死死抱住胤礽的左臂:“我要挨着二哥睡!” “明明该轮到我!”胤禟去扯他耳朵。 眼看又要闹起来,胤礽赶紧打圆场:“好好好,老五老七睡最里边,老八老九睡外侧,老十……” 他看了眼撅嘴的胤?,笑道,“老十睡中间。” 安置好小的,胤礽又对外间道:“老三老四,要听故事就进来,站在那儿当门神呢?” 胤祉立刻蹿了进来,抢了床尾的位置。 胤禛犹豫片刻,默默在脚踏边坐下。 夜风拂过窗纱,胤礽清润的嗓音缓缓响起:“今日二哥给你们讲个《汉书》里的故事——霍去病十八岁率八百轻骑,深入大漠的故事。” 几个小阿哥立刻竖起耳朵,连打着哈欠的胤?都强撑起眼皮。 “那年河西走廊秋草正黄,”胤礽指尖轻点床榻,仿佛在沙盘上排兵布阵,“霍去病带着八百精骑,不是走寻常官道,而是——”他故意顿了顿。 “我知道!”胤禟抢答,“从焉支山北麓绕过去!” “不错。”胤礽赞许地点头,“但你们可知他为何要冒险走这条‘死亡之路’?” 见弟弟们摇头,他拿起案上的茶盏比作祁连山:“匈奴人以为汉军必走南麓水草丰美处,他却偏走北麓荒漠。这不是鲁莽,而是算准了匈奴主力都在南边设伏。” 胤禛眼睛一亮:“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正是。”胤礽笑着将《汉书》翻到某一页,“但最妙的还在后头——他每破一部落,不贪财物,只做三件事。” 小阿哥们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 “第一,焚粮草。”胤礽竖起一根手指,“断其生计。” “第二,收童子。”第二根手指竖起,“匈奴孩童自幼在马背上长大,他带回长安悉心教养,后来都成了汉军最好的斥候。” “第三呢?”胤?急不可耐地追问。 胤礽从枕边取出一枚铜钱,轻轻一弹:“他每战必带医官,缴获的药材全用来救治俘虏的伤兵。” 铜钱落在锦被上,“那些被救的匈奴人,后来成了汉军最忠实的向导。” 暖阁里静了一瞬,胤禩突然轻声道:“这是……攻心为上。” “不错。”胤礽欣慰地点头,“所以霍去病二十出头就封狼居胥,不是全靠蛮勇。” 他环视弟弟们,“为将者当如是,为官者更当如此——既要雷霆手段,也要菩萨心肠。” 烛花“啪”地爆了个响,映得小阿哥们眼中晶亮。 胤祉若有所思地摇着扇子:“难怪皇阿玛总说‘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之’……” “三弟说得对。”胤礽趁机翻开《资治通鉴》,“你们看贞观四年,唐太宗灭东突厥后——” 他娓娓道来,将史书上的干瘪记载化作鲜活故事:李世民如何将突厥贵族迁至长安,又如何在漠南设立都督府; 既用汉官治其民,又保留部落习俗。说到精彩处,连比带划,仿佛亲眼所见。 “……所以后来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这些突厥降将,反倒成了大唐最勇猛的忠臣。” 胤礽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敲,“这便是《孟子》说的‘以德行仁者王’。” 胤?挠挠头:“二哥,这比上书房师傅讲的有趣多了!” “因为二哥会把死道理讲活呀。”胤禟托着腮,“上次讲《孙子兵法》,用棋局演示‘围魏救赵’,我到现在都记得。” 胤礽失笑,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读书如观山,横看成岭侧成峰。太傅们教的是正道,二哥不过给你们另开一扇窗。” 他说着又抽出《史记》,翻到《货殖列传》:“再说个有意思的——你们可知春秋时范蠡为何能三散家财又三次巨富?” 小阿哥们摇头。 “因为他懂得‘旱则资舟,水则资车’。” “就像现在若预见明年可能闹蝗灾,聪明的商人会——” “囤粮食!”胤祺脱口而出。 “不止。”胤礽眨眨眼,“还会提前收购鸡鸭。你们想想为什么?” 胤祐突然拍手:“鸡鸭吃蝗虫!” 满屋子顿时恍然大悟。胤礽大笑:“所以治国如经商,要懂得……” “审时度势!”几个声音异口同声。 夜渐深,故事从管仲的盐铁之策讲到诸葛亮的屯田制,小阿哥们越听越精神。 直到外间更鼓敲过三响,胤禛才强行打断:“二哥该歇息了。” “再讲一个嘛!”胤?耍赖地抱住胤礽的胳膊。 胤礽捏捏他的鼻子:“明日讲卫青‘迂回陇西’的故事,现在都躺好。” 待弟弟们乖乖钻进被窝,他轻声道:“今日所讲,望你们记住——青史如镜,照的不仅是兴衰成败,更是人心向背。” 月光洒在床前,将书卷上的鎏金标题映得闪闪发亮。胤禩突然小声问:“二哥,明日能接着讲《史记》吗?” 胤礽替他掖好被角,莞尔一笑:“只要你们把今日讲的《孟子》篇章背熟,二哥就带你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胤禛与胤祉相视一笑。这样的夜课,怕是整个紫禁城独一份了。 第223章 留不住 时间如流水般静静淌过,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一。 晨光熹微,毓庆宫的飞檐翘角渐渐镀上一层金边。 胤礽独自立在廊下,衣袂上银线绣的云纹在朝阳下泛着细碎的光。 日光穿过银杏叶的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有一片恰好停在他肩头。 一阵风过,银杏叶簌簌作响。 胤礽抬手拂去肩头的落叶,指尖在金光中莹润如白玉。 他望着北方出神的模样,仿佛整个人都浸在晨光里,连发梢都染上了金色的光晕。 “也不知皇阿玛和大哥如何了……” * 漠北草原 清军抵达乌兰布通,与噶尔丹部隔河对峙。 噶尔丹深知清军火器犀利,骑兵冲击力强,便利用地形优势,将万余骆驼缚蹄卧地,背负木箱,外覆湿毡,构筑成环形防御工事,史称“驼城”。 士兵藏身驼阵之后,以火枪、弓箭从缝隙间射击,形成密集火力网。 清军主帅福全见状,决定先以火炮轰击,再令步骑冲锋。 然而,噶尔丹占据高地,清军仰攻不利,前锋数次冲锋均被击退。 左翼统帅佟国纲率军猛攻,身先士卒,却在激战中中弹身亡,清军士气受挫。 福全见强攻损失惨重,下令暂缓进攻,重新部署。 清军将红衣大炮推至前沿,集中火力轰击驼城。 炮弹如雨,骆驼受惊,纷纷挣扎嘶鸣,阵型大乱。 噶尔丹军原本倚仗的屏障瞬间崩溃,清军趁势发动总攻。 胤禔率右翼骑兵迂回侧击,准噶尔军腹背受敌,阵线动摇。 激战至黄昏,噶尔丹军死伤惨重,但仍拼死抵抗。 * 暮色四合,乌兰布通的草原被夕阳染成一片血色。 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与血腥气。 胤禔勒马立于阵前,凝视着远处噶尔丹的骑兵如潮水般向后撤退,尘土飞扬间透着几分诡异。 他眉头紧锁,心中疑虑渐生。 他想起出征前,太子弟弟曾私下对他言道:“噶尔丹狡诈,善设伏兵,兄长若遇其退却,切莫贪功冒进,当以稳为上。” 当时他虽不以为然,但此刻战场形势却与胤礽所言分毫不差。 “传令下去,前锋停止追击,左右两翼向中军靠拢,列阵固守!” 胤禔猛然抬手,果断下令。 副将一愣:“大阿哥,若不乘胜追击,恐贻误战机……” “噶尔丹用兵诡谲,岂会轻易溃逃?”胤禔冷笑一声,“他退得如此干脆,必是设下埋伏,欲引我入彀!” 果然,清军刚稳住阵脚,远处山丘后便骤然杀声震天,原本“溃逃”的准噶尔骑兵突然调转马头,两侧亦冲出伏兵,直扑清军前锋原本追击的路线。 然而,清军早已严阵以待,火器营弓弩齐发,将冲杀而来的敌军射得人仰马翻。 噶尔丹见计策被识破,脸色骤变,急令撤军。 胤禔岂容他再逃? 当即亲率精锐骑兵迂回包抄,截断其退路。 激战半日,准噶尔军大溃,噶尔丹本人亦在乱军中被胤禔的亲兵生擒。 当噶尔丹被五花大绑押至胤禔马前时,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枭雄面色灰败,咬牙道:“若非你识破我计,今日胜负未可知!” 草原上的风裹挟着血腥气,卷过横陈的尸骸。 战鼓声渐歇,厮杀后的寂静里,只剩下伤兵的呻吟和战马粗重的喘息。 胤禔翻身下马,靴底碾过染血的草屑,一步步走向被按跪在地的噶尔丹。 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准噶尔汗王,此刻发辫散乱,额角淌着血,却仍昂着头,眼底烧着不甘的毒火。 “狗鞑子!”胤禔猛地揪住他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挑唆策妄阿拉布坦背叛亲叔的时候,可想过有今天?!” 话音未落,拳头已重重砸在对方脸上。噶尔丹踉跄着栽进泥里,吐出一颗带血的牙,却突然嘶声笑起来。 大漠风沙如刀,残阳染血,噶尔丹被逼至绝境,却仍狂笑不止。 他盯着胤禔,眼中闪烁着讥讽与癫狂。 “你以为你赢了?”他啐出一口血沫,嘶声道,“你们以为杀了我,你就能高枕无忧?呵! 胤禔,你且睁大眼睛看清楚——你们那位太子殿下,天纵英才又如何,终究体弱多病,天家福薄,他未必承得住这万钧之重!”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眼神却愈发癫狂,像是恶鬼在诅咒:“汉武帝的刘据,文采斐然,最终血溅长安; 唐太宗的李承乾,聪慧绝伦,却疯癫被废; 还有那南唐后主李煜,才情冠绝天下,可结局如何? 国破家亡,一杯鸩酒了残生!你们大清,难道就能跳出这轮回?” 他喘着粗气,狞笑着看着胤禔:“你们留不住他的……留不住的!天家无情,迟早有一日,他会像历朝历代的储君一样,被猜忌、被厌弃、被碾碎!你等着瞧吧……哈哈哈!” “我诅咒他——诅咒他呕心沥血却不得君父信任,诅咒他殚精竭虑却遭朝臣背叛!” 噶尔丹的笑声尚未落下,胤禔眼中戾气骤现,猛然一脚踹在他胸口! 骨骼碎裂的闷响中,噶尔丹重重倒在草地上,鲜血从口鼻喷涌而出,却仍咧开染血的牙齿嘶声大笑。 “打啊!打死我!”他呛着血沫,瞳孔因剧痛收缩,却迸发出更癫狂的光,“你越是这样,越证明我说中了痛处! 天家父子……咳咳……哪有什么真情?你们那位英明神武的康熙爷,难道会比他们更心软?!” 胤禔一把揪住他的发辫,将他的头颅狠狠砸向地面,怒吼道:“闭嘴!” 尘土混着血水飞溅,噶尔丹意识模糊,可他的笑声却像钝刀刮骨:“你怕了……哈哈哈!帝王之爱比草原的晨露还短暂!等康熙皇帝老迈昏聩,太子却正值盛年……他会怕!怕太子的贤名压过自己,怕朝臣只知东宫不识君父!” 他尖声嘶叫,“你们大清……逃不过的!” * 裕亲王福全率军赶到战场时,厮杀已然平息。 远处烟尘渐散,只剩下清军将士在打扫战场,收缴兵器、归拢俘虏。 他勒住缰绳,目光急切地扫视着战场,直到看见胤禔那熟悉的身影,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一刻钟前,胤禔一夹马腹冲出去的时候,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完犊子!要出大事!” 好不容易,折腾半天,胤禔不仅没事儿,还把噶尔丹捆得跟端午节的粽子似的押回来了。 第224章 福全:为我发声 福全刚咧开嘴,乐得后槽牙都还没晾凉呢。 结果下一秒,他远远就看见胤禔“唰”地拔刀,刀尖直抵噶尔丹喉咙。 福全那一瞬间心脏都快停跳了,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祖宗!那是皇上点名要的活口!你要真砍了,皇上非把我这裕亲王的脑袋也拧下来当球踢不可!” * 噶尔丹的狞笑还在耳边回荡,胤禔眼底的血丝几乎要迸裂出来,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顺刀,寒光一闪,刀尖直抵噶尔丹的喉咙—— “刀下留人——!”福全扯着嗓子嚎了一嗓子,声音都劈叉了。 他身后跟着的亲兵们也是个个面如土色,心里疯狂祈祷——“大阿哥您可千万冷静啊!咱们还不想陪葬啊!” 等福全连滚带爬冲到跟前,一把按住胤禔的手腕时,他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额头上青筋直蹦,心里疯狂咆哮——“这小兔崽子!平时看着挺稳重的,怎么关键时刻比噶尔丹还疯?” 可面上还得端着长辈的威严,福全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压低声音道:“冷静,冷静啊!皇上要的是活口,活的!” 胤禔胸膛剧烈起伏,刀尖仍抵在噶尔丹的皮肉上,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让这狂徒永远闭嘴。 他死死盯着噶尔丹那张阴鸷的脸,对方却丝毫不惧,反而咧开染血的嘴角,露出一个挑衅的笑,仿佛在说——“你不敢。” 福全看得眼皮直跳,心里大骂——“这噶尔丹是不是脑子被马踢了?都这时候了还挑衅?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吧?!” 见胤禔仍不松手,福全急得直搓手,心里疯狂盘算——“要不……我先一拳打晕噶尔丹?不行不行,这小兔崽子正在气头上,万一误会我抢功更麻烦……要不干脆装晕?可我这身子骨硬朗得很,突然倒地也太假了……” 胤禔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缓缓收刀入鞘,冷声道:“无事,这混账东西口出狂言,不敬皇阿玛,我教训他几句。” 福全一愣,赶紧顺着台阶下:“啊对对对!该打!该打!” 可心里却翻了个白眼——“骗鬼呢?你刚才那眼神,活像是噶尔丹刨了你家祖坟!” 但福全是谁? 那可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当即哈哈一笑,拍着胤禔的肩膀打圆场:“大阿哥忠孝之心天地可鉴!不过这等狂徒,交给皇上处置更妥当嘛!” 说完疯狂给周围亲兵使眼色——“你们几个愣着干嘛?赶紧把噶尔丹捆成粽子啊!再让他多嘴一句,咱们全得完蛋!” 胤禔绷着脸没吭声,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亲兵,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今日之事,谁敢多嘴,后果自负。 亲兵们纷纷低头,噤若寒蝉。 噶尔丹见状,却还不死心,阴恻恻地笑道:“怎么,大阿哥怕了?怕我说的话传出去?” 胤禔额角青筋一跳,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噶尔丹脸上! “砰!” 这一拳力道极重,噶尔丹闷哼一声,头一歪,直接昏死过去。 福全:“……” 他张着嘴,半晌没合上,心里疯狂刷屏——“完了完了完了!这要是打死了算谁的?我的?他的?还是噶尔丹自己嘴贱活该?!” 接着他命人探了探噶尔丹的鼻息,福全长舒一口气——还好,还有气儿! 周围的将士:“……” 空气安静了一瞬。 福全干咳一声,道:“呃…这……” 胤禔甩了甩手腕,面无表情道:“他太吵了。” 福全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小子下手可真够黑的,但嘴上还是附和道:“啊对对对,确实吵,打晕了也好,省得路上闹腾。”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干笑道:“哈、哈哈……大阿哥好身手!这下耳根子清净了!” 心里却哀嚎——“赶紧回营!赶紧交差!这差事再多干一刻钟,我少活十年!” 胤禔冷哼一声,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翻身上鞍,对福全道:“王叔,噶尔丹既已擒获,咱们也该回营复命了。” 福全点头,挥手示意亲兵把昏迷的噶尔丹捆结实了扔上囚车,随后翻身上马,与胤禔并辔而行。 * 路上,福全瞥了眼胤禔紧绷的侧脸,终究是吃瓜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忍不住低声问道:“大阿哥,刚才噶尔丹到底说了什么?” 胤禔沉默片刻,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是些挑拨离间的废话。” 福全没再问下去。 后续回营路上,福全全程死死盯着囚车里的噶尔丹,生怕他突然暴毙。 直到把人完好无损地交给康熙,他才瘫在帐子里灌了三大碗压惊茶,对心腹哭诉:“下回再有这种差事,我宁可去修皇陵!” * 回到大营后,康熙早已得知捷报,龙颜大悦,亲自出帐相迎。 “皇阿玛!儿臣幸不辱命,生擒噶尔丹!”胤禔单膝跪地,抱拳复命。 康熙扶起他,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慈爱了一分:“好!朕的大阿哥果然英勇!” 胤禔一愣,差点没站稳。 ——皇阿玛这眼神怎么回事?! 往常康熙看他的眼神,要么是威严的审视,要么是见他太黏保成恨不得揍他一顿的样子,何曾有过这般……近乎温和的赞许? 胤禔后背一凉,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难道我脸上沾了血?不对啊,刚才擦过了……” “还是说……皇阿玛脑子瓦特了?!” 他偷偷抬眼,正对上康熙难得含笑的目光,顿时寒毛直竖,差点脱口而出——“皇阿玛,您要是被噶尔丹下了降头就眨眨眼!” 好在理智尚存,胤禔僵硬地低下头,干巴巴道:“儿、儿臣分内之事……” 康熙见他这副局促模样,笑意更深,心想:“这臭小子平日里看着没头脑,没想到战场上倒是靠谱。” 胤禔却越琢磨越不对劲——皇阿玛该不会是想让我去干更危险的差事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顿时悲从中来:“果然!慈父眼神的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坑!” 康熙正欣慰地看着长子,却见胤禔的眼神忽明忽暗,从震惊到狐疑,从狐疑到悲愤,最后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壮烈表情。 ——这臭小子又在脑补些什么?! 康熙刚升起的那点慈父之心,啪地一声,灭了。 他收回拍在胤禔肩上的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还是保成好,康熙心想,保成从来不会用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朕。 * 片刻后,亲兵们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噶尔丹上前。康熙冷冷扫了一眼,道:“噶尔丹,你可知罪?” 噶尔丹虽被捆得像粽子一样,却仍昂着头,冷笑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康熙眯了眯眼,正要说话,胤禔却突然上前一步,拱手道:“皇阿玛,此贼狡诈多端,儿臣建议即刻押解回京,以免节外生枝。” 康熙沉吟片刻,点头道:“准奏。” 噶尔丹被拖下去时,阴毒的目光仍死死盯着胤禔,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胤禔面无表情地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噶尔丹:“……” 第225章 筹谋 噶尔丹阴鸷的目光在胤禔冷厉的逼视下终于收敛,垂下头,任由亲兵拖拽着离开。 他知道,再多说一个字,这位大阿哥真的会当场砍了他——哪怕康熙皇帝要的是活口。 * 夜·胤禔营帐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案几上摊开的一幅画像。 画中少年一袭杏黄太子常服,眉眼如画,唇角含笑,正是胤礽。 胤禔指尖轻轻抚过画像,眼神柔和下来,可随即又想起噶尔丹那句毒蛇般的低语—— “你们那位太子爷,如今虽得圣宠,可天家父子,终究逃不过离心离德的下场! 等着看吧...当太子羽翼渐丰,朝臣归心,你们那位英明神武的康熙爷,就会像历朝历代的帝王一样,开始猜忌、打压、最终——废黜!” 他胸口蓦地一疼,仿佛有人用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 保成从小身子骨就弱,一到换季就咳嗽,夜里常常睡不安稳。 小时候,胤禔总是偷偷溜进乾清宫,把缩成一团的弟弟搂进怀里暖着。 小太子迷迷糊糊地往他颈窝里蹭,含含糊糊地喊“大哥”,像只离不得人的奶猫。 他的保成,明明那么招人疼,朝堂上下谁不喜欢太子殿下? 索额图一党忠心耿耿,朝臣们个个敬重胤礽,就连皇阿玛,每每提起太子,眼底都是掩不住的骄傲。 胤禔盯着烛火,思绪翻涌,脑海中全是自家宝贝弟弟的模样—— 保成聪慧绝伦,三岁能诵《千字文》,五岁通晓《论语》,十岁时策论写得连翰林院的老学究都自叹弗如。 保成仁德宽厚,对待宫人从不苛责,冬日里见小太监冻得发抖,还会偷偷让人多添一份炭火。 保成风姿卓然,骑射虽不及他,可那一手丹青妙笔,连皇阿玛都赞不绝口,毓庆宫里挂着的《寒梅图》,至今仍是康熙最爱赏玩的珍品。 保成…… 胤禔越想越骄傲,嘴角不自觉扬起,恨不得立刻冲回京城,把弟弟抱起来转个圈,再狠狠揉揉他的脑袋,告诉全天下——看!这就是我弟弟! 可下一秒,他的笑意又僵在脸上。 ——可万一呢? 万一皇阿玛哪天脑子不清醒,听信谗言怎么办? 万一那些朝臣表面恭敬,背地里却阳奉阴违怎么办? 万一……他的保成,真的受了委屈,却没人替他撑腰怎么办? 胤禔眼神骤然阴沉,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不行,绝对不行! 他猛地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越想越焦躁。 他的弟弟,就该永远活在阳光下,被人捧着护着,半点风雨都吹不到他身上! 若是皇阿玛敢犯糊涂—— 胤禔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他不介意做个“忤逆不孝”的儿子! 反正,天底下谁都不能让保成受委屈! 谁都不能! * 一刻钟后 胤禔一把抓过信笺,狼毫笔蘸饱了墨,手腕悬停一瞬,随即落笔如刀—— “保成亲览: 兄已生擒噶尔丹,不日将归。草原夜寒,偶见孤雁南飞,思及京中,不知汝咳疾可有好转?药须按时服,莫要嫌苦便偷偷倒掉,若叫我知道,定要罚你抄书。” 写到这里,他笔锋一顿,眼前浮现出胤礽皱着鼻子喝药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 可笑意还未达眼底,又化作更深的心疼。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 “近日读《汉书》,见霍光传中‘臣闻陪臣执国命,未有不亡者也’一句,甚为刺心。保成,你记住,你只管做你的贤德太子,剩下的脏事……” 墨迹在此处洇开一片,似是他握笔的手太用力。最终,他重重写下: “——有大哥替你挡着。” 最后一笔几乎划破纸张。 他搁下笔,待墨迹干透,又取出一只锦囊。 这是出征前胤礽塞给他的,里头装着几枚安神的香丸和一枚小小的金锁片——是保成过生辰时他亲手打的,上头刻着“长命百岁”。 胤禔把信折好,和锦囊一起贴身收着。等明日,他会让最心腹的亲兵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直接交到毓庆宫手上。 帐外风声呜咽,他走到门口,掀帘望向京师方向。 保成,再等等。 大哥很快就回来了。 * 银光划破夜空,小狐狸踏着星辉匆匆赶回此方世界。 它这几日被主系统紧急召去开会,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自家宿主。 【宿主肯定又熬夜批折子了!】小狐狸急得尾巴毛都炸开,加速穿过世界屏障。 就在它即将抵达紫禁城时,忽然感知到一股浓烈的恶意。 小狐狸循着气息来到了关押噶尔丹的囚帐。 夜风呜咽,吹得帐帘微微晃动。噶尔丹被铁链锁在木桩上,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可那双眼睛却仍然阴鸷狠毒,在黑暗中闪烁着不甘的光。 “爱新觉罗家的小崽子……”他低声咒骂,嗓音嘶哑,“父子相疑,兄弟相残……你们迟早……” 话音未落,忽然一道银光如流星般划过帐内,倏地落在他面前! 噶尔丹瞳孔一缩,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蹲坐在他面前,尾巴蓬松如云,一双琉璃般的眼珠正冷冷盯着他。 “天……天助我也?”噶尔丹愣了一瞬,随即狂喜,以为是什么山野精怪来助他脱困,连忙压低声音道,“狐仙大人!若您肯救我出去,我必以万金供奉,立庙——” “砰!” 他话还没说完,小狐狸突然一跃而起,一爪子狠狠拍在他脸上! “嗷——!”噶尔丹痛呼一声,半边脸火辣辣的,还没反应过来,小狐狸已经抡起毛茸茸的小拳头,邦邦邦对着他脑门就是一顿猛捶! 【让你咒我家宿主!让你嘴贱!让你挑拨离间!】小狐狸边打边骂,声音清脆却凶悍,每一拳都带着十足的力道,揍得噶尔丹头晕眼花。 噶尔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了!他张着嘴,却只能吐出无声的惨叫。 小狐狸揍累了,爪子一翻,凭空抽出一条银光闪闪的小鞭子,啪地甩了个响亮的鞭花。 它一鞭子抽在噶尔丹腿上,疼得他浑身抽搐,【什么‘父子相残’?我家宿主和莽夫哥好着呢!轮得到你这坨草原腌臜货哔哔赖赖?!】 噶尔丹被抽得涕泪横流,想躲又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摇头,眼里满是恐惧——这到底是什么妖怪?! 小狐狸打够了,收起鞭子,蹲在他面前冷冷道:【听着,再让我听见你咒我家宿主半句——】 它爪子一挥,噶尔丹的胡子突然着了火! “呜——!!”噶尔丹疯狂扭动,直到胡子烧秃了一半,火焰才凭空熄灭。 小狐狸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化作银光消失前,丢下一句: 【再敢作妖,本狐狸下次把你给烧了!】 第226章 尾声 次日清晨 天还没亮,草原上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胤禔一夜未眠,只要一闭眼,耳边就回荡着噶尔丹那句阴毒的诅咒。 他猛地翻身坐起,眼底一片冷厉。 不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胤禔利落地披上外袍,腰间别了根马鞭,悄无声息地出了营帐。 巡夜的士兵见是他,刚要行礼,就被他一个手势制止。 “我随便走走,不必声张。”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多问,只能低头退开。 * 关押噶尔丹的囚帐外,守卫正打着哈欠,忽然见大阿哥大步走来,顿时一个激灵站直:“大阿哥!您这是……” 胤禔面无表情:“开门。” 守卫不敢违逆,连忙掀开帐帘。 帐内,噶尔丹正蜷缩在角落里昏睡,脸上还带着昨晚被小狐狸揍出的青紫,胡子烧得参差不齐,看起来狼狈不堪。 听到动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没看清来人,迎面就是一记窝心脚! “砰!” “嗷——!”噶尔丹痛呼一声,整个人撞到帐柱上,差点背过气去。 他抬头一看,顿时瞳孔骤缩——胤禔逆着晨光站在他面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胤禔,你……”噶尔丹嗓音嘶哑,还没说完,胤禔已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本想着留你一条狗命回京复命,”胤禔冷笑,眼底翻涌着戾气,“可你偏要作死。” 噶尔丹浑身发抖,昨晚被小狐狸暴揍的恐惧还没散去,现在又对上胤禔杀人的眼神,顿时崩溃大喊:“我什么都没做!是那只狐狸——啊!!” 话没说完,胤禔一记重拳砸在他腹部,疼得噶尔丹像虾米一样弓起身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天杀的……有完没完……”噶尔丹痛得眼前发黑,咬牙切齿地咒骂,“你们兄弟……迟早……” “还敢嘴硬?”胤禔眼神一厉,抄起马鞭就抽了下去! “啪!啪!啪!” 鞭子破空声夹杂着噶尔丹的惨叫,帐外的守卫听得头皮发麻,但谁也不敢进去拦——大阿哥明显在气头上,这时候进去,搞不好连自己一起挨揍。 抽了十几鞭后,噶尔丹已经瘫在地上像条死狗,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 胤禔这才收了鞭子,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阴森森道: “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半句太子的不是——”他指尖缓缓下移,突然狠狠掐住噶尔丹的喉咙,“我就把你舌头割了喂鹰。” 噶尔丹惊恐地瞪大眼,还没来得及求饶,胤禔已经一个手刀劈在他后颈—— “呃!” 世界终于清净了。 胤禔站起身,整理了下袖口,面无表情地走出营帐。守卫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看好他。”胤禔丢下一句话,大步离开。 * 朝阳初升时,福全打着哈欠来找胤禔商议押解事宜,却见他正在河边洗手,袖口还沾着几点血迹。 “大阿哥这是……”福全眼皮一跳。 胤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淡定道:“哦,刚去教训了噶尔丹一顿。” 福全:“……他又说什么了?” “没什么,”胤禔眯眼看向升起的太阳,语气轻快,“就是突然觉得,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有用——但也不妨碍我先揍个半死。” 福全:“……” * 囚帐内 悠悠转醒的噶尔丹望着帐顶,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早知如此,他宁可战死沙场…… * 不过几日,噶尔丹被擒获、清军大获全胜的消息如疾风般传回京师,整个京城瞬间沸腾。 紫禁城外,百姓自发焚香庆贺,街巷间锣鼓喧天,茶楼酒肆中人人争相传颂圣上亲征的赫赫武功。 朝廷下令,京师九门悬彩,百官着吉服入朝贺捷。 康熙虽尚未回銮,但捷报已令朝野振奋,明珠,索额图率群臣上表称贺,盛赞:“皇上神武天纵,一举荡平漠北,实乃社稷之福!” 在太和殿前,礼部官员宣读捷报,八旗将士高呼万岁,声震云霄。 京畿百姓亦自发组织庆祝,舞龙舞狮、燃放爆竹,甚至有不少蒙古、回部商人亦加入欢庆,高呼:“大清万岁!皇上万岁!” * 乌兰布通一战,噶尔丹兵败被擒,漠北大局已定。 然而康熙深知,若要边疆长治久安,非一战可竟全功。 故在起驾回銮之前,他召集诸将及蒙古各部首领,于大营中详定善后之策,务求根除边患,永固疆圉。 * 康熙首先召见喀尔喀蒙古三部首领——土谢图汗、车臣汗与札萨克图汗,温言抚慰:“尔等前为噶尔丹所迫,流离失所,今逆贼已擒,朕当为尔等重定牧地,使各部安居乐业。” 遂命理藩院大臣会同蒙古王公,勘定游牧疆界,并赐予粮秣、牲畜,助其恢复生计。 为防各部再生嫌隙,康熙帝特颁谕旨,令喀尔喀诸部会盟于多伦诺尔,亲自主持盟会,确立大清对漠北的宗主权。 会上,他晓谕众首领:“自今而后,尔等当同心共戴大清,若再有内讧,或私通外敌者,国法不容!” 诸部首领俯首听命,誓死效忠。 * 其次,准噶尔虽败,但其残部仍盘踞西域,不可不防。 康熙遂于漠北要地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处增设驻防,调遣满洲、蒙古八旗精锐镇守,并修筑驿站、粮仓,确保军需畅通。 同时,命费扬古率军继续清剿准噶尔残部,严防死灰复燃。 此外,康熙帝对归降的准噶尔部众采取分化之策:凡愿归顺者,编入蒙古八旗,赐予牧地;顽抗者,则发配边疆屯田,以绝后患。 此战不仅震慑了蒙古诸部,亦使沙俄为之震动。 康熙趁势派遣使臣至尼布楚,重申《尼布楚条约》之议,警告俄人不得再暗中支持准噶尔残余势力。 俄使闻讯,连忙上表称愿遵守旧约,不敢再生事端。 同时,康熙对西藏、青海等地亦加强管控,命理藩院遣使安抚达赖喇嘛及和硕特部,确保西南边疆安稳无虞。 待诸事安排妥当,康熙终于下旨回銮。 临行前,他登高远眺漠北草原,对随行大臣慨然道:“朕此战非为开疆,实为安民。今噶尔丹既灭,蒙古归心,朕心甚慰。然治国如驭马,弛张有度,不可懈怠。” 三军列阵,旌旗猎猎,康熙御驾缓缓南行。 沿途蒙古牧民跪伏道旁,高呼“万岁”,直至御驾远去,仍久久不起。 第227章 二哥好狠的心 与此同时 毓庆宫的琉璃瓦上还凝着晨露,胤礽便已收到了六百里加急的军报。 何玉柱捧着漆盘进来时,他正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批折子。 “太子爷,漠北捷报!” 胤礽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抬眸时,眼底已漾开笑意。 他接过那封火漆封缄的信函,指尖轻轻一挑,熟悉的字迹便跃入眼帘—— “保成亲览: 八月初一,我军于昭莫多合围噶尔丹部,斩首三千,生擒贼首。胤禔率前锋冲阵时,险些被流矢所伤,幸得朕及时……” 看到此处,胤礽眉头倏地蹙起,捏着信纸的指节微微发白。 待读到后半句“幸得朕及时拽住他甲胄”时,才长舒一口气。 “……朕已命人将噶尔丹押解回京,不日便启程返銮。你且安心,莫要太过思念。” 最后一句的墨迹略显晕染,像是写信人中途蘸墨时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晨起记得添衣,膳房新贡的雪梨膏可用了?” 胤礽“噗嗤”笑出声来,眼前浮现出皇阿玛板着脸写这等絮叨话的模样。正欲提笔回信,忽听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喧闹声—— “二哥!我们来啦!” “十弟你慢点!我的字帖要掉了!” “九哥你别挤我!” 话音未落,十阿哥胤?已经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险些撞翻案几上的青玉笔山。 胤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顺势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哟,咱们十阿哥今儿个怎么来得这样早?莫不是逃了上书房的早课?” 胤?顿时像被捏住后颈的猫儿,支支吾吾道:“才、才没有!是师傅说今日讲《尚书·洪范》,我、我提前温习过了……” “是吗?”胤礽挑眉,从案头抽出一册《洪范正义》,随手翻开一页,“那‘皇极,皇建其有极’当作何解?这‘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又该如何施行?” “啊?这个……”胤?小脸皱成一团,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往胤禟那边瞟。胤禟立刻抬头望天,假装没看见。 就在这当口,胤礽忽然轻飘飘地补了句:“对了,大哥来信说——”他晃了晃手中信笺,“约莫三五日就到京了。” “哐当!” 胤祐手里的茶盏直接掉在了地上。 胤禟一个激灵,刚偷藏进袖子的松子糖撒了一地。 胤?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原地半晌,突然“哇”地一声扑到胤礽膝头:“二哥救我!大哥说了要检查我的!” 胤禩强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十弟别慌,大哥说不定只是随口一提……” “才不是!”胤?哭丧着脸抖开信纸,“你们看!大哥特意写了‘注意’!上回他写这个,回去就真把我拎去校场扎了俩时辰马步!” 暖阁里顿时一片愁云惨雾。 胤禟突然捂住心口,踉跄着往罗汉床上一倒:“哎呦...我这心口突然疼得厉害...怕是读书太用功,旧疾又犯了,这病啊...没有三五日的静养...怕是好不了了...” “九哥!”胤?立刻戏精附体,扑过去抓住胤禟的手,“你要撑住啊!我这就去求皇玛嬷请太医!” 胤祐看着两个弟弟浮夸的表演,忍不住小声吐槽:“你们上个月偷吃玫瑰酥时,也是这套说辞……” “七哥!”胤?转头瞪他,“兄弟情深懂不懂!” 胤礽瞧着这群活宝,忍笑忍得肩头发颤。 他故意板起脸道:“既如此,不如二哥现在就叫何玉柱去备描红本?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不要啊——” 暖阁内顿时哀嚎一片,胤?抱着脑袋在榻上打滚,胤禟则捂着胸口作西子捧心状:“二哥好狠的心…” 胤礽正被这群活宝逗得忍俊不禁,何玉柱却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躬身道:“太子爷,该用药了。” 方才还闹腾的小阿哥们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支棱起耳朵。 胤礽无奈地叹了口气,刚要抬手接过药碗,胤?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我来我来!” 小家伙抢过药碗,却被那浓重的苦味熏得皱了皱鼻子,转头就朝胤禩喊:“八哥!快把你藏的蜜饯拿出来!” 胤禩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我带了……” “上回二哥喝药时你偷偷塞给他的!”胤?理直气壮,“我都看见了!” 胤礽挑眉看向胤禩,后者耳根微红,默默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珐琅小盒。 盒盖一开,甜香四溢的玫瑰糖霜梅子顿时引得几个小阿哥直咽口水。 “二哥先用药。”胤祐乖巧地递上温热的帕子,“太医说了,这药得趁热喝才有效。” 胤禟不知何时蹭到了榻边,一本正经道:“《黄帝内经》有云:‘良药苦口利于病’,二哥要以身作则才是。” “哟?”胤礽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这会儿倒会引经据典了?” 在弟弟们灼灼的目光注视下,胤礽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让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头,还未开口,唇边便抵上来一枚糖梅子。 “二哥快含这个!”胤?眼巴巴地举着梅子,“我特意挑了最大最甜的!” 胤礽张口含住,甜意瞬间冲淡了苦涩。 他揉了揉胤?的脑袋,笑道:“咱们十阿哥倒是会疼人。” “那是!”胤?得意地扬起小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把剩下的梅子往兄弟们手里塞,“七哥八哥九哥也吃!等大哥回来,咱们可就没这好日子过了……” 一句话又勾起满室愁云。胤禟嚼着梅子含混道:“要不……咱们现在就去求惠娘娘,让她老人家拖住大哥?” “馊主意!”胤祐戳他脑门,“大哥最怕惠娘娘念叨,肯定躲得更快!”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何玉柱稳步进殿,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太子爷道喜!刚接到急报,圣驾已过昌平,明日晌午便能回銮。皇上特意遣了御前侍卫快马加鞭来报信呢。” “哐当——” 胤禟手里的梅子核掉在了地上。 胤?直接扑到胤礽怀里:“二哥!现在抄书还来得及吗?!” 第228章 回銮 将几个哭丧着脸的小家伙送出殿门后,胤礽转身便吩咐何玉柱:“去请内务府总管和礼部侍郎来,该筹备明日接驾的事了。” 话音刚落,慈宁宫的老嬷嬷却先一步到了:“太子爷,太皇太后说了,接驾的琐事她老人家与太后娘娘接手便是。” 嬷嬷笑着递上一卷清单,“这是两位老祖宗拟的章程,您过目便好。” 胤礽展开清单一看,不由怔住——从卤簿仪仗到御膳菜单,事无巨细皆已安排妥当。 最末还朱笔批注:“保成近日咳疾未愈,明日辰时再来慈宁宫请安,不得早至。” “这……”胤礽指尖抚过那熟悉的字迹,心头一暖,“乌库玛嬷和皇玛嬷这般操劳,孙儿实在过意不去。” 嬷嬷抿嘴笑道:“太皇太后原话说:‘咱们保成这些日子既要监国又要带弟弟,比皇帝还辛苦。他若明儿个敢寅时就起来折腾,老婆子我就亲自去毓庆宫逮人!’” 这活灵活现的模仿逗得胤礽笑出声来。 正说着,皇太后身边的崔嬷嬷也捧着食盒进来:“太后娘娘听说太子爷刚用了药,特意让膳房熬了枇杷蜜露,还热着呢。” 揭开青瓷盅盖,清甜的香气顿时盈满暖阁。 胤礽刚要道谢,崔嬷嬷又取出个绣囊:“里头是西藏新贡的红景天,娘娘让缝在枕中,最是安神。” 待两位嬷嬷退下,何玉柱忍不住感叹:“两位老祖宗这是把太子爷当眼珠子疼呢。” 胤礽捧着蜜露轻啜,温热的甜香沁入心脾。 窗外暮色渐沉,他望着清单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想起幼时生病,太皇太后也是这般将他搂在怀里,一勺勺喂药。 老太太身上沉水香混着药香的气息,至今萦绕在记忆深处。 “去库房取那对翡翠寿星翁来。”胤礽忽然吩咐,“再把我前日抄的《金刚经》一并送去慈宁宫。” 何玉柱刚要应声,却见胤礽又添了句:“等等,皇玛嬷近来眼睛畏光,把那套琉璃灯罩也带上。” 夜色渐浓,毓庆宫的烛火一直亮到亥时。 胤礽执笔将接驾流程又细看了一遍,在“御前献捷”环节添了句“备参汤暖炉”,想到皇阿玛惯常的坐骑性子烈,又在“仪仗马匹”旁批注“换温驯者”。 * 翌日清晨 京师内外金风送爽,丹桂飘香,满城洋溢着欢腾的喜气。 九月的阳光为紫禁城的琉璃瓦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护城河畔的垂柳依旧青翠,偶有几片早黄的叶子随风轻舞,为这凯旋之喜更添几分诗意。 街道两旁,商贩们早已在店铺门前挂起红绸,酒肆茶楼的幌子在秋风中轻轻摆动。 孩童们手持新扎的彩旗,在人群中穿梭嬉戏,清脆的笑声与街头的喧闹交织在一起。 老槐树下,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摇着蒲扇,笑谈着漠北传来的捷报,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朝阳门外,金黄的银杏叶铺就了一条华丽的地毯。 秋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圣驾的归来奏响欢快的乐章。 远处的天空湛蓝如洗,几缕白云悠然飘过,与城中升起的袅袅炊烟相映成趣,勾勒出一幅祥和喜庆的秋日盛景。 自漠北传来噶尔丹被擒、大军凯旋的捷报后,朝廷上下早已筹备多日,只待圣驾归京。 这一日,朝阳门外旌旗猎猎,卤簿仪仗森然排列。 胤礽身着杏黄色四团龙补服,头戴东珠朝冠,率领诸皇子、宗室王公及文武百官,肃立于御道两侧。 大学士明珠、索额图等重臣亦按品级列班,静候圣驾。 远处尘烟渐起,銮仪卫前导骑兵执旗而至,喝道之声由远及近。 胤禔一身戎装,策马紧跟在康熙的銮驾旁侧,目光却忍不住频频向前方张望。 康熙端坐在御辇中,虽面色沉静,眼神却也不自觉地往前方飘去。 想到自家宝贝儿子,康熙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待銮驾转过最后一道弯,远远望见朝阳门外黑压压的仪仗时,胤禔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他稍稍倾身,压低声音对康熙道:“皇阿玛,您快看!太子弟弟站在最前头呢!”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欢喜。 康熙顺着望去,果然看见胤礽一身杏黄朝服,正恭恭敬敬地候在御道中央。 待銮驾行至近前,胤礽清朗的声音传来:“儿臣恭迎皇父凯旋!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诸皇子、王公大臣亦齐声山呼,声震九霄。 康熙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只觉得这几个月的思念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他连忙抬手:“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 胤礽抬头的一瞬间,胤禔差点没忍住冲过去。 康熙也是心疼得紧,招招手道:“保成,到朕跟前来。” 待胤礽走近,他细细打量着,忍不住伸手替儿子整了整朝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胤礽恭谨答道:“儿臣才疏,唯恪守皇父训谕,不敢懈怠。今漠北平定,皇父神武昭著,实乃天下之福!” 康熙目光温和地望向胤礽,忽而抬手示意:“保成,上来与朕同乘。” 胤礽闻言一怔,连忙躬身推辞:“皇阿玛,这于礼制不合,儿臣岂敢僭越……” 康熙轻笑一声,眼底流露出罕见的柔软。 他微微倾身,拍了拍身侧的空位:“朕说合,便是合。你是朕最重视的儿子,更是大清最出色的储君,何须拘泥这些虚礼?” 见胤礽仍踌躇不前,康熙索性伸手将他拉上御辇。 车帘垂落,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帝王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此番亲征,你在京中总理政务,调度粮饷、安抚朝野,连科尔沁台吉都上书赞你处事公允。朕心甚慰。” 胤礽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恭敬道:“儿臣不过谨遵皇阿玛训谕,未敢有半分懈怠。” 康熙凝视他片刻,忽然叹道:“朕这些儿子里,唯有你自幼聪慧勤勉,监国以来,吏治清明,连三藩旧事也处置得妥帖。这江山,迟早要交到你手中” 车外秋风掠过黄瓦红墙。 胤礽抬首时,正对上康熙含笑的目光——那是帝王对储君毫无保留的信任,更满载着父亲对儿子的骄傲。 康熙微微抬高了声音,让随行的众臣都能听见:“朕的太子,德才兼备,监国理政,从未让朕失望!” 此言一出,御辇周围的侍从、侍卫乃至随行大臣无不屏息,心中暗叹——皇上对太子的偏爱,当真是明晃晃的,不加半点遮掩。 第229章 是臣,更是兄 御辇缓缓前行,仪仗威严,两侧侍卫肃立。 大阿哥胤禔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执金鞭,亲自为御辇开道。 他身姿挺拔,眉目间尽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可每当回头时,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御辇上——确切地说,是落在御辇中那道清隽的身影上。 胤礽正与康熙低声奏对,神色恭谨而从容,偶尔抬眸,便见自家大哥正回头望着自己,眼中含笑,满是骄傲。 胤禔见他看过来,唇角一扬,冲他眨了眨眼,随即扬鞭一振,高声道:“御驾前行,闲人避让!” 声音洪亮,气势凛然,仿佛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这车里坐着的,是他最宝贝的弟弟,是大清最尊贵的太子爷! 康熙将兄弟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却故意板着脸道:“好好开路,别总回头看。” 胤禔朗声一笑,抱拳道:“皇阿玛教训得是!只是太子弟弟监国辛苦,儿臣这不是怕他累着嘛!” 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真心,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对胤礽的维护。 胤礽无奈摇头,眼底却漾起一丝暖意。 小时候习武,胤禔手把手教他拉弓; 后来参政,胤禔更是处处替他周全,但凡有人敢对太子有半分不敬,这位直性子的大阿哥必定第一个冷脸。 ——他是臣,更是兄。 胤禔见弟弟笑了,心里更是舒畅,手中金鞭一扬,马蹄声愈发铿锵有力。 他纵目远眺,御道如龙,直贯九重宫阙,胸中意气风发——这锦绣山河,合该由太子殿下来执掌。 而他胤禔,甘愿做最锋利的刀,最坚实的盾,为他的太子弟弟劈开前路,遮风挡雨。 * 銮驾继续前行,百官簇拥其后,自朝阳门入城,经东华门直入紫禁城。 京师百姓闻圣驾回銮,早已填街塞巷。 御道两侧,商贾焚香,妇孺抛洒五谷,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耆老涕泪纵横,高呼:“皇上为咱们除了大害,草原从此太平了!” 百姓们踮脚张望,只见御辇珠帘微启,太子胤礽竟与康熙帝同乘一辇,父子二人并肩而坐。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惊叹:“太子爷竟与万岁爷同辇!” “早就听说皇上最是疼爱太子殿下,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捋须感叹:“自打太子爷协理朝政以来,减免江南赋税、整顿漕运,处处为咱们小民着想。如今见皇上这般器重,可见太子爷确是贤德啊!” 旁边的商贩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去岁京畿大旱,太子爷亲自督促开仓放粮,救活了多少人家!” 街边茶楼上的书生们更是激动不已,有人高声道:“太子殿下精通经史,上月还主持重刊典籍,这才是真正的储君风范!” 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几个孩童骑在父亲肩头,指着御辇天真地问道:“阿玛,那个穿黄袍子的就是太子爷吗?他将来也会像皇上一样厉害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皇上万岁!太子殿下千岁!”顿时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康熙于辇中望见万民拥戴之状,不禁慨然:“噶尔丹一役,非朕一人之功,实赖将士用命,百姓输诚。传旨:赐宴三军,蠲免直隶明年钱粮三成,以酬天下!” 他的话音方落,朝阳门外顿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 待回至乾清宫,胤礽再率宗亲大臣行三跪九叩大礼,献上贺表。 待三跪九叩大礼结束,胤礽刚直起身,忽然身形一晃,脚下虚浮。 站在他身旁的胤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手臂:“保成!” 胤礽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轻声道:“多谢大哥……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 胤禔眉头紧锁,心疼地看着自家宝贝弟弟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忍不住低声责备道:“你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又劳心劳力一整天,怎能不累?偏要逞强!” 胤礽微微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大哥别担心,我歇一歇就好……” * 半个时辰后,大典结束 一出殿门,胤礽的脚步便虚浮起来,整个人几乎半靠在胤禔身上。 胤禔见状,干脆一把将他背起,低声道:“别逞强了,大哥背你回去。” 胤礽摇摇头,轻声道:“大哥……这不合规矩……” 胤禔哼了一声:“规矩重要还是你的身子重要?闭眼歇着,别说话。” 胤礽双手环在胤禔的脖颈上,看着自家大哥紧张兮兮的模样,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胤禔侧头瞥了他一眼,无奈道:“还笑?再笑就把你扔这儿不管了。” 话虽这么说,手上却把人往上轻轻颠了颠,让弟弟趴得更稳当些。 胤礽眯着眼笑道:“大哥才舍不得呢。” * 夕阳西下,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铺满金红色的晚霞,胤禔背着自家宝贝弟弟,一步一步踏过长长的宫道。 胤礽伏在他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哥稳健的心跳,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玩累了就趴在胤禔背上打瞌睡,小小的胤禔一边吃力地背着他,一边还要哼着童谣哄他睡觉。 “大哥……”胤礽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 “嗯?”胤禔应着,脚步未停。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耍赖不肯走路,你就这样背着我,还唱歌给我听……” 胤礽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浓浓的倦意。 胤禔嘴角微扬,低声道:“怎么不记得?那时候你还挺重,沉得像个小猪崽。” 胤礽轻轻捶了他一下,嘟囔道:“胡说……我明明很轻……” * 时间回到两个小家伙的幼年时期 六岁的胤禔蹲在御花园的假山旁,看着四岁的胤礽蹲在地上数蚂蚁。 夕阳的余晖碎在梧桐叶间,漏下点点金芒,在胤礽粉扑扑的脸蛋上跳跃。 “保成,该回去了。”胤禔拍了拍膝盖上沾着的草屑。 胤礽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大哥,孤腿麻了。”说着伸出两只小胳膊,一副要抱抱的架势。 胤禔撇撇嘴:“都多大了还要人背?”却还是转过身去,蹲下小小的身子。 胤礽立刻欢天喜地地扑上去,像只小猴子似的挂在哥哥背上。 “抓紧了。”胤禔托着弟弟的小屁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第230章 我的小海东青 四岁的胤礽已经很有些分量,压得他走路都歪歪扭扭的。 “大哥最好了!”胤礽把脸贴在哥哥的后颈上,闻到一股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 他调皮地晃着两条小腿,绣着云纹的小靴子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度。 走到半路,胤禔的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忽然感觉背上一沉,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保成?”他小声唤道。 回答他的是一声含糊的梦呓:“嗯...大哥...” 胤禔无奈地笑了笑,放慢脚步。 夕阳将两个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重叠在一起。 胤禔望着弟弟困倦揉眼的模样,不由放轻了声音:“苏克苏克,我的小海东青,在阿哥的臂弯里安睡吧。乌云会为你驱散,风雪会为你停歇,等你睁开明亮的眼睛,就能飞过九重山岗 。” 他的嗓音比平时温柔许多,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黄昏。 歌声里裹着长白山的松涛,混着辽河水的温柔,一声声都是最朴实的祈愿——愿他的小鹰隼夜夜安眠,日日展翅,永远不必经历风霜的凛冽。 背上的小人儿动了动,睡得更熟了。 胤禔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痒痒的。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生怕惊醒了弟弟的好梦。 路过一处水洼时,胤禔特意绕了个大圈。 跟在后面的嬷嬷们相视而笑,大阿哥平日里最是淘气,偏生在太子殿下面前总是格外细心。 “大阿哥,让奴才来背吧。”一个太监躬身道。 胤禔摇摇头,把下滑的弟弟往上托了托:“不用,我背得动。” 走到毓庆宫门前时,胤礽突然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软软地喊了声:“大哥...” “醒得倒是时候。”胤禔故意板着脸,“下次自己走。” 胤礽搂紧哥哥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最喜欢大哥了!” 胤禔的耳根一下子红了,凶巴巴道:“不许撒娇!”却把弟弟背得更稳了些。 晚风送来阵阵花香,两个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门内。 檐角的风铃叮当作响,仿佛在记录这段温暖的时光。 许多年后,当他们都长成挺拔的少年,这段记忆依然鲜活如初——就像那年御花园里,透过梧桐叶洒落的夕阳,永远定格在彼此的生命里。 * 思及此处,胤禔眉眼柔和了几分,感受着背上人渐渐平稳的呼吸,轻声哼起一首熟悉的童谣:“苏克苏克,我的小海东青……” 胤礽闭着眼,在兄长厚实的背上蹭了蹭,含糊道:“大哥唱这个……最好听了……” 胤禔闻言嘴角微扬。 说来也怪,他平日唱什么都五音不全,唯独这首哄弟弟的童谣,总能唱得格外动听。 他轻轻掂了掂背上的人,声音又柔了几分:“睡吧,到了叫你。” 微风拂过宫墙,带着丝丝的凉意,却吹不散这一路的温暖。 胤禔背着熟睡的弟弟,身影在夕阳下拖得老长。 偶尔有宫人经过,见状纷纷避让行礼,眼中却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感慨——谁不知道大阿哥最是疼爱太子殿下,这份手足之情,在这深宫里何其珍贵。 * 毓庆宫的檐角渐渐映入眼帘,胤禔放缓脚步,生怕惊醒了背上的人。 他侧头看了看胤礽安静的睡颜,轻声自语:“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话音未落,背上的人忽然动了动,迷迷糊糊道:“大哥……不许说我坏话……” 胤禔失笑:“睡你的觉,管得倒宽。” 胤礽蹭了蹭他的肩膀,又沉沉睡去。 霞光渐褪,暮色四合,唯有那一串稳稳的脚印,从乾清宫外,一路延伸至毓庆宫的灯火之中。 胤礽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只隐约听见胤禔在耳边低声念叨:“你若是再这么不顾身子,大哥以后就日日盯着你喝药……” * 毓庆宫内 胤禔小心翼翼地将胤礽放在软榻上,见他睫毛轻颤,似要醒来,便低声道:“醒了?别急着动,先缓缓。” 胤礽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却仍强撑着坐起身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大哥,我得先把朝服换了……” 胤禔皱眉:“急什么?先歇会儿再说。” 胤礽摇摇头,已经伸手去解朝冠的系带:“这一身太重了,压得难受。” 胤禔伸手替他揉了揉太阳穴:“这朝冠压得头疼了吧?” 胤礽轻“嗯”了一声,抬手将沉甸甸的东珠朝冠取下,青丝散落的瞬间长舒一口气:“总算能松快些了。” 胤禔接过那顶镶满珠宝的朝冠,指尖抚过那些冰冷的珠玉,眉头越皱越紧。 他放下朝冠,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心疼:“日日顶着这么重的物件,怪不得你总说头疼。这些珠子再贵重,也比不得你身子要紧。” 胤礽抬眼看他,唇边浮起一丝浅笑,温声道:“大哥当年不也戴过么?都是规矩……” 话音未落,便伸手去解朝服领口的盘扣,指尖却因乏力而微微发颤。 胤禔见状,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别动,我来。” 他动作极轻地替胤礽解开那些繁复的衣扣,指尖偶尔擦过弟弟苍白的脖颈,只觉得触手冰凉,不由得更放柔了声音:“这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的,料子又硬,穿着怎么能舒坦?” 胤礽感觉身上黏腻,轻声吩咐道:“来人,备些温水来。” 话音未落,胤禔便皱眉道:“才缓过劲儿来就折腾,仔细着凉。” 待宫人备好浴桶,胤禔亲自试了水温,又命人在屏风四周多添了两个炭盆。 他扶着胤礽起身,仍不放心地叮嘱:“快些洗,别贪玩。” 待胤礽沐浴完毕,胤禔立即用厚厚的绒毯将他裹住,动作轻柔地拭干他发间的水珠。 见弟弟青丝散落肩头,衬得脸色越发苍白,不由心疼道:“瞧瞧,连站都站不稳了。” “大哥……”胤礽刚要开口,就被胤禔用锦被裹了个严实。 那被子还特意用熏笼烘得暖融融的,带着淡淡的安神香气。 胤禔替他掖好被角,又命人端来参汤,亲自一勺一勺喂他喝下。 胤礽缓过些精神,微微睁开眼,轻声道:“大哥,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胤禔捏了捏他的脸,没好气道:“没事?脸色白得跟纸似的,还说没事?今日若不是我扶着你,你怕是直接栽地上了!” 胤礽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有大哥在,我怎么会摔着?” 胤禔被他这话说得心头一软,叹了口气:“你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看着温温柔柔的,骨子里却倔得要命。” 正说着,太医匆匆赶来,为胤礽诊脉后,禀报道:“太子殿下只是劳累过度,气血不足,需静养几日,按时服药便无大碍。” 胤禔这才稍稍放心,转头对胤礽道:“听见没?这几日哪儿都不准去,好好养着!” 胤礽乖乖点头:“嗯,都听大哥的。” 第231章 吓唬谁呢 胤禔轻轻拍了拍他的被角,低声道:“睡吧,大哥在这儿守着。” 胤礽阖上双眼,呼吸渐渐平稳,缓缓陷入梦乡。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声压低的争执—— “九哥,你走慢点!别吵到太子二哥!” “嘘!小点声!大哥肯定在里面!” 话音未落,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个小脑袋探了进来——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蹑手蹑脚地往里蹭,尤其是胤禟和胤?,两个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兴冲冲地就要往内殿跑。 结果刚转过屏风,两人就一头撞上了一堵“墙”——抬头一看,胤禔正抱臂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们,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哟,这是哪儿来的小耗子,鬼鬼祟祟的?” 胤禟和胤?瞬间面如土色,转身就要跑,结果下一秒,后领子一紧,直接被胤禔一手一个拎了起来,双脚离地直扑腾。 “放开我!坏大哥!”胤?气呼呼地挥舞着小拳头。 “就是!我们是来看太子二哥的!你凭什么拦我们!” 胤禟也不甘示弱,张牙舞爪地要去挠胤禔的手。 胤禔挑眉,故意把两人拎高了晃了晃:“凭我是你们大哥!保成刚睡着,你们这群小崽子吵吵嚷嚷的,是想挨板子?” 五阿哥胤祺赶紧上前打圆场:“大哥,我们听说二哥身子不适,特意带了安神的香囊来……”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绣工精致的香囊。 七阿哥胤祐也小声道:“大哥,我们就看一眼二哥,保证不吵……” 胤禔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内殿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大哥……让他们进来吧。” 众人一愣,转头看去,只见胤礽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头,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太子二哥!”几个小家伙瞬间欢呼,胤禟和胤?趁机从胤禔手里挣脱,一溜烟扑到床榻边,七嘴八舌地开始告状—— “二哥!大哥欺负我们!” “他拎我们领子!还晃我们!” “就是!坏透了!” 胤礽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 胤禔抱臂站在一旁,一脸嫌弃地斜睨着几个弟弟:“呵,一群小混蛋,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胤禟冲他吐了吐舌头:“不要你管!我们只要太子二哥!” “就是!”胤?扒着床沿,眼巴巴地看着胤礽,“二哥,你好点没有?我把我最喜欢的糖糕都给你带来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捧过去。 胤礽心头一暖,柔声道:“谢谢小十,二哥好多了。” 胤禔看着这群弟弟围着胤礽嘘寒问暖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去吩咐宫人准备茶点。 见胤禔转身离开,十阿哥胤?和九阿哥胤禟同时长舒一口气,相互挤眉弄眼。 “可算走了!”胤?拍着胸口小声道,“我还以为大哥要抽查功课呢。” 胤禟得意地晃着脑袋:“就是,咱们运气真好......” 胤祐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七哥,你不怕吗?”胤?撇了撇嘴,一脸不服气地凑过去。 胤禟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是!上次大哥抽查四哥的功课,四哥背错了一句,愣是被罚抄了整本《尚书》!” 七阿哥胤祐轻笑一声,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你们啊,还是太年轻。” 八阿哥胤禩也微微一笑,温声道:“大哥虽然严厉,但他自己最不耐烦读那些典籍,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啊?”胤?瞪大眼睛,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胤祐放下茶盏,压低声音道:“你们想想,大哥平日里最爱做什么?” “骑马射箭!”胤禟脱口而出。 “舞刀弄枪!”胤?紧跟着补充。 “这不就得了?”胤祐摊手,“大哥自个儿都不爱读书,哪会真跟咱们较真?不过是怕汗阿玛说他懈怠管教,才装模作样地吓唬你们。”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恍然大悟,脸上的愁云瞬间消散。 “原来如此!”胤?一拍大腿,乐呵呵道,“那我们还怕什么?” 胤禟也得意起来,摇头晃脑地学着胤禔的语气:“‘《贞观政要》全篇抄十遍!’——吓唬谁呢!” * 话音未落,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 两人僵硬地转头,只见胤禔负手而立,身后跟着一队宫人,不仅捧着精致的茶点,更让人心惊的是——还有一摞摞厚重的典籍。 “《资治通鉴》第三卷,《贞观政要》下册,《大学衍义》......” 胤禔慢条斯理地报着书名,每说一个,两个小家伙的脸色就白一分。 “大哥!”胤?突然捂住肚子,“我、我肚子疼......” 胤禟更是夸张,整个人往地上一倒:“啊!我头晕......” 胤禔冷笑一声,上前一人给了一记爆栗:“装?继续装?上个月抽查时你们也是这套把戏。” “呜......”两个小家伙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看向胤礽,“太子二哥......” 胤礽斜倚在软枕上,眼中噙着笑意:“《礼记·学记》有云:‘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大哥是为你们好。” “听见没有?”胤禔将书册重重放在案几上,“今日不把《贞观政要》前三章背熟,休想出这个门!” 胤?哭丧着脸:“可、可今日是来探望太子二哥的......” “正是。”胤禔挑眉,“就让保成亲自监督。他素来精通经史,正好指点你们。” 胤禟绝望地看向胤礽,却见自家温润如玉的二哥轻轻颔首:“也好。你们且坐下, 孤虽精神不济,讲解些典故还是可以的。” 两个小家伙如丧考妣地挪到书案前,胤禔满意地点头,转身去安排茶点。 待他走远,胤?压低声音:“二哥,其实......” “其实你们前日的功课就没完成?”胤礽似笑非笑地截住话头。 两人瞪大眼睛:“您怎么知道?” “《孟子·告子》曰:‘观其眸子,人焉廋哉?’”胤礽轻叹,“你们那点心虚都写在脸上了。” 胤禟急中生智:“那、那二哥教我们个速成的法子吧!” “《荀子·劝学》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胤礽摇头,“治学哪有捷径?不过......” 他压低声音:“若你们肯用心,孤倒可以把重点划出来。” 两个小家伙眼睛一亮,正要欢呼,却听身后传来阴森森的声音: “重点?什么重点?” 三人浑身一僵。 只见胤禔不知何时已站在屏风旁,手里还端着药碗,脸色黑如锅底。 “大、大哥......”胤?的声音都变了调。 “好啊。”胤禔将药碗重重放在桌上,“《贞观政要》全篇抄十遍!现在!立刻!” “二哥救命!”两个小家伙哀嚎着扑向床榻。 胤礽接过药碗,无奈地摇头:“《论语》有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们......好自为之吧。” 第232章 这病症来得蹊跷 胤禔一把将两个小家伙拎起来,按在书案前,一人赏了个脑瓜崩:“闹什么闹?再闹今晚都别想用膳!” 胤?和胤禟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翻开书册,嘴里还小声嘀咕:“大哥也太凶了……”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和八阿哥胤禩正狗狗祟祟地贴着墙根往外溜,显然是想趁乱逃之夭夭。 然而,他们刚迈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阴恻恻的笑:“哟,这是去哪儿啊?” 三人浑身一僵,缓缓回头,只见胤禔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怎么,你们也是来‘探望’保成,结果突然想起还有功课没做?” 胤祺干笑两声:“大哥,我们就是……呃,去给太子二哥拿点补品……” 胤祐连忙附和:“对对对,御膳房新炖了参汤……” 胤禩则默默往后退了半步,试图降低存在感。 胤禔冷笑一声,大步上前,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似的把三人提溜回来,往书案前一丢:“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学!正好人多热闹,互相督促!” “大哥!我们真的只是路过啊!”胤祐哀嚎。 “路过?”胤禔挑眉,从袖中抽出一沓纸,“那这些没写完的策论是怎么回事?今儿个太傅还跟我告状,说你们几个交的功课全是鬼画符!” 胤禩试图挣扎:“大哥,我最近身子不适……” “不适?”胤禔眯起眼,“方才不是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一说到抄书,这病就来得分外及时?” 他慢条斯理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要我说啊,这病症来得蹊跷——定是书读得太少,正气不足。多抄几遍,保管比太医开的药方还灵验。” 胤禩:“……” 胤礽靠在榻上,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一幕,忍不住轻笑出声。 胤禔立刻回头:“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吵到你了?” 胤礽摆摆手,温声道:“无妨,只是觉得……大哥管教弟弟们,倒是比太傅还有办法。” 胤禔哼了一声:“这帮小兔崽子,不严加管教,迟早翻了天!” 五个人垂头丧气地围坐在书案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刷刷地叹了口气。 胤禔敲了敲桌子:“都给我打起精神!今日不把《贞观政要》前三章背熟,谁也别想踏出毓庆宫一步!” 几个小家伙一听只是抄书,顿时松了口气,互相挤眉弄眼地交换了个“逃过一劫”的眼神。 胤?偷偷戳了戳胤禟,小声道:“还好还好,只是抄书,总比被大哥拎去校场拉弓强……” 胤禟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压低嗓音道:“就是,上次被他盯着扎马步,我腿抖了三天!” 五阿哥胤祺苦着脸翻开书册,小声嘀咕:“《贞观政要》……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七阿哥胤祐叹了口气,认命地提笔蘸墨, 结果一不小心墨汁甩到了八阿哥胤禩袖子上。胤禩瞪了他一眼,胤祐连忙赔笑:“八弟,对不住对不住……” 胤禩无奈地摇摇头,低声道:“专心抄吧,别让大哥再逮着错处。” 几个小家伙一边抄书,一边时不时偷瞄一眼软榻那边,只见胤禔大马金刀地坐在胤礽身旁,脸上哪还有方才训人时的冷厉,眉眼间全是温柔。 “保成,可还觉得闷?”胤禔低声问道,顺手替胤礽掖了掖被角。 胤礽轻轻摇头,笑道:“有大哥在这儿镇着他们,倒比看戏还有趣。” 胤禔闻言低笑,抬手命人取来棋盘,道:“既然无聊,不如手谈一局?” 胤礽欣然应允。 很快,宫人们便搬来一张紫檀木小几,上头摆着青玉棋盘,黑白二色的云子温润生光。 胤禔亲自执黑,胤礽执白,二人对坐而弈。 “保成可要让着我些。”胤禔落下一子,眼中带笑。 胤礽指尖拈着白子,闻言挑眉:“大哥说笑了。” 兄弟二人你来我往,棋盘上渐渐星罗密布。 胤禔步步为营,胤礽则灵巧周旋,时不时还抬眸看一眼书案那边鸡飞狗跳的弟弟们,眼中笑意更深。 而这头,几个小家伙抄得手腕发酸,抬头一看,顿时气得牙痒痒—— “太过分了!”胤?咬牙切齿地小声嘟囔,“明明是他们自己凑在这儿,还说我们缠着二哥!” 胤禟愤愤地摔了笔:“就是!大哥自己霸着二哥不放,还好意思教训我们!” 胤祐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哀怨道:“你们看大哥那眼神……啧啧,简直没眼看!” 胤禩默默叹了口气,低声道:“少说两句吧,当心被听见……” 话音未落,胤禔忽然头也不抬地抛来一句:“再交头接耳,每人多加十遍。” 几个小家伙立刻噤若寒蝉,埋头狂写,心里却把自家大哥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窗外夕阳西沉,漫天霞光如烈焰焚天,将云絮染成金红交织的锦缎。 琉璃般的穹顶下,晚霞恣意泼洒着绛紫与橙黄的油彩,宫灯在这般辉煌里次第亮起,恍若坠入云海的星子,与天光争艳。 * 毓庆宫内,一边是岁月静好的对弈,一边是水深火热的抄书,几个小家伙写得头晕眼花,抬头见自家大哥还悠哉悠哉地陪着二哥下棋,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我受不了了!”胤?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哥你……” “嗯?”胤禔一个眼风扫过去。 胤?瞬间怂了,干笑道:“我、我是说……大哥您要不要用些点心?弟弟去给您拿……” 胤禔似笑非笑:“抄你的书。” 胤?垂头丧气地坐回去,胤禟在一旁幸灾乐祸:“活该!” “你!”胤?气得小脸通红,作势就要扑过去打他。 胤禟反应极快,一个矮身躲过,像只灵巧的猫儿似的,“哧溜”一下蹿到了胤礽的软榻旁,还不忘回头冲胤?做鬼脸。 “太子二哥!”胤禟扒着榻沿,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道,“小十要打我!” 胤礽被这小家伙逗笑了,苍白的面容浮现一丝血色。 他伸手捏了捏胤禟肉嘟嘟的小脸,温声道:“好了,不许闹了,你方才不也笑话十弟了?” 胤禟正要撒娇,忽然感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一转头,正对上胤禔黑沉沉的脸。 “去去去,边儿去。”胤禔像赶小鸡似的把胤禟往旁边一放,“没见你二哥要休息?” 胤禟瘪着嘴,委屈巴巴地蹭到胤祺身边。几个小家伙互相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控诉。 第233章 梧桐落叶终归根 胤礽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忍不住又笑了。 可笑意未散,一阵绵长的倦意便漫了上来。 他身子微微发沉,不自觉地靠向软枕,眼皮也跟着重了,仿佛连窗外绚烂的霞光都渐渐模糊起来。 “累了?”胤禔立刻注意到他的状态,俯身轻声道。 “嗯...”胤礽迷迷糊糊应着,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就是有点...困...” 话音未落,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瘦削的身子陷在锦被里,像只疲倦的猫儿。 胤禔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这才转身看向几个弟弟。 “都出去。”他压低声音命令道,眼神扫过书案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明日我要检查,谁要是没写完...” 几个小家伙立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殿门被轻轻掩上时,胤禟还特意回头望了一眼。 毓庆宫内终于安静下来。 微风轻拂,纱幔微微晃动,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 金色的光点跳跃在胤礽苍白的脸颊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胤礽渐渐沉入了梦乡。 梦境如薄雾般悄然漫上心头,他恍惚间已立在坤宁宫的花园中。 时值盛夏,满园牡丹正开到极盛。 花香馥郁,蝴蝶翩跹,远处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 胤礽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自己竟变成了个三岁模样的奶团子。 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儿,肉乎乎的小手正紧紧攥着衣角,正疑惑着,这时,一道温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保成。” 胤礽浑身一震,他缓缓转身,看见赫舍里皇后站在海棠树下,一袭藕荷色旗装,发间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玉簪,正含笑望着他。 “额娘……”胤礽的嗓音有些发抖,小小的身子微微发颤。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的人——不是坤宁宫里那幅冰冷的画像,不是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记载,而是会笑会动、有温度的额娘。 他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绣着福字的小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肉乎乎的小手向前伸着,珍珠般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慢些跑,当心摔着。”赫舍里皇后连忙张开双臂,藕荷色的衣袖在风中轻轻摆动。 胤礽一头扎进那个朝思暮想的怀抱,小鼻子一抽一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赫舍里皇后被小团子突如其来的情绪弄得一怔,随即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脊:“哎哟,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保成了?” 胤礽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来。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将眼前额娘温柔的面容氤氲成模糊的光影。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赫舍里皇后的衣袖,却又怕一碰就会消散。 小胤礽将脸深深埋进赫舍里皇后的衣袖里,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 他浑身颤抖着,像是要把两辈子积攒的委屈都哭出来。 赫舍里皇后心疼地搂紧他,手指轻轻梳理着他散落的长发:“额娘知道,额娘都知道……” 她的声音也带着哽咽,“我们保成受委屈了。” 胤礽哭得喘不上气,委屈地揪着母亲的衣襟不放。 前世被废黜时的屈辱,被圈禁时的绝望,被兄弟背叛时的痛楚——那些他以为早已麻木的伤痛,此刻全都翻涌而上。 “他们都说儿子生而克母……”他抽噎着,眼泪将赫舍里皇后的衣襟浸湿了一大片,“儿子明明、明明最想额娘活着……” 赫舍里皇后捧起他的脸,用帕子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傻孩子,那是他们胡说。额娘是生你时身子不好,与你何干?” 她眼中含着泪,却强撑着笑意,“你看,额娘现在不是好好的?” 小胤礽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赫舍里皇后的衣襟:“可是、可要是没有我……” “嘘——”赫舍里皇后将食指轻轻抵在儿子唇边,眼中盈满心疼,“我们保成是额娘最珍贵的宝贝,是额娘拼了命也要护住的心头肉啊。” * 梦境如流沙般悄然变幻,胤礽只觉眼前光晕流转,再定神时,场景再次变化。 坤宁宫飘着淡淡的花香,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将母子二人的身影温柔地映在轻扬的纱帐上。 那香气清甜温暖,像是御花园里新摘的栀子。 赫舍里皇后将小胤礽轻轻搂在怀中,指尖温柔地抚过他的小脸蛋。 她哼起一首满语摇篮曲,嗓音像沾了蜜的月光,在静谧的宫室里缓缓流淌: “悠悠扎,巴布扎, 小阿哥,快睡吧。 阿牟其的弓箭挂墙上, 额涅的珠串护着你呀。 她的手掌随着节奏轻拍孩子的背脊,像是草原上最温柔的风声。 小胤礽蜷缩的身子渐渐放松,攥着母亲衣襟的手指松开了些。 “悠悠扎,巴布扎, 狼来了,虎来了, 老嬷嬷背着鼓来啦, 吓跑野兽护着我们巴图鲁呀。” 赫舍里皇后忽然换了更轻的调子,嘴唇贴近孩子发顶的旋儿,呵出的热气暖融融的: “星星是额涅的眼睛, 月亮是阿牟其的臂弯, 我的小海东青快快长, 飞得再高也有白云托着你呀……” “额娘……”小胤礽渐渐止住了哭泣,把小脸埋在母亲温暖的颈窝里,奶声奶气地问,“您能不能不走?保成会乖乖的……” 赫舍里皇后眼眶微红,却还是温柔地笑着:“额娘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保成。” 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不过保成要记住,就算以后看不见额娘了,额娘也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 小胤礽突然剧烈摇头,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不要星星!要额娘!要额娘实实在在的!” “好,好,要实实在在的。” 赫舍里皇后连忙哄着。 胤礽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小脸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因额娘的动作而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紧紧勾住赫舍里皇后纤细的小指,奶声奶气地重复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赫舍里皇后眼中漾起温柔的水光,她微微俯身,纤细的小指轻轻回勾住那只肉乎乎的小手,声音像春风拂过柳梢:“好,拉钩。” 她将儿子的小手按在他心口,“额娘也会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殿外忽然传来悠远的钟声,赫舍里皇后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小胤礽惊慌地想要抓住她的衣袖,却只握住一缕飘散的星光。 “额娘!额娘别走!”他急得直跺脚,眼泪又要涌出来。 赫舍里皇后在消散的光晕中最后吻了吻他的额头:“梧桐落叶终归根,我们总会再见。” 第234章 头铁的胤禔 赫舍里皇后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轻轻拂过胤礽泪湿的脸颊。 毓庆宫内 康熙坐在床榻边,眉头紧锁。 胤礽苍白面容上不断滑落的泪珠,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凤眼此刻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不住颤动。 帝王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拭去儿子眼角的泪水,却发现新的泪珠又不断涌出。 “保成……”康熙低声唤着胤礽,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他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太医,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太子为何会如此?不是说只是寻常风寒?” 为首的太医伏地叩首:“回皇上,太子殿下脉象确无大碍,许是…许是梦魇所致。” 康熙还要发作,却听见一声压抑的呜咽。 只见胤礽在睡梦中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像只受伤的小兽般无声地抽泣着,泪水已经浸湿了半边枕头。 “保成!”胤禔一个箭步冲上前,顾不得礼数直接跪在床榻边。 他紧紧握住胤礽冰凉的手,声音都在发抖:“保成醒醒,大哥在这儿…” 三阿哥胤祉红着眼眶上前,轻轻为二哥掖了掖被角。 四阿哥胤禛抿着唇站在一旁,手里还攥着求来的平安符。 五阿哥胤祺端着刚熬好的汤药,七阿哥胤祐拿着温热的帕子,八阿哥胤禩捧着安神的香囊,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更是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出声惊扰。 “皇阿玛,”胤禔转头看向康熙,眼中满是恳求:“让儿子守着保成吧。” 康熙看着长子通红的眼眶,又看了看其他儿子们担忧的神情,终是叹了口气:“都留下吧。”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 梦境如薄雾般缓缓消散,胤礽渐渐苏醒。 他睁开眼时,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胸口传来阵阵钝痛,仿佛有人将他的心生生剜去一块。 “醒了?” 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胤礽茫然抬头,正对上康熙通红的双眼。 康熙将儿子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掌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做梦了?阿玛在这儿呢。” 胤礽怔怔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纹样,梦里额娘温柔的呼唤犹在耳畔。 他无意识地呢喃:“额娘…额娘……” 这句话像把钝刀,直直捅进康熙心口。 皇帝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却将声音放得更柔:“保成想额娘了?” 他像哄幼童般轻轻摇晃着怀里的青年,“等你好些,阿玛带你去奉先殿看额娘,好不好?” 胤礽没有回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康熙肩头,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康熙感受到衣襟传来的湿意,像哄幼时那般轻轻拍着他的背:“哭出来也好,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殿内静得能听见银炭爆花的细微声响。 梁九功悄悄挥退侍立的宫人,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宫灯在角落。 过了许久,胤礽才缓过劲来。 他撑着康熙的手臂直起身,眼角还泛着红,声音有些沙哑:“儿臣失态了……” 康熙用拇指抹去他眼角的泪痕,温声道:“在阿玛跟前,说什么失态。” 说着接过胤禔适时递来的热帕子,给擦脸,“可还难受?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胤礽摇摇头,有些难为情地抿了抿唇:“就是……梦太真了。” 他垂眸看着锦被上绣的云纹,轻声道:“额娘摸着儿子的头,说……” 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 康熙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 胤禔见状,连忙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润润喉。” 胤礽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小啜了一口,才继续道:“额娘说,梧桐树今年长得很好。” 说完自己先笑了,“儿臣是不是太……” “胡说什么。”康熙打断他的话,将他的手拢在掌心,“你额娘定是记挂着你,才特意入梦来的。” 胤礽眼尾泛红,眸中泪光盈盈,康熙瞧着心疼,却故意板起脸,打趣道:“朕的太子若是再掉金豆子,明儿个御史台的折子怕是要堆满乾清宫了——‘太子殿下御前垂泪,有失储君威仪’。”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息,眼底却藏着温柔笑意:“到时候朕是该当着满朝文武护短呢,还是该罚你抄十遍《礼记》以正视听呢?” 这番玩笑话果然让胤礽破涕为笑。 角落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只见九阿哥胤禟扯着十阿哥胤?的袖子咬耳朵:“乖乖,没想到皇阿玛还有这样一面……” 胤?小声回应,“就是就是,平日里考校功课时可凶了!” 两个小话痨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注意到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身边已经神奇地隔出一块真空地带——兄弟们齐刷刷退开三步远,动作整齐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胤禟和胤?——左看右看,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胤?扯了扯胤禟的袖子,小声道:“九哥,他们怎么都躲开了?” 胤禟也纳闷。 胤?不死心,迈着小短腿就往哥哥们那边凑,结果他进一步,哥哥们退两步,愣是保持着安全距离。 突然两个小家伙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转头,正对上康熙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僵在原地。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康熙不知何时转过身。 两个小家伙讪讪一笑,不约而同地往胤禔身后躲。 胤禔顿时挺直腰板,一脸得意——看看,关键时刻还得靠他这个大哥! 大阿哥得意地挺直腰板,正要开口表功,就听见身后传来小声嘀咕: “大哥挡着点..…” “就是,大哥个子高!” 胤禔气得直磨牙,转身一手一个把两个小混蛋提溜起来:“能耐了啊?拿我当盾牌?” 这一幕逗得胤礽展颜一笑,这时他这才注意到,兄弟们个个穿着隆重的吉服,连最跳脱的胤?都规规矩矩系着朝珠。 “今夜是不是有庆功宴?”胤礽突然着急起来,撑着榻沿就要起身,“我还没更衣……” 康熙一把按住他,哭笑不得道:“急什么?酉时三刻才开始,这会儿刚过申时。” 胤礽闻言一顿,随即叹了口气,眉眼间仍带着几分倦意。 康熙瞧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温声道:“再歇会儿,时辰还早。” 说罢,转头便命宫人开始收整胤礽平日用的物件,动作利落,显然早有安排。 胤礽一怔,抬眼望向康熙:“阿玛?” 康熙垂眸看他,神色稍缓,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却仍不容反驳:“朕都回来了,你自然要随朕住乾清宫。再者,你身子未愈,乾清宫有人日夜照料,朕才放心。” 一旁的胤禔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心里直嘀咕——他原还盘算着这几日能亲自照料弟弟,谁知皇阿玛张口就要把人带走?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康熙便似有所觉,淡淡瞥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写着“闭嘴”二字。 胤禔是谁啊,那可是出了名的头铁,见康熙这般态度,当即梗着脖子道:“皇阿玛,太子弟弟身子不适,儿臣照顾他也是应当的!” 康熙闻言,直接被气笑了,眯着眼看他:“哦?你这是觉得朕照顾不好保成?” 胤禔硬着头皮道:“儿臣不敢,只是太子弟弟素来与儿臣亲近,由儿臣照料,他也能舒心些……” 康熙冷哼一声,语气凉飕飕的:“朕瞧你是胆子肥了,连乾清宫的路都敢拦?” 胤禔被噎得一时语塞,却仍不死心,小声嘀咕道:“那……那儿臣跟着一起去总行吧?” 康熙挑眉,似笑非笑:“怎么?朕的乾清宫,还缺你一个站岗的不成?” 胤礽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眼见这父子俩越说越僵,连忙轻咳一声:“阿玛,大哥也是关心则乱……” 康熙转头看他,见他脸色仍有些苍白,到底心软了,冷哼一声:“罢了,看在保成的面子上,朕不与你计较。” 胤禔这才松了口气,偷偷冲胤礽眨了眨眼,换来对方一个无奈又带点纵容的笑。 第235章 保准药到病除 康熙见胤礽神色倦怠,便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温声道:“你先好好歇着,过会朕派人来接你。” 说罢,又转头对殿内宫人沉声吩咐,“太子惯用的物件,即刻收拾妥当送去乾清宫——朕回来时若见少了一件,仔细你们的皮。” 胤礽刚要开口,康熙已轻轻按住他的手:“莫要操心这些琐事,养精神要紧。” 语毕便起身离去。 宫人们齐声应下,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 胤禔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弟的衣物、书卷、茶具甚至惯用的软枕都被宫人们流水般搬了出去,嘴角抽了抽。 * 待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老七胤祐、老九胤禟和老十胤?立刻像撒欢的小狗似的,一窝蜂往床榻边挤。 几个小脑袋正凑作一团,忽见一道黑影横插进来。 胤禔长臂一伸,直接霸占了榻边最佳位置,还不忘回头瞪眼:“都退后些,没见保成脸色还白着?” 老三胤祉和老四胤禛也默契地一左一右站定,把剩余的空隙堵得严严实实。 胤祉甚至故意甩了甩袖子,把想钻空子的胤?挡了个趔趄。 “大哥!你们太欺负人了!”胤?气得直跺脚,小脸涨得通红。 胤禟更是不服,扯着嗓子嚷嚷:“凭什么你们能挨着二哥!我们也要——” 胤禛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淡淡道:“《礼记》有云:‘长幼有序’。怎么,太傅教的都就饭吃了?” “你!”胤禟被噎得说不出话,转头就向胤礽告状:“二哥您看他们!仗着年纪大就欺负人!” 胤礽被这群活宝逗得轻笑出声,刚要开口,就被胤禔塞了一颗蜜枣到嘴里。 大阿哥得意洋洋地挑眉:“保成身子弱,得静养。你们要尽孝心,不如去把《孝经》抄十遍?” “不要脸!”几个小的异口同声地控诉。 老七胤祐灵机一动,突然捂着肚子蹲下:“哎哟!我肚子疼!要二哥揉揉才能好!” “呵。”胤禔冷笑一声,直接拎起他的后领,“爷这就送你去太医那儿,扎两针保准药到病除。” “大哥我错了!放我下来!”胤祐在空中扑腾得像只被捉的鹌鹑。 * 殿内顿时鸡飞狗跳。 胤礽倚在软枕上,看着弟弟们闹作一团,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见七哥出师不利,胤禟和胤?两个小机灵鬼立刻凑到角落咬耳朵。 “九哥,咱们得想个妙计!”胤?眼睛滴溜溜地转,“要不...装晕?” 胤禟摸着下巴摇头:“太老套了,你看七哥那招就不管用...”突然灵光一闪,“有了!咱们就说要给二哥背新学的诗!” 两人正窃窃私语,忽然觉得背后一凉。抬头就见胤祉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戒尺。 “《礼记·曲礼》曰:‘不窥密,不旁狎’。”胤祉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你们两个,凑这么近嘀咕什么呢?” 胤礽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想看看这两个小家伙如何应对。 却见胤禛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两人身后,一把拎起胤?的衣领:“十弟,上回让你背的《孟子》背熟了么?” “四、四哥...”胤?顿时像被掐住后颈的小猫,四肢僵在半空。 胤禟见状转身就要跑,却被胤祉一把按住肩膀:“九弟这是要去哪儿啊?不是说要给二哥背诗吗?” 说着转头对胤礽笑道,“二哥,正好让弟弟们给您解解闷。” 两个小家伙顿时傻眼,这还没出招呢,就被哥哥们堵死了退路。 胤?急中生智,突然指着窗外大喊:“快看!皇阿玛!” 众人下意识转头,胤禟趁机一个矮身就想往胤礽榻边窜。谁知胤禔早有防备,长腿一伸—— “哎哟!” 胤禟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龇牙咧嘴。胤?见状,立刻戏精上身,扑过去抱着胤禟干嚎:“九哥!九哥你怎么了!快传太医啊!” 胤礽终是忍俊不禁,笑声如碎玉落盘般清越。 谁知才笑到一半便岔了气,捂着心口轻咳起来,单薄的肩头微微发颤。 这下可把几个阿哥吓坏了,胤禔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别闹了!没见保成不舒服吗?” 胤祉连忙递上温水,胤禛则狠狠瞪了两个捣蛋鬼一眼。 老九老十自知理亏,灰溜溜地跪坐在最外围,像两只被雨淋湿的小鹌鹑。 “二哥...”胤?委屈巴巴地扁着嘴,“我们就是想离您近点儿...” 胤礽缓过气来,冲他们招招手:“过来吧。” 见胤禔要反对,又补了句,“不碍事的。” 两个小家伙顿时眼睛一亮,刚要起身,就听胤禔冷哼一声:“坐那儿别动!谁再闹腾,今晚都去奉先殿抄《孝经》!” 胤礽噗嗤一笑,伸手拍了拍胤禔的手背。 胤禔顿时没了脾气,只轻哼了一声。胤礽见他眼下还带着几分倦色,温声道:“大哥连日赶路辛苦,也该去歇一歇了。” 胤禔盯着他瞧了瞧,忽而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好,听你的。” 说罢,转头看向几个还在探头探脑的小家伙,挑眉道:“都跟我走,别在这儿吵保成休息。” “啊?我们才刚来——”胤?哀嚎一声,满脸不情愿。 “就是!二哥都没赶我们!”胤禟也扒着门框不肯动。 胤禔懒得废话,直接一手一个,拎着两人的后领往外拖,顺带瞥了一眼试图躲在胤礽身后的胤祐和胤禩:“老七,老八,你们是自己走,还是想让我扛着你们?” 胤祐,胤禩一哆嗦,立刻乖乖跟上:“我、我自己走!” 几个小家伙反抗不过,只能垂头丧气地被自家大哥“押送”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眼巴巴地望着胤礽,活像一群被强行带离的小狗崽。 待他们走远,殿内终于安静下来。 胤禛站在一旁,看着胤禔像拎小鸡崽似的把几个小的拖出去,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大哥没顺手把我也捎上……”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真要被他拽着走,我可挣不开,总不能当着二哥的面跟大哥动手,那也太丢脸了。” 正想着,胤祉已经一屁股坐到胤礽榻边,还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那眼神明晃晃写着——“老四,你不行啊,连跟大哥争都不敢?” 胤禛眼角抽了抽,心里冷哼:“幼稚!二哥现在需要静养,谁像你似的,净想着争宠?” 可转念一想,又有点不甘心:“可三哥这么黏着二哥,待会儿肯定又要抢着喂药、递茶……不行,我得想个法子,不能让他独占二哥!” 他低头整理袖口,装作不经意地往前挪了两步,“待会儿二哥要喝药,我动作得快些,绝不能给三哥献殷勤的机会……” 第236章 是弓的问题 胤礽见胤祉笑得一脸灿烂,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打趣道:“怎么?真不怕大哥回头找你算账?” 胤祉立刻把脸往上凑了凑,笑嘻嘻道:“怕什么?大哥要是真动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说着,还故意晃了晃拳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胤礽被他逗得噗嗤一笑。 胤祉得意地扬起下巴,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胤禛,眼珠子一转,故意拖长了语调道:“不过嘛——要是换成老四的话,可就不一定了。” 他故作惋惜地摇摇头,“毕竟老四的骑射……唉,大家都懂的。” 胤禛原本正默默站在一旁,琢磨着待会儿怎么不着痕迹地挤开胤祉,自己独占二哥身边的最佳位置,结果冷不丁被点名,还惨遭拉踩,顿时脸色一黑。 “老三这张嘴……真是欠揍!”他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仍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是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骑射烂怎么了?我又不靠这个吃饭!再说了,大哥真要揍人,难道还分骑射好坏?老三这分明是故意在二哥面前踩我!”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胤祉一般见识,转而看向胤礽,温声道:“二哥,药应该快煎好了,我去看看。” 胤祉哪能让他这么轻易溜走?立刻伸手一拦,故作惊讶道:“哎?四弟别急着走啊,难道是被我说中,心虚了?” 胤禛额角跳了跳,“这家伙真是蹬鼻子上脸!” 他淡淡瞥了胤祉一眼,语气平静:“三哥说笑了,我只是担心药凉了药效不好。” 胤礽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斗嘴,眼中带着笑意,却也不插话,任由他们闹腾。 胤祉见胤禛不上钩,眼珠一转,忽然凑近胤礽,压低声音道:“二哥,您不知道,前几日校场比试,四弟射箭脱靶,差点把谙达的帽子给掀了!” “胤祉!”胤禛终于绷不住了,耳根微微发红,“这混蛋居然揭我短?!” 胤礽忍俊不禁,看向胤禛:“真的?” 胤禛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觉得越描越黑,最终只能闷闷道:“……是弓的问题。” 胤祉立刻夸张地“哦——”了一声,拖长音调:“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四弟臂力不够呢!” 胤禛:“……” “好,很好。” 他在心里冷笑,“三哥既然这么喜欢挑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忽然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三哥这么关心我的骑射,不如改日亲自指点一二?” 胤祉一愣,没想到向来寡言少语的老四居然会反击,顿时来了兴致:“行啊!就怕四弟跟不上我的节奏!” 胤禛不紧不慢道:“无妨,三哥尽管放手教,我若学不会,大不了多练几次。” 胤礽挑眉, 他太了解自家弟弟们了,胤禛虽然骑射一般,但耐力极强,真要较起劲来,胤祉未必能耗得过他。 果然,胤祉还没反应过来,仍得意洋洋道:“那说定了!到时候可别喊累!” 胤禛唇角微勾,“三哥果然上钩了。” 他故作谦逊地点头:“一定虚心受教。” 胤祉越说越来劲,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大哥不就是仗着现在比咱们壮实点儿吗?再过几年,等咱们再长高些,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他说着,还得意地冲胤禛扬了扬下巴,“老四,你说是不是?” 胤礽轻咳两声,试图提醒胤祉,奈何自家三弟正说得兴起,竟毫无所觉,还挥了挥手道:“二哥你听我说,大哥那套蛮力至上的道理,迟早——” 胤禛眸光一闪,视线往门口一瞥,随即唇角微勾,慢悠悠道:“三哥说得对,弟弟受教了。” 胤祉毫无所觉,仍沉浸在“未来拳打大哥脚踢谙达”的美好幻想里,甚至站起身来挥了两下拳头:“等再过两年,非得让大哥也尝尝被按着打的滋——” “再过两年如何?” 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突然从殿门口传来。胤祉浑身一僵,缓缓转头,正对上胤禔似笑非笑的脸。 胤禛早已瞥见门口的身影,此时从容行礼:“大哥。” 随即退后半步,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三哥,自求多福。” 话音未落,胤禔已大步上前,一把拎起胤祉的后领,冷笑道:“迟早什么?老三,来,咱们出去好好聊聊。” 胤祉这才反应过来,挣扎道:“大哥!我、我这是跟四弟探讨骑射心得!” “探讨?”胤禔挑眉,“行啊,大哥亲自陪你‘探讨’。” 说罢,不由分说拽着人就往外走。胤祉哪里肯乖乖就范,反手扣住胤禔的手腕,一个巧劲挣脱开来,挑眉道:“大哥既然有兴趣,弟弟奉陪!” 两人转眼便在殿外空地上过了数招。胤禔招式刚猛,拳风凌厉; 胤祉则以柔克刚,身形灵巧,一时间竟打得难分高下。 胤礽无奈扶额,对胤禛道:“老四,你也不拦着点?” 胤禛一脸无辜:“二哥,三哥方才还说弟弟骑射不佳,哪敢插手?” “活该。”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 殿外,胤禔久攻不下,忽然变招,一记扫堂腿逼得胤祉后跃,随即抓住破绽,欺身上前,直接扣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压—— “砰!” 胤祉被按倒在地,还不服气地挣扎:“你耍诈!这招不算!” 胤禔嗤笑:“兵不厌诈,输了就是输了。” 他松开手,拍了拍衣摆,“既然你这么精力旺盛,偏殿那群小的就交给你照看了。” “什么?!”胤祉凤眸微睁,“那群小皮猴儿也值得我亲自去照看?” “怎么?刚说完大话,现在怂了?”胤禔抱臂冷笑。 胤祉摆摆手:“既然大哥非要我去,那便去瞧瞧那群小祖宗也无妨!” 他气哼哼地爬起来,一转头却见胤禛正倚在门边,唇角带笑,顿时火冒三丈:“老四!你故意的!” 胤禛满脸诚恳:“三哥何出此言?弟弟方才还想替你说情呢。” “你——”胤祉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胤禔不耐烦地挥手:“赶紧的,老九老十这会儿估计已经把偏殿屋顶掀了。” 胤祉悲愤地看了眼胤礽:“二哥!他们合伙欺负我!” 第237章 失策了 赶走了胤祉,胤禛别提多高兴了,正打算安安静静陪二哥说会儿话,忽然觉得后颈一紧—— “哟,这儿还漏了一个。”胤禔不知何时折返,大手一伸,直接拎住他的后领,“老四,你也别闲着,一起去。” “大哥,我——” “怎么?有意见?”胤禔眯眼。 胤禛:“……不敢。” 于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站在了殿外。冷风一吹,他默默拢了拢袖子,“失策了……” “噗哈哈哈——” 一阵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传来。 胤禛转头,就见胤祉抱臂靠在廊柱上,笑得前仰后合:“老四啊老四,你也有今天!” 他幸灾乐祸地凑过来,伸手戳了戳胤禛的肩膀,“刚才不是挺得意的吗?怎么,也被大哥赶出来了?” 胤禛面无表情地整理衣领:“三哥,注意风度。” “风度?”胤祉叉腰大笑,“你现在跟我谈风度?刚才在二哥面前给我下套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风度?” 胤禛淡淡瞥他一眼:“三哥若是不主动挑刺,弟弟哪有机会‘下套’?” “你——”胤祉被噎住,气得直跳脚,“行啊老四,嘴皮子倒是利索!” 胤禛淡淡瞥他一眼:“至少我没被按在地上。” 胤祉笑容一僵,随即冷哼:“少得意!现在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 胤祉和胤禛刚走到偏殿门口,忽然同时顿住脚步。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三哥,”胤禛压低声音,“你有没有觉得……太安静了?” 胤祉眯起眼,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随即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呵,这群小兔崽子,八成在憋坏水。” 他冲胤禛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后退两步,故意提高声音—— 胤祉:“哎呀,老四,我突然想起还有功课没做完,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胤禛配合地叹气:“也是,弟弟们想必已经睡下了,咱们还是别打扰了。” 话音未落,偏殿内立刻传来一阵慌乱的窸窣声,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高处跳了下来。 门猛地被拉开,胤禟举着个鸡毛掸子冲出来:“不许走!你们——” 话还没说完,他就僵在了原地。 门外,胤祉和胤禛一左一右抱臂而立,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和善”微笑。 胤?从胤禟身后探出头,一看这架势,立刻缩了回去:“完了完了!中计了!” 胤祐则抱着一团可疑的布料,正蹑手蹑脚地往屏风后躲,被胤禛一个箭步揪住后领:“七弟,这是要去哪儿啊?” “四、四哥……”胤祐干笑,“我、我就是想给二哥缝个新枕头……” 胤祉一把掀开他怀里的布料——好家伙,赫然是从帘子上扯下来的流苏,还混着几根可疑的羽毛。 “哟,”胤祉挑眉,“这是要把二哥的枕头缝成毽子?” 最里面的胤禩见状不妙,立刻摆出乖巧的笑容:“三哥四哥别生气,我们就是……就是想给二哥准备个惊喜……” “惊喜?”胤禛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我看是惊吓还差不多。”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偏殿里此起彼伏地响起—— “三哥我错了!别挠痒痒!” “四哥!四哥我再也不敢了!” “救命啊!二哥救命!” * 毓庆宫内欢声笑语不断,而景仁宫中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佟佳贵妃端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敲着檀木扶手,目光冰冷地看着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的乌雅氏。 “娘娘!嫔妾冤枉啊——”乌雅氏刚挣扎着抬起头,话还没说完,佟佳贵妃突然起身,扬手就是狠狠一记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殿内炸响。 乌雅氏被打得偏过头去,发髻都散了一半。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还没回过神来,佟佳贵妃反手又是两记耳光。 “啪!啪!” 满洲姑奶奶的力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乌雅氏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她疼得眼泪直冒,心里早已破口大骂:“毒妇!贱人!仗着位份高就敢如此欺辱我!” “娘娘容禀——”乌雅氏强忍疼痛,还想狡辩。 “闭嘴!”佟佳贵妃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本宫今日不听你那些鬼话!”说着又是重重一巴掌扇过去。 乌雅氏被打得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 她终于意识到今日怕是难以善了,索性撕破脸喊道:“贵妃娘娘这是要滥用私刑吗?!嫔妾好歹是宫妃,您——” “呵,宫妃?”佟佳贵妃冷笑一声,突然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她脚边,“你也配?!”碎瓷片飞溅,吓得殿内宫人齐齐跪伏在地。 乌雅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哆嗦,还没缓过神,就见佟佳贵妃抄起了鸡毛掸子。 “今日就让你知道,在景仁宫耍心眼的下场!” 佟佳贵妃抡起掸子就往她身上抽,“本宫原以为你只是不安分,没想到竟敢把主意打到四阿哥身上!真当本宫是泥捏的?!” “啊!”乌雅氏疼得满地打滚,“嫔妾没有!娘娘明鉴啊!” “还嘴硬?!”佟佳贵妃手下力道更重,专挑肉厚的地方打,“你以为买通几个奴才就能瞒天过海?本宫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 乌雅氏终于扛不住了,哭嚎着求饶:“娘娘饶命!嫔妾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佟佳贵妃这才停手,将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扔,冷笑道:“现在知道求饶了?晚了!” 她转头对心腹宫女吩咐,“去,把乌雅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本宫查清楚。本宫倒要看看,她背后还有哪些牛鬼蛇神!” 乌雅氏闻言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局,竟被佟佳氏一眼看穿。 此刻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更是悔恨交加:“早知如此,就该更小心些……” 佟佳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轻笑道:“放心,本宫不会要你的命。” 她俯身在乌雅氏耳边低语,“本宫要让你活着,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万劫不复的。” 乌雅氏浑身发抖,再不敢抬头。 “拖下去。”佟佳贵妃挥了挥手,“乌雅庶妃禁足钟粹宫,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准探望。” 第238章 多损呐 与此同时,紫禁城上空划过一道银光,小狐狸嘤嘤嗷嗷地踩着云朵往回赶。 小狐狸抖了抖银白色的毛毛,气鼓鼓地踩云朵:【气死狐了!破主系统,开个会开这么久,宿主肯定想我了!!】 越想越委屈,它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云上,蓬松的大尾巴烦躁地甩来甩去。 本来前几天它都快到紫禁城了,再往前一步就能见到宿主——结果被主系统“咻”地拎回会议室。 【“紧急会议,全员到场!”】主系统冷冰冰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小狐狸气得牙痒痒,爪子狠狠挠了挠云:【多损呐!上次说好开完会就放狐,这次又拖……】 它灵巧地跳过几重殿宇,突然竖起耳朵,“咦?那不是乌雅老登吗?” * 只见几个老嬷嬷正拖着满脸红肿的乌雅氏往去。 小狐狸眯起琥珀色的眼睛,幸灾乐祸地甩了甩尾巴:“嗷嗷~活该!让你总想害我家宿主!” 它正想继续往毓庆宫赶,忽然眼珠一转,轻盈地跃下屋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乌雅氏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架着胳膊往外拖,她拼命扭动着身子,头上的珠钗都甩落了几支。 “嬷嬷们且慢!”乌雅氏急中生智,声音突然变得温婉动人,“你们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想必家中都有儿女吧?若是肯行个方便...” 领头的张嬷嬷冷笑一声:“贵人省省吧,老奴在宫里三十多年,什么把戏没见过?” 乌雅氏不死心,继续蛊惑道:“只要你们今日放我一马,我保证...” 她压低声音,“给你们每人一百两银子,还能让你们的孩子...” “啪!”李嬷嬷直接往她嘴里塞了块帕子,“贵人还是消停些吧!” 乌雅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呜呜”直叫。 她可是堂堂宫妃!这些贱奴竟敢如此对她! 王嬷嬷嗤笑道:“贵人别费劲了,咱们都是贵妃娘娘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您那点银子...” 她故意掂了掂腰间鼓鼓的荷包,“还不够咱们一个月赏钱呢!” 乌雅氏闻言彻底破防,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呜”的怒吼。 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这深宫里是多么势单力薄。 几个嬷嬷见她这副模样,嫌弃地撇撇嘴。张嬷嬷对同伴使了个眼色:“赶紧的,别让这晦气东西脏了娘娘的地界。” * 三人加快脚步,像拖麻袋一样把乌雅氏往钟粹宫带着去。 途中经过几个小宫女的住处,乌雅氏拼命用脚踢门槛想制造动静,却被李嬷嬷一把按住:“贵人要是再闹,老奴可就要''失手''把您摔在石子路上了。” 乌雅氏顿时僵住,再不敢动弹。 可等嬷嬷们一松手,她立刻又挣扎起来,气得“啊啊”直叫,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鹌鹑,可任凭她怎么扭动,那两个嬷嬷的手就跟铁钳似的,纹丝不动。 她被几个老嬷嬷半拖半架,专挑偏僻小路走,七拐八绕,最后竟被带回了钟粹宫。 一进门,嬷嬷们直接撒手,乌雅氏“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旗装沾满尘土,狼狈不堪。 “你们——”她刚爬起来要骂,张嬷嬷就冷笑一声:“贵人省省力气吧,待会儿可有您受的。” 乌雅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们尖声道:“狗奴才!你们敢这样对我,等本主出去——” “出去?”李嬷嬷嗤笑,“贵人还是先想想怎么跟贵妃娘娘交代吧。” 她拍了拍袖子,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您那点伎俩,娘娘早看腻了。” 王嬷嬷更是直接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贵人若再嚷嚷,老奴不介意帮您‘醒醒神’。” 她说着,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指尖转了转。 乌雅氏瞬间噤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不敢再骂。 她终于明白——今日这一遭,怕是难熬了。 几个老嬷嬷见她终于老实了,冷哼一声,张嬷嬷最后丢下一句:“庶妃娘娘,您就在这儿好好‘歇着’吧,可别折腾了,免得吃苦头。” 说罢,三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乌雅氏一人瘫坐在地上,发髻散乱,满身尘土,哪还有半点嫔妃的体面? 她正气得浑身发抖,忽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康佳庶妃那尖细刺耳的嗓音:“哎哟,这是谁呀?怎么跟个落汤鸡似的趴在这儿?” 乌雅氏猛地抬头,就见康佳庶妃扶着宫女的手,慢悠悠地踱过来,脸上挂着明晃晃的讥笑。 她今日穿得格外鲜亮,头上的珠翠随着步子一晃一晃的,衬得乌雅氏更加狼狈不堪。 “怎么?乌雅妹妹这是去哪儿滚了一圈回来?” 康佳庶妃故作惊讶地掩唇,“哎呀,这衣裳都脏了,头上的钗子也掉了,该不会是……被嬷嬷们‘请’回来的吧?” 乌雅氏气得脸色铁青,咬牙道:“康佳氏!你少在这儿幸灾乐祸!” “哎哟,妹妹这话说的,姐姐这不是关心你嘛!” 康佳庶妃笑得越发灿烂,“不过也是,妹妹向来‘本事大’,连贵妃娘娘都敢招惹,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倒也不稀奇呢。” 乌雅氏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硬生生忍住了没再回嘴。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干脆一甩袖子,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走。 康佳庶妃却不依不饶,跟在她身后继续阴阳怪气:“别走呀,姐姐还没‘请教’完呢!听说你今儿个可是在景仁宫里‘大展身手’了?怎么,没讨着好,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乌雅氏闻言猛地转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康佳庶妃,眼底翻涌着阴冷的恨意。 康佳庶妃被她盯得心头火起,抄起手边的汤婆子就砸了过去—— “看什么看?!老娘可不怕你!” “砰!”汤婆子正砸在乌雅氏肩头,滚烫的热水溅了她一身。 乌雅氏吃痛,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瞬间扭曲。 康佳庶妃见状,非但没收敛,反而更来劲了:“活该!这些年要不是你这缺德玩意儿到处惹事,老娘至于被连累这么多回?!” 她越说越气,指着乌雅氏的鼻子骂道,“当初真是瞎了眼,把你这么个祸害捞出来!早知今日,就该让你烂在那儿!” 乌雅氏捂着被烫红的肩膀,气得浑身发抖:“康佳氏!你——” 第239章 菜鸡互啄 “你什么你?!”康佳庶妃直接打断她,冷笑道,“怎么,又想耍你那套装可怜的把戏?省省吧!这招对贵妃没用,对老娘更没用!”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乌雅氏脸上,“我警告你,以后少在我跟前晃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乌雅氏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腰撞在桌角上,疼得直抽气。 她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硬是没敢还手——康佳庶妃在宫里根基比她深得多,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呵,怂了?”康佳庶妃嗤笑一声,甩了甩袖子,“记住了,以后见着老娘绕道走!” 说完,她转身就走,临到门口还不忘回头补一句,“晦气东西!” 康佳庶妃走到门口,又觉得不解气,转过身来,小嘴叭叭一通输出:“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告诉你——今儿个皇上亲征凯旋,要在乾清宫设家宴呢!” 她故意拖长声调,“可惜啊……某些人怕是没机会去了呢,呀哈哈哈哈!” 乌雅氏闻言猛地抬头:“什么家宴?我怎么不知道?!” 她急忙转头看向身边的宫女,“你们可曾听说?”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时,康佳庶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翠玉嗤笑一声:“哎哟,乌雅主子还不知道呢?皇上早就下旨了,各宫都要出席。” 她故意瞥了眼乌雅氏狼狈的模样,“不过嘛……就您现在这样,怕是连宫门都出不去吧?” 康佳庶妃得意地抚了抚鬓角:“可不是嘛!本庶妃可是要穿着新制的绛紫色缂丝旗装去赴宴呢。” 她故意叹了口气,“哎呀,听说这次宴席上还有江南新进贡的珍馐美馔,某些人怕是没口福咯~” 乌雅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突然想起今早确实看到其他宫的宫女们忙进忙出,原来是在准备赴宴!而自己竟被完全蒙在鼓里…… “你们……你们……”她声音都在发颤。 康佳庶妃欣赏着她这副模样,心情大好:“行了,本庶妃还得回去梳妆呢,可没空在这儿跟你耗着。” 说完,她甩着帕子扬长而去,留下一串刺耳的笑声。 宫女也赶紧跟上,临走时还不忘对乌雅氏投去鄙夷的眼神。 乌雅氏看着康佳庶妃远去的背影,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突然像疯了一般冲了出去,一把抓住康佳庶妃精心梳好的旗头,用力往后一拽—— “啊!”康佳庶妃痛呼一声,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几步,“贱人!你敢打我?!” 她猛地转身,在乌雅氏还没反应过来时,直接一个头槌重重撞在对方额头上。 “砰”的一声闷响,乌雅氏顿时眼冒金星,捂着额头连连后退。 “就凭你也配跟本庶妃动手?”康佳庶妃冷笑一声,抬手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啪!啪!啪!” 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打得乌雅氏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乌雅氏被打得晕头转向,刚要还手,却见康佳庶妃一个眼神,身边的翠玉立刻会意,快步跑去将宫门“咣当”一声关上,还利落地落了锁。 “关门做什么?怕了?”乌雅氏喘着粗气,色厉内荏地喊道。 康佳庶妃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扯乱的衣袖,闻言嗤笑一声:“怕?本庶妃是怕你待会儿哭喊的声音传出去,丢人现眼。” 她朝身边的宫女们使了个眼色,“今儿个横竖钟粹宫就咱们两个,正好把新账旧账一起算算。” 乌雅氏这才意识到不妙,转身就要往屋里跑。 谁知康佳庶妃早有准备,一把揪住她的后领:“想跑?晚了!”说着猛地将她掼倒在地。 乌雅氏被摔得发髻散乱,却猛地翻身而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康佳氏!你欺人太甚!” 她一把揪住康佳庶妃的鬓发,狠狠往下一拽,另一只手“啪”地抽在她脸上,指甲在她颊边划出几道血痕。 康佳庶妃疼得“嗷”地叫了一声,双目圆瞪:“贱人!你敢伤我的脸?!” 她发了狠,抬脚就踹向乌雅氏的肚子,趁她吃痛弯腰之际,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左右开弓连扇了七八个耳光,打得乌雅氏嘴角渗血,眼前发黑。 乌雅氏哪肯服输? 她咬紧牙关,猛地低头撞向康佳庶妃的胸口,两人“咚”地一声摔在地上,滚作一团。 乌雅氏骑在她身上,扯着她的领子,一边抽她耳光一边骂道:“叫你猖狂!叫你嚣张!今儿个非撕烂你这张贱嘴不可!” 康佳庶妃气得面红耳赤,猛地屈膝一顶,翻身将她压住,抬手就抓她的脸:“本庶妃今日就让你知道,谁才是这宫里的主子!” 两人扭打间,珠钗散落,哪还有半点嫔妃的体面? * 一旁的宫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却无人敢上前拉架。 乌雅氏身边的嬷嬷悄悄掩嘴偷笑,低声对身旁的小宫女道:“啧啧,瞧瞧,平日里装得跟菩萨似的,打起架来比市井泼妇还凶!” 几个小太监更是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搬个凳子坐下观战。 这时,康佳庶妃刚喘匀了气,一抬眼就见廊下站着七八个探头探脑的宫人,还有两个小太监竟捧着瓜子嗑得正欢。 她顿时火冒三丈,抄起地上的绣花鞋就砸了过去:“作死的奴才!都是木头桩子不成?还不快来拉开这个疯妇!” 这一嗓子吓得众人魂飞魄散。 其他宫人见状,立刻作鸟兽散,眨眼间就跑得没影儿了。 乌雅氏逮着这个空档,猛地扑上来揪住康佳庶妃的衣襟:“贱人!现在看谁还能帮你!” 说罢“啪啪”两个耳光甩过去,打得康佳庶妃鬓发散乱。 康佳庶妃吃痛,也顾不得体统了,尖叫道:“我跟你拼了!”竟张嘴一口咬在乌雅氏手腕上。 “啊——”乌雅氏疼得直抽气,却死活不松手,反而揪着康佳庶妃的头发往地上按。 直到两人打得精疲力竭,乌雅氏的发髻彻底散开,康佳庶妃的旗头歪斜欲坠,脸上、脖子上全是抓痕,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 康佳庶妃扶着柱子站起身,指着乌雅氏厉声道:“今日之事,你若敢传出去半个字,本庶妃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乌雅氏冷笑一声,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呵,你怕了?晚了!咱们走着瞧!” 说罢,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满宫看热闹的宫人。 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宫女打开宫门悄悄地往景仁宫去。 第240章 傻小子 康佳庶妃回到殿内,对着铜镜细细查看脸上的伤痕,指尖轻轻碰了碰红肿的额角,疼得“嘶”了一声。 “主子,您这又是何必呢?”贴身宫女翠玉心疼地递上浸了冷水的帕子,“乌雅氏向来疯疯癫癫的,您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康佳庶妃接过帕子,冷笑着按在脸上:“本庶妃忍她够久了。这些年她连累本庶妃多少次?今日不给她点教训,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翠玉叹了口气,低声道:“可今晚是家宴,皇上若是瞧见您脸上的伤,难免要问起缘由……” 康佳庶妃摆摆手,唇角勾起一抹笃定的笑:“放心,本庶妃自有打算。”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佟佳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带着几个嬷嬷快步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展开一道懿旨:“奉贵妃娘娘口谕,乌雅氏、康佳氏言行无状,公然在宫中斗殴,有失体统,即日起禁足思过,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康佳庶妃垂眸行礼,面上不见半分惊慌,反倒隐隐透出一丝得逞的笑意:“臣妾遵旨。” 待传旨的人离开,翠玉急得直跺脚:“主子!这下可糟了!” 康佳庶妃慢悠悠地坐回软榻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急什么?本庶妃去不成,乌雅氏更去不成。她那张脸可比本庶妃伤得重多了。” 翠玉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家宴去不成,皇上若是问起……” 康佳庶妃轻嗤一声,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眼底浮起一丝自嘲:“问起?可拉倒吧。” 她抬眼望向窗外,语气里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这些年,本庶妃算是彻底没脾气了。皇上怕是连钟粹宫住着几个妃嫔都记不清,更别提记得本庶妃这号人了。” 翠玉闻言,忍不住小声劝道:“主子别这么说,您到底是正经选秀入宫的,皇上总归……” “总归什么?”康佳庶妃打断她,唇角微勾,“总归会想起本庶妃脾气暴躁,没头没脑,还是想起本庶妃家世平平?” 她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这后宫里头,不得宠的妃嫔就跟御花园里落进泥里的花一样,谁会在意?” 翠玉张了张嘴,终究没敢接话。 康佳庶妃却忽然笑了,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红肿的额角:“不过也好,至少今日这一架打得痛快。乌雅氏那张脸没个十天半月见不了人,本庶妃禁足几日,反倒清净。” “至少今日,那贱人比本庶妃更惨。” 她懒洋洋地倚回软枕上,闭目养神,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横竖……这深宫里的日子,有没有圣眷,不都得一天天熬下去?” 殿内一时寂静,只剩窗外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衬得她的话愈发寂寥。 * 钟粹宫上方的云层里,一只通体银白的小狐狸正懒洋洋地趴着,蓬松的尾巴在云间若隐若现。 它眯着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下方宫殿里的康佳庶妃,毛茸茸的耳朵困惑地抖了抖。 “奇怪……黑化值清零了?智商还突然飙升?” 它伸出爪子在空中虚划几下,一道半透明的光幕浮现,显示着康佳庶妃的数据面板。 【康佳庶妃】 黑化值:0%→(几年前还是78%) 智商:20→(突然涨到60?) 小狐狸甩了甩蓬松的尾巴,琥珀色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最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罢了罢了,想不通就不想了,横竖这康佳庶妃对宿主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它伸出爪子,随意扒拉了两下面前的光幕,数据面板“唰”地一声消失不见。 小狐狸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在云朵上,毛茸茸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御膳房备下的珍馐美馔陈列满案,醇厚的酒香混着檀木的沉静气息,萦绕在殿宇之间。 康熙端坐于主位,眉宇间虽带着几分征尘未褪的疲惫,却掩不住眼底的欣慰与喜悦。 “此番亲征噶尔丹,能一举荡平漠北之患,全赖将士用命,亦仰赖列祖列宗庇佑。” 康熙举杯,目光扫过席间诸皇子,最终落在左侧首座的胤礽身上,语气愈发温和,“朕离京数月,朝政悉数交由太子监国,内外诸事井井有条,奏章批答明断如流,朕心甚慰。” 胤礽身着杏黄色团龙袍,闻言立即起身,恭敬执礼:“儿臣愚钝,不过谨遵皇阿玛训导行事,岂敢居功?边疆捷报传来,儿臣与百官皆感振奋,唯愿皇阿玛龙体康泰,凯旋而归。” 康熙含笑点头,又看向一旁的胤禔:“胤禔此次随军出征,冲锋陷阵,勇毅果敢,朕亦看在眼里。” 胤禔连忙离席,抱拳朗声道:“儿臣只恨未能亲手擒获噶尔丹,为皇阿玛分忧!” 康熙朗笑,抬手示意二人入座:“你们兄弟同心,一内一外,皆是朕的左膀右臂。 胤禔在军中常与朕提及太子在京中的勤勉,胤礽亦屡次来信关切兄长安危——朕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胤礽侧首望向胤禔,眼底漾开真挚的笑意:“大哥骁勇善战,儿臣在京师听闻捷报时,便知定有大哥之功。” 胤禔亦爽朗一笑,举杯道:“太子殿下监国劳心劳力,我在前线方能无后顾之忧。这一杯,敬太子殿下!” 惠妃坐在席间,望着胤禔与胤礽举杯共饮的融洽模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欣慰的笑意。 她侧首对身旁的荣妃低声道:“瞧这两个孩子,兄友弟恭的,倒叫人心头暖融融的。” 荣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胤礽正含笑与胤禔说着什么,胤禔则挺直腰板,神采奕奕地应着,不由莞尔:“是啊,太子殿下仁厚,大阿哥又赤诚,皇上见了定然欢喜。” 惠妃点点头,目光又落在胤禔那张被漠北风沙磨砺得黝黑的脸庞上,忍不住轻叹一声:“只是这傻小子,出征一趟,晒得跟炭似的,哪还有半点天家贵胄的矜贵模样?” 荣妃掩唇轻笑,温声劝慰:“妹妹这是心疼了。大阿哥此番随驾亲征,立下军功,皇上都夸他勇毅果敢,黑些又算什么?男儿志在四方,难不成还指望他跟闺阁姑娘似的养得白白嫩嫩?” 惠妃被逗笑了,摇头道:“姐姐惯会哄我。” 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兄弟能这般和睦,咱们做额娘的,也就安心了。” 荣妃含笑点头,目光柔和:“正是这个理儿。” 此时,康熙正与几位重臣叙话,余光瞥见惠妃与荣妃言笑晏晏,不由龙颜大悦,朗声道:“今日家宴,诸位爱妃也辛苦了。来,朕敬你们一杯!” 众妃连忙起身谢恩,殿内气氛愈发热络。 胤禔转头瞧见自家额娘正望着自己笑,虽不明所以,仍咧嘴回了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一排白牙,衬得那张黑脸愈发醒目。 惠妃见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只得摇头轻叹:“这傻小子……” 夜风轻拂,宫灯摇曳,乾清宫内欢声笑语不断,连檐角的琉璃瑞兽都沾染了这份喜悦,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第241章 两个颜控 随着酒过三巡,宴席间的氛围愈发轻松。 胤礽悄悄盯着面前那盏琥珀色的琼浆,酒液在宫灯映照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左右瞥了一眼,见康熙正与大臣们叙话,惠妃和荣妃低声谈笑,胤禔则兴致勃勃地同三阿哥说着什么,似乎无人注意自己。 他抿了抿唇,指尖轻轻搭上杯沿,正想端起一饮而尽—— “保成。” 康熙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传来,带着几分无奈,却让胤礽瞬间僵住。 他耳尖倏地红了,讪讪地收回手,抬头正对上自家皇阿玛似笑非笑的目光。 “朕方才说什么来着?”康熙挑眉,语气虽温和,却不容置疑。 胤礽垂下眼睫,低声道:“皇阿玛说……儿臣体弱,不宜饮酒。” 康熙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 眼前这个已经长成翩翩少年的太子,此刻微微泛红的耳尖和躲闪的眼神,与记忆中那个做错事的小奶团子简直如出一辙。 他仿佛又看见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偷吃完蜜饯后,也是这样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如今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更显得清俊不凡,只是那副心虚时下意识抿唇的小动作,却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知道还偷喝?”康熙摇头,抬手示意身旁的太监,“给太子换盏参茶来。” 胤礽抿了抿唇,小声道:“儿臣只是……想尝尝。” 康熙有些无奈,却仍不忘叮嘱:“保成,你自幼体弱,酒性烈,喝了难免伤身。若真想尝,待日后养好了身子,朕亲自陪你小酌。” 胤礽闻言,眸光微亮,抬头看向康熙:“皇阿玛说话算话?” “君无戏言。”康熙失笑,抬手虚点了点他,“不过在那之前,你得乖乖喝药,不准偷倒。” 胤礽耳根更红了,小声道:“儿臣哪有……” * 惠妃和荣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二人相视一笑。 惠妃以帕掩唇,轻声道:“太子殿下平日里端方持重,今日这般模样倒是难得一见。” 荣妃眼中含笑,温声应道:“可不是?殿下生得极好,这般情态更添几分生动。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温僖贵妃坐在荣妃身侧,忍不住以团扇掩唇,轻声叹道:“太子殿下当真是……” 她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这通身的气度,这眉眼的精致,莫说是咱们大清,就是翻遍史书也找不出几个能比的。” 荣妃闻言轻笑:“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要把太子殿下供起来赏玩似的。” “姐姐莫笑我。”温僖贵妃眉眼间满是笑着,“我这是实话实说。太子殿下不仅容貌出众,这治国理政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前儿个我兄长进宫还说,太子批阅的奏章条理分明,比许多老臣都要老练。” 温僖贵妃话音未落,就听见斜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宜妃摇着洒金团扇,一双凤眼笑得弯弯的:“姐姐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她眼波流转,目光不自觉地又往太子那边飘去,“太子殿下这般品貌,当真是咱们大清的福气。” 荣妃见状,忍不住打趣道:“瞧瞧,又来了一个。你们俩啊,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宜妃也不恼,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姐姐可别笑话我们。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太子殿下这样万里挑一的人物。” 温僖贵妃闻言立即来了精神,凑近几分道:“可不是嘛!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要是能有太子一半的气度,我做梦都要笑醒。” “你们两个!”荣妃实在听不下去,笑着打断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议论太子殿下,也不怕被人听见笑话。” 宜妃这才稍稍收敛,却还是忍不住又往太子那边偷瞄了一眼,小声嘀咕道:“这般赏心悦目的人物,多看几眼怎么了?要我说啊,太子殿下就是咱们大清最亮眼的一道风景。” 温僖贵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举起茶盏轻轻一碰,倒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似的。 正当她沉醉在这美好画面中时,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拽了拽。 转头一看,十阿哥胤?正眼巴巴地盯着她面前那碟精致的豌豆黄,小胖手已经悄悄摸上了桌沿。 温僖贵妃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圆头圆脑的儿子,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胤?长得并不丑,圆圆的脸蛋配上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可爱。 但偏偏此刻珠玉在前…… “额娘……”小家伙咽了咽口水,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您要是没胃口,儿臣替您吃了吧?” 温僖贵妃一时语塞,低头看看儿子圆鼓鼓的脸蛋,又瞧瞧自己几乎没动过的点心,忍不住用团扇轻点他额头:“你这馋猫,晚膳才用了许多,这会儿又惦记上点心了?” 胤?捂着额头嘿嘿一笑,肉乎乎的手指头已经戳到了豌豆黄边缘:“儿臣这不是怕浪费嘛!您瞧这黄澄澄的多好看,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荣妃在一旁瞧着这对母子,忍俊不禁道:“十阿哥这般赤诚可爱,倒叫我想起《诗经》里那句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在宫里实在是难得。” 温僖贵妃扶额叹气,余光瞥见太子优雅拭唇的侧影,再看看自家儿子捧着豌豆黄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心里默默把方才“珠玉在前”的感慨又重复了一遍。 她们说话的声音虽轻,却还是飘进了康熙耳中。 * 康熙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心中涌起无限骄傲。 他的保成,他的太子,是这般出色——不仅是治国理政的才干,更是这一身清正端方的品性。 想到今日朝臣们对太子监国期间的赞誉,再看着眼前这个还会因被说破小心思而脸红的孩子,康熙只觉得胸中暖意融融。 这个孩子,是他亲手教养出来的大清储君,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此时,殿外月色正好,清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进来,为众人镀上一层银边。 第242章 暗流涌动 夜渐深,家宴在欢声笑语中接近尾声。 康熙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就是他一生所求——江山稳固,子孙和睦。 而他的保成,一定会成为一个比他更出色的皇帝。 *. 下首的席位上,几位大臣将方才天家父子的互动尽收眼底。 明珠与索额图相视一笑,眼中尽是欣慰。 他们一个是太子的叔姥爷,一个是太子的师傅,自然乐见储君得宠。然而其他几位大臣的神色却颇为耐人寻味。 马齐借着饮酒的动作,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低声道:“皇上对太子的宠爱,当真是不加掩饰啊。” “何止是宠爱。”王鸿绪轻捻胡须,声音压得极低,“方才皇上看太子的眼神,分明是在看未来的天下之主。” 几位大臣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都知道,皇上这些年对太子的栽培可谓呕心沥血。 周岁立储,六岁出阁读书,十二岁就开始学习理政。 如今太子年方十六,却已经在监国期间展现出过人的才干。 今日皇上这番雷霆手段,分明是向满朝文武昭示:东宫之位固若金汤,太子殿下乃大清江山唯一正统。 纵有宵小之辈暗藏心思,在这般明晃晃的圣意面前,也该知道什么叫做天威难测、君臣大义。 隆科多眯着眼睛,目光在太子和胤禔之间游移。 他忽然轻声道:“只是……大阿哥那边……” “慎言!”马齐立即打断,“皇上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隆科多立即噤声,但眼中的算计之色却未褪去。 他们佟佳氏一族当年何等显赫,如今四阿哥既养在贵妃娘娘膝下,这步棋......倒要好好斟酌。 * 礼部尚书张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位老臣轻叹一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想起前些日子太子监国时,曾因为减免江南赋税的事与几位大臣据理力争。 当时太子那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说得掷地有声,连他这个三朝元老都不禁动容。 “张大人似乎有心事?”索额图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 张英连忙起身行礼:“索相说笑了。下官只是在想,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却已深谙治国之道,实乃大清之福。” 索额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啊,殿下是皇上亲手教养出来的。这些年来,皇上为了培养殿下,可谓是倾注了全部心血。” 这番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位大臣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神色各异,但都明白这是索额图在敲打他们:太子地位稳固,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宴会渐近尾声,康熙起身离席,众人连忙跪安。 太子紧随其后,在经过大臣们的席位时,忽然停下脚步。 “诸位大人辛苦了。”胤礽温声道,“这些日子监国期间,多亏各位鼎力相助。” 大臣们连忙还礼:“殿下言重了,此乃臣等分内之事。” 胤礽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张英身上:“张大人,前日您上的那道关于整顿科场的折子,孤已经批阅了。您提出的几点建议都很中肯,待明日早朝,孤会与皇阿玛详细商议。” 张英闻言,顿时老泪纵横:“殿下如此重视老臣的建议,臣……臣……” “张大人不必如此。”胤礽亲手扶起老臣,“朝廷正是需要您这样的老成谋国之士。”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又是一番心思浮动。 * 待太子离开后,几位大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隆科多沉着脸,大步流星地朝宫外走去,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身后,佟佳氏一族的几个官员小跑着追上来,为首的佟国维次子——佟佳·庆复压低声音急道:“哥!不是说好了今晚要寻个机会,与贵妃娘娘通个气吗?怎么这就走了?” 隆科多脚步不停,冷笑一声:“通气?通什么气?你是嫌咱们佟佳氏活得太舒坦了?” 庆复一愣,随即皱眉道:“可娘娘那边……” “闭嘴!”隆科多猛地顿住脚步,凌厉的目光扫向四周,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压低声音咬牙道,“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没看见皇上今晚对太子是什么态度?爷现在要是敢往娘娘跟前凑,明儿个咱们全族就等着被抄家流放吧!” 庆复被噎得脸色发白,讪讪道:“可...可四阿哥到底是养在娘娘膝下的,皇上待娘娘这般恩宠,未必就...…” “就怎么样?”隆科多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皇上连‘保成’这样的小名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喊出来了,你还不明白?太子就是皇上的眼珠子!” 几个佟佳氏的官员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庆复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低声道:“那咱们现在……” “现在?”隆科多整了整衣袖,眯眼看向宫门外漆黑的夜色,冷冷道,“老老实实回家睡觉,明日早朝,该跪太子跪太子,该称臣称臣。至于别的念头——” 他冷哼一声,“没计划好之前,趁早烂在肚子里!” 庆复讪讪地住了口,眼底却翻涌着不甘的暗流。 他回头望了眼乾清宫的方向,心里直犯嘀咕:皇上这些年对太子的偏宠,未免也太过了些。 明明正值春秋鼎盛,却把太子捧得跟眼珠子似的,连半点制衡之术都不讲。 这哪里像当年智擒鳌拜、平定三藩的英主?倒像是......像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似的。 他摸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越想越觉得蹊跷。 按理说帝王心术最讲究制衡,可皇上对太子简直宠得没了边——毓庆宫的用度比乾清宫还精细,太子犯错从来都是轻轻揭过,虽说太子没犯过什么错就是了。 如今更是在朝堂上这般明目张胆地撑腰。这架势,倒像是......像是急着要把江山都塞给太子似的。 佟佳庆复突然打了个寒颤。 该不会......皇上身子骨出了什么岔子? 可瞧着那中气十足的声量,又不像啊。 他烦躁地扯了扯朝珠,只觉得这紫禁城里的天,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平日里威严深重的皇上,一碰上太子的事,就仿佛变了个人——千叮咛万嘱咐,连杯酒都不让沾,临了还亲自给系斗篷,生怕宝贝儿子着凉。 这哪是皇帝对储君?分明是寻常百姓家的老父亲疼独苗儿子! 几个月前,太子不过略感风寒,皇上直接把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全召去了毓庆宫,连院判大人都被勒令守在殿外,随时听候差遣。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病危了呢! 还有,前年太子随驾去木兰围场,不过是被树枝划破了手,皇上当场沉了脸,直接把随行的侍卫统领革职查办,还下令把那片林子全砍了。 想到这佟佳庆复一时沉默,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皇上,您能不能有点出息? 第243章 等 几顶蓝呢官轿晃晃悠悠地出了东华门,轿夫们踩着稳健的步子往佟佳府邸行去。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隆科多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朝珠。 佟佳庆复坐在对面,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掀开轿帘一角,望着夜色中渐行渐远的宫墙发呆。 轿内寂静无声,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沉闷声响。 如今的佟佳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门庭若市、权倾朝野的顶级豪门了。 二十年前,佟佳府的朱漆大门前,每日车马不绝,六部官员、封疆大吏,甚至是宗室王公,都得排队递帖子求见。 那时候,佟国维一句话,就能让一个七品小官连升三级; 佟国纲一个眼神,就能让户部的银子调拨方向。 可现在呢? 佟佳氏虽还顶着“国舅爷”的名头,可皇上待他们,早已不复从前。 自打那次,皇上对佟佳氏的态度越发冷淡——原本该由佟佳氏子弟担任的肥缺,一个接一个地被调换; 原本该由佟佳氏经手的军饷、盐税,如今全被户部直接接管。 就连贵妃娘娘在宫里的日子,也没从前那般舒坦了。 佟佳庆复还记得,去年万寿节时,贵妃娘娘本想借机在皇上面前替佟佳氏美言几句,可皇上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后宫不得干政”,便再没多给一个眼神。 佟佳氏的荣光,终究是随着皇上的冷落,一点点消散了。 * 夜色沉沉,佟佳府正厅内灯火通明。佟国维端坐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目光沉沉地扫过堂下站着的族中子弟。 隆科多、庆复等人垂首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喘。厅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半晌,佟国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 “今日召集诸位,是要议一议我佟佳氏今后的路。”佟国维率先开口。 话音刚落,佟国勇便冷哼一声,拍案而起:“议什么议?皇上如今眼里只有太子,咱们佟佳氏再这么下去,迟早被排挤出朝堂,沦为边缘闲散之辈!”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几个年轻子弟也跟着附和,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佟国维眼神一厉,手中茶盏重重一放:“放肆!你是嫌佟佳氏死得不够快?” 佟国勇面色一僵,却仍梗着脖子道:“咱们佟佳氏何时受过这种气?皇上如今偏宠太子,连贵妃娘娘在宫里的日子都不好过!再这样下去,咱们……” “所以呢?”佟国维打断他,声音森寒,“你想怎么做?带着族中子弟去乾清宫前跪着,求皇上回心转意?还是暗中联络大阿哥,跟太子对着干?” 佟国勇被噎住,脸色涨红,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佟国维的目光扫过众人,见他们面上称是,可眼中却仍藏着不甘,心中不由一阵悲凉。 还是太年轻了,不懂什么叫“忍”字当头。 他走回太师椅前坐下,声音忽然变得疲惫:“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老了,胆小了?” 众人连忙摇头。 佟国维见状,语气稍缓:“如今局势,若无十成把握,绝不可与太子为敌。索额图、明珠那些人,正愁没机会对咱们下手呢。” 几位族老面面相觑,其中年纪最长的族老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族长说得有理。可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佟国维目光微闪,低声道:“自然不是坐以待毙。但眼下,咱们要做的,是‘等’。” “等?”佟国勇忍不住又插嘴,“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太子登基,把咱们佟佳氏赶尽杀绝?” 佟国维冷冷瞥他一眼:“等一个时机。” 他走回主位坐下,手指轻叩桌面,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皇上如今对太子越是偏宠,朝中不满的人就会越多。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甚至八阿哥,他们背后,难道就没有势力?” “太子如今如日中天,可越是如此,越容易招人嫉恨。索额图、明珠那些人,现在得意,将来未必能笑到最后。” 佟国勇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佟国维眯起眼睛,“等太子犯错,等皇上生疑,等其他阿哥按捺不住……咱们佟佳氏现在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佟国勇听了佟国维的话,仍不甘心地小声嘟囔:“等、等、等……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咱们佟佳氏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他声音虽低,却字字刺进佟国维耳中。 “啪!” 佟国维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震翻,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 他苍老的面容陡然涨红,额角青筋暴起,指着佟国勇厉声喝道: “你闭嘴!” 佟国勇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一哆嗦,下意识闭上了嘴。他缩了缩脖子,眼神闪烁地偷瞄着佟国维,嘴唇嚅嗫着,终是没敢再出声。 “你生什么气啊……”他小声嘀咕,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被佟国维听得一清二楚。 佟国维胸口剧烈起伏,苍老的手指紧紧攥住桌沿,指节泛白。 他死死盯着佟国勇,眼中怒火灼灼,仿佛要将他烧穿。 “我生气?”他冷笑一声,声音低沉却极具压迫,“佟佳氏的百年基业,岂能容你如此莽撞行事!你以为如今的朝堂还是当年的光景?一步错,满盘皆输!你——” 他猛地抬手指向佟国勇,指尖因怒意微微发颤,“你若是再敢妄言妄动,休怪我不讲情面!” 佟国勇被这凌厉的气势震住,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佟国维见状,神色稍霁,语气也缓和下来:“诸位,佟佳氏百年基业,不能毁在一时意气上。如今局势未明,贸然动作只会引火烧身。但只要咱们稳得住,将来未必没有翻身之日。” 他说着,目光扫过厅内每一张面孔,缓缓道:“记住,现在的隐忍,是为了将来的致命一击。” 众人神色各异,却都默默点头。 佟国勇虽然仍有些不甘,闷声道:“族长既然定了调子,我们照做就是。可贵妃娘娘那边……” 佟国维摆摆手:“娘娘自有分寸。她在宫中多年,比我们更懂如何自保。” 议至此,大局已定。 佟国维环视众人,沉声道:“今日所言,出此厅门,不得再提。若有违者——”他眼神一冷,“族规伺候!”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应道:“谨遵族长之命!” 佟国维疲惫地挥挥手:“都下去吧。记住,从今往后,佟佳氏要做的就是‘等’。等风来,等云散,等……变天的那一日。” 待众人散去,厅内只剩佟国维一人。 他缓缓坐回太师椅,望着堂上悬挂的“忠孝传家”匾额,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意气风发地走进乾清宫时的场景。 那时,康熙还念着孝康章皇后的情分,待他格外亲厚。 佟佳氏满门荣耀,在朝堂上风头无两。 可如今呢? 佟国维缓缓闭上眼,喃喃自语:“等吧……总会等到那一天的……” 第244章 覆水难收 与此同时,景仁宫内 烛火摇曳,映得佟佳贵妃手中的家书字迹忽明忽暗。 她指尖微微发颤,半晌,终是长叹一声,将信纸轻轻折好,收入锦匣之中。 “娘娘……”贴身宫女秋月小心翼翼地上前,“可是老爷……” 佟佳贵妃抬手止住她的话,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阿玛还是放不下。” 秋月不敢多言,只默默替主子换了盏热茶。 佟佳贵妃端起茶盏,却未饮,只是怔怔望着茶面上浮动的热气。 她想起方才信中所言—— “贵妃娘娘亲启: 见字如晤。 自先皇后崩逝,中宫之位空悬,朝野内外多有揣测。 我佟佳氏一族,自太祖时起便为肱骨之臣,然近年来门庭渐衰,子弟虽多居要职,却无一人能掌中枢之权。 而今娘娘膝下抚育四阿哥,此乃天赐良机。 四阿哥聪慧稳重,若娘娘能悉心教导,使其更得圣心,来日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佟佳氏满门荣辱,皆系于此。 娘娘身为贵妃,又得皇上信重,当为家族长远计。 族中诸事,老臣自当竭力周旋,唯望娘娘在宫中多加筹谋。 四阿哥若得圣心垂青,佟佳氏一门自当沐浴天恩,娘娘亦能福泽绵长。 此乃两全之策,望娘娘慎思。 父 佟国维 手书” 佟佳贵妃闭了闭眼,胸口发闷。 * 窗外忽有凉风卷入,吹得烛火猛地一晃。 秋月连忙去关窗,却听自家主子忽然问道:“四阿哥今日的功课可完成了?” 秋月答道:“回娘娘,四阿哥方才来请安时提及,《资治通鉴》已研读至‘汉纪·孝武皇帝’篇,并论及‘推恩令’之利弊,见解颇见锋芒。” 佟佳贵妃点了点头。 “秋月。”片刻后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你说,本宫若是……违逆家族之意,算不算不孝?” 秋月大惊,连忙跪下:“娘娘!” 佟佳贵妃缓缓阖眼,心中思绪翻涌。 佟国维的信字字如刀,割得她心口生疼。 争?如何争?拿什么争? 四阿哥胤禛自小养在她膝下,从襁褓婴孩到如今少年初成,她日日悉心教导,夜夜为他掖被添烛,早已视如己出。 若要以他的前程去填佟佳氏的野心,她宁可亲手斩断这条登天梯。 佟佳贵妃眼底浮起一丝决然。 “秋月,研墨。”她低声道 待秋月将徽墨研开,佟佳贵妃提笔蘸墨,笔锋悬于素笺之上,却迟迟未落。 她闭了闭眼,终是写下: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见字如晤,女儿深居宫闱,虽不能常伴阿玛左右,然血脉相连,日夜忧思,未尝敢忘家族兴衰。 今得阿玛手书,字字恳切,女儿读之,心绪翻涌,辗转难眠。 阿玛所虑,女儿岂能不知? 佟佳氏一门荣耀,自太祖时起便与国同休,而今门庭渐寂,阿玛心焦,亦是常情。 然女儿斗胆直言——今时不同往日,佟佳氏若再以旧日之法谋权,恐非但无益,反招祸端。 太子殿下乃元后嫡出,皇上亲自教养十余载,圣眷之隆,诸皇子莫能及。 太皇太后、皇太后视若珍宝,朝中重臣亦多心向之。 宫中诸位阿哥,无论长幼,皆与太子亲近。 大阿哥胤禔虽居长,然素来敬重太子,从无僭越之举; 三阿哥胤祉醉心诗书,常与太子论学; 五阿哥胤祺性情温厚,自幼养于皇太后宫中,更与太子情谊深厚。 至于其余年幼阿哥,亦多仰慕太子风仪。 女儿所抚育之四阿哥胤禛,虽聪慧沉稳,然自幼便知君臣之分,对太子殿下敬重有加,从无半分非分之想。 后宫之中,高位妃嫔亦皆以太子为尊。 荣妃与太子生母仁孝皇后有旧谊,素来亲近东宫; 惠妃虽育有皇长子,却从不曾为子争权,言行举止恪守本分,处处以太子为先。 宜妃虽得宠,却屡次告诫九阿哥‘凡事以太子为表率’; 温僖贵妃更是在皇上面前赞太子‘仁孝无双’。 这般情势,阿玛试想,若佟佳氏此时显露出半分异心,岂非会毁了佟佳氏一族? 皇上英明神武,最恨朝臣勾结、后宫干政。 佟佳氏若此时妄动,只怕未等太子出手,皇上便会先一步雷霆震怒。 女儿身为贵妃,虽得皇上信重,然圣心难测,今日恩宠,未必能保明日平安。 四阿哥自幼养在女儿膝下,朝夕相处,早已视如己出。 女儿可以为他筹谋前程,却绝不能拿他作争权之筹码。 女儿不孝,不能如父亲所愿,但求家族谨守本分,方是长久之道。 若佟佳氏能安分守己,以忠谨立身,皇上念及旧情,未必不会重用; 伏望阿玛三思。 】 * 信成,佟佳贵妃将信笺细细折好,交予秋月:“命人送回府中,务必亲手交予阿玛。” 秋月双手接过,却未立刻退下,犹豫道:“娘娘,若老爷仍不认同……” 佟佳贵妃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上,半晌才低声道:“本宫能做的,唯有这些了。阿玛若执意孤行……” 她指尖微微收紧,“那佟佳氏的衰败,便是天命。” 如今的佟佳氏,早已不是靠权势,而是要靠‘懂事’才能存活了。 秋月垂首侍立,不敢接话。 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铜漏滴水之声,滴答、滴答,仿佛在数着这深宫里的步步惊心。 佟佳贵妃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坚决,“如今的局势,阿玛他们未必看不明白。” 东宫稳固,众星拱月。 如今的紫禁城里,太子的地位,早已不是寻常皇子可比。 自襁褓时起便被立为储君,康熙亲自教导,太皇太后与皇太后更是将他捧在手心里疼着。 莫说诸位阿哥,便是高位妃嫔,亦无人敢轻撄其锋。 佟佳贵妃轻轻叹了口气。 佟佳氏一族,自太祖时起便是勋贵,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亦出自佟佳氏,按理说,家族荣耀已极。 可近年来,佟国维等人却仍觉不足,总想着更进一步。 “阿玛他们……终究是贪心了。”佟佳贵妃低声道,“《左传》有言,‘盈必毁,天之道也’,佟佳氏已位极人臣,若再不知足,只怕覆水难收…” 第245章 熬吧 与此同时,钟粹宫偏殿内,乌雅氏趴在床榻上,疼得龇牙咧嘴,连翻身都不敢。 她额角青紫一片,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还带着未擦净的血丝。 “嘶——康佳氏这个泼妇!无耻!!”她每骂一句就牵动脸上的伤,疼得直抽气,“等本小主好了,定要她好看!” 站在一旁的兰心低眉顺眼地递上药膏,心里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是佟佳贵妃安插在乌雅氏身边的眼线,本以为能探听些有用的消息,结果跟了这位主子半年,除了看她日日作死,半点有价值的情报都没捞着。 “小主,您先上药吧……”兰心轻声劝道。 “上什么药!”乌雅氏一把打翻药膏,结果动作太大,又扯到伤处,顿时疼得眼泪直冒,“哎哟……都是那个贱人害的!本小主一定要告诉皇上!” 兰心默默捡起药罐,心里腹诽:“告诉皇上?您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拿什么告状?” 乌雅氏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康佳氏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不得宠的老女人,也敢跟本小主动手!等本小主复宠了,第一个弄死她!” 兰心实在听不下去了,委婉提醒:“小主,您如今还在禁足,贵妃娘娘那边……” 乌雅氏充耳不闻。 兰心:“……”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想摔门而出的冲动,心里哀叹:“贵妃娘娘,这差事能不能换个人?再伺候下去,我怕自己先疯了……” 乌雅氏还在榻上喋喋不休地骂着,从康佳庶妃的祖宗十八代骂到她的穿衣打扮,甚至连她养的猫都没放过。 兰心站在一旁,手里的药膏都快捏变形了,额角青筋直跳。 “那个贱人,仗着自己入宫早,就敢对本小主动手?呵!等本小主复宠了,定要让她跪在钟粹宫门口,自己扇自己一百个耳光!” 乌雅氏咬牙切齿,结果动作太大,扯到脸上的伤,疼得“嗷”了一声。 兰心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拧开药膏盖子,直接往乌雅氏脸上糊去。 “哎哟!你轻点!想疼死本小主吗?!”乌雅氏尖叫。 兰心面无表情,手上力道半点不减:“小主,这药得用力揉开才有效,您忍忍。”——忍个屁,疼死你算了! 乌雅氏疼得眼泪直飙,一把推开她:“滚出去!笨手笨脚的,连上个药都不会!” 兰心立刻福身行礼,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一出殿门,兰心就狠狠翻了个白眼,心里疯狂输出: “天杀的!她当初就不该为了那五十两银子来这破地方当卧底!早知道乌雅氏是这种货色,给她五百两她都不干!” 她一边往自己住的耳房走,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 “难怪钟粹宫这么多年就这俩奇葩住着……” 兰心终于悟了,“但凡脑子正常点的妃嫔,谁愿意跟这俩祖宗住一块儿?一个疯起来直接动手,一个蠢起来连自己都坑!,这鬼地方,狗都不待!” “贵妃娘娘还让我盯着乌雅氏,说她心机深沉?沉个屁!她连‘深沉’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吧?!” 兰心越想越气,一脚踢飞了路边的小石子,结果用力过猛,脚趾头磕得生疼,顿时龇牙咧嘴地单脚跳了两下。 “嘶——连石头都跟我作对!” * 兰心一瘸一拐地回到耳房,往床上一瘫,开始回忆自己悲惨的职业生涯。 半年前,她还是景仁宫的二等宫女,日子虽然不算轻松,但好歹跟在贵妃身边,吃穿用度都比普通宫女强。 结果某天,贵妃身边的掌事姑姑神秘兮兮地找上她: “兰心啊,有个好差事交给你。” “什么差事?”兰心眼睛一亮。 “去钟粹宫,盯着乌雅氏。” 兰心当时就犹豫了:“乌雅氏?那不是个不得宠的……” 掌事姑姑塞给她一锭银子,压低声音:“贵妃娘娘说了,乌雅氏看似愚蠢,实则心机颇深,你去盯着,每月多给你五两月钱。” 五两!兰心当时就被金钱冲昏了头脑,一口答应下来。 现在想想,她恨不得穿越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心机颇深?深在哪里?深在她骂街的词汇量吗?!” 兰心在钟粹宫这半年,可谓是见证了人类智商的下限。 乌雅氏每日的行程固定如下: 1. 早起对镜自怜:“本小主这般美貌,皇上怎么还不来?” 2. 听说皇上去了哪位妃嫔那儿,立刻摔东西骂人。 3. 精心打扮去御花园“偶遇”皇上,十次有十八次被太监拦回来。 4. 回来继续骂人,骂完睡觉。 而康佳庶妃就更绝了,大多数时候像个透明人,偶尔被乌雅氏惹急了,就直接动手。 兰心还记得上个月,乌雅氏故意把茶水泼在康佳庶妃的新衣裳上,结果康佳庶妃二话不说,抄起茶壶就扣在了乌雅氏头上。 那场面,兰心至今想起来都忍不住想笑。 * 时间回到现在 兰心翻了个身,哀叹:“还是景仁宫好啊……” 在景仁宫,虽然规矩严,但至少不用天天听乌雅氏发疯。 贵妃娘娘虽然性子冷,但赏罚分明,从不无故责罚下人。 哪像现在,天天跟着个没脑子的主子,还得假装忠心。 “这差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兰心望着房梁,生无可恋。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想摔药罐子的冲动,继续任劳任怨地待着。 算了,熬吧,熬到哪天这祖宗把自己作死了,说不定我就能调走了…… * 等赶走了兰心,乌雅氏脸上的疯癫之色瞬间褪去,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她缓缓坐直身子,随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淡淡道:“都下去吧。” 殿内宫人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逆,纷纷躬身退下。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乌雅氏才抬眸看向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宫女:“云裳,过来。” 那名叫云裳的宫女快步上前,低眉顺眼地福了福身:“小主。” 乌雅氏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轻笑一声:“本小主身边,也就你一个能用的了。” 云裳垂首不语,神色恭谨。 乌雅氏指尖轻轻敲着桌案,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这些年,佟佳氏的人,康佳氏的人,一个个往我这儿塞,真当本小主是傻子?” 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红肿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今日这一出,倒是让她们看足了笑话。” 云裳轻声道:“小主何必自损?康佳庶妃下手不轻,您这伤……” “无妨。”乌雅氏打断她,唇角微勾,“苦肉计罢了。若不闹这一场,她们怎么会放松警惕?” 她站起身,走到妆奁前,对着铜镜细细端详自己的脸,忽而冷笑:“康佳氏日日防着本小主,佟佳氏更是处处提防.……呵,倒叫她们费心了,本小主若真是个没成算的,早被这深宫吞得骨头都不剩。” 云裳沉默片刻,低声道:“小主,接下来……” 乌雅氏从妆匣底层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条,递给云裳:“按计划行事。” 云裳接过纸条,指尖微微一颤,随即镇定地收入袖中:“是。” 乌雅氏望着窗外的天色,眸色幽深:“这深宫里的戏,既然开场了,总得有人唱到最后。” 第246章 从心 乌雅氏正对着铜镜欣赏自己“运筹帷幄”的姿态,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殿门被人一脚踹开! 康佳庶妃披头散发,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抡圆了胳膊“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还唱到最后?我呸!”康佳庶妃一把揪住乌雅氏的衣领,“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念台词,你当自己是戏班子头牌啊?!” 乌雅氏被扇得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懵了:“你、你怎么......” “我怎么听到的?”康佳庶妃气得直翻白眼,“你扯着嗓子喊‘本小主运筹帷幄’,声儿大得连御花园的锦鲤都听见了!” 云裳吓得扑通跪地:“康佳主子恕罪!我家小主她......” “闭嘴!”康佳氏一个眼刀飞过去:“还有你!大半夜跟着对戏?一个脑子进水不够,还得拉个垫背的是吧?怎么,怕阎王爷听不着戏,赶着给他唱堂会呢?!” 乌雅氏捂着火辣辣的脸,终于反应过来:“不可能!我明明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退你个头!”康佳庶妃一把掀开窗边的绣墩,露出墙上碗口大的破洞,“钟粹宫年久失修,你这屋和我那屋就隔了层纸糊的墙!你俩刚才那出‘主仆密谋’,跟在我耳边开戏台有什么区别?!” 乌雅氏看着那个破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云裳弱弱举手:“小主......奴婢早说这墙不隔音......” “现在说有个屁用!”乌雅氏恼羞成怒,抓起胭脂盒就砸过去。 康佳庶妃眼疾手快接住胭脂,反手就糊了乌雅氏一脸:“还砸东西?本庶妃今天非得让你长长记性!” 乌雅氏刚张开嘴要骂,康佳庶妃眼明手快,抄起桌上的绣花帕子就塞进了她嘴里:“闭嘴吧你!” “唔唔唔!”乌雅氏瞪圆了眼睛,拼命挣扎。 康佳庶妃冷笑一声,抬手在她后颈处精准一劈—— “咚!” 乌雅氏两眼一翻,直接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云裳吓得扑通跪地:“康佳主子!您、您这是......” “慌什么?”康佳庶妃淡定地拍了拍手,“本庶妃这是帮她‘安神’,省得她大半夜发疯扰人清梦。” 她转头瞥了眼目瞪口呆的云裳,挑眉道:“怎么?你也想试试?” 云裳立刻疯狂摇头,乖觉地退到一旁。 康佳庶妃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把晕过去的乌雅氏往床榻上一丢,还贴心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好了,这下清净了。”她伸了个懒腰,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叮嘱云裳,“等你们小主醒了,记得告诉她——” “若再敢半夜鬼嚎,下次本庶妃就直接把她捆了扔井里醒醒脑。” 说完,康佳庶妃潇洒地一甩袖子,扬长而去,深藏功与名。 云裳:“......” 她看了看床上不省人事的乌雅氏,又望了望康佳庶妃远去的背影,默默擦了把冷汗。 * 半个时辰后,乌雅氏捂着后颈悠悠转醒,一睁眼就对上云裳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这是......”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突然回忆起方才的遭遇,顿时暴怒,“康佳氏那个贱人!她竟敢——” 话没说完,后颈又是一阵剧痛,乌雅氏“哎哟”一声瘫回床上。 云裳小心翼翼地递上茶水:“小主,康佳主子让奴婢转告您......” 听完康佳庶妃的“留言”,乌雅氏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枕头就往地上砸:“她敢威胁我?!本小主一定要——” “小主!”云裳慌忙拦住她,“您、您小点声......那墙......” 乌雅氏一僵,下意识看向那个破洞,从心地闭上了嘴。 * 翌日清晨,云裳抱着个沉甸甸的檀木箱子匆匆回宫,刚踏进钟粹宫的院门,就迎面撞上了正在赏花的康佳庶妃。 “奴婢给康佳主子请安。”云裳慌忙行礼,眼神却飘忽不定,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怀中的箱子。 康佳庶妃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雕花木箱上:“哟,这大清早的,去哪儿发财了?” 云裳额头沁出细汗:“回主子的话,只是、只是些寻常物件......” “是吗?”康佳庶妃冷笑一声,突然伸手夺过箱子,“本小主倒要看看,什么‘寻常物件’值得你这般鬼鬼祟祟!” 云裳惊呼:“小主!” 康佳庶妃才不理她,抱着箱子转身就要走:“本庶妃这就去禀明皇上,乌雅氏私相授受——” “康佳氏!你要不要脸!”乌雅氏闻声冲出来,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连银子都抢?穷疯了吧你!” “银子?”康佳庶妃脚步一顿,狐疑地看向怀里的箱子。 乌雅氏扑上来就要抢:“还给我!那是我阿玛送来的!” 康佳庶妃侧身一躲,“咔嗒”掀开箱盖—— 白花花的银锭子整整齐齐码着,上面还压着一叠银票,粗粗一看至少有几百两。 空气突然安静。 康佳庶妃挑眉:“往宫外送信?” 乌雅氏脸色煞白:“关你屁事!” 云裳扑通跪地:“两位主子饶命!” 康佳庶妃“啪”地合上箱盖,似笑非笑:“乌雅妹妹好本事啊。宫规明令禁止私传财物,你这可是......” “你少血口喷人!”乌雅氏急中生智,“这、这是本小主的嫁妆!一直存在宫外的!” “哦?”康佳庶妃慢悠悠掂了掂箱子,“那怎么昨日没有,今日突然‘存’回来了?” 乌雅氏气得直跺脚:“你管得着吗?这是本小主的银子!” 说罢,她一把抢过箱子,转身就要往屋里冲。 康佳庶妃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慢着!见者有份!” 乌雅氏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康佳庶妃理直气壮:“你这些年明里暗里坑了我这么多次,不该给点补偿?” 乌雅氏气得声音都尖了:“你做梦!本小主凭什么给你银子?!” “不给?”康佳庶妃唇角一勾,突然提高嗓门,“那行,咱们现在就去贵妃娘娘那儿评评理,看看私相授受、偷运银两进宫该当何罪——” 乌雅氏瞬间慌了,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 康佳庶妃挣开她的手,冷笑:“怎么?心虚了?” 乌雅氏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要多少?” 康佳庶妃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两?!”乌雅氏松了口气,“行,就当打发叫花子——” “二百两。”康佳庶妃慢悠悠地打断她。 “什么?!”乌雅氏差点跳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康佳庶妃耸耸肩:“不给也行,我现在就去禀报贵妃,说你勾结外臣,私运银两,图谋不轨……” 乌雅氏脸色铁青,手指死死掐着箱子边缘,挣扎了半晌,终于狠狠一跺脚:“……算你狠!” 她“砰”地打开箱子,抓起几锭银子就往康佳庶妃怀里塞:“拿去!赶紧滚!” 康佳庶妃却不接,反而微微一笑:“你当我要的是这点零头?” 说着,她直接伸手从箱子里抓了一大把银锭,又抽走最上面那叠银票,粗略一数,正好二百两。 乌雅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银子被拿走,心疼得直抽气:“你、你……” “谢啦!”康佳庶妃把银子往袖子里一揣,转身就走,还不忘回头补一句,“下回再‘存’银子,记得多分我点!” 乌雅氏:“……” 她死死盯着康佳庶妃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半晌才憋出一句:“康佳氏!本小主跟你没完!!!” 一旁跪着的云裳默默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差事……真是越来越难干了……” 第247章 山河永固,海晏河清 钟粹宫的闹剧刚刚落幕,宫墙外的小道上,一个身穿天青色小褂的小家伙正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胤祥听到宫墙内传来的尖叫声,脚步一顿,歪了歪小脑袋。 “咦?谁在吵架呀?”他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往宫门方向张望。 身后的奶嬷嬷赶紧上前:“十三阿哥,咱们该去乾清宫了,太子殿下还等着您呢。” 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胤祥立刻把刚才的疑惑抛到脑后,小脸瞬间亮了起来:“对哦!找二哥!” 他欢快地迈开小短腿,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前跑,腰间挂着的玉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 与此同时,小狐狸轻盈地落在乾清宫殿外,银白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它慵懒地甩了甩尾巴,琥珀色的眸子望向殿内。 软榻上,胤礽正执卷而读,忽似有所觉,微微侧首。 见是小狐狸,他眉眼一弯,唇角扬起一抹明媚的笑意:“回来了?” 小狐狸轻盈一跃,稳稳落在他膝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胤礽低笑,修长的手指抚过它蓬松的毛发,指尖轻轻挠了挠它的耳根。 小狐狸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殿内熏香袅袅,窗外春色正好。 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花香,檐角铜铃轻响,清脆悦耳。 胤礽倚在软枕上,一手抚着小狐狸,一手随意地翻着书页,目光却落在远处。 小狐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乾清宫外,朱墙金瓦,飞檐斗拱,远处宫人穿梭如织,一切井然有序,却又仿佛与他们无关。 小狐狸安静地趴在他膝上,与他一同望着远处。 天边云卷云舒,日光渐斜,将一人一狐的身影拉得悠长。 这一刻,时光静谧,岁月无声。 * 时光如纱,轻缓地拂过岁末的檐角。 转眼间,冬雪已为人间披上素衣,腊梅的暗香在暮色中浮动,火红的灯笼正一盏盏点亮人间暖色。 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京城的年味儿便一日浓似一日。 紫禁城的朱墙下,太监们踩着梯子悬挂大红宫灯,铜钩在冬日暖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各宫门前都新贴了椒图门神,那怒目圆睁的模样吓得小宫女们不敢独行。 御膳房里飘出蒸年糕的甜香,白茫茫的蒸汽裹着红枣与蜜饯的芬芳,在檐角凝成晶莹的霜花。 胤礽披着白狐裘站在廊下,看太监们往汉白玉栏杆上缠红绸。 胤禔捧着手炉过来,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刚好些就吹风,仔细又头疼。” 胤礽笑着摇头,却还是拢紧了手炉。 * 前门大街上,各色铺子早早挂起了红灯笼,绸缎庄的伙计踩着梯子,将新裁的彩缎悬在檐下,风一吹,便如流霞般翻飞。 卖年画的摊子前挤满了人,杨柳青的胖娃娃、门神尉迟恭,还有那“连年有余”的吉祥图样,红艳艳地铺了一地。 “这位爷,您瞧瞧这‘五谷丰登’,贴粮仓上最合适!” 摊主老张头笑呵呵地抖开一张年画,上头金灿灿的稻穗仿佛能晃花人眼。 穿灰布棉袄的庄稼汉搓了搓冻红的手,咧嘴一笑:“成!再给俺拿对‘秦琼敬德’,要鎏金边儿的!” 斜对过儿,福庆楼的蒸笼正冒着白气,刚出笼的枣花糕甜香四溢。 扎红头绳的小丫头拽着娘亲的衣角,眼巴巴望着橱窗里蜜饯果子。 掌柜的瞧见了,顺手捏了块芝麻糖塞给她:“拿着甜嘴儿!听说皇上在漠北打了大胜仗,咱们老百姓也跟着沾福气!” * 护城河边的冰早冻瓷实了,半大小子们抽着陀螺溜冰,有个穿靛蓝棉袍的少年“哧溜”滑出老远,怀里还抱着个油纸包:“娘!我买着天福号的酱肘子了!” 他娘站在河沿上笑骂:“小祖宗慢些跑!摔了肘子看你怎么跟你爹交代!” 更热闹的是隆福寺庙会。卖空竹的汉子把玩意儿抖得嗡嗡响,耍猴的铜锣一敲,戴红帽的小猴便翻着跟头讨赏钱。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有支高跷队正往这边来,踩着三尺木腿的“八仙”们居高临下地撒糖瓜,孩子们尖叫着争抢,有个总角小儿被挤掉了虎头帽,却只顾着举糖欢呼:“我抢着何仙姑撒的啦!” * 胡同深处又是另一番光景。 椿树胡同的老周家正忙着扫房,竹竿上绑的鸡毛掸子划过房梁,惊得蜘蛛慌忙逃窜。 周家媳妇边擦窗棂边念叨:“可得拾掇干净喽,听说皇上回銮那日,连乾清宫的窗纱都新换了雨过天青色!” 她男人在院里磨刀,闻言笑道:“咱可比不得宫里,倒是这宰年猪的刀得磨快些——今年粮价稳当,咱也割它十斤五花肉!” 隔壁院飘来炖肉的香气,王家老太太正指挥儿媳往灶膛添柴:“多搁些酱,你爹就得意这口。” 忽听门外货郎摇鼓,小孙女立刻举着攒了半年的铜板冲出去,回来时兜着一捧绒花:“奶奶!我买了‘年年富贵’的花样子!” * 夜幕初垂时,正阳门外的灯市已然亮如白昼。 走马灯转出“三英战吕布”的影子,琉璃灯照得“嫦娥奔月”通体透亮。 几个书生站在灯谜前蹙眉苦思,忽有人击掌笑道:“这‘孔雀收屏’打的必是关云长!” 摊主笑着递上彩头——一支雕着喜鹊登梅的狼毫笔。 更远处,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草靶子穿梭人群,晶亮的糖壳裹着山楂,像一串串红玛瑙。 突然西边传来欢呼,原来是有富户在放烟火,金蛇般的焰火窜上天,炸开满树银花。 穿新棉袄的孩童们拍手跳脚,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仰头看得太专注,手里的糖人化了都浑然不觉。 * 子时的梆子响过,九城鞭炮声此起彼伏。 打磨厂胡同深处,守岁的李家正堂供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案上摆着蜜供、苹果和炸咯吱盒。 李老爷子抿了口烫热的菊花白,对绕膝的孙辈们道:“今年西北大捷,南边漕运通畅,连顺天府的粥厂都比往年多施了半月。” 他摸着胡子感叹,“这太平年月啊……”话音未落,小孙子突然指着窗外喊:“爷爷快看!” 但见漫天飞雪中,不知谁家放起的孔明灯正冉冉上升,灯纸上墨迹宛然:“山河永固,海晏河清”。 * 紫禁城的钟声遥遥传来,与民间的欢笑融在一处。 护城河的冰映着万家灯火,恍惚间竟似银河倾泻人间。 卖冻柿子的吆喝、剪窗花的笑声、蒸年糕的甜香,都在雪夜里酿成了最浓的年味。 正如前门茶馆里说书人醒木一拍:“这盛世光景,可不就是《东京梦华录》里写的——‘八荒争凑,万国咸通’么!” 第248章 长乐未央,永绥吉劭 乾清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极旺,将寒意隔绝在外。 胤礽拥着锦被靠在床头,脸颊仍有些发白,却偏要强撑着解释:“阿玛,儿臣真不是故意吹风的,就是去毓庆宫的路上……” 康熙坐在床沿,手里捧着青瓷碗,闻言挑了挑眉:“嗯,不是故意,只是‘恰好’在风口站了半个时辰,还‘恰好’把大氅给了那个没带厚衣裳的哈哈珠子?” 说着舀起一勺姜汤递过去,“趁热喝。” 胤礽被戳穿,耳尖微红,乖乖低头啜饮。 “你倒是心善。”康熙轻哼,手上动作却更轻柔了些,又拿帕子替他拭了拭唇角,“可若冻出病来,心疼的还不是朕?” 胤礽自知理亏,抿了抿唇,乖乖闭了嘴。 可那副委屈的模样却怎么也藏不住。 康熙见状,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又舀了一勺姜汤递到他唇边:“趁热喝了。” 胤礽皱了皱鼻子,姜汤的辛辣味冲得他眼眶微热,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张口,一勺一勺地咽下去。 待最后一滴喝完,康熙顺手从案上取了一颗蜜饯塞进他嘴里,甜丝丝的滋味顿时冲淡了舌尖的辣意。 “还冷吗?”康熙摸了摸他的手,触到指尖仍有些凉意,便从锦被下取出早已备好的汤婆子,塞进他怀里,“抱着暖一暖。” 胤礽乖乖抱住汤婆子,暖意从掌心蔓延至全身。 可没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动了动身子,眼神飘向窗外——远处隐隐传来爆竹声,想必宫外此刻正热闹非凡。 康熙瞧出他的心思,故意板起脸:“怎么,还想着溜出去?” 胤礽连忙摇头:“儿臣没有……” 可眼底的失落却藏不住。 康熙见他这副模样,终究是心软了,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既然无聊,朕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胤礽原本低垂的羽睫倏然抬起,眸中黯淡的雾霭如被春风拂散,瞬间漾开一泓清亮的光彩:“什么故事?” 康熙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嗓音低沉而温和:“你可知道,为何每逢新年,家家户户都要贴春联、放爆竹?” 胤礽眨了眨眼:“不是驱邪避灾吗?” 康熙点头,却又摇头:“是,但不全是。” 他微微眯起眼,似在回忆,“朕幼时曾听皇玛嬷讲过,这习俗背后,还有个有趣的传说。” 胤礽顿时来了精神,往康熙身边靠了靠,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康熙笑了笑,缓缓道:“相传上古之时,人间并无年节之分,百姓终日劳作,却仍饱受饥寒之苦。有一年,天降大雪,冻死了无数牲畜,庄稼也颗粒无收。人们绝望之际,忽有一位白发仙人踏雪而来……” 胤礽听得入神,忍不住问:“仙人做了什么?” 康熙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仙人取出一支朱笔,在每户人家的门楣上写下吉祥之言。说也奇怪,凡是被朱笔点过的人家,翌年竟真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后来呢?”胤礽追问。 “后来啊,”康熙笑道,“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仙人,便用红纸代替朱笔,将吉祥话写在纸上,贴在门前,这便是最早的春联。” 胤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爆竹呢?”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仙人离去时,曾留下一句话——‘邪祟畏声光’。百姓们便燃竹为爆,以响声驱赶晦气。再后来,火药问世,爆竹便愈发响亮,成了辞旧迎新的象征。” “所以啊,过年守岁,不仅仅是热闹,更是一份祈愿。阿玛愿你——” 康熙顿了顿,嗓音愈发温和,“长乐未央,永绥吉劭。” 胤礽心头一暖,低声道:“儿臣也愿皇阿玛福寿绵长,江山永固。” * 窗外,雪落无声。 远处隐隐传来更鼓声,康熙看了眼时辰,轻轻拍了拍胤礽的肩:“睡吧,明日还要祭祖。” 胤礽点点头,却仍攥着康熙的袖角不肯松手。 康熙失笑,索性在床边坐下:“朕在这儿陪你一会儿。” 烛影摇红,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投映在绣金帐上,与宫外的万家灯火,一同融进了这岁末的寒夜。 * 胤礽的眼皮渐渐发沉,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康熙那边靠了靠,呼吸也变得绵长。 康熙见状,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子放平。 “阿玛……”胤礽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康熙俯身,替他掖紧被角,又将他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温声道:“睡吧,阿玛在这儿陪你。” 胤礽似乎听见了,眉头微微舒展,可没过一会儿,又不安地翻了个身,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咳嗽。 康熙眉头一皱,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这才稍稍放心。 * 窗外,霜雪覆盖了宫墙殿瓦,也覆盖了尘世的喧嚣。 康熙望着胤礽略显苍白的脸颊,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他想起胤礽幼时体弱,每每染了风寒,总要折腾许久才能痊愈。 那时候,他常常整夜守在床边,亲自喂药、擦汗,生怕宫人照顾不周。 “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康熙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抚过胤礽的眉眼。 胤礽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眉心微蹙,呼吸也有些急促。 康熙沉吟片刻,忽然低声哼起了一首熟悉的曲调——那是胤礽幼时,他常常哄他入睡的摇篮曲。 康熙的嗓音低沉,却又刻意放得极轻,像是怕惊碎了这一室的安宁。 “阿牟其啊,快快合眼……” 他的声音并不清亮,甚至有些沙哑,可那调子却温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将所有的锋芒都敛去,只余下最柔软的疼惜。 胤礽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他掌心蹭了蹭,像只依赖成性的小兽。 康熙低笑一声,继续哼唱: “雪落无声,鹰归巢……”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簌簌拍打窗棂,却衬得这歌声愈发温暖。 “长生天护佑我的海东青……” 歌声里,那些刀光剑影的朝堂、尔虞我诈的算计都远去了。 此刻他不是睥睨天下的帝王,只是个忧心孩儿的父亲。 胤礽的呼吸终于彻底平稳。 康熙伸手,轻轻握住了胤礽露在被子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稍稍安心。 他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此刻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道:“皇上,夜已深了,您该歇息了……” 康熙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胤礽身上:“朕再坐一会儿。” 李德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夜,更深了。 第249章 二哥快好起来 次日清晨,胤礽缓缓睁开眼,长睫微颤,日光透过纱帐洒落,映得他面色如玉,却仍透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他刚想撑起身子,便听见几声稚嫩的惊呼—— “二哥醒了!” “二哥,您可算醒了!” “二哥,您还难受吗?” 胤礽一怔,抬眼望去,只见床榻边齐刷刷探出三张小脸——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和十三阿哥胤祥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乌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胤礽嗓音还有些沙哑:“你们怎么来了?” 胤禟性子最急,抢先凑近,小手捧着一盏温水递过来:“二哥,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胤礽微微颔首,刚想抬手接过,却见胤?已经麻利地爬上床沿,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后背:“二哥慢些,别呛着。” 胤礽失笑,就着胤禟的手抿了一口温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喉间,总算缓解了些许干涩。 他抬眸看向三个弟弟,温声道:“你们怎么不去玩?守在这儿做什么?” 胤祥年纪最小,却最是乖巧,闻言立刻摇头:“二哥病了,我们哪儿也不去!”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踮起脚替胤礽擦了擦额角的薄汗,“二哥,您还难受吗?” 胤礽心头一暖,伸手揉了揉胤祥的发顶:“无妨,不过是小风寒,过两日就好了。” 胤禟撇了撇嘴,嘟囔道:“二哥总这么说!上回您发热,也是硬撑着不肯叫太医,最后还是皇阿玛发现了,把您按在床上养了三天……” 胤?连连点头,小脸皱成一团:“就是!二哥,您得好好养着,别让我们担心!” 胤礽被他们这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轻笑出声,却牵动了喉咙,又低低咳了两声。 三个小家伙顿时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替他拍背顺气。 “二哥别急,慢慢呼吸!” “我去叫太医!” “我去端药!” 胤礽连忙拉住作势要跑的胤祥,无奈道:“别忙,孤没事。” 他顿了顿,又柔声哄道,“你们若是真担心孤,就乖乖坐着陪孤说会儿话,可好?” 三个小家伙对视一眼,这才乖乖坐回床边。 胤禟从袖中掏出一包蜜饯,献宝似的捧到胤礽面前:“二哥,这是我从御膳房拿的,您含着,喝药就不苦了!” 胤?不甘示弱,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玉雕兔子,塞进胤礽手里:“二哥,这是我前儿得的玩意儿,您握着玩儿,病就好得快!” 胤祥眨巴着眼,忽然从荷包里取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后竟是一幅歪歪扭扭的画——画上一个小人儿躺在床上,旁边围着几个更小的人儿,个个笑得灿烂。 “二哥,这是我画的,”胤祥红着脸,小声道。 *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康熙迈步而入,见几个儿子围在胤礽床边,不由挑眉:“你们几个,又来闹保成?” 三个小家伙连忙起身行礼,胤祥怯生生道:“皇阿玛,我们没闹二哥,是来照顾他的……” 康熙扫了一眼胤礽手中捧着的蜜饯、玉兔和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仍板着:“照顾人?朕看你们是来分保成的心的。” 胤礽连忙道:“皇阿玛,弟弟们很乖,儿臣……儿臣觉得精神好多了。” 康熙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这才缓了神色:“既如此,朕便饶了他们这一回。” 说着,他瞥了一眼三个小的,“还不快去温书?待会儿师傅考校,答不上来,朕可要罚你们。” 胤禟吐了吐舌头,拉着胤?和胤祥行礼告退。 临出门前,三个小家伙还不忘回头冲胤礽挤眼睛,用口型无声地说:“二哥快好起来!” * 殿内 康熙抬手抚上胤礽的额头,掌心触及一片微凉的肌肤,不似往日病中滚烫,这才将悬着的心略略放下。 他收回手,眉宇间的担忧终于散去几分,转头对侍立在侧的梁九功道:“去传早膳来,记得要清淡些,太子如今脾胃弱,受不得油腻。” 梁九功躬身应道:“嗻,奴才这就去准备。” * 不多时,宫人们鱼贯而入,捧着精致的食盒。 一盏碧粳米粥熬得浓稠莹润,配着清炖鸡丝燕窝、火腿鲜笋汤两样细羹; 四品小菜分别是清炒芦蒿、糖醋藕片和杏仁豆腐,另添了松瓤鹅油卷与茯苓糕两样点心。 康熙亲自接过一碗熬得浓稠的碧粳米粥,又挑了几样清爽的小菜,一一摆在胤礽面前的小几上。 “先喝口粥暖暖胃。”康熙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递到胤礽唇边,“朕让人多熬了些时辰,米油都熬出来了,最是养人。” 胤礽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阿玛,儿臣自己来就好……” 康熙却不容拒绝,温声道:“你手上没力气,朕喂你。” 胤礽只好乖乖张口,温热的粥滑入喉中,带着淡淡的米香,确实比往日更加绵软适口。 康熙见他吃得顺当,眼中浮现满意之色,又夹了一筷子嫩笋丝送到他嘴边:“这笋是今早刚从江南快马送来的,鲜嫩得很,你尝尝。” 胤礽细细咀嚼,只觉得笋丝清脆爽口,不由点头:“确实鲜甜。” 康熙笑了笑,又替他盛了小半碗燕窝粥:“再喝些这个,润肺止咳。” 胤礽捧着碗,小口啜饮,忽然注意到康熙面前的膳食丝毫未动,忍不住道:“阿玛,您也快用膳吧,别只顾着儿臣……” 康熙摆摆手:“朕不饿,等你吃好了再说。” 胤礽勉强用了小半碗粥,便轻轻摇头,将碗推开。 康熙见他眉宇间透着倦色,也不勉强,抬手示意宫人将膳桌撤下,温声道:“好,那就不吃了。” 他扶着胤礽慢慢躺下,又替他掖紧被角,“再睡会儿,养足精神才好得快。” 胤礽乖巧地合上眼,却听康熙并未起身离开,反而在床沿坐得更稳了些。 他疑惑地睁开眼,正对上康熙温柔的目光:“皇阿玛不去忙政务吗?” 康熙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发,掌心温暖干燥:“今日不忙,朕在这儿陪着你。” 说着,手掌轻轻落在胤礽背后,像哄幼时的胤礽那般有节奏地轻拍起来,“睡吧,朕守着你。” 胤礽耳尖微红,垂眸避开康熙的视线,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低声道:“儿臣……儿臣都这么大了,哪还能总让阿玛这样哄着……” 康熙眼底漾起一抹温软的笑意,掌心轻缓地抚过胤礽的发顶,嗓音低沉而柔和:“莫说如今,便是将来七老八十,在阿玛这儿,你永远都是要人疼的孩子。” 指尖在他眉心轻轻一点,“听话,闭眼。” 说着,康熙的手掌仍在他背上轻拍,节奏缓慢而温柔,仿佛要将所有不安都驱散。 胤礽终于抵不住困意,眼睫渐渐沉重,呼吸也变得绵长均匀。 * 殿内重归寂静,康熙仍保持着拍抚的姿势。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他立刻抬手虚掩在胤礽耳畔,直到铃声散去才放下。 殿内暖意融融,窗外日影渐移,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第250章 消弭 待胤礽醒来时,已是傍晚黄昏时分。 窗外夕阳斜照,灿金的余晖透过窗棂,在殿内洒下一片浮动的光尘。 他缓缓睁开眼,帐幔低垂,暖阁里静得发闷,只有铜漏声从远处传来,滴答、滴答,一声声敲在心上。 身上锦被轻软,带着淡淡的药香,他微微一动,便觉喉间干涩,低低咳了一声。 几名宫人垂首立在角落,影子投在朱漆柱上,像几尊泥塑木雕。 见他醒了,无声地福了福身,动作轻得如同怕惊散这满室的沉寂。 没有人说话,没有熟悉的脚步声,蜂蜜雪梨汤搁在案头,蒸腾的热气很快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 * 窗外暮色渐沉,霞光染红了半边天际,如织锦般绚烂,却莫名透着一丝寂寥。 胤礽怔怔地望着那光影,胸口忽然涌上一阵说不出的空落,仿佛整个人都被抽走了力气。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锦被从肩头滑落,带起一丝凉意。 胤礽恍惚了一瞬,眼前忽然浮现出另一幅画面——咸安宫的冷榻,灰蒙蒙的天光,还有永远无人应答的空荡殿宇。 他猛地攥紧了被角,指尖微微发抖。 “不会的……不会的……”他摇摇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可心口那股钝痛却挥之不去。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地上。 冰凉的青砖触到脚心,寒意直窜上来,可他像是感觉不到似的,一步步往外间走。 “阿玛?”他轻声道。 依旧无人应答。 胤礽站在空荡荡的殿中,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往前迈了一步,却又停住。 目光掠过殿内熟悉的陈设,恍惚间,咸安宫的影子与眼前的乾清宫重叠交错,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脚步迟疑地转了方向,可终究不知该往哪里去。 蓦地,一滴温热砸在手背上。 他怔了怔,才发觉自己竟在无声地落泪。 * 就在这时,殿门忽然被推开。 康熙刚走到暖阁门口,就见自家宝贝儿子只穿着单薄的中衣站在地中央,发丝微乱,一双凤眼泛着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保成?” 康熙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几步跨到他面前:“怎么赤着脚就下来了?地上这么凉,万一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胤礽怔怔地抬头,正对上康熙担忧的目光。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抓住了康熙的衣襟。 康熙察觉到他的异样,眉头紧皱,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怎么了?做噩梦了?” 温暖的掌心贴上来,胤礽终于缓过神,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下来。 他慌忙低头,可康熙已经看见了,顿时心疼得不行,一把将他抱起,回到暖阁的榻上。 “不哭,阿玛在呢。”康熙用袖子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告诉阿玛,哪儿难受?” 胤礽摇摇头,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他死死咬着唇,不肯出声,像是怕一开口就会崩溃。 康熙叹了口气,将他搂得更紧些,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不怕,阿玛在这儿,谁都欺负不了咱们保成。”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胤礽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胤礽把脸埋在康熙肩头,无声地落泪,泪水浸湿了龙袍。 康熙察觉到肩头的湿意,心头顿时像被针扎了一般。 他抬手轻拍儿子的背,声音柔和:“好了,好了……阿玛在这儿呢。” 过了许久,胤礽才渐渐止住泪,缓缓抬起头。 视线扫过四周,见宫人们皆垂首而立,神色担忧,他这才恍惚意识到——方才那一瞬,竟是自己看错了。 他还未被废。 他们还未走到那一步。 没有决裂,没有废太子诏书。 不是咸安宫。 是乾清宫。 是阿玛在的地方。 康熙见他神色怔忡,心头顿时像被针扎了一般,他小心翼翼地指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温声道:“梦都是虚的,醒了就散了,阿玛护着你,谁也伤不了你。” 胤礽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仍在无声地滑落。 康熙没有多问,只是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幼时做了噩梦的他一般。 胤礽望着父亲坚定的目光,终于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靠在康熙怀里,小声道:“儿臣醒来……没看见您,还以为……” “以为阿玛不要你了?”康熙接过他的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傻孩子,阿玛只是去给你拿药,怎么会不要你?”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蜜丸:“太医新配的,说是止咳最好,还不苦。阿玛尝过了,是甜的。” 胤礽接过药丸含在嘴里,果然甜丝丝的,还带着一丝梅香。他抿了抿唇,小声道:“谢谢阿玛……” 康熙揉了揉他的发顶,忽然道:“保成,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阿玛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胤礽鼻子一酸,重重点头:“嗯。” * 窗外,夕阳正烧得绚烂,将半边天空染成浓烈的橘红,云霞翻涌如熔金,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 一缕金光透过窗纱,落在父子二人相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康熙看着缓过来的胤礽,轻声道:“晚膳想吃什么?阿玛让人去做。” 胤礽想了想,小声道:“想吃……阿玛上次带儿臣去南苑时吃的那个鱼羹。” 康熙笑了:“好,就做鱼羹。” 接着,康熙站起身,顺手捏了捏他的脸,“阿玛去吩咐膳房,你乖乖躺着,不许再乱跑。” 胤礽乖乖点头,看着康熙走出暖阁,忽然觉得,方才那股空落落的感觉,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无踪。 识海深处,浓重的墨色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虽未彻底消弭,却已不似最初那般铺天盖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些前世的记忆仍在,却仿佛隔了一层薄纱,不再如锋利的冰锥般刺入骨髓。 它们静静地沉淀在识海深处,不再翻涌成灾,不再将胤礽拖入无边的黑暗与绝望。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胸口那股常年淤积的滞涩感似乎也随之消散了几分。 ——这一世,终究是不同的。 第251章 二哥麾下三大将 另一边,御花园的梅林里,三个小阿哥正踮着脚在枝头挑拣。 “我这枝最好!”十阿哥胤?举着一支红梅,花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你们瞧,这花苞多饱满,开得最艳!” 九阿哥胤禟撇撇嘴,从袖中掏出一把金剪子,咔嚓剪下一枝白梅:“你那算什么?二哥素来喜欢清雅的,这白梅才配得上他。” 他指尖轻抚花瓣,“你闻闻,这香气多沁人。” 十三阿哥胤祥不说话,只抿着唇在梅树间转悠,忽然眼睛一亮。 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从高处折下一枝罕见的绿萼梅,花瓣如玉,花心一点嫩绿,在雪光映照下格外清透。 “这……”十阿哥瞪圆了眼,“这花我方才怎没瞧见?” 九阿哥也愣了愣,随即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绿萼梅虽稀罕,可未必有香气。二哥喜欢香花,我这白梅——” “谁说绿萼梅不香?”十三阿哥将花枝递到他们鼻尖,“你们闻闻。” 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果然嗅到一缕幽香,清冽中带着甘甜,比寻常梅花更绵长。 十阿哥挠挠头,忽然泄了气:“罢了罢了,比不过你们……” “谁说要比的?”九阿哥忽然收起金剪子,眼珠一转,“不如咱们把三枝梅并在一块儿,红白绿相间,岂不更好?” 十阿哥立刻拍手:“这主意妙!” 十三阿哥也笑了,三人凑在一处,将花枝并排摆好。 九阿哥从荷包里取出丝带,仔细扎成一束。 十阿哥左看右看,忽然从怀里掏出一颗金瓜子,系在丝带上:“添个彩头!” 十三阿哥想了想,又摘了片梅叶别在花束间:“这样更精神。” 十阿哥胤?捧着花束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忽然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地吟道: “红梅白梅绿萼梅,不如十爷我最美!” “噗——”九阿哥胤禟一个没忍住,笑喷出来,“你这叫诗?狗屁不通!” 十三阿哥胤祥也笑得直捂肚子:“十哥,你这诗……怕是连三岁孩童都写不出来!” 十阿哥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怎么不算诗?有梅有美,还押韵呢!”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那我也来一首——‘老十作诗真可怕,吓得梅花全掉啦!’” “哈哈哈!”十三阿哥笑得直跺脚,“九哥,你这诗比十哥的还离谱!” 十阿哥气鼓鼓地伸手去揪九阿哥的辫子:“你敢笑话我?看招!” 九阿哥灵活一闪,躲到十三阿哥身后,还不忘继续调侃:“哎哟,十爷恼羞成怒了!” * 三个小家伙在雪地里你追我赶,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花束被十阿哥高高举着,生怕被碰坏了,嘴里还嚷嚷着:“别闹别闹!花要散了!” 十三阿哥笑得喘不过气,扶着梅树道:“好了好了,咱们赶紧走吧,再闹下去,二哥该等急了。” 九阿哥整理了下被扯歪的衣领,哼了一声:“看在二哥的份上,饶了你。” 十阿哥做了个鬼脸,但到底没再闹,小心翼翼地护着花束,三个小阿哥嘻嘻哈哈地往乾清宫跑去。 雪地上,脚印歪歪扭扭,笑声洒了一路。 * 三个小家伙一路小跑,捧着精心准备的花束,越想越得意。 胤?昂着脑袋,美滋滋地说道:“等二哥收了咱们的花,肯定觉得咱们最贴心!到时候,大哥、三哥、四哥,统统靠边站!” 胤禟得意地一扬下巴:“那还用说?大哥整天板着脸,三哥就会掉书袋,四哥……啧,四哥哪有咱们会讨二哥欢心?” 十胤祥年纪最小,却最机灵,眨巴着眼睛补充道:“咱们可是又摘花又作诗,二哥肯定感动得不得了!到时候,咱们就是二哥最宠的弟弟!” 十阿哥突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你们说,二哥会不会一高兴,就带咱们去南苑打猎?上次大哥跟着去,回来炫耀了好几天,可把我气坏了!” 九阿哥哼了一声:“大哥算什么?等咱们成了二哥最疼的弟弟,别说南苑了,说不定还能跟着二哥去塞外呢!” 十三阿哥搓了搓冻红的手,兴奋道:“到时候咱们仨骑着马,跟在二哥后头,那才叫威风!大哥见了,肯定眼红!” 十阿哥越想越美,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对对对!到时候咱们就是‘二哥麾下三大将’,大哥见了咱们都得绕道走!” 九阿哥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嗯……等咱们地位稳固了,得给大哥和三哥一点‘颜色’瞧瞧。” 十三阿哥眨眨眼:“什么颜色?” 十阿哥抢着回答:“当然是让他们‘羡慕嫉妒恨’的颜色!” 三个小家伙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哥胤禔和三阿哥胤祉酸溜溜的表情。 九阿哥一挥手,豪气干云:“走!去乾清宫!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二哥最宠的弟弟,谁也比不上!” 十阿哥高举花束,像个得胜的小将军:“冲啊!为了二哥的宠爱!” 十三阿哥笑着跟上,还不忘提醒:“慢点跑!花要掉了!” 三个小身影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朝着乾清宫飞奔而去,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拳打大哥,脚踩三哥,击败四哥”的光明未来。 * 可走到一半,胤祥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停下脚步,小脸皱成一团:“等等,咱们光顾着高兴,可要是皇阿玛也在乾清宫,不让咱们多待怎么办?” 老十正美滋滋地幻想二哥夸他的场景,闻言一愣,手里的花束差点掉地上:“啊?皇阿玛要是在,那、那咱们岂不是连话都说不利索?” 老九摸了摸下巴,眼珠滴溜溜一转:“皇阿玛要是皱眉看咱们一眼,我腿都得抖三抖……” 三个小家伙面面相觑,刚才那股雄赳赳的气势瞬间蔫了。 十阿哥挠挠头,突然灵光一闪:“要不……咱们先在门口探头看看?要是皇阿玛不在,咱们就冲进去;要是在,咱们就……” “就怎样?”十三阿哥眨巴着眼睛问。 “就……就说咱们是来给皇阿玛请安的!”十阿哥一拍大腿,觉得自己简直聪明绝顶。 九阿哥嫌弃地撇嘴。 十阿哥涨红了脸:“那、那你说怎么办!” 十三阿哥忽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我有个主意——咱们可以假装是路过,然后‘不小心’让二哥看见咱们手里的花,他一高兴,说不定主动留咱们说话呢!” 九阿哥摸着下巴琢磨:“这主意倒是不错,可万一皇阿玛问起来,咱们为什么抱着花在乾清宫门口晃悠……” 十阿哥突然福至心灵,挺起胸膛:“咱们就说……就说是在帮御花园的嬷嬷修剪花枝!对,咱们是勤劳的好阿哥!” 三个小家伙互相看看,都觉得这借口简直天衣无缝。 第252章 万家灯火 这时,胤祥挺起小胸脯,自告奋勇道:“我来带队!我有经验!” 十阿哥立刻欢呼一声:“好诶!十三弟最机灵!” 九阿哥却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具体又说不上来。 他狐疑地盯着胤祥:“你……真有经验?” 胤祥信心满满地点头:“放心!包在我身上!” 三个小阿哥猫着腰,贴着墙根往乾清宫侧门挪。 胤祥打头阵,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冲两个哥哥比手势:“要这样——压低身子——脚步要轻——” 九阿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突然一把拽住胤祥的后衣领:“等等!你这套动作……该不会是从话本里学的吧?” 胤祥被揪住,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话本里……夜探敌营那段……” “什么?!”九阿哥差点喊出声,又赶紧压低嗓子,“你拿话本里的招数来糊弄皇阿玛?!” 十阿哥却两眼放光:“哇!十三弟你还看这个?下次借我瞧瞧!” 九阿哥扶额:“你们两个……皇阿玛要是知道咱们学江湖人士翻墙越户……” 胤祥挠挠头,小声道:“那、那咱们换个法子?”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三个小家伙浑身一僵,缓缓回头—— 乾清宫总管太监梁九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几位爷,这是……在练功夫呢?” 十阿哥脱口而出:“对对对!我们在练……呃……那个……” 九阿哥绝望地闭上眼睛。 胤祥急中生智,举起花束:“我们给二哥送梅花!劳烦梁公公通传一声!” 梁九功看着三个小阿哥灰头土脸的样子,忍着笑道:“太子爷方才还念叨几位爷呢,快请进吧。” 三个小家伙如蒙大赦,赶紧整理衣冠。九阿哥偷偷掐了胤祥一把:“下次再信你的‘经验’,我就是傻子!” 胤祥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跟着梁九功跑了进去。 * 与此同时,暖阁内,胤礽服了药,渐渐陷入梦乡。 康熙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见宝贝儿子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眉间舒展,这才放下心来。 他缓步走到榻边,俯身替胤礽掖了掖被角,又伸手轻轻拂开他额前一缕碎发,低声道:“好好睡吧,阿玛在这儿守着你。” 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康熙回头,就见三个小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九阿哥、十阿哥和十三阿哥正踮着脚往里张望。 康熙招了招手,三个小家伙轻手轻脚地溜进来,却见二哥已然安睡,顿时像三只泄了气的小皮球。 十阿哥小声道:“皇阿玛,我们给二哥摘了梅花……” 康熙看着他们怀里捧着的花束,红梅、白梅、绿萼梅交相辉映,还细心地扎了丝带,不由微微一笑:“放那儿吧,等保成醒了,朕告诉他你们来过。” 三个小家伙乖乖点头,轻手轻脚地把花束放在案几上。 九阿哥还特意调整了一下花枝的位置,让它们看起来更漂亮些。 “儿臣告退。”三人齐声向康熙行礼,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吵醒胤礽。 * 时间缓缓流逝,暮色渐沉。 暖阁外,寒风呼啸,雪花簌簌而落,天地间一片静谧。 殿内,炭火融融,烛影轻摇,映着榻上安睡的胤礽。 康熙坐在一旁,手中握着奏折,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儿子。 见胤礽睡得安稳,他眉间的疲惫也渐渐舒展。 窗外,繁星点点,雪落无声。 更漏声遥遥传来,混着雪落梅枝的轻响,天地间一片静谧,唯有寒香浮动,雪落无声。 康熙看了眼自鸣钟,见时辰已近酉时,便轻轻俯身,指尖拨了拨胤礽耳边的碎发,温声道:“保成。” 胤礽眉头微蹙,迷迷糊糊“唔”了一声,眼皮颤了颤,却没睁开。 康熙低笑,掌心拢在他肩头,稍稍摇了摇:“起来用膳了,朕让人做了你爱的鱼羹。” 胤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睫毛轻颤,嗓音还带着几分睡意:“皇阿玛……儿臣睡了多久?” 康熙见他醒了,抬手示意宫人端来热水:“没多久,天刚黑透。你这一觉睡得沉,朕瞧着气色倒是好了些。” 不多时,小太监捧着铜盆进来,热水腾着白雾。 皇帝接过热帕子,轻轻展开,一手托着胤礽的后颈,一手替他擦拭脸颊。 帕子温热,从额头抹到下颌,胤礽被热气蒸得舒服,眯着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儿。 康熙见他这副模样,眼底笑意更深:“瞧你,睡得头发都乱了。” 胤礽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儿臣自己来就好……” 康熙却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病中的人,还逞什么强?” 约莫一刻钟后,晚膳陆续呈上。八仙桌上很快摆得满满当当:一盅奶白色的鲫鱼豆腐羹,上面飘着嫩绿的芫荽; 一碟晶莹剔透的虾仁蒸饺,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粉红的虾肉; 还有香煎小羊排,外酥里嫩,撒着孜然和芝麻; 配着清炒芦笋、醋溜白菜两道时蔬。 最边上还搁着一碗冰糖炖雪梨,清甜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康熙亲自盛了半碗鱼羹,又夹了块最嫩的羊排放进胤礽面前的青花瓷碟里:“先喝口汤暖暖胃。这羊排朕尝过了,火候正好。” 胤礽低头抿了口鱼羹,鲜美的滋味让他眼睛一亮。 正要说话,却见康熙又夹了个蒸饺过来:“这虾仁是今早才送进宫的,新鲜得很。” “阿玛也用些吧。”胤礽夹了块芦笋放到康熙碗里,“您这样只顾着儿臣,自己倒要饿着了。” 殿外寒风依旧,殿内却暖意融融,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 与此同时,京城的大街小巷渐渐被暮色笼罩,雪仍簌簌地下着,却掩不住人间烟火的热闹。 街边的酒肆茶楼仍亮着灯,跑堂的小二肩上搭着白巾,笑吟吟地送走最后几位客人:“客官慢走,明日再来!” 巷子里的馄饨摊前,老板正收拾着碗筷,热气从锅里往上冒,几个刚下工的工匠围坐在矮凳上,捧着热汤大口喝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远处,家家户户的窗棂透出暖黄的光晕。 东城的胡同里,一位妇人站在院门口张望,见丈夫扛着扁担转进巷口,连忙招手:“当家的,快进屋,饭都热着呢!” 西街的宅院里,孩童趴在炕桌上练字,母亲在一旁刺绣,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笑着指点:“这一横要再平些。” 更远处,护城河边的柳枝覆了一层薄雪,河水静静流淌,倒映着两岸星星点点的灯火。 偶尔有晚归的渔夫摇橹而过,船头挂着的灯笼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暖色的弧光,又渐渐隐没在朦胧的雾气里。 紫禁城的红墙之外,这座城正被千万盏灯火温柔地包裹着,每一扇亮着的窗后,都是一个暖融融的故事。 第253章 新春到,福星照,金银满堂乐淘淘 时间缓缓流过,转眼间已至除夕。 京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浓浓的年味。 清晨的集市上,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交织成一片:“新鲜的鲤鱼嘞——年年有余!” “红纸剪花,福到万家!” “糖瓜粘,灶王爷吃了嘴甜甜——” 东四牌楼底下,几个孩童围着卖糖人的老伯,七嘴八舌地嚷着:“我要小老虎的!” “给我画个孙悟空!”老伯笑呵呵地舀起一勺金黄的糖稀,手腕轻转间,一只活灵活现的糖老虎便跃然竹签上。 西单胡同里,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贴上了崭新的春联。 一位老先生正提着毛笔给邻居写福字,笔走龙蛇间,周围响起一片喝彩。 前门大街上,绸缎庄的伙计踩着梯子挂红灯笼,底下掌柜的仰头指挥:“左边再高些——对对,这就齐整了!” 护城河畔,小贩支起临时摊位,摆满各色年货。 穿红袄的妇人拎着竹篮细细挑选:“这窗花怎么卖?” “三文钱一对,您瞧这牡丹花样,保准贴上喜气!” 不远处传来“噼啪”脆响,几个半大孩子捂着耳朵凑近刚点燃的爆竹,又尖叫着跑开,洒落一地欢笑。 骡马市附近飘来阵阵甜香,糕饼铺的蒸笼正冒着白雾。 系围裙的师傅掀开笼盖,露出金灿灿的年糕:“刚出锅的枣花糕!黏住福气不撒手哟!”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正阳门外,舞狮队伍正在演练。 红黄相间的狮头威武灵动,随着鼓点时而腾跃时而翻滚,围观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叫好声不断。 领头的汉子抱拳笑道:“各位父老,待会儿咱们要从这条街舞到那条巷,给大伙儿把晦气都赶跑咯!” 皇宫角楼外,几个小太监踮脚往宫墙外张望。年纪最小的那个扯着同伴袖子直蹦跶:“快看!民间放百子炮了!” 但见远处街巷间火星四溅,连绵不断的爆竹声如春雷滚动,腾起的青烟里夹杂着碎红纸屑,仿佛给整座城笼了层红纱。 此刻的紫禁城内,宫女们正忙着往廊下悬挂宫灯。 为首的嬷嬷轻声叮嘱:“仔细着些,这琉璃灯可是万岁爷点名要挂在这处的。” 小宫女们踮着脚尖系流苏,茜红色的穗子在风中轻晃,映着雪光格外明艳。 御膳房里蒸汽氤氲,掌勺太监高声报着菜名:“吉祥如意卷装盘——” “年年有余羹上灶——”帮厨的小太监穿梭其间,将雕成元宝状的胡萝卜往拼盘里码放,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乾清宫前的汉白玉阶上,小阿哥们穿着崭新的绛色棉袍,正围着石狮子追逐嬉戏。 十阿哥举着糖葫芦边跑边喊:“十三弟快来!这串最大的给你留着!” 惹得守门的侍卫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整座京城仿佛泡在蜜糖罐子里,连呼出的白气都带着甜味儿。 家家户户的炊烟在湛蓝的天幕下交织成网,空气里浮动着炖肉、蒸糕、炸丸子的香气。 不知哪条巷子里突然爆发出欢呼声,紧接着是整齐的拜年歌谣飘过屋脊:“新春到,福星照,金银满堂乐淘淘——” * 乾清宫内,炭火融融,暖意袭人。 康熙正亲手给胤礽系上狐裘领口的盘扣,指尖轻轻拂过儿子白皙的脸颊,眼中满是慈爱:“外头风大,待会儿走路慢些,别又着了凉。” 胤礽乖乖站着,任由皇阿玛摆弄,他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的锦袍,外罩银狐毛滚边的月白氅衣,衬得肤色如玉,眉目如画。 领口一圈蓬松的狐毛簇拥着精致的下颌,更显得整个人矜贵又柔软,活像只雪团子捏成的玉人儿。 康熙越看越满意,又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角碎发,笑道:“咱们保成今日格外俊俏,待会儿你乌库玛嬷见了,定要夸的。” 胤礽抿唇一笑,眼尾微弯:“皇阿玛就会打趣儿臣。”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胤禔大步跨进殿内,身上还带着几分寒气,一见胤礽便眼睛一亮:“太子弟弟!” 康熙转头,见胤禔一身绛色骑装,外披玄色大氅,英气勃勃,不由满意地点点头:“来了?” 胤禔利落地行礼:“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随即又凑到胤礽跟前,笑眯眯道:“太子弟弟,咱们走吧?” 康熙抬手按住胤禔的肩膀,语气严肃:“保成才刚好,你可得仔细照顾着,路上不许跑跳,不许吹风,到了慈宁宫,记得让他先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胤禔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皇阿玛放心!儿臣定把太子弟弟照顾得妥妥当当,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 康熙挑眉:“若是少了一根,朕唯你是问。” 胤禔笑嘻嘻地应了,转头看向胤礽,伸手轻轻扶住他的手臂:“走吧,太子弟弟?” 胤礽眉眼含笑,朝康熙福了福身:“儿臣告退。” 康熙目送两个儿子并肩走出殿门,胤禔还特意侧身替胤礽挡了挡风,嘴里念叨着:“慢点慢点,台阶有雪,别滑着……” * 殿外,雪后初晴,阳光洒在宫墙上,映出一片金灿灿的暖意。 胤禔小心翼翼地扶着胤礽,时不时侧头看他:“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件斗篷?” 胤礽失笑:“大哥,我又不是瓷娃娃,哪那么娇气?” 胤禔理直气壮:“那可不行,皇阿玛说了,少一根头发丝儿都要找我算账的!” 说着,还故意伸手轻轻碰了碰胤礽的发髻,一本正经道:“嗯,目前一根没少。” 胤礽被他逗得轻笑出声,眼波流转间,恍若瑶台月下谪仙临世。 玉色生辉的容颜不染凡尘,一颦一笑皆似琼花映雪,当真是: 九重天外云为佩,十二楼前月作魂。 胤禔看得一愣,随即耳根微红,轻咳一声:“咳……走吧,乌库玛嬷该等急了。” 两人沿着宫道缓步而行,胤禔始终走在风口一侧,高大的身形将寒风挡得严严实实。 偶尔有宫人经过,纷纷低头行礼,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偷瞄——太子殿下今日实在好看得晃眼,而大阿哥那副护崽子的架势,活像只守着珍宝的猛兽,生怕旁人多看一眼似的。 * 慈宁宫的檐角下,悬挂的铜铃在风中轻响,清脆悠扬。 胤禔在台阶前停下,转身朝胤礽伸出手,笑容灿烂:“来,太子弟弟,我扶你上去。” 胤礽挑眉,故意逗他:“怎么,怕我摔着?” 胤禔一脸认真:“那当然,你要是磕着碰着,皇阿玛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胤礽忍俊不禁,却还是将手搭了上去,任由胤禔稳稳地牵着他迈上台阶。 两人的身影在雪地里投下一长一短的影子,渐渐融入了慈宁宫温暖的灯火之中。 第254章 暖意融融 慈宁宫内,暖香浮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正坐在炕上说着话,一听见外头的动静,两人立刻抬头望去。 门帘一掀,胤礽和胤禔前后脚走了进来。 太皇太后眼睛一亮,连忙招手:“哎哟,可算来了!快过来让乌库玛嬷瞧瞧!” 皇太后也笑眯眯地放下茶盏,朝胤礽伸手:“保成,到皇玛嬷这儿来!” 胤礽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孙儿给乌库玛嬷请安,给皇玛嬷请安。” 还没等他弯下腰,太皇太后就一把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快别多礼了,让哀家好好看看——哎呦,这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皇太后也凑过来,伸手轻轻捏了捏胤礽的脸颊,打趣道:“咱们保成出落得更好了,这小模样,比画上的仙童还俊!” 胤礽耳根微红,无奈笑道:“皇玛嬷,您再捏,孙儿的脸都要被捏圆了。” 太皇太后闻言,笑得眼角褶子都堆了起来,转头对皇太后道:“你瞧瞧,这孩子还会撒娇了!” 皇太后乐得直拍手:“可不是嘛!小时候一逗就脸红,现在倒学会俏皮话了!” 胤禔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太子弟弟被两位老人家围着“揉搓”,忍不住偷笑。 胤礽瞥见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悄悄瞪了他一眼,胤禔立刻绷住脸,假装严肃,可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太皇太后眼尖,瞧见兄弟俩的小动作,故意板起脸:“保清,你笑什么呢?是不是欺负保成了?” 胤禔连忙摆手:“孙儿哪敢啊!皇阿玛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顾太子弟弟,我这一路上连风都不敢让他多吹呢!” 皇太后忍俊不禁:“得,保成这是被你们父子俩当瓷娃娃供着了!” 胤礽故作委屈,眨了眨眼:“乌库玛嬷,皇玛嬷,您二位可得给孙儿做主,大哥这一路上恨不得拿大氅把我裹成个粽子,走路都要扶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腿脚不利索呢!” 太皇太后闻言非但没责怪胤禔,反而赞许地点点头:“保清做得对。你前些儿个才着了凉,合该仔细些。” 说着又嗔怪地看向胤礽,“你也是,身子骨弱还总不爱惜,怨不得你大哥操心。” 胤禔得了撑腰,顿时眉开眼笑:“老祖宗明鉴。太子弟弟金尊玉贵,孙儿可不敢有半点闪失。” 皇太后笑着摇头,拉过胤礽的手,轻轻拍了拍:“好了好了,快坐下说话。苏麻喇姑,去把刚炖好的雪梨羹端来,给保成润润嗓子。” 暖阁内,笑声不断,祖孙几人其乐融融。 窗外,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得满室生辉,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甜暖的意味。 * 胤礽和胤禔在炕桌旁坐下,胤禔故意往胤礽那边挤了挤,笑嘻嘻道:“太子弟弟,往那边挪挪,我这儿快掉下去了。” 胤礽斜睨他一眼,伸手推他:“大哥,你那边空着大半边呢,少来这套。” 胤禔假装被推得晃了晃,捂着胸口作受伤状:“哎哟,太子弟弟好狠的心,我这可是奉皇阿玛之命贴身保护你的!” 胤礽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作势扬手要打:“你再贫?”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看着兄弟俩闹腾,相视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这时,皇太后朝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会意,转身从内室捧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首饰匣子。 胤礽一见那匣子,动作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往胤禔身后躲了躲。 胤禔一头雾水,转头看他:“太子弟弟,你躲什么?” 皇太后见状,忍不住笑出声:“保成,你躲也没用,这是皇玛嬷特意给你准备的。” 太皇太后也忍俊不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解释道:“你皇玛嬷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打扮好看的人。” 胤禔这才恍然大悟,转头看向胤礽,眼里满是促狭:“原来太子弟弟是怕被‘打扮’啊?” 胤礽轻哼一声,低声道:“皇玛嬷上次给我戴的那支金镶玉簪子,沉得我脖子酸了三天。” 皇太后闻言,佯装不悦:“那支簪子多好看啊,衬得咱们保成跟画里的小仙君似的。” 说着,她已经打开了首饰匣子,从里头取出一对羊脂白玉雕的云纹扣,玉质温润,雕工精细,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来,保成,试试这个。”皇太后笑眯眯地招手。 胤礽叹了口气,无奈地从胤禔身后挪出来,乖乖坐过去。 皇太后亲手将那对玉扣别在他的衣襟上,左右端详,满意地点头:“果然衬你。” 太皇太后也凑过来瞧,笑道:“你皇玛嬷这眼光,确实没得挑。” 胤禔在一旁看得有趣,故意道:“皇玛嬷,您可不能偏心,孙儿也想要。” 皇太后轻笑一声,拍了拍胤禔的肩:“好好好,都有都有!” 她转身又从首饰匣子里取出一枚青玉扳指,玉色深沉,纹路古朴,递给胤禔:“喏,这个给你,衬你的性子。” 胤禔接过来,喜滋滋地戴在拇指上,左右端详:“谢皇玛嬷!” 随即得意洋洋地晃到胤礽身边,压低声音道:“太子弟弟,瞧,我也有!” 胤礽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孩子气的炫耀,忍不住抿唇一笑:“是是是,大哥最得皇玛嬷疼了。” 皇太后这时忽然定睛看了看胤禔,眉梢微挑:“咦?哀家怎么才发现,咱们保清生得也蛮俊的嘛!” 太皇太后闻言,也仔细打量了下自家大孙子——丰神俊朗,剑眉斜飞入鬓,星目炯炯有神,挺拔的身姿如青松傲立,自有一番英武气概; 而胤礽则眉目如画,肤若新雪,气质清冷如霜,偏生眼波流转间又透出几分温润之意,恰似一尊精雕细琢的羊脂玉像。 两兄弟站在一处,一个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一个似月下寒梅清雅绝尘。 她摇头轻笑,对皇太后道:“你呀,见着好看的孩子就手痒。” 胤禔还沉浸在得了赏赐的喜悦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皇太后的下一个“打扮”对象,乐呵呵地凑到胤礽耳边:“太子弟弟,待会儿咱们去校场?我新得了把好弓……” 胤礽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大哥,你还有心思比试?没发现皇玛嬷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吗?” 胤禔一愣,茫然抬头,正好对上皇太后笑眯眯的目光,顿时后背一凉:“皇、皇玛嬷?” 第255章 真好看 皇太后已经又从匣子里取出一枚鎏金镶红珊瑚的额饰,兴致勃勃道:“保清,来,试试这个!” 胤禔瞪大眼睛,连连摆手:“这、这不太合适吧?孙儿一个习武之人……” 皇太后不容拒绝地招手:“习武之人怎么了?保成不也习武?快来!” 太皇太后在一旁悠哉喝茶,笑而不语。 胤礽忍笑忍得肩膀微颤,见胤禔手足无措的样子,终于“好心”开口:“皇玛嬷,大哥脸皮薄,您别逗他了。” 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故意将额饰往胤礽那边递了递:“既然保清不乐意,那这额饰就留给保成......” 胤礽闻言立刻往后退了半步,眼巴巴地望向胤禔。 胤禔见宝贝弟弟这副模样,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一个箭步上前:“别别别!皇玛嬷,孙儿戴!孙儿戴还不行吗?” 皇太后顿时眉开眼笑,亲手将那额饰戴在胤禔的抹额上。 红珊瑚衬着他小麦色的肌肤,竟意外地和谐,平添几分异域风采。 胤礽上下打量他,眸中笑意盈盈:“大哥这样……还挺好看的。” 胤禔耳根通红,伸手就想摘下来:“太子弟弟!连你也取笑我!” 皇太后赶紧拦住:“不许摘!多精神啊!” 转头对太皇太后道,“姑姑您看,咱们保清也是个俊小伙儿!” 太皇太后含笑点头:“是是是,他们兄弟俩啊,一个如昆山美玉,温润清华;一个似寒潭淬剑,锐不可当。都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好儿郎。” * 窗外,冬日的阳光洒落,将这一室温馨镀上一层金边。 胤礽见胤禔吃瘪,以袖掩唇,眼尾微弯,像只矜贵的猫儿。 胤禔瞧见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头,忽然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凑到皇太后跟前:“皇玛嬷,您这儿……可还有适合保成的首饰?” 皇太后闻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转头对苏麻喇姑笑道:“瞧瞧,咱们保清倒是会替弟弟着想。” 随即扬声道,“去,把哀家那个黄花梨百宝嵌的妆奁取来。” 胤礽一听,顿时瞪大眼睛,伸手就去锤胤禔的肩膀:“大哥!你故意的!” 胤禔敏捷地躲开,反手一把拉住胤礽的手腕,坏笑着将他拽到皇太后面前:“太子弟弟别害羞嘛,皇玛嬷的眼光可是顶好的!” 皇太后笑着拍了拍胤礽的手背:“保成别恼,你大哥说得对,这套首饰,最衬你。” 说话间,宫女已捧来一个雕花紫檀木匣,匣盖一开,里头珠玉生辉——羊脂玉雕成的缠枝莲纹簪,珍珠串就的玲珑禁步,还有一对润如凝脂的玉镯,样样清雅贵气,既不显女气,又格外精致。 太皇太后也饶有兴致地凑过来瞧,点头赞道:“果然是好东西,保成试试?” 胤礽耳尖微红,还想推辞,苏麻喇姑已笑着上前:“太子爷且坐着,奴婢给您梳个头试试簪子。” 片刻后,胤礽如瀑的青丝被苏麻喇姑灵巧地挽起一半,用那支玉簪松松固定,余下的发丝垂在肩后,更衬得他脖颈修长。 皇太后亲手替他戴上玉镯,又将领口的盘扣整理妥帖,退后两步端详,不由惊叹:“咱们保成果然是天生的贵气,这通身的清华,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谪仙!” 胤禔看得愣神,脱口道:“真好看……” 话一出口才觉失言,赶紧补了句,“我是说这玉成色好!” 太皇太后忍俊不禁:“行了,哀家看这簪子就该留给保成。苏麻喇姑,你再把那对珍珠耳坠拿来,留给保成日后赏人。” 胤礽对着铜镜瞧了瞧,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起身行礼:“孙儿谢皇玛嬷赏。” 转身时发梢轻扬,玉簪流光,整个人如芝兰玉树,风姿卓然。 皇太后越看越欢喜,转头对太皇太后道:“老祖宗您瞧,保成这通身的气派,哪需要和旁人比?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孩子,原就是独一无二的。” 胤禔连连点头,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唰”地展开递过去:“太子弟弟,配上这个更俊!” 胤礽接过扇子,挑眉轻笑:“大哥今日这般殷勤,莫不是又惦记我库房里那套《山海经》孤本?” 一屋子人哄笑起来,窗外日光斜照,将少年如玉的侧颜镀上一层金边,连簪角的珍珠都跟着笑声轻轻颤动,恍若星辰坠入凡间。 * 众人笑闹一番后,宫人们适时奉上清茶点心。 太皇太后捧着茶盏,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眼角泛起慈爱的笑纹:“今儿个真是热闹,哀家许久没这么开怀了。” 皇太后也笑着点头:“可不是?保成和保清一来,这慈宁宫都跟着亮堂了。” 胤礽闻言,放下茶盏,轻手轻脚地挪到太皇太后身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软和得像掺了蜜:“那孙儿以后常来陪乌库玛嬷说话,您可不许嫌我烦。” 太皇太后被他这撒娇的模样逗得心都化了,连忙放下茶盏,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傻孩子,乌库玛嬷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你?” 说着又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呀,打小就会哄人开心。” 胤禔在一旁看得好笑,故意嚷嚷:“乌库玛嬷偏心!孙儿也要靠!” 说着就要往太皇太后另一边凑。 皇太后笑着用团扇轻拍他:“去去去,你这么大个子,别把老祖宗压着了!” 太皇太后却张开另一边胳膊,笑呵呵道:“来来来,都靠过来,咱们祖孙几个今儿个就好好说说话。”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茶香氤氲中,祖孙四人其乐融融。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细雪,却丝毫侵不透这一室的温暖。 偶尔有笑声飘出窗棂,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又落在覆雪的梅枝上,歪着头好奇地张望。 * 殿外 苏麻喇姑悄悄吩咐小宫女:“去告诉膳房,今儿个午膳多加几道太子爷和大阿哥爱吃的菜。” 小宫女欢快地应了一声,提着裙角轻巧地往小厨房跑去。 一路上遇见几个洒扫的太监,她还不忘脆生生地提醒:“王公公,廊下的雪要扫干净些,太子爷最爱在这条路上赏梅呢!” 慈宁宫的小厨房里,灶火正旺。 掌勺的刘嬷嬷一听太子殿下和大阿哥要留膳,立刻撸起袖子指挥起来。 外头几个粗使宫女正踩着矮凳贴窗花,红艳艳的福字倒贴在明净的窗棂上。 一个圆脸小丫头踮着脚比划:“姐姐看这样正不正?” 年长些的宫女退后两步端详:“再往左些...好!可算齐整了。” 整个慈宁宫上下都沉浸在忙碌而喜庆的氛围里。 檐下的红灯笼随风轻晃,将雪地映出暖暖的光晕。 偶尔有笑闹声从暖阁传出,混着梅香与炊烟,在这岁末的晴空下织就一幅鲜活生动的年节画卷。 第256章 占吾座以及人之座! 午膳过后,胤礽的眉眼间渐渐浮起一丝倦意。 他本就病愈不久,方才陪着两位老人家说笑许久,这会儿便有些撑不住了。 太皇太后眼尖,瞧见他悄悄揉了揉额角,连忙放下茶盏道:“保成可是乏了?快去暖阁歇会儿,别硬撑着。” 胤禔早已注意到弟弟的倦态,未等太皇太后说完便已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胤礽身边,伸手轻轻扶住他的手臂。 皇太后笑着嘱咐:“保清,仔细着些,别让保成吹着风。” * 两人告退出来,沿着回廊往暖阁走。 殿外雪花纷扬,朱红的宫墙覆了层薄薄的白。 胤礽刚迈出门槛,便被扑面而来的寒气激得轻颤。 胤禔下意识就将他往怀里带了带,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他挡去寒风,另一只手熟练地替他拢紧狐裘领口。 一片雪花落在胤礽指尖,他不由驻足,望着掌心晶莹的六出冰花轻叹:“今年这雪,倒是格外好看......” 胤禔的目光却只落在弟弟微红的指尖上,不由分说地握住那只手,用自己的掌心包裹着轻轻揉搓:“看雪也不急在这一时,你的手都冻红了。”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胤禔接着补充道,“你身子才刚好,自然要多加注意。” 说着,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 雪花纷纷扬扬,时而有细雪落在胤礽的肩上,被胤禔伸手轻轻拂去:“当心脚下,这石板路滑。” * 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一进门就扑面而来融融暖意。 胤禔利落地帮胤礽解了氅衣,又取来软枕垫在他腰后,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见胤礽发间的玉簪还缀着,又小心翼翼取下来搁在案几上,“这簪子皇玛嬷既赏了你,回头我让人做个锦盒好好收着。” 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暖,胤礽靠在软榻上,青丝散在杏黄缎枕间,像泼墨似的晕开。 胤禔扯过锦被给他盖好,又掖了掖被角,蹲在榻边小声问:“可要喝口姜茶再睡?” 胤礽摇摇头,困意朦胧间抓住胤禔的袖角。 胤禔心头一软,就势坐在脚踏上,轻轻拍着被褥哄道:“我在这儿守着,你安心睡。” 窗外雪落无声,胤礽的呼吸渐渐均匀。 胤禔望着弟弟安静的睡颜,忽然想起儿时他发高热,自己也是这样守在榻前。 那时小小的保成烧得满脸通红,却还攥着他的手指说“哥哥别怕”。 正出神间,忽见胤礽在梦中蹙眉。 胤禔连忙俯身,指尖刚触到他额头,就听见门外传来窸窣响动。 苏麻喇姑捧着安神香进来,见状压低声音道:“大阿哥也去歇着吧,这儿有老奴照看。” 胤禔摆摆手,接过香炉轻放在案上:“不必,我在这儿守着便好。” 说罢又坐回脚踏,背影挺拔如松,将漏进来的寒风挡得严严实实。 “好好睡吧,”他轻声道,目光温柔得能融化窗外的冰雪,“大哥在这儿守着你。” * 雪渐渐大了,慈宁宫的琉璃瓦上积了层素白。 有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进来添炭,瞧见这情景又悄悄退出去。 远处隐隐传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说笑声,混着茶香,悠悠飘散在这冰天雪地里。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纱,温柔地洒在胤礽身上。 约莫半个时辰后,胤礽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入目却是一片明黄色龙纹——康熙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榻边含笑望着他。 胤礽一怔,尚未完全清醒,下意识唤了声:“……阿玛?” 康熙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怎么,睡迷糊了?连阿玛也不认识了?” 胤礽这才彻底清醒,连忙要起身行礼,却被康熙按回枕上:“躺着吧,刚醒别急着起。” 角落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胤禔抱着胳膊站在屏风旁,满脸写着不乐意——他方才守了太子弟弟半个时辰,结果皇阿玛一来就把他挤到边上,这会儿连榻边都没得坐了! 康熙仿佛没看见长子幽怨的眼神,自顾自给胤礽掖被角:“睡得好不好?朕瞧你脸色比上午红润些。” “儿臣好多了。”胤礽乖乖应着,余光瞥见胤禔鼓着脸的模样,忍不住抿唇偷笑。 康熙忽然转头:“胤禔。” “儿臣在!”胤禔一个激灵站直。 “去给保成端碗参茶来,要温的。” 胤禔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家皇阿玛自然而然地占据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心里暗暗嘀咕:“皇阿玛也太不讲理了,刚来就把他挤开,现在还要把他赶走……”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小声嘟囔,心里疯狂腹诽: 《诗经》说‘维鹊有巢,维鸠居之’,皇阿玛这是鸠性大发啊! 《孟子》还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您倒好,占吾座以及人之座! 《论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自己不爱被挤,倒是挺爱挤别人的! 呵,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哦不对,狗都没您这么理直气壮!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斜眼偷瞄康熙,心里继续叭叭: 《韩非子》还说‘人主无威而唯势是依’,您这威倒是挺足,就是不讲理! 啧,要不怎么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呢,儿臣这椅子还没捂热乎,就被您‘伏’了…… 康熙似有所觉,忽然抬眼:“老大,你嘀嘀咕咕琢磨什么呢?” 胤禔一个激灵,立刻正色:“儿臣在想……皇阿玛天威浩荡,儿臣心悦诚服!” 心里却补了一句:——服个屁!圣贤书都救不了您的脸皮! “嗯?”康熙挑眉。 “……儿臣这就去。”胤禔垂头丧气往外走,经过胤礽榻前时,悄悄冲他挤了挤眼睛。 等长子出去了,康熙才轻哼一声:“这混小子,朕一来就摆臭脸。” 胤礽裹着被子偷笑:“大哥是心疼儿臣。” “朕难道不心疼?”康熙故意板起脸,手却诚实地替儿子理了理睡乱的发丝,“你呀,从小到大就会偏帮他。” 正说着,胤禔端着茶盏风风火火闯进来:“太子弟弟快喝!我盯着膳房现熬的!” 结果一脚绊在门槛上,茶汤晃出半盏。 康熙额角青筋直跳:“爱新觉罗·胤禔!你——” “儿臣知错!”胤禔手忙脚乱地掏帕子擦手,趁康熙不注意,飞快地把完好的那半盏塞到胤礽手里,用气音道:“趁热!” 窗外积雪从梅枝上簌簌滑落,惊起一串细碎的金色阳光。 第257章 若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胤礽捧着茶盏小口啜饮,温热的雪参茶氤氲着淡淡药香,微苦回甘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康熙接过空盏搁在案几上,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胤礽顺从地躺下,抬眼望向康熙,有些疑惑:“阿玛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康熙故意叹气道:“保成不回来,阿玛在乾清宫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只好亲自来抓人了。” 胤礽闻言忍俊不禁,有些无奈:“儿臣不过是在慈宁宫多待了会儿,阿玛倒说得像儿臣跑了似的。” 康熙挑眉,佯装严肃:“可不是跑了?朕批完折子一抬头,天都快黑了,还不见咱们太子爷回宫,可不急得亲自来寻?” 胤禔在一旁听得直撇嘴,小声嘀咕:“明明才申时……” 话没说完就被康熙一记眼刀扫过来,连忙闭了嘴,转头去拨弄炭盆里的银丝炭,假装自己不存在。 胤礽瞧见大哥吃瘪的模样,以袖掩唇轻笑了声,随即伸手拽了拽康熙的衣袖:“是儿臣的不是,让阿玛担心了。” 康熙神色顿时柔和下来,伸手替他拢了拢衣襟,温声道:“保成可要随阿玛回乾清宫?” 胤礽微微迟疑,目光不自觉地往窗外飘了飘——慈宁宫庭院里的老梅正开得热闹,隐约可见宫人在廊下挂灯笼,暖黄的光晕映着积雪,恍若画境。 康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了然地笑了笑,抬手止住他欲解释的话:“罢了,朕瞧你在这儿待得舒心。” “晚些时候朕命人来接你,可好?” 胤礽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儿臣谢阿玛体恤。” 康熙看着他这副雀跃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暖阁。 * 待康熙走后,胤禔立刻凑到胤礽身边,见他撑着身子要起来,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要做什么?想要什么只管说,大哥去给你办。” 胤礽靠在软枕上,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透,他微微抬眸,眼底映着窗外飘落的雪光,轻声道:“孤想出去走走。” 胤禔眉头一皱,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胡闹!外头风大,你这身子哪经得住?” 可话刚出口,就见弟弟眸光微黯,长睫轻轻垂下,似有几分失落。 他心头一软,咬了咬牙,终究是舍不得弟弟难过,只好板着脸道:“……只准出去一小会儿,若是冻着了,可别怪我直接把你扛回来。” 胤礽闻言,唇角微扬,笑意清浅如雪中初绽的梅:“好,听大哥的。” 胤禔哼了一声,转身去取狐裘大氅,动作极为细致,先是用暖炉将衣裳烘热了,才小心翼翼地披在胤礽肩上,又替他系好领口的盘扣。 胤礽任由兄长摆弄,眼底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大哥,我又不是纸糊的。” “那也不行”,胤禔手上动作不停,又给他加了条貂绒围脖,直到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才罢休。 说着将人往身边带了带,“慢些走,我扶着你。” *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暖阁,外头寒风扑面,卷着细碎的雪粒,胤礽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冷风钻进袖口,激得他轻轻一颤。 胤禔立刻察觉,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冷了?回去!” “大哥……”胤礽无奈地唤了一声,握住兄长的手腕。 那力道分明不重,胤禔一时竟未挣开——倒不是挣不开,只是怕力道重了,反倒伤了胤礽。 胤禔有些无奈,低声道:“……就站一会儿,不准乱跑。” 胤礽含笑点头,缓步走到那株老梅树下,仰头望着枝头盛放的红梅,雪落在他睫毛上,又悄然融化,衬得他眸光如水,清透温润。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低声道:“去年的雪水,大哥可还记得埋在哪儿?” 胤禔闻言一怔,思绪飘回了一年前—— 那日也是这般大雪,胤礽刚病了一场,难得精神好些,披着白狐裘站在廊下看雪。 胤禔怕他着凉,硬是塞了个手炉给他,却听弟弟忽然道:“大哥,听说用梅花上的雪水煮茶,最是清冽。” “你想喝?”胤禔挑眉,“让奴才们去收便是。” 胤礽却摇头,唇角含着浅笑:“自己收的才有趣。” 说罢竟真取了青瓷小瓮,踩着积雪往梅树下走。 胤禔拦不住,只得追上去替他撑伞,嘴里还不住念叨:“慢些走!这雪地滑得很……” 谁知胤礽刚走到树下,忽有一阵风过,枝头积雪簌簌落下,正巧砸在他发间。 他乌发如墨,眉目如画,清冷矜贵的气质衬着这满庭素雪,竟似画中谪仙一般,不沾半分凡尘烟火气。 偏又因久病未愈,透着几分脆弱的美感。 胤礽抬手拂去鬓边雪花,将瓷瓮递给胤禔。 胤禔眼底笑意更深,伸手稳稳接过瓷瓮,目光却始终落在弟弟身上。 看他踮起脚尖专注地挑选梅枝上最纯净的积雪。 “这枝上的雪更干净些。”胤禔抬手替他压下一段梅枝,好让胤礽不必费力踮脚。 细雪簌簌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胤禔却浑不在意,只小心护着瓷瓮,任由弟弟一瓣瓣将晶莹的雪粒拨入瓮中。 风过梅林,胤礽的狐裘被吹得微微扬起。 胤禔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替他挡去大半寒风,连语气都放柔了几分:“慢些收,仔细手冷。” 待收了小半瓮,胤礽忽然轻咳两声。 胤禔立刻沉了脸:“够了!回去。” 说着就要拉他走。 “再等等。”胤礽却按住他的手,从袖中取出个锦囊,“把这个埋进去,来年取雪水时一道煮茶。” 胤禔好奇地打开,竟是几片晒干的梅花瓣,香气幽微。 他指尖轻轻捻了捻花瓣,接着便蹲下身去,匕首在梅树下的冻土上小心掘着,直到挖出个深浅合宜的小坑。 他侧首看了眼胤礽被冻得泛红的指尖,不动声色地将瓷瓮往里埋得更深了些,确保来年春暖时定能完好如初。 * 回忆至此,胤禔轻笑一声,伸手将弟弟被风吹散的狐裘拢紧了些:“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胤礽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花瓣:“就是觉得……今年的雪,和那日很像。” 风卷梅梢,几瓣红萼簌簌而落。 那嫣红的花瓣沾了雪色,更显清艳,随风打着旋儿,最终悄无声息地没入积雪之中,只余一缕暗香浮动。 胤禔终是低叹一声:“等开春雪化了,大哥陪你挖出来煮茶。” 胤礽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抚过梅枝,忽而低笑:“今年这花开得比去年好。” 胤禔哼道:“花再好,也不值得你顶着风出来看。” 胤礽不答,只是静静望着满树红梅,雪落无声,唯有寒风掠过枝头的细微声响。 半晌,他才轻声道:“大哥,你说……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胤禔一怔,转头看他,却见弟弟神色平静,眼底却似藏着深不见底的思绪。 他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道:“胡说什么?等你病好了,想来多少次都行。” 胤礽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是伸手拂去肩头的落雪,转身道:“回吧,再站下去,大哥该急了。” 胤禔见他脸色确实比方才更苍白了些,连忙上前扶住他,嘴上却仍不饶人:“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胤礽低笑,任由兄长半扶半抱地带着他往回走,寒风掠过耳畔,他却觉得心头暖意渐生。 ——若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第258章 口是心非 紫禁城的雪下得纷纷扬扬,朱墙金瓦覆上一层素白,天地间唯余簌簌落雪声。 胤祉拢了拢狐裘大氅,踏着青石板上新积的雪,一步步朝慈宁宫行去。 身后的小太监撑着伞,亦步亦趋跟着,低声劝道:“阿哥爷,雪大路滑,不如等雪停了再来?” 胤祉摇头。 此时,一阵风卷着雪粒子扑来,他侧首避了避,大氅领口的银狐毛拂过下颌,衬得眉眼愈发清隽。 远处慈宁宫的轮廓已在雪幕中隐约可见,他不由加快脚步,靴底碾过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 慈宁宫正殿内暖意融融。 胤祉收了伞,在廊下轻掸去肩头雪花,这才整了整衣冠,抬脚迈入殿中。 待进了慈宁宫正殿,胤祉规规矩矩地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了礼,眉眼温润含笑:“孙儿给乌库玛嬷请安,给皇玛嬷请安。” 太皇太后正捧着茶盏,见状笑眯眯地招手:“快起来,外头雪大,冻着了吧?” 胤祉上前,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殿内扫了一圈。 皇太后执棋的手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问:“祉哥儿这是找什么呢?” “孙儿只是想着今日雪景甚好,特来陪乌库玛嬷,皇玛嬷说说话。” 胤祉温声答道。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笑出声来。 皇太后故意拖长了声调:“哦~原来不是来找保成的啊?” 胤祉耳尖微红,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二哥...也在慈宁宫?” 皇太后故意逗他:“哟,所以,老三到底还是来找人的?” 被戳穿心思的胤祉也不恼,反而大大方方地笑道:“皇玛嬷慧眼如炬,孙儿确实想找二哥说说话。” 皇太后无奈一笑:“去吧去吧,保成在暖阁呢,刚还念叨着你。” 胤祉眼睛一亮,行礼退下时脚步都比平日快了几分,身后还能听见两位长辈压低的调笑声:“年轻人啊……” * 暖阁的帘子近在眼前,胤祉正要抬手去掀,突然“砰”地撞上一堵硬邦邦的“墙”。 “怎么回事?哪来的墙……”他吃痛后退,一抬头,正对上胤禔居高临下睨来的目光。 胤禔一身玄色箭袖骑装,宽肩窄腰的身形把门框堵得严严实实。 “老三,”胤禔嗤笑,“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胤祉迅速敛了吃痛的表情,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大哥这话说的,弟弟正大光明来寻二哥,怎么就叫鬼鬼祟祟了?” 他抬眼时眸光清凌凌的,偏嘴角还噙着笑,“倒是大哥,堵在这儿——莫非是专门拦人的?” “保成刚睡下。”胤禔纹丝不动,“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胤祉眯了眯眼,语气依然温和:“大哥说笑了,方才我还听见二哥说话呢。”说着就要往里走。 胤禔长腿一跨,直接挡住去路:“我说他睡了就是睡了。” “大哥这是何意?”胤祉笑容不变,声音却冷了几分。 胤禔剑眉倒竖,“保成身子弱,经不起你们一个个来打扰。” 胤祉轻抚玉佩,忽然轻笑:“大哥这般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哥是你一个人的弟弟,说到底,二哥是我们的兄长。” 两人在门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 暖阁内的胤礽听到动静,无奈地唤道:“三弟来了?进来吧。” 胤祉闻言,眼睛一亮,正要绕过胤禔进去,却被对方横跨一步拦住。 胤祉眯了眯眼,脸上依旧带着笑,声音却冷了几分:“大哥这是要拦着弟弟见二哥?” “是又怎样?” “那弟弟只好...”胤祉突然提高声音,“二哥!大哥不让我进去!” 胤禔气笑了,浓眉一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臭小子!” 他抡起拳头作势要锤,胤祉却早已泥鳅般从他臂弯下溜了过去,还不忘回头冲他眨眨眼:“大哥,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胤禔一拳挥空,差点栽了个趔趄,气得直磨牙:“你给我等着!” * 暖阁内,胤礽正倚在窗边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就见胤祉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怒气冲冲的胤禔。 他忍不住扶额:“你们这是......” 胤祉一个箭步躲到胤礽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二哥救命!大哥要揍我!” 胤禔瞪眼:“你少恶人先告状!” 胤礽无奈,伸手按住胤禔的拳头。 胤禔顿时蔫了,悻悻地收回手:“谁让他总耍滑头......” 胤祉从胤礽身后钻出来,整了整衣冠,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眼中还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二哥,你看,大哥欺负我。” 胤礽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呀,少惹大哥生气。” 胤祉瞬间收起方才的锋芒,温温柔柔地坐到胤礽身边:“二哥身子可好些了?弟弟这几日忙着整理古籍,都没能来看你。” “孤好多了。”胤礽给他倒了杯茶,“倒是你,天这么冷还跑出来。” 胤祉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擦过胤礽的手背,眉头微蹙:“手怎么这么凉?” 说着就要解自己的大氅。 胤禔冷哼一声,大步走过来,一把拍开胤祉的手:“用不着你献殷勤!” 说着把手炉塞给胤礽。 胤祉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突然道:“二哥,我新得了本《唐贤绝句》,里面有你喜欢的王摩诘诗作,改日给你送来?” 胤礽温和一笑:“好。” 胤禔瞪了胤祉一眼,胤祉则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 窗外,雪渐渐停了。暖阁内茶香氤氲,兄弟三人难得安静地坐在一起。 虽然...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无形的火药味。 胤禔双臂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胤祉,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胤祉抬眸,唇角微扬,眼底却带着一丝挑衅:“自然是来寻二哥的。” 他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大哥这般紧张,莫不是怕弟弟抢了二哥的注意?” 胤禔额角青筋一跳,正要发作,胤礽连忙抬手,轻轻拍了拍两人的手臂:“好了,都别闹。” 他看向胤禔,温声道,“大哥这几日练兵辛苦,皇阿玛前儿还夸你箭术超群,说满朝武将里,能与你比肩的没几个。” 胤禔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缓,嘴角不自觉扬了扬,却又强行压下,故作冷淡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胤礽又转向胤祉,眉眼含笑:“三弟的学问也是极好的,前日呈上的那篇策论,连师傅们都赞不绝口,说你有经世之才。” 胤祉眸光微亮,面上却仍是一派温雅谦逊:“二哥过誉了,不过是些浅见,哪比得上大哥的英武。” 话虽如此,眼角却微微上扬,显然很是受用。 胤礽见两人被顺了毛,心下好笑。 第259章 可显着你了 这时,殿外传来宫人们忙碌的脚步声与欢快的交谈声,隐约还能听见红绸悬挂、灯笼轻晃的窸窣声响。 胤礽倚在窗边,望着外头忙碌的景象,唇角微扬:“《荆楚岁时记》有云,‘岁暮,家家具肴蔌,诣宿岁之位,以迎新年’。今儿个除夕,咱们也该商议商议晚上如何守岁了。” 胤禔闻言,立刻凑近两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保成想怎么过?哥哥都依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嫌外头冷,咱们就在暖阁里摆席,我让人多备几个炭盆,绝不叫你冻着。” 胤祉轻摇折扇,悠悠道:“《东京梦华录》载,‘禁中除夕,禁卫诸班直戴假面,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虽比不得汴梁旧制,但守岁宴饮,总该有些雅趣。” 他抬眼看向胤礽,笑意温润,“二哥若嫌喧闹,不如咱们单独设一席,弟弟新谱了支曲子,正好奏来助兴。” 胤禔眉头一皱,立刻反驳:“曲子有什么意思?保成身子弱,听那些文绉绉的东西费神!” 他转头对胤礽放软了声音,“我前儿猎了只雪兔,毛色极好,已让人制了手笼,晚上给你带来,暖和又轻便。” 胤礽见两人又要争执,连忙抬手示意:“大哥的心意我领了。” 又冲胤祉笑了笑,“三弟的琴艺我是信得过的。” 他略一沉吟,温声道,“依我看,不如这样——晚宴前咱们先去奉先殿祭祖,回来后就在慈宁宫暖阁里设个小宴。” 胤禔虽不乐意其他闲杂人等掺和,但见胤礽眉眼含笑,到底舍不得驳他,只闷闷“嗯”了一声。 胤祉倒是从容,合扇轻叩掌心:“二哥安排得极是。《帝京景物略》说‘除夕夜,奉先殿礼毕,合家团坐以守岁’,咱们这也算应了古礼。” 窗外忽地飘来一阵甜香,却是小宫女们端着刚蒸好的年糕经过。 胤礽嗅了嗅,笑道:“看来御膳房也开始忙活了。” 胤禔立刻接话:“我昨儿特意吩咐他们备了你爱吃的糖蒸酥酪,用的还是南苑新贡的蜂蜜。” 他说着瞪了胤祉一眼,意有所指,“总比那些酸文假醋的强。” 胤祉不恼,反将一军:“《清异录》记载,唐玄宗赐杨贵妃的‘蜜渍荔枝’才是真滋味。二哥若是喜欢,弟弟那儿还有福建新进的荔枝干,虽不及鲜果,配上酥酪倒也相得益彰。” “你!”胤禔拳头又捏紧了。 胤礽忍俊不禁,伸手按住胤禔青筋直跳的手背:“大哥——” 又冲胤祉摇摇头,“三弟。” 两人同时噤声。 * 夕阳透过茜纱窗棂,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宫墙外隐约传来爆竹声,衬得暖阁里愈发温馨。 胤礽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风土记》里说‘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今年,咱们一块儿熬到天亮可好?” 胤禔毫不犹豫:“我陪你!” 胤祉莞尔:“弟弟愿效‘燃藜续昼’之典,为二哥……” 胤禔额角又是一跳:“……你闭嘴!” 胤礽无奈一笑,正要开口,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孩童清脆的呼唤——“二哥!二哥!” 暖阁的帘子“唰”地被掀开,几个小萝卜头一股脑儿涌了进来。 为首的七阿哥胤祐略显腼腆地站在一旁,八阿哥胤禩则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而后头的老九胤禟、老十胤?和老十三胤祥已经迫不及待地扑到了胤礽身边。 “二哥二哥!”胤?嗓门最大,一把抱住胤礽的胳膊,“你们在说守岁是不是?我们也想跟二哥一起!” 胤禟眨巴着大眼睛,扯了扯胤礽的袖子:“九弟新学了打双陆,晚上陪二哥玩好不好?” 年纪最小的胤祥直接往胤礽膝上一趴,仰着小脸奶声奶气道:“十三要听二哥讲故事!” 胤礽被几个弟弟团团围住,哭笑不得地挨个摸了摸脑袋:“好好好,都依你们。” 一旁的胤禔脸都黑了。 他上前两步,拎起黏在胤礽身上的胤祥的后衣领,板着脸道:“没规矩!保成身子刚好,经得起你们这般闹腾?” 胤祥在空中蹬了蹬腿,委屈巴巴地看向胤礽:“二哥……” 胤礽连忙伸手接过小十三,熟练地将他搂在怀里,温声哄道:“小十三乖,不哭不哭,二哥在这儿呢。” 胤礽这才转头看向胤禔,见他仍绷着脸站在一旁,眼底却藏着几分委屈。 胤禔抿着唇,半晌才闷闷道:“你方才只顾着和老三说话,理都不理我……” 他越说声音越低,活像只被冷落的大狼狗,连头顶仿佛都竖起了无形的耳朵,蔫蔫地耷拉下来。 胤礽心头一软,腾出一只手轻轻扯了扯胤禔的袖子:“是我疏忽了,大哥别生气。” 他眨了眨眼,又补了一句,“方才我还想着,晚上守岁时,定要尝尝大哥猎的那只雪兔——听说你亲手烤的肉最香,是不是?” 胤禔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故作严肃:“那你……不许再只顾着和老三论诗!” “好,都听大哥的。”胤礽笑意盈盈地点头。 胤禔这才彻底舒展开眉头,忽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抱了胤礽一下,就是苦了胤祥。 胤祉破防了,咬牙切齿道:“《诗经》亦言,‘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既然弟弟们都来了,不如一起热——哎哟!” 话未说完,胤禔的大手已经毫不客气地拍在他后脑勺上,发出清脆的“啪”一声。 “叨叨叨,可显着你了!”胤禔浓眉倒竖,一脸嫌弃,“整日里掉书袋,听得人脑仁疼!” 胤祉被拍得一个踉跄,手中折扇“啪嗒”掉在地上。 他捂着后脑勺,委屈地看向胤礽:“二哥,您看大哥他......” 胤礽忍俊不禁:“大哥,下手轻些。” “就是就是!”小十三胤祥立刻帮腔,奶声奶气道,“三哥脑袋都要被大哥拍扁啦!” 胤禔瞪圆了眼睛:“你小子——” 说着作势又要抬手。 胤祉连忙往胤礽身后一躲,还不忘探出头来挑衅:“大哥这是恼羞成怒?” “你!”胤禔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好了好了。”胤礽连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一手按住一个,“大过年的,你们是要给弟弟们表演全武行吗?” 胤禔气呼呼地放下拳头:“谁让他整日显摆学问!” 胤祉从胤礽肩头露出半张脸,眨眨眼:“弟弟这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哥若是不爱听......” “闭嘴吧你!”胤禔抄起桌上的苹果就砸过去。 胤祉敏捷地接住,还不忘行了个礼:“谢大哥赏。” “哈哈哈哈!”一旁的老九老十笑得前仰后合。老十胤?拍着大腿起哄:“三哥,你再多说几句,看大哥会不会把你扔出去!” 等闹剧结束,胤禩才温声开口:“二哥,我临了幅《岁朝清供图》,晚上带来给二哥添彩可好?” “八弟有心了。”胤礽笑着点头,又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胤祐,“七弟近日在读什么书?” 胤祐没想到二哥会突然问自己,耳尖微红,小声道:“在、在读《昭明文选》……” “好学问。”胤礽赞许地拍拍他的肩,“晚上咱们联句如何?七弟的文采我是知道的。” 胤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暖阁里一时笑语晏晏。 窗外暮色渐沉,宫灯次第亮起,将雪地映得一片暖黄。 胤礽望着满屋子的弟弟们,忽然想起《东京梦华录》里那句“小儿女终夜博戏不寐”,不由莞尔。 这除夕夜,怕是真要热闹到天明了。 第260章 岁除吉庆,福履康宁 与此同时,暖阁的门被打开,只见胤禛和胤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胤禛神色沉稳,一进门就先规规矩矩地向胤礽行礼:“给二哥请安。” 胤祺也跟着行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二哥,我们来晚了。” 胤礽笑着抬手:“快起来吧,正好赶上商量晚上守岁的事。” 胤禛直起身,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当看到站在胤礽身旁的胤祉时,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好啊,这个老三,故意支开他,自己先跑来黏着二哥是吧? 胤祉察觉到胤禛的视线,面上依旧从容,甚至还冲他微微一笑,但握着折扇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胤禛眯了眯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凉意:“三哥来得真早啊。” 胤祉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四弟说笑了,我也是刚到不久。” 胤禛冷笑一声,显然不信。 胤祺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连忙打圆场:“二哥,晚上守岁怎么安排?我们带了点心和果脯,都是您爱吃的。” 胤礽笑着点头:“有心了。” 他看了看胤禛,又看了看胤祉,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两个,大过年的,别闹别扭。” 胤禛抿了抿唇,没说话。 胤祉则趁机往胤礽身边凑了凑,故作委屈道:“二哥,我可没闹别扭,是四弟一进来就瞪我。” 胤禛一听,顿时火气上涌:“你——” “好了好了。”胤礽抬手打断,一手拉过胤禛,一手拍了拍胤祉的肩。 胤禛被胤礽这么一拉,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但仍旧不甘心地瞪了胤祉一眼。 胤祉则得意地冲胤禛挑了挑眉,气得胤禛差点又绷不住脸色。 一旁的老九胤禟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地插嘴:“四哥,三哥,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吵架啊?” 老十胤?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大过年的,要和睦!” 胤禛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火气,淡淡道:“我没吵架。” 胤祉则笑眯眯地点头:“十弟说得对,要和睦。” 胤礽见两人总算消停了,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商量下晚上怎么过吧。” 胤禛立刻接话:“二哥想怎么过,我们都听您的。” 胤祉不甘示弱:“二哥喜欢清静,不如咱们就在暖阁里喝茶聊天,赏雪守岁。” 胤禛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守岁要热闹些才好,不如叫上戏班子来唱几出。” 胤祉挑眉:“大晚上的唱戏,吵到二哥休息怎么办?” 胤禛冷笑:“那也比某些人假惺惺地装体贴强。”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胤礽连忙打断:“好了好了,我看这样吧,晚些时候咱们先去奉先殿祭祖,回来后在暖阁里摆席,想听戏的就去偏殿,想喝茶聊天的就留在这儿,如何?” 众人见胤礽发了话,自然没有异议,纷纷点头应下。 胤禛虽然心里不爽,但也不想惹胤礽不高兴,只得勉强点头。 胤祉则得意地冲胤禛笑了笑,气得胤禛暗暗咬牙。 胤祺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小声对胤礽道:“二哥,您可真不容易。” 胤礽无奈一笑,低声道:“习惯了。” 窗外,宫灯映着雪光,将整个紫禁城照得如同白昼。 暖阁内,兄弟几人虽各有心思,但此刻却难得地聚在一起,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 暮色渐沉,紫禁城内却愈发热闹起来。 随着“吱呀”一声,各宫门前的红纱宫灯被小太监们依次点亮,远远望去,宛如一条蜿蜒的火龙盘踞在重重殿宇之间。 檐角下的鎏金铜铃在寒风中轻响,与远处隐约传来的爆竹声交织成一片。 “快些!乾清宫前的春联还没贴正!”内务府总管太监扯着嗓子指挥,几个小太监踩着梯子,手忙脚乱地调整着描金云龙纹春联的位置。 鲜红的洒金纸上,“日丽丹山,云绕旌旗辉凤羽”几个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墨汁未干的横批“紫气东来”被小心翼翼地捧在绒布上。 御膳房方向飘来阵阵甜香,二十余名宫女捧着朱漆食盒鱼贯而行。 领头的嬷嬷边走边叮嘱:“仔细着点儿!这八宝年糕可是要供在奉先殿的,若是磕碰了仔细你们的皮!” 食盒缝隙间露出蜜饯雕成的“福禄寿”三星,晶莹的糖霜正簌簌落在猩猩毡帘上。 慈宁宫前,太皇太后特意命人架起了三丈高的烟花架。 几个侍卫正围着“万寿无疆”字样的烟花筒忙碌,火药师傅拿着黄铜秤称量火药,碎金似的硫磺粉末洒在雪地上,映着灯笼竟似铺了层金箔。 忽然“噼啪”一声,不知哪个顽皮的小阿哥偷放了支窜天猴,惊得树梢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落下一串细雪。 “哎哟我的小祖宗!”乳母追着穿大红缂丝袄的十四阿哥跑过游廊,小阿哥手里的糖葫芦蹭在汉白玉栏杆上,拉出长长的琥珀色糖丝。 转角处突然转出捧着岁朝图的画院待诏,险些与二人撞个满怀,画上那株朱砂梅的枝丫顿时在宣纸上斜斜拖出一道红痕。 * 东六宫的巷道里,宫女们正挨个往窗棂上贴剪纸。 巧手的姑姑指尖翻飞,金鱼戏莲的图案在银剪下渐渐成形,碎红纸屑落在雪地里,像极了早春的落梅。 忽然储秀宫方向传来阵阵笑声,原是贵妃娘娘命人将新制的椒柏酒分赐各宫,碧玉壶中的酒液晃动着,将雕花窗格映成翡翠色。 太和殿前的广场上,銮仪卫正在演练除夕仪仗。 御前侍卫的铠甲映着火光,随着“跪——拜——”的口令齐刷刷动作,腰间玉佩相击之声如珠落玉盘。 忽然一阵风过,丹陛两侧的蟠龙旗猎猎作响,惊得檐角脊兽口中的铜铃急颤,洒落清越的余韵。 * 御花园的梅林中,早开的绿萼梅已暗香浮动。 几个小宫女偷偷将写满心愿的红绸带系在枝头,忽听得假山后传来窸窣声——原是九阿哥带着弟弟们猫腰躲在这儿,手里还攥着未点燃的爆竹。 领头的太监急得直跺脚:“主子们快回来!待会儿太子殿下该遣人来寻了!” 护城河畔,当值的侍卫换了崭新的绛色团花褂子。 交接的间隙,老侍卫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年轻人:“家里人腌的腊八蒜,就着饺子吃最香。” 年轻侍卫刚要道谢,忽见午门方向升起盏孔明灯,暖黄的光晕渐渐没入靛蓝的夜空,像颗缓缓上升的星辰。 三声悠长的“天下太平”钟响过后,紫禁城上空突然绽开万千烟花,金蛇狂舞般的火光中,远处传来整齐的唱诵声: “——岁除吉庆,福履康宁——” 第261章 祈愿 满天烟火在紫禁城的夜空中绽放,绚烂的火光映照在暖阁的窗棂上,将屋内众人的脸庞也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胤礽站在窗前,微微仰头望着那璀璨的烟火,清冷的眉眼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格外柔和,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身形修长,却因常年体弱而略显单薄,此刻披着一件雪狐毛领的银白氅衣,更衬得他如画中谪仙,不染尘埃。 * 诸位阿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他身上,此刻的祈愿,皆化作无声的星火,随着烟花升腾而起—— 胤禔望着自家弟弟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发紧。 《诗经·小戎》有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般人物,合该永远立于琼楼玉宇之间,不受尘世纷扰。 他向来骄横霸道,唯独在胤礽面前,连说话都放轻了声音,生怕惊扰了他。 “待臣为殿下执戟前驱,定教四海烽燧永息。” 他在心中郑重立誓,“让这天下再无人能让你蹙眉,让这山河都做你的贺礼。” 漫天烟火映照下,他刚毅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光,唯余心间最质朴的祈愿: “但求殿下永如今夕——” “闲看烟火,笑倚阑干。” “世间风雨,自有臣等为您执戈而立。” * 胤祉站在胤礽身侧,手中折扇轻轻合拢,眸光温柔地注视着他。 “愿二哥岁岁安康。” 他在心中默念,目光紧紧追随着胤礽被烟火映亮的眉眼。 他素来不信神佛,可此刻却恨不得求遍满天神明,只求眼前这人永远这般从容含笑。 “若真有神明……” 他闭了闭眼,“我愿折寿十年,换二哥此生无病无灾。” * 四阿哥胤禛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神色沉稳,眸光却比平日柔和许多。 他凝视着胤礽的侧脸,心中默诵:“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愿二哥身如琉璃,内外明澈,无有瑕秽。” * 五阿哥胤祺站在稍远的地方,憨厚的脸上满是诚挚。 他笨拙地搓了搓手,像是要把满心的祝愿都揉进掌心里。 “二哥待我最好了。” 他想起自己生病时,胤礽亲自来探视,还带了一盒江南进贡的蜜饯,那甜味仿佛现在还留在舌尖。“希望二哥吃的糕点永远最甜,喝的茶永远不凉。” 他想着,忽然觉得自己这愿望太过孩子气,不由得红了耳根,却又固执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对,就要这样,二哥合该拥有世上所有的好。” * 胤祐平日里最喜书画琴棋,此刻望着胤礽,心中却难得地生出几分执念。 他想着,若是能把自己的康健分给二哥一半该多好。 他心中默念:“愿二哥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 胤禩站在人群边缘,眸光温润如玉。 他向来谦和,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可此刻望着胤礽,心中却难得地生出几分柔软。 他心中默念:“愿二哥无病无灾,顺遂无忧。” * 胤禟平日里最是跳脱,此刻却难得地安静下来。 他望着胤礽,心中想着,若是能让二哥开心,他愿意把府里那些珍玩全都送出去。 “愿二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最好每次笑都是因为我。” * 十阿哥胤?性子直爽,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此刻却难得地沉默。 他望着胤礽,心中想着,若是能替二哥挡灾该多好。 他嘴笨,不会说漂亮话…… “但求老天爷保佑二哥长命百岁!要是能灵验,我明天就去庙里捐一百两……不,一千两香油钱!” * 十三阿哥胤祥悄悄往前挪了半步。 少年人的心思藏不住,悄悄往前挪了半步,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胤礽身上。 “愿二哥永远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他抿了抿唇,又在心里补上一句:“若有人敢让二哥皱眉,我定第一个不饶他!” 夜风拂过,吹动胤礽的衣袂,胤祥下意识伸手,却又怕唐突,只得悄悄攥紧自己的袖口。 烟火映亮了他的眼眸,那里面盛着的,全是少年最真挚的祈愿—— “愿做二哥手中剑,鞍前马后,护您一世周全。” * 与此同时,小狐狸轻盈地跃上胤礽的肩头,毛茸茸的尾巴亲昵地缠绕在他的颈间,琉璃般的眼眸倒映着漫天烟火。 【愿宿主新岁安康,永如今夜明月】 【愿愁绪如旧年烟火,散作满天星】 【纵使千人万人贺岁,我愿最得你心欢】 胤礽垂眸轻笑,指尖抚过小狐狸耳尖的软毛,在识海中轻声回应:“有你在,便是最好的年节。” 小狐狸闻言立刻竖起耳朵,尾巴欢快地扫过他的手腕。 * 暖阁外,更鼓声与欢笑声交织成片; 暖阁内,所有未说出口的祝愿都随着烟火升腾,化作星河倾泻,将这一瞬的温情永远定格在新岁的伊始。 烟火渐歇,夜风微凉,胤礽轻轻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把小狐狸抱进怀里,回头望向诸位弟弟,眉眼间尽是温柔。 他轻声道:“怎么都看着孤?” 诸位阿哥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因为二哥最好看。” 胤礽失笑,摇了摇头,眸光却愈发柔和。 * 窗外,漫天烟火渐渐散去,只余几缕轻烟袅袅升起,与檐角垂落的冰凌相映成趣。 “若是时光能永远停驻在此刻该多好。”这个念头在众人心头悄然浮现。 此刻的他们,尚未被朝堂纷争磨去棱角,还未因权势更迭生出隔阂。 在绚烂的烟火映照下,他们只是最寻常的兄弟,怀着最纯粹的心愿——愿眼前这个如谪仙般清雅,又如春风般温柔的兄长,能永远这般安然浅笑。 ——他们不要那个位置,他们只要二哥好好的。 什么储位之争,什么朝堂博弈,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们只愿眼前人永远这般眉眼含笑,永远不必为世事烦忧。 若能以毕生荣华换得二哥一世安康,他们定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夜色中,宫灯摇曳,红烛高照,紫禁城的除夕,因他们的存在,而显得格外温暖。 第262章 真是……热闹得很 烟火散尽,众人移步慈宁宫。 红墙金瓦间,积雪映着宫灯,将整条宫道照得如同白昼。 胤禔长腿一迈,抢先一步走到胤礽身侧,伸手稳稳扶住他的手臂,唇角微扬:“保成,雪地滑,大哥扶着你。” 说罢,还故意侧眸瞥了胤祉一眼, 胤祉原本正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跟在胤礽身后,见状瞬间破防,扇骨“啪”地一收,脸色微僵。 他勉强扯出一抹笑,语气却酸得能酿醋,“不过二哥素来不喜人太过亲近,你这样,怕是会惹他不快。” 胤禔挑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老三多虑了,保成待我一向亲厚。” 说着,还故意往胤礽身侧靠了靠,姿态亲昵。 胤祉:“……” 胤礽无奈,轻轻拍了拍胤禔的手背,“好了,我又不是瓷做的,走个路还能摔了?” 胤禔不以为意,仍旧稳稳扶着他,“那可不行,万一磕着碰着,心疼的还不是我?” 胤祉:“……”(捏紧折扇,指节泛白) 胤禛默不作声地往胤礽另一侧靠了靠,虽未直接伸手去扶,却站得极近。 他低垂着眼睫,神色平静,可紧绷的唇角却泄露了一丝不悦。 胤禔余光瞥见,轻嗤一声,压根没放在心上。 老四? 呵,骑射烂得没边,连马都骑不稳,不足为惧。 另一边,老九胤禟、老十胤?和老十三胤祥正嬉闹着跑过回廊,你推我搡,笑声清脆。 “九哥!你耍赖!刚刚那支烟花明明是我点的!”老十气鼓鼓地追着胤禟跑。 胤禟回头做了个鬼脸,“谁让你手慢?有本事来抢啊!” 老十三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十哥别怂!上啊!” 老五胤祺无奈摇头,老七胤祐和老八胤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几分哭笑不得。 “这几个小祖宗,真是……”老五摇头叹气,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大过年的,随他们闹吧。”老七温和地笑了笑。 “待会儿到了慈宁宫,可别把乌库玛嬷的花瓶打碎。”老八低声提醒,却也没真打算拦着。 胤禔压根没管身后的喧闹,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家弟弟身上。 见胤礽脚步微顿,他立刻收紧手臂,低声道:“累了?” 胤礽抬眸,清冷的眉眼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他轻轻摇头:“无碍。” 可胤禔却不依不饶,直接伸手替他拢了拢斗篷的领口,语气不容反驳:“待会儿坐我旁边,别让那群闹腾的吵着你。” 胤祉在后面听得牙酸,忍不住插嘴,“大哥,二哥自有分寸,你这样管着,倒显得二哥像个小孩子似的。” 胤禔回头,似笑非笑,“老三,你管得着吗?” 胤祉:“……”(再次破防) 胤禛依旧沉默,只是脚步又往胤礽那边挪了半步,几乎要贴上去了。 胤禛正专注地往胤礽身边靠,冷不防眼前人影一晃,原本站在二哥左侧的胤禔竟直接和胤礽对调了位置。 他一时没刹住脚步,整个人直直撞了上去—— “咚!” 额头结结实实磕在胤禔的肩膀上,胤禛闷哼一声,捂着额角后退半步,一抬眼,正对上胤禔一脸嫌弃的表情。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哟,老四。”胤禔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这是眼神不好,连路都不会看了?” 胤禛脸色瞬间黑如锅底,手指在袖中攥得死紧,恨不得当场给这张欠揍的脸来上一拳。 可理智告诉他——“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静,冷声道:“大哥挡路了。” “挡路?”胤禔嗤笑一声,“这宫道这么宽,你非往我身上撞,怎么,是觉得你大哥更好亲近?” 胤禛额角青筋直跳,咬牙道:“大哥多虑了。” “哦?”胤禔故作惊讶,“那你是承认自己眼神不好了?” “……” 胤禛闭了闭眼,心里默念——“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个屁!” 他猛地睁开眼,冷冷盯着胤禔,一字一顿道:“大哥若是闲得慌,不如去教教九弟他们规矩,省得他们待会儿在慈宁宫闹出笑话。” 胤禔闻言,回头瞥了一眼正闹得欢的老九老十,嗤笑道:“他们再闹腾,也比某些人强,连路都走不稳,还学人家献殷勤?” 胤禛:“……” ——好想打死他! ——但真的打不过! ——更气了! 一旁的老五胤祺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打圆场:“大哥,四哥,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去慈宁宫吧,别让乌库玛嬷,皇玛嬷久等。” 胤禔哼了一声,这才放过胤禛,转身重新走回胤礽身边,还不忘回头丢给胤禛一个挑衅的眼神。 胤禛抿唇不语,眼神却冷了几分。 一旁看戏的胤禟噗嗤笑出声,用手肘捅了捅胤?:“瞧见没?四哥脸都青了!” 胤?挠挠头,耿直道:“可四哥平时脸也挺青的啊?” “噗——”胤祥一个没忍住,笑喷了。 胤禛:“……” 胤祉原本还在为被胤禔抢先而郁闷,此刻见胤禛吃瘪,心情顿时舒畅不少,摇着折扇悠悠道:“四弟啊,走路还是得看路,免得——” 他话音未落,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栽去! “三哥小心!”胤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 胤祉狼狈地站稳,一抬头,正对上胤禛凉飕飕的目光。 “三哥说得对。”胤禛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走路,确实得看路。” 胤祉:“……” 胤礽看着这群弟弟明里暗里的较劲,无奈摇头,伸手轻轻拍了拍胤禔的手臂:“大哥,该进去了。” 胤禔这才收回挑衅的目光,懒洋洋应了声:“走吧。” 众人踏入慈宁宫时,檐下的宫灯恰好被风吹得晃了晃,暖黄的光影摇曳,映得雪地上几串交错的脚印格外清晰—— 有紧紧相随的,有故意重叠的,还有气呼呼踩得特别重的。 真是……热闹得很。 第263章 坏了,给自己搭进去了 众人步入慈宁宫,宫人们齐声行礼:“给太子爷、诸位阿哥请安。” 苏麻喇姑从内殿迎出来,笑着福身道:“阿哥们都来了?老祖宗和太后娘娘正在商议事情,请太子爷和诸位阿哥先移步暖阁稍作休息。” 老九胤禟和老十胤?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扒拉住胤礽的腿,仰着小脸,雀跃道:“二哥二哥,我们去暖阁!” 胤礽垂眸,看着两个弟弟亮晶晶的眼神,唇角微扬,伸手揉了揉他们的脑袋,温声道:“好,去暖阁。” 胤禔见状,眉头一挑,伸手将老九老十拎开,嫌弃道:“多大的人了,还缠着保成?自己走。” 老九撇撇嘴,小声嘀咕:“大哥自己还不是一直贴着二哥……” 胤禔耳尖一动,眯起眼:“老九,你说什么?” 老十赶紧捂住老九的嘴,干笑道:“没、没什么!九哥说大哥英明神武!” 胤禔轻哼一声,这才作罢。 胤礽无奈摇头,抬步往暖阁走去。胤禔立刻跟上,寸步不离。 胤祉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眼神却一直往胤礽那边飘。 胤禛依旧沉默,只是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宫人们早已备好了茶点和手炉,见众人进来,连忙上前伺候。 老九和老十一进门就撒了欢,直奔软榻而去。 老九一个翻身滚上榻,得意道:“十弟,这回我可比你快!” 老十不服气,扑上去和他闹作一团:“你耍赖!明明是我先抬脚的!” 胤祥笑嘻嘻地凑过去:“九哥十哥,带我一个呗?” 三个小家伙顿时闹成一团,笑声不断。 胤礽在窗边的软椅上坐下,胤禔立刻挨着他坐下,顺手接过宫人递来的手炉塞进他手里:“拿着,别冻着。” 胤礽轻笑:“还好。” 胤禔挑眉:“手都凉了,还好?” 胤祉见状,摇着折扇走过来,故意在胤礽另一侧坐下,温声道:“二哥,这梅花糕不错,您尝尝?” 胤礽刚要伸手,胤禔却先一步将盘子端走,淡淡道:“保成不爱吃太甜的。” 胤祉笑容一僵:“……大哥倒是了解。” 胤禔得意地勾唇:“自然。” 胤禛默默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胤礽手边的茶盏上。 他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轻声道:“二哥,茶快凉了,我给您换一盏热的。” 胤礽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多谢四弟。” 胤禛耳尖微红,正要伸手,胤禔却抢先一步将茶盏拿走,随手递给身后的宫人:“去,换盏新的来。” 宫人连忙应声退下。 胤禛:“……” 胤禔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老四,有心了。” 胤禛抿唇,冷声道:“应该的。” 胤祉在一旁看得直摇头,摇着折扇感叹:“哎呀,这暖阁里怎么这么闷呢?” 老五胤祺和老七胤祐坐在一旁下棋,闻言抬头看了眼那边明争暗斗的几人,相视一笑。 老八胤禩端着茶盏,笑而不语。 这时,老九突然从软榻上蹦下来,跑到胤礽面前,兴奋道:“二哥!你上次答应教我们射箭的,什么时候兑现啊?” 老十也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对啊二哥,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胤礽正要回答,胤禔却先开口:“你们二哥最近忙,没空。要学射箭,大哥教你们。” 老九和老十顿时垮下脸:“……啊?” 胤禔眯眼:“怎么,嫌弃大哥?” 老十连忙摆手:“不不不!大哥最厉害了!就是……就是……” 老九接话:“就是大哥教得太严格了!上次十弟拉弓拉得手都酸了,您还让他加练!” 胤禔不以为然:“那是他力气太小,得多练。” 老十欲哭无泪。 胤礽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老十的脑袋:“好了,等开春暖和了,二哥一定教你们。” 老九老十立刻眉开眼笑:“谢谢二哥!” 胤禛站在一旁,看着胤礽温柔的笑容,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低声道:“二哥若是不便,我也可以教九弟十弟。” 老九老十齐齐转头,惊恐道:“四哥?!那还是算了吧!” 谁不知道四哥教人最较真,一个动作能纠上十遍! 胤禛:“……” 小十三见状,哒哒哒跑过来,踮起脚拍了拍胤禛的手臂,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四哥不难过!九哥十哥不跟你学,我跟你学!” 胤禛低头看着这个唯一愿意亲近自己的弟弟,心头一暖,伸手将他抱了起来,语气难得温和:“好,四哥教你。” 胤祥被他突然抱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对上胤禛那双认真到近乎执着的眼睛,顿时头皮一麻,结结巴巴道:“四、四哥……其实……” 胤禛皱眉:“怎么?你也不愿跟四哥学?” 胤祥欲哭无泪:“不是不愿!是四哥你教得太认真了!上次你教我写字,一个‘永’字让我写了三十遍!” 胤禛正色道:“练字需沉心静气,三十遍不算多。” 胤祥:“……” ——救命!他只是想安慰一下四哥,没打算把自己搭进去啊! 一旁的老九老十见状,躲在胤礽身后偷笑,小声嘀咕:“十三弟完蛋了!” 胤礽忍俊不禁,起身走到胤禛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好了,他们年纪小,贪玩些也正常。” 胤禛抿了抿唇,低声道:“二哥,我只是……” 胤礽微微一笑,从他怀里接过挣扎的小十三,顺手揉了揉胤祥的脑袋:“小十三还小,等大些再让四哥教你,好不好?” 胤祥如蒙大赦,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二哥说得对!” 胤禛看着胤礽含笑的眼睛,心头那股郁气不知不觉散了,低声道:“嗯,听二哥的。” 胤禔在一旁看得牙酸,忍不住插话:“保成,你就惯着他们吧。” 胤礽挑眉:“大哥不也是?” 胤禔一噎,随即理直气壮道:“那能一样吗?我是他们大哥,严格些是为他们好!” 胤礽轻笑:“那孤这个二哥,松着些也是应该的。” 胤禔:“……” ——可恶,无法反驳! 胤祉摇着折扇,幽幽道:“二哥待弟弟们一向宽厚,哪像某些人,只会板着脸训人。” 胤禛冷冷扫了他一眼:“三哥若是闲得慌,不如去抄几遍《资治通鉴》静静心。” 胤祉扇子一收,瞪眼:“老四!你——” “好了。”胤礽适时打断,无奈道,“都消停些。” 众人这才偃旗息鼓。 暖阁外,雪落无声。 第264章 寒冬雅事 暖阁外风雪簌簌而下,细碎的雪粒敲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透过雕花窗格望去,庭中红梅映雪,琉璃世界一片静谧,衬得殿内暖意融融的欢声笑语愈发温馨。 胤礽见此情形,抚掌笑道:“《山家清供》有云:‘拨霞供,乃寒冬雅事。’今日雪映红梅,正宜效仿古人之乐。” 转头吩咐宫人:“去备个菊花暖锅来,切上好的羊后腿肉薄片,配以鹿里脊、冬笋片、松茸片,再搭些黄芽菜心、水芹嫩茎、豆腐衣。记得用清鸡汤作底,撒些枸杞、红枣,取个暖意融融的意味。” “是,太子爷。”宫人们手脚麻利地抬来一张黄花梨矮桌,架上铜制暖锅。 又陆续端上各色食材——薄如蝉翼的羊肉片码得整整齐齐,嫩红的鹿肉卷成玫瑰形状,水灵灵的菘菜、豆腐、蘑菇琳琅满目地摆了一圈。 小炉子里银丝炭烧得正旺,锅底熬着奶白色的高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哇!”老九胤禟扒着桌沿直咽口水,老十胤?更是眼巴巴地盯着翻腾的锅子,连胤祥都忍不住凑过来:“二哥,能涮肉了吗?” 胤礽瞧着几个弟弟馋猫似的模样,忍俊不禁地让宫人先端了四碟茶点过去:“先垫垫肚子,等锅滚透了再下肉。” 说着亲手给三个小的分了核桃酥、糖蒸酥酪,“慢些吃,别噎着。” 胤禔大马金刀地坐在胤礽左侧,闻言嗤笑道:“瞧你们这点出息。” 手上却利落地挽起袖口,拿起长筷往锅里下了两片羊肉,“保成爱吃嫩的,我先给他试试火候。” 胤祉摇着折扇的手一顿,立刻倾身向前:“二哥喜欢涮菘菜芯,臣弟给你——” “用不着。”胤禔一筷子挡住他动作,从青瓷盘里精准地夹起一簇嫩黄菜心,“我记着呢。” 胤礽正低头给老十擦嘴角的酥酪渣,闻言有些好笑:“大哥...” “熟了。”胤禔恍若未闻,将烫得恰到好处的羊肉片夹到胤礽面前的霁蓝釉小碟里,又淋上特调的酱汁,“你尝尝咸淡。” 胤禛默不作声地往锅里下了几片鹿肉,待肉色刚变就捞起来,隔着蒸腾的热气轻声道:“二哥,鹿肉温补。” “老四你凑什么热闹?”胤禔剑眉一竖,“保成不惯吃鹿肉,腥气重。” 胤礽连忙打圆场:“偶尔尝些也无妨。”说着要接胤禛递来的碟子,却被胤禔半途截住。 兄弟俩的筷子在火锅上方“叮”地相撞,溅起一滴热汤。 “大哥当心烫着!”胤祺突然插进来,捧着盛满豆腐的白玉盏往两人中间一搁,“这豆腐吸饱了汤汁最是鲜美,二哥尝尝?” 胤禩笑着拎起酒壶斟了杯热黄酒:“冬日吃锅子配这个最好,二哥暖暖身子。” 被挤到外围的胤祉“啪”地合上折扇,酸溜溜道:“五弟八弟倒是会献殷勤。” * 正闹着,忽听“咔嚓”一声脆响。 众人回头,只见老十捧着咬了一半的芝麻糖饼呆立原地,脚边躺着摔碎的粉彩茶盅。 小家伙涨红了脸:“我、我就是想给二哥倒杯热茶...” “不妨事。”胤礽起身把老十拉到身边,仔细检查他有没有被碎片划伤,“让奴才们收拾就好。倒是你...” 指尖轻轻抹去他鼻尖沾的糖渣,笑道:“再吃甜食,待会儿该吃不下肉了。” 老九趁机往锅里扔了整盘虾丸,溅起的汤水差点烫到正在下粉丝的胤祥。 三个小的顿时闹作一团,你抢我的肉丸,我偷你的鹿肉,嘻嘻哈哈活像三只炸毛的小麻雀。 “都坐好。”胤禔沉声一喝,三个皮猴立刻缩着脖子归位。 却见他转头就给胤礽碗里堆了个小肉山,“保成最近清减了,多吃些。” 胤礽望着面前冒尖的碟子哭笑不得:“大哥,这也太...” “太子爷。”苏麻喇姑突然挑帘进来,笑吟吟道:“老祖宗说若您这边热闹够了,不妨带着阿哥们去正殿用些点心。” 暖阁内霎时一静。 老九老十疯狂摇头,一个往胤礽身后躲,一个拼命往胤禟衣襟里藏芝麻糖。 胤礽会意,温声回道:“劳烦嬷嬷回禀乌库玛嬷,我们用了锅子身上沾着荤腥,怕冲撞长辈,稍后再去请安。” 待苏麻喇姑离去,胤祥长舒一口气,老十从衣领里掏出压碎的糖饼心疼不已。 胤禔屈指弹了下老九的脑门:“瞧你们这怂样。” * 铜锅里的汤底愈熬愈浓,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众人带笑的面容。 胤礽隔着雾气望向外头纷飞的雪,忽听胤禛低声道:“二哥若喜欢,臣弟府上新得了川蜀的椒油...” “保成不吃辣。”胤禔头也不抬地往锅里倒了一盘嫩笋片。 胤禛握筷子的手紧了紧,胤祉“唰”地展开折扇掩住上扬的嘴角。 老七胤祐突然指着窗外:“快看,雪地里什么窜过去了!” 众人齐刷刷扭头,果然见一道银光掠过梅枝,老九老十顿时忘了吃肉,趴在窗棂上大呼小叫。 风雪愈急,暖阁内却欢声笑语不断。 铜锅蒸腾的热气里,不知谁说了句“愿年年有今日”,被淹没在老十嚷嚷着“我的肉丸跑了”的叫声里。 * 胤禔见桌上的食材已消耗大半,尤其是胤礽爱吃的几样几乎见底,便搁下了筷子,朝外头招了招手。 一名宫人立刻躬身进来,胤禔随手抽了张宣纸,提笔蘸墨,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又低声嘱咐了几句。 那宫人连连点头,捧着单子退了出去。 不多时,几名太监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各式精致的食盒,一盘盘新鲜的食材重新摆满了桌案—— 先是两碟片得薄如蝉翼的羊肋条肉,红白相间的纹理映着烛光; 接着是一盘鹿脊肉,嫩红鲜润,旁边配着小盏调好的蘸料; 另有新添的野鸡脯肉,雪白细嫩,码得整整齐齐。 素菜也添了几样时鲜:水灵灵的菠菜嫩尖、脆生生的冬笋片、金黄鲜香的松茸片,还有一碟嫩豆腐,切得方方正正,浸在清亮的鸡汤里。 最显眼的是正中那盘片好的鲈鱼,鱼肉莹白透亮,摆成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样,旁边配着姜醋汁和芫荽末。 最后上的是一碟新蒸的银丝卷,松软雪白,冒着丝丝热气,显是刚出笼的。 第265章 就叫叫你 紫禁城的红墙金瓦被皑皑白雪覆盖,宫灯映得整座皇城如琉璃世界,晶莹剔透。 白雪堆积在飞檐翘角上,偶尔被风吹落,簌簌飘散,宛如碎玉琼瑶。 宫人们提着羊角灯,在宫道上来往穿梭,脚步轻快却不失规矩。 他们穿着崭新的冬衣,领口袖口滚着厚厚的毛边,呵出的白气在冷风中凝结成霜。 几个小宫女捧着插了红梅的花瓶,小心翼翼地往各宫送去,梅枝横斜,暗香浮动,衬着雪光,愈发显得娇艳。 “快些,慈宁宫的花瓶还没摆好呢!”领头的嬷嬷低声催促,小宫女们连忙加快脚步,裙裾扫过积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御膳房的太监们抬着食盒,热气从缝隙里蒸腾而出,带着甜糯的香气。 年节里,各宫都备了点心果子,蜜饯糖糕、芝麻酥、枣泥山药饼,光是闻着就让人心生暖意。 一个小太监偷偷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芝麻糖,塞给身旁的小宫女,低声道:“给你尝尝,刚出锅的。” 小宫女接过糖,感激地笑了笑:“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低头忙去了。 * 远处的宫墙上,侍卫们披着厚厚的大氅,手持长戟,肃然而立。 他们呼出的白气在寒夜里凝成霜花,却仍站得笔直,目光炯炯地巡视着宫城。 偶尔有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烂的光芒映在他们的铠甲上,折射出冷冽的光。 * 慈宁宫外,几株老梅开得正盛,红梅映雪,如胭脂点染。 几个小太监正踩着梯子挂灯笼,金红色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灯面上绘着“福寿安康”的字样,烛光透过薄纱,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小心些,别摔着!”苏麻喇姑站在廊下,仰头叮嘱道。 “哎!嬷嬷放心!”小太监笑着应声,手脚麻利地把灯笼挂好。 * 暖阁里,炭火噼啪作响,茶香氤氲。 胤礽倚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雪景,唇角微扬。 胤禔走过来,顺手把一件狐裘披在他肩上,低声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胤礽指了指窗外:“大哥瞧,那株红梅开得多好。” 胤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一树红梅傲雪绽放,在宫灯的映照下,宛如烈焰灼灼。 他轻笑一声:“你若喜欢,我让人折几枝进来插瓶。” 胤礽摇头:“不必了,让它开着吧,这样看着就很好。” 胤禔挑眉:“怎么,保成还怜惜起花来了?” 胤礽笑了笑,没说话。 暖阁另一侧,老九老十正趴在窗边,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的雪地。 老十扯了扯胤礽的袖子,小声道:“二哥,我们能出去堆雪人吗?” 胤礽还没开口,胤禔就板着脸道:“大晚上的,冻着了怎么办?” 老十瘪了瘪嘴,可怜兮兮地看向胤礽。 胤礽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明日白天再去,现在雪大,路滑。” 老十虽然失望,但还是乖乖点头:“好,听二哥的。” 老九眼珠一转,突然拽着老十往外跑:“走!咱们去廊下玩雪,不堆雪人,就捏个小雪球!” “哎!你们两个——”胤禔刚要阻拦,两个小家伙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胤礽无奈摇头:“随他们去吧,难得过年,让他们闹一闹。” 胤禔哼了一声:“你就惯着他们。” 胤礽笑而不语,目光重新落向窗外。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覆盖了宫城的每一个角落。 红梅、宫灯、白雪,交织成一幅静谧而温暖的画卷。 紫禁城的夜晚,本该是森严冷寂的,可此刻,却因这人间烟火,显得格外鲜活。 * 暖阁内,炭火融融,熏香袅袅。 胤礽半倚在软榻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书卷,眉眼低垂,神情沉静。 窗外雪落无声,衬得他愈发清冷矜贵,如画中谪仙。 胤禔端着刚换好的汤婆子走过来,不由分说塞进他怀里,又顺手扯过一条狐绒毯子,严严实实盖在他膝上,语气不容反驳:“雪天寒重,仔细着凉。” 胤礽抬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好好好。” 胤禔挑眉,直接在他身旁坐下,抬手替他拢了拢散落的发丝,哼笑道:“是谁去年冬日染了风寒,咳了小半个月?” 胤礽语塞,索性不理他,低头继续看书。 胤禔却不依不饶,伸手抽走他手中的书卷,凑近了些,故意逗他:“咱们太子爷可是困了?若是乏了,不如歇会儿?” 胤礽微微蹙眉,伸手去抢书:“大哥,别闹。” 胤禔手腕一抬,轻松避开他的动作,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怎么,这书就这么好看?” 胤礽索性收回手,往后靠进软枕里,闭目养神,淡淡道:“那大哥自己看吧。” 胤禔见他这副慵懒模样,心头一软,笑着把书还给他:“行了,不逗你了。” 胤礽这才睁开眼,接过书卷。 他翻开书页,目光却未落在字上,反而轻声道:“大哥不必总守着我,去和他们说说话也好。” 胤禔浑不在意地往后一靠,双臂枕在脑后,懒洋洋道:“那群小子闹腾得很,哪有咱们太子爷赏心悦目?” 胤礽闻言,有些好笑:“油嘴滑舌。” 胤禔笑意更深,顺手拿起一旁的茶盏递给他:“喝口茶,润润嗓子。” 胤礽接过茶盏,指尖触及杯壁,温度恰好。 他抿了一口,茶香清冽,驱散了周身寒意。 窗外,老九老十的笑声隐约传来,夹杂着胤祥清脆的喊声:“九哥!你耍赖!” 暖阁内却静谧安宁,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胤禔望着胤礽,忽然轻声道:“保成。” “嗯?” “没事,就叫叫你。” 胤礽见胤禔这般模样,不由莞尔,指尖轻轻敲了敲书页,道:“大哥若无事,便让我安心看会儿书。” 胤禔却直接伸手抽走他手中的《资治通鉴》,随手往案几上一扔,书册啪地一声合上,惊得窗外枝头积雪簌簌落下几许。 他剑眉一挑,笑道:“整日对着这些死物做什么?大哥给你讲些有意思的。” 第266章 洗耳恭听 胤礽见胤禔抽走书卷,倒也不恼,只是微微向后一靠,倚在软枕上,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好,那孤便洗耳恭听,看看大哥能讲出什么新鲜事来。” 胤禔见他这副慵懒又矜贵的模样,心头一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咱们太子爷难得这般给面子,大哥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胤礽偏头躲开他的手指,眸光清凌凌的,似笑非笑:“再动手动脚,孤便不听了。” 胤禔这才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眉梢一扬,道:“前些年随皇阿玛北巡时,途经一处边陲小镇,那里的百姓有个奇特的习俗 ——每逢雪夜,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前挂一盏冰灯,灯芯燃的不是蜡烛,而是鱼油,据说能驱邪避灾。” 胤礽微微挑眉:“鱼油?倒是稀奇。” 胤禔见他感兴趣,兴致更高,继续道:“更有趣的是,那里的孩童会在冰灯上刻出各式花样,有飞禽走兽,也有神话人物。 我曾见过一盏灯,上面雕了整出《西游记》,孙悟空举着金箍棒,活灵活现,连毫毛都根根分明。” 胤礽轻笑:“倒是巧思。” 胤禔又道:“还有一回,我在甘肃驻军时,遇到一位老猎户,他养的猎犬极通人性。 有一日大雪封山,他带着猎犬进山打猎,结果不慎跌入雪坑,那猎犬竟一路狂奔回村,叼着村长的裤脚硬是将人拽到山里去救他。” 胤礽眸光微动,问道:“后来呢?” 胤禔笑道:“后来那猎户得救了,为了感谢猎犬,特意给它缝了件小棉袄,结果那狗嫌弃得很,死活不肯穿,最后叼着棉袄藏进了柴堆里。” 胤礽忍俊不禁,摇头道:“倒是个有脾性的。” 胤禔见他笑意清浅,眉目舒展,心中愈发柔软,又压低声音道:“还有更稀奇的——江南一带,有些茶农会在冬日里将茶叶埋入雪中,称之为‘雪藏茶’。 据说经雪浸润后的茶叶,冲泡时会有梅花的冷香。” 胤礽微微讶异:“当真?” 胤禔点头:“自然,我尝过一回,清冽甘醇,确实别有一番风味。等开春后,我让人寻些来给你尝尝。” 胤礽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轻声道:“大哥倒是见多识广。” 胤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比起你整日闷在宫里看这些晦涩典籍,大哥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可有趣多了。” 胤礽闻言想起幼时情形,不由莞尔——大哥自幼便厌烦那些经史子集,倒是在骑射场上格外耀眼,每每挽弓搭箭时,那股英武之气总能赢得满堂喝彩。 胤禔反问道:“难不成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比这故事还有意思?” 胤礽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瓷底碰着紫檀木,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眼角微弯,像新月映着雪光:“也差不多吧。” 说罢,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划,“大哥可要听听我编的故事?” 胤禔来了兴致,索性盘腿坐在他对面,手肘支着膝盖,托腮道:“洗耳恭听。” 胤礽清了清嗓子:“从前有位将军,镇守边关时发现军中粮草总是不翼而飞。他命人彻查,却抓不到贼人。后来有位老卒献计,让将军在粮仓外撒一层薄灰……” 他故意顿了顿,见胤禔身子不自觉地前倾,才继续道,“第二日,灰上竟显出狐狸的脚印。原来是一窝狐狸在作祟。” 胤禔拍腿大笑:“这老卒倒是机灵!后来呢?那将军可把狐狸炖了?” “将军非但没杀它们,反而每日在仓外放些剩饭。” 胤礽指尖蘸了茶水,在案几上画了个圈,“三个月后敌军来犯,夜里正要偷袭,突然营外响起凄厉的狐鸣——正是那群狐狸在示警。” 胤禔怔了怔,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这倒让我想起《吴子兵法》里说的……” “《尉缭子·战威》。”胤礽轻轻打断他,笑意盈盈,“‘夫将之所以战者,民也;民之所以战者,气也。’狐狸虽非子民,却懂报恩。为将者若连野兽都能感化,何况人乎?” 胤禔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失笑:“好你个保成,竟把兵书拆成故事来讲!” 他伸手捏住胤礽的鼻尖,“再考考你——我若说个‘商人买椟还珠’的典,你能编出什么花样?” 胤礽拍开他的手,鼻尖微皱:“这有何难?” “有个西域商人带着宝珠来中原,为防被盗,特制了个镶满宝石的匣子。结果买家捧着空匣子欢天喜地走了,倒把宝珠扔还给他。” 胤禔正要接话,却见胤礽扇面一收,正色道:“《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借此讽喻世人舍本逐末。可若换个角度看——” 他倾身向前,衣袖带起一缕沉水香,“那商人或许早料到会如此,特意用这法子试探买家眼力。后来果然寻到位识货的,以十倍高价成交。” “这是你现编的?”胤禔瞪大眼睛。 胤礽笑而不答:“‘圣人论事,见端而知本’。大哥方才讲的冰灯、猎犬、雪茶,不也都是见微知著的道理?” 说罢,他随手从案几上抽出一册竹纸装订的簿子,指尖在纸页间轻轻一拨。 胤禔凑近了些,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闲时整理的。”胤礽翻开簿子,指着上面工整的蝇头小楷,“将典籍里的典故抽出来,重新编成故事。比如这个——” 他指尖一顿,“说的是春秋时郑国一位小吏的故事。” 胤禔挑眉:“郑国?莫非是子产?” 胤礽摇头轻笑:“非也。这人名不见经传,连《左传》里也只提了一句。” 他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郑国有位管库房的小吏,发现账目对不上,便暗中查访。原来是有个仆役每日偷抓一把米,藏在袖中带出去。众人都说要严惩,这小吏却道:‘他偷米是为奉养病母,若将他下狱,其母必死。’” 胤禔若有所思:“后来呢?” “后来这小吏自掏腰包补上亏空,又私下找那仆役说:‘我知你孝顺,但此法终非长久之计。府衙后厨缺个帮工,你可愿去?’” 胤礽指尖轻点纸页,“这故事出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下》,讲的是‘小善积大德’的道理。” 胤禔听得入神,不由赞道:“倒是比先生讲的‘民可使由之’有意思多了。” 胤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翻过几页:“再听这个——楚国有对邻居,一家日日争吵,另一家却和睦非常。 吵闹的那家来请教,和睦之家的主人指着院墙说:‘我家墙矮,彼此能看见对方的不易;你家墙高,只能听见对方的不是。’” 他合上册子,“这是《说苑》里‘去蔽’之道的典故。” 胤禔忽然伸手按住簿子:“等等,你方才说这些都是从典籍里抽出来的?” 见胤礽点头,他啧啧称奇,“难怪皇阿玛总夸你读书得间,这些陈年旧事经你这么一编,倒比茶馆说书还引人入胜。” 胤礽将簿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大哥若喜欢,不妨拿去看。里头还记着齐桓公雪夜访小臣、晏子以桃杀三士的典故,孤都重写过。” 第267章 黑芝麻汤圆 胤禔听罢,不由得连连称赞:“太子弟弟就是厉害!这些典故被你一讲,连我都听得入迷了。” 胤礽失笑,拿起书简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大哥若是肯静下心来读,自然也能明白。” 胤禔却忽然站起身来,故意逗他:“那可不成,我这人天生坐不住,还是骑马射箭痛快!” 他绕着书案走了半圈,故作神秘道,“不过嘛……若是太子爷亲自教我,我倒愿意试试。” 胤礽抬眸瞥他一眼,唇角微扬:“大哥倒是会偷懒。” 胤禔笑嘻嘻地伸手去捏他的脸:“怎么,嫌我笨?” 胤礽偏头躲开,顺手用书简抵住他的手腕,挑眉道:“再闹,孤可要叫人了。” 胤禔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不闹了。” 他重新坐下,却仍不死心,托着下巴盯着胤礽瞧,“不过说真的,你这些故事确实有趣,改日再给我讲几个?” 胤礽垂眸整理书册,语气淡淡:“那得看大哥表现。” 胤禔眼睛一亮:“行啊,你想要什么表现?陪你读书?陪你下棋?还是——” 他故意拖长音调,“陪你出宫玩一趟?” 胤礽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出宫?大哥敢带?” 胤禔一拍胸脯:“有何不敢?只要你点头,我自有办法。” 胤礽轻哼一声,将书册放回案上:“少来这套,回头被皇阿玛知道,又该训你了。” 胤禔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训就训呗,又不是没挨过。” 他压低声音,凑近道,“再说了,咱们偷偷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怕什么?” 胤礽没接话,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眸光微动,似在思索。 胤禔见状,知道有戏,立刻趁热打铁:“怎么样?就当散散心,总比整日闷在宫里强。” 胤礽放下茶盏,终于松口:“……容孤想想。” 胤禔顿时眉开眼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这才对嘛!” 胤礽皱眉拍开他的手:“说了别动手动脚。” 胤禔哈哈大笑,收回手,却仍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好好好,不动手,不动手。”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时,暖阁外忽地传来一阵嬉闹声,紧接着便是老九胤禟的大嗓门:“十弟!你堆的雪人脑袋歪了!” “胡说!明明是你的雪太松了!”老十胤?不服气地嚷嚷。 胤禔转头望向窗外,透过雕花窗棂,能瞧见两个少年在雪地里打闹,老九正抓着一把雪往老十衣领里塞,老十不甘示弱,反手就是一个雪球砸过去。 胤禔回头冲胤礽笑道:“这俩小子,半点规矩都没有。” 胤礽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唇角微扬:“难得除夕,随他们闹吧。” 胤禔伸手,将胤礽膝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语气难得温和:“夜里凉,别冻着了。” 胤礽微微一怔,随即垂眸轻笑:“多谢大哥。” 胤禔哼笑一声,大喇喇地坐回他身旁,手臂一伸,虚虚搭在他身后的软枕上。 窗外,雪落无声,而慈宁宫的暖阁里,烛光摇曳,映出两人并肩而坐的身影,在这岁末的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 老九和老十在雪地里疯玩了半晌,指尖冻得通红,鼻尖也染上一层薄红。两人搓着手哈气,对视一眼,默契地咧嘴一笑,转身往暖阁里钻。 一掀帘子,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和果子的甜味。老十缩了缩脖子,低声道:“九哥,咱们找个暖和的地儿。” 老九眼珠子一转,瞥见角落里正专心剥橘子的十三阿哥胤祥。 小家伙今年才四岁,裹着一件天青色的棉褂子,圆润的脸蛋被炭火烘得红扑扑的,活像个年画娃娃。 老九冲老十挤挤眼,两人蹑手蹑脚地绕到胤祥身后。 老十憋着笑,凉冰冰的手悄悄从胤祥后领子探进去—— “嗷——!”小十三猛地一激灵,橘子都吓掉了,整个人从绣墩上弹起来,转头瞪大眼睛,“谁、谁偷袭我?!” 老九和老十哈哈大笑,老十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十三弟,哥哥们给你醒醒神!” 小十三气鼓鼓地揉了揉后颈,奶声奶气地控诉:“十哥手跟冰块似的!我要告诉二哥!” 老十一听“二哥”二字,笑容一僵,赶紧摆手:“别别别!二哥要是知道我们欺负你,非得训我们不可!” 老九也凑过来,一把搂住小十三的肩膀,笑嘻嘻地哄道:“十三弟,九哥给你赔不是,来来来,刚烤的栗子,分你一半!”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塞进小十三手里。 小十三低头看了看栗子,又抬头瞅瞅两个哥哥,最终还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十见状,立刻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才对嘛!大过年的,咱们兄弟可不能闹别扭。” 暖阁另一头,胤禔斜倚在软榻上,瞧着这一幕,忍不住对身旁的胤礽低声道:“老九老十这俩皮猴,也就小十三脾气好,换作旁人早恼了。” 胤礽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没有言语。 胤禔挑眉:“怎么,心疼了?” 胤礽瞥他一眼,唇角微扬:“大哥若是有闲心,不如去管管那两个,省得待会儿又闹出什么乱子。” 胤禔哈哈一笑,非但没动,反而往胤礽那边又凑近了些:“我才不去,在这儿陪着你不是更好?” “再者,老十三表面看着乖巧,骨子里可机灵着呢,这下老九老十怕是要吃闷亏。” 果然,下一秒—— “嗷!”老十突然怪叫一声,猛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打衣襟,“烫烫烫!” 只见小十三不知何时捧了个手炉,正笑眯眯地站在一旁:“十哥,天冷,暖暖手呀。” 老九见状刚要说话,忽然觉得领子里钻进个冰凉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个雪球化成了水。 他瞪大眼睛看向小十三:“你什么时候......” 小十三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九哥说什么呢?弟弟听不懂。” 暖阁内笑语喧阗,炭火噼啪作响,窗外偶尔传来远处宫墙下守岁宫人的低语。 夜色渐深,雪却下得更密了,纷纷扬扬,将紫禁城的琉璃瓦覆上一层柔软的白。 第268章 宫门一关,世界清净 与此同时,储秀宫内,温僖贵妃斜倚在黄花梨雕花榻上,指尖轻轻点着案几上厚厚一叠清单。 七八个老嬷嬷垂手立在下首,大气都不敢出。 “明日的赏赐都备齐了?”温僖贵妃抬眸问道。 为首的嬷嬷连忙上前:“回娘娘的话,各宫的新衣、荷包、金银锞子都按例备好了。” 温僖贵妃点点头,随手翻开一页:“这匹云锦怎么分到咸福宫去了?本宫记得宜妃上月就说要留着给五阿哥做春衫的。” 嬷嬷们面面相觑,另一个嬷嬷赶紧解释:“娘娘明鉴,宜妃娘娘后来又说五阿哥长得快,这料子怕是赶不上穿,就让先紧着咸福宫的小格格......” “罢了。”温僖贵妃合上账册,揉了揉太阳穴,“你们办事向来稳妥,本宫不过是白问一句。” 说着朝身旁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赏。” 大宫女立刻捧出几个绣着如意纹的荷包,挨个分给嬷嬷们。 老嬷嬷们喜笑颜开,连连谢恩后退了下去。 待人都走光了,温僖贵妃长舒一口气,伸手就去拔头上的点翠凤钗:“快把这些劳什子卸了,压得本宫脖子疼。” 大宫女连忙上前伺候,小心翼翼地将钗环一件件取下来,笑道:“娘娘今日辛苦了,从早忙到现在,连口热茶都没顾上喝。” 温僖贵妃闭着眼任由她摆弄,忽然想起什么:“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快子时了。” “关宫门吧。”温僖贵妃懒洋洋地挥挥手。 大宫女手上动作一顿,迟疑道:“娘娘,十阿哥还在慈宁宫呢......” 温僖贵妃闻言睁眼,若有所思地望了望窗外纷飞的大雪,随后斩钉截铁道:“关。” 大宫女:“......?” 温僖贵妃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嫌弃:“那皮猴子闹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宫管他?” 大宫女:“……” 娘娘,您这嫌弃得是不是太明显了? 温僖贵妃见她还站着不动,挑眉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指望本宫亲自去慈宁宫提溜他回来?” 大宫女连忙摇头:“奴婢不敢。” “那不就得了?”温僖贵妃懒懒地摆了摆手,“关宫门,本宫要睡了。” 大宫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应道:“……是。” 宫门一关,世界清净。 温僖贵妃舒舒服服地靠在床榻上,任由宫女替她掖好被角,唇角微微上扬。 ——终于不用听那小祖宗咋咋呼呼地喊“额娘”了。 * 慈宁宫·暖阁内 胤?正和胤禟、胤祥闹得欢,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嘀咕道:“怎么感觉有人在骂我?” 胤禟笑嘻嘻地凑过来:“十弟,你是不是又闯祸了?该不会是钮娘娘在念叨你吧?” 胤?撇撇嘴:“才不会!我额娘最疼我了!” 胤祥在一旁拆台:“是吗?那上回是谁被钮娘娘罚抄,抄得手都抖了?” 胤?:“……” 胤礽听到这边的动静,忍不住轻笑,走过来揉了揉胤?的脑袋:“若是累了,就先去歇会儿。” 胤?立刻抱住胤礽的胳膊,撒娇道:“二哥,我不累!我还想玩!” 胤禔见状,直接伸手把胤?拎开,嫌弃道:“多大的人了,还黏着你二哥?丢不丢人?” 胤?不服气地瞪他:“大哥自己不也整天黏着二哥!” 胤禔挑眉:“我黏着怎么了?你有意见?” 胤?:“……” 胤礽无奈,正要开口,胤禔“啧”了一声:“你们两个,适可而止。” 胤?缩了缩脖子,往胤礽身后躲了躲,小声嘀咕:“大哥凶死了……” 胤禟胆子大些,笑嘻嘻地道:“大哥,今儿是除夕,您就别板着脸了嘛。” 胤禔冷笑:“再闹,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俩扔回储秀宫?” 胤?一听,立刻慌了,拽着胤礽的袖子不撒手:“二哥!我不要回去!额娘肯定又要念叨我!” 胤礽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你额娘念叨你,还不是因为你总闯祸?” 胤?委屈巴巴:“我哪有……” 胤禟在一旁幸灾乐祸:“十弟,你上次打碎贵妃娘娘的花瓶,还没挨够骂?” 胤?瞪他:“九哥!你还好意思说?那花瓶明明是你推我才摔的!” 胤禟一脸无辜:“谁让你站不稳?” 胤?气得跳脚:“你——” “行了。”胤礽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笑道,“既然不想回去,就安分些,别真让大哥把你们丢出去。” 胤?立刻老实了,乖乖点头:“哦……” 胤禔轻哼一声,心想:果然还是保成有办法。 * 储秀宫内 温僖贵妃靠在床榻上,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爆竹声,心情愉悦地抿了口热茶。 大宫女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您真不担心十阿哥?” 温僖贵妃轻笑一声:“担心什么?那小子在太子身边,比在本宫这儿还安分。” 大宫女:“……” ——娘娘,您确定十阿哥在太子殿下身边会安分? 温僖贵妃似乎看穿她的想法,悠悠道:“太子性子温和,但该管的时候从不含糊,那皮猴子在他面前,至少不敢上房揭瓦。” 大宫女忍笑:“娘娘说的是。” 温僖贵妃叹了口气,语气嫌弃:“本宫养了他这么多年,总算有人能治他了,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大宫女:“……” ——娘娘,您这嫌弃中带着欣慰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温僖贵妃摆摆手:“行了,熄灯吧,本宫要睡了。” 大宫女迟疑:“可……守岁的规矩……” 温僖贵妃理直气壮:“本宫今日乏了,守什么岁?让那皮猴子替本宫守去!” 大宫女:“……” ——娘娘,您这是彻底把十阿哥丢给太子殿下了啊! * 慈宁宫·暖阁 胤?正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喝得开心,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嘀咕道:“奇怪,怎么总觉得有人在念叨我?” 胤禟坏笑:“该不会是钮娘娘想你了,派人来接你回去吧?” 胤?一听,立刻紧张地看向门口:“不会吧?我可不想回去!” 胤礽失笑,温声道:“放心,若是钮娘娘派人来,二哥帮你拦着。” 胤?眼睛一亮,扑过去抱住胤礽:“二哥最好了!” 胤禔黑着脸把他拎开:“离你二哥远点!” 胤?:“……” 第269章 横竖别送回储秀宫 下一秒,胤?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嘀咕道:“怎么总觉得有人在骂我?” 老九胤禟幸灾乐祸:“肯定是钮娘娘嫌你太闹腾,不想让你回去了!” 胤?瞪大眼睛:“不可能!额娘最疼我了!” 胤禔冷笑:“疼你?那怎么没人来接你?” 胤?:“……” ——扎心了大哥! 老九胤禟笑得前仰后合,指着胤?道:“十弟,你这喷嚏打的,怕不是连老天爷都嫌你闹腾!” 胤?气得小脸通红,蹬蹬蹬爬到椅子上,努力踮起脚,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小嘴一撅,开始叭叭叭叭叭地反击—— “九哥!你少得意!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你上次背书背不出来,还被皇阿玛罚抄《资治通鉴》呢!我、我至少背出来了!” 胤禟一愣,随即瞪眼:“胡说!我什么时候被罚了?” 胤?叉腰,理直气壮:“就上个月!你还偷偷让八哥帮你抄了一半!” 胤禟:“……” ——臭小子怎么知道的?! 一旁的胤禩原本正悠闲喝茶,闻言差点呛到,连忙放下茶盏,轻咳一声:“十弟,这话可不能乱说。” 胤?见九哥吃瘪,更加得意,继续输出:“还有!九哥你上次射箭,连靶子都没射中,还差点射到四哥!” 胤禛原本正冷着脸站在一旁,闻言眉头一皱,幽幽看向胤禟。 胤禟:“……” ——这皮猴子怎么专挑他的黑历史说?! 胤?越说越起劲,小脑袋瓜里搜刮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文化储备”,继续叭叭叭—— “九哥你还、还偷吃御膳房的点心!被李公公逮到了,还说是十三弟吃的!” 无辜躺枪的胤祥:“???” “九哥你还……” “够了!”胤禟终于忍无可忍,扑上去就要捂他的嘴,“臭小子!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胤?灵活地往旁边一躲,继续输出:“看!九哥说不过我就要动手!你这是理亏!” 胤禟气得跳脚:“谁理亏了!你这个小混蛋!” 胤?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脸得意洋洋:“九哥,你急了!” 胤禟:“……” ——好想揍他! 然而,还没等他动手,胤?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一仰—— “哎哟!” 眼看就要摔下去,一只大手稳稳地拎住了他的后衣领。 胤?抬头,正对上胤禔那张冷峻的脸。 “大、大哥……”他缩了缩脖子,气势瞬间弱了一半。 胤禔淡淡瞥了他一眼,单手把他拎下来,往地上一放:“站好。” 胤?乖乖站直,不敢再蹦跶。 胤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静:“说完了?” 胤?:“……” ——大哥这表情,怎么比皇阿玛还可怕? 他咽了咽口水,小声嘟囔:“说、说完了……” 胤禔点点头,转身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全程没再多看他一眼。 胤?:“……” ——大哥这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他憋屈地站在原地,小脸皱成一团,想继续叭叭叭,又不敢,只能气鼓鼓地瞪着胤禟。 胤禟见状,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胤?:“……” ——好气!但大哥在旁边,他不敢造次! 胤礽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胤?的脑袋,温声道:“好了,十弟,过来吃点心。” 胤?眼睛一亮,立刻把刚才的“恩怨”抛到脑后,屁颠屁颠地跑到胤礽身边:“谢谢二哥!” 胤禟:“……” ——这臭小子变脸也太快了吧! 胤禔依旧淡定喝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 储秀宫内 温僖贵妃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总觉得耳边少了点什么。 她睁开眼,喃喃自语:“奇怪,怎么这么安静……” 大宫女在一旁憋笑:“娘娘,十阿哥不在,自然安静。” 温僖贵妃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对哦,那皮猴子不在!” 她满意地闭上眼,嘴角微微上扬。 ——今晚真是清净啊…… 温僖贵妃越想越舒坦,忽然睁开眼,朝外头唤道:“来人。” 大宫女连忙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温僖贵妃唇角微翘,慢悠悠道:“去,把本宫那套赤金点翠的头面、前儿皇上赏的翡翠镯子,还有库房里那方上好的端砚,一并收拾出来。” 大宫女一愣:“娘娘这是要……?” 温僖贵妃笑吟吟地提笔蘸墨,在洒金笺上落下一行簪花小楷:“明儿一早,也别明儿了,一会就给太子殿下送去。” 大宫女瞪圆了眼睛:“给、给太子殿下?!” 温僖贵妃头也不抬,笔下不停:“嗯,就说本宫谢他照看老十。” 大宫女欲言又止:“可十阿哥毕竟是您亲生的,这般厚礼……” “正是亲生的才要谢!”温僖贵妃撂下笔,吹了吹墨迹,“那皮猴子在太子跟前竟能安分守己,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样的好事,本宫自然得表示表示。” 说着将信笺递给大宫女:“喏,把这个也捎上。” 大宫女接过一看,只见上头写着: 「太子殿下钧鉴: 老十顽劣,蒙殿下不弃。日后他若聒噪,殿下只管撵去乾清宫;若闯祸,直接丢给大阿哥管教;若哭闹……横竖别送回储秀宫便是。 另附薄礼,权当赔他未来十年可能糟践的物件。 」 大宫女手一抖,差点把信掉进炭盆里:“娘、娘娘!这信真要这么写?!” 温僖贵妃倚回软枕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护甲:“自然。对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把老十去年砸碎的那对珐琅瓶的账单也夹进去,让太子殿下心里有个数。” * 慈宁宫暖阁 正啃着玫瑰酥的胤?突然连打三个喷嚏,手里的点心“啪嗒”掉在地上。 胤禟立刻嘲笑:“哟,十弟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胤?揉着鼻子嘟囔:“肯定是额娘骂我呢……” 话到一半突然僵住,惊恐地抓住胤礽的袖子,“二哥!我额娘该不会不要我了吧?!” 胤礽正要安慰,忽听外头太监高声通传:“太子殿下,储秀宫来人送东西了!” 第270章 无债一身轻 众人齐刷刷看向门口。只见四个太监抬着两个朱漆大箱子进来,后头还跟着温僖贵妃的掌事嬷嬷。 那嬷嬷满脸堆笑地行礼:“殿下万福,我们娘娘说,十阿哥既在您这儿乖巧懂事,这些玩意儿权当给殿下解闷。” 胤禔挑眉:“解闷?” 嬷嬷硬着头皮递上信笺:“娘娘还说…请您过目……” 胤礽展开信纸,越看嘴角抽得越厉害。 胤禔凑过来扫了两眼,突然放声大笑:“好!甚好!这礼我替保成收了!”说着亲自掀开箱盖—— 第一箱是金光璀璨的首饰,第二箱竟是文房四宝并……一摞账本? 胤禛眼尖,抽出最上头那本念道:“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初七,十阿哥打碎缠枝莲纹珐琅瓶一对,折银八百两……” 暖阁里霎时死寂。 胤?小脸煞白,“嗷”一嗓子扑到胤礽腿上:“二哥救我!额娘这是要卖了我抵债啊!” 胤礽扶额苦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放心,二哥……” 胤祉一听“账本”二字,立刻来了精神,折扇“啪”地一收,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去:“让我也瞧瞧!” 胤?见状,急得直跺脚:“三哥!不许看!”他扑上去就要抢,却被胤祉单手一拎,像提溜小猫崽似的悬在了半空。 “哎哟,十弟别急嘛。”胤祉笑眯眯地用另一只手翻动账本,“三哥就看看,又不会说出去——” 话音未落,他忽然瞪大眼睛:“康熙二十八四月,十阿哥把三阿哥最爱的青玉笔洗当鱼缸,养死了八条锦鲤?!” 胤?在半空中蹬腿:“那、那是笔洗长得像鱼缸嘛!” 胤禛冷飕飕插话:“我的松烟墨也是被鱼吃了?” 账本上赫然写着:「五月初二,十阿哥偷四阿哥珍藏松烟墨研碎喂鱼,致鱼腹胀而亡。」 胤?缩了缩脖子:“鱼、鱼爱吃嘛……” “好家伙!”胤祉继续翻页,突然狂拍大腿,“老九!你去年丢的那只蝈蝈,原来是让老十烤了!” 胤禟猛地蹦起来:“什么?!我说怎么找不着了!” 胤?急得嗷嗷叫:“它自己撞进炭盆的!我就加了点盐!” 暖阁里鸡飞狗跳中,胤礽扶额叹气,胤禔却突然抢过账本,眯眼念道:“康熙二十五年腊月,十阿哥剪断老大弓弦,伪装成老鼠啃的……” 空气瞬间凝固。 胤?:“……二哥救命!!!” 胤禔狞笑着捏响指节:“老十啊,大哥最近正想教你——射箭呢。” “哇啊啊啊!”胤?拼命挣扎,眼泪汪汪看向胤礽,“二哥!他们欺负我!” 众人哄笑中,胤礽无奈地抱起哭成花猫的胤?,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不哭,明日二哥带你回去找额娘……” “殿下!”嬷嬷突然跪下,一脸视死如归,“我们娘娘说了,您要是送十阿哥回去,她就、就搬去畅春园住!” 胤礽:“……” 胤?的哭声戛然而止,打了个哭嗝:“额娘……真这么狠心?” 嬷嬷默默从袖中掏出第三张纸条。 胤礽展开,上头就一行狂草: 「本宫近日深感佛法精妙,已决定闭门抄经。若十阿哥诚心悔过,不妨先去乾清宫跪着,待本宫抄完《金刚经》《法华经》《大藏经》...约莫三五年后,或可一见。」 暖阁屋顶差点被笑声掀翻。 胤禔捶着案几直喊“妙”,胤祥笑得滚到胤禛怀里,连一贯稳重的胤禛都背过身去抖肩膀。 * 储秀宫 “阿嚏!”温僖贵妃猛地坐起身,“怎么突然背后发凉……” 大宫女默默给她披上外裳:“娘娘,十阿哥方才好像哭了一声?” “幻听。”温僖贵妃斩钉截铁地躺回去,“本宫现在是无债一身轻——快,把库房锁好,明日开始闭门谢客!” 想着此刻在慈宁宫气得跳脚的小十,温僖贵妃不由轻笑出声。 可笑着笑着,喉间忽然涌上一阵腥甜,她连忙用帕子掩住唇,闷咳了几声。 大宫女闻声,慌忙上前:“娘娘,可是又难受了?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温僖贵妃摆摆手,将帕子攥紧,淡淡道:“不必了,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她望着掌心帕子上沾染的淡淡血丝,眸光微黯。 这几年,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全靠汤药吊着。 太医虽不敢明言,可她心里清楚——自己怕是熬不了太久了。 大宫女眼眶微红:“娘娘别多想,您福泽深厚,定能长命百岁。” 温僖贵妃摇摇头,苦笑一声:“这话,本宫自己都不信。” “小十那孩子……”她低声喃喃,指尖轻轻摩挲着床榻上的锦被,“性子莽撞,心思却纯直,若是没个人照看着,日后……” “若本宫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大宫女眼眶微红,低声道:“娘娘别多想,十阿哥有钮祜禄一族的支持,又有太子殿下照拂,定会平安顺遂的。” 温僖贵妃闭了闭眼,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是啊,太子殿下仁厚,待兄弟们一向宽和,他日……”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钮祜禄氏一族门庭显赫,朝堂上谁不敬三分? 可这泼天的富贵背后,她比谁都清楚——今日的煊赫,未必不是明日的祸端。 她眼底藏着深沉的思量。 “太子殿下仁德宽厚,待小十又格外亲厚……” 她摩挲着腕间的玉镯,思绪渐明,“若能让小十与殿下多亲近些,将来即便家族有个万一,凭着这份情谊,殿下或能护他一二。” 想到此处,她神色愈发坚定。 这孩子有钮祜禄氏一族撑腰,自然无人敢轻慢半分,可若有一日大厦倾颓…… “总要给他留些傍身的本事。”她低声自语,“不教他离了家族根基,却要让他即便失了这姓氏,也能堂堂正正地立在这人世间。” “娘娘,要派人去慈宁宫接十阿哥吗?”大宫女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让他留在那儿吧。” 温僖贵妃望向窗外,雪越下越大,将宫墙染成一片素白,“……本宫能护他的日子,不多了。” 大宫女闻言,再也忍不住,低头抹了抹眼角。 温僖贵妃却笑了:“哭什么?本宫还没到那一步。” 她抬手拢了拢鬓发,语气重新变得轻松:“去,把本宫那件狐裘找出来,明日赏给他。那皮猴子前几日还眼馋呢。” 大宫女连忙应下,转身去取。 温僖贵妃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慈宁宫的方向,轻声呢喃:“傻孩子,你可要……好好的啊。” 窗外,雪落无声,储秀宫的灯火渐渐暗了下去。 第271章 请庇佑这个孩子吧 子时的钟声悠然响起,浑厚而庄严的钟鸣穿透紫禁城的夜空,伴随着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宣告着新年的到来。 慈宁宫主殿内,烛火通明,暖意融融,众人纷纷起身,面向殿外,望着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璀璨烟火。 “嘭——!” 绚丽的烟火在墨色天幕上炸开,金红交织,如锦绣铺展。 胤礽微微仰着头,眼皮却有些发沉。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一丝水光,整个人不自觉地往旁边歪了歪。 胤禔侧眸看他,唇角一勾,直接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低笑道:“困了?” 胤礽也没推辞,顺势靠过去,闭着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胤禔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痒痒的,忍不住逗他:“保成,你这要是睡着了,待会儿大哥可就直接把你打包带回阿哥所了。” 胤礽眼皮都没抬,淡淡道:“随你。” 胤禔挑眉,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那大哥要是半路把你扔雪地里呢?” 胤礽依旧没动,只轻哼一声:“幼稚。” 胤禔被他这反应逗乐了,低低笑了两声,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让他靠得更舒服点。 一旁的胤祉见状,忍不住酸溜溜地插嘴:“二哥,你要是困了,弟弟也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胤禔就一个眼刀甩过去,冷声道:“老三,你皮痒了?” 胤祉:“……” 胤禛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幕,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转身走开。 * 太皇太后坐在主位上,目光慈爱地扫过满堂儿孙,最后落在胤礽身上,眼底泛起一丝淡淡的感慨。 这慈宁宫的砖瓦她看了几十年,从科尔沁草原到紫禁城,从格格到太皇太后,她这一生见过太多人来了又走。 如今连保成都长这么高了,时间啊,怎么就不肯慢些呢? 她老了,活到这个岁数,早已看透生死,可唯独放不下的就是胤礽。 从襁褓里咿咿呀呀的小团子,到如今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的太子,她看着他学会走路,看着他读书习字,看着他渐渐长成大清最优秀的储君。 保成自幼聪慧过人,治国理政从不让人操心; 他待人谦和,朝中大臣无不称赞; 他孝顺长辈,对兄弟也宽厚……可偏偏,他生在帝王家。 “帝王家,最容不下的,就是‘太好’。” 太皇太后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深意。 今日玄烨能对保成百般宠爱,可十几年后呢? 父子之情,在江山权柄面前,又能剩下几分? 她缓缓抬眼,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康熙。 玄烨此刻正含笑望着胤礽,眼神温和,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偏爱与信任。 可太皇太后比谁都清楚——她的孙儿是皇帝,而皇帝的心,终究不会永远只做一个父亲。 若有一日,父子离心,兄弟阋墙,保成该如何自处? 只愿……玄烨的慈父之心,能一直如此。 只愿……保成能平安顺遂,不被这深宫吞噬。 她缓缓闭上眼睛,手中的佛珠无声转动。 长生天啊……若您听得见,请庇佑这个孩子吧。 * “乌库玛嬷!”胤礽忽然转身,快步走到她跟前,眉眼含笑,“您看,今年的烟火比往年更盛,您喜欢吗?” 太皇太后回过神来,笑着握住他的手:“喜欢,喜欢,只要看着你们高高兴兴的,哀家就欢喜。” 胤礽蹲下身,仰头看着她,语气柔和:“那孙儿以后年年都陪您看烟火,好不好?” 太皇太后眼眶微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好,保成有心了。” 康熙走上前,温声道:“皇玛嬷,夜深了,您若是累了,孙儿扶您去歇息?” 太皇太后摇摇头,笑道:“不急,哀家还想多看看孩子们。” 胤禔、胤祉、胤禛等人也围了过来,纷纷向太皇太后贺新年。 “乌库玛嬷福寿安康!” “愿您松鹤延年,岁岁平安!”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烟火渐歇,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宫人们奉上热腾腾的饺子,众人重新落座。 胤礽刚坐下,碗里就被胤禔夹了两个饺子:“趁热吃。” 胤祉不甘示弱,立刻也夹了一个:“二哥,这个馅儿是您爱吃的!” 胤禛默默递了一碟醋过来,低声道:“二哥,蘸这个。” 胤礽哭笑不得:“你们这是要把孤喂撑吗?” 康熙在上首看着,忍不住笑道:“保成,看来你比朕还忙。” 胤礽无奈:“皇阿玛,您就别取笑儿臣了。” 太皇太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忽然轻叹一声:“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康熙闻言,神色微动,温声道:“皇玛嬷放心,往后年年岁岁,咱们一家都会团团圆圆。” 太皇太后点点头,目光慈爱:“但愿如此。” * 夜深了,宴席渐散,众人纷纷告退。 胤礽扶着太皇太后起身,轻声道:“乌库玛嬷,孙儿送您回寝殿。” 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好孩子,你也早些歇息,别累着。” 康熙走上前,亲自搀扶住太皇太后另一侧:“孙儿陪您一起。”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胤礽,眼中满是不舍与疼爱。 胤礽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心中忽然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胤禔走过来,低声道:“怎么了?” 胤礽摇摇头,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能这样真好。” 胤禔挑眉,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以后会更好。” 胤祉凑过来:“二哥,咱们待会儿去放孔明灯吧?” 胤禛虽未说话,却也默默看向胤礽,眼中隐含期待。 胤礽失笑:“你们不困?” 胤禔哼了一声:“困什么?走,大哥陪你。” 胤礽无奈,却也被他们的热情感染,点头道:“好。” 夜色深沉,雪地上映着淡淡的月光,几盏孔明灯缓缓升空,承载着少年们的新年祈愿,飞向遥远的天际。 太皇太后站在寝殿窗前,望着那点点灯火,唇角含笑,轻声呢喃: “保成,愿你此生如云间皎月,皎皎常明; 似朝露明珠,莹然无瑕。 四时皆得清风拂面,平生不被愁云遮眼。 纵有寒霜骤雨,亦化甘霖润心田。 但见花满蹊,莫听鹧鸪啼,长安陌上,永驻少年意气……” 第272章 遗诏 胤礽刚接过胤祉递来的孔明灯,还未来得及点燃,身后便传来一道低沉含笑的声音—— “保成,这么晚了,还不去歇息?” 众人回头,只见康熙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明黄的龙袍在宫灯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晕,眉眼间虽带着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 胤礽一怔,连忙放下灯盏,恭敬行礼:“皇阿玛。” 胤禔皱了皱眉,似有不甘,却也只能跟着行礼。胤祉缩了缩脖子,悄悄往胤礽身后躲了躲。 康熙缓步走近,伸手替胤礽拢了拢微敞的斗篷领口,温声道:“夜深露重,你身子弱,别跟着他们胡闹。” 胤礽无奈:“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康熙挑眉,“明日还有朝贺,你若精神不济,朕可是要心疼的。” 胤禔忍不住插话:“皇阿玛,儿臣会照顾好保成,绝不会让他累着。” 康熙淡淡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哦?朕怎么听说,前几日保成半夜被你拉去校场射箭,第二日差点在早朝上睡着?” 胤禔一听,立刻瞪圆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皇阿玛,你——” “嗯?”康熙眉梢一挑,语气悠悠,“你的意思是,朕听错了?” 胤禔一噎,憋得脸都红了,忍不住小声嘀咕:“您年纪大了,耳背也不是没可能……” “放肆!”康熙佯怒,“朕看你最近是皮痒了!” 胤祉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被胤禔狠狠瞪了一眼,立刻缩回胤礽身后。 康熙不再多言,直接牵起胤礽的手:“走吧,随朕回乾清宫。” 胤礽回头看了眼弟弟们,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低声道:“改日再放。” 胤禔不甘心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拳头攥得死紧。胤祉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嘴,小声嘀咕:“二哥又被抢走了……” 胤禛站在阴影处,眸光微暗,却终究没有上前。 康熙牵着胤礽走出几步,忽然回头,似笑非笑地扫了众人一眼:“你们几个,也早些回去歇着,若让朕知道谁又偷偷闹腾——” “儿臣不敢!”众人齐声应道。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带着胤礽施施然离去。 胤禔盯着两人的背影,磨了磨牙:“皇阿玛也太……” “太什么?”胤祉凉凉接话,“大哥有本事去抢人啊。” 胤禔冷笑:“你以为我不敢?” 胤禛终于开口,语气平静:“乾清宫外有御前侍卫十二人,轮值太监八名,暗处还有暗卫。” 言下之意——你试试? 胤禔:“……” 另一边,胤礽跟着康熙走在宫道上,夜风微凉,他忍不住往康熙身侧靠了靠。 康熙察觉,直接伸手将他揽住,笑道:“冷了?” 胤礽摇头:“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皇阿玛对儿臣太过小心了。”胤礽抬眸,眼中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儿臣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康熙轻笑,揉了揉他的发顶:“在朕眼里,你永远都是。” 胤礽耳尖微红,低声道:“那也不能总把儿臣当瓷娃娃似的护着……” 康熙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保成,朕护着你,不是因为觉得你弱。” “那是为何?” “因为——”康熙眸光深邃,声音低沉而温柔,“你是朕的太子,是大清的将来,更是……朕最珍视的儿子。” 夜风拂过,宫灯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胤礽心头微热,垂下眼眸,轻声道:“儿臣明白了。” 康熙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明白就好。走吧,回去朕让人给你熬碗姜汤,免得着凉。” 胤礽哭笑不得:“皇阿玛,儿臣真的不冷……” “朕说你需要,你就需要。” “……是。” 父子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乾清宫的朱红宫门后。 而此刻的慈宁宫外—— 胤禔黑着脸踹了一脚雪堆:“老四!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胤禛面无表情:“陈述事实而已。” 胤祉摇着折扇,幽幽叹气:“唉,二哥又被皇阿玛霸占了……” 胤禟不知从哪冒出来,笑嘻嘻道:“要不咱们去乾清宫外蹲着?万一二哥偷偷溜出来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眼神复杂。 胤?挠头:“九哥,你是嫌命太长吗?” 胤祥噗嗤一笑:“十哥说得对,咱们还是洗洗睡吧。” 最终,一群阿哥垂头丧气地各回各宫,只留下几盏未点燃的孔明灯,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上。 夜,还很长。 * 慈宁宫内,烛火幽幽。 太皇太后端坐在案前,苍老的手指缓缓展开一卷明黄绢帛,提笔蘸墨,笔尖悬于纸上,却迟迟未落。 苏麻喇姑站在一旁,眼中满是心疼:“格格,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太皇太后摇摇头,轻叹一声:“有些事,得趁我还清醒时,早作打算。” 说罢,她手腕微沉,笔锋在绢帛上徐徐游走,字迹端庄而凝重。 苏麻喇姑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 予,孝庄文皇后,蒙天恩祖德,历三朝而护社稷。 皇帝,予视尔自幼及长,今为天下主,予心甚慰。然储君之事,予不得不言,望尔静听: 胤礽,尔之嫡子,亦予之曾孙。 彼孩提时,尔常抱于膝上,亲授诗书,教以骑射。 彼聪慧过人,尔曾笑言:“此子类朕。”及长,勤勉克己,仁孝兼备,朝野称颂。 每见尔父子论政,彼引经据典,见解独到; 观彼代尔郊祀,威仪天成,百官敬服。 然近日,尔父子渐生嫌隙。 ——玄烨,胤礽乃尔骨血,非他人也。 彼自幼视尔如天,敬之爱之,岂有二心? 尔为君父,彼为储贰,本是同根,何须相忌? 昔年尔八龄践祚,予护尔于权臣环伺之中,深知帝王孤独。 然帝王虽孤,不可无亲;天下虽重,不可无情。 今予已去,唯愿尔父子同心。 尔教彼三十载,心血所寄,岂可因流言而自毁家国? 皇帝,尔为明君,亦当为慈父。 予在九泉,唯盼见胤礽承尔之志,光大我大清江山。 若尔能全父子之恩,保储位之安,则予魂归盛京,亦含笑矣。 ” 最后一笔落下,太皇太后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泛起一丝湿润。 她轻轻放下笔,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私印,郑重地盖在绢帛末尾。 “格格……”苏麻喇姑声音哽咽,“您这是何苦?皇上如今待太子殿下如珠似宝,怎会……” 太皇太后苦笑:“苏麻,你跟了我一辈子,难道还不明白吗?” 她缓缓抬眸,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声音低沉而苍凉: “保成是太子,是储君,更是众矢之的。他性子纯善,不懂得防备,若有一日……” 她顿了顿,闭了闭眼,才继续道: “若真有那一日,玄烨与保成父子反目,你便将这封诏书交给皇帝。” 苏麻喇姑眼眶通红,跪下来握住太皇太后的手:“格格,您别说了……太子殿下福泽深厚,定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满是疲惫与慈爱:“但愿如此。可我这把老骨头,总得为他留一条后路。” 她将绢帛仔细折好,放入一个锦囊中,递给苏麻喇姑:“收好,莫让旁人知晓。” 她要让皇帝知道,保成不仅仅是太子,更是他的儿子。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可她偏要在这颗心里,为保成种下一颗柔软的种子。 哪怕将来风雨欲来,这颗种子也能生根发芽,护他一二。 第273章 再等等 冬去春来,乾清宫的景致悄然变换。 初冬时,殿外的青石小径覆着一层薄雪,枯枝横斜,偶有寒鸦掠过,惊落枝头几粒雪籽。 胤礽披着狐裘大氅,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呵出的白气在冷风中消散。 何玉柱捧着暖炉匆匆走来,低声道:“殿下,外头冷,您回屋歇着吧。” 胤礽轻轻摇头,目光落在远处光秃的梅枝上:“再等等。” 等什么呢?何玉柱没敢问,只是默默替他拢了拢氅衣。 * 春至时,积雪消融,毓庆宫的庭院渐渐染上生机。 嫩绿的草芽钻出泥土,桃枝抽出新蕊,连檐下的冰棱也化作滴滴答答的水珠,落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胤礽坐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卷书,却许久未翻一页。 他的目光透过窗棂,望向院中那株渐盛的桃树,花瓣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地洒落,像一场粉色的雪。 “殿下,您咳得厉害,太医说了,不能吹风。”何玉柱轻手轻脚地关上窗,又取来薄毯盖在他膝上。 胤礽淡淡一笑:“无妨,只是……觉得这春光,看一日少一日。” 何玉柱心头一颤,连忙道:“您别这么说,等身子好了,往后年年都能看。” 胤礽没再言语,只是缓缓合上眼,任由春风拂过面颊,带着淡淡的花香。 * 夏初时,乾清宫的草木愈发葱郁。 石榴花开得极盛,红艳似火,蝉鸣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连殿内的纱帐都换成了更轻薄的素纱,可胤礽仍觉得闷热难耐。 他的身子愈发不好了。 太医来来去去,药方换了一张又一张,可那苍白的面色始终未见好转。 何玉柱急得嘴角起泡,却也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他。 这日傍晚,胤礽难得精神好些,扶着何玉柱的手走到后殿的廊下。 夕阳西沉,余晖染红了半边天,院中的石榴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一层红毯。 “何玉柱。”胤礽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奴才在。” “你说……”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这花落了,明年还会再开,是不是?” 何玉柱鼻尖一酸,强忍着哽咽道:“是,殿下,明年会开得更好。” 胤礽笑了笑,没再说话。 晚风拂过,带着夏日的燥热,却也夹杂着一丝凉意。他缓缓闭上眼,像是倦极了,轻声道:“回去吧。” 何玉柱连忙扶住他,只觉得那手臂比往日更瘦削,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 他心头一痛,却不敢表露,只是低声道:“殿下,您慢些。” * 四季轮转,景色变迁。 乾清宫的桃花谢了,石榴花开了,又谢了。 而那个站在廊下看花的人,身影却一日比一日单薄。 何玉柱抱着毯子站在殿内,望着胤礽倚在软榻上的背影,眼眶发热。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 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连殿内的冰鉴都驱不散那股闷热。 胤礽半倚在软榻上,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却始终未能翻动一页。 忽然,一团银白色的影子轻盈地跃上榻边,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背。 小银狐歪着头,琉璃般的眸子湿漉漉的,满是担忧。 【宿主,病弱光环全开,会很难受的……真的要这样吗?】 胤礽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不必担心,孤有分寸。” 小狐狸蹭了蹭他的掌心,耳朵耷拉下来:【可是……】 “好了,”胤礽轻笑,指尖点了点它的鼻尖,“这么担心作什么?孤又不是纸糊的。” 小狐狸哼哼两声,终究没再反驳,只是蜷成一团窝在他手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手腕,像是无声的安抚。 * 何玉柱端着药碗进来时,正瞧见胤礽垂眸望着榻边,神情柔和。 他顺着视线看去,却只见殿角纱帘微动,并无异样。 “殿下,该用药了。”他小心翼翼地上前。 胤礽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间,他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将空碗递回去,又瞥了眼窗外灼灼的烈日。 “今儿天热,殿下要不再歇会儿?”何玉柱试探着问。 胤礽摇了摇头,忽而低声道:“去取些冰镇的葡萄来。” 何玉柱一愣,随即喜上眉梢——殿下难得有胃口,连忙应声退下。 第274章 天下之主,亦为人父 何玉柱带着宫人匆匆赶回,手中捧着冰镇过的水晶葡萄,颗颗晶莹剔透,还沁着凉丝丝的水珠。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冰镇葡萄,身后跟着两名宫女,一人端着青瓷小碟,另一人提着食盒,里头装着几样清爽的时令小点。 何玉柱轻手轻脚地踏入殿内,生怕惊扰了主子的清梦。 可刚踏入内殿,他的脚步便猛地顿住了。 ——胤礽斜倚在软榻上,双眸轻阖,呼吸绵长,已然沉沉睡去。 一瓣粉白的茉莉从窗外飘进来,正巧落在他交叠的衣襟上。 夏末的风带着微醺的暖意,拂动他散落的几缕发丝,衬得那张苍白的脸愈发清冷如玉。 何玉柱连忙示意身后的宫人放轻脚步。 “何公公……”身后的小宫女轻声唤他,却被他抬手止住。 “都退下吧。”他压低声音,接过宫女手中的碟子,“殿下睡了,这些……晚些再用。” 他小心翼翼地将葡萄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又取来薄如蝉翼的素纱轻毯,想要替主子盖上。 可他的手刚碰到毯子,便见胤礽眉心微蹙,似是被惊动了。 何玉柱顿时屏住呼吸,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好在胤礽并未醒来,只是微微偏了偏头。 小银狐不知何时从榻边探出头来,琉璃般的眸子眨了眨,轻轻“嗷”了一声。 【宿主睡着了,别吵他。】 何玉柱缓缓退后两步,低声对身后的宫人道:“殿下歇下了,都退下吧。” 众人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只余下一室静谧。 风又起,更多的花瓣簌簌而落,有几片甚至落在了胤礽的指尖上。 他手指修长如玉,此刻被花瓣点缀,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软。 小狐狸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轻巧地跳上软榻,用毛茸茸的尾巴小心拂去那些花瓣,然后蜷成一团,窝在胤礽手边,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殿内花香浮动,一人一狐,安然入梦。 * 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明黄色的衣角掠过门槛,康熙抬手止住了正要行礼的何玉柱,目光落在软榻上沉睡的身影。 他缓步走近,在榻边坐下,静静凝视着胤礽。 少年眉目如画,却透着几分苍白,连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 一片花瓣落在他额间,康熙伸手,指尖轻轻拂去,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他。 “怎么又瘦了……”康熙低叹一声,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胤礽自幼体弱,先天不足,这些年不知用了多少珍稀药材,日日精心调养,才将他的身子堪堪稳住。 原以为这些年养得好些了,可眼下看着他单薄的身形,康熙心里仍是一阵揪痛。 何玉柱捧着茶轻手轻脚地走近,低声道:“万岁爷,殿下方才说想吃冰镇葡萄,奴才刚取来,他就睡着了……” 康熙接过茶盏,目光未移,声音压得极低:“太医今日来诊过脉了吗?” “回万岁爷,太医说……殿下是暑热侵体,牵动了早年的弱症,如今气血两亏,需得静养调理……” 话未说完,康熙已抬手止住,眸色沉沉地望向榻上昏睡的胤礽。 那张脸苍白如纸,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唯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又是静养……”康熙嗓音微哑,指节攥得发白,“这些年,静养的方子还少吗?可保成的身子,怎么就越发……”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保成……”他低低唤了一声,胸口如压巨石,连呼吸都滞涩起来。 那些年在襁褓中,这孩子总是高热惊厥,多少个寒夜都是他亲手抱在怀里,用浸了药汁的帕子一遍遍擦拭那滚烫的小身子。 如今看着胤礽消瘦的面容,康熙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 小银狐察觉到有人靠近,耳朵动了动,悄悄睁开一只眼,见是康熙,又默默缩了缩身子,往胤礽手边蹭了蹭。 康熙伸手替胤礽掖了掖滑落的薄毯,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他的目光落在胤礽微微蹙起的眉间,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抚过,似乎想将那抹愁绪抚平。 “保成……”他语气里满是疼惜。 胤礽在睡梦中似有所觉,睫毛轻轻颤了颤,却未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往毯子里缩了缩,像个寻求温暖的孩子。 殿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辉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在父子二人身上。 康熙就这样静静坐着,任由时光流淌,此刻天地间最重要的,不过是守着他的保成好好睡一觉。 君临天下的帝王,此刻也不过是个心疼孩子的父亲罢了。 * 时间缓缓而过 胤礽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时,窗外的晚霞正烧得绚烂,将整个内殿映得一片暖红。 他下意识想撑起身子,却被一双温热的手稳稳托住—— “别急,慢慢起。”胤禔的声音低哑得厉害,手臂小心环住他的后背,将他扶坐起来时,连指尖都在发颤,“靠着大哥。” 胤禔一手揽着他的肩,另一手从宫人捧着的托盘上取过青玉杯,试了试水温才递到他唇边:“先润润嗓子。” 杯沿刚沾唇,胤礽便呛了一下,水珠顺着下巴滑落。 胤禔立刻用袖口去擦,动作急得差点碰翻杯子:“是我不当心……” 他声音哽住了,把杯子搁下,转身从食盒里抽出银勺,“这样喝。” 胤礽昏沉间只见那勺温水被递到眼前,执勺的手骨节泛白。 他茫然抬头,正对上胤禔通红的眼眶。 “大哥……”他刚开口就被银勺轻轻抵住唇。 “嘘,喝完再说。”胤禔半跪在榻前,一勺一勺喂得极慢,每次都要等他完全咽下才继续。 霞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照出睫毛投下的湿漉漉的阴影。 “大哥……”他轻唤一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这一声仿佛戳破了什么。 胤禔猛地别过脸去,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再转回来时,素来锐利的眸子里竟泛着水光。 他慌忙又舀了一勺水,声音哑得厉害:“别说话,再喝些。” 小银狐从锦被里钻出来,蹭到胤礽手边,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他的指尖。 第275章 星象黯淡 胤礽刚想说些什么,却惹来一阵轻咳。 胤禔立刻丢了玉勺,掌心贴在他单薄的脊背上轻轻顺气。 “孤没事。”缓过气来的胤礽轻声道,却见胤禔死死咬着牙,下颚绷成锋利的线条。 “这叫没事?” 后半句哽在喉咙里。他想说“能不能好好珍惜自己”,想说“能不能别让我看着你这样无能为力”,可最终只是更紧地握住那只手,像抓住即将消散的流霞。 晚风悄然掠过庭前。 那风裹挟着茉莉的幽芬,先是若有似无地游弋在檐角,继而漫漶开来,将青石小径浸得透香。 花气沾衣欲湿,竟教人疑是月光凝作了碎玉,又或是夜露酿成了琼浆,这般清冽地沁入肺腑。 胤礽望着胤禔,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背着他趟过御花园浅溪的少年。 时光荏苒,唯有这份珍重从未改变。 他反手握住胤禔的手,轻轻晃了晃:“大哥,孤想看晚霞。” 胤禔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惶。 他急急用袖子抹了把脸,二话不说便将人连人带毯子抱到临窗的罗汉床上,又仔细垫好软枕。 霞光为胤礽苍白的脸染上血色。 胤禔半跪在榻边,像小时候那样为他掖好被角,低声道:“你看,多好的天色。” 小狐狸蜷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尾巴悄悄缠上胤禔的手腕。 殿外,最后一缕霞光温柔笼罩着这对兄弟。 胤禔的目光始终未离开弟弟的侧颜,仿佛只要这样守着,就能把所有的风刀霜剑都挡在外面。 世间万千珍宝,不及他一个笑颜。 * 乾清宫偏殿内 康熙指尖轻叩御案,目光沉沉地盯着跪在殿中的钦天监监正:“朕问你,太子的星象如何?” 监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伏在地上的手微微发抖。 他悄悄抬眼,正对上天子不怒自威的目光,顿时头皮发麻——这要怎么说? 说太子殿下星辉黯淡? 怕不是下一秒就要人头落地! “回、回皇上……”监正咽了咽口水,突然重重叩首,“微臣才疏学浅,观星之术不及臣师十之一二,恳请皇上容臣请师傅入宫详断!” 康熙眯起眼睛,指尖在案上重重一敲。 “咚——” 监正浑身一颤,险些瘫软在地。 半个时辰后,白发苍苍的老监正被火速抬进宫中。 小老头刚下轿辇就狠狠瞪了徒弟一眼,压低声音骂道:“孽徒!老夫早晚被你害死!” 监正哭丧着脸搀扶师傅,声音都带了哭腔:“师傅救命啊……” 待二人战战兢兢踏入殿内,康熙正负手立在星图前,闻声头也不回道:“说说吧,太子的命星。” 老监正深吸一口气,颤巍巍跪下行礼。 他偷瞄了眼紫微垣旁的辅星——那颗本该明亮的星辰此刻确实蒙着层晦暗的云气。 老监正盯着星图,眉头越皱越紧。 他忍不住又凑近细看,手指微微发颤——那颗代表太子的辅星确实黯淡,但古怪的是,星体本身并未受损,倒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暂时遮蔽了光华。 “这……”小老头捻着胡须喃喃自语,“殿下仁德宽厚,紫气傍身,按理说星辉该日益明亮才是……” 康熙的目光如利箭般射来:“爱卿可是看出什么了?” 老监正一个激灵,连忙躬身道:“回皇上,星象玄妙,老臣需回去查阅古籍,仔细推演一番,方能得出确切结论。” 他偷瞄了眼天子神色,又补充道:“不过皇上放心,老臣观此星虽暂时晦暗,但根基稳固,想来……” “朕要的不是‘想来’!”康熙突然拍案,惊得殿内众人齐齐跪伏。 老监正额头抵地,听见天子压抑着怒意的声音:“三日之内,朕要一个确切的说法。” “微臣领旨。”老监正颤声应下,退出殿外时,后背的官服已然湿透。 回钦天监的路上,小徒弟战战兢兢地搀着师傅:“师傅,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总不能真看出什么……” “闭嘴!”老监正压低声音呵斥,“你以为钦天监真能洞悉天机?不过是根据星象变化,结合世事人情,推测个大概罢了。” 他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宫墙,叹道:“太子殿下近来郁郁寡欢,这星象……唉。” 当夜,钦天监灯火通明。 老监正翻遍《开元占经》《乙巳占》等古籍,对着星图反复推演。 小徒弟在一旁研磨递茶,忍不住又问:“师傅,若三日后还是……” 老监正执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影。 他望着那墨渍,忽然苦笑:“那便只能……往好里说了。”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紫微垣,转瞬即逝。 老监正心头一跳,急忙提笔记下方位时辰,口中念念有词:“荧惑守心,彗星袭月……不对,都不对……” 他正埋头翻着古籍,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一抬头,就见自家徒弟缩着脖子,一脸怂样地蹭了进来,脸上还挂着讪讪的笑。 “师、师傅……”监正搓着手,声音越来越小,“您还没歇着呢?” 小老头眉毛一竖,抄起手边的《乙巳占》就砸了过去:“好你个王八蛋!自己捅了篓子,倒知道回来找为师了?!” 监正手忙脚乱地接住书,委屈巴巴地缩了缩脖子:“师傅,弟子知错了……” “知错?!”老监正气得胡子直翘,抄起拂尘就往他身上抽,“你倒是说说,错哪儿了?!” 监正抱头鼠窜,一边躲一边哀嚎:“哎哟!师傅轻点!弟子不该在皇上面前乱说话!不该把您推出来顶锅!哎哟!疼疼疼!” 老监正追着他满屋子打,边打边骂:“你个没良心的!老夫一把年纪了,还得替你担惊受怕!皇上要是真追究起来,咱们师徒俩的脑袋都得搬家!” 监正被抽得嗷嗷叫,最后实在躲不过,干脆“扑通”一声跪下来,抱住老监正的腿就开始嚎:“师傅!弟子知错了!您消消气!要不……要不弟子给您捶捶背?煮茶?誊抄古籍?” 老监正被他这一出弄得哭笑不得,举着拂尘的手僵在半空,最后重重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孽徒啊孽徒……” 第276章 卧龙凤雏 监正见师傅气消了些,赶紧狗腿地凑过去,又是捏肩又是递茶:“师傅,您喝口茶顺顺气……” 老监正瞪了他一眼,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这才缓了语气:“说吧,皇上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监正立刻苦着脸:“师傅,您是不知道,皇上那眼神……弟子当时腿都软了!要不是急中生智把您搬出来,怕是当场就要被拖出去砍了!” 小老头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监正耷拉着脑袋,小声嘀咕:“弟子这不是……学艺不精嘛……” 老监正气得又想抽他,但看他那副怂样,终究还是没下手,只是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啊!平日里叫你多用功,偏要偷懒!现在好了,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监正委屈巴巴地揉着脑门:“师傅,那现在怎么办啊?皇上可是给了三日期限……” 老监正捋着胡子,沉吟片刻,忽然眯起眼睛:“还能怎么办?明日随为师去毓庆宫走一趟。” 监正一愣:“去毓庆宫?做什么?” 小老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既然星象看不透,那就去看看人。” 监正:“……啊?” 老监正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啊什么啊!还不快去准备!” 监正捂着脑袋,欲哭无泪:“可是师傅,皇上向来不信这些星象占卜之说啊?去年张天师进宫进言天象有异,还被皇上斥为‘怪力乱神’赶了出去……” 老监正将手中的罗盘轻轻放下,望着窗外晦暗的月色长叹一声:“傻徒弟,你可知道皇上为何独独对太子的星象如此在意?”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案上泛黄的星图:“皇上可以不信鬼神,可以斥责方士。” “但若事关太子殿下......”他转头看向徒弟。 “若是最珍视的孩子要离自己而去,莫说是星象占卜,就是刀山火海,只要能有一线希望,为人父母的,都会去试…” 监正闻言一怔,他想起今日在乾清宫见到皇上时,那位九五之尊眼底藏不住的焦灼与痛色——那分明不是君王对储君的关切,而是一个父亲对骨肉至亲的牵挂。 “可、可是……”监正结结巴巴道,“咱们钦天监确实看不出太子殿下的命数啊……” “看不看得出重要吗?” “皇上要的不是天机,而是一个能让太子好起来的理由!哪怕是自欺欺人!” 窗外一阵夜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师徒二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监正突然福至心灵,压低声音道:“所以师傅才说要去看太子殿下?是要……” “嘘——”老监正竖起枯瘦的手指,“明日见了殿下,你一个字都不许多说。” 监正看着师傅颤抖的手,忽然红了眼眶。 他想起幼时第一次随师傅观星,这位严厉的老人曾指着紫微垣对他说:“辅星明亮则天下安,这是咱们钦天监世代守护的秘密。” 老监正正欣慰地摸着胡子,心想这傻徒弟虽然脑子不灵光,但好歹心性纯善。 结果下一秒,监正就眨巴着眼睛,弱弱地开口:“可是师傅……太子殿下这些年基本都不住毓庆宫啊,都是皇上亲自留在乾清宫偏殿照料的……” 小老头的手猛地一僵,胡子差点揪下来几根:“……坏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太子幼时起,皇上就常常将人留在身边亲自照料。 尤其是这些年太子身子不好,乾清宫几乎成了太子的第二个寝宫。 监正看着师傅瞬间铁青的脸色,缩了缩脖子,声音越来越小:“而且……太子殿下如今在乾清宫养病,咱们明日去毓庆宫……怕是连殿下的面都见不着啊……” 老监正:“……”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小老头那张脸忽明忽暗。 半晌,老监正缓缓抬手,捂住心口。 监正赶紧狗腿地凑上去给师傅顺气:“师傅息怒!要不……要不咱们直接去乾清宫求见?” “你当乾清宫是菜市场吗?!”老监正气得直哆嗦,“没有皇上宣召,擅闯乾清宫是死罪!” 监正哭丧着脸:“那、那怎么办……” 小老头深吸一口气,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拍在桌上:“明日一早,先去太医院找李院使!” 监正瞪大眼睛:“这不是先帝赐给师祖的……” “闭嘴!”老监正咬牙切齿,“就说老夫旧疾发作,请李院使来诊脉!” 他眯起眼睛,“李院使每日都要去给太子请脉,到时候……” 监正恍然大悟,激动得直拍大腿:“师傅英明!咱们就能跟着混进去了!” 老监正一听徒弟这话,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 “想什么呢?!混进乾清宫?你是嫌咱们师徒俩命太长?!” 监正捂着脑袋,疼得龇牙咧嘴:“那、那师傅的意思是……?” 小老头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火气解释道:“李院使每日为太子殿下诊脉,若他能在殿下面前提一句,说钦天监有些调养身子的古法想献上。殿下若是允了,皇上自然会同意召见。” 监正眼睛一亮:“原来如此!还是师傅想得周到!” 老监正冷哼一声,捋了捋胡子:“你以为都像你这般没脑子?咱们这是正大光明地请见,不是鬼鬼祟祟地混进去!” 监正讪讪地点头,又忍不住小声嘀咕:“可是……殿下若是不愿见咱们呢?” 老监正气得直翻白眼,抄起拂尘就往徒弟脑袋上招呼:“老夫怎么收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徒弟!还没去就先想着被拒之门外?!” 监正抱头鼠窜:“师傅别打!弟子这不是……这不是怕惹殿下不快嘛……” “蠢材!”小老头追着徒弟满屋子打,“殿下素来仁厚,就算不见也会给个准话。你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才真真是丢钦天监的脸!” 监正缩在墙角,委屈巴巴地护着脑袋:“弟子知错了……师傅您消消气……” 老监正气喘吁吁地拄着拂尘,突然眯起眼睛:“说起来……你该不会是怕见着皇上吧?” 监正浑身一僵,干笑道:“怎、怎么会呢……” “呵!”小老头冷笑一声,“去年冬至大典,是谁见着皇上就腿软跪错方向的?” “那、那是地太滑……” “前年观星台奏对,是谁紧张得把‘荧惑守心’说成‘萤火虫守心’的?” 监正涨红了脸:“弟子那是口误……” “行了!”老监正一拂袖,“明日你就在钦天监抄《周髀算经》,老夫自己去!” “啊?”监正顿时慌了,“师傅别啊!弟子保证这次一定……” 第277章 儿臣是不是要… 乾清宫内,烛台上的火光微微摇曳,将纱帐映得如同薄雾。 胤礽半倚在龙榻上,面色苍白如纸,连唇色都淡得几乎透明。 他微微垂着眼睫,呼吸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明黄色的锦被盖在他身上,却衬得他愈发单薄,像是一捧随时会融化的雪。 康熙坐在榻边,手中端着药碗,另一只手轻轻托住胤礽的后颈:“保成,再喝一口。” 胤礽极轻地摇了摇头,连这样微小的动作都让他眉心微蹙。 他试着开口,却只发出气音:“……儿臣……喝不下……” 康熙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放下药碗,用帕子轻轻擦去胤礽额角的虚汗,声音放得极柔:“好,那就不喝了。” 小银狐从锦被里钻出来,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胤礽冰凉的手指。 胤礽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指尖微微动了动,算是回应。 窗外忽然传来簌簌的声响,一片花瓣被夜风卷入殿内,轻轻落在胤礽的衣襟上。 康熙伸手想拂去,却在碰到那片花瓣时顿住了—— 他的保成,什么时候轻得就像这片花瓣一样了? “阿玛……”胤礽忽然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虚弱得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康熙立刻俯身:“朕在这儿。” 胤礽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偏头,将脸颊贴在父亲的手心里,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康熙瞬间红了眼眶,他小心地拢住胤礽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消瘦的颧骨。 “睡吧,”康熙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朕守着你。” 烛火“啪”地又爆了个灯花,映得满室暖光。 康熙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胤礽的呼吸渐渐平稳,才敢极轻地叹了口气。 窗外月色清冷,一缕银辉透过窗棂,落在胤礽的眉宇间。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明明灭灭,在天子眼中投下深深的阴影。 这一刻,他不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孩子的父亲。 * 烛影摇红,更漏声声。 康熙守在榻前,目光片刻不离地凝望着胤礽。 即便在睡梦中,他的保成依旧不得安宁——纤长的睫毛不住轻颤,眉心微蹙,苍白的唇间偶尔溢出几声含糊的呓语。 没睡多久,胤礽便再次醒来。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水雾氤氲,映着跳动的烛火,像是碎了一池星光。 “怎么醒了?”康熙连忙俯身,强压下满身疲惫,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再睡会儿,嗯?” 胤礽轻轻摇头,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 明黄锦被从他肩头滑落,露出一截如玉的脖颈,在烛光下脆弱得近乎透明。 “儿臣……想坐一会儿……” 话音未落,他手臂突然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保成!” 康熙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胤礽无力地靠在父亲肩头,单薄的脊背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像只折翼的鹤。 康熙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的重量轻得惊人,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消散。 “胡闹!”康熙声音发颤,“难受成这样还要逞强?” 胤礽微微仰头,散落的青丝垂在康熙明黄的龙袍上。 他唇角勉强勾起一抹笑,却让那张清冷破碎的面容更添几分易碎感:“让阿玛……担心了……” 夜风穿帘而入,吹得胤礽素白的中衣微微晃动,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康熙喉头发紧,伸手将滑落的锦被重新裹在他身上,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腕——那腕骨嶙峋得令人心惊。 “朕让人熬了参汤,”康熙轻轻抚过胤礽披散的长发,“再用些可好?” 胤礽靠在父亲怀里,疲惫地闭了闭眼。 烛光为他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暖色,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极轻地点了点头,乖顺得让人心疼。 康熙正要唤人,却感觉到衣袖被轻轻拽住。 低头看去,胤礽纤细的手指正虚虚攥着他的袖角,像是幼时怕他离开的模样。 “儿臣……”胤礽声音轻若游丝,“陪您说会儿话吧……” 康熙心头一酸:“好,朕听着。” 更漏滴答,一室静谧。 窗外月色渐沉,却照不亮康熙眼底深藏的痛色——他的珍宝,他的骨血,此刻正一点点在他怀中消融。 胤礽微微喘息着,指尖攥紧了锦被边缘,待那一阵眩晕过去后,才缓缓撑起身子,靠在了软枕上。 他抬眸望向康熙,眸色清润如水,唇边噙着一抹极淡的笑:“阿玛……” 康熙心头猛地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断了他:“别胡思乱想,太医说了,你就是近来劳神,好好将养些日子便无碍了。” 他说得笃定,甚至刻意带上了几分轻松的笑意,可掌心却早已沁出一层薄汗。 胤礽静静地望着他,眼底似有星芒浮动,又似一片平静的深海。 他轻轻启唇,声音低柔得像是怕惊碎了什么:“儿臣是不是要……” “不会!”康熙陡然提高了声音,一把攥住胤礽冰凉的手,“朕说不会就不会!”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失态,连忙缓了语气:“保成,你信阿玛,只要朕在这紫禁城一日,便是十殿阎罗亲至,也带不走朕的太子。” 胤礽垂眸,看着父亲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经执掌乾坤,此刻却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儿臣信您。” 康熙喉结滚动,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痛楚,故作轻松地替胤礽掖了掖被角:“等你好了,朕带你去南苑骑马。你小时候最爱追着朕的马跑,还记得吗?” “记得。”胤礽眉眼弯了弯,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生气,“儿臣还因为跑太快摔了一跤,把您吓坏了。” 康熙也跟着笑起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他记得太清楚了——那年保成才六岁,摔得满身是泥,却还咧着嘴冲他笑,说“阿玛别怕,儿臣不疼”。 怎么一晃眼,他的孩子就虚弱得连坐起身都要人扶了呢?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 康熙望着胤礽映在纱帐上的侧影——清瘦、单薄,却依旧挺拔如竹。 第278章 短生有幸,承恩至深 烛花轻爆,在纱帐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胤礽微微抬眸,望向身侧的帝王。 烛影摇曳间,那双惯常威严的凤目此刻眼尾泛红,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意。 康熙察觉到视线,略略偏头。 君王的威仪让他仍保持着挺拔的坐姿,可那双向来执掌乾坤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那是一个帝王不该有的脆弱,却是一个父亲最真实的痛楚。 琥珀色的瞳仁里倒映着跳动的烛火,却再照不见往日的从容,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哀伤在无声蔓延。 胤礽轻轻动了动被康熙紧握的手,温声道:“阿玛别担心,儿臣真的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汪清泉,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康熙闻言,握着胤礽的手又收紧几分:“阿玛知道...阿玛的保成最是坚强。” 胤礽浅浅一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小时候儿臣生病,阿玛也是这般守着。那时候儿臣还耍赖,非要您讲故事才肯吃药。” “记得,怎么不记得。”康熙声音沙哑,轻轻抚过儿子消瘦的手腕,“那会儿你才这么点儿大,一生病就往阿玛怀里钻,像只黏人的猫儿。” * 夜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花香。 胤礽望向窗外如水的月色,轻声道:“这些年,儿臣让您操心了。” “胡说。”康熙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你是朕最好的孩子,从来都是。” 胤礽转头看向父亲,烛光在他清透的眸中跳动:“那您笑一笑好不好?儿臣最喜欢看您笑了。” 康熙心头猛地一颤。 他的保成啊,明明自己病得这样重,却还在想着安慰他。 这个认知让胸腔里的疼痛几乎要漫出来,但他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胤礽闭上眼睛,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阿玛要保重龙体,别总守着儿臣...您明日还要早朝...” “阿玛哪都不去。”康熙固执地摇头,伸手将滑落的锦被往上拉了拉,“你安心睡,阿玛就在这儿。” 胤礽没有睡,只是那样安静地望着康熙,眸色清透如琉璃,映着烛火微弱的光。 他的唇色极淡,几乎与苍白的肤色融在一处,唯有眉眼间仍存着几分温润的笑意,像是竭力不让眼前的人担忧。 康熙被他看得心头发软,又隐隐作痛,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保成,听话,闭上眼睛歇息。你睡了,朕才安心。” 胤礽轻轻摇头,嗓音低柔却坚定:“儿臣不困。”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绣的龙纹,声音更轻了些,“阿玛,儿臣的身子……您其实都明白的。” 康熙的呼吸骤然一滞,握着他的手猛地收紧,却又在下一刻慌忙松开,生怕伤了他分毫。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莫要胡言。太医说了,将养些时日自会好转。” 胤礽垂下眼睫,唇边仍噙着那抹浅淡的笑,却透着一丝苦涩:“《黄帝内经》有言,‘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可儿臣这副身子...” 他轻咳一声,素白的手指下意识抵住单薄的胸口,“自出生起便如风中的残烛,这些年...不过是靠着参汤药石吊着这口气罢了……” “住口!”康熙骤然打断他,眼眶已然泛红,却仍固执地不肯落泪,“朕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太医院那群庸医若治不好你,朕便广召天下名医,总有人能——” “阿玛。”胤礽轻声唤他,“‘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儿臣不孝,未能侍奉您终老,反倒让您忧心至此……” 康熙再也忍不住,一滴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阿玛,儿臣不怕。”胤礽轻声说道,声音如风拂过琴弦,清冷而温柔,“只是……舍不得您。” “朕不准”,康熙咬着牙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三十余年的帝王威仪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什么九五之尊,什么真龙天子,此刻他不过是个即将失去爱子的父亲。 胤礽微微倾身,额头轻轻抵在康熙的肩上,如幼时撒娇一般。 他的呼吸轻浅,带着淡淡的药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儿臣未能保全己身,已是愧对阿玛……只求您,保重龙体,勿为儿臣伤怀……” 康熙将他紧紧搂住,仿佛这样便能留住他逐渐流逝的温度。 他的保成,他的太子,自幼聪慧过人,温润如玉,即便病骨支离,也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半分痛苦,反倒时时宽慰于他。 “阿玛知道……阿玛都知道……”康熙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是阿玛……没能护好你……” 胤礽轻轻摇头,长睫垂下,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他轻轻开口,声音如清风拂过竹林般清润:“皇阿玛,儿臣这些日子总在想《孝经》里的话——‘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他顿了顿,唇角漾起浅浅的梨涡,“儿臣这一生虽短,但能得您这般疼爱,已是莫大的福分。” 康熙的指尖猛地收紧,龙袍袖口都在微微发颤:“保成!朕不许你说这些......” “您听儿臣说完。”胤礽轻轻回握住父亲的手,指尖冰凉如玉,“《尚书》有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您不仅是儿臣的阿玛,更是天下人的君父。” 他的目光清澈见底,仿佛能映出整个苍穹,“若有一日...儿臣真的要先走一步,您定要保重龙体。大清的百姓,还需要您。” 康熙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慌忙用另一只袖子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傻孩子...傻孩子...朕只要你好好活着......” 不知怎么的,康熙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孩童,窝在他怀里撒娇耍赖的模样。 他的保成,他的珍宝,终究要离他而去了吗? 烛泪垂落,夜色深沉。 父子二人就这样依偎着,一个强忍病痛温柔安慰,一个心如刀绞却不敢落泪。 窗外星河迢迢,却照不亮这满室无声的哀伤。 第279章 转危为安 康熙的手轻轻拍在胤礽的肩上,一下又一下,如同幼时哄他入睡时那般。 他的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孩子脆弱的梦境,声音低哑地哼着满语的童谣,那是胤礽儿时最爱的调子。 “保成……睡吧……阿玛在这儿……” 殿内静得可怕,唯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响动。 康熙的目光始终未离开胤礽的面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孩子还在。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梁九功带着哭腔的呼喊:“万岁爷!太医们到了!” 康熙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希冀,哑声道:“快宣!” 梁九功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抬眼望去,只见太子双眸紧闭,面色惨白,而万岁爷坐在榻边,眼神空洞得吓人。 梁九功心头一颤,几乎以为…… 可下一瞬,他瞧见胤礽胸口微弱的起伏,这才猛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瘫软下来,颤声道:“殿下……殿下还……” 康熙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盯着鱼贯而入的太医们,声音冷得可怕:“都给朕听好了,太子若有半点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太医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为首的院判抖着手去探胤礽的脉息,指尖刚搭上那细瘦的腕子,脸色便是一变。 他抬头看了一眼康熙,又迅速低下头去,额上冷汗涔涔。 “如何?”康熙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院判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回、回皇上,殿下脉象虚浮,元气大损,恐、恐……” “朕不想听这些!”康熙猛地一拍床榻,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朕只要你们救他!用最好的药,想尽一切办法!” 太医们连连叩首,手忙脚乱地商议着方子。有人去煎药,有人取出银针,可所有人的手都在发抖。 谁都知道,太子这病,早已不是药石能医的了。 梁九功跪在一旁,偷偷抬眼看向榻上的胤礽。 那个曾经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如今瘦得几乎脱了形,宽大的寝衣下空荡荡的,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梁九功忽然想起多年前,年幼的太子偷偷塞给他一块糕点的模样。那时的殿下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说:“梁谙达,你也尝尝,可甜了。” 一滴泪砸在梁九功的手背上,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太医们轮流上前施针,可胤礽的呼吸却越来越弱。 康熙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忽然一把推开正在把脉的太医,自己握住胤礽的手,贴在脸颊上。 “保成……醒醒……看看阿玛……”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你不是最喜欢听阿玛讲故事吗?阿玛给你讲……讲你小时候……” 胤礽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却没有睁开。 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回应,却终究没能抬起手来。 梁九功再也忍不住,跪行几步上前,低声道:“万岁爷,您歇会儿吧,殿下若是知道您这样,定会心疼的……” 康熙恍若未闻,只是固执地握着胤礽的手,一遍遍摩挲着他冰凉的指尖,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温度渡给他。 忽然,胤礽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康熙连忙俯身下去,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 “……冷……” 这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让康熙浑身一颤。 他慌忙扯过一旁的锦被,一层层盖在胤礽身上,又将他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 “不冷了……不冷了……阿玛在这儿……” 梁九功看着这一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悄悄退到殿外,对守在外面的小太监们低吼道:“都愣着干什么?再去取炭盆来!要最上等的银丝炭!” 小太监们慌忙跑去准备,整个乾清宫乱作一团。 没有人敢大声说话,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生怕惊扰了殿内那对父子最后的时光。 梁九功站在廊下,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然想起前几日太子精神稍好时,曾对他笑着说:“梁谙达,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你要多劝着皇阿玛,别让他太伤心。” 当时他只当是殿下说笑,还连连摆手说“殿下福泽深厚,定能长命百岁”。 现在想来,殿下怕是早已知晓自己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 殿内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梁九功心头一跳,顾不得规矩,转身就往里冲。 只见胤礽半靠在康熙怀里,咳得撕心裂肺,唇角溢出一丝刺目的鲜红。 “保成!”康熙的声音几乎变了调,手忙脚乱地去擦他唇边的血迹,“太医!快!” 太医们慌忙上前,可胤礽却微微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康熙的手。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唇边竟浮起一丝笑意。 “……儿臣……不孝……” 这声低语如同羽毛般轻柔,却让康熙如遭雷击。 他死死抱住胤礽,泪水终于决堤:“不……不……朕的保成最孝顺了……朕不许你这么说……” 梁九功跪在一旁,看着太子缓缓闭上眼睛,看着万岁爷崩溃般地将脸埋进孩子的颈窝,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烛火摇曳,映照着这一室凄惶。 窗外,东方已现出一丝鱼肚白,可这漫漫长夜,却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乾清宫内,所有人都屏着呼吸,连烛芯爆开的声响都显得格外刺耳。 康熙将胤礽紧紧搂在怀中,指尖颤抖地抚过孩子冰凉的脸颊。 太医们跪在一旁,额上冷汗涔涔,却无人敢出声。 忽然,胤礽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保成?!”康熙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双手捧住他的脸,“保成,看看阿玛……” 胤礽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与沉重的黑暗搏斗。 良久,他终于缓缓睁开眼,那双清透的眸子映着烛光,虚弱却温柔:“……阿玛……” 这一声轻唤,让康熙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他紧紧握住胤礽的手:“阿玛在这儿……阿玛在这儿……” 梁九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苍天有眼!殿下洪福齐天!” 太医们这才敢上前,院判颤抖着手再次诊脉,忽然面露喜色:“皇上!殿下脉象虽弱,但已趋于平稳,这是转危为安之兆啊!” 第280章 长夜消尽处,新晖满宫垣 康熙闻言,竟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儿臣……让阿玛担心了……”胤礽的声音轻若蚊呐,却字字清晰。 康熙摇头,泪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别说这些,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梁九功悄悄抹去眼泪,轻手轻脚地退到殿外,对候着的宫人们低声道:“快去准备参汤!要最上等的山参!再熬些粳米粥来!” 殿内,太医们忙着调整药方。 有人取来温热的帕子,小心地为胤礽擦拭额上的冷汗。 康熙始终不肯松手,一直将孩子搂在怀中,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似的。 胤礽虚弱地靠在父亲怀里,轻声道:“阿玛……您该歇息了……” “阿玛不累。”康熙固执地摇头,手指轻轻梳理着他汗湿的发丝,“阿玛守着你。” 胤礽的眼中泛起水光,他微微抬头,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天……要亮了呢……” 康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东方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一缕金色的晨光穿透云层,洒在乾清宫的琉璃瓦上。 他忽然想起胤礽出生那日,也是这样一个黎明时分,朝阳初升,霞光万丈。 “是啊,天亮了。朕的保成,也要好起来了。” 胤礽唇角微扬,苍白的面容浮现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这一次,是真正安心的睡去。 康熙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回榻上,掖好被角,却仍不肯离去。 他坐在床边,目光一刻不离地守着自己的孩子,仿佛要把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刻进心底。 梁九功端着参汤进来,见状轻声道:“万岁爷,您也歇会儿吧,奴才来守着殿下。” 康熙摇头,接过参汤:“朕来。” 他小心地扶起胤礽,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参汤。 看着孩子喉结微动,慢慢咽下汤汁,康熙的心中涌起无限的欣慰。 晨光熹微,驱散了长夜的阴霾。 乾清宫内,希望如同初升的朝阳,温暖而明亮。 胤礽静静地躺在那里,眉目如画,却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保成……”康熙低声唤他,声音里压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的太子,他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本该是这世上最尊贵无忧的人,如今却像一尊易碎的琉璃,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捧了热帕子来,低声道:“万岁爷,您擦擦手吧。” 康熙接过帕子,却只是攥在掌心,目光始终未离开胤礽的脸。 他想起胤礽小时候,也是这样安静地睡着,那时他总爱偷偷捏捏他的小脸,看他迷迷糊糊醒来,软软地喊一声“阿玛”。 可现在,他连碰都不敢用力,生怕惊扰了他本就微弱的生机。 “太医怎么说?”康熙的声音沙哑。 梁九功垂首:“回万岁爷,太医说殿下脉象虽弱,但已比昨夜平稳,只是……气血亏虚,需得静养。” 康熙闭了闭眼,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闷得发疼。 他伸手替胤礽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心里又是一阵揪痛。 “保成,等你醒了,阿玛带你去江南。” 他缓缓开口,目光落在窗外渐盛的晨光上,声音低缓而温柔,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春日里乘舟下扬州,乘画舫游西湖,看苏堤春晓,烟柳画桥。咱们在孤山脚下煮龙井,就着新采的明前茶,听南屏晚钟悠悠地荡过来……” 他的声音顿了顿,指腹轻轻抚过胤礽微蹙的眉心。 “夏日里,咱们去承德避暑。”康熙低声道,眼底漾起一丝柔和的笑意,“你不是总嫌宫里闷热吗? 阿玛带你去木兰围场,咱们骑马穿行在林间,累了就在溪边歇脚,让奴才们现煮一壶山泉水泡的茶……” 殿内静谧,唯有更漏声轻轻滴答。 康熙望着胤礽苍白如纸的面容,喉间微微发紧,却仍继续说着。 “秋日里,咱们去香山看红叶。”他轻轻捏了捏胤礽的指尖,声音愈发柔和,“阿玛陪你去,咱们一路慢慢走,你想停就停,想歇就歇……若是累了,阿玛背你下山。” 他说到这儿,忽而低笑了一声,眼底却隐隐泛红。 “冬日里,咱们去塞外看雪。”康熙的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不是一直想看看真正的‘千里冰封’是什么模样吗? 阿玛带你去,咱们裹着狐裘坐在帐子里,围着火炉煮酒,你若是怕冷,阿玛就把大氅也给你披上……”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怕这些承诺终究只是一场空想。 梁九功站在殿外,听着里头帝王一句句的低语,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 康熙的指尖微微发颤,轻轻抚过胤礽消瘦的脸颊,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保成……只要你好好的,阿玛什么都答应你……”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眶灼热,却强忍着不让泪落下。 他是帝王,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可此刻,他只是一个痛惜孩子的父亲。 “你想去江南,阿玛就带你去……你想读书,阿玛就陪你一起读……你想做什么都行……” 康熙低低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硬生生挤出来的,“阿玛只要你……好好的……” 胤礽依旧静静地躺着,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康熙握着他的手,只觉得那指尖冰凉,像是握着一块冷玉。 ——他倾尽所有,将这世间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锦衣玉食,万般呵护,可终究,命运像是掌中沙,越是紧握,流失得越快。 康熙的指尖轻轻描摹着胤礽的眉眼,从舒展的眉弓到微阖的眼睫,每一寸都像是精心雕琢的玉,却脆弱得让人心惊。 他想起胤礽幼时,小小的身子裹在杏黄蟒袍里,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中,奶声奶气地唤他“阿玛”。 那时他总以为,只要将这世间最好的都给他,就能护他一世安康。 可如今,他的孩子静静地躺在这里,呼吸轻得像是随时会断的丝。 康熙忽然想起那年冬猎,胤礽在雪地里追着一只白狐跑,脸颊冻得通红却笑得灿烂。 那时的他多鲜活啊,像是永远都不会被这世间的风霜侵染。 胤礽的身体自幼就不好,小时候一场风寒就能让他高烧不退,长大后更是时常缠绵病榻。 每一次,康熙都亲自守着,亲自喂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补品都塞给他。 可即便如此,胤礽的身子还是一日日衰败下去,像是春日里的雪,再怎么小心呵护,也终究会消融。 第281章 最怕的就是反复 紫禁城外,天色未明,群臣已齐聚午门,静候早朝。 众人拢袖而立,低声交谈着近日朝务。 忽见乾清宫总管太监梁九功疾步而来,手中明黄谕旨一展,嗓音尖利而肃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膺鸿绪,统御万方,夙夜兢业,未尝少懈。 然天象示警,朕心惕然,仰承天命,俯察人事,惟念储贰为社稷之本,国本攸关,岂容轻忽? 今东宫违和,朕忧思深切,恐贻误调摄,特罢朝七日,亲侍汤药,以尽父子之诚。 内外臣工,各宜靖共尔位,勤修本职。 部院紧要章奏,仍依例呈递; 其余常事,暂由大学士会同九卿量裁。敢有借端滋扰、窥探禁中者,必置重典。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梁九功捧着圣旨退下时,殿外候着的诸位大臣面面相觑,终究没敢多问一句。 等他走后,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皇上竟要罢朝七日?!” “自皇上亲政以来,何曾有过这般情形?” “莫非……毓庆宫那位……” 几位老臣交换着眼色,脸上皆是掩不住的忧色。 索额图攥着朝珠的手微微发抖,花白的胡子颤了颤,突然转身就要往乾清宫方向冲:“老夫要面圣!” 明珠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疯了?皇上既已下旨,岂容你擅闯?” “可殿下他——”索额图急得眼眶发红,声音都变了调,“若是寻常小恙,皇上怎会……” 马齐在一旁重重叹气,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焦虑:“前日请安折子递进去,皇上还朱批说太子殿下只是偶感风寒,怎的突然就……” 佟国维见状,上前两步假意劝道:“诸位何必惊慌?太子殿下吉人天相,想必……” “你闭嘴!”索额图猛地转身,浑浊的老眼里迸出怒火,“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佟佳氏打的什么主意!” 明珠也冷笑着接话:“佟中堂今日倒是格外关心太子啊?怎么,是盼着东宫换人不成?” 佟国维被呛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撑着笑道:“二位这话从何说起?本官也是一片忠心……” “放屁!”索额图直接啐了一口,颤巍巍的手指几乎戳到佟国维鼻尖上,“当年仁孝皇后在时,你们就——” “索相慎言!”马齐急忙拦住老友,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几个佟佳氏的门生已经悄悄围了过来。 乾清门前的汉白玉阶上,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剑拔弩张。 索额图气得胡子直翘,明珠阴着脸不住冷笑,马齐死死拽着两人的衣袖。 佟国维站在三步开外,面上带着假惺惺的担忧,眼底却闪着算计的光。 * 突然,宫门处传来一阵骚动。 梁九功的徒弟小顺子匆匆跑来,对着几位大臣行了个礼:“诸位大人,皇上口谕:太子殿下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索相、明相若有本章,可递牌子候见。” 索额图闻言,老泪差点涌出来:“小公公,殿下他……” 小顺子左右看了看,极轻地说了句:“今早进了碗参汤,能咽下去了。” 说完便快步离去。 索额图布满皱纹的眼角剧烈抽动着,浑浊的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着转。 他死死咬住牙关,青筋暴起的手背胡乱抹了把脸,却怎么也擦不净那不断涌出的泪水。 明珠抹了把脸,对着佟国维冷笑:“佟中堂听见了?太子殿下吉人天相!” 索额图更是直接对着佟国维狠狠“呸”了一声,甩袖而去。 佟国维站在原地,脸上虚假的笑容渐渐凝固,藏在袖中的手攥得死紧。 远处宫墙上,一群乌鸦突然扑棱棱飞起,在晨光中投下不祥的阴影。 * 佟国维强忍着怒气,面色如常地走出午门,直到踏上自家轿子,帘子放下的瞬间,脸色才骤然阴沉下来。 轿内早已候着的几个佟佳氏子弟立刻围了上来,一个个脸上写满愤懑。 隆科多就忍不住愤愤道:“索额图那老匹夫,不过仗着赫舍里氏出了个仁孝皇后,就敢这般嚣张!若是太子……” “住口!”佟国维猛地睁眼,眼中寒光乍现,吓得隆科多立刻噤声。 老狐狸阴沉着脸,指尖轻轻叩着轿中的紫檀木几,“宫墙内外多少耳朵,你也敢浑说?” 轿内顿时鸦雀无声。 几个年轻子弟面面相觑,隆科多更是憋得面红耳赤。 直到轿子转过神武门,佟国维才幽幽开口:“索额图今日越失态,越说明东宫情况不妙。” 他捻着朝珠冷笑,“急什么?咱们且等着看太医院的脉案。” 隆科多不甘心道:“可索额图今日那般嚣张……” “蠢货!”佟国维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放,“越是这时候越要显出忠心。” 见子侄们仍不服气,佟国维缓缓道来:“赫舍里氏能靠着仁孝皇后风光三十年,咱们佟佳氏难道就不能再出一个皇后?” 他掀开轿帘一角,望着太医院的方向意味深长道:“这病啊……最怕的就是反复。” 几个年轻子弟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恍然大悟:“叔父的意思是……”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 佟国维眯起眼睛,“只管做好分内之事,该递的请安折子一封不少,该表的忠心一句不落。” 轿子转过街角,阳光透过纱帘映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至于其他的……自有天意。” * 轿子在佟佳府正门前稳稳落下,管家早已带着一众仆役在阶前恭候。 佟国维整了整衣冠,面色已然恢复如常,任谁也看不出方才在轿中的阴沉。 “老爷回来了。”管家躬身行礼,眼角余光却悄悄打量着主子的神色。 * 书房内 佟国维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紫禁城的方向。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突然轻声自语:“仁孝皇后啊仁孝皇后......您若在天有灵,可要保佑太子殿下......长命百岁才是。” 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在寂静的书房里久久回荡。 第282章 要变天了啊 赫舍里府上 “老爷,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药材也都送进了宫……” 管家低声禀报,话未说完,就见索额图猛地抬手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那孩子……那孩子从小就不容易啊……” 索额图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指缝间渗出湿意,“那么小就没了额娘,如今又……” 他说不下去了,喉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那是赫舍里氏全族捧在掌心的明珠,是仁孝皇后拼尽性命留下的血脉延续,更是他自襁褓时便小心呵护着长大的心头肉啊! 管家红着眼眶递上帕子:“老爷,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索额图接过帕子,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方丝绢,却迟迟没有擦拭脸上的泪痕。 “吉人天相......”他低声重复着管家的话,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若真是如此,便好了。” * 赫舍里府上,全族上下灯火通明。 从昨夜听闻太子病重的消息起,整个赫舍里氏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族老们连夜开了祠堂,各房女眷自发去庙里祈福,年轻子弟更是跑遍了京城各大药铺。 “三爷从江南带回来的那株雪灵芝也送进宫了?” “送去了!连同库房里存着的百年何首乌一起……” “我这就去潭柘寺找方丈求个平安符!” 府里乱中有序,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 几个年幼的孩童被气氛感染,缩在嬷嬷怀里小声问:“太子表哥会好起来吗?” 嬷嬷摸着孩子的头,声音发颤:“会的,一定会的……” * 乾清宫外,索额图跪在汉白玉阶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 梁九功接过他呈上的折子,忍不住低声道:“索相,您这是……” “老臣……”索额图一开口就哽住了,花白的胡须上沾满泪水,“老臣恳请皇上,准老臣见殿下……一面……” 他说着竟重重磕下头去,咚的一声闷响听得周围侍卫都心头一跳。 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老臣,此刻佝偻着背,哭得像个无助的老人。 殿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康熙掀帘而出,眼底布满血丝:“进来。” * 暖阁里药香弥漫,索额图踉跄着扑到榻前,却在触及胤礽苍白面容的瞬间僵住了动作。 他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在即将碰到胤礽脸颊时又猛地缩回,转而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襟。 这个曾经在千军万马前都不变色的老臣,此刻竟哭得浑身发抖:“殿下……老臣的……小殿下啊……” 怕扰了胤礽休息,片刻后,索额图缓缓直起身子,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床榻上沉睡的胤礽。 他布满皱纹的眼角还挂着泪,却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殿下好好歇着……老臣明日……再来瞧您……” 话音未落,喉头又是一阵哽咽。 他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脸,朝康熙行了个大礼,脚步虚浮地退出了内殿。 * 乾清宫外,正午的日头正盛。 索额图跨过朱红门槛的刹那,原本佝偻的背脊突然挺得笔直。 他整了整朝服前襟,将方才的悲恸尽数敛去,又变回了那个威严肃穆的当朝重臣。 候在宫门外的家仆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抬手制止。 “不必。”索额图的声音沙哑却坚定,“老夫还没到要人扶的地步。”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朝靴踏在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映在宫墙上,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在议政王大臣会议上舌战群雄的赫舍里氏当家人。 ——不能倒。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若是连他都撑不住了,这偌大的朝堂,还有谁会真心实意地护着他的小殿下? 那些表面恭敬的臣子,背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东宫的位置。 佟佳氏的人怕是已经在暗自盘算,马齐那老狐狸虽然现在与他们交好,可朝堂之上,谁又能说得准明日? * 与此同时,佟佳府内 盛夏的午后,蝉鸣聒噪,闷热的空气压得人透不过气。 佟国维坐在书案前,手执狼毫,笔尖悬在信笺上方,迟迟未落。 他眉头微蹙,似在斟酌字句,半晌,终于缓缓写下: “贵妃娘娘安: 暑气渐盛,宫中诸事繁杂,娘娘凤体可还安泰? 前日闻太子染恙,圣心忧切,臣等亦寝食难安。 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天家之事,向来如此。娘娘素来贤德,当知‘顺时而动,因势利导’之理。” 笔锋微顿,墨迹在纸上稍稍晕开,似有未尽之言。 “四阿哥近日学业精进,太傅赞其‘颖悟绝伦’。 昔汉文帝以代王入承大统,终成文景之治;宋孝宗由宗室继位,亦开乾淳之盛。可见‘天命靡常,惟德是辅’。” 他搁笔片刻,目光沉沉望向窗外。树影婆娑,似有暗流涌动。 “东宫之事,朝野瞩目。然‘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娘娘身处深宫,更当慎之又慎。太子若康健如初,自是社稷之福;倘若有变……” 笔尖悬而未落,一滴墨悄然坠下,在纸上洇开一片晦暗。 他略一沉吟,转而写道: “《易》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四阿哥天资聪颖,若得良师教导,他日必成大器。娘娘身为生母,当早作绸缪。” 最后几字,笔力遒劲,锋芒暗藏。 “伏望娘娘保重玉体,静待天时。臣遥叩凤安。” 他搁下笔,将信笺细细折好,装入锦囊之中,又以火漆封口,漆上压了佟佳一族的私印。 * 信还未送出,隆科多便匆匆踏入书房。 隆科多压低声音:“阿玛,咱们是不是该……” “慎言。”佟国维冷冷瞥他一眼,“此事关系重大,一步错,满盘皆输。” 他说着,将锦囊递给心腹管家,吩咐道:“明日借送冰例的由头,将这封信递进宫去,务必亲手交到贵妃娘娘手中。” 管家躬身接过,小心翼翼地将锦囊藏入袖中。 * 窗外,乌云渐聚,闷雷隐隐。 佟国维负手而立,望着阴沉下来的天色,喃喃道:“要变天了啊……” “天意难测,但人事……不可不尽。” 第283章 何以人间留不住? 乾清宫内,殿门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头的燥热与喧嚣。 朝堂内外一片死寂,连往日聒噪的知了都似噤了声。 满朝文武心照不宣,此刻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递半句逆耳之言,递上来的折子清一色都是‘恭请圣安’‘祈愿太子康泰’的吉祥话,半句朝政都不敢提——谁不知道太子是皇上捧在心尖上养大的? 从小亲自教习弓马,手把手批阅奏章,连出巡都要带在身边。 如今太子病重,皇上那双眼睛冷得能淬出冰来,这时候谁敢触这个霉头? 连平日里最爱挑事的御史都闭紧了嘴。 六部衙门乖觉得不像话,生怕哪句话没说对,就成了皇上盛怒下的‘出气筒’。 毕竟,谁都知道——若是太子真有个三长两短,皇上盛怒之下,谁敢蹦跶,谁就得掉脑袋! 暗地里自然有人心思浮动,可再大的野心,此刻也得死死按捺住。 佟佳氏也好,别的世家也罢,纵有千般算计,这会儿也只敢在背地里‘递个眼色’,‘传句闲话’,真敢伸手的,怕是嫌自己命太长。 毕竟皇上这些年为太子处置的人还少么? 当年佟佳氏何等煊赫,佟国维官至领侍卫内大臣,族中子弟遍布要职。 偏生传出风言风语,说佟佳氏在府中设坛诅咒太子。 不过三日,皇上便以''不敬储君''为由,当廷摘了佟国维的顶戴花翎。 佟佳氏三代爵位一夕尽削,在旗的十二个子弟统统革职。 原本门庭若市的佟佳府邸,转眼就剩个空架子,连年节时往宫里递的贡品都被退了回来。 这些年虽说靠着祖荫慢慢回温,可再不复当年风光。 如今太子病榻前侍奉的名单里,佟佳氏的人连前三排都挤不进去。 每逢东宫千秋节,他们府上送的贺礼,都要被太监们特意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这紫禁城里,谁不知道皇上最恨人碰他的心头肉? * 正午的阳光透过杏色纱帘,本该是暖融融的,可照在胤礽身上,却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霜,衬得他肤色近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在这光里消散。 胤禔死死抱着他,手臂绷得发颤,像是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化作一缕烟,被那冷冰冰的光带走。 “大哥……” 一声低弱到极点的呢喃,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 胤禔喉头一哽,眼眶烫得发疼,却死死咬着牙不肯让泪落下来。 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在,大哥在呢。” 可胤礽再没有回应。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只是眉头微微蹙着,似乎连在梦里都不安稳。 胤祉跪在榻前,额头抵着床沿,肩膀微微发抖。 他死死咬着唇,可眼泪还是无声地砸在地上,一滴、两滴……他想起小时候,二哥总是笑着揉他的脑袋,温声哄他:“三弟乖,二哥在这儿呢。” 可现在,那个总是温柔对他笑的人,却连睁眼看他一眼都做不到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把刀,割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死死盯着胤礽的脸,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胤禔死死闭了闭眼,终于有一滴泪砸下来,落在胤礽的手背上。 他浑身发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可那浮木……终究是要沉下去的。 太医说,太子殿下元气耗尽,已是弥留之际,能不能醒来,全看天意。 天意…… 胤禔忽然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 他们生在皇家,享尽荣华,可到头来,却连至亲的命都留不住。 他缓缓俯身,额头抵着胤礽的肩,终于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浸湿了锦被。 ——若这就是天意,那他宁愿从未生在帝王家。 * 殿内的铜漏滴答作响,时间在沉寂中缓缓流逝。 半个时辰过去,胤礽的指尖忽然轻轻颤了颤,眉头也微微蹙起,似是要醒来的模样。 胤禔猛地直起身,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将泪痕擦得干干净净,又迅速整了整衣襟,生怕露出一丝狼狈。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嗓音里的哽咽,低声道:“保成……?” 一旁的胤祉也慌忙抬手,用力擦了擦通红的眼眶,甚至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只是那笑意还未达眼底,便又险些被涌上的泪意冲散。 他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逼退泪意,才颤着声唤道:“二哥……你醒了吗?” 胤礽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 只见胤禔那双惯常凌厉的凤眸此刻泛着红,像头被困的猛兽。 这位曾经纵马踏破漠北、刀光剑影里都不曾皱过眉的将领,此刻却连呼吸都在发颤。 他死死咬着唇,下颌绷得紧紧的,像是用尽全力才没让眼泪落下来——他胤禔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此刻,怕极了怀里这个人会化作一缕烟霞散去。 “大哥……”胤礽想撑起身子,却被一双颤抖的手轻轻按住。 “别动。”胤禔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后背,帮他靠在自己肩上,“慢慢来……” 另一边,胤祉端着温热的瓷盏,指尖都在发抖。 他舀了一勺水,试了又试温度,才递到胤礽唇边:“二哥,喝点水……” 水珠顺着胤礽苍白的唇角滑落,胤祉慌忙用袖子去擦,却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原来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胤礽乖顺地低头,小口抿了抿,温水润过干涩的喉咙,让他微微舒了一口气。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喝完便不自觉地往胤禔肩上靠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筋骨,软绵绵地倚着他。 胤禔手臂一僵,随即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他低头看着胤礽苍白的侧脸,心里像是被钝刀狠狠碾过,疼得几乎喘不上气。 “保成……”胤禔哽咽着唤了一声,再也说不下去。 他只能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胤祉额头抵着床沿无声抽泣。 “三弟……”胤礽轻唤,声音虚弱却温柔,“过来。” 胤祉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二哥对他伸出手。 他连忙握住,那纤细的手腕让他不敢用力,仿佛一碰就会碎。 “二哥在这儿呢。”胤礽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像小时候哄他睡觉时那样,“不哭了……”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胤祉的防线。他伏在榻边,哭得浑身发抖:“二哥………你不能……不能……” 胤禔猛地别过脸去,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死死抱着怀中的弟弟,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他的保成,他最疼爱的弟弟,从小到大都护在身后的人,如今却在他怀里一点点消逝。 胤礽靠在兄长肩头,看着泪流满面的弟弟,轻轻叹了口气:“傻孩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生生剜在胤禔和胤祉的心上。 这世间最痛的,莫过于看着至亲之人渐渐远去,却无能为力。 第284章 别走……好不好 午时的日头正烈,金灿灿的光线穿透轻纱,在殿内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那光亮越是明媚,越显得榻上之人苍白如纸,仿佛随时会在这灿烂的阳光下消散殆尽。 胤礽的手指轻轻穿过胤祉的发间,像小时候哄他入睡时那样温柔。 “三弟……”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若是往后……” “没有往后!”胤祉猛地抬头,死死攥住胤礽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在锦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二哥答应过的......要等着祉儿长大,要让我护着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哀求,“你不能……不能说话不算数……” 胤礽望着他,眼眶渐渐泛红。 他垂下眼睫,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难过都咽下去,再抬头时,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轻轻拂过胤祉哭得通红的脸颊,“别哭……” 一滴泪悬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将落未落。 他慌忙垂下眼睫,可那滴悬在睫上的泪还是落了下来,砸在胤祉的手背上,滚烫得几乎要将人灼伤。 “二哥没事……”他轻声说着,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气音,“真的……”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可他的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风里。 * 胤禔在一旁死死咬着牙,下颌绷得发疼。 他伸手握住胤礽的另一只手,掌心冰凉得让他心颤。 他想起小时候胤礽发高热,也是这般虚弱地靠在他怀里,那时他还能凶巴巴地训斥弟弟不懂照顾自己,可现在……他却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保成……”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再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 胤礽微微摇头,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上。 花瓣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进殿内,有一片轻轻落在他的指尖。 “你看……”他轻声说,“花开花落,都是常理。” 胤祉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痛哭出声。 他紧紧抓着胤礽的衣襟,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要常理……我只要二哥好好的……” 他的声音闷在锦被里,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求你了……别丢下我……” 阳光依旧明媚,可殿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胤礽的手缓缓落在胤祉颤抖的背上,轻轻拍着,像在安抚一个做噩梦的孩子。 他的目光依然清亮如初,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仿佛春日里最和煦的那缕阳光。 “别怕……”他轻声说,“二哥在这儿呢。” 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轻,越来越远,就像那飘落的海棠花瓣,终究要随风而去。 胤礽的手缓缓垂落,指尖从胤祉的发间滑下,轻飘飘地落在锦被上。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微弱,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二哥……?”胤祉的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抬头,却只看到胤礽苍白如纸的侧脸。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 胤禔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伸手轻探胤礽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流拂过指尖时,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松懈下来。 “让他睡吧……”胤禔哑着嗓子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他太累了……” 胤祉的眼泪无声地滚落。 他轻轻握住胤礽的手,那指尖冰凉得让他心头发颤。 正午的阳光依旧明媚,可殿内却仿佛坠入寒冬。 窗外的海棠花依旧开得绚烂,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有几片飘进殿内,落在胤礽的枕边,像是无声的告别。 胤祉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胤礽的手背上,泪水浸湿了锦被。 他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肩膀却止不住地颤抖。 “二哥……”他在心里无声地喊着,“求你……醒过来……” 可回应他的,只有殿外风吹花落的轻响,和胤礽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 * 时间缓缓而过,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殿内点起了昏黄的宫灯。 康熙抬手挥退了所有人,连梁九功都被他屏退至殿外。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他和沉睡的胤礽。 他缓缓坐在床榻边,伸手轻轻抚过胤礽苍白的脸颊。 指尖触到的温度让他心头一颤——太凉了,凉得不像个活人。 “保成……”他低声唤着,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无人应答。 只有胤礽微弱的呼吸声,轻得像是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康熙的手微微发抖。 他是天子,是这万里江山的帝王,可此刻却连自己最疼爱的孩子都留不住。 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此刻看起来竟有些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 康熙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始终未离开胤礽的脸。 他想起胤礽小时候,总是蹦蹦跳跳地跑来乾清宫,甜甜地喊他“皇阿玛”。 那时候的小保成,脸蛋圆圆的,眼睛亮亮的,像只活泼的小鹿。 可现在…… 床榻上的人瘦得几乎脱了形,曾经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连呼吸都费力。 一滴泪无声地滑过康熙的脸颊,落在锦被上,很快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朕……可以给你天下最好的太医,最珍贵的药材……” 他哽咽着,手指紧紧攥住被角,“可为什么……就是留不住你?”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康熙忽然想起胤礽第一次学写字时,小手握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下“皇阿玛”三个字。 那时候的他,笑得那么开心…… 而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一点一点地离他远去。 “保成……”他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胤礽冰凉的额头上,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别走……好不好?” 夜风拂过,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映照出帝王满脸的泪痕。 这世间最无力的,莫过于连天子,也留不住自己最心爱的孩子。 第285章 数更待天明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乾清宫的帘幕始终低垂。 胤礽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醒来时,眼前总是康熙布满血丝的双眼。 帝王就那样日夜守在榻前,连朝政都搬到了寝殿处理。 每每批阅奏折时,目光却总忍不住往榻上瞟,生怕错过孩子醒来的瞬间。 * 这日寅时,烛火将尽。 康熙正撑着额头小憩,突然感觉掌心握着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他猛地惊醒,正对上胤礽缓缓睁开的眼睛。 “保成!”康熙慌忙凑近,指尖轻颤着抚上儿子的脸颊,“要喝水吗?还是哪里难受?” 胤礽微微摇头,苍白的唇瓣开合:“阿玛……怎么不睡……”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康熙瞬间红了眼眶。 他小心地将人扶起来,让人靠在自己怀中:“朕不困。” 说着取来温着的参汤,“来,用些汤水。” 汤匙碰到唇边时,胤礽却蹙了蹙眉。 康熙立刻会意,将汤匙放回碗中:“不想喝就不喝。” 他轻轻拍着儿子的背,“要不要看看窗外?今早石榴花开了。” 胤礽虚弱地点点头。 康熙便小心地将人抱到窗边的躺椅上,又取来狐裘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晨光熹微,映得胤礽的脸色愈发透明。 康熙蹲在躺椅旁,一手握着儿子冰凉的手,一手轻轻梳理着他散落的长发。 “好看吗?”康熙指着窗外那株开得正艳的石榴,“记得你小时候最爱摘这花玩,弄得满手都是汁水。” 胤礽的唇角微微扬起,目光却渐渐涣散。 康熙心头一紧,连忙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保成?保成?” “……嗯。”过了好一会儿,胤礽才轻轻应声,“儿臣……有点累……” 康熙立刻将人抱回榻上,声音发颤:“那就再睡会儿,朕在这儿守着。” 这样的对话,这几日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太医院的方子换了一张又一张,可胤礽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更漏声声里,康熙凝视着锦衾下微弱的起伏,连烛花爆裂都惊得心头骤紧。 他数着更声,守着月移,直到东方既白——原来九重宫阙的夜,竟能这般长。 * 每一次胤礽醒来,康熙便如捧回失而复得的珍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每一次胤礽睡去,帝王便如立在万丈深渊之畔,垂眸是浓稠的黑暗,再往前一步,便是永夜。 康熙怕极了。 他怕那孩子合上的眼睫,会像折翼的蝶,再也不能颤动着睁开; 怕那渐渐微弱的呼吸,会化作一缕抓不住的风,消散在掌心; 怕那苍白如雪的指尖,终会在他握紧时,一寸寸冷透。 他守着,看着,连眨眼都成了奢侈。 他的孩子睡得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捧雪,随时会消融在掌心里。 烛火摇曳,将天子的影子拉得孤长,投在殿墙上,像一柄悬而未落的剑。 ——而剑下,是他摇摇欲坠的整个世界。 *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几个不入流的小官觑着康熙连日阴沉的脸色,自以为揣摩到了圣意,便借着奏事的机会,打算试探一番。 养心殿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康熙坐在御案后,手中捏着一份奏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面无表情地扫过殿中跪着的几名官员,目光冷得像是淬了冰。 “诸位爱卿,今日有何要事?”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刀悬在众人头顶。 其中一名御史壮着胆子,叩首道:“皇上,臣等忧心国本,太子殿下久病不愈,恐……” “恐什么?”康熙缓缓抬眼,眼底寒光乍现。 那御史被这目光刺得一颤,硬着头皮继续道:“恐……恐有碍社稷安稳,臣等以为,皇上当早做打算……” 殿内的其他大臣冷汗浸透了朝服,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放肆!” 康熙猛地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茶盏翻倒,墨汁飞溅。 他眼底猩红如血,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皇上息怒!”那御史伏地叩首,声音发颤,“臣等只是忧心国本,太子殿下久病不愈,若……” “若什么?”康熙猛地站起身,龙袍翻卷如乌云压顶,“说啊,怎么不说了?”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靴底踏在青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丧钟。 那御史浑身发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不敢抬头。 康熙猛地一脚踹在那官员肩上,力道之大,竟将人踢得翻滚出几米,官帽飞落,发髻散乱。 他暴怒厉喝,声音震得殿内梁柱似在颤抖,眼底猩红如血,“朕的保成明明还好好的!他昨日还喝了半碗参汤,还冲朕笑了——他怎么会有事?!” 他一把揪起那官员的衣领,龙纹袖口下的手臂青筋暴起,几乎要将人生生掐碎:“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是不是日日盼着他死?是不是?!” 那官员面如土色,抖如筛糠:“臣、臣不敢……” “不敢?!”康熙怒极反笑,猛地将人掼在地上,又踹出去几米。 “皇上!臣冤枉啊!”御史惊恐地爬回来,涕泪横流,“臣绝无此意,臣只是……” “只是什么?”康熙冷笑,眼底猩红一片,“只是觉得朕该‘早做准备’?准备什么?准备立新太子?!” 他猛地抄起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在那御史头上! “砰——” 瓷片四溅,鲜血顺着那御史的额角蜿蜒而下,他痛呼一声,却不敢躲,只能继续磕头求饶。 “朕告诉你们——”康熙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一字一句砸在所有人心里,“只要朕还活着一天,大清的太子就只有一个!谁敢再提半句‘另立东宫’,朕就让他全家陪葬!” 殿内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康熙转身,冷冷扫视着跪伏在地的群臣,忽然笑了,那笑容森寒刺骨。 “来人。”他淡淡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奴才在!”殿外侍卫齐声应道。 “陈德容、赵远——”他缓缓念出几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阎王的判笔,“大逆不道,诅咒储君,即刻拖出去——凌迟处死。” “皇上饶命啊!!”被点到名字的几人瞬间瘫软在地,哭嚎着求饶。 康熙充耳不闻,继续道:“其家眷,男丁流放宁古塔,女眷充入辛者库,三代不得入仕。” “皇上!臣知错了!求您开恩啊!”那御史疯狂磕头,额上鲜血淋漓,染红了地面。 康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拖下去。” “嗻!”侍卫们冲进来,捂住几人的嘴,硬生生拖了出去。 殿内重新恢复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你们听好了。”康熙在殿中央站定,日光漏下来,照得他半边脸如修罗,“太医院三百御医轮值,天下名药尽供东宫。朕的保成——” 声音突然哽住,再开口时竟带着几分癫狂的笑意,“他会长命百岁,会健健康康地站在这里,接朕的江山。” 殿角更漏滴答,像是某种无情的倒计时。 接着,康熙缓缓走回御案后,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还有谁——”他抬眸,目光如刀,“想替朕‘分忧’?” 群臣伏地,无人敢言。 第286章 好一个良禽择木而栖 殿内死寂,唯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群臣额头紧贴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那森寒的目光扫到。 几个胆子小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官服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臣等不敢!”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发颤,恨不得把忠心剖出来给皇上看,“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定能早日康复!” 康熙冷笑一声,袖袍一甩:“滚。” 群臣如蒙大赦,连忙叩首谢恩,连滚带爬地退出大殿,生怕慢了一步,皇上又改了主意。 待退出乾清宫外,几位大臣腿一软,险些瘫在汉白玉阶上。 几位大臣走出乾清宫,这才敢长长舒一口气,腿脚发软,险些站不稳。 “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自己找死还要连累旁人!” 一位年迈的尚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骂道,“太子殿下的事,也是他们能置喙的?” “可不是!”另一位大臣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宫门,压低声音道,“皇上方才那眼神……我差点以为咱们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幸好皇上今日还算‘仁慈’……”有人小声嘀咕,话未说完就被同僚狠狠瞪了一眼,连忙闭嘴。 众人沉默片刻,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 然而,朝堂之上,永远不乏心怀鬼胎之人。 大多数大臣都打定了主意——“明哲保身,绝不掺和太子之事”,可偏偏有人按捺不住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 * 佟佳府,书房内 佟国维负手立于窗前,面色阴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 窗外日光正好,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晦暗。 “老爷,隆科多大人来了。”小厮低声禀报。 佟国维微微颔首,不多时,隆科多快步走入,脸色同样凝重。 他压低声音道:“阿玛,那几家的人来信了,说是求咱们出手相救。” 佟国维闻言,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才淡淡道:“救什么命?是他们自己作死,又不是咱们让他们去的。” 隆科多眸光一闪,低声道:“可他们若是……” “若是?”佟国维抬眸,眼神锐利如刀,“若是他们敢乱说话,那就让他们永远闭嘴。” 隆科多心头一凛,立刻会意,点头道:“儿子明白了。” 佟国维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语气平静,却透着阴冷:“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谁撞上去,谁就是找死。” 他顿了顿,冷笑一声,“那几个蠢货,连试探的话都说不好,活该被杖毙。” 隆科多低声道:“是儿子高估他们了,本以为他们能多探出些口风……” 佟国维摆摆手,打断他:“不急,太子病重,时日无多,咱们只需静观其变。” 他眯了眯眼,声音压得更低,“皇上再护着他,也护不住阎王要收的人。” 隆科多心头一凛,低声道:“那咱们现在……” “按兵不动。”佟国维冷冷道,“皇上越是雷霆手段,越说明太子病势凶险。咱们只需等——” 他眯了眯眼,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隆科多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阿玛放心,儿子会盯紧东宫那边的动静。” 佟国维“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向窗外,淡淡道:“去吧,记住,别留下任何把柄。” 书房内,檀香袅袅,却掩不住那股阴冷的算计。 隆科多躬身退下后,佟国维独自静坐片刻,忽地低笑一声,喃喃自语:“太子啊太子……你可别怪老夫,要怪,就怪你挡了太多人的路。” * 窗外,日光依旧明媚,却照不亮人心深处的暗影。 佟国维缓缓踱步至案前,指尖抚过案上那方冰凉的砚台,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太子素来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来日登基,以他的性子,岂会容得下他们佟佳氏…… “不能再等了。”他蓦地转身,朝外唤道,“来人。” 小厮立刻躬身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佟国维沉声道:“去,秘密请诸位族老过府一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记住,别惊动旁人,尤其是宫里的人。” 小厮心中一凛,连忙应下:“是,奴才这就去办。” 待小厮退下,佟国维重新坐回太师椅上,指尖轻敲桌面,眸中暗芒闪烁。 “太子若真有个万一……”他低声喃喃,“这朝堂,也该变一变了。” * 半个时辰后,佟国维端坐主位,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神色晦暗不明。 几位族中长老分坐两侧,皆是屏息凝神,无人先开口。 半晌,佟国维才缓缓道:“诸位,今日请各位前来,所为何事……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数。” 三房的老爷子佟图赖捋了捋胡须,低声道:“东宫那位……怕是撑不了几日了吧?” 话音一落,屋内气氛骤然一紧。 佟国维眸光微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淡淡道:“太医院的消息,太子已数日未醒,药石罔效,皇上这几日更是罢朝不议,雷霆震怒……” 他冷笑一声,“可见,东宫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 另一人眯了眯眼,压低嗓音:“既如此,我们何须再冒险?只需静观其变,待太子薨逝,皇上必然另立储君。到那时——” “到那时,我们佟佳氏再扶持一位新君,便是从龙之功!” 有人接话,眼中精光闪烁。 二房的长老皱眉道:“可若是我们贸然动作,一旦事败,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谁说我们要动作了?”佟国维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按兵不动。” 众人面面相觑。 佟图赖沉吟片刻,试探道:“您的意思是……等?” “不错。”佟国维指尖点了点桌面,声音压得更低,“太子若真撑不过这一关,那储位必然空悬。皇上子嗣众多,可真正能入他眼的……又有几个?” 众人沉默。 佟国维环视一圈,缓缓道:“我们佟佳氏,世代与皇室联姻,根基深厚。如今只需静观其变,待局势明朗,再择良木而栖——” 他顿了顿,眼底野心一闪而逝,“届时,从龙之功,唾手可得。” 佟图赖仍有顾虑:“可若太子……熬过去了呢?” “熬过去?”佟国维冷笑,“他那个身子,就算熬过去,又能撑几年?皇上再偏爱他,也不可能让一个病弱之人继承大统。” 屋外,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佟国维抬眸望了一眼窗外,忽而压低声音道:“记住,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我们佟佳氏,现在要做的,就是‘忠君’——”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至于忠的是哪位君……那就看天意了。” 众人会意,纷纷点头。 阳光依旧明媚,可书房内的空气,却仿佛凝了一层冰。 佟国维起身,负手而立,望向紫禁城的方向,眼底暗潮汹涌。 “这天下,终究是要变的。”他轻声自语,“而我们……只需等风来。” 第287章 民心所向 眼下局势未明,佟佳氏一族深知贸然出手只会引火烧身。 但该打探的消息,却是一刻也不能落下。 不指望能翻出什么浪来,但至少,得把大体情况摸个清楚。 族中暗中调动了不少人手,银子流水般地撒出去,可消息却像是被铁桶封住了一般,半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那些收了银子的宫人,面上应承得殷勤,转头却将银锭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真是奇了怪了,”佟佳氏当家主母拧着帕子,眉头紧皱,“这宫里宫外,居然还有人跟银子过不去?咱们的人塞了多少银票,竟连一句准话都套不出来!” * 自太子病重,朝中暗流涌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想探一探虚实。 可偏偏,无论是太医、太监,还是宫女嬷嬷,全都闭紧了嘴巴,连一句“殿下今日进了半碗粥”这样的闲话都传不出来。 “怪事,真是怪事!”佟佳氏的族老敲着拐杖,百思不得其解,“太子病重,按理说底下人该人心浮动才对,怎么反倒铁板一块了?” 原因无他——胤礽这些年,做的尽是实实在在的善政。 自胤礽协理朝政以来,推行新政,轻徭薄赋,百姓的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 他在户部清账,追缴亏空,却从不为难底下真正办事的人; 他整顿吏治,严惩贪官,可对勤恳为民的小官却多有提拔; 他力主减免江南水患之地的税赋,又督促工部修缮河堤,使沿岸百姓免受连年洪灾之苦。 商路疏通后,南北货物流转便利,市井之间繁荣更胜从前。 而在深宫之中,宫人们感受更深。 胤礽待下宽和,从不无故责罚,若有宫人犯错,只要不是大过,往往温言教导便罢。 毓庆宫的宫人自不必说,便是其他宫里的宫女、太监,若遇上难处求到太子跟前,他也从未冷脸相待。 年节赏赐从无克扣。 因此,东宫的宫人个个忠心,私下里都说:“咱们殿下是真心待下人的,这样的主子,值得拼命护着。” “太子爷待咱们恩重如山,如今他病着,咱们若还做那背主忘恩的事,还是人吗?!”东宫的小太监红着眼眶对同伴说道。 “就是!咱们虽说是奴才,可也不能没良心!”宫女们也纷纷点头。 于是,当佟佳氏的人偷偷塞银子想打听消息时,宫人们要么装傻充愣,要么直接冷脸拒绝。 甚至有几个机灵的,转头就把这事报给了太子心腹。 “呵,佟佳氏的手倒是伸得长。”胤礽的心腹冷笑一声,“可惜,他们算错了一点——咱们太子爷这些年积的德,可不是他们那点银子能买走的!” 宫墙内外,无数人默默守着这个秘密。 御医们闭口不言,太监宫女们守口如瓶,就连街边的百姓,若听到有人议论太子病情,都会忍不住瞪上一眼。 或许一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可当所有人都默契地闭紧了嘴,便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佟佳氏的人最终只能灰溜溜地回去复命。 胤礽虽在病中,却仍有人为他筑起一道无声的屏障。 ——民心所向,便是最坚固的盔甲。 * 与此同时,钦天监内 监正看着自家老顽童似的师傅,有点无奈:“师傅,你就不着急吗?” 小老头高深莫测地摸了摸胡子,眼皮都不抬:“急什么?” “皇上给的三日之期眼看到期,太子殿下的星象又...”监正急得直搓手。 小老头摆摆手,老神在在地捋着胡子:“莫慌,为师自有对策。” 他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竹简,“啪”地拍在案几上。 监正凑近一看,只见竹简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星象术语:“这是...?” “历代钦天监的‘活命宝典’。”小老头得意地眯起眼,“上面记载了三十六种‘凶星转吉’的说法,七十二式‘逢凶化吉’的解法。” 监正嘴角抽了抽:“这……” “学着点!”小老头敲了敲他的脑门,“待会儿去复命,就说太子殿下命星虽有浮云暂过,但根基如泰山稳固,更有帝星华光护佑,定能遇难呈祥!” 监正目瞪口呆:“可、可是……” “可是什么!”小老头瞪眼,“你非要实话实说,告诉皇上太子命不久矣?”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一声,吓得监正一哆嗦。 监正哭丧着脸:“师傅,连乌鸦都来催命了……” 小老头气得直拍案几:“那是喜鹊!喜鹊!你个有眼无珠的孽徒!” 老监正气得胡子直翘,头顶都快冒出青烟来:“老夫当年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大傻子!观星辨鸟是基本功,你连喜鹊乌鸦都分不清,还当什么监正!” 监正缩着脖子,委屈巴巴地嘟囔:“师傅,您当初教的是‘夜观天象,昼察云气’,也没说要学认鸟啊……” 小老头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抄起拂尘就追着他打:“还敢顶嘴?!钦天监的《万象录》里写得清清楚楚——‘鸟兽异动,亦关天机’,你读的书都喂狗了?” 监正抱头鼠窜,嘴里还不忘辩解:“弟子、弟子这不是紧张嘛!太子病重,皇上震怒,万一说错话,咱们都得掉脑袋……” 小老头喘着粗气停下,瞪着他:“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戳着监正的脑门,“老夫教了你二十年,结果你连句吉利话都编不利索,真是白瞎了那些星象秘籍!” 监正耷拉着脑袋,小声嘀咕:“可星象就是凶兆啊,硬说吉利话,万一太子真有个好歹,咱们岂不是欺君之罪……” “嘘!”小老头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乾清宫方向,“圣心难测,咱们只管把话说圆了。” 监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那……咱们到底该怎么说?” 小老头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奏折,拍在他胸口:“照着念!记住——声音要稳,表情要诚,哪怕天塌下来,也得把‘吉星高照’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监正低头一看,奏折上赫然写着:“太子命星虽蒙尘,然紫气东来,不日即可拨云见日……” 他嘴角抽了抽,抬头看向师傅:“这……真能行?” 小老头眯起眼睛,冷笑一声:“不行?那你就自己去跟皇上说‘太子快不行了’,看看咱们俩谁先掉脑袋!” 监正浑身一抖,立刻挺直腰板,一脸正气凛然:“师傅英明!弟子这就去复命,保证把‘吉星高照’说得比真金还真!” 老监正笑了笑,捋着胡子道:“你总算开窍了。记住,到了御前,关于太子殿下的星象,只挑好的说——什么‘紫气萦绕’、‘吉星拱照’,怎么吉利怎么来。” 监正重重点头:“师傅放心,弟子明白。殿下待我们恩重如山,如今东宫风雨飘摇,我们岂能再给殿下添乱?” 小老头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你记着,现在朝中多少人眼红东宫的位子?若我们说了半句不吉利的话,明日就会有人拿‘天象示警’大作文章。” “弟子省得。”监正神色郑重,“殿下仁厚,体恤下臣,我们虽只是观星的小官,却也懂得‘忠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