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汉武帝!》 第109章 史氏成长 “陛下,人送走了。” 霍光重新入宫。 没了康大迈,宫内只剩君臣二人,气氛轻松许多, “嗯,”刘据示意霍光来身边坐下,“此人如何?” 霍光没有跪坐在陛下示意他的位置,反而是按礼制坐下, “陛下圣明,此人有商贸之才,若再有支持,未必不是西域的陶朱公。西域混乱,他能将商人商道理顺,善。” 刘据赞道:“能得到你一句夸赞,那就是极好了。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明日宴会就用少府的人操办,等下朕告诉刘屈氂一声。” 术业有专攻...陛下偶尔说出的话总是微言大义,暗合天道,霍光默默将这句话记下, 见霍光顿住,刘据问道, “是不是在想,我平日里都不怎么用少府,现在却又用了?” 霍光恭敬道:“是,用两条腿走路,才走得稳当些。” “是啊,我以前的确冷落了自家人,以后更要多给他们机会。” 刘据一语双关,霍光都听明白了, “陛下说得是。” 君臣又议论了半天,想到霍光有政事还在积压着,刘据才把他放走。汉时丞相处理政务是在分皇帝的权力不假,反之也替皇帝分走了不少压力,不然若没有丞相帮助的话,全都由皇帝一人决断,这种体力和能力,历史上也就不到一掌之数的皇帝能撑住。 霍卿,为朕分忧良多啊! 刘据起驾,寻到后宫,行至史皇后宫殿所在。刘据示意侍人不通传,一路溜达进去,史皇后浑然不觉,还在低头聚精会神缝制着一件朱披,脸上泛着温柔的光芒,一时给刘据看痴了。 “陛...陛下!” 史皇后回过神,忙放下朱披,“天气转凉,臣妾为您织了件朱披,之前您披着的有些破了,臣妾本想缝补,想了想,不如新织一件...” 真正的白月光,如马皇后之于朱元璋,朱元璋什么妖艳女人没见过,却始终忘不掉为他带饼的马皇后, “你有心了。” “陛下,您先试试。” “好。” 史皇后将朱披搭在刘据身上,大小正合适,朱披内又被史皇后精心的缝上了毛毡,后背被温暖覆盖住。史皇后织法高超,哪怕内部缝进毛毡,整个朱披也是极轻,不至于穿久了压累后背,毛毡更不是糊成一片,温暖又透气。 刘据不禁感叹,“极好,你的织法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史皇后手大而有力,又极巧, 史皇后被刘据夸的满脸红, “臣妾在鲁地不算得什么,比臣妾织好得的大有人在。” 齐纨鲁缟,天下闻名,鲁国人极擅生产这种精密细腻的丝织品,鲁缟属于高档纺织物的层次,在汉商贸易中格外重要, “你是皇后,自称我就好,不必用臣妾。” “是,陛下,臣...我记住了。” 刘据笑问道, “你家里最近如何?” “家中都好...”史氏继续道,“我早些时候写信回家,让他们近着海贸的事做一做,家里都很高兴,承蒙圣恩。 他们想把家中的钱,一股脑都投进海贸中,被我劝住了。” 刘据点点头, 史氏继续道:“如今海贸封禁,再开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本着挣钱的心去做就成了趋利的商人,执念太深到最后反倒什么都做不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鲁地织缟一绝,我叫他们先把事做好,布织好了,以后怎么都不愁卖,算是把他们的焦躁之心压下去了。” “哈哈哈,”刘据很喜欢听这些事,听得开心,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得才是正途,好货不愁买家,先要把份内事做好。” “嗯!” 史皇后很开心。 提到纺织,刘据就想到了用倭人在江南置的织行,千户织行背后的老板正是刘据,刘据一直在关注着其成长,但不怎么干扰运作,千户织行最大的不同是他们专门生产用来贸易的织品, 是大汉独一家类似于企业运转的织行。 海贸以前,百姓男耕女织大多用于自给自足,皇室掌握全天下最好的纺织技术,但也仅限于做出来自己穿的,并没有将纺织品售卖的举动, 海贸后,除了此前的两者外,多了种以家族为模式的商业纺织,蒲桃锦大多都是由家庭纺织,问题出在除了豪宗大族以外,寻常普通人家肯定难以纺织蒲桃锦, 而千户织行,则不是以家庭为单位,是由官方扶持的自主织行。征服倭岛设立织行,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举,如此模式的织行,非要用绝对服从的战俘组成,幸好效果不错, 织行能挣多少钱不是刘据关心的,他最关心的是这种模式到底可不可以于大汉存在,如果可以存在,刘据就能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史氏这边也在变好,太子之位想要坐稳,务必要形成一个宗族势力保驾护航,有稳重识大体的史氏掌舵能规正航向,况且,这对于史氏而言也是历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像霍去病、霍光兄弟二人初出茅庐便一鸣惊人的天才是凤毛麟角,大多数人的成长都要在事上练。 “陛下,舒嬛在冷宫内待得太久,少子年弱,离久了母亲不好。” 此前,舒嬛被刘据一怒之下放逐冷宫,史氏为她求情过一次,那次被刘据断然拒绝, “你可清楚,就算你为她求情,朕把她放出来了,她不会记得你的好。” “我与陛下您说此事,不是为了让她记得我的恩情,而是为了维护陛下您。惩治已够,舒嬛虽犯错,却没有到永远被打入冷宫的地步,还请陛下三思。” 刘据听到史氏如此回答,想都没想点头道,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把她给放了。” “多谢陛下。” 前后两次提问,刘据回答不同,前一次史氏说得不合时宜,这次却是有理有据。舒嬛记不记得史氏的好无妨,刘据是听得史氏的话放出舒嬛,这是事实。 此举更能增强史氏在宫内的威严。 刘据对这位皇后可谓是用心良苦。 ........ 身毒 张骞站在司马相如身后,见司马相如奋笔疾书,心中暗赞司马相如的字清扬飞舞,光是看着就满嘴生蜜。 司马相如停住笔,剧烈咳嗽起来,他的消渴疾不好医治,只能勉强稳定下来,张骞抬手给他递水, 司马相如看向张骞,表示感谢,咕咚咕咚喝水喝下之后,气息逐渐平稳,明显好了些。 司马相如不想张骞提自己身体的事,开口道, “我这字如何?” “好,千金难求,你这字拿去都能卖钱,还有价无市。” 张骞见司马相如不愿多说,压下心中的担忧, “哈哈哈哈!”司马相如开怀大笑,“等我精神好些,我写一幅最好的字送给你。” “那我可恭候了。” “自然。” “你现在是写信?” “嗯,”司马相如点头,“在给我岳丈写信,之前我给他写的信,他一直没回,我再写一封问问。” 闻言,张骞担忧道,“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不会,”司马相如自信道,“我岳丈身体好得很,我大致也猜到了,他不给我回信,是因心有担忧。” “哦?” 司马相如继续道:“岳丈这人厉害得很,他就是喜商道,不愿意做官,不然以他的能耐早做到三公了。” 张骞笑了笑,没说什么,只当司马相如是玩笑话, “卓家尽是些不争气的。” “卓家人若都不行,只靠你岳丈,卓家也不至于做的这么大吧?” “是不能,卓家人怎么说呢,有经商的能耐,缺点也明显唯利是图,要不是岳丈压着,这家早散了。冶铁是朝廷的买卖,他们要是做起海贸,朝廷要的铁就做不够数,岳丈想到这些,应没把海贸的事和家里说。” 张骞:“啧,中原叫得出姓名的大商人,都是或多或少和海贸有着生意往来,卓家不干,家里人定然对此是不满吧。” “是!”司马相如点点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书信一封,问问岳丈如何,唉,他家那儿子也不成器,但凡他争点气,岳丈何苦这个年纪还在操持家里。” 张骞拍了拍司马相如的肩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将军!” 小将胡不同走进,张骞望着他一笑,眼中难掩喜爱之色, 不得不承认,班兴练得这群兵太香了! 自拉来西域的这批兵马后,张骞把情报工作一股脑扔给了他们,胡不同这群良家子做得很好,整个情报系统都运转得更流畅了, “小胡,你来了,何事?” “有大秦的情报。” 张骞和司马相如对望一眼,收起调笑之色,表情严肃,他们对大秦的情报还停留在苏拉掀起大秦内乱,此事终于有结果了? “快说。” “是,将军,大秦元老院通缉苏拉,苏拉叛乱,叛军和大秦军杀在一起,苏拉放出了关押在监牢里的马略,两人一拍即合控制元老院,大秦高层重新洗牌。” 胡不同说的话不长,但包含的信息量极大,每一个字中,恨不得都要让张骞深深品味, “马略...” 张骞喃喃开口。 司马相如说道:“苏拉亲自来与我们贸易时,他就是打着营救马略的名义让我们支援他兵器,呵呵,没想到又把这人弄出来了。” “苏拉光凭自己单打独斗才能叫来多少人马?要我看,这场叛乱是雷声大雨点小,趁机展示下自己的力量,让元老院明白,想要吃掉他也得崩掉几颗牙。估计说的是洗牌元老院,实则换汤不换药,同一个贵族家族换一个人出来话事而已 。 要想一家独大,现在的苏拉还不够格。” 张骞三言两语,就把局势拆解了七八, 胡不同认真听着,觉张将军说得很有道理,听到这个情报时,他就稍有迟疑, 实际来说,以苏拉的那点兵力,完全不足以控制整个罗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胡不同仅仅是猜测,不能向张骞这般推测的有理有据,若不是自己掌握着第一手情报,胡不同真怀疑张将军刚从大秦回来,都是他亲眼所见。 “能做到如此地步,在死局中盘活了,苏拉还是厉害。”张骞点头,又看向胡不同,“应不止如此吧。” “是......”胡不同稍有尴尬,本想卖个关子,竟然被张将军全都猜出来,暗自心惊张将军的料事如神,“这份情报是苏拉送来的。” “呵呵。” 张骞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司马相如哎呦一声,“与你说得是分毫不差。” “他还说什么了?” 胡不同缩了缩脖子,从怀中取出被剪断的蒲桃锦,苏拉的亲笔信就是在这上面写的, “您还是自己看吧。” 张骞接过,快速浏览过去,上面的文字不多,是用汉字写得,不知是苏拉从哪儿找来的代笔,明明十几息的功夫就能看完,张骞却反复看了一刻钟,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拆开抖落干净,好读出苏拉暗藏在文字下的算计, 见张骞回过神,司马相如道:“给我看看。” “嗯。” 司马相如拿来,先扫了一遍字, “呦,大秦还有会写汉字的人呢?” “如何看出的?” “一看就是仿得,仿得很像,咱们这儿不会如此相比行笔。嗯......措辞还挺恭敬的,”司马相如仿佛能看见苏拉的大胡子,在自己面前一开一合,“哈哈,到最后,不还是换个人来找我们通商吗?” 胡不同稍微挺直后背, 张骞没急着开口,反看向胡不同,饶有兴趣问道,“苏拉的这封信你怎么看?” 胡不同早有腹稿, “听完方才说他们换汤不换药,以苏拉的兵力征服不了大秦全境。我从此处想,苏拉要收买人心,才能洗白他叛乱的身份,从监牢里放出的马略也是一样,他们都要想办法告诉国人,他们不是为了权力......” 说到这,胡不同顿了顿, 张骞和司马相如会心一笑。 喜欢家父汉武帝!请大家收藏:()家父汉武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0章 圆桌骑士 不是为了权力,嘴上说不要,身体诚实得很。 胡不同嘿嘿一笑,“大秦人离不开我们的丝绸、美酒、茶叶,苏拉和马略站在悬崖边上,地位岌岌可危,收买人心的唯一法子就是与大汉重开贸易,不仅要重开,而且要开得更大!” 张骞赞许点头,“不错。你想明白此事再看之后与大秦、安息有关的情报,便会看出不一样之处了,你要多思、多想。” “是,将军!” 被张骞夸奖后,胡不同浑身来劲。 “你先去吧。” 目送胡不同离开,司马相如问道,“你还挺看重他的。” “有才能的人,我谁不看重?” 司马相如哑然一笑:“也是。” 儿单于、堂邑父...还有现在的胡不同, “我们都老了啊。” “矫情,老什么?白发丝没几根,正是大展身手,报效陛下之时,你却说老了。”张骞打断了司马相如的矫情,“苏拉再开通商,是有求于我们,要让他拿出诚意。” “这是自然!” ......... 罗马 元老院桌子上除了两个座位坐着人,其余全是空出的。 这俩人正对坐着,距离最远, “想不到把我放出来的是你。” 黑发黑须中年男子面容满是沧桑,正是罗马前任执政官马略。 “呵呵,”苏拉右颊多了一道从口至耳的狰狞伤口,脸上肌肉稍微牵动,伤口也跟着跳跃,“我作为财政官,随您去阿非利加省平定朱古达叛乱,我是您最得力的帮手,可惜~您怕我功劳太大,之后就不愿再给我机会。我只好转投别人,幸好我还是抓住机会了。” 苏拉语气复杂,望着亦父亦师的男人,尊敬和怨怒混杂, 一手主导罗马军事改革,又因触动元老院根本利益被逐出的马略,后背放松靠在座椅上,神色恬然, “我记得你的祖父也做过执政官对吧。” 苏拉不知道马略何意,不回应。 “你的祖父被查出家中有超过十埃斯金银器具,违反了元老院的廉政法律,他们将你的祖父逐出了元老院,偌大的家族转瞬落败,以至于你在一个优伶、戏子、酒鬼周围长大。” 苏拉语气中满是愤怒,这是他最不想揭开的伤疤,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激怒我?很下作的办法,我不会如你愿。” “不不不,你误会我了。”马略笑了笑,“元老院你懂的,不管到什么时候,他们都是最纸醉金迷的一群人,整个帝国的侵略所得到的战利品,九成都要送入这群人的口袋,十埃斯?百倍千倍价格的金银器具,他们都有,你的祖父却只因为十埃斯。 你从来都没想到明白这件事,对吗?” 苏拉眼中闪过茫然, 他为祖父的遭遇愤愤不平,马略所言正中他的痛处,明明现实是所有贵族都在挥霍,可笑的是,自己的祖父却因为小小的十埃斯金器而被逐出元老院,苏拉将十指插入金发中,面露痛苦...... “别的元老可以用金具,唯独你祖父不行......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苏拉摇摇头,脸上狰狞翻着粉嫩肉芽伤口一跳一跳的,马略竖起两根手指, “世界存在两套规则,一套是光明,一套是黑暗,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处于黑暗中,代入到你的事,同样如此,谁告诉你立的战功多就要升迁的?” 苏拉愣住。 出身于没落贵族,身为执政官的祖父,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被安上了一个滑稽的罪名,苏拉没有像其他贵族子弟一般受到良好的教育,认识到真正地社会的运行逻辑, 独特的生长历程,让他缺失了一部分,也得到了另一部分,就像在战场上,大多数贵族子弟都没有苏拉的凶狠,以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不体面。 马略将十根手指插在一起, “我在狱中的这段时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反手打个响指, “这样吧,不妨让我把话说得再明白些,我是军队的将军,我为何要带军打仗,嘴上高呼什么为了国家的荣耀,军人的光荣,那都是骗士兵的话,我带军打仗是为了立功,为了能坐在这里。” 马略用手指点了点有些发黄发暗的圆桌, 苏拉顺着马略手指上下,怔怔望着崭新的圆桌 ,望得出神, “我需要通过带军打仗来丰富我的履历,在权力的阶梯上向上爬,罗马厉害的将军太多,法瓦尔,破罗曼,尼康....征战沙场、杀敌俘虏这不是我的强项,幸好,我带军平定战乱,不需要通过杀多少敌人来立下战功......” 苏拉已完全听了进去,见马略顿住,下意识脱口而出问道, “你依靠什么立下战功?不是杀敌数吗?不是俘虏的奴隶吗?不是......抢夺的物资吗?” 声音渐低,苏拉说得越发不自信, 将军如何立下战功? 更进一步的思考, 与士兵不同,如秦国二十等级军爵制度,杀了几个敌人,就可以量化出多少战功,一一对应,向上攀爬的道理规则透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将军的军功要如何量化? 斩杀的敌人,俘虏的奴隶,抢夺的物资......这些都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对罗马这般国家,打仗如喝水,任何战役都是扩张性的锦上添花, 遍地都是将军,遍地都是战争,马略要如何打得出彩呢? 马略将双手撑在元老桌上,身子前倾,瞳孔上似蒙上一层灰膜,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想要立下战功,不是看杀了多少人,而是要看帮助了多少人。” 战争是杀戮的艺术,马略的话彻底颠覆了苏拉的认知,帮助了多少人?帮助谁? 苏拉思考着,就论朱古达战争而言,战争过后,都有谁得利了? 大元老的儿子奥撒法尔。 佛罗曼家族的佛罗曼三世。 以及...误打误撞成为战争英雄的自己。 苏拉脑中灵光闪过,苦笑,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就算坐上了元老席,却仍然不受待见,被其他的所有元老针对的原因, 自己成为了元老不假,但还没明白,元老们的规则。 马略呵呵一笑, “你和大元老的小儿子奥撒法尔,都是我当时得利的部下,可你做得太出彩了。苏拉,你知道的,军功只有那么多,你得到了,就注定有人要失去, 我很看重你,但你觉得,我会为了你而放弃大元老的提携吗?这是一道再清晰不过的算术题。 我帮助了大元老,大元老也会帮助我,我帮助了你,你能帮助我什么? 我很看好你的前途,可我没时间等着你再成长起来, 你弱,所以你会被针对。” 马略口述这些规则,从头至尾语气没有丝毫波动,真实得令人发冷。苏拉嗓子发出“呵呵”的倒气声,张口欲言,反复尝试了几次后,到底没发出声音。 “好了,”马略问道,“现在你能放下心中不满,好好和我商谈一下接下来的事吗?” 苏拉黑着脸点头。 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孤立无援,他绝不会放出眼前这危险的男人, 他是毒蛇! 在他面前,苏拉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始终被马略牵着鼻子走,刚刚说得话,更让苏拉没有反驳的余地, 努力耕种可以活着,但绝不会富足, 努力杀敌可以上进,却难成将军, 似乎整个世界的运行结构泾渭分明,劳力者拥有一套规则,只要劳力者能越过龙门,成为劳心者,先看到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而是另一套新的规则。 “汉人,”提到这两个字,马略竟凝重起来,“我知道你一直在担心什么,元老院大多被酒色财宝蒙蔽了双眼,他们看不到未来,汉人......太危险了。你不想与汉人再交往合情合理,汉人如虫蚁,在腐蚀着我们的国家。” “那你为何还要让我同汉人写那封信?要我说,之前元老院与汉人的交易也都该作废,他们竟然还派兵帮助汉人平定安息之乱,我真不知道这群猪是怎么想的。 还有与汉人答应的承诺,汉人竟主动要运货到我们的海域,一听到这个,我就后背发凉,汉人愿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我甚至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汉人到底要做什么。” 闻言,马略深以为然的点头,两人少有的达成了共识。 “我也没想明白,不过我相信狡猾精明的汉人是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的,看似他们付出了很多,可他们一定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找补回来。” “你都明白,还要我们重新与汉人经商贸易吗?” “你知道为什么。” 苏拉有些烦躁的挠挠头。 “我知道,你我二人孤立无援,你是怕我们控制不了元老院,想通过重开贸易引得其他的家族支持我们,可是在我看来,这与用毒酒来解渴没什么区别。 不需要与汉人贸易,我们可以先拖着,再一一肃清反对的人,不需要重开贸易,我们也可以掌握这个国家。” 马略摇摇头:“你的想法太理想了,你要明白,我们没有选择,只有重开贸易这一条路。见招拆招吧,看看汉人会说什么。” 说罢,连一声招呼都不打,马略果断的起身离开,苏拉面露晦色,心中压抑到了极点, “找牵缇娜过来。” 被苏拉救下,一直随着苏拉叛乱的妖艳女人,推门而入, “大人。” 苏拉沉默,下巴拖在手上,如同思想者,脸上光影交错,看不清表情。牵缇娜明白了什么,爬上冰凉的圆桌上,缓缓褪下衣服, 苏拉大人是我尊重的男人,我愿意把一切都献给他,他想要,我早就准备好了。 圆桌,妖艳女人,沉思的男人, 构成了一副神性与兽性交错的残酷美丽画面。 慢慢凑近,又停止住, 躺在圆桌上,女人望向男人,她期盼苏拉大人充满爱意的目光回应,可看到苏拉大人的目光所及后,女人浑身的爱意瞬间褪去,惊恐的睁大眼睛,如冰冷蟒蛇缠绕的她喘不过气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苏拉大人......” 苏拉眼中根本没有一直对他倾慕有加的女人,而是死死盯着圆桌! 充满了爱欲,憎恶,迷恋... 用手轻抚圆桌,这是他最温柔的恋人。 “苏拉大人!” 牵缇娜要窒息了,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场景,她想推开苏拉大人,可苏拉就像疯了一样,嘴角流出口水,眼里只有圆桌, 圆桌发沉的颜色,光滑的桌面,甚至是元老们在圆桌上驳斥高喊,溅出来的口水和汗水,隐隐能闻到那股子臭味, 牵缇娜恐惧到了极点,一把推开她心心念念的苏拉大人,把衣服披在身上,向门外狂奔,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但身后并没有传来苏拉追近的脚步,牵缇娜闷头跑到门前,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让她精神污染的一幕, “啊啊啊啊啊!!!!!” 牵缇娜抱头尖叫,她惊恐的发现,苏拉大人并没有停止,而是成为了光荣的圆桌骑士,反而相较于刚才,更忘我,更享受,彻底释放了自我。 牵缇娜背靠大门,缓缓滑落在地,她不想看,可浑身瘫软,视线没法从眼前的画面移开, 她痛苦的用手抓着头发,除了尖叫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门外守卫的苏拉亲卫军,稍微年轻些的,听到门内的尖叫声,不无担忧的问道, “牵缇娜副官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去看看吧。” 稍年长的玩味一笑,“你不懂,牵缇娜副官非常崇拜苏拉大人,一心想成为苏拉大人的妻子。唉,看来牵缇娜副官,终于是如愿以偿了,你贸然进去,牵缇娜副官事后一定会杀了你的。” 稍微年轻的耸耸肩膀,表示听得一知半解。 “好吧,我就守在外面。” “对喽,重点不是屋内,而是我们要保护好外面,不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搅苏拉大人和牵缇娜副官。” “是!” ........................ 喜欢家父汉武帝!请大家收藏:()家父汉武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1章 索药 番禺 “南海郡人,以船为车,以楫为马,造船行船本身是天下一流,通海夷道,陆路有多难走,海路就有多好走!” 阿大嗓子发尖,几日随卓王孙走遍看遍,对番禺一地有了更深的了解, 什么蛮夷之地,番禺就是待开的宝山啊! 卓王孙语气难掩欣喜, “难怪赵越急于此地开商,手握宝山岂有不开之理!若是此前海贸未开,陆路难行,番禺就是个闷住的瓮罐,外面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番禺船业远比我们想得还要兴旺!” 卓王孙主仆二人又将心思全放在了商贸上,毕竟他们就是为此而来, “家主,与您相比,我的眼窝子就太浅了。起初您说要来此地时,我心里还犯嘀咕呢,我们在路面上经商还算熟络,来到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真不知能否做起来。” “现在呢?” 卓王孙笑着,觑了阿大一眼,阿大面上振奋,捏拳道, “现在一定行啊!除了您,可是没人比我再看好此事了。” 卓王孙被阿大逗得哈哈大笑。 大笑几声后,收敛笑意, “这段日子行走,赵越明里暗里帮了不少忙,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与他一起做?离了官府的人,此事定然是做不成,但他府内院吏我又都看着不顺,真是难到我了。” 卓王孙经商一辈子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和谁做生意是买是卖,多赚少赚些无所谓,重要的是,要看这个人如何。瞅着顺眼少挣些也不妨事,心里对这个人不舒服,就算从他头上挣了再多,总觉得会绕着圈还回去。 赵越一府上下的人对卓王孙尊敬得很,远超官府对商人的尊敬,对卓王孙来说却不如颐指气使臭骂他一顿来得舒服。 “家主,您......” “我都不是家主了,你还要唤我家主,这称呼怎么听都不得劲儿,以后出门在外,你叫我大父吧。” 阿大早没了爹娘,一直记着家主对自己的一饭之恩,只把自己当成家奴,愿为家主赴汤蹈火,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认卓王孙为大父! 幸福来得太突然,阿大怔在原地,心血直往头顶冲,冲到最顶处时,嗡得一下,在阿大脑中炸开,扑腾一声阿大跪倒在地,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钻出来了, “大父,这世上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家,没有爹,没有娘,没有夫人,也没有孩子,您要是愿意收我,别得我不敢说,我一定给您养老送终。” 卓王孙本就是一句无心之语,完全没想到阿大的反应竟然这么大,这番话说的情切,卓王孙鼻子发酸,上了年纪最见不得这些,苍老的双手颤抖,将阿大扶起, “好孩子,我那儿子不成器,有你陪着也算了却我的心愿。” “大父!” 阿大结结实实磕了三下头。 卓王孙对阿大只是随手一帮,承恩的人万不能随便一记,知恩图报,何其难也。 主仆二人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明显关系亲近许多,卓王孙深语道:“孔同为赵越爪牙,他们二人皆为工于心计之人,凡事最忌上下颠倒,次序乱位,管仲分四民,士农工商各列其序,商人最末自有其道理,此二人为官之身,却甘愿为下,我顾忌啊。” “大父...”阿大恍然,何以每次司马相如来到府上对大父行礼,大父都不受,官商一途,上下分明,“我以为,此事可以一试。” “哦?” 卓王孙看向阿大,露出询问般的眼神。 “赵越对大父尊敬如此,三分是敬着司马将军,三分是敬着要开通番禺,大父您不独受,到时我们不知道赵越想要做什么,那才是最吓人的,赵越有求于您,对您尊敬些再正常不过。” 卓王孙笑道:“你倒是有见识。不错,与其说赵越敬我,不如说敬我背后的女婿更多。你说的对,我倒是庸人自扰了。” 阿大喉结一动,想着既然认了家主为大父,关系亲近了一步,就更要有啥说啥, “您是与番禺合作为商,而不是与赵越,因赵越是番禺县长,我们才与他合作,以后是何场景,犹未可知,您不必介怀。” 听了阿大一番话,卓王孙看了阿大好一会儿,看得阿大不好意思, “大......大父,我说得不对,您别往心里去。” 卓王孙回过神,大笑赞赏道,“对,怎么说的不对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事我是没有你想得通透,既然要做大事,更不可瞻前顾后。 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知道你想福璐璐,现在不宜和她走得太近。” 阿大害羞,“大父,我知道。” ........ 茶田中,人影高低起伏忙碌,赵越收茶的事,只让淳朴的百姓难过了几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重新升起时,淳朴的茶农将这一切的不愉快忘却脑后,再一次用心耕耘这方小天地。 日中吃饭时,蝈蝈凑到小福身边,这件事他憋在心里有一段时间了,胸膛中揣着的名贵玉牌,火燎燎烫着胸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自在, “小福。” “嗯?要一起吃饭吗?” “哈,哈哈,我带了,各吃各的。” 蝈蝈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张饼,没敢掏出玉牌,福禄禄莫名其妙看了蝈蝈一眼, “你像是变了个人。” 蝈蝈更心虚,尬笑两声, “啊?有吗?” 福璐璐忽闪着大眼睛,认真看向蝈蝈, “你有事瞒我。” 蝈蝈挪开视线,“没,没有。” “绝对有。” “绝对没有!” 福璐璐叹口气, “反正我最傻,你们都骗我。” 蝈蝈看着心头一疼, 福璐璐表现的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倒是比以往更有活力了,更加为别人付出,但掩盖不住的是,她时不时会像现在这样出现一闪而逝的伤感。 在福璐璐朴素的善恶观中, 赵越是坏人,他一定是坏人,卓王孙和阿大是好人,坏人怎么会和好人走到一起? 她就该安心的种茶收茶,悔不该招惹汉人,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糟心的事。 福璐璐端着饭也不吃,魂儿像被抽了一样,怔怔望着,要从饭里看出花来。蝈蝈侧望青梅竹马的脸,一阵难受,说什么也要帮她破去这个心魔,手伸进怀中,动作之大让福璐璐回过神望向他, 蝈蝈用力一扯,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 “小福,这是汉人老头托我给你的,思来想去,我觉得一定要给你,离开这里吧,卖了它,你能买一个属于自己的茶田,开始新生活,你很厉害,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厉害,不该让这片茶田拖累你,你太善良了,让这些坏事都过去吧。” 蝈蝈辗转反侧几日,憋着的一肚子的话,一股脑全吐了出去,说得又急又快,生怕落了一句, “坏人给我的,我不要。” 看着被强塞进手里的玉佩,福璐璐咬住嘴唇,顺手扔出去, “唉!你怎么扔了!”蝈蝈断没想到,小福把玉佩扔了,忙站起身跑去扔出的大致位置,弯腰决定寻找, “你是找这个?” 蝈蝈抬起头,玉佩晃在眼前,道了声谢,抬手正要接过来,被那人向上一提,扑了个空,蝈蝈愤怒抬头,见到一张一笑肉不笑的脸, 眼熟! 正是前几日来收茶的汉官,叫什么孔同,属他最坏。 孔同将玉佩对向日光,阳光毫无阻挡的透过来,甚至刺眼的阳光被玉佩一透,变得柔和了许多,是顶好顶好的料, “昆山之玉,昆山出来的玉,就是不一样啊,光而不耀,静水深流,我活了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料材,就连我族叔的那块都比不上这块,卓伯真是不欠人情啊, 对了,你们知道我族叔是谁吗?” 蝈蝈想上前抢玉,这是小福的东西,而且自己对汉人老头的承诺还没有完成,要亲手将玉佩送到小福手里, “胡闹!” 孔同身后的属吏扑出,将蝈蝈扑倒在地,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官!” 蝈蝈剧烈挣扎,挣扎得大了,被属吏一闷拳砸在后颈,顿时头晕目眩,消停许多, 福璐璐怒道, “坏人!放开!” 孔同慢悠悠说道, “谁让你们动手的?” 两个魁梧属吏死按着蝈蝈不放,闷声回道:“头儿,家里的牲畜都要造反了,我们不出手也得出手了,不然叫这群夷人反了天!” 孔同呵呵一笑,没说什么,但态度再明确不过了,没让属吏移开,就是要给眼前不懂规矩的外夷一个教训,尺度拿捏的似三人提前商议过一般,除了福璐璐,别人都可以动, 越人茶农们察觉到这边的争斗,慢慢围了过来,却好似被什么看不见的阻碍挡在了那,不约而同地在距离孔同十几步远的位置停下,不说话,也没动作,就是看着孔同。 孔同眼中闪过轻蔑,看向福璐璐, “我族叔是至圣孔子的后人,孔安国,我知你们都不知道,可都要记住,内中华而外诸夏,你们这群夷人必须要明白。识字不读书不要紧,饭都喂到你嘴边了,你们再不记就有些过分。” 一众茶农怯怯的,鸦雀无声,只想着此事赶快过去,一大帮子人就被三两个人吓住了,谁都不愿当出头鸟,环顾四周,一种叫不出名字的爽快感觉,在孔同胸膛中升起! 人兽之别, 劳心者和劳力者之别, 云壤之别! 内中原,外诸夏,一圈套着一圈,各在其位, 独小福向前,走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位置,处于中原和诸夏之间, “放开他,玉给我。” 孔同眼中,福璐璐也与圈养的牲畜没什么区别,无非是被贵人看重,被人看重,它就是人了?不还是牲畜吗? 眼中闪过不满,语气结冰, “冲突大汉官员是要治罪的,此人我要带回官府发落,这块玉价值连城,我知是卓伯掉的,我去还给他就是。” “这是我的玉!” 福璐璐生气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呵呵,你也配?”孔同将玉佩妥帖收好,负手问道,“收茶数目不对,赵府君饶了你,你竟是用茶磨了药,将药方拿出来,我就既往不咎,以后你们好好种茶,又能回到以前日子。” 当着一众茶农面,孔同和福璐璐针锋相对,茶农们怔怔望着福璐璐,不知在期待着什么,期待她鼓起勇气让总欺负他们的汉人官员吃瘪?说不好。但若真能鼓起勇气,这股勇气是会传染弥漫的。 茶农们眼中升起的不该出现的异彩,尽数收于孔同眼中, 很危险的信号! 威权,要不断通过权力压制,直到把这群外夷压得没脾气,他们生出反叛之心不可怕,压制就是了。可怕的是,他们生出了别的...在孔同眼中,福璐璐就是一滴墨,啪嗒一声掉进清水里,这滴墨在缓缓晕开, 福璐璐捏紧拳头,脑中闪过了无数救过的汉人面容,谢她的没几个,救过之后他们都不留情的走了,福璐璐什么都留不住,无数张面容闪过,最后都重叠成了一张脸,就是......眼前的孔同, “想都别想!” 福璐璐断然拒绝! 她是绝不会交出药方的! 不会交给任何人! 如清风吹过,周围的茶农升起了簌簌声, 孔同嘴角抽动,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把她也拿了,带着这个小畜生一起押到官府!真他娘的晦气!呸!” “是!” 另一个属吏腾出手,把福璐璐拿住了, 其余茶农们见状,亦步亦趋的走过来,看起来很瘆人,孔同眼神更邪, “怎么?官府拿人,你们是要造反了?” 见福璐璐被抓,蝈蝈回过神,咬了压住自己的属吏一口,属吏吃痛,正要上拳打他,孔同冲过来,唰的拔出属吏佩刀,刀花一转,就将蝈蝈的耳朵割了,这是对待战俘的做法。 蝈蝈死咬着牙,不肯叫出声, 福璐璐用越语叫道, “我跟你们走!你们伤他干什么?!” 孔同狞笑一声,将血淋淋的耳朵,朝地上一扔,又是一堵无形的墙建起来,茶农纷纷止住,再不敢往前走一步了。 喜欢家父汉武帝!请大家收藏:()家父汉武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2章 太子的一天 洛阳 太子寝宫名渭阳,易学宫本应取名为渭阳以念舅氏卫青,被卫青断然拒绝,刘据听得渭阳二字觉得极好,便用在了迟迟未定下名字的太子寝宫上。 太子寝宫名字一定,天下人更知卫氏天恩浩荡,辅佐两朝,克东阴山,更有从龙之功,是为国祚辅弼, “喝!哈!” 阳光初升,分出一缕和煦照在两个小家伙的脸上,两个孩子面容有两三分相似,但气质差异明显,虎头虎脑的是卫家三子卫登,另一带着贵气的是太子刘进, 卫登剑法大开大合,尽是攻势,也亏得这孩子直爽,没啥太多想法,师傅让他攻,他就不留余力的去攻,全然忘了自己对面的是太子,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面对天罗地网的攻势,刘进剑招都是格挡,如风似水,这边挡一下,那边卸一手, 两个孩子交手了上百招,被一个虬髯大汉叫停, “收手!” 刘进和卫登拆招停下。 转身恭敬面向大汉, 大汉正是剑圣雷被,淮南王子曾找他习剑,让雷被放手攻击,雷被那年还是职场新人,会点功夫下手没轻没重的,淮南国王子让他攻,他就真不留手,淮南国王子丢了面子,借个由头就把雷被扔到边塞抗匈了, 别看雷被是剑圣,剑术身法天下第一,可是在以骑战为主要战争形态的汉匈大战中,定位极其尴尬,立功想都不要想,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 后来在扳倒淮南王时起了重要作用,在未央宫之夜,更是助卫青打开武库,迁都洛阳后,被当今圣上委托教导太子剑法, “雷师傅!” 刘进和卫登齐声道。 雷被挠挠头,本来他对教导贵族子弟学习剑术这事儿产生心理阴影了,更别说是教导太子。在首次被陛下委托此事后,他还专门面圣,极力推辞,说啥都不肯干, 实在推辞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差事, 教了数月后,发现陛下和太子都没什么说的,雷被也适应了此事,悉心教导太子,恨不得将一生绝学尽数相授, “小卫,你方才这招为什么不这么刺,而是反着手刺?”雷被随手挥了两下,询问的看向卫登。 卫登是被找来的陪练,他与太子本来就总一起玩,再加上剑圣师傅的名号,卫登一门心思学好武艺,有朝一日能打败大哥、二哥,练得刻苦认真, 面对剑圣师傅的质问,卫登脸上激动一红, “师傅,我的剑不够长,所以只能反着手拧进去。” “哦。”雷被严肃的表情稍缓,他还以为是卫登故意放水呢,持剑对垒,两人都是剑客,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身份,“与你手长剑长都无关。” 卫登急道:“师傅,怎会无关呢?” 雷被不多作解释,手呈剑指,如鞭子一样,凭空长了几分,啪得一下就点在了卫登的肩膀处,卫登向后倒了几步,惊讶地看向剑圣师傅, 无需多言,剑圣师傅就算胳膊再长,也没有卫登的胳膊加上剑长,方才两人对决时的距离也更近,刘进在旁看得真切, 剑圣师傅的胳膊真的凭空就长了几分! “动动你肩膀。” 雷被看向卫登面无表情道。 卫登回过神,晃了晃肩膀,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剑圣师傅点过的地方非但不疼,反而轻松了许多, “师傅,这是为何?” 雷被道:“平时要你做的军戏都没认真做吧。” 雷被所言军戏,类似于一套拉伸体操,更重要的是,与之相配的呼吸法, 卫登张张嘴,他觉得有功夫练习军戏,不如多练练剑术,耽误了另一事,今日被剑圣师傅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天下间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你少了哪些功夫,漏掉了什么努力,能骗过别人,等到危难之际,却骗不过你自己。” 此话说得很重,卫登羞愧的低下头, “师傅,我记得了,从今日起,每天我多做两遍,把以前少做的都补回来!” 雷被笑出声,被卫登逗乐,“不,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过犹不及。” “知道了,剑圣师傅。” 教育完卫登,雷被又转头看向太子, “殿下,看你今日出剑犹犹豫豫的,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 太子被剑圣师傅一眼看穿,便也不再藏着,索性将心中深藏多日的疑惑问出, “师傅,我不明白您为何一直只教我格挡的剑法,从不教我攻的。” 卫登也来劲了,“是啊,剑圣师傅,我和进哥儿正好反着来,您只教我攻击的招式,从不教我守的。” 雷被觑了卫登说道,“你是还没到时候,你随着殿下陪练,自然紧着殿下来。” “哦,好吧。” “至于殿下您...”雷被回望太子,正对上太子疑惑的大眼睛,微笑道,“我从来就没想教你如何攻,以后也不会教,你最好以后也断了这个念头,只学会怎么守就是......” 还没等刘进开口,卫登嚎了一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我知道了!”转头激动的看向刘进,“进哥儿,我知道了!” 卫登再模仿大人的语气,嗓子压低变粗,“天子之剑是仁义之剑,只守不攻,不行杀戮,守卫天下生灵。进哥儿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剑圣师傅,您看似是在教进哥儿剑术,实则是要告诉进哥儿帝王之道吧!......这,这这这这,师傅深谋远虑!!!” 雷被听得一阵迷糊,笑着揉了揉卫登的脑瓜儿,“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我就没读过什么书,识字也是这几年的事,哪懂得这个道那个道的。” 卫登颇为神秘的一笑,“剑圣师傅,懂得我都懂得,隐世高手就是如此。” 怕卫登生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误会,雷被直言道, “殿下已是太子了,哪还要拔剑和谁动手啊,身边高手多的是,殿下学剑就是防着被刺杀,荆轲刺秦王知道不,秦王背剑格挡那一下,不比什么高超剑法都好使, 殿下,您就多练这几招就行,一百次不够就练一千次,一千次不够就练一万次,练到想都不用想,剑先出了,这火候就到了。 真遇到危险了,能防这么一下,也是给身边护卫留出机会了。” 闻言,卫登整个人都灰白了,张大嘴巴傻在那,与他想象中的仁义帝王不杀之剑完全不同,苦学剑法就是为了背剑防一下,脑中闪出进哥儿面对刺客慌忙挡一下,接着刺客被周围的侍卫按住......卫登抹了把脸,这一点都不侠士。 刘进有点无语,到底是个孩子,还想苦学之后行剑如风,没想到剑圣师傅自始至终就没想过教自己杀招,而是像王八背壳那样,背一下剑.... 雷被见两个孩子提不起劲, 认真道,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最开始练剑时也有个大侠梦,后来...一上战场,我这梦就碎了,我已经练到天下第一了也没啥用,殿下,你肩负重任,要做比挥剑更要紧的事。” 说罢,雷被抬头看看日头, “时候差不多了,今日就到此,等下东方先生就来了。” “东方先生已经来了,我方才看到了。” 雷被啊了一声,“那你们快去吧。” 两个孩子朝剑圣师傅行了个礼,欢声笑语的跑进屋内,被东方朔呵斥了一声,又不敢大声叫嚷了,雷被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娘的,我也得找个婆娘,生个孩子了。” .................. 刘进、卫登、还有一个陪读侍书的小童,三人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殿下,君行严谨,自有威仪,岂能嬉笑跑闹。” “先生,是我错了。” 东方朔为太子少傅,太子太傅为当今丞相霍光,霍光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极力挤出时间教导太子,也仅能三日一习,实际教育太子的任务就落在了东方朔身上, 见太子被自己数落的抬不起头,东方朔本就面冷心热,当下心头一软,想到太子还是个孩子,语气稍微放缓, “最起码,在外头不要如此。” 刘进看向东方先生,东方朔依旧面容严肃,刘进重重点头,卫登低声说了些什么, 东方朔振声道, “我没说你吗?!” 卫登立刻后背一挺,忙道,“先生,我错了。” 东方朔心中暗笑,面上不表现出一丝, 卫登会察言观色,说难听点,给点阳光就灿烂 ,不能给他一点笑脸,不然顺着杆就往上爬。 “储君有错,你不劝谏,反而随君一错到底,你要做佞臣不成?” 卫登脸刷得一下就变得黑红了,卫家忠君为国,卫登自出生阿母阿翁就告诉他要如何做,平日里嘻嘻哈哈,但最受不得就是说这个, “先生,请您收回此言!” 见卫登要和先生顶牛,刘进忙道, “表叔,你少说两句吧,先生,表叔也不是这意思。” “进哥儿,我要说!我不是佞臣!我是最大的忠臣!” 卫登比牛还犟,因为能犟嘴,挨了卫青不少揍, 东方朔反问道:“忠臣不是要用嘴说得,而是要看你做得,看你所作所为,并非要往忠臣去。” 旁边陪读的小孩缩了缩脖子,害怕极了。他正是太史令司马迁的儿子司马临,本是找来的太子陪读,平日细声细语的胆子小,最怕的就是东方先生,现在见卫大胆敢和先生对喷,他缩在角落,生怕有血溅到自己身上。 东方朔嘴角抽动,又平住, “顶撞师长受什么罚?” “不知道!” “抄尔雅十遍!” 卫登犟种一个,“我抄一百遍!” “抄去!” 卫登当场伏案就抄,嘴里嘟囔着:“我是忠臣!” 司马临吓傻了,他见卫登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上次课,我要你们回去想内华夏而外四夷是何意,你们回去都想明白了吗?......抄你的!” 刚抬头的卫登,又低下头, “你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东方朔看向司马临,司马临定神,细声细语的说道,“周朝所行内外服,为内华夏诸四夷之始。” 听到这个回答,出乎东方朔的预料,仔细看了司马临一眼,司马临还以为自己答错,又不敢吭声了, “不愧是太史公之子,答得何其有见地,恐怕就连太学院的学生大多都答不出。” 东方朔夸人也是音调不变,司马临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先生是在夸自己,低头害羞一笑, “殿下,你呢?” “先生,我回去所思所想,儒家所言内华夏而诸四夷,却是重在一个‘服’字。” “你与司马临说得差不多,可有更深的见地,如何‘服’想过了吗?” 刘进全然不知,东方朔教导的每日课业都与着天下大势走向息息相关,他提出的问题也是朝堂上争辩的问题,无声无息间,东方朔就在培养刘进治政的能力。 “禀先生,想过了。” 闻言,东方朔满意的点点头,具备举一反三的学习能力很重要,身为储君,更不能走一步看一步, “说说。” “内华夏诸四夷,何以区分华夷,因地而分。昔年楚吴两国为蛮夷,秦国为西戎;然,夷可变成华,外可变为内,因学而合,说汉话,写汉字,行汉礼,便为华夏。” “你能看到这一层,此次课业可得一个佳字。始皇帝统一文字,六国再无华夷之辩,因学而合对,因地而合也对,不必如此复杂,身处汉土,自为汉人,都处在汉土之间了,用汉字说汉语是早晚的事。” 东方朔扫到卫登听得入神,没说什么,卫登反倒先注意到先生在看自己,连忙低头抄书,竖着耳朵,心也不在抄书上............ 汉人自古如此,是包容性极强的民族, 如果把华夏人格化,人设甚至有点像动画片主角,和他打过的对手最后都会被同化吸收成自己人,这是种非常可怕的能力,历史上无数国家起落,常青树就这一棵,依靠得就是这种非凡的同化能力。 喜欢家父汉武帝!请大家收藏:()家父汉武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3章 射艺 “先生说得是,”刘进点头赞同,又补充道,“父皇也曾提及过此事。” “哦?”东方朔很感兴趣,语气终于有了起伏,“陛下是如何说的?” “父皇说并非一定要外夷学什么,就好比处于四邻间服了就好,服了就是自己人,不服就接着揍他。”刘进举起捏紧的小拳头,语气神态都模仿得很像,东方朔愣了下,随后哈哈大笑, “陛下是王者,殿下您现在还不懂陛下所言的妙处,但您和司马临都答得不错。” 考校完毕,东方朔便开始今天的讲课,东方朔学儒出身,实则各家学术融会贯通,旁征博引,一节课讲得极为有趣,寻常可见入眼的各类事物,说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一堂课,三个小家伙收获颇丰,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 “先生慢走。” “嗯。” 东方朔起身,翩翩离去,不停的讲了一个时辰,口不干身不燥,与刚来时没什么区别,连个发丝的变化都没有。 早上练武,一直听课到午时,午膳一定要吃好,下午就是射艺,比早上的剑术课消耗还要大, “表叔,我们吃饭去吧。” 刘进走到卫登身边,把手搭在的肩膀上,推了推。司马临怯怯的驻足,他饿的很,当下极度渴望食物,但殿下驻足不动,他更不敢动了,在心里祈祷, “卫小哥,快别犟了,听殿下的话,快去用午膳吧。” 卫登低着头,奋笔疾书,笔用得格外用力, “表叔?” 刘进凑过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原来卫登早就晕着眼泪了,迟迟憋着不掉下来,蒸腾得两眼滚烫。卫登平时大大咧咧的,实则内心细腻,啥话都往心里记,更何况他觉得东方先生说得太过分了,又不想在东方先生面前掉眼泪,示弱服软,一直憋到现在, 这一下,酸楚涌上心头,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司马临扯过袖口, “卫小哥,你用我袖子擦擦吧。” 卫登埋着头, “你们先去吃吧......我写完再去......” 刘进说道:“我们一起抄,几个时辰就写完了。” 卫登捂着脸摇摇头,刘进会意,朝司马临递了个眼神, “那表叔我们先走了,等一会儿我给你打好午膳放到门外,你自己取。” 司马临还想说什么,被太子用眼神止住。司马临跟着太子走出,回头看了卫登一眼,身影可怜得很,走出房屋司马临问道, “殿下,我能帮他写,还能快些。” “不必了,”刘进摇摇头,“让他自己待着就好,我们帮他写,反而不是为了他好。” 司马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跟着太子殿下用膳后,一英武青年迎面走来, “殿下!” 正是赵采风。 现在的赵采风没有被复官职,之前最好的上升仕途郎官没了,陛下亲任他去跟着路博德做事。路博德麾下涉及京中城防、戍卫、治安各事,刘据让赵采风直接上手,在事上练,更深的一层意思是,刘进可以通过赵采风稍微上手些政务。 用心良苦。 刘据对太子的安排不仅限于此,他还让太子涉及商政,此事当然不会让太子亲自下场,而是通过史皇后的弟弟史复来操持。 刘据发现,大多数皇帝的培养,政务不必多言,乃必修课,但经济素养就相对差一些,一因商业为贱,明面上谁也不会让储君涉及此事;二因有专门的皇室机构供应,皇室宗族也不必亲自操心。 要真不用操心就好了,如刘彻般,任何一位皇帝都对钱极为在意,有权力还不够,没钱办不了事啊,所以,刘据想的是,与其藏着掖着,不如从小抓起。 赵采风走来,见殿下还在用膳,恭立在一旁, “你替我再去打份饭菜,我等下给表叔送去。” “是,殿下,那我顺手就去给他送去得了?在哪?” “不了,还是我去送吧。” “是。” 赵采风再打了份饭菜回来,刘进正好吃完,拎过来,起身去给卫登送饭,司马临起身准备告退, “殿下,那......那我回去了啊......” 司马临不喜武事,怕练弓伤了写字的手,毕竟他最大心愿是以后继承阿翁的衣钵,成为一个史官。 知道司马临不想练射艺,刘进点点头, “好,你回去吧。” 司马临道:“要是帮着抄书,您就派人来叫我就好。” 刘进笑道:“要是抄书,我一定叫你。” 司马临重重点了点头。 刘进身后跟着赵采风,一路无言,走到上午东方朔教书的房间,刘进往里看去,卫登还在那闷头抄书呢,轻轻将饭放在窗上,小声道, “表叔,饭我打来了,饿了你就吃。” “嗯....” 卫登声若蚊蝇的应了声,再没早晨那股子活犯劲, “唉。” 刘进摇了摇头,往校场走去, “最近做得如何?” 刘进开口问道,反正殿下不问,赵采风不主动说话,殿下一开口,赵采风回答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殿下,我还是太生疏,本以为没什么难得,可上手才发现,到处都是琐碎困难,有不懂的我就问,也不怕他们笑话。” “嗯......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 “是,殿下,我都记得呢,多看多学少说。” 刘进露出和他爹相同的整齐洁白的牙齿,“是要多看多学少说。” “李叔!您怎么来了?!” 来到校场,见立着两人,正是李敢和李陵父子。 平日里大多都是由李陵来教习刘进射术,凭借李陵兼职霸营弓术教习的身份,另有李家祖传的射术,教导太子绰绰有余,今天来个更厉害的,大将军李敢。 李敢负手而立,着上衣下裳的深衣,衣面料为丝,不在特殊的光线下看不出其上的虎豹文,腰佩玉珠绥,头戴黄金珰武冠, 腰间和头上是辨明其身份的,带武冠的为武官,腰佩紫玉珠绥为三公, 当今圣上曾督促李敢多读书,李敢下苦功夫,手不释卷,相比于以前立在那就能看出的生猛,现在儒雅更多,然而细看他瞳孔深处,在眼神背后,那份生猛依旧还在,只不过是被他隐藏起来。 见太子行来,李敢冷面勾起笑容, “殿下。” “李叔,今日是您教我射艺?” 李敢点点头,他本就直接了当,不喜多言。 “殿下,”李陵则是个话唠,在旁忍不住说道, “您拍拍良心说,平时我为您上的射术课,教习的如何?” “很好啊,我射术功夫愈发厉害了!比剑术进步得快多了!” 李陵委屈的看向阿翁,现出一个“您看吧”的眼神,又对殿下诉苦道,“昨夜阿翁突然问我对殿下您的课业教得如何,问得突然,我没答好,阿翁便觉得我定然糊弄了事,我哪敢啊?而且射术这事,好与不好,只可意会没法言传,阿翁不信我,非要今日亲自来看看。” 刘进替李陵说话:“李叔,陵哥教得可好了。” “殿下,拿弓吧。” 李敢不多说,射靶已经立好,示意刘进挽弓搭箭,是骡子是马牵出去溜溜! 李陵耸耸肩,招呼赵采风跟着自己上一旁来,两人走到能看到校场的清净处, “采风,咱俩练练?” 赵采风连忙摇头,他可不会再和这个武痴比武一次了,这人比武下死手,最气人的是赵采风还打不过他......“李将军,我今天身子不舒服,还是算了吧。” “身子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有......有些乏。” “身子乏更应该多练练啊,不然总待着不更乏?来来来,我帮你活络活络筋骨!” 赵采风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口中连道“算了算了,” 李陵长哦一声,不快的看向赵采风,“我明白了,你不是身子乏,你就是不想和我比武切磋。” “额......不是,绝对不是。” “就是!唉,我上次确实打得兴起,些微伤到你了,这次我一定小心些行吧。” 些微伤到? 赵采风在心中嘀咕, 上次给我打的三天没下床,说什么我都不和你切磋了,下手没轻没重的。 见赵采风说什么不陪自己玩了,李陵又手痒得很,拐着弯问道, “你现在做什么呢?” “城戍。” “哦,就是看城门的呗。” “您这么说,好像也没错。”要不是知道李陵性情如此,这几句听起来真像故意找茬。 闻言,李陵眼睛一亮, “不如我们比比眼力吧!” 赵采风听着还行,但还是留了个心眼,将信将疑的问道,“不上拳脚吧。” “不上,不上,你想啊,城戍何事最重要?就是眼力啊,眼前一天走过这么多人,谁是好人,谁是歹人一眼就要能分辨出来,正好,我试试你眼力如何!” 赵采风迟疑半天,实在想不出李陵下得什么套, “哎呀,别想了,你我就坐在这说话,那多没意思啊,来来来。” “好吧...” 见赵采风答应下来,李陵大喜, “这就对了嘛!等我阿翁那边完事,咱们再来!” “啊?”赵采风脱口而出,“这么麻烦吗?” “哎呀,比试当然要认真些。” 听到这话,赵采风升起不好的预感,想着能不能把李陵先给打发走, “李将军,今日陛下设宴宴请西域商人,您不用去护卫吗?” “有卫伉呢,今天是他的轮值,你干嘛?总想撵我走呢。” 赵采风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李将军,我忽然想到我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唉!”李陵一把抓住赵采风,“有事,你能有什么事?” “我还要回城门当值呢。” “嗨,多大点事儿,我去找路博德说一声不就是了,今天你是哪儿都不许去。” 见逃不走,赵采风能认命点头,“行吧,您别忘了帮我请休啊。” “忘不了啊。” “先看殿下那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李陵和赵采风齐向校场望过去,正好太子刚拉开弓,刘进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两条腿死死抓在地上纹丝不动,侧身而立,探出上半身开弓, “这姿势多漂亮啊,无懈可击!阿翁还非要说我偷懒。”李陵忿忿不平。 刘进调整呼吸,啪得一下,箭矢离弦扎在箭靶上,李陵下意识呼出一声“好!” “只可惜没正中靶心,五十步靶,且比平时殿下拉得弓重了十石,能射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从李敢脸上也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再射。” “嗯!” 刘进重新拉弓,调整呼吸,做好准备后又射出一箭,这一箭也打在靶上,但距离靶心还是稍微有点距离。 “射。” “是!” 刘进又射,依旧如此,李敢也不说他射得好不好 也不纠正哪里,一连射了十几箭,只有一箭射中靶心,李陵走来, “阿翁,这射得已经很好了吧!” “比你这年岁呢?” “额...”李陵说不出话,刘家天赋技能射术这一项,绝对比不上李家。李陵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怎么射怎么有了。 李敢道:“姿势教得不错。” 蹲在太子身边,只是稍微挪了下刘进脚踩的位置,当即刘进觉得身体打开不少, “殿下,您习惯先看弓,再看靶,因此射得不准。您当记住,从始至终不要让猎物离开您的眼。”说着,拍了拍太子的后背,“再试试。” “行!” 刘进刚想看弓,硬生生控制住没扭脖子。李陵教给他的姿势,他学得认真,自己私下也练过无数次,根本不需要特意看一眼,就已然能做到最好,一直看一眼是长此以往的习惯, 李叔的话他听进去了,眼中只有箭靶, “嗖!” 这一箭射得又快又准, 正中靶心! “殿下,射得好!” 李陵和赵采风不由齐呼! “再射!”“再来!”“射!”........................ 一连十几箭,正中靶心的有五箭,精准度肉眼可见的提升,李敢看向李陵, “怎么?说你教得不好,还不服气?” 喜欢家父汉武帝!请大家收藏:()家父汉武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4章 理线射簇 李陵无语, “您厉害。” 心里却嘀咕道, “您想得瑟得瑟,昨晚就直接说呗,还绕了这么一大圈,不够累得,承认您厉害了还不行吗?谁能比得了您呢?!” 李家射术越来越妖,李陵虽远胜常人,但相比李敢还是有差别,而且李陵从泰山摔下,摔断手臂,又被李敢治得更重,这几年也没好利索,射术不再精进,只维持在几年前的水平。 “殿下,该学的您都会了,剩下就靠您不断地练。” “李叔,我记住了。” 李敢温柔一笑,揉了揉刘进的头发。李敢见过刘据的太子时期,两人打过不少交道,父子二人相比较,太子刘进和他爹没有半分相同之处, 在李敢记忆中,哪出现过陛下窘迫的时候。陛下永远走在人前,眼前这位小太子却决然不同,他做什么都有些吃力,可他却凭借远超同龄人的毅力咬牙坚持, “李叔,”刘进忽然想到什么,“我应学好射术吗?” “为何这么问?” 刘进将雷被教给他的话学了一遍,李陵听后捧腹大笑,就连李敢都扯了扯嘴角, 真绷不住! 话糙理不糙, 但这话也太糙了! 苦练剑术,是为了在危急关头防御一下,等到身边侍卫反应过来,再上前将刺客乱刀砍死,怎么看,都像是反派作风, 可,挑不出理来! 身为国储的刘进,就算学成了天下无敌的剑法又能如何?倒不如苦练防守。 刘进挠挠头:“剑圣师傅说得有理,所以我想着,学射术不知有什么用。” “学吧,有用,太上皇就没少用弓。” 李敢言简意赅。 “行,李叔,那我听您的!” “嗯。” 插个空,李陵凑过来, “阿翁,我要和赵采风比试比试。” 李敢微微皱眉,“比试什么比试?” 对自己儿子的战力,李敢心知肚明,赵采风在常人里算不错,在战场上杀敌也算勇猛,他要对上李陵可就不够看了,十个赵采风摞起来都没用 ,实力如此悬殊,还有什么好比试的呢? “阿翁,我们不动手,就比试眼力!” 听到只比试眼力,李敢哦了一声, “比吧。” 李陵嘿嘿一笑,有些腼腆道,“阿翁,要找您帮个忙~” “找我?”李敢看了眼赵采风,又看回李陵,“你跟人家比眼力,找我做什么?” “我想比穿簇断丝。” 李敢头顶问号,皱眉道:“你真是闲的。” “什么是穿簇断丝啊?”刘进低声朝赵采风问道,赵采风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咳咳,”李陵咳嗽两声,解释道,“此为李氏弓法一绝,以前在定襄,边军武比时都以穿簇断丝比试,需要在百步的箭靶上,用细绳挂出十数条细绳,细绳末坠着不同的箭簇,取两人骑马奔袭,在百步外射断细绳,在每一根细绳末箭簇掉落在地前,说出挂在其上箭簇是何种,谁射掉的快就算赢。” 闻言,太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玩法跟他平时玩得投壶是截然不同的游戏,难度极高,骑马、射术、眼力无所不包,少一样都不行,原来边军平时的游戏都是这样的,难怪汉匈大战最后一战,大汉的弓箭手如此强悍! “如何?比不比?” 赵采风也燃起了战意,“答应过你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要比!” “好!”李陵又看向李敢,“阿翁...” 李敢叹口气,他是真怕麻烦,“你们俩要比,我就去挂箭簇吧。” “多谢阿翁!” 李敢摆摆手。 李陵激动的摩拳擦掌,刘进在旁看着暗道, 陵哥儿是闲出病了,没仗打就手痒痒,小小比试一番就兴奋的不得了,可惜武比在来年春天,有的等了.... 校场上,各式兵器、盔甲都有,不提刘小牛成绩好不好,他爹先把文具全准备齐全。 李敢遥遥打个手势,酷得一批,能动手绝对不说话的男人, 趁着李敢挂箭簇的功夫,李陵早就屁颠屁颠的去牵来了两匹马,一匹黑的 一匹黄的,看起来品相都不错,高大的个头,一眼看出不是中原养出的马,必定是吃河套草喝阴山水长大的。 “你骑哪个?黑的性烈,黄的性和。” 李陵问道。 赵采风:“黄的,我平时骑的就是这匹。” “好,我看看你骑术有没有长进。” 赵采风挠了挠头,有些尴尬,他虽是地方豪侠,到底是泥腿子,从前没有骑马的条件,大宛之战时才是第一次骑马,只能保持不摔,闹了不少笑话,没想到李陵还记着呢, “好好干,争取把陵哥儿赢了。” 刘进打气加油。 “嗯!” 赵采风重重点头,踩着马镫翻身上马,见赵采风上马动作流畅,李陵笑了笑,也踩着马镫上马。 自刘据太子时用科馆研制马镫,大汉武备就离不开这个了,马镫是纯增益性道具,让不会骑马的会骑马,会骑马的更会骑马,每年在制造马镫上,大汉的用铁量极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二人纷纷跨上马,手持合手的弓,先在百步外背对箭靶, “三,二......一!” 太子一声令下,二人立刻拨马转身,明显李陵要快了一个身位,两腿一夹,黑马转了个圈,赵采风还要勒住马疆,才能调转回来, 李陵回马的同时,张弓搭箭,“咻”得一声,把挂在箭靶上的十数细线最西侧的那条射断,挂在后面的箭簇往下掉落, “四镰!” 啪, 箭簇落地, 李陵又勒马回转,直直冲出,赵采风刚拉开弓,身边一团风已经卷过去了, 射掉第一个后,要再回马跑百步,再拨回马,继续射第二个, 赵采风被李陵搞得心乱, 就好像安静的考场上,你刚兴致勃勃的答了几道题,身边响起一道声音“老师,还有答题卡吗?” 搞心态得一批! 赵采风拉开弓,只瞄了一眼,射出箭,赶紧眯眼看过去,运气好得很,本以为还需再射,第一箭就射断了细绳, “拘肠!” 赵采风回马,他回马时,李陵已经第二次杀回来了,赵采风压力很大,只能强行稳住心神,拨马向前, 心中暗道, “本来听着就够难了,真做起来比想得还要难!” 汉式箭簇有多种,要看出差别,最直接的方法是立起来,俯视着看, 如四镰,箭头俯视看是十字星的;如拘肠,竖着看是三角中间加个圆圈,近了看自然能看出差别,离百步远,可就太难了, 只有两种方式, 从花纹看,这非得是鹰眼不成! 说是花纹,实则是血槽,变化太微乎其微了,既然没有鹰眼,就只能用第二种法子,让箭簇掉在地上之前,箭簇头是对着人的,形成一个俯视的视角,想要做到这个,非得要绝佳的箭术不可! 不是...........边境的士兵平时都玩这个?! 是平时生活的太如意,太顺心了吗?! “钾??!” 正想着,李陵又射掉一记,转身回马,和赵采风跑个平齐,再一夹马腹,“驾!”直接超过赵采风。 赵采风尽量控制自己心无旁骛,不被外物干扰,可还是没办法无视李陵的逆天表现, 正想着,李陵又迎面跑回来,还贱兮兮的眨了眨眼, “羊头!” 下一秒,声音在身后响起。 差点没把赵采风心态干崩。 赵采风算是边境里,比较天赋异禀的了,自诩学什么都快,第一次上马跨上就骑,平时李陵嘻嘻哈哈看不出什么,当作对手比试起来,才能切实感受到这股压迫感, 赵采风回马,拉弓,试图射落第二个,但这次没有了第一次的好运,一箭偏出,没办法,只能拉弓再射,一直射了四五次才把细绳射断,射得角度不好,实在看不清,只能凭直接说一个, “羊头!” 李陵动作根本不顿,没急着拉弓,看向赵采风那头, “这个是四镰,记你一个错啊。” 说完,拉弓射落自己箭靶上的第四根, “羊头!” 赵采风心态大爆炸,赤红着脸朝李陵吼道, “不用你说!” 李陵嘿嘿一笑,得意坏了,拨马回转。 “无妨,不用管他。” 刘进宽慰,让赵采风心定下不少, 是啊,不必管别人,做自己的。 校场上皆是马蹄声,没一会儿,李陵就都完成了,在旁等着,又整整过了一刻钟赵采风才了事。李陵拊掌大笑,显得很畅快, “哈哈哈,不错不错。” 赵采风喘气问道:“你能看清?” “包的啊!” 李陵给审卿口头禅也学会了, 没有鹰眼,怎么当传奇弓箭手? 听到李陵能看清,赵采风心里好受不少, ......跟开挂的没法比。 “殿下,给您丢人了。” 赵采风歉意道, “你很棒了。” 赵采风不接此话,“我想去看看箭簇,有几个好似说错了,没看清。” “行,一起去。” 三人走近,李敢抱臂看向李陵,显然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 “你慢了啊。” 李陵不好意思道:“是,阿翁。” 刘进和赵采风对视一眼, 听听,这说得还是人话吗? 赵采风随便一眼扫过李陵的箭靶下,猛地睁大眼睛,他这才发现, 李陵射落的箭簇竟都对着正前方! 不仅是能看见,射得角度更是无懈可击! 赵采风一下泄气了。 “殿下,我走了。” “李叔慢走。” 李敢转身离开。 李陵凑过来,“你再好好练练,开春的武比,跟我一起。” “啊?”赵采风道。 “草原的游骑兵可厉害呢,武比少不了他们,咱们得赢啊!” “嗯,行,我多练练。” ......... 刘据在长春宫设宴宴请西域商人康大迈等人, 长春宫也是新建却一点都看不出,刘据坐于席上,背后是一片巨大的玉屏风,玉屏风所绘是一头有狰狞牛角的巨牛,画得惟妙惟肖,似乎那对牛角随时要破出,充满生命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宴席左右是百十名西域商人,他们有着相同的面部特征,深眼窝,高鼻梁,此刻显得极拘谨。 无奸不商,他们是最好的商人,也是最狡诈的商人,却乖乖得如老鼠,除了大汉的天威外,还有大宛之战带来的余悸, 畏威不畏德,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暴力确实是最好的办法,能解决很多问题,还包售后,这场仗打得,西域最起码三代人不敢得瑟了。 试想一下,中亚商人满世界的跑,给元朝的蒙古贵族放羊毛利,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卷着钱跑了呢? 拳头大,让一切都变得简单。 十几个绝美的汉人优伶,在席间翩跹,看得西域人眼睛发直。西域的美女很多,她们的舞蹈多是热情奔放,这是西域商人第一次看这种级别的汉舞,温柔又含蓄,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无穷的绵绵之意, 这才是大美啊! 含蓄的美远比猛烈的美,更加勾人。 这帮人千里迢迢来到中原,也算是吃到细糠了 。 康大迈看不进去舞蹈,眼睛直勾勾瞅着银盘中摆放的未央糕,下面三块做底,第二层又摆了一块,圆饼上绘制着云气花纹,光是看着就像艺术品。 康大迈拿起,缓缓放进嘴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真吃上了! 咬下一口,无法形容的口感,硬度软度杂糅在一起,枣泥莲子的味道先绽放,随后是各种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口味,在口中一起缠绵起来, 康大迈忍不住轻哼一声,陶醉的闭上双眼,接着留下了幸福的泪水, 吃上一口未央糕,死了也值了! 席间种种,尽在丞相霍光眼中,霍光明白,这些人对陛下是多么重要,也暗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务必要把此事办好。 以刘据的御人之术, 威,在大宛之战就给过了,现在只要随便给些好处,这群西域商人便感恩戴德。 一曲舞毕,霍光把握好节奏, “将醴酒抬上来吧。” 康大迈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仅能吃到未央宫,还能喝上传说中的醴酒?! 他忍不住看向汉王, 心中生出一个想法, 我是不是快死了? 喜欢家父汉武帝!请大家收藏:()家父汉武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5章 卫青教子 康大迈眨眨眼,仿佛置身云里雾里, 仙宫,仙女,仙酿... 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方才跳舞的优伶靠近,捧着玉瓶倒出醴酒。醴酒冲进酒樽,香味瞬间炸开,康大迈陶醉的闭上眼,深吸口气,就连酒香都不想浪费,尽数吸进口鼻中。 见到一众中亚商人彻底迷失,刘据不禁在心中暗笑, 中亚商人此番进京,不亚于刘姥姥进大观园,这群商人在西域有钱有势,能享受的基本都享受过了,但真没见过汉室宫廷这般架势! 事实证明,汉人的糖衣炮弹才是真的无敌,没什么人能招架住这个。对于康大迈而言,好酒、大肉、美人就是享受了,今日所见,合着是自己格局小了! 以前那都算什么啊? 这才是真的享受! 康大迈手指颤抖举起酒樽,“吸溜”一声,酒液受到召唤,丝绸般滑进康大迈的喉咙,喝下后 ,康大迈浑身的每一处毛孔张开,从没有过如此舒爽的感觉! 过了不知几息,还是几刻,康大迈才坠回人间,再不懂中原的规矩,也知道在酒宴上喝酒发出声音是失礼的行为,忙歉意的看向汉王,正好汉王的视线也迎了过来, “中原的酒别有一番滋味吧。” 刘据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康大迈耳中,康大迈忙学着汉人行礼,做得不伦不类的, “汉王,我活了四十年,从没喝过如此美味的酒!此乃仙品啊!能喝上一口,死也值了。” “哈哈哈...”刘据被康大迈逗笑,笑声如清风,让整个宫内都为之清朗,“这酒是祭祀才用的酒,制作复杂,在中原都极其少见,你说这酒要是卖到西域,如何?” 康大迈愣了下,汉王的话没让他想太多,出于商人的立场,他脱口而出道:“一口黄金千两都不过分!” “若再往远了卖呢?” 还要往远了卖?康大迈怔住。 再往远了......就是西域向西的国家吧。康大迈早年向远行过商,和那些或大或小国家的人打过交道,哪怕是康大迈见多识广,也没见过比醴酒品质还高的酒。 “那些国家贵族都极其奢靡富裕,他们不缺金银,缺的是能让他们花钱的好物,若能把此酒卖过去,卖多少钱都会有人买,并且有价无市。” 康大迈改了说辞,西域卖还有价格,再往远了卖价格是上不封顶了,想卖多少钱都行。 刘据微微点头, 他发现, 康大迈有些想法真的很超前,难怪中亚商人经久不衰! 富裕到了一定境界,他们就是为格调而消费了。人人都能买得起的商品,有什么逼格,醴酒拿出去,不需要过多的品牌包装,直接说遥远神秘的东方大国只有祭祀时才能喝的酒,逼格唰一下就上来了,不知道多少人抢着买单,说是有价无市一点都不夸张。 康大迈身边的青年, 朗声开口道, “陛下,我的阿爸喝多了,请您不要怪罪。” “哦?”刘据好奇问道,“朕为何要怪罪你阿爸?” 青年用手按在康大迈的腿上,直言道:“我听陛下您说,醴酒是大汉的贡酒,如此高贵之物,怎么能拿出去卖呢?” 康大迈回过神,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感谢的看了儿子一眼,找补道, “汉王,是我说错话了。” “没什么说错话的,这问题也是朕先问你的,朕问你答,你没错。” 闻言,康大迈长舒口气,他身边的儿子康小买则垂下眼皮,暗道, “听陛下的话,十有八九是要将醴酒拿出去卖了。原来如此~难怪会宴请我们这些西域商人,是要我们充当汉人的行脚商人......只是,替汉人做事,这合适吗?还是要多想想,不能让阿爸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 正想着,康小买忽觉得一束犀利的视线在看自己,康小买在西域夜晚被一匹白狼盯上时有过相同的感觉,浑身血液似乎静止,摄得他动不敢动。 勉强抬起视线,是汉丞相霍光温柔的笑容,恍惚间,康小买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 一席宴罢,刘据大畅, “今日先到此,朕很久没如此高兴了,明日,明日朕要你们去看看科馆。” 科馆? 中亚商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纷纷谢恩退下。回到落脚的驿站,康大迈仍在回味,儿子关紧门窗,四处看了看,确认无人后蹲在阿爸身边,低声道, “阿爸,汉王是要用我们。” “用我们?”康大迈眨眨眼,一时没领悟,“西域本就归大汉管,汉王想用我们就用,就算汉王要我们的全部身家,我们也只能双手奉上,没有丝毫办法,何来用不用一说呢?” 康小买摇摇头:“阿爸,和西域没关系,您看,汉王问您把醴酒卖到西域如何,又问再卖远点如何,我几乎就可以肯定,汉王是想让我们成为行脚商人,带着中原的货物,卖到国外。” 闻言,康大迈朦胧的酒意一瞬间散了大半,腾得坐起身,认真问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此话当真?” “定是真的,您想啊,汉王对我们无欲无求,宴请我们做什么?” “我还被于阗国王宴请过呢,没......没什么吧。” 康小买喉头一动,忍住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于阗国王是什么货色,也配和雄才大略的汉王比? “阿爸,我都打听过了,被汉王宴请是汉朝最高的荣耀,又是在皇宫内,陛下一定是极看重我们。” 康大迈张开嘴,心里信了大半,身为狡诈的商人,他不会不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若自己没有可用之处,汉王是闲得吗,无缘无故宴请自己做什么? “小买,我方才就想问了,你怎么唤汉王叫陛下?” “阿爸,我也早想说了,以后大家都要改口,唤汉王为陛下,您叫汉王,我们就是外人,您叫陛下,我们还是外人吗?” 康大迈点头称是。 中亚商人在西域形成蜂窝式的商贸网络,不仅是康大迈一人之功,他这儿子,也背地里也帮忙出了不少主意。 康小买见阿爸听进去了,继续道:“若汉王用我们做行脚商人,西域的事岂不是拱手让人了?西域我们才刚刚平定下来啊!” “西域不是我们平定的,西域是汉......陛下平定的,而且,你说得拱手让人也不对,西域就是陛下的,我们只是个商人。” 被儿子点透汉王要用自己的情报后,康大迈思路一下无比清晰,自己这儿子是个好商人,锱铢必较,算计得极清楚,可眼界却差得远了, 康小买被纠正后,愣住, “阿爸,您的意思是,我们要成为行脚商人?” 康小买面露为难,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西域,西域商路终于又重新走上正轨,还没有过两天舒服日子呢,就又要去当风吹日晒的行脚商人,真不知道阿爸怎么想的! “若是陛下让我们去做,你觉得我们有的选吗?” 康小买喃喃道:“没得选。” 大宛国的血腥味还没散呢! 康小买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多可笑,这从来不是一道选择题,他们哪里有忤逆汉王的资格? “况且......”康大迈两眼冒绿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在我看来,这是个绝好的机遇!汉人的故事你知道吗?老鼠,你在粮仓里,就是能吃饱的仓鼠;生在粪坑里,就是吃屎的老鼠,现在我们却能成为皇宫的老鼠!” 康大迈越说越激动,已然坐不住,起身来回踱步, “海贸广大,我们插手不进去,现在陛下有意再延长商贸陆路,这个机遇我们一定要把握住!” 康小买心里还是更倾向于留在西域, “阿爸,您年纪大了,要不别折腾了。” “折腾?你阿爸以前往来西域中原倒腾米盐,一个月下来,还要避着贼,累死累活挣那一点点利,现在相当于白给你钱,你不要?小买,人的一生中机会并没有那么多,有的机遇稍纵即逝,眨眼就没了,你不想去,就留在西域。你比我聪明,后方交给你,我也放心,但若是陛下有意让我做行脚商人,我定然万死不辞!” 康小买为难道:“唉,阿爸,明日再说吧。” .................. 临近晚膳 卫登耷拉个脑袋,有气无力的穿过卫府正堂, “登儿,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快来吃饭吧。” 平阳公主看到小儿子,笑道。 “我......我不吃了。” “登儿?” “阿母。”卫登一抬头,平阳公主坐不住了,起身快步到小儿子身边,蹲下抱住,“登儿你怎么哭了?是在外受什么欺负了?” “阿母,我,我没哭。” 卫青也看过来,老大卫伉在宫内值戍,老二不疑在家,一听到小弟哭了,像是遇到老大的热闹了,赶紧抻着脖子去看。 卫登不知阿母如何看出来的,连连说道自己没哭,可这小脸哭得像花猫,一道一道的,大人一眼就瞧出来了。 平阳公主见小儿子受了屈,一股火就窜上来了,拉起小儿子, “走!阿母去给你评评理!” 卫青叫住夫人,“你那是去评理吗?看你这架势是要去打仗了。” 平阳公主站住,卫青看向小儿子,想着先问问怎么回事, “为何哭了?” “抄,抄书抄的。”卫登不想说学堂的事,就含糊过去了。 卫不疑看热闹不嫌事大,问道,“抄书就给抄哭了?抄了多少遍啊,小弟,要不我说你也太软弱了。” 这真是亲哥啊! 有危险时,亲哥是最可靠的,没危险时,亲哥是最危险的, 卫登喏喏道:“抄了一百遍。” “额...” 平阳公主胸膛剧烈起伏,“东方朔吧,他让你抄了一百遍?!他真行!登儿,你不用出面,我去找他!” 平阳公主露胳膊挽袖子,大战一触即发, “抄百遍书算什么,熊儿没少让牛儿、虎儿抄上百遍,”卫青用眼神安抚夫人,眼神犀利,“是因为抄书的事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卫登哪敢在阿翁面前撒谎, “不,不是......” “你为何哭了?” “东方先生说我以后是......是......奸臣。” 说完,卫登又“哇”得一声哭了, “太过分了!东方朔和小孩子说什么呢?!”平阳公主气得叉腰,恨不得生撕了东方朔,卫青没细问,也大概知道为何, “不疑,把你小弟带去洗洗脸。” “是,阿翁。” 卫不疑起身,看小弟哭得可怜,抱起小弟,柔声道:“你个小哭包。” 卫登把脸往二哥怀里一埋,哭得更惨了,两个儿子离开后,平阳公主忍不住道, “仲卿,你听听东方朔都说得什么话!是人话吗?!” “东方先生是为登儿好。” 平阳公主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这还是为登儿好?看登儿哭得,不知多久才能过去这事。” “登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薄,男子汉脸皮这么薄怎么行?要是因别人一句话,想了好几天,那是不是以后就要在府内圈着,不让他再听到这些话?” 平阳公主关心则乱, “你总有道理!” “唉,”卫青握住平阳公主的手,“我一直为登儿这事发愁,我跟他也黑不下脸,就算沉下脸,他心知我是他阿翁,也不怕,远不如别人说上一句,东方先生此番是个机会,登儿心眼太小,这点事就能过不去。” 听到夫君原来一直为儿子的事发愁,说得有理有据,平阳公主也平和下来, “你说得是,那东方朔也不该这么说。” “东方朔确实说得过分了,我再看到他,非替登儿揍他一顿不可!” 卫青语气恶狠狠的。 平阳公主急道:“倒也不用揍他。” 一看卫青,满眼笑意,才回过身,捶了卫青身子一下,“你真是的~” 卫青搂过平阳公主,“知道你是为登儿好,但你关心则乱,我去和他说说,用男子汉的法子。” 喜欢家父汉武帝!请大家收藏:()家父汉武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6章 卫青的道理 “我去和他说说,用男子汉的做法。” 平阳公主点头, “那你去吧,这孩子脸皮薄,你别又给他吓哭了......” 闻言,卫青傲然一笑, “吓哭?怎么会?这可是我卫青的儿子。” 平阳公主翻了个白眼,柔声道,“就你能显摆。” “哈哈哈哈哈!” .................. “小弟,你说说你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石柱子。” 卫登哭累了,被二哥的话吸引,疑惑问道,“二哥,谁是石头柱子?” “就是东方先生啊,你看他天天板着个脸,又臭又硬的,不就是石柱子吗?” 噗嗤一声,卫登被二哥的奇妙比喻逗笑, 一个大鼻涕泡从鼻子里钻出来。 见状,卫不疑强忍笑意, “要是别人还好,二哥能给你出出气,石柱子我可不敢招惹,平时我见他都绕着路走呢,不然,我非得狠狠揍他一顿!” “你要揍谁?” “额,阿翁,我谁也不揍......嘿嘿,您听错了。” 卫不疑腾得一下站起来, 卫青狠瞪他一眼, “跟你小弟说什么呢?你就是这么当哥的?出去!” 卫不疑起身贴着墙往外蹭,生怕被阿翁踹上一脚, 可还是防不胜防,临到门口时大意了,卫青从后飞来一脚,给卫不疑踹了个狗啃屎,踉跄几步才稳住, 卫不疑揉揉屁股嘟囔道, “这都什么人啊?哼,我还不管了呢。” 屋内只剩下卫青父子二人,卫登有些害怕, 生怕阿翁要揍自己一顿。 “登儿,和阿翁聊一聊,好不好?” 卫青语气温和,卫登点点头, 没了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模样,卫青看着一阵心疼,忍不住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知子莫若父,当爹的卫青知道现在眼前的登儿才是真实的他,平时那都是装出来的, “登儿,阿翁一直知道你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记得我们上街那次吗? 你碰到一位老翁,腿脚难行,你搀着他回了家,他夸了你一句,因此事你高兴了好几天, 还有一次,你大哥正忙,你去找他玩,把你那大哥弄恼了,他说了你一句,又让你难受了好几天,是有这两件事吧。” “是,阿翁......” 卫登点了点头, 卫青抓起儿子的手,小手冰凉, “阿翁一直不懂你,为何别人的一句话,能让你惦记好几天呢?你与我说说。” 卫登撇着嘴,一副随时要哭的表情, “阿翁,我错了。” “不不不,我没说你错,也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此事哪有什么对错?你是如何想的,和阿翁直说就是了。” 卫登摇摇头, “阿翁,我也不知我是怎么想的,别人夸我,我就开心,别人说我,我就难受。” 卫青想了想说道,“登儿,何不把这两件事拆开来看呢?” “阿翁,孩儿不明白。” “嗯,是不是谁夸奖了你?你做事就更有劲儿了,也变得更厉害了?” “嗯!” 卫登重重点头, 他是个需要夸夸的孩子, “好,那此事是不变的,也不需要变,越夸你,你就越厉害。” “那......阿翁,别人一说我,我总惦记着该怎么办?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总像是被别人左右,就拿今天来说,孩儿知道东方先生是为孩儿好,孩儿不是因为东方先生哭,也不是因为抄书而哭......孩儿怕东方先生说我是逆臣,孩儿真就成了逆臣。” 不提这事还好,一想起这事,卫登又开始难受了, 卫青瞧了门口一眼, 卫不疑撅腚趴在门外的人影透出, 他肯定觉得自己做得老隐秘了。 卫青不做理会,盘坐在地,将小儿子抱起,放在腿上, “登儿,那些说出话让你不舒服的人有两类。” “阿翁,哪两类?” 卫登仰起头看向卫青, “第一类是无心之言,”卫青竖起一根手指,“就像你吃饭时会说今天的饭有些咸了,或是今天的菜有些生,这匹马真好看,那匹马不太好看......这都是你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言,你说出口时,并不是发自肺腑的去责备做饭的人,对吧?” “对,”卫登点头,“孩儿就是随口一说,没要真的怪谁,” “是的,你说出的是无心之言,有些人随口一说的也是无心之言,对吗?” 卫登若有所思,想了好一会, “阿翁,对,别人或许就是一句无心之言,。” 卫青笑了笑,“是啊,别人的一句无心之言就能让你搁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你是不是有些心眼太小了? 做饭的厨子,听到你说哪天的饭有些咸,要是像你一样把这事搁心里,连饭都做不了,你想想,有趣不?” 卫登想着, 厨子托腮坐在门槛上,灶也不生火,看着空灶唉声叹气,说着“哎呀,卫登为什么说我做饭咸了?”“我做的饭不咸呀?”“到底哪里咸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哈哈哈哈,”想象出这幅画面,卫登不由笑出了声,“阿翁,别人的一句无心之言,他就唉声叹气,太蠢啦!” 卫青刮了下小儿子的鼻子,“你不也是吗?” 卫登怔住,吸溜了下鼻子, “除了随口一说的第一类人,还有第二类人,”卫青瞳孔更加深沉,“这些人就是带着坏你的心说你,他们骂你、侮辱你、责备你......就是想摧毁你,看不得你过得比他们好, 你过得越惨,他们才越开心呢,他们对你说出的恶言就是一支箭。孩子你想想,他们都不想让你过得好,你反而因为他们的话难受了好几天,是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迎着这支箭,就走上去了。” 卫登人小,吃的盐少,没这个角度想过问题,经阿翁的点拨恍然大悟, 攻击你的人,不想让你好,你反而要过得更好, 他们越想让你在意他们说出的评价,你就越不能顺他们的意。 卫青把卫登太在意别人的话一事,掰开了揉碎了,直通症结所在,治病之根本。 卫登看向卫青, 认真道, “阿翁,孩儿明白了,孩儿再不会被别人的话左右了!” 卫青欣慰一笑, “你都懂,我就不和你多说什么了,” 看向门处,卫青用手指了指,卫登看过去,见二哥正趴在那,正要开口唤二哥,被卫青捂住嘴, 卫青静悄悄的起身,一点声响都没有,卫登知道阿翁要干什么了,怕笑出声露馅,忙用自己的两只小手捂住嘴,发出“呲呲”声。 门外的卫不疑,听屋里没声了,凑得更近, 卫青眼疾手快,把门往外一推,哎呦一声,卫不疑没防备,摔倒在地, “哎呦,阿翁,您这是干嘛啊,” “我干嘛,我还要问你干嘛呢?” “我......我......” “哈哈哈哈!二哥,你好像王八!”卫登跑过来捧腹大笑,卫不疑正愁没地方发火,见小弟自己撞上来,鲤鱼打挺翻起身,追着三弟可哪跑, “小弟,你有能耐,别让我抓住你!” 平阳公主托着盛放瓜果的银盘走来,见两个儿子跑闹成一团,微笑看向卫青, “用男人的方法都说好了?” 卫青挺胸抬头,骄傲说道,“那是自然......”抬眼看了看平阳公主,露出我懂你的眼神, 平阳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她本也是想借个由头来偷听的。 “表叔在家吗?” “牛儿?” 刘进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书房这,卫不疑和卫登停住打闹,一齐走过来, “牛儿,你怎么来了?” “大父,今日在渭阳宫表叔哭了,我来看看他好了没有?” 刘进朝卫青和平阳公主分别施礼, “进哥儿,你来找我玩啦!” 卫登小屁孩一个,心里一点不装事,现在又好了。 “嗯!” 刘进见表叔又开心了,心里松口气,卫登哭得时候,在学堂闷着,刘进没去找他,是顾及他的自尊心。 “走,我带你去看个好玩意儿,”卫登拉住刘进,卫不疑眼睛一亮,“唉?我也去。” 三人跑走。 平阳公主抱怨道:“这孩子,转头就忘了,枉费你说了那么多,不知道他记没记住。” 卫青道:“肯定往心里去了。” 见平阳公主准备的瓜果没人吃,卫青开口道:“他们都不吃,咱们吃了算了。” ........................ 翌日 天还没亮透,康大迈神采奕奕的早起, “小买,小买,起床了。” 康小买朦胧睁开眼,见天没亮,揉着眼道, “阿爸,你起就起吧,我再睡会儿。” “别睡了,今日要被陛下带去科馆,我连科馆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恐怕今日陛下就要与我们说正事了。你脑子灵活,咱俩先对对该怎么说,要让陛下觉得我们识大体、能担事,这才会把重任交给我们啊。” “阿爸,用汉人的话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算陛下真有意,也不一定是今天。” 康大迈强拉起儿子,“嗨,汉人还有句话呢,有备无患!” “好吧。” 康小买见觉是睡不成了,只能坐起,找驿站管事的弄了几道小菜,父子匆匆吃了,又对了两个时辰问话,门外传来驿站官员的声音, “你叫康大迈吧,有人要找你,我给他领来了?” 康大迈不明所以,在经常人生地不熟,自己哪来的什么朋友? “好了,多谢。” 被带来的人开口,康大迈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俱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恐, 这声音耳熟得很! 没听错的话,不就是陛下吗?! 康大迈手忙脚乱的去开门,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外,果然是汉王! 康大迈彻底慌了,他准备了许多,却没想到陛下会亲自来,正要开口,被刘据拦住,用眼神示意不要暴露身份。康大迈父子齐齐闭嘴,仍然控制不住震惊的神色从眼中流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刘据走进,身后白面三道虚的儒雅男人合门, 刘据在屋内转了转,随口道, “这位是田千秋,我的陈平。” 就算再不了解中原的历史,陈平的名字他们是一定知道的,汉立朝功臣,智计百出, “此处驿站如何?” 刘据问道。 此问题也出乎意料,完全不在康大迈准备范围内,康大迈正要开口,发现汉王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眼神越过他,看向身后的儿子, 康小买回道:“禀陛下,草民见这处驿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哦?”刘据很有兴趣问道,“怎么个闻所未闻,怎么个见所未见?” 康小买吞咽口水,临近了汉王,方觉天威倾轧 ,自己能立在这说明白话,就很不易了! 康小买这一顿,康大迈怕这孩子聪明反被聪明误,提醒了句,“有什么就说什么。” “是......” 到底是当爹的见世面多,没像儿子这样,吓得脑中一片空白, “禀......禀陛下,我在西域行走至今,还没见过如此的驿站,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好像官员、商人、百姓都接,我昨日还听说,交上钱以后,能让驿站转运书信。” “哈哈哈哈,转运书信算什么,以后还能转运包裹呢。” 刘据大笑道。 康大迈和康小买愣住, 转运包裹什么意思? 他们是行走各地的中亚商人,运货是他们商贸行为的核心内容,所以,他们比常人更懂得,转运货物是多么困难的事,光是书信就够费力了,加上更大更沉的包裹......这...... 难以想象! 田千秋在旁暗道, “此驿站非彼驿站,以前的驿站多对官员开放,为官府主用,而陛下新设的驿站,则更偏向民生......” 百姓跨县行走都需要繁复的文书,让他们自由行走基本是不可能的,百姓只有在远距离的徭役时,或是朝廷移民时,才有资格大规模移动,除此以外,没机会。 说是民生,更多是对商人开放,商人天然的属性,使得他们必须要行脚, 但此驿站增添了一个新元素, 便是邮寄...... 喜欢家父汉武帝!请大家收藏:()家父汉武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 117章 蒸馏 田千秋知道陛下有深意,却不知是何深意。 百姓出钱邮寄书信,由官府代发,挣不了几个钱,想依靠此事创收是完全不可能,此外还要平添人力,总体来说,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 光洛阳一处也就算了,毕竟现在洛阳是京城,更是天下转运的枢纽核心,可看这意思,刘据要把新驿站推广到天下各处郡县, 一提这事,管着钱袋子的金日磾就唉声叹气, 现在田千秋稍微有些明白了, 新驿站所设,与钱无关, 金日磾在其位谋其政,陛下让他管钱,他就凡事从钱出发。不过,田千秋看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情报, 四通八达交错的驿站,汇集士农工商,是绝好的收集情报之地,是不被经过地方官员粉饰,最原始的情报, 再深的,田千秋还没想出。 但,无数次事实证明,陛下一定是对的, 就像十几年前受到质疑的科馆,已成为了帝国心脏。 “陛下所思,是我等草民不能想的。” 康大迈支吾开口。 刘据听到康大迈对自己的称呼,从“汉王”到“陛下”,暗道他也是个聪明人, “自父皇经太平之世,便有均输平准,南货北运,北货南运,周转商贸,一直为大汉之基。” 刘据负手侃侃而谈。 均输平准便是大汉官商的滥觞。刘彻担忧转运太过,更惦记有的贡物并非朝廷所缺,就命令均输官拿去收价高的地方售卖,再把卖出货物换来的米钱交于朝廷, 光是均输还不够,还要有平准,因地方上献朝廷的贡物数量庞大,稍微有些经济学知识的人都明白,当大量商品涌入市场时会引发价格动荡,与此相应,平准官应时而生,平日里平准官员的任务就是平抑物价, 供大于求时,平准官员将市场上多出的商品回购,存储起来, 供小于求时,就放出已回购的商品,控制物价, 这是大汉的善政,均输平准相辅相成,刘彻推行时,也为官员所诟病,怕均输平准官员中饱私囊,交给时间后,均输平准已成为了大汉政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刘彻的微操作,综管历史长河无数君王都能排在前列,晚年是实在没钱没粮,一分钱都掏不出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然的话,信不信刘彻还能折腾起来! 刘据的话,康大迈父子听不懂,他们经商出身,本就见识短浅,对中原的各种制度更是一窍不通,只能唯唯点头称是,屋内唯一能听出陛下言外之意的,恐怕也只有田千秋了。 田千秋觑了西域商人,暗道, “陛下将商贸版图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却听不懂。” 刘据道:“走,去科馆看看。” 康大迈试探问道:“陛下,用不用把他们也找来。” “不必,你父子二人就够了。” 康大迈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他才明白,汉王对自己的了解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入。 康大迈父子,跟在陛下身后,留宿驿站的人渐醒,驿站开始嘈杂, “唉,你们知道吗?听说大秦要低头了。” “呵,别人都不知道,你却知道了,你消息比谁都灵通?” “八九不离十,不信你就看吧。” “你是从哪来的?” “在下河东人。” “哈哈哈,一听你口音就听出来了,你们那是度田呢吧,怎么样?” “人多耳杂,仁兄还是别提此事了。” “也是也是。” “............” 田千秋都无需细听,稍微竖起耳朵,无数情报直往耳朵里钻,因如今的驿站士农工商聚齐,他们也不会这种绝好交换情报的机会, 望着陛下的背影,田千秋更生敬畏之心。 康大迈和康小买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二人心中不约而同想着一件事, 他们在西域所见的国王或是贵族,哪一个不是在出行时被重重保护,最伟大的汉王却只带了一人,还大大方方的将后背亮了出来,若谁稍生邪念,只进一步,便可血溅五步, 但越是如此,康大迈越生敬畏之心,不敢异动,甚至不敢有妄想, “康大迈。” 刘据唤了一声, 康大迈快速向前两步, “我们走着去如何?驿站离科馆不远,天气也不算冷。” “草民全听陛......您的。” “呵呵,康姓的人不少,安姓、史姓、曹姓也多是你们的族姓吧。” “是,康姓最多,其余也都差不多,史姓倒是最少。” “这是为何?” “我们名姓都是按西域话定的,转成汉话,史打头的就少了。” 刘据愣了下,哑然失笑, “倒是我想少了。” 一行人停停走走,一路闲聊,倒像是采风的文人骚客,田千秋见陛下兴致极高,想着陛下完全没必要亲自来,恐怕是要借见康大迈一事“偷偷懒”, 毕竟这种机会对于身负万万里江山、亿亿兆百姓的皇帝而言,实在不算多。 行了得有小半个时辰,驿站本就在洛城东门近处,不在里城内,出了城直奔洛水东头去。 现今的时节正是秋时,艳阳亮而不暖,洒在如缎带般的洛水上,映得洛水满是金色,似奔腾的黄金之河, 田千秋深吸口气,晨起清凉的空气替换肺中浊气,胸膛被凉了个透,阴消阳涨,紧接着便是无限的快意, 如黄金一般的河流,如黄金一般的时代。 “那边就是科馆了。” 田千秋朝康大迈父子介绍道。 顺着田千秋指引方向看去,康大迈父子齐齐抽了一嗓子冷气, “嘶!!!!” 如此宏伟的建筑,怎是人间可现! 似船坞,又不像船坞,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地上,如庞大的漆黑猛兽,趴伏在洛水上,仿佛随时都要扑出! 看着科馆,刘据脸上不禁现出自豪的神情,这是他第一个主政之地,科馆伴随着刘据的崛起之路。田千秋同样脸上生光,他是最早一批在科馆的官员,当年的科馆还是个四处漏风的小楼,成长到今日这般庞然大物,要说不骄傲是不可能的。 康大迈父子都已被吓傻,哪怕见到宏伟的都城他们都没表现的如此惊讶,实在因眼前建筑给他们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 似乎只要它趴伏在此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动摇伟大的帝国。 “来。” 康大迈父子跟进,里面更如迷宫一样,东绕西绕,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 先是闻到扑面而来的酒香,随后又被铺天盖地的高呼声惊醒, “拜见陛下!” 康小买睁大眼睛,千百个身体有残缺的人,齐齐向汉王拜倒,眼中燃烧的狂热,无一不在展现着一件事,愿为汉王赴汤蹈火! “做事吧。” 刘据温和道。 “是!” 转瞬这群身有残缺的人,又投入到了生产中,老黄跛着腿走来,朝陛下行礼,随时准备应答陛下的询问, 康大迈到底是老江湖,比儿子看到的更深刻, 儿子只看出了是一群身体有缺的人,老子则看出了,这群人身材魁梧,令行禁止,身份只可能是一种...... 老兵! 汉王竟把这群老兵都养了起来?!看样子,无一不是身体有缺的废人! 走遍各国、见多识广的康大迈,见过太多在战场上伤残的老兵了,他们的结局基本相同,两个字,等死, 西域各国更是如此,稍微有些人味的,会补贴一笔钱,这笔钱绝对不会很多,没多到能让老兵度过接下来的人生,但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更多得是连这笔补贴都没有,任其自生自灭。 本以为,大汉会对老兵的处置更残忍,因为汉朝为争战之国,沙场上伤残的老兵不计其数,不会都养着吧?从利益的角度来讲,朝廷也没有钱供应,养活一个就要养活一群,绝对不能开这个头,索性都不养算了, 可,眼前的一切,正冲击着康大迈的认知, 汉王竟然将这群“无用”之人聚集起来,还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在康大迈看来,伤残老兵一定算是无用之人,若是找四肢健全的人来做这些事,绝对比老兵做得更好, 可是,偏偏汉王就是把活路给量老兵! 康大迈心中莫名出现一阵感动,他从不否认自己是唯利是图的人,只要有钱赚,他也没什么底线,可看到眼前的一切, 康大迈暗道, “也许这样的汉王,才值得如此多人的追随,对待无用之人尚且如此,那对待有用之人呢?” 此番更坚定了康大迈做事的心。 刘据耸了耸鼻子,酒香钻鼻,用何种商品开辟商贸,重新延长丝绸之路,以瓦解安息国,刘据想了很多, 刘据一想这事,不知为何,脑袋里就闪出鸦片战争, 刘据要打的贸易战,与鸦片战争不同的是,鸦片战争是英国没办法了,别的商品在市场上竞争不过,只能用歪招,而现在,汉人的商品在世界范围的优势更甚于清朝时,说是压倒性的优势都不过分,刘据更不是代表着弱势方,是强势的一方, 但,鸦片战争却给了刘据灵感,他要选得商品一定要带有依赖性, 田千秋好奇望着此处,就连他都是第一次来,并非是他不得宠,刘据此事一直是暗中进行的,只有刘据和在场的残兵知道, “近来如何?” “陛下,有几人偷饮,让我逐出去了。” 老黄振声道。 “嗯,这些人永不录用,让其自谋生计吧。” “是!” 军人的宗旨就是服从,哪怕退下战场,老黄他们也当自己是军人, 刘据给了老兵们一条活路,绝不代表刘据就能任其为所欲为, 此处只有一个规矩, 严禁偷喝此酒,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越过那条线了,刘据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了, “取来一壶。” “是!” 老黄跛着腿,却走得不慢,取来一壶酒,又弄来几个饮器,刘据在石凳上坐下, “斟三杯,让他们都尝尝。” 康大迈无酒不欢,此酒比宫内喝得仙酒更烈,闻着就醉了,老黄先给田千秋斟了一杯,捧过去,田千秋接过,先是闻了闻,一股辛辣味直直往鼻子里钻, 又斟了两杯,示意康大迈自取,康大迈拿起,递给康小买一杯, “你们都尝尝吧。” “是,陛下。” 田千秋先喝下,一杯闷掉,脸上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这,这是什么酒?” 康大迈和康小买同时喝下,康小买也跟着咳嗽,康大迈平日喝酒多,倒没那么夸张,但也头晕目眩,要知道,他平日里可是被称为“千杯不倒”啊! 刘据见效果不错,笑了笑, “这是蒸馏酒,以前你们喝得都是发酵酒。” 田千秋早点在科馆,也是跟着做过果酒,什么酒都喝过,却没喝过这么辣的! 汉朝有明确的禁酒令,非特殊日子不得饮酒,酒由粮食制造,多饮酒浪费粮食,还有着深意 ,不想让百姓因饮酒影响劳作, 实则,后一条纯属多余, 原因是汉朝的酒度数太低了! 汉代时有饮酒“数石不乱”的酒客,数石足有小三十斤,也就是说,他们喝小三十斤的酒都喝不醉,这种度数的酒和水有什么区别, 杨雄著书曾言“日不饮酒,酒必酸”,懂酒的人明白,低度数酒不经放,容易酸,更佐证了汉代酒度数不高的事实, 汉代酒常规度数应在四度左右,最高的度数为二十度,二十度的酒在汉朝实在少有,是现代的考古学家发觉刘贺墓时,用刘贺墓的蒸馏器发酵酒,得出的结论,最高度数为二十度,实则正常区间应在四度到十度左右,海昏侯墓属于是特例, 四度到十度的酒是什么水平,刘据有发言权,这要是在现代,可以去小孩那桌了, 既然想着要用酒对抗安息,掀起商贸战,刘据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是给外国人喝,度数就搞起来吧! 这蒸馏酒技术,刘据用得是元代蒸馏法,说来也是缘分,元代蒸馏法相对成熟,他们是和中亚商人学得,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第118 章 船坞 元代的蒸馏技术不算复杂, 蒸馏是以“天锅”技术,分上下两层,上层用冷水冷却蒸发,下层加热酒醅,不需要复杂的技术革新, 缺点也同样明显,蒸馏比之于发酵,粮食消耗量更大,制作成本更高。 科馆的蒸馏酒能做到二十度到四十度的区间,在普遍以四度酒为主的汉代,度数算是非常高了。 刘据对此酒的把控极严,不说在国内流通,就连生产的工人都不许喝, 这种高度酒大量流入市场,汉朝设置禁酒令担心的问题真的会发生。 酒下肚,田千秋脸颊唰一下就红了,摇晃着身子,眼里的人成了重影,他平日里就不胜酒力,猛地喝到高度酒,难免顶不住, “臣千......千秋......” 刘据道:“扶他坐下缓缓。” 老黄上前搀扶住田千秋,田千秋早就站不稳,有人支着,就顺势把身子全压在老黄身上,老黄虽是跛腿,却稳若泰山,嘴上说着,“您慢些”,一边稳稳当当的把田千秋放在席上。 康小买比田千秋酒量稍微强些,站是能站住,再让他说出成溜的话,就是难为他了。 刘据只能望向康大迈,问道,“朕酿得酒如何?” 康大迈仍有余悸,“回陛下,此酒太辣,吞下去似吞下一团火,整个人都烧起来。不瞒陛下,平日里我就好喝酒,酒量远超常人,可喝过陛下酿的酒,我再不敢说酒力如何如何了,现在连站着已是让我用尽全力了。” 理应如此, 蒸馏出的高度酒和低度数发酵酒完全是两种事物,夸张点说,低度数发酵酒在蒸馏高度酒面前不能称之为酒, 满京城的找,平日里吹嘘自己如何如何能豪饮的,喝上一口刘据的酒都要转向! “比你喝过最好的酒呢?” “我平生饮酒无数,喝过最好的酒,是昨日在陛下席宴间喝到的醴酒,满天下地找,也找不出比那更香的酒了,但要说我最喜欢的......我喜欢此酒,够烈!” “嗯...” “呼~呼~” 刘据正要说话,耳侧响起了阵阵鼾声,田千秋竟转眼间就睡着了,刘据心想, “不打不闹不吹牛,喝多了就睡觉,老田酒品不错啊。” “给他拿件盖的,别着凉了。” 老黄应下,随手扯来一件大袄,盖在田千秋身上,老田砸吧砸吧嘴,翻个身,睡得更香了。 刘据望着田千秋,说道:“汉有禁酒令,饮酒过多误农时。喝酒误事,况且吃用粮食的地方也多,朕为一国之君更不该鼓励饮酒,所以朕延续了父皇的榷酒,相比于父皇,朕管教得更严, 此酒粮食用度极多,相同出产的酒量所耗费的粮食远比寻常酒高出五六倍,不宜多产,更不会投入到中原......” 听到这,康大迈眸子更亮,就算傻子都听明白了, 汉王不想在中原卖,既然不卖的话,弄出来又做什么呢?弄出来肯定是要卖的啊,至于拿到何处去卖,答案呼之欲出! 除了中原以外的任何地方! 果然,如康大迈所想, 刘据的视线回落到康大迈身上,直入正题,开口道:“朕想让你们拿去卖。” 康大迈连多拉扯一秒都不想,生怕汉王反悔一般,一股脑点头答应下来, “我愿意为陛下效死力!” 刘据满意点点头。 康大迈能直接答应下来,说明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当然,康大迈不想做也没关系,中亚商人也不止他一家,有姓安的,有姓史的,不止是他姓康的,交给谁在刘据看来差别不大。 将此事安排好后,有些话也能和康大迈说了, “很好。不需奉承朕,以商人的眼光来看,这酒能卖得动吗?” “一定!!”康大迈回答得极果断,比打出腹稿还顺溜,“卖货经商,无非是两点,一是货,二是山,这等烈酒见所未见,不说更远处,就西域诸国而言,贵族奢靡成风,光是卖给他们还不够用呢!” “货,朕能明白,你说得山是何意?” 康大迈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背靠的哪座山头。” 刘据啊了一声, “你是天时地利人和聚齐了啊。” “是!” 刘据直接道:“好!朕就把此事交给你了!不过,朕有一个要求。” “陛下请说。” “朕的酒不卖给西域,朕要你往西边卖,越远越好,能运多远,就运多远!走到哪运不动了,这酒你就能卖了,经商走得越远,损耗越大,损耗多少,朕都给你出了。” 康大迈愣了下,他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卖酒....似乎并非只是卖酒这么简单! 不过,康大迈并不在意,他意识到这恐怕是他此生仅有的机会,一旦把握不住,就永远错过了, “陛下,我都能做到。” “好,你先去把信得过的族人带来,老黄把这酒如何存储教给你们,几日后,朕找大司农署的人来和你们对接,之后第一批酒,你就能拿去卖了。” 康大迈摩拳擦掌,恨不得即刻大干一场,忽然想到什么, 问道, “陛下,此酒叫什么名字?” 刘据淡淡道, “二锅头。” ........ 岭南 番禺县 卓王孙被番禺府君赵越奉为上座,卓王孙连连谦让,自己寻下首坐了。 “先生,这几日您走了不少地方,您看,这番禺商贸能做起来吗?” 卓王孙在商言商,“嘶溜”品了口茶,如实说道, “多山多险,陆路难行,要想开启如互市般的商贸,非要开山伐木不可,以我所见,难......”似觉得力道不够,卓王孙又补充道,“极难!” 赵越不住点头。 此为番禺的天然困境,或者说是岭南地区的天然困境, “走不了路,就走海!”赵越面露狠色。 卓王孙看了赵越一眼, 暗道, “不知为何,这位年轻府君做事比我还急,按理说,我这么大年岁,应该我急才是,他富于春秋,却好似总被什么在身后撵着。” 卓王孙不知,赵越已隐约察觉到自己官位不保, “赵府君,不知有一言,当讲不当讲?” “您讲!” 卓王孙直言:“走海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怎么会?番禺近海,找来船只往来就是,这有何难的?” 听到这话,卓王孙就晓得了,赵越对海路商贸完全不了解,江南几处因海贸异军突起的商港,哪一个像赵越说得似的, “若找来几条船就算一个港口,大汉万万里河山,近水处数都数不过来,岂不是处处良港了?何以现在的良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赵越脸上一红:“是我想简单了?” 卓王孙点头, “那....”赵越言语恭谨,“请先生赐教!” 赵越可取之处就是听劝,从不刚愎自用,从善如流,谁说的有道理,他就听谁的。 见被自己不留面子,赵越依然能不耻下问,卓王孙心中对赵越的评价高了几分, “番禺确实有设港的优点,城南门一处近海地就是设港的好地方,我都看了,那里水流平稳,没什么暗流,在那儿设港再好不过,只是....” 赵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只是”打清醒了, “只是什么?” “从头建起一处良港,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非同寻常啊,我对水利不是太懂,只能说些皮毛, 建港第一步,要为河道清淤,疏通河道,抹平陷处,必须需要大量的人力....” “此事不必担心!”赵越大手一挥,极自信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人嘛?!我这有的是人,找来越人干就是了。” 卓王孙心中腻歪,想了想,自己老惦记这事,早晚是心里一根刺,跟赵越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不如直说了, “赵府君,越人也是人,您这不能把人家当牲口使吧。” 赵越觑了卓王孙一眼, 忽然笑道, “您是遇到了好人,馥壶是越人中不错的,她这样的,少啊!大多越人都是胡搅蛮缠,低贱得很,以前这里的南海王,用他们可真比牲口用得还狠,我这才哪到哪? 然后呢?太上皇攻打南海国,平掉了南海王,这群越人还哭呢,为了把他们用成牲口的南海王又与汉军拼起来,太上皇闻讯大怒,又是杀了一大批,才把这股声势平下来,这水是最近几年才清的,以前红着呢。 您把他们当人,他们把自己当牲口啊。嗨,您还就得把他们当牲口对待,他们才念着你的好。” 卓王孙面露不快, 赵越又话锋一转,“其实啊,我是没办法,不用越人也不行。您看,开商路,别管是旱的还是水的,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活儿,总要有人干吧,徭役不会翻山越岭送过来,要想开渠,到底还是要用越人。” 理是这个理,可卓王孙知道,前面才是赵越的真心话。 说实话,卓王孙有些不想和赵越合伙了, 不行就像阿大说得,先做点小买卖,积累声望,等到再换个府君,陛下有意开垦岭南时再做不迟,卓王孙也急,但急没用啊。 忍着腻歪,卓王孙继续道, “除了清河通淤,还要打桩地基,建立平台,岭南杉木、樟木都耐水防腐,可以就地取材,与前一步差不多,说到底,还是要人。” 见卓王孙没对此前自己说出的话做出反应,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赵越眼中不快一闪而逝, “先要找人把这两件事做了,再快也要半年的功夫啊。” 赵越应道:“那我先想想办法,再找来懂兴修水利的人问问。” 赵越有逐客的意思,卓王孙也适时起身, “赵府君,那我就退了。” 赵越看着眼前的文书,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行出番禺府邸,卓王孙只觉得胸膛一清, 等在外的阿大走来, “大父,如何?” “人多耳杂,找个清净地方说。”卓王孙使了个眼色。 俩人迤逦到了一处清净地, “一和赵越、孔同说话,我心里就不痛快,这段日子,我总想着要不要忍着不痛快与他们做些事,今日一想,何必难为自己呢?” 阿大很是认同:“大父,您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我这一生什么事没做过,不能临老了掉进河里,你要不急,我们就做几年小买卖,等着风向转了再说。” “我肯定不急!我能跟着伺候您就心满意足了!” 卓王孙望着前方,喃喃道, “福璐璐拿着玉佩,换些钱,换个地方去过富庶日子吧。” 卓王孙也分不清,他是同情福璐璐还是同情越人,幸好,他也无需深究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能力有限,改变不了大局,帮不了所有越人,他也不知该怎么帮,能把福璐璐安顿明白就不错了。 府邸,等着卓王孙离开后,孔同走进, “府君。” “哼!”赵越重重一拍桌案,语气不快道,“何事?!” 孔同不知赵越是不是朝自己发火,愣在那,赵越见状解释道,“不是朝你撒气。” “赵府君,那是因何事生了这么大气啊?” 赵越不想和孔同多言, 反问道, “你有何事?” “我把馥壶拿了!” “你拿她做什么?” 赵越惊讶得看向孔同, 馥壶,馥壶,哪哪都是这个名字,哪哪都是这个女人,赵越不明白,一个小小的越人,何以牵动着岭南大势? “我找她取药方,她不给,我就给她拿了!” 赵越愣住,看了孔同好一会儿, 这处理方法蠢得不能再蠢了, “我前脚放了她,你后脚就拿了?她直说不给,你有没有软磨硬泡?不能要来,你能不能想些别的法子偷来?!蠢货!” 孔同没想到赵越竟会生这么大的气, “不就是拿个越人吗?这有什......” “她是个寻常越人吗?!因为她卓王孙要与我翻脸了!我得罪起卓王孙,我得罪起司马相如吗?! 考成法,我侥幸混过两年,京中一直寻着机会下我官,今年要是考成不过,我就下了! 你知不知道?!” 第 119章 聚宝盆 “今年的考成要是不过,我就要被下了!这你知不知道?!” 赵越咆哮,少有的失态, 考成法,特别是经丞相霍光精细后的考成法,与抽打耕牛的鞭子没两样。霍光依各州县具体情况分别置出不同标准,像旧时只混日子的干,完全达不到及格线。 在考成法出现前,是以上计制度作为官员审核标准,由官员自定来年目标,经过一年后进京上报给皇帝,户数多多些少多些,税收涨了多少多少…以此作为升、降、赏、罚的标准, 但不言自明,上计制度本身是粗糙的,皇帝对地方的了解一定不如地方父母官, 审核官员的标准是由官员自己定的,皇帝在其中的作用不算主导, 考成法则规避了这一问题。 上计制度,只是皇帝和地方对接,地方上下一体,皇帝审查下来,他们一致对外共渡难关, 考成法层层追责,谁也袒护不了谁,如今在刘据朝当官绩效压力是极大的, 做到六分,最后可能就得个三分, 做到十分,最后得个六分, 只有做到十二分、乃至十五分...才不会被考成法淘汰。 偌大的天下,还是要由人治,考成法推行后,大汉吏治为之一清,能者上,庸者下,用现在的话说,卷得一批! 当然, 绝没有十全十美的制度,考成法也有其弊端, 现在考成法的问题是,压力一层一层压下来,京中向地方问责,郡守向县令问责,那县令朝谁问责?只能找所治的百姓…考成法推行两年后,刘据发现了这个问题,又增设了两条治法, 向地方定期增设巡视官员、察举民情; 考成法考核标准包括舆论一则; 二者合一,百姓对官员的品评也是需要官员去维护的。 中原暂且算是考成法的问题,番禺不同。岭南一地,山高皇帝远,被刘彻嫌弃的鸡肋之地,圣意实难恩及,故有赵越这等民用资己的官员。 赵越发泄一通,颓然的坐在那,将腰佩的官印一取,“啪”得一声砸在案上,抱怨道, “这官做得跟他娘的牲口似的!真他娘的憋屈!” 孔同立在那摇战,看起来被赵越吓得不轻, 发泄过后,赵越掸平官服褶皱, “说吧,你为何拿她?” “禀府君,”孔同嗓音沙哑,“我好言好语找她要了药方,她没给。” 赵越觑了孔同一眼,面露不快, 孔同又补了一句, “当着一众越人面前,她没给。” 赵越:“.....你做得没错,给些教训就行了,万不可伤及性命,我不想和卓王孙撕破脸,你要敢坏我的事,你也别想好过。” “府君我记得了,稍加惩戒就是,她也罪不至死,火候属下都拿捏着呢…对了,还有一事忘了与您禀告了,”孔同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蓝田玉暖,灰色调的朝堂被映得亮堂许多。 “这是?!” 赵越惊住,如此色泽莹润宝玉哪是他见过的。 “是卓王孙赠给馥壶的。” “嘶!” 赵越倒吸一口凉气, “府君,这块玉价值连城,要如何处置?” 赵越沉思许久,“先放在我这吧,之后我还于卓王孙。” ......... “陛下。” 金日磾快步入进宫内,紫绥搭于腰间, “嗯,你来了。” 外已见寒,光凭朝服抵不住刺骨的秋风,即便金日磾是喜寒的胡人,也受不了洛阳的风,嗖嗖得往骨肉里钻。多加了一件内衬拖在朝服里,这仍不够,又在外披了件狐毛大氅,一直穿到宫前才褪下大氅,交于内侍李陵手中。 走入宫内,脸上被烘得暖暖的,三足蟠龙炉袅袅生烟,将寒意尽数隔在宫外, “你且等会儿。” 刘据头都不抬,坐在熊毛席间,在桌案上运笔不停, “是,陛下。” 金日磾让了让,合手候在一旁,正前方挂着一席,此席大有来头,只有大将军卫青入宫时才放下,卫将军不在就收起,圣恩独宠到这等地步,可谓是人臣之极。 刘据顿笔停了会儿,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两道眉拧紧,思量许久,将桌案推倒一旁, “等下再批吧,先与你说事。” “是。” 金日磾跪坐下来。 “朕在科馆弄了些酒,要西域商人拿去卖。” 金日磾知陛下在长春宫设宴宴请中亚商人的事,此事在京中还闹出了不小的轰动,猜什么的都有, 有说“陛下要重开丝绸之路”,又有想得更远说“海贸算是谈不拢了,这才有去找陆路”,再有往深得想,说法更是天翻地覆了,什么“在身毒吃败仗了”,“张骞战死了”.....反正恐慌是能蔓延得,加之陛下没出面给个明话,便愈演愈烈。 身为跟在陛下身后十几年的肱骨,金日磾自不会信这些胡说八道, 但,刘据单独找他来,提到此事,确实勾起了金日磾的好奇心。 “你寻个靠谱的官员,专门为朕办此事,以后西域商人卖出的钱,该是多少就分国库多少,已经制出的酒朕就不和你算计了,以后再制酒的粮食,自然要你们大司农府来出,朕就彻底不管此事了。” 刘据突然整出这个事,给金日磾听得一脸懵,快速梳理过后, 金日磾开口道, “陛下,国库取用自有其道,再别出一门来制酒,微臣不太看好...” 东宫出来的臣子,个个是辅国良弼,除了张氏兄弟外,其他众人并非刘据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他们也会自己思考,情况是刘据每次都说得对,所以他们每次都听, 但,刘据也断没有想到金日磾会如此回答,不禁笑道, “朕白送你个聚宝盆,你可倒好,要都不要!” “微臣......” 刘据抬手打断,示意金日磾不必多做解释, “朕与你说明白就是了。朕知道城中风言风语不少,说什么的都有,却无一人能说到点上,说得最多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知道,”金日磾正了正身子,“近日坊间说最多的就是,陛下是要重开丝绸之路,海贸与大秦谈崩了,不再做了。” 刘据问道:“你以为呢?” “微臣以为,陆商和海贸并不是非此即彼,有了陆商就不能做海贸,有了海贸就不能做陆商,人有两股,缺一不可,微臣斗胆揣测圣意 ,陛下以西域商人开陆路,应是要重开海贸。” 闻言,刘据赞许的看了金日磾一眼, “只是...微臣想不明白,陆路与海贸的干系在何处。” 刘据方才推开桌案,被推得彻底,一半的桌案还横在君臣之间,刘据看着碍事,直臂彻底推开, “海陆并发,才为正道。” “陛下可是要以陆路商贸取代安息商人?” 觑了金日磾一眼,刘据道:“你这哪里是不明白,我看你想得比谁都明白。” 印证了自己猜想后,金日磾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所图甚大啊! 刘据打停这个话题:“朕找你来不是论政的,而是要谈钱的事,等下你去科馆看看,这酒能不能卖,罢了,你现在就去,早些给朕答复。” 金日磾行礼:“是,微臣现在就去。” 望着金日磾离去的背影,刘据忍不住摇头, 这都闹得是什么事? 未来一笔巨大的收入,刘据自己没往兜里划拉,想着送出去,金日磾可倒好,还不轻易伸手要。 “来人。” 候在宫门内的小太监走近, “去叫人给朕弄些提神的汤,朕有些乏了。” “是。” 小太监话不多,赶着去做事。 刘据胸膛一阵发闷,仰头看向宫顶玉瓦,从里是看不见的,可刘据的视线似透出了宫内,飘到了天上。 在宫内又用回太监,是卫子夫的提议,卫子夫整顿后宫内廷,手段犀利,本来刘据用窦富用得顺手,卫子夫还是认为如此不好, 内廷就是内廷,外臣就是外臣,窦富一个外臣,做着内外兼修的活,岂不是乱套了? 刘据听母后所言有理,将窦富又摘出了内廷,找来几个少话省事的太监做事,不说别的,明显生活质量提上来不少。 窦富再细致,也做不来伺候人的活,这群入宫的小太监就不一样了,自小学得就是伺候人,初入宫时还有些生涩,短短几日就摸清楚了刘据的生活习性,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有时连眼神和动作都不用,他们就知道自己该出现在什么地方。 已经近冬,学宫大论和武比都定在了来年春天,本来学宫大论刘据想要尽快,连辩题都准备好了,但转念一想,让天下学子冒着冷入京,未免有些太不体恤人情了,只好推迟。刘据想着,晚些就晚些吧,晚些还能准备得更充分些,好饭不怕晚。 如此,今年仅剩的大事,就只剩下蜡祭, 蜡祭算是华夏民族最早的节日之一,相传为炎帝所设,祭新故交接,此节日在上三代叫法各不同, 夏朝称为嘉平,商朝称为清祀,周朝称为大蜡,此后蜡(腊)就为其后朝代定下了, 意为岁终息民, 身为皇帝也不轻松,一年内祭祀的事不老少,开春祭社稷,年尾祭蜡,中间还有大祭小祭, “陛下...” 没一会儿,小太监将热气腾腾的山药提子汤端来,放在桌案上,刘据不语,小太监行礼自行退下, 等着醒神汤放凉的间隙,刘据重新看向政报,是苏武传来的,下面还压着一篇,只依稀能看到李蔡的署名, 出乎刘据意料,度田顺利得有些可怕了,苏武就如同义师开路,逢见的人就拜服行礼,这种太过顺利的场面,反倒总让刘据升起不好的预感,海贸确实能分摊此事不少压力,但断没到一路畅通无阻的地步, 要真如此简单,光武还能推不下去吗? 苏武书信上基本就是两个字可以概括“顺利”,刘据想让他小心些,又抓不住关节,写写停停,这才没写下去,刘据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宫外传来一阵骚乱声, 卫青、霍去病身后跟着内侍李陵,风风火火的扑入, “据哥儿!” 霍去病三步并两步,扑到刘据身前,将桌案上的醒神汤一把打翻在地,啪得一声,热汤四溅, “据哥儿,您喝了吗?!” “太热,我还没喝。” 刘据似乎明白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 卫青脸上阴沉地滴水, “熊儿,此汤有毒。” 李陵不嫌乱,扑腾跪在刘据身前, “陛下,末将愧矣!” 刘据脑中闪过了无数想法,“咻”得看向卫青, “舅,为何你们先知道的?” 卫青答道:“有人在卫府塞了张纸,一大早就塞了,让下人递给我,下人忘了此事,直到下午他才拆开看,一看是说圣上有危,赶紧给了我,正好去病也在府内,我们就一起来了。” 霍去病又补充道:“据哥儿,我们不知何危,我一进来,直觉这汤不对劲!定是有人下毒了!” 说罢,霍去病竟少有的惊怒,狰狞朝着李陵咆哮, “谁送的汤?!” 李陵道:“是一个太监。” “人呢!” 李陵眼中闪过狠色,“我去抓来!” 说罢,起身去拿人。 卫青道:“我来得急,只让伉儿报了灞营,加上宫内侍卫应该是够了。” 刘据心脏狂跳不止,但思维早已冷静下来, 望向汤碗, 殊不知,自己与生死的距离,只是一念! 刘据大局尽在掌握,安逸了太久,统治了太久 ,竟也大意了。 刘据眯起眼, 李陵单臂提着方才送热汤的小太监走近, “你找死!” 霍去病一拳将小太监攮倒在地,力道之大,打得小太监弓成熟虾。堂堂霍去病如此失态的样子罕有,霍去病由惊而怒,卫青在旁冷冷的望着小太监,这小太监与新入宫的其他小太监并没有什么不同,饶是卫青火眼金睛,一时也看不出问题。 卫青、霍去病、李陵都漫着杀气,小太监哪经得住这个,连话都说不出,只上牙打下牙,“哒哒哒哒”响个不停, “热汤是从哪端来的?!” “哒哒哒哒....” 见状,李陵转身走出,再去拿人。 第 120章 日不转云转 天上净透着,孤零零挂着一轮日,秋时的日总显得惨淡,移时,飘过几团黑黢黢的云,罩住天空,天一下就暗了下来。 李陵有些恍惚, 多少年没生过这么大的事了,哪怕是皇陵案的叛乱,宫位戍守早就等着瓮中捉鳖,不惊不险的, 此番,却大不相同, 如同暗处射出的一支毒箭,不知从哪来的,一念之间,就差点毒杀了陛下, 环顾偌大的宫内,里三层外三层的羽林军,李陵仍觉得心中不稳, 要不要把其余戍军调来? 正想着,一张脸凑近, “子卿,陛下如何?” 李陵回过神,见是卫伉,“陛下无事。” 卫伉点点头,脸上有了些许血色,如此大事轰然发生,两人相顾无言,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像是一团棉花,把喉咙塞得紧紧, 李陵嗓子发出“何何”声,咳清喉头, “灞营的官军你调到哪了?要不要充实皇宫?” 卫伉反顾李陵:“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陵一怔,如实道:“是卫将军说得,禀呈陛下,你是去灞营调兵了,前脚我还在宫内,都听得了。” 卫伉忽得一笑,拍了拍李陵:“事出突然,我谁都信不得了,你别介意。”李陵摇摇头,他觉得卫伉比自己稳当多了,卫伉敛容一肃,仿佛从没笑过,沉声继续道, “我调了灞营护在洛阳外山葫芦口,扼住北面咽喉,哪里的兵入京,都要经此路,无奈洛阳不比长安,长安只用灞营兵就能守住,洛阳四处开阔,真不好守....” 卫伉几句话说得像一句话似的,李陵问道,“还要调别处兵马吗?八大校尉营调出来又是八千兵马。” “不调了。” 卫伉摇摇头。 “宫内是否守军薄弱,我想把...” 卫伉扯住李陵的腰带,往身边一拉,凑近李陵耳边,“莫要搞得天翻地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各军都候着,本来灞营都不该动的,动了也是没办法,睁大眼睛看着,盯着所有人....” 李陵看向卫伉, 眼眸颤动,似有霹雳剑惊! “谁动,谁就反了!” 卫伉拍了拍李陵的肩膀,瞟了戍守在丹墀的羽林军一眼,神情自若笑道, “我今日休沐,你还把我找来,休沐一次不易 ,此事我帮不了你,我走了。” 说完,一扬手,洒脱转身离开。 望着卫伉离去的背影,李陵下意识把手搭在剑柄上, 剑柄冰凉, 李陵低头看去,这柄剑云纹肃长,熙朝奖李广擎天保驾之功,传到了李陵这,李陵好似第一次观此剑,端详了好一会,彻底镇定下来, 扶剑望天, 日不转,云转。 ......... 宫内烘着的热雾,让刘据心中镇静许多, 生死之间的险境刘据走过不少,但此事不同,不是大张旗鼓的对垒,杀招出招前,连杀气都没透一下, 刘据是被吓到了, 像是正走着,被突如其来在脸前蹿过的黑影吓了一跳,之后则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完全来自天性的反应, 身上的反应过去后,心让刘据再镇定下来, 卫青抱臂靠在宫内漆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皮一跳一跳的,似在告诉天下,这位传奇将军,此时心中也不平静, 王侯将相,贩夫走卒,命也只有一条,熊儿没了,这天下如何,卫青不敢想, 这条命太金贵了! 天下堪舆,系于孑然一身。 卫青耳听熊儿呼吸声顺了,行到熊儿身边,把手轻盖在熊儿肩上, “熊儿,大舅在呢,就算天下都反了,也有大舅支着你,谁要敢炸毛,我亲自带兵平了他!真他娘的找死!” 连一向颇有儒将之风的卫青,都禁不住爆粗, 刘据沉静道:“大舅,您费心了,要真有拉起兵马反我的能耐,至于下毒吗?断不到反的地步,许是我得罪的人太多了。” 闻言,卫青一顿,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卫青余光扫到霍去病,见其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醒神汤,作势要放进嘴里,不禁急道, “去病,你做什么?有毒!” 话说晚了,霍去病把蘸着醒神汤的手指放进嘴里,还砸吧了两下,看得卫青头皮发麻,“噔噔”走到霍去病身边,一把扯起他,刘据看得也是一脸懵, “你疯了?!” “果然如我所想,”霍去病眯起凤眼,“这醒神汤只热时有毒,凉了就没毒了。” “你是猜的,就敢放嘴里尝?” “哎呀,大舅,我有七八成把握呢,”见卫青怒目圆睁,一副要杀人的做派,霍去病心虚道,“这不是没事吗?” 卫青看了看霍去病,又回头瞧了瞧熊儿, 对这俩外甥,他是操碎了心, 一个整日作死,另一个有不知多少人盼着他死, “大舅,”生怕挨骂,霍去病赶紧寻个别的话头,“给我们传信的人,一定要找出来,许是他们一起的,我猜他本也要掺和进来,不知生了什么事,或是他怕了,才把这事掀出来了。” 卫青点头, 霍去病对事情的判断,多是凭猜测、感觉,可他的感觉,太准了!有时甚至比一步步推演的还准! 听霍去病一说,此事拍板钉钉的就是如此,怎么想都合理, 若知道了如此大的阴谋,都有去卫府传讯的本事,何不直接公之于众呢?担忧自身安危,更是说不过去,天威倾轧,涉事的宵小,必被杀个干净, 如此种种不合理,只引向一个结果, 正如霍去病说得, 是自己人反水。 找到传讯的人,至关重要。 卫青道:“我尽量找。” 时隔太晚,不知送信的具体时辰,卫青知道此事,都是许久后了,府内门卫更没记住此人的脸,又没个范围,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刘据想了想,开口道, “先把中亚商人们按住吧。” 第 121章 贾者 “先把中亚商人们按住吧。” “西域来得?据哥儿,您宴请的那些人?” 霍去病被震得一惊。 刘据下巴点了点,动作小到微不可察。 闻言,霍去病觇视大舅一眼,卫青自顾沉思,将熊儿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 西域商人..... “是,据哥儿。” 这边霍去病应着。 见表兄霍去病要亲自去,刘据拦住,“叫张家兄弟去。” “好。” 霍去病行到宫门外,推开厚重的镶铜钉宫门,只将上半身探出去,下半身还留在宫内,看样子,是要对他的据哥儿寸步不离了, 交代几句,说了什么话听不太清,言语顺着风溜远, “是,我这就去。” 外面应声不小,李陵再去拿人了,应着的听不出是谁,霍去病没急着转身回宫,望向丹墀下立着的羽林军, 羽林军如钉砸进地里,浑身散发着肃穆之气, 被宫外的凉风一吹,霍去病脑瓜子清明不少, 暗道, “我真是关心则乱,据哥儿安排的着实妥帖,此时不宜用武人,一不小心会用到叛军不提,就怕弄得满城风雨,平添乱子。 光用张贺还不够,再补上张安世,便是要将此事停在宫闱中,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想到大生大死间,据哥儿还能心细如发,以天下为先,霍去病心里太不得劲, “去病,愣着干什么呢?外面的风全灌进来了 ,好不容易攒点热乎气都弄散了,快把门关上进来。” “啊,嗯,来了,大舅。” 霍去病合紧宫门,快步返回到据哥儿身边。 卫青思虑少许, 身为大汉皇帝的熊儿,一天见了多少人,见了什么人,卫青自不会知道的面面俱到,毕竟他地位再高,也只是臣子。 不知道刘据见过什么人,就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听到刘据见犯人定在西域商人身上,卫青开口问道, “熊儿,你觉得是西域商人们动的手?” “不是,”刘据摇摇头,“但应与他们有关。” 卫青虎眸一闪,没说什么, 倒是霍去病脑子转得快,剑眉挑起, “西域商人能连着什么事?就是西域商路呗!......行!我知道为何动手了!海贸之事一直悬而未决,各家各户大批的货积着,都想重开海贸时大赚一笔。虽不知海贸何时开,没定下来还有个盼头,都在那仰着头等着。 今日见据哥儿宴请西域商人,他们一下子就急了,生怕以后只剩西绸之路,再没了海路,这才铤而走险!” 霍去病钢牙咬紧,接着道:“这群畜牲,怎不想想海贸是据哥儿一手经营起来的,没有据哥儿,他们知道什么是海贸吗?开不开都是据哥儿说了算,他们也应得受着!竟还敢起了歹心!等我把他们找出来,非要扯筋拆骨不可!!” 这边半骂半说,霍去病真将刘据心中想到猜的八九不离十。 刘据做了不少事,自然得罪了不少人, 如此关节,敢悍然动手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刘据直接想到了中亚商人身上, 陆路和海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无论官员也好,豪强也罢,大家伙口念“圣主明君”,鼎力支着你,说白了无非是为了一口饭吃, 你能带大家伙挣钱,哪怕是给个盼头,什么都好说, 一到“分赃不均”,或彻底没了盼头时,天王老子都不认,谁还管你圣主明君? 刘据自己也想得通透, 整日高坐在孤峰上,俯视着群臣,看着看着也就看清了, 像满人皇帝把官员当奴才用,也是在明面的体制上,实则官僚集团与统治者才不是主仆关系,若真把官员们当成奴才,那就是迷道了,官员势力完全有能力掣肘皇权,如此行径屡见不鲜, 刘据没霍去病那么生气,心中只是惊讶,“反贼”是如何在重重密布的皇宫内,做到这一步的? “大舅?” “嗯?”卫青叹口气,“无非是为了个利字。” 卫青从政在熙朝,年纪长了霍去病一轮,是时中央和诸侯,各方势力逐鹿,刘彻比刘据的处境要更不堪,卫青眼见着、耳听着、身经着都是这些破烂事,故没什么起伏。 霍去病:“利之前,还有个忠字,有了利就什么都不管了?与唯利是图的商贾有何异。” 卫青张了张嘴,正想着说不说, 刘据淡淡道, “表兄,我们都是亲人,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有句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用在这不合适,但大致也是这意思,亲疏有别,能明白他们是如何想的。” 霍去病低头,“是,据哥儿。” “自然,明白是一回事,找出他们就是另一回事了…多事之秋啊。” 说着,刘据忽然想到什么, “母后呢?” 卫青一时忘了此事,愣在那,要知道卫子夫把熊儿当成宝贝疙瘩,比自己的命看得都要重,生出这么大的事,她不该没动静, 现在都还没来… 霍去病害怕道:“不会是去那了吧…” 话音刚落, 宫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声音大到在宫内也听得清楚, “不行,李校尉说谁也不许进!” “你认不得朕是谁?!” “认得,太上皇。” “呵呵,那你认不认得她是谁?” “认得,太后娘娘。” “都认得还不我们进!你在这学周亚夫呢?” “……” 刘彻气急, “让开!” “陛下,要不您就杀了我吧!我断不敢抗命!如此为难,不如一死!” “嗨!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刘据苦笑:“快让父皇、母后进来吧。” 卫青起身,“我去吧。” 卫青拉开宫门,“陛下。” 小羽林军退到一旁,刘彻懒得跟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废话,哼了一声,抬脚入宫,与卫子夫双双走进,卫青瞧了那羽林军一眼, “名讳?” “大将军,我姓刘名猛,济南王七子。” 卫青点点头。 “做得不错。” 再没说什么,刘猛愣愣望着铜钉赭色宫门,挺了挺腰,回身再守住。 “熊儿!” 卫子夫扑到刘据身边,左瞧瞧右看看, “母后,孩儿没事,多亏了大舅和表兄。” 卫子夫觑了卫青和霍去病一眼,不置可否, “他们生来就是干这个的,没什么夸的,反倒差点晚一步。要真生出什么事,我看他俩还有什么脸活着?!” 卫子夫一进来,霍去病也再坐不住了,在卫青稍后两步,沉首听训。 刘彻瞧了儿子一眼,随意寻个暖处坐下了, “熊儿福大命大,我就说没什么事,这小子的面相我看过了,能活到七八十呢。” 卫子夫瞪了刘彻一眼,“你会看什么?要你胡说?熊儿长命百岁,七八十哪里够?” 刘彻呵呵一笑,暗道, “朕还想长命百岁呢,能有几个能活到这岁数的?那,那都成仙了。” 想到来意,刘彻不忿告状, “熊儿,你看你阿母,生出这么大事,她却先来找我,非说是我干的,这不是冤枉人吗?看,我脸上还被她抓坏了,悍妇!” 刘彻转过完美侧脸,果然被抓出两道血道,瞅着力道还不轻。哪怕刘彻对卫子夫感情复杂,这几年一再退让,能不说重话就不说重话,此事却忍不住了, 这张俊脸毁容了怎么办?! 卫子夫不理刘彻,见熊儿无事,她心情好了许多,冷静下来一想,此事确实不像是刘彻的手笔, “怎么回事?” 卫子夫看向卫青,语气冷冽了不少,或者说,除了对熊儿,她对别人都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卫青也习惯如此,挑拣着说了, “下毒?还是热汤还才有毒,凉了就没毒了,谁会看都不看就喝热汤?” 卫子夫直问关键。 卫青听到卫子夫这么问,直言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恐怕此番不是真要刺杀熊儿,而是....威慑。” 霍去病低头掩着,眼里透着戾气杀意。 “也是真废了心思,知道离了熊儿,这摊子事玩不转,又不想误了海贸,就想出这么个法子。” 刘彻在旁有些幸灾乐祸,嘲讽道:“熊儿,我早就与你说过,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裆。皇陵、迁都、海贸、度田哪一件事不该掂量着弄? 中兴之主盘庚,一辈子也就干了迁都这一件事 ,其中扯着多少人的利,一代人能把一件事干好都不错了,你可倒好,恨不得一年一件,顺他们的意还好....不然你把他们扯得如惊弓之鸟,一勾弦,他们就惊了。” 在场都是自己人,刘彻也不掩本性中的乖戾,说得话字字扎心, 卫子夫怒视过来,刘彻无奈道:“你看我也没用,我哪句说得不对?” 说罢,觉得气势弱了,刘彻又补一句, “脸上的事,我和你没完。” 卫子夫回头, “熊儿,度田的事先缓缓吧,海贸复开…也该寻个时候说清楚。” “这就对喽。” 刘彻拉长嗓子,他比谁都感同身受熊儿的处境, 皇帝只手遮天吗?反正刘彻从来没觉得。他在位时,倒觉得总有人和朕作对!按下葫芦起了瓢,收拾完一家还有一家,要不才有了酷吏,酷吏是收拾谁的?就是官员呗。 “此等反贼卖主卖国,罪不容诛。” 霍去病冷声道。 刘据在旁听着“卖国”两字,有些出神, 心道, “一出此事,人人都第一时间想到是官员做得,出乎意料的一致, 想来也是,但‘卖国’的前提是什么,是‘有国’啊,最起码,能卖国的人一定占有着权力资源,这才说得着卖, 百姓卖国,呵呵,可能吗?烂命一条,卖命都没人要,就别提卖国了。” 回过神,见娘亲、便宜老爹、大舅、表兄都看着自己,等着表态,刘据吸口气, “先查吧。” 第122 章 调意 “姓什名什?” “康......大迈。” 康大迈喉结一动,不知怎了,几个时辰前还是圣恩浩荡,转眼就是平地惊雷,这边正在科馆和大司农说着话,紧接着就是一帮人黑压压地进来, 个个身着虎纹玄色,瞅着极吓人, 朝外觇了一眼,刚认识的大司农也坐在那,一言不发,与另一人大眼瞪小眼瞅着, “籍贯。” “额......我,我不明白。” “哪的人?” “哦,龟兹国人。” “嗯。”一团圆脸的官员,点了点头,低头记了什么,再起身,“行,你先在这待着。” 康大迈耳朵动了动,圆脸官员语气放缓,他也顺杆往上爬, “您通融通融,能不能让我见见陛下。” 康大迈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没把与陛下私议的事一股脑吐出来, “陛下要见你,自然就见了。” 圆脸官员看似通融,实则说话如斧凿,断没有回旋的余地。康大迈往那颓然一坐,两手抱头,不知招惹了哪路神仙! “子儒,”金日磾觑了张安世一眼,颇为不满,“到底生了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是陛下让我来找那西域富商的,你们反倒把他们按住了,又把我也硬留在这是何意?” 张安世咧嘴一笑,两颗门牙露出,看着让人生不出恶心,将身上威严抖落个干净, “翁叔,各为其事,各为其事啊。你是个大忙人,除了朝会遥遥见你一面,旁的整日都见不到你。在东宫,我们仨最亲近,都多久没坐下来说说话了,生疏了感情。” 金日磾叹口气,环顾周围, 大汉天牢, 与长安地下那个原天牢修得一模一样,一时分不出哪个是哪个,终时不见天日,天牢虽为新制,把重犯往里一塞,立马有了腐朽的死人味。 金日磾最后把视线落在对面这人身上, 细眼小瞳,瞻不视转, “你们兄弟二人啊,这里是亲近感情的地方吗?罢了,你们总这样,何事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张贺、张安世兄弟对视一眼,金日磾本是胡人,说这话听着难受,张贺道;“翁叔,我们已经审讯完了,我找个人送你出去。你说得是,此地不祥,等寻个时日,我们兄弟二人临府致歉。” 金日磾摆了摆手,没说什么。 重见天日后,金日磾负手而立, 宫内一定生了大事, 但金日磾真没想到是陛下受刺。 金日磾心道, “此时应不便再入宫,先要找个人问问。” 本欲抬脚去寻审卿,想了想,还是去外宫寻霍光了。 金日磾一走,张家兄弟说话松快不少, 张贺问道:“都审过了?如何?” 张安世没让兄长去审讯,而是自己亲自披挂上阵, 兄弟二人均出身酷吏之家,与六艺同,审讯是基本功,二人审法又不同,兄贺多是用刑具折磨,弟安世则用言语讯问, 张安世体悟到陛下真意,西域商人们大有用处,不应用刑审问。 张贺搔了搔头,显然没有其弟看得透, “都问过了,没什么问题,但还要再讯问,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他们生出的事,也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你是说.....” “是,还要审,他们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要知道。哥,万不可用刑,知道吗?此事波谲云诡,不宜沾染私情,我们与翁叔都不可说,什么话都停在你我兄弟二人口耳。” 张安世觉察, 刀刃是朝内的....不与金日磾说,也是保护他。 “这你放心,我行事不讲私情。” 张贺血腥一笑,不近人情的冷意,连亲兄弟看着都汗毛竖立。 张安世点头,又提醒道, “谁来见我们,找我们,也都要记下来。” ........ 太阳照常升起, 兜转了几日,宫内没有丝毫风声,除了寥寥几人,谁都不知当今圣上曾介于生死之间,这事就像没发生过, 大汉天下,还是这副样子。 秋收已尽,又是丰收的一年,百姓没别的事,再期待就是腊月,再远点是春节, 历法是何其珍贵,时间冰冷无情闷头向前,若没有历法分出一日一月一年,任凭时间流淌,那该是多么无情。 霍去病瞪着眼,整日在宫内乱转,看谁都不顺眼,弄得小到内宫太监、大到外宫官员,都对冠军侯避之不及,生怕触了侯爷的霉头,遭致无妄之灾。 “霍将军。” “嗯?!”见是李陵,霍去病催道,“人都抓到没有?” “您是说何人?” “膳夫,太监,要想找,还能往前找,就连采购宫内食膳的官员也该找出来,非要连根拔起不可,一个不留。” “将军,人都找过了,也审过了,陛下有意都让放了。” “放了?”霍去病眨眨眼,似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都放了?” “是,陛下亲口说的。” 霍去病扬手,转身就走, 李陵忙叫住,“将军,您这是去哪?” “还去哪?回府睡觉去了!” “可陛下召您进宫,我来找您,就是为了此事。” “据哥儿找我入宫?” “是啊。” 李陵将霍去病领进宫, “表兄,你来了。” 霍去病见据哥儿面色如初,看不出丝毫的余悸,心里五味杂陈, “据哥儿,您找我。” 刘据示意霍去病来身边坐,笑道:“我是要找你,再不找你来,你都要把皇宫掀翻了,等到皇宫内外知道我把你找来用膳,他们也能有半天的清闲日子。” 霍去病噗嗤一笑,又觉得不该笑,忙收敛笑意,正襟危坐, “据哥儿,是我不对,心太急了。” “你都是为我好,有何不对?心急倒是真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一提豆腐,刘据脑中闪过制出豆腐的淮南王刘安,不住扯了扯嘴角。 霍去病不由问道:“据哥儿,何以此案不查下去了?” “你如何知道我不查了?” 霍去病抓紧下裳,“您将有此案有干系的人都放了,我还知道您不仅没罚小太监,还赏赐了他,要我说,小太监就算没牵扯其中,也应有懈职之嫌,西域商人审过也都放了,如何看,都是不查了。” 刘据看向霍去病,霍去病迎向据哥儿的视线,被看了一会,霍去病又低下头,刘据暗道, “表兄观察敏锐,心中不忿,生怕此事不了了之,所以这几日如热锅上的蚂蚁。” 徐徐开口, “本就不是什么能见得人的事,不必搞得满城风雨。食从口入,祸也从口入,我到底是肉体凡胎,进嘴的东西更要小心,此案确与膳夫无关——就算真有关,朕也不敢招惹他们啊。” 霍去病听出据哥儿此语的深意,品了好一会儿, 点头道, “据哥儿,那我知道了。” 见表兄听进去了,刘据点头,君臣用过膳,刘据总算把霍去病哄回去了。 等霍去病退下,霍光又进, “陛下,有书呈。” 刘据接过,见书信未拆, “是苏武的信。” 霍光心道:又是齐地度田诸事,前几日的信我看过,苏武说形势一片大好,应是近几日内又发生了什么事,这才让他急着发出第二封。 齐地为重,汉以前齐国如何在中原什么地位不必多说,单说汉立国后的二位齐王,就能看出齐地多重, 第一任齐王韩信。 第二任齐王刘邦庶长子刘肥。 齐国国除于刘彻朝,与齐人主父偃大有渊源, 齐王与姐通奸,时王太后想让刘彻的同母异父姐与齐王室结成姻亲,主父偃见齐王势大,也想把女儿送到齐太后宫内做事,被齐太后断然拒绝, 主父偃怀恨在心,入京用事,将齐王与姐通奸的事爆出,刘彻正恨没有摆弄诸侯国的理由,主父偃此举可谓是瞌睡送枕头,两人一拍即合,借此事大做文章, 齐国国除,并入汉郡县。 这地儿形势很复杂。 所以,一开始苏武书信言语间一点愁事都没有,霍光看着就担心, 刘据扫过一遍,随手递给霍光, 平淡道, “你看看吧。” 霍光暗惊陛下看得如此快,这可是大几篇的内容,就算一目十行,也看不了这么快啊, “是,陛下。” 霍光认真看去,心中恍然,恐怕陛下另有渠道,此事早就知道了。 足用了半柱香功夫,霍光才看完, 有些歉意道, “陛下,光愚钝,您久等了。” 刘据示意无妨,“事关重大,自然要细细的看——你以为如何?” 霍光用拇指搓着纸边,发出微不可查的“莎莎”声, “齐地就像串通好了,寻着各缘由竟都不度了,莫说是苏武,就算微臣亲去,恐怕一时也没什么办法....” 苏武第二封信的内容就是如此, 本来积极配合的齐地度田,几日功夫,竟全撂挑子不干, 罢工了!! 第123 章 山中人 最起码从苏武之前的来信看,形势一片大好。可,就这般光景向好的齐地度田竟转眼不干了?! 从齐地到洛阳,有陆、海两种走法, 陆路走济水,过济南,经荥阳可入洛阳,通行时日为十五日上下; 海路则是走鸿沟水道,但需多次中转,效率未必能快过陆路, 苏武用得是日行百里的加急通传,最快要七日到, 也就是说, 齐地和洛阳的情报往来,存在七日的延迟,齐地度田罢工,最少是发生于七日前的事,刘据暗道, “不管是何推论,都要将这时间延迟算上。可惜古代如何发展,都没有现代即时的通讯手段,时间延迟一项,更考验地方官员的能力。中央没办法第一时间帮忙,能做得无非是在事情发生后收尾。 苏武是生是死不知道,全要看他自己。” “陛下,”霍光见刘据眉间有思虑,轻声道,“苏武断不至于危急性命,从信上来看,地方豪强不再度田的缘由多不是明着来得,是用役卒身体不适、家中有丁忧等借口糊弄过去的,说明他们还不想撕破脸。” 顿了顿,霍光继续道,“陛下在太子时对地方豪强惩治颇多,虽允补官各回籍贯,又以考成法约束,造纸、设书馆、度田,实则每一事都是损耗豪强势力....” “你是觉得朕不该做?” 刘据问道。 “光从没有如此想过,”霍光眼眸幽深,“董先生曾书富者连田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若不是陛下澄清寰宇,汉已到了季世。” 霍光的话,让刘据大吃一惊, 汉到了季世。 是何等高远的判断! 要知道,至今汉不过立朝四代人,高皇帝立国,又经文景治世,再到刘彻打击匈奴,甚至时间线完全走向了不同方向,还没有出现国家险些崩溃的情况,任谁都觉得汉朝蒸蒸日上,唯独霍光看出了,汉朝要到头了! 刘据能看到,是因他知道,他不在此山中,故能看得清楚。 山中人霍光,是如何看出的? 谁知,霍光接下来的一段话,更是让刘据重新认识了什么叫“王佐之才”, “汉初凋敝,十室九空,高皇帝治军士各回其田,地多人少,以其再生产,时内有诸侯王之害,外有胡人之忧,钱粮一事最为重,高皇帝一朝,是最穷的一朝。” 霍光所言不假,刘邦当皇帝还真没享受过,从秦灭六国,到楚汉争霸,大大小小战争不知打了多少,整个中原都是绞肉机。不是说改朝换代换个名字就重新开始了,天下还是这么烂,还是没人,还是没钱,刘邦接过了这一个大烂摊子,并将国祚稳住了, 其文治武功,毫无疑问,文、景、武都无法望其项背,当之无愧的汉朝第一,汉朝更天命的是,一连出了四位雄主,高、文、景、武这四位,随意拿出一个,都有在春秋时期成霸主之资, 天佑汉朝,不间断的给了四个,但凡出了一个稍微平庸的皇帝没续上,汉朝就没了。 “文景之世为大治之世,与民休息,路不拾遗,然内忧外患仍未解,为积钱粮,以备战祸,文景世应许豪强收买农民土地,是为土地兼并之始。” 刘据沉默, 霍光说得不错,土地兼并极速增长时,就发生在文景朝, 强大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文景朝强大的代价,就是开启了土地兼并的祸根, 但,文景二帝做错了吗? 绝对没有。 是真的没办法了。 如霍光所言,最直接的原因,诸侯王要反,匈奴也虎视眈眈,皇帝手里没钱没粮,如何应对随时要起的兵祸呢? 允许土地兼并是团结力量,以土地兼并为政治交换,来获得地方豪强的支持,这样不至于在大战开启时,皇帝手里一张牌都没有。 允许土地兼并的另一层含义是生产力因素, 事实是,小农的耕种能力,远不如豪强的耕种能力, 西汉末至东汉,有个地方叫“田庄”,就是地方豪强设立的,田庄内有大量佃农,并且严格按照时节精耕细作,农具水利器械都是当时时代最先进的, 豪强势力,真得可以最大化的利用耕地,生产力水平是普通小农完全不能比的, 文、景帝将耕地交给了豪强,用意就是最高效的农业化生产, 结果文景之治下,粮仓满溢,绑钱的绳子都腐烂了,积累了刘邦一朝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难道文帝这种雄主不知道土地兼并几十年后会带来的弊端吗? 当然不是。 文皇帝没办法。 现在和未来,文皇帝选择了现在,至于未来,就交给后人了。 时人总以为文景之世多么安稳,实则暗流涌动,从文皇帝的遗言,足以看出蛛丝马迹, 文皇帝遗言不许过长的哭祭,只许三日,更不许入宫哭祭,也不许入京护灵, 这里有文皇帝体恤生民,不想铺张之意, 可再想想, 有没有严防叛乱之意? “佃农卖田避税,又有了生计,豪强买地精耕,实为两全之策,”霍光崇拜的望向刘据,“然独有陛下高瞻远瞩,敬畏人性。” 宫内倏得一静! 敬畏人性? 汉朝到了季世,与敬畏人性有何关系? 土地兼并对佃农是好事,佃农上哪种地不是种。在豪强手下,不必再担心收成,还能减了税,又有饭吃,何乐而不为,只活一世,生存都费劲,谁去想死后洪水滔天? 土地兼并对豪强也是好事,允许买卖土地是皇帝叫我们做得,豪强收拢土地,收编佃农,该交税交税,这是帮朝廷的大好事啊。 对谁不是好事? 刘据急着度田,恐怕也就是他了。 三鼎鎏金炉兀自烧着,青烟向上,会直直向上,去无可去后,在宫内云纹榱桷打转,平铺散开,终散得不见踪迹。 第 124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良久, 丞相霍光道:“陛下,微臣去寻边通问问。” “去吧。” 霍光行了一礼,出宫外,仿若踏入了两个世界,寒意扑面而来,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刘据在宫内折了折熊毛毡, 想到了一句诗,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烧不尽啊,烧不尽。” ......... “霍相。” 来到外宫,丞相长史边通一见霍光,便立即起身行礼。 边通自幼习纵横术,在正史中,像是狼人杀的猎人,和廷尉张汤极限一换一,更重要的是,他是齐地官员的代表,齐地生出什么事,霍光第一时间就是来寻他。 从丞相长史边通脸上,霍光还看不出什么, “各地收成如何?” 秋收已过,各地粮储都要上报一次,这几日,天下诸郡农田是丰是贫也都陆陆续续传了回来。 中原不愧为农业大国,中央集权体制也是因农业而生,历法循农时,庞大的帝国更是建立在耕地上,万般变化传承,都绕不开一个“农”字。 “霍相,这几日仅整理出了长安、洛阳、三河几地,三河今年收成丰沃,又是个大丰年。” 霍光调侃道:“在三河做官还真是轻松,相反,在岭南做官也真是不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艺再好,没有食材该怎么办?同人不同命,同官亦不同命。” 闻言,丞相长史边通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 霍光平日一丝不苟,开口有益,绝不会说调侃之语,再者,霍光一番话说得极为敏感, 官就是官,按体制而论,甭管是什么郡,好郡孬郡,郡守就是秩两千石,这是不变的,霍光身为百官之首,群臣之极,开口论调同官却不同命,真让边通不知该如何对了, 许是知久不回话太不礼貌,边通先是赔笑两声,再开口道, “河东、河内、河南三郡,与三辅地是为天下之中,高皇帝祖宗之制云,‘宗室不得典三河’足以见其重,陛下迁都后,长安三辅势微,三河更重,又有天下最丰沃广袤的农地,是为泽恩之郡,其他诸郡真是比不了,如您所言,可谓同官不同命。 然如今大汉郡县百余,三河只有这三个,旁得官还要做的,贫郡有贫郡的难做,富郡也有富郡的难做,总没有一帆风顺的,为官之道,肃谨己身耳。” 霍光看了边通一眼,喃喃念道:“为官之道....肃谨己身...长安、洛阳如何?” 听得霍相陡得开口又饶了回去,边通心里更没底,不知自己答得是好是坏,是对是错,面对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了足足两轮的丞相,边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边通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人没打过交道?却还真没见过霍光这一号人物, 他也明白,与霍相交谈之间,想占据话头是不可能的,索性问什么,答什么, 洛阳也属河南郡,因其是新的京城了,税粮各数便独立出来了,不和河南郡掺在一起说, “洛阳与去年无异,独长安收成极差,老话说,年前雪,年后旱,长安和三辅年前遭了大雪灾,开年又是连着的大旱,乡间更是....” 丞相长史边通说到这,猛地一顿,自觉说错了话, “乡间更是如何?”霍光寻着问下去。 “唉,乡间…乡间…乡间更是传言,陛下迁都,长安的龙脉也跟着陛下走了,长安这才遭了这么大的灾。” 霍光摇摇头,“还要与司农署说说,再传禀陛下,该免税免税,该支粮支粮,天象有异,与人事何干?尽人事而已。” “是。” 边通抿紧嘴唇,再不敢多说了,千言万当,不如一默。霍光也在暗中瞧着边通,俩人共事这几年,一主一辅,配合极为默契,可现在一时间都摸不清对方想法了,霍光暗道, “边通真不知此事?见他所言所行,非但不知陛下受刺,更不知齐地罢度田....” “边长史,可知曲沃代翼?” “霍相,知道。” 但凡是学过经学的,不会不知曲沃代翼一事, 讲的是晋国跨度七十余年,曲沃(小宗)攻伐翼(大宗)一事,晋国大宗只要新立一君,小宗不计代价就要弄死,最后搞得周王也没办法,承认了小宗的合法性, 其后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就是出自这支小宗。 曲沃代翼影响深远,不止是改变了晋国的格局,更是改变了中原的局势。 像边通这般纵横学派出身的,断不会不知此历史事件,霍光没再问边通什么,反而是自顾自的说道, “曲沃代翼,我曾听董先生讲过。” 边通面容一肃, 董仲舒这个名字,对于大汉意义重大,从今日回顾,董仲舒教出了当今圣上,如今的大汉栋梁——霍光、审卿、张安世、苏武等人也都是董仲舒门生,更是受恩当今圣上“一帝赠一字”的无上恩宠。 “西周讲求亲亲、尊尊,亲其所亲,尊其所尊,周天子分封诸侯,诸侯分封卿大夫,一国之中,诸侯拱卫皇室,卿大夫拱卫诸侯国。” “晋国曲沃代翼在平王东迁之际,天下局势动荡,更是要维护亲亲、尊尊之时,晋国却以小宗攻伐大宗,周天子如何能坐视不管?” “小宗若能攻伐大宗,周王室的亲戚诸侯,便也能攻伐王室....这是什么事?这是礼崩乐坏啊。” 丞相长史边通面白如纸,额前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听不明白霍相是何意,但他却嗅到了血腥味。 霍光语调不变,只说自己的, “周天子想尽办法,可都拦不住晋国小宗弑君,晋伯挑了个好时机,在周王室最薄弱时,悍然出手。” “周小宗攻灭大宗,其余晋国小宗都是大宗的手足,俱支持大宗,与反贼对抗,他们是晋国的公卿。等到晋武公这支小宗入大宗后,历经几代国君,都要做得一件事是打压公卿,因晋公卿与他们地位相同又都与他们作对过,骊姬之乱,不仅驱逐了群公子,也是打压了众公卿。” “久而久之,晋公发现,没了公卿,他们也支不起来,可他们又是不能依靠公卿,于是大肆扶持异卿,这是晋国与其他诸侯国最不同的地方,再没有哪个诸侯国像他这般,扶持如此多的异姓,之后如何,你也知道了,三家分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你我是汉臣,是陛下的臣子,若与晋国相对,我们自不是小宗,也不是异卿,”霍光目光灼灼,看向边通,“我们是公卿啊。” 边通头轰得一声炸开, 晋国曲沃代翼后,公卿是何结局? 死的死,残的残。 他们会不会后悔,在小宗攻大宗时,没使出吃奶的劲死战? 一朝天子一朝臣, 没了这位特定的天子,他们还是谁的臣呢? 边通“扑腾”一声跪下, “通太过愚钝,请霍相直言!” 霍光盯了边通许久, 叹道, “陛下遭刺了。” 第125 章 焚 “陛下遇刺了。” 说着,霍光眼都不眨看着丞相府的二号人物,边通。 生怕漏过边通的丝毫细微举动。 霍光本准备了两句话, “陛下遇刺了。” “齐地出事了。” 经过一番博弈后,霍光选了先说第一句, 唰得一下! 边通面白如纸!再没一丝血色! 边通张张嘴,才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只想明白了一件事, 难怪今日霍相说得话云里雾里,这么不对劲! “无妨,都过去了。” 霍光再轻轻放下, 对诸事的脉络彻底捋清。 边通道:“臣对陛下为昭昭忠心,请霍相明察!” 霍光点头:“我知道,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做事吧。” 行出官署,霍光长出一口郁气。 ....... “陛下。” 一张许久没见过的脸,单膝跪在刘据身前,身着夜行黑衣,遮着半张脸,眉眼看着却极熟悉,是霍家人独有的凤眼。 霍小黑。 从怀中掏出“谒”,这本是汉时往来拜见的名帖,霍小黑掏出的此物,又不太一样,数个木片被绳串在一起,刘据接过,没急着打开, “你看了吗?” 霍小黑:“微臣没看。” 刘据“哗啦啦”抖开,木片连着木片,要是竖直垂着,都有刘据一般高了。字或大或小,分明都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更像是各自签名的投名状。 刘据扫过几个名字,表情古怪, 再看向宫中密探霍小黑, “真没看过?” “微臣若看过,天雷伐之。” 刘据再不往下看了,将木片卷起,握在手中是这么粗的一大卷,迤逦到香炉前,随手往火中一抛,木片太厚太重反而把火苗压灭。 霍小黑惊颤,满眼不可思议, 辛辛苦苦追来的名单,上面俱是乱臣贼子,本以为接下来就是人头滚滚,这云里却一点雨滴子都没掉下来。 霍小黑回过神,连忙起身扑向龙文香炉,不顾滚烫,伸手就要将名谒抓出来, 陡得一拽,拽出香炉,没压灭的火苗又复燃了, 刘据只是静静看着霍小黑,霍小黑振声道, “陛下!这些人俱是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愤!” 霍小黑胆大包天,以前随着其父霍仲儒流浪,什么歪事没做过,取出这份名谒的跌宕起伏更是能传成豪侠故事,被说书人说个几天几夜, 他本想打开名谒,好好瞧瞧这些乱臣贼子姓什名谁,不止一次生出过这般想法, 但.... 手停在名谒前,轻飘飘的木片重若千斤, 霍小黑不敢打开, 他怕了。 “人赃并获,杀了他们,大辟、弃市、腰斩皆是朕一念之间,朕不怕他们,只是,杀了之后呢?” “以儆....效尤。”霍小黑话声明显没了底气,声音越来越小,“惩治了他们,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后的人就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说罢,霍小黑浑身无力,豆大的汗珠顺着脸滚下,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去烧了吧,再加点火。” 刘据没再说什么,负手回到案前,一如既往的批阅政事,霍小黑莫名鼻子一酸, “是,陛下。” 名谒捡起,将亲手取来的名谒,再亲手扔进火里, 霍小黑又添了些火,他跪坐在龙文香炉前,火苗忽大忽小,忽明忽暗,怔怔望着出了神, 忽然! 霍小黑猛缩瞳孔,耳边竟炸开了尖叫声, 火中是一张张脸! 一张张脸扭曲,膨胀,爆炸, 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接着,就连脸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个线条,寥寥几处线条,绘制出了恶鬼凶魂, !!! 霍小黑总算认出了, 它们有名字, 它们的名字是... 不详。 垢。 霍小黑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再归于平静, 火把名谒烧去了小半,烧焦黑炭的另一面,就似恶鬼凶面, 霍小黑承受不起, 受国不详,是天下王。 受国之垢,才是社稷主。 霍小黑撑起身子,朝刘据恭敬行礼,又无声的退入黑暗, 宫内只剩下了刘据,和....烧爆的噼啪声。 ........ 番禺 卓王孙和阿大一行二人彻底拒绝了番禺府君赵越,无事一身轻, “大父,从零散货商收得货都已安顿好了。” 卓王孙点头,“账目拿来。” “唉!”阿大取出账目,卓王孙扫过,各项所记都极为清楚,啧声道,“花费不小啊~行,把钱给他们点了。” “是。”阿大转身离开。 过了大半个时辰,再走回,脸上透出疲态,却也有着难掩的兴奋, “大父,钱都给他们点好了!只收货,我们手中钱就用了大半。” 卓王孙抬眼看向阿大:“你以为呢?” 阿大:“我以为是好事!大好事!没想到能从本地土商收来这么便宜的货,只有市价的五成!来岭南的行商迫切要将货出手,货换不了钱,都能将他们逼死,我们从商人手里压价收货,占了大便宜! 没有花不出去的钱,更没有卖不出去的货,只要等待时机,定能大赚一笔。” “哈哈哈哈哈!”卓王孙开怀大笑,显然,对阿大的回答很满意,“你说的对,钱是死物,留在手里可没什么用,钱生钱才是正途,能收来如此价格的货物,是赚大了。 若再有这种机会,你就接着收,不管有用没用,有多少收多少,我们都存着。” “啊?还收啊!大父,我们手中的钱都没多少了。” “没多少,不还是有一些吗?收!一定要收!”卓王孙眼中闪出果断,“就算钱都没有了,还是要收!打借据也要收!卓王孙这三个字还是值不少钱的,这是最重要的一步,此事做成了,之后也就顺了。” “晓得了!” 阿大重重点头,对大父很是信任,这一手从商人手中扫货,足够天马行空,寻常商贾想都想不来。 “那个...嘿嘿,大父...” 阿大脸上讪笑,有些不好意思,卓王孙一眼看穿他,笑骂道, “扯什么小女子做派,有话你就直说。” “是,大父,您能不能许我一天假,来这边也有些时日了,我想着自己走走。” 卓王孙忍住笑意, “走哪去?” “就是随便走走。” “行。” “太好了!”阿大兴奋,见卓王孙起身穿衣,“大父,您这是要去出门吗?” “是啊,你要出去走走,你早说啊,正好我这把老骨头也呆的难受,走!咱爷俩一起出去走走玩玩!” “这....”阿大脸上为难,“大父,我是想自己走走,不劳您了,您就歇着好了。” 卓王孙面露不快, “我知你心里有气,上次我们爷俩出去,老是按着我的意思走,有些你想去的地方都没去成。这样,这次我一句话不说,只跟着你,你想去哪都成。” 闻言,阿大的脸憋得通红,见大父眼中狡黠一闪而逝,顿时泄了气,声若蚊蝇, “大父,我是想....” “说什么呢?听不见。” “我是去见见福璐璐。” “嗨!”卓王孙现出恶作剧得意的坏笑,活像老顽童一个,“嗨,你早说啊,你早说要去找福禄禄,我还能不让你去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好了,你去吧,我就不跟着了,代我和小丫头问个好。” 阿大长出口气, “我走了,大父。” “去吧去吧。” 阿大脚步轻快,想着是要去见福璐璐,看什么都顺眼,一连走了三个时辰都不觉得累,眺望熟悉的茶田后,阿大迫不及待走进,用着夹生的本地话问道, “大爷,我福璐璐的朋友,我来找他。” 佝偻的茶农大爷不语,直接无视阿大, 阿大走到茶农大爷身前,又是抬高声音问了遍, “大爷!我是福璐璐朋友!福璐璐人呢?一路走来,我都没见她。” 茶农大爷被阿大烦得不行,将头扭到一旁,阿大看出茶农大爷是故意不理自己,茶农大爷还嘟囔了句本地哩语, 听不懂,但听着不像好话, 阿大把脸凑到茶农大爷面前, “您看我一眼啊,我真是福璐璐朋友,我不是坏人。” 茶农大爷被烦的不行,斜过眼看了阿大一眼,这人确实看着面熟,想了想,小福前段日子,身边是有个这号人。 见茶农大爷目光柔和不少,阿大趁热打铁, “大爷,想起我了吗?” 茶农大爷用生涩的汉语回道, “小福,被抓了。” 阿大脑袋轰得一下炸开, “被抓了?被谁抓了?” 茶农大爷只是摇头叹气不语,再问不出什么了, 阿大恨恨道:“定然又是赵越!大父拒绝了他,让他怀恨在心,又把福璐璐抓了,此等睚眦必报的小人,不与他共事就对了!” 阿大原地转了一圈,想着还是要去趟官府,先见福璐璐一面,抬脚就走, 又是走了小半天,天擦黑时,阿大才走到番禺县衙, 作势就要往里闯,被县衙前五大三粗的县吏拦住, “唉唉唉!干什么的?!是不是不长眼?没看出这是县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见你是汉人长相不与你计较,赶紧滚!” “我要见孔同!我要见赵越!” 阿大眼睛赤红。 县吏闻言大怒,一巴掌将阿大扇倒在地,怒喝道,“府君老爷的名讳也是能从你狗嘴里说得?” 身边另一县吏见过阿大,低声道:“这像是卓王孙身边的人。” 另一个性情火爆的怒喝:“管他是谁的人,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是他闹事的地方吗?! 打坏了算我的,打!” 县衙内, 赵越“嘬”得喝了口茶水,离了卓王孙让他心中愤怒,但近日,他也没功夫想着卓王孙的事,卓王孙一席话为他打开了思路, 现在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 路陆要开山,海路遥设港, 无论选择哪个,都面临同样的难题:需要大量的劳力。故赵越最近忙的脚打后脑勺,变着法子的抓人充数,只有今日偷得了片刻的休息时光。 听到县衙外吵闹,赵越皱眉问道, “县衙外如此吵闹是何事?要是越人来闹事,就给他们打出去。这点事还要我跟你们交代清楚吗?” “赵府君,我现在就出去看看!” 两个身强力壮的府吏争先走出,没一会儿,面色古怪的折返回来,在赵越身边耳语了几句, 赵越呵呵冷笑, “擅闯府衙,咆哮公堂,犯了大汉律法,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打他一顿,叫他好好长长记性!” “府君,那还见他吗?” 赵越看向那府吏,府吏低下头, “知道了。” “你个蠢货。” 府吏又灵机一动问道, “还让他见馥壶吗?” “你说呢?他是卓王孙吗?只是卓王孙身边的一条狗,公事公办!” “是!” 两个府吏又转身离开,望着属下们的背影,赵越暗骂了几句,这都是哪来的蠢货? 正想着,孔同面色黑沉的走入, “府君!出大事了!” 赵越:“出什么大事了?” “馥壶死了!!” 第126 章 安神 “馥壶死了!” 赵越惊叫:“馥壶怎么会死了?!” 孔同满脸是汗, “这几日忙着拉人丁,把牢里的馥壶忘了,我想着多关她几日,杀杀她的锐气,今天忙里偷闲,火候也差不多了,我便想着去找她,把药方弄来....” 赵越咆哮:“我是叫你弄药方啊!我叫你把人弄死了吗?!” 孔同也慌了, 倒不是因死了个越人慌张,自打赵越为官一方后,稀里糊涂死去的越人几天就有一个,只是...这个越人身份特殊啊,和卓王孙走得近啊!卓王孙不足惧,他的女婿司马相如则是通天的人物,赵越连远远瞧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馥壶死了,卓王孙会善罢甘休吗? 孔同面色惊得更白, “府君...” “别叫我府君!” 孔同被噎住,听出了赵越的言外之意, 心中暗骂赵越翻脸不认人,要把自己当成弃子, 再者,不叫他府君,叫什么?不让叫,这话都没办法往下说了。 赵越急着往下听,见孔同反倒不说了,气道:“接着说,把话说明白!人是怎么死的!” 孔同咽了口气,蛤蟆眼往外一凸, “人没了......人没了......” 赵越气极,上前抽了孔同一巴掌, “我知道人没了!人是怎么没的?!” 孔同回过神,“她自杀了!” 赵越惊住, “自,自杀?为何?” 为何? 孔同还想知道为何呢! “不,不知道。赵府...唉,没想到此女性情如此刚烈......” “是刚烈吗?这是蠢?她要把我给害死了,看守的狱卒都是呆子!连个人都看不住!” 赵越心里憋屈得不行,重捶两下桌案,发出“砰砰”声,想死怎么拦得住,狱卒也不能每一息都睁大眼睛盯着。 不知为何,孔同听到馥壶自杀的事后,先是震惊,随后竟生出了一丝敬意,孔同也知自己不该有如此想法,又强行压下。 “人没了,让我得罪了卓王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药方上哪取?!” 赵越觉得整个天下都在和自己作对! 自己就想做出些成绩,也不知道惹到了谁,这个不许,那个不让! 听到一个大活人没了,赵越最关心的还是药方,孔同不禁生出一阵寒意, “府君!” 县衙外的府吏匆匆走入,满手是血,哩哩啦啦带了一路的血点子,五大三粗的府吏委屈道, “府君!那人是害了疯病!强冲县衙,见人就咬,把属下的手都咬烂了!” 府吏把手往前递,让赵越看得清楚,牙印青青紫紫印在手上,手被咬得血肉模糊,看来是使了吃奶的劲。 赵越被气得发抖, “反天了,都反天了,我留他几份薄面,他把县衙当哪了?好,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打!给我往死里打!” “是!府君!” 府吏振声回应。 孔同在旁看得真切, 这个府吏叫赵三,本是在中原犯了法的豪强,无处可去,逃到了岭南地,赵越看这人能好勇斗狠,又是汉人,于是招徕进了县衙, 按理说,阿大咬完他,他非要十倍百倍还去,把阿大打个半死,可赵三却一反常态,强忍着性子进来告状,赵府君命他往死里打后,见他笑得极残忍, 这要生出什么事可不知道了! 赵越也是被气昏了头。 不知为何,孔同一句话没说。 赵越来回踱步, “反了!都反了!要我说,抓人丁这事,要做得更绝!” 孔同问道:“馥壶死了,要如何与卓王孙交待?” “交待什么?我是官,他是民,本官惩治犯法越人,还要和他交待吗?”赵越想了想,“馥壶身边还有个越人,他俩玩得不错,此时也在牢中,你快去审他,让他把药方的事吐了。” “知道了。” 孔同点头应下。 孔同出了堂上,没急着先去西边的县牢,反而往县衙正门而去,远远就听到阿大的惨叫声和痛骂声, “他妈的!给你脸了!本大爷你也敢咬!把你牙都打掉!看你咬不咬!” 其余府吏见阿大不出声了,上前忙着阻拦, “老三,差不多行了,别把人给打死了。” 赵三杀红了眼,一把甩开劝和的府吏,怒道:“赵府君亲口要我往死里打!” 被甩开的府吏无奈让到一旁, 赵三只顾用脚跺阿大的脑袋,全然没察觉到,其余府吏都退到了一旁,一时间周围形成了一片空地, 有个眼尖的府吏看到了后面的孔同,面容急切,正要走过来说什么,孔同摇了摇头,把人制在原地, “狗杂种!” “敢咬老子?!” “你他妈的不要命了?!” 阿大早没了声响, 脑袋挂在脖子上,每被跺一脚,砸在地上,弹得老高。赵三气消了不少,这才发现,脚下软绵绵的,不像是踩着人头,倒像是一脚进了泥了, 赵三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知道自己恐怕闯了大祸,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强壮镇定,朝着阿大呸了一口, “看你还敢不敢惹爷?!今日给你吃个教训!滚吧!” 阿大没有动静。 赵三更慌了,转头看向周围的同僚,旁人都不傻,退得更远了。赵三尬笑两声,挠了挠头,手上被咬得伤口也不顾了,用脚拨动了阿大两下,就像一团破布, “喂!喂!” 赵三回头又看了一圈, “不,不会是人打死了吧....”赵三嘟囔一句,惊怒道,“你可别装死啊!你要敢装死吓唬我,我就打死你!” 说着,蹲下身子,按住阿大的脉搏, 石沉大海, 一点声响都没有, 赵三扑通坐到地上, 当着这么多人面!打死了一个汉人! 这下真完了! 尽管阿大咬了赵三一口,也是因赵三平白无故打他,绝对罪不至死。看着阿大被踩得血肉模糊的脸,赵三在心里骂道, “这畜生真是害人不浅!死在哪不好,非得死在自己手里!再说了,这畜牲就这么不经打吗?!” 心里正恨着,一只手搭在赵三肩上,吓了赵三一激灵, “哪来的....” 赵三张嘴正要骂,回头一看竟然是府掾孔同,他本就惧怕孔同,此刻见他来了,顿时吓得魂儿都要飞出去! “孔......孔......孔府掾......” “人让你打死了?” “不是,是他擅闯公堂,还把我给咬了,您看把我咬得,我气不过,踹了他两脚,谁能想到,他竟然这么不经踹.. ” “人被你打死了。” 赵三哇一声哭了,抱住孔同大腿:“孔府掾,您可要救救我啊,我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不能让他没有阿翁吧!” 孔同拍了拍赵三, “不是说,赵府君命你往死里打的吗?” 赵三愣住,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连忙点头道, “是,是赵府君要我朝死里打的,孔府掾,您也在吧,您也听到了吧。” “是有这回事。”孔同看向阿大的尸体,“把人收拾收拾埋了吧,大热天的放在公堂上也不好。” “是是是,我马上去。” 赵三恨不得马上毁尸灭迹,也不顾手上疼痛,挣扎着起身,扛起被打死的阿大。 见府吏们还看着,孔同冷喝一声, “看什么看?!” 众人作鸟散状。 ........ 洛阳 刘彻仰面躺在席上,放浪形骸, 看着玉炉的青烟,直直升起,在宫顶榱桷上散开, 陡然开口道, “度田这事不好。” 在一边候着的中贵人包桑,适时弄出了些声响,示意听着呢, 刘彻继续道, “土地兼并如此,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此事再往早了说,赖不到我汉家先帝身上,秦时有,周时也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说着玩的,天子只拥有土地,而用着的却不是天子....” 包桑为刘彻倒了杯茶,递过来,刘彻没接,包桑回过神,暗骂自己不小心,又捡出一杯,倒上同一壶内的茶水,喝下后,等了会,刘彻才又接过一饮而尽, “大父想到此事也是因局势使然,是顺应天命之举,对官员是好事,对豪族是好事,对百姓是好事,可在熊儿眼里成了坏事。” “你可知熊儿是如何想的?” 包桑开口道:“小人愚钝如腐朽,怎能揣测天意。” “哈哈哈,你不敢揣测天意,那朕就把天意告诉你,何为土地兼并, 大鱼吃小鱼,大人吃小人,小人再去吃没地的人, 等到天下没有可吃的人了, 更大的人就会吃掉大人, 吃来吃去,最后就剩下那么几家,赢家能兼并中原全部土地。记得朕刚才说过什么吗,能拥有天下土地的人,就是王啊~” 包桑轻身问道:“小人愚钝,按陛下所言,度田是必须要做得事啊。” “是要做没错,”刘彻翻身,用手支着头,“但不是现在做,而是留给后人做,熊儿这是要做一锅夹生饭啊。” 包桑摇摇头,听得云里雾里。 “豪族并了百姓的土地,是好事吗?” 包桑愣愣回答道:“三河地连年丰收,交给朝廷的税越来越多,应是好事。” 刘彻语气尖刻,“三河地土地兼并最重,自然是连年丰收,但你说得也不错,一块地,豪强总比农民种出来的粮食多....朕再问你,对百姓是好事吗?” 包桑这回没急着回答,想了想说道,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不用交了税,不用担心收成,有活干,有饭吃。” “哈哈,这便是熊儿要把饭做夹生之因,官不急,民不急,反倒是他急了。” 包桑问道:“陛下何以如此急?” 刘彻目包桑,淡淡道:“他看得太远了。” “太远了?” “对豪强而言是好事,不需百年,再十年二十年呢?就像朕说得,大鱼吃小鱼,没小鱼吃了,他们就互相吃,到时地方豪强并立,皇族算什么? 对百姓而言是好事,百姓俱是目光短浅,先不说一世,他们连明日的事都看不到,只能看到眼前。如你所说,不用担心收成,也不用担心收税,长久之后呢?地方豪强为何要用这群佃农?既要替他们交税,还要给他们饭吃,不如直接让这群人成隐户,隐户是不用交税的。 可佃农要是成了隐户,他在大汉黄册上就没这人了,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岂不是任地方豪强鱼肉?” 包桑深吸口气,若不是陛下撩开一角,他全然看不出土地兼并竟会荼毒至此。 “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董仲舒,你还是高啊。” 包桑想偷看一眼陛下的表情,但刘彻故意背对包桑,包桑也看不到,而且包桑听得意犹未尽,觉得陛下远没有说完, 等了一会儿,寻着给香炉添火的功夫,包桑绕到另一侧,再看过去,才发现陛下睡了。 包桑心道, “香炉的烧火声,听着倒是安神。” 第 127章 憋气的霍去病 卫府 卫家姊妹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霍去病从正堂前小石子铺成的路愤愤走过, 卫少儿放下手中的针线活, 皱眉道, “这孩子,又生什么闷气呢?” 卫少儿是霍去病的阿母,但在霍去病的成长经历中,是卫子夫教育他更多些,在大多时候,卫子夫扮演了父亲的角色,对待霍去病要求极严厉, “去病,过来。” 卫子夫略微提高声音,也亏得本走远的霍去病能听到,脸上不情愿的折回, “见到长辈,你都不问声好吗?” 霍去病道:“阿母,大姨,姨母。” “去病,你是有什么烦心事?” 当娘的卫少儿,最先看出霍去病不对劲,还没等霍去病回答,卫子夫笑了笑, “他能有什么烦心事,二姐,不必担心,我在官坊和纸轩买了些纸,叫别人去我不放心,劳烦你们俩带着下人亲自跑一趟可好?” 卫少儿看了眼大姐卫君儒, 自卫君儒溺爱的儿子公孙敬声被雷批死后,卫君儒形神消瘦,怕她寻短见,卫少儿整日跟着, 时间会淡化许多事, 日子久了,卫君儒将这些事都藏在心里,尽量少挂在脸上,她也知一家姊妹都为自己担心, “我都行。” 听得大姐愿意出去走走,卫少儿一喜,生怕大姐反悔,连忙拉起大姐, “走,这就去。” 姊妹二人离开后,卫子夫看向霍去病, 问道, “可是因熊儿遇刺的事?” 霍去病点了点头,此事让他很憋屈。 卫子夫没再和霍去病说什么,招呼来下人, “去把卫青和霍光都找来。” 刘据请求卫子夫复政,卫子夫帮了儿子不少忙,又久居上位,言语间自带威仪。再加上小时候挨揍的痛苦记忆,霍去病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此事我只与你说最后一次,再不说第二次。” 霍去病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是怕姨妈,听得语气严厉,他也有些发虚,气势瞬间减弱不少,支吾了两声,卫子夫也没听清他说什么, 霍去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又不敢随意找话说,被晾在那,瞅着可怜, 没有一刻钟功夫,卫青就被找来了, “姐....” 这气氛,卫青太熟悉了, 卫子夫朝身旁扫了一眼,卫青忙快步走到家姐身边跪坐, 屋内无非两个位置, 受罚的,施罚的, 卫青占据这位置,最起码自己不是受罚的那个,心里安稳不少,看向霍去病,用眼神问道, “你又怎么惹到她了?” 让卫青寻个位置坐好后,卫子夫又不说话了,非要等到霍光也来, 气氛实在压抑,卫青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发出异响,引来无妄之灾。 霍光人在外宫,一得传报就马不停蹄的赶来,花了半个时辰,丞相轩驾才停在卫府前, 霍光被领进, 一时间大汉江山擎天保驾的支柱,全都聚齐, “小光,你来了。” “是。”霍光朝卫子夫恭敬行礼。 霍光看到了卫青、霍去病都在,对如此氛围,一时有些陌生, 卫子夫、霍去病、卫青三人议事常有,再加个霍光,则是头一次, 见人都齐了,卫子夫开门见山问道, “你们看,熊儿遇刺一事应如何处置?” 霍光心中恍然,看了霍去病一眼, 兄长应是又犯驴劲儿,惹得皇太后娘娘生气了,在家中本见他不对,但因杂事太多,就没找他多说, 其实怪不得霍去病生气,若被刺杀的换作是他,霍去病也不至于如此生气,小时候与据哥儿上街,据哥儿被鹅撵了,霍去病气得非要抓到鹅,给它炖了。 在据哥儿受屈这事儿上,霍去病一直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更何况,这还不是受了屈,是险些丢了性命, 在霍去病看来, 是天大的挑衅! 看据哥儿这意思,显然是不打算再追查了。可明明只要查就能顺着找出蛛丝马迹,而后顺藤摸瓜,把这些叛臣贼子全都抓出来! 憋屈! 实在憋屈! 问到头上了,卫青也知自己要最先回答, “姐,此事还是听着熊儿安排最好,他觉得应往下查,那就有查的道理;不查,也有不查的道理....” 霍去病听得大舅是在和稀泥, 登时不满开口, “不查才没有道理!天家威严,陛下有再造盛世之功, 士农工商四民,何人不承恩? 别人也就罢了,唯独是官员豪强,受了多少好处? 现在却翻脸不认人,甚至生出弑主之心。 我看前朝弄出的诸酷法不错,对他们好还不行,非要搜刮他们就老实了!” 在场诸人听得沉默, 霍去病一肚子委屈,任谁都听明白了, 别看霍去病少年得意、放浪形骸, 实则在卫青、霍去病、霍光三人中, 霍去病是最愚忠的一个。 不分好坏,不讲对错,只要是据哥儿说的做的就都是对的。 霍去病认为自己说得一点问题没有, 说完,兀自不满,又愤愤补了一句, “不知怎的,据哥儿当了皇帝后,反而是越发委屈,什么事都要忍着了!” 闻言,卫子夫叹了口气, 这事谁能说得清? 刘据登基时,是众望所归。本以为之后在位之时,应当天下归心,什么都由他说了算,实则却不然, 结果是更如履薄冰,更举步维艰, 前有皇陵案时,三辅豪族公然反叛,现在又有往御膳里下毒,再之后呢?刘据要面对多少刺杀,已不敢想了。 霍去病是怒, 而,怒的背后呢? 实则是怕了。 霍去病真怕了。 敌人不明着来,而是暗戳戳的耍阴招,最恐怖的是,敌人真有能耐,经过严密守卫的皇宫,将一碗毒膳捧到据哥儿面前, 若没有通风报信......霍去病不敢往下想了。 “去病....” 卫青轻唤了一声, 霍去病被激了一下,恨恨道, “此事是按下了,确是天知地知,陛下知,我们知,叛臣贼子....也知! 想到他们逍遥法外,还在暗地里沾沾自喜,我就气不过!” 说着,霍去病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来血肉里浑然不觉...... 第128 章 士之道 “倒也未必如你所言。” 霍光缓缓开口。 “什么?” 霍去病问道。 “到也未必如你所言,”霍光徐徐道,“叛贼在暗地里沾沾自喜?我看未必。 照这群叛贼的安排,无非两种, 其一,铁了心的要刺杀陛下。 其二,因海贸一事,以刺杀行逼宫之事,逼得陛下早开商贸, 无论是何种,都是掉脑袋的大事,此群反贼也俱是手眼通天,难道他们就想不到陛下会查回来吗?” 霍去病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 “反贼们早就做好了断尾求生的打算,哥,你想想,若是反贼预备好了扔出几个人抵罪,而陛下却谁都没有动,反贼们急......还是不急?” 霍去病沉默。 悬而未落的刀,迟迟挂在头上,必然是让反贼惶惶不可终日, 若陛下处置则意味着此案就此为止,而目前陛下的态度换来的是让他们无休无止的等待,这怎能让背地里动手的人沾沾自喜呢? 睡不着才是真的! 霍去病道:“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又如何知道?” 霍光点头,“哥,确如你所言,我不知反贼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是猜测他们过得不舒服,只是....” “只是什么?” 霍去病急躁的看向霍光,他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看到去病这般偏执模样,卫子夫一阵心疼, 深受折磨之人,又何止反贼呢? “只是,”霍光眼神坚定,“我们早就知道前路如此,不是吗?” 霍去病怔住。 从云聚到据哥儿身边时,我们早就知道这条路如此荆棘, 走到今日,也没有哪一步是舒舒服服落下去的, 何时不是险象环生? 为何此时就怕了? 霍去病扫过其余人,谁都要比自己坚定, 恍然想到, “是我更软弱了吗?还是我更怕了?” 二者兼而有之。 拥有的越多,霍去病越怕失去。 “那,据哥儿要真的被....我们又该如何?” 霍去病嗓音沙哑问道。 卫青沉声道, “如对弈,熊儿若遭遇不测,我们就都输了。“而身为臣子,我们万不能让此事发生。” ......... 番禺 天渐黑,卓王孙久等不到阿大回来, “这小子,一出去玩心就野了,不知几日才能回来,上赶子的买卖做不成,要想和福璐璐更进一步,可难走喽。” 说着,卓王孙咯咯一笑,人老了,看这些事看得通透,但他也偏不说明,光是在旁看着就觉得有意思。 起身再去点校一遍收来的货物,正经事卓王孙向来办得一丝不苟,锱铢必较,一点差错不许有, 正是这种近乎于偏执的认真,才能让卓王孙走到今日的高度, 花了几个时辰点校好货物,坐在旁歇息着, 卓王孙捶着腰, “唉,岁月不饶人,到底是老了,干一会就累的直不起腰,这小子也真是的,此时不知多开心呢,全顾不上我了。” 卓王孙笑着,福璐璐、蝈蝈、阿大,将三人转圈想了一遍,本来挺高兴的,又想到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不知此时在家中如何。 “唉!”卓王孙叹了口气, 卓弗阳非要做家主,可他就不是做家主的料,想着族中有自己的余威,还有自己给他留下的那么多钱,就算再笨再蠢,也该知道用钱收买人心吧, 想到这,卓王孙反而没那么担心了, 用钱结交,有手就行,虽然有些艰难,卓弗阳应该能坐稳家主的位置,再不济,拿着钱也可以潇洒一生,不会陷入绝望的境地,只是.... “只是有些对不住长卿了,”卓王孙对司马相如还是有歉意,说是给卓弗阳留下的钱,实则大半都是司马相如存放在这的, 卓王孙也知道,司马相如是怕自己不要,换个说法来孝敬自己的。可卓王孙自觉对女婿有亏欠,女婿是门前贵客,卓王孙想着,他就先替女婿存着,应付儿子的事,自己偏心儿子,就拿来用了, 看着身前堆积的货物,卓王孙胸中那点惆怅瞬间荡然无存, 只要有货,就有翻盘的资本, 卓王孙豪迈道, “等着长卿下次回来前,把这些货物都卖了,钱凑出来还给他就是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卓王孙?” 卓王孙耳边一清,很久没听到这么清楚的汉话了, “谁?” 卓王孙去开门,见门前有一老汉,卓王孙想了想,确定此前从没见过这人, “老汉,您有事吗?你怎知我叫卓王孙的?” 实则,俩人年龄相差不大,但卓王孙精神矍铄,看起来年轻更多, 老汉开口道:“福璐璐被抓进牢中已有几日,今日在牢中自戕。你那随从去府邸寻个说法,也被赵越叫人打死了。” 卓王孙脑袋嗡得一声, 任哪一个消息,都能叫他手脚瘫软,偏偏祸不单行,一个接一个的砸了下来,卓王孙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黑,直直的向后摔倒在地, 砰得一声,砸在地上, 来传话的老汉是真慌了,生怕卓王孙再出什么事,可那人就教他这么说的,早知道再委婉些说就好了! “你没事吧!” 老汉赶紧蹲下,帮卓王孙顺气,手指颤抖伸到卓王孙鼻前, 气若游丝, 老汉心中暗松口气, 不管如何,最起码人还有气! 老汉正要伸手帮卓王孙顺过气,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只见卓王孙脸色由白转红,不健康的血色升起,血冲脑门,硬是把他顶醒了,相比晕倒前更苍老许多。卓王孙醒来第一件事,是死死抓住老汉的手不放,老汉被抓得生疼,又挣脱不开, 卓王孙目光灼灼, “你再说一次。” 老汉支吾一声,想着现在再委婉也来不及了,又复述了一遍, “福璐璐被抓进了牢中已有几日,今日在牢中自尽,你那随从去府邸寻个说法,也被赵越叫人打死了。” 卓王孙死死盯着老汉,脸上再看不出丝毫表情, “我,我说完了。” 卓王孙点头,“不论谁叫你来的,你都帮我话传回去。” 第129 章 钱能通神 番禺县衙 空洞洞的牢房,除了潮湿阴冷外,只剩墙上留下的一大滩血色, 殷红的血四溅,炸成一团花, 似乎能看到,留下这滩血迹的人带着怎样的决意撞上去的。 狱吏在孔同身后瑟瑟发抖,他也知自己闯下了大祸, “孔掾吏,都...都怪我,这女人刚烈得很,什么话都不说,平日里连饭都不吃,只喝水,那日她忽然说要吃什么...我就去找来....小人知道,这女人是您看重的,自是要好好对待, 小人怕她饿死啊,等到我给她弄来吃的后,她,她就撞死了!” 狱吏嗓音陡得一尖,在死寂的狱内显得格外刺耳, 狱吏两眼空洞,眼前反复生出馥壶撞死的一刻,给番禺牢中干了一辈子的老狱吏留下了心理阴影, “她都说过什么没有?” 孔同眼神幽暗的盯着狱内, “这几日什么都没说,哦,我想起了,她提过玉佩。” “玉佩?什么玉佩?” 孔同面色古怪, “说要把玉佩还给她!还说那玉佩不是她的!她每次提到玉佩时可真吓人,小人虽为狱吏,往日入狱得哪个不唔嗷喊叫,可没见过她这样的,又是恨又是无奈,唉,小人也读过几本书,说不清楚。” 孔同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狱卒心悸:“孔掾吏,您要和赵府君多美言几句啊~这也不能怪我,我这不知道是走了哪门子背字。”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铢钱,不动声色的交给孔同,孔同掂量掂量,意外的看了狱吏一眼, “老何,这还不少呢,你这些年也没少捞钱啊。” “嘿嘿,您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做了三十年狱吏,这都是棺材本了,前朝还好捞钱,自打考成法出来后,是越来越不好捞了。” 孔同点点头。 考成法, 都是考成法惹出来的事。 要像以前一样多好,你糊弄我,我糊弄你,这天下也没见多烂,非要查得这么清楚,白白生出一堆祸事。 “行,这钱我收下了,事我不一定给你办成,你也知道,赵府君可不好说话,况且...” “况且什么?” “没什么。” 孔同笑了笑,暗道, “况且,赵越这县令,也不知道能坐上几日了。” 老何懂事,见孔同不说,也不再多问, 官场规矩,能不能办这事另说,毕竟谁都不会把话说死,要给自己留个后路,能收下钱就说明此事十拿九稳了。 “是是是,就算事办不成,这几个子儿也当是孝敬您了。” 孔同拍了拍老何的头,笑道:“好说好说。”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看向老何,从老何给他上贡的袋子里,择出一把钱,撒落在桌案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馥壶命苦,死得也冤,好好给她埋了,她还有一好友也在狱中,我倒是想放他,就怕他出去知道了馥壶的事又闹...罢了,等此事都尘埃落定后再说吧,你万要保护好他的性命! 馥壶的事发生就发生了,我既往不咎,若这个男子再生出什么事~” 孔同掂了掂钱袋子, “这也保不了你了。” 老何笑得谄媚, “是是是,孔掾吏,小人记住了,就算小人扒了这身官皮,也决不会让那人生出事。” “嗯。” 孔同立住想了会儿,再没什么可交代的事,转身离开。 他对老何连吓唬带威胁,是因蝈蝈现在极其重要,是他扳倒赵越必不可少的棋子, 行出番禺县牢,天已黑透,孔同眼睛好使,瞧见有个佝偻人影鬼祟转来转去,孔同抬脚就走,人影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走到更黑处后,孔同站定,人影也跟着站定, “话传给卓王孙了吗?” “是。” 回话的正是给卓王孙传话的老汉。 “卓王孙说什么?” “他听到后就摔了,没气了都....” 还没等老汉说完,孔同愤怒转身,怒道:“你连传话都传不好吗?这些话能一起说吗?” 孔同是真急了。 卓王孙要再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什么谋算都没用了! 一时不顾眼前的老汉是家中长辈,孔同一把抓住老汉肩膀, “救回来了吗?” 孔老汉回道:“他自己醒了。” “什么?”孔同没听清,不可思议的反问一句, 孔老汉暗道:“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耳朵还背?” “他自己醒了。” 孔同长舒口气,“他说什么没有?” “说了。”孔老汉继续道,“他说要你出钱,把他的货都买了,他需要钱。” “等会!他知道是我了?!” “不知道。” “那他怎么叫你来和我说?” “他说无论谁让我来的,都把话传回去,”闻言,孔同放下心。“不过,我估摸着他也猜到了。” 孔同闻言,又要怪眼前孔家长辈办事不利,平白背锅前,孔老汉说道,“在这破地方说汉话的就那几个人,他再傻也应该能猜到。” 孔同懒得与他在此事上争执, 时间紧迫,自己的身份早晚会暴露,要在和赵越彻底撕破脸前,将事情都办好。 “买他的货?呵呵,我凭什么买他的货,到底是商贾,这时候还不忘着待价而沽。” 这几日卓王孙大量收货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县衙,要不是赵越为抓人丁的事忙昏了头,说什么也要给他使些绊子, 再说了,这么多的货,孔同哪来的钱吃掉?就算有钱,也不会买这些卖不出去的货啊, 孔老汉道:“卓王孙说了,你买他的货,他拿着钱立刻进京面圣,将番禺县的事都捅出去!” “你说什么?!” 孔同浑身一震, 思及卓王孙的背景,还真有入京面圣的实力,能见到当今圣上。想到卓王孙现在对赵越恨之入骨,此事若捅到京城,陛下定然震怒,到时候,自己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值!太值了! 在赵越身边为副多年,孔同深知岭南是块宝地,天高皇帝远,做什么事都顺心, 三河地富吧!可富有什么用?离京城一近,再富也是皇家的。 “叔爷,我们家还有多少钱?” 孔同目光火热,看向孔老汉问道。 第 130章 道道难关 汉初立国,高皇帝分诸侯国七, 七位异姓王受封一刻,脑门便被打上了“死”字, 哪怕如韩信,也全然没意识到,天下的规则因刘邦而发生变化。 周朝封建亲戚,开启分封制的先河, 东西两周,春秋战国,又是通行了八百余年的分封制, 秦始皇统一天下,废除分封制,行郡县制。秦朝灭亡,天下人揭竿而起,又搞起了分封制,楚霸王项羽也是分封, 如此,就身处于一种情境中, 自打中原周朝建国,真正的存在于史书中时,无论天下是和是乱,用得都是分封制。 分封制存续上千年,中原已形成了路径依赖,秦朝再强,没有行分封制,天下各处揭竿而起,一推就灭了。 用郡县制全面代替分封制,在汉朝以前的数千年中原历史中,只出现过一次, 无数次事实证明, 这是分封制的版本,始皇帝想尝试开启郡县制版本,结果失败了。汉立国后,换汤不换药,也应该是继续推行分封制, 刘邦最初表现出过对郡县制的肯定,结果群臣的反对声出乎刘邦所料, 于公而言, 秦朝的例子活生生的摆在那,既然你认可秦朝郡县制,你是不是也认可秦朝政权, 于私而言, 群臣跟他刘邦起事,历经险境无数为了什么?无非是四个字,荣华富贵。 内忧外患,天下动荡,刘邦深知不敢得罪这群功臣,还不到卸磨杀驴的时候,于是分封了七位异姓诸侯王,这七位异姓诸侯王也欣然接受了分封, 纵是国士韩信,没高瞻远瞩到看清未来的汉朝体制是郡县制取代分封制, 这七位异姓王,除了长沙王吴芮以外,无一善终。 没了异姓王,官员被吓怕了,再不敢贪图成为诸侯王的想法。 但是,贪念是会转移到, 外人不要,自家人要, 再定下以同姓王代替异姓王,其中长子刘肥受封了广袤富裕的齐地,时至本朝,齐地分为齐郡、济南郡、千乘郡数郡, 千乘郡以齐景公“千乘之国”得名,苏武、卫律、王贺三人便是在此郡, 苏武接连向京中发回两信,卫律面色黑沉走入, 见卫律返回,苏武和王贺急忙看向卫律问道, “如何?” 卫律将第三封信扔回桌案上, “不行,发不出去,前两封能偷着发回京中已是不错了,他们已有所警觉,这封再想发出去,难了。” 见第三封信发不出去,苏武心石沉大海,王贺捡起这封信,边撕边扔进火炉里, 抱怨道, “这活就不是人干的!在边地时,我们险些丢了性命,本以为来到中原能轻松些,没成想是从虎口掉进了狼窝, 初来时对咱们还算热情,他娘的,现在翻脸不认人!要我说,咱们都死了,也就省心了。” “行了!别说了!” 卫律皱眉喝道。 “哼!凭什么不让我说话,我就要说!” 苏武叹口气, 此时他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更说不出振奋人心的话,现在的形势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清楚,他们已是羊入虎口。 盼着陛下派人援助是不可能了,往返花费的时日,足够别人动手杀他们一百次, 之所以还没动手,只是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 度田,太难了!难于登天! 卫律咬牙,按住腰间佩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武见状,正要开口,让卫律别犯傻, 门外嗖一下,啪得一声! 卫律挎着剑倚靠在门边,苏武和王贺对视一眼,卫律缓缓推开门,现出一条缝,借着缝隙往外瞄了一眼, 回身道, “是箭。” “箭?” 卫律瞄了火炉一眼,“应是警告我们送信的事。” “他娘的!” 王贺闻言大怒,“砰”得一声踹门而出,朝着不知东南西北的方向,撑腰转着圈怒骂, “你们要真有能耐就来射死我!不然,少在这吓唬人!我告诉你们!你们吓唬不到我!” “来!我就在这!射啊!” “要是不敢射!你们都是我生的!” 卫律见王贺这出,顾不得再谨慎,冲出去,拉住王贺往屋里拽,呵斥道, “你他娘的疯了!不要命了?!” 王贺细胳膊细腿,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力气,卫律都拽不动他, “我不要命了!我看他们敢不敢杀我!敢不敢杀一位朝廷命官!” 王贺越骂越脏,卫律有些听不下去,可四周安静的很,除了王贺的骂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仿佛这一箭真是凭空来的, “卫律,进来吧。” “唉!”卫律被苏武叫回,顺手要关门,被苏武拦住, “门也不用关了,没什么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想杀我们,我们也逃不掉,就开着门。” “是。” 不知怎的,王贺闹了一通,卫律觉得心里通透不少, 无非大丈夫一死,干就完了! 反而,这群人如此举动,激起了卫律的血性, 苏武同样冷静不少, 沉声道, “与此前在边地的处境相同,不,甚至比那时候更糟,我们谁也靠不了,只能靠自己。” “嗯!” 卫律重重点头。 苏武开口道:“刚才王贺的话,反而把我点醒了,你想想,我们初到此地时,他们对我们是何种招待。” “面面俱到,事无巨细。” 卫律舔了舔嘴唇说道。 何止如此, 苏武三人初到此地时受到了极高的待遇,看那热情程度,苏武他们倒不是像来度田的,反而是来给千乘郡撒钱的, “何以这几日,对我们又如此冷漠,甚至到今日这般射箭要挟?” 卫律瞬间明悟,倒吸了一口气, “定是生出了什么变故,我们不知道的变故。” “对!” 苏武思路越理越顺, “因此事,他们对我们好,又因此事,他们反而对我们要挟,要想破局,非要找出这件事是什么!” 经苏武一说,给卫律注入了几分底气,最起码有了目标,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嗯?”卫律道, “王贺怎么不骂了?不会真出事了吧!” 第 131章 考成之威 卫律竖耳一听,真听不见王贺声响了。苏武脸上现出慌乱,正欲起身去寻,被卫律按下, “苏行丞,您稍等,外头危险,属下先去看看,若属下不叫您,无论外面发出了什么声响,您都不要出去。” 卫律自入官场都是行文书事,出来一趟,逼得他硬生生成武官了,小时候练得武艺许久不用,现在又要重新捡起来, 苏武正色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三人休戚与共,少了谁都不行,是三人一起受皇命离的京城,回去也要一起回去!” 卫律心中一阵感动,还是沉稳道, “苏行丞,大丈夫不行有勇无谋之事,您的心意属下懂了,还请您听我的....”拍了拍苏武的手,卫律眼神一凝, 脑中一闪而逝的想着, 出京前,田千秋询问着要不要带上几个帮手,卫不疑、韩增几位少年裨将都是能带出的,可被苏行丞以文事为由拒绝,若能有卫、韩一人助力,此时断不会如此被动。 世事难料,讲这些事无用,眼下就三个人。三人就三人!只能赶鸭子上架! 卫律弃剑用刀,反提着刀扑出, 院内空落落的,仿佛是王贺被吸进了一片干瘪落叶中,树上仅存几片依依不舍的落叶,被卫律冲出的劲风一带,再挂不住,苍黄旋转飘落在地上, 卫律绷着心神, 屋内无声,但他能清楚察觉到苏行丞心提起来等着, 院外也无声,可那支箭还....卫律余光一扫,心中大震, 箭呢?! 卫律回望一眼,箭支射出的破口还在,箭却没了! 怪事! 眨眼功夫,人没了,箭也没了?! 此时摆在卫律面前是两个选择, 去寻王贺,或就不寻王贺了? 卫律拿不定主意,返回屋内,苏武急问道, “王贺人呢?” 王贺才思敏捷,以口舌之利立了不少功劳,是断不能少的, “苏行丞,人没了,平白就没了,一点痕迹都没有,莫说是人,方才射来警告的箭都没了,要不...” 卫律又想到方才苏武说的话, 三人同来,三人同回。 咬牙心一狠, “苏行丞,您身份贵重,属下去寻王贺,我没法护您左右,您要保护好自己!” 苏武皱眉道:“这说的什么话,我岂~能龟缩于此地?走,一起去寻王贺!” “可是,苏行....” 苏武大袖一挥,正色道, “不必多言。” 抬脚走出,站定,问道, “几个小小庸官混吏,比大宛骑士如何?千乘,千乘,我去瞧瞧,是何等烈马!” 卫律怔住,心一热,抬脚跟了出去。 人死鸟朝天, 此时不拼命,更待何时?! ......... “混账啊,混账啊!” 一白眉神气男子,将黄册重重摔在地上,本就编得不紧,这一摔,摔得木简四溅, 白眉男子噔噔走到一女子面前,喝问道, “冥儿,你见过驴吗?!你知道驴吗?!” 女子发如瀑,眉如峰,眼稍上挑,将柔和面相打破,平生出几分英气, “府君,见过,也知道。” 白眉男子阴恻恻笑道, “只要在驴的面前吊上一芜菁,驴见芜菁近在眼前,总想吃到芜菁,便会一直追着走,可却近在咫尺,永远都吃不到! 二千石,说得好听,我看以后也别叫我府君了,把我姓也改姓驴得了!” 冥儿莫名其妙的看了白眉男子一眼, 见状,白眉男子气急败坏道, “你还真要叫啊?!” “不敢。” 冥儿低头,见洒落在身边的木简上,尽是各郡上呈的粮数,是被大司农署整理后又发往各郡的, 以前可没这些事, 此举是什么意思?还不是中央让地方都看看,各郡治理的表现,也是让各郡都比着。 算是考成法的一环。 不得不说,考成法让刘据玩出花了。 眼前的白眉男子,千乘郡府君,与番禺县的小小赵越不同,赵越是求生,白眉男子则是要上进, 白眉男子嗑着手指,愤愤道, “黄霸算什么?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他!你知道他最开始的官是哪来的吗? 捐谷买了个左冯翎! 现在竟要和我平起平坐?!他配吗?!” 黄霸为河南郡郡守,善农桑养民,河南郡在其治下,年年丰产,足大汉天下第一,刘据大宛之战,黄霸也是地方郡支粮最多的,第二便是千乘郡, 可,世人只记得第一,谁能记得第二? 冥儿淡淡道, “若论粮收,府君在他之下,谈不上平起平坐。” 白眉男子瞪大眼睛,咽住一口气, 冥儿什么都好,唯独有时候说话太直,太伤人,顶得白眉男子眼前一黑, 冥儿正视着白眉男子,白眉男子先转过头,眨眨眼,只当没听见,继续抱怨道, “他祖上是何人?行货的贱商!我祖上是赫赫有名的将军龙且!他能和我比吗!? 世风日下,此等贱商之后,都能与我平起平坐了!” 冥儿张张嘴,想了想,还是没说, 在心中暗道, “龙且败军之将,也不值一提。” 千乘郡守龙泉大怒, “你敢诋毁我先祖?!” 冥儿无辜道:“府君,我什么都没说啊!” “不需你说,我都听到了!” 冥儿无奈的耸耸肩。 见状,龙泉更怒,“是我先祖!就不是你先祖了?!龙冥,我看我最近真是太惯着你了!” “府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是说什么的时候?!” 龙冥捡起一条木简,“风起了,正是变天之时。” 正说着,邸外匆匆有人来报, “府君!大事不好了!您快来吧!” 龙泉觑了妹妹一眼,问道, “你急着催命呢?!” 不用见邸外属吏的脸,光用听的,都能听出他神色慌张, “从京中来得王贺,正在堂前叫嚣寻死,拦都拦不住啊!” “什么?!” 龙泉拍案而起,向妹妹投去抱怨的视线,龙冥眼中也尽是疑惑, 千乘郡郡守穿好官服, “走!带我去看看!” ........................ 第132 章 威逼 龙泉白眉觑起,神情一肃,叫人不敢直视。 “府君!” “田忠,”龙泉搭眼扫了属吏一眼,“我不管千乘之下有几门几户,在我治下,都算是我的臣民, 平日里你们有争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临到重要关节~ 谁要是敢胳膊肘往外拐!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姓田的属吏忙脖子一缩, “府君,您这话说得,别的家我不知道,更管不着,但我家宗子是明白说了,叫我们不能忘是在哪个灶里吃饭的。” 龙泉闻言大喜, “哈哈哈哈,你家宗子倒是拎得清,可惜我一直不得见。等到此事落下,说什么我都要一睹真容。” 田忠讪笑应道:“宗子也一直想见您,无奈病重卧床不起。” “病重?我府内有良医,不若叫去看看。” “多谢府君好意,宗子病已好得差不多,现在只需静养。” 龙泉眼睛一闪,点头笑道:“好。” 前一刻还聊得亲如一家,转眼就鸦雀无声,二人沉目,眼中都是深深的戒备, 官、吏二员各怀心思,引到堂前, “找你们府君来!只等一刻钟,你们夫君若是不来,我就撞死在这堂前!” “别啊!您消消气,我们叫人去了!” “哎呦,魏兄,你再去叫人催催!” “快拦着点!” 龙泉人还没到,只听见堂前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何人在堂下喧哗!” 龙泉喝了一声,甩着官服走入。瞬间一静,各官吏相视一眼,长舒口气,再细看,各人眼中竟都有看好戏的意味,仿佛王贺闹堂,与他们都无关一般, 堂下众生相,被龙泉尽收眼底, 龙泉先喝问道, “王贺,你从京中受皇命而来,本官对你礼遇有加,你今日是为何大闹郡府,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 你若是说不出为何,今日之事我定要上禀陛下,要陛下决断!” “龙府君!请看!” 王贺手持一箭,脸上满是愤怒,扯开衣服,袒胸露臂, “哗!” 众人一片哗然,只见王贺胳膊上血肉露白,血都还没止住,汩汩的向外流,再见箭头上的血渍,都不必再多说什么,在场众人都看明白了! 去唤龙泉的田忠,不禁对王贺深望一眼, 他早些年上过战场,是军中医官,对伤口极为了解,现在就站在王贺身后侧,看得也清楚,王贺侧臂的伤口绝不是被射出的,任如何射都射不出这般形状,一看就是用刀剜的! 王贺脸上血气翻涌,腾腾向前几步,将伤口朝众官员脸前一送, “看看!都看看!你们真是胆大包天!朝廷命官都敢刺杀! 我呈皇命而来,今日你们要杀我,明日是不是要杀苏行丞?!后日呢?!该上京谋反了吧!” 在场官员无不为王贺的话吓得肝胆俱颤,嘴闭嘴就是谋反弑君,王贺敢说他们都不敢听! 一时间,王贺走到哪,官员别说是细看王贺伤口,连王贺本人都不敢正视,田忠忙上前,扶住王贺,不知从哪弄来的麻布,三俩下将王贺的伤口包扎起来, 求道, “您言重了,莫要让伤口晾着,我扶您到旁歇着。” 见田忠暂时安抚住王贺,龙泉赞许的看了田忠一眼,他也被王贺震住了, 回过神来,开口道, “王贺,这里没人要伤你,更没人要谋反,我知你心怒,方才说得话我只当没听到,不与你计较, 你为朝廷命官,在本官治下被刺伤,是在驳本官的面子,本官定会查明真相,给你一个交代。” 闻言,王贺冷笑, “我不敢劳烦府君,自己查自己,能查出什么?我今日来,不求知真相如何,只想做顺水人情,前来送死。若没人要杀我,等我缓口气,就撞死在堂前。” 在场官员无不头皮发麻,王贺语词刻薄,将什么事都掀在台面上,连同官员府吏数百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从没见过如此难缠的人! 田忠见王贺还要起身,忙按住王贺,生怕一眼照看不住,这人真要撞死在堂前, 龙泉后槽牙发酸,咬牙道, “查!本官现在就给你查!苏行丞住得那一片,是谁看管的?!” 一而立之年的男人走出,眼角带着几道细纹,眼睛细长,看着像是笑里藏刀之辈,此时也被王贺搞得全无镇定,擦着汗走出, “禀府君,是下官管着的。” 王贺鼻子朝天,一副壮士做派,实则耳朵都听着呢,心中暗道, “来了这么多日,竟全然不知,此郡各处都是各家管着的?那还要官吏何用?” 转念一想,也是合理, 官吏与其家本就是不分,再说了,只郡守县令及郡县三公是中央任命的,再往下的其余各府官员,均是郡守自辟僚属,这些人,都是龙泉自己招的, 王贺心中暗庆幸, 自己这一步走得真对! 看似凶险异常,实则一点都不险,王贺就是抓准了他们只敢暗戳戳的行事,自己如此一闹,更是死不了了,不仅自己死不了,苏行丞和卫律也都安全了, 之前谁死了,能被说成是意外,现在这么多人听着,但凡我们仨谁出点事,都要扣在龙泉头上,龙泉拼死也要保护我们周全! 只是.... 王贺余光扫了身边的田忠一眼, “他来遮住我伤口,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查!现在就去查!我给你半天....” 龙泉正说着,王贺腾得站起了,伸头直直往前冲,田忠一下没拉住,王贺已冲出几步,看那架势,全无一点停顿,龙泉都看傻了,其余官员纷纷上前抱住王贺, 越拉着,王贺越起劲,堂内柱仿佛有什么吸力,非要王贺撞得血肉模糊, 这一出,惊得龙泉一身冷汗,耳边全是“突突”声, “半日不够,一刻钟你就给我查出来,去,魏无智,去查!” 那笑面虎也怕了,连声应着,就匆匆走出去了。 王贺趁热打铁, 斜睨龙泉一眼,问道, “度田的事,为何做着做着就不做了?府君可是有难言之隐?” 第133 章 逼宫 “度田的事,为何做着做着就不做了?府君可是有难言之隐?” 堂下又是一静, 龙泉被王贺搞得头昏脑胀, 粘牙! 太粘牙了! 龙泉尬笑两声,招呼属吏, “给王文书看茶。” 两边的属吏忙上前端茶倒水,王贺将茶盏放到一旁,行礼道, “还请府君回我,为何度田不做了?” 王贺一再追问,龙泉见躲不过去, 答道, “此事就不要在这里议了吧。” “为何不议?度田是国之大事,不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清楚,唯独一两个人晓得,岂不是成私门户计了? 这里是千乘郡府,我看没有比此地更合适的地方!” 龙泉无奈回道:“王文书误会了,我自然知道度田是国之大事,全然没有不做的意思,只是先最近事都赶在一起了,先停一停。” “停?如今时日为秋收刚过,正是度田的好时候,再停几日过了冬,大雪一落,还要如何度田。 今年不成,只能明年再来,比边境一脉还要费时,也好,耗着吧。” 龙泉扫过众官吏,众人纷纷眼观鼻,见状,龙泉在心中暗骂, “平日里只见一点蝇头小利,人人削尖了头往上冲,现在要他们帮我说句话,倒是成哑巴了。” 众人心中也有计较,面对王贺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个劲,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没准儿火就烧到自己头上了, 但是,别看他们不言语,心眼转得飞快! 寻摸着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如此行事,明明使一个拖字诀,把苏武几人晾着就好了,捱到冬天万事大吉, 退一万步讲, 就算你要动手,最起码也要干净利落吧,这弄得半死不死,是什么意思?! 龙泉正欲开口,苏武、卫律俩人冲进, “王贺!” 苏武见王贺歪个身子,身边俱是官吏阿谀,愣在原地, 怎么还成大爷了?! “苏行丞!” 见苏武强冲郡府来救自己,王贺心中感动,脸上不作颜色,继续道, “苏行丞,您来得正好,咱们自投罗网也好一起上路,省得整日提心吊胆,陛下交代的事,我们办不成,还总被人惦记着, 进退无路,我也不愿受这夹板气!” 龙泉笑迎起身,走下去,执起苏武的手寒暄道, “苏行丞,生出这么大的事,你早不与我说,您放心,到底谁这么大的胆子,我必定查出来,给您一个交待!给陛下一个交待!” “查出来又能如何?”王贺冷嘲,站起身,将包好的伤口扯开,苏武和卫律都看得一懵,王贺讥讽道,“府君查案,当得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再好的脾气,被王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都难以忍受,更何况,龙泉算不得脾气好,只怪被抓住了这么大个把柄, 龙泉眼中寒光一闪,语气不快问道, “王文书何出此言?” “这箭是冲着苏行丞项上人头来的,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推走了苏行丞,此箭就要射杀朝廷命官了。 这一箭又快又狠,就是冲着苏行丞而来,苏行丞为何而来?不就是为了度田吗? 一来二去,射杀苏行丞是何人不要紧,而是谁派的,我听龙府君就是要查出射箭之人,没有深挖之意,不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吗?” 卫律心中大赞,又是对王贺刮目相看, 斧兵能杀人,口舌也能杀人, 王贺突发奇想入府逼宫,已是够惊艳了,没想又是三俩句,将龙泉的后路全部堵死,此言一出,龙泉便不能含糊了事, 苏武凝神看向龙泉, 肃声道, “武受陛下隆恩,特来办度田一事,身死不足惜,只怕陛下交代的事功亏一篑,王贺之意就是我的意思,还请龙府君将此案一查到底!” 龙泉压力大得一批,官服后都浸湿了, 实则千乘地并非是他一人说得算,各家势力错综复杂,如岸边半悬的树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沉底了, 但此时此地,也容不得他有第二种回答, 直言道, “您放心,不管是谁,我定然连根拔起,给您一个交待!您且等一刻钟,我已派人去查,稍等片刻,就水落石出了。” 正说着,龙泉余光扫到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喝问道, “你干什么去?!” 那人开口道:“禀府君,小人有些腹痛。” 见那人汗滴如雨,说的或许不似作假,可龙泉还是厉声道, “腹疼也忍着,一人都不许出!” “唉,是,府君, 那我再忍忍。” 那人愁眉苦脸,其余官员暗中递了个眼神。 退到王贺身边的卫律,撞了撞王贺,低声道, “行啊,看不出你还有这能耐。” 王贺看了卫律一眼, “你这瞎子能看出什么?” 卫律一噎,“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龙泉不走回堂上了,在门前踱步,一刻钟刚到,被派出的魏无智就匆匆行了回来。视线齐刷刷的定在魏无智身上,就连王贺也不由好奇地看过去, 王贺就是要胡搅蛮缠,他可不信“笑面虎”在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内,就能把事情办利索了, “如何?” 龙泉急着问道。 魏无智神态自若,比方才镇静许多, “府君,凶犯已被查出了。” 龙泉白眉松弛,长出口气。 王贺大惊, 心想, “查的这么快?!就算只是寻个替罪羊,也不能这么快吧!此人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苏武视线如刀,几眼就把眼前的局势看明白了,也晓得了叔爷为何说,中原度田要比边境难上数倍不止! “来!说说!” 龙泉不知怎的了,大为振奋, “是,”魏无智胸有成竹道,“方才下官正往那去,正好见府内数小厮,扭着一人,原来是见他疯疯癫癫的,举止异常,这才将他按住的,那人手中握着一弓,嚷嚷着什么,射死你!射死你!………” 魏无智全没注意到周围视线怪异,脸上颇有得色, “下官一看,不正是踏破铁鞋无米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此人定是行刺之人!” 第 134章 谁里谁外 “此人定是行刺之人!” 魏无智说得笃定, 他早已深谙其道, 各家各门平日里虽常有龃龉,单在苏武面前还得拎得清谁轻谁重。 关起门怎么闹都成,门外来人了,郡中田、倪、魏、韩各家心知肚明,大家伙是在一口锅里挑食吃, “哈,哈哈哈哈哈....看我说什么来着?看我说什么来着!苏行丞,龙府君,你们都看到了吧。 要我说,查也是白查,不若直接赐我一死算了,省时省力,你们直去应付陛下好了,糊弄得了我们,希望你们也能糊弄陛下。” 王贺笑成一团,瞧着卓荤不羁的劲头,颇有东方曼倩之风。卫律心中暗忖, “平日里看不惯王贺凡事先发难的把式,今日方知其中有大智慧,如两军对垒,先发一招,敌人就要应一招,敌人应一招,便可又想一招。 一盘子臭棋烂棋,虽不至于盘活,却被搅和的又能下了。” 三人配合已极为默契,如阵法回转,苏武重重哼了一声, “你们郡中官员辱我太甚!真是巧了,莫不是都有要什么来什么的本事?寻着犯人,出门就碰上了....先看看?我还用看吗?以你们死人造成活得本事,把案子扣他一个人头上还不容易?!” 苏武中气十足,震得堂外滴水檐直抖,干燥酸涩的劲风穿堂而过,天眨眼暗沉下来,“咔嚓”一下闪,整方天地又被照亮,各人神色一览无余,人影惨兮兮的贴在地砖上, “轰隆隆隆!”劈天擂鼓般的雷声炸开! 魏无智察觉到不对,瞟向方才腹痛请退的属吏,属吏苦着脸,朝后蹭了几步,魏无智再望向龙泉,龙泉的脸阴沉得往下滴水, “魏无智,你莫不是当我傻?!” 又是咔咔几道大雷,连着串的砸, “我有什么对不住你们魏家的?让你把我当成三岁孩童糊弄?! 魏家是郡中大户,府衙内这个姓的占了一半,我对你们家已仁至义尽,在苏行丞前,你要把我的脸扔到地上踩吗?!” 龙泉丢了大人,不管不顾的痛骂,伴着雷声劈头盖脸, 魏无智逢人便笑,遇事就笑,下意识扯出笑容,僵在脸上,嘴角一跳一跳的, 他想不明白,此事何以扯到了自家, 再说了! 苏武遭刺的事,自己全然不知,指不定正给谁擦屁股,捏着鼻子做这事已不好受,现在竟又被冤枉成屙屎的?! 龙泉平日不满,最多也是在语词里夹枪带棒敲打几下,为官数年,从没像今日这般, 羞怒之间,魏无智立指发誓,语气半是怨恨半是委屈, “府君!下官指天发誓!对此事一概不知,府君要下官一刻钟办明,下官就一刻钟办明!犯人是与不是,还待审查,是也可,不是也可,再查再审就是了,何以如此辱我?!” 魏无智周遭一片寂静,对家不言语也就罢了,魏字头的官员,竟也都不支援, 龙泉余光扫了苏武一眼,见苏武眉头紧皱,大觉丢脸,喝道, “是我辱你,还是你辱我? 罢罢罢!古有云:进之以礼,退之以礼,今近人若加诸膝,退之如坠深渊。我不与!我退你以礼!” 当着一众人面被罢,魏无智羞怒至极,一扯官服,转身抬脚踽踽步入雨幕中,堂内人都瞧着这道背影,不管平日关系如何,此时心中都是说不出的酸意, 龙泉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混账,太混账了。” 扯破脸训了魏无智后,龙泉说话更直了,看向王贺, “本官不会让你的箭伤白受,无人可用,本官就亲查出真相给你,魏无智有句话说得不错:是也可,不是也可,都再查再审,你又说此事皆因度田而起,我三日内也都给你们交待!” 本以为王贺又要咄咄逼人,却没想他见好就收,退到苏武身后,再不开口了,见状全凭苏武定夺之意, 苏武直而不愚,现在步步紧逼也没什么用了,况且,他们此行收获颇丰,还要回去捋一捋,冷哼一声, “三日后,我来听龙府君答复!” 也不顾堂外瓢泼的大雨,抬脚就要走,忙被龙泉叫住, “苏行丞,等我唤来车轿,您别被雨淋到。” 苏武淋雨与否,没什么大碍,但见王贺面色苍白,点点头, “我们在檐下等。” .......... 送走了苏武,再把各官吏臭骂一顿,龙泉这才叫人散了,回到后室,看向妹妹依旧坐在那,龙泉一时生出恍惚之感,好像前后都在这儿似的, “冥儿,堂上的话,你都听得了吧?” “府君,你把魏无智责得太过了。” “呵呵,”龙泉瘆人冷笑两声,“责得太过?我还觉得责得太轻了!” 龙冥知兄长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摇了摇头,“是魏家支着府衙内,与他们撕破脸不好。” “他们支着?你要知道,千乘府君到底是谁!” “府君总有离了千乘郡的一日,他们可不会走。”龙冥硬邦邦顶了一句。 龙泉恨道:“今日是个人都来顶我,好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明显此事兄妹说过不下数次了,每一次都是拦在这停住,再说不下去。 冷了许久,龙冥又问, “哥,你真想度田吗?” 龙泉阴阳怪气回了句:“此郡我为二千石,说了都不算,度田天大的事,我想不想又有何干呢?” “哥!”龙冥叫了一声哥,把龙泉叫醒了,“您得清楚,千乘郡天下粮储第二靠得是谁,就是带名带号的这几家。总说土地兼并,兼了土地到大家豪族手里,种得就是比农民好,收得就是比农民多, 度田一查,您别说想和河南碰一碰,恐怕连第二都保不住了,此事一差,考成法就落了,现在万般升降赏罚都离不开考、成两字,您早就有各家休戚与共了!” 龙冥一番肺腑之言,说得龙泉直怔住, “哥,这些人都是您的手足,谁里谁外你要分得清啊。” 龙泉盯着被妹妹收拾好的木简,河南郡三个字格外扎眼,看了许久都没言语。 第 135章 心腹 “外官如手足,朝官如心腹,手足和心腹哪个近?这都隔着一层皮呢。” 审卿似笑非笑,眼下对称的两颗痣红得扎眼, “还有句话说,人隔一层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瞧不明白旁人心里的想法,都不说一日之隔,上个念头是这么想的,下个念头没准就那么想了.....” 说着,审卿扫过几人, 喝! 这阵容实在刺眼! 霍光、张贺、张安世、金日磾几位东宫旧臣都在,除了在外不回的苏武,东宫一支是齐了,霍光官职最高,而审卿年龄最长,是几人中最先在东宫做官的,几人说话该由他引着, 况且,是审卿一举带起了东宫风气,一众小毒物还没长成时,审卿就已是大毒物了, 几人各不语,审卿身子前倾,继续道, “陛下开拓寰宇,实则登极后,有几天睡好的日子?我不说,你们心里也都明白,看似天下稳着,实则稳吗?皇子们还都没长成,俱是龙种,此后的路就走得踏实吗?” 审卿文人长相,却带着浓浓的匪气,要不做官定是横行边境的大豪侠,三言两语说得极露骨,听着都是掉脑袋的话, 却一个敢说,几个敢听。 张贺笑得阴森,两颊无肉,活像个骷髅,笑起来牙齿俱是尖尖的森白鲨齿,只一笑,就把牙齿敛了, “我记不得死前的玉狗儿了,我本记得东宫时的玉狗儿,什么事都悄咪咪的,说话行事小心翼翼,连着之后的荒唐事,要一众小太监跪着喊他大父,与他不顺的,就要跪杀在日头下, 玉狗儿是忠,无根之人本就无才无德,只做好一个忠字就是,此事我都不论,我总是难把两个玉狗儿想到一起去。” 周遭一肃。 前头审卿“手足心腹”云云,后脚张贺一竿子捅到玉狗儿那了,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带着几分诡异。 张贺三角眼中大片眼白吊着,坊间传闻,张贺弑了龙种,冤魂死后不散,就挂在张贺脖子上,成日吸他的精气,只等着张贺死那日,好好叫他还债。 张贺扫着众人, “陛下登极,一晃都快小十年了,陛下是天,你们愿做云、愿做风、愿做雨...我只愿做地下的泥。我不晓得天下大势,更不懂取舍,陛下压住,我就忍着,早晚一日,我把他们的头摘下来!” 在场几人,有擎天保驾之功,现为朝中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闭上眼睛想想都知道,各人都是史书中单立一传的存在,溢美之词不决, 但史书不知,后人更不知,这几人为刘据做了多少脏事恶事! 金日磾正色道, “忠,也分大忠、小忠,你们觉得玉狗儿忠,我却不以为,端茶倒水的伺候就是忠了?那能尽忠的人不知有多少了。” “大忠,小忠,有意思....翁叔,你且说说。”霍光笑道。 “侯爷,张贺,尽是小忠。” 审卿惊得茶水四溅,说说张贺也就算了,小金今天是疯了?侯爷都敢说?! 还有....小金病好了不少啊,不仅敢提侯爷,还敢指责侯爷不是了。 张贺觑了金日磾一眼,懒得理他。 张安世问道:“那你就是大忠了?” 金日磾冷哼一声,没说什么,态度不言而喻。 他是顶瞧不上张贺的做事之道。 不是说脏事不该做,弑杀刘据诸兄弟,是张贺最先提的,第二个同意的就是金日磾,金日磾不满的是,张贺那混账劲儿。 话赶话说到这了,金日磾继续道, “意气用事,侯爷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不是小忠是什么?” 张贺嗤笑道:“你能忍,便是忠。” “小忠是忠于陛下其人,大忠是忠于陛下的大业, 陛下说什么,侯爷与你只会唯唯,你也莫说什么玉狗儿,你们没什么两样,你们与陛下更近,我自觉最懂陛下,陛下温和平意,实则志如磐石,所成之事,万人不可逆, 陛下为大业能忍,怎么你就忍不得?此事我本不想再说,你说得话我实在听不下去,你们是尽忠?呵呵,泄私愤罢了。” 若有旁人在此,定惊得头皮发麻,东宫众人自小一起长大,想不到私下说话竟如此酸刻,可在场几人都是习以为常,政论不同是常有的事,现在好多了,知道要体面,以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事,就太常见了, “小金说得是。” 审卿点头。 张贺觑了金日磾一眼:“你别管我,你有你的招,我有我的法。” “哼,你要误了事,我必弹你!” 张贺眼中有了几分人气,反嘲讽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偌大的司农署,连个账都算不明白,还要陛下帮你?” 此事是金日磾的隐痛,一听这事就炸了,撸起袖子凑近, “你再说?!” 审卿起身,一手抓开一人, “行了!娘的,一言不合就要打!你们读不读圣贤书?君子和而不同知道不?孔子和人论道不和也攥着拳头打?嗨!小金,你长力气了哈!” “大忠,小忠,说得好。”霍光品味了许久,附和点头,“此前的事我们也都不论了,且说两件事,度田还做不做?太上皇去海外,我们要寻钳制之策,防着龙入大海。” 审卿按住金日磾, 眯眼道, “小光,第一事,我给你解了,毫无疑问,度田必须要做,试问,若我们都不能助陛下做了,以后谁还能弄?” 众人脸上生出傲然,谁不是人中龙凤, 刘据阻力大,助力也不少,他们要是都做不成,后来人更不用指望了。 霍光心想, “也确实如此了,陛下握着天时地利人和,在场的肱骨之臣还没到成豪族大户之时,不然有了家业,牵扯太多,自己查自己,是断做不下去的。” 金日磾整了整衣服, “这话说得是,我有萧何之资,小光有管仲之能,诸位不乏张良、陈平,什么事做不成?” 张安世无奈道,“翁叔,几日不聊,你咋越来越狂了?都自比萧相国了。” 金日磾笑了笑, “萧相国能助高皇帝拿天下,我们如何不能?” 张安世也笑了, “这话说得不错。” 接着,众人都是微笑不语。 江山代有才人出,论英雄,谁不是英雄? 第136 章 数十载风雨 “我与审大哥想的一样,度田若我们随陛下做不成,那就没人能做成了。” “呵呵,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我们还弄不过他们了?” “说得是,二十年风风雨雨,我们什么坎儿没跨过去,眼看着要摔在这,我不服气。” 众人七嘴八舌,都不愿再射回头箭。 见对度田并无二意,霍光欣慰点头, 霍光心中有些不为人道之事,便是——度田遇到些险处太寻常不过,霍光不怕与天下强族为敌,却有些担忧与在场众人分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处理起来在场几人,还是有些麻烦的。 霍光那点子隐晦飘着烟散了,东宫诸子能拧成一股绳最好不过,大家有劲往一起使,地上有些洼有些坎,互相搀扶着也就过去了。 张安世暗中瞄了小光一眼,视线又迅速移开,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又开口喟叹, “唉,只剩子卿不在,也不知他在齐地是生是死,连个信都没有,又没带什么帮手。” “放心吧,我算过,苏武死不到齐地,他是我们几个里面第二能活的。” 审卿笑了笑道。 审卿卜筮、风角、占候等奇术均是半路出家,谁也不信他,众人嬉笑,独张安世面露沉色,见没安抚住张安世,审卿用手抚在张安世背上, “子儒,你这是怎么了?” 张安世摇摇头:“不知怎了,一想到苏武,我心里总是燥,只怕他在齐地遭遇不测。” 张贺淡淡道, “死就死了,命数如此而已。” 众人一怔,说什么几人也是自小一起长大,谁也没像张贺这么绝情,搭搭嘴皮子就给苏武说死了, 闻言,张安世过意不去的看了几人一眼,心中暗悔自己扯出苏武, “哥,你这话说的。” 张贺看了张安世一眼,面无表情道, “你以为我们还是垂髫小儿,在东宫嬉戏呢?谁都不会伤,谁都不会死———苏武死在齐地也好,活着回来也罢,我都不管,也并非是我忧心忡忡就能左右的事,我只知道一事。” 审卿已听了进去,问道:“何事?” “苏武是为陛下办事,他死在那,事没办成,我就知道,他也不过如此。” 几人纷纷怔住,审卿忽得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全没有你想得通透,张贺,你快成天人了。” 倏得敛去笑意,审卿正色道, “我若有这一日,我也不需你们想我如何可怜,就如张贺所言,我是没本事才死的,我们都要以此为警。” 霍光、金日磾、张安世三人点头。 张安世缓和道:“不知是吓得,还是听进去了,被我哥说完,我倒好些了。” “观乾相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生死有命,我们尽人事就好。” “至于你说得第二事,太上皇无论在哪,以前如何,以后还如何,多不得,少不得。”审卿徐徐开口。 “如此便好。” 霍光点头道。 自被逼宫退位后,多少个在甘泉宫的日夜,刘彻后悔过棋差一招没有,再往近了说,又动了心思没有? 但,有霍光这几人捆成的缚龙索、伏龙钉,诸番钳制下,刘彻最多也只能想想,落不到实处。 “今日就如此吧,也散了。” 几人只能捕风捉影推测出宫内刺杀一事,虽被霍光点头承认是有此事,诸番细节,霍光缄默闭口,见霍光不欲再提此事,他们也不说了,各自散去。 ......... “陛下,茶膳来了。” 前几日进了毒膳的小太监碎步行到刘据身边,开口道。 刘据非但没责他,反而用得愈重,这般寻常小太监好找,一身伺候人的本事从受腐后就练着,这是基本功课, 可,经过大生大死的太监就不好找了, 过了生死关,人能沉稳许多。 “嗯。” 刘据也是饿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算着近十日,连下了五六次大雨,天寒地冻寒得刺骨,尽管宫内热熏拂面,仍能感受到丝丝寒意,端起热肉汤,刘据喝了一大口, 毒杀刘据一事刚过去没几天,刘据还喝得如此不设防?其实,也不必小心翼翼,自从出了这事,卫子夫如疯了般,设了道道关卡,能端到刘据面前,翻来覆去也试了不少次毒了。 透过澄静的汤面,刘据看到小太监正瞧着桌案面,刘据不动声色放下热汤, 问道, “你认字?” 小太监被吓得一激灵,“奴,奴婢只认得几个字。” “来,”刘据将文书推到小太监面前,“你都认得几个字,给朕说说。” 小太监不晓事,远不如宫内活成人精的寺人,刘据要他认,他真就傻傻的认了, “东,方,张,女....”小太监越说声音越小,这几个字一拼,正是来自海外的来信,是大汉第一等机密,闷雷拖了个极长的响尾,吓得小太监扑腾跪在地上,面白如纸,身子筛糠似得抖,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刘据视雷声如无物,平淡不惊, “朕年少时请命父皇,要天下人认字,父皇许了还是太子的朕,唯独一事不许,不许宫内官奴识字,朕登极后,照着父皇的命就顺下来了,父皇说得极对,谁都能学字,唯独你们不能——来人。” 刘据声音不大,被闷雷震得,近在咫尺的小太监勉力提着耳朵方能听清,话音落下,卫伉铿锵走入宫内, “陛下!” “往死里打,不要打死了,也不要缺胳膊少腿,朕还要用他。” “是!” 小太监已软成了一摊泥,卫伉力大,百十斤两的人伸手便提起了,半拖半拽的扯出宫外,临宫门被关上前, 透过门缝,刘据看到外面的天地,已黑成一片,黑云低到了地上,火光银蛇在云内翻腾, 咚得一声!宫门合上! 刘据面如平常,继续翻着文书。 第137章 宗室 移时。 殿外瓢泼般的大雨渐小,肃肃劲风也不再撕扯着幡旗,似由粗暴的拳头变为了爱抚的手掌,雨幕依恋的随风飘着, 左摇一下,右晃一下。 刘据翻着张骞传进的文书,见上进了一个女人,正在路上呢,不禁面色古怪, 喃喃道, “老张也玩这一手了?” 反之一想,从海上赶往中原的船,来得时机正好。 “来人。” 卫伉铿锵走进,“陛下。” “刘猛做得怎么样?” 刚惩戒完太监,转头又和声细语的问被新选入宫内的宗室,卫伉回道,“禀陛下,此人行事肃谨,很不错。” 卫伉并没有因刘猛是宗正刘屈氂保举谬赞,刘屈氂简拔宗室子弟极严格,能送到刘据面前的,都是有真本事的, 想到这,刘据心中不禁暗道, 父皇一朝,能叫得上名号的诸侯王,所行事莫不荒谬,让天下人以为刘姓宗室烂到了隔了根里,换到这一朝,看似是历经两朝,实则也没几年,一下子又冒出这么多宗亲人杰——时也命也,英雄造时势,时势也造英雄。 “叔伯不止一次和朕说过,陛下难道不知诸吕的下场吗?诸吕欲行周公之事,又被宗室,汉祚得续,也为宗室之功,陛下如今富于春秋,更要重用宗室子弟,与百官相衡。” 卫伉沉默听着, 刘屈氂禀告得话,是“刘家人”自己的话,可刘据浑不在意般的说给卫伉听,卫伉明白,陛下是在告诉自己,自己不属刘家人,也不在外官之列,是更亲密的自家人, 每每如此,卫伉都升起肝脑涂地报效之心, “你把他弄到陆博德那里历练一番,让他把宫内事搞明白了,再扔到霸营练练,看护城门风吹日晒一两年也是少不得的,不要让他太顺意,也不必让他知道这是朕的安排。” 说着,刘据不禁一顿,以前看某些书的时候不理解,主角拜世外高人为师,世外高人往往不会先教他真本事,非要让他劈柴打水个一两年,以前不懂,直接教他本事就好了,现在刘据身临其境, 强者的本事好学,心态却不好学,对汲先生对自己说过的话,同样有了更深的体悟,心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我记住了。” 刘据见雨势小了,起身道, “随朕去宗正府看看。” “是。” 卫伉在身后为刘据撑着伞,自己身子落在雨中,见陛下鞋履衣裳都溅到了水,卫伉轻声问道,“陛下,用轿吗?” “不必,”刘据深吸口气,混杂着清新土味的湿气顺着鼻腔滚入心肺,连视线都为之一清,“朕总在宫内憋得慌,偶尔出来走走,踩踩水,倒挺舒服。” 君臣一前一后,走入了宗正府, 刘屈氂不知忙什么去了,没见到刘屈氂,反是看到了刘辟强, 刘辟强,字少卿,楚元王孙,高皇帝侄孙,前朝时就为二千石,为皇室室冠,但却为人清净,不喜出仕,寄情于笔墨之间, 说得好听是不愿为官,实则稍近的人都明白,刘辟强是厌烦刘彻这个人,还怎么会给他出谋划策? 新朝后,刘据也请他出仕过几次,又被刘辟强推掉了, 关键还拿他没什么办法,刘辟强是楚元王孙,楚元王为高皇帝的异母弟,刘彻是高皇帝的重孙,两人年龄相仿,刘辟强的辈分却比刘彻还大,刘据在刘辟强面前,更是小辈中的小辈, 刘辟强发须黑白掺杂,发须根根竖起,是刚强的性格,此时正埋案行书,身旁一小子来往搬书倒柜,小子先看到刘据,忙行礼, “拜见陛下!” 刘辟强听到,只看了刘据一眼,别说行礼了,开口说句话都欠奉,见状,卫伉眼中闪过怒色, “你就是刘德吧,朕听过你。” 刘据不甚在意,刘辟强老来得子,取名刘德,为之后的麒麟阁功臣之一,被看人极刁的刘彻,亲口赞誉为“吾家千里驹”。 刘德恭敬又好奇看向陛下,这是他第一次见陛下,因历史遗留问题,对宗室子弟管教极严,长在宗正府,几年都见不到陛下一面,虽没见过,但是刘德一眼就将陛下给认出了, “叔爷。” 刘据恭敬向刘辟强行后辈礼,刘辟强觑了刘据一眼,嗯了一声算打过招呼了,又是闷头行书,刘据也习惯了,刘辟强臭脾气,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感化的, 宗有宗子,也有宗冠,何为宗冠,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门面担当, 外貌,人品,学识都是一等一的…… 卫伉上前一步,被刘据拉住,刘据微笑道,“你可知刘德之名从何而来?” 见陛下问,卫伉只能强压怒火,回道:“伉不知。” “河间王,朕的三叔也名德,三叔兴儒学,在鲁地,整理了不知多少古籍名书,若不是三叔,这些书可都要散佚了。” 刘据语气中透出尊敬。 河间献王刘德是刘彻的三哥,走得早,卫伉不知这号人,听得陛下讲述,听了进去, 说着,刘据察觉到一道目光,转头看去,正是小刘德,刘彻对自己兄弟的事,一反常态遮掩,小刘德也是第一次听得自己名字的来源,刘辟强停住笔,不一会,又继续写着, 刘据看向小刘德,道:“读书人当为往圣继绝学,你要用心读书,不要辜负德字,更不要辜负叔爷对你的期许。” 小刘德重重点头。 刘据见刘屈氂不在,也不多留, “叔爷,那我走了。” 刘辟强又是应都不应,刘据退下。 刘据走了一会儿,小刘德还愣在那望着陛下离开的方向,见状,刘辟强不由大怒, “愣着做什么?要你找来的毛诗,你找到哪去了?” 小刘德不知阿翁为何发了这么大火气,忙把怀中的毛诗捧过来, 刘辟强冷哼一声, “你还觉得他是个好人?逼父弑弟,比之刘彘还残忍不过,同姓宗室让他逼死多少?三言两语就把你骗了,你就在宗正府好好待着,有什么歪心思趁早收了!!!” 第138章 龙额 “有什么歪心思,你趁早给我收了!” 小刘德嘟囔道:“我看陛下就很好。” “你说什么?” 刘辟强本就强压着怒气,听到儿子的话,一下就炸了! 横手打落桌案上的简牍,简牍摔在地上,用得墨黑色河间献王印格外扎眼, “你一个小儿懂什么?! 中山靖王何等人杰,被刘彘逼成了什么样,刘彘挖空了心思,让这些亲戚将分出的诸侯国都还回来,干了不少狠事,可就算如此,被逼死亲戚也没几个! 刘据呢?他手下的霍去病如狼似虎,横扫天下诸侯国,被他剐了的亲戚有多少?你知道吗! 现在刘姓宗室四散,死得死,流得流,都是拜刘据所赐!” 刘辟强双眼通红,身子因激动不住颤抖, 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小刘德措手不及,被吓坏了,怔在那打着哆嗦, 见儿子被吓成这样,刘辟强在心中暗骂自己, 和一个孩子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长叹口气, 他心中又何尝没有郁郁不得志之心呢? 扭过头,俯身捡起带着河间献王印的藏书, “阿翁不是想训你,是想告诉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别叫刘据骗了,刘屈氂身在局中是出不来了,刘买之流皆是攀附之辈,父辈的事全不知道, 你看上三朝至秦,哪家哪姓的皇亲国戚比现在还惨? 你每日读好书就好,吃喝不愁,在宗正府随我治一辈子书又能如何?你────” 刘辟强张张嘴,差点说出“为往圣继绝学”,在唇齿间止住, 小刘德摇头道, “阿翁,我记住了。” “哎。”刘辟强也揉了揉儿子的头,满腔的郁气发不出,转身又伏到案前, 他没注意到, 小刘德趁着阿翁不注意,又朝刘据离开的方向偷瞄了一眼。 ………………… “阿翁!” 韩增佩剑入府,已功成名就的韩说抬眼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挺大个人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 韩增风风火火走到阿翁面前,挥手屏退下人, “阿翁,是不是生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 韩说反问。 “还是不知道,只嗅到了风雨欲来!” 韩说在心中暗道, 这小子的鼻子真灵! 陛下为废太子时,密谋反攻长安,也是这小子最先发觉的, “陛下要你管着城外霸营,别操心你不该操心的。” 一透话风,韩增立刻就明白了, 真出事了! 京城内关防有三道,外有两道, 内里的三道,从皇宫向外辐射, 内宫侍卫, 由陆博德掌握的南军,以期门军为主, 首位各处城门的城门校尉。 成为两道关防, 一是霸营,二是八校尉经营的北军。 韩增就介于京城内外之间。 “阿翁!”韩增神情焦急,“若生出什么事,您一定要告诉孩儿啊,城门校尉换防了一圈,我都不认得一个了,尽是些生面孔, 孩儿还听到风声,期门军,羽林军,虎贲营都离开了原有营盘,换了驻守地,孩儿从没见过如此场景……” 韩家主守京城城门,城门校尉多是韩家的人,本来是交到了韩增手上,但因霍去病看重韩增练兵才能,将其调到了霸营,城门校尉就又回到了韩说手中, 城门都换了人,韩增一看就慌了,忙找个理由入京回府,赶快来问问阿翁, 韩说看了儿子一眼,“你我深蒙圣恩,慌什么?” 闻言,韩增暗松口气,看来不是韩家冒犯了天颜,因叔叔韩嫣总在作死的路上,韩增整日提心吊胆,可,转瞬间,韩增的心又提了起来, 城外兵马不动,城内的兵马又如此频繁的换防,定然是京城里面出事了! 陛下有危险,是更棘手的情况! “咱们韩家以后只能吃一锅饭,这锅打了,我们也就没了,事君如一,方为……” 啪! 韩说听不下去,抬手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笑骂道,“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事?我还用被你教育这些?” 同时又在心中暗道,难怪这小子如此受陛下器重, 韩说历经两帝, 难免以为哪家开灶吃哪家。 韩增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说直白点,只有刘据在位,韩增才是韩增, 韩增挠头讪笑,“也不是教育您,就是怕您忘了嘛……” “行了!各司其职,你管好霸营的事,其他事都不用你管,别操不该操的心,卫青、霍去病都在京中,显不着你。” 闻言,韩增心里吃了颗定心丸。 “阿翁,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转身便走。 见儿子甲不卸,兵不解,风风火火来,风风火火走,韩说急道,“急急忙忙的又要上哪去?留下吃过饭再走,我也很久没见你了。” “入宫面圣。”韩增头也不回道,“我此番入京,还是要与陛下有个交待。” 当爹的哑然,又气又欣慰。 韩增心思百转, 洛阳不比长安,关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一支兵马钳住关口,千军万马不得进,洛阳四面开阔,若想防守的面面俱到,霸营和八校尉的兵马都不够塞牙缝的,有外患,此时也该早做准备了。 现在却是全无动静,城内却像疯了一样调度,城内有什么大势力吗?又是因为何事呢? 韩增想不通。 他前日接了密令,将上百中亚商人彻底护送出了洛阳,还有满满上百大车的货,从那日起,韩增心中隐隐就有不好的预感,可也抓不住,正好,借着此番进京,快些打探一下宫内的情况。 韩增明白一件事,若真生出翻天覆地的大事,他是接不到圣旨的,全要靠自己的判断行事,一念之间,就关乎大局。 “赵大哥!” 入宫时,韩增正好看到了赵破奴也要进宫,忙唤了一声,赵破奴一脸不爽回头,见是韩增又喜笑颜开, “你怎么进京了?” 韩增打了个哈哈,“今日我休沐,特来拜见陛下。” “好,同入同入。几日不见,你小子壮实了不少啊。” 行走间,韩增直言询问道,“赵大哥,听闻虎贲营调了营盘?” 第139章 风卷残云 “赵大哥,听说虎贲营换了营盘?” 赵破奴觑了韩增一眼,警惕道:“你问这事干什么?” “我在城外听到的消息,没想那么多,随便问一嘴,迁都前后,虎贲营从来都是驻扎在皇宫西城,调营盘......好像这是第一次。” 赵破奴道:“该你问的你问,不该你问的你就别问,知道多了对你不好。” 韩增忙拍了下嘴,笑道:“是是是,是我多嘴了。” 霍去病对韩增一直不错,赵破奴爱屋及乌,自觉话说得重了,放缓语气道: “唯独此事不要问,等会你也别走,咱哥俩很久没见,可要好好的喝一顿。” 越往里走,宫内越静,不知不觉间,二人都收了声。沿途甬道两侧的羽林军兵甲齐整,羽林军本就为宫闱禁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在刘据朝,其实力更深不可测,外军的校尉换到羽林军最多为十夫长。 军中更是有传言,哪怕面对十倍于己方的兵力,羽林军也有一战之力,叛军想打进宫内,和羽林军短兵相接,难如登天。 凛冽的寒风在两人脚边打了个转。 “来人站定。” 宫前丹墀,李陵叫住二人,赵、韩二将脱履卸甲,即便二人战功赫赫,仍没有剑履上殿的资格。 李陵替二位将军暂时保管好佩剑,让开身子,开口说道:“陛下在宫内等你们。” 韩增听到“你们”二字,打了个激灵。自己从府内转进宫内,不过眨眼功夫,中途巧遇被陛下传见的赵破奴,这才并身面圣,可,听李陵所言,陛下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要来,韩增不禁在心中感叹陛下的眼力,偌大的洛阳城,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恐怕没有能瞒过陛下的事。 漆红的宫门从内推开,一片如春暖意逸散,将赵韩二将从寒冷中拽进。 刘据背对二将,正拨动着编钟,无奈技艺实在不佳,只能碎碎的发出宫商之音,全然不成一曲, “末将赵破奴(韩增)参见陛下。” 刘据回身,“你们来了,朕垂髫之年就对能发出响的玩意儿感兴趣,无奈毫无乐感,被父皇逼着学了舞,其余乐声,则是一窍不通了。” 韩增恭声答道:“天地万物,各司其职,乐官晓乐为官,陛下为天子,以苍生为钟,不以小道知乐。” 刘据哈哈大笑。 见韩增这么会拍马屁,赵破奴暗道, “我咋就没想出这几句词呢?” “各司其职,说得好,朕记得了,你们也要记得。” 韩增一肃,愧道:“臣知罪。” 赵破奴听得一头雾水, 前面说得还好好的,韩增这是怎么了?一句话的功夫就有罪了? 哎,说话就不能明白些嘛,七拐八绕得,俺根本听不明白啊! 刘据看向赵破奴, “你守了几年皇宫了?” “秉陛下,俺在前朝以战功被太上皇以元朔年授掌虎符,至今日,已足足十五年了。” “嗯。”刘据向前走,韩、赵二将忙让开身子,刘据从二人中间穿过,站定,仰望着龟文榱桷。栋梁为第一等人才,榱桷为次,刘据淡淡道,“但是朕知道,你一直对执掌虎贲营不满啊。” 韩增身子僵住,朝服摩擦的簌簌声都不敢发出。 这是送命题! 赵破奴该如何回答?韩增自问,在心中推演的几个答法,似乎哪个都不妥帖。 “是!陛下!俺早就不想干这活了,前些年还折腾着想摘掉这差事,这些年倒不这么想了?” 韩增额头现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原本稍黑的肤色吓得煞白, “哦?你是想开了?” “陛下,俺是认命了。” 刘据瞧着赵破奴,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赵将军是天下第一直人,你不愿做这差使,偏偏十五年来,做得无一处差池。朕知你,遗憾错过了胡汉决战,也错过了诸多战事,但,朕也离不开你啊。” 赵破奴粗人一个,此刻也不免胸膛一阵热流, “陛下让俺做,俺就把差事做好!” 韩增长出口气,真是为赵破奴捏了把汗, 暗道, 自己果然成不了赵破奴这号人。 “赵采风在太子身边帮了不少忙,朕说过,不会再封出食邑,你为朕办事这么多年,有功劳,更有苦劳,朕赏你百金,赐你宝马宝剑,你那几个儿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朕听闻虽有些顽劣,品性却不错,送到宫内太学读书,规整规整性子,到年纪再补进郎官。” 圣恩浩荡! 赵破奴死囚出身,被霍去病选出,在刀枪里搏出了第二条命。刘据看重他,赏赐得也重,将其后人的路都安排开了,赵破奴单膝跪地, “末将承蒙天恩!” “你将虎贲营再换回原驻地吧,去吧,朕和韩将军说说话。” “是!” 闻言, 赵破奴和韩增心中都长出口气, 各军调回原位,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危机已经解除了! “耀光。” 赵破奴退下后,刘据轻唤了一声, “臣在。” 韩增隐约觉察到,陛下难掩的疲态,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与赵将军、路将军都是朕的依仗啊,内外中三道皆由你们守着,洛阳安危全系于你们腰间。” 韩增知自己重任在肩,“陛下放心,霸营定能钳制内外。” 刘据意外的看了韩增一眼,目光转瞬即逝, “你很聪慧,但也想得多了,有心之人不在内,也不在外。” 韩增觉得, 他自己,赵破奴,路博德三人的戏份很重了。 只是,为何陛下要在这个节点交代这些事? 韩增就是能琢磨。 “你回去,守好霸营。” “是!” 韩增带着一肚子疑惑入京,又带着一肚子疑惑回到霸营。 二将退下,玉屏风后走出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丞相霍光…….. 一向神色淡淡的霍光面上哪里现出过如此为难的神情,见状,刘据不由扑哧一笑, “看给你憋得,想说什么就说吧,朕还能不叫你说话吗?” 霍光坚决道:“臣还是觉得太险,请陛下收回成命!!!” 第140章 决定一切的药方 “微臣还是觉得太险,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据淡淡道:“何时不险?何事不险?朕缩在宫内,难道就不危险了吗?” 霍光无言以对。 长叹一声:“陛下......” 刘据抬手:“朕已想好了,不必再说了。” ………… 岭南大山 卓王孙踩在半山腰,回望岭南,孑然一人,心中升起酸楚的情绪,看着越人依旧在此地生活,看似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满腔的酸楚,化为怒意,卓王孙狠狠瞪了岭南一眼,转身向中原走去。 卓王孙还不知,他已被卷入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中, 其一是暗合了刘据的谋划,经济因素和政治因素都迫使岭南一地发生变化,海贸发展,这里有最好的港口需要建立起来,刘据内库捉襟见肘,更需要此地快速发展; 其二便是在彻、据两朝的快速扩张下已然出现了隐患,汉民族吸纳了太多不同地域的新民族,如何处理夷汉的关系,是一个巨大的课题。 在历史的见证下,多民族融合是不可逆的趋势, 或如魏晋打得头破血流,用战争和痛苦将血肉粘合在一起,或是如春秋战国,在战争之外,以文化开辟了华夷融合的新路径,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要成为伟大的帝国还需要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无论如何,岭南已成为了另一处风暴眼, 时势造英雄,卓王孙不知等待着他是什么,他活下去的信念只剩下了两个字, 告状! 番禺县内, 赵越将米汤摔了孔同一身,满眼不可思议, “你是说,卓王孙一个大活人,一夜之间就没了?找不到了?” “赵府君,卓王孙太贼,不知从何处走漏了风声,连夜逃了,不如现在整饬人马,或许还能追得上!” 赵越怒喝道:“你是当我傻,还是你就是个蠢货,跑进山里,府衙这点人马扔进去,有搜山的本领吗!” 赵越急得团团转, 福璐璐和阿大死得莫名其妙,赵越以为自己绝不是始作俑者,可偏偏好像什么事都在针对自己一般, 我明明就只是想办好陛下安排的差使! 为何有如此多的掣肘?! 赵越恨极,番禺这片狗地方! 别人说山高皇帝远,在他看来全是狗屁,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十万大山是屏障,隔绝了和中原的所有联系, 若他只是中原随意一处小县的官员,赵越自诩绝对能比现在做得更好, 在岭南,赵越连腿脚都伸不开,面对越人,不像是在治大汉疆土,反而像是在镇抚敌国,力道很难把控,重了不行,轻了更不行! 赵越不想得罪卓王孙,是忌惮司马相如,自己庙小没背景,得罪了这等大人物,人家跺跺脚,就把自己震死了。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万不想得罪卓王孙,反是得罪死了! 赵越没有杀卓王孙的胆子,但也不能让他离开岭南,现在好了,事情开始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赵越就气不打一处来! 觑了一眼孔同身上的汤渍,像岭南大山的堪舆图,赵越死死盯着,恨不得从上面看出卓王孙的下落! 看得眼睛生疼,也没看出一二,心中更气, 怒道, “把那畜生给我拿来!” 两侧低头挨训的府吏,恨不得这把火赶快烧到别人身上,应了一声,把打死阿大的府吏拽进来, 赵越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个窝心脚,把那府吏攮倒在地,那府吏眼中闪过恨意, “他娘的!谁让你打死他的?谁让你打死他的?!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多少事?!” 那府吏冤枉,偷瞄了孔同一眼,一把拨开赵越踢过来的飞腿,赵越被掀了个踉跄,又羞又怒的看向那府吏, 那府吏振声道, “府君!那日堂上听得明明白白,是你亲口说让我往死里打的!真打死了,你怎么又来怨我头上呢?” 赵越见那府吏梗着脖子,天不服地不服的模样,哪还有了平日的狗奴样,赵越由怒转惧,他隐约察觉到,县衙也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咬牙看向那府吏,赵越脑中闪过万般念头, 接下来该如何处理他,成了难题。 镇压此地,赵越靠一个字, 威! 这畜生敢公然对抗自己,前后左右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的威严也在受到挑战,最好的方式是狠狠给他一个教训,敲山震虎稳定人心! 可, 赵越也怕, 现在这府吏明显是说一句顶一句,自己若没震住他,反而会更有损威严,一时间赵越进退无路,处于两难之间! “你是什么东西!赵府君何时说过这话?!犯错了就认!还敢公然顶撞府君,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危急关头,孔同替赵越解围,臭骂了几句,那府吏竟低着头,一下没了气势, “拉下去!往死里打!” 孔同怒喝一声,这人又被拉下去。 赵越心悸的看了孔同一眼,脸色愈发难看。 “府君,您看这么处理可好?” “嗯。” 赵越嗯了一声,改口道,“我想了想,你说得有理,若让卓王孙逃出,我们万般心血就都不算数了,岭南大山再大,我们也要把他找出来。” 孔同一愣,没立刻明白赵越此言何异,话赶话应道:“府君说得是………” 赵越瞳色愈发深,徐徐道:“此事我交给别人都不放心,只能交给你,这样,你去找几个顺手的人,现在快马加鞭,务必把卓王孙追回来!” “……是,府君。” 目送孔同离开,赵越脸黑沉下来, “你们这些货色,只有我对陛下忠心耿耿,要在此地做些事,你们……呸!来人!” 赵越自己的亲信走入,“府君。” “要你审与馥壶关系亲近那越人男子,审得如何了?!问出药方没有!” 赵越急得很, 他知道, 自己现在唯一翻盘的机会,只有药方! 能治疗汉人入越地湿热成病的药方! 谁拿到药方,谁就能得到陛下的信任! 第141章 天下第二难 药方,成为了重中之重!!! 亲信回话道:“府君,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问不出来,这小子应该是真不知道。我们一审他,他猜到敷壶死了,绝食不吃,一心求死,现在我拿他也没办法。” “没有办法也要想出办法!他若是死了,药方的事算是彻底断了!!” 说着,赵越缓缓睁大眼睛。 他似乎明悟了什么! 上次派人去搜药方,派出的是谁? 孔同啊! 再想到方才发生的种种,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赵越脑中浮出! 并非没有搜到药方,没准是孔同搜到了,又私自藏了起来!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此想法一出,再挥之不去,赵越怎么想怎么是,一颗肉眼可见的豆大汗珠落下,摔了个八瓣, “你再去馥壶家找!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之后去孔同家里给我翻!” “府君....与他撕破脸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他身后站着的是孔家。” 赵越眼中现出狠色,“早就到了你死我亡的境地了,先前是我蠢,现在才看出来,我不怕与他们撕破脸,只要能抢回药方,丧家之犬算得了什么?去查!” 亲信与赵越一荣俱荣,面色沉定,“是,府君。” ………… 千乘郡 苏武三人行出郡邸,卫律搀着王贺, “看不出你腿脚还挺快,一眨眼人就没了,给我吓一跳,要不是苏行丞猜测你来了这,我是真想不到。” “哎呦,你小心着点。”王贺抽出受伤的手,瞪了卫律一眼。人家有功,卫律不敢招惹,开口连连致歉。 苏武看向王贺,认真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商量着来,别单打独斗,本来我们人就不多,你再出什么事,就只剩下我俩了。” 王贺讪笑两声,“哈哈,苏行丞,这也不能怪下官,指不定多少眼睛在暗处看着我们呢,咱们一合计再去干,会显得假。 再说了,下官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一怒之下,血气冲头就去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 苏武正要开口说话,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苏行丞留步。” 苏武三人回身,王贺认出了,是给自己包扎伤口那人,不知姓甚名谁,此人举止怪异,王贺对他印象深刻。 “下官奉命,再给苏行丞换个住所。” 三人对视一眼,卫律开口道:“这不就不必了,替我们感谢龙府君的好意,总是换来换去,我们也折腾。” 苏武点点头。 这算是明显的拒绝了,可田忠就像没听明白一样,压低嗓音道:“苏行丞,此地不比别处,连一棵树都被划得清楚,有名有姓,形势复杂。别看我们这群官员平日里一起刨食吃,实则吃不到一锅去,千乘郡不是全龙府君说得算。 您之前的住所,按理说,是魏家人的地界,出了事,最好还是别回去了。” 田忠一番话说得三人不知如何应, 切记不可情浅言深, 不过一面之缘就说这些话,苏武想了想道:“也好,在之前住所遭过刺杀,确实不该再回去了,你重新给我安排的住所在哪?” 田忠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苏武答应的如此痛快,轻快道:“之前在西边,这回在东边,您放心,定然万全得很。” “我不是问你这个,”苏武盯着田忠,“你说千乘郡连一棵树都有名有姓,偌大一处宅邸不该无名无姓了吧。” 田忠被问得一愣,回过神来,哑然笑道:“久闻苏行丞快人快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瞒您说,要新带您去的住所是本家的。” “本家姓什么?” “姓田。” 卫律在旁说道:“田家也是此地的大姓。” 田忠道:“这里人多耳杂,可否请苏行丞移步?” 苏武想着,到处都是险地,到哪儿都没区别,点了点头上了驾车轿。 田忠准备了一处静谧的小院,虽不大,胜在齐全清净,比上一处舒适许多。 王贺心更大:“这地不错啊,我都不想回去了。” 田忠笑道:“您想住多久都可以。” “呵呵,”王贺扭头看向苏武,“苏行丞,龙泉贵为二千石,官秩比您还高,给我们安排住所却都是要手下官员去做,可真会办事啊。” 田忠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不怕失礼,直接开口答道, “您有所不知,龙府君并非本地人,家业不在此处,连处房产都没有,所以都由我们负责。” 苏武若有所思。 从种种迹象来看,龙泉这郡守做得也不舒服啊,处处掣肘。 王贺朝卫律使了个眼色,要他一起配合着套话,却不想田忠自己就顺出来了,继续道, “苏行丞,您是不是觉得,此地各家对您度田事,短短十几日功夫判若两人。” 苏武点头:“你知道缘由?” “是,实则与您无关,与京中事有关。您知道,现在稍微有些家业的豪族,可全都入了海贸的买卖。” 卫律在旁听着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千乘郡态度前后变化如此大,是因海贸的政策变化大,可,没听到京中有什么明确停下海贸的事啊?一直是悬而未决的姿态,怎么这几日就翻脸了? 卫律还是不得要领。 苏武三人更不知道,刘据找来中亚商人才是起因。 “海贸好好的,只等着大秦表态,你们得到消息比我们还快?我们都没听到风声,你们先听到了?” 田忠道:“是有些风声,不仅是此郡,大汉天下大半豪族都被搞成了惊弓之鸟,心情大起大落,一点风声就够了。” 苏武不言,田忠咳了咳嗓子,继续道, “苏行丞,边境不算什么,您若想做成度田一事,绕不开千乘郡,千乘郡为天下第二难。” “天下第二?这说法倒是新鲜!”王贺反问道,“那何处才是天下第一难啊?” 田忠笑了笑,“您照着各郡税粮捋就是了。千乘郡是第二多的。” “你是说,度田第一难的是河南郡?!” 田忠点头肯定道, “正是。” 第142章 悖论 如田忠这等中低级官员,虽然没有很高的视野,但也有其优势,能看出很多大官大员看不出的问题。 苏武是管着官员的官员,田忠则是真会与百姓打交道的官员, 田忠一股脑说道:“苏行丞,您有所不知,自古就有一道,哪地的豪族厉害,哪地收出的税粮就多。每年送往京城的精粮,分发给朝官的粮食,那都是豪族庄园种出来的。 寻常农民种出的粮都分到了我们手里做为俸禄,再差点的,由均输官转运缺粮食的郡县卖,比市面上的粮食价格还要低, 以前下官也不知道这事,都是粮食了,竟还有如此大的差别。” 卫律不服气道:“怎么?豪族更金贵,种出的粮食也更金贵?” “还真是。”田忠徐徐道,“完全比不了。” 王贺族中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势力,知田忠说得都是真的,只不过,此前他并没往这方面想过, 此时,王贺心中暗道, “这就是做不成的事啊!” 王贺为难的看向苏行丞,苏武眉头紧皱, 他对度田的困难程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为何中原度田要比边境难得多? 难,是难在哪里? 越难度田的地方,是与大汉体制牵扯越多的! 刘秀天命神君都难以度田,本身跟着他打天下的就是豪族代表,全部是既得利益者,刘秀度田是与他们作对,这个理由合理,但并非是关节, 刘秀这般手段,再加上S级的统兵能力,咬咬牙肃清,肯定是能做到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永远的豪族,大不了换一批就是了,刘秀硬着头皮强来,是有机会度田的, 为何刘秀没这么做呢? 没意义。 对,就是没意义。 何以说豪族没办法消灭,只会周而复始的出现,不谈论人性与否,单从国家经济而言,消灭豪族等于毁灭自己。 很现实的问题,古代中原,唯一的命脉是农耕收入。 成规模的豪族生产,就是要比单位农民生产,更加成体系。 统治者当然可以度田,要搞清楚统治者为什么度田, 度田是为了阻止土地兼并, 阻止了土地兼并,目的是不让一个人掌握太多土地, 度田成功后,是每个人掌握土地有限的情况, 而这种情况,会带来必然的结局, 税收又不行了。 税收不行,国家就没钱,没钱要如何统治呢? 度田在古代封建王朝中,就变成了夹头的悖论,刘秀复汉,国家刚逃出战火,朝廷没钱,天下凋敝,相比于度田,刘秀还是选择了休养生息,这是优秀帝王的取舍。 可这又生出一个问题, 度田在什么时机做最好,当然是新旧交替的时候,新朝初立,前朝的大贵族被推翻,新的功勋贵族还没有形成势力,正是阴阳交复的好时机,等到新的功勋成为新的贵族后,再度田就晚了——但是!新朝往往经济困顿,为此又需要新贵族的力量来加速生产,使得新的国家快速从经济困局中脱离出来,这个行为,客观上来说,朝廷是默认土地兼并的,经济发展才是第一位。 朱元璋弄了鱼鳞图册,丈量了土地,可他也很穷,终洪武一朝,朱元璋始终经济困难。 简单来说, 依靠豪族,朝廷有钱。 不依靠豪族,朝廷没钱。 田忠此中深意就是如此, 度田,你们度吧,反正最难的两个都告诉你们了,税收第一的河南郡和税收第二的千乘郡,把这两个郡摆平了,度田的事也就成了,可是之后会如何,就不好说了! 苏武看向田忠:“你为何对我们说这么多,你是本地官员,按理说,不应该胳膊肘往外拐吧。” 田忠苦笑,暗道, “你以为我愿意做这把人得罪死的差事吗?” “禀苏行丞,我来说这些,都是奉族中宗子之命。” “宗子?你们宗子是谁?带我去见见。” 田忠回绝道:“对不住,宗子染了寒疾,不方便见客,有什么话都是我代为转达。” 王贺被田忠搞烦了,问道:“那你们宗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宗子只叫我来帮帮苏行丞。” 卫律问道:“要你来帮帮苏行丞,苏行丞险些被刺,你们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田忠道:“此事生得太突然,现在还不知是谁做的,千乘郡内没有秘密,这事却连一点风声都没走漏。但您放心,就算不知道谁做的,他如何想的我应该也能猜得大差不差,只想吓唬吓唬苏行丞,绝对不会真伤及性命。” “为何?” 卫律问道。 苏武回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症结不在我的身上,我只是办事的人,没了我,还会有下一个。” “苏行丞说得有理。”田忠适时开口,“下官先退了,您有什么需要,直接和下官说就是了。” “多谢。” 苏武点点头。 田忠退去。 王贺抬眼扫视周围,环境很好,却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不禁说道:“此地不像是给我们休息的,倒像是密谋的地儿。” 卫律道:“他刚才不是说了,千乘郡没有秘密,人多耳杂,现在这样挺好,最起码能落个清静。” “今天也累了,都去休息吧。” “是,我也确实累了。”王贺打了个哈欠,卫律见状道:“我再帮你看看伤口。” “不用看,没什么事。” “快走吧。” 俩人落定,卫律小心撕开王贺臂上草草包扎的伤口,大惊道:“这刀伤砍得也太糙了,你闹到龙泉那,竟然一个人都没看出来并非箭伤?!” 王贺也是后怕:“幸好田忠急急忙忙帮我掩上了,现在想来,确实太险了!” 苏武也回到屋内,两条剑眉搅在一起, 自从进了千乘郡,他便有温水煮青蛙之感,今日一箭,射起了不少水花。 千乘郡各家,郡守龙泉,李蔡……还有陛下, 苏武脑中闪过一张张脸,迫切的想把这团乱糟糟的线捋清楚,不知不觉困意袭来,竟身子一歪,睡了过去。 第143 章 两件大事 天授四年的第一场雪落下。 说是雪,实则是混着雪的冰雨, 还没到雪下得最痛快的时节,整个天地尚未陷入白雪皑皑,宫顶遮雨檐成流儿的往下滴水,哗啦啦砸在地砖上,透骨得冷! 太阳挂着冷色,孤零零的悬在天上,没带来暖意,也没带来光亮, 侍人又如工蚁般在宫内穿行,一日之晨是他们最忙的时候,起床、用膳、更衣...诸臣天没亮就要起床,侍人则要在诸臣起床前把一切安排妥当,多在丑时就要起了。 整个宫殿,如一块打火石,仿佛让成千上万的侍人,擦拭了成千上万下,“倏”得一下,火苗被点亮, “快,都小心着点,这炉子可不能灭了,火多一分不行,少一分更不行!” 一极美艳的妇人,倒竖凤眉,穿行于侍人间, “姐姐,药还要多久才能好?” 另一端庄妇人,脸上掩不住愁色, 妇人正是大汉皇后史皇后。 被她唤为姐姐的,则是皇妃义妁。 义妁白玉般的额上,布满了香汗,不知是被药炉热气熏得,还是真急了, “娘娘,煮药最急不得,火候大了、火候小了都不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药性被完全毁了。娘娘,这样,我看还要煮几个时辰,你先回去歇着,等药煮好前,我叫人去唤你,你再拿着药呈送给陛下。” 史皇后摇摇头, “不必,药是你煮的,你自己进了就好,我是担心....陛下积劳成疾,唉~” 说着,史皇后眼眶一红,天家无情,可史皇后是真的对刘据爱到了浓处,哪怕刘据不是天子,只是个贩夫走卒,史皇后也爱极了这个人。 被史皇后的情绪一带,义妁也心里酸楚, 她又何尝不爱陛下呢? 义妁本是眼光极高的女人,早对陛下暗许芳心,只是埋怨自己,没给陛下添个儿子。现在自己身体慢慢恢复,一切都在向好,陛下却病倒了......不仅出于对龙体的担忧,义妁再往深处想想,陛下真要出个好歹,自己连个儿子还没有,算是被彻底踢出局了, 从何处想,义妁都比史皇后更酸。 “哎呦!” 烧炉的侍女被炉子烫了下,忍不住叫了一声,义妁生出了火气,娇喝道:“滚出去!” 侍女忙低头退去,后一个侍女又补进来看着火。 史皇后叹了口气。 “娘娘,”义妁转头看向史皇后,强笑一下,“陛下为真龙天子,有天保着呢,才不会有什么事。应是累得,从去年迁都开始,陛下就没怎么歇过,唉,积劳成疾啊。” 史氏双手攥紧深衣,遮掩不住面上的颓色。 义妁又安慰两句。 不一会儿,义妁最得力的侍女淳于衍走入,朝史皇后行礼,义妁看了她一眼, “直说就是。” 淳于衍点点头:“娘娘,是舒妃,她抱着三皇子正跪在祖祠外祈天。” 舒環在京中,哪来的什么祖祠? 能被称为祖祠的,只能是皇家刘姓祖祠。每年祭天后,只有刘彻、刘据、刘进嫡系祖孙三人才有资格进去祭祖,莫说是女人,且她是个外人,舒環更没资格进去。 义妁唇角一挑,做出独属于她半讽半讥的神色, “入不了祖祠,她就跪在祖祠外,下雨天凉,既显了她的诚意,就算被淋出个病,也算是与陛下同心同德了, 她倒是好算计,要我说,让她跪着吧,她求病,就让她好好病一场!” 义妁只是说了自己的看法,此事还要后宫正主史皇后定夺, 舒環作戏太过,任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叫宗正府的人,去把雒儿抱回宫,她这样成何体统?自己淋雨也就罢了,还要带着皇嗣?” 史皇后冷哼一声,尽显威仪。 义妁暗自佩服的看了史皇后一眼,处理得实在得当,舒環正是借着皇子才敢跪在祖祠外,史皇后让抱走孩子,舒環跪在那儿还有何意义? 淳于衍听令,赶紧去传凤谕。 “姐姐,辛苦您看着药,我要回宫一趟。” 义妁点头,舒環这一搅和,众人都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陛下病倒,人心浮动,无论是外朝还是后宫,都需要有人稳定人心。 “娘娘,您快回去吧,这有我看着,不必担心。” “嗯。” 史皇后心中忧虑,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 刘据随着第一场雪病倒,是第一件大事。 京中还有第二件大事,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张骞运来了整整一大船的宝贝,俱是外国上献的! 不出几日,就要顺着洛水入京了! 这意味着什么? 外国服软了,海贸又要做起来了! 人心雀跃! 如果没见过光明,大家本可以忍受黑暗, 同理, 若没在海贸捞过金,他们本可以忍受种地。 海贸停下的这段日子,说来都不足六个月,可在某些人心里,那可比六十年还难熬! 张骞上献是好事,可偏偏赶上这关节,陛下又病了,一时间喜忧参半,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潜心为陛下祈福,让陛下的病快些好起来。 掖月宫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封住, 有资格进入的独有霍光一人,其余任何人想要见陛下,都被霍光挡在了宫外。 听闻早些时辰,卫太后因被霍光拦在宫外训了霍光好一顿,更有言官看热闹不嫌事大,给霍光安上了“弄权“这俩个字。 宫内诸景,让所有人想入非非, 陛下不过是病了?何以严封到如此地步? 莫不是..... 有心人,再不敢往下想了, 可,人有时就是如此,越告诉自己别往下想,反而控制不住的去想, “陛下若崩了,之后是谁呢?太上皇复位?还是太子登极?” “太上皇复位不好,海贸非要收归朝廷不可!” “可太子继位也不好,年纪轻轻,能否稳住大局?” 想来想去,众人这才发现,当今圣上是不可替代的! 想通此节后,为陛下祈福的心就更诚了! “陛下。” 霍光跪在天无二日的脆白玛瑙屏风前, “小光,把太子唤来吧。” “是.....” 第144 章 无情无义刘彻 霍光听命,起身行到宫殿外,传令卫伉:“陛下有令,唤太子前来。” 闻言,卫伉眼中闪过恐惧,可还是迅速收敛,冷静应道, “是。” 霍光身后,传来刘据的轻唤声, “来,小光,陪朕来说说话。” 霍光合上宫门,跪回到原位。 刘据嗓音沙哑,一听就是受了风寒,按理说,宫内四季暖如春,万不该进了冷风,或许是今日殿门开得太多,冷热之间,就让刘据病了, “时机太不好了,朕实在不小心在这节骨点上惹了病。” “陛下吉人天相,任何事都能化险为夷。” “唉,”刘据长叹一声,“朕有意这段时日让牛儿监国行政,你要好好辅佐他。” “是,陛下,微臣必定殚精竭虑。” “母后担忧朕,朕现在病容惨悴,实无颜见母后,要你被母后说了,你是替朕受训,委屈你了。” 霍光轻轻摇头:“臣不委屈。” “只这两件事,再没有别的交待你了,呼....这事闹得,倒像是朕大限已至,在与你托孤。” “陛下!” 霍光的嗓音陡得抬高,情绪激动, “陛下万不可说此话!臣斗胆,请陛下收回!” 天无二日屏风后沉默许久, 竟生出了丝丝啜泣声, 刘据笑道:“都多大人了,还是个小哭包。” 霍光执拗道:“请陛下收回不吉之言!” “好,是朕说错了,朕收回就是了。” 霍光这才情绪平稳了些。 “病来如山倒,朕实在下不了塌,让他们都看看朕,人心也就稳了。” 宫殿外响声, “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刘据:“把他带进来吧。” 霍光起身,从卫伉手中欲牵过太子,卫伉手还攥着,霍光拍了拍卫伉的手,卫伉后知后觉松开。 霍光领着太子走入, 刘进行大礼, “父皇,儿臣来了,儿臣时时日日为父皇祈天,愿父皇早日恢复龙体。” 刘进稚嫩的嗓音,在宫内回荡,从没有一日,刘进觉得宫殿竟这么大! 按理说,洛阳的宫殿为新建,要比长安的小上许多。 “牛儿,向后去些。” 刘进愣住,心中酸楚翻江倒海, “为父想着,这实在不是个好时机,祸兮福所倚,或许又是个好机会,你是个好孩子,却还不是个好君主....” 刘进颤抖道:“父皇,孩儿怕...” “怕是正常的,朕立你为太子,你是国储,正是为此时所储,你从出生那天起,就被当成皇帝培养,你不该怕。” 刘据觉得气氛太重,“况且,只是要你代行监国一段日子,等到蜡祭,为父身子就好了,你去吧,为父再和小光说说话。” “是,父皇。” 刘进退下,又被霍光领出去,霍光觉察到这孩子的手竟不住颤抖。 国祚,太重了。 “这孩子...还少了些历练。”刘据对回来的霍光说道,“朕乏了,你也退了吧。” “是,陛下安心休养。” ....... “熊儿是真病了啊。” 刘彻闭目听着成溜儿的冰雨声,又不着边际的来了句, “雪点子都没成型,落到地上就化了。” 赵充国不解道, “京中是有风言,您这几日都没离宫,是如何得知陛下病了的?” 刘彻为雄才之主,对谁都不会完全放下防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道, “你瞧瞧外面。” 赵充国不解起身,眯眼看过去, 只见隐隐有兵甲颜色,凛凛寒光一道一道的刺过来, 赵充国愣住,惊呼道, “哪来的这么多兵甲?!” 刘彻呵呵一笑。 赵充国后知后觉,“难道是...陛下?!” “并非是熊儿下令的,熊儿好就好在,手下这群人,熊儿没说,他们就先做了。” 赵充国手脚发凉, 是陛下的兵马,围住了太上皇的宫殿? 再结合太上皇刚才说过的话一想, 陛下真病了,兵马又适时的围住宫殿,这是何意? 防着太上皇政变呗! 表面看着父慈子孝,却想不到,背后仍是暗流涌动! 刘彻面上发红,倒不是因被熊儿提防而受辱,相反,刘彻觉得,熊儿要是这点手段都没有,自己输得就更丢人了, 刘彻气得是,熊儿手下的这几个人! “不知哪找来的几条疯狗,朕看着就腻歪!钱也不要,名也不要,什么都不要,像是被熊儿灌了迷魂汤,铁了心陪熊儿走到黑!” 刘彻半是埋怨,半是羡慕。 如张贺、如审卿、如卫伉,若是站在对立面,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可若为自己人呢?就两个字。 真香! 赵充国吓得什么都不敢说。 他是被刘彻简拔在闹市之中,忠心耿耿为刘彻做事,是为报刘彻知遇之恩,况且,在他看来,本以为给太上皇做事,或是给陛下做事二者没什么区别,就像两千石一般,在京是朝官,在外是郡守,都是能平调的。 现在看来,想得还是太少了! 刘彻觑了赵充国一眼, “你现在想什么都晚了,不如给朕好好做事,放心,朕没有复位的念头,你也不用怕掉脑袋。” 赵充国如遭雷击:“末将从没有过二心。” “有没有二心倒是无所谓,况且,朕与熊儿本为一体,父子连心,你也没有二心之说,用得都是一条心。 效忠谁都一样,熊儿做事谨慎,实则天下间并没有能威胁他皇位的人,朕算半个,太子算半个,其余刘姓都不作数。 唉,朕可不想熊儿病,朕想他好好的,有熊儿镇着天就翻不了,朕还想好好弄弄海外的事呢,可要真出什么好歹....啧啧,腥风血雨啊。” 赵充国闻言,后脖颈汗毛倒立,生出一阵寒意, 不仅是被腥风血雨吓到了, 更多得是刘彻的态度。 全无情绪起伏的说着此事,好像与刘据不是亲父子一般,冷静冷血的让人恐惧了。 刘彻不在意赵充国的反应, 自顾自道, “你想转投熊儿,可惜你融不进他们的东宫一脉,这几人是嫡系中的嫡系,杜延年不比张贺厉害?不还是亲近不到熊儿身前? 你一个外来的,熊儿身边,早没有你的位置了。” 第145 章 志在中祖! “末将没想过这些,只想着为国尽忠效力。” 赵充国瞳子黑白分明, 凝目之间,黑得更黑,白得更白。 刘彻深视赵充国,转瞬之间,又回到漠视一切的眼神, “你这么想就是对的。 熊儿一朝,群公辟命,采贤俊于岩穴,取英气于仄陋, 能人异士嘛,总是不嫌多的。 莫以为有了卫青和霍去病就够了,万万倾江山,只靠俩人是用不过来的, 朕说你想挤到熊儿身边是没位置了,可,要想为大汉效力,大有可为。” 刘彻是被封印的恶龙。 恶归恶, 但从没人说过他菜。 见识、谋划、布局,都是人类最顶尖的水平。 他不止一次在心中推演过现在的时局, 无论推演多少次, 都是一个结果。 自己没机会了。 刘彻又不可能造自己家的反,别管怎么样,退一万步来说, 现在还是刘氏江山, 登临大宝的是朕的血脉。 并且,以朕之武功,会得到一个极好的谥号。 至于庙号... 也会拿个不错的。 哪怕刘彻再有野心,誓要做千古一帝,压在他前面的两位汉家皇帝,如大山一般,无论如何都挪不动了, 高皇帝刘邦庙号太祖, 太祖是何意? 因其始,因其定, 是开辟时代的英雄人物! 祖宗在前,排四世的刘彻,如何都要被太祖压着。 没了太祖,还有退而求其次的庙号, 太宗。 很可惜。 太宗早被人用了。 此为昭穆制度中,仅次于太祖的庙号。 此时为汉世,每一个庙号都极具含金量,盛君如景帝,都没有混上一个。 不像后世,庙号被用得没什么含金量了,就连石敬瑭都能被封个高祖。 或者说, 汉时是以人为庙号增彩。 因为高皇帝是太祖,因为文皇帝是太宗, 含金量唰得一下就起来了。 到后世呢? 是庙号给人增彩。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在汉朝,特别是西汉,非有大功大德者,不得有庙号, 太祖没了,太宗没了, 按照“祖有德而宗有德”的说法, 其实刘彻想混个祖字。 承继商朝最开始的庙号制度, 最牛的,一直是这三个字, “太”“高”“中”, 刘彻思虑出的装逼路线,也要为身后名考虑考虑了, 在庙号中,单论珍惜性, 是中祖二字。 历史上得此庙号的皇帝寥寥无几。 太祖有“创世”之功,但各朝各代,不缺太祖皇帝。 庙号规定极为严格, 不仅要有大功,还要有大德。 大德相对于大功而言, 还算是好搞。 大德取决于皇帝自己。 而大功呢? 前提是国家陷入危难之际, 有困境,才有立功的机会嘛。 毫无疑问,太祖皇帝是有大功的,开天辟地,建立一朝。 在朝代发展中,国家处于命运的转折点,英雄从天而降力挽狂澜,而他们又不是开国皇帝,功不如太祖, 于是他们的庙号是世祖。 如再续汉祚的刘秀。 承续天命,重铸荣光。 再细作区分, 太祖是开天辟地之功,世祖是力挽狂澜之能, “中”字配“宗”字有几个, 但,“中”字配“祖”字,难度就太高了! 看看要想获得“中祖”二字的必要条件吧, 第一, 开天辟地之功加上力挽狂澜之能! 如此功劳是入门的门槛。 太祖在前,还要怎么开天辟地? 说起来简单,继续开拓领土,将疆域无限扩大。 力挽狂澜之功,要如何立下呢? 说来也简单。 在国家分崩离析之间,你身为天子,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这俩个功劳结合在一起,非但对个人素质要求变态,要有千年一遇的经天纬地之能, 况且,光有个人条件还不够, 还要有大展身手的舞台啊! 可想而知,完成中祖的第一个条件,就何其苛刻! 不,不能说苛刻了, 像是“中祖”这个庙号,是游戏成就里,开发者完全不想给你拿的一样,只让你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想拿到此庙号,没有一点可能。 只能看着! 故,中祖的庙号才如此传奇。 如果真有人侥幸完成了第一个条件“大功”, 还有第二个条件呢, “大德!” 大德说起来抽象,要怎么体现呢? 一句话概括, 所有人都称赞你的伟大。 记住,是所有人。 所有人包括什么? 同时代的皇室、官员、百姓、工商, 后世的皇帝、官员、百姓、史笔, 这些群体在某种程度上来说, 有着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 这样不同的群体, 人人都发自肺腑的夸你好, 难不难? 太他娘的难了! 除了大功和大德,还要有第三个条件, 皇帝本身就是大宗。 什么意思? 嫡系中的嫡系, 血统要纯正的一批。 从太祖开始,嫡子嫡孙一代代传下来的,用民间的话,就是三代单传,四代单传。 第三个条件算是锦上添花, 这三个条件都符合,你才可以有机会获得“中祖”庙号, 庙号是后人定的,皇帝自己还决定不了。 如果这是个游戏成就, 中祖要打出零失误的完美级表现。 刘彻眯着眼, 在心里计算着“中祖”的可能, 大功有没有? 开天辟地的功劳一定是有了, 西域、倭岛、朝鲜、岭南都由朕征服了,汉疆域是在朕的手上扩张的! 那力挽狂澜的功劳上哪弄? 啧....摆平诸侯国勉强算吧,毕竟同姓诸侯国还是挺有威胁的。 大德呢? 朕做得不错...勉强也能够得上! 刘彻有些心虚。 那嫡系中的嫡系呢? 这点是完蛋了。 刘彻并非长子,谈不上是大宗。 刘彻在历史上实际的庙号是“世宗”, 世宗之意是承袭前人志向,又有所进取, 同时, 世宗还暗喻,这是支系入继大统。 血缘纯正度这块,刘彻不过关啊。 赵充国不知陛下已神游天外, 还在咀嚼着陛下对他的教诲,越想越有道理,不要总想着为哪位皇帝做事,而是要为大汉做事,如此方为臣之道。 “陛下,末将都记下了!” 刘彻脸色发黑, 心中怒道, “不公平!不公平!朕为何就不是长子呢?!” 第 146章 必承其重 “为何朕就不是长子呢?!” 刘彻心中大骂。 暗自埋怨生母王娡为何不早些生下自己?! 刘彻能掌握所有事,唯独改变不了自己出生的顺序。 落不上嫡长子的身份,一直是刘彻心中的隐恨。 但,客观来说, 王娡简直是超神发挥,与她的经历相比,大女主爽文小说都不够爽, 出身平民,二婚嫁给皇帝,生下儿子,斗倒皇后,助力儿子强势继位。 这操作是普通人能玩出来的吗? 见陛下脸色发黑,赵充国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小心翼翼问道, “陛下,是末将说错话了吗?” 刘彻回过神,“你方才说什么了?” 赵充国又重复一遍, “末将定谨记陛下所言,一心为汉。” “这话说得没错,”刘彻语气不乏刻薄道,“要做汉臣,莫像是有些人,看似忠君,实则不忠汉,像一群疯子,一点不讲体面,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去做什么。” 赵充国不敢接话, 陛下这就差点名道姓骂东宫一脉了。 曾经的东宫一脉, 如今俱是大汉巨擘,赵充国哪里敢说闲话? 瞥向赵充国,刘彻不禁有些唏嘘, 江山代有才人出,总有人年轻, 赵充国还是一张白纸, 白纸,意味着可以涂抹上任何颜色,人生还有无限的可能。 刘彻感慨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这一生,为利,也没名。 汲黯得文正二字,死而无憾,辛苦了一辈子,不就为了这两个字吗? 董仲舒更是好运,一字赐一谥,他若是能全心全意为朕效力,朕如何不能给他这个? 你要多勉励啊。” 刘彻三言两语勾起赵充国, 赵充国胸膛一阵滚烫,恨不得马上建功立业, “陛下,末将记住了!” “去吧。” ....... 午时,阳气最盛之时。 圣谕通传天下。 圣谕不算长,寥寥几句话,大致是说, “朕日夜操劳,害了病疾,需要休养一段时日,这段日子由太子代行监国。” 虽然坊间有各种传言,真看到圣谕那一刻,依然是天下震动! 天子监国? 忧虑者有之,振奋者有之,心怀不轨者也有之... 恐怕已经到了,自刘据登基以来,最动荡的时刻。 《礼记》所载“凉风至,寒风降,始行戮。” 董仲舒《春秋繁露》中,又规定了四时, 春庆,夏赏,秋罚,冬刑, 秋后问斩成为定制。 “午时已到,行刑。” 刑法场上,一骑飞奔而来, “且慢!” 张安世手下小校翻身下马, “太子有谕,陛下圣体乏劳,不宜再起杀戮,即刻押送回狱中。” “是,把他们都押回去吧。” 白捡了一条命,大起大落间, 诸犯感激涕零, 一时称颂声不止。 宫内 “东方大夫,父皇何时才能病愈啊?” 太子进稚嫩的脸上满是踧踖。 他从出生之日,就被当作皇帝培养,人人都告诉他,是未来的大汉天子, 未来的某一天,会从陛下手中接过国家。 刘进一直以此为目标努力。 一切都为了最终目的, 承续父皇之志。 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以前有父皇顶着,刘进还能当个无忧无虑的太子,如今父皇病倒了,整个国家都倾压在刘进身上, 刘进眼前的世界,一下无比复杂, 最先看到的一定不是权力, 而是种种困难! 忽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学过的东西,好像一样都用不上, 刘进慌了。 东方朔神情平静,微笑道, “陛下受天眷,操劳过度,几日就休养好了,殿下,现在对您而言是个机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陛下把国家交给您一天,您就要挺住一天。” 见东方先生怡然,刘进的紧张也平静不少, 东方朔暗道, “如此仓促,殿下还没准备好,这也不怪殿下。 毕竟,像太上皇和陛下这般天生的帝王太少太少了。” 因为汉家前几位皇帝的存在,给了天下人理所当然的感觉, 每一位皇帝,都是天之骄子。 实则不然。 资质平平的才是大多数。 殿外李陵传禀, “殿下,御史中丞张安世请见。” 李陵平日与太子极熟稔,但,此时却不苟言笑,看得刘进恍惚,似乎眼前的是李大哥,又不是李大哥。 “见。” 刘进嗓音沙哑。 张安世走进,再不是平日刘进所见的常服, 金印紫绥二千石,贵不可言, 胖胖的脸上再无笑容,尽显温恭恪谨, “微臣拜见殿下。” “张....张御史,可有事要奏?” “是,殿下,”张安世立身道,“秋后处斩犯人都已叫停,于此关头用刑,实有伤天和。” 刘进点点头。 “但,微臣请奏,不宜行大赦之事,陛下时隐恨人事法典不分,汉律断受斩首之刑的人,俱是十恶不赦,可先收归监押,来年秋后再斩。” “就听你的。” “臣谢过殿下。” 张安世不苟言笑的退下。 刘进手有些发抖,隐在朝服之下, 他今日才窥得父皇手下群臣的龙虎相! 麒麟阁所绘,一点都不假! 压力扑面而来! 东方朔用眼神屏退宫内侍人, 蹲在太子身边,低声道, “殿下,此为君臣之别, 之前如何不论,现在您受陛下命监国,您就是君,他们就是臣,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您不能被他们的声势压倒。” 东方朔扶正太子进的后背, 太子进不解道, “东方大夫,他们为何要压倒我?” 东方朔:“张安世我知其人,他一定很惦念着您,他并非要故意压倒您,实是因他已有重臣之资,又是在此,于情于理他都要有个重臣样, 殿下,您刚才说就听你的,这话不好,再不可说了。” “嗯,我记得了。” 刘进又问,“东方大夫,那张御史所议,要不要再想想?” “殿下以为呢?” “我觉得他说的有理,父皇定然不喜因此事大赦犯人。” “那就如此吧。” “呼....” 刘进长舒口气,额头上已满是汗水。 第 147章 骄将 “东方大夫,之后要如何办?” 成百上千件事,一股脑的蜂拥而来, 光是身边积着的简牍就有五大摞了, 刘进像是蚂蚁, 面对巨大的食物,一时不知该从哪下手。 东方朔脱口而出, “事有轻重缓急,其中为之最重的事, 是稳。” “稳?” “是的,”东方朔徐徐道,“要稳什么?想必殿下也清楚,最要稳的是京城。 洛阳为新都,从内到外有四道藩屏, 羽林军、期门军和虎贲营、灞营、八校尉。” 被东方朔捋出一根线头后, 太子进的思路清晰许多, “此时应稳住这四道屏障,万不可异动,谁若是异动,其余几支应群起而攻之! 这几支兵马稳住了,朝局自然就稳住了。” “殿下英明,”东方朔点头,满眼欣慰,又捋着胡子继续道,“政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论难就没个头了, 说易,无非是文武两事,如阴阳相生,又各自发展, 殿下您能安稳住武事,专心应付文事,朝局就稳定了一大半。” “嗯!东方大夫,我记得了。 我先让众将进宫,安抚好他们。” 东方朔适时又稍加提点, “殿下,一个一个叫进来。” “好。”太子进会意,“来人。” 李陵佩剑噔噔走入,在入门两步处站定,中气十足, “末将在!” 这一嗓子,震得宫内一肃, “照京中城防,由内至外,依次传来见我。” “是!”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李陵复入, “殿下,羽林军校尉卫伉请见。” “见。” 卫伉佩甲走入,气宇轩昂,但仍掩不住眉眼间的疲惫。 他已两天两夜没睡了, 甲不离身, 寸步不离在陛下寝宫外戍卫, 若不是太子传,他不会离开半步。 见到卫伉,太子进心中更稳当了, 这是实打实的亲戚! 没什么比血脉相连更能让人安心了。 “大伯,父皇如何了?” 卫伉神情颓丧, 他比东宫一脉认识陛下更早,陛下刚出生时,俩人就相识相辅了, 若有代陛下受病的机会,卫伉巴不得是自己病了,十倍百倍都行,万不能让陛下病啊! “陛下咳了半夜,喝了义妃的药后好了不少,又叫医官来看,寅时才睡下,方才醒后喝了几口粥,神色好了些。 医官说陛下是积劳成疾,现在只能静养,免得又生出其他病来。” 太子进听后久久无言, 眼泪噼啪就掉了下来, 于臣于子,听到父亲生病,都应有切肤之痛。 “父皇...” 东方朔拍了拍太子的后背, 示意他千万要提振精神, “殿下,传末将来是为何事?” 刘进抹掉眼泪,“现为动荡之时,我想京城更要固若金汤,大伯镇守宫内,万事都倚仗大伯了。” 说到动情处,刘进朝卫伉行了个后辈礼。 卫伉行大礼,嗓音颤抖, “殿下放心,末将知道最近京中有人不安分,末将定会镇平宫内,不生出一点乱子。” 卫伉眼睛直冒绿光,神色凶狠。 任哪个宵小看到,都要在心里掂量掂量,卫伉已使出搏命的架势了。 刘进握住卫伉的手, “大伯,就全托付给你了。” 卫伉眼睛一红,酸楚直往喉头顶, “殿下,我为汉臣,更是陛下家臣。” 反握住太子进的手,卫伉退下。 东方朔暗中点头, 殿下为人真诚,以真心待人,更易换回真心,此为殿下的长处。 “东方大夫,大伯是一定可以相信的。” 东方朔点头:“自然,卫将军为中流砥柱,是最可放心的,殿下已有人君之资, 其后当不易了,朔以为,殿下不可施恩太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撒过甘霖,接下来要以雷霆立威。” 太子进问道, “您是说,对虎贲营的赵将军和期门军的路将军,不能太放心吗?” 东方朔哑然失笑, “殿下,并非如此,赵将军和路将军都是陛下忠心耿耿的外将,但对您而言并非如此。 卫将军是您的亲戚,自然会有照应,您对卫将军交心施恩,更无不可。 而,这两位将军对您而言是外臣,威严未加便先施恩,是阴阳颠倒,阴覆于阳。 况且....” “东方大夫,况且什么?” 刘进迫不及待问道。 “虎贲营和期门军, 一个将骄,一个兵傲,施威未足,万不可施恩。” 虎贲期门,将骄兵傲... 是从没听过的说法啊。 “此话怎讲?” 既然太子进问了,东方朔只能继续说下去, “虎贲营为宫内奇兵,只以虎符调动,听调不听宣,选拔出的士兵肃整,此军以持重为名.... 然而,虎贲营的将军赵破奴,是个生冷不忌的浑人,性烈难拘,非是大英雄不能镇住他, 此人桀骜,吃硬不吃软,殿下羽翼尚未丰满之前,不能对其施恩。” 太子进以前从不知有如此门道, “虎贲营将骄我明白了,期门军兵傲,又从何说起呢?” 东方朔掸平衣角,伸出两根手指,上下一翻,“期门军与虎贲营正好调了个个, 路将军为人持重, 元狩年间平朝鲜,没生出一点乱子,颇有程怒树家父程不识之风。 相反,期门军兵傲难驯,此军一直如双刃剑难以把握啊。” “为何期门军兵员如此特异?” “与期门军入伍有关,能入伍的都是家境优渥的良家子,他们本就桀骜难驯,聚在一起只会更难处置。 再者....” 东方朔眼皮一跳,“就是因前任期门军校尉,他真是个混世魔王,哪怕他不在了,对期门军的影响仍没有消散。 路将军虽治此军,但是,说此军是那人的军队都不过分。” 太子进怔住。 他知东方朔说得是何人。 这人不仅活着是个传奇,死得时候也惊为天人。 光是虎贲营和期门军两支,就有这么多说法, 大汉强军无数,其间要有多少弯弯道道啊! 第 148章 飘灯,松柏 知易行难。 太子早就知道父皇厉害,真一脚踩进这泥潭漩涡中时,对高处不胜寒有了更深体会。 “东方大夫,何不让赵将军和路将军换换,赵将军掌期门军,路将军掌虎贲营,兵将相性相合。” 东方朔半是感叹半是敬佩道, “您要知阴阳调和, 阴系于阳,阳系于阴,赵将军为阴,虎贲营为阳,期门军为阴,路将军为阳, 阴不孤生,阳不独长。 治大国如烹小鲜,陛下已尽得真味....” 东方朔没言尽, 陛下登基至今,历天光、天授两个年号,多少次暗流涌动,稍微差些的皇帝,恐怕咋就倾覆了, 卫太后取的年号是好,天授天授,以天人感应,照拂着国祚。 “殿下,与赵、路二位将军图事,说了就行,要不卑不亢, 不必施恩,更不用施压,此二将为虎豹,您压不住,反落了下乘。” 见太子听进去了,东方朔笑了笑, 招呼方才禀退的侍人渐入。 凛凛西北风卷得天黑黢黢的,入冬时日渐短、夜渐长,可也才刚过了未时,寒风卷着旋在丹墀上打转,裹着面无表情的侍人入宫,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侍人们又回到了各自应在之位,或掌灯、或挑帐、或侍候、或烧炉.... 太子进曾向父皇谏言,官奴如马骡,父皇工匠奴籍,能否也废去一些官奴的奴籍, 宫内在籍官奴少说有两万,这些官奴全都要少府出资豢养, 刘据少有的神情严肃,反问了太子一句, “官奴废了奴籍后,他们做什么去?” 太子回道:“儿臣还没想过。” 刘据:“既没安排得万事俱备,就不要说出来。” 前时太子不懂此中意, 看着一众侍人,太子现在稍微明白了。 “殿下,传赵将军和路将军进宫吧,最好是一起传。” “好。” 太子回过神,招来李陵,李陵禀命传人,赵、路二将来得比卫伉慢了些,但也相差无几, 宫门推开, 在丹墀上盘旋许久的龙卷风终是寻到了一空,粘在二将身上,顺着门缝钻入,摇得雁足立灯上的色绿火苗忽闪忽灭,掌灯侍人手捧灯罩罩在了火苗上,火苗一闪一闪又凝住了, “末将参见殿下!” “赵将军、路将军,”太子进直入正题,“京中需镇,还望二位将军勒好兵马,拱卫皇宫。” 边说着,太子进边打量着二将,就连深长宫内的刘进都没见过此二人几面,赵将军还能因霍去病的关系偶尔得见,路博德则屈指可数,只听其名不见其人。 卫伉与李陵一般,身形瘦长,豹背猿臂,一套皮囊就是为弓马而生。 赵破奴、路博德则不同,每一块肌肉虬实,如小山般鼓起,撑得朝服都要炸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太子进在心中喃喃道, “此等虎豹,非要如父皇般真龙才压得住。” 二将齐声应道, “是!殿下!” 赵破奴嗓音壮雄,震得宫内顶部藻井内绘着的莲花都似活了,跟着颤动摇曳, “赵将军应得有力,定不会辜负陛下、殿下之意,殿下可以放心了。” 东方朔在旁含笑。 赵破奴觑了东方朔一眼,赵破奴最看不上这些读书人,特别是整天嬉皮笑脸的东方朔,没好气道, “早些日子陛下就找过俺,俺也不是蠢牛,虎贲营跟着换防了三四次,最后又回到了原驻地,俺明白是何意....陛下对俺有知遇之恩,就算没将军的干系,俺也对陛下效死力,俺是个粗人,不把忠孝挂在嘴边讲,和你们读书人不一样!” 被赵破奴殿前顶了一通,东方朔不怒反笑,他犯不着和赵破奴一般见识, 在心中暗惊道, “原来陛下早就安排好了!对赵破奴、路博德已安抚过了...是陛下早就知道自己病了?还是说,误打误撞和什么事搅在一起?” 刘据圣心难测,东方朔不能深思。 赵破奴发作的突然,显然出了太子进所料,一时间太子进劝也不是、喝也不是,路博德见状道, “此为宫内,是你喧哗之地吗?” 赵破奴斜睨了路博德一眼, “期门、虎贲为宫内两臂,俺犯不着和你说,各行各的事,俺不管你,你也别管俺!” 路博德怒哼一声, 二人都曾是霍去病校尉,他不比赵破奴是霍去病亲将,路博德和赵破奴还差着一层, 陛下忽得病倒,让每个人都紧到了极点,脸上尽是烦躁色, “殿下,末将领命了。” 路博德恭敬道。 “哦,好,你们去吧。” “是,殿下!” 赵破奴和路博德齐退去。 望着二将健硕背影,刘进不无担心道, “他们听进去我的话了吗?” “殿下放心,他们是听进去了,看来陛下都已安排过,赵破奴吵,也是心中焦急,他不急才坏事了呢...宫内都稳住了,洛阳外的几军,可明日再召。” 闻言,太子进暂时松了口气, 真得太累了! ....... 刘据寝宫暖如春日, 偌大的宫内只有俩人,霍光尝了尝药汤,确认不烫后,静悄悄走到陛下身边, 刘据两目微合,呼吸略微平稳, 霍光不忍叫醒陛下,但药还要喝, “陛下...陛下...” 霍光轻声唤道。 刘据眼皮颤抖,睁开眼, “小光。” 霍光心里发堵,又快速调整好情绪,“陛下,该喝药了。” “好,”病来如山倒,刘据面色苍白,坐起身,霍光一点点的喂药,刘据嘴唇翕动,足喝了一刻钟,但神色要比晨时好太多了。 “义妁的药是好用。” 刘据沙哑道。 “是,义妃这药足熬了六个时辰,连眼都没合,一直看着。” 此事让霍光也对义妁大为改观。 霍光住口,没再说舒寰跪在祖祠的事,说着也是给陛下添堵。 “牛儿呢?” 刘据第一关心的就是太子。 霍光赞道:“有东方曼卿辅佐,殿下表现得不错,赦了秋斩的罪人,以不伤天和,又唤去卫伉、赵破奴、路博德拱卫京师。” 闻言,刘据欣慰的点点头, “我是担心,这孩子还没准备好,推他上的太早了,揠苗助长,反把这孩子给毁了。”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让殿下早经历这些事,不是坏事。” 第 149章 一心同体 刘据点点头。 “我现在太虚弱,不想母后看到我这样,让她跟着担心,因此事引得你频频受骂,委屈你了。” 霍光忙道:“光有何委屈的,只盼陛下能早日祛病。” 刘据身体忽冷忽热,晨时发冷,午时发热,京中医官来看,确诊为虐疾, “行疟鬼小,多不病巨人,朕还是德薄。” “陛下所言臣不敢苟同,来病巨人,所以为疟,此为阴阳家说听来一趣,如何解仍说得过去,不宜轻信。 您四时劳累,日夜呈命,是累倒的。” 刘据没说什么。 德薄也不是谦词。 刘据已经做得够好了,算得上挑不出问题的君王,唯独是身子照雄主差了些,虽自小学骑射,食补药补用了不少,比普通人强,可比秦皇汉武是不如的, 这没办法吧,先天的身子骨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况且, 此事只能说天授,后期是能用药食找补,但想做到超长待机,基本是不可能的。 像朱元璋,小时候都吃不上饭,登基后照样以超绝的精神力日夜处理政务,其后明代皇帝再没有如他这般精力旺盛的,这找谁说理去? 秦皇汉武也怪得很, 始皇帝天下事无论大小,都要以他决断,衡石量书,一日奏事的竹简都要用称来称重,尽管如此,依然是日夜有呈,终日不辍。 空闲时候,还能磕两颗仙丹。 这才能称得上是龙体! 抗造,耐磨。 刘小猪同样不遑多让,没有一天闲下来的,还能抽空玩乐赏曲,仙丹更不比始皇帝少吃,好像他的一天远比别人长似的。 可惜,刘小熊没承继小猪的体格子。 几年政务不辍,就把他累倒了。 这还是有霍光在大量帮他分担政务的前提下。 若刘据这般完美君王还有弱点,体力是他唯一的弱点。 天地本不全, 刘据已经很感激命运,再不敢奢求自己有秦皇汉武的龙体,病倒了,只能好好养病,除此外没什么办法。 “表兄呢?他今日这么消停?” 按理说,霍去病应吵着来见据哥儿的,倒没听到他的吵闹声, 刘据不知是自己朦朦胧胧睡得错过了,还是霍光给他挡回去了, 霍光有些低落道,“家兄也病了。” “他也病了?” “是,说来也巧,与陛下是同日同时病的,他还说不要告诉您,恐叫您担心,一开始还不知您也病了,想下榻进宫,被太后拦住了。” 刘据无语, 我与表兄一心同体? 连生病都要搭个伴不成? “找胡太医去看看,把我珍藏的参也给他带去。” 霍光行礼,“臣代家兄谢陛下隆恩。” 刘据抬起手,霍光不知何意,一时怔住,刘据又点了点手,霍光强忍激动,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榻上,刘据抓起霍光的手, “小光,要你多费心了。” 霍光脑中只闪过一件事, 陛下的手....好凉啊。 ....... “咳咳咳!” “夫君...” 霍去病夫人姜氏瞳子如小鹿,满眼担忧的看着夫君, 儿子霍嬗身体虚弱,姜氏本就跟着儿子成日提心吊胆,如今连霍去病都病倒,她心神难熬, 人一病弱,感情都跟着细腻, 霍去病光芒万丈,而他的夫人却寂寂无名,但这个女人一直都在默默帮夫君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恐怕只有如此和煦温柔的女人,方是霍去病的良配, 她在史书上没有姓名,但她是独一无二的。 “夫人,这些年跟着我委屈你了。” 睫毛被眼泪打湿,就算心里有些酸,也都变成了甜, “夫君,能跟着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你要不嫌我,我想一直跟着你。” 姜氏何其感激这一切,她出身平阳公主府,身份低微,竟能一跃成为冠军侯的夫人,还能为其诞下一子,这么多年来,霍去病从没找过第二个女人,只一心一意对她, 霍去病战扬上心如止水,实则是个心思极细腻敏感的人, 他与不着边的爹霍仲孺做了相同又不同的选择, 霍仲孺抛妻弃子,霍去病就要争胜,自己绝不会成为霍仲孺那种人,始终与姜氏不离不弃, “我怎会嫌你呢?” 霍去病微笑, 十几年风风雨雨,霍去病如此喧嚣的风也会为这座山止步,除了姨妈和阿母以外,霍去病觉得,天下间再没有哪个女子能比过眼前人, 姜氏托起霍去病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夫君,你要快些好。” “嗯。” “对了,方才小叔来过了。” “我知道,”霍去病强撑起身子,姜氏见状,赶紧扶起夫君,“我见过他了。” 姜氏说得小叔,是霍去病三弟。 “蕙儿也想出宫见你,被我拦回去了。” “拦得好,现在蕙儿有了身孕,在宫内最好,别来回折腾,再惊了胎气,我就是有些累,几日就好了——夫人,叫嬗儿来。” “阿翁。” 霍嬗几日寸步不离照看,唯独方才霍去病和三弟说话时,叫霍嬗出去了,再一直没叫进来, 见英雄一世的阿翁,竟也会生病,霍嬗心里难过极了, “去把赵破奴找来。” 霍去病丹凤眼中闪过怒火。 霍嬗在屋外时隐隐听了只言片语,他推测,是殿下召赵破奴入宫交待什么事,赵破奴对上不敬,阿翁应是为此事生气。 “阿翁,殿下刚交代了赵破奴戍卫宫内,您再让他来,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大舅和李敢都不会坐视不理,内外三军,想来他们也去整治了。” “好,孩儿这就去。” 霍嬗只是稍作提醒,见阿翁有心中想法也就不多问,起身去找赵破奴了。 还不到半个时辰,外宫到霍府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门外一暗,赵破奴熊罴大小的身子挤进来, “将军!” 见霍去病虚弱如此,扑腾跪倒在地,膝行到霍去病面前。 霍去病对于赵破奴等人而言有再造之恩,比生父还亲,是霍去病给了他们尊严和新生,赵破奴对谁不忠,不敢对霍去病不忠, 霍去病冷笑, “嬗儿一去找你,你抬屁股就来了?真是分毫都没耽搁。” 第 150章 轻轻的鞭子打在我身上 哪怕今时今日,贵为虎贲营将军,也丝毫没有与之匹配的心态, 依然是那个一条烂命就是干的赵破奴, 身份高贵无非是外在加给他的,拔去这层皮,这人还是十年前那个鸟样。 没听出将军语气中的怒气,赵破奴还当是在夸他, “少将军一来,听闻是将军叫我,我立刻就来了,将军传唤,可不敢有一点耽搁, 就是京中最近严得很,不能起马,不然我还能更快! 娘的,这破车轿咯得俺腚疼。” 霍嬗:“我从未被陛下受斧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战扬更没上过,配不上少将军之称,还请赵将军不要再这么唤我了。” 赵破奴咧个大嘴,“霍将军是我将军,你是霍将军的儿子,不叫你少将军叫什么?” “嬗儿,你先出去。” 霍嬗见阿翁手抓榻边,被气得发抖,恭声道:“阿翁,您不要气坏了身子。” “我知道,你去吧。” “将军谁惹你生气了?!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 赵破奴吹胡子瞪眼。 “东墙挂着的马鞭,拿来。” 霍去病脸色阴沉得吓人,胆敢砍伐大纛的猛人赵破奴,就算再迟钝,也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是...将军。” 赵破奴起身,拿过马鞭,又跪行到霍去病身前,双手捧起马鞭, “将军,破奴拿来了。” 霍去病抓起马鞭,上下打量赵破奴脸上的疤,咬牙道,“你几时能学会上下尊卑?” “我....” 啪得一声!! 鞭如蝎尾,重重抽在赵破奴脸颊及眼那一道, “你几时能学会上下尊卑?!!” 霍去病撑起身子,怒目暴喝, “你知京中如何唤你?!骄将!你还问我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你!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喧哗宫内,你眼里可还有储君? 陛下、殿下交待你守好虎贲营,没有调令,你就该死在那!我一去叫你,就能把你调出来?! 这要是在军中,是要砍你脑袋的!” 赵破奴捂着脸怔在那,傻得很! 霍去病见状更怒, 反手一鞭子打在赵破奴捂脸的手上, “手拿下来!多痛还要你捂着?!” 赵破奴喃喃道, “不痛,不痛...” 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噼啪往下掉, “哇!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您打得不痛啊!” 什么时候将军的鞭子这么轻了?! 再看到将军削瘦的模样,赵破奴伤心欲绝, “你个狗才,还嫌我打得轻了!”霍去病噼啪几鞭子抽在赵破奴背上,“据哥儿能容你,我容不了你,你这条狗命是我给的,我告诉你,在你那脑子里,据哥儿第一,殿下第二,你给我死死记住! 大汉天下真是缺能将,虎贲营还离不了你这憨货了!” 这几鞭子重了,赵破奴心里安稳不少, “将军,您的话俺都记着,俺并非对殿下不敬,俺心里也急啊! 陛下叫俺调防了三四次,现在又病倒,俺知道您一心为了陛下,俺为您开心,何惜此身为陛下效死? 若是能换,陛下和将军的病换到俺身上都行,俺两腿一蹬死了也值了,俺,俺就是无力啊!” “你无力什么?” 霍去病动容。 “俺无力这世道如何就变了,以前在战扬上,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简单得很, 现在都把俺搞糊涂了,俺想找个人揍一顿又不知该找谁,更不知揍了又何用,俺心里憋屈,只能给自己两拳。 俺也不乐意在宫内当什么虎贲营将军,俺就愿上战扬,给将军牵马提蹬,俺,俺....” 赵破奴痛苦抓着头发,他不知道哪不对,总之是很不对。 “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将军,俺听不懂。” 霍去病被气笑,将马鞭扔在赵破奴面前, “我抽的没力,你来三十鞭,抽完后,立刻回虎贲营,天塌了你都要守着。” “行。” 赵破奴捡起马鞭,裸着上身,噼啪抽在身上三十余鞭,打得一片血痕,将原有的伤疤抽得更狰狞, “滚吧。” “您保重身体,俺走了。” 赵破奴小心翼翼将马鞭上血痕擦干净,挂回原位。 霍去病动了气,闭目躺回榻上休养,应都不应, 赵破奴只能轻手轻脚的离开。 “阿翁,您别动气了。” 霍嬗走近,替阿翁抚着胸口, 霍去病:“我只气了一下,之后就不气了,赵破奴说的事,我也想不明白。” 霍嬗张张嘴,欲言又止, 他更说不出什么。 就连这种感觉他都不能完全体悟, 在战扬上,敌人就在你眼前。 而现在呢? 不知道敌人是谁,但无比确定,敌人存在着,或许在远处,也或许在身边, 陛下要做得事越多,敌人就越强大,仿佛它是随着陛下一起壮大的。 想不通.... “夫君,胡太医来了。” “老胡?他怎么来了?” “听他说,是陛下知你病了,特意让他来的。” 霍去病嘴唇抖动, “据,据哥儿也真是的。” ........ 灞营 “大将军!您怎么来了?!” 韩增披着毛毡,看着面前扬景, 数十亲兵痛苦躺在地上滚动,其余各军帐出来的士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正中负手立着一人, 大将军,李敢。 李敢掸了掸微脏的衣角。 韩增在帐内正读着兵书,军校跌跌撞撞跑进来,说大将军凿营, 鞋履没顾得上穿,跑出来,一见就是这般景象。 “治军不错,我都不让进。” 李敢言简意赅, 是夸赞, 见韩增瞪大眼睛看着亲兵,又说, “没伤,就是疼。” “大将军,您,您这是?” 韩增被搞懵了。 “我来看看你这灞营,没功夫等人传报,直接就进来了。” “大将军,进来说吧。” 韩增神色复杂, 一汉当十胡,他所捡选的亲兵,又都是军中的百夫长,百里挑一的战士,随手就被李敢放倒几十个, 以前对这位东宫第一双花大红棍到底有多强没实感, 现在韩增是深刻体会到了。 第 151章 依旧双花红棍/ “大将军,您这是...” 李敢在韩增账内转着,瞧了眼桌案, “你也看《尉缭子》了?写得不错。” 韩增喏喏。 他听说陛下曾劝大将军读书,大将军读《尉缭子》,其中见解竟能让大儒石建赞誉不止, 李敢是真上过战场的,读《尉缭子》后,发觉俩人不少想法都有共通之处。 见韩增被吓坏,李敢又说道, “灞营你管得不错,上下一心。” 韩增这才明白大将军今日凿营的缘由, 京中诸事繁杂,陛下不能亲政,夹在京城与辅地间的灞营就显得尤为重要! 韩增面上发红,羞怒道, “我对陛下忠心,青天可鉴!麒麟阁内功臣相,也有我的一副! 从驾之功,我受封龙额侯!您怎能疑我忠心?” “我何曾疑过你,殿下不曾疑你,陛下更不曾疑你。” 李敢一句话怼得韩增没话说, “那您这是...” “你忠心,你就能保证灞营上下都忠心耿耿?将军被士兵裹挟出事得还少?” 韩增张大嘴巴,惊得说不出话, “实则我已经进来几个时辰了,大营各处我都看了,没什么乱子,有乱子我就帮你清了,我来见你万事大吉。” 李敢的发言, 怎么听都不像是大将军,更像是托身白刃里的杀手! “这...这...” “没什么事,我走了。” 说罢,李敢拨帐走出,都不给韩增反应的时间,徒留韩增一人在原地凌乱。 .......... 番禺 孔同受命在十万大山中找了三天三夜, 就这三十几号人,别说是找人了,只要没调配得当,一个不小心扔进山里,找人的反容易成走丢的, 蹲在树下喘息,孔同累得嘴唇发白, 他们根本没找过卓王孙,一批人进山,就在必经的隘口山蹲着,折腾了几日, 一是能和赵越交差,毕竟两人还没到完全撕破脸的地步, 二则是为卓王孙保驾护航,光靠他自己可扳不倒京中委任的郡守县令,郡守县令下任,只有一途,就是被陛下拿掉。 在没有陛下命令前,赵越如同拿了免死金牌,谁也不能伤他性命,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京中也一定会追查到底, 此番是为了保护地方官员的安全。 “孔掾吏,人回来了。” 孔同腾得站起,“快带过来。” 受命去山里找人,孔同留了个心眼子,派出最靠谱的部下,返回馥壶住所,誓要先于赵越之前搜到药方, 药方才是左右番禺时局的关键! “东西找到了吗?” “没有。” 孔同脸上一黑, “我去的时候,赵越已经派人去搜了。” 闻言,孔同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死抓着来人,惊呼道,“赵越拿到药方了?” “也没有。” 孔同长舒口气。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恨,敌人的成功更没法接受。 “赵越的人找疯了,将馥壶住处翻了个底朝天,不光如此,他还抓了几个越人,全都是馥壶身边亲近的人,带回县衙内审问了。” “混账!越人也是人!赵越怎能如此?!略过汉律直接拿人?!疯了!简直是疯了!” 孔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忘了,赵越不少对付越人的损招有他出谋划策。 “趁着赵越把人抓走的空档,我摸黑去翻了翻。” “如何?”孔同被吊的倒胃口,踹了这人一脚,喝道,“一起说了!” “是是是,那地方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了,我进去更是找不到,只搜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又折返而来,将馥壶屋内的用物都拿到县衙封存了,连个瓶瓶罐罐都没落下。” 孔同睁大眼睛, “不行,我们不能继续于此地磨蹭了,要快回县衙,不在赵越身边盯着,保不准他会惹出多大的事,叫上兄弟们一起回去!” ......... 千乘郡 张骞三人被田忠撂在了宗族宅邸内,连着几日都没人找他们,好像是把这三人忘了。张骞他们也落得清净,除开想了几个法子给陛下传书都没奏效,再没旁的糟心事了。 晨起,张骞再次伏案给陛下写信,写过的信都被他埋在了砖下土里,哪怕他们三人遭遇不测....于千乘郡所经的事,只盼陛下能知道。 “老子杀了你!” 院内传来一声怒吼,张骞收起书信,推开窗槛看去, 卫律正追杀着王贺, “你们干什么?!” 张骞皱眉喝道。 王贺怪叫道:“张府掾,不知他发了什么疯,要杀了我!” “你还说不知道!” “我知道,你怎比审宗正还洁癖啊?” “这是洁癖的事吗?你这臭袜子与我衣服泡在一起,这谁受得了?!我不管,我今天非打死你!” “哎呦,多大的事啊,我给你洗还不行吗?” “不用!” 张骞额头青筋直跳,砰得关上窗槛, 卫律、王贺打闹之间,完全没听到有人从外走入, “你们一早上还挺有精神的。” 突兀出现一道陌生的声音, 卫律看过去, 一男一女立在其面前, 白眉男他见过,正是千乘郡府君龙泉,身边清冷女子,倒是没见过, 卫律和王贺对视一眼, 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行礼道, “龙府君。“ 龙泉看着极放松,给俩人介绍道, “龙冥,我妹妹。 张府掾呢?” “就在屋内,我陪您进去吧。” 龙泉瞄了眼卫律的刀,笑道:“左手刀,好俊的功夫,你放心,我不会伤及张府掾,我伤了他,你进来杀了我就是。” 卫律淡淡道, “若伤了府掾,杀了你何足解恨?” “噗嗤。” 清冷女子笑出声,转瞬又收起笑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让卫律还以为是幻听了。 龙泉瞪了妹妹一眼,看向卫律,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张府掾尚且不是二千石,我可是货真价实的二千石,怎么说我这条命都要比他的贵。” 卫律没应。 相比于逞口舌之利,他更愿先动手。 龙泉大大方方推门而入, “张府掾,醒了吗?” 第152 章 苏武反击 龙泉问罢,不等张骞回话,径直推门而入。 苏武早就听到了屋外的交谈声,将给陛下所书信件收好,衣着肃整跪坐, 见龙泉走进,行礼道, “见过龙府君。” 龙泉感叹:“久闻苏子卿不坐邪席,不食邪膳,陛下身边有此正直之士,何愁汉祚不兴。” 提到当朝陛下时,龙泉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黯淡。 “此言差矣,诸郡县二千石,皆为陛下所任,诸君皆为陛下臂助,我闻诸郡县府君,只有办事不利的,从未有对陛下不忠的。” 苏武说着,直视龙泉,丁点龙泉的异样都不想错过。 龙泉白眉一挑、哂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不是忠臣?这几日待得如何?” “不错,少有的清净。” 龙泉绕到桌案前,见上有几张纸,随意拿起, “苏行丞好雅兴啊,还有闲心练字,我曾见过司马相如的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天人合一,看过他的字后,再看别人的就没什么意思了,今日见子卿的字,又看出了门道。” “什么门道?” “曲得直,直得也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诸子之说常记在心。” 苏武微微皱眉, 遇到过的每位二千石,皆深不可测,李蔡如山、龙泉则如渊...苏武必须小心再小心,一不留神,就被逗去话了。 “你清闲这几日,却不知郡中乱到了何种地步,没少给我添麻烦,不过,你搅了搅这滩水,泥沙翻上来了,鱼虾也露头了....算是好事。 度田之事,可以继续了。” 见苏武面无表情,龙泉问道, “如何丝毫不乐?” “有何乐?” “你为京中官员,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度田,眼下又能接着度田,能完成你的差事,你不乐?” “你为刀殂,我为鱼肉,有何可乐? 度田是我的差使,自入郡中后,却万般不由我, 你让我度田,我才能度田, 你不让,我就度不了田, 起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万般不由我,我有何乐?” 龙泉哑然失笑, “久闻苏子卿唇枪舌剑,字字刺人,我今日是领教了。” 不得不承认,龙泉长得很有味道, 处此年纪,既脱去了男孩的稚气,又不显得太成熟,白眉为其平添了几分飘逸, 笑起来,眼角炸花,叫人挪不开视线,心生亲近之意, 龙泉笑过后, 徐徐道, “你久在陛下身边,所见皆是辅国重臣,你以为为臣之道如何?” “为臣长,当清、当慎、当勤,有此三者,何患不治!” “在我看来则不然,为臣之道,只有一途。” “什么?” “成事。”龙泉东望,现出迷茫色,“我以二千石呈大郡,只为一途,为京中治税。在此事前,别的都不算什么,陛下所言事功也是此意, 子卿,与你说句实话....我不知陛下。 度田和征税,本就是二事,有一无二,经天光、天授两朝,仓储钱费可比知文景,但文景朝行休养生息,进得多、花得少。 我朝上下,进得多,花得更多,我不收百姓的钱,我只收豪族的钱,钱我交上了,现在又要行度田,税收又该供不上了。 排得上号的税收大郡,哪个不是兼并极重?陛下有意度田可徐徐图之,万不该如此事急。” 龙泉所问,是苏武自出京以来一直的疑惑,他也寻不出答案, 但,苏武不似龙泉肩挑着一郡万万生民,陛下让他做什么,只闷头做事就好了。 龙泉自觉说多了, 摇摇头,临走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并非有心与你相冲,只是你要知道, 你这事做成了,我就该悬印了。” 推门离开,朝龙冥递了个眼神, “走吧。” 龙泉前脚走出,卫律、王贺赶紧挤到苏武前, “苏行丞,他都说什么了?” “说了些糊涂的话,云里雾里,我也没听懂,唯一有用的是,我们又可度田了。” “呵呵,”王贺皮笑肉不笑,“他倒是牛气,什么都是他说了算,让我们度田,我们才敢度田呢!我看在千乘郡,他说话比陛下都好使。” 卫律拍了拍王贺,示意别乱说话,隔墙有耳。 看向苏武, “度田复起,不应是平白无故的,难道说...京中有信了?海贸又起?” 此前与田忠交谈后,几人的视角更开阔,凡是异动,都开始往京中想了。 苏武沉思片刻, “让我们度,我们就先度吧。” 王贺甩袖,急道:“苏行丞,要我说,咱们就不干!怎能总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跑?” 苏武瞥了王贺一眼, “谁说我们被牵着鼻子走了?” ......... 洛阳 少府刘屈氂走入,一众刘室宗亲都被召之一堂,年龄有着断层的差异, 年龄最长的自然是高皇帝侄孙刘辟强,除他外,再没有与其同龄的, 处于中年的有少府刘屈氂和京兆尹刘买俩人, 再其余的,都是年二十上下。 刘辟强为刘姓宗冠,但因不愿给刘彻父子出仕 ,只潜心于著书,现在刘姓的实际领头羊便是中山靖王的儿子刘屈氂。 “诸君,”刘屈氂环视皇室宗亲,“各位都是自家人,不瞒各位,少府之资用入不敷出,府内侍人要去之五六,我还要简拔出数十才德丰赡入郎官。” 要裁员?! 此言一出,如平湖投石,一众皇亲瞬间就激动起来, “少府,我愿为郎!” “我也愿!” “让我去吧!” 一众刘氏年轻人都有着建功立业的心,整日待在死气沉沉的少府,被刘据养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他们不喜欢, 以前有资格被选拔出来的,百里挑一,非是刘姓中人尖中的人尖,其余人都只能留在少府, 听到府内不养着他们了,要他们出去自任郎官,年轻人自然是一阵兴奋激动! “太学资用不减,何以少府入不敷出?” 一道苍老坚硬的声音响起。 室内一静,宗冠刘辟强资格太老,其余人都不敢言语, 刘屈氂解释道, “世叔,太学自然与少府不同....” 第 153章 知不行 “太学走得是大司农,少府用度皆是出自皇帝,盐铁、铸钱、山泽之利皆归少府,太学重要不假,少府就如何不重要? 少府的钱都去哪了?何以当朝天子一登基,少府就贫穷至此,还是说,有人从中渔利贪墨?!” 刘辟强双眼如刀,死盯着刘屈氂, 好像贪墨的人就是刘屈氂! 其余宗室子弟面面相觑, 刘辟强多久没版本更新了?! 这也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少府没钱是刘彻朝的事,现在都到了刘据朝,他竟还在以为是刘据搞没了钱! 刘辟强之子刘德,面色微红, 低声道, “此事回去孩儿与您慢慢说。” 刘辟强扯大嗓门,“如此大事,还要什么回去说?有话就该说清楚了!自上三朝始,此天下就是亲亲尊尊,刘彻刘据这爷俩可倒好,没少祸害同宗,我本不想说, 现在连钱都搞没了,我身为皇亲,再不说,可就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刘德歉意的看了眼少府刘屈氂。 刘辟强不仅看刘彻、刘据不顺眼,更看不顺眼助纣为虐的刘屈氂和刘买。 尤其是这刘买,其父的封国被刘彻收回去一堆,分到他时,只是个舂陵候,他爱慕权势,闷头倒向了刘据,连丁点气节都没有。 刘买这一支祖上就是旁系,在刘辟强眼中,完全是最边缘人物,混到了京兆尹,刘辟强就不服气, 现在的刘辟强自然不知, 刘买父辈不显,后代就太硬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更始帝的曾祖父,另一个是光武帝的曾祖父,这一脉出了两个皇帝,这些都是后话。 反正,以现在刘辟强看,刘买就是个攀炎附势的小人! 见刘屈氂支吾不语,刘辟强更来劲, “难道非要老夫做比干吗?!” 此言一出,一众宗室子弟悚然! 比干是什么人? 是殷商王室重臣,为劝谏昏君,剖心挖肝, 刘辟强把自己比作比干,岂不是把当今圣上比作纣王?! 虽汉朝言语开明,说话不会处死人,但刘辟强的发言太暴力,别说是接话了,其余人听都不敢听! 京兆尹刘买早就强忍怒气,拍案怒道, “老匹夫,尔敢再胡言?!” 听到小辈中的小辈敢骂自己老匹夫,刘辟强怔了下,反应过来,血气直往脸上翻腾, “你!你!你!! 世道崩坏! 你一个旁室,都敢骂老夫了?!” 刘买火更大了, 现在时局不稳,刘辟强又在宗族内外极有声望,公然说陛下是商纣,自己是比干,话要是传出去,无疑会掀起滔天巨浪, 同一句话不同人说,分量则不同,刘屈氂无疑是说话极有份量的! “你整日潜心修学说得好听,实则不还是由陛下养着?既不关心世事又何以品评陛下? 以前你说我都忍了,今日...” “够了!” 刘屈氂怒喝一声, “刘德,将世叔扶下去吧。” 刘德赶紧搀住刘辟强,“阿翁,您别动气。” “我不走!竖子如此辱我!我要跟他辩个明白!” 刘买还要开口,被刘屈氂用眼神瞪回去, 刘辟强剧烈咳嗽,也没什么力气了,被刘德带走, 刘屈氂环视一众人, “这话绝不能传出去,知道了吗?” 皇室宗亲们连连点头。 未来的麒麟阁功臣刘德,和阿翁刘辟强离开后,二人回到刘辟强修书的屋内,此屋是少府最大的一间建筑,比刘屈氂处理政事的房间还要大两倍不止, 从刘彻开始,就担忧刘辟强修书时,来回搬运简牍太累,为他配了六十余个侍人,在衣食住行各方面都给他伺候到位了,刘辟强什么都不用管,潜心修书就好。 “来人,”刘辟强开口颤颤巍巍道,“弄些吃的。” “阿翁,您躺好,孩儿去给您弄吧。” “你去什么?有侍人在,用他们就是了。” 刘德为难道:“方才少府所言,应该是行过了,咱们可用的侍人只剩下了几个,就别唤他们了,弄些吃的而已,孩儿去。” 刘德说着,不等阿翁开口,起身离开。 刘辟强支肘撑起身子,看了一圈,确实如儿子所言,没几个侍人了,这间房间显得空荡, 张嘴刚要骂, 脑中却凭空闪出了方才那竖子的话, “你实则日日被陛下养着!” 刘辟强把骂人的话,强咽下去,闭目躺下,气得浑身如筛糠! 坏了! 这世道都被搞坏了! 亲不亲,尊不尊, 刘彘儿一个排不上号的次子,是如何登基的? 从这时就坏了规矩,上行下效,他那儿子逼父弑弟,把皇位抢了过来, 看看这都干得是什么畜牲事?! “阿翁!” 见刘辟强嘴唇发紫,刘德连忙放下热汤,一手扶起阿翁,另一只手帮轻抚顺气, 揉搓过后,刘辟强的气平了不少,睁开眼, “我的话说得不重,就算刘据不是商纣,以后他儿子也会是商纣王!” 刘德:“孩儿把吃得弄来了,您吃吧。” 见儿子不附和自己,刘辟强抓住儿子的手, “为父说得不对?!” 刘德垂目:“阿翁,您说得对。” 闻言,刘辟强面色稍好,接过热汤,刚一入口,就被烫了嘴,责怪的看了儿子一眼, “你也不知道吹凉,这么热如何喝?” 刘德歉意道:“孩儿这就吹凉。” “哼!” 刘德没学过怎么伺候人,没了侍人,他做得难免有不足处,平日里用膳,弄得入口适中,让刘辟强都习惯了,直接入口,这才烫了嘴。 吹凉热汤后,刘辟强喝进口中,不禁皱眉, 味道实在不好! 可还是忍了,没再抱怨。 “你知少府没钱是怎么回事?” “孩儿知道。” “那你给我说说吧。” “阿翁,此事也论,可追到前朝。” 刘德讲了刘彻是如何把少府的用钱来源挪到了大司农,如何手握两府,将钱袋子抓到手上, 又讲到当朝陛下重分少府和大司农,少府的钱却拿不回来了, 刘辟强听得大怒, “我早就说过刘彘儿不配当皇帝!看他做得这些事!遗臭万年!若我在朝中,断然不会生出此事!” 刘德看向阿翁,问道, “阿翁,您为何不在朝呢?” 第 154章 玄旗绛天 “阿翁,您为何不在朝呢?” 一直以来,刘德心中困惑。 其父刘辟强,整日说这不好那不好,几任皇帝请他出仕,他还不干, 刘辟强觑了儿子一眼, “刘彻一脉太恶,这爷俩在史书留不下什么好名声,为父不与其同流合污!” 刘德:“.....” “无论此前如何,少府是在这一朝没钱的,要找刘据寻出办法,等为父喘口气,势必要进宫讨个说法!” 刘德:“陛下染病,阿翁,您别再去给陛下添堵了。” “什么叫添堵?我看你胳膊向外拐! 为父要修出煌煌巨著,没有侍人照顾,为父要耽搁多少功夫?你有出仕的想法,我如何不知? 只是去刘彻儿子朝中效力,不如留在我身边修书,后世经史留下你我父子之名,岂不是快事?” 刘德欲言又止。 耳濡目染,整日听他阿翁骂刘彻、刘据,刘德对这两位皇帝也没什么好印象, 可等到见过当今圣上刘据后,刘德想法些微有些改变, 看事情的角度变化后,再听刘辟强的话,便经不起推敲, 为何不出仕暂且不论, 你不能总算拿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吧, 况且, 刘德想到, “这二位皇帝外战频开,内部识有叛乱,但也算极稳定,再上一次国内的大战事,都要追溯到七国之乱了, 若没有如此稳定的时局,恐怕阿翁修书都没法修。” 客观来说, 刘彻做得很好,刘据做得更好。 可就算如此,还要被刘辟强挑刺! 用他,他不出, 不用他,他口嗨没完, 最没办法, 刘辟强资格老,辈分高,名声大。 一时间,谁也整不了他。 见儿子不应,刘辟强怒道, “你趁早断了出仕的念头!我是绝对不许!” ........ 灞营更远处 夹在洛城与洛水间,队列严整的列着七支兵马。 除虎贲营外,其余七个校尉俱全。 在长安时,八校尉进驻从长乐宫到上林苑一线,迁都洛阳后,除最近的虎贲营,其余都被清出了城外。 其中几个面孔熟识, 平灭窦家的射声校尉杨仆。 袭杀安息使者的长水校尉燕仓。 还有频频立功的胡骑校尉路车儿。 八校尉虽称为校尉,但与如骠骑营军中的高不识等校尉不同,八校尉是正经的二千石,受皇命直辖,地位仅次于大将军,与众位将军平齐。 各支军马是全新的, 倒不是说其骑马打仗的军种新,他们新在制度,八校尉兵马都是募兵制,是职业军人。 在周代前后,军人是只有贵族才能当的。 国野分治, 国人当兵,野人种地, 后来分封制下,领土开辟越来越大,只靠国人当兵,兵源不够了,便允许一部分野人当兵,春秋时期战争频率远比战国时期要多,在这种绞肉机一样的损耗下,国野之分消失殆尽, 是个男人就可以当兵。 再到秦时二十军爵制,杀敌和战功绑定,秦兵个个争先杀敌,更没有了入伍的禁锢。 但这些兵马本质上还是农民, 立下军功,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土地,回家种地。 刘邦立汉,第一时间就解了兵马,让其回家种地,汉时轮戍,每年要当几个月的兵,可以说是全民皆兵。 刘彻所建立的八校尉则不同, 他们不是农民,是纯粹的战士,他们没有退伍种地的想法,由国家出资养着, 是无情的战争机器! 只是,八校尉兵马鲜少参与外战,最好的都留在京中,剿灭一些叛乱抬手就灭,对其的战斗力难以估量, 所以,在刘据政变时,霍去病第一时间就要控制八校尉。 不夸张的说,这八支兵马就是大汉最强的。 寒风卷过,吹皱结着碎冰的洛水,裹着寒气拍打在凛凛“汉”龙文红边大纛上,寒风想着戏弄人群,往下猛地一扎,被冲天的杀气给顶了回去, 七支兵马肃穆, 玄甲耀日!朱旗绛天! 大纛下,大马金刀立着一将军, 上身着贴金银薄玄鱼鳞甲,腰以下垂活络甲札腹甲, 右手扶金剑,左手托金印, 头顶戴武弁大冠, 此人是刘彻朝食两万两千户的长平侯,当今圣上舅父, 卫青。 天上从东来是白云,从西来是黑云, 两丛云对着顶, 被地下杀气激起的寒风无处可躲,被两丛云挤散,天地闷得很。 前大将军卫青能调度天下兵马,却没带过八校尉,八校尉只知大将军地位天高,却没受过他军令。 射声营有七百人,离卫青最近, 射声二字,意为不需用眼,冥冥之中有声,便可以射中! 李广曾说,若能带射声营灭胡,此七百人足以建功, 射声营的选拔极为严格, 与想象的士兵入伍,或是地方将军挑出军中优异者不同, 这七百人是被皇帝面试过的待诏士人,又取其中最优异者,过金马门任官, 也就是说, 射声营七百人的底色不是武人,而是文人, 在此基础上,他们又是射术全天下最优异的七百人。 成为了职业军人。 个个都是边军校尉、丞司马之资,却只在射声营中任一士兵, 精锐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射声校尉杨仆无奈道, “卫侯,您已不是大将军,无权剿我们的兵符,而且就算是大将军,我们也不受大将军调命,您就别难为我们了....” 卫青觑了杨仆一眼, “你此前随路博德出兵过朝鲜吧。” “是,卫侯。” “我记得还有个叫荀彘的,你们都是一起去的朝鲜吧。” 提到荀彘的名字,射声校尉杨仆面色一暗, 荀彘善驾车,随大将军卫青出兵打过匈奴,算是卫青的门生。 可杨仆和荀彘却不对付, 不知二人在朝鲜生出了什么事,荀彘将杨仆缚回京城,刘彻断俩人的案,杀了荀彘,赏了杨仆,杨仆此事后就成了射声校尉。 “是,我们都在元狩三年受命出征朝鲜。” 卫青眼睛一闪, 暗道, “元狩三年,倒是发生了不少事....” 第 155章 卫青神威 元狩三年,正处于征伐匈奴的时间线。 汉匈大战,最关键的三个时间点,分别是元朔二年、元狩二年、元狩四年, 元朔二年卫青收复河套。 元狩二年霍去病河西大战完胜。 元狩四年卫青、霍去病回兵平定匈奴。 元狩三年,正介于大决战前一年,此时汉朝距离大胜万事皆备,只差物资。 这里的物资包括钱粮和驮队,一万骑兵,最少要配五十万的步卒驮队,在中原刘彻弄不来这些人,于是把目光放在了国外, 适时刘据征伐朝鲜的提议应运而生,正合刘彻心意。 征伐朝鲜的三位将军,以路博德为主,楼船将军杨仆、左将军荀彘为副。 从政治势力划分, 楼船将军杨仆是刘彻的人,从来没听过卫青的调命, 左将军荀彘一早就随卫青征伐匈奴,算得上是卫青的军卒, 汉朝攻打朝鲜,如按死一只蚂蚁简单,三位将军说不好听都是去镀金的,只要把事情稳稳办好,少不了升官发财, 路博德不必争功,他是主将,如何都是首功。 居于辅位的杨仆和荀彘则不同,这俩人太需要战功了, 他俩决裂于朝鲜要投降。 朝鲜一看汉朝大军压境,半点反抗的心都没有,商量没到一刻钟,高层上下一致决定投降, 朝鲜军使派人传话,听闻楼船将军仁善,只愿投杨仆, 这事传出去,左将军荀彘急了, 朝鲜兵马都投降给你,那我可什么都捞不着了,另外一方面是,荀彘从卫青嘴里隐约得知,这次对朝鲜用兵不是要投降,而是要收回朝鲜土地,若真是如此,朝鲜王没有存在的必要,直接杀了就是,不需受降, 正着说反着说,荀彘都不能同意朝鲜投降, 朝鲜投降愈发心切,略过了路博德,直接与杨仆谈好了,要在半夜子时开城投降, 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荀彘拿掉杨仆将军位,直接生缚杨仆,送回了长安, 对朝鲜战略,确实是不受降,该杀的卫氏王庭不留活口,按理说,荀彘想得是对的, 但,刘彻难以捉摸, 荀彘行事暗合刘彻心意,入京后,却被治以重罪,刘彻出乎意料保下了杨仆, 刘彻为何如此处理,天下人至今不解。 杨仆与荀彘之争扑朔迷离,就连身在局中的这俩人都不能窥以全貌。 听到卫青提到荀彘,杨仆心中腻歪,更不服气了, 其余几个校尉,表情各异,表达的态度却相同, 他们不可能交印给卫青。 如此太不合制度了! 射声校尉杨仆道:“卫侯,我们合兵于此,已经是卖了您不小的面子,南北两军各司其职,北军只听皇命调度,您再想收回我们的兵符,我们实在不能同意啊....” 卫青虎目在众人脸上扫视,一众豺狼虎豹竟没一人敢与卫青对视,目光所及处,纷纷低下头, 卫青敛容,从怀中掏出皇命, “皇命在此,陛下有诏,诸校尉即刻上交兵符,北军由长平侯代管!” 话音刚落, 一军内传来唰唰的拔刀声,“噗噗”几声,刀插入血肉,如扎进布袋,三四十人瞬间倒下, 生得突然! 还没等众将反应过来,一股血腥气飘散开! 一道孩童声音响起, “长水校尉燕仓受皇命。” 燕仓嗓音怪异,此刻却没人敢笑,凭空添了几分恐怖, 被捅死的都是长水营士兵,杨仆定睛一看,尸体中,长水营丞、司马赫然在地! 燕仓掏出兵符,单膝跪地,呈给卫青。 卫青没接兵符,俯视着燕仓, 厉声问道, “何以自相残杀?!” 燕仓:“此为叛军,末将俱以剿灭!” “说他们是叛军,可有验证?” “有!他们往来书信皆在末将营中,末将可呈送卫侯!” 北军众将士听得手脚发凉, 燕仓是八校尉中最孤僻的一个,性情诡谲,传闻入伍前做得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想到他这么狠! 早发现了军中有叛,还能装成没事人一样,看不出一丝破绽,关键时刻一击致命, 卫青接过兵符, “此事我要查个清楚。” 长水营兵符上有三道波浪文,燕仓拿得是另外半阙。 “你们二人的兵符呢?” 卫青视线落在胡骑校尉路车儿和屯骑校尉阿拉木身上, 胡骑校尉和屯骑校尉是八校尉中唯二的骑兵武装, 胡骑为轻骑兵,屯骑为重骑兵, 若论沙场征伐,这两支是战斗力最强的。 胡骑校尉路车儿掏出兵符,兵符上寥寥几笔,能看出是一匹飞驰的骏马, “卫侯,这是我的兵符。” 胡骑校尉路车儿上前两步, 异变突生! 一箭朝着路车儿头射出,路车儿头一歪,这箭扎在路车儿的脖颈处,登时血流如注,路车儿捂着伤口,怒吼咆哮, “有叛军!!!” 诸军皆不动,只有两支兵马动了, 卫青不慌不乱, “是步兵营和中垒营啊。” “袭杀卫侯!” 步兵校尉被军中司马割喉,军司马招呼步兵营一哄而上,中垒营则是校尉直接就叛了, 两股兵马直朝卫青扑来, 射声校尉杨仆头皮发麻, “护卫卫侯!剿灭叛军!” 在场兵马有七支,叛了两支,还有五支,射声离卫青最近,再剩下更近的则是叛乱的步兵营和中垒营, 这两支兵马暴起,冲速极快,卫青身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只剩下射声营! 杨仆满头大汗, 刘彻创建的这几支兵马相辅相成,形成了一个机动战斗群, 步兵和中垒算是配置最均衡的两支, 都有完整的车兵、弓弩手、士兵,射声营以弓射为主,拉开距离还好,如此近的距离完全不能做出反应,杨仆只能喊出一句“保护卫侯”,到底怎么保护,他也下不出命令。 卫青扶剑, “将兵符交给我。” 射声校尉杨仆下意识掏出兵符,递给卫青, 卫侯要亲自指挥? 可眼下步兵和中垒暴起的两营距离只剩百步,眨眼间就要冲过来了, 就算卫侯用兵如神,还能怎样调度?! 卫青唰得扯出令旗, “射声营听令!见旗号!” 第156 章 合军 叛军只近百步。 南军是汉军中精英中的精英。 百步,眨眼之时。 卫青高举令旗,肘腋间的射声营,视线齐刷刷的看过去, “叛军罪不容诛,取之与杀敌同功!” 场面一片混沌,卫青的话却清清楚楚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杨仆定下心神, 不愧是卫侯,这种大场面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 步兵、中垒两营大怒, 冲锋的步子更震耳欲聋。 卫青掷出令旗,插在身前二十步外, “射声营!” “诺!” “过旗者!诛叛!” “诺!!” 短短三道军令,杨仆心服口服! 射声营兵员不多,箭支有限,卫青的话将射声营目标明确,在敌人身上打上了锁定, 谁过线,就射谁! “啊啊啊!” 冲在最前的三五南军,被嗖嗖的飞箭扎倒在地! 杨仆眼皮狂跳,心里都在滴血, 八校尉营中,每一个将士都是无价之宝,大汉培养他们,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财力,眨眼间,就要损失这么多! 杨仆护在卫青身边,偷瞄了卫青一眼, 卫青坚如磐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在军中,叛军和逃兵没什么俩样,没救了,就算留下,只会再叛、再逃。 “我要收兵符,他们便暴起叛乱,在此地叛乱有何用?无非是想生擒我。” “卫侯?” 杨仆喃喃唤了声。 卫青目视前方。 两个营的叛军,如熟透的麦子,令旗所在是生死界限,敢过这条线,就一茬一茬的往下倒, 箭支形成雨幕, 第一波没冲到卫青面前,便再没机会了, 身后的四营追上叛军,手起刀落的砍杀,几个呼吸间,平定叛乱, 燕仓将步兵、中垒两营叛将扣到卫青面前, 二将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 “叛将有什么好审的?直接杀了。” 卫青淡淡开口。 燕仓愣了下,回神邪笑, “是,将军!” 抽出刀刃,抬手就把叛将脖子抹了, 看见昔日同僚没了生气,其余几营校尉心情复杂, 八校尉内时有争斗,但军如其名,八只军营都在,那才叫八校尉,现在少了两只,还能凑齐八校尉吗? 卫青从叛将身上分别摸出两个兵符,其余还没交出兵符的校尉会意,交出兵符,卫青收齐除虎贲营的七个兵符, 校场内一片肃寂,仅剩的五个校尉,并排立在卫青身前, “南军八校尉为太上皇所置,戍守长乐甘泉,有一只久戍宫内,是为虎贲营。 余下你们这七只兵马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现在叛了两只,只剩下你们五只了。 本将军本是要来收你们兵符,赶巧不巧碰到叛乱, 陛下有意收拢你们诸军合为一军,一直寻不到机会,本将军看此次机会不错,自今日始,你们五军三千五百人马,合为一军,名为长从军, 这支兵马,由本将军亲自来管,听到了吗?!” 卫青一番话,说得在场五将肝胆俱颤! 南军与北军不同,是国家养着的职业军人,平日里威风闲散惯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拢成一军! 况且,这时机也太巧妙了! 胡骑校尉路车儿偷看了一眼,其余俩叛将的尸体,脖子喉结处被划开一道嘴唇深的伤口,汩汩往外冒血, 路车儿在心中暗骂燕仓是个畜牲!下手真他娘的狠! 又暗道, “人是真死透了!娘的!也不能豁出去两条命陪着卫将军作戏啊! 平时还真没看出这两人要反,早不反,晚不反,偏挑这个时候反! 这不是害人吗?! 以前老子无拘无束,以后要被人管着了!” 其余校尉与路车儿的想法大差不差, 人人二千石,升无可升,不被人管着多逍遥自在! 空降个大领导,谁受得了?! 况且, 卫青一直治军严整,好日子是不可能再有了! 偏偏这个关节,谁都说不出什么, 杨仆面色为难, “卫侯,陛下病重,这个时节,您将南军整为一只,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卫青觑了杨仆一眼:“那你说,什么时候才算是合时宜?” “末将想着,还是等陛下龙体痊愈,再奏请陛下此事不迟。” “是啊,卫侯。” “您都把我们兵符解了,合军的事,就再说吧。” “现在确实不合适。” 杨仆所言于情于理, 陛下诏命,让卫青来解兵符,这没得说,可诸军合兵是卫青自己定的, 南军是京城区域外围的最后一道关防,处于京师的咽喉处,卫青所举,不是大忠就是大奸,趁着陛下病重合兵....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可卫青到底是卫青, 他怕被扣上大帽子吗? 轻飘飘看了杨仆一眼, “你们没了兵符,在军中无职,只是听命行事的士兵,真出了什么事,陛下怪罪下来,也是由我顶着,怪罪不到你们身上。 将此地收拾收拾,找个人写道诏书呈给殿下,午时三刻来我账内议事。” 说罢,卫青转身离去。 众校尉明白了, 南军合兵是卫青铁了心要做的! ....... “殿下,长平侯有奏。” 卫伉挺身走入, 太子进身边有二臣, 卿大夫东方朔和丞相长史边通。 奇怪的是,这两日刘进当政,此前的东宫一党,如审卿等人都不随侍在殿下身边。 太子进接过,打开一看, 瞳孔猛缩! 深吸口气强定心神, “八校尉叛了两只,已被卫将军剿灭,卫将军要把其余各军合为一只。” 东方朔和边通对视一眼,眼中震惊一闪而逝,身形依旧镇定洒脱, 东方朔轻捋胡须, “边长史,你有何地?” 边通被诸事搞得焦头烂额,憔悴得很,整张脸都累垮了, “南军一直不受管,卫将军为陛下舅氏,借此机会收南军倒没什么。 只怕卫将军是意不在此,南军内还要整肃一番。” 边通说了等于没说。 东方朔:“能入南军中,皆是良家子出身,出身簪缨世族,与当官的没什么区别,是食利者,度田这事,前人没做过,纵使想到会掀起巨浪,现在看来,我还是小视了。” 第 157章 消弭 “现在看来,我还是小视了。” 东方朔平静的话语下,是深深的忌惮。 毫无疑问, 一切事都因度田起。 太子进没说什么,父皇病倒,他走到前台都能感觉到倾天的压力扑面而来, 仿佛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丞相长史边通冷哼一声, “遇山开路,逢水开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困境,纵使圣明如文皇帝,在朝中也是步步惊心, 陛下立大志,行大事,怎会一帆风顺?殿下,不要怕了,被邪风压倒,他们鼻子灵着呢,闻到您有一丝怕了就更来劲了。” 边通透着怨气和烦躁混在一起的劲儿, 霍光找他前,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最近一看这些事,他隐隐有些明白了,他与桑弘羊的为政观点相同, 国家至上,王权至上,见有如此多逐利大于忠义之人,边通就气得两眼发直, 东方朔淡笑, “边长史说得对,殿下也不必太介怀,世间事有阴便有阳,有正便有邪,有叛臣贼子,自有忠正之臣。” “东方大夫,我记得了。” 边长史似嘲似讽, “东方大夫为大儒出身,偏信了那群疯子的学说?始皇帝独信阴阳五行家而亡国,此下流之说,不可与正学相比。”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东方朔望向太子进,“殿下可知,陛下迁都之意?” 不等太子进开口,东方朔自顾自说下去, “关中地为长安所在王畿之地, 西楚霸王与高皇帝有约,先入关中者王,关中为天下最肥沃处,于天下三分之一,民不过十三,论其富,十居其六, 坐关中可撼动天下, 高皇帝先入关中,楚霸王与项伯不愿将泾渭两河划给高皇帝,言巴、蜀亦是关中地 ,划巴蜀于高皇帝,高皇帝天命所归,坐拥天府,虽不如泾渭,仍能争夺天下。” 边通皱眉,不知东方朔此时和太子说这些是何意。 太子进不解道,“那长安如此肥沃,周遭群山扞关,父皇为何还要迁都?” 东方朔叹服道, “陛下迁都,为千秋之业,其中得利非三言两语能说尽,朔只与殿下您说一处。 关中巴蜀、汉中,为汉家王业之地,自汉立国,关内、关外自有高低,两地人不可擅自往来,关中出关外,关外如关中,所要文书是最难的一种。 不仅如此,依汉律所书,关内金、粮、铜、马不得出关外, 楼船将军杨仆平朝鲜有功,太上皇分其关外食邑,杨仆以关外侯为耻,自请命食邑少三一,转封关内侯,最终如愿.... 诸事如此,殿下,您可知了?” 太子进并没有二弟一点就通的聪颖,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自然听明白了, “关内、关外....您是说天下仍未大一统?” 边通在旁悚然,脸上动容。 东方朔点头, 从地理意义上,诸侯国是割据势力,推恩令和霍去病剿叛并行,才算是堪堪扫平诸侯国, 前后不过几年功夫,诸侯国在行政上是消失了,而其留下的痕迹,却不能轻易消弭。 另外,却如东方朔所说, 关中、关外是两个世界, 关中人与关外人享受着不同的政治待遇,除了关内关外,还有着南北差异, 刘据迁都其中一途,是要消除关中的特殊性,所以因皇陵而生出的反叛合情合理,他们从汉立国就享受的特殊待遇都没有了, 消除关内特权这件事,在历史上,一直到东汉才算完成,也是通过迁都的方法,刘据将此进程提速了最少一甲子, “陛下所行,是为了真正的天下大一统。 齐地度田,为何时度,时不度?” 边通更是变色,他便是齐地出来的官员,为齐地共举,身居高位,位列丞相之下,东方朔如此明晃晃的说齐地度而不度,东方朔敢说,边通都不敢听! 太子进觇向边通, “东方大夫请讲。” 太子进对东方朔充满尊敬,东方朔一针见血、力透纸背的本事,甚至不输霍丞相, 说来,东方朔不被刘彻待见,除了政见相左外,某种程度上来说,东方朔处境和杨修相似, 杨修懂曹操,东方朔懂刘彻,他们比领导自己还懂领导, 东方朔更甚于杨修,杨修是暗戳戳的嘲讽,东方朔直接贴脸开大, 刘彻建甘泉宫,东方朔嘲讽他,刘彻要杀乳母,东方朔又嘲讽刘彻,刘彻没杀他都算是宽宏大量了, “除海贸缘由,迁都至此,他们忌惮卫、霍将军将兵征伐....” 地利是相对的,洛阳无险可守,别人攻打他容易,可借着更便利的水道,卫、霍神兵天降更快, “除此外,诸郡县都满意如今的天下形势。” 边通面有所悟,不禁对东方朔侧目, 关中、关外的特权因陛下消弭, 海贸通商因陛下兴旺, 所以,他们才显得如此进退两难,他们离不开陛下。 可偏偏度田又是最伤害的事, 进退之间,他们都要被拉扯疯了! 东方朔早就看明白了这事,心里更敬畏陛下,看明白是本事,能造成如此局面,则是通天的本事, 无敌,是何意? 天下人都不想和你为敌。 同利者有同好, 刘据一边撩拨着你,一边又慢慢的温水煮你, 知情却没办法反抗,被刘据搞得痛并快乐着, 要是直接干巴巴的度田,反叛只会比现在更凶狠, 从文帝许兼并,不过两世,可这道理和农家相同,农家邻里间,爷爷辈的借了个锄头,爸爸辈可能知道这锄头是借的,可等到儿子辈呢? 他一出生就看见家里有这个锄头,这就是他家的锄头。 土地也是一个道理,嘴上都说土地是国家的,可这地世世代代都是自家种的,谁管你说是不是国家借的,早就成自家的了, 度田在豪族眼中,无异于抢劫, 边通暗道, “为何东方朔要在如此时机说这些事呢?是说于我听的吗?” 望向东方朔,留意到东方朔看太子的视线,边通恍然道, “原来.....是东方朔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教育太子的机会!” 第 158章 军司马 陛下、大将军、丞相, 为太子配备的众位先生。 边通感叹, 为培养国储,耗费了多少心力! 是一国养一人! “东方大夫,卫将军奏请我先按下,传于父皇、太后、大父各一份,等他们回议后我再定夺如何?” 东方朔脱口而出, “朔以为,不若殿下先允卫将军,再传于太上皇、太后、陛下各一份。” 太子进想了想,明悟其中深意, “就按您说得做。” “最好由您亲自送去。” “好。” ....... 洛水 长从营 卫青军帐竖在那, 多年南征北战,大小战役无数,纷纷为卫青加持,军帐摆在那,风凝雨消,自有威仪,军营内行走交谈都不敢高声语, “杨将军,要不你找卫将军说说吧,或是想出什么办法拖一拖,合军,以后可没好日子了啊。” 七去其二,余下的五校尉面面相觑,又齐看向杨仆, 杨仆是资历最老的一位,又因战功得关内侯,虽在新朝被剥去了食邑,但战功足以服众, 长水校尉燕仓:“只有合、叛两条路,你不想合,叛就是了。” 燕仓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其余四人心里腻歪,燕仓向来性格乖僻、格格不入,方才对同僚下手又那么狠...割喉连骨头茬子都割开了! 胡骑校尉路车儿大怒,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成了谁家的家奴!你愿意做奴,别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我们是食君俸禄的将士,与你这等爱给别人卑躬屈膝的小人不同” 燕仓吊起三白眼,阴狠看向路车儿, 路车儿形如蛮牛,不怕燕仓,登登向前两步,喝道:“怎么?你也要割我的喉?” 剑拔弩张,其余三人都瞧着,也不上前阻拦,八校尉形散意更散,除了食君俸,真找不出第二处相同的地方。 “哈哈。” 路车儿:“你笑什么!!” 燕仓嘲讽道:“给谁做奴不是做?你就不是陛下的奴婢?你不愿做也可,自己支起家业呗,没人拦着你。” 路车儿被挤兑得脸唰一下变红, 杨仆看向其余两校尉, 屯骑校尉阿拉木和越骑校尉石冲, “你们怎么看?” 屯骑校尉阿拉木本是胡人, “我与燕仓想得一样,愿意合军。” 汉话说得与汉人没两样,阿拉木想得更简单,被哪个汉人领导不是领导? 更何况是草原上的噩梦卫青,能在卫青手下做事,是此前完全不敢奢求的。 石冲冷冷道, “我不愿合军,除非陛下有令。” 路车儿略显激动, “我也不愿!二比二!杨将军,你看呢?” 杨仆沉吟片刻, “我自然也是不愿合军。” “那太好了!我们一齐找陛下说!陛下病了,我们就等在宫外!” 闻言,杨仆忙叫停, “先去见卫将军吧!” 军帐内 侍中伍被立在卫青身边, 卫青身上披白虎皮大氅,眼波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面如何?” 伍被:“应是吵起来了。” “吵?”卫青笑了笑,“该吵。” 看向伍被, “你前为侍中,合军后为军司马,食禄少了挺多,若是你愿留在宫内,我便安排你回宫。” 伍被忙道:“被德薄,无福受二千石,当军司马反而快意。” 军司马八百石,无论待遇和地位,都不可与同日而语。 卫青看了伍被一会, 淡淡道, “在我麾下做事,未必不如二千石。” “是,将军。” 伍被心服口服。 在卫吹排行榜上,第一刘彻,第二匈奴,伍被能排第三,淮南王心痒难耐,日里夜里想着造反,每逢问伍被此事,伍被就一句话, “卫青活着,永远别想着造反。” 汉家待遇最高是二千石,卫青敢说跟着他,未必不如二千石,别人说不信,卫青说这话必须得信!想想胡汉大战,跟过卫青的将军,只要活着,到今天哪个没受益? “时辰差不多了。” 卫青话音刚落, 杨仆声音在帐外响起, “卫将军,末将请见。” “进。” 几道身影闪入,卫青数了数, 四个人, 少了越骑校尉石冲。 “卫将军...” 杨仆顿了顿,正欲托出刚打好的腹稿,卫青抬手停住,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越骑校尉石冲贻误战机,军法当斩,伍司马,去拿人吧,若有人阻拦,皆视作叛军。” “是!” 军司马伍被接过军令,分开众人,拨帐去拿人。 四校尉还没适应帐内的暖意,又被身后传来的冷风激了个寒颤, 杨仆被吓得肝胆俱裂, 石冲或是不服,或是想待价而沽,卫青全不在意! 校尉营每一个士兵珍贵,校尉更是人中龙凤! 是极稀缺的人才, 卫青一来就杀了两个,现在又要处斩一个,就算平日里再怎么生分,此刻杨仆心中忍不住升起兔死狐悲之情, “卫将军!石校尉...” 在卫青的逼视下,杨仆又一次把话咽下。 帐内静得骇人,静得连空气都被挤压干净了,冷汗顺着四人脸上滑动,帐外一点点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晰! “我要见卫将军!我要见卫将军!” “你们无权斩我!!” “啊!!!” 伍被捏着馘走入,啪叽粘在桌案上, 呼出一口血气, “卫将军!石冲已斩!” “嗯,中垒营以后由你带着,越骑、步兵两营,本将军再寻人。” “是!” 卫青起身,身形极大,哪怕是最壮的路车儿,也因身高不足比卫青小一号, “人言期门军是骄兵,但我看,你们八校尉营更是骄兵, 不受军管,只呈王命,舒坦日子过得多了,反而忘了兵士最重要的事, 此三人都是将才,人才, 但是....” 走到燕仓面前, 燕仓垂首! 走到阿拉木面前, 阿拉木垂首! 走到路车儿面前, 路车儿垂首! 走到杨仆面前...杨仆垂首!!! “但是....” “不为我所用,就算不得什么人才!” “嘴上说着呈圣恩,人都闲散惯了,心里还信德这话吗?!” 卫青语气极重,压得众将喘不过气, 足静了十几息,卫青声音缓和, “杨将军,你要说什么来着?说吧。” 第 159章 进驻南郡 “杨将军,你要说什么?说吧。” 杨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伍司马,给杨将军弄些水。” “杨将军,润润嗓吧。” 杨仆道谢都忘了,口干舌燥,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下去,喝一半还漏了一半, 杨仆的军旅生涯直属于刘彻,唯一一次出征,顶头上司是路博德,路博德这人闷得很,杨仆在路博德手下做事,也算轻松, 可现在,他感受到从四面八方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 杨仆沙哑道, “卫将军,不是我有话说,是路将军有话说。” “哦?”卫青看向路车儿,“你有话说?” 路车儿狠瞪了杨仆一眼,嘴里不知道嘟囔啥呢, 讪笑看向卫青, “末将有话说。” “你说吧。” 卫青呷了口茶水, “末将思来想去,合军好啊,规整过后,全听卫将军调度,只是...末将想着,若没有陛下口谕,私自合军会惹得陛下不快...” 好像生怕卫青误会,又忙解释道, “末将没有不想合军的意思,末将举双手双脚支持!” “嗯。”卫青掏出陛下手谕,“伍司马,去拿给他们看看。” 军司马伍被将陛下手谕给众人示下, 路车儿离得最近,看得最清, 缓缓睁大眼睛, 御笔写得明明白白,要卫青去收取兵符和合军,原来收兵符、合军两事都是陛下授意的! 路车儿一时不敢相信,视线向下移动, 传国玉玺章印如假包换! 倒抽几口气, 合着陛下原命就是收兵符、合军,或者说陛下 的命令就是一道.... 合军! 合军自然要收兵符啊! 可卫青把合军这一件事拆成两个说,还暗示他们说,合军并非君命....高冲死得太冤了! 路车儿眼中再无丝毫桀骜, 苦笑道, “卫将军,我服了,以后您指东我绝不敢打西,任您调度。” 杨仆、燕仓、阿拉木脸上同时现出恭敬, 杨仆暗道, “今日见卫将军手段果然不凡,听闻陛下受劳卧病,看这手谕龙飞凤舞,字字力透纸背,哪里是病人所书? 此手谕应早就交给卫将军了,卫将军竟然能如此沉得住气,一直藏到现在。” 由不得杨仆不服。 况且, 杨仆明白了一件事,他们完全不是卫将军同档次的,甚至不配称为对手, 卫将军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他们,可他们却拿卫将军一点办法都没有, 单论功劳,大汉无人出其右,端得上是大汉擎天白玉柱,光是功劳都地位稳固, 而最可怕的是,卫青身份的底色,并非大将军.... 卫青是大外戚! 前朝未有卫青如此功高的大外戚! 又极受陛下信任。 打,打不过, 惹,惹不起, 杨仆彻底泄气了。 卫青扫过四人, “诸营混在一起,再令分六路,营名长从,今日整营过后,随本将军进驻南郡!” “是!!!” ....... 刘据寝宫外, “先生。” 不知为何,太子进见到太子太傅霍光,鼻子一酸, 霍光赞许看了太子进一眼, “做得不错。” 一句话给刘进注入了力量, 这话是父皇对我说的...也是先生对我说的! “治国不易,你要从中多看多学。” “是,先生...先生这有...” “陛下知道了,陛下叫你回去吧,就先不见你了。” 霍光接过卫青所为的文书, 太子进朝深宫看了一眼, “先生,那我去拜见大父了。” “去吧。” “是。” 霍光行礼,目送太子离开,回身入宫,穿过层层帘幕,恭敬道, “陛下。” 刘据积劳成疾,休养了几日,脸上有了些许血色,但还是心中操心太子更多,没恢复更透, 读过太子所书,刘据脸上现出笑意, “这孩子文笔倒是有进步,好。 大舅整合军队,进驻南郡,也算钳住南北了。” 霍光叹服道:“观大将军用兵,有如神助,驻军南郡,一有战事,水陆齐发,瞬息可至。 不过,大将军这一驻,宵小之辈,有什么想法都打消了。” 刘据点点头。 南郡位于江北地区。 为何卫青驻此地厉害,按住此地,无异于抓住了阵眼。 天下诸郡太多,但真要争霸天下,其实控制住几个关键地区就可以,玩过三国群英传的都知道,地图上有几处城池的战略意义,远比其他城池要大得多! 这种地点,称之为锁钥之地,用古话叫做“衢地”,意为要冲,谁占据了这里,谁就占据了主动权。 三国时期衢地的争夺尤其明显, 如魏国的襄阳、合肥,吴国的濡虚口、江北,蜀国的汉中,这几处地点都是决定天下走势的关键地点, 天时不如地利, 魏蜀吴三国,就是相互难以攻克这些地点,于是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汉人逃往南方的政权,江北则是关键,江北不丢,北方就没法吃掉南方,卫青此举便是按住了江北区域。 说来, 古代衢地的争夺,俱是坚壁清野,在关键地点设防,如魏国防御吴国,合肥周围全部肃清,认你抢夺烧杀,只要你吃不下合肥,吴国就能规避江东, 群雄争霸时,对边境交战地带的战略也多是如此,多在关键地点设防,由点成线,这是损耗最少、又最行之有效的防御战略。 但,总有异类, 没错,刘彻就是最大的异类。 刘彻防御匈奴的战略是面面俱到,阴山一线全线设防,这种消耗远比衢地设防要大得多,可刘彻就这么干了, 最重要的是,这要是个仁主这么干也就算了,刘彻都不把老百姓当回事,反倒是他做了, 刘据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 得出的结论是,人都是矛盾的。 也有可能,刘彻把子民都看做私产,匈奴肆意劫掠,是不给他面子的举动,刘彻最看重面子,忍不了一点。 刘据继续道, “大舅擎住南北,我们还有阴山一线的兵马,谁有起兵之意,可顷刻扑灭!” 第160 章 质子豪赌 “陛下圣明。” 霍光暗想, “陛下何其谨慎矣。” “在光看来,无论京中内外、山东山西、亦或是江南江北,再无陛下一合之敌...” 刘据:“凡是豫则立,不豫则废,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朕不欲枉开战事,生灵涂炭,若实在没有办法开了战事,在生出一点火星前,就要迅速扑灭。” 霍光正容道:“陛下所言极是,是光冒失了。” “不怪你,毕竟你我都是人。” 刘据自嘲笑了笑,没想到会有一天,自己因操持过度病倒... 说几句话,刘据有些乏,霍光上前扶躺刘据,用着不轻不重的恬静语气,汇报道, “陛下曾言,军分两种,一种常备,一种雇佣 ,以卫将军合八校尉,就以此专军为主,常备军自不用再设备了。” 刘据点点头。 尽管各朝叫法不同,力役是一直存在的,早些各追溯到井田制下的助耕法,井田划为九块,农民耕种最中间的公田,就算是以力交税了, 各朝力役侧重点不同,秦朝大一统,要建造大量的土木工程,抽调力役是去做这些, 汉朝立国后,农民耕种过后,一年中或屯戍本郡,或驻防边境,为因时制宜。 汉朝内外形势严峻,武装力量不够用,只好全民皆兵, 圣明如文皇帝废黜肉刑,仍保留着力役,只说不许以力役占据农时,毕竟农才是第一大业。 唐朝时弄出的新税制,名为租庸调,见税收名目细化,其中还有一处,可以输庸代役,就是将代丁钱普及,不去出力役也可以,用物资或钱置换即可。 这样农民能在农闲时寻些别的营生,也可以节省农民往来调度浪费的时间精力。 从王道视角来看,用钱币代替力役是好事。 刘据记起, 关于力役,便宜老爹给他讲了个不一样的故事。 力役是为了劳民。 刘彻说过:“修筑河堤、修复长城,弄些百姓农民去干干体力活还行,加固守城,他们也都是出力,要想用他们上战场,是白日做梦,不够送给敌人杀的, 之所以还要往来调度他们,是因种地在一年中就忙活两季,其余农闲时间,朕不用白不用,况且,人一闲下来,就会去想不该他们想的事,饱暖生欲。 将他们调来调去,也是为了耗耗他们的气力,让他们没力气做别的。” 刘彻的话很真实,也很残忍。 在刘据想来, 因时制宜设置力役,与劳民加强统治,二者或许并不冲突,每个皇帝考量此事时,都是稍有侧重的。 霍光继续道:“等到专军代替常备,陛下您的宏图就可做到了,解掉天下生民的兵役,进而改革税法!” 霍光声音中难掩兴奋, 军制、税法、土地制度...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这些事还要从长计议,先要搞好专军,职业军人并非就是好的,也是相对而言,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战斗力强,朝廷调配简单,解除了全民皆兵的冗余....而坏处便是,若不时刻加以约束,会只知军权不知皇权,形成割据势力,这些事我们都要想到,早作准备。” 刘据歇了会,又说了一大长串,霍光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陛下所言甚是! “牛儿离了这儿,又去哪了?” 霍光回道:“应是去拜见太上皇了。” “是该如此。” “宫外又飘雪了,陛下您别凉着了。” 霍光轻声道。 话语刚落,宫外传来了孩子的嚎哭声。 霍光皱眉, “臣去看看。” “嗯,将堪舆图递给朕,朕再看看。” “是 。” 刘据平举起堪舆图,将几处衢地,都标注出来。 “怎么回事?!” 卫伉正手足无措,听到身后霍光的声音,慌张转身, 霍光看去,在卫伉的披风下藏着一个被赤红龙纹布抱住的小孩,小孩脸冻得通红,还不会说话,只能号啕大哭, 这小孩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刘雒,生母为舒嬛。 “霍相,三皇子不知被谁放在了宫檐下,冻得都哭了,我赶紧抱起,不敢放进宫打扰陛下,又不敢擅离职守,这...这...” 霍光脸阴沉得似要滴水, “我把殿下抱进宫。” “好!” 卫伉把怀中三皇子交给霍光,长松了一口气,转而怒道, “我这就派人去查!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将三皇子放在这!” “还能是谁?”霍光冷笑一声,“不用查了,你派人把此事告诉皇后去吧。” 卫伉似有所悟,瞥了三皇子一眼。 霍光将三皇子刘雒抱进宫内,不想扰了陛下休息,搁在幕帐后,放好三皇子,霍光先在炉边烤热手,这才又转身解去三皇子的龙文红布, 三皇子进宫就不哭了,些许是哭累了, 霍光把手指搭在三皇子脸上,冻得发凉,又把手指顺进三皇子身上.... 热的。 霍光表情怪异, 暗道, “这疯女人真是胆大心细!” “小光,是谁在宫外哭?” 幕帐后传出刘据的声音,霍光见瞒不住,叹了口气, “是三皇子。” 静了片刻, “把雒儿抱过来。” “是。” 所幸不再包上龙文红布,霍光用手稍微暖热三皇子的脸,抱到陛下面前, 刘据坐起,接过自己的第四个孩子, 刘据洞若观火,一搭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朕病了,朕要太子监国,有些人却坐不住了,这不是她的儿子,是朕的儿子!用朕的儿子做筹码来要挟朕,这是第几次了?咳咳咳咳!” 刘据剧烈咳嗽起来,霍光忙上前, “陛下不要气坏了身子啊。” “朕如何不气?”刘据咳嗽声将三皇子震醒,三皇子像是知道眼前的俊朗男人是他的生父,好奇看着,也不哭了,“只是可怜了这孩子。” 霍光听懂了言外之意,不敢做声。 “人总说天家无情,朕是有血有肉的人,本也不想无情,是被逼得无情。” 望着儿子,刘据眼中闪过柔色,但柔色却一闪而过,又坚定如铁, “哇!!!” 三皇子抓着父皇的手指号啕大哭。 刘据轻拍儿子,语气不容置疑, “把舒寰带到朕的面前!” 第 161章 恐后 霍光大震。 没想到陛下的处罚比自己想得更重,但陛下所言不容置疑,霍光立直身子,去叫卫伉传人。 卫伉这边,刚派人将此事传进后宫, 史氏正好在宫内药房与义妁一起。 听完传报后,连一向温柔恬静的史氏都语带怒意, “舒嬛到底是要做什么?!如此时节,将雒儿抱到陛下面前?!” 义灼示意身边侍女退下,手上动作不停,继续给药炉扇风, “给她打入冷宫没用,先是弄出去祖祠跪着的幺蛾子,现在好了,又把皇子扔到陛下面前, 我以为她又疯又傻,现在看来,可不傻,只是她与陛下接触太少,不知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从哪找出个妖法,就对着陛下用了。” 史氏冷声道:“对她小惩是不够了,来人,把掖庭令找来,再把舒嬛带到我面前!” 没一会,小太监走入,“娘娘,舒妃已被陛下传进宫了。” 义妁大感惊讶, “她惹陛下生了这么大气!” 史氏:“陛下本在养病,切记不可动怒,因我失察,没对她严格约束又让她惹出这么大事...” 义妁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了, “娘娘,咱们是自家姐妹,一起入宫的,我就和你说些心里话, 牛儿出生前就被立了太子,人还没下地,陛下就把他的东宫班底建好了,占长又占嫡,比陛下太子时还要稳,眼下成监国事,从哪儿看,都是陛下在深造太子, 这势头连我一介妇人都能看明白,别人能看不明白吗?眼看太子位越坐越稳,是有人急了。 此前陛下富于春秋,争斗不急于一时,现在看陛下病了,牛儿太子位更稳,所以要孤注一掷....若此事不把舒嬛弄倒,叫别人看到你厉害,此后就更麻烦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你想想吧。” 义妁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让史氏有些惊讶, “姐姐,你为何和我说这些?” 义妁笑道:“你是在想,我以后也要成你对手?我想生子,不光是为了皇位,更是想为陛下添香火,或许真生了儿子后,我这想法再变了,也都是后话。 况且,眼下形势,陛下不仅扶持太子,重臣外戚都是站在太子一边,这还不够,陛下还在有意扶持你的母家势力....” 顿了顿,义妁羡慕看了史氏一眼, “我拿什么和你争?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都想开了,生儿也好,生女也罢,这都是命。 再说了,鲤儿和他大哥的关系那么好,这未免不是一条路。” 义妁说得很真诚,里外都翻出来了,史氏看了义妁一会,握住义妁的手, “姐姐,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是。” 两女的联盟更加紧密,以稳住太子为己任,交心过后,关系更近,义妁更不会藏私, “为何我说舒嬛有些门道。 早年我在民间行医,听说过此妖法方术,以儿代父命。不知她是信还是不信,想用此法表忠心,让陛下的病转到她儿子身上。” 史氏倒吸一口凉气,此法听着太过邪恶, 哪怕她无比想让陛下的病快些好,换她自己承受还好,用别人...甚至是自己儿子的命去换,史氏做不出来。平日里看舒嬛还好,没想疯到了这般地步! 义妁:“所以我说是妖法,这要是换作别的皇帝,她或许就得逞了,能博得陛下欢心,殊不知陛下最恨妖法,她是正好撞上了。” 史氏想着,舒嬛的算计恐怕远不止于此, 用皇子的命去做这事,有一个好处,就算是责罚,舒嬛也能以“救主心切为人所骗”的罪名开脱,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断不会怪罪到孩子身上,再以母子关系,只要皇子不被处罚,她也稳得很。 看着蠢,实则一点都不蠢,步步算计,进退自如。 义妁叹道, “宫内就是如此啊。” 以天下为最终奖品的争夺,如何不叫人疯狂? ......... 舒嬛哆嗦的被带到长春宫前。 面容憔悴,一见就是为刘据终日祈福才会如此消瘦。 诚心为刘据祈福,绝不是舒嬛装得。舒嬛太想让刘据病好了,恨不得刘据活越久越好,陛下若崩了,这皇位瞬间就到太子手里了,谁也抢不住,可就再没机会, 只有陛下好好活着,才有时间,才有机会! 卫伉见舒嬛憔悴至此,不禁想其也整日为陛下担忧,心中火消了不少, “舒妃,进宫吧,陛下在等你。” “多,多谢卫将军。” “不必。” 把宫门打开一条缝,舒嬛走入,听说自陛下生病后,只有丞相霍光随身陪侍,连太后都没入得宫,而自己却进了! 舒嬛心中一阵窃喜, 无论是受赏还是受罚,能先入宫就是好事,舒嬛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大不了再被打进冷宫,她也习惯了,总之能让儿子脱颖而出,就是值得的! 天家也是人! 就不信打动不了他! 舒嬛穿过层层幕帐,终于走到一处金蟾翠玉屏风前,刘据的身影在后隐现, 舒嬛有种感觉, 就像穿过重重险境,终于触碰到了屏风后的权力! 舒嬛出身小族,她深谙一个道理, 人一生中的机会并没有那么多,或许一次都没有,只要能抓住一次,死都不能松手! “罪妃舒嬛拜见陛下。” “过来吧。” 自怀上皇子那一次后,舒嬛再也没被陛下宠幸过,胸膛狂跳,绕过屏风,随侍的霍光不知去了何处,只有刘据抱着三皇子坐在那, “你来了。” 刘据淡淡道。 见刘据身形憔悴,嘴上无血色,舒嬛眼泪唰一下就落了,哽咽爬到刘据脚边, “陛下,陛下....” 第 162章 重处舒嬛 “陛下...陛下...” 刘据俯视着舒妃, “是你将雒儿扔到长春宫外的?” 舒嬛早在宫内听说,陛下耳目遍布,若是此时说谎,定然瞒不住, “是,是罪妃。” “为何?” 三皇子刘雒仰头看看抱着自己的男人,又看向眼前熟悉的女人,张张嘴,从没发出过的音节卡在嗓子眼, “我听得陛下病了,记起以前在家乡见过的方术,要血脉相连的人能互相传病,罪妃有心替陛下受病,却没办法, 我病急乱投医,急昏了,想着雒儿的命是陛下给的,陛下肩上挑着万里江山、亿兆生民,可不敢耽搁一日,便,便行了此法。” “蠢妇。” 刘据冷冷骂了一声。 舒嬛心中暗喜,有了这两个字就好办! “你不知有太子监国?没了朕....没了谁这天下都照样转,朕平生最恨方术,你偏要行朕厌烦之事。” 说到这,刘据戛然而止。 翻着眼皮上下打量舒嬛,舒嬛心中隐隐察觉到不对, 刘据微重的呼吸声悬在她头顶,每一下扩散到宫墙上皆被弹回来,再弹回舒嬛耳中,声音更重了, 舒嬛的心直直往下落,脖子一个劲的往下掉,再拼劲全力撑着,仍是掉下去,仿佛头重千斤,脖颈撑不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 “阿...阿翁!” 三皇子指着刘据,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话,舒嬛抓住机会,惊呼道, “雒儿开口说话了!是唤得您啊!” 身子一软,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到底是自家孩子!这一声唤得太是时候了! 刘据也很惊喜,抱起雒儿正对着自己, “你唤我什么?” “阿翁~” “唉!再多唤两声!” “阿翁~阿翁~” 刘据开心的哈哈大笑,病重的颓色扫落许多, 舒嬛抓着心口, 事情似乎偏离了谋划,幸好在最后拉回来了! 在冷宫内她想明白了,只要傍着儿子,怎么作都不会死, “请陛下责罚!” 刘据置若罔闻,逗弄着小儿子, 喃喃道, “这么可爱的孩子,你要拿来替朕受病?你枉为人母。” 舒嬛抬头茫然的看着陛下, “蠢妇。”刘据瞥了舒嬛一眼,注意力又放在了三皇子身上,“你整日在宫内,为父一日见不到你几次,你第一声唤得是阿翁,却不是阿母,天意如此啊。” 闻言,舒嬛一肚子话想说,全堵在了嗓子眼吐不出, 天意? 哪里有什么天意! 明明是舒嬛要讨好陛下,整日都教三皇子说“阿翁”两个字,好让他第一声唤出的就是这两事! 舒嬛失语般,在心中尖叫, “根本不是天意!” 刘据淡淡道:“就是天意,作茧自缚如何不是天意?———雒儿,为父再给你找个干娘好不好?” 舒嬛脑袋嗡一声,她没听过干娘这个词,不过也大概猜出来了! 声嘶力竭喊了一声, “陛下!” “聒噪,不必让她留在宫内了,找来掖庭令,革去禄位,从哪来回哪去吧。” 口齿伶俐的舒嬛瘫在地上,两眼发空, 短短一句话,夺去了她的所有! 她母亲的身份!妃子的身份! 卫伉“登登”走到玉屏风后,把舒嬛架出去,舒嬛脱力,不知嘟囔着什么,卫伉也没想到罚得如此重,但毕竟是陛下的决定,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 卫伉凑近一听, 舒嬛:“天家...无情,孤家寡人...” 卫伉对舒嬛的可怜荡然无存,重重冷哼一声。 宫内 “天家无情,雒儿还这么小,朕就把他生母逐了,唉...” 说归说, 刘据心中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就算再选一千次、一万次,他还是会如此选择, 舒嬛的存在是毁灭性的,只要她的欲望还在,不论此时成功与否,她的欲望都会焚烧整片中原, 她之所以有如此大破坏力,来源于她的身份,而剥去她的身份后,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再重的惩罚无过于此。 霍光不知从哪走出, “光不敢苟同,陛下并非无情,而是有大爱大德。” “反正朕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好的。” 皇帝说什么做什么都对,霍光想这不是奸臣吗?正欲解释,发现没什么可说的,只能低头笑了笑。 “表哥死得糊里糊涂,大姨膝下无子,把雒儿送到大姨那去吧,大姨一定会视如己出,朕往来卫府也能看见雒儿。” 霍光敏感捕捉到了关键字。 卫府。 意外的看了三皇子一眼, “是,陛下。” ........ “陛下,太子殿下请见。” “太子?” 刘彻打着哈欠,摆手道, “不见。” 中贵人包桑:“太子殿下好歹也是您的孙儿,如今监国恐有些疑难...” “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包桑被噎住,只能出宫回话,再入宫时,带来一份奏书。 “陛下,太子殿下递给您的。” “这倒是新鲜....啊,仲卿驻扎南郡了啊,此地选得不错,诸校尉尽是些桀骜之辈,也确实只有仲卿能震得住他们。 啧啧,这倒是稀奇....” 包桑候在一旁。 “你不问问朕什么事如此稀奇?” “微臣不敢太多话。” “哼!” 刘彻把奏书重重一放。见这位难伺候的主子又不高兴了,包桑叹道, “陛下,微臣想问,是何事如此稀奇?” 刘彻端了会架子,见包桑态度真诚, “中垒和步兵两营校尉并非要反,是被仲卿逼反的,或者说,是被熊儿逼反的。” 第 163章 抓着一家薅! “或者说...是被熊儿逼反的。” 包桑听得一身冷汗。 刘彻似笑非笑, “朕这个儿子,最晓得什么是轻重缓急,宫膳下毒,他能不知道是谁做的吗?要真想查的话,一天就能查出来。 可他竟生生忍住了。 中垒和步兵两营,这么大的军营,表面上只听皇帝一人的,但到底是人,又是良家子出身,都有个家有个户... 这不见怪,以前该反的时候他们都没反,自是不会反了,仲卿硬收兵符,使了些小手段,强行把他们逼反了。” 包桑脱口问道:“这,这是为何呢?” “因这是文武两件事,文反能忍,武反不能忍。” 刘彻点到为止,不说太透,包桑听得也是云里雾里,又问:“陛下,您何故不见太子殿下呢?” “这孙儿太弱,朕不喜欢。” “陛下,微臣不明白,在诸皇子中,太子势力最大,文韬武略也不落下乘,何来最弱一说呢?” “呵呵。” 见陛下不愿说了,包桑不再追问。 刘彻伸了个懒腰, “总说熊儿比朕强,比朕更能折腾倒是真的。朕在中原是无事可求,只剩下定号一件事,这些事快些都了了吧,朕要去海外玩玩。 到时,你要跟着朕去。” “是,陛下。” ........ 千乘郡 “没这道理!绝没有这道理!” 魏无智在府衙后屋来回踱步,憋得满脸通红, 田忠端起茶水,上前安慰道, “魏公,您先喝口水,慢慢说,什么事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啊。” 魏无智抬手,啪得打碎茶盏,茶盏碎声刺耳。魏无智心虚的看了龙泉一眼,见龙泉只是呷了一口茶,没什么反应,有了些底气, 怒声道, “我如何不生气?!我怎会不生气?!我今日来,就是找府君要个说法!这事到底能不能这么办!” 千乘郡守龙泉放下茶盏,用眼神示意吏员将打碎的茶盏收起来, “魏公啊,我这两个茶盏是陛下亲赐,是一对的,这俩在一起才能叫一对,才算成个事, 你把母的砸了,我这公的也不值钱了。” 魏无智闷声道:“这事是我的不对,龙府君你开个价,多少钱我赔给你!” 龙泉:“我知道你有钱,可有些东西不能用钱来衡量,其中是陛下对我的信任。 唉,罢了罢了,你也在气头上,这茶盏我千万个小心,还是没把它保住, 魏公啊,你到底是因何事气成这样?” “龙府君,您不知道?” “我是知道些事,只是不知道,和你说的是不是一件事。” 看来是非要我说不可! 魏无智怒道, “还不是因为那苏武度田!” 龙泉:“这事我知道,可让他度田不是各家商量好的吗?度一部分,也别叫苏武事办得太难看,回京也能交代, 若我没记错的话,此事魏公你也点头了。” “我是点头了!可...可这苏武也不该全度我一家啊!龙府君,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噗嗤!” 田忠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 魏无智瞪眼:“你笑什么笑?!” “魏公,我不是笑您,我是想到开心的事了。” “你是拿我寻开心!” 见俩人要吵起来,龙泉连忙打住, 千乘郡看似是郡守管着,实则是郡守平衡各家,各家划区域办事,一旦出什么事,龙泉要先看是哪家的事,再把人叫来让他们去处理。 各家谈拢度田的事,是如何想的呢? 分摊成本。 苏武这片度一点,那片度一点,最起码不让苏武空手回去,这么做他们是向陛下示好,这样大家都能下得来台。 但,不知道苏武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专门挑着魏家的地界度田,不患寡而患不均,别家都不动,总不能可着魏无智一家薅吧! 龙泉叹口气, “这事不能不做了吧,再把苏武叫停一次?如此就反复两三次了,再一再二不再三,把他逼急了,咱们都快成叛贼了。” 其余几家被吓到,连忙开口, “是啊,魏公,龙府君说得在理,要不您就忍忍?” “过去这阵就好了。” “这事是大家一起点头的,不能再出尔反尔了。” 魏无智冷笑,扫过众人, “你们说得真好听,你们各家替我分担分担,可好?” 几家又不说话了,魏无智冷哼一声。 龙泉看着这副场景,心中暗道, “一群乌合之众。” “府君,不好了!” 正想着,慌忙跑来一个府吏, “什么事急急忙忙的?” 龙泉皱眉。 府吏偷看魏无智一眼,欲言又止,龙泉喝道, “有屁快放!” “是...是,是苏武又去度田,被魏家人拦住了,现在都打起来了。” “啪!” 龙泉拍案而起,“还有这事?!魏公,这要光天化日下打伤了朝廷命官,陛下怪罪下来,我们谁都担待不起呀!” 魏无智同样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快带路!” 一大帮人呜呜泱泱涌出府衙,直往城外扑去,魏家大片良田在东城门再往东,这片日头最好,长出的粮食也好。无奈冬日时节,看不到千丛万簇的金黄美景,苏武担心下大雪后就度不了了,这几日度的特别急,百顷良田已全部划归朝廷, 魏无智心里能不滴血吗?! “不许走!” “管你是哪来的!在魏家地界就要听我们的!” “度田?我看是强盗还差不多!” 一大群农民打扮的人,将苏武三人团团围住,左右推搡,苏武三人脸上都挂了彩,见状,龙泉又惊又怒, “都给我住手!!!” 第 164章 三皇子归宿 “都给我住手!” 龙泉怒吼一声。 看到郡守来了,魏家家奴无动于衷,仍围着苏武三人不放,略过龙泉,齐齐看向魏无智, 魏无智看向苏武, 大鸿胪寺副丞,仅次于二千石的大鸿胪,这么一个跺跺脚,天下都要震三颤的大臣,被打得满脸挂彩! 没让你们下手这么重啊! “看我干嘛?龙府君说话你们听不到吗?围堵朝廷命官,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魏无智发话,人墙才豁出个口,龙泉气得发抖,手指都要戳到魏无智脸上了, “好,你好啊!你真厉害!郡守说话都不好使!你说话别人听! 生出这么大的事,你可兜不住,你本事大,自己兜着吧! 哼!!!” 龙泉重重哼一声,甩袖钻进人墙,连连推开几人,挤到苏武面前,大冷天,魏无智却是一脑门子汗, 龙泉赔礼道, “苏行丞,我向您赔个不是,您先随我回府上吧,此事我一定给你个交待!” 王贺一屁股坐在地上,活像村里泼妇,两手拍地, “没天理了!龙府君啊,我们知道你厉害,在千乘郡一手遮天,我们惹不起你!我是服了! 可我们实在愚钝,您说让我们度田,我们来度了,您又整出这事,以后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您指东边我们绝对不敢打西边,我们都听你的还不成吗? 我是替朝廷办差,办不好最多是被削官,可不想丢了性命啊!” 一番话说得龙泉脸上挂不住,黑到了极点,拧起白眉又回头狠瞪了魏无智一眼, 我给你面子,你们拿我面子当鞋垫子是吧! “王文学,你起来说话,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 “我不起来!我哪也不去!” 苏武冷声道, “龙府君,不需您给个说法,汉律自有公道! 殴打朝廷命官,若有人指使,我就要找出是谁指使的,若没人指使....” 苏武剑眉倒竖,扫过周围家奴,刚才还是嚣张跋扈,在苏武的逼视下,纷纷低下头,没有一个敢面对苏武的视线, “若没人指使的话....你们就是叛乱!汉律当斩!” 一句话震得家奴们一激灵, 他们是替主家办事,人多所以猖狂,被寒风一吹,这才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事儿,主家还能保吗?! 龙泉心里憋屈得不行, 什么事暗地来不行?非得在明面上闹得这么大?! 越想越气, 龙泉见周围人还像木头一样杵在那,连打带踹, “他娘的!你们还在这堵着?!来人!一个不许少,全给我拿下!” 魏无智张张嘴,此时不是开口的时候,只能任由龙泉把人拿下。 “刁民!” 龙泉仍不解气,追上去踹了两脚,回到苏武身边,见苏武身上都是灰尘,看来没少被推搡,龙泉叹道, “苏行丞, 您也不容易啊,此事都是我的失职,您想怎么追查我都配合您,现在僵在这也不好,您还是来我府上吧。” 苏武看向卫律、王贺,三人交换一个眼神, 苏武抬脚, “带路!” ......... 洛阳 卫府 卫青多年来的好兄弟,太仓令公孙敖上门, “参见太后娘娘!” 恰好卫子夫也在,卫子夫助儿子从政后,办事多在卫府内, 要将三皇子雒寄养在卫府内的消息,早就传给了卫子夫, “你来了。” “是,娘娘。” 人精公孙敖无比恭敬,卫青就是他的好大哥,对卫青的姐姐,公孙敖除了敬佩就是敬佩, “你先歇着,把雒儿给我抱会。” “是。” 公孙敖把怀中的三皇子捧给卫子夫。 卫子夫轻轻碰了下孙儿的小脸, “你命好,生母却不行,这关节,没见小钩弋急,你阿母倒是急得够呛。” 公孙敖吓了一跳,只当没听见。 继位之争,就是要稳。 而且,鲜少见到如汉朝这般,母亲的智谋对儿子继位有如此大的决定作用, 从吕后到窦氏,从窦氏到王氏,从王氏到卫子夫,其后也不乏这种传奇母亲, 甚至说,皇子能否稳坐太子,七成都要看生母发挥。 “不疑。” “姨妈,我在。” 卫不疑从门外闪出,他随侍卫子夫,平时做些传报的活, “去把你大姨叫来。” “得嘞!” 卫子夫看向公孙敖, “不必拘谨,你也是半个卫家人,你对卫家有恩,寻一处坐着。” 公孙敖连道不敢,在最末的席跪坐好, 卫子夫眼中闪出满意之色, 卫子夫与陈阿娇斗得最狠时,卫子夫在外朝的势力,都压在卫青一人身上,陈阿娇兵行险招,意图刺杀卫青, 这步棋不可谓不狠,卫青一死,卫子夫就跟着完了! 是公孙敖救了卫青一命。 因此哪怕公孙敖不善于行军布阵,卫青还是带着他,让他攒够了军功。 但,有句话说得好,大恩即大仇,特别是地位如此悬殊的境地下,公孙敖不恃功而骄,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要知道,卫子夫可不像他儿子那般仁和,这是和恶龙刘彻斗了一辈子的女人,杀伐果断不次于刘彻, 卫家大姐卫君儒走进,卫子夫起身, “大姐。” 没了儿子公孙敬声后,卫君儒像没了魂儿,过得如同行尸走肉,卫子夫看着心疼,但什么办法都没用,依旧无法抚平大姐的丧子之痛, “子夫。” “大姐,我想求你件事。” 卫君儒疲惫一笑:“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求不求的。“ “这是熊儿的三皇子雒儿,我想养在卫府内,我平时没什么功夫带着,大姐,你能不能帮我带着。” 卫君儒愣住,眼中似乎有什么化开了, “我,我带着这孩子?” “是,”卫子夫笑了笑,“大姐,希望你视如己出。” “这...这...” “大姐,你要不要抱一下?” “....好。”卫君儒擦了两下手,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抱过三皇子,一个小生命,沉甸甸的,卫君儒喃喃道, “这孩子长得真俊啊,鼻子像熊儿,又直又挺。” 第 165章 牛虎 卫君儒闪着母性光辉,抱孩子的动作比卫子夫专业得多, 雒儿闭眼睡着,两腮发红,有些微的冻伤, 卫君儒眼神复杂, “不行,妹子,这孩子我带不了,我能视为己出的疼他,平日里我也多帮你,只是让我带,我实在不行。” 卫子夫叹了口气:“大姐,为何?” 卫君儒眼睛一红, “我把敬声养成了什么样,若不是我太溺爱,敬声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我哪里还能带孩子啊?我,我不配。” “大姐!”卫子夫心中一疼,“你溺爱敬声不怪你,都是怪我们那阿翁...你不想像他对我们一样,去对待自己的孩子,大姐,你没什么错。” 一提到她们的阿翁,卫君儒泪水忍不住,见长姐哭了,卫子夫抱着长姐,眼泪也落了下来, 公孙敖在旁听着, 在太后娘娘口中鲜少能听到她的父母, 不过,在一次醉酒后,公孙敖从卫青口中听到过这段密辛, 卫家三姐妹和卫青是同母异父的亲人,他们的母亲有名有姓,名叫卫媪,是平阳公主府的奴婢。 又是平阳公主府, 平阳公主府发生过太多事了,而且都是在当时看来平平无奇,事后回望过去,竟是转动历史齿轮的大事! 先说卫家姐妹的父亲,卫子夫她们现在都不知道亲爹是谁,只从亲娘的只言片语知道,这人扔下她们的娘跑了, 与霍去病的出身有些相似。 实则,卫青的出身与霍去病更相似。 卫青的父亲是平阳小吏,名字叫郑季,郑季入平阳公主府汇事,与卫媪私通,生下了卫青,卫青本不姓卫,而是叫郑青, 卫青他娘知道儿子在府内没前途,只是当下人的命,叫他去投奔亲爹,却不想亲爹完全没有要养着儿子的打算,卫青的兄弟们也都排挤他, 卫青待不下去,又回到了他娘的身边, 难以想象,走这一段路时,卫青是什么心情, 之后卫青的故事就广为人知了,因马奴为刘彻赏识,摇动天下, 若是匈奴单于能穿越回去,知道了这段密辛,他第一时间得找到郑季,胖揍他一顿,质问他, “为什么不好好对待自己的儿子?!” 如果郑青留在了郑家,就没有大将军卫青了。 公孙敖记忆犹新, 大将军和自己讲这些事时,毫无波澜,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只是,知道此事后,公孙敖才明白,为什么大将军如此看重霍去病,因为他们有相同的遭遇。 也明白了为何大将军如此善待家人,或许与霍去病一样, 他们对家人忠诚,是不想成为他们阿翁一样的人。 公孙敖低下头, 姐妹哭过后,压抑的情绪释放不少,卫君儒看向妹妹, “妹子,我还能带好这孩子吗?” “一定能!卫府上下都会帮你!” 卫君儒溺爱,再加上其父的权势,让公孙敬声无法无天, 但不得不承认,公孙敬声极具才华,这些离不开卫君儒的培养。 卫君儒抹着眼睛,不好意思的看向公孙敖, “让你看笑话了。” 公孙敖忙道:“敖深受感动。” 卫子夫:“你若没什么事,就留在这吃饭吧。” 公孙敖起身道:“娘娘,我还要去给卫大哥集粮,此事急迫,就不留在这吃了。” 卫子夫恍然, 卫青驻军南郡,筹粮的任务交给了公孙敖。 “好,等你忙完了这些事再来,这顿饭我给你留着。” “一定一定。” “不疑,送送你叔。” “唉!” ....... “大哥,大哥,做皇帝舒服不?是不是谁都听你的呀,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可威风了!” 刘鲤儿把下巴搭在大哥的肩膀上,好奇问道。 二皇子刘弗也竖起耳朵听着。 太子进呼出一口气, “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谁听我的?还什么事都由我做,我是什么事都做不成。” “啊....”刘鲤儿鼓起腮帮,“可我听说,做皇帝就是随心所欲,你看父皇多威风,多厉害!唉,父皇快些好吧,鲤儿想阿翁了。” 刘进摇摇头, “你做两天就知道了,而且我也不是皇帝,只是监国,父皇只会更难,父皇可真厉害啊。” “父皇当然厉害。” 二皇子刘弗开口。 他一早就知道父皇有多厉害! “我是女孩,当不了皇帝的,嘿嘿,我也不想当皇帝。”鲤儿说着,又看向二弟,“你总缠着我问大哥,现在知道了吧。” “咳咳咳,二姐,我才没有缠着问!” 太子进看向二弟,以前他还小,很多事似懂非懂,现在年纪长了几岁,也能稍微明白了, 认真问道, “二弟,你想做太子?” 刘弗连连摇头,“大哥,我没想过。” “唉,”太子进扶住额头,脑海中全是自己监国的一幕幕,“二弟,你比我适合做太子,我本就不愿做这太子,可由不得我选,你若是能当太子就太好了,我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了。” 若不是深知大哥直率善良,刘弗非以为大哥是在这挖坑呢, 但,就算知道大哥是肺腑之言,也险些吓坏刘弗,刘弗跪倒在大哥面前, “大哥!您若是还把我当小弟,就别再说这话了!您是父皇所立嫡长子,我一心辅佐您,您登基我服气!我不敢有分非之想!” “你跪着做什么,你我兄弟不必如此。” “噗呲。” 刘鲤儿笑出声, “你看看你俩,这是做什么呢?” 刘弗唉声叹气,心情复杂得很。 大哥,为何你人就这么好? 第 166章 见我如蜉蝣见苍天 霸营 “卫将军屯到南郡了?快!把堪舆图拿来!” 八校尉合军,全部被卫青撤到了南郡, “不!堪舆图不够!看沙盘!” 韩增叫停军中文书,穿上鞋履,大步向主帐奔去, 军中文书抱着堪舆图跟在身后, “呵!哈!” 鸡鸣时辰,天还没亮,霸营内士兵一早练起,文书骤然冲出帐内,打了个激灵,紧了紧加毛内衬, 瞟了士兵们一眼, 汉家将士个个赤裸上身,舞动长枪,按照韩增的治法,三人一组,相辅相成,身上升腾起白气,阳刚之气汇在一起,凑近竟都有些烤人! 韩增治军有道,霍去病不禁都赞赏其治军之才, 然而, 除了治军之能外,韩增造营更胜一筹。 文书捧着羊毛堪舆图,正要拨帐而入,帐内韩增惊叹声不绝于耳, “嘶!如此扎营!站住了整片中原的阵眼!卫将军稍微出手,把局面都解开了!何等将才!” 正应了那句话, 未入道者,见我如井中蛙观月;已入道者,见我如蜉蝣见苍天。 军之一道,卫青已超凡入圣,韩增成长许多,但越成长,越见不到卫青的背影了。 霸营文书年纪不大,是从太学捡出来的儒生,军中朝中,文书工作都极多,有文章功夫的人会擢出重点培养, 此人又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初来霸营时,极为傲慢,当韩增是冒着臭气的兵痞,接触过后,被韩增的才行折服,听到韩将军如此推崇卫青,甚至将姿态摆得好低.... “韩将军,江山代有才人出,卫将军是厉害,您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看将军不过五年,亦可成为名垂青史的名将!” 韩增觑了文书一眼, “你是什么都不懂。” 文书脸一红,“我是未上过战场,却熟读二孙,再说了,韩将军您的造营之才,是陛下亲口夸过的! 说您打造的营盘,毫不逊于周亚夫,从高俯瞰,各处营盘连着,粮道水道错综,密不透风,就算十万兵马四面围堵,依着将军您打造的营盘,可轻松吞掉敌军!” 韩增心中暗道, 若我打造的营盘真密不透风,也不会被李大将军一人凿穿了! “我只有造一营一盘之能,卫将军则有夺天地造化之力啊!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卫将军三者最少占其二,何人能与其争锋?” 韩增在心中比较,又道, “霍骠骑都不行,你说自己深谙二孙,来,你说说何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文书回道:“天时不常有,地利常有,如高皇帝入蜀,蜀地险峻,一人荷戟,万人不可过,此为衢地,占衢地,退可观望待时,进可吞并天下,此为天时不如地利!” “呵呵,你书读得确实不错,依你所说,占据衢地,便扼住了天下,蜀地内的政权不该如此交替啊,毕竟退可自成一国,天下也不会被始皇帝一统。” 文书似早猜到了韩将军会这么问,甩了下头顶方巾,自信道, “此之谓地利不如人和! 占衢地不可破不假,但据守一地的是人,名将能臣据衢地,百人不可破,庸人依形胜守关,朝夕失尽。” “不错。” 韩增点头。 “你说得头头是道,来,你看看沙盘,如此... ” 韩增拿着令旗,从江南往上画了一道,延伸到洛阳,南郡的卫青如天堑一般,直直挡着! 文书答道:“横江可击!” “这般呢?” 韩增从上往下画,文书睁大眼睛,南郡兵马边上就是长江主干,向上冲进沔水,行军速度要比南下兵马快上一倍不止,几乎可与南下兵马同时到达洛阳, 兵对兵,将对将,没人会是卫青的对手,唯一能打败卫青的可能性,只有时间差,卫青还在行军路上时,便攻克京城,驻军南郡,则完全消除了这个可能性,无论中原哪处有异,卫青都能瞬息而至! 如虎添翼! “这般呢?这般呢?” 韩增又从东西南北画了几道,无论哪条线,都要在攻克洛阳前,击败卫青,除了南郡的卫青,还有京城的霍去病、李敢, 也就是说, 没有了规避卫、霍的可能,想争夺天下,必须要从正面击溃卫、霍不可! 这难度堪称地狱副本! 韩增一提点,文书看出门道了,嘴巴发出“嘶嘶”的倒吸凉气声, 韩增无奈又认命问道, “你还敢说一遍吗?” “说,说什么?” “我五年内能比肩卫将军。” 文书张了几次嘴巴,到底是没说出来。 ........ 千乘郡 龙泉将苏武三人安抚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随即立刻压住, “府君!您要给我们个交待吧!这度田还做不做了?” 王贺刚做好就发难。 “做!肯定要做! 唉,不怕你笑话,此郡也并非我一个人说了算,苏行丞,您看到了吧,各家势力错综复杂,我被陛下分到此地前,他们世代已住在这了,我才是外人。 况且,分出去的地泼出去的水,要回来本是难上加难,此处与边境可完全不同,边境地少,多是军屯,费点心思便能度好,千乘沃土千里,中原半成的赋税要从这出呢,这差事哪好做啊?” 苏武面无表情,盯着龙泉,似要把此人看穿, “你们退下!” 龙泉扫过周围人, “可是...府君...” “退下!” “是...” 闲杂耳目退下后,龙泉凑近苏武, 压低声音道, “苏行丞,你找到了破局之法! 抓住魏家度田,把他们往死里逼,放心,我一定在暗中全力助你!” 苏武看了龙泉一眼, “暗中助我?龙府君,你到底是哪边的?” “这还用问,你们能度田,我也好和陛下交差,况且,能踢掉一家,我在此郡便更能说上话了!就拿魏家开刀!” 第167 章 巨作 “龙泉是要拿我开刀啊!” 魏无智面色黑沉, “刺杀苏武之事,不知是谁做的,黑锅也要扣在我头上!度田是各家点了头的,苏武非要抓着我一家度!听闻 ,此前龙泉私下去见过苏武,这俩人不是一路的我不信!” “家主,可想想,度田对龙泉也没好处啊,龙泉不会不明白,他能过考成法,是各家支着他,不然他上哪搞来这么多的税粮?搞咱们是搞他自己! 谁跟他一路的,他会分不清?” 闻言,魏无智眼神有些迷茫, 又不确定了, “那你说,他现在是何意?” “依我看,龙泉是两头打狼。” “哦?细说。” “您想啊,度田是陛下交待的事,龙泉又是陛下认命的官,食禄之臣,陛下吩咐的事,他怎么都要有个交待, 另一边,他在千乘郡做事,要靠得是各家,没有各家,他做不成什么,这是实际的政绩,当官不要政绩要什么?现在为难之处是,这两件事碰一起了。” 魏无智惊讶的看了眼前族人一眼, “平时看不出,你有些急才啊!听你所言,龙泉也不好受,他要选一头站,难道是背着我们不成?” “除非他不当这郡守了!依我看,龙泉是想找一家推出去,应付度田,然后再把各家拢在一起,接着做他的两千石! 找哪家推出去,瞎子都能看出来,就是魏家!至于之后如何将各家拢在一起...魏家倒了,耕地和产业还在,其余各家一分,龙泉又把人心拢回来了。” 魏无智大惊失色,气得一个踉跄, “家主!” 魏家族人连忙上前扶住, 想到发生的种种,其余各家没有替自己说话的,魏无智越想越合理, “原来他们早就谈好了!龙泉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忘了初来之时,是谁第一个点头帮他! 他现在竟敢这么对我!老田家也可恨!可恨!都可恨!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家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 易学宫 司马迁与许平对坐, “太史公,今日光临,您让此地蓬荜生辉啊。” 司马迁摇头:“此言差矣,易学宫皆有陛下所出,我何德何能,敢冒领天恩?” “额,哈哈哈,是平失言了。” 许平未经官场,说话处事做不到像司马迁这般风吹不进水泼不进,叹了口气道, “只盼陛下早些病愈,明年易学宫可召天下贤才讲学,文有诸子论学,武有武比,何等盛况啊!” 司马迁也跟着长叹口气,不愿多谈此事, “你要的董儒春秋繁露,我给你拿来了。” 司马迁从怀中取出一书册,许平眼神瞬间火热, “麻烦您亲自送来,平实在不好意思。” 司马迁道, “董儒亲笔,陛下观之时珍之又珍,生怕破损,每观之前,都要洗沐焚香,全天下董儒亲笔的春秋繁露只有两套, 一套是早年用竹简所书,另一套是董儒复抄在纸上,给陛下太子时所用,这可是孤本啊。” 许平神情肃穆,他早就想观此神书, “一日不读此书,心生鄙吝之心,能看到董儒亲笔,幸矣!我早已洗沐焚香,太史公...您看...” 司马迁竟少见的笑了笑, “你是读书人,我不必多说。” 说着,两手拿着递给了许平,许平两手接过来,迫不及待的翻阅, 此本与平日里他们读的春秋繁露都不同, 书此书时,董仲舒才学臻至化境,再书一遍春秋繁露,自增添了许多感悟,修改了数百处,这还是为刘据准备的教科书,正文外,是密密麻麻的董仲舒注书,其中蕴含对刘据的热诚之心, 一生才学都浓缩于此书中! 为何汉学子对此书如此推崇?甚至说,可不读五经,不可不读董生! 董仲舒将大一统理论化了, 若秦以前大一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秦始皇则将概念实践了,然而秦始皇的大一统在时代局限性下,只是地理意义和行政意义的大一统,理论思想还没有做到大一统, 做到这点的,就是董仲舒。 董仲舒给出了一套通行两千年的公式, 大一统,要这么做。 见许平读得入神,司马迁也不觉冒犯,起身在易学宫内逛了起来, 独尊儒术后,诸子本不该如此再大规模论学,甚至比稷下学宫规模还要大,陛下偏是做了, 想到陛下一句话就把众儒的口堵了回去, “真理不辩不明,既是大道,何怕辩驳?” 像司马迁这等级别的读书人,如何看不出汉儒学是参杂多种学说的新学,陛下此举非但不会撼动儒学地位,反而会让此学更坚实, 甚至,司马迁以为,易学宫的作用远不止于此。 司马迁喃喃道, “易有三解....” 司马迁本就想为易学宫作文,却无奈没有灵感,行于易学宫间,忽然才思泉涌, “笔!笔!” 司马迁生怕这股灵感泻了,四处找笔,易学宫内平日只有许平 一人,没有侍人帮司马迁找笔,司马迁一拍大腿,连转回许平身边,许平看得全神贯注, 司马迁摇了许平几下,才让他回过神, “笔?有笔吗!” “有...有!” 司马迁状如疯魔,许平吓了一跳,起身帮司马迁找笔,知道他是要作文,顺道把纸、墨一并拿来, “太史公,这呢。” 司马迁来不及道谢,一把抢过来,奋笔疾书,许平预感一篇传世华章要写出,边帮着打下手,边偷看去, “易之名,一言涵三易。 简易一也。 变易二也。 不易三也.....” 第 168章 未央(大结局!) 天授三年冬 安息女入洛,天下大哗,帝以其入后宫。 腊日 千乘郡诸家攻伐,田家宗子田中秋迁田家入洛,帝大赏郡守龙泉,泉早年为帝太子时简拔,简在帝心。 天授四年春 霍家三女为帝诞皇子,名吉,乳名犬儿。 帝病愈。 卓王孙入京状越县县令,帝闻之大怒,开岭南为二,亲选臣入岭南。 易学宫启,集天下学子,帝出题三,声无哀乐、养生、言尽意,石生叹服:止道于此。 .......... 春日化冰,洛水哗哗流淌, 它总是在此,周公迁邑时在此、诸国争锋时在此、刘据迁都时亦在此...它之后会依然在这, “据哥儿,您慢点!” 刘据站定,“表哥,你生完病后,身子是大不如前了?” “哈哈哈,据哥儿这说得哪里话,是您太快,我快追不上了。” 刘据哑然失笑, “我都站住等你了,你还不追上来?” “哎!来了!” 刘据和霍去病并肩而行。 洛水边有居住城邑外的百姓在水边浣洗,时不时掀起一片笑声, “药方找到了。” 刘据望着水边的百姓说道。 “找到了?”霍去病惊道,“是能治障疾的药方?听卓老头说就有个这药方,可是谁都没找到,若能得此药方,开辟岭南就势在必得了。” “是。” 刘据感叹道,“卓王孙自己找到了。” 霍去病微微张开嘴巴, 刘据:“赵越翻遍了没找到,孔同翻遍了也没找到,卓王孙又回去了,那药方用越语写得,就落在地上,谁都没捡。” 霍去病感慨颇深, 刘据:“这个药方若好用,就叫福禄禄吧。” 霍去病咧嘴笑道:“好!” “齐地的度田推得差不多了,这是个水磨功夫,苏武度出来一块,朝廷就要占住,一来二去,慢慢都取回来了。” “据哥儿,您说得是,只半年功夫,您度了阴山一片和齐地一片,慢慢来,总是不着急的,而且,我们都年轻气盛,拖得起!” ......... 天授五十一年 洛水结冰, 大雪盖着大雪! 刘据御宇六十年的皇宫,升起一团团透明热气,皇宫丹墀一圈,一点雪都没有,宫女侍卫如带着面具的脸上,竟隐隐透出惊恐! “你们都出去吧,把太子叫来。” 苍老不已的刘据抬起手, “小光,你留着。” 太监宫人如虫潮褪去, 与刘据比起稍显年轻的霍光,满头白发,脸上的每一处皱纹都在抖动,谁都没在大汉第一权相面容上看到过这般手足无措的表情, 刘据抬起手,霍光会意,轻而有力的抓住, “陛下....” “父皇母后早就去了,大舅也去了,前年表哥也去了,小光....你我都老了,我比你还老一点...” “陛下,您别说这话!光...光求求您了!” 霍光眼眶的泪水再压不住,滚滚而下, “大父!” 一少年的声音在宫门外响起,霍光赶紧擦拭泪水, 刘据的嫡长孙,大汉太子刘询颤栗扑进殿内, “你来了。” “是,大父!” 刘据看着孙儿,眼中闪过追忆, “你阿翁去的早,幸得为我留下了你,询儿,大父大限已至,大汉就交给你了。” 太子刘询哭得止不住, “您,您是千秋万代的圣主,孙儿要找最好的太医给您治好。” 刘据笑了笑, “我已很满足了,询儿,跪过去。” 刘据手指霍光方向, “以后霍光便是你的相父。” 刘询集合了刘据儿子们的所有优点,有勇有谋,做事机灵,即刻扑倒在霍光面前, “拜见相父!” 霍光惊得站起,“这,这如何使得!” “小光,你去吧,我不想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断气。” “陛下...陛下啊...” 君臣对视了最后一眼,千古独一对的君臣走到了他们故事的终点。 再回过神时, 霍光已踉跄出宫,大风卷起大雪,卷在一尘不染的丹墀上,总算全都白了, 身后响起震撼天地的钟声, 帝刘据,崩了。 霍光浑身哆嗦,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他突然看到了几道背影, “陛下!哥!你们等等我啊!为什么不带我!!” 霍光往前追着,老迈的身体发出剧烈喘息声, 无论他怎么追,都追不上光里闪烁的那几道背影, 背影停住,霍光摔倒在雪中, 光里的人笑了,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追, “呜呜呜....” 霍光入眼处全是白色,好似上天在嘲弄人类, 你们什么都没留下! “没了,全没了,全都没了啊!” 霍光掩面痛泣。 “相父!” 刘询追出宫,扶起垂垂老矣的霍光, 霍光看着这张与陛下年轻时七八分相似的脸,一时看得出神, 可,就算像,还是不同。 霍光摇摇头,痛苦道:“什么都没了啊。” “不!不是什么都没了!” 刘询趴在地上,扒开一层层的大雪,手指被冻得青紫, 拂去全部大雪。 是趴伏在地上的草根。 来年开春,它还会长起来。 (全书完。) ......... 完结了。 从夏天到夏天。 原定是二百万完结,本来还想着写写,终归是到了极限。 不是体力的极限,而是故事的极限。 后一百万字不如前七十万字,原因很多,比如历史题材的限制、故事大高潮无法复制、战线过长...继续写会陷入无尽的套娃,不如在此结束。 这本不算火,也不算凉,有些坑没填,番外补上。 我珍惜每一个字,如果您为这些文字感动过、愤怒过、开心过...那么我每一个字都是为你而写。 每一条评论都看,可爱的读者有几百个我都眼熟了,真心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