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江东从此无鼠辈》 第219章 让人丁流动起来 晌午时分,淡金色的阳光从天空洒下,驱走了几分初冬的寒意。 严毅策马缓行,战马铁蹄在木桥上踏出沉闷的声响。腰间佩剑随着马背起伏,剑鞘与甲胄不时轻碰,铮然作响。 桥下赤红河水奔流不息,卷着一具具浮尸缓缓东去。 呱..呱. 两只寒鸦扑腾着翅膀,从他眼前掠过,落在一具青白的尸体上。 严毅勒住缰绳,伫立在桥头,沉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尸骸枕藉的战场。 浓烈的血腥气混在寒风中,钻入他的鼻端。 严毅并无多少异样感觉,仅是微微皱了皱眉。大半年的征战,早已让他适应了战争的惨烈。 一名骑卒自战场烟尘中疾驰而来,马蹄未定便已翻身下马,在他身前单膝跪下,抱拳道:“禀少君,东北隅尚有四五百溃兵,已尽数截住。” 严毅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旁的周昂,语气平静地问道:“降者已计录多少人?” 周昂恭声道:“此战降者甚多,约有六千人。” 严毅端坐马上,唇角微扬,对这个数字很满意。 他还是首次从一场战役中抓获这么多俘虏,而且还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一旦成功收编这些降卒,他的麾下立刻就能再添一支强军。 不过日益增长的部曲数量也给他带来了沉重的粮饷负担,他必须尽快对各部进行新一轮整编,汰弱留强,令弱者解甲归田。 铁血征伐间,以战养战,以战练兵,以强汰弱,加强军备,根据地盘和物资多寡保持适量的部曲,正是严毅打造军队的核心思想。 每破一城则收其精锐,每克一地则取其粮秣,使败军之卒化为锋刃,令新附之众淬为死士。如此循环往复,弱旅渐成虎狼之师,残兵终作百战劲旅。刀锋愈磨愈利,大军越战越强! 严毅想到此处,眼中精芒闪动,胸中热血翻涌。 若是许贡等人知晓他的这些想法,怕是要嫉妒得发狂。因为严毅即将淘汰的那些部曲,在江东各势力眼中,已然称得上是精锐了。 嗒嗒 马蹄声起,数十匹战马踏着血水,奔驰而来。 赵错猛然勒住缰绳,右拳抵左掌,向严毅行了一礼。然后侧身扬鞭,指向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少君,此二人执意求见,说有重要事情向君禀报。” 他所指之人,正是被俘的雷薄与陈兰。 两人各自坐在一匹马上,被坚韧的牛皮索绑得如同两个粽子。不待押送士卒搀扶,便挣扎着从马背滚落下来,伏地而拜:“某等愚钝,昔为奸佞所驱,今睹少君神威,愿弃暗投明,执鞭坠镫,乞赐犬马之效!” 严毅指尖轻叩马鞭,眸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冷笑:“押下去,严加看管。” 如今他兵精将广,可不是什么破烂货都要收。 正所谓怀异志、蓄不臣之将,不可畜也。养之则遗患,纵之则生变,当断除之,以绝后忧。 雷薄与陈兰正是这样的不臣之将。两人在历史上弃袁术于危难之际,先是占据灊山,后来又拒绝收留穷途末路的袁术,堪称狼心狗肺之人。 如此豺狼之徒,在严毅眼中一钱不值,又岂会纳入帐下? 雷薄与陈兰呆愣当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未料到严毅竟会一口拒绝他们的主动归降。 赵错暗道晦气,原来是两个废物,当下不再客气,如拽牲畜般将两人拖走。 雷薄与陈兰的价值,确实与牲畜无异了,他们即将被严毅摆上货架,向袁术兜售。 三日后,张勋军覆灭的消息连同严毅派出的使者沈郁,一同抵达寿春。 沈郁虽无苏张之辩,然深谙‘富贵险中求''之理,其性悍不畏死。闻严毅欲遣使寿春,遂慨然请行。既得允,乃置棺于堂,仅携二客曹吏,昂然就道。 正如沈郁所料,张勋之败已在寿春掀起轩然大波,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惶惶不安的气氛弥漫全城。 两月之间,袁术竟损失了三万大军,其中两万还是其核心精锐。 淮南之地,一片震荡! 前来接待沈郁的谒者,恨屋及乌之下,恨不得立刻拔刀,将他砍成肉泥。 唯有这些袁氏鹰犬,才清楚严毅给袁术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袁术的麻烦,不止是损兵折将,失地陷城,更有威名扫地,强敌环伺。此刻无论刘表还是曹操,都蠢蠢欲动,想趁袁术虚弱之际,在他身上再捅一刀。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便是这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之人。 亏得袁术运气好,曹操忙于平乱,刘备忙于入主徐州,暂时都抽不出手弄他。否则袁公路可能就要比历史上提前几年,馋那口蜜水了。 沈郁感受到了对方眼中赤裸裸的敌意,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客客气气地道:“在下奉命而来,携要事面呈君侯,烦请通传。” 他当然不会傻到像当初出使仁城那般,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口吐‘鸡犬不留’之语。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袁术这只百足蜈蚣,充其量只是断了三十足而已,还能蹦跶,还能杀人。 沈郁此番出使寿春,只是来谈生意的。生意人,当然要和气生财。 谒者见他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一腔怒火也是无从发起,不敢耽误正事,领着他去见袁术。 仲氏宫内,甲士林立,较往日倍增。十步之内,必有锐卒执戟,廊庑之间,尽是虎贲按刀。沈郁行经之处,戈矛顿地如雷,众甲士皆向他怒目而视,凛凛杀机,几欲透骨。 沈郁面不改色,直入嘉德殿。 殿中赫然列一口青铜巨镬,下砌砖灶,灶膛内烈火熊熊,将镬中汤水煮得鼎沸,一副要烹人的架势。 袁术高坐主位,神色阴鸷,左右文武,皆面色不善。 沈郁知道自己不能有半点露怯,否则传扬出去,不但有损严毅颜面,他自己的名声也将毁于一旦。 “丹阳太守麾下典邦使沈郁,奉府君钧命,承张勋、桥蕤、雷薄、陈兰四将军之托,特来拜谒君侯。” 沈郁大步向前,经过巨镬时,好整以暇地向镬内看了一眼,方才向袁术作揖一拜。 袁术双目寒光凛冽,颧骨处的肌肉微微抽动,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烹了!” 两名甲士闻令而动,如狼似虎般欺近沈郁身侧。一人扣住其双臂,一人擒拿足踝,将他高举过顶,走到镬前。 灼热气浪扑面而来,沈郁只觉面皮刺痛,须发皆被汗水黏住。衣袍更是顷刻湿透,紧贴肌肤,蒸腾出缕缕白烟。 他咬了咬牙,心中大喊:‘荣华富贵,就在生死之间!’闭目不语,只余长睫微颤,暴露出心底的一丝惶恐。 “且慢!”眼见两名甲士就要将沈郁丢入镬中,杨弘大步出列,暗道严贼麾下果有勇士也,向袁术作揖劝道:“君侯不妨先听听此人来意,再烹不迟。” 袁术本就是在做戏,当即挥了挥手。 两名甲士将落汤鸡般的沈郁放下,走到殿角侍立。 沈郁嘴角微扬,知道自己离晋升不远了,整了整衣冠,从容揖礼道:“吾主命郁传话于君侯:‘毅素不好战,若非袁君先犯我境,断不至兵戈相向。然两雄相争,徒耗元气,反令渔人得利。今愿与袁君止戈修好,暂息兵戎两载,未知尊意若何?” “吾主有言,愿将张勋等四位将军礼送归营,绝不伤其分毫。君侯只需允诺三件事。” “其一,请君侯将此次出征将士的家眷,全数遣送我方安置。” “其二,丹阳八座城池,愿君侯慨然相让,以全两家之好。” “其三,请君侯遣周瑜、刘晔为使,赴钱塘签署和议文书。” 袁术竖起耳朵,面色沉凝,将严毅提出的条件听得一字不漏,心中快速权衡利弊。 丹阳八座城池,本就难以保全。虽然不清楚严毅为何会刻意索要,但结果并无大碍,可以应下。 周刘二人出使一事,甚是蹊跷,不知严毅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横竖只是两个少年,应下他便是。 至于遣送家眷,则是事关重大,涉及到七八万的人丁,需要和众人商议 袁术手指摩挲着虎皮榻席,神色阴晴不定。虽然心中恨极严毅,但他更急于与对方罢兵议和,并救回张勋四将,以应付眼前的危局。 若是严毅与刘表联兵来攻,再招来曹操的窥视,自己辛苦创下的这份基业,可能就要付诸东流了。 袁术想到此处,心中又恨又惧,沉声道:“汝且退下,明日回你。” 沈郁知道事情已成了八九分,气定神闲地朝他作了一揖,昂首离去。 回到客馆睡了一觉,次日清晨,便等来了昨日迎接他的那名谒者。 “沈君,贵主提出的条件,君侯已应允了。”谒者的态度有所好转。 沈郁按捺住内心的兴奋,郑重道:“既蒙君侯首肯,两家当速遣干吏,实施诸事。” “自当如此。” 谒者微微颔首,心中同样是急不可耐。 在严、袁两家的共同督促下,和议诸事开始快速推进。 尚未从战乱与袁术加征赋税的重压下喘过气来的淮南诸地,再次被折腾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九江郡,清枫里。 苍穹如墨,繁星点点。 里舍第三巷的一间房舍内,刚干完那事的一对年轻夫妇喘息着躺在床榻上,紧紧相拥。 娶妻未满三月的吕季正是贪恋云雨之事的时候,宽厚的手掌在妻子的丰硕处流连忘返,爱不释手。 张氏按住他的手,低声呻吟道:“迁去丹阳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吕季闻言,作怪的手顿时僵住,愁眉苦脸地道:“我已说服父亲迁去丹阳,只是贪吏索要的赂钱有些高,还差三万钱。” 两人讨论的,正是袁术遣送士卒家眷前往丹阳一事。 本来这件事只是与士卒家眷有关,可是贪吏横行,豺狼当道,各地官吏竟借这件事中饱私囊,大肆敛财。 只要百姓愿意出钱,不管你是谁,即便不是士卒家眷,也可获得一个迁往丹阳的名额,被当做士卒家眷送走。 如此一来,很多难以忍受袁术苛政的百姓,明知那些贪吏是在割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也不惜四处凑钱。只求能逃离这个让他们深恶痛绝的地方,前往心目中的仁政之地。 吕季夫妇两家,正是这些百姓的一个缩影。 “夫君,不如把妾身的嫁妆卖了,以充赂钱。”张氏虽然只是一个女子,但性格竟比吕季还要果决几分:“去了那边,少君会分给我们田地,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吕季微微一惊,犹豫道:“这我怎能动用你的妆奁?” “妾身既归君,何分彼此?”张氏轻偎吕季怀中,桃腮生晕,声若蚊蝇:“莫说这些身外之物,便是这身子,早尽属君家。” 吕季大为感动,暗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紧紧将妻子拥在怀中。 次日,张氏便卖了妆奁,凑足赂钱,交予吕季,从乡中贪吏那里买了两户名额,踏上了前往丹阳的路途。 与此同时,类似的场景正在袁术治下各地上演。 士卒家眷的丁数本来只有七八万口,可是在袁术麾下这些‘能吏’的骚操作下,遣送丹阳的人丁,足足增加了两倍有余,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万口。 也不知道袁术得知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气死。 然而,种下什么样的因,便会结出什么样的果。若非他奢靡无度,纵容臣僚贪墨,各地官吏也不敢干出这样的事来。 如今袁术治下大大小小的官吏,已经形成了一种刻进骨子里的习性。不管大小事务,只要有贪墨的机会,便先贪了再说。 他们不但自己贪,还处心积虑地蛊惑他人一起贪。对那些不愿同流合污的人,他们更是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地加以排挤打压。使出浑身解数,就是为了给自己多寻几个保护伞,套上一个‘法不责众’的护身符。 于是乎,短短一月之间,袁术治下的人丁,便骤然缩减了六分之一。大部分官吏都赚得盆满钵满,唯独袁术赔得底裤都快没了。 而严毅则是借着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迎来了治下人口的暴增。他奉行的‘人口流动’理念和千辛万苦推行的各项仁政,终于迎来了第一波大的收获。 (本章完) 第220章 据江而治 天气一日日地转寒,不少地方已经开始结霜,可是淮南诸地的官道却比往日更显喧嚣。车马辚辚,烟尘漫卷,尽是举家南迁的移民。 横江津是为移民提供南渡的一处主要渡口。该渡口位于历阳东南二十五里,东对牛渚矶,是横渡长江的要津。 牛渚矶和横江津在历史上都十分有名。 东吴时期,因僧人在牛渚矶掘井时挖到五彩宝石,牛渚矶被改名为采石矶。此后的上千年间,在这处南渡长江的兵事要冲,先后发生了隋灭陈、北宋灭南唐、南宋虞允文击溃金军、元末朱元璋击败元军和陈友谅等多场大战。 横江津则是孙策横扫江东的起点,江东小霸王在这里击溃了刘繇麾下大将樊能、于麋,成功渡江。 不过严毅的穿越改变了这一切,如今这里已是严氏的控制范围。只要严毅能够占据秣陵,也就是后世的南京,便可彻底掌控这片江域。 晌午时分,潮水般的移民自官道涌入横江津码头,挤满泥泞的滩涂,向长江南岸翘首以望。 钱塘水师结束了对长江的封锁,开始担负起运送和保护移民的任务。 “持牒者左!流籍者右!” “不要挤!” “满了,等下一艘!” 码头两侧架起了一块块登船板,每块登船板前方都站着十余名身躯魁梧的士卒,竭力维持登船秩序。 一名脾气火爆的士卒扬起皮鞭,正欲抽向几个推搡上前的青壮汉子,忽然想起不得伤民的军令,扬在半空的手臂顿时僵住,横身拦在几人身前,按刀大吼:“去后面排队,若是扰乱了秩序,休怪某腰间这柄刀不认人!” 几个汉子悻悻而退。 另一名士卒望见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正在人流中左摇右晃,连忙冲上前去,护着妇人登上船板,嘴里大喊道:“莫要挤,让妇孺老弱先登船!” “起帆!准备开船!” 片刻后,一声声号令响起,登船板陆续抽离码头,二十艘铅灰色的江舶破开浪涛,缓缓向对岸驶去。 横江津对岸江畔,数百名严军士卒正在于湖县城与渡口之间来回穿梭,护送一批批移民入城。 于湖位于春谷以北四十里,是继永平之后,第一座被严军占领的城池。 严军之所以如此急迫地控制于湖,一方面是为了防止祖郎趁袁军溃败之际浑水摸鱼,向北拓展势力。另一方面,于湖也是目前移民进入严毅治下各城的必经之路。 第二座急需占领的城池是句容。 句容雄踞秣陵之东,曲阿、武进之西,控三城之咽喉,锁丹吴二郡北鄙之冲要,战略地位举足轻重。 严毅攻占永平后,以周昂为将,向西攻克于湖,自己则亲率主力直扑句容。 但就在他离开永平不久,另一支军队也蠢蠢欲动,企图瓜分袁军的地盘。 吴郡,吴县官寺。 前院正堂的烛火被一一点燃,橘黄的火光瞬间驱走黑暗,照亮四角。 许贡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袍,青筋微凸的手紧紧攥着一卷简牍,涨红的面容上写满激动,大步流星跨入堂内。 刚看见李义的身影,他便迫不及待地下令:“传令毗陵校尉顾承、横江校尉凌封,命他二人立刻率军攻占曲阿、句容、武进三城!” 许贡忠于汉室,恪守臣节,未尝僭越官制。其麾下武职,仅置都尉以统郡兵,都尉之下,以校尉佐之,秩不过千石。 不过他麾下的部曲都是扩编,一营士卒便有六七千人,几乎是其他势力军伍编制的两三倍。 顾承和凌封虽然只是校尉,但两人麾下的部曲总数,足足有一万二千人。 李义揖礼起身,望着陷入亢奋状态的许贡,不由得心头一紧,劝谏道:“府君,严毅兵锋正锐,若是在这个时候与他发生冲突,恐非上策。” 他是赞同许贡出兵攻伐严毅,但那是以王朗同时出兵为前提,而不是许贡一个人单干。 许贡正在兴头上,被他浇了一盆冷水,微微一怔后,眉宇间怒意骤起,厉声道:“三座城池皆吴郡故地,我身为吴郡太守,收回自己的辖地,天经地义!便是说到陛下跟前,也是正理!与他严毅何干?” 自从吴景攻占曲阿后,他便夙夜忧叹,愧负陛下重托。如今袁逆溃散,三城空虚,此天赐复土之机,岂可坐失? 只要他收复曲阿、武进,吴郡就能与徐州连成一片,互为奥援。再据句容要隘以扼严军咽喉,如此攻守自如,兵机尽在掌握。 李义见他执意收回故土而不察实势,心中忧虑更甚,不顾呵斥,再劝道:“府君三思,眼下大战时机尚未成熟。若是惹恼了严毅,致其举兵来犯,纵得三城,终难固守,徒损我军锐气。” “此事我早有计较!”许贡冷哼一声,一副胸有成竹的摸样:“凛冬将至,贼寇肆掠,严毅若逆天时而动,不恤内患,实乃取败之道。他若是个聪明人,就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轻启战端。待来年春暖,我各方面都已准备妥当,还怕他不成?” 李义闻言一怔,嘴唇无意识地开合了两下,一时之间,竟觉得许贡说得有些道理,嗫嚅道:“府君深谋远虑,卑下拜服。” 许贡见他一脸叹服之色,心中得意至极,手捻长须,朗声一笑:“速去办事吧!” 李义躬身而退。 当夜,数匹快马驰出吴县,直奔毗陵、无锡而去。 次日清晨,天空刚泛起鱼肚白,顾承便率领六千精锐北上,直取曲阿、武进。凌封则领着六千军西进,欲占句容。 袁军精锐尽丧,三城守军加起来也不足五千人,此时已全部聚往秣陵,只待乘船返回淮南。面对如此空虚的防备,顾承部几乎是兵不血刃,便轻松占领了曲阿与武进。 凌封部也未遇到袁军任何阻拦,直逼句容。 消息传至严毅中军大帐,顿时引来一片喊杀之声。 陈敢须发倒竖,整张脸瞬间涨得紫红,霍然起身,大骂道:“许贡老狗!爷爷们在广德血战一月,你倒躲在这里捡现成的!少君,某愿为先锋,为少君攻取三城!” 赵错呸地一声,将嘴里叼着的一根草吐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无耻小人,妄为吴郡名士!” 吕范对许贡的出身比较了解,轻笑道:“诸君有所不知,许贡祖上乃是盗墓起家,最擅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孙策五指紧扣剑柄,没有吭声,但是一双虎目里也燃着两簇压抑的怒火。 徐盛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双目看向严毅,仿佛只要对方一声令下,立刻就要出去撕了许贡。 其余诸将也是义愤填膺,大声请战。 严毅五指熟稔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枚兵符,神色沉静如常,唯有一双又浓又密的剑眉微微挑起,仿佛两把向上刺出的利刃。 当他的手指停住动作时,方才还嘈杂的大帐霎时安静下来。 “周喁、吕范,你二人率两千军,接管秣陵。” “孙策、徐盛、陈敢,你三人率领五千步军并龙骧营,奔袭毗凌以北,控制各处要道,敌军若有援军赶至,不得让其通过。” “其余诸将,随我攻取句容。” 严毅锐利的目光扫视左右,沉声下令。 众将大声应喏,鱼贯退出军帐。 少顷,全军分为三部,一部转向东行,往毗陵而去,一部转入另一条官道,直奔秣陵,中军则继续向句容行进。 上午巳时,中军逼近句容,距城已不足十里。 句容东南三里,凌封勒马驻足于一处低矮的山岗上,胯下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他凝望前方近在咫尺的城池轮廓,面容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露出一丝畏惧,仿佛眼前的这座空城是一头洪荒猛兽。 进城容易出城难,己军虽能抢先一步夺下句容,却未设后援,如何能抵御严军上万精锐? 许贡不谙兵事,对敌军的战斗力或许缺乏足够的认知,但他却是知晓两军之间的差距,一旦让敌军围住句容,自己纵然是生出一双翅膀,也休想飞出去。 可如果过城不入,传至许贡耳中,自己必受惩处。 凌封双眉越拧越紧,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见一骑斥候飞驰而来,仅从频频挥舞的马鞭,便知必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禀校尉,敌军五千余众,已转向东行,直奔毗陵而去。领军之将,似是孙策与徐盛。” 凌封脸色骤变,眼中的犹豫顿时转为惶恐,手指不安地在马鞭上摩挲,心中暗暗对许贡生出几分埋怨。 自己这位主君,根本就未做好打一场大战的准备,以为凭借区区一万两千军,就能轻松夺取三城,真把敌军当泥塑木偶吗? 诚然,凛冬将至,敌军多半不会大动兵戈,可这朔风未起前的十多日,已经足够收拾己军这区区万余兵马了。 为将者当知进退之机,以保卒全师为上策。须知兵法云:‘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过城不入非怯也,实乃知彼知己之智。 凌封暗暗宽慰了自己一番,撤军的念头如潮水般涌来,咬了咬牙,正欲下令,忽然想起一事:‘我若撤走,顾承怎么办?’ 顾承乃吴县顾氏子弟,金枝玉叶,簪缨世胄,自己若是把他卖了,回去岂有好果子吃? 凌封骑虎难下,纠结万分,考虑了许久,在一众部下的注视下,终是握了握拳,下令道:“全军向南急行,拦截孙策部。立刻将前线情况递呈府君,请他增兵毗陵,以防敌军南下。再通知顾承,让其火速退兵!” 军令下达之后,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面上露出一丝狠色,率军向毗陵以西行去。 孙策又如何?徐盛又怎样?我凌仲威也不是吓大的! 两个时辰后,凌封部抵达毗陵以西十七里的一座营寨,趁敌军还未抵达,匆忙布置防线。 一刻钟后,地面开始微微颤动,隐有闷雷之声传来。 凌封的一颗心顿时揪紧,知道来的必是那支名震江东的龙骧营了。 对于这支骑军,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也唯有凭借营寨固守。 很快,地平线处尘烟骤起,但见铁骑如潮,似一股洪流卷来,竟不稍驻,直趋东方,势若奔雷。 凌封脸色骤然转白,握着马鞭的手止不住轻颤起来。敌骑绕寨而过,分明是要断他归路,将他困死在这孤寨之中。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太多,又或是做出什么调整了,因为一支黑压压的步军已经从营寨西面快速逼来,在五百处停下,开始做攻寨的准备。 孙策驭马立于阵前,扭头看向一旁的陈敢,略带一丝迟疑地问道:“少君与许贡乃是盟友,当真要攻寨?” 陈敢抽刀在手,目视前方营寨,大咧咧地道:“少君既然让我们封锁毗陵北道,那就是要动真格的了。攻呗,天塌下来有少君顶着!” 孙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沉声道:“只是一座外围小寨,破之不难。你率部佯攻北门,诱敌增援。待我开始攻西门后,务必死战缠敌,莫使其回援。其余的事交给我。” 陈敢眼中战火熊熊,迫不及待地抱拳一礼,领着两千五百军向寨北奔去,将最精锐的两千五百军留给了孙策。 两刻钟倏忽而过,寨北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渐趋激烈。 寨内兵马开始调动。 孙策又等了一刻钟,方才大喝一声:“着甲!” 一千五百名穿着扎甲的步卒迅速从驮马取下一件件两当铠,套在扎甲外层,转眼间便完成了重装步卒的列装。 “有进无退,攻!” 孙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营寨南门。 两刻钟后,营寨南门被孙策部突入。 孙策并未急于歼敌,始终保持严密的阵势,将敌军往东门驱赶。 在显而易见的战力差距与死亡的恐惧面前,凌封部士卒的斗志如潮水般瓦解,不顾凌封的大声喝令,向寨东退去。 孙策一路将敌军逼出营寨,方才汇合徐盛部,对敌展开剿杀。 暮色渐沉,凌封部由败退转为溃败,士卒们趁着夜色四处逃散,溃不成军。 凌封披头散发,浑身浴血,带着数百名溃兵,向毗陵城逃去。 一路之上,他的心犹在滴血,自己如此卖力,拼死掩护顾承撤退,不知是否值得? 好在顾承及时撤回毗陵,没有让他的牺牲付诸东流。 只是曲阿、武进二城得而复失的感觉,着实令人心痛。 随后两日,已被吓破胆的顾、凌二人坚守城池,闭门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严毅军将句容周围的数座城池一一攻取。 袁军撤走后留下的八座城池,由此尽入严氏囊中,严毅的势力范围也延伸到了长江南岸,以秣陵为中心,牢牢控制住了长江下游水域。 (本章完) 第221章 给小香的礼物 飞速扩张的地盘让整个严氏欢欣鼓舞,但也遏制住了严毅扩张势力的步伐。就像是一辆高速奔跑的马车,车上载的货物越来越多,终于到了马匹承受不住的程度,需要歇一歇,添置新的马车,方能重新上路了。 严毅敏锐地察觉到了潜在的诸多危险。 经过大半年的征伐,他掌控了十七座城池,但这些城池分布在南北长达数百里的狭长地域内,与袁术、刘备、许贡、王朗、祖郎等诸多势力接壤,是典型的首尾难顾。 一旦诸敌合纵来犯,这条狭长的战线很容易被拦腰斩断,届时各城将陷入各自为战、孤立无援的危险局面。 再过半个月,就是寒冬时节了。兵者云:‘天寒地冻,士卒不宁,车马不利,粮道难通,此天时之不可也’。天时二字,向来是制约和影响古代战争的重要因素。 当皑皑白雪覆盖大地时,蛰伏深山的贼寇必将陷入无食果腹的绝境。届时,这些饥寒交迫的亡命之徒,会如雪原饿狼般倾巢而出,劫掠各方。 俗话说:‘蚁多蝼死象,好汉怕人多’,何况这些贼寇并非蝼蚁,而是一只只饥肠辘辘的恶犬。每逢隆冬时节,各地驻军与乡亭部民便如临大敌,昼夜戒备,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些复杂而严峻的因素,使得严毅不得不收剑入鞘,开始全力稳固已占地盘。 周边势力看着他南征北讨,一步步打下偌大疆土,在嫉妒与惊惧交织之余,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年了。 吴郡曲阿,大坟里。 苍松覆雪,翠柏凝霜。一座高达两丈的青石墓冢披着一层素白寒装,肃穆中更添几分凛冽之气。 墓前石碑上的‘破虏将军孙坚之墓’八字,在霜雪映衬下愈发显得遒劲如刀,凛然生威,仿佛在诉说着孙文台昔日的英雄事迹。 孙坚之墓东西两侧百步开外,各峙一座略小的陪冢,封土底径逾十丈,夯土层次分明,正是汉制列侯的典型规制。 两座陪冢如忠勇亲卫般拱卫主墓,墓碑上分别写着‘督军中郎将徐琨之墓’和‘威寇中郎将孙河之墓’。 三座墓冢前人影幢幢,数百人肃立如林。披麻戴孝者垂首而立,素缟在朔风中翻飞,与苍白的封土连成一片哀色。 严毅身穿素麻深衣,手捧三足青铜觞,沿着神道来到孙坚墓前,行三拜之礼,洒下祭酒,亲读祭文。 “呜呼孙公文台!昔君仗剑四方,气吞万里,破虏荡寇,威震华夏.” “君生为万人敌,死为鬼神雄。昔者虎牢逞威,董卓丧胆;阳人奋戟,华雄授首。江东子弟,闻君之名,犹能拔剑击柱,慨然思奋” 孙策站在严毅身后不远,听着他声情并茂、字字泣血的祭文,遥想故父音容,不禁怆然泪下。 其余孙氏族人也是哭声一片。 严毅祭完孙坚,又祭徐琨、孙河。 徐琨与孙河的家眷凝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几经变幻,深藏心底的恨意竟在不知不觉间消融了许多,化作难以名状的复杂心绪。 虽仍有些排斥,但也不得不承认,严毅给予了孙氏极大的礼遇与信重,远非袁术可比,对他们这些遗属也是照顾有加。 如今孙氏全族的利益系于严毅一身,大部分族人已开始亲近严毅,仅凭他们几家遗属,很难改变族人的态度,唯有强迫自己逐渐适应了。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还是触手可及的权势与财富更令人心动。 严毅祭完孙坚,明显感觉孙氏族人对他的态度又亲近了几分,就连孙策与他说话时,语气中也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恭敬。 他心情大好,不顾严寒,带着麾下诸文武并三千精锐,马不停蹄地赶往秣陵。 行军途中,可以看见士卒都已换上暖和的棉衣,士气很是高昂。 运城的织造署如今已步入正轨,织机从最初的两百架增加到了一千架,在蚕丝充足的情况下,每日产出的布帛,足足有九千丈。 全军士卒身上穿的棉衣,就是由运城织造署供应。 棉衣皆为复袍构造,普通士卒的棉衣用絓絮或废丝填充,军官的棉衣用羊毛等物填充,更高一级的将官,用料就更讲究了,有的甚至是用貂、狐腋下细毛制作。 严毅试穿过这种棉衣,发现还是很暖和的,毕竟是自家的织坊所出,没有人敢偷工减料。 只是如此一来,他的南洋拓展大计,又不得不拖延了。原因无它,钱财物资仅够满足内需,实无余力再开拓南洋。 亏得刘表资助了六千四百金,方解燃眉之急。否则这个冬天,怕是就熬不过去了。 严毅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开始搞钱了,无奈新占领的这些地盘,早已被袁术搜刮了一遍,留给他的肥羊,屈指可数。 这一情况也引起了他的警觉,让他意识到从肥羊身上搜刮钱财,只是权宜之计。长远来看,还是要经营好自己的地盘,唯有庞大的人丁数和兴盛的百业,才是支撑经济的根基。 想到这里,他的眉宇间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愁绪,如今他虽已不缺领兵之将,可却找不出几个通晓钱谷、善理民政的人才。 “也不知周瑜和刘晔动身了没有,还得再去催催袁术。” “看来,此事还需从盛宪身上想办法。” 他的身体随着车舆的颠簸轻轻摇晃,喃喃低语。 吁! 车厢外响起骑士勒停马匹的声音,接着帷帘被人轻轻掀开,孙静手里拿着一个皂囊,躬身而入。 “少君,许贡来信。” 严毅接过皂囊,挑开囊口的绳索,揭去封泥,取出一张绢帛,随意看了几眼,便扔到一旁。 “劳烦幼台替我回信,想要城池,让他去找袁术要。” 孙静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俯身捡起绢帛,放入袖口。 他是旷达恬淡的性子,素来不喜官场的劳碌奔波,但因孙氏初投严毅,不少事务需要他坐镇周旋,再加上严毅盛情挽留,终是勉留任事。 一段时日下来,孙静竟觉得在严毅麾下办事,别有一番意趣。严毅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不同于他认识的任何人,既不拘泥于俗礼,也没有繁文缛节。时不时地还会说出一些他闻所未闻的新奇观念和一些他听不懂的词句,给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感觉。 孙静有时候甚至在想,严毅怕不是严白虎从哪里捡来的吧?否则凭严白虎的能耐,怎么可能调教得出如此出众的儿子。 “对了,幼台,我给小香备了份礼物,你替我给她带去吧。” 严毅忽然想起一事,弯腰从坐榻下方的暗阁里取出一个用丝巾包裹的物件,约有两掌大小。 孙静听他给孙尚香准备了礼物,心里那是比蜜还甜,笑眯眯地伸手接过,入手时只觉份量颇沉,还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他迫不及待地揭开丝巾,目光顿时被手中之物深深吸引,一时竟移不开眼。 视线所及,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盒,盒内装着十二个琉璃雕像,光影流转,栩栩如生。 严毅身体微微前倾,指着从通帕那里买来的罗马军阵玻璃玩具,介绍道:“这是大秦人制作的琉璃军阵。第一排是大秦早期的先锋军,装备标枪和短剑。中间穿白色军袍的是奥古斯都创立的皇家禁卫军。红色的是巴利阿里投石兵,黄色的是克里特弓箭手,黑色的是努米底亚骑兵,最大那个是汉尼拔组建的战象军。” 孙静聚精会神地听着,脸上却是一副茫然之色,大秦人的名字都这么拗口么?难怪是蛮夷之邦,哪及我煌煌天汉,文武昌明! 他虽然鄙视罗马,但也知手中这份礼物,实在是珍贵至极。 琉璃珠在这个时代又被称为璧流离或五色玉,汉书便有记载:‘武帝时,罽宾国献琉璃珠,与明珠、珊瑚并列’,其价值仅比珠宝略逊一筹,精品更是与珠宝等价。 很多方士认为琉璃珠是炼丹炉中‘金精玉英所化,以药作之,似真珠’,这些言论进一步提升了琉璃珠的价值。 正因为价值昂贵,西域商人将琉璃珠带往大汉时,常将珠子藏入骆驼胃袋,以防盗贼。 哪怕是最劣质的琉璃珠,一颗也能换数十石稻粮。 普通一颗珠子尚且如此昂贵,更别说是一整套做工精美的雕像了。这种东西,只有王侯才敢使用,普通人往家里一摆,只会招来灾祸。 孙静越看越喜欢,紧紧抱在手里,唯恐一不小心给摔坏了。 他正要向严毅道谢,忽然想起自己对孙尚香‘贤静贞淑’的期望,再低头一看手中的士兵雕像,脸上顿时浮起一抹古怪之色。 东西是好,可是,它不适合孙氏对孙尚香的‘培养大计’啊。如今,为了陶冶孙尚香的性子,吴夫人连木剑都不许她玩了。 “怎么,佑台对这份礼物不满意?”严毅斜睨他一眼。 “满意,满意,多谢少君,香儿一定喜欢。” 孙静连忙笑着道谢,退出车厢后,郑重其事地命人将礼物收好,在附近寻了间房舍,研墨提笔,模仿严毅的口吻,给许贡回了一封书信。 许贡收到回信,仔细一看,肺都要气炸了。猛地一挥衣袖,身旁的几个越窑青瓷应声落地,瞬间碎了一地。 毗陵一战,令他损失四千部曲,曲阿三城得而复失,令他颜面扫地,这都是拜严毅所赐。 吴郡都尉孙骁从地上捡起皱巴巴的绢帛,定睛一看,一股怒火也是直窜脑门。 他对严毅同样恨之入骨。近日有传言称,严毅已替严白虎上表朝廷,欲求吴郡都尉之职。此事一旦获得陛下首肯,他的处境会非常尴尬。以许贡对陛下的愚忠,说不定真会免去他的都尉一职。 “府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府君身为朝廷钦命吴郡太守,收复曲阿三县,实乃上安社稷、下慰黎民之忠义之举。然严毅此獠,竟敢假借袁逆之名阻挠王化!袁术算什么东西,他严毅又算什么东西,此二人分明是藐视天子威仪,其心可诛!”孙骁义正言辞地道。 他的话简直说到了许贡心坎里。 “严贼谋逆之相已昭然若揭,我等食君之禄,自当为陛下诛此贼。”许贡紧紧握拳,忽又松开,眉宇间沟壑更深,叹气道:“然此獠羽翼已丰,恐非..一时可制。” 孙骁的眼珠快速转动起来,阴鸷一笑:“严贼猖狂肆虐,已危急江东安宁,各郡县皆视其为心腹之患。诛贼大业,岂容独善?府君当亲临会稽,晓以利害,与王郡守一起号召江东诸郡县,共诛此獠!” 许贡早有此意,捋须沉声道:“我正有此意,你速去准备,明日我便启程前往山阴。然严贼势大,江东诸郡县虽怀怨愤,却多畏其凶威。此事若再得徐州刘玄德、荆州刘景升之助,何愁严贼不灭!” 孙骁闻言一惊,许贡与刘备暗通曲款之事,他是知晓的,只是刘表怎么也? “府君,刘表与严毅乃是盟友,岂会相助我等?”他问出心中疑惑。 许贡嘿嘿一笑,双目微眯,冷哼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严贼已私下与袁逆达成两年的停战协议,你说,刘景升闻此消息,会是何等恼怒?” 孙骁闻言,霎时血气翻涌,喜色盈面,张了张嘴,忽又紧锁眉头:“刘景升远在荆州,纵对严贼生怨,然山川阻隔,鞭长莫及,如之奈何?” 许贡轻抚长须,一脸神秘之色,压低声音道:“豫章太守周术沉疴难起,恐不久于人世,刘表已相中一人接替其位。” 豫章郡的人口不及会稽郡,经济不及吴郡,兵源与资源不及丹阳郡,但它的面积在江东诸郡中却是最大。是连接荆、扬、交三州的战略枢纽,也是江东重要的产粮地,汉书称其‘饭稻羹鱼,无饥馑之患’。 地理位置如此重要的一个郡,自然引来众多势力的窥视。 这个时代的各个诸侯之间,既合纵连横,也热衷于培植附庸势力。比如扬州刺史陈温去世后,袁绍便急不可耐地表袁遗领扬州事。袁遗在赴任途中,被袁术杀死,而后袁术又迅速表陈瑀为扬州牧。短短旬月之间,扬州牧守更迭如弈棋,尽显乱世权谋之诡谲。 正因如此,孙骁对刘表假借他人之手遥制豫章之事深信不疑,他深吸口气,只觉心情瞬间变得舒畅无比:“纵使刘景升一时之间不愿与严贼交恶,只要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支持严贼,对严贼来说,就如同失去一臂。” 许贡深以为然,与孙骁四目相对,一起奸笑起来。 (本章完) 第222章 吾愿效燕昭筑台之礼 腊月的风从汉水北岸卷来,像一把钝刀,刮得襄阳城墙上的刘字大旗猎猎作响。 朔风卷雪,碎玉纷扬,昔日笙歌鼎沸的襄阳城,沉浸在一片素裹之中,颇显冷清。唯有城北的州牧府前,仍是停满了车舆,朱轮华毂,络绎不绝。 伊籍从其中一辆车舆徐步而下,眉间凝着化不开的霜色,连貂裘大氅都掩不住满身沉郁。 “机伯,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否?江东诸务繁剧,全赖你为君侯分忧啊!” 一名绯衣官吏迎面走来,似是与伊籍相熟,笑着和他打起招呼。 伊籍听到江东二字,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与对方见礼过后,一起走向府门。 府门前的台阶上,四名执戟郎正在跺脚取暖,看见两人走来,连忙挺直身躯。 两人脚步不停,穿过高大的门阙,踏着细雪点缀的湿润青石,向府门东侧的塾房走去。 刚行至檐下,便听到炭火噼啪声中,隐约传来几句低语。 “叔珩,你怎么也来了?” “君侯召我过来,询问弋阳前线的军情。” 伊籍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弋阳位于汝南郡最南端,紧邻江夏东北部,驻有一万袁军,是袁术威胁江夏东部的军事要地。 永平之战后,袁军锋镝尽折,各线皆作龟缩之势,威胁性大减。防御诸事,根本不需刘表亲自操心。刘表在这个时候了解戈阳军情,显然是另有目的。 塾房内被称为叔珩的人,伊籍也认识,正打算进屋与其攀谈几句,一名州牧近侍匆匆走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伊君不必在此等候,君侯命你立刻觐见。” 旁边的同僚向伊籍投来羡慕的目光,伊籍却是有苦自己知,嘴角牵出一丝苦笑,跟随近侍而去。 来到前院正堂,他认真整理了一下衣冠,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入堂内。 堂屋中央和四角,各置一尊青铜蟠螭炉,炉中柞木炭烧得正旺,时而爆出几点火星,溅落在云纹砖地上。 堂屋上首,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裹着玄色狐裘,斜倚凭几,正在翻阅一卷简牍。听到脚步声,男子微微抬头,温润的目光在伊籍身上一转,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伊籍与男子目光一触,便有些慌乱地迅速移开。 屋内炉火正炽,温暖如春,可他的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寒意。 “属下拜见君侯。”他轻步趋至主位阶前,神色庄重而恭敬,向着眼前这位荆州之主跪拜行礼。 砰! 刘表从案头拿起一卷简牍,掷于阶前,目光幽冷地看着伊籍:“汝作何解释?” 伊籍捡起简牍,展开一看,面色骤然如灰,伸手用衣袖拭去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传闻果然不假,严毅竟真的与袁术罢兵议和了,而且是两年之期! 对豫扬两州的百姓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对他来说,就有些不妙了。 想起当初在刘表面前,自己口若悬河地夸赞严毅,苦口婆心地劝说刘表接受严毅提出的条件,他的心里就开始打鼓。 “禀君侯,此事恐另有隐情。请君侯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立刻去见严毅,让他给一个说法。” 伊籍忐忑不安地看向刘表。 在他尚未及冠时,就开始跟随刘表了,心中对这位单骑定荆州的雄主,既有敬慕,也有一丝畏惧。 刘表没有理会他的说辞,只是声音低沉地继续发问:“南洋之事,汝又作何解释?” 三四个月过去了,自己前前后后总共投入了六千四百金,可是期待中的南洋海贸一事,却是毫无进展。这让他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怀疑,莫非是遇到骗子了? 伊籍观察刘表神态,不敢再在这件事上推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回道:“请君侯放心,南洋之事正在稳步推进之中,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属下这就去向严毅询问具体进展,必给君侯一个满意的答复。” 刘表微微颔首,脸上神色古井无波,让人难以窥探他的喜怒:“我资助严毅,是要让他对付袁术,不是让他与袁术比邻而居。你去见严毅,就说来年春发,我欲尽起荆襄之军,讨伐袁术。让他与我一同起兵,看他如何回复。” 伊籍闻言心头剧震,似有惊雷炸响胸膛,片刻恍惚后,慌忙整肃衣冠,伏身而拜:“谨奉钧命,属下立刻启程。” 刘表拂了拂衣袖,双目微阖。 伊籍诺诺而退。 待他走远后,刘表身后的云母屏风轻响,一道人影步履沉缓地走了出来。 来人身长八尺有余,外罩玄色貂裘大氅,内穿一件金线绣就蟠螭纹样的墨绿直裾。双眉如断戟横陈,深陷的眼窝中嵌着一对鹰目,看人时带着三分审视,七分倨傲。 “德珪,此事你如何看?”刘表微微睁目,轻声问道。 他口中的这位德珪,正是荆州望族蔡氏的家主蔡瑁,襄阳蔡洲人,历任江夏、南郡、章陵等郡太守,现为荆州军师。 刘表平定荆州时,蔡瑁出力极大,深得刘表倚仗。其在荆州的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伊机伯素来持重,然严毅狡黠,机伯与其周旋,恐难占上风,且观其此行成效,再议不迟。”蔡瑁撩袍落座于刘表身侧,指尖轻抚腰间佩玉,缓声道:“我观严毅,鹰视狼顾,有鲸吞江东之志。君侯欲经略豫章,此子恐成肘腋之患。倘若难以驾驭,莫如早弃此子,另择良驹。” 刘表心中矛盾,微微一叹道:“德珪之言,吾岂不知?只是遍观江东,再难找出一个更适合的人选。他若愿继续与袁术对抗,我当既往不咎,他若将心思放在江东,可就怪不得我了。” 蔡瑁见他已有计议,便不再多言。 刘表换了个坐姿,问起另外一件事:“出任豫章太守一事,诸葛玄同意了吗?” 蔡瑁的神色阴沉了几分,沉声道:“诸葛玄本已同意此事,只是近来江东战乱频仍,各方势力角逐愈发激烈,让他又生出了几分迟疑,目前仍在考虑之中。” 刘表闻言,双眉不自觉地轻蹙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诸葛玄是他心中拟定的另一枚棋子,其重要性丝毫不弱于严毅。 此人颇得袁术赏识和信任,就任豫章太守一事,也是袁术在全力支持。不过袁术不知道的是,诸葛玄早已暗中投效于他,袁公路只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若是诸葛玄同意出任豫章太守,顷刻间就能获得袁、刘两家的支持,足以在豫章立足。但最终坐收渔利者,却是他刘景升,想想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尽快设法让诸葛玄应下此事,他若有什么条件,尽可提出,我当尽力满足。”刘表瞥了蔡瑁一眼。 蔡瑁在这件事上与他有着共同的利益,神色沉凝地点了点头。 “我乏了,就不陪你去看少睫了。这个时辰,她多半在琅玕苑赏梅,德珪自去便是。”刘表拢了拢衣襟,从案几上拿起一卷简牍,眯眼看了起来。 蔡瑁多日未见亲妹,有许多话要说,起身朝他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三日后,伊籍风尘仆仆地抵达秣陵。 刚下船,他便迫不及待地询问严毅去向。 前来接待的谒者笑着说道:“使君来得正好,少君正在前方渡口巡视,离此不足三里。” 伊籍大喜,不顾舟船劳顿,当即翻身上马,在谒者带领下,去寻严毅。 前往秣陵的路上,他彻夜难眠,将与严毅接触的过程仔细回想了一遍,越想越是忐忑。隐约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严毅忽悠了。 然而,在他不遗余力的游说下,刘表已经向严毅提供了大量资助,木已成舟。 如今占据主动的是严毅,自己唯有寄希望于对方能够恪守诺言。 伊籍暗暗后悔当初贪图一时之利,收下严毅的好处。心急如焚下,马鞭抽得愈急,三里路程,转眼已至。 眼前是一道呈之字型的辽阔江域,宽达数百米的江面在这里拐了个弯,将秣陵最大的江乘渡揽入臂弯。辰时的雾气还未散尽,二十余艘战船已经泊在码头边,吃水线下的青苔时隐时现。 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在十余人簇拥下,正站在码头上眺望江面,时不时地侧头,与身旁的人说话。 听到清脆的马蹄声,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俊朗的面容上露出春风般的笑意,呼喊道:“机伯!别来日久,毅寤寐思念。” 伊籍已在不知不觉间对他生出好感,若是换做平日,必定会笑着大声回应。可是思及近日种种棘手之事,将到嘴边的笑容倏然凝滞。默然翻身下马,眉宇间只余一片肃穆之色。 “少君,在下听闻,君已与袁公路立下两年和约,不知是否属实?” 严毅把着他的手臂,并未回答,而是拉着他一直走到码头,指着波澜壮阔的江面,朗声道:“机伯,我欲在此筑就江左第一雄津。届时,君侯扼中流之咽,某据下游之喉,千里江流尽在你我两家掌控,岂不美哉?” 伊籍听他言语之中尽是与刘表合作之意,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少君豪情壮志,令人心折!籍亦深以为然。” 严毅扫视玉龙蜿蜒般的江面,一脸沉醉之色,叹道:“大江滔滔,万古如斯。奔流不息,似英雄血性!机伯此来,正是天意,这未来的江左雄津,合该由你赐名,切勿推辞!” 伊籍被他说得心中激昂,一时间竟忘了来此的目的,推辞一番后,沉吟道:“以江为池,以淮为壑。此港踞长江天险,因山立号,不妨冠以金陵二字。” 严毅微微一怔,暗道莫非天意?遂笑道:“机伯高见!此港便以金陵为号。” 当场唤来记室,吩咐道:“即刻命人勒石为记:大汉兴平元年冬,伊籍机伯定名金陵港,以昭后世!” 伊籍听得心痒难耐,笑得合不拢嘴,陪着严毅沿江畔走了一圈,方才想起来意,匆忙问道:“少君当真与袁术订立合约了?” 严毅伸手指了指他,大笑道:“不想连机伯这般明达之士,竟也为流言所惑!实不相瞒,此乃轻敌之策,以使袁公路懈而无备。待其志骄意满、守备松弛之际,我便挥师北上,直取寿春!” 伊籍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笑道:“我岂能不知?只是主命难违,不得不来相询。临行时,吾主特命转达,来年春发之际,愿与君共举义旗,会猎于淮,不知君意若何?” 严毅面不改色心不跳,爽朗应道:“既是君侯相邀,自当遵从。” 伊籍想不到本以为艰巨万分的任务,竟会如此轻易达成,不禁欢喜万分,趁兴问道:“吾主甚为重视南洋通商之事,常言‘舶交海中,不知其数’,不知目下舟师已抵几国?货殖几何?” 严毅未加思索,张口便来:“首航舟师已与林邑、扶南、狼牙修、三佛齐四邦缔结商约。再过半月,舟师便将杨帆返程。君侯若有什么货物要贩往南洋,可在今冬备齐,送至钱塘。最迟来年三月,便为君侯将货送去南洋。” “来人,去将‘南洋货殖要略’取一份来,与伊君带回。”他看向伊籍,一副热忱建议的口吻:“以在下之见,锦缎、漆器最得林邑王青睐,扶南贵酋则重青瓷.机伯不妨让君侯重点准备这几类货物。” 伊籍见他说得煞有其事,心中深信不疑,作揖道谢:“南洋之事进展如此神速,全赖少君之力。待籍回返襄阳,定在君侯面前为君美言。” 可叹伊机伯,还未从之前的坑爬出来,就又掉进了一个新坑。也不知是其秉性纯良易欺,还是严毅演技已臻化境,令人难辨真伪。 严毅三言两语便将伊籍来时肚里的千百句话压回肚中,正色问道:“在下急欲多造海船,以扩大载货量。不知君侯的第三笔资助,能否提前半年送来?” 伊籍不敢擅做决断,歉然道:“待籍回返襄阳后,便与吾主相商。” 严毅对第三笔资助其实已经不抱多大希望,微微颔首后,转言问道:“今年战事顺遂,多占了几处津渡。君侯之前派来的两百名船匠,已不够用了,能否再派两百人过来?” 伊籍吓了一跳,顿时又有拔腿开溜的冲动。 之前派往钱塘的两百名船匠,不知被严毅使了什么手段,如今一个也不愿再回襄阳。这件事他还一直瞒着没向刘表禀报,岂敢再应下此等有去无回之事? 只是想到严毅如此爽快地答应出兵之事,他便感到有些难以拒绝,为难地道:“两百人太多了,五十人如何?” “五十人太少了,一百人吧。”严毅一脸殷勤地看着他。 伊籍沉吟片刻,咬了咬牙,应允下来。 严毅想到他今后的处境,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歉意,拉着他走到僻静处,语气诚恳地道:“机伯之助,在下没齿难忘。倘若他日君侯帐下非君展骥之地,在下愿效燕昭筑台之礼,虚席以待。吾地虽小,必以显位奉之。” 伊籍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就要出口拒绝,忽然想起两日前在刘表面前胆战心惊的场景,张开的嘴顿时又闭了起来,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 (今天家里有事,晚上才到家,匆匆码出,祝兄弟们假日期间心情放松,玩得开心。) (本章完) 第223章 校长兼政治部主任 “少君,只要你与袁术保持对抗,让海路始终畅通。少君的这些要求,籍一定能够办到!” 江风吹得伊籍头上的帻巾上下翻飞,裹挟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直直传入严毅耳中。 从伊籍的话能够看出,他的立场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严毅有些心动,但很快就清醒过来,他岂能为蝇头小利,乱了自己筹谋已久的方略? 占据江东乃根本大计,万事皆须为其让路。 至于如何占据江东,历史上的孙策早已为他指明了方向,那便是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横扫下去,不要有片刻停歇,不给敌任何准备与喘息的机会。 如今北方诸雄,刘表远在荆襄,鞭长莫及;袁术困顿淮南,自顾不暇;刘备忙于徐州,立足未稳;曹操内乱未平,无暇南顾。此时若不取江东,更待何时?一旦错失良机,势必追悔莫及。 但刘表的水师对他来说,仍然是个麻烦。 荆州地处长江中游,汉水、湘水等水系纵横,水运发达。刘表占据荆州后,依托襄阳、江陵(南郡)、夏口(后世的武汉)等战略要地,发展出了一支庞大的水师。 按照殷离呈递上来的情报,荆州水师共计拥有艨艟、斗舰一千五百余艘,走舸三四千艘,楼船十七艘,水军士卒数量高达两万五千人。 这是一支十分恐怖的舰队,堪称江海之上的巨无霸,遍观大汉九州,没有任何一个势力的水师,能与荆州水军抗衡。 所以严毅虽已将刘表列为未来的攻略目标,但是目前,他仍需维持表面上的和睦,不敢轻易与刘表撕破脸皮,需要哄着这位‘二哥’。 来年春发时,他是绝不可能配合刘表出兵,攻伐袁术的。但是将刘表的货物运往南洋,却绝非诓骗之辞,而是准备实实在在地实施下去。 拓展南洋商路一事虽然进展缓慢,但在原有的两条成熟航道上进行货物运输与贸易,还是能够办到的。 严毅目光闪烁,对伊籍的话不置可否,话锋一转,开始为自己表功:“半年逐袁术于淮南,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做到?若非我歼灭数万袁军主力,荆襄安得今日之太平?君侯安能消除东路威胁?君侯的资助,其实已经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机伯须让君侯明白这个道理。” 伊籍微微一怔,继而露出思索之色。严毅的话不无道理,刘表确已在这场交易中收获了足够多的利益。 光是荆襄从此不再遭受袁术的威胁,以及袁术收缩防线、导致其在南阳的最后几座城池被刘表轻松攻取这两件事,就远超出数千金的价值。刘表可谓是赚翻了。 然而人心总是难以满足,严毅的高歌猛进被刘表视为理所当然,进而生出让严毅继续消耗袁术,自己趁机占据淮南的念头。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仅凭过往的一些资助,就想让别人豁出命去替你干活么。 伊籍不敢再想下去,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在这件事的看法上,竟然有些偏向于严毅。 他晃了晃头,将这些杂念从脑海中驱散,整了整衣冠,朝严毅揖礼告辞:“在下还需返回襄阳向君侯复命,不便在此久留,就此告辞了。” “盼与君早日再见。”严毅见他来得甚急,只穿了一件棉袍,于是解下肩上的狐皮大氅,披在他肩上,侧头向一旁的黄盖吩咐道:“公覆,选二十只战船,护送机伯回襄阳。” 伊籍感动不已,从亲随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再次揖礼:“少君保重。” “机伯一路珍重。”严毅抱拳回礼。 马蹄声渐渐远去,他从伊籍的背影收回目光,重新回到码头上,继续与吕范讨论修筑港口的问题。 “属下以为,眼下正是冬日农闲时分,又有大量移民涌入,不缺劳力,是修筑此港的最佳时机。” “此港的修筑已是刻不容缓。袁术正在四处购买战船,最多半年,江淮水师就会恢复,甚至比以往更强大。我军必须在秣陵与曲阿一带拥有一座不亚于钱塘的雄津,以牢牢控制下游江域。” “少君应尽快拨出一笔劳役钱,从那些破产的移民中招募水工。如此既能解决筑港的人力问题,也可解决部分移民的生计问题,让他们安然度过这个冬日。除了水工以外,有经验的工师、津吏和都水官,也要开始召集了。” 吕范迎着江风,滔滔不绝地大声说话,他在历史上曾担任东吴的都督水军,负责长江防线与舰队建设,在港口修筑与舰船管理等方面有着极强的能力,除了贺齐之外,无人能与其比肩。 史载其在舰队管理方面‘性好威仪,部伍整肃’,说明他擅长军事后勤体系化管理,而港口与船队正是水军后勤的核心环节。 严毅带着吕范巡视渡口,便是有意将金陵港的修筑交予他来负责。听完他的建言后,笑着说道:“子衡精通水务,一番高论,令我受益匪浅。以君之才,屈居幕府实为可惜。我欲以典船校尉之职相托,兼领监营谒者,总揽水军工筑诸事。望君万勿推辞。” 吕范闻言,身形微微一滞,五指不自觉地握紧。 他随孙氏归降已有两个多月,看着孙策等人相继得到重用,自己却一直没有被授予实职。要说没有心理落差,那是不可能的。 这种心理落差,一方面来自他对功名的渴求,另一方面来自他对妻子的亏欠。 吕范出身贫寒,他的妻子刘氏却是豪族之女,家境殷富,姿容貌美。当初下嫁于他,既是出于对他的爱慕,也是坚信他能出人头地。 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回报妻子的深情厚爱,吕范倾尽所有,义无反顾的追随孙策。可自从孙策归附严毅后,他的希望便落了空,一时之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刘氏多次劝他依附严毅,因为严毅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比昔日的孙策更值得投效。他自己也渐渐有了这方面的心思,只是一直未得严毅重用,不免有些踌躇。 如今严毅以两个实权显职相授,将治下水军工筑诸事倾囊托付,顿时就让他的地位扶摇直上,一举达成了他的夙愿,也让他心里的天平开始向严毅偏移。 吕范深知典船校尉兼领监营谒者的份量,若是将来严毅能够占据江东,以江东依水傍海的特性,这两个职位的重要性更是难以估量。 “范才微德薄,少君以如此重任相托,就不担心耽误大事吗?”他强抑胸中波澜,肃然问道。 严毅微微一怔,心想:‘难道我能告诉你,我是穿越过来的,对你十分了解吗?’正色回道:“我得子衡,如鱼得水,鱼又怎会对水有疑虑呢?” “得君之言,范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吕范心中感动,脸上神情却无变化,反而愈发庄重,凝声道:“金陵港背倚秣陵,欲保筑港诸事顺遂,非得一干才出任秣陵令不可,不知少君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严毅对此早有计议,不过这个人选需得吕范认可才行,否则难免会有将相失和的隐患。 他的语气中带着征询之意,问道:“全子元通晓政务,精熟水务,我欲让他来担任秣陵令,子衡以为如何?” 将全柔调离钱塘城,是他筹谋已久的事,实施此事,宜早不宜迟。 按照日后的规划,秣陵的重要性犹在钱塘之上,且百业待举,更易积攒功绩,以此职相授,全柔当无不满。 “少君慧眼如炬,全子元确是不二人选。”吕范对全柔颇有好感,觉得彼此应当能够相处融洽,含笑点头。 严毅见他并无异议,便从腰囊里取出一枚银制鱼符,递到他手中:“子衡可凭此符暂摄诸务,待官印铸成,再行正式之权。” 吕范将犹带一丝余温的鱼符握在掌中,一颗心仿佛也跟着变得温热起来。 严毅一直秉承‘人主劳于求贤,逸于任人’的理念署理事务,将水军工筑之事交予吕范后,便不再逗留渡津,率领众亲卫回返秣陵城。 返城途中,随处可见新迁入的移民忙于垦荒筑舍,看见严毅的车驾经过,众人皆伏地而拜,呼声震野。 车驾由秣陵北门驶入,沿着宽阔的街道向县寺行去。行经寺北阙下时,严毅听到阵阵金石相击之声,铿铿回响。不禁饶有兴致地掀开车厢帷帘,向外望去。 阙下人影绰绰,青石与花岗石堆积如山。一座初具轮廓的石台地基周围,上百匠人与数百劳役正在夯筑台基,錾刻碑石。 数月之后,这里将会竖起一座高近三丈的石碑,上书‘江东英烈纪念碑’,以铭记阵亡将士的不朽功绩。 毫无疑问,这是严毅凝聚军心的一种手段。不过,对于那些阵亡的将士,他也怀着深厚的情感。此举既是缅怀英烈,也是收拢军心,算是一举两得。 英烈碑立在秣陵,也引来了诸多揣测。不少人敏锐地察觉到,秣陵或将成为严毅日后规划的军政中枢。 严毅确有这方面的打算,不过在平定江东之前,这件事仍处于筹划阶段。 秣陵城发生的改变,当然绝不止一座英烈碑。 比如城南的武卫营,原本只是一处县卒的屯驻之地,如今却是被修葺一新,挂上了讲武堂的牌匾。 次日清晨,连宵风雪骤歇。铅灰色的云层如幕布撤去,露出千里一碧的琉璃穹顶。 难得遇上好天气,严毅临时起意,改变行程,召集诸将前往新近落成的讲武堂。 浩浩荡荡的车骑从官寺出发,行了大约两刻钟,便来到讲武堂前门。 讲武堂坐落在一片开阔的台地上,青灰色砖墙围出三进院落,远远望去如一方青砚镇在城中,正门五开间的门楼挑着飞檐,檐下悬着‘秣陵讲武堂’黑底金漆匾额。 门楼两侧的朱漆立柱上,铁画银钩地镌刻着一副楹联:‘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门楼台阶下,齐刷刷站着二三十人,看见严毅的车舆停下,个个屏息凝神,躬身而立。 这些人便是讲武堂的授课学官了。其中既有讲授兵书的韬略博士;传授各项实战武技的骑射教习,也有负责军械实操、保养、组装的兵械典尉和教授沙盘推演、阵法演练的演阵都讲。 孙策、徐盛、周昕、周昂、吴景、朱治、程普、黄盖、韩当等人同样在讲武堂兼任教职,但属临时授课性质,并非常驻。 而最重要的两个教职:负责思想教育的经武祭酒和一堂之主的讲武堂总办,则是由严毅亲自担任。 相信要不了多久,从这座初创未显的讲武堂内,便会走出一名名优秀的军官,充实到各部各曲,历经战火淬炼,最终成为严毅军的肱骨砥柱。 严毅深知一所战时军校所蕴藏的恐怖力量,不但亲任‘校长’,还兼任了‘政治部主任’。 放眼整个大汉,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这两个职位的人选了。毕竟,讲武堂的思想教化工作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借鉴了后世诸多成功案例与经验,极具开创性。 “禀少君,讲武堂三百学子已在外院演武场列阵完毕,恭候少君登台校阅,训示武略!” 朱治穿着一件黑色的学官袍服,配青色绶带,从众博士中大步出列,朝走下车舆的严毅揖拜行礼。 他身上的剑伤已经痊愈,但身体仍有些虚弱,昔日饱满的双颊凹陷下去,脸色略显苍白。 孙策、程普等人纷纷朝他投去沉郁而复杂的目光。 如今的朱治,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与他们亲近无间的朱君理了。 朱治伤势痊愈之后,便浑似变了一个人,与孙氏渐行渐远。他曾为孙氏拼死效力,换来的却是孙氏连续派出的刺客;他曾在无数个日夜期盼孙氏能将他救出,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失望。 当孙氏举族投靠严毅的消息传入他耳中时,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化作一声嗤笑。 反观严毅,尽管曾让他颜面扫地,却能放下身段,在全军将士面前,亲自向他致歉。不但在权势、地位与财富等各方面给予他充分的弥补,甚至还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他,延续香火。 朱治虽然知道严毅是在刻意拉拢他,但对方能做到如此地步,仍让他受到很大的触动,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然有了显著的改善。 (本章完) 第224章 祸生于懈惰,孝衰于妻子 严毅姬妾众多,且随着权势日盛,后庭人数亦不断攀升。其中真正得他欢心者不多,大部分都是利益联姻的棋子。 如今他已有三个子嗣,再过两个月,长子或长女便要出生了。 这在后世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一个年龄未满二十的人,在当爹这方面的成就,居然已经上演帽子戏法了。而且能够预见的是,再过一两年,这个数字还会倍增。 对于子嗣数量,严毅一直秉承多多益善的理念。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差强人意,子嗣夭折率几乎达到一半。若无足够的子嗣基数,血脉的延续与昌盛便无从谈起。 反正他也养得起,不必像后世那般有诸多顾虑,那还不得可劲儿开枝散叶? 先生他一个足球队再说! “君理快请起来,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严毅笑吟吟地将朱治扶起,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亲近与关切。任谁也难以想象,就在几个月前,这两人还势同水火、针锋相对。 孙策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朱君理眼看就要被拉走了,吕子衡又整天被严毅带在身边,与他渐行渐远。如今仍聚在他身边的,仅剩下程普、韩当、黄盖、孙贲四人,孙坚留给他的旧部,已经所剩无几了。 严毅拉拢人心的手段,远在袁术之上,他真担心再过一段时日,连程普等人也会甘心成为严毅麾下的爪牙。至少在黄公覆身上,就已显露出不再将他视为唯一效命对象的迹象,让他深感忧虑。 “水师为立业根本,拓海之要。我有意在讲武堂增设舟师都讲一职,诸君以为如何?”严毅的话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黄盖在九江之战后,已晋升为水军校尉,闻言第一个赞同道:“少君之言,诚为良策。末将所习几套水阵,正需水师精锐来操练完备。” 严毅抚掌笑道:“公覆有杨仆之才,今日既得闲暇,不如在此登台讲学,给大伙说道说道。” 杨仆乃前汉水师名将,指挥大汉水师先后灭掉了南越国和东越国,功勋卓著。 黄盖听严毅将他比作杨仆,不禁喜色盈面,再听到登台讲学这等新鲜事,虽摆手推辞,却难掩跃跃之意:“末将这点微末本事,哪配当什么授课先生?” 严毅挑了挑眉:“若连公覆都当不起,这讲武堂也就离关门不远了。万勿推辞,今日我与诸君聆听高论。左右书佐,一会须将公覆今日所言尽数笔录,辑为兵家典籍,以传后世。” 黄盖神色赧然:“既如此,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诸将望着眉飞色舞的黄盖,顿时也来了兴致,他们虽是武夫,却也怀揣着一颗将平生所学传于后世的心。只是过往,传经授学一直是文士之专,武夫轻易不敢僭越,即便去做,也少有人能办到。如今见黄公覆得严毅支持,首开先河,顿时心痒难耐,跃跃欲试。 众人在一片笑语声中,向外院的演武场走去。 讲武堂分三院五进五个区域,外院是演武训练区和祭祀纪念区,由校场、器械库、马道、武圣亭、旌表亭、鼓楼、匠作坊等构成。 其中,武圣亭是供奉孙武、吴起、卫霍、韩信等兵家先贤的地方,旌表亭则用于记载杰出学子的战绩。 众人来到演武场时,三百名内穿棉袍、外套布甲的学子已在场内肃然而立,鸦雀无声中只听得旌旗猎猎作响。 这些学子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而出,大多数担任着屯长、队率、什长、伍长等军职,少数是立有军功的普通士卒。 忽闻三通鼓响,三百人同时抱拳,声震屋瓦:“请总办训示!” 严毅按剑登台,足履踏得木阶闷响,玄色大氅被朔风掀起,未发一言便已令全场肃杀如临战阵。 他行至台心立定,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慷慨激昂地大声道:“今日不讲虚礼,只讲为何而战” “尔等随我征战,是要让这片土地,能种出养活子孙的粮。是要让人人有衣穿,有米食,有屋住。是要用我们这一代人的鲜血,打出数百年的太平盛世,不教羌胡乱我华夏衣冠” “尔等切记!不要顺从那些鄙视你们、奴役你们的人!那些人把你们当牛马来使唤,把你们当炮灰来牺牲!你们是人,不是牛马” 严毅的演讲极具蛊惑性,尤其是在他的个人威望已经深入人心的情况下,其言辞更易触动人心,听得在场诸人热血沸腾。 “愿为少君效死!” “誓死追随少君!” 三百学子激动得满脸通红,齐声高呼,声震全场。 在严毅的个人影响力、军内的宣传、利益的驱使以及信仰的引导下,他们对严毅的敬慕,已经逐渐上升到极端的个人崇拜。 孙策同样听得心潮起伏,目光从一名名学子身上扫过,忽然怔住,蒙上了几分黯淡。 这些学子当中,有一些曾在他的麾下效力,照眼下这种情形来看,怕是今后只知严毅而不知他孙伯符了。 程普与韩当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与忧虑。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这场原本计划半个时辰完成的校阅才宣告结束。 严毅命令三百学子回返学区,带着众将一间间地查看学区诸堂。 在众人的起哄下,黄盖有些扭捏地走上明武堂讲台,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授课。 众人兴致高昂,一一上台,最后就连程普与韩当也忍不住当了一回授课博士。 看着一帮武夫猛虎绣花、壮汉描眉般的授课风格,严毅险些没笑破肚皮。 他强忍笑意,退到一旁,带着十余名随从,四处溜达起来。 讲武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二十余间学堂外,学舍、膳堂、医馆以及教习们备课和批改作业的签押房也一应俱全。 内院的观星台和藏书阁也在筹建之中。 他逐一查看下来,时间不知不觉已过去三个时辰。 黄盖等人早已结束授课,亦步亦趋地随侍在他身旁,左看右瞧。 “少君远略,末将心悦诚服。讲武堂开军校之先河,济当下之需,树百年之基。假以时日,这里必将为我军培育源源不断的军伍人才。”朱治感叹道。 严毅神色肃然,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远些罢了。”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大惑不解,只当他是谦虚之语。 日落时分,严毅在讲武堂用过晚膳,弃车乘马,回返府邸。 只是闲了一日,书房案几上已经堆满了文书。 大部分事务都有人先行处理,他只需做出批阅即可。但也有几件颇为棘手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 其中一件,正是他亲自督办的裁军之事。 现如今,他的麾下连同俘虏在内,已经有四万七千军。如此庞大的部曲,已经超出了他的供养能力,不得不让一些士卒解甲归田。 这一举措遭到了部分被淘汰士卒的抵制。他们满心困惑,为什么其他势力都在扩军,自家少君却要缩减部曲数量。 尽管严毅给他们分配了足够多的田亩,但相当一部分人仍舍不得放弃军中优渥的待遇。 严毅不得不亲自出面安抚,以免军中生出什么乱子。 次日清晨,他令徐盛随侍左右,率领龙骧营前往秣陵以南五里的鹰嘴亭。 鹰嘴亭官道纵横,交通四通八达,距离秣陵南部的重要据点铁岩坞只有里许,几乎是拐个弯就到。 全亭下辖七里,共有六百七十余户人丁,其中四分之一是被裁撤下来的士卒。 严毅一路面色沉郁,抵达鹰嘴亭舍后,便立刻下令召集亭中的退伍士卒。 这些士卒虽然已经解甲归田,但仍按照什伍编制时时操练,听到召集,毫不犹豫地抛下手中农事,匆匆赶往亭部列队。 严毅走出亭舍时,舍前临近官道处,已经排起了整齐的队列,上百人鸦雀无声,既委屈又殷切地看着他。 “恳请少君,让卑下归营,卑下必为少君效死。” “是啊,我等在战场也是奋勇杀敌,为何遣送我等归田。” 队列中陆续有人出声,有的是不舍离开军伍,有的是觉得被严毅抛弃了,还有的是觉得被遣送归田,脸面无光。 严毅的目光从一张张脸庞扫过,最后落在一个面相敦厚的消瘦汉子身上:“方仲,军令第一条是什么?” 方仲挺胸大声道:“一切行动听指挥!” 严毅沉声道:“既让尔等归田,昨日为何聚众拥堵营门?” 方仲面露惶急之色,连忙道:“禀少君,我等昨日并未拥堵营门,只是恳请陈将军让我等留下。” “既为请愿,三五陈情即可,何故呼朋引伴,聚众逾百?”严毅冷声道:“鞭二十!” 两名骑卒冲入队列,将方仲拖出,按倒在官道上,狠抽了二十鞭,直打得皮开肉绽。 百多名归田士卒屏息垂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方仲心知严毅已是手下留情,受完鞭刑后,不敢有丝毫怨言,跪拜泣声道:“小人犯下大错,甘受责罚。请少君念在小人出生入死的份上,莫要赶走小人。” 严毅叹了口气,命两名骑卒将他搀扶起身,语气放缓道:“军中法度,岂能因一人而驰。分给你的田亩,可够用?” 方仲哽咽道:“小人分到露田三十亩,桑田十五亩,已够用了。” 严毅这次分田,严格遵照均田二字,将治下七成的无主田亩,按照移民二十亩、归田士卒四十五亩的标准,尽数分发了下去。对那些立过战功的士卒,还减免了三年的田赋,算得上是极为优待了。 此举迅速成为江淮地区最具轰动性的事件,引来一片赞颂,将严毅的声望推上了另一个高峰。 严毅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推行均田,主要得益于战火过后,丹阳境内出现了大片的无主田亩,使得他手中有充足的田亩可以用于分配。 这一举措,不但为严毅治下提供了大量的自耕农,保障了今后的赋税与徭役,也让他在最短时间内,牢牢掌控住了新占的地盘。 与均田相对应的,便是推行府兵制了。 严毅的控制区域内,如今是两种兵制共行。一种是募兵制,主要体现在攻城略地的野战军上。另一种是‘兵农合一’的府兵制,主要体现在各地驻守力量上。 所谓府兵,便是战时为兵,平时为农。每县为一府,每府设一郎将统领。战时,郎将按照先富后贫,先强后弱,先多丁后少丁的原则征发兵源,或从府库取军械分发府兵,或让府兵自备军械,参与作战。 均田、募兵与府兵之间,相互促进,逐渐形成良性循环,十分契合严毅治下当前的实际情况。 严毅看着方仲似懂非懂的眼神,耐心解释道:“让尔等归田务农,并非是让尔等完全退出军伍。再过几日,便会有郎将带人前来,为尔等编制行伍。今后若是有敌军或贼寇入侵,我仍要倚仗尔等保卫疆土。” 方仲这下听懂了,脸上颓色一扫而空,咧嘴笑道:“只要少君不舍弃俺,俺便一直为少君效命。” 严毅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问道:“之前没人和你说过这些吗?” 方仲下意识站直身躯,这一下扯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屯祭酒和我们提过这件事,只是说得有些简略,几句话讲完便离开了。” 严毅皱了皱眉,唤来随行的屯祭酒,冷声问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屯祭酒面色苍白,吓得瑟瑟发抖,跪地颤声道:“回回少君,近日事务繁多,卑下有些顾不过来,一时疏忽了。” “我观你红光满面,身宽体胖,不似操劳之相啊。”严毅冷笑一声,厌烦地挥了挥手:“拖下去,鞭三十,革除军籍。” 屯祭酒瘫坐在地,被两名骑卒把住胳膊,迅速拖走。 严毅命人取来金疮药,亲自给方仲上药:“执行军令向来不问缘由,今后切不可再犯。” “小人粗鄙,怎敢劳少君亲自为小人治伤。”方仲感动得涕泪横流,拼命按住严毅的手:“得少君垂怜宽恕,小人今后绝不敢再犯军令。” 严毅缓缓起身,目光扫向那名在皮鞭下惨呼求饶的屯祭酒,面容渐渐变得冷峻。 随着他势力扩张,事务缠身,久未在乡亭走动,这些欠抽的东西,也跟着变得懈怠起来。 “传令周昕、孙策,让他二人就此事具陈方略,限期三日呈报。” 他强忍着亲自做出安排的冲动,略一思索,决定先将这件事交给周孙二人处理。 夫为政者,当夙夜匪懈。若尸位素餐,其害有三:一曰民生凋敝,二曰纲纪废弛,三曰天怒人怨。故谚云:‘祸生于懈惰,孝衰于妻子’ 如今正是他平定江东的关键时期,半点马虎不得。 (本章完) 第225章 杀贪吏如杀鸡犬 屯祭酒懈怠事务,致使一屯士卒拥堵营门请愿,让严毅多日来的好心情蒙上了一丝阴霾。 政令的颁布固然重要,但若不能有效实施,再完善的政令也难免流于形式。 丹阳的很多事务,都是周昕在署理。周昕勤政爱民,对丹阳诸县也十分熟悉,是署理丹阳政务的不二人选,严毅对他很放心。 不过今日的事情却给严毅提了个醒,署理政务,仅靠任命一个合适的牧守是不够的,需要完善监督之制,以确保政令的有效实施。 这个监督的职责本来是落在郡县督邮的身上,可从目前来看,秣陵县的督邮并不是很称职。 秣陵县的督邮姓费名优,曾在周昕任下效力。吴景攻取丹阳后,费优弃官归乡,前不久才被周昕召回。 在严毅看来,要强化郡县诸事务的监督,有两个立刻就可实行的办法。 第一个办法是增加各地督邮的数量,以加强监督的力度。比如秣陵县的督邮目前只有费优一人,督察区域较大,难免疲于应付。若是将督邮数量提升到二至四人,势必就能提升督察效果。 另一个办法是进一步扩大察事府的规模,在治下各地广布密探,从暗处搜集各类信息,深入调查各地的政令实施情况。同时密切关注地方官吏的一言一行,细致观察诸事:赋税征收是否公正?刑狱审判是否合理?政令执行中是否存在偏差? 严毅回到亭舍,在院中来回踱步,思索许久后,决定两个办法一起实施。 只有将明面上的督邮监督与暗处的密探调查相结合,才能编织出一张覆盖各乡亭的监察网络,让他随时掌握最全面与真实的信息,以确保郡县治理的高效。 不过这两条对策的实施尚需一些时间,眼下正是安定郡县与实施均田府兵的紧要关头,倒是需要他亲自来督促一下。 严毅顿住脚步,紧了紧肩上的狐氅,朝侍立一旁的徐盛笑道:“文向,可记得葛栖亭诸事否?” 徐盛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历历在目,若非少君巡视葛栖,盛岂有幸得遇少君?” 严毅的目光中泛起一抹回忆的柔光,轻轻叹了口气:“当初在乌程与运城时,我虽未走遍各亭各里,但对各乡亭的情况也称得上是十分熟悉。如今久未在乡亭行走,乡中情况,都是听身旁人说起。眼下天寒地冻,也不知此间百姓的日子过得怎样,里中孤寡是否有人妥善安置?今日既来此亭,文向不妨陪我四处走走。” 徐盛抱拳应道:“盛即刻散布侦骑,以防宵小。” “切勿惊扰里民。”严毅微微颔首,提醒了一句。 徐盛对他的安全问题十分重视,早上从秣陵出发时,他本来只打算带上百余亲卫,徐盛却坚持要龙骧营随行。 常言道,善射者方知弓劲。自从孙策栽在螟蛉谷后,诸将对严毅的护卫便愈发谨慎与严密。 徐盛大步走出亭舍,连声呼喊。 不一会,亭舍周围的各条官道便响起了马蹄声,三百骑奔向鹰嘴亭各里,将整个亭部护卫得密不透风。 就连方仲等百多名府兵,也被徐盛安排到各里巡查。 “少君巡视亭里,卑下是否要通知乡蔷夫前来随侍?” 鹰嘴亭亭长陶季亦步亦趋地跟在严毅身后,走出亭门。 按照县寺的通知,严毅本应于三日后率领诸文武巡视乡亭,如今突然到来,让他全然没有准备,颇有些手足无措。 “不必了。” 严毅从亲卫手中接过马鞭,翻身上马,沿着官道向距离亭舍最近的桑梓里行去。 沿途阡陌纵横,不少田亩已经翻耕完毕,可见迁来此地的移民十分勤劳,已经在为来年的春种做准备了。 官道两侧,闻讯而来的移民不顾霜寒地冻,面带感激之色,伏地而拜。 严毅的仁德之名已传遍江淮,各项仁政也在稳步推进,这些移民虽然刚迁来不久,却已对他生出强烈的归属感。 严毅改骑行为步行,仔细询问移民生计,遇见老弱孤寡时,便施以赈济。还未走到桑梓里,周围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蜂拥而来。 经过一些交谈,他对鹰嘴亭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鹰嘴亭经历战火荼毒与吴景、袁术的反复盘剥,亭中富户大族或是在外地有亲友的,早已逃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只是一些眷恋故土和无力奔波的老弱之民。新迁来的移民也大多是家徒四壁,无有长物,能够维持温饱的,仅占三成。 另外七成贫民中,家中壮丁较多的,还能靠着劳役赚取一些养家糊口的钱,每天勉强吃上两顿饭。那些家中缺少壮丁的,或一天一顿饭,或两天一顿饭,只能用苟活两字来形容。 严毅听得一阵心酸,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帮助这些贫民。然而新迁入的贫民实在太多,即便他四处筹集钱粮物资,也只能勉强维持这些人不饿死,不冻毙。 眼下也只能等到来年春发,种下春粮,方能让治下百姓逐步摆脱缺衣少食的困境。 人群中,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穿着单薄的葛衣,在寒风中冻得面青唇紫,瑟瑟发抖,不断搓手呵气,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 严毅将他唤到身前,从徐盛手中接过一件棉袍,披在他身上,问道:“天气寒冷,为何只穿一件单衣?” 在他的授意下,运城织造署昼夜不停地赶制冬衣,源源不断地发往丹阳,价格卖得很低,不想竟仍有人缺少衣物御寒。 厚实的棉袍快速将身体里的寒冷驱走,年轻男子呼出两口白气,感激地道:“回少君,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和两个弟妹,棉衣先给他们穿了。小人身体健壮,这点寒不算什么。” 严毅微微蹙眉,吩咐陶季:“组织各里置备热汤,四时不断,让缺衣御寒者减少外出。待新的棉衣送到,第一时间给他们送去。” 陶季恭声领命,四周百姓闻之,无不感激涕零。 “大胆!竟敢冲撞少君车骑!”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 一个瘦骨嶙峋的里民从田边窜出,突然冲向靠近严毅的官道,被两名骑卒拔刀拦下,按在地上。 那人匍匐于地,挣扎着仰起头,嘶声喊道:“小人许稷,不敢冲撞少君,实为状告乡中贪吏而来。小人听闻少君杀贪吏如杀鸡犬,请少君为小人做主!” “放他过来。”严毅听闻贪吏二字,双眉如刀锋般陡然斜飞,看向陶季:“你可认得此人?” 陶季心惊胆战,仔细看了诉状的里民几眼,回道:“像是刚迁来桑梓里的流民。” 严毅目光转向许稷,问道:“你欲状告何人?” 许稷拜伏于地,垂首道:“小人要告新任乡蔷夫王涵。” “所告何事?” “少君仁德,分了小人十亩假田,十亩永业田,小人感激涕零,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谁知乡蔷夫王涵私受贿赂,竟将小人的十亩永业田分给他人,只给了小人二十亩假田。” 所谓假田,是指官府临时授予的田亩,待受田人去世后,便会收回。而永业田则是受田人私有,可以‘听传子孙,买卖无禁’。两者之间区别很大,缴纳的田赋也不同。假田赋税较多,永业田赋税较少。 严毅身边随行的乡吏只有陶季一人,便去问他:“可有这回事?” 陶季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双膝有些发软,不敢有丝毫隐瞒,嗫嚅道:“确确有此类事情,只是卑下不知是否与王涵有关。” 严毅面色骤然一沉,双目寒意凛然,沉声吩咐道:“即刻传召王涵,着其持乡中田契来见!文向,于各里设听讼之台,凡分田不公者,具状以闻,由户曹逐条勘验。” 二十名骑卒齐齐勒转马头,朝乡部驰去,清脆的马蹄声听得陶季心里发颤。此事虽与他无关,但仅凭‘知情不报’四字,就足以让他掉层皮。 有了许稷带头,陆续又有几个里民鼓起勇气站出来告状。 “小人的二十亩赐田,至今尚未领到。日前有乡吏找到小人,声称若小人不肯将田卖给乡中的一家富户,就一直扣着不发给小人。” “小人斗胆举发禾阳里许康,暗中唆使乡民将田产伪托什长韩牟名下,藉此逃避赋税。那许康每成一契,便索要钱两千,里中谓之''过契钱''” 严毅听着一桩桩上诉,气得脸色铁青,五指紧握。他省吃俭用,四处筹钱,削减军资,连开拓南洋之事都停了下来,为的正是让治下各地安稳度过这个寒冬。不料那些狗胆包天的硕鼠,居然敢扯他后腿,从他指缝里抢钱。 涉事的韩牟跪在他面前,浑身抖若筛糠,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卑下糊涂,卑下知错了。那许康只说是里中旧例,卑下实不知触犯律令。卑下立刻将田退还,求少君饶命。” 韩牟是乌程人,从运城之战起,便开始跟随严毅。以他的战功和资历,本不止于什长一职,却因私藏缴获,屡教不改,最终被列入裁军名单。 严毅望着他,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既有雷霆之怒,又含切肤之痛。 徐盛与韩牟相识,忍不住替他求情:“少君,运城之战的老兄弟,剩得不多了..韩牟蠢笨,此番应是受许康唆使。” 严毅猛地抬脚,踹在韩牟肩上,怒喝道:“革除什长之职,收回免赋,滚远点!” 韩牟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滚带爬地离去。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搜捕许康,立即处死!” 韩牟浑身发颤,脚下如同生了风,走得愈急。 朔风如刀,越刮越大,掠过田野间残存的秸秆,发出尖利的哨音。 严毅眼见人越聚越多,遂令百姓返回里舍,自己则带着人一个里一个里地巡视。 如今他众望所归,已经不再需要刻意拉拢民心,之所以抛下诸多事务,亲赴里聚巡视,正是要杀一儆百。 看完三处里聚,日头已悬中天。严毅在安平里一户里民的邀请下,踏入一间简陋的房舍。 房舍的主人名叫陶泗,是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此刻正蹲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盆前,用火镰点燃盆中的薪柴。 陶泗的妻子抱着一个扎冲天辫的小女孩,腼腆地缩在灶台边的阴影里,不时从垂落的鬓发间偷觑严毅。 陶泗的老父则是颤颤巍巍地弯下腰,枯枝般的手指在床榻底下摸索半晌,方捧出个豁口的米罂。罐身倾斜时发出空荡的回响,倾尽所有,也不过才装满一个陶碗。 陶妻放下女童,手脚利索地开始淘米、煮饭。 片刻后,几碗热气腾腾的米饭端到了严毅、徐盛和几名亲卫面前。 陶泗的女儿咬着手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陶碗,馋得直流口水。 “乡野粗粮,还望少君莫要嫌弃。”陶泗局促地搓着粗糙的双手,喉结上下滚动,声音越来越低,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女儿,又慌忙移开。 严毅太清楚这些淳朴百姓的心思,知道自己若是不吃,这家人怕是立马就要跪在自己面前。 他拿起粗糙的木箸,慢慢将碗里的饭吃完。 陶泗、陶父、陶妻三人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陶泗的女儿却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徐盛将手里盛满米饭的陶碗递到她面前,小姑娘的哭声戛然而止,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向父母,直到陶泗点了点头,才破涕为笑,小手紧紧抱住了陶碗。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屋门外戛然而止,紧接着,有力的脚步声响起。 奉命传召王涵的骑卒肃然走入,在严毅身前站定,躬身抱拳道:“禀少君,王涵已畏罪自尽,临死前请少君宽恕他的家人。” 严毅伸手摸了摸陶泗女儿枯黄的发丝,起身朝陶父拱手一揖,走出房门,冷声道:“抄没王涵家产,其余犯夫,皆依此例严惩!” 陶泗三人跪伏于地,恭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层层护卫之中,方才起身。 “阿爹,这是方才那人塞到我手里的。” 陶泗的女儿踮起脚尖,怯生生地拽了拽陶泗的衣角,摊开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陶泗怔怔地接过玉佩,忽然冲出屋外,朝着严毅离去的方向噗通跪倒,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远处,严毅的队伍已经出了里门,在寒风中化作天边的一抹黑影。 (本章完) 第226章 周公瑾 刘子扬乎? 短短几天时间,严毅巡视乡亭,惩处多名贪吏、犯卒和渎职吏员的消息便如狂风般席卷秣陵全境,传遍大街小巷。接着又迅速扩散到其他郡县,引发了一场震动。 各地大小官吏这才猛然惊觉,他们效命的这位少君,乃是以斩贪闻名,素有斩贪如割草之称。凡是撞在其手里的贪吏,轻则抄没家产,重则人头落地,直杀到你肝胆俱裂为止。 一时间,那些曾有过贪腐,或是正在贪腐的官吏,个个如惊弓之鸟,日夜惶恐不安。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这些贪吏之中,大部分是周昕的属吏和与孙氏有关之人。 周昕的属吏曾经历过一段失势落魄的岁月,如今重掌权柄,犹如饿虎出柙。再加上他们没有亲眼见识过严毅的种种手段,胆子出奇地大,一个个恨不得将昔日损失的油水连本带利地捞回来。 孙氏那边的人则是仗着严毅对孙氏的宠信,自以为有了护身符。收受贿赂时连遮掩都懒得做,一副有恃无恐的嘴脸,像是认准了严毅会看在孙氏的情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毅来者不拒,管你姓周还是姓孙,只要犯事,一律严惩。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为了减少治下贪腐,他给予各地官吏的待遇,可谓优厚至极。仅正俸一项,便是其他势力的两倍有余,更不时以养廉钱、节敬等名目厚加赏赐。甚至在遇到一些小贪行为时,也会网开一面。 但若是谁敢把权力当成敛财的工具,他下手便丝毫不留情面了,你递来多少颗脑袋,他便砍多少颗。看看究竟是你的脑袋硬,还是他的刀更锋利。 初次见识严毅狠辣一面的周氏与孙氏,当刀架在脖子上,方知传言不虚。惶恐之下,迅速收敛锋芒,驯若乖犬。 周昕与孙策在严毅返回秣陵的次日,便急切地上书请罪,自陈过失。 严毅随即颁布新令,增设县治督邮一职。以一万户人丁为界,低于一万户的县设督邮两人,高于一万户的县设督邮四人。县督邮受郡督邮节制,但拥有越级上报的权力,即时巡查四方,肃清吏治。 新令很快就传遍江东,引起热议,称赞者有之,贬低者也有之。贬低的人中,以许贡的反应最为激烈。 许贡接到驿马急报时,正在庭中赏梅。待看清文书内容,当即勃然变色,青筋暴起的手指竟将手中梅枝生生折断,残红零落,洒了一地。 “竖子!先是擅改兵制,继而更易田亩,如今竟敢私设官制!此獠目无天子,藐视汉律,种种逆行,与谋反何异?” “速传檄各郡县!此等乱臣贼子,天下忠义之士当共声讨之!” 许贡盛怒之下,又将他的刺史令搬了出来,也不管有没有用,先爽了再说。 随着刺史缴令快马传往江东各郡县,严毅的改制之举竟成了一场骂战的导火索。挺许派和挺严派逐渐浮出水面,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彼此隔空对骂,檄文往来如飞蝗。唇枪舌剑间,整个江东都乱成了一锅粥。 严、许两家的关系也迅速降至冰点,曾经的盟友情谊荡然无存。 许贡碍于严毅权势与复杂的局势,不敢去骂严毅,便修书一封,将满腔怨愤尽数倾泻于严白虎。 严白虎本已闲居在家养老,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臭骂,气得差点吐血。 双方的骂战很快便升级为小规模的军事冲突,进而引发江东各地的兵马频繁调动,其中以王朗的举动最为引人注目。 自钱塘之战后,舔舐伤口大半年的王景兴,眼看严毅愈发坐大,在许贡的撺掇下,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公然站出来与许贡联手打压严氏。 钱塘与乌程两地的压力骤然加大,催促严毅回师的书信如雪片般飞出。 十二月中旬,严毅将丹阳诸事处理完毕后,率军回返钱塘。 半年的征战,使他的势力范围从三城迅猛扩张到十七城,此次回师,颇有衣锦还乡之感。 腊月的寒风在永安官道上呼啸如刀,卷起细碎的雪粒抽打在士卒们的衣袍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枪戟如林,在惨淡的冬日下泛着冷光。一万严军精锐排成四列纵队,如一条黑龙蜿蜒在银装素裹的官道。 严毅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手里拿着一卷简牍,看得聚精会神。 简牍内记录的是孙策近日的动向。 此次严毅回师钱塘,并未将孙策带上,而是令其统领一万二千军,镇守秣陵、句容一带。既是稳固丹阳疆域,也是在毗陵方向对许贡形成威胁与压制。 为了控制孙策,逐步瓦解其野心,严毅将程普、韩当、黄盖、孙贲四将尽数调往钱塘。 留在孙策身边辅佐的人,换成了范偃、陈敢、樊毅与周氏三兄弟,几乎全是严毅心腹。 调令一经公布,孙策彻底绝望,知道自己再无机会,只能老老实实给严毅卖命。 鉴于目前的形势,严毅暂时放弃了攻略丹南的计划,将两万五千野战军分别屯驻于丹北及吴郡西南,从南北两个方向对许贡形成合击之势。 这样的部署,既利于进攻,也解决了地盘狭长难以防御的问题。 以他和孙策的兵势,即便广德地区被祖郎拦腰截断,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也足以稳定南北局面。 严毅合上简牍,将部署的各个细节认真回想一遍,自觉没什么漏洞,神情渐渐放松下来,闭目假寐。 吁! 耳边传来骑士勒停马匹的声音。 “禀少君,豫州治中从事袁涣率领的使团恰从前方经过,欲拜见少君。” 严毅睁开双目,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微扬:“让程公去迎他过来。” 袁涣是袁术麾下排名三甲的谋士,且是袁术派出的持节使者,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 程普曾在袁术麾下效力,与袁涣相熟,资历也高,让他去迎接,再适合不过。 数十骑顶风冒雪,驰出队列,行不多时,便看到前方官道一侧,百余骑拱卫着十数辆华盖马车,列队相候。 “袁君,别来无恙!” 程普在其中一辆最为豪华的安车前勒住马匹。 两名侍从躬身掀起帷帘,一个峨冠博带、气度儒雅的文士从安车缓步走下,正是袁涣。 他身着深青色锦袍,腰间悬着玉印绶带,步履从容却不失威仪。安车四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衬得他愈发清贵不凡。 袁涣抬眼望着程普,面上浮现温润笑意,拱手朗声道:“自寿春一别,倏忽一载,今日得见程公雄姿如昔,涣心甚慰。” 程普翻身下马,双手平举,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 袁涣虽与袁术同姓,但同姓不同宗。袁涣出身于陈郡袁氏,其父是司徒袁滂。而袁术出身于汝南袁氏,二人并无宗亲血缘关系。 因此厌恶袁术的程普,对袁涣并不排斥,反而还有几分敬慕。 只是在眼下场景相见,让程、袁二人之间颇为尴尬。年许不见,两人已是各为其主了。 但更尴尬的还在后面。 嘎吱。 鞋履踏过薄雪的脚步声响起,两名身穿狐皮裘衣、头戴进贤冠的年轻士子从旁边一辆辎车走下,其中一人还未走近,便双手抱拳,朝程普拱手行礼,显得十分熟络。 “公瑾.”程普看清来人,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老脸一红。 几个月前从舒城出发时,他与孙策等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仿佛只要渡江,整个江东便唾手可得。再看看现在,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公.” 周瑜与程普目光一触,俊朗的脸庞上也是浮起一抹郁闷的苦笑。 自从上次严毅指明要他前往广德,他便心生警觉,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本以为只要安坐家中,就会没事。谁知贼子太过狡诈,居然利用袁术,逼他出使江东。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位是?”程普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年气质沉静地站在周瑜身旁,举止从容,风仪峻整,风采只比周瑜略逊一筹,不禁好奇发问。 周瑜同病相怜般地看了一眼少年,心想这位就是被严毅拐来的另一人了,侧身介绍道:“此乃刘晔刘子扬,汉室宗亲,光武帝玄孙,阜陵王刘延之后,现居谒者从事一职。” 程普微微一怔,面露意外之色。 汉室宗亲这四个字,当下并不怎么值钱。只因皇室子孙数量庞大,少说也有数万人。常言道,物以稀为贵,不管什么东西,一旦数量过多,便不值钱了。 不过皇室血脉中,也有极少数佼佼者,比如即将入主徐州的刘备,以及眼前这位刘子扬。 刘晔十三岁时,便遵母亲遗命,亲手斩杀了父亲身边品行不端的近侍。并且事后还能一脸坦然地向父亲说明缘由,仅这份胆识与心性,就少有人能及。 去年,许劭在扬州避难时,曾品评他:‘晔有佐世之才’。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使得刘晔年纪虽轻,却已郡县知名。 程普随孙策攻伐庐江郡时,听过刘晔的名讳,知道此子乃是即将振翅高飞的雏鹰,因此丝毫不以对方年幼而轻视。 他正要夸赞几句,不想刘晔已经抢先一步,恭恭敬敬地朝他揖礼:“拜见程公!公平黄巾、伐董卓、克庐江,威名赫赫,天下知名。晔闻名久矣,今得见程公,实乃三生有幸。” 程普见他执礼甚恭,言辞恳切,不由心生好感。 刘晔对程普的这份恭敬,绝非虚礼。他虽年少得志,终究只是个束发不久的少年郎,未尝远游。除了旧识周瑜外,鲜少与当世名流往来,所以见到程普这种战功卓著的老将时,自然心生敬意。 而他这番出使的心境,也和周瑜截然相反。周瑜是郁闷无奈,他却是暗自欣然,正中下怀,有一种总算能出去见世面了的满足感。 尤其是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名动江东的严毅时,他的内心便满是雀跃,充满期待。 刘晔虽然不是严毅的小迷弟,但也差得不远了。 “少君到了。袁君,请随我来。”程普将马匹牵到官道一侧,以便让大军通过。 沓沓 闷雷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支气势森然的劲旅从众人面前缓缓行过,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袁涣、周瑜、刘晔三人看得目不转睛,眼中满是惊叹。 行军队列开始向左倾斜。一辆双马拉动的安车在右侧官道缓缓停下,帷帘还未掀开,两队执戟、配刀、背盾的魁梧士卒,已经肃然散布四周,严阵以待。 安车上的两名御手各执帷帘一角,动作整齐地将帷帘掀起。 严毅走出车厢,站在輢上伸了下腰,踩着杌凳从容走下。审视的目光从袁涣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周瑜和刘晔身上。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仿佛看见猎物上钩的猎人。 周瑜缩了缩脖子,刘晔睁大了眼。 袁涣认真整了整衣冠,上前揖礼道:“豫州治中从事袁涣,谨奉左将军、豫州牧、阳翟侯袁公钧命,特来拜谒少君,签订和议文书。” 严毅回了一礼,笑道:“本当在钱塘迎接先生,不想竟在此相遇,诚可谓天意使然。文书之事,待回返钱塘,便与先生签订。” 袁涣闻言,心里长松了一口气,神情放松下来。 这纸和议文书,对袁术而言至关重要。传言刘表秣马厉兵,欲兴兵攻伐淮南。若严毅趁势与刘表联兵而进,袁术双拳难敌四手,覆亡只在旦夕之间。 尽管严毅提出由周瑜、刘晔二人前往钱塘签订和议文书,可袁术并不放心,于是又遣袁涣一同前来。 如今看来,严毅还是很讲信义的,居然能顶住刘表的压力,恪守前约,殊为难得。 袁涣对严毅的印象大为改观,正欲恭维几句,却见严毅已将目光转向周瑜和刘晔,温和的笑容仿佛能融化冬雪:“阁下气度不凡,想必就是舒城周郎吧?这位少年俊杰,定是刘子扬了。在下仰慕二位久矣,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袁涣呆了呆,将到喉间的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感觉严毅对周刘二人的重视程度,犹在合约之上?我没看错吧? (本章完) 第227章 步练师的粉丝 周瑜心中那股被人盯上的感觉愈发强烈,面颊有些僵硬地拱手作揖:“在下正是,拜见少君。” 刘晔神色有些激动,目光灼灼地拱手道:“少君施仁政于民,轻徭薄赋,均田以安百姓。兴百工之利,通海贸之途,使仓廪实而府库充。更兼体恤将士,明之以大义,教之以忠勇.晔虽僻居乡野,然闻闾阎之间,无不称颂少君之德。今日得睹风采,方知少君不仅有过人之智,更怀济世安邦之略,晔不胜钦慕之至!” 袁涣在一旁听着,一张脸黑如锅底,忍不住瞥了一眼刘晔:‘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严毅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未曾料到刘晔对自己的态度竟如此亲近,随即大喜,左手一把挽住周瑜臂膀,右手握住刘晔手腕,向车舆走去:“天寒风大,二位请与我登车一叙。车中备有温酒,正好驱寒论事!” 周瑜有些不情愿地挪着步子,刘晔则是双目粲然生辉。 走出几步后,严毅想起袁涣,回头喊道:“车舆宽敞,先生若不嫌弃,请登车共话。” 袁涣心中涌起被冷落的酸涩,下意识地想要婉拒,却又恐拂了对方之意,唇边勉强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缓步随行。 程普此时若再看不出严毅是想招揽周刘二人,那他就是傻子了。想到严毅为了招揽二人,竟如此大费周章的让袁术将人送来,一时间竟怔在原地。 安车的车厢很大,长一丈,宽半丈,足以容纳七八人同时乘坐。车体由上等檀木制成,镶金嵌银,外雕云纹,内衬软垫,厢壁还贴着金箔,描着彩绘。车厢中央摆着漆案、香炉等物,馥郁的香气入鼻,令人心旷神怡。 严毅虽然更看重周瑜,此刻却是临时改变主意,特意将刘晔安排在自己身旁的座次,而周瑜与袁涣则是坐在对面。 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如今刘晔已对他表露出明显的善意,他自然清楚该如何下手。 嘎吱 车轮滚动的轻响传来。 由于车轴装着皮革、弹簧等减震装置,又是在官道上行驶。车厢仅是微微一晃,便恢复如初,平稳地向前驶去,融入阵列之中。 严毅执刘晔之手,殷殷垂询其家世学问,言笑晏晏间尽显亲近之意。时而转顾周瑜,三言两语间亦是温润有礼。 袁涣端坐榻上,如坐针毡。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多余的人,又或是个陪笑的女闾小娘,很是憋屈。 他却不知这是严毅有意为之,正是要借助他这位名士来彰显自己对周刘二人的重视与亲近。 次日上午巳时,大军进入钱塘地界,引来百姓夹道欢呼。 听闻严毅率军归来,越来越多的人从附近乡亭涌来,有的抱着香炉,有的抱着扫帚,还有的端着食盒,将盒内的酒水肉蔬分发给行军中的士卒。 袁涣三人或惊讶、或感慨、或凝重地看着这一幕。 “民以壶浆迎师者,非畏其威,乃怀其德也。” “士卒不掳掠,市井不惊扰,故父老争献薪粟,童子亦知迎门。今观此军,号令严明,秋毫无犯,民乃以酒肉相馈,是知其非惧刀兵,而诚心悦服矣” 袁涣喃喃低语,感触良多。 去年孟秋时节,袁军攻伐九江而回,他在寿春见过类似的场景。 不过寿春百姓并非自愿,而是受袁术胁迫,不得不出来劳军。 袁涣还记得那天自己劝谏袁术的话:‘夫民安土重迁,不可卒变。易以顺行,难以逆动。今民未知义理,而强驱之,虽得小利,终必为害’。 袁术置之不理,反斥他败兴。 袁涣没有想到,自己期望中百姓箪食壶浆的场景,并未在淮南出现,反倒在对手治下出现了。 他的心中浮起深深的忧虑。 夫英雄者,国之干,庶民者,国之本。得其干收其本,则政行而无怨,策无遗矣。 严毅外纳贤士良将,内安黎庶。袁术却是沉溺在四世三公的美梦中不能自拔,骄奢淫逸,苛政虐民。长此以往,倘若将来两家再起兵戈,袁术恐亡于严毅之手。 袁涣暗暗下定决心,待回返寿春后,便要力谏袁术,以免其坠入深渊而不自知。 周瑜和刘晔站在他身旁,目不转睛地望着百姓迎接大军的盛况,脸上神色俱是震动非常。 袁涣观察他二人的神情,心中不禁思忖,如何才能将他们带回寿春。 此刻他已完全看出严毅将周刘二人召来钱塘的目的和企图。 袁术不重视周瑜和刘晔,他却深知这两人的才能,绝非池中之物,堪称卧龙凤雏。若任由严毅将二人招揽过去,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随后,袁涣便以议事为由,将周瑜和刘晔唤回使团。 严毅也不阻拦,只是吩咐多派士卒‘保护’使团安危。 翌日,天光乍晴。连日的风雪悄然退散,一轮冬日悬于碧空,洒下稀薄却珍贵的温暖。 大军的行军速度略有加快,于下午申时抵达钱塘西门。 姒青与全柔带着钱塘诸官吏、士子以及豪族大姓,在西城外的听松亭翘首以待。 姒青与严毅久未相见,甚是挂念。全柔则是即将赴任秣陵,心中急切,一心想要为步练师定下亲事,效仿吕氏奇货可居之事。 众官吏、士子以及各乡亭豪族耆老,站在他二人身后,虽静默不语,却各怀心思,都想在严毅率军回归的首日,给其留下印象。 严毅此次出征,连克十多城,兵锋直抵长江南岸,先后击败韩佑、吴景、袁术、许贡等人,名震江淮,已经显露出执江东牛耳的迹象。众人无不费尽心思,想攀上这棵大树,以求荫庇。 “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现场顿时喧嚣起来,很快又归于平静。众人按照官爵、地位高低,在听松亭外排好队列,向西眺望。 随着滚雷般的脚步声响起,西方天际处,渐渐显露出一排黑压压的人影。枪戟如林,寒光闪烁间,簇拥着一辆华丽的车驾缓缓行来。 当车驾在听松亭前停下时,数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卒早已配刀执戟,在亭子四周列队警戒。 严毅踩着杌凳走下车舆,威严的目光扫向前来迎接的人群。 “吴景拜见少君!” 出乎众人预料的是,第一个出列的人,居然不是姒青与全柔,而是已无官职在身的吴景。 这其中缘由,显然是与吴景手中牵着的那个小女孩有关。 “你就是抓我大兄的那个坏人?”孙尚香仰起稚嫩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严毅:“我大兄在哪里,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快放了我大兄。” 吴景听她说出与事先排练截然不同的话语,吓得脸色骤变,拉了一下她的手,轻斥道:“香儿,不得无礼,还不快拜见少君!” 接着拜伏于地,告罪道:“香儿年幼,尚不懂事。言语冲撞,望少君海涵。” 严毅将他扶起,望着这个昔日对手爬满细纹的脸庞,温声道:“香儿活泼,甚得我心,又岂会怪责?吴公快请起来。” 目光转向孙尚香,笑道:“你大兄现在为我办事,可没人敢抓他。等再过些时日,我便让他回来看你。我送给你的琉璃军阵,喜欢吗?” 孙尚香的一双明眸顿时弯成了月牙状,雀跃之情溢于言表。可转眼又撅起小嘴,稚声抱怨道:“喜欢!只是母亲管得严,每隔三日才许我玩一回。你还有其他好玩的东西吗,再送我几件,这样我就可以每天换着玩了。” 严毅听得哈哈大笑。 周围孙氏诸人,紧绷的神色顿时舒展,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严毅回到府邸,换上一件宽大的直裾,来到书房。 姒青紧跟在他身后。 两个婢女抬着一个装满木炭的火盆,轻步走入书房。将火盆放下后,便迅速退了出去。 盆内的木炭,乃是用蜂蜜涂在炭烟极少的枣木碳屑上,精心捏成虎型,并加入沉香木屑,以便燃烧时能散发香气。 同时,火盆底部还铺了一层白檀木,确保木炭燃烧时无尘、无烟。 甚至在书房墙壁的隔层中,也设了壁炉,炉内有木炭在燃烧。 整个书房温暖如春。 严毅刚穿越时,以为再难享受到现代社会的诸多便利,直到来到这个世界,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那些科技产物,但绝对的权势,能让人享受到极致奢华的生活,丝毫不比现代社会逊色,有的地方甚至还有超出。 尤其是那种心灵上的享受与愉悦,实不足为外人道。 “子越,这半年来,辛苦你了。” 严毅在榻席坐下,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看向对面的姒青。 姒青是他最信任的人,从钱塘出兵时,为了确保后方的安稳,他将姒青留了下来,使其错失了许多积累军功的机会。 “青安坐城中,哪及少君领兵在外征战辛苦?少君连战连捷,威震江东,青真为少君感到高兴。”姒青笑道。 严毅唯有在徐瑛与姒青面前,才能完全放松下来,双腿毫无形象地分开,半坐半卧地靠在凭几上:“其他犒赏,我知道你并不放在心上。今日,我就给你一个你最想要的奖赏。” 姒青隐隐猜到了几分,呼吸有些急促:“不知少君欲赏青何物?” 严毅唇角微扬:“我把郑姜赏给你,待来年春暖花开之时,择个良辰吉日,为你二人完婚,可好?” 姒青既激动又赧然地拜伏于地,颤声道:“谢少君!” “这里又没有外人,讲这些虚礼作甚,快起来。”严毅拿起银勺,从酒樽里舀了一勺温酒,仰头喝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钱塘近来如何?” “少君兵锋正锐,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捣乱,各项政令都推行得很顺利。” “依照少君吩咐,钱塘守军不断以强汰弱,战力有显著提升。不符合要求的士卒,青已让其归田,充作府兵。” “初冬时,数股贼寇聚众来犯,规模颇大,青已率军将其剿灭。其余散兵游勇,也有府兵清剿,未容其酿成大患。如今周遭贼寇皆闻风远遁,涌入其他郡县。钱塘境内,已月余未见匪患踪迹了。” “匠作监已仿平海,成功建成首艘巨型海船,日前已试水出海。其余大小战船,亦已造了一百五十余艘。” 姒青正襟而坐,逐一禀报钱塘近况。 严毅凝神静听,时而微微颔首。 钱塘诸事中,最让他感兴趣和关心的,便是规模逐日扩大的水师。 得益于刘表、王朗提供的人才与技术,钱塘匠作监在短短半年内,便已掌握多种海船与战船的营造之法,如今船坞之中,工匠日夜赶工,一艘艘新船接连下水。 钱塘水师的战船数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照此进度,再过数月,便能达到会稽水师的规模。 届时,能对钱塘水师构成威胁的,就只剩下荆州水师了。 严毅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频频向姒青投去嘉许的目光。 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姒青口中的这些事,看似完成得轻松,但其中的艰辛,也只有内行人才清楚。 姒青将诸事汇报完毕后,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入冬以来,有不少外地士子来到钱塘,其中不乏名门望族之后。青粗略统计,已有五六十人。” 严毅听得精神一振,翻身坐起,以为是自己招贤纳士的种种举措终见显著成效:“诸士子前来,所为何事?” 姒青的脸庞上浮起一抹古怪之色:“一个月前,全子元的侄女步练师携母迁居钱塘。此女不仅容色倾城,才情亦是不俗。那些士子,皆是为她而来。” 说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是全子元托我在少君面前提起。” 姒青在驻守钱塘的半年间,与全柔配合无间,不仅公务上相得益彰,私交也日渐深厚。此番全柔托他向严毅禀报步练师之事,他难以拒绝,且此事涉及几个重要人物,也有必要向严毅禀报。 但事情原委,他却是全盘托出,未做丝毫隐瞒。 严毅听得愣住,他原以为这些士子风尘仆仆赶来,是为出仕。却没料到竟是来把妹的。 他沉吟片刻,问道:“这些人之中,有没有能力出众的?” 姒青略微一想,回道:“有没有才能,属下不敢断言。不过其中三人来历不俗:彭城张昭之子张承、吴县朱氏年轻一辈的翘楚朱桓、祖郎次子祖宇。” “派人盯着祖宇,先不要放他离开钱塘。”严毅脸上的笑意隐去:“过几天我要去余杭,你陪我一起去。” 姒青微微点头,陪着严毅饮了几樽酒,见屋外院落人影幢幢,知是有事禀报,起身告辞离去。 姒青离去后,房门被一道窈窕的身影轻轻推开。 周宓步履轻柔地走入房中,依偎在严毅身旁,轻声道:“少君,周泰与蒋钦假意投效许贡之事,妾身已经安排好了。” (本章完) 第228章 周泰和蒋钦 周泰与蒋钦刚到吴县时,便得许贡盛情相待,礼遇甚隆。彼时许贡风头正盛,蒋钦又是刚直的性子,感动之下,几乎便要投效许贡。 但蒋钦却未能说服周泰。 在周宓的影响下,周泰更倾向投靠严毅。 随着乌程之战与故鄣之战结束,严毅声望日隆,其锋锐的军势,对周泰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最终促使周泰彻底下定决心。 蒋钦本欲说服周泰一起投靠许贡,但在周泰的劝说下,内心反而产生了动摇。 许贡虽折节相待,然文有余而武不足,对一名志在疆场的武人来说,实在是缺乏吸引力。 当永平之战的结果传至吴县时,蒋钦终于不再犹豫,决定与周泰一起投效严毅。 彼时,严毅与许贡正在争夺句容,因担心周宓陷入许贡之手,便命她连夜离开吴县,回返钱塘。 周宓临走前,按照严毅吩咐,安排周蒋二人假意投效许贡,以待日后严毅攻伐吴郡时,以为内应。 周泰、蒋钦既投严毅帐下,其令如矢,其命如纶,二人未加思索,便慨然应命,去投许贡。 许贡在句容争夺战中败给严毅后,对麾下诸将愈发失望,开始不计代价地广募骁勇。周泰与蒋钦悍勇无比,又颇知兵略,正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选。见二人终于来投,只当是自己的厚待打动了对方,大喜过望,即拜二人为左右司马。 在其他势力,左右司马通常只统领三曲六百人,属于中下层军职。但在许贡军中,这两个军职的权柄却是不可小觑,可统领一千二百人至三千人。 时值隆冬,流寇肆虐,吴郡诸县皆受其害。许贡有意考较周蒋二人之能,遂命他二人各领一千二百军,分剿郡内贼寇。 周泰与蒋钦分兵两路,一取娄县,一取华亭。未出半月,便将二地贼寇尽数荡平。剿贼速度之快,冠绝许贡帐下诸将。 许贡接到捷报,先是惊讶不已,紧接着便被一股狂喜所笼罩。 天可怜见,守得云开见月明,想他许伯谦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两名能独当一面的良将。 “即刻为周、蒋二部补足兵甲粮秣,令他二人合兵一处,平定由拳贼患!” 许贡在官寺后院来回踱步,将手中军报看了数遍,仍舍不得放下。随即意气风发地下令,命周蒋二人前往贼患最严重的由拳剿贼。 由拳是大县,人丁超出一万户,历年来都是贼患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特别是今年,严毅治下各城驱贼如驱狗,吴郡西南的贼寇在乌程等地待不下去,便一窝蜂涌入由拳,进一步加剧了由拳的贼势。 由拳,桑亭。 红日西沉,落日的余晖在亭舍的檐角墙垣镀上了一层猩红,与地上、墙上的斑驳血渍交融在一起,竟分不清是霞光还是血光,唯见一片触目惊心的赤色。 亭长石奋浑身浴血,左手执盾,右手握刀,率领两名亭卒和十多个部民,死死拦在亭舍大门,与冲向亭舍正门的贼寇杀成一团。 百余名贼寇衣衫褴褛,或着单薄秋衫,或裹破旧棉袍,手持环刀、长矛、锄镐等粗劣兵器,将亭舍围得水泄不通。犹如一头头饿急了的野狼,双目赤红,神色狰狞。 石奋等人虽占据地利,且在勇力和军械上都胜过贼寇,但人数实在悬殊,渐渐不支。纵使有意投降,但在杀红了眼的贼寇面前,投降只会死得更快,唯有苦苦坚持,期盼能有援军出现。 不久后,贼寇又寻来几架木梯,架在四面墙上,攀爬入院。 石奋等人左支右拙,苦苦坚守了半个时辰,终于不敌,被潮水般的贼寇淹没。 一个身材魁梧的贼寇挥刀砍下石奋的头颅,狞笑着揪住发髻,将血淋淋的头颅高举过顶,嘶声吼道:“弟兄们,给老子抢光杀尽!完事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贼寇们发出兴奋的吼叫,涌向各间房舍,争先恐后地抢夺米粮财物,现场一片狼藉。 突然,亭舍外的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皮甲与兵刃碰撞的清脆异响。 贼首面色陡变,急忙放下手中的米袋,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呼喊众贼到舍外列阵,一边带着几个喽啰飞奔向亭门。 刚冲出亭门,一支铁槊便挟着凌厉的风声疾速刺来,瞬间贯穿了他的前胸。紧接着,几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几个喽啰相继倒地。 周泰骑在马上,目光冷冽,挺槊将一名犹未断气的贼寇刺死,随后大喝一声:“包围亭舍,降者不杀。” 在他身后,潮水般的士卒涌来。先是分出一队,张弓搭箭,瞄准亭舍各门,然后排起阵列,从各门冲入,对贼寇展开剿杀。 周泰口中降者不杀四个字,在这场混乱的厮杀中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 多年以来,官军与贼寇之间早已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彼此之间极少会留活口。官军需要贼寇的首级来领取犒赏,贼寇需要踏着官军的尸首烧杀抢掠。在这场残酷的对抗中,双方之间只能有一方存活。 很快,亭舍内的贼寇便被剿杀殆尽,尸体被拖到野外,聚而焚之。 石奋等人的尸首则被送至县城,等待亲属认领。 待战场清扫干净后,周泰即令部曲驻守亭部,并将缴获尽数犒赏士卒。 屠杀一些快饿死的贼寇,能有多少缴获?所谓缴获,大部分都是严毅暗中提供,用来给周泰收买军心。 次日下午,蒋钦率部抵达桑亭,与周泰汇合。 两人屏退左右,在后院正堂相对而坐,先是交流了一番带兵的心得,然后才步入正题。 “幼平,由拳贼势猖獗,你打算如何剿除?” 屋外寒风凛冽,穿堂而过,屋内仅置一矮小火盆。但蒋钦却只穿了一件没有加絮的棉袍,袖口高高挽起,露出虬实的肌肉。 他今年二十六岁,身高八尺,身材魁梧,肩宽体阔,给人一种威武不凡的感觉。 蒋钦的经历和余杭许昭相似,贩过私盐,当过水贼。其人重然诺而轻金玉,行劫专取豪强,鲜少扰民,有时候还会将抢来的粮食分发孤寡,在众水贼中显得特立独行。 “平定贼患,无外乎驱、剿二字。以驱而论,可将贼寇驱往周围的乌程、运城、吴县、娄县等地,由拳贼患自解。” 周泰的穿着与蒋钦相仿,只在较为厚实的袴褶外套了一件皮甲,悍勇之气犹胜蒋钦。他身长八尺,腰阔十围,立如铁塔,行似熊罴。面如重枣,颧骨高耸,双目炯炯如炬,顾盼间自生威棱。颔下一部短髯,硬如钢针,更添几分猛厉。 在蒋钦的盛情相邀下,周泰也曾当过几天水贼,敷衍数日后便返回乡亭。其人豪迈不羁,好结轻侠,常聚乡中豪杰,扶危济困,快意恩仇,日子过得颇为潇洒。 “休要拐弯抹角,直言如何破贼。”蒋钦闻言,翻了个白眼。 乌程和运城是严毅的地盘,他二人自然不可能将贼寇驱赶过去。而吴县与娄县是许贡治下的大城,对急于获取许贡信任的二人来说,显然也不是选择。 周泰拿起火盆旁的一个铁卮,往嘴里灌了几口酒,抹了抹胡须上的酒渍:“剿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将几股主要的贼寇击溃,快速平定贼势,余贼让县卒来处理。第二种方法是将由拳分为东西南北四处区域,封锁要道,循序清剿,如此可将贼势彻底剿除,但耗时较长。” 蒋钦想了一会后,说道:“那就采用第一种方法吧,如此方能显出我二人的本事,尽快获得许贡的信任。” 周泰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很多百姓都是活不下去,才上山当了贼寇。我听说少君治下都是剿抚并举,只诛除几股主要的贼寇,对其余散寇,采用的是化贼为民的办法。如此恩威并施,方能靖平地方。然观许贡部曲,却是恨不得将贼寇杀绝。长此以往,贼势只会一年比一年凶猛。” 蒋钦嘿嘿一笑:“这样不是更好吗?看这样子,吴郡的贼患怕是要闹到来年二三月,足够让许贡焦头烂额了。” 周泰沉声道:“你我兄弟平定由拳贼患后,功劳已足以获取许贡信任。后续剿贼,我们能避则避。让这些贼寇多给许贡添点乱,以便来年少君攻伐吴郡时,更容易一些。” 蒋钦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商议妥当后,便将麾下部曲合为一部,命九百老弱士卒驻守各处据点,只带了一千五百精锐,四处剿贼。 十日后,由拳贼势逐渐平定,虽然仍有一些散寇,但已不再具有威胁。 周泰、蒋钦二人带兵回返吴县,向许贡复命。 许贡大喜过望,对二人愈发喜爱,当日便在府中设下酒宴,为二人庆功,并将两人破格提升为别部司马。 相比左右司马,别部司马的权柄更大,独领一部的特征也更明显,距离校尉仅有一步之遥。 许贡此举,乃是有意将周蒋二人树立为军中典范,既是鞭策其余各部,也是欲行千金买马骨之事。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有了周蒋二人珠玉在前,不少被许贡忽悠过来的武夫不再犹豫,选择加入其麾下。 周泰与蒋钦见好就收,推说身体有恙,不再领兵出征。 此时许贡军中不少将领已对他二人生出嫉恨,许贡只当他二人是受此影响,才不得不收敛锋芒。不但未责怪他二人托病不出,反而对其‘进退有据’更加欣赏。 如此歪打正着,倒是让周蒋二人哭笑不得。 就在周蒋二人在许贡麾下混得如鱼得水的时候,严毅率领三千精锐,前往余杭。 此次前往余杭,乃是正式拜见盛宪,行拜师之礼。 盛宪博学多才,器量雅伟,与孔融等名士交好,虽已辞官,但门生故吏遍布江东,在江东士族中拥有很高的声望。 此前挺严派与挺许派掀起骂战时,盛宪便站出来坚决支持严毅,为严毅争取到了不少盟友。 严毅此番大张旗鼓地前往余杭拜师,既是争取江东部分士族的支持,为接下来平定江东的一系列战事做准备。也是欲请盛宪出仕,以解决治下理政人才不足的窘境。 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天下士子虽多,但其实圈子就那么几个。士子之间相互联结是普遍现象,只要获得其中几个主要人物的效力,便能引来众多士子投效。 除此之外,严毅此次前往余杭,也是打算找许昭聊聊,将其收归麾下。 余杭地处杭嘉湖平原和浙西丘陵山地之间,是山地丘陵向平原过度的典型地势。因西北部就是天目山余脉,所以贼寇颇多,至今尚未剿除。 严毅率军进入余杭地界后,便放慢了行军速度,同时派出侦骑,侦查四周贼寇情况。 虽然他并未将这些贼寇放在眼里,但经过大半年的征伐,‘夫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的思想观念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当天下午,大军在紧邻东苕溪的一片平原地带安营扎寨。 时值隆冬,东苕溪水瘦如线,蜿蜒于平野之间。溪畔芦荻尽枯,风过时簌簌抖颤,远处田畴平展如砥,一览无余。 余杭境内的贼寇似是忌惮严毅威势,纷纷远遁,毫无踪迹。仅有三三两两的农夫,不时从营寨附近走过,或好奇或敬畏地朝营寨打量。 殷离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其中异常,当即前往帅帐,向严毅禀报。 “少君,远处农人窥视大营,其中似有不少细作,安全起见,是否再从钱塘调两千军过来?” 严毅从谏如流,应允下来。 殷离走出帅帐,命人将附近农人尽数驱走,同时加派密探,散布于附近乡亭。 笃笃 日暮时分,距离严军营寨十五里的一座庄园,紧闭的门扉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夫敲响。 嘎吱。 庄门打开,一颗满脸横肉的脑袋从门后探出,目光从农夫身上扫过,微微点头,将其让进庄内。然后警惕地向四周看了几眼,迅速关闭庄门。 农夫对这座朱甍碧瓦的庄园似是十分熟悉,穿堂过院,径直走向后院正堂。 堂内烛火通明,照射出两个对坐而饮的人影。 坐在东首主位的,是一个年约三十的白脸书生。内穿袴褶,外披狐裘,腰背挺直,身躯健硕,双目神光内敛,毫无书生的文弱之气。 书生对面是一个虬髯大汉,满脸凶悍之气,穿着一件价值不菲却皱巴巴的织锦棉袍,腰间悬着两把短刀。 农夫轻步走入堂内,在两人身旁坐下,伸手拿起漆案上的一个酒樽,一口将酒饮尽,砸吧砸吧嘴道:“查清楚了,大约有三千人,往西二十里的黍谷亭是其必经之路,正好在那里下手。” 大汉目光殷切地看向书生,倾身向前:“凌君,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切不可犹豫。只要除去严毅,府君与大帅便为君取下余杭,双手奉上。” 凌操垂眸凝思,帐内烛火摇曳,映得他面容明灭不定。良久,在身旁两人的注视下,缓缓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动手罢!” (本章完) 第229章 如插标卖首耳! 大汉朗声大笑,猛地一拍大腿,举起青铜酒盏道:“君真乃爽快人,某敬君一樽!” 凌操唇角噙着三分笑意,从容执起酒盏,与他饮了一樽。 大汉名叫朱勇,三年前曾是纵横余杭的贼寇魁首。其麾下贼众最盛时,啸聚三四千人,在余杭盘踞了两年有余,才被许昭剿灭。 朱勇兵败溃逃,身披数创,一路踉跄奔往富春与桐庐之间的括苍山。行至半途,伤势发作,竟昏死在凌家庄外的野径上。幸得凌操外出巡庄时发现,命人抬回庄中医治,延医用药,悉心调养半月,方救回他一条性命。自此以后,两人之间便时有往来。 两日前深夜,朱勇悄然造访凌操,直言自己效命的会稽贼帅周勃已归顺王朗麾下。今奉周勃与王朗之命,趁严毅外出之际,特来取其首级。 周勃与王朗知操骁勇,更兼胆略过人,威震余杭。二人密议之时,皆言:‘欲除严毅,非凌操不可成事’。乃将其视为刺杀严毅的关键枢机,费尽心思地邀其入伙,参与此事。 为保刺杀严毅之事万无一失,周勃已尽起麾下精锐,更联合盘踞括苍山的另一贼帅典超,各率五千贼军朝余杭进发。周勃部沿富春江顺流而下,典超部则取道天目山隘口。 周勃与典超非区区冬寇可比,二人皆是割据一方的巨寇,实力犹在钱铜、邹他之上。昔日严毅攻伐钱塘时,周典二人便欲出兵分一杯羹,只因王朗这个手握重兵的庞然大物介入此事,方才悻悻作罢。 凌操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不想当日一念恻隐救下朱勇,竟是引狼入室,为自己招来一场大祸。有意拒绝,却已身陷泥沼,难以脱身。 根据朱勇含蓄透露的信息,此事背后不止是王朗在掌控,更有许贡参与其中。这两人皆是手握重兵的大郡牧守,为取严毅性命,不惜耗费重金拉拢周勃、典超。若是他出言拒绝,只怕活不过三日。 刀架脖子上,凌操也只能无奈答应,略微思索后,问道:“若是严毅不在黍谷亭屯驻,又当如何?” 朱勇满脸笃定之色,似是对这件事信心十足:“凌君放心,按照严毅目前的行军速度,要到明日下午申时方能抵达黍谷亭。亭部以西二十里内,皆无水源,严毅必在黍谷修整。届时我再调集余杭两支义兵前去骚扰,天色将晚,严毅必不会再行军。” 凌操心中一凛,想不到王朗为了杀死严毅,竟连余杭的贼寇也收买了。他目光闪烁,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刺杀细节,沉吟良久,忍不住蹙眉问道:“待我行刺之后,四面皆敌,如何保我全身而退?” “凌君当日活命之恩,勇没齿难忘,岂敢让恩人陷于险境?”朱勇唯恐他生出退缩之意,神色一肃,郑重抱拳道:“请君放心,我部精锐冲阵之后,便会立刻接应凌君离开。纵使刀山火海,也定护凌君周全!” “除此之外,周帅麾下第一猛士韩虎,有万夫不当之勇,曾单枪匹马攻破一处山寨。我已将其带来,随君左右,助君一臂之力。” 朱勇坐直身躯,朝一旁的农夫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起身离席,向屋外走去,不久之后,便带着一个身长九尺的壮汉走了回来。 “韩虎拜见凌君!” 声若洪钟的嗓音在屋内炸响,壮汉单膝跪地,朝凌操抱拳行礼。魁梧的身形,连投射在案几上的烛光都遮去大半,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凌操一脸审视地看着韩虎,眼中寒芒骤现,原本虚扶的右手突然化掌为爪,朝韩虎喉咙抓去。与此同时,左腿暴起,狠狠踹向对方跪地的膝盖。 “你!” 韩虎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凭着身体本能猛然后仰,指尖擦着喉结划过,在喉间留下几道血痕。壮硕身躯就势翻滚,起身的瞬间,腰间双斧已执在手里。 朱勇被这一变故惊得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刚拿在手中的酒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酒水湿了衣袍也浑然不觉。 凌操赞许地朝身体紧绷的韩虎微微点头,朗声大笑道:“诸位勿惊,操只是试试韩兄弟的身手。” 韩虎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不满地哼了一声。 朱勇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将地上的酒盏捡起,掸了掸衣袖上的酒渍,笑道:“未知合君心意否?” 凌操颔首道:“临危不乱,真虎士也!” 韩虎目间怒色隐去,虬髯间咧开一抹桀骜的笑容,抬手抹去颈间被指尖刮出的血痕,粗声笑道:“凌君好身手!能逼得某家这般狼狈的,放眼江东也不出五指之数。” 凌操微微一怔,心中冷哼一声:‘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他刚才出手突袭,目的只是试探韩虎的身手和反应,并未使出全力。此刻听他大放厥词,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啪啪! 屋内响起清脆的击掌声,朱勇抚掌大笑,执起酒盏,双手奉与韩虎:“严毅那厮不通武艺,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今有两位联手,取其首级如探囊取物!来,某敬二位一樽!” 韩虎接过酒盏,随手放在案上,昂首道:“待明日取了严毅狗头,再饮不迟!” 凌操缓缓将酒盏举至唇边,浅酌慢饮之际,暗暗思忖:‘严毅自起兵以来,从未亲临战阵,料其武艺,不过稀疏平常,此话倒是说得不错。’ 三人相对而笑,都对明日刺杀严毅之事,生出几分信心。 若能一举诛杀严毅,别的不说,光是偌大名声,便足以名留史册,受用终生了。 朱勇担心误了明日大事,不敢多饮。强忍酒意,劝饮三巡后,便带着韩虎与那农夫装扮的人离席归屋,各自调息养神,只待明日一击必杀。 次日晌午,阴风呼啸,卷起漫天枯叶沙尘,将本就黯淡的日头遮蔽得愈发昏沉。 凌操准备妥当,换上一件玄色窄袖裘袍,将特制的兵刃藏在腰带夹层之中。翻身上马,与韩虎并辔而行,身后跟着十二名精挑细选的庄客,人人劲装,暗藏利刃,直往黍谷亭驰去。 十四骑风尘仆仆地赶至黍谷地界,立在一座低矮山丘上。 凌操极目远眺,只见密密麻麻的营帐铺满亭部,如众星拱月般将亭舍护在中央。每条官道要冲处,皆有顶盔贯甲的士卒往来巡弋。更远处,数队轻骑兵正沿着土路来回奔驰,扬起阵阵烟尘。 “果如朱君所料,严毅在此停驻!”韩虎身体前倾,虎目直视前方,跃跃欲试道:“凌君,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我了。” 凌操微微颔首,双腿猛夹马腹,冲下山丘 “禀少君,余杭凌操携门下宾客来投,正在营门等候!” 一名执戟亲卫立于帅帐外,躬身禀报。 “引他去东客帐奉茶,就说我在议事,稍候便至。” 严毅站在一张铺在地上的皮质舆图前,手执剑鞘,指向舆图某处。左右两侧,姒青与殷离凝神注视,时而低声进言。 “少君,龙骧营往北探查的五名侦骑,已逾一个时辰未按约定燃烟报讯,今日这两股贼军也来得蹊跷。以属下之见,我军不宜再进,当查明缘由,待钱塘的两千军抵达后,再去余杭不迟。”姒青语气谨慎地道。 殷离双眉微锁,神情显出几分凝重:“属下听闻凌操精擅手搏,此番来得突然,不可不防。少君稍候,容属下先行布置。” 若是换做三个月前,严毅见凌操来投,必定喜出望外,学曹操来一个倒履相迎。但是现在,他麾下猛将如云,区区一个凌操,已经不甚在意。当即颔首,等了一刻钟,方才带着姒青走出帅帐,向东而行。 东客帐外,原本看不到几个人影。此刻却是三步一人,五步一哨,殷离麾下死士如鬼魅般隐现各处,将整座营帐围得铁桶也似。 严毅步入营帐,周围光线微微一暗,两道立在帐中的身影映入眼帘。左侧那人肩宽背厚,一身腱子肉将裘袍撑得紧绷,右侧的人更是魁伟异常,头顶几乎触及帐顶横梁。 听到脚步声,两道身影一起回头,锐利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躬身揖礼:“余杭凌操..余杭韩虎,拜见少君。” 帐内十多名死士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 韩虎身材高大,即便垂首躬身,也能将严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为了不被看出端倪,他眼睑低垂,只用余光去观察严毅的每一个动作,身体也尽量放松。 按照约定,朱勇会率领潜伏在黍谷亭北山林的一千精锐骑兵,对营寨发起冲锋,制造混乱。届时,便是他与凌操动手的最佳时机。 五步之内,于他不过弹指一瞬,只要严毅身旁的护卫离开两三个,凭他这双杀人无数的巨掌,可在瞬间捏断严毅脖颈。 在韩虎急迫而紧张的等待中,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如期而至,犹如悦耳的杀伐之音,敲击在他心头,令他血脉偾张。 “禀少君,千余贼骑自北奔袭而来,俱是轻甲快马。” “贼军冲破外栅!” “北营守军已将贼拦在辕门。” “陈司马率领龙骧营两曲骑兵绕至敌侧。” 一名名传信兵在营寨北门与客帐之间往来穿梭,将最新的战况禀报严毅。 韩虎竖起耳朵,聆听一声声军报,胸中怒火翻腾,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朱勇那厮在搞什么!说好的千骑踏营,制造骚乱,里应外合,取贼狗头。结果连特么营门都没冲进来! 现在怎么办?是否要动手? 韩虎瞥了一眼镇定如常的严毅,发现对方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刺而来,仿佛能穿透皮肉,将他心底那点龌龊算计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一慌,掌心沁出一层冷汗,脑瓜子嗡嗡直响。 眼下杀死严毅,已不现实。且不说严毅身旁丝毫未乱的护卫,就算自己得手,也无法逃出营寨。难道真的要去学那专诸,一命换一命? 韩虎心乱如麻,下意识看向凌操。 凌操右手摸向腰带,指尖在暗纹皮革上轻轻摩挲,声音平静地道:“少君,在下此番来得仓促,没带什么贵重礼物。唯有一份薄礼奉上,还望少君笑纳。” “怀远能来,便是最大的礼物。”严毅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凌操双手暴起,骤然发难! 只见他动若脱兔,欺身而上,左手成爪,精准扣住目标的右手脉门,拇指狠压合谷穴,竟将那双能生裂虎豹的巨掌硬生生掰开! “撒手!” 凌操一声清喝,右腿如铁鞭横扫,靴尖正挑在目标膝窝委中穴上,使其魁梧身躯失衡前倾。凌操趁机旋身贴背,右臂如蟒缠颈,瞬间完成一个标准的‘犀牛望月’擒拿式。 “凌怀远,你干什么!你特么疯啦!” 韩虎彻底懵了,万万没想到凌操的目标居然是他。 他怒喝挣扎,青筋暴起的脖颈却被凌操左肘死死抵住大椎穴。那看似文弱的臂膀竟有千钧之力,压得他铁塔般的身躯不得不单膝跪地。 “少君,此人便是在下奉上的礼物。” 凌操眸光一冷,眼底闪过一丝轻蔑,睨着韩虎那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心中暗骂一声蠢货。 余杭地处临水、永安、钱塘、富春四城合围之中,三面皆为严毅所据。这般情势下,他即便要投,也是去投如日中天的严毅,又岂会看得上不知兵略的王朗? 如今他被王朗、周勃、典超盯上,也唯有投靠严毅,才能消除三人的威胁,保住身家性命。 “凌怀远,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韩虎满脸涨得通红,一股混合了愤怒、恐惧、憋屈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腾,嘶声大骂。 “区区蛮力,也敢蔑视我江东豪杰!” 凌操按在韩虎脑后玉枕穴的手指猛然发力,再松开时,韩虎已经双眼发白,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在下为了应付贼子,唐突之处,望少君海涵。” 凌操解下腰带,从夹层中取出薄薄的兵刃,扔在地上。 “素闻怀远侠义胆气,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严毅看也未看地上犹自震颤的利刃,脸上露出一抹消除警戒的笑容,朝凌操走去。 “少君。”身旁的殷离轻咳一声。凌操手中虽无兵刃,可一身手搏之术,当真是神乎其技,有没有兵刃对其来说,已无关紧要了。这样的人若是行刺,即便空手,也足以造成致命的威胁。 严毅想起陈寿对凌操的那句评价:‘重义轻生,轻侠有胆气’,再想起历史上凌操每战临前,最终死在冲锋路上的经历,甚至想到其子凌统忠诚正直的性格,心中再无疑虑。 他朝出声提醒的殷离投去一个心安的眼神,走到凌操面前,把住他的胳膊,满足长叹道:“我得怀远,如虎添翼矣!” 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除了贺齐、董袭、张纮、张昭、鲁肃等人外,历史上东吴的核心文臣武将,貌似快被他招揽齐了. 凌操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动容,严毅在如此情形下,居然敢近他身,仅凭这份胆气和信任,就值得他效命。 他郑重地单膝跪地,朗声道:“属下凌操,拜见少君!” 严毅朗声一笑,将他扶起,温声道:“怀远此来,当不止这一件礼物罢?” 凌操微微颔首,目光扫向左右。 “尔等退下。” 严毅一声令下,帐中死士拖着昏死过去的韩虎,顷刻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姒青、殷离二人。 凌操心知姒青、殷离必是严毅心腹,当下不再迟疑,凝声道:“据属下所知,此番刺杀少君的幕后主使,乃是王朗与许贡。” 严毅对此并未感到意外,轻笑道:“此冢中枯骨耳,不足为虑。” 凌操一时为他豪气所折,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恭敬,接着道:“周勃与典超的九千贼军,正由富春江和天目山而来,再加上余杭的贼寇,上万贼军旦夕即至。此地不宜久留,少君应速回钱塘。” 严毅闻言淡淡一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剑鞘纹路:“区区贼寇,我视其如插标卖首耳。怀远不妨将家眷亲族接来营寨暂住,以防不测。” 凌操心下有些犹豫,如今营寨仅有三千军,如何能抵抗四倍之敌? 正在迟疑间,忽听马蹄声响,一名身穿鱼鳞甲的骑将策马来到帐前,将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扔在地上,下马抱拳道:“禀少君,末将已斩贼将朱勇之头,献于帐下!” 严毅目光扫过那颗血迹斑驳、尘沙满面的头颅,托起陈显双臂:“有劳元亮了,我军伤亡如何?” 陈显如今对他已是死心塌地,闻言恭声道:“死了三十一个兄弟,伤者约有六七十。” 严毅此番出行所率的三千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对付区区贼军,自然不在话下。 凌操却是听得愣住,心中骇然,千余贼骑突袭,居然才造成这点伤亡,就被轻松剿灭了? 耳边传来严毅关切的声音:“怀远,方才我的提议,汝意下如何?” 凌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再有任何迟疑,当即唤来随行庄客,命其将家眷亲族接来营寨。 严毅担心路上有失,又调拨了五百步卒,沿途护送。 凌操家业殷实,豢养了数百庄客,加上宗族子弟,足足有上千人。这也是他虽有一腔热血,却一直安居余杭,迟迟没有出仕的原因。 许昭他看不上,投靠其他势力,又担心族人招来许昭报复。 如今机缘巧合之下,倒是无形中推了他一把,也使得严毅帐下,又多了一员猛将。 (今天历史性突破,码了5245个字) (本章完) 第230章 刘晔献策 一个时辰后,营寨北门外的战场打扫完毕。断裂的鹿砦重新竖起,夯土加固的栅栏森然如初。 一辆辆轺车拉着贼寇的尸首,驶往河岸,聚而焚之。空旷的战场上只余下鲜血浸染的暗红斑驳,浓烈的血腥气在朔风的吹拂下渐渐消散。 此役规模虽然不大,但缴获颇丰,共得战马六七百匹。这些战马并不符合龙骧营的要求,统统交予辎重营,部分用来运输军械物资,部分用来贩卖。 天色渐暗,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向大地。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仿佛被冻僵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营火噼啪作响,士卒们围坐在火堆旁,捧着陶碗狼吞虎咽地扒着粟米饭,偶尔灌一口辛辣的劣酒驱寒。 周瑜和刘晔内穿棉袍,外罩布甲,在一堆营火前相伴而坐,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讨论方才那场战役的细节。 “公瑾,营寨突遭偷袭,不但毫无慌乱之态,反而迅速做出应对。借助地利,将贼寇诱入辕门与外栅之间的狭窄地域,先以骑兵断其首尾,使敌陷入混乱,再聚而歼之。如此雄军和娴熟的战法,放眼江淮,你可曾见过?” 刘烨抄起酒囊,猛灌了一口酒,呛得满脸通红,却浑不在意。随手将酒囊丢开,手执木箸,眉飞色舞地上下比划,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混着未散的酒气在火光中飞溅。 周瑜一脸无语地从袖口掏出锦帕,拭去面颊上的唾沫,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子扬,与其在这里推演战局,不如先思量思量,你我二人如何才能返回庐江。” 不出他所料,担忧变成了现实。自那日与严毅会面后,这位行事风格令人捉摸不透的年轻统帅,便时时刻刻将他和刘晔带在身边。 袁涣三番五次婉言提出,要带他们回庐江,都被严毅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 袁涣急于回寿春复命,无奈之下,只能先行返程,将他二人孤零零地抛了下来。 “为什么要回庐江?少君对我二人如此礼遇,推衣衣之,推食食之。留在这里挺好。”刘晔仰头饮尽囊中残酒,打了个酒嗝。 周瑜暗暗叹了口气,提醒道:“莫要忘了,你我族人俱在庐江。” 刘晔挥了挥衣袖,不以为然地道:“在旁人看来,我等是受少君胁迫,才不得不留在此处。短时间内,袁术是不会对我等亲族不利的。” 他的亲族并不像周氏那般声名显赫、树大招风,若要离开庐江,还是比较容易的。而他之所以仍未向严毅表明立场,其实是在为周瑜考虑。担心自己投效严毅后,会引来袁术对周瑜和周氏的猜忌。 刘晔的这番良苦用心,周瑜心知肚明。仅凭这份同进退的义气,就足以让他将刘晔引为知己。 尽管两人相识相交的时日尚浅,却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公瑾,少君的出身虽不及袁术显赫,然英明睿智远胜于术。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者所宜详择也。” “得主者昌,失主者亡。袁术四世三公,兵多粮足,似能有为。然以君观之,术何如人哉?术奢淫放肆,诡诈百姓,其人豺狼,兵虽众,不能久矣,早晚必亡。少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南征北讨,所向披靡。有朝一日,克定江东诸郡,据此形胜之地,建立基业,则大势成矣,唯君详虑之。” “兄之族,世居江淮,为州中冠族,累世宦达,门第清华。今何自屈身于袁氏?夫立非常之功者,必行非常之事。以兄之睿鉴,岂不察天命之攸归?愿速说族中长老,共断葛藤,早图良栖。” 刘晔见周瑜为宗族所困,犹若明珠蒙尘、慧剑藏匣,不禁扼腕而劝。 周瑜何等明达,岂会不识其中利害?只是周氏累世簪缨,数代积累的族产尽在袁术治下,周氏子弟也多在袁术麾下任职,与袁氏盘根错节,欲令阖族弃袁归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此之外,严毅将他强召羁縻,扣留帐下,也让他心里郁结了几分不满。 就在两人轻声交谈的时候,殷离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静立在两人身后,仿佛一个幽灵,将两人吓了一跳。 “两位可曾用完膳?少君正在帐中议事,特命在下来请。” 古语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周瑜和刘晔如今可是严毅的心肝宝贝,连传递信息都是让殷离亲自来办。这样的待遇,让其他人羡慕不已。 两人起身整了整衣冠,跟在不苟言笑的殷离身后,向帅帐走去。 严毅的行军风格与霍去病有些相像,从来不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自己。每次率军出征,必携锦帐牙床、金罍玉盏之物,辎重之中,珍玩必备。仅庖厨之属,就精选了二十人随行,或善炙,或工脍,或专点心,各有所长。 因此帅帐中的装饰,是十分奢华的。鎏金灯盏、蜀锦帷幔、纹栽绒毯、七宝屏风等物,应有尽有。 最令人称奇的是,连帐顶也暗藏机关,天热时可撑开纱幔通风,天寒时又能垂下貂绒帷帐保暖。 即便周瑜出身显贵,也看得暗暗咂舌,刘晔更是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左顾右盼。 “公瑾、子扬,快来我身边坐。” 严毅特意命人在自己身旁放了两个榻席,见周瑜和刘晔进帐,笑着招了招手。 周刘二人在帐中诸将羡慕的目光注视下,走到他身旁坐下。 “周勃、典超二贼,既已投靠王朗,就不能再留了。我欲在余杭诛除二贼,以剪除王朗羽翼,诸君以为如何?” 严毅的第一句话,就让周瑜眼皮一跳,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是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强行逼他依附啊。 “根据怀远提供的信息推断,周勃、典超最迟明日晌午就能抵达余杭。”姒青得严毅授意,要他多参与军务,以积累军功,因此第一个出言:“我军虽然都是精锐,但只有三千人,难以围歼敌军。以末将之见,此战需让许昭率部策应才行。” 陈显抱拳道:“许昭盘踞余杭多年,对余杭地形了若指掌。末将建议,我军可继续驻留黍谷,将二贼引来。待二贼接近黍谷后,让许昭率军截断二贼归路,与我军前后夹击,如此二贼可破。” 程普老成持重,抚须沉吟:“剿除二贼不难,难的是如何将二贼诱来黍谷。须知朱勇之死,必定会惊动二贼,二贼或不敢再来余杭。” 营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程普的话,可谓直指要害。如今朱勇已死,余寇四散,事情很快就会传入周勃、典超耳中。此刻想再诱贼入瓮,就好比让惊弓之鸟重入罗网,困难重重。 哈哈! 帅帐内陡然响起清朗的笑声,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刘晔大笑不止。 刘晔见众目所集,倏然敛笑,整衣而起,向帐中诸将一揖,正色道:“晔有一策,可令二贼自投罗网。少君新遭行刺,不妨广布消息,诈称刺客得手,少君伤重欲返钱塘疗伤。明日我军故作仓皇,向钱塘缓行,二贼贪功,必倾巢来追。” 话音刚落,一道道或惊讶或赞许的目光便投射到刘晔身上,无人再敢轻视这个少年。 啪啪! 严毅抚掌而笑,豁然起身,锦袍翻飞间已行至刘晔身前,亲执其手道:“得子扬之谋,何愁二贼不入彀中?即依子扬之策行事!” 众将齐声应喏。 刘晔被严毅亲昵的举动弄得有些局促,定了定心神,提醒道:“听闻少君欲将凌君亲族接来营寨,此事万万不可。贼众狡黠,此等反常之举,必使其生疑。” 凌操闻言,起身抱拳道:“少君,破贼要紧!属下庄中子弟皆习武艺,弓马娴熟,敌军没有两三千人马,绝难攻破。待平定贼患后,再安置属下亲族不迟。” “既如此,怀远亲族暂且安居庄上。”严毅略一沉吟,朝殷离吩咐道:“遣精干斥候十二人,昼夜轮守凌氏庄园。若见贼踪,立刻来报。” 诸事安排妥当后,他便修书一封,遣快马送至许昭处,邀其联兵剿贼。 许昭接到书信后,不敢怠慢,急召心腹将校入府,连夜部署。 次日清晨,霜天破晓,晨光熹微。 短短一夜功夫,严毅遇刺重伤的消息,就已传遍余杭及附近郡县,引来一片哗然。 钱塘、永安诸城闻讯,慌作一团。天刚亮时,城门处已见铠甲森森,马蹄声碎。城中兵马仓促集结,向余杭急行军,欲接回严毅。 晌午时分,消息传至吴县。 许贡十指紧攥竹简,指节根根突起,胸膛剧烈起伏,青筋隐现的额头上因兴奋而充血,红润一片。 “竖子也有今日!可惜!可惜啊!竟让这厮逃过一死。” 许贡满脸不甘地悠然长叹,目光紧紧盯住简牍上的一行字:‘毅身负重创,气血衰微,命若游丝,正星夜兼程,驱舆返钱塘。’ “绝不能让这厮活着回到钱塘!最好是伤重不治,死在半路上。” 许贡喃喃低语,思索片刻后,直接越过王朗发令,命人快马给周勃、典超二人传信。让其不惜一切代价,趁乱杀死严毅。若事有不成,纵是拖,也要将严毅拖死在返程路上。 山阴距离余杭较远,消息尚未传至山阴。但他相信,若是王朗得知此事,一定会做出与他相同的决定。事不宜迟,只能越俎代庖了。 连许贡都对此事深信不疑,更别说立功心切的周勃、典超二人了。 俗话说,初诳易信,再诳则疑。严毅尚是第一次使出诈伤的伎俩,再加上钱塘等城兵马异动,仓皇之状非伪,顿时就让急于杀死严毅的许贡等人信以为真。 当天下午未时,严毅部一路抛下诸多辎重,仓皇撤至黍谷亭以东十里的秀水亭。 周勃率部停驻秀水以南五里的清溪亭,按兵不动。典超则引兵屯于栖霞陇,在秀水以北七里处列阵。 两军如秃鹫盘踞,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既不敢贸然进逼,又不甘就此退去,只暗中窥伺严毅部动向,恰似饿鹰盯死垂死之兽。 下午申时,周勃与典超先后接到许贡快马送来的书信。 此时距离黄昏仅有一个多时辰,若是再不动手,给严毅喘息之机,使其与各城援兵汇合,大事休矣。 周勃与典超再无迟疑,亲自登上鼓车,擂鼓而进。 咚咚咚! 一声声鼓响震彻四野。两股贼军九千贼众应声而动,如潮水决堤,向着严毅部席卷而去。 这一去,就有如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 两个时辰后,余杭郊野已陷浓夜。冻云低压,掩尽星月,唯闻朔风穿林,如怨鬼呜咽,从秀水亭方圆三里内的一具具尸体上拂过。 周勃浑身浴血,铁甲残破,单膝跪在地上,右手的环首刀插入地面三寸,刀身映着火光不住震颤,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魁梧身躯。 在他周遭,冻土早已被鲜血浸透,尸骸横陈,层层叠叠,竟无立锥之地。其中一具插满箭矢的尸体尤为醒目,正是死不瞑目的典超。 而他此行欲诛杀之人,却是挺立如松般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哪有一丝重伤垂死的迹象? “少君用兵,果真名不虚传。”周勃扬起血污斑驳的脸,低声嘶吼:“败军之将,唯求一死,给某来个痛快!” “不杀汝,会稽之贼,安知吾剑之利。给他留个全尸。” 严毅漠然拂袖,转身离去。 砰!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周勃微微抽搐的身躯轰然倒地。 纵横吴会二郡五六载,名声仅次于严白虎、祖郎的两个巨寇,就此一战毙命。 回到秀水亭舍时,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锦袍、身材粗壮的汉子,未语先笑,抱拳朗声道:“少君刚来余杭,便为昭送上这般厚礼!余杭贼寇能够肃清,全仗少君虎威,昭代余杭百姓谢过少君。” 严毅回礼笑道:“有赖许君出手相助。” 许昭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盛公与昭同行,此刻正在后院厢房,灯犹未熄。” 余杭是许昭的地盘,盛宪当然不可能在余杭城坐等严毅去拜见,以严毅今时之势,能亲赴余杭,已经是给足了盛宪面子。盛宪若安坐城中,才真的是不知进退了。 严毅神色如常,似是早有所料,整了整衣冠道:“既是老师在此,毅当速去拜见。” 两人携手往后院走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许昭脚步微滞,不着痕迹地落后半步。 (本章完) 第231章 围攻光明顶 亭舍后院乃是亭长所居,且有逆旅功能,时长会有一些过往的士子甚至是官吏居住,因此比前院要大不少。 后院中央种了一棵梧桐树,树的左侧,也就是后院南边,建了七八间厢房和耳房,都是单间。 北边的建筑是套房结构,共有两套房,分别由一间堂屋和两间卧房组成,显然是供身份较高的人居住。 或许是建造时间比较久的缘故,房舍的墙壁和木门都有些陈旧,屋檐下铺设的方砖也坑坑洼洼,砖缝里还有杂草冒出。 一个高约八尺的人影站在一间面积最大的厢房前,双手捧着一个铜烛台,腰背挺直,纹丝不动。 快到檐口下时,许昭脚步加快,抢前两步,目光投向前方的人影,笑着低声介绍:“此乃盛公弟子,高岱高孔文。其父高彪,乃吴郡大儒,试经第一,所著赋、颂、文章受到先帝称赞。出为外黄令,先帝曾下诏画高彪像于东观以劝学者。” 许昭少读书,因此对有学问的人很是敬重,提到高彪时,语气中满是赞叹。 严毅却对高岱更感兴趣。 高岱早年被盛宪举为孝廉,怀恩在心。盛宪遭到许贡迫害后,正是高岱一路护送盛宪至余杭避难,又为宪求救于徐州牧陶谦。 陶谦起初没有答应,高岱‘悴泣血,水浆不入口’。陶谦被高岱的忠义壮烈所感动,将高岱视为春秋时的申包胥,给许贡去信施压,最终迫使许贡解除了缉捕盛宪的缴令。 事后许贡记恨高岱,遂将高母囚禁,高岱心急如焚,想尽各种办法搭救,始终未获许贡松口,至今已有数月。 如此忠肝义胆之人,又是饱学之士,简直就是严毅心目中最理想的下属模版。 他靠近火光,仔细打量高岱,见其身躯健硕,相貌堂堂,心中愈发喜爱,揖礼道:“毅拜见师兄,久闻兄之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快慰平生。” 高岱郑重回礼,却不敢以弟呼之,轻声道:“老师有早睡的习惯,往日未到亥时就已睡下。天色已晚,请君先与我拜见老师。” 严毅跟在他身后往房内走去。许昭寻了个借口,自去他处。 房内的陈设很简陋,仅有一张床榻、两张高矮案几,几个榻席和两口木箱。 青铜灯架立在案几后方,架上的九盏油灯仅点亮了三盏,摇曳的烛光在素墙上投下颤动的光晕。 东边临窗的席上跪坐着一个高冠博带的中年人,面容清癯,须发微霜,正就着烛火观看手中的简牍,听到房门响动,轻轻将简牍放下,抬起了头。 严毅快走两步,拜倒在地:“弟子严毅,拜见老师。” “快请起来。”盛宪伸手虚扶,上下打量眼前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弟子。 起初得知严毅欲拜师时,他的心中颇为犹豫,因为内心清楚严毅拜师目的不纯,是欲借他之名拉拢士子之心。在许昭的劝说之下,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如今看来,这个弟子各方面皆为上乘,实为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只是听闻严毅在经书造诣上略有欠缺,不免令人稍感遗憾。 盛宪急于考较严毅学问,待他坐下后,便轻捻胡须问道:“平日所习,以何经为要?” 严毅心中涌起前世面试的感觉,对他来说,这场考较无关紧要,以他如今的地位,想拜任何人为师,都不是一件难事。不过为了在盛宪心中留下一个知礼勤学的印象,仍是耐心答道:“略读过春秋、左传,粗知大义。” 他读得最多的其实是史记和汉书,不过这两本书都不是儒家经典,此时提起未免不合时宜。 儒家经典中,春秋强调尊王攘夷和大一统观念,颇合他的心意,因此略有涉猎,正好用来应付盛宪考问。 除了倡导大一统的理念外,春秋还蕴含对忠诚和义气的推崇。熟读左氏春秋的关羽,之所以一生忠于刘备,不是没有原因的。 盛宪心中涌起一股失望,春秋只是儒家五经之一,左传也只是对春秋的解释与补充。看来传言不假,严毅在经书学问上确实无甚造诣。 不过想到严毅的出身,他很快释然。 一个武人,能对春秋有所涉猎,已经是不错了,不能要求太高。 “可知春秋笔削之义?”盛宪挑了一个比较简单的问题,试探问道。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对儒家士子来说,大约只相当于小学生功课。严毅不假思索地答道:“略知一二。孔圣作春秋,乱臣贼子惧。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 盛宪抚须而笑,微微松了口气,起码这个弟子的学问下限是保住了。接着又问:“''郑伯克段于鄢,这克字当作何解?” 这个问题稍难一些,显然盛宪正在逐渐增加考较的难度。严毅想了一会后,答道:“左传言如二君,故曰克,谓共叔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此孔圣诛心之笔也。” 盛宪再松一口气,对严毅的期许提升到了‘初中生水平’,捋须再问:“晋人执虞公,为何不言执其君?” 这次严毅思考了更长的时间,方才缓缓说道:“虞公贪璧马之贿,自取灭亡,已失君道,故削君字以示贬。” “嗯,不错,不错。”盛宪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没有再继续追问,叮嘱道:“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汝需谨记。” 严毅恭声道:“愿效颜渊欲罢不能之志。” 盛宪对他越看越满意,起身走到一口木箱前,取出一卷竹简,递到他手中:“这是我注释的春秋凡例,你拿回去看。三日后,写一篇‘论天王狩于河阳’给我。” 严毅微微一怔,没有想到穿越到这个世界,居然还会被人布置作业,有些不情愿地接过了简牍。 盛宪布置给他的这道论题,其中大有学问,看似是在考较他的学问,实则是在试探他对这个乱世的态度。 所谓天王狩于河阳,指的是公元前六百三十二年,周襄王被晋文公召至河阳,参加诸侯会盟。当时周天子已名存实亡,诸侯势力强大,晋文公借此机会让周襄王为自己的盟主地位背书。 这与当下汉帝的处境十分相似,都是主衰而臣强。 盛宪让严毅论述此事,其用意不言而喻。 这简直是一道送命题。如今严毅占据一郡之地,麾下精兵数万,势如中天。若是继续扩张下去,便是裂土分疆,自成一统的局面了。这道题不啻于是在问严毅:‘你是想做一个忠臣,还是想当一个逆臣?’ 严毅知道自己若要招揽盛宪,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就必须合其心意才行。 盛宪谈兴甚好,接下来又和他聊起时政。 这方面可是严毅的强项。要论经学文章,他远不如当世的才俊。但若论时政利弊,并在此基础上推断未来的时局走向,又有谁比得上他呢? 在这个世界,他就是能预见未来的先知,随意吐露的只言片语,在旁人看来,就是惊天动地般的高论。 盛宪也不例外。一番交谈下来,这个博古通今的饱学之士,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不敢再以老师自居,俨然一副平辈论交的姿态。 正所谓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在某些方面,严毅足以当他的老师了。 侍立一旁的高岱更是听傻眼了,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直到一盏油灯因灯油耗尽而熄灭,方才回过神来。 “天色已晚,老师早点休息,弟子改日再来聆听教诲。” 严毅趁机起身告辞,他在这里足足跪坐了一个多时辰,早就想走了。若非盛宪谈兴正浓,执手论道,显出一副欲罢不能之态,他早已开溜。 盛宪恋恋不舍地放他离去,临别之际,又为他拟了两个表字,让他自择。 第一个表字是‘任之’。取孟子‘天将降大任’之意,也有论语‘任重而道远’的劝勉在里面。 第二个表字是‘伯真’,列子汤问云:太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谓之真。抱朴子云:得真知者不惑于古今。论衡云:真者,固所以受于天也。 盛宪以真字相赠,可见着实有些被严毅的‘先知特性’吓到了。 与造化者俱,游乎至真之境。这个真字,与穿越者何其契合。 两个表字,严毅都挺喜欢,思索一番后,想到自己的穿越者身份,最终还是决定以伯真作为表字。 走出厢房后,一阵夜风吹来,从脖颈钻入,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突然涌起一个自己越来越像古人的念头,前世留下的印记,仿佛真的只剩下回忆了。 高岱态度友善地将他送出后院。 严毅见他面色忧愁,问道:“孔文,营救令堂之事,可有进展?” 高岱摇了摇头,脸上愁云更浓,声音中含着一丝痛苦:“许贡本已答应放了我母亲,可不知为何,竟又变卦。我正在另谋他策。” 许贡临时变卦,不愿释放高母,和严毅也有几分干系。自从严毅拜师盛宪的消息传出后,许贡对盛宪愈发仇视。再加上前阵子盛宪公然站出来力挺严毅,连带着盛宪身边的人,也都被记恨上了。 高岱想尽各种办法,四处托人求情,仍无法改变许贡念头。他本想请严毅帮忙,可一想到严毅和许贡的敌对关系,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下去。 严毅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臂:“兄不必为此忧虑,营救令堂之事,就交给在下来办。” 高岱睁大眼睛,眸中亮起希冀的光芒:“伯真,你真的有办法?” 严毅点了点头,营救高母对他来说,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高岱忽然拜倒于地,声音颤抖地道:“君若能解家母之困,岱纵然肝脑涂地,也必报大恩。” 严毅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连忙将他扶起:“半月之内,必将令堂送来余杭,孔文静候佳音便是。” 高岱激动不已。 严毅宽慰他几句后,告辞离去。 刚走出远门,殷离便已如幽灵般跟了上来。 “我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严毅问道。 殷离低声道:“少君可是要属下去营救高母?” 严毅微微颔首:“可有把握?” 殷离棱角分明的下颔微扬,露出一丝笑意:“许贡对高母的看守并不严,五日之内,属下定将高母救出。” 严毅脚步提速,往前走去,转眼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来到前院时,一道负手而立的人影缓缓转过身来。 许昭似已在此等候多时,粗犷的脸颊被寒风吹得有些发青,走近道:“少君,昭昨日收到一份来自吴县的刺史缴令,事情紧急,欲与少君相商。不知少君今日是否方便?” 严毅听得一阵无语,许贡那厮整天吃饱了没事干,不是给这个发令,就是给那个发令,真特么烦死了。 两人走入前院一间灯火通明的耳房,掩上房门。 许昭将案几上的灯烛移到案角,从袖口取出一卷简牍,摊在严毅身前。 严毅借着摇曳的烛光,定睛一看,面容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凝重。 只见简牍上浓墨写就: “近闻江东动荡,豪强并起,逆贼横行,吏民不安。本刺史受命朝廷,总领扬州,当以安境息民为要。” “今特召许君至吴县官署,共议江东大计。” “一、议屯田养民之策,以固根本;二、议剿逆贼之略,以靖内患;三、议互通有无之法,以纾民困;四、议郡县守备之宜,以防不测。” 许昭观察了一番他的脸色,低声道:“据昭所知,此缴广布江东,凡稍具势力者,无论官绅豪杰,抑或草莽枭雄,皆在受邀之列,唯独.” 严毅清楚他欲言又止的后半句内容,无非是:‘唯独少君不在邀请之列。’ 至于缴令中所说的逆贼,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说谁了。 严毅眸中寒芒乍现,如霜刃出鞘,森然杀意霎时弥漫。 许贡、王朗这两个蠢货,不去钻研强兵之法,整天搞这些歪门邪道,这是想干嘛,广发英雄帖,召开武林大会,围攻光明顶么? (本章完) 第232章 三州风云起 “少君,许贡、王朗此举图谋甚大,不可不防。” 许昭神色凝重地劝说,摇曳的烛火映在他脸上,将那份忧虑勾勒得愈发清晰。 严毅的目光在简牍和他的脸庞之间来回游移,内心生出几分迟疑。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许贡与王朗的筹谋,自己见招拆招便是。只是说服许昭归附之事,此刻却产生了变数。 许贡、王朗既打算联合江东诸郡县一起对付他,势必会对实力不俗的许昭竭力笼络。值此风云变幻之际,许昭大可左右逢源,坐收渔利,乃至趁机壮大势力。他会在这个时候,甘愿放弃辛苦创下的基业,归附他人吗? 严毅沉吟片刻,试探问道:“以许君之见,我当如何应对?” 许昭似是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道:“以少君今日之声望武略,若是振臂一呼,势必从者云集,足以与许贡、王朗分庭抗衡。届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许贡与王朗的联合,对江东之人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毕竟其掌控的,是江东综合实力最强的两个郡。而且背靠扬州刺史刘繇与汉帝,一直被视为江东的正统势力。 相比之下,豪族、贼寇出身,崛起不足一年的严毅,根基就要显得薄弱许多。 即使严毅兵锋正锐,许昭也只是认为,严毅具有挑战许王二人的实力与潜力,但胜负之数,尚未可知。 严毅观察许昭神色许久,脑海中两个念头激战不休。 一个念头是说服许昭归附,另一个念头是当场制服许昭,逼其就范。 第一个方法的实施时机,似乎尚未成熟。第二个方法的成功概率较大,但势必会对江东其他势力的立场造成不可预测的影响。 严毅紧握的手缓缓松开,终是放弃了立刻收服许昭的打算,决定先稳定内部,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全力对付许贡与王朗。 只要击溃许贡或王朗中的任何一个,这偌大江东,便唾手可得。 “既如此,便依许君所言,待我回返钱塘后,即推进此事。”严毅长身而起,朝许昭肃然长揖:“许君夤夜相告,这份情谊,在下铭记在心,来日定当厚报。” 许昭连忙起身回礼,神色诚挚:“昭与尊父相交多年,情同手足,自当全力助君。” 他选择提前站队,也是无奈之举。余杭地处严毅与王朗的势力范围之间,一旦两家开战,势必会将他牵连进来。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押注。 严毅先扶他坐下,然后才自己落座,话锋一转,笑道:“今年数战,毅缴获军械颇多。许君若不嫌弃,毅当择日命人按万军之数,遣人送至。区区薄礼,还望笑纳。” 许昭大喜,起身拜道:“少君厚赠,昭感激不尽。” 此时已是深夜,两人却都没有睡意,就在这简陋的房舍内,秉烛商议诸多合作细节。直到次日丑时,烛火方才熄灭。 回到营寨后,严毅打了个哈欠,朝身旁的姒青吩咐道:“子越,把那些我军不要的军械,挑出一万副,分成五批给许昭送去。战前送两批,战中送三批。” 交待完毕后,他一头扎进营帐,蒙头便睡。 两日后,严毅率军返回钱塘。 在这期间,江东的局势进一步变得波谲云诡起来。先是周勃、典超二贼伏诛的消息传遍四方,令江东群寇闻风丧胆。接着又是吴县召集令风波渐起,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 括苍山东麓,伏牛岗抱犊寨。 寨主杜野坐在‘忠义堂’上首的狼皮榻席上,双手微颤地捧着一卷简牍仔细观看,粗犷黝黑的脸庞上布满抑制不住的狂喜之色。 杜野是千余山贼的魁首,在绵延数百里的括苍山,其势不过蕞尔小寇,常年遭受周勃、典超的欺凌。 然而,就在两天前,这两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大山突然崩塌了,折戟于严毅刀下。 更令他惊喜的是,平日从未将他放在眼里的王朗,居然破天荒地命人发来缴令,授予他一个‘镇西校尉’的官职。 虽然这个官职有名无实,并未得到公开承认。但它带来的好处也是毋庸置疑的:抱犊寨今后不会再遭受会稽军的征剿,同时每月还可从富春府库获取一定数量的钱粮资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抱犊寨需要接受会稽军的征调,在战时跟随会稽军作战,或是在敌军入侵时,为会稽军驻守括苍山东麓隘口。 而这个敌军,王朗派来的使者也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他,那便是被许贡、王朗视为逆贼的严毅。 严毅! 杜野听到这个名字时,吓得心惊胆颤。强如周勃、典超,尚且被其杀鸡屠狗般剿除,自己这点微末势力,怕是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不过在王朗的威逼利诱下,他也没胆气拒绝。两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唯有先答应下来,将送到嘴边的好处捞到手再说。 至于以后的事情,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与杜野被迫接受的‘招安’不同,雄踞丹阳西部的祖郎,收到的是一份极尽吹捧之能事的缴令。王朗先是借刘繇之名,给他送来丹阳太守的印绶,接着又陈明唇亡齿寒之理,许下诸多好处,力邀他联手对抗严毅。 “许伯谦和王景兴不过区区郡守,有什么资格表我为丹阳太守。我若是接受,才真的是沦为世人笑柄!” 祖郎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笑看长子祖洪张弓射杀一头獐子,语气中充满不屑,侧头与旁边的部将徐预交谈。 他今年四十一岁,年龄与严白虎效仿,精气神却比严白虎好上几分,仍有开疆拓土的野心。 “好箭法,大公子真乃神射!”徐预先是夸赞了一声祖郎,接着恭声道:“王朗一介酸儒,在大帅面前,自是提鞋也不配。不过严毅日渐势大,唇亡齿寒之论,倒也并非虚言。” 祖郎从策马冲向獐子的祖洪身上收回目光,长叹一口气道:“严氏有子类虎,吾子豚犬耳。” 徐预不敢接这个话头,低声道:“猛虎相搏,必戕其一。主公何不效卞庄刺虎之策?待其两败俱伤,再执戟入场,可收渔翁之利。” 祖郎手中的马鞭轻敲掌心,颔首道:“季侠言之有理,只是这个火候,颇不好把握啊。” 他的势力版图内,共有七座城池,远非许昭等辈可比。且辖地偏安一偶,周围除了一个严毅之外,再无其他劲敌。又占据了宛陵、春谷两座大城,地理位置、辖地资源、人口等都十分优越。 宛陵是丹阳郡治,也是丹阳第一大城,人丁近十万口,繁荣富庶。春谷则是江东首屈一指的产铜地。仅凭这两座城池,每年便为他提供大量的钱粮。 因此在当前局势下,祖郎不但没有外部危机,反而还处于扩张势力的绝佳时机。而祖郎打的也是左右逢源、广拓基业的念头。 “林外风急,请父亲移步林间歇马。待孩儿烤得这獐肉,与父亲把盏御寒。”祖洪单手提着血淋淋的獐子,收弓下马。 祖郎对儿子的孝顺还是很满意的,虬髯下的大口绽开一抹笑意。山风掠过时,忽然想起多日未见二子祖宇,一边驭马一边问道:“祖宇那小子,怎么十多日未见他踪影了?” 祖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眼珠滴溜溜一转,佯装漫不经心道:“二弟近来迷上一个叫做步练师的小娘,听说是追到钱塘那边去了。孩儿近日忙于习练骑射,也不是很清楚。” 祖郎初时不以为然,忽然反应过来,大怒道:“这个畜生,他想气死我吗?速速派人去把这逆子给我绑回来!” 眼下正是他与严毅随时可能翻脸的时候,儿子去钱塘,岂不是羊入虎口? 祖洪低下头,眼底闪过阴谋得逞的狠光,恭声道:“父亲勿忧,孩儿这就赶去钱塘,定将二弟带回。” 祖郎气得胡须直颤。玛德,自己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两个蠢货。 “你莫去了。”他强忍怒气,目光转向徐预:“季侠,你亲自走一趟,将那孽子带回来。” 徐预躬身领命。 严毅与许贡、王朗之争,不但对祖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就连远在琅琊郡的诸葛玄也不能幸免。 诸葛玄本已同意出任豫章太守一职,却因江东的混乱而心生迟疑,如今听闻严许王之争,更是萌生退意。 江东这潭水越搅越浑,非善泳者不能涉之。 朔风怒号,彤云密布,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压下来。千山万壑,顷刻间尽着缟素,唯余寒梅傲然挺立。 诸葛玄屡遭袁术、刘表两方使者相催,不胜其扰,索性携诸子侄踏雪寻梅,暂避尘嚣。 诸葛亮时年十四岁,亦随叔父同行。 他虽是身量未足的少年郎,却已显竹柏之姿。素麻衣袍略显宽大,掩不住通身清峻之气。 碎雪沾衣不拂,负手立于梅树下的少年,恰似一幅水墨丹青,已经有了几分日后羽扇纶巾的翩翩风采。 “叔父,昔年刘景升单骑定荆州,实赖九大因由。其一,持汉廷符节,名正言顺;其二,身为鲁恭王之后,血统贵重;其三,前任刺史王叡死于孙坚之手,荆州无主;其四,董卓乱政,天下瞩目洛阳,荆州反得偏安;其五,蒯、蔡等大族鼎力相助;其六,景升公运筹帷幄,手段非凡;其七” 诸葛亮走到诸葛玄身旁,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前方疏密有致的梅花,娓娓道来。 他年少早慧,显露出超越年龄的卓然才识。博览群书而不拘泥章句,观星测雨常有独到见解。谈吐间展露的韬略,令诸葛玄也暗自惊叹,渐渐习惯于在诸事上听取诸葛亮的意见,既是兼听则明,也是有意磨砺栽培自己这个侄儿。 诸葛亮每说一句,诸葛玄便忍不住将刘景升当时的处境拿来与自己对比,愈想愈是黯然,愈想愈是心惊。 “豫章太守乃袁术僭越所封,名器已失其正。我诸葛氏声望止于齐鲁,难达吴楚。况豫章毗邻严毅根基,兵锋近在咫尺。此去非但如临渊履薄,更兼山越猖獗,豪强寡助,恐非立业之选.” 诸葛亮条分缕析,将诸葛玄的处境劣势一一剖明。照顾自家叔父面子,没有将他与刘表进行对比。 诸葛玄深深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刘表的权谋与狠辣,自叹弗如。 刘表初至荆州时,依‘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之策,宴请五十五家宗贼首领,尽数诛杀! 其手段之狠,令人瞠目结舌。 诸葛玄自问没有刘表这样的手段,虽对豫章太守一职颇为眷恋,但也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终是按捺下内心欲望,决定婉拒豫章之事。 数日后,诸葛玄拒绝出仕的消息传至寿春与襄阳,气得袁术与刘表一个破口大骂,一个紧皱眉头。 不过两人盛怒之余,却都没有心思再在诸葛玄之事上大动肝火,只因一场新的战事正在荆豫二州快速酝酿,局势的危急程度丝毫不逊于严许王之争。 这场战事便是刘袁之争。 刘表自从得到严毅出兵的允诺后,便悄然加快了备战的步伐。远在洛阳的李傕素与袁术有隙,看热闹不嫌事大。为了瓦解关东联盟,在谋士贾诩的建议下逼献帝秘密给刘表下诏,诏令刘表攻伐袁术。 在多重因素的推动下,刘表半主动半被动地开启了伐袁的各项准备。荆州各地兵马频繁调动,运送粮秣器械的车队塞满了官道,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即将到来的战事。 袁术心急如焚,亲自督促治下各地加强战备。刘表听闻袁术动静,不甘辛苦等来的良机付诸东流,也急缮甲兵,袁刘之战已是一触即发。 不过江东的乱象仍是给刘表内心罩上了一层阴霾。为了确保严毅能按约出兵,刘表又命蔡瑁亲赴钱塘,以窥虚实。 严毅巴不得刘表与袁术干起来,给自己平定江东创造优良的外部环境,在蔡瑁的反复追问下,一再拍着胸脯许诺,定会按约出兵。并表示,驻扎在秣陵的一万二千精锐,便是为征伐袁术所准备。 蔡瑁与其说是被严毅瞒过,不如说是被他自己说服。因为蔡瑁同样希望刘表趁袁术虚弱之际,占据淮南,以便蔡氏从中牟利。 得到蔡瑁肯定回复的刘表,仍对严毅的出兵许诺心存疑虑,暗中又与陶谦接洽,力邀陶谦共同出兵。 陶谦病入膏肓,诸事已托付于刘备,于是两位汉室宗亲,便勾搭在了一起。 急于拓展声望的刘备,见到天子诏令后,私下做出允诺,若是条件允许,会从旁协助。 刘表再无顾虑,终于决定对袁术用兵。 (本章完) 第233章 天下共讨之,四海皆诛之 刘表定下攻伐袁术的方略后,荆州上下闻风而动,备战之势骤然提速。襄阳城内车马辚辚,冠盖相望,持节传令的使者日夜兼程奔赴各郡,调兵遣将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向四方。 这些使者肩负着知会、安抚、交好各方势力的使命,以确保刘表挥师东进时,荆州无后顾之忧。 其中一名使者正是严毅的老熟人伊籍伊机伯,而他肩负的使命,则是与严毅商定出兵的诸多细节。 刘表与严毅的‘联兵伐袁’,绝不只是要严毅出兵这么简单,双方之间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榷。 比如荆州水师这头庞然大物,在荆州陆军出发之前,就会先从江夏出发,沿长江东进,进入长江下游和淮河,封锁袁术治下的各个港口、渡口、水寨,以切断袁军的水路运输。 但如此庞大的一支水师,顺江而下,进行上千里水域的长途奔袭,粮秣转运、军需补给等就成了亟需解决的问题。 因此刘表需要借用严毅势力范围内的多个津渡,作为荆州水师的辎重转运枢纽。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需要严毅直接为荆州水师供应粮秣和各项军需物资。 为此,刘表再一次派出了‘散财童子’伊籍,赶赴钱塘。 钱塘严府,后院花厅。 厅外飞雪初霁,厅内四隅兽炭吐焰,鎏金熏笼吞吐着沉水香,暖烟氤氲间,将雕花窗外的积雪都蒸出朦胧光晕。 严毅坐在几株梅花前,亲自为伊籍倒上一杯椒酒。 椒酒是一种用花椒酿造的酒,具有温阳驱寒的功效。因花椒在这个时代颇为珍贵,属于奢侈物,所以椒酒有时候也被用来招待贵宾。 椒酒除了饮用之外,还有其他功效。比如华佗在为一些显贵进行手术时,术前常以椒酒为患者消毒镇痛。 “机伯,君侯提出的这些要求,我都可答应。只是我军物资也很紧缺,不知君侯能给予我什么补偿?”严毅举盏,与伊籍共饮一樽。 两人之间已经十分熟悉,而且隐隐还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因此说话很是直接。 伊籍仰头将盏中酒饮尽,只觉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落,涌入腹中,瞬间驱散了体内残存的寒意:“开拓南洋海贸的第三笔资助,君侯愿意提前拨付。” 严毅对这笔资助本不抱希望,如今失而复得,倒是意外之喜。 他原本计划再卖掉一批粮食,以解燃眉之急。如今有了这笔钱,倒是可以为来年的战争备下更多的粮秣了。治下各城百姓也可以安稳度过这个寒冬,甚至钱塘水师还能再增添两百艘战船。 “除此之外,君侯愿意付出双倍的津渡税,以使用长江南岸的十七座津渡。在粮秣及军需物资短缺时,愿以双倍的市价,从少君手中购买。只需少君确保我军后勤补给没有任何问题。”伊籍接着说道。 这个条件已经开得很丰厚,严毅猜想伊籍应是直接亮出了刘表的底牌,因此没有提出更苛刻的要求,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 刘表不愧是及时雨,总是在他最困难的时期‘慷慨解囊’。有了这笔意外之财,他便可以为来年的战争进行更充分的准备了。 知晓刘表下一步的计划后,严毅在长江水域的防御压力大减,当日便下令钱塘水师,将九成的战船调至钱塘港,以抵御会稽水师可能发起的攻势。 “机伯远道而来,岂可匆匆别过?再过两日,陛下派出的持节使者便会抵达钱塘,机伯当留下观礼。”聊完正事,严毅的神态愈发温和。 伊籍微微一怔,双眼睁大:“可是册封之事?” 严毅眉宇间喜色难掩,爽朗笑道:“机伯消息果然灵通。不错,陛下已正式授予我丹阳太守一职,使者正是为宣谕而来。”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恭喜少君,贺喜少君!啊不对,恕在下口拙,应当称府君才对!” 伊籍脸上堆起笑容,心中羡慕不已,离席起身,揖礼道贺。 有汉一朝,太守都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正如陈寿所言:‘郡守各专其地,虽奉正朔,实同列国’。特别是在当下这个乱世,太守在一郡范围内的统治权威,几与帝王无异。 更何况,严毅此任丹阳太守,乃天子亲授玺绶,奉诏承制。较之袁术僭越所署吴景之职,简直如同云泥之别。 严毅从一个山野草莽之后,一跃成为一郡牧守,不但自己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严氏更是一举摆脱了贼寇的污名,从此朱门列戟,俨然阀阅之家,实现了真正的脱胎换骨。 这种现象,也只有在这个皇纲失统、君弱臣强的乱世才会出现。 “此等喜事,就算少君下逐客令,籍也要厚颜留下,讨几杯御赐琼浆,喝了再走。” 对于严毅的盛情挽留,伊籍毫不犹豫地欣然应允。遇到这种事,即便他返回襄阳,刘表也会再次将他遣来道贺。一来一回,他伊机伯又不是牛马,嫌路不够远来回折腾自己? 严毅人逢喜事精神爽,当即命人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同时设下宴席,款待伊籍。 两日后,持节使者抵达钱塘。 不知是献帝垂青严毅,还是严毅送出的贿钱让李傕甚感满意,汉廷此番派出的持节使者,居然是侍中李桓。 侍中是天子身边的近侍官职,品级不高但权势显赫。前汉侍中多为加官,本朝则逐渐成为固定官职,定员五人。 侍中通常由士人、外戚或天子亲信担任,李桓显然不在此列。 此人乃是李催族弟,也是李傕用来监视献帝的眼线之一。历史上李催与郭汜发生内斗并讲和时,李桓曾至郭汜处为质,可见其在李氏内部地位颇高。 为了表示对天使的敬重,严毅率领麾下诸文武,亲自前往北门迎接。 李桓的倚仗很气派,队伍最前面是四名高举‘官牌’的虎贲力士,其后是一辆双辕鼓吹车,车后是二十名羽林卫。再其后是一辆四匹大马拉动的华丽安车,百余名执戟锐士目不斜视,护卫在安车左右。 “下官拜见李侍中!”严毅慢条斯理地撩起衣袍,做势欲拜。 李桓不顾杌凳尚未摆好,直接跳下安车,双臂稳稳地将他扶住,脸上堆起和蔼的笑容:“尚未宣诏,严君何须多礼?今日不妨以兄弟相称。” 开玩笑,眼前这位可是手握数万精兵,将来有可能平定江东的人物。比起未央宫里那个傀儡,不知道强出多少倍。自己就算再托大,也不敢当众受他跪拜之礼。 严毅顺势站稳身形,面上绽开温润如玉的笑意,热情道:“寒舍略备薄酒,特为君接风洗尘,请!” 二人执手登舆,同乘一车,言笑晏晏,俨然多年知交。 诸文武或乘车,或骑马,跟在安车后面缓行。不少人心中呸地一声暗骂:‘什么狗屁天使,也是个谄媚小人!’ 两刻钟后,车驾停在严府门口。御手恭谨地掀起帷帘,严毅与李桓相互谦让一番后,李桓率先下车。 府门早已大开,两人来到门前阶下,一同登阶。东为主位,西为宾位,严毅走东侧台阶,李桓走西侧台阶。 进入府门后,彼此又行三揖三让之礼,方才往院舍走去。 是夜,严毅在府内大排筵宴,麾下文武与城中显贵济济一堂,专为李桓接风。席间珍馐罗列,觥筹交错,宾主欢饮达旦。 宴罢,李桓酒至微醺。待众宾散尽,踉跄执严毅臂,醉眼朦胧地问道:“严君,亦欲封侯乎?” 严毅很清楚他来的目的,命人将他扶到厢房休息,又指派了两名貌美婢女服侍。自己则去书房处理了两个时辰公务,直到深夜,李桓遣人来请,方才踱步过去。 明日便是宣诏之时,李桓若要鬻官,当在今夜。 进门之后,严毅屏退左右,抱拳道:“招待不周,望君海涵。” 李桓已经酒醒,面上带着几分倦色,精神却很亢奋,寒暄几句后,忽正襟危坐,自袖中取出三卷紫泥封诏,直白问道:“本官此行共带来三份诏书,未知严君欲让我宣读哪一份?” 严毅故作不知道:“此话何解?” 李桓将三卷封诏一一放在案上,伸手指去:“左边这份,是册封君为丹阳太守的诏书,在下已为君办妥,君可放心。中间这份,增将军衔,可专征伐。至于这份嘛,非但并授前两职,更附侯爵,可立庙祭祖。” 说完之后,他一脸殷切地看向严毅,犹如一个菜市场的小贩。 本来这件事不需要他亲自来做,不过近来严毅窜起很快,就连李傕也对其颇为关注,因此才让他走这一趟。 如今献帝东归洛阳在即,朝廷鬻爵之事已近疯狂。只要你出得起钱,任何官爵皆可售卖。鬻官所得,李傕取九成以充军实,余下一成则是为献帝东归筹措钱资。 严毅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问道:“未知在下需要付出什么?” “三公将军衔,一千金;重号将军衔,五百金;杂号将军衔,一百金。县侯,一千二百金;乡侯,八百金;亭侯,四百金;关内侯,一百金。现钱不足者,可按市价以粮帛、战马抵充。” 李桓熟练地介绍起来,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依在下之见,非骠骑将军金印紫绶,不足以显少君威仪。非食邑千户的县侯爵位,不足以为少君增光。临行前,家兄特意嘱咐,少君乃是我李氏贵宾,可享九折之惠。” 严毅心中冷笑,献帝东归途中的狼狈之象,他可是清楚得很,一袋米说不定都能换来一个爵位。他若真的花钱去买什么金印紫绶、食邑千户,那才真的是要被天下人所耻笑。 依照他的想法,什么狗屁将军、侯爵,他统统不感兴趣。若是他下一步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这些所谓的官职和爵位,一钱不值。 不过眼前这个李桓,倒是还有几分利用价值,不能让其空手而归。 沉吟片刻后,严毅故作为难道:“今年征战频仍,府库耗损甚巨。在下就买一个杂号将军和一个关内侯吧。” 李桓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严毅,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严毅贿求丹阳太守一职时,出手可是十分大方,一度让李傕以为遇到了一只肥羊,却不想竟变得如此吝啬。 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穷鬼,他便将此事托给其他人来做了,如今却是白白浪费自己几个月时间。 严毅看出他眼中的失望和不满,淡淡一笑道:“李君不远千里而来,舟车劳顿。在下深感不安,已备下一份薄礼,还望李君笑纳。” 李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少君客气了。” 严毅随手拿起案几旁的一个烛台,晃了几晃。 不多时,屋外院落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四名随侍亲卫抬着两口雕工精美的楠木箱走入房内,将木箱放下后,迅速离去。 严毅伸手挑开两个箱盖:“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箱盖打开的一刹那,一片金光迸射而出,映花了李桓骤然睁大的双眼。 较大的箱内,新铸的金饼整整齐齐垒在一起,每一块都錾着‘丹阳官铸’的铭文,烛火一照,竟在墙壁上投射出流动的金斑。 较小的箱内装的则是珠玉、犀角、沉香等物。 李桓粗略一观,仅那箱黄金至少就有三百金,态度立时大改,笑容满面地道:“少君如此厚赠,桓感激不尽!从今往后,但凡君用得上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千难万难,桓也必为君办到!” 他说的倒是肺腑之言。官爵卖得再多,进的也是李傕的腰包,他最多分走一些蝇头小利,以及在李傕心中留下一个办事得力的印象。此刻严毅所赠,进的却是他的私囊。 “李君言重了。今日赠礼,不过见君风骨峻峭,心生钦慕罢了”严毅微微一笑,看似漫不经心地道:“毅在长安,恰巧有几位故旧,若他日李君得闲,照顾一二便可。” 李桓打了个哈欠,拍着胸脯道:“少君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少君尽管放心,别的地方不敢说,在长安,就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护不住的人。” “如此,就有劳李君了。天色已晚,李君好好休息,在下明日再来叨扰。” 严毅观他神色,适时起身告辞。 走出厢房后,他眉头紧锁,独自一人在幽静的府邸踱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摸样。良久,方回到卧室,命人唤来殷离。 殷离迅速赶来,见屋内除了严毅外,空无一人,神色顿时肃然,恭谨侍立。 “日前让你安排的死士,办妥了吗?”严毅神色异常凝重,沉声问道。 殷离郑重道:“都已安排妥当。依照少君吩咐,专择夫人乳婢所出之子,自襁褓便养在府中。此十二人,饮严氏水、食严氏粟,忠诚方面绝无问题。” 严毅微微颔首,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先让他们潜入长安,接下来的事情,等我命令。切记,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母亲。” 他这般如履薄冰,只因这件事的风险实在太大。一旦暴露,顷刻之间,便会落得一个天下共讨之,四海皆诛之的下场。 这件事便是,刺杀献帝刘协! (本章完) 第234章 传说中的衣带诏 成功伏击孙策一事,给严毅打开了一扇新大门。首次让他意识到,那些在史册上光芒万丈的名字,也只是个人,只要谋划得当,也是会被杀死的。 于是,他将第二个伏击目标定在了献帝刘协身上。 与尚未名震江东的孙策相比,刘协的身份更敏感。大汉朝虽已日薄西山,但刘协作为灵帝刘宏仅存的骨血,大汉正统的最后象征,其身份地位依然如烈日般耀眼夺目。一旦自己射落这颗太阳的事情暴露出去,立刻就会成为整个天下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但杀死刘协所带来的利益也是无比巨大的。只要刘协一死,曹操就无法挟天子以令诸侯,崛起之势必然会遭受沉重的打击。更妙的是,整个天下也会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届时,九鼎无主,四海沸腾,正是乱中窥视社稷神器的绝佳时机。 来自后世的严毅,拥有预知之能,深深清楚在这个世界,谁才是阻碍他迈向王座的致命绊脚石。只要将曹操、刘备、袁绍等辈狠狠打压,在其建立偌大基业之前,充分发扬闪电战的精髓,以狂飙突进之势,席卷天下,才是以江东六郡之地,问鼎九州的唯一正解。 所谓闪电战,便是快、准、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敌进行毁灭性打击。快,即速度奇袭;准,即集中突破;狠,即纵深打击。德国以区区弹丸之地,横扫整个欧洲,已经证明了这个战术的先进性。 不过闪电战的弱点也很明显,一旦陷入后勤脆弱、资源匮乏的境地,锋芒就会逐渐削弱。若再遇到人口资源充足、战略纵深广长的敌人,势必就会陷入持久战,最终被生生耗死。 严毅思来想去,也只有杀死献帝,才能有效遏制以曹操为首的中原势力的发展势头,为将来的北伐创造更有利的外部环境。 而献帝东归洛阳的途中,就是最佳的下手时机。 献帝东归时,随行人员起初有文武百官及其家眷数千人、董承杨奉等部合计万余士卒,以及宫人侍从数百人。 但在弘农曹阳涧惨败于李傕追兵后,整支东归队伍霎时锐减到千余人,百官‘死者不可胜数,仅余太尉杨彪以下数十人’,禁军残部不足千,宫人几乎散尽。 等到渡黄河逃亡时,由于情况紧急,只有皇后、宋贵人、杨彪、董承以及执金吾伏完等数十人与献帝一同渡河。此时,献帝身边的随从人数已锐减至数十人。 而在渡黄河以及渡河后的这段路程,就是严毅心目中最理想的刺杀时机。 若是能在渡船上做手脚,使献帝溺死于万里黄河之中,那就更完美了,天下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只会将李傕、郭汜视为害死献帝的罪魁祸首。 在将刺杀失败后的种种补救措施一一筹划妥当后,严毅终于做出了刺杀献帝的决定。 摇曳的烛火映照在他脸上,衬得他的面庞明灭不定,他的声音也低沉得像是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严修等人的家眷和亲族都控制起来了吗?” 严修便是执行刺杀献帝任务的死士首领。 殷离心中一凛,低声道:“共计一百三十二口,已尽数控制。” 严毅沉吟道:“告诉严修等人,事成之后,每户赐五百金,良田三千亩,子嗣封侯立庙。” 殷离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惊讶万分,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任务,少君居然会给出如此丰厚至不可思议的犒赏。 严毅接着又道:“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事后将严修等人杀死。注意,不要暴露你的身份。” 殷离心中打了个寒颤,却不敢多问,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少君,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告退。” “去吧。” 严毅望着殷离逐渐远去的背影,神情复杂。 次日清晨,碧空如洗,朝阳自远山的脊线缓缓升起,霎时间,万道金芒刺破苍穹,洒满大地。 钱塘北门外的一片旷地上,竖立起了一座高达两丈的黄土高台,称‘受命台’。 受命台四周,前来观礼的钱塘大小官绅、士子、耆老整齐站立,肃然无声。 李桓穿着青色的官袍,身躯挺直,向南而立。 严毅身穿交领右衽的绛红云气纹官袍,头戴进贤冠,冠上有梁,梁为三横脊,代表其郡守身份。腰裹镶玉腰带,足蹬丝履,缓步走上受命台,向北而立。 李桓的袍袖在风中翻卷如旗,猎猎作响。袖内双手徐徐展开一尺一寸长的诏书,称为‘尺一诏’,神色肃穆地大声诵读。 “朕绍承汉统,君临万邦。惟天惠民,必建贤良。今逆虏鸱张,王纲弛紊,非忠勇之臣,无以振颓纲、扫凶逆。” “虎威校尉严毅,禀德温良,器宇宏深。保境安民,夙夜匪懈;征讨凶逆,威惠并著。永平一役,躬冒矢石,摧破逆寇,功冠诸军。此诚社稷之干城,朕心之肱股也。” “今授:丹阳太守,假铜虎符,总领丹阳十七县,绥抚黎元。” “今拜:讨逆将军,使持节,督丹阳诸军事。” “今封: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世袭罔替。” “尔其克绍乃勋,靖安东南。无替朕命,永固汉祚。” 李桓宣诏完毕,合上诏书,递予严毅。 严毅垂首躬身,双手平举,接过诏书,面北三拜,大呼道:“臣,领诏谢恩!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桓从身旁侍立的行书令手中接过信物,一一交予严毅,包括:郡守银印青绶(龟钮)、竹使符、计簿文书、旌节、银印青绶(驼钮)、兵符等。 严毅一一接过,交给身旁的侍者。 受命台下,诸文武看着这一幕,皆是感慨万千。有的振奋,有的激动,有的凛然,有的沉默。唯一的共同点是,眼中都多了一抹敬畏。 孙静仰头看着严毅高大的背影,喃喃低语:“平江东者,必此人也。” 随着严毅针对孙氏的一项项军政举措实施下来,随着昔日效忠孙氏的部将一个个地被分化拉拢过去,他已逐渐放弃了孙氏自立的念头,开始劝诫族人安分守己,以稳固地位为要务。 “李侍中代天巡狩,江东士庶闻风欣悦,皆望得近天威。请侍中在钱塘多盘桓几日,以慰士庶渴慕之心。” 受命台上,严毅盛情挽留李桓。欲假其名抵消刘繇刺史之令给自己带来的不利影响。 现成的虎皮摆在这里,不用就太浪费了。 “江东士庶怀此赤诚,足证陛下圣德广被,泽被苍生。既如此,本官便在贵宝地多叨扰几日。”李桓捞足了好处,自无不允,未加思索便应允下来。 册封之后,尚要告庙,祭以太牢。两人未在受命台上多待,交流数语,便并肩走下受命台。 “拜见君侯!拜见侍中!” 台下的文武、士绅,或躬身揖礼,或伏地而拜,随着两人的步伐向两侧分开,如被无形之力拨开的稻浪。 进城之后,人潮更加汹涌,街道两侧人头攒动,挤满了夹道相迎的百姓。 “拜见君侯!” 初时百姓谒见,还会捎带上李桓之名。渐渐地,千万张嘴里喊出的只有君侯二字,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震得李桓车舆上的帷帘都在微微颤动。 李桓掀开车窗上的帷帘,一脸震撼地望着万民俯首的场景,嘴巴微张,发不出声。 这样的场景,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看见。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四个字:万民拥戴。 李桓羡慕地看了一眼坐在车厢另一侧的严毅,却见对方只是一脸平静地安坐车内,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让孙公拟令,各县免除三月赋税,与民同沐天恩。”严毅掀起车厢前帘,朝侍立在輢上的一名书佐吩咐道。 这是他履任丹阳太守后的首道钧令,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在战争来临前的这个冬季,与民修养,既能巩固他仁德爱民的形象与声望,也能提振军民士气。 至于第二道钧令,当然就是设立郡朝,犒赏百官了。 郡朝是郡守的行政幕府,分文武两大体系。仅从郡朝二字,便可窥出几分郡守手中的巨大权力,已经到了能够设立‘小朝廷’的程度。 在这个小朝廷,他就是绝对的主宰。他征召的每一位属官,无论郡丞、都尉,还是诸曹吏、队率,自钧令颁布的那一刻起,便天然享有汉室法统的认可。不再是僭越自封,而是名正言顺地载入朝廷典册。 两道钧令一下,立刻引来治下官吏、百姓的一片欢呼。 诸文臣武将舍生忘死,跟着严毅辛苦开创基业,所求的不正是这纸钧令所代表的权力与财富么。各地百姓诚心拥戴,所盼的不正是钧令背后,让人看得见摸得着,安居乐业的生活么。 两道钧令犹如天降甘霖,让每个人都甜到了心里。 当晚,严毅在府内摆下筵席,大宴宾客。在府外设下羹棚,广施麦饭与肉羹。整个钱塘城,俨然逢年过节般的热闹。 即便是严毅酒量惊人,也喝得微醺,少有地没有加班署理公务。与两个宠妾一番云雨后,便沉沉睡去。 睡至半夜,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敲响。 一名侍妾率先惊醒,轻手轻脚地穿上抹胸,披上中衣,走到房门前,低声问道:“什么事?” “有要事禀报少君。”门外传来一声低语。 侍妾听出是殷离的声音,不敢怠慢,轻声唤醒严毅。 严毅自锦榻支身而起,指节按了按酸涩的眼睑。随手扯过屏风上的绛纱袍披在身上,走出卧室。 屋外夜色如墨,星辉洒地。殷离笔直站在阶下,远处院门方向,几个人影在灯笼昏光里时隐时现。 “何事?” “陛下密使韩艾,言有要事面陈君侯。” 严毅眸中睡意骤散,问道:“来人真伪,可仔细查过?” 殷离也没有料到献帝的中人居然会藏在宣诏使团里,来时已做反复盘查,当即回道:“牙牌、手诏、玺书、印信俱已勘验。此人昔为章德殿黄门侍郎,多年前就已被遣送出宫,应是先帝布于宫外的耳目。” 严毅沉吟片刻,吩咐道:“带他去东院伏室,我随后便来。” 殷离微微点头,身形如鬼魅般退入阴影,转瞬无踪。 严毅走回卧室,在两名侍妾的服侍下穿上一件黑色的裘袍,行往东院。 东院伏室内,一名年约四十、颔下无须的中年男子坐在榻席上,阴鸷如蛇的眼睛四处打量室内的摆设。忽见一道影子从房门外探入,眼皮倏然一垂,面上阴鸷尽敛,转瞬间便换作一副低眉顺目的恭谨模样。 严毅走到韩艾对面榻席坐下,仔细打量他几眼,见他一副典型的太监模样,不禁问道:“韩君这副容貌,倒让在下颇感好奇。李桓素来多疑,使团中人皆经其亲验,君如何能瞒天过海?” 韩艾低低笑了一声,嗓音尖细而沙哑:“不瞒君侯,奴婢原是张让跟前听用的。黄巾祸起时,董卓获罪求到张公门下,奴婢恰好经办此事。董卓入京后,念旧提携,奴婢便投靠了他,颇得信任。” 严毅见他说话时,不时以袖掩口,举止‘娇媚’,不禁咽了口唾沫,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穿越以来,见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太监这种奇怪生物,还是头一遭遇到。 “韩君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他的视线从韩艾白如敷粉的脸庞上移开,低声问道。 韩艾正色道:“君侯两番血书表忠,陛下于深宫览之垂泪。奴婢今日冒险前来,实奉陛下密诏,请君侯为社稷诛杀国贼!” 严毅微微有些发窘,先前他眼热曹操‘挟天子而征四方’之势,为从献帝处谋些好处,曾暗中递过两封血书以示忠诚。未料天子竟这般急切,转眼便遣使前来,可见这位傀儡天子在长安的处境,已然糟糕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密诏何在,请容某一观。”他低声说道。 韩艾伸手摸向腰间,神色郑重地从腰带夹层中取出一张血渍斑驳的绢布,仿佛捧着价值万金的宝物般,缓缓摊在案上。 (本章完) 第235章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严毅目光如炬,望着案面上的绢帛,心知这就是献帝刘协惯用的套路衣带诏了。 论及衣带诏,最有名的当属刘协密诏董承,暗中联络王子服、刘备等人,蓄谋诛杀曹操。 然而,在绝对的力量与权势之下,纵有千般算计,亦难撼其分毫。曹操很轻易地便摧毁了董承等人的密谋,将其大部诛杀。 严毅不知道这样的衣带诏还有多少,但眼前所见,显示其数量绝非寥寥。幽居冷宫的刘协,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心理压力,每一封密诏,每一次求援,都承载着他摆脱傀儡生活的希望。 密诏上的每一个血字,都让人触目惊心。见字如见人,一个可怜无助的少年天子形象跃然纸上。 刘协今年只有十三岁,按照后世的标准,这个年纪还在上小学。 “朕以不德,少遭愍凶,越在西土,迁于唐卫。当此之时,若缀旒然,幸天禄之未绝,奉先人之正统。即位已来,已有五年,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乱而更整,遂令天下望风慕义,延颈以望太平。” “而贯孽作乱,造为逆谋,自绝于天,神怒民怨,众叛亲离。朕以眇眇之身,托于兆民之上,永思厥艰,若涉渊水。非朕则谁敢干天祸而不畏其殃?” “今天下之怨,莫大于此;朕志除之,非卿诸将,则朕无任矣。朕恐左右不吾信,故以衣带中书以授卿,朕负万死,不敢辞也。卿其图之!” 严毅览毕衣带诏,心中微微一叹,皇权果然是世界上最令人心醉的东西。为了这个东西,父母、兄弟皆可反目成仇。连他这个前世连鸡都没杀过几只的人,如今不也在图谋弑杀刘协么? 呜呜 耳边忽然传来几声抽泣,似泣似啼,辨不清是男是女。 韩艾以袖掩面,垂泪道:“李贼目无天子,践踏纲常,实与禽兽无异。一次朝会上,李贼因不满封赏,竟以剑剁御案,木屑溅到陛下衣袍。后又纵兵包围宫门,逼迫陛下按其要求予以封赏。” “李贼削减宫廷用度,让陛下食枣菜度日,陛下衣袍破损,亦不得更换。” “李贼诛杀陛下近臣,还逼迫陛下亲眼目睹其暴行。” 韩艾一件件、一桩桩地控诉李催的罪行,几乎哭成了泪人。 如果是刘备在这里,必定要涕泪纵横以表赤诚。但严毅实在是做不出这等姿态,猝然拔剑,猛地劈断案角,大骂道:“李催狗贼,吾誓杀汝!” 韩艾偷瞥了他一眼,一边抽泣,一边从袖口取出一方娟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哽咽道:“但求君侯.但求君侯救救陛下” 严毅还剑入鞘,沉声道:“陛下若有差遣,臣万死不辞。不知陛下需要臣做些什么?” 韩艾收泪,凑近低语道:“李贼对君侯颇为亲近不若趁其不备”枯瘦的手从袖口探出,做了个抹喉的手势:“此獠一除,君侯便是再造乾坤的第一功臣,陛下必不吝重赏。莫说区区一个丹阳太守,便是那扬州牧,还不是陛下朱笔一点的事?” 在支持刘协的人看来,严毅确是刺杀李催的不错人选。只因严李二人之间不但没有利益冲突,而且日渐亲厚。倘若严毅派遣死士乔装使者,趁献礼之际骤然发难,还真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 严毅沉吟片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接近刘协的绝佳机会,毫不犹豫道:“陛下既以重任相托,臣万死不辞!” ‘天佑大汉!天佑陛下!不想在这风雨飘摇之际,竟还有如此赤胆忠心的臣子!’ 韩艾心中激动万分。此刻再看严毅,只觉对方眉宇间都透着股忠烈之气。 “君侯打算如何做?”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严毅略作沉吟,一套刺杀方案便从其口中娓娓道来。从死士乔装到刺杀时机,从退路安排到事后接应,竟是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几分相信了,仿佛自己真的是要去刺杀李催。 韩艾听得频频点头,对这个刺杀方案很满意,结合长安的实际情况,对方案又做了一些补充。 两人商议了两刻钟时间,终将刺杀方案的各个细节敲定。 韩艾不敢多待,遂起身告辞。临走前,不动声色地将衣带诏收入袖中。 严毅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心知自己在对方心中,只是一枚随时可抛弃的棋子,也不点破,笑着将对方送出伏室。 目送韩艾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笑容从他的脸上迅速敛去,化为一抹深思。 严毅回到卧室后,已无睡意,睁眼躺在床榻上,心中不断完善刺杀刘协的种种细节。 次日清晨,晴空依旧澄澈如昨,地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正逐渐消融。 严毅乘车来到钱塘官寺,径直走入后院正堂,召来姒青、孙静等人。 孙静如今已被授予丹阳五官掾一职,是协助郡守的主要属吏之一。姒青则是出任郡兵曹掾兼折冲都尉,掌管郡兵与府兵。 郡兵与府兵皆是驻守力量,严毅仍是将姒青视为看守后方的不二人选。 新官上任三把火,昨夜庆功宴上醉倒的文武官员不在少数。但今日却没有一个人缺勤,都是辰时便已开始公干。听闻严毅召集,忙不迭整理冠带,匆匆赶来,不消片刻便在堂下分列两班。 严毅坐直身躯,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问道:“吴县那边,动静如何?” 殷离整冠出列,揖礼道:“禀君侯,自许贡、王朗借刘繇之名发出召集令后,除九江、庐江二郡外,扬州各郡县皆已遣使赴吴。徐州的陶谦与刘备,也派去了使者。” 这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消息,严毅微微皱眉:“诸君对此有何看法?” 堂下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大战在即,除了袁术控制的九江、庐江两郡外,其他郡县纷纷向许贡、王朗示好,无疑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更令人不安的是,就连毗邻扬州的徐州也公然下场,为许王二人摇旗助威,此举势必会大大助长其威势与号召力。 孙静轻捻长须,沉声道:“王朗昔年曾为陶谦帐下幕僚,二人交情匪浅,许贡近来又与刘备过从甚密。有此等渊源在,要想让徐州置身事外.难矣。” 严毅见众人默然无策,目光忽而掠过堂下,最终落在神游物外的周瑜身上:“公瑾,可有应对之策?” 公瑾,公瑾,叫这么亲密干嘛! 周瑜无奈地睁开双眸,不着痕迹地向身侧的刘晔递去一个求援的眼神。 严毅的厚脸皮,他算是见识到了。居然连如此重要的议事,都要强拉着他出席。再这么下去,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前几日,周尚还特意来信问他,是否已投效严毅,让他郁闷得想要吐血。 刘晔深知严毅的心思,内心也十分乐意促成这件事。面对好友那充满求救意味的目光,他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尴尬,扭过头去,目光死死盯住地面青石,像是要在上面寻出一朵花来。 周瑜犹如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目光转向严毅,苦笑道:“君侯这般从容不迫,想必心中早有良策,又何苦来为难在下。” 严毅一副‘我就是要听你说’的神色,嘴角微扬:“近来军中粮秣吃紧,恐无力再供养贵族的两千部曲。” 周瑜与他一段时日接触下来,深知他说得出做得到,气得俊脸微红。深吸一口气后,语气生硬地道:“君侯何不修书刘表、袁绍、袁术,让其出面施压徐州。有此三家施压,徐州岂敢妄动?若仍不足.不妨请天子下诏。陶恭祖、刘玄德素以忠义自诩,必不敢抗旨不遵。” 严毅一脸满足之色,抚掌笑道:“公瑾此策,正合吾心!尚书云:‘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又有言:‘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大丈夫建功立业,正需智谋之士相助!” 忽然起身长揖,正色道:“毅欲拜公瑾为军师,子扬为主薄,望二位莫要推辞。二位家中诸事,亦无需挂怀,毅自当妥善安排,必不使二位有后顾之忧。” 周瑜和刘晔面面相觑,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命惊呆了。 堂下众人也是目瞪口呆,窃窃私语。 军师与主簿皆为军中要职。军师者,总揽戎机,位同谋主。主簿虽位次稍逊,然掌机密文书,非心腹肱股之臣不得居此职。 周瑜、刘晔未立尺寸之功,仅献数策,严毅便以如此重职相托。其礼遇之隆,背负的压力之大,即便与前汉高祖拜韩信于坛场相比,也不逊色多少。 刹那间,一道道或羡慕或嫉妒的复杂目光投向周瑜、刘烨。 刘晔只觉胸中热血翻腾,‘士死知己’四字在心头铮然作响,想也不想地深深拜下:“君侯知遇之恩,敢不从命,晔愿效犬马之劳!” “有子扬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严毅喜形于色,急步走到刘晔身前,将他扶起,紧握着他的手,笑容满面地注视着他。 刘晔是与诸葛亮同一类型的谋士,对天下大势有着非凡的见解。其理政之才虽逊于诸葛,但战略目光足可与诸葛并肩。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一等一的战略家。 得此人投效,不啻于得千军万马。 但仅有一个刘晔还不够,周瑜更是他志在必得之人。 严毅期许的目光望向周瑜:“公瑾.” 周瑜下意识避开他炽热的目光,心乱如麻。 那些积郁心中的诸多不满,此刻竟如春雪遇阳,悄然而融。严毅行事虽有些过份,但这一片推心置腹的赤诚,却是让人很难不动容。 如今严毅已有平定江东的迹象,只要他接受招揽,一旦日后严毅在江东立下基业,周氏立刻就能再度迎来兴盛。这是一次赌博,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赌胜的概率很大。 周瑜心中万千思绪如江潮翻涌,终是化作一声长叹:“君侯厚爱,瑜铭感五内。然此事关乎重大,请容瑜细作思量。” 堂内众人闻言色变,惊愕之余,不由得对他怒目而视,似是在叱责他不识抬举。 严毅清楚周瑜心中的顾虑,也知道自己今日之举稍显唐突,温言道:“公瑾但放宽心,细细思量便是,毅静候佳音。” 众人闻言,又是一片哗然,都不明白严毅为何对周瑜如此另眼相待。 严毅转身走回榻席,下令道:“即刻以本侯与李桓联署之名,传檄四方,邀请扬、荆、豫、徐四州诸英贤,共赴钱塘之会。” 许贡不是喜欢发缴令么,他便让许贡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缴令! 当日晌午,钱塘四门大开,上百飞骑背负装着缴令的皂囊,驰出城门,奔向四方。 与此同时,数十艘战船缓缓驶离钱塘港,惊起沙鸥阵阵,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 十余日内,袁绍、曹操、刘表、袁术、陶谦五家相继派出使者,携带贺礼,赶赴钱塘。 袁绍、刘表与严毅是盟友关系,遣使道贺,在情理之中。 曹操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声援严毅,打的却是和刘表相同的心思,都欲联合严毅共伐袁术,两家私下早已暗通曲款。 袁术正费尽心思地与严毅修复关系,以打消严毅协助刘表,出兵攻伐淮南的念头。虽然心中憋屈至极,却是第一个做出积极回应的势力。 陶谦与刘备则是顾忌李桓持节使者的天子钦差身份,以及碍于各方压力,不得不虚与委蛇,勉强遣使赴会。 一时间,整个江东陷入一片沉寂。 各个势力都被严毅弄出来的偌大声势惊呆了,这是要干嘛,效仿晋文公搞诸侯会盟? 虽然与会盟之势相差甚远,但能让五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庞然大物,同时遣使道贺。光这份能耐,就足以惊掉无数人下巴了。 收到消息的许贡与王朗,更是彻底懵圈了,仿佛井底呱呱狂叫的青蛙,突然看见一只苍鹰从井口飞过。 他们好说歹说,才说服以稳定徐州大局为要务,轻易不愿涉足外事的陶谦与刘备,遣使来吴县撑场面。谁知对手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邀得五州雄主齐聚,这架还特么怎么打. (本章完) 第236章 墙头草随风倒,吃完了肉啃骨头 在五大势力遣使道贺的影响力下,江东各郡县纷纷派遣使者,前往钱塘赴会。 这其中既有豫章周氏这种雄踞一郡之地的显赫势力,也有占据弹丸之地的乡邑豪强。即便是那些声名未彰的闾里豪杰、寒门俊彦,也怀揣着建功立业之志,如过江之鲫般涌向钱塘,希望能得明主青睐。 一时间,钱塘周遭官道尽为车马所塞,冠盖相望,络绎百里,其盛况很快超越吴县,万众瞩目。 许贡连夜与王朗商议对策,而蛰伏已久的刘繇,也首次列席。 刘繇并不甘心当一个傀儡,明里韬光养晦,暗里广结豪强。借着混乱的时局,成功掌控了几个吴郡的军政显职,麾下门客数百,精兵数千,已成为吴郡的一股新锐势力。 他毕竟是扬州刺史,忠于汉廷的许贡也不敢做得太过份。随着外部压力越来越大,在王朗的建议下,许贡改变了控制刘繇的方式。打算适当给予他一些权柄,让他立于幕前,为自己分担一些压力。 刘繇也很识趣,人前唯许贡马首是瞻,私下则以许贡下属自居,埋头培植势力,主打一个闷声发大财。 渐渐地,许贡阵营形成了‘三巨头共治’的局面。三人同气连枝,皆将严毅视为霍乱江东的大敌,欲除之而后快。 许府伏室内,烛火轻轻摇曳,烛光映照在三人身上,在墙壁投下三个拉长的黑影。 刘繇身体前倾,挥舞手臂,斩钉截铁地道:“严贼今为丹阳太守,声势日炽。不可再任其坐大,以免局面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应将严贼贿赂求官之事昭告州郡,言明此事乃李催所为,非陛下本意,并要求各郡县与严贼彻底划清界限。既然大战已不可避免,晚打不如早打,先发制人方为上策!” 他今年三十九岁,面容清癯,颧骨高耸,一双凤目虽炯炯有神,眼下却泛着病态的青色。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让他在追逐权势的道路上显得愈发急不可待,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渴盼着真正执掌扬州的那一日。 对刘繇来说,局势越混乱,许贡的压力越大,他站到台前的机会就越多。故而极尽挑唆之能事,巴不得江东乱成一锅粥,他好趁势而起。 王朗一直对献帝册封严毅为丹阳太守之事耿耿于怀,恨声道:“主上年幼,为奸佞所蔽。竟以一郡之重,轻授未及弱冠之竖子,实乃礼崩乐坏,纲纪荡然!” 刘繇与许贡闻言,相顾颔首,面上皆现愤懑之色。想他们寒窗数十载,饱读诗书,年近不惑方得主政一方。而今却要与一个贼寇之子平起平坐,越想便越觉得胸中郁结,如鲠在喉。 “陛下虽年少,然天资英睿,他日必成明君。眼下我们要做的,是肃清江东逆贼,为日后诛除国贼预作绸缪。正礼所言极是,此战宜早不宜迟,若再迁延观望,严贼难制矣。” 许贡神色阴沉,五指下意识地攥紧。严毅如野草蔓生般的发展势头,让他如芒在背。 刘繇见他同意,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分毫,抚掌笑道:“既得伯谦首肯,我等当厉兵秣马,以备大战。伯谦,听说你新近招揽的周泰、蒋钦、芮良三将,皆能征善战之辈,有此虎贲之士坐镇军中,我等无忧矣。” 许贡心中暗爽,眉飞色舞地说着谦虚之辞:“此三将平平无奇,怎当得正礼如此夸赞?正礼麾下的樊能、张英、于糜三将,方是百战骁将,令人心折。听闻近日又有一将投入君帐下,姓杜名云,年纪虽轻,却有万夫不当之勇。正礼麾下真是人才济济。” 王朗在一旁听着,也是捻须而笑,最近他也很是招揽和拔擢了几个良将,其中一个叫做贺齐的,尤为得他欢心。 一纸召集令,让江东各地的人才纷纷涌现出来,三人皆受益匪浅。 “景兴,会稽的扩军之事进行得如何了?”许贡有些紧张地出声询问。 王朗淡然一笑:“已征召四万军,昼夜演武不辍,水师大小战船亦已增加至一千五百余艘。” 许贡与刘繇相顾而笑,皆长舒了一口气。钱塘一战,会稽军损兵惨重,而今非但元气尽复,更胜从前,令人信心大增。 “今吴会二郡,带甲之士已近八万。有此雄军,何愁严贼不灭?纵不能一鼓而下,亦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不错!袁绍、曹操远在兖冀,鞭长莫及;刘表、袁术交战在即,自顾不暇。此四人纵使声援严贼,也不会派出一兵一卒,有何惧哉?我等只需广结四方豪杰,孤立严贼,使其腹背受敌,便可稳操胜券。”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胸中块垒尽去,再无疑虑,当下便定下诸事,分头实施。 次日,吴县再度往江东各地发出缴令,其文如下。 “严逆本山野贼寇,素无德行,徒以奸狡之谋,行贿赂之术,窃据太守之位。其以金玉赂朝中宵小,欺天子年幼,蒙蔽圣听,遂得僭居要职。此等鼠辈,得位不正,何以牧民?何以服众?” “繇受朝廷敕命,镇守扬州,岂能坐视奸逆横行?故传檄四方,晓谕诸君:凡我扬州忠义之士,当与严贼划清界限,速离钱塘,断其往来。若仍暗通款曲,阴相勾连者,即为逆贼,必共讨之!” “天日昭昭,逆顺分明。望诸君审时度势,共襄义举。檄文到日,宜速决断,勿谓言之不预也!” 缴文既下,江东各地顿时失声。这哪是缴令,分明是一纸针对严毅的宣战书。当事双方势如水火,再无回旋可能。一场席卷江东的腥风血雨,已然不可避免。 噤若寒蝉之际,那些试图左右逢源的势力,不得不开始站队。毕竟刺史缴令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骑墙观望者,与逆同罪’ 就在各郡县被逼无奈,陆续做出抉择时,严毅迅速做出了回应。 “毅蒙天子圣恩,亲授丹阳太守之职,持节牧民,此乃朝廷明旨,百官共见。今有刘繇、许贡、王朗之流,罔顾圣意,颠倒黑白,诬本官得位不正,实为欺君罔上,大逆不道!” “彼辈坐据州郡,久蓄异志,阳奉朝廷而阴结党羽,目无君上,专擅弄权。许贡跋扈吴地,刘繇窃据州治,王朗巧言惑众,三人狼狈为奸,阻挠王化,致使江东百姓困苦,吏治崩坏。此等逆臣,方为祸乱之源!” “毅素以宽仁为本,不拘门户之见。今闻许贡、王朗、刘繇之辈,胁迫诸郡,强令站队,此乃狭隘之徒所为,非英雄胸襟!” “凡我江东才俊,无论是否与许贡、王朗、刘繇等有旧,皆可自由往来钱塘。毅一视同仁,倒履相迎。” 相比刘繇杀气腾腾的刺史缴令,严毅的态度无疑要宽和许多,颇有几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味道,这般容人之量,令不少观望之士心生好感。 在严毅的授意下,许昭第一时间站出来声援。 “今有刘繇、许贡、王朗,名为汉臣,实为逆贼!刘繇窃据州印,许贡残虐黎庶,王朗僭越礼制,此三者,豺狼成性,虺蜴为心,实乃江东之毒疥,社稷之蠹虫!” “严君受命天子,牧守丹阳,宽仁爱民。昭虽不才,亦明辨是非,愿举余杭之兵,随严君诛此三逆!” 许昭是第一个公然站队之人,兼其平素重义守诺,交游广泛。此举顿时在江东造成不小的影响,让不少人开始倒向严毅。 许贡三人得知自己被许昭骂了个狗血淋头,肺都要气炸了。严毅好歹是一郡之主,权势昭然。你许昭区区一城之主,算什么东西,也敢出来大放厥词?不知天高地厚! 三人自矜身份,不愿与许昭作口舌之争,遂修书一封给祖郎,让祖郎出面对擂。 祖郎自严毅获授丹阳太守以来,已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借许贡之手剪除严毅。在许贡等人的拉拢与逼迫之下,终是撕下中立的伪装,公然倒向许贡阵营。 不过他仍是留了一线,并未将事情做绝,只是与许昭隔空对骂,未提及严毅只言片语。 祖郎的势力远非许昭可比,其与许贡联合之后,严毅顿时三面受敌,形势危如累卵。那些先前投靠严毅的人,有的犹豫退缩,有的索性直接倒向了许贡阵营。 就在严毅极为被动之时,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站了出来,支持严毅。 “术执笔,愤懑难抑!祖郎此獠,豺狼成性,屡犯我境,掠我百姓,焚我庐舍,使我豫章之地,疮痍满目,民不聊生!术屡屡忍让,望其悔改,然此贼非但不思收敛,反变本加厉,视我仁厚为可欺,以我退避为怯懦!” “今术忍无可忍,誓为江东除此贼!” 周术只骂祖郎,未提严毅,但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他的态度。 而他之所以支持严毅,也是为势所迫。 豫章郡地处荆州、丹阳、庐江夹击之中,地广人稀,兵不足三万。一旦严毅、刘表、袁术中的任何两家联兵来犯,以豫章一郡之力,根本无力抵抗,顷刻之间便要覆灭。 之前袁术、刘表欲假诸葛玄之手谋取豫章,早将周术吓个半死。但诸葛玄临时改变主意,刘表、袁术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替代诸葛玄,又忙于备战,此事便搁置下来,让周术看到了一线生机。 周术深知,一旦自己病故,自己的几个儿子,根本无力应对复杂的局面。轻则家业不保,重则性命堪忧。在严毅的游说与许诺下,周术死马当活马医,决定为严毅牵制祖郎,以换取严毅的支持。 祖郎多次兴兵劫掠豫章,也是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之一。 在周术看来,江东的混乱局面至少要持续数年。只要周氏对严毅还有利用价值,为其牵制祖郎,严毅势必会全力保全周氏。以严毅与刘表、袁术错综复杂的关系,此人也是保全周氏的不二人选。待几年之后,自己的几个儿子成长起来,周氏或许就能迎来转机。 他的这个决定,让不利严毅的局势再度逆转。 江东大大小小的势力都快疯了,风向变幻莫测,让它们无所适从。 在吴县与钱塘之间,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不断上演。往往某个势力的使者刚抵达钱塘,便匆匆掉头赶往吴县,走到半途,又羞耻地折回钱塘 许贡、王朗眼看着到手的鸭子一只只飞走,郁闷得想要吐血。在刘繇的建议下,终于狠下心来,大开仓廪,以钱粮铺路,开始不计代价地拉拢各方势力。 这一招可谓戳中了严毅的软肋,他虽然极擅敛财,但毕竟经济根基尚浅,难以与财大气粗的许王二人抗衡。各方墙头草赚得盆满钵满,又纷纷赶往吴县。 严毅何等精明的人,自然不会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有周术与许昭等人在手,其余小势力,他已经不放在眼里了。他要的是精锐,虾兵蟹将滚一边去。 大战在即,钱粮乃三军命脉。此物多多益善,断无嫌多之理。许贡等人脑子进水了,他可不会跟着一起犯傻。 严毅不仅停止了对那些墙头草的拉拢,还暗中‘哄抬市价’,令许贡等人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行拉拢之事。 这便是两方阵营的理念差别了。许贡等人认为兵员多多益善,什么破铜烂铁都收。严毅则是精挑细选,只收精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来到了兴平二年一月。江东大势已如泾渭分明,各方豪强尽数择主而事。严许两派势力纵横交错,自长江之滨至会稽山麓,处处可见两军对峙之局。 这个时候,江东局势反倒陷入诡谲的平静,宛若暴风雨前的死寂。 所有人都清楚,再过两月,等到天气回暖,一场波及整个江东的大战便要爆发。 不过严许两方的明争暗斗并未完全停息,只是更为隐蔽罢了。双方就像是两头饿极了的野狼,吃完了肉,要开始啃骨头了。 这根骨头,便是那些尚未出仕的士子与草莽豪杰,简称:人才。 (本章完) 第237章 步练师的建议 在人才招揽方面,严毅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 优势是他锐不可当的兵锋、强劲的发展态势和在百姓中树立的声望。劣势则是平凡的出身和逊色于许贡等人的士族人脉和地盘。 但不管优劣如何,眼下都必须在大战来临前的这段时间,全力网罗人才,绝不可使其为许贡等人所用。 正所谓一人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人才对一场战争胜负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历史上因一人之力而使战局颠覆的例子,不胜枚举。 比如韩信,又比如商鞅。 现如今,严毅虽已招揽了许多江东的核心人才,但他丝毫不敢大意。因为蛰伏在民间的人才远远多于留名青史的人。这些人之所以未能扬名,并不是因为能力不足,只不过是缺少一个机遇或平台。 所以严毅在人才这一块一直盯得很紧,唯恐许贡等人帐下突然冒出一个扭转乾坤的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将军伍诸事交予麾下诸将执行,自己则是全力延揽人才。 但结果并不理想。 真正的人才毕竟不是大白菜,闭着眼睛就能买到。 时间转眼又过去半月,天气愈发寒冷,连官寺后院那棵两人抱的柏树,叶子上都结了一层晶莹的冰霜。 严毅上午亲自接见了几个新招揽的士子,一番考较之下,大失所望。心情颇有些烦闷地在后院踱步。 走了片刻,他停住脚步,目光停留在院落中央的柏树上,若有所思。 古柏虬枝盘结,纵横交错,有的横斜而出,有的屈曲向天。粗的枝干,直径达到数尺,细的只有寸许。 严毅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个人才。 这个人才有些特殊,虽然不懂军政之事,但在某些方面,却可堪大用。 “将全柔的宴帖取来。”严毅扬声吩咐。 一名近侍忙不迭走进堂屋,取来一卷雕工精美的简牍。 严毅展开简牍,瞥了几眼,随手抛向半空:“去通知全柔,说我今日赴宴。” 近侍身手敏捷地接住空中的简牍,放回屋内,匆匆出府。 严毅打算招揽的这个特殊人才,便是全柔近日卖力向他‘推荐’的步练师。 历史上的步练师深得孙权宠信,用‘宠冠后庭’来形容,丝毫不过分。此女不但擅长治理后庭,且性不妒忌。为人宽容慈惠,有淑懿之德,深得宫人敬重。 如今,严毅妾室众多,并且还在不断增加。众女之间,时有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之事发生,让他不胜其烦。正缺一个长于掖庭之治的女人来治理,步练师无疑是个不错的人选。 只是可怜了孙权,此生注定与步氏女无缘了。 下午申时,严毅处理完手头几件当紧的事,驾车前往全府。 全府内外,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朱门高悬彩缯,两侧各列十名仪容俊秀的僮婢。中庭钟鼓既设,内室茵席皆陈,一应布置俱是精心安排。 全柔领着全琮和几个亲族,肃立府门阶下,频频抬首朝官寺方向张望。 他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严毅盼来了。再过半月,他就要前往秣陵上任,心中不免焦急万分,唯恐‘奇货可居’之事胎死腹中。 辚辚 在全柔期待的目光注视下,百余精骑护着一辆安车从北街驶来。 全柔慌忙整理衣冠,拉着儿子上前两步,待严毅从车舆走下,躬身揖礼道:“君侯屈尊驾临寒舍,柔不胜欣忭!” 严毅麾下文武日盛,近来对他难免有些疏远,心中存了安抚之心,笑道:“子元毋须多礼,按旧日称呼便是。”又亲昵地摸了摸全琮的小脑袋:“好小子!个头窜得好快!” 全柔见他态度一如往昔,眼底漾开笑意,侧身将他迎入府内。 两人来到后院客堂。堂外,四名婢女捧着唾壶、承尘等用具,恭敬侍立一旁。堂内,炭盆里的炭火旺盛,隐隐飘出苏合香的馥郁香气。 严毅在榻席坐下不久,全妻步氏便来拜见。 素拜过后,步氏牵着全琮离去。 严毅与全柔说了一会话,暮色四合。屋内灯烛逐一亮起,将四周照得纤毫毕现。 一名名婢女端着食盘走入,在案几旁盈盈跪伏,小心翼翼地从盘中取出精致的肉蔬、醇厚的佳酿,轻轻放在案上,然后缓缓倒退着起身,轻步退下。 全柔今日设的乃是私宴,无人作陪。屋内除了他与严毅外,便只有几名随侍的婢女。 酒过三巡,他轻声说道:“君侯,寒舍蓄有数名舞姬,颇善翘袖折腰之技。可否传召前来,聊助雅兴。” 严毅自无不允。 全柔扬起双掌,轻轻一拍,清脆的击掌声传出。 几名婢女莲步轻移,各自走向一座铜灯架,吹灭了一半的灯烛。屋内明亮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却又能让人看清四周的景物。 屋门处,五名身姿婀娜的女子鱼贯而入。当先一名女子,身穿红色襦裙,裙摆以金线绣鸾鸟纹样,腰束缨络宫绦,梳惊鸿髻,发间斜插一支金凤衔珠步摇。另外四女俱穿绿裙。 红裙女子缓步走向屏风前的瑶琴,盈盈跪坐于榻上,仪态优美,抚琴以待。 四名绿裙女子走到堂下,作起舞状。 铮. 随着一缕清越琴音悠然荡开,四名着绿裙的舞姬翩翩起舞。翠袖翻飞之际,一方细纹湘妃竹帘自梁间徐徐垂落,平添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雅趣。 严毅与全柔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琴舞。 琴舞是这个时代‘清商雅集’的娱乐项目之一,舞者通常为四至八人,有时还会辅以编磬,以增意趣。 建安七子饮宴时便有‘琴舞相和,竟夕忘归’,周瑜赏舞时更是喜欢亲自抚琴,史称其顾曲时‘琴错一拍,舞顿三旋’。 严毅自穿越以来,经常参加各种酒宴,虽不通琴艺,未习舞技,但耳濡目染之下,欣赏水平却是蹭蹭上涨,已经听得出,看得出高低优劣了。 他静心听了一曲,只觉琴音优美,如月华倾泻,让人听之有飘飘欲仙之感,不禁赞叹道:“子元从何处请来的琴师?此曲过后,怕是要嫌人间丝竹尽是凡响了。” 全柔微微一笑:“此女舞之妙,尤胜琴艺,君侯不妨细观。” 严毅已猜出红裙女子身份,笑道:“既如此,毅便拭目以待。” 琴音再起,却已换成另一名琴师抚琴。 红裙女子自席间盈盈站起,走到堂下。四名绿裙舞姬手执纨扇,如众星捧月般分列四方。 随着广袖轻轻垂落,红裙女子足尖轻点在柔软的地毯上,踩着越调的急促节奏,旋身三周。缀金的襦裙与散落的青丝交织飞舞,恍若谪仙,让人分不清是她在追逐流苏,还是流光在追逐她的衣袂。 严毅握着酒盏的手僵在半空,浑身的汗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酥麻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惊艳之色。 过了片刻,他才惊觉失态,慢慢将酒盏放回案几,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抹翩跹红影,似是要将其烙进心底。 严毅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这般摄人心魄的舞姿。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仿佛能穿透灵魂,抓住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全柔同样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红裙女子,心里十分清楚,这样的舞姿,自己这辈子是看不到几回了。 他初次见到步练师时,比严毅还要失态。若非步练师是步氏的侄女,若非全氏今后的命运与她息息相关,他真恨不得将她就此留下。 嘤. 一曲终了,琴音倏转,清越之调渐化柔和。 四名绿裙舞姬轻步退下,只余下红裙女子独舞。 一时间,堂内尽是红影,再无其他色彩 几曲舞毕,竹帘徐徐升起。 红裙女子款款行至堂前,纤腰微折,素手交叠,行了个极尽优雅的拜礼:“奴家拜见君侯。” 她的面容如新雪映霞,肌肤莹润似羊脂凝露,眉如远山含黛,不画而翠,眼波流转时宛若秋水潋滟,顾盼间尽显倾国之色。 尤其是她刚跳完舞,气息还有些急促,饱满的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诱惑,胜过千言万语。 严毅望着她比周宓尤胜几分的容貌与身姿,脑中轰然一声炸响,今日第二次失态,微微一怔后方才回过神来,轻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全柔与红裙女子一起露出聆听之色,全柔动容道:“好诗!此等笔法,较之屈子的‘香草美人’,尤胜一筹。练师,君侯如此赞你,还不快谢过君侯!” 步练师美眸中泛起异彩,耳垂悄然飞上一抹胭脂色,似是还未从诗句的美妙意境中回过神来,一时忘了应答。 也不怪她一时失神,李诗仙的这首诗,对世间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堪称大杀器。 过了片刻,步练师轻声道:“君侯的这首七言诗,是练师听过的最动听的诗句。练师拜谢君侯垂爱。” 严毅一时没管住嘴,竟破天荒地剽窃后世诗句,心中颇为后悔。朝步练师微微点头,算是应答,目光转向全柔。 “此乃属下侄女,姓步,名练师。素来敬慕君候仁德之风,听闻君侯驾临寒舍,故而斗胆献此拙舞,以表敬意。”全柔摆出长辈的仪容,朝步练师吩咐道:“今日见到君侯,已遂你平生之愿。既蒙君侯以瑶章相赠,你当敬献君侯三杯,以表谢忱。” 步练师红裙曳地,盈盈落座于严毅身侧。刹那间,一缕幽香悄然钻入他的鼻端,令人心神一荡。 她手执银勺,将酒缓缓注入盏中,双手捧盏递向严毅:“练师敬君侯一樽,一愿君侯鸿鹄展翼,凌青云而骋四海。” 严毅一饮而尽。 步练师素手轻抬,将空盏再次斟满酒,柔声道:“二愿君侯治下黎庶,沐仁风如享春阳。” 严毅喝下第二杯酒。 “三愿君侯领仁义之师,一战而定吴会。” “得练师吉言,毅不虚此行。”严毅喝完第三杯酒,放下酒盏:“练师也知吴会战事?” “钱塘士庶皆在议论此事,练师时常听人提起。”步练师在他炽热的目光注视下,心中有些慌乱,垂首答道。 严毅想起追随她来钱塘的那些士子,问道:“士子们如何看待此事?” 步练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裾上的绣纹,低声道:“练师认识的这些士子中,有三成认为会稽人口之盛冠绝江东,吴郡钱帛之丰冠绝江东。许贡与王朗合力之下,非君侯所能轻取。另有三成认为君侯善用兵,且甲兵精良、粮秣充盈,可力克二郡。余下四成人认为,战事会陷入胶着,数年内难见分晓。” 严毅闻言,若有所思。以管窥豹,可知士子之中,看好他的人并不多,大约只有三分之一。 这个时代的人,当局者迷,很少有人能看清大势。后世的人熟知历史,以成败论英雄,自然视许贡、王朗等辈为土鸡瓦犬。但当世的很多人,却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眼中,许贡、王朗都是主宰一方的雄主,无论是在士族中的声望,还是人口资源,都占据明显的优势。 严毅顿时知道自己在招揽人才之事上为什么会进展缓慢了。之前,他也私下对士子们的想法做过一些了解。但了解的对象,要么是亲近他的人,要么是他的敌人,传递过来的信息都有失偏颇。而那些看似中立的人,也畏惧他的权势,不免言不由衷。 反倒是在步练师这里,他了解到了士子们的真实态度。毕竟,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既无外在压力,又急于表现,吐露的往往才是内心的真正想法。 严毅暗暗思忖:‘步练师对这些士子颇为了解,所谓旁观者清,或能提供一些建议’,当即问道:“我若是要招揽那些偏向许贡和中立的士子,练师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步练师认真想了一会,说道:“在练师看来,君侯礼贤下士,唯才是举,做得已经足够好了。不过尚有一点不足,那就是君侯虽然做出了种种求贤举措,但与士子们来往很少,他们中的很多人,即便认可君侯,也很难生出亲近之心。少君只要和他们多来往,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贤者云集。” 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严毅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要自己从情感上下手。 (本章完) 第238章 乾元文武大观 严毅是一个典型的行动派,今天能做的事情,就绝不会拖到明天。此刻,身旁虽有美人相伴,心思却已飞到了军政之事上。 不过,天下士子济济,再加上那些乡邑豪杰,以及有一技之长的人,绝对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严毅纵有分身术,也应付不过来。 从时间上来说,他也等不起。 正如后世的高考,最紧张也最宝贵的时间,恰是考前的那一段时日。 严毅不自觉地起身,在屋内缓步走动。 全柔与步练师知道他正在思考问题,皆屏气凝神,不敢出声打扰。 全柔忍不住朝步练师投去一个无奈的苦笑,不知该责备她还是赞赏她。今晚本该聊些风花雪月的雅趣之事,不料话题竟转到了正事上面。 他可是很清楚严毅的性格,但凡关乎要务,那绝对是‘夙兴夜寐,事必躬亲’,再出色的美人在身边,也是视若无睹。 严毅思索片刻,目光忽然投向堂下的一扇屏风。 紫檀木框嵌着的素娟屏风上,绘着细腻的行春图。寥寥数笔青峰隐现,两三疏柳斜曳,十几个墨点化作踏春人影,观之似有笑语莺啼传来。 严毅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念头,转头看向全柔与步练师:“未知二位平日如何与诸生来往?” 全柔坐直身躯,正色道:“柔与诸君来往时,或论经义、议时政,或携卷出游、引弓逐猎。偶有闲暇,也会玩一些射箭和投壶的游戏。” 引弓逐猎,说的便是冬狩。东狩源于周代‘田猎’之礼,本朝承袭古制,将其纳入礼仪规制。既是提醒人们不忘军武,也具有一定政治意义。 根据出狩人群的不同,冬狩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由王公贵族乃至天子亲自主持,以大将军、太尉等军中高官统率,禁军、羽林郎等精锐部曲参与。 往往这个时候,各州郡长官与豪强也会积极响应,组织队伍外出狩猎,既是练兵,也是社交。史称其‘冬月会宾客,纵猎于野’ 另一种是由乡吏或亭长组织里民进行,即‘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冬季是农闲时节,里民们通常没什么事情。参与冬狩,既能应付官府操练什伍的要求,又能捕猎一些野兽打打牙祭。若是运气好猎得多,还能把多余的猎物拿到市集卖钱,何乐而不为? 不过自天下纷乱以来,民间的冬狩就越来越少了。漫山遍野都是贼寇,百姓们求生尚且艰难,谁还有闲工夫和心情去狩猎? 待全柔说完,步练师接着道:“我会参加一些诗会,或是与友人外出赏雪。” 与男人相比,这个时代的女性大多被限定在家庭内部,以相夫教子为主,很少抛头露面,这也导致她们的生活内容要枯燥许多。 像步练师这种,通过自身才艺与美貌获得一定社会认可,能参与一些社会活动的,毕竟只是少数。 严毅又与他们交流了一些诸如蹴鞠、相扑、六博、傀儡戏等活动,心里渐渐有数。整理一番思绪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打算在西湖畔举办一场‘冬季奥运会’,将狩猎、射箭、诗赋、音乐、乐舞、角抵、赛马、竞渡、六博、投壶、百戏等列为比赛项目。邀请江东诸士子、豪杰前来参加,并对积极参与者和比赛中的佼佼者给予丰厚的犒赏,两位以为如何?” 全柔与步练师一起睁大了眼,目光中闪烁着困惑,不明白‘冬季奥运会’是何物。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理解严毅传递出来的信息。两人微微一怔后,脸上都露出惊讶与兴奋之色,望向严毅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探究与好奇。 君侯的脑袋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怎么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严毅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经常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巨大的新鲜感和震撼。 全柔今晚本来是要行使他‘奇货可居’的大计,此刻也被严毅成功带偏,心思转到了新话题上,神色振奋道:“君侯奇思妙想,令属下叹服。这个冬季奥奥运会若能成功举办,必将成为千古盛事,流芳百世,传为美谈。” 他语气一顿,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届时江东子弟,不管士族俊彦,还是草泽英豪,必当闻风而至!” 步练美目泛起异彩,朱唇轻启间绽放一抹笑意:“阿舅说得不错。即便是那些因隆冬岁寒、贼寇纷扰而不愿出门,又或是蛰居避祸的士庶,听闻此盛事,只怕也按捺不住要赶来呢。” 两人已完全明白严毅的心思,知道他是要借这场盛事,将江东的英才尽数网罗,此等气魄,真是世间少有。 严毅甩了甩袍袖,颇有几分挥斥方遒的气势,扬声道:“所有参加的人,无论士庶,无论贵贱,本侯皆按一定标准,给他们发放盘缠食宿之资。” “会中,凡表现优异者,取得名次者,本侯当场授予他们官职!” “此盛会,当勒石铭功,以传后世!” 步练师凝望着他意气风发的英姿,眼波流转间已显倾慕之色。此等集权势、才略、气魄于一身的男子,试问又有哪个女子能不动心呢? 对于全柔的安排,若说她之前尚存几分勉强之意,而今却是心甘情愿了。 她目光期许,又有些紧张地问道:“君侯,我可以参加吗?” 严毅略一沉吟,朗声道:“当然可以。不仅你能参加,世间所有女子,只要愿意,都可以参加。届时我会分设男女两科,男子与男子比试,女子与女子比试。”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男人在政治、经济和社会活动中居于绝对的统治地位。他虽然难以改变这一状况,也不愿去改变,但赋予女性更高的社会地位,让她们参与到更多的事务中来,还是乐意去做,也必须去做的。 女人虽需居于男人之下,但两者之间的地位,不能相差太多。 步练师啊地一声,小嘴微张,美眸中满是惊讶,充满了不可置信。 回过神来后,她起身盈盈一拜,喜滋滋地道:“练师代天下女子,拜谢君侯!” 全柔也是满脸惊诧之色,双眉微蹙,嘴巴张开,似是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后,终是没有吭声。 严毅与他二人商议了一些细节,急于回府部署此事,不顾只进行到一半的酒宴,起身告辞。 全柔这才想起今晚安排这场酒宴的目的,急欲挽留,不料严毅已转身向屋外走去,只得按捺下心中的千言万语,迈步跟上。 走到府门时,他几次欲提结亲之事,看到严毅一副心思全在公务上的神色,将到嘴边的话语又咽回了肚里。 “还有半个月时间,还来得及。君侯对练师的印象很好,这件事应该没有问题。” 他默默安慰自己。 一刻钟后,严毅回到府邸,未做停歇便直趋书房。执狼毫、研松墨,将心中所想一一写出,再对细节处加以修改和润色,反复推敲,一直忙到次日凌晨,方搁笔就寝。 早晨堂会上,他便将延揽人才的新方案告知众人,让众人进一步完善细节。 只是这场盛会的名字,需得重新取一个。 奥运会的名称来源于古希腊的奥林匹亚,最初是因祭拜宙斯而设立,放在当下,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君侯,以属下之见,可以‘乾元文武大观’命名。”孙静说出自己的看法,并对严毅详加解释。 按照他的说法,乾元一词取于易经,其中乾代表天,象征天行健与积极向上的精神。并且本朝强调‘天人合一’的思想,乾元代表的天道,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与这场竞技盛会追求外练体魄,内守精神的宗旨相契合。 严毅的主要目的是延揽人才,对赛事名号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符合华夏风土人情就行,未加思索便同意下来。 当日,乾元文武大观的各项筹备,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许贡、王朗此刻的精力仍放在拉拢那些小势力上面,难以抽身出来。 前来投靠的势力鱼龙混杂,数量众多。有的是不成气候的草寇,聚集了数十百人便敢扯起大旗;有的是亡命之徒,挟裹了一些流民,居然就敢以‘豪帅’自居。个个都想浑水摸鱼,骗取犒赏。 许贡等人忙得焦头烂额,府库里的钱粮,每天都像流水一样地花出去。 一段时日过后,他们也渐渐弄清自己招揽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但箭已发出,难以收回,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强撑场面。 就在这个时候,严毅举办‘乾元文武大观’的消息,悄然在江东各地传开。 “哼!兵戈将起,这厮犹自文恬武嬉。此乃取祸之道,其败不远矣。” 有关乾元文武大观的军报,经由各地斥候,源源不断地涌向吴县。许贡却是满脸不屑之色,内心甚至还有几分窃喜。 虽然他对这样的盛会很感兴趣,对严毅的奇思妙想也颇为感叹,但最终嘴里只冷笑着迸出两个字:荒谬! “居然连妇人也允许参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繇对严毅的这一举动也是持否定态度,不明白大战在即,这个一向聪明得让人头疼的对手,怎么会开始‘自甘堕落’起来。 两人都未将这件事放在眼里,直到十多日后,当江东各地通往钱塘的官道上,络绎不绝的人流充塞于道时,才渐渐反应过来。 卧槽,怎么这么多人!这些人的眼睛都瞎了吗,居然如此卖力地附和严贼。 许贡看着最新送来的军报,满脸不可置信地靠倒在凭几上。 赶往钱塘的这些人中,既有豪右闾阎,士子豪杰,也有看热闹的黔首。甚至连那些避世隐居,久不闻音讯的士儒,都一下子冒了出来。 这是一股何等庞大的力量啊,大到连沿途的贼寇都只能退避三舍,躲在角落里既不甘又无奈地看着眼前一只只肥羊招摇而过。大到各地官府都不约而同、争先恐后地派出部曲,小心翼翼地一路护送。甚至还有一方牧守亲自出面,侯在官道上,搞起社交来了。 这些情况被斥候一五一十地传于许贡耳中,让他犹如五雷轰顶。脑海中只闪烁着一个念头:‘江东英杰,尽入严贼彀中矣!’ 闻讯赶来的刘繇也是大惊失色,急不可耐地询问许贡:“伯谦,现在如何应对?要不要也学严贼,办一个这样的乾元会?” 许贡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如何办吗?你顾得过来吗?” 刘繇一时哑口无言,在来的路上,有关乾元会的情况,他已初步了解。光是那些复杂的赛事规则和种种细节管理,就看得他眼花缭乱,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真不知道严贼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许贡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口气道:“更遑论严贼以官爵为饵,广施恩惠,又发放盘缠食宿之资。此二者,吾等实难企及。” 刘繇再度陷入默然,严毅的地盘都是新占的,有大把空缺的职位。反观吴郡,官位早已分配殆尽。就连他也是费尽周折,才为亲信求来几个实职。若效仿严毅,以官位行拉拢之事,势必就要先腾出一些位置,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吴郡的钱粮近日损耗也很大,再举办这样一场盛会,会很吃力。 “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吗?”刘繇的声音有些沙哑:“等到乾元会办成,我等想要制衡,可就来不及了。” 许贡的面颊抽搐了几下,沉声问道:“以你之见,当如何做?” 刘繇一字字道:“再办一个乾元会!以我等的名望,足以拉拢一批人过来。至于官位,可用钱粮代替。” 许贡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既然正礼坚持,此事便由你来办吧。我只有两点要求:其一,府库需留足一年征战所需的钱粮,绝不可低于这个数。其二,不能让妇人参会。” 刘繇心中涌起一丝窃喜,未做丝毫犹豫,便应允下来。 他执意筹办乾元会,既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是想借此扩张势力和提升名望。 “哼!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蠢货!” 许贡望着刘繇离去的背影,心中冷冷一笑。 刘繇这只孙猴子,莫说七十二变,哪怕七百二十变,也休想翻出他的五指山! (本章完) 第239章 西湖社交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