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第178章 占人 此地虽然看上去平静,但斥候却发现了一个死人,他指给王葛看:“就在那儿,岸边的芦苇丛里!”那个男人的尸体,黝黑的皮肤,全身浮肿,湿透的披风挂在一块石头上,脖子的伤口呈现出一种惨淡的淡白色。 “还好没喝这里的水!”王葛摇了摇头:“不然的话,肯定会得病!” “应该是从上游飘下来的!”虞温翻身下马,走到尸体旁,仔细检查了一下:“是林邑的蛮子,你看他耳朵上的铜环!” “嗯!”王葛点了点头,他在日南郡这段时间已经对林邑国的情况了解了不少,该国的蛮子与本地土著形貌大异,皮肤更黑,高鼻深目,嘴唇很厚。据说他们的先祖是由远方的一个大岛渡海而来,有自己的文字和神灵,自称占人。族中男子皆戴耳环,王者为金,贵族则为银,寻常平民则为铜,奴隶为铁。所以只要看其耳环的质地,就能大概确定其身份高低了。 虞温查看了下尸体,发现了一把青铜匕首和一只口袋,口袋里有些铜钱和不值钱的女子首饰,这证明了死者的身份,他回过头,对王葛道:“我去往上游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占人很少在这一带出没的!” “也好!”王葛回过头,对身后的兵士道:“你、你,还有你、你,你们四个跟着虞公子一同去,一定要确保他安全回来!” 两个骑兵和两个骑马弩手一声不吭的跟着虞温出发了,其余的人在小河旁宿营,这支小队伍一共有三十人上下,有步兵也有骑兵,不过即使是步卒,也有骡马骑乘,只是不是战马罢了,甲仗器械更是精良之极。原来魏聪与虞歆达成协议之后,就派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部队来日南郡,充作王葛的护卫,并搜集情报之用。而虞歆也对王葛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虞温更是时常与其一同出没。 出去的人到中午才回。虞温表示他发现两里处有座木桥,可被人烧了。“这附近有个邬堡,有一道石头围墙,是当地大族李氏的产业,虽然只有两个塔楼,但好歹有个凭借。咱们沿河往北走,天黑以前应该就会到。他们一定知道这些占人的行动!”虞温一边说话,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图:“这家人是我兄长的老友,如果运气好的话,你们今晚应该能睡在床上,吃上一顿好饭!” 人群中发出一阵轻笑声,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虞温出外了,对于这个性格平易,勇猛的太守弟弟都相处的不错,有人笑道:“吃睡的啥倒是无所谓,大伙儿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放马打仗了,这些玩意早就习惯了,最好是个来个女人暖暖脚!” “对,不能暖脚,倒杯酒也行啊!” “行呀!”虞温倒是不在意:“我和那李庄主说说,五十的大妈,四十的寡妇,你要不?” “成呀!”那老兵笑道:“是母的就成……” 王葛听不下去了,他啐了一口:“还在行军呢?小心把脑袋弄丢了,都给我提起精神来,出发!” 河边小径无法和官道相比,不过倒也可以凑合,至少骡马是完全可以正常行动的。日落前一小时,他们见到了第一座房舍。那是一间舒适的竹屋,四周是菜地和稻田。向导趋前招呼,但无人回应。 “可能是死了,不然就躲了起来。你,还有你,跟我来。”虞温带了两个人进屋搜索。“锅都不见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他们回来时,虞温喃喃道,“也没有牲口,多半是跑啦,看来这次占人是来真的。” 再走一小段,他们先是瞥见一栋老树环绕的猎人小屋,屋外堆着整齐待劈的柴木,之后又看到河面上以高脚屋,那时渔民的房屋,两者都空荡荡的。道路两旁的田地结实累累,但却无人收割,活见鬼,每个人的心里都发凉,用不着王葛催促,每个人都加紧脚步。 “什么人?” 路旁的灌木丛中传来呵斥声,耳尖的老兵已经听到弓弦绷紧的细微声响,他们敏捷的举起盾牌,虞温举起手臂,拿起自己的腰牌,高声道:“我是郡里的守吏,莫要放箭!” 片刻后,从灌木丛中走出一个带着持弓的青年,他警惕的看着虞温和他身后的兵士们:“郡里守吏?怎么可能,这里距离县城少数也有六七十里了,什么时候守吏胆子大到这么点人敢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我叫虞温,乃是太守的弟弟,与你们庄主是旧识,你若是不信,可以带我去见他!” “太守的弟弟?”那青年看了看虞温,看样子还有些不信,一旁的王葛道:“我们是在河边看到一具占人兵士的尸体,才沿着河边走过来的,沿途都看不到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那青年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回事?你们都看到占人的尸体了,还问这种问题,还不是占人打过来了,不跑还留在屋子里等死?” “占人打过来了?”虞温吃了一惊:“那你们为何没跑,还有,你们不派人前往县城禀告?” “我现在相信你是那个劳什子太守的弟弟了,只有你这种贵公子才会问出这种蠢话来,祖宗陵墓,田产房屋都在这里,往哪里跑?跑出去吃什么喝什么?老人孩子睡哪里?”那青年翻了个白眼,他打了个唿哨,身后的灌木丛中站起十七八个拿着长矛弓矢的青年汉子:“至于为何不派人禀告官府,禀告了又有何用?难道官府还会派兵来不成?” 虞温顿时被那青年怼的哑口无言,的确正如那青年说的,至少在自己回到日南郡这大半年时间内,兄长应对那些盗贼夷狄的策略是只保护县城周围的村落,对稍微远一些的村舍就抱着让其自生自灭的态度了。正如那青年说的,反正我报告官府也不管,那我干嘛还废气力禀告占人的动向呢? “谁说官府不会派兵来?”王葛反问道:“我们不就是官府派来的兵吗?” “就你们?”那青年看了看王葛身后的人马,露出不屑的表情:“这才几个人?” “我们只是外出巡逻的人,当然只有这么多?”王葛答道:“人少,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们不派人禀告官府?” 这次轮到那青年说不出话来了,虞温咳嗽了一声:“现在也不是争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了,先带我们进庄子,见你们庄主吧!” “嗯!”那青年点了点头,回头随便点了两个人:“你,还有你,给虞公子带路,其他人继续跟我在这里守着!” 穿过一片桑林,虞温一行人抵达邬堡。得知消息的李家庄主已经在门前迎接。王篙细心的观察着这座邬堡,外墙外是一条大约一丈多宽的壕沟,上面是一座木墙。大门镶满铁钉,里面有两根小树般粗的铁门栓,地上有插门栓的洞,门上则有金属托架。将门栓穿过托架后,呈一斜十字形。围墙用未经粉刷的粗石砌成,高约十尺,雉堞内有木制走道。可以供弓弩手站在上面射击,在大门两侧还各有一座十五尺高的射塔,射塔凸出墙面大约两尺,这消除了墙根的射击死角。 “郎君,这邬堡还是真家伙,看来咱们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一个老兵凑到王葛耳边低声道。 王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这些年虽然没有单独领兵,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对行军打仗的事也算是内行了。眼前这邬堡显然花了不少心思,不是那种对付普通盗贼的土垒可比。除非进攻方有冲车、投石机、云梯、橹盾这些专门的攻城器械,否则想仅凭人多拿下这邬堡,恐怕至少要比守卫方多死个三四倍。看来这李家能在这种地方待到现在绝非侥幸。 “在下李标恭迎虞公子!”邬堡的主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壮年男子,中等身材,肩膀宽厚,一身葛衣,从举止气度上看就像个寻常老农,从表面上他对虞温的礼节无可挑剔:“方才小儿在外间无礼,还请海涵!” “原来那是令郎!”虞温翻身下马,拱手行礼:“李庄主,我听令郎说,最近贵庄有占人贼徒的活动——” 李标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忧虑之色:“虞公子,我等进庄内说话吧!” “也好!” 王葛下马进得庄来,他发现庄子里的谷仓大的惊人,而且庄子里的大部分建筑物都是用石砌而成,即便是普通村民的住所也是如此,只不过屋顶是茅草罢了。这不但可以防止火势蔓延,而且在必要时可以当做杠杆投石器的弹药,若这是有意为之,这位李庄主可真不可小视了。 —————————————— 李标举起酒杯,沉声道:“虞公子光临寒舍,仓促之间敝人所备微薄,不足以奉郎君,这些李某先谢罪了!”说到这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虞温赶忙举杯相应,他喝完酒后笑道:“不敢,我等不告而来,庄主以鸡粟相待,已是极厚!不过虞某有一时相询!”说到这里,他从袖中取出那柄从占人尸体上找到的青铜匕首,放在几案上,将自己今天在河边所见的一切讲述了一遍,最后道:“庄主,你是不是已经和占人打过一仗了?” 李标沉吟了片刻,答道:“不错,那是两天前的事情,一伙盗贼劫掠了邻村,我得知之后,就带着宗族子弟前去救援,正好在河边截住了贼人,两边厮杀,我们击败了贼人,夺回财物牲畜和妇孺。公子你看到的占人尸首,想必应该就是当时落水之人!” “这是好事呀!”虞温笑道:“李庄主义勇过人,我回去一定会向兄长禀告,大大的褒奖一番!” “罢了!”李标脸上却并无喜色,他摆了摆手:“事后我们清点战场的时候,发现有一名被射死的占人盗贼,他戴的却是金耳环,一问才知道这厮竟然是林邑王的侄儿!” “林邑王的侄儿?”虞温闻言吃了一惊:“当真?” “嗯!”李标点了点头:“已经询问过俘虏了,确认无误!原本这林邑王子侄甚多,伤了他个把子侄也算不得什么,但在这个时候却不一样——”他叹了口气:“虞公子,你应该知道我为何不向太守禀告了吧?” 虞温心下黯然,无声的点了点头,林邑国与大汉不同,王权要弱的多,加上这任林邑王儿子侄儿很多,本来杀了个把子侄最多也就是赔钱的事情。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大汉九真日南二郡内大乱,蛾贼之乱和魏聪之事就进一步削弱了交趾郡的力量,本来就有南侵之心的占人就愈发猖狂了,这次林邑王侄儿被杀之事就成为一个很好的借口。这李标如果禀告上去,虞太守说不定会把他拿了去送给林邑王当出气包,还不如啥都不说,最多和拼个死活。 “这么说来,李庄主是在准备抵御占人的报复了?”王葛问道。 “这位是——?”李标看了王葛一眼,他看王葛一直没说话,还以为是虞温的随员伴当,可眼下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又不像了。 “这位是王葛,我的好友!”虞温道:“这次随我们来的都是他的护卫!” “原来是王公子!小人失敬了,还请见谅!来人,快替王公子另外开设一席,”李标赶忙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虞温的身份他是知道的,会稽虞氏,世代出两千石的大族子弟,这位王公子看上去不起眼,可随行的护卫身上的甲胄,战马可是不是样子货,他本来还以为是虞太守派给自己弟弟的,没想到竟然是这王公子的家兵,自己把他当虞公子的随从对待,估计已经得罪对方了。 “不必麻烦了,我便和虞公子共坐一席便是!”王葛赶忙制止住李标的举动:“李庄主您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便是,您是不是已经得到了占人会报复的消息?” (本章完) 第179章 坚守 “确有此事!”李标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其实这也是迟早的事情,每个人都知道,占人早有北侵之心,只不过畏惧我大汉强盛,不敢直接动手罢了。这两年九真日南郡作乱的贼人,有不少就有占人在背后搞鬼的。现在我大汉内部生乱,朝廷与交州音讯断绝的事情,占人也渐渐知道了,自然就会大举北侵,有没有这件事情其实关系不大!” 王葛闻言面色不禁有些尴尬,这李标口中的“大汉内乱”相当程度上与自己的主上有关,可以说这庄子现在的窘迫与魏聪有很大的关系,他干咳了两声道:“那庄主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李标露出一丝苦笑,停止了脊梁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我李家在这里立足已经五世,生于斯死于斯,至多满门死于此地,也绝不会屈身侍奉夷狄!” “李庄主此言有金石之声!”虞温击掌赞道:“大丈夫当如是也!虞某虽不肖,亦愿效死力杀贼!” “这就不必了!”李标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虞温的好意:“二位公子千金之躯,何必死在这里。若公子真的有心于我,那就请将我的幼子带回县城,好生看护,李某满门上下数百口皆蒙公子大德!”说到这里,李标对虞温深深下拜。 “这——”虞温面露犹豫,这李标摆明了已经有与邬堡共存亡的心志,让自己带走幼子,是为了免得全族覆灭留下一点香火。自己留下来反倒是逆了他的主意,而离开又觉得有独自逃走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旁的王葛笑道:“李庄主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令公子安全送回县城!” “那就有劳二位了!” 虞、王二人用过了酒食,回到住处。虞温正准备躺下,突然觉得心烦意乱,站起身来,走到王葛的房门,伸出手想要敲门,手到了门边又放了下来。突然,号角声穿过黑夜,轰然而至——这是庄子望楼岗哨发出警告——示意危险来临。,示意危险来临。转眼间,所有的人都忙着穿衣服,抓起各种武器。号角声再度响起,虞温已经穿戴整齐,拿着武器朝大门跑去,他飞奔过谷仓时,看到李标的长子正大声喊道:“快,快拿起弓箭,上墙壁上去。虞公子,你先别急,等家父的安排!” 虞温没理会他,继续往前跑,这时,他已经听见了墙外的马蹄和喊叫。 黑暗中,虞温跌跌撞撞地跑上女墙走道,胸墙足够高,虞温踮起脚尖,才勉强从墙头看出去。一时之间,他以为村子周围满满的都是萤火虫,接着才明白那是大队人马,手持火把,在房舍间来回奔跑。他看到一个茅草屋顶起火燃烧,橙色的酷热火舌舔舐着黑夜。又有一处着火,此起彼落,很快四周便成了一片火海。 “有多少人?”王葛比虞温来的慢些,不过他已经穿上了头盔,还带上了虞温的。 “你自己看!”虞温一边扣上头盔,夜空中,被投出的火把在旋转,透过火焰噼啪声,他可以听到占人的叫喊声:“等烧完村子,他们就会过来了,你可以自己数!” “用不了那么久,你看!”王葛指着火光说。 七八个骑兵穿过燃烧中的建筑,朝庄园而来,在他们身后是两行步卒,黑暗中看不清楚队伍的尾部在哪里。火光照亮了金属头盔,将他们的盔甲染成橘黄。其中一人高举长枪,枪尖有旗帜飘动,被火光染成了鲜血的颜色。 此时,所有人都醒了,要么上来协防城墙,要么忙着安抚下方吓坏的牲口。虞温听见李标在高声下令。有东西撞上他的背,他回头一看,是那个随行的老兵,他的手上提着自己的甲胄。“上战场光带着头盔可不成!”老兵笑嘻嘻的说到:“贼人的箭矢可不止会射脑袋呀!” “有劳了!”虞温赶忙接过甲胄,在老兵的帮助下披甲,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王葛也在披甲,其余的护卫鱼贯登上城头,个个盔甲齐全,有的在给强弩上弦,有的则在把箭矢放入粪桶中,这样被射中的敌人伤口将很难愈合。 骑兵们在邬堡门口勒住缰绳,他们身后的步卒们横向站在,就好心一条巨大的蝮蛇在盘起身体,一个声音尖利的骑兵用口音浓重的汉话喊道:“立刻打开大门!” “要给这家伙一下子吗?”一个弩手将自己的强弩架在射孔上,压低声音问道。 “这么远你能射中?”虞温惊讶的问道,他粗略的估计了下,这里距离那个大呼小叫的敌人足足有四十步,夜里射中可不容易。 “寻常弓弩的确很难,但这可是最新的破敌弩,足足三石,只要指头拨一下就能要了他的狗命!”那弩手笑得很得意。 “住口,你这蠢货,这是在打仗,是让你炫耀的地方吗?”老兵呵斥道:“干嘛要让贼人这么容易知道咱们的弩能射这么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手!”他转过头对虞温道:“虞公子,上头讲过,守城的时候最重要的时候就是不能让贼人知道城中虚实,我们虽然只有三十人,但只要用得好,就能起很大的作用!” “那你的意思是——?”虞温知道这老兵是魏聪专门挑给王葛的,颇有过人之处。 “这庄子应该不止一条出去的路!”老兵道:“乘着夜里,我们从另外一条道出去,绕到贼人身后,来个内外夹击——” ————————————————————————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李标看了看虞温,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公子临敌不乱,不愧是虞太守的弟弟呀!” “呵呵!”虞温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正考虑要不要道明实情,却听李标道:“衍儿,你替公子的壮士带路,从地道出邬堡,袭击贼人,千万务必要小心!” “喏!”那个曾经在道边伏击的青年应道。 “地道?”王葛问道。 “对,就在谷仓里!”李衍的态度比起当初要恭敬的很多,显然他被这虞温和王葛的勇敢和计谋给镇住了:“从这里可以一直通到村子外面的小丘!” “你们修地道干嘛?”老兵笑嘻嘻的问道:“地道有多宽,可以走马吗?” “这里不比别的地方,到处都是贼人,不能不有所防备!”李衍没奈何的答道:“地道能不能走马?嗯,骡子和驴子没问题,马应该也可以吧!” “那就好了!”老兵笑道,他回头对王葛道:“郎君,我带骑兵出去,您就带弩手在庄内吧!听到动静,就从庄内杀出来,配合我们内外夹击!” “嗯!”王葛伸出右手,抓住老兵的胳膊:“万事小心!” “你放心!”老兵笑了笑,他拍了拍李衍的肩膀:“有这位李小哥带路,肯定没事的!” ———————————— 邬堡石墙上,那个喊话的骑士已经有些厌烦了,他挥了一下手臂道:“你们伤害了大王的侄儿,打开大门,让我们进去搜查凶手!否则的话,就全庄诛灭,鸡犬不留!” “我不知道什么大王的侄儿,我只知道有一群贼人袭击了邻近的村子,所以我带人去援救!”李标大声道。 “那就是我们大王的侄儿!”喊话的骑士喊道:“打开大门,不然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可以出钱赔偿!”李标沉声道:“你们可以出个价,这里是大汉日南郡,你们林邑人烧毁大汉百姓的村落,太守得知后定然会派兵征讨的!” “大汉日南郡?太守?”城外的骑兵中有人大笑起来:“还派兵征讨?你们汉人现在自相残杀还来不及,哪里有多余的力量管这里?” “还太守?他已经自身难保了,用不了几天,我们就会一路杀进交趾,这里都会变成我们占人的土地!” “我最后说一次,打开大门,不然就全部杀光!”喊话的人大声道。 李标看到王葛带着弩手们回到墙上,沉声道:“不行!” “开始吧!杀光所有人!”骑士的首领慵懒的握紧拳头向前挥去,他身后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们上前引满弓,指向斜上方,然后松开弓弦。王葛赶忙拉住虞温的外衣向下扯了一下,两人蹲下,耳边还穿来箭矢划破空气的声响。墙外传来喊杀声,刀剑碰撞声,咒骂和马蹄声。一根火炬高高飞过众人头顶,重重砸在身后的泥地上,火苗立即蔓延开来。 “所有人散开!”李标大声喊道:“守住自己的位置,站在女墙后面,小心贼人的箭矢!” “准备——!”王葛拔出环首刀,旁边的弩手们用脚踩住踏环,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气力给强弩上好弦,装上弩矢,对准正在试图越过壕沟的敌人,拨动铁柄,几乎是同时,壕沟对面的人潮便出现许多空缺,不过旋即被更多的人填补。 “快,快上弦!”王葛大声吼道,他看到贼人们冲过壕沟,他们没有梯子,但石块堆砌而成的墙壁虽然坚固,但石块间有很多缝隙,也很容易攀爬。几乎是下一秒,王葛看到一只手攀上胸墙,借助火光,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指头是深棕色,布满老茧,拇指指甲缝隙还有很多泥土。王葛平举环首刀,将刀锋对准手指旁边的位置,当头盔出现在手后面位置时,他用力一刀刺去。 “去死!”王葛怒吼道,鲜血喷溅,那张只出现一半的黑脸哀嚎着消失了。 “后面!” 王葛不知道是谁在叫喊,不过他早就从教官和老兵那儿学会了应当如何应付,他在收刀护住头胸的同时已经旋身,只见另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贼人,用牙齿咬住佩刀,双手爬上墙来。他的腿还没来得及翻过女墙,王葛的刀锋就刺入了他的腹股沟,他发出一声怪异的惨叫,摔下墙头。 “把那些家伙打下去!”王葛怒吼道,随后又有一个人试图爬上他所在的那段墙,被王葛砍断脖子,松手坠落。 黑暗中,敌人似乎无穷无尽,王葛每砍倒、刺落、推下一个人,就又有一个爬上墙来。一个身着铁甲的的敌人出现在墙头,虞温迎了上去,他巧妙的用长枪刺伤了敌人的大腿,当其痛苦的倒下时,王葛解下腰间的骨朵,上前击碎对方的头。 有四个贼人冲到大门,试图用拿斧头劈门,大门旁射塔上的弓弩手一个个将其射死。女人和孩子们忙碌的将箭矢、石块、滚烫的开水送上墙来,把受伤的人抬下去,到处都是血、烟、铁的味道,久而久之也便成了同一种味道。 王葛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只是本能的挥舞着武器,杀掉眼前的敌人,他不知眼前这个削瘦的人是怎么爬上来的,但他和虞温本能的迎了上去。虞温从矛杆横扫,打落了敌人的头盔,那家伙看上去年纪不小了,胡须花白,着嘴,看上去被吓坏了。王葛虽然有点可怜,但他还是一刀刺入敌人的胸口。 “敌人已经退了!你听,有号角声!” 王葛环顾四周,他这才发现墙头上已经没有敌人的身影了,透过女墙的射孔,他能够看到有不少身影正艰难的从壕沟里往上爬,石墙上的弓弩手们很轻松射穿他们毫无遮挡的背心,远处依稀传来号角声,还有马蹄声,对,有马蹄声! “是咱们的人!”王葛狂喜道:“先前从地道出去的人。快让李庄主开门,我们出去接应他们!” “对!”虞温点了点头:“不能让出去的人孤立无援!” 两人找到李标,除了他们带来的弩手之外,还有三十多个壮丁,王葛将壮丁排成两列纵队,将弩手们夹在当中,打开大门出去。墙外的敌人已经溃散了,只有零散的敌人,他们轻而易举的打杀了二十余人,来到村镇的中心。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王葛赶忙下令壮丁们收缩成圆阵,长矛对外,弩手们对准马蹄声来处。 (本章完) 第180章 出师 “哎呦,你们终于出来了!总算是没太迟!” 听到老兵熟悉的声音,王葛松了口气,他做了个手势,让壮丁们竖起长矛,问道:“怎么样?其他人呢?” “怎么样?”老兵勒住缰绳,让自己的坐骑打了两个响鼻,他笑嘻嘻的对王葛道:“自然是大获全胜啦!那伙蛮子不知道咱们有多少人马,丢下武器四散而逃,咱们还围住了十几个贼人,在一个院子里,好像里面还有个贵人首领,黑布隆冬的,咱们怕伤了坐骑,也不敢往里冲,正好遇到你们!倒是省气力了!” “哦,太好了,快带我去!”王葛闻言大喜。 于是他便带着这些壮丁赶到那院子,立刻下令弩手们散开守住前后门口,朝里面喊话道:“若是再不出来,就放火烧了!” 院内一阵混乱,旋即从后门冲出来一群人来,却被当头一阵乱箭,顿时倒下了七八个,余者逃回院内。王葛往里面丢了几个火把,里面便有人叫喊道:“莫放火,我等出来!” “把兵器丢在门口,莫要耍花样!”王葛厉声喝道。 随着叫喊声,从院内走出七八个占人来,他们丢下兵器,双手举过头顶,跪在路旁,虞温又带着人进院子搜索了一遍,从院后的柴火堆里找出一人来,都用绳索捆了,连同兵器一同押回邬堡。 ———————————————————————————— 邬堡正堂。 “此番真的是多亏了二位公子呀!”李标大声笑道。 “是呀,这次来的贼人少说也有三四百人!”李衍应道:“若非二位公子,我们庄子多半已经化为白地了!” “这本是我等的分内之事!”虞温笑了笑:“天亮后我就要赶回城内,将这里的事情禀告兄长,还是先将俘虏拿来审问吧!” “对!”李标点了点头:“来人,将俘虏都押到院子里,一一分开审问!” “喏!”李衍应了一声,赶忙下堂去了,片刻后他就又回来了,神色有点怪异:“爹爹,俘虏里有个贼人是金耳环的,听说是林邑王的一个堂弟!” “哦?”李标看了了虞温的脸色,问道:“虞公子,应当如何处置这厮?” “先带上来审问,然后由我带回城中,交由兄长处置!” “好,快把那厮带上去!”李标喝道。 片刻后李标便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上来了,只见他神色惊惶,刚上得堂就跪在地上,连连叩首,用很生硬的汉语喊道:“饶了我,饶了我,我家里可以给赎金!” “先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虞温冷声道:“否则——”他将自己的佩刀拍在几案上。 “我一定老实!”那青年赶忙道。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那青年犹豫了一下小心答道:“小人的名字叫因陀罗建陀跋摩!” “什么乱七八糟的?”虞温听到一大串乱七八糟的名字,顿时一股气直冲脑门,一拍几案喝道:“来人,先打二十鞭子!” “别,别!”那青年赶忙喊道:“那是我的教名,我还有汉名,叫区连!”原来占人深受印度教影响,其贵族通常会从印度教神话中给自己起名字,因陀罗建陀跋摩便是“因陀罗”(印度教神话中雷神)之子的意思。 “早说不就成了!”虞温冷哼了一声道:“说吧,你为何带这么多人马来侵袭我大汉郡县?” 那区连本就惊魂未定,被虞温连哄带吓的,三下两下便将自己肚里那点东西倒了出来,原来什么捉拿杀害大王的侄儿的凶手不过是个由头,真实的原因是为了劫掠人口,填补的损失。 “损失?什么损失?你们占人最近干什么了?”虞温问道。 “大王正在想尽办法捕捉大象,或者用别的办法,想要凑足一百头战象,一举拿下整个交趾!”区连答道。 虞温盯着区连,几分钟后他确认眼前这个家伙没有在撒谎,他站起身来,和王葛来到后堂,压低声音道:“如果这家伙说的是真的,那就不是开玩笑了!” “你是说一百头战象吗?”王葛问道:“这玩意很厉害吗?” “非常非常厉害!”虞温道:“有一丈多高,力大无穷,可以驮四五个人,跑起来和马差不多,长着长鼻子,还有两根长牙,冲过来地动山摇的,什么都挡不住。占人的步骑皆非所长,唯有这玩意做事厉害,有个二三十头就很难对付了,何况一百头!” “这么厉害的话,那你们怎么抵挡占人这么多年的?”王葛好奇的问道。 “你不知道,这战象虽然厉害,但极为昂贵。驯养的大象是不会生幼崽的,所以每头战象都是从荒野中捕捉而来,然后驯养的。要捕捉一头大象,赔上几十条人命也不奇怪,原先占人举全国之力,也就二三十头最多了。现在他林邑王要有一百头战象,要么是在撒谎,要么就是得到了外援之力!” “林邑国有外援!”王葛脸色大变:“那一定要禀告魏公!” “嗯,干脆就把这厮带回去,一同交给魏公的好!” ———————————————————————————————————— 交趾郡龙编城。 “一百头战象?”袁绍有些难以置信的反问:“孟德,你的手下没有搞错吧?” 阳光滤过镶嵌在窗户上半透明云母片照射而下,阵阵微风自外面轻柔地吹拂进来,携入庭园的花果香味。“应该不会有错,”魏聪道,“毕竟供出这些的是林邑王的堂弟,他的身份已经从其他俘虏口中得到确认了。” 今天的他身着一件淡红色丝绸的宽松长袍,除了腰间的削刀之外,便再无其他寸铁,交趾郡的其他官吏们在低声交谈,魏聪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掺了蜂蜜的柠檬水,孟高功站在他的身后,身披黑铁扎甲,就好像一尊铁塔。魏聪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无所谓,现在局面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 “列位都听到了吧!”魏聪抬起右手,轻轻的挥了挥手中的帛书:“占人要孤注一掷了,你们觉得呢?” “一百头战象,这个数字不太像是真的!”有人说话了。 “对,有点像是吹牛?” “我并非不相信魏公,只是这个数字有些太多了。林邑王把全国人都当奴隶卖了,也弄不来这么多战象!”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魏聪放下杯子:“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林邑王想要乘着这个机会,对交州大举用兵,为了这个,他不光打算将本国之力全部投入,还打算引入外援。这就足够了。本官身为交州刺史,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魏公是打算对林邑用兵?”有人问道。 “不错!”魏聪点了点头:“不光是林邑国,还有林邑国背后的力量,将他们连根拔起,尽数屠灭,为交州打下一百年的太平!” “可,可是现在九真,日南郡还有内乱——” “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这些乱事背后既有林邑人在捣鬼!”魏聪笑道:“只要把林邑国打趴下了,这些乱事就自然平定。”说到这里,魏聪站起身来,拔出孟高功腰间的佩刀,一刀便将几案案角斩落:“我意已决,若有违命不遵者,便如几案!汝等都退下吧!” 交趾郡的官吏们向魏聪躬身行礼,表明对刺史的服从,然后退出堂外。袁绍笑道:“这次也不算是出师无名了,对吗?” “正是!”魏聪笑了起来:“林邑王不重人而重畜生,他若不用战象还好,不然的话,定让他吃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哦?”袁绍眼睛一亮:“看来你早已有了准备了?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兵?” “再过几日,等到雨季完全结束,还有我的船队全部准备好!”魏聪向袁绍举了举酒杯:“怎么样?本初贤弟愿意随我一同前往吗?” 袁绍举起酒杯,笑道:“这等百年难得一见的好事,怎么可以错过呢?” ———————————————————— 当晚是一个大风的天气,在这片土地上,每年雨季即将结束,旱季即将到来的时候,都会如此。巴法到自己的船舱里,想要吃点东西,却发现没有胃口。他独自坐在船舱里,花了很长时间回想自己的决定。 “魏刺史给我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一座城市的总督,他允诺我,只要我为他效力。那么就可以在新征服的土地上选择一座城市,那座城市的一切都将归我所有。即便是因陀罗神从天而降,也无法动摇我的决定。金钱、船只、女人我已经都有了,唯有权力的滋味我还没有品尝。哪怕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我也不会放弃!” 在最后一次说服了自己之后,巴法本打算立刻休息,为繁忙的明天做准备。但在那张熟悉的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时辰,却始终无法入睡。他走出门,发现自己的侄儿戈多正就着一盏油灯用油石打磨自己的钢刀,另一个侄儿拉卡则在给弩的机括涂油。 巴法让他们自己忙自己的,自己来到甲板上去体验夜晚清亮的海风。水手们都去岸上寻欢作乐去了,空荡荡的甲板上空无一人,巴法走到船舷旁,看着海面,明月映照在海面上,仿佛一个巨大的银盘。 巴法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神话,有个男人向神灵祈祷能得到水中的圆月,神灵答应了他,让他自己下水去捞,男人跳入水中,抓住了月亮,正当他准备带着月亮上岸时,一朵乌云遮挡住了天空的月亮。当乌云离开,水中的月亮再次出现时,那个男人不见了,再也没有人看到过那个男人。自己也会和那个男人落得同样的下场吗? 那天晚上,巴法整晚都在做梦,各种各样的都有,他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是自己坐在高台上,头戴金冠,发号施令,所有人都向自己跪拜,而自己随心所欲的统治这个国家,直到人民再也忍受不了,他们把自己绑起来,用竹枪狠狠地刺自己,直到自己的肠子从下腹流出,地上好大一摊子,他才从睡梦中惊醒,仍带着梦中的惊恐。 “叔叔,出什么事了?我听到您在叫喊!”舱门打开了,戈多站在门口,右手拿着油灯,昏黄的灯光泻进船舱。巴法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个梦罢了,仅此而已,我们都继续睡吧!明天还有事!”他躺回床上,却始终无法入睡。 如果我回头,就一切都完了。第二天巴法走进刺史府的时候,反复提醒自己。当他抵达时,等待魏聪接见的人已经很多了,而他没有等待,侍卫领着他越过等待的队伍,向后厅而去,巴法能感觉到那些妒忌惊诧的目光,这让他觉得兴奋,对,就是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大厅里的魏聪被自己的军官们包围着,他正对着地图对他们说什么,当侍卫提醒他巴法到了的时候,魏聪抬起头,轻拍了两下手掌:“那就这样吧,依照我刚刚说的,立刻去准备,如果有什么不了解的,可以来找我。我们的时间紧迫,立刻开始,动起来!” 军官们向他们的首领行礼告别,只有一个俊美高贵的青年留了下来,他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巴法。魏聪向巴法招了招手:“你都看到了,这里就这个样子,乱糟糟的。既然你今天来了,想必已经接受我的条件了?” “无法用语言描述小人对您的感激之情,您的慷慨就像天上的太阳,普照万物!”巴法跪下,试图亲吻魏聪的脚面。魏聪有些尴尬的伸手将其扶起,苦笑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在这件事情上咱们俩是平等的,你懂吗?你帮我做事情,我给你一座城市作为报酬,懂吗?” “是,是!”巴法当然不会把魏聪的话当真,权力者很多时候都是口是心非的,他小心翼翼的站在魏聪面前,身体微躬:“请问我能为您做什么?” (本章完) 第181章 林邑国 “你知道林邑国吧?” “知道,知道!”巴法小心翼翼的答道:“是个小国,距离日南郡不远,小人商船有几次途径当地补充淡水食物,修补船只,不过当地没有什么值钱的特产,只有些奴隶、椰棕之类的,贫穷的很!” “嗯!”魏聪点了点头:“可是你知道吗?林邑王正在准备吞并大汉的日南,九真,交趾,不,应该说他们已经正在进犯日南九真二郡。按照日南郡太守发来的文书,林邑王正在用尽办法捕捉和购买大象,想要建立一支一百头战象的大军,一举吞并我大汉的交州。” 巴法被这个惊人的消息吓住了,他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响之后才答道:“这,这——小人着实不知,这,这林邑王居然敢向大汉挑衅,简直是狂妄至极。” 魏聪没有说话,他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对方的眼睛,直到巴法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他才沉声道:“是的,这很狂妄,也可以说很大胆,具体是什么,那要看最后谁胜谁负。”说到这里,魏聪稍微停顿了一下:“巴法,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小人悉听吩咐!” “海上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你当了这么久的海上商人,应该有这一批人,他们愿意在海上为你杀人,保护你,别的任何事情?” “是的!”巴法尴尬的点了点头,从古至今,海商和海盗往往是身兼二职的,他能把海上生意做到这一步,肯定手下是有一批武装的,不然早就让人丢海里喂鱼了。 “很好,林邑王这个时候肯定很缺钱,缺士兵,缺武器,什么都缺。如果你带着你的人和船,假作参加他的军队,想要分一杯羹,我想他一定会很欢迎你的?你懂得我的意思吗?”魏聪笑道。 “您是想要我当内应?”巴法小心的问道。 “不错!”魏聪点了点头:“当然,为了避免暴露你的真实身份,你可以告诉林邑王,你在番禺得罪了我,所以我没收了你的全部财产,所以你怀恨在心,你可以把我从北方进攻交州,和交州本地势力交战的事情告诉他,告诉他汉人正在自相残杀,这正是攻下整个交州,裂土建国的大好时机。我会让番禺那边没收你的财产,当然,等战争结束后,我会加倍补偿你的损失。到了林邑那边之后,就依照我给你帛书上写的说,其他若非得到我的命令,你什么都不用做,明白吗?” “什么都不用做?”巴法接过魏聪递过来的帛书,有些疑惑的问道。 “对,匕首只应该用在致命一击上!不要做任何会引起林邑王怀疑的事情,懂了吗?”魏聪笑道。 “我明白了!”巴法精神一振:“那我立刻就回去准备!” “嗯,我会派二十个人给你,你把他们一同带去。你放心,这些人都是我从交州本地的熟番挑选出来的,从外表上,他们和林邑人没什么区别!去准备吧!” “那小人告退了!”巴法恭谨的向魏聪下跪,然后倒退着到了门口,出了门方才转身离去。 ———————————————— “你真的打算进攻林邑国?”袁绍笑道。 “当然!”魏聪在地图上做着标记,头也不回的答道:“在北上夹击蛾贼之前,我不会给自己留下后顾之忧的!” “我的意思是,你留的时间够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对林邑的作战计划只到明年三月份之前就结束了!而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这够吗?” “本初!”魏聪抬起头:“你可能不知道这里的气候,这里终年温暖无冰雪,所以没有春夏秋冬四季,但有旱季和雨季之分,雨季时道路泥泞,洪水冲毁道路桥梁,根本没法行军打仗。而每年九月到次年三月就是旱季。所以即便明年三月没打完,我也必须退兵了!” “原来是这样!”袁绍点了点头:“那若是贼人退入山林,避而不战,等待明年雨季到来,你怎么办呢?” 魏聪笑了起来:“我原先的确是有担心这个的,但现在却不担心了!” “哦?为何这么说?” “本初,你忘记那林邑王凑出一百头战象了吗?”魏聪笑道:“他要是愿意避而不战,养这么多战象作甚?逃到山林中杀了烤着吃吗?” “不错!”袁绍拊掌笑道:“我倒是把这个忘记了,想必你把这异国商人派去那边,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候反戈一击吧?” “本初知我!”魏聪笑道:“说实话,我不怕那林邑王举全国之兵来攻我,却怕他退入山林之中,与我旷日持久。等风向由西南转东北,雨水停歇,那林邑王的死期就到了!” ———————————————————————— 林邑国都城象浦(故址在越南古都顺化附近)。 无论数百年前汉人曾经给这座城市起了什么名字,都已经被占人抹去。如今它被称为象浦、因陀罗补罗、因陀罗神驻足之地,占人最伟大的城市。林邑王区恒跪在因陀罗神像之下,独自祈祷。每次出征之前,他都会这么做——独自一人,和神像独处一室。这么做会让他觉得自己和因陀罗神合为一体,可以聆听到神的声音。 “因陀罗呀!”区恒举起双臂,对神像祈祷道:“我的祖父不过是个奴隶,为人放牛时落入深涧中。他向您求救,您不但让他平安无事,还赐给他神铁。我的祖先用神铁打制为刀,带领族人们赶走汉人,自立为国。他感激您的护佑,便在城中最好的房屋内竖起您的神像,并用您的名字为自己的名字。 距今已经有三十余年了。在您的庇佑下,林邑国越来越强大,这里已经是占人诸城中最大的一座。但这依旧配不上您的威能与荣光,如今您让汉人自相残杀,相互攻击自己的城池,我将统领一百头战象北上,将汉人的城墙和士兵踏在脚下,将龙编城作为我的新都城,并在城中为您修建一座更加宏伟的神庙,让您的威名传播到世界的尽头!” 念完祷词之后,区恒跪伏在神像前,面孔紧贴着石灰岩地面,双目紧闭,等待着神灵的回应。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冥冥之中他听到一个宏亮的声音:“出发吧!我的孩子,你必将头戴王冠进入龙编城!”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陷入狂喜之中的区恒不断向神像磕头,为神启而感激莫名。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完全恢复了平静,他走出神殿,对守候在门口的臣子和将军们说:“因陀罗神已经降下了启示,我必将头戴王冠进入龙编城!” “真的吗?因陀罗神护佑我王,我们必胜!” “神佑我王,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大王发出命令吧,即刻出兵!” 大臣和军官们露出狂喜的面容,就连四周的侍卫也受到感染,齐声欢呼起来。占人(又称占婆人)是东南亚最古老的民族之一,起源于马来半岛,南印度等地的他们是一个外来民族,他们受很深的印度教影响。所以占人建立的国家与华夏传统的郡县制国家截然不同,而是曼陀罗体系——即多圈层的国际秩序体系,简单可以概括为居于核心的中心圈(首都及周边直接控制区)、中间的控制圈(听命于中心的城市部落村庄)和外层的朝贡圈(仅需上贡,没有其它义务)。这个体系体系具有两个特点: 1、组成该体系的各政/治实体保持稳定。 2、整个体系不稳定。 国王的统治范围往往局限于首都及周边,距离越远,统治力越弱。疆域显得很大,国王的实际控制区域可能很小。 非中心圈的各实体有一定独立程度,常常会取代中心城市,形成新的体系。即使消灭了他们,因为雨季的隔绝,还会形成新的独立体。 不能和中华体系的君主一样去集权,占人国王只能通过塑造自己的权威,让更多人信服,从而增大自己控制圈的范围。甚至求助于宗教,通过修建神庙,资助僧人等办法给自己赋予神性,以让更多国民信服。区恒便是如此,在占人眼里,身为国王的区恒就是因陀罗神在人间的化身,得到了如此明显的神启,胜利自然是唾手可得了。 还没等区恒下令,一名侍从沿着神庙的石阶快步上来,在距离区恒还有七八级石阶时他停下脚步,跪下行礼道:“陛下,有一名叫巴法的商人请求晋见,他自称是从交趾而来,献上了一份礼物,说要要紧事要禀告您!” “礼物?巴法?交趾而来?”区恒皱起了眉头,这时旁边一名大臣凑近了低声道:“陛下,我听说过这个人,这是个很富有的商人,有一支自己的船队,每年都会往来于皮宗国和番禺,生意做得很大,过去有几次经过这里!” “有自己的船队?大商人?”作为航海民族,占人并没有那种对商人的歧视,而且一支能往来于皮宗国和番禺的商船队本身就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了,区恒点了点头:“很好,先把他待到我的会客室,让他稍待!” 实际上巴法并没有等多久,区恒就到了。也许是因为丰厚礼物的缘故,他的脸上满是笑容:“尊贵的客人,坐下,坐下,不必行礼!像您这样的客人在我这里总是受欢迎的,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 “尊贵的陛下,因陀罗的宠儿,勇士中的勇士,公正的裁判者!”巴法的脸上满是愤懑:“我请求您赐给我公正的复仇!” “公正的复仇?”区恒皱起了眉头:“怎么了?您在我这里蒙受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吗?” “我的确蒙受了不公正的待遇,但不是在您这儿!”巴法愤怒的说:“而是在番禺,汉人贪婪的刺史抢劫了我的财物,一共五石龙涎香,二十石犀角,十五石象牙,还有珊瑚,各种宝石,玳瑁,和整整一船香料。那个该被神谴的家伙借口我违反了他们的法律,就把我的船只扣押和仓库里的货物、货款全部都据为己有。若非我忠诚的奴仆,我现在恐怕也在汉人的监狱里等死了!” “这——”区恒愣住了,半响之后他才答道:“尊贵的客人,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在我的疆土之上,我恐怕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巴法顿足道:“因陀罗在上,可是您不是正打算进攻汉人吗?我正是听到这个消息才带着我的全部家当赶来的,我已经雇佣了三百名精良的战士,加上我原有的护卫,乘着我的船队,想要加入您的军队,对贪婪的汉人施以正义的报复!” 听到巴法带有士兵和船队而来,区恒心中微动,那几百雇佣兵他倒是没放在心上,但巴法的船队倒的确是好东西,能够多年跨越辽阔的大海,往返于马来半岛和南中国,巴法手下的水手绝非那种只能在海边视线范围内航行的小船能比。无论是参加海战,还是运送补给,对区恒未来的征服都有很大的价值,更不要说这位富商很有钱,打仗的时候钱多总不是坏事嘛。 “不错,我的确打算进攻汉人,但你的仇人在番禺!那距离这里还远得很,我的军队也不太可能打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尊贵的陛下,您知道吗?交州的汉人其实有两个刺史!”巴法道:“一个叫张磐,他正在交趾;而另一个叫魏聪,就是他掠夺了我的财产,是我的敌人。 这个魏聪他其实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土匪,他原本在一个叫豫章的地方,躲藏在山林之间,依靠劫掠四周的村落生活,身边只有不到一千人。但由于一年前汉人的南方爆发了大规模的暴动,数十万暴民拿起武器围攻城市,烧毁村庄,杀死官吏,截断道路。 汉人的皇帝不得不把全部力量用在和这些暴民战斗上。这个魏聪就乘机带着自己的部下,从豫章偷偷南下,翻越山脉进入交州。当时的交州正处于和平之中,根本没有人防备从山北来的敌人。于是他轻而易举的占领了番禺城,又击败了反对他的地方官吏,成为了交州北方五个郡的主人!” (本章完) 第182章 投靠 “竟然有这等事?”区恒听得津津有味,对于汉帝国最近的情报,他虽然也有用心收集,但得到的都是一些零星的,不系统的,甚至自相矛盾的消息。比如他知道汉人在内斗,但他不知道内斗的双方是谁,规模多大,持续了多长时间乃至谁占优势。更不要说双方首领的来历,背景了。像巴法这样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得清清楚楚的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越发坚定了他招揽此人的打算。 “可那魏聪即便占领了交州北部,也不是刺史呀!”区恒问道:“他总不能就这么自称交州刺史吧?可这样的话,交州的汉人也不会承认呀?” “没,那魏聪的确得到了朝廷的任命,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交州刺史!”巴法道。 “这怎么可能?你刚刚说他不是一个土匪吗?” “他花了很大一笔钱,买通了朝廷一个大官,然后朝廷就承认了他交州刺史之位!” “这也可以?”区恒吓了一跳,他虽然自称林邑之王,因陀罗在人世间的投影,但对汉帝国的强大和威严还是很清楚的。林邑国起家也就是大汉南端一县之地,光交州就有几十个县,而大汉一共有十三州,交州仅仅是其中之一,而经过三十多年的扩张经营,林邑国撑死也就赶上交州一个郡。交州刺史在区恒眼里已经是极为强大的劲敌了,而这样的高官居然一个土匪就能用钱贿赂拿下,这已经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极限了。 “很不可思议吧?我刚刚知道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巴法叹了口气:“陛下,汉人的天子不再仁德,大臣也不再贤明。他们把金钱看的比德行还重,谁给的钱多,就让谁当官。这样的人当上官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尽办法从百姓身上盘剥,想办法把自己先前花掉的钱尽可能快捞回来。那个魏聪就是这样的人!让这样的人当上刺史,国家又怎么能不败坏呢?” “是呀!”区恒也被巴法的话语感染,他叹了口气:“那接下来呢?魏聪当上了刺史,那个张磐怎么办?他就这么把刺史之位交出去了?” “张磐交出了刺史之位!”巴法点了点头:“但是他在返回中原的路上被人杀了,随行的财物也被抢掠一空,很多人说是魏聪派人下的手,因为张磐的车队里有很多财物。不少曾经受恩于张磐的交州本地人纷纷起兵攻打魏聪,说要为张磐报仇,还要上书朝廷,要求派一位新刺史来!” “有这等事!”区恒快活的笑了起来:“那想必这个魏聪眼下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吧?” “不错!”巴法点了点头:“陛下,这对您来说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交州人对魏聪已经恨之入骨,之所以很多人未曾起事,只不过是因为畏惧魏聪的军队罢了。如果您能乘机出兵征讨,伸张大义,那这些交州人肯定会群起而响应您的。那时候不光是交趾,日南,九真,就算整个交州也不是不可能为您所有呀!” “整个交州?”区恒觉得有点眩晕,即便在他最疯狂的幻想中,也只是吃下日南,九真,交趾三郡,将整个红河三角洲纳入囊中,这样他就是占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大帝,足以和朱罗、摩揭陀、憍萨罗、迦尸(印度和东南亚古国名)这些圣典中的伟大国家相比。而若如巴法所说再将整个交州都吃下来,那恐怕后世的典籍里自己将被和罗摩、毗湿摩并列,成为游方僧人口中吟诵史诗中的神话英雄。 幸而区恒还保存有些许理智,他强压下胸中的狂喜,问道:“可是即便我能够像你说的那样,占领整个交州。汉人的天子也不会允许的,他会派出大军来征讨我,那时我应该怎么办呢?” “尊贵的陛下,既然身为一个土匪的魏聪可以用金钱收买大臣,替他买来交州刺史的官位,那您又怎么不可以这么做呢?汉人的国家正处于混乱之中,根本拿不出多余的力量来进攻您,如果神灵保佑您的话,说不定您和您的子孙后代还有机会进入洛阳,登上那至尊之位!” 这一次区恒被说服,或者说他让自己被说服了。来到传说中的雒京,登上至尊之位,他无法抗拒这种诱惑。他走到因陀罗神像前,举起右手道:“巴法,我用我祖先的姓氏因陀罗面前起誓,如果我能够像你说的那样占领交州,那我一定会替你报仇,将你的仇人交给你处置,并让你富有而又尊贵,你的位置将在我的右手边最近的位置,胜过我的大臣和儿子们!若我没有做到,我祖先的姓氏将被人遗忘,我的城市将化为废墟!” ———————————————————————— 日南郡,西卷县,太守府。 “久闻魏刺史精于孙吴之法,今日虞某得见矣!”虞歆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帛书盖上:“不过虞某身为汉臣,既食君禄,岂有不战而降虏的道理?” “太守!”下首的袁田拜了拜:“我家郎君并非让您不战而降虏,而是此番他欲引林邑贼倾国北上,而己方就能以逸待劳,一战而破贼。但贼众倾国而来,又准备了许多战象,若贵郡坚守,则玉石俱焚。不如假降于贼人,让其北上,待我家郎君破贼后,太守您再截杀溃兵,岂不是最好!” “魏刺史之计虽妙,只怕有些想当然了吧?”虞歆笑了笑:“那林邑王虽是个蛮夷,但又不是傻子。我若是投降,他定然要领兵入城,索取人质,那时满城百姓岂不是都任凭他摆布?更不要说两军交锋,胜负难料,没有打过,魏刺史岂敢说必胜?若胜还好,若是败了,那交州岂不是尽归贼人所有?” “兄长,魏刺史有军令,万万不可抗拒呀!”旁边的虞温一听急了,如果说过去魏聪还不过是个草头校尉,现在的魏聪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虽说交州刺史只是监察官,并非各郡太守的上级,但眼下正是战时,身兼交州刺史和护百越校尉的魏聪已经是已经掌握了交州的军事指挥权,一顶“抗拒军令”的大帽子扣下来,兄长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虞太守请放心!”袁田笑道:“我家郎君已经散布消息,让林邑王以为交州士人对魏刺史不服,若他举兵北上,必有举旗相应之人。所以您告诉林邑王愿意降服,只是担心乱兵进城劫掠,所以才不开城,并送出一些财物牲畜劳军。那林邑王多半会顺水推舟应允,以宽仁示人,招揽人心的,不会派兵强行入城的!” 虞歆也不是傻子,听袁田这番话,再联系起魏聪信笺中的话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便点了点头:“也好,我就依照魏刺史吩咐行事,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若那林邑王坚持要进城,虞某自当血战到底!” “那是自然!”袁田肃然道:“若真是如此,我家郎君也一定会全力救援的!” 送走袁田,虞歆兄弟二人坐下,虞歆笑了笑:“难怪魏刺史有这么大把握,原来他在林邑王身边已经有间人了!” “什么?”虞温吃了一惊:“兄长怎么知道的?” “你听听使者方才说的那些话?若是林邑王身边无人,又怎么让林邑王相信交州士人对魏聪不服,若是他举兵北上,必然会有举旗相应之人?” “这——”虞温面色有些古怪:“兄长,其实眼下交州的确人心不稳,只不过有没有人会勾结林邑,那就不知道了!” “这就是魏聪的高明之处!”笑道:“你有没有发现,他每次骗人其实用的都是真话,或者九成都是真话,只有一成是假话,所以别人才会中他的圈套。交州是不是人心不稳?没错!若是林邑王领兵北上,是不是会有人举旗相迎?还真说不定会有!但那林邑王要以为这能占到他的便宜,恐怕就要倒霉了!” “兄长也觉得魏刺史这次能赢?”虞温喜道。 “嗯!”虞歆点了点头:“魏刺史虽非贤良方正之人,但对付这些域外蛮夷却是正好。他每次用兵,贼人虽有战象,但他既然早已知道,自然有所防备,以有备对无备,自然他的胜算大些!”说到这里,虞歆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叹道:“自从占人侵占象林,自立为国,侵害日南,九真百姓已有三十余年,朝廷始终不能制,但愿这次魏刺史能一举荡平蛮夷,还两郡百姓一个郎朗乾坤!” —————————————————————— 林邑国都。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划破地平线,林邑王区恒从神像前抬起头,一旁的婆罗门祭祀将黄金头盔戴在他的头上,沉声道:“因陀罗神宠爱之人呀!出征吧!神灵已经将阳光之下的土地赐予你!敌人的军队必将在你面前溃败,城墙必将崩塌!” 区恒虔诚的亲吻了祭祀的手背,站起身来,走出神殿,他的侍从们替他披上黄金甲胄,他登上全身披挂的白象,向传令官点了点头,随着号角声响起,大军开始向城门进发。道路两旁跪满了老弱妇孺,虔诚的为即将开始的战争祈祷,每个人的知道,自己的未来祸福已经完全系于这场战争了。 巴法也在这次出征的序列中,不过他不在陆地,而在船上,除去他本人带来的船只之外,区恒还另外调拨给他四十条船只,归他指挥。当然,区恒还派了一个儿子担任船队的副手监视巴法,这也是应有之义。巴法站在甲板上,看着陆地上大军行进时升起的尘土,不由得低声道:“这有多少人,一万?两万?还是三万?” “一共有三万人!”身后传来王子的声音:“还有整整一百头战象!” 巴法赶忙转过身来,躬身行礼:“请见谅,区安王子,我不知道您在我身后!” “不必如此!我父亲有很多儿子,区区一个王子算不了什么!”站在巴法面前的是一个精悍的青年,依照占人的规则,每个贵族必须单独杀死一头猛兽才能算成年,有自己真正的名字,他杀死的猛兽也会成为他的外号。区安也不例外,他在自己成年礼上杀掉的猎物是一头印支虎,这种高踞食物链顶端的猛兽有着美丽的皮毛,雄伟矫健的体态,善于潜行,伏击,即便是水牛、野猪这样的大型动物都是它的猎物,被占人视为勇气和力量的象征。 猎杀猛虎给区安带来了巨大的声望,虽然他的母亲身份卑微,但依然被许多占人认为是下一任大王的有力竞争者。而这次他被派来船队当监军,被很多人认为是一种打压——比起船上,其实陆地战场上更容易获得军功。 “对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区安依靠在舷栏上,笑嘻嘻的看着巴法:“番禺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这——”巴法被问住了,他犹豫了一会,答道:“很大,很繁荣!番禺位于一条大河的入海口,所以河流流经之地的人都会乘船来到那儿,做买卖!” “那岂不是和龙编一样?”区安好奇的问道:“我听说龙编也是位于一条大河的入海口!” “是的!”巴法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番禺要更好一些!” “为何这么说?” “因为番禺所在的那条河的支流更多,流经的土地更大!” “我明白了!”区安满意点了点头:“那我如果能立下战功,就向父王要求番禺作为封邑吧!”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巴法,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狂妄了?连仗都还没打,就开始想着要哪里作为自己的封邑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我母亲的家族太弱小了,所以我肯定不可能继承王位。而那几个可能继承王位的兄长都嫉恨我的声名,登上王位之人肯定会想办法攻打我的。所以我一定要给自己弄一块好一点的封邑,不然性命都保不住!” (本章完) 第183章 交锋 巴法被区安如此直白的倾诉弄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半响之后才苦笑道:“陛下的身体看上去还不错,您考虑这些还有些早了吧?” “生死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呢?你知道吗?我爷爷生前身体也一直都很好,去世前一天还骑着马跑了快两百里,晚上还要两个女人陪他,结果半夜就暴病而亡了!然后我爹就登基为王,之后的两个月内四个兄弟也暴病而亡!”区安笑道:“你现在还觉得我考虑的早了吗?” 饶是巴法见多识广,也被区安这爆裂的王室秘闻弄得哑口无言,他也没想到自己奉魏聪之命来林邑这边当内应没两天,居然就被牵扯进争夺王位的波澜之中。他可不认为区安只是闲得无聊才和自己说这些。 “您为何要和我说这些?”巴法问道。 “很简单!你是个外来者,还没有来得及站边,又有实力!”区安笑道:“在几个有资格争夺王位之中,我实力是最弱的,如果不想办法增强自己的力量,就只有死路一条。” “据我所知,你们占人的王子即便是不能继承王位,也可以带上自己的部众去别的地方建立新国家,何谈只有死路一条呢?” “你说的没错,但我不行!”区安苦笑道:“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小贵族,家族的力量很小,如果争夺王位失败,我的母族根本没有力量支持我去开辟自己的国家。再说我的名声太大了,登上王位的兄弟也不会放心我离开,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让我‘病死’的。” “那你为何想去番禺呢?”巴法问道。 “很简单,那儿距离林邑足够远,我的其他兄弟恐怕都不愿意去!”区安笑道:“最要紧的是,那里已经完全是汉人的地盘了,我的母族弱小就不是弱点了,母族弱小就意味着我无需给他们太多的好处,就不用动汉人的利益,反而容易统治!” 看着眼前青年野心勃勃的脸庞,巴法突然有一种冲动,把一切都告诉对方,只要投靠魏聪,他面临的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不过商人的谨慎制止了他,巴法低下头,谦恭的说:“您说得对,番禺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 交趾郡,龙编城。 魏聪是在林邑人出兵后的第九天得到这个消息的——一个机敏的商人在得知之后,登上一条十六对桨的快船,桨手们轮流进食歇息,以最快的速度渡过大海,把这个消息带到了龙编。魏聪立刻拿出三十斤黄金赏给这名商人,然后拿出同样数量的黄金赏给那些桨手们。随即他召集了所有的官员,公布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并宣布交趾、九真、日南三郡进入战争状态,在自己击败林邑国之前,任何人都必须服从自己的军令,否则将被处死,没收家产。 “这就是我的命令!”魏聪神色威严:“来人,抄录我的第一条命令,按照每亩五合(即半斗)的标准征收兵粮米,五丁抽一征发民夫,郡兵发放武器,清点人数,准备出征!” “喏!”士武低下头,飞快的将魏聪的命令变成书面语,交给魏聪确认盖印之后,再抄录若干份,分发到各县加以执行。作为广信士族的新家主,他已经带领整个家族完全投入了魏聪麾下——除了他本人以外,家中宗族子弟还有一百七十余人也加入了魏聪军中。他很清楚,士家的未来已经和魏聪绑在一起了,要么一飞冲天,成为魏聪手下排名前几的本地家族,要么彻底完蛋,被打入尘土永世不得翻身。 “嗯,就这样吧!”魏聪确认无误之后,从腰间革囊中取出印用了,道:“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们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魏聪找到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坐下喝了起来。由于越南特殊的地形,从北面红河三角洲到南方的湄公河三角洲之间只有一条狭长走廊,这条走廊一面是大海,一面是高耸陡峭的长山山脉,而这条走廊最狭窄的地方也就七八公里。所以从古至今,无论是古代占婆国和越南,还是越南内部南北内战,其主要交战区域都是在这条狭长的陆地走廊之上。在如此狭长的地形上,玩机动迂回什么自然不可能,要么筑垒对峙,要么就是一次野战定胜负,该做的魏聪早就准备停当,现在反倒是轻松下来了。 “你倒是清闲!大战将临,你居然还有心情喝酒?”上得堂来的袁绍惊讶的看着正靠着着廊柱喝酒的魏聪。 “本初也来一杯?”魏聪向袁绍招了招手:“该安排的早就安排好了,我紧张什么。现在不喝口酒放松一下,等到出征后就没得喝了!” “不知道是该佩服你镇定自若,还是该害怕你不知道天高地厚!”袁绍拿了一个酒杯,在魏聪身旁盘膝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 “兼而有之吧!”魏聪喝了一口:“打赢了就是镇定自若,打输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胜者成王败者寇,世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兼而有之,呵呵呵!”袁绍笑了起来:“这句话倒是说的不错,你这人别的不说,胆子的确大得很!” “恐怕还不及你!”魏聪笑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当初你在雒阳带着宾客去斩杀宦官,纵火焚烧宦官宅邸之前,也像我现在这样平静吗?” 袁绍被问住了,他默然半响之后摇了摇头:“不,事发前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快到天亮才睡过去一会儿,醒来时婢女说我眼睛里都是血丝,看上去吓人的很!” “哈哈哈哈!”魏聪闻言大笑起来:“被吓的吧?” “吓倒说不上,忧虑是肯定的,又怎么会不忧虑,本朝因为宦官被族灭的士大夫数都数不清,我又怎么会不担心忧虑呢?”袁绍摇头苦笑道。 “那你为啥还去?因为被架住了,下不来了?” 袁绍凛然道:“大义之所在,虽万死亦不退,袁某纵然心怯,岂有不去之理?” “好一个纵然心怯!”魏聪长叹一声:“这句话说得好,怕归怕,该去还是要去,这才是真正的大勇之人。旁人都说本初能有今日,靠的是汝南袁氏的出身,却不知汝南袁氏子弟那么多,又有几个能像本初这样义之所在,舍生死于不顾!来,你我共饮一杯!” “好!”袁绍举起酒杯饮罢:“那魏刺史此番也是和我那晚一般吗?” “那怎么一样!”魏聪笑道:“本初那天是把脑袋系在腰带上去拼命,我又不是。我也不瞒你,林邑王此番是倾国而来,不,不仅仅是倾国而来,他那支大军里估计有不少从其他国家借来的雇佣兵,至少那一百头战象仅凭他林邑国是凑不出来的!” 袁绍被魏聪弄糊涂了:“那林邑王此番有多少兵?” “大概有三万人,战象百头,马匹应该不多,应该也就几百骑吧!” “这么多!”袁绍闻言吓了一跳:“我记得你从番禺带来的也就六千人上下吧?张磐这边有多少兵马?” “大概有有一万多人,不过士卒恩信未孚,能够上阵派上用场的应该也就能当三四千人用,加起来一万上下吧!” “三万对一万,还有战象?”袁绍急道:“你还有心情喝酒?” “为啥不能喝酒?”魏聪笑道:“他要是就带个万把人过来,我还有几分看重他,一下子带了三万人人,不过是送死罢了,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万人你看重他,三万人送死?”袁绍被气的笑了起来:“好,我倒要听你说说,若是无理你就自己去送死,我是不奉陪的!” “当初淮阴侯与高皇帝论兵,高皇帝问己能将兵几何?淮阴言不过十万,高皇帝又问淮阴,淮阴言己多多益善。此言虽有几分戏谑,但的确为将者能统兵之数是有个限度的,并非越多越好,若是超过了这个限度,必然左右失节,进退失据,粮草饮水不足,诸军争道而不知所从,必致大败。我观那林邑王往昔用兵,少则三四千,多则七八千,至多不过万人,这次一下子领三万人,战象百头前来,又只有一条狭路,无法分兵数路齐头并进以舒通路。只需深沟坚壁以强弩坚守旬余,彼必自生祸乱,再乘隙以奇兵破之,必能擒其渠首!” 袁绍听魏聪这番话,不由得露出笑了起来:“听魏兄这般说,我倒要问问,你能将兵几何?” “我?”魏聪闻言笑了起来:“不敢与淮阴,高皇帝比肩,若是自己练的将吏兵马,三四万应该马马虎虎吧!” “三四万!”袁绍笑道:“好,这次我就豁出去,陪魏兄走一趟,只望你千万别大言,害人害己!” —————————————————————— 汹涌的红河穿过蜿蜒的峡谷,原本湍急的水流就突然变得平缓起来。浑浊的河水裹挟的无数泥沙便沉积下来,亿万年下来,就形成了一块不断向北部湾延伸的陆地——红河三角洲。这块陆地的东北位于京泰河的入海口,与我国广西相邻;西南方向则迅速收窄,最后变成一条被夹在长山山脉和大海之间的陆岬,一直通往湄公河三角洲,而魏聪将自己的军队布置在这条陆岬进入红河三角洲的南大门。 九真郡治所,胥浦县(今越南清化省东山县阳舍村)。 战事刚刚结束,魏聪便乘马穿过遍野横尸,他的随从和卫队紧随其后,就好像鸟的羽翼。 大地已经被马蹄撕裂,还没来得及收割的稻子和刚刚种下的豆子被踏入泥土,取而代之的是插入土中的环首刀、长矛和箭矢,这些茁壮的新植物经由鲜血灌溉,显得格外可怕。当袁绍穿过战场时,濒死的马儿抬头对他嘶鸣,伤者有的呻吟、有的向神灵祈祷。 跟在后面的是承担打扫战场任务的交趾郡兵们,他们将己方还有救的伤者抬走,送交后营大夫治疗,替无望之人解脱;从死者身上取走各种可用之物,清洗修补之后以备再次使用。战场四周的树林上已经停满了乌鸦,这些不祥的鸟儿在耐心的等待着,享受丰厚的晚餐。 在不远的河滩地上,到处是尸体,它们和周围的土地上插满了箭矢,白色的箭羽几乎将那片河滩染成了白色,袁绍知道这是最后的战场: 那些倒霉蛋在围攻胥浦县城时被魏聪的骑兵从背后突袭,猝不及防的进攻者顿时大乱,步卒遭到持矛骑兵从背后发起的突击,迅速失去了组织,人们丢下头盔和武器,相互推搡拥挤着逃走,被身后和两侧的敌人骑兵像羊群一般驱赶着,当体力耗尽时,发现前面是一条横亘着的河流,然后是弓弩手射来漫天的箭矢——袁绍几乎有些同情这些敌人了。 远处升起股股黑烟,腾涌翻滚,直上湛蓝的天空。那是占人围攻胥浦县城时纵的火。在大片平坦的稻田上,成群结队的俘虏被绳索捆成长串,在长矛手的驱赶下,向后方前进,许多人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步伐踉跄,就好像一根根会走路的木头。 “你赢的很轻松!”袁绍赶到魏聪身旁,低声道。 魏聪没有说话,他聚精会神的看着西南方,那是占人前来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问道:“本初,如果你是占人的将军,会怎么做?” “我是占人的将军?”袁绍抚摩着下巴的胡须:“当然是先修筑工事,让士兵们缓一缓,然后再想办法打一个胜仗,挫一挫你的士气,最好是打败你的骑兵!” “呵呵!”魏聪笑了起来:“不错,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尽管修筑工事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粮食,但总比就这么冲上来,不明不白的打一仗的好!占人错就错在把战象全集中在了中军,如果在前锋有十来头的话,我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松的!” (本章完) 第184章 冲破 “战象很厉害?” “嗯!奔跑速度不比马慢多少,高大强壮,可以披很厚的盔甲,吼叫声很吓人,鼻子和牙齿都可以很轻松的杀掉最勇敢的战士,冲破最坚固的行列。最重要的是,战象会有一种气味,战马闻到了就会胆怯,所以骑兵遇到了就很麻烦!我这次能这么轻松取胜,靠的就是骑兵,如果有十几头战象,我的骑兵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冲破占人的行列的!” “这么厉害?”袁绍惊讶的问道:“那你要怎么对付它?” “厉害归厉害,终归也有弱点!”魏聪笑道:“比如火,比如铁蒺藜,这战象再怎么厉害,毕竟也只是一头野兽,只要抓住其弱点,终归是能对付的!” “铁蒺藜?看来你早有准备了!”袁绍向其在龙编时铁匠铺昼夜不息的打铁声,心下已安:“那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 “和占人一样,挖土筑墙!” ———————————— 当林邑王区恒得知前锋被击败的消息时,他正在和自己将领们吃晚餐,这个糟糕的消息让他顿时暴怒的将口中的食物吐到地上,拔出佩刀吼道:“区堪呢?我把前锋交给他,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我发誓一定要割断他的喉咙,用他的血平息我的愤怒!” “死了!”信使战战兢兢的答道:“您的弟弟已经死了,他被汉人的箭射中,从马背上摔下来,然后就被踩死了!” “陛下请息怒!败仗已经发生了,再发怒也无济于事,还是让信使说说过程吧,这样我们也可以吸取教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起身来,他是区恒最小的叔叔,也是因陀罗神的祭祀,以博学和聪慧而闻名,他得到区恒的允许后,对信使道:“你不用慌张,国王的愤怒只是对敌人,不会伤及你!现在你把整个事情的经过慢慢说一遍,不要漏过了细节,慢慢讲!” 信使感谢了祭祀,小心翼翼的讲述起整个战斗的经过,当信使讲完之后,老祭祀又问了几个问题,才让其先到一旁的候着,对国王道:“陛下,我们应该立刻停下来,修筑工事,防备汉人的突袭!” “停下来修筑工事?”区恒冷哼了一声:“有必要吗?区堪被汉人打败完全是因为他太大意了,在围攻敌城的时候被汉人从背后进攻,才会一败涂地的。” “不,我刚刚已经问过了,区堪在汉人可能来的路上有设置岗哨,也有派兵防备,只不过汉人的骑兵来的太快,太猛了。所以才被一下子打败了!我听人说过,汉人的幽州、并州、凉州人很善于骑马,在马背上就和南方人走路一样。这个魏刺史应该是这几个地方的人,所以他身边的骑兵很厉害,我们不能拿他当交州的汉人一样对待!” “就算汉人的骑兵厉害,那我们也有战象,难道马还能比大象厉害?”区恒怒道:“如果汉人敢再派骑兵来,我就让他们看看战象的利害。我们有三万人,前锋不过有两千人,就算全部损失了也还有两万八千人,岂能因为前面一点小挫折就停下来?传令下去,明天继续前进,直逼胥浦城!” ———————————————————————— 由于林邑国王出乎魏聪预料之外的行动,正在修筑工事的汉军意外在取胜后的第二天傍晚发现了敌军的逼近,魏聪不得不下令士兵停止修筑工事,进入修筑了一半的壁垒,准备抵抗敌兵的进攻。 “看来林邑国王没有依照我们想的去做呀!”袁绍笑道。 “这不知兵法的蛮子!”魏聪有些悻悻然的看着前方的敌军,应该来说占人军的军容还是很吓人的,快三万人展开来,远远看去,无边无际,鼓号声、脚步声、大象的鸣叫声,还有更远处点点移动的火光,那是占人的后续部队。魏聪下意识的深深吸了口气,他突然想起这好像还是自己第一次面对这样一支大军。 “义父!”聂生大声道:“请让孩儿向贼人挑战,斩杀贼人,以挫贼人士气!” “且慢!”魏聪转身向身后看去,喝道:“哲别,孟高功,今日便是尔等立功之时,你们两人随我儿前去掠阵,我儿平安回来每人赐五十金!” “喏!”哲别,孟高功二人齐声应喏,各自披甲随聂生而去。魏聪等人登高而望,只见聂生领百余骑自汉军阵西出,往占人阵东侧而去,临一箭之地时,聂生突然高呼,当先朝敌阵东侧冲去,占人皆张弓射之,然聂生所部人马皆有甲,箭矢不得入,有孟高功在先,左手持七尺枪,右手持刀,当者披靡,遂入阵中,近者以马槊捅刺,远则以弓矢射之,片刻便贯阵而出,旋即返冲回,占人已胆寒,皆溃散。眼看骑队已经冲回阵中,突然听到占人军中传来阵阵巨响,断后的数骑战马突然四蹄发软来,将马上骑士掀落在地,其中便有聂生。 “公子落马了!快回头救援!”哲别一边叫喊,一边调转马头来到聂生身旁,翻身下马将聂生扶起:“公子快上我的马!” “那你怎么办?”聂生急道。 “哲别不过一獠奴,刺史可无哲别,不可无公子!”哲别一边将聂生扶上马,一边将聂生坐骑上的箭袋取了下来,挂在腰间,这时孟高功也转身回来,护着聂生一同向阵外杀去,这时一头巨兽朝这边冲了过来,只见其约莫有两人高,身披青铜盔甲,长鼻白牙,吼叫之声宛如天崩地裂一般,四周的占人纷纷让开,聂生胯下的坐骑四蹄发软,发出哀鸣,显然是被这巨兽吓住了。 “该死,这想必就是义父说的战象!”聂生叹道:“难道是我的命数到此了吗?” 哲别见这巨兽如此雄壮,且披青铜铠甲,只怕除了几处要害,弓矢即便射中了也伤不得它,便引满弓对准那巨兽的右眼,心中默默祝祷道:“神灵庇佑,若今日非我哲别命终之日,当一箭中其目!”于是他松开弓弦,说时迟那时快,这一箭宛若流星,划破长空,正中那战象的右眼,那巨兽陡然受此伤,顿时哀嚎起来,那御者在象背上拼命呐喊鞭打,哪里还控制得住,只见那巨兽长鼻乱舞,调头乱冲入旁边占人阵中,占人顿时阵型大乱,死伤一地。聂生等人见了,无不骇然,赶忙乘机策马冲出占人阵型,往汉军阵前去了。 聂生等人回到汉军阵中,将那战象的可怖之处向魏聪讲述了一番,最后道:“义父,此等巨兽身披重甲,冲入占人阵中,那占人的军阵顿时土崩瓦解,被踩得满地尸骸,着实非人力所能抗衡。若非哲别今日射中了它的眼睛,孩儿今日肯定是回不来了!” “哲别救你回来,我自当赏他!”魏聪笑道:“至于那战象嘛,它虽然雄壮,但作为一头牲畜,太怕疼也太聪明了,这样一来在战场上就太不确定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刚刚那头受伤的战象是冲回占人帅旗,会有什么后果?” “那,那只怕林邑王也要避其锋芒了!”聂生道。 “不错,战场上两军厮杀的时候,千万双眼睛都盯着自家的帅旗,稍有动摇便会引起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这战象若是用得不好,那对己方更加可怕!”魏聪说到这里,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不过战马会被战象的气味所惊,这点的确要小心,接下来若非必要,骑队就不要妄动了!” “喏!” 这场激烈而又短促的前哨战就好像一个重音,让战斗戛然而止。无论是魏聪的汉军还是林邑军,都不约而同的放下长矛,拿起锄头,修筑工事起来。在这方面魏聪的军队是经验极为丰富的,而且他们做了更充分的准备,补给线更短,又先抢了先手,已经动工了一段时间。所以只用了七八天功夫,就已经大体完工了——壕沟土垒栅栏三件套、壕沟内还有竹签和铁蒺藜,当然,魏聪还准备了数百辆两轮推车,这是用来对付战象的——战场上这玩意将会装满易燃物,点着了朝着冲过来的战象推过去,用烈火逼退这些聪明的野兽。 完成了己方工事的魏聪就开始给敌人找麻烦起来——他派出自己的船队,袭击占人的船只,虽然战场距离占人的都城只有六七日的路程,但水运还是比陆运要便宜多了。经过几次并不激烈的交战之后,魏聪的船队迫使占人不得不放弃水路运输,改为走陆路。而魏聪的船队就不断登陆,袭击占人岸上的运输队,迫使占人不得不在沿途修筑工事,布置戍卒,以确保自己的粮路无虞。 —————————— 林邑王餐桌旁。 “运粮队又遭到袭击了?”区恒问道。 “是的,陛下!”信使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在他的破碎的罩袍前胸部,布满干涸的血渍,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这已经是最近十天的第三次了!区安心想,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一言不发,心中想着自己来时看到士兵们包围的汤锅里野菜的数量,要让人拼命,至少要先填饱人家的肚皮,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与林邑王一同进餐的将领们都沉默了下来,听信使陈述事情经过。宽敞通风的帐篷里,只有火炉中的柴薪在劈啪作晌。 这些天来,林邑王严令自己的船队击退汉人船队的侵扰,至少要能够保护岸上运粮队的安全。对于这个命令,区安嗤之以鼻,亲眼看过敌人的战船之后,他就明白这是一场无望的战斗——汉人的船更大,更快也更坚固,而且上面还有许多占人从来未曾见过的武器: 比如冲角、拍杆、弩炮、各种燃烧物等等。所以他完全支持巴法下令把船藏在人迹罕至的港湾,避战保船,为此他还挨了林邑王一顿鞭子,即便如此,区安还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原封不动的禀告了父亲——如果你坚持要求和汉人在海上战斗,那巴法肯定会带着自己的船离开的,剩下的船也会很快被汉人击沉。 幸好区恒还没有失去理智,尽管极为气恼,他还是收回了成命,改为让区安在海边每隔一段路程就修筑一处堡垒,监视海上,当发现汉人的船只后就点燃烽火,让较近的运粮队退到堡垒防御,并相互支援。应该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问题是区安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来修筑这些堡垒,于是他不得不强行征发沿途的汉人,而则更激起了更大的反抗,与海上活动频繁的魏聪船队结合起来,让林邑军的补给变得更糟糕了。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太糟糕了!”一名将领叹息道:“我的军队现有的粮食只够五天了,如果这样下去,只能让士兵们一天吃一顿了!” “一天一顿?士兵们可不会乖乖的待在军营里挨饿!他们会给自己找吃的,比如你!”区安心中暗自冷笑。 “不能这样下去!”区恒开口道:“必须想想办法,不然挨饿的士兵什么都做得出来,更不要说还有汉人的军队在我们对面!” “为什么不多派些人保护运粮队?”有人提出问题:“我们有很多军队!” “因为保护运粮队的人也要吃东西,如果我们派出太多的士兵来保护运粮队,那能运到营地的粮食就更少了!而且前段时间我们的大部分人手都用在修筑工事上了,也抽不出那么多人手!”林邑王解释道。 “那现在可以抽调兵力保护运粮队了!”有人道:“还有,什么时候和正面的汉人交战呢?陛下您出发前不是说要打进龙编城吗?总不能就这么和汉人隔着工事对峙吧?” 林邑王转头审视这个提出问题的人,区安看到父亲的瞳孔寒光一闪,这可不是啥好兆头,虽然这的确是一个好问题,但区安知道,父亲当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通常会选择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本章完) 第185章 补给 “汉人很擅长修筑工事!”替林邑王回答的是祭祀,他被在场的每个人尊重:“如果就这么进攻的话,会死很多人的,最好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好打制更多的器械!” “汉人也会打制器械,那要到什么时候呢?他们打制的比我们的还好!”有人提出质疑:“用战象冲破汉人的工事吧!花费那么大气力搜集这么多大象不就是为了现在吗?而且它们吃的也太多了,光喂饱这么多战象,就足以压垮我们了!” “是呀!”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陛下,投入战象吧!有工事据守,即便进攻不利,我们也还可以退守!” 餐桌旁一片附和声,应该说战象的大胃口的确成了压倒众人的倾向的最后一根稻草,的确大象的主要食物是草和树叶,即便已经是旱季,这些在亚热带的当地到处都是,但问题是大象的食量实在是太大了,每头成年大象每天要吃掉200公斤左右的食物,一百头就是20吨。以林邑军中的战象数量,用不了两天就会把临近的地区的植被啃光,如果不想大象饿死,要么喂粮食,要么从远处割取牧草树叶运来,这都会极大的加重林邑军的后勤负担,这样下去肯定不是长久之策。 “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眼看局面正在脱离自己的控制,国王终于开口了:“汉人的将军不是傻子,他肯定针对战象做好准备,这样贸然发起进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那这么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呀!除非能解决战象饲料的问题,否则拖下去只会情况越来越高!” “那要不把一部分战象和军队撤到后面,去劫掠汉人村庄,一来可以减少饲料供应的问题,二来也可以获得一些粮食!” “对,我军中只有五日之粮了,不如就让我先退兵吧!” “住口!”眼见得越说越不像话了,区恒赶忙叫停:“你们都想去劫掠汉人的村庄,却不想想如果不先把当面的汉人军队击败,那你们就算抢到了粮食,还能保得住吗?这样吧,无论谁去劫掠汉人村落,所得之物都必须先上交,然后统一分配!” 众人闻言稍一停顿,便又为谁去劫掠,谁留下来对抗当面的汉军争执起来,谁都不是傻瓜,不管区恒多么言辞激烈,也拦不住先把东西抢到手的人过一手油,交多少留多少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总比留在这里饿着肚子和汉军对峙的好。眼见得众人争执的愈发激烈,无可奈何的区恒也只能强制命令了几人才做罢,已经全然没有胃口的他立刻宣布晚餐结束,于是这场晚餐就在有人欢喜有人愁的局面下结束了。 正当区安起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听到父亲的声音:“区安,对,就是你,留下来!” 区安坐回凳子上,他能够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怪异目光,多半是自己的兄弟们。他可不喜欢这种感受,他低下头,屏住呼吸,等待着父亲的训斥。 “关于沿途的汉人村落,你的判断没错,无论是征发民力和粮食,都会引起更大的反抗,这只会把我们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说到这里,他攥紧拳头:“胡来,这完全是胡来——” “可是军中缺乏粮食!”区安道:“没有粮食就无法坚持下去,将军们说的也没错!” “那是谁造成这些的呢?”区恒瞪了儿子一眼。 区安强忍下破口大骂的欲望,低声向父亲道歉。区恒摆了摆手:“现在再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汉人将军的目的很明显——修建壁垒,把我们堵在这条狭窄的陆峡之内,用船队打击我们的补给线,拖到我们坚持不下去,然后再追击;或者迫使我们进攻他修建好的壁垒。这是两倍毒酒,我们无论拿哪一杯他都不在乎。” “那您的意思是?” “我们哪一杯都不拿!”区恒道:“既然汉人可以派船队袭击我们的补给,那我们也可以!” 区安突然感觉到一阵不祥的预感:“陛下是希望我也这么做吗?可是汉人的船队比我们要强得多呀,如果在海上遇到,我们就死定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区恒的脸上罕见的露出笑容:“所以我打算让你翻过东北的大山,然后绕过汉军的壁垒,进入汉人的交趾郡!” 即便区安早已习惯了自己在父亲心中的耗材地位,听到这个命令时依旧有向对方脸上吐口水的冲动,这条将湄公河水系和南海水系划分开的分水岭的北段平均海拔有一千五百米左右,这个高度看起来没啥,但要知道这条山脉距离大海的平均距离也就五六十公里,换句话说,地势从沿海的平原海拔几米,几十米到海拔一千多米的山峦这一剧烈的地势变化是在一百公里上下的距离内完成的,其陡峭程度可见一斑。由于亚热带的气候,这些山脉覆盖着茂密的森林,随处可见峭壁岬角,即便占人是来自东南亚的民族,对气候的适应性比汉人强一点,要翻过如此陡峭的山脉,进入高原地区,再入侵红河三角洲也是极其困难的。 “陛下,您说的这些好像并不容易!”区安咬紧牙关,强压下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 “我知道,但打仗本来就是很困难的事!”区恒笑道:“而且朱达你知道吗?” “好像是九真郡的豪民,起兵反抗汉人的!” “没错,他也是我们占人的朋友,他的巢穴就在山上,他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区恒稍微停顿了一下:“或者说你更喜欢走海路?” “还是翻山吧!”区安权衡了一番利弊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比起漂浮不定的甲板,他还是会更愿意脚踩岩石和泥土。 “那就说定了!”区恒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你可以准备两天,然后出发!” “是,陛下!”区安低下头,眼睛里满是阴沉。 离开父亲的帐篷,区安走到营地的边缘,站在那儿良久,这里森林已经离他不远。站在这里,他可以看到阴暗的树木笼罩着空地的边缘,如同又一道城墙。即便月光,也无法穿透那亘古的盘根错节。斥候们说那里的树长得奇高无比,看起来像是正在沉思。 那些森林厌恶外人,真的,他能够感觉到森林对自己的排斥。更远处的山脉寂静黑暗,全无灯火光影,仿佛另一个世界。他突然回想起从小听说过那些关于精灵鬼怪,山中诡异的种种传说,平日里那些关于这些的诅咒玩笑也不再轻薄可笑。也许那些传说是真的!他告诉自己。 —————————————————————— “陛下让您去翻越那片山脉?”巴法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青年,就好像看一个死人。 “不错!”区安点了点头:“明天就必须出发!否则就必须乘船走海路,袭击汉人的后方,攻击他们的补给线,就和他们现在对我们做的一样!” “王子,这很危险!”巴法低声道。 “我知道,我不害怕危险!”区安笑道:“别忘了,我可是老虎猎手!” “我知道,但危险和危险是不一样的,老虎也不是人,人更危险!”巴法低声道:“父亲不该让儿子面对这种危险!” “国王有很多儿子!也许我在他眼里算不上真正的儿子!”区安叹了口气。 帐篷里陷入了沉默之中,区安看着眼前的商人,只见其眉头紧锁,一脸的忧虑,心中突然觉得好受了些,至少眼前这个男人在为自己的命运和死亡忧愁,这已经足够了吧? “我的朋友!”他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一下巴法:“不要为我忧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而我的命运就是为了父亲去死。如果你真的怜悯我,那就将其转移到我的母族之上吧!我会把我的遗产都交你保管,等我死后,你可以将其转交给我的母族,这样才能躲过我那些贪婪的兄长们的眼睛!” “现在说这些还早!”巴法摇了摇头:“王子,汉人有句话,父不父,子不子,那是说父亲对儿子慈爱,儿子才需要对父亲孝敬。” “那是汉人的话,我又不是汉人!”区安苦笑道。 “可是你也可以做汉人!”话到了嘴边,巴法又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翻底牌的时候,不合时宜的同情心只会要了自己的命。他点了点头:“请放心,我会记住您的话的,神灵会庇佑您的!” “多谢!”区安招来自己的奴仆,取来装着自己财产清单的木盒,将其交给巴法,并一一叮嘱。待到讲解完毕之后,他突然叹了口气:“我小时候我曾经在神庙中听一位游方僧人唱过《摩诃婆罗多》,里面有一句‘凡人便如同那水中的浮萍,福祸皆由天定,任你天神的子孙,盖世的英豪,也无法和命运作对’也许天命还在汉人一边。天命依旧还在汉人一边吧!在后世之人眼里,我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引人发笑的徒劳罢了!” 巴法吃了一惊,问道:“您何出此言!” “没什么!”区安笑了笑:“只是偶尔有所感罢了。算了,若是此番得胜的是汉人,我母族多半是不保。若是这样,你就用这些财物布施寺庙,供奉精通诗歌的僧人,请他们将我和我们家族之事编写为诗歌,就和这《摩诃婆罗多》一般,流传下去。让世人知道这世上曾经有这么一个我,有这样的一个家族!” 当巴法拿着那个木盒离开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口中不由得吟诵道:“生命如流水,不断前行,永不停歇。” —————————————————————— 魏军营垒。 “这么说敌军的军粮已经很匮乏了?”魏聪问道。 “是的!请看!”袁田侧过身体,让出地上的一具尸体来:“这是敌人的一名斥候,昨天晚上和属下的几名巡哨撞了个正着,中箭而死。属下的手下剖开他的腹部,发现里面还没有消化的食物里,有很多野菜。您也知道,军中斥候的伙食是最好的,占人居然连斥候都要吃野菜,明显军粮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 “嗯!”魏聪掩住鼻子,小心的看了会尸体旁边的陶碗里那些让人恶心的糊糊,里面的确有很多尚未消化的野菜,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将那些东西清理干净,回到地图旁,自言自语道:“既然占人已经缺粮到这种地步,那能做的无非只有两件事,要么退兵,要么重新打通粮道!别无他法,对了,还有第三条路,只要将正面的我彻底击破,整个交趾郡就都是他得了,那缺粮的难题也就自然解了!” 想到这里,魏聪喝道:“袁田!” “喏!”袁田应道。 “你调派六百人,分作四队,朝夕对敌营袭扰,不求斩获,只求看敌军的动向,若有异常,立刻禀告我!” “喏!” 在魏聪下达命令的第二天下午,就得到了收获,一支受命袭绕占人营地的军队发现敌人有一段大约七八十步宽的长垒根本无人看守,越过这段壕垒,可以很轻松的越过占人的防线,直接攻击敌军的后方营地,象厩、谷仓,辎重。发现这一切的军官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情报的重要,他一面派人查看四周的情况,一面赶紧派人回去禀告。 “此事当真?”魏聪从几案后跳了起来:“你确定过了?” “属下已经亲眼确定过了!”袁田也是满脸的兴奋,他也已经认识到了自己已经抓住了胜负的关键:“越过长垒之后,再往西走一里左右,绕过一片树林,就能看到贼人的象厩,还有粮仓,谷仓,辎重,也都在不远的地方!” “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魏聪皱起了眉头:“占人正面攻不下我的壁垒,就故意露出破绽,想要引诱我出兵突袭,再设伏击之!” (本章完) 第186章 纵火 “属下以为可能性不大!”袁田道:“眼下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下雨了,草木枯燥,若是夜里纵火,蔓延开来就是神仙也难以抵御。刺史若是觉得不妥,属下愿领五百人夜袭敌营,胜则您领大军继进,若真的贼人有诈,有损的也只有属下这五百人!” 魏聪挥了挥手,示意袁田稍待,他权衡了片刻利弊:“便依你,不过乘着天黑前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我要亲眼去看看那处空隙!” 既然决定,魏聪立刻换上一身普通士兵穿的两当铠,外面罩一件半旧的灰色披风,带着十几个卫兵跟着袁田出发了,他们穿过一条狭长的小路,路旁的污泥里长满了芦苇,魏聪选择了一头骡子作为坐骑,这样更配他的外形打扮,他可不希望被某个隐藏在路旁的弓弩手当做首要目标。当走到小路的尽头,魏聪跳下坐骑,半弓着腰,跟着袁田走进一片灌木丛,当走进一个小凹地,袁田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您看,就在那边!” 魏聪顺着袁田手指的防线看去,他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条狭长的壁垒,显然这就是占人修筑的工事,但正如袁田说的那样,他甚至可以看到一个自己的兵士躲在女墙后,小心的监视着敌人的方向。 “壁垒后面没有供士兵休息的营地吗?”魏聪问道。 “有,就在那边,不过也已经空了,不过有士兵宿营过的痕迹!”袁田指向壁垒后大约半里左右的一个小丘,那地方选的不错,在那儿可以很轻松的俯瞰一大段壁垒。 “撤走了?”魏聪皱了皱眉头:“那就过去看看!” “刺史——!”袁田露出为难之色。 “就算是赌徒,下几百钱的赌注之前都要先看清楚,何况是拿千万人的性命下注!”魏聪笑了笑:“走!” 这个营地应该被放弃的时间并不久,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粪便的臭气,黑色的大苍蝇群聚在营地边缘的壕沟旁,嗡嗡响着飞来飞去,停靠在随处可见的屎堆上。 “应该没有离开多久!”魏聪用竹棍挑开粪便,从粪便的干燥程度判断道:“奇怪了,为什么要放弃这个位置这么有利的营地呢?” “刺史,这里很危险,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袁田紧张的建议道,他可不希望身为一军主帅的魏聪会在自己手上出什么闪失。 “有人!” 营外传来一阵动静,片刻后,外间的斥候押过来一个神色慌乱的棕黑色皮肤汉子,稍加审讯后得知那人是这个营地的占人士兵,他劫掠了一笔财物,为了避免被同袍和上司发现,就瞧瞧埋在自己帐篷旁。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昨天军主突然下令全军拔营撤离,慌乱之间他根本没时间把自己的财物挖出来,只得空手跟着军队离开,途中找个机会逃出来,回来取自己私藏的财物,却被魏聪的人逮了个正着。 “你问问他,为何他们要这么匆忙的离开这里?”魏聪问道。 “喏!”通译将用占人的语言问道。那汉子听后摇了摇头,叽里呱啦的说了一一连串话。 “他说他也不知道,不过路上听说是军中缺粮,所以他们军主要退兵去劫掠途中的汉人村落,获得粮食!” “那为何这里会留下这么大一段空隙?无人补上?”魏聪问道。 那汉子听通译的问题,茫然的摇了摇头。魏聪点了点头:“把他押下去,给他一点吃的,不要伤害他!”“喏!”袁田应了一声,转身对手下了命令,当他回过头来,发现魏聪正在原地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他不敢惊扰魏聪,打断对方的思绪,只得小心在一旁静候,屏住呼吸。 过了约莫一刻钟,天色已经昏暗,远处传来声声号角,那是夜晚即将到来的声响。魏聪停下脚步,向号角声来处望去,占人的的营地上升起的烟柱连成一片,他吐出一口长气,突然笑道:“终究不能全知全能的走上战场呀!袁田!你留在这里,我会派援兵来,交由你指挥,先袭击占人的象厩!纵火焚烧!” “属下明白!”袁田挺起胸脯,握紧拳头,竭力让自己看上去镇静一些, 魏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嗯,这次若是功成,我就表你为一郡太守!” 袁田脑子一嗡,险些摔倒,他咬紧牙关,单膝下跪:“主上厚恩,小人敢不以死相报!” —————————————————————————— 当魏聪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让人送来晚餐,一边吃一边发布军令,给袁田那边派出援兵,命令所有军官都回到自己的部队里,让士兵们都武装待发,各队静待号令,若有乱伍怠军者一律斩首。 正当他吃的起劲,袁绍从外间进来:“出什么事了?我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准备,要打仗了?” “嗯!”魏聪吐了块骨头:“我的人在占人的壁垒发现了一段无人防守,守兵撤离去来时路上的汉人村落抢粮了!” “不对吧?就算调兵去抢粮,也不至于把壁垒的守兵撤走呀!”袁绍皱起了眉头:“即便撤走,也要派别的士兵替换吧?会不会有诈?” “具体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亲自查看过了,应该没啥问题,或者说就算有问题,我能把占人的象厩烧了,也占便宜了!大象这玩意最怕火,大火烧起来那可是天翻地覆,可没那么容易收拾。”魏聪放下筷子,拿起豆腐汤喝了一大口,一脸的得意之色。 “你是主将,决断之权自然在你!”袁绍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魏聪问道。 “我要呆在里身边,亲眼看你如何指挥!”似乎是害怕魏聪拒绝,袁绍解释道:“我乃绣衣直使,有督促各州刺史太守捕盗讨奸之责。魏刺史你若是击贼不力,我就有督促之责!” “这等小事,又有何难!”魏聪笑了起来:“行,那今晚你就与我并驾齐驱就是,你还没吃晚饭吧?来人,再拿一副碗筷来!” 魏聪和袁绍一起用了晚饭,便换了衣甲,开始巡视军营。所到之处,甲仗齐全的兵士纷纷站起身来,向自己的将军叉手行礼。而魏聪则一一向他们招手,当遇到认识的老兵时,他便会停下脚步,叫出他的名字,拍着他们的肩膀,询问他以及家人的近况。这不像是一个统帅询问自己的士兵,而更像是久别的老友在问好。 而被叫到名字的士兵无不十分激动,露出得意的神色,满怀感激的回答主帅的问题,当魏聪离开之后,四周的人无不围拢过来,向其询问往事与功勋。而被询问者则表现的矜持而又傲慢,向同伴吐露出自己过往的事迹和功绩。 就这样,每当魏聪经过一支部队,他的身后就留下一片激昂的嘈杂。无论是被叫到名字的人还是没有被叫到名字的人,都满怀着期盼之情,渴望在即将开始的战斗中建立属于自己的功勋。这种极度的渴望连成一片,就仿佛一块被烧的通红的烙铁。 似乎上天都感觉到了这股热情,眼力好的人们发现在敌人方向的夜空中显现出一种奇怪的暗红色,士兵们窃窃私语,相互交谈,认为这是一种吉兆,预示着己方的胜利和敌人的失败。随着时间的持续,那种暗红色变得越来越亮,可以确定为是一种火光,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阵阵嘈杂声,越来越大,所有人怀着对胜利的渴望,期待着这一切。 此时魏聪已经巡视了大概三分之二的营地,当他接到信使的消息之后,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在来回踱了两圈步之后突然停下脚步,露出了决断的神情。他登上一个木箱子,对面前的士兵们大声道:“身为武将,最大的羞耻莫过于让君王因为远方的蛮夷作乱而忧虑。如今蛾贼作乱,使得交州与中原的道路断绝,朝廷的使者不得不通过海路才能带来天子的旨意。我本打算领旨率领交州的壮士北上平叛。而南方的蛮夷乘机作乱,聚集了三万大军,一百头战象,占领了九真、日南两郡,少壮悉奔逃,老弱填沟壑,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我身为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不得已才召集勇士南下,抵抗蛮夷的入侵,在这里相持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虽然数次击败蛮夷,斩杀甚多。但蛮酋又征召了新的援兵,形势依然十分危急!” “但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方才蛮夷的营地里升起火光,传来喊杀声,哨探带来消息,蛮夷的象厩已经着火,那些巨兽发出惊恐的嚎叫声,四处乱冲,自相践踏。这是上天在降下灾祸惩罚他们,也是赐予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古人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晚正是诸君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说到这里,魏聪扯下衣角的一块素白色布,绑在自己的右臂上,大声道:“今晚各军以白布为记,杀贼建功!” “以白布为记,杀贼建功!”营地里发出一片热烈的应和声。 看到士兵们的士气已经被鼓动起来,魏聪立刻下令军中击鼓,随着阵阵鼓声,各军按照预先的安排,分作三路,向占人的壁垒而去,魏聪统领的一路正朝着原先袁田发现的那处空缺。但士兵们发现那么长的一段完好的工事却无人防守时,更觉得这是上天帮助他们的明证。他们飞快的越过壁垒,打着火把,向最近的占人营地扑去。 —————————————————— “大王,大王!” 安恒猛然惊醒,他的睡眠很浅,尤其是此番出兵之后,更是如此,战争众多繁杂的事务压在他的肩膀上,将这个强壮的男人都变得憔悴了。所以他睡觉前都会喝一点掺了草药的酒,这样才能让他得到足够的休息。 “发生什么事了!”安恒一边握住枕头旁的佩刀,一边问道。他已经从侍从满脸的惶恐看到不是好消息。 “火,起火了!” 安恒光着脚冲出帐外,冲天的火焰在夜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随之而来的是巨兽的吼叫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象厩的位置。 “怎么回事!”安恒怒道:“象厩怎么会着火的,我要把那些奴仆剥皮处死!” “是汉人的夜袭!”侍卫急道:“他们一种奇怪的火箭射击,怎么扑都扑不灭!” “该死,快派人去象厩,把大象给我找回来,能找回来多少找回来多少!”安恒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他现在已经无暇追究汉人的夜袭者是怎么毫无声息的穿过自己严密的壁垒防线的,他很清楚这些战象才是自己最大的依仗。先前的接触战已经证明了,别看己方数量上占据接近两倍的优势,但在汉军绝对的骑兵优势下,野战自己必败无疑。 看着侍卫飞快的跑去传达命令,安恒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他回到帐篷里,开始在奴隶的帮助下穿上盔甲,当他正抬起双手,让奴隶帮自己束紧腰带时,有人冲进帐篷。安恒回过头,想要看谁这么无理,却发现是自己的叔叔,因陀罗的祭祀。 “出什么事了?”安恒问道。 “出什么事了?”老祭祀反问道:“因陀罗呀,你瞎了吗?汉人的军队已经突破了壁垒,他们的弓箭手正在向四处发射火箭,骑士正在四处砍杀!你却在这里瞎胡闹!” “我已经派人去象厩了,那才是最要紧的!”安恒答道:“这个时候要镇定!” “你出来看看,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老祭祀一把抓住安恒的手臂,将其扯了出来,站在帐篷门口的空地,他们很轻松的看到大片的火光正从西面涌过来,于此同时,在北面也传来大片的喊杀声,显然那边也在激战之中。 (本章完) 第187章 全胜 “怎么可能?那儿有壁垒的呀!汉人的军队怎么会这么容易过来的?”安恒惊讶的问道。 “你忘记了吗?”老祭祀冷笑道:“你不是允许一些人去来时路上的汉人村落抢粮了吗?” “是有这么回事,可我有让他们留下一部分兵力继续守卫他们的防区呀!” 老祭祀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就好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因陀罗在上,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会老老实实的照你说的做呢?就因为你是国王?这简直是太可笑了!” 安恒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老祭祀的话就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到他的头上,一种巨大的恐惧抓住了他,他突然怒吼道:“来人,快来人,随我一同出战。” —————————————————— 魏聪是和长矛手一同越过占人的壁垒的。 为了通过方便,汉军的士兵们已经在推倒了一段大约五六米宽的壁垒,将碎石和土填入壕沟之中,形成一条足够步骑通过的道路。魏聪骑在马上,袁绍与他并肩而骑,孟高功带着十余名护卫紧随左右,长矛手四人一排列队行进,在他们后面的则是弓弩手,每个士兵和马口中都衔着木枚,除去急促的脚步声,一片死寂。 越过壁垒之后,全军行进了大约一里左右,魏聪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占人的营垒,或者说宿营区,毕竟外面除了一条单薄的栅栏,就没有任何障碍物。军官们将弓弩手横列开来,一个军官用木杖在弓箭手脚前划了一条浅沟,然后注入鱼油,用火点燃,弓箭手脚前顿时出现一条火沟,弓箭手搭箭上弦,然后点着捆扎着浸油麻布的箭矢,引满弓,松开弓弦。只见无数点火光冲天升起,划破天空,然后坠落在眼前的营地之中,引起一片惨呼声。 射完三排火箭后,弓箭手们向两侧散开,给后面已经排成横队的长矛手腾出空间,随着有节奏的鼓点响起,矛手们开始随着节奏向前移动,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鼓点也越来越快,矛手们的步伐也越来越快,最后他们放平长矛,齐声呐喊,冲入敌人的营地。 “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袁绍低声道,他的声音就好像刚刚喝了酒,微微醺然,魏聪看了他一眼:“那感觉如何?” “很不错!”袁绍向前方伸出右手,似乎要将杀声震天的战场掌握在手中,但旋即他翻过手来,叹道:“与这里比起来,雒阳简直是太狭小了!” “是吗?”魏聪笑了起来:“可是在雒阳你能当尚书令,当三公,当司隶校尉,当执金吾。我这里最多也不过是个交州刺史!” “别说笑话了!”袁绍不满的瞥了魏聪一眼:“你根本没把三公什么的看在眼里,别以为我没看出来!” 魏聪有些惊讶的看了袁绍一眼,他笑了笑,英俊的面容在火光下有种特殊的魅力:“其实这也没什么,如果我在交州这种地方呆久了,也会不把雒阳放在眼里的!毕竟这里要活下来只能依靠自己,而非汉家天子的威仪!” “你这话最好别在雒阳说!”魏聪低声道。 “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袁绍笑道:“士林中说话比你还要夸张的人多了去了,你总该听说过这句话吧?代汉者,当涂高也!” 魏聪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他当然听过这句谶语,要说两汉四百年最出名的那句谶语,就要数《春秋谶》中的这句“代汉者,当涂高也。”拜两汉儒学兴盛之赐,谶纬之学极为兴盛,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无不沉醉其中,深信不疑。汉武帝也曾经感慨过“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后世有人解释为六+七+四+十+二等于二十九,所以两汉一共有二十九代皇帝,两汉一共四百二十年(六七之厄),但代汉者,当涂高也!这句话的涵义,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汉光武帝也曾经用这句谶语驳斥公孙述,指出对方不是天命所应之人,自己才是。袁绍的弟弟袁术更是在后来拿自己的字来证明自己就是那个代汉的“涂高”。在魏聪看来,这句谶语早已成为野心家们破解大汉统治者神圣性的有力武器,如果说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些两汉士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反贼。 “所以魏兄不必太过在意!”袁绍笑道:“和我那些党人朋友平日里聚会时的谈论比起来,你简直是方正君子,不管怎么说,你只能要能剿灭蛾贼,朝廷是肯定不会吝啬封侯之赏的!” “封侯之赏?”魏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袁绍所说的“封侯之赏”最高也不过是县侯,以魏聪的功绩和后台关系,说破天也就有个三五千户,也就是能世世代代享受三五千户农户的租税,这当然够一个家族一飞冲天,爬入大汉顶级统治阶级的行列了。 但问题是魏聪在拥有的财富的数量上早就超出了绝大部分两汉士大夫的想象力极限了。古罗马顶级大富豪克拉苏有句名言:一个无力用自己的财产维持一支军队的人,算不上是一个富人。魏聪本人就是这句话的鲜活体现,他现在的那支军队相当程度上就是用他个人财产维持的(徐闻的盐场就是魏聪个人的财产),而且除此之外,番禺的城市和码头建设,捕鱼船队,城中正在建设的手工业作坊,造船厂、以及韶关的矿山、冶炼作坊,各种金属作坊、内河船队等等的初始投入资金也是来自于魏聪的私囊。 他当然不会在乎这几千户的租税,只要这一仗打赢,只要他愿意,光是贩卖奴隶就能一下子赚到这个县侯上百年的租税收入——番禺的手工作坊,珠江三角洲大片等待开垦的土地、韶关的矿山都需要海量的鲜活劳动力的滋养,更不要说胜利之后,向湄公河三角洲上遍布的那些小酋邦勒索的贿赂赔款了。魏聪可不相信占人的这次入侵和这些酋邦没有任何关系,否则林邑王怎么可能凑足一百头战象来? 呜呜呜呜! 一阵低沉有力象鸣打断了魏聪的思绪,他甚至能感觉到这头巨兽的愤怒和绝望,那种无形的波动掠过自己的身体,甚至骨头都有种酥软的感觉。魏聪惊讶的看了一眼袁绍,发现对方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了。 “这就是大象吗?果然可怕!”袁绍呢喃道。 随着阵阵象鸣,占人最大,也是最后的王牌终于登场了,魏聪看到十二,或者十五头战象随着鼓声排成一条横列,正朝魏聪这边移动过来,面对这些移动的肉山,已经攻入敌人营地的魏军长矛手开始向后退却,向魏聪这边移动,不过他们依旧保持了队形。成群的占人急匆匆的逃离战场,有的人甚至直接撞到了战象的前进路线上,被大象践踏在脚下。 “要让骑兵上吗?”旁边的袁田问道。 “上去送死吗?”魏聪白了手下一眼:“战马害怕战象的气味,离得很远就会吓跑!让骑兵散开来,迂回到两侧,准备攻击战象背后的占人步卒!” “那,那步卒呢?” “老样子,以弓弩齐射,再以长矛攒刺便是,这些大象也是肉体凡胎,仓促之间又来不及披甲,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随着魏聪的号令声,弩手们纷纷上前,他们用转动轮盘,给强弩上满弦,瞄准正在不断靠近的敌军战象,脚下的地面传来阵阵震动。最先射击的是弓手,他们将弓弦拉到耳根后,然后松开弓弦,十二把长的大矢划破空气,向目标飞去。然后是弩手,随着一阵阵战象的哀鸣声,这些可怜的巨兽一头头倒下。 “看到没有!”魏聪向士兵们高声叫喊道:“这些巨兽看上去很可怕,但也是骨肉之体,弓弩可以射杀它们,自然枪矛也可以伤害到它们,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只要杀掉象背上的骑手,它们就是我们的了!” 得到魏聪的激励,步卒们发出一阵阵鼓噪声,他们冲了上去,将剩余不多的几头战象包围起来,轻而易举的杀掉上面的骑手,并配合骑兵很轻松的击溃了象群后已经动摇的占人步卒。 结束了,袁绍心想,占人已经崩溃了。步卒们弃械逃亡,只有残余几头大象还在坚持,仿佛汹涌的血海中座座披毛的孤岛,占人的国王却不知去向。火焰从一座帐篷窜到另一座,有些临近的树林也燃烧起来。漫天火光之中,魏聪头顶上的旗帜最为醒目,那是他的旗帜,一面绣着“交州刺史魏”,另一面则绣着“护百越校尉魏”。 —————————————————————— “您认为谁胜谁负?”侧耳听着岸上的喊杀声,一个占人船长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知道!”巴法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摇了摇头:“等天明后才能见分晓!” “如果汉人赢了,我是说如果!”那占人船长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愿意带着我们流亡吗?” “流亡?”巴法皱起了眉头,目光转向那个忐忑不安的占人船长:“对不起,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您看!”那个占人船长指着岸上的火光:“我们国王已经把所有的力量都放在这里了,如果在这里我们败了,那就一切都完了,都城也肯定守不住的!如果不想沦为汉人的奴隶,那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到一个新地方,像您这样一个著名的商人,肯定知道一个能让我们流亡的地方吧?” “这——”巴法愣住了:“现在考虑这些还太早吧?毕竟天还没有亮,胜负还没有确定呢!如果是你们的大王赢了,那岂不是不用逃了?” “恕我直言!”那船长摇了摇头:“您看,着火的地方是在我们的营地,而且有那么多大象的哀鸣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照我看,十有八九这次是我们输了,还是早些做准备的好!” 巴法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也许你说的对,好,让所有船只做好准备,等天一亮,确定胜负,我们就返航回都城!” —————————————————————— “给我一杯喝的,给本初也来一杯!有吃的也拿些来!”魏聪跳下马,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整个十四个小时,他都没有休息,换了三匹马,一直都在督促自己的军队作战,夺取占人的辎重,冲散敌军的阵型,截断退路,追击他们,迫使他们放下武器,交出战象和马匹。直到次日的已时左右,他才把军队的指挥权暂时交给温升,自己回到临时营地,进食歇息。 袁绍毫不客气的接过角杯,痛饮起来,然后用手抓起煎蛋和腌肉片,塞进口中大嚼,同样跟着魏聪奔走了十来个小时的他也顾不得世家子弟的形象了。 “再来一杯!”魏聪用加了蜂蜜的柠檬水将满口的食物冲入胃中,又将角杯递给旁边的侍从,在他的身后,十余名侍从正在布置营帐,床铺和地图架。当他将肚子填饱,就觉得睡衣上涌,双眼下坠,魏聪打了个哈欠:“我先进去睡一会儿,天黑前叫醒我!” 当魏聪走进帐篷,片刻后鼾声便传了出来,不过没过多久他就被叫醒了,他发现外面的天空依旧明亮,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怎么回事,我记得让你们天黑前再叫醒我的!” “是温都尉派人传来消息!”侍从赶忙解释道:“好像是抓住了林邑王!” “什么?”魏聪的睡意顿时消失了,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抹了把脸:“快,弄盆水来,给我擦一把!”“喏!” 魏聪擦干净脸,整理了一下衣甲,正准备出帐,耳边却传来一阵鼾声,回头一看才发现袁绍在旁边正睡得四脚八叉,鼾声大作。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家伙看来也是累坏了,算了,就让他继续睡吧,反正林邑王都抓住了,醒了再看也不迟。 (本章完) 第188章 演讲 在侍从的护卫下,魏聪骑着马跑了数里路,抵达了一座小丘前,远远的他就看到温升和聂生迎了上来,相距还有二三十步,两人就翻身下马,向魏聪躬身行礼道:“见过刺史(义父)!” “罢了!情况怎么样?”魏聪翻身下马,问道:“那个林邑王人在哪里?” “就在那边!”温升笑嘻嘻的向身后指了指:“一同被俘的还有几十个贵人,好像都是他的亲族,还有什么因陀罗神的祭祀,反正都是头面人物。除此之外还有几十个大小箱子,用六头大象和骡马驮着,我随便看了看,都是各种金银珠宝,贵重之物,哈哈哈!这次咱们可是赚大了!” “这么多贵人肯定有卫队吧?没有拼死抵抗?”魏聪问道。 “随行的有四五百人吧!被咱们围在这小丘上了!”温升指了指那小丘:“往下冲了几次,都被咱们得弓弩射回去了,上头没水源,这里日头又大,个把时辰就撑不住了,就有兵士三三两两下来乞降,上头杀了几个,反而下来投降的更多了。眼看着没办法,那林邑王才和那些贵人把自己捆了,下山乞降了!” “山上没水?难怪!”魏聪看了看那小丘,也就高出地面四五十米,光秃秃的都是乱石,除了些许半人高的灌木,连个遮挡的都没有。现在虽然已经是十二月了,但在低纬度的大白天也有二十七八度,在辣辣的日头下厮杀奔跑了几个小时再没水喝,神仙也撑不住。 “那就带我去见见这林邑王吧!” ———————————————————— 林邑王被单独看押在一块石头旁,他身穿一件淡红色的葛布短袍,鹿皮靴子,从表面上看很普通,唯一能把他和王者联系起来的是他脖子上的金项链。 “这个人就是林邑王!”温升道。 那男人转过身来,魏聪上下打量他:浓密的眉毛下,他有一对深棕色的眼睛,凹陷的颧骨和棱角分明的方下巴覆盖着一层又短又齐的黑色胡子,却难以掩盖面容的憔悴。他咬紧牙关,右手成拳,连脖子和肩膀也绷紧,满怀戒备的看着魏聪。最后不得不屈辱的向魏聪弯曲膝盖,低下头,面孔紧贴地面。 “起来吧!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魏聪道。 听到通译的声音,林邑王站起身来,苦笑道:“我能够猜到您大概听说了什么:我是个强横残暴的国王,压榨百姓,每年都四出抢掠,野心勃勃,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作为一个国王,这评价听起来还不错!”魏聪笑了笑:“你有什么要求吗?比如吃的喝的什么的?” “我可以问问我会受到什么处置吗?”林邑王有些紧张的问道:“比如鞭打,处死?挖掉眼睛,关在地牢里?”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魏聪摇了摇头:“我是交州刺史,奉天子之命征讨你们,但天子并没有给予我处置你们的权力。你们将被押送到雒阳,献俘于天子。那时天子将会决定如何处置你们!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大汉乃是礼仪之邦,纵然你罪大恶极,至多将你处死,不会故意虐待你的!” 听到魏聪这番解释,林邑王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那林邑国呢?还有都城呢?” “现在我还无法回答你!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从今往后,九真、日南、交趾的百姓不会再为会受到蛮夷侵害而忧虑,而百年之后,如今林邑国那片土地上的人们也将会忘掉这段历史,而以身为我大汉百姓而自豪!”说到这里,魏聪转过身,对温升道:“好好看待他,不要苛待了他!” 当太阳落下,夜幕降临时,这场决定红河三角洲和湄公河三角洲未来一百年命运的会战结束了,那支绵延十几里,由三万士兵和一百头战象组成的大军已经不复存在。除了少数逃跑者之外,这支大军的主要部分已经沦为这片狭长地岬上的尸体和俘虏, 除去堆积如山的武器、辎重和金钱之外,汉军获得最有价值的战利品是六十二头战象,这些凶猛的巨兽在善于使用它们的将领手中将是一支非常恐怖的力量。为了庆祝这场伟大的胜利,魏聪夜幕降临之后,就在那个俘获林邑国王的小丘下举行了隆重的仪式,为战死的六百余名汉军士卒举行了火葬,并在火葬仪式上向刚刚取得胜利的己方士卒们发表了演讲。 “我的士兵们,袍泽们! 很难用语言描述我对你们的钦佩,就在短短的几天前,这个趾高气昂的国王还企图凭借这支大军侵占整个交州,成为上百万大汉子民的主人。而现在他的军队已经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就连他本人和他的大臣,亲族都沦为你们的俘虏,他费尽气力收集而来,当做宝贝的一百头战象要么被你们杀死,要么变成了战利品。 这都是因为你们的勇武、坚韧和非凡的牺牲精神。身为你们的将军,每当我向你们发出命令,你们总是比我命令所要求的做的还好,我深深为能拥有你们这样的战士而骄傲! 提到胜利,我们不能遗忘死去的同伴,是他们用生命为我们赢得了胜利。战争是危险的,可能会夺走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活下来的人是幸运的。对于死去的同伴,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要妥善的照顾他们的家人,尽力的补偿他们,让他们的家人生活的富裕而又幸福。 我宣布,除去原本他们应得的土地,爵位之外,每个战死者的家人都将得到一年一千钱和五石粟米的津贴,这笔津贴将连续发放十五年,由我个人金库支付。如果死者有儿子,将用于养大他的儿子,如果他还没有儿子,可以从亲族中过继一个孩子,这笔津贴将用于养大他的这个继子,以确保他的祭祀不会断绝!” 听到魏聪关于发放战死者津贴的演讲,在排列整齐的兵士阵列中顿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欢呼声,经久不绝。对于这些兵士来说,最可怕的事情其实不是战死,而是绝嗣。毕竟以古代的生存条件,在老家种田的农民也未必能长命百岁寿终正寝,但出来当兵就意味着他的小家庭失去了最主要的壮劳力,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 一旦遇到什么变故,他的小家庭很可能经济上破产,而年幼的孩子往往就会成为第一个受害者,而没有了孩子,妻子为了活下来,往往不得不改嫁他人。这些在外服役的士兵会绝后,死后将会沦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这才是这些见惯生死的士兵最害怕的。 而魏聪承诺为所有战死的人发放津贴,连发十五年,一年一千钱和六石(180公斤左右)粟米看上去不多,但哪怕是个遗腹子,也足够将其养到足以自食其力了。这就解除了所有士兵最害怕的后顾之忧,自然能获得众人的欢呼。 魏聪沉默了一会儿,才举起手,示意士兵们静下来,等到士兵们平息下来,他继续演讲道:“明天天亮的时候,我们将离开这里,沿着林邑人来时的路向南前进。我们将包围他们的都城,将其攻破。 自从三十多年前,占人夺取了此地,将其作为他们的巢穴,就将从四方掠夺而来的财物集聚在那儿。他们在那儿招募四方的不逞之徒,派遣他们向四方侵攻,掠夺更多的财物、土地,人口,已经成为了一股很大的势力。 而这次向大汉发起的进攻也并非仅仅是林邑一国的力量,林邑王或者用承诺,或者用金钱收买,或者用联姻,从更远的列国借来了更多的士兵和武器,装备了大批战象来进攻大汉。这些曾经帮助林邑王的人或者国家也必须为他们的恶行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类似的事情不再发生!我宣布,在攻取林邑国的都城之后,我将会派出使者前往这些国家,要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相比起先前魏聪宣布为死去的士兵发放津贴时,周围的欢呼声稀疏了很多,大部分人都茫然失措,失望的低声交谈。哪怕是交趾的郡兵,林邑都已经是远方的国度,更不要说比林邑国更遥远的地方了。 这些兵士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尽早结束战争,平安的回到家乡,恢复平静的农民生活,如果能获得一些战利品,更多的土地,减免赋税劳役的特权那就更好了。而按照魏聪的演讲,攻下林邑国都并不是这场战争的结束,还要与其他国家接着打仗,这就大大超出他们的预料之外了。 魏聪敏锐的感觉到了士兵们的不满情绪,他举起右臂,伸出一根手指:“当然,我知道这会影响到你们的家中产业,毕竟你们家中的田地都需要人耕种。我会补偿你们的损失,所有只要愿意从征之人除了免除当年的全部赋税劳役之外,还可以从俘虏中获得一个奴隶,让他们代替你在家中耕作!” 这一次士兵们的欢呼声就更加热烈了,说到底,上次能得到好处的只有六百多个战死者的家人,而这次的好处,可以说人人有份。而且交州这里有大片待开垦的空闲土地,从某种意义上讲,劳动力比土地要珍贵的多,魏聪每人一个奴隶的许诺可是真实惠。 满足了士兵们的情绪,魏聪魏聪从聂生的手中接过火把,走到摆放一堆堆摆放整齐的柴堆前,战死汉军的尸体已经被重新擦洗,用麻布包裹好,摆放在柴堆上,魏聪点燃自己最近的一个柴堆,火焰顿时升腾起来,他转过身对众人大声道: “现在,让我们送别我们英勇的袍泽,让他们前往另一个世界,在那儿,他们将会享受着家人的祭祀,注视着我们。而我们将踏上新的征途,最强大的敌人已经被打败,接下来将是收获我们先前辛苦和牺牲的时候了!勇敢的人们,准备出发吧!财富和荣耀在等待着你们!” ———————————— 魏聪从侍从手中接过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口,士兵们的欢呼声从背后传来,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袁绍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魏聪,就好像在看着一个陌生的怪物。魏聪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将杯子交给侍从,才发现袁绍的异常:“本初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会和士兵们打交道!”袁绍叹了口气:“说真的,如果我是这些家伙,也会愿意跟着你去天涯海角的!” “是吗?”魏聪笑了起来:“那看来我讲的还不错啦?” “何止是不错!”袁绍摇了摇头:“我从没见过,不对,从来没听说过那个将军会这么对自己的士兵说话!每个人分一个奴隶?这怎么可能呢?不是笑话吗?” “为什么不可能?”魏聪皱起眉头问道。 袁绍看了看魏聪的脸,发现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惊讶道:“你是当真的?你全军有差不多一万人吧?你真的要给每个士兵一个奴隶?” “是呀!我既然说出口了,就肯定会做到!”魏聪道:“再说这也不难,光是此战的俘虏就至少有一万多人,接下来围攻林邑都城,城中以及周围百姓少说也有几万人吧!还有那些和林邑国背地里勾勾搭搭的势力,这很简单的!” “那你在这边要待到什么时候?”袁绍露出了焦急之色:“朝廷可是已经有旨意了,明年就要出兵征讨蛾贼的。” “最多明年三月份吧!雨季到了,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魏聪笑道:“林邑已经建国几十年了,国中百姓已经习惯其统治,崇信的神灵又与我大汉相异,如果不下狠手,过不了几年又会死灰复燃。所以我打算将其国中百姓尽可能都迁走!” “那城池田宅呢?放火烧掉?” “那有些可惜了!具体怎么做我还没有想清楚!”魏聪摇了摇头:“还是等先拿下林邑国都城再说吧!” (本章完) 第189章 生乱 “好吧!”袁绍叹了口气:“你是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也是此番战事的主将,如何调度统兵那都是你的权限,只要你能取胜,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但你也要记住了,朝廷只是给你护卫交州的权力,可没有给你出兵征伐之权,此乃天子之权,你若是越界,那可不成!” “那怎么会呢?咱们脚下不还在九真郡界内吗!”魏聪大笑起来。袁绍的口气虽然很硬,但魏聪不难感觉到内里的虚弱。不错,依照春秋大义,礼乐征伐皆从天子出!理论上所有的权力的根源都是天子,若要对外征伐,就要由天子委任将军,交予其相应的军队,令其出征,待到战争结束,将军回国卸任,交出兵权,这才是大汉正常的政治运行逻辑。 像太守,刺史这些地方官,虽然也有统兵之权,但他们的职责主要是维持治安,即对内盗贼,对外打击夷狄的入侵,而非主动出击,开疆拓土。像魏聪这样击退林邑王的入侵是权限之内,没有朝廷的旨意就围攻林邑王的国都就有些越界了,拿下林邑王的国都之后继续向外征伐,那就肯定越权了。但袁绍却忘记了“礼乐征伐皆从天子出”这句话的前面还有一句是天下有道,当今的大汉已经不是天下有道的时代了,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就当上绣衣直使。 魏聪把袁绍敷衍过去了,就立刻令人将士武招来。士武刚到,魏聪就劈头道:“你准备一下,我有一件要紧事令你去办!” “刺史有令,属下敢不从命?”士武赶忙躬身领命,刚刚的辉煌胜利已经把他心中原有的犹豫顾虑一扫而空,正如魏聪方才说的,这场胜利已经至少给交州带来了一百年的安全,士武再怎么忠诚于大汉,士家归根结底还是扎根于交州,抵御蛮夷的入侵,乃至带着他们开疆拓土,获得更大的利益,这才是交州士族豪强们的根本利益所在。其他的东西都是细枝末节,可以视而不见的。 “你把俘虏的林邑国高官显贵挑选百人,再带上十头大象,带上一队鼓吹,一同押送回龙编,沿途声势搞大点,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赢得了这场大声!到了龙编之后,你从已经募集的壮丁中挑选四千人来带来,明白了吗?” “郎君放心,属下一定会让交趾上下都知道您打了大胜仗,省的有人在您背后作乱!”士武心领神会的应道,显然魏聪对交趾的地方豪强并不信任,这么赶着将这里打了大胜仗的消息传回去,就是为了压服人心,说到底,打胜仗最能解决思想问题。至于再要四千壮丁,是因为他多半是要长驱直入,荡平贼人巢穴,只凭眼下手头兵力不够,所以才要增兵,这他肯定会替魏聪办到,不然怎么显出广信士家的价值所在? “你明白就好!去吧!路上小心!”魏聪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的手下打打杀杀还成,征发人力,要粮要钱还是不如士武这种地方豪强,自己过去打的都是速决战,歼灭战还好,如果打成消耗战,持久战,没有地方豪强的支持,那肯定是不成的。 —————————————————————————— 当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巴法就吹动了起锚的海螺。海湾里的船只纷纷扬帆起航,在海风的吹拂下,他们绕过陆岬,开始沿着海岸线向南航行。船上的每个人都愁容满面,为自己的前途而忧虑。 “从这里到林邑国都城,经过荒石角,鲸角滩,黑松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有三天就可以抵达!”巴法的手指在海图上滑动,这在当时可是一个非常深奥的学问,不过巴法知道,魏聪手里有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巧妙的导航方式,他的船只可以驶入看不到陆地的深海,依靠太阳,星星的位置来判断自己的真实位置,这样就不用担心船被风卷到岸边的礁石撞的粉碎了。 “到了都城之后怎么办呢?”一个占人船长忧虑的问道, “到了那里,我们就分手吧!”巴法苦笑着答道:“汉人的军队应该很快也会赶到,国王已经被俘,他的军队也已经覆灭,我毕竟不是占人,所以不想留下来殉葬!” 桌子旁的几个占人船长相互交换着眼色,一个年龄最大的咳嗽了一声:“其实我们也不想继续留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收留我们吗?” “对,我也是的,您能够收留我的人吗?” “我也是,我有四条船,船上水手加上他们的妻小有两百余人,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都可以为您效力!” “我要求不高,只要跟着您远离汉人的军队,只要有一块土地就行,我和我的人可以种田过活!” 船舱里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发言,显然他们在这件事上早已有了默契,失去了国王和那支大军,林邑国的覆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与其留下来沦为汉人的奴隶,还不如乘船逃走,寻找一片新天地,反正当时整个东南亚总共也就不到一千万人口,可以供他们流亡的空地方到处都是。而他们不像巴法有远洋航海经验,所以只能乞求其收容。 “想不到你们也要逃走!”巴法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答应你们,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既然你们要我收容你们,那你们就要听我的号令,不然海上不听号令,出了事可不是闹得玩的。等到了皮宗国,你们要去哪里都悉听尊便,怎么样?” 众占人闻言大喜,纷纷向巴法拜谢,诅咒发誓,绝对会尊巴法为主,惟命是从,若有抗命不尊者,必当满门死于万刀之下。巴法待众人言毕,道:“逃亡之事,须得保密,不然只怕留守都城的将领会扣留船只,所以到都城后,我打算把船停到临近的海滩,每条船派一个人上岸联络家人,你们觉得如何?” “不错!” “正该如此,还是您考虑的周到!” 众人商议已定,便一路往林邑国都城而来,当天夜里靠岸休息时,巴法就招来一名心腹,叮嘱一番令其离去,次日照样启航离去。 就这般又行了两日,船队抵达林邑国都附近,巴法指挥船队在一处自己熟悉的隐秘海滩停泊,先派人去了都城打探情况,半日后方才回来,说城中眼下一片混乱,国王临别时任命的那位王子竭力控制局面,下令紧闭城门,禁止出入。但城中人纷纷想方设法逃亡,有的乘着深夜从城墙垂下绳索逃走的,有的用钱贿赂城门守卫逃走的,而那王子为了恐吓那些想要逃走之人,下令将所有被抓住试图逃走之人一律处死,将首级悬挂在城门口恐吓市民。 “竟然会这样?”巴法露出了惊骇的表情:“这个时候怎么能乱杀自己人呢?那城中岂不是大乱了?” “谁说不是呢?”信使苦笑道:“我去的前一天,国王陛下的一个堂兄弟联络几个大臣,想要刺杀留守的区柯王子,结果失败了。区柯王子就将参与行刺的所有家族成员全部抓起来,一个个在因陀罗神庙前砍头处死,让全城百姓围观,鲜血把整个广场都流满了。我听当时在场的人说,行刑时天上突然打雷,众人都说这是因陀罗神在发怒,失去了神灵的眷顾,林邑国的国运到此为止了!” 巴法长叹了一声,即便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实际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他目光转向众船长,问道:“情况已经如此了,列位觉得应当如何?” “自然是尽快逃走了!”一个船长急道:“汉人的大军还没到,城中就开始自相残杀,这怎么可能守得住?若不逃走,只有同归于尽一条路!” “不错,时间紧迫,必须想办法将城中的家眷逃出来,谁有什么好办法?” “这还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用钱贿赂了,大伙儿凑一笔钱,夜里让守城的高抬贵手,这个时候可小气不得呀?” “不错,这个时候大伙也都别藏着掖着了,我先报个数,我可以出三万钱,帛五十匹,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我没你那么多,只有一万多钱,还有一些绢布!” 众人一一报上可以拿出的财物,巴法坐在一旁静默不言,众人倒也不以为异,毕竟巴法又没有家小在城中,自然无需操心这些事情。待到众人凑齐了财物,便推举了两个精明能关的去说服守门之人次日夜里开门放人。 那天夜里,众人依照约定的时间来到象浦城的西门外,那西门是距离海边最近的一处城门,出了西门只需走一里多路就能上船逃出生天。为首的那人举起火把向城头划了三个圆圈,又模仿鹧鸪鸟叫了几声,可城头上并无反应。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吗?”有人急道。 “不要慌,咱们还没付钱,那些人若是不守约,也没好处!兴许是没听到,你去再叫几声!” 旁人只得又模仿鹧鸪鸟叫了几声,这时城头上才有了动静,也传来几声鹧鸪鸟的叫声,旋即也有火把摇动。 “太好了,总算是听到了,快,把准备好的财物搬过来!” 众人将财物搬到城门附近,只听到门内传来咯吱咯吱的机括声,沉重的城门打开来,露出一条只够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火光来,显然是有人在里面。 “你们看,财物都在这里,快开门把我们的家人放出来!”为首的占人船长赶忙道。 “嗯!”里面的人看到堆放在旁边的财物,面露喜色,对身后道:“快,手脚利落些,把门打开,快些把人放出去,不然让上头知道了,性命不保!” 说话间,城门便缓慢的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劈头问道:“财物在哪里?” “这里,尽可查验!” “嗯!”那汉子查看了几个箱子,确认里面都是约定的财物,转身打了个唿哨,城门这才被完全打开,从里面冲出来六七个汉子,七手八脚的便要搬运财物。城外人赶忙问道:“我们的家人呢?” “就在里头,我们搬进去,他们就出来!” “那可不成!”城外人一听急了:“人还在城内,钱就不能动!” 那汉子没奈何,回头对城内喊道:“钱没问题,放人!”这才回头对众人道:“这可以了吧?你们也忒小气了!” 看到家人从城内逃了出来,这些占人船长们哪里还顾得斗嘴,赶忙迎了上去,扶老携幼。出门搬运财物的汉子撇了撇嘴,正想再嘲讽两句,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往城门里涌的人好像有点太多了,而且不少人手里都有武器,满脸杀气,这不像是接自家亲眷,反倒像是夜袭。 “停住!停住!”他赶忙大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城里小心,贼人夜袭了——” 他第一声刚刚喊出口,斜刺里砍来的一刀就截断了他的叫喊声,锋利的刀刃斩断了脖子,鲜血四溅,无头的尸体扑倒在地。 “这是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在场的占人船长们惊呼道,陡然的杀戮把他们吓呆了。正当他们不知所措时,发现巴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的四周满是身披黑衣的甲士。 “巴法老爷,您这是——”有人低声问道,话刚出口就被人捂住嘴了,就算还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但只要不是傻子,也明白现在的巴法老爷和平日里不一样了。 “举火!进城!”巴法沉声道。 “喏!”随着他的命令,那些黑衣甲士便涌进城门,船长们听到城内传来短暂而又急促的惨叫声,显然那些与自己约定开城放人的守门人多半不在了。 “巴法老爷,我们的家人——”有人再也忍耐不住,低声问道。 “你们不用担心!”巴法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只要你们别乱动,我担保你们的家人没事!” (本章完) 第190章 二元制 正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城头上再一次升起火光,似乎是响应城头的火光,不远处的海滩上也升起一团火光。 ———————————————————————— 当头一个信使回到军营时,温升来急匆匆来到帐篷:“刺史,象浦城已经破了!” 魏聪和袁绍正坐在桌前,上面摆放着米糕、煎蛋和香肠,加了蜂蜜的粟米粥。这是他们的早餐:“巴法他骗开了城门?” “是的!”温升答道:“一切都很顺利,一共也就杀掉六七十个人,袁田就占领了西门,天明的时候,整座城市就被占领了!” “那个留守的王子呢?”魏聪问道。 “他自杀了!”温升答道:“他得知我军进城的时候,大部分守军都投降了,他在绝望之下逃入了神殿,纵火焚烧,然后拔刀自尽了!” “那神殿现在怎么样了?”魏聪问道。 “这倒是不知道!我把信使叫来?” “不必了!你派人去告诉袁田,扑灭火灾,处死暴徒,在我抵达之前恢复城内的秩序。” “喏!”温升应了一声,退出帐外。魏聪重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开始继续吃早饭来。 “你胃口倒是不错!”袁绍笑道。 “我的手下都很聪明!”魏聪夹起一块香肠:“既然他们干的很好,我就没有必要发号施令打乱他们。” “既然已经攻下象浦城,那对林邑的战事已经大获全胜了吧?”袁绍变得严肃起来:“什么时候退兵呢?” “还早!” “还早?”袁绍皱起了眉头:“你还想干什么?别忘了天子的诏书里可只任命你为交州刺史和护百越校尉呀!” “林邑人也是百越之一!”魏聪道:“再说了,如果就这么退兵,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蛮夷在林邑人的土地上建国,重新成为交州的大患,那我这一仗就白打了!” “那你想干什么?建立新的郡县?”袁绍问道:“朝廷肯定不会允许的!” “不,我打算兴建行省!” “行省?”袁绍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问道:“这是什么?” “简单的来说,就是海外领地!” “那这和郡国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郡国是大汉的一部分,而行省不是,他们只是被我征服的土地,除了向我缴纳贡赋之外,一切事务都可以自己决定。大汉也不用向其派出太守、刺史等官员,只要派一个校尉和少量驻军即可。” “听起来有些像是属国的样子!”袁绍挠了挠下巴。 “嗯,是有些像,不过这些行省是隶属于我私人的!”魏聪指了指自己。 “私人?”袁绍吃了一惊:“什么意思?你想要自立为王?” “不,不!”魏聪摇了摇头:“我不会这么做,这么说吧!对于大汉来说,我是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而对于交州以南土地上的人来说,我将是他们的征服者和统治者,他们将会向我效忠,缴纳贡赋,承担兵役和劳役,等等。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你可以认为我是大汉的方伯,就好像齐桓、晋文一样!” 袁绍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半响之后他叹了口气:“你简直疯了,真的,现在已经不是春秋了,你出任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不过是一时之事。你应该知道,一旦蛾贼被灭,朝廷就很有可能会下诏把你调回京师,或者改任他地。到了那个时候,你怎么能当你的‘方伯’呢?” “如果是十年或者二十年前,这有可能!但现在——”魏聪笑了笑:“已经不可能了!” “什么意思?” “你们都出去!”魏聪沉声道,示意帐内的侍卫都离开,只剩下站在魏聪身后的孟高功,宛若一尊没有生命的铁塔。 “本初,现在没有第三者在场了,我们可以坦诚相见!”魏聪笑道:“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希望可以得到我的帮助,好让你在朝堂之上做一些大事!对吗?” “没错,但这不等于让你当上‘方伯’!” “可如果像你说的,我被朝廷调任去了另一个地方,那我也不过是个两千石,至多更富有一些,门下多一些部曲门客,多一些‘知兵’、‘名将’之名,与别的两千石也强不到哪里去,又能帮得了本初你什么呢?” 袁绍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才答道:“那你想在交州这里呆多久?” “永远!”魏聪笑了笑:“这对大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我呆在交州,就不会去雒阳了!” 袁绍敏锐的听出了魏聪的弦外之音,他冷哼了一声:“这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即便是交州,也是大汉的十三州之一,岂能为人臣擅自定夺?” “本初你急什么,我什么时候否认过自己是大汉天子之臣?交州是大汉之土呢?”魏聪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像齐桓晋文一般,名为周天子之臣,但实际上早就自立一国,作威作福!”袁绍冷哼一声:“可这与那林邑王又有什么区别?他若能真的打下番禺,占据交州,肯定也会向大汉称臣纳贡的!” “本初问得好!”魏聪拊掌笑道:“不错,可那林邑王能打下番禺吗?不能吧?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囚徒,生死系于我的一念之间,他的都城也已经向我敞开大门,他为自己野心所做的一切准备也都落入我手。也许本初你会说我和那个囚徒唯一的差别不过是一场胜负,那高皇帝和项王之间的差距又有多大呢?鸿门宴上的一把剑,彭城之战时的那场大风?荥阳围城时西门多一队伏骑?鸿沟对峙时一个更好点的弩手?真的,我们和雒阳南宫中那个半大孩子的差距没那么大,高皇帝自己不也说他自己是提三尺剑取天下吗?一场胜利就能将至尊之人变为阶下囚徒!” “孟德你真的是疯了!居然说自己和天子差距没那么大?”袁绍默然半响,最后低声道:“你就不怕我把你说的这些话禀告朝廷吗?还是说你待会会让他杀了我?”他指了指站在魏聪身后的孟高功。 “杀了你?”魏聪闻言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杀你?我刚刚说的是你我和天子没那么大差别,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呀!” “一样的人?”袁绍那两条漂亮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怎么可能,我袁氏世食汉禄,怎么会如你这般——” “好了!”魏聪抬起右手,打断了袁绍的话头:“我从未否认你对大汉的忠诚,我是说你对大汉的忠诚和我对大汉的忠诚一样,我和你忠诚的是国家,而非宝座上那个人。否则的话,天子有党锢之令,你怎么不老老实实听命,反而私底下收容被通缉的党人?” “那是天子被身边的奸宦蛊惑,否则怎么会下那等残害忠良之士的旨意?” “是吗?”魏聪冷笑了一声:“那我问你,当初梁氏把持朝政,权倾朝野,胁迫先帝时。豁出性命去为先帝诛灭梁氏的是士人还是宦官?” “这——”袁绍顿时被魏聪问住了,他当然知道魏聪的意思,但无法睁着眼睛说瞎话,只得低声道:“是宦官!” “很好,那我问你,若你是先帝,你会觉得宦官是忠臣,还是士人是忠臣?” “话不能这么说,即便宦官当初有灭梁氏之功,先帝也以恩赏酬劳,岂能一概而论!”袁绍反驳道。 “本初呀,我们说句大实话,平时当大汉的官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忠臣。就好比我,先是当讨逆校尉,后来又当上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虽说也替朝廷、替天子做了一些事情,但我自己的好处其实更多; 你们汝南袁氏也一样,若是我记得没错,你家起家是先祖袁良,以《孟氏易》起家,汉平帝时为太子舍人,自此之后世代为官,到汝四世祖袁公安时,已为三公,自此以后,每代皆有人为三公,你家也随之成为天下有数的士族,钟鸣鼎食之家。你说,当大汉的官是不是件大有好处的事情?” 听到这里,袁绍已经面沉如水:“你是说我们袁氏先祖们急于私利忘了公事?” “我可没这个意思!”魏聪笑道:“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先帝看来,士人们个个嘴上说得好听,可当初梁氏专权跋扈之时,也没看到几个人抗命梁冀,而投至其门下,换取高官显爵,趋炎附势的士人要多少有多少。 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冒着满门族灭的风险和自己和梁氏拼命的只有那些阉人。若你身处先帝之位,宦官和士人谁才是真正的忠臣?” 这一次,袁绍终于词穷,半响之后他低声道:“这些话,你曾经和别人说过吗?” “未曾,本初是我第一个说的人,今后恐怕也不会和别人说了!” “好吧!”袁绍叹了口气:“这样最好,你方才说的那些,若是传出去只怕是骇人听闻,不说别的,天下士人就饶不了你,哪怕你手握重兵,千夫所指的滋味也不好受!” “本初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魏聪笑道:“我并不是说士人并非忠臣,而是说是不是忠臣,不应该由天子一人决定。或者说,大汉之事,不应该由天子之是为是,天子之非为非。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天子一人之天下。” 袁绍吃了一惊,急问道:“这,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魏聪笑道:“高皇帝、吕后,文帝,景帝时不就是如此吗?百姓安堵,生口繁衍,朝廷无为而无所不为,官府仓中钱米可支数十年?三代以下,岂不是以那段时间最佳?” “高皇帝,吕后,文帝,景帝?”袁绍自语道,眼睛突然一亮。 在中国古代政治史中,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在诸多朝代中两汉时期政事是最出色的,而两汉之中最出色的就是施行“无为而治”的黄老政治的高皇帝,吕后,文帝,景帝这段时间,后世的那些盛世都无法与其相比,即便是唐太宗李世民,也认为自己在政事上还是低于汉文帝。 这种共识在当时其实也已经初步形成,即前汉后汉的二十多位皇帝中,人民最为安康的就是高皇帝,吕后,文帝,景帝这段时间。 而高皇帝,吕后,文帝,景帝则四人当政其间有一个特点——汉帝国虽然已经有了天子,但其权力结构并非一元制,而是二元制,甚至多元制度的,即天子——诸侯的二元政治。 汉五年(前202年)二月,在韩信等诸侯及群臣共同上书推举之下,汉王刘邦在定陶登基为皇帝,即汉高祖皇帝。但与后世人以为的不同的是,汉帝国的君臣们一开始想要仿效的并非是最近的秦帝国,而是周。究其原因很简单,刘邦等人无法预知未来,他们不知道之后两千多年的华夏大一统帝国,他们所知道的只有周灭商后,制礼法分封子弟功臣,享天下八百年;而秦灭六国之后,不封子弟功臣为一独夫,结果二世而亡。 所以刘邦登基之后,便“分封诸侯,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以为千秋万代。”虽然后来他又亲手消灭了自己册封的韩信、彭越等异姓诸侯,并且与功臣杀白马为誓“非刘姓不王,非功不侯!”,但并没有破坏天子——诸侯的分封体系,只不过诸侯变成同姓王和功侯罢了。 这些同姓诸侯王们在自己的封国拥有独立的军队,财政,司法权力,对于其封国内有绝对的支配权。即是汉天子的支持者,防止其被外戚和功臣篡夺,又是其潜在的敌人。这一复杂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七国之乱”后,才逐渐被打破,诸侯国的实际统治者变成国相,诸侯王沦为只能食用俸禄,没有实际权力的空头藩王。 (本章完) 第191章 优劣 在现代的历史课本里面,这些汉初的诸侯王往往是以阻碍大一统的反对派形象出现的。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讲,汉初这种郡国二元体制,也给人民留下了许多躲避权力压迫的缝隙。众所周知,汉承秦法,而秦法以苛刻严密著称,即便是汉初,百姓也要承受极为沉重的劳役赋税,稍有触犯,就要被流放,强迫劳役,施以肉刑,甚至处死。 但与秦朝和后世的诸多大一统政权不同的是,汉初是有两套体制的,你在天子统治的郡县下触犯了法度,可以逃亡到诸侯王的土地上生活,而这些诸侯王因为世代统治这片土地,他们比较有长远打算,为了吸引人才和劳动力,壮大自己的力量,往往会对逃亡者减免赋税,劳役。 比如汉初吴王刘濞就因为其居国有铜盐之利,就免除百姓的口赋和算赋,还解除官山海的禁令,让百姓随意晒盐开矿。吴国兵卒按规定去远方卫戍时,刘濞还会给他们发路费。刘濞还每年时常去慰问辖区那些有才能的人,在乡里赏赐他们。 其他郡国官吏想要追捕逃犯,吴王总是收容他们而不交给别的郡国。诚然吴王刘濞这么做是为了收买人心,但客观上的确当地的百姓也得到了实惠。 诸侯王的做法无形之间就对相邻的郡县官吏形成了一种竞争关系,如果朝廷郡县上的官吏横征暴敛,那治下的百姓就会逃亡到附近的诸侯国去,而朝廷的官吏们就会因为户口减少而受到责罚,朝廷与诸侯王的力量也会此消彼长,所以他们的行事就会比较收敛一点。 所以在汉初,无论是朝廷的郡县还是诸侯国,统治阶级对治下百姓的压榨都是比较节制的,百姓也因此得到了一些实惠。当然,在这种二元体制下国家没有能力像汉武帝那样动则发动几十万人,几万匹马开疆拓土,但也不会像汉武帝那样短短二三十年时间里把原本富庶的国家搞得天下户口减半,民不聊生。 其实两汉的士大夫也发现了汉武帝之后国家政事败坏,百姓贫苦的状况,他们也提出了很多解决办法,比如篡位的王莽,但最后都失败了。原因很简单,他们想不到,或者不敢把政事败坏的根源追究到专制皇权的壮大之上。 西汉建国初期政治较为清明,百姓负担较轻的原因并非是吕后、文帝、景帝,曹参,陈平,周勃们道德水平比汉武帝和他手下的臣子们高,而是专制皇权还没有壮大到能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里的地步。在西汉初年,哪怕是皇权也较为弱小,天子、勋贵、诸侯王们相互制衡,相互戒备,为了避免被其他势力打败消灭,统治阶级内的各个集团都比较节制。 而随着皇权的壮大,尤其是七国之乱后,诸侯王的独立行政权力和军事力量被剥夺,汉帝国完成对内再一次统一之后,在统治阶级集团内部已经不存在任何能制衡皇权的力量了,那种过往的对自身欲望的节制也就变得没有必要了,人民的灭顶之灾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所以魏聪提出的解决方案很简单,恢复汉初的天子——诸侯二元政治制度。当然,用不着像汉初一样在函谷关以东搞出一大堆诸侯国来,交州以及交州以南的大片土地,实际上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已经到了帝国的统治极限。 在中枢日渐衰弱,帝国面对北方不断强大的羌、鲜卑、乌桓等游牧民族,内部不断爆发民变的情况下,为何不把这些早晚要丢掉的土地让给魏聪作为诸侯,对外可以击退蛮夷的入侵,对内可以成为天子(或者说袁绍)的有力臂助,这难道不是一个很不错的方案吗? “孟德你说的虽然听起来有理,但只怕朝廷不会应允!”袁绍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就要看本初,还有你的叔叔们了!”魏聪笑道:“天下事少有一帆风顺的,何况这等大事?我说句不好听的,天子现在年纪还小,权柄在大将军和令叔手中还能相忍,若是再过几年,天子年纪渐长,只怕当初梁氏之祸会再现呀!” 袁绍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只要熟悉两汉的历史,就明白天子和外戚是什么关系。天子年幼的时候还能相安无事,天子年纪一大就会要求亲政,与掌握大权的外戚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要么天子亲政成功,将外戚满门诛灭,要么外戚干掉青年天子,再立一个年幼新君。但只要外戚不能成功篡位,被成年天子干掉就是迟早的事。汝南袁氏虽然不是外戚,但作为和大将军窦武同掌录尚书事的当权派,很难不遭受池鱼之殃。而魏聪的谋划能够成功,汝南袁氏就能安如泰山了。 “象浦乃是林邑王城,进城之后事务繁多!”袁绍笑道:“我就不耽搁魏刺史了!”他站起身来,向魏聪拱了拱手:“告辞了!” “不敢!”魏聪站起身来,还了一袁绍一礼:“我在交州欲有所建树,离不开令叔的援手,本初切勿自外!” 说到这里,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 “还有多远?”区安怀疑的向向导问道。 向导用一种区安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阵,在消耗完区安最后一点耐心前道:“还有一会,天黑前应该能到!” “天黑前,应该能到?”区安愤怒的盯着那向导,对方胆怯的低下头。区安冷哼了一声,他爬上堆叠的乱石,望向正在下落的太阳。一条小河蜿蜒着流向远方,河面上闪烁的微光,好似锻冶中的黄金。远处的山峦更加崎岖,浓密的森林不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高山草甸,它们肆无忌惮地高高耸立,并向着北方和西方延伸。远方的地平线上,山脉好似雄浑的阴影,一片接一片,直至变得模糊。纵然遥遥相望,它们依旧那么庞大、寂寞而荒凉。 拉近视线,四周完完全全是树的天下。南面和东面,林木直到视野尽头,这是一片无比辽阔、盘根错节的密林,撒下成千上万暗绿的影子。山风吹起,他听见远比他年迈的枝叶在呻吟叹息。千百片树叶集体舞蹈,一时之间,森林似乎化为深绿的海洋,汹涌澎湃,不见尽头。 父亲居然想要翻越这片大山,绕道攻进汉人的土地,他简直是疯了,当然服从命令的自己也强不到哪里去。深入这片山林和坠入海中没有任何区别,都会被淹没。他在原地伫立许久,直到太阳消失在锯齿状的山脉后,暗影爬进了森林,方才做罢。 区安跳下石头,回到营地,篝火已经升了起来。头顶,星星也出来了。区安听到人们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他能够听到自己和父亲的名字,每当自己的视线扫过,那儿就立刻沉默下来,人们低下头,避免与自己对视,他们肯定有什么在瞒着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回到自己的篝火旁,区安坐下来,伸直自己已经爬了一天山的双腿,双拳轻轻敲打。古古问道:“要来杯热酒吗?” “嗯,给我一杯,山上夜里凉的要命!酒里要加柠檬汁,你知道我的口味!” “是!”古古将铜壶里倒入米酒,用拿出一个柠檬,将其切开,用力挤出汁液来,然后将铜壶放在火堆上,作为区安的乳兄弟,古古熟悉区安的一切——口味、习惯、爱好,由于区安的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后就去世了,实际上区安是由自己的乳母长大的,两个年轻人自小就一起长大,分享同一张床,同一条毯子,同一块饼,这一切一直持续到两人的年龄大到足以明白双方身份的差异。即便如此,古古依旧是区安唯一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的人。 区安接过杯子,狠狠的喝了一大口,他满意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的嘉许,他的猎犬躺在旁边,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烤架上的晚餐。 “一杯就够了!”区安推开铜壶,他的声音低沉而又疲倦:“古古,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士兵们都在交头接耳,而我走近了他们就不说了,他们在说什么?” “士兵们都在担心大王和汉人的战斗!”古古叹了口气:“有人说大王的军队缺粮,不得不退兵,在撤退的途中遭到汉人的追击;还有人说大王驱使士兵们进攻汉人的壁垒,死了很多人,却依旧没有攻破汉人的壁垒;还有人说汉人的船队突袭了象浦城。我知道这些都是些没有根据的流言,但士兵们都很忧虑,你知道,如果大王那边出意外,我们就全完了!” “算了,不提这些了,我肚子饿了,吃点东西吧!”区安叹了口气,他知道古古说的没错,说到底,父亲那边才是主战场,自己这边不过是牵制分散汉人力量的别队罢了,如果那边被打败,自己这边也会不战自溃。 锅盖被掀开了,传来炖菜的香气,还有芦笛吹奏的悲伤乐曲。区安接过碗,用勺子拨弄了两下,里面有萝卜、菜干、粟米,还有两块已经被煮的看不出形状的腌肉,他喝了一口,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便大口吃了起来。 次日黎明,当离开的时候,风更加猛烈了,区安裹紧身上的衣服,可还是觉得很冷,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听长者讲过的故事——在更北的山顶冬天会下雪,就好像白色的羽毛,美丽而又致命。当雪铺满大地,寒冷就会笼罩大地,一视同仁的赐予所有人死亡。也许自己继续走下去,也会被冻死吧?区安心中暗想。 中午时分,区安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一个隐秘的谷地,也是已经肆虐九真,日南郡数年之久的剧寇朱达的巢穴。 朱达个子不高,但矮壮敦实,脖子又短又粗,看上去他的头几乎直接长在脖子上,他坐在篝火边,就着叉子吃烤得半生不熟的带骨肉,油脂和鲜血流过指头,淌进粗糙的长须里。他用衣服擦擦手,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唾沫横飞的笑道:“欢迎,这可是位稀客呀!” “我带来了父王给您的书信!”区安递上书信,尽可能不露痕迹的避开朱达的拥抱,虽然在汉人眼里,林邑人和朱达这样的山民首领都是蛮夷,但实际上蛮夷内部的差异还是很大的,比如在区安眼里,自己是尊贵的刹帝利武士,而那些山民撑死也就是一群首陀罗土著,和眼前这个肮脏的家伙拥抱和跳进粪坑里打滚没啥区别。 “书信?”朱达皱起了眉头,他回头喊了一声:“那个谁呀!你过来念念信,看看我们尊贵的国王又有什么旨意!” 区安很难确定对方的是否在嘲讽,但周围的朱达的部下齐声哄笑,那些肤色、打扮、形容各异的人们,可能整个交州最凶残,最暴虐恶棍,他们笑的唾沫横飞,就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经由思忖之后,区安决定还是先静观其变为上。 那个念信的家伙凑近朱达,附耳低语了几句。朱达露出了忍俊不住的表情,他回到火堆旁,又拿起一块烤肉,问道:“信里说你是区恒的儿子,你带了礼物来吗?” “带了,就在后面!”区安知道在父亲眼里这群家伙就是一群疯狗,他也经常这样驱使他们,送给他们武器,粮食以及别的东西,命令他们去袭击汉人的郡县,肆意妄为,烧杀抢掠,迫使汉人放弃自己的土地,然后林邑人就可以据为己有。 “很好,拿上来!”朱达露出了贪恋的笑容。 区安犹豫了一下,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回头做了个手势,几分钟后,古古就驱赶着十余头驴子过来,每头驴子背上都有两个藤箱。 (本章完) 第192章 绝境 “只有这么点?” 区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父王临别前说了,汉人的大军正在九真郡和他对峙,交趾郡很空虚,如果您乘机突袭的话,一定会所获颇丰的!” 朱达撇了撇嘴,咬了一口肉,他的部下们上前牵走驴子。区安松了口气,笑道:“时间紧迫,我们什么时候出兵?” “出兵?”朱达笑了笑,将手中的烤肉丢给自己的狗:“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出兵了?” “那这些礼物——”区安急道。 “这是给我的补偿!”朱达冷笑道:“你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我为什么要听一个骗子的话?” “骗子?”区安惊呆了,正当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一片咒骂和惨叫声,听声音依稀是自己带来的人,他又惊又怒,右手按住刀柄:“朱达,你在干什么?” “我这里很缺干活的奴隶!”朱达舔了舔自己嘴唇上的油脂:“可怜虫,我告诉你吧!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林邑国了,七天前,汉人的将军打败了林邑人的军队,你的父亲也被俘了。你现在也不是什么王子,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是的小杂种!丢下你手里的刀,我给你留一个好位置,就在我的狗旁边!” 巨大的冲击让区安的瞳孔猛地收缩,牙关紧咬,整个人似乎凝固了,朱安的部下们指着失去一切的王子,开着这些残酷的嘲笑。这些恶棍和土匪们早已习惯了从别人的不幸中汲取快乐。但区安很快就重新冷静了下来,他拔出刀来:“那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是吧!古古,保护我的背部!” “宰了这两个小子!” 朱达话音刚落,一个持矛汉子呐喊着冲了上来,区安不假思索,立刻上举,将长矛挡开,旋即刀锋沿着矛杆滑落,挽出一朵迅捷的死亡之花,随着一声惨叫,那持矛汉子扑倒在地,内脏流了一地。 “上来呀!”区安喊道。他一跃而起,冲了过去,佩刀在他手中仿如活物。敌人赶忙向后跳开,左右躲避,他则亦步亦趋,不断攻击,瞬息之间,那敌人捂住自己的脖子,鲜血从指间溢出。区安的血液在歌唱,这才是他的生命,惟有战斗、惟有在生死之间挣扎,方能令他觉得自己真的活着。 上上,下下,顺势斩,他的动作优雅而又致命,就好像他名字里的那头猛兽;左左,右右,回身刀,又一个敌人惨叫着倒下,上击,侧击,下斩,不断前进,不断压迫,一步一刺,一撩一步,一步一削,斩。直到最后,难以呼吸,他被迫退后,持刀抵地,稍事休息,四周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多具尸体。他吐出一口长气,对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的朱达笑道:“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了吧?” “我要把你砍成碎片,放在火上烤!”朱达的话就像是从牙齿缝挤出一般。 “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区安压低声音道:“古古,跟我冲上去,抓住这贼人才有活路!”说罢他便挥刀冲了上去。 区安不知道这回持续了多久,好似有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时间在刀剑交击中流逝。他砍倒一个又一个对手,几乎距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但背后传来一计重击,他一个踉跄,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乳兄弟已经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几乎被斫成一滩肉泥。 “抓活的,我要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烤熟了塞进他的嘴里,让他自己吃掉!”朱达怒吼道。 区安深吸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死期已到,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右侧敌人的后面是一处矮崖,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好像下面是一条河。 “罢了,最坏也不过摔死,总比活下来被狗贼折磨要强!”他咬了咬牙,怒吼一声朝右侧扑去,围攻众人都知道他这是要拼命了,自然没人和他一个必死之人拼命,右侧那汉子虚晃了一刀便让开去,其余三面围了上来,却不想区安怒吼一声,纵身跳下矮崖。 —————————————————————————— 象浦城,王宫,图书房。 “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把这些文书全部翻译成汉文!”魏聪指着几案上的文书对面前的占人祭祀道。 “遵命!”祭祀恭谨的低下头:“不过我一个人恐怕不够!” “你可以去俘虏里挑选你要的帮手!”魏聪道:“好好做,做的好了,我有赏赐!” “遵命!” 看着离去祭祀的背影,袁绍随手拿起几案上的文书,翻看了两页,就被上面奇怪的文字劝退了:“你还真有闲情雅致,这个时候还有时间看这些玩意!” “沛公入关中,诸将诸将皆争趋金、帛、财物府,唯有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这些便是林邑国的律令图书,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林邑国虽小,也是此地一方霸主,我得了这些图籍文书,接下来就可以有的放矢,行事事半功倍!” “你的野心还真不小!”袁绍笑了笑,经过那天的长谈,他与魏聪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正如魏聪所说的:导致士人党锢之祸的并非宦官奸人,而是汉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力,这种权力绝对无法容忍士人独立于朝廷的自我品评体系。 如果自己不想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那只有削弱汉天子独尊一统的大权,将大汉恢复到西汉初年,高皇帝、吕后,文帝,景帝时的天子——诸侯二元权力体制之下。只有在那种情况下,天子才会本能的约束自己,两汉士人的理想国才能得以实现。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一门心思想当大汉的齐桓晋文的魏聪和想要建立士人理想国的自己已经是同路人,原先话语中的戒备和敌意也无形之中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嘲讽了。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魏聪笑了笑:“只是这林邑国与我大汉还是有些差异,这些图籍用处没那么大!” “什么意思?”袁绍问道。 “我攻进象浦之后,实际上向西南行数百里都是一些酋邦小国,已无可与我抗手的敌人。我只需发出文书,要求那些蛮夷酋邦派人前来会盟,若是不来的,就是不尊汉天子号令,可派兵击之;若是来的,便可令其缴纳金宝,派出劳力。 但只有先知晓其各邦户口多少?有何特产?水陆交通几何?才能索要,不然只会给自己硬生生逼出一批敌人来,那就是弄巧成拙了。若是在大汉就简单了,郡县中自有图籍文书,只需照着发令就行了,而这林邑国虽为一方霸主,但对于其属邦的力量多少只有个大概,做起来就麻烦多了!” “你对财物看的倒是很重!”袁绍笑道。 “不!我这么做倒不是全然图财!”魏聪摇了摇头:“纳贡乃是臣服的开始,你忘记了吗?当初齐桓公出兵征讨荆楚,理由之一就是楚人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难道齐桓公费那么大气力,就是为了要几捆缩酒的茅草?” “这倒是!”袁绍笑了起来:“如此也好,喂饱了你手下士卒,才好令其北上击贼!” 魏聪笑了笑,没有说话,袁绍毕竟还年轻,没有真正带过兵,他只看到魏聪对待手下将士优厚,所以能得军心,但却不知道领兵就如同豢养鹰犬一般,不让鹰犬吃饱不行,让其吃的太饱也不行。 行军打仗危险而又辛苦,如果士兵们获得了太多的财富,恐怕就会顾惜性命,想回乡当富家翁了,这样的军队就不堪用了,只能解散了重新招募。所以魏聪虽然对手下兵士十分慷慨,但始终保持一个限度,让士兵们保持对财富和胜利的渴望。 袁绍见魏聪没有回答,心知对方对于征讨蛾贼之事并不积极,沉声道:“孟德,出兵征讨蛾贼是朝廷让你当交州刺史和护百越校尉的底线,如果你不肯在这件事上出力,就算是我叔叔,在朝中也没法替你说话的!” “我没有说不出力!”魏聪笑道:“我给你透个底吧,三月份这边进入雨季,我肯定是要退兵的!会番禺休兵到五月份,我就出兵越过翻越五岭,乘舟北上攻打蛾贼。这总该可以了吧?” “好,希望你记住你说的话!”袁绍满意的点了点头:“其实这对你也有好处,若是你不出兵,冯绲和卢植平定蛾贼之后,下一步只怕就要对付你了!” “他们两个对付我?”魏聪笑了起来。袁绍见状有些怒了:“怎么了,这两人可不是交州的张磐那等庸才可比的,别以为你就天下无敌了!” “那是自然!”魏聪笑了起来:“卢植我不知道,冯绲当过我的上司,他的本事我当然知道,的确是良将。不过眼下蛾贼大势已成,照他那种打法,不打个两三年,花费二三十亿钱的军费,是肯定打不完的!” “什么意思?”袁绍听出了魏聪的弦外之音:“莫非你有什么更好的方略?” “方略我有,但冯车骑用不了,不光他用不了,卢植也用不了,朝廷派来的其他将军也都用不了!” 袁绍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来,只有你用得了?” “不错!”魏聪指了指自己,傲然道:“天下能成此事者,只有我魏聪一人!” “愿闻其详!” “与其他民变不同,蛾贼不发则已,一发则有数十万众,且有上下之别,阶级之分,非乌合之众,本初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袁绍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通常来说古代的农民起义的发展都是有规律的,或因为冤案仇杀,或因为逃避赋税劳役,或者因为饥荒,起义者逃入群山草泽之中,聚众反抗,其力量逐渐壮大,其内部也逐渐分化出领导者和被领导者,形成一个有组织、有目标的武装团体。 究其原因很简单,农民阶级在古代社会是一个没有阶级自觉的集团,他们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自己悲惨处境的真正原因,所以他们的反抗是本能的,盲动的,而非有意识的,就像是肌肉的痉挛和条件反射,而非大脑指挥的动作。 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农民起义一开始都是小范围的,孤立的,也没有什么远大的政治目的,只不过是农民群体生存的本能,只有当农民起义的规模大到一定地步,逐渐有有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加入或者少数农民精英觉醒,才会变为一种自觉的行动。 而蛾贼就不同了,从爆发第一天起,就跳过了前面几个阶段,在荆、扬二州横亘数千里的广大地域内几乎是同时爆发,拥有数十万的人数,有各级领导者和大量的骨干,能够武装数以十万计的军队与朝廷大军长期激战。显然这一切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必须有一群人在此前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换句话说,别的反贼只要将其击败就够了,剩下的人自然解甲归降;有这样一群人在,光打赢还不够,还要将其从肉体上消灭才算完。 “你的意思是,要将贼中骨干尽数诛灭?”袁绍低声问道。 “这就行了吗?”魏聪冷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蛾贼有那么多人?还有,算起来冯车骑也打过不少胜仗了吧?斩首获生加起来?怎么也有个三五万了,为何贼人的数量不但没减少,反倒越来越多了?” “那是为何?” “因为天底下没有饭吃,没有田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那大贤良师振臂一呼,就有几十万人揭竿而起。”魏聪冷笑道:“要是这些人家中有百亩田,五亩桑,几百颗枣树,两头牛,几匹驴。他们肯定一门心思都在自家的田地里,用皮鞭抽都赶不走,怎么会去造反呢?” “那是自然!”袁绍撇了撇嘴:“这个谁不知道?只是谁也没办法做到罢了。难道你能做到?” (本章完) 第193章 副王 “当然!” “你不是开玩笑吧?”袁绍吃了一惊:“这可不是几千几万人,可是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当初王莽篡汉之后,搞出一个王田制来,说什么天下的田产都是王田,不得买卖。如果哪家户男丁不过八人,占田超过九百亩的,就要将超出的田地交出来,分给九族乡党。结果搞得天下大乱,你要是想出的是这法子来,趁早收回去,省的害人害己!” “我又不是王莽那等读书读傻了的呆子,怎么会想出这等蠢办法来!”魏聪笑了起来:“其实我手下这些兵士,绝大多数都是无名田的流民,若不是我,他们现在只怕多半也是蛾贼。我能把他们变成有产之家,自然也能给那些蛾贼找出一条生路来!” “你这才多少人?那可是几十上百万人!” “这也没多少!”魏聪笑道:“这么说吧,如果按照一户百亩,光是番禺周边的待开发之地,就足够安置百万人了。当然我不会搞得这么小气,既然是我大汉子民,一户怎么也要分个五百,一千亩!” 袁绍与魏聪已经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知道此人虽然很多时候说出来的话好像是疯话,但实际上却有可行之处,只不过是众人想不到罢了。他稍一思忖后问道:“你该不会是想将其安置在林邑国这边吧?” “差不多,一部分会安置在交趾郡的新辟之地,还有的就继续往南!”魏聪笑道:“本初你放心,继续往南走,你将看到天地开阔,沃野千里,王霸之基。当初武帝设河西四郡,拓地千里,短匈奴一臂以通西域,我魏聪今日所为,也是为我大汉子民打通前往南洋的孔道!” ———————————————————— 相比起象浦,眼前的城市的规模要小得多,大概只有象浦的三分之一大小。它的城墙由夯土和木材建成,城墙的下半部分是夯土,上半部分是厚实的木墙,为了避免敌人翻越,在木墙的顶端都碳化了,然后打磨成尖锐,为了避免火攻,木墙的表面还用灰泥涂抹。每个转角都有箭楼掩护,而在墙垒之后,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金字塔状建筑物,在顶端有一座雕像闪着金光。 “这就是扶南国的王都?”袁田指着不远处的城市,面露不屑的问道。 “不,不!”巴法赶忙答道:“这是扶南国的副王的居城!” “副王?”袁田皱起了眉头,他有些难以理解巴法口中吐出的词汇:“这是什么官职?” “就是大汉的三公!”巴法笑道:“这扶南国土地广袤,地广人稀,交通不利,所以国王就将自己的土地划分为几大块,每一块派一位信任之人前来统治,有专杀之权,扶南国人称其为副王!” “哦哦哦,这我就明白了!”袁田看了看眼前的城市:“不过这三公的居城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还不如林邑国的都城!” “那是自然!”巴法笑道:“林邑国距离大汉近,学会了许多其他蛮夷没有的东西,城塞方面也向大汉学了很多,岂是这些蛮夷能比的!” “这倒是!”袁田点了点头:“那就依照刺史所令,我们来个先礼后兵吧!”说罢他便踢了下马匹,往远处的居城而去。袁田发现虽然那城修的不咋地,但城外的农田却着实整治得不错,而且连绵成片,一眼看不到头,而且灌溉水渠修建的很不错。虽然已经是寒冬腊月,几乎完全赤裸的农民在稻田里忙碌,将秧苗插入田地中。还有人在清理灌溉渠中的淤泥,将其挖出来堆在旁边,应该是用来当做肥料的。 袁田也是士人,粗粗估算了下田地的规模,就发现这副王统辖城市周围的农业水平相当的高,能够供养的人口少说也有好几万人口,可问题是这么多人口怎么不修一座像样的城?连个夯土城墙都没有?于是便向巴法提出了问题。 “这样的城也够了吧!”巴法摸了摸后脑勺,不解的答道:“番禺城原本不也是没城墙的吗?” “那怎么一样!”袁田摇了摇头:“番禺原本是南越国的都城,是有城墙的。是后来大汉平定南越之后,将其拆毁了,并严禁再修城墙才这样的,要不然那肯定有城墙的!” “是吗?”巴法一个外来商人,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像这样很正常呀!毕竟修筑城墙要耗费很大民力,即便是王,也没有办法让百姓花费那么多气力修城呀!” “那敌人打过来怎么办?”袁田问道:“岂不是束手待死?” “哪有那么多敌人!”巴法苦笑道:“再说就算敌人打来了守不住,最多带上财物牲畜逃入临近的树林湖泊就是了!” “逃入临近的森林?”袁田看了看远处,果然远处有大片的森林。他摇了摇头:“那敌人若是占住城不就怎么办?难道就永远呆在树林里?” “那也没啥!”巴法笑道:“这里的土地要多少有多少,人少地多,敌人打来也就是为了财物,没人会为了土地,抢到了东西自然就会离去。即便占据不走的,换个地方建城也就是了!” “这——”袁田被巴法弄得无语了,其实华夏上古也有类似的阶段,只不过后来人口变得稠密,土地也变得稀缺,战争的烈度变得越来越高,自然就不这样了。而且扶南国位于今天的越南南部(湄公河三角洲)、柬埔寨、老挝南部、泰国南部,土地肥沃,气候温暖,食物获得容易,又无需御寒衣物,建造房屋所需的材料获得容易,新建城市的成本很低。让城别走的确是比死守城市是更明智的选择。 一行人抵达城下,巴法通传了众人的身份,很快城门就打开,十多个兵士开门,有两个头戴银冠的贵族迎接。进城之后,袁田小心的观察沿途的情况,发现城中屋舍几乎都是草木所搭建,而且颇无章法,路上行人多半赤裸上半身,便是女子也是如此,守城的兵士虽有刀矛弓矢,但甲胄粗陋,都是皮革竹木所制,心中不由得暗喜,若让自己领兵攻取,只需一把火,就能将其攻破。 袁田巴法进了王宫,其实不过是个大一点的院子,院中有一个大树,树干足有四五人合抱,树冠覆盖了整个院子有余。树下有一藤台,有一金冠之人坐在台上,台下跪着数人,正大声争辩些什么。巴法低声道:“那藤台上金冠者便是副王,下面争辩的那两人是在争讼,我等稍等片刻,待他裁断完毕,我们在过去!” 袁田点了点头,无聊的左顾右盼,院子里出入的女子虽然不少,但个个皮肤黝黑,头发卷曲,便如恶鬼一般,他看了就没了半点胃口,只看左右院落,想着若让自己领兵应该如何攻取。 两人等了半盏茶功夫,有一名头戴银冠的侍者过来相请,袁田和巴法来到藤台前,袁田也不行礼,从袖中取出帛书,喝道:“我是大汉使臣,奉大汉交州刺史魏聪魏郎君之命前来,有要事相询,汝须得如实回答,否则大祸至矣!” 巴法只知道袁田是奉命出使,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连礼都不行,直接当面呵斥,便如同对自己家奴一般,顿时吓了一跳,赶忙将袁田的话翻译成:“奉大汉交州刺史之命前来通好,祝副王康健万福!” 那副王见袁田不肯行礼,又声色俱厉,不禁脸色有些难看,听了巴法的翻译,才有了一丝笑容:“多谢,也祝魏刺史安好!” 袁田见这城郭羸弱,早就对这扶南国有了轻视之意,径直道:“吾主已经攻破林邑国都,生擒其王。在其宫中发现诸多书信,其中有与贵国相借兵象,用于侵害攻打吾国郡县,你当如何解释?” 巴法没奈何,只得将袁田的问话尽可能翻译的委婉一些,那副王听了一脸莫名其妙,大声说了几句,巴法翻译道:“他说这件事他毫不知晓,还请贵使明察!” “装傻?”袁田冷笑了一声:“有书信在此,你还敢抵赖!”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两张羊皮纸来,递了过去。那副王接过一看,一边解下腰间的金印,一边辩解。巴法翻译道:“他说这信不是他写的,乃是另外几处酋邦所发!他还指出上面的印鉴,与他的不同!” 袁田将自己带来的书信和那副王的印鉴比对,果然有些不同,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那总该是在他的统辖之下吧?” 巴法却是知道内情的,低声解释道:“袁兄有所不知,此地与大汉不同,上下之分并无那么严密划一。就拿这副王为例,周边那些小酋邦纳贡委质与他,便算是扶南国的一部分;同样,若是纳贡委质于林邑国,就也算是林邑国的一部分。而平日里扶南国和林邑国都不会去管小酋邦的事情!所以有的小酋邦可能同时向两国纳贡委质,就可以同时算是两国的一部分。那林邑王向自己下辖的邦国要钱要兵要大象,只要他们不向副王禀告,他的确是不知道的!”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等事?”袁田还是平生头一遭听到类似的事情,顿时被搞蒙了,他看了看巴法,问道:“你确定这不是那厮的推诿,怎么会有一个地方同时属于扶南国和林邑国的道理?” “都尉有所不知,这种一臣二主的事情在大汉也许没有,但在南洋一带很常见的,那厮也许有推诿之意,但的确没有以兵象助林邑入侵大汉之事!”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袁田问道。 “这就要看上意了。若是刺史一定要征讨扶南国,那以御下不严之罪出兵也说得过去;若是刺史并无对扶南国用兵的意思,那借着找个由头申叱几句,让其责罚治下酋邦,出钱出粮赔偿也就行了。” 袁田点了点头,经历了这些事情,巴法还是值得信赖的。说到底,这件事情可以往大闹,也可以往小闹,全看魏聪的最终目的。而自己身为使臣,应该做的就是按照上意行事,做多了或者做少了都不好。 “上意是想召集诸蛮会盟!” “既然是要会盟,那就不能对这副王动武了!”巴法低声道:“否则扶南国国土要比林邑国广袤得多,一旦打起来,就不是两三个月的事情了!而再过不到两个月,这里就要开始下雨了!” “我明白了!”袁田会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告诉他,魏刺史想要召集诸邦会盟,烦请他带来召集诸邦之长!” 听到巴法的翻译,那副王明显是松了口气,他小心的问道:“上国刺史欲会盟可是为了那下邦有人相助林邑国之事?” “不错!”袁田道:“本来这种事应当以天兵征讨的,但大兵一至,便是玉石俱焚,便是无罪之人只怕也要遭受池鱼之殃,吾主有好生之德,不欲多杀。所以想召集诸邦,于天地鬼神之前,申明罪状,只诛首罪之人,不及从者,汝以为如何呀?” 那副王闻言大喜,赶忙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大汉果然不愧为礼仪之邦,非下国能及。您请放心,请讲罪人名单交于小王,到时一定将其献于阶下,不劳烦王师车马了!” 袁田见这副王上道,面上也多出几分笑意,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足下了,到时烦请诸邦都要到,我家主上还要代大汉天子宣明圣意,若有不来的,便不好了!” “使者放心!”那副王赶忙拍着胸脯道:“既然是大汉天子之命,若有不来的,便是不尊天命之人,到时不劳魏刺史出兵,我也饶不了他!” “那就最好了!”袁田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份帛书,双手呈上:“罪人名单便在上面,会盟日期在末尾,还请您千万莫要拖延时日了!” (本章完) 第194章 活下来 —————————————————— 交趾郡,苟漏县(今越南河山平省石室县一带)。 石屋屹立在河边的断崖上,影子倒映于平静的淡绿色河面。山风吹起,波纹荡漾,犹如嬉戏的小孩互相追逐。竹林沿岸生长,茂密繁盛,地上布满掉落的竹叶。竹林后是个村子,或者说村子的遗迹。 两个道人正扛着锄头,在竹林中挖笋,这个季节正是出笋的季节。他们收获甚丰,当他们挑着自己的收获走出竹林时,惊起一头鹿,它跳跃着越过灌木丛试图逃走。两个道人中年轻些那个发出兴奋的叫喊声,丢下手中的竹笋,挥舞着锄头追了上去。年纪大些的道人无奈的摇着头,喊道:“师弟,师弟你别白费力气了,你追不上它的!” 但年轻道人自当没听见,只管奋力追赶,那年长道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索性将师弟丢在地上的笋收拢起来,找了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下,等待一无所获的师弟回来。但几分钟过去了,却始终没有一点回音,那年长道人皱起了眉头,嘟囔道:“于何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遇上什么意外了?”他正准备起身追上去看看,却听到师弟急促的声音。 “师兄,有人,有死人!” 两个道人站在河边,河滩的鹅卵石河滩上仰面躺着一个人,他的胸口微微的起伏,深棕色的精悍身躯上有五六处伤口,已经被泡的发白了,还有不少青紫之处,从他手腕的黄金手镯和耳朵上的金耳环看,应该是个颇有身份的人。 “师兄!”较小的道人低声道:“看样子应该是从上游冲下来的,这家伙真命硬,这么多伤都没死!” “没死也差不多了!”年长的道人叹了口气:“看样子流了不少血,就剩一口气了!” “那怎么办?”较小的道人急道:“挖个坑埋了?他手上的镯子看样子分量不轻,就当咱们师兄弟的给他挖坟的酬劳吧!” “师弟,你忘记老师过往是怎么教你得了?”年长道人冷哼了一声问道。 “扶危济困乃是我等道人的本分!”较小道人无奈的答道:“我也不是不想帮他,只是看他这样子多半也是救不过来,不如让他早点入土为安,我们也省点力气!” “那也得救了再说!”年长道士呵斥道:“师弟,来搭把手,先把他扶上来,把湿衣服脱了,擦干了再说,不然会风寒!” 两个道人将河滩男子扶上岸,擦干净后,年长道人脱下外袍,给男子裹上,两道人将带来运竹笋的手推车推来,将那男子装上推车,往他们住处去了。 ———————————————————— 疼,好疼呀! 当区安醒来时,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疼,头也是昏昏沉沉的,好像是发烧了。口更是渴的利害,下意识的呻吟道:“水,水!” 他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僵硬无比,就像一块木头,自己是怎么了?身处何处?昏昏沉沉的脑袋无法给出答案,他试图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如千斤巨石,无法移动。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积攒了一点气力,挪动了自己右腿,他感觉到碰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旋即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清脆的声音抱怨道:“你这人乱动什么,还嫌不够麻烦吗?好好放旁边的凳子给你踢到了!” 昏昏沉沉的区安已经听不清楚旁边的抱怨声,只能本能的申请:“水,水!” “醒了?”年长道人进来了,他倒是能听懂区安说的什么:“他这是要水喝,于何,去倒点水来!” “师兄就是滥好心,一个蛮子还对他那么好!”年轻道人一边抱怨,一边出门去了,片刻后打了一壶水回来,年长道人扶起区安,用碗喂了几口,一开始区安还只能张开嘴,两碗水下肚整个人精神就好了许多,甚至伸出手来去拿碗喝水。 “这厮倒是好得快,居然能自己拿碗了!”年轻道人笑嘻嘻的站一旁看着。年长道人也对区安惊人的生命力十分惊讶:“是呀,难怪他能活到现在,此人的来历肯定不一般。师弟,灶上的粥应该差不多好了,你去打一碗来!” “喏!”年轻道人应了一声,片刻后便拿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来,年长道人吹凉了些,便喂区安吃了一碗。区安有了一碗粥下肚,整个人已经差不多完全清醒了,他认出道人是汉人,向两位道人微微躬了下身子:“二位救命大恩,我没齿难忘,敢问姓名,他日也好报答大恩?” “不敢!”年长道人笑道:“我叫葛平,他叫于何,是我的师弟,我们是在这里修行的道人,偶然遇到你从上游漂下来,救你也就是举手之劳,你也不必记在心上!” 一旁的年轻道士听师兄说“不必记在心上”急了,赶忙道:“你若是真想报答我们,就把你手上的镯子给我们吧!那值不少钱,够我们师兄弟用不少时间了!” “住口!”葛平一听急了,赶忙呵斥道:“师弟你忘记了当初老师的教诲了吗?我们出家人岂有师恩图报的道理?” 于何被师兄教训,不敢辩驳,只得嘟囔道:“我也不是施恩图报,主要是修行也要钱呀,至少可以买点盐,这山里的岩盐发苦,我着实是吃不下去了!” 区安听到师兄弟的争辩,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取下手腕的手镯,递给年长道人:“这对镯子便是在下的谢礼,葛道长还请收下,” 葛平有些尴尬,还想拒绝,区安苦笑道:“二位是好心人,若是遇到个歹人,这对镯子早就是他们的了,我也没了性命。道长若是不要,莫不是看不起我?” 葛平没奈何,只得收下金镯子:“也罢,你身上伤势颇重,是要多吃些荤腥,才能养好。有了这些金子,也能买些药物,食物来调养!” “送了道长便是道长之物!”区安笑了笑:“只是问一句,这里是哪里?” “此地乃是交趾郡,苟漏县,距离县城还有六七十里!”葛平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身上有这么多伤?” “交趾郡,苟漏县?想不到我居然还真的从这大山里出来了?”区安唇边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他叹了口气,已经做出了决断:“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不会相欺。我是林邑国大王的第十九王子,汉名叫区安,占文名为——”说到这里,他说了一串奇怪的音节,又改用汉文道:“用汉文就是‘猛虎勇士’的意思!” “林邑国王子,猛虎勇士?” “对,因为我成年礼上杀死了一头猛虎,所以祭祀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至于我为何身上有这么多伤——”区安露出一丝苦笑:“我父王正与大汉交战,两边相持不下,父王就让我带了财物想要贿赂山贼朱达合兵,走山路袭击交趾郡。但我遇到朱达时,我父王已经被大汉将军击败,那山贼朱达得知此事后,便想吞没财物,于是便起了冲突。后面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这两个道人身居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中修行,自然不知道什么林邑国,更不知道大汉正在和林邑国交战。但山贼朱达的大名他们是听说过的,更不要说区安自己承认的要联合山贼抢掠交趾郡。不由得又惊又怒,那于何年纪小些,没有什么城府,便戟指骂道:“我们师兄弟本以为你是好人,才伸手相救,想不到你竟然要和那山贼朱达勾结,来害交趾百姓!滚,快滚出去!” 葛平相对要好些,他冷声道:“道不同不相与为谋,你现在有伤在身赶你出去等于是杀了你,不合我们道人的身份。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就离开这里,至于这对金镯子!”葛平将那对金镯子丢回区安身上:“你自收好,我们受不起你的礼!” “不错,我们受不起你的礼!”于何附和道。 区安见两位道人的态度,不由得叹了口气:“二位,当初我虽然与你们份属敌我,但我也是奉父命行事。我又没和汉军上过阵,手上也没有沾你们汉人的血。更不要说如今林邑国已亡,我不过是一个亡国之人,便是有太大的仇怨也解了。而且你们恨朱达,我也恨,何必如此相逼!” 葛平看了看区安外貌,的确年纪不大,再看他遍体鳞伤的惨样,胸中的怒气已经去了六七分:“你说的虽有道理,但你毕竟曾经图谋侵害我交趾郡,若是你事成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在你手里。我们师兄弟绝不会照料你这等人,让你在这里呆三日便是最多了!” “我并不是想要赖在这里!”区安道:“这样吧,你们俩可以去趟县衙,把我的消息禀告上去!” “啊!”于何吃了一惊:“你不是大汉的敌国王子吗?不怕官府知道了派人来拿你?” “是呀!”葛平也露出一丝不忍之色:“你既然能活过这等劫难,又何必要自寻死路!” “二位果然是好心人!”区安笑道:“你们放心,我不是要自己找死。我知道那贼人朱达巢穴的所在,我只是想借着大汉官府之力,剿灭朱达,替自己,替被害的兄弟复仇!” 二位道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葛平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先在这里安养,我明日便去县城,向县尊禀告你的事!” 次日天刚刚亮,葛平就带上干粮,骑上毛驴,一路往县城去了。区安就躺在床上,安心养伤,那于何毕竟还是个少年,忘性大,只过了半日,就开始询问起区安林邑国的事情,区安挑选了些有趣的事情说了,把于何哄得哈哈大笑。只过了两日功夫,两人倒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你这人看来倒也不坏!”于何上下打量了区安:“只是想要带领山贼抢掠交趾百姓,着实可恶!” “那时我又不知道你们汉人好坏,父亲让我去做什么,我只能去做什么!”区安摊开双手:“纵然我有过错,待到县令来了,自然会治罪于我!” “那会怎么责罚?该不会砍头吧?”于何吃了一惊,反倒替区安担心起来。 区安的年纪虽然比于何大不了多少,但他生于王家,自然比普通少年早熟得多,笑道:“应该不会,毕竟我只是想做又没做成,而且我若是能指出贼人巢穴,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对对对,将功折罪!”于何松了口气:“若是如此便好!” “对了!”区安将那对金镯子递了过去:“我若是被官府带走,这对镯子多半会被其他人拿走,不如给了你们,权当是报了救命恩情!” “我师兄已经还你了,我再拿的话不好吧?”于何犹豫道。 “他是他,你是你,有何不可?再说,这山中清苦,有了这对镯子,至少不用吃苦盐了!”区安笑道。 于何收起那对镯子,笑道:“那我就多谢你了!我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给你做去!” 就这般,又过了两日,葛平带了十多个弓手来了,将区安抬上牛车,运回了县城不提。 —————————————————————— 听到院外传来的战马有力的嘶鸣声,区安意识到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终于到了。 进门的是个俊美的青年,白皙的皮肤,端正的面容,下巴修剪整齐的胡须,匀称的身材,身上的锦袍上细密的纹路,腰间的轱辘剑,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无一不在向众人宣示来人的高贵身份。 “虞公子!”紧随其后的县吏指着区安道:“便是此人!” “好,你先退下吧,我有话要问他!”虞温向县吏威严的点了点头,那县吏就赶忙微躬着身体,倒退着迈出门槛,方才转身离开,还不忘带上房门。那青年上下打量了下区安,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你便是那个死里逃生的林邑王子?” (本章完) 第195章 乐园 “公子叫我汉名便是!”区安觉得姿态放低一点对自己更有利:“我听说象浦城已经被攻陷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林邑国了,自然也没有什么林邑王子了!” 虞温惊讶地看了躺在床上的区安,这个憔悴的青年的态度让他原本准备出口的奚落和讥讽反倒是说不出来了,他冷哼了一声:“你自己明白也好!你说你知道朱达的巢穴,能替官兵带路。那我问你,我凭什么相信你?毕竟大汉与你有灭国之仇!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设下圈套,引诱我们进山?” “大汉与我有仇不假,但朱达与我也有仇!”区安答道。 “因为朱达要杀你?”虞温笑道。 “是,但不全是!”区安摇了摇头:“他杀了我的兄弟!” “兄弟?林邑王派了两个儿子去朱达那儿?除了你另一个是谁?”虞温问道。 “不,他是我的乳兄弟,并非我父亲的儿子!”区安答道:“我出生时比寻常的孩子要更重,所以我的母亲在生产我的时候很艰难,生下我之后不久就去世了。是我的乳母把我养大的,他的儿子比我大几个月,我和他从小分享乳母的乳房,同一张床,同一碗粥,他就像我的影子,我的右手,朱达杀了他,我一定要为他复仇!” “原来如此!”虞温点了点头,出身高门大户的他当然知道在这种富贵家庭,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往往会因为争夺继承权而关系疏远,反而不如乳兄弟那样相互亲密爱护。失去了家族和国家的区安愿意为了替乳兄弟报仇而投靠有灭国之仇的大汉,听起来虽然有些荒谬,但却有其合理之处。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区安问道。 “先说说朱安的巢穴所在,地形,有多少人,甲仗如何吧!” “可否取帛纸笔来,否则这里说不清楚!”区安沉声道。 虞温看了看区安,大声道:“来人,取帛纸笔来!” —————————————————————————————— 沿着蜿蜒的海边道路前行,远处隆起的山峰映照在平静的海面上,大片的红树林传来阵阵鸟鸣,当人群走近时,便惊起无数飞鸟,甚至能遮蔽天空,羽毛和鸟粪落在行人头上,引起一阵叫骂声。在另一侧,山峦上层次分明,中下层是无穷无尽的金合欢、松树、大红酸枝等各色树木,这些树木连成一片,看不到尽头;而在上层则逐渐转变成灌木和草甸,露出灰白色岩石的颜色,给人一种森严冷酷的感觉。 “从这里越往南,地势就愈发辽阔平坦!”魏聪的身体随着大象的前进起伏,他指着自己右手边的长山山脉道:“这边的山将会逐渐变的平缓,最后变成一片平旷之地,而有一条大河从北方而来,接近入海的地方分作若干条小的支流,千百万年来它携带而来的泥沙堆积在这里,形成一块极为辽阔的平原,土地肥沃,气候温暖,河渠纵横,只要稍加开发,就是千里沃野,足够供养数千万人口!” 同坐在同一头大象背上的袁绍还有点不太习惯身下这种起起伏伏的感觉,他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自己右手边高耸入云的山脉:“孟德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难道你曾经来过这蛮荒之地?” “都是听往来海商说的,还有林邑国所藏图籍文献里面所记载的!”魏聪赶忙解释道。 “是吗?看来你早就有向南拓边的心思了!”袁绍笑道:“我大汉男儿有想当征西将军、护羌校尉的,有想当乌桓校尉,护匈奴中郎将的,有想当度辽将军的,像你这样一门心思想当护百越校尉的,只怕还是头一个!” “什么事情都有第一个嘛!”魏聪笑道:“他们是没有亲眼见识过,等到他们亲眼见到了,自然就会有下一个了!” “那可未必!”袁绍笑道:“按你的说法,一年有大半年都在下雨,这种地方谁会喜欢来?” “那度辽将军、护羌校尉那里一年也有半年时间在下雪呢!只怕更难熬!”魏聪笑道:“再说下雨也有下雨的好处,这些地方一年可以三熟,种子播下去,不用怎么照顾就能长出来。而且你到交州来也都看到了,各色水果花卉香料之丰饶,鱼虾之多,即便是中原也无法相比,更不要说西羌,北地,辽水以东这些地方了!” “这倒是!”袁绍点了点头,他来交州也有些时日了,早已亲身体会了当地物产之丰饶,尤其是花果蔬菜香料品样之多,海产鱼虾丰足,已经到了多至贱的地步。他在番禺甚至看到市面上里有免费发放的“褐汤”,熬汤的材料是鱼,蔬菜和粟米,汤十分粘稠,想吃多少吃多少,并无限制。 当他询问花费多少时,魏聪表示花费很少,鱼是在码头时拣选的残次品和鱼料加工厂的余料,蔬菜是每天菜市场收尾是卖不掉的剩菜,粟米是粮仓里替换下来的陈米,都花不了几个钱,主要的花费是人工、柴火和场地费用。尤其是前两样,若是不送去煮褐汤通常是拿来做堆肥的。加上番禺终年气候温暖,衣着上花费也很低,所以城市的人口增长很快,给袁绍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不过岭南瘴气杀人,魏兄你也应该听说过吧?”袁绍提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心中最在意的一个问题。 “袁兄以为瘴气是什么?”魏聪问道。 “这——”袁绍顿时被问住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听到魏聪的第二个问题:“照我看,这瘴气就和瘟疫差不多,都不过是一种疾病,只不过是岭南特有的瘟疫罢了!怎么对付瘟疫,就怎么对付瘴气!” “这瘟疫还可以对付?”袁绍吃了一惊。 “当然!”魏聪笑道:“只要知道缘由,自然就能对付!” “魏兄说来听听?” “很简单,要对付瘟疫,其实只要处理好四样东西,自然就成了!” “四样东西?哪四样?” “老鼠、跳蚤,饮水进食、粪便垃圾处理!”魏聪伸出四根手指:“俗话说病从口入,这句话也不全对,出了口,还能从鼻子进来!”魏聪指了指自己的鼻孔:“要想对付瘟疫,就要从这两样着手,首先是饮水,要来自流水或者深井水,要煮沸了再喝,食物要煮熟了吃,要吃新鲜干净的食物;粪便垃圾要正确处理,就拿粪便为例,要不能随地便溺,要在厕所茅坑,粪便要集中起来发酵,然后就是很好的肥料,不然就会污染水源,让更多的人得病!” “这么麻烦?”袁绍听得有些头昏,苦笑道:“那老鼠跳蚤呢?” “瘟疫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一旦发作,就不是几个人,几十个人得病,会同时病倒许多人,来势凶猛。即便有药方也难以一下子收治这么多人。而老鼠和跳蚤都是容易传染瘟疫的,若是防止瘟疫,最好的办法就是平时注意对付这两样,比如家中更要养猫,不要伤害鸱鸮这等以老鼠为食物的鸟类,盖房子的时候要夯实墙壁地板,发现鼠穴要堵塞清理等等;对于跳蚤就是要定期洗浴,用热水浸泡衣衫,房屋床铺要通风,定期日晒!若是有病人死去,其衣物物品要烧掉,粪便要填埋,尸体也要尽快焚毁,以免让其他人得病!” “多谢魏兄指点!”袁绍听到这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向魏聪长揖为礼。自从东汉后期以来,北方地区气候变得干冷多变,在对农业生产造成破坏之外,瘟疫也变得频繁起来,仅仅史书上记载的就有:桓帝元嘉元年(151年)正月,京都大疫;二月,九江、庐江又疫。延熹四年(161年)正月,大疫。灵帝建宁四年(171年)三月,大疫。熹平二年(173年)正月,大疫。光和二年(179年)春,大疫。五年(182年)二月,大疫。中平二年(185年)正月,大疫。献帝建安二十二年(217年),大疫。 尤其是最后这次大瘟疫,仅仅史书上记载的死于这次瘟疫的著名士人就有建安七子中的王粲,徐干、陈琳、应瑒(这位就是本书中应奉的孙子)、刘桢;司马懿的大哥司马郎。这些养尊处优的士人都亡故如此之多,普通百姓更是可想而知的,是以曹植在当年年关时写下了著名的《说疫气》,文中: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人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耳。若夫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 袁绍虽然不知道未来的那次大瘟疫,但东汉末年不断爆发的瘟疫的威力他是耳闻目睹的。此时他还是个志向远大,有澄清天下之志的贵族青年,魏聪说的这些若是有益,无疑对他,对大汉都是极为有利的。 “好说,本初你将来若为一方郡守,这些就用上了!”魏聪笑道:“我这次好会盟之后,就会在当地择一要地建城,以为长久之计。到时候如何规划,你若是有兴趣,可以跟着看看!” “好!”袁绍点了点头。 ———————————————————— 正如魏聪描述的那样,随着他们向南前进,地势逐渐变得开阔起来,西侧的山脉也逐渐平缓。道路两旁可以时常可以看到成片的田地和村社,村社里最好的建筑物便是的神庙,里面供奉有泥塑或者木刻的神像,或者三头六臂,或象头人身,看上去狰狞可怖。 看到魏聪的军队经过,土人们或者逃入山中,或者在道旁跪拜,献上酒食贡物。对逃走的,魏聪下令严禁军士侵害其神庙村社田地房舍,若砍伐其园林以为薪柴,则令留钱帛以为补偿;对于前来献上酒食贡物的,皆招来抚慰,自称是奉大汉天子之命,前来与诸邦会盟,诛强暴,抚良善。今吾不缺粮秣,退回所献之物不受,诸土人皆大喜而去。 就这般行了七八日,前方出现一条大河,放眼望去,河对岸一片平夷,目光所及之处,皆为一片平地,便如同上天有意造就而成的一般。湛蓝如宝石的天空上云朵洁白若棉花糖,阳光洒在万物之上,宛若黄金铸成,夹杂着水腥味的清新空气带来森林的芬芳,带走旅途的疲乏。这片广袤平原的南侧与大海相连,大片的红树林布满了海洋和陆地的过渡,在稍微内陆一些的地带,可以看到无数的河渠、森林和草甸,有小船穿行其间,群群水鸟飞翔其上宛若天堂一般。 “果然是人间乐土,天府之国!”袁绍深吸了一口气:“魏兄你果然没有说错!” “传令下去,立营!”魏聪下令道:“派出使者,告诉那个扶南副王,就说本刺史到了!” —————————————————————— 当天晚上,魏聪和部下将佐们一同渡过,锅里有丰富的贝类、虾、鱼片,烤架上摆满了涂抹了香料的水鸟,岸边的红树林下那种咸淡水混杂的地带渔获极为丰富,还有大量的水禽,毫不费力便能得到。虽然按照汉时历法,此时已经是冬天,大汉的雒阳已经是寒风扑面,野外看不到一点绿色。这里的水边植物依旧长满了可食用的嫩芽,水中更是有莲藕,菱角,道旁的灌木丛和树林里也不难找到各色水果。魏聪甚至还破例允许在场的每个人喝一杯果酒,每个人都笑的很开心,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郎君!”陈齐笑道:“属下本以为这林邑国就已经是天下最远的地方,却想不到这里还有这般乐土!” “怎么可能!”魏聪笑道:“天下何等广袤,这也不过是区区一隅之地罢了!这样吧,今晚无事,军中又不能痛饮,我便出一个题考一考你!” (本章完) 第196章 根本 “出题?”陈齐苦笑道:“郎君这不是为难我等吗?我等皆是武人,只识弓弩刀枪,哪里能答的了您的难题!” “你放心,我这题倒也用不着读什么书!”魏聪笑道:“很简单,就是给这块土地起一个名字,就照着今日你看到的起,只要起得恰当便是!起得好,我便赏你二十匹绢!” “起名!”陈齐闻言暗喜,他想了想之后答道:“这里土地平整,便叫平陆吧!” “平陆?”魏聪点了点头,却没有说好坏,目光转向帐内的其他人:“你们也起个吧,只要说的好,同样有赏!” 众人纷纷作答,有人说叫“夷州”,也有人说叫“安南”,还有叫“安定”的,魏聪都不置可否,最后轮到袁绍了,他显然早已经想好了,魏聪还没发问,他便笑道:“以我所见,不如便叫丹丘吧!” “屈平的《楚辞远游》中有一句;‘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这里的丹丘乃是仙境之地,我一路来观土人怡然自乐,仿佛古之先民,便想起了这句诗歌!” “嗯!本初这名字倒是颇有味道!”魏聪叹了口气:“不过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是和神仙没有半点关系,便不要污秽了这个好名字了。”他想了想之后道:“我看此地土地平旷,河流纵横,森林茂盛,便称其为林泽吧!” 魏聪既然开了口,众人自然皆称善,魏聪令人取来金帛,分赏众人:“聪能有今日,皆诸位之功!”又对一旁的文书道:“今晚之事,不可遗漏,千百年后,亦当为后世垂范!” 次日,那扶南副王便亲来。魏聪令各军皆披甲列阵相迎。扶南副王哪里见过这等威风,惊怖之下,远远的便从所乘大象上下来,徒步而行,来到阵前双膝跪下,对魏聪跪拜行礼。 “他说自己治下不严,劳烦您亲自前来,还请宽恕!”通译低声道。 “你告诉他,我大汉天子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跳梁者虽强必戮!他既然来了,便是诚心顺服,再大的罪过,也免去了,让他无需担心!”魏聪笑道,旋即他发现通译愣住了,满脸都是难色,才发现自己刚刚那些话翻译起来恐怕不太容易,便笑道:“算了,前面那半段你不必翻译了,只要把后面那半段说给他听就是了!” 那通译松了口气,赶忙把魏聪方才说的后面那几句翻译过去,那扶南副王听了,长出了一口气,又磕了两个头,方才站起身来。魏聪令人取来胡床,与之相对而坐,寒暄了两句,那副王苦笑道:“小王德薄,又居荒僻之地,见识浅薄,但也听闻过将军之声名。只是不知将军此番前来,意欲何为?若是为了金宝财物,小王尽心竭力,也要让您满意!” 听了通译的翻译,魏聪与袁绍不由得相视而笑,显然这副王已经被汉军的军威所震慑,已经完全没有了武力反抗的念头,只想着想办法喂饱魏聪,送走了事。毕竟这扶南国就算距离交趾郡都有一千多里,每年还有大半年是道路泥泞,通行艰难的雨季。把这伙汉军糊弄回去,下次再来说不定就是几十年后了,那时就轮不到他操心了。 “大王这般说,倒好似魏某人此番来是为了勒索财物一般!”魏聪笑道。 “不,不,不!”那扶南副王连忙摆手:“小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里乃是荒僻之地,又有瘴气,土人多粗鲁愚昧,不堪教化。只怕无意之中惹恼了您,那便不好了!” “呵呵呵!”魏聪笑道:“大王不必多想,我此番来真的只是为了会盟,仰汉天子威灵,使这片土地百姓和睦,安康,外御强寇,内惩治盗贼,不会再有刀兵之灾!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魏某也有一点私念,还请大王应允!” 听到这里,那副王松了口气,他不怕魏聪开口要好处,就怕对方不开口。以汉军的强势,无论提什么要求,他只能点头。反正再过一个多月,雨季一到,这些汉军只能退兵,要想再来就得年底了,自己是迁都还是别的,都有足够的时间。 “您请说,只要是小王做得到的,一定应允!” “我到了此地之后,见土地平旷,河流纵横,森林茂盛,民风淳厚,十分喜欢。便想请大王赐土建城,以为长久之居!” “你要在这里建城居住?”那副王心中咯噔一响,小心问道。 “不错!” “那敢问在哪里?要多大呢?”副王问道。 “那边!”魏聪伸出马鞭,向远处大河对岸接近入海口的地方指了指:“那边有一处泻湖,利于泊船,我觉得那地方就不错,方圆有个五十里便够了!” 副王看了看魏聪马鞭所指之地,顿时松了口气,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片荒地,距离自己的居城也有四五日距离,赶忙笑道:“原来如此,这有何难,小王应允便是!” “那可就说定了,不得反悔!”魏聪笑道。 “那是自然!小王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反悔!”副王能够这么容易打发掉魏聪,心中也是暗喜,他这个副王虽然统辖之地囊括整个湄公河三角洲,但实际上也就是当地的很多属邦也就是年底送点贡物过去,名义上表示臣服而已。而且湄公河三角洲虽然土地平旷,肥沃,河渠纵横,但整个三角洲的平均海拔不到两米,实际上整个三角洲都是湄公河从上游带来的泥沙一点点堆积起来,直至今日每年三角洲都会向海洋推进六七十米。一旦到了雨季,三角洲的大部分都会变成一片泽国,只能靠舟船通行。所以虽然物产丰饶,但实际上人口很少,开发度低的吓人,远不如当时的交趾郡。 所以在这位副王眼里,这里的土地根本不值钱,汉人要来建城居住其实也没啥不好,反正大雨一来,他们多半就熬不住跑了。就算真的立住脚了,这里那么多空闲土地可供开拓,汉人和当地人起冲突也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后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汉人居心叵测,那自己现在拒绝也不是明智之举,毕竟这些明晃晃的盔甲和刀剑可不是吃素的。 这副王打定了主意要讨好魏聪,诸事皆点头,于是便决定依照先前约定举行会盟,地点便在魏聪选定的那个礁湖旁,时间为三天后。约定完毕之后,那副王便说要回去准备会盟之事,忙不迭告辞。 “魏兄,我怎么觉得这蛮王这是脱出虎口呀!”袁绍看着扶南副王离开的背影,笑道。 “什么虎口狼口!”魏聪笑道:“我又没想害他!” “你虽无此意,他又不知!说到底,你太强,而他太弱了!”袁绍叹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何坚持要留在交州了,这里的蛮夷比起北方的乌恒,鲜卑和西方的羌人,太弱了,也太富有了!” “怎么了?本初你想留下来?”魏聪笑道:“好呀!校尉府行军司马,或者长史,你自己挑一个!” “行军司马,长史?”袁绍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这次回去,要么外放大郡,要么就出任北军中侯!” “北军中侯!”魏聪吃了一惊,这可是要紧的位置,虽然只有六百石,但实际上是北军五校的实际指挥官:“当真,大将军不用亲族出任?” “这是家叔和大将军商议之后的结果!”袁绍淡淡的道。 “娘的,被这厮装逼装到了!”魏聪看着袁绍那张帅脸,腹中暗骂道。以东汉的政治惯例,大将军录尚书事就是内朝之首,那么五军校尉、卫尉、司隶校尉,执金吾这些分掌首都卫戍部队的肯定是要用自家人。但窦武这位大将军却有些例外,他虽然是大将军录尚书事,但袁绍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发动的军事政变把宦官集团给灭了,结果就是当今天子是东汉百余年来最为弱势的天子,而身为外戚的窦武在面对士人和外朝时也成了东汉最为弱势的一个大将军。 所以窦武无法像过往的大将军那样,把这些要害岗位尽数抓在手里,而要和同为录尚书事的袁隗商量着办。像北军中侯,虽然只有六百石,但有监察北军五校和平时管理兵营之权,和五营校尉相互牵制,让袁绍出任此官,估计北军五营校尉多半是窦家人和袁家人分着干了。 “那北军五校尉你家占了几个?”魏聪问道。 “一个!”袁绍伸出一根指头:“家兄袁基,出任屯骑校尉!” “只有一个?”魏聪问道:“那其他的都是窦家人?” “大将军虚怀若谷!”袁绍笑道:“所用多为士人,窦家出任五营校尉者也只有一人!” “多半里面有袁绍这厮的同党,窦武这大将军当的真憋屈!”魏聪心中暗想,不过这也不是坏事,自己这个交州刺史还是走袁家的路子来的,用东汉的标准看自己还是袁家的门生故吏,袁家在中央越是强势,自己在交州的日子就越好过。比起窦武,袁隗、袁逢、袁基、袁术、袁绍这些人只要一天没篡夺皇位,就一天没兴趣去管自己在交州挖大汉墙角。说到底,自己在交州挖的越欢,送给袁家的珍宝金钱就越多(魏聪是不会在这方面吝啬的),他们家在朝中的外援就越强大。损失的是大汉,肥的是袁家,如何取舍只要脑子不坏,都会知道该怎么选择。 “魏兄怎么突然关心起朝中的事了?”袁绍见魏聪突然沉默不语,笑道:“怎么了?莫非你还想去中枢任职吗?” “那还是算了!”魏聪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窦游平这个大将军当的也没什么意思!” 袁绍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魏聪的言下之意,他惊讶的看了魏聪一眼:“魏兄觉得大将军会怎么做?” “没什么!”魏聪摇了摇头:“本初,若我是大将军的话,他接下来可能会在宦官的事情上松一松手!” “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不觉得士人们吃的太多了吗?大将军若想压制士人,只能倚靠天子的权威。但若想讨好天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 “这不太可能吧!大将军本就是士人的一份子,又怎么会和宦官站在一边?”袁绍急道。 “此一时彼一时嘛!说到底,他毕竟是外戚。当初宦官势大,他和你们士人联手,现在宦官已经被屠灭,你们士人已经成了与他争夺权力的对手,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了!” 听了魏聪这番分析,袁绍半响无语,良久之后方才问道:“那若当真如你所说,我应当如何做?” “对付大将军不难!”魏聪道:“说到底,太后无子,当今天子与他无舅甥之亲,不但如此,还有攻打宫阙,剪除羽翼之仇。外戚没有天子的支持,就是没有牙的蛇,没有翅膀的鸟,没什么难对付。只需从天子那儿讨得一封诏书,杀他如杀一鸡而已。但最大的问题是,消灭了大将军之后该怎么办?说到底,尚书台在内朝,在宫内,而内宫由不得不用阉人,只要宫门一关,隔绝内外,一封诏书发出来,你们袁家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那你的意思是?”袁绍问道。 “把内官系统废除了吧!”魏聪笑道:“当然,天子的嫔妃也要随之减少,否则总要有那么阉人侍候!” 袁绍眼睛一亮,他当然知道自己虽然这次把宦官屠了是治标不治本,只要大汉皇帝的身边的内官系统还在,就会有源源不绝的宦官产生,他们虽然不像已经被消灭的那些宦官那样位高权重,但他们永远是内宫的真正主人,有自己的组织结构,甚至武装。只要天子在位,就总有翻盘的机会。只有摧毁这个组织,将天子身边的宦官数量减少的足够的低,而要这么做就必须减少天子嫔妃的数量,宫廷的大小。 (本章完) 第197章 会盟 “可是依照周礼,天子有一位皇后、三位夫人、九位嫔妃、二十七位世妇和八十一位御妻,总计一百二十一人!” “周礼让你去死,你就去死吗?”魏聪笑道。 “哈哈哈哈哈!”袁绍这次终于不再掩饰,哈哈大笑起来:“魏兄你真是一个妙人,真的,这次来交州我真的没有白来。” “你当然没有白来!”魏聪笑了笑:“我已经在占人俘虏里挑选出三百名精悍之士,都交给你,你带回雒阳去。他们本来都是要死的人,因为你才活了下来,而且言语不通,别人想收买都不知道从哪里收买起,这样你这个北军中候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我还没决定要去当这个北军中侯呢!”袁绍笑道:“说不定我会外放大郡呢?” “又在撒谎,既然已经亲身入局,袁本初又岂是外出避祸之人?”魏聪笑道。 —————————————————— 士武小心翼翼的将龟甲放在篝火上,火焰舔舐着龟甲,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几分钟后,他用铁钳夹起龟甲,不等其冷却,就开始小心翼翼的察看上面的裂纹,在脑海里寻找合适的卜辞。 “季安,吉时是什么时候?”魏聪沉声问道。 “回禀刺史!”士武小心翼翼的答道:“四日后的辰时便是吉时!” “很好,那会盟之日就定在四日后的辰时!”魏聪点了点头:“举行会盟的仪式如何布置就都交给你了,要人要钱都只管说,没有问题吧?” “属下遵命!”士武诚惶诚恐的应道。作为一个受过良好儒学训练的两汉士子,士武除了是个不错的行政官僚之外,在搞宗教祭祀仪式方面也是一把好手。魏聪决定采用春秋时候诸侯之礼举行会盟:身为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的魏聪自是发起会盟的方伯,绣衣使者袁绍作为大汉天子的代表在场见证,参加会盟的本地邦酋、扶南副王就是参与会盟的诸侯。 可偏偏手下还真没人知道具体会盟的细节的,正好士武赶到,魏聪想起来他是孔圭的学生,应该对这些知道不少。于是便赶鸭子上了架,俗话说上司一张嘴,下属跑断腿,士武没有办法,只得拿着一本《左传》一本《礼记》,一半翻书一半自己现编,便开始忙碌起来。 当然,魏聪这么干并不是为了玩齐桓晋文cosplay。他从日南郡一路而来,沿途所见道旁土人深受古印度教文化的影响,像林邑王干脆就自称因陀罗的化身,占人所用的文字估计多半也是根据古印度的梵文编写而成。他当然知道若想长治久安,将湄公河三角洲这块宝地长久的纳入华夏之地,那就必须打赢这场文化之战。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可偏废,既然已经向这些当地蛮酋们显示了大汉的武威,那么接下来就应该示之以文,展现华夏文明之庄严肃穆,文章礼法之美,这场会盟就是一次最好的机会。 四天后,扶南副王和一大群当地的蛮酋齐至,他们好奇的观察着环礁湖旁的奇怪建筑物——这是一个周长三百步的宫墙,宫墙的四个方向各设有一门。在宫中心有一座高出地面九尺的土台,土台上有一间不大的草屋。即便以当地蛮酋们的标准来看,这座建筑物也是相当粗陋了。这些汉人盖这房子干嘛?难道是为了自己住? 正当蛮酋们胡思乱想的时候,号角声响起,只见魏聪和袁绍身着华丽的袍服,头戴进贤冠,腰佩玉佩和长剑,宛若神人,并肩走来。众蛮酋见状吓了一跳,赶忙跪拜行礼。魏聪沉声道:“诸位请起,吉时已到了,我们进宫会盟吧!” “好,好!”扶南副王赶忙点头。魏聪请袁绍居先,自己随后,副王再后,其余蛮酋分别从四门进入宫门,然后依照血缘亲近,实力大小分别在那土台四周坐下,他们的身后都有教导其如何行止的小吏。这些蛮酋虽然不知道仪式的具体细节,但也被威严肃穆的气氛感染,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宫内一片沉寂,便是一根针落地也听得清楚。 士武身着赤袍,站在那土台下,高声道:“有请天使登坛!”话音刚落,便看到袁绍登上土台,正当众人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时。士武高声道:“诸侯依次登坛,觐见天使!” 声音刚落,魏聪就登上土坛,向身为天子使节的袁绍跪拜行礼,然后献上玉佩。袁绍接过玉佩,魏聪退下,然后便是扶南副王,一个个蛮酋依次上台,献上各种礼物,然后一一退下。 待到众人献礼完毕之后,便有人牵来特别准备好的牛羊猪牲畜,便在土台下宰杀,将血注入一个大的青铜皿中,然后将血洒在东南西北四门上,又将宰杀好的牲畜架在篝火上,淋上酒,炙烤起来,士武便带领众人分别向东南西北四门(分别代表日、月、四渎、山川丘陵的神灵)跪拜,请神灵来享用贡品。 到了这个时候,众蛮酋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也许他们搞不清楚先前仪式的含义,但宰杀祭品,祭祀神灵这个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虽然汉人祭祀的神灵有些陌生——神像摆放在土台上的明堂里。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敬畏,一来古印度教本来就是一个大杂烩,这些蛮邦酋长大部分还处于部落社会到奴隶社会的转变之中,万物有灵论在他们当中还很有市场,他们听闻过的各种奇奇怪的神灵多了。再说汉人这么厉害,有如此强大的帝国,他们的神灵想必也厉害的很,多尊崇一个厉害神灵肯定不会吃亏。 完成了对神灵的祭祀,众人便席地而坐,摆上酒,分享已经炙烤好的祭品。此时场中的气氛变得轻松快活起来,众蛮酋都以为这场会盟没那么容易过关,却没想到只磕几个头,杀几头牲畜祭祀一下神灵就坐下来喝酒吃肉了。这么看来,这位汉人大官还真是个大好人呀! 酒过三巡,士武走到土台上,对众蛮酋沉声道:“诸位,方才我等献礼于天子,至享于日、月、四渎、山川丘陵神灵,又分食祭肉酒食。天地神明已至,为我等见证盟约!宣示盟约!” 说到这里,他从袖中取出帛书,高声道:“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今有林邑王,持强凌弱,聚兵众,犯大汉郡县,为王师所破,身虏国破。百姓流离,生灵涂炭,天子实悯之。究其缘由,此地无法度教化,强者凌弱,大者吞小,所在皆是, 如此这般,岂非守吏之责?故令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魏聪,聚群酋立盟:禁偷盗、禁相互攻杀、禁泄洪于下游、禁聚众相攻、禁收容他国之罪犯、禁劫掠商旅,禁助盟外之人而攻同盟……” 士武在土台上念一句,旁边就有通译翻译一句,那扶南副王听得清楚,盟约里面禁止的无非是相互攻打,吞并,偷盗,在旱季断绝下游水源,雨季向下游泄洪,抢劫商旅等事,多半都是扶南国原有的,只是更加详细,更加缜密一些,心中那块悬在半空中石头下了地。 想必这位魏刺史怕再冒出一个林邑国来,所以才专门跑来把蛮酋聚集起来郑重其事的会盟,这倒也无所谓,反正个把月雨季一到,他就得离开,这里距离大汉有上千里路程,下一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把这次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正当扶南副王开小差的功夫,士武已经将盟约念完,魏聪第一个站起身来,走到装有血液的青铜皿前,伸出手指沾了血,涂抹在面上和嘴唇上,然后退下;众人依次上前模仿魏聪的做法,一一歃血。 待到众人皆歃血完毕之后,士武将盟约放入玉盒之中,放入土坛下一个早已挖好的坑中,然后将其掩埋,一同掩埋的还有那个盛血的青铜皿,完毕后高声道:“日、月、四渎、山川丘陵神灵为证,背盟者天地不容,人神共愤,世世代代为神灵诅咒!” 随着仪式的结束,在场的众人,尤其是那些蛮酋们顿时感觉到一股超自然的宏大的力量降临在当场,仿佛有几位巨大的,宏伟的,超脱当世的造物的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本能的感觉到畏服和颤栗。 “这,这是神灵,是汉人的神灵!”扶南副王下意识的低下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自己刚刚参加的仪式是邀请神灵降临,为刚刚立下的盟约做见证?那方才在这围墙之中与众人一同吃肉饮酒的还有这些汉人的神灵?一想到这里,扶南副王的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立约完毕,魏聪便取出当初那份曾经参与,帮助林邑王侵略交州的蛮酋名单来,名单上一共有十七人,来到现场的一共有九人,其余八人没来,想必是已经听说了风声。魏聪沉声道:“未曾与盟之人,便是仇敌,吾自当出兵征讨,汝等也不得相助与他,若生俘或取其首级之人,自当有官爵钱帛奖赏。至于已来之人嘛——” 说到这里,他稍一沉吟,目光扫过已经跪在自己面前,惶恐不已的那一张张面孔:“林邑王为此行首恶,眼下被囚禁于交趾,将被移送雒阳,由天子裁定处置。汝等虽为恶,但恶不及林邑王且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我今日若杀了你们,只怕众人心中也不服。这样吧,我今日便饶过你们,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我罚你们每人带三百人,每年为筑城苦役两个月,一共三年,尔等可还服气?” 那九人没想到还能保住性命,大喜,赶忙连连叩首道:“刺史仁慈,我等自然心服!” “那就好!”魏聪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今后便是会盟之人,若有缓急之处,只要是盟约上有的,便可遣信使前来,吾自当援助!” “魏刺史真乃当世豪杰!” “多谢魏刺史!” “魏刺史与我等之恩,如山海一般!” 众蛮酋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都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会盟结束之后,就纷纷献上各色金宝贵物,以为献礼,魏聪也拿出绢帛,食盐,铁器,刀剑以为回礼,大家又聚众宴饮三日,方才各自散去。 随后魏聪便下令以会盟之地为中心,掘壕垒墙,修筑码头,开始建设自己的新城。对于魏聪的为何选择此地建城,袁绍还有些疑惑,魏聪也不隐瞒,直接解释道:“我选择此地建城,有以下几个好处:第一,这泻湖约有四十余里见方,口小腹大,湖水深处有三四丈,可直通大海,海上便是大风大浪,湖面也平静的很,可以停泊大海船 其二、这泻湖乃是淡水和海水混杂,这种水域通常盛产鱼蚌,百姓可以此为食物,岸边多礁石,不易淤积,可为良港。另有水道直通大河,可逆流而上,直通上游,只需筑城扼守咽喉之处,便有舟楫之利而无侵害之忧虑。 其三、泻湖周围土地肥沃,有农耕之利不必提了,还有无边无际的椰林!” 魏聪指了指四周一眼看不到头的椰子林,笑道:“这可是宝贝,其果实椰肉可吃,椰汁可饮,可酿酒,可榨油,椰棕坚韧耐海水腐蚀,可以用来制作绳索,可以填塞船缝,可以替代麻绳。麻要人种植,这椰棕可不需要,只要等待成熟时派人采摘即可,然后装上船运回番禺加工,仅凭这一样,建城于此地就可以获益无穷!” 袁绍听魏聪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笑了起来:“魏兄你这前两条也还罢了,最后一条不过是什一之利,却也专门提出来,却有些不值了!” “本初你这可就错了!”魏聪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若无这什一之利,此城就建不起来,就算建起来了,也长久不了!” (本章完) 第198章 承包商 “为何这般说?” “交州乃是我大汉最南一州,吏民皆视为畏途,受命前来者临行前多有先祭拜祖先,以为诀别的。而交州南北绵延,从番禺到日南有两千余里,差不多和从番禺到雒阳一样远了。换句话说,若将一人从雒阳流放到番禺,和将一人从番禺流放到日南要走的路差不多远,而从这里到日南还要走数百里。路途如此遥远,而一年又有大半年是雨季,路途泥泞。又有谁愿意来这等地方来呢?就算来了,那人又怎么会愿意定居于此呢?” “魏兄所言甚是!”袁绍叹了口气:“恐怕也只能先发配一些流放罪人前来了!” “本初这就错了!”魏聪摇了摇头:“你来交州这么久,应该也都看到了,就算是番禺,出城走个几十里,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荒野之地,这些土地还都是灌溉方便,土地肥沃的好地,只是无人开垦耕种罢了。番禺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是如此,像日南,九真这样的郡,全部户口加起来还没内地一个县多。所以在交州最缺的就是人,就算是流放罪人,我宁可送去晒盐开矿,在交趾,番禺垦荒,也不想送到这里来,送到这里来了,只怕转眼就跑的没影了!” “哈哈哈!这倒是,我看这本地土蛮的日子的确过得都挺不错的!那你有什么打算?”袁绍闻言不由得失笑起来,正如魏聪说的,湄公河三角洲的生存资源太过丰富,气候又温暖,当地的土邦对下面的控制力又弱,那些掌握先进技术的汉人流放犯到了当地,恐怕很快就会跑掉,混入当地村社生活了,谁愿意当苦哈哈的戍卒服苦役。 “所以只有一种人愿意来这里!那就是想赚大钱的亡命之徒!” “赚大钱的亡命之徒?”袁绍闻言一愣:“你是说凭这些椰子?恐怕不能吧?” “不能?”魏聪笑了起来:“你知道现在番禺城内有多少人口?” “我记得是一万五千左右吧吧?”袁绍不知道为何魏聪会问到这个问题,用不确定的语气答道。 “我们离开番禺时大概一万七千多,按照士武刚刚带来的消息,番禺城的人口已经超过两万二千了!” “是增加挺多的?难道南海郡发生饥荒了?饥民入城行乞?” “今秋南海郡是多年未有的大熟!”魏聪翻了个白眼:“城内人口增加的原因很简单,城里的工钱高,一个城内新手木匠一天可以挣五十文,抵得上村里干七八天!” “五十文?这比雒阳还高得多!”袁绍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高?” “没办法,需要人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工钱不得不涨上去!”魏聪笑了笑:“所以未来番禺城的人口增加速度会非常快的!” “那这和你说的这些又有什么关系?”袁绍问道。 “当然有关系!城里的人和农民不同,农民是自耕自食的,而城里的人衣食住行都要花钱,所以只有能在城里挣到钱,他们才会留下来,不然就会离开。而番禺和雒阳不一样,雒阳城里的人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是伺候达贵官人的。他们的衣食来自于天下郡国的赋税田租。番禺城就不一样了,这里虽然也有官府,但其人数只占很少的比例,剩下的人里伺候官府中人的也不多,你觉得他们是靠什么过活的?” “这——”袁绍被问住了,他来交州后主要的注意力都在魏聪身上,对于市井之事只是偶尔留意,哪里知道那么多。 “商业或者手工业!”魏聪给出了答案:“番禺不像雒阳,在雒阳天子想要什么,只要一封圣旨,就能让天下郡县送来。番禺不能,所以他想要什么,只能用钱买或者用东西换,所以番禺必须造船,清理河道,让四面八方的物产送来,招揽工匠和商贾,制造精致的货物,转卖四方,从中牟利,才能维持下去。所以对于番禺来说,椰棕、油脂这些原料,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能把这些运回番禺,就能赚大钱!” “这么说来,你不打算派戍卒守卫了?” “你也看到这城的规模了,周长也才70步(100米左右),这么大个城要多少戍卒?”魏聪笑了笑:“给双饷,另外一年一换就是了!” “你还是这么大方!”袁绍笑了起来。 —————————————— 番禺,某工地 “就像这样做,明白了吗?”秦柯小心的推动手推车,生石灰粉从小车上的漏斗里洒落在地上,留下一条白色的直线:“盖房子的第一步就是先画好痕迹,然后工人就可以依照痕迹挖沟,沟要挖到看到现在下面的土变成另外一种颜色才可以,再把石子和灰浆倒进去,盖上稻草,等变硬了之后就可以开始砌墙盖房子了!一定要等完全变硬了才可以,不然房子会不稳的,喂,你这家伙听明白了吗?”他回过头,发现二弟明显神思不属,才没好气的问道。 “明白了,明白了!”二弟赶忙应道,秦柯冷哼了一声:“那就先照着我说的做一遍!” “诶!”弟弟应了一声,赶忙接过手推车,照着秦柯说的做了一遍,然后开始复述起秦柯的话来,虽然有些颠三倒四,到好歹还是说完了,秦柯皱起眉头,有些不满的训斥道:“老二呀!你这样可不成,家里的事情你也都看到了,我每天光是接生意就忙的脚不沾地,还要应付王老郎君的差使,老三整日里吃睡都在工地,半个月才会一趟家,媳妇都在抱怨了,你也得长点心,快点把老三的担子分一些过去!” “知道了!”二弟应了一声,脸上有点不耐烦:“兄长,可我记得当初咱们在乡下盖房子没这么麻烦吧?还挖沟挖到下面泥土颜色变了,倒石子灰浆,等几天等到完全硬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这里是番禺,能和广信乡下一样吗?”秦柯没好气的问道:“这里找咱们盖房子的不少都是贵人,大商贾,盖的房子有两三层,三四层那么高,房顶是瓦片,要世代子子孙孙传下去的,是乡下的茅草屋能比的?人家给的可是上好的铜钱布帛,你要是敢马虎,砸了招牌,全家人都得去喝西北风!” “知道了,兄长!你每天都要念叨七八遍,我耳朵都要生老茧了!” 看到二弟这幅惫赖样子,秦柯也是没奈何。从他把广信老家的老母和兄弟姐妹搬来已经过去四个多月时间里,而这次搬家给家人们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广信乡下的贫苦自耕农,一跃而成为番禺城中有数的建筑商——仅仅是现在在秦柯手下吃饭的各色匠人力工就有两百余人,同时开工承建的项目就有三四处,除此之外,秦家还有客栈、酒肆、出租给别人用的商铺、货栈六七处,每个月光是收租就能收七八万钱。有时候夜里秦柯躺在床上,回想起一年多前自己被俘后给人敲石头的日子,都觉得惘若隔世。 当然,也不是所有秦家人都像秦柯这样,也有人对这种幸福的改变适应的无比顺畅,那就是他的二弟秦禾,在抵达番禺一个多月后,他就完成了从一个泥腿子自耕农到城市有产有闲阶级的转变,他开始换上绸缎的长袍,出没酒肆,妓院,斗鸡坊等消遣场所,快乐的享受起这个新兴商业城市的繁荣。忙的不可开交的秦柯是在听到老三的新媳妇抱怨才得知这一切的,他只得专门跑了一趟,把秦禾从妓院里揪了回来,将其带到工地上,亲自盯着他开始干活。 “老二,你别看咱们家现在还很顺,却不知道背地里的难处。咱们之所以能这么快发起来,最要紧的就是接了官府的差使,然后别人看到了,才跟着请咱们做事的。可这官府的差使可不是只有咱们一家可以接的,眼下番禺城里琢磨着想接官府差使的人可不少,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三四家。你要是不用心,差使出了差池,官府翻了脸,那时可后悔莫及!” “兄长你又拿瞎话吓唬我!”秦禾满不在乎的笑道:“谁不知道您是王老郎君的人?而王老郎君是最早跟随魏刺史的老人,魏刺史最念旧了,岂会夺了你的差使给别人?” 秦柯被弟弟的话气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正想呵斥几句,亲随却过来低声道:“主人,主人!王老郎君派人来了,说是有事情吩咐!” “你让使者稍待,我马上就来!”秦柯打发了亲随,对秦禾道:“我不管那么多,反正酒肆,妓院,斗鸡坊那种地方你不许去,给我好好在这里盯着工人们干活,千万马虎不得。否则我就把你送回广信去种田!”说罢,他不待秦禾回答,就转身离开了。 “哼!回广信那种鬼地方种田?亏你说得出口!”看着兄长的背影,秦禾冷哼了一声:“酒肆,妓院,斗鸡坊都不能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放着好日子不过,却要呆在这种鬼地方,你当我是老三那种傻蛋?” —————————————————————— 秦柯回复了王寿的来人,赶忙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又准备了四色礼物,就一路往王寿府邸来了。距离大门还有半条街,就看到一条等待接见的长龙。不过他这种老人自然用不着排队,径直到了门前,登门求见,守门的管家笑道:“这不是秦郎君吗?几日不见愈发神采飞扬了,想必是又赚大钱了吧?” “哪里是什么大钱,都是托王公的福气!”秦柯赔笑道,他压低声音道:“昨日家里得来几匹锦缎,都是蜀地的上等货色,已经让人送到嫂夫人那儿了,还请笑纳!” 那管家闻言大喜,蛾贼作乱后,南北商路断绝,北方来的商品早就涨的飞起,很多时候是有钱也买不到。秦柯这份礼物可不轻,他赶忙笑道:“又让郎君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他日定要拜谢,王公就在后堂等候,您快进去吧!” “多谢了!”秦柯拱了拱手,赶忙进了门,穿过两重院落,来到后堂前,堂下就沉声道:“秦柯拜见王公!” “来了吗?快上来说话!”堂上传来王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真,秦柯上得堂来,只见王寿坐在几案后,头上裹着布,抱着一个炭炉,面色苍白。 “王公您这是——?” “前两日得了风寒!请医生来开了药,吃了还没好,阿欠——!”王寿打了个喷嚏,苦笑道:“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以往了,若是前几年在新野时,一碗姜汤灌下去第二天就好的差不多了!哪像现在这样!” “王公肩负重任,还请安心调养!过几日必当痊愈!”秦柯赶忙道。 “算了,算了!”王寿摆了摆手:“不提这把老骨头了,你知道我今日叫你来是干什么吗?” “小人不知!”秦柯摇了摇头。 “呵呵!”王寿笑了起来:“看来你这些日子忙的很呀!” 秦柯不知道王寿为何突然话锋转到自己忙不忙,只得老老实实答道:“王公说的不错,小人眼下手头上有好几个工程,平日里来回奔走,的确是不得闲!” “忙些也好,忙些也好!”王寿笑了笑:“你今日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门口排了很长的队?” “的确!出什么事了?”秦柯这才反应过来,魏聪离开后,王寿大权在握,平日里来拜访探望他的人的确不少,但像今日这么多的还是头一遭。 “魏公击破林邑国后,会盟群蛮于林泽,又在当地筑城,已经回师了!” 对于王寿口中的这些文绉绉话,秦柯一时间还没回味过来,半响之后才应道:“魏刺史要回来了?” “不错!”王寿点了点头:“不仅仅是回来了,而是建立大功之后回来了,不光把林邑国给灭了,还收服了林邑国以南上千里的蛮夷,与其会盟,筑城。这可是旷古少有的功绩呀!” (本章完) 第199章 机会 “比林邑国还要遥远的蛮夷!”秦柯张大了嘴,随着他财富和地位的上升,他的见识也涨了不少,知道日南郡便是交州最南端,距离番禺要有近两千里,而林邑国在日南郡的南边,更远的地方。而魏刺史这次灭了林邑国不说,连林邑国以南千里的地方都打下来了,这的确已经有些超出他的想象力之外了。 “魏刺史真是神人呀!”秦柯叹息道。 “谁说不是呢?”王寿笑道:“所以外头排了这么长的队呀!” “原来是这样!”秦柯笑道:“不过魏刺史在番禺也不是第一天了,他们现在才来,未免有些晚了吧?” “这你就不明白了!”王寿做了个手势,让身后侍立的童子退下,压低声音道:“过去魏公只是个刺史,这次回来可就不是了!” “朝廷要给魏公加官进爵?” “那是肯定啦!”王寿笑道:“这么大的军功,本朝能比的也就只有当初窦大将军出兵漠北灭匈奴,勒石燕然了,怎么也得封侯,给个四五千户食禄,当然,魏公也不缺这点东西,那些人在乎的也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秦柯问道。 王寿露出神秘的笑容:“还有一桩事,是荆州那边的。武陵蛮与蛾贼已经正式结盟了,出兵包围了巴陵。冯车骑派军救援,两军在城下激战数日,官军不支而退!” “官军不支而退,那巴陵城?”秦柯敏锐的抓住了王寿话语中的关键信息。 “陷落是时间的问题了!”王寿笑道:“那城虽险要但不大,若是没有外援,守军撑不了多久!巴陵一旦陷落,江陵的压力可就大了,冯车骑两面受敌,日子可不好过呀!”他最后的叹息里却没有什么可惜的意思! “那您的意思是——” “朝廷若想扭转局面,就必须要魏公北上,从背后攻打蛾贼!”王寿笑道:“所以,现在雒阳那边是有求于咱们了,你懂了吗?” 时至今日,秦柯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卒了,经营家业,在王寿手下当差,他已经渐渐了解了以魏聪为首的这个集团对朝廷的复杂态度——从表面上看他们对朝廷十分忠诚,但实际上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小集团的利益,确切的说,为了能够长久割据交州而努力。鉴于这种态度,王寿方才话语中对官军平定蛾贼战争中的窘境表现出的兴奋就没有什么奇怪得了。 “您的意思是,可以凭这个和朝廷讨价还价,让魏公长久呆在交州?” “嗯!”王寿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小子这些日子没白在老夫手下呆!不错,就是这个理!魏公带着咱们东征西讨,又是挖河渠,又是修城墙,港口,盐场,开矿炼铁,到底是为了啥?总不是为了将来便宜下一任刺史吧?只有把这岭南之地变成魏家人的,咱们才能安心!” 王寿这番话倒是戳中了秦柯的心坎,说到底他也是魏聪占领岭南之后的既得利益者,这些日子若说有什么让他安心不下的,就是怕哪天魏聪打了败仗,或者被调走了,新刺史来交州后算旧账,他又得回到广信乡下,重新变成那个除了一个公士爵位就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那王公今日招我来,想必是有事吩咐!还请直言,属下便是破家亦可!”秦柯道。 “嗯!这就对了,老夫果然没看错人!”王寿满意的点了点头:“魏公信里有一件事叮嘱我,我想了想,最合适的人选还是你,既然你主动开口了,那我也就不饶圈子里。你先把手头上的工程停一停,把魏公这件事先办好了,自有你的好处!” “好!”秦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什么事?” “魏公这次南征,建立的武功极大,但毕竟隔着几千里外,番禺城除了少数几人,就没人知道他到底做了多少事情!所以魏公打算这次回来,要举行一次进城仪式。将有功的军士,俘虏,缴获的甲仗兵器,战象牲畜,排列开来,让所有人亲眼看看,彰显他的武功!而要这么做,城中的道路就需要重新整修一番,否则到时候非得踩死几百人不可!” “这么说,您是要我修路了?” “不只是修路,整个入城仪式的事情都要交给你!当然,就凭你家那点人口,肯定是不够的,还会有其他人,不过由你总览全局,其他人都要听你的号令,如何?” “王公看得起小人,小人一定尽力而为!”秦柯低下头去,身体微微颤抖。 当秦柯离开王寿府邸时,整个人还有些眩晕。王寿向自己吐露的话语里的巨大冲击他一时间还无法完全吸收。自己竟然被托以如此重大的任务,若是做好了,那岂不是——? “清醒点,事情距离做成还有早得很呢!先清点一下可用的人手和钱财吧!”秦柯突然给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从对未来的憧憬和狂喜中清醒了过来,然后快步向自家赶去。 —————————————————————————— 幽州,右北平郡,俊靡县(今河北承德市兴隆县),烽燧。 天色灰暗,冷的怕人,即便是狗都不愿意离开烽燧。 黑色的猎犬嗅了嗅足迹,缩了回去,它夹着尾巴躲回栅栏后面。这头可怜的畜生凄惨的蜷缩在枯萎的灌木丛后,任凭寒风抽打,风穿过厚实的羊皮袄子。张恒也觉得冷,这鬼天气对人和狗都一样,但他却不得不带着猎犬出去巡逻,巡视“天田”(在烽燧周围设定的沙地,通过上面的足迹判断是否有敌人入侵,以及敌人数量的多少)。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的肌肉都已经愤怒而变得扭曲了,原本我今天应该可以安安全全的留在烽燧里烤火,吃热乎乎的炖锅的,但该死都尉照顾他的那蠢侄儿,让我替他出外巡视,我才落得这般田地!娘的,带着猎狗出去巡视“天田”,脚指头都冻掉了。 “乃公!”张恒猛地扯住猎犬的缰绳:“走呀,你以为你是都尉的侄儿,可以躲在屋里烤火?快走!”而那条黑狗却缩的更紧了,还发出哀嚎。 “干脆把这畜生宰了算了,还能吃顿肉!”戚葛是个干瘦汉子,他的手掌插在腋下,尽管带着黑羊皮手套,他还是不听的抱怨手指头疼得要命:“该死,这种鬼天子怎么会有鲜卑鞑子出门!”他说:“干脆就随便转一圈回去算了,去他妈的,不值得冻坏手指头!” “那可不成!”一脸络腮胡子的邓温低声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小心,咱们这里这么冷,鲜卑人那边只会更冷,不知道要冻死多少牲畜,不过来抢一笔,不少部落都过不了冬!咱们这里不小心些,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 寒风呼啸之下,无人说话。自从公元二世纪中叶,檀石槐完全统治了匈奴全盛时期故地之后,成为了东汉帝国在北方的噩梦,从永寿二年(公元156年),檀石槐帅众进犯云中郡开始,每隔一两年鲜卑人都会向东汉的北方边郡发动袭击,延熹九年(166年)夏天,鲜卑人的侵犯规模已经达到数万人,遍及沿边的九个郡。 而此时的东汉王朝根本无力发动反击,只能被动防守。像这些沿边烽燧,只要他们发现鲜卑人的踪迹后,及时举火为号,沿边军民就可以退入城市邬堡之中,逃避鲜卑人的劫掠。这些守燧的士卒都是从沿边郡县征发来的,他们都知道邓文说的没错,这里天气越冷,鲜卑人南下侵略的可能性就越大,自己若是漏过了,后面的故乡就要遭殃。 三人一声不吭,拄着长矛向前走去,黑狗似乎也认了命,走在前面。寒风迎面吹来,宛若刀割,每个人都不得不低下头,在砂土地上一步一滑。艰难前行。 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抵达了“天田”,开始放慢脚步,认真的查看沙地上的痕迹,张桓和戚葛都是老兵了,他们很轻松就能从沙地上的痕迹判断出是野兽、步行者、还是南下劫掠的鲜卑人。天上开始下雪起来,三个人意识到自己必须快些了,右北平的雪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晚上雪深三四尺,房门都开不了也是司空见惯。但雪愈下愈大,他们不得不放弃查看天田,回烽燧而去。 雪下的很快,很快就积雪就淹没鞋面,三人的步伐变得拖沓而踉跄,那条黑狗早就没了哀嚎的气力。这还是小事,积雪下不仅有岩石,还有许多深深的窟窿,草原上的沙鼠和兔子就最喜欢打窟窿了,若是人不小心踩进去,扭断了脚踝也不奇怪。 突然张桓停住脚步,后面的戚葛险些一头撞到他的背上,还没等他开口抱怨,就听到张桓低声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地在震动!” 邓温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戚葛一把按住,低声道:“快趴下,是鲜卑人的马队来了!” 三人赶忙找了个土窝趴下,此时他们的身体都能感觉到地面传来的震动,那是大批马匹前进的声音。邓温低声问道:“你凭啥说是鲜卑人的马队,而不是我们大汉的骑兵?” 张桓回头看了一眼同伴,就像看一个傻子,旁边的戚葛苦笑了一声,怜悯的对邓温道:“这少说也有两三千匹马,咱们右北平郡兵啥时候能一下子拉出这么多骑兵?不是鲜卑还能是谁?” 邓温张了张嘴,硬着头皮反驳道:“那为啥不是乌桓人(当时乌桓还是东汉的属夷),偏偏是鲜卑人?” “来了,趴下,别说话!”张桓突然低声道,两人赶忙照做,转眼之间,三人就被落下来的雪花淹没,看上去与旁边的雪地没啥区别。约莫半盏茶功夫后,成群的骑士从三人前面不远经过,借助雪地反射的火光,他们甚至可以看清近处马背上的鲜卑人的发辫。 三人趴在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息,过了半顿饭功夫,面前的马队才完全经过,张桓第一个从雪地里翻身坐起,他用力搓着手脚,痛苦的说:“该死,都冻僵了!” “我来帮你!”戚葛也坐起,帮助张桓挫手脚,两人都是老行伍了,知道这时候可千万耽搁不得,不然手脚冻坏了神仙也救不了。 邓温是抱着狗躺下去的,他比另外两人状态要好点,低声问道:“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回烽燧吗?” “回不去了!”张桓头也不抬的在雪地里下面找些什么。 “回不去?为啥?”邓温问道。 “烽燧是建在高岗上的,高出平地有六七丈,那儿要是点起火,咱们这里肯定看得到!可是你现在看得到烽火吗?”戚葛问道。 “看不到!”邓温茫然的摇了摇头。 “还不明白吗?方才过去的鲜卑人少说也有三四千骑吧,烽燧里就是傻子,也早就察觉了。可为啥现在还没点烽火?” “你是说烽燧已经被鲜卑鞑子给——”邓温这才反应过来,声音颤抖,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的。 “嗯,已经被鲜卑鞑子摸了!如果咱们几个出来晚点,现在已经死了!”戚葛冷笑了一声:“都尉那侄儿要是方才出来巡逻,那现在活着的就是他了!” “是呀!”邓温傻笑了起来:“说来咱们几个还算有福气了。对了,那现在咱们去哪里?” “找到了!”张桓突然从雪地里翻出一大堆东西来,邓温凑近一看,却是一堆干草和柴,他有些懵懂的问:“你这是要干嘛,取暖吗?” 张桓没有理会,他看了看左右,分辨了一会儿周围的地形,突然向西边指了指:“那边地势比较高,快些把这些柴火搬上去!” “你想干嘛?疯了吗?”邓温一听急了:“刚刚鲜卑人还没走远,你在高处点火,把他们引回来,岂不是找死吗?不,只不定那伙鲜卑人还有后队!看到火光围过来,咱们三个连匹马都没有,跑都跑不了!” (本章完) 第200章 献策 “邓温,你忘记咱们三个是干啥的吗?是守遂的边士,发现胡骑破边,便是性命不要,也要举火为号!”张恒冷冷的看着邓温:“在咱们身后,可是千万人的身家性命!” “这——”邓温愣住了,他下意识的目光转向戚葛:“戚哥,你,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做?” 戚葛咬了咬牙:“咱家就在南边县,距离这里也就不到两百里地,鞑子的骑兵过了这里,两天就能到!” “我明白了!”邓温一顿足:“这条命豁出去了,权当今晚已经死在那烽燧里!” 三人说定了,便抱着柴草登上高处,寻了个背风处先把里面比较干燥的都挑选出来,堆成一堆。然后张恒用火镰打着了火,点着了干草,然后在上头添上干柴,片刻后烧了起来。三人知道时间紧迫,忙不迭将那些已经烘干的柴草添上去,只见火光直冲天际,方圆二三十里都看得清楚。 “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土坎燧能看到!”三人见火已经点着了,不约而同的向临近烽燧那边看去,指望其能够看到这边的火光,也点起烽火来,把胡骑杀到的军情传递回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看不到有火光升起。 “该死,值夜的不会睡着了吧?这么大的火光,只要不瞎都看得到呀!”邓温急道。 “可能还是太矮了!”张桓沉声道:“咱们得烽燧是附近位置最高的地方,烽燧又有几丈高,可能那边看不清楚!” “那怎么办?换个更高的地方?还是回原来的烽燧点火?”邓温急道。 正当张桓犹豫时,他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鸣镝从头顶上掠过,低头一看,土坡下不远处有二三十骑正朝自己这边过来,为首的胡骑手中拿着弓箭,显然刚刚那箭就是他射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张恒提起长矛:“邓温你在这里看着火,我和戚葛去挡一挡,记住了,千万要不能让火灭了!” “张哥,戚哥!”邓温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张桓和戚葛两人提着长矛下去了,他拔刀想要跟下去,却又想起刚刚张桓叮嘱的话,只得咬牙回头拿起柴草添进火堆,便是被浓烟冲进眼睛,熏得泪流满面也顾不得。土坡下不时传来鲜卑人的马蹄和张、戚二人的厮杀叫骂声,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邓温转过身来,突然发现远处升起一点火光,旋即是又升起第二点火光,第三点,第四点,连串的火光就好像一条项链,一直绵延到大地的尽头。 “张哥,戚哥,你们都看到了吗?烽火,烽火升起来了,鲜卑鞑子的军情传出去了!传出去了!” 邓温狂喜的声音划破冰冷的空气,但无人回应,土坡下一片死寂,只有一点点细微的声响,那是爬土坡的脚步声。邓温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方才的狂喜就好像潮水,突然褪去,只留下残酷的现实。他回过头,看了看刚刚升起的火堆,目光沿着一点点火光移动,一直到无尽的黑暗。 “鲜卑狗!”邓温用颤抖的手拔出环首刀,朝着一个个登上土坡的鲜卑人骂道:“让你们看看乃公的本事!” —————————————————————— 雒阳,南宫,尚书台。 尚书令张温身着黑色官袍,腰挂青绶银印,踏入尚书台。尚书仆射和尚书右丞赶忙迎了上来,张温向他们点了点头,依照平日的习惯,在自己的几案后坐下,问道:“今日各州县可有什么要紧事?” “幽州有急报!”尚书仆射还是那副苦瓜脸:“鲜卑从大举南下,杀掠甚重,各郡县都有遇袭。上谷郡太守战死!” “死了一个两千石!”张温叹了口气。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尚书右丞苦笑道:“去年并州云中郡太守就兵败死了,还有幽州的渔阳郡太守也受了伤,战死的县令就更多了。都是因为鲜卑人!” “简直是太猖狂了,视我大汉无人吗?”张温怒道:“一定要禀明大将军,派兵征讨,好好教训一下这些胡狗!” “哎!伯慎兄!”尚书仆射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呀!鲜卑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些零零散散,互不统辖的部落了,檀石槐的牙帐都设立在漠南了,距离高柳(今大同市附近)才三百里,轻骑一日一夜便可至!反观我们大汉,哎!” 听到副手的感叹,张温陷入了沉默。须知蒙古高原的中央有一条绵延数百里的戈壁地带,当时人称之为瀚海。这这条戈壁地带为界限,分别将蒙古高原分为漠南与漠北。相比起漠北,漠南的土地更加肥沃,水草也更加丰茂。所以在汉武帝之前,匈奴的王庭一直都在漠南,每年秋后草高马肥之时,都会袭击抢掠西汉的北方沿边郡县。 所以西汉武帝对匈奴战略其实就两个目的:打通河西走廊,1、切断匈奴和西域乃至羌胡部落的联系;2、将匈奴王庭赶到漠北去,将大汉的北疆推到瀚海,使其成为大汉的自然疆界。达到以上两个目的之后,汉武帝便在漠南之地设置郡县,修建烽燧长城,移民屯守,实际上漠南已经成为汉朝的实际控制领土。 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除去两汉之间新莽政权的短暂间隙,漠南地区基本上都在汉帝国的实际控制之下,区别只是由于东汉对漠南的控制更大程度上是通过对乌桓、南匈奴等属国部落的间接控制,而非直接从内地移民屯田,设立郡县。 所以不难理解张温的激愤和忧虑了,檀石槐在漠南之地建立王庭意味着汉帝国失去了自汉武帝以来两百余年奋战的成果,自从公元前119年霍去病在漠北之战中击破匈奴左贤王,斩首七万余级,在狼居胥山上举行了祭天仪式,匈奴王庭撤离漠南之后,第一个由不受汉帝国控制的游牧政权在漠南出现。任何一个当时的汉人得知此事,都会彻夜难眠的。 “伯慎兄!”尚书右丞苦笑道:“在座的哪一个不知道鲜卑王庭现于漠南,非我大汉之福。但事有缓急,须得一件一件来。蛾贼与武陵蛮联手,已成大势,若是一个弄不好,荆襄、淮泗都会陷入其中,那时南阳、兖徐也不会安宁,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羌乱也会复起,只怕宗庙有倾覆之祸呀!” “不错!”尚书仆射劝道:“说到底,檀石槐只是外患,且其鲜卑人章程法度未立,其首领并非父子相继。鲜卑人能有今日之势,靠的是檀石槐一人之力,其后继多半无法继其勋业。反观蛾贼自起事以来颇有章法,且其借用伪道,迷惑人心,为害极大,若不尽快将其剿灭,只恐遗祸无穷!” 张温沉默了半响,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你们说得有理,我也知道蛾贼是心腹之患,必须先行剿灭,然后才能轮到鲜卑和羌贼,只是这样下去,不要说鲜卑人,就是乌桓、南匈奴以及辽东诸属国,也会不稳的,那时可就是大麻烦了!” 听张温这般说,尚书仆射和尚书右丞都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与西汉不同的是,失去了原有的郡国军体制之后的东汉在军队动员能力上大大被削弱了,汉武帝时西汉仅仅边防军总数大概有六十万,总兵力超过百万,而东汉的常备军总数大概也就二十九万。其中北方边军分散布置在渔阳、度辽、黎阳等五营,十七个部都尉和属国都尉下辖一营兵,以及西域的护西域都护、副校尉、戊己校尉、西域长史等加起来也有两千上下,按照一营一千人计算,一共两万四千人上下,还不如西汉边防军的零头多。 仅凭这点兵力肯定是不够守卫数千公里的边防线,所以东汉的北面方向的主要边防力量实际上是属国兵,即由依附于汉帝国统治的北方胡人组成的的军队,比如南匈奴中郎将、护羌校尉,护乌桓校尉统领的军队,一共有十一万左右。乌桓、南匈奴这些属国虽然有时发生反叛,但终东汉一世,这些属国军队大体上还是对帝国忠诚的,承担了保护边塞的责任。 但问题是张温他们又无法预测未来,在他们看来,随着檀石槐统领的鲜卑实力越来越强大,这些原本依附于大汉的属国蛮夷们会不会继续忠诚下去,这个就很难说了。而如果他们反叛倒戈到檀石槐那边,那帝国不但要立刻组建十几万大军来填补这些属国军的空缺,还要承担这些装备精良,对大汉内情十分熟悉的昔日仆从军站到对面的代价,以东汉现在的政治经济现状,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伯慎兄,你这是要去哪里?”尚书仆射看到张温突然站起身,赶忙惊讶的问道。 “大将军府!”张温站起身来:“这种事情总要有人提出来,形势危险到了这种地步,若是大家都这么混,国家早晚要出大问题!” “伯慎,伯慎!” 张温似乎没有听见同僚的叫喊声,径直走出尚书台,快步向外走去,他的胸口似乎有一股火在燃烧,灼的他生生发疼。在前往大将军府的路上,张温看到路上车马使者络绎不绝,他突然想起九年前那个拂晓,还是这个雒阳,还是这些宫室,只不过从天子到大臣,早就换了一波,甚至换了几波,他心中早已感慨万千。九年前,他感觉外戚政治再也不会回来了,今后将是宦官的天下。而事实证明他猜错了,如今雒阳城里的宦官已经被打断了脊梁,大权掌握在大将军窦武和袁氏为代表的士人手中,难道雒阳又到了翻盘的时候吗? 身为尚书令,张温无须等待通传,径直上得堂来,他看到窦武正和步兵校尉窦绍说话。看到张温下拜行礼,窦武笑道:“伯慎不必多礼,怎么了,尚书台有事吗?” “幽州有紧急军情至!鲜卑人破边了,上谷郡太守战死!”张温从袖中取出刚刚的文书,双手呈送给窦武。窦武接过文书,看罢后面色凝重:“想不到鲜卑人竟然如此猖獗!伯慎,你以为应当如何应对?可要发三河五校兵救援幽州?” “大将军,请恕属下直言!”张温道:“三河五校之精锐已大半在荆州车骑将军冯绲麾下,剩下的若再抽调,只怕京师就不稳了。再说鲜卑人都是骑队,往来迅速,现在从三河征兵,从成军到到了幽州少说也要二十天时间,只怕抢掠的鲜卑人早就已经退出塞外了!” 窦武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一旁的侄儿窦绍,窦绍的回答十分直率:“伯慎说的不错,三河的情况我不敢说,北军五营里一大半都是临时募集来的市人,真的遇上事,顶用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若是再抽人,那这雒阳城就成纸糊的,一捅就破!” 窦武对自己这个侄儿还是很信任的,他叹了口气:“吾受命执国柄,德行浅薄,遭此国难,着实有愧于国家呀!” “叔叔!”窦绍一听急了:“鲜卑人袭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都多少年了,您当上大将军才几天,犯得着把罪责往自己头上揽吗?张尚书今日来,肯定是有主意的,还是先听听他的主意要紧!” 被侄儿抢白了这么一番话,窦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呵斥道:“休得胡言,你刚刚说营中都是临时募集来的市人,你身为步兵校尉,为何不去营中操练士卒?在我这里胡言乱语?” 窦绍被窦武呵斥了,不敢争辩,只得起身向张温和窦武躬身行礼,退下堂去。窦武苦笑了一声:“家中小儿辈言语不知轻重,让伯慎见笑了。” “大将军言重了,照下官看令侄的话虽然有些不中听,但倒也不算错!”张温苦笑了一声:“我今日来,的确是为了献策的!” “哦,伯慎有何教我!”窦武喜道。 (本章完) 第201章 画匠 “大将军也知道,我几年前也在并州云中当过一任太守。对于幽并沿边州郡以及属国的情况倒也知道一二。说实话,自从永和羌乱之后,朝廷的主要力量都花在了西北,对于并州、幽州这边的力量就少了,这原本也没什么。近年来幽并二州沿边连年大旱,南匈奴、乌桓各部士马瘦弱。被迫南迁就食。若是征发他们的士马去攻打鲜卑,很容易激发反叛,反而适得其反。所以我以为不如派遣刺客,刺杀檀石槐的好!” “刺杀檀石槐?”窦武皱起了眉头:“伯慎确定这有效?” “嗯!”张温点了点头:“鲜卑势虽强,然其成势时间却不长,几乎是檀石槐一人之力统合各部而成,不像匈奴传承长久,上下之分已定。若能将其刺杀,则其势必自分,其力分则弱,不复为中国害!”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当然,若想北方安靖,还是要早日平定内乱,政事清平。蛾贼之乱一日不平,大汉终无宁日,早日平定乱事才是最要紧的!” “伯慎所言振聋发聩,实乃正言!”窦武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那平蛾贼之乱之事,伯慎可有教我?” “我这些年都在并州,幽州,雍州任职,未曾去过南方,对于蛾贼之事所知不多,不敢妄言!”张温沉声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此事拖延不得。蛾贼宣扬伪道,荼毒人心,贻害无穷,若不能尽快将其平定,只恐会蔓延开来,那时只怕兖州、豫州、徐州、益州都会有贼,那时就不可收拾了!” “是呀!”窦武长叹了一声:“我也听说那贼首自称大贤良师,本是天师道中的宗师,蛾贼中也多有天师道中人,非寻常贼寇可比。伯慎是建议也派人刺杀那大贤良师吗?” “不!”张温摇了摇头:“从蛾贼起事的规模来看,在起事前就已经准备很多年了,其势早成,就算刺杀成功,自有后继者。” “那伯慎的意思是?” “须得出奇兵!”张温低声道:“兵法之道,须得守正出奇,冯车骑和卢子干都是守正有余,用奇不足,要尽快平定蛾贼,只用他们不够!” 窦武眉头紧皱,陷入了沉默之中,半响之后才低声道:“袁公前些日子力主委任魏聪代替张磐为交州刺史,令其领交州兵北上,夹击蛾贼,还让袁本初走海路南下,监察魏聪。但眼下也没有什么回音。哎,眼下南北断绝,而且交州那边也有乱事,恐怕也抽不出多少兵力来夹击蛾贼!” “大将军!”张温笑道:“眼下官军与蛾贼在荆州之势可谓是犬牙交错,冯车骑要求增加援兵,兵粮的使者可谓是相属于道,形势可谓是千钧一发,但官兵如此,蛾贼岂不也是如此?重要的不是那魏聪能派多少兵北上,重要的是他能分蛾贼之势即可!” “不错!”经由张温这一提醒,窦武也是恍然大悟,如今在冯绲和卢植指挥下进攻蛾贼的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万了,双方在荆州、扬州等地屡次交战,互有胜败,且皆筑垒交战,僵持不下。此时任何一点力量的变化,都会引发战局发生巨大的转变。 “我明白伯慎的意思了,待会我就去见袁公,与其商议催促魏聪领交州兵北上共击蛾贼之事!” ———————————————————————————— 番禺。 “你是不是外地人?” “对,对,小人刚刚到番禺!”谢丙小心翼翼的答道。 “那晚饭还没着落吧?” 谢丙被问住了,他摸了摸干瘪的肚皮,暗想自己只打算随便找个人问路,被问的路人为何问自己吃饭没有,难道他还会请自己吃饭不成?难道城里人就这么大方?想到这里,他暗怀希冀的摇了摇头:“还没——” “那不就得了!看到没有,就是前面那个铺子,门口很多人的那家!那里就有汤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要钱!你晚饭钱就省下来了!” “多谢,多谢!”谢丙莫名其妙对指路的行人躬身道谢,行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急匆匆的离开了。谢丙回过头,走近那家铺子,小心翼翼的观察起来。 谢丙是一个画匠,确切的说,他是一个替死人画壁画的画匠。两汉时人讲究“事死如事生”,即相信人死后在阴间仍然过着类似阳间的生活,对待死者应该如生前一般对待,因而陵墓的地上、地下建筑和随葬生活用品均应仿照世间。所以在墓穴四壁上也要像死者生前的居所一样绘制壁画,当然,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做到,穷人连棺材都买不起,更不要说在墓内搞那么多花样了。 谢丙的手艺很不错,原本靠这门祖传的手艺也能混个肚圆,但是几个月前,他却惹了一桩祸事:当地一个富户家里死了一个年轻公子,便要起墓埋葬。谢丙接了这桩生意,便照常去干活,却发现这富户买了两个十五岁的女孩,准备一起埋进墓地,用来伺候自己死去的儿子。得知此事的谢丙心软了,便找了个机会把这两个女孩偷偷放跑了,这下他在老家可待不下去了,只得带上吃饭家什跑路。路上听人说番禺城很容易混口饭吃,便一路逃到番禺城来了。 谢丙走到那铺子旁,看到门口摆放着一只大木桶,旁边站着一个拿着长柄木勺的粗壮汉子,每当有人走近,那汉子便从桶里打一大勺倒入来人的碗里,那人便抱着碗去一旁吃起来,也不知道那一勺是什么东西,只是闻起来很不错,勾的谢丙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小子,想喝褐汤要排队!快去末尾排队,插队要挨揍的!”有人对谢丙喊道。 “哎!”谢丙如梦初醒,赶忙跑到队伍的末尾,等了约莫半顿饭功夫,终于轮到他了,他赶忙拿出那只大陶碗来,那粗壮汉子舀了满满一勺给他,道:“边上慢慢喝,不够回来再打!” “多谢老爷!”谢丙忙不迭称谢,退到一旁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喝了一口,发现这汤滋味意外的鲜美,还粘稠的很,汤里好像还有肉的样子,谢丙露出了怀疑之色,自己肯定是味觉出了问题,这种不要钱的汤粥里怎么可能会有肉?哪家官府老爷会这么大方? 谢丙灌了三大碗褐汤入肚,觉得浑身暖烘烘的,有了气力。他来到河边洗了下碗,正想着自己应该去哪里找个夜里睡觉的地方,再找个养活自己的饭辙。但看着路上匆匆忙忙的行人,谢丙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的好。 “喂,喂!说的就是你,对,就是你!” 谢丙有些茫然的回过头,看着一个削瘦汉子,正朝着自己走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你是问我?” “当然,还能有谁?”那削瘦汉子笑嘻嘻的:“外地刚来的?” “嗯!”谢丙点了点头。 “找到吃睡的地方了?” 谢丙摇了摇头。 “跟我走!”那削瘦汉子向谢丙招了招手,见谢丙不动,便笑道:“干嘛发傻站着?跟我走呀,我这是给你介绍活计呢!” “介绍活计?”谢丙愣住了:“可我们素不相识呀!” “这你就不懂了,这里可是番禺,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只要有手脚就成。怎么样,跟我去干,包吃包住,一天二十钱,不过第一个月的工钱要给我当中人钱!” “一天二十钱,包吃包住?”和绝大多数头一次来番禺的外地人不一样,谢丙没有被那削瘦汉子的话给迷惑住——他是个有手艺的画匠,即便是在家乡时也挣得比这个多不少,他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是个画匠,是有手艺的!” “画匠?”那削瘦汉子愣住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外乡土包子居然没有被“一天二十钱,包吃包住”的价钱给吓住。谢丙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的手艺,笑道:“就是画壁画的,在家乡当地富人修建坟墓时,都要请我去给他们的先人画壁画。莫说一天二十钱,一天五十、六十钱也都拿过!” “哦,哦,哦!”那削瘦汉子意识到自己好像找错人了,他正想着该如何才能把这个外乡的土包子糊弄住,旁边有人呵斥道:“胡三,你又在这里骗外乡人了,快滚,不然小心老子把你扭送官府去吃皮鞭!” 谢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削瘦汉子已经扭头就跑,三下两下就消失在人群中。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只见一个粗壮汉子从施汤铺里走出来,正是刚刚给自己舀汤的,对谢丙道:“他是不是和你说有活计做,包吃包住,每天二三十钱?别信他的鬼话,那都是拿来哄骗你们外地人的,到了地方就会抢走身上财物,指不定还会被卖去服苦役!” “啊!”谢丙吃了一惊,苦笑道:“有这等事?幸好我没听他的!” “你没听那厮的?”那粗壮汉子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下谢丙:“没看出来呀,二十钱包吃包住你都没动心?” “不,不!”谢丙摇了摇头:“我是个画匠,有手艺在身,这个价钱在老家是请不到我的!” “画匠?当真?” “自然是真的!”谢丙取下背上的竹箱,打开给那粗壮汉子看:“笔墨,各色颜料都在里面,吃饭的家什呢!” “还真是画匠!”那粗壮汉子好奇的看着谢丙竹箱里面摆放整齐的各种毛笔和盛放颜料的陶瓶:“那你都是画啥的?这营生还好做吗?” “主要是给墓里画壁画的,这是祖传的本事!吃的是富贵人家的饭!”谢丙苦笑道:“只是来了番禺,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这碗饭!” 那粗壮汉子听说谢丙的营生,也不觉得晦气,笑道:“这个你放心,若是吃富人饭,你在番禺只会吃的更好。你想想,你老家能有番禺富人多吗?番禺的富人也会死,死了也要埋进墓里,那你担心什么?” “这倒是!”谢丙听那粗壮汉子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就承兄台吉言了!” “而且即便你一时半会找不到活计也不用怕!”那粗壮汉子指了指身后的大木桶:“这里的褐汤反正不要钱,这番禺天气又暖和,即便晚上露宿街头也不用担心冻死!” “当真可以一直来喝不要钱?”谢丙问道:“我还以为只能喝几次,多来就会赶走呢!” “那是自然?”那粗壮汉子笑道:“你莫非还担心花费吗?你放心,这都是魏刺史承担,他老人家还会缺这点钱?再说了,这褐汤里最多的就是鱼,而在番禺最不值钱的就是鱼了,每天清早从码头装卸的海鱼就有上千石,还缺你们几张嘴?所以你放心,这番禺城里怎么死的都有,就是没有饿死的!” 谢丙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不过事实证明了那粗壮汉子没有撒谎,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四处找活计,肚子饿了就来这里喝褐汤,晚上便在这铺子屋檐下睡觉。这天中午,谢丙在外头跑了一上午,回到汤铺准备填肚皮,那粗壮汉子见到将木勺交给旁人,迎了上来:“谢丙,你找到活计了吗?” “只找到两个画招牌的!”谢丙苦笑道:“虽然挣不到几个钱,也只能做了,估计还要在你这里喝一段时间的汤!” “这有什么!”那粗壮汉子笑道:“反正也不缺你这几碗,我这里倒是有个活计,不知道你成不成?你会画活人的画吗?” “什么叫活人的画?” “我有个朋友,开了家斗鸡坊,他想在墙上画上壁画,就是关于斗鸡的事情,你会画吗?” “这——”谢丙闻言一愣:“倒是不难,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若是壁画想长久些,那颜料可不便宜!” “钱不是问题,只要你画的好!”那粗壮汉子笑道:“你要知道,这等买卖,钱来的再容易不过了!” (本章完) 第202章 工作 —————————————————————————— 斗鸡坊。 秦禾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身后,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时,才飞快的冲进大门,就好像回到自己的家中一样。 与一门心思牢记着自家身份,想着复兴家业的秦柯不同,身为家中二郎的秦禾自小就是个随遇而安的孩子,确切的说,他生来就是个快活懒散的性子,对于饮酒,博雉,钓鱼,斗狗等一切带来的快乐的东西,他都甘之若饴;而对经营盘算,耕种劳役等耗费体力和脑力的活计,他都想方设法敬而远之。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样子,只不过生活的重担在肩,才不得已日日劳作,做牛做马。毕竟能够像秦禾这样有一个完全凭一己之力重整家业,一飞冲天的兄长的,百中无一,既然有这个运气,不好好享受那也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 所以虽然兄长虽然已经三令五申,严禁他再去这些地方,但秦禾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寻了个空子就跑去了斗鸡坊,准备好好乐呵乐呵,酬劳一下辛苦了几天的自己。 可当他刚进门,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平日里喧闹如集市的斗鸡坊今日却宁静的很,都看不到几个人,只看到一个汉子站在梯子上在墙壁上涂抹些什么。他皱起眉头,看了看左右,便向那个正在墙上涂抹的汉子问道:“喂,对,就是你,今天这斗鸡坊怎么没人呀?” 谢丙回过头,他并不喜欢眼前这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答道:“今天斗鸡坊歇业五天,你过几天来吧!” “歇业五日?”秦禾失望的喊道:“为啥呀!” “要画壁画!”谢丙老老实实的答道:“开业的话,人来人往,怕有人手贱把墙上抹花了!” “壁画?”秦禾这才注意到那汉子并非是在涂墙,而是在上面画画,他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只见上面描绘的都是斗鸡,射雉等两汉时民间喜欢的博彩活动画面,端的是惟妙惟肖,不由得赞道:“你画的真不错呀!” “那是自然!”谢丙回头看了一眼秦禾,觉得这年轻人顺眼了不少:“这可是我吃饭的手艺,你要玩斗鸡去隔壁街吧!斗鸡坊歇业这几天,暂时搬到那边去了!” “当真,那可太好了!”秦禾闻言大喜,赶忙道了声谢,转身出了门去隔壁街玩了个痛快不提。待到他回家,已经是深夜时分,浑身酒气的他翻越后墙,进了自己房间,刚刚点着油灯,便听到有人冷声道:“你还知道回这个家?说,又去哪儿鬼混了?” 听到熟悉的质问声,秦禾下意识的回过头,却发现秦柯坐在几案旁,正冷冷的看着自己,眉宇间满是怒气,下意识的答道:“和一个朋友商谈生意上的事情,就多喝了两杯!” “朋友?什么朋友?什么生意?”秦柯猛地拍了一下几案:“还不老老实实道来!” “这——”秦禾顿时语塞,秦柯看在眼里,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弟弟又去鬼混去了,胸中的怒气更是无法压抑,起身怒喝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你还不知道吗?王公已经把那等重任交给我,做好了就是一飞冲天,家里哪个人不是尽心竭力,你却整日里在外头胡混?你有没有把自己当我弟弟?有没有把自己当秦家人?” 秦禾被秦柯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他只是懒散好玩,控制不住自己,并不是蠢,也知道兄长这番话说的是正理,秦家眼下的好日子说到底一大半都是倚靠官府,确切的说是王寿对秦柯的信任。眼下王寿将魏刺史入城仪式这等大事都交托给秦柯,秦柯哪怕是破家也要办的妥妥当当,只要办的好了,今后秦家自然会随着魏刺史蒸蒸日上,若是办的不好失了王寿的信任,秦家眼下的生意都未必能做下去,毕竟番禺城里想搭上王寿这条线往上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论家世,论人才哪个不比秦柯一个“公士”要强百倍? “说话呀,你干嘛不说话?”秦柯见弟弟不说话,愈发着恼:“好,既然你不把自己当成这家里的人,也不要留在番禺了,明天你就回广信去吧!” “别,别呀!”秦禾一听急了,赶忙抓住兄长的衣袖:“我真的是去见朋友,谈生意呀!” “好!”秦柯冷笑一声:“你见了哪个朋友,谈什么生意?给我一一道明,只要是真的,我不但不赶你回广信,还给你两千钱,权当是帮你一把!可要是假的,可就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 秦禾被逼到这里,脑子灵光一现,赶忙道:“我是和一个会画壁画的朋友谈的!” “画壁画的朋友?”秦柯皱起了眉头:“你找他干嘛?” “是这么回事!”也许是因为急中生智,秦禾的脑子转的飞快,口中侃侃而谈:“上次兄长不是说受王寿公所托,要为魏刺史凯旋归来举办一场盛大的仪式,小弟就想,百闻不如一见,魏刺史讨伐蛮夷那是几千里外的事情,大家最多看看露布,具体怎么赢得,谁也不知道?为何不请个画匠,将魏刺史讨伐蛮夷的事情画成画,放在城门口或者别的地方。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魏刺史的武功,想必魏刺史看了一定满意,魏刺史满意了王寿公也一定会满意的!” 听了秦禾这番话,秦柯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他将信将疑的看了弟弟一眼:“你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既然是好事,为何不一开始就说?” “这——”秦禾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兄长有所不知,小弟的确是去了斗鸡坊,想要好好玩乐一番,却不想那斗鸡坊正好请了个画匠画壁画,我撞到了才有了这个主意,害怕兄长责罚,小弟才不敢说的!” “你——?”秦柯本要着恼,但转念一想自己一共也就两个弟弟,事业却越做越大,不依仗他们还能依仗谁?二弟能想到这个主意,也算是在公事上用了心了,否则怎么会看人画壁画就能想到用在魏刺史的入城仪式上?至于喜好玩乐,也只能一点点改,指望他一夜之间改性子那也太强人所难了。 “罢了,你明日把那个画匠带来见我,商议一下!”秦柯叹了口气:“二弟,我知道你喜好玩乐,但这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也姓秦,这家业也有你的一份,家中之事,你也要尽一分心,知道了吗?” 秦禾本以为兄长知道自己去斗鸡坊玩乐要狠狠训斥自己一番,却没想秦柯只是提点了几句,他看到兄长满脸的疲惫憔悴,想起平日里兄长的终日劳碌,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惭愧之意来,低声道:“兄长,的确是我的不是,从今往后我一定不再去那些地方了,专心帮你忙家里的事!” “罢了!”秦柯摇了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改的。只要你心里多念几分这个家就是了。时间不早了,早点歇息吧!明天记得把那个画匠找来见我!”说罢,秦柯便站起身来,拍了两下秦禾的肩膀,出门去了。秦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方才睡去。 次日天刚刚亮,秦禾就出了门,来到斗鸡坊,却发现门都没开,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人应。知道是自己来的太早了,想必那画匠人还没到。他本想先去吃点东西,但又怕错过了,干脆就在门前石阶上坐下等,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便看到那画匠背着竹箱,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秦禾大喜,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抓住对方胳膊,笑道:“等你好久,怎么才来!” 谢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当街抢劫的贼人,认出秦禾才怒道:“你这是作甚?” “自然是有事找你!”秦禾笑道。 谢丙警惕的看了看秦禾:“你找我作甚?” “自然是好事!”秦禾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叫秦禾,请问足下高姓大名!” “不敢当,谢丙?” “好,谢兄快随我去见我兄长,有一桩大买卖等你!”秦禾扯住谢丙的胳膊,便要走,谢丙却甩开他的手臂:“我这里还有做不完的活计,哪个有时间陪你胡闹!” “你这厮当真是没眼光,我兄长是为魏刺史做事的,你错过了这机会,可别后悔!”秦禾急道。 谢丙却不理会秦禾,自顾着开了斗鸡坊的门,一边调颜料作绘画的准备,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作。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收了订钱,就得先把这里的壁画画完了,再做其他事。你要么等我把这里的事做完了,要么就请你兄长来这里一趟面谈,否则别无他法!”说罢他便提起笔,开始画了起来,无论秦禾在他身后说了什么,他都只当没听见。 秦禾没奈何,只得回到兄长那儿,把情况和秦柯讲述了一遍,最后道:“兄长,我也没想到那厮这么不知好歹,不如就算了吧!我去再找一个画匠便是!” 秦柯想了想之后问道:“那个谢丙画艺真的好?” “确实很好,不然我也不会想到这件事!” “那好,那我就去一趟便是!”秦柯站起身来:“还有,二弟你去取两千钱带上,他有句话没错,收了定钱就要把活干好,我们只带一张嘴去,他当然不会理会!” 于是兄弟二人重新来到斗鸡坊,秦柯阻止了弟弟打扰谢丙的工作,先静静地站在墙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墙上的壁画,只见其画中人物或饮酒,或为场中斗鸡助威,或下注,或作弊,或乘机偷窃,或找人,无不惟妙惟肖,鲜活灵动,活脱脱一副斗鸡坊的众生态。秦柯默然看了半响,才走到谢丙身旁,拱手行礼道:“足下便是谢丙谢师傅吧?在下秦柯,二弟秦禾言语无状,失礼了!二弟,还不向谢师傅道歉?” 秦禾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向谢丙拱了拱手:“谢师傅,我先前失礼了,还请见谅!” 谢丙看到秦禾兄弟,赶忙从梯子上下来,放下手中毛笔,拱手还礼道:“不敢,不是小人狂妄,只是眼下的确事多脱不得身,见谅!” “谢师傅不用辩解,我都看到了!”秦柯笑道:“说句实话,我这个弟弟平日里行事随意,说出来的话十句里也没有两三句做的准的。他昨日回去夸赞你的画艺,我本以为又是他灌了几杯马尿说胡话。今日一来,亲眼目睹才信了。二弟,拿来!” 秦禾赶忙送上那装钱的口袋,秦柯双手送上:“这里面有两千钱,权当是订金,还请谢师傅收下。好生用心,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这——”谢丙却露出难色来:“并非小人推辞,只是已经先答应了这斗鸡坊的主人,要先画完了这里,才能轮到你的活计!” “那你还要几天?” “这边还要四五天,加上后面院子的,少说也有十五六天!” “这么久,那可不成?”秦柯笑道:“不过不要紧,都在我身上,不会让你为难!”说罢,他让秦禾在这里守候,自己叫斗鸡坊的人请主人来,将自己的来意和借谢丙去为魏聪大军入城仪式画画的事讲述了一遍。那斗鸡坊主人倒是爽快:“既然是魏公之事,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让这画匠随秦东家去便是,只求将来能在王公面前提上一句便是!” “一定,一定!”秦柯笑道。言罢,他便带着谢丙一同去了王寿那儿,先把自己的想法讲述了一遍。王寿闻言大喜,笑道:“到底是年轻人,你这个主意好,魏刺史见了一定高兴。就照这个法子做,按照计划,魏刺史还要七天才进城,一定要在之前准备好!” ———————————————————————————————————— 当魏聪的凯旋之师回到番禺时,已经是公元168年的四月了,举目所及,道路两旁尽是稻田和果园,在亚热带明媚阳光的照射下,禾苗摇曳,与碧绿色的河面连成一片,远处传来犬吠和水鸟鸣叫声,牧童坐在水牛背上,怡然自得的穿行于田埂之间。 “这些都是为您准备的!”王寿小心翼翼的指着身后一幅幅帛画:“一共有十二幅画,分别描述郎君领兵翻过五岭,高要击破张叙、受朝廷敕封为刺史、领兵前往交趾……等诸般景象,您入城时可以挂在车旁,让番禺士民看到您的功绩!” (本章完) 第203章 凯旋 “不错,真的很不错!”魏聪满意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帛画,笑道:“王公,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郎君说笑了!”王寿笑道:“老朽哪有这本事,您还记得那个叫秦柯的吗?这些花样都是他想出来的!” “就是那个想出来分期付款买地盖房子的那个?”魏聪想了想之后问道。 “不错,就是那小子!”王寿笑道:“我看他办事倒还勤谨,便把您这次入城修路的事情交给他了,想不到他竟然能想出这招来!” “嗯!”魏聪点了点头,饶有兴致的继续看起帛画来,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些画有很多问题,比如说和当时的绝大部分画师一样,没有人物比例和距离远近的概念,把魏聪画的有旁边士兵两三倍大,只比坐着的大象小一点。 不过看得出,画师的技巧十分纯熟,而且服饰、场面都画的很不错。那要不要把自己学生时代美术课上学到的透视法(即通过几何原理来表现事物远近关系,即远的事物更小,近的事务更大,近的事物更清晰,远的事务更模糊等等)传授给他,看看能不能培训出一批画师来。毕竟西方近代文艺复兴时期画师和建筑师,雕塑家,建筑工程师,机械师的身份往往是重合的,原因很简单,近代西方美术是建立在解剖学,光学等自然科学之上的,自己未来的造船、基建,航海也离不开大批的绘图师,如果这画师是个可造之材,那自己倒是可以省下不少心了。 “入城仪式结束之后,你把那个秦柯带来见我,还有,画师也一起带来!”魏聪道。 “喏!” —————————————————— 新建的鼓楼上鼓声响起,召唤整座城市来见证征服者的荣耀。从城门到太守府的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他们的交谈声将整座番禺城变成一座巨大的蜂巢,嗡嗡作响。但当进城的队伍从城门出现时,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无数双眼睛盯着第一个穿过城门的战士,绯色披风在背后随风飘扬,头盔上的毛缨如血一般鲜红,身上的铁甲深黑如夜。 随后是第二排,第三排,两百名矛手按照四人一排,进入城门,整齐的步伐踩着鼓点,随后是弩手和弓手,最后是骑兵。这些经过精心挑选的壮士就好像一部巨大机器的零件,在他们沉重而又整齐的步伐下,似乎整个大地都在下陷,围观的民众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景象,他们张大了嘴巴,目光呆滞,甚至忘记了欢呼。 在进城的仪仗队之后则是十二辆牛车,牛车两侧各自悬挂着大幅的帛画,上面用细致而又夸张的笔触描绘了魏聪从豫章南下,翻越五岭,到击败林邑,震慑扶南国,与当地蛮族举行会盟的诸般场景画面。相比起前面的仪仗队,这些帛画无疑更能赢得道路两旁围观群众们的欢心,他们指着帛画,大声说笑着,相互询问,发出阵阵惊叹和赞赏声。 在这十二副帛画后,是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是一张颇为粗陋的地图,上面描绘了魏聪此番从番禺直至扶南国漫长的行军路线,在木板的另外一面,则是用文字描述了这次远征的收获——行军三千余里,斩首一万三千余级,破城二十余,俘获生口七万五千余,牲畜不计其数,战象六十二头,兵器甲仗不计其数。 在牛车之后是战象,这些巨大的驯兽穿过城门,在象奴的驱使下,行走在道路上。道路两旁的人发出阵阵惊恐的叫喊声,人们下意识的后退,有的人甚至瘫软在地,甚至有人被挤倒践踏。就连维持秩序的丁壮们也惊恐的后退。 “真可怕,这大象比牛还大?” “是呀,你看它头上长得长长的玩意,那是什么?” “听说是鼻子!它能用那玩意把人卷起来,然后丢出去好远!” “还有你看它嘴边白色的尖刺,太可怕了!” “你看它的腿,那么粗,如果被踩在下面,一百条命都没了!” “幸好有魏刺史,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大家伙!” “是呀,多亏了魏刺史,真是多亏了他!” “你们说,一下子有了这么多这些大家伙,谁还能抵挡我们交州呢?” 这时象群中的一头公象突然扬起鼻子,发出象鸣声,宏亮的象鸣声顿时引起了其他象的应和,象群的鸣叫声顿时压过了鼓声,人群的交谈声,响彻整个城市的上空。人们敬畏的看着眼前的巨兽们,发出阵阵叹息声。 在被俘获的象群之后,是俘虏们!最前面的是林邑国的国王,紧随其后的是他的王后,王子以及贵族、大臣们,为了表明他的身份,他依旧穿着一件林邑王的长袍,头戴冠冕——只不过这冠冕没有黄金白银和各色宝石,而是用树枝编成的,他身后的贵人们也是如此,他们的脖子上拴着绳索,以表明他们的悲惨命运。这些不幸的人低垂着头,迈着拖沓的步子,穿过街道。路旁的观众们恢复了快乐和兴奋,他们向这些俘虏们挥舞着手臂,发出阵阵嘲讽,有的人甚至向其投掷蔬菜碎片,土块,甚至粪便。 在俘虏们身后则是那些被解放的汉人奴隶,他们几乎都是被林邑人掠夺去的,他们挥舞着手臂,发出欢呼声和感谢魏聪的声音。与他们一同的还有若干辆马车,车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战利品,有武器、金钱、布帛等等,马车上的士兵们不断向道旁的人们散发铜钱,这愈发引起了路旁行人的热潮。 游行的最高潮,也是最后的部分是魏聪登场,他是乘坐着一头装饰华丽的白色大象出场的,两厢有十六名铁甲骑士,他的旗帜在头顶上飘扬。围观的人群发出忘我的欢呼声,感谢魏聪的英勇无畏,铲除已经困扰了交州几代人的强敌,将大汉的威名传播到遥远的地方,给番禺带来荣耀,安全以及富足。魏聪坐在象背上,背脊挺直神色威严,宛若神邸,他不时向道路两旁的人们挥舞一下手臂,回应民众的欢呼,而这往往会引起更热烈的叫喊声,就好像一波波海浪,直冲云霄。 “这与其说是刺史,不如说是王侯!”袁绍的声音有些悻悻然的。 “呵呵!”一旁的孔圭笑道:“本初何出此言呢?这里毕竟是交州,不是河南;如今雒阳宫中也不是光武,明,章皇帝了!岂可以泥古拘今?再说魏刺史此番凯旋归来,朝廷肯定是要封侯的,这也就算是一点小小僭越罢了!” 袁绍看了孔圭一眼,冷声道:“孔公乃圣人苗裔,想不到竟然会说出这等话来!” “本初此言差矣!”孔圭叹了口气:“你别忘了,就算是圣人,当初也是为鲁公之臣,而不是去为周天子效力,何况是我。如今天下已经有离乱之兆,孟德聪明仁爱,有超世之才,若能辅之,交州幸甚,天下幸甚!我这一点虚名又算的什么呢?” 袁绍有些诧异的看了孔圭一眼,几分钟后:“孔公说的是!是我失言了!” “呵呵!”孔圭笑道:“此番事了,本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雒阳呀?” “这——”袁绍没想到对方怎么一下子把话题转移到了这么远,不过他当然知道像孔圭这种老狐狸所说的话肯定都意有所指,须得小心对待,他想了想之后答道:“这一时还没打算!” “那就是说你想留下来?” “差不多吧!”袁绍点了点头:“毕竟当初我南下来交州时,大将军就有让我监督魏刺史出兵蛾贼的意思。现在虽然已经平定了交州南边的蛮夷,大军北上之事还没眉目,所以我打算留下来一段时间!” “是吗?”孔圭笑道:“那本初的意思是要和魏刺史一同领兵北上?” “不错?”袁绍看了孔圭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孔圭笑了笑:“只不过若是这样的话,只怕你会和刺史起冲突,与国家不利!” “哦?”袁绍何等聪明,立刻就听出了孔圭的弦外之音:“孔公的意思是,魏刺史并不想领兵北上,征讨蛾贼?” “这倒不是!”孔圭笑道:“国家恰逢大难,我等既为人臣,自然要尽心竭力,为国尽忠。否则他这个交州刺史的官位也坐不稳当,这个道理魏刺史岂会不明白?但人非圣贤,多多少少都会有私心的,我们这位魏刺史也不例外,他不但有私心,而且还不小。” “孔公的意思是,魏刺史另有所图?” “也不能叫另有所图,他此番征讨林邑,兵锋直抵扶南国,会盟蛮夷,兵锋直抵前人未至之域。若论武功,已不下于马伏波了!立了功就要行赏,不然何以用众?” “孔公的意思是,要朝廷赏赐魏刺史之后他才肯出兵?”袁绍问道。 “这也不光是他一个人!”孔圭笑道:“此番你也是从头跟到尾的,这么远走下来,士卒早已困乏,不修整一段时间,岂能用兵?” 袁绍点了点头,孔圭的第二个理由倒是无可辩驳,魏聪这次远征他是从头跟到尾的,从去年的十月多出发,回到番禺已经是次年的四月了,从头到尾有足足半年时间。哪怕是一箭不发,只行军不打仗,士卒也早已疲惫不堪了。事实也是如此,魏聪从番禺出发时有六千人上下,回到番禺时全军只有不到三千人,其中战斗中死伤的只有千人不到,其余的都是因为各种病症,和行军时受伤的非战斗减员,在沿途各地养病。如果立刻要就这么再出征,就算魏聪愿意,他手下的士卒恐怕也受不了。 “所以本初您还是先回雒阳,将这边的情况禀明大将军和令叔,以免产生误会的好!”孔圭笑道。 “我明白了!”袁绍点了点头:“我会把交州这边的情况禀告朝廷,不过也希望魏刺史也不要拖延太久,否则只怕夜长梦多!” “那是自然!”孔圭笑道。 正当两人说话的功夫,魏聪一行人已经抵达了太守府。他下得战象,就向四周的士卒和围观的百姓宣读敕书:“此番随我出征之将士,跋涉数千里,冒矢石,临白刃,有血汗之劳。故从征之人,皆赐复三年。今南方已定,令其各归其家,复故爵田宅。无罪且爵位不满大夫(二十等爵中的第五级)者,皆赐爵为大夫;原本高过不更的,皆赐爵各二级。各县吏不得轻视有爵之人,且应复之田宅,当尽快与之,不得拖延!” 太守府前的广场一片沉寂,但转眼之间便被欢呼声淹没,那些曾经跟随魏聪远征的战士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像孩子一样跳跃,相互拥抱,泪水流过他们满是伤疤的脸庞。这些跟随魏聪已久的男人们都知道在他们的将军这里,爵位已经不再是毫无价值的空帽子,每一等级爵位都可以获得相应的实际待遇,即赐予田宅(当然必须是在魏聪这里获得的爵位,先前从东汉朝廷那儿得到的爵位不算数),第五级大夫就能授田五顷,五“宅”(一宅大概为三十步见方,即边长为45米的正方形)的宅地。这足够让他们从自耕农跃入富农乃至地主的行列,子孙后世都能享受他们奋战的成果。 而广场四周观众们此时的感情就复杂多了,如果说先前他们都是抱着“与己无关”的态度看热闹的话,那么现在魏聪当面宣读敕书就不能说与他们完全无关了。虽说以当时的标准,番禺城中百姓的日子已经过的相当不错了,但毕竟还是被统治阶级,而这些士兵们可是已经迈入了统治阶级,而且子子孙孙都能保持,这种差别让人如何能不眼红。 “赐田五顷,宅邸五宅!”袁绍冷笑道:“他还真大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