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锦衣卫临时工,咋成权臣了》 第215章 滇马策 南京城郊,浦子口营,驯马场。 林十三正牵着一头矮马走向临淮侯李庭竹、诚意伯刘世延。 这头矮马体型似骡,却有着硕大的马尾。此乃滇马。 马匹分为乘马、挽马和驮马。 驮马中的佼佼者当属云南特产的滇马,它耐力非凡,最适合驮运商货或粮草辎重。 这批滇马是兵部尚书杨博命人从云南采购,由南京中转,准备乘船北上,运往九边作为边军的辎重用马。 然而滇马到达南京时犯了窜稀症,窜的稀里哗啦,眼见就要全军覆没。 这五千多匹滇马耗费了兵部八万两军饷。这笔钱是杨博求爷爷告奶奶,从户部那边讨来的。 它们是未来九边后勤运输的主力。若全折在南京那还得了? 负责转运滇马的兵部徐主事找遍了整个南京城的兽医,却都束手无策。 病急乱投医,他突然想到了善于养宠、玩宠、治宠的林传奉。 如今南京六营中,振武营已没了。其余五营有四营还在草包国公徐鹏举手中。 只有浦子口营归临淮侯李庭竹统辖。 林十三便向李庭竹借了浦子口营的校场,集中收治这批滇马。 兵部的徐主事焦急万分,迎了上来:“林千户,这批滇马还有救嘛?” “他们要是全都死在江南。属下只能跳长江谢罪了!” 林十三笑道:“无妨。那些兽医开的方子有三个。一是保持马厩干燥、做好通风。二是减少鲜马料,增加干马料。三是在饮水中加入适量的盐。然否?” 徐主事颔首:“没错。可这三个方子不顶用。这批滇马照样窜稀。” 林十三道:“马若是因吃坏了肚子窜稀,用这三个法子定然有效。但这批滇马窜稀,并不是因吃坏了肚子。” “给牲畜治病跟给人治病一样,得找到病根。” “这批滇马窜稀的病根是水土不服。故兽医的法子无法止泻。” 徐主事有些发急:“我的林千户,您老就别卖关子了。到底能不能治,怎么治?” 刘世延在一旁笑道:“林老哥,你就别卖关子了。看把徐主事给急的。” 李庭竹开起了玩笑:“咱徐主事急得就差捶地嚎啕、满地打滚了。” 振武营兵变后,林十三和南京城的高官勋贵撕破了脸。勋贵中就只有李庭竹和刘世延与他交好。 林十三笑道:“徐主事把心放到肚子里。这批滇马能治,也好治。” “去官窑山,跟窑管事要二百斤白陶土来。以盐水十兑一化开,用斗灌之术灌给病马。每匹马每次灌一海碗。” “不出七日,这批滇马定能止泻,拉的屎橛头儿热乎乎、成坨坨。它们全部都能活蹦乱跳的北上。” 徐主事长出一口气:“哎呀!林千户简直就是治马的活华佗!活扁鹊!我代兵部同僚,代九边将士谢林千户了!我给您磕头啦!” 林十三连忙道:“千万别。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徐主事道:“敢问林千户,为何滇马吃了白陶土就能止泻?” 林十三答:“云南产上等白陶土。其中以建水白陶土最为有名。江南诸官窑所用白陶土,几乎皆来自云南。” “这批滇马水土不服,便以故乡土配水服下。不服就成了服。” “许多北方官员来南方就任,为防水土不服腹泻,都会带一罐家乡土。腹泻时以土配水服下。腹泻立好。” “人、马有许多相通之处。这就是其中之一。” 徐主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哎呀,我该请林千户好好喝一顿酒。” 林十三道:“得了吧。我早听说兵部车驾司的徐主事是个清官、穷官。管着动辄数万两的军马采购,却不贪一文。” “你这样的清官到了南京,理应我请你。” 就在此时,孙越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师父!” 林十三问:“怎么了?” 孙越答:“胡部堂幕中的徐先生到镇监府了。说找您有要事。” 徐渭这人虽无官职,却是胡宗宪心腹。他在杭州那边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他到南京必是有重要的抗倭大事要办。 林十三朝着李庭竹、刘世延一拱手:“二位爵爷。我先告辞。” 李庭竹是孔夫子挂腰刀,能文能武。他与徐渭颇有交情。李庭竹道:“给徐先生带好。” 林十三赶回镇监府:“徐先生,久违了。” 徐渭笑道:“俞帅、戚将军让我给你带好。” 林十三去年保住了戚部、俞部。二人对他很是感激。 林十三道:“临淮侯也让我给你带好。” 二人坐定。张伯、孙越、李高站在林十三的身后。 徐渭直来直去:“我今日要跟你谈的是东南明军的顶级机密。请诸位回避下。” 林十三转头道:“你们先都下去。 众人走后。徐渭道:“你可知去年谭纶谭子理在永寿宫内替俞部、戚部立下了军令状?” 林十三颔首:“听说过此事。” 徐渭道:“如今戚部、俞部粮饷充足、军备齐全,将士训练也已完成。是时候发动一场与浙江沿海倭寇的决战了!” “最近半个月,几小股倭寇在台州登陆,总人数约一千人。太少了。胡部堂想要的,是一场毕其功于一役的大战。” “你手里不是养了一个给倭寇提供假情报的渠道嘛?这一次要派上用场了。想个法子,把频繁出入浙江沿海的倭寇全都引诱到台州。” 林十三喝了口茶:“我明白了。您和胡部堂是想钓鱼。让我替你们抛鱼饵。”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假情报渠道也是一样。我这一年,用了二十几条真情报换取倭寇的信任。是时候收网了。” 徐渭笑道:“你若能在此事上助胡部堂一臂之力,真把活跃于浙江沿海的倭寇全都诱到台州。那你就是抗倭的大功臣。” 二人开始筹划如何钓倭寇这条恶鱼。 林十三道:“我经手了这么久的对倭情报事,有个心得。倭寇把上岸抢掠当成了做生意。他们的狗命就是本钱。” “想让他们投下血本,投入大规模兵力登陆,那就要有重利相诱。” “前两年,朝廷开放了三个口岸与佛郎机人贸易。” “我们可以放出一条情报。朝廷刚刚谈成了与佛郎机人的一大宗贸易。货物总价四百万两。” “这批货物包括上等丝绸、上等茶叶、上等瓷器、还有大批的极品珠宝玉石首饰。交割地点就在台州。” “织造局和大批民间商人,正在往台州运送货物。在台州城内囤货,等待佛郎机人靠岸交割。” 林十三说完了他的鱼饵,徐渭满意的点点头:“妙。老兄你若在浙直总督府供职,至少能做个筹划军略的佥事。” “不过光放出消息还不够。” 林十三接话:“对。既然是钓鱼,那就得打窝。给倭寇一丁点甜头。总督衙门要出次血了。至少要拿出个十万八万两银子采买货物,送到倭寇嘴边儿。” “咱们两头打窝。我这边让文苑秀居给倭寇送出假消息。不对,不是送,而是卖。这条消息要价要高。直接要一万两。” “且倭寇与咱们明军不同。东南明军在胡部堂的带领下如今拧成了一股绳。倭寇却分为许多山头。” “我让文苑秀居一货多卖。卖出来的银子,恐怕足够填补总督府采买货物送倭寇的银子。” 徐渭伸出了大拇指:“与我想到了一起。我这个总督府首席师爷,真该你来当。” 林十三道:“除了拿实打实的十万两货物当饵。还要再造一个阵势。商人们正在大规模向台州运送货物的阵势。” “嗨,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徐渭问:“什么事?” 林十三道:“兵部采购了五千匹云南驮马,在南京中转。我可以借来用一用。让驮马驮着大批货包,在台州一带招摇过市。” “台州一带有大量倭寇收买的耳目。咱们用障眼法迷惑下倭寇耳目。倭寇就更信咱们放出的假情报了!” 徐渭伸出了大拇指:“高招。不过兵部那边的人肯借这批马嘛?” 林十三道:“我得问问兵部的徐主事。我这几日在帮他治这批滇马的腹泻之症的。他应该会卖这个面子给我。” “东南倭患早日平定,对兵部的杨部堂也有好处。倭寇平定了,朝廷的军费才有可能向九边倾斜。” 徐渭道:“我也写信给胡部堂,禀明你的计策。哦对,我记得你们专办秘密差事的人,对这种计策都是要起代号的。” 林十三想了想说:“就叫此计为滇马策吧。” 徐渭道:“好。” 当天夜里,林十三将徐主事请到了镇监府,摆了一桌上等宴席单独宴请。 徐主事道:“说好了我请您喝酒。怎么好让您破费?” 林十三道:“今夜我有求于您。” 徐主事道:“您刚帮了我的大忙。中午滇马喝了白陶土水便有了好转。您让我办事,何谈一个求字?尽管说就是。” 林十三将借徐主事五千匹滇马用于抗倭的事说了出来。 但他没说这批滇马是用于造假声势,迷惑倭寇。而是说这批滇马是用于运送抗倭军械、粮草。 林十三并不是不信任徐主事,滇马策是顶级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徐主事皱眉:“五千匹,全部借走?我做不了主。得请示杨部堂。” 林十三道:“兵部在南京也是建有鸽站的。一来一回,再加上杨部堂考虑两天。八天内应该能给我回信吧。” 徐主事颔首:“应该能。” 二人吃罢了饭,徐主事立即赶往兵部在南京城内的鸽站,写鸽信向杨博请示。 林十三则让李高找来了文苑秀居的“主人”——北条浩二。 林十三见到北条浩二,笑道:“怎么样,你的两个儿子进了金陵书院了嘛?” 北条浩二纳头便拜:“多谢林千户的大恩!金陵书院是官学,有大儒授课。我这两个儿子他日学有所成,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大明子民!” 当初林十三招降北条浩二,给的条件便是保全他那些年通过给倭寇出卖情报攒下的巨额家资。同时让他的儿子成为真正的大明子民。 林十三又问:“我听说你在滁州又买了一千亩良田?” 北条浩二颔首:“什么事都瞒不过林千户的眼。我这一年来,陆续将现银都买成了大明京内的良田。” “我是想通过此举让林千户您放心。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回倭国了。愿做大明的顺民。” “您可以信任我。” 林十三笑道:“我们锦衣卫中有位姓余的老前辈说过,信任是一种滑稽的好感。” “我看咱俩之间就有点那意思。” 北条浩二千恩万谢:“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您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会毫不犹豫。” 林十三道:“上刀山下油锅倒不必。你这条情报渠道,我已用真情报喂了整整一年。现在该派上大用场了。” “附耳过来。” 北条浩二走到林十三身边。林十三低声将滇马策告知了他。 北条浩二是传送假情报的具体执行人。林十三只能告知他实情。 他不怕北条浩二反水。北条的两个儿子进了金陵书院,名为求学,换种说法也可以说是被软禁。 再有,林十三也知道,北条浩二的确把自己的银子全在大明京内买成了良田,还建了两处大宅子。 像北条浩二这种视财如命的人,才不会舍弃在明境的产业以及自己的儿子,吃力不讨好跟倭寇说实话呢。 北条浩二听完林十三所言,赞叹道:“林千户,您大手笔啊!” 林十三道:“不是我大手笔,而是明军大手笔。明军兵强马壮,彻底平定浙江一省倭患只在今年之内。” “要换作三年前,咱们的这个计策即便成功,引诱到了大股倭寇登陆台州,那些不堪用的卫所军也会束手无策。” “现在不一样了。浙江的明军脱胎换骨了!” 北条浩二点头称是:“对对对。林千户说的没错。” 林十三敲打他:“有些话我还是说清楚了为好。我刚才告诉你的,是明军顶级机密。” “你若首鼠两端,把此事透露给倭寇。你两个儿子的命没了,你在大明的那些产业也没了。而你将受千刀万剐之苦。” 北条浩二道:“林千户放心。我没那么傻!” (本章完) 第216章 送出假情报 北条浩二这个老倭鬼颇为识时务。 林十三又道:“若滇马策能够马到成功。我奖你白银一万两。另外还会上书京师锦衣卫南镇抚司,给你一个小旗的员额。” 北条浩二纳头便拜:“多谢林千户提携。” 林十三道:“别急着谢我。事情还没办成呢。咱们得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接下来的几日,林十三忙着跟北条浩二制定引诱倭寇上岸的详细计划。 兵部杨博的回信也已绑到了信鸽腿儿上,飞来南京。 杨博对借滇马的事表示同意。他是嘉靖朝后期数得上的猛人、能臣。 在他看来,抗倭大业是要高于党争和利益之争的。 为了抗倭,别说借五千匹滇马。就算把它们全送给胡宗宪又如何? 所谓深明大义,便是如此。 与此同时,戚部驻地,台州东南新河县郊军营。 指挥佥事胡守仁、千户吴惟忠、陈大成、王如龙等正围在戚继光面前。 戚继光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吴惟忠道:“弟兄们练兵练了快一年。如今上千倭寇进犯台州。求将军率我们出击,让倭寇尝尝咱义乌兵的威风!” 王如龙道:“将军,咱们弟兄的鸳鸯阵法以以真,那个什么来着。” 胡守仁在一旁道:“已臻化境。” 王如龙点头:“对对对,已臻化境。咱们正好拿那一千倭寇练练手。您不是常说嘛,练兵练的再好,也需实战磨砺。” 胡守仁不是戚部中的义乌帮,而是观海卫世袭武将出身。 胡守仁道:“将军。他们俩说的有道理啊。朝廷花了那么多军饷在我们身上。如今台州遭上千倭寇入侵,咱们若做事不管,岂不寒了百姓的心?” 戚继光猛然睁开了眼睛:“我问你们,浙江沿海活跃的倭寇大约有多少人?” 胡守仁答:“三万多人,十六七股。” 戚继光道:“宝剑岂能轻易示人?一千多倭寇登陆你们就急眼了?小家子气!” “告诉你们,未来台州有一场大战!这是一顿美味大餐,要吃我们就敞开肚皮吃。” “能发大财的人,岂能算小账?” “告诉弟兄们。白天好好习练鸳鸯阵法,晚上好好睡觉。养精蓄锐。” 就在此时,一名总督衙门的旗牌官快步走了进来。 旗牌官拱手道:“禀戚将军。上月十六,广东盗贼张琏聚众四万,攻陷福建、江西三府十八县。僭称飞龙国皇帝。” “朝廷已命俞帅调任南赣总兵,率部离浙去赣,平定张琏匪乱。” 这是一个万分不妙的消息。 昨日胡宗宪刚派人来给戚继光通过气。说一两个月内,浙江沿海的倭寇全都会来台州。到时由戚部、俞部联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今俞部却调往了江西。整个浙东,就只剩下戚部一支生力军。 要知道,戚部只有三千人而已。而整个浙江沿海的倭寇却有三万多。 三千对三万,优势在敌。 即便是有大将之风的戚继光,此刻心中也捏了一把汗。 戚家军自建军之后,还未单独打过如此规模的大仗。 其实,身为统帅的戚继光严重低估了自己手下这一群义乌兵的战力。 杭州,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正在跟福建巡抚谭纶密谈。 胡宗宪这个浙直总督还管着福建军务。谭纶是他的下级。 二人虽一个是严党,一个是裕王党,却是至交好友。 谭纶道:“徐渭和林十三的那个法子的确可行。只是俞部被朝廷调往江西,戚部孤军奋战,没有必胜的把握。” “那个滇马策能否暂缓实行?让戚部出击,歼灭在台州登陆的一千零散倭寇。对朝廷也算有个交待。” 胡宗宪却摆了摆手:“朝廷内的形势,你应该跟我一样清楚。” “若我们在东南没有大胜,恐怕朝中的两大山头又要上奏疏建议皇上裁撤戚部了。” “戚部别看只有三千人。成军一年却烧掉了朝廷五十万两官帑。” “戚部的军械都是最好的。要什么我给什么。光是这一项,就耗银三十万两以上。” “仅仅灭个千八百的倭寇?那只是小胜。堵不上朝中两大山头的嘴。” “再有,你是在永寿宫里代我,代东南将士立过军令状的。已经十个月了,距一年之期只有两个月。” “我们只能按徐渭和林十三的计策,诱全浙江沿海的倭寇去台州。一股歼之。” 谭纶叹了声:“汝贞兄,恕我直言,你是在赌。” 胡宗宪颔首:“对,我是在赌。赌的是浙江一省抗倭的全胜!” “朝局波诡云谲,我这个浙直总督不知还能当多久。我没有那么多时日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戚继光、相信他的三千袍泽。” 与此同时,京师,严府。 严世蕃面前坐着徐阶长子,尚宝寺丞徐璠。 首辅、次辅不和,明争暗斗。但有着共同利益的事还是会私下沟通的。 大佬与大佬沟通,从不亲自出马。而是派出代理人。 二人的长子是最合适的代理人。 严世蕃道:“徐老弟,去岁谭纶谭子理进京述职,在永寿宫里立了什么军令状。” “这都十个月了,浙江那群备倭营兵除了像烧木头一样烧朝廷的官银,在战场上毫无建树可言。” “我的意思,待到两个月后,一年之期一到。咱们双方联手,上奏疏参戚继光。建议皇上裁撤戚部。” 徐璠喝了口茶,不动声色的说:“严兄所言亦是家父所想。只是.谭子理不知在裕王爷面前进了什么谗言。” “裕王爷想保胡宗宪、戚继光他们。我这边的人,不方便上奏疏明着违背裕王爷的意思。” 严世蕃冷笑一声:“呵。戚部若是被裁撤,你们的人在东南不知能多赚多少银子。此时却畏首畏尾?” “你们不愿干这事儿,那我们来干好了!到时你们只需保持中立,别碍我们的事遍罢。” 徐璠与严世蕃击掌盟誓:“成交!” 为了给抗倭使绊子,继去年振武营事件后,朝廷的两大派系再一次站到了一起。 不同的是,这一回由严党当打手。徐党保持中立。 有时候保持中立也是一种态度。 在台州与倭寇的决战势在必行!再拖下去,恐怕抗倭全局都要坏菜。 三日后,南京镇监府。 兵部的徐主事找到了林十三。 徐主事道:“林千户,杨部堂已经回信了。这批滇马可以借给你们。” “不过求你们爱惜些。至少给九边剩个两千五百匹。” “为了跟户部索要购买这批滇马的银子,我们杨部堂前前后后往户部大堂跑了十几趟。” 林十三道:“这你放心。我们借这批滇马是用作运送抗倭物资的,又不是骑着它们上战场打仗的。” “两个月内,我们一定完璧归赵。最多有个几百匹的损失,浙直总督府那边会照价赔偿给兵部。” 徐主事道:“那就好。滇马此刻都圈在浦子口军营呢。您随时都可派人去调用。” 林十三送走了徐主事,找到了杨金水。 林十三笑道:“杨公公,您老经营织造局多年,跟浙江的丝商、布商应该都很熟吧?” 杨金水颔首:“别的不敢说。浙江数得上的丝商、布商都对我言听计从.松江徐家除外。” 林十三道:“我有事求您办。” 杨金水喝了口茶:“什么事,说说看。” 林十三道:“您能否给那些丝商、布商透个风。就说朝廷最近跟佛郎机人谈成了价值四百万两的大宗贸易。” “其中丝绸、布匹两项,占到了这宗交易的六成,规模达到两百四十万两。” “织造局存所存绸、布远远不够。将从丝商、布商手中收购。” 杨金水尚不知滇马策。 他道:“好家伙。我这话若透出去,浙江的绸价、布价恐怕要翻着跟头往上涨。” “你小子别是嫌冰窖生意不够做,又盯上了绸、布生意。私下囤了一大批绸、布。让我往外放风,助你发财吧?” 林十三正色道:“杨公公轻看了我林十三!我不是严嵩、徐阶。不会干为了一己私利操控市价的事!” “这是一条假消息。与浙江军事息息相关。” “您若不信。我可以让胡宗宪胡部堂给您写信。” 杨金水颔首:“成。我信你。你让我什么时候往外放风?” 林十三答:“暂且等我的消息。这风,得在恰当的时机吹出去才有用。” 林十三知道,浙江的丝商、布商跟倭寇多多少少都有些勾连。 他准备先等北条浩二卖出假情报,再让杨金水放出风去,侧面印证假情报是“真”。 现如今万事俱备,只差北条浩二那边得手了。 当夜,文苑秀居花船上。 一个白面公子正跟北条浩二对坐着。 这白面公子长得跟个豆儿似的,个头矮小。此人是大倭寇三上坂虎的密探。 倭字的本意便是身材矮小、相貌猥琐。这密探长得倒是清秀,名叫什么新左卫门。 北条浩二道:“这一次的情报,我开价一万两。” 新左卫门皱眉:“纳尼?太贵了!” 北条浩二道:“贵部三上君花一万两银子买我的情报,可以赚回整整四百万两。” 新左卫门眼前一亮:“红豆泥?四百万两?” 北条浩二道:“你们不愿出这笔银子买这份情报,想买的人大有人在!” “浙江沿海与三上君实力相当的人,至少有五位!” “你们的三上君如果成功从明国赚到四百万两银子,足可以回到我们的故国,割据一方做个藩主、大名。” 新左卫门问:“到底是什么情报?我只带了五千两银票来南京。” 北条浩二压低声音:“我只能告诉你,这条情报跟明国与佛郎机人的大宗贸易有关。” “剩下的,你需要凑齐一万两,我再将情报原原本本告知。” 新左卫门道:“能否等我十日?我回到海上,禀报三上主公,凑齐银两?” 北条浩二摇头:“十日?太久了!你信不信,你前脚走出我这条花船,后脚就有人愿意拿一万两买这条情报?” 新左卫门犯了难:“我是真的没带够钱啊!只能回海上取。” 北条浩二想了想,说:“这样吧。咱们合作也不是第一次了。三上君是我的老客人。” “我就看在老客人的面子上,给予一些优惠。” 新左卫门问:“怎么优惠?” 北条浩二笑道:“你帮我杀个人?杀了他可以折抵五千两。” 新左卫门喜形于色:“杀个人?对于我们来说太容易了。杀谁?” 北条浩二答:“南京城内的大茶商,胡杜嗣。” 林十三对滇马策考虑的万分周全。他提前想到了,那些购买情报的倭寇不一定能带足万两白银。 那好办,替我杀人就是了! 南京城内有大把私下勾结倭寇做走私贸易的巨商。这些人无一例外,在朝中都有靠山。林十三动不了他们。 我动不了他们,倭寇总动得了他们吧? 林十三给了北条浩二一份通倭商人名单。小倭子银子不够?帮我们杀人来凑! 新左卫门大喜过望:“我知道这个人。他跟友田真厚走得很近。友田家跟三上家一直是世仇!” “杀掉胡杜嗣,对三上主公是有利的。我答应你。” 北条浩二笑道:“那好。明日晚间,我希望你带着五千两银票和胡杜嗣的人头来跟我交易。” 新左卫门当即点头:“绝对没有问题!等我的好消息吧!” 翌日晚间,新左卫门果然将胡杜嗣的人头带来了文苑秀居。 人头用包袱皮包得里三层外三层。 新左卫门道:“请你信守承诺。情报呢?” 北条浩二答:“明国朝廷与佛郎机人谈成了货价四百万两的大宗贸易。交易的地点在台州沿海。” “这批货物中,包括上等丝绸、上等布匹、上等茶叶,上等瓷器,珠宝玉器。” “用不了多久,整个东南的大小商人都会向台州附近运囤积货物,等待佛郎机人靠岸交易。” “大约四月下旬,全部货物将在明国官府的统一调配下,在台州囤齐。” “若贵部能够登陆,一口吞下这批货物。那就发了大财!顶得上你们在明国沿海抢掠三十年!” 新左卫门的脸上已经掩藏不住兴奋:“吆西!” (本章完) 第217章 抛出鱼饵 翌日,南京镇守太监府。 林十三起身,领着王小串和虎儿在后衙院子里打八段锦。 杨金水路过,道:“这俩小家伙的八段锦打得不错啊。光腚坐板凳,有板有眼的。” 林十三道:“这套强身健体之法,还是跟我们驯象所的常青云常千户学的。” 杨金水叹了声:“唉,陆都督、常千户先后病故已经快半年了。” “哦对了,昨日南京城出了一桩命案你听说了嘛?大茶商胡杜嗣被人杀了,脑袋还被人摘走了。” “这真是命如其名。稀里糊涂就死了。” “胡杜嗣那可是户部杨左堂的连襟。南京刑部和应天府的人疯了一样在查这案子。” 林十三不动声色的说:“啊,堂堂南京城,大明留都,孝陵脚下,竟出了这样耸人听闻的案子?” “这等亡命徒,捉住了一定要立斩。” 胡杜嗣其实是林十三让北条浩二指使倭寇杀的。 我林十三杀不了你们这群通倭的高官裙带,不会借倭寇的刀杀你们? 杨金水道:“那姓胡的也是该死。想当初我掌织造局,有一年丝绸产量低。跟他商议买些丝绸充库。” “这厮手里明明有一万匹丝绸,就是不卖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批丝绸是他准备走私给倭寇的。” 林十三感叹:“唉。其实我办了一年对倭情报事有个心得。倭国本来就是小邦,而倭寇连倭国的军队都算不上,就是倭国的土匪而已。” “泱泱大明,想要剿灭自家沿海的倭患简直易如反掌。” “可什么事儿就怕内奸啊!大大小小的内奸结成了一张网。或对抗倭大业暗中掣肘,或给倭寇提供情报,或与倭寇做贸易,变着法子资助倭寇军费” “胡部堂抗倭,明面上打得是倭寇。实际上打得却是大明内部的敌人!” “倭患只是小患,那些不顾江山社稷,勾结外敌,只求一己私利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患!” 杨金水赞叹道:“十三老弟好见识。正是这样。” “就说当初五六十个倭寇横行江南,打到南京城下那件事。就那么点人,我大明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他们淹死。” “说白了。那五六十个倭寇被别有用心的人视为了平账仙人,他们暗中纵容倭寇才导致闹剧发生。” 二人正说着话,守门百户禀报:文苑秀居的老板求见林千户。 杨金水道:“你有事你先忙。我回书房处理公务。” 不多时,北条浩二来到了林十三面前。 林十三转头对虎儿和小串说:“你们两个八段锦打得不错,先去找你娘。就说我说的,让她奖你俩一人一个大嗦了蜜。” 王小串领着虎儿蹦蹦跶跶的走了。 林十三问:“怎么样?” 北条浩二答:“三上阪虎的人已经带着情报走了。今夜我要在花船上接待武藤獾的人。继续兜售我那价值四百万两的情报。” “另外,我让六个姐儿分别出了外牌,前往沿海与倭寇接头。分别给浙江沿海实力最强的七股倭寇卖去情报。” “用不了半个月,台州要囤积大批货物的消息就能传遍所有大倭寇的耳朵。” 林十三满意的颔首:“好。” 滇马策已经进行了第一步。接下来要进行第二步,抛出诱饵,向倭寇侧面印证情报的真实性。 林十三这一回切切实实出了一次血。 他来到了林有牛的卧房。林有牛正坐在躺椅上呲溜呲溜喝着茶。 林十三问:“爹,你手头有五万两现银没有?” 林有牛点头:“有。” 林十三道:“都给我。我要派大用场。” 这一回,林十三打算出一回血,用自家的银子去买用来蒙骗倭寇的诱饵。 林有牛问都没问林十三用途。直接取来一沓银票:“这都是广源记即兑即取的银票。一共五万两。” 林十三笑道:“您老以前把一文钱看得比月亮还大。怎么如今掏几万两银子给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林有牛骂道:“你小子话怎么这么多?不要就还我。” 林十三道:“别介啊。这笔银子我要派大用场。” 林有牛道:“嗯。我赚的银子迟早都要留给你。你只要不是拿去包秦淮河上的姐儿,用在正途上。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林十三拿了老爹五万两银票,找到了南京城内的绸缎商人张如海。 这张如海不似被砍了脑袋的胡杜嗣。他是正经的皇商,往上数三代都是给织造局供货的。 林十三拱手道:“张老先生。久仰久仰。” 张如海毕恭毕敬的跪倒:“草民张如海,见过林千户。” 林十三将张如海搀了起来:“快快免礼。张老先生请坐。我今日要与你谈一桩生意。” 张如海坐定。林十三亲手给他沏了一杯茶:“如今南京市面上丝绸多少钱一匹?” 张如海答:“下等丝绸六两一匹,中等丝绸十两银子一匹,上等丝绸二十两一匹。” 林十三问:“你手里可有两千匹上等丝绸?卖给我吧。” 张如海惊讶:“林千户要那么多丝绸做什么?” 林十三最擅于睁着眼说瞎话:“老先生应该知道,官员平级调任南京,等于降职发配。” “我是因得罪了朝廷里的人,才被贬到南京来的。如今在南京已有一年,我之前得罪的人已经死了。” “这几日我准备在官场中打点打点。想法子调回京师去。” “既然是打点,自然要出点血。送银子太过扎眼,不如送上等丝绸。” 张如海当即答应了下来:“此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回去调货,将两千匹上等丝绸给您准备好。” 五万两已经花出去了四万两。 当日下晌,林十三又吩咐孙越:“你办件事。我给你两千两银子,你去买一万个牲口驮货用的毡布袋。给其中九千个布袋里全都塞满干草,运到浦子口军营那边去。” 孙越接过银票:“师父放心。有钱好办事。今日天黑前我一定将此事办妥。” 当日晚间,林十三来到了浦子口军营。 只见九千个毡布袋已经填满了干草,整整齐齐的摞着。毡布袋鼓鼓囊囊,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放着的是什么金贵的货物。 淮阴侯李庭竹走了过来:“林老弟,你弄这么多毡布袋做什么?” 林十三答:“这个嘛,我自有用处。侯爷不必细问。” 李庭竹道:“怎么神神秘秘的?连我都不能说?” 林十三微微一笑:“侯爷,天机不可泄露啊。” 孙越迎了上来:“师父,我这差事办得可还成?两千两银子没花完,还剩下四百两。” 说完孙越将银票递给了林十三。 林十三收起银票,转头问一名管马厩的军士:“这几日滇马的腹泻之症彻底止住了吧?” 军士答:“自从用了您的法子,给它们灌白陶土水,它们便一日好过一日。如今已经彻底止了泻,恢复了体力。” 林十三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你给我把这批滇马喂养好了,过段时日我要派大用场。” 翌日清晨,北条浩二又来到了镇监府找到林十三,奉上了一叠银票:“林千户,武藤獾的人已经上了套,交了银子买走了情报。” “这是三上阪虎的五千两和武藤獾的一万两。一共一万五千两,请您收好。” 诓骗倭寇购买假情报是有大把银子入账的。 北条浩二是个生意人。林十三得给他一些甜头。 他从银票中抽出一张一千两和一张五百两面额的,递给了北条浩二:“你是贩卖假情报的具体经手人。这一千五百两是你的。” 北条浩二缩了缩手:“您能留我一命已经是厚待我了。我怎好再要您的银子?” 林十三却道:“这是倭寇送的银子,不要白不要。拿着就是。” 接下来的半个月,北条浩二陆续给林十三传来消息,浙江沿海的十多股实力很强的大倭寇,纷纷买下了假情报。一共得银九万两。 林十三从九万两中抽出五万两,还给了老爹林有牛。 又给了北条浩二九千两的分润。 剩下的全部给了张伯保管,作为锦衣卫在南京的办差经费。 万事俱备,要开始抛饵了。 三日之后,林十三雇佣了两千马夫,牵着五千匹滇马出了南京城。 这五千匹滇马中,有四千八百匹驮的都是塞满干草的毡布袋。 另外两百匹滇马,驮着他刚刚买来的两千匹上等丝绸。 林十三让李庭竹派了两千浦子口营兵沿途护送,领着诺大的滇马队浩浩荡荡离开南京城。 在城门前,一个老头问一个中年人:“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大一个马队,运这么多的货物。还有这么多兵马护送。” 中年人一摊手:“你问我,我问谁去。” 好巧不巧,这话被骑在马上的林十三听到了。 林十三笑道:“老人家,朝廷跟佛郎机人谈成了一笔价值几百万两的交易。我们这是去台州送货去呢!” 市井百姓的嘴又杂又碎。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长上翅膀,传遍浙直。 林十三领着马队一路来到了浙江境内,在没有倭患的几个府县大肆招摇过市。 这几个府县中有不少倭寇奸细目睹了这一切,忙不迭的赶往沿海报信。 在金华府的一家客栈中,林十三秘密与徐渭接上了头。 林十三问:“戚部那边准备好了嘛?” 徐渭颔首:“戚部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出击与浙江沿海的倭寇决战。可倭寇似乎还未有动作。” 林十三道:“这群狡猾的恶鱼,不吃到鱼饵是不会咬钩的。是时候把鱼饵放出去了。” 说完林十三展开了一张地图:“先登陆的那一千零散倭寇如今在何处?” 徐渭道:“就在台州府城附近三十里处。戚部为了大局没管这群王八蛋。他们可算撒了欢,在台州城附近烧杀抢掠了半个多月。” 林十三颔首:“唉。为了抗倭的全胜,要牺牲一百名无辜百姓了。” 徐渭颔首:“没办法。想要彻底肃清倭患,就要有人牺牲。我曾经想过,用一批秋后问斩的死囚犯将丝绸送到台州。” “可是,我又怕死囚犯见了丝绸起歹心贪念.” 林十三将两千马夫召集了起来:“诸位,当下有一桩及其危险的事,需要一百人站出来。” “有一批货物,需要向倭寇出没的台州运送。很有可能遇到倭寇。” “你们应该知道平头百姓遇到倭寇的后果。” “故,愿意办这趟差的,我每人给你们白银一百两。” 一百两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一辈子也赚不到的数字。 别说一百两白花花的现银了。普通百姓一年到头连一两贯铜钱都剩不下。 这一百两银子,足够他们改变自己的生活,买一些上好水田,做自给自足的自耕农。不必再给地主租子。 两千人里,当即站出来八百个不怕死的。 林十三道:“诸位,我再说一遍。运货去台州这趟差事,恐怕九死无生!你们确定要去嘛?” 一个马夫喊道:“只要您信守承诺,把一百两银子捎给我们的家人。我们愿往!” 林十三颔首:“好。不过我不需要这么多人。只需要一百人。抽签吧!来啊,准备七百根长签,一百根短签。” “凡是抽到短签的人,就去台州送货。” 抽签完毕,一百个马夫喜滋滋的拿到了短签。 林十三有些不忍看他们。 他宽慰自己:做大事,必须有一颗狠心。 他抬起头道:“凡是抽中短签的,留下姓名、籍贯。十日内我会将一百两白银送到你们家人手中。” “诸位,若遇到倭寇,你们千万不要舍命不舍财!滇马驮着的货物是朝廷的,命是你们自己的!” “见到倭寇你们立马就跑。不要再管马和货。” “就算你们跑了,这一百两我也照付不误。” 滇马计划的最后一步,是将驮着两千匹上等丝绸的马队故意暴露在一千多零散倭寇面前。 等倭寇吃下这枚诱饵,一定会确信买去的情报为真。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那时,浙江沿海的大股倭寇一定会蜂蛹登陆。 戚家军便有了机会将其一股荡平,彻底肃清浙江沿海的倭患。 (本章完) 第218章 遇倭杀倭,直至戚部全部阵亡或倭畜 数日后,台州城西三十里。 一百马夫牵着两百匹滇马缓缓前行。滇马上的毡布袋鼓鼓囊囊,里面满载着上等苏杭丝绸。 上等丝绸在大明都是硬通货,何况海外? 据说,嘉靖中期以西巴尼亚的某位子爵派遣八艘大帆船前来东方。船队在倭国停靠,购买了四千匹来自大明的走私丝绸。 船队的指挥者很有经验。没有将四千匹丝绸装在一条船上,而是分别装在了八艘大帆船上,每艘船装载五百匹。 在回国途中,他们遭遇了一场大风暴,八艘大帆船有七艘沉没。 按理说,八艘船沉七艘,高价买来的四千匹丝绸只剩下了五百匹达到巴塞罗那港。那位子爵应该赔得亲妈都不认。 然而并没有。 子爵出售了五百匹丝绸。扣除损失七艘大帆船的成本,竟还有两倍的利润。 大明丝绸在欧洲是等同于黄金一般的存在。那些在宫廷中随地大小便的欧洲大小“贵族”,将丝绸视为身份和尊严的象征。 当然,在欧洲同样畅销的,还有大明的茶叶、瓷器等等一切货品。 正是欧洲人对大明商品的强大需求,造就了大明走私商人——倭寇——欧洲远洋船队这一整个商业链条。 但倭寇天生就是活畜生,自古以来都是道德下水道、文明地花板。他们认为抢比买要来钱快。 于是这帮活畜生自永乐年间起就在沿海小规模抢掠,到了嘉靖朝发展为大规模的倭乱。 言归正传。 为首的马夫头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群穿着奇怪衣服,手持火铳刀枪弓箭的人。 其中一个为首的好似头上扣着一个锅盖,锅盖上还带着两只牛角,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嗦了蜜(军团配扇)。 马夫头一声大喊:“不好!有倭寇!乡亲们快炮啊!” 之前林十三交待过他们,遇见倭寇立马逃跑,不要在意马背上的货物。 倭寇果然是活畜生。手无寸铁的马夫们已经丢下了马和货。即便大明最卑劣的强盗抢掠的目的也只是求财,而非害命。 倭寇却是以杀人为乐。 这股倭寇大约有五百人,为首的头目名叫高藤一郎。 高藤一郎原本只是个倭国的足轻,即炮灰兵。来到大明烧杀抢掠让他成了手下有五百人的海盗头。 这厮竟学着倭国藩主、大名的样子,给自己造了把军团配扇。 只见这小八嘎一挥军团配扇,命令道:“火铳、弓箭,射杀!” “砰砰砰”、“嗖嗖嗖”铳子和箭矢飞向手无寸铁的马夫们,十几名运气不好的马夫被当场射杀。 高藤一郎领着一众倭寇冲到两百匹滇马这边。他心急的用倭刀划开了油毡袋。 油毡袋中当即滑出五匹崭新的苏杭丝绸。 高藤一郎大喜过望:“吆西!剋莫急嘎一!” 再划开滇马另一侧的油毡袋,里面依旧是上等丝绸。 小八嘎们纷纷划开其余滇马上的油毡布袋,全部都是上等丝绸! 这两千匹丝绸,足够高藤一郎在倭国圈一块小小的地,建个鼻屎大小的城当个领主。 高藤一郎兴奋的两眼放光:“我早就跟诸君说过,随我来大明抢掠,财富大大滴!” 一名小八嘎问:“高藤君,还要追击那些明国人嘛?” 高藤一郎果断道:“不,立即带着这批丝绸回沿海去,登船回国!诸君,只要这批丝绸顺利运回国,我们就都是有钱人啦!” 五百多小八嘎果断退到台州沿海,上了三艘八番船。 高藤一郎没有高兴多久。 他们登船不久,便遇上了大倭寇三上坂虎的船队。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砂砾。 三上坂虎下令拦截了高藤一郎的三艘船,要求上船检查。 这一检查不要紧,他们竟发现高藤一郎的座船上竟载着两千匹苏杭上等丝绸! 三上坂虎将高藤一郎抓了起来,一通拷打。最终拷打出了结果,这批丝绸并非跟大明走私商人购买的。而是在台州附近抢掠所得。 三上坂虎在倭国是个战败失去领地的小藩主。 他正经是有一批家老、年寄、奉行、藩头的。他立即召集他们议事。 三上坂虎道:“高藤那个走了运的蠢货,竟不费吹灰之力从台州附近抢到了两千匹上等丝绸。诸君怎么看?” 家老小川早大尻首先发言:“这说明我们购买的情报是真实的。这两千匹上等丝绸就是证据。” “明国的确要跟佛郎机人在台州进行大宗贸易。” 三上手下的年寄——君岛吞白附和:“没错。我们在浙东几个府的耳目也传来消息。说最近有几千匹矮马运送大量货物去台州。” 三上坂虎手下的第一猛将,黑肤阿卡道:“主上,我们不要再观望了!登陆台州吧!全军出击!价值四百万两白银的财富就是我们的了!” 小川早大尻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据我所知,南京城里的北条浩二是个王八蛋,竟将这条重要情报转卖给了十几股势力。” “他们一样会在台州登陆。到那时,我们将与他们陷入混战!” 君道吞白献计:“不如凭借主上的威信,召集他们商议,结成同盟,共同抢掠。等抢掠成功后,我们在海上凭借强大的舰队,逼迫他们吐出这批货。” 三上阪虎连呼:“吆西!吆西!吆西!” 不得不说,这三上阪虎在倭寇中的确有几分势力。虽比不了当年的汪直,也算个瘠薄人物。 一群倭寇在舟山川湖岛上开了个畜生大会。 这群畜生最后商定,共同登陆台州抢劫。抢劫成功后按照兵力分配战利品。 大明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传入倭国已有多年,被文化低地的倭国奉为“天下第一兵书”。 这帮八嘎还想出了一个声东击西之计。 他们将泊船点选在了象山海口,再从奉化东南的西凤岭登陆,兵峰直指宁海北。这只是虚晃一枪而已,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台州。 嘉靖四十年四月十九,倭寇两万八千余人在奉化西凤岭登陆。 这是浙江沿海全部大倭寇们的主力。剩下没资格登陆分台州那张大饼的几十股小倭寇,有大约一万人。 只要将这两万八千人全歼,浙江一省的倭患就能够彻底平定。 且说林十三已经执行完了滇马策,他没有回南京,而是去了杭州城。 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和徐渭、林十三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 胡宗宪道:“倭寇与我们玩上了兵法。还知道声东击西了!幸亏诱饵是我们抛出的,我们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 “不然还真上了他们的当。” 林十三问:“戚将军那边准备如何应对?在台州以逸待劳嘛?” 徐渭在一旁道:“不。戚将军准备与倭寇虚与委蛇,带领戚部主力前往宁海,做出中计导致台州空虚的样子来。” “待到倭寇放下戒心,扑向台州时。戚部会回师台州。戚部军报中的原话是‘至台州,遇倭杀倭,直至戚部全部阵亡或倭畜全部伏法为止’!” 林十三赞叹了一声:“好气魄!” 胡宗宪从地图前走开,他对徐渭说:“给我找一本文成公的《传习录》来。我要闭门读书。无重要军报,任何人不得进我的书房。” 胡宗宪花了数年时间,给戚继光创造了全部打胜仗的条件。接下来,胡宗宪将会将指挥权完全下放给戚继光。 全看戚继光的了! 徐渭和林十三离开了书房,来到客厅喝茶闲聊。 徐渭是狂士,说话直来直去:“此番若一切顺利,浙江沿海倭寇主力被歼。剩下的小股倭寇不足为虑。” “大倭寇全死在台州,小倭寇们可能会转而袭扰福建。不过那不足为虑,将倭寇全部荡平不过只在一两年内。” “一两年后,倭患彻底平定之日,便是胡宗宪戴枷进京受死之时!” 林十三却道:“不会的。若倭患平定,胡部堂是抗倭的第一大功臣。即便严党垮台,皇爷也一准会留用胡部堂。” 徐渭苦笑一声:“我教你三句话。第一句话:不要低估文人的无耻。” “第二句话: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 “第三句话:不要低估朝堂的残酷。” “平定倭患后,朝堂上容不下功臣胡宗宪。朝廷里的那些大人物,只需要一个罪官胡宗宪!” “唉,我最佩服汝贞的一点,就是他能为了百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知道平倭后他必死,还一门心思全放在平倭上。” “汝贞对我说过。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价值。他活在世上的唯一价值便是替大明平定东南倭患!” 徐渭一席话可谓是振聋发聩。 林十三大受震撼却一言不发。 说什么呢? 这是什么样的朝廷啊!真心为国尽忠的忠臣、能臣,却难逃身陷不测之地的结局。 党争倾轧,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这样的朝廷,这么多忠臣良将保它有什么用? 片刻后,林十三劝慰自己:或许,那些忠臣良将保的不是朽烂的朝廷,而是大明的黎民众生! 自倭寇四月十九登陆,整整五日,胡宗宪没有踏出书房门半步。只由家仆每日三次入内,送白粥咸菜,更换恭桶。 四月二十三,宁海。戚部大营。 倭寇的临时营地就在十里之外。 戚继光率部返回台州途中,偶然遇到了这股三千人规模的倭寇。双方干脆安营扎寨,准备就地开战。 戚继光召集手下三千将士训话。他用手指向倭寇营地的方向:“诸位,倭寇就在那里!” 自此之后“倭寇就在那里”成了戚家军最简短、最有效也最隆重的战前动员。 一直到戚继光死后数年,这句话还在鸭绿江畔回响,直冲长白山定的云霄间。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两日之后,一匹快马冲入了杭州城。 快马上的红翎信使高喊:“大捷!大捷!宁海大捷啦!” 红翎信使一直纵马飞奔到了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正在书房内一遍又一遍的读着阳明先生的《传习录》。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声高喊:“宁海大捷!” 胡宗宪推开了门。只见浙直总督衙门的数百名属官、书吏跪成了一片。 徐渭高声道:“禀胡部堂。宁海传来捷报。本月二十三,戚部回师途中于宁海遭遇倭寇本多尚隆部,全歼本多尚隆部倭寇三千余人!” 林十三敏锐的发现,听到捷报胡宗宪的脸上没有丝毫兴奋之色。 胡宗宪焦急的问徐渭:“伤亡呢?戚部折损了多少人?” 登陆倭寇两万八,戚部却只有三千。宁海之战虽胜了,但若惨胜与败也没什么区别。 徐渭答道:“禀胡部堂。戚部战死两人,重伤四人。” 胡宗宪惊愕万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还是林十三眼疾手快,扶住了胡宗宪。 胡宗宪问:“多少?再说一遍!” 徐渭语气中难掩兴奋:“戚部战死两人,重伤四人。” 戚继光以及他统帅的戚部浙兵,是华夏战争史中战损比天花板、战胜率天花板。 战损比方面,戚部经常打出一比一百的恐怖数字。 战胜率方面,自戚继光在义乌招兵建军后,十几年水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放在整个华夏史中,戚继光作为一名将领都是炸裂的存在。 言归正传。胡宗宪晕了过去。 数年夜以继日的操劳,让他患上了肝阳上亢、血气不稳之症。名义李时珍对胡宗宪的病都束手无策。 林十三赶忙又是掐人中,又是给他喂水。 胡宗宪缓了过来:“再说一遍,戚部伤亡?” 林十三在一旁道:“我的胡部堂,戚部首战告捷,战死两人,重伤四人,全歼三千倭寇!” 胡宗宪赞叹了一声:“戚继光,真乃神将也!” 接下来的日子里,捷报一个又一个传来。 桃渚大捷! 健跳大捷! 新河大捷! 花街大捷! 大田大捷! 丽水大捷! 处州大捷! 上峰领大捷! 戚部在台州附近九战九捷,史称“台州大捷”! 嘉靖四十年,五月十五。红翎信使的报捷声再次响彻杭州城。 登陆台州的两万八千倭寇,被歼两万五千人,残敌退回海上又遇卢镗、唐尧臣水师截击。落水淹死无算。 万世之功! (本章完) 第219章 封,封,封!升,升,升!赏,赏, 嘉靖四十年五月十五,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的手边放着一份捷报。 捷报的内容是:浙兵戚继光部于台州附近大破倭寇,九战九捷。共斩倭寇首级两万四千六百余,戚家军战死二十八人,重伤六十七人。浙江倭患一举肃清。 嘉靖帝脸上毫无喜悦神色,反而铁青着脸。 欺君!明晃晃的欺君!当朕是三岁小孩嘛? 三千浙兵对阵两万八千倭寇,光斩首就快两万五了。浙兵只战死了二十八人? 难不成戚继光是兵仙转世,三千浙兵个个都是天兵天将? 捷报是胡宗宪、谭纶、戚继光、卢镗、汤克宽联名上的,他们是在拿朕当傻子一般戏弄嘛? 啊呀!东南的文臣武将已经结成了同盟!串通起来蒙骗朕! 封疆大吏、带兵武将沆瀣勾结!这还得了? 这倒不怪嘉靖帝多疑。这样逆天的战损比,换做任何一个人看都不会信。 京师正六品以上全部文武官员、勋贵都已换好了朝服,跪在大殿外等待朝贺。 严党和徐党怀了同一个心思:捷报一准是假的。我们大张旗鼓前来朝贺,把皇上给架起来。等查实他们谎报军功,看皇上还下得来台? 皇上下不来台,东南那群人还有好果子吃? 哼,当初费尽心机裁撤戚部不成。现在胡宗宪、戚继光他们脑袋进了水,竟送上这样一份蠢得令人发指的假捷报。 朝贺的官员已在大殿外跪了一个时辰。大殿的嘉靖帝并未做任何表示。他在等两个人。 突然间,管东厂的黄锦捧着二十几封密信,快步冲向永寿宫大殿。身体肥硕的他被大殿门槛绊倒,来了个老太太钻被窝。 二十几封密信散落了一地。 吕芳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两个小宦也上前帮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密信。 嘉靖帝骂道:“蠢奴!堂堂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就不能稳重些!” 黄锦挨了骂,脸上竟有喜色:“禀皇爷,东南的捷报是真的!” 嘉靖帝掀开青纱帷帐,凝视着黄锦一言不发。 当初戚继光在义乌募兵,组建浙兵新军。以嘉靖帝多疑的性子,怎会不往其中派遣耳目? 戚部之中有厂卫派入的耳目;浙直总督府中有厂卫派入的耳目;东南各府甚至县,皆有厂卫耳目。 这二十多封密信,皆是东厂耳目们有关台州大捷的密奏。 黄锦打开一封密信,高声念道:“东厂番役赵大海,现潜伏于浙兵戚部伙房任切墩杂役。他上禀——台州九战,戚部袍泽宛如神兵天降。” “其鸳鸯阵法之精妙,震古烁今。倭寇对阵鸳鸯阵如蚍蜉撼树。且戚部袍泽人人不畏死,不偷生,作战时号令如山。” “开战前,戚部开伙瓷碗总数为三千零三十八个。台州之战结束后庆功宴,戚部开伙瓷碗总数为两千九百四十三个。其中二十八人为战死。六十七人为重伤,未能参与庆功宴。” “属下身为杂役,未能冲锋陷阵。只在大营观望战局。然戚部九战之大胜,乃属下亲眼所见。” “只是.” 嘉靖帝开口问:“只是什么?” 黄锦答:“只是,戚部杀敌近两万五千人,却无一俘虏。只因开战前坐营将军戚继光有军令‘戚部不要俘虏’。不知戚继光是否有不仁之过。” 吕芳在一旁道:“刚才我也起疑,杀了两万五千人,怎么没抓到一个活口?原来有这样的军令。” “皇爷,老奴以为,倭寇与畜类无异。华夏仁义是用来对待人的,不是用来对待畜生的!” “戚将军此举是为震慑那些觊觎我华夏财富的倭寇。并无罪过。” 吕芳是个厚道人,忙不迭的帮戚继光说好话。 嘉靖帝紧皱了一夜的眉头略显舒展。他道:“黄锦,接着念。” 黄锦又道:“东厂无职耳目吕魏,现于戚部大营新河县之县衙内担任户房书吏。该员于嘉靖三十七年被东厂档头杨志礼招募,作为眼线为东厂提供情报。” “吕魏上禀——近两万五千颗倭寇人头被戚部带回新河,堆积于新河县城外。另,缴获倭寇火器、弓箭、刀枪亦堆积于县城外。几成两座山。” “戚继光领县城官员、百姓,于倭寇人头前举行血祭,祭奠倭乱中身死的百姓、殉国将士。” “血祭当日,新河县城外哭声震天。自永乐年间倭寇犯我沿海起,倭患已持续百十年。” “百年国耻,一朝得雪!” 吕芳在一旁道:“皇爷,看来东南呈上来的捷报是真不假。” 嘉靖帝还是不能放心:“黄锦,接着念。” 黄锦念完了剩下二十几份捷报,无一不在印证捷报的真实性。 嘉靖帝一向煞白的脸上竟泛起了红光。 他在等第二个人。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 自去年陆炳病死后,朱希孝接替陆炳担任了锦衣卫指挥使。而陆绎则被提升为了指挥佥事,成了朱希孝的手下。 朱希孝快步走了进来。他的手中亦捧着一堆密信。 嘉靖帝吩咐他道:“快念给朕听。” 朱希孝手中这些密信无一例外,皆是印证戚家军取得骇人大胜的。 朱希孝念道:“九战结束后,台州百姓箪食壶浆,涌入戚部驻地犒劳将士。” 嘉靖帝感慨:“自英宗之后,百姓一向视兵为匪。何曾见过百姓视兵为自家亲眷?” “可见戚部不仅善于打仗,还军纪严明,于百姓秋毫无犯。” 吕芳在一旁给戚继光助攻:“皇爷圣明。之前朝中官员参奏戚部军纪涣散、桀骜难驯,如今看皆是乌鸦聒噪之言尔!” 嘉靖帝听完了东厂、锦衣卫两方面的密报,已是龙颜大悦。 他竟破天荒的吩咐吕芳:“给朕换衮冕,朕要在皇极殿接受百官朝贺。” 严党和徐党也不是没有耳目。且他们夸张到人在宫中,消息能够通过宫门传递。 众臣听旨后,纷纷移步皇极殿。 严世蕃快步走到了严嵩身边,低声言道:“督捕司的人从东南传回消息。那捷报是真的。” 严嵩听了这话停下脚步,愣了半晌。 混迹官场数十年的他能够预见未来。 台州九捷是真不假,几乎已经宣告了浙江倭患的平息。接下来,倭寇残部可能会与福建沿海倭寇合流,侵扰福建。 但那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戚部战力如此骇人,只需转进入闽,倭患彻底平息只在一两年间! 倭寇平息之日,就是严党丢掉东南之时! 严党若无东南,则根基危矣! 严嵩突然如遭雷击。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严家败落之日不远了! 徐阶那边,太仆寺卿亦走到他身边:“徐次辅,万世之功啊!” 徐阶笑道:“戚部如此神勇,在台州杀了两万五千倭寇,只战死二十几人。的确是万世之功。” “什么白起、韩信、关云长、岳武穆,都不及咱大明的浙江都司同知、宁绍台参将戚继光厉害啊!” 徐阶这话明显是在阴阳。他根本不信戚继光能创下如此傲人战绩。 太仆寺卿却压低声音:“二公子从江南传来消息。捷报是真的。” 徐阶愕然:“即便是胜了,也应有几分夸大吧?” 太仆寺卿道:“并无夸大。倭寇的人头都在新河堆成山了。戚部门的近三千将士皆已在新河暂驻。” 徐阶反应很快,他大声说道:“果如我所言,白起、韩信、关云长、岳武穆,都不及咱大明的戚继光!” “白起效力于暴秦,韩信不得汉高祖信任,关云长效力于无福之主,岳武穆效力于昏君。” “戚继光却被古往今来第一圣明之君主重用。此乃戚继光之福,更是大明百姓之福,我等臣子之福!” “此等洪福,全靠当今圣天子所赐!” “皇上,圣明啊!” 在通往皇极殿的宫巷中“皇上圣明”的呐喊此起彼伏。 既然已经确定捷报是真的,那就要论功行赏! 胡宗宪虽未直接指挥台州之战,却因统筹东南抗倭之全局,加封“太子少保”衔,位列“三少”,仅次于“三公三孤”。 另赐喜庆金银,赐穿蟒袍。 除了明旨,嘉靖帝还差内宦去东南,给胡宗宪传口谕“东南倭患平定之日,便是卿回京入阁之时”。 嘉靖帝画的这张饼 首功悍将戚继光升授浙江都司。两浙父老请愿为戚继光建生祠之事,天恩照准。 诰赐新河之战前期临敌不乱,率百姓孤守新河城的戚继光夫人王氏“一品威烈夫人”。 戚部小旗以上,原地晋一级。 嘉靖帝在史书中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他称第一,孙子万历帝只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三。 但这回嘉靖帝拿出了“朕不过了”的豪气。调拨内库银十五万两,赏赐戚部有功将士。 另调拨内库银三十万两,命戚继光募兵扩军至六千。 曾有言官参劾,戚部浙兵自称“戚家军”,戚继光有不臣之心。 此番嘉靖帝发明旨,言明:“戚家军”为百姓爱称。朕一向体谅民意。故钦赐浙兵戚部军号“戚家军”。 另赐于江西剿匪大胜的俞大猷部军号“俞家军”。 上上下下都赏了,自然跑不了筹划“滇马策”,诱敌登陆的林十三。 若没有“滇马策”,戚部便不能一股荡平浙江沿海的倭寇主力。 林十三升为南京锦衣卫镇抚司镇抚使,官升正四品,破格升授宣威将军散阶。 因东南倭患尚未彻底平定,福建仍有小股倭寇袭扰。故命林十三常驻杭州,协助胡宗宪,办理对倭情报事。 南京锦衣卫的镇抚使那也是镇抚使。 大明自开国,还未有锦衣卫的镇抚使听命于封疆大吏的先例。 这也足见嘉靖帝对胡宗宪的重视程度。 半个月后,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与谭纶、戚继光、林十三对坐着。 台州大捷后,胡宗宪喜极而泣。然而不过三天,他便恢复了冷静。 平倭尚未成功,汝贞仍需努力! 等再平定了福建倭患,那才是真正的大功告成。 林十三如今已成了胡宗宪的情报总管。他站在地图前说道:“据属下掌握的情报。浙江沿海的五十几股势力不强的倭寇,共计万余人已转移至福建沿海岛屿。” “这帮倭寇因为势力太小,当初没资格登陆台州跟大倭寇们抢食吃。竟因祸得福成了漏网之鱼。” “他们已与福建沿海的零散倭寇合流。” 胡宗宪问:“福建原本的零散倭寇有多少股,多少人?” 林十三答:“大约三十股,总人数八千左右。” 胡宗宪道:“戚元敬,我命戚家军立即收拾行装,准备一应军械。准备入闽作战。” “谭子理,戚家军入闽的一应粮草供应交给你。” “林十三。半个月内,我要你搞清楚福建大小倭寇的姓名、手下人数、战船数量、武器状况、盘踞地点。” 林十三痛快的答应下来:“属下领命,半个月内必有呈报。” 林十三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有着强烈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之前他在京师,整日搅合在党争的那些烂事儿里。如今他却是真正的为国效力,保护百姓。 这种自豪感和成就感,是搅合党争烂事儿给不了的。 家人都在南京,他却常驻杭州,一门心思扑在了对倭情报事上。 他这个南京锦衣卫镇抚使当得可谓是宵衣旰食、鞠躬尽瘁。 林十三出得胡宗宪的书房,立即找到了原本负责对倭情报事的南镇抚司百户沈惟敬议事。 在对倭情报事上,林十三已算得半个老手,现在办起差来得心应手。 沈惟敬道:“半月内办完胡部堂交待的差事不难。邵大侠人在福州呢。他之前写信给我,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开口。” “有邵大侠相助,咱们如虎添翼。” 林十三道:“不可大意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戚家军大规模清剿福建倭寇前,咱们的情报一定要尽量搞详细。” “你亲自去一趟福建。哦对了,带着李高。但不要让他涉险。” 李妃当初授意李高跟着林十三来江南,原本就是为帮自己亲弟弟镀金。 林十三深知李妃用意,乐得通过给李高镀金讨好裕王府那边。 沈惟敬是个人精,看透了林十三的用意。他笑道:“我全明白。冒险的事不让李百户做。立功的事捎上李百户。” “嘿,谁让人家命好,有个好姐姐呢。” (本章完) 第220章 横竖倭寇已平,此生我足矣!(滇马 第220章 横竖倭寇已平,此生.我足矣!(滇马记终) 有位姓许的古圣人说过:活着就是要做有意义的事,做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着。 何谓有意义的事? 大丈夫带三尺剑,横行天下,上报国家,下护黎民。这就是有意义。 接下来的一年里,林十三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对倭情报事上。南直隶、浙江、福建三头跑。 有时为了取得一份情报,他会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日子虽苦却乐。因为他知道,他做的事将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史书中或许不会提及他的名字,但他心甘情愿。 在这一年里,东南大势已变。 取得台州九捷后,新任浙江都司戚继光从义乌招兵,扩充戚家军。随即率六千戚家军与戴冲霄部从温州出发,入闽作战。 首战横屿岛,大捷! 时值中秋节,戚继光写下了名垂千古的《凯歌》。闽地雅乐名士谱曲,《凯歌》成为了戚家军的军歌。 福建百姓箪食壶浆,慰劳戚师,给戚师送来了大量食物作为军需。其中有一种烤饼,咸甜可口,福建人称之为“继光饼”。 后简称为“光饼”,流传数百年。 中秋过后,戚继光率军南下,再战牛田,大捷! 十日之后,三战林墩,大捷! 时浙江又有小股倭寇作乱。戚继光率军回浙。闽地倭寇叹曰:戚虎终去矣。 没错,倭寇给戚继光起了一个名字“戚虎”。 浙江倭乱平息,戚家军二次入闽,四战于平海卫,大捷! 五战仙游,大捷! 福建五战五捷,共歼灭倭寇约一万两千人。戚家军战死六十三人,重伤一百零二人,仅此而已。 这五次大捷,宣告了东南倭乱的彻底平定。 终于取得了彻底的胜利!万世之功! 嘉靖四十一年,秋夜,仙游城外。 林十三骑着一匹马,立在高处,目视着戚家军凯旋而归。 戚家军的将士们高举着火把,火把汇成了一道铁血长城。这条长城将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护佑大明海疆、边疆的平安。 直到“明日校场领饷,不必着甲”的历史名场面上演。 戚家军的将士们高唱起了凯歌:“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二十七岁的林十三坐在马上,此刻已是热泪盈眶。抗倭大业,今日全胜! 数十年来为平定东南倭患的那些忠臣良将,努力没有白费。 无数烈士没有白白牺牲。 自嘉靖三十四年,替名宦高忠寻犬算起,林十三已经历了七年宦海沉浮。 如今的他已不是当初那个白面俊后生。东南沿海的烈日让他的皮肤黝黑。 在官场上他日趋成熟。 不过,旁人都是官越做越大,良心越来越小。 他却反了过来,官儿越做越大,良心也越来越大。 林十三随戚家军返回福州大营后,便等待着朝廷的封赏圣旨。奇怪的是,一连两个月毫无消息。 这日,他刚从营帐中走了出来,只见一个肥胖骑士纵马狂奔过来。 骑士见到林十三,一勒马缰下了马。 骑士是林十三的胖徒弟孙越。 孙越道:“鸽站那边接到了京师的飞鸽传书,师父,京里出大事了。” 林十三问:“出什么大事了?” 孙越答:“严家父子遭御史邹应龙弹劾。皇爷命三法司会审,严世蕃被判流放广东雷州。严嵩削职为民。” 林十三听后沉默不言。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东南平而严党倒,这是明眼人都能预测到的。但林十三没想到这一天来的竟然这么快。 两日之后,太监杨金水抵达仙游城。 杨金水先宣读了圣旨。戚家军全体将士晋一级,无论官兵,皆赏银五十两。 戚继光加三级任用,升授右军都督同知,实授福建总兵。 在圣旨中,嘉靖帝毫不吝惜对戚继光的溢美之词:“卿用兵如神,岂直当今之虎臣,实为振古之名将。” 恩赏圣旨宣读完后,林十三问杨金水:“杨公公,朝廷对胡部堂.” 杨金水叹了一声:“林十三,接旨。” 林十三跪地:“臣接旨。” 杨金水道:“上谕。南京锦衣卫镇抚使林十三,勤于对倭情报事。抗倭功成,林十三功不可没。然” 说道这个“然”字,杨金水叹了口气,随后继续宣旨:“然,林十三结交奸党,与权奸严世蕃、罗龙文结为异姓兄弟。” “朕赏功罚过,降林十三为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 “浙直总督胡宗宪乃奸党骨干。虽有平倭之功,却依附严嵩父子。着即革去一切官职。” “着新任北镇抚司千户林十三前往杭州,将胡宗宪押解回京。钦此。” 林十三和戚继光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杨金水赶忙解释:“皇爷倒严的决心很大。然而严党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 “皇爷罢了胡宗宪的官,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凡是严党官员,皇爷皆会严惩。即便是胡宗宪是这样的国之干城,亦要治罪。” “胡宗宪在东南做了那么多事,得罪了那么多人。朝堂上不知有多少人恨不能治他于死地。” “皇爷让十三老弟押解胡宗宪进京。为的是在途中保全他的性命。省得那些魑魅魍魉途中暗杀他。” 林十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杨公公放心。我定保胡部堂平安到京。谁敢意图谋刺东南之柱,我穷尽一生精力也要杀他全家。” 杨金水点了点头:“好。”随后他又道:“皇爷赐了我司礼监秉笔衔,转任浙江镇守太监。有旨意,戚家军乃是浙兵。戚继光则为福建总兵。互不统属。” “着戚家军立即调回浙江,交由浙江镇守太监杨金水暂管。” 林十三脱口而出:“皇爷要缴戚帅的兵权?” 杨金水凝视着一旁的戚继光:“戚帅,你不要误会.算了,这瞎话我编不下去了。” “胡宗宪是严嵩的人,你戚帅又是胡宗宪的人。如今严党倒台,你自然要吃瓜落。” “本来六科廊的言官上了联名奏疏,要将你同胡宗宪一道锁拿入京。是皇爷力排众议,不光不治你的罪,反而将你升为福建总兵。只收夺你的兵权。” “戚帅,我给你透个实底。等倒严这场风波过去,皇爷会把戚家军的兵权还给你。” 林十三怒道:“这不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嘛?我要上奏疏” 杨金水失声喊道:“林十三,你消停些吧!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这是政潮!嘉靖一朝最大的政潮!” “六科廊言官本来参你是严党骨干,要杀你的脑袋!皇爷打算褫夺你的官职,堵言官的嘴。” “是裕王爷让张居正写了一封奏疏保你。你才能得到明降暗升的结果!” 林十三最近一年通过李高可劲巴结裕王府,心血没有白费。 有储君做靠山,关键时刻真能保官救命。 林十三小声骂了一声:“东南倭寇平定,明明是大喜事,愣生生办成了丧事。” 杨金水有些发急:“我的小祖宗。这话也就在我跟前说说。别出去乱说!” “严嵩被罢官,徐阶做了首辅。如今姓徐的那一伙儿人张扬的很。逮着人就往死里参!” “吏部有个郎中,本不是严党,只说了一句‘切勿矫枉过正’,就被扣上了严党的帽子,罢官夺职流放。” “皇爷现在需要人手制衡严党。调你回京,就是让你辅佐朱希孝、陆绎他们制衡徐党。” 戚继光道:“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替胡部堂感到不忿。” 杨金水一声叹息:“唉!” 京城,永寿宫大殿内。 嘉靖帝的手边放着一堆奏疏。无一例外,全部是六科廊言官参劾严党官员的奏疏。 如今“严党”成了万能大帽子。看政敌不顺眼?好说,给他扣一顶严党帽子就是。 如果将这些六科廊言官的奏疏照准,京城诸衙几乎全部都要停摆,六科廊和都察院除外。 嘉靖帝凝视着那一堆奏疏一言不发。 黄锦正在给他洗脚。吕芳则在一旁伺候手巾。 黄锦道:“皇爷,东厂得到消息。朝中清流言官正在私下串联,若皇爷不准他们的这些奏疏,他们便要前来永寿宫跪谏。” 嘉靖帝意味深长的说:“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叫陈洪进来。” 不多时,司礼监秉笔陈洪入内。 在司礼监四秉笔中,陈洪排行第二,却是四人中最为阴险狠辣的一个。 陈洪给嘉靖帝磕了头。 嘉靖帝道:“黄锦是个厚道人,心不狠,手不黑。提督东厂的差事,他办着实勉强。陈洪,朕命你接替黄锦,执掌东厂。” 陈洪听了这话两眼放光,高声道:“奴叩谢皇爷恩典!奴一定替皇爷管好东厂。” 嘉靖帝又不满的说道:“陆炳薨了之后,朱希孝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朕的本意是让他凭借手中权力,保护孱弱敦厚的裕王。” “可他始终跟徐阶走的太近。很多事都动不了狠辣手腕。陆绎又太过稚嫩。” “朕看,东厂监管锦衣卫乃是祖制。应该恢复这一祖制了。以后你要把锦衣卫一并管起来。” 陈洪心中再次狂喜,磕头道:“奴谨遵圣命,一定连锦衣卫一并管好。” 嘉靖帝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名叫林十三的传奉官要回京了。此人堪大用,你要用好他。” 裕王府。 李妃正在给裕王剥一枚腌渍荔枝。 裕王道:“徐阁老手下的那些人最近也太张狂了一些。父皇弃用的人他们参,父皇要用的人他们还要参。” “连孤暗示要保的人,他们都不放过,照参不误。” “孤算明白,为何严党贪狞狡诈,父皇却重用多年了。没有严党的制衡,朝廷里这群‘道德君子’简直要反了天。” 李妃道:“王爷,臣妾劝您一句话,眼下的事您不要管,也不要问。” “您没发现么。父皇这两年做的一切事都是在为您日后登基铺路。” “倒严这等大事是为了您的将来。让朱希孝管锦衣卫是为了您的将来。提拔张太岳、高肃卿亦是为了您的将来。” “徐阁老的那些人要闹便让他们闹去。一群聒噪乌鸦,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朝局如海。有疾风骤雨的时候,但始终要归于平静。” 李妃的见识不亚于聪明绝顶的政坛老油条。 裕王道:“胡宗宪呢?孤打算保他。” 李妃摇摇头:“王爷,万万不可。他是天字第一号的严党。您保他,岂不是在向朝臣们传递信号,您要保严党?” “那就成了跟父皇唱反调。” 裕王叹了声:“唉,可惜了胡汝贞啊!” 李妃道:“胡汝贞不光是东南柱石,还有宰辅之才。日后您登基践祚,他可为阁臣。” “臣妾猜测,父皇会为您留下这柄治国安邦的国之利剑。至多将他发回原籍闲住。” “您欣赏他,待登基之后再启用他就是了。” 李妃的猜测十分准确,只是她没料到日后事态的发展。 谁也不是算命先生,“未来”二字最为多变。 十日之后,杭州城,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的身边放着一个箱子,箱子里是全套的浙直总督冠带。他自己则是一袭布衣,面容憔悴。 林十三站在他的面前:“胡部堂,朝廷又有旨意,撤销浙直总督一职。自您之后,大明再无浙直总督。” 胡宗宪颔首:“哦。浙直总督本就是朝廷为抗倭设立的临时官职。如今倭寇已平,自然该撤销。” “噗通”林十三给胡宗宪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您是我的老师,教会了我做人、做事。请受我一拜。” 胡宗宪道:“起来吧。如今你是朝廷的正五品千户,我只是一介草民,你这一拜我怎受得起?” 林十三道:“李高从京师来信。说让您保重身体,暗示朝廷有重新启用您的一天。” 胡宗宪叹了声:“我得罪了太多人。他们不会让我活到那一天。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横竖倭寇已平,此生.我足矣!” (本章完) 第221章 历史滚滚向前,林十三,署理北镇抚 嘉靖四十一年,冬。林十三押送胡宗宪回京。胡宗宪被暂押诏狱。 裕王对胡宗宪还是欣赏的。其门人,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命北镇抚司千户林十三暂管诏狱事。 有林十三管着诏狱,胡宗宪在狱中的日子反而比做浙直总督时清静多了。林十三又找来京中名医为其调养,甚至自掏腰包雇了一个福满楼的厨子,专门为胡宗宪做药膳。 嘉靖四十一年,腊月初一。内阁首辅徐阶于内阁值房题字三行“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 明眼人皆知,这三句话的重点在于第二句“以政务还诸司”。 说明白点就是:严党已经倒了。皇上您的爪牙没了。权力该还给文官集团了。咱们君臣共治不香嘛? 题字同日,徐阶授意南京兵科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胡宗宪十大罪。 为抗倭挪借军费,成了“贪污军饷”。 为募饷开抗倭捐,成了“滥征赋税”。 最狠的是最后一条罪名“党庇严嵩”,这一条.没得洗。 又数日,有故人前来诏狱探访胡宗宪,劝其反戈一击,揭发严嵩父子罪行,可保性命无忧。 任凭说客舌灿莲花、好言相劝、言语威胁。胡宗宪全程缄口不言,只在最后说了一句话:“严阁老对我有知遇之恩。” 翌日,六部、都察院、六科廊、诸寺三百零九名文官联名上奏,请杀胡宗宪。来势汹汹,泰山压顶。大有皇帝不杀胡宗宪则京城诸司罢工停摆的气势。 好家伙,严世蕃刚被发配雷州,严嵩刚被免职不久,文官集团这就发动第二次大礼议式的逼宫了。 关键时刻,嘉靖帝授意锦衣卫站了出来。 锦衣卫上至指挥使,下至百户,联名上奏疏为胡宗宪鸣冤。 接下来的半个月,参劾胡宗宪的三百零九名文官中,有三十一人因贪污、纳贿、徇私、舞弊被锦衣卫逮捕,关进诏狱。 为了救下胡宗宪的性命,一向圆滑的林十三这回也顾不了得罪不得罪人了,直接化身诏狱阎罗王。 他下令对这三十一人施以酷刑,这帮人恨不能连小时候偷过谁家的针,摘过谁家的瓜都一一招认。做官后干的龌龊事自然一件不落,全部供述。 对于这批官员的处理,锦衣卫遵循从严从快的原则。 这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谁想搞死胡宗宪,锦衣卫就搞死谁。 为保胡宗宪性命,嘉靖帝一改往日“居于深宫,藏于帷帐,操纵朝局”的行事作风。亲自下场表态:其一,胡宗宪平倭有功。 其二,胡宗宪并不是严党。自他做了御史,便是朕一直提拔他。朕之前因平倭而赏赐他,若朝令夕改,今后谁还会为朕做事? 其三,胡宗宪任职总督时,的确有些违背法度之事。虽本意是为平倭大业,然法度不可违。故免除其一切官职,命其回籍闲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徐阶一党若还咬着胡宗宪不放,那真成给脸不要脸了。 这场政潮,在嘉靖帝的权谋和锦衣卫铁腕的扼杀下,渐渐散去。 胡宗宪得以还乡。 嘉靖帝为此事,专门给裕王写了一张字条“胡汝贞乃朕留给你的宰辅大才”。 皇帝和文官的拉锯还在继续。 嘉靖四十二年,正月。 因在“保胡”事件中于诏狱“虐待罪官”,有御史弹劾林十三。 又有御史弹劾林十三公权私用,纵容其父大做官家用冰生意。 接下来有御史弹劾,林十三与严世蕃为异姓兄弟,当初与严党勾结,于宣府害死沈炼。 这是杀招,如今朝中背景再深厚的人也扛不住一顶严党的大帽子。何况还有一条“戕害忠良”。 好在林十三当初在宣府留有后招。 那便是妖道阎浩的供状:是严党逼迫他对锦衣卫撒谎,诬陷沈炼。沈炼从未给鞑靼人提供过情报。严党欲诬陷忠良,指使他胡乱攀扯。沈炼冤死,罪在严嵩! 另外还有一份沈炼生前写给林十三的信。足矣证明沈炼并非林十三所害。 内相吕芳、司礼秉笔黄锦也为林十三作证:林十三乃是皇帝授意,打入严党内部之暗桩。与严世蕃结义,乃是为搜集严党罪证使的权宜之计。 林十三躲过一劫。 出人意料的是,林十三竟上了一道请罪奏疏,承认言官所奏“公权私用,纵容其父大做官家用冰生意”是真。自请惩处。 老谋深算的嘉靖帝一眼看穿:林十三这厮是在躲事。想玩小杖受大杖走的把戏。念在他平倭有功,就遂了他的心愿。将他从北镇抚司降往驯象所,做个千户吧。 兜兜转转七八年,林十三又回到了驯象所。不同的是,当初他只是驯象所中名不见经传的堂贴校尉。如今却成了驯象所的头儿。 正如嘉靖帝所猜测的那样,林十三耍了滑头。 他深知严党倒台后,皇帝和文官必有一番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他可不想留在北镇抚司当锯沫子。 要知道,皇权与臣权之争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不如回驯象所保平安,当个常青云一样的安逸千户。 孙越亦跟随其回了驯象所,担任百户。 至于李高,因李妃裙带,高升锦衣卫右所千户,专管皇家仪仗。 嘉靖四十二年九月,裕王侧妃李氏生子朱翊钧。因裕王长子朱翊釴、次子朱翊鋡早夭,朱翊钧受封世子。 裕王因有了后,储君地位愈加稳固。李妃在裕王府的地位也如日中天。 裕王的两位宠臣高拱与张居正并未卷入皇权、臣权之争,分别隐于太常寺和国子监,猥琐发育。 嘉靖四十二年,十月。鞑靼南下入寇,破墙子岭,京师戒严。第二次庚戌之变似乎即将上演。 关键时刻,是大同总兵官姜应熊带兵勤王,于密云大破鞑军。保得京师平安。 此人是杨博的学生。 嘉靖四十二年,十一月。本来被罚戍浔州的罗龙文逃回徽州,不安分的他数次前往江西,与严世蕃密谋东山再起。被锦衣卫缉拿,关于诏狱。 锦衣卫给罗龙文安的罪名中有一条“通倭”。天地良心,罗龙文当初东渡大海,前往倭国徐海贼穴,是为了使离间计,分化瓦解倭寇徐海部。 到头来却成了一桩罪名。 林十三为了让老罗在诏狱中别受非人的折磨,几乎动用了自己的全部人脉。并不顾惹麻烦上身,屡次前往诏狱探望。 罗龙文为表感激,送了林十三一句话:朝堂之上,选边站一定要慎重,选错边,功绩也会变成罪名。 嘉靖四十三年初春,兴国县令海瑞海刚峰升任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骑着一头瘸骡入京。 嘉靖朝末期第一猛人,徐徐走入了历史的舞台。 嘉靖四十三年秋,徐阶奏太仓积余银米事,曰“岁大丰,太仓余银十四万两、米八万石”。 自严党倒台,徐阶执掌内阁已近三年。大丰之年,国库太仓竟只有十四万两白银和八万石米的积余,徐阶竟标榜为功。 而徐家在松江的二十万亩土地,当年得米五十七万石。是太仓存米的七倍还多。 着实可笑。 嘉靖四十四年,正月。嘉靖帝第四子景王朱载圳薨。嘉靖帝的血脉只剩下了裕王一支。 内阁首辅徐阶上奏:景恭王薨,无子应除国。王妃应归京赡养。封地应还予百姓。 这把嘉靖帝恶心的不行。朕的儿子死了,你不说安慰朕,反而来给朕心上插刀子。什么归还封地,好人你来做,恶人朕来当? 你如此心系百姓,怎么不把你徐家的二十多万亩地分给百姓呢? 十日后,嘉靖帝下诏,调严讷、李春芳入阁,分徐阶之权。 嘉靖四十四年,三月。罗龙文被斩,上命籍其家。 有司官员察觉罗府中胡宗宪与罗龙文为抗倭所写密信。密信中商讨为诱徐海上岸捕杀,假拟圣旨封徐海为“浙江都司同知” 当初抗倭非常时期,胡宗宪不得不用非常手段。如今却成了实打实的罪名。 放在任何一个朝代,矫诏都是大罪。言官群起攻之,嘉靖帝无奈,只得命锦衣卫将胡宗宪捕入诏狱。 最终,胡宗宪在诏狱中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绝命诗,自尽而亡。 东南之柱,怨死狱中。 嘉靖四十四年,十月。户部主事海瑞上《治安疏》,又名《天下第一疏》。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海瑞骂君。 海瑞做了朝中某些人的刀。但嘉靖帝并未处死海瑞,而是将其关押诏狱。 嘉靖帝经此变故,急火攻心,龙体每况愈下。 嘉靖四十五年,正月。锦衣卫指挥同知陆绎受赏都指挥使衔,上命其挂衔闲居。锦衣卫的陆家时代,彻底结束。 嘉靖四十五年,三月。嘉靖帝命增补阁员。裕王推荐的高拱和徐阶推荐的郭朴入阁。 高拱自入阁后便与徐阶政见相左,势同水火。 张居正则长居于裕王府。一门心思给裕王讲经。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嘉靖帝病逝于乾清宫,年六十。庙号世宗,谥号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 徐阶与张居正密谋草拟遗诏。裕王继位,改元隆庆。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隆庆元年三月,驯象所。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春天是大象交配的季节,驯象所的养象校尉们忙的不可开交。 千户值房内,三十二岁的千户林十三正在跟副千户孙越下五子棋。 林十三在驯象所沉寂已有四年。这四年来他过上了不羡鸳鸯不羡仙的安逸日子。管他朝堂大风大浪,我自旁观吃瓜看戏。 岁月是猪食。他已不是十二年前那个俊朗的堂贴校尉,身上渐渐挂了膘,白胖了不少。不过跟孙越比依然是小胖见大胖。 林十三喝了口茶:“我说徒儿啊,你别费脑子了。四子已成,投子认负就是。” 孙越道:“娘的,又输了。今天都输了二十多盘了。” 就在此时,一个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入值房。十六岁的王小串、十四岁的林虎、八岁的福儿走了进来。 王小串如今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如花似玉。 当初严家败落,林虎和严年孙女的婚约自然取消。林十三跟碧云商议一番后,却未恢复王小串的童养媳身份,以义女待之。 林虎已十四岁,在京内官学读书。他颇有父亲年少时的眉眼,少年俊朗。 至于福儿,正是人厌狗嫌的年纪。淘气到令人发指。 福儿笑道:“爹爹,我们可算知道配大象是怎么一回子事啦!就是杵进去,捣一捣.” 林十三呵斥:“当着你姐姐面呢。胡说什么,不成体统!” 转头林十三又骂王小串:“都快出阁的人了,跑来驯象所玩耍旁的不看,看那事.非礼勿视懂不懂?” “还有你虎儿,好歹明年要考府试的人,也算饱读诗书。跟你姐姐和弟弟胡闹什么?” 王小串小声嘟囔:“福儿这小魔头非要来看,我怎拦得住。” 林十三转头问孙越:“那位赵知县的底你摸清了没?他家公子到底如何?” 孙越道:“我托了北镇抚司的袍泽,把赵知县往上数三代查了个底儿掉。确实是书香门第,传代的良人。” “他家那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去年刚考取秀才功名。不过.” 林十三问:“不过什么?” 孙越答:“跟你一个嗜好,爱玩个鸟啊、虫啊之类。他爹没事儿就因这事儿骂他玩物丧志。” 林十三笑道:“那算什么。串儿,过几日我寻个由头,邀那赵公子去咱府上观鸟。你扮作侍女,一旁看看可还中意。” “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总觉得还得你可心,我才能把你放心大胆嫁出去。” 王小串不似年幼时的顽皮性子,羞得脸通红:“爹,你胡说什么呢。” 说完王小串扭头就走。 林虎笑道:“爹,你都把我姐羞走了。” 就在此时,一名小旗进得值房禀报:“十三爷,司礼监少监冯保冯公公、内官监司正陈矩陈公公、武清伯世子正在大堂等您接旨呢。” 林十三一愣:“有旨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嘉靖帝驾崩后,隆庆帝善待吕芳、黄锦等旧宦。保留了吕芳的司礼监掌印、黄锦的司礼监首席秉笔职位。 但吕芳和黄锦却识趣的闲居于黑山,不问监务。 如今司礼监的头号人物是前裕王府总管太监孟冲,暂任秉笔。 二号人物则是贵妃李彩凤的心腹,担任少监的冯保。 抗鞑名宦高忠死前,曾将陈矩托付给黄锦。黄锦去黑山前,又将其托付给了冯保。 故陈矩如今也升了官儿,成为了内宦中的第四等——司正。 而李贵妃的父亲李伟受封了武清伯,李高也成了武清伯世子。 林十三连忙来到大堂。 冯保展开一方圣旨,高声道:“有上谕,升锦衣卫驯象千户所千户林十三为署理北镇抚使。钦此。” (本章完) 第222章 我林十三愿为开放海禁保驾护航 大明官讳中的“署理”二字,即代理也。 北镇抚使是个三煞位。 自嘉靖四十五年正月陆绎卸任北镇抚使至今,短短两年间已有四位北镇抚使或身陷诏狱、或被流放发配、或被斩首。 最离谱的一位在家里吃着火锅听着曲儿,稀里糊涂脑袋上就多了一柄匕首。 之前严党倒台,严徐党争结束。随之而来的高徐党争更加激烈。 严嵩和徐阶只是权力之争。 高拱和徐阶则是朝中革新派与保守派之争,涉及大明王朝的根本。 如今的内阁有五员。 首辅徐阶、次辅李春芳。阁员高拱、郭朴、张居正。 五人之中徐阶、郭朴是守旧派。 高拱、张居正是革新派。 李春芳则是个好好先生,只关心翰林院那摊子事儿。 言归正传。冯保给林十三宣完旨,林十三愣在了原地。 冯保笑道:“林老兄,恭喜你高升啊,还不快领旨谢恩?” 林十三叩首:“臣,林十三领旨谢恩。” 陈矩笑道:“以后要尊称您一声林镇抚使了。” 林十三反问:“我听说自杨镇抚使被人用匕首开了瓢,北司的几位千户为了争镇抚使之职斗成了乌眼鸡。” “上头怎么让我一个杂差千户署理了北镇抚使?” 没错,北镇抚使这两年虽是个不得好死的三煞位,却像是一泡散发着浓郁气息的屎,引得北司中诸恶犬相争。 没人能够抵挡权力的诱惑,即便权力是把双刃剑。 隐于驯象所,最不想去北司供职的林十三,却坐上了这个三煞位。 李高笑道:“嘿。全靠我姐在皇爷面前美言,举荐师父你署理北镇抚使。” 林十三愕然:是李贵妃的意思。 之前为了自保,林十三拼了命的通过李高巴结李贵妃。李贵妃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朝野皆知,李贵妃在宫中地位几乎压过了陈皇后。隆庆帝遇事首先垂询的不是内阁五阁老,而是李贵妃。 她开了金口,北镇抚使的位子自然非林十三莫属。 冯保又道:“另外你们卫里朱指挥使开了调令。孙越平调为北镇抚司副千户。你们师徒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师父的走到哪儿,徒弟自然要跟到哪儿。” 孙越拱手:“是。我这条命早就是我师父的啦!” 林十三下意识的想拖延上任的日期:“冯公公,正值春天大象交配的季节。驯象所这边事务繁忙。我能否七日后再去北司到任?” 冯保笑道:“旁人升了官,都是上赶着抓紧去上任。你倒是不紧不慢。成啊,七日就七日。” “你们朱指挥使、刘同知那边我去说。” 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是朱希孝,指挥同知是刘守有。这二位都是林十三的老熟人。 他们在朝中属于高拱、张居正一边的人。故锦衣卫是支持革新派的。 至于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孟冲,则是徐阶、郭朴一边的人。故东厂支持保守派。 冯保、陈矩、李高宣完旨离开了驯象所。 林十三对孙越叹了声:“得,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咱师徒俩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林虎凑了过来:“爹,这我就不明白了。您升了官,怎么好像不乐意?” 林十三道:“等你大了就明白了。” 不知不觉已近傍晚时分。 林十三正要下差。驯象所的槽厩校尉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十三爷,不好啦!可出大事啦!您的枣红驹,死啦!” 林十三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早晨骑它来所里时它还活蹦乱跳的。” 这匹枣红驹乃是蓟州总兵戚继光赠予林十三的。 东南倭寇平定后,戚继光失去了胡宗宪这个靠山,同时也失去了戚家军的兵权。 他被徐阶的学生陈瓒、吴时来举荐“回京协理戎政”。说白了就是回京坐冷板凳。 所谓“协理”,有点像后世的“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 到京后,戚继光犯了一个错误。为国征战心切的他,上了一道《请兵破虏四事疏》。 他竟在奏疏中言“授臣(继光)以十万之师,假臣便益,定始北边固若金汤”。 奏疏中的雄心壮志,却被内阁、六部的老爷们当成了笑话听。 徐阶挖苦道:“呵,这人把自己当常遇春了。不知天高地厚。” 当初常遇春曾对太祖言“愿将十万众,横行天下”。 徐阶授意兵部,给了戚继光一个神机营副将的职位。这是个有名无实的闲差。 戚继光这冷板凳坐的更冻屁股了。 万幸,曾在东南抗倭的战场上与戚继光结下生死之交的谭纶升任蓟辽总督。 谭纶那是隆庆帝龙潜前邸时的铁杆。在朝中说话很有分量。谭纶在隆庆帝面前保举了戚继光。 今年初,隆庆帝诏令戚继光为“总理蓟州、昌平、保定、辽东四地兵务”。地位等同文官中的蓟辽总督。 四镇总兵官皆受戚继光节制。这还不算,老戚家军也从东南调往蓟州,归戚继光统辖。 如果诏令得到执行,戚继光将成为九边权力最大的将领。 戚继光还没赴任呢,事情就起了变化。 谭纶是革新派的一员。戚继光是谭纶的人。 戚继光坐大等于革新派坐大。故徐阶一党屡屡作梗,最终将戚继光降为蓟州总兵,领蓟州、永平、山海关三镇兵马。 那匹枣红马,便是戚继光前往蓟州赴任前送给林十三的。 林十三质问槽厩校尉:“枣红马是怎么死的?” 槽厩校尉战战兢兢的说:“它的颈脉上,插了.插了一支箭。” 林十三皱眉:“什么?” 他跟孙越火急火燎的赶到了马厩。 只见枣红马躺在地上,马血流了一地,已没了气息。 枣红马的马颈上插着一支箭。林十三上前,将箭拔出,箭尾上捆着一个羊皮卷。 林十三打开羊皮卷,只见上面写着“好自为之”四个字。 孙越怒道:“我日他娘!哪个狗杂碎欺负到咱们十三爷头上了?老子不答应!若让老子查出来,老子非扒了它的皮,抽它的筋!” 林十三道:“歇着吧你。我刚署理了北镇抚使,就有人给我下马威。” “呵,这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些人能杀我的马,就能杀我本人!” “好啊,我蜷居于驯象所,那些人真把我当成了病猫!孙越,不要等七日了。明日我便去北司上任!” 孙越道:“得嘞!您老掌了北镇抚司,朝中有些人该睡不好觉了!” 入夜,林十三回到了狗瘠薄胡同的老宅。福禄街的新宅因是严世蕃、罗龙文所赠,早就被他遗弃。 碧云如今已是三十岁的妇人,颇有美熟妇的韵味儿,芸儿亦然。 至于林有牛,他已有七十二岁高寿。前些年因御史参劾,他不得已关了冰窖生意。没了事做的他老的很快,已是老态龙钟。 白天六个时辰,林有牛倒有五个时辰是糊涂的。只有不及一个时辰清醒。 一家三代人在饭桌前坐定。 林有牛一拍饭桌,又开始犯糊涂了:“逆子!什么时候调到北镇抚司?真是个废物点心!老子花了二百两银子把你送进驯象所当堂贴校尉,日日盼着你有个升腾,能调去北镇抚司。” “你倒好,不思长进,还在驯象所喂大象呢!” 林有牛患上了严重的痴傻症,当下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二年前。 林十三喝了口茶,轻声自言道:“爹,这回可遂了你的心愿了。上头让我署理北镇抚使。” 林有牛老眼一亮:“什么?你做了北镇抚使?” “嘿,好儿子。都说老来得子必龙凤。打你小时候我就跟你娘说,你这娃不一般,是干大事的。” “噫,好,我儿升了!” 说完林有牛“啪啪”扇了自己两个大耳瓜子。 碧云在一旁道:“爹,您老这是做什么?” 林有牛笑道:“嘿嘿,我怕被喜痰迷了心窍。” 林十三叹了声:“唉,爹,您老越来越糊涂了。” 转头他问碧云:“不是让名医宋猥给咱爹开了药了嘛?吃了快一个月了,也不见好转。” 碧云道:“宋先生说了,老人的痴傻症是绝症,即便服药一年,治好的机会也不到半成。” “你调去北镇抚司了?能不能辞了?我可听说,前四任的北镇抚使下场都不怎么好。” 碧云混迹京城贵妇圈这么多年,消息灵通的很。 林十三道:“蠢话。皇爷的圣旨岂能违背?宫里有人要让我当一柄匕首。这是我的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吃罢了饭,林十三回到卧房,正要给碧云交公粮呢。 只听得院外一阵嘈杂声。 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来了!他前呼后拥带了二十几名随从。还押着四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林十三进得院中,拱手道:“大掌柜,您怎么来了?” 陆炳去世,陆绎闲居。朱希孝被尊称为“大掌柜”,刘守有被尊称为“二掌柜”。 因指挥佥事空缺。林十三这个北镇抚使,今后恐怕会被尊称为“三掌柜”。 朱希孝指了指被绑着的四个人:“下晌圣旨刚升你署理北司。今夜便有人派这四条狗盯了你家的梢。” 朱希孝怒道:“你们四个,我不管你们是谁家的狗。锦衣卫三掌柜的稍,不是你们想盯就盯的。” “我知道你们身后的人地位比我高。故我不敢杀你们。” “陆都督虽驾鹤仙去,但锦衣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骑脖子拉痢疾的!来啊,拉到院外,一人断一指。断指后放掉。” 不多时,院外传来四人的呻吟声。 朱希孝道:“林老弟,咱们去里屋说话吧?” 林十三跟朱希孝进了堂屋之中。 朱希孝开门见山:“那四条狗都是东厂的。孟公公派过来的。” 林十三倒是毫不意外:“哦,是他啊。” 朱希孝道:“有个人让我给你带几句话。数年前,他在南京帮过你的忙,如今到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林十三试探着问:“南京?帮过我的忙?还请大掌柜提醒,是谁?” 朱希孝答:“邵大侠。” 当初邵大侠帮林十三挖出了倭寇在南京的情报窝子。条件是今后若有机会,林十三要帮他的靠山高拱的忙。 看来今夜朱希孝是代表高拱来拉拢林十三的。但贵人名讳不能直言,所以只提了一嘴邵大侠。 林十三沉默不言,没有表态。 朱希孝道:“朝廷里谁忠谁奸,谁清谁贪,你心中应该明镜一般。” “该帮谁,你心里应该也有一杆秤。” “皇爷登基,要革清吏治,推行新政。有些人却拦着皇爷。我等皇家缇骑,应替皇爷扫除障碍。” “刘守有跟我是一条心。你跟不跟我们一条心,得表个态。” “做人也好,做官也罢,不能一直耍滑头。有时候必须得选一边站。” 林十三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一句大话:“属下站在黎民苍生一边。” 朱希孝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倒不讨厌:“嗯。林十三,记住你的话!谁在朝堂上做拯救黎民苍生的事,你便要帮谁。” “谁在朝堂上吃黎民苍生的血肉,你便要与谁为敌!” 林十三拱手:“大掌柜放心,十三虽位卑,却晓得何谓大义。” 朱希孝道:“去年皇爷力排众议,与鞑靼举行和议,给了鞑靼那么多金银布匹,你可知为何?都是明白人,不要装糊涂。” 林十三答:“属下斗胆猜测,皇爷要在大明内部施行革新。需一个稳定的外部。故才跟俺答汗和议。” 朱希孝颔首:“聪明人!我给你透个底吧。革新的第一步便是开放海禁,为大明开辟财源!” “锦衣卫最近要做的事,就是为开放海禁保驾护航!” 林十三愕然:“开放海禁?” 自嘉靖朝中期后,世宗便想开放海禁。奈何被文官阻挠,一直到他驾崩也未能成事。 当今天子竟有如此魄力,要开放海禁? 要知道,内阁首辅徐阶及他身后庞大的利益集团将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开海! 这将是一场惊天骇地的政潮。 林十三不再装糊涂,不再耍滑头。他正色道:“大掌柜放心。我林十三愿为开放海禁舍上自己这条命!” “当初多少忠义之士死在了东南抗倭的战场上?抗倭、平倭只是手段,肃清倭患、靖清海路、开放海禁才是目的!” “为了那些殉国的烈士,我愿为开放海禁保驾护航!” (本章完) 第223章 徐家的拉拢 做了这么多年官,林十三还是没丢掉胸中那不多但够用的良心。 正如他所言,无数忠烈在东南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将倭寇赶出沿海,靖清海路,以求开海通商嘛? 为了这个目的,林十三愿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性命。 朱希孝赞叹道:“好,你不愧是李贵妃看中的人,果然深明大义。不过嘛,想为通关开海出力有许多种方式。” “比如.帮高阁老升任首辅。” 这话就有些赤裸裸了。 内阁一个萝卜一个坑。高拱这个阁员想升首辅,需让首辅徐阶、次辅李春芳滚蛋。 朱希孝言外之意:你林十三得跟锦衣卫的袍泽们一条心,扳倒徐阶。 朱希孝万万没有想到,林十三竟没说那些模棱两可的应付话。 林十三正色道:“一个兼并百姓土地达二十万亩的人,也配做首辅嘛?” “有些人大奸似忠,大贪似清。我林十三顶看不上那样的人。” 朱希孝对这场夜访万分满意:“妙哉!林老弟真是通透。明日一早你去北镇抚司吧。我会让卫中千户、百户们在北司校场跪迎三掌柜到任。” 短短十二年,林十三从一个连员额都没有的堂贴校尉,一路升为了锦衣卫的三号人物。 今非昔比了! 朱希孝刚走不及两刻,林家又来了一个人。徐阶长子,徐璠。 多年前林十三南下替御猫眉霜寻亲时,曾敲诈了徐璠二十万两银子用于抗倭。 二人也算老相识。 如今徐阶得势,鸡犬升天。徐璠也高升了太常寺卿,位列朝廷小九卿。 徐璠朝着林十三一拱手:“林传俸,哦不,如今我该称你一生林镇抚使了。别来无恙啊。” 林十三笑道:“徐寺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徐璠坐定:“林老弟,你应该知道,如今朝中官员都称我一声小阁老。” “我不光要管太常寺的事。六部的事、言台的事,诸司诸寺的事,我都要管。整日里忙得脚不着地。” “我今夜来此,绝不是找你闲聊。” “小阁老”,多么熟悉的一个称呼。 跟严世蕃的狠辣贪婪相比,徐璠有过之而无不及。 嘉靖末年时,徐璠曾短暂回乡。这么一位大人物回故乡,不说造福桑梓吧,起码别贻害桑梓。 他在老家松江大肆兼并、收敛土地,欺男霸女,鱼肉一方。江南诸官员碍于首辅徐阶的权势,无人敢管。 回京任职后,他更是凭借父亲手中的权力胡作非为。收受贿赂、排除异己、安插亲信。 严世蕃当年做过的混蛋事,新“小阁老”徐璠一样没落全干了。 林十三拱手道:“啊,不知小阁老深夜来此有何赐教?” 徐璠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想不想做锦衣卫的正堂指挥使?” 林十三一愣。随后他满脸堆笑:“做官的哪个不想升官呢。可是我资历浅薄,能署理北镇抚使已是皇爷开天恩了。哪能奢求窃坐正堂?” 徐璠捋了捋胡须,老气横秋的说:“这世上的事原本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敢不敢。” “只要你想,你敢,我徐家愿助你一臂之力。” “你应该晓得,我爹不光是首辅,还是当今天子的老师。” “以徐家当下的权势,如果想捧谁做锦衣卫的指挥使,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林十三不动声色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徐璠道:“嗯,明说了吧,朱希孝和刘守有这两年一直帮着高拱,跟我爹作对。” “只要你与我徐家一条心,咱们联手扳倒朱希孝和刘守有。指挥使一职必是你的。” “我知道,你是久经官场的人了。不喜欢别人给你画饼,我给你点实际的。” 说完徐璠从袖中拿出了一张银票,拍在了桌上。 银票的面额是十万两。 不得不说,徐家真有钱啊,出手比当初的严家还大方。 徐璠道:“只要你点个头,这十万两银子就是你的了。今后咱们同坐一条船,同享富贵荣华。” 林十三将那张银票推向徐璠一侧:“徐公子,我是个穷人出身。若收了这么一大笔银子怕被喜痰迷了心窍害失心疯。” “钱,您还是拿回去吧。” 徐璠冷笑一声:“这么说,你是要跟高拱、朱希孝那些人一条道走到黑喽?” 林十三正色道:“我是皇家缇骑。不会跟着任何人走。只效忠于皇爷。” “一个皇家缇骑,若拿了首辅家的十万两巨银,传出去不光对我不好,对贵府也不好。” “我拒绝您的银子,既是我为着想,也是为贵府着想。” 徐璠愤愤然的起身:“好,很好。我已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珍惜。今后别怪我徐家不留情面。” 林十三讪笑道:“哎呦,这怎么话说的。小阁老大老远来一趟,怎么连口茶都不喝。属下恭送小阁老。” 徐璠冷哼一声,大袖一挥,愤然离去。 翌日,林十三来到了北镇抚司。 北司校场之上,千户、百户们战成一片。林十三登上点兵台,千户、百户们齐刷刷的跪倒:“恭迎林镇抚使。” 林十三却道:“袍泽们,万毋如此多礼!以前我初到北司当差时,你们当中有的是我同僚,有的甚至是我上司。” “我只不过运气好了些,如今腆居北镇抚使一职。怎么能在袍泽们面前摆谱?” “都起来,各自回值房办差吧!北司的六位千户到我值房一叙。” 北镇抚司初设之时,编制上甚至低于千户所。 但随着职权不断扩大,如今一个北司有六位千户。 六位千户开始奏事。 其中柳千户给了林十三一份本月的百官重点监视名单。 林十三皱眉:“通政司左通政海瑞也在名单上?” 嘉靖四十五年海瑞骂君后被押入诏狱死牢。嘉靖帝却一直没有给他定罪名。 海瑞在诏狱中就这样被“挂”了起来。 嘉靖帝驾崩,隆庆帝登基。他无罪开释,官复原职。 隆庆帝登基翌日,将身为正六品主事的他升为尚宝丞。 又两日,隆庆帝似乎是觉得给海瑞的官不够大。下旨提升为正四品的通政司左通政。 这个官职,就相当于后世的GWY办公厅副主任兼GJ信访局副局长。属诸司堂官之列。 (本章完) 第224章 海瑞的反戈一击 林十三对属下监视海瑞颇为不满。 一位千户解释道:“海瑞毕竟是骂过先皇的人,我们身为皇家缇骑监视他在情理之中。” 林十三却道:“隆庆元年,朝廷释放海瑞时便给海瑞的《治安疏》定了性,那是在直谏先皇,而非辱骂先皇。” “自即日起,撤去监视海瑞的全部耳目。” 千户又说了一句话,让林十三沉默良久:“三掌柜,属下提醒您一句,海瑞是.徐阶的人。” 朝中人皆知,如今锦衣卫站到了高拱一方,与徐阶是敌人。锦衣卫自然要监视徐阶的党羽。 那么海瑞是不是徐阶的人呢? 表面上看,是。 当初海瑞上了《治安疏》被打入诏狱,徐阶曾奔走营救。 世宗驾崩后,又是徐阶力荐隆庆帝,将海瑞无罪开释,官复原职。 刚过了一天,徐阶便建议隆庆帝将海瑞升为尚宝丞。 又两日,徐阶建议隆庆帝再升海瑞为通政司左通政。 徐阶不是海瑞的娘舅,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徐阶深知,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想要坐得稳,坐得长久,就得在朝廷中找一票可靠的打手。 市井之中的打手都是五大三粗,一言不合拔刀子那种。 朝堂上的打手则要求嘴皮子厉害,下笔如下刀。 如今徐阶手下便聚拢了例如詹仰庇、胡应嘉、欧阳一敬、辛自修、陈芳联等一批打手。 这帮人无一例外,全是正七品的御史或从七品的给事中。 别看他们官小,嘴却厉害的很。譬如那位欧阳一敬,号称天庭内掌管参劾的仙人,简称骂仙。 什么公爵、礼部尚书、地方总兵、左军都督,都曾因欧阳一敬的参劾被罢官、夺职、夺爵。 欧阳一敬曾在酒后狂言:大明境内我谁都敢参——除了皇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骂仙之外有骂神。 海瑞是连皇帝都敢参的人! 徐阶琢磨:要把海瑞这样一个无畏之人笼络到我麾下,试问朝中谁还敢跟我作对? 所以徐阶忙不迭的在前后两位皇帝面前谏言,保海瑞、释海瑞、升海瑞。 林十三沉默良久,言道:“海瑞既不是徐阶的人,也不是高拱的人,他谁的人都不是。甚至不是皇爷的人。” 千户问:“请三掌柜明示,那海瑞是谁的人?” 林十三答:“如果非说海瑞是谁的人的话.他是百姓的人。” 林十三新官上任,自然要立威。 他高声道:“再说一遍。立即撤去监视海瑞海通政身边的所有耳目。今后若有人敢擅自监视海通政,我会挖去他的双眼!” 六位千户齐齐跪倒:“遵三掌柜钧令。” 林十三又道:“最近咱北司要着重收集百官关于通关开海之事的言论。我要清楚京中正四品以上全部官员对于通关开海的态度。” 一位千户拱手:“三掌柜放心。大掌柜已经给我们这些千户、百户传过话了,锦衣卫要全力为通关开海保驾护航。” 林十三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弟兄们,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世人总说咱锦衣卫是一群嗜血屠夫。” “这一回,咱们要帮着上头干成通关开海这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洗一洗屠夫之名!” 通关开海之争,随着两封奏疏递到通政司,正式拉开了帷幕。 上奏疏的两个人,一个是广东按察司佥事许孚远;一个是福建巡抚徐泽明。 许孚远在奏疏中说“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通关开海,则倭患永不复燃。” 徐泽明在奏疏中说“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 通政司内的三位堂官因这两封奏疏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照规矩,地方官奏疏要先汇集到通政司,再由通政司将奏疏转交内阁、皇帝。 当初严世蕃的兼差中就有通政使一职。可见这个衙门的重要性。 如今的通政使梁易生是徐阶的同年。此人官运不畅,在地方上做了四十五年州县官,混到七十二岁不过是个广西偏府的知府。 徐阶做了首辅,在吏部官册上看到老同年的名字,大笔一挥将其升进京,做了通政使。 梁易生对徐阶感恩戴德。恐怕徐阶说“太阳是打裤裆里升出来的”,梁易生都会附和“没错没错,把我蛋子都给烫着了”。 梁易生手下两位副堂,左通政是海瑞自不必说。 右通政是徐阶的学生,黄梦羊。 在徐阶看来,通政司的三把金交椅上坐的都是我徐阶的人。地方官的奏疏,我想让皇帝和内阁同僚看,就让他们看。不想让他们看,他们一个字也看不到。 但他忽略了一点。他把海瑞当他的人。海瑞却没拿他当什么恩人、靠山。 在海瑞看来,我开释是因我本就无罪。我升官是因我这么多年清廉如水、兢兢业业的当差。 梁易生手里拿着两封请求朝廷开海的奏疏,大呼道:“真是耸人听闻!一省封疆和一省副臬,竟上这种公然唆使皇上违背祖制的奏疏!” “这等胡言乱语一般的混账之言,岂能递上去脏了皇上和内阁诸阁老的眼?” “依我看,原奏封还便是!” 右通政黄梦羊道:“不可,不可!若原奏封还,他们一定还会想法子生事。” “不如咱们将奏疏给淹了。既不封还,也不上递。” 梁易生捋了捋白胡须:“妙极,妙极。” 海瑞却道:“地方官的奏疏,对也好,错也罢,皆应由通政司上递。是非对错由皇上和内阁诸员评判。” “我等通政官岂能私自给淹了?那不成了阻塞地方言路了?” 梁易生道:“海老弟,你有所不知。将这两封奏疏给淹了,是徐阁老的意思。” 梁易生也以为海瑞是自家人,铁杆徐党。故对他直言不讳。 海瑞色变:“徐阁老身为内阁首揆,更应该遵从官制、奏制。擅淹地方官奏疏,那是严嵩父子当权时的做法!” “难道徐阁老要做严嵩那样的奸相?” 此言一出,大堂内静得可怕。 梁易生和黄梦羊面面相觑。 二人生出了一个相同的想法:好啊,总以为海瑞是徐阁老的人,咱们的盟友。 如今到了地方官擅言通关开海的节骨眼上,他暴露出了真正的身份——这厮一定是高拱派到徐阁老身边的内鬼! 这二人看轻了海瑞。 梁易生捋着胡须:“海瑞,你是什么出身啊?” 明代官员之间交往最看重资历。 所谓资历,不在于你做过多大的官儿,而在于你的科举出身。 前科进士和后科进士在一起,前科进士是前辈。 同科进士在一起,名次靠前的是前辈。 论资排辈,是官场延续千年的陋习。 梁易生说这话,明摆着是要侮辱海瑞。 海瑞答:“在下嘉靖二十八年广东乡试举人。” 梁易生眯着眼:“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 海瑞答:“不知。” 梁易生得意洋洋的说:“我是嘉靖二年殿试二甲第六名进士出身!” “那一年的探花郎是徐阶徐首辅!” “我中举的时候你还没出生!我金榜题名中进士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呐!” “更何况,你连个同进士的功名都没有。难不成我的见识还能不如你?” “这等妖言惑众的奏疏,递上去只会让朝中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兴风作浪。淹了它,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黄梦羊附和:“是极,是极。” 海瑞一贯是个炮筒子脾气,他站起身:“别说你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就算你是洪武年间的状元,也不能违背奏制、官制!” “我们通政司的本职说白了就四个字——上传下达!岂能阻塞言路?” 梁易生怒道:“别忘了,我是本司正堂。你只是我的辅官!你说我阻塞言路?我还说你不尊上宪呢!” “只要我还是通政使,这两道奏疏你就别想送.” 黄梦羊本来想说:“你就别想送出去。” “出去”两个字还未脱口,海瑞已经将两道奏疏拿到了手中,高声道:“我这就将奏疏送到内阁去!我看谁拦得住我!” 梁易生和黄梦羊目瞪口呆。 等到海瑞走远,二人才反应过来。 梁易生道:“黄老弟,我年迈体衰,追不上海瑞。你快去追。” 黄梦羊道:“梁司堂,我看还是算了吧。那海瑞急眼了连先皇都敢骂。咱们阻拦他,只会自讨没趣。” “横竖有徐首辅在内阁顶着,天塌不下来!” 海瑞大步离开通政司,将奏疏递到了乾清宫直庐。 嘉靖朝,内阁的办公场所是西苑值房。本朝隆庆帝遵祖制,皇帝居于乾清宫。内阁办公场所自然也搬到了乾清宫的直庐。 两份奏疏到了内阁,就不是徐阶想淹就能淹的了。 因为内阁不是徐家店,有高拱、张居正在呢。好巧不巧,今日隆庆帝还下诏,将裕王府时期的讲官陈以勤也调入内阁。 高拱、陈以勤、张居正可以称为是“前邸讲官派”。 徐阶看到这份奏疏,脸都绿了! 他质问海瑞:“这等荒唐奏疏,你们通政司为何要递入内阁?” 海瑞正色道:“回首辅。梁司堂和黄右堂不同意下官将这两份奏疏递入内阁。” “然下官以为,无论奏疏对错,通政司都无权阻塞言路。” 徐阶气得牙根痒,心中暗骂:好一个海瑞!本来我救了你,提拔了你。以为你会懂得感恩。 这才把你安插到了通政司,跟梁易生、黄梦羊一同给我守好地方言路。 现如今,你竟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我! 海刚峰,你等着罢!我不整死你就不姓徐! 徐阶不是算命先生。他不知道,用不了两年.谁整死谁还不一定呢。 高拱却在暗自庆幸:林十三,诚不欺我! 本来高拱误认为海瑞是徐阶的人,通政司是徐党的铁板一块。若要找门生故旧递开海奏疏,只能找京中言官。 因为地方官的奏疏要经通政司,言官奏疏却可直达天听。 可找了一圈,高拱赫然发现,自己半生孤傲,不屑于结交言官。都察院和六科廊中,竟无一个他的人。 是林十三差人给高拱带话,打包票海瑞绝非徐阶党羽。 高拱这才放心大胆的去信给许孚远和徐泽明,让二人打响开海第一铳。 高拱和张居正对视了一眼。拿起了被徐阶摔在桌上的奏疏 两道奏疏如两块巨石,在朝廷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徐阶一派的打手(言官)多。这些骂人专业户纷纷上奏疏,把徐泽明、许孚远骂成了天字第一号的王八蛋。 言官们说徐泽明、许孚远贪污纳贿、在地方上无恶不作。 两个贪官的奏疏,自然无需考虑。 傍晚时分,狗瘠薄胡同林家老宅。 高拱的学生,吏部考功司主事齐康跟林十三对坐着。 齐康道:“家师遇到了棘手的事。” 林十三不动声色的问:“哦?什么事?” 齐康道:“言官污蔑徐泽明和许孚远的事情,您想必已经听说过了。” 林十三道:“听说了。若他二人无法洗清冤屈,两道奏疏便要被搁置。” 齐康道:“家师考虑,派刑部的人去福建、广东巡查,证实徐、许二位是清官。” “可福建、广东太远。一来一回恐怕要大半年。” “在朝廷之中,开海派属弱势,祖制派强势。若时日拖得太久,于开海派不利。” “更别提,三法司中家师只掌握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是徐阁老的人。若徐阁老派大理寺、都察院的人去福建、广东,徐、许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林十三思忖片刻:“我有一计,可在明日早朝前洗清徐、许二人的清白。” 说完林十三朝着齐康耳语几句。 齐康听后一拍大腿:“好计谋啊!” 林十三道:“只是不知你能否替高阁老做主,同意我这么干。” 齐康道:“事不宜迟。请您当机立断吧!家师的为人我清楚。他是一定会同意的。” 林十三道:“好!我这就去北镇抚司召集人手。” 林十三骑着快马,去了北镇抚司,将晚间当值的千户、百户们全都喊了起来。 当值千户揉着眼睛:“三掌柜,这大半夜的,是有急务嘛?” 林十三正色道:“都听了!有暗桩举发,福建巡抚徐泽明、广东按察司佥事许孚远乃是巨贪。” “这二人世代为官,他们的祖宅皆在京内。你们立即召集人马,前往二人祖宅查赃!” (本章完) 第225章 林十三是世宗留给皇上的一柄利剑 林十三仅凭“暗桩举发”四个字,就要去抄一省巡抚、一省副臬的家。 锦衣卫千户们个个耳目灵通,皆知徐泽明、许浮远乃是高拱一方的人。 六大千户中资格最老的何千户当即反对:“三掌柜,您说暗桩举发,敢问是哪位暗桩?可有实证?” “若无实证,就要去查抄徐部堂、许副臬的祖宅?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锦衣卫的确有超越三法司的职权。即便如此,办案也要讲究证据。” 另一位姓金的千户附和:“没错。咱们总不能跟朝廷里那些聒噪的言官乌鸦学,仅靠风闻办案子。” “何况高阁老与徐部堂、许副臬” 六大千户皆认为,林十三刚刚做了北镇抚使便反了水,倒向了徐阶一方。 白天一群言官刚刚参劾徐泽明、许浮远贪污纳贿。晚上林十三就要去抄他们的家?明摆着是打了勾手。 何千户道:“若要抄他们的家也行。起码请示一下大掌柜、二掌柜吧?” 说完何千户给金千户使了个眼色。 金千户心领神会:“我这就去大掌柜、二掌柜府上请示。” 林十三面色一变:“怎么,你们要借机给赃官家眷们通风报信嘛?” “我是署理北镇抚使。锦衣卫的家法,上司钧令大如天。我命令,司里值夜的所有人立即分头围住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 转头林十三望向徒弟,副千户孙越:“我带一路人马去查抄徐泽明的祖宅。你带另一路,先去围了许浮远的祖宅。” 孙越拱手:“得令!” 北司值夜的人有五百多。在林十三和孙越的带领下,他们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前往徐、许的祖宅。 两刻之后,徐泽明的府邸大门前。 徐泽明的老父亲徐宽快步来到林十三面前。 这徐宽八十来岁,在京做过礼部右侍郎,外放做过山东巡抚。不过他已告老十几年,一直在家里颐养天年。 徐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朝着林十三一拱手:“林镇抚使,这深更半夜,贵司兴师动众,这是要做什么?” 林十三将徐宽拉到一旁,耳语了一番。 徐宽颔首:“原来是这样。那林镇抚使请.抄我的家。” 林十三一挥手:“弟兄们,给我细细的搜!” 徐家世代为官,谈不上多贪,但也着实积了不少的家财。 锦衣卫翻箱倒柜的抄家,至子夜时分共抄出金、银、珠宝首饰、房契、田契等物,折色约白银七万两。 对于一个官僚世家来说,七万两银子的家财并不算多。 这几十年来,海上走私贸易导致大量白银内流。恐怕一个中等府的知府光收收陋规银子,一任三年所得都得有个七八万两。 林十三发迹这十来年,家财累积都不止十万两了。 徐府这区区七万两家财,只能说徐泽明是个好官,他爹也是个好官。 所有财物都对放在了后院。 林十三吩咐何千户:“徐府的这些财物,由你先行运往咱北镇抚司的司库内。” 随后林十三拿出一张纸,高声念道:“查抄福建巡抚徐泽明祖宅财物清单——银八十九两;铜钱四十四贯;田契十二亩;房契总计十八间;光板无毛虫蛀鼠咬破烂衣衫上百件;镀银包铁、铜刷金漆女人首饰十余件。” 何千户听了这份所谓“清单”先是大惑不解。他望向了捋着白胡须,淡定自若的徐宽。 片刻后,何千户恍然大悟:“三掌柜,您高,实在是高啊!简直就是高深莫测!” “言官们不是参徐部堂贪赃枉法嘛?您干脆来一招深夜抄家,以证徐部堂的清白。” “横竖锦衣卫抄家的财物清单摆在那儿呢。祖宅里就这点家财,那还不是清官?” 林十三笑道:“事情紧急,我没法向弟兄们解释。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 林十三转头望向徐宽:“徐老部堂,贵府财物先放在北镇抚司的司库中保管。等这场风波过去,我定如数奉还。” 徐宽颔首:“多谢了。” 随后林十三又去了许浮远的家,如法炮制。 寅时二刻。林十三“抄”完了许浮远的祖宅,正要带着袍泽们回北镇抚司。 三顶官轿来到了许府大门前。 阁员高拱、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指挥同知刘守有气势汹汹的下了官轿。 高拱怒视着林十三。他刚刚听闻林十三抄了徐、许二府。跟何千户一样,他第一反应是:林十三这小子反水了,倒向了徐阶一边。 这场误会赖高拱的学生齐康。 本来上半夜林十三将自己的计策说给了齐康听。齐康去高拱府邸禀报。可管家却告诉齐康,高阁老已经入睡。 齐康一贯是尊师如父的。不忍打搅恩师休息,便回了府。他打算明日御门听政前百官于金水河前会集时,将此事说给恩师听。 然而,高拱的耳目却在半个时辰前紧急进入高府,托管家叫醒了高拱,将林十三抄家之事告知高拱。 高拱是个炮筒子脾气,一听这事儿火了。连夜喊上了朱希孝、刘守有来找林十三兴师问罪。 朱希孝怒道:“林十三,谁让你调集北镇抚司人马抄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的?” “别忘了,你只是署理北镇抚使。上头还有我和刘副堂!” 刘守有也质问道:“抄一位封疆大吏,一位一省副臬的家,你有实证嘛?北镇抚司的确大权在握。但权力怎可滥用?” 高拱懒得跟林十三这个“首鼠两端的小人”说话。斜着眼看着林十三。 林十三快步走到三位大佬面前:“禀高阁老、大掌柜、二掌柜。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属下已经查抄完毕!” “属下有罪哇!听信了宵小之言!三位猜怎么着?嘿,这不抄不要紧,一抄吓一跳。原来徐泽明、许浮远是一等一的大清官呐!“ 朱希孝疑惑:“怎么说?” 林十三将两份抄家清单呈上:“三位请看。徐泽明祖宅财物,折色不过白银二百三十两而已。” “许浮远祖宅财物,折色不过白银一百八十两而已。” 高拱和朱希孝、刘守有面面相觑。 大家都是明白人,都晓得二人祖宅里的财物绝对不止这一丁点儿。他们又不是海瑞。 不过三人都是官场里的老狐狸、洞庭湖里的老麻雀、隔了年的兔爷老陈人儿。他们立马领会了林十三的意图。 好一个林十三,这是先下手为强。直接利用抄家反向证明了言官参劾徐、许贪赃枉法不实! 高拱道:“十三。你这事做的漂亮。但能不能提前给我们打声招呼?” 林十三疑惑:“我让齐康齐主事向您禀报了啊。” 一旁伺候的高府管家想起了什么:“阁老。齐康上半夜的确来过咱们府上。听说您睡了,就说明日早朝前再跟您禀报一桩重要的事情。” 高拱骂了声:“这糊涂车子。得,这么一闹腾,咱们都别睡了。找个地方吃个早点吧,等卯时去皇极门候朝。” 御门听政(早朝)是祖制。 但嘉靖帝数十年不上朝,且把听政地点奉天门改名为皇极门。 隆庆帝登基后,恢复了御门听政。每日都到皇极门前与百官议事。 天刚蒙蒙亮,日头还没打东边出来。百官陆续在皇极门前的金水河会集,站成文武两班准备进入皇极门前广庭。 林十三如今已是从四品的署理北镇抚使,有资格参加御门听政。 卯时正刻,众官进得御门前广庭。 不多时隆庆帝也来到前广庭,坐到了龙椅上。司礼监秉笔孟冲、少监冯保一左一右伺候着。 孟冲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议!” 首辅徐阶手下的那群打手言官立马蹦了出来。 御史詹仰庇道:“禀皇上,昨日都察院参劾福建巡抚徐泽明,广东按察佥事许浮远贪赃枉法。二人所奏通关开海之事绝不可采纳!” 给事中胡应嘉道:“禀皇上,臣以为应立即从都察院派员前往福建、广东,详查徐、许二人劣迹!” 给事中欧阳一敬道:“禀皇上。应先行将徐泽明、许浮远罢官夺职,戴罪侯审。” 徐阶代表的朝中保守派目的很明确。谁提出通关开海,我们就搞死谁。 看今后还有哪个敢跟我们对着干! 好家伙,通关开海?这是要砸我们的饭碗子!走私贸易这碗饭我们几代人吃了一百年了。换了个新皇帝就变了天了? 谁断我们财路,我们就得断了他的生路! 武官班中的林十三站了出来:“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隆庆帝看了冯保一眼。冯保高声道:“奏来!” 林十三高声道:“昨日臣接到暗桩密报,徐泽明、许浮远贪污纳贿、横行不法。” “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故臣连夜带北镇抚司袍泽,抄了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徐阶心中有些洋洋得意:我华夏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林十三不愧是在世宗时出了名的圆滑世故,看来深谙此理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了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这明摆着是来给老夫送投名状。 好一个林十三,真是个妙人。 徐阶手下的一众打手见状纷纷出班狠夸林十三。 欧阳一敬道:“林镇抚使做事果断,嫉恶如仇。用北镇抚司的特权及时查抄了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真是尽职尽责。” 御史辛自修道:“林镇抚使办案果决。真给我们三法司做了榜样。” 詹仰庇道:“林镇抚使在世宗时,便因精明强干深受世宗器重。他真是世宗留给皇上的一柄利剑啊!” 林十三心中暗笑:你们先别急着夸我,等会你们便要恨我恨的牙根痒痒了! 林十三道:“禀皇上。抄家之后,臣自感罪孽深重。” 隆庆帝开了金口:“哦?何出此言?” 林十三道:“徐泽明祖宅财物,折色总计白银二百三十两。许浮远祖宅财物,折色总计白银一百八十两。” “这点银子,尚不够一些地方官一场酒宴的花销。却是他们多年为官积攒所得。” “此二人,简直就是一等一的大清官!” “暗桩所说、言官所奏,皆不属实!”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徐党官员们全都傻眼了! 隆庆帝会心一笑:“哦?这么说来,险些冤枉了徐、许二位爱卿。” 詹仰庇大喊一声:“禀皇上,林十三是奸臣!与徐泽明、许浮远内外勾结” 高党的齐康立马站了出来:“詹御史,您刚才不是还夸林十三是世宗留给皇上的一柄利剑嘛?” “怎么改口改的这么快?” 詹仰庇哑口无言:“这,这” 新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张居正的学生于慎行出班道:“禀皇上,官员清也好,贪也罢,查抄家财都是分辨清、贪的绝妙法子。” “臣听闻锦衣卫抄家的本事精妙绝伦。孝宗、武宗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常风便是以抄家见长的。其徒子徒孙如今皆效力于北司,专办抄家事。” “北司抄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一定是不遗一文!” “故而,锦衣卫上报的徐、许家财数额,足矣证明二人之清廉!” 一群高拱党羽纷纷出班附和:“徐泽明、许浮远是清官!” “既他们是清官,他们所提通关开海之事,理应交由公议!” “禀皇上,通关开海利国利民!徐泽明、许浮远所奏,臣复议!” 通关开海事关国策。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议定的。 早朝之上,开海派和保守派又是一番针锋相对。 退朝之后,林十三没回北镇抚司,而是去了黑山,去见在黑山闲居的司礼监掌印、舅舅吕芳。 吕芳老态尽显,提着一个水洒,给一盆花浇着水。 林十三则在一旁帮他修剪着枝芽:“舅舅,外甥今日虽帮了开海派的忙,却无法决定大局。” 吕芳在一旁道:“这是自然。通关开海是大事,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不知还要多少个回合呢。” 林十三道:“舅舅,我有个想法。其实有些事说难办,也好办。” “徐阶的田产就摆在松江呢。外甥去查实,将数目公之天下。徐阶就算当三百年首辅,恐怕也积不下二十几万亩上好良田。” “只要扳倒了徐阶,通关开海还不是水到渠成?” (本章完) 第226章 釜底抽薪 林十三所说是一招狠棋。 混迹朝堂近五十年的吕芳却有些不以为然:“你能想到的,高拱难道想不到?” “为何高拱没有在徐家田产上做文章?“ 林十三拱手:“还请舅舅赐教。” 吕芳苦笑一声:“说到底还是‘颜面’二字。前朝内阁首辅严嵩是巨贪,如今新朝新气象,新帝让自己的帝师担任首辅。这位帝师在朝中久享贤名” “然而突然有一天,有人告知天下,帝师贤相的田产有二十多万亩,是嘉、隆两朝的第一巨贪?” “那当今皇帝的权威就要受损。今上登基仅仅两年,算登基之初。最需要的就是权威。” 林十三沉默不言。 翌日御门听政,又是一场争锋相对的口水仗。 一位朝中重量级的老臣终于亮明了态度,支持通关开海。 此人便是吏部尚书杨博。 杨博出将入相,论战功、资历、政绩,朝中无人能出其右。他如今又担任六部之首的天官,虽不是阁员,但论在朝中的影响力丝毫不逊于阁员。 杨博道:“昨日臣去兵部调阅东南抗倭的账目。自嘉靖初年起,四十八年来朝廷为抗倭已累计投入白银两千万两。” “以至于九边军饷因东南巨耗压缩到了最低。“ “朝廷为平倭投入了这么多的财力、人力、物力。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靖平海路,使我大明货物远销域外嘛?” “这就好比一个老农起五更爬半夜,辛辛苦苦的松土、下种、浇水、施肥、灭虫。” “好容易到了收获的季节,却死活不去地里收庄稼。眼睁睁看着粮食烂在地头?” 徐党“骂神”欧阳一敬当即崩了出来:“杨老部堂这话说的不对。” 杨博道:“哦?倒要请教,哪里不对?” 欧阳一敬还是老一套万金油说法:“封关禁海乃是太祖爷留下的祖制!祖制不可违!皇上刚刚登基两年,便要擅改祖制,天下人会怎么看?” 杨博正要反对,万万没想到另一个人站了出来,替他反驳欧阳一敬。 这个人是整个大明的道德楷模——海瑞。 海瑞道:“敢问欧阳给事,太祖爷为何要施行封关禁海?” 欧阳一敬哑然:“这个嘛” 海瑞道:“你不愿说,我替你说。大明开国之初,福建叛贼陈友定的残部逃亡海上。与不愿随方国珍归降大明的浙东海盗合流。” “太祖为防这些叛匪余党、海盗与倭寇勾结,侵扰沿海。这才下令封关禁海。“ “然而至今日已过去了近两百年。陈友定、方国珍残部早就灰飞烟灭。世宗在位的最后几年,朝廷又平定了东南倭患。” “这条所谓‘祖制’,已失去了继续施行的必要。” “欧阳给事,你们六科廊和都察院的言官常说什么祖制不可违。” “我送你们一句王安石的话‘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此言一出,满朝愕然。 以前大家都以为清廉如水的海瑞海刚峰是保守派。 万万没想到,他是正儿八经的革新派。 其实,在海瑞看来,自己既非保守派,亦非革新派。 只要对黎民百姓有利的,他便支持。对黎民百姓有害的,他便反对。 杨博道:“禀皇上,海瑞所言甚是。太祖封关禁海的初衷是为防海盗、倭寇勾结侵扰海上。” “到了本朝,事情则反了过来。继续封关禁海,则可能导致倭患死灰复燃。” “通关开海,则可杜绝倭患。” 郭朴跳了出来:“禀皇上,奸臣已经自己崩了出来。杨博算一个,海瑞算一个!” “海瑞竟说祖宗不足法,杨博身为天官竟支持他的言论。这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奸之言啊!” 郭朴是徐阶的死党,见徐党的言官打手们镇不住场子,自然要蹦出来以阁老之尊镇场子。 隆庆帝开了金口:“御门议政要让人说话。议政就是议政,众卿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不要动不动就往谁忠谁奸上面扯。”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保守派和革新派的官员们一通口腔体操,吐沫星子乱飞。口水把皇极门前广庭的青石板都给打湿了。 身在武官班中的林十三有些发急。 御门听政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锦衣卫身为皇帝近臣,不得擅言。除非事关钦案。 林十三灵机一动,出班道:“臣,署理北镇抚使林十三有事禀奏。” 御史詹仰庇道:“林镇抚使身为皇家缇骑,在御门听政时最好多听、多看、多学,少说。” 林十三笑呵呵的看着詹仰庇:“詹御史所言甚是。但今日林某启奏之事有关钦案。” 隆庆帝道:“奏来。” 林十三朗声道:“禀皇爷。应天巡抚柳元升贪污纳贿、横行不法一案,北镇抚司已查明审结。” “柳元升担任应天巡抚两年间,敛财竟达三十八万两之巨。” “现柳元升已被北镇抚司由应天押来京师。” “臣以为,应天巡抚管辖应天、承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平、池州、徽州、宁国、安庆十一府以及广德一州。” “这些都是大明最为富庶之地。占每年朝廷财政收入的一成还多。” “故,应天巡抚的指派,需为清廉如水、清名满天下之人。“ 林十三是在暗示杨博。你杨天官管着天下官员任免,何不来一招釜底抽薪? 徐阶的老家松江乃是应天巡抚的辖地。 如今朝中称得上是“清名满天下之人”只有一位,那便是海瑞海刚峰。 不如你让海瑞去当这个应天巡抚,管徐阶的老家。这就等于在保守派的后院烧了一把火! 不得不说,林十三的这个法子狠,太狠了! 杨博是多聪明的人,当即从林十三的话音中听出了深意。 老杨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笏板,高声道:“禀皇上,臣举荐左通政海瑞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外放应天实补应天巡抚一职!” 徐阶傻眼了,郭朴傻眼了,一众保守派官员全都傻眼了! 应天十一府一州,是大明最为富庶的地方,也是世家大族最多的地方。 不光徐阶的老家在应天巡抚辖区内。许多保守派官员的老家亦在那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