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为尊》
1. 出嫁
渊安十年六月初七,昭阳公主出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炎炎夏日,烈日当空,却下起绵绵细雨,百年难见。
京城官道上热闹非凡,放眼望去,路中间是迎亲的红顶轿子,轿子两侧是身带红绸的迎亲队伍。
迎亲队伍最前方是一身喜服的驸马爷程千懿,驸马爷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生的一副好皮囊。他头带金丝翼善冠,坐于高大威猛的白色骏马上。
程千懿为将军府世子,前些年领命去边关打仗,带领北渊军队频频告捷,因此被封了少将军,自立府邸。
三年前他闻程老将军丧事回京守孝,短短三年,得以皇帝重用,封了爵位,如今皇帝又将昭阳公主嫁与他。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程千懿真是好福气,不可小觑。
唯独程千懿心知,这一切不过是他与昭阳公主夏谙霜的一场交易。
两人互相合作,各取所需。
轿子行经市井,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许多人闻声出门,拼命想要挤到迎亲队伍前。
不为别的,只因迎亲队伍一路撒着碎银。
在这官府乱征税收的世道,一块碎银便可让一家人多活上半月。
北渊本是没有接亲队伍撒碎银的习俗,昭阳公主心善,昨日见了官府暴力催收,于心不忍,这才动用私库临时加了这撒碎银的环节。
车身的银饰铃铛随着车身的走动而晃动,发出叮铃脆响。
婢女金翠轻轻合上帘子,内心叹了声气。
她转头,看着身旁锦衣华服,头带红盖头的昭阳公主夏谙霜,黛眉微蹙:“小主,您这是何必呢?”
她自小跟在夏谙霜身边,两人一同长大,夏谙霜心情如何、与谁相识她心下是一清二楚的。
不知为何,小主自三日前从昏迷中苏醒后,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周身气质与以往截然不同。以往的小主不受宠,面容怯弱,仿佛任人揉搓。可自那日后,小主相貌虽未变,却不似从前那般毫无主见。
五日前,小主与那风头正盛的七公主发生口角,七公主年岁尚小,做事不知分寸,竟一怒之下将小主推下池塘。幸得路过的宫人会水,这才将险些溺水的小主救上岸来。
当夜,小主便发了高热,虽吃了药,却一直昏迷,久久不见苏醒迹象。
还是小主的母妃苏嫔静心抄了两日佛经,日日为小主祈福,这才将小主从阎王殿赎回。
小主苏醒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仿若一下子从天真无邪的孩童成为了心思深沉的大人。又不知怎的与少将军程千懿牵了线,短短一日,两人便求皇帝赐了婚,今日又急匆匆成了亲。
金翠深知小主跟少将军不过是年少时见过面,此后再无瓜葛,对于小主做出这番举动十分不解。
虽不解,却不问。她家小主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总归不会再像以往那般被旁人欺负了。
轿内的香炉中燃着檀香,散发出甘甜醇厚的木质淡香。是宫中常用的香料。
夏谙霜面容淡然,她低垂着头,厚重的红盖头遮住了她大半视线,她仅能透过缝隙看到自己置于腿部的双手。那双手白暂修长,仅在食指指尖有一小道划痕,一看便知是精心养护过的手指。
那划痕是昨日求皇帝赐婚时,皇帝一怒之下摔了茶盏,被四溅的碎瓷片划伤的。
当今帝王心思深沉不可测,不准旁人生出忤逆之心。他对皇室之人的婚事早有安排,昨日夏谙霜求得赐婚,已是触了帝王逆鳞。
若非她以那东西要挟,皇帝恐怕不会这般轻易松口。
夏谙霜把玩着戴在小指的揉蓝指套,声音淡淡:“我不后悔,金翠,我有自己的考量。”
金翠自小就藏不住心事,心中想的何事全部写在面上,夏谙霜自然知道她是何种想法。可夏谙霜无法明说,自己是重生之人。
夏谙霜实际年岁已二十有六,却在三日前重生回了自己及笄之年。
前世,北渊在边疆战场败于南疆,夏谙霜作为软弱且不受宠的公主被迫前往南疆和亲,以女子之身为北渊带来短暂的和平。
常年的战乱打空了北渊的国库,北渊加重税收,各地战乱四起,又赶上南方水患,民不聊生。
虽不愿嫁南疆那老皇帝,但既能给百姓带来一线生机,夏谙霜是愿意的。她身为公主,享尽荣华富贵,理应承担起责任。
她初到南疆时,虽不受宠,但吃喝用度都没少了她的,除了无聊些,并无其他不适。
却不想,北渊修养数月后竟趁夜袭击了南疆,放火点燃了南疆军队驻扎的帐篷,南疆措手不及、损失惨重,折损两名大将。
从此夏谙霜的日子便难过了,南疆人将对北渊的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她连最基本的吃穿都得不到保障了。
她被迫睡羊圈,吃猪食,被南疆人欺辱,任何一人都能欺负到她头上来,仿佛她才是那罪大恶极引发战争之人。
那时金翠为护她,在寒冷的冬日被一盆冰水浇头,当夜便发了高热。
金翠是唯一一个还将她当做人看之人,她怕极了,怕金翠留下她一人离去。
她在南疆皇帝的寝宫前跪了一整夜,求南疆皇帝能救救金翠。正值南疆冬节,帝王在寝宫举办宴会。殿内载歌载舞、热闹非凡,众人皆欢声笑语;殿外寒风凛冽、暴雪倾盆,她抱着金翠滚烫的身体,在殿外苦苦哀求,却未换来一丝怜悯。
她是害死南疆两名大将的罪犯,合该被如此对待。留她一条贱命,已是帝王菩萨心肠。
无人同情她,人们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金翠最终没能撑过那个冬天。
她与夏谙霜相伴多年,为夏谙霜操劳一生。夏谙霜却连将她安葬都做不到。
夏谙霜一生未对不起任何人,却被南疆人当做战犯对待,何其讽刺!
她在南疆撑了五年,终于等到南疆内乱,新帝上任,大赦天下,允她书写家书一封。若北渊皇帝肯将她接回,南疆就放她离开。
她将全部希望放在那封书信上,她用最卑微的语气恳求父皇将她接回,却迟迟等不到回信。
后来,她才得知,父皇为了讨好新帝放弃了她,她如同一颗弃子被永远舍弃在了异国他乡。
悲愤交加下,夏谙霜选择跳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恨折磨她的南疆,但她更恨舍弃她的父皇。若非父皇执意偷袭南疆军营,她本该平稳度过一生。她早该知道,父皇选择出兵偷袭那一刻,就已是做出选择舍弃了她。
若是能再来一回,她定要那无情的帝王也尝尝这被人舍弃的滋味。
再度睁眼,便是三日前在自己的床榻上。
——
“小主,奴婢相信您,您选什么路,奴婢都跟着您。”金翠带有薄茧的手盖在了夏谙霜相交的双手上,语气坚定。
可能是因为常年干些粗活,金翠的手很烫,粗粝的掌心紧贴夏谙霜的双手,带来阵阵刺挠的痒意。
“好。”夏谙霜回握金翠的手,十分用力。仿佛牢牢抓住,金翠就能避免前世的结局,永远陪在她身边,“金翠,我想走的路凶险无比,稍有不慎,必将万劫不复。如此这般,你也愿意吗?”
得知重生那一刻起,夏谙霜便发誓,绝不会再重蹈前世覆辙。她要让前世欺辱她之人都付出代价,父皇既看中皇位,那她就要将皇位夺过来,让父皇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自她被抛弃那一刻起,父皇就不再是父亲,父皇只是皇帝。
金翠用力回握住夏谙霜的双手:“小主,若您需要,就算要搭上奴婢这条贱命,奴婢也愿意。”
夏谙霜温言眼眶发红,有些湿润。金翠总是这般,永远将她放在首位。前世,她怎就没护好金翠呢?
她声音温柔,带有微微鼻音:“不许胡说,你要一辈子跟随我,不许先我一步离开。”
“好。”虽知夏谙霜看不见,金翠却仍用力点头,“奴婢这辈子定永远追随小主。”
日头渐渐西斜,已是黄昏时分。绵绵细雨早已停歇,百年难遇的金乌雨已然过去。
轿轮停止滚动,迎亲队伍停下——这是到了少将军府了。
少将军今日格外喜庆,众多家仆守在府前,面上都洋溢着笑容,全都真心迎接着这未来的将军夫人。
府门两侧放置着两尊石狮子,是御上早些年赏赐。两只狮子都张着嘴,身上挂着喜庆的红色绸缎。一只嘴中叼着个石球,另一只嘴中则空无一物。
深红色帷幔被人掀开,一只布满厚茧的粗粝手掌伸进轿子内部。
“殿下,该下轿了。”
手掌的主人声音清朗,仿若少年,与这手掌判若两人。虽已成亲,但夏谙霜为上位者,且两人为合作结亲。程千懿未改口癖,仍称夏谙霜为“殿下”。
他将自己位置摆得正,不曾对夏谙霜有着心思不正的肖想,夏谙霜对此十分满意。
她松开金翠的手,将白嫩修长的手轻放到了伸进帷幔那只手的掌心。
那只手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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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的手更加粗糙,更加有力,握住时虽十分硌手,却让人更加安心。
有着红盖头遮挡,夏谙霜视线不佳,她缓慢起身,乘着手掌的力下了轿子。
满身的珠翠挂饰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仿若在恭贺她逃脱了和亲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轿子周围的百姓众多,人挤着人。有人弯腰寻找的遗漏的碎银,有人真心祝贺着这位心善的公主。
除却撒碎银,夏谙霜还动用私库大摆宴席,请了全城百姓共同赴宴。虽不是山珍海味,但对乱世百姓来说已是难得。
常年的战乱打空了国库,就连富家公子小姐都不再如以往那般奢靡。昭阳公主却真正坐到了与民同乐,就连路边饿的皮包骨的小乞丐都能分得一杯羹,实属难得。
以往百姓不关注皇室,只关注自己一日三餐,如今却是彻底记住的昭阳公主的名号。
夏谙霜紧紧握着程千懿的手掌,由程千懿引着进了将军府。
她被引着一路来到正厅,拜了天地高堂。
夫妻对拜时,她才算正式见到了程千懿今日的装束。红衣锦袍,十分养眼,倒配得上一句翩翩公子。
“夫妻对拜——”赞礼官高声喊。
夏谙霜缓缓弯下腰,做完了这最后一道流程。如此一来,她与程千懿的亲事彻底成了。
礼毕,她被引着进了内院,程千懿则在院外招待宾客,半夜才能归来。
踏进房内,两位婢女恭敬关上房门。夏谙霜毫不忌讳摘下了红盖头,又摘了凤冠放置在靠墙的方桌上。
金翠见此一惊,赶忙捡起被夏谙霜随意丢在一旁的红盖头,急道:“小主,这盖头还是等将军回来时亲自摘下才好。”
“无妨。”夏谙霜摇了摇头,拒了金翠递过来的盖头。她走到床边,脱了脚下的绣花鞋,合衣躺下。
自重生至今,她未曾有一夜睡过好觉,常常午夜梦回,怕自己的重生不过是一场虚幻,又怕自己重生一回却无力改变结局。
她重生时,正是前世接到和亲圣旨的三日前。也就是说,前世的今日她同样穿着喜服,却踏上了前往南疆的不归路。
意识到重生时,夏谙霜是惊喜的,她终被上天眷顾一回,给了她重选一次的机会。随之而来的是惶恐,她虽已重生,可留给她准备的时辰不多,她须在和亲圣旨下达前想出合理的对策抗旨。
那对策既能抗旨,又不得让皇帝起疑心。
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与旁人定亲这条路。
她不知这条路是否和前世一般难走,但她觉得自己总该试一试,总该亲自走一走。
人啊,总得争一回,才知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不知过了多久,夏谙霜听到房门打开的吱呀声。
在南疆的五年里,她精神整日紧绷,睡眠极浅,一点动静都能惊醒。
她警惕睁开双眼,见面前仍是深红色的帷幔,这才稍稍安了心。
她坐起身,只见程千懿大步走进房内,他脸色绯红,身上沾染着许多酒气,也不知是被人灌了多少酒。但他说话却并不显醉,冷静吩咐金翠离开,自己则坐在了距离床榻不远的圈椅上。
他倒了盏冷茶饮下,又抬手揉了揉眉心,看起来十分疲惫。
见他如此疲态,夏谙霜道:“将军累了,今日先歇下吧。”
“累倒算不上。”程千懿抬眼看着夏谙霜,他眼睛狭长,此时半眯着,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不过是被老东西们灌了酒,腹部有些灼烧感罢了。臣已按照殿下的指示照做,倒是殿下,切莫忘了答应臣的事。”
“自然。你我已成婚,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是要互相扶持。明日我便会着手调查程老将军死亡真相,还望将军将程老将军死亡细节一一告知。”
夏谙霜与程千懿并不相熟,只在年幼时见过几面。程老将军的妹妹与夏谙霜的母妃苏嫔是闺中密友,常常来宫中探望,有时便会带上自己的小侄子程千懿。
后来程老将军离世,将军府没落,无了往日风光,程妹妹匆匆嫁人,离了将军府,再没来过宫中。
夏谙霜也因此再没与程千懿见过面。
重生后,她迫切需要找人定亲。这人在朝中须得有一定势力,且她能够掌控。
夏谙霜相识的适龄男子不多,符合要求者更是少之又少。她别无选择,只得找上了幼时有缘见过几面的少将军程千懿,以帮助调查程老将军之死为筹码换取对方在御前求娶自己。
2. 调查
程老将军的死亡另有隐情,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
只是其中牵扯太深,无人敢查。丢了官事小,怕的是丢了脑袋。
三年前程老将军毅然辞官返乡,并将嫡子程千懿安排至边关打仗,不得回京。后又盘下几间铺子留作家用,彻底远离了朝堂。
他本该安稳度过晚年,却不想某日他毫无征兆饮下一杯毒酒,撒手人寰。
程千懿闻丧不顾阻拦赶回京城时,程老将军已下葬。葬礼由皇室亲自操办,将老将军葬在了皇陵旁,永世守着历代皇帝。
他身为嫡长子,理应担起大任,亲自操办葬礼。
他匆匆归了京,却连老将军的尸首都不曾见到。老将军生前顽固却开朗,还有许多抱负未曾实现。他自然不信老将军会自尽,发了疯般审讯下人,查询真想,却可悲的得知那毒药确是老将军亲自购入。
许是动静闹得太大,皇帝竟召他入宫,亲自拷打一番,告诉他老将军是身患绝症,无法忍受病痛,这才选择了这般激进的方式结束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这番话,程千懿是不信的。可皇帝不在乎他信或不信,这番话只是告诫他莫要再查了。若他只身一人,自是不怕,可他身后背负的是程家十几口人的性命。父亲离世,他这个嫡长子须得承担起照顾程家的责任。万般无奈下只得停滞调查。
可此事却如同一根刺,深深扎进他心中,三年时间,早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三年里,无一人同他说过哪怕一句安慰的话语,他独自承受着伤痛,内心早已溃烂不堪。旁人只觉他位高权重,心生羡慕,可他却连父亲的死因都不能去查。
直至前日,事情有了转机。当朝长公主夏谙霜主动找到他,承诺帮他查明,只需他在御前求娶。
虽说成亲后夏谙霜会成为将军夫人,但总归是下嫁于他,身上流淌的还是皇室的血脉。就算东窗事发,也并不会连累程府其余人。
如此称心的交易,程千懿没有理由拒绝。
“臣未曾见到父亲尸骨,仅调查到父亲是喝下了掺有夹竹桃粉末的酒,这才毒发身亡。”程千懿说。许是吃了酒的缘故,他声音听起来比白天低沉许多。
夹竹桃喜潮湿,京城气候干燥,并不适宜夹竹桃生长。
夹竹桃含剧毒,是京城明令禁止种植的植物。
如此想来,若真心想调查那夹竹桃研制成的毒药出自哪里,并不算难。
此案难的是背后朝臣之间的纠葛。
夏谙霜若有所思,她微微点了下头,说:“好,劳烦将军明日为我备一身男子装束,我同金翠先去调查一番。若朝中有事,还需将军告知。”
“好,殿下今日早些歇息罢。”程千懿应道。今日吃多了酒,他属实是困倦了,上眼皮与下眼皮打架,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合上。他站起身,脱下外衣挂在衣桁上,缓步走到屏风后,和衣躺在美人榻上。
他身形高大,美人榻窄小,只能弯起双腿侧躺榻间,略显滑稽。
夏谙霜见此并未言语,两人成亲已是触了皇帝逆鳞,引得皇帝心生疑虑。将军府中这么多双眼睛,保不齐就有一双是属于皇帝的,程千懿必不可能新婚夜住在偏殿。
原本她是想让二人和衣睡在床榻,互不打扰。却不想程千懿竟主动睡在狭小的美人榻上,倒令她刮目相看了几分。
程千懿此人,确对得起“君子”称号。
她主动吹熄烛台上的油灯,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这夜,是夏谙霜重生后睡的最为安稳的一夜。
第二日清晨,夏谙霜醒来时,程千懿已然离开。衣桁上挂着一件干净利落的男子装束。
夏谙霜十分满意程千懿的懂分寸,她在金翠的服侍下更衣,换上了挂在衣桁上那身湖蓝色的男子服饰,又将墨发高高束起,用发冠箍在头顶。乍眼一看,倒真像是面容清秀的富家公子。
金翠不懂自家小主为何是这般装束,于是问出了心中疑惑:“小主,您怎的这样一副装扮?可是那程将军说些什么了?”
说到后面,金翠满脸愤愤不平。仿若夏谙霜真点头称是,金翠会立刻冲过去找程千懿理论一番。
夏谙霜伸出修长的手指抵在金翠唇边,悄声道:“嘘,金翠,今日在外称我为公子,切莫说漏嘴。”
金翠懵懂点头:“知道了,小主……公子。”
——
夏谙霜带金翠去了京中集市一间老旧的当铺。这当铺位于集市最深处,门头破旧,连个正经招牌都没有,仅在门上挂了一块发黄的白麻布,麻布上歪歪扭扭写着“当铺”二字。
京城集市街非常长,许多人往往逛不到头,便因累了而回家歇息。能一次逛到街尾的人鲜少,因此这家当铺客流稀少,鲜为人知。
夏谙霜前世听闻过这家当铺的部分传闻,说是这当铺老板是个黑白通吃在主,消息极为灵通,几乎无所不知。只要银子到位,他知无不言。今日夏谙霜前来,就是要探探这传闻的真假。
无风不起浪,这当铺在这般偏僻的位置能长久开下去,定是有不为人知的经营方式。
当铺门头虽破旧,却挂着一只崭新的银铃铛,只要有人进门,铃铛就会发出叮当声响。
当铺内部与寻常当铺并无不同,摆放着许多奇珍异宝。当铺中间靠后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两尺多长的深褐色木质柜台,柜台后坐着一个身穿衣袍的年轻人,正在厚厚的账簿上记录着什么。
那衣袍虽样式老旧,极不起眼。可仔细一看,便知那用料是极好的,不输于皇室用料,绝非一间小小当铺老板穿得起的。
夏谙霜心下了然,对传闻信了个七八分。这当铺果真来头不小。
夏谙霜走到柜台前,语气恭敬:“劳驾,我想找这间当铺老板。”虽知面前之人大概率就是此间当铺老板,但出于礼貌,她还是选择了事先询问。
年轻人合上账簿,抬眼看向她。他眼神微眯,似是在打量,又似在估摸着夏谙霜的来意。他摸了摸下巴,说:“陈某便是这里的老板,公子是想当东西,还是想购入?”
闻言,夏谙霜倾身上前,小臂搭在柜台上,与老板凑近了些,低声问:“想问问老板可知京中哪有卖夹竹桃粉末的铺子?”
“哦?”当铺老板一挑眉,故作疑惑,“公子此话,陈某听不懂。陈某这不过是间小当铺,又怎知哪间香料铺中出售夹竹桃呢?”
夏谙霜立刻懂了老板的意思,她与金翠对视一眼,金翠心领神会,从钱袋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这些可够?我家公子是个爽快人,不缺银钱,还望老板倾囊相告。”
老板笑而不语,不说“够”,也不说“不够”。
经过前世那一遭,夏谙霜惯会察言观色。于是她从金翠手中的钱袋子中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两锭银子,应该够了。
正处乱世,一枚铜钱都珍贵不已。能眼都不眨就拿出两锭银子换取情报的,非富即贵。
老板笑着收下那两锭银子,他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公子若想购入夹竹桃粉末,陈某可以为公子备好。”
夏谙霜闻言蹙眉:“我不购入,我需要知道三年前程老将军是从何处购入夹竹桃粉末。”
话音落下,老板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他将那两锭银子重新放回柜台上,朝着二人摆了摆手:“公子请回吧,小店不泄露客人信息,你这单生意陈某不做了。”
见老板此种反应,夏谙霜心中“咯噔”一下,怕自己不懂规矩惹得这位老板不快,从而断了线索。她拿过金翠手中的钱袋子放到老板面前,语气十分认真:“这些足够了么?若还不够,改日我亲自派人给你送来。还望老板告知,此事对我很重要。”
老板掂了掂钱袋子,又将钱袋子打开看了眼。看到内部银钱的数量时,笑的眼睛眯起。他将钱袋子小心收好,喜的眉开眼笑,忙说:“既然如此,陈某便将所知都告诉公子。程老将军确实是亲自购入夹竹桃粉末,不过陈某好奇心重,特意去调查过老将军购入这毒药是有何用。这不查不知道,原是不知谁给皇帝告了状,皇帝忌惮老将军。老将军为保住程府,这才服毒自尽。”
“是谁?”
“这陈某就不知了。”老板微笑摇头,“公子就算给陈某再多钱财,陈某也无法查下去了。乱世之中,陈某不过是想求个谋生手段,可不想丢了性命。不过,陈某可以给公子个提示,是多人共同联名在御前告了老将军一状,且此事与护国公府有关。”
护国公,全名叫做张保民,本是前朝老臣,却以一己之力坐上了当朝正一品官员,在朝堂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皇帝十分宠爱的臣子,可左右皇帝的判断。这般朝廷重臣,为何要害程老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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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所管辖之事全然不同,莫非是程老将军做了什么有损张尚书利益的事么?关于程老将军的旧事,夏谙霜所知不多,看来只能询问程千懿了。
“护国公可有什么把柄被老将军抓住?”夏谙霜忙问。
老板只笑眯眯看着他,朝着门口的方向摊开手掌,开始赶客:“公子,交易完成,请回吧。”
眼见已问不出什么,夏谙霜只好带着金翠先行离开。
总归是有些线索了,想必要查清真相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复仇,如何将这群吃着官粮却又残害忠臣的恶官连根拔起。
皇帝十分信任护国公,想要扳倒护国公,绝非易事。稍有不慎,只会粉身碎骨。
夏谙霜思索着,全然未觉察身后一身着破烂,浑身脏兮兮的少年正朝着自己冲来。
那少年狠狠撞上夏谙霜的后背,仿若一只牛犊见了红布,丝毫不留余力。夏谙霜一介女子,又毫无防备,根本承受不住劲,于是踉跄着向前栽去。
金翠眼疾手快,赶忙扶住她的肩膀,她这才稳住身形,没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夏谙霜堪堪站稳,不顾后背火辣辣的疼,回头望去,却见那少年早已向前跑的没影了。
“公子,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夏谙霜闻言低头一看,只见腰间配戴着的一块品质上乘的和田玉佩只剩个绳,草草挂在腰间。
方才那少年定是故意撞上她,只为趁机抢走玉佩。
“公子,我们快追吧!”金翠急道。
“不急。”夏谙霜看着少年跑走的方向,心下回忆着京城官道的通向。京城官道修建的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容易走失。
幼时夏谙霜闲的无聊,曾潜心研究过京中官道,她有这方面天分,几日便可将整个京城布局记在脑中,烂熟于心。就连只走过一次的前往南疆的官道,她也能画出个七七八八。
夏谙霜略一思考,便想出了对策。
她带着金翠走了一条与少年离开时截然相反的路,金翠虽不理解,却还是跟上。
两人穿过大街小巷,经过一条仅一人通行的小巷,终于截在了少年前方。
金翠累得不行,她双手叉腰,大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小毛贼……呼、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还不快、把玉佩还回来!”
少年不知是因没了力气,还是因被拦了必经之路,久久站在原地没了动作,手中牢牢攥着玉佩,眼神警惕盯着二人。
夏谙霜扶着墙喘气,她运动量不多,追这少年追了几条街,早就没了力气。若非熟知京城布局,怕是早就被这少年跑走了。
她向前一步,少年就警惕后退一步,随时做好再次逃跑的准备。
夏谙霜见此,只好站在原地,尽量用男生能听到的音量说:“你那东西换不了吃食,那是皇室的东西,无人敢收,你大可试试。”
少年迟疑看着她,眼神充满不信任。
“你若不信,那玉佩你就拿着罢。我追上来,并非是想取回玉佩,而是想招安你。你身手不错,有没有兴致来少将军府当差?”
此话不假,日后要调查的事还有许多,她必不可能个个都亲自调查,身边必然需要增添人手。
而最容易掌控的,便是这些乱世中吃不饱饭之人。一点施舍,便可用恩情套牢。
夏谙霜勾起嘴角,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若你考虑好了,随时前往少将军府寻昭阳公主,你肯为将军府做事,将军府必然不会少你一口吃食。”
少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没答应,也没拒绝。
夏谙霜不急一时,说完后就带着金翠离开了。她会给少年考虑的时间,她开出的条件对于少年来说是十分诱人的,少年但凡明一点事理,便不会拒绝。
两人即将到达将军府时,远远便看见将军府外围满了人。
夏谙霜心下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忙挤进人群中,在攒动的人群中张望。只见将军府门前躺着个中年男人,男人脸色铁青,唇色乌黑,怕是已死去多时。
男人旁边跪着个披麻戴孝的妇女,正在嚎啕大哭。
“程将军,你一定要还我男人公道啊!我男人是被人害死的啊!”
而妇女对面,则是背挺得笔直,眉头深深蹙起的程千懿。
程千懿显然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他紧紧抿着双唇,受着众人指指点点,始终一言不发。
3. 办案
程千懿虽为将军,却已归京三年有余。他的战场不在京城,归京后理应管理京郊军营,每日练兵。
但因迎娶公主后被皇帝封了爵位,又因皇帝有意削弱他手中兵权,自此命他在京城内协助大理寺卿办案,不再管理军营。
虽说是协助,但官职爵位在身,他手上的权力倒比大理寺卿还高些。因而许多受了冤假错案之人不再去大理寺伸冤,反倒日日前往将军府门口哭诉。大理寺卿对此颇有微词,却又无可奈何。
夏谙霜不喜吵嚷,又见不得程千懿手足无措的模样,于是悄无声息潜入将军府,进了卧房换回平日的公主服饰。
她若无其事从府内走出,仿若一整日都蜗居在房中,未曾出来过。
“发生何事了?这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夏谙霜眉头深深皱起,她踏出门槛,走到人群中间,像是真被这帮人吵到一般,厉色道:“你们这群人围在这里作甚?当心将火引到自己身上。”
金翠闻言,立刻上前驱散围观百姓。
这群人围在将军府前并非是看热闹,而是想瞧一瞧是否能趁机得到些吃食,或趁乱摸上他人腰间的钱袋子。
现下被驱赶着,眼见是讨不着好处了,这才如鸟兽般悻悻散去。
夏谙霜见围观之人散开,于是向前一步,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握住妇人的手臂,想要搀扶那妇女起身。却不想那妇人铁了心般跪在地上,任她如何拉扯都不肯起身。
夏谙霜无奈,只得先问:“这位妇人,可是发生何事需来将军府求公道?”
那妇人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黢黑粗糙的双手牢牢抓住夏谙霜的裙摆,仿佛松开手夏谙霜就会将她丢在这将军府门口不管她一般。她面上涕泪恒流,像是要诉尽所遭受过的所有委屈,声音满载哭腔:“大人,您一定要给草民个公道啊,草民家中还有四张嘴等着养活,草民一家六口全靠着我男人这一双手养着!却不想前日我男人不知怎的惹到了一位少爷,那少爷竟然、竟然往草民家米缸中下了毒!不仅废了一缸米,还将我男人毒死了!大人,您一定要给草民讨个公道啊!”她哭的声泪俱下,好不可怜。
夏谙霜闻言立刻蹙眉,她竟不知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公然投毒,如此不将她北渊律法放在眼中。
她语气十分严肃,转头询问身后的程千懿:“将军,此事如此明了,怎还不抓人?”
程千懿却是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移开视线,不看她,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视线乱飘,最终落在了那已死亡多日的男人身上。片刻后,他才说:“殿下,那下毒之人是吏部侍郎嫡子,护国公亲自将人保下。”
“护国公?”
这是夏谙霜今日第二回听到这个官职,第一回是在当铺老板那,第二回便是现在。
这护国公竟在京城如此猖狂,罔顾人伦,简直是朝堂祸害。也不知当今圣上是不清楚他的作派,还是默认了他的作派。
程千懿继续说:“吏部侍郎是护国公的人,护国公出面将人保下,此事只能草草结案,物证已被封锁,不可深查。”
“事情定然没那么简单。”夏谙霜思索着,她深知像护国公这般能够保全自身之人定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暴露自己,若此事被捅到皇帝面前,皇帝就算如何宠爱他也要给百姓一个交代,他都免不了要吃一壶。胆敢行如此冒险之事,多半是被那已死的男人或吏部侍郎捉住了什么把柄。
夏谙霜于是蹲下身,尽量平视着面前的妇人,不让她感受到压力。她神色认真,问道:“你丈夫从事何种职业?”
“这……”妇人立刻红了脸,眼神四处乱瞟,支支吾吾说,“他应是帮一位大人办事,可具体是哪位大人、又是什么事草民真的不清楚啊,他从不让草民多问。”
见妇人如此反应,夏谙霜几乎是立刻明白了,那男人多半是为护国公办事,手上同样不干净。被人下毒,多半是卸磨杀驴。她重新站起身,朝着程千懿摊开手掌。
虽未言语,程千懿却是懂了她的意思。朝堂中人,惯是会察言观色的。他低头,粗粝的手掌解下腰间的钱袋子,轻放到了夏谙霜摊开的手中。
夏谙霜拿出几块碎银放入妇人手中。
她语气平静,说:“你今日且先回去,此事虽复杂,但将军府必然会还你个公道。”
那妇人却仍是紧攥着夏谙霜的衣摆不肯松手,她神色激动,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大人,您说的可算话?您要给草民一个期限,草民心中也好有个期盼啊!”
金翠方才已忍耐半天,此时再也忍不住,冲过来扒那妇人死死拽着自家小主衣摆的双手,急道:“你先放开我家小主,我家小主既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况且将军府坐落于此,我家小主还能跑了不成?”
“给我七日时限,我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
妇人闻言这才松手,她用袖口擦干眼泪,虽还抽噎着,心情却已平静了许多:“大人,你是个好官,草民相信你。那草民七日后再来。”
夏谙霜点头应声,说了句“好”。
等那妇人走后,夏谙霜本想进入府中与程千懿一同商讨有关护国公的事宜,不料一抬头正好瞧见将军府不远处站着抢走她玉佩的少年,也不知那少年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热闹。
少年见她看过来,踟蹰着走上前,将那枚玉佩拿了出来。
夏谙霜以为少年是来还玉佩,伸出手去接。却不想少年握着玉佩的手往后缩,另一只空着的手掌伸了出来。他理直气壮,以主人的口吻道:“给我钱。”
夏谙霜多少有些无语,那玉佩本就是她的,一朝被人抢了去,她竟还要出银子买回来,这是何道理?她双手抱胸,也不去接那玉佩了,只冷冷看着少年,哼了一声,道:“这种品质的玉佩本宫不知有多少,为何要收你的?”
她已有封号,合该自称本宫。但重生一遭,她一是没了自称本宫的习惯,说多了只觉拗口;二是想在旁人面前展现自己亲民的形象,只自称“我”。
但在需展现公主威严时,她还是会自称“本宫”。例如此时。
少年闻言,竟直挺挺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虽主动示弱,但话语仍然生硬。
“我受一位公子指点,前来将军府谋份差事。只是我妹妹病危,急需抓药治病。恳请殿下宽限我几日,妹妹病好后我定第一时间来将军府干活!”
“公子?”程千懿闻言,神色怪异看了一眼夏谙霜。
当着程千懿的面被人拆穿伪装,夏谙霜不免有些尴尬。她轻咳两声,将手中握着的属于程千懿的钱袋子丢在了少年面前,语气软上了几分:“这些银两应该足够了,你叫什么名字?”打个巴掌给颗甜枣,这是夏谙霜前世在南疆时学会的。
少年见此,又重重磕了个头,这回没留余力,额头都磕出了血:“多谢殿下,我叫洛亦帆,今日恩情,亦帆来日定涌泉相报!”
说罢,不等夏谙霜做出反应,慌忙抓起钱袋子跑走了,生怕夏谙霜反悔一般。
夏谙霜无奈收回视线,准备回府。
一转身,就见程千懿背靠门框,双手抱胸,挑眉看她,语气嗔怪:“殿下,那貌似是臣的钱袋子。”
夏谙霜不知如何哄他,只得干笑两声,拽着程千懿的手臂进入府内。
“你我是夫妻,你的不就是我的?放心吧,日后我补你个新的。”夏谙霜说。
程千懿应声:“那殿下切莫忘了。”
——
回到房内,夏谙霜屏退下人,关好门窗,又点燃了烛台上的煤油灯,为屋内营造出适合洽谈的氛围。
一转头,却见程千懿坐在圈椅中,背靠椅背,合着眼小憩。
“别睡,我有要事同你说。”夏谙霜走上前,伸手为程千懿斟了一盏凉茶。
程千懿接过凉茶喝下,清爽茶香入喉,疲惫感减少了些许。
“今日多谢殿下相助,臣不擅长处理这些事务。”程千懿放下杯盏,抬手揉了揉眉心,继续道:“抓捕吏部侍郎嫡子这件事就交由臣去处理吧。护国公虽位高权重,但总归不能罔顾律法,包庇下毒之人。”
“我要同你说的便和这护国公有关。”夏谙霜与程千懿之间隔了张方形木案,她小臂撑着扶手,身体前倾,与程千懿凑近了些,语气严肃:“今日我查到,程老将军确为自尽,不过他自尽之事与护国公有关。不过具体有何关联,我不得而知。”
程千懿闻言瞬间清醒,他表情严肃,眉头深深蹙起,问:“护国公?父亲在世时极少在家中提起官场,臣与此人接触不多,无太多印象。他位高权重,怎会害父亲?”
“虽不知他为何会害程老将军,不过因今日之事,我便知这护国公绝非什么清廉公正的好官。那妇人的丈夫,多半是为护国公一党办事的。”
“此话怎讲?”
夏谙霜抬眼看他,解释道:“侍郎大人嫡子虽顽劣,但早已及笄,整日泡在青楼,那男人做何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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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到他?这吏部侍郎嫡子多半是被推出来背锅之人。”
前世,吏部侍郎的嫡子就因整日泡在青楼中被他夫人闹到青楼去,惹了满京城笑话。夏谙霜曾无意见过他一面,他喝的烂醉,脚步虚浮,眼底乌青,被两位女子搀扶着,全然不像是有心思去下毒的模样。
“明日我需你去调查那男人所中之毒为何毒,并仔细查清吏部侍郎嫡子在男人死亡那几日的所有行动路线。”夏谙霜语气认真:“我则去那妇人家中,再询问些细节。我们同为女子,应更容易敞开心扉。”
此事与国公府相关,将此事查清,定能牵扯出不少护国公旧事,程老将军死亡真相或许就掺杂在其中。
程千懿重重点头:“好,有劳殿下费心。”
当晚,两人同住正殿,程千懿仍宿在美人榻上。夏谙霜看不下去,命下人次日去集市买张成品大床来,替了那美人榻的位置。
第二日一早,夏谙霜起床时,殿内已无了程千懿的踪迹。
方形木案上摆放着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那妇女现如今的住址,在京城城郊的平民区。
窗外哗啦啦下着暴雨,不见金乌,整个京城灰蒙蒙一片。几只麻雀站在窗檐上躲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倒是为这暴雨添了几分情调。
夏谙霜带着撑着油纸伞的金翠走出将军府,刚出府门,便见到将军府的轿子正停在府外。车顶挂着的吊穗早已湿透,一看便知这轿子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见二人出来,轿夫忙将二人迎上轿。
“殿下,快上轿吧,奴才在此等候多时了。今日一早将军就命奴才在这候着,说是您出门时要用到这车。”
闻言夏谙霜心情舒畅了些许,程千懿倒有几分细心,不枉自己这般帮他。
上了轿后,金翠将地址递给了轿夫。轿夫恭敬接过,按照字条中地址开始驾车。将军府的马匹多是下了战场的老马,虽年岁已高,但速度快且平稳,拉轿子绰绰有余。若非程千懿将这些马匹接入府中好生照料,这些老马的命运怕是只会被丢弃在战场。
轿子内部摆了张矮几,矮几上又放着几盘茶点,皆是曾经夏谙霜在宫中时喜欢吃的。
夏谙霜没想到,程千懿竟这般有心,特意去了解她的喜好。
她拿起一块桃花酥,咬下一口,苏甜可口,半点不腻。与她在宫中吃的如出一辙,难不成这是程千懿特意找来了曾经的御用厨子做的吗?
夏谙霜勾起嘴角,本因暴雨而有些烦闷的心情好上了许多。一路上她吃了不少茶点。
到达城郊妇人家中时,雨势减小,倒有几分要放晴的意味。
妇人家中破败,仅用破栅栏圈出的一小块院子,院中有一小块菜园,稀稀拉拉长着几颗青菜。院角有间破木屋,被雨水淋湿散发着潮味。
院中无门,夏谙霜抬脚走进院子,来到木屋前。
金翠抬手敲了敲木屋的门:“有人吗?我们是将军府的人。”
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不停地晃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墙上掉落。
屋内无任何光亮,漆黑一片。
开门的正是昨日在将军府门前哭诉的妇人,她的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大人,您来了。请进来吧。”妇人嗓音沙哑,许是昨日哭坏了嗓子。她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
夏谙霜走进屋内,这才看清整间屋子的构造。屋内仅有一张草床和一张方桌,连一张多余的椅子都不曾有。仅草床和方桌就几乎将整间屋子占满。
床上坐着四个孩子,正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夏谙霜。最大的那个不过七八岁,最小的那个甚至还不会走路。
妇人关好门,走进屋内,点燃了方桌上那盏只剩一小节灯芯的煤油灯。她语气平静,全然没了昨日的撕心裂肺,说:“大人,坐吧。”
床上草席破旧,却并不肮脏。
夏谙霜正要坐下,金翠率先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铺在床边。
“小主,坐这上面吧。”
夏谙霜拿起帕子递还给金翠,她摇了摇头,拒了金翠的好意:“不必。”
说罢,她毫不犹豫坐在了草席上。
“大人,昨日是草民冲动了,您不必再查我男人的事了。”妇人率先开口,语气坚定。
“为何?”夏谙霜不解,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这位妇人态度有这般变化。
那妇人却摇了摇头,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不肯再说了。
4. 护国公只手遮天
“可是何人同你说了些什么?”夏谙霜问。在她看来,这妇人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无非两点原因,一是受人胁迫,二是收了旁人好处。不论哪点,总归都是为了在这乱世之中夹缝生存。
妇人低着头,粗粝的双手置于腿上,紧紧攥着洗的发白的粗麻衣摆。
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拇指大点的灯芯奋力燃烧着,发出最后的余晖为这昏暗的房屋内带来了一丝光亮。
屋外雨声渐大,硕大的雨珠砸在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水珠洇进木质屋顶中,让本就不透风的屋内更显潮湿。屋顶梁木不知被侵蚀了多久,竟从中漏出水来,一滴滴落在草床上,又洇进被褥中。
年岁最小的男孩似是觉得有趣,于是双手并用爬到那滴水的房梁下,张开嘴去接那滴落的一滴滴水珠。
妇人见此蹙起眉头,伸手将那男孩捞入怀中。男孩坐在妇人腿间挣扎,两只小手紧握成拳,在半空中杂乱挥舞,分外不老实。
“今日让您见笑了。”妇人无奈笑笑,伸手捉住了男孩试图去碰方桌上那盏油灯的手,继续道:“大人,昨日是草民不知分寸,竟跑去将军府门口闹事,大人不与草民计较,草民已是命大,怎敢再劳烦大人为草民的家事费心呢?”
此番话意思明了,就是不愿再让夏谙霜插手这件事。
夏谙霜却不想放弃,这条线中有程老将军死亡的线索,她既已入局,必不可能因这妇人短短几句话就离开。
既然开门见山的方式询问不出,那她就换别的方式。
夏谙霜面上虽无动于衷,心下却暗暗盘算着该如何撬开这妇人的嘴。
她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在了年岁最大那名女孩身上。女孩穿着深棕色的麻布衣物,上衣处缝着两块黑色补丁,尤其显眼。那衣物明显不合身,裤子短上一截,露出苍白瘦弱的小腿。
并且那裸露的小腿上布满血红色斑点和被指甲抓出来的红痕。
夏谙霜眉头微蹙,面上带上些许不忍,轻声道:“这屋子没办法住人了。”此话虽带有目的性,但也是真心不忍看女孩再继续受苦。
若她猜的不错,女孩腿上的红斑应是长时间居住在潮湿环境中而长出的湿疹。前世初到南疆时,她也曾因不适应南疆的环境而长过湿疹,痛痒难忍。若得不到及时的医治,身上完好的皮肤恐怕都会被抓的溃烂。
女孩在夏谙霜的注视下瑟缩一下,她怯怯蜷起身子,伸手环抱住双膝,用为数不多的布料将腿上的红痕遮住。虽说连温饱都得不到满足,但她还是想在旁人面前护住自己那脆弱不堪的自尊。
妇人闻言并未抬头,双手管束着怀中乱动的男孩,情绪并无任何起伏。说过这句话的官员太多了,可又有哪个真正管他们了呢?到头来还不是一句空话。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有意刺一刺面前这道貌岸然的将军夫人:“大人,您说这房子没法住人,这草民当然知道。可您是想让草民搬去哪里呢?”
夏谙霜自是明白妇人这番话有嘲讽自己的意味,她却不恼,反而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说:“搬去将军府罢,今后你就在将军府当差。”接着,她又看向年岁最大的那名女孩,柔声问道:“你叫何名字,今年几岁?”
女孩仍怯怯望着她,抱着双腿的手收紧了些,双唇紧紧抿在一起,一言不发。
倒是妇人闻言愣了几秒,旋即面上露出惊喜之色,语气小心又带了些许试探问:“大人,让草民去将军府当差此话当真?这是草民大女,今年七岁了。随了我男人姓,叫王大丫。”若真能去将军府当差,不说别的,至少可以解决温饱问题,每月还能拿到份例。是多少人想去却又去不了的美差。
听了妇人的话,夏谙霜眉头轻蹙。大丫,不像名字,倒像个乳名。她问:“可还有大名?”
妇人摇头道:“大人,贱名好养活。这种世道,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又怎有精力去管这些旁的事呢?”
“好,”夏谙霜点头:“今日你们母女五人便随我前去将军府罢,你日后就在将军府当差。”
此举百利无害,既可在相处中让妇人放下戒心,肯与她真心相待,说出背后胁迫之人,成为最有力的人证;又可防止那背后胁迫之人再度找上妇人,妨碍她查案。
妇人又惊又喜,刚想应声,又像想到什么般,声音卡在喉咙里迟迟说不出。
见她这副样子,夏谙霜大抵能猜出她在犹豫什么,无非是怕那阻碍查案之人再次找上门。
“今后你且安心在将军府住下,有我在一日,便会保障你们的安全。”
妇人闻言转头看了看坐在床上的三个孩子,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年幼的男孩,一咬牙,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多谢大人,您是个好官,定能带我们这些百姓脱离这苦海的!”
这话说的真情实意,她是真将希望放在了面前这位将军夫人身上。
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帝王疑心重,但凡敢忤逆他的官员要么被贬、要么被斩,就连她这完全不关心国事之人都有所耳闻。上月有位官员不知怎么惹怒了皇帝,竟被当众斩首,围观百姓众多,她也曾挤进人群中,还幸运的捡到了不知谁掉的半块饼子。
朝臣自顾不暇,皆忙着哄皇帝高兴,又有哪个官员在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呢?可经过这两次与夏谙霜的对话,妇人相信,这位将军夫人是真将她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放在了心上。
金翠听了这话,仿若被夸的是自己一般,鼻子翘得老高。她双手抱胸,得意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家小主是谁,这可是当朝长公主昭阳公主。”
话音未落,妇人不顾怀中还抱着孩子,双膝一软,忙跪在地上,语气慌乱:“原是昭阳公主殿下,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莫要怪罪。”冲撞一事,是指她方才用话刺夏谙霜。
夏谙霜用嗔怪的眼神剜了金翠一眼,金翠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乖乖闭上了嘴。
“起来吧。”夏谙霜伸手将那妇人扶起,语气温和:“我虽为女子,却将朝中形势看在眼中,朝中腐败,各地战乱四起,苦的只有百姓。我身为皇室,虽不能左右朝政,但还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你叫何名字?往后就在将军府做事了,总得有个称呼才是。”
妇人目光切切望着夏谙霜,抱着男孩的手臂收紧,任由男孩在她怀中哭闹。
“殿下,草民名叫李桥福。”她抿了抿嘴,下定决心般继续道:“我男人是为内阁中书刘大人办事的。昨日草民从将军府回到家中,却见刘大人正在草民家中与草民的四个孩子玩耍。草民实在太过害怕,这才在今早临时改口。”
夏谙霜万万没想到护国公的手掌竟如此之大,连内阁当中都有他的人,真可谓是只手遮天了。若真想要扳倒他何其困难,他既敢对程老将军动手,又敢光明正大从大理寺捞人,想必早已拉拢不少朝臣到自己的羽翼下。
父皇此生最恨结党营私,护国公这般有恃无恐,父皇不可能未曾听闻过半点风声。可他为何要放任护国公到如此地步呢?
君心回测,夏谙霜猜不透,但她明白,想扳倒护国公,光凭他狱中捞人和陷害将军这两条是远远不够的,况且她并未掌握护国公陷害程老将军的实质证据。
想要扳倒护国公也并非仅仅为了程千懿,而是为她的夺权铺路。护国公声望极高,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朝廷,又手握重权,是她夺权路上的最大阻碍。
虽说朝中也有其他皇子势力,可到底不如护国公强大,若她当真铲除了护国公,替了那护国公在朝中的位子,还怕那些迂腐的老东西嫌她是女儿身吗?
皇位这东西,理应实力强者来坐。
夏谙霜抬眸看着李桥福,语气认真:“你能与我说这些,我很高兴。你既信任我,那我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今日先随我回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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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你且安心在将军府住着,七日内我定将杀死你丈夫的凶手亲自送到大理寺。”
李桥福激动地语无伦次,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草草化成了四个字:“多谢殿下!”
——
雨势渐小,早已没了方才的磅礴之势。
整日的阴天,不见金乌,显得天色极为暗沉,条件稍好的人家早早点上了油灯。
夏谙霜将李桥福安排在将军府伙房当差,为府中厨子打下手,并命人收拾了间空院子供李桥福一家居住,安排好后,又命管家找来府医为大丫看腿。
安置好一切后,夏谙霜本想回到房内,仔细思考如何对付护国公。
却不想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匆匆跑到将军府,气喘吁吁告诉夏谙霜大理寺出事了。
夏谙霜听了,心中立刻“咯噔”一下。她眉头紧蹙,语气急切,问:“你快些说,到底是出何事了?”
男人弯着腰,扶着双膝大口喘气,上气不接下气道:“程将军今日不由分说要重审吏部侍郎嫡子赵荣着的案子,还将案子的证人怡红院老鸨抓到大理寺重新审问,那老鸨不知是吓得还是怎么着,竟全然推翻了昨日的证词,为赵荣着做了不在场证明。程将军要重审案子,势必要将这真正下毒之人找出。可大理寺卿大人却不肯,认为案子并无问题,不想重审。两人谁都不肯退一步,正僵持着呢!”
大理寺卿,他也是护国公的人吗?
夏谙霜来不及细想,匆匆上了轿子,催促轿夫快些到大理寺。
大理寺位于京城西大街北侧,与将军府隔着三条街道,距离算不上远,轿子行驶半刻就到了。
大理寺门头为正红色,台阶左右两边各坐落这一只石狮子,狮子外侧的前爪各踩着一颗石球。
台阶上方是两根承重的正红色柱子,柱子上各挂一块黑色牌匾,左边牌匾写着“明刑弼教”,右边牌匾写着“公正不阿”,均为皇帝亲笔题字。
看着门头挂着的大理寺三个字,夏谙霜心中泛起阵阵冷笑,最应公正不阿的地方却成了藏污纳垢的圣地,何其讽刺!
她刚一踏进大理寺,还未来得及寻一名侍从问路,就有名官员慌忙迎了上来。
“殿下,您可算来了,快劝劝程将军吧,他已经和裴大人僵持一整日了。”
这官员口中的裴大人,便是大理寺卿裴子砚。
夏谙霜淡淡瞥他一眼,寒声道:“还不快带本宫去见两位大人。”
“是。”那官员应了声,带领夏谙霜匆匆前往了议事堂。
议事堂内,程千懿坐在圈椅中,背靠椅背,淡定喝着茶。
裴子砚站在房间中间来回走动,他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通红的脖子。不难看出,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屋内都未说话,十分安静,只有裴子砚来回走动,鞋底与大理石地面的摩擦声和程千懿一盏盏倒茶的声音。
两人互相较劲,谁都不肯先松口。
夏谙霜推门进入屋内,木门打开的吱呀声打破了屋内僵持着的氛围。
裴子砚烦躁回头,见到来人是夏谙霜,立刻换上一副惊喜面孔,眼中蹦发出光芒,仿若夏谙霜是救星一般。他快步走到夏谙霜身边,语气激动:“阿姊,你总算来了,你快劝劝程将军,他非要重新查已经结案的案子,我怎么劝都不行。”
裴子砚的父亲是夏谙霜母妃苏嫔的亲弟弟,按照辈分,他合该叫夏谙霜一声阿姊。
前世夏谙霜与裴子砚关系不错,他母亲常常会来宫中看望苏嫔,偶尔会带上他一起。后来裴子砚年岁渐长,不再适合出入后宫,两人便没再见过面。不过裴子砚生性活泼,擅长与人交往,虽许久未见,他与夏谙霜的关系却并未显得生疏。
夏谙霜抬眼看他,语气淡淡:“子砚,我不是来劝他的,我是来劝你的。”
裴子砚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什么?”
5. 拉拢裴子砚
“阿姊,你可别说笑了。”裴子砚听了,勉强笑了笑,他心知夏谙霜大抵并未说笑,心底却还是留有一丝期待。两边皆不是他能招惹之人,他属实不愿掺和其中。
只见那程千懿放下茶盏,掀起眼皮瞧着他,嘴角淡淡扬起一个弧度,仿佛在说:看,我的救兵来了。
裴子砚实在见不得程千懿这幅志得意满的模样,于是他扭过头去,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夏谙霜。
不想夏谙霜却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看着他,语气淡淡道:“子砚,你身为大理寺卿,理应是最为公正之人,这案子蹊跷,我不信你完全未觉察。说吧,你到底为何要阻拦查案。”
裴子砚闻言整张脸皱成一个苦瓜,他烦躁地来回踱步,最后无奈抓了抓头发,自暴自弃道:“阿姊,你可知是何人要压下这件事?那是我们都不能惹的人。我虽为朝堂官员,却只想明哲保身,不愿参与到党争当中。”
夏谙霜应声:“我知道,是护国公。”
裴子砚听了,惊讶看她:“阿姊,你既知道,为何还……?”在他印象中,夏谙霜从来都是柔弱毫无主见的形象;不过几年未见,他的阿姊却不像从前的阿姊了。
夏谙霜见裴子砚这幅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就算是父皇,也不能枉顾人命!若我北渊律法是一纸空话,又怎能在这片土地上屹立百年?”她眉头紧蹙,神色冰冷,语气严厉,继续道:“现在容不得你明哲保身!你身为朝廷官员,可知当今北渊京都外的局势?京内朝□□败不堪,朝臣能左右皇帝的决定;京外起义不断,百姓连一口干净的馒头都吃不上;边关战乱频发,南疆国虎视眈眈。你告诉我,这种局势你如何能明哲保身?你所谓的不参与党争,不过是对百姓困苦的漠视和贪生怕死的弱小。今日本宫便逼你一回,你若怕了那护国公,阻拦本宫查案,就是与本宫为敌,就是已失了裴家多年风骨!是加入本宫的政党还是加入那护国公的政党,本宫要你现在就做出选择。”
裴子砚被夏谙霜劈头盖脸的一番责问砸蒙了,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眼前属于夏谙霜的身影逐渐与去世的父亲融合,他仿若又回到了年少时被父亲训话时的场景。
裴老爷是个性格古板的人,认定的事绝不会放弃,事事都要顺他心意才好。曾在朝廷担任太子太傅一职,教授当朝太子读书识字。裴老爷性子直率,不善与人交往,常常因口直心快惹恼旁人,但他绝对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常常前去探访普通百姓,并向皇帝谏言。也正因此,触了许多人的利益,晚年时遭人构陷被迫辞官。
一代天骄,就此没落。
裴子砚不愿走上父亲的老路,他学着圆滑,学着为人处世,上朝时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对所有官员的观点保持中立,不支持不反对,不参与到任何党派。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在这世道中求得一份安宁。
可他怎就忘了,父亲宁愿被构陷也要坚持自我,他怎就忘了,自己年少时是想成为像父亲那样一心为民的好官才走上了科考这条路。拿下那年榜眼之时,他意气风发,以为自己的壮志宏筹皆能实现。
可他如今却成为了父亲曾经最痛恨的只顾明哲保身的冷漠旁观者。
夏谙霜虽为裴老爷侄亲,却是比他这个亲生的更像裴老爷。
他也得重拾起自己曾经的志气,才不枉身上这流淌的属于裴家的血液。
裴子砚沉默半晌,夏谙霜未曾催促,她在等裴子砚自己想明白。
只见裴子砚目光逐渐变得清明,他收起夸张的表情,转而换上一副严肃面容,目光沉沉注视着夏谙霜,问道:“阿姊,你可知道,护国公已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若想与他对抗,是要拼上性命的。稍有不慎,必将万劫不复。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幸免。”
“我知道。”夏谙霜闻言毫不犹豫点头:“能不能抗得过,还得试过了才知道。若再无人阻止,我北渊的百年基业就要毁在他护国公手上了。”
裴子砚见此,也不再犹豫,他同样点了点头:“阿姊有如此大志,我身为表弟,定是要全力支持的。”这话,便是表了态,要加入夏谙霜这边了。
见裴子砚成功被策反,一直未作声的程千懿沉声开口:“彻查赵荣着一案不可过度声张,若让护国公起了戒心就麻烦了。”他顿了顿,掀起眼皮看向裴子砚,继续道:“今日你我争吵一事想必已传遍整个大理寺,明日便可传到护国公耳中。若想不被护国公怀疑,需让他相信是我妥协。以他的性子,定会派人前来探你的口风,到时需你把握好度,最好是让来人察觉你有心进他的党派。”这是方才两人争吵时他想出来的法子,护国公生性多疑,能走到现在的位置必有不为人知的手段。派一人前去盯梢,若护国公当真要对付他们,他们也好提前有个应对策略。
“啊?”裴子砚闻言再次瞪大双眼,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脸上充满不可置信:“你要我去当细作?”
程千懿颔首:“唯有你最合适。你虽始终保持中立,却默许了护国公在案件中的暗箱操作,已是向护国公投诚。”
裴子砚又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夏谙霜,希望夏谙霜为他说句求情的话,把这麻烦差事安排给旁人做去。他虽圆滑,却不擅长演戏,尤其在护国公这只老狐狸面前。若露馅了,那他岂不是性命不保?
谁知夏谙霜只是略带同情看了他一眼,淡淡点头:“加油。”
裴子砚听了,脑袋低低地垂了下去,有些后悔入了这狼窝。不过眼下后悔也晚了,只能无奈接受了程千懿给他安排的这个重任。
——
有了裴子砚的支持,虽说是暗中查案,案子进展却比从前迅速了许多。
据怡红院老鸨口述,赵荣着这半月整日泡在怡红院当中,一刻都不曾出去。李桥福家中米缸被下药当天赵荣着同样呆在怡红院,并且与另一位常客因争怡红院头牌初荷而大打出手,脸还因此受了伤。
当日前去怡红院的应都知晓此事,在赵荣着被诬陷下毒之时却无一人提出质疑,可想而知这些人都被买通做了伪证。
夏谙霜与程千懿分头调查,程千懿以大理寺的名义一一探访当日出入过怡红院的人,夏谙霜则前往怡红院询问初荷。
初荷美艳动人,是怡红院的头牌,有着京城第一舞姬的称号,无数男人为其投掷千金。
为了不打草惊蛇,夏谙霜穿着一身利落男装,墨发高高竖起,用发冠一丝不苟地固在头顶,仿若真是个面容俊俏的富家公子。她轻摇手中折扇,意气风发地踏进怡红院的大门,在龟公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雅间。
这是夏谙霜两世以来第一次进入怡红院,也是头一回见到怡红院内部的光景。这怡红院内部比想象中大得多,虽是白天,却仍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乱世之中,这般供人娱乐的场所却仍然繁华,这群人中,有人生于百年世家,有人在朝中身居要职,却只顾自己享乐,完全不顾百姓的困苦。
也怪不得那些穷困人家认为将女儿卖至这怡红院便是为女儿找了个好出路。
夏谙霜的视线一一扫过在此享乐之人的面容,将这些脸牢牢记在心中。有当一日,她定会将这些吃着公粮的害虫一一扫除。
怡红院二楼雅间皆是些不便露面且更有权势的达官贵人,每间雅间都装有向内伸的木质阳台,阳台上摆放着名贵的金丝楠木桌,供人在此欣赏楼下舞池中跳舞的舞姬。
夏谙霜坐在二楼雅间,手握扇柄在胸前轻晃。她背靠椅背,翘着二郎腿,垂眸看着楼下舞池中的身姿。颇有几分风流少爷的风范。
龟公是头一回见到夏谙霜,一时有些摸不清面前之人是哪家公子。他弓着腰,谄媚的笑道:“不知公子想吃些什么?老身这就为公子去安排。”不论是哪家公子,看这架势,来头定然不小,好生伺候着总归不会出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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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谙霜不答,只淡淡瞥他一眼。龟公心下发毛,不知眼前这位主到底是何意。
只见夏谙霜收起折扇,扇骨轻敲掌心,一副若有所思的姿态。片刻后,她勾起嘴角,轻慢道:“就叫你这怡红院头牌过来伺候我吧。”这些都是她昨日在画本子中学的,那画本子中说,进入这种皆是达官贵人出入的场合,要足够傲慢,才有威慑力。
果然,龟公本就弯着的腰更低了几分,他面露为难,小心翼翼道:“公子,初荷这几日身子不适,不能接客。您看,老身把店里其他几位受欢迎的给您找来,您瞧着挑一挑怎么样?”初荷为店内头牌,定不能轻易出山。他要先探一探眼前之人的底,才好做决定。
夏谙霜听了这话,笑而不语。她抬眼看向身旁的金翠,悄悄给金翠使了个眼色。
金翠立刻心领神会,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张银票甩在桌上。
与前日的当铺不同,这怡红院处处充斥着金钱的气息,随便一人都能拿出几两银子,自是瞧不上一两块碎银。
做戏要做全套,为了贴合达官贵人的身份,她未让金翠装一块银子,而是装了满满一钱袋子银票。
一张银票等同于五两银子,更容易翘开这些人的嘴。
“这些够了么?”金翠双手叉腰,学着夏谙霜的模样抬起下巴,表情气势汹汹。
“这……”龟公目光直勾勾盯着金翠腰间的钱袋子,似是要将那钱袋子盯出个洞来。他搓了搓双手,却不松口,“公子,初荷身子是真的不舒坦,前日她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还未好全乎呢。”
金翠跟着夏谙霜见识过一次这种场面,不用夏谙霜提醒,也知接下来该如何做。她又掏出两张银票甩在桌上,问道:“这些可够?劝你识相一点。我家公子并不会强迫初荷姑娘,只是想和初荷姑娘说说话而已。”
龟公浑浊的眼珠乱转,视线一会落在桌上的银票上,一会落在金翠鼓囊囊的钱袋子上。面上是掩饰不住的贪婪。
他咧开嘴笑,露出发黄的牙齿,仍不松口:“公子,这并非银票的事。”
金翠闻言蹙起眉头,觉得这龟公也太不知好歹了些。她拿起钱袋子,刚想学着那日夏谙霜的模样,霸气地将钱袋子扔在桌上,就被一只素白洁净的手制止了。
温凉的掌心覆盖在她的手上,替她收好了钱袋。
金翠疑惑地看向夏谙霜,只见夏谙霜微微一笑,露出一番无奈神情,叹声道:“看来今日我来的是不巧了,既然初荷姑娘身体不适,那我改日再来罢。”
说罢,不等龟公作出反应,她直接站起身,展开折扇在胸前轻晃,姿态闲适地往雅间门口走去。
金翠脑子转不过来,不懂小主这是何意思。但小主这么做自是有她的道理,她不多问,抓起桌上的银票信步跟在小主身后。
龟公本是想从眼前这位器宇不凡的公子身上多捞些银票,眼见玩脱了绳,也顾不得多捞银票了,快速跑到夏谙霜面前拦住了她。
“公子,老身这是同您开个玩笑。”龟公脸上陪笑,再没了方才死不松口的模样:“初荷身子已经好多了,老身这就叫她过来陪您。”
夏谙霜挑眉看他,轻晃折扇,随口问:“是么?”
“是是是!”龟公点头如捣蒜,忙道:“您且稍等,老身这就叫初荷过来!”
说罢,龟公生怕夏谙霜跑了似的,匆忙跑出了雅间。
夏谙霜见此,勾起唇角,露出胜利般的笑容。她收起折扇,缓步回到了方才的位置。
金翠十分不解龟公的态度变化,更不解为何夏谙霜两次的态度全然不同。眼见四下无人,她问出了心中疑惑:“小主,你为何对待这龟公和那当铺老板截然不同?”
夏谙霜轻轻捏了下金翠的脸颊,笑道:“傻丫头,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金翠搓了搓自己的脸颊,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小主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6. 凶手是内阁中书刘文康
龟公很快归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外穿一席红纱,内搭藕色长裙,头发高高簪起,梳成了抛家髻,又在发间别了一朵色彩鲜艳的红牡丹。
一颦一笑,明艳动人,风情万种。不愧是名动京城的舞姬。
龟公没再进屋,他站在门口,弓着身,小心翼翼道:“公子,这便是初荷。若无其他事,老身先退下了。”说罢,他又看向初荷,不放心地嘱咐:“初荷,好好伺候公子。别说什么不该说的惹了公子不快。”
初荷应声道:“知道了。”
有了这句承诺,龟公这才小心地关上了门。
龟公离开后,初荷完全放开了自己。她径直坐到夏谙霜对面的木椅上,小臂置于桌上,身体前倾,与夏谙霜靠的近了些。她勾起唇角,妩媚一笑:“公子长得真是俊俏。”
夏谙霜不习惯被旁人这般盯着看,她微微抬起胳膊,手中的折扇遮住了半张面孔,隔绝了初荷火热的视线。
初荷见她此番反应,着实觉得有趣。她抬起一只手撑着下巴,唇角微勾,柔声问:“公子这是头一回来这烟花场所?”
夏谙霜轻摇折扇,不答这个问题。她学着程千懿的模样背靠椅背,又将右腿搭在左腿上,做出一幅风流少爷的模样,撞似不经意问道:“初荷姑娘,六月初三那日,你可见过吏部侍郎嫡子赵荣着?”
初荷闻言,笑容僵了一瞬,旋即又恢复正常。她轻哼一声,又作出一副媚态,试图转移话题:“公子这是何意,初荷听不懂。那赵公子从前的确日日来这怡红院,不过这两日倒是没来了,也不知是出了何事。不说这个,公子,让初荷来伺候你吧。”说着,她身体又往前靠了些,拿起茶壶为夏谙霜斟了杯茶。
茶盏递到面前,夏谙霜却没接。初荷也不恼,就那么举着茶盏,媚笑看着夏谙霜。还是金翠懂事的将那盏茶接过来放在了桌上。
夏谙霜瞧着桌上那杯茶若有所思,她收了折扇,又将手臂置于桌上,食指轻扣桌面,点了点头,问:“这样啊,那你可还记得赵公子为了争你与人大打出手那一日是哪日?”
“应是六月初二。”初荷答,不带丝毫犹豫,仿若早知会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于是练了千万遍般。
夏谙霜等的便是这句话,闻言她勾起唇角,一副喜上眉梢之色。
初荷见此,一时看呆了眼。她在这怡红院呆了多年,见过的男子形形色色,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漂亮的。人都有爱美之心,能伺候上这么漂亮的主,倒是她的幸事了。
夏谙霜说:“原是六月初二,你记的倒清楚。不过距赵荣着上次与人在怡红院争吵已过了七日,也难为你记的清。那你可还记得,赵荣着是从哪日起就没来过怡红院了?”
见方才提到赵荣着时初荷的反应,夏谙霜心中已隐约有了个猜测。这怡红院中人,多半已统一好了口径,将赵荣着与人争吵一事提前了一日。
不过,怡红院人来人往,难免会有嘴漏之人。眼前的初荷,就是她要寻的怡红院的破绽。
初荷虽未读过书,但到底混迹青楼多年,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被眼前之人下了套。她当即脸色一变,准备找个借口离开。若这事坏在她身上,别说上头那位大人,就连怡红院都不能轻饶了她。
想到这,初荷猛然抬手捂住嘴巴,故意咳了几声。为了做的逼真些,她咳的很用力,倒真有几分病入膏肓的模样。
夏谙霜眼睛微眯,微笑着瞧她表演,并不说话。
金翠站在夏谙霜身后,一会瞧瞧自家小主,一会瞧瞧初荷,属实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见时机成熟,初荷这才停了咳嗽。她拿起桌上的茶壶,迅速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灌进嘴中。
茶水入喉,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她故作柔弱,掩着嘴轻声道:“公子,您瞧,今日初荷身子实在不适,也怕这风寒传给公子,不若今日就让别的姐妹来伺候公子吧。”
夏谙霜闻言眉头一挑,她拿起桌上的折扇,左右观察着,并不言语。半晌,才漫不经心开口:“可我今日,就是来寻你的。金翠,把那东西拿出来罢。”
金翠听了,立刻将一直放在胸前的大理寺令牌拿出来,放到了初荷面前,好让初荷看个仔细。
这令牌是今日临行前程千懿交与夏谙霜的,若必要之时,可以大理寺的名义进行审讯。
大理寺身为审理机构,平息的冤假错案不少,审讯人的手段更是一流。
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甚至可从死侍嘴中套出有用的信息。
瞧见大理寺令牌那一刻,初荷的身子微不可查颤了一下,显然是想到了大理寺残酷的审讯手段。
她惊慌地抬头看向夏谙霜,却见夏谙霜仍微笑瞧着她,仿若两人并不是审问与被审问的关系,而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夏谙霜这张脸太具有迷惑性了,初见是只觉她是个相貌柔美不谐世事的富家公子,与她说话时不自觉放松警惕。这恰好落入了她的圈套,等反应过来时,已深陷泥潭无法走出,只能任她宰割。
明明是夏日,初荷却感觉寒气刺入了她的脊骨,惊的她手脚冰凉。
眼前之人太恐怖了。她所有的伪装,在眼前之人面前不过是自欺欺人。
夏谙霜并不逼迫初荷,她善于循循善诱,让初荷自己一点点说出真相。她垂眸,亲自倒了杯茶放到初荷面前,柔声道:“初荷姑娘,你身体可好些了?”
初荷并未接下那杯茶,她警惕地看着夏谙霜,语气僵硬:“不知大人找我是何事,若是想问赵公子之事,我确实不知。”
“那我便问些你知晓的事,你只需认真回答,就不会有事。我问你,赵公子到底是哪日在这怡红院与人起的争执?”
初荷紧咬下唇,漂亮的红唇发了白。她双手攥紧,视线死死盯着方才夏谙霜为她倒的那盏茶。
“我记得,是六月初二。”
金翠听了,双手抱胸,适时插话:“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你这怡红院的老鸨已经什么都招了,若非带有确切证据,我家公子也不会独自一人就来询问你。这只是私下问询,若你还不说实话,就只能将你押到大理寺了。”
此话真假参半,是要诈一诈初荷。护国公在上头看着,她们定然不能大张旗鼓从怡红院绑人。提到老鸨,是为了一步步打开初荷的心房。
金翠跟她学了几日,倒是聪明了些。夏谙霜赞赏地看了金翠一眼。有些话她不适合说,须得从金翠的口中说出。
初荷还未及笄之时就被送到了怡红院养着,没读过书,学的也都是些抓男人的手段,哪见过这场面,当即就被唬住了。
更何况老鸨嘴那般严实的人,被抓进大理寺后都招了,她若再不招,岂不是也要承受酷刑?若她的脸被毁了,今后还如何能在这怡红院立足?
“我招,我招还不成吗?”初荷颤声道:“赵公子与人起了争执的那日是六月初三,那天是我生辰,不少公子想要我陪着,赵公子这才同他人起了争执。”
“既是你生辰,你理应记得清日子。可你为何前两次都坚持赵荣着是在六月初二与人起的争执?”金翠厉声问。
初荷犹豫,内心挣扎许久,她抬眼瞧了瞧笑而不语的夏谙霜,又瞧了瞧瞪着眼睛、满脸凶相的金翠,对大理寺的恐惧占了上风,这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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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缓缓叙述当日的情景:“那日赵公子虽受了伤,却赢了那位公子,心情不错,我伺候着他观舞。到了夜间,一伙人却突然闯入雅间,不由分说带走了赵公子。我心下担忧,跟了上去,到了一楼,才察觉所有客人都已经离开了。阿公将我们姐妹几个聚在一起,告诫我们不许说出当日之事,若有人问起,就说赵公子是在六月初二与人起的争执。我心中藏不住事,阿公怕我误了事,就停了我几天,让我日夜在房间内练习赵公子是在六月初二与人起的争执这句话。”说罢,她小心翼翼瞧了夏谙霜一眼,补充道:“我就知道这些,旁的真的不知了。”
她口中的阿公,就是怡红院的龟公。
初荷显然被吓到了,应是真的只知这些。
金翠沉思片刻,弯下腰在夏谙霜耳边低声询问:“公子,要我去将那龟公带进来吗?”
夏谙霜点了点头。
得到了夏谙霜的应允,金翠快步走到雅间门口。刚一打开雅间的垂花门,就见龟公踉跄着跌进了屋内,也不知是偷听了多久。
偷听被逮了个现行,龟公急于解释,于是不顾身上疼痛,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陪着笑,小心翼翼走到夏谙霜面前,道:“公子,您若有问题,大可来问老身。初荷不懂事,净会说些瞎话。”眼下他心中后悔万分,不该为了几两银子将初荷带过来。真是钱财误事。
“是不是瞎话,我自有定夺。”夏谙霜抬眸看他,语气轻蔑:“倒是你,胆敢偷听大理寺审讯,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龟公闻言,也顾不得其他了,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这罪名他可担当不起。若大理寺真怪罪下来,他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他语气颤抖着求情:“大人冤枉啊,老身没那个意思。老身只是、只是怕初荷说错话,惹了大人不快,这才一直在门外候着。”
“你若不曾偷听,又怎能跌进屋内?”夏谙霜睨着眼瞧他,继续道:“我给你个机会,你若说出你背后是何人指使作伪证,今日你偷听大理寺审讯一事便当没发生过。”
“这……”龟公浑浊的眼珠乱转,表情犹豫。
“看来是想去大理寺说了?”夏谙霜语气冷淡。
方才龟公早在门口听了个七七八八,自是知道老鸨已经交代了。眼下老鸨还在大理寺压着,这到底交代了多少,他却不知。
眼前这位公子他更是没见过,不知官职几品,定然不能为了他将那位大人出卖,否则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可眼下这番场景,他若不说些什么,恐怕同样无法安然从这屋内走出。
龟公思索半天,属实想不到一个能够两全的法子,便只能弃车保帅了。他小心抬头看向夏谙霜,缓缓开口:“是内阁中书刘大人,前几日刘大人突然来到怡红院,不由分说带走了赵公子,并让老身告诫怡红院的姑娘们替赵公子作伪证。”
刘大人,这是夏谙霜这几日第二回听到这个名字,第一回是在李桥福那,听闻她丈夫是为这内阁中书刘大人办事,第二回就是现在。
刘文康,内阁中书,与其他内阁中书一起,帮助皇帝批改奏折。
经过这几日的调查,可确定一事,便是这刘文康大抵就是那下毒毒死李桥福丈夫的凶手,抓了这刘文康,虽不能撼动护国公,却能削减护国公党派的势力。
只是,若此时对刘文康动手,只怕是会将她和程千懿暴露在护国公面前;若此时不动手,便给了护国公消灭罪证的机会。
此事关乎到今后的行动,夏谙霜一时不知如何抉择,只好派人先将龟公和初荷秘密关押进大理寺。
程千懿比她更了解朝廷中的局势,或许程千懿可以给她提出建议。
7. 抓住这条线
回到将军府时已到傍晚,程千懿还未曾归来。
夏谙霜心中藏着事,思索半天不知如何抉择,因此在房内怎么都待不安稳,索性前去看看李桥福一家。
李桥福来将军府的这几天,办事勤快稳妥,孩子们乖巧懂事,从不惹人嫌,还常常去给李桥福打下手。府中下人都对几个孩子赞赏有加。
李桥福此时正在伙房帮忙,院中只留四个孩子。三个大些的在院中乘凉,最小的那个在屋内睡觉。
夏谙霜走进院子时,李桥福的两个儿子二牛和三牛正在院中玩闹,大丫则安静的坐在院中石凳上,面前还摊开着一本旧书。
她看的认真,就连夏谙霜走到身边都未曾察觉。
夏谙霜站在大丫身后,弯腰去看那书上的内容。那本书已有些年代了,书页已经泛黄,微风吹过会沙沙作响,仿若一片枯黄的落叶,稍微一碰便会碎个彻底。
书上的内容更是晦涩难懂,夏谙霜身为公主,年少时识过字,熟读过四书和五经,已比旁人的学识高上不少。可此刻,她瞧着那泛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认得的却没有几个。
她心中不禁泛起疑惑,难道说这上面的字大丫都看得懂吗?
见大丫看的认真,夏谙霜不忍打扰。她压下心中疑惑,缓缓坐到大丫对面的石凳上,又将二牛三牛叫了过来。
两个孩子知道夏谙霜的身份,也知是她让他们住进程府,让他们能够吃饱住暖,因此面对夏谙霜时都收起了脸上玩闹的笑容,转而换成一幅认真尊重的神情。
夏谙霜见两名少年紧张的盯着自己,顿感有趣,她忍俊不禁,问:“你们可识过字?”
二牛三牛同时点头,二牛说:“爹还活着时,经常会教我们姊弟四个认字,爹会用木棍在泥地上写字,教我们念。爹说,人不可以当文盲,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得。”
夏谙霜闻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问:“你们可喜欢念书?若喜欢,我可以为你们请个夫子,助力你们科考。”
二牛听了,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还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大丫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书面上离开,落在了夏谙霜身上。她语气激动,率先插入了话题:“真的可以吗?”
夏谙霜朝她看去,下一瞬,大丫仿佛说错了话一般,脸上泛起红晕。她用两只布满茧子的粗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又慌乱摇了摇头,忙道:“不、不是,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声线越来越弱,到最后彻底没了音量。
夏谙霜瞧着大丫这副害羞慌乱的模样,心中泛起阵阵怜爱。她不自觉露出微笑,柔声道:“不必紧张,你喜欢读书,我支持你。”
“真的吗,殿下,您真的会让我们读书吗?”
这回说话的是二牛,他同样神情激动,眼含期待注视着夏谙霜。
“当然,”夏谙霜点头应道:“我可以为你们请夫子,教你们读书识字,助你们参加科考。不过,一旦走上这条路,便不可轻易放弃。并且,日后在朝廷中要为我办事。”
听了这话,二牛毫不犹豫点头。倒是大丫神情犹豫,几次张嘴,却都未说出话来。
夏谙霜瞧见她的犹豫,主动开口询问:“是想问何事?”
大丫轻咬下唇,视线一会落在夏谙霜身上,一会又落在二牛三牛身上,犹豫半晌,最终鼓起勇气开口:“殿下,请您告诉我,害死爹的凶手是不是就在朝廷中?您说的七日之内帮我们抓到的真凶,是不是指那动手之人,而非真正的幕后之手?”
夏谙霜闻言心下一惊,她不曾想,大丫不过七岁,心思竟如此敏锐,一眼便能看透这件事的本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她原想等孩子们再大些再告知他们真相,如此看来,倒是不必再等了。
“大丫,你很聪明。那我就不瞒你们了。”夏谙霜缓缓开口:“你爹是为内阁中书刘文康做事的,刘文康是护国公的人,你爹多半是知晓了什么不该知晓的事,这才被灭了口。我答应你们的,七日之内定将那动手的刽子手刘文康抓捕归案。”
“那护国公呢?”大丫又问。
夏谙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护国公势力太强大,我无法直接与他交手,只能一点点撼动他的根基。”
大丫闻言,原先略显犹豫的眼神渐渐变得坚毅。她站起身,快步走到夏谙霜面前,朝着夏谙霜深深鞠了一躬,语气坚定道:“殿下,请您助我科考,入朝为官,帮我为父报仇。我愿成为您的棋子,祝您推翻护国公这棵大树。”
她心思缜密,自然知道夏谙霜帮她查清真相并非单纯的心地善良,而是另有目的。今日一番话听下来,她听懂了夏谙霜的话语,也知晓了夏谙霜同她目的一样,都是要推翻护国公这宦官。因此她愿意与夏谙霜做这场交易,互相成就。
北渊历年来都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女子若想参加科举,付出的远比男子多得多。不过,正因没有先例,北渊律法中没有对女官制度的记载,也并无明文规定过女子不可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没有先例,那就开创先例。先钻了这空子,让大丫前去参加科举。若大丫成绩优异,真让皇帝瞧见了,她再联合几位官员共同请命要求改写律法,准许女子参加科考。
当今圣上虽薄情昏庸,却并不独裁。若多数官员联合请命,他定会同意增设女官。
夏谙霜郑重地将手放在大丫的肩膀上,眼神坚定地看着大丫,认真道:“好,大丫。我助你入仕,你助我登峰。明日我便安排夫子住进将军府,教授你们姊弟三人课业。”
三牛从小活泼好动,书一点都读不进去。比起坐在屋内读书,他更喜欢在院中拿着根木棍比划。此时听了夏谙霜让他读书的话,心下一惊,忙道:“殿下,我不想读书,我可不可以跟着程将军习武?”
夏谙霜转头瞧他,问:“你喜欢习武?”
“是!”三牛用力点头,说着,又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截树枝,在夏谙霜面前摆弄起来。一招一式,倒真有几分习武之人的意气。
“好。”夏谙霜见他喜欢习武不似作假,便应允了这件事:“我会同程将军说的,让他每日都空出些时间来教授你习武。”
三牛听了,神色激动,赶忙 扔下木棍,也学着大丫的模样笨拙的鞠了个躬:“多谢殿下!”
安排好姊弟三人未来的规划后,有侍女匆匆来报:“殿下,将军回来了。”
夏谙霜听了,忙从石凳上站起,匆匆赶往将军府门口。
只见程千懿正从马车上下来,冷淡的面容下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一看便知没少让那些被审讯之人折磨。他本就不擅与人交谈,那些人个个都是出入怡红院的常客,本就油嘴滑舌,不好让人抓住破绽;又受了护国公的指示,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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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径,更加难以审讯。也真是难为程千懿了。
夏谙霜快步走到程千懿身边,接过了他手中拿着的文书,语气关切:“今日辛苦了,我这边有了些进展,我们进房中说。”
“好。”程千懿点头,他伸手指了指夏谙霜手中的文书,继续道:“这文书中记录着六月初三时出入怡红院的所有人,今日我一一探访,已有大半人承认当初查案时做了伪证,现在种种证据都表明,李桥福家中被下毒当日,赵荣着在怡红院中,夜晚才离开,完全不具备作案时机。”
夏谙霜闻言打开手中文书,文书中皆是由程千懿今日亲笔记录,证明赵荣着拥有不在场证明的证据。有了这些证据,将它呈给大理寺,大理寺必须重查此案。
再结合李桥福和龟公的口供,下毒之人可直接锁定内阁中书刘文康。就算护国公再如何阻拦,大理寺也须得按程序调查刘文康。这件事能不能牵扯到护国公,只看刘文康对护国公有多忠心了。
两人一路回到房中,夏谙霜命金翠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关好了房门。
她走进屋内,坐在程千懿对面的圈椅上,为程千懿倒了杯茶。今日的茶水是她让婢女提前泡上的,是从宫中带出的,当今圣上最喜爱的西湖龙井。
程千懿接过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茶泡的有些久了,茶水偏凉,味道偏苦。一口入喉,不显茶香,尽显苦涩。
见程千懿疲态稍缓,夏谙霜主动开口,讲述了自己所担忧之事:“将军,种种证据都已表明那下毒之人是刘文康,若想将那刘文康捉拿归案,定要交由大理寺来办。可若我们真的出面将证据呈给大理寺,必然会暴露在护国公眼皮子底下。”
就算是李桥福出面要求大理寺重新查案,护国公也能顺藤摸瓜查到将军府。只要想重查此案,将军府就无法避免被牵连进去。
程千懿闻言,并未立即答话。他垂着眼,手上握着方才的茶盏,粗糙的拇指一下下在那茶盏的边缘摩擦着。
夏谙霜说的有理,他们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与护国公抗衡,此时暴露在护国公眼下,必定凶险万分。可若不抓住这次机会,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抓住护国公的把柄了。
屋内安静许久,几乎落针可闻。屋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叫着,时不时啄几下木质窗框。
“殿下,早晚要暴露的。”良久,程千懿缓缓开口,他声音沙哑,尽显疲态:“护国公那般谨慎之人,不会轻易暴露自己。若弃了这条线,便不知何时再能扯出护国公了。父亲已过世三年,证据早就被清扫干净了。我们能抓住的,只有这条线。”
话音落下,屋内重新陷入寂静。
夏谙霜垂着眸,视线落在程千懿把玩着杯盏的手指上。那双手经历过风吹日晒,又经过战争的洗礼,粗糙不堪,布满伤痕,并不像青年人的手。却正是这样一双手,紧握剑柄,保卫了北渊的边疆,是将军的勋章。
她重来一世,自是不怕死的。若在此犹豫不决,畏首畏尾,那和前世的自己有何区别?既已决定不再重蹈覆辙,那她定要赴汤蹈火。让那护国公知晓了又如何,他还敢光明正大谋害皇嗣和将军不成?
“既然将军这么说,那我也不怕了。就让那护国公放马过来,我也要见识见识他到底有何招数,竟能走到如今的位置。”
程千懿目光沉沉注视着夏谙霜,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8. 收网
夏谙霜嫁进将军府已有五日,按照北渊的规矩,是该回门的日子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探一探皇帝对护国公的态度。
她依规矩盛装打扮,身穿藏蓝色广袖流仙裙,头带鎏金点翠钗,又簪了支玉垂扇步摇作为点缀。走起路来,步摇轻晃,更显端庄典雅。
她与程千懿一同进宫,前往御书房拜见皇帝。
皇帝今年四十有五,穿着一身明黄色修身龙袍,浓密的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又用发冠高高箍在头顶,露出鬓角的几缕白发。
他站在长桌前,手握秋毫,正弯着腰,在洁白的宣纸上写着什么。连小太监进来通报都不曾理会。而长桌的右侧,是满满一摞奏折。
小太监没听到答复,于是偷偷抬眼瞧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毫无反应,又小心翼翼重复了一遍:“陛下,昭阳公主和驸马爷在外头候着呢,说是回门之日,前来求见。”
语毕,皇帝仍未理会。他握着秋毫,用力在宣纸上点了一下,宣纸那处立刻留下一道墨痕。
看着那道墨痕,皇帝唇角勾起,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太监见此,好奇心作祟,大着胆子往那宣纸上瞧了一眼,这一瞧可了不得,当即被惊艳住了。只见那洁白的宣纸上画着一幅墨色的百鸟朝凤图,那画十分漂亮逼真,完全不输前朝有名的大画家。方才那最后的落笔,便是为凤凰点了睛。
一幅画完成,皇帝兴致勃勃在化作的右侧署上了自己的名号。写完后,他放下秋毫,坐在了木椅上,视线却仍盯着那幅百鸟朝凤图。半晌,才想起来有人求见似的,薄唇轻启,道:“宣他们进来吧。”
小太监慌忙收回视线,急匆匆说了个“是”字。
夏谙霜走进御书房时,见到的便是皇帝面露微笑,目光炯炯盯着桌上画作的画面。
她垂眸,朝着皇帝行礼,说:“儿臣见过父皇。”
程千懿跟在她身后,同样行了个礼:“臣等见过陛下。”
皇帝抬眼看向他们,语气毫无起伏:“来了?朕还以为你不会再进宫了。看来是还没忘了自己皇嗣的身份。”
这是不满夏谙霜擅自决定了自己的婚事,又不满夏谙霜以利益交换的方式换得了他点头同意。
在皇帝眼中,所有皇嗣的婚事都应由他决定,都应为他的政治野心铺路。
南疆在边关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着在北渊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与南疆打仗的这几年,北渊的国库早已被打空,无力再继续支持战争。万般无奈下,北渊只好主动求和,并应允南疆会送一个公主过去和亲。
这和亲的公主,是他与众臣们一起商量出来的人选——当朝长公主夏谙霜。
只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竟让夏谙霜提前知晓了此事,并擅自为自己定下了婚约。
他本想以皇权强压夏谙霜前去和亲,却不料夏谙霜竟愿以南疆边关布防图来交换。
这布防图是夏谙霜结合前世和亲队伍前往北疆国都时行径至边关时的路线及程千懿几年在边关带兵打仗的经验所绘,有九成的概率是准确的。
也正因这张图,让皇帝对程千懿起了忌惮之心,程千懿归京三年,竟还记得边关打仗时南疆的兵线布防,实属深不可测,不可再留在京郊军营,因此将程千懿明升暗贬调到了大理寺。
夏谙霜以布防图作为交换避免去和亲,皇帝迫于无奈最终选择了一个适龄的宗室之女封为公主送去了南疆和亲。
这虽不是夏谙霜所愿看到的,可北渊当前局势实在不宜再次发动战争,国库空虚,兵马不足,须得有人拖住南疆,给北渊一个喘息的机会。
话虽如此,她定会阻止北渊偷袭南疆,至少让那宗室女子不会遭受虐待。
“父皇说笑了。儿臣身体里流淌着皇室的血液,自然永远是北渊的公主。”夏谙霜不卑不亢道:“今日来,一是问候父皇身体安康,二来是希望父皇能够减免税收,开放国库,为京中百姓下发粮食。”
话音刚落,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他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打国库的主意!京中百姓生活的如何,朕比你清楚,你心中打的何主意,朕更清楚!”
夏谙霜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眼中满是失望,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皇帝。她今日才发觉,自己一直都错了,错的离谱。她以为父皇冷血、残暴,不顾百姓生活困苦疯狂征税只为开疆扩土,这才造就了她前世的结局和北渊如今的局面;她以为皇帝平庸无能,这才造成了护国公独揽大权的情况。
她如今才意识到,父皇最根本的问题是愚蠢,蠢到可笑。他从不出宫,每日只知摆弄字画,听着内阁的建议批改奏折,没有一点自己独立的思考。对北渊、甚至对京城的情况都一概不知,只知听取朝臣的话,只知按照朝臣的想法去做。
他自己一点点将权力移交给旁人,不是傀儡,却胜似傀儡!
当今圣上并非九子夺嫡争得皇位,先皇不沉迷于床笫之事,后宫仅有五位妃子,膝下皇子更是只有三个。大皇子出兵打仗战死沙场,二皇子染病肺痨因病痛离世,只余下三皇子,顺位继承了皇位,也就是当今圣上。
先帝在时,虽爱征战,但有谋略,目光长远,善于统治。百姓虽不富裕,却能吃饱饭。当今圣上随了先帝,同样爱征战,可他紧闭双眼,完全看不到百姓的困苦!他想完成先帝遗愿开疆扩土,却操之过急,完全不顾北渊当前国力。又听信谗言,把一个泱泱大国弄的千疮百孔,无数州县宣布独立。不仅未完成先帝遗志,还将先帝辛苦打下的江山一步步丢失!
想到这,夏谙霜紧握双拳,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立誓自己定要登上皇位,替先帝守护好北渊的江山,让北渊百姓脱离吃不饱穿不暖的困境!父皇不适合当皇帝,若她再不阻止,北渊怕是要亡在父皇手上了。
她努力平复情绪,才使自己的话语不显得愤怒:“父皇,您误会了。若是可以,儿臣希望您出宫去看一看,看一看那些百姓是如何哀求户长的,看一看京郊街头那尸横遍野的饿死百姓。”
皇帝闻言,眉头立刻蹙起,他猛一拍长桌,骤然站起身来,怒道:“少在这吓唬朕!朕每年都从国库播出部分粮食负责赈灾救济。户部呈上来的折子上写的清清楚楚,每月都将粮食分给了下方百姓,每家按人头分,每人每月有一斗半的粮食。国库再如何空虚,朕都未曾亏待了百姓!”
皇帝此言不似作假,夏谙霜沉默半晌,抬眼直视着皇帝,语气坚定道:“父皇,儿臣并未说谎,您大可以微服出访去看看京城百姓的生活。您所说的每月放粮,可粮到底放到了谁手上,您真的清楚吗?”
皇帝瞪着眼,久久未言语。虽不愿相信,但夏谙霜话中有理。只是他不愿承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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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被区区户部蒙骗。
“陛下,这件事不如交由臣来调查。”程千懿适时开口,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他沉声道:“臣与户部所管辖之事并不冲突,不存在利益纠葛。臣目前在协助大理寺办案,由臣调查此事,最合适不过。”
皇帝闻言,冷静了些许,他神色稍缓,顺坡下驴道:“好,程将军,此时就交由你来办。朕希望你能徇私枉法,将此事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罢,他打开长桌的抽屉,从中拿出一块铜鎏金令牌。令牌正面是双龙戏珠的样式,背面则刻着“圣旨”二字。
他将令牌递给程千懿,说:“有了这令牌,你可随意调用御林军,可随意出入户部调查。一旦有了线索,立即上报。”
程千懿双手恭敬接过令牌,重重应了声“是”。
将令牌递出去后,皇帝叹了声气,重新坐在了木椅上。他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问:“还有何事?若无要事,就退下罢。”
夏谙霜闻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又朝着皇帝行了个礼:“父皇,儿臣还有一要事请奏。”
“何事?”
“近日儿臣查到,内阁中书刘文康徇私枉法,恶意毒害他人,并将此事转嫁给吏部侍郎之子赵荣着顶包。儿臣已有充足证据,望父皇能协助儿臣调查刘文康,以防有歹人暗中阻拦调查。”
她并未提及护国公与此事的关联,一是并未掌握护国公与此事有关的直接证据,二是皇帝现在十分信任护国公。她若提及此事,不仅不能将护国公拉下马,还会让皇帝心生嫌隙。
最好的方式,就是一步步引导皇帝自己察觉护国公的不轨之心。
“就按你说的办。”皇帝已然十分疲惫,他不耐地摆了摆手,烦躁道:“就让大理寺协助你去调查刘文康,有朕在,何人敢阻拦调查?若无其他要事,就退下罢。”
有了皇帝这句话,调查刘文康之事就好办了许多。不仅能让他为故意杀人之事付出代价,幸运的话,还能从他嘴中套出有关护国公的情报。
“是,儿臣告退。”
“臣告退。”
——
离开皇宫后,二人并为停留,直接乘着轿子前往大理寺。
夏谙霜按程序将昨日程千懿给她的那本折子上交给裴子砚,再根据龟公和李桥福两人的口供,要求彻查李桥福家下毒案,并当即抓捕嫌疑人刘文康。
裴子砚依照程序,先派了几个官兵前去将军府将李桥福带来大理寺,又命十几个官兵同他一起前往刘府抓人。
于是刘文康打开刘府府门,见到门外浩浩荡荡几十个官兵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夏谙霜与程千懿这几日的调查都是暗中调查,刘文康根本没机会做出任何防备。
裴子砚并未多话,他直接展开一纸文书呈在刘文康面前,那是一则抓捕令,令中记载了事件的全部经过,右下角还盖有大理寺的专属公章。
“内阁中书刘文康,你涉嫌故意投毒罪,现在需跟我走一趟。”裴子砚语气严肃。
刘文康听了这话,瞬间慌了神,忙道:“冤枉啊,裴大人,我何时毒害过他人?”
裴子砚却丝毫不听解释,他挥了挥手,身后两名官兵立刻一左一右叩住刘文康的肩膀,其余官兵则浩浩荡荡闯进了刘府搜查。
李桥福家下毒一案,终于要收网了。
9. 拔萝卜带出泥
“李桥福家就是我投的毒,是我一人干的,和旁人无关。”
自从被押进大理寺后,刘文康原本一口咬定下毒之事与他并无关联,他毫不知情,并信心满满表示很快就会有人将他救出去。却不想,裴子砚不仅在他家盆栽土中查出了夹竹桃成分,又在夏谙霜的授意下在刘府书房搜出了他贪污银两,科举泄题的罪证。铁证如山,给刘文康十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护国公若出面救他,反倒会将自己牵扯进来。
有了这些证据,不仅能让刘文康落马,还能顺藤摸瓜将朝廷那些因科举作弊而入朝为官的人一一找出并拔除。而这些人,多半都是护国公的人。
裴子砚合上记录着刘文康罪行的罪证书,递给了身旁负责审讯的官兵。官兵脊背微微弯曲,双手接过。
手上空了后,裴子砚双手抱臂,缓步走到刘文康面前。此时刘文康双手被捆,整个人都被高高挂起。身上的囚衣布满血污和一道道鞭痕,囚衣下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刘大人,你这是何必呢。你贪污受贿、科举泄题等罪行铁证如山,光凭你一个内阁中书是很难做到这些事的,至少吏部和户部当中都有与你一条线上的人。”裴子砚语气蛊惑,徐徐善诱,劝道:“你若说出与你同党之人,我可以向圣上求情,不因你个人之事牵扯到刘府。”
刘文康听了,却狠狠“呸”了一声,怒道:“裴子砚,别以为我不懂律法。我的罪名根本不会要了刘府其余人性命。我刘文康这辈子也算是个男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旁人无关。”
裴子砚嫌恶地看他一眼,这刘文康好歹是个读过书的朝中官员,竟会做出如此不雅的市井之事。他眉头微微蹙起,不动声色后退几步,继续道:“你可知,当今圣上最厌恶的就是贪污受贿之人,若我向皇帝劝导,让他严惩你杀鸡敬候,你猜刘府到时还会平安无事吗?”
刘文康听了,眼神立刻变得凶狠恶毒,似是要把面前裴子砚拆之入腹,吃肉喝血。他阴恻恻笑了几声,恶狠狠地说:“裴子砚,你大可去试试。你最好一击就将我弄死,否则,若让我出了这大理寺,我定让你生不如死!你胆敢动刘府其他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裴子砚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耐心已然耗尽。况且他如今表面是护国公的人,显然不能将刘文康逼的太紧。
且就算刘文康不肯说,他们也能顺着刘文康府中那些证据继续查下去。只是这刘文康一落马,护国公定然会警惕起来,说不定正在着手销毁证据,他们须得抓紧时间。
裴子砚与身旁拿着认罪书的官兵对视一眼,那官兵立刻心领神会,降下吊着人的架子,让刘文康的双脚重新落在了地上。他走到刘文康身边,握着刘文康被捆绑着沾满血污的拇指在认罪书上用力按下。期间刘文康并未反抗。
拿到盖着指印的认罪书后,裴子砚没再过多停留,转身走出了关押刘文康的牢房。铁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轰隆”声响。他侧头,低声对身旁守卫嘱咐道:“看好他,别让他自尽。这间审讯室外必须时刻有人看守,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守卫恭敬应声:“是。”
——
刘文康被带走审讯后,夏谙霜开始着手调查与刘文康有牵连之人,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吏部侍郎。他既肯让嫡子赵荣着替人顶罪,定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受人指使,不得不这么做。
她大抵能猜出裴子砚不会从刘文康口中问出什么。刘文康是护国公的一把刀,什么腌臜事都是刘文康出面去做,若他嘴不严,护国公不会如此用他。且护国公疑心重,就算刘文康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也不能全然信任,手中多半捏着刘文康的命脉,使刘文康就算被抓也不会出卖他。
若想撬开刘文康的嘴,她须得找到刘文康到底被护国公抓住了何把柄,在此期间,还得保证刘文康的安全,防止他被人灭口。
夏谙霜放下手中列着刘文康贪污罪证的单子,朝着书房门口喊了一声:“亦帆,进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洛亦帆信步走进房内。
这是前几日抢走夏谙霜玉佩的少年,夏谙霜曾给过他一袋银钱,让他安顿妹妹。昨日夏谙霜归府时见他站在府外,说是已将家事解决,前来报恩。
夏谙霜看中的是他身上的市井气和对京城的熟悉程度,这身本领,用来打探消息最好不过了。
洛亦帆在夏谙霜面前站定,与夏谙霜之间隔着一张长桌。那罪证单子就放在桌上,他却并未好奇去看,眼神只直勾勾盯着夏谙霜。
“殿下,找我有何事?”洛亦帆问。
“我需你去打听内阁中书刘文康是如何考进朝中,在朝中关系如何,与府中内人关系如何,有没有外室和其他风流轶事,三日内将这些消息打探清楚交由我,支出由府中账房报销。”
“是。”
安排好洛亦帆后,夏谙霜趁着天还未晚,携带着刘府库房清单及刘文康的认罪书匆匆入了宫。
这认罪书是裴子砚方才差人送来的,说是副本,留存一份在她手中,用来日后指控护国公。
皇宫的御书房内,皇帝正拿着底下人呈上来的折子查看。他眉头紧蹙,眼底乌青,时不时叹息一声。
自昨日夏谙霜点破了官粮未到百姓手中之事起,他就心事重重,因不愿相信手下官员竟敢欺君,整夜都未曾睡好。
今日一早,他更是连舞文弄墨的心思都不曾有,一大早便拿起奏折批阅。以往都是内阁那些人帮他批阅奏折或给他提出意见,他直接采纳。可经过刘文康一事,他对内阁起了疑心,这才决定自己亲自批阅奏折。
今日打开折子,读了上方写着的灾情,他竟一时想不出有何解决方式。他早已习惯了听从别人的建议,许久不曾思考,竟忘记了如何审理政事,又该如何解决国事。
夏谙霜求见时,他甚至连一个折子都未曾批奏完成。他手握秋毫,笔尖距那折子不过毫厘,却迟迟没有书写半个字。
通报的小太监站在皇帝对面,瞧着皇帝黑如锅底的面色,迟迟不敢再开口,生怕触了圣上的眉头。但外头那位他同样惹不起,犹豫许久,他还是小心翼翼道:“陛下,昭阳公主求见,正在外头候着呢。”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他先是“嗯”了一声,又放下了秋毫,继续道:“宣她进来。”
“是。”小太监应了声,匆匆跑出房内通告。
得到应允后,夏谙霜走进御书房内,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恭敬地朝着皇帝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见了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问:“今日又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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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谙霜闻言,将手中的认罪书和刘府库房清单双手呈给皇帝,见皇帝接过,这才开口:“父皇,这是刘文康的认罪书,以及大理寺从刘府中查到刘文康恶意下毒,贪污受贿,科举泄题的罪证,按照律法,理应数罪并罚,抄家刘府,并斩首示众。”
皇帝翻看认罪书和刘府库房清单,越往下看,脸色越沉。区区从七品官员,竟敢从他眼皮子底下贪了这么多钱财。他就说为何征上来的税收为何如此之少,甚至不足以向下分发粮食,原是都被这等贪官私自敛了!
他愤怒的将手中的折子砸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问道:“刘文康不过是个内阁中书,既不负责税收又不负责科举,如何能敛走如此多的钱财,又如何能泄露科举试题?”
夏谙霜吹着眼眸,未曾直视皇帝,她不卑不亢道:“这便是儿臣接下来想说的,儿臣怀疑刘文康结党营私,为一己私欲勾结吏部和户部之人。只是这刘文康咬死不认,只说都是他一人所为。”
“一人?他一个从七品官何德何能受贿这般多钱财?又何德何能事先得知科举试题?”皇帝猛一拍桌,桌上的秋毫都被震到了地上。他声音气到发抖,怒道:“给朕查!到底是何人帮他敛财,又是何人帮他泄题,都给朕查出来!哪个官员是作弊入朝的,通通给朕查出来!”
夏谙霜等的便是这句话,她立刻朝着皇帝行礼,语气坚定道:“还望父皇将此事交由儿臣来处理。朝堂官员利益纠缠,难免会生出包庇之心,以保全自己。儿臣并非朝堂中人,必定会秉承公正之心。但凡有一点私心,今日便不会特意进宫中来了。”
皇帝此时被气昏了头,脑子是乱的,又因没有主见,竟真心觉得夏谙霜此话言之有理。便没再顾及夏谙霜女子的身份,点头应允了此事。
见目的达成,夏谙霜微微勾起嘴角,有了皇帝的支持,她手上总归是掌握些实权了。但今日来,还有另外一事。
“父皇,儿臣建议立刻将刘府抄家,将刘府库房中的食物先分发给京中百姓,安抚民众,以防京中百姓生了叛乱之心。”
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这件事就交给你罢,就按你说的办,剩余的财物充盈国库。”
“是。”夏谙霜应声。她弯下腰,捡起方才皇帝一怒之下仍在地上的折子,重新呈给皇帝。趁皇帝还未伸手接时,她匆匆瞥了一眼折子上的内容,大抵是北渊的一个州域遇逢荒年,百姓只能啃树皮吃,望皇帝打开粮仓赈灾。
各地粮仓早就空了,国库支撑京都这一个州域都显无力。因此皇帝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要将国库中剩余存粮拿去赈灾。
“父皇,儿臣建议将刘府库房中的金银财宝拿去与邻国交换粮食赈灾。”夏谙霜顿了顿,抬眸瞧了瞧皇帝的反应,见皇帝并无异常,这才继续道:“儿臣愿意拿出部分私库,与邻国兑换种粮,以支持受灾州域的百姓进行劳作,度过荒年。”
皇帝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不曾想到他从未过多关注过的长公主竟有这般仁慈之心。旋即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倒是有心,那就这么办罢。”
“是,若无其他要事,儿臣便先告退了。”
话音刚落,门外候着的负责通报的小太监匆匆跑进房内,急道:“陛下,护国公大人求见。”
10. 与护国公第一次交锋
听了那小太监的话,夏谙霜怔愣一瞬,只觉自己今日来的还真是不巧。
只见护国公并未等皇帝传召,就缓步走进了御书房,可想而知他实际掌握的权力到底有多大,连皇帝都敢不敬。
护国公今年四十有二,年岁不老,却长着一副老人相。他脸上皱纹颇多,下巴上又留有一段银白胡须,旁人定眼一瞧,只觉是个面容慈祥的老人。
但人心回测,何人能想到这般菩萨面容之人却有着蛇蝎般的狠毒心肠。
护国公在皇帝对面站定,先是朝着皇帝请安,后又像方才察觉夏谙霜一般,语气惊讶道:“原是昭阳公主殿下,恕微臣眼拙,方才并未认出。”
“无事,”夏谙霜面无表情瞧着他,问道:“今日真是巧了,不知护国公前来所谓何事?”
护国公微微一笑,道:“不过是想同陛下说些政务事宜罢了。方才微臣在外头听到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这才匆匆进来。不知陛下是何原因生气,可要当心别伤了龙体。”
夏谙霜听了这话,心中顿感不妙,不知护国公将她和皇帝的对话听进去了多少。皇帝方才脑子混乱,这才将查案特权交由她。此时皇帝已然冷静,若护国公开口劝阻,她手上才得到的这点权力说不定会被皇帝当场收回去。
她想将这话题绕过,于是随意扯了个理由说:“不过是说些家事罢了。”说是家事,护国公定不好再多问。毕竟以她现在的权力,完全不足以与护国公正面对抗。此时回避才是上上之策。
她顿了顿,继续道:“既然父皇与护国公有要事相谈,那儿臣就先退下了。”
说罢,她想要离开,只是脚还未曾抬起,就又被护国公一句话定在原地。
护国公在朝廷任职多年,一步步从底层爬到现在的位置,最擅长的就是洞察人心,更何况他方才在房外听上了两耳朵,自是知道了夏谙霜今日出现在此的目的。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敲打一番这所谓的昭阳公主。朝堂之事,不是她一介女子能够弄明白的。
只见他微微一笑,双眼微眯,瞧着十分慈爱,声音却宛如毒蛇一般扼制住夏谙霜的咽喉,他缓缓开口:“臣听闻,公主殿下近日在协助驸马查案,还查明了内阁中书刘文康下毒谋害又找人背锅一事,真是不可相貌啊。”这话瞧着像是夸赞,实则是在劝告夏谙霜,要她及时收手,莫要再插手朝廷中事。
夏谙霜闻言,同样勾起唇角,把问题又抛给了护国公:“护国公的消息真是灵通,这刘文康昨晚才被带进大理寺,今日你便得到消息了。传闻护国公与刘大人私交甚好,看来并非是空穴来风。”她早已不是前世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既然这护国公不肯轻易让她离开,那她也要会一会这护国公。看看是否真如传闻那般巧舌如簧,不好对付。
这话一出,不管护国公是认或不认,都会在皇帝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如此一来,就算皇帝要收回她手上的权力,这查案特权也不会落在护国公手上。
果不其然,护国公闻言面容一僵,他先是侧眸瞧了眼长桌后的皇帝,旋即又恢复正常。他笑着,巧妙填上了夏谙霜为他挖的坑:“臣善于交际,与众多朝臣私交都不错,刘文康被压进大理寺之事,也只是同旁人闲谈时得知。”
夏谙霜听了,只觉得护国公这人果然深不可测,三两句话便将自己摘清了。她若再追问,倒显得她咄咄逼人。
不过,她那话并非说给护国公听,而是说给皇帝听的。
既然皇帝信任护国公,那她就一点点打破皇帝的信任。此事不可急,她需慢慢的,在皇帝心中种下起疑的种子,再一步步为那颗种子浇水施肥,助它一点点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于是夏谙霜勾起唇角,无辜地笑了笑:“是本宫多想了,竟听信了传言,误会了护国公大人。”适当示弱,可降低对手的防备。
只是护国公身居高位多年,连皇帝都要给他三分薄面,如今平白被区区公主阴阳一番,心中不悦,虽公主已示弱,但他仍想刺一刺这所谓的昭阳公主。于是他笑着说:“公主殿下倒是不同往日,上次见到殿下之时,殿下正与七公主殿下发生口角,七公主盛气凌人,得理不饶,殿下全程只是受着,并不言语。如今再见到殿下,与以往性格截然不同,微臣倒是不敢认了。不知公主是经历了何事导致性情大变?”
此话理应最亲近之人问出,可身为父亲的皇帝并未问,而是臣子先行问出,可想而知皇帝作为父亲是多么的不合格,竟连女儿性情大变都未曾看出。不过夏谙霜早已不再期盼皇帝能给予她应有的父爱了,她早就知道的,皇帝对所有皇嗣态度都取决于他们母族在朝中的势力。
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在得知她在南疆国的处境后仍为了讨好新帝而放弃她了。
七公主的母妃是当朝皇贵妃,是护国公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因此自出生起就享尽荣华富贵,享受着皇帝的专宠,才造就了如今飞扬跋扈的性子。
而夏谙霜的母妃苏嫔则是前太子太傅的亲妹妹,裴太傅权势还在时,苏嫔盛宠一时,风光无限,连带着夏谙霜也享尽无限宠爱。可好景不长,裴太傅遭人构陷,被百官弹劾,主动辞官远离了官场。自那以后,苏嫔虽未被降位分,却也再没被皇帝翻过牌子,夏谙霜也很少能再见到她心心念念的父皇了。
那时夏谙霜不过六岁,还是个识不得字的年级,却已意识到,皇帝或许并不爱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他爱的是能够给予他稳固权利的物件。
想到这,夏谙霜顿感心中十分烦闷。她睨着护国公,语气咄咄逼人道:“说是本宫性情大变,倒不如说是护国公大人从未了解本宫。本宫与护国公不过几面之缘,说过的话语更是寥寥无几。若是护国公说了解本宫,那才是奇怪呢。难道护国公听了几句旁人的风言风语,便可为一个人,为一件事定性吗?就连刘文康被押进大理寺一事也如此,护国公不过是听别人谈起,未经证实,就已确定刘文康是因下毒已遂且找人顶包一事被抓。”
此话出口,护国公是既不能认,也不能不认。
若是认了,就证实了他是一个善于听信谣言并传播谣言之人;若不认,便会引得皇帝疑心,怀疑他是否在宫中和大理寺安插了眼线。
夏谙霜此举真是妙不可言,直接将他架在了两难的境地。
不过他能从底层爬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是吃白饭的。
只见护国公单手摸着胡须,缓缓道:“不怪殿下怪罪微臣,是微臣过于自满,觉得见过几面便可说上了解。还望殿下莫要生气,千错万错都是微臣之过错。”
寥寥几句,就扭转了局势,将夏谙霜塑造成了不依不饶,无理取闹的形象。
就好似护国公仅是和她说了句玩笑话,她却上纲上线,不肯罢休一般。
“好了。”
皇帝不想再看,及时终止了这场闹剧,他隔岸观火半天,倒是将护国公与夏谙霜两人间言语上的争斗看了个真切。
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能有个人来压制护国公,是他乐意看到的。他不擅处理朝政,对朝堂之外的事知道的并不全面,仅凭百官口中言语拼凑出北渊当今局势。
他想要独揽大权,可他不善于处理朝政,尽管他并非只听一人的建议,却还是将护国公喂到了一人之下万人至上的位置。
他想寻个理由搓一搓护国公的锐气时已然太晚,护国公早已独揽大权,不再是他能动得了的了。有时他在朝中提出自己的想法,百官皆默不作声,唯有护国公点头了,百官才会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
偶尔他会满腹疑问,不知自己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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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将护国公一步步提拔到如今的位置上的。后来他想明白了,自将皇贵妃纳入宫中起,他就已落入张家的圈套。
护国公与皇贵妃一起,一点点蚕食了他的权力。
他能感受到权力渐渐从自己手中遗失,只眼睁睁看着护国公慢慢执掌国政。他当然不满,也尝试过反抗,但都无济于事。后来,他可悲的发现,护国公就是比他擅长处理朝政,比他更擅长管理国家。
所以他放弃了挣扎,将大部分朝政交由护国公和内阁处理,自己只需按照他们的要求在折子上进行批阅。
有时他会想,他既可享受着皇帝的权力和名号,又可不用承担起身为皇帝的责任,不关注朝政,只需每日舞文弄墨,做自己喜爱之事,这样闲散度过一生,又有何不好呢?
可看着这两日夏谙霜的表现,让他想起了初登上皇位之时的自己,那时他也曾立誓过要当一代明君。
夏谙霜的反抗,让他想起了曾经想要反抗护国公时的自己。到底是血浓于水,夏谙霜继承了他曾经的脾性。同时,这也让他抓住了可以扳倒护国公的机会,他要托举夏谙霜,让她成为自己对抗护国公的一把利刃。
于是他缓缓开口,替夏谙霜解了围:“昭阳,你先退下吧。朕同护国公还有要事要说。”他现在还不能展露出想要托举夏谙霜想法,以防护国公会在这时对昭阳动手。
夏谙霜并不知皇帝心中所想,但此时她的确应暂闭锋芒,韬光养晦。于是她半垂着眸,恭敬说了声“是”。
——
离开皇宫时,天色已晚,街上只剩寥寥数人。
夏谙霜坐上将军府的轿子,又将手肘撑在窗桁上。她望着轿外的夜色,思虑万千。
今日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遇见护国公,也是两世以来第一次同护国公正面交锋。护国公比她想象的强大太多,他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此刻的夏谙霜全然不是他的对手,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他提前挖好的深坑当中。
接下来的路途布满荆棘,她须得万分谨慎才可打败护国公,坐上那属于她是位置。
轿子行至将军府朱门外停下,夏谙霜下了轿,步履匆匆往自己的寝殿赶。今日之事压得她十分疲惫,又因晚间在皇宫呆上了几个时辰,滴水未进,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但天色已晚,下人应该已经歇下。她并非不体恤下人之人,因此只想快些回到寝殿,早些入眠,捱过今晚,明日一早再用膳。
行至寝殿之时,夏谙霜意外发现寝殿窗内是亮着的,在被深夜笼罩的府中犹为明显。不知是程千懿还未睡还是忘了吹息油灯。
她并未多想,伸手推开了房门。随着“吱呀”声响,垂花门被推开,食物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闻到这般香味,她腹部的饥饿感更甚。
走进房内,夏谙霜更是被眼前之景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见程千懿坐在圆桌前的四角方椅上小憩,而圆桌上则摆放着许多她爱吃的佳肴,还冒着热气,不知已回锅热了几回。在圆桌最中心的位置,则摆放着一盏燃着火苗的油灯。
那火苗不算大,却照亮了夏谙霜的心房。
夏谙霜只感眼眶湿润,她已记不清多久未有人为等她用膳等到深夜了,又或许从来没有过。
原来忙碌一整日,饥肠辘辘下,有人在房中等你用膳是这般美好之事。
程千懿早在战场上养成了耳听八方的本事,听到动静,他立刻警惕地睁开眼睛,全然没有被吵醒时的朦胧。见到是夏谙霜后,那双眼睛变得柔和,他坐直身子,语气轻柔:“原是殿下回来了,不知殿下是否用过晚膳,便让下人备了些。”
夏谙霜强忍喉中酸涩之意,由衷道:“程千懿,谢谢你。”
谢谢你在深夜等我用膳,谢谢你让我本已冰封的心又感受到了一点暖意。
11. 刘府被抄家
第二日一早,夏谙霜乘着轿子前往吏部。行经至刘府时,轿外传来嘈杂的喧闹声,轿子也随之停下。她心生疑惑,于是掀开窗子上的帘幔,想要瞧一瞧轿外是发生了何事。
帘幔掀起,只见刘府大门敞开着,几名官兵空手进入刘府,又搬着一箱箱珠宝走出。刘府家眷全都站在府门外,眼睁睁看着府上的财物被搬走。刘府当家主母双眼紧闭躺在丫鬟怀中,应是被气得晕了过去。而刘文康的夫人王氏则正在哭闹,试图从官兵手中夺回那原属于刘府的财物。
周围围观百姓甚多,将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有几个手快百姓的迅速捡起箱中掉落的珠宝藏入怀中,又抬头张望着,试图寻找下一个能捡到遗漏的机会。
夏谙霜瞧着刘府进进出出的官兵,并未言语,她能看出,刘府这是被抄家了。昨日她才向父皇谏言如何处置刘府库中财物,今日一早父皇就迫不及待派官兵前来抄家,可想而知,国库是真的已经空虚到无法支撑百姓存活了。等到这些官兵搬空刘府库房后,这间宅子也要挂卖出售了。
刘文康替护国公办事,贪了多少原属于百姓的银两,落得如今抄家的下场也是他合该得的。他踩着百姓的尸骨享了十几年荣华富贵,光是抄家,还是太便宜他了。
正想着,刘府门口吵闹声却突然更甚了,夏谙霜抬眼望去,只见刘氏奋力挣开了两个丫鬟的桎梏,哭闹着跑到一官兵面前,伸出手去抢那官兵手中的木箱,她边抢边哽咽地喊着:“这是我的嫁妆!这不是刘府的东西,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你们不能拿走!”
那官兵不听,只想快些搬完回去复命,眼见着王氏不肯松手,他眉头深深蹙起,面容凶狠,想借此吓退王氏,因此怒喝道:“皇帝亲自下令,刘府所有的财物全部收走,一点不留!夫人若再敢阻拦,别怪属下不留情面了。”
王氏闻言仍不肯放手,她虚荣半生,靠着刘文康过上奢靡无度的生活,每日光是用膳时的菜式都不少于二十道,府中剩菜将路边的野狗都喂得膘肥体壮。如今却要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收走,让她过上平民生活,她不能接受。更何况,这是属于她的嫁妆,也是她将来维持基本生活的资本,她怎肯轻易让这群人带走。
王氏的双手死死攥着那木箱子,她养尊处优多年,看似娇小体弱,爆发时的力气却大得很,那官兵竟一时无法从王氏手中夺过箱子。王氏眼含热泪,发型凌乱,丝质衣袍沾满了灰尘。她此时也顾不得体面了,只抱着木箱子不肯撒手,大吼道:“你今日若敢将我嫁妆抢走,我就一头撞死在这,谁也别想好过!你们这群杂兵,敢逼死朝臣夫人,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官兵听了这话,顿时来了脾气。他怒斥道:“杂兵又如何?杂兵也在保卫京都,而你们这群狗官,吃着官晌却不干实事,还贪了这么多银两,多少百姓都是因你们这些狗官而饿死的!况且,这刘府都被抄家了,这刘老爷不日就该斩首示众了,夫人,你已被贬为平民,不再是朝臣夫人,陛下怎会管你呢?”
王氏听了这话,瞬间破防,她大声尖叫着,那声音十分尖锐,仿佛要刺穿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只见她放开木箱子,挥舞着带有护甲的细长手指就往那官兵脸上抓去。
官兵躲闪不及,脸上被抓出几道血道子。他忍无可忍,抬脚便踹在了王氏的腹部。
王氏到底是女人,经那官兵不留余力的一脚,顿时栽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腹部。方才扶着王氏的两名丫鬟见此,迅速跑到王氏身边,想要将王氏扶起。
王氏却侧身躺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腹部,她面容苍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几滴冷汗在她额头冒了出来。
此番神情,不似作假。
其中一个丫鬟眼尖,看出王氏状态不对,忙朝着周围人大喊:“有没有郎中,救救我家夫人!”
众人见此,纷纷侧头张望四周,却无一人上前。
乱世之中,人们连吃上一口饱饭都是奢望,谁都不想多管闲事,为了旁人去惹怒官兵。
而那官兵连多余的眼神都未曾分给王氏,径直抱着木箱子走到皇帝派来装珠宝的轿子前,将手中装有王氏嫁妆的木箱整齐地码在了轿子上。
王氏仍躺在地上哀嚎着,除了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外无一人前去关心。
夏谙霜看不下去了,王氏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就算做过,也轮不到这些官兵来审判。她侧过头,吩咐了身旁的金翠几句。
金翠领命,立刻下了轿子。她快步走到王氏面前,先是蹲下查看了王氏腹部的伤势,紧接着又吩咐搬库房的一名官兵前去将郎中找来。
踢伤王氏的官兵见了,顿时心生不满,他怒气冲冲走到金翠身旁,居高临下望着她,怒道:“你是何人?莫要来碍事!若耽误了这些东西进宫,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掉的!”
金翠见着王氏痛苦的模样,本就新生怜悯,对这官兵产生了怨气。如今这官兵竟还敢这般高高在上的语气同她说话,心中不满更甚。她眉头一蹙,站起身来,双手叉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呵斥道:“大胆!见了昭阳公主还不行礼!”
此话出口,那踢伤王氏的官兵并不相信,只觉得金翠是不知哪里来的小丫头,打着昭阳公主的名号装摇撞骗。
倒是不远处正在核对刘府国库的官兵头子闻言颤了一下,他生性谨慎,怕真是昭阳公主来了。方才他的下属欺负王氏,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觉得这王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如今听了金翠的话,生怕夏谙霜真的就在附近,若夏谙霜怪罪下来,他定然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于是他赶忙跑到踢伤王氏的官兵面前,假意训斥:“怎么回事?不是告诫过你们不许伤了刘府家眷吗?”
接着,他又转向金翠,先是虚情假意的问候一番,后又询问昭阳公主在哪里。
金翠并未隐瞒,抬手指了指人群后的轿子。官兵头子忙顺着金翠手指的方向望去,围观众人见此,也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人群后方停着一顶轿子,轿厢内的帘幔掀开着,露出一张漂亮可人的面孔,正是当朝昭阳公主夏谙霜。
有人识得夏谙霜,知是她心善仁慈,在与少将军成婚之日命人在街道上挥洒银钱,真正做到了与民同乐。如今再见了夏谙霜的面孔,众人纷纷行礼以示忠诚与感谢。
那官兵头子是军营中人,曾是程千懿的下属,自是见过夏谙霜的。怕夏谙霜怪罪,忙小跑到轿子前,跪下行礼,又用简短几句话摘清了自己:“是微臣眼拙,竟未曾发现殿下的轿子停留在此。微臣的下属年龄尚小,不懂规矩,这才意外弄伤了刘夫人,微臣这就让他过来请罪。”说罢,他转过头,对着那踢伤王氏的官兵呵斥道:“还不过来!”
伤人官兵当差不久,虽不识得夏谙霜,却已从领队的反应认出轿中之人就是方才那小丫头口中的昭阳公主。
意识到自己闯了祸,那官兵快步走到夏谙霜面前,跪下行了个军礼,忙解释道:“殿下恕罪,是属下不知分寸,伤了那刘夫人。”
夏谙霜目睹了全程,自是并不想听两人的解释,她声若寒蝉道:“父皇让你们抄家,不是让你们来伤人的!今日若非本宫巧然看见,你们就让王氏在此自生自灭吗?”
那官兵头子闻言,慌忙请罪:“殿下,微臣定会狠狠责罚下属,还望殿下恕罪。”
夏谙霜冷冷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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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着他们,道:“你身为领队,无法约束好下属,该罚!而你,身为官兵,欺压百姓,更该罚。若非本宫今日还有要事,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今日之事,你们二人依军规领罚!本宫不日自会询问军营将领你们是否领罚。”
官兵头子听了,赶忙谢恩:“是,请殿下放心,待今日回了军营,微臣定会带着下属前去领罚。”
处理好这两位官兵后,前去寻找郎中的那位官兵匆匆赶回,身后还跟着一身布衣的郎中。郎中为王氏把了脉,诊断王氏身体并无大碍,那一脚并未伤及根本,而后又开了药方递给王氏的丫鬟,吩咐丫鬟按此方子开药,吃上个三剂,便可恢复。
眼看事情已处理完毕,夏谙霜与金翠对视一眼,金翠立刻领会,塞给那郎中一块碎银后就匆匆上了轿子。
众人见此,知昭阳公主这是要离开了,纷纷起身,为轿子让开了一条可供通行的路。
轿子缓缓启程,不知是何人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句:“昭阳公主万岁!惩戒了恶官!”
有人闻言,跟着附和:“昭阳公主心地善良,出手大方,还在成婚之日在街上撒碎银,是真心向着我们百姓的好官!”
“你们是不知,这刘文康能落马,全是昭阳公主心善,愿为李家村那李寡妇查明此事真相!”
“昭阳公主万岁!”
轿子渐渐驶离了刘府,百姓的赞扬声愈来愈小,直至消失不见。
夏谙霜放下帘幔,背靠轿身,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笑容。看来她行动的方向并无差错,至少赢得了百姓的追捧。
不枉她几日苦读史书,学习夺权治国之措,也因此学到了那句“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想扳倒护国公,不仅要在朝中布局,还要在百姓中积累威望才行。
轿子停下,轿夫掀开车帷,将头探了进来,说:“殿下,吏部到了。”
夏谙霜闻言点了点头,起身走下了轿子。
北渊六部皆集中在一起,位于皇城南侧的行政区。吏部身为六部之首,府邸位于最中心,朱红大门敞开着,额枋上立着一块牌匾,牌匾整体呈绿色,用金黄的字体书写着吏部两个大字。
夏谙霜刚在吏部的朱门前站定,便有管事匆匆跑来,笑着迎她进去。
管事是认得夏谙霜的,此前空有个名号的昭阳公主夏谙霜,在短短几日将护国公最狗腿的属下刘文康押进大理寺,并向皇帝请命抄了刘府,已在朝堂当中传开。
朝中人人皆惧护国公,又皆拥护护国公。刘文康手上不干净是人尽皆知的事,却无人敢查,生怕惹恼了护国公。
可前日昭阳公主竟丝毫不惧护国公的势力,向大理寺呈上刘文康罪证的铁证,让一向号称不参与党派之争的大理寺卿裴子砚扣走了刘文康。朝中不少人欢喜,皆想隔岸观虎斗,等斗得两败俱伤,再趁机瓜分势力。
以往提起昭阳公主,朝臣们并不相识,只知道是当朝长公主。可如今再提起昭阳公主,朝臣可谓是无一不识了。
夏谙霜走进房内,径直坐在了方椅上。
管事谄媚地为她倒了杯茶,笑着说:“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夏谙霜似笑非笑瞧着他,道:“奉父皇的口谕,来找吏部侍郎谈谈贵子被诬陷下毒之事。”
管事听了这话,心中顿时一惊。手中茶盏未曾拿稳,轻晃一下,温热的茶水立刻洒在指尖。
方才见夏谙霜势头不小,他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眼下夏谙霜说出了前来吏部的目的,他便知道,这是皇帝派她来整治吏部了。
皇帝此举,摆明了是想培养夏谙霜制衡护国公,或许朝堂中真要生出一股新势力了。
12. 审问吏部侍郎赵宏盛
管事弓着腰,应道:“殿下,您且稍等,卑职这就去将吏部侍郎请来。”
夏谙霜微微颔首:“去吧,别让本宫等太久。”
“是。”
管事应了声,匆匆离开了。不出半刻,又匆匆归来,身后还跟着身穿官服的吏部侍郎赵宏盛。
北渊历年遵循双数日子上朝的惯例,今日便是个该上朝的双数日子。夏谙霜虽一早就从府中出发,但在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到了吏部时已经是下朝的时辰了。
赵宏盛本就因刘文康的落马而心生不安,生怕牵连到自己。上朝时也并未参与讨论朝政,而是尽可能降低自身存在感。
皇帝倒是在朝中提起刘文康被捕一事,赵宏盛的心当即提到了喉咙,生怕皇帝询问他让儿子背锅之事,索性,皇帝并未深究,只是提了一嘴,告诫众朝臣干好分内之事,莫要触及北渊律法,并让裴子砚严格审讯刘文康。
好不容易捱过了早朝,赵宏盛想要离开,却又被护国公叫住。护国公警告了他两句,大抵意思是两人为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让他切勿乱说话,这段时间安分点。
送走护国公这尊大佛后,赵宏盛终于松了口气,想着近些日子低调些,免得同刘文康一般成为杀鸡儆猴中被宰的鸡。
却不想,他乘坐的轿子刚到户部府外,未等下轿,吏部的管事就匆匆跑到轿子前,慌忙向他汇报:“大人,昭阳公主来了。”
赵宏盛闻言,方才落回原位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喉咙口。他忙叮嘱拉轿子的马夫,让马夫赶紧去护国公府将护国公找来,他一人无法抗衡昭阳公主,生怕一个不小心将他们的秘密都抖落出来。
昭阳公主的名号,朝廷中无人不识,无人不晓。这位公主将内阁中书刘文康拽下马之事已传遍京城。
今日在朝堂上,皇帝还提起想要开设女官一事,虽被众臣极力劝阻,皇帝暂时揭过了此事。但他们这群人为官多年,处事老道,又怎会看不出皇帝此举是在试探他们态度,好让昭阳公主真正踏入朝堂。
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此番是铁了心要在朝中培养新势力,以抗衡护国公一人独大的局面。
而赵宏盛生性谨慎胆小,自考入朝廷后一直做着底层工作,是被护国公托举着成了吏部侍郎,为巩固地位,他帮着护国公干了不少腌臜事。事到如今,皇帝摆明要对抗了护国公,他若想不被牵连其中,须得从中摘清自己,保全自身。
当今皇帝虽被护国公架空,大多重要决定需交由护国公处理评判。可他手下养着一帮忠心耿耿的武将。那帮武官虽粗野,只会打仗,且绝大多数都被外派到各州县镇压叛乱了,但他们一个个都忠心耿耿,只认夏姓皇室,这也是护国公为何不敢彻底夺了权的原因。
乱世当头,还需武将保家卫国,护国公就算再蠢也不会在这段时间选择诱导皇帝削弱武官兵权。若北渊真的被灭国了,新帝可能会留下求降的臣子,但绝对不会留下前朝位高权重的大宦官。
想到这,赵宏盛深吸了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和护国公利益纠缠深重,若他被抓,护国公定要出面保他的。且他不信夏谙霜手上掌握着他犯事的证据,此次前来多半是探一探他。若真的有了实质证据,合该早就呈到大理寺,今日在此等他的人就该是那裴子砚了。
管事眼看着赵宏盛站在轿子前,一会儿伸手扶一扶头顶那并未歪的官帽,一会儿又抬手理一理那并无褶皱的官服袖口,就是踟蹰着不肯往院内走,心下当即十分急躁,生怕那昭阳公主怪罪下来,忙道:“大人,昭阳公主该等急了,快进去吧。”
“哦、嗯、知道了。”赵宏盛胡乱应声,见已无法拖延时间,一咬牙,迈步走向那悬挂着写有“吏部”二字牌匾的屋子。
屋内,夏谙霜正坐在四角方椅上,背部靠着椅背,左腿搭在右腿上,悠闲地轻晃,手中还拿着一纸文书。
赵宏盛走近,只觉那文书有几分眼熟,但并未多想,毕竟所有的文书除了纸中内容外,外形都大差不差。
夏谙霜见他进来,并未放下文书,只是拿的低了些,露出了被文书遮挡着的面部。见赵宏盛一脸心虚的模样,便知这赵宏盛双手多半也不干净。她眉头一挑,说:“来了?赵大人可真是让本宫好等。”
赵宏盛低垂着头,道:“微臣不敢,殿下,微臣方才下朝归来,听闻殿下在此等候微臣,微臣立刻便赶来了。”
夏谙霜闻言,并未深究赵宏盛是否故意拖延时间。她将那文书放在了方桌上,又故意将写了字的那一面摆在上头。
赵宏盛胆子小,虽然夏谙霜并未追问,但他仍不敢放松警惕。他眼珠四处乱转,希望寻到一个能够拖延时间的法子,好将赵荣着顶锅一事敷衍过去。转着转着,他的视线便落在了夏谙霜放置在方桌上的文书上。
他眼力好,一眼就看清了那文书上的字,反应过来那文书上写的是什么后,他吓得浑身颤了一下——那是半月前京城举行会试的合格者名单。
名单看似并无问题,实则其中许多人是通过他暗箱操作才通过考试的,若夏谙霜一个个去查,他定会被牵扯出来。
只是,会试的成绩目前并未公布,夏谙霜是从哪里得到这名单的呢?难道吏部出了内鬼?想到这,赵宏盛怀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管事身上,方才吏部官员都去上朝了,只留管事一人留在部中,且管事是知道这名单放置在何处的。难道说这管事竟加入夏谙霜的阵营了吗?
夏谙霜见赵宏盛的目光死死盯着方桌上的名单,又骤然转移视线看向管事,嘴角一勾,也不枉费她让程千懿大半夜来这吏部偷名单了。
程千懿为人正直,听到夏谙霜派他前去偷名单时,开始并不肯接受,觉得他们应以光明磊落的方式让这群人一一得到应有的惩罚。还是夏谙霜为他分析了利弊,朝堂局势紧迫,容不得他们慢慢寻找证据,京内宦官专政,京外起义不断,每拖一天,北渊都有崩溃的风险。
程千懿认同了夏谙霜的想法,这才同意了将一身武功用在偷东西上。
夏谙霜并不着急问赵宏盛名单之事,而是先询问了赵荣着背锅一事:“赵大人,不知贵子如何了?当日大理寺凭着怡红院几人的口供就贸然抓了贵子,真是办事不利。本宫听闻,还是护国公大人将贵子救走的?”
她要先晾一晾赵宏盛这名单之事,赵宏盛此人胆小如鼠,此时定然胆战心惊。她越是不提,他就愈发慌乱;他越是慌乱,就越有可能惊慌之下说出事件真相。
听到夏谙霜的话,赵宏盛的心脏猛然跳动一下,他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夏谙霜询问的是赵荣着一事,忙道:“谢殿下关心,犬子已无大碍,正在府中修养。”
“是么,那就好,本宫已替陛下教训过大理寺卿,让他以后务必查明真相再抓人。”夏谙霜右手手肘夹在椅子扶手上,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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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又将左手放在眼前,左右翻转,垂眸欣赏指甲上带着的湖蓝色护甲,漫不经心道:“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贵子被冤枉投毒害人,竟一点都不喊冤,直接承认了罪行,倒像是主动替人顶锅一般。你说呢,赵大人?”说罢,她掀起眼皮,看向面前弓着腰已抖成筛子的赵宏盛。
夏谙霜的眼皮很薄,看人时总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而她越是表现得不以为意,赵宏盛则越是慌乱,不知眼前这位公主到底是想问什么,又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只能在心中祈祷护国公快点到来救他于水火。
只见赵宏盛头冒虚汗,嘴唇苍白,他咽了口唾沫,嘴角勉强扯出个笑容,道:“犬子愚钝,整日无所事事,混迹青楼,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许是哪个狐朋狗友诱导犬子去顶了罪。犬子并未将真相告知于臣,若不是殿下捉住了真凶,还了犬子一个清白,微臣至今还被蒙在鼓中,以为犬子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虽说赵宏盛胆小如鼠,但到底是文官,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短短几句便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夏谙霜见此微微一笑,她若有所思瞧着赵宏盛,并不言语。
赵宏盛根本不敢直视夏谙霜,他低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的地砖缝隙,心中祈求着护国公能快些到来。
“原来如此,是本宫误会赵大人了。”夏谙霜笑着说。
听了这话,赵宏盛松了口气,心中庆幸,以为这个问题就这么蒙混过关了。
可紧接着,夏谙霜的声音再次在面前响起,犹如鬼魅般扼制住了他的喉咙,使他的心脏再次提了起来。
“本宫还以为,是刘文康与赵大人做了什么交易,让赵大人舍弃贵子替他背锅的。毕竟贵子名声本就不好,就算再加一条也无妨。并且这刘文康还答应你,定会将贵子救出来。如今想来,是本宫多想了。”
此话真假参半,但与事实大差不差,不过是把护国公与赵宏盛之间的交易说成了刘文康与赵宏盛之间的交易。这么说,一是她并未掌握护国公与赵宏盛之间交易的实质证据,现在提起护国公,怕是会被抓住把柄;二是为了让赵宏盛误以为她知道的信息有限,从而从赵宏盛嘴中套出真相。
赵宏盛强壮镇定,解释道:“殿下误会了,微臣与刘文康并无私交,只是朝廷上有几面之缘,又何来背锅一事?而大理寺之所以放了犬子,也不过是因为证据不足,只有口证,不足以顶罪罢了。”
他前日从护国公那里得知裴子砚有心投诚,便以为裴子砚已是护国公的人了,并未将护国公捞人一事透露给旁人。
“是么?”夏谙霜微笑着瞧他,柔声道:“这么说来,倒是大理寺玩忽职守,胡乱抓人了。”
赵荣盛不敢再掉以轻心,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虚汗,道:“微臣并无谴责大理寺之意,不过犬子被诬陷一事微臣确实并未参与其中。”
夏谙霜将左手搭在方桌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木质桌面,发出一下下“嘟嘟”声。
这声音仿若一记记重锤砸在赵荣盛心口,他悄悄抬眼观察着夏谙霜,实在是不知面前这位昭阳公主心中在想何事。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身旁又传来管事的声音:“护国公大人来了。”
听到护国公三个字,赵荣盛提起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中。
可算是能摆脱夏谙霜的质询了。
13. 抉择
“可真是巧了,竟能屡屡碰见昭阳公主殿下。”护国公信步走进房内,停在了夏谙霜面前,他双手放在胸前作揖,朝着夏谙霜微微鞠了一躬:“微臣见过昭阳公主殿下。”
见到护国公,夏谙霜眉头微微蹙起。她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赵宏盛,又落在了护国公身上,道:“可不就是巧了,不知护国公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护国公笑着答:“倒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前来与吏部侍郎大人商讨一下会试张榜事宜。”
“哦?是么。”夏谙霜拿起方桌上的会试合格者名单,仔细瞧上了几眼,又轻笑一声:“倒是巧了,本宫这里正好有一份会试合格名单,其中有些人的名字本宫很是耳熟呢。比如这个温哲冒。”说罢,夏谙霜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那名字上点了两下。
温哲冒,这个名字她前世是听过的。若她没记错,应是太仆寺卿的儿子。
前世,她就常常听闻,太仆寺卿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心思不在念书上,读了几年书,却仍识不得几个字。
这样一个人,能打败北渊数千书生成为贡士,夏谙霜是不信的。不过她也并非捕风捉影之人,根据一些传闻断定一个人。
她此话仅仅是为探一探护国公,对于温哲冒,她会亲自去调查。
护国公闻言,神色未变,他仍笑着说:“是吗,臣只听闻过这是太仆寺卿的嫡长子,对其并不了解。是有何问题吗?”
虽然护国公轻巧揭过了这个话题,但他身旁的吏部侍郎赵宏盛却脸色苍白,头冒虚汗。一看就知是心虚的表现。
夏谙霜抬眼瞧着赵宏盛的反应,轻笑了一声,却并未多说什么,时机还未到。她站起身,将手中的名单交给了身旁的金翠。
“本宫已无其他事要交代,就先走了。”
护国公听了,将双手置于胸前,朝着夏谙霜行了个礼:“恭送殿下。”
赵宏盛见此,忙跟着护国公一同行礼。
待夏谙霜走出吏部大门后,赵宏盛低声问身旁的护国公:“大人,昭阳公主已经盯上咱们了,接下来该如何做?”
护国公放下手,冷冷的看了眼赵宏盛,怒道:“蠢货,你心虚什么?你当那夏谙霜是傻子么?还不赶紧去把太仆寺卿和他儿子的嘴封上!”
夏谙霜为皇室成员,是为君,护国公就算权力再大,也视为臣,是不可直呼公主名讳的。可他高傲自满,打心底里并未瞧得上夏谙霜,因此在私下里向来是直称夏谙霜的本名。
赵宏盛见护国公是真的动了怒,忙低头应声:“是,我这就去太仆寺。”嘴上这么说,他心中却盘算着如何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护国公是否会被牵扯出来,他半点都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护国公见赵宏盛这幅懦弱模样,心中火气更甚,恨不得打他一顿出气。他如今真是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仅凭赵宏盛好拿捏的特质就将他纳入自己麾下。事到如今,赵宏盛的好拿捏竟成了那夏谙霜能够牵扯他的把柄。
他眉心紧紧蹙起,强压心中怒火道:“夏谙霜还未走远,你现在去太仆寺,生怕他瞧不出来你的心虚么?况且,你又怎知她没去太仆寺?还不快在少将军府中安插个眼线,将夏谙霜今后的一举一动都告知于我。”
“是。”赵宏盛连忙应声:“我这就去办。”
——
夏谙霜出了吏部后,确有想过直接去太仆寺的。可思考一番后,她还是决定先回府一趟。
已经两日过去,不知洛亦帆打探的如何了。刘文康刑期将近,她须得在那之前拿到足够撬开刘文康嘴巴的东西。
她坐上轿子,吩咐车夫道:“去将军府。”
车夫应道:“好嘞。”
到了将军府时,已经到了晌午。
夏谙霜下了轿,本想先去书房将会试名单放好,却见程千懿站在府门外,双手抱胸,背靠金柱,也不知是站了多久。
见夏谙霜下轿,程千懿缓步走到了夏谙霜身边,主动接过了金翠手中的名单,放进了袖口。
夏谙霜见此,抬眼看他,问:“你为何在此等候?”
程千懿垂眸,与夏谙霜对视着,他嗓音低沉,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殿下,饭菜已然备好,随臣来吧。”
夏谙霜未做他想,只想着程千懿或许是有要事想要告知于她,于是她点了点头,随着程千懿进了府内。
行至路上时,程千懿突然不咸不淡开口:“殿下,方才臣教授三牛学习剑术,三牛对剑术很有天赋,短时间内就参透了不少。”
这话,倒像是在邀功。
夏谙霜斜眼瞧他,道:“不错,这孩子就交给你了。若能助他进入军营最好不过了。”
“是,臣下午便去办,他天赋不错,早日进军营也好。”
“那就交给你了。”
再行至府中花园时,夏谙霜惊讶发现,原本光秃秃一片无人打理的花园如今竟满是鲜花,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假山周围的一小片金黄色的虞美人。
夏谙霜下意识停住了步子,垂眸望着这满园鲜花。
她走到石子路边,蹲下身,手指轻抚上一朵淡粉色蔷薇花瓣。
微风拂过,一只蝴蝶飞起,只落在了夏谙霜的指节。
夏谙霜见此,并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只蝴蝶。
那蝴蝶却只在她手上停留半刻,又煽动着翅膀,飞向了下一朵蔷薇。
程千懿静静站在夏谙霜身边,视线始终黏在夏谙霜的身上,观察着她的反应,并不言语。
他并不擅长打理这些,也没有心思搭理,因此府中花园始终是空荡荡的,只杂乱长着些野草。
昨日他回府,路过花园时,巧然见着两个下人在此偷闲。那两名下人并未见着他,大着胆子讨论着府中事。
程千懿没有偷听的喜好,便加快了步子,想要快些离开。奈何他有着耳听八方的本事,已走远了许多,仍听到两人的议论。
也正因如此,他从那两名下人口中得知了夏谙霜喜欢花草,经常会在这花园驻足,想要为这光秃秃的花园改头换面一番。
可也许是过于忙碌,也许是与程千懿并不相熟,程千懿从未听夏谙霜提起过修改花园一事。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今日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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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从市集上雇了几名花匠前来打理花园。
他并不知夏谙霜喜爱什么花,就命人将夏日盛开的花都买上了一些,亲自种在这花园中。
如今看来,夏谙霜似乎心情不错。
蹲了许久,脚步有些发麻。夏谙霜站起身,抬眼瞧着程千懿,问:“我记得你不是并无打理花园的心思么?今日怎的将这花园种满了鲜花?”
程千懿弯下腰,折了一支红色月季。他站起身,将那支月季插在了夏谙霜的发丝中。
夏谙霜本就生的漂亮,再用红花作配,更显明艳动人。
程千懿注视着夏谙霜,眼神似是一汪温泉。他柔声道:“臣不懂花,所以不种。鲜花衬殿下,所以种了满园。”
这句话,倒像是情话。
这是两世以来,第一回有人对夏谙霜说这般动听的话。
程千懿是除了母妃外,唯一一个会关心她喜好之人。
望着程千懿的眼眸,夏谙霜心跳快了几分。她猛然垂下头,移开了视线。
“殿下,怎么了?”程千懿问。
夏谙霜抬腿匆匆往前走着,语气急促,似是逃避:“快些走吧,饭菜该凉了。”
已经太久没有人对她释放善意了,她不知该做出如何反应,她只能逃避。
程千懿见此,并未追问,只是默默跟上了夏谙霜。
——
用膳时,夏谙霜坐在程千懿对面,两人都未曾言语。
良久,程千懿毫无征兆说了句:“抱歉。”
夏谙霜抬头看他,问:“为何道歉?”
程千懿放下碗筷,郑重地看着夏谙霜,开口道:“今日是臣唐突了,惊扰了殿下。”
夏谙霜闻言,垂下了眼。她轻咬下唇,半刻后,才缓缓开口:“程千懿,你可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程千懿一愣,摇了摇头。
夏谙霜终于抬起眼,直视着程千懿,问:“程千懿,你程家历代效忠于皇帝,你也不例外。若我说,我也想成为皇帝呢?我想要权力,我想要推翻父皇,自己成为皇帝。到那时,你是会帮着父皇对抗我,还是会帮着我对抗父皇?”
程千懿听了这话,错愕的看着夏谙霜。他知夏谙霜想要扳倒护国公并非单纯为了他,可夏谙霜若不主动提起,他一辈子都不会私自去探知夏谙霜的目的。
可如今,夏谙霜对他敞开了心扉,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程家历年效忠皇帝,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皇子夺权之事。
按照规矩,当今圣上还在位,他理应效忠,誓死保护皇帝。可若夏谙霜当真要夺权,他又该如何抉择呢?
夏谙霜瞧着程千懿的反应,默默垂下了眼。虽然早就预料到程千懿会是这般反应,可亲眼见到时,她的心还是微不可察抽痛了一下。
“殿下......”
程千懿开口,未等说完,一小厮匆匆跑了进来,贴在程千懿耳畔说了些什么。
程千懿听完,眉头深深皱起。待小厮离开后,他看着夏谙霜,语气沉重:“殿下,宋将军死了。”
14.刘文康死了
宋将军死了,这句话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南州失守了。
南州,本是北渊南部腹地,先帝在位时曾是与京城媲美的富庶之地。可冗杂的税收、繁重的兵役和官府的欺压,让本该富饶肥沃的土地再也长不出粮食来,百姓食不果腹。
南州是最先挨饿的州郡,也是最先有了起义的州郡。南州起义的领头人与其他州联合,决定反抗北渊的统治,并组成了规模不小的军队。
宋将军全名宋光启,是程老将军生前最得意的手下。当时二人共同驻守边关,抵御外敌。
然程老将军年岁已高,不再适合征战沙场,便归了京。宋将军仍年强力壮,他独树一帜,用自己的铁骨铮铮捍卫了一堵守护北渊边界的铜墙铁壁。
他守卫边关时,南疆的军队未曾突破过北渊的城门。
可边关守的再好,仍抵挡不住北渊内部的腐烂。南州起义势如破竹,短短几日就攻陷了北渊几座城池,领头人自立新王,在北渊的国土上建了个国中国。
当今圣上听从了护国公的建议,将宋光启及其军队调到南州,镇压起义。
宋光启极具军事头脑,前往南州的途中就已摸清南州起义军的战斗策略,并计划出对抗策略,仅用三千人马便将起义军两万人马打的节节后退,护住了南州。
可相应的,由于宋光启的调离,边关失去重要谋略军师,被南疆抓住机会,一举攻破了三座城池。
而如今,宋将军死了,就代表南州和边关都将失守。其他蠢蠢欲动的起义领导人更是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现在的北渊,不过是苟延残喘;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殆尽,分刮干净。
这种时候,必须得有人站出来,主动背起这担子了。若成功,既可名留青史,成为千古一帝;若失败,则是亡国罪臣,永世受后人诟病。
夏谙霜握紧手中杯盏,眼神变得坚定炽热。她抬眼,看着程千懿,道:“程千懿,国难当头,你身为京中最后一位上过战场的将军,须得为国效命了。我知你心中忧虑什么,我且告诉你,若是由我带领北渊走出了困局,那皇位就只能是我的。你领兵打仗、你扶持明君,都并非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北渊能够存续下去。”
程千懿却垂着眸,视线落在了夏谙霜紧握的那只杯盏上。他声音沉闷,回道:“臣知道。”
——
用完午膳后,夏谙霜率先离开了席位,来到了书房。
书房与她昨日离开时别无二致,书案上仍乱糟糟摆放着刘文康的认罪书以及审讯记录。
她拿起那卷审讯记录,又仔细地查看了一番。
记录上说,在提及刘文康家人时,刘文康情绪激动,看起来应是十分在乎自己的家眷。可夏谙霜总觉得不对劲,他若真的怕牵连家眷,不应爽快交代了同谋,以求皇帝赦免刘府,至少给他妻儿留下些傍身钱财么?
他看似如此在乎家眷生死,却又不在乎家眷流离失所,实在是太怪异了。莫非,是他不想让调查之人与他的家眷接触么?
正想着,书房门被敲响。夏谙霜放下审讯记录,说了句:“进来。”
来人是洛亦帆。他推开门,大踏步走进书房内,眼睛直勾勾盯着夏谙霜,道:“殿下,你交给我的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刘文康是从其他州考入京城的,是那年考生中的探花。他刚到京城时,吃不饱穿不暖,连个固定的居所都没有,是当今护国公资助了他。他与夫人王氏是由媒人说亲,平日相敬如宾,也并无外室。”
夏谙霜闻言,右手虚握成拳抵在下巴上,思考片刻后,她问:“你可知他的家人如今住在何处?”
“应是京北平民街。不过昨日末时她应去了大理寺。”
昨日晨时刘府才被抄家,午时王氏安顿好刘府,又在末时匆匆前往大理寺探监,实在是不合常理。除非,她有什么要事必须得告诉刘文康。
可刘文康已被判刑将要斩首,行刑前势必是出不了大理寺了,告知他又有何用呢?
电光火石间,夏谙霜想到了什么,忙匆匆走出书房,并吩咐书房外候着的金翠备轿子。
金翠应了声,赶忙跑向轿厅。
洛亦帆见此,虽心有疑惑,但他知主子的事应少打听,因此并未言语,只是默默退出了书房。
“会功夫吗?”夏谙霜问。
洛亦帆点了点头:“会一些,我自己研究的打法。”他自小就没了父母,又没有一技之长,且还有个妹妹需要保护,因此从小就会偷一些达官贵人的钱财换取食物。有时会失手被抓,就免不了一顿打骂,严重时,能打的他半个月下不了床。被打的次数多了,他渐渐学会了反击,也就自己摸索出了一套拳法。
夏谙霜说:“好,你且与我一同前往大理寺。”
“是。”
她能想到之事,护国公定然也想到了,她得抓紧时机,免得让那护国公抓住机会灭了口。
必要之时,她身边需要一个会些拳脚的人保护自己。
不出半刻,金翠急匆匆跑回,她粗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小主,轿子已备好、在府门口停着呢。”
夏谙霜闻言,大踏步往府门的方向赶。上了轿后,还不忘吩咐车夫要快些。
在夏谙霜的催促下,轿子很快行至大理寺门前。
还未等轿子停稳,夏谙霜就匆忙下了马车,小跑着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内,主簿正坐在长桌前,整理着近期案件资料。见夏谙霜进来,他慌忙站起身,朝着夏谙霜行礼问号:“微臣见过昭阳公主殿下,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夏谙霜环顾四周,没见到裴子砚的踪迹。平日程千懿也合该在大理寺当值,但今日宋将军讣告传来,他应是进宫了。
“裴子砚呢?”
“裴大人应是前往护国公府了,今日晌午时,护国公府的小厮前来大理寺,说是护国公大人想与裴大人叙上一叙,裴大人跟那小厮离开了,暂时还未归来。”
夏谙霜闻言,漂亮的柳叶眉立刻拧在一起。她急道:“赶紧带本宫去见刘文康!”
“这......”主簿稍显犹豫,按理说若想探视犯人理应出示探视证明,或由大理寺卿亲自带领探视。可眼前之人是他惹不起的人,又貌似和裴大人关系不错,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夏谙霜看懂了主簿的犹豫,她神色冰冷,怒道:“出了何事都由本宫担着,还不快带路!”
眼见夏谙霜是真的动了怒,主簿不敢再犹豫,忙应了几声,带着夏谙霜几人前往了关押犯人的牢狱。
牢狱昏暗逼仄,又是夏季,更显闷热潮湿。走在途中时,甚至能感受到湿热水滴从顶部滴落。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少,只留几盏油灯发出昏暗的光。偶然间,还能听到几声鼠叫声。
金翠胆子小,又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心中十分紧张。她紧紧贴着夏谙霜,不敢离开半步,生怕不小心就迷失在这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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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一般的监牢中。
主簿带着夏谙霜走到了牢狱最深处,铁栅栏外侧摆着一张木质方桌,方桌中央摆放着几瓶七扭八歪的酒瓶子,方桌左右两侧分别躺着两个狱卒,其中一个手中还拿着个酒瓶子,一眼便知是吃酒吃多了的模样。
夏谙霜见此,心脏猛地一跳。她越过主簿,快速走到了那方桌旁的栅栏前,往里望去。
只见刘文康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头低低地垂着,仔细看,能看到胸口处还插着一把匕首。
夏谙霜忙去开牢门,却并未拽开,牢门是锁着的。
主簿见了两个狱卒倒在桌上,心中顿感大事不妙,又顺着夏谙霜的视线看向刘文康的尸体那一刻,他整个人都被吓懵了。听到夏谙霜拖拽铁门的声响,他才回过神来,忙从狱卒身上撤下钥匙打开了牢房门。
他眼下是犯了监管不力之罪,若夏谙霜真要怪罪下来,且不说能不能保住官职,就连他这条命还能不能留下都难说。
想到这,他顿时生了一身怒气。他早就告诉过这些狱卒当值期间不许吃酒,眼下真是误了大事。他快步走到一名趴在桌上的狱卒身边,抬脚就踹了过去,他怒骂道:“我搞没告诉过你们当值期间不许吃酒,眼下误了大事,你们有九条命都赔不起?”
那狱卒受了力,下盘不稳,直接倒在了地上,却仍无醒来的迹象。
主簿这才发现,那狱卒唇边与袖口处都沾有血迹。他的心猛然加快了几分,预感大事不妙。果然,当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去探那倒地狱卒的鼻息是,感受不到任何热气。
惊恐之下,他猛然跌坐在了地上。呆愣片刻,他又跟不信邪似的,又颤抖着伸出食指去探那趴桌狱卒的鼻息,仍没感受到任何热气。
眼下,就算夏谙霜不怪罪,他也无法再继续在大理寺当差了,他的仕途才开始不久就要结束了。
夏谙霜刚查看完刘文康的尸体,确定刘文康已死去多时了,连体温都已没有了。她一回头,就见主簿跌坐在牢房外,视线惊恐地看着吃醉酒的两名狱卒。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夏谙霜蹙着眉,问:“发生何事了?”
主簿抬头看着他,眼神充满恐惧,牙齿打颤,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洛亦帆见此,替他答道:“这两个狱卒都死了,看起来是被毒死的。”
听了这话,夏谙霜心下一沉,虽大概知晓是护国公派人灭口了刘文康,可调查此事的唯一线索就是那两名狱卒,如今那两名狱卒已死,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主簿十分慌张,他猛地跪到夏谙霜面前,把头重重磕在地上,试图为自己做最后的争取:“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微臣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殿下一个交代!”
夏谙霜皱眉看他,思考着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护国公出手速度这么快,且没让这些狱卒起疑,定是早就在大理寺安插了眼线。刘文康的夫人王氏,多半也凶多吉少了。王氏要告知刘文康的,到底是何事?竟能让护国公直接灭口!
夏谙霜抬头看向洛亦帆,语气严肃道:“亦帆,我要你现在立刻去找王氏,确定她的安全!若她还活着,将她接到将军府保护起来!”说罢,她又看向主簿,吩咐道:“本宫给你个机会,立刻去查这两个狱卒所中何毒,狱卒中又少了谁。本宫只给你两日时间,你最好尽快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复!”
主簿听了,忙磕头道谢:“谢殿下恩典,微臣定拼尽全力,查出真相!”
15.重要线索
走出监狱后,夏谙霜并未离开大理寺,而是坐在大理寺前厅的太师椅上。
她靠着椅背,一只手手肘抵在扶手,手指虚握成拳,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则搭在扶手上,一下下敲击着木质扶手。
前厅十分安静,“嗒嗒”声在整个房中回荡,无一人敢出声,生怕触了这昭阳公主的媒头。
那主簿倒是聪明,领了命就接着查案的由头离开了,留下大理寺其余人承接着夏谙霜的怒火。
金翠望着其余官员投向自己求助的眼神,心下不忍,于是倒了杯凉茶,递到了夏谙霜手边,小心道:“小主,您喝杯茶,消消气,已经派人去寻裴大人了。”
夏谙霜先是淡淡扫了一眼那杯凉茶,后接过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凉茶有清热解燥的作用,一杯饮下,她心情稍缓,但并未说话。
不少官员见此,都默默松了口气。
一刻钟后,大理寺门外传来轿轮滚动的声音。声音停下,紧接着是方头丝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
夏谙霜放下茶盏,抬起眼眸,只见裴子砚匆匆赶进大理寺前厅,他发丝稍显凌乱,微微喘着气。
“阿姊,发生何事了?这么匆忙唤我回来。”裴子砚看着夏谙霜沉着的面色,心中不免产生些许心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先行询问。
夏谙霜未说话,而是向金翠递了个眼神。金翠立刻领会其意思,上前一步,严肃道:“裴大人,刘文康被人刺杀了。”
听了这话,裴子砚刚扯出来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他大步上前,双手紧握住金翠的肩膀,不可置信道:“此话当真?何时发生的?”
他到底是武官,自幼习武,手劲颇大。金翠承不住劲,面色痛苦“嘶”了一声。
裴子砚见状,忙松开了金翠的肩膀。
夏谙霜从太师椅上站起,拉开了金翠,自己则与裴子砚面对面站着。她抬起手,只听“啪”的一声,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打在了裴子砚的脸上。
裴子砚微微偏过脸,不敢动怒。他深知自己的决策坏了大事,夏谙霜打他这一下都算是轻的。
只见他将头重新扭正,然后猛然跪在夏谙霜面前,大声认错:“阿姊,是我监管不力,给了那贼人可乘之机,还请阿姊息怒!”
夏谙霜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气消了大半。她重新坐回太师椅上,语气不咸不淡道:“起来吧。”
说罢,她与金翠对视一眼,金翠领会了其中含义,忙将其他官员驱赶出前厅,只留下夏谙霜与程千懿二人,又关好了前厅门。
见众人离开,夏谙霜这才继续道:“今日护国公邀你谈论朝中之事,应是为将你支走,好行刺刘文康 。你在护国公府呆了四个时辰,那护国公可曾与你说了什么?”
裴子砚摇了摇头,说:“并未说什么要紧事,只是商讨了些国事。前些日子陛下将一宗室女送去和亲,南疆安分了许多。护国公同我说,现在是一招制敌夺回边关几城的好时机。趁着南疆毫无防备,偷袭他们的军营,运气好的话,能让南疆损失不少兵力。”
夏谙霜闻言,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忙问:“护国公现在人在哪,可有去见父皇?”
“那倒没有,护国公说这件事他会在明日上朝时提及,由众朝臣一起决策。”
夏谙霜轻“啧”一声,现如今已来到前世她人生的转折点了,护国公既能提出这个建议,就是已做好了放弃和亲公主的准备。今世这名宗室女子既替她和亲,那她定不会让这名宗室女子如同她前世一般受南疆人的凌辱。
她是女子,无法像其他皇子一般上朝听政,因此就只能将阻止皇帝听取护国公建议一事交由程千懿了。程千懿是将军,定是比护国公更有军事头脑的,且宋将军的死讯方才传来,前线紧缺能带兵打仗的将军,此时皇帝定会顾及程千懿的想法。
这件事她今晚会与程千懿进行商讨,而现在,她还需知晓护国公为何要刺杀刘文康。
刘文康被关押进大理寺已半月有余,早就进行过几次审讯,已无法问出任何东西,此时刺杀刘文康,对护国公来说并无任何意义,且还有暴露他的风险。
护国公既然不顾风险也要杀了刘文康,定然是怕刘文康说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东西。这件事多半与王氏巳时前来探监有关。
想到这,夏谙霜赶忙问:“今日巳时刘文康的夫人王氏应前来看望过刘文康,你可知那王氏与刘文康说了些什么?”
裴子砚听了这话,忙道:“探监之人应都有记录,我这就去找一找。”
说罢,待夏谙霜点头同意后,他大踏步走进隔壁的资料房,夏谙霜则是在原地等待。
不出半刻,裴子砚匆匆从资料房走出,手中拿着一卷记录探监之人言行的册子。
他将册子递给夏谙霜,夏谙霜快速接过,翻开最新的一页。只见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今日王氏与刘文康的所有对话。
王氏来到大理寺时,仍穿着晨时那件锦袍。由于被官兵踢了一脚,又在地上躺了许久,那锦袍十分肮脏,沾着许多尘土,腹部还留有着一个鲜明的脚印。
她的头发也并未整理,乱糟糟地堆在一起。晨时时她头上还带着一支青玉海棠花发簪,此时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被官兵拿去了,还是被她拿去当掉换了银钱。
她已完全没了当刘府夫人时的傲慢,短短半日,她就从曾经不可一世的朝臣夫人变成了个市井泼妇。她冲进大理寺,疯狂喊着要见刘文康。
主簿见了,主动上前,要求王氏先行在访客簿上签上名讳和探访对象。
王氏却十分没有耐心,她不肯签字,只大喊着要见刘文康。见主簿不肯放她进去探监,她竟开始砸起大理寺放在前厅的摆设来,并大吼着让主簿将她抓紧牢狱中,同刘文康关在一起。
主簿上任没多久,头一回遇上这种事,且程千懿和裴子砚两位大人都不在,他顿感手脚无措。眼见实在拗不过王氏,主簿只好代王氏在访客簿上签上名字,又亲自带着王氏前去探视刘文康,且在旁边记录着两人的言行。
王氏倒并未防着主簿,看到刘文康后忙冲了过去,双手死死抓住栏杆,大声唤着刘文康:“当家的!当家的!”
刘文康本坐在草席上小憩,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了眼。见到如同市井泼妇一般的王氏后,心中泛起惊讶,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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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快速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王氏面前,与王氏隔着铁栏杆对视着。
王氏心疼地看着他,眼眶中续满泪珠,她将手身过栏杆,摸上了刘文康沾满血污的面颊,哽咽道:“当家的,你怎么成这样了?你的腿怎么了?”
刘文康却并不回复这个问题,而是问:“刘府发生何事了?你怎是这副样子?你这般急匆匆来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王氏闻言,先是瞥了一眼主簿,后又看向了刘文康。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刘府被抄家一事:“今日一早,那群官兵跑来刘府,搬空了刘府库房。我的......嫁妆,也被夺走了,他们说是皇帝的命令。今早还是昭阳殿下替我解围,不然我可能都无法前来大理寺告诉你此事。”
刘文康听了,心下顿时一沉。他怎么都没想到,皇帝竟这般绝情,连他夫人的嫁妆都不肯放过。以往历朝历代被抄家,皇帝都会顾及家眷而留下女方嫁妆。
也正因此,他才放心将那东西放在了夫人的嫁妆盒里。如今,这最重要的东西竟跑到国库中去了,若是被皇室的人看到了那东西,他九族都会受到牵连。
“你且赶紧前往护国公府,让护国公求皇帝将你的嫁妆还与你!”刘文康急道。
闻言,王氏忙点头,就要离开。可她刚走几步,就又被刘文康叫了回去:“等等,别去了!”
王氏不懂刘文康为何临时变卦,忙问:“可是还有何顾虑?”
刘文康垂着头思考着,一时没有言语。
若将此事告知护国公,以护国公的疑心,拿回嫁妆箱后定会查看其中到底有何东西。若让护国公见到了那东西,他的家眷必然也会受到牵连。毕竟那是护国公结党营私的证据,是他怕护国公卸磨杀驴而掌握的保命把柄。
护国公曾应允过他,就算他出事也并不会牵连到他的家眷。若有朝一日他被捕,护国公定会护着他的家眷,不让他的家眷过上流离失所的生活。
这也是为何他受尽刑罚却仍独自一人担下罪名的缘故,只是为了不牵连家眷。可如今看着王氏的模样,他知道,护国公并未做到答应他之事。
既然如此,那护国公也就别怪他以那嫁妆盒中的证据为他的家人换上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刘文康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抬头看着王氏,严肃道:“你尽快去将昭阳公主寻来见我,就说我有要事要告知于她!”
王氏见刘文康这幅表情,虽不知丈夫的想法,但她仍选择支持,因此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看到册子的最后几行字,夏谙霜心脏猛然一沉。距离王氏离开大理寺去寻她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恐怕凶多吉少了。
她猛然看向裴子砚,吩咐道:“你尽快去寻找刘文康的夫人王氏,她知道重要线索!切记不要让护国公察觉!”
“是!”裴子砚应声,说罢,大踏步走出了大理寺。
金翠见裴子砚一脸严肃地打开门出去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她小跑着来到夏谙霜身边,小心地问:“小主,发生何事了?”
夏谙霜的脸色同样十分严肃,她急切道:“金翠,快备轿子去户部!”
16.拿下户部尚书
到达户部时,恰巧遇上户部正将从刘府运出的珠宝首饰装上轿子,准备送往邻国交换食物。
夏谙霜见此,赶忙下了轿,匆匆赶往那装珠宝的几辆轿子前,却被两名官兵拦下。
那两名官兵手持长枪,交叉着拦在夏谙霜面前。
两名官员并不识得夏谙霜,只觉得是因好奇误闯到此的哪位夫人,因此其中一位厉声警告道:“大胆!户部重地,还不速速离开?”
金翠听了,同样厉声回道:“你们才是大胆,这可是当朝昭阳公主,岂是你们敢拦的?”
那两名官兵闻言,立刻看向对方,面面相觑。昭阳公主固然是他们惹不起的,可圣上同样下达了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装货物的轿子。
其中一名官兵放下了长枪,朝着夏谙霜行了个军礼:“殿下,是属下有眼无珠,冒犯了殿下。不过圣上亲自吩咐过,不许任何人靠近运送货物的轿子,还望殿下见谅。”
夏谙霜并不想为难面前的两位士兵,她眉头微蹙,主动后退了一步:“那你去将从刘文康府中搬出的刘氏的嫁妆匣子拿过来给我瞧上一眼。”
“此事属下无权做决定,还望殿下稍等,属下这就去请示提督大人。”说罢,那官兵匆匆赶往远处正监督着众士兵搬运货物的提督。
期间,夏谙霜的视线落在装货物的轿子上,感到有些许不对。轿子上除去从刘府搬出的珠宝外,理应还有她用部分私库出的珠宝才对。可眼下一看,这几辆轿子中的货物数量明显不够。
她心有困惑,想要上前查探。可官兵手握长枪挡在她身前,寸步不让。她手无寸铁,定是不能硬闯的。于是她侧过头,低声对金翠吩咐道:“金翠,你现在立刻前往宫中,将程千懿叫来。”
金翠闻言,低低应了声:“是。”
金翠走后,夏谙霜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不远处正与下属交流的提督身上。只见那提督抬眼看了过来,随后匆匆进了库房。
片刻后,那提督走出库房,快步来到了夏谙霜面前。他朝着夏谙霜行了个礼,开口道:“殿下,并未找到您要的东西。”
“什么意思?”夏谙霜眉头蹙起,厉声问道:“你是说库房中并无王氏的嫁妆匣子么?”
提督低着头,应道:“殿下,正是如此。微臣已询问搬运货箱的其他下属,都未曾见过殿下口中之物。”
未曾见过?她晨时可是亲眼见过那匣子被装上了轿子。怎可能未曾见过?
情急之下,夏谙霜上前一步,急道:“是何人记录的入库单子,将他带过来见本宫!”
提督面色稍显犹豫,他仍低着头,小心道:“殿下,微臣不知是何人统计的入国库的单子,微臣奉命来护送钱财,带人到国库时,那单子早就统计好了。”
“将那单子拿出来给本宫瞧瞧。”
“是。”提督从袖口拿出今日户部主事交与他的单子,恭敬地递给了夏谙霜。
夏谙霜接过单子,仔细瞧了瞧。那单子上的字迹小,又十分整齐,乍一看,只觉得那单子记录的东西不少。可再一细瞧,又觉得缺少了许多贵重东西。
例如从她私库中贡献的一对汉白玉手镯及一颗足有四两重的橄榄形无色宝石,都未曾记录在这单子上。
除此之外,她从私库中拿出的救灾的珠宝中有一半都未曾被记录。
到底是何人,竟敢连赈灾的财物都敢贪!
夏谙霜手指用力,死死攥住那单子。她厉声吩咐:“将户部尚书给本宫叫来!”
户部掌管国家财政,这些财物失踪之事,绝对与户部脱不了干系!户部尚书是户部最大的掌权者,若说他不知情,夏谙霜是不信的。
那提督悄悄抬眼看了眼夏谙霜,见夏谙霜是真的动了怒,也顾不得其他了,劝慰道:“殿下息怒,微臣这就去请户部尚书过来。”说罢,又匆匆跑进了户部。
这回提督出来的很快,身后还跟着身穿墨绿色公服的户部尚书。提督匆匆走在前,而户部慢悠悠跟在后。
户部尚书名叫朱骞,今年四十有六,是先帝在位时亲自托举上来的朝官。他自命清高,又是朝堂正二品官员,手中握着实权,自是对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昭阳公主瞧不上眼的。
他知夏谙霜等的急,也知夏谙霜唤他过来所为何事,他却不怕。夏谙霜出尽再多风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未入官场的毛头小子,可能连朝中官员几品都分不清。是公主又如何,皇帝都能被他们这些老臣所左右,他还怕个公主不成?
故意缓步走来,也是想警告夏谙霜,别管不该管之事,免得引火上身。若是从前,他可能还会顾及一下少将军程千懿的面子。可如今,程千懿兵权被收回,不过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前将军罢了。他就算想给程千懿面子,恐怕那程千懿也接不住。
正想着,他已经走到了夏谙霜面前。他性子高傲,瞧不上夏谙霜,自然是不会对着夏谙霜行礼。他跟那护国公可不同,他是先皇一路提拔上来的,虽现在的权利地位不如护国公,可在他心中护国公是比不上他的。
朱骞个子高,夏谙霜需微微仰视才可看到他的眼。一般官员遇到皇室成员都是低着头,不敢直视皇亲。就连护国公这般位高权重之人与她对视时都只敢平视,这朱骞竟敢俯视她,也太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中了。
夏谙霜强忍心中怒意,她举起手中单子,耐着性子问:“朱大人,这单子上是刘府全部财宝吗?数量恐怕不对吧?”
朱骞瞧都没瞧一眼那张单子,他神色冷淡,轻蔑道:“殿下,这单子上就是从刘府运出来登记到国库的所有东西。若你不信,自可以亲自来上国库查一查。”
他不知夏谙霜出了一半私库填充国库,也并不知夏谙霜晨时亲眼见着官兵抄家刘府。此时只以为夏谙霜并无证据,是在诈他。
而缺少的那些东西,早就被他运往别的地方了,就算夏谙霜亲自进入国库一一核对,也挑不出任何错来。
夏谙霜闻言,眉头顿时紧锁。她扬起空着的那只手,一巴掌甩在了朱骞脸上。这掌与打裴子砚时那做做样子的一掌不同,这掌她用了十足的力气。
朱骞没想到夏谙霜竟敢动手,他毫无防备,身形不稳,被打的后退了两步。他从小养尊处优,家族世代入朝为官,扎根京城数百年。从幼时至现在,从未有人敢动手打过他,就连护国公都得看在他家族的面子上礼让他几分。
可如今,他竟被区区一个有名无实的公主当众打了一巴掌。这简直是将他朱骞的颜面往地上踩!
朱骞气急败坏,恶狠狠盯着夏谙霜,他一只手捂着红肿的面颊,另一只手颤抖着指着夏谙霜,怒声命令着周围官兵:“看什么看,你们是吃白饭的吗?昭阳公主残害忠臣,意图谋反,你们看不到吗?还不快拿下!”
周围官兵听了,纷纷看向对方,面面相觑。一个是北渊当朝长公主,另一个则是手握重权的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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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况且,他们是隶属于皇帝的人,理应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
官兵们不知如何抉择,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提督。
提督本站在朱骞身后,听到朱骞此言,默默向旁挪了一步,远离了朱骞。他将头垂的极低,尽量降低自身存在感,不想被牵扯到两人当中。
那朱骞却不依不饶,他的手指转了个方向,又指着那些面面相觑的官兵,怒骂道:“你们是聋了吗,还是说你们都是反臣的拥护者?我告诉你们,若今日你们真帮了这反臣,我定会如实禀告陛下,你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莫须有的罪名被冠上,他这个贪污受贿的户部尚书没成反臣,倒是将夏谙霜这个秉公行事的公主按上了反臣之名。
有些胆子小容易动摇的官兵已举起了手中长枪,犹豫着上前,不知是否要将朱骞口中的反臣捉拿。
夏谙霜见此,怒道:“怎么,真想捉拿本宫?朱骞说本宫是反贼,本宫就是了么?你们军营之人是不必依着证据形式吗?本宫今日就看看,谁敢靠近一步!朱骞,你太高估自己了,也太低估本宫了!”
朱骞听了这话,心中闪过瞬间慌乱。若这昭阳公主手中真掌握了他私藏国库财宝的证据,那这夏谙霜就更留不得了。况且他方才一气之下做的可是污蔑皇亲之事,若皇帝追究起来,可是要掉脑袋的。眼下,只能将让夏谙霜将这意图谋反之事坐实了。
想到这,朱骞下定了决心,于是他又为眼前场景添了一把柴:“拿下反臣者,重重有赏!”
那几名官兵被两人的说辞扰乱了心绪,他们本就更偏向位高权重的户部尚书朱骞,又听拿下反臣有赏。因此动摇了军心,竟信了朱骞的话,纷纷认为夏谙霜就是那意图谋反的反贼。
他们拿起红缨长枪,一步步朝着夏谙霜走来。
夏谙霜眉头紧蹙,正要大声呵斥,就听远处马蹄声传来。她抬眸,只见程千懿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持着马鞭,正策马奔来。
“本官看谁敢动公主一下!”程千懿大喊道。
通体漆黑的骏马跑到众人面前,程千懿紧拽缰绳,黑马后蹄停下,前脚搞搞扬起,发出“咴——”的一声叫声。
紧接着,前蹄落地。程千懿仍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望着朱骞。他从怀中拿出一直诏书,展开,严肃道:“户部尚书朱骞听令!”
朱骞闻言,立马慌了神,忙跪在了程千懿面前,颤声道:“微臣听令。”
“户部尚书朱骞贪污数年本应下发给京城百姓的粮食,致使京城众多百姓因食不果腹横死街头,实属罪大恶极,因此关押大理寺,没收一切财产收归国库,择日问斩!”
语毕,朱骞整个人跌在了地上,他竟不知,皇帝竟真敢处置他,他可是先帝一手提拔上来了,他家可是名门望族!
“不可能!皇帝动不了我!我朱家可是百年世家,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怎么敢!”
程千懿见他执迷不悟,从袖口处拿出一枚虎符举到了朱骞面前,轻蔑道:“朱骞,你可别忘了,武将从不受文官管制,只听从陛下命令。这枚虎符可命令京城几万官兵,你说陛下有没有资格将你朱家连根拔起?”
朱骞听了这话,彻底失了力气,整个人如同一潭死水般瘫在地上。
皇帝软弱了太久,他竟忘了,皇帝身后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武将。文官权力再大,终敌不过武将用长枪说话。
17.匣子中的秘密
宣读完圣旨后,程千懿翻身下了马。
前些日子他向皇帝提议,揽下了调查户部之事。调查之时他并未声张,并用皇帝赐他的那块令牌封住了所有知情人的嘴巴。
这几日他日夜不停调查户部尚书朱骞,终于搜罗出不少朱骞贪污国库粮食及谎报国情的罪证,今日借着向进宫向皇帝禀报宋将军死讯的机会将朱骞的罪证都呈给了皇帝。
皇帝看着呈上来的那些罪证,气的当场昏厥了过去,宫中瞬间忙作一团。还是太医前来,为皇帝喂了一碗药剂,皇帝这才醒了过来。
清醒后,皇帝第一件事便是命人书写了圣旨,要求将朱骞当即斩首,还是程千懿开口劝阻了皇帝。
目前程千懿所掌握的罪证皆是朱骞贪污之事,朝中官员结党营私,宦官执政,朱骞位高权重,定与不少朝臣勾结其中。留朱骞一命,当做饵料,可将其党羽都钓出水面。
程千懿为皇帝讲清其中利弊,皇帝思考半晌,将此事全权交由程千懿处理了。
程千懿领了命,正要告退,就见皇帝强撑着从床踏上坐了起来。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皇帝这次晕倒再醒来,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皇帝发丝凌乱,有几缕白发从发冠中垂落,虚虚搭在了肩膀上。他将双脚置于地上,未穿鞋袜。
“陛下,地上凉。”程千懿提醒道。
皇帝却摆了摆手,虚弱地说了声:“不妨事。”他下了床,缓慢走到寝殿内的木架子旁,打开木架子底部的抽屉,从中拿出了一枚虎符。
程千懿认出,那枚虎符正是皇帝在他与夏谙霜大婚前日从他手中收回的那枚,是统领边关兵马唯一的凭证。
只见皇帝拿起虎符,又缓步走到了程千懿面前。
“陛下......”
“程将军,有了兵马,才能称作将军。”皇帝缓缓开口,他抬起程千懿的手掌,将那枚虎符放在了程千懿手中,继续道:“朕舍弃边关几州,将宋将军调到南州镇压叛乱,是真的没法子了。连年的战乱,北渊将士死的死、伤的伤,能领兵打仗的将军不剩几个了。在这种情况下,朕准你留在京中,是因为朕将你视为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想再派你上战场。可如今,宋将军已死,原宋将军麾下的战士军心未定,你身为北渊最后的将军,此行,务必带来捷报。”
程千懿握紧了手中虎符,低低应了声“是”。
他知道,皇帝这番话是将挽救北渊的重担压在了他身上,若他失败了,就是致使北渊跌入深渊的罪人。皇帝不信他,这才留他在京中,并借成亲之机收回他手中兵权,又让他远离了京城。眼下,他是北渊最后一位还活着的带兵打过仗的将军,皇帝再不信他,也只能将希望压在他身上。
皇帝从来都是个多疑的人,他不信程老将军,这才使得程老将军被护国公毒害;他不信裴子砚的父亲前太子太傅,这才使得他被迫辞官返乡、郁郁而终;他同样不信程千懿,程千懿功高盖主、且父亲不明不白死亡,他怕程千懿拥兵自重,这才将程千懿留在京城,远离了他所带领的军队,又借机夺了程千懿的兵权。
他已无法阻碍文臣执政,他必须将这点兵权牢牢抓在手中,才可防着那些位高权重的权臣黄袍加身的心。
殊不知,他这样做只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从皇宫出来时,程千懿手中仍紧紧攥着那枚虎符。不论皇帝是否将亡国重担压在他身上,他都要打赢南州那场硬仗。
这是北渊的生死存亡之际,若他打了败仗,只怕会让敌军军心大增,从而直逼京都。到那时,他可真是亡国的大罪人了。
正想着,只听远处传来较轮滚动的声音。程千懿抬眼望去,只见金翠将脑袋伸出窗户,嘴中大喊着:“程将军!我家小主在户部出事啦,需要你快点过去帮忙!”
程千懿闻言,顾不得多想,也顾不得问到底是出了何事。他收起虎符,快速翻身上马,临走时,又想起什么般嘱咐坐在还未停稳的轿子中的金翠:“去大理寺将裴子砚叫来户部,让他多带点人,告诉他皇帝下旨关押户部尚书!”
“书”字话音还未落稳,程千懿小腿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马儿立刻领命,朝着户部的方向跑去。
——
提督见程千懿下了马,忙小跑着来到程千懿身边,行了个军礼:“少将军。”
程千懿淡淡扫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思远,你已是提督,竟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吗?”
话音刚落,只见提督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求饶道:“是属下判断不利,无法约束下属,还望将军恕罪。”
“你管理手下不周,又冒犯了公主,今日回去自己领罚。”
“是!谢将军。”
处理好提督后,程千懿又将视线落在了方才试图上前伤害夏谙霜的官兵身上。那些官兵见朱骞大势已去,本就瑟瑟发抖。此时程千懿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们更是吓得丢下手中武器,纷纷跪下磕头认罪。
“属下一时糊涂,还望将军恕罪!”
“望将军恕罪!”
程千懿面上不含一丝温度,冷冷道:“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语毕,远处传来马蹄声以及轿车车轮滚动的声音。
夏谙霜抬眸望去,只见裴子砚正骑马带领着几十个捕快匆匆赶来,队伍最后,还行驶着一辆轿子。
棕马行至眼前,裴子砚猛然拽紧缰绳,狠狠一勒马的脖子,棕马瞬间停下。
其他捕快见此,纷纷叫停马匹,又快速下马将朱骞及几名官兵围了起来。
那轿子在裴子砚身后停下,金翠匆匆从轿子上下来,小跑着来到了夏谙霜身边,低声说了句:“小主,奴婢回来了。”
夏谙霜点了点头:“不错,速度很快。”
裴子砚翻身下马,走到了夏谙霜面前,认真道:“阿姊,刘文康的夫人王氏已死,尸首是由你府上的仆从洛亦帆背进大理寺,说是在京郊乱葬岗发现。我已派人去乱葬岗查探,洛亦帆此时正在大理寺接受审问。以及,审讯及逮捕朱骞及其余党之事交由我大理寺即可,阿姊可还有其他吩咐?”
王氏死了,是被灭口的。她既会被灭口,就说明那嫁妆匣子中绝对有护国公怕公之于众的秘密。
夏谙霜眉头紧锁,她走到朱骞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不怒自威:“说,你将从国库中偷走的财宝放在哪了?”
朱骞此时正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还未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
夏谙霜见此,怒气更胜,她弯下腰,右手用力抓住了朱骞的领口,怒道:“本宫在问你话,说话!”
朱骞仍呆滞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程千懿见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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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前一步走到了夏谙霜身边,劝道:“殿下,他此时应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带回大理寺审讯吧。今日先让捕快们分别搜户部与尚书府,今日一早送来的东西,短短半日,他藏不远的。”
夏谙霜闻言,深知目前只能听从程千懿的提议了。她松开朱骞的领口,重新站起身,吩咐周围的捕快及官兵:“你们分两批,分别去搜户部及尚书府,将疑似从刘府搬出的财物都给本宫找来,尤其是一个深棕色的嫁妆匣子,遇到疑似的,立刻给本宫拿来!找到的重重有赏,本宫可以不计较你们方才的失礼。若谁敢私自打开,立即问斩!”
那些官兵一听可以不计较方才之事,纷纷跑进户部,想要最先找到这珍贵的‘免死金牌’。
户部虽大,但能藏东西的地方却并不多。几十个人将户部翻了个底朝天,果真找到不少被朱骞藏起来的珠宝。许多珠宝他甚至未曾拆箱,从刘府搬出来是何样,如今被找到就是何样,可见朱骞是多么胆大包天。
可被找出的这么多财物中,竟无一个是那个消失的嫁妆匣子。
夏谙霜一甩袖子,大踏步走进户部衙门,程千懿和裴子砚紧随其后,金翠则受程千懿的嘱咐在外看管官兵和捕快,防止他们趁机偷盗。
户部衙门是朱骞平日处理政事的地方,方才不少财物都是从这里搜出来的。
夏谙霜走进衙门,这里已被官兵们翻得十分杂乱,地上散乱着各种书籍资料,架子上的抽屉都打开着,一副遭了贼的模样。
她走进内部,一一查看被官兵们翻过的地方,想找出一些疏漏。行经至放书的架子时,夏谙霜发觉有一本书被放置的很奇怪。架子上其余书籍均整齐的摆放着,不难看出朱骞是一个整洁的人。唯独那一本书,被倒着放置在书架上,书名到了底部,与整个架子格格不入。
夏谙霜伸出手,将那本书拿了下来,只见那书后竟有一个拇指大的按钮。出于好奇,她伸手按了下去。
只听一阵‘轰隆’声响,那架子竟缓缓向两边展开,露出了一个不足二十方丈的空间,空间内堆满各种奇珍异宝,夏谙霜私库中丢失那对汉白玉手镯和橄榄型无色宝石赫然就在其中。
夏谙霜走进,发现了那藏在珠宝下、隐匿于黑暗中的嫁妆匣子。
她拿起那匣子,放在书案上,小心地打开。
程千懿与裴子砚见此,皆围了上来。
只见那匣子中并无任何可疑的罪证,都是些常见的珠宝首饰。
裴子砚本十分兴奋,以为抓住了护国公的把柄,见匣子中只是些普通首饰,心中不免失望。他叹息一声,道:“阿姊,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或者护国公已经将东西拿走了?”
夏谙霜却不答,她拿起匣中首饰仔细观察,都并无异常。直到她拿起一只半指宽的金制手镯时,感觉到重量不对。
她常年佩戴各种珠宝首饰,金制的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只掂一下便能推测出这手镯重量不对劲。
她拿起手镯放置在油灯下仔细观察,果然在手镯内侧发现极其小巧地一枚巧扣。她轻轻按下巧扣,手镯内部弹开了一道口子,口子内藏着一张纸条。
夏谙霜将纸条抽出、展开,只见纸条上密密麻麻写着护国公党羽下的所有人的名字,甚至包括那怡红院的阿公。
如此一来,就不必她们费力一个个揪出来了。
18.上朝
“没想到那刘文康竟留了一手,有了这个东西,铲除护国公的党羽只是时间问题了。”程千懿沉声道。
“不错。”夏谙霜小心将纸条重新折好,收进了金镯子中,又将金镯子重新扣好,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这般重要的东西,她不放心放在任何地方,唯有戴在自己身上才最为安全。
拿走了一件饰品,就要补上一件,毕竟这些是用来为百姓换取吃食的。
她微微低头,从头顶摘下一只名贵的步摇放在了那嫁妆匣子中,又将方才取出来的首饰一一放回了匣子中。做好这一切后,她小心合上了匣盖。
“按理说王氏应为护国公所杀,可护国公竟没来寻这嫁妆匣子,实属蹊跷。”裴子砚说。
“不,”夏谙霜摇了摇头,继续道:“以护国公的性子,定然不可能留这么个把柄在旁人手中,他没来寻,只说明他并不知晓这东西在这里。说不定此时,他的人正在刘府搜查。子砚,你派人去刘府查看一番,最好能捉个活口。”
裴子砚应声:“是。”
走出衙门时,天色已晚。金乌西沉,只留一点余光。
夏谙霜三人又监督官兵们将珍宝都装进了轿子,他们重新拟了单子,又一一核对,确保没落下任何物件。
由于部分负责护送珠宝的官兵起了异心,需被押送至大理寺审讯,于是程千懿借机将护送珠宝的绝大部分官兵换成了他在京城的心腹,个个都有着与他相差无几的身手与谋略。此举,既可防止某些官兵在运送途中生了歹心,想要偷窃皇家宝物;又可防止被土匪争夺。
车队启程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街上半点光亮不剩,队伍中的官兵只能点灯前行。
这些珠宝要换的是救命粮,需越快越好,国库中的食物已撑不住几日了。况且几日后程千懿需带兵上战场,更是需要粮草的时候。
若放在平日,夏谙霜定会建议程千懿亲自护送车队,为车队增添一分部保障。可眼下宋将军已死,程千懿必须去南州顶替宋将军的位置。南州是北渊腹地,一旦失守,后果将不堪设想。
好在方才的提督谢思远曾是程千懿的下属,除了脑子直、转不过弯来,身手还是十分不错的。皇帝能选定他带领车队西行,也定是因他有领导车队的能力。
看着车队渐渐没入黑暗,夏谙霜收回了视线。冷风微微袭来,吹起了她散乱的发丝。虽是七月,可夜间的风还是有稍许凉意。
正想着,一见带有体温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她抬头向后看去,正好撞进程千懿深沉的眸中。
程千懿的瞳色很深,像是先帝在时南疆供奉的那颗极品黑曜石,虽黑却亮,在黑夜中闪闪发光。他平日话少,又常常板着脸,总是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可此时,夏谙霜清楚地看到了程千懿微微上扬的嘴角,与平日板着脸的模样截然不同,平白增添了些许柔情。
等夏谙霜反应过来时,她以足足盯着程千懿的脸看了半盏茶的功夫,还是程千懿先行移开了视线。
夏谙霜闹了个红脸,她忙低下头,又抬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襟,慌乱道:“天色已晚,快些回吧。”
程千懿同样红了脸,他将视线落在别处,轻轻“嗯”了声。
裴子砚未曾娶妻纳妾,也未曾对女子动过心。眼下见了夏谙霜与程千懿的反应,心中十分不解,问道:“阿姊,怎么了?”
夏谙霜没看他,匆匆说了句“无事”。
于是裴子砚又将疑惑地视线放在了程千懿身上,谁知程千懿根本不看他,也丝毫没有要为他解答的意思。
无奈之下,他又看向了金翠,希望这个整日跟在阿姊身后的小丫头能为他解答一下。
金翠虽未经历过情窦初开,可她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些画本子,自然知道自家小主这是心动害羞了。但她到底是个未曾出嫁的女子,不好意思讲这种事诉之于口,于是红着脸躲在了夏谙霜身后,隔绝了裴子砚的视线。
裴子砚一头雾水,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无事,”夏谙霜整理好了情绪,又看了看已经缓过来不少、正被捕快们压着的朱骞,继续道:“今日先回吧,明日定要好好审问朱骞,多派些人护着,这次务必保护好朱骞。”
听到这,裴子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是,这回我肯定亲自看着他,绝不再让护国公有机会靠近他半分!”
“好,有劳了,莫要让我再失望。”
——
与裴子砚分开后,夏谙霜坐上了回将军府的轿子。今日发生之事太多,夏谙霜十分疲惫。她侧头靠在轿身,昏昏欲睡。
程千懿见此,主动为夏谙霜倒了一盏茶递到了她面前,柔声道:“殿下,有一事臣忘了说,陛下准你今后跟随百官上朝。”
夏谙霜闻言,脑袋立刻清醒了不少,她并未接那盏茶,而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北渊虽未明令禁止女子入朝为官,可自建国以来并无女子上朝廷的先例。
皇帝前日还是试探百官对女子入朝为官的态度,今日竟直接准了她上朝廷参与政事。难道说皇帝是真的决心于要改变北渊腐朽的朝政了么?
“是今日臣入宫时陛下同臣说的,且需殿下按照宫规每隔一日参与上朝。”
这是今日申时入宫时,皇帝要求他转告给夏谙霜的。当时他甚至未来得及向皇帝呈上户部贪污受贿的证据。
皇帝在早朝时并未提及此事,应是怕百官知晓后会联名上奏反对,因此先斩后奏,便也未命人书写圣旨,大张旗鼓宣告此事。
皇帝肯让夏谙霜上朝,就是认可了夏谙霜的地位,此后那些原先瞧不上夏谙霜的文臣,在上朝时都要恭敬行礼,叫上一声“昭阳公主”了。
有了皇帝的支持,扳倒护国公之事会容易许多,夏谙霜的目标也将会更容易实现。
只是,程千懿还未曾想明白,他想要跟随的,到底是哪位君主。
——
第二日上早朝时,夏谙霜身穿藏蓝色长裙,头戴青玉发簪,又抹了深红色口脂,显得十分严肃。
她并无官服,又因皇帝是临时下诏,因此制衣局还未将属于她的官服赶制出来。
她与程千懿同乘一个轿子来到宫门前,程千懿率先下了轿,又站在轿前,左手掀起帷幔,右手朝着她的方向摊开。
“殿下,下轿了。”
“嗯。”夏谙霜点了点头,伸出右手放在了程千懿宽厚的手掌上,借着程千懿的力下了轿子。
她们来的并不算早,宫门前已停有十几顶轿子。
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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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宫门还未曾打开,朝官们皆站在门外等候。
其中,护国公面前围满了人,应都是他党羽下的文官。此时这群文官各个面色忧虑,有的蹙着眉,有的正义愤填膺说着些什么。嗓音之大,就连几尺开外的夏谙霜都听了个真切。
“陛下怎肯就听那程千懿的一面之词就将朱骞捉走了?已经两回了,陛下擅自派大理寺前去捉人,也不同我们商量一下。”
“张大人,这程将军与昭阳公主的势力不容小觑,也是时候想写对策了。”
“不过是黄口小儿,如今宋将军已死,程千懿定会被派往南州,到时城中只留朝阳公主一人,还怕她么?”
“还是要同裴大人说一声,直接让朱骞签署认罪书吧,切莫让他再被审讯出更多东西了。”
“裴子砚?”护国公听了这个名字,冷哼一声:“那拙劣的演技以为能骗得过本官么?他早就加入昭阳公主那边了。”
他派人去杀刘文康,是有两个目的,一是为防止刘文康说出什么不利他的话,二则是想借机挑拨裴子砚与夏谙霜之间的关系,只有让夏谙霜对裴子砚起了疑心,裴子砚才会真正加入他的阵营。
不过他的计划落了空,他派暗卫翻遍了刘府,都未曾找到王氏口中的能撼动他地位的东西;夏谙霜也并未怀疑裴子砚,反而又将看管朱骞的任务交给了他。
裴子砚昨日才因看管不利导致刘文康被暗杀,此时定警惕心拉满,使他无法再轻易派人暗杀了朱骞。
若是朱骞稍微懂事些,想办法自尽就好了。
眼见着听墙角听得差不多了,夏谙霜缓步走到了那群人身后,她笑着问:“是在谈论户部尚书朱骞的事吗?”
那群官员本聊的火热,毫无察觉夏谙霜的到来。冷不丁地听到夏谙霜的声音,皆下了一跳。
有几个反应快的官员,忙转过身朝着夏谙霜行礼。
“微臣见过昭阳公主殿下。”
“见过昭阳公主殿下。”
“臣见过昭阳公主殿下。”
护国公走到夏谙霜面前,恭敬地行礼:“微臣见过昭阳公主殿下,不知昭阳公主殿下今日一早出现在宫门口是所谓何事?”
夏谙霜歪着头看他,哂笑道:“护国公有所不知,父皇特准本宫听政,要求本宫每隔一日同大家一起上朝。”
“什么?”护国公闻言,明显一愣。
他接连损失两名重要下属,本就心生怨怼,对夏谙霜生了怨气。但他却并未真正将夏谙霜放在心上,毕竟夏谙霜到底没有实权,没了程千懿,就什么都不是,他有的是手段对付夏谙霜。
可眼下,皇帝渐渐脱离掌控,竟还想给予夏谙霜真正的政权,这对他造成了莫大的威胁。护国公心底隐隐有稍许不安,或许他以往是真的小瞧了这昭阳公主。
“此话当真?”护国公问。
“当然,”夏谙霜仍微笑着,点头应道:“若护国公不信,大可去问问父皇。”
见着护国公稍显惊慌的面容,夏谙霜心情十分愉悦。这个以往瞧不上她的朝中最大宦官,此时终于真正将她当作对手了。
可惜,游戏已经要结束了。
少时,朱红色的宫门打开,皇帝身边的公公走出皇门,扯着尖锐的嗓音喊道:“开宫门——”
19.交锋
见宫门已打开,夏谙霜不再逗留,与程千懿一起走入宫门,金翠则留在原地候着。
其余官员见此,也一窝蜂走进了宫内。
到了朝堂,朝臣们按照品阶站在朝堂两侧,武官位于左侧,文官则位于右侧,空出了中间位置。这么一相对比,夏谙霜才真正意识到留在朝中的武官只有寥寥数人,而五品以下的文官竟多的数不胜数,也不知有多少是靠着吏部泄题考进来的。
护国公为正一品官员,位于文官之首,站在最靠近皇帝的位置上。而他的对面却空无一人。武官本就不剩几个,最大品阶的还是正二品的少将军程千懿,只能与正二品的文官六部尚书站在同一排。
夏谙霜虽被允许上朝听政,但皇帝并未赐她官职,因此她站在了文官的最尾部。
片刻后,朝堂外响起方才那小太监尖锐的嗓音:“皇帝驾到——”
紧接着,身穿龙袍的皇帝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他缓缓走上朝堂外高高的台阶,一步步踏入朝堂,走向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行经至夏谙霜身边时,他不动声色地朝着夏谙霜点了点头。
待皇帝坐到了龙椅上,众朝臣纷纷跪下磕头,异口同声道:“臣等见过陛下。”
“众爱卿请起吧。”
话音落下,朝臣们又纷纷起了身。
“想必众爱卿已经听闻宋将军离世的消息了。”皇帝目光环视四周,缓缓开口:“朕知道当今局势不宜再打仗,可南州的叛乱不得不镇压。因此,朕决定封少将军程千懿为骠骑大将军,即日起带兵前往南州镇压叛乱。”
语毕,程千懿上前一步,双手抱拳置于胸前,弯腰行礼:“臣遵命。”
此事朝臣并无异议,毕竟眼下已是到了北渊存亡的时候了。程千懿就算是为了骠骑大将军这个名号,也得拼尽全力。
“还有一事,”皇帝再次开口:“朕决定为北渊律法新增一条,允许女子通过科考入朝为官。”
此话一出,方才平静的大殿上立刻热闹了起来,朝臣们窃窃私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为托举夏谙霜故意新增了条律法出来。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吏部尚书陆济,夏谙霜曾在刘文康留下的纸条中见过这个名字,方才在宫门外就是他不满皇帝不同他们商量就命大理寺抓走了刘文康和朱骞。
只见陆济走到了两排队伍中间,朝着皇帝行了个礼,还不等皇帝应允,便自顾说了起来:“陛下,臣认为此事不妥。若女子也可通过科举入朝为官,那府中家事交由何人处置?况且,历朝历代都未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必定都是有道理的。古人常说妇人爱嚼舌根,若朝堂中充满女子,那朝廷中的政事还不得通通传出去?”
皇帝闻言,眉头微蹙,显然是将陆济的话听了进去。他本就没主见,允许女子参加科考也只是为了让夏谙霜名正言顺入朝听政。此时一听陆济的话语,竟真觉得有几分道理。
陆济见皇帝动摇,心中不免得以。他正准备再加把火,就见夏谙霜从后排走出,站到了他身边。
陆济心底顿时涌现不安,他早就听说夏谙霜巧舌如簧,此时生怕自己辩不过夏谙霜,让皇帝真的下旨更改了律法。
毕竟刘文康与朱骞的先例在那摆着,他不敢小看了夏谙霜。
只见夏谙霜朝着皇帝行了礼,得到皇帝的应允后才缓缓开口:“父皇,儿臣以为让女子入朝为官未尝是件坏事。常有传闻说,女子不如男子聪慧,可事实果真如此吗?据儿臣观察,女子心思细腻,读书是会思考更多,有时会比男子更容易背下书中内容;只是女子早早就被要求去读《女德》,没有机会读更多的书。尽管如此,女子的聪慧仍被体现了管家之上,例如,任何一个主母都可轻松记下府中每日发生了何事,花销了多少银子,又填入了多少银子,府中库房还剩多少米,价值多少银两。他们甚至可以不看账本,就可计算出府中当日花销。要说爱嚼舌根,儿臣认为是纯属偏见,此事因人而异,之所以女子爱嚼舌根的传言流传甚广,是因为大多数女子都被困于宅院,每日重复着计算府中花销,若无要事,几乎闭府不出,与人交谈是她们了解外界的唯一方式,这才传出此类谣言。”她又将视线落在了陆济身上,轻蔑道:“况且,陆大人说女子爱嚼舌根,那方才在宫门口你与人谈论户部尚书朱骞之事谈论的热火朝天,就不算是乱嚼舌根么?难道说陆大人你其实是女子吗?”
夏谙霜步步紧逼,有理有据,分毫不让。她本就想因大丫之事劝导皇帝新增律法允许女子参加科考入朝为官,此时倒是给了她机会。
陆济被问的哑口无言,他头冒冷汗,结巴半晌,才终于在夏谙霜的话语中找到了漏洞,于是毫不犹豫回道:“公主殿下说的自然有理,但是,请殿下回答微臣,若女子都入朝为官了,那府中管家之事要交由谁来做?”
“难道府中家事就只能女子来做吗?难道男子就不可处理家中琐事吗?若连小家都顾不好,那何来顾国家?”夏谙霜反问:“更何况,管家之人只需一人,旁的女子就可读书习武。本宫记得,陆大人府中掌家之人是你的母亲,那么你的夫人、你的妾室平日里就不曾有任何事,整日闲着,唯一的能做的事就是争夺你的宠爱,不利于家族和谐,若让她们都读书识字,给她们安排事做,就算她们不参加科举,也可见见世面,不再被困于宅斗中。”
陆济再次被说的哑口无言,他是真见识到了夏谙霜的伶牙俐齿,最后只能憋出来“一派胡言”四个字。
倒是护国公走出人群,向夏谙霜抛出问题:“若真如殿下所说,那臣倒有一事想问问殿下,不知殿下能否为臣解惑,也好验证殿下口中的女子同样聪慧一事。”
夏谙霜心中顿感不妙,她预感护国公定会为她抛下难题,但此时身处朝廷,众目睽睽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问:“何事?”
护国公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道:“殿下以为,要如何才能扭转当今北渊的局势呢?”
此话一出口,整个朝堂都安静下来。原本有几个窃窃私语的朝臣此时也闭了嘴,纷纷朝着她看了过来。
护国公此话问的极其巧妙,这是连朝中老臣都不敢轻易回答的问题。若夏谙霜答错,则就变相证明了女子并不适合入朝为官;若她依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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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答,则会得罪在场大多数文官,更有可能得罪皇帝,那么她这个女官也做不成了。
毕竟要改变北渊当下内忧外患的局势,就必须将北渊这腐朽的政治根除。
“护国公问出此言,想必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夏谙霜思考片刻,道:“本宫认为,要改变北渊当下局势,首先就是要减少税收,开放国库,让百姓能吃饱。若非只能食土国服,这些百姓定不会想着发动起义,此举可解决内忧。”
“说的轻巧,但是殿下,您可知国库已空,别说分给战乱地区的百姓,就连分给京城的百姓都不够。国家没有银两打仗,这才使得战争输多赢少。没有银两,就只能征税。殿下,您说的只是空想的,您得结合实际。”
“国家没银两,那银两都去哪了?”夏谙霜皱起眉,厉声道:“还不是被这群贪官贪了!护国公,您可知刘府库房中搜出来的银两可供京城百姓一年的吃食;您又可知国库中每月下发的粮食都被那朱骞给贪了,他甚至连从刘府中收上来的财宝都敢贪!”她又看向皇帝,继续道:“父皇,儿臣建议让京中所有官员逐一捐赠十万两银子,若拿不出来就严查,发现说谎者,一律问斩。既是儿臣提出建议,那儿臣愿意做个表率,以将军府的名义捐赠十万两银子助力战争的粮草。”
她库中早已无十万两银子,此话就是为了激一激那些贪官,让贪官都拿出银两来。若不这么说,这些各个吃得膘肥体壮的官员定会哭诉没钱。
果不其然,此话就像是投入壶中的石块,瞬间引起波澜,方才还十分安静的朝堂顿时喧闹起来,众朝臣议论纷纷。
有几个胆大的站出来反对:“臣以为此事不妥。臣等五年俸禄都不曾有十万两银子,如今昭阳公主殿下要求臣等挨个拿出十万两银钱来,臣等属实是拿不出啊。”
夏谙霜微微一笑,回道:“拿不出自然可以,只要接受住大理寺的全面调查,确保真是清正廉洁未曾接受过贪污受贿的官员,自然可以根据府中库房银两来捐赠。若被查出曾接受过贪污受贿,则直接削官抄家如何?”
此话一出,那些官员各个都沉默了,脑中思考着如何再次反驳夏谙霜。
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武官们此时皆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支持夏谙霜的决定。
“臣以为公主殿下说的有理,臣赞同公主殿下。臣虽拿不出十万两银子,但臣愿出九成私库助力我军粮草。”
“臣也愿意,若真让那群叛军打到京城了,那臣这些银两也无用了。臣也愿出九成,助力南州百姓都吃上粮食。”
“臣私库虽不多,但愿意为国效力,且愿意助昭阳公主查清不愿捐赠的官员是否接受过贪污受贿。”
“臣也愿意,国难当头,一切以国家为重。”
这些武官大多是与程千懿交好的官员,除了练武打仗学习军事外几乎不参与朝政,在朝堂中存在感颇低,且一个个忠心耿耿,不受文官结党营私的影响,只一心为国,效忠皇帝。
有了武官们的支持,夏谙霜信心更足。她抬头看着护国公面无表情的脸,一挑眉,故意问道:“护国公大人,你觉得呢?”
20.交锋2
“微臣认为殿下此话有理,当然愿意响应殿下号召,以私库出十万两银钱用作镇压叛乱的粮草。”护国公回道。他面上虽并未表露出不满,可心中已对夏谙霜起了杀心。
夏谙霜深知十万两对于护国公来说算不得什么,也知护国公今后定会全力对付她,因此此刻并不想放过护国公。她故作惊讶,问道:“不知护国公大人每月份例有多少,竟能如此轻巧说出响应号召捐赠十万银两的话术来。本宫都是思虑良久,决心用全部私库以及部分将军府库房中的财物来凑齐这十万银两,助力我北渊国重新崛起。若本宫猜的不错,本宫每月的份例应是比护国公高上一些的。”
护国公闻言,额角猛跳了两下。他方才说响应号召就已是让步,想要结束此事,却不想夏谙霜竟不依不饶。
“殿下说笑了,微臣一生勤俭,除了每月必要的开支外并无其他花销,因此库中存下了些银两。并非微臣能轻松拿出十万两,只是恰巧臣库中有十万两银子,也愿用十万两银子来号召殿下响应。”
“是么,原是本宫误会护国公大人了。”夏谙霜又看向那帮窃窃私语的文臣,话锋一转,问道:“既然护国公大人已表态,那各位大人们意下如何呢?”
护国公已然表态,其余文官就算心中有再多不满,也只能认同夏谙霜的说法了。若他们再不认,就是给了夏谙霜搜查他们的理由。
因此,无一人再站出反对夏谙霜。
夏谙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看着护国公,笑着问:“回到最初的问题,护国公大人,您是否认为女子可以比男子聪慧,可以与男子并肩站在朝堂上呢?”
一句话,将护国公架在了两难的境地。若护国公认同了她的说法,就是同意了女子可通过科举入朝为官一事;若护国公仍不认同,那他响应夏谙霜的号召进行捐赠一事就会成为朝中笑柄。
方才护国公用来对付她的方法,她还给了护国公。
况且,夏谙霜几句话让朝官捐赠一事已让皇帝龙颜大悦,毕竟有了银钱,北渊就还有崛起的希望。皇帝心中已认定要改写律法,允许女子通过科考入朝为官,又有武官支持,护国公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他只能同意。
如今,夏谙霜的想法,代表了皇帝的想法,也代表了武官众人的想法。虽然夏谙霜还无正式官职,但朝廷中已经形成了与护国公对抗的新势力。
护国公强行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勉强道:“殿下确实向微臣证明了女子亦有参政之道,既同是为了北渊,臣愿支持陛下改写律法,添上一条允许女子通过科考入朝为官的条例。”
若非在朝堂上,他真想拿出剑来砍了夏谙霜。明明他过去几十年都顺风顺水,掌控着北渊朝政,到底是从哪冒出的公主,竟敢屡次三番挑战他。
夏谙霜闻言,心中十分满意。她又看向其他官员,问:“还有哪位大人有异议吗?”
众朝臣见此,皆摇头道:“臣等没有异议。”
“父皇,看来诸位大人都同意了女子参政一事。”
“好!”皇帝高兴地一拍龙椅扶手上的龙形雕塑。方才真是一场精彩的对弈,若是可以,他甚至想拍手叫好。夏谙霜此举,不仅为北渊收敛回大量钱财,又在无形中为他收拢了权力,真不愧是他选中用来对付护国公的棋子。
皇帝大手一挥,宣布道:“昭阳公主的谋略今日诸位已然看见,正巧户部尚书位置空缺,朕决定,封昭阳公主为户部尚书,掌管户部!”
此话一出,朝中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夏谙霜。她本以为皇帝会先给她安排一个六七品的官职,让她一步步往上升。却没想到皇帝竟如此心急,直接将正二品的官职交由她来坐。
不过,此举正好可以省去她许多麻烦。
夏谙霜恭敬行礼:“多谢父皇,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望!”
“万万不可!”吏部尚书陆济忙站出来阻止:“陛下,此举不符合任职流程啊,公主殿下到底未参与过科考,贸然任职如此重要只为,实在是不妥。况且,户部尚书虽因贪污被抓进大理寺,可按照流程,理应是提拔户部侍郎才好啊。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闻言眉头微蹙,他的视线在朝堂百官中轮转,最后落在了夏谙霜身上,问:“霜儿,你怎么看?”
夏谙霜不卑不亢回答:“父皇,依儿臣所言,此举虽不符合流程,却也属实是无奈之举。户部尚书之位不能空缺,按规定理应是提拔户部侍郎。可父皇有所不知,朱骞不仅暗中扣下国库中下发的粮食,还时常盗窃国库中的财物,昨日朱骞被抓时,儿臣亲眼所见大理寺的捕快们从户部衙门中搜出许多从刘府收上来的财宝。短短半日,就能盗走几箱财物,可见户部中定有不少朱骞的眼线,因此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不可贸然提拔户部之人。而如今身处乱世,参与考科举之人甚少,就算真正考入朝廷也需从六品官员做起,户部尚书是管理国家财政的重要官职,不可长时间空缺,因此儿臣认为,儿臣可以胜任户部尚书一职。”
“不错,你说的有理,那些财宝如何处置了?”
“回父皇,儿臣亲自监督官兵将珠宝重新封好装进了西行车队的轿子上。且儿臣建议尽早抄家尚书府,朱骞府中定还有更多贪来的粮食财宝,将这些粮食分发给战乱区难民,让难民们吃饱了饭,就不会再支持起义了。唯有国家内部稳下来,才可夺回边疆几州。”
“不错!不错!就按你说的办。”皇帝高兴道:“霜儿,你像你的母妃,很聪明。”
“谢父皇夸赞。”
“陛下,有不少人都适合户部尚书一职,臣就可举荐,贸然让公主殿下担任户部尚书,属实难以服众啊。”陆济仍想再争一争,他朝着身后的百官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不少官员附和。
“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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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陛下收回成命!”
吏部侍郎赵宏盛也走出人群,来到了大殿中央,朝皇帝行礼,劝诫道:“陛下,此举当真是难以服众,您也知,在场的各位不少都是辛苦科举考上来的,都是有担任户部尚书能力之人,您贸然让公主殿下担任户部尚书一职,属实是不妥。”
他本一直躲在朝臣身后,不想参与进来。可方才护国公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就是让他出面劝诫。他虽想摆脱护国公,但他为护国公做的事太多,与护国公之间牵扯太深了。况且,他科举泄题一事多半也被夏谙霜猜到了,虽说他这两日打点好了太仆寺卿,但若真让夏谙霜当上了户部尚书,恐怕他和太仆寺卿都会被查出来。
就算是为了自保,他也得站出来,阻止夏谙霜成为户部尚书。
夏谙霜本正在思考此时该如何破局,赵宏盛的出面,恰巧给了她这个突破口。
虽她说的有理有据,但耐不住这些同一党派的文官人多势众,一个个拿出难以服众来劝诫,皇帝又是个没主见的,保不齐会同意了这些人的说法,重新思考选任户部尚书一事。
因此,夏谙霜决定将矛头指向赵宏盛。她不顾众朝臣的劝诫声,不卑不亢道:“父皇,科举泄题一事尚未查清,自刘文康的口供来看,朝中有不少都是通过科举泄题考入的朝中。虽还未查清都是哪些官员通过科举泄题进入的朝中,但这些官员有着共同的秘密,定是沆瀣一气的。儿臣也并非口说无凭,儿臣这里有一份还未张贴的会试考试合格者名单,其中有几个人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却能考中贡士,实在蹊跷。还请父皇过目。”
说着,夏谙霜将手伸进袖口,准备将那会试合格者名单拿出来,却摸了隔空。她面色微变,在袖中仔细寻找,都未曾找到。
赵宏盛听了夏谙霜这番说辞本十分紧张,可见了夏谙霜迟迟拿不出那张名单,他心中又暗自窃喜。那日夏谙霜离开后他连夜写了份假的合格者名单,想着若是夏谙霜将名单呈给了皇帝,他就呈上假名单,一口咬定夏谙霜手上那张才是假的。但眼下夏谙霜似是找不见那名单了,那他那张假名单也不必拿出来了。
谁料程千懿却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了那张名单,递给了夏谙霜。
“殿下,是这张单子么?那日下了轿子臣替您拿着这名单,一直未找到机会归还。”
夏谙霜接过,双手展开,果真是那张会试合格者名单。她竟忘了那日顺手放在程千懿那里了,后来事情太多,一直未想起来取回。
“是何名单,给朕瞧瞧。”
“是。”夏谙霜将名单递到了从高台上下来的小太监手中,小太监又小跑着到皇帝身边,将名单递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名单,还未等展开,就见立于高台下的赵宏盛匆忙从袖中拿出另一张文书,高喊道:“陛下,那张合格者名单是假的,臣手上这张才是真的!”
21.交锋3
话音刚落,满朝文武的目光皆落在了赵宏盛身上。
只见赵宏盛几步走到高台最底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文书,大声道:“臣身为吏部侍郎,主职就是管理科举一事,六月初旬举行的会试合格者名单昨日才整理好,仅此一份,还未曾张贴。请陛下过目!”
皇帝皱眉瞧着他,朝着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立刻心领神会,匆匆抛下高台接过那张文书,又匆匆跑上高台将文书递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文书,展开,又与夏谙霜呈上来的文书对比。
两份文书字迹一模一样,内容却截然不同。夏谙霜呈上来的那份名单中写有许多官商二代的名字,而赵宏盛呈上来的那份名单中则都是眼生的名字。
越是对照两份名单,皇帝的面色越加难看。朝中百官皆无人再出声,他们低着头,心思各异。
皇帝蹙眉问:“霜儿,这名单是从哪得来的?”
夏谙霜垂着头,思考着如何对策。她自然知晓如何证明她呈上去文书是真实的,可这文书的来历实在是不够光彩,竟让她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却不料程千懿上前一步,站到了夏谙霜身边,他恭敬地朝着皇帝行礼,适时开口道:“回禀陛下,此名单是审讯刘文康时刘文康交代出来的,他一直在参与科举泄题一事,认罪书中也有提到。臣认为此名单不似作假,这才将它交给了公主殿下。”
如今刘文康死无对证,且认罪书中明确写着参与过科举泄题一事,因此将此文书的来源甩给刘文康最为合适。
赵宏盛听了,立刻出声反驳:“这怎可能?这名单是臣昨日才草拟好,刘文康可是几日前就被关押进了大理寺,如何能拿到会试合格名单?陛下,臣认为此事蹊跷,还望陛下明察,还臣一个清白!”
“父皇!是真是假,对比字迹即可。”夏谙霜抬起头,厉声道:“若儿臣未记错的话,书写合格者名单一事应由吏部侍郎亲笔撰写,不可假手于人,父皇可看看两张名单字迹是否为同一人书写,或让刘大人在此亲自写几个字,看看字迹是否与儿臣呈上的名单相同。”
皇帝就算再没主见,此时也看出来眼下是怎么一回事了。夏谙霜说辞铿锵有力,不似作假。多半是赵宏盛发现真正的名单不见了,怕是被有心人拿走了,这才撰写了另一份名单。
不过,光是他信还不够,还得用证据证实夏谙霜所非虚言才行。于是他微微侧头,身旁的小太监立刻会意,将脑袋凑了过来。
“你按照霜儿所说,拿来纸笔,让赵宏盛当场写出几个字来。”
“是。”小太监领了命,匆匆下了高台,跑到殿外找纸笔去了。
赵宏盛见到这一幕,机会是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双腿发抖,脑中极力地想着能够化解眼前困境的方法。可他本就胆小,此时又十分紧张,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对策。于是他赶忙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护国公,希望护国公能够出面保他。
但护国公早就看穿眼前局势,深知夏谙霜是有备而来,赵宏盛是注定留不住了,他若强行保人,也只会沾得自己一身腥。
于是他移开视线,避开了赵宏盛投过来的求助目光。
赵宏盛虽胆小,但到底在朝堂呆了多年,一个眼神就知护国公这是放弃他了,他指望不了别人了,只能自救。
“陛下,臣已在这吏部侍郎之位呆了六年,每年都是臣亲笔撰写会试殿试合格者名单张贴出来,就连普通百姓都知臣字迹如何,想要仿制臣的字迹何其容易啊!臣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洗刷冤屈,不如就将那刘文康带到朝廷中来,与臣对簿公堂,还臣一个清白!还望陛下明鉴啊!”
刘文康还未到刑期,此时理应被关押在大理寺,可与此事有瓜葛的人都知刘文康已死。程千懿既然敢将名单来源按在刘文康身上,那就别怪他赵宏盛将刘文康死亡一事放在夏谙霜身上。
是夏谙霜逼他这么做的。
果不其然,此话落地,皇上立刻要宣刘文康进殿。
眼见刘文康死亡一事已瞒不住,裴子砚只好上前一步,说出了刘文康已死一事。
“陛下,是臣监管不力,昨日午时臣受邀去护国公府与护国公商谈政事,不料当日其中一个看管刘文康的狱卒竟毒杀了另外两名狱卒,并刺杀了刘文康。事发突然,臣已派人调查出逃狱卒的踪迹,只是还未有线索。”
皇帝闻言,手掌猛一拍桌,怒道:“胡闹,大理寺是何等地方,竟然连个犯人都看护不好?”
赵宏盛见皇帝已动了怒,忙开口提出其中疑点,为此事更添了一把火:“陛下,这正是此事蹊跷之处。程将军说那名单是刘文康交代出来的,可眼下刘文康已死,死无对证。况且,裴大人与公主殿下是表亲关系,私交甚好,刘文康又在这个节骨眼死亡,属实是太蹊跷了些,还望陛下明察。”
此话虽未明说,却加重了皇帝心中疑虑,让皇帝怀疑是夏谙霜仿制了他的字迹书写了会试合格者名单,又为了让这名单有个可信的来源途径而杀了刘文康灭口,将此名单来源按在刘文康身上,死无对证。
就在这时,先前出了大殿前去那纸笔的小太监匆匆赶了回来,他手上抱着纸笔,身后还跟着两个太监,正抬着一张长桌。
他们将长桌摆放在大殿中央,又铺上宣纸,将秋毫置于笔架上。
备好一切后,那两个抬桌的太监退出了大殿,为首的小太监回到了皇帝身边。
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着那长桌上的纸笔道:“且先验证这两份名单是否与你字迹相像吧。”
赵宏盛闻言应了声“是”。他转过身,走到了那长桌前,拿起笔架上的秋毫,用笔尖蘸了蘸墨盘中刚刚磨好的墨。
其余官员皆未出声,纷纷将视线落在了长桌上的宣纸上。
赵宏盛握紧了笔杆,犹豫着在宣纸上写下了“会试重磅名单”几个字。
见他写完,皇帝身旁的小太监匆忙跑下高台拿过那张墨迹还未曾干透的宣纸,又匆匆跑回皇帝身边将手中的宣纸递给皇帝,低声道:“请陛下过目。”
皇帝接过宣纸,先是对比了宣纸上的字迹与赵宏盛呈上来的名单字迹,又对比了与夏谙霜呈上来的名单字迹。左瞧右瞧,都觉得三张纸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侧过头,低声问身旁的小太监:“你觉得,这三张纸上的字迹是否为同一人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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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仔细瞧了瞧,回道:“陛下,依奴才看,这三张纸上的字迹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比如这试字,最后一勾都要比整个字大上一些,应出自一人的习惯。”
皇帝又举起那张宣纸和夏谙霜呈上来的名单,将有字迹那一面面向高台下的百官,问:“依众爱卿所言,两张纸上的字迹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众官仔细望着那两张纸,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确实相像,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陛下对比的那张名单可是公主殿下呈上去的?”
“像是像,可方才赵大人不是也说过,是有人仿制了他的字迹么?”
眼见议论声愈演愈烈,护国公适时站出来,开口道:“陛下,眼前这两张纸上的字迹看起来确实是像出自同一人之手。可赵宏盛的话也言之有理,吏部外张榜着的名单基本都出自于赵宏盛之手,若有人有心仿制,书写成一模一样的字迹,也未尝没有可能。还望陛下查清此事,莫要冤了忠臣。”
裴子砚闻言,顿时炸了毛,怒道:“若以护国公的说法,刘文康被刺杀之时是大人你邀下官去府上商谈政事,大人怀疑是下官灭了刘文康的口,下官同样可以怀疑是大人刻意将下官支开,灭了那刘文康的口!”
护国公抬眼看他,微微一笑,道:“裴大人此言差矣,刘文康与本官并无私交,也并无利益纠葛,本官为何要灭刘文康的口呢?”
他灭刘文康的口,是因为知晓了刘文康手中有不利于他的证据。后来他捉住了刘文康的夫人王氏,本想言行逼供,却不想那王氏如此不堪一击,他都未怎施展酷刑,王氏便断了气。不过好在从王氏口中套出了那东西在刘府。
他本还担心夏谙霜提前他找到了那东西,要在朝中弹劾他。可这么长时间过去,夏谙霜都未曾提及那东西,说明夏谙霜也未曾找到那能够捍卫他地位的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么裴子砚就说不出他刺杀刘文康的理由,他就可协助赵宏盛将刺杀刘文康一事扣在裴子砚头上。
裴子砚本就不擅长口舌之争,眼下在护国公这里吃了瘪,差点就将那纸条之事说出来了。话到嘴边,他下意识瞧了夏谙霜一眼,只见夏谙霜皱眉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裴子砚见此,只好将剩下的话语都咽回了肚子,白白受了一肚子气。
“父皇,刘文康被刺杀一事确实与儿臣无关,儿臣已命大理寺的主簿严查此事,还望父皇允许他来阐述调查结果。”说罢,夏谙霜看向裴子砚身侧的主簿,道:“本宫让你三日内查出是谁刺杀了刘文康,如今已过去一日,你可查到了什么线索?”
主簿见众朝臣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报告了目前的调查结果:“回殿下,臣已将另外两名狱卒所中之毒查清楚,是夹竹桃粉末。”
夹竹桃,又是夹竹桃!
夏谙霜忙回身面向皇帝,严肃道:“父皇,刘文康曾下毒毒死李桥福丈夫,所用之毒也是夹竹桃粉末!京城并不产夹竹桃,想必很容易就能将来源追查清楚。刘文康手中的夹竹桃到底从何而来,又是谁用夹竹桃害死了看守刘文康的两名狱卒,还望父皇明察!”
22.梦
皇帝此时心中十分烦闷,他判断不出谁所言是真,谁所言是假,且不论夏谙霜呈上来的名单是否为仿造,他都不会在此节骨眼怪罪夏谙霜。一是眼下需要程千懿出去带兵打仗,不能治罪于夏谙霜,以防乱了军心;二是他虽让护国公把持朝政十几年,但朝中形式他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一些的,也知赵宏盛是护国公的人。他既想打压护国公,就得拔除护国公留在朝中的爪牙。
因此,此事孰对孰错其实并无关系,他想信谁,谁就是对的。于是他一摆手,疲惫开口:“够了,朕瞧此事霜儿说的有理,但也并不能证明刘文康所言就是真的。霜儿,你既已开始着手调查此事,就将此事调查清楚。”
夏谙霜闻言恭敬行礼:“谢父皇信任,儿臣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将朝中吃着官饷不做实事的官员一一揪出。”
“万万不可啊陛下!”赵宏盛忙道:“公主殿下是此事相关人士,理应避嫌,怎可将此事交由公主殿下来调查呢?”
“那你同朕说说,谁来调查最为合适?”
“这......”赵宏盛眼珠乱转,一时也说不出最为合适的人选。
他所呈上去的文书是假,若想将脏水彻底泼在夏谙霜身上,必须要找个和他站在同一阵营之人。
可他是个聪明人,知晓了皇帝不信任他,自然也不会信他所推举出来的人选,保不齐还会将他所推举出来的人一同调查。
此人,须得由看似与他毫无瓜葛之人举荐。
于是他的眼神落在了队伍末端的监察御史吕绥身上。吕绥与他对视一眼,领会其意,立即上前站到了赵宏盛身边。
他先是恭敬行礼,随后开口道:“陛下,臣斗胆自荐,愿调查两份名单孰真孰假。”
“哦?你如何自荐?”
“陛下,臣入朝堂不久,与赵大人与公主殿下都无任何私交。且臣身为监察御史,职责理应是监察六部,现如今刘大人与公主殿下都是六部中人,且此事发生在吏部,调查清楚事情孰真孰假也是臣的职责。”
他此话皆为真话,且入朝堂不久,并未表现出过站队任何一方,因此皇帝并未起疑。
只是皇帝不知,吕绥一个商贾世家,能考入朝中是因提前知道了会试试题。他虽与赵宏盛并无私交,却有着共同的利益。
“你说的有理,既然如此,你就协助霜儿共同调查吧。”
吕绥心中正暗自得意,以为皇帝会将此事受命于他,到时真相如何就是他一人决定,不仅可借此抓住赵宏盛的把柄,还可升一升他的官职,可谓一石二鸟。
却不料皇帝竟只是让他协助夏谙霜,他顾不得多想,急道:“陛下,公主殿下理应避嫌才是,怎可参与调查?”
皇帝闻言眉头一簇,面无表情道:“你可还有异议?”
吕绥到底只是个正八品官员,又初入朝廷不久,未曾见过皇帝怒颜,此时见皇帝动了怒,更是吓得不敢再说出半个“不”字。
“陛下息怒,臣不敢,臣并无异议。”
皇帝摆摆手,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罢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若无其他要事,就先退朝吧。”
众臣闻言,皆要行礼退朝,只是这礼才行了一半,护国公沉稳的嗓音匆匆打断了这未行完的礼。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请奏。”
皇帝问:“何事?”
夏谙霜侧眸看去,想要瞧瞧护国公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只听护国公缓缓开口:“陛下,如今和亲公主刚刚送往南疆国,南疆此时正处于放松警惕之时。若我们这时发动攻击,是否能将失去的几州一举夺回呢?”
护国公话音刚落,夏谙霜就急忙开口:“万万不可!”此话虽是说给皇帝听的,可她的眼神却始终盯着护国公,愤恨道:“本宫不知护国公究竟是何等居心,竟能说出这等话来!且不谈两国国力如何,若在此时出兵偷袭,那南疆人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北渊送过去的和亲公主。更何况偷袭只能胜得过一事,待南疆反应过来,迎接北渊的又将是一场持久的战争。北渊以边疆十几州与一位公主换得了边疆短暂的和平,得以全力解决内乱之事,护国公此话,是又想让北渊回到腹背受敌的局面吗?”
护国公执政十几年,何时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饶是他再能言善辩,此时也被气的双颊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朝中无人说话,众官员的视线皆落在了夏谙霜身上。
夏谙霜对外的形象一直是温婉端庄、不谐世事的模样,就算是与赵宏盛等人争执,也都是不疾不徐、说话有理有据的。
可方才对护国公说的这番话,夏谙霜摒弃了先前所有温婉的形象,几乎是怒吼着喊出来的,仿佛护国公真是个卖主求荣的大奸臣,仿佛被送往南疆和亲的不是那宗族女,而是她夏谙霜。
“陛下,昭阳殿下言之有理。”程千懿适时出来打圆场,缓和了此时朝中剑拔弩张的氛围:“臣熟读兵书,对军事略有了解,确实如昭阳殿下所说,眼下并不适合与南疆开战。臣认为,应先将内部叛乱镇压,再以粮食安抚百姓,等北渊国力恢复几年,再考虑夺回边疆十几州才好。”
此话全然是谦虚着说,若程千懿只是对军事略有了解的话,朝中便再无一人对军事有了解了。
皇帝方才觉得护国公的话有理,眼下又觉得程千懿的话有理。权衡片刻后,决定听从程千懿的建议,程千懿到底上过战场,军事思维定是比只会纸上谈兵的护国公要好的。于是他点了点头道:“程将军说的有理,就先按程将军说的办吧。若无其他事,就退下吧。”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这回众官们行了个完整地礼,待皇帝离开后,纷纷随着皇帝的步子离开了朝廷。
夏谙霜也随着众人离开了皇宫,她刚要上轿子,身后就有人叫住了她。她回眸,正是朝中自荐的监察御史吕绥。
吕绥先是朝着她行了个礼,然后恭敬开口:“殿下,臣名叫吕绥,日后就要一起共事了,有何需要,殿下可随时吩咐臣。”
方才在朝廷中,夏谙霜可是将吕绥与赵宏盛之间的暗流涌动看了个真切,要说吕绥是个保持中立之人,她是半点不信的。
既然知道了吕绥是赵宏盛的人,夏谙霜自然就对他没半分好颜色了。于是她面无表情道:“本宫知晓了,日后有事可前往户部找本宫,不必私下相见。 ”
吕绥虽心有怨气,但到底不敢造次,只敢低低应了声“是”。
——
从皇宫回到将军府后,下人们开始着手为程千懿准备前往南州的行囊。
夏谙霜虽为主母,应亲自为准备前往疆场的丈夫收拾行囊。但她从未与人送别过,更未送别过即将上战场的丈夫,因此将为程千懿收拾换洗衣物之事都交给了下人。
她踏进将军府,又匆匆进了主院。
程千懿并未随她回府,而是去了京郊军营,要挑几个得力下属一起前往南州,并商榷如何镇压南州叛乱。
夏谙霜推开主院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房中长桌上放着的女红工具,湖蓝色的丝绸料子上放着一只同颜色的符囊,符囊上用深红色的丝线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
这是她昨日深夜起夜时临时起意,决定为程千懿绣的。
昨天京中突发暴雨,硕大的雨珠砸在木质房梁上,噪声让人难以入眠。
听着窗外雨声,夏谙霜午夜梦回,竟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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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前世之事。
那时同样是夏夜,她独自一人缩在羊圈,而她身旁是一只即将临盆的母羊。
母羊痛苦地“咩咩”叫着,她觉着心烦,捂住了双耳,可周围嘈杂的声音与母羊的叫声仍源源不断传入她的耳中。
那日不知是南疆的何节日,她只知应是个举国欢庆的节日,因为那天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宫女们竟出奇的没有为难她,甚至准时给她送来了饭菜。
以往她的饭就只是一个馊馒头,但那时送饭的宫女不仅送来的是干净热乎的米饭,还有一小碗红烧肉。
她看着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饭菜,馋得不停地咽口水。可她不敢吃,生怕是她的断头饭。
那宫女看出了她的顾虑,双手抱胸,冷哼一声:“吃吧,没毒。要不是今日是中秋,举国团圆的日子,你也吃不上这些饭。今日你便尽情地吃罢,日后再想吃到肉可就没机会了,谁让你是害死两名将军的罪人呢。”
夏谙霜听了这话,终于放下了顾虑,捧起碗筷大口的扒拉着碗中米饭。她已许久没使用过筷子,一时竟忘记了该如何使用,两只手指握了半天都不曾握稳。最后她索性丢下筷子,用沾满泥土的手指大口地扒着碗中白饭。
此时她早已没了公主傲骨,只是个害死两名将军的罪奴,是人人皆可欺压的贱婢。
那时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中秋节真好,她虽不能回到北渊与父皇团聚,但总归是能吃上一口正常的饭菜了。
等她吃完饭后,宫女便带着碗筷离开了羊圈。夏谙霜回到羊圈角落,蜷缩着身子靠在围栏上。
南疆人应是十分重视中秋节,直至半夜,宫中仍灯火通明,周围脚步声、欢呼声、交谈声不断,所有人都在为中秋的到来感到高兴。
夏谙霜将头埋进臂弯中,合上眼想要安眠。可周围实在是太吵闹,身旁的母羊更是“咩咩”叫着,一刻不停。
她被吵得心烦,于是主动上前,为那只母羊揉着肚子,希望能让这只母羊快点生下来,好让她得以安眠。
可那母羊偏偏和她作对似的,生了许久都不曾生下,叫声也越来越虚弱。
夏谙霜慌了,她不知该如何助产,她只是想要母羊安静些,并不是想让它死掉。于是她更卖力地帮助母羊揉肚子,母羊也很懂事,知道按照她的力道用力,终于艰难地生出小羊的腿来。
夏谙霜见此,暗自松了口气,继续为母羊按摩着腹部。可就在这时,羊圈中乌泱泱冲进来几个侍卫,架着夏谙霜就要离开。
夏谙霜不肯,挣扎着大喊:“它难产了,快救救它!快救救它!”
可无论她如何呼喊,那些侍卫都分毫不理,只是一路架着她来到了南疆朝堂。
她被仍在南疆朝堂中央,整个人趴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她惊恐地抬头,只见南疆朝中乌泱泱坐着一群官员,都是今日来宫中参加宴会的。而坐在最高位的,正是南疆国时任君主。
南疆君主弯下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夏谙霜,朕今日带来了你北渊的将军,朕现在就让他过来与你叙叙旧,可好?”
夏谙霜心中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她惊恐地摇头,身体不自觉后退。
可南疆君主却不容她逃避,命宫女强行掰着她的下巴,她被迫高昂着脑袋。
只见一个身穿战甲的男人信步走进朝中,手中还端着一个深棕色托盘。
夏谙霜恐惧到了极点,温热的泪水滑落脸颊。她想要闭眼,却被人扒着眼睛,无法如愿。
那个男人走到她面前,戏谑地看着她,随后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摘下托盘上盖着的暗红色布料。
布料落下,托盘上放着的赫然是一个头颅,正是程千懿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