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他谋权夺妻》
1. 腊八
大承国,佑宁十五年,腊八节
奉州城的百姓从昨夜起,便捧着大小不一的瓷瓮和碗筷,在天福寺外排起了长龙。
天福寺每年在腊八这日,都会行善施粥,僧人在斋堂架起了铁锅,小米莲子桂圆红枣等谷物混在一起熬煮,那香味飘出了院墙,信徒们只待院门一开就往里冲,都想争得个头名。
顾初禾与家人也是天不亮就出门了,他们住得远,乘最快马车赶到天福寺也要一个时辰。
“阿娘,你说祈福消灾真的能灵验吗?”,十三岁的顾初禾懵懂天真,只露出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眸扑闪扑闪,两颊被冬日的冷风吹得泛起红晕。
她从前日起便受了风寒,咳嗽不止,因此以巾覆面,免得传染了旁人。
“禾儿,心诚则灵。”,阿娘为她拢了拢衣裳,温柔地牵着她的手,俯身道:“为了意儿的病,暂且忍一忍天寒,等祈完福,阿爹阿娘带你去吃最爱的红豆元宵好不好。”
顾初禾转身看向阿爹,以及阿爹怀中尚不足四岁的妹妹。
妹妹顾长意从出生时就患有喘疾,每每受惊或着凉后,都咳喘不止,哪怕是在院子里荡个秋千,夜里都会发热呓语。
三年多以来,父亲顾明道请了不知多少大夫来把脉看诊,皆说妹妹活不到十六岁,唯有宫里的御医或可医治。
得知这等噩耗,夫妻俩对着烛火哭了几天几夜。
直到前日,有个远亲说起她的孙儿也有此症,一家子本不抱希望了,只想去天福寺斋戒几日,祈求孙儿余生少些苦痛,却不料那住持竟有神通,已经垂死的孙儿现在都痊愈了。
听闻这样的奇事,顾明道夫妇当即就决定要来天福寺碰碰运气。
只要顾长意能好起来,便是路途中布满了钉子,让他们夫妇赤脚走上三个来回都愿意。
不曾想,刚好赶上了腊八节,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在这儿等着施粥了。
顾初禾不怕冷,也不是为了吃元宵才早起的,她只是担心今日神佛太忙,听不见她的心声,她怕妹妹的病情没有好转,怕父母明亮期盼的双眸再次暗淡。
“山门开了,快快快,快往里进,晚了腊八粥可就施完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扯了一嗓子,忽然众人就像一座座小山向前扑涌。
顾初禾始料未及,被动的随着人流向前,她踮起脚尖呼喊爹娘。
“禾儿,在正殿等爹娘,可不要乱跑!”,顾明道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高高抬起朝着大女儿挥舞。
好在顾初禾识字,自小又机灵,今日来天福寺的百姓大多都是信徒,想必都是心善的,没人会无缘无故害了她。
“知道了!”,顾初禾的回应被人潮淹没,等到她双腿能自控时,已经被推到了斋堂。
她的身旁人人都自备了碗筷,只有她空着手,手足无措的望着眼前与她年龄相仿的小沙弥。
“施主,小僧用寺里的斋碗给您盛粥吧,用完餐后您再送回斋堂即可。”
小沙弥的左手边堆叠着几十只斋碗,他和善的面容让人瞬间卸下防备,还不等顾初禾点头,一碗热乎喷香的腊八粥已经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双手接过,微笑致谢,默默移步到人少僻静处。
斋堂的院落中有一棵三百年的银杏树,冬季寒冷,树叶早已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枝干依旧顽强挺拔。
银杏也有长寿树之称,据说这座寺庙起初便是围着它铸造的,它与天福寺历经三百年的风霜沉淀,共同承受岁月的沧桑,世事的更变。
顾初禾捧着斋碗站在银杏树下,踮起脚远远地又看了一眼那个小沙弥,他正忙着施粥,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辛苦了大半晌,他的脸上仍然挂着温和的微笑,丝毫不见厌烦。
她记着爹娘的嘱咐,没忘了去正殿等候他们,便即刻收回了视线,去找爹娘汇合。
这一碗粥,她小心端着,想先给妹妹喝第一口,穿过寺内的抄手游廊,又过一处禅房,方才来到大雄宝殿。
今日众信徒集聚于斋堂,正殿内只有寥寥数人在点灯供花。
没等多久,顾明道夫妇与幼女也匆匆赶到,顾初禾笑着迎了上去。
“阿爹阿娘…”,她怕摔了碗,不敢跑太快,“我听那些信徒说,寺庙的腊八粥有消灾驱邪之效,不如给意儿喝几口吧。”
他们出门匆忙,一家子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顾长意小小的脑袋捂得严实,露出一双看什么都好奇的眼睛转来转去,最终定睛在那碗粥上。
“禾儿真是长大了,真乖。”,阿娘揉揉她的头发,欣慰地笑了出来,随即接过斋碗,喂到幼女嘴边。
顾长意就是图新鲜,抿了一口就不想喝了,别过头趴回了爹爹的肩膀上。
舒映芳蹲下身,抚着顾初禾的后背,温声道:“意儿还小,也喝不了两口,沾点儿福气就成,还是你喝吧,阿娘也希望你能安康长健。”
自从有了妹妹以后,顾初禾就再也没和爹娘睡在一起,他们夜里要照看幼女,无心顾及长女,便让祖母陪睡。
虽说衣食穿用上与从前无异,祖母待她也十分用心,可顾初禾还是有些失落,总觉得爹娘对妹妹更上心些。
一年前,祖母因病离世后,顾初禾便独自一人睡一间屋子。
直到方才,舒映芳说也希望她安康,她才有所释怀。
她撩开面帘低头喝了两口腊八粥,露出甜甜的笑容,轻轻将斋碗推到阿娘面前,“那阿娘和阿爹也沾沾福气,咱们一家人都得平平安安的才好。”
“好,禾儿说得对,咱们一家都要好好的。”,舒映芳听她的话喝了,又将最后剩下的粥汤,喂给抱着孩子的顾明道。
一家四口温馨和谐的画面引得一位僧人驻足,忍不住赞道:“真是和顺相亲的一家呀,顾施主有福。”
顾明道与舒映芳对视了一眼,好奇问道:“高僧怎知我的姓氏?”
那僧人掌心相对,朝着顾氏夫妇行合十礼,再起身时嘴角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对此只答“机缘”二字。
接着,他指引顾家人进了正殿,跪拜主尊佛像,又绕佛三圈。
顾长意年幼,什么都不懂,任由阿爹抱着说跪就跪,说拜就拜,不哭也不闹。
顾初禾则紧随父母,全程静默虔诚,双手合十朝着每尊佛像祈愿妹妹早日康复。
出了殿门,那僧人又行一礼,道:“住持已在客堂等候,请施主移步。”
舒映芳闻言,似乎已察觉出什么,她不想让女儿参与其中,于是回身嘱咐道:“禾儿,爹娘与住持有话要说,你先将斋碗送还,晚些再来寻我们。”
顾长意还小,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可顾初禾再过两年就及笄了,许多事她都明白。
“寺院宽阔,小施主可于四处游览参拜,正殿后方的静心院中还有新开的梅花,香气正浓。”
顾初禾虽见那僧人礼敬有加,可心里总觉着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去吧。”,顾明道看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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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的担忧,点点头示意她无碍。
她咬咬下唇,道了声“是”,便一步三回头地朝着斋堂去了。
正如那僧人所言,静心院的梅花冷香幽逸,深山古寺中袅袅梵音,隔绝了尘世的喧嚣浮躁。
她脚步一转,跨进了静心院的门槛。
“真好闻…”,她手腕微微扬起,轻触那带着霜露的花瓣,闭眼轻嗅,感受一缕芬芳直抵心底。
再睁眼时,同一支梅花的枝干下,竟现出一名男子的脸庞。
顾初禾惊得花容失色,手臂轻颤,斋碗都摔落在地上了。
她向后退了好几步,才敢探头直面那男子的相貌,待她看清楚来人时,竟露出了与方才完全不同的欣然笑意。
“童墨哥哥!?”,她兴奋地扬起头,脚步轻盈欢快地朝着对方走去。
“一年未见,禾儿长这么高了,方才远远的瞧着,还以为认错人了。好端端的,遮着脸做什么?”
童墨是顾家的近邻,比顾初禾大三岁,一年前随父亲和大哥走镖至漠北,昨日刚回到奉州,却被一场暴雨困在城中,于是在天福寺借住了一宿。
顾初禾四五岁时最爱黏着他,两家人一起去逛市集,她也只要童墨牵着或是背着。
每每童墨的父兄走镖,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回来时,他都会分一部分悄悄塞给她。
两人分开整整一年,不止顾初禾女大十八变了,就连童墨也渐渐褪去了稚气,原本清秀白润的脸庞也被风沙吹得黝黑粗糙,轮廓也更分明了。
也难怪她第一眼没有认出来。
许久未见的二人并未生疏,还是有说不完的话,童墨帮她捡起斋碗,仔细瞧了瞧,没有摔坏。
“方才见你一直在赏这梅花,要是喜欢的话,我折一些给你带回去插瓶。”
“还是不了吧,这毕竟是寺院的梅花,随意攀折,若是被人瞧见了…”
顾初禾不想惹事,摇摇头说不要。
可她话音未落,童墨已经折下了开的最盛的两支梅花…
“拿着。”,童墨在外一年,行为举止愈发放浪不羁了。
顾初禾犹疑了,不敢伸手去接,“这…”
“几支梅花而已,都说佛祖护佑众生,不会小气到连这点小事都怪罪的。”,童墨不由分说直接塞在她的手心,他抬头看了一眼日光,估摸着时辰不早了。
“母亲还在家等我,我得先回禅房收拾行装了,等到了家我再去找你,这次从漠北回来,我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回头慢慢赏玩。”
说着,他便步履匆匆地走远了,渐渐消失在梅花丛中。
顾初禾低头看着手里的梅花,为难地皱起了眉心,思忖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梅花塞进了袖口里。
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后,又往斋堂去。
山脚下,还有很多信徒在排着队,一眼望不到头,这施粥的善举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顾初禾穿梭在人群中,护着那只碗走到井边,想着洗净了再送回去。
可她刚蹲下身,上方就传来一声轻缓的低语,“井边湿冷,施主将斋碗交给我即可。”
她缓缓抬起头,认出他是那个给自己盛粥的小沙弥,可这小沙弥的僧帽下竟还蓄着头发,一般人看不见,也就只有从下往上,才能瞧得出来。
不过,不止她看出了小沙弥并未剃发,小沙弥也瞄到了她的衣袖里藏着腊梅花。
彼此都有秘密,两人相视一笑,未曾拆穿对方。
2. 求药
从斋堂出来后,顾初禾没再为寺中的任何一处景物驻足,一路小跑着赶回了住持会见信徒的客堂。
她刚赶到,爹娘便抱着妹妹出来了,住持圆修还亲自送他们出客堂,这等殷勤的嘴脸,失了佛家弟子的心镜纯净,多了几分谄媚。
顾初禾余光留意到,阿娘带来的包袱果然没了。
那包袱里全是金银,今日既然带了来,就是为了供奉神佛,捐赠寺院的,因此倒也不觉得意外。
“禾儿,过来。时候不早了,咱们向住持辞行。”,顾明道伸手召唤她,一家人齐齐地朝住持行礼,之后便离了山门。
回程的马车上,顾初禾一边逗弄妹妹,一边好奇地看向爹娘,“住持怎么说,意儿的病能治吗?”
顾明道抬眸看了一眼夫人,只见她神色凝重眉头紧锁,他转身抚摸了一下长女的脑袋,硬挤出笑颜来,道:“住持给了个药方,说是照方抓药,不出三月,意儿的病即可痊愈。”
“真的?世上真有这样的神术医方?”,顾初禾实没想到这天福寺的住持果真是个高僧,方才竟是自己看走了眼,误会他了。
顾明道垂眸,面露愁容,拿到了药方分明是好事,可他从住持处出来后似是老了十岁一般。
他从怀里掏出方子,递给顾初禾看。
顾初禾虽看不懂药方,不过这方子上写的其中几味珍贵药材的名字她还是知道的。
如今时局动荡,边陲兵荒马乱,药材稀缺。
不仅前线的军士们等着药材救命,就连京城的达官显贵也趁乱囤积药材,开出天价收购,哪怕用不上,囤在府里烂掉,也不会分给平头百姓一丝一毫。
这奉州城,乃至全国的药商,有一个算一个,凡是好一点的药材和补品,全都运往了京城。
且太子赵琛此刻也在前线坐镇,皇后日夜揪心,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珍贵药材都送去,生怕太子受了伤无从医治。
怎就这么巧,偏偏妹妹治病所需的药材,如今正属稀缺之物,纵然捧了金银去药房采买,也不一定能买到,便是买到了,也难辨真假。
“阿爹,那这些药…奉州还能买到吗?”,顾初禾虽然才十三岁,可她心性成熟,八九岁时就能帮阿娘盘账归纳。
顾家有祖传的手艺,香烛,供香,酥油灯,烛台等祭祀祈福用具在奉州城是出了名的上等,就连京城的勋贵人家的管事采买这类物资,也是知道顾家的名号的。
祖祖辈辈的买卖流传至今,倒也积攒了不小的家业,顾明道无子,这些年来一直悉心栽培顾初禾,盼着她接下这当家人的重任。
就连日后议亲,顾明道也是打算好了的,待到顾初禾及笄之时,便为她招婿入赘。
若是这般,顾初禾便有父母撑腰,不必嫁去别家守规矩受训诫,等到生了孩儿,无论男女都是上顾家的族谱,承继家业。
顾明道如此费心地为女儿打算,却未曾料到世事无常,这些厚望与幻想,只怕到今日便要终结了。
方才在客堂内,他已经与住持达成了一场交易,住持给幼女的药方,可不是一包金银能打发的…
“禾儿不必担心,爹娘在京城有一位至交好友,想必他有法子能买到…”,顾明道强颜欢笑,不愿让孩子们过早承揽了长辈的重担。
更何况,今日是腊八节,常言道过了腊八就是年,就算有话要说,也不该是这团圆快意的日子。
顾初禾对此心生疑窦,“至交?哪位至交,怎么女儿从未听说过。”
板桥上,不知哪里蹦出来个石子儿颠了一下马车,顾初禾护着妹妹。
舒映芳透过飘起的车帘,看到外面的食铺正在卖汤圆,她岔开话头:“夫君,咱们从家出来到现在就分了一碗腊八粥,孩子们都饿了,不如咱们下去吃点东西吧?”
“也是,也是。”,顾明道点点头,让车夫停轿。
他先一步下车,站在路旁伸手接舒映芳和女儿们。
“禾儿,来,下车。”
顾初禾心里明镜一般,知道爹娘有事瞒着她,但是怕她担心,所以才遮遮掩掩。
她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装傻。
难得有一日空闲,一家人在城中吃了许多小食,又逛了市集,买了数支年宵花和装点物。
顾长意喜欢一个虎头帽,顾初禾见她戴上可爱,便自己掏荷包买了送给妹妹。
直到日落西山,他们才往家宅赶。
车夫老刘驾车稳妥,两个孩子趴在父母膝上睡着了,顾氏夫妇相视无言,揣着满肚子的心事也不敢声张。
一眨眼,已是两个月后的惊蛰时节
顾明道口中那位京城的好友,自除夕起,每隔十日便托人送来药材,顾长意的病果然有了好转。
万物复苏,春雨绵绵,顾初禾一早便出门赴约了,她和童墨约好去九填观踏春赏景。
舒映芳为他们准备了食盒,只嘱咐了一句傍晚之前必须回来,旁的什么也没说。
这两个孩子自小交好她是知道的,况且童墨习武多年,不过六里路,想来出不了什么意外。
路途中,顾初禾掀开车帘望向窗外,接连成片的水田里,力壮的男儿们埋头耕地,妇人们有说有笑地挎着竹篮送来饭菜和水,一片祥和安泰的景象。
山涧小溪,潺潺流水,春雨中伴着泥土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顾初禾坐累了腰酸,便朝着前方喊了一声,“童墨哥哥,还有多久才能到呀?”
童墨在前边驾着马车,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闻声回首调侃道:“快了,就在前面。怎么,坐不住了,屁股疼?”
“都这么大了,说话还是那么轻浮不着调,伯母没同你说对女孩子要细心温柔,以礼相待吗?”,顾初禾趴在车窗上,嗔怪道:“再这样口没遮拦,看谁家姑娘敢嫁给你!”
“还未及笄,就谈起婚嫁,你倒是比我着急。”
童墨已年过十七,他大哥在这个年纪已经娶亲了,可他自打走镖回来,便整日东游西逛。
爹娘给他说的亲事是一个也不去相看,问起来便说高攀不起人家,嘴里没一句实在的,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一辈子的单身汉。
九填观
春雨朦胧,给古老的道观蒙上了一层薄雾,布满青苔的石阶边自由生长出几株小野花,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香炉中升腾起袅袅青烟,信徒们撑着油纸伞出入于道观的各个神殿,他们身着朴素,神情庄重,眼中满是虔诚。
童墨手腕上的流云纹护腕针脚细密,一看便是出自他母亲之手,一头乌发用一根玉簪束起,显得干练利落。
他跳下马车,慵懒随性地斜倚在车旁,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响木质的车壁,“下来吧,到了。”
顾初禾掀开轿帘,只见他五指弯曲掌心向上,目光中装出几分漫不经心,实则手心浸汗。
她稍作停顿,才将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上。
一瞬间,童墨的掌心感受到了她指尖传来的温热,垂眸一笑。
“没想到九填观的信徒这么多,这马车都快没处停放了。”,顾初禾没留意到他的神情,两眼环望四周。
年前,她随爹娘去天福寺那日已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山人海,不曾想这九填观内外的行人与信徒与之不相上下。
顾初禾诚心跪拜了三清,祈求神明护佑妹妹喘疾痊愈,永不复发,并将家中带来的供品一一奉上。
童墨在旁跪了没一会儿就站起身,想来是诸事顺遂,没什么可求的,但他也没催促顾初禾,自觉让出了门,站在一边耐心等待。
九填观不仅祈福灵验,就连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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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风景亦是一绝。
据说前朝有位官员被贬至此,一路上唉声不断,不想来了此处后竟流连忘返,对这山上的景色赞不绝口,就连官都不想做了,求着观主收他为徒,只可惜观主讲究个缘法,说他尘俗未了,也就作罢。
过完年,顾初禾刚十四岁,正是贪玩爱美的年纪,既然来了,必然要细赏一番,才不负这春意美景。
她与童墨一前一后穿过道观庭院,几株鹅黄色的迎春花在墙角绽放,花瓣飘落在砖石上流入地缝。
微风吹过,枝条摇曳,也吹起了她额角的碎发,少女笑容清甜灵动。
童墨被这场景吸引,移不开眼,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集中于这一刻。
不知不觉间,他们在九填观的前后已经逛了大半天,就连雨都停了。
申时已至,几近黄昏
回家的路上,顾初禾还在回味山峦云雾的美景,并与童墨约好秋日再来。
顾宅
顾初禾换了身衣裳,牵着妹妹的小手到前厅用晚膳,小长意仰着脖子问姐姐外面好不好玩,下次能不能带她一起去。
姐妹俩叽叽喳喳地说笑,没几步就到了父母身边。
舒映芳自打生了幼女之后,常年不思饮食,每每用餐只浅尝几口便撂下了筷子,顾明道担心她的身子,特意花重金从寄月楼请了位大厨回来,变着花样的给她做菜。
餐桌上,顾初禾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九填观的春景,可爹娘却总是听得分神,许久后才附和点头。
前线持续了五个月的战事总算告捷,太子殿下已于三日前班师回朝,此次战役胜得惊险,亦有近万将士死于沙场。
陛下有旨,要在天福寺为战死的亡魂祈福,届时陛下和众皇子皆会来到奉州。
负责此次祭祀仪式的太常寺丞冯大人,早早就向顾家定下了上万只蜡烛,用来燃放长明灯,祭奠亡灵。
顾初禾心想,爹娘这几日兴致不高愁容满面,想必是太过劳累了,等到祭祀结束后,便能喘口气松快松快。
为了迎接圣驾,这几日奉州城内热闹至极,不仅家家户户壁挂彩缎,就连城中所有的桥面都重新粉刷和修葺了一遍。
奉州乃是京城最邻近的州郡,虽不及京城繁华,却也沾了不少光,且山清水秀风景奇佳,因此许多达官显贵都在奉州置办了别院,以作休憩安养之所。
童墨接连在奉州城中逗留了三日,回来后向顾初禾描绘的场景精彩纷呈,勾得她心痒不已,也想去一睹辉煌景象。
可她几日前刚和童墨去过九填观,今日再出门,只怕爹娘不允,便在房中为爹娘核对本月账目。
她的字迹工整秀丽,将每一笔账目的日期,进出货数量,金额等记录得清清楚楚。
就在她聚精会神时,舒映芳牵着幼女推开了她的房门。
“禾儿,你已在屋里待了一上午了,为娘听闻今夜城中要燃放烟火,点河灯,不如你与意儿还有秋娘一同去瞧瞧吧。”
秋娘是舒映芳的心腹,七岁那年就陪着舒映芳了,如今虽已婚嫁生子,但仍旧在她身边做事。
顾初禾刚出生时夜里总哭闹,为了让舒映芳休息好,大部分时间都是秋娘抱着哄的。
“阿娘,你不去吗?”,顾初禾想去,可她更想一家人都能去。
“你看了账簿应该知道,这几日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爹娘还有事,就不去了。”,舒映芳慈爱地笑着捏捏她的脸蛋。
“你和秋娘好好看着意儿,可别走散了。”
“嗯,阿娘放心,宵禁前我们一定回来。”
望着女儿们携手同行的背影,舒映芳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一行热泪汹涌而出。
从她接过住持手中那张可以救幼女性命的药方时,就已经赌上了一家四口的性命。
3. 救火 去岁腊八那日
去岁腊八那日
舒映芳和顾明道捧着一盒金银献给住持,说是捐给天福寺的善款。
住持圆修大师捻捻佛珠,示意僧徒退避,并收下了金银,从身后的匣子里取出一张药方。
顾明道喜出望外,还以为大师妙算,早知他们会来求药方,差点当场就给圆修跪下了。
可舒映芳看出了异常,总觉得事有蹊跷。
果不其然,圆修大师在递出药方的同时,提出了一个要求,让顾明道夫妇必须按约定行事。
若他们夫妇俩应下所约之事,不仅这药方会给他们,就连药材也会一并送进顾宅。
时局动荡,药价暴涨,除了达官显贵,平民百姓不知要费多少心思才能买到,就算买到了,也是贵人们挑剩下的,药效相差甚大。
顾明道夫妇不忍看着幼女早亡,除了答应圆修的要求,他们已无退路。
那张药方出自宫里,是太医院的医官亲笔书写。
圆修大师也是奉命行事,宫里有位贵人让他把医方转交给顾明道夫妇,其要求便是在即将到来的祭祀大典上动些手脚。
天福寺的圆修大师,太常寺丞冯大人,以及宫里那位不知身份的贵人,他们早有预谋,计划利用此次祭祀加害陛下。
顾家为祭祀准备的上万只供烛,底座皆被刻上了符咒,那符咒是巫蛊之术,会使战死沙场的近万名将士的亡魂会受此符影响,永不安息,所有不利之事都会反噬到当今陛下的身上。
祭祀当日,长明灯的供烛燃尽,底座的符咒若是被人留意到,顾家便是犯了滔天的罪行。
无论是圆修,冯大人,还是宫里那位贵人,他们都想陛下死。
巫蛊之术是否真有奇效,世人不知,可事情一旦败露,顾家一定逃脱不了,必死无疑。
顾明道夫妇明白,从他们踏出天福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悬心度日。
现在他们只能祈求那些供烛不要落入有心人的手中,即便是被百姓捡到,也不清楚那些符咒的含义才好,这样顾家人的性命才能得以保全。
为了不牵连无辜,顾氏夫妇从天福寺回来的那日起,就亲自将画好的符咒嵌入了供烛底座,没有让任何工匠插手。
若有朝一日,他们二人不幸被捕,至少那些常年为顾府做工的匠人能摘干净。
上万只供烛,都由二人昼夜赶制,因此疲劳不堪,每每回到家中时,两个女儿都已经入睡了,夫妻俩守在孩子们的床边,就连哭都不敢放声,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酉时
车夫老刘搀扶着顾初禾姐妹上了马车,秋娘随后也上车也坐在她们姐妹中间,并护着她们的头避免撞到车身。
顾初禾对父母担忧之事一无所知,只惦记着城中的繁华景象,恨不能生出翅膀,即刻飞到街头才好。
车轱辘刚向前滚了两圈,老刘便勒马停了下来。
秋娘疑惑探头:“怎么停了?”
车外,一阵矫健轻快的脚步声靠近,敲了敲车壁。
顾初禾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见是童墨双手提满了东西,天色暗了,她看不清拿的是什么。
“童墨哥哥?你这是从哪儿来?”
“如今已是二月,镖局积压了不少商货等着押送,明日起我与父兄就要分头走镖。方才去铁匠铺挑了几样防身之物,看见一旁挂着个用鹿筋做成的弹弓,弓身用的是紫檀木,我试了一下,好耍得很,就给你带回来了。”
说罢,童墨的手臂穿过车窗,将弹弓递到她手里。
顾初禾接过来用力拉扯了一下弹弓,的确弹力强劲手感舒适,真真是个好玩意儿。
可她试拉了几下就又递出了窗外,面露难色。
“鹿筋和紫檀木…这也太昂贵了,我不敢收。上次你送我的弹弓是荔枝木做的,阿娘就已经骂了我一通,说我不仅贪玩,还净跟你要一些好东西,害她都不知道该回你什么礼才好。”
童墨见她不肯收,便歪着头笑道:“咱们两家做了多年的近邻,我与父兄常年在外走镖,阿娘一个人在家中,平日里没少受你们家帮扶,送你点小玩意儿也是应该的。行了,别推辞了,快收下吧,我还得回家收拾行装,不能再耽搁了。”
顾初禾心里是喜欢很这个弹弓的,可阿娘近日神疲倦怠心情不佳,实在担心收下之后惹阿娘不快,于是转身看了一眼秋娘,想听听她的意思。
秋娘见她爱不释手,不忍败她兴致,想来童家家底殷实,也不缺个弹弓的钱,便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童墨哥哥了,等你走镖回来,我们再去九填观赏景。”,顾初禾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忙不迭地就将弹弓收进了袖口里。
小顾长意听了,奶声奶气地趴在车窗口,嚷道:“我也要去。”
童墨伸手宠溺的摸了摸顾长意的小脑袋,笑着道:“好,只要你乖乖听话,好好吃药,等我回来一定带你去玩。”
与童墨告别后,马车朝着热闹的集市街道行驶。
集市的入口处,一排排的车马有序停靠。
顾初禾和秋娘一人牵着顾长意的一只手,看什么都新奇有趣,蹦蹦跳跳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街头卖艺的杂耍人们纷纷使出浑身绝技,吞长剑,高空走长索,口喷火焰,引得人群惊呼不已,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掌声此起彼伏。
顾长意被逗得乐不可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成了小缝,秋娘和顾初禾也看得津津有味,随着众人一起掏出铜板打赏了卖艺者。
沿街各家店铺灯火通明。
酒楼里跑堂的年轻人脚步匆忙,楼上楼下往返不歇,掌柜的捋着胡须越看账册越满意,笑得合不拢嘴。
顾长意小跑到糖人摊前,请摊主爷爷给她画了只小兔子,秋娘带足了银钱,只管付账。
“姐姐,给你先咬一口。”,顾长意拉了拉姐姐的衣袖。
顾初禾暖心一笑,俯下身假装咬了一下,实则只是嘴皮子碰了碰,便催促她自己享用。
“好,姐姐尝过了,好甜好甜,你赶紧吃,一会儿化了就不好吃了。”
夜幕下,奉州城中洋溢着人间烟火气,人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颜。
姐妹俩并秋娘沿着街道从头逛到尾,想买的都买了,想玩的都玩了,双腿已酸胀无力。
再过半个多时辰就宵禁了,秋娘带着她们折返回马车上,手里还提着带给顾明道夫妇的吃食。
顾长意到了时辰就犯困,一上车就趴在秋娘的腿上睡着了,嚷着要买的花灯都丢到了一旁。
老刘挥鞭赶马,刚上路不久,顾初禾神色慌张地掏了掏衣袖,惊呼不好。
“刘伯停车,我的弹弓不见了,我得回去找找。”
“哎,禾姐儿,别去了,这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你又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怎么找呢,说不定早就被旁人拾去了。”,秋娘拉住她的胳膊,劝她打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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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弹弓是童墨花大价钱买的,刚送到她手上还没过夜就弄丢了,她心有不甘。
“秋娘,我回去找找,若是找不到我立马回来,一定赶在宵禁之前。”
说着,她跳下了马车。
秋娘抱着刚睡着的顾长意,又不能撂下不管,只好隔着车窗递给她一条面巾遮脸,嘱咐道:“闺阁女儿深夜独自抛头露面,恐于声誉有碍,还是戴上这个吧。记着,无论找不找得到,都得赶在宵禁前回来。”
顾初禾匆忙接过点了点头,转身返回街道。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街道,此刻人已散去大半,只剩些摊贩正在整理货物。
顾初禾心急如焚,怪自己粗心大意,那么好的弹弓一次都没用过,竟然就这么弄丢了。
她低头沿路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去过的地方,可就像秋娘所说,今夜行人众多,哪怕是一个铜板掉在地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会被人捡走了,何况是用鹿筋和紫檀木制成的精美弹弓。
她双手握拳,急得额头冒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觉得对不起童墨的心意。
街上人越来越少了,距离宵禁的时间也越来越近,她不能再耽搁了,否则一旦错过了回家的时辰,很可能被官府收押,甚至会受刑。
她悔恨地叹了声气,不再抱有希望,忍着泪水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
可途径一条小巷时,她停住了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
先前,顾长意突然闹肚子,疼得直哭。
顾初禾左顾右盼,注意到了这条小巷有一家棋院,便向店主借用茅房。
妹妹年纪小,怕黑,顾初禾与秋娘就在一旁打着灯笼陪她。
等到解了燃眉之急,顾初禾去向店主致谢,脚步流转之际,仿佛听见有什么动静。
可当时她并没有在意,只关心妹妹的肚子还痛不痛了,现在回想起来,怕就是那会儿弄丢了弹弓。
顾初禾转身,再次朝向棋院跑去。
她提着裙摆,躬身走在棋院的石子路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真的让她在墙角捡回了心心念念的弹弓。
重拾爱物,顾初禾拍着胸脯笑了出来,感觉腿都没那么酸痛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弹弓揣进怀里,生怕再弄丢。
本想再去向棋院店主道声谢,可时间快来不及了,便不再去打扰,就当没回来过。
可她刚刚准备离开,一抬眼,竟看见棋院的柴房起了火。
火星裹挟着浓烟,四处飞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顾初禾放声大喊:“店主,柴房起火了,快来人灭火啊!”
她一边喊,一边朝着柴房跑。
柴房临近水井,她不顾自身安危,咕咚一声将木桶扔进井里,使出全身的力气泼向火源。
可她瘦小力弱,拎着水桶来回跑了三趟就喘得不行了,火势越来越大,她泼出去的三桶水压根起不了作用。
没办法,她只能大声呼救,寻找帮手。
柴房和茅房离得近,是棋院的后院,与前厅尚有一段距离。
刚才她喊的那几声,似乎声音不够大,没有惊动店主,前厅直到现在都没人出来。
“快来人,救火啊!”,顾初禾喊得胸口发颤,嗓子都快裂开了。
这回,终于有人出现了。
只不过,不是前厅的店主,而是柴房的窗户里有个身型修长的少年正在往外爬。
4. 善缘
“啊!”,顾初禾吓得踢翻了水桶,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柴房里竟然还有个人。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跑过去搭把手,拽着少年的手臂往外拉。
幸好起火的源头是柴房北面,而窗户开在南边。
顾初禾赶在窗户也即将被急火吞噬之前,将那少年救了出来。
少年墨绿色的衣裳被浓烟熏得发黑,即使是这样,她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她将少年的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步履艰难地拖着他往前厅的方向走,她的双腿像是不听自己使唤似的越走越软,连带着醉酒的少年一起摔倒在地。
“咳咳,快来人啊,起火了,救命啊!”,顾初禾一边拍打着即将昏迷的少年,一边朝着不远处的前厅高喊。
这一次,已经泡完脚刚准备躺下的店主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喊,连鞋都没穿好就跑了出来。
店主看见柴房的火势迅猛,急得又拍大腿又转圈,完全乱了方寸。
好在附近的夜巡兵也察觉了此处燃起火光,迅速朝着棋院赶来,四周的百姓也纷纷自发挑水帮忙灭火。
火势得以控制,可顾初禾惊魂未定,就算她心性较同龄人略成熟些,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女,遇到这样惊险的事,没有哭着逃走已经很难得了。
“咳咳咳…”
少年靠在她的肩头,先前他难以避免地被迫吸进了几口浓烟,这会儿咳出来可算好多了。
“你没事吧?”,顾初禾托着他的双颊,一脸担忧地问道。
待她定睛仔细一瞧,发现竟还是个眼熟的。
“你,你是天福寺的那位小沙弥?”
他们有过两面之缘,一次施粥,一次井边洗碗,今夜是第三回了。
少年逐渐意识清醒,也认出了她,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忙扶着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顾初禾躬身行礼。
“多谢姑娘义举,救我于火海,如此大恩,陆砚舟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报答。”
“陆砚舟…”
顾初禾将他的名字念了一遍,垂眸浅思。
和尚都有自己的法号,既已出家,又怎会脱口而出尘世俗名,加上他不仅蓄发,还犯了佛家的酒戒…
“你是个假和尚?!”
陆砚舟闻言连忙摆手,耐心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本就不是出家人,只是为亡父超度,才在天福寺小住禅修。恰逢腊八那日信徒众多,寺内人手不足,住持便让我帮着师父们施粥,那日之后,我就离开了天福寺。”
他行事有礼,谈吐大方,看着不像是撒谎,眼神中更是流露出对先父的敬意和思念。
顾初禾信了他的话,“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何酒后睡在柴房里?”
“实不相瞒,我近日在棋院帮工,其余的屋子都租借了出去,只剩下柴房收拾收拾还能住,店主便让我暂住一阵子,等到圣驾回銮后,就可以搬进客房了。”
圣驾即将亲临奉州,不少豪绅学子为了一睹圣颜,提前了一个月就将城中的客栈占满了,就连棋院用来招待棋友的客房,都被几名豪绅给高价租下了。怕是要等到祭祀大典结束,圣驾回京的那日,奉州城才会恢复如常。
顾初禾听他说话井井有条不卑不亢,逻辑清晰,像是读过书的,衣衫虽旧了些,但看得出衣料柔软,织绣精湛,不像家破人亡,被迫流浪街头的孤儿。
“那你母亲呢?”,她心想,纵然是父亲亡故,也不至于一个亲友都无,他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这么久不回家,他的家人难道就不担心吗?
陆砚舟肩膀下沉,低头沉默了片刻,才将身世娓娓道来。
“我出生不久后,阿娘进了一个贵夫人家中给小公子做乳娘,她为人本分,深得贵夫人喜爱,就留下她一直照顾小公子。就连我也沾了光,四岁那年得以进府陪伴小公子习武念书,几乎朝夕相伴。”
“这样慷慨大方的主家很是难得,因此阿娘总劝我不要想家。”,他平静地说起自己的过往,直到提起他的父亲。
“可半年前,我爹突然意外身亡,我因此大病一场,贵夫人的大公子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操办丧事,还准了我一年的假,叫我好好调养身体。”
“我便来到奉州,进了天福寺带发修行,既是为了养病,也是为父亲超度,每日诵经祈求他能早登极乐。修行结束后,我无处可去,就在城中四处游荡,花光了钱财,才来到棋院帮工。”
陆砚舟快速眨了几下眼睛,但还是难掩湿润的眼眶。
“今日,原是我阿爹的生辰,我看见桥下许多人都在放河灯,便想起了与他相处的点滴,总觉得对不住他,这才借酒消愁。”
“如今我已过舞象之年,还是一事无成,深感有负爹娘的期望。醉卧在柴房里,还险些被火烧死,幸好姑娘搭救。”
说罢,他又朝顾初禾行了一礼。
听完他的身世故事,顾初禾不免伤怀,两人差不多的年纪,她有双亲疼爱珍视,而陆砚舟却再也见不到他的父亲了,若是她的父母骤然离世,自己恐怕也要跟着去了。
陆砚舟死里逃生,额角处还覆有一抹黑色碳灰,虽然脸弄脏了,可他澄澈明亮的双眸如一潭清泉,鼻头左侧有一枚小痣若隐若现,一根发带扎在头顶半束发髻,酒醉后身姿依然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纯粹自然的少年意气。
“或许,这就是善缘吧。你曾施我一碗腊八粥,还替我瞒下了攀折天福寺腊梅之事,今日我为了寻回爱物,偶然间救下了你,定是你父亲在天有灵,冥冥中作出指引。”
顾初禾哄小孩有一手,却从来没哄过这么大的“小孩”,她将前日刚买的丝帕递到陆砚舟手中,指着他的额头,示意他擦擦碳灰。
“可逝者已逝,祈福超度是为了让你父亲早入轮回,你若因酒伤身,岂不是更让他担忧,又如何能安息呢。”
她也不知道这番话能不能安慰到陆砚舟,可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姑娘所言极是,陆某醍醐灌顶,日后定不会再因饮酒误事。”
说着,陆砚舟低头从腰间取下了一把折扇,双手捧到她面前,“姑娘,还请收下此物,若是将来遇到什么难处,可凭它来京城找我,我当赴汤蹈火。”
夜色暗淡,顾初禾看不清这把折扇的用材,但他贴身收着,想必十分珍视,便推了回去。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客气。”
“收下吧,也不值钱,只当是个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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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砚舟的再三坚持下,顾初禾收下了折扇。
“也罢,若是日后有机会去京城,便让你做我的路引,带我尝遍京城美食。”
二人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秋娘提着灯笼找过来了。
灯笼上一个大大的顾字,吸引了陆砚舟的注意。
“禾姐儿,你可吓死我了!”,秋娘见她一直未归,实在担心,便将熟睡的顾长意交给车夫老刘看顾。
顾初禾被火情分了心,一时忘了宵禁之事,“秋娘,我错了…”
“人没事就好,东西找着了吗?”,秋娘提灯走近,这才发现她身旁还有一个少年。
虽说大承国男女之防不严,可入了夜还跟一个男子在外攀谈说笑,这事儿传到旁人耳中,只怕对顾初禾名声不利。
秋娘一把拉过了她,催促她赶紧回马车上去。
陆砚舟没有阻拦,只是默默朝着顾初禾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深谢她的救命之恩,也将这个“顾”字记在了心里。
回到马车上,顾初禾将事情原委道来,秋娘也承诺不会向顾明道夫妇提起此事。
天干物燥,明火易燃,本就频发灾情,况且今日城中四处都在燃烟火,点河灯,就连孩童的手中也提着各色各样的灯笼满城乱逛,大约是棋院的柴房不走运,沾上了一点火星子,就那么烧了起来。
就算是官府的人来了,火源也无从查起,店主只能自认倒霉,好在只有柴房化为灰烬,其他房屋未受影响,损失亦能承受。
陆砚舟失了住所,只好跟店主挤了一晚。
另一头,顾初禾赶在宵禁最后一刻回到家中,看见爹娘屋里烛火还亮着,便让秋娘抱妹妹先去休息,她想和爹娘说两句话再回房间。
窗外,顾初禾脚步轻缓,慢慢靠近父母房门,不想却在即将推门而入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有异…
舒映芳靠在丈夫肩头,小声抽泣:“距离祭祀大典的日子越近,我这心里就越是发慌,总觉得那些供烛会出事…”
“你我当初是无奈之举,意儿的病危在旦夕,做父母的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早亡。如今意儿服药两个月,已然好转许多,想来宫里那位确有神通,能请得动太医开方抓药,且行事周密。你放心,只要熬过祭祀大典,咱们一家再无忧虑了。”
顾明道这两个月也是度日如年,他和夫人一样忧思到不能入眠,可他身为一家之主,若是乱了阵脚,那顾家可就真的要垮了,因此他只能劝慰夫人放宽心,哪怕他也早已心乱如麻。
“可若是熬不过去呢,事情一旦败露,只有你我遭殃也就罢了,可两个女儿何其无辜,一想到孩子们,我便心如刀绞。”
舒映芳扶着桌角声泪俱下,将心中疑虑一一剖析。
“巫蛊之事关乎国运,关乎陛下的性命,若事发后,宫里的那位与我们撇清关系,将罪责全都推到咱们身上,我们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到时候就连分辩都不知如何开口,岂不死得冤枉。”
房门外,顾初禾听得云里雾里,只从爹娘言谈中察觉出顾家即将大祸临头。
她直接推门而入,震惊又疑惑地望着双亲:“阿爹,阿娘,到底出什么事了?什么宫里,什么巫蛊?”
5. 出逃
顾明道夫妇还以为孩子们早就睡下了,压根没留意到半掩的门缝外,长女已将祸事始末听了三五分去。
顾初禾一向伶俐,这时候改口谎称说笑,只会让她更加生疑,夫妇俩知道,瞒不住了。
对视一眼后,二人只好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明。
舒映芳从小案上拿起即将燃尽的一支供烛,翻了过来,露出底座,交到顾初禾的手中细看。
“这是什么字,我怎么不认得?”,顾初禾走到烛光下,细细看了底座隔热片下面刻着的咒文,可她看不懂。
“这似字非字的图形,是以毒虫的血液绘制,这便是巫蛊之术,传说可伤人性命。”
舒映芳怕她摸到咒文,被毒虫的血渍伤到,便赶紧把供烛收了回来。
“咱们顾家承接了天福寺为战场亡灵祭祀所用的器具,其中便包含这供烛,用作燃放长明灯…”
“阿娘,那这符咒上的字是什么意思,是要害谁?”,顾初禾本想用丝帕擦擦手,却忘记已经借给陆砚舟了。
舒映芳眸光黯淡,叹了声气,望着女儿道:“陛下。”
“什么?”,顾初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着爹娘的神情,又感觉这是真的。
她被吓得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撞到桌角。
“这可是死罪,到底是谁逼你们这么做的?是那个住持?”
“住持也是听命行事,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我们也不得而知。他很神秘,从未现身,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是宫里的人,我猜测…必是皇亲。”,顾明道经商多年,自然是有些智慧的,他通过枝叶末节,已然推算出幕后之人大概的身份。
顾初禾吓得腿软了,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皇亲?皇亲为何要害陛下,难道他想篡位?”
宫中皇亲众多,位高权重之人又手眼通天,将自己掩得严严实实。
天子之位本就人人觊觎,即便已经猜出有人想趁机篡位,也很难猜出那个人是谁。
“长明灯的走向无人能预料,若是供烛底座的符咒被有心人发现,咱们一家必死无疑,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赌,赌此事不败露…”,舒映芳已经两个月没有睡好了,如今距离祭祀大典更是只剩下两日,她心慌得厉害,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缓解头痛。
顾初禾闭了闭眼,再睁眼,透过窗户举头仰望天空,却只见乌云蔽月,此刻忐忑不安笼罩在心头…
“阿娘糊涂,长明灯有上万只,天下又能人异士甚多,这符咒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文字,有心之人捡去之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查到咱们顾家。”
她扶额叹息,只恨自己那日没有跟爹娘一起去见住持。若她在场,或许事情尚有转机,即便是尘埃落定,无法扭转乾坤,至少也能早有准备,总不似今天这般突然。
“宫里那位铁了心要害陛下,若陛下真的骤然驾崩,满朝文武岂不生疑,最终也还是会查到这供烛上来。”
她不能就这样看着顾家遭难,于是向父亲提议:“咱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销毁供烛,将库里存放的寻常香烛拿出来顶替,才能谋得一线生机。”
顾初禾乱了阵脚,全然忘了傍晚时分天福寺的僧人们已经来过顾家,将那些供烛拖走了。
即便供烛还在顾家,事情也没那么简单就能解决。
“偷天换日也无用,宫里那位若是发现咱们用的是普通香烛,一样会找上门来。意儿服用的汤药是他给的,病治好了,事却没办成,咱们一样是死,躲不过的。”,顾明道绕到女儿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初禾闻言垂下了眼眸,跌坐在凳子上,叹息道:“阿爹说的是,只怕从那位远亲说起天福寺灵验,有医方可治意儿喘症的那天起,咱们就已经一步步迈入圈套,进退两难了。”
此刻一家三口皆眉头紧锁,像是被判了刑一般恐惧压抑。
“禾儿,是爹娘对不起你,为了给意儿治病,竟要折上你的性命。”,舒映芳忍了两个月,此刻终于在女儿面前释放情绪,放声痛哭了出来。
顾初禾见状忙扑进她的怀里,红着眼给母亲拭泪,“阿娘,咱们是一家人,本就该同甘共苦,我不会怪你们的。”
顾初禾越是这样说,舒映芳就越是觉得愧疚于她。
她自幼聪颖懂事,小小年纪就能体谅爹娘的辛苦不易,自打妹妹出生以后,她干什么都想着给妹妹留一份。
爹娘忙碌的时候,是她哄着妹妹吃饭睡觉,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却乖巧地不叫人操一点心。
舒映芳时常想,生下这样好的女儿简直是来报恩的,便是千金万金她都不换。
可如今,形势所逼,不是她想强留女儿在身边就能做得到的。
她下定决心,对顾初禾道:“你和意儿逃走吧,趁着陛下还没来奉州,能跑多远跑多远。”
舒映芳握着女儿的手,虽满眼不舍,可这是唯一还能保命的办法了。
“你们隐姓埋名藏起来,记住,以后…你们就不姓顾了。”
“阿娘,我不走,我不能离开你们!”,顾初禾自出生起,就没和爹娘分开过,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即便带着妹妹逃出顾家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就算要走的话,咱们一起走。”
“禾儿,爹娘走不了了,我们若是不在,宫里那位一定生疑,到时候派人追杀,咱们一家四口可就都活不成了。”
舒映芳温柔地安抚着女儿,“只要我和你爹还在顾家,就能为你们姐妹多争得几日逃命的时间。”
“对对对,你阿娘说得对,禾儿,你们今天就走。”,顾明道也赞同妻子的说法,他是个生意人,从前求的是顾家富贵兴旺,如今他却只求女儿们平安。
“若是顾家侥幸逃过这回,到时候你们再回来就是。”
“我这就去给你们收拾行装,要多带些盘缠和衣裳,如今虽已是春日里,可早晚寒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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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要记得添衣保暖。”
临近分别,做母亲的总有嘱咐不完的话,一旦流落在外,肯定事事都不如在家舒坦,每日吃什么穿什么睡哪里,会不会遇见坏人都要担心。
姐妹俩年纪都不大,万一被人欺负怎么办…
舒映芳就是因为担心这些,才迟迟没有送走女儿们,整整拖了两个月的时间,可如今已是箭在悬弦上,不得不发了。
“禾儿,照顾好自己和妹妹,若我和你阿爹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你也不要想着替我们报仇,你们好好活着最要紧,记住了吗?”
顾初禾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她与父母感情深厚,危难之时怎能抛下他们,她抱住阿娘的腰,声泪俱下,“我不要和你们分开,要死一起死,我们来生还做一家人。”
“不可胡说,如今一切尚有变数,咱们不过是暂时分离以待来日,说不定过几天你们就能回来了,别想太多。”,顾明道自知凶多吉少,说这些话不过是哄女儿安心罢了。
他们没有惊动家仆,就连秋娘都没有告诉,一来是怕牵连他们,二来也是怕暴露顾初禾的行踪。
夫妻二人恨不能将整个家都塞进马车让女儿带走,棉被,冬衣,吃食,还有千两银票,珠宝首饰全都堆在车厢里,只留个狭小空间让孩子们坐着。
顾长意还在睡梦中,不知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被父亲抱上了马车。
“禾儿,你学过如何驭马的,不要害怕,只管朝前走就是,若一切风平浪静,爹娘便去各州郡张贴告示迎你们回来。可万一有什么变故,你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行事不要冲动,保命要紧。”,舒映芳担心了两个多月,此时真的到了危急时刻,她反而冷静沉着了下来。
马车前,她从发上取下一只金玉桂花簪,“锦州的珍姨你是见过的,我与她是金兰之交,你拿着这只发簪去找她,以我们的交情,她一定会收留你的。只是…要等到风波过去之后再去,以免恶人追杀,连累了她。”
顾初禾将发簪紧紧握在手里,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她看着父母不舍的眼神,沉沉地跪了下去,哽咽道:“禾儿明白,禾儿一定照顾好妹妹,爹娘你们也一定要平安无事,我和妹妹不能没有你们。”
说罢,朝着父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好孩子,快起来。”,顾明道夫妇也早已泣不成声,他们张开双臂环抱着女儿,真想时间永驻在这一刻。
可寅时将至,天都快亮了,再怎么依依不舍,也总要分别。
舒映芳将女儿推上马车,“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顾明道起手挥舞皮鞭拍打在马儿身上,纵然还有千百句话要说,他还是狠下心眼睁睁送走了女儿。
顾初禾坐在马车前一直回望父母,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马儿拐进右巷,再也看不见二老的身影…
夫妇二人相拥瘫坐在地上,望着女儿离去的马车捶胸痛哭。
6. 事发 两日后
两日后
祭祀大典如期而至,大承国天子赵昀驾临奉州。
除二皇子赵献因病卧榻不能远行,留在京城养身子,其余皇子皆随驾而来。
为睹圣颜,几乎全奉州城的百姓都聚集在天福寺外,将寺院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清晨时分,赵昀携诸皇子和大臣诵经跪佛,午膳用的是素斋,在天福寺的禅院休憩了半日,将于戌时亲手燃放长明灯。
住持圆修命僧人们将长明灯移至慧灵塔,此乃七层宝塔,传说塔尖还存放着首任住持的舍利子,一直护佑着天福寺香客不断。
白日里清晰可见的山峦树木,此刻隐入夜色之中。
戌时已到,赵昀与太子赵琛一前一后迈进慧灵塔,住持将长明灯分别奉送到两人手中。
就在住持用香烛引燃赵昀手中那盏长明灯之时,竟被一阵急促的呵停声打断。
“陛下,此长明灯有异,不可燃放啊!”
突然放声的是太常寺丞,也就是那位向顾家定购供烛的冯大人。
“陛下,臣有罪,还请陛下宽恕。”,冯大人当着百官和皇子的面,跪在慧灵塔下。
赵昀好歹做了十几年的皇帝,什么惊奇险事都经历过,无论这灯有什么蹊跷,他都能临危不乱,只蹙眉问道:“此灯有何异常?”
冯大人的额头狠狠在地上磕出了一块血印,颤着嗓音答话道:“回禀陛下,此供烛的底座刻有符咒,可使战死沙场的近万名将士魂魄不宁,怨气聚结反噬陛下,此乃巫术!”
阶下众臣闻之交头接耳,震惊不已…
“什么…这可是要弑君啊!”
“前朝便是亡于巫蛊,因此本朝严禁邪术,陛下更是痛恨至极,究竟是谁人如此大胆!”
赵昀将长明灯交到贴身的吴内监手中,命其查验。
没一会儿,吴内监拆下蜡烛,烛底的符咒显出,果真如冯大人所言,有人在供烛中做了手脚。
“你自请有罪,想必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那么这蛊术是你一人谋划?还是受人指使,另有主谋?”,赵昀冷眼扫视了一圈阶下的大臣,只一眼便令众人噤若寒蝉,寺中僧人也面面相觑惶恐不安。
“陛下,罪臣,罪臣…是奉太子之命。”
冯大人伏地浑身颤抖,后背已然汗湿。
“太子殿下不满您在位数年多番打压,只想早日登基称帝,因此罔顾人伦,设下此计,意图谋害陛下啊!”
赵昀为历练太子,让太子亲率大军在外征战五个月,京城内外早有传闻,说太子不满陛下搓磨锤炼,父子二人早已离心。
可太子在战场吃尽了苦头,也未有过半句怨言,他深知父皇的慈爱之心,是想让他在军中树立威信,他从来没有误会过。
这些传闻空穴来风,分明是有人预谋加害。
“父皇,儿臣没有。”
赵琛无辜,双膝跪地伏在父皇面前为自己申诉。
“儿臣于半月前刚刚回朝,哪里能未卜先知,在两个月前将什么符咒藏于烛中啊,望父皇明鉴。”
赵琛性子刚直,不会文人的那些拐弯抹角隐喻委婉,又不如几位皇弟会撒娇嘴甜,自小就在言语上吃亏不少。
如今面对言官构陷,更是无从辩起,只能大喊冤枉。
“去岁冬至之际,陛下就已有意为战死的亡灵超度,只是碍于年关将近诸事繁多,才延至今日。凡是在京的官员,皆知陛下心意,就连天福寺也在此之前早早做好了准备。”,冯大人早知太子会这么说,他两眼一转,又道出一件对太子不利的秘事。
“太子虽远在战场,可皇后娘娘耳目灵通,于两个月前书写了密信送至前线,太子,您敢说这些时日以来,与宫中毫无书信来往吗?”
皇后慕氏,十六岁那年被先帝赐婚给赵昀,如今已二十余载。
天家夫妇与寻常百姓不同,慕氏背后的母族牵动着整个朝堂。
帝后多年来面和心不和,就连太子也是慕氏族人逼着赵昀立下的,他疼爱太子,但不愿受人掣肘,因此常常冷落慕氏。
若说太子是否有弑君弑父之心犹未可知,那慕氏一族欲扶太子早日登上皇位之意便是昭然若揭。
赵昀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了慕氏身上,他的语气仿若寒潭,上挑的眼角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皇后,你与太子是否私下传递密信?”
在天子怀疑的目光下,慕氏背上冷汗涔涔,她心中一凛,忙伏地叩首,声音微微颤抖:“陛下,臣妾的确给太子写过书信,但信中并未提及祭祀之事啊!”
慕氏的确心中有鬼,可今日之事实属冤枉,她不知如何才能消除这份猜忌,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大气都不敢喘。
天子的眼神逐渐锐利,幽暗中透着令人胆寒的气息,下令道:“来人,将所有供烛捣毁,查看底座是否刻有符咒。”
一众侍卫得令之后,从百官手中夺过长明灯,暴力拆开后将供烛砸碎露出底座。
那些异形文字一一展露在众人面前,侍卫回禀道:“陛下,确有。”
眼见为实,赵昀就算信任太子,此刻也无心继续祭祀大典了,他气愤地拂袖而去,“回宫!”
筹备了那么多日的祭祀大典突然取消,天福寺外的百姓议论纷纷,风言风语愈传愈烈。
顾宅
顾明道夫妇在院中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长明灯升空,正疑惑之际,一名黑衣男子破门而入,手中还执着一把利剑。
“前厅后院空无一人,二位倒是神机妙算,早早就将家仆遣散了,想必是知道我的来意。”
黑衣男子环视四周,扯动嘴角哼笑一声,“还真是胆大啊,既然知道我会来杀你们,竟然不逃。”
顾明道将妻子护在怀里,微弱的灯光下,他看清了男子的脸,竟是那日在天福寺领他们去见住持的僧人,净尘师傅。
“祭祀大典并未举行,巫蛊之术也还未败露,为何你要来杀我们灭口?”,舒映芳不解地问道。
“念在你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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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二人辛苦一场的份上,我就让你们死的明白些。”,净尘将利剑举在胸前,两指轻弹,清亮脆响乍起。
“主人的目的可从来都不是用巫术这等虚妄之事加害陛下,而是为了借此事祸水东引。”
“二位还不知道吧?太子殿下和皇后被人揭发,此次巫蛊事件是他们所为。”
一轮冷月高悬天际,洒下森冷的银辉。
寒风呼啸而过,如鬼哭狼嚎。
顾明道夫妇不禁打了个冷颤。
“皇后和太子?这…”,舒映芳双眸转动,总算讲此事的来龙去脉理了个清楚。
“我明白了,原来你背后的主人,是想将太子拉下马,故意设计栽赃陷害。你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诅咒陛下暴毙,而是想让陛下疑心太子。”
净尘不紧不慢地说道:“巫蛊不过是民间邪术,陛下从来不信,可他最恨有人用此事争宠夺位。”
顾明道直到此刻才明白,他们是被人利用,搅进了一场夺嫡之争。
“陛下真的信了这件事是太子所为?”
“半信半疑,但是很快他就会全信了。”,净尘挑剑抵着顾明道的脖子,从怀中掏出一份伪造的信件。
“因为只要你二人畏罪自尽,死无对证,就坐实了太子的阴谋,这封书信,便是你们往来的证据。”
舒映芳接过信件草草看了几眼,信上写着太子命令他们夫妇在供烛里做手脚,书信落款还有太子的印章。
“果然缜密,就连做戏都要做全套,你背后的那个主人究竟是谁?”
“这个嘛,您此生怕是无从得知了。”,聊了这么久,净尘才察觉出哪里顾初禾姐妹迟迟没有现身。
他轻笑道:“原来如此,你们这是为两个女儿争取逃命的时间…真是舐犊情深啊。”
“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的两个女儿,她们还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您不是出家人吗,求您慈悲!”,舒映芳别无所求,沦为夺嫡之争的牺牲品她认了,顾家多年来积攒下的家业付之一炬也无所谓,唯有孩子是她此生最大的牵挂。
她直直跪了下去,卑微地拽着净尘的衣摆,祈求他存有一丝怜悯之心。
顾明道与妻子一样,除了天地祖宗没跪过别人的他,此刻也对着仇人三拜九叩。
“二位,上路吧,我可得赶在官兵来羁押你们之前,先解决了你们,才好向上头交代。”
净尘似有动容,但也没明说答不答应他们的请求,他蹲下身,取出两瓶毒药放在夫妇二人手里。
“放心,这药快得很,一眨眼的功夫,不会让你们受罪。”
院中,一棵干枯的老槐树孤独地立着,扭曲的枝干仿若恶鬼的利爪,伸向夜空。
枝头,一只乌鸦缩着身子,羽毛在冷风中凌乱,时不时发出几声沙哑的“呱呱”叫声,更添几分阴森。
半盏茶后,夫妇俩相拥倒地,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净尘将伪造的书信揣进顾明道的袖口,转身消失于夜幕。
7. 新帝 三日后
三日后
顾家参与巫蛊弑君之事,传遍坊间。
据传夫妇二人的尸身已被官兵拖走,就连墓葬何处都不知道,已经逃到奉州城外的顾初禾听闻此事悲痛欲绝。
顾长意几日没见到父母了,夜夜哭闹着要回去,买多少糖人都哄不住她。
尽管装着满车的钱帛也不敢花,店铺掌柜一看她们年纪小,都以为是从哪儿偷来的钱财,次次都要报官。
客栈要查验她们的户籍,可身为罪人之女,又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在一处破庙里,姐妹俩相依为命。
宫中,议事殿
太子和皇后被分别圈禁,赵琛在战场杀敌归来,本就病体未愈,如今被百官误解,被父皇猜疑,他颇感伤怀,病得更重了,现下已卧床不起。
冯大人早与巫师串通,巫师被捕后,当着陛下的面招供,声称:“一年前,皇四子赵安骤然离世,也是皇后命小人行巫蛊之术施咒而亡…”
而皇后无言可辩,此事确是真的,只是太子并不知情。
“陛下,老四的死是我做的。”
慕氏深知自己不得宠爱,狡辩亦是无用,杀死皇四子之事她不认也得认。
“可此番祭奠将士亡灵的蛊术与臣妾无关,若是我做的,为何不做得隐蔽一些,将符咒藏于长明灯中,极其容易被发现,难道我这么蠢?太子更是刚刚回朝,他自己身上还有伤,哪有心力布署这些。”
龙椅上,赵昀深感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绵软无力,下旨:“皇后慕氏残害皇嗣,即日起废为庶人,押入冷宫。”
说完便又垂下头,似被无形的压力压得抬不起身,“至于太子…”
话音未落,议事殿外,太子身边的内监被台阶绊倒,跪趴在地上哭着奏报:“陛下!太子…太子薨了…”
太子到底还没有被废,内监宫女闻之纷纷跪地掩面而泣,皇后更是如天塌般死心,彻底晕厥过去。
太子之师窦太傅携皇七子赵嘉前来求情,还未能面圣,便听闻太子薨逝,二人捶胸顿足,只恨来晚一步。
为了皇家颜面,赵昀依窦太傅所请,依旧以太子仪制下葬赵琛,并追封其谥号为恭吉。
恭吉太子出殡那日,皇后疯了,在冷宫抱着枕头赤足狂奔。
半年后
东宫之位空悬,朝局动荡不定,为稳民心,赵昀在百官的请求下,立二皇子赵献为新太子。
赵献之母是贵妃,出身尊贵。
自恭吉太子薨后,他时常以兄长的身份欺压其他皇弟,嚣张跋扈。
皇七子赵嘉的生母难产而亡,十六年前刚出生便交由皇后抚养,如今恭吉太子已逝,皇后被锁冷宫,他常常受到新太子的羞辱,不知该何去何从。
幸而他身边还有一位自幼一同长大的伴读相随,压抑沉闷的皇宫里,也算还有个能说得上话的知己。
仁惠殿
赵嘉从习武场回来,看见知己从宫外带进来的食盒,脸上的阴霾尽散。
他绽出笑颜,朝着知己走去,“砚舟,等急了吧?”
陆砚舟提着食盒,微微躬身行礼。
“七殿下。”
“哎呀,不是都说了嘛,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唤我敏德。”
赵嘉行七,字敏德,除父皇母后外,只有陆砚舟可以唤他敏德,就连已逝的太子哥哥都不行。
陆砚舟之前跟顾初禾提起的贵夫人就是皇后,那个给了他二十两安葬父亲的大公子,便是恭吉太子。
他的母亲是赵嘉的乳娘,也是皇后的贴身侍婢。
四岁那年,他就进宫伴读在赵嘉身旁,亲如兄弟。
陆砚舟父亲死后,他出宫待了半年,赵嘉没有一日不盼着他早日回来。
本来陆砚舟还打算再在民间漂泊一阵,直到听闻巫蛊之事,他担心皇后和太子,便提早回宫了。
只可惜,他晚了一步,等他到宫里的时候,就连恭吉太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二人面对面席地而坐,共享一盒糕饼。
“先太子的品行有目共睹,巫蛊之事绝不可能是他做的,此事疑点重重大有文章。太子骤然病逝床榻,显然是有人等不及了。”
陆砚舟至今还是不愿相信恭吉太子意图弑君,无论外头风言风语传得多么夸张,他始终坚信此案存疑。
说句僭越的话,他在心里早就将恭吉太子,视为兄长一般敬爱了。
赵嘉闻言,忙捂住他的嘴:“这是在宫里,到处都是旁人的耳目眼线,说话可要谨慎些。况且,如今的新太子已是二哥,切莫犯了禁忌,可别唤错了人。”
“新太子…无德无良的太子,如何能服众。”
陆砚舟心中憋着一口气无处宣泄,本以为仁惠殿是赵嘉的地盘,他们说话能自在些,不想殿中的宫女内监都被新太子换了一批,说起话来更加不能畅快了。
他压低了声音,蹙眉提议道:“敏德,宫中气象污浊,朝堂混乱一片,你背后无人撑腰,若是再待下去,只怕下场犹如先太子。不如,你去向陛下请旨去封地吧,我亦随你一起,远离这些是非。”
“你说的是,我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想,我曾被皇后娘娘抚养多年,二哥因此视我为眼中钉,宫中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赵嘉将最后一块糕饼丢入口中,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点点头笑道:“也罢,宫外自在随心,你我只管畅游天下,这皇位就交由他们争去吧。”
次日一早,赵嘉便向父皇提出自请去封地。
这样的请求,无异于昭告天下,他无心争夺皇位。
可赵昀并没有同意,还让赵嘉留下,父子俩秘密谈话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加封赵嘉为敏亲王,不仅赐了府宅,还为他选定了两朝老臣佟公的女儿为王妃。
陆砚舟怎么都没料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可他想明白了这件事背后的用意。
陛下必然是听闻新太子残暴无德,便起了废储之心,欲改立赵嘉为东宫新主。
果然,此猜想在一年后得到了印证。
陛下深夜下旨将太子赵献缉拿下狱,废了他的储君之位,连同他的母妃也一起废黜。
此后,皇七子敏亲王赵嘉入主东宫,陆砚舟被封为太子亲卫军统领,可自由出入皇宫内外,替太子办差。
赵嘉仁善勤恳,不似赵献般狂妄无度,百官欣慰敬服,就连慕氏一族也对他极其拥戴,只因他曾养在皇后膝下,立他为太子,总好过其余皇子。
江山有继,赵昀却重病缠身。
祐宁十六年,天子赵昀于议事殿吐血驾崩。
新帝赵嘉登基,改年号为奉启,太子妃佟氏册立为后,陆砚舟升任殿前指挥使。
时过境迁,新帝登基。
在外流落了一年半的顾初禾仍旧不敢松懈,她在破庙里藏着,平时无事压根也不敢去城中,生怕被人识出。
她白天带着妹妹用弹弓射兔,下河叉鱼,上山摘野菜,夜里还要防着官兵来追捕,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直到这一日,妹妹顾长意喘疾复发,为了给妹妹治病,她才迈出了深山。
原本顾长意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家中突发变故,断了汤药又漂泊在外,吃住都很艰难,再好的身子也扛不住了。
顾初禾换了一身少年男子装束,来到医馆求药。
如今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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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安兴泰,边关也无战事,新帝登基后下令不允许权贵囤积药物,因此百姓也能以正常价格买到救命的药材了,只是顾初禾久居深山并不知情。
大夫看了一眼药方,捋着胡须对顾初禾道:“小公子,你这出手也太阔绰了。新帝仁厚爱民,为了让百姓们都有药可医,无论是什么名贵的药材,如今都能以低价买到了,你这药方至多也只需二十两。”
说着,大夫亲自去给她抓药了,顾初禾恍惚着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初这些药别说是二十两了,就是二百两都不一定能买到,看来京里的那些权贵怕新帝动怒,已将府中存压的药材都低价回售给药商们了。
药材多了,病人少了,价钱自然就低廉了下来。
直到药包抓在她手上,她才信了这是真的。
出了医馆,满街的百姓都在夸赞新帝的仁德宽厚,只有顾初禾还像活在梦里。
先帝驾崩,如今也没人再提当年的巫蛊之事了。
她心想,或许真的已经风平浪静,便决定听母亲的建议,去锦州投奔珍姨。
顾长意也渐渐大了,若一直在破庙里住着,只怕耽误了她。
若珍姨愿意收留她们,给顾长意找个学堂念书识字,那她也愿意将身上所有的钱帛珠宝都赠给珍姨。
锦州路途遥远,顾初禾从前虽然陪母亲去过几次,可每次都是走走歇歇,边玩边赶路,并且是由车夫驾马赶车的。
现在她要一个人带着妹妹,仅靠问路前往锦州,犹如瞎子过河,摸不着边。
八月盛暑,日头高悬。
喂完了药,顾初禾哄妹妹睡着后,又细心给她的肚皮盖上了薄被。
破庙陈旧不堪,蛛网横七竖八,尘土厚积,佛像缺胳膊少腿。
知了在枝头不知疲倦地嘶鸣,声音尖锐又聒噪,仿佛也在宣泄着对这酷热的不满。
顾初禾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破布,驱赶那成群的蚊子,望着这破败的庙宇和恶劣的环境,满心无奈与疲惫,终是落下泪来。
这一年半的风餐露宿,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或许是因为心中的那个执念,她想要查出巫蛊案的幕后黑手是谁,替父母报仇。
自从得知了天福寺住持的真面目后,她再也不信什么善因善果了,也不信真的有神灵存在,若真有…她的父母也不会惨死。
在这破庙住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跪拜过神佛,尽管日日都在佛像下吃住,她也没有忌过口,该吃肉吃肉。
可今日,她做出决定,即将动身去锦州。
临行前,她打算再给神灵最后一次机会。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佛前,双手合十,跪在地上祈愿:“若这世上真有救苦救难的菩萨,那我求您,让我的父母早入轮回莫要受苦,也求您,护佑意儿健康平安,旧疾早愈,只要您做到这两件事,从此以后我烧香拜佛,一世敬您。”
次日天一亮,顾初禾到河边将布沾湿,把破庙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只要是能够得着的神像全都擦得干干净净,还从山里摘来了鲜果奉在佛前。
“姐姐,我们要去哪儿?”,顾长意见她将所有行李都搬上了马车,就知道她们即将要离开了。
顾初禾俯下身,用力将妹妹抱上马车,笑着说道:“去…给我们找个家。”
“家?”
顾长意年幼离家,这一年半里只跟姐姐朝夕相处,现在让她回忆顾宅,回忆父母,她脑海里就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她还以为,这个破庙,就是她们的家。
“坐稳了,我们上路啦。”,顾初禾为免暴露身份,一直将男装穿在身上,这些天竟也穿习惯了。
8. 投奔
锦州之路,如她料想,的确山高路远。
她们是八月中旬动身的,赶到锦州城时已经是九月初了。
好在进了城,她就想起了去往珍姨家的路该怎么走,再也不用向路人问询。
午时
顾初禾将马车停在槐桃巷陈宅门前,在敲门之前,她还用帕子给自己和妹妹擦了把脸。
毕竟是登门拜访,总不好太过邋遢惹人嫌弃。
她向前一步,叩响门板。
不一会儿的功夫,宅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吱呀”的声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顾初禾眼前。
“珍姨…”,顾初禾强忍泪水,瞧见珍姨的发上插着与她阿娘一样的金玉桂花簪,便知道她没有忘记至交好友。
果然,珍娘一眼就认出了她,眼神中充满慈爱与惊喜,“禾儿,是你!”
“是我,珍姨,我可算找到你了。”,顾初禾哽咽着,低下头将妹妹推上前来,“这是意儿。”
“意儿,快叫人,这就是我一直与你说的珍姨。”
顾长意身子弱,自打她出生后,舒映芳就没带她出过远门,也没来过锦州,因此她并不认得珍娘。
她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后,稚声稚气地唤了声,“珍姨。”
“都这么大了。”,珍娘见她们姐妹衣衫又脏又旧,脸上又一点血色都没有,知道她们肯定吃了不少苦,这一路赶过来,更是千难万险。
她心疼地冲上前,抱住两个孩子,泪如雨下。
“好孩子,你们受苦了。”
这陈宅是珍娘夫家的房子,她本家姓肖,原也是奉州人,婚后丈夫来锦州做生意,便搬迁了过来。
珍娘帮她们把马车牵到了后院,又让厨娘做了一桌子好菜,亲自烧水给姐妹俩洗澡更衣。
在外漂泊这么久,顾初禾终于有了一点家的感觉,此刻紧绷的心弦渐渐松懈下来。
洗完澡,来到前厅用餐。
珍娘给顾长意喂饭,擦嘴,温柔又耐心,就像亲生母亲一样。
顾初禾心想,若有珍娘这般慈爱的人抚育妹妹长大,也算弥补了妹妹没有父母的缺憾。
“珍姨,此番前来,我有个不情之请。”,顾初禾思虑再三,还是艰难开口了,“意儿年幼,正是读书的时候,我虽上过几年学,可终究不似先生博学广知,只怕教导不好她…所以,我想请珍姨收留意儿做义女,为她找一个好学堂好先生,教她识字做人,若这般,我也不算辜负了阿娘的嘱托。”
她虽开了口,但只替妹妹求了未来,并没有说自己以后怎么办。
她怕自己要的太多,让珍姨为难,更怕自己的要求太过,惹人厌烦。
“您放心,意儿读书所需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来承担,只求您收留她,为她安一个户籍。”
珍娘闻言,不免心疼她的懂事和谨慎,握着她的手,温声道:“禾儿,你虽不是我亲生,可我和你母亲是自幼的交情。在我面前,你不用这般低声下气小心谨慎,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会将你和意儿视作亲生骨肉般疼爱。”
“珍姨…”,顾初禾感动落泪。
“好孩子,快吃饭。”,珍娘抚了抚她的头,笑着说:“吃完饭我就带你们去办新户籍,咱们这一片的保正和保长与我相熟,只要稍作通融,不出十日就能办好。”
“真的吗,那太好了。”
“对了,珍姨,我在想…虽然巫蛊之事已鲜少被人提起,可我毕竟曾在奉州生活多年,万一被同乡认出来,只怕会给你添麻烦。”
顾初禾思虑再三,提议道:“意儿年幼,见过她的人不多,给她办女户没问题,至于我…要不想法子给我办成男户吧,这样的话,除了验身,一般人看了户籍上的性别,也就不再生疑了。”
“这法子是不错,可是你毕竟是女儿身,若落了男户,以后可怎么婚嫁呢?”,珍娘想得长远,为她以后考虑,觉得这样安排不妥。
可顾初禾坚持,“先不管那么多了,还是保住性命要紧。”
“也罢,那就听你的。”
饭吃得差不多了,顾初禾才想起来问:“珍姨,我来了这大半日,怎么不见荀叔?”
“哦,你荀叔有桩买卖要做,去了外乡,还得些日子才会能回来呢。不必管他,你们只需在这里吃好睡好就成。”,珍娘提到丈夫的一瞬,脸色就变了,似有难处,却不愿多谈。
不得不说,在陈家的日子比破庙好过多了,姐妹俩再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用担心雨水淹没了床铺,仅在珍娘身边十日,就已经胖了一圈儿。
今日一早,珍娘就去领籍书了,她给保正塞了不少银钱,办起事来就是爽快。
珍娘婚后育有一女一子,长女陈馨蕙已于去年出嫁,幼子陈楚蕴,今年刚十一岁,还在读书常住学堂,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顾初禾为妹妹穿上了新衣,准备欢欢喜喜地迎接新生的日子。
她心想,既然已经住进了陈家,那自然要有福同享,马车上那些珠宝钱帛,也是时候该交给珍姨一并管理了。
她从车上捧下一箱珠钗首饰,刚搬到珍姨的屋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焦急匆忙的脚步声。
“珍姨。”,她下意识地以为是珍姨回来了,可回身看见的,却是珍姨的丈夫陈荀。
陈荀怒不可遏的神情,吓到了顾初禾。
“荀叔,我…”
还未等顾初禾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儿,陈荀忽然像疯了一样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尖骂道:“死丫头,你个讨命鬼,你爹娘死了,就跑来祸害我们陈家,安的什么心呢你!?”
爹娘的死,必将是她一生之痛,陈荀当着她的面提这件事,更是令她心如刀绞。
可是为了能找到个落脚地,为了妹妹以后的生活能有保障,她只能忍下痛楚,好声好气地赔笑道:“不是,荀叔,我和珍姨…”
“闭嘴,你赶紧给我滚,可别让我们家沾上晦气!”
陈荀凶神恶煞,不由分说直接将顾初禾推倒在地,就连她手中的首饰盒也摔了出去。
幸好里面装的不是玉镯等物,否则这一摔肯定全都碎了。
而陈荀在看到一地珠宝后,神色骤变,两眼放光。
顾初禾从他的眼中只能看到两个字:“贪婪。”
“住手!”,珍娘从外头回来,欢喜地捏着两张新办的籍书,准备和顾初禾分享喜悦。
可她刚进到后院,便看见丈夫凶悍的一面。
她急忙跑过去护住顾初禾,并将她扶起了来,心疼地问她有没有受伤。
“你这是干什么,禾儿失了双亲,是信任我,才来投奔于我,我已决定收留她们姐妹,你怎能随意赶她们走!”
珍娘张开双臂,挡在顾初禾的面前,又被陈荀一把推开。
“你个贱妇疯了是吗?顾氏夫妇与巫蛊之事牵连甚深,若是咱们收留了她们姐妹俩,必然会祸及你我。”
明哲保身本是人之常情,若陈家为难,顾初禾也不会死皮赖脸的留下,可陈荀出口伤人,毫不顾及往日交情,对友人的女儿推搡辱骂,实在可恶。
“他们夫妻二人顽固耿直,许是得罪了朝中的哪位权贵也不自知,才会在深夜惨遭灭口。虽说这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可这一年多里一点也不太平,偶有官兵挨家挨户查验生人,想必就是在找她们呢。咱们不到官府去检举她们还活着,已是仁至义尽,算对得起顾家了,可别再引火上身。”
陈荀步步紧逼,说什么都不肯收留姐妹俩。
见珍娘一直护着顾初禾,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怕下一刻就要动手打人了。
“你若是心软,可曾想过她妹妹那是个病秧子,药罐子,得花多少钱才能养得活呀?等她们长大成人,是否还要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送出门?你我哪有这么多钱财!”
“可映芳是我的至交好友,这两个孩子是她的血脉,难道我要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她们露宿街头吗?”,珍娘重情义,尽管陈荀如此说,她也还是坚持要留下好友之女。
陈荀闻之并没有动容,反倒双眼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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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眯起,像是两道寒光凛冽的利刃。
“贱妇,我好话歹话与你说尽了,你却还是执迷不悟,真是欠收拾!”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手臂亦高高扬起,掌心快速落下,重重地扇在了珍娘的脸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珍娘毫无防备,脚步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逐渐传来,惊愕与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眼眶也跟着泛红。
这一掌不仅扇痛了珍娘,就连顾初禾也被吓到了。
她的父母多年来恩爱和敬,从未吵架斗嘴过,掌掴这种狠戾无德之事更是闻所未闻。
“住手,不要打珍姨!我们走就是!”,顾初禾心疼地抱着珍姨,看见脸上瞬间浮现出鲜明的红印,更是万分自责。
“珍姨,我和意儿承蒙你的大恩,过了这些天舒心的日子已经足够了,这里毕竟是陈家,他说得对,我们姐妹俩若是一直住下去,只怕会连累你…”
珍娘用力拉住顾初禾,眼中噙泪:“禾儿,禾儿,你别冲动,不能走,容我和你荀叔再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顾初禾与珍娘对话,又被陈荀呵止。
原本顾初禾想着好聚好散,心里有许多话都不打算说了,可陈荀一而再地对她展现恶意,那她也没必要给对方留什么情面了。
“荀叔,当初蕙儿姐姐与那已有妻室的何公子私奔,致使名声受损,是我阿娘不远千里送来银钱打点了何家人压下此事,这才有姐姐如今高嫁别家的好日子。”
顾初禾脊背挺直,目光如炬,她微微仰起头,毫无惧色地直视着陈荀。
“若我阿娘当时也选择明哲保身,坐视不理,那么蕙儿姐姐就只有嫁给何公子做妾这一条路可走了。”
她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声音清脆而坚定地细数着顾家对陈家多年来的恩情。
“我阿娘从不奢求你知恩图报,不图你谢她慷慨相助,还一直教导我和意儿要敬重珍姨和你,阿娘每每得了好东西,都会遣人送一半到你们陈家。”
她将珍姨护在身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由下至上白了陈荀一眼。
“就连你住的这个宅子,也是我爹娘借钱给你修缮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至今还没还这笔账呢!他们多年来的诚心相待,却换来你的袖手旁观狼心狗肺,我真替他们不值!”
顾初禾虽年纪小,却底气十足,将陈荀无情无义,自私懦弱的低劣品行一一揭开袒露无余。
可陈荀闻言恼羞成怒,不仅不觉得愧对顾家,竟还想出手伤人。
而顾初禾早看出他是个嘴上说不过,便只想用拳头和力气欺压弱小的废物,她一个闪身,躲过了陈荀的攻击。
他常年饮酒寻欢作乐,导致反应迟钝,行动也变得迟缓,身体前倾踉跄了一下,竟自己撞到了门柱。
顾初禾懒得再跟他废话,蹲下身捡起那些珠宝,交到珍娘的手里。
“珍姨,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们的照顾,四处奔波帮我和意儿办下了新的籍书,这些礼物请你收下,聊表我的心意。”
“禾儿,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我为你们做那些事都是心甘情愿的,都是应该的。”,珍娘不是重利之人,反手将珠宝盒推了回去,“快快收回去,莫要再说这么见外的话。”
珍娘推辞,可陈荀是个不要脸的,方才他对顾初禾口出恶言,嘴脸恶毒,现在竟然厚颜无耻地走到顾初禾面前,伸手想要这箱珠宝。
“凭什么不要,她们姐妹在咱家白吃白住了十天,难道分文不取?就是咱们该拿的!”
“这是我对珍姨的心意,和你有什么关系?”,顾初禾一把夺了回来,冷笑道:“你越是想要,我偏不给!”
她将珠宝盒抱在怀里,陈荀总不好光天化日强行掠夺。
“珍姨,我们后会有期,你保重好身体。”
说罢,她直接转身回屋拉上顾长意上了马车。
珍娘哭得撕心裂肺,却被陈荀死死拉着,就连送她们出门都不允许。
9. 京城
顾初禾带着妹妹在城中待了一天,买了些吃食,又置办了几件成衣。
如今她有了新的籍书,住客栈也不用担心被人识破身份了,换上一身男装,旁人只以为是哪家小公子不学无术,带着妹妹偷跑出来玩耍呢。
那陈荀仗着前两年生意不错攒了点家底,与城中一些纨绔时常聚在一起喝花酒,若不是珍姨操持着家务,陈家早就倒了。
现如今陈荀又频繁出入赌场,只怕那点子家底也被他浪得差不多了。
珍姨的手头也不宽裕,还费心给她们姐妹裁制新衣,办籍书也塞了不少好处,恐怕如今更是拮据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担心珍姨,决定趁天黑时再去一趟陈家,将珠宝盒送过去。
只要藏得好,陈荀也不会发现,这样珍姨也有些悌己钱傍身。
天刚擦黑
城西裁缝铺的花掌柜肘弯挎着一个包袱,叩响了陈家的大门。
珍娘以为是顾初禾她们回来了,一听见动静就从屋子跑了出来,亲自来开门。
“花掌柜,你怎么来了?”,见来者不是顾初禾,珍娘难掩失落。
门里,陈荀喝了酒,正躺在树下的藤椅上摇着蒲扇。
两人的对话声惊动了他,也凑到跟前来问道:“谁呀!?”
花掌柜的指尖轻捏了捏珍娘的手臂,笑着道:“娘子忘了?前些日子你说要寻些好的花样做鞋,等绣好了送去给你家蕙姐儿,这不,鞋样子我找出来了,今儿特意给你送了来。”
陈荀听闻是裁缝铺来送鞋样子,且是为了他女儿绣的,便摆摆手又回藤椅上躺下了。
可珍娘接过包袱只觉得沉甸甸的,最底下一层还叮啷作响,加上花掌柜拼命给她眨眼睛,便知道这是顾初禾的意思。
“得了,东西也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花掌柜不便久留,又给她使了个眼色,就匆匆离开了。
珍娘小心护着包袱回到屋里,烛光下,她摊开包袱,看见鞋样的下面铺着一层珠宝,还有一封信。
信上写道:“珍姨,我与意儿已找到落脚处,好生住下了。您不必为我们担心,这些心意您千万藏好,若来日有机会,我再回来看您,望您珍重自身,切莫牵念。”
还没看完,珍娘就已泪如雨下,泪水打湿了信件和珠宝。
她内心自责,觉得自己愧对舒映芳,更担心顾初禾姐妹的安危。
院外
顾初禾爬到了陈家院墙旁边的草垛上,看见陈荀悠闲地躺在树下,还哼着小曲儿。
她想为自己和珍姨出口恶气,便掏出弹弓,对准了树上的马蜂窝,两指一松,悬挂在树叉上的蜂群落地,刹那间围绕着陈荀乱舞。
陈荀惊恐地挥舞着双手,试图赶走马蜂,可这一举动却更加激起马蜂的斗志,齐齐的朝着他的脸和脖子,还有手臂疯狂地蛰去。
他一边惨叫,一边在原地拼命打转,没一会儿就被蛰得满脸包,像个发了酵的馒头。
他慌不择路,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眼泪鼻涕一股脑地流了出来。
顾初禾见他那凄惨不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笑得前仰后合,心里那口恶气总算是出了。
因怕被人发现,虽热闹还没看完,也只得恋恋不舍地先离开了。
城西裁缝铺
顾初禾比花掌柜晚了一步到店里,刚进门她就朝着花掌柜行了一礼。
“多谢花掌柜替我跑这一腿,有劳了。”,顾初禾故意压低嗓音,学着男人们的声线说话。
花掌柜掩面一笑,牵着顾长意到她面前:“小公子太客气了,您在我店里买了那么多衣裳,跑个腿儿算什么。”
花掌柜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见过的客人多如牛毛,可从来还没接待过像顾初禾这样的青稚羞涩“少年”,因此生了几分调弄之心。
她一袭红色罗裙,腰肢如柳,莲步轻移,纤细修长的玉手轻抚顾初禾的脸颊,顺着下颌又向下,即将触及顾初禾微微隆起的柔软弹嫩。
顾初禾自知再不躲开的话,自己就要暴露身份了,她局促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连忙从腰间抽出折扇,紧张地挡在身前。
“花掌柜,天色不早了,我与妹妹都已困倦,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连忙拉着顾长意跑出了裁缝铺,脚下没当心,还险些摔了一跤。
她逃也似的在街头飞奔,直到拐了七八道弯,才扶着墙大口喘气,可怜小长意腿都快跑断了。
“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呀?”
顾初禾缓了缓,蹲下身抚着妹妹的脸庞,心疼又宠爱地说道:“去京城,姐姐带你去吃全天下最好吃的糕饼。”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越是靠近皇城,就越是令人意想不到,顾初禾心想,不如就去京城藏身。
顾家经商多年,不说富甲一方,好歹也算是在奉州有头有脸的人家,积攒下了不少家底。
逃亡的那一夜,舒映芳将能装的东西都装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这一车的财帛珠宝,只要稍微俭省些,就是在京城买个小宅子,剩下的钱都足够她们姐妹俩过一辈子的了。
顾初禾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握着陆砚舟送给她的折扇,不知他当初的诺言是否还作数。
若她前去投奔,不知陆砚舟会否愿意帮她藏身京城,可转念一想,还是罢了。
倘若她的身份暴露,岂非害了他。
马车缓缓驶入城中…
宽阔平整的街道,是由青石板铺就,被往来的车马和行人打磨得光滑。
街道两旁,上百家店铺林立,招牌高悬,琳琅满目,她与妹妹看得目不暇接,心中满是震撼。
奉州城迎接先帝圣驾的那几日,已是她见过的最繁华的景象,可是与京城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更何况,这还只是京城的其中一条街道,并非皇宫外的天道御街。
再往前走,一座气派的酒楼映入眼帘,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大门敞开着,伙计们热情地招呼着客人,酒香菜香飘散出来,令人垂涎欲滴。
连日赶路,顾初禾一直想着带妹妹好好泡个澡,吃顿像样的饭菜。
看着这酒楼里客人迎来送往,想必口味绝佳,她没多犹豫,与顾长意直接迈进了这百味楼。
大堂内,刚好有一空桌,姐妹俩便坐了下来,顾初禾让伙计上几道店里特色的菜,再加一壶消暑的酸梅汤就是。
顾长意喜欢喝酸甜的,咕噜咕噜连着喝了两三杯酸梅汤,喝得都打嗝了。
“可不能再喝了,一会儿吃不下饭菜。”,顾初禾捏捏她的鼻尖,把杯子收走了。
她们坐等饭菜上桌,百无聊赖,便侧耳听了听邻桌在聊什么…
邻桌坐着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正议论朝中局势,神色各异。
身着褐色长袍的青年,谨慎地环顾四周,而后压低嗓音道:“听闻了吗?此次负责为陛下选秀的绫王,被殿前指挥使陆祳参了一本,说他借选秀之名强抢民女,威逼纳妾,已经害得好几个良家女上吊自尽了…”
“那绫王可是陛下的亲皇叔啊,这陆祳初生牛犊,竟敢跟皇亲对着干,不要命了?”,三人中年纪最轻的青衫男子满脸担忧地问道。
最年长的灰衣男子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冷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呀,当今圣上的乳娘就是陆祳的亲娘,他俩可是奶兄弟,自小亲得能穿同一条裤子。”
他身体前倾,声音较刚才更小了些,与其他二位的脑袋聚拢在一起。
又道:“陛下刚一登基,就给陆祳赐了宅院,还是在皇城外最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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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街上,一墙之隔便是皇宫,此等荣宠,哪是绫王能比得上的。”
青衫男子皱了皱眉头,分析道:“是吗,那由此看来,绫王这回是要倒台了?”
此时,最先挑起话头的褐袍青年摇了摇头,反驳道:“那也未必啊,想当初先帝还在位时,几次遇刺都是绫王挡在了身前,绫王因此险些丧命,危在旦夕。先帝便下旨,无论将来是哪位皇子继位,都要对绫王以礼相待,视如天父,躬亲奉养。”
“那可难办咯,一个是为自己父皇挡过刀的亲皇叔,一个是自幼朝夕相伴的挚友,陛下这回可是左右为难了。”
三人正说着,突然听到掌柜的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三人顿时神色一凛,赶紧闭上了嘴,各自端起酒杯,佯装若无其事地喝起酒来,只是偶尔眼神交汇,还能看出对刚才话题的意犹未尽。
顾初禾实没想到,刚到京城的第一日就听到了这么个热闹,她听进了心里,脸上却不敢做出任何反应,但她将一个人名记下了,“陆祳”。
虽然顾初禾每次下车都会用棉被盖住那些珠宝财帛,还在车轿上装了把锁,钥匙随身带着,可难以避免的总会有好事者扒在马车的前后东瞄西看。
这么多东西,又不能每次住店都搬到客房去,太引人注目了,可放在马棚里,又担心有人趁夜连马一起偷走。
所以她们这一路都是借宿在道观寺庙,且蜷在马车上睡着的,寸步都不敢离开。
刚才下车用餐,她也是将马车拴在显眼处一抬眼就能看的见的地方,时不时就瞄两眼。
吃完饭,顾初禾结了账,刚踏出酒楼的门槛,就看见有两个八九岁的男童,扒在她们的马车前东张西望,一见马车的主人来了,便分头向南向北跑了。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住客栈不方便,还是得买个小宅院,安稳住下才是正经。
说干就干,顾长意麻利地爬上了车轿,顾初禾驾马往前去找城中房屋买卖的牙行。
可买房不是小事,牙行的人见她年纪小,还带着个小娃娃,不仅怀疑她们兜里没钱,还怀疑是同行来捣乱的,就连带她们去看看房子都不愿意。
无奈,顾初禾只好又往别处寻。
刚坐上马车,还没动身,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人群瞬间慌乱起来。
她转头望去,只见几匹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而来,为首的一个少年衣着华贵,一脸骄横。
他身后的几个纨绔,亦是服饰配饰皆属上乘,一眼便知是权贵子弟。
百姓见他们踏马而来,纷纷避让,可还是有个衣着朴素的黄衣少女躲避不及,被马群带起的劲风刮倒在地。
黄衣少女惊恐地瞪大双眼,手脚慌乱地想要爬起,身体却像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那些少年见状,不但没有勒住缰绳,反而肆意大笑,纵马直朝着黄衣少女踏去。
顾初禾心中一紧,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她几步便跨到了少女身前,用力将少女往旁边一拉,马蹄在离她们不到半尺的地方停住,溅起的尘土扑了她们一脸。
顾长意被这惊险场面吓得尖叫起来,“姐姐!”
权贵当街耍横,差点踩死一个姑娘,却毫无愧色,连声问询都没有。
为首的纨绔睥睨一眼后,就那么挥鞭而去了…
见没出人命,四周的百姓也就渐渐散开了。
顾长意跳下马车,哭着跑到顾初禾身边,死死抱着她:“姐姐,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没事没事,别怕。”,顾初禾将她抱在怀里,耐心安抚的同时,转头看向那个黄衣少女,“姑娘你没事吧?伤到哪了吗?”
少女惊魂未定,捂着胸口摇头:“没有没有,你呢?”
二人相视一笑,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10. 结拜
少女揉了揉手腕后,朝着顾初禾曲膝行礼:“多谢姑娘舍命搭救。”
顾初禾微笑摇摇头,竟然没反应过来少女称呼她“姑娘”,她明明身着男装,却被轻易识破了。
她望着那几个纨绔扬长而去的背影,好奇问道:“方才那些人是谁啊,怎么如此蛮横,就不怕伤到人吗?”
“你是刚来京城吧?”,少女叹了声气,虽满肚子愤懑,却也只敢悄声说话,“京城谁人不知,为首的那是佟家的小公子佟却尘,他姐姐是当今皇后,再怎么骄横,也无人敢管…踩死个人算什么,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百姓就如蝼蚁。”
说罢,她朝着佟却尘离去的方向轻啐了一口。
接着,突然微笑着自报家门:“我叫郁春琅,你呢?”
“额,在下…肖初禾。”
顾初禾现在的新籍书上的名字,改为了肖初禾,随珍娘姓。
顾长意则改名肖长意。
郁春琅自上往下打量了她一番,看着她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腰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肖姑娘,你要女扮男装,好歹也装得像一些,这也太敷衍了。”
顾初禾倒吸一口凉气,惊诧问道:“你怎知我是女儿身。”
“废话,你说话的声音,耳垂上的环痕,还有这儿…”,郁春琅指着她隆起的胸部,掩面偷笑。
接着,又低头指向顾长意,“还有她,她管你叫姐姐。”
“是,我疏忽了。”,顾初禾不好意思地垂眸笑了笑。
郁春琅围着她转了一圈,最后又定身在她面前,歪着头问道:“你为何要女扮男装?”
突然被人这么一问,顾初禾没想好应对之词,咬了咬唇,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我来京城寻亲,穿男装方便些。”
“你亲戚叫什么,住哪里,做什么营生?我从小在京城长大,哪里都知道,你告诉我,我带你去找。”,郁春琅插着腰拍着胸脯,一副京城我熟得很的架势。
可顾初禾是胡诌的,她哪有什么亲戚在京城,心虚地呃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郁春琅看她的神情就知道是扯谎,“又是骗我的,你压根不是来寻亲的对吧?”
谎言被拆穿,顾初禾也不装了,直言道:“实不相瞒,我和妹妹相依为命,已经没有家人了,也没有亲戚。”
“这么惨…”,郁春琅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有些愧疚地叹了声气。
接着,又扬手拍了下顾初禾的肩膀,笑着道:“这样吧,看在你刚才救了我一命的份上,如果你不嫌弃我家里简陋,要不就上我家暂住吧。”
在外流浪那么久,也见过形形色色许多人了,除了珍姨,郁春琅是第一个邀请她们去家中居住的人。
不知怎的,顾初禾突然鼻头一酸,“你,不怕我是坏人?”
郁春琅摇摇头,笑道:“你要是坏人,就不会舍身救我了。”
“行了,别客气,我家又破又小,说不定你们还觉得住着委屈呢,先去看看吧,之后要是找到什么好宅子,再搬也不迟。”
顾初禾低头想了想,与其住客栈提心吊胆,不如就先借住在郁春琅家,有个落脚点,接下来找房子也方便些。
她便不再推辞,转身上了马车,郁春琅和她一起坐在前头指路。
与此同时,陆砚舟刚从郊外回来,赶着进宫向陛下复旨。
新帝登基后,他暗中调查绫王大肆敛财,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的证据,不同于其他朝臣的谨小慎微,他在朝中以一人之力对抗权势,特立独行。
他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权贵,但他并不惧怕后悔,正义与百姓的福祉,总要有人去伸张。
他一条黑色的皮质腰带紧紧束在腰间,没有过多的装饰,仅在扣合处有一枚古朴的铜扣,镶嵌着一颗蓝宝石。
这一年半来,他不再似从前那般爱玩笑,也甚少饮酒作乐,换了一副冷峻的面孔,深邃的眼眸中藏着几分势要肃清朝纲的坚毅,褪去少年时期的稚嫩青涩,如今已然变得持重沉稳。
顾初禾去往京郊,陆砚舟则策马疾驰回宫。
一个朝南,一个朝北。
她的马车与他的快马擦身而过,顾初禾下意识抬眸,目光扫过他的侧脸,却只是匆匆一瞥,并未深思,便朝前路行进。
陆砚舟却在这瞬间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他身体后仰,勒马回身,却被扬起的尘土迷了眼。
他的侍从兼好友白忱察觉到异样,驾马掉头来到他身旁:“怎么了?”
“没什么,许是看错了。”,黄沙飞扬,陆砚舟已看不清那辆马车朝着岔路口的那个方向去了。
他皱皱眉,觉得自己眼花了。
“走吧,陛下还等着。”
两匹快马再次上路,朝皇宫的方向飞奔。
马车朝着郊外行驶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到了郁春琅的家。
郁春琅没有夸张,她所住的房屋与顾初禾之前藏身的破庙同样简陋。
墙面由土坯堆砌而成,因长期的风吹雨打,土坯变得干裂剥落。屋顶铺着的茅草稀疏且枯黄,有的地方甚至已经露出了腐朽的房梁,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狂风卷走。
门是用几块参差不齐的木板勉强拼凑而成,窗户更是寒酸,仅用一块破破烂烂的布随意遮挡着,此刻,那布被风轻轻一吹,便飘飘悠悠地晃动起来。
“喏,就是这样了,这儿就是我家。”,郁春琅的表情逐渐尴尬局促,越看越觉得自家房屋拿不出手。
顾初禾则指尖轻触她的臂膀,眼神中透露出温柔,“我从前住过的地方,连道门都没有,一到寒冬我就要担心会不会被冻死,这里已经很好了,你好心收留我们姐妹,我只觉得感激。”
听她这样说,郁春琅总算松了口气,笑了出来。
推开门,顾初禾拉着妹妹的手,跟着郁春琅走进屋子内部。
屋内的光线极其昏暗,微弱的光线照在正中摆着一张破旧不堪的木桌上。四条桌腿长短不一,桌面倾斜,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摇摇欲坠。
进了大门往右,是郁春琅父亲的卧室。
墙角处,一张木床上面铺着的被褥破旧且单薄,补丁摞着补丁,颜色也早已分辨不清。
郁老伯躺在床上一个劲喊疼,翻个身都不能自主。
郁春琅赶忙跑过去给卧榻的父亲喂水,并轻轻揉搓他的后背。
顾初禾的目光一一扫过屋内的每一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迈出脚步,鞋底与地面摩擦,扬起一阵灰尘,在这寂静又简陋的屋子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突兀。
服侍父亲睡下后,郁春琅带着顾初禾姐妹来到大门左侧的两间卧房。
“这间是我睡的,隔壁这间空着,要不你们就睡这里。”,郁春琅随手拿起一块破布掸了掸床板,又弯腰擦干净两个板凳递给顾初禾姐妹。
顾初禾将妹妹抱在腿上坐下,与郁春琅面对面。
许是猜到了她想问什么,郁春琅先一步开口说起自家的遭遇。
“三年前,我母亲去瑞国公府做活,从此就没再回来,至今生死不明。父亲曾带人去寻,却被家仆用木棍殴打,自那之后就瘫痪在床。”
“我接连十日去告官鸣冤,可狗官相互勾结,不仅不受理我的诉状,还威胁恐吓我。家里突然断了生计,如今只能靠着门口那几块菜地过活。”
此事闻者伤心,顾初禾亦是越听越气愤。
她抹了抹眼泪,站起身走到马车前捣腾了一阵,从车厢木板的底层掏出了一张银票。
“春琅,不瞒你说,我的父母也是为奸人利用所害,至今尸骨葬身何处都不知。今日闻听你的遭遇,我感同身受,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从今往后,咱们结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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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姐妹,一起打拼养家。”
“你父亲卧病在床,这屋里尘土弥漫,更不利于养身体。”
顾初禾握着她的手,将银票放在她手心,满含真心说道:“这是一百两的银票,明日咱们去城中找几位好工匠,将这屋子从里到外修缮一下。再请个医术高明的郎中来,为郁老伯把个脉,正经吃几副药,或许身子很快就能好了。”
“不不不,这屋子我都住了十几年了,早就习惯了。我请你们来我家住,可不是为了钱财。”
郁春琅拼命摇头,婉拒她的好意。
“春琅,我明白。”,顾初禾眼神坚定,握着她的双手越来越紧。
“不要再这么见外了,你要是信得过我,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寒屋茅舍下,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一见如故,都为对方曾经的遭遇感到惋惜。
惺惺相惜之情,是少女最纯真美好的模样。
郁春琅三年来遭受了多少冷眼,就连亲叔伯都与她家断绝了往来,家中揭不开锅时,没有一个远亲近邻伸手帮扶。
而顾初禾与她素未谋面,却如此慷慨仗义,这实在令她感动不已。
“好,结拜,从今往后我们生死相托,共进共退。”
明月高悬
二人在前院摆上香案,点燃香烛,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顾初禾将五指展开,举在耳侧立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我二人义结金兰,愿风雨与共,生死相依。此后姐妹同心,情谊永固,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郁春琅郑重地跟着重复道:“对!若违此誓,天地共诸!”
两人转身相对,击掌为誓,发自内心地相视而笑。
顾长意不知道什么是结拜,只知道以后又多了个姐姐,人多热闹,她就开心。
她雀跃的欢笑鼓掌,扑进两位姐姐怀里。
顾长意吃饱喝足,早早就爬上床进入梦乡了。
夜幕低垂,顾初禾与郁春琅并肩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壶清茶,袅袅热气升腾而起,为这清冷的月夜添了几分烟火气。
她们对着皎洁的月光促膝长谈,互诉彼此多年来的生活不易。
顾初禾这些日子隐姓埋名,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心里的苦闷无处宣泄。
既然已经结拜了姐妹,她不想有事瞒着郁春琅,于是决定将自己的身世经历和盘托出。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女扮男装吗?”
“先帝在位时,有一桩巫蛊案,你有所听闻吧?”
“那对顾氏夫妇,就是我的爹娘。”
“我本名叫顾初禾,妹妹名叫顾长意。”
“我和意儿是逃出来的,辗转了多地,才决定来到京城,因为我料想官府不会猜到我们敢来这儿。”
顾初禾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令人惊讶,郁春琅的嘴巴也越张越大。
她想过顾初禾的身世有内情,却没想过这内情是如此的跌宕起伏。
“那你爹娘为什么要参与巫蛊之事呢,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死罪吗?”
“因为意儿当时久病缠身,急需名医与珍贵药材才能医治,而那个幕后计划此事的人,利用我爹娘求药心切,诱逼着他们铸成大错。”
顾初禾一想到父母,就忍不住落泪,她吸了吸鼻子,拼命眨眼,可还是抑制不住思念之情。
“如今,我最期盼的就是意儿平安长大,二则便是查出幕后主使,即便我杀不了他替父母报仇,至少也得弄清楚他的身份,若此生连爹娘命丧谁手都不知,我死不瞑目。”
看着她一提到仇人咬牙切齿的神情,郁春琅能感受到她有多悲愤。
“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保守秘密。”
郁春琅靠近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给她擦眼泪,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直到月色渐深,露气加重,才不舍地回房休息。
11. 出征 几日后
几日后
顾初禾去城中找了个典当行的活儿,帮掌柜的算算账,郁春琅则在家照顾一老一小,盯着修缮的工匠,查漏补缺。
到了晚上,她们一起吃饭赏月,讨论每天都各自发生了什么趣事。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直到边关又起战事。
百姓们好不容易过了一阵安逸日子,突然又要打起仗来,闹得是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上一次镇守边关的还是先太子赵琛,如今他已薨逝。
新帝根基未稳,不敢擅离朝堂,可众将领又因种种理由推脱不肯上前线,最终还是陆砚舟自请带兵出征。
陆砚舟虽有一身武艺,却从未去过战场。
先太子还在世时,他就想跟着一起去前线历练,可先太子觉得他那时年纪尚小,说什么也不肯带他一起。
如今,陆砚舟即将赶赴先太子曾镇压过的战场,走先太子走过的路,他的心中不仅充满了守护百姓安宁的使命感,更怀着对先太子的敬爱之心。
他身着玄甲,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动,辞别了圣上,为护卫国家安泰远赴边关。
另一头,顾长意连日高烧不退,顾初禾为了小家辛苦奔波。
大夫给顾长意把了脉,说是天气转凉冷热交替,小孩子在外玩耍出了汗便脱了衣裳,一时间寒风侵体,导致发热。
需得用药好好调理,否则可能会落下病根。
听了大夫的话,郁春琅搬来两个炭盆放在顾长意床边取暖,又往她的被窝里塞了两个手炉脚炉。
汤药一碗一碗的喂了下去,接连悉心照料了五天,顾长意才渐渐恢复意识,可她一睁眼一开口,竟开始说胡话了。
她迷迷瞪瞪地望着昼夜不歇照顾自己的姐姐,疑惑问道:“你是谁呀?”
顾初禾的笑容僵在脸上,心内一惊,吓得连汤碗都摔了,眼泪瞬间流了出来,握着妹妹的肩膀企图唤醒她的记忆。
“意儿,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姐姐啊,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坏了,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郁春琅也在一旁焦急地打转。
大夫提着药箱又来了一趟,又是搭脉,又是翻开顾长意的眼皮,最终啧啧嘴,摇头叹息:“命是保住了,但因高热导致记忆减退,只怕已将从前往事一概忘了。”
“什么?您是说,她不记得我是谁了?”,顾初禾闻言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床边。
“不止是你,她是谁都不认得了。”
大夫站起身,神色满是不忍,却也只得直言相告:“从前我有个病人得了伤风后,虽保住了命,可从此却患上了癫痫之症,意识丧失,四肢抽搐,至今还不会走路呢。”
“虽说令妹失忆,但好在性命无忧,往后精心调养,兴许还有转机。人生在世,福祸相依,说不定过些时日,她便能慢慢记起从前。你们也需保重好自己,才能更好地照顾令妹啊。”,大夫医者仁心,知道在这时候说话必得三分真七分假,才能宽慰家属沉重压抑的心情。
顾长意的小脸烧得通红,眉头紧蹙,呼吸急促又沉重,仿佛正被无尽的梦魇纠缠,难以挣脱。
郁春琅抹了抹眼泪,恭敬地送大夫出门,“多谢大夫,我送您出去。”
屋内药味弥漫,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初禾的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憔悴,颤抖着双手抚摸妹妹的脸颊,眼中闪烁着泪花。
事已至此,就如大夫所说,能保得住命已经很好了,况且她们姐妹从前过得辛苦,想不起来也好,至于亲情可以慢慢培养…
送走了大夫,郁春琅回到顾初禾身旁,轻抚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初禾,别难过,我和你一起慢慢陪着意儿,总有一天她会恢复记忆的。”
顾初禾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忽然就侧身倒在了郁春琅的怀里。
她连日守在妹妹床边,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了,此时妹妹有所好转,她却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郁春琅正在给她掖被子。
“初禾,你醒了?”
顾初禾觉得身子重得很,爬都爬不起来,挣扎了一下,又躺了回去,“我这是怎么了?”
“还问呢,你这几天加起来才睡了几个时辰,你那身子又不是吃了神仙妙药,哪能这么糟蹋。”,郁春琅一直用火炉煨着药膳,只等她醒了喂给她喝。
喝完药,顾初禾长叹了一口气。
郁春琅搁下药碗,贴近她的身体小声提议道:“你听我说,既然意儿已经失忆了,那从前之事忘了也好。
我一直没敢跟你说,前些日子,我去学堂接她下学,竟听见有两个嘴坏的小子胡说八道,骂意儿是野种,有人生没人养…
那时我就在想,咱们都这么熟了,同甘共苦早就成了一家人,要不然干脆你们改随郁姓,从此让她改口叫你哥哥,这样也避免了在外人面前暴露你的真实身份,就管我叫姐姐好了,咱们只当是亲姊妹。”
顾初禾想了好多办法,才给顾长意送进了学堂,本想着她可以交一些年纪相仿的小友,有几个玩伴,却不想那些孩子见接她下学的总是兄姐,不见爹娘的身影,偶尔还管身着男装的顾初禾叫姐姐,便私下里讥讽顾长意无父无母,是个野孩子。
顾长意怕姐姐伤心生气,受了委屈愣是一声不吭,直到那日郁春琅去接她回家,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可是我和意儿的籍书上仍是锦州珍姨家的子女,想要改成京城户籍,只怕没那么容易。”
办法是好的,可顾初禾在京城也不认识什么官宦,即使想用银钱去打点此事,都摸不着门路。
郁春琅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这有什么难的,籍书不改,称呼改了就是。叫的人多了,等意儿长大后众人自然而然就信了,谁会吃撑了非要跑来查验你们的籍书呢。”
“好,那从今往后我就是大哥,你是二姐,她是小妹。”,顾初禾还有些体虚,说几句话就没力气了。
郁春琅:“行,上有老下有小,我不亏。”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笑出了声。
时光荏苒,稍纵即逝。
转眼已是一年后的冬至。
顾初禾站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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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望着那几株傲雪绽放的腊梅,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腊八节,她从袖口里取出童墨送她的弹弓,轻抚几下喃喃道:“不知道童墨哥哥过得怎么样了,顾家散了以后,也不知他是否找过我…”
雨中夹雪,她一袭素衣茕茕立在庭院中央,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凉意瞬间沁入掌心,恰似心底蔓延的寒意。
往昔冬至,父母总会早早起身,熬煮暖身的羊肉汤,一家人围坐,笑语晏晏。
可如今,物是人非。
“爹娘,女儿好想你们…”
泪水模糊了双眼,眼前的雪景也渐渐朦胧。
屋檐下,郁春琅撑伞缓缓朝她走来,将伞面倾斜,为她遮挡雨雪。
“又在思念爹娘了吧?”
“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自爹娘走后,至今也未去坟前磕过头烧过纸,我好怕他们变成孤魂野鬼,难入轮回。”,顾初禾心中感伤,她没找到爹娘的尸身总觉得愧疚遗憾,加上这近三年来为了隐藏身份,甚至连一块碑都不敢立,想着若是刻上父母姓名,只怕引人注目,太过冒险。
郁春琅与她朝夕相伴,怎会不知她的苦痛。
“要不…咱们为你爹娘设个牌位,就在家中敬拜,这样的话外人也难以发现,岂不两全其美。”
顾初禾闻言又惊讶又感动,转身与她对视,“可这是你家,会不会不太吉利?”
“还在说是我家,这里不早就也是你的家了吗?这屋子还是你掏钱修缮的呢。”,郁春琅帮她掸掸肩上的落雪,握着她的手道:“我不忌讳这些,况且你的爹娘将你教得这样好,想来他们也是良善之人,不会侵害于我。”
顾初禾感动到无以复加,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郁春琅见状拍拍她的脸颊,随即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拥住,“好啦好啦,不哭了。”
吃过早饭后,顾初禾进城买了两块上好的木材,亲手刻画了双亲的姓名在上面。
郁家正堂神龛前,顾氏夫妇的牌位与郁家祖先摆放在一起,共享香火祭品。
顾初禾,郁春琅,还有顾长意的手中各执着三柱香,齐齐地朝着先人跪下,恭恭敬敬俯首叩拜。
祭拜仪式结束后,顾长意拍拍膝盖站起来,好奇问道:“哥哥,姐姐,这两位姓顾的长辈是谁呀?”
自打她失忆之后,所有人都管她叫郁长意,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郁家的人,以为躺在床上用药吊着性命的郁老伯就是她的父亲。
虽说童言无忌,可是在父母的牌位前,问他们是谁,顾初禾的心中很不是滋味,眼神落寞无助。
郁春琅察觉到了她的失落,便蹲下身握着顾长意的臂膀,郑重地跟她说:“意儿,这二位是咱们一家的大恩人,是最好最好的人,你要像对待亲生父母一样恭敬他们。以后每到清明节中元节,都要和今天一样为他们敬香烧纸,记住了吗?”
顾长意转头看了一眼牌位,乖巧点点头道:“是,我记住了。”
能用这样的方式说服顾长意,顾初禾已经很满足了。
她朝着郁春琅微笑点头,感谢她的理解和帮助。
12. 重逢
除夕夜,京城中四处张灯结彩,街道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欢笑声交织一片,新年的氛围浓厚。
顾长意像只欢快的小鹿,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她路过面具摊,摊主热情叫卖,那些绘着鬼脸仙神的面具形态各异,她挑了个玉兔面具,俏皮地戴在脸上。
顾初禾掏钱付账,满足妹妹的一切喜好。
不远处,糖葫芦的甜香飘来,郁春琅立刻被吸引过去,她从前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只是后来家中变故,就再也没买过。
顾初禾看出她嘴馋了,便买下三串,一人一串。
郁春琅甜甜一笑接过糖葫芦,咬下一颗裹满糖衣的山楂,酸甜在舌尖散开,满足地眯起眼。
古桥上,五彩斑斓的灯笼从头挂到尾,有憨态可掬的动物形状,还有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
她们在一盏绘着彩蝶的灯笼前驻足,赞叹不已。
正看得入神时,突然人群一阵骚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受惊的快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众人吓得纷纷躲避。
顾初禾慌乱间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桥边倒去,眼看就要坠入河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惊魂未定,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脸上戴着一张银色面具的男子,只露出深邃的眼眸,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边关告捷,陆砚舟先大军一步回朝,赶在小年夜就到了京城。
今夜除夕,宫中设宴,陆砚舟不喜歌舞,也不善于与那些权贵大臣斡旋,便称病来到民间寻一缕烟火气息。
他恰好看到这惊险一幕,下意识出手相救。
两人就这样隔着面具对视着,周围的喧嚣声似乎都渐渐远去,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陆砚舟定睛望着“他”愣了一会儿,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小兄弟,没事吧?”
若不是陆砚舟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硌疼了顾初禾,她还没回过神来。
她摇摇头,压低嗓音:“多谢公子,我无碍。”
陆砚舟思忖了片刻,刚要开口,忽然人群中有人呼喊顾初禾,他只好松开了她的手臂。
“哥哥,你没事吧!”,顾长意的一声哥哥,打消了陆砚舟的疑虑,他转身离去。
顾初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臂膀,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郁春琅一脸担忧地跑到她面前,气愤地咒骂道:“今儿可是除夕夜,城中禁行马匹,不知又是哪家权贵胆大包天,纵马走街窜市,若是伤了人合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放心放心,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顾初禾活动活动了臂膀,转着上半身展示自己哪儿哪儿都好好的。
快马疾驰而去,街道恢复如初,摊贩重新摆放好物品,百姓们的心情也未受到影响,欢欢喜喜的迎接新年的到来。
顾初禾注意到街边有位老人在售卖焰火棒,她眼睛一亮,掏出铜板买了几支。
长桥上,她与顾长意郁春琅点燃了焰火棒,火花四溅,引得周围孩童阵阵欢呼,焰光照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桥下,陆砚舟倚在玉器店外的石柱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了许久…
夜深了,郁老伯还等着她们回去一起守岁,玩闹了这么久也足够了,便赶在亥时回了家。
自打过完年,顾长意改跟郁春琅睡了,顾初禾单独一间屋子。
失忆后的顾长意真以为女扮男装的顾初禾是男子,一直管她叫哥哥,小大人模样的她嚷嚷着男女有别,再不肯跟“哥哥”睡一张床上了。
又是一年新春,顾初禾今年已十七岁了。
她来到京城这么多天,过得还算平安顺利,没什么人找茬,马车上搬下来的那些珠宝银票基本没怎么动,一直由郁春琅收着锁在柜子里。
典当行的掌柜挺赏识她的,她算账又快又精准,账目清晰有条理,比先前雇用的老账房还要稳妥能干。
去岁临近新年之际,掌柜的还多给她封了二钱银子,约定好过完年还得来典当行做工,她满口答应。
这不,年一过完,各商户都开门做生意了,顾初禾也按照约定早早就来了典当行。
她如今对外都称自己为郁初禾,上有一位年迈卧床的父亲,下有两个妹妹。
众伙计听闻她家境贫寒,素日里也对她多有照拂,一到发工钱的日子,总有人叫她一起去酒楼吃饭喝酒,她都找借口推辞了。
今儿是正月初五迎财神的好日子,掌柜的在门口设了香案,她也跟着拜了拜。
账房内,顾初禾正在掸灰尘,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见掌柜的捋着胡须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来。
她学着男子的模样,抱拳行礼,“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哎,别拘谨,刚过完年一个客人都没有,哪来的吩咐。”,掌柜的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初禾啊,你来我这做工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你平日里话不多,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咱们虽是主雇,却也太生疏了…”
顾初禾闻言,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掌柜的,是有话要问我?”
今日是新年第一天开张,原本店里有六个伙计,却只叫来了一个轮值,等过完元宵节后,才一齐来做工。
趁着店里没什么人,掌柜的也不遮掩了,他早就对顾初禾的身世感到好奇,憋了这么久也算能忍了。
“我见你时常在腰间别着把折扇,不知是何来历?”
“是一位故交所赠。”,顾初禾低头看了看那把折扇,不假思索地答道。
掌柜的表情像是信了,又像是不信。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着道:“你这故交出手真是大方,骨架用的可是象牙,一把折扇价值千金啊。”
顾初禾闻言立马抽出折扇展开,前后翻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怎么,你不知道?”,掌柜的还以为她知情,但看她的神色,分明是蒙在鼓里。
“掌柜的,你不会瞧错吧?”
掌柜的被她的话逗乐,放声笑开了,“老夫开这个典当行已二十几年了,若是连这折扇是什么材质都分辨不出,还当什么掌柜呢。”
顾初禾垂眸,回想起从火海里救出陆砚舟的那天…
陆砚舟虽口口声声称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贵夫人的贴身侍女,兼小公子的奶娘。
可他彬彬有礼谈吐不凡,又能随手将这么贵重的折扇赠予他人,想必见过的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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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宝不在少数。
他口中的那位贵夫人一定身份显赫,他自己恐怕也不只是小公子的伴读那么简单。
掌柜的不知她低头在想什么,便咳了两声。
“初禾啊,实不相瞒,老夫其实是另有件要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顾初禾回过神来,“是,您请说。”
“老夫的爱女念儿,去岁来店里送粥饼时见了你一面,自那之后便对你心生倾慕,茶饭不思。”,掌柜的不在乎未来女婿家世如何,只要人品长相过得去,便是好的。
反正他也不缺钱,如今女儿相中了顾初禾,若是情投意合,倒也是美事一桩,便主动开口为女儿说亲。
“这…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二人年纪相仿,相貌又甚是匹配,若你也有意的话,不若定下亲事,往后这典当行也就是你的了。”
顾初禾虽着男装,可她本体是个女子,即使装得再像,也不能行夫妻之事,如何能耽搁人家女儿。
她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连连摆手,婉拒道:“啊?不可不可,掌柜的莫要玩笑,令嫒是您的掌上明珠,自小金尊玉贵,晚生家境艰难不敢高攀。”
掌柜的本以为顾初禾闻听此事会乐不可支,连胜应承下来才是,却不想他竟想不都有就拒绝了。
“这,你还不愿意?”
“恕难从命…”,顾初禾躬身致歉。
“哼!不识抬举!”,掌柜的面子被拂,一时间下不来台,气愤地拍了下桌子,茶碗也随之一震。
“先前胭脂铺的谢掌柜当了一只精美的颤枝步摇,如今有钱了打算赎回去,晚生这就送去给她,并将赎金带回。”
顾初禾逃出了典当行的大门,拐进一条小巷,背靠着墙。
“这事儿闹的,怎么还说上亲了…”,她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典当行的规矩,双方交易都要在柜台点清货物,一般伙计们是不会上门送货取货的。
但胭脂铺的谢掌柜既是典当行的熟客,也是街坊,破例去她店里跑个腿儿也无可厚非。
胭脂铺的门面并不张扬,门口悬挂着两只小巧的八角宫灯,白日里虽不点亮,却也为铺子添了几分精致。
一进门,馥郁的香气便扑鼻而来,花香脂粉香交织而成的独特气息甜而不腻,令人沉醉。
店内的空间不大,却布置得井井有条。
四周的木质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胭脂盒。
店铺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雕花的木质方桌,桌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种试色的小碟,碟中盛着不同颜色的胭脂,旁边还放着几支精致的羊毫笔,供顾客试用挑选。
店内的伙计皆是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身着素色罗裙,发髻上别着一支小巧的珠花,显得清新脱俗。
顾初禾捧着首饰盒迈进门槛的一瞬间,就如同进了盘丝洞。
她眉眼间透着一股灵动的秀气,眼角微微上扬,穿着一身淡蓝色长袍,说话温声细语的,颇有书生风范。
胭脂铺的这些女子开朗活泼,每次见“他”来,都忍不住逗逗她,拿她开玩笑。
谢掌柜从里间出来,斜眼呵斥道:“都没活儿了?聚在一块干什么呢?”
众姑娘们惧怕她的严厉,四散开来。
13. 折扇
“小生有礼,恭贺谢掌柜新店开张,财源滚滚。”,顾初禾的这张嘴很是讨喜,她知道谢掌柜之前当了步摇,是因为新店扩张手头缺点可用的银子,如今既有钱赎回步摇,想必是没少赚。
况且,大正月里的,又是初五迎财神日,说两句吉利话只会有好处,没坏处的。
“小账房,你这嘴啊是愈发甜了。”,谢掌柜轻轻握拳,带着几分娇嗔,轻轻捶向顾初禾的肩头,十分受用的笑着道:“先前我就跟你们家掌柜的提过,把你借来给我们铺子算几天账,他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偏是不肯。你看看我店里这些姑娘,可都眼巴巴盼着你来呢。”
“要不我再去跟你们掌柜的商量商量,你就来我们胭脂铺待两天,如何?”
顾初禾闻言忙后退了一步,恭维道:“谢掌柜盛情,小生心领了,只是各位姐姐娇贵,我一向粗糙惯了,怕言语上不谨慎,再惹恼了姐姐们。”
“油嘴滑舌,等着,我去给你拿银子。”
谢掌柜听出了她的言中之意,却也不恼,撅了撅嘴从她手里接过了首饰盒,又去里屋拿赎回步摇的银两。
胭脂铺的客人不少,但大多都是年轻女子。
而摆满香粉的檀木架前,有一男子剑眉微蹙,神色间满是踌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忱想挑一款最合心意的香粉送给好友的母亲,可架上琳琅,他拿不定主意。
顾初禾见身旁的姐姐们都不敢去招待他,还听见她们小声议论,说他是陆祳的手下。
陆祳打了胜仗,刚刚封侯,是真正的权贵,白忱与他交情甚笃,怕是也不好惹。
他拿起玫瑰香粉打开,馥郁的玫瑰香气弥漫开来,抿唇不语。
顾初禾看他犹豫不决的模样,竟觉得有几分可怜,于是主动接近,拿起一盒茉莉花香粉,递到他面前,说道:“依我看,这茉莉香粉清幽淡雅,有安神助眠之效,正适合长辈日常使用。”
白忱接过,打开盒盖,一股淡雅的茉莉香扑鼻而来萦绕在鼻尖,他不禁点头:“确实好闻。”
“哎?你怎么知道我是送长辈的?”
“那边货架上有桃花,栀子,桂花你不去挑,偏偏在这檀香,艾叶等粉料中举棋不定,怕是没几个年轻姑娘喜欢这些的。”,顾初禾的父母也是做生意的,她从小跟在身旁耳濡目染,眼力见更比旁人好些。
迟迟不决的白忱,对茉莉香甚至满意,他大咧咧地抬起手臂,重重的拍在顾初禾肩上。
他常年习武,力气甚大,这一下,差点没把顾初禾拍死…
“小兄弟好眼力,多谢了。”
顾初禾捂着像被大山压过的肩膀,忍着剧痛摆摆手,咬牙道:“不…不客气!”
里间,谢掌柜用一荷包装了足两的银子出来,还特意多封了二钱银子给她,说是新年了沾沾喜气,讨个好彩头。
顾初禾喜出望外,连声道了谢,拿好了银子告辞准备回典当行。
她和买完茉莉香的白忱前后脚出门,同时往左转。
街道上熙熙攘攘,他二人虽步调一致,却因不熟无话可说,两人尴尬地互看了一眼,又微笑别开了头。
终于,在一条岔路口,顾初禾需得右拐进入小巷,而白忱继续直行,两人总算分路而行了。
可谁料,顾初禾刚拐入小巷没多远,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
她只觉眼前一花,腰间一轻,谢掌柜刚刚交给她的荷包便不翼而飞了,她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形矫健的飞贼穿行在巷子左右,眨眼间便要消失在于视线。
顾初禾又惊又急,下意识地喊道:“啊?!抓贼啊!”
可周围人来人往,却都只是平头百姓,就算有心也无力,没人能追上那身手敏捷的飞贼。
就在她满心绝望之时,一道身影从屋檐上翩然而下,如飞鸟般轻盈。
白忱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飞贼的行踪,脚下轻点,施展着精妙绝伦的轻功,几个起落便追上了飞贼。
飞贼见势不妙,抽出腰间短刀,恶狠狠地向白忱砍去。他不慌不忙,身形一闪,轻松避开了凌厉的刀势,随后施展拳法,三两下便将飞贼制住。
“哼,光天化日,敢在小爷眼皮子底下劫财,找死呢?”,白忱一手拎着那飞贼的衣领,一手捡起荷包。
恰好,有几个在附近巡逻的皇城军路过,撞见这一幕,齐刷刷持刀赶了过来,并向白忱行礼。
“属下等参见副指挥使!”
“嗯,这小贼当街抢掠他人财物,胆大得很,带回去好好审审。”,白忱昂昂首,将飞贼交给了皇城军,临走前还踹了一脚那飞贼的屁股。
他将荷包抛在空中又接住,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走到顾初禾面前,提起一边嘴角微笑递还给她,“小兄弟,你的钱袋。”
“多谢大人仗义出手。”,顾初禾将荷包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拱手躬身向他致谢。
可上方迟迟没有传来白忱的声音,她直起身子转头看了看四周,他早已消失在这条小巷。
做了善事却不邀功,顾初禾心中感激,想着若是哪日有机会再见,定要好好报答。
为免再出岔子,顾初禾不敢逗留了,捂紧了衣口一路小跑回了典当行,直到一分不少将银子交给了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
天色渐晚,郁春琅已经做好了四菜一汤,就等着顾初禾回来一起吃饭呢。
可她梗着脖子,朝村口唯一的那条路张望了老半天,都没等到顾初禾的身影。
可怜顾长意饿得肚子咕咕叫,郁春琅就给她盛了饭,让她先吃。
等到顾长意吃完了,顾初禾这才驾着马车赶了回来。
“今儿怎么这么晚呀,铺子里出什么事了吗?”,郁春琅帮她牵马进院子,拴在一棵老槐树上,关切地问道。
顾初禾无奈一笑,宠溺地摸了摸顾长意的小脑袋,接着将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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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女之心告诉了她们,之所以回来晚了,是掌柜的拉着不让她走,又苦口婆心劝了好半晌。
“哈哈哈哈哈,真的啊。”,郁春琅闻言先是掩面笑开了花,紧接着又神情严肃道:“那你婉拒了这门婚事,掌柜的不会给你穿小鞋吧?”
“那倒也不至如此,毕竟我算账还是可以的嘛,总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顾初禾一边盛饭,一边笑道。
郁春琅看了一眼吃完饭正在远处逗猫的顾长意,确认她听不到这边的谈话,才放心地开玩笑道:“你要真是个男人就好了,长着这么一张俏脸,就是公主也配得,若你成了驸马,咱们这一家可不是吃穿不愁了。”
二人分坐在小几的两边,一起用饭,有说有笑。
“现在不也吃穿不愁嘛,如今这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不奢望什么大富大贵,平安健康就好。”,顾初禾夹起青菜送入口中,低头的瞬间看见了腰间别着的折扇,她皱了皱眉,将折扇取出来放到桌上。
“对了,今日掌柜的还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说我这把折扇,是象牙所制,价值千金。”
“啊?这么贵重?你不是说,那个叫陆砚舟的男子家世平平,他母亲只是个贵夫人身边的侍女吗?一个侍女的儿子,哪来的钱买这么个稀罕物啊?”,郁春琅搁下筷子,细细端详了折扇,她从没见过象牙,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难道,他跟你说的身世是假的?还是说…这折扇是他偷来的?”
顾初禾摇头,几乎脱口而出,“都不像,我觉得他不是那种奸恶行盗之人,至于身世…或许另有隐情吧。”
“象牙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只听说外邦给宫里进贡过,咱们平头老百姓想买都买不到…”
郁春琅思忖了片刻,蹙了蹙眉,忽然惊喜道:“那男子出手阔绰,又住在京城里,还曾夸下海口让你遇困时去找他。这怎么听都不像个侍女的儿子啊,倒像是皇亲国戚。他又姓陆…你说,他该不会就是当今陛下的宠臣,景义候陆祳吧?”
“陆祳…”
这个名字顾初禾已经从许多人口中听说过,大多都是夸他年少有为,不到二十岁就立下屡屡战功,从圣上伴读,到如今声名远扬的景义候。
当然,也有不少人对他敬而远之,毕竟他是圣上的宠臣,位高权重,就连圣上的亲皇叔绫王他都敢得罪,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谁也不想无意中冲撞了他,便丢了小命。
“我听闻,这陆祳如今十九岁,四年前也是刚过舞象之年,正好和你所说的少年年龄对得上。”,郁春琅帮着分析了一通,可又觉得有些不对,迟疑道:“只是,众人都管他叫陆祳,不曾听说他还有个别名叫陆砚舟啊…”
“若他真的是陆祳,而我的身上背着顾家巫蛊案的罪名,那我最该做的就是离他远一些,免得暴露身份。”
顾初禾并不图他报恩,只求余生安稳,比起大富大贵,她更怕性命不保…
14. 失踪 十日后
十日后
上元佳节,华灯初上,京城的集市一片热闹非凡。
舞龙舞狮的队伍,锣鼓喧天,巨龙在舞者的舞动下,时而盘旋时而腾飞。
顾初禾和郁春琅带着顾长意,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不远处,有一摊贩设下射击游戏,不论男女老少,凡是用弹弓连中十次锣心之人,皆可在红箱内抽取一次奖励,其中最珍贵的奖品,便是一旁木架上的七彩云绸风筝。
寻常风筝的骨架一般都是毛竹做的,蒙面多用宣纸,可这个风筝格外耀眼,骨架是红木的,蒙面用的是丝绸,薄如蝉翼,色彩斑斓。
孩童们见了这风筝纷纷走不动道,央求爹娘试着去射击锣心,但可惜已有五十多人试过,能连中十次的不过寥寥数人。
即便达到了抽奖的要求,也很难抽中那只风筝。
“哥哥,我想要,你也试试好不好?”,顾长意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满是期待。
顾初禾看她那么喜欢,左右试试也不过十个铜板,不如碰碰运气。
“好,那我也去玩玩。”
她径直走到摊主面前,交了十个铜板。
之后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弹弓,闭上一只眼睛,瞄准锣心后,深吸一口气,手腕轻扬,弹丸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咚”的一声,精准无误地射中锣心。
周围的看客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厉害厉害,这小公子射得可真准啊!”
顾初禾没有停顿太久,趁热打铁,紧接着,第二射,第三射,次次不离锣心,周围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众人的目光似火,紧紧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原本顾初禾只是想娱乐一场,输赢都无所谓,此刻却担负着众人的期望,使她备感压力…
抬手搭弓的瞬间,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呼…”
筋弦紧绷,弹丸在松手的刹那,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跟随着那弹丸移动。
终于,弹丸稳稳的砸中红圈,围观的人群瞬间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众人纷纷围拢过来,投来钦佩的目光。
“太厉害了,哥哥!!!”,顾长意跳起来扑进顾初禾的怀里,一张小脸上洋溢着得意又自豪的笑。
顾初禾宠溺地拍拍她的脑袋,很快摊主就来到她面前。
“小公子天赋异禀,恭喜恭喜。”,摊主的手中捧着一个福字方箱走过来,笑得谄媚。
“此箱中有十片树叶,九片为绿色,一片为金色,若你抽中金色,那只七彩风筝便是您的了。”
顾初禾自认手气一般,但总共只有十片树叶,想来还是有胜算的,只是这七彩风筝价值名贵,
摊主就不怕有人运气绝佳,真就将那风筝抽中带走,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她伸手揣入福箱洞口,还未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低头看了一眼,是绿色叶片。
而摊主的脸上也挂着自信的笑,仿佛早就知道她抽不中金色一般。
她忽然灵机一动,将自己抽中的叶片握在手心,不向任何人展示,便大声笑道:“我中了,是金色的。”
果然,摊主立刻就变了脸色,大喊道:“什么?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顾初禾含笑挑眉,问道:“摊主,我手气好,抽中了金叶有什么稀奇。”
“我不信,你把掌心摊开给我看!”,摊主伸手去抢,试图强行掰开顾初禾的拳头。
顾初禾向右闪避,死活都不肯给他看,并笑道:“不如,还是摊主你先给众人看看箱子里有没有金叶吧,若是没有,那我这片不是金色是什么?”
“这…这不合章法,你只需将自己手中那片拿给大家看即可,何须如此麻烦,非叫我倒出箱子里的那些做什么?”
摊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受控制地渗了出来,眼睛低垂着,不敢直视他人,嘴唇微微颤抖。
他心虚的神情,引得了围观人群的质疑。
“这摊主脱口而出便是不可能,他如此笃定,怕不是这箱子里压根没有金色的叶片吧?”
“是啊,方才也有几位小兄抽过这个箱子,却都没抽到金叶,莫非有假…”
众人纷纷附和,摊主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他知道自己的骗局已经被戳穿,再待下去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突然,他猛地把福箱朝众人砸去,趁着众人躲避的间隙,抱着那只风筝转身就跑。
他行骗多年,多少有点子功夫,一个翻身就上了客栈的房顶,欲溜之大吉。
众人扯烂了福箱,将叶片摊在地上,“果然都是绿叶,这人就是个骗子!”
屋顶上,摊主脚下生风,望着哄闹的人群得意一笑,自以为即将逃离现场。
却不想,客栈对街的酒楼上,陆砚舟已看热闹多时,他也早就看出这摊主是在行骗耍奸,只是在等一个时机出手。
他手腕一抖,身前的碟子如同一枚暗器,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骗子射去,精准地砸中了骗子的脚踝。
那骗子毫无防备,发出一声闷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在屋顶上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没站稳,重重的摔了下来。
围观的人们皆义愤填膺,冲过去将他团团围住,又是踹又是骂,只有顾初禾仰起头,注意到了酒楼二层靠窗位置的陆砚舟。
只是她在下,他在上,虽看得到有个身影,却辨不出是谁。
官府的人闻声赶了过来将骗子带走了,众人都称顾初禾慧眼如炬,若非她识破了骗局,只怕还会有更多人上当,至于那只风筝也就传到了顾长意的手上。
风波过去,人们渐渐散了,该逛灯会逛灯会…
顾初禾她们吃了许多美食,游玩了两个时辰后,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两个多月后…
春和景明,城郊一片草长莺飞之景。
顾长意得了那只风筝,总嚷着要出门去放着玩儿,可前些天阴雨连绵,直到今日才放晴。
顾初禾帮她整理好风筝线,陪着她在草地上奔跑玩耍,郁春琅则在溪边垂柳下,折下一根柳枝,灵巧地编织成一个翠绿的花环。
不远处是一片绚烂的桃林,粉白的桃花开得正艳,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宛如一场花雨。
郁春琅摘下几朵桃花插在花环上,作为点缀。
“意儿,可别跑太远。”,顾初禾没力气了,回来找郁春琅拿水喝。
“快歇歇吧,意儿都这么大了,自己会照顾自己的。”,郁春琅将水壶递给她,又拿起她的折扇扇风,“出这么些汗…”
“没事儿,难得意儿高兴。”
顾初禾喝完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行至溪边,潺潺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石子和游鱼清晰可见。
她捧起一汪清水洗了把脸,回头时看到郁春琅正在向自己靠近,她偷笑着撩起一捧水,洒向郁春琅,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好呀你,竟然敢泼我,看我怎么收拾你!”,郁春琅咯咯笑着,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回泼顾初禾。
两人在溪边玩得不亦乐乎,可那头的顾长意却出了意外。
“啊!我的风筝!”
顾初禾与郁春琅休战,一起朝顾长意的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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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抬头一瞧,原来是风筝断了线…
“意儿别急,我去给你找回来。”,说着,顾初禾就要往风筝落下的地方去寻。
郁春琅觉得前面是深山,一个人前往不太安全,劝她算了,还是别找了。
“不打紧,你们先找个地儿坐着,我去找找,找不到就回来。”,顾初禾不想让妹妹失望,而且这风筝价贵,丢了也怪可惜的。
前方虽是山路,可风筝飞得不远,约莫在山林入口处就能找着了。
郁春琅劝不住她,只好带顾长意先去小溪边洗洗手,吃点果子。
树林中,古木参天,枝叶交错,地上铺满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顾初禾寻着风筝的踪迹,越走越深。山路崎岖,她又湿了衣裳,走得很是艰难。
就在她走两步就要打一个喷嚏,即将体力消耗之时,余光瞥见了那只彩光熠熠的风筝。
她顿时又有劲儿了,提起裙摆朝着风筝的位置小跑,可就在她快要抓住风筝的瞬间,脚下却突然一滑。
一张大网上覆了层厚厚的树叶,顾初禾踩了上去,绳索一紧,她便被吊在了树上,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顾初禾心中一沉,她深知自己陷入了一场危机。
果不其然,就在她刚被悬吊起来的瞬间,树后蹿出来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她眼熟的很,正是那日上元节在街头行骗的摊主,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这么快就被官府放了出来。
“小王八羔子,可算被老子逮着机会了,上回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拆老子的台,还害老子被关进牢狱吃了两个月的苦!”
这骗子原本就有些尖细的眼睛,此刻笑得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缝,阴冷又得意,“今儿你落到我手里,可就等着受罪吧!”
顾初禾失了防备,此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叫他把自己放了更是痴人说梦。
她望着四周茂密的树林,闭上闭眼睛。
两个骗子用利刃隔断了绳索,她从高空直接坠下,整个身子就跟裂了缝似的疼痛。
“你这小狗崽子,让你拆台,我让你拆台!”,摊主恶狠狠地骂道,随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顾初禾疼得冷汗直冒冷汗…
另一边,郁春琅一脸担忧地望着远方,总觉得事有不妙。
“姐姐,哥哥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顾长意也等得焦急了,“要不我们去找他吧。”
眼看着天色渐暗了,郁春琅担心顾初禾出了什么意外,或是遇到了山野猛兽,点点头道:“好,咱们去看看。”
两人手拉着手,一路找,一路喊,但顾初禾都没有回应。
“姐姐快看,那个是什么?”,顾长意指着一片荆棘丛,一支树丫上挂着片小小的布料,是顾初禾衣服上的。
再往前走了两步,还有一张白色的大网,地上的树叶染上了斑斑血迹…
“天呐…”,郁春琅将布料捏在手里,四处张望却寻不到顾初禾的身影,她的眼泪瞬间决堤,“初禾!!!你在哪儿!!”
她们在山里找了将近两个时辰,但除了这片布料,什么线索也没有。
无可奈何下,郁春琅只好带着顾长意先回了家,然后又去报官,说有人失踪了。
她心急如焚声泪俱下,可回应她的,只有官府大门“砰”的一声关闭。她无权无势,家里丢了个人压根请不动官兵出动。
郁春琅连续三日又去山里找人,一次比一次走得更深,几个邻居听闻顾初禾失踪了,便说可能是被猛兽给吃了,否则怎么会一点踪迹都没有…
她听了更是泪如雨下,心中满是绝望和无助。
15. 入府
顾初禾昏迷了三日,这三日里她一直都在做噩梦,梦到了父母被杀的场景,哭得肝肠寸断…
渐渐苏醒后,她只觉得脑袋昏沉,眼皮似有千斤重。
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顶华丽的锦帐,绣着繁复精美的花纹,金线在微光下闪烁。
她惊惶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只见墙壁上挂着名贵的书画,案几上摆放着珍奇异宝,床榻是用上等檀木制成,散发着淡雅的香气,锦被轻柔,触手生温。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顾初禾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她只记得自己在山林中受困,被那个骗子摊贩捶打到头昏眼花,即将晕厥过去的时候,似乎听见有一阵急促迅捷的马蹄声朝自己靠近,之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她双腿发软,刚准备下床看看这屋里有什么蛛丝马迹,或许能看出这是谁的府邸。
可就在她的双脚刚落地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她赶紧躺回原位装睡。
只听两个年轻姑娘小声嘀咕着什么…
“这都昏睡三日了,怎么还不醒?”
“或许是伤得太重了,侯爷将他带回府的那日,他口中都是鲜血,瞧着都快咽气了,要不是净尘师傅曾留下三颗救命药丸,只怕他这会儿都去见阎王爷了。”
“那你说,侯爷为何要救他呀,这小子瞧着也不像什么尊客贵胄,竟值得用那么价值连城的药丸给他治病吗?”
“咱们老夫人一心向佛,大约侯爷是为了给老夫人积福吧,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有道理…”
“行了,喂完药咱就出去吧。”
两位侍女将她的头轻轻抬起,小心翼翼的将汤药喂入口中,又用毛巾给她擦拭嘴角,然后才端着喝尽了的药碗退了出去。
直到房门再次关上,顾初禾才缓缓睁开眼。
“她们方才说我吃的药是净尘师傅留下的,净尘…净尘…为何这么耳熟?”
顾初禾扶着头坐了起来,拼命去回忆这个法号是谁,终于…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四年前,天福寺,那个带着顾氏夫妇去见住持的僧人,正是净尘!
“是他!?”
时隔四年,她总算再次闻得了一丝有关当年巫蛊之事的蛛丝马迹,若她能见到那个净尘,或许就可以从他口中套出当年设下巫蛊案的幕后之人是谁。
只可惜,自那事之后,净尘就离开了天福寺,云游四方,没几个人知道他的下落。
她这么久以来,从未忘记过与父母分别的那一晚是何等悲痛,之后从路人的口中得知父母惨死于剧毒侵脉,凶手是谁却无人知晓。
至今就连恨,她都不知道该恨谁。
她掀被下床,扶着墙壁走到窗边,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边,更衬得她面容憔悴。
她倚在雕花窗前,眼神空洞而又迷茫,望向窗外那片陌生却又精致的庭院。
庭院中,假山错落有致,一湾清池边枝叶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曲折的回廊下悬挂着几盏灯笼,昏黄的灯光在风中摇晃,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顾初禾的目光被其中一盏灯笼上的“陆”字牢牢吸引,那简单的一笔一划,此刻却像是一道无解的谜题。
她的脑海中思绪万千,正出神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心脏也开始砰砰狂跳。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未知。
片刻后,一个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熟悉的眉眼让顾初禾的心陡然一震。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他鼻尖上的痣太过特别,哪怕是匆匆一面,也很难忘记。
来者正是陆砚舟,他身着紫色长袍,腰间玉佩温润,神色却透着疏离与疑惑。
他打量着顾初禾,目光中却没有半分喜色,仿佛眼前的她,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侯府,这里是景义候府,陆祳的府宅。
陆祳,竟然真的就是陆砚舟。
“你醒了?”,陆砚舟的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到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顾初禾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四年前那个温润有礼的少年,如今竟已是权倾朝野的景义候。
而她历经坎坷,容貌也与当年有所不同。
当年她以面巾遮脸,只有一双眼眸曾与他对视良久,如今现在穿着一身男装,举手投足都是男子模样,他没认出自己,也属当然。
“回侯爷的话,小人乃是京郊郁氏,名…初禾。”,她说起自己名字时顿了顿。
这名字是她爹娘取的,虽如今不姓顾了,可万一陆砚舟知道巫蛊案的顾氏夫妇有一双女儿,长女名叫顾初禾,幼女顾长意,那她可就暴露了身份。
但好在,此时已过去四年,就连皇位都换了人,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构不成什么威胁,新帝似乎也没有派人追查她们的下落。
所以知道她们身份的人并没有多少,就连当年顾府的仆人,也都以为已经她们姐妹早就客死异乡了。
陆砚舟闻听她的姓名,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要转身离开,临走时说道:“你走失三日,想必家中亲眷担忧不已,既醒了,本侯便派人送你回去。”
“侯爷!”,见他要走,顾初禾突然叫住了他,她不假思索地就跪了下去,语气急切。
“小人蒙侯爷大恩,不得不报,若侯爷不弃,小人愿做个侍从,跟在您身边尽心侍奉。”
前不久,她还跟郁春琅说过,要是有朝一日碰见陆祳,她一定得躲着走。可如今得知净尘与他的关系匪浅,这侯府她是铁了心要留下了。
“你…”,陆砚舟回眸,见她面色憔悴却目光坚定。
他迟疑了一下,很快又道:“也罢,正好本侯身边缺个长随小厮,瞧着你也是读过书的,又知恩图报,往后就留在侯府吧。”
“多谢侯爷!小人算账泡茶都会,侯爷可随时差遣…”,
她必须想办法留在侯府,才有机会打探到僧人净尘的下落。
顾初禾生怕他觉得她无用,恨不能将自己所会的技艺全都说出来。
可陆砚舟并未即刻安排她做事,只留下一句“不急,先养伤,再当差”,便转身离开了。
次日
顾初禾写了封信托人带给郁春琅,告知她自己现在何处,有要事待处理,等到弄清楚心中疑虑,便会回家。
又书信一封交给典当行的掌柜,称自己身患顽疾,便辞了账房之职。
郁春琅看了信,已经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只是担心她跟在陆祳身边会受委屈,更怕她身份暴露小命不保。
侯府东院,书房
陆砚舟如今不仅是景义候,更是负责镇压叛乱,抵御外敌的将军。
他虽回了京城,可边城防卫的部署,武器装备和粮草的供应补足,都需他来拿主意,因此他已连续两日待在书房处理公务,不见客也不出门了。
他专注地审阅着手中堆积如山的公文,不时提笔在上面圈圈点点。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身姿轻盈的侍女云翠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盏,款步而入。
她莲步轻移,走到书桌旁,轻声说道:“侯爷,您喝口茶,提提神。”
陆砚舟微微抬眸,目光从公文上移开,接过茶盏,浅抿一口,茶香瞬间在齿间散开,疲惫之感也似乎减轻了几分。
“前几日我带回来的那个人伤势如何了?”
云翠答道:“大夫今日又来把了脉,说是已无大碍。”
陆砚舟点了点头,摆手示意她退下,又伏首看公文。
直到暮色渐浓,将整座庭院笼罩在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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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幽暗中,他才从书房的雕花木门缓缓步出。
他揉了揉酸涩的脖颈,抬眸望向天边那最后一抹余晖,不觉间,已在书案前埋首了整整一日。
腹中传来的阵阵饥饿感,驱使他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灶台上,一盏豆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在橱柜间翻找,所幸还留有几碟小菜,却已没了热气,难解一时之饥。
半个时辰前,云翠问过他是否要用晚饭,他说不饿,让厨娘不必给他备餐。
而这时已过了饭点,厨娘也回房中歇息了,总不好突然把人叫起来炒几个热菜。
恰在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厨房门口,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
顾初禾这两日已觉好多了,便常常下床走动,自己将喝完的药碗送回厨房,却不想陆砚舟也在这里。
她推门而入,看见陆砚舟正对着几碟小菜发愣…
“侯爷?您是不是饿了?”
陆砚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尴尬地咳了两声,“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顾初禾抿嘴轻笑,也不拆穿他,径直走到灶台前,“要不,我给您包馄饨吃吧,很快就好。”
“你还会包馄饨?”
“是,我母亲唯一拿手的小食就是馄饨,她曾教过我的。”,顾初禾与他对话的同时,手中已忙碌了起来。
她现在要尽可能的多和陆砚舟接触,拉近两人的关系,最好是能获得他的信任,才能为以后探听消息打下基础。
陆砚舟也没离开厨房,而是找了个凳子坐下,看着她擀皮,剁馅,沸水下锅,动作瞧着倒是行云流水,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了桌。
陆砚舟闻了闻味儿,还挺香的,他手心朝下一摆,对顾初禾道:“你也坐吧。”
顾初禾倒也没跟他客气,拉开板凳坐在方桌右侧。
他舀起一个馄饨放入口中,慢嚼了几下…
“怎么样,好吃吗?”,顾初禾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紧张与渴望得到认可的光芒,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
陆砚舟目光从馄饨上移到她脸上,微微颔首,神色平静,让人捉摸不透。
咽下之后,缓缓吐出两个字:“尚可。”
顾初禾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
她低下头,掩饰着内心的情绪。
腹诽道:“也是,他这样的权贵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一碗馄饨算什么…”
虽说他的评价如此平淡,可她寄人篱下,也没那个胆量敢掀了桌子,只能忍了。
陆砚舟嘴上说着尚可,馄饨却一个接一个的下肚,吃了个半饱的时候,突然问道:“你母亲,现在何处?”
这话一出,原本在开小差的顾初禾,长睫微微颤动。
她极力掩盖眼中转瞬即逝的哀伤。短暂的沉默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过世了。”
陆砚舟的表情没有变化,捧起汤碗将最后一口喝了个干净。
看着空碗,顾初禾抿了抿嘴,憋笑调侃道:“侯爷,不是说不好吃吗,这不都吃完了?”
“本侯说的是,尚可。”
顾初禾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暗骂他死鸭子嘴硬。
“是,那小人努力精进手艺,争取下次能得到您的称赞。”
说罢,顾初禾站起身收碗,准备去井边清洗干净。
陆砚舟见状拉住了她,“放着吧,明日厨娘会来收拾的。水凉,你大病初愈就别碰冷水了。”
这话,这场景…
顾初禾恍惚间回到了在天福寺初遇他的那天,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她如今有罪名在身,即使曾有过一昔的缘分,也无法相认。
16. 比试
京城的春日,繁花似锦,暖风和煦。
陆砚舟今日受邀参加一场京城贵胄间的春日雅集,这场聚会以射箭马球比试为乐,京城中一众王公贵族的青年才俊都会到场。
马球会设在城郊一处开阔的演武场,四周绿草如茵,繁花点缀其间。
临行前,侍女用托盘送了套新衣进她房里,也不说话,放下就走了。
她满脸疑惑,缓缓展开新衣,只见这件蓝色的长衫绣工精美,丝线在日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袖口和领口处绣着细腻的花纹,一看便价值不菲。
穿上这身衣裳,再经过后院,侯府的侍女们目光纷纷投向她,小声议论道:
“你别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小子换了身行头,瞧着还挺俊朗。”
“是呀,斯斯文文的,瞧着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侯府门前,晨光熹微,薄雾还未完全散去。
曾管事站在台阶下,神色匆匆,正指挥着几个仆人套马车。
“动作都麻利些,侯爷等下就要出门了!”,曾管事扯着嗓子喊道。
几个仆人赶忙应和,手忙脚乱地将马匹套上马车,又仔细检查缰绳、车辕是否牢固。
这时,一个年轻的小厮忍不住好奇,小声嘀咕道:“奇怪,侯爷一向爱骑马出门,今儿怎么突然要坐马车了?”
这话恰好被曾管事听到,他立刻走过去,抬手拍了拍小厮的头,佯怒道:“主人家的事,也是你能随便问的?少打听,多做事,再啰嗦看我不罚你!”
小厮缩了缩脖子,连忙闭上嘴,低下头继续干活。
其他仆人也都憋着笑,不敢再出声。
就在这时,陆砚舟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出来。他身着一袭劲装,腰间束着一条墨色腰带,脊背如松气度不凡。
曾管事见状,立刻迎上前去,恭敬地说道:“侯爷,马车已备好。”
陆砚舟微微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马车,他抬脚正要上车,顾初禾极有眼力见地扶了他一把。
之后,她便站在车旁,等着车夫挥鞭赶马。
陆砚舟掀开车帘,歪着头蹙眉瞄了她一眼:“还不上车,等什么呢?”
“侯爷,小人身份低微,怎么能和您同乘一车…”,顾初禾眉眼间满是诧异与犹豫。
看着她畏缩的模样,陆砚舟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让你上车便上车,哪来这么多规矩?莫要耽误了时辰。”
“是。”
顾初禾怕他动怒,赶忙爬上了车。
她坐在车内,与他面对面,身子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不自在?”
顾初禾抬眼与他对视,有些拘谨地笑着道:“侯爷莫怪,小人自出生以来,还未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无功不受禄,小人惶恐。”
“我好歹也是有军功在身的侯爷,若身边的小厮穿着太过寒酸,可是会被人说笑的。”,陆砚舟漫不经心的跟她解释道。
“是,小人明白了。”
之后,二人一路无言,陆砚舟合眼小憩,顾初禾见他睡着了,偷偷摸摸的掀开窗帘的一条小缝,想看看外头的风景。
待陆砚舟带着顾初禾抵达时,场中已是热闹非凡,众人纷纷向他行礼问好,目光却不时落在顾初禾身上,眼中满是好奇与疑惑。
他与绫王不和,是众人皆知的事,却偏偏被安排坐在同一个观赛席上。
“王爷,许久不见,听闻您身患腿疾,今日竟还亲临马球会,真是精力旺盛啊,陆祳实在佩服。”
陆砚舟微微欠身,语气关切,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讥讽。
绫王坐在特制的软榻上,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景义侯有心了,本王虽腿疾在身,可这京城盛事,怎可错过?倒是侯爷,整日忙于边关事务,还有闲情来此消遣,莫不是前线太平无事了?”
陆砚舟闻言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朗声道:“托王爷的福,边疆安稳,百姓安康。我这才有空来凑个热闹,左右也是闲着,不如我为您寻几个好大夫,仔细治治腿疾。”
绫王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旋即又堆满笑容:“你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这治病之事,还是得找信得过的人,不是吗?”
周围的贵族们闻声,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却又不敢轻易靠近,生怕卷入这场暗流涌动的交锋之中。
陆砚舟和绫王依旧面带微笑,你来我往,言语间的火药味却越来越浓,表面上和和气气,实则早已剑拔弩张。
顾初禾跟在他身后,听他句句暗藏锋芒,面和心不和地与绫王斡旋,深感权贵重臣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马球比赛随着一声锣声响,正式开始。
陆砚舟骑着一匹矫健的黑马,如离弦之箭冲入赛场。
他身姿矫健,目光如炬,手中的球杆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击球都带着十足的力道。
赛场上,马蹄声击球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陆砚舟驾马高高跃起,挥动球杆,一记漂亮的抽射,将球狠狠地打入了对方球门。
顿时全场欢呼声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陆砚舟勒住缰绳,高高扬起下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获胜方的彩头是一只月白釉双龙耳瓶,成色极佳。
陆砚舟不爱这些器皿摆件,便由旁人争去了。
顾初禾早已在赛场边候着,见陆砚舟下马,立刻迎了上去。
她跑到陆砚舟面前,双手一拍,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侯爷,您方才在赛场上的英姿,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那击球的力度,那策马的身姿,简直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陆砚舟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笑意,看似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实则心里十分受用。
见他似有笑意,顾初禾就知道自己马屁拍到点子上了,她正欲多夸几句时,左侧却突然闪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双手抱拳,语气里满是恭维,“景义候的球技,在这京城可真是数一数二的好,却尘佩服。”
陆砚舟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微微欠身还礼,谦逊道:“国舅爷谬赞了,我今日不过是运气好些,哪能和您比。此次回京我便听陛下常夸您是武学奇才,箭无虚发,摔跤时身手利落,球技更是出神入化。”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恭维,言语间满是官场的客套。
顾初禾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目光在陆砚舟身上停留,看着他应对自如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感慨。
怪不得四年前,陆砚舟刚从火海逃生,便表现得沉稳得体,想来是自小就在深宫里与这些权贵打交道,已然对任何事都波澜不惊了。
顾初禾稍稍抬眸偷瞄了一眼那个少年,陆砚舟管他叫国舅爷,那他就是当今皇后的同胞亲弟,佟却尘?
这时,她想起初到京城那日,也就是在他的马蹄下救了郁春琅。
佟却尘,就是当年那个狂妄不羁的少年!?
那年他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如今瞧着身形修长,褪去了青涩,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
他在陆砚舟面前故作乖巧,和当年在街头纵马伤人的骄横少年判若两人。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佟却尘似是有所感应,微微转过头来。
顾初禾心中一惊,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
佟却尘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侯爷,这位是?”
“哦,他是我的门客郁公子,近日在帮我处理一些公务杂事。”
陆砚舟竟未称她为小厮,而是抬了个身份,给她安了个门客的名头,这般,旁人倒也不敢太轻视了她。
“原来如此,郁公子想必才华斐然,才能得景义候青眼。”,佟却尘移步到她面前,浅笑着问道:“不知郁公子会不会射箭?”
“他会。”
顾初禾还未开口,陆砚舟便替她答了。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陆砚舟,眼神中充满惊讶与慌张。
“侯爷…我…”
陆砚舟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别慌。
他俯身附在她耳边,声音低沉又令人心安:“你不是会使弹弓吗?区别不大,我教你,一教就会。”
“您怎么知道,我会耍弹弓啊?”,顾初禾目光中满是疑惑。
陆砚舟的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带着几分洒脱,他长臂一伸,将手稳稳搭在顾初禾的肩头。
“回去再说。”
言罢,他就拉着她往靶场走去…
“来,试射几次。”,陆砚舟从身后包裹着她,他伸出修长有力的手,覆上顾初禾握弓的左手。
他边说边调整顾初禾的手势,手指轻轻挪移她手指的位置,接着,另一只手揽过她勾弦的右手,手臂肌肉紧绷。
他微微用力,弓弦发出细微声响。
“拉弓当用巧劲,放松。”
陆砚舟的声音低沉醇厚,在顾初禾耳畔响起。
感受着他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肌肉线条硬朗,顾初禾不自觉地脸颊微微泛红。
“别看我,看靶心。”,陆砚舟轻声提醒,气息吹拂在她耳畔,惹得她脖颈微微发痒,他却提起嘴角偷笑。
她依言专注靶心,可心跳如鼓,思绪纷乱,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放!”,陆砚舟,一声令下,她立即松开手指,箭矢离弦而出,虽未正中靶心,却也没脱靶。
“第一次射箭就能有这般成果,已经很不错了,再接再厉。”,陆砚舟微笑夸赞鼓励。
顾初禾点点头,不敢回过身与他对视。
这一回,陆砚舟没再帮她把着弓弦,完全由她自己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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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奇的,这次倒比上次更准了。
接连试了二三十次,射击比试即将开始。
佟却尘搭箭上弦,利箭“嗖”地射出,正中靶心,周围响起一阵喝彩,他得意一笑。
接着又有几位上场,虽各有风采,但稍显逊色,并未射中红心。
轮到陆砚舟时,他拿起弓箭,动作娴熟流畅,拉弓如满月,箭似流星般射出,稳稳命中靶心,力度与准度皆令人赞叹,众人纷纷叫好。
最后,轮到顾初禾了。
这时,场边有几个聒噪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这是谁呀,怎么没见过?”
“好像是景义候带来的,说是门客,可我瞧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模样,一看就没见过世面,还没我府上的小厮气派…”
“是啊,瞧他那小身板儿,风一吹就倒了,还能射箭?”
这些话,顾初禾全都听见了,她闭了闭眼,不想丢脸,也不想给陆砚舟跌份儿。
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睁开眼,猛地松开弓弦,利箭向着靶心飞去。
在旁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只见那支箭竟稳稳地射中了靶心,力度和准度丝毫不输那些权贵公子。场中瞬间安静下来,随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惊叹声。
陆砚舟看向她,勾唇一笑,眼中满是骄傲与自豪。
那些原本轻视顾初禾的人,此刻也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
比试的规则,是每人可射十发箭,谁先射中靶心,且次数最多者获胜。
此次拔得头筹的奖励是一只玉雕的翠鸟型口哨,先前那个花瓶陆砚舟没拿,这回这个玉哨他倒是看上了,且志在必得。
“嗖”的一声,利箭破风而去,精准无误地扎入靶心。紧接着,他动作不停,第三箭,第四箭……一气呵成,十支羽箭接连离弦,箭箭皆中红心。
一时间,周遭鸦雀无声,唯有箭矢入靶的闷响,声声入耳。
陆砚舟松开弓弦,那修长有力的手指还残留着拉弦的余劲。
佟却尘等其他几位才刚射出第四,第五箭,顾初禾更是连第二箭还没射呢,陆砚舟已经终结了比试…
他微微仰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眸中熠熠生辉,“诸位,承让了。”
众人一看没希望了,纷纷丢下弓箭,垂头丧气地回了坐席。
这时,一直在旁观战的的连卿长公主款步而来。
她的身后跟随着六名婢女,两两成行,亦步亦趋,个个都姿容出众。
可即便如此,长公主的风采却依旧将她们衬得黯淡无光。
长公主一袭红衣,眉眼间的矜贵与从容与生俱来,朱唇轻抿,笑意浅浅。
明媚又夺目,任谁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陆祳哥哥当真是技压群雄,令人钦佩。”
说罢,连卿长公主亲手为陆砚舟递上象征胜利的玉哨,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
陆砚舟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拱手作揖,微微欠身,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长公主过誉了。”
连卿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她也是当今陛下的妹妹,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感情甚笃。
陛下对她厚爱有加,下个月才是她十六岁的生辰,但阖宫上下早已为此奔忙不歇。
她算是陆砚舟看着长大的,年幼时常在一起玩耍,可自打他成年后,陆砚舟深知男女有别,便逐渐疏远了,只以礼相待,并不过分亲近。
“陆祳哥哥,你在外征战多时,我和皇兄都很挂念你。我还准备了一份礼物,准备除夕夜宫中设宴时赠予你的,不料你却病了。”
连卿的脸上带着温婉娇羞的笑意,玉手一抬,便有婢女恭敬地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
“今日我特意带了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陆砚舟垂眸,只见托盘上整齐地叠放着一件华贵披风,是以珍稀的蓝狐皮毛制成,毛质柔软顺滑保暖,实属佳品。
“承蒙公主垂爱,陆祳感激不尽。只是如今已是春日,天气渐暖,这礼物实在不便收下。”
他不卑不亢,声音沉稳,语气恭敬却不失分寸,周身散发着清冷气息。
连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仍不死心,又道:“那你就留着冬天再穿嘛!”
小女儿的心思,陆砚舟已然猜得个六七分,但他无意做驸马,只好装聋作哑,故作不解风情。
“长公主美意,陆祳铭记于心,只是家母一心向佛,时常劝诫我莫要杀生。为替家母积善积德,这披风怕是无论如何也穿不上身了,还望谅解。”
顾初禾在一旁听了直想发笑,硬掐着手背忍住了。
陆砚舟在战场杀敌无数,他不杀生,他积德…这怎么听,都像个笑话。
连卿见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死活都不肯收下,她面子挂不住,双颊通红,气得拂袖而去。
17. 像她 回府的马车上
回府的马车上
顾初禾时不时偷瞄一眼陆砚舟,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也不嫌憋得慌。”,陆砚舟背靠在车壁上,漫不经心地说着。
她嘿嘿一笑,试探地问道:“侯爷,长公主殿下对您青睐有加,您为何拒之千里呀?”
马车经过石板桥,顾初禾随着颠簸左右摇晃,她下意识伸手紧紧抓住车窗边缘,可马车晃动得实在厉害,她的身子仍止不住地倾斜,眼看就要摔倒。
陆砚舟见状,身体向前一倾,稳稳扶住她的胳膊。
她惊愕地抬眸,与陆砚舟对视上了。
他的脸上虽是一贯的清冷孤高,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下了石板桥,陆砚舟缓缓松开了手,手臂收回到自己的身侧,他轻捻手指搓磨掌心,嘴角微微上扬。
“她是皇室,是君,我是臣。”,他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回答顾初禾刚才的问题。
“君臣之道,在于尊卑有序。”
顾初禾才不信他的胡扯,当场就拆穿了他的谎言,笑道:“是吗?尊卑有序…那您是主,我是仆,咱不也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吗?”
她内心嘀咕:“我看你是最不在乎什么地位尊卑的…”
陆砚舟说不过她,就打算以权势“压人”,他昂起下巴,挑眉道:“要不,你走回去?”
此处距离侯府还远着呢,若是下车步行,怕是天黑透了都到不了,她可不想累死自己。
“啊?别别别,侯爷,我多嘴了。”
见她谄媚的嘴脸,陆砚舟不仅不厌恶,反而觉得好笑。
他抬起胳膊当枕头,靠在马车上,慢慢合上眼,“除了这个,没有想问的了?那我睡了,到了叫我。”
“等等…”
她歪着头,好奇问道:“侯爷,我会耍弹弓这件事,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呀?”
陆砚舟确实有些乏了,一整天都在跟那些权贵打嘴仗,斗智斗勇,累得慌。
他闭着眼,缓缓说道:“上元节那日,你在街头赢了那风筝,我在不远处瞧见了。”
说起那天的情景,陆砚舟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由衷地赞了她一声:“你不仅弹弓耍得好,还有几分小聪明,能及时辨出那个摊主心里有鬼,我便出手帮了你一把。”
顾初禾闻言愣了片刻,她说那骗子怎么好好的就从房顶摔下来了呢,原来是陆砚舟路见不平帮了一手。
“几日前,我与几位副将在山间狩猎,偶闻异声,这才救下了你。”
陆砚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他的善心善行轻轻带过了,既没打算向顾初禾邀功,也不图回报。
但顾初禾不能堂而皇之的接受他的救助,就算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好歹也要发自内心地,恭恭敬敬地深谢他一句。
“多谢侯爷仗义出手,小人铭记在心。”
陆砚舟缓缓睁眼,他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地抬手,自胸口的衣襟里掏出那只做工精美的玉哨。
他随手一丢,那玉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顾初禾的掌心。
“这个,给你了。”
他语气随意,只是顺手为之。
“给我?”,顾初禾受宠若惊,双手捧着玉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侯爷,这是可您赢来的…”
“我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那个佟却尘的胞姐是当今皇后,仗着这层身份,一直鱼肉百姓,张狂霸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陆砚舟性子耿直,就连皇后的母族也不放在眼里,相反这些世家大族如今还得来巴结他,才能知道陛下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我之所以要争一争,一来是不想让他顺心如意,二来不过是压压他身边那几个毛头小子的气焰罢了。”
“你拿着这玉哨,若下次再遇到什么危难,不妨试着吹响它,或许会有人听见,能赶过去救你一条小命,如此,也不算辜负了这玩意儿。”
他随口一说,东西是想送就送了,似乎没旁的意思。
可顾初禾这些年在外漂泊,遭受了太多冷眼和偏见,她总觉得每得到一样东西,都是需要用别的东西去交换的。
除了郁春琅,几乎没有人无条件的关心她照顾她,陆砚舟是第二个。
尽管玉哨就握在自己掌心里,她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她鼓起勇气问道:“侯爷,您为何对我这么好?”
陆砚舟的眼眸中快速扫过顾初禾的眼睛,接着又看向别处,神色严肃地说道:“不瞒你说,四年前我曾落难,是一位少女救了我,你与她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顾初禾没想过答案会是这个,她有些慌了神,眼神飘忽不定,许久后才强装镇定地问道:“那,那位少女的姓名身份,身在何处,您知道吗?”
“四年前发生了太多事,人人都身不由己,我当时被绊住了脚,无力去寻她。至今也机会没报恩,但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陆砚舟说话模棱两可,叫人难以分辨他言语中哪句真哪句假,重点是什么。
他勾起嘴角,伸出食指轻轻戳在她的眉心,看似无心,实则发自肺腑地说道:“算你走运,有几分像她,我如今对你好些,也盼着旁人能对她好些。”
“像她…”,她将这两个字在心中反复念着,她没想到陆砚舟竟然真的还记得自己,仅仅数面之缘,他就记住了她的眼睛,且一直将当年的恩情记在心里。
顾初禾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蔓延至耳根,连耳尖都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那只玉哨。
而陆砚舟似乎真的困乏了,对话还没结束,就靠在车上睡着了。马车一路颠簸他都没醒,直到行至侯府大门,他才伸个懒腰跳下马车。
刚进门,管家就说白忱回来了,正在书房等候。
顾初禾在侯府待了几天都没见到过白忱,她也疑惑过为何他一次面都没露。
直到昨日午后,在花园偶闻两名侍女闲聊,她才得知原来陆砚舟的母亲去了天福寺清修,是白忱一路护送的。
书房内
陆砚舟刚一跨进门槛,白忱便转身行礼。
“禀侯爷,属下已将老夫人平安送达。”
“辛苦了。”,陆砚舟几步走到书案后坐下,又示意白忱随意些。
顾初禾小跑都没跟得上陆砚舟的步伐,等她到了书房门口,发现他们已经将门关上了,显然是有什么秘事不便被人听见。
她刚入府不久,自然不能做出异样的举动引人怀疑,尽管她很想扒墙脚偷听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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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但还是识趣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侯府分有东西两院和正堂,陆砚舟住东院,书房也在那边,日常处理公务,接待宾客都在东院。
老夫人原本也住东院,但她嫌上门来巴结的宾客太多,繁琐不说,还扰她清净,便搬到了西院居住。
如今她去了天福寺清修,屋子虽是空着的,却也每日都有人洒扫整理。
下人们在西院后头的一处小院落群居,说不上雕梁画栋,可每一间都修葺得极为齐整,窗明几净。
屋内床铺虽简单,却铺着崭新的被褥,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显然,陆砚舟没有苛待下人的习惯,为人还算和善。
至于顾初禾,她刚被救回来的时候,就被安排在西院的一间客房内,穿过一条回廊便是陆老夫人的屋子,不近不远。
她原以为自己病愈后,陆砚舟就会命她挪去和其他小厮杂役一起居住,她还曾担心过自己和一群男人住在一块,会不会暴露女子身份。
可陆砚舟一直都没有提出让她挪窝,偌大的房间就她一个人住着,吃喝有人送进房里来,就连衣裳都有人收走清洗,洗净了再叠好送来。
这样的厚待,实在让她受宠若惊,也担心长此以往会引起旁人的反感,既然同为下人,为何她不用干活就能住得好,吃得香。
她脱了外裳,躺在榻上发呆,心想陆砚舟虽然没有认出自己,却仅凭一双眼睛就对自己这样好,当初真是没白救他。
正出神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伴随着几声叩门声,门外传来云翠的声音。
多年前陆老夫人还在宫里当差时,云翠就跟在她身边了。
后来新帝登基,感念乳母多年来的照料,封了陆老夫人诰命,又将云翠赐给她。
云翠原是宫女,需得满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如今得了恩赏,才十九岁就成了侯府的一等侍女,月钱和赏赐都是头名儿的,府中之人无不艳羡。
陆老夫人去天福寺之前,将云翠留下伺候陆砚舟,必然是存了私心的,她想儿子收了云翠做通房。
陆砚舟一直以来都对男女之事不甚在意,一心扑在打仗和朝堂上,为母之人岂不忧虑。
她便想着让云翠侍候在侧,二人鱼水之欢后,陆砚舟尝到了甜头,说不定就会生出娶妻之意。
云翠对老夫人的心思也是一清二楚的,她也盼着陆砚舟早日娶妻,再将她抬为妾室,若是再能生下个一儿半女,这辈子也就有指望了。
无奈,这些时日以来她软语逢迎,悉心照料着陆砚舟,可他像个木头似的无动于衷,别说与她调情逗笑,就是多看两眼都很吝啬。
云翠心中不平,认为顾初禾不过是个深山里捡回来的臭男人,凭什么病一好就能跟着侯爷出门会客,还一人独居这么好的客房。
云翠还趁着陆砚舟出门时偷偷打听过,得知她居住在城郊,姓郁,家中还有两个妹妹。
三妹年纪尚小,还不足十岁。
可二妹郁春琅却出落得亭亭玉立,且尚未婚配。
她愤懑不已,总怀疑顾初禾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招数,将陆砚舟给迷住了,甚至怀疑顾初禾计划让郁春琅入侯府勾引侯爷。
她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因此特意来给顾初禾一个下马威。
18. 贴近
顾初禾打开房门,一脸惊诧,“云翠姑娘?”
“郁先生,我不请自来,没有打扰你休息吧?”,云翠倒也还算客气,没有一进门就撕破脸。
她甚至在没有得到允许前,都没有跨进门槛。
“没有没有,云翠姑娘找我有事?”,顾初禾向后退了几步,让出道来,请她进屋说话。
云翠嘴角含笑,眼中却满是轻蔑和嫌弃。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来问问郁先生在我们侯府住得还惯吗?”
她自称我们侯府,就好似景义候府是她的府宅一般,已然将自己当成了后宅的主人。
顾初禾听出了她话锋中的讥讽意味,却也不想惹是生非,于是有意隐忍退让。
她谦卑地笑着答道:“侯爷胸怀韬略,宽仁待人。在下出身寒门,却蒙侯爷不弃,不仅给了我一条谋生之路,还赐我雅居,此等大恩,在下必将尽忠以报。”
“侯爷深受陛下器重,侯府更是御赐,雕梁画栋别具一格,就连这间客房的摆件挂画都有来历有出处,侯府的富贵,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高攀得起的。”
云翠说着,自下而上轻扫了顾初禾一眼,向前几步,走到她身旁,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假装不是故意的撞向她的胳膊。
顾初禾被她撞到,踉跄了两步,又很快站稳。
“例如这幅樗山烟雨图,那可是书画名家宋大师临终前的遗作,多少世家豪族对这画垂涎不已,最终还是落到了侯爷的手里。”
“终究,侯爷就是与众不同,旁人再难得到的东西,只要他想要,便是陛下也会想法子帮他弄来。”
云翠话里有话,句句带刺,无非就是提醒顾初禾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攀附侯爷。
“郁先生出身农家,或许能激起侯爷一时之兴,可时日长了,话不投机,侯爷早晚会倦的…”
顾初禾好端端的站着,没招谁没惹谁,却被她故意撞疼了胳膊,连声歉意都没听着,本就憋了火了,现下又听了她这顿夹枪带棒的教训,更是怒意汹涌。
“云翠姑娘说得不错,侯爷的确与旁人不同,可旁人只能看见这幅画的名贵罕见,却看不出侯爷向往山间清朗之气,痛恨朝堂的波诡云谲。”
顾初禾她原以为自己以礼相待,对方也能和和气气的说话,却不想自己的忍耐退让,反而招来更大的恶意,那她也就没必要吃这些个哑巴亏了。
她稳步走到山水图前,哼笑了一声,又道:“况且,这幅画并不是宋大师的真迹,而是后人临摹。云翠姑娘伺候侯爷这么久,竟连真假也不能辨,怕是要在侯爷面前闹笑话的,这才是真正的话不投机。”
“你胡说什么,侯爷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在客房挂一幅假画!若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了大牙!”,云翠从前在宫里也跟过几位得宠的妃嫔,房中的珍宝挂饰见过不少,耳濡目染的也略会鉴赏些书画瓷器,只是不甚精湛。
而顾初禾好歹也在当铺做过好些日子的账房,什么古玩字画,珠宝摆件都见得多了,日日和这些赏玩之物打交道,对它们的价值颇为了解,甚至对宝物的真假辨别也相当精通。
她既然有底气说这幅画是临摹的,必是早就看出了有误之处。
“宋大师于祐宁十二年逝世,他临终前的画作,落款处都留有自己亲笔所写的樗山居士四字,这是宋大师用了近三十年的道号。”
她指着这画的落款处,神色平静地用事实证明自己并非信口胡说,“而这幅画的落款是祐宁十四年,那时宋大师已西去两年之久,哪里还能作画?且这幅画作的落款处并无他的道号,只盖了印章,即使临摹得再怎么相似,也绝非真迹。”
“你…”,云翠自觉小看了顾初禾,没想到“他”真有些才能,后悔自己方才言语不当,此刻丢了脸面。
“云翠姑娘,我原以为您是从宫里出来的,应该比我这寒门之子多些见识,却不想…您连幅画的真假都看不出来。您只顾着为侯爷煮茶铺床,闲暇时还是该多读些书,若有不懂之处也该及时向他人讨教才是。不然若是丢了侯府的颜面,或是让侯爷觉得和您话不投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顾初禾将她讥讽自己那几句话,又反将了回去,看着她那张羞愤到发胀的脸,心中只觉得畅快!
云翠被激得又愧又臊,恼羞成怒,咬着后槽牙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
她杏眼圆睁,怒容满面。只因方才顾初禾戳中了她的痛处,令她下不来台。盛怒之下,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卯足了劲朝顾初禾砸去。
顾初禾没想到她这么蛮横,竟然敢在侯府动手伤人,幸好她反应极快,听到风声,身形一闪,侧身便躲开了。
那茶壶擦着她的衣角飞过,“砰”的一声,在身后的墙上摔得粉碎,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云翠见一击未中,更是恼羞成怒,双手一伸,又抓起两只茶杯,狠狠砸向顾初禾。
这一下来得又急又猛,顾初禾躲避不及,慌乱中只能躲到桌子底下。
茶杯砸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碎片飞溅,她吓得瑟瑟发抖,心中暗自叫苦。
云翠却不肯罢休,绕过桌子,还想继续发难。
“闹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快速闪进屋内,陆砚舟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云翠的动作瞬间僵住,满脸惊恐地伏地跪拜。
陆砚舟几步上前,将躲在桌子底下的顾初禾拽了出来,目光冰冷地看向云翠。
“侯爷…”,顾初禾得救了,却还是战战兢兢。
“云翠,我让你去库里找出几匹缎子,好给母亲裁制夏衣,你可找着了?”,陆砚舟的眼神似刀锋般锐利,阴气沉沉地盯着她。
云翠自知理亏,不仅罔顾侯府的规矩,无故跑来挑衅顾初禾,还撒泼动粗,此举是犯了大忌。
她额头贴地,身子和嗓音都微微颤抖,“回侯爷,奴婢已让穗澜和穗馨去找了…”
陆砚舟瞥见墙角的瓷片,眉头瞬间拧紧。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本侯让你去找,你倒是会给自己省事,转头就指派了旁人。”
云翠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是真动了怒了,她先前的嚣张气焰,此刻已完全熄灭。
她跪在陆砚舟的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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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痛哭求饶,拼了命的磕头认错,“奴婢知错了,还请侯爷宽恕一次。”
“缎子的事也便罢了,但你与郁初禾男女有别,外头天都黑了,你跑来他房中做什么?”
陆砚舟长腿一伸,用脚轻轻勾住一旁的圆凳,借力一拉,凳子滑至身后,他顺势稳稳坐下,身子微微后仰,目光如炬,带着审视意味挑了挑眉,“既说不出来,那便是心里有鬼了,难不成你是看上他了?”
说罢,他还回过身看了一眼顾初禾,顾初禾连忙摆手。
“侯爷,奴婢怎会生出这等心思!老夫人临走之前吩咐奴婢,要对府中的人和事多加留心,奴婢也是听命行事…”
云翠闻言,急忙仰起头为自己辩解,她是真的慌了,竟伸手去扯陆砚舟的衣袖,又借此机会表明心迹。
她声音娇柔又带着几分羞涩,脸颊泛红,微微抬眸,眼中满是期待地说道:“况且,奴婢从入府以来眼里心里就只有侯爷您,奴婢在您身边侍奉许久,心中早已倾慕于您,不求名分,只求常伴在您身侧……”
陆砚舟闻言并未心动,反而眼中闪过一丝疏离,用力扯回了自己的衣袖,俯身告诫道:“云翠,你可别口无遮拦失了分寸。”
这话一出,便是表明了陆砚舟不仅没有收她为妾的意思,甚至都没打算让她在侯府久留。
看着陆砚舟这般严厉的神情,顾初禾心中一紧,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双手下意识地揪紧了衣角,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陆砚舟平日里对待下人甚是温和,这般盛怒的模样,顾初禾还是头一回见。
可转瞬之间,她眼中的畏惧又化作了钦佩。
云翠听了,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眼眶也微微泛红,她咬着下唇,委屈地点点头,声音带着哽咽:“侯爷教诲,奴婢记下了,是奴婢僭越,往后绝不再提。”
“你无故生事,还砸碎了老夫人亲自挑选的壶具,便罚你一个月的月钱,降为二等女使。日后若再犯事,可就别怪本侯不留情面,只好将你发卖了。”,陆砚舟念在她是陛下赏赐的宫女,又陪在他母亲身边多年,终究还是要给她留有一丝体面,便小惩大戒。
“是,奴婢日后必定谨守本份,再不生事了。”
云翠眼中含泪,磕头如捣蒜,接着退了下去。
房中只剩下顾初禾与陆砚舟两人时,他突然站了起来,转身走到了她的眼前。
顾初禾仰头,对上了他深邃的眼眸。
陆砚舟步步紧逼,她下意识地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两人之间,仅剩下一拳的距离…
他站在她面前,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他眼眸向下,俯身紧紧盯着她,眼神中,有愤怒,有疑惑,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欣赏。
此时,微风悄然拂过,吹得窗户“吱呀”作响,更搅乱了顾初禾的心绪。
她的心砰砰直跳,脸颊也在瞬间变得滚烫。
慌乱之下,她抬手用力推开了陆砚舟,别过头去,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颤抖:“侯爷,你…你靠得太近了!”
陆砚舟微微一愣,随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19. 喝酒
陆砚舟直起身来,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顾初禾身上。
“你胆子究竟有多大,你知不知道这幅画是御赐的?”
他抬手指着那幅樗山烟雨图说道。
顾初禾瞬间凝眉,腿都有些软了,要不是背靠着墙,只怕就这么摔下去也说不定。
她颤着下巴,眼中满是惧色,“御…御赐?!”
“就连陛下都没看出这画是赝品,你倒是卖弄起来了,是想传出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比陛下还有能耐?”,陆砚舟歪着头看向她。
他这话是实打实的在吓唬她,陛下当然知道这画是假的,虽是临摹,也是出自宫中的画师之手,山势雄浑,水流灵动全然再现,细节之处更添几分韵致,足见功底扎实深厚。
陛下最爱这幅画,便让画师临摹了四五幅,这幅是最传神的。
而原作,已经归还于宋大师的后人手中。
“我没有…”,顾初禾不知道他是在吓唬自己,还以为自己真的无意间得罪了天子,吓得浑身直冒冷汗,上下牙齿因恐惧而颤动碰撞,发出声响。
“不不不,小人没有。”
陆砚舟看她抖成那样,也是不忍心再恫吓她了,便憋着笑提醒她道:“无论真假,御赐就是珍品,即使看出它有问题,也得装傻装到底,否则祸从口出,真惹出什么事来,我也救不了你。”
“是,小人知道了。”
话音刚落,屋外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还未等顾初禾从惊慌中缓过神来,便听见白忱迈进门槛,大喊道:“侯爷,您怎么上这儿来了,害我一顿好找。厨下已将饭菜都备好了,我刚从奉州带回来的好酒也启开了,去用饭吧?”
陆砚舟闻声移开脚步,露出墙角失了神的顾初禾。
白忱见了她,惊诧地缩了缩脖子,问道:“哎?小兄弟你怎么在这?”
还不等顾初禾回话,陆砚舟率先开口,疑惑地看向白忱,“认识?”
“认识啊,那日在胭脂铺子,我正犯愁该买哪个香粉好呢,就是这位小兄弟帮我拿定了主意。”,白忱乐呵呵地朝着顾初禾走去,抬起手自以为没用力,实则疼死人不偿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初禾差点被他拍吐血,三魂七魄都拍飞了。
她揉了揉肩膀,恭敬地行礼,笑着道:“不知白指挥使的礼送出去没有?那位长辈可还喜欢?”
白忱眼神一瞥,肘弯拱了拱陆砚舟的胳膊,“那就得问咱们侯爷了。”
听到这,陆砚舟才听明白了他们相识的过程。
不知怎的,今日他很是有耐心,要换作平常,才懒得开口解释什么。
他双手背在身后,不急不躁地说给顾初禾听,“正月十六,是家母生辰,家母不喜奢靡,倒是对香料十分喜爱。听说京城最负盛名的胭脂铺又添了几样新品,白忱便去挑了来。”
“原来是送给老夫人的,小人三生有幸。”,顾初禾在提到陆老夫人时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可转念一想,又疑惑老夫人怎么刚过完生日宴,就启程去了奉州。
她忍不住,问道:“那,老夫人为何要去天福寺?”
“家父去世后,是在天福寺超度的,之后几年的法事,也一直由天福寺的僧人主持,今年,家母想亲自去寺庙内修行一些时日,以表追思。”
提起父亲,陆砚舟的眼中总是充满思念与悲戚。
片刻后,他缓过神来,看了一眼白忱,见白忱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便转了话锋,道:“酒菜既已齐备,那用饭吧。”
白忱双手抱拳,再次恢复成傻乐的憨笑模样,“得嘞!”
陆砚舟与他并肩而行,转身往房门外走。
就在这时,顾初禾的肚子也不争气的叫唤了起来。
“咕咕咕……”
她尴尬地低下了头,咬唇捂着肚子。
陆砚舟与白忱对视一眼后,回身对她道:“算你有口福,一起去吧。”
顾初禾闻言,脚步不自觉上前,但很快又退了回去,恭敬道:“这…小人不敢。”
“你连陛下都敢冒犯,吃顿饭反而不敢了?”,陆砚舟哼笑了一声,眯着眼睛警告她,“少在那惺惺作态了,这顿不吃,也没人给你做宵夜,你打算饿着肚子睡觉?”
话都说成这样了,顾初禾也不装了,管他什么规矩礼教上尊下卑的,先填饱肚子要紧。
“那,多谢侯爷赐宴。”
夜色笼罩着景义侯府,回廊的灯笼照亮前路,顾初禾跟在他二人身后,往饭厅走去。
尚未踏入饭厅,一阵诱人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她的脚步顿住,鼻尖轻颤,狠狠吸了吸这勾人的味道,腹中也适时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咕咕”
声。
她脸颊一红,下意识地抬手掩住嘴,又悄悄咽了咽口水,生怕被他们察觉这份窘态。
陆砚舟似有所感,回头看她,嘴角微微上扬。
两名侍女推开饭厅大门,顾初禾抬眸望去,只见一张乌木长桌摆满佳肴,足有十几道菜,荤素搭配,摆盘精致。
鲜嫩的清蒸鲈鱼,鱼身划着整齐刀花,点缀着翠绿葱丝。红亮的红烧肉方方正正,每一块都仿佛饱含着醇厚的肉香。
一旁,玉壶中盛着美酒,酒香与菜香交织,更添几分诱人气息。
白忱拉过椅子,示意陆砚舟坐下,笑着说:“侯爷,这可都是厨娘们的拿手菜,快尝尝,可还合你口味?”
说罢,他又拉着顾初禾坐在自己身侧。
一张十人可坐下的圆桌前,只坐了他们三人,看着有些空旷寂寥,幸好有满桌的佳肴色泽鲜亮,也算温暖些许。
陆砚舟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鲜嫩爽滑,瞬间在舌尖化开,满意地点了点头。
“侯爷,小人给您满上。”,顾初禾十分有眼力见地站起身,帮陆砚舟和白忱倒酒。
她神情严肃地装满了陆砚舟那杯,转身就笑容满面地给白忱倒酒。
白忱也笑颜以对,右手举起酒杯,左手托着杯底,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出身微寒,就冷眼相待。
这两人颇有股一见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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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的架势,聊了没几句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顾初禾管他叫白大哥,白忱唤她郁老弟,二人旁若无人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越聊越兴奋,几乎把陆砚舟这个侯府的主人给忘了。
你一言我一语,从京城轶事聊到战场厮杀,顾初禾听得两眼放光,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陆砚舟坐在一旁,面上虽带着笑,眼中却隐隐有几分不悦,素来不喜饮酒的他,今晚已经较平日多喝了四五杯。
白忱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白,谈及讨伐塞北时的艰难岁月。
“塞北那帮贼子,无故冒犯我边境,烧杀抢掠,就连妇人与婴儿都不放过。”,提到那场战役时,白忱的眼中仍透出对蛮人的记恨,“朝中那些文臣还说什么新帝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冒然开战只怕劳民伤财,真真是内忧外患!”
“尤其是那佟国丈,竟还提出让连卿公主远嫁和亲!他自己的女儿倒是稳坐后宫,尽享富贵了,一家子仗着是皇亲国戚四处欺压百姓,一点我们大承国人的风骨都没有!”
他越说越气愤,双眸猩红,猛地仰头将满杯的酒吞咽了下去……
“幸而陛下没有听信他们的谗言,加之侯爷英勇,以一人之力主战不议和,终究是说动了陛下,这才镇压了塞北之乱。”
白忱说了这许久,最后几句话才算是说进了陆砚舟的心里,他正故作不在意地等着白忱继续往下说呢,可他话锋一转竟又夸赞起了什么塞北风光…
“京城虽繁华盛极,但若论月色,还是塞北的夜晚更有一番风味,”,白忱的眼神中流露出陶醉,“漫天的繁星密密麻麻,璀璨夺目,比我在京里见过的任何星空都要壮观。躺在草地上,仿佛整个天际都在我眼前。”
顾初禾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听得如痴如醉,加上喝了几杯酒,此时眸光都变得迷离了起来,她趴在桌上侧身倾听,一个字都不愿漏掉。
“哎对了,在塞北那会儿还有一桩有关侯爷的故事呢,差一点啊,咱侯爷可就回不来了…”,白忱说着偷瞄了陆砚舟一眼,脸上露出神秘又诡异的微笑。
陆砚舟像是知道他准备说些什么,正夹菜的手一顿,有种不好的预感,抬眸看向白忱,眼中带了警告。
顾初禾好奇,眨眨眼,放下酒壶,笑着追问:“什么故事什么故事,白大哥,快说与我听!”
白忱没管陆砚舟的眼神,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当时两军交战正是焦灼之时,双方僵持不下,谁也胜不了谁。侯爷便想着潜入塞北部落打探消息,谁成想有个异族女子,对侯爷一见钟情,十几个人将侯爷团团围住,当晚便要让他们洞房!”
这话一出口,陆砚舟瞄了一眼顾初禾,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洒了出来,他用力一拍桌子,怒瞪着白忱道:“闭嘴!”
顾初禾听得正在兴头上,结果陆砚舟不让说了,她悄悄在桌子下面拉扯白忱的袖口,“后来呢后来呢?”
“剩下的,回头我悄悄说给你听…”,白忱凑在她耳畔悄声道。
他们俩这亲密的小动作落到陆砚舟眼里更是刺眼…
20. 吃味
不多时,桌上杯盘狼藉,菜肴已被风卷残云般吃去七七八八,酒壶东倒西歪…
白忱领口微微敞开,发丝有些凌乱,醉眼朦胧,手指胡乱比划着,大着舌头说:“如今朝中奸佞横行,官官相护,不知民间疾苦。后妃中无人诞下皇子,绫王等人狼子野心,便不敬圣上,对帝位虎视眈眈,皆欲取而代之,实在可恶…”
他这番话确为实情,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也就是在侯府,若是换作别的地方,但凡有一丝风声传出去,只怕他就要身首异处了。
陆砚舟斜眼看了看他,好心提醒道:“少说胡话,若是醉了就回房去睡。”
刚开春,入了夜还是有些凉意,一阵寒风吹进来,顾初禾打了个喷嚏。
“明早要进宫面圣,不宜多饮…”,陆砚舟起身,独自往院里吹了吹风醒酒,继而转了脚步回房歇息。
“嗯?侯爷这就不喝了?”
顾初禾注意到陆砚舟的酒杯里还剩有大半,加之他今夜饭菜也少吃,不禁猜想他是不是心情欠佳,或是明日入宫又有什么棘手之事,莫名为他担忧了起来。
“侯爷自四年前就不过度饮酒了,只因当初救他的那位女子说喝酒误事。”,白忱酒量还不错,一个人喝了近两壶酒都没醉倒,挑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口中,边嚼边说。
顾初禾闻言心中一颤,她没想到自己年幼时的一句诫言,陆砚舟竟真的奉行了四年。
“白大哥,你是什么时候来侯爷身边的?”,她垂眸轻笑,侧身好奇问道。
“也是四年前吧…”
说起这个,白忱的眸光黯淡了下来,脸上渗出几分歉意。
“侯爷有没有跟你说,他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没有。”,顾初禾摇头。
“四年前,我和父亲去医馆抓药,路途中不小心挡了绫王的座驾。可那马车里压根没人,他的手下却肆意欺压百姓,不由分说便殴打我与父亲。”
白忱左手按在餐桌上,用力支起身体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直接拎起酒壶,仰头往自己喉管里倒…
“有位义士路见不平,仗义执言,替我们说了几句话,却被活活打死。见出了人命,绫王的手下才仓皇而逃。事后我才得知,那位义士便是侯爷的父亲…”
顾初禾的记忆拉回到了四年前,那晚她从火中救出陆砚舟后,他说自己的父亲是因意外而亡…
原来,是这样的意外。
他的父亲用命换下了白忱父子的命,也正是从那之后,白忱为了报恩就时常跟在陆砚舟的身边。
陆砚舟上战场,他便勤练武艺,一路做到了副将的位置。
四年来,他与陆砚舟共同杀敌,同吃同住,早已超越了一般的战友之情,更像是异姓兄弟。
“有朝一日,我定要绫王血债血偿!”
时隔四年,白忱仍旧对陆砚舟心怀愧意,也因当年之事恨极了绫王。
当初顾初禾刚进京城时,便在酒楼里听闻了陆砚舟与绫王的不睦之事,那时她只以为是两个位高权重的京官在争圣宠,没想到这背后还有一桩血海深仇…
顾初禾没忘记自己留在侯府的目的,借着酒意,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白大哥,我听闻侯爷与一位法名净尘的高僧交往甚密,不知是何情由?”
“当年侯爷在天福寺为父超度,是净尘师父带着做的法事,二人之间亦师亦友吧。”
白忱侧身倚着墙,将自己知道的内情娓娓道来。
“后来,新帝登基后,净尘师父云游四海,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了。”
“亦师亦友…”,顾初禾在口中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她原以为他们二人是有些私交,却不想竟是师友之谊。
若此话当真,只怕她想为爹娘报仇的话,势必要得罪且伤害到陆砚舟了。
“是啊。”
白忱并未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每年侯爷生辰,他都会来庆贺,再不到两个月,净尘师父也该回来了。”
明月高悬,已是子时,除了巡查的府兵,管家与仆众皆已入眠。
白日里喧闹的前厅后院,此刻灯火渐次熄灭,唯有几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整个侯府都变得静谧无声。
白忱在京中有一座小宅院,却不常回。
为了随时听候差遣,他一般就宿在侯府里独属自己的那间客房。
二人一道回西院,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看背影瞧着真像是一对活宝兄弟。
顾初禾回到屋里,掌心托腮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落寞与孤寂,轻轻叹了口气,又转身走到床边,缓缓吹灭了蜡烛。
黑暗瞬间将她笼罩,她迅速躺到床上盖上被子,却翻来覆去一整夜…
次日清晨
府中的仆人们早已忙碌开来,有序地穿梭在各个庭院之间。
小厮们手持扫帚,正一丝不苟地清扫着前院的石板路。他们的动作利落,将昨夜被风吹落的花瓣枯叶聚拢在一起。
几名婢女手提水桶,舀水浇灌在娇艳的花丛间。
顾初禾穿衣洗漱,推门走到院里,抬头瞧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春风和煦,这便是最美好的光景了。
她脚步轻盈,穿过回廊往东院去,路途中两名婢女朝自己迎面而来,手中的托盘盖着明黄绸缎,那绸缎在日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二位姐姐,这是何物?”,她一个跨步拦住了婢女们的去路,好奇问道。
“您有所不知,二月初九是侯爷的生辰,陛下专门派了内监来督使我们早些装点侯府,这里面是御赐的宝物,正要送去入库呢。”
经昨日云翠闹事被罚传开后,侯府里的下人都不敢再轻视顾初禾了,都怕得罪“他”,也被侯爷训斥,因此言语与称呼上皆恭敬不少。
顾初禾的目光停在明黄盖布上,这尊贵显眼的色泽时刻彰显着皇家的无上威严。
很快,她又抓住了婢女言语中的另一重点,好奇问道:“侯爷也是二月初九的生日?”
“是呀,还有谁是这日过生辰吗?”,婢女们对视一眼,反问道。
“啊,没,没有…”,顾初禾让出道来,请两位婢女先行。
她独自站在回廊下出神了许久,不禁在心中感叹,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她…也是二月初九出生的。
陆砚舟与白忱天一亮就入宫了,并未留下只言片语要求顾初禾今天该做些什么。
她在府中待着也是无所事事,便想着回一趟郁春琅家。
京城的街头熙熙攘攘,叫卖声车马声交织着,吵嚷不息。
顾初禾好些日子没回去了,不知道妹妹跟在春琅身边听不听话,也不知郁老伯身体好不好。
她租了辆马车,先后在城中的糕点铺和胭脂铺买了点东西,又抓了几剂补药给郁老伯补身子。
可就在她准备齐全,即将登上马车回家之时,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来,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顾初禾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本能地想要呼救。然而,还没等她发出声音,一双手便捂住了她的嘴。
“禾儿,是我!”
一个熟悉而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顾初禾身子一僵,原本剧烈挣扎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她缓缓转过头,借着从巷子口透进来的光线,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童墨哥哥?”,顾初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四年未见,童墨的身形较之前更加挺拔,轮廓也变得更加坚毅,曾经的少年稚气已全然褪去。
童墨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眼眶微微泛红,嘴角却勾起一抹欣喜的笑容:“禾儿,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好久。”
历经了这么多磨难,再次见到童墨,顾初禾的心中五味杂陈,年幼时两家交好,一起欢笑的岁月仿佛就在昨天。
喜悦,激动,委屈等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鼻头一酸,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两人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许多话不必多言。
童墨心疼地紧紧抱住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禾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过了许久,顾初禾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童墨,眼中满是关切:“童墨哥哥,这些年你可还好吗,童伯伯和伯母怎么样?当年我家那件事,你们有没有受牵连?”
童墨温柔地为她拭去眼泪,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爹娘一切都好。自从顾家出事以后,我们一直都在找你和长意,能找的地方几乎都找了,却没想到你竟然会躲到京城来。”
“我也是被逼无奈,本来能投靠的人就不多,却也各有苦衷,无法收留我们姐妹。好在辗转来到京城后,一切都还算安逸顺利。”
她将这四年来的苦楚酸痛轻轻带过,抽泣着追问,“对了,秋娘如何了?还有其他匠人呢?”
童墨握着她的肩膀,轻声抚慰道:“都没事都没事,他们都很好。当年官府将他们带走审问了三日,什么都没问出来,便无罪释放了。”
“巫蛊案在民间流传开时,我与父兄已出了奉州城,得知伯父伯母去世,我们连夜赶回顾家,结果连尸身都没有看到,据母亲说是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至今,他回忆起那场变故时,还像是在做梦一般,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顾氏夫妇会和巫蛊案扯到一起。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递到顾初禾的面前,“顾宅的院门贴上了封条,我用轻功翻进了内院,家中值钱的物件都被官府收走了。我沿着院墙走,竟在角落里捡到了这个,不知是谁的…”
“这是什么?”,顾初禾迅速接过玉牌前后翻转,看了又看,在玉牌背面看到一行小字,歪歪扭扭,不是中原文字,她看不懂。
童墨摇摇头,“我也看不懂,正面是佛像,背面刻的字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对了,去岁除夕夜,我在顾家门口遇到了秋娘。她跪在你家门外给顾伯伯和伯母烧纸钱,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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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年来她也一直在找你,要不要拖个口信给她?”
“还是先别了,她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提起秋娘,顾初禾又忍不住落泪了,她哽咽道:“还烦请你,闲暇时多帮我去看看她。”
童墨垂眸叹息,接着才注意到她身着男装,不禁好奇问道:“禾儿,你为何要这身打扮?”
“哦,这样打扮出入方便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多年来女扮男装都已经习惯了,就连声音好像也变粗了…
“禾儿,跟我回去吧,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别在京城了,这地方不安全。”,童墨实在不忍心再看她这样流落在外,抓起她的手腕就要带她走。
顾初禾连忙甩开他的手,并向后退步,斩钉截铁道:“不行!我好不容易在景义候府查到了一些关于爹娘之死的蛛丝马迹,如今刚有些头绪,我不能走!”
“你在景义候府?这怎么能行,太危险了!”
顾初禾知道童墨是在关心她,可仇人还没有揪出来,她要是就这样走了,实在心有不甘。
她声泪俱下地望着他,“童墨哥哥,如果是你爹娘遇难,你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你就不想查出真相,找到幕后黑手?”
“就算查到了,你又能怎么样?那人既然有手段能操控大臣和天福寺的住持为他做事,必定是位高权重。”
童墨眉头紧皱心急如焚,双手紧紧按着她的肩头,急切地问道:“你一个平民女子,怎么扳倒他?”
顾初禾点点头,落下一行热泪,同样语气恳切地说道:“是,或许我确实不能扳倒任何人,但至少我不能让父母死得不明不白。”
“你决定了吗?真的要这么做?”
童墨与她对视了许久,从她的眼中看出坚定的决心,他知道自己是拗不过她的…
“好,那我留在京城陪你。”
“不成,我做的事不能牵连到你!”,她连声拒绝道。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如今你身涉险境,我怎能坐视不理。”
他低头一笑,缓缓道:“你放心,我不靠近侯府,就在这附近住着,你有什么消息可以传递给我,若有什么事也尽管交给我去办。我一个走镖的来去自由,也方便隐蔽,没人会怀疑到我。”
这番话,令顾初禾心中温暖踏实,童墨还和当年一样护着她,帮着她…
“可这件事,不是一日两日能办成的。”
“不管多久,我都陪你。”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世事未曾更改,依旧是少年时那般纯净美好。
童墨说有个东西在住处放着,需要亲手交给顾初禾,她便跟着去了客栈。
客房卧房内
童墨从包袱里取出一只拨浪鼓,小心翼翼地递给顾初禾。
“这个…是我在顾家,你的房中拾到的。”
当年官府的人抄了顾家,但凡值点钱的物件都被搬走了,而这样的小玩意儿没什么用处,也就遗落在了房里。
顾初禾走近他,缓缓抬起手接过,“这是爹爹亲手给我做的拨浪鼓…”
她甩了甩,还在响,就像当年爹娘趴在床头哄她睡觉时的声音一样,往昔的欢声笑语似在耳畔回响,就好像他们还在…
她将拨浪鼓按在心脏的位置,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压抑许久的悲痛终于决堤。
“爹娘…我好想你们…”
她的哭声在客房里回荡,满是思念与无助。
曾经的温暖的家,随着爹娘的离去,都已化作泡影。只剩她在这世间守着破碎的回忆,陷入无尽伤痛。
童墨一个阔步上前,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轻抚她的后背,轻声安慰…
许久后,她才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一一告诉了童墨,连同自己和长意住在郁春琅家,改了姓氏也一并说与他知晓。
童墨静静地听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疼惜之情如潮水般翻涌,同时也感激郁春琅对她们姐妹的照顾。
“我陪你一起回一趟郁家,将东西送过去吧。”
如果说她在这世上仅有两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那么一个是郁春琅,另一个必然是童墨了。
既然二人都是最值得顾初禾依靠和信赖的,那引荐他们认识认识也是应该的。
她点点头,同意了童墨的提议。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出了客栈的门。
顾初禾正欲登上马车,身旁的童墨贴心地伸出手,扶着她的胳膊。
可就在即将她踏入车厢的瞬间,一阵熟悉又带着几分寒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郁初禾…”
“你干什么去?”
她身形一僵,心脏猛地一缩,缓缓转身。
只见陆砚舟负手而立,双眸紧紧盯着她与童墨交握的手。
这一眼,吓得顾初禾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童墨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将她揽入怀中,关切道:“小心!”
陆砚舟咬牙,将他们的举动尽收眼底,瞬间面容铁青一片,眸中渗出疑惑与不悦。
21. 讥讽
“侯爷,您不是入宫了吗?”,顾初禾见他心情不佳,不敢惹他生气,忙跳下马车恭敬问道。
童墨从未见过她如此低声下气地对谁说过话,以前在家时,她备受爹娘疼惜,秋娘也是拿她当亲生女儿般宠着。
可如今,陆砚舟高高在上,一句话就吓得她站都站不稳了。
童墨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私以为顾初禾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凄苦无比,日日都受到陆砚舟的欺压…
“你瞧瞧这日头,已是什么时辰了?”,陆砚舟昂首挑眉,不怒自威。
顾初禾听了他的话抬头看了一眼…
天刚亮陆砚舟就入宫了,此时已过午时,原来她竟和童墨在客房里叙旧了两个多时辰!
“初禾…”,童墨怕她受委屈,轻唤了一声。
“呃…童,童大哥,这些东西麻烦就您帮我跑一腿了,多谢多谢。”
顾初禾转过身面向他使眼色,暗示他不要冲动,也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童墨看懂了她的意思,握拳后退了一步,不再多言。
而这时,陆砚舟却问了句:“这位是?”
“这位是我旧时好友,童二公子。小人多日不曾归家,便托他帮我将这些东西带回去…”
顾初禾童墨护在身后,像护犊子一样,生怕陆砚舟刁难。
这一举动反倒令陆砚舟更加不悦,他咬着牙根冷哼一声,道:“既如此,事若了了,也该…”
他话还未说完,顾初禾便躬身行礼,接话道:“是是是,小人这就随您回府。”
-
侯府
陆砚舟只觉气血上涌,平日里沉稳的他,一路脸色阴沉,径直进了书房。
顾初禾轻手轻脚跟进书房,走到他身旁,“侯爷,您这是怎么了?是被陛下训斥了吗?”
她探头察言观色,陆砚舟久像没听见一般,低头在军务文书上批注。
无奈,她只好闭嘴,帮他研磨。
可他却突然将砚台抽走,转手放到了另一边。
“侯爷,您究竟是为什么动怒呀?就因为我私自出府,买了点东西?”,顾初禾不懂他在想什么,只能一件一件去猜,猜得她也有几分不耐烦了。
陆砚舟没说话,只是手中的笔杆一顿,她这话说得倒是接近了…
“可,可我花的也是自己的钱呀…”
“谁跟你提钱了?”
“那,那您是因为什么?”,顾初禾又气又急,可还得顾着他是侯爷的身份,言语上不敢太过激烈逾矩,语调几转,竟有一丝委屈的意味。
见她的脸和脖子涨得通红,声音中也带着几分哽咽…
陆砚舟本还梗着脖子,刹那间,满腔怒火竟像被泼了盆冷水,熄灭得干干净净。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书房外,白忱不知屋内气氛焦灼,直接就冲了进来。
“侯爷,府门外突然来了好些人,说要求见您呢。”
陆砚舟侧眼看了看顾初禾,又对着白忱道:“把人带进来。”
先前新帝选秀出了岔子,绫王强占民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心烦意乱便下旨取消选秀,当年所有的秀女皆已返家。
而告发绫王的,正是陆砚舟。
事后,绫王被革去了辅政之权,只保留了他的尊贵名位,他便因此彻底与陆砚舟交恶。
如今皇嗣寥寥,只有皇后与萧妃各生有一位公主,目前一位皇子都还没有。
前朝大臣们整日都在谏言,力劝陛下选妃入宫。
陛下信不过别人,这差事便落到了陆砚舟头上。
今早选妃之事刚刚议定,朝中的达官显贵便纷纷登门拜访,都想把女儿送进宫中。
白忱去前院引人,借着他不在的功夫,陆砚舟咳了两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你先前做过账房,待会儿便将来人的姓名,以及携带的物品一一记下,可别弄错了。”
陆砚舟既已先开口说了软话,她也就顺杆而下了,点点头道:“是。”
侯府门前,一辆辆装饰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
礼部尚书洪大人满脸堆笑,身后的家丁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珍稀古玩,说是给侯府的“一点心意”,希望自家女儿在选秀中能被陆砚舟多多关照。
陆砚舟热情招待了他,将府中最好的茶叶都拿了出来。
还没等礼部尚书离开,又有几位朝中大臣接踵而至。
有的带来了江南的丝绸,西域的香料,有的送上了名家字画,稀世珍宝。
众人寒暄着,言语间尽是对陆砚舟的恭维,实则都在为自家女儿的前程铺路。
门房应接不暇,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侯府的管事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要笑脸相迎这些达官显贵,一边又要安排人把这些礼物妥善安置。
顾初禾从未觉得笔杆有这么重,她记录了一下午,都还没登记完…
应承完这些官员之后,陆砚舟用指节按压着太阳穴,眉头微皱,长长地叹了声气。
这选秀本是为皇帝挑选贤良淑德的女子,如今却成了这些大臣攀附权贵,谋取私利的契机,可见如今朝堂风气何其不端。
白忱与顾初禾并肩跨进书房门槛,见陆砚舟神色倦怠,就知道他有多痛恨这种钱权交易的劣行。
“侯爷,所有的礼物都已入库,这是登记好的名册,您过目。”,顾初禾将册子轻轻放在书案上。
陆砚舟随意翻了几页,并未细看,但从密密麻麻的文字看来,侯府的内库怕是都要塞满了。而他对于阿谀之人进献的奇珍异宝来者不拒,统统收纳入库,只因边关战乱四起,国库不足,暂不足以支撑大军行进,甚至连兵器都做不到人手一件。
此时这些人主动捧着钱来孝敬,陆砚舟岂有不收之理,刚好用这些财帛锻造兵器,不必过明账,还免去了兵部中饱私囊。
且他此番行为都是在陛下面前报备过的,即便将来有人参他收受贿赂,也是无用。
白忱瞧出他心事繁重,于是提议道:“侯爷,饿了吧?要不咱上跃金楼吃点好的去?”
陆砚舟抬起头看着他,笑问:“怎么,月俸涨了?”
“就算不涨月俸,难道一顿饭还吃不起嘛…”,白忱最擅长插科打诨的,他憨厚一笑,转身又看向顾初禾,“你也辛苦了大半日,同去吧。”
“跃金楼?”
顾初禾今日在街头还听闻了跃金楼刚招了两个新厨子,说是西北过来的,手艺绝佳。
她听得嘴馋,想去,又怕陆砚舟还因为先前的事生气呢…
“那就去吧。”,陆砚舟对新菜式没什么兴趣,但他看白忱和顾初禾馋得都快流口水了,也便妥协了。
侯府门外,管事备好了车轿
陆砚舟先上了马车,独自坐在一边,白忱与顾初禾并肩坐在他的对面。
白忱自由惯了,一时间三个人挤在一辆马车里,浑身跟有刺儿似的挪来挪去。
“侯爷,咱为什么不骑马呀?您不是最不喜欢坐马车,嫌拘束得很吗?”
“侯爷不喜欢乘车呀?”,顾初禾两次跟陆砚舟出门都是乘马车,她还以为他挺享受的呢。
陆砚舟不语,双臂环抱于胸前,闭眼听着他们的对话。
“哎?郁老弟,你会骑马吗?”,白忱拱了拱她的胳膊问道。
顾初禾点点头,有些惭愧地笑道:“会一点,但对不熟悉的马儿还是有些发怵。”
“哦~原来侯爷是为了你着想啊。”,白忱随口调侃道。
车轮滚滚向前行进,车厢内三人因小小的颠簸有些晃动。
顾初禾趁着车马晃动的同时,偷偷看了一眼陆砚舟,心想难道他真的是因为自己才不骑马的?
可片刻后,她又觉得自己实在想太多,他可是堂堂侯爷,哪有为下人纡尊降贵的…
光是她今早擅离侯府那件事,他就生了好大的气,怎么可能会是为了她改乘马车的,一定是今夜风大,他怕寒凉受风才不骑马的。
跃金楼楼下
三人刚踏入酒楼,嘈杂的人声便传入耳中。
店小二眼尖,见他们衣着不凡,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客官里边请,楼上雅间安静,小人引三位上楼就坐。”
上了楼,进了雅间,顾初禾打量着四周,屋内布置雅致,桌椅雕花精美。
陆砚舟坐在中间主位,白忱挨着他,顾初禾则挨着白忱,还刻意空出好大的距离,不愿与陆砚舟坐得太近。
白忱点了菜,又要了壶好酒。
不多时,店小二便端着酒菜鱼贯而入,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摆满了桌子。
用餐时,顾初禾也尽量不跟陆砚舟搭话,他们俩的异常举动,终究还是引起了白忱的注意。
“侯爷,你们这是怎么了?来时的路上,我便觉得不对劲,可是郁老弟办错了什么差事?”
白忱看得出陆砚舟没动太大的气,否则早就将顾初禾轰出侯府了,哪里还会带他来这么好的酒馆吃饭。
“他年纪尚小,又是刚来您身边侍奉,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郁老弟计较了…”
他在中间做起了和事佬,昂昂下巴,示意顾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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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先低头认个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郁老弟,你赶紧敬侯爷一杯赔个不是。”
可顾初禾见陆砚舟一个劲地喝酒,丝毫没有和她碰杯的意思,她抹不下面子,也便坐着一动不动。
白忱见他俩互不搭理,自个儿也恼了起来。
“行,都不听我的…那我喝!”
他提起酒壶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酒,菜还没吃几口,就开始打嗝了。
酒壶喝空了,他摇摇晃晃地扶着墙打开雅间的门,声音也较平时大了不少:“小二,给我们这儿再加两壶好酒来!”
他这一嗓子喊的,店小二没听见,倒是惊动了隔壁雅间的佟却尘。
佟却尘与一群文臣家的公子在此交际,听见白忱的声音,便猜出陆砚舟也在这里。
他从隔壁雅间出来,与白忱对视上…
“佟国舅,您也在这儿?”
“白副指挥使一向少见,听闻您护送景义候老夫人去奉州修行,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佟却尘负手而立,不仅不回礼,反而心不在焉地探头望向雅间内的陆砚舟,脚步也向着雅间靠近。
“奉州本就在京城周边,来去不过几日而已。”,白忱伸手欲拦,不想让他坏了陆砚舟的好兴致,可谁知佟却尘视而不见,直接就闯了进去。
“哟,这不是侯爷吗?”,佟却尘声音尖锐,带着几分嘲讽。
顾初禾抬眸,只见他身着锦衣,摇着折扇大步走来。
佟却尘今日与往常攀附陆砚舟的神情大相径庭,满脸不屑冷嘲热讽道:“侯爷一向清正廉明,鲜少在外流连,怎么今日来了跃金楼这么个声色之所。我还以为您与我们这些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不同呢,不想也是贪恋浮华之人。”
陆砚舟则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放下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国舅爷此言差矣,这京城的烟火气,也是民生百态。本侯偶尔来此休闲,亦是体察民情,有何不可?”
佟却尘脸色一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手中的折扇也停了下来。
他心中恼怒,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强装镇定,冷哼一声:“侯爷合该做个文臣才是,您这嘴皮子上的功夫,可比武艺厉害多了。”
诸如此类唇枪舌战的场面,白忱见得多了,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侯爷会落下风,只安静在一旁看戏,倒是顾初禾吓出了一身冷汗。
陆砚舟却不与他计较,轻轻端起酒杯,浅酌一口,悠然道:“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国舅爷若无事,不妨一同坐下,品一品这跃金楼的美酒佳肴。”
他以礼相待,佟却尘反而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侯爷盛情,本不该推辞,只是我佟家家风严谨,绝不与下人同席用餐。”
佟却尘言语尖锐,句句带刺,讥讽顾初禾身份低微,不配与他坐在一起。
“侯爷请便,告辞了…”,他转身离开之前,还轻蔑地扫了顾初禾一眼,见她神情局促不安,才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雅间。
佟却尘的父亲是文官,文臣武将本来就不对付,陆砚舟又接了为陛下选秀的差事。
佟却尘的姐姐是皇后,他自然不愿意其他女人分姐姐的恩宠。
加之上次听陆砚舟说顾初禾是个门客,就以为陆砚舟接手选秀之事是她提议的,便通过贬低顾初禾的身份,来嘲笑陆砚舟的侯府没有规矩。
听见隔壁雅间的门吱呀合上,顾初禾的脸色难看到不能更难看了,尽管气得发抖,但她还是忍了下来,双手握拳指甲掐进肉里,握出一道道血印…
陆砚舟余光瞥见她隐忍的动作与表情,还未开口,外面走廊上的白忱猛地捶了木门一拳,咬牙切齿地就准备冲去隔壁替顾初禾出气。
“白忱。”,陆砚舟叫住了他,“小不忍则乱大谋。”
“侯爷!那厮是借着讥讽郁老弟侮辱您呢!我这就去给他两拳,打得他门牙掉光,看他还怎么耍嘴皮子!”
陆砚舟已明说了让白忱忍耐一时,可他依旧咽不下这口气,提起拳头就往前冲。
陆砚舟横眉冷脸,对着桌子用力拍了一掌,桌上的菜碟齐刷刷震了一下,发出叮铃铛啷的碰撞声,酒壶在桌子边缘晃了一圈,幸好顾初禾眼疾手快扶稳了。
“我让你站住!”
白忱见他动了怒,脚步这才停了下来,回身看了过去,“侯爷…”
“回府!”
这么一折腾,陆砚舟也没心思吃饭喝酒了,他起身拂袖下楼。
顾初禾与白忱紧随其后,一路上三人坐在车厢内谁也不吭声,气氛尴尬又紧张…
22. 甘来
侯府门前
陆砚舟跳下马车,径直回了卧房,任凭白忱在身后如何唤他,他都不理睬。
顾初禾看了看眼色,默默地回了西院…
“呼…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儿啊!”,她推开房门,一屁股坐在圆凳上,想给自己倒杯水喝,水壶却是空的。
她拎起茶壶往厨房去,打算烧点热水暖暖自己被佟却尘打压欺辱过的内心。
刚走到回廊下,却见白忱垂头丧气地迎面而来。
“白大哥,侯爷还是不肯说话吗?”
“是我不好,明知道这时候正是要选秀的节骨眼儿,朝堂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侯爷,生怕找不出错来!我还那么意气用事,要真是打伤了国舅爷,文武官员之间的隔阂就更深了,陛下夹在中间也会两相为难…”
白忱垂眸叹息,僵坐在回廊的台阶上自省。
顾初禾抿抿唇,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心情也是十分低落地说道:“都怪我没规矩。”
白忱闻言扭过头,笑着拍拍她的肩宽慰道:“这怎么能怪你呢,那姓佟的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就算你不在,他也会找其他理由言语中伤侯爷的。至于我和侯爷,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侯爷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不会真生我气的。”
“别想那么多了,你这么晚干什么去?”
“口渴,去烧壶水喝。”
“我跟你一起去吧,顺带也给侯爷泡杯茶送去,就当赔罪了…”,说着,他站起身拍拍屁股,拉着顾初禾往后厨方向走。
厨房内
白忱俯身往灶膛里添柴,火光跳跃,映红了他的侧脸。
顾初禾站在一旁,手持蒲扇,轻轻扇着风,不时抬眸望向他。
火势愈发旺盛,水壶里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的脸颊被热气烘得绯红,她轻咬下唇,犹豫片刻,终是开口:“白大哥,我知道你当时不仅是为了替侯爷扳回面子,也是为了替我出口气…谢谢你。”
虽说最终白忱没能给佟却尘几拳,但他有这份心,已经很让顾初禾感动了。
白忱转过头,目光与她交汇,眼中满是温柔:“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那姓佟的一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他有用处的,他便给两分好脸色,一旦伤了他半分利益,他就像疯狗似的逮谁咬谁,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不似平常插科打诨那般嬉闹时,还是相当稳重可靠的。
“所以呀,他说的那些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自责苦恼。恶人自有恶报,你只管该吃吃,该喝喝。”
“不会的,这些年我遭受的冷眼奚落可比今日犀利多了,才不会因为他三言两语就伤心自苦呢。”,顾初禾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说起过往遭遇,语气随意又轻松。
白忱也是吃过苦的,和她一样年少时就承担起了养家的重担。
他知道,那些她轻描淡写说出的过往,压根没那么简单。
“我听曾管事说过,你是家中长子,有两个妹妹,还有一位卧床的老父,年幼就出来讨生计,着实不易…”
顾初禾眸光闪烁,其实从顾家带出来的一车财帛,完全够一家子生存的。
只是她想着要是有一天顾长意出嫁了,总得妹妹添妆,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在婆家站稳脚跟。
还有郁老伯常年吃药,郁春琅要时时在床榻前侍奉,若去大户人家帮工,就无法照顾病弱的父亲。
所以顾初禾和郁春琅分工明确,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赚钱的事都交给她来,家里内外打理都由郁春琅负责。
虽各有各的辛苦,却也能体谅对方的不易,这么久以来她们从未红过脸吵过架,更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况且,她早已将郁春琅视作亲姐妹,郁老伯亦是她的家人,若郁老伯来日病故,她也要从那些财帛里取出一部分用作殓葬。
这样算来,尽管那些钱帛还算丰厚,也非取之不尽,不可坐吃山空。
顾初禾为将来精打细算后,发现那些钱还是不够用,这才早早外出讨生活。
原本她也想过去一些富户家中做活,这样领的月钱也多些,可她虽然身着男装,毕竟不是真正的男子。
那些繁重的体力活,她不一定干得来,若是勉强支撑,只怕还会被主家误解为偷懒装病。
况且,要和一群男人同吃同住,她女子的身份早晚要暴露,到时候能不能拿到工钱是其次,更怕的是会被押送到官府,严刑拷打…
几番辗转下,她以出色的算账才能,被典当行的掌柜留用,工钱虽不是很多,至少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也算体面干净。
纵然如此,她在典当行做工的日子,也并非一路坦途顺遂。
起初,她因账目管理的井井有条,每日都登记巡检,导致其他伙计无油水可捞,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之后就被众人排挤,还诬陷她偷盗。
幸好掌柜的慧眼如炬,并未被蒙骗,看穿了那些人的把戏,这才保住了她的饭碗。
之后,又接二连三的遇到难缠的蛮客。
有丈夫偷了妻子嫁妆来典卖的,妻子得知后来店里哭闹,用算盘砸伤了顾初禾的脸,事后夫妻俩和好如初,却没人管她的死活…
也有对典卖价格不满意的,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一顿骂…
更有甚者,以次充好,故意行骗坑害她的。
还有她上门去收帐,在门外一等就是一天,也是常有的事。
有些老主顾见她年轻好拿捏,口蜜腹剑地哄骗她帮忙拖延赎物期限,事后却赖账,向掌柜的告发她不按契约条款行事,害她被掌柜的斥责罚薪。
这些酸楚,她都能忍的,她已经习惯了…如果白忱不曾说出那句实属不易的话。
若是没有人体谅她的辛酸历程,她也不会觉得过往之事有多难以忍耐,可人就是这样,旁人越是安慰自己,心中积压的委屈就越是不断向外喷涌…
“日子再怎么艰难,都要咬牙熬下去,熬下去说不定就会有希望。”
她努力让自己内心平复,可眼角控制不住的泪水还是出卖了她。
她吸吸鼻子,故作轻松地笑着道:“就像现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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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能跟在侯爷身边做事,还有白大哥你的照拂,已算是苦尽甘来啦。”
一时间,厨房内安静了下来,唯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水烧开的咕噜声。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顾初禾微笑着低下头,手中的蒲扇扇得更快了些。
白忱能够体会她的苦楚,他也理解她不愿再提起过去的事,一转脸便变回以往那副不羁的模样,转移话题道:“唉,被那厮坏了心情,还浪费了一桌子好菜,先前在气头上不饿,现在缓过劲儿倒是想吃点东西了…”
他站起身,在厨柜里翻腾吃食。
“白大哥,要不我来包馄饨吧,之前侯爷想吃宵夜,就是我给做的。”,顾初禾也跟着站起来,自告奋勇道。
“行呀,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呢。”
“算不上什么手艺,就是年幼的时候,我娘…我娘喜欢包馄饨,看着看着就学会了,我爹吃了赞不绝口呢。”
顾初禾提起爹娘时,还是不免内心翻涌。
但是很快她就平复了心情,撸起袖子,自信满满,先去和面。
白忱看她和面,剁馅,菜刀在案板上敲得“砰砰”响,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心想这么驾轻就熟,手艺应该挺不错的,他也就放下心来去泡茶了。
顾初禾手法娴熟,馄饨皮在她手里捏的紧实圆润,不一会儿白花花的肉馅馄饨就挨个儿下锅了。
“嗯,闻着还怪香的。”,白忱坐在桌前,看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心中满是期待。
他心急地舀起一个放入口中,刚嚼了几下,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
馄饨皮厚得像面饼,馅料调味也十分奇怪,咸得发苦。
顾初禾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味道怎么样?”
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艰难地咽下,安慰道:“嗯…很特别,我从未吃过这样的馄饨。”
她却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开心地说:“好吃就行,我还担心不合你口味呢!”
“老弟,你刚才说这馄饨侯爷也吃过?他…他怎么说?”,白忱突然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脸诧异地望着她问道。
顾初禾淡定道:“也没怎么说,就两个字,尚可。”
白忱闻言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猜想陆砚舟也一定是吃出了这馄饨有多难吃,但是不忍心打击顾初禾的信心,所以才勉强说出尚可二字。
他憋着坏笑站起身,双手捧着碗筷,提议道:“想必侯爷也饿了,要不咱把这馄饨给他送去?”
“你先吃呗,侯爷那份儿我再单独做就是了。”,顾初禾压根没察觉他表情异样,还以为自己做的馄饨太过可口,白忱忍不住要跟陆砚舟分享呢。
她撸起袖子,兴奋得又准备大干一场,却被白忱阻拦。
“不用不用,这么晚就别麻烦了,我好像也不是那么饿了,还是侯爷要紧。”,他几乎是逃出了厨房,跳着迈过门槛,大声喊道:“茶壶带上,咱们现在就去…”
顾初禾虽不解,但还是听话照做,拎着泡好的茶水跟了上去。
23. 选秀
卧房内,陆砚舟正在预览本次参与选秀的名册。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只从官家女子中择选宫嫔,不再选取民间女子。
他翻阅名册,京中的名门闺秀排序前列,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神色平静,然而,当翻到下一页,一个名字骤然映入眼帘——笪粤。
因笪氏祖上一门五后,坊间便传出得笪氏女者得天下的说法。
已故的先太子有位侧妃名为笪玉。
笪玉十二岁入宫做公主伴读,曾在宫中久居,与皇子公主们都相识,尤其是当今陛下,更是与她青梅竹马。
陆砚舟,笪玉以及陛下和公主,少年时常在一起玩耍嬉戏。
可就在笪玉十五岁那年,被先帝赐婚给先太子。
幼时玩伴,骤然成了太子侧妃,身份的突变,导致他们慢慢疏远,哪怕是连卿公主也得改口尊称她一声皇嫂。
先太子亡故后,笪玉得闻噩耗导致难产,母子俱损,与太子合葬陵寝。
眼前名册上的笪粤,正是笪玉的堂妹。
陆砚舟望着这个名字出神了半晌,直到门外传来咚咚声响。
门外,白忱双手端着碗,便用脚敲的门。
陆砚舟闻声开门,只见他笑得谄媚。
“侯爷,闻着香味儿没?”
陆砚舟白了他一眼,假意要关门,白忱一个跳跃进了屋,笑嘻嘻地道:“侯爷,这是郁老弟亲手包的馄饨…”
“你尝过了?”,陆砚舟眉心一皱。
白忱抿唇笑了笑,“尝了,尝了一口,实在是人间美味,我没贪嘴,立马趁热就给您送来了。”
陆砚舟听得出他这是故意说反话呢,正欲将他推出门外时,又听见了顾初禾的脚步声。
他收了手,转身回到桌前坐下,并接过了那碗馄饨。
顾初禾进屋时,看到他正低头舀了一勺馄饨送进嘴里,看样子是不再生气了。
她故作乖巧,“侯爷,喝茶。”
“这么晚了又是馄饨又是茶的,你们俩打定主意不让我睡了?”,陆砚舟傲娇地瞥了他俩一眼,但还是接过了茶盏喝了两口。
“这是安神茶,助眠的。”
顾初禾忙解释道。
陆砚舟在他们两位门神的注视下,用完了馄饨和安神茶…
眼看着他打了个饱嗝,顾初禾才心满意足地收了碗筷送回厨房。
-
五日后
天朗气清,和风舒畅,建云行宫内,选秀第一轮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行宫花园被装点得格外明艳,一众官家小姐们身着华服,排着队伍依次入场。
“那不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吕胜缘吗?不是说病了,不能参与此次选秀了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轻声说道。
只见吕胜缘莲步轻移,她的发间,戴着一支黄色宝石凤簪夺目非常,摇曳生姿,散发着雍容高贵的气质,一点也看不出生过病的样子。
与此同时,礼部侍郎家的嫡女仲瑶,正在跟身旁的其他秀女亲昵交谈,她面上的脂粉恰到好处,嘴角噙着一抹温婉笑意。
手中轻摇着一把绘着兰花的团扇,时不时掩唇轻笑,实则暗暗留意着四周。
笪粤的父亲如今在朝中任从三品的工部侍郎,在京官中也算得上位高权重了,亦甚得陛下器重,一年连升两级。
纵使这般,他也不满足于此,还想通过让女儿参与选秀得到陛下恩宠,借此让自己的官位更上一层台阶,想坐上工部的第一把交椅。
就在众小姐们各展风姿,暗自较劲之时,笪粤一袭素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石凳上出神。
她不想入宫,也不想做什么宠妃,不愿与妃嫔们争奇斗艳,挤破脑袋就为了得到陛下的一夕之幸…
她想要的是平淡的夫妻生活,与郎君相敬相爱携手到老,可父母亲却想让她通过选秀平步青云,将家族的荣光与希望都寄托在她一人的身上。
正出神时,陆砚舟带着白忱和顾初禾走进行宫花园。
陆砚舟坐在花园凉亭正中,顾初禾站在他身侧做记录。
白忱清了清嗓,高声道:“时辰已到,请叫到名字的小姐依次上前。”
一时间,小姐们纷纷整理衣装收敛神色,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噤声以待。
阶下成群容色姣好的少女,顾初禾目光一一扫过,心中暗自惊叹,这些少女个个如花似玉,正值青春妙龄,青春活力与娇羞之态尽显,当真是美不胜收。
白忱俯身在陆砚舟耳畔,低声问道:“侯爷,第一轮比试什么呀?绣工吗?”
“比什么绣工,宫里的绣娘那么多,哪里用得着她们亲自动手…”,陆砚舟轻笑,右手执扇挥了两下,又道:“还是比比才学最要紧。”
白忱不解,“这些女子,都是大家闺秀,自然饱读诗书,还需考究吗?”
陆砚舟提扇轻拍了拍他的胸膛,下令道:“陛下最是孝顺,也十分敬重先太子,不如让这些秀女各写一首诗,缅怀先帝与先太子。”
“侯爷,这不太好吧?先太子之死,一直都备受争议,只怕这些秀女也不敢写。”,白忱觉得这事有些为难,想劝他改个主意。
“况且,她们身在闺中,哪知朝堂之事。”
而顾初禾在一旁听着倒是很赞同陆砚舟的做法,“白大哥,这话可就不对了。她们都是官家女子,父兄在朝为官,回到家后提起朝堂政事也不稀奇。”
顾初禾的父母正是因先太子卷进的巫蛊案丧命,这些秀女作的诗多少也能代表她们父兄对此事的看法,或许她能从这些诗里找出端倪,没准能顺着蛛丝马迹查到陷害先太子的幕后真凶是谁。
“通过她们笔下写出来的诗,亦能看出她们的父兄,对先太子的为人是何见解。”
顾初禾跟陆砚舟出门办事时,一向沉默寡言谦卑恭谨,可今日她突然话多起来,这让白忱十分意外。
“陛下敬重先太子,若她们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就算进了宫,和陛下也聊不到一块去,岂不耽误了她们。”
与白忱的反应不同,陆砚舟竟面露笑意。
不多时,行宫的小太监们抬出了一条条长桌,放置在秀女们的面前,宫女们依次摆放好笔墨纸砚。
随着白忱道出选秀第一轮比试,比的是赞扬先帝与先太子的功绩时,秀女们的脸色纷纷暗沉了下去,面面相觑眉头紧皱。
夸耀先帝倒还简单,只细数先帝开疆扩土,兴学崇文的政绩也便能交差了。
可先太子…
毕竟先太子死的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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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又与巫蛊有关。
她们的父兄回到家,要么缄口不提,要么提了也是说先太子荒唐,虽薨逝后仍追封了谥号,以皇太子的仪制安葬。但毕竟他的母后终生囚禁冷宫,这便喻示着先帝对他心存疑虑…
该如何去评判描写这样一位饱受争议的先太子,的确很为难这些秀女。
“各位小姐,第一轮比试的时间仅半个时辰,还请提笔就诗,莫要误了吉时。”,白忱见她们推推搡搡,谁也不敢先动笔,便高声提醒道。
顾初禾的眸光在每位秀女的身上都停留了片刻,最终定睛于笪粤。
只见笪粤是最先落笔的那位,她扶袖走字,洋洋洒洒,也引起了陆砚舟的注意。
顾初禾与他对视一眼,陆砚舟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去笪粤的身边看看她写了什么。
顾初禾领命,阔步向前,驻足于她身侧。
却见笪粤所书字字铿锵,毫不避讳对先太子的赞扬。
“山河固,忠魂不泯丰碑在,仁政泽,青史留名万古扬。”
她回首看向陆砚舟,二人对视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了一切。
不知怎的,顾初禾见她敢直抒胸臆,竟有些忍不住想要落泪…
她回到陆砚舟身边,俯身将诗文的内容说与他听。
陆砚舟闻言后,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随即又面呈落寞。
这诗写得称不上绝佳,但贵就贵在笪粤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和隐喻,她的诗意完完全全地体现出对先太子的尊崇。
自巫蛊案事发后,除了窦太傅,其余曾经拥立先太子的那帮老臣就像绞住了嘴,为了自保谁都不敢发声,民间百姓亦是提都不敢提,更别说赞扬先太子为朝政所做的那些贡献了。
半个时辰后,宫女们按序将作好的诗词收纳呈给陆砚舟阅览。
陆砚舟的目的也不是选状元,无论是发自真心还是不得已的伪装,他只是想要通过这些秀女笔下的诗文,为先太子正名,也是给她们在朝为官的父兄一个警醒。
除却诗才实在不堪的几位秀女,剩下的皆进入了下一轮比试。
秀女们在花园喝了些茶,休整一番,期间还在不断讨论方才作诗一事,仍心有余悸,生怕会错了意,写得不好连累家人。
顾初禾也给陆砚舟添了茶,近旁侍奉时,她好奇问道:“侯爷,那位名为笪粤的秀女是什么身份?小人瞧着她气韵不凡,颇有武将的家风气度,诗文竟也不输文官之女。”
“她可不是什么武将之后,她的父亲乃是工部侍郎,祖上几代都是文臣,只不过…”,陆砚舟接过茶盏,浅抿了一口。
“不过什么?”
“她的堂姐笪玉习文善武,曾是连卿长公主的伴读,后受先帝赏识赐婚于先太子为侧妃。”
陆砚舟双肩一沉,微微叹息,回想起往事时不禁感慨。
他将茶盏搁在石桌上,缓缓道:“笪粤自幼便随堂姐狩猎策马,随性洒脱,早些年确是个无拘不羁的性子。先太子薨逝后,她的堂姐也因产子丧命,她便转了性,再不进猎场,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原来如此。”,顾初禾闻言,对她心生了几分好感。
陆砚舟则摇摇头,眸光定在那篇赞扬先太子的诗文上,久久没有移开…
24. 权位
休憩过后,选秀进行到第二轮。
白忱带着小太监们扛着几十根木棍回到花园。
“侯爷,东西都拿来了,这就开始吗?”,他抬头看了一眼,正是阳光最刺目的时刻,陆砚舟却让这些闺中少女顶着日头扎马步,这可比作诗还折磨。
陆砚舟笑着调侃他道:“怎么,你几时这般怜香惜玉了?”
白忱挠挠脑袋,憨笑道:“我哪有这份心呀,这不是怕那些娇滴滴的秀女们扭了腰负了伤,回头不好跟她们的父兄交代嘛?”
“若是扎个马步都能受伤,还怎么伴驾?”,陆砚舟起身摇扇,“传秀女们都过来吧。”
“得嘞…”,白忱领命转身而去。
一会儿后,众秀女回到凉亭前,却被告知要扎一盏茶功夫的马步,还要在两只手背上放一根木棍,若抖落了木棍,或时长不足,则本轮为不通过。
“什么,扎马步?这是为什么呀!”
“就是,我们又不是要战场,哪能坚持得了那么久,这不是为难人嘛!”
众秀女纷纷抗议,一时间吵闹哄哄。
陆砚舟走下台阶,走进她们的中间,笑得慈眉善目,说出口的话却尖锐冷硬:“各位府上的马车就在行宫外,若不愿参与本轮比试,即刻回府或还赶得上午膳。”
他一张俊美的面庞,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倜傥。不仅深得公主的倾慕,亦是官女们心中的佳偶人选。
只可惜,他年过二十都不曾动过娶亲的念头,加之连卿长公主对他倾慕已久,任官宦家中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敢和公主争夫婿,他也便慢慢淡出择婿的行列。
他立于众秀女之间,冷傲如霜的神情不容置疑,瞬间化解了她们对扎马步的反对心理。
尽管再怎么不乐意,也只好照做。
若非习武之人,要坚持扎马步整整一盏茶的时间,还是很痛苦熬人的。
不少秀女刚刚蹲下,就因重心不稳摔倒在地,擦破了手皮,纷纷抹起眼泪。
顾初禾瞧着心有不忍,想劝陆砚舟缩短时长,却被驳了回去。
“这点皮肉之苦,和将来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后妃间争得你死我活,一举一动皆牵涉朝堂,动辄就是家族覆灭,那样的苦楚可不是摔一跤能比上的。”
陆砚舟的语声低沉,他看似在刻意刁难这些秀女,实则发自内心地想让她们知难而退,不必为了进宫强撑,不然往后的日子,每一天都痛苦不堪,胜于今日百倍。
“这还只是她们自己跟自己斗,一盏茶的时间都撑不住,往后应对上位者的压迫,或杖刑,或罚跪,她们又该如何撑得下去。”
“你眼瞧着她们如花似玉鲜活的模样,可知后宫的生活是何等乏味,若无顽强的斗志,那一入宫便是活死人…”
他自幼于深宫长大,见过太多先帝的嫔妃刚入宫时生机旺盛的样子,最后都变成一个样。
他为那些女子惋惜不值,亦不愿看着眼前这些少女将来也变得行尸走肉般…
“我曾亲眼见过先帝不受宠的妃嫔,一生都等不来几次圣驾,孤苦无依遭受排挤,最终自缢于宫中,被拉出宫埋葬时连座陵寝都没有,亦无人祭拜,甚至都没什么人记得她的姓名出身。”
顾初禾听着他道出深宫幽怨,再看向阶下这些明媚娇艳的女子,瞬间也怅然起来。
一盏茶后
宫女们卸下秀女手背上的木棍,搀扶着她们站起来,一个个双腿抖个不停,额头浸汗,叫苦连天。
一轮下来,原本近百名秀女,仅剩二十位撑到了现在。
那位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吕胜缘,半个月前得了伤风,近日方才好些,临行前她母亲找来名医,给她大补身体,这才让她看上去容光焕发。
她身旁的秀女都因体力不支跌了下去,而她却咬着牙憋着一股劲儿,尽管已经摇摇晃晃,但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时辰一到,她突然就泄了气,身体软绵绵地到了下去,不省人事。
陆砚舟早就猜到有人会晕过去,所以提前请了太医在一旁候着。
两名小太监将吕胜缘抬进屋内,轻置在榻上,太医把脉后说是病体初愈,气血两亏,须得将养着。
服了药,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忱一脸担忧地问道:“侯爷,这可坏了,选秀选到撅过去了,要不要送她回吕府歇着,万一要是在这行宫里病情加重了…”
“宫里的太医在这,吕府难道还能请到比太医医术更为精湛的大夫吗?”
陆砚舟深知吕胜缘一定背负着家族的重担,才会忍着不适,也要咬牙撑到最后。
她坚毅的性格,令在场众人无不佩服,陆砚舟也愿意给这样的人一次机会。
“况且,还有一轮比试没完,这时候将她送走,算是选上了,还是没选上?”
今夜,秀女们要在行宫住一晚,等到明日早晨再进行最后一轮决选。
分配好了各自的住处,累了一天的秀女们简单洗漱后,纷纷吹灯歇息了…
陆砚舟所居的水澜台距离秀女们的院落拐着七八个弯,毕竟男女有别,离得太近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郁老弟,今日这些秀女当中,你觉得哪位最好?”
“白大哥说笑了,各位小姐都是金枝玉叶,哪里轮得到我选呀…”,顾初禾看了看陆砚舟的眼色,倒了杯茶递过去,边做事边回话。
“也没让你选,只是问你第一眼觉得哪位最合眼缘?”
白忱笑着问她:“你也不小了,家里没催着成亲?眼见这么多美人,就不动心?”
顾初禾心里笑了笑,想说:动心也无用啊,我就算心有余,也力不足啊!
“你和侯爷不也没成亲?那你们呢,不动心?”,她反问道。
白忱抱臂倚着墙,吊儿郎当地说道:“我和侯爷一样,此生不打算娶亲。”
“什么?侯爷,您真的不打算成亲,为什么呀?”
顾初禾惊讶地看向陆砚舟,可他没什么反应,只低头喝茶。
白忱倒是嘴快,说出了内心想法:“侯爷定是觉得成亲后束手束脚,要是有了牵挂还怎么上战场杀敌呀!不如无妻一身轻,来去自由。”
“少听他浑说。”,陆砚舟提杯饮茶,余光轻轻扫过顾初禾的脸颊,偷窥她的神色变化。
“侯爷,您又改主意啦?那老夫人怕是要高兴得昏过去了。”,白忱闻言直起上身,眨着眼不可置信地走到陆砚舟的面前。
接着,又扭头看向顾初禾,“郁老弟,你不知道,老夫人临走之前,特意把贴身的婢女云翠留下来照顾咱侯爷,就是指望他俩能发生点什么,之后收她做房里人呢。结果,咱侯爷无动于衷,还把人家降为二等侍女了…”
“云翠…”,顾初禾将她的名字反复念了几遍,降为二等侍女这事儿她知道,她当时就在场呢,只是她不知道云翠的背后是老夫人。
她缓缓转身,与陆砚舟目光对视,这时她才意识到陆砚舟为了替她出气,竟不惜顶撞了他母亲的意愿,惩罚了老夫人身边最受器重的侍女。
一时间,她有些感动,甚至觉得陆砚舟一直以来都在为她撑腰,不仅给她的住处与侯府其他下人不同,还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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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酒楼吃饭,允许她与自己同席而坐…
他对她好到这种地步,已经远超一个主人对下人应有的程度。
顾初禾深思过后,心想道:莫非侯爷他对我有意?可…可我在他眼里是个男人啊,该不会…他有断袖之癖吧?
想到这,她又惊觉不可能,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罢了!
想着想着,脸就红了…
“老弟,你怎么了这是?脸红扑扑的,发烧了?”,白忱手里握着一把瓜子,边嗑边往她脸上凑,一脸疑惑。
顾初禾赶紧将双手覆在脸上,遮住通红的双颊,摇头解释道:“没有没有,就是突然有点热,许是刚才煮茶的时候被火熏的。”
说罢,还用余光偷瞧了陆砚舟一眼。
白忱见她遮遮掩掩的,怕是心里有什么小九九不肯对人说,也就没再追问,而是转头看向陆砚舟,“侯爷,明日选秀还比什么呀?”
“陛下最爱射猎,每年秋猎都要亲自上场与众臣较量一番,后妃侍驾若只空有美貌也不过三年五载就会被遗忘在深宫,还得是性情相投才更长久,这最后一轮…就比策马吧。”
白忱闻言,手里的瓜子都抖落了一大半,张大了嘴巴惊呼:“啊?侯爷,咱这是选秀还是征兵啊,怎么还比起策马了?”
“时辰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我乏了。”,陆砚舟摆摆手,这就开始赶客了。
白忱与顾初禾对视了一眼,帮他关上房门,并肩往自己的卧房去了。
“老弟,你还是第一次来行宫吧?”
“是啊,行宫虽不比皇宫威严壮阔,却处处彰显天家风范,我一介平民能随侯爷到此,实是三生有幸了,只怕回去说与家人听,他们都不敢信呢。”
“这座行宫乃是先帝为贵妃所建,光是这花园里移山造景就耗费了半年的时间,贵妃所生的二皇子,是先帝心头最爱。先太子刚过世不久,二皇子便成了新太子,只可惜下场也不光彩,至今还在牢里拘着呢。”
白忱这人心直口快,一向不藏着掖着,他拿顾初禾当自己人,说话更是不避讳了。
“不过,他也是咎由自取,自以为当了太子将来就可稳坐龙椅了,行事愈发狠辣暴戾,最终遭受百官弹劾。也正因如此,先帝才改立当今圣上为太子…”
顾初禾对这些事并不知情,她还以为当今圣上最得君心,才会被立为太子,登基帝位。
却不想,真相是其他皇子都是扶不起的阿斗,要么荒淫无道,要么庸碌无才,也就当今圣上还算得上文武皆宜,且有三分先太子的风骨。
“那,先太子所涉的巫蛊案,幕后之人会不会就是二皇子与贵妃?”,她试探着问道,想从白忱口中套出些什么。
“侯爷也曾这样猜想过,二皇子与绫王十分亲近,这二人狼子野心想联手上位的可能最大,只是没有证据表明就是他们做的。当年事发后,那巫师被先帝赐死,诬告先太子的冯大人也在狱中自尽了,就连那对承办祭祀所用供烛的顾氏夫妻,也死于家中。所有线索都断了,即使侯爷与当今圣上想替先太子翻案,也是毫无头绪…”
顾初禾始料未及,自己的父母被人提起,原来是这么心痛的感觉,她表面不露声色,内心翻腾不已。
“郁老弟,你怎么了,没事吧?”,白忱见她沉默不语,推了推她的臂膀。
顾初禾失了神,是因为在心里想:陆砚舟也一直在查当年的案子,那他究竟知不知道净尘也是涉谋之一,若他知道,怎会轻易放净尘云游四海,却不圈禁审问?
若他不知,自己又该不该冒着风险,将这一线索透露给陆砚舟呢…
25. 笪粤
顾初禾回到屋里,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听闻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她索性撑了把伞出门了,想在附近走走,捋一捋思绪。
雨丝纷纷扬扬,将行宫笼罩在薄纱之中,白日里的花团锦簇,此刻却被雨幕洗去了几分艳丽,更显静谧。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打在青石小径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顾初禾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池塘边的那株桃花树上,花瓣随着微风缤纷飘落,与雨滴交缠着坠入池中。
她被这美景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往桃花走近…
远处看,是一场美景。
可真等她走近了,才发觉这满树的桃花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残花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她心中不禁悲凉,涌起一阵同病相怜之感,自己又何尝不是这风雨中的落花,一样的身不由己。
“唉…”,她忍不住叹了声气。
就在她伸手触碰花瓣的同时,忽然身后的假山石群中发出一声异响,惊得她浑身一颤,险些跌进水池里。
起初她还以为是什么鸟兽蛇虫,可细细听来却更像是人的脚步声。
顾初禾一手撑伞,一手打着灯笼,她微微皱眉,又害怕又好奇,轻手轻脚绕到假山后。
随着灯笼越抬越高,假山里躲藏着的身影也慢慢变得清晰…
“你,你是笪粤姑娘?”,顾初禾只见她身着嫩绿色薄衫,发丝凌乱,正蹲在地上双肩颤抖眼眶泛红,像是只刚出生的小兽可怜又无助。
顾初禾心中一软,轻轻上前,将油纸伞倾斜,伸到她的头顶,轻声问道:“你怎么这儿淋雨?”
“大人,求您千万不要声张。”,笪粤这时也看清了顾初禾的脸,认出了“他”是跟在陆砚舟身旁时时侍奉的贴身小厮。
笪粤怕顾初禾嚷出声,忙跪了下来,乞求她别惊动旁人,还高抬了顾初禾一声大人。
“你先起来,这可是折煞我了。”,顾初禾哪受得起这样的大礼,吓得她手里的灯笼差点都飞出去了,手忙脚乱地将笪粤搀了起来。
“在下郁初禾,只是侯爷身边的一名随行小厮,万万当不起您一声大人。”
笪粤心慌得厉害,四肢一个劲地抖,嘴巴张张合合,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郁公子,我,我…”
“别急别急,你慢慢说。”,顾初禾本想身后抚抚她的后背,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的装扮是男儿身,言语举动上还是得谨慎些才好,于是向后退了两步。
将伞递到笪粤手中后,她退至假山岩石下避雨,给两人留出了一些距离。
“这是怎么了,已经入夜了,你为何一人在这假山后头淋雨?”
笪粤身着春衫,没有带伞,浑身被雨淋了个湿透,不像是忘记添衣,也不像是躲在假山里头避雨,倒像是故意的…
顾初禾低头眨了眨眼,很快就猜出了她的心思,“你不想入选,是不是?”
“是…我不想进宫…”,笪粤故意趁着其他秀女都睡了,独自一人避开侍卫巡查的空隙,藏到这里来淋雨,目的就是将自己冻伤,一旦病了便可以躲过今年的选秀。
原本她想着在第一轮考验诗才时,就假装不通文墨早早落选归家的。
可笪氏一族的子女自幼饱读诗书,若说她连两句诗都做不出来,破绽未免太过明显。
蹲马步时,偏偏陆砚舟就在她眼前盯着,她一点小机灵都耍不得…
毕竟她年幼时,可是跟陆砚舟还有当今陛下一起练过武的,别说是干蹲一盏茶的功夫了,就是头上顶着茶碗,她都能一滴不撒地撑到其他秀女都倒下。
陆砚舟如今是陛下心腹,她不敢在他眼前露出不愿入宫侍驾的面目,否则不仅会影响她父亲的仕途,还可能因为欺君之罪获罚。
明日就是最后一轮终选了,她想不动声色的逃过此劫,除非身体有恙…
恰好今夜风雨交加,她就打定了主意要染上风寒,这样明日就能名正言顺地躺在病榻上,等着笪家的马车来接自己回去,父亲见她残躯病体,想来也不忍责怪未能入选。
可谁知,她刚躲进这假山不多久,便听见有人在池边叹气,她以为自己被人发现了,故而蹑手蹑脚地挪动脚步…
结果就被顾初禾抓了个现行。
同为女子,顾初禾能够体谅她不愿入宫的想法,一旦入宫命运便握在了旁人手里,自身的生死存亡还在其次,只怕一朝踏错,还会连累了家族满门…
这样的日子,顾初禾也是不愿意过的,因此她也无需问上一句“为什么?”
“今日之事,我会为你保密的。”,朦胧的雨夜中,顾初禾的眼睛却是亮亮的。
不知怎的,笪粤就是相信她的承诺。
“谢谢你。”
顾初禾把伞留给了她,嘱咐她尽早回去休息,可别让旁人发现她的床上是空着的,到时惊动了陆砚舟就不好办了。
说罢,她双手举过头顶代替雨伞遮雨,一步一个水坑的迈上了回廊。
笪粤望着顾初禾的背影渐渐消失于夜幕之中,心里满是感激,手心将伞握得更紧了些…
次日清晨
原本该是白忱奉命去宣众秀女到行宫马场集合,顾初禾却横跳了出来,主动请缨替他揽下了这个活儿。
经过太医的诊治,吕胜缘的高热已退,只是还在咳嗽,且精神疲软。
纵然是这样,她还是掀开被子穿戴整齐地站了起来,不知是哪来的毅力支撑着她,死都要将选秀的最后一轮闯过去。
笪粤昨夜淋了一场雨,吹了一场冷风,换作旁人恐怕早就瘫倒在床了,可她偏生身体好得不行,白白受冻那么久,竟一点事儿都没有,连个喷嚏都没打!
她不情不愿地走在众人的后头,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
顾初禾留意到了她的神情,思忖了片刻后,走到她面前道:“笪粤姑娘的脸色不太好,可有不适之处?”
说着,她还快速眨了眨眼,暗示笪粤配合自己演一出戏。
笪粤瞬间会意,缓缓抬起手扶额道:“是,想来是昨夜踢被子受了寒,早晨一起来就觉得头晕晕的,还想吐。”
“既如此,还是身子要紧,不然让太医把个脉,吃一剂药看看吧。”,顾初禾命两名宫女扶着笪粤回到屋里歇息。
众秀女见状交头接耳…
“这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突然就病了?”
“可惜了呀,听说这最后一轮比试的是马术,她骑射俱佳,若是上场的话定能夺得一个好名次。”
“好不容易撑到现在,这一病怕是要落选了,再等下回选秀都不知是几年以后了…”
门外,小太监带着其他秀女们先去马场,陆砚舟和白忱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
这一头,顾初禾趁着宫女去找太医的时候,从衣袖里取出一根细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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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表面不动声色,观察了四周后,悄声说道:“我家中有一小妹,自小病体娇弱,为了让她少吃些苦,我曾自学过两年医术偏方。你若是信得过我,这一针扎下去,瞬间气血翻涌,太医把脉只觉得脉息紊乱,或可以假乱真。”
笪粤闻言心中一惊,她知道顾初禾这是要帮她装病。
“我…我怕连累你。”
“都这时候了,就别想那么多了。”,顾初禾见她不拒绝,便明白她的心意了。
赶在太医来之前,赶紧将银针准确无误地扎入了笪粤的经脉之中。
刹那间,笪粤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燃烧,气息紊乱无常,表情异常痛苦,冷汗湿透了衣衫。
太医匆匆赶来时,看到她面色惨白当真吓了一跳,指腹轻压在她脉搏处多时,疑惑地眨了眨眼,又摇摇头。
他心中疑窦丛生,这脉象看似病了,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刻意…
再看着笪粤那不自然的目光,心觉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太医,笪粤姑娘的病是怎么回事?”,顾初禾刻意问了一嘴。
“无碍,许是一时急火攻心搅乱了脉象,先歇息一会儿,过半个钟头再把一次脉,到时再用药也不迟。”,老太医捋捋胡须,说话藏一半露一半,闹得顾初禾和笪粤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是否能蒙混过关。
有太医坐镇,顾初禾便不能久待了,她得先去陆砚舟那里禀明情由。
临走前,她朝着笪粤点了点头,目光交汇时,笪粤顿觉安心了几分。
行宫马场上
陆砚舟抬眼一瞧,刺目的太阳悬在头顶,昨夜那场雨过后,四周传来扑鼻而来的青草香气,隐隐透出春日的温暖。
太监领着秀女们缓缓走来,眼尖的白忱立马就发觉了不对,“怎么少一位呢?”
陆砚舟扫了一眼秀女们,发觉笪粤没在。
“郁初禾呢,怎么也没来?”
“回禀景义候,秀女笪粤姑娘不知是伤着哪儿了,临出门前突觉不适,太医正在诊治。”,一小太监上前来解释道。
正说着,顾初禾快步跑了过来,将太医的原话转述给陆砚舟。
陆砚舟闻言点点头,道:“笪粤的马术了得,这一点陛下与本侯都清楚,她既身子不便,不比也无妨。”
顾初禾本以为陆砚舟会说未能到场的秀女,将视为放弃入选资格,却不想他竟然直接让笪粤跳过了这一轮比试。
在场秀女出奇地一直没有意见,想必她们在闺中也听闻过笪粤的马术精湛。
原想帮个忙,助笪粤躲过这一轮选秀,谁知竟帮了个倒忙,顾初禾不禁后悔,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还害得笪粤白白受了疼…
她愣出神半晌,再抬眼时刚好与陆砚舟对视上了,因为心虚,她很快就将视线转移到旁处。
一上午的功夫,秀女中就只剩下最后六位留了下来,只等明日陛下和皇后亲自来定位份,这事儿也就算办成了。
明日午后陆砚舟将返回侯府,今夜顾初禾与白忱就已经要准备收拾行装了。
她将衣物叠整齐,摞在包袱中间,还在替笪粤的将来担心,不知不觉地思绪又飘出了窗外,就连陆砚舟在门口敲门,她都不曾留意到。
等她反应过来去开门时,陆砚舟的指节都敲红了。
一打开门,陆砚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问道:“笪粤的病,是你耍的小心思吧?”
26. 惊险
陆砚舟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双锐利的眼似鹰盯得她不寒而栗。
顾初禾被他的开门见山震慑了,她知道陆砚舟位高权重说一不二,朝堂上没几个能跟他抗衡的大臣,就连国丈都对他礼让三分。
可这些日子相处以来,陆砚舟在她面前表现得谦和有礼,不似那些纨绔子弟般跋扈张狂,加之他刚正不阿的作风,使得顾初禾总以为他很平易近人,甚至有些好说话,好糊弄…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越界了太多。
于陆砚舟而言,她仅仅只是侯府的一个仆役而已,竟然敢胆大包天到帮笪粤逃避选秀,这可是砍头的死罪…
“侯爷怎么知道是我?”
“你一向进退有度,从不多管闲事,今早却突然揽了白忱的差事,那时我便已经觉得蹊跷。”
陆砚舟负手而立,只有半张脸被烛火照得明亮,眉骨分明,长睫忽上忽下。
他微微转身看向顾初禾,俯身向下,蹙起眉心缓缓道:“你可知笪粤的父亲和太医是旧相识,别说他已经诊出她的病是装的,只是不愿声张,即便是真的有恙在身,太医也一定会保着笪粤直至殿选,岂是你们二人的小伎俩可以蒙混过关的?”
“若是陛下知道你们弄虚作假,她背后尚有笪家撑腰,你呢?”,陆砚舟见她局促不安的神情,瞬间心软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缓和,甚至透出几分担忧…
顾初禾无可辩驳,只能点头,“是,小人欠考虑了。”
“朝中局势错综复杂,我又是众人的眼中钉,若一朝失势,谁也护不住你,还需谨言慎行才好。”
陆砚舟瞥了她一眼,见她畏缩低头,忽然心又软了下来,又道:“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或许陛下不会选中笪粤。”
虽说仅剩六位秀女,按常理说君王就直接全部纳入后宫了,但也说不准当今陛下只选中一两位合眼缘的,其余赏了金银仍旧送还本家,或赐婚于王公子弟也是有的。
顾初禾还是有些迷惑,陆砚舟这风风火火来一趟,乍一听像是来提醒和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的,可细想想怎么又像是来跟她解释的?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在自作多情了…
人家堂堂一侯爷,犯得着特意跑来跟一个下人解释什么吗?图什么呀!
是警告,绝对是警告!
她心思没放在陆砚舟说了什么上头,眼珠子左右转来转去。
陆砚舟见她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于是敲敲桌子,又问:“怎么,你对她动心了?”
“谁?笪粤姑娘?”,顾初禾一怔,随即否认,“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
陆砚舟步步紧逼,目光自上而下地盯着她,修长的身影裹挟着几分决然,直至将顾初禾困于墙边。
他的声音低沉,微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期待着一个不一样的答案,语调虽轻缓,但很明显是在好奇试探。
“白忱那日也说过,你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想过娶亲?也从来没有对谁动心过?”
顾初禾哪知什么情爱,这些年漂泊在外讨生活已是不易,就连身份性别都换了个说法,生怕被人认出或戳穿,不管是对待男子还是女子,她都只是礼貌尊重,并不逾越,更何谈动心。
她眨了眨懵懂的眼眸,心中满是困惑,摇了摇头反问道:“小人从未对谁动过心。侯爷呢,这些年就没有遇见过一个让您心生欢喜的女子?”
陆砚舟听闻,心像是被重锤击中,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黯然。
他偏过头,强装镇定,嘴硬道:“有…也不必说与你听。”
可那微微握紧的拳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说罢,他转身离去,顾初禾一脸茫然呆立在原地。
她不明白陆砚舟为何突然变了脸,更不明白他刚刚步步追问的深意。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似是想要挽留,可伸出去的手又在半空缓缓落下。张了张嘴,想要唤住他,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轻叹。
次日,殿选
顾初禾只是个平头百姓,这辈子做梦也没想过有机会能面睹圣颜,她昨夜又激动又期待,直到天快亮了才眯了一会儿,可清早一起来又是满身的劲儿。
今日殿选在行宫议事厅举行。
陆砚舟先是恭敬地向帝后行了礼,接着示意白忱将最后六名秀女带至殿前。
“赐座。”,皇帝赵嘉一见到陆砚舟便绽开笑颜,可见二人私下里并不拘谨。
顾初禾偷瞄了一眼帝后,之后便在殿外听候差遣,一直低着头听声,只觉得圣上的声音听着很是爽朗。
很快,秀女们依次走至殿内,笪粤今日穿了件最不显眼的淡黄色对襟上衣,走在最后一位。
她经过顾初禾身边时,忍不住驻足停顿了一会儿,两人短暂的对视中,都是对彼此的担忧。
顾初禾心怀愧疚,觉得没能帮得上她的忙,而笪粤却担心顾初禾为了帮她受到训斥。
帝后端坐于高台之上,赵嘉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皇后佟磬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端庄秀丽,仪态万方,唇角微微上扬,朝着下方一列身姿婀娜的秀女满意一笑。
秀女们皆精心装扮,华服钗环,争奇斗艳。
有的紧张得微微颤抖,有的则强装镇定,眼中闪烁着期待与不安。
赵嘉目光如炬,在秀女们身上一一扫过,神色平静看不出中意哪位佳人。
皇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陛下,臣妾瞧着这几位秀女是各有千秋,个个都招人喜欢。”
顾初禾在殿外听着,觉得皇后不愧为皇后,如此宽和识大体,这么多容色倾城的女子即将入宫分宠,她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倒大加赞赏。
赵嘉微微颔首,“有砚舟把关,自是错不了。”
说罢,赵嘉转身与陆砚舟对视了一眼,笑着道:“砚舟,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又封了侯爵之位,总不娶妻也不是个事。不如这样…这几位都是名门闺秀,你瞧着若是钟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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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小姐,朕便赐婚于你们。”
陆砚舟闻言吓得赶紧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就差要跪下了,推辞道:“微臣不敢僭越。”
“也罢,你既不愿,朕也不好勉强。”,赵嘉瞧出他实在对娶妻无意,也便不再坚持。
皇后见状,说陆砚舟怕是早已有了心上人,只是未得佳人倾心,才不肯另娶的。
陆砚舟不愿将私事当着众人的面坦露,话锋一转,又将重心转回选秀上。
在皇后的提议下,吕胜缘成功入选,封为婕妤。皇帝为平衡文臣武将,又选中两名将门之女分别封为美人与才人。
最后轮到了笪粤…
因着得笪氏女得天下的美传,皇后心中早有准备,她一定会中选,且位分绝不低于吕胜缘。
果不其然,还未入宫承宠,笪粤便被封为了昭仪,乃九嫔之首,仅在妃位之下。若侍寝有孕,封妃封贵妃更是指日可待。
陆砚舟对此既觉得是情理之中,又有些意外。
可以料到的是,笪粤的堂姐笪玉曾是先太子的侧妃,若是先太子顺利登基,笪玉必是贵妃。
而笪粤与其出身同门,姐姐曾是侧妃,若她只得个低等位分,只怕会遭受非议。
意外的是,笪粤与笪玉生得有七分相像,赵嘉将笪粤纳入后宫,未免有窥嫂之嫌。
为避流言,赵嘉应当不会选一个和自己皇嫂如此相似的女子为妃,可如今他却不虑长远,真的留下了她。
可天子之言覆水难收,既然已经定下了位分,即便笪粤不愿,也只能磕头谢恩了。
选秀之事已毕,陆砚舟等人恭送陛下回宫后,也分别打道回府。
回到侯府后,顾初禾替笪粤感到惋惜,帮陆砚舟擦拭书案灰尘时心不在焉的。
陆砚舟留意到她的反常,提醒道:“三日后,笪氏便会受诏入宫,在旁人眼中这是天大的恩遇,你不喜反忧,若是传了出去,岂非引火烧身?”
“是,小人知错了。”,顾初禾没回嘴,将他的嘱咐听了进去,“侯爷若无其他吩咐,小人先回屋收拾行装了。”
说罢,她将包袱背在身后,躬身行礼后,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可刚走了没两步,陆砚舟又叫住了她。
许是见她心愁未解,陆砚舟提议出去走走,“听闻街西刚开了个戏班子,排场大又新颖,要不去凑凑热闹?”
话音刚落,白忱不知从哪儿来,闻声凑到了跟前,十分感兴趣地附和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戏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呗。”
陆砚舟表情略有不悦,问道:“你不是向陛下告了假,要回去探望父亲吗?怎么还不走?”
“侯爷,看了戏再走也不迟啊…”,白忱没什么眼力见,还以为陆砚舟是担心他赶夜路不安全呢。
“那你出钱。”,陆砚舟甩了甩衣袖,先一步出门了,顾初禾放下包袱,也跟了上去。
白忱左右看了看,没弄懂陆砚舟为什么动怒,嬉皮笑脸地也紧跟上了脚步。
27. 暴露
华灯初上,街头巷尾热闹非凡,而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座名为梨韵堂的戏园子。
梨韵堂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庭若市,人流如织。
戏台搭建得高大宽敞,朱红色的台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图案,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戏台之上,幕布尚未拉开,台下摆放着整齐的桌椅,座无虚席。看客们或是交头接耳,讨论着过往听过的精彩曲目,或是翘首以盼,目光紧紧盯着戏台,眼神中满是期待。
陆砚舟出手阔绰,还未落座,就打赏了二两银子,戏班班主喜笑颜开,亲自将他们引上二楼雅座,又奉上果品茶点。
三人分坐在桌前,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戏台。
锣鼓铿锵,丝竹悠扬,一段悲欢离合的故事就此开场。
那饰演母亲的女伶,一出场便是一步一叹。
她水袖轻扬,每一个动作都似带着无尽的哀愁,眉眼间的沧桑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开腔时,婉转的唱腔仿若山间潺潺溪流,却又带着几分哽咽:“儿啊,你究竟在何方?为娘每日每夜盼你归来,望穿了秋水…”
这声音直直钻进台下众人的心里,那浓郁的思子之情,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人紧紧笼罩。
一名不过七八岁模样的小童,饰演失踪的幼子,将被拐后在陌生环境里的惶恐挣扎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的每一声哭喊,都揪着看客的心。
台下众人的情绪随之起伏,时而眉头紧皱,时而长吁短叹。
母子二人在台上历经波折,终于重逢相认。
母亲颤抖着双手,缓缓抬起,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声音带着哭腔又满是欣喜:“真的是你吗?我的儿!”
儿子扑进母亲怀里,泣不成声。这一幕,让台下的观众们或是眼眶泛红,或是低声啜泣。
顾初禾早已看得入了迷,沉浸在戏中的悲欢里无法自拔,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陆砚舟蹙着眉心,没料到今儿演的是这出戏。
他心疼地看着她的侧脸,一时忘情,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就在此时,陆砚舟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如芒在背。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眸光迅速在四周扫视一圈。
他沉着应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身旁的白忱听见动静,与他眼神交汇后,默契地从碟子里抓了一把花生米握在手心。
随即,二人站起身同时往楼梯口走。
“侯爷,你们去哪儿?”,顾初禾一回头,发现他们俩步伐一致,以为要丢下自己,攥着茶盏的手猛地收紧,盏中茶汤泼出几滴。
“如厕。”,陆砚舟歪头笑着看向她,故意拉长尾音问道:“怎么,你要一起?”
顾初禾闻言摆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陆砚舟也不想让她牵涉其中,便丢下一锭银子,让她拿去打赏那些戏子。
她也没多想,照吩咐去做了。
待她走后,陆砚舟和白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南一北守在两旁的楼梯通道。
真正来看戏的客人在戏唱完后,一边聊着戏如人生的故事,一边缓步下楼,压根不会留意到陆砚舟和白忱。
但有一人,刻意隐藏却又略显慌张,这人混杂在人群之中,不时投来隐晦的目光,自以为隐蔽,却逃不过陆砚舟敏锐的眼睛。
确定了那人的位置后,陆砚舟大步朝着二楼的一处角落走去,白忱紧紧跟随其后,
两人的步伐沉稳而坚定,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那尾随者见行踪暴露,脸色骤变,竟从怀中抽出利刃,朝着陆砚舟冲了过来。
“大胆!”,白忱大喝一声,迅速抽出腰间佩剑,挡在陆砚舟身前。
陆砚舟不慌不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他身形一闪,如鬼魅般穿梭在人群之中。
一时间,二楼陷入一片混乱,桌椅被撞翻,茶杯摔碎在地,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看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纷纷朝着出口涌去。
台上的戏子们听见拼杀声,也被吓得花容失色,匆忙退到后台。
陆砚舟用一把折扇与刺客打了个有来有往,白忱剑法娴熟,与他配合默契。
一时间,二楼的客人已悉数散去,众人都往下跑,唯有顾初禾逆流而上。
等她爬上楼时,刺客刚好被擒跪地。
“侯爷,你没事吧!”,顾初禾不计自身安危,踉跄着冲到他们面前,“白大哥,你怎么样?”
两个大男人被她的举动感动到了,毕竟这不是战场,顾初禾也不是士兵,她完全可以选择退缩自保,躲在人群中避难的。
陆砚舟见她明明怕得要死浑身颤抖,却满脸担忧的神情,莫名心中一阵翻腾,温柔地安慰她道:“没事,别怕。”
顾初禾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大喘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余音未落,一抹青灰色粉末突然炸开。
刺鼻的药味裹着呛人的烟雾弥漫开来,她本能地屏住呼吸,却见那跪地的刺客借着烟幕,不过眨眼的功夫,刺客就已闪身到阶梯上。
白忱不慌不乱,指尖轻弹,方才佐茶的花生米破空而出,精准钉入刺客得小腿。
刺客受创,一个不稳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白忱见状飞身下楼,一脚踩在他的背上,目光狠戾地问道:“说!谁派你来跟踪景义候的!”
望着白忱将刺客反手制住的利落动作,陆砚舟眼底掠过一抹赞许。
察觉到身旁顾初禾因屏气而憋胀的脸颊,他这才想起方才那阵迷烟,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声音低沉而带着安抚:"呼吸..."
这声轻唤像是解开了紧绷的弦。顾初禾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已憋得眼眶发红,猛地吸入一口空气,竟剧烈咳嗽起来。
陆砚舟顺势将她转向通风处,掌心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熨帖而有力,“别慌,那迷烟不过是些寻常药粉。”
“嗯。”,顾初禾抿唇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往楼梯拐角走。
那刺客被白忱踩在脚下,被死死压制住,他试图挪动身体,想要推开那仿佛有千斤重的脚,却只是徒劳。
他清楚自己绝无逃脱的可能,心一横,舌尖顶上牙齿,准备咬舌自尽。
就在他用力的瞬间,陆砚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给白忱使了个眼色。
白忱猛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一时间,戏院里的客人已全部散开逃了出去,班主吓得躲在台后一声不敢吭。
陆砚舟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又上戏台,坐在戏台上的雕花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押上来的刺客。
白忱用腰带绑住那刺客的双手背在身后,将其带至陆砚舟的面前。
那刺客并未遮面,一张看上去挺老实的脸,手上却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
“收了多少钱呀,就这么卖命?”,陆砚舟目光依旧平静,可那平静之下却藏着无尽的压迫感。
刺客依旧缄默,白忱却没什么耐心了,一脚踹上他的后背,令其吐出一口老血,趴在地板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
顾初禾没见过这么暴力的场面,一时没有心理准备,惊呼了出来,随即又用手心捂住嘴巴,看向陆砚舟。
这场面和战场上的拼杀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可对于平民来说已算血腥。
陆砚舟仰头瞥了她一眼,见她满眼惊慌,便摆摆手,示意白忱不必再出手。
他身子向前倾了倾,掌心朝上唤刺客来他面前,接着从袖口里取出一个银色小瓶,倒在掌心,喂刺客吃了下去。
接着,不知又在刺客耳边说了什么,那刺客瞬间变了脸色,向他磕头不止。
顾初禾实在好奇陆砚舟给他吃了什么,欲上前查看,却在只差半步之距时,听见身后传来侯府曾管事的呼声。
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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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望去,曾管事在见到她的一瞬,神色凝重了起来,似乎还露出几分同情…
“出什么事了,怎么寻到这儿来了?”,白忱这个急性子先问道。
曾管事看了看顾初禾的脸色,而后面向陆咨询缓缓道:“侯爷,是…是郁小公子家里出事了。”
顾初禾一听家里出事,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忙跑到曾管事面前,急切地问道:“我家?我家怎么了?”
“有人递了个消息到府里来,说是你的父亲去世了…”
顾初禾闻言后退了两步,这时陆砚舟也刚好从戏台上下来,走到她身后,伸手托了她一把,帮她稳住了重心。
“我…我爹去世了?”,顾初禾与郁老伯相处多年,虽不如生身父亲般亲近,也始终有着患难与共的情谊。即使血缘关系是假的,但此刻流露出的悲痛和伤感却绝对真实。
“节哀。”,陆砚舟也是经历过丧父之痛的,他能感同身受。
白忱也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同情和怜悯,随即低下了头。
“事已至此,还是早些回去操持丧仪,让老人家入土为安要紧。”,陆砚舟轻抚顾初禾的后背安慰道。
顾初禾忍住了泪水,没当着众人的面哭出来,强作镇定地道:“多谢侯爷关怀,那小人先告假几日…”
说完,她立刻冲出了戏院,直往郁家老宅赶。
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陆砚舟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便转头朝向白忱,嘱咐道:“天色已晚,你亲自骑快马送他一趟吧,顺带看看他家中还有什么需要帮衬的,银两多带些。”
白忱就知道陆砚舟这人心慈,和当年的恭吉太子一样。
“是,我这就去。”
四蹄翻飞,卷起滚滚烟尘,马脖子下的铜铃随着疾驰的节奏剧烈晃动,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
不多时,骏马急停在郁家的院墙外,白忱先翻身下马,随后伸手接顾初禾下来。
听见门外声响,郁春琅满含着泪水回过身来。
自父亲走后,她就一直跪在床前,直到看见顾初禾回来了,她才终于忍不住哭着跑出来迎她。
因跪的太久双膝发软,还没跑几步就要摔了,白忱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郁春琅道了声谢,来不及问他是谁,抬头哭着看向顾初禾。
白忱在,郁春琅只得唤她一声“哥哥。”
“哥…父亲他,他前日起不再进食,只喝两口清水,之后便一直昏睡。我请了大夫来,大夫却只叫备好衣裳和棺木,连药都不肯开了,那时我就知道父亲他不行了…”,郁春琅哭得直不起腰,整个人挂在顾初禾的身上,抽泣着又道:“他口里还一直念着母亲的名字,直到没了脉息…”
“春琅…”,顾初禾又心疼又无奈,与她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这时,顾长意见她回家来,也从屋里狂奔过来,一头扎在了兄姐的中间。
白忱看他们哭成了一团,灵堂什么都没布置,冷冷清清的,也没人来吊唁,便走上前拍了拍顾初禾,提醒她别再耽搁,还是早些请人来将郁老伯抬进棺里才好。
顾初禾虽然比郁春琅年长些,可她也从来没操办过红白喜丧事,对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一概不知。
“这样,你们先将灵堂布置好,我去找一班人来为老伯抬棺,再请个风水先生择个日子,定下吉穴。”,白忱见他们像无头苍蝇般乱转,只好多尽些心了。
有他帮忙,顾初禾安心不少,连声致谢,郁春琅和顾长意也跟着向他行礼。
回到屋内,顾初禾伏地向逝者磕头致意,接着和郁春琅一起准备火盆和纸钱。
白忱刚走了没几步又折回来,想问问顾初禾有没有什么需要用到的物品,他稍后一并带回来。
可他刚踏进郁家正堂,却见有两个牌位并列在郁氏先祖之中,这两个牌位上的名字,他十分有印象,正是当年涉巫蛊案的顾氏夫妇…
不过,他未动声色,只装作没瞧见,趁着顾初禾还没发现他回来过,翻身上马快速离去。
28. 身世
郁老伯的丧礼是在一片凄凉与郁春琅的哀嚎中办完的,前来吊唁的亲友不过十余人。
下葬时暴雨如注,树枝都被狂风刮断了几条,郁春琅哭得悲切。
她的生母被困于瑞国公家中,至今生死不明,父亲又是这样潦草收场的一生,怎能叫她不悲痛。
顾初禾花钱请法师为郁老伯好好超度一场,但求他下辈子能有个好前程好去处。
而年幼的顾长意自从发过高烧后,就一直将郁老伯视作生父,她年纪小,趴在坟头又是哭又是捶地。
顾初禾看着此情此景,不禁感慨伤怀,她们的亲生父母被杀,尸骨无存,至今都没能修坟立碑。不知父母是否在天有灵,若是看见幼女认他人为父哭丧守孝,还改了姓氏,会不会心寒怪罪。
可她转念一想,爹娘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双女儿平安生活,如今顾长意失去了记忆,无忧无虑地读书成长,正是合了父母的心意,想来他们在天上看着也觉欣慰。
等到丧礼办完之后,郁春琅将顾初禾拉进房中,细细问她在侯府的日子如何,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受欺负。
顾初禾拍拍她的手背,摇摇头道:“侯爷是个率直的人,又位高权重,在他身边当差人人都高看我一眼,谁敢欺负我呢。”
“可是你的身份…”,郁春琅连着哭了好几天,眼睛肿得像金鱼,她吸了吸鼻子,还是有些担心地说道:“万一被人看出你是女扮男装,或有人认出了你是顾家的女儿,那岂不是置身陷镜?要不还是算了,报仇固然重要,可你的性命最为要紧,我害怕…我怕你…”
“我知道我知道,别担心。”
看着郁春琅又快急哭了,顾初禾伸手轻抚她的脸庞,“我有分寸的,什么该说什么该做,我心里有数,你放心,但凡有一丝危险,我就会收手回家。”
“这段时间实在是辛苦你了,长意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你一个人又要照顾父亲,又要看顾长意,我身在侯府也时常担心记挂。”
“快别说这些,长意也是我妹妹,照顾她本来就是应该的。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些有关当年的蛛丝马迹,留在侯府是对的,换作我也会这么做。”
郁春琅一边整理父亲遗物,一边说道:“只是…我阿娘至今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前些日子我扮成厨娘想混进瑞国公府瞧瞧,看我阿娘到底在不在里头,结果门槛都没踏进去就被家丁轰出来了…父亲过世了,我想递个消息给阿娘,都不知道该找谁。”
有关生母的事,郁春琅从没在顾长意面前提过,每每问起,她都吱唔说是失踪了。
顾初禾之前也不敢细问,只知道她母亲原本就是在大户人家做工的,后来嫁给郁老伯,就一直没再出过远门。
郁老伯身子不好赚得不多,她也不曾责怪,还常常在家做些绣活儿拿去集市上换点钱,照郁春琅所言,他们夫妻俩很是恩爱。
如今顾初禾跟在陆砚舟身边,时常出入王宫贵府,或许有朝一日,她也能跟着混进瑞国公府打探一番。
“春琅,你再跟我说说有关你阿娘失踪的细节…”
郁春琅停下手里的活,提起阿娘一去不返的往事时,鼻头一酸,几欲落泪。
“我阿娘会烹茶会女工,那日同村的陈婶说瑞国公府要办喜事,国公爷的次女即将出嫁,正在招手艺好又勤快的妇人入府帮忙做事,阿娘听了就去府上碰碰运气,没成想真给选上了。”
“起初阿娘每隔五日回家一趟,回回都带着国公夫人的赏钱,虽说不能时常见面,可终究是解了家中的温饱之急。”
“可一个多月后,国公府的亲事办完了,按理说阿娘也该回来的,可父亲去寻人,却被告知仆妇们早都已经领了钱出府了。”
郁春琅说得有些激动,站起来又道,“父亲将信将疑,转头就去陈婶家中询问阿娘的下落,陈婶坚称阿娘被困住了,国公府发了钱放走了其他仆妇,唯独留下我阿娘…”
“之后,父亲频频去国公府寻人,次次都被打得浑身是伤回来,乡亲们怕被连累,竟渐渐与我家疏远,就连陈婶都搬走了。”
郁春琅心疼落泪,顾初禾拿起桌上的手帕为她拭泪。
“春琅,虽说我讲这个话有些不自量力了,但你放心,只要我机会,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阿娘的。”,顾初禾扶着她坐下,宽慰道:“如今我在侯爷身边当差,那些达官显贵我也见过不少,或许有朝一日我能接近瑞国公府的人,打探到你阿娘的下落。只是…宅院里人多,不知你阿娘长相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十几年前一场火灾,害我阿娘毁了容貌,她的左脸下方有一块被灼伤的印记,和这汤匙差不多大。”,郁春琅将先前喂药用的汤匙举起,示意给顾初禾看。
“好,我记住了。”,顾初禾点点头将话记在了心里,她起身将一个小包袱挎在身后,不舍地道别:“老伯的丧期已过头七,我也该回侯府当差了,你和长意两个人在家要好好保重,若要用到银钱你只管支取,不用替我省着。”
“嗯,我知道了,你在外边也要当心。”
两人握着手依依惜别,各自嘱咐了好些话才迈出门槛。
偏这时,顾长意下学回来了。
她一看顾初禾又背上了行李,忙跑过了过来,抱着顾初禾的大腿不肯撒手,“哥哥!你又要去哪,不要走好不好!”
“意儿,大哥有正经事要做,咱们乖乖在家等着就好了,再过两日姐姐带你去市集买糖人好不好。”,郁春琅伸手去拉她,却被她一把撇开。
“不好!哥哥到底要去哪,一走就是好多天,就连爹爹临走前都没能回来看上一眼!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不要这个家了!?”
郁春琅蹲下身,拽了拽她的胳膊,严厉道:“别胡说,大哥怎么可能不要我们,他要挣钱养家,咱们吃的喝的住的都是大哥赚来的,就连你读书的钱也是大哥辛辛苦苦攒的,不许你这样对哥哥说话。”
顾长意闻言更是耍起了小性子,“那我就不读书了!我要跟着哥哥一起去挣钱,我要我们在一起,不想分开…”
天色渐晚,再留下去恐怕今天就回不了侯府了。
“意儿,不要闹脾气,哥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办完了就回来,之后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顾初禾也蹲下来,耐心的哄着妹妹。
顾长意勾着她的脖子,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吗?那,那要多久?”
“快的话一两个月,最久…半年好吗?”
“半年?半年我都能将诗经全都背下来了…”
“是吗,我们意儿这么厉害?好呀,那我们做个交易,在你背会诗经那天,哥哥就会回来。”,顾初禾欣慰一笑,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瓜。
顾长意真挚又幼稚地伸出小拇指,“拉钩!”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顾初禾与她小指勾连晃了晃,就算是约定好了。
哄好了妹妹,她站起身对郁春琅道:“我走了。”
“嗯。”,郁春琅牵着顾长意的小手,和顾初禾告别。
顾初禾满心不舍,一步三回头,只见顾长意频频抹眼泪,郁春琅则抿唇朝着她点了点头。
景义候府
顾初禾赶在天黑前回到了侯府,既然回来当差了,先前在家穿过的带孝服自然不能穿了的,要换回陆砚舟之前送给她的那套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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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掩了门,正在给自己换衣裳。
恰在此时,白忱却不打招呼,直接推门而入。
顾初禾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就钻到了屏风后头,虽说只瞥见了她雪白的臂膀,和散落在肩头的长发,可屏风架上的樱粉色小衣还是吓得他连连后退,直到被门槛绊倒。
顾初禾匆忙将衣裳穿好,她心知白忱的反应这么激烈,一定是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
她焦急又无奈地系好绑带,拉开房门,看见白忱背对着她,之后又一脸错愕地转过身,嘴唇张张合合就是开不了口。
他好歹也跟在陆砚舟身边好几年了,也是在宫里当过差的,不论是功夫身手,还是察言观色的本事都高于常人。
顾氏夫妇的灵位被供在郁家,他一眼就觉出不对,亦猜到她的身份有鬼,更是想到了她是刻意接近陆砚舟。
正因如此,他才气势汹汹地赶来质问。
即便是质问,他也没想过当着外人的面拆穿,更没在郁老伯去世的当天揭发,终究这些时日以来兄弟相称,还是有几分情份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初禾竟然是女子…
回廊上
“你,你真是女的?”,白忱背对着她,连看她一眼都不好意思。
顾初禾咬唇,踱步到他面前,二人对视。
“是,白大哥,我是女儿身没错。”
“那你女扮男装混进侯府,究竟有什么目的?你不是姓郁吗?为什么家中正堂供奉着顾家的牌位?你和顾家有什么关联!快说!”,白忱心急如焚,心中疑云重重,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顾初禾被吓得一激灵,向后退了一步。
瞒是瞒不住了,她只能赌一把。
“如你所想,我本不姓郁,我姓顾,叫顾初禾,我的爹娘就是当年牵涉进巫蛊案的顾氏夫妇。”,她提起父母时不再畏缩,眼神明亮坚定,将当年的伤疤一一袒露在白忱面前。
“自爹娘死后,我和妹妹相依为命四处躲藏,最终与郁家结缘,便常住了下来…为掩盖身份,我与妹妹自称姓郁。”
“白大哥,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将此事告知侯爷,我保证我没有要害侯爷的意思,我也不是费尽心思混进侯府来的,实在是意外,侯爷救了我…”,她怕连累到郁春琅,因此将自己入府一事归结为巧合。
白忱怒色打断了她,“你觉得我会信吗?进侯府或许是意外,但留下来一定不是为了报恩!依我看…你是想借侯爷的势,为自己的爹娘报仇,我说的没错吧?”
自己的心思被白忱说中,顾初禾无言可辩,只能默默垂下了头。
“如今朝堂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侯爷,他已然自顾不暇,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侯爷将顾氏女藏在府上,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我劝你早日出府,别再给自己和侯爷找麻烦。”
“白大哥…我不能走,我还…”,顾初禾一听白忱要赶她走,想都没想就给他跪下了,声音中带着乞求的颤抖。
“还什么?”,白忱虽可怜顾初禾的身世,可他对陆砚舟更有愧意,因着当年陆老爷子仗义执言,却被绫王手下害死一事,他始终觉得对不住陆砚舟,因此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陆砚舟。
“我不拆穿你的身份已经是仁至义尽,要不是念在你身世可怜,早早没了双亲,加之你我称兄道弟多日也算投缘的份上,我一定去衙门告发你,以撇清你和侯爷的关系。”
白忱义愤填膺,不容顾初禾再多解释,她亦没有机会告知他,自己就是四年前从火海里救出陆砚舟的女子。
“这是唱哪出?好端端的你跪他做什么?”
回廊尽头,陆砚舟阔步而来,手中挥着折扇。
29. 钦佩
白忱和顾初禾几乎同时看向他,并发出惊呼:“侯爷?”
顾初禾怕白忱揭穿自己,仰起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乞求他为自己保守秘密。
而白忱终究心软了,低着头没有说话。
顾初禾见他沉默,便赶紧接过话茬,扯谎道:“家父的丧仪幸好有白大哥的帮衬,才顺利的办完了,我理应谢他,这才行了个大礼。”
陆砚舟听了这番话,似乎也没有起疑心,点了点头说饿了,让她去后厨做一碗馄饨来。
“是,我这就去做。”
顾初禾领命先行一步,与白忱擦身而过时,她用眼神致谢。
而白忱却更惊讶于陆砚舟的反应,顾初禾做的馄饨口味实在不怎么样。身为侯爷的陆砚舟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怎就偏爱她那碗寡淡无味的馄饨了,莫不是侯爷口味突变,吃腻了宫宴和酒楼的饭菜?
入了夜,明月悬空,顾初禾小心翼翼地将馄饨端进书房,陆砚舟饱腹后心满意足,批阅了几份公文后就洗漱睡下了。
顾初禾往自己的房间走,一抬眼,看见白忱怀里抱着剑在西院的凉亭吹风。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他也是有父母的人,怎会不心疼顾初禾的遭遇,可怜她年纪轻轻就经历这么多,实在艰难。
可冷静下来想想,又不得不担心她的身份一旦败露,只怕侯府上下都要跟着遭殃。
顾初禾踌躇了片刻,还是提着灯沿着石子小道走了过去。
白忱束发在头顶,只有额角垂下几根发丝,被风扬起,眼眸中透露出几分忧愁。
白天白忱为她保守了秘密,没有在陆砚舟面前揭穿,她该谢他的。
白忱虽在出神,却耳聪目明,再轻的脚步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回身的同时拔出利剑,直直地抵在顾初禾的脖颈处…
“是我,白大哥。”,顾初禾被他的动作吓到了,手里的灯笼都摔在了台阶上,可就在她表明了身份后,白忱也没有移开剑锋,她才意识到白忱早就知道是她,这剑就是要架在她脖子上的。
“白大哥,我知道我骗了你,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可我毕竟也跟在侯爷身边这么些日子了,要是突然走了,只怕侯爷也会生疑,我求求你再给我一些时日,待我禀明侯爷,自会离开。”
白忱闻言收了剑,神色严肃地提醒道,“望你时刻谨记不该打听的别打听,我只给你半个月,时间一到无论如何你都得出府。”
“好,我记住了,多谢白大哥。”,顾初禾点头,乖乖应下。
两人也没再多话,白忱收了剑先回屋休息去了,顾初禾捂着惊魂未定的胸口在凉亭坐了一会儿也走了。
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梨花树下有一身影,将他们对话全都听了进去…
翌日
快到午膳时分,管家和几名小厮又在后院套车,说是侯爷等下要出门赴会。
瑞国公的长子冯云堂娶妻三年,小妾一个接一个的生,嫡妻贺惟却始终无孕。
一年前,皇后娘娘命宫中最擅妇科的御医到国公府把脉用药,倒真是奇了,这少夫人果然诊出有孕,一个月前临盆,生了对龙凤双胎。
这可是大吉大喜,今日双生子满月,国公府大摆宴席,遍请朝臣赴宴,陆砚舟也在其列。
陆砚舟从库中取出一对长命锁,交到顾初禾手里,她小心将长命锁装进盒中,稳稳捧着不敢松懈,生怕失手摔了。
车已套好,午宴也到时候了,陆砚舟坐上马车,顾初禾也跟着坐了进去,白忱却始终坚持驾马随行。
顾初禾猜想,他还在生自己的气,所以连同乘一辆马车都不愿意。
车轮滚滚向前,陆砚舟掀开车帘瞧了一眼白忱,无奈摇头一笑。
“侯爷…”,顾初禾抿抿嘴唇,忐忑不安地问陆砚舟,“若有一日,我犯下错事,您能不能网开一面,只处罚我一人就好,别迁怒旁人。”
陆砚舟垂眸轻笑,似是刻意避开她的眸光,启口道:“你犯的错还少吗?我何曾处罚过你或旁人。再说…就凭你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顾初禾咬唇,探出脖子看向他,小心翼翼问道:“若我所行之事,也会牵连到您呢?”
陆砚舟闻言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缄默不言。
顾初禾赶忙澄清,“不不不,我不是有意要害您,只是万一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万一有身不由已的那天…”
“人活一世极其不容易,更何况还是在这动荡不安的乱世之中,人人都有难言之隐,身不由己。若有朝一日,你为了自保,或是其他理由不得不舍掉我,也情有可原。”
他左手手腕上常年盘着一串檀木念珠,是当年刚进宫伴读时,先帝赏的,他和当今陛下一人一串。即便是征战在外,也不曾摘下,多少个难眠之夜,他都是捻着这串佛珠才渐渐入睡的。
他低着头,双手搭在膝上,目光注视着这串佛珠,叹息道:“别说你了,就连当今陛下也有他的不易之处,看似掌生杀大权高枕无忧,却整日深陷前朝后宫的争斗漩涡,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做任何事都有人提醒他谨记先祖的规矩,为了治理好这个国家,日夜不得安宁。”
“原本他可是最向往自由的,最大的愿望便是远离朝堂,和一心爱女子共赴封地,过着平淡安稳的生活,一起策马,一起下棋。”
陆砚舟也始终盼望着盛世太平,有朝一日他能带上母亲游遍山水。只可惜边关烽火不断,朝中武将青黄不接。除了他,陛下也没几个可以信任的忠臣,他那隐士闲云的美梦,怕是此生难圆了。
他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疲惫,眼角微微上挑,神色黯然继续说道:“可谁知先太子骤然薨逝,整个朝堂乱作一团,为了立储之事争得不可开交,先帝在众多皇子间难以抉择,最终却偏偏看中了最不起眼的他,秘密立储,以继皇位。由此可见,身为帝王都身不由己,何况于你,往后不必自苦,随心而活便是。”
“随心而活?真的可以吗?”
这些年来,顾初禾的心里藏着太多事,身上扛着沉重的担子,小心谨慎的活了这么久,从来没人对她说过随心而活这四个字…
仅在前些天,她为了帮笪粤脱身选秀被拆穿,陆砚舟还曾提醒她小心做事,万一出了纰漏没人能保呢。
可今日,他却转了话锋…
一时间她有些感动,竟觉得鼻头微微发酸,她埋头偷偷擦了下眼泪,接着又抬起头强颜欢笑地对着陆砚舟道:“那…侯爷,日后我要是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您多担待…”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吗?”,陆砚舟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说出口的话也是经过再三斟酌的,唯这一次,他话音刚落时自己也意识到了些许不妥,似是太过亲密和关切了…
他敛了笑意,尴尬地咳了一声,顾初禾听了他的话也莫名有些脸红。
这一路再没有别的话,各自假寐,直到瑞国公府门前。
国公府的规制与布局都较陆砚舟的侯爵府更气派,今日更是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
国公府的朱红大门敞开,一辆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前,凡是京中权贵,今日悉数到场。
陆砚舟掀开车帘跳下马车,顾初禾怕摔了自己,安安稳稳地踩着下马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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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地上。
国公夫妇见陆砚舟现身,亲自迎了过来。
国公爷冯南宿双手抱拳,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满是热络与讨好:“贵客贵客,景义侯军务繁忙,难得赏脸赴宴,蔽府何其有幸啊!”
陆砚舟闻言神色淡淡,微微抬手虚扶一下,算是回礼,嘴角扯出一抹客套的笑:“瑞国公客气了,贵府龙凤双全之喜,陆某艳羡不已。我府中人丁单薄,今日特来沾沾喜气。”说罢,他目光随意扫过四周,只见国公府雕梁画栋间尽显奢华,往来宾客皆是京城有头有脸之人,此刻都正在热络寒暄着。
国公爷侧身引路,一边走一边赔笑:“侯爷屡立战功,乃是我朝之幸,今日能赏脸赴宴,更是蔽府的福气。”
陆砚舟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随意应道:“为国分忧乃是朝臣之责,不足挂齿,国公爷谬赞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宴厅。
就在这时,门后传来公府管家的高声传话:“连卿长公主殿下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公主从凤辇上缓缓走下,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身后随行的宫人足有二十余人,声势浩大。
长公主万金之躯,又是代陛下来贺,国公夫妇携家眷纷纷跪迎。
“诸位请起,今日是国公府的喜日子,便免了规矩吧,都自在随意些。”,连卿公主微微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谢长公主殿下。”,冯南宿站起身,哈着腰恭迎连卿入内。
连卿颔首一笑,瞥见陆砚舟也在一旁,便主动走了过去,“景义侯也在…”
陆砚舟躬身拱手,“见过长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连卿本想唤他一声陆祳哥哥,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失了皇家体面尊贵。
宴厅内,摆满了珍馐美馔,众人举杯同饮,祝贺国公府添丁之喜。
酒过三巡,乐师们奏响欢快的乐曲,舞姬们翩翩起舞。
冯云堂及其妻子将新生儿抱了出来,众人瞧了又是一通夸赞,夸女婴文静乖巧,夸男婴是什么有福之相,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陆砚舟不置可否,只在心中暗嗤,这一对小婴儿都还没长开,哪里看得出什么有福无福。
且夸男婴满是溢美之词,恨不能说成未来的国之栋梁,到了夸女婴时,就只剩下一句文静了,仿佛女子生来便受德行二字约束,略张扬些就是家教不严。
而男子年轻时再怎么跋扈嚣张,只要浅浅收拢心性,照着长辈的意思娶妻生子,为家中传宗接代,再承继下先祖的名号爵位,安生两年,就成了旁人口中的孝子贤夫了,纵有再多的风流韵事,也如烟云消散。
顾初禾在一旁听着,也是一样的不以为然,抬眼的瞬间与陆砚舟对视上,二人会心一笑。
随即,她将那对长命锁奉上。
“倒真是巧了,长公主殿下与景义候心意相近,竟都选了长命锁作为赠礼。”,冯云堂早有耳闻,连卿公主对景义候有意,便多了句嘴,想拍拍连卿的马屁。
只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连卿放下茶盏,垂眸浅笑间震慑的意味十足,“世子此言差矣,本宫是代陛下前来贺喜,礼物也是陛下命人准备的,本宫事先可不知里头是什么,要说心意相近,也该是陛下与景义候君臣同心。”
她是倾慕陆砚舟,可她身份尊贵,绝不容许外人当着众人的面议论自己,更不允许旁人将这件事当作谈资散播。
初次见面时,顾初禾对连卿的印象是骄纵天真却不失可爱,而此刻连卿的威严庄重,令顾初禾对其生出几分钦佩和敬畏。
30. 贿赂
这顿满月酒从午膳起,吃喝玩乐到天黑都还没散。
顾初禾目光扫过,来往宾客的心思皆不在歌舞之上,亦不在美味佳肴上,他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低品官员游走于各个权贵席间敬酒,只将这宴席当作向上攀爬的阶梯,满脸谄媚。
官场上的人情来往向来如此,在这里,官职成了筹码权力沦为商品,消息互通有无,利益相互交织。
正出神时,国丈佟訢阳举着酒杯朝陆砚舟的坐次而来,光从外貌上看,此人面目祥和,温润有礼,全然不像他那被骄纵坏的儿子般跋扈嚣张。
“前几日在跃金楼,犬子年幼无知,言语冲撞了景义候,还请侯爷宽宏大量,莫要与那蠢货计较。”,佟訢阳一手举杯,一手热络地拍了拍陆砚舟的肩膀,“老夫特来代子赔罪,先饮为敬。”
陆砚舟隐去眼中的那丝厌恶与不耐烦,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言语谦逊:“国丈何出此言,令郎性情率直正合我的脾性,本想着今日与他畅饮几杯,为何不见身影?”
“两日前,内子回娘家探亲,小儿便也随母同行。”
“令郎孝顺甚极,本侯自愧不如啊。”
陆砚舟与佟却尘的年龄只差两三岁,可言语间却以长辈自居,他倒是一点亏也吃不得。
这场宴席男女不分桌,连卿长公主那边也是受奉承不断,她不胜酒力,推说要去更衣。
瑞国公夫人在后宅备了间宽敞的客房供公主休息,还命人将屋里熏了香,虽不及宫中华贵,却也没慢待了她。
天已黑透,国公府四处点了灯,虽坐在厅内,不免还是觉得有些寒凉。
陆砚舟转身瞧见顾初禾打了个冷颤,便道:“去车上添件衣裳,顺带将我的披风拿来。”
“是。””
“侯爷,还是我去吧。”,说着,白忱站起身,却被陆砚舟一把拉住。
白忱好歹有官职在身,受邀随陆砚舟来国公府赴宴,动辄为陆砚舟忙东忙西,饭不好好吃,酒也不好好喝,外人说得好听些他是陆砚舟的心腹,说难听些就是狗腿子。
陆砚舟不愿让人轻视了白忱,将他按了下来,“你安生坐着便是。”
白忱自打知道了顾初禾是女子,又得知她的身份后,总忍不住想多照应她几分,怕她被有心人盯上,沾上是非。
他从未与女子亲近过,席间用餐时总是回想起她躲在屏风后的白皙臂膀。
他因心生色念坐立不安,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像是多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顾初禾也隐隐有所察觉,她朝着陆砚舟行了一礼,便去马车上取衣裳了。
在车里,她给自己添了件单衣,满脑子都在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混进后宅,为郁春琅打探她母亲的下落。
天赐良机,让她进了瑞国公府,又好不容易有了单独行动的时间,她心想今夜府中宴客,家仆几乎都在前厅做事,想来后宅应当宽松些。
若真被人质问,便说自己初次来国公府,夜黑眼花走岔了路,不知怎的就到了后院。
说干就干,她将陆砚舟的披风抱在怀里,刻意避开人群,独自往一小道走去,若她没猜错的话,这便是通往后宅的路了。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的是,这国公府七弯八绕的,路路通,却又路路曲折,她在同一位置绕了三圈都没走得出去,真就迷路了…
恰在这时,她闻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侧身躲在了假山后头,幸好天色昏暗,未被人发觉。
那脚步声是国公府的两名侍女并肩而行,穿梭于抄手游廊下。
顾初禾屏息噤声,似乎听见这两名侍女正在议论陆砚舟些什么…
“下月初便是景义候的生辰了,听闻陛下有意赐婚长公主殿下与他,原本他的母亲便是陛下乳娘,如今又有功名爵位在身,甚得君心。若再迎娶长公主,更是无上风光了,这京城里怕是再没人能越过他去。”
“青梅竹马,自小便一同长大,情谊自然不比旁人。据说长公主及笄那年,景义候从万寿山的山顶运回一块天石,请能工巧匠照着长公主的模样雕刻了一尊石像,如今就在侯府的东院里藏着,怕是夜半无人时,侯爷也如痴儿般望着那石像睹物思人呢…”
“正是呢,先前边关战乱,朝中有大臣谏言将长公主送去和亲,也是景义候以一己之力对抗,亲率军五万,攻破敌军后防,这才保住了长公主在京的荣华尊贵。想来,这二人早已互通心意,只等陛下御旨赐婚呢。”
两名侍女边走边聊,声音虽轻,传进顾初禾耳朵里时却振聋发聩。
不知怎的,她心中一阵失落翻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连站着都有些不稳。
难道…她们说的是真的?陆砚舟真的钟情长公主殿下?
那他先前在马球会上对长公主的疏离,以及那段君臣之论,莫非只是有情人拌嘴后的倔强与故作潇洒?
她一时失了神,待人走远了都不曾从假山后出来,直到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她才惊恐转身望去。
原来是白忱…
“取件披风怎么这么久,前厅在南边,你跑后院来做什么?”,白忱见她迟迟不归,便开始胡思乱想,还以为她身份暴露,被人抓去审问了,于是找了借口离了宴席,出来寻她。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白大哥…”,顾初禾欲言又止,她本想问问白忱,陆砚舟是否对连卿公主有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顾初禾诧异,似乎她的心思总是很轻易就能被他拆穿,她自嘲一笑,坦言道:“什么都瞒不过白大哥,是,我是在找人,找一位左脸下方被火烧伤的妇人。”
“此人于你而言很要紧吗?”,白忱没有呵斥她行事冲动,竟敢在别人府上搜人,反倒语气和缓,还透出隐隐担忧。
“是,很要紧。”
“你先回前厅去,我帮你找。”,白忱蹙了蹙眉心,见她迟疑,又道:“我轻功好,不动声色便能将这国公府的各院探查个干净,你这双腿还是留着保命用吧,快去。”
“多谢白大哥。”,顾初禾觉得他言之有理,亦不再推辞。
白忱怕她又走错,还细心地帮她指了路,“沿着这条道往前走,尽头处左拐便是前厅。”
说罢,二人分头行动。
顾初禾回到陆砚舟的身边,将披风递给他,并未帮他穿上,似是有意保持距离。
而白忱纵身一跃上了房顶,将国公府的后宅尽收眼底,他接连揭开过十几间卧房的屋顶瓦片,却未见什么异常。
直到眸光一转,留意到一间佛堂透出微弱的烛光。
他悄声靠近,从上至下看见有个衣着整洁的妇人跪在佛前祈祷着什么,这间佛堂并未上锁,她想出去随时都可以。
照顾初禾的描述,此妇人脸上的伤疤与之一致,想来就是她要找的人了。
不多时,白忱重返宴席,将顾初禾唤至廊下,将刚才所见一一传达。
“你是说,那位妇人衣着体面,行动自由,并未受人看管约束?”,顾初禾有些不敢相信,若白忱没有看错,那么难道是郁春琅一直被蒙在鼓里?她的母亲不是被瑞国公府强留的,而是自愿在此?
她弄不清真相,只能将这些细节记下,等见到郁春琅时再说。
白忱离席太久,不便与她多谈,先行一步回席落座了。
顾初禾在廊下思绪万千,想着平静一会儿再进去。
就在这时,长公主身边的侍女竟来找她,说是有话要问。
不等她向陆砚舟禀明,就强行将她带走了。
顾初禾在马球会之前,并未在连卿公主跟前露过脸,却突然成了陆砚舟的心腹,这便引起了连卿公主的关注和疑心。
客房内
连卿长公主端坐在珠串幕帘后头,顾初禾恭敬行礼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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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
“你叫什么名字,几时到景义候身边伺候的?”,长公主并未发话,开口的是她身边的宫女。
顾初禾不敢不答,将自己被救后入府报恩之事和盘托出。
听闻她的话中并无漏洞,连卿公主也未为难,启口道:“起来吧。”
“谢长公主殿下。”,顾初禾跟在陆砚舟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礼仪规矩耳濡目染,她也懂得几分,在连卿面前头都不敢抬,更不敢直视。
“本宫见景义候待你亲厚,想来你行事有度,才会深得他的赏识。”
连卿从幕帘后走出,行至顾初禾的面前,命宫女取来一张银票递给她。
“这是一千两银票,你先收下,替本宫好生照顾景义候。再者…他日常所行所往,你每隔三日写信报知于我。”
顾初禾低着头,只能看见公主的一双锦绣宫鞋,余光瞄到那张银票,虽心有所动,却不敢接。
一千两,实在是笔大数目,说不动心是假的…
可她对自己的身份有清晰的认知,且时刻不忘自己跟在陆砚舟的身边目的为何。
她不图钱,她只想在侯府等到陆砚舟生辰那日,等到净尘来为陆砚舟庆生,只要让她见到净尘,问出当年爹娘被害一事的真相,之后她就会想法子脱身。
若此刻她收下了公主的银票,替公主监视陆砚舟,汇报行踪,便是脚踩两条船。倘或陆砚舟得知后大发雷霆,将她赶出侯府,那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殷勤付出岂不白费了。
“你若按本宫说的去做,日后还有重赏。”,连卿见她伏首跪地不肯接过银票,便又加码。
“长公主殿下,侯爷他为陛下办理公务乃是机密,时常行踪不定。小人仅伺候侯爷起居,并非时时刻刻跟随侯爷,亦非心腹。这千两银票小人受之有愧,还请殿下收回。”,顾初禾故意将皇帝搬了出来当挡箭牌,言语恭敬不失分寸,但求连卿放她一马。
“如此说来,你是不肯为本宫做事了?”
连卿听了她的话,并未收敛,反倒威胁道:“你可知道得罪本宫的下场?”
“小人惶恐,请殿下息怒。”
客房冰冷的地砖上,顾初禾跪得膝盖寒凉,掌心撑地,额头紧贴地面,身子微微颤抖,只怕自己逃不过这一劫。
她正在脑中思忖该怎么稳住局面时,却听身后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月光洒进屋内,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顾初禾透过手肘的缝隙,僵硬回首望去,只见陆砚舟怒气冲冲,冰冷的双眸在屋内扫视一圈后,最终定睛于她的身上。
“陆祳哥哥…”,连卿公主见他眼中满是怒意,一时间慌了神,嗓音中露出几分惧怕。
陆砚舟拱手行礼,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顾初禾的身上,见她跪在地上发抖,心中更是无名火起,对连卿公主的用词也不再婉转,“前厅宴会已毕,众人都散了,臣也该回府了,长公主殿下能否放人?微臣身边没他伺候不成。”
他说话不算客气,宫女们面面相觑,对顾初禾的来头更加好奇了,不过一个下人而已,值得景义候动这么大的火气吗?
连卿毕竟是公主,当着宫女们被下了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了。
她咬咬牙,怒瞪着陆砚舟问道:“你我之间,生分至此?”
“臣不敢逾矩,告退了。”
陆砚舟不愿再与她周旋,一个阔步向前,将顾初禾拉了起来,牵着她的手腕迈出了门槛。
直到行至国公府门外,上了马车,陆砚舟才松开手,胸前起伏不定,又急又气地说道:“她叫你去你就去?也不让人来传个话,万一你…”
顾初禾完全没听出他话中担忧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一时间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头一次顶撞了回去,“她可是公主,我敢不去吗?”
车厢外,白忱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隐隐察觉出陆砚舟对顾初禾的关心远胜于普通下人…
31. 蠢话
“侯爷您位高权重,又与公主情投意合,再怎么吵也只是怡情而已,可小人只是一介布衣,哪里得罪得起公主。”
顾初禾腹诽道:你和公主有情人之间偶有龃龉,也不该波及无辜的下人呀。
“什么情投意合?”,陆砚舟听得云里雾里。
她一时心急口快说道:“难道不是吗?那外头可都在传您和公主青梅竹马,就等着陛下御旨赐婚了,说是侯府东院还藏着一尊用作睹物思人的公主雕像呢。”
“你!”,陆砚舟闻言气得头顶冒烟,直接跳下了马车,让白忱和她先回侯府去,自己独身不知往哪里去了。
顾初禾摸不着头脑…
白忱没多话,骑着马走在前头,领着车夫回到侯府。
一夜过去,陆砚舟都没回来,顾初禾经过反思,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不该对着他冷嘲热讽,若他气恼了,将她赶出侯府,那可得不偿失了。
为了讨好陆砚舟,她一大早就起来,到书房将那些常年不见天日的古书搬了出来晒晒太阳,有些书籍存放太久都开始发霉了。
搬完最后一摞书,顾初禾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抬手轻轻拭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堆古书,一本名为《辛珏恩仇录》的书籍,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信手拿起,踱步至庭院的石凳坐下。
院中的绿荫恰到好处,枝叶的缝隙下日光斑驳,微风轻拂,送来阵阵花草的清香。
她翻开书页,瞬间沉浸在其中。
辛珏是一个人名,他家道中落,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乡亲们援助的,可惜还是未能入仕。
家中有位病重的老母等着他衣锦还乡,不想不仅没有高中,还在返乡的路途中,被山匪抢去了全部钱财。
失意至极的他一时想不开,竟解开腰间系带,在山林中上吊了。
这时,有位名为王贵的过路人瞧见救了他,得知他的遭遇后,还赠了他五两银子,不求回报。
记下恩人的姓名居所后,辛珏回到家中做起了教书先生,决心存够银钱就去王贵家中报恩。
两年后,辛珏的母亲病愈,他也终于存下了十两银子,启程前往王贵家中。
他是一介文弱书生,独自上路又怕再遇劫匪,便和一位名叫冯琪的武人一同前行,一路上同吃同住。
据乡亲们所言,那王贵是城中新搬来的富户,素日里就爱做些锄强扶弱之事,施粥修路建河堤,他都是出钱出力最多的那个,百姓都夸他是个大善人。
辛珏和冯琪行至王家,得到王贵厚待,不仅好吃好住的供着,还将一名侍女许给了辛珏为妻,就连婚仪的费用都由王贵出了。
王贵出资让他二人继续赶路进京赴考,还给他们备了车马盘缠,临行前三人义结为兄弟。
半年后,辛珏文科中举,冯琪更是成了武状元。
二人欣喜不已,刚要派人送信至王贵府中。
这时,却有朝臣参奏,说辛珏冯琪的义兄王贵乃是山匪起家,曾杀人无数。
辛珏,冯琪二人受皇命,亲手将王贵捉拿归案。
二人昼夜兼程到了王贵家门前,在旧恩和皇权之间举棋不定…
顾初禾看得正入迷,迫不及待翻至最后一页,却发现终章竟然被撕毁了,辛珏与冯琪究竟有没有抓走王贵,就不得而知了…
她愤怒地合上书,沉沉地叹了声气,咒骂道:“哪个王八蛋撕的!气死我了!”
而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陆砚舟尽收眼底。
他就是那个王八蛋。
陆砚舟一夜未归,刚回到府中就听见顾初禾在骂他。
他抬脚向前,却见曾管事从另一边匆忙跑至顾初禾面前。
隔着一道院门,他听见二人对话。
“郁公子,你在这儿啊!”
顾初禾自进府以来,曾管事就对她颇为尊重照顾,没有因为她出身微寒就瞧不起,也不像其他仆人那样背地里指指点点,她对此很是感动。
“曾管事,您是长辈,又是侯府的老人了,不必如此客气,就叫我初禾吧。”
曾管事闻言,短暂一怔,随即捋着胡须憨笑一声,道:“好,那往后我就叫你初禾,你也别曾管事曾管事的,叫我曾叔就成。”
“行,曾叔。”,顾初禾倒也不是无缘无故就对个外人这般亲近,她是从曾叔的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父亲的影子,一样的和善有礼。
若他父亲还活着,不知此刻会是什么模样,应当还如从前那般温润如玉,与母亲相敬有爱吧。
她乱了心绪,再回神时,曾叔的手已经在她眼前挥了三五趟了。
“嗯?怎么了曾叔?”
“我说,府门外有人找你。”,曾叔侧身,抬手指向侯府大门方向。
“找我?谁会找我啊…”
顾初禾眨眨眼,下意识猜测会不会是童墨,脚步不自觉的就跟着曾叔往外走。
侯府门口
顾初禾的身影刚一出现,就有一清脆响亮的声音响起,“哥哥!”
“长意?!”,顾初禾心中一颤,疑惑地看向四周,满脸担忧地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一个人来的吗,是不是春琅出什么事了?”
“没有,姐姐她不知道我来。”,顾长意原以为顾初禾见到她时会很开心,却不想竟是这样凝重紧张,“哥哥,我想你了,等不到你回家,就先来看你了…”
她抬眼看了看侯府大门两旁手持红缨枪的府兵,不由的哆嗦了两下,怯生生地问道:“哥哥,我是不是不该来。”
看着妹妹委屈又慌张的神情,顾初禾心疼坏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安慰道:“没有没有,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出意外。就算想我了,也该跟姐姐说一声,就这么冷不丁的跑来,她找不到你该吓坏了。”
话音刚落,郁春琅气喘吁吁的也赶到了,见到顾长意果然在侯府门外,她这才松了口气,急急忙忙跑上台阶,向顾初禾解释道:“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得知你身在侯府的,小小的一个人竟然靠着问路就跑到这里来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我这就带她回去。”
“不怪你不怪你,这孩子和我小时候一样,骗爹娘去学堂了,却躲在竹林里玩过家家,真是调皮都调皮到一处去了。”,顾初禾怕郁春琅自责,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
这时,顾长意听闻要跟姐姐回家,她哭着闹着非要拽上顾初禾。
在侯府门外大喊大叫,引得路人纷纷瞧了过来。
顾初禾转身看了一眼曾叔,只可惜曾叔也做不了主,为难地摇了摇头。
就在她左右为难时,陆砚舟从府内走了出来,垂眸看了看哭红了眼的顾长意,冷淡道:“留她们在侯府暂住几日吧,反正你那屋宽敞。”
顾初禾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是离得两丈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加之他眼圈乌黑,想来是一夜没睡,去哪里喝酒寻欢去了。
不管怎么着,好歹顾长意和郁春琅也能在侯府待上几天了,听到这话,顾长意瞬间就不哭了。
“多谢侯爷宽宏体谅…”
“很是不用,你少说些蠢话怄我就谢天谢地了。”,说罢,陆砚舟拂袖而去,回房休息去了。
顾初禾将郁春琅和顾长意带到西院自己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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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给她们铺了床倒了茶。
“哥哥,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吗?这么好看?”,顾长意从没见过这样华丽的卧房,屋内的摆件琳琅满目,每一样都闪耀着光芒,她碰都不敢碰,怕摔碎了。
她稚嫩的童声发出疑问:“那个人一定很喜欢你吧?”
这话一出,顾初禾险些摔下凳子。
童言无忌,是她会错了意。
顾长意口中喜欢的意思就是陆砚舟很器重她,而非那种情意。
别说是小小年纪的顾长意了,就连活了快二十年的郁春琅都没见过这样华美的寝室,不说别的,就那顶罗帐便价值千金…
“初禾,景义候他,他该不会认出了当年从火海里救他一命的人是你了吧?”,郁春琅见顾长意正在不远处瞧着屏风上的画儿,便躬身凑到顾初禾的耳旁小声道。
“应当不会,当年救他的是女子,而我此刻在他眼中是男儿身,他还不至于眼花到连男女都不分吧…”
顾初禾摇摇头,怎么想都觉得陆砚舟没有认出她,要是真认出来了,为什么不直说。
再说,哪有让救命恩人给自己做仆人的道理,即便不以礼厚待,也该奉上些金银略表谢意吧。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指甲缝里抠一抠都有几百两,哪会在乎一点谢礼。
“侯府空屋子多得是,他大约只是懒得去管我这么个下人住哪儿吧。再叫人重新安排我的住处也麻烦,索性就不必挪动了。还记得你父亲去世时帮着咱们料理后事的白忱大哥吗?他也住在侯府里,比我这个屋更宽敞精致呢。”
“白忱大哥,是啊,那几日多亏了他了,若无他帮忙,咱们手忙脚乱还不知是什么状况呢。”
郁春琅心存感激,一直以来都想报答他,只是没有机会。
如今同在侯府,她想着要是能碰上,一定要好好地深谢一番才好。
安顿好两个妹妹,顾初禾自觉的去了书房,瞧见陆砚舟点了灯,她谄媚地过去修剪了烛火,又倒了茶奉至案前。
陆砚舟余光瞥见她蹑手蹑脚的模样,偷笑了一下,没有出声,只等着她先来跟自己说话。
顾初禾在一旁踌躇了好一阵,抿了抿唇,终于开口道:“侯爷,您饿了吧,要不我去给您下一碗馄饨来。”
“嗯。”,他就这么简单一个字,对于昨晚她言语有失,就此既往不咎了。
她看他神色轻松,便知心情不错,这才安下心来,去厨房做馄饨了。
做完后,她亲手端到陆砚舟的面前,等着他吃干抹净,还假模假样地恭维了一句:“侯爷真是好食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这顿马屁拍的太响了,陆砚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侯爷,昨晚是我胡说八道,惹您不快。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和我置气了。”,顾初禾揣着小心思呢,所以才这么低声下气地和他说话。
“您先前不是答应过嘛,若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您要多担待的。”
“行了行了,说这么一大箩筐的话,不就是想让你那两个妹妹在府里多住几天吗?看在你今日如此勤快,将那么些书搬进搬出的份上,随了你的心意就是。”
陆砚舟早就将她的心思看透,但还是满足了她的请求。
“真的!?侯爷,您可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他也不知她的这些话是不是发自真心,但好像真不真心也没那么要紧。
顾初禾将空碗抱在怀里,恭敬地行礼,“那侯爷您处理完公务早些歇息,小人告退…”
说罢,她退出书房。
刚走出不远,就在廊下遇见了神色阴沉的白忱…
32. 手串
长廊的梁上挂着两排灯笼,被春风轻轻撩动。
顾初禾踌躇了片刻,抬脚往他面前走,唤了声,“白大哥。”
“初禾…报仇没那么容易,你在明,敌在暗,你又没有靠山。我拿你当朋友,劝你一句,朝堂波诡云谲,不是你能搅得动的,余生好好活着要紧。”,白忱没像先前那样态度强硬,要求她赶紧离开侯府,这回他苦口婆心,是真怕她得罪权贵出什么意外。
大约是在戏院那晚,她不顾自身安危,逆流而上冲上二楼来关心他和陆砚舟时的急切神情打动了他,令他无法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般冷漠。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顾初禾能够从他的言语间听出关心之意,可她有自己的坚持。
“虽然我也不想让自己涉险,但那是我的亲生父母啊,我好不容易接近真相,竟要这样逃走吗?”
夜晚微风吹过顾初禾单薄的春衫,吹乱了她的头发,一双疲态尽显的眼睛里,却透出十分的倔强。
白忱之前不敢想象,她一个女孩子是怎么做到在父母双亡后,带着妹妹撑到今日的。
但此刻,透过她的双眸,他读懂了,她就是靠着对仇人的恨意,对父母的怀念,才坚持到了现在。
“你的身份不适合留在这里,你走吧,我来替你查。”,虽不愿承认,但他是真的输给她了,输在他对她的心疼,输在她的倔强。
顾初禾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一直都在侯爷身边,又有官职在身,做事比你方便,查案也方便。”,从白忱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不是冲动下突然做出的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想从净尘师父的口中套出幕后之人是谁,可以,我来做。”
顾初禾诧异蹙眉,她从未向白忱透露过自己的想法,“你都知道?”
“你之前向我打听过净尘师父的事,他出身天福寺,又曾是圆修住持的弟子,当年巫蛊案事发就是在天福寺。结合你的身份,不难猜出你想做什么。”
白忱将她的所想所为整理得一清二楚,他这般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与他先前大大咧咧,还有些冲动鲁莽的个性完全判若两人。
可细想想,阵前他和陆砚舟一起部署战略,上阵后奋勇冲攻,若真只是个玩乐饮酒的莽汉,又怎会一路从军中无名的小卒,升为陆砚舟的副将,亦被陛下钦封为副指挥使。
他必然是个有成算有心计的人,这一点顾初禾从不怀疑。
她只是有些讶异,白忱一向对陆砚舟忠心耿耿。按理说他在得知她利用陆砚舟时,就该检举告发才对,如今竟主动提出帮她查案,这又是为何?仅是心善,仅是可怜她身世凄苦而已?
还是说…他对自己生出了男女情意?
顾初禾摇摇头,直言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行,这是我的家仇,不能让你做这些,万一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向侯爷交代…”
话音未落,书房内陆砚舟打开门,循声而来。
白忱从来都是有事不瞒着陆砚舟的,但最近为了替顾初禾隐瞒身份,他都不怎么敢出现在陆砚舟的面前了,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透露了什么。
“你们俩,走得还真近啊。”,陆砚舟正打算回屋歇息,推开书房门,却听见他二人在拐角处嘀嘀咕咕。
白忱双手抱拳,行礼恭敬道:“都是为侯爷做事…”
陆砚舟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游走,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顾初禾微微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这细微的动作落入陆砚舟眼中,更添了几分疑虑。
而白忱,虽神色如常脊背挺直,可额角那不易察觉的一层薄汗,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见状,陆砚舟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缓缓开口:“夜已深,纵有再要紧的事,也该歇了。”
他声音温和,听不出一丝波澜。
顾,白二人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同时欠身行礼,“多谢侯爷体恤。”
待二人转身离去,陆砚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冷凝。
回到屋里
郁春琅已经哄睡了顾长意,亏她还顺带从厨房带回两碗馄饨,怕那小妮子饿呢。
“春琅,从前都是你做饭给我吃,今儿也尝尝我的手艺。”,她笑着将碗推到郁春琅的面前。
看着碗里的馄饨个个晶莹小巧,想来味道也差不到哪里去,郁春琅是有些饿了,于是拿起汤匙就往口中送了一个。
可她刚吃进嘴里,就立刻吐了出来,表情还十分痛苦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馄饨被人下毒了。
“怎么了,是不是太烫了?”,顾初禾不解,她从厨房端到屋里,这一路上风吹了好久,想来早就降温了,不至于烫着嘴呀。
“咳咳咳,初禾,你还是别下厨了吧…这什么味儿啊,又苦又酸的。”,郁春琅赶忙给自己倒了杯水漱口,见她满脸不可置信,便道:“要不你自己尝尝?”
顾初禾不信邪,真就尝了一口,结果和郁春琅形容的一模一样,一点肉质的咸香味都没有,满口都是酸苦…
“呸,怎么会这样,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呀,侯爷吃了以后还说不错呢,就连白大哥…”
话说到这,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那天白忱就尝了一口,立刻就放下汤匙不吃了,转头端给了陆砚舟。
那会儿,她还以为白忱是心系侯爷,这会儿细琢磨才知道,原来是这馄饨太难吃了,他不想当面说,是怕打击她的自尊心…
“什么?就这个,侯爷还说不错?他难道味觉有问题!”,郁春琅倒不是诚心挖苦她,只是这馄饨实在难吃到她无法理解,身为侯爷的陆砚舟早就尝遍山珍海味,但凡不是失去味觉,又怎会评出一句不错呢?!
郁春琅困意袭来,撂下馄饨抱着顾长意就睡着了。
这屋里只有一张床,顾初禾让了出来,歪在软塌上对着月光百思不得其解,陆砚舟是真的尝不出这馄饨味道不对吗?
次日
郁春琅送碗回厨房,却被厨娘抱怨,说她们又不是客人,凭什么住在这,还半夜包馄饨,显得侯爷吃不惯她们后厨做的饭菜似的。既这样,不如将她们遣了,将这后厨和陆砚舟的饮食往后都交给顾初禾打理得了。
就在她尴尬不知所措时,路过的白忱也听见了。
他路见不平便怼了厨娘们几句,说是侯爷想吃的,人也是侯爷让住进来的,有什么话尽管去侯爷面前说,否则就对别人尊重些。
众厨娘得罪不起白忱,互看了几眼,纷纷跑开了。
郁春琅内心感动,深深地行了一礼,谢谢他替自己解围,更谢他为自己父亲的丧礼所做的一切。
白忱此时已知郁春琅和顾初禾只是结拜姐妹,并非亲生。
“不必客气,我与郁老弟是同僚,都是为侯爷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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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
他伸手扶了一把郁春琅,示意她起身说话。
郁春琅还不知顾初禾已然暴露,顺着白忱的话接道:“多谢白大哥这些时日以来,对我兄长的照顾,他也一直都很敬重您,还总说您是侠义之士。”
白忱虽知这是恭维话,但也十分受用,他浅浅一笑,却在抬眸的瞬间留意到郁春琅的手串。
这手串,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呢?
他疑惑蹙眉,好奇问道:“春琅姑娘,您这手串是自己做的吗?”
“这个?”,郁春琅抬起手臂,解释道:“这是我母亲做的,她手上也有一条。”
见他神色凝重,郁春琅缓缓放下手臂,问道:“怎么了,白大哥?这手串有何不妥吗?”
“没有没有,只是瞧着精美,忍不住多问了两句,是我唐突了。”,白忱眼眸一转,随便搪塞了过去。
“侯爷那边还有事,我先去忙了,你自便。”
说罢,他转身往侯府前院去了。
郁春琅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串,总觉得他有话没说,却又不敢追上去多问。
前院
顾初禾正在书房内伺候笔墨,同时双眸细细瞧过每个角落,寻找旁人口中那尊公主雕像藏在何处。
她自打入府以来,东西两院,后厨库房都去过了,却从未见过什么雕像,想来是以讹传讹,不是真的。
她分了心,研磨的手虽没停下,却打着圈滑到了桌上,一抹乌黑浸污了陆砚舟的书案。
陆砚舟停下手中的笔,抬眸看了她一眼。
“想什么呢?”
顾初禾想了一夜都没想通,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侯爷,我做的馄饨好吃吗?”
“你就是在想这个?”,陆砚舟闻言心中一紧,刚蘸了墨的笔尖滴下一块黑点,在纸上晕开。
许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神了,旋即回避视线,故作气定神闲地道:“我不是说过吗,尚可。”
“那侯爷,您觉得厨娘们做的饭菜怎么样,可口吗?”,她不死心,追问道。
“厨娘是曾管事精挑细选的,自然手艺过人,你不是吃过?难道不好吃?”,陆砚舟笑着将疑问反抛回去。
顾初禾撇撇嘴继续研墨,心想他这味觉也没问题啊,这不是能尝出好不好吃嘛?
“怎么,你还想和厨娘切磋切磋?”,陆砚舟故意逗了逗她,“就你那两把刷子,也就是饿急了顶个饱,可别班门弄斧了。”
“是吗?既然侯爷觉得我做的不好吃,为什么次次都不剩下?”
顾初禾撇嘴,又道:“您要是饿了,大可以让厨娘给您做,或是让白大哥快马去跃金楼,将美食用食盒装回来,何必委屈自己吃我做的馄饨呢…”
她嘟囔了一阵,低下头却瞥见自己的手背沾着墨汁。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陆砚舟竟动作自然地用自己的指腹擦拭她手背上的污渍。
他垂眸时睫毛投下细密的影,精致的面庞温柔俊美,顾初禾既看呆住了,也是被他的亲密动作给吓得不敢动弹…
“侯爷,有军务奏报送来…”,随着书房的门被推开,白忱跨进门槛,刚好看见他们二人亲昵的一幕。
顾初禾闻声猛地抽回手,“侯爷有公务在身,那,那我先出去了。”
说罢,她一溜烟跑出了书房,甚至不敢看一眼白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
33. 断袖
“何事?”,陆砚舟捻了捻手指,拿起桌角的一块帕子擦了擦,淡定问道。
白忱清了清嗓,“侯爷,咱们要的兵器已经锻造好了,只等您验收后收营入库了。”
“知道了,用完午膳咱们就过去。”
二人在书房里讨论军务,足足半个时辰,顾初禾就一直在不远处等着。
她想和白忱解释,自己并非在色诱陆砚舟,刚才那一幕不是她精心设计的。她怕白忱误会,怕他将自己轰出侯府。
到了午膳时间,曾管事来叩门。
白忱说自己还不饿,晚一会儿再去,请陆砚舟先一步去用膳。
陆砚舟看了他一眼,未曾多言,实则余光已经瞥见不远处的顾初禾鬼鬼祟祟躲在石桌后。
待他走远后,白忱绕到石桌前,将她拉了出来。
“白大哥,你听我解释。”
顾初禾急切地想要说清楚刚才的事,可白忱并没打算问这个。
他开门见山,神情严肃地问道:“那日在瑞国公府,你要找的妇人,就是郁春琅的母亲,是不是?”
“白大哥,你…”,她疑惑眨眼,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你们姐妹俩,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他担心陆砚舟起疑,不能久留,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顾初禾浑浑噩噩回到房里,看见郁春琅正在做斗笠。
“好端端的,怎么做起了这个?”
“我听曾管事说白大哥的父亲在农庄帮忙,就想着亲手做两个斗笠,这样老人家夏天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可以挡着点阳光。”,郁春琅对话时都没停下手里的活,细心地将篾片打磨光滑,以免有翘起的蔑刺戳破人的皮肤。
看着她这么有耐心的编织斗笠,顾初禾不忍打扰,便绕过她身后,走到对面坐下。
郁春琅太过认真,都没发现顾初禾一直在看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初禾,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白大哥帮了我们很多,我爹的葬礼要是没有他的帮忙,还不知是什么样子,这才想着做点东西报答他。”
“没有,我没有误会。”,顾初禾和她相处这么久,怎会看不出她喜欢白忱。
但她没有拆穿,只是悄声问道:“你今天见过白忱吗?他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见过,但也没说什么,他就问我这手串是从何而来的。”,郁春琅疑惑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察觉到她神色凝重,就赶紧放下未完成的斗笠,走到她面前,“初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初禾叹了声气,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缓缓道:“春琅,我的身世暴露了,白大哥他知道了。”
“什么?!”,郁春琅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紧张问道:“那,那他向侯爷揭穿你了?”
“还没有,他限我十五日离开侯府。其实他知道已经有一些时日了,我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顾初禾呼吸起伏,目光落在她的手串上,嘴巴张张合合,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她,“还有…除了这件事,有个好消息是…你母亲大约是有下落了。”
郁春琅都已经有几年没有听到母亲的消息了,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真的吗?她在哪?”
“那日我随侯爷去瑞国公府,白大哥他用轻功帮忙探查,在国公府的一座佛堂内见到一位妇人。”
顾初禾扶着她坐下,缓缓道:“但据他所说,那妇人并未受拘,行动自如。虽相貌描述与你母亲符合,可我还是不敢轻易告诉你,怕万一弄错了,会让你空欢喜一场。”
“我原想着,等找到机会,再去一趟国公府,确定了那位妇人的身份再告诉你的。”
听完这番话,郁春琅的心情七上八下,既希望瑞国公府里的那个妇人是她的母亲,至少能证明她母亲还活着。
但又不敢相信母亲既然行动自由,为何不肯回家见丈夫和女儿…她想不明白。
“怪不得白大哥会问我这手串是哪里来的,想来…他是在国公府看见了我母亲的手上,也戴着同样的手串。”
郁春琅坐立不安,在房内来回踱步,“那这么说,我母亲真的在国公府了,可是,可是她既然没有被关着,为什么不回家呢?难道她,不要我了?”
“不不不,你别多想,若她不要你了,又怎会还戴着那手串会在神佛前祈福,她必然是挂念你的,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暂不能与你见面…”
顾初禾就是怕她知道后会多心,所以才一直瞒着。
“至少,至少我们能确定的是,她还活着,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剩下的,咱们再慢慢去查。”
郁春琅闻言,点点头,“你说得有理,只要知道母亲还活着,我就已经知足了。”
另一边,陆砚舟与白忱驾马赶往兵部,期间白忱一直在失神,好几次走错了道路。
他在顾初禾面前没有提起擦墨汁一事,但心中隐隐起疑,猜想道:莫非侯爷早知初禾是女儿身,所以时常照拂?还是说…侯爷本就是断袖?
他这一路绞尽脑汁,都快把自己给折磨死了。
好不容易到了兵部,面对堆成山的兵器,陆砚舟只是在拿起弓箭时,不小心碰到了白忱的手,他就像是被热油浇了似的,立刻弹开了。
白忱的神情和动作十分奇怪,似乎有意与陆砚舟保持距离。
陆砚舟有所察觉后,竟变本加厉,故意时不时的在说话时摸一摸白忱的臂膀,嘴角还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回侯府的路上,白忱的傻劲儿又犯了,竟在心中笃定了陆砚舟有龙阳之好!
想到陆砚舟迟迟不肯成婚,又不近女色,对云翠那样伶俐貌美的侍女主动投怀送抱都不动心。
白忱是越想越真,甚至将从前行军打仗时,陆砚舟对士兵的照顾,也揣测为断袖行径…
到了侯府,陆砚舟见他坐在马背上发呆,便刻意提议道:“这倒春寒着实厉害,近两日我总觉得身上发凉,不如咱们去泡个汤泉驱驱寒?我让下人准备东西…”
白忱听他提议去泡汤泉,更是吓得捂紧了衣裳领口,脸色煞白。
望着他惊慌失措的神情,陆砚舟心满意足地背过身偷笑,迈进了侯府大门。
“侯爷,我这两日肝火旺,燥得慌,这汤泉我就不去泡了,还是让曾管事陪您去吧。”,白忱翻身下马,追上去婉拒道。
“哦,肝火旺盛…那今晚就让厨下给你煮一锅绿豆粥吧,清热解毒。”,陆砚舟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顺着肩膀滑到手臂来回摩挲,并故意拉长尾音道:“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不然我会担心的…”
白忱浑身一僵,像被惊雷劈中一般,身体瞬间紧绷。
他猛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陆砚舟,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怀疑。
今日,他总觉得陆砚舟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亲昵,之前他还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此番举动,实在让他不得不心生疑虑。
白忱被他弄得心烦意乱,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敷衍地说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说完转身就往房间跑去。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陆砚舟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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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这时,不远处的嬉笑声引起了陆砚舟的注意。
他循声走到西院的梅园,看见是顾长意在和曾管事踢键子,两人一高一矮,你踢给我,我踢给你,倒是十分安乐祥和的场景。
那毽子在顾长意的脚下上下翻飞,正当她玩得兴起时,突然用力过猛,毽子如失控般飞向一旁,不偏不倚,刚好砸向了陆砚舟的胸膛,被他稳稳接住。
顾长意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她知道陆砚舟是个大人物,有权有势,所以能住在这么大的侯府里,也知道他生气起来,这府里所有的人都不敢吭声。她一毽子踢中了他,要是他动了怒,说不定会让人将她绑起来,吊在树上用鞭子抽…
她害怕极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称呼,也不知该怎么做,只能缩在一旁偷看他的脸色。
“老奴失了规矩。”,曾管事见状跪了下去,将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请侯爷宽恕。”
陆砚舟本就不是个苛刻的人,曾管事打理府中事务一向尽心,偶尔陪个孩子玩闹一场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会放在心上。
“起来吧。”,他伸手扶了一把曾管事,接着低头看了看掌中的毽子,微微挑眉,目光扫过不远处惊慌失措的顾长意,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缓步走到顾长意面前,蹲下身将毽子递到她手中,温和地说:“别怕,给你,接着玩吧。”
顾长意看了一眼曾管事,随后怯生生地接过毽子,道了声:“谢谢。”
陆砚舟笑着摆摆手,“无妨,不如…我陪你一起玩吧?”
“你,你会吗?”
陆砚舟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质疑。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他,此刻倒迫不及待想证明自己了。
眨眼间,他将轻轻一抛,抬腿踢了起来。
那毽子在他的脚下仿佛生出了翅膀,上下飞舞,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顾长意见状,倾佩地鼓起掌来,眼中闪过无数惊喜。
一来一往间,庭院中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引得侍女和小厮的围观。
两人对踢了一会儿,陆砚舟停下动作,看着顾长意红扑扑的小脸,眼中满是宠溺。
这时,顾长意突然歪着头用稚嫩的嗓音问道:“大人物,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哥哥?”
陆砚舟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捏了捏顾长意的脸颊,“你这小丫头,为何这么问?”
顾长意认真地眨了眨眼睛,“因为你对我哥哥极好,给他住大屋子,带他去吃好吃的…就像哥哥姐姐也喜欢我,他们就想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
陆砚舟沉默良久,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毽子上的彩羽。
这种情形下,曾管事比谁都有眼力见,他一招手,就带着侍女和小厮退了下去。
虽然此时梅园里就剩下陆砚舟和小长意两个人,但顾初禾此时正往这里赶来。
“小丫头,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陆砚舟躬身,摸着顾长意的小脑袋说道。
顾长意撅嘴,“你们大人就是啰嗦,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有什么难的?”
“你说得对,你哥哥确实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我…也很喜欢他。”
话音刚落,一阵风过,带落了梅花花瓣,也惊得顾初禾微微一颤,发出与花架碰撞的声响。
陆砚舟循声望去,见一抹人影一闪而过。
他快步上前,只余一只玉哨掉落在草丛间。
他蹲下身捡起,握在手里。
34. 喜欢
天色渐晚,顾长意自个儿就回了屋,她一双小手推开房门,左右探头瞧了瞧,不见郁春琅的身影,只见顾初禾满脸涨红,坐在镜子前魂不守舍。
顾长意风风火火地跨进来,伸手拍在她膝盖上:“哥哥,你怎么啦?”
“啊?没,没什么…”,顾初禾被吓得一激灵,赶忙用微凉的手心给脸颊降温。
她心虚地眸光乱瞟,正好瞧见妹妹手心里握着的玉哨,“意儿,这是哪来的?”
“这个?这是大人物让我带回来的,说是你的东西,让他捡着了。”
顾初禾闻言坐直了身体,从妹妹手里接过玉哨,慌乱地回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半晌后,她才渐渐冷静下来,拉着妹妹的小手问道:“你为什么总叫他大人物?不是教过你了吗,让你和旁人一样唤他侯爷。”
“我也想这么叫来着,可是他刚才夸我毽子踢得好,说是像他小时候一样好,一看见我就觉得亲切,所以让我以后叫他师父。”
“师父?”,顾初禾惊诧不已,一把将妹妹拽到面前,神情严肃地问道:“你…你没听错吧?他真这么说!”
“是啊,他还说像我这么活泼大胆的小孩子不多,说不定以后能做女将军呢!”
顾长意满脸骄傲,她本就不喜欢读书,性格大大咧咧,对舞枪弄棒更感兴趣。
“喏,这个也是他送给我的。”,说着,她从腰后掏出一把桃木剑,轻轻搁在桌上,笑意盈盈地向顾初禾炫耀。
顾初禾曾听白忱说过,他们刚学武时拿捏不好分寸,师父们就不敢给他们用真正的利剑,只用树枝或者这样的桃木剑代替,先学步法和招式,等到练会了,才会用上真刀实枪。
眼前顾长意带回来的这把桃木剑,正是陆砚舟年幼时用过的,剑柄上还刻着一个陆字。
莫非顾长意说的是真的,陆砚舟真的要收她做弟子?
他贵为侯爷,收一个没有家世,没有靠山的小姑娘做弟子,这要是传出去,定会有很多人来打听顾长意的背景,到时候她们姐妹俩的身世可就瞒不住了…
“不行,这剑你不能收,我拿去还给他!”,顾初禾不能让错事酿成,忙站起身将剑拿在手里,转身就要跑去还给陆砚舟。
“为什么!”,顾长意见状一把抱住她的腿,哭着喊着不肯撒手,质问道:“哥哥,我想学,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有为什么,你听我的就是。”,她有满肚子的理由,却不能告诉妹妹。
顾长意不知情由,竟脱口而出:“我不要,哥哥你太讨厌了!我不喜欢你了!”
童言伤人,像一把冰刀狠狠扎进了顾初禾的心里,她这么些年以来悉心呵护的妹妹,竟然说出讨厌自己这种话…
她心中委屈,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眼眶瞬间湿润。
这时,郁春琅从外面回来,还未进门就听见顾长意的哭嚎声,她还以为是被谁欺负了,连忙推门进来,却看见顾初禾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
“怎么了?这…这怎么哭起来了?初禾…你打她了?”,她赶紧将顾长意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心疼地擦拭眼泪。
“这剑,是侯爷送她的,还说要收她做弟子…”
这话一出,郁春琅就已经心领神会。
“意儿,你听姐姐说。”,她低头温柔地哄着顾长意,为她整理汗湿的额发,编了个理由耐心解释道:“咱们只在这侯府里住几天而已,很快就要走的。还有啊,侯爷他每天都特别忙,这个剑就是借给你玩两天的,说要收你做徒弟也只是骗你玩,根本没时间教你…”
“我不信,那他还说很喜欢哥哥呢,难道也是假的?”,顾长意稚语未加思索,一边擦鼻涕眼泪,一边说道。
“这?”,郁春琅不明真相,双眼睁得老大老大,望向顾初禾。
顾初禾又臊又慌,扶额叹息道:“说来话长…”
正说着话呢,房门被人叩响。
郁春琅放下妹妹去开门,竟是白忱。
“白大哥?你,你是来找初禾的吧…”,郁春琅先是一阵欣喜,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她知道白忱不会来找自己的。
他的神情,也说明了一切。
顾初禾整理好衣裳,又将桃木剑还给了顾长意,安抚了一顿后,才走出房门外。
白忱有话要说,抿了抿唇,又不知该不该当着郁春琅的面说。
“无碍,春琅是我的至交,有任何事都不必瞒着她,白大哥你有话就说吧。”,顾初禾握着郁春琅的手,点点头微笑道。
白忱见状,便知道她们已经通过气了。
“我查到了一些关于净尘身世的消息,他六岁那年被天福寺的住持圆修大师收留,如今二十三岁,习过武。”
“听说,圆修大师曾与绫王交往甚密,绫王妃重病时,大师还去王府做过法事。”
“圆修大师于一年前病逝了,净尘特意赶回去看望,之后又去云游四海。”
听白忱说完这些事后,顾初禾疑惑问道:“净尘与侯爷算是半个师徒,可绫王又跟侯爷不睦。那这净尘到底是更偏向侯爷,还是偏向圆修住持?”
“或许他们只是僧人,不管尘世中事。”,白忱道。
“若真的只是僧人,那当年巫蛊之事,圆修就不会参与其中。”,顾初禾摇摇头,觉得没那么简单,“只怕圆修之死,也大有蹊跷。”
白忱垂眸叹息,“可圆修已死,净尘又行迹不定,就算他下月初会回来为侯爷庆生,你又能怎么盘问他?你一问,他不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白大哥,你不让我查下去,是不是怕这件事侯爷的手也不干净?”,顾初禾其实早就想问这些话了,她一直认为白忱劝自己离开侯府,不仅仅是担心她暴露身份,更多的是担心陆砚舟受牵连。
“你怕,我父母的死,也跟侯爷有关是吗?你怕我会为了报仇伤害到侯爷…”
“侯爷不会滥杀无辜,净尘虽是他半个师父,但此事还未查清,不必过早妄下定论。”,白忱没有否认她的推断,却也不允许她污蔑陆砚舟。
郁春琅见他们言语上有些激动,便走到白忱面前,岔开话头,又期待又心酸地问道:“白大哥,我母亲她,她还好吗?”
白忱低下头,看到她眼眶红着,瞬间心软了下来,宽慰道:“据我所见,她身体安康,一切都好。”
三人在门口说了许久的话,既要防着府里其他下人听见,又要盯着顾长意怕她听见,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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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辛苦。
白忱该说的都说完了,最后嘱咐道:“明日是先太子的冥诞,凡是与先太子交好过的,都会去陵寝祭拜。你不妨也随着侯爷一道去,说不定还能探听到一些旁的消息。”
“嗯,谢谢你白大哥,刚才我言语过激了,还请你见谅。”,顾初禾向来是知错就改的。
“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记仇的人。府中人多眼杂,我不便久留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白忱走后,顾初禾回到屋内,发现妹妹已经抱着剑在软塌上睡着了。
看着妹妹蜷缩在软塌一角,脸上还挂着泪痕,小手紧紧攥着那把桃木剑…
顾初禾感觉鼻头一酸,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软塌前。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痕。
妹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睡梦中似乎还在委屈地抽泣。
“对不起,意儿。”,顾初禾轻声呢喃,满心都是后悔。
她轻轻抱起妹妹,感受到怀里小小的身体还有些微微颤抖。
顾长意在梦里下意识地搂住了她的脖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哥哥…不要生气…”
顾初禾抱着妹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轻轻盖好。
她坐在床边,看着妹妹熟睡的小脸,心里满是自责。
“以后再也不凶你了。”,顾初禾轻轻握住妹妹的小手,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不远处,郁春琅看着她们姐妹情深的模样,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意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学剑这种话也就是说说罢了,没准过两天就抛到脑后了,你别太担心。”,郁春琅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好奇问道:“倒是侯爷那句喜欢…是怎么个事儿?”
顾初禾没有心里准备,被她这么一问,倒害羞了起来。
其实她也没听真切,都不知道这话头是怎么挑起来的,她到梅园的时候,就只听见一句喜欢…
偏偏这事儿又不好直接去问陆砚舟,而顾长意又是个孩子,让她说都说不清楚。
“想必是侯爷哄意儿玩的,随口那么一说。”,顾初禾垂着头,眼神飘忽,“意儿不也常问咱们喜不喜欢她嘛?小孩子口中的喜不喜欢,和大人也不是一个意思…”
郁春琅见她害臊的神情,忍不住又追问道:“那,你希望侯爷的喜欢,是哪个意思呀?”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进府几天也变得没正经了,定是和曾管事他们学坏了…”
顾初禾猛地站起身,“乏了乏了,快快洗漱了歇下吧。”
郁春琅见状也不再打趣,囫囵洗了把脸泡个脚也便抱着顾长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顾初禾嘴上嚷着困了,却是翻来覆去,怎么都没睡着…
她烦躁地掀开被子,胡乱蹬上鞋,素纱外袍松松垮在肩头,悄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廊下的风裹着露气扑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仰头望着悬在中天的满月。
忽然,衣角被夜风掀起,她下意识回头去抓,却见一抹身影立在游廊转角。
顾初禾呼吸骤然停滞,眯了眯眼想将那人细细看清——是…陆砚舟?
35. 女装
陆砚舟住在东院,此刻却是为何出现在西院回廊?
二人隔着长廊对视了许久,她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且陆砚舟眼中含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往日里,她与陆砚舟或拌嘴争辩,或你尊我卑的听命行事,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四眼相对,夜色朦胧中,窥探对方所想所念的心思重之又重。
两人之间并无阻碍,却谁也没有向前一步,双方僵持着,像是守着一座名为骄傲的堡垒。仿佛谁先迈出脚步,便是输了一般,都在等着对方先主动。
此时一阵穿堂风卷过,顾初禾被风沙迷了眼。
再睁开时廊下已空无一人。
她怔怔望着空荡荡的游廊,唯有檐角铜铃叮咚作响,直到伸手触碰冰凉的栏杆,这才惊觉自己的鞋子都穿反了…
回到屋内,她将外衣甩在榻上。
心想方才那人分明是陆砚舟,可他为何突然消失…难道是她白日里思之过甚,竟生出了幻觉?
次日,天刚蒙蒙亮,曾管事便带人套好了马车,每年的今日,陆砚舟都要去皇陵祭拜恭吉太子的,风雨无阻。
白忱有公差在身,无法随陆砚舟一起去陵寝祭奠,顾初禾还没开口求,陆砚舟便说要她同行。
上了马车,陆砚舟神情淡然,理了理衣袖,坐的端端正正。
顾初禾坐在他对面,却连对视一眼都不敢,对于昨晚廊下一见,更是问都不敢问。
这一路上,二人默契地像是提前商量好的,谁也不开口,谁也不正眼看谁,都鬼鬼祟祟的用余光去瞄对方的小动作。
陆砚舟的靴尖与她的不过半尺之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而陆砚舟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喉结滚动着咽下了一声叹息…
不知这一路走了有多久,顾初禾觉得如坐针毡。
终于,在她的腰快散架之前,车夫的一声“侯爷,咱们到了”解救了她。
先太子的吉穴建在玉裘山上,此处风水极佳,与先帝的陵寝紧邻。
下了马车,只见入口处有重兵把守,顾初禾紧跟着陆砚舟的步伐,生怕被拦在外边。士兵们见她与陆砚舟同行,问都没问,就直接放行了。
马车不让驶入陵寝园内,车夫只得在外等候,此时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咕咕…”,顾初禾清早起来就被曾管事叫上了车,都没空闲吃早饭,这一路颠簸下来,肚子饿得都叫了。
走在前方的人骤然停步,她死死咬住下唇,耳尖烧得滚烫。
陆砚舟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显然在憋笑。
他突然转身,喉间溢出笑意,抬手将油纸包的烧饼抛到她怀里。
顾初禾接住时,饼身还带着体温,原来他一路上都用身体温着这块饼。
“快吃吧。”,陆砚舟别过脸去,“再往里走就是先太子陵寝了。”
她点点头咬下一口烧饼,麦香在舌尖散开,又软又咸,比她以往吃过的都要好吃。
看她吃得这么香,陆砚舟不仅不催促,反而跨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了她,以免被巡查的守陵官兵瞧见。
“吃完了?”
“嗯…”,她刚吃完,嘴角还残余着一点点饼屑,陆砚舟正欲帮她擦拭干净。
一旁深丛小道内突然传出一阵声音,“景义候果真宅心仁厚,对一个下人都这么体贴入微…”
“绫王殿下?”
陆砚舟抬眼望去,只见绫王身着华贵,一点也瞧不出对逝者的敬意。
“您也是来祭拜恭吉太子的?”
“不然呢?”,绫王年逾四十,曾是先帝最亲密的兄弟,也是受过重用的。
只是他太过好色,王府已是妻妾成群,却还是时常欺压百姓,强占民女,因此被朝臣疏远,不再受新帝宠信。
“先太子可惜啊…若没有当年巫蛊之事,如今继位的就该是他了。”
他一向瞧不起陆砚舟的出身,每每遇上,总要言语讥讽一番,今日也不例外。
“老二处心积虑设局,本以为将他大哥拉下马,自个儿便能坐稳太子位,不想狂妄过了头,也被先帝下狱…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他话中有话,句句带刺,说着说着便藏不住了,竟不再指桑骂槐,转而公然挑衅陆砚舟与当今陛下。
“不过呢,老二闹这一出倒是便宜了咱们当今陛下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你陆祳也配封侯爵之位了,想来你是该来拜拜先太子,他要是不死,哪有你今天的好日子?”
这些话,要是从旁人的口中说出来,一定是个死。
可偏偏先帝临终前的那句,要下一任君主善待绫王,便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绫王殿下,您怕不是喝醉了酒,大清早的就开始胡言乱语。”
陆砚舟虽然一时半刻不能将他怎么样,却也不是个任人辱骂也不还嘴的懦夫。
“巫蛊之案的幕后黑手是谁,先帝查了那么久都没查出来,因此抱憾而终。怎么您就断言是狱中的二皇子所为呢,难道您也有参与其中?”
“二皇子被废,改立当今陛下为太子,是众望所归。”,陆砚舟不卑不亢,字字珠玑反驳回去:“至于陆某嘛,正如您所说,封侯不过是沾了点运气。可人这一生,往往败就败在这个运字上。若是运气不好,便是封了亲王,也不得重用,终究就是个空壳罢了。”
自从新帝初次选秀出了纰漏,陆砚舟参了他一本后,他便被撤去了所有职务,虽有个王爷的名头,却什么职权都没有了。
也正因如此,他才怀恨在心,不仅仇视陆砚舟,就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今日这番唇枪舌剑,绫王又败下阵来,临走时,他还撂下狠话,“陆祳,你可别得意,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恭送王爷。”,陆砚舟将人气走了,还恭恭敬敬行礼,便要显得自个儿多有风度似的。
待绫王走远后,顾初禾这才探出头来。
“侯爷,您觉得当年巫蛊案的操纵者究竟是谁?”,她刚才在他身后听了半晌,旁的没听进去,有关二皇子设计陷害先太子一事倒是听得真切。
她分不出真假,只能从陆砚舟的口中探听一二。
“若您查到了是谁,会为先太子翻案吗?会昭告天下,先太子是清白的吗?”
陆砚舟垂眸看着她,目光坚定地说道:“先太子本来就是清白的,先帝从来没有判过他的罪。至于二皇子,我也不觉得他有那个心机和成算,八成也是被人当枪使了…”
“那…被巫蛊案牵连的人呢?”,顾初禾眼中满是期待和不安,不知道陆砚舟是怎么看待她父母的。
“除始作俑者外,各有难处。”,陆砚舟看着她的眼睛,言辞谨慎真诚,与刚才面对绫王时的插科打诨不同,似是生怕顾初禾不信他的话是发自肺腑。
“若非走投无路,谁会用性命去搏呢?”
顾初禾能看得出他有多认真,也正是因为他的认真,才令人感动,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她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强忍泪水,道出:“侯爷深明大义。”
接着,二人在官兵的带领下跪拜恭吉太子,敬香烧纸,供奉新鲜瓜果。
看着他虔诚敬拜的模样,顾初禾能真切的感受到他对先太子的感情有多深厚。
祭拜结束之后,已近午时。
他们刚要走,便有个看守陵寝的士兵来报,说是感觉有些不对,似乎有谁动过这个陪葬墓…
那陪葬墓中是生产时一尸两命的侧妃笪玉母子。
士兵声称他们日夜巡逻,未曾见过盗墓贼和盗洞,但墓葬入口处明显被撬动过,或许只是来勘测一番,觉得不太好下手,就放弃了。
陆砚舟闻言,拍了拍士兵的肩膀,道:“这可是皇陵,谁敢来?你们日夜把守实在辛苦,这样吧,我进宫后向陛下请旨,再增派一队人手过来,你们交替换防如何?”
这士兵是真担心有盗墓贼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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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侧妃墓,他提前奏报,若出了岔子,也能有个预防。
绫王在时,他都没敢提起,偏等着陆砚舟来才敢说出来,原以为陆砚舟对先太子有情有义,没想到他竟完全不放在心上。
既然贵为侯爷的陆砚舟都发了话不用管,那他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自然也做不了什么了,只能点头称是。
次日清晨,陆砚舟受诏进宫,临行前允许顾初禾带着两个妹妹在府中逛逛。
侯府的园林山水别具一格,顾长意在园子里逛了半晌,如至仙境,一步一叹。
见她玩得开心,顾初禾心中也颇有几分谢意,想着一会儿去市集买些陆砚舟喜欢的果脯回来,讨他个喜欢。
午膳后,顾长意犯春困,闹着回屋睡着了。
今日三月三,是上巳节,亦是女儿节。
年轻男女可在今日踏青赏春,交友相看,还有些人们会到水边沐浴祭祀,辟邪驱疫。
顾初禾虽常年身着男装,性情坚毅勇敢,可她也实实在在是个女儿身,会为脂粉香气驻足,会因郁春琅能穿罗裙心生羡慕。
正是因为知道她的心思,所以郁春琅早早就为给她裁制了一身女儿装,还带来了她阿娘的发簪。
恰好今日陆砚舟去了宫里,用不着她伺候,顾长意也睡着了,悄悄出去玩个一两个时辰也无大碍。
“初禾,你就换上吧,戴上这帏帽不会有人认出你的。”,郁春琅一直都很期待和她牵着手出游玩耍,像其他小姐妹一样。
“可,可我们就这样出门了,长意怎么办?”
“她醒了会去找曾叔玩,昨日曾叔教她打陀螺,她还没学会呢,正在兴头上,不会找咱们的。”,郁春琅拉着她的手腕晃了几下,一双无辜又灵动的大眼眨巴眨巴,“看在我为你做这身衣裳费尽心思的份上,你就陪我出去一趟吧,求你了~”
“好好好,我陪你去陪你去。”,顾初禾架不住她撒娇,便将衣裳带着,出了侯府找一家客栈换上了。
“刚好合身!”,郁春琅满意地笑了出来,“要是你每天都能这样打扮就好了,多美呀。”
顾初禾对着镜子照了照,竟有些不习惯了,她抚着自己的脸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城郊旗山脚下,湖边垂柳依依繁花似锦,处处都是春日的明媚与生机。
年轻男女们在此吟诗作画,放风筝,好不快乐。
之前就因捡风筝出了意外,这回顾初禾是再不敢往深山里去了,只在湖边采野花,捡石子打水漂。
她戴着帏帽,行动不是很方便,也不太看得清周遭的人事物,玩了一会儿裙角都沾湿了。
郁春琅看见不远处有位老人在卖活鱼,她想着这几日住在侯府,吃住不花钱,像是占便宜,便打算买几尾新鲜的鱼回去,给侯爷做份鱼汤,顺便…也给白忱送一碗,以示谢意。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这里有太阳,晒一会儿裙角就干了,我一会儿就回来。”,郁春琅拍了拍顾初禾的肩膀,示意她不必跟着去。
顾初禾好久没这么悠闲过了,微风拂过她的衣衫,实在是惬意。她缓缓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都松快了。
可这一动作,却不小心打翻了帏帽,圆圆的帽檐在湖边石子上滚滚向前,眼看着就要掉进水里了。
她赶紧站起身追着跑,可这帏帽就像是在逗她玩,她跑的越快,帏帽滚落的速度就越快。
好在水边有一块巨石,刚刚好挡住了帏帽的去路,撞上巨石后,帏帽从立着,变成了躺着。
顾初禾可算松了口气,拍着胸脯,不急不忙地走过去捡起来。
可就在她将帏帽重新戴上头顶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跑了很远,原本她一回身就能看见郁春琅在老人的摊前挑鱼,这会儿却连摊位都瞧不见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怕再出意外,便脚步匆匆往回赶。
还没走两步,身后草丛中竟传出“簌簌”的异响声。
36. 明眸
顾初禾顿时被吓得愣住了,怕是什么野兽飞禽,连头都不敢回,也不敢呼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擂,额头都冒出了汗。
不记得是听谁说过,有些野熊会追着人跑,人若不动,熊便以为人是个死物,反而不会吃,人一动,熊就会扑上来。
她看不见身后是什么情形,因此顿足在原地,想听听动静再说。
“救,救命…”
顾初禾屏住呼吸,只听身后传来求救声,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了,无意识地就开口呼救了。
可冷静下来,才意识到,那不是她自己发出的声音。
她扭过头,顺着方向望去,只见湖边草丛中竟跑卧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湖里爬上来的,一支羽箭被掰断了,直直地扎在他的肩头,殷红的血不断渗出染红了衣衫。
顾初禾来不及多想,提起裙摆便快步跑去。她救人的心切,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到了男子身边,她先是迅速扯下自己的一段衣袖,紧紧地按压在伤口处,试图止血。
她正专注于救助男子,丝毫未觉此人与她颇有渊源,甚至还有些过节,这人正是当今国舅爷佟却尘。
风乍起,将帏帽吹起一角,露出她明亮似星的眼眸。
佟却尘虽意识渐弱,却仍强撑着,将这一幕深深地刻在心底。但因失血过多,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郁春琅买完了鱼,背着鱼篓往回走,沿着湖边寻找顾初禾的身影,却怎么也不见她,便焦急地高声呼喊:“初禾,你在哪啊!”
顾初禾听见她的声音,忙回应:“我在这儿!春琅快过来,快来救人!”
“啊!这是怎么回事?”,郁春琅迅速跑到她的身边,俯身看清了佟却尘的脸,更加惊诧地说道:“这不是佟国舅吗?谁敢将他伤成这样!”
这时,顾初禾才留意到自己救下的人是谁。
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前番恩怨虽深,却也不至于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什么都不做。
她转头对匆匆赶来的郁春琅道:“这附近一定有巡防的官兵,你在此守着,我去找人!”
“还是我去吧。”,郁春琅将鱼篓卸下,转身立刻朝着官兵常巡逻的方向奔去。
等待的过程无比漫长,顾初禾一边用衣袖帮佟却尘擦汗,一边持续为他按住伤口。
好在没过多久,远处传来官兵整齐的脚步声。
郁春琅带着官兵匆匆赶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官兵们迅速查看佟却尘的情况,将他背在身上送回佟府去了。
剩下的事,就轮不到顾初禾和郁春琅管了,她们能做的都做了,至于人能不能活下来,伤能不能治好,全看天命。
只是,顾初禾此时还没意识到,她女子的身份已在佟却尘面前暴露,若他真的能被救活,只怕她之后伪装男人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经过这一场意外,她二人也不敢在郊外多逗留了。
京城中人人都知花莘斋的果脯蜜饯最有滋味,顾初禾有意买上一些带回去,也给顾长意尝尝。
她与郁春琅手挽手踏入花莘斋,鼻尖瞬间被甜腻的蜜饯香气裹住。满柜子的青瓷罐里,琥珀梅子桃脯,还有裹着糖霜的金橘,甚是诱人。
“二位姑娘,要些什么?”,伙计从柜台后出来,笑眯眯地问道。
“劳驾,这杏干称二两,青梅金橘各一两。”,顾初禾指着想要的果脯道。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名横眉竖眼,看着就不像好东西的男人走进来,朝着掌柜的大呼小叫,“来啊,将这三瓮都装满。”
掌柜的打眼一瞧,见带头的这人腰带上都镶着玉,趾高气扬的模样,一看就不好得罪。
他忙迎了过来,点头哈腰地问道:“敢问几位爷是哪个府上的?不妨先将这瓷瓮放在这儿,等装满之后,小人让伙计给您送到府上去,也省得您几位在这等得辛苦。”
“瞎打听什么,这是宫里要的你也问吗?!”,带头的男人语气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见顾初禾她们正在选捡果脯,竟十分蛮横地说道:“还有,把你店里这些个闲杂人等,都给我轰出去!”
“爷,做生意讲究个先来后到,是这二位姑娘先来的,正在称两数,何不等她们买完了您再挑呢?”,掌柜的两头都不想得罪,便主动上前调停,哪知那人听了这话愈发张狂了。
“什么话!你知道我是谁吗?还敢让爷等!”,说罢,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初禾与郁春琅,见她们衣着朴素,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的千金,便狗眼看人低地用力推搡了一把。
顾初禾猝不及防被他推得踉跄,郁春琅慌忙拽住她的胳膊。木架上的青瓷罐摇摇晃晃,最终应声而倒,"啪嗒"碎裂的声响里,琥珀梅子滚了满地。
“不长眼的穷酸样!”,那恶人啐了一口,绣着金线的靴子碾过梅子,糖渍在青砖上洇出暗褐的痕迹,“这种腌臢货也配跟爷在一处站着?”
顾初禾闻言攥紧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郁春琅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为了避免惹祸上身,她们也欲息事宁人,想着帮掌柜的拣起梅子便走,哪知刚蹲下身,那恶人竟从腰间抽出一根鞭子挥舞起来。
郁春琅被吓得钻进顾初禾的怀里,那皮鞭“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嘿~你们两个小妞儿还真是不怕死,让你们走不走,偏要逆我的意!”,恶人蹲下后,探头往顾初禾的帏帽里瞧,嘴角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怎么,长得太丑不好意思见人?还遮着脸…”
顾初禾觉得恶心,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还顺势将帏帽拉低了些。
谁知这一举动,更惹怒了那恶人,他气急败坏道:“我倒要看看你长个什么模样!”
说着,他便上手来夺顾初禾的帏帽,挣扎中,姐妹俩摔倒在地,帏帽也跌落了出去,露出她清秀白皙的脸庞,盘在头顶的发髻也如墨般铺散开来。
恶人实没想到她生得如此可人,一时色心大发,竟当众调戏顾初禾,伸手去摸她的脸蛋。
“哟,还真是个美人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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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耻!”,顾初禾避之不及,一掌拍在他的脸上,放声骂道。
“你这个贱人,敢打老子!”,恶人始料未及自己会被掌掴,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面子挂不住了,直起身凶相再露,抽起鞭子用力往顾初禾的脸上甩过去。
郁春琅见状,一个箭步扑到她身上,想用后背替她挡下这一鞭,“初禾!”
顾初禾也怕她受伤,下意识用手臂护住她的背。
一鞭落下,顾初禾两只手臂瞬间泛起血痕,郁春琅的腰上也受了痛。
恶人这般竟还觉得不解气,紧接着就要再次挥鞭。
顾初禾避无可避,抱着郁春琅蜷在货架后头,后背抵着冰凉的木板,闭眼等待那锥心的疼痛。
鞭梢擦着耳畔掠过,带起细碎的发丝。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落下,反倒是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畜生!”
顾初禾猛地睁眼,恍惚间还以为是幻觉。
一个身影逆光而立,骨节分明的右手竟生生攥住了铁鞭,手背上青筋暴起。
“童墨哥哥?”
他侧脸棱角分明,眉峰拧成锋利的剑,一脚狠狠踹向恶人,那恶人惨叫着倒飞出去,撞翻墙角的木桶,在地上痛苦呻吟。
恶人身旁的那几个小杂碎,见童墨身手如此了得,谁也不敢上前挑衅。
童墨转身的瞬间,眼底的戾气化作温柔的涟漪。
他蹲下身,指尖心疼地抚过她青紫的伤痕,声音比往常低沉几分:“别怕,有我在。”
说着,他将她们二人扶了起来。
先前童墨帮顾初禾送过一些东西回郁家,郁春琅交谈间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二人也算是旧相识了。
“你们这帮地痞无赖,看小爷我今天不砍了你们的手!”,童墨恨得牙根痒痒,他从小护着顾初禾,连块皮都没见她破过,今日竟被个无赖伤得双腕渗血,他怎能不暴怒。
恶人看他眼眸猩红,便自报家门,以图震慑几分,“不长眼的东西,我们可是慕府的人!你敢动我们一根汗毛试试!”
“慕府怎么了?你就是姓赵我也照打不误!”,说着,童墨握拳冲上前去。
此时,掌柜的小跑到他面前,为难地劝说道:“别别别,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这慕家虽是先帝废后的母族,可当今陛下一直对他们恩遇有加。您若是打伤了他们,日后再来寻仇,小店可承受不起呀…您看在我的薄面上,就请息事宁人吧。”
童墨心中怒意未平,转过身看着顾初禾。
顾初禾觉得掌柜的言之有理,点点头,拉了拉童墨的衣袖:“算了,童墨哥哥,拿上东西咱们走吧。”
童墨什么都听她的,将她挑好的果脯拎在手里,顺手又从自己腰间摘下一个荷包,里头有几两银子。
他轻轻一抛,荷包稳稳落在掌柜的手心里,“这些钱应该够赔你那一瓮蜜饯了,收下吧。”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掌柜的掂了掂份量,心想道还是好人多啊,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出去了。
37. 心疼
出了花莘斋,顾初禾先是道谢,后问道:“童墨哥哥,你怎么在这呢?”
“我住的客栈离这儿不远,听闻这家果脯味美,也想来买上一些,哪知还未进门就听见吵吵嚷嚷,我仔细一瞧竟然是你受了委屈,便冲了进去。”,童墨在城中待了一段时间,也帮着顾初禾探听到一些有关净尘的事,正想法子将消息传递给她呢,没想到刚好在这里就遇上了。
郁春琅欠了欠身,谢道:“幸好有童公子搭救,不然我和初禾今日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是啊,谢谢你童墨哥哥。”,顾初禾说着就将杏干递给他,“对了,这些果脯你拿去吃吧,就当是谢礼。”
“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这么多呀,分我半两便是。”
童墨摆摆手,推辞道。
“哦,还有…”
他看了一眼郁春琅,欲言又止。
顾初禾与郁春琅对视了一眼,笑着道:“无妨,我与春琅之间无话不说,童墨哥哥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我听闻一个消息,那个净尘失踪很久了,据说他上一次露面还是半年前在狐尾山上,此后便没了消息。”
童墨一直都很担心她的处境,知道她就是为了等到净尘回京,才跟在陆砚舟身边的。
只要他先一步找到净尘,顾初禾也就不必待在景义候府任人差遣了。
可谁知,净尘竟然失踪了…
“那个景义候的生辰近在眼前,你可有消息听闻净尘会否回来?”
“这还真没有…”
顾初禾闻言难掩失落,蹙眉道:“失踪,怎么会呢?他一个僧人,难道还有谁会害他不成?”
“如果他和四年前的案子有关,那么狗咬狗,被幕后之人斩草除根也说不准…”,童墨猜测道。
顾初禾心中一团乱,她本以为即将见到净尘,当年的幕后之人也会随之浮出水面。
却偏偏在这时得知净尘失踪了,那岂不是线索又断了,这一断,再想顺藤摸瓜了就难了…
郁春琅看出她心里烦闷,宽慰道:“无论失踪是真是假,几日后生辰宴必见分晓,此时忧虑也是无用啊。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侯府吧,长意还在那呢。”
想到妹妹,顾初禾似从梦中抽醒。
“说得是…那童墨哥哥,我们先走了。”
“好,保重好身体,有事记得通知我。”
道完别后,童墨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上一次见她是身着男装,再之前,她还是个刚及笄的不懂世事明媚娇憨的少女。
时隔四年,再见她作女儿打扮,身形因奔波劳累而消瘦,行动弱柳扶风,眼底深藏着家恨却显得她坚毅顽强,这样矛盾的一个女子,很难让人不怜惜,不敬佩。
刚才有郁春琅在,他有些不好意思,实则很想夸赞顾初禾一句好看的。
他低头,将她留下的杏干拆开,拿起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心中渗出一丝欣喜。
另一头,顾初禾换回男装回到侯府,和陆砚舟前后脚。
顾长意睡了半天都没醒,郁春琅陪着她。
曾管事说陆砚舟心情不好,让人不敢去伺候,所以来请顾初禾。
顾初禾二话没说就去了书房,小心翼翼地研墨,备茶…
她心里有事,无暇过问陆砚舟为何从宫里回来就板着脸。
泡茶时,她脑海里一直重复想着净尘要是真的失踪了,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魂不守舍,茶水满了都没注意到,直到滚烫的热水顺着桌沿滴到她的脚面才感觉到疼痛。
“啊!”
听她尖叫一声,陆砚舟和白忱同时转过身去看她。
“怎么了?”,陆砚舟蹙眉起身,来到她面前,白忱紧随其后。
“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她赶忙撸起袖子收拾残局,一边擦桌子,一边道:“我这就重新泡茶。”
顾初禾忙乱的身影,和心不在焉的神情,引得陆砚舟留意,他眉眼向下,注意到她的手腕处有道血印。
这是新伤,定是今日刚伤的。
“你去哪了?手腕是怎么回事?”,陆砚舟一把握住她干活的手,眉头紧皱着不敢用力,轻轻将手腕抬到眼前。
顾初禾下意识想要抽离…
“别动!”,他骨节分明的手掌稳稳扣住她手腕,目光扫过她渗血的伤口,喉结滚动,“谁干的?”
顾初禾睫毛颤动,看到他眼神中的愤怒与关切,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再次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这是鞭子抽的?”,白忱同样也留意到她的伤痕,咬着牙问道:“谁伤的?”
“是…慕府的人。”,她将真相半隐,只说在买果脯的时候受了欺负,却对那几人的长相,以及她当时身着女装只字未提。
听闻慕府二字,陆砚舟松开手后退半步,背在身后的指节泛白。
先帝的皇后慕芢旖,虽已被废幽禁冷宫,但新帝对其关照有加,时常命太医前去把脉诊治,还派了两名婢女贴身照顾,替她打理起居事务。
尽管不能放出冷宫,至少衣食无缺,也算安逸悠闲了。
先太子的身上也流着慕府的血,陆砚舟因着往日的恩情,对慕府的人亦是礼敬有加。
他受封景义候时,皇帝便是请慕府的当家人慕越骋,亲自选材监督制作的牌匾,可见慕府在皇帝心目中的份量不轻。
慕芢旖与慕越骋乃是同胞姐弟,慕越骋算起来也是当今皇帝的舅舅,虽不是亲生,可终究有这个名分在的。
白忱深知,陆砚舟明面上和任何一位权贵撕破脸,皇帝都会向着他,可偏偏只有这慕家,他不能得罪。
顾初禾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也不指望陆砚舟为她出头评理,甚至一开始都没打算告诉他自己受了伤。
“曾管事。”,陆砚舟吩咐道:“找大夫来。”
“是。”
不多时,大夫来到府里,为顾初禾包扎伤口,嘱咐她不要碰水,也不要搬重物,还得按时吃药。
她点点头,说是都记下了。
陆砚舟也没有折磨病号的癖好,她都受伤了,这近身伺候的活儿,自然也不会安排她去做,这些日子只管好好养伤就行。
曾管事送大夫出府,刚踏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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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大夫便好奇地捋了一把胡须问道:“请教您一声,那位小公子是什么人呢?我见侯爷一直在旁,就连上药包扎都亲眼看着,想必是什么近亲?”
“哈哈哈哈哈,不是不是,大夫您可看走眼了,那哪是什么亲戚呢,分明是我们侯爷放在心上的人…”,曾管事话一出口,才惊觉失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若传出去,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
他连忙赔着笑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大夫您别误会,侯爷是可怜他孤苦无助,这才多加照拂,您可千万别往别处想。”
大夫了然地笑了笑,没再追问,只道:“明白明白,我自然不会乱说。”
快入夜时,白忱在房门外踌躇了好半天才敲门。
顾初禾吃了药感觉昏昏沉沉的,便睡着了。
开门的是郁春琅,她一见白忱来,脸上的欣喜藏不住,“白大哥,有事吗?”
“嗯…这是我们在军中常用的棒创药,效用很好,侯爷让我送来的。”,白忱不太会撒谎,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我听闻你的身后也受了鞭子,别不吭声,该上药也得上药。”
郁春琅伤得不重,那鞭子被顾初禾挡了七七八八,只有肩上落了一道红印。
大夫开的药都是双份的,她也喝过了。
话说完,白忱就要走。
她伸手拉了一把,唤住了他,“哎,白大哥,你不和初禾说两句吗?”
白忱的衣袖被她紧紧攥着,二人对视一眼后,郁春琅自觉失礼,便松开了手。
“不用了,让她好好养伤便是。”
说罢,他抬脚就走了。
屋内,顾初禾听见有人说话,迷迷蒙蒙醒来,撑着床沿下床。
“是谁呀?”
“哦,是白大哥,替侯爷送了棒创药来。”,郁春琅一扭头,看见她虚弱的身影,忙扶着她坐下。
“何必动弹,要什么我给你拿就是了。”
“我没事,也就手腕有点疼,下半身什么事儿都没有,总躺着也不舒服…”,她接过药瓶,又道:“春琅,你将衣裳脱了,我给你后背上点药吧,旁人你不给瞧,在我面前就别害羞了。”
“嗯,好。”,郁春琅点点头,刚解开腰带,就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吓了一跳,赶紧将衣裳整理好。
再开门,外头站着的是陆砚舟。
他平日都在东院,甚少来这里,郁春琅看见是他还有些意外。
“侯爷?夜深了,您怎么过来了?”
顾初禾坐在屋里,听见是陆砚舟来了,刚捧到嘴边的茶杯又放下,小跑到门口来。
“这药,是从太医院拿来的,抹在伤口处,过两天就会结痂。”,陆砚舟特意进宫一趟,就是为了求这瓶药膏,上下打点周全的过程,他一字未提。
郁春琅接过药瓶,疑问道:“侯爷,不是刚送过了吗,怎么又送?”
“送过?谁送的?”,陆砚舟话音一落,她们二人相视一眼…
虽没有明说,可在场三人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陆砚舟瞄到屋内桌上放着的棒创药,就知道白忱来过了,还是以他的名义送来的。
38. 贵客
白忱送的这棒创药好是好,在军中使用广泛,只是不够温和。陆砚舟送来的这瓶,虽药效慢一点,但是用材谨慎,上药时也不会感觉疼。
收了药,关上房门。
郁春琅坐在桌前,一手握着一只药瓶,双眸藏着翻涌的思绪,微蹙的眉心轻颤。
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顾初禾走到她身旁坐下,目光也朝向那两瓶药,缓缓开口问道:“春琅,你喜欢白大哥对不对?”
“我…”,郁春琅被戳中心事,害羞得低下了头。
“这有什么的,喜欢就喜欢了,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我喜欢他有什么用,他喜欢的…是你呀。”,郁春琅将白忱送来的药举到眼前,叹了声气,羡慕道:“这药,明明是他拿来送你的,却偏偏要借侯爷的名义,这小心翼翼的举动,我能感受到他对你是真心的。”
接着,她扭过头,强装镇定地问道:“初禾,你对白大哥…”
“只有谢意,没有男女之情。”,顾初禾回答的斩钉截铁。
“可他不这么想,自从他知道了你是女儿身,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对你的喜欢了。”
尽管清楚了顾初禾的想法,可郁春琅依然不乐观,撅了撅嘴,好奇问道:“你们之间,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万一他真的向你表明心迹,你…你会拒绝吗?”
顾初禾没有犹豫,抚摸着她的手臂保证道:“我当然会拒绝,他在我这永远都是朋友。”
不知怎的,听她这么说,郁春琅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蹙眉,反抓住顾初禾的手,发自真心道:“如果你是因为我才拒绝他,那你千万不要这样做,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有他照顾你陪伴你,是一件好事。而且,我也不想让他伤心。”
“春琅,感情不能勉强,我不能怕他伤心,就假意附和,这样只会让他更失望。我很在乎你,却不是因为你才拒绝他。”
顾初禾语重心长,劝解道:“同样的,你也不要因为我,就忽视自己的感受。你喜欢白大哥,就该让他知道,不用顾及太多,要尊重你自己的内心。”
“那他要是不喜欢我呢?”
“不喜欢就不喜欢,知道了答案,以后就不用再纠结了,总好过像现在这样自我折磨。”,顾初禾咬咬唇,声音哽咽到几乎是在祈求地说道:“春琅,你是我的家人,是我患难与共的朋友。在这世上,你和长意胜过一切,我们不要因为白大哥生出了嫌隙,好不好?”
听她这么说,郁春琅先是愣了一下,因为没想到她会这么想,接着同样哑了嗓子,又感动又心疼地回应道:“当然,在我心里,你也胜过一切,我们可是拜过把子的。”
郁春琅将头埋进顾初禾的颈窝,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就像当年她们初遇时那样。
任屋外风雨飘摇,她们对着烛光互诉心事,没有猜疑和妒忌,这段姐妹情谊始终不变。
次日
陆砚舟临时受命,要去奎州治理水患。
白忱临行前特意来告诉顾初禾一个消息,说净尘确实失踪了,陆砚舟派了人去找都没找到,这次生辰,估计都回不来了。
他还是劝她赶紧离开侯府,毕竟净尘这一失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万一永远都等不到他回来呢?总不能就这样在侯府等一辈子…
话刚说完,曾管事就带着陆砚舟的口信来了,说是侯爷体恤她有伤在身,就留在府里养伤,不必跟着去奎州了。
侯府门外,陆砚舟身骑骏马,余光瞥见白忱的头上戴着一顶斗笠,便好奇问道:“从前也不见你戴这些,哪来的?”
白忱闻言扶了扶斗笠,微笑道:“初禾送的。”
他得意的神色刺得陆砚舟眼眶发烫,双手握拳几乎要将缰绳撕碎…
陆砚舟咬牙,心想自己那么体恤她受了伤,连杯茶都没舍得让她倒,她可倒好,拖着病体残躯竟然还有力气做什么斗笠!
做就做了,却只有白忱的份儿,一点也没想着他!
他收回视线,驾马向前的同时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你可得收好了,她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指不定有什么事求着你办呢。”
他话里有话,白忱听懂了也不恼,随即挥鞭追了上去。
他二人刚走不久…
侯府门外,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稳稳停下,侍女轻轻撩起珍珠流苏缀成的帘幕,恭敬地搀着连卿下轿。
听闻长公主驾到,曾管事等人伏地叩首,连大气都不敢出。
侍女春霜跨前半步,趾高气昂地开口道:“长公主殿□□恤侯爷在外操劳,侯府上下无人主事,特来照拂。”
“长公主殿下,侯爷受命去了奎州,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府中下人也大多趁此机会回家探亲了,只怕无人侍奉。”,曾管事余光瞥见车驾后跟着几辆满载箱笼的骡车,就知道她是有备而来,想必是要住下了,便启口劝道:“且府上不比宫里,小的怕怠慢了您,不如殿下先行回宫,待侯爷回来了,再派人去宫里传信儿,到时候您想怎么住都成。”
曾管事话音未落,春霜便上前呵斥道:“少啰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长公主下榻侯府,能让你们伺候一回,是你们的福气,竟还敢推三阻四!?速将府上最宽敞舒适的院子收拾出来,迎长公主住下。”
长公主虽不发话,可她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是心腹,同样得罪不起。
无法,曾管事只能点头照做。
“是是是,小的遵命。”
他躬身后退,刚要去后院传话,又被连卿叫住。
“等等。”,连卿眸光一扫,问道:“那个一直跟在你家侯爷身边的郁初禾呢?也随景义候去了奎州?”
“回长公主,郁初禾他…他受了些伤,侯爷念在他身子虚弱,便留下他在府中养伤了。”
“景义候还真是…怪心疼下人的。”,连卿闻之轻蔑一笑。
曾管事怎会听不出连卿的言外之意,他怕顾初禾受刁难,忙打圆场道:“是,侯爷宅心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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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府中上下仆役皆受过恩典,也不独独只照应郁初禾他一个。”
“那伤在哪儿了?”
“手腕。”
连卿眸光一闪,问道:“只是伤在手腕,腿脚无碍,便是能走动了?”
“是。”
“那便叫他来我跟前伺候吧。”
“这…”,曾管事迟疑地垂着头,眼眸不停地转。
“怎么,长公主殿下都支使不动你们了?”,春霜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弹,神色凌厉地喊道:“还不快去!”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传。”
曾管事奉命赶往西院传话,而连卿则注意到脚边第二排为首跪着的是云翠,便招手让她上前。
“云翠,从前在宫里那么些宫女中你都是拔尖的,所以陆老夫人看重你,向皇帝哥哥求了恩典带你回府。她老人家是什么打算,人人都看得清楚,有你伺候在景义候身边,本宫也放心不少…”
连卿的眸光上下一扫,蹙着眉心好奇问道:“只是,你这么个出挑又伶俐的人,如今怎么只得了个二等侍女的份儿?”
“禀长公主殿下,奴婢先前是贴身伺候侯爷的,只是无心得罪了郁初禾,惹怒了侯爷,这才降为了二等侍女。”
云翠本就与顾初禾不睦,此刻有长公主撑腰,便想借势除掉她。
她添油加醋道:“加上郁初禾带着他的两个妹妹也住进了侯府,兄妹三人将侯爷哄得团团转,是要什么就给什么,就连住的屋子都和其他下人不同。有他们在,奴婢连侯爷的书房都进不得了…”
“竟有这种事?妹妹?”,连卿那双握着团扇的手骤然一紧。
“是,那郁初禾的二妹生得娇美可人,侯爷和白副指挥使都对她照拂有加呢…”
连卿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泛起阵阵酸涩,面上却不动声色。
另一头,曾管事一路快跑到西院,通知顾初禾连卿长公主来了,并指名要她去伺候。
郁春琅一听就觉得不好,“这府里那么多人,长公主为何偏偏只要你去伺候?”
“初禾,依我看,这长公主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侯爷又不在府中,她来能干些什么?无非就是听闻你在侯爷面前说话有份量,这才特意来敲打敲打你的。”
曾管事帮着分析形势,也劝她想法子推脱,不要去。
“你伤还没好,若是真的去了,只怕要吃些苦头,更于身体不利了…”
“可她是长公主,就连陛下都让她三分,即便侯爷本人就在府里,她叫了我去伺候,侯爷也很难保我不去。”,顾初禾摇摇头,觉得逃避不是办法,她故意推脱不去,反而会激怒连卿。
“那又怎么样,这里到底是侯府,不是她的公主府,更不是皇宫,就算要摆威风,来这里摆也没道理啊!”,郁春琅实在怕她出事,伸手拽着她的衣袖,义愤填膺道。
她话音刚落,房门外就传来阵阵脚步声。
三人回首望去,只见连卿一行人浩浩荡荡正往这里来。
39. 惩罚
连卿凤目圆睁,怒视着他们。
她身后的侍女春霜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尖着嗓子骂道:“放肆!你们这些贱民竟敢私下里诋毁长公主!还不跪下!”
郁春琅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帕子滑落在地,浑身僵硬,已经不能自主行动了。
曾管事和顾初禾见状,一人拉着她一只胳膊,齐齐地跪了下去。
“长公主殿下恕罪!”,三人异口同声道。
“你,就是郁初禾的妹妹?”,连卿居高临下,指着郁春琅问道:“叫什么名字?”
顾初禾好歹也跟着陆砚舟见了些世面,纵然被权贵刁难,也能镇定应对。
可郁初禾出身农家,说话处事都不够圆滑,很容易一开口就惹恼了连卿。
顾初禾见状跪爬着往前半步,将有些瑟缩的春琅护在身后。
她主动出头,磕了个头,声音不卑不亢替郁春琅答话道:“回长公主殿下,舍妹贱名不值一听,且自幼无拘惯了,言语鲁莽,恐得罪了殿下。殿下若有吩咐,尽管差使小人便可…”
连卿闻言踩着金线绣鞋逼近,俯身用扇面挑起顾初禾的下巴,挑眉训斥道:“本宫问她话,要你插什么嘴?”
“说,叫什么?”
春琅猛地打了个哆嗦,裙角被自己攥得皱成一团,因紧张吞咽了一口唾沫,“民女,郁春琅…”
答完话,她膝盖瘫软,被眼疾手快的顾初禾暗中扶住。
“春琅,春乃四季之首,寓意生机与希望,琅字又有美玉之意,父母为你取名春琅,想来在你身上寄托了不少期望…”,连卿忽然蹲下身,指尖捏起郁春琅的下巴,细细看了她的脸蛋,心觉确有几分姿色。
“只可惜,天命由出生那刻就已注定,该是就是你的就是你的,若命中无福,再怎么觊觎不该得的,也是竹篮打水,白费心机。”
“民女不懂长公主殿下的意思…”,郁春琅摇摇头,她实在没明白连卿话中的含义,她究竟觊觎什么了?才引得连卿这般…
“不懂?”,连卿起身时环佩相撞,衣袖扫过顾初禾发顶,“郁初禾,你妹妹不懂,你可听得懂吗?”
顾初禾猛地抬头,却见连卿眼中笑意冰冷,她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小人与妹妹蒙受侯爷恩情,只一心报答,绝无高攀之意。”
连卿轻嗤一声,冷冷道:“如此便是最好,本宫将在侯府暂住几日,就由你们兄妹二人随身侍奉吧。”
“殿下,舍妹笨手笨脚从未伺候过人。且侯爷嘱咐过,她并非侯府家仆,叫她今日便返回家中的,只怕不便久留了。”
顾初禾急得眼眶发红,唯一庆幸的就是顾长意一大早就闹着出门玩去了,此刻还未回来。
否则以那丫头大大咧咧的性子,指定会像只炸毛的野猫,跳起来冲撞这位长公主。
“你这话的意思,是本宫不配让她伺候了?”,连卿慢条斯理地转动腕间的翡翠镯子,瞥向阶下瑟缩的三人。
“不不不,小人绝无此意…”
顾初禾急得额头沁出冷汗,正要再开口辩解。
一旁的春霜猛然跨前一步,直指郁春琅大声呵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殿下铺床!”
“等等。”,连卿抬手止住春霜,眼波流转间落在身后的云翠身上,“云翠,你原先是在宫里待过的,一切规矩你都懂,本宫就把她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教教她侍奉的规矩。”
“奴婢明白,请殿下放心。”,云翠福了福身,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侯府西院有一处小园子,名为芙蓉苑,景色极佳,甚为舒适。
连卿此行就住在了芙蓉苑里。
暮色渐浓
池水边,云翠攥着浸过冷水的藤条,绕着跪在碎瓦片上的郁春琅踱步。
郁春琅单薄的裙裾早已被汗水浸透,只能抱着自己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长公主殿下最恨笨手笨脚的蠢货。”,云翠突然扬手,藤条抽在郁春琅肩头绽开血痕,“你却失手将茶水泼在殿下的身上,真是找死!”
凄厉的痛呼惊动了回廊,顾初禾提着衣摆狂奔而来。
她扑过去将春琅护在身后,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抽,“云翠姐姐,她伤还没好,求您高抬贵手!”
云翠闻言冷笑,一把握住顾初禾的手腕,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仗着侯爷多看了你两眼,也敢骑到我头上来?”
说着,她突然抬脚,将沾着泥土的绣鞋重重抵在顾初禾的肩头,“你替她求情是吧,行啊,你即便将我鞋面上的污泥舔净,我就放了她。”
郁春琅瘫坐在碎瓦上,带着血的手指死死扣住顾初禾,“别...别听她的!”
话音未落,云翠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春琅侧倒在地,嘴角渗出鲜血。
顾初禾急忙扶起春琅,倔犟地抬起头质问道:"你欺人太甚!就不怕侯爷回府后得知你的恶行吗?"
“哼,那你们也得活得到侯爷回来才行啊。”,云翠不屑地笑出了声,抬脚碾过她的手背,“况且,长公主殿下吩咐过,要好好教导你们尊卑规矩,我不过奉命行事。你们自己不争气,学不会规矩,挨罚不是应该的吗?”
言罢,云翠抄起藤条就要抽打,就在藤条即将落下的刹那,远处回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住手!”,曾管事提着灯笼匆匆赶来,挡在两人身前。
一向宽仁和蔼的他,此刻不惜得罪长公主,也要护住顾初禾她们,“云翠,我好歹也是一府的管事,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动辄对府中之人打骂责罚,还有没有规矩!”
云翠举着藤条的手顿在半空,丹蔻染就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瞥了眼曾管事身后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忽然嗤笑:“您老人家这是要抗旨?我可是受长公主之命!”
“长公主早晚都要走的,可侯爷很快就会回来...”,曾管事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丝警告,“你就不怕侯爷追究今日之事?到时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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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宫里出来的体面人,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让云翠握着皮鞭的手猛然收紧。
她想起陆砚舟平素里冷厉的眼神,又想起长公主不过是暂住侯府,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
她狠狠甩下藤条,冷哼一声,道:“暂且放过你们!”便转身离去。
曾管事望着云翠远去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查看两人伤势,发现顾初禾手背青紫,郁春琅的膝盖更是被瓦片划得渗血。
“侯爷从宫里带回来的药膏还没用完吧?”,他声音带着几分焦急,“赶紧回屋擦上,这金疮药难得,对你们的伤最是见效。”
顾初禾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意,声音虚弱却满含感激:“多谢曾叔…”,她伸手扶起还在微微颤抖的郁春琅,两人相互搀扶着,在曾管事的护送下,一步一步朝着屋内走去。
次日
不知又是哪个嘴快的在连卿面前嚼舌根,说顾初禾她们用的药是宫里来的,平民百姓,哪有资格用这么好的药。
连卿得知此事后,扬手打翻了羹汤。
昨日受尽搓磨的姐妹俩还没缓过神来,又被叫到跟前来训斥。
“听说你们先前受了点小伤,就哄得景义候亲自入宫,去太医院寻来了金疮药?”,连卿站在阶上,身旁的侍女给她搬来椅子。
“殿下明察!”,顾初禾躬身答话,“是侯爷...是侯爷怜悯...”
“怜悯?”,连卿冷笑打断,倚在雕花椅上鄙夷骂道:“不过是两个下人,也配用这等金贵东西?定是你们使了什么妖术迷惑了景义候,本宫今日便要替侯府驱驱邪!”
她扬手示意,春霜立刻捧着符纸和朱砂上前。
初春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顾初禾未结痂的伤口上,钻心的刺痛让她额头冒汗…
她知道远水难救近火,哪怕这时候让人去奎州请陆砚舟回来主持公道,至少也得是两天以后了。
等到那时候,她和郁春琅尸体都凉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能想法子自救。
好在连卿并未发觉曾管事一大早就不见了身影…
昨夜顾初禾就和曾管事商量好了,若是今日长公主还不肯放过她们,便请曾叔帮忙,想办法传信进宫,请笪粤前来搭救。
笪粤身为昭仪,在后宫中算得上得宠,说话也有些分量,占着个皇嫂的名头,想来连卿也会卖她几分面子。
顾初禾在京中不认得什么权贵,笪粤已经是她唯一能够得着的贵人了,若是她也不能出手相救,只怕再无转机,只能等死了…
雨势瞬间转急,郁春琅被惊雷吓到,扑在顾初禾的怀里,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就在春霜的朱砂即将泼向她们时,一道身影出现,衣摆裹挟着劲风掠过院墙,桐油伞骨精准撞在春霜手腕。
朱砂泼洒成血雾,顾初禾仰头望去,只见佟却尘踩着水洼,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朝她们而来…
40. 萌芽
“你怎么来了?”,连卿猛地起身,疑惑地盯着佟却尘质问道。
“这里到底是景义候的府邸,真想管教下人,好歹等到过了门再说,长公主殿下这会儿就摆起当家女主人的架子,未免太早了些。”,佟却尘挑眉扫视满地狼藉,目光掠过顾初禾手背上的淤青,笑意不达眼底,冷冷道:“要是传出去的话,外头那些人还不知怎么议论您呢?这不也是给皇室丢脸吗?”
“你!”,连卿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气得颤抖的指尖指着对方却说不出半字反驳。
对方却不慌不忙地踩着积水,锦靴每一步都在青砖上溅起水花。
他弯腰捡起被雨水浸透的油纸伞,伞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利落地抖开伞面,稳稳遮盖在顾初禾和郁春琅头顶,冰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顾初禾发梢。
他漫不经心地转着伞柄,嘴上依旧不饶人,继续道:“长公主殿下,您身份尊贵,该是全天下女子的表率,您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皇室的脸面。就算是不为自己想,为了陛下,您也该收敛着些,不是吗?”
连卿垂眸,想起皇帝哥哥之前就说过,让她学学皇后的稳重,不要动不动就耍脾气。
她如梦如醒,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甩袖,走下台阶怒视着佟却尘。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
连卿皱皱眉心,高声道:“春霜,备轿回宫!”
佟却尘随之一笑,慢条斯理的叮嘱:“雨大路滑,长公主殿下慢行。”
伞下,顾初禾仰头望着这位突然出现的救星。
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珠帘,佟却尘垂眸时睫毛上凝着水珠,嘴角那抹戏谑的笑意不知何时淡了下去,露出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佟却尘救了她们,却没有多留,只留下了那把油纸伞给顾初禾她们遮蔽,随后便追随连卿的脚步,匆匆离开了侯府。
顾初禾扶着一瘸一拐的郁春琅往厢房走,潮湿的裙摆拖在青石板上,留下两道水痕。
事情虽过去了,郁春琅却仍心有余悸,压低声音道:“初禾,这佟国舅与我们并无渊源,今日怎的不惜得罪长公主也要救咱们?”
“怕是…那日在郊外救了他一命,他已猜到是咱们。”,顾初禾垂眸思索,可除了这个理由,她也想不出别的了。
“那这么说,他是来报恩的?”
顾初禾摇了摇头,“这人喜怒无常,谁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打算,总之咱们别认就是了,只对那日之事装作不知。”
春风掀起她鬓边碎发,眼底翻涌着暗潮。
“这样能行吗?他都追到侯府来了,想必是下了功夫查探的,我们否认,他就会信吗?”,郁春琅满脸担忧,害怕顾初禾的身世败露。
“信不信也只能随他了。”,顾初禾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将她往屋檐下带了带,“先别想这个了,赶紧回屋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回到屋里,顾初禾蹲下身,掀起郁春琅膝头的纱布,纱布早已被血浸透,碎瓦划出的伤口血肉混杂。
顾初禾心疼地咬着下唇,轻轻将药膏抹在她伤口上,每一下都惹得郁春琅疼得倒抽冷气。
“忍忍,很快就好。”,顾初禾嗓音发涩,自己手背胀疼,却还是专注地给郁春琅包扎。
“初禾,你也疼的...”,郁春琅突然抓住她的手,触到肿得发紫的皮肤,眼眶瞬间红了。
顾初禾笑着摇头,把最后一块布条系紧…
次日夜间
夜雨打在石板路上滴滴作响,陆砚舟系着一条黑巾遮脸,浑身湿透地勒住缰绳,马儿前蹄扬起的水花溅在门上,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府兵。
“侯爷?”,曾管事闻听动静,举着灯笼冲出来,看清来人后声音发颤,“您怎么回来了?”
陆砚舟翻身下马,披风滴落水珠在台阶上,他神情紧张,雨水顺着下颌滚落,急切问道:“长公主来过?”
曾管事举着油纸伞疾步迎了上去,老仆的衣衫被风吹得凌乱,直到现在还有些后怕地答道:“是,长公主来势汹汹,非要在府中住下,对郁氏兄妹好一顿挫磨。老奴先是写信给您,后趁乱欲往宫中报信,不想佟国舅竟先一步而来,劝走了长公主。”
“他?”,陆砚舟攥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指节被雨水泡得发白。
曾管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点头道:“正是,老奴猜想,是不是皇后娘娘闻听长公主在侯府的所作所为有失皇家风范,这才命国舅爷前来劝说?”
“只怕没这么简单。”,陆砚舟凝视着雨幕深处,眸中翻涌着看不清的暗芒,“她,她们可受伤了吗?”
曾管事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缓缓说道:“春琅姑娘的膝盖在碎瓦片上跪了两个时辰,伤势较重,初禾的手背和肩头被藤条抽了几下…老奴请大夫来瞧过,现下已经敷了药。”
陆砚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额前的碎发还滴着水。
“侯爷,您快马加鞭赶回来,一路上怕是没吃好也没休息好吧,老奴这就让厨娘准备些热汤。”
陆砚舟摆了摆手,声音低沉而坚决:“不必了,我有公差在身,无诏回京已是违旨,再不可惊动旁人。”
曾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试探着问:“那您?”
“我得趁夜赶回奎州。”,陆砚舟转身牵过马,湿漉漉的披风在夜风中扬起。
曾管事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又问:“您不见见初禾?”
“不了,也不必告诉旁人我回来过。”,陆砚舟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黑马嘶鸣一声,踏碎一地水花,迅速消失在雨夜中。
曾管事望着雨幕中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关上了侯府的大门。
陆砚舟驾马返程,却在转过街角时顿住,他回望着自家宅院亮起的灯火,一阵澎湃涌上心头,雨水黏在睫毛上,朦胧间竟想象出顾初禾在院中戏水的模样…
更深漏断,顾初禾从睡梦中惊醒,伸手探向身侧的床铺,只摸到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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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披衣起身,却发现房门虚掩着,郁春琅不知何时出了门…
循着檐角滴落的雨声,她在九曲回廊的尽头找到了郁春琅。
昏暗的灯光混着雨雾,照得郁春琅身影单薄。
她垂眸坐在朱漆栏杆旁,任由细雨沾湿了鬓角的碎发,手中紧攥着那串玉珠,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信物。
顾初禾见状轻叹一声,看出了她思念亡父以及久无音讯的母亲。
她轻轻将披风披在好友肩头,郁春琅这才如梦初醒般转过头,眼底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眼下泛着细碎的光:“初禾,你说父亲在天上,能看得到我吗?”
她的尾音微微发颤,顾初禾挨着她坐下,握住那只被雨水浸得发凉的手:“当然能。伯父一定在天上护着你,也会指引着你找到伯母的。”
雨声渐密,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郁春琅的心事被顾初禾看穿,再也忍不住泪意,
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哽咽道:“我真的好想爹娘…”
听到她这样说,顾初禾怎能不感同身受。
她也一样失去双亲,甚至那时她还年幼,还带着话都说不清的顾长意,历经世事冷暖,四处躲藏。
甚至…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埋骨何处。
身为一个女儿,她的父母死了,她不能大吵大闹,不能肆意向外人哭诉自己的辛酸委屈,更不能轻易吐露自己对父母的思念。
多少个日夜,她都想一死了之,可睁开眼,看见顾长意熟睡的小脸,她除了默默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对不起,初禾…我是不是勾起你的伤心事了。”,郁春琅抬起头,愧疚地看着顾初禾。
“我没事。”,顾初禾强忍着泪水,挤出一抹微笑安慰着。
两人头挨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初禾,如果侯爷生辰那天,净尘真的没回来,你打算怎么办?还要继续在侯府待下去吗?”,郁春琅担忧地问道,“我看那个长公主对侯爷势在必得,若陛下赐婚,她便是这侯府的主人了,到时候你想逃都来不及,我担心你出事…”
顾初禾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然:“你言之有理,经过这两日的事,我也感觉到继续在侯府待下去会有祸事。”
“那便这样吧,等到初九那日,净尘若是不现身,我们就离开这。”,郁春琅握紧了顾初禾的手提议道。
“嗯。”,顾初禾轻轻点头,心中却闪过一丝不舍。
她与陆砚舟相处时日虽不长,可那些相处的点滴却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他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切目光,如藤蔓般缠上她的心间。
想到即将有可能要离开,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明白留在侯府危机四伏,长公主的刁难,还有这深宅大院里不可捉摸的人心,都像是隐藏在暗处的利刃。
可她又怎能轻易放下心中那份刚刚萌芽的情愫…
41. 生辰
十日后的京城,依旧笼罩在细密雨幕中。
陆砚舟与白忱并马而行,赶至宫中述职。
陛下嘉奖他二人治理水患有功,强留赐宴,推杯换盏间,他的目光却总不自觉望向宫墙之外。
白忱留意到他的眼神,却未多言。
在宫中用完晚宴,二人马不停蹄回到侯府。
还未等马儿停稳,他便翻身下马,抬脚往厢房走去。
廊下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行至房门外,温热的药香扑面而来。
顾初禾正低头给郁春琅换药,听见响动抬头,手中的药碗险些打翻,烛火映着她苍白的脸。
“侯爷?”,郁春琅惊得要起身行礼,却被陆砚舟抬手制止。他的目光扫过顾初禾缠着纱布的手腕,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喉头滚动:“你们…伤可好些了?”
顾初禾攥紧药碗,指尖被烫得发麻,她本以为陆砚舟治水归来还需些时日。
烛光里,男人眉眼间还凝着未褪的风尘,可看向她时眼底翻涌的关切,比炭火还要灼人。
“好多了,劳侯爷挂心。”,不知怎的,身上的伤再痛,顾初禾也未想过流眼泪,可一见到陆砚舟,她就有些鼻头发酸了。
郁春琅福了福身,她识趣地退到门外,雨声渐密,将屋内的私语隔绝,却在门外碰到了白忱。
郁春琅本就对他有意,再见到他,自然是欣喜的。
这一激动,竟被门槛跘了一下。
“当心。”,白忱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扶住她的手肘,又似触电般收回。
两人站在屋檐下,脸颊发烫。
郁春琅咬咬唇,率先开口问道:“白大哥,在奎州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挂念你们。”,白忱眼含温柔,“我与侯爷得知你们出事,心急如焚,却碍于公务不能回来救你们于水火,实在惭愧。”
“不不不,事发突然,你和侯爷也不能得知,用了你们留下的药,我和初禾都已经好很多了。”,郁春琅颔首一笑,眼中泛起涟漪。
她心中一阵温暖——原来在他心里,自己也是被记挂着的。
他们在长廊下说了会儿话,陆砚舟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次日,陆砚舟又命人请了几位名医入府为她二人诊治,直到确认了这些伤不会复发,他才放下心来。
-
几日后清晨
陆砚舟指尖摩挲着扳指,冷眼看着侯府门前车马如龙,小厮们的报喜声此起彼伏。
"户部尚书吕大人送来南海明珠十斛!"
"瑞国公府送来古玩字画十二轴!"
"礼部侍郎仲大人送来夜光杯一对!"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过堆成小山的贺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这些趋炎附势的嘴脸,倒比奎州泛滥的洪水更让人作呕。
午宴未启,众宾客便争先恐后地赶至侯府,生怕比旁人晚了一步,无不巴结奉承的。
顾初禾今日亦是格外殷勤,天一亮就跑到陆砚舟卧房里候着了,他向前一步,她立马就跟了上去,真正做到了寸步不离。
一旁看着的白忱心知肚明,她这是在等净尘…
尽管白忱早就告诉过她,净尘已然失踪,今年不会回来为陆砚舟贺寿,她还是不信,始终梗着脖子望向侯府大门。
陆砚舟正与众宾客寒暄,曾管事特意来园中传话,称午膳已齐备,诸位皆可落座了。
已经日上三竿,净尘若是有心来祝寿,定会赶在午宴之前,且府中并未备下素斋,顾初禾知道他是真的不会来了,满脸都写着失望。
众人都往餐厅去,只有她还呆愣在原地,陆砚舟注意到她魂不守舍的模样,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还会不会有其他客人来…”
“怎么,难道你还盼着谁来吗?”
“莫非…是在盼我呢。”,佟却尘摇着描金折扇踱进侯府大门,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
顾初禾没想到佟却尘会突然现身侯府,心脏猛地一缩,瞳孔瞬间瞪大,脸上的惊讶难以掩饰。
陆砚舟同样疑惑,微微皱眉,开口道:“国舅爷?”
他的目光在佟却尘和顾初禾之间来回扫视,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不悦,不解顾初禾为何会有如此惊慌的反应?
“侯爷莫怪,家父身子不爽,向陛下告假十日,虽在家中安养,却也惦记着您的生辰呢。这不…特意命我送来贺礼。”,佟却尘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恭敬地说道。
“令堂有心了,多谢。”,陆砚舟神色淡淡,转头对顾初禾道:“将贺礼送去库房。”
顾初禾木讷地接过贺礼,低垂着头匆匆往库房走去,脚步慌乱,像是急于逃离佟却尘那探究的目光。
陆砚舟微微皱眉,虽觉顾初禾今日举动怪异,却也不好当着佟却尘的面发作,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抬手邀请道:“国舅爷,请…”
库房内光线昏暗,顾初禾将贺礼放好,捂着胸口,心脏剧烈跳动,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佟却尘究竟想做什么,只觉这侯府里处处都是危机。
正失神时,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佟却尘施施然走了进来,眼神戏谑:“慌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顾初禾身子一颤,强作镇定道:“国舅爷,这里是侯府库房,您身为宾客,出现在这里实在不合适…”
“不合适”,佟却尘挑眉,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你真名就叫郁初禾?”
顾初禾心中一紧,握紧了拳头:“您问这个做什么?”
“那日在山上救了我的女子,是你吧。”,佟却尘逼近一步,语气笃定,“景义候,他知道你是女子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顾初禾咬着嘴唇,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我…”
“他金屋藏娇?你是他偷养的姬妾?”,佟却尘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侯爷身正清明,何须偷养?”,顾初禾涨红了脸,心中愤懑,回击道:“国舅爷时常对我们侯爷语出不逊,也该有所收敛才是。”
“你倒是真护着他。”,佟却尘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顾初禾直视着他,道:“跟着侯爷久了,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学会了忠君护主。”
“伶牙俐齿…”佟却尘绕着她踱步,眼神中带着审视,“你就不怕我去他面前揭穿你?”
“我好歹也救过你一命,你不说报答,却处处为难,这就是佟府的家风吗?”,顾初禾嘴上强硬,可手却不自觉地攥紧衣角,心里慌张不已。
“我一人无耻,与佟家何干?”,佟却尘不屑地笑了笑,又道:“再者,你被长公主刁难那日,我已经救了你的命,还顺带救了你的妹妹。真论起来,现在是你倒欠我的呢。”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你来侯府到底有什么目的?”,顾初禾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紧紧盯着佟却尘,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我说过,我是代父亲来贺寿的。”,佟却尘扬了扬下巴。
“既是贺寿,就该客随主便,在前厅安生用餐才是。哪有随意跑来主人家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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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这算什么规矩?”,顾初禾强忍着内心的慌乱,语气中带着不满。
佟却尘停下踱步,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真该拿个镜子照照自己有多慌张…我不过是好奇,你一个女子,为何要女扮男装,又与陆砚舟是何关系。你放心,我暂时没兴趣拆穿你,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在侯府闹出什么动静。”
说罢,佟却尘甩袖转身,刚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瞥了顾初禾一眼:“记着,藏好你的小尾巴,可别露出马脚…我可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顾初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靠在墙上长舒一口气,心中却愈发忐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也不知佟却尘还会想出什么花样来刁难自己。
她深知不能在库房久留,便强装镇定地整理了下衣衫,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自然,匆匆往宴席走去。
午宴上,众人举杯庆贺,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断。
但顾初禾却心不在焉,眼神游离,始终刻意避开佟却尘的视线。
陆砚舟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见她这般模样,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
好不容易熬到午宴结束,陆砚舟趁众人散去,一把将顾初禾拉进了书房。
“说吧,你和佟却尘到底是什么关系?”,陆砚舟关上书房门,眼神锐利地盯着顾初禾,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初禾心中一紧,暗自叹了口气,心想:怎么谁都来问我和对方什么关系…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天我和春琅外出,偶然救了佟却尘,所以长公主刁难那日,他才来帮我一把,真的没什么别的关系。”
陆砚舟半信半疑,微微皱眉,“偶然?哪有那么多偶然?”
顾初禾咬着嘴唇,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知如何辩解。
就在气氛僵持之时,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陛下驾到!”
陆砚舟脸色微变,无奈地看了顾初禾一眼,他只能先放下此事,快步从书房出去迎驾。
侯府内,皇帝的驾临,让原本热闹的寿宴添了几分紧张与慌乱。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陆砚舟和顾初禾也赶至正厅见驾。
赵嘉示意众人平身,接着目光在女眷身上扫视一圈,笑道:“听我那个妹妹说,你金屋藏娇,人呢?”
陆砚舟闻言,恭敬地回道:“陛下,外界传闻不可轻信,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话罢了。”
赵嘉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连卿她说非你不嫁,整日在我耳边念叨,弄得我也很是头疼啊。”
陆砚舟微微颔首,语气坚定:“陛下,臣已有心仪的女子,若是违心娶了长公主,只怕会委屈了她。”
赵嘉轻轻摆了摆手,神色淡然地笑了笑,道:“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心里一直装着四年前在奉州,那个从火海里救出你的姑娘呢。”
“只是你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如何去寻呢?”
顾初禾在一旁听着,心脏猛地一颤。
那个四年前奉州的姑娘……不就是她吗?原来陆砚舟一直喜欢自己?
陆砚舟则偷瞄了她一眼,微微握紧了拳头,当着众人的面开口承认道:“是,臣…此生非她不可。若寻不到,或她已嫁作人妇,臣则终身不娶。”
顾初禾的眼眶微微泛红,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陆砚舟对自己的感情竟如此坚定,可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又不知该如何向他坦白。
此时,佟却尘敏锐地捕捉到顾初禾神色的变化,他目光在陆砚舟和顾初禾之间来回扫视,已然看出几分端倪。
42. 别动
今日候府热闹非常,凡是京中有名有姓的官员悉数到场,就连陛下都亲自来给陆砚舟庆贺生辰,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
府上喧闹了一整日,从午膳到晚膳,来给陆砚舟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他迎来送往忙碌不休,直到亥时才稍歇下来。
正厅高堂上,赵嘉捻动佛珠,温润的菩提子在掌心转出细碎声响。他忽然抬眼,左右瞧了瞧,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净尘师父往年都会赶回来为你庆生,今年怎么缺席了?”
陆砚舟闻言眉心一紧,旋即神色恢复如常,淡然笑道:“他常年在外游历,许是在某处古刹撞见了珍稀经卷,正闭关参详呢。”
赵嘉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念珠上的佛头,良久才颔首作罢。
夜色渐深,君主迟迟不回宫中也不妥当。
在内监的提醒下,赵嘉缓缓起身,却在临行前说道:“近来总觉心悸,朕有意去行宫静养些时日,砚舟可愿同去?”
陆砚舟敛衽行礼,“臣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行宫就别这般拘礼了,朕可一直念着从前咱们把酒言欢的日子呢。”,赵嘉抬手虚扶了他一把,言罢,领着乌泱泱一群人缓步离去。
陆砚舟躬身送行,垂眸只见自己投在砖石上的影子,直到御辇拐出侯府外大街。
圣驾一走,剩余的宾客也纷纷告辞,迈出门槛时还能听见他们的小声议论。
“依我看,陛下对侯爷宠信有加,若是再立军功,怕是封为异姓王也指日可待。”
“是啊是啊,这满朝文武里,唯景义候最得陛下信赖,咱们可得把这高枝握稳了,半点得罪不起呀。”
随着最后一辆马车的铜铃声消失在街角,侯府的朱门缓缓合拢,白日里喧嚣的庭院骤然沉寂。
书房内,烛火明明灭灭
顾初禾听着陆砚舟安排即将去行宫的事宜,思绪早已飘远。
她本已经打算好离开侯府了,却偏偏在这时候知道了陆砚舟喜欢自己…
更糟糕的是,她意识到自己也喜欢陆砚舟。
若是她不知道陆砚舟心悦自己四年,她还能说服自己潇洒脱身。
可现在,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走,她舍不得。
不走,佟却尘又不是好招惹的,万一他突然发了疯,向陆砚舟揭发她女扮男装混进侯府另有目的…
“发什么呆?”,陆砚舟嘱咐了半天,却发现她一个字都没在听,魂魄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我只是在想,上一次去行宫还是为陛下选秀的时候,不知道笪昭仪入宫后过得怎么样…”,顾初禾回过神来,眼眸一转,半真半假地含混道。
“你倒是挺关心她的。”,陆砚舟倚着椅背,目光似穿透薄雾,落在她躲闪的眉眼间。
“我也挺关心侯爷的呀。”,顾初禾忽然抬头,喉间发紧,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您…您真的对四年前那位姑娘钟情许久?您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凭一双眼睛,便心仪了四年?”
烛芯噼啪爆开火星,陆砚舟眼中却亮起簇簇暖光。
他起身绕过案几,立在她身侧,含笑道:“她不顾自身安危救我于火场,勇敢坚毅,我倾心于她的品行,无关样貌。”
“或者说…她长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
顾初禾的心猛地一颤,那话像重锤般敲在她心上。
她的视线模糊了,眼前陆砚舟的身影变得朦胧,“那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出现在你面前,你还能认得出她吗?”
“当然。”,陆砚舟俯下身,目光坚定地望着她,语气不假思索。
两人的呼吸交织,眸光汇在一起,复杂的情绪在各自的心中翻涌。
烛火摇曳,光影在两人脸上晃动。
陆砚舟的目光灼灼,仿佛能看透顾初禾心底的挣扎。顾初禾的心狂跳不止,她从未如此慌乱过,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窗外的更夫梆子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顾初禾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脑袋就要撞上书架的瞬间,陆砚舟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手掌稳稳地垫在了她的脑后。
“小心。”,陆砚舟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的气息喷洒在顾初禾的耳畔,痒痒的,她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你…”,陆砚舟刚要开口,却又顿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局促不安的人,心中满是疼惜,轻轻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发。
顾初禾抬眸,再次对上陆砚舟深邃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满是关切与温柔。
她看见他喉结轻滚,眼前的身影逐渐倾压而下,鼻尖几乎要触到她发烫的脸颊,寂静的空气里风光旖旎。
就在两人气息交织的刹那,顾初禾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呼吸,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等待着那阵想象中的柔软降临。
她闭上眼在心中默数,却迟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触感。
顾初禾疑惑地再次睁开眼,却撞进陆砚舟直勾勾的笑意里。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狡黠,勾唇故意凑近几分,嗓音低沉又带着调侃:“你闭眼睛做什么?”
顾初禾一阵羞臊,耳后泛起火烧般的热意,强装镇定地扬起下巴:“我只是困了,闭眼休息休息不行嘛…”
陆砚舟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轻轻颔首:“是,毕竟夜深了,也该歇了。”
“那小人掌灯,送您回房吧?”,顾初禾转身攥起灯笼,烛火在灯罩里轻轻摇晃。
“也好。”,他望着她低垂的发顶,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
回廊上
顾初禾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夜风卷起她的衣摆,她却连回头确认的勇气都没有,只盼着快些走到尽头。
将人送到卧房门口,顾初禾如释重负地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呼唤:“等等。”
她诧异回头,灯笼在手中晃出一圈光晕:“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替我更衣…”,陆砚舟张开双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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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门框上,烛光映出他慵懒的轮廓。
“什么?”,顾初禾的声音不自觉拔高,耳尖瞬间烧红。
“当初入府,是你亲口所言,便是为奴为仆亦甘之如饴。”,他故意欺近半步,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怎么…如今连替我宽衣都这般推拒?”
顾初禾闻言,一时语塞,只得将手中灯笼轻轻搁在案几上。
她深吸一口气,垂首上前。
纤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颤着,指尖触及他腰间温凉的玉带时,顾初禾只觉自己的心跳擂鼓般震耳欲聋,几乎要破腔而出。
陆砚舟静立不动,随着她的靠近,喉结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一股陌生的燥热自心口悄然蔓延,向来沉静如渊的他,此刻竟也生出一丝难言的紧张。
解开腰带,顾初禾指尖微动,挑开他腰侧的系带,动作轻缓地为他褪下外袍…
陆砚舟垂眸,视线掠过她染上薄红的脸颊与那双无处安放的慌乱眼眸,心口蓦地一悸,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翻涌而上。
他忽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地舔了舔微干的唇。两人距离咫尺,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和若有似无地拂过自己仅隔一层中衣的胸膛。
这意料之外的亲密触碰,在他体内激起一阵陌生的,强烈的战栗。
当顾初禾终于解开最后一个结扣,他身上仅余单薄中衣,她正欲抽身后退,陆砚舟却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驱使,猝然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啊!”顾初禾惊呼一声,猝不及防,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重重撞入他怀中。脸颊紧贴着他坚实温热的胸膛,那同样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瞬间清晰无比地传入她耳中。
“别动。”陆砚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他低头看着怀中慌乱的顾初禾,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顾初禾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昏黄的卧房中弥漫着浓烈的暧昧气息…
陆砚舟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将她的手腕紧紧圈在其中。她能感觉到陆砚舟身上传来的阵阵热度,那热度透过衣衫,灼烧着她的肌肤。
望着她因慌乱而微微湿润的眼眸,陆砚舟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轻轻抚摸着她纤细的手腕。
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心中翻涌,他低下头,薄唇靠近她的脸颊…
可理智却在最后一刻拉住了他,他强迫自己松开手,压制着内心的躁郁,闷哼一声后退半步,喉结剧烈滚动着:“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顾初禾以为自己笨手笨脚惹恼了他,像是得到大赦一般,慌乱地从他怀里站起身,连行礼都忘了,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门扉合上的瞬间,陆砚舟跌坐在床边,双手捂住脸,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陆砚舟咬牙,他原本只是想逗逗她,却反被她一脸无辜的撩拨所诱,真不知是谁在玩弄谁。
而门外的顾初禾,也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回想着刚刚的一切,脸上的红晕始终未曾褪去……
43. 懦夫
房中,顾长意正在教郁春琅念诗。
郁春琅只在年幼时读过两年书,之后便帮着爹娘操持家务,许多字她都不记得怎么念了。
门外,白忱手臂举起又放下,犹豫了半天,却只将一双绣鞋轻轻放在门边,不准备敲门了。
恰在此时,顾长意嚷着吃坏了肚子要去方便,木门突然打开,她捂着肚子冲出房门,灯笼穗子扫过白忱肩头。
郁春琅举着烛台追出来,暖黄的光晕里,蹲在阴影中的白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白大哥?”,见到白忱,她又惊又喜,还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可低头看见那双绣鞋的瞬间,喉间泛起酸涩。
顾长意匆忙地问了声好,提上灯笼就往茅房去了。
“意儿,灯笼可得拿稳了!”
郁春琅不放心地提醒她。
“白大哥,你是来找初禾的吧?她还在侯爷的书房没回来,要不你先进屋等等?”
“不了不了,这双靴子是侯爷让我送来的,你帮我转交给她就好。”
说罢,他转身欲走时,袖口却被微凉的手指勾住。
郁春琅仰头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夜风卷起她鬓边碎发,“上次的药,你便说是侯爷送的,今日这鞋,你也说是侯爷送的…白大哥,你喜欢初禾,何必这般藏着掖着?”
白忱身形一僵,满脸惊诧,随即坚定地摇头:“不是,这鞋真是侯爷让送的…”
郁春琅紧追不舍,语气中带着几分执着:“真的吗?你几次三番出手搭救,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也不拆穿,为她保密,为她解困,你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白忱沉默良久,苦笑着开口,声音里满是无奈与酸涩,“我喜不喜欢她有什么用?她满眼里都是侯爷,我甚至连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况且,我的命是侯爷的父亲救的,他们一家都有恩于我…”
闻言,郁春琅气得眼眶发红,指尖攥着白忱的衣袖微微发颤:“你就是个懦夫!就算侯爷也倾心于她,你也不该就这么不战而降,连一句真心话都不敢说出口!难道,你在战场上也这样吗?”
白忱垂眸望着地上歪斜的双影,喉结艰难滚动:“你不懂…”
“我懂,我当然懂!”,郁春琅松开攥皱的衣袖,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白大哥,难道你就一点都没察觉到吗?我喜欢你,从你帮我安葬父亲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喜欢你…”
她的声音逐渐平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哪怕你会拒绝,可至少我有这个勇气告诉你!”
说罢,房门在白忱面前轰然阖上,他独自站在长廊下错愕,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郁春琅一直对自己芳心暗许…
这时,顾初禾从东院回来,远远地就看见他在房门外徘徊。
她缓步走近,还未开口,白忱却突然眼神躲闪,跑开了…
她推门进房间,看见郁春琅趴在桌上抽泣。
“春琅…你还好吗?”
见她回来,郁春琅直接扑进她的怀里,抱着她痛哭不止。
她们身形差不多,个头一般高,顾初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畔安慰道:“有我在,有我在,别伤心了…”
“初禾,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家,我们走吧。”
郁春琅见她迟疑,蹙眉问道:“你怎么了?你不想走了是不是?”
“我…”
“是你自己说的,侯爷生辰宴要是等不到净尘回来,我们就离开侯府的,现在你又出尔反尔了?”,郁春琅刚从白忱那儿受了挫,一时气恼,说话也有些不知轻重起来。
“你,你喜欢侯爷,想留在这陪他?哪怕被长公主刁难,哪怕会受到伤害,你都要留下吗?”
顾初禾想为自己辩解,却开不了口,毕竟相处多年,自己的心事压根瞒不过郁春琅。
恰在这时,顾长意如厕完回来了。
“姐姐,你们在吵什么呀?”
顾初禾越是犹疑,郁春琅就越是生气,她一把拉起小长意的手腕,连包袱都不想收拾,直接就要出府回家去。
“好,既然你不想走,那我和长意走,你什么时候想回家再自己回去吧。”
外头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她们房里传出吵嚷,顾初禾怕惊动旁人,赶忙拽住她们,耐心解释道:“春琅,你冷静一点,咱们住在哪里,陆砚舟知道得一清二楚,要是就这么不告而别,难保他不会怪罪,到时候找到家里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陛下不日便要搬去行宫小住,你再容我一些时日,让我在行宫的时候向陆砚舟辞去差事,到时候干干净净地走,也好过这样不清不楚的。”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要因为白大哥产生嫌隙…”
顾初禾语气中含着哭腔,她素日里是个有主意且稳当的人,除了哀悼父母时,从未掉过眼泪。
泪珠滚落的瞬间,仿佛也浇醒了陷入执念的郁春琅。
“对不起初禾,我一时急躁没有顾虑太多,刚才是我话说重了。可我不只是因为白忱才要走的,更多的还是担心你的安危。”
愧疚如潮水般涌来,郁春琅再也撑不住,肩膀微微发颤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顾初禾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好友,所有的误会与担忧,都在这一刻化作无声的理解。
她轻轻拍着郁春琅的背,冷静道:“行宫你们去不得,侯爷一走,万一你们在府里又受了欺负,也没人撑腰。这样说来,还是回去的好。”
“嗯,那明日我和长意先回家去,你陪着侯爷去行宫,找机会辞去差事,我们在家等你。”
“好。”
次日,天刚蒙蒙亮。
顾长意扒在东院院门外探头探脑,直到看见陆砚舟从屋里出来。
她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靠近,学着大人的模样朝陆砚舟屈膝。
“给侯爷请安。”
“真是不容易啊,入府这么多天了,还是头一次见你给我行礼。”,陆砚舟见状倒有些不习惯,调侃道:“说吧,是不是又想从我这里骗去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才不是,我是要走了,所以来谢谢您的,这是我亲手做的毽子,送给您。”,说着,她从袖口里掏出一支杂色羽毛毽子。
陆砚舟蹙了蹙眉,接过毽子时问道:“你要回去了?怎么你兄长没告诉我呢?”
“嗯,昨晚他和姐姐因为白忱大哥吵架,姐姐生气了,就说要带我回家。”
“吵架?吵什么?”
“我偷偷告诉您,您可不能告诉别人啊…”,顾长意左顾右盼,像是怕被谁听到。
“小机灵鬼儿。”,陆砚舟看着她谨慎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说吧。”
“我姐姐喜欢白忱大哥呢,但是我哥哥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所以起了争执,还…还有了什么来着?”
她小脑瓜子滴溜一转,口中蹦出个词儿,“哦,嫌隙!”
这小人精不曾将始末理清,稀里糊涂地三言两语随便乱说,弄得陆砚舟云里雾里。
“你哥哥…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好像,好像是和一个叫净尘的人有关。”,顾长意两眼一翻似乎是在思考,食指在耳畔轻挠。
“哦,好像是我哥哥在找一个叫净尘的人,大约是想让我姐姐嫁给那个净尘吧。”
“……嫁给他?”
陆砚舟的疑惑写满了整张脸,那净尘是个出家人,嫁给他干什么?
正说着,顾初禾来了。
“意儿,你怎么在这儿?”
看见他们对话,顾初禾瞬间睁大了双眼,警觉了起来,生怕顾长意说错什么,赶忙跑过去将妹妹护在身后。
“侯爷,童言无忌,意儿要是有什么话得罪了您,您可千万别怪罪啊。”
还不等陆砚舟开口,她对着顾长意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回去找姐姐。”
“哦…”
顾长意依依不舍地撅了撅嘴,还是听话地走了。
待顾长意走远后,陆砚舟将毽子抛向空中又接住,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她们要走?”
“是,小人即将陪侯爷去行宫了,春琅她们既不是侯府当差的,也不是客人,还留在侯府不太像样,就决定先回家去了。”
听她这么说,陆砚舟接话道:“我瞧着长意活泼聪慧,又对武学感兴趣,不然就让她跟着我…”
他话还没说完,顾初禾立刻打断道:“侯爷日理万机,已十分辛苦,哪里还有精力教一个毛丫头练武。再说,她也就是嘴皮子硬,真让她蹲两回马步就叫苦连天了,学不长的,还是别耽误您功夫了。”
“你就这么不愿让身边的人接触我?非要分得这么清楚?”,陆砚舟三步逼近,面露不悦。
顾初禾抬眸,眼底蒙着层薄雾般的茫然,“我是下人,自己的身份地位,当然要分清楚。”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却字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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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因为长公主的事在闹别扭?”,陆砚舟眉峰皱得更紧了。
“我哪有,只是说出实情而已嘛。”
陆砚舟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以后不要再说你是下人,我可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说过你是下人,你们兄妹三人的吃穿用,哪一点像下人?”
-
御驾浩浩荡荡驶往行宫
随侍的仅皇后及四位得宠的妃嫔,笪粤亦在其列。
连卿因先前在景义候府无故刑罚下人之事,被皇帝斥责思过,此次行宫之行,她未能跟随。
陆砚舟奉召同去。
马车上,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憋得住。
“白忱的斗笠,是你送的?”
话音落下时,顾初禾正将窗幔挽起,指尖顿在缠枝纹银钩上。她回头望向斜倚软垫的男人,眉间那抹不悦竟有几分有些孩子气。
“是…怎么了?”
陆砚舟忽的坐直身子,“为什么只送他?我的呢?”
“侯爷这话问得可真蹊跷,我又不是专做斗笠的,想送谁便送谁了呗。您想要,吩咐曾管事去买个十顶八顶的便是,不比我做的精致?”,顾初禾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绣娘匠人,他这么问,倒显得自个儿有心得罪他似的,也便自恼起来。
“没良心,亏我想着昨日也是你的生辰,还特意从奎州给你带回一双锦靴…”,他别过脸去,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顾初禾闻言,猛地抓住车辕上的雕花,“什么?你,你送的?”
陆砚舟喉结滚动,突然掀开衣摆,露出的墨色靴面上,金线绣就的迎春花,与她靴面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这靴子,竟然真的是他送的…
顾初禾低头望着交叠的衣摆,藏在裙裾下的锦靴传来暖意,“多谢侯爷,只是…您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陆砚舟被追问,显然慌了,剧烈咳嗽起来。
“是,是长意说的。”
“哦…”
她垂眸绞着裙角,语气和软地解释道:“那,我也不知道您会送我礼物啊,我这不就也没准备回礼嘛。”
“你当时并不知道白忱会送你礼物,你不是也提前送了他斗笠?”
陆砚舟骤然逼近,他盯着她躲闪的目光,眼底翻涌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你知不知道奎州的太阳有多大?他倒是有斗笠遮阳,我呢?”
她仰头望着男人微蹙的眉峰,喉头发紧:“这…斗笠又不值钱,您要是想用,随时去集市买不就得了?”
话音未落,就被陆砚舟冷笑打断。
“那能一样吗?”
顾初禾抿了抿唇,诚实道:“好好好,您别动怒,我实话告诉您吧。那斗笠也不是我做的,是春琅,春琅做好了,让我转赠的…”
陆砚舟盯着她眨动的睫毛,眯起的眼尾漾开微光,喉结滚了滚:“真的?”
“这还能有假?”,她撇撇嘴,自嘲道:“你就看我有这手艺吗?我连碗馄饨都做不好…”
“谁说你馄饨做的不好了?做的不好我还每次都吃完,那我成什么了?”
陆砚舟指节蹭过鼻尖掩饰微窘。
顾初禾抬眸望进他盛满笑意的眼底,心跳忽然漏了半拍,“那就是说,您喜欢吃我做的馄饨呀?”
“嗯?”
车厢内,空气突然变得粘稠。
陆砚舟避开视线,喉结滚动着,半晌才从鼻腔里逸出个模糊的声音:“嗯…”
顾初禾闻言,垂眸掩住唇角翘起的弧度,却被陆砚舟捕捉到眼底转瞬即逝的狡黠。
她突然敛了笑意,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衣缝上的线头:“侯爷,如果以后我再也不能做馄饨给您吃了,您会不会,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想我啊?”
陆砚舟眯了眯眼,故意将下颌扬起三分,挑眉反问道:“你觉得呢?”
“当然不会了,跃金楼的佳肴,旁人闻闻味儿都得排队,侯爷您勾勾手指就能端上桌了,我那一碗馄饨算什么。”,顾初禾自嘲地笑了笑,将脸别向一旁。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泛起酸涩,仿佛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溜走了。
“你就那么爱下厨?”,陆砚舟看着她倔强的侧脸,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那不如在府里单独给你支个灶台。”
顾初禾在心里直跺脚,暗恼这人真是油盐不进。
谁稀罕什么灶台…
千言万语和滚烫的心意,终究还是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马车晃晃悠悠的声响里。
44. 借种
行宫
皇帝特赐了鸿悦园给陆砚舟住,两道游廊蜿蜒便直通主殿,连廊下的铜鹤灯都比别处精致三分。
顾初禾的卧房就在陆砚舟隔壁,这还是她头一次距离他的寝室这么近。
暮色降临,御膳房备好了行宫的第一顿晚宴,只等御驾落座。
宴上,帝后并坐,其下右侧一排首位便是萧贵妃,紧挨着她的是被封为昭仪的笪粤,再就是吕婕妤和仲美人。
陆砚舟坐左侧首席,顾初禾在他身后低着头,却用余光偷瞄这满堂的贵人,尤其是笪粤,她恰好也向自己投来目光,二人相视一笑便转开了视线。
宫中舞姬新排了一曲,为众人歌舞助兴。
丝竹声起,十二名舞姬腰肢轻拧间如水蛇游弋,美不胜收。
众人正聚精会神赏舞时,忽听得"咚"地一声闷响。
吕婕妤骤然俯身干呕,她捂着口鼻,直犯恶心。
皇后率先注意到,抬了抬手,示意舞曲暂停,担忧问道:“吕婕妤是否身子不适?”
吕婕妤惨白着脸抬起头,忽然又害羞起来掩唇轻笑。
贴身婢女福了福身,声音里掩不住雀跃:“回娘娘的话,午后刚到行宫,婕妤便神疲倦怠,传了御医来瞧——”她故意顿住,待满座目光齐聚,才字字清晰道,“说是已有月余身孕了。”
殿内刹那寂静
皇帝赵嘉猛地起身,走下阶梯,来到吕婕妤身旁,立刻让人换了软垫给吕婕妤坐。
又转头吩咐太监,“立刻换些温补膳食来!”
赵嘉喜上眉梢,亲手扶着吕婕妤落座,其悉心爱护令人羡慕不已。
尤其是仲美人,她捏着团扇的指尖骤然收紧。
她与吕婕妤同时入宫,昔日皇帝连晚膳都要召她作陪,此刻却换作恩宠平平的吕婕妤被众人簇拥如捧月。
她粉面上笑意盈盈说着恭喜,袖中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艳丽的丹蔻在绢帕上晕开小片殷红。
宫宴一散,仲美人便迫不及待离了席。
她踢开脚下绊脚石,心有不甘地对着笪粤道:“吕姐姐真是好命,刚怀上就得了如此偏宠,不仅换了六人轿辇,连宫苑都换成了离陛下最近的承岫轩。”
笪粤闻言笑了笑,“咱们三人一同入宫,就属妹妹你最得圣宠。陛下如此疼爱你,早晚会有子嗣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那姐姐你呢?”,仲美人逼近时,浓烈的脂粉香气裹着质问扑面而来,“就不想有个孩子傍身?”
月色朦胧,笪粤恍惚间又回忆起入宫前母亲攥着她的手:“咱们笪家能否再得重用,就看你肚子争不争气了...”
她下意识按住小腹,那里藏着母亲托人送来的秘方,据说能助她诞下麟儿。
她想有自己的孩子,但孩子还是得跟自己喜欢的人生才是喜事。她不喜欢皇帝,自然也不期盼和皇帝的孩子。
可既然进了宫,免不了要诞育皇子,巩固恩宠。
她垂下眼睫,将所有情绪掩在阴影里。
孩子本该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可在这九重宫阙中,却成了枷锁。
母族的期盼,后宫的争斗,如同蛛网将她层层包裹,越挣扎,束缚得越紧。
与仲美人分开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宫道尽头传来。
一名小太监左顾右盼,经过她身边时,往她掌心里塞了张字条,还有一包药粉。
她迅速闪至一旁,迎着月光展开字条,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母亲的字迹。
“时不我待,莫失良机。”
笪粤阅后将纸条捏入掌心,她挣扎着闭了闭眼。
贴身婢女琴儿赶忙将灯笼里的蜡烛取出,又将笪粤手里的字条焚尽。
看着火苗贪婪吞噬墨迹,笪粤忽觉这宫墙内的夜,比想象中更冷。
回到寝殿,笪粤对着镜子褪去华裳与钗环。
琴儿让其他婢女退下,确认无人偷听时,她才走到笪粤跟前劝道:“小姐,老夫人也是为您好,宫中时日漫长,圣宠转瞬即逝,若无一子半女,余生如何挨得过去呀…”
说着,她将那包药粉打开,“这是老爷托人弄来的,只消一星半点,便可让陛下流连忘返…”
这是媚药,笪粤心里清楚得很。
她不愿入宫,入宫后每次与皇帝亲近也从不主动逢迎,不如仲美人会施媚,久而久之,皇帝也就甚少来她宫中了。
若是用了此药,不仅陛下会使身热迷情,就连她自己也会坠入其中…
“如今吕婕妤有孕不能侍寝,皇后娘娘又久不承恩,行宫中只有您和仲美人分宠,咱们只需稍使手段,将陛下笼络住,说不定回宫之前您也能怀有龙裔呢…”
琴儿是跟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所行所想自然也都是为了她。
“小姐,我知道您不喜欢陛下,可既已入宫,皇嗣是必然要有的…”,琴儿的声音突然低得像耳语,“若您实在不愿与陛下生子,那…那不如…”
“什么?”
“借种。”
“借种?”,笪粤猛地抬头,一不留神拽断了几根长发。
“您一直不愿邀宠,无非心里记挂着景义候身边的那位郁公子。”
琴儿的眸子在暗处发亮,“如今他也在行宫内,我设法将他引来,烈酒迷药之下,想来他也难以抗拒…”
“这,这如何使得。”,笪粤霍然起身,衣袖甩翻了首饰盒。
“小姐,您就当是交差。既然不愿和陛下…那他的孩子,总可以要吧?”,琴儿不紧不慢蹲下身收拾狼藉,且不忘继续劝导:“别再犹豫了,趁着都在行宫,防备不严,咱们尽快做成此事,往后老爷和夫人也就不会再忧心了,这可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若他不愿意呢?”,这话出口时,笪粤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
与此同时,窗外闪过一道惊雷,豆大的雨珠砸在琉璃瓦上,又顺着飞檐坠下,在青砖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洼。
琴儿将鎏金烛台往近推了推,火光照亮她眼中笃定的光,“他若肯来,必是心中也有小姐您,只看我能不能引得他来便是。”
赵嘉此刻正陪着吕婕妤夜话,雨势这么大,想来今夜他也不会再宣旁人侍寝了。
这场雨来得正好,夜巡的侍卫也会躲懒少出,这样说来,今夜倒是最好的机会了。
琴儿小心翼翼地撑伞沿着墙边溜了出去,几经辗转后,她来到顾初禾的房门外,轻声叩响。
顾初禾还未睡下,烛影摇红中,她见来人是笪粤的贴身侍女,不由蹙眉:“琴儿姑娘?这么晚了...”
“郁公子快救救我们娘娘吧!”,琴儿猛地屈膝跪倒,“她念着家乡亲人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妆奁哭了半个时辰了…”
雨声突然变大,顾初禾望着琴儿鬓边挂着的水珠,她握着门环的手一紧,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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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一个外人,怕是不便…”
“只有您了,郁公子!”,琴儿突然抓住她的衣摆,哭得梨花带着,“整个宫里只有您懂她苦楚了,奴婢只求您过去陪她说说话,绝不让您为难。”
顾初禾闻言心猛地一沉,回想起选秀时笪粤被自己扎了一阵,疼成那样都忍着,就是为了不被陛下选中…
可即便让她受了那样的苦,自己还是没能拦得住,她不免有些自责。
“好吧,那我随你走一趟。”
琴儿听他松了口,瞬间眸光闪烁。
宫道上的积水漫过靴面,顾初禾跟着琴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揽月阁的飞檐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琴儿突然停步,将她往月洞门里一推:“娘娘就在里头,您趁着没人赶紧进去吧,奴婢去备些醒酒汤。”
话音未落,琴儿便消失在雨幕里。
顾初禾望着空荡荡的回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还没等细想,垂珠门帘被一只戴着玉镯的纤手掀开。
只见笪粤云鬓散乱,衣襟半开,唇边还沾着酒渍。
顾初禾不敢正视,忙低下头恭敬行礼。
“笪昭仪,小人唐突,不知您衣衫不整,这就退出去…”
“郁公子,别走…”,笪粤突然踉跄上前,纤长的手指轻轻勾着顾初禾的衣袖,“您就留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您醉了,我扶您回榻上休息会儿吧。”,顾初禾不敢抬眸,低着头搀扶着笪粤往内室走,靴底碾过青砖上的酒渍,发出黏腻的声响。
笪粤却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脖颈,另一只手的指尖顺着顾初禾的衣袖往上攀,冰凉的触感惊得顾初禾浑身一颤。
“他们都说我该给陛下生个孩子...可我只想...”
笪粤的气息喷在她耳垂,混着浓烈的酒气与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
直到这时,顾初禾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从她跨进寝室起,便有股幽香萦绕在鼻尖,越来越清晰,正随着呼吸渗入四肢百骸。
“昭仪娘娘,你…你房中点的什么香?”,顾初禾的声音发颤,猛地挥开笪粤的双手。
与此同时,有股燥热突然从丹田升起。
顾初禾努力保持清醒,却看见笪粤涣散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她的指尖已勾住顾初禾衣裳的系带。
这一举动,吓得顾初禾连连后退,直到撞在妆台上,回身铜镜里映出自己泛红的脸颊——那不是羞怯,而是药劲发作的征兆。
理智在热流中寸寸崩塌,她看见笪粤眼中闪过慌乱与决绝。
就在这刹那的空隙,顾初禾随手抓起妆台上的花瓶,用尽最后力气砸向对方后颈。
"咚"的闷响混着瓷器碎裂声,笪粤软软倒下。
顾初禾踉跄着冲向房门,大口喘着气,在雨中狂奔。
琴儿见她这么快就从屋里出来了,还以为事成了,结果定眼一看,自家主人竟昏倒在地。
她又想拦住顾初禾,又担心笪粤,两相为难下,还是只能放顾初禾走了。
顾初禾拼着全身的力气回到鸿悦园,迷情香的热流像野火般从丹田烧遍四肢,她撕扯着领口透气,指腹蹭过锁骨时,竟烫得自己一颤。
她看见陆砚舟的房中还亮着灯,跌撞着冲进门里时,他正欲躺下,中衣松垮地敞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胸肌。
陆砚舟接住她时,触到她后颈异常的高温。
45. 迷情
“热…”,顾初禾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胡乱抓着他的衣襟,竟将本就松散的系带扯断。
中衣滑下肩头,露出紧实的肌肉。
陆砚舟的目光猛地一沉,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却触到她剧烈的颤抖。
“谁给你用了药?”,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在顾初禾仰起脸时乱了呼吸。
她平日清澈的眸子此刻含着春波,散落的发丝贴在湿腻的脸颊,连喘息都带着勾人的尾音。
“陆砚舟,我好热…”,顾初禾踮起脚尖,滚烫的唇瓣擦过他的下颌,指尖顺着他的腰线向上攀爬。
她从未如此大胆,迷乱中只觉得眼前人是唯一的清凉,只想将自己揉进那片带着冷香的怀抱里。
陆砚舟猛地攥住她作乱的手,掌心下的肌肤烫得惊人,顾初禾迷蒙的眼神里渐渐染上委屈,像只被雨淋湿的幼兽,只能本能地寻求庇护。
“帮帮我…陆砚舟,帮我…”
顾初禾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指尖蹭过他喉结时,听见他猛地吸气的声响。
她抬起迷离的眼,看见陆砚舟紧抿的唇线,突然觉得委屈更甚,带着哭腔喃喃:“我好难受…”
陆砚舟怕她坠下去摔倒受伤,掌心隔着薄衫熨帖在她腰侧,指腹碾过纤细的脊骨时,感觉到怀中人因药劲而泛起的轻颤。
她的指尖勾着他后颈的碎发,踮起脚尖,仰头献上的吻带着生涩的急切,唇瓣胡乱蹭过他的唇角。
这毫无章法的吻却比任何媚术都更灼人,陆砚舟喉间滚动,扣在她腰上的手猛地收紧,将人揉进怀里。
他终是忍耐不住,宽大的手掌紧紧按住她的后脑,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当舌尖撬开她的唇齿时,尝到的是药味混着雨水的微凉,以及深处潜藏的甘甜。
顾初禾被吻得喘不过气,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中衣的料子,在他舌尖扫过齿龈时,不受控制地发出细碎的呜咽。
屏风上的并蒂莲花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映着交缠的身影。
陆砚舟的吻从唇瓣滑向下颌,牙齿轻碾过她敏感的耳垂,听着怀中人骤然变调的呼吸,感觉到她攀在自己肩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抓挠。
顾初禾迷蒙间抬头看他,他暗沉的眼底翻涌的情欲,比她身上的药劲更让人心慌。
“陆砚舟…”,她轻喘着唤他,声音被吻得破碎,带着不自知的诱哄。
陆砚舟低咒一声,将她打横抱起时,听见她因失重而发出的惊呼,那声音钻进耳朵里,化作燎原的火。
榻上的锦被被带起的风掀起一角,指腹擦过她潮红的脸颊,那里烫得惊人,却又比任何暖炉都更熨帖他冰冷的掌心。
她散乱的发丝扫过他手腕的旧疤,痒意混着情欲如藤蔓疯长,直到天边骤然劈下一道惨白闪电——
"轰隆!"
炸雷在顶上炸开,陆砚舟扣在她腰侧的手猛地收紧。
怀中人体温灼人,迷蒙的眼尾还挂着因情动泛起的泪光。
可那声惊雷却如冰水浇头,让他看清她眼底被药物催动的混沌,以及自己失控下几乎越界的举动。
陆砚舟的脑中,一边回荡着君子不可趁人之危,一边回荡着这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这两种思绪互搏。
他看着她因未得满足而蹙起的眉尖,喉结滚动着压下翻涌的情欲。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欲念,掌刀如闪电劈向她后颈穴位。
顾初禾轻哼一声倒在他臂弯,睫毛在烛光下投下颤动的阴影,燥热的面颊仍带着未褪的热意。
他将她抱回自己的卧房,小心平放在榻上,扯过锦被盖住她半露的肩头。
次日清晨
顾初禾捂着脑袋醒来,只觉后颈隐隐作痛,对于昨夜之事竟是一点也记不得了。
她下床,走到衣架前,发现衣摆半干半湿,却不知是何时弄湿的。
她摇摇头,疑惑地从包袱里取出另一套衣服换上,接着就去隔壁陆砚舟的房门外准备听候差遣。
结果刚到门口,就听小太监说,侯爷一早就陪陛下下棋去了,还没回来。
她没察觉异样,脚步一转刚要回自己房间,这时佟却尘竟然来了。
佟却尘作为皇后的亲弟弟,来行宫请安也属应当。
但请安过后他就该回府去,怎么会溜达到陆砚舟所住的宅院来。
顾初禾瞬间意识到,他是特意来的。
佟却尘大摇大摆走上台阶,凑在她的眼前,歪着头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陈荀的男人?”
顾初禾的头顶如惊雷劈过,一个站不稳,后腰撞上廊柱。
陈荀可是知道她身世的,可他常住锦州,佟却尘怎么会和他打上交道了。
不等她开口问,佟却尘围着她踱步,主动提起:“昨日,我在一家当铺门前听见有个叫陈荀的男人当了一些首饰,结果他女人知道了,在当铺哭闹,口中还说着…这是初禾留给我的东西。”
“起初,我还以为听错了,或者是同名。”
“但我后来让人把陈荀抓来审问了一番,他说…顾初禾还有个妹妹,叫顾长意。”,佟却尘一步一步击溃她的心理防线,看着她惊慌不已的神情,他满意地笑了,扇骨挑起她下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有个妹妹叫长意,这也太巧了不是吗?”
他指尖擦过她颈间细汗,“所以,你不姓郁,你姓顾,叫顾初禾?”
顾初禾闻言吓了个半死,已经完全没办法思考了。
佟却尘还在追问:“你为何改了姓氏?是在躲什么人吗?”
巫蛊案事发那年,佟却尘也还年幼,且平日里只沉迷作乐,对朝堂风波向来漠不关心。
那时顾初禾已随家人卷入先太子案,后又女扮男装流落在外,而佟却尘连先太子府的门朝哪开都不清楚,更无从知晓顾初禾的真实身份。
“你问这些是想做什么?”,她声音发颤,却仍强撑着抬头。
“别紧张…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要是真碰上什么麻烦,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佟却尘摇摇折扇,看不出是真心,还是愚弄。
“帮我?你会这么好心?你和景义候水火不容,我是侯爷的侍从,你帮他的侍从,这合理吗?”
“你是你,他是他。”,佟却尘将折扇敲在她肩头,语气突然放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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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舅爷,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要挟我,让我替你打探侯爷的…”
“住口!”,他眼底突然迸出戾气,“我说了,我只是想帮你,就那么简单!你却以为我想利用你,真是不知好歹!”
就在这时,陆砚舟回来了,他目光像凌厉,直刺佟却尘搭在顾初禾肩头的手。
佟却尘则挑衅地瞥了陆砚舟一眼,两人四目相对,不打招呼,也不行礼,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走了。
顾初禾见他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
“他来做什么?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上回救了他,他一直记着这事,便趁着给皇后娘娘请安,顺道来一趟。”
“那这么说,他是来道谢的?我怎么看着不像?”,陆砚舟回身看了看佟却尘离去的方向。
顾初禾扯动嘴角,眼眸一转,编谎道:“自然不是来道谢的,他只是来问问,那天有没有看见伤他的凶手是谁。”
“那你看见了吗?”,陆砚舟低下头与她对视,像是要把她看穿。
“没有。”
顾初禾摇头,垂眸的瞬间,却看见陆砚舟脖子上映出深深浅浅的抓痕,像被野猫的利爪狠狠挠过,全然没想过那是她弄的。
正疑惑着,陆砚舟却对她说,“药房送来一碗姜汤,你喝了吧。”
两人并肩往屋里走,顾初禾眨眼问道:“姜汤?好端端的喝这个做什么?”
陆砚舟一开始还以为她装傻,直到她问出为什么喝姜汤,才意识到一夜过去,她已经忘了昨晚发生什么。
看着她懵懂的眼神,他只觉得胸腔里又酸又胀。
她忘了被迷香控制的燥热,忘了他克制到青筋暴起的手掌,昨夜的旖旎好似一场梦,梦醒了只有他记得,真是不公平。
他颈间的抓痕开始隐隐作痛…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湿气重,陛下让御药房熬煮了姜汤,宫里每个人都得喝。”
顾初禾这才信了,将药碗捧起,仰头一口气喝完了。
陆砚舟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觉得凭什么她就能这么轻易地忘了,倒让他苦守着暧昧过后的余情魂不守舍。
见他神色不好,顾初禾知趣地收拾好药碗,“侯爷陪陛下下棋累了吧,要不歇歇,小人将碗送去药房。”
说着,她连忙退下。
行宫小道上,她没有防备,被突然窜出来的笪粤拉至树后。
笪粤和琴儿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她后退半步,靴底碾到块石子。
笪粤猛地抬头,满眼惊慌,哭着道:“郁公子,昨夜是我一时糊涂,求您千万保密,若是让陛下知道我用媚药借种,定会斩了我全家的!”
媚药…借种…这短短四个字,像把锈刀剜开记忆缺口。
陆砚舟颈侧那些深浅不一的抓痕此刻有了清晰的画面,她在药劲中攀着他脖颈,指甲刮过他的锁骨,还有他克制到青筋暴起的手背…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这些片段,昨夜的事,她全都想起来了。
46. 恶报
笪粤哭着拽住她的衣摆,还在哭求:“郁公子,若昨晚之事透露出去,你我都会没命的…”
顾初禾倒吸一口凉气,她眼前骤然发黑,膝盖一软,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
她撑着被雨水浸烂的泥土想爬起,指尖却触到块尖锐的石子,突然的疼痛让她缓过神来,她想起昏迷前最后一眼…是被情欲裹挟到迷离的陆砚舟。
他,竟然对自己动了情?
他,难道早就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
“郁公子,郁公子?”
琴儿的呼声将她从杂乱的思绪中扯回。
“昭仪娘娘,昨夜之事也关乎我的性命,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你自己…也好自为之。”
说罢,她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全然忘了要去药房送碗之事,靠着仅存的意识出了行宫。
她有腰牌,可自由出入行宫为陆砚舟办事。
恍恍惚惚间,在她将倒未倒之时,眼前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童墨哥哥?”
在见到自幼一起长大的童墨时,顾初禾才渐渐冷静下来。
童墨听闻陆砚舟随御驾到行宫小住,就猜到顾初禾也会跟随,他不放心,因此这两日都在行宫外徘徊。
哪知这么巧,他刚从客栈过来,就看见她打行宫里出来。
“禾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童墨以为她受了陆砚舟欺负,“是不是受委屈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昨夜一场暴雨又伴着惊雷,太过扰人,我没睡好。”
顾初禾虽然慌了神,但也知道轻重,昨夜之事,她必须保密,就连童墨和郁春琅都不能告诉,否则一旦事发,他们也会受到牵连。
她怕童墨担心,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视线流转时,却注意到一个瘸腿的男人。
“那个人,不是在花莘斋挥鞭伤我和春琅的人吗?他是慕府的人,慕家在京中颇有权势,谁敢将他伤成这样?”
“我也不知是谁所为,那天之后我在坊间听闻,他在青楼寻欢时,被一个蒙面男子踹下了楼,不止摔伤了腿,就连后背和手腕都被利剑所刺,只差分毫就挑断了经脉。”
童墨朝着瘸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又道:“蒙面之人下手极有分寸,既不致死,又让他痛苦万分。”
“蒙面人?”
“是啊,想来这蠢货仗着慕府的势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成了这样,也是他自找的。”
恶人恶有恶报,顾初禾心想总算有人出手治一治这些刁难的狗东西了。
略定了定神后,她郑重地说道:“童墨哥哥,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你尽管说。”
“珍姨大概是来了京城,还有她那个赌鬼丈夫…”,她蹙眉叹息,只觉疲惫,净尘还未找到,自己在白忱面前已经暴露了身份,如今陈荀又来了京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着实让她头痛。
“请你帮我在城中的各个赌坊找找,看能不能打探到他和珍姨的下落。”
“好,我一定帮你找到。”
既然已经出了行宫,顾初禾想着捋清思绪再回去,她昨晚那般忘情引诱陆砚舟,总得想个应对他的说辞,再者自己究竟有没有暴露女子身份,也需深思…
若他什么都知道了,自己还该不该回去,再回去是否羊入虎口。
若是不回去,她又该去哪儿,是不是要带春琅和长意离开京城避避风头。
童墨此刻已替她去寻珍姨,没人能帮她整理这一团乱麻。
天色渐晚
顾初禾只顾低头走路,思绪如脱缰野马般肆意奔涌。
待她恍然回神,抬眸望去,竟已不知不觉踏出了城门。
她只觉双腿如铁般沉重,恰好瞧见路边有个茶摊,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坐下,想着喝口热茶稍作歇息,便速速返回城中。
刚喝上一口茶,她余光一瞥,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映入眼帘。
顾初禾心中大惊,这里可是皇城郊外,天子脚下,怎么会出现流民?
满心疑惑的她,忍不住向茶摊老板打听。
老板轻叹一声,道出缘由:这些流民皆是赤县百姓,因遭遇饥荒,走投无路才长途跋涉来到京城,欲向皇帝状告官官相护,贪污救济钱粮。然而,皇城军将他们阻拦在外,既不敢贸然杀害,却也不放他们进城半步。如今,这群流民四处乞讨,已有几十个人被活活饿死了。
正说着,一个满脸污垢鞋子破烂不堪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顾初禾见状,顿生恻隐之心,赶忙买了两个烧饼递给她。小女孩捧着烧饼,边吃边哭,哽咽着问能不能再买一个。
顾初禾原以为她还没吃饱,却听小女孩抽泣着说她娘亲在破庙里饿晕了。
顾初禾心头一紧,便说陪随小女孩去看看。
茶摊老板连忙劝阻,劝她莫要多管闲事。
可人命关天,顾初禾又怎能坐视不理,她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跟着小女孩走了。
踏入破庙的瞬间,腐臭与霉味扑面而来。
昏暗中,一个妇人半倚着斑驳的石柱,脖颈无力地垂落,连睁眼的力气都似被抽走。
顾初禾刚要上前查看,忽觉身后劲风骤起,三个精瘦的汉子从门后窜出,将她团团围住。
为首的疤面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浑浊的眼珠在她腰间的荷包上打转。
顾初禾如坠冰窟,望着方才还怯生生啃烧饼的小女孩,此刻却躲在石柱后头,攥着衣角的指尖微微发抖,不敢直视她。
顾初禾强作镇定,挺直脊背,“我是京官的门客,你们若伤了我,官府定饶不了——”
话未说完,疤面男人突然揪住她的衣襟,浓重的酸腐气息喷在她脸上:“官老爷的狗腿子也配跟老子谈王法?赤县饿死千人的时候,你们这些蛀虫在吃燕窝鱼翅吧!”
顾初禾又惊又怒,猛地挣脱钳制转身欲走,却被另一个男人用木棍抵住咽喉。
霎那间,她腰间的荷包已被抢走。
混乱中,那个小女孩突然尖叫着扑进她怀里,用瘦弱的身躯死死挡住流民的拳头:“别打了!他给我饼子吃...他是好人啊!”
破庙内尘土飞扬,小女孩被狠狠推倒在地,粗粝的砖石在她小臂划出狰狞血痕。
顾初禾望着那些新旧交错的淤青,喉咙骤然发紧。
原来所谓诱饵,不过是这群人用拳脚威逼的求生手段。
“住手!”,顾初禾忍下翻涌的恶心,从袖口掏出象牙折扇。
“这是景义候的贴身爱物,价值千金,你们拿去换钱,放过这个小女孩和她母亲!”
她的话音混着庙外呼啸的风,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疤面男人抢过折扇反复摩挲,突然狞笑:“你说是就是?等我拿去当铺验验货再说。”
说罢,他朝着身后的黑瘦男人使了个眼色,让他看住人,别给逃走了。
顾初禾赶忙将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护在怀里,掌心触到孩子单薄脊背上嶙峋的骨节时,满是心疼。
同样是从赤县逃出来的灾民,原该互帮互助,却不想苦难反而让某些人暴露出最狰狞的兽性,弱者挥刀向更弱者,最真实的人性黑暗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眼前。
她忽然想起茶摊老板欲言又止的神情,此刻才明白那摇头叹息里藏着多少看透世态炎凉的无奈。
一个时辰后,疤面男踹开破庙的木门,腰间抢来的钱袋随着步伐哐当作响。
他一脚踢翻供桌,“他爷爷的!城门守军根本不让进,一间当铺都没找着!臭小子,你身上还有没有银子,赶紧拿出来!”
顾初禾蹙起眉心,她身上就那么一包碎银,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就在这时,角落传来压抑的啜泣,小女孩抱着肿起的膝盖蜷缩成一团,她的手肘和膝盖都出了血,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放声哭,只将颤抖的身躯往墙根又蹭了蹭。
顾初禾望着她惨白的脸,再看看那几个男人麻木不仁的面孔,疤面男甚至正用抢来的碎银剔牙,另两个男人对着蜷缩的母女窃笑。
她的声音不受控地发颤,眼眶因愤怒泛起血丝,“她还是个孩子,好歹找个大夫来瞧瞧,难道你们连这点人性都没有了吗?”
话音未落疤面男闻言怪笑出声,他有劲的手指突然掐住顾初禾的下巴,铁钳般的力道几乎要碾碎她的骨头:“人性?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老爷讲过人性?这世道,偏偏越没人性的人过得越好。老子的人性,也早就和赤县饿死的妻儿一起烂在土里了!”
他猛地将人甩向石柱,顾初禾的额头撞出鲜血,顺着脸颊滑落。
就这样,他还觉得不解气,使了个眼色,示意另外两个汉子继续打她。
小女孩和她娘亲见好人受辱,亦心有不忍,便上前扒拉,试图劝阻。
混乱中,一双肮脏的手突然抓住妇人的衣襟用力一扯,粗布衣裳应声而裂。
妇人的衣襟被扯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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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肌肤在夜色下泛着冷意。
两名汉子嬉笑着逼近,露出淫恶的眸光,他们扯开裤腰带,粗鄙的调笑混着妇人的尖叫。
顾初禾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抄起脚边沾满灰尘的门闩横扫过去,抡在汉子太阳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另一个人刚要转身,她已摸出藏在袖中的弹弓,裹着泥沙的石子精准射向对方右眼。
啊——!
顾初禾扯过呆立的小女孩,连同发颤的妇人,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庙门。
三人跌跌撞撞冲进雨中,泥泞的道路在脚下翻涌成黑色的河。
暴雨越下越急,妇人突然踉跄着摔倒在地。
她脸色惨白如纸,咳嗽着吐出带血的唾沫:“求你,带着我女儿走吧...我来拖住他们...”
顾初禾咬着牙要扶她,却被狠狠推开:“再不走,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那三个汉子此刻已经缓过劲,朝着她们追了过来。
顾初禾当机立断,攥住小女孩冰凉的手,嘱咐道:“往官道跑,那里有官兵巡夜,遇到人就喊救命!最好能把人带到这里来,快去!”
小女孩含泪点头,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兵分两路,顾初禾不愿坐以待毙。
她死死拉着妇人的手腕,深一脚浅一脚拖着她往山林深处奔去。
碎石划破鞋底,荆棘勾住衣摆,她却不敢回头。
妇人脚步虚浮得像片落叶,每走几步便要靠在她身上喘息,滚烫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
雨帘中,顾初禾拽着妇人滚进半人高的灌木丛。
湿冷的草叶糊了满脸,她死死捂住嘴。
不远处,疤面男正挥着砍刀劈断荆棘,火把的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手背上投下光斑。
忽然,脚踝处传来冰凉的触感。
顾初禾低头,瞳孔骤然收缩,一条青黑长蛇正吐着信子,顺着她的裤腿蜿蜒而上。
蛇鳞擦过皮肤的窸窣声,惊得她浑身汗毛倒竖,她僵着身子试图抖腿,那蛇却突然张口,毒牙狠狠嵌进她的脚踝处。
剧痛传来,顾初禾咬破舌尖才没喊出声。
直到疤男三人的火把光消失在山坳尽头,她才瘫倒在泥地里,裤腿迅速渗出暗紫的血渍。
“是...是蕲蛇...”,妇人颤抖着撕开她的裤脚,伤口周围已泛起诡异的青黑。
“我背你走。”
顾初禾浑身冒冷汗,摇了摇头,“背着我走不远的,你先去找女儿吧。如果能赶在我毒发之前救我最好,若是救不了…请你去一趟平垣村,找到一个叫郁春琅的姑娘,让她,让她帮我收尸,还有我妹妹长意,就托付给她了……”
妇人死死摇头,枯瘦的手指在草丛里乱扒:“我见过郎中用一种药草解蛇毒...你撑住!”
她刚要起身,顾初禾却突然抓住她的衣袖,毒性顺着血脉爬向心脏,她艰难开口,“听我的…去吧…”
妇人向后退了一步,重重地朝她磕了三个头,谢谢她救了自己和女儿。
顾初禾闭眼点了点头,妇人走后,她靠在树干上苦笑了一声,觉得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到这里结束也差不多了,自己一条命换了两条命,值了。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涣散时,急促的脚步声穿透密林。
妇人跌跌撞撞扑到她身边,手里攥着几株带土的草药,气喘吁吁跪在她面前。
顾初禾温热的泪水滚进鬓角,意识到妇人是去帮她找药了,只是怕找不到,所以提前磕头谢她。
与此同时,官道扬起漫天尘烟。
陆砚舟从茶摊老板那里打听到,今日午后有一个年轻公子跟着一个流民小姑娘走了,他带着三十名护卫军冲向破庙的方向。
官道边草丛里,突然冲出个小女孩,他急忙勒住嘶鸣的战马。
“大人…救命…”,小女孩始终记着顾初禾的嘱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向陆砚舟求救。
在小女孩的带领下,陆砚舟翻身下马,冲进破庙,不由分说对着疤男的胸膛猛踹一脚。
看着自己送给顾初禾的折扇在陌生男人手中轻摇,陆砚舟瞬间扣住对方咽喉,发狠问道:“畜生,她在哪!”
三个汉子没想到顾初禾背后竟真有靠山,齐齐颤抖着指向密林,说他们跑进了山林里,却找不到在哪里。
陆砚舟让护卫军先带小女孩去治病,并押送这三个畜生去官府,他带着一队人马摸黑进了山。
47. 我在
暴雨如注,雨点砸在林间枯叶上噼啪作响。
陆砚舟浑身湿透,发梢滴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挥剑劈断荆棘,高声嘶喊:“初禾!顾初禾!”
声音被雷声劈碎,又很快消散在雨幕里。
顾初禾蜷缩在泥泞的草窠里,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却在听见那声呼唤时猛地清醒片刻。
雨水灌进喉咙,她呛得剧烈咳嗽,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脖颈间传来冰凉触感,那枚翠鸟口哨正贴着她的皮肤,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记忆在雨中翻涌…
那日陆砚舟赢了马球,在回府的马车上把口哨送给了她,还说万一遇到危难,说不定能救她一命。
果真,就被他说准了。
哨声穿透雨林的瞬间,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初禾费力地睁开眼,朦胧中看见一道挺拔身影冲破雨幕朝她奔来。
陆砚舟的披风沾满泥浆,发冠早已不知去向,凌乱发丝下是苍白又焦急的脸。
雨水顺着顾初禾的睫毛蜿蜒而下,她艰难地翕动嘴唇,气若游丝:“陆,陆砚舟…”
“我在!”,他跪在泥水里,颤抖着将她揽入怀中。
顾初禾靠在他浸透雨水的胸膛,听见剧烈的心跳声混着雨声,眼前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她看见陆砚舟通红的眼眶和不住呢喃的嘴唇。
行宫
鸿悦园内殿烛火摇曳,老御医搭在顾初禾腕间的手指猛地一颤。
三指下脉象婉转如溪,与男儿沉实之脉大相径庭,他惊愕抬眼:“陆侯,这位小公子?”
“我早知她是女儿身。”,陆砚舟垂眸凝视榻上单薄身影,指尖轻轻替她掖好滑落的锦被。
“太医,她的蛇毒可解吗?”
“侯爷放心,几副药内服外敷,不出五日便可无碍。”
话音刚落,陆砚舟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踉跄着扶住桌案,才堪堪稳住身形。
“有劳太医了。”,他声音仍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朝小太监挥了挥手,命其好生送御医回去。
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他跌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捧起顾初禾毫无血色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掌心。
冰凉的手指被他用双手焐着,像是握住失而复得的珍宝,生怕松开手就会再次失去。
他俯身将脸埋进她腕间,滚烫的泪无声地滴落在床沿。
三日后
顾初禾毒血清除,渐渐苏醒过来…
一名小宫女捧着药碗进来,见她睁着眼睛,忙跑至床边,关切问道:“郁公子,您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
她那殷勤的模样,令顾初禾怔了怔,下意识往床里缩了缩,尴尬笑道:“没事…”
宫女帮她褪下裹伤的纱布,脚踝外侧的淤紫已散,但齿痕仍泛着淡红。
顾初禾倒抽着凉气,只觉伤口隐隐作疼。
喝了药,她猛然想起,问道:“这位姐姐,不知那对母女如何了?”
“回公子的话,侯爷心善,留她们在侯府里调养。”,宫女将药碗放回托盘,“等身子好了,去留都随她们。”
顾初禾长舒一口气,忽又想起什么:“那我妹妹春琅和长意...可知道我出事了?”
宫女收拾药棉的手顿了顿,偷觑着她的脸色:“那天...侯爷抱着您冲回行宫,并向陛下求了许太医前来医治,许多人都瞧见了的,现下怕是传得全城都知道了…”
她话音渐弱,尾音在空气中打着旋儿,像是藏着无数欲言又止的揣测。
顾初禾敏锐捕捉到宫女眼底的异样,那抹若有似无的探究,分明是在掂量她与陆砚舟的关系。
窗外忽有阵强风掠过,将廊下两名小太监的低语卷进屋内。
“原先我就在想,景义候年岁也不小了,怎就总不娶亲,甚至连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现在才明白是为什么。”
“怪道侯爷走到哪儿就把他带到哪儿,原来是养在身边的男宠啊。”
“那日侯爷沾着满身污秽,亲手将他抱回鸿悦园时,神情多么急切呀,全然不似平日沉稳冷淡的模样。”
“你说…长公主殿下,知道景义候是断袖吗?”
正聊得起劲,两名小太监猛地噤声回头,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陆砚舟冷冽目光扫过他们瑟缩的身影,径直踏入内室。
顾初禾后知后觉,那个男宠…该不会说的就是女扮男装的她吧?
她抬眼望向垂首侍立的宫女,正撞见对方慌忙躲闪的眼神,那双眼睛里藏着好奇和揣测。
宫女瞬间脸色涨得通红,慌乱行了个礼:“公子好好歇着,奴婢...奴婢先告退了。”
陆砚舟推门进来,正好与宫女撞上。
见顾初禾醒了,他才总算绽出笑颜。
“怎么样,好些了吗?”
顾初禾不敢看他,抿着唇没吭声,廊下的议论声还在耳畔嗡嗡作响,“男宠”二字挥之不去。
更让人心慌的是,脑海里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出那晚的画面——被迷药搅乱的神智里,自己曾攀着他的脖颈呢喃…
她猛地低下头,攥着被角的手指绞得死紧,连耳根都泛起可疑的红。
陆砚舟见她垂眸不语,心猛一沉。
他跌坐在床边,掌心覆上她微凉的肩头,连声音都带了颤:“是不是哪里还疼?还是药太苦?”
顾初禾被他晃得抬了眼,余光却瞥见他腰间悬着的折扇。
果然…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她是女扮男装,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从火海里救出他的少女。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顾初禾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深不可测…
陆砚舟闻言松开了手,垂眸叹了声气,老老实实回答:“上元节那夜,你在街头戳穿了摊贩偷奸耍滑,那时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你。但真正确认你身份,是在你进了侯府后,昏迷的你从衣袖里掉出的弹弓,和当年那个少女的一模一样。”
这番话,不由得使顾初禾感到后怕,他早就暗藏疑心,还任由自己在侯府周旋这么久,这份城府让她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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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起凉意。
“那么…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留在侯府,跟在你身边?”
“你自然有你的目的,而我也只是为了报当年之恩,若在我身旁,能让你离目标更近一些,我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陆砚舟坚定地望着她,声音里没半分波澜,反倒让她更觉憋闷。
“你不怕我害你?”
陆砚舟喉结翻滚,“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真害了我,也只是还你罢了。”
“除了我是女儿身这件事,你还知道什么?”,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脚踝的伤口牵扯得生疼,
陆砚舟垂眸,沉默不作答。
“郁老伯病故的那天,并不是春琅让人到侯府报的信,那曾叔是怎么知道的?”
她双眸死盯着陆砚舟,声音发颤,缓缓剖析这些时日以来不合常理的疑点。
“是你一直都派人监视着郁家…所以但凡有风吹草动,都会有人到侯府报信,对吧?我不姓郁,也不是男子,这些你早就知道,却始终装作不知…”
恐惧像藤蔓缠上心脏,她挣扎着要下床,却被陆砚舟攥住手腕。
他掌心滚烫,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坚持:“伤还没好。”
“放开我!”,她想甩开他,伤口的刺痛却让眼眶泛红,“你早知道我就是顾氏夫妇的女儿,你想查出当年先太子之死的真相,所以将我留在侯府!你根本不是想报恩,只是想困住我!”
陆砚舟见她情绪激动,突然将她按回床榻,膝盖抵在床沿,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还记得你第一次陪我去马球会吗?回来时在马车上,你问我为何对你这般好?那时我说,我盼着对你好些,也盼着旁人也能对当年救下我的那位女子好些…”
陆砚舟俯身在她上方,掌心轻轻按在她颤抖的肩侧,“不管你信不信,我从始至终就只是这一个念头而已,我只想让你在侯府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不用再流浪,不用再躲闪…”
“若我只是为了困住你,大可以将你绑起来,又怎会放任你自由,还可随意出入侯府乃至行宫?”
顾初禾望着他眼底未消的红血丝,渐渐有些相信他的话里有七分真。
“先太子之死我一定会查,但我不想从你的身上查起,因为你的爹娘死于那场别人精心编织的蛛网,我不想让你回忆起痛苦。”
陆砚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语气像哄着闹脾气的孩子。
“我始终不提你的身世,只是在等你完全相信我,我想等到你卸下心防,愿意主动向我靠近的那天…”
他忽然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额角,语气软得像哄孩子:“顾初禾,你误会我好深好深…”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快得像要撞出来,“难道这些天以来的相处,还不足以让你看清我是个怎样的人吗?你对我就连一丝信任都没有?”
顾初禾的呼吸忽然滞住。他说这话时睫毛微微颤动,扫得她心尖发痒。
那因误解憋红的眼眶,以及攥紧的拳头,此刻都在他温热的气息里慢慢松垮。
48. 疯传
床榻微微下陷,顾初禾后背抵着柔软的锦被,望着近在咫尺的陆砚舟。
“赤县流民暴动,背后怕是绫王在捣鬼。”,陆砚舟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紧绷,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暗哑,“陛下命我去赤县查一查赈灾钱粮被贪一事。赤县离奉州不远,要不要随我回去看看?”
顾初禾别开眼,不敢与他对视,声音细若蚊蝇:“真的?我,我能回去吗,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会不会连累你?”
“你在担心我吗?”,他指尖划过她眉心,替她拂开凌乱的碎发,“别怕,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还有…若是你想换回女子装束也可。”
“还是先不了吧。”
陆砚舟轻笑一声,并未强求,只是将她散落在枕畔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好,依你。”
顾初禾心头一跳,猛地想起什么,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袖,眼中满是忧色:“对了,佟却尘知道我是女儿身了!上巳节那日,我与春琅在郊外偶遇受伤的他,顺手救了他。虽戴着帷帽,却还是被他认了出来。”
她不免忧心,怕佟却尘顺藤摸瓜,查出她罪人之女的身份。
“你那日…穿着女装?”,他问。
“是啊,怎么了?”,顾初禾不解。
“他见过你穿女装的模样…”,陆砚舟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我倒还不曾见过。”
“怎么没见过?”,顾初禾小声嘟囔,“四年前在天福寺,我们初见那次,我不就是女装么,还有棋院那晚…”
陆砚舟低低一笑,眼中漾开满意的涟漪:“你都还记得。”
“你就不害怕吗?”,顾初禾声音发紧,眼中忧色更浓,“万一佟却尘到陛下面前参你一本,说你私藏罪人之女。”
陆砚舟唇角微扬,眼底温润,轻轻拢住她微凉的手:“你不是罪人。”
他声音沉稳,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顾初禾的耳朵轻轻在他温厚坚实的胸膛上,耳畔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渐渐抚平了她心中那份惴惴不安。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如此依赖一个人。而这个人,竟也甘愿为她撑起一方天地,将一切风雨隔绝在外。
曾几何时,她日夜忧惧,唯恐身份暴露后,他会疑她防她,甚至…刀刃相向。
未曾想,他非但没有推开她,反而将她牢牢护在了羽翼之下。
这份庇护带来的暖意,让她几乎要沉沦其中。
两人在床榻间絮语良久,顾初禾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羞涩,耳根悄然染上绯色。
她指尖微微蜷缩,带着几分赧然的力道,轻轻推了推身侧的陆砚舟。
陆砚舟却低低一笑,胸腔震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这会儿倒知道害羞了?”
他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轻轻拂过她滚烫的耳垂,语气里含着促狭,“先前中了那缠人的情毒,怎么偏偏…就往我房里闯?”
他故意停顿,气息拂过她敏感的颈侧,激起细微的战票,“就不怕…我当真吃了你?”
话音未落,他已不容她躲闪地覆了上来。
他温热的唇精准地捕获了她的柔软,先是轻轻碾磨,接着耐心地描摹着她唇瓣的轮廓。
顾初禾脑中嗡鸣一片,只觉他清冽又强势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就在她呼吸微窒,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他胸前衣料时,他忽地加重了力道。舌尖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灵巧地撬开了她因紧张而微合的齿关,长驱直入。
占有与探索带着滚烫的湿意,在她口中肆意翻搅撩拨,每一次深入的纠缠都让她脊背窜过一阵酥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带着情欲的粗重。
他的一只大手不知何时已牢牢扣住她的后颈,指腹带着薄茧,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摩挲,既是指引,亦是禁锢,让她无处可逃。
另一只手则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将她更密实地压向他坚实滚烫的胸膛,两人之间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她本能地回应着他的吻,气息交融,情动之下甚至想要索取更多。
然而陆砚舟却在她即将沉沦时,带着万般不舍轻轻退开。
他指尖怜惜地拂过她微烫的脸颊,声音中都带着隐隐克制:“你有伤在身,需得好生休养。”
顾初禾舌尖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却在这时抽了身,撩起了火却又不管,她心头萦绕着未尽的缠绵,却也只得乖乖点头应下。
“今晚早些歇息,明早回侯府收拾行装,我们便动身去赤县。”
就在陆砚舟转身欲离的刹那,衣袖忽地一紧。
顾初禾拉住他,抬眸望向他,“我想…带上春琅和长意一起回去,可以吗?”
陆砚舟回身,对上她期冀的目光,唇边漾开一抹温柔纵容的笑意:“好。”
房门关上
顾初禾唇角噙着一抹暖意,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陆砚舟轻步退出,转入了仅一墙之隔的邻室。
门扉在身后悄然合拢,他面上残存的温柔瞬间被凝重取代。
他回想起三日前,刚从雨林里救回她时,她那苍白的面容,微弱的气息…
那生死一线的惊悸,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令他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而佟却尘这个名字,亦在他齿间无声碾过,眸底寒光乍现。
从前他与佟却尘只是有些小过节,甚至并未放在心上。而如今顾初禾也被牵入其中,他便不得不防了,也是时候该布下耳目,牢牢盯住此人了。
次日
白忱得了要去赤县的消息,便匆匆结束了探亲,快马赶回侯府。
人刚至府中,陆砚舟便递来一桩差事:“去一趟郁春琅家,接她和顾长意过府。午后,随我们一同启程去赤县。”
白忱闻言,面上掠过一丝难色。
郁春琅待他之心,他已然知晓,只是先前种种,终究是自己无意间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此刻要登门相见,着实有些羞愧。
陆砚舟看他踌躇,了然于心,只淡淡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白忱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下:“是,侯爷。”
他转身欲行,脚步却在门槛前骤然顿住,猛地回身,眼中带着后知后觉的惊疑:“侯爷,您知道了?初禾的身份…”
陆砚舟抬手,沉稳地在他肩头按了按,目光平静无波,尽在不言中,所有一切他早已洞悉。
白忱心头一紧,涌上浓重的愧意。
自己替顾初禾隐瞒身份一事,终究是对侯爷有所亏欠。
他挺直脊背,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侯爷,我唯此一事相瞒。”
陆砚舟微微颔首,眼底掠过一丝宽慰,唇边甚至浮起心照不宣的笑意,暗示他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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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接着,陆砚舟自背后缓缓取出一把折扇,摊开给白忱看。
白忱知道的,当年陆砚舟身陷火海命悬一线,是一位少女不顾生死将他拖出炼狱。
事后,陆砚舟便将这把折扇赠予了恩人,他甚至曾在御前立誓,此生非那少女不娶,纵是金枝玉叶,亦难移其志。
原来如此…白忱心口猛地一窒,随即又泛起一片空茫的凉意。
顾初禾,竟就是那名少女。
他们之间,早已系着如此深的羁绊,心意相通水到渠成。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爬上心头,他对顾初禾那份朦胧的,尚未来得及清晰的好感,此刻如同被轻风吹散的薄雾,只留下一点微涩的痕迹。
然而,这微涩很快便被另一种更沉甸甸的情谊压下。
他与陆砚舟并肩浴血,生死相托的兄弟情谊,更深于他对顾初禾的情愫。
也罢。
白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澄澈的释然。
他无声地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无形的担子。
从今往后,顾初禾于他,便只是可以坦荡相交的好友,再无其他。
如此,甚好。
侯府西院
顾初禾正低头整理行装,门扉轻响,抬眸便见那对曾被她救下的母女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不待她开口,两人竟齐齐屈膝,便要拜倒。
“快请起!”,顾初禾连忙上前,一手扶住妇人,一手轻轻托起小女孩细瘦的胳膊。
她温言细语,蹲下身问了小女孩的年纪和名字。
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光景,声音细细的:“回恩人话,我叫窦睿儿,八岁了。”
顾初禾见她伶俐,又与长意年纪相仿,不由得心生怜爱,从盘中抓了一把果脯递给她吃。
她身旁的妇人眼眶微红,又示意睿儿向顾初禾道谢。
妇人福了福身,自报家门:“奴家姓周,名叫周蕙娘。此番多谢公子舍命搭救,我与睿儿终生感念您的恩情。”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顾初禾拉着她坐下,“听说侯爷赏了恩典,允你们母女在府里做些洒扫浆洗的活计。”
“正是呢,如今有了安身之所,还有月钱可领,这往后再也不用沿街乞讨看人脸色了,侯爷实在是个宽厚的人。”
周蕙娘搓着衣角,眼神闪烁,似乎还有话想说。
她犹豫再三,终于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好奇与忐忑:“恩人…奴家斗胆问一句,您与侯爷…”
“外头有些风言风语传得可邪乎了…”,她话到嘴边,又有些难以启齿,只因那流言实在荒唐。
坊间都在传景义候有断袖之癖,恋慕的正是眼前这位公子…
顾初禾会意,那坊间沸沸扬扬的传闻她岂会不知。
只是此刻,对着这对朴实的母女,她并无意剖白。
她唇角弯起一个弧度,语气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几分不以为意:“侯爷心性仁厚,待府中上下皆是如此。外头那些人惯会捕风捉影,胡说八道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音刚落,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巧行至虚掩的门外。
陆砚舟的脚步,在顾初禾那句“待府中上下皆是如此”飘入耳中的刹那,倏然顿住。
他方才还带着几分温和的眉眼骤然凝结,不悦的神情并非源自流言,而是顾初禾不愿承认两人关系的失落。
49. 竞争
山风微凉
郁春琅跪在父亲坟前,仔细地添上新土,并拔除缝间钻出的杂草。
白忱悄然立于她身后不远处,目光落在她忙碌的手上。
那纤细的指间,竟布着几道细细的划痕,再想到那两顶新做的斗笠,他瞬间猜出她定是被那竹篾所伤。
原来自己和父亲所用的那两顶遮阳挡雨的斗笠,是出自这双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着酸涩,悄然涌上心头。
察觉身后有人,郁春琅动作一滞,略显拘谨地站起身。
她垂着眼睫,轻声问:“白大哥,你怎么来了?”
白忱收敛心神,说明了来意,陆砚舟邀她与顾长意同往赤县与奉州。
郁春琅闻言并未推辞,默默点头应下。
临行前,白忱上前几步,神情肃然地对着郁父的墓碑躬身,郑重地拜了三拜。
下山的青石小径上,两人并肩而行。
白忱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终是打破了沉默:“那两顶斗笠…多谢了。”
他顿了顿,“家父戴着很合适,下地劳作时,能遮去不少日头。”
“不必客气。”,郁春琅依旧低着头,目光胶着在脚下的石阶上。
短暂的寂静后,她语速略快地说道:“对了,长意该下学堂了,我…我得先去接她。”
“我随你一起吧。”,白忱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开口。
郁春琅脚步微顿,侧过脸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回去,耳根悄然染上薄红,声音很轻:“也…也好。”
接到了顾长意,三人一同回到家里带了些必需物品,一辆马车里塞了个满满当当,白忱却没让郁春琅动手,他一个人在屋内和院里来来回回搬东西。
侯府门前,众人汇合。
郁春琅一眼瞧见顾初禾,立刻上前关切:“初禾,你的蛇毒可全好了?这长途跋涉,身子可吃得消?”
未等顾初禾开口,一旁的陆砚舟已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沉稳:“已无大碍,备足了药,路上乘马车,不会让她受累,放心。”
他言语间的回护之意,昭然若揭。
郁春琅心中一动,目光在陆砚舟和顾初禾之间迅速流转。
这语气,这姿态…莫非,那层窗户纸已然捅破了?
果然,待登上马车,郁春琅便悄悄挨近顾初禾,压低声音求证:“侯爷他…都知道了?”
顾初禾脸颊带着几分羞赧,轻轻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不好意思的笑意。
与此同时,有一个身影,悄悄跟了他们一路。
傍晚时分
一行人都感到饥肠辘辘,恰好不远处就是驿站,便停下了马车歇息休整。
驿站内灯火昏黄,一张圆桌前,众人围坐。
待菜上齐,顾初禾极其自然地夹起一箸时蔬,放入陆砚舟碗中。
陆砚舟神色如常,极其顺手地将她爱吃的嫩笋挪近了些。
这细微的互动落在郁春琅眼里,她赶忙低头扒饭,掩住唇角那抹促狭的笑意。
饭后,顾长意闲不住,嚷着要踢毽子解闷。
顾初禾因蛇毒初愈,气力不济,便倚在廊柱下,含笑观战。
陆砚舟,白忱和郁春琅陪着她在院墙下玩耍。
小小的毽羽上下翻飞,白忱身手矫健,却似有似无地总将那毽子往郁春琅近前送。
郁春琅起初有些拘谨,渐渐也放开了手脚,身姿轻盈。
不多时,顾长意便累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
陆砚舟见状,立刻夸张地“嘶”了一声,揉着膝盖道:“哎呀,这腿竟抽筋了!”
说着便顺势退到场边,挨着顾初禾坐下,动作行云流水。
场上便只剩白忱与郁春琅相对,两人你来我往,毽子划出流畅的弧线。
郁春琅一个漂亮的回旋,毽子稳稳落回脚面,她脚下生花,而白忱反应不及未能接住,败下阵来。
“承让了。”,郁春琅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汗,眼中闪着难得一见的俏皮。
白忱望着她泛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眸,欣赏之余,心底更添了几分他自己也未曾细究的悸动。
夜色朦胧,马车颠簸中,顾长意早已沉沉睡去。
一路舟车劳顿,顾初禾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了。
行至一片开阔水域,众人便停下稍作休整。
陆砚舟与白忱借着月色,竟从河中捞起几尾肥鱼,在岸边燃起篝火烤了起来。
鱼香在夜风中弥漫,众人围坐火堆,正分食着鲜嫩的鱼肉。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枯枝断裂声从侧后方的树林中传来。
白忱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滞,目光与陆砚舟无声交汇。
陆砚舟神色未变,指间却已扣住一枚石子,手腕微抖,石子破空而出,“啪”地一声精准打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
“跟了一路,不累么?”,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夜色的力量,“是敌是友,也总该现个身。”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略显局促地从树后阴影中走出。
火光照亮来人年轻的脸庞,顾初禾看清是谁,心头猛地一跳,来人正是与她一同在奉州长大的青梅竹马,童墨。
顾初禾临行前托人带了口信给他,本以为他会独自快马返回奉州,万没料到他竟一路悄悄尾随至此。
白忱虽不明就里,但见陌生人突然现身,本能地便要拔剑。
顾初禾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地急步上前,张开手臂挡在童墨身前,急急道:“别动手别动手,他不是坏人!”
陆砚舟的目光沉沉落在顾初禾护住童墨的姿态上,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认识?”,白忱问道。
郁春琅替她解释道:“这位是童墨大哥,是初禾的旧友,自幼一起长大的。”
看着郁春琅和童墨点头一笑,白忱也面露不悦,却收了剑。
星空低垂,火焰点燃了干燥的柴枝,暖黄的光晕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白忱眉宇间残留警惕,问道:“即是故交,为何鬼鬼祟祟跟着,何不大大方方现身?”
白忱的语气虽已缓和,但目光仍带着审视落在童墨身上。
童墨比他们年长几岁,他闻言,不急不躁地抱了抱拳,语气较之前沉稳了许多:“白副指挥使误会了,在下常年在外走镖,见你们走进这山路,恐有山匪冒犯,又怕现身后扰了诸位清净,这才远远跟着,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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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鬼祟。”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目光坦荡。
顾初禾闻言,脸上立刻绽开明媚的笑容,对着童墨道:“童墨哥哥你太见外了,万一真遇到什么不开眼的山匪流寇,有你在,我们可就安心多了,这怎么会是打扰呢?”
这份亲昵,映在陆砚舟的眼眸里。
他看着顾初禾对着童墨笑得毫无防备,听着她话语间毫不掩饰的信赖,心口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刺了一下,又酸又涩。
然而,他面上波澜不惊,甚至唇角还勾起一抹微笑,目光转向童墨,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客套:“初禾说得是,童镖师经验丰富,荒郊野外,人多才更安全。若不嫌弃,不如就与我们一同赶路,也好互相照应。”
他微微抬手,示意童墨在火堆旁的空位坐下,姿态从容,尽显风度。
童墨目光在陆砚舟脸上停留了一瞬,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息。
他并未推辞,爽朗一笑:“如此,便叨扰各位了。”
说着,便依言在火堆旁坐下,位置恰好在顾初禾的另一侧。
郁春琅见状,悄悄松了口气,连忙拿出水囊递给童墨:“童大哥,喝点水吧。”
白忱虽仍有些别扭,但也知道童墨加入确实有益无害,便不再多言,只默默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顾初禾并未察觉陆砚舟平静外表下的暗涌,只觉得童墨加入是好事,心情更加轻松,自然地与童墨低声交谈起来。
火光下,她侧脸柔和看着童墨,偶尔发出轻快的笑声。
陆砚舟坐在顾初禾的另一边,端起手边的水囊,慢慢饮了一口,清冽的水滑入喉中,却未能浇灭心底的燥意。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离顾初禾更近了些,衣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臂膀。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他听着她与另一个男人,回忆着他不曾参与的过往,看着她对他展露着笑意,陆砚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嫉妒带来的冲击。
顾初禾将烤好的鲜鱼递到童墨的手上,并提醒他有些烫,目光关切。
童墨接过,十分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禾儿真是长大了,会照顾人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总追着我要糖吃,不给你就撒泼打滚地哭…”
他说这话时,余光适时地偷瞄了陆砚舟一眼。
郁春琅闻言,调侃道:“长意也是一样,不让她吃糖,她便偷着吃,这姐妹俩真是一模一样…”
此刻的陆砚舟,像一个被无形枷锁困住的猛兽。
他端坐在那里,看似随意拨弄火堆的树枝,内心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刺激。
顾初禾那段他渴望了解却无法参与的过去,却永远地属于别人。
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甚至还能适时地加入一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谈,却在投向童墨的视线中,深藏着冷意。
童墨常年行走江湖,阅人无数。
陆砚舟那看似平和的目光中,隐含着防备。
那股隐而不发的情绪,非但没有让童墨感到不安,反倒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的竞争欲望。
他握着烤鱼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
50. 仇敌
众人正坐着闲聊,童墨忽地起身,从一旁的包袱里摸出个小瓷瓶,笑着扬了扬:“驱虫的药膏,大家抹点,免得蚊虫扰人。”
郁春琅接过,赞道:“还是童大哥贴心,不愧是常年走镖的,经验充足,这荒郊野外,虫子最多了。”
她和顾初禾仔细涂抹后,将药膏递到陆砚舟和白忱面前。
陆砚舟却摆摆手,声音有些硬邦邦的:“不必了,我皮糙肉厚,用不着糟蹋好东西,留着你们姑娘家慢慢用吧。”
白忱也咧嘴一笑,带着几分豪气:“战场上刀枪都挨过,这点蚊虫叮咬算个啥?习惯了,用不着。”
郁春琅看他俩这副模样,撇撇嘴,懒得再劝。
一旁的顾初禾却瞧得分明,陆砚舟那点别扭劲儿,分明是醋了。
她眼波流转,唇角微勾,忽然身子一软,轻轻靠向陆砚舟肩头,声音带着点慵懒倦意:“嗯…有些困了。”
陆砚舟身子一僵,随即脊背挺直了些,嘴角忍不住悄悄往上弯。
而另一侧的童墨,看着这一幕,后槽牙咬得死紧。
天光微熹,一行人收拾行装继续赶路。
顾长意醒来发现队伍里多了个童墨,此前童墨来郁家送过几次物品,她记得的,因此在这里见到他也不甚意外。
穿过晨雾弥漫的山林,众人进到镇上寻了家早茶铺子。
童墨格外体贴,特意为顾初禾点了碗红豆元宵,温声道:“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顾初禾笑着接过,可那熟悉的甜香入口,却勾起绵长心酸。
上一次尝到这滋味,还是四年多前与爹娘在一起。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她眸中水光微闪,低头默默搅着碗中的汤匙。
陆砚舟看在眼里,心尖微拧,不动声色地伸手,在她背上安抚地轻抚了两下。
饭毕重新启程。
顾初禾,郁春琅与顾长意三人同坐马车,白忱,陆砚舟,童墨则策马在前开路。
行至途中,童墨突然扬声提议:“再往前不远便是奉州城了。诸位若不嫌弃,不如住到我家如何?总比客栈来得舒坦些。”
白忱正待婉拒,陆砚舟却已应承下来。
他心知肚明:童家与顾家旧宅仅一墙之隔。住进去,正好方便顾初禾回去看看。
童府门前。
童墨的母亲程予湘骤然见到小儿子归来,还带着这许多生客,又惊又喜,忙不迭地吩咐下人收拾厢房。
童墨向众人解释父亲与大哥尚在外走镖,一时难归,又对母亲道:“娘,先别急着张罗,赶路都饿了,让厨房备些饭菜要紧。”
待厅中仆从散去,童墨这才将一直悄悄藏在身后的顾初禾轻轻拉至身前。
程予湘乍见一个陌生“少年”,一时茫然。
待细看那眉眼轮廓,才难以置信地颤声唤道:“禾儿?…你是禾儿?”
顾初禾一身男装难掩清丽,此刻望着这位曾给予她诸多慈爱的长辈,恍如见到至亲,强忍的泪水瞬间决堤。
两人相拥而泣,久久难言。
陆砚舟静静看着顾初禾颤抖的肩膀,眼中满是疼惜。
郁春琅也为姐妹能重见故人而心头发热,悄悄拭了下眼角。
过了许久,程予湘才注意到一旁的顾长意,端详片刻,又是一声轻呼:“这…是意儿?竟长这么大了?”
顾长意对她并无印象,在顾初禾的眼神示意下,才乖巧地低唤了一声:“湘姨。”
晚饭时分。
童墨向母亲郑重介绍了陆砚舟景义侯的身份,以及白忱御前副指挥使的官职。
童母一听竟是如此显赫的贵客驾临,顿时局促不安,连声道:“哎呀!真是怠慢了贵客,家中粗茶淡饭,实在不成敬意…”
陆砚舟与童墨连忙安抚,连称饭菜甚好,不必拘礼。
饭后,安顿好众人的客房,程予湘单独拉着顾初禾进了内室,只留两人说话。
烛光摇曳,顾初禾将这四年多的漂泊际遇细细道来。童母听得心如刀绞,泪水涟涟。
末了,她紧握着顾初禾的手,殷切道:“禾儿,你如今孤身在外,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与墨儿自幼相识知根知底,不如…不如你就嫁给墨儿吧?我定视你为亲生女儿般疼爱。”
顾初禾心头一颤,垂下眼帘,轻轻抽回手,婉转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湘姨,实不相瞒,我…我已有意中人了。”
程予湘讶异地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恰在此时,门扉轻响,童墨推门而入。
他面上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目光却与顾初禾悄然相撞了一瞬。
童墨侧身向右让开一步,目光落在顾初禾脸上,声音低沉却清晰:“禾儿,有个人…想见见你。”
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已从童墨身后缓缓走出。
顾初禾瞳孔一缩,呼吸几乎停滞!
是秋娘!
“禾儿,真的是你!”,秋娘哽咽着扑上前。
刹那间,积压了四年的思念担忧与悲喜轰然决堤。
两人紧紧相拥,失声痛哭,千言万语都化作滚烫的泪水。
“秋娘,我好想你。”,顾初禾哽咽着说道。
“禾儿,你怎么这么瘦…”,秋娘心疼地握着她的手,眼中泪光闪闪,“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你吃这么多苦,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
秋娘可谓看着她长大的,比起主仆更像亲人,自顾氏夫妇死后,秋娘日夜悬心,没有一天不念着顾初禾姐妹的。
两人叙话多时后,待情绪稍缓,童墨轻声提议:“禾儿,我带你…回家看看。”
顾家旧宅
虽已入夜,但顾初禾怕被人识出,低着头缓步跟在童墨背后缓缓行进。
她悄悄抬眼,只见顾家大门紧闭,交叉贴着褪色官衙封条。
自抄家后,这道门再无人踏入,回想起从前一家人手牵手进进出出的和乐场景,再对比现在的萧条破败,她咬牙捏紧了双拳。
童墨引着她绕至僻静处,利落地翻过院墙,又伸手小心地将她接了下来。
院内,一片触目惊心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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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长的野草,蛛网结满了廊檐,处处透着凄凉。
童墨陪着她在院中游荡,唉声道:“这些年…只有清明前后,我偶尔翻进来,简单清扫一下正堂和院子,却也不敢久待,以免官府的人发现。”
顾初禾心头酸楚翻涌,含泪道了声谢。
童墨顿了顿,目光看向她,“禾儿,自你失踪后,我没有一日不挂念担心的,我对你的情谊一如从前。只要你点头,我童墨发誓,定会护你一生周全,免你再受漂泊之苦…”
顾初禾闻言怔住了,但片刻后,她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童墨哥哥,你的心意我感激不尽,只是…”
“只是什么?”,童墨眼底那点微弱的希冀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已久的痛苦。
他猛地踏前一步,带着一丝清醒:“是因为陆砚舟,对吗?你爱上他了?”
不等顾初禾回答,他一字一句逼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当年手刃你双亲,害你家破人亡的凶手就是净尘!”
他紧盯着顾初禾瞬间惨白的脸,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而陆砚舟却与净尘亦师亦友!禾儿,你告诉我,和这样一个人谈情说爱…你对得起惨死的爹娘吗?!”
顾初禾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
她死死盯着童墨:“你…你说什么?你如何能断定就是净尘?!”
童墨迎着她惊痛交织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缓缓说道:“我在京城时,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云游的老僧,他对梵文典籍造诣极深。”
童墨从怀中珍重地取出那块在顾家墙角里寻得的玉牌。
他顿了顿:“老僧言道,这玉牌上镌刻的正是梵文,其意若译成中原文字便是‘净尘’二字!”
童墨踏前一步,逼近几乎站立不稳的顾初禾,指向脚下这片浸染过她父母鲜血的土地,厉声质问:“禾儿,这玉牌,可是在你顾家的院子里,在你双亲罹难之后拾得的,你细想想便知,净尘一定与伯父伯母之死脱不了干系!”
原先,顾初禾以为净尘只是替圆修住持做些敛财之事,对巫蛊案背后的阴谋并不深知,可如今证据摆在面前,她不得不信了童墨所言。
“还有陈荀那个混账!他在外头欠下了巨额赌债,锦州的宅子早就抵了出去,珍姨跟着他颠沛流离,一路辗转,最后到了京城落脚。”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恨与忧虑,继续道:“那厮嗜酒如命,醉后更是口无遮拦,曾在赌场和典当行几次三番…提到了你的名字!”
童墨的呼吸加重,“结果被佟国舅的人盯上,抓去审问了足足半日,自那之后,陈荀连同珍姨…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半点音讯。”
他猛地攥紧拳头,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焦灼:“禾儿,你还不明白吗?有这个祸根悬在京城,你一旦跟着陆砚舟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佟国舅和陆砚舟不睦已久,若他利用你的身世做文章,到时你又当如何?”
他的语气陡然软化下来,甚至放下了最后的自尊:“你可以不嫁给我,我认了。但至少,你得让我护着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羊入虎口啊…”
51. 道别
顾初禾体内残毒未清,此刻再遭童墨话语重击,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捂着额角便软软向后倒去。
在这危急时刻,一道身影自墙头飞掠而下,稳稳将她接入怀中。
正是陆砚舟。
童墨脸色骤变,盯着他:“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陆砚舟怀抱顾初禾,目光沉沉:“嗯。”
“那你就没什么可解释的?关于你和那杀人凶手净尘的师友之情!”,童墨追问道。
陆砚舟却不再看他一眼,足尖一点,抱着怀中人轻盈飞过院墙。
客房内
陆砚舟喂顾初禾服下解毒丸,她气息渐匀,缓缓睁开眼。
触及他深邃的目光时,身体却瑟缩了一下。
陆砚舟心尖一刺,声音低哑:“你…怕我了?”
顾初禾指尖冰凉,强撑着问出:“净尘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你…知情吗?”
陆砚舟的回答没有半分犹疑,“我知道与他有关,但不确定是他本人所为。”
顾初禾眼中满是悲痛:“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质问声里带着破碎的颤音。
陆砚舟深深望进她眼底:“跟我去一个地方。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
说罢,二人乘车出了城
不多时,马车在一处不起眼的农庄小院前停驻。
陆砚舟叩响木门,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伯应声而出,一见陆砚舟,立刻躬身:“恩公!”
陆砚舟颔首,只向老伯要了一盏昏黄的灯笼,引着顾初禾默默走向小院后那片幽深的树林。
林间寂静,唯有脚步踏过落叶的沙沙声。
穿过一片疏朗处,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照亮了林间空地上一座简朴却整洁的合葬墓冢。
墓碑上,清晰刻着两个名字——顾明道,舒映芳。
“爹娘?!”,顾初禾不可置信地踉跄过去,指尖颤抖地抚过冰冷的刻痕,猛地回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陆砚舟,“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你安葬了他们?”
陆砚舟站在她身后,身影在月色下拉得很长,“四年前,巫蛊案发,先帝因供烛之事震怒于先太子。我当时也在奉州,便连夜赶至顾家,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他眼中闪过沉痛,“我到时,伯父伯母已然中毒身亡,而你和长意不知所踪。”
“不久后,官兵前来抄家。我亲眼看着他们草草将伯父伯母的遗骸拖往乱葬岗。我与冯伯暗中跟随,待官兵散去,才将二老遗骨收敛,悄悄安葬于此。”
“这些年,也是冯伯在此看护祭扫,从未间断。二老泉下,香火未绝。”
顾初禾闻之,早已泣不成声,巨大的感激与悲恸交织,重重跪倒在墓前,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捶胸恸哭。
良久,她才抬起泪眼,哽咽问道:“那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不管是在天福寺,还是棋院救火那晚,我都戴着面纱…”
陆砚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缓缓道:“那日在棋院,秋娘来寻你时,手中提的灯笼上,有一个清晰的顾字。”
他看着顾初禾眼中闪过的恍然,““奉州城内,顾姓本就不多,查起来并不费什么功夫。自那之后,我一直在寻你,只是杳无音信。”
他话锋一转,提及净尘,语气变得复杂冷硬,“至于净尘…我对他周旋往来,只因他是天福寺住持圆修最得意的弟子。圆修已死,他便是仅存的,最接近真相的线索,我亲近于他,只为查案。”
他的解释清晰有理,每一个字都砸在顾初禾心上。
然而,巨大的冲击和连日来的身心煎熬,让顾初禾仍陷在一片混沌的恍惚里。
眼前是爹娘冰冷的墓碑,耳边是陆砚舟沉重的话语,还有先前童墨尖锐的指控,无数碎片在脑中冲撞,让她一时难以抉择。
她怔怔地望着墓碑上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
陆砚舟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的迷茫与疏离,心头猛地一紧。
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上前一步,双手轻轻却带有力量扶住她微微颤抖的双肩,迫使她看向自己。
“初禾…”,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颤抖,“我之所以要带你同回奉州,就是想让你来这里见一见父母。你可以…试着信我一次吗?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陆砚舟目光如此恳切,没有了面对群臣时的高高在上,没有威势施压,没有用手段胁迫。
他只是认真的,请求顾初禾留在他身边…
她望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带着一丝慌乱的温度。
终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迎着他的目光,极其缓慢,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仿佛用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力气。
陆砚舟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喉咙。
他再也克制不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顾初禾没有抗拒,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略显急促的心跳。
他的怀抱,总会给她一种很安心踏实的感觉,她舍不得推开,就任由他一直抱着。
直到她的脖子保持同一个方向太久,觉得有些算账时,他才缓缓松开。
回到小院时,冯伯还未睡下。
陆砚舟向顾初禾简单介绍道:“冯伯原是京中一位大人府上的车夫,后来伤了腿脚,在府里遭了些白眼。我偶然遇见,便帮了一把,又请他在此休养,顺道照看这处清静地。”
顾初禾闻言福身致谢,冯伯憨厚地摆手,笑着说不敢当。
夜深在外多有不便,他们祭拜完顾氏夫妇便匆匆往回赶了。
顾初禾没有坐回车厢,而是轻轻挨着陆砚舟,坐在了车辕前。
夜风微凉,拂动着两人的发丝。
陆砚舟一手控着缰绳,另一只手悄然覆上她放在膝上的手,十指交扣。
静谧中,顾初禾望着远处模糊的山影,忽然开口,带着一丝忧虑:“对了,还有一事…想请你相助。”
她侧过脸看向他,“春琅的娘亲,被困瑞国公府已有不少时日了。待我们回京后,能否想办法去瑞国公府探听一二,确认她是否真的在那里?”
陆砚舟握紧她的手,疑惑问道:“她的母亲怎会在瑞国公府?”
回程的路还有一段,顾初禾便耐心向他解释前因。
“好,我记下了,等回了京城,我一定想法子去趟国公府。”
回到童家,童墨并未歇下。
他不知道陆砚舟把她带去了哪里,心中焦急万分,几次想冲出门去寻,却又茫然不知方向,只能在院中来回踱步。
当院门终于传来轻微的响动,顾初禾和陆砚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童墨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担忧,一把狠狠揪住了陆砚舟的衣襟。
“陆砚舟!”,童墨双目赤红,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她受了伤!你竟然还大半夜带着她出去乱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想害死她吗?!”
他质问着,同时目光急切地扫过顾初禾,确认她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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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砚舟眉头微蹙,眼神一冷,抬手精准而有力地格开童墨的手腕,将他推开半步。
“童墨哥哥!”,顾初禾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不要动手!”
这边的动静立刻惊动了白忱和郁春琅,他们几乎同时推门而出。
顾初禾深呼一口气,担忧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下,把头转向童墨。
“童墨哥哥,对不起。我…我还是决定跟陆砚舟走。”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童墨心上。
童墨身体猛地一僵,眼神中流露出巨大的失落。
他了解顾初禾,她绝非贪慕权势富贵之人。
可正因如此,这选择才更让他心痛如绞。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之情,抵不过这个才出现多久的陆砚舟?他不甘心!一股酸涩的苦意涌上喉头。
郁春琅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柔声劝道:“童大哥,初禾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她既已做了选择,你就尊重她的意愿吧。”
童墨看着顾初禾那双写满决然的眸子,再看看一旁气度沉稳,显然深得她信任的陆砚舟,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艰难地开口:“好,好,我明白了。”
他目光紧紧锁住顾初禾,一字一句,如同誓言:“但你要记住,无论何时,若他敢欺负你半分,或者你遇到任何难处,无处可去时…童家,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顾初禾眼眶微红,用力地点了点头:“童墨哥哥,谢谢你。”
次日清晨,一行人告别童家,踏上了前往赤县的路途。
然而,甫一踏入赤县地界,一股异样的凝重气氛便扑面而来。
陆砚舟眼神瞬间锐利,他早已察觉,不知是何方神圣泄露了风声,他前来查办贪污赈灾款的消息,显然已传遍此地。
本想秘密查访,如今却仿佛置身于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之下。
他不动声色,只是暗中提高警惕。
赤县县城内,街道显然干净地异常,像是刚刚被彻底清扫过,连一个乞丐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刻意营造的祥和假象,和百姓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畏缩的模样格格不入。
这些老百姓对变好的环境显得十分生疏,甚至带着恐惧,不敢在街上多作停留。
晌午时分,一行人寻了一间看起来尚算干净的茶馆歇脚。
陆砚舟点了一壶粗茶,又要了些能扛饿的硬面大饼,给顾初禾她们则点了几样女孩子爱吃的小甜糕。
糕点茶水送上,顾长意饿极了,伸手就要去抓甜饼。
顾初禾连忙拉住她:“长意,手脏,先去洗洗。”她转向掌柜询问何处洗手。
掌柜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眼神有些飘忽,闻言连忙指向后院:“后院有井,井边有水瓢。”
趁着顾初禾带着郁春琅,顾长意去后院洗手,白忱看着桌上卖相尚可的小糕饼,腹中馋虫被勾起。
他想着份量挺多,尝一块也无妨,便伸手去拿。
“客官不可!”,那掌柜的竟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猛地从柜台后冲了出来,失声惊呼,伸手就要阻拦。
这过于激烈的反应,让白忱伸出的手顿在半空,陆砚舟也瞬间生疑。
与此同时——
“啊!”
后院方向骤然传来顾初禾和郁春琅惊恐的尖叫声,紧接着是顾长意撕心裂肺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