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怎么从长廊里逃脱?》
2. 花布老虎头
苏杨放下T恤解释:“我瘢痕体质,所以医生让我小心一些,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特别小心。”
“我解释完了,你呢?”
“我什么?”林夏不明白。
苏杨的眼神很真挚:
“人的交往在于坦诚,以我小时候长住医院的经验来看,你应该也是生病了,是光敏性皮炎吗?”
林夏毫无防备地被苏杨戳穿,非常不适应,这人是怎么既不靠谱又敏锐的,内心激战三秒,还是点了点头:
“是的,我不能接触紫外线,包括灯光里的微量紫外线。”
“啊?”苏杨自认为久病成医,但林夏的病还是超纲了。
林夏觉得这样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不行:“我穿成这样,也会受灯光的微量紫外线影响,所以要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
“另外说一句,我也想过买蓝色长廊的画框,但被人买走了。摊主小姐姐如果有遗愿,我也愿意替她实现。”
谁会不喜欢总是浅浅笑的可爱小姐姐?更何况她的画还非常美。
苏杨立刻伸出手:“一言为定,现在我们是同生共死的战友了!”
“林战友,我只是脱个T恤,你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点?”
“苏战友,我是女生,”林夏伸出手握住晃了一下又迅速抽回,“所以,我们现在开哪扇门?”
“你是女生?”苏杨惊呆脸,一点也看不出来,“要不,我们试试1206?蓝色长廊的画框背面有编号206。”
林夏立刻行动:“死马当活马医。”
两人站在1206门外,足足有三分钟都没人伸手,在这条长廊里开任何一扇门都需要勇气。
苏杨默数到十:“你站我身后,这次我来!”
林夏心里默念,是房间,别坠楼,是房间,别……
门打开的瞬间,林夏和苏杨两人本能地闭眼,咦?没有下坠!
这是开对门了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用力踩了一下地,踏实的感觉真好!又连跳好几下,终于开对了一扇门,太不容易了!
谢天谢地!
林夏睁眼,门内的光线很柔和,下一秒被人蒙了头:“你……”
苏杨豁出去了,脱了T恤罩在林夏的头上:“这光太强。”
林夏有些感动,又想笑:“挡我眼睛了。”
“哦,也是,”苏杨小心翼翼地T恤往下拉到墨镜的水平中线,“这样?”
林夏把T恤拿下来:“你赶紧穿上,这房间装着安茗的回忆,这光应该没关系。”应该是吧。
“行。”苏杨重新套上T恤,从背包里拿出纸和笔,迅速画下蓝色长廊的布局图和房号,在1221、1223、1201和1202四个房间打上叉,又在1206上面打勾。
“看,简易攻略图。”
林夏同时发现了新问题:“进不去,只能在门边看,和长廊的两头一样。”
苏杨不死心,后退几步往里冲,屡败屡战。
两人仔细地向里看:
房间小而且简单,四面白墙,普通的灯泡,靠墙一张小床,床上放着一个大提篮,篮子里是个睡得香甜的小婴儿,盖着粉色的云朵小毯子,乌黑柔软的头发,粉嘟嘟的脸蛋和小嘴巴。
弧形的篮子把手上挂着一个花布老虎头,红黄绒布拼贴的老虎??着牙笑眯眯,几根布胡须翘着,篮子右边是针线盒,以及摆放整齐的婴儿用品。
篮子左边有拨浪鼓和五颜六色的婴儿玩具。
即使不能进屋,林夏和苏杨也能感觉到里面的暖意,以及家人对婴儿的爱。
可是,这个房间是什么意思?
无解。
苏杨特别活跃的思绪又开始发散:“你不能照紫外线,连灯都不太能用,你在家和上学怎么办?”
林夏不喜欢别人没有边界感地打探自己,但苏杨实在太真诚又热情:“三岁确诊以后就一直住地下室,家里所有的灯都换成黄光灯。”
“妈妈全职在家照顾我,爸爸出海赚钱,我连幼儿园都没上过。”
苏杨这次没笑:“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就住院,算是在医院长大的,老是病危。妈妈在医院照顾我,爸爸、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在外面打工赚钱。”
“因为缺太多课,学习也不行。不过家人都觉得我健康就好,不勉强。”
林夏只打算与他合作,并不打算交这个朋友,强行转移话题:
“接下来开哪扇门?”
苏杨觉得林夏像外婆家养的猫,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对人很冷淡,喜欢一猫待着,偶尔摸一下可以,多摸两下就咬人。
就像现在,她既不好接近,也不好聊天。
这么一问一答的对话,很快结束。
谁都不说话,美丽的蓝色长廊让人倍觉压抑。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苏杨打小就是个话痨,用外婆的话来说,住院吸氧小嘴还吧吧的特别能说,特别自来熟,热场子也擅长:
“哎,早知道我平时多看点推理小说了,这一头雾水的,可怎么办?”
“林夏,你看小说吗?”
“看。”林夏干巴巴地回答。
“你看书不伤眼睛吗?”苏杨有点担心。
“听书。”林夏向苏杨伸手,自己其实很喜欢小说,尤其是推理小说,但不是看,是听,听遍各大推理小说全集,没事就喜欢琢磨。
“你要干嘛?”苏杨手足无措,忽然伸手是要握手吗?之前握过了,咦?
林夏抽走苏杨手里的长廊简易布局图,在1206的房间号旁边加备注:“蓝色长廊画框编号206,打开正确的门就不会坠楼。”
说完,又加了一个划圆圈的1,开门顺序要记住。
苏杨边看边点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别乌鸦嘴!”林夏瞪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全脸蒙住,瞪也白搭。
苏杨拿了笔,又加了备注:“宝宝很可爱,家人也爱她。”
林夏想了想:“是不是她出生时的样子?她生日是12月6号,还是2月6号?”
苏杨愉快地在备注上加了两个问号。
林夏又问:“除了蓝色画框,你还记得什么?”
苏杨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画摊上所有的画框,有蓝色长廊,有花卉,有风景,有动物……哎,有了!
苏杨指向提篮上的花布红老虎头:“我记得有个小画框上单独画了这个花布老虎头,配色材料一模一样!”
“那幅画框被一位老奶奶买走了。”
林夏立刻追问:“画框背面有编号吗?”
苏杨原地转了三圈,脑海里划过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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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接过画框正反面检查的时刻,双手叉腰:“我想起来了,207!”
“你确定?”林夏狐反复打量1207,这也太顺利了,难道是从206开始按顺序开门?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
但可能吗?
林夏有了新念头:“等一下,48个房间用排除法,按对半的概率算,一个人至少要跳24次,是不是?”
苏杨点头:“应该是吧。”
“如果两个人轮流跳,每个人就只要跳12次了,所以,你走到电梯那边去,我来试。”林夏把苏杨推走。
“我来试,我是男生!”苏杨拒绝,把林夏转了个方向,“你去电梯那里!”
“那行,下次我试!”林夏走到电梯口,运行键还是暗的,电话手表仍然没信号。
苏杨把纸都塞自己包里,深吸一口气,拧开1207的房门,忽然下坠,惊呼:“林夏!”
下一秒,苏杨看着林夏出现在自己身旁,两人吓得脸色发白,慌乱挥舞的手紧握在一起。
林夏被风灌得说不出话,用力大吼:“你是不是记错了?”
苏杨还没来得及回答。
“砰!砰!”
又失败了……全身碎裂的疼痛袭卷……呼吸都像上刑。
“叮!”电梯门打开。
苏杨忽然伸手抹了所有楼层的按键,一个键都没亮,身不由己地跟着林夏走出电梯,眼前还是熟悉又美丽的蓝色长廊。
又来?!
林夏转身靠在墙上,呼哧呼哧地喘,太闷太热了,汗水浸透了衣服,好累,眼前忽然又一黑,有什么从头顶罩下来。
一股熟悉的汗味,好吧,又是苏杨的白T。
苏杨从包里拿出一瓶运动饮料,拧开瓶盖,放在林夏手里:“喝点水,我帮你挡着。”
林夏这次没有拒绝,拿掉一个口罩,下面还有一个特意剪了一道缝的口罩,可以挡着光喝水。
“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瓶,林夏火烧火燎的嗓子终于舒服一些。
又一口喝完,林夏看着苏杨的背包侧面,好像只有这一瓶水,意识到了问题:“我都喝完了,你怎么办?”
不知道会在这里困多久?
如果困很久的话,会在这里饿死渴死。
就算有充足的食物和饮用水,吃喝以后要去洗手间怎么办?
本来以为只要逃离这里就能保命,可现在看来全是要命的问题。
苏杨把空饮料瓶插回背包的侧面:“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饮料味道挺好的吧?我也很喜欢。”
???
林夏有点懵:“你不应该大声质问,你都喝完了我喝什么?”
苏杨哈哈:“你刚才连路都快走不动了,我再和你计较,还算人?”
林夏第一次明白“小人心度君子之腹”的尴尬,小人就小人。
苏杨看人的眼神很真诚,不带什么隐藏,和自己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因为罕见病不能照射紫外线的关系,她从小到大见的人很少,偶尔见的人也总是用充满同情和怜悯的眼神打量自己,眼神里充满了“这孩子真丑真可怜,也不知道能活多久”的婉惜,以及“我很健康真是太好了”的优越感。
她讨厌这样的俯视。
3. 好高兴
不愉快的经历让林夏更加不愿意见人,整天窝在地下室里,安静地过“不见光”的日子。
但苏杨不同,他也生过很久的病,知道自己和别人哪里不舒服,受到过很好的照顾,也真诚地关心别人。
实事求是,对林夏而言,除了爸妈,苏杨算是第一个愿意认真对待自己,没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只有平等对视,这……是书上的朋友吗?
虽然这个朋友话痨、想一出是一出,但细致周到。
忽然林夏语出惊人:“苏杨,你是不是越紧张越话痨?”
苏杨的反应是立即的,嘿嘿傻乐:“你看出来了?挺厉害啊。”
林夏无语:“你要不要再想想?布老虎画框背面到底是什么编号?什么颜色,什么字体?”
苏杨捂脸闷喊:“真的,我当时在看另一幅画框,真就是一闪而过,老奶奶的手指挡住了0,就是门牌号这样的字体,类似这样挡住……”
林夏用手指挡住0,问:“这样?”
苏杨看了又看,走到1217前面,用手指挡住“1”,啊这……
林夏立刻明白:“所以,应该是1217?”
苏杨已经摔怕了,既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讪讪地回答:“我不确定……”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第二次。
林夏看了一眼苏杨的手,安慰:“要不坐下来好好想一想……当时画摊什么样,画框是怎么摆的?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苏杨平时觉得自己是完全康复的正常人,但坠了两次楼以后,尤其是在长廊里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累。
按照林夏说的,苏杨从背包里拿出笔袋和记事本,从笔袋里拿出五颜六色的笔,开始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林夏坐在苏杨旁边:“你这么多笔?”
苏杨笑得一口洁白的牙齿:“差生文具多嘛,全年级1500人,我排年级1400,真是成绩挺差的差生。你别笑我就行。”
不知怎么,林夏被苏杨的认真解释给逗乐了:“行了,苏差生你赶紧。”
“怎么想?”苏杨着急上火真想不起来。
林夏傻眼:“你好歹高中在读,我连幼儿园都没进过,你问我啊?”
苏杨忽闪着黑眼睛:“你怎么知道我高中在读?”
“你的白T和背包上有字。”林夏哭笑不得,这人怎么回事,这就是妈妈说的绣花枕头一包草?
苏杨委屈巴巴:“你连幼儿园都没进过,为什么认识字?”
林夏用“宛若智障”的眼神看他,反正他也看不见:“我妈全职在家照顾我,教我认字看书做题解谜。”
“看什么书?”苏杨本能地觉得林夏非常聪明。
“动物大百科,植物大百科,矿产大百科……各种各样的……我地下室里有一面墙,”林夏停顿一下,补充,“还有半墙推理小说。”
苏杨差点喷一口老血。
“林文盲,你也去过手作集市,笔和纸给你,画一下。”苏杨忍不住捂胸口。
林夏仔细回忆那天,左手拿笔开始在纸上画大概的方位和画摊,三两下就勾出轮廓,连画摊挂着的“安茗”灯牌都画出来了。
苏杨倒吸一口凉气:“你左撇子啊,不是,同样都生病,你怎么比我聪明这么多?”
林夏懒得搭理,把纸笔还给苏杨:“只记得这么多。”
有了林夏的打底,苏杨拿着笔往画摊上塞小画框,每想起一个就加一个备注,最后笃定回答:“应该是1217。”
“行,”林夏拍了拍裤子站起来,“走。”
苏杨迅速把纸笔塞进背包:“这次到我了!”说完就握住1217的把手。
林夏下意识闭上眼睛,没感觉到下坠又睁开,不敢相信地踩了踩,咦,怎么有点软?
“啊!”苏杨呲牙咧嘴,“你踩到我了!”
“对不起。”林夏赶紧后退一步,看到了1217敞开的大门,房内的阳光亮得有点刺眼又迅速暗下来,某件白T又罩住了。
苏杨有些得意:“我做了两手准备,一点不浪费。”
林夏把白T抬高一些,往里看。
苏杨忍不住问:“那个,你如果被紫外线照了以后会怎么样啊?会过敏起皮疹,还是更严重?”
林夏沉默三秒:“不怎么样,不疼不痒。”
“你逗我玩啊?”苏杨又觉得林夏不是闹着玩,“不疼不痒算什么病?”
林夏又沉默:“会长皮肤癌,每半年复查一次,林主任怀疑的斑点就会做活检,如果发现是原位癌就切掉。已经切掉十一个了。”
苏杨僵在原地,回过神来立刻把林夏罩严实,住院很多年只对心脏病比较了解,原位癌这个又超纲了。
林夏又把白T拽低,装作不以为然:“我的原位癌就是皮肤癌的癌细胞初始生长部位,切掉就没了。如果没切就会长成恶性肿瘤,我很快就会死。”
苏杨的胸口像结结实实挨了一棍,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难受得想哭,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林夏的头:“你站我背后,我来看。”
林夏也不知道这里的光线对自己有没有影响,以防万一,还是站在苏杨背后,他还挺高,身影把自己完全挡住。
苏杨绞尽脑汁地描述:
“这次不是一幅画,是一个场景。”
“你说。”林夏催促。
“阳光很好,一个梳马尾的小女孩,三四年级的样子,戴着红领巾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奖状蹦蹦跳跳地回家。”
“我可以看清奖状上的字,三年5班安茗获得全校绘画大赛特等奖。”
“她沿着学校围墙走回家,围墙上长着很多深浅不一的绿色枝叶,开满了粉红色的小玫瑰花,天很蓝,阳光很好,有锦鲤风筝在飞。”
“林夏,我好高兴。”苏杨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高兴。
“我也是。”林夏的记忆里恐惧和疼痛比较多,这种高兴很少很难得。
苏杨闪过一个念头:“所以,我们也能感受安茗当时的情绪?”
林夏拿纸笔记录:“1206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温暖和被爱,你呢?”
苏杨连连点头。
林夏很快备注好,忽然就觉得开门的心里阴影大幅减少:“如果每扇门都这样,我就不怕开门了。”
“我也是!真的。”苏杨继续点头,接住林夏的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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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林夏看着两人一起做的笔记和简图:“苏杨,这个场景里面有什么提示吗?”
“我找找。”苏杨不错眼珠地盯着1217房间里,觉得自己的脑子像甘蔗渣,一滴想法都没有,怎么办?
“找到了吗?”林夏又闷又热,嗓音嘶哑。
苏杨憋半天,还是实话实说:“没。”
林夏颓了双肩:“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奖状?蔷薇花?”
苏杨立刻反驳:“明明是很小的玫瑰花。”
“蔷薇会爬藤,我家有植物大百科,晚上出门也见过。”
“听你的!”苏杨秒同意。
“风筝呢?”林夏努力启发苏杨。
苏杨忽然激动地跳起来:“啊,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我买了这个画框给表妹当生日礼物,但画框里小女孩没有拿奖状,其他都一模一样!”
“太好了!”林夏也跟着激动起来,“画框背面有编号吗?”
苏杨雀跃的脚步忽然停住,向林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买了画框以后我直接让安茗包起来,没看后面。”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第三次。
林夏莫名烦躁,但又很快恢复平静。
苏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努力给林夏挡光线,如果有条尾巴已经耸拉了。
林夏一直觉得解决事情比放任情绪更重要,这事情谁都怪不了,继续启发:“是你亲自送去的吗?你表妹喜欢画框吗?放哪儿了?”
苏杨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回忆:
“我把包装好的画框送给表妹……她很喜欢,拿进房间放在书桌上的电子钟旁边,透明电子钟映出了画框背面,她的手托着画框的两个角……”
“是,是,是……”
林夏眼巴巴地望着苏杨:“是什么?”
苏杨拿了纸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左看右看,又改了两次:“大概是这样的,你看看?”
林夏盯着图案,又问:“她是哪几个手指托画框的?什么样的手势?你比划一下。”
苏杨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两只手摆了八百个姿势,最后确定:“她的手小,确实是这样拿的。”
林夏试描了六次,最后圈出可能性最大的“1215、1205、1225”,三选一。
啊这……两人盯着三个房号,哪一个?
林夏深吸一口气:“我们来捋一捋,不管离多远,如果开错门就会一起坠楼,所以试错的时间和成本又多了。”
“是的,”苏杨补充,“林夏,你有没有觉得呼吸费力?胸口有点闷?”
林夏想了想:“我一直觉得闷,费力倒不至于。”
“我们在这里待得越久,身体越不舒服。所以,爽快点,我们挑哪个?”
林夏从苏杨笔袋里掏了三支笔,做了记号,握在手里把记号遮住,又把他的眼睛遮住:“你抽,抽到哪支就哪个?”
苏杨被林夏蒙了眼睛,一下子失去方向感,伸着两只手乱摸,很快被她抓住手摁在笔上,思路突然就岔出去二里地,她这么闷热为什么手指有点凉?
“快。”林夏催促。
4. 1205
苏杨比林夏高了大半个头,被她突然从身后蒙了眼睛,不得不大幅后仰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我看不到笔!”
蒙住眼睛的手忽然松开,苏杨正纳闷呢。
“你闭上眼睛。”林夏把苏杨的手放在三支笔上。
苏杨随便拿了一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除了相信老天自有安排,还能怎么着?
林夏的嗓音清亮偏中性:“1205。”
苏杨的心跳得飞快,小心询问:“去开门?”
“走!”林夏头也不回地向1205走去。
“林夏,再考虑一下?”苏杨跟在后面,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安。
1205门前,林夏也害怕,刚抬手。
“等一下!”苏杨从书包的夹层里掏出一个护身符,放林夏口袋里,“我来开!”
林夏把护身符还给苏杨:“我也有,妈妈去庙里求的。”
苏杨的手指刚碰到1205的门把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闭眼,双手护在胸前,身体微蹲,能听到自己快得离谱的心跳声……
没有下坠感,脚下还是柔软厚实的地毯。
“耶!”两人激动得跺脚,死里逃生!
出人意料的,1205房门只开了一条缝,光线并不强,却传出小学特有的周一大早会的声音……
啊这,苏杨屏住呼吸推开房门,门内的场景并不清晰,甚至可以说是高糊,传出女老师的声音:
“四5班安茗同学的作品《运河上的桥》,在全校绘画比赛中得了特等奖,大家鼓掌祝贺她。”
热烈的掌声冲击着他俩的耳膜。
“同时,安茗同学《深秋的银杏叶》获得区绘画大赛一等奖,让我们祝贺她得到好成绩,为班级也为学校争得荣誉。”
掌声更加热烈。
“另外,安茗同学《寺庙的小猫》获得市绘画大赛二等奖,让我们再次祝贺她。”
“这套七十二色彩铅套装,是特等奖的奖品,请安茗同学上台领奖。”
在热烈的掌声中,两位老师聊天的声音还算清晰:
“赵老师,安茗学习好画画好,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怎么就不是我女儿?”
“李老师,如果安茗我女儿,做梦都能笑醒!”
“……”
林夏在笔记本上写下标注,1205,安茗绘画大赛获得三项大奖,最后加了一个问号。
苏杨也有想法:“之前的场景那么清晰,这个糊成这样,她不太高兴。”
林夏又加了一个问号。
意外又出现,房门内传出一个问话:“妈妈,为什么少年宫的季老师不愿意收我?是我画得不够好吗?”
“当然不是,因为季老师下个月就要去其他城市,半个月教不了你什么,所以他把你推荐给了他的老师。”
“季老师的老师?”
“对,这周日我们带着画册去少年宫。”
“真的?!”
“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
高糊的场景迅速变化,像高速移动,停住的瞬间场景清晰,而这次是一段影像:
不大的房间充满童趣,浅黄色月亮灯的光线很柔和,粉蓝色卡通墙纸,靠窗的小床上铺着粉色卡通床单,枕头旁放着泰迪熊玩偶。
床旁的书桌上,小安茗刚把三张奖状收进文件袋,房门忽然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清瘦的中年妇女,直勾勾地盯着文件袋里的奖状。
小安茗迅速收好,起身问好:“小姨,你怎么来了?”
小姨看安茗的眼神没半点长辈的慈爱,反而像仇人,说话又快又密集:
“今天学校大早会专门表扬你,还给你发了一套很贵的彩色铅笔套装,我家小豪也喜欢,你送他当生日礼物。”
小安茗大概没想到小姨会提这样的要求,下意识摇头:“小姨,我也很喜欢……而且我以后上课也要用……”
小姨不由分说,先翻安茗的书包没找到,又逐个拉开书桌的抽屉……
小安茗眼泪汪汪,张开双手护着右排的抽屉。
“你让开!”小姨额头青筋根根浮现,“放哪儿了?!”
小安茗瘪着嘴,倔强地直视小姨。
小姨扬起右手,眼看着一巴掌就要下来。
“住手!”一名中年男子冲进来,直接把小姨拖到房间外面怒斥,“滚出去!”
安茗的妈妈跑进来抱紧她:“安安别怕,妈妈以后决不让她进门!”
小姨彻底撕破脸皮,演都不演了:“你家只有一个女儿,有什么娇贵的?这么护着,还去少年宫上画画课!”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像我家儿子小豪有出息?!”
安茗有爸爸妈妈的保护,带着五分天真三分怒意回怒:“小豪每次考试都不及格,又胖又蛮横,学校同学都不喜欢他!”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你……放开我……”小姨愤怒的嚎叫被砰的一声关在大门外。
耳根清静!
很快,安家三人围在餐桌上,安爸给安安挟了可乐鸡翅眉眼俱笑:
“我家安安既聪明又努力,今天得了三张奖状,来,尝尝爸爸做的新菜。”
安妈端来一杯酸梅汤:“安安,尝尝,味道怎么样?”
小安茗一口鸡翅一口汤,大眼睛笑成弯月形:“好吃!好喝!”
如果没有小姨忽然上门大闹,这是很完美的一天。
等安茗吃完饭回房间做作业,安妈收拾灶台,安爸洗碗。
安爸时不时扭头看安妈,再三地看。
安妈诧异地问:“怎么?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不是,”安爸猛摇头,“都是一个爸妈生的,你和你妹妹怎么天差地别成这样?”
安妈叹气:“我家小妹被爷爷奶奶宠坏的,打小就心气高,什么都要和我比。慢慢就变成这样了,只是以前没这么过分。”
“爷爷奶奶总觉得姐姐要让着妹妹,她抢过我好些东西,从来没人阻止她……比来比去,比得和丈夫离婚了,儿子又比小安差太多,整个人神神叨叨的。”
安爸哼了一声:“我明天打电话给你爸妈,如果还有下次,我就报警。”
……
林夏听,苏杨看,心里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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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着满满的安全感,感受到了安茗打小被爸妈关爱长大的内心力量。
苏杨拿着本子写了不少注解,最后又加了一个问号。
林夏微微歪头:“小姐姐爸妈这么爱她,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吗?她为什么会跳楼?”
“爸妈也很爱我,换成我肯定舍不得,一定会好好活着。”
苏杨举双手表示同意:“对,我也这么想,换成我也舍不得。”
就算林夏不愿意承认,苏杨真的很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和想法,这就是同病相怜?
不对,他俩病不一样,以后会更加不同。
后来,安茗遇到了什么事才导致她坠楼?
长廊上的每扇门既像谜团,又像陷阱。
打开坠楼让人心惊胆战,打开看到安茗的记忆,林夏和苏杨两人对她的婉惜就更多一些。
安茗那么好,后来发生了多可怕事情?
林夏和苏杨作出了许多设想,慢慢就疲惫地靠在光线最暗的角落。
紧绷的神经、飞快运转的大脑,以及在长廊上来回走动,都极大消耗两人的体力,重压之下,人更容易饿。
所以,在安静的走廊上,先听到一声“咕……”
紧接着,“咕噜噜……噜……”
林夏下意识捂肚子。
苏杨蹲在地上翻书包,额头和下颌都凝着汗珠,在走廊的灯光下闪闪发亮,边找边嘀咕:“早知道我多带点能量棒了,今天只带了两根。”
“喏,你先吃一根,不对,你能不能吃?”
林夏从来没觉得这么饿过,胃的存在感如此强烈,连续咽了三次口水后:“谢谢,我不能吃会引起光敏感的食物。”
“哦,”苏杨又从书包最里面翻出一坨食品袋,看看林夏,又看着食品袋陷入沉思,“这是我外婆做的鸡蛋牛奶饼,压变形成这样了,真的是一小块饼。”
“这你能吃吗?”
林夏的五脏庙瞬间起义,“咕噜噜”响个不停:“可以。”
苏杨很开心,把食品袋的活结拆开,递给林夏。
“谢谢。”林夏双手接过,刚下意识打量四周。
苏杨又脱了T恤替她挡光线:“慢慢吃,别噎着,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林夏因为从小在家的关系,运动量一直很小,再加上食物限制特别多,饭量也一直不大,但这次胃口出奇地好。
妈妈知道的话,一定很高兴。
林夏咽了一口又一口,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她生病以来,与妈妈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不知道多久那么长。
半块饼下肚,林夏又把食品袋打好结,放回苏杨的书包里:“谢谢你。”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两人素昧平生,莫名其妙卷进这件事情,并没有太长交流和时间,却意外地合拍。
林夏对“朋友”第一次有了些许期待,苏杨真是个不错的人,善良又温柔,和安茗一样。
可是,他们三个都是很好的人,她生病,他死里逃生,而安茗却坠楼了。
为什么?
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实在太贴切了。
无关善恶,只有无常。
5. 大同小异
苏杨看着剩下半块薄饼,才反应过来,忍不住问:“你真的饱了?”
林夏又点头:“嗯。”
苏杨有些嫌弃:“我家小胖都比你吃得多。”
“哦。”
“小胖是我捡的流浪猫,刚到我家只有巴掌大,现在Duang大一只!每天吃减肥猫粮。”
“嗯。”
“……”
苏杨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时不时瞧林夏一眼,她的话太少了,即使他从小练就超高水平的察言观色,面对捂得严严实实的她,也有心无力。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林夏攥紧的右手上,小心试探:
“你家也有安茗小姨那样的亲戚?”
林夏忽然抬头,又重新低头。
苏杨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美丽又让人觉得压抑,呼吸都粗重起来,于是又开始一波话痨:
“我家也有,还不止一个。”
林夏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苏杨一直认为真心换真心,先主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你愿意听吗?”
林夏抬起头,宽大的墨镜对上苏杨的脸:“你不口渴吗?”
苏杨偏瘦,喉节很明显地滑动一下,水都给林夏了,确实挺渴的。
“水、食物、体力和精神都要省着用,先休息半小时。”林夏说完就坐在地上,蜷成一团靠在墙上。
苏杨立刻抿嘴,小心翼翼地坐在离她半条手臂的位置,更加觉得她像一只神秘的黑猫,睡觉时连眼睛都看不到。
小胖就是一只纯黑猫。
苏杨出生在十八年前的冬夜,大雪纷飞,零下七度,出生就放保温箱里抢救,医生说是先天性心脏病最严重的一种。
等着接老婆孩子的苏杨爸爸听到消息,第一反应是医生是不是搞错孩子了,反复确认了三遍,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摔倒。
要不是医生护士扶得够快,就会又多一个外伤病人。
不得不面对残酷现实的苏杨爸爸,像僵硬的木偶,签一张又一张同意书,每张纸上都落了泪滴。
好不容易签完,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口鼻发绀的小苏杨,就看着他被医护们带走抢救了。
紧接着,苏杨爸爸冲进附近的盥洗室,洗了把冷水脸,勉强挤出笑容,和护工一起推床,把妻子送回妇产科病房。
雪夜全城交通拥堵,好不容易赶到的爷爷奶奶,解了厚厚的围巾,喜滋滋地赶到病房,只见到儿子在照顾儿媳,没见到刚出生的小宝宝。
苏杨奶奶从衣服里取出厚厚的大红包,塞到苏杨妈妈的枕头下面:“好孩子,辛苦了……”
“哎,好孩子,你怎么哭了?伤口疼?”
苏杨爸爸把自己的父母带到病房外,原地抓耳挠腮转了三个圈,才鼓起所有勇气说了实话。
爷爷奶奶楞在原地,好几分钟都说不出话来。
等他们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治,花多少钱都治。”
而兴冲冲提着营养餐来的外公外婆,听到消息都傻了……但到底都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老人家,把准备的红包充进了医院帐户。
苏杨父母双方都是人丁兴旺的大家庭,祖上三代就没听说过谁得什么不好的恶毛病,更别说遗传病。
苏杨全家其实不是S市人,是附近的三线城市,城里最大的三甲医院并不擅长心外手术,医生建议去S市某大医院,也是天花板医院。
但新生儿耐受不了这样的根治手术,只能再长大一些,去S市看专家怎么说。
另外,天花板医院最不缺全国各地的病患,不论是专家号还是住院床位都要等很久。
照顾新生宝宝要提起十二分精神,照顾先天性心脏病的宝宝,就要操没有下限的心。
健康的新生儿哭一哭,那是锻炼肺活量;但小苏杨不哭都缺氧,一哭就是大事。
最关键的是,小苏杨不能感冒,全方位360度无死角的操心。
不仅如此,喂奶、洗澡等等事项,更需要特别小心,更可怕的是,这是个创了低温纪录的寒冬。
好不容易经过抢救,转危为暂时安全的小苏杨,在极致小心中出院回家后,为了减少感染的机率,拒绝所有探望。
双方亲朋好友出于真正的关心,绝大多数都劝他们放弃,准备两年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但苏杨爸妈拒绝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严辞拒绝。
从此,苏杨温馨和睦的家庭,走上了一条艰难的分岔路。
这就是苏杨想对林夏说的,因为没说出口,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与此同时,虽然看不到林夏的脸和表情,苏杨直觉认为她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事实上,苏杨猜的没错,林夏也有安茗小姨那样的亲戚,但没想到更加过分。
林夏并没睡,只是闭目养神攒体力,挺巧的,她也有小姨。
第一次见面就不愉快。
小姨远嫁,难得到她家去一次,是因为她诊断了无法医治的罕见病,来她家是劝她爸妈生二胎。
“爱之深,痛之切”,小姨在苦劝未果的情况下,指着小林夏的房间怒吼:
“我在网上查了,她这样的,没有活过二十岁的!”
“她不能出门,每半年就要去医院复查,就算活到二十岁又怎么样?”
“她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浪费你们的精力和钱财!”
“那时候你们就没法再生孩子,老了怎么办?!为什么不趁现在再生一个?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林夏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害怕得一直哭,却不敢哭出声。
只知道从医院回家以后,爸爸妈妈就把小屋的窗户封了,挂了很多漂亮的画,换了灯泡,妈妈不再上班,爸爸去了外地工作。
她不能出去玩儿,不能晒太阳,不能看电视,不能吃许多以前可以吃的食物和零食……
妈妈说,她生了一种奇怪的病,必须听话才能慢慢好转,等好转以后又可以像以前一样。
小林夏信了,妈妈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因为总会好起来的。
直到小姨来的那一天,听到了那些话,哦,话没说完,妈妈打了小姨一巴掌,把她赶走了。
也是那天,小林夏才知道,这个病不会好,她还没法活到长大,没法在爸爸妈妈变老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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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他们。
小林夏擦掉眼泪,走出自己的小房间。
她拿纸巾擦掉妈妈的眼泪,细声细气地哄:“妈妈不哭,我会很听话,保证好好长大。”
说完,特别认真地和妈妈拉了勾。
一周后,小姨没来,但寄来了很多绘本,另外附了一张卡片:“姐,对不起。小林夏的书,我都包了!”
第一次,林夏妈妈拒收了。
第二次,还是拒收了。
第三次,在一通二十分钟的电话后,林夏妈妈接受了……
今年,她已经十八岁了。
林夏真的非常努力地活着,十岁以后,她试图说服爸妈再生二胎,但他们再三拒绝。
所以,林夏又有了第二个主意,利用每半年出门去医院检查的机会,花两块钱买一张彩票,希望能中五百万,攒爸妈的养老钱。
虽然这个想法很不切实际,但两块钱买一个希望仍然值得。
半小时到,林夏站起来望着沉思中的苏杨,反身推测,他也有一位这样的亲戚。
因为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俩会因为安茗小姨生气,只是经历过,仅此而已。
林夏深呼吸:“爸妈还等我们回家呢,下一扇开哪个门?”
她的人生注定短暂,就不能让时间花费在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上,不就是四十八扇门吗?
想到辛苦不放弃的爸妈,他俩不约而同地觉得,只要不死,无非就是多坠楼几次。
疼一点,害怕多一点,又怎么样?
正在这时,跟在身后的苏杨忽然出声:“快看!”
“怎么?”林夏话音未落就意识到,蓝色长廊里的光线变弱了。
而已经打开的1206、1217和1205三扇门,闪着柔和又温暖的光,在忽然变暗的走廊里格外显眼,同时照亮他们的前路。
林夏继续向前走:“苏杨,你想起其他画框了吗?”
苏杨在三扇门之间来回地走,边走边嘟囔:“我怎么觉得这三个有点眼熟呢?”
“真的?”林夏的脑袋跟随苏杨,从左向右看,又从右向左看。
苏杨拿出林夏画框摊位简图,伸手一指:“好像是右手边的一幅,是公园的写生,两个亭子靠得很近,一个画坊式屋子离得有些远。”
三者的距离,与这三扇门挺相似的。
“画框编号是多少?”林夏内心雀跃不已。
苏杨苦思冥想,五官都快拧到一起,也没想起来画框编号:“……好像……也许……可能……有个1。”
林夏颓了双肩,郁闷地轻呼一声,这里每个门牌号都有1啊喂!
苏杨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安静!”
林夏瞬间消音。
又过了五分钟,苏杨一拍大腿:“那副画框被其他框给遮了,我只能看到画框上边写出头的笔画。”
“是这样的!”
苏杨把印象里的编号画在纸上,林夏凑过去一看,是四个数字的顶部,三个点大小一样,第二位的点略宽一些。
“我们拿着这个,和门牌号挨个对!”林夏提议。
“好!”
6.多选一
苏杨拿出纸笔,把四个数字的最上端画在纸上,一拭两份:“你左边,我右边,怎么样?”
林夏接过纸和笔,叫住迈出三步远的苏杨:“以防万一,上下都对一遍。”
苏杨扭头:“什么?”
林夏迅速颠倒纸页。
苏杨竖起大拇指,满眼佩服:“还是你想得周到!”
“我告诉你哦,如果去学校,你肯定常考100分!”
林夏听过爸妈的许多鼓励,这种夸奖还是第一次听,挺新鲜。
下一秒,她又看到苏杨背对自己,高高举起左手,像举着某种神秘武器,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像在举行神秘仪式。
话还没问出口,就听到他高喊:“吧啦啦神秘能量,聚集!”
林夏瞬间梗住,如果记得没错,这是她确诊以前看过的动画片。
苏杨庄严转身,两手作抱球状,招呼:“林夏,接住!”
如果是以前,林夏根本不会搭理,面对这样努力又搞笑的苏杨,实在不忍心拒绝,特别配合地接住:“收到!”
“手术前一晚,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在病房里做了这一整套,很有用的!”苏杨还不忘展示自己健康的身体,“是吧?”
林夏有模有样地收好,有了一点分享的心思,开始边唱边跳: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我们一起来做运动……”
“抖抖手呀,抖抖脚呀,勤做深呼吸,学爷爷唱唱跳跳,我也不会老……”
苏杨先楞住,觉得林夏唱歌的声音真好听,和说话声音完全不同,看她边唱边跳,等到结束以后才问:“这是什么……歌?”
林夏热出一身汗,但还是微微笑:“这是妈妈教我的歌,每天唱跳完这首歌就吃早饭。”
苏杨热烈鼓掌,虽然看不到林夏的模样,总觉得她有了精神,立刻高举起左手呼应:“为了尽快回家,出发!”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刚才变得特别昏暗的长廊亮了一些,原本需要靠得很近才能看到的门牌号,现在看着不那么费劲了。
他俩各自沿着一边墙面,认真比对,各自走完一圈,又回到1205门前,盘腿坐在地上。
耍宝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两个人都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苏杨整理笔记纸页时,把满头汗都抹在肩膀的T恤上,再抬头打量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林夏,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印着广告的塑料扇子,替她扇风。
林夏正闷得头昏脑胀的时候,一阵凉风吹进衣服里,说了声“借我”,拿过扇子就是一通猛扇。
苏杨赶紧向林夏移近几步,近到两人膝盖都快碰到了:“别浪费风。”
凉快但累手的林夏,把扇子还给苏杨。
于是,两人轮流扇风,再一边讨论,最后看着用红笔圈出来的“1210、1211、1217、1216、1219、1218、1214、1212”发懵。
上次还是三选一,这次,嗯,八选一。
三选一再差,摔两次就能开一扇正确的门。
八选一……两人还在冒汗,心头发凉,坠楼的每一秒都那么真实,风向耳鼻口里倒灌的窒息感,坠落地面瞬间的全身剧痛……
谁也不说话。
忽然,林夏捏着笔的指尖太过用力到发白,说出来的话却相对轻松:“就算掉八次,我们也还活着对不对?”
“对!”
活着离开这里,活着回家见到爸妈,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
苏杨起身顺便把林夏也拽起来:“还是按我们之前的筛选顺序,1210和1211,选哪个?”
林夏脱口而出:“1211。”
苏杨挠头:“1210。”
“石头剪刀布,谁赢听谁的!”林夏和妈妈两人在家,总有许多为难的、最不那么重要的事,最后多半用这个。
“来!”苏杨同意,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谁用这么玄学呢?
“石头,剪刀,布!”
都是布,两人眨了眨眼睛,再来。
都出石头,继续。
两把剪刀四根手指,两人无奈:“这还怎么选?”
“最后一次!”林夏的耐心磨完了。
终于,苏杨的石头砸了林夏的剪刀。
苏杨的手指刚搭上1210的门把手,两人急速下坠。
“啊……”苏杨的惊呼声像什么走调的歌,又像是什么动物叫。
林夏紧闭双眼,在显得格外漫长的时间里,感觉到苏杨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直到落地后都没松开。
一声闷响,熟悉又害怕的剧烈疼痛传遍全身。
林夏不愿睁眼看两人的惨状,却听到苏杨时断时续的声音:
“大骗子,脑袋先着地一样疼……”
意识残留的林夏哭笑不得,这人怎么还拿自己做起实验来了……说好的恐高症呢?
“叮……”
林夏和苏杨有气无力地倚靠在电梯里,身体的感觉和眼前的一切都严重割裂,浑身的剧痛还没散尽,而不锈钢电梯面反射着他俩完好无损。
苏杨拼尽全力把12层以上的按键都压了一遍,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两人还是身不由己地走出去,连转身再进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缝再次合拢,变成铁板一块。
“让我缓缓。”苏杨直接躺在地上,手脚微张成一个拘谨的“大”字。
“别缓了,我们在里面时间越久,身体越虚弱。”林夏努力拽他起来,也只能拉起一条胳膊。
苏杨的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就着拽起的胳膊慢慢坐起来,默默数到六十以后,呼吸和心跳都舒服多了。
“走!”
“开哪扇?”两人走得跌跌撞撞。
五分钟后,两人站在1211门前,反复深呼吸,谁也没伸手,毕竟全身疼痛刚散去,谁也不想在这么短时间里再来一次。
“妈妈在等我回家!”林夏的手指搭在1211的门把手上,一双眼睛在墨镜后面转了好几下才拧开。
身体总比大脑快,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地微蹲、撑起胳膊,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门无声打开的瞬间,两人长叹一声,连庆祝的力气都没有。
苏杨抬起林夏的手,忽然大声:“Give fine!”
林夏并没直接推开门:“安茗会不会遇到了不好的老师?”
苏杨发自内心的欢乐和舞动的胳膊腿,瞬间僵住,顺着林夏的话想了一下,立刻否认三连:“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她那么好……”
林夏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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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默念,我也挺好,但就是什么都可能发生,这样想着把门推开,又是一个让人愉悦的场景——
“哎……”下一秒,林夏又被苏杨挡得严严实实,“不是猜没事吗?”
“小心为妙,我讲你听。”苏杨很坚持。
1211是小安茗在公园写生的场景,她背着小画架和素描本摆在湖边栈道上,描绘湖景一隅,波光粼粼的湖面,岸边垂杨柳被微风吹得像美人的绿色长发。
远处就是与三扇门位置对应的,湖中画舫、远岸凉亭和仿古邮局,黛瓦飞檐,粉墙花窗。
小安茗画得非常专注,像听不到来往游客的称赞。
倒是安茗的爸妈和驻足的游客闲聊,听到有人请教怎么培养的,笑着解释说女儿喜欢,他们只是陪着,也做不了什么。
安茗画完老师要求的湖景以后,从妈妈手里接过小面包,掰碎了喂栈道下面的小鱼,湖水清澈,小鱼们纷纷游来抢食面包屑。
安爸安妈看着女儿,怎么也忍不住笑意。
所有的一切在蓝天白云下,都特别美好,可没多久乌云笼来,天色暗沉。
偏偏这时,安茗的小姨手里提着一袋子零食,牵着儿子豪豪走过来:“这么巧?你们也来赏花啊?”
一家三口的微笑瞬间凝结。
小安茗迅速收拾好画夹和画架,站在父母身旁,礼貌一点不缺:“小姨,豪豪豪哥哥。”
安茗爸妈两人假笑,随便应付:“真巧,安安也画完了,我们回家。”
一家三口手拉手走了。
安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免不必要的争执。
但在嫉妒心作祟的小姨眼里,这就是直白的看不起,当然想让她觉得自己有错是不可能的。
小姨恨恨地跺了一下脚,低声怒骂:“狗眼看人低。”
豪豪却突然挣脱,小跑冲上小桥,对着安安用力一推。
小桥上的游客们都看到了,惊呼:
“谁家的孩子?!谁家的就这样推人?”
“要不是爸妈抓得紧,小女孩就掉下去了!”
安爸先扶住安茗,仔细检查了一下没问题,画夹画架也都好好的,等安妈把女儿护在身后,转身揪着豪豪的衣领,怒气冲冲地盯着。
“你放开我!妈妈,有人要打我!”豪豪对着安爸拳打脚踢,但都落空。
安安小姨赶过来尖叫:“快放开我儿子!”
安爸根本不理睬,抬手就是一巴掌,响声清脆。
豪豪哇的大哭,左脸的手指印非常清晰:“妈妈救我,妈妈,他要打死我!”
安茗小姨尖叫:“谁家孩子不淘啊?淘的孩子聪明!放开我儿子!”
之前和安爸安妈聊过天的游客们,基本都带着孩子,听到这番话,立刻吵翻了:
“如果女孩掉水里,就可能是出人命的事情!”
安茗妈妈气得脸都白了,护着女儿,瞪着妹妹:
“从今天开始我和你断绝姐妹关系。惯子如杀子,你儿子早晚要出事!”
“女儿是我们的命!你再回一句嘴,我把你们都从桥下推下去!”
游客里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说得好!”
安茗的小姨被群情激愤的游客们吓到了,拉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公园偏僻的地方。
7.她还活着
苏杨一口气向林夏讲完这些,口干舌燥的,视线落在仅剩的半瓶矿泉水,但还是忍住了,她这样闷着出汗多,还是留着。
林夏随手做好场景记录,笔尖在“豪豪”两个字上画圈,还戳了两下。
苏杨特别生气:“这小鬼要是遇上我,见一次打一次。”
林夏背靠墙,浑身像泡了水的海绵软趴趴,小声吐槽:“如果能不这样坠楼该多好。”
苏杨微微半蹲,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商量:“安茗!我们愿意实现你的愿意,你别动不动就让我们坠楼好不好?!”
蓝色长廊里隐约有回声。
苏杨使劲招手:“林夏,你也喊一下!又没什么损失。少摔一次也好啊!”
林夏不想动。
苏杨不依不饶的:“你话太少,什么都憋在肚子里,不闷吗?喊一下,快。”
“就算是鬼打墙什么的,你们女孩子也好商量嘛。”
林夏被烦得牙根痒痒,压抑的复杂情绪脱口而出,音量陡量提高:
“安茗,为了活下去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怕每半年去医院割原位癌,割这个很疼,但是没关系!”
“我怕没法陪爸爸妈妈到老!”
蓝色长廊又一阵隐约的回声。
苏杨怔怔地望着林夏,心像被什么突然抓了一下,疼得厉害。她一身黑,看不到五官,也看不到一丝表情,可她的背影看着疲惫又悲伤。
林夏喊完后,忽然就有些尴尬,又窝回墙边。
他俩望着安静的长廊,后颈一阵凉意,眼前什么都没变化,但就是觉得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动,四周亮了一些。
“嘀……嘀……嘀……”
苏杨不可思议地掏了掏耳朵。
“嘀……嘀……嘀……”
苏杨激动极了,用力一拍林夏的左肩:“有声音,你听到了吗?”
林夏站起来,声音有些哽咽,但吐字清晰:“医院心电监护的声音。”
苏杨用力点头,作为资深危重病人,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林夏蹭的站起来:“我去左边听,你去听右边的!”
苏杨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照做。
两人在长廊尽头听了又听,再回到电梯口。
林夏有些激动:“安茗还活着?在医院里抢救?”
苏杨用力一拍大腿:“还真有可能!”
一瞬间,两人心里充满喜悦,是的,哪怕只见过几次面,但就是希望安茗能活得好好的,哪怕还在抢救,但至少有希望。
不然,深爱她的安爸安妈该有多难过?!
两人再次跑向长廊的尽头,听得特别仔细,但除了时有时无的“嘀……嘀……嘀……”还夹杂着各种奇怪的声音,还有含糊的交谈声。
两人再次在电梯口碰面。
林夏和苏杨异口同声:“我觉得……”
苏杨立刻伸手:“你先说。”
“你先……”林夏客套。
“你说!”
林夏不客气了:“我们刚才听到的,会不会是安茗听到的?”
“嗯。”苏杨完全同意,同时不忘记录,特大字体加黑加粗,“安茗活着!”
林夏畅快地深呼吸,提出自己的意见:“有没有一种可能?但我觉得有点扯。”
苏杨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我们已经摔这么多次了,还能更扯?你尽管说。”
林夏点了点头:“医院里的安茗伤得很重,在生死边缘,我们坠楼的疼痛就是她的感觉……”
“因为实在太危险,但她有放不下的心事,撑不住的时候我们就会摔下去。”
“撑住时,我们就能打开房门。”
因为安茗活着而兴高采烈的苏杨,脸色瞬间僵住:“这就是传说里的,人死前会把过去一幕幕走马灯过一遍?”
林夏像被忽然冻住一下,好半晌才化冻,干巴巴地问:“之前长廊忽然变暗,是不是就是她快不行了?”
空气再次安静。
苏杨比林夏乐观得多:“我们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时候,安茗是不是也受到了影响?后来长廊又亮了,不是吗?”
林夏想了想,提出另一种看法:“她在爸妈的爱里长大,就算生死边缘也牵挂他们,所以她才能撑下去!”
“你真聪明!”苏杨再次竖起大拇指。
林夏摆摆手,问出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如果安茗撑不住,我们会怎么样?”
苏杨的心情在短短几分钟内骤升剧降的,胸口一阵阵发闷,像以前那样默数到三十,终于心平气和了,才慢悠悠地回答:
“用我老爸的话来说,不要担心没法掌控的事情。”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万一安茗没撑下去,两个结果,一,我们可以离开;或者我们一起离开。”
“……”林夏双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木雕似的保持了整整三分钟,然后原地弹射起身。
“哎哟……”林夏盘腿姿势保持得有点久,脚踝麻了,弹射失败歪在地上。
苏杨再次把双手拢在嘴边:“安茗!我是苏杨!”
“我特别喜欢你的画!”
“快点好起来!”
蓝色长廊又一阵隐约的回声。
林夏站起身,摆出和苏杨一样的姿势,特别大声:
“安茗!我是林夏!”
“我不能晒太阳,不能照紫外线,不能吃很多东西!”
“我特别喜欢你的画!可以想象自己在画里晒太阳吹风,去上学,在公园写生喂鱼……”
蓝色长廊这下连隐约的回声都没了,静得可怕,但很快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像什么检测的仪器声。
不知为什么,苏杨听完林夏的喊话,鼻子一阵阵地发酸,又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两人互看一眼,短暂的沉默以后一起看向笔记,异口同声:
“开哪扇?”
如果安茗有什么心愿想让人知道,他们一定能找出来。
……
S市某医院神经外科ICU
重症监护大病房很安静,心电监护的“嘀嘀”声很清晰,病床上全是颅脑外伤的病人,但6床伤得格外重。
6床病人安茗,女,26岁,头部包着网袋,不止有颅脑外伤,还有全身多处骨折,右侧鼻孔里插着鼻饲管,左侧肩部有腔静脉置管……以及其他管子。
自天花板垂下的输液架上,挂着透明的输液袋,茂菲氏滴管内正掉落一滴又一滴浅棕色药液,衬得她夹着血氧仪的手背格外苍白。
护士正用注射器往鼻饲管里打流质饮食,操作完毕,推着治疗车离开。
神经外科的医生护士刚查完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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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在ICU外面的全玻璃护士站。
护士站外还有两道半透明的墙,墙外的走廊上站着一对疲惫得两眼空洞的中年夫妇,纯黑的头发里夹杂着灰白发丝。
神经外科卢主任走到这对夫妇身旁,把他们请到医生办公室坐下。
“6床家属,昨天谈话你们考虑得怎么样?”
“主任,我们不想放弃。”这对夫妇不是别人,正是安茗的父母,两星期像老了十几岁。
卢主任微一点头:“检查结果出来了,6床在好转,早晨护士给她翻身的时候,她拉住了护士的手。”
安茗的父母惊呆了,好半晌才说出话来:“真的?”
卢主任翻出手机相册给他们看:
“这是护士长拍的照片,她有反应了,虽然力气不大,但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要醒过来。”
“还是年轻。”
安茗的父母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加个微信吧,我把照片发给你们。”卢主任不轻易加病人和家属微信,但这对夫妇通情达理又非常配合。
“好,谢谢主任,太感谢了……”安茗的父母激动得连怎么加微信好友都记不清,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加上。
“我们会尽力的。”卢主任刚发完照片,就有人来请,很快离开。
安茗父母走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安茗的爸爸拉着老婆:“走,庆祝安安能拉手了,今天吃肉包子!”
“好!”
是的,安爸安妈做了长期准备,为了省钱,每天三顿包子,配牛奶,或者配豆浆……能省一点是一点。
安爸高兴得合不拢嘴:“老婆,你说,安安今天能拉手,明天呢?明天会不会更好?”
安妈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那肯定是,卢主任都说了,安安年轻,正在好转。”
安爸继续:“昨天,骨科医生也说了安安的情况在好转。”
离开病房大楼,夕阳的余晖照着他们憔悴的脸庞,映着眼睛特别亮。
只要安安能醒过来,一切都值得。
……
蓝色长廊里又一片安静。
苏杨和林夏两人还站在电梯口,因为1211纯属蒙的,绞尽脑汁都找不到下一扇门的蛛丝马迹。
可偏偏这时,长廊又暗了,越来越暗。
苏杨和林夏紧张地环顾四周,怎么回事?安茗又撑不住了?
光线越暗,之前打开的门仿佛长方形的路灯,但因为数量太少,能照亮的地方有限。
苏杨再次盘腿坐下,对着笔记干瞪眼,右手无意识地转笔,正转一圈,反转一圈……
林夏也做长期打算,为了节约体力,他俩现在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顾不上衣服干不干净的事情。
“啪!”
苏杨右手的笔先掉在笔记上,急忙捞笔没捞到,笔尖撞在手背上弹到他的运动鞋帮上,又撞到旁边的门框,划出一道小弧线,又滚了几圈。
苏杨并没起身,而是仗着胳膊长,直接伸手去够,一不小心就侧翻在地,双腿还保持着盘腿的姿势……
“咦?”
“咦什么咦?”林夏有点烦,这人能不能安静点?
苏杨也不怕压着自己,而是指向1229的房门:“林夏,那个门底下有光。”
8.彩绘手机壳
如果不是长廊变暗,根本看不见那么一点透光。
林夏顺势侧躺,果然!
苏杨挪动几下,终于抓到了自己的笔,坐起来:“这是不是安茗给我们的提示?开不开?”
林夏立刻起身走到1229门前,果断伸手,指尖搭在门把手的瞬间,没有突然落空,也没有任何异样。
苏杨叫着“我来”,蹭的跑到林夏身旁,把她拉到身后,打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忍不住怪叫出声:
“怎么这么热?”
紧随热浪扑来的,还有极为宽阔的校园,特别明亮的阳光,以及嘈杂的蝉鸣。
安茗的毕业季。
安茗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心仪的大学,又顺利毕业,还拿到了心仪的offer,满心满眼都是开心和不舍。
宿舍四人组相处得非常和睦,连带着四个家庭,轮流出人拍大合照。
安爸安妈拿着手机各种跟拍,怎么拍都不够。
他们在教学楼、图书馆、展览大厅、宿舍门前甚至食堂大门外拍照留念,笑了哭,又哭了笑。
相聚总会别离,舍友各奔东西,除了安茗,其他人都回自己的城市。
安茗要独自去S市工作。
幸好这是个通讯特别方便的时代,大家都有手机,哪怕天各一方也能随时随地聊上几句。
安茗油画系毕业,宿舍四人的手机壳都是她画的,是四位各具特色的卡通版美人,外加四人最喜欢的宠物。
安茗手机壳是彩绘的粉衣抱琵琶的古典美人,身旁是九色鹿,配了粉色花瓣石雕的手机链,看着就很漂亮。
她们还约定:以后换同一款手机,新手机壳也归她画,再换一套主题。
灿烂的阳光透过大树的枝叶,把点点碎金洒在她们四人身上,年轻的脸庞充满朝气,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安爸一张照片,记录下她们的瞬间,如此美好又珍贵……
林夏听完苏杨的描述,忍不住再三偷看,太美好了,如果自己没有生病,是不是也可以像安茗一样,像每个健康的人一样,上学毕业工作?
苏杨看不到林夏半点表情,但从她抓着自己胳膊探半个头看个没完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然后很大人模样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读书很累的。”
林夏收回脑袋。
苏杨怪笑两声,非常笃定:“你是不是在翻白眼?”
林夏完全不搭理他,又顺势躺倒,想看看其他门底下有没有透光。
苏杨追过去,边坐边说:“呐,至少现在看来,安茗过得很好。”
“既没遇到品性恶劣的老师,又没遇上红眼病的同学。”
林夏沉默,安茗有自己羡慕、不应该说很多人都羡慕的人生,可为什么还会想不开呢?
而沉迷探案推理的她,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安茗真的是想不开跳楼的吗?还是另有原因?
“你在想什么?”苏杨不喜欢林夏一个人琢磨,“我们没有吊桥效应吗?”
“吊桥?”林夏的思绪被打断,莫名其妙地看向苏杨。
苏杨很有耐心地解释完吊桥效应,开始诉说很多不满:“我们一起坠过楼、一起共度难关,吃的喝的都分享了,你能不能有点分享精神?”
“别一个人在那儿琢磨!我不喜欢你这样!”
林夏如果是台电脑的话,已经死机了,自己没什么社交经验,因为生病的关系,连大家族年夜饭都不参加。
沉默片刻,林夏抬起头,看向苏杨:“外公外婆在其他城市,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我一直只有妈妈和爸爸。”
“妈妈辞掉工作在家照看我,她多才多艺,从我懂事以后就在家做兼职,有自己的收入。我平时都在书房里听书,也喜欢自己一个人琢磨。”
什么是一句话让人愧疚,苏杨此刻算是感受到了:“对不起,我只是……”
林夏并不在意:“你说的对,我们应该分享线索,甚至假设。”
苏杨的愧疚立刻烟消云散,林夏性格挺好,其实很好相处。
林夏继续:“我刚才想,安茗也许不是自己跳楼的。”
这下轮到苏杨沉默了,如果不是自杀,那就只有意外……还有谋害。
一瞬间,苏杨和林夏同时抬头,不约而同想到了1211豪豪推安茗的那一幕,啊这……
“把疑点都记下来。”林夏边说,一边沙沙地写。
苏杨写完以后,又凑到林夏身旁,望着她条理分明的笔记,忽然悲从中来:“你没上过学,就已经把我碾压了。”
“羡慕嫉妒恨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行啦,”林夏制止他的无厘头搞怪,“我也紧张害怕,又不止你一个。”
苏杨把脖子一梗:“我就是话痨,怎样?”
林夏哭笑不得,想到安茗画的彩绘手机壳,忍不住感叹:“她画的手机壳也漂亮。”
“我觉得她不摆画摊,摆个彩绘手机壳的摊位,应该也很受欢迎。”
苏杨一拍墙壁:“手机绑银行卡、绑身份证、收付款,还有联系人和聊天信息,想知道安茗是自杀还是意外,或者其他,手机能有很多线索。”
林夏看了一眼自己的电话手表,没说话。
“哎,分享。”苏杨催促。
“哦,”林夏慢吞吞地分享,“万一我们出不去,这个电话手表也留不了什么信息。”
苏杨听了恨不得给自己两拳,自己怎么总能精准地在林夏痛点上来回蹦哒?
林夏又想了想:“不过没关系,如果真的找不到,我妈一定会报警,警察会找。”
苏杨点头:“对,安茗这么好,安爸安妈一定会报警,警察会调各处的监控,会发现蛛丝马迹,也会找到她的手机。”
“所以,下一扇门应该怎么开?”
……
S市有个老厂区改造的商业街区,有餐饮、工艺品店、抓娃娃室、密室大逃脱等各种经营项目,还预留一条街开夜市,每晚都有不少游客。
但最近半个月人气低迷,商家望着空空荡荡的店外,暗暗在心里叹气,真是倒霉催的,根本就是飞来横祸。
但如果是自己晚上想逛逛,谁也不会到出人命的夜市去。
半个月前,安茗从商业街区四楼的露台坠落,先落在三楼的遮阳棚上,再掉到二楼的装饰气球环上,最后掉进一楼的绿化灌木丛。
当时就惊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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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起。
游客纷纷拨打120和110,十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同时赶到。
商业街区附近主干道直通S市的第一人民医院。
从坠落到进入抢救大厅,半小时不到,安茗可以说是第一时间获救的。
按照常识里的认知,四楼坠落经过三次缓冲,还掉进绿化带里,伤势肯定不重。
但安茗全身多处骨折,还有颅脑外伤,送进抢救大厅时,半张脸都是肿的,颈肩部以及外露的皮肤青青紫紫,还有数不清的擦伤。
安爸安妈生活工作在N市,接到S市警察的电话,连夜开车赶到医院,望着完全认不出来的女儿,哭都哭不出来。
他们再三和警察说,女儿绝对不会想不开,坚持是谋害。
起初,为了方便调查,安爸带着警察去了安茗的出租屋,安妈守在医院。
等警察搜证完毕以后,安爸才和安妈一起守着。
原以为现在到处都有监控,当天游客很多,目击证人也不会少,安茗坠落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然而警方的调查并不顺利,安茗当晚所处的位置是个监控死角,当时一楼小花园有乐队表演,四楼的人都在看表演,没有目击证人。
根据120急救人员回忆,他们赶到时,安茗的斜挎小包还在。
女警打开包扣,找出了票夹和身份证,但是没有手机。
警方又把封锁的案发现场仔细搜了一遍,包括建筑的外墙、绿化带最深处,都没找到,调查陷入僵局。
而另一边,安爸安妈所有心思都在医院里,听医生沟通然后签字,去银行取款转进医院帐户,盼着手术顺利,祈祷女儿能活下来……
好不容易手术结束,安茗直接进了神经外科的ICU。
守在ICU外面,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最初七天为了降低感染的风险,家属不能探视。
安爸安妈像两座雕像一样守在外面,不为其他,只为了能离女儿近一点,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而守在外面,医院的生离死别就这样在眼前轮转。
第一天,安爸安妈看到ICU里推出一位救治无效死亡的病人,家属在外面哭得昏地暗,他们也陪着掉眼泪。
平时半个月只是一眨眼,而这半个月,漫长得像过了几个世纪。
吃不吃饭,什么时候吃,要不要睡觉,都毫无意义。
熬到第七天,ICU护士长走到他们面前:“如果6床病人醒过来,看到你们现在的样子该多难过。”
安爸安妈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眼前人,新添了很多白发。
护士长继续:“暂时还不能探望,实在不放心,你们轮流吃饭洗澡。”
安爸安妈感激地点了点头,这七天进进出出的病人,没消息也是一种好消息不是吗?
从此,他俩就恢复了平时的生活,早起买菜做饭,赶去医院,守到探视时间进去看一眼,握着安茗的手说会儿话。
探视结束,两人走回安茗的出租屋,啃俩包子,就这样过完一天。
但今晚和平时不一样,他俩反复看着安茗拉手的照片,看久了就掉眼泪,擦掉眼泪又互相看着笑。
至少有转机了!
9.1204
苏杨正琢磨1229的毕业季藏了什么线索,发现林夏也从背后看,虽然她嘴上问“开哪扇门”,但一步都没迈出去。
“哎,这是安茗的生活,不是你的。”
“我知道。”林夏回答得有点闷。
苏杨转身面对林夏,特别严肃且认真:“你知道吗?如果我早出生二三十年,就没我什么事了。”
“什么意思?”林夏不明白。
“你知道中国的医疗水平提升得有多快吗?”苏杨故作神秘。
林夏摇头。
“我生物课有人体循环系统的内容,就上网搜了一下,三十年前,法洛氏四联症根治术的死亡率很高。”
“可是放到现在,只要能去附近大城市的专科大医院,手术成功率高得多,术后生存率就更高了。”
“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特别的生物技术或者特效药,你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晒太阳,看日出日落,赏鸟语花香……”苏杨说得近乎虔诚。
自己也好,林夏也好,安茗也好,苏杨真心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的。
尤其是林夏,她那么聪明,如果不生病,也一定能像安茗那样,有很多的同学和朋友,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做自己热爱的工作。
而不是眼前一身黑、什么都只有轮廓的模样。
林夏只是浅浅扬起嘴角,明知苏杨是安慰自己,可她也曾无数次这样盼望,有特别的技术、手段或者药物,能让自己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但这些盼望堆积成失落、失望,以及现在的死心。
林夏已经单方面与疾病和解,只要能保持这样的状况,活到老也无所谓,无非就是出门裹得再严实一些。
另外,现在的外卖非常发达,什么都可以送货上门。
“唉,林夏,你能不能给点反应?”苏杨虽然觉得嗓子眼快冒烟了,就是想和她说话,希望她能变得像自己一样健康。
“谢谢你,”林夏向来真诚,不掺假,“我很确定,画摊上没摆毕业季的画框,你经常去,有没有印象?”
苏杨盯着1229的门苦思冥想,很想把脑子取出来榨出点干货,但真的没什么印象,干脆站起来,冲着长廊的尽头大喊:
“安茗,能不能再给点提示?”
林夏感受到苏杨带来的“亿点点小震撼”,也不能全指望提示吧?
也不知道是苏杨的喊声太大,还是安茗的生命力又一次减弱,或者是其他原因,长廊的亮暗开始飞快变化。
有很多人受不了灯泡的闪,挺巧的,苏杨和林夏两个都是。
在长廊的亮暗变化里,两人很快就有些不舒服,渐渐的,被明暗交替晃得想吐,就在他们真要吐的瞬间。
“啪!”一声细微的脆响。
等距排列的顶灯,忽然暗了一处。
啊这……到底是灯泡自己坏了,还是安茗的提醒?
不管,他俩互看一眼,径直走到顶灯坏了的房间,是1203和1204,问题来了,如果这是提醒,那应该开哪扇房门?
林夏有新的想法:“如果坠楼与房门号无关,与安茗的身体状况有关,那我们趁她还撑得住的时候,多开几扇门?”
苏杨直接向1203伸手,却在手指碰到门把的瞬间又收回来,一张脸憋成苦瓜:“林夏,还是你来。”
毕竟上次就是自己选的,让他俩又摔了一次。
林夏明显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重,走几步就有发慌,直接把手搭在1204的门把手上,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确定没有下落。
在拧开门把手之前,她还充满期待。
然而,在门打开的瞬间,苏杨“哎”了一声,两人呆住。
苏杨下意识把林夏拽到身后,开始讲述——
脏兮兮的楼道里,不长的两段台阶上,满是年轻女性的牛仔裤、裙子,甚至还有贴身衣物。
除此之外,还有简易衣柜、货架和各种生活必需品,以及各种画笔画布……
苏杨和林夏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或者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俩看到通往下一层楼梯的转角,缓缓走上来一个年轻女孩。
不是别人,正是安茗,满脸疲惫、脚步发飘,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满楼梯的狼藉。
她立刻收拢自己的个人物品,努力把这些都塞进搬家大口袋以后,才去敲屋门,里面走出一位高大的中年男人。
两人就这样对峙。
安茗既生气又愤怒,交了一整年房租,签了合同,却只住了两个月不到。
中年男人更生气,签了合同一分钱没拿到,让人在自己家住了两个月。
两人争执起来,中年男人拿起手机报警。
很快,两名警察带着执法记录仪赶到,听完他们的说词,只是摇头,租房中间两头骗,卷了房租跑了。
这是今天这个小区第十三个报警电话,立案调查需要时间,警察记录了两人的联系方式和身份证号,还想说什么。
话还没出口,他们又接到一起报警,还在这个小区,一样的民事纠纷,要赶去处理。
临走时,一名年龄较大的警察告诉安茗,赶紧重新找房子,要直接找房东的那种,不要再被骗了。
即使这样,两位警官照顾安茗女孩子,替她把两个最重的行李包提到楼下,才匆匆离开。
安茗一趟又一趟地把东西往下搬,看着手机上的九点半,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先去附近的廉价酒店凑和几天?
可是,一整年房租不是小数目,安茗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余额,另外找租房还要付押金。
安茗坐在行李箱上,抬头看乌云密布的夜空,以及眼前的万家灯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手机响了,安茗立刻振作,满脸堆笑地回答,妈妈,我挺好的,只是有点感冒,鼻子塞。
挂了电话,安茗擦掉眼泪,拿起手机准备叫货车,天上开始掉雨点。
雨点不大也不小,砸得人生疼。
安茗赶紧撑伞,努力不让行李和个人物品淋湿。
可是撑了自己,就顾不到行李,撑了行李又顾不了自己,左右为难。
正在这两难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后车窗摇下来,一位女生特别热情地招呼:“安姐姐,你是不是也被房产中介骗了租金?”
安茗瘪着嘴努力不掉眼泪,但没忍住。
“我在新民街夜市买过你的画,那幅蓝色长廊画框,你记不记得?”女生边说边比划。
“姐姐,你可以暂时住在我家,一两天可以,十天半个月也行。”
“我爸妈都出差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对了,我叫姜雅,生姜的姜,文雅的雅,这是我的学生证,我家就在两条街外的小区。”
安茗还在犹豫。
出租车驾驶员大叔急了:“走不走啊?我赶着接单!”
安茗实在没其他办法,接过姜雅的学生证又还给她,眼中含泪:“谢谢你。”
姜雅高兴地下车,和安茗一起往出租车上搬行李,塞了个满满当当。
出租车开走了五分钟不到,一场大雨落下,溅起高高的水花……
苏杨和林夏面面相觑,两头骗的房屋中介真是太可恶了!
看着看着,他俩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姜雅买走了蓝色长廊的画框,他们都喜欢这个画框。
这是巧合,还是其他的。
但两人确实松了一口气:“姜雅真好,让安茗能有住的地方。”
苏杨这才想起来前段时间的社会热点新闻,某房产中介携款潜逃暴雷,许多房东大半年甚至一年都没收到房租,把同样被骗的租户赶走。
政治法律与道德修养的老师,还特意拿这件事情在课堂上讲,教大家如何在租赁方面保护自己、防止被骗。
周围没有被骗的人,苏杨总觉得这件事情离自己很远,但怎么也没想到,安茗就是其中的受害人之一。
这一刻,新闻里平平无奇的数字、金额和文字,变成了清晰深刻的人、散乱的行李和屋漏偏逢雨的凄凉。
林夏在笔记上写得飞快,并且用不同颜色的笔加了标注,边写边问苏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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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茗的钱能不能追回来?她能不能找到靠谱的房东租到好房子?”
苏杨摇了摇头:“我没租过房子,不知道。”
虽然小时候住过出租屋,但都没遇到这样的问题,也真的没法回答。
林夏被复杂的情绪裹挟,尤其每每想到安茗和大小行李,就特别难过,自己看过很多书,从书上见过许多人的悲欢离合。
但以这样的距离看,就能感同身受,安茗该多难过多伤心。
苏杨想到了另一点:“安茗对家里报喜不报忧,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还是说没事,明明急哭了,还说自己感冒。”
林夏又加了一些标注,同时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苏杨望着1204里的一切,忽然冒出一句心里话:“林夏,这后面的门,不会都是难过的事情吧?”
明明前面那么幸福和快乐,为什么安茗会遇到这样恶劣的事情?
被苏杨这么一猜,林夏也紧张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不会的!”
“接下来呢?”苏杨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趁热打铁,随便开门?”
林夏一个“好”字还没出口,就感觉长廊的亮度明显暗了,咦?安茗又要给提示吗?
两人眼巴巴地等,一分钟两分钟过去,长廊只是暗了而已。
苏杨为了转移紧张的情绪,越发话多:“林夏,我们只是喜欢蓝色长廊的画框就被困在这里。”
“那个……姜雅买了画框,为什么没和我们一起?”
林夏先是一楞,觉得苏杨问得有理,转念一想,立刻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我们俩困在这里已经够惨了,再加上姜雅可怎么办?”
苏杨一点都不生气,毕竟林夏的力气不大,力度还不如被家里的小胖踹一脚的,但嘴巴继续强硬:
“君子动口不动手,林夏,你有点粗鲁了。”
林夏戴着帽子的脑袋都懒得动一下:“祸从口出,你小心点吧。”
苏杨在笔记本上写下姜雅的名字,又状似随意地问:“也不知道安茗在姜雅家借宿过得怎么样?”
林夏不说话,只顾着埋头做笔记,好不容易写到自己满意,但想到苏杨刚才的话,心里难免打鼓,身不由己地走到电梯口。
苏杨立刻跟上,边走边问:“你要去哪儿?要干嘛?哎,说好要分享的!”
林夏站在电梯口,观察着一块铁板的电梯门,仍然暗着的运行键,什么都没变其实挺好的。
困在这里就够难受的了,可千万别把姜雅也卷进来!
苏杨恍然大悟:“你在这儿等姜雅?”
林夏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外加一个大白眼,这人脑子里都装了什么?怎么会这样想?
苏杨天生感觉敏锐,但经常身体比脑子快,比如现在和刚才,明显感觉到林夏的肩膀都垮了,不用说也不用问,刚才那些话惹到她了。
林夏看起来高冷,其实内心温柔善良,自己受的苦,不愿别人再来受一次。
外冷内热,就是林夏本夏了。
……
事实上,满载的出租车停在姜雅家楼下,虽然身上所剩无几,但安茗还是坚持付了车钱。
此时,大雨转小,两人又把行李搬下车。
安茗又一次道谢:“谢谢你,姜雅。”
“不用谢。”姜雅和安茗搬了三趟才把行李都放到十二楼门口。
姜雅打开指纹锁,推开大门,安茗就看到里面简约又高档的家具,两个扫地机器人,以及厚软的浅灰色地毯。
不用怀疑,姜雅的家境很不错。
一时间,安茗站在门口有些无措,进还是不进?
姜雅把行李一趟趟搬进客房:“安姐姐,你饿不饿,吃晚饭了吗?要不要煮点什么?”
安茗赶紧接话:“我会做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姜雅笑了:“安姐姐,你又累又饿就别忙了,我小学就会自己做吃的,你等着,很快就好。”
一刻钟后,两大碗鸡蛋面就端到安茗面前,两人吃得特别开心。
10.沾沾喜气
林夏的呼吸音有点重,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又或者为什么这样生气,这就是书上说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
对,一定是这样。
从小在有爱的家庭里长大,靠自己的天赋与努力上了心仪的大学,有了喜欢的工作,独自到大城市生活。
安茗心里有多少憧憬和希望,林夏不知道,勤奋工作为自己谋求更好的生活,那是每个人的心愿。
出租的房子没了,租金讨不回来,租新房子还要缴押金,作为一个刚工作不久的职场新人,这么多钱从哪儿来?
“哎,说好的分享呢?”苏杨很不满,林夏靠墙倚着就是在琢磨事。
林夏下意识张嘴,满脑子都是想法和情绪,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被他盯急了就脱口而出:“那些房租能追回来吗?”
苏杨望着她宽大的墨镜,以及墨镜在顶灯光线下的反光,不知怎么的冒出一个念头,她一定人美心善。
“能吗?”林夏望着明显走神的苏杨,有些急切。
苏杨被困在长廊开始,大脑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自认为已经榨干了,却在林夏的注视下,闪过遗漏的细节:
有一晚忽然下雨,安茗画摊顶棚布漏水,水滴不大不小,溅得满摊位画框都有水珠。
安茗手忙脚乱地把画框收到周转箱里,边收边擦水,画框撞倒一片。
苏杨和妈妈一起过去帮忙,周转箱最底下有一幅特别阴暗的小画,深重的灰黑里,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箱子杂乱堆放,上面还有皱巴巴的衣服。
当时忙着收画,那幅画框给人第一眼就觉得压抑,很快就被其他画框遮住。
因为安茗的画一直都是温馨或热烈的,那幅画截然不同。
苏杨忽然明白,那幅画就是安茗被房东扫地出门的记录。
当时妈妈还说安茗有点瘦,看起来特别累,应该好好休息。
安茗只是微笑着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回到家以后,苏杨的妈妈还有些气愤地和爸爸说,一天天说现在年轻人贪图享乐怎么怎么的,可夜市里全是晚上做兼职的年轻人。
“问你话呢!”这下轮到林夏抗议。
“有一部电影讲网络诈骗,那些钱追回的可能性很小,房租这个也一样吧?”苏杨回答得干巴巴的。
如果被卷走的房租能及时追回来,也许安茗就不用在夜市摆摊卖画了。
“不知道。”苏杨回答得理直气壮,其实有些心虚。
林夏又安静得像雕塑。
苏杨一口气把见过压箱底画框的事情简明扼要说完,最后补充:“那幅画框上没有编号,从没见安茗摆出来过。”
线索又断了,空气再次安静。
更让人揪心的是,长廊上灭了的顶灯并没再亮,光线明显又弱了,苏杨和林夏互看一眼,瞬间着急上火。
苏杨一着急就原地转圈,等终于停下时,急中生智:“我们先给安茗打气!”
“怎么做?”林夏也着急。
“好人有好报”、“付出就能有回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此类种种,大概是刻在很多人心里的执念。
苏杨和林夏也不例外,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安茗活下去。
苏杨从小到大进过好几次ICU,对安茗现在的疼痛和处境非常清楚,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
“安茗,我也住过ICU,那里的医生护士水平都很高,如果你难受,可以试着动动手指,睁开眼睛……”
“嘴巴干,他们会给你喂水;吃的,会从胃管里打进去;你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会记录……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
“ICU的探视时间在下午,病人家属要穿防护服进去,你一定很想爸爸妈妈吧?你也一定听得到周围的声音。”
“安茗,如果你真的一点都动不了,你可以掉眼泪……那个不用花力气!”
“力气是可以攒的,安茗,相信我!”
“安……”苏杨张了张嘴,彻底没声了。
林夏先是诧异地望着他,忽然明白他嗓子哑了,赶紧把半瓶矿泉水递过去。
苏杨的嗓子又干又疼,望着仅存的水,犹豫再三,小小地喝了两口,又还给林夏。
林夏不接,特别强硬:“只有你知道安茗现在的感受,保住你的嗓子最重要。”
苏杨抽出一张纸开始写:“你也可以!真的,ICU的病人如果接着呼吸机就不能说话,从早到晚躺着非常孤独。”
“安茗,如果你感觉光线变暗,或者听到明显的响动,那就是有人在你的床边或者床尾走动,你想表达什么就要在那个时候……”
“我们试着和她聊天,让她撑下去,才有活着离开的机会!”
林夏看着苏杨写得又急又丑的字,忍不住皱紧眉头,没有好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苏杨就看着林夏喊话:
“安茗,我是林夏,等你好了,能不能为我们家画一幅全家福。我不能受紫外线照射,拍照也有危险。”
“爸爸妈妈为我付出了很多,我想给他们留个念想!”
“安茗,我也喜欢画画,等你好了,我能不能跟你学画画?!”
“……”
一刻钟后,林夏靠墙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托下巴,有些累又有些兴奋,是的,这是她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这么久的话,还是心里话。
苏杨望着安静的林夏,心里又一阵酸楚,她的声音清亮,不知为什么,听她说话会感到放松,他也希望能和她这样交流,说现在,也说将来。
林夏望着长廊的顶灯,光线还是暗,但左右尽头清晰了一些,脑海里忽然冒出奇怪的念头:
“苏杨,你去左边,我去右边,我们去听外面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俩坐在长廊尽头,屏住呼吸,耳朵贴墙,等了又等,可是什么响动都没有,静得出奇。
越安静,他俩的心就越紧张。
喊话没用?
不知过了多久,他俩的耐心消耗殆尽时,忽然听到轻微的嘈杂声,像隐约的脚步声,又像仪器声,以及像哭声的长音,又彻底安静。
他俩几乎下意识看向远处,之间完全模糊的尽头,现在更加清晰。
等他俩回到电梯口时,感觉像做了什么剧烈运动,也不盘腿坐了,干脆直接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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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哧呼哧地喘气。
“也不知道我们这样有没有用?”林夏这次倒没出多少汗,只是更累。
“我妈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样,在我们找到线索前,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和安茗聊个天。”
“我还想到了更省力的办法,我们就在长廊尽头说。”
……
ICU探视时间
就算是探视时间,每次也只能进一个人,今天轮到安妈。
安妈戴好蓝色帽子和口罩,用近乎专业的手法穿好隔离衣,戴上手套和脚套,才小心翼翼地走进ICU里。
一位又一位安静的病人,看得她心酸。
这么多天下来,眼泪早就哭干了,即使再难过,也能保持冷静。
走到6床旁,安妈又小心地握住安茗的手,同时不压到指夹血氧仪,俯身凑到她耳畔,轻声呼唤:
“安安?”
“妈妈来看你了。”
安妈按照医护提醒的,把事先准备好的聊天内容逐一说出来,外面是晴天还是下雨,吃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
探视时间很短,安妈说完这些就松手要走,转身迈出右脚时,却发现有什么勾着自己……
扭头看去,安茗的大拇指正努力地勾着自己的手指,右眼尾滑下一滴泪来,薄薄的眼皮下,能看到眼球正在快速转动。
安妈的心顿时停跳一拍,整个人都在发抖,嗓子里发出一声长音,舍不得松开安安的手,转过身使劲向护士招里的医护们招手,快来!
床位护士包娜立刻走过去,听到安妈语无伦次地比划:
“看,看,看……”
包娜扶着安妈:“亲眼看到了对吧?今天早晨,安安也握我的手了,她哭有可能是单纯的生理反应,也可能是对你说话的反应。”
“我们会继续观察的,您放心。”
安妈一步三回头地走出ICU,就看到伸长脖子往里面看的丈夫,原本以为干透的眼泪夺眶而出:
“安安刚才勾了我的手指,她还哭了……”
半个月,安爸的啤酒肚已经瘦完了,听到老婆这么说,眼泪也出来了,径直往ICU里走,边走边念叨:
“安安,你昨天都没勾我的手指,你偏心……”
三秒后,安爸被医护从第一门推出来了,床位护士包娜劝道:
“这位家属,病人真的在好转,明天,等你明天来,说不定有更大的变化。”
不止护士在劝,安妈也使劲把安爸拽出来,边拽边念叨:
“明天就是你看了!你使劲看,没人拦你!”
“行!”安爸终于冷静下来,看了一眼走廊上保持安静的告示牌,任由安妈拉着下楼。
没多久,安静的楼道里就传出欢快的脚步声。
而ICU外面,其他床位的病人家属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俩离开,不少人眼中的羡慕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家病人什么时候能好转?
“7床家属,可以进来探视了。”
“哎,来了,来了……”在进ICU以前,特意沿着安爸安妈离开的路线走了半圈,不为其他,沾沾喜气。
11.1218
苏杨和林夏两人四仰八叉地躺着,一点力气都没了。
林夏万万想不到,苏杨这时还能话痨,还找话题:“林夏,你肯定从小就乖巧听话,替爸妈省了不少心。”
“哧……”林夏鼻孔出声。
“哎……你这是什么反应?伤自尊嘞?”苏杨装着悲愤,“我什么都告诉你,你还是不想说……”
“哼,对安茗喊话都比对我热情……”
苏杨越说越来劲,委屈巴巴。
“我小时候很不听话,不然妈妈也不用辞职在家看着我,”林夏投降,“我想和其他孩子一样出去玩儿,妈妈不让,我就偷偷溜出去。”
苏杨听得呼吸都停了:“那怎么办?”
“每半年复查的时候,查出六个原位癌,做手术切了,”林夏闭上眼睛苦笑,“不听话嘛,多去医院挨几次毒打就听话了。”
每个不服气的人,只是挨的毒打不够多,仅此而已。
“很疼吧?”苏杨忧心忡忡地转头,望着人形黑影,她现在是什么表情?苦笑还是偷笑?会不会觉得有些尴尬?
“嗯。”林夏闭着眼睛,希望能多攒点力气。
长廊里又恢复安静。
苏杨又不乐意了:“然后呢?”
“林医生那时候还不是主任,他先是不留情面地教训了妈妈,然后又耐心地对我解释了两遍。”林夏心里满是苦涩。
妈妈当时很自责,林医生又凶,给林夏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原来孩子犯错,大人会挨这么多骂!
从此以后,林夏就乖乖在家,但即使这样,定期复查时还会有原位癌出现。
她愤怒过,也悲伤过,想过许许多多,现在……都过去了。
只要活着,什么都好说。
苏杨不开心:“哎,你怎么不问我?”
林夏闷笑出声:“不用问,你肯定干过出格的事情,还不止一次!”
“喔~~”苏杨有些诧异,“你这么了解我?”
“来,请细说。”林夏真的有些了解他,只要他想说的话或者想做的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如果想要耳根清净,不如趁此机会,让他说个够。
“如果不只一件,可以多说几件。”
“……”这下轮到苏杨安静了,在脑海里把过去的一大堆糗事里挑挑捡捡,选了一件。
苏杨进幼儿园虽然缺课多,但夏秋两季偶尔还是会去上课,因为嘴唇和指甲的颜色偏紫,又是小个子。
所以,他去上课总是独一桌,老师再三告诫其他小朋友,千万不要靠近,不能碰触。
分小零食和午餐的时候,老师总是先发给小苏杨,然后再给其他孩子。
但小孩子嘛,好奇心旺盛,又总有千奇百怪的点子和念头,总觉得老师偏爱小苏杨。
嫉妒心谁都不缺,而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也很多见。
每班两个老师,三十个孩子,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他受不了其他孩子挑衅,就离开小桌和他们坐到一起。
聊不到五分钟,那些孩子说,一定是苏杨家做了什么缺德事,他才会生下来就有病。
小苏杨那个气啊,先是大声反驳,然后就扭打到了一起。
他以一敌三,像心目中的大英雄一样毫不畏惧,但在外人眼里看来,他脸色差得随时都能晕过去。
赶来的老师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打120,并通知苏杨父母。
果然,等120救护车把苏杨送进医院,急诊大厅的医护们刚好抢救他。
苏杨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分别找打架孩子的家长谈话,表示一定约束好小苏杨,也请他们管住自己的孩子。
万万没想到,小苏杨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事情就这么漏出去了,直接有家长跳出来,有病就去治,治好了再去幼儿园。
宝贝就放自己家里,别到时磕着碰着找其他人责任,谁也担不起。
最后的最后,小苏杨转去了另一所幼儿园,就此和同学们保持距离,但也在那里遇到善良温柔的同学,交到了人生的第一批好朋友。
他日常分享零食和故事书,他们关心他,保护他,一起笑一起闹。
从此,他的记忆里除了医院、病房和输液,还有欢声笑语。
可惜每逢春季和冬季,在呼吸道疾病高发的时间段,苏杨因为身体原因,经常整月请假。
连拍毕业照那天都缺席了,之后就各奔东西。
苏杨也明白,再好的朋友也会有分开的那天。
林夏很有耐心地听完,既憋笑又忍不住叹气:“你又菜又爱玩,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真是操碎了心。”
就像苏杨说的,幸亏医疗科技水平大大提高,不然,随便哪次小冲突都能让他一睡不醒。
苏杨说完就有些后悔,真的要和林夏说这些糗事吗?会不会影响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林夏听完有些惊讶,又觉得苏杨就是这样,并不意外。
苏杨说完又觉得尴尬,讪讪的,双眼瞪着天花板上的顶灯,总感觉在很短的时间里亮了暗,暗了又亮:
“他们为我操了特别多心,筹手术费还卖掉了一套房。”
林夏能听到他心里的愧疚,分享自己的:
“你至少已经痊愈,不像我……妈妈为了我辞掉很好的工作,一边带我,一边做兼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里有病人的经特别难念。
林夏有时候觉得,之前小姨说得也没错;但又觉得自己有活着的权利,也常常因此陷入内耗。
“我小时候病危过很多次,他们都没放弃,”说着,苏杨慢慢爬起来,向林夏扮了个鬼脸,“很久没这么累过。”
林夏也努力把自己撑起来,心里明白,他们的身体确实变得虚弱,在这里时间越长,对身体的影响越大。
两人慢动作地扶墙走动,到底开哪扇门?
苏杨右脚一软,整个人都扑在长廊上,幸亏地毯够厚实,不然这一跤真能摔出个好歹来。
摔倒是忽然发生的视野变化,他脑海里蹿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林夏,画框里有一幅孩童在花园嬉戏的,也是这样摔倒……扑在草地上。”
孩童没哭,反倒自得其乐地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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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玩儿,看右手边的蝴蝶和开得正好的花草,晃动竖起的小腿,让人看着特别舒服。
林夏不假思索地问:“哪扇门?”
“1218,应该是……”连苏杨自己都震惊了,记忆力这么好?
如果平时学习有现在一半努力,别说1400名,400名都可以想一下。
林夏向左看向右看,发现1218的房间离他们并不远,很快就能到。
两人望着1218烫金门牌号,不约而同地深呼吸、身体前倾、双膝微蹲,在心里默念“不要坠楼”、“不要坠楼”、“不要坠楼”……
苏杨把林夏拽到自己身后,握住门把的瞬间,一切都没改变,两人的放松轻叹声在长廊里格外清晰。
太好了!
林夏激动地紧握住苏杨的胳膊,探出半个脑袋:“快,快打开!”
门打开的一瞬间,房内里传出浓浓的咖啡味、红烧牛肉面味儿、膨化食物和各种糖果的混合味道。
事实上,这些味道任意单放,都是让人舒服和向往的味道。
但是当它们粘稠地混合在一起,不能分开时,味道就变了,人闻到这个味道就会莫名烦躁。
偷看的林夏望着屋里正在画画的安茗,惊讶极了:“她胖了这么多?”
印象里,安茗是偏瘦的女孩,又经常穿宽大的衣服,看起来特别有衣架的感觉。可怎么也没想到,从背影看,她起码胖了一圈。
他们在门外可以看到大书桌上、地上、柜子上都堆得满满当当,以及同样塞满的垃圾桶,地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纸团。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安茗已经吃完了一包薯条。
“看那边!”
苏杨顺着林夏手指的方向张望,屋子一角还有打翻的各种颜料。
突然,扔在床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粘稠的观感,始终背对他们的安茗,丢下画笔,拿起手机,声音还像以前一样温柔:
“画不满足您方的要求?五幅画都要重画?”
“可是,你们上一批画稿的酬劳还没付,麻烦你们结……”安茗的背影一僵,又把手机扔回床上。
林夏不明所以地望着苏杨,他和自己不一样,痊愈后就是一个正常人,而自己对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书本故事里得来的。
眼前发生的这件事情,是书上说的欠债不还?
很快,林夏放开苏杨的胳膊,恢复自己平时冷静的外表。
“苏杨,安茗为了赶画稿拼命赶工,却连稿酬都拿不到?”林夏舍身处地一想,顿时火冒三丈。
“他们怎么这样?安茗已经这么辛苦了,画到凌晨一点还没睡觉,那些画说改就改啊?”
苏杨第一次清楚地知道,始终安静的林夏也是有脾气的,连带着她黑色轮廓都活泼起来,不再暮气沉沉。
又是这么短的时间,安茗又吃掉一包零食,虽然屋子里有啜泣声,但她手里的笔始终没停,继续在画纸上拼搏。
房租被卷、追逃未果,摆画摊攒钱攒名气,却遇到欠债不还的。
安茗怎么这么倒霉?!
12.无法过去的事情
长廊里又一阵沉默。
林夏借着安茗的成长,期待自己长大成人、好好工作养活自己……可眼前的一切让人惊慌,是安茗这样,还是每个人都这样辛苦?
苏杨的眼角余光瞥着“黑影同伴”,就算什么都看不到,也能知道她心情很差,而在这里,体力已经差了,情绪再低落,只能越来越差。
而且,他们与安茗之间,似乎也能相互影响。
苏杨立刻有了想法,顾不上嗓子干得冒烟,用胳膊肘戳林夏:
“你最喜欢吃什么菜?”
林夏毫无防备,被戳得一倒,实在懒得计较:“普罗旺斯炖菜。”
“什么菜?”苏杨第一次听说,顺手把她拽起来。
林夏详细介绍,把各色蔬菜切片码好装浅锅里,随机添加小肉块或煎蛋,放蕃茄酱或者肉酱炖烂,再配上半碗米饭,就是简单美味的一餐。
苏杨呆住,这既复杂又简单的菜,很有意思的样子。
林夏所剩无力的体力宝贵得很,只能分一点点用来回忆:“其实妈妈在全职带我以前不会做饭,她和爸爸工作都很忙。”
“外公外婆常来帮忙做饭烧菜,然后大家一起吃完。”
“我确诊以后,有许多食材不能吃,外公外婆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再加上我总是吵着要出门,不出门还要偷溜,他们根本管不住我。”
“妈妈没办法才辞职。”
因为有许多食材不能吃,妈妈买了烹饪书、刷做菜视频,绞尽脑汁把可以吃的食材做出花来,普罗旺斯炖菜升级版就是其中一种。
因为酸甜可口、搭配可选,妈妈愿意做,林夏也喜欢吃,是她家特有的家常菜,另外,给菜取各种好听的名字也算。
“我胃口不大,妈妈为了让我多吃一点,费尽心思。”
苏杨笑得双眼发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盯着我,不让多吃一口,他们越不让多吃,我越要吃,然后就去医院了。”
林夏哭笑不得:“你家大人真不容易。”
苏杨不好意思地笑:“所以现在被管得很严,不让这,不让那。”
纯纯活该,但又不甘心,他已经完全康复了!
又不是以前。
苏杨想起“6+1”全方位无死角的关爱,莫名觉得胸口有点闷,知道这样是因为他们爱自己,可是爱太多,就有点透不过气。
聊到这里,两个人各怀心思地沉默。
苏杨忽然指向长廊的尽头:“林夏,好像又亮了一点。”
林夏左右张望,是的,模糊的尽头比之前又清晰了一些,思来想去,提高嗓音:
“安茗,我是林夏!”
“安茗,我是苏杨!”
苏杨打定主意,时刻跟进林夏,共进退。
“安茗,我看到你的辛苦和难过了!”林夏大喊。
苏杨更大声:“安茗,坚持住!活着才有希望!才可能追回那些被卷走的房租,拿到被骗的稿酬!”
“安茗,我爸爸是律师,他有同事在忙这样的案子!你还留着租房合同吗?等你醒了,等我们都回家了,我们一起去问他!”
“安茗,可以加入受害者交流群,集体提交合同和相关证据……”
“安茗,很多人在为这件事情奔忙,不要放弃!”
“真的,最近有了新进展!”
可惜,长廊并没因此发生其他变化。
“真的?”林夏忽然来了精神。
“真的,爸爸和他同事们还讨论过这个案子,要看手里有什么样的合同,有没有人为了付房租申请贷款……很多种情况,都需要慢慢整理分类。”
“还有,最近有新规定,不得强行驱赶合同俱全、租期未到的租户了!”
苏杨并没能讲多久,嗓子又哑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林夏把仅剩的矿泉水递过去,盯着苏杨喝了三分之一才收回。
矿泉水只剩五分之一,她下意识看电话手表,想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还能坚持多久?
偏偏这时,苏杨灵光一闪也拿出手机,嗓子哑了,可以用手机的文字播放功能。
一瞬间,两个人都呆住——
电话手表哥手机的时钟都停住了,他俩眨了眨眼睛,看了又看,仍然不敢相信!
两人的视线移开,又集中在矿泉水瓶上,佯装无事的内心巨浪滔天。
时间真的凝固了?!
蓝色长廊里仍然很安静,但不知为何,林夏和苏杨觉得体力回复了些,四肢不再沉重得像石块。
他俩互看一眼,又慢慢走到长廊的左右尽头,平稳呼吸,静静地听,同时努力回忆夜市点滴,寻找下一扇门的蛛丝马迹。
苏杨望着远处黑色的林夏,说来也怪,虽然他们话说了不少,但他并未能加深多少了解,偏偏他俩在行动和想法上却很有默契。
过了不少时间,他俩回到电梯口躺平,呼哧喘完,琢磨着怎么交换消息。
林夏不能看手机,而苏杨的嗓子彻底哑了。
苏杨在手机记事本输入文字,在林夏背后播放,听她的反应。
为了照顾苏杨的嗓子,林夏不得不问许多事情:
“真的有人追回房租?!”
苏杨点头,再赶紧输入一段文字播放:“爸爸还有同学,也替作者打过侵权的官司。”
“虽然取证有些困难,但真的打赢过。”
“……”
林夏边听边记录,边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苏杨用手机回答:
“我家出门限制太多,节假日我就替老爸打文件赚零花钱……老爸有时打电话给同事或同学,就能听一耳朵,纯当消遣。”
“一直都听过就忘,但政治老师要求我们关心时事、大事和天下事,所以租房中介暴雷,创作者权益受损……等社会新闻也会注意。”
“再加上安茗遇上的糟心事,我刚想起来。”
听完苏杨所有解释,林夏的心更慌了。
原来租房中介携款潜逃这桩大事背后,除了有像安茗这样付了房租、被赶出房子的毕业生,还有被拖欠了大量装修款的装修公司。
有些毕业生因为手里没钱,为了长租好屋子,还与某些机构签了租房贷款。被赶走后,他们不仅没了住所,还要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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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缴纳贷款。
逾期不缴,他们还会成为社会失信人员,那是真正的走投无路,甚至发生了出租户跳楼等等恶性事件。
这些事件很沉重,不论落到谁的身上,都是飞来横祸。
林夏听完以后,良久没言语,最后说了一句:
“苏杨,如果安茗的爸妈知道这些事情,会多心疼?多气愤?”
苏杨挪到林夏身旁,收好手机后才点头。
“不知道安茗的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安茗的状况有没有好转?”
林夏思绪纷乱,既气愤又无奈,同时还稍稍松了口气:
“幸亏安茗遇上了姜雅,当晚还有地方可以去,不然……”
这算是不幸中的小幸运吗?
谁也不知道。
林夏又想到1218,安茗边吃零食边埋头画画的背影,那么孤单又坚定,但每个人都有情绪,发生这样难受的事情,她又该怎么排解?
这样想着,林夏又走到1218门前,从人形挡光板苏杨留下的一点空隙里,盯着满地的纸团,纸团大小不等,颜色倒是相差不大,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
“苏杨,安茗是不是在画蓝色长廊?”
苏杨试了几次,还是进不去:“纸团上的颜色确实挺像,但都比我们眼前的颜色深得多……”
“可能画的不是蓝色长廊,而是夜空星空?”
一个冒出的念头,得到这样、并没多大用处的猜测,两人再次沉默。
林夏开始更主动地聊天:
“苏杨,我刚才在那头,听到很弱又很奇怪的响动……像流水的声音,还有更细微的声响。”
因为长期听书的关系,林夏的听力比常人好得多,能轻易分辨细微的声响,但她并不知道ICU里的白嗓音,就算听到,也没法立刻判断是什么。
这方面,苏杨倒是很有经验,掏出手机继续:
“只要没有杂乱的脚步声、急促的嘀嘀嘀、或者摁东西的声音……一切都好说。”
林夏不明白:“急促的嘀嘀嘀?”
苏杨拿出纸页画除颤机,再用手机解释,嘀嘀嘀就是除颤机快速充电的提示音。
林夏摇头:“没有你说的这些。”
苏杨笔了个OK的手势,没有就是大好事,现在没什么事比安茗活着更重要。
长廊里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他们诧异,但视野忽然明亮,让他俩紧张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这条有些昏暗的走廊怎么忽然就亮了?
周遭的一切更加清晰地出现他们眼前,而苏杨第一反应还是挡住林夏,心里直犯嘀咕,这光线对她会不会有影响?
而林夏的感觉完全不同,暗暗激动,悄悄问苏杨:
“你有没有觉得身体轻快多了?”
苏杨原地转圈,确实,比之前又轻松一些,联系到他们与安茗的互相影响,是不是意味着安茗的情况好转了?
在这条到处是意外的长廊上,之前忽然坏掉的顶灯又亮了起来,明显比其他灯更亮。
苏杨和林夏不约而同互看一眼,安茗又要给他们什么提示?
13.睁眼
林夏和苏杨两人的视线从蓝色长廊的尽头、每个顶灯、每扇房门逐一扫过,反复数次,没发现任何提示。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绞尽脑汁也琢磨不明白,最后只能自我开解,亮总比暗好。
嗯,一定是这样。
……
医院神经外科ICU
探视时间将近, ICU病人家属们,也陆续聚集在长廊上,各自找个位置,或坐或站,偶而有视线交汇就互相点头,再移开视线。
ICU病人也各有不同,意外伤导致的颅脑外伤、恶性或良性颅脑肿瘤,几乎人人不同……相同的只有一点,都在ICU等待好转。
能转到普通病房,那是再好不过。
撑不下去的也大有人在。
一刻钟后,刮了胡子、修过头发的安茗爸爸,提着一个保温瓶,走到ICU外的走廊上,一个人杵着。
昨晚与安茗妈妈一合计,两人找兼职赚点生活费。
安爸原本特别开朗又乐观,但经过这次沉重打击,整个人都愁眉苦脸的,完全不愿搭理人。
偏偏就在这时,一位慈眉善目、头发全白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过来,双眼微肿,眼神黯淡,小声问:“听说,你女儿会哭了?”
安爸一怔,骨子里“尊老爱幼”的观念发挥作用,还是理睬一下:
“嗯,但医生说,还需要观察,不代表她能很快醒,只能说情况在好转。”
“真好啊……”老妇人一脸羡慕地走了。
安爸完全搞不清现在的状况,来不及问什么,也不想问。
等老妇人走远以后,又有一位秃顶的中年男人,笑成一朵花似的凑过来:
“她和老伴都是退休老教师,儿子儿媳和孙女一家,都过得平静又和睦。谁能想到儿子开车回家过节路上出了车祸,一家三口当场没了俩。”
“儿子紧急手术捡回一条命,住进ICU好多天,事故责任方拿不出钱了,每天钱花得像流水一样,医生都劝他们放弃。”
“他们不同意……你猜最后怎么着?”
安爸听得一颗心揪得死紧,迅速扼杀坏念头的萌芽,恶声恶气地打断:“不知道,他家是他家,我家是我家。”
说完,安爸迅速退开好几步。
这下,走廊上所有人都看向传消息的中年男人,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哎呀,我真的认识名医,那个老太太的儿子真是名医治好的……”中年男子嬉皮笑脸的解释,“你们何苦在这里花冤枉钱呢?”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微妙,但不信的居多。
一位中气十足的中年大妈哒哒哒地走到中年男子面前,左手叉腰,右手指到中年男子的鼻尖:
“你放屁!我弟没转院,也没救回来。我妈想他的时候,就会偷摸到这里站一会儿!”
“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抽你?!”
安爸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传闻里的“医托”,一股无名火蹭蹭地往上蹿,就想扔个什么东西砸他的脸上!
可保温杯里面装的是安茗喜欢的鲜榨橙汁,砸出去的瞬间,理智回归,险险拽住。
中年大妈一句话点燃了病人家属疲惫又敏感的神经,个个怒目相向:
“保安!这里有托你们管不管?!”
“滚!”
“快走!”
秃头的中年男子眼看着保安向这边走来,毫无惧色,仍然嬉皮笑脸地打哈哈:
“哎呀,不信就不信嘛,你们要是改主意的话,记得找我啊……”
“托”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
冲出来揭穿的中年大妈扶着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轻声说:“妈,回去吧。”
众人目送母女俩走进电梯口,忍不住悲从中来,家里有危重病人,坚持就是一种豪赌。
走廊里弥漫着阳光都穿不透的凝重气氛,每个病人家属的脸庞都显得晦暗不明。
正在这时,安茗爸爸只觉得眼角余光瞥到熟悉的人影,扭过头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眼花?
可能是吧。
正在这时,ICU的第一道门打开,护士大声说:“1床家属在不在?可以探视了,进来换衣服。”
“来啦,来啦!”1床家属边挥手边回应。
大门关上。
安茗爸爸提着保温杯在附近来回踱步,在转身时留意楼梯口的位置,连续转到第六次时,从门上方的透明玻璃又看到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追过去推开楼道门,上行下行的楼梯都没人。
安爸不假思索地直接追上去五层,然后又向下追了五层,却始终没找到可疑的人影。
他一直都是自信的人,可能会看错一次,但不会看错第二次。
在配合警方调查的日子里,安爸安妈合作度非常高,但在心里坚持女儿不会做自寻短见的底线。
尤其是警方用模拟人试了多种坠楼方式以后,他们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些,安爸警觉起来,同时留了个心眼。
ICU第一道大门再次打开,床位护士包娜连喊了5遍:“6床家属在吗?探视时间到啦……”
其他病患家属忙着解释:
“护士,6床家属刚才还在的,再等会儿?”
安爸走出楼梯间再次听到包娜的喊声,撒丫子跑起来:
“哎,来啦!来啦!”
包娜看着额头冒汗的安爸,示意:“赶紧换衣服。”
更衣流程已经烂熟于心的安爸,五分钟后就提着保温杯走到安茗的床前,望着脸色苍白的女儿,既期待又心疼,百感交集地湿了眼睛。
安爸戴着手套的手握住安茗的右手,清了清嗓子:“安安,爸爸来看你了,今天好一点吗?”
“安安,你不能偏心,上次你勾了妈妈的手指,这次也要勾我的。”
“安安……安!”
安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整个人完全僵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梗着嗓子喊,声音发颤:
“护士,护士,安安……安安……睁眼了!”
包娜几乎瞬间就到了6床前,刚好看到安茗茫然地睁开眼睛,双眼没有焦距,眼球动了动又闭上。
床位医生也到了,检查过后确认,安茗的意识也在同步恢复,虽然很慢。
其实,在手术后的评估并不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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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样,已经是小小的奇迹了。
包娜小声提醒:“和她说话呀,继续啊。”
安爸激动得哽咽了,低头也感觉到安安勾了自己的手指,非常努力,急忙提着保温杯:
“安安,这是鲜榨的橙汁,一会儿给你打到胃管里……等你好了以后,想喝多少都给你榨,好不好?”
“安安,明天给你带酸梅汤好不好?还是猪肝菜汁?”
ICU每位病患的逐渐恢复,都会给医护们带来成就感,而病人家属真诚地感谢,又能带来无限动力。
探视时间到,安爸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忽然又折回去:“安安,如果你没有跳楼,你眨眨眼睛告诉爸爸!”
“安安,如果那天晚上你想不开,就眨一下眼睛;如果有人谋害你,就眨两下眼睛!”
床边忙碌的医护们动作一顿,又继续各自的操作,操作完毕,视线都投向安茗。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6床病人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在动,但始终没有再睁开眼睛。
安爸被床位护士包娜带出ICU,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保温杯不见了,再一看,在包娜手里。
“橙汁已经给她打进胃管了,”包娜的双眼满是笑意,“欲速则不达,病人刚有反应,不要太心急。”
安爸红了眼圈,连连点头:“谢谢,谢谢你们。”
“我刚才太着急了,声音那么大,对不起,对不起……”
“下次注意就行。”包娜又招呼其他病患家属。
候在外面的病人家属们立刻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怎么了?你刚才干嘛了?”
“你不会一心急,对医生护士动手了吧?你可不能这样啊!”
“……”
安爸赶紧解释:“我不是,我没有,刚才我女儿睁眼了,真的……我太激动了……太高兴了……”
一阵轻微的倒吸声以后,又是一波话:
“太好了!恭喜啊!”
“恭喜恭喜!”
“……”
安爸感受到了陌生人的善意,不停地说“谢谢,谢谢”“大家都要好好的……”
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眼神里,安爸双腿发软,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飘忽忽地走远了,哼着不知道哪儿听来的小曲。
走到医院小花园附近的公共吸烟区,安爸胡乱摸了裤子口袋,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了。
随即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打给老婆报喜:
“你猜,安安今天怎么样了?”
“你一定猜不到……”
“安安也勾了我的手指,她还睁开了眼睛!”
手机里立刻传来安妈意外又惊喜的笑声:“真的?你别骗我!”
“当然是真的,骗你是小狗!”安爸结束通话以后,兴冲冲地往出租屋走去。
走着走着,安爸借着一群路人的掩护,快速拐进了巷口,从暗处看每一个经过的人,意料之内,又意料之外的。
安爸又一次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人影,正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着,像在找什么人。
他拿出手机开了静音,悄悄拍照。
14.新线索
安爸望着手机相册里的照片,眉心拧得快打结了,强行压制纷乱的念头,走出巷口前四下张望,重新选了一条回安安出租屋的路。
走到半路,又换了方向,去接做兼职的安妈下班。
昨天安茗勉强勾动的指尖和滑落的泪水,重新燃起了他们生活的斗志,安妈上午在一家奶茶店找到了半天兼职,试用半个月。
安爸也找了一个晚上时间段的保洁工作,今天也是试用期。
两人不指望兼职的工资能缴得起医疗费用,但起码能打发白天焦虑担忧的时间,同时希望一家人都能好起来。
刚才安茗的睁眼更加坚定了安爸安妈的想法,实在不行把老家的房子租出去,他们先在安安的出租屋里生活。
一来能节省花销,二来方便照顾康复的安茗。
主意已定,安爸的脚步又轻快起来,还没走到安妈兼职的奶茶店就听到大声喧闹和嘈杂,店门外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
越走越近,安爸听清安妈的声音,立刻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去,和安妈争执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妹妹,安安的小姨。
她来干什么?!
安爸一想到手机里拍的照片,怒火蹭的起来,箭步冲过去挡在了老婆前面: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干活了?!”
安小姨刚才机关枪似的语速顿时梗住,满眼不可思议和震惊:“你……”
安妈避开安爸,气得满脸通红:“我没有你这个妹妹,以后也别再来了!”
“满嘴为我好,为我们全家好,我呸!你就是看上我家的房子!”
“我手机都录音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开了!”
“安安是我家心肝宝贝,我们就算把房子卖了也要给她治病!如果房子卖了,钱花完了,她坚持不住也也没关系,上天入地,我们都陪她!”
“对,上天入地,是死是活,我们都陪着她!”安爸的话掷地有声。
“你们,你们……”安小姨不仅碰了钉子,大闹也没结果,还被一群人嘲笑,气得破口大骂,“没脑子的东西!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骂完,安小姨转身就要走。
安爸拿出手机打开相册:“你家好吃懒做的废物儿子,再敢去医院偷看我们,看一次打一次!”
“到时候,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吃瓜群众们一阵倒吸气声,之前听半段不明所以,听完安爸安妈的话全都明白了,立刻站在安爸安妈这边。
“这不就是趴在自家姐姐身上吸血吗?”
“人家女儿住着院,你还不让他们花自己的钱给自家孩子治病?要不要脸啊?”
“你这样子要天打雷霹不得好死的!”
“滚啊!好狗不挡路,你连狗都不如!别影响我们买奶茶!”
“就是,还不滚?!”
奶茶店的员工们听了全场,恨不得在上班时间动手。
愤怒的声浪直接把安小姨骂懵了,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要脱眶,眼见得有人的拳脚都快到眼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跑得飞快,隐入人群。
安爸赶紧给奶茶店长道歉:“今天是我老婆第一天兼职,没想到闹成这样,对不住,影响你们做生意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些事情了。”
“对不起,请再给她一次机会。”
奶茶店员工女性居多,被安爸安妈对女儿毫无保留的付出感动,店长直接回答:
“她年龄虽然偏大,但做事又快又好,还很会顾及客人的情绪。”
“这样,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内熟练掌握我们店里所有奶茶的名称和做法,试用期就缩短到五天。”
“店长,真的?”安妈简直不敢相信。
“真的。”店长严厉中透着诚恳。
“谢谢,谢谢店长。”安妈和安爸边走,边回头。
等他们走远,吃瓜群众们也想走,他们既被安爸安妈的坚持感动,又被店长破例感动,怎么办呢?
那就进店买杯奶茶吧!
呼啦啦一下子,奶茶店挤满了点单和等着取茶的客人们。
夕阳余晖映红了整座城市,映着奶茶店店员和客人们的脸,温柔地给每个人都染了一层柔光。
安爸安妈两人回家的路上,去菜场买了最便宜的食材,回出租屋做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又盛了满满当当两大碗饭。
安爸一遍又一遍说安茗睁眼的情形,安妈说在奶茶店试用的糗事和趣事,艰难的“两点一线”生活,又伸展出了一条支线,也给他们的生活多了些许希望。
吃完晚饭,安爸把自己的疑虑都告诉了安妈,但猜测的结果谁都接受不了。
正在这时,门铃声响起,两位办案民警习惯性地来走一趟,希望能有更多线索和发现。
安妈思来想去,还是对民警说:
“二位警官,我妹家里不太好,今天去奶茶店大闹一场;她儿子竟然跟踪我丈夫去了医院……”
安爸立刻拿出手机,给民警看照片:“我们两家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过年过节都不见面,我怀疑……”
两位民警立刻记录了安小姨和她儿子的信息,觉得这条新线索可能会有什么突破,又安慰了他们两口子,匆忙离开。
房门再次关上的时候,安爸安妈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眼神里满是坚定。
收拾完屋子,安妈给安爸准备好夜班环卫的东西,拿着手机,开始背奶茶店的配方,仔细回忆做法。
装好水和手机,安爸去了安安出事的商业街区做环卫工人,认真捡掉每个垃圾,清理分类垃圾桶……顺便观察四周。
其实他们心里明白,警方多次调查都没结果,能被他们发现的线索几乎为零,没错,只是顺便,万一呢?
未来没有确定的方向,前方也没有明确的路,继续向前可能一无所获,但人在困境里总要有个盼头才能坚持。
哪怕虚无飘缈。
……
蓝色长廊的光亮了没多久,林夏和苏杨的体力又恢复了一些,两人在尽头和电梯口折返多次,也没能再听到其他声音。
两人又补充了笔记,不那么累了,但似乎更渴了。
苏杨没法说话,长廊的寂静只能由林夏打破。
林夏并不愿意多说话,但架不住苏杨“你不分享就是欺负我”的委屈眼神,不得不有什么说什么。
比如现在,两人各自沉默了十分钟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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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杨的委屈眼神就上线了。
林夏立刻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们假设安茗在恢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现在开哪扇门?”
苏杨眼睛都瞪圆了,哼了一声,默默在心里吐槽,所以……怎么能转得这么僵硬?
林夏摊手耸肩,挺好,又能换至少十分钟安稳。
苏杨的视线在长廊顶灯和尽头,以及每扇门来回扫视,趁着有力气又盘腿坐到了1218门前,化身“逐帧扫描”人形机器,一遍遍地看。
林夏走过去,想坐在苏杨身旁一起看,却被他强行摁头坐到了他身后,人在无语的时候会笑,而她默默地翻了个大白眼。
苏杨手起笔落,一张白纸上写着:“不准用大白眼翻我。”
林夏哽住了,回他一个黑漆漆又反光的大墨镜脸。
“你没反驳,就证明我猜对了。”苏杨扭头就是一个大鬼脸。
幼稚!
林夏不假思索回了他一个大鬼脸。
苏杨笑得前仰后合,偏偏说不出话来,拿起手机输入文字再外放:“你这鬼脸真的丑出新高度!”
林夏毫不客气捶了他的胳膊,烦人。
苏杨却像挨了巨人之拳,特别夸张地摔得连滚三圈,四肢微微挣扎,浑身一松后摊平。
一个特别服贴的“大”字,躺在走廊中央。
“你这是……碰瓷?”林夏惊了,这人怎么这么爱演?
苏杨只想逗林夏耍宝,但怎么也想不到连滚几圈以后,真的有点晕,1218的残影和长廊融成一起,懵懵的脑子里却弹出一个念头。
下一秒,林夏就听到手机播放音:“林夏,安茗在画蓝色长廊,应该是为我们画的。”
“你怎么知道?”
手机播放继续:“地上纸团有深浅蓝色,但颜色比长廊的深多了……她正脸那边虽然看不清,但应该是在调色,一直都调不好。”
“你看她的笔筒都是满的,但颜色盒的色块不全,缺的都是蓝色和白色……”
林夏懵了:“安茗从小学画画,调色是基本功,怎么会连颜色都调不出来?”
“不知道。”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苏杨的手机暂停,“安茗为了我们在画蓝色长廊的画框,为调不出颜色烦恼,但她还在努力。”
“这样的她怎么会自寻短见?”
林夏浑身一僵,迅速起身,最啊,经历这么多挫折,还在努力画画攒钱的安茗,默默努力对抗纷乱,不断前进的人,怎么可能跳楼?
不出意外的,长廊又一次静得可怕。
林夏在笔记本上写下“跳楼可疑”,又打了三个问号。
苏杨眩晕的视野终于恢复清晰,自己很少机会这么放飞自我,但这熟悉又陌生的眩晕感,似乎在哪里见过,或者体验过。
在哪儿呢?
苏杨把大脑当橙子压榨,忽然一拍大腿,兴奋地放外手机:
“林夏,安茗有一幅画框,画的是连续摄影下的星空,星星都拖着长尾,互相依靠成圆形,看入神了就会觉得那是个漩涡。”
“画框编号1222。”
他们环顾一圈才发现,1222房就在林夏背后。
15.1222
说来也怪,林夏会吐槽苏杨的幼稚和话痨,但从不怀疑他突如其来的灵感,双手一撑来了个原地转身,望着1222紧闭的房门。
躺平在地上的苏杨大字形,瞬间挡在了林夏面前,来不及用手机和纸笔,无声问:“你真信啊?”
林夏竟然看明白了,大大点头。
苏杨终于摆脱眩晕的脑袋,闪出几个字“这也行?”这是什么说不清楚的默契啊?
“灯亮,安茗在好转;灯暗,她的情况在变差;更差,再差,我们坠落。虽然没道理没根据,但我是这么认为的。”
林夏坦白自己的想法:“那就意味着,现在我们开哪扇门都是安全的。”
苏杨转身握住把手,门打开一条缝,很暗的光线透出来,能听到隐约的水声,以及塑料刮擦地面的声音。
不妙,非常不妙。
林夏不愿相信地问:“安茗的屋子被水淹了?”
苏杨慢慢推开门,房间的光线很暗,屋子里的桌子、椅子、柜子等等凡是能放东西的地方,堆得满满当当,地板上是深及脚背的积水,楼上的水沿着东墙角潺潺地流……
画框、画稿和画具都泡在水里,半湿半干,颜料沾水化开,地板上五颜六色混杂得奇丑无比。
不仅如此,污水的味道混合着辛辣味儿扑面而来,他俩被混杂的气味薫得连退三步。
安茗穿着宽大的灰色家居服,光脚蹚水,提着一个黑色超大垃圾袋,把这些泡水的东西往里面扔……半长不短的头发和脑袋一起垂着,像个弯曲的符号,每走一步都带着水声,让人压抑得呼吸不畅。
林夏看着弯腰低头的安茗,忽然就难过起来:“为什么啊?她明明这么好,为什么要遇到这些?!”
苏杨拍了拍林夏纤细的肩头以示安慰,坚定地看着她的大墨镜,无声地说:“你也很好。”
世事难料,不分好人还是坏人,糟心事坏事总是来得毫无征兆,令人措手不及。
就像寒冬出生的自己,夏天出生却不能见光的林夏,以及爱笑的安茗。
谁能在遇到这一连串事情后还笑得出来?
蓝色长廊一次又一次沉默,但这次的格外漫长。
最终,林夏打破寂静:“安茗衣服和床上都漏水,她又只顾着抢画画工具和颜料,晚上怎么睡觉?”
苏杨无力点头,以安茗窘迫的经济状况住酒店又是一个额外花销,她能负担得起吗?
而且住酒店只是权宜之计,进水的屋子还有后续清扫、整理的问题,她每天已经这么忙了,只会忙上加忙。
忽然,门里传出手机铃声,正埋头捡东西的安茗猛的抬头,湿漉漉的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掏出兜里的手机。
好巧不巧的,还没来得及接听,铃声就停了。
也是这个瞬间,他俩看清了安茗的正脸,硕大的黑眼圈,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却始终强忍着。
手机铃声又响了,这下安茗接到了,点开前努力平复情绪。
接通后,手机里传出温柔的声音:“安安,是妈妈,今天过得怎么样?”
安茗的鼻尖和眼圈更红了:“妈妈,我……我挺好的……”
“安安,今天是你生日,有没有吃蛋糕?”
“妈妈,我今天买的蓝莓小蛋糕,可好吃了。”
“安安,妈妈给你发红包,你怎么总是不收?收下,虽然你已经工作了,但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好好收着。”
“……”
对话还在继续,林夏和苏杨望着强颜欢笑接电话的安茗,尤其是看到垃圾桶里的泡面盒,鼻子酸溜溜的。
但他俩只能眼睁睁看着,连替她捡泡在水里的颜料都做不到。
好不容易通话结束,安茗继续低头捡东西。
苏杨递来一行字:“为什么报喜不报忧?”
林夏想了想:“我妈说过,报喜不报忧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隔得太远,鞭长莫及;二是就算报了忧,父母也帮不上忙。”
像要印证她的话,安茗又拨通手机,轻声说:“妈妈,我转的一千块钱你收好,给外婆看病用。”
“妈,我是外婆带大的,她对我很好,这是应该的。”
“妈,外婆住院,小姨为什么不和你轮流守夜?”
苏杨和林夏互看一眼,忍不住伸长脖子靠近,听到手机里的回答:
“别提了,只待了半天,一会儿说感冒了会传给外婆,一会说豪豪独自在家不放心……最后说要花钱请护工,她又说自己是单亲妈妈没钱……”
“妈,你和爸爸注意身体,实在不行请个护工。”
“没事,外婆身体好转,再守两晚就可以出院了。你别担心。”
“嗯……”
安茗的通话再次结束,她用袖口抹了一下脸,又弯腰捡了三管颜料,然而手腕、脚踝上都颜料染了色。
林夏叹气:“外婆生病,安小姨不管,只有安爸安妈守着,出钱又出力。如果我们遇到这种情况,也只会和安茗一样。”
苏杨一再点头,可问题仍在眼前,晚上怎么睡?夜市画摊怎么出?泡了水的损失又有谁来赔偿?
事实总比他们预想的曲折离奇。
本以为到此的场景,竟然又有续幕。
安茗捡完泡在水里的东西,与1222房门相对的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音很大,吵得让人头疼。
林夏和苏杨仔细听完,原来楼上也是租户,水管爆裂时还在上班,水漫下去三个楼层,安茗家和下面两家都是水。
最下面那家是对老夫妻,先打电话给物业,物业再打给楼上和安茗家的房东,这时候,楼上租户已经赶回家、两家房东激烈互喷。
楼上房东骂租户“害人精”,租户骂房东“老扒皮”装修都用便宜货,水管质量不好才会爆裂,自己也是受害者,不会赔一分钱,还要房东额外赔偿。
不管是天花板、地板还是其他,只要泡过水,以后不是发霉就是
安茗的房东在看了楼上装修用的材料,也加入争吵。
其他被淹楼层的住户赶来,纷纷站队,吵得不可开交。
吵得非常厉害,但没有达到一致的处理方案和赔偿方法。
最后,民警也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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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要所有人坐下来协商,除了安茗,又一次吵得不可开交。
苏杨和林夏又互看一眼,总觉得安茗过于安静。
苏杨想了想,又递来一张纸条:“安茗是不是抑郁了?”
林夏夺过纸条用笔打了个叉、再涂黑:“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苏杨秒懂,立刻呸呸呸,硬是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在心里默念,坏的不灵好的灵。
在民警的调解下,一群人骂骂咧咧地散去,安茗又拿了个矿泉水瓶剪成长勺形状,把屋里的积水舀进小桶里,一趟趟地拎进卫生间,倒进抽水马桶里。
林夏和苏杨两人气得一个捶墙,一个跺脚,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此时,又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他俩激灵灵地盯着安茗的房门,不会吧?大晚上的,能不能让安茗喘口气?
与此同时,他俩仿佛也舀了半小时的积水,腰酸背疼。
安茗没动,只是望着房门,像耗尽了所有力气。
“安茗姐姐,你在家吗?我有几个好朋友很喜欢你的画,能不能拜你为师,交学费的那种,姐姐……”有礼貌又清亮的声音传到屋内。
林夏和苏杨面面相觑,这么晚了,是谁?
安茗晃了晃,慢慢走去打开房门,门外是穿着高中校服的姜雅、背着书包,虽然浑身充满疲惫,但黑眼睛里却有光。
“安姐姐,你家怎么了?”姜雅诧异地望着一团乱的屋子,“上次我来送衣服,你家里可漂亮了!”
安茗的嗓子有些哑:“楼上水管爆了,水向下漫了五层,都泡了。”
姜雅想了想,建议:“安姐姐,我爸妈又出差了,你暂时住我家吧,刚好把那些沾了颜料的衣服都洗干净。”
“把画框也带上,我们一起吹干。”
安茗的牛仔裤腿上也全是颜料,整个人带着无法形容的狼狈,张了张嘴,最后深吸一口气,还是点了点头。
姜雅笑得特别灿烂:“太好啦!安姐姐,衣物袋呢?我们来装东西!”
两个人把泡湿的衣物、床上用品塞了一大包,泡湿的画框也收了一袋子,就在安茗准备锁房门的时候。
姜雅忽然想到了一桩事情:“安姐姐,摸我校裤的右边口袋。”
安茗有些诧异,但还是照做,摸出一个精致的礼物盒:“这是什么?”
姜雅嘿嘿笑:“安姐姐,我找到你上次说的很难买的颜料了!生日快乐!”
安茗捧着礼物盒,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谢谢。”
“不用谢,就当成我学画的拜师礼。”
两人背着大包,一前一后地消失在昏暗的楼道灯阴影里,脚步既有些沉重又带着轻快。
1222的场景到此结束。
苏杨和林夏手拉手激动得连蹦带跳,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等两人跳不动了,忽然就尴尬地分开,啊这……怎么会一起跳的?
说不清楚,但苏杨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没错,安茗善良孝顺又自立自强,她值得他俩所有的美好祝福。
另外,姜雅小天使真是太可爱了!
16.走夜路
林夏感慨:“幸亏姜雅及时出现,不然,安茗这晚上可怎么熬?”
自己生日,外婆病重,爸妈忙着照顾,好好地在家画画,楼上漏水,能泡的都泡了……这么多事情堆在一起,实在太难受了。
苏杨再次递纸:“姜雅一定是安茗在这个城市的好朋友。”
林夏用力点头,在笔记里加上标注。
两人环顾四周,接下来开哪扇门?
林夏望着长廊的尽头:“苏杨,顶灯更亮,门牌号更清楚了。”
苏杨说不了话,特别郑重地点头。
两人会心一笑,这是不是意味着安茗又好转了?
林夏对着走廊大声喊:“安茗,我们和你在一起,加油!”
……
夜幕降临,城市的夜景更加美如画。
因为“游客坠落”事件,两个主道和三条辅路组成的商业街区,哪怕夜景再漂亮,美食再多,游客寥寥。
商业街区管理部门请了施工队,给所有高处建筑都加了定制护栏,护栏的形状和颜色都能融入整个街区的景观设计,毫不突兀,不可谓不用心。
可即使如此,也没能挽回多少游客。
商业街区的店家们更是一愁莫展,只要店面开着,房租水电样样都是花销,没游客可怎么办?
有些做美食的店家在平台放小广告吸引游客,增加外卖的优惠度,努力熬过寒冬。
而有些却挂了“旺铺招租”的牌子,老板们个个灰头土脸,恨得牙根痒痒,这是什么飞来横祸?!
安爸第一晚上岗,在主管的带领下走遍这个商业街区,看到的就是不停往来的外卖员,以及两只手就能数完的游客。
这个街区本来有许多环卫工人,每晚从美食街清走的厨余垃圾按车计,随着街区客流量骤降,环卫工人比游客多。
哪里都有成本核算,主管宣布降薪,很多人不干走了,主管只能带着剩下的人做日常清洁,工作量大,人少,每天都累得够呛。
主管又只能继续招人,条件一降再降,最后降到不论性别和年龄,可以做兼职的程度。
本来安爸和环卫主管八竿子打不着,也不可能这么快知道招工的消息。
无巧不成书,同是中年汉子的环卫主管,家里有个油盐不浸的老爷子,糖尿病高血压抽烟喝酒吃大肥肉,就是不好好吃药。
等累了一天的主管下班回家,开门就看到老爷子趴在地上,顿时吓得灵魂出窍,好不容易哆嗦着伸手摸到了鼻息,立刻打120送到医院。
老爷子进神经外科ICU的第三天,安爸安妈就守在外面。
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安爸顺利应聘上岗,解决主管的燃眉之急。
时间到,安爸穿上环卫马甲拿着工具,跟着主管开始打扫,做得又快又好,等兼职结束,就清楚自己的工作内容、要求和日常巡查的范围。
很快,三天试用期过了,主管暗自庆幸没看错人,安爸做事干净利落、考虑得也周到。
更好的是,之前的环卫工人都忌讳去有人坠落的景观台附近打扫,安爸却毫不在意,该扫就扫,该收拾就收拾,连灌木丛里的垃圾也用长钳夹出来。
主管开心极了。
但事实是,安爸的目标是寻找安茗遗失的手机和SIM卡。
据警方技术人员数次努力以后,得出手机和SIM卡都毁损严重的结论。
警方只能凭借安茗的手机号和身份证号,调取通话和短信记录,以及微信和支付宝的流水。
至于社交平台的聊天记录、手机相册等等内容,警方都无从得知。
初步结论是,安茗没有借网贷、也没有催款消息等经济纠纷,也没遇上网络暴力等突发恶性事件。
所以,安爸做环卫工人是一方面,实际上是找寻手机的线索,万一呢?
一连五天,他钻遍了每一块灌木丛,甚至翻过景观灯的金属外罩,却什么都没找到。
第六天,安爸实在找累了,看时间反正也下班了,就脱掉马甲收了工具,准备回家。
一个人呆呆地走,满脑子都是躺在ICU的安茗,以及她下落不明的手机和SIM卡,第一千一百零一次告诉自己,安安才不会自寻短见!
走着走着,眼前身后的光影越来越少,最后只剩路灯的亮光,安爸看到不远处路灯下的身影,先是一怔,然后强撑笑脸大步走过去:“老婆!”
不需要多说什么,相视一笑。
安妈今天正式通过试用期的多项考核,安爸虽然还在试用期也十拿九稳,这样两人的生活压力可以减轻一些。
两人沿着商业街附近的运河景观道往回走,走着走着又忍不住回头眺望,一时间无数滋味涌上心头,两人顺势坐到了景观树造就的座椅里。
这个座椅是观运河的最佳位置,由整株爬藤植物缠绕而成,夏季枝繁叶茂,从椅背方向看,完全看不到坐在里面的人。
但坐在里面的人,可以听到路边与运河的声音。
安妈小声说:“我们暂时安稳,安安一天比一天好,唉……”
年轻时希望过得轰轰烈烈,年纪大了,牵挂多害怕的也多,只希望过四平八稳的生活。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像是有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附近。
先是一通国骂,伴着拳打脚踢的动静,安爸安妈不想搀和,准备从景观椅下面的台阶绕一圈离开。
偏偏这时听到熟悉的声音,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的。
“哟,阴沟里的老鼠都没你能藏!躲到S市来了?!”
“不是,陈哥,听我解释,我真的没躲,我……”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后面的话。
“陈哥,我真的会还钱?!”
“啪!”又一记耳光。
“陈哥,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她的房子和钱都是我的,我一定会还你钱,你放心!我没躲,真的!”
“陈哥……”求饶声伴着巴掌声,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安妈的外甥,安茗的表哥左文豪,名字大气,人和名字天差地别。
好几年没见,他没变得更胖反倒瘦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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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没站相,现在被人威胁,从枝叶缝里都能看到他抖得厉害。
安妈简直不敢相信,妹妹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她年轻时爱攀比,现在这把年纪了还是要面子,偶尔回一趟娘家,必定炫耀自己儿子多么听话懂事孝敬自己……
当然,这些是安安外婆偶尔提到的,知女莫若母,老人家不信小女儿的话,但也从不揭穿,只是笑眯眯地听。
因为大女儿一家付出得实在多,安安外婆把自己的钱捏得很紧,不管小女儿回家炫耀还是诉苦,一概只听没行动。
来也行,不来也行。
老人家只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处处算计的小女儿和阳奉阴违的前夫都是歪瓜,他俩就养不出青皮带毛的好冬瓜。
事实证明,安安外婆是对的,安安爸妈也是对的。
当然,安安小姨全家也都觉得自己是对的,错的都是别人,教出来的儿子也是如此。
安爸听左文豪被打得小声嚎,难免皱紧眉头,不知警方有没有好好调查他俩?
安妈紧张地抓着安爸的手,趁着一队货船响着马达声经过时,问:“要不要报警?”
安爸轻轻摇头,拿出手机摁下录音键。
安妈厌恶地扭过头。
接下来的对话,让他俩目瞪口呆——
“陈哥你放心,我妈的房子和存款将来都是我的,那套房子也值一百二三十万,存款嘛,起码这个数!”
安爸安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普通人家也有败家子,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本以为催债的人听说这些就会放了左文豪,给他放宽期限。
出人意料的,又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力度大,声音脆响,他嚎得更夸张憋屈。
“我派人查过了,你家确实有套房子,但已经卖了,现在你们租房住!你妈以前是有存款,但也替你还网贷钱了。”
“这六十三万,你什么时候还?打算用什么还?”
货船船舷处的灯,照亮了安爸安妈极度震惊的双眼,又飞快驶过。
这孩子疯了吗?!
寻常人本就没什么家底,哪吃得消这么败?!
接下来声音忽然变小,什么都听不清,再过一段时间,人就这么散了。
端坐的安爸安妈双腿都抖,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更加可怕的事情,但仍然不愿相信,不会,不会的。
可是,这世事无常,谁又能如此笃定?
等他们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以后,安爸安妈才从景观椅里出来,安爸保存好录音,牵着老婆的手回出租屋。
一路无言,夏季的夜风难得不清凉,每个人都觉得又闷又热,越发焦躁。
赌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连自己住的房子都能卖掉,家人辛苦攒的钱说花就花掉,没半点珍惜。
在打开安安出租屋门以前,安爸忽然直视安妈:“如果,我是如果……是他让安安受伤的,你会怎么做?”
安安妈第一反应是摇头,不会的;但僵住三秒后,她连头都不敢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