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们天龙人说不明白》
2. 第 2 章
天菩萨。
好大。
林之颜对着面前富丽堂皇的景象感慨,镂空的穹顶射下一束束光,来往行人皆穿着华贵。平均每三分钟就有一群人发出苍老有钱的笑声,她感觉他们每个人都像某些邪恶教会或奴隶岛屿的宾客。
老天,这可只是机场啊!
林之颜背着单肩包,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磕磕绊绊地穿行,空间明明很宽敞,她却仍像扫地机器人躲着墙壁或桌腿,生怕一不小心把谁的咖啡撞翻,然后被要求下跪道歉。
……嗯虽然按理说后者很难发生在现实里,但有钱人的心思是很难揣测的!
林之颜半是观察,半是警惕,直到走出机场后才松口气。
很好,没有出丑,没有闯祸,没有意外。
一切都很顺利。
本来也是,能出什么意外呢。
她突然笑了下,笑自己这幅穷酸样。
机场门口,交叉轨道上车辆罗列,即便是出租车,却也每一架都闪烁着干净的光辉。远处天空,空中悬浮车驶入云间,科技塔台前闪烁着模糊的霓虹字迹。
这里的科技远比十六区先进,却透露出一种未被先进科技污染的和谐。
林之颜无暇多欣赏,她急着赶路。当转了三趟地下公交、两趟半空列车、一趟共享低空单车后,她终于抵达目的地——郊区。
三天后才是开学典礼,她要找个落脚点。
这儿尽是各色列车轨道,从高空、半空、低空应有尽有,错乱如毛线团,设施陈旧。仍然澄澈的天空下,道路周遭满是霓虹光度拉满的招牌,店铺并列在街巷里,却因没多少人显得格外荒僻。远处倒是有些工厂,却没见人流。
林之颜有些诧异,这里都是中心区最荒僻的郊区了,居然在市容方面仍比十六区强,没有随机刷出一批含有醉酒、嗑药、传染病等buff的npc或者一批进行露吊、抢劫、行窃的boss。
素质有待降低啊你们。
她摇摇头。
林之颜打开终端的全息地图,按照指引寻觅旅馆。
刚走一会儿,一人便搭话:“你是不是迷路了?”
她抬头。
一个憨厚腼腆的男人站在一间饭馆门口,叉着腰望她,“我看你转了好几圈了,你要去哪儿?”
林之颜笑了下,没说话,继续往前走。那男人却也跟在她身后,道:“你别担心啊,我不是坏人。我是附近厂子上班,这里的路我都熟,而且……你是不是十六城的啊?”
她闻言,有些惊愕道:“你怎么知道?”
“我一看你这打扮就知道了,你这外套是十六城校服啊,我女儿也有。”男人苦笑了下,又道:“你是不是来找你父母的?”
林之颜恍然大悟。
他把她当做来投奔父母打工的人了。
林之颜摇了摇头。
“……你一个人吗?”男人蹙眉,一脸忧心,又道:“那你订旅店没?”
林之颜想了想,摇头,“没有,这里的旅店价格最便宜,但我想去现场再砍砍价。”
“那你算碰对人了,我对这里很熟。”男人摆摆手,“我知道有个地儿便宜,我带你去吧,离这里不远。”
林之颜有些诧异,认真道:“可以吗?”
男人道:“都是老乡。”
“真是碰到好人了。太谢谢你了。”
林之颜诚恳道谢。
男人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箱子,道:“你跟着我就行。”
道路越来越狭小,附近的店铺也稀少起来。
“你放心,快到了,前面右拐就是了。”男人说着,话音挑高喊:“你看,就是那儿,快来!”
林之颜看过去,却只望见零零散散的店铺,“到底在哪——”
在她说话的间隙,男人却猛地一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一边的巷子一推。
狭长老旧的巷子里传来阵阵湿气,黑暗顷刻将两人吞没,男人迫不及待要抬手掐住她另一只胳膊,可也就在这么一瞬,头部传来一阵剧痛。他迅速嚎叫起来,踉踉跄跄向后倒去,湿热猩红的液体从头部飙射出来。
他头脑一阵空白,视线模糊,只能望见她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一根甩棍。
林之颜笑眯眯道:“好了该我演坏人,钱,拿出来吧。”
男人仍在不管不顾地痛呼,血浸染了整张脸,眼泪鼻涕泡混做一团。
林之颜有点受不了他乱叫,开启电击模式电了他几分钟,才伸手从他怀里掏出终端。随后,对准他的脸,解锁终端,看了几眼。
……余额只有几百块,好穷。
她将钱转到账户里,又拿起终端对准他。
“来,点头,摇头,眨眼。”
“说,一,二,三。”
几分钟后,终端语音提示响起:“贷款失败,原因:信用分评估过低,鉴定为偿还债款能力低。”
林之颜:“……”
好亏。
算了,想办法善后吧。
林之颜按动防护棍的按钮,很快,她坍缩成掌心大小的圆柱。她又凝着地上昏死过去的人,思索起来。
按理说,他敢把她带到这里,说明是监控死角他才这么干的。也按理说,这种人被黑吃黑,应该不敢报警。可是,巷子里没有悬浮监控,可不代表巷子外没有。再说了,如果他一直不醒,等附近工厂的人下班了,也会报警的。
……这一刻,她有点恨自己的动作太过熟练,全没考虑自己已不在十六区。
天空的昏黄一点点褪去,霞光也染上黯淡。
翌日下午。
警署内,灯火通明,电话铃声与对话声嘈杂至极。
很快的,几个身影从深处的办公室匆匆走出,途中被人不断敬礼问号。他们却全然顾不上,只迅速走向停车场。
不多时,他们去而复返,一名青年站在他们中间。他挽着外套,身姿挺拔,五官英俊,似乎在听他们汇报,神情冷峻。一时间,引得诸多人瞩目,到并非因为外表,而因其显赫的出身。
青年名叫江弋,父亲曾担任战时指挥,如今是帝国军部总参,母亲则是军政委员会理事。而江弋本人,年纪轻轻便已被破格授予了骑士勋章,在军队中亦有职衔。
“目前十六个城区内都没有更多的消息。”
“信号源这边也重新确定过了,最后闪烁痕迹确实是在第七区。”
“我们预计再购入一批专门用于追踪子链的设备。”
……
“也就是毫无进展的意思?”
江弋看向他们。
“……可以这么说。”
警署高层回应。
江弋挑眉,道:“你们把我从军事演练里叫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这话听着像玩笑话,可却又带着强烈的施压感。
一时间,气氛有些焦灼。
“不不不,这个,这其实是有项研究……”另一名高层顿了下,又小心地道:“我们技术部目前准备就对那个追踪器进行新的研究,也打算引入一项国外的技术,我们打算向您详细讲解。”
江弋点头,“可以。”
警署人员都松了口气,连忙引着江弋去会议室。
全息荧幕上,追踪器被连续拆解,原理与成本一行行浮现,很快,图片定格在一条颜色绚丽的宝石项链上。随后,投影消失,讲解的人看向江弋,道:“这就是我们打算投入资金研究的技术。”
江弋点头,道:“我会转达的。”
一旁的警署高层轻声道:“那资金方面?”
江弋起身向外走,“他们会拨款的。我先走了。”
几名高层望见,连忙争抢着起身要去送他,却没想,江弋刚走到门口,一名警员就同时推门进来喊道:“报告,突发事件,她的资料里显示她是联合军——”
警员话喊到一半,望见江弋的脸吓了一跳,有些警惕又有些疑惑的望向他身后的几名警署高层。那几人也接收到目光,立刻喊道:“大惊小怪什么,等会儿再汇报。”
江弋却没理他们,蹙眉,“资料显示什么?”
他说完,没等对方回答,又拿出终端,“案件编号。”
警员怔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一名高层已意识不对,立刻道:“江先生,请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为难她的,更不会进行不公平调查的。”
“我对你们的保证毫无兴趣。”江弋话音散漫,修眸锐利,“但我想你知道,联合军政院的学生的任何问题,应第一时间报送校方进行内部审查。请现在将审查权移交给我。”
警员愣了会儿,竟插话道:“可是她目前已被确定没有嫌疑,要——”
“移交过来。”
江弋冷冷道。
……一时间,全场无话。最终,几次权限密钥通过后,所有人目送江弋离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几名高层才说话。
“真服了这种祖宗,拿鸡毛当令箭。”
“军政院的全是这德性,就爱显摆权力。”
“人本来都要放了,还要再被审,真几把事多。”
警员低着头,生怕领导们嘴完人发现自己还在。
事实上也不怪警署的人非议,是联合军政院作为军部的直属学院掌握了过多的权力,两个机构本质是平级。可军部凭借着平定ai叛乱的成果拥有了过多权力,即便后来国家有帝制改为君主立宪制,权力也未被完全削弱,完全按着警署的头打。
不过很显然,现在被按着头打的不只是警署,还有林之颜。
林之颜感觉自己也是鬼打墙了,刚刚询问的警员明明说她差不多可以走了,结果现在,又有人说她不能走,询问还没进行完。并且,所有录像录音设备全部关闭,门窗全部关紧了。
不会要刑讯逼供吧?
不至于吧?
万一真是呢?
那……就全都招了。
林之颜很没出息,生活的苦吃吃也就忍了,身体上的苦,那真是吃不了一点。她连饿一顿都受不了,虽没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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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卖,却也干过挑选陌生人说一句“你不记得我啦?”就坐下来跟对方一起吃饭的事。
在她反复纠结被打该怎么求饶时,身后的门终于被拧动,锁芯咔哒声响起。
林之颜转头,映入眼帘地却不是他的腿也不是脸,而是手。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抓着文件,蓝绿色的脉络蛰伏在皮肤下,从小臂蔓延到指节上。她顺着手臂向上看,很快,看见他宽阔的肩膀,还有被制服包裹着的隐约的肌肉与劲瘦的腰身,最后,她才看他的脸。
怎么说呢,非常英俊,黑发黑眼,高鼻薄唇,下颌永远微微抬起。正如所有小说都会描述的,较为高岭之花,又较为惹人讨厌却硬帅的角色。
林之颜有些好奇,他是否会和那些小说中一样讨厌,比如,上来就叫两句贱民什么的。毕竟……这哥们,就是昨天空降机场,让整个机场乘客原地坐牢一小时的人。
不过,现实让她失望。
他只是走到桌前,放下文件,将外套搭在椅背上,最后才坐下道:“江弋。”
林之颜道:“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资料我会看。”江弋对她的自我介绍毫无兴趣,他接着道:“本次询问不会开启任何录制设备,也开启了信息屏蔽器,请你坦诚将所有事情经过重新叙述一遍。同时,本案件已移交环星联合军政学院独立调查,我作为军政学部自治委员会委员长,将代为审理。一旦你被认定为有罪,会根据内部自治法对你进行相应的校内处分,但所有相关信息将不会具体记录。”
江弋说话时,吐字清晰,慢条斯理的。可这么一大段话下来,却无形显出了一种压迫感。林之颜消化了许久,不知道先震撼于军政院有自治权,还是震撼于面前人居然是同校生,亦或者震撼于自己还没上大学就要被处分了……
江弋并不在话她的沉默,道:“你是否有信仰?”
林之颜摇头。
“很好。”江弋语气淡淡,“看来不需要选本宗教书籍让你宣誓。”
他显出一种他是个大忙人,并且对这一切了如指掌的散漫姿态。
林之颜深呼一口气,将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一遍,“……就这样,他说要给我带路,但走了几步之后,我就感觉不对。于是跑开了,之后,我找了旅店入住。旅店老板和我说,那人是很出名的闲散人员,幸亏我跑了。直到今天下午,我接到了你们的电话,说需要我配合调查。”
江弋的手指敲了下桌子,“为什么会感觉不对?”
林之颜没说话,只是咬着唇,望他的脖颈。他没有系风纪扣,隐约能望见白皙的肌肤与漂亮的锁骨,她的眼睛又向下,看他制服下的胸肌。
江弋蹙眉,“你在干什么?”
林之颜这才望他,纯黑的眼眸中澄澈而平静,“为什么会感觉不对?”
江弋的眉毛动了动,冰冷的脸上有些不耐,“不要和我抖无聊的机灵,这是询问。”
“原来你不喜欢开玩笑”
林之颜很有些无辜。
“原来,你也不爱说实话。”
江弋反唇相讥,他按下桌上的按钮,全息视频浮现在两人面前。
这是事发前后的监控录像,第一则录像,是林之颜走到前方,男人跟在她身后。第二则,则是男人带着她拐弯走向某个巷子。第三则,则是她在巷子另一头,露出半个身体在跟巷子里的人抢包,最后抢完,一边跑,一边回头骂骂咧咧驱赶谁的场景。
视频结束。
林之颜看向江弋,“有什么问题吗?”
江弋笑了下,暂停在抢包的画面,道:“就是在这个画面,让你拥有了他被袭击时你并不在场的证明。”
林之颜没说话。
“很聪明的计策,但有疏忽。”江弋又调出了一张照片,指着一处痕迹道:“我查看了书包上的撕裂痕迹,按照理论来说,双方发力撕扯时,编织部分的线条会向两边扩散,因为拥有两个发力点。但你这里只有一个发力点,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
“要么,跟你抢包的人没有发力。”他抬眼望她,“要么,这个人不存在。”
林之颜也缓缓抬眼看他,“你的意思是,我在单方面表演?”
江弋又放了一张照片,是墙面的照片,随后持续放大。
他指着墙壁一处装饰道:“我让人去现场重新取证了,发现这里残留部分纤维。虽然我没让他们检验,但我相信,结果不会出乎预料。”
他看了眼腕表,又看了眼她。
她坐在椅子上,态度自若,可紧抿的唇仍显出了几分端倪。她的黑发静静垂落在肩上,黑眸也垂着,仿佛流动的墨统一沿着她的身体向下流,制造出了一场压抑疲惫的湿润。
“你自己交代,还是我将你的作案过程说出来?”江弋背部靠向椅子,下颌抬起,垂落眼睛望文件,蓝光在他面上映出冰冷生硬的光,“两者得到的处分结果会不同,你确定你要坚持?”
收回前言,你果然就是那种惹人厌的角色。
林之颜盯着他的脸想。
3.第 3 章
林之颜沉默了许久。
江弋只是安静地翻看文件。
空间十分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以及台灯那很轻的电流声。
“嗡嗡嗡——”
终端震动声响起。
江弋接通了语音通话,语气平静,“嗯,我等会去。事情很快会解决完,不会迟到。他也在?没事,不用理这种疯子。”
他的通话十分简短,挂了之后,又低头看文件。
这一刻,林之颜意识到,江弋采用了班主任战术——把你叫进办公室,但根本不理你,只是批改卷子或者和别人说话,让你一个人在那里站到天荒地老,才轻轻瞥你一眼。
唉,看来江弋很有耐力。
也许,示弱是更好的选项。
林之颜身体向前倾,胳膊撑着桌子,发丝也从脖颈流淌到桌上。她仰着头,那河流便向上流去。
她专心望他,姿态如枝条攀援,花朵随风颤抖,“如果都是处分,那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江弋望见她的手指蜷缩,轻轻抖动,风拂过不知名白花似的。他仍靠着椅背,一只手臂搭在桌上,另一手向下按住了腰间。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眼神讥诮,“坐直,我拔枪的速度一定比你袭击我快。”
林之颜:“……”
哥们什么脑回路啊?
等下,难道他说的袭击是双关?
好没有幽默感的双关!
林之颜显出些茫然的表情,却又笑了起来,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没有试图袭击你。我靠近,是想跟你说得更清楚:我认为我无罪,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她望见江弋眉头蹙起来,迅速抢在他面前开口,“没有错,按照你的猜想,包带的确也可能缠在墙壁边缘的装饰上。可问题是,你要如何保证对方没有在旁边,正因为他和我争抢,包带被拉直才更容易不小心挂在上面。也许,他本人也发现这件事了呢?”
江弋闻言,有点气笑了似的,“你非要胡搅蛮缠的话,上到法庭,管辖权就不在军政院了。”
“如果不是你突然过来和我说案子被移交给你,我现在已经回到我的旅店睡觉了。”林之颜回应,最后,她继续道:“起码有更多证据的时候,再来为难我好吗?”
江弋道:“我为什么要为难你?我只是按照程序对你进行询问。”
林之颜抬眼,深深望他,“你想从我身上调查出来些什么,去打压警署吗?即便我们是同校生,即便按照利益划分,我们联合军政更该团结。”
“联合军政从来不是一体的。”江弋俯身回望她,话音轻而傲慢,“从十六区考入军政院,这说明你很聪明。所以,作为文化学部的学生,请服从军政学部的调查。”
林之颜:“……”
服了,怎么能如此符合天龙人的刻板印象?
在星网上曾有人爆料,说联合军政学院里只分军政学部和其他学部。无论是资源还是权力,都向军政学部倾斜,堪称天龙人和他们的五条狗,连财产学部那帮财阀继承人都不过是品种狗。
林之颜当时暗暗想,那有一堆冷门专业的文化学部算什么?现在她知道了,是村子里被拴在门口吃剩饭或者屎的狗。
江弋又看了眼腕表,他的时间应该很贵,她都能看见那腕表闪烁的宝石光泽。很快,他抬头,看向她,“你很有信心,觉得我没有证据。”
他用的是陈述句,很显然,他确实不打算问她了。他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到桌子旁边,俯瞰她,“受害人头上拥有5-8厘米的钝器伤,并无木屑残留,推测可能是十厘米以上的金属棍状物。”
“在监控中,我身上显然没有携带那些物品。”林之颜仰头看他,表情平静,“我的行李还在旅馆,你们可以现在派人搜索。”
江弋笑了下,一手撑在桌角,继续陈述,“伤痕检验中,伤口痕迹深浅不一,呈断续状,这说明棍体可伸缩,发力点并不一致。你完全可以将它携带走。”
“你当然可以这么认为,只要你能找到。”林之颜也笑了下,“你可以搜行李、查监控,翻垃圾桶,甚至翻身,只要你找。”
她甚至站起身,张开手臂。
江弋一低头,便望见她这几乎像拥抱的姿势,还有她那张含着笑,眼里却没笑意的脸。他抬起手,扣在她的肩膀,一用力,将她按回座位。
做完这动作,他蹙了下眉,除却掌心的温热外,他的第一反应是他力气似乎有点大,因为她坐下来时,表情并不是很好。
江弋懒得再深思,只是垂眼道:“虚张声势对我并不管用。在多年前,对随身防护类用具做出了规定,要求其最小尺寸不能超过规定尺寸,并且需有特殊涂层来保证留痕。按照理论来说,你使用的凶器就不该是棍状防护器,但是……”
他的手掌仍按住她的肩膀,“在规定出来前,有一批类防护器,能做得只有掌心大小,同时,并不具有防护涂层。至今,还有少量在市场流通,尤其是十六区这种治安极差的地方。”
林之颜蹙眉,道:“你关录音录像是为了性骚扰我?”
江弋没有理会,继续道:“也许你仍会坚持说,你听不懂。可是,受害人在抢救中的报告里提及,他似乎被电击过,而恰好,这种防护器有电击功能。”
他的话慢条斯理,手却顺着她的肩膀滑落。
林之颜咬牙,抬起手就掴过去,“你到底——”
江弋另一手捉住她的手腕,俯下身,抬手直接摸向她的手臂内侧。很快,他触及到了一个坚硬、掌心大小的硬物。他冷冷地看着她,“你可以继续狡辩,直到我让人进来,带你去检查这里绑着的东西是什么。顺便一提,你的行动轨迹、轨迹区域及住所早已经搜查过了,虚张声势是没用的。”
林之颜:“……”
就这么点时间,他就已经把全部经过查清楚了,连……她会把凶器随身携带预防被搜查的事,都猜到了。他的权力到底有多大,能这么快打通所有关节拿到这么多信息?
天龙人别在这时候当青天大老爷行不行?!
真服了,能不能放过她啊?!
林之颜气急败坏,面上不显。
江弋松开手,并不多欣赏她的虚张声势被揭穿后的样子,道:“现在,请交代作案经过。”
林之颜抽回手,凝视他,“你不是猜得出来吗?我也不知道防卫居然也算得上是作案。”
“你是对着头敲过去的,他现在仍在抢救。”江弋想起来什么,笑了下,盯着她,很显然有些匪夷所思,“也许你试图伪装成抢劫来逃脱,连他的终端都搜刮走了,但……你甚至连账户的钱都划走了。”
他脸上的笑消失了,“这件事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
“那他总要付出些代价吧?”
林之颜望向他的黑眸,身上显出某种沉静的认真。
江弋道:“他已被你敲进急救中心了。”
林之颜笑起来,“那不是代价。”
她站起身,仰着头直视江弋,像是任何一个回答老师问题的认真姿态。
“他产生了某些念头,他将某些念头实施了,得到的只是结果。无论他成功,还是失败,都是结果。”林之颜一本正经地提出歪理邪说,绕过他,走到他身后,“被我反击致伤是结果,不是代价。而我将他身上最后的财产都剥夺了,才是真正的代价。”
江弋转身望她:“行为被中止,即是结果,结果之后,则是报复,而非代价。”
林之颜也转过身,却坐在了审讯桌的另一旁,靠在椅背,“没有错。”
宽大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她一靠,仿佛那衣服都裹在了她身上。
江弋眉头动了下,道:“你——”
话刚说一个字,便被她打断,仿佛她才是那个审讯官。
林之颜望着他,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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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本质上,他不需要任何成本就能对我实行侵害行为,得到的结果要么是侵害成功,要么是我逃脱他被迫中止行为。但中止行为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结果呢?他的犯罪成本几乎是0,而我不反抗,则会受到侵害,而我反抗,成功了能逃脱,但不成功我依然会受到侵害甚至更严重。”
她道:“这本身就不公平。”
……这是强盗逻辑。
江弋仍沉吟了几秒,无意辩论,冷漠道:“你在说服我放过你。”
林之颜也跟着笑,她身体前倾,道:“是。”
“那你不该和我有口舌之争,我也不喜欢话多的人。”江弋继续道:“所以你坚持你的立场,坚持不认罪?”
“不认罪。”林之颜靠在椅背,身体都要陷入他的外套里,她全没察觉,“我的罪至少比让整个机场的人被关一小时轻,我事出有因还是有罪的话,你又何尝比我罪轻?”
江弋闻言,抬眼凝望她,又道:“我的位置坐得很舒服吗?你该起来了。”
林之颜反应过来,自己坐在了审讯官的位置,她没起身,理直气壮道:“的确比被审讯的位置更舒服。”
江弋眼里有了几分讥诮,薄唇微动,像是在听一个笑话。最后,他也的确微笑起来,一语双关道:“所以你只是没本事让所有人都等你一小时,而不是你不想,不是吗?”
他笑起来时,反而比不笑更加倨傲矜贵。他似乎已经不想和她浪费时间了,揿钮唤来几名警员将她架住。
江弋拿起外套,起身向外走,“带她去搜身,拿到凶器后,完善下证据链,将报告送给我。后续移交给委员会。”
他又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恭喜你考入联合军政,但很显然,你要错过开学典礼了。但这也许就是最适合你的第一堂课,那就是——学会服从,少诡辩,以及,记住自己的身份。”
什么身份?
十六区四届联考第一、孤儿、全校第一、犯罪者的前女友、联合军政未入学新生、黑吃黑翻车的十六区贱民、从大零开始的考公入编梦想者还是被三架飞机干碎天之骄子梦的做题家?
这审问室可装不下这么些人啊。
林之颜理应说些颇具文化的回应,一来彰显她不畏权贵且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骨,二来显出她孤身一人来读书的凄清悲惨来。但很可惜,她一犟起来就绝不放下虚无的自尊,于是她又笑起来,“何必跟我多说这么一句,搞得像买东西,作势要走等我喊算了算了我认罪就当交朋友。”
她眼睛里闪烁着机敏的光,一张清冷的面容上有着讥诮的笑,不知为何并不显得尖酸刻薄,反而显得像木炭中将息未息的火焰,微弱脆薄却又一股劲儿地往外挣。
……刚刚放下姿态示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弋的嘲讽差点吐出唇,但他又发觉他跟她的对话一句接一句没完了似的,不像审讯倒像小孩拌嘴。于是他移开视线,没有回话,转身离开。他一如昨日走过那座通道似的,身姿挺拔,闲庭信步。他身后,林之颜被带入警署的搜查室内,两名警员替她搜身。
林之颜怅惘地问道:“搜身前,能告诉我,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一人道:“目前逻辑链非常完善了,只是缺少关键证物,拿到证物会检验。之后固定,上报,评估处分。”
林之颜道:“会怎么处分呢?”
“很多种,轻的话有社区劳动,学分权重减半之类的,严重的话,开除并移公检法的也有。”
那人道。
懂了,小姐们少爷们自罚三杯,咱们死刑立执,都有光明去处。
林之颜平静地接受命运。
警员拍了拍她两侧肩膀。
林之颜望了眼室内监督执法的悬浮探头,又低下头,张开手臂转身,像十字架掉了的耶稣模型。
唉,校友里有犹大啊。
也没说午饭是最后一顿,害她没多吃。
4.第 4 章
江弋回到环星联合军政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此时还未开学,只有少数学生能经过许可后在校内活动,也因此,在夜色中,偌大豪华,宛若一座无人的城池般寂静。他的车一路从畅通,通过一项项门禁,最终停在了军政学部区。
泊车区的空闲车位处亮起信号。
江弋打了个方向,在闪烁着各项数据的仪表盘上开启自动停车,他解开安全带,机械臂延伸将外套裹在他身后。他还没身后,却感觉一阵撞击传来,整辆车轻微晃动,他一丝不苟的黑发垂落几缕在眼前。
“危险:车尾遭遇攻击。”
错误代码弹窗在眼前亮起。
紧接着,车尾处影响浮现,车尾处,一辆底盘极其低,造型奢华张扬的车斜斜飞速插入车尾,尾部一个甩动竟直接与他的车位相撞。
……这辆车,还有这个车牌。
江弋沉着脸,抓着外套开了车门。
也恰巧,那辆车的主人也慢悠悠地下了车,他穿着银黑色制服,腰间佩剑,身材高大健壮。一头卷曲的铂金短发下,眉毛挑高,灰蓝色的眼睛燃着细碎的光,晦暗的环境里,却依然能看出那灿烂到几乎含有恶意的笑。
——路维西·范·塔恩。
军防大臣的儿子。
塔恩家与江家同属军方势力,但派系并不相同,权力的斗争从父母辈严肃到军政院,他们俩也是军政学部出了名的对立势力。这会儿,路维西犯贱,江弋自然不会容忍。
江弋下了车,车门都没关,三两步走到路维西面前,抓住他的领子兜一拳擂过去。
“砰——”
路维西被一拳擂倒,身体撞在车上。但下一秒,他立刻撑着车起身,伸手抓住江弋的肩膀,抬腿踹向他的腹部。
江弋被踹得咳嗽一声,眼神阴戾,反手攥住他的手臂背摔。
路维西被摔在地上,头部流出了汩汩血液。他反应极快,迅速借力扫倒江弋,一甩手亮出匕首狠狠扎入江弋的手臂上。
霎时间,两人全见了红,斗志却都昂扬起来。
不过这对擂的戏码刚开头,泊车区便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学院内部禁止私下斗殴,但偏偏军政学部的学生从来一点就爆,有任何摩擦都可能引发一场大战,因此,各种事故都配备警报,一旦拉起,安保科的人就会赶来。
江弋与路维西斗狠得厉害,但也不想闹到处分这么丢脸。一时间,都松开了手。不过两人表情都极差。
显然,这场架还是会打的,不过不是现在。
路维西顺手将额头的血捋到金发上,点点滴滴红染到他的睫毛上,“放冷箭的时候是不是爽死你这个阴货了?现在爽不爽?”
他说话的素质和他那如神祇雕塑似的外表毫无契合度。
江弋将匕首从胳膊上拔出来,冷笑起来,“用脑子放总比用手放好,蠢货。”
“账我迟早跟你算清楚。”
路维西放下狠话,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江弋平静地道:“管好你自己的成绩再说,到现在还没修学分的人不是我。”
“哈,我管不好成绩没关系。”路维西转头,挑眉道:“我父亲以后照样能管你们这帮修够学分的人。”
军队隶属内阁军防部,即便如今现状是双方互相拉扯,但行政原则上这话没有任何问题。
“哈,那祝你父亲管好下半身,不要给你弄出个私生子。”
江弋话音讥讽,激得路维西险些与他再打一架,多亏安保科的人陆续赶来。路维西眯着眼,钻石眉钉都闪烁着凶光,江弋也一肚子火,却碍于训练快迟到了,转身就走。
安保科的人也没敢为难江弋和路维西,他们毕竟都不是单纯的学生。
军政学部的学生几乎都要完整接受完六年课程,但极少数学生入学前就有职衔或早已在军队或政治系统里活跃,他们会接受更深度也更专业的教学。是以,他们大多会在前几年就修完学分,后几年专注自己的事,极少来学校。
如今他们在学校撞个正着,原因就一个:每学年开学典礼,军政学部的学生们都要进行仪仗训练和表演。
江弋赶到目的地时,仍迟到了些时间,他加快速度换上了学院制服与佩剑,手臂则匆匆扯了些治疗纱缠上。训练并不难,可动作需要大量剑术动作,他的伤口反复撕扯,血液顺着手臂流淌了一地。
一个小时的训练结束后,他已经满肚子火气,一言不发地走入更衣室。他用力关上门,扯下外套,解开衬衫扣,给自己重新上治疗纱。
刚刚怎么没把那蠢货的牙打碎。
江弋表情冷得像长辈吩咐孩子解冻的菜,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化。
终端助手启动,自动播报几条未读信息。
【已经搜身过了】
【什么都没发现】
【证物链无法完善】
【目前已按照程序释放】
江弋手一动,刺激到伤口,脸色极差。
一帮废物,不就在手臂内侧吗?
这都搜不出来?
江弋肚子里的火更大,点开了对方传送过来的搜身录像。
录像角度下,画面有些模糊。
林之颜站着,其他两人,一人撑着她的肩膀,另一人从她的腿开始搜。
她们一路摩挲到她的手臂内侧。
很快,她们摸到一个细微的不对劲。
两人对视。
一人拿出剪刀。
审查室,空气都透着冷意。
冰冷的剪刀从袖口一路剪过去,咔嚓的声音听着都森冷。她被她们抬起手,像是被调整动作的人偶,她垂着眼看他们的动作,像是被驯服的羊,站在原地,任由他人割取自己的皮毛。
很快,袖管从她的肌肤两侧滑落,最后剪到上臂。她抬起手,手臂上的黑色皮质臂环展露在众人面前,但手环上固定物品的收缩袋里……空空如也。
林之颜垂着眼,眼尾的泪痣浸在眼睫的阴影下。几秒后,她抬头望向远处的执法探头,眼神澄澈,几乎与此刻的江弋对上视线:“还要继续搜吗?”
那是一种隐秘却又轻巧的挑衅。
江弋一面觉得她招数真多,一面又觉得她这挑衅在他的烦躁上火上浇油。一时间,他失却所有耐心,不再包扎,转而换上衬衫,一边扣一边大步流星向外走。
他倒要查清楚,所谓的证物是怎么在这帮没用东西的眼皮底下消失的,他一个指头就按死的事,他们还给她翻了天。
江弋快步走到门边,动作粗暴地扯下衣挂上的外套,却没想,外套口袋里“骨碌碌”滚出来一个东西。
他俯身捡起,端详几秒,发现这是个掌心大小的伸缩防护器。
江弋:“……”
他反应了几秒,一整晚的火焰歘一下撩起,烧得他大脑都蒙了油纸似的。
他妈的真是活见鬼了。
江弋突然笑了。
被气的。
“砰——”
摔门而出的声音震得墙壁都颤动几分。
环星中央联合军政学院浸在一片墨色的夜中,很快,这夜被一辆疾驰的尾部破损的车打破寂静,又很快恢复安静。
夜色深深。
林之颜拖着行李下车,直奔旅店去,脚步又轻快又踢踢踏踏。她刚被放出,就一路迁徙到另一个郊区,生怕半夜被江弋抄家问斩。
转了这么多趟车,终于快到新旅店了。
林之颜越走身体越轻,恨不得要飞起来,有逃脱的得意,也有些得罪江弋的惊惧。不过最终,到了旅店,就只剩一腔沉沉的困意。
醒来再说,她总会有办法的。
窗外,暗色逐渐褪去,晨曦降临。
太阳与月亮轮换了两次,开学日便到了。
林之颜起了个大早。
环星中央联合军政学院的开学典礼果然宏伟,周遭的几条主干道早就封了路,各式各样的飞艇或核气球像燕子似的在空中悬浮,全都喷涂了各式各样的广告。
奇形怪状的车络绎不绝,三步一个财团继承人五步一个医生教授家庭。男女老少走在一起的都拍全家福似的,每个人唇里都含了一句“茄子”似的的微笑弧度。
校内的草坪或树下也坐满了聊天的学生,他们脸上的笑则更像在拍杂志——对着最普通不过的东西瞪大眼狂笑。
道路两侧,各式各样的社团炫耀着财力与人脉,有几个社团竞赛似的,无人机派发的社团手册里夹着现钞或宝石或购物卡到处挥洒,害得宽敞的道路被围得拥挤极了。
每个带新生逛学校的老师们都暴怒不已,各个矜贵的少爷小姐们新生们夜好似第一次跟人共享空气与土地似的,抱怨个不停,有张口说家里就不该赞助学校的社团楼的,有愤怒这帮土鳖穷酸的,还有嘲笑那些购物卡只能在廉价商场用。
林之颜在队伍中听得心中骇然,直怀疑自己不是外区来的,而是外星来的,不然怎么国家发达到如此程度却不通知她。
“好,这里是军政学部的区域。”老师遥遥指着远处那近乎庞大的教学区,和其他区域的拥挤不同,军政学部的教学楼一片肃杀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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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道:“请注意,这个学部和其他学部不一样,他们学部是军事重地,不对其他学部学生开放,平时不要在附近多逛。”
老师话音落下的一瞬,整队新生爆发出更尖锐的抱怨。
很显然,他们还没适应自己不是权力的唯一主人这个事实。
带队老师倒是习以为常,不管他们的抱怨,硬生生带着他们去逛完了剩下的财产学部、科技学部、艺体学部、医药学部……这几个学部以汇聚财阀子弟的财产学部教学楼最为豪华精美,衬得他学部有些逊色。
介绍途中,陆陆续续有学生离开,或是去自己的学部,或是去社交……到文化学部的时候,就只有带队老师与林之颜了。
林之颜望着那一片占地面积最小,虽也精美的文化学部区域建筑,心中并不意外。文化学部不同其他学部,是唯一面向全十六区招生,且只要考试成绩,不考量其他的学部。不仅如此,文化学部的专业也较为冷门,有些专业都是前两年才开的。
不过就算有所预料,她心中还是很有些萧瑟,感觉自己身上透着点月薪三千,一月四休,编制外合同工的疏离,又感觉脖子痒痒的,好像长出了粉色领子。
下午,开学典礼即将开始。学校露天礼堂大得像是运动场,根根粗壮典雅的石柱撑起来宽大的舞台,舞台下,学生们早已按学部班级找好了位置。
冗长的领导发言令人昏昏欲睡,林之颜起先还本着和同班同学们打好关系的念头,和周遭的人聊天。但听久了,她也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直到一旁有人拍醒自己。
林之颜一个激灵,望过去,发觉是个面上有斑点,眼睛很亮的女孩——艾雯。刚刚聊天的同学之一。
艾琳说话有些尖,却又爱说个不停,“是军政学部的仪仗表演,你快看看啊,别错过了。每年开学典礼的仪仗表演,都有人想来观礼呢,咱们现场看多赚。”
林之颜毫无兴趣,直到一帮肩宽腿长搞制服诱惑的青年埋着整齐的步伐开始表演,号角和交响乐混杂在一起,他们动作潇洒而利落。她扫几眼,很快,便望见前几天那个脸冷得要命并要治她罪的江弋。
他似乎是其中的首席,表情冷峻,动作标准而优雅,有着目空一切的意味。
林之颜心中一惊,没想到他居然会出席典礼。于是她低着头安慰自己:他看着就是位高权重,心机深沉,并且忙得要命的天龙人,应该不会那么闲地来找自己麻烦。
她默念好几遍不会,但她的心里知道其实那很会。
果不其然,在她作为新生代表去后台准备时,没走几步就被人一把抓住夹走了又夹到另一个地方。
似乎是一间休息室,空间宽阔,窗明几净,桌上还有扑克牌、烟灰缸、杂乱的棋盘。一个身影在室内,他像是刚洗漱完,正在擦头发,衬衫松垮垮,腰带没扣。
两个人把林之颜摁在沙发前。
江弋没说话,军靴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绒绒的声音,坐在她面前。他面无表情地看她,身上有着冷酷而危险的气息,水流从下颌滴落,沿着脖颈爬向没大系扣的深处。
问罪就问罪,别搞这些擦边的。
林之颜有点没法思考。
直到她什么冰冷的东西抵着自己。
林之颜转过头,发觉一个人按着自己的双手,另一人却拿着剪刀。
“既然你能逃脱,我不会再追究,更不会为难你。”江弋俯身,漆瞳深沉,像是在宣告诏书,道:“但你要重新演示一遍,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在我眼皮低下转移它的。”
他将臂圈夹和防身器扔到她面前。
那时并未开启任何录音录像,他很好奇自己是在哪个节点被她转移注意力的,让她得逞的。
他继续道:“演示完后,我会放你走。”
好像天大的赏赐。
在这个破休息室里当上皇帝了。
林之颜恨恨地想。
很快,她想起她在星网上查询到的他的身份,意识到在别的地方他也能当土皇帝。一时间,她的恨变得格外轻柔如奶油,甜美且没伤害性了。
不过做人之道在于Q弹。
林之颜昂着头,看他,“羞辱我能让你满意,可以。但你至少要赔我衬衫的钱,这是第二件了。”
江弋闻言,又看她。
林之颜几乎是被按着跪坐的姿态,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和脖颈上,甚至流动到按着她的人的手上。看起来如孱弱的花朵,花瓣随风飘动,根驻在土下一动不动。
江弋的喉结滑动了下。
几秒后,他道:“可以。”
5.第 5 章
江弋会怎么拿出他的赔偿。
从皮夹里拿出钞票甩她脸上?
拿出一张卡,告诉她密码?
林之颜浮想联翩。
但现实有时比小说要更离谱。
江弋只是环顾四周,很快,他起身,顺手拿起桌面那一盒扑克牌扔到她面前。随后,他坐回沙发,靠住沙发背。
林之颜:“……什么意思?”
江弋道:“这是用金箔与碎宝石打造的,我想足够赔偿了。”
这里是他还常在校活动时的休息室,扑克牌也是一两年前好奇买的,后来到手觉得无趣便扔这里了。不是这次把她逮过来,他都想不起来这玩意儿。
他说完,按着她的人也松开手,似乎是给她机会验货。
林之颜:“……”
太荒谬了,一盒牌给她打发了?
她拿起那盒有些沉的扑克牌,取出牌,很快,一张张牌从一只手排队跳到另一只手,远看像是活动的弹簧。灿灿的金影掠过她的面庞,黑亮的眼睛也闪烁着光,凝着每张牌。
……好像真的有金箔和宝石的反光,但那点含量也不是很值钱,还不如干脆一口气甩个几万块过来呢!服了,少装b,多撒钱行不行。
林之颜思忖起来。
江弋微微抬起眉毛,“你很熟练。”
他在说她洗牌的动作。
林之颜洗完牌,将扑克牌直接塞入口袋里,道:“兼职学过。”
江弋略微思索,道:“开始吧。”
“等一下。”林之颜却只是看江弋,道:“扑克牌足以赔偿我的衣服,但精神赔偿呢?”
“这副牌的价格你可以自己检索。”江弋觉得她在得寸进尺,“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或者,你也想错过你自己的演讲。”
“虽然我并不想缺席,但那对我也没有那么重要。”林之颜的腰部挺得很直,哪怕她被人摁着,眼睛里仍是坚定,“你说想看我演示,想知道我是怎么骗过你的眼睛的。可事实是你认为我戏弄了你,使得你那自尊受了伤,才将我捉到这里,用这种近乎羞辱的姿态让我屈服,不是吗?”
“如果你觉得是羞辱,那就是。”江弋继续道:“我叫人带你过来,不过是确信以你在问询的表现,你会耍滑头,那么为了彼此都不浪费时间,采用最便捷的方式并没什么错。”
“好一个便捷的方式。”林之颜眼睛弯了弯,泪痣浸在讥诮的弧度里,笑道:“要求别人做一件事,本来就有被拒绝的可能性,而你绝不愿被一个你觉得贫穷狡猾的人拒绝,是吗?你的时间与尊严都足够珍贵,以至于他人的尊严必须让渡。”
“没有错。”江弋语气冰冷,“所以,你让渡尊严要多少钱?”
“一分钱都不用。”林之颜平静道:“我要的是你。”
江弋垂眼,“什么?”
“你亲自来还原现场。”
林之颜笑着,眼里只有挑衅。
江弋道:“这是你的回击?”
林之颜道:“没有错。”
江弋俯身,低下头颅注视她。
她昂着头,任由他看。
他们的距离并不算近,可他仍然嗅到她身上很淡的味道,像是花香。
那不是任何一种为人所知的花香,例如百合、玫瑰、茉莉之类的,而更类似于荒野外会闻到的味道。是轻盈,风一吹就散去,或是走过便会踩在脚下的,长得像孩童画出来的规整又小小的花朵。
空气一片安静,如剑拔弩张的紧绷的胶质体。
江弋突然发觉,她眉毛里也隐匿着一颗很小的痣,像是画眉毛时,笔尖迟疑落下的一个点。
“我的自尊没有这么容易被伤害。”
江弋道。
他抬起手,摁着她的人便会意,将剪刀递给他,向外走去。没人摁着林之颜了,她却也没急着站起来,干脆席地而坐盘腿坐在毯子上,脱下了外套,将手臂伸到江弋面前,“请吧,助手。”
江弋俯身向前,胳膊撑在膝盖上,沐浴露与细微水汽,还有他身上那危险的阴影便覆在林之颜身上。他冷笑了声,捉住她的手腕一拽拽近了些,握着剪刀将她的袖子一下下剪开。
咔嚓咔嚓声清脆,冰冷的金属裁开纯白的布料,那如象牙一般的肤色也一寸寸展露,又因为金属的接触而激起一阵阵颤栗。
江弋抬高剪子,不让那金属碰到她的手臂。
很快,一截袖子被裁剪下来。
江弋拿起臂圈,握着她的手臂缠上去,柔软温热的触感在他的抓握下变得紧绷。他没忍住抬眼看她,她仍是镇定自若的表情,唇也绷着,显得冷淡而严肃。
他想起来自己手上有常年训练的茧子。
这个念头一瞬溜走。
江弋替她绑好臂圈和装配防护器,起身走到桌椅前,望着她。林之颜撑着沙发,活动了下有些麻的双腿,这才走过去。
和审讯室一模一样的桌椅,外套也仍挂在椅背。看来他的确好奇,她怎么坐到的,并且推演过的。
江弋道:“我猜测你起身的时候,防护器就已经到你手里了,你在转移我注意力的时候坐到了椅子上。可那时,我看得很清楚,你的手没有动过。”
她的手分明就搭在桌上,另一只手则撑着椅子一侧。
期间,也或有抱着手臂等动作。
即便防护器只有掌心大小,但她握住时,绝对会暴露。
“你没有看清楚。”
林之颜道。
她像是故技重施,又像演示,再次绕过江弋。
但这一次,江弋也跟着转身。
于是,他很快清楚地望见防护器一瞬从臂夹中滑落,她手一动握住它。很快,她坐到那张椅子上,一手扶着椅背。
江弋蹙眉,是在这里将它扔进去的吗?
但很快,他看见她只是调整了位置,一手搭在桌上,被她搭在桌上的手指挡住。很快,她再次一抬手,防护器顷刻被从桌上扫下来,她两只腿一动夹住。紧接着,身体后仰,肩膀将搭着的外套撑开了些,手掠过腿上的防护器,仍是撑着椅子边缘的姿势,但手指已将那防护器塞进了外套的口袋中。
……行云流水,像是训练过使得。
但也并非毫无破绽。
江弋沉默了下,道:“一旦我走到你身边,一切都会被识破。”
林之颜笑了下,“你不会。”
她说完,缓缓走近他。
江弋一动不动,望着她。
林之颜道:“我必须要觉得你不会,我才能有胆量做这件事。我不知道档案对你们来说算什么,但我知道,它的任何一个污点都会使我人生的道路偏移。如果被发现了,不过是处分加重,没被发现,我就有一丝希望保持我的优秀。”
江弋的眉头缓缓蹙起,他道:“如果你坦诚和我讲出经过,再转到校内处分也许不过是几天的义务劳动。”
“我是不了解,但你一样没有告诉我,不是吗?”林之颜望着他,道:“或者说,你不屑于多说这些,你觉得这简直是个无聊琐碎的小案子,并且你已经掌握真相,你只想要我赶紧认罪。”
江弋再次沉默。
一会儿,他道:“是。”
“但事实是这件事并不小。”林之颜眉眼平淡,淡得像是面目都要模糊,“一些人优秀是锦上添花,一些人优秀是迫不得已。我是拿全奖读这所学校的,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法支付住宿费。这样的事,一旦记录在档案里,也许我之后几年竞争全奖的能力都没有。”
她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挑眉,“哦,我甚至不知道它会不会影响我的档案,我只知道,一种恐惧驱使我去想尽办法活得像个清白优秀,让人无可指摘的人。”
……她当时很害怕吗?
江弋想着。
他垂着眼,看她,但也就几秒,“的确会进入档案,但不会影响你对全奖的竞争,除此之外,那副扑克牌是珍藏版。也许,它可以帮你解决一大部分开支。以及,对于我没有尽到告知义务这点,我表示道歉。”
江弋最后道:“对不起。”
他实在不太善于道歉,以至于这三个字也是硬邦邦的。
林之颜却突然笑起来,“摸一下你的裤袋。”
江弋怔住,下意识摸了摸裤袋,“什——”
他话音未落,却从裤袋里摸出了一张扑克牌。
江弋:“……”
一瞬间,他生出了被戏弄的恼怒,脸色铁青。
“我说了,你不会识破的。”林之颜微笑,却不是讥诮,而是带了点得意的狡黠,她又道:“对了,我之前兼职魔术师助理。”
嗯,当出老千的发牌员怎么不算魔术师助理呢?反正都是把东西变出来或者变消失。
林之颜又道:“快到我进行新生演讲了,你答应过,我演示完了就放我走。”
江弋点头,没再说话。
但她走到门口时,他道:“刚刚你说的话,是转移注意力的手段,还是真——”
“那不重要。”林之颜没有转头,拧开门,“答案是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道歉毫无诚意这一点。”
江弋的唇动了动。
“咔嚓——”
门锁合上。
他望过去,她已经离开了。
门外。
林之颜刚合上休息室,便望见斜对过的休息室倚靠着一道身影,身影的主人一头铂金色头发,抱着手臂,在玩终端游戏。他穿着军政学部的制服,腰间佩剑。
……这种人都不能惹。
林之颜低眉顺眼地路过,可不知为何,她感觉他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充满着某种恶意的审视。她脚步加快,迅速离开,直到赶回礼堂才松了口气。
真要命,这才来几天,怎么感觉到处都是地雷。
刚回到礼堂没两分钟,就道她上台了。
林之颜深呼一口气,一步步走上台阶,鞋子踩在木板上发出厚重的声音。她望见底下是黑压压的人,也望见两侧西装革履的教师们,更望见学校中心那栋高耸冰冷的钟塔。
“咚咚咚——”
下午五点的钟声敲响,一片白鸽飞起。
“以上,就是我的新生演讲。”
林之颜站在台上,说完最后一句。
掌声雷动。
林之颜清楚望见前几排的学生里,江弋赫然坐在其中,也在鼓掌。太好笑了。刚刚用近乎羞辱的办法把她带走的人,一转眼就能坐在台下,无事发生一般为她鼓掌。
江弋察觉她的视线,也回以凝视,但下一秒,台上的视线就移开了。紧接着,她握住麦克风,话音平静道:“非常感谢大家聆听我的演讲,以及我今天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希望能在这个开学典礼上,与大家一同分享。”
林之颜说完想,笑了下,抬手一挥,一张扑克牌如同从虚空中被她取到手上似的。
一时间,台下传来一阵起哄声。
林之颜扔掉扑克牌,纤细白皙的手指动了动,一把扑克牌便骤然出现在手中。她麻利地甩掉手牌,又转动手腕,顷刻间,又一串扑克牌闪烁着光泽,从她手中喷涌而出。
风并不小,那闪烁着流光的卡牌便也随风飘逸,同时伴随着一阵阵尖叫声,光芒从她脸上与眼里掠过,连发丝都要被折射出金光。
一整副扑克牌就这样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被她以近乎绚丽的手法“变”出来,尽数落在演讲台,或随风飘向了观众席。
林之颜鞠躬感谢,走下演讲台。
她的脚步依然轻快,身姿如松,像是对一切都毫不在意。
江弋望着凌乱满地的扑克牌,垂下了眼。
他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还击。
这一刻,他意识到那句“我的自尊没那么容易被伤害”说得太早了,因为此刻,他的胸异常的闷。他分不清,那是被挑衅的恼怒,还是被还击的挫败,亦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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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是对她的困惑。
——连住宿的钱都没有,却仍要做这种事。
江弋坐了一会儿才离开。这次离开,他没有拿起外套,让它与口袋里隐秘的一张扑克牌都遗留在空荡荡的席位上。
熬过冗长的演讲环节后,便是正式的晚会环节了,从一线明星到流行乐团,每一曲歌舞都将新生典礼的气氛推至高点。礼堂的灯光颜色闪烁下,学生们的掌声与喝彩一阵接一阵,也有一些人低头望着终端,全与周遭氛围不同。
终端界面赫然是校园论坛界面,联合军政的LOGO格外显眼。
【联合军政-校友区-圆桌会议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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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L:穷就不能搞学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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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L:没人发现她变魔术用的扑克牌是zuosioS的典藏版金宝扑克吗?这牌我一直在蹲,二手炒到二十多万星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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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L:假货吧,十六区不是盛产山寨hh】
【152L:我怀疑是借十六区身份低分进来的】
【153L:会不会是她背后的人给她镀金…】
【154L:没实锤干猜啊?】
【179L:好好奇第二名输给十六区的怎么想?】
【180L:第二名怎么想不知道,但他哥哥估计破防了】
【181L:有瓜???】
【182L:ZF啊,他给L造势好久了……】
【195L:笑死,姐妹连心嫁高门后轮到兄弟连心干大事了是吧】
【196L:解码,那这个新生估计不好过了】
【本帖已判断为违规,即将进行删帖,倒计时:10】
倒计时的数字缓慢跳动,很快,一个个回帖尽数消失,终端的界面跳回主页。很快,终端退出了内部论坛界面,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熄灭屏幕,放入口袋中,轻巧得像是隐匿进暗色中的鱼。
林之颜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从上帝视角来看,这是一件好事——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离二十万曾经很近,她只知道自己操的人设非常完美,后续大概率能让江弋少找她麻烦。
世界是很奇怪的,当你想要钱时,你往往得不到钱,也得不到尊重。但当你想得到尊重时,那钱就会源源不断袭来——用来购买践踏你尊严的权力。
高尚有时才是通行证,而卑鄙,则更适合当身份证。
林之颜的看法是:做人最要紧的是证件齐全。
开学典礼结束后,还有一场晚宴。
林之颜本打算速速吃饱后赶最后一班空轨回家,但她失策于她忘记新结交的好友艾雯是个多么喜欢社交的人,于是,一顿饭的时间就这样被无限延长。
在应付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后,她听见远处钟塔的声音。
很好,最后一班空轨没有了。
她得多转两趟车回家了。
林之颜叹气,“艾雯,我真的——”
“林同学,艾雯同学,你们好。”
一道温柔的招呼声响起 。
林之颜和艾雯都疑惑望去,却先望见一名灰白发的高挑青年,头发扎在背后,前额的发丝落在俊美到精致的面容边。他穿着白金相间的学部制服,身材被衬得宽肩窄腰,冰灰色的眼睛像细密的冰针聚集,气质华贵。
……嘶,中心区的人是人均做过基因序列筛选吗?
怎么个个都长得这么精彩。
林之颜很饱眼福,也有些疑惑,“您是?”
“泽菲学长?”
艾雯惊讶道。
“不用叫您,我是泽菲·索伦特,在财产学部读三年级。”泽菲又看出她的疑惑似的,道:“我冒昧和你们打招呼的原因很简单,我的弟弟也在你们学部读书,不过他比较内向,连典礼都来找我。眼看晚宴都要结束了,他还没见过你们这些同学,我很担心他。”
泽菲笑意爽朗,举止优雅,可或许是他冰灰色的眼睛实在过于干净如冰,以至于林之颜感受不到他的温柔与体贴,只觉得他透着点阴冷。
艾雯睁大眼,“啊,名单上好像是有个人缺席来着。”
“嗯,就是我的弟弟,李斯珩。”泽菲又笑了下,可眼睛却看向林之颜,灰眼睛澄澈得能装下一整个她,“他很佩服你,在入学考中,你甩了他近二十分呢。”
泽菲说着,转头对人群招招手,话音含笑的,“斯珩,过来,和……第一名打个招呼。”
林之颜:“……”
操,好阴阳怪气。
她哪里惹他了?
刚走了个江弋,又来一对兄弟,把她当副本boss刷呢?哥俩不会还有那种必须同时击杀,不然会会互相回血的机制吧?
林之颜恶毒地如此揣测。
6.第 6 章
泽菲的话音落下后,很快,李斯珩摩西分海似的,从人群中走出了。率先让人注意到的,是他身上昂贵的定制礼服,宽阔的肩膀与修长的腿,其次再让人注意到的,是他那一头纯黑的发色,最后,才是他的脸。
李斯珩和他的名字很衬,肌肤同玉一般雪白,同泽菲极为相似的漂亮五官却显出更为内敛、温润、古典的气质,眼尾的弧度细长,灰色的眼睛如同月光石,质地莹润。
他缓缓走到泽菲身旁,对林之颜与艾雯点点头,便垂下了眼。
林之颜感到很奇怪,两人的容貌相似,都是无可挑剔的俊美昳丽,可发色更深的李斯珩站在泽菲身旁时,却更让人先注意到泽菲那无可挑剔的华贵气质。
不对,这两人从名字和发色来看,似乎也不像一个家族的啊。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斯珩,好好打招呼。”泽菲微笑,发丝下的眼睛也弯弯的,“不要这么没礼貌。”
李斯珩的眼睫翕动几下,抬起了那张与他哥哥相似的漂亮的脸,随后,对她缓慢微笑。最后,他才伸出手,声音很轻,“你好。林同学。”
他带着黑色的丝质手套,从纤长的手指一路包裹到手腕。
“呃,你好。”
林之颜伸手。
但他们的交握不过是指尖触到指尖,李斯珩便抽回了手,只有丝质手套的触感从她手中滑过。从旁人视角来看,李斯珩的态度无疑显得有些怠慢与懒散。
泽菲笑笑,全当没注意到似的,道:“你们有空吗?正好,晚宴有些无聊了,我们可以一起吃些东西,聊聊天。正好,也可以交流下专业上的事。”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艾雯却弹跳似的从坐席上起来了。她“啊”了声,用着近乎浮夸的话音道:“泽菲学长不好意思啊,舍监说过是晚上要开会的,我估计得走了!”
艾雯卖队友的速度非常快,林之颜的速度也不差。她一把抓住艾雯的手腕,显得她们像姐俩好似的,道:“或许可以改天再约时间聊一聊,我们就先走了。”
“原来是这样。”泽菲连唇角的弧度都没变,他从托盘上道:“可是林同学,你似乎没有申请宿舍吧?”
林之颜:“……”
怎么这都知道?
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之颜顿了几秒,道:“但我回家得坐空轨,再晚就没有车了。”
“没关系,我的司机会送你回去的。”泽菲打了个手势,侍应生端过来两杯酒,他道:“那艾雯,你先走吧,不要迟到了。林同学,来,试一试中心区的特产浆果啤酒吧。”
很好,哥们的确有beer来。
林之颜接过啤酒,愣愣地看向艾雯离开的身影,却也知道她是走不了了。泽菲坐在她对面,又望了眼李斯珩,李斯珩便也坐下了。
泽菲喝了口酒,道:“你很厉害,在教育资源那么稀缺的地方都能考出不错的成绩。对了,你入学考的答卷我也看了,文章写得很漂亮。”
入学考除了基础学科外,还有专门的考卷。
林之颜对他突然的吹捧不太适应,只得笑笑。
“新生手册对学校的介绍固然全面,但也不是面面俱到的。”泽菲唇角弯弯,突然说道。随后,他望向她,灰白的睫毛下,眼神温柔如水波涟涟,“学校的专业课非常多,每门课赋分的方式也有所区别,课程老师的讲课风格也各有千秋。”
林之颜意识到,他要进入重点了。
果然,几秒后,泽菲道:“斯珩早在入学前,就已经接受了一年的预科学习。如果你有任何关于学校、课程、考试方面的事不了解,都可以和他交流,他会和你解释的。当然,生活上的一些问题,你也同样可以找他,我相信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这下听懂了,让她带他混学分。真奇怪,明明是求她带他,可话说得总像是她有求于人似的。
“大家都是平等的,我相信他有什么事找我,我也会努力帮他的。”林之颜顿了下,又笑道:“不过我的情况你也知道,除了学习好点,并没有什么特长。再说了,他考第二,和我的差距并不大啊,我想帮他都帮不了。”
她说这话也是真心,校内不就那些活动,上课、小组作业、考试、活动项目,这些东西他们随便找人都能解决,找她有什么用。
泽菲喝了口啤酒,唇被酒液洇湿,微醺的红浸染到脸上。他无谓地挑眉,笑起来,像是在听笑话,道:“我说过,你有任何不了解,可以问斯珩。”
林之颜:“……?”
他到底在说什么?
林之颜正想发问,却听到一直沉默而温驯的李斯珩说话,他的语气仍是平静而轻的,“人类文明延续专业非常受一些公共机构的青睐,他们普遍认为,这个专业的人更适合做决策。比如,环星联合文明协会、环星公共战略咨询部、环星帝国教育部等。”
她望向李斯珩,却只能望见他垂落的睫毛,他继续道:“优秀的成绩需要丰富的活动项目,反之亦然,我和一些人正好在参与一个调研项目,我觉得你很适合加入。”
林之颜:“……”
我操,这么卷吗?
这都还只是迎新周,还没入学就搞项目了?!
林之颜大为震撼,好一会儿,才道:“啊,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李斯珩没有说话,他像是没电了的漂亮人偶,又恢复了沉睡。取而代之的是泽菲,永远光泽动人,笑吟吟地回答道:“你只需要加入项目,后续做什么会有人教你的。一切都很简单。”
……不要把话说得像是要做人体改造基因修改这么恐怖好不好?
林之颜想了想,道:“我觉得我对一切都不太了解,也许之后我可以和李斯珩同学聊聊,再考虑要不要加入。”
“当然可以。”泽菲笑起来,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是专业相关的调研,就读专业预科的学生们基本都是带着项目升学的,你慢慢就知道了。”
某些特殊专业会和大学建立合作,在高中后额外设计预科课程,完成预科课程后直升深造。例如本校军政学部的一些学生,他们在入学前就已经在军校读完了所有课程,入学后接受的是更高级别的课程。
没想到这种文科专业也能这么操作,这人说话真有水准,一下子就制造出了大家都在卷的紧迫感。
林之颜没忍住多看泽菲几眼。
泽菲对她的注目并不在意,道:“怎么了?”
林之颜道:“泽菲学长很好看。”
“谢谢。”泽菲欣然接受,眼睛又弯起,道:“时间不早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他说完,又道:“正好,斯珩也要回去了,你们可以在路上也聊聊,增进一下感情。”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泽菲学长很积极地希望我和他接触。”
林之颜道。
“或许是因为我认为他需要向你学习。”泽菲轻笑,起身,又看向李斯珩,“带林同学上车吧。”
李斯珩起身,林之颜便十分配合地跟上去。
虽然摸不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是,省钱了耶!
两人一路走出宴会厅,夜晚的空气有些寒冷,但都比不上他们沉默的气氛冷。
上了车后,林之颜拿出终端,接收艾雯一连串的消息攻击。
[艾雯:抱歉我先溜了,那气氛太吓人了]
[艾雯:我真的很怕一不小心得罪他们]
[艾雯:你还好吗?还活着吗?]
[LIN:还好,我准备回家了]
[LIN:他们是亲兄弟吗,为什么名字不一样啊?]
[艾雯:表兄弟,但他们的妈妈是双胞胎姐妹,所以他们长得特别像。]
[艾雯:哦对了,有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
[艾雯:算了,我还是跟你说吧]
[艾雯:泽菲的父亲是索伦特教育集团的,旗下拥有三百多家私立学校,母亲在战略智库里工作。李斯珩的父亲是教育部大臣。他预科课程的成绩非常好,并且论文题目中的政策也是他父亲此前的讲话中提到过的,所以我们都猜测入学考他会拿到第一。]
[艾雯:反正,你懂吧,我也不能说太多。你小心点。]
艾雯的字打得又快又多,她像是为自己扔下她应对他们而愧疚,一兜子话都摊出来讲还觉得自己点到为止了。她说完,一条条信息撤回,最后只发了个表情。
林之颜只是等了两分钟,回了个问号说自己没看到,随后熄灭屏幕。
难怪泽菲对自己的动态那么了解,原来是她占了别人的萝卜坑。
林之颜又看向李斯珩。车内并没有开灯,唯有车窗外偶尔一闪而过的光映入,将他漂亮而缺乏生机的面容照亮又隐藏。她想了几秒,道:“你需要我参加你的项目吗?”
李斯珩望她,灰黑的眼睛在暗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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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浮动的光。
他道:“你要多少钱?”
林之颜愣住。
“你要多少钱才能让你未来所有的论文、作业、成绩、荣誉都冠上我的名字?”李斯珩顿了下,继续道:“泽菲真正的意思,是这个。”
林之颜道:“所谓的参与项目,是进替你打造履历的团队为你服务?”
李斯珩点头,闭上眼,像是在小憩,话音逸散在空气中,“原本如果是我参与开学演讲,我会就教育资源进行演讲,着重赞同教育资源的不平均,削减公立教育的支出,提倡更开放的教育政策以及更多私立院校建设。”
“但你没有站上演讲台。”
林之颜道。
“是的。”李斯珩睁开眼,道:“所以我必须承受这份羞辱。”
林之颜沉默几秒,“让我当你枪手的羞辱?”
“不,你不会当我的枪手,我知道,泽菲也知道。”李斯珩缓慢道:“泽菲是想让我意识到,我输给了一个来自十六区的人。”
意思是,让李斯珩和她这个贱民接触是对他的羞辱?
林之颜想通这逻辑后,突然气笑了。
我们贱民是你们天龙人玩服从测试的一环是吗?!
李斯珩听见她的笑声,看向她,道:“我并不这么觉得,我们没什么不同,如果冒犯到你,对不起。”
他表现得很像个文明人。
“不用了,你现在说什么我都觉得我是羞辱你的一环。”
林之颜认真道。
李斯珩顿了下,道:“对不起。”
林之颜没说话,并绝望地感觉到自己居然有些习惯了。
这才来中心区几天,居然快习惯受气了,未来实在可期。
他们一路沉默,直到车子停在一处极为荒僻的地方。
林之颜打开车门下车,又回头看向李斯珩,“虽然是羞辱,但免费回家的感觉还不错。”
李斯珩道:“那不是我的本意。”
他又道:“我很喜欢你的魔术。”
“但你顺从了,不是吗?”
林之颜俯身看他。
李斯珩垂下眼,又看她,“我不得不顺从他。”
林之颜笑起来,“所以我也不得不认为你们是一体的。”
她道:“再见,哦不对,也许只能见到你的团队们。”
车门被关上。
李斯珩望过去,只见到她的背影在路灯下,脊背挺直,黑发飘扬。在简陋荒僻的场景中,她走路也不徐不疾,最终身影消散在远处。
他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他拿出终端,拨通了泽菲的电话,话音平淡:“她拒绝了。”
“你是真蠢还是装蠢,”电话那端的风声很大,泽菲像是在笑,,道:“她当然会拒绝特权的要求,但她未必会拒绝利益的交换。”
泽菲依靠在栏杆上,灰白的发丝被风吹起,俯瞰着绚丽的灯景。
他话音很轻,“不过她不重要,只是路上的一个小教训,不用费心思。你要做的是成功选到托亚教授的课,她会给你一个足够好的分数的。除此之外,助手给你安排好了所有要参与的社会实践,你记得出席。记住,不要再出差错了,一些机会对绩点多严苛你也清楚。”
李斯珩沉默片刻,点头。
很快,车缓缓消失在暗夜中。
夜色渐明,迎新周一眨眼便过去了。
林之颜盯着智脑,比较着手册开始选课,同时感到一阵阵绝望。
必修课和选修课要求的学分极多,除此之外,社团活动、社会实践、项目荣誉等乱七八糟的要求也不少,一眼望去,感觉想活着毕业就得学习到死,或者足够有钱有人脉搞项目。
林之颜比学习到死更惨,因为她还得打工。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如果是个文盲的话,人生会简单很多,至少不会吃学习的苦。
她不断下滑下滑下滑,寻觅着课程时间短的课。
很快,她翻到一门课程。
《近代十六区风俗与文化史研究》
教授:托亚·奥德兰
课程时长:三周
选课要求:1-4年级学生,不限学部
考核方式:考试
学分:4
林之颜睁大眼。
这学分一门课顶两门课啊!
她感觉这门课这么值钱肯定有些猫腻,但她的手已经按上了选课。
7.第 7 章
林之颜在十六区时,常常听闻一句话:如果一份工作又能挣钱,又不需要成本,又轻松,那么你想想它为什么会轮到你。
在同龄人动不动被骗钱时,她因坚信这句话,从来没上过各种兼职的当。
林之颜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上当,直到选完课,邮箱里满满当当是学校的邮件。
[您已选课成功,以下是需要购买的书籍名单]
[您已选课成功,请购买以下用具]
[您已选课成功,请在课程开始前准备好以下书籍]
……
如果一门选修课,又好选,又学分多,又课时短,那么为什么会轮到她?答案藏在密密麻麻的邮件里,也藏在一大堆购物清单里。
这一刻,她想:上当了!
“林之颜,你选好了吗?”
艾雯的声音响起。
林之颜面无表情地关闭智脑,起身。
“唉,我看到好几门感兴趣的选修课,但根本抢不到,最后只选了三门。”艾雯挽住林之颜的手臂,红发落在脸颊旁,语气尖而甜美,“你呢?你抢了几门?”
林之颜表情麻木,没有说话。
艾雯眨了眨眼,道:“没事,没抢到也没什么,前几年本来就是用来享受校园生活的。”
“不。”林之颜转头,看她,“我抢到的课全排满了。”
“那不是好——”艾雯的话音顿住,随后眼睛睁大,“等下,你不会不知道,选修课要自备教材的吧?”
林之颜沉重点头。
艾雯脸上有了些同情,道:“嗯……我认识一些学长,可以帮你借一些书,但也不太可能全都借到。如果你需要钱的话,我可以先借一些给你,你慢慢还。”
她语气有些迟疑,怕伤到对方的自尊心。这一周的相处,她已经清楚林之颜并不会被轻易伤到,但她仍忍不住像对待玻璃制品似的小心对她。
“没事,我自己存了一些钱。”林之颜对艾雯笑笑,又道:“再说了选修课还有一阵时间才开,我也找了一些兼职,应该能凑到一些钱。不过如果你能借到的话,还得麻烦你帮我借一些教材了,我回头请你吃饭。”
艾雯见她愿意接受帮忙,心里松了口气,脸上的小雀斑跟随着笑容漾开,“请我喝饮料就好啦,不过你打工也太辛苦了,真的撑不住就找我好吗?”
林之颜闻言,笑出声,道:“怎么听着,你像是在说你养我。”
“啊?”艾雯有些惊讶,也笑出声来,“也不是不行,但你又不会接受。”
她一本正经地道:“你看起来像是绝对不会弯腰的人。”
这阵子迎新周,所有新生都在积极社交,组建或加入各种小团体,对高者谄媚对低者拉拢。但林之颜例外,她在人群中总是游离的姿态,并非刻意不社交,但也并不热络,总是礼貌的姿态。
一周下来,和她最熟的仍是自己。
对此,艾雯有些开心,也有些惴惴。
“那你看错了。”林之颜挑眉,道:“我没有那么高洁,一些事我不做,是因为我能靠自己得到。如果靠自己做不到,我会立刻弯腰。”
她黑眼珠里仍是笑意,抬起手将艾雯耳边的红发勾耳后,道:“你的红发好耀眼,感觉每次和你说话,眼睛都像是被火烧到了。”
艾雯的眼睛缓缓睁圆,不知道先惊讶于她话中的结果导向主义,还是先为她的夸赞而感到开心。于是好几秒后,她没忍住摸了摸头发,磕磕巴巴道:“谢谢。你、你的黑发也很好。”
林之颜眼睛弯了弯。
谢什么,都是朋友。
日后没钱了你记得给我爆金币就行。
她暗暗想。
此时,林之颜还觉得自己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愿意爆金币的朋友,一手是较为务实的打工。而在一周后,她发现她的准备输给了中心区的素质。
素质是什么?
答案是:版权意识。
林之颜跑遍了全城,发现名单里的书籍不仅昂贵,并且无论是全息智能版、电子数据版、廉价纸质版……全都没有盗版和二手书。这到底是版权意识足够好,还是要垄断知识,她暂且蒙在鼓里。
专业课教室略显得嘈杂,教授充耳不闻,旁若无人地讲着。
林之颜写着笔记,一派认真,内心却在叹气。
还有一周,选修课就要开课了。
这些林林总总的书籍教具加起来是笔巨款,积蓄全拿出来也顶不住,打的工也没办法预支这么多钱。
难道要假装没带课本的小学生,跟同桌一起看一本书吗?
林之颜望了眼单人单桌的教室,又望了望教室里穿着学部制服,却都别出心裁搭配昂贵配饰、或戴着珠宝名表、或挎着奢侈品包的同学,觉得他们大概率不会愿意当给她看一半课本的人。
……找人爆金币?
她看了看一旁撑着下颌,昏昏欲睡的艾雯。
艾雯迷糊着睁开眼,绿色眼睛里满是朦胧,话音黏糊着,“怎么了?”
林之颜诚恳道:“想睡就睡吧,我记了笔记。”
“嘿嘿,你真好。”
艾雯安心闭眼。
林之颜看着艾雯的睡颜,将她黏在脸颊上的碎发理好,察觉到指尖触及的肌肤变得有些烫。她收起手,移开视线。
艾雯的母亲是宫廷教习官,父亲是私校教授,如果要利用这段关系,就要用到合适的地方。就像养猪,最肥的时候才是宰的时候。
林之颜又望见前几排的李斯珩,一头灰黑发丝,侧颜昳丽,光落在灰扑扑的他身上,让他像是阴影中沉寂的美人。
——现在去加入他所谓的“项目”?不行,太主动可不会拿到好价钱?
用他不怎么来上课这件事威胁给钱不然曝光?呃,可多的是不来上课的天龙人,可见他们根本不担心。
和他套个近乎?这也没办法接近啊,而且他看起来温驯顺从他哥哥,可实际上感觉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操了,这咋办?
实在不行和全班人都卖惨借一笔钱,然后退学跑路算了。
不,如果真要退学跑路,干脆策划绑架吧?
林之颜在脑中一番狂想,渴望以意识形态改变世界。不过很可惜,她狂想一整天,世界的一草一木也没有产生改变,联合军政学院也一如既往,吸一口气都是资本的味道。
夕阳西下,一天的课程结束。
林之颜决定大出血,掏钱和艾雯去学校餐厅,看能不能通过社交整点水滴筹。但很快的,这个想法也破灭,因为她们刚走出教学楼,就被一道声音叫住。
“艾雯。”
她们望过去,很快望见几名学生。他们身后停着几辆车。
人群中间的是李斯珩,叫住艾雯的人却是李斯珩身旁的人。他穿着财产学部的制服,身材高挑,棕红头发绿色眼睛,五官深邃,气质优雅,却又给人一种林中穿行的鹿似的矫健与活泼感。
勒芒,艾雯的表哥,在财产学部读二年级,皇室御用文具集团的继承人。同时,他和泽菲、李斯珩从小结识,也因此对她很是讨厌,没见过几面,却总要表达对她的不屑。
此刻也不例外。
勒芒的视线扫过林之颜,像是忽视妹妹身旁的苍蝇,语气透着点不耐与骄矜,“要去哪里?”
艾雯抓着林之颜的衣服,道:“我和她要去餐厅。”
勒芒笑了下,“跟这种人?”
李斯珩的眉头微蹙,没有说话,其他人只是发出配合的笑。
艾雯惊恐地望着林之颜,连忙道:“他说话就这样,你——”
“没事。”林之颜笑起来,看向勒芒道:“我这种人也是要吃饭的。”
勒芒抱着手臂,“是,然后借口没钱逃单?穷人的把戏总是很多。”
“穷人的把戏再多,也比不过富人敛财的把戏多。”林之颜缓慢地将艾雯的手从手臂上扒下来,认真道:“没事,你和他们一起吃饭就行,我正好也准备去打工。”
艾雯咬唇,点点头,却被勒芒一把拉到身后。于是一瞬间,林之颜便仿佛被孤立的人一般,面对着面前的一群人。
勒芒像是怜悯,又像是讥诮,“要拉拢别人,就去拉拢那些跟你一样出身的穷鬼,别把注意打到我妹妹身上。哦,难道是学校里没有跟你一样的穷鬼么?”
李斯珩道:“该走了。”
勒芒这才鸣金收兵,昂着下颌,绿眼睛亮得像翡翠,“以后离我妹妹远点。”
“那你为什么不离我朋友远点?”林之颜没看他,只是看向艾雯,道:“明天见。”
她说完转头就向外走,没再回头。
“你为什么非要和她过不去?”
艾雯很有些不高兴,又不敢发作。
勒芒和她关系并不亲近,只是总要借着她去羞辱林之颜,奈何他家世更盛,她不敢违逆。听到这话,他也只是淡淡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开学这么久,她谁也不亲近,唯独接近你,不就是看上你的家世?”
他扯了下唇,“你等着吧,不到一周,她肯定会和你卖惨,好让你帮她付这个钱付那个费用,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那比起来不是你的家世更好吗?她怎么不接近你?”艾雯听他这么说,没忍住顶嘴,“你根本就是为了你的朋友迁怒我的朋友!”
李斯珩闻言,垂下眼,道:“你们聊,我先回车上等你们。”
他话音落下,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借口离开,一下便只剩兄妹俩。
“是又怎么样?”勒芒笑了下,一点也不在意,“你知不知道,她开学撒的那副卡牌,价值二十万,是真品。”
艾雯有些惊讶,“什么?”
“你现在还觉得你这朋友单纯吗?”勒芒抱着手臂,道:“不管这副牌是偷的抢的捡的,她拥有她不该拥有的价值的东西,就值得怀疑。”
他高挺的鼻梁下,绿色的眼睛蒙上了更深的阴影,“尤其是,她还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假如李斯珩造势成功,推进私校法案的进程,勒芒背后的文具集团则会借此成为指定考试用具。哪里像现在,一丝进展都没有,原定的宣传计划全部推迟。
“这也怀疑那也怀疑,也没见得你们多聪明!”
艾雯怒气冲冲,说完又害怕,直接跑了。
勒芒本就一肚子气,闻言更觉得讥诮,却也转身回到车上。本来他们关系就一般,今天说了这么些话,都已经是少见了。
后座,只有李斯珩,其他人在别的车。
勒芒上了驾驶座,便听李斯珩的声音,“你妹妹呢?”
“走了。”勒芒不以为意,启动车子,“也不知道林之颜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李斯珩道:“对她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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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关注。”
“如果讨厌也是一种关注,那我没办法。”勒芒挑眉,话里又带着刺,“你不也被损害了利益,倒显得你像是什么也不在乎的清白路人。”
李斯珩顿了下,道:“抱歉。”
勒芒耸肩,“算了,你的个性就是这样,我失言了。”
李斯珩是官员的孩子,影响力无论如何要大于财阀出身的泽菲。但李斯珩的母亲从小就对泽菲的母亲有着种近乎变态的依赖与顺从,以至于从小到大,他都被教导着顺从泽菲一家,成年后,也总像是被泽菲拿捏在手里的傀儡似的,对外界的事显得迟钝与漠视。
勒芒也因此,对李斯珩比对泽菲更宽容亲近些。
一顿晚餐结束后,他们又去消磨了些时间,便到了晚上。
天色暗沉至极,湿润的风挟着雨丝,路灯下,脉冲伞像是漂浮的云朵闪烁交替。
林之颜刚结束打工,走出店面。她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往车站方向走,刚拐过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便望见一辆有些眼熟的车胡乱停在一家俱乐部前。
——好像是勒芒的车。
车停在路边,车门半开,主人暂时离开了。
林之颜思考一分钟要不要举报车乱停,让勒芒难受一阵,转念又决定还是别得罪人。她转身要走,却又听见远处有着极为细小的声音,很轻,很脆弱。
她愣了下,顺着声音走过去,很快,在一处花坛里,望见一只瘦弱的小猫。它刚出生没多久,蜷缩着,被放在纸箱里,可纸箱里已经积蓄了不少雨水。
林之颜沉默地望着挣扎的猫,并且感觉身后有人同样对自己施行了沉默的注视。
很好,按照她上的文学课理论来说,救猫咪是塑造角色的一种方式,它能使得读者或角色对其产生好感。她理应在此刻救下一只猫咪,对他人展现自己的善良,柔软,以及真诚。
但她如果真的想救它,她现在就不该救它。
因为她没有钱治疗它,她也没有空照顾它。
操个善良天真人设,对她有什么帮助呢?
林之颜蹲下身,拎着那只猫,注视着。
她注视的时间过于长,以至于勒芒的眉头蹙起了。
勒芒觉得她和自己揣测的一样,是个冷酷而别有用心的歹毒女人,并且他决定,要去解救那只在她注视中逐渐接近死亡的猫。
真可怜。
如果他早点下来,先一步发现,它就能被他救了。
勒芒心里想着,举着伞走过去。
“喂——”
勒芒张嘴,那骄矜要从绿眼睛里迸溅出来,可话起了个头,她却已经拎着猫转身走了。他那一句“喂”便逸散在雨中,被淅淅沥沥的声音打碎。
他怔住,又蹙眉。
她要救猫?
可她刚刚盯着它那么久,一点也不像是心软地要救猫,难道,她想虐猫?
勒芒心中生出太多不好的联想,可没忍住抬起脚跟过去,他不擅长跟踪,以至于林之颜不得不放慢脚步,害怕身后的人走丢。
许久,在他烦躁地想崩溃,恨不得追上她质问她到底要走到哪里去又到底要走多久时,她的脚步终于停下了。
是一家宠物店,荧光灯牌黯淡,店面陈旧。
勒芒心中悄悄松口气。
看来,她还没有坏到虐猫。
勒芒在她进店后,也跟着进去,低着头假装对某个橱柜里的猫感兴趣,背对着她。夜间人少,没几分钟,她就到了导诊台。
勒芒竖着耳朵,棕红头发黏在脸上,眉眼皱着。
他有些担心,她会因为嫌贵就把猫抛弃了。
但很快,他听见更为心惊的声音。
“你好,安乐死这只猫要多少钱?”
林之颜问。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勒芒的火焰便要将他点燃,他大步流星走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视她,“你这人——”
勒芒的话音顿住,因为他望见她那近乎疲惫而麻木的双眼,黑发下,脸苍白而平静。猫在她怀里,发出绵长而微弱的叫声,她佝偻着腰,像是为了保护猫。
“你——”他的气焰弱了些,道:“你好荒谬,你不想救猫就别救,凭什么要决定它的生死?”
林之颜望他,雨水的湿漉氤氲她的身上。
她语气仍没有波澜,“你有钱吗?你要救它吗?还是你只是想借这个机会骂我?羞辱我这样的穷鬼?都可以,随便你,钱是良心的最低保证,而我没有。”
勒芒的唇动了动,一把抓住她怀里的猫抱到自己怀里。
他又道:“没钱就滚,现在这只猫是我的了,我要这只猫,你休想处理我的猫!”
林之颜抬起手,勒芒下意识抱着猫躲她,像是畏惧家暴的人。但她不为所动,很缓慢地伸手,摸了摸它脑袋,随后转身。
勒芒怔住,一时间感觉这场景十分荒谬,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意思。他低头看了看猫,又看她,她却已经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夜色下,雨还在下。
林之颜却脚步轻快。
小猫,感谢我给你找了个冤大头吧。
她想。
但很快,一道声音从后面叫住她,带着烦躁,“林之颜!”
林之颜脚步顿了顿。
嗯,很好,看来也能给自己找个冤大头了。
她继续往前走。
8.第 8 章
“你给我站住!”
勒芒的声音在细雨中显出些朦胧的感觉。
林之颜的脚步终于顿住,回头,蓝色路灯与脉冲伞的荧光互相交织,在她的侧脸上打下几分孤冷的阴影。她望向勒芒,惊讶地发现他没有撑伞,手臂举在头上,棕红色的发丝黏在俊美的脸上,绿眼睛映出雨丝的湿润。
勒芒一边嫌弃着雨水,一边却挺直身板,充满着大少爷姿态,对她道:“谁说你可以走了?”
林之颜道:“你不打算救那只猫了吗?”
“什么?”勒芒反应了两秒,却昂起下颌,“我当然要救,但不代表你能走。”
他道:“在一些事我没有搞清楚前,你别想溜走!”
勒芒说话总有些理所当然感,就像第一次见面,她和艾雯正在说话。勒芒望见了,便一派骄矜,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站在人群里,轻飘飘地喊:“艾雯。”
她们望过去,勒芒便招招手,不说话。
林之颜望向艾雯,轻易看见她脸上的难为情与一闪而过的畏惧,于是她道:“没事,你去吧。”
艾雯没有说话,走向勒芒。勒芒却没有看她一眼,转头和别人说话,将艾雯晾在身边,也将林之颜晾在远处。
后面遇见第二次、第三次,勒芒也总是这做派,直到他发现林之颜对这样轻飘飘的羞辱并不在乎,便开了尊口说些讥讽的话。但很显然,这样优渥出身的少爷,连讥讽也是书面化的,什么穷鬼什么精于算计之类的话。
林之颜每次听他的台词,都感觉像在玩恋爱游戏,哦不,当然不是充满了心跳与激动,而是攻略对象一说话她就想跳过对话直奔选项。
但生活不是游戏,勒芒脸上没跳出什么选项,她只是走近他。
勒芒像是警惕,又像是嫌弃,眉眼皱着,“干什么?”
林之颜将伞举到他头上,“不是想让我陪你吗?走吧。”
“……你有病吧?”勒芒有点生气了,橄榄绿眼睛里闪烁着火光,“谁要你陪我,我是要问清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恰好救一只猫?为什么你不惊讶我出现?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哥们非常多疑,但多疑的正确方式是保持距离暗中观察,而不是直接跳脸问。
林之颜正要说话,可勒芒却一转身,走到了伞外,大步大步往前走。他身影挺直,仿佛走在雨中也理所当然,语气也是上扬的,“先跟着我。”
两人一前一后重新进入宠物店。
勒芒将猫包一把推到她怀里,随后又一转身往外走,带着她上了车。
车子重新启动,智能驾驶启动。
机械臂递过来毛巾,暖风发出轻微的噪音。
勒芒一边擦头发,一边问,“你在附近干什么?”
“我在附近打工,刚下班,路过了这只猫。”林之颜观察着猫包里的猫,语气平缓,“它的状态很差,可能活不了多久,所以我决定安乐死它。”
勒芒语气冰冷,道:“你没有资格决定它的生死。”
“你养过猫吗?”
林之颜问。
“当然。”勒芒昂着下颌,“我家里就养着一只。”
“难怪你会这么想。”林之颜笑了下,“你的家境很优渥,想必不会亏待一只猫,在你眼中,也许猫就是可爱的,毛发顺滑,会发出撒娇叫声,会跟在你脚边蹭你的动物。在我眼中,猫是会打架、会遍体鳞伤、会饥一顿饱一顿、会被一些人虐待、会拖着断裂肢体奄奄一息惨叫的动物。”
勒芒越听她的话,五官便越皱,像是受不了她的形容。
“你听得很难受,是不是?但我切实见过,不止一次。”林之颜眼神认真,道:“你觉得我十分残忍,要决定它的生死。实际上,我是正好今天发了日结的工资,才发了一次善心。”
勒芒的唇紧紧抿着,像是无法反驳,又像是不知道说什么。
好几秒,他才道:“但我愿意救,并且我有的是钱让它过上和绒绒一样的生活,而你差一点,让它错过更好的生活。”
勒芒说完,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斗志昂扬地盯着她,准备辩倒她。但他的凝视下,她却突然笑了下,唇抿着。
他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绒绒是你的猫的名字吗?”林之颜诚恳道:“很可爱的名字。”
勒芒怔住,莫名觉得很被冒犯,“关你什么事!”
“至于你刚刚的话,”林之颜低头凝视着猫包里那只发出微弱叫声的小猫,话音很轻,“我没有话说。”
勒芒有些惊奇,他们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她总一副不冷不热的硬骨头样子。像现在这样点头赞同,她还是第一次。他有些得意,道:“看来你也知道你做错了。”
林之颜垂下眼,道:“我只是觉得,你眼中的世界和我眼中的世界并不同,再怎么讨论都没有意义。因为很显然,你的眼中,生命如此珍贵精彩,而我的眼中,它充满不确定的苦难。”
“但你不也活着吗?”勒芒的脸上有着近乎天真的执着,绿眼睛里熠熠的光芒都像宝石,“像你这种人,感觉根本弄不死,所以少和我说什么苦难不苦难的,我不信。”
林之颜:“……”
这嘴贱的,根本不知道是刻薄还是脑子笨。
她没有说话。
车缓缓在雨中行驶。
勒芒望她一眼,移开视线,心里有些奇怪。他已经好几次觉得奇怪了,先是奇怪自己会叫住她问问题,又奇怪自己没有嘲讽她几句,最后奇怪自己现在居然和她好端端地坐在车里说话。
有些事就像胸口的油渍,当你没发现时,一切都很好,当你发现,一切都完了。那几个油点子跟火点子似的,在胸口烧开一大片,灼得人坐立难安。
勒芒就如此,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尴尬与奇怪。
但好在,车很快在一家颇为豪华的宠物医院门口停下。
有人已经打着车来迎接,拉开了车门。
勒芒十分趾高气昂,下车,伸手拿过猫包,道:“行了,你走吧。”
林之颜打开终端看了几眼,有些无语,“……你大可以先不启动车然后问我话的,这附近的公共等车点走过去要三十分钟。”
勒芒有些烦,觉得她事情很多似的,“那你打车回家啊。”
林之颜顿了下,打伞下车,“我要是有打车回家的钱,我就不用每天转四趟车。”
勒芒思索几秒,道:“你id给我,我给你转钱你打车。”
“不用,我走到车站。”林之颜直接拒绝,道:“这一趟,就当是我和它最后相处的费用。”
她说完,俯身,隔着猫包戳了戳猫。
勒芒低头,望见她脸上茸茸的汗毛被光映着,他道:“你如果能发誓你会好好对它,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养它。”
林之颜只是笑,摇头,没有说话。
勒芒蹙眉,她却已转身走了,他眉头蹙更深,“你真要走过去啊?算了,我送你。”
林之颜没有回头,抬起手挥了挥,继续往前走。
好奇总是0次和无数次,如果第一次愿意冒雨追上来,那第二次也会。
她平静地想着,步伐在水里踩出水花。
几分钟后,一辆车开到她身旁。
车窗降下。
勒芒像是很不高兴,绿松石似的眼睛眯着,“说了我送你,赶紧上车。”
他的确很不高兴,但问哪里不高兴,他又说不上来。于是他只能一脸不高兴地送他回家,在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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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的行驶后,他更不高兴了,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早知道让司机来了。
勒芒叹气。
不多时,车停在一片荒僻破旧的地方。
勒芒不敢置信似的,四处张望,“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居然能住人?”
“放心吧少爷,不仅能住人,还有夜市。”林之颜一点都不惊讶他的惊诧,拉开车门,道:“谢谢你大发善心送我回来。”
勒芒搓了搓胳膊,像是受不了,又道:“今晚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懂吗?”
“放心。”林之颜看他,“明天你再把艾雯从我身边带走,我仍会讨厌你。”
勒芒听完,没忍住冷哼一声,“我更讨厌你。”
可回应他的是一片安静,他转头,她早就下车了。
勒芒:“……”
她这人,为什么总是走得这么快?
勒芒重新启动智能驾驶,放平座椅,伸了个懒腰。
终端震动几下,是医院的信息。
[目前已做过全身检查,没有大问题]
[已打疫苗,进行了驱虫]
[目前有些炎症,需观察几天]
[您需要为它取名登记吗?]
勒芒看到最后一条,下意识就打出一句话:可以,叫毛毛。
但打完,他立刻又想起来林之颜知道自己的猫叫绒绒时的笑,他一时间又有些气恼。他总觉得,她说名字很可爱的背后一定有潜藏的台词,也许是在嘲笑名字幼稚。
勒芒深思熟虑起来。
两天过去。
天气晴朗,下课铃响起,学生陆陆续续从各自的学部楼里走出。花园里,几名穿着财产学部制服的学生坐在喷泉边,一人发问的声音响起:“勒芒,你昨天发的那只小猫是什么品种?很可爱。”
勒芒道:“没有品种,路边捡的。”
“啊,那绒绒不会被感染细菌吧?”那人有些担忧,“绒绒的血统那么好,生病怎么办?”
“才不会,检查过了。”勒芒有些不悦,“没有品种怎么了?”
那人有些尴尬,岔开话题,道:“对了,叫什么名字?”
勒芒沉默了几秒,云淡风轻道:“亚历山大·恺撒·鲍尔斯。”
他话音刚落下,便听见身后传来了声笑。一时间,他大为恼火,回过头,棕发下的绿眼睛散发着凶光。但一转头,却望见一双黑黢黢的眼睛。
——是林之颜。
她坐在附近。
勒芒蹙眉,“你偷听别人讲话?”
林之颜道:“我只是在等人。”
勒芒抱着手臂,“那你笑什么?这名字怎么你了?!”
林之颜顿了几秒,凑近他,小声道:“你不觉得绒绒和亚历山大这两个名字的区别,像李斯珩与泽菲一样吗?”
勒芒的绿眼睛微微睁大,几秒后,他唇动了动,忍住笑意。
……好像还真是。
明明都是猫,明明是兄弟。
但其实哪里都不一样。
勒芒正要说话,她却已经起身,走向几个穿着文化学部校服的学生,离开了。他突然也觉得意兴阑珊,却又听一道声音响起:“你和她关系好了些。”
他抬头,望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是李斯珩。
李斯珩手里抱着几本书,走到他面前,表情平静。
勒芒耸肩,“只是懒得和她浪费口舌。”
李斯珩点点头,语气很轻,像是随口一说,“这样就好,我一直觉得泽菲对她过于针对。”
勒芒挑起眉毛,绿眼睛里有些探究,“是吗?”
李斯珩垂下灰黑的眼,没有说话,仿佛蛰伏在阴影中。
勒芒看着他,突然又有些想笑。
9.第 9 章
联合军政的图书馆占地面积尤其大,四面高墙上尽是书本,庞大的灯群如同悬浮的水母一般笼罩在上空。六个学部的旗帜交叉陈列,阳光被彩色玻璃折射出耀眼绚丽的光芒。
此时正是下午,图书馆里一片安静,学生们在休息区喝茶吃点心亦或者在智能设备区浏览资料。在一楼角落的卡座里,林之颜正在对照书摘录作业需要的数据,脑袋昏昏沉沉的,连接书籍的智脑映射出一页页数据。
艾雯则不断整理着数据,困得直打哈欠。
“这些差不多够用了。”林之颜揉了下额心,关闭链接,又打开终端与智脑的连接信号,“我拷到终端里,你先把这几本书还回去吧。”
她并没有智脑设备,因而只能用终端代为处理。
“好。”艾雯点头,她拿着几本书起身,却又立刻坐下,道:“糟糕,我看到勒芒他们了,感觉他们又要过来找麻烦了!”
她一脸紧张。
林之颜动作顿了顿,表情冷静,“他如果想找麻烦,跋山涉水也会来。”
她说完,内心比艾雯还怕。
怕的是勒芒不来找麻烦。
林之颜已经蹲蹲勒芒蹲了好几天了,但她课程又多,打工又忙,这破学校又大,前几天根本蹲不到人。
她在十六区长到这么大,坑蒙拐骗的事没干过也门清,唯有钓凯子行方便一事不甚熟练。结果蹲不到人,选修课又迫在眉睫,她焦虑得嘴里起俩大泡。好在昨天得知财产学部有门课的考试延迟到开学,这阵子不少人来图书馆突击,这才抓到个机会。
唉,明明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但人与人却能像活在俩平行世界似的,绝无相遇的可能。钱啊,你让多少人有了生殖隔离。
林之颜在心中吟唱。
“艾雯。”
远远传来一道轻而上扬的声音。
是勒芒。
艾雯绝望地叹了口气,看向林之颜。
林之颜挤眉弄眼,抱着手臂,做出勒芒那骄横与正眼不看人的表情。艾雯见状,笑出声来,轻声道:“学得真像。”
“叫你呢。”
勒芒的声音响起,这次更近。
他已经走到了她们身旁,身旁站着李斯珩。
真奇怪,要是容貌,李斯珩无疑更接近美人这样的称谓,但他总像蒙着灰尘与纱帘的珠宝。灰蒙蒙的。站在泽菲身旁时,无法与泽菲身上那华贵盛装的美相对抗,而站在勒芒身旁时,又被他那灵动骄慢的气质压倒。
林之颜一面想,一面欣赏着勒芒那棕红头发下,有着零星雀斑的深邃面容。她总觉得,也许勒芒的头发里应该有一对鹿角或者羊角,方便他随时发癫撞人。
她的视线坦然至极,以至于勒芒被她看得有些跳脚,拧着眉头道:“看什么,我脸上又没有字。”
“勒芒!”艾雯抱着书起身,道:“不要为难她了。”
“谁有空为难这种人。”勒芒昂着下颌,一脸不爽,绿眼睛成白眼,“我是让你起开,我喜欢这个位置,让我要复习。”
他将书重重放在桌上。
“好,你们坐吧。”艾雯很有些惊讶,又连忙看向林之颜,道:“那我们走吧。”
勒芒蹙眉,正要说话,可李斯珩却先一步道:“不用。”
他看向李斯珩,却见他表情平静。
李斯珩道:“一起吧,正好我和你们同一门课,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们。”
他说这话时,直直地看着林之颜。
林之颜笑笑,拿开一旁的书,“好,正好自从新生晚宴后,我们也没说过话,我还挺好奇你的''项目''怎么样了。”
李斯珩抬脚,坐在她身边。
勒芒挑起眉毛,也坐在艾雯身旁。
一时间,气氛很有些微妙。
“该上的课我会上的。”李斯珩顿了几秒,又道:“如果你有需要的话,那晚的话是算数的,随时找我。”
勒芒眉毛挑起,绿眼睛里有着怪异,“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大好人。”
“我昨天收到了选修课的课表。”李斯珩语气温和,“我发现她和我选了很多一样的课程,但那些课的书目清单都比较昂贵,再加上你们的关系既然没有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我觉得提供帮助的话,你也许不会那么反感。”
哇,哥们挑拨离间是0帧起手,这话一方面向她表达,都是勒芒以前太刻薄了,害得他也没办法对她友善。一方面向勒芒暗示,她非常需要钱的现状。
看来他真的很在意第一名不是他这件事。
她暗暗想。
出乎意料的是,勒芒闻言,第一反应是疑惑:“她很穷这件事还需要通过课表发现吗?”
李斯珩眉头动了下。
话里有话,但是没想到笨蛋听不懂吧。
林之颜觉得实在有些好笑。
她想了想,决定顺着李斯珩的话,道:“你要怎么帮我?给我打钱?现金还是刷卡?现在就帮我吗?”
李斯珩的眉头又动了下,像是没想到她会接茬。艾雯满脸惊讶,但比她更惊讶的是勒芒,他的绿眼睛眯起来,语气带着怪异,“我没想到一个连接受打车钱都要假清高拒绝的人,现在倒是好意思收钱了,看来那笔书费真的很昂贵。”
李斯珩看向勒芒,“打车费?”
勒芒却仍看着林之颜,很不满。他觉得她如果愿意收钱,前几天就不该折腾自己一趟送她回家。
“拒绝打车的钱,是因为我没有能回报给你的东西。”林之颜看向李斯珩,微笑,道:“但接受李斯珩的钱,我可以回报,用我的论文、成绩、作业、第一名?随便什么东西,甚至将我的名字抹去,都可以,就像那天晚上你和泽菲的要求,不是吗?”
艾雯的眼睛睁大,声音很轻,“那天他们找你是为了这个吗?”
勒芒的唇动了动,望着李斯珩。
李斯珩顿了几秒,道:“不,那是泽菲的要求,不是我的。”
“那真是太好了。你有这样的善心。”林之颜笑起来,道:“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也许我们关系好起来后,你会有些危机,也许这些危机只有我能解决。也许我会看到你的难处,我会奋不顾身去帮助你。”
她看向勒芒,“看来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回报他的,那他的钱我也不得不拒绝了。现在,我要继续假清高,拒绝和你们坐在一起了听你们唱双簧了。再见。”
林之颜拿起书,向外走。
勒芒叫住她,可她头也不回,一时间,他又看向李斯珩,道:“这件事你们可没和我商量过。”
“我没有那样的心,她也拒绝了,这并不值得说。”
李斯珩道,垂着眼。
“哦,前几天在我面前表现得一副因为她被泽菲搞惨了的人不是你似的,现在说来说去全成泽菲对你太坏,而我听风是雨抓住个平民羞辱了?”
勒芒语气刻薄起来,眉毛高高挑起,“看来你当初是真没考过她,可不是内阁派背后发力了。没用的东西。”
联合军政内部派系众多,但主要分为两派,分别是亲皇室派与亲内阁派。
保皇派支持皇室恢复权力,重回以往军部只效忠皇室,且财阀能通过皇室授勋而进入皇室议事厅的格局。而亲内阁派则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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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军部权利,对财阀施行高额税收,以及削弱皇室的影响力。
在君主立宪制确立后,皇室的权力本该被削弱。
但事实是,在全球ai叛乱引发的世界大战后,全球成立了联合科技限制组织,集体签署了入会文件遏制审查全球已被研发的科技项目。
组织规定政府首脑理应在每次会议中提交需要开放的科技技术,经批准后,才能投入使用。当时,皇室作为政府首脑签署文件,之后国内政体改革,而皇室却仍然是唯一经该组织认同有与会资格的环星成员,权力仍被内阁政府忌惮。
勒芒作为亲皇室派,第一反应自然是内阁派搞的鬼,如今发现不仅是李斯珩自己没用,更骗着把他当枪使,他气得绿眼睛里冒出一簇簇火,起身往外走。
他打定主意,回到家要去花园砍几棵树泄愤。
刚走出图书馆,却望见林之颜。
她站在图书馆门口,看着终端,像是在等人。
勒芒走到她身旁,没好气道:“你成天黏着艾雯,艾雯也不会给你花钱的,我一旦发现她偷偷救助你这个穷鬼,我就立刻打小报告!”
“干什么,因为不接受你的钱,所以李斯珩的钱不能收,艾雯的钱也不能收?”林之颜听出来勒芒的话里没有半点认真成分,笑起来,轻声道:“这也太霸道了吧。”
勒芒闻言,突然也想笑,却又道:“跟我嬉皮笑脸什么,不是说了我和李斯珩在唱双簧逼你就范吗?”
“本来觉得是。”林之颜一本正经,又道:“但是——”
勒芒迅速问:“但是什么?”
林之颜道:“但我有点好奇猫的近况,所以决定先不清高,在这里等你。”
“你是等我的?”勒芒问,几秒后,他迅速道:“谁管你等谁,反正亚历山大好着呢,我给它喂的都是新鲜的肉,它的毛亮了很多。”
他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他跟你聊过那种交易,我也不关心,你继续清高去吧!”
林之颜点点头,“好。”
她说完,转身就走。
勒芒见她的背影,不知为何有点不甘心,道:“你干什么去,我说了我不知道,你爱信不信!”
林之颜转头,“我相信你。”
她想了想,又道:“如果你知道,也许你会直接用钱抽我的脸。”
“……就算再看不起穷鬼,我也没有这种癖好。”勒芒冷哼一声,又走到她身边,“我现在有对你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
他眼里有着认真,“你手里为什么会有那副扑克牌?”
在此之前,他觉得她背后有内阁派的支撑,那牌是破绽。可是,李斯珩与泽菲的拉拢表明,她的确有那样的实力。可她的确这么穷,又是怎么弄来的牌?为何不变卖掉补贴?
那副扑克牌有什么好提的,不过这倒是很难解释,总不能把江弋扯进来。而且,这问题似乎对勒芒很重要,他的绿眼睛都是专注,又像是蜗牛在伸出触角试探她。
看来,他在期待一个好答案。
林之颜想了下,垂着眼,轻声道:“这学校不止一个李斯珩。”
勒芒的绿色眼睛颤了颤。
几秒后,他道:“那你的魔术变得很对,只可惜没扔到对方脸上。”
林之颜唇弯了弯,她道:“好了,少爷,不要跟着我了,穷鬼要去打工挣钱了。”
“站住。我没让你走。”勒芒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又道:“跟着我,给我干活,我给你工钱。”
林之颜挑眉,“什么?”
勒芒松开手,走到她前面,“想赚钱就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