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拿走了我的剑鞘》 1、叁壹剑阁 乔青阳讨厌夜晚,更讨厌下雨,尤其讨厌下雨的夜晚。 淅淅沥沥的雨水沿着屋檐瓦边落下,和脏污的泥土混杂到一起,又重新溅到快速移动着的物体上,黑暗中,仿佛只有落到身体上的雨点能放大人的感观。 潮湿、腥甜、黏腻、冰冷。 一连串凌乱但急促的脚步声在黑夜中愈发靠近,带着同样杂乱的喘息声。 “该死,那小子怎么跑那么快!老子腿都快追断了!” “放心,他受了伤跑不远的!得罪了那么多人,料他插翅也飞不出洛丹城!” “继续追!” 躲在拐角处的黑衣少年半靠在墙壁上,冷眼注视着这群手持各种武器穷追不舍又气急败坏的凡人,苍白的手指尖轻轻一弹,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那群人的斜对角方向。 石子落到水洼里,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他在那儿!妈的老子要把他的腿打断!” 等那些个身影尽数离开视线范围,乔青阳才勉强支撑起沉重的身体慢慢站起来。 他伤的很重,但却并不是那些凡人所造成的。 作为上古神剑,乔青阳从诞生出第一道神志起就和他的剑鞘待在一起,他们从同一片混沌中诞生,在同一个时刻苏醒,驾驭着同样强大肆意的灵力。 如此过去了千万年,乔青阳从来没想到他的剑鞘会与他分开。 直到百年前的神魔大战,纷乱的战火中,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剑鞘从中间断裂,残破的碎片沿着九天长河一路落入凡尘中。 失去了剑鞘,哪怕他的剑刃同样锋利,哪怕他的体内依然涌动着丰沛的神力,也都是无本之木无水之源,长久地处于溃散与失控的边缘。 这一次下凡寻找剑鞘,即便九重天的神君们已然为乔青阳封印了十之八九的神力,但还是时刻面临着失去控制的风险。 白日与那些凡人的比剑中一时疏忽,差点酿成大错,为了不伤及他人,乔青阳只能任由狂躁的能量反噬到自己身上,却反而被那些输不起的人抓到机会一路追杀至此。 乔青阳抱住长剑,仰头看着面前的高墙,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以自己现存的体力,能不能在不弄脏衣服的前提下跳过去。 “小兔崽子,你还真是会躲。”一道满是恶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少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抱住剑的手臂却微微收紧。 “幸好老子多留了个心眼,不然还真叫你给跑了!”那人狞笑着向着乔青阳步步紧逼,手上的长刀在寡淡的月光下冒着森森寒气:“你手上的剑倒是还不错,乖乖交出来说不定还能留你个全尸。” 在他伸手触碰到剑身之前,乔青阳利落地躲开同时一脚将他踹倒在墙上,清亮的眸子至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尔等也配?” 雨似乎下得又大了些,那人吃痛一声,抬头却只看到少年的半片衣角,他恨恨地咬住牙:“他在这里!都赶紧过来!别这小子跑了!!” 黏腻冰冷的雨点顺着黑发流到了衣领中,在修长的颈脖间留下一道道湿滑的水渍。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面前的路却越来越窄,很快就来到了一座高高耸立的建筑旁。 雨水落下,却未浸湿楼前阶,只见石碑上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叁壹剑阁。 淡淡的灵力笼罩在上头。 “赶紧追,前面是死路他跑不掉了!” 这具身体已经是强弩之弓,追兵的人数又太多,乔青阳抿住嘴唇,凭着最后一点力气翻进了高墙。 “人呢?他肯定跑到那个楼里去了,咱们要进去吗?” “蠢货!那是剑阁的地带!姓顾的心眼比针孔还小,你想送死就自己去!” “咱们继续找!料他也进不去剑阁。” “是!” ………… 胸口不住地往外浸出血液,最后的灵力也用来破开此地的禁制了,再没有半分能为自己疗伤。 好冷。 欠缺神力护体,乔青阳如今的身体也只能算是肉体凡胎。 乔青阳又冷又痛又困,脑袋昏昏沉沉的却又不敢完全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更加想念以前受了伤就往剑鞘里钻的时光。 想着想着就鼻子发酸,眼睛发烫。 “咯吱——”开门声响起,乔青阳的眼底在一瞬间变得清明。 方才情况紧急,他不得不进入此地,为了不引起注意特意挑了个偏远又朴素的空房间藏起来,没想到主人家这么快就回来了。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却并不十分沉稳,约莫只是个不会武术的普通人。 乔青阳松口气,但仍然警惕地竖起耳朵听他的动静。 脚步声停在了乔青阳藏身的房梁之下,他似乎是有些苦恼,温和的声音带着无奈:“真是只坏猫,怎的又藏起来了。” 猫? 乔青阳一扭头就和黑暗中那双发着红光的眼睛对视上。 …… “喵?” “嗷呜!汝是何物!”神剑大人顿时汗毛竖起,被吓得在房梁上站起来,砰的一声撞到顶,然后捂着脑袋往后退,又一脚踩空,混乱中只来得及死死抱住剑身就直直地往下掉去。 还好死不死地正正好砸到那房间主人的身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甚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晕死了过去。 抱住剑一动不敢动保持冷漠脸的乔青阳:…… 闯祸了。 长相俊秀的男子面色苍白,看着比被追杀了一整天的乔青阳伤得还重几分,眼看着就要有气岀没气进了。 乔青阳慌慌张张,手足无措,连忙将人搬到床上,但下手没轻没重,一会儿撞到桌角,一会儿碰到床沿,引得那人在昏迷中都不住发出虚弱的哼声。 想了想,乔青阳撩开衣袖,也顾不得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了,长剑划过,血液从白皙的腕间流入男子半开的唇中。 天生神体,哪怕只是血液,治疗一个凡人也是绰绰有余。 看到男子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起来,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但神经松懈,身上的痛感就开始袭来。 乔青阳捡起因为慌乱掉到地上的长剑,有点心疼地擦了擦被蹭上了灰的剑柄和裹布后,就不自觉地开始抱住剑发呆。 一会儿想这人怎么还不醒,一会儿想剑鞘到底在哪里呢,一会儿又鼻子一皱想原来流血会那么痛。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渐渐停了下来,安静的房间中才隐约传来点床褥摩擦的动静。 乔青阳回过神,慢慢坐直身体,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 “唔。”顾黎一手撑住床沿坐起身,眼底晦暗不明,没想到他谨慎多年却在一个房梁小贼身上着了道,若是被他找到那人他非要…… “你醒了。”一道清透又莫名露出点紧张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顾黎一边在心中计算着自己身上的“小玩意儿们”制服这“小贼”需要多长时间,一边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慢悠悠地抬头,弯起眉眼:“嗯,不知公子是……” 含笑的眸子顺着长剑,落到少年紧抿的嘴唇时顿了一秒,接着笑意扩大:“原来是位小少侠。” 乔青阳盘腿坐在墙角,双手抱住怀里的长剑,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床上人:“嗯,是我救了你。” 顾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身着黑夜的少年面容冷淡,声音平稳,一副理不直气也壮之态:“方才我路过此地,正巧目睹一贼人从你房里跑走,我过来一看便见你躺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 顾黎也不质疑他是怎么能路过到剑阁里的,只是装作惊讶:“竟是如此,但在下醒来却并未觉得有哪里不适。” 何止,他甚至感觉神清气爽,那压了他二十年的旧疾,仿佛都好上了许多。 乔青阳点头:“没错,是我给你用了药,那是我的家传秘药,世间仅此一颗。” 年轻的剑客面不改色,却不知自己的耳朵尖已然红了个彻底:“你要赔我。” 顾黎:“……啊。” 乔青阳又重复了一遍:“我救了你,你要补偿我。” 或许是因为心虚和紧张,少年抱住剑身的手越收越紧,那剑也不知为何没有剑鞘,反而是裹上了一层灰扑扑的看上去就质量不太好的布,顾黎都担心他会下一刻就因为过于用力把手指割破。 见那人没什么反应,反而盯着自己的剑看,乔青阳身体紧绷起来,将长剑往身后藏:“我的剑不卖。” 顾黎回过神露出个歉意的笑:“抱歉,我只是好奇为何这么漂亮的剑却没有上好的剑鞘作配。” 乔青阳却只是重复道:“我救了你。” 顾黎的视线在少年染上了血又被蹭花的脸上停了片刻,轻言细语,俨然一副好脾气老好人样:“那少侠想要在下如何补偿呢。” 乔青阳也没想到此人那么好说话,也那么好骗,犹豫着开口:“让我在这儿住几天就好。”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别开眼:“我暂时没有别的去处。” 顾黎舔了舔有些湿润的嘴唇,尝到点腥甜的滋味。 “好啊,”他温和地接纳这个不速之客:“恩公愿意住,是敝屋的荣幸。” 这个病殃殃的年轻男子倒是和乔青阳之前遇到的那些心怀不轨的凡人都大不相同,又善良又单纯,可他越是如此,乔青阳就越是觉得不安愧疚:“我会一些剑术,这几日我会保护你,定不会让那贼人再来害人。” 乔青阳一顿,突然想起自己才是贼人,又良心不安地补充:“你放心,我会小心藏好,不会让那个小心眼的阁主发现,给你惹麻烦的。” 在洛丹城的这几天,即便乔青阳并未故意打听,也多少知道点那个阴晴不定的剑阁阁主的传言。 看着浑身是伤,但眼神坚定的花脸小少年,真正的小心眼·阴晴不定·阁主·顾黎温温柔柔地一笑:“好呀,多谢恩公。” 2、所谓“黎一山” 之后的几天,那好心的男子果然都如他许诺的那般,让乔青阳呆在自己的房间,给他准备了饭菜和疗伤的药,甚至为了不打扰“恩人”,搬出了房间,转而住到了隔壁。 为此,乔青阳很是忧心,尽管那人再三表示隔壁是空房间,剑阁的住处又多,根本不会被发现,但一想到阁主多疑又小心眼的性格,他还是害怕自己会带来麻烦。 再加上昨日夜里似乎听到剑阁外传来些许躁动,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万一那个阁主心情不好发现顾黎擅自换了房间甚至私藏他人,迁怒于他该如何是好。 但那些追杀他的人估计不会那么快就善罢甘休,在他伤好之前,剑阁算得上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想着这件事,就连在吃最喜欢的桂花糕时都心不在焉的。 顾黎看了一眼腮帮子鼓鼓但嚼着嚼着就开始发呆的少年,挽袖为他倒了一杯茶:“青阳最近总是魂不守舍,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乔青阳没反应过来手里已经被塞了一杯温度适中的茶水。 他慢半拍地扭过头,正巧撞进男子含笑的眸子里,只觉得心中的愧疚感更盛,他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一个你字才出口,又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男子的名字。 总不能一直你啊你的喊吧。 少年按下顾黎又想要为他拿桂花糕的手,就像是头一次和人打交道一般,声音动作都透着股青涩,偏偏又故意作出一副成熟冷静的样子来,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黎受宠若惊般地眨眨眼:“还以为青阳永远都不想要了解我呢,就连姓名都不愿意问。” 乔青阳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一时慌乱,剑柄一晃打在了茶杯上,将里头尚还温热的茶水尽数打翻到了离得近的顾黎身上。 顾黎轻声地吃痛一声,乔青阳连忙拉过他的手查看,只见白净的手背上赫然红了一片,少年又紧张又无措,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难得的显现出些慌张:“抱歉,我去帮你拿药。” 顾黎却只是不着痕迹地将手藏进袖中,面上带笑,声音却露出点烦恼无奈的情绪:“没关系的,青阳不用自责,我的身体不好,是要比旁人更易受伤些。” “只是……”顾黎眼尾垂下,显出几分落寞来:“晚上阁主要宴请各方剑客修士,我本是负责记录整理送礼名册的,如今伤了手,怕是去不得了……” “我帮你去。”乔青阳连忙开口。 “真的吗,”顾黎看上去很是开心,秀气的眉头顺展开:“那真是太感谢青阳了。” 乔青阳抿住唇,黑发垂落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握住束剑的背带:“是我做事鲁莽,你不必如此。” 顾黎倒也没有再和乔青阳继续相互自责,带着些凉意的手指尖若有若无地落到了少年剑客的衣带边:“啊对了。” 阁主勾起嘴唇轻笑:“我的名字叫黎一山。” ———— 叁壹剑阁戌时。 在顾黎第三次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乔青阳终于忍不住开口:“一山?” 顾黎听到他喊自己才光明正大地扭过头,但不论从什么角度看少年今日的穿着,阁主大人都觉得眼前一黑。 本来漂漂亮亮身姿卓越的小剑客,不知为何穿了身五颜六色又质量极差的衣袍,脸上头上也用不晓得哪里来的丝巾捂住,只漏出双清亮的眸子出来。 他欲言又止:“青阳今夜穿得……很是喜庆。” 乔青阳脸上发烫,只庆幸被丝巾遮住又是在夜中,不会被黎一山发现自己的尴尬局促,声音瓮翁的地从布料中传出来:“我遇到点麻烦,被认出来不太好。” “这样啊。”顾黎若有所思的视线在乔青阳身上打转,将脸皮薄的少年看得下意识别过头,连声音都透着些羞恼:“不要笑话我了。” 顾黎假装委屈:“我怎会笑话青阳,只是即便作此打扮,也还是会有被认出来的风险,甚至还更引人注目。”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见乔青阳好奇地望过来,顾黎才继续说:“只不过可能需要青阳做一点点牺牲。” ………… 乔青阳没想到所谓的牺牲,就是让自己扮做姑娘。本来他也是并不在意这些的,作为一把剑,从混沌中诞生神志,在最初的时候也是没有性别之分的,但却硬是被顾黎的调笑和夸奖搞得不好意思,抿住唇别开头:“你别说了。” 顾黎却假装听不懂:“只怪我学艺不精,青阳又长得实在貌美,只能是往女子的方向修饰,才不显得怪异。” “却没想到,青阳换了裙装,也是同样动人……” “黎一山。”乔青阳终于忍不住制止他。 顾黎逗够了人,知道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便转了个话头:“今夜青阳便跟在我身边,问到了就说是我的表妹,小心谨慎些,定不会惹人怀疑。” 叁壹剑阁拥有整个洛丹城最好的铸剑师和最好的剑,据闻它的阁主顾黎甚至与某个不出世的剑宗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此他一介身体孱弱的凡人才能在坐拥万千名剑的情况下,还能安稳度日。 但或许就是因为怕惹来他人觊觎,除却生意往来之外,剑阁几乎从不对外开放,更不要说是阁主亲自宴请宾客。 因此,不管心理是怎么想的,这一次的晚宴整个洛丹城的各大势力包括一些没有门派的厉害剑修,几乎都很给面子地派出弟子参加。 乔青阳跟在顾黎身后,乖乖地帮他整理各种礼品,在他看来这些凡人各怀鬼胎,虚假客套的笑挂在脸皮上要掉不掉的,只有几个有些面熟的修士从旁边路过时,才短暂地抬起点头。 顾黎懒洋洋地撑住下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群人,歪着脑袋对乔青阳笑:“认识?” 乔青阳摇摇头,看到顾黎的动作却是一顿,迟疑道:“一山,你的手不痛了吗。” 顾黎身体微僵,但很快反应过来,将手放下来,有点可怜地垂眸:“没事,上了药就已经好了许多了。” 但他的表情却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乔青阳有点担心地放下笔,微微皱着眉:“我看看。” 看是不能看的,药效早就过了,别说是烫伤,纱布下一点点红痕都找不到。 乔青阳还想要说什么,但手却被人拉住,温热的气息喷到了侧脸边。 “好了别记了,晚宴开始了,我带你去吃东西。” 顾黎的手很凉,呼吸却是热热的,乔青阳很不习惯这样近的距离,又害怕用力挣脱会伤到他,只能抿住下意识地摸一下发烫的耳朵尖,木着脸微微挣扎:“……我自己走就好。” 一山是个温和但热情的凡人,乔青阳愣是一路都没能挣开他的手。 晚宴已然开始,主人却看不见身影,只留下了下属招待宾客。 “姓顾的是几个意思,把我们干晾在这儿,连半个影子都见不着!”几个未入宗门的修士没什么人过问,凑到一起喝闷酒。 “听说是突然感染了风寒,受不得凉。” “我看他就是在摆架子!”穿着灰衣的粗犷男子一把将长刀拍到桌上,发出一道清脆的碰撞声:“还说什么邀天下人共赏名剑,剑没看到,人也不认识几个!” 今日来的人大多是洛丹城的上流剑修宗门,像他们这些散修巴不得去接触,怎么可能还抱怨不认识。 同桌的人看他一眼,然后在心里鄙夷一句,默契地不去理他转而换个话题:“你们说顾阁主为什么将我们召集在一起,真为了是赏剑?” “听说洛丹城来了个白衣剑客,四处找人比剑,剑术了得,打了几大剑修世家的脸面,剑阁此次……莫不是为了他?” 乔青阳两人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找了个晚宴角落的位置,恰巧就在这几个散修的旁边,他们的谈话内容也不可避免地传入了两人耳中。 顾黎这几日已经基本掌握了乔青阳的喜好,专挑些甜腻的糕点放到他面前,听到这话,眼波流转,仿佛第一次知道般小声惊呼:“白衣剑客,洛丹城什么时候有的这等人物。” “青阳也习剑,”那股温热的气息又慢慢地凑近到了耳朵边上,像是初夏里潮湿的雨,带来点黏腻的热意:“可曾听过此人?” 乔青阳不自在地错开视线,想要躲过那点热意,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没听过,不认识。” 此时,那几个不会收敛点声音的散修又开始讨论起来,一个年轻剑修故作神秘的压低了身体:“依在下之见,这里面却不一定是什么单纯的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传闻顾阁主不爱女色,而好须眉,正好那白衣剑客生了副貌美样,身段又好。” “你看那白衣剑客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一看就是背后有依仗,指不定人家早就是阁主的囊中之物了……” 那人做了个下流动作,几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笑起来。 乔青阳:?? 乔青阳:!! 顾黎倒是不在意那些人对自己的评价,反而是想要转过身去逗逗那个脸都憋红了的小剑客,但才侧过点头去,就感觉眼前一花,一阵风刮过,他下意识眯起眼。 再睁开时,就看见那完全忘记自己正扮做女子样的剑客捡起根枯木枝,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脚踩上了桌,枯木枝离那满嘴胡诌的散修的喉咙仅有毫厘之距。 乔青阳面无表情地将碍事的裙摆掀开,冷淡的嗓音流露些恼怒:“一派胡言!” 年轻剑修被树枝直直地抵住,被迫仰起头,脸却出人意料地泛着红,嘴里嘟囔着好半天才说出句完整的话:“姑娘。” 他娇羞地笑:“姑娘,你的腰带掉了。” 乔青阳:…… 顾黎弯眼,意味深长:“啊,有趣。” 3、此剑,不过如此 神剑大人的这一脚力度可不算小,只听咔嚓一声,质量上乘的实木桌从中间裂开。 桌子裂开了,年轻散修的一颗春心也裂开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抵在自己要害之处的枯木枝,分明完全说不上锋利,但就是莫名的让人心生惧意,脸上的红晕快速退去,染上了惊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众目睽睽之下,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这句话倒是让乔青阳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来,但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周围慢慢聚拢过来人,似乎都想来看看这一场娇弱美人单挑年轻剑修的闹剧。 乔青阳冷眼看着众人,却也并没有退后。 旁边有人左看右看,笑嘻嘻地想打圆场:“这位兄台想来也只是好奇,随口玩笑了几句,姑娘何必介怀,况且姑娘也不认识那白衣剑客,又怎知他究竟是何许人……” 那人还未说完,只感觉疾风袭来,下一瞬间枯木枝直直地戳进他的两脚之间的地面。 乔青阳避也不避地与他对视,声音漠然:“我既不知,尔等宵小又如何能知?” “你!” 正当双方僵持之际,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自乔青阳背后传来:“诸位。” 众人看过去,发现是一名容貌俊秀身材单薄的素衣男子,白皙的手指落到那漂亮姑娘的肩膀上,侧过身不晓得耳语了些什么,姑娘看上去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抿着唇退到了他的身后。 着人看着实在面生,有人迟疑着打量他:“你又是谁?” 顾黎却像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般,笑眼盈盈,折扇轻拍:“诸位,好戏快开场了。” 折扇点了下右前方位:“请看。” 本来喧闹的晚宴厅堂,不知在何时安静下来,高台上,主座依旧空无一人,几名身穿剑阁服饰的修士站于座前,为首的女子面容娇俏却并不怯场气度不凡,温和有力的声音通过灵力传播到了众人身边。 “现奉阁主之令,邀各位道友一同欣赏绝剑,招待不周还望海涵,小海,为各位展剑!” 她身后的两名男子吃力地共同托起一把长长的用金丝红布遮盖住的剑,他的话音未落,便见旁边的修士大喝一声,顿时灵力流转,红布翻飞,夺目的长剑刺破夜空,比满殿的灯光都耀眼万分。 本来还在与乔青阳对峙的几人也被吸引住目光,腰配长刀的粗犷修士更是紧紧地盯住飞舞盘旋在高台上方的长剑,大声道:“好剑!好剑!” “此剑名为胥酎,传闻是剑门师祖暄安在飞升前流落凡间的最后一把佩剑,我们意外在小秘境中得到了它,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唤醒它更不用说是驾驭。”女子一挥手,剑身周边的灵力散去,然后往下垂落嵌进下方的展示台。 清脆悠长的碰撞声却仿佛是灵剑哀鸣。 有人面露怀疑:“又是胥酌?这些年师祖遗剑的消息四处都有真假不明,姓顾的怎么也跟着掺合进来。” 同他一般想法的又不少人,甚至有些被小道消息祸害不浅的宗门一听到又是胥酌的名字,脸色一下子失望起来,要不是看在叁壹剑阁的名号上,估计立马就想走人。 女子自然也发现了了这些人的不耐烦,她勾起嘴角继续道:“胥酌于秘境中现世,却可惜剑阁弟子还未深入探究,秘境大门便从此闭合,我们推测它也将是再次打开秘境的钥匙。” “若如有人能够拔出长剑唤醒胥酌,叁壹剑阁愿意如实告知秘境方位,并以胥酌相送祝道友再探剑祖秘境,武运昌隆!” 秘境。 这些年修仙界已经许多年没有过秘境现世了,从前的那些小秘境也早就被七七八八地扒了个干净,没有什么大的用处。 女子的这句好就像是石子落入静湖,顿时激起阵阵波澜,好几个一脸不屑不耐烦的修士都一下子坐直身体,激动起来:“此话当真?” 顾黎看着这些因为他人一句话就或是轻蔑或是兴奋,形形色色却同样虚伪的所谓修士剑客,只觉得无趣至极。 还是才认识的这名漂亮少侠更有意思。 阁主大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翘起,转身就想去寻自乔青阳,但一转过头,脸上懒散的笑意就僵住一半。 剩下的一半晦涩不明。 身后的桌上只余下吃了只剩半截的桂花糕,还有叠在一起的鹅黄色长裙,以及被某个急匆匆溜走的人打翻的专门乘着甜水的茶杯。 顾黎被气得咳嗽两声,只觉得本来都好多了的身体又开始隐隐泛起酸涩感,纤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暗色:“去找。” 黑暗中灵气扭曲片刻,出现几个穿着黑衣的暗卫:“是。”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把顾黎气死了的乔青阳,已经动作迅速地溜进了阁楼中,借着夜色的掩盖潜到了高台后。 隐隐绰绰的浅色帷幔外,还在介绍灵剑的女子的身姿若隐若现,半空中气势如虹的长剑飞舞。 乔青阳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虽说灵气汹涌,但那剑上却并没有他的剑鞘踪迹。 但乔青阳又的的确确是在那修士掀开红布的一瞬间,察觉到了属于他的剑鞘的气息,他尝试着与它建立联系,果然收到了一丝细微的回应。 他们本就是同生同源,几百年这气息微弱,但乔青阳肯定自己绝不会认错。 正是这样,才冒险孤身进入高台。 数百年的寻找都了无音讯,这次好不容易才有一点点剑鞘气息,乔青阳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错过。 此处说是展示的高台,实则更像是个收藏室,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剑被摆放安置在墙上。 乔青阳如今伤势还未完全痊愈,若是贸然使用灵力隐藏气息反而会适得其反,导致神力泄露暴露身份,只能尽力小心隐藏起气息,循着剑鞘的微弱回应,往收藏室深处寻找。 但没想到看上去并不大的房间,实则内有乾坤。 越过收藏室,越往里走便越感觉热,一直走到尽头,甚至觉得热气扑面而来,仿佛身处熔炉。 作为一把剑,乔青阳对这股热感分外熟悉,而此时,剑鞘所发出的回应也越来越明显。 在尽头处寻找片刻,果然在角落的墙壁上找到了打开暗门的按钮, 严整的墙出现缝隙,然后在沉闷的响声中向两边分开,留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道。 小道两侧的石壁上不知被何人画上了奇怪的红黑色符号,在幽森安静的环境中散发着诡异的暗光。 来自剑鞘的呼应随着乔青阳的进入更加剧烈起来,甚至差点影响到了它藏在神识中的本体。 乔青阳脚步一顿发出一声闷哼,捂住不正常跳动的心脏,好看的眉头微拧,小声哄:“你乖一点,再乱动我就要爆炸了。” 好不容易异剧烈的神力波动稍微平复些,乔青阳才往前迈出一步,就听到不远处忽然传来两个人刻意压低的对话声,他立刻停在原地。 其中一人有些气急败坏,愤怒地指责:“你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今天会将真正的胥酌交给我吗,拿个破石头给我作甚?” 另外一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声音不太稳,小声道:“宗主有所不知,胥酌只是个借口,这世上能操纵灵剑打开师祖小秘境的东西唯有此物,这是我亲耳听到阁主身边的亲信所言,不会有假。” 此人就是方才站在高台上,被女子指挥为众人展示长剑的小海,他正是趁着揭开红布那一瞬间,利用障眼法将剑身上最重要的部位窃取走,进入暗室将其交给早早等待在此地的玉恒宗宗主。 小海是假借如厕偷偷溜出去来的,出来的时间太长只怕会引起怀疑,他小心地看了眼身后,弯着腰询轻声询问:“那宗主,您答应给我的材料?” “你急什么,等秘境打开了,我自然会给你。” 小海抬起头不敢相信,努力辩驳:“但您说过只要我把东西给你……” “我说过吗?”中年男人把玩着手中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的石块,讽刺一笑:“如果谁都能随手丢给我一块石头,我就能奉上万千宝物,那我的宗门还要不要了?” “你!” 乔青阳猜测他们口中的石头很有可能与剑鞘有关,只是还为等他想出什么办法取得,就听到暗门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皱起眉,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先行离开。 果不其然,他才走出密道,藏身到收藏室的屏风后,就看到一群手持佩剑的剑阁人利落地打开开关,进入密道,里面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不出片刻,就压着里面密谋的两人走出密室。 那个所谓的玉恒宗宗主已然昏死过去生死不明,小海跪在地上身躯颤抖。 领头的人正是之前在高台上那名女子,她此刻柳眉倒竖,面色冰冷:“你真以为在剑阁里私自修建铸剑室阁主会不知道吗,阁主容你,你却私通外人,出卖剑阁秘宝,真是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乔青阳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姐姐,竟然骂起人来也那么厉害,等到那一群人又风风火火地离开,才小心地呼出口气,准备从屏风后出来。 但刚刚走出几步,便察觉一双微凉的手碰到了自己的手腕。 乔青阳身体一僵,正打算挣扎,却听到一道熟悉的温和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我。” 乔青阳看过去,果然发现是顾黎,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些,他没注意自己的手腕一直被人握住,反而投过一个迷茫的眼神:“一山?你怎么在这儿?” 顾黎心想,那当然是一路跟着你这个傻小子过来的,嘴里却温温柔柔地劝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顾黎带着乔青阳从一条捷径避开众人的视线离开,路上,乔青阳也明白了原来这次的晚宴这是一个套,为了抓出剑阁叛徒和心怀不轨之人而设在的圈套。 “幸好青阳你未被发现,否则也该被当成嫌疑人抓起来了。”顾黎心有余悸般拍拍胸口,又关切似的开口:“青阳为何会在这儿?” 乔青阳迟疑了一下,但看到友人关怀担心的眼神,还是抿住唇如实告知:“……那人手中所持之物是我遗失的剑鞘,我很需要它。” 顾黎也不问为何这剑鞘却长了一副石头样,反而是轻轻惊呼一声:“呀!但我方才好像听阁主亲信说,只要能拔出灵剑就能以此物做赠,若是被他人成功拔剑,那岂不是……” 谈话间,两人又再一次回到晚宴大厅。 方才女人的匆匆离场,再加上周围突然戒备森严起来,众人都多多少少察觉到事情有变,气氛变得凝重。 乔青阳当然不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他抬起眼表情清淡地指向看台中央的那把被架起来的灰扑扑的剑:“是它?” “对哦。”顾黎歪着头眯眼轻笑。 下一刻又是熟悉的疾风袭过,阁主大人扬起嘴角。 只见皓月当空,明灯百盏间,黑衣轻摆的少年郎面无表情踩住看台高高跃起,手指握住剑鞘,刹那间流光四溢,千百年的灵力在一瞬间激荡开来,沉睡已久的灵剑发出阵阵剑鸣。 却只听到那少年冷淡中带着些疑惑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这剑,不过如此。” 4、小秘境 掌剑人,又被称为叁壹剑阁的护阁者,负责替不出门的阁主管理各种事宜,包括不限于铸剑、买卖、信息交易、内部运转甚至暗中处理掉某些于剑阁不利的人,目前摆在明面上被众人所知的也仅有五位,阮菁菁正是其中之一。 从打杂女成为叁壹剑阁掌剑人之首,其中的艰难险阻,不足为外人所言,只有她自己知晓。 能成长到这样的地位,靠着一副好看的皮囊和温吞性子可做不到,阮菁菁自认为虽然说不上是手段了得,但多多少少也算是掌握了一名成功下属所应该具备的能力。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察言观色。 察的是阁主的言,观的也是阁主的色。 阮菁菁是从阁主年少时便跟在他身边的,这十年来不说是知根知底,但至少已经基本能预判阁主的喜怒。 但直到今天,她才终于发现,自己对顾黎还是了解得少了点。 看着那个明明昨天还面无表情地亲自处死了叛徒,今天就柔柔弱弱地咳嗽,一边假兮兮地露出虚弱笑容安慰,一边不经意往人家小少年的肩膀上靠的阴晴不定·手段狠辣·阁主顾黎,阮菁菁在心里狠狠吐槽,面上却要假装眼瞎的样子。 乔青阳却很是奇怪为何这名英姿飒爽的女子总是眼角抽搐,不知是本就身有疾病还是只是单纯喜欢,不过就算是他们心思简单的剑也会有难言之隐,更何论凡人呢。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切莫要随意评价议论他人样貌行为,这不是一把好剑该做的事。 但当阮菁菁走到自己面前时,乔青阳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到她的眼角上。 又不抽了,好是神奇。 下一刻,视线被一只略微有些苍白的手腕遮住,捏住一根红色糖葫芦的手指在面前晃啊晃,一下子就转移了乔青阳的注意力。 “糖葫芦。”乔青阳知道这个东西,他在来到凡间的第一天便是因为此物被人骗去比剑,结果一比就无法收拾。 赢了剑,但说是要给他糖葫芦的那个道士却溜走了。 没吃到糖,还白打了架。 一想到这个,乔青阳就觉得委屈,眼尾不自觉地往下垂,但却仍是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轻轻推开它:“一山自己吃吧,我不爱此物。” 顾黎挑起点眉,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咳嗽声打断。 “咳咳。”阮菁菁假装没看到阁主大人笑里藏刀的表情,努力维持住脸上的友好微笑:“乔道友,我们阁主说谁能先拔出了剑,谁就是剑的主人,你既然能令胥酌再次出鞘,那此剑便合该是你的了,是否要应他人之求,也全凭道友自己的意思,剑阁绝不会干涉。” 顾黎似笑非笑表情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其实阮菁菁也不想这个时候打扰他们,只是外面人催的慌,阁主倒是撂挑子不干了,只留下个烂摊子等手下人收拾。 当日乔青阳拔剑后,汹涌的灵力四溢,因此产生的灵雨下了一夜,令附近的灵气值水平上升不少,连灵植的生长速度都加快了。 这下子,倒是没有人会怀疑胥酌的真假了,但想要来分一羹粥的人却不少。 各大宗门联合起来,说剑阁此举未免太过鲁莽简单了些,只一个莫名其妙来的剑修随便拔了下剑就判定了胥酌归处,实在是有失公平,想要多找几个人来继续尝试拔剑。 此话说出来实在是让人笑掉大牙,若是灵剑胥酌这么容易便能被人使用,又怎么会如此被世人追捧。 但关键就在于,乔青阳他并不想接手此剑,不管阮菁菁怎么劝说他都一副坚定决绝,一生只爱一把剑的痴情样子,拔了剑的不想要,难不成还真要为了那群心怀不轨的乌合之众整出一个拔剑比赛不成? 这未免也太有损剑阁颜面。 阁主当然不在意,敢忤逆他的被暗中送去见了地下老祖宗,压力都放在了他们这些无辜可怜的属下身上。 但幸好乔道友是个好说话的,听到她的苦恼,沉默了一下回答她:“那就让他们试吧,就说是我允许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阮菁菁果断微笑满意离场:“好的。” 瞥了一眼女人走的飞快的背影,顾黎撑住头半靠在躺椅上望住乔青阳,声音含笑:“青阳就这样答应他们试剑,不怕到时候一个都拔不出来又全怪在你的头上?” 若是以剑阁的身份去重新主持试剑,就算是那些人拔不出剑,迫于剑阁的势力也不敢做什么,但若是以乔青阳的名义去,只怕不管允不允试剑,都会惹了一身骚。 乔青阳不是很懂人间的这些是是非非,就算是听了顾黎的话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也依旧是一副平平淡淡的表情:“那又如何。” 顾黎故意吓他,埋在脑袋压低声音:“他们会威胁你恐吓你追杀你,要是被那些人抓住,青阳就永远都吃不到糕点也摸不到剑,说不定还会一天饿两顿,让你去扫地做饭洗衣,让你去表演杂技……” 乔青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们,好坏。” 少年的脸上明明没有太多的波动,但顾黎却只觉得他像是踩到了脏东西,脸皱成一团的小猫,瞧着瞧着就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乔青阳想不明白,但被好友放肆的笑声搞得莫名不好意思,脸颊发着热,又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制止他,只能羞恼地一把抓住顾黎笑得到处乱晃的手:“不要笑了。” 顾黎笑累了,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趴在椅子上轻声道:“青阳放心,这一天不会出现的。” 乔青阳当然也不会觉得那些个凡人能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只是顾黎说得实在可怕,一时伤害到了剑弱小的心灵,倒也不是真的害怕。 比起自己,乔青阳反而更担心顾黎。 “一山你如此护我,这些日子又一直同我呆在一起,会不会引来阁主的猜忌。”传闻那剑阁阁主不是个好相与的,心眼小又疑心重, 晚宴上出现自己这个生面孔还拔出来剑,本就足够令人生疑了,作为剑阁之人,黎一山的无端相助只怕会引来阁主的不满。 更何况他当初拔剑之时,脸上的伪装已然被蹭掉了大半,恐怕已经被很多人认了出来,那些在比剑中丢了面子的宗门多半不会那么容易死心放个自己。 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对黎一山下手。 虽然与黎一山认识不过十来天,但在乔青阳的心中,已经将这个良善温柔的男子当成了好友,还是来人间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好友,想到他可能会因为自己而深陷险境,乔青阳心中就很是愧疚担忧。 看出他的关心,顾黎的小小地在心中愉悦一下,然后安慰被吓到了的小少年:“青阳无需担心,阁主愿意将剑给你,又邀你借住阁中,自然是看重接纳你的,而我……” 俊秀的男子停顿了一下,乔青阳自然而然地朝着他看过来,等待着他的后续之言。 浅淡清透的眸子像是盛满了一整片春日的清泉,顾黎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嘴上却故意卖着惨:“我只是剑阁千百人中最普通的一个罢了,阁主怎么能记住我。” 他舔了舔嘴唇:“况且,有青阳在,我自然是不惧。” ———— 几天过去,想要试剑的宗门世家一一尝试,果然不出所料,没有人能再得灵剑青睐,无人拔出胥酌。 而这唯一一个能拔出剑的人,却丝毫不掩对它的嫌弃。 “乔道友,乔兄弟,乔祖宗!您就收下它吧!”徐正奇是欲哭无泪,就差给乔青阳跪下了:“菁菁姐说你要是不收,就要收了我!” 但面前的少年却始终油盐不进言简意赅:“不要。” 徐正奇哇的一声就开始假哭,边哭边掰着手指数自己在剑阁的悲惨过往,明明也是掌剑人之一,却一副死缠烂打样:“啊呜呜呜乔道友!我好惨啊!天天为了剑阁赴汤蹈火累死累活,还要受同门欺负,被阁主嫌弃!我为剑阁做牛做马,剑阁只当我是牛马啊!呜呜呜……” 他哭着哭着感觉不对,偷偷睁开只眼去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却是真的差点哭出来。 那名沉默少言的漂亮少年,竟然在他感天动地感人肺腑的哭诉中,抱着剑靠着窗睡着了! 徐正奇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被夫家退婚的小媳妇儿,爹不爱娘不听,丈夫还要将自己扫地出门,一时悲从中来,但还没等他酝酿好情绪吟诗一首,就感觉一道熟悉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随着是肩上轻轻拍下的手。 徐正奇的身体瞬间僵住,一转头果然看到了顾黎那张眉眼弯弯的脸:“阁、阁……” “你先出去吧。”顾黎余光瞟到乔青阳微微弯曲了一下的小拇指,连忙打断他。 “是!” 等徐正奇离开后,顾黎才走到乔青阳的身边,伸出手碰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就那么不想要那把剑?” 假寐的乔青阳没想到一下子就被识破了,抿住唇睁开眼,只解释说:“我有剑了。” 而且就是自己。 一山不容二剑,更何况作为上古神剑,乔青阳不论看哪一把剑,都有种看小屁孩儿的感觉。 顾黎唔了一声,点点头:“那便不要吧。” 强迫来的总归是不好,更何况顾黎也觉得这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二把剑要比乔青阳手中的那把要好了。 想了想,他凑近将乔青阳垂到了地上的衣带捡起来:“不过不必担心,阁主应该是没空逼着你收下此剑了。” 乔青阳疑惑地看着他,便听到好友含笑道:“小秘境快要开了。” 5、所谓“李故” 本来乔青阳还不明白顾黎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秘境开不开与他一把剑又有何干,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你们骗我?”少年总是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些不满惊疑的情绪,浅色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几人:“明明说好了的,我拔了剑,你们就将东西给我。” 阮菁菁有苦说不出,心想还问为什么,不都是你旁边那人下达的命令,结果还要他们这些被动执行的来当坏人。 但被阁主看似温温柔柔实则阴阴冷冷的盯着,阮菁菁就算想要拉住乔青阳吐槽一番,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她只能在心中说句抱歉,然后勤勤恳恳地根据阁主的话回答:“我们只答应了将剑和秘境位置一并赠出,乔道友想要的那颗灵石虽说也是在秘境中发现的不假,却并非是剑本身之物,而是被人后天补上去的,自然不能赠予道友。” 当然并非那剑本身之物,这明明就是从自己剑鞘身上掉下来的。 乔青阳握住剑,手指用力:“只要我答应进入秘境,他就能将它给我吗?” “不完全。”阮菁菁继续道:“还需要道友帮忙为剑阁寻找一物。” 女子扬起笑意,手心蓦地出现一点黄光,一抹绿色的投影隐隐约约在其中出现:“生魂草。” ———— 十日后。 “顾阁主最近转性啦?那么小心眼的一个人居然愿意让我们一起去师祖秘境!”洛丹城边界处的一座山脉前,巨大的裂缝横在山脉与村落之间,在它面前站了几十名或是兴奋激动,或是冷眼观望或是怀疑迟疑的修士,其中一名年轻丹修往前看了一眼裂缝然后心有余悸地退回来:“没想到秘境竟然藏在这儿,不过咱真要从这里跳下去?万一出了意外剑阁会负责吗!” 这要是其他人也就跟他一起吐槽起来了,可惜他问错了人。 乔青阳不喜欢和人靠的太近,闻言微微往右跨一步面无表情:“不知。” 年轻丹修:…… 你默默远离的动作深深刺伤了我的心。 但显然这名丹修是个脸皮厚的,即便乔青阳一副明显不想搭理的样子,他也依旧巴巴地凑上去:“道友道友,我叫徐正熙,是个丹修,你叫什么啊道友?哇道友你怀里的这把剑好酷!我能摸一下吗!欸?为什么你背上还有一把……你别走啊道友!等等我!” 被缠的没办法,在这里假寐也显然不合适,他只能被迫转身去看这这个过分热情的人:“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徐正奇。” 本只是因为这两人烦人的方法过于相似,且效果显著,一时恼怒随口一说的话,哪曾料到面前的年轻人却被吓得一惊,差点叫出来。 徐正熙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看了一圈周围人才鬼鬼祟祟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压低着嗓子道:“这你都发现了?” 乔青阳:“……” “我哥哥正是徐正奇,剑阁掌剑人之一,不过家族一直没有对外公布他和家族的关系,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 “道友道友,我哥哥嘱咐我说今天死死地跟住一个抱着剑的漂亮死人脸少年就行,不会就是你吧?” ……可恶的徐正奇。 “唉,听说今天那个白衣剑客也会来,当初他拔剑那天,我恰好拉肚子在家里出不了门,没看到他的英姿,你说他……欸道友等等我啊!” 乔青阳实在听不下去了,趁着徐正熙喋喋不休的时候,脚尖一点飞快地逃离了他的视线,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确认徐正熙一时找不到自己才松出一口气。 现在离剑阁预测的秘境打开的最佳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要是一直跟徐正熙待在一起,乔青阳觉得自己就算是剑,耳朵也也能长出茧子来。 春日里的风依旧是和煦的,哪怕已经隐隐带上了几分初夏的温度,也仍然沁人心脾。 乔青阳靠在一颗高耸的树下,鼻尖是清甜的花香和雨后初生的嫩草味,如果不是那群吵闹的凡人的声音仍旧隐隐约约,也称得上是个明媚的清晨。 “呀!”忽然,一道惊呼伴随着一道浅蓝色的身影直直地落了下来。 乔青阳睁开眼,恰巧和那名快要摔个狗啃泥的青年对视,那人倒是毫不客气,眼中闪过惊喜:“少侠救我!” 乔青阳一跃而起,利落地接住青年。 “多、多谢少……嗷!”那人还没有站稳就兴冲冲地想要拱手感谢乔青阳,只可惜下盘不稳,一脚踩到小石头上,重心一歪就开始往下掉。 慌乱中他下意识地就抓住了身边人的衣袖,长得瘦弱,力气却不小,乔青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加上两人站的地方又是斜坡,竟就这样被他拉着一起滚了下去。 “唔!” 一直滚到了平坦的草地才停下来。 乔青阳坐起来时还仍然处于迷茫状态,只记得先从地上捡起自己掉了的剑,然后才想起来找罪魁祸首算账。 但那人早已经先他一步站了起来,面对着太阳,细细柔柔的光线在他的眼尾处落下一道浅影,纤细的手向着乔青阳伸出来:“你还好吗?” 乔青阳摇摇头:“没事。” 说着便想要站起来,但肩膀却被人按住,那人声音也如光线般轻柔:“你头上粘到叶子啦。” 他说着便要弯着腰凑过来,乔青阳轻轻地拂开他的手,自己伸出手在头发上摸索了片刻,捻下来一片小小的草叶:“我自己来就好。” 之后便站起身往上走。 那人也不恼,跟在乔青阳的身后,声音既温和又雀跃:“少侠也是为了今天的秘境来的吗?我姐姐说此次的师祖秘境百年难得一见,非要让我过来。” “嗯。”乔青阳在上坡上到一半时,捡到了掉落的另一把剑,随意地拍了拍,背到背上。 “哇!少侠你有两把剑,好厉害。” 乔青阳停下脚步,转过身将背上的那一把取下来递给他,没什么表情:“你要吗,送你。” “……还是不用了,我身体不好,练不了剑的。”似乎是被乔青阳果断的动作唬道,他沉默了一秒,但很快就恢复成原来那副开开心心的模样:“我是个药修,这次来秘境其实也是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炼药材料,顺便给自己治治病。” 乔青阳本来不想回他,但想到黎一山也同样是一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心中又一软,轻抿嘴唇:“会好的。” “谢谢少侠!呜呜呜你人好好哦!”青年好像很是感动,本来明亮的眸子泛起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一般。 乔青阳很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也不明白有什么好感动的,只能抱住剑继续往前保持高冷的沉默。 走到了树下,那青年又小小的“啊”了一声,然后绕着树找了一圈,在树后摸出一个灰扑扑的行囊来。 “我刚刚在上面摘果子来着,”他有些兴奋地解开行囊,伸出手去往里摸:“你看!” 摸出一个被摔坏了的金黄色果子。 …… “唔……还有!” 又一个摔坏的果子。 …… 最后找了半天,竟然只有一个是能吃的,其他的要么是摔成了两半,要么就是熟透了的坏果。 青年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 乔青阳犹豫了一下:“我帮你吧。” 但却被很快地拒绝:“不用了,我本就是想要给你的,就算只有一个也不能反叫你帮我去摘。” 想了想他又从行囊中摸索两下,摸出一个朱红色的剑穗,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这是我自己做的,里面放了避虫草。” “送给你,算是报答少侠的救命之恩。” “不……” 神剑大人还没来得及拒绝,那人就一股脑地将果子和剑穗塞到了他的怀里,塞完就跑。 气喘吁吁的样子竟然还边跑边笑:“对了少侠,我叫李故,咱们秘境里再见。” 金黄的果子在光下发出淡淡的光,显然是自然生长的灵果。 乔青阳看着他跑远了的背影,只能将东西收好。 今日遇到的人都好生奇怪。 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生魂草。 乔青阳觉得前路艰难,他孤身一剑在人间,果然还是与大家都格格不入。 于是越发想念起自己的剑鞘来。 还没等乔青阳偷偷地缅怀自己与剑鞘的美好时光,不远处的人群就忽然躁动起来。 “时间快到了!大家都聚过来不要等一会儿在秘境里走散了!”有人好心地提醒。 “走散就走散,我看许多人可都不愿意一起走。”也有人故意反驳他,阴阳怪气。 徐正熙挤在人群中,他的个子不算太高,只能踮起脚伸着脖子找人。 自从方才与那位道友分开后,他就再也没看到那人。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到了秘境中再说了。但下一秒又兴奋起来,控制不住嘴碎的毛病,拉住旁边人就开始嘀嘀咕咕:“道友道友,听说这次来打开秘境的,是那位白衣剑客,现在时间快到了,他是不是也要来了呀!对了,他叫什么来着,乔、乔……” “乔青阳啊,”被拉住的人很奇怪:“他不就在前面吗。” 徐正熙闻言更加激动起来:“多谢道友。” 接着努力地往前挤:“抱歉抱歉让一下!让一下!” 终于,在道道骂声中,他艰难地挤到了最前端,兴奋地仰起头:“乔……” 翘得老高的嘴角却在看清来人是蓦然僵硬住,眼睛慢慢瞪大。 只见那名身负双剑的玄衣少年脚尖轻点,轻盈跃起,一把抽出背后的长剑舞出漂亮的一剑,一时间丰沛的灵力充斥在天地间。 沉睡的裂缝忽然发出厚重的轰隆声,面容娟丽的少年淡唇轻启,沾染上灵力的声音像是来自远古的低吟:“开。” 下一瞬间,空间开始扭曲,徐正熙在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被吸进裂缝之前,只来得及热泪盈眶地留下一句: “额滴亲娘啊!” 6、玉恒宗 “唔。”乔青阳捂住头,靠在石壁边上等晕眩的感觉过去后,才抱住剑站起身来,观察四周。 他正站在一处山林之间,四周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边缘满是爬满了青苔的石壁。 青苔。 乔青阳瞳孔一缩,想到方才迷迷糊糊间感受到的背后传来的湿乎乎的触感,顿时汗毛倒竖,慌慌张张地将外袍脱下来,果然在背后的位置发现了一大片濡湿的痕迹。 ……不干净了。 但这是来秘境前,一山才给自己的新衣。 在嫌弃和不愿辜负好友心意之间来回挣扎,乔青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将其折叠好放入空间戒中。 幸好剑阁阁主还算有些良心,给了他一些简单的法器,否则还真是有些难办。 因为这件事,乔青阳后面行走在树林之中时,都小心谨慎了许多,深怕再蹭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因而,在脚腕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触碰到时,乔青阳身体一僵,差点就要反射性地一脚踹过去。 幸好地上那人在他行动前,先一步地出声:“等、等等!” 乔青阳动作一顿,垂下头就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少侠,我们又见面了。”是之前那名硬塞给自己果子的药修。 乔青阳试探着喊出他的名字:“李故?” “嗯,在呢。”叫李故的青年点点头弯起眼睛笑:“你记得我的名字呀。” 他本来也生的俊秀,笑起来也算是明媚温柔,但剑是一把铁血心肠的剑,乔青阳面色不太好看:“你能先把手拿开再说吗?” “啊!抱歉抱歉!” 等脚腕上温热的触感消失后,乔青阳才悄悄地呼出口气,有了些精神去查看面前这个与自己甚是有缘的修士的情况。 李故的情况显然算不上太好,约莫是在秘境了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攻击,身上到处是伤痕,衣衫也有多处破损和污渍,看上去像是在泥地了滚了好几圈一般。 伤得最重的是右腿,一道狰狞的抓痕沿着小腿一直延伸脚踝,似乎已经用草药简单地处理过了,但仍然不断往外浸出红色的血液。 “你遇到妖兽了?”乔青阳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但指尖轻轻地触碰到皮肤,那人就慌慌张张地躲开。 “不是的,是其他的修士,”李故咬住嘴唇,不太好意思地动了一下小腿:“我的腿上脏。” 据李故所说,他与玉恒宗的几个弟子传到了同一处地方,开头倒也还算井水不犯河水,还相互分工寻找收集秘境中可用的灵植。但后来意外找到一处高级灵植的生长地后,他们就暴露了贪婪的野心,为了独占它想要杀了李故伪装成被妖兽袭击的模样。 “他们将我丢到了妖兽巢穴里,幸好我还藏了一点对付妖兽的药,”李故有点沮丧地抱住膝盖:“只是其他东西都被他们抢走了。” 玉恒宗。 乔青阳记得这就是那个买通小海,想要偷走灵剑的宗门。 剑阁居然放过了他们,还大方地让其弟子也进入到师祖秘境里来分一杯羹。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太过诡异了。 但这和乔青阳没有关系,他的目标只是找到生魂草,顺便看看有没有能强身健体的药,给黎一山带回去。 想了想,他问李故:“你们遇到的高级灵植生长地在何处。” “就在前面不远,”李故眼睛红红的,带着点无助,轻声道:“少侠你先走吧,我现在这样也去不了了。” 乔青阳想了想,觉得他说到也有道理:“好。” 李故:“……”为何与他预料的不一样。 在少年抱住剑转身离去之前,李故连忙叫住他:“等一下!” 因为太过着急,一时失去重心差点摔倒在地上。 但也只是差点,在倒地之前,一双微凉但有力的手接住了他。 因为惯性,李故一下子扑到了少年的怀中,清浅的味道撞到他的鼻尖,在乔青阳看不见的地方,男人垂下来的眸子中划过点餍足的笑意。 但下一刻他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开。 在怀里呆了不足一秒,李故差点来不及掩饰脸上的表情,慌乱中只能在心中暗骂一声借着低头整理出一副可怜样子:“多谢少侠。” 乔青阳看了一眼李故粘上了草叶和泥土的衣袍,心有余悸地握紧了长剑:“下次小心点。” 别再顶着一身脏衣服往人家身上扑了。 李故酝酿着情绪正想要说点什么,一抬头却发现乔青阳已经转身走了好几步了。 “……” 乔青阳正思考着该往哪个方向走,就见那名自来熟的药修撑着伤腿,一蹦一跳地地跟在了他的旁边,又狼狈又努力。 “少侠,我想了想,人还是要坚强努力点的,”李故坚定道:“我跟着你一起行吗,我对灵植灵兽都很了解,一定能帮上点忙!” 闻言,乔青阳若有所思地看过去,李故连忙站直身体,露出点友好的笑。 面上期待地望着少年,心中却不住打鼓。 要是青阳不答应,就只能想点其他的法子了。 “好吧。”乔青阳没有考虑太久。 李故松出一口气,但下一刻一把古朴的长剑就被丢掉了怀中。 “剑给你,防身用。”少年言简意赅。 被重重的剑砸得往后退一步的李故艰难微笑:“……嗯。” —— 另一边,自以为霸占了整个高级灵植地的玉恒宗弟子三人,正一边沾沾自喜,一边整理着一路上抢来的战利品。 “我就说那个药修身上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嫌弃得翻找着从李故身上抢来的行囊,粗暴地将里面的东西扯出来扔到地上:“一股子穷酸气,这都是些什么垃圾。” “行了师兄,有空翻垃圾不如过来一起想想怎么把这些草拔出来,”另一个国字脸烦躁地用力扯着地上的植物,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你心什么急,非要把那小子杀了,现在好了,看到高级灵植都收集不了。” “你怪我?当时主意不是你先提出来的?” “我只是建议,谁能想到师兄做事情完全不动脑子。” “你!” 眼看两人就快要吵了起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三人里唯一受了伤的小个子男人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劝架:“好了好了,都是同门,有了好东西谁都想要,一时急了眼也……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猛地睁大了眼睛,嘴角不断地吐出血液:“你……” 看着他倒下的背影,国子脸收回沾了血的手,脸上露出阴狠的笑:“是啊,大师兄,好东西谁都想要。” 尖脸男人催促他:“赶紧把他拖远一点,等会儿血腥味把妖兽勾过来就不好了。” 两个人将大师兄的尸体处理好,便又开始研究灵草该怎么拔出来,弄了好一会儿,都有些不耐烦:“要不然干脆一把火烧了算了,我拿不到别人也别想拿到!”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枯叶被人踩过的响声,两人连忙警惕地看过去:“谁!” 一看更是紧张起来:“乔青阳?” 少年褐色的衣带被风吹得轻轻扬起,长发柔顺地落到胸前,漂亮的眉眼尚存几分青涩,怎么看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尖脸男人眼尖地发现他身上没有没有灵剑胥酌,外袍也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便以为他是遭到了其他人的袭击,被抢走了剑还弄丢了衣服。 一时狂喜,心想这传闻中的乔青阳也不过如此,嘴上也不加掩饰:“不对,应该称你为白衣剑客。” “也不对,该叫一声漂亮美人才是,美人今日为何不穿白衣了,我看你……” 乔青阳最讨厌人议论自己的外貌,冷淡了瞥他一眼:“就是他们?”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少年是在和谁说话。 但下一刻,一个一瘸一拐的熟悉身影出现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是你!” 李故努力地抱住长剑,用力点头:“就是他们!” 两人心中一阵慌乱,顿时恶从心起,正打算动手,却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在一瞬间飞起来,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剑气拍得撞在树上晕死过去。 乔青阳利落的收回剑,甚至裹住剑身的裹布都没有去除,他走到两人附近,看到了一个灰扑扑的行囊:“你的包,拿走吗?” 青年果断摇头:“东西都被他们弄坏了,拿着包也是累赘。” 乔青阳点头,便从那处离开,蹲在了一大片的灵植地面前。 神剑大人有点迷茫:“这就是人间的高级灵植吗。” 为何长得和以前他天天被九重天的神君们投喂的甜草一模一样。 “对,此物名为六合,有洗骨伐髓之效,且副作用较小,是上好的练体之药。”李故也跟着蹲在乔青阳旁边,只是因为伤了腿,动作透着几分艰难:“不过因为生长速度慢,又极难采摘,已经很少在市面上看到品质上乘的了。” “不过你放心,”李故既然识得此物,自然也是知道它的采摘方法的,连忙向乔青阳邀功:“只要找到午时甘露,混合笙笙花,在加点夜蛛的□□,便能……” 话未说完,便见那少年思索一番,然后动作自然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手指轻扯。 泛着微光的灵植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白皙修长的手指间。 李故刚才说了一大堆,乔青阳摘草去了就没听见,不解地微微侧过头:“你说什么?” …… 青年开心地笑起来,撑着伤腿的样子格外坚强励志:“没有哦,我说今天阳光好好。” 差点闪瞎他的眼。 7、好友 师祖秘境与传闻中的不同,没有太多凡人或者修士居住过的样子,更像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但也正因为如此,灵气格外地浓郁,对于植物和兽类的生长修行相当适宜。 只可惜乔青阳作为一把剑,不需要修行,也并不需要灵气,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自己就是一个巨大的灵气混合体。 因此,在一路上遇到那些个因因为没忍住吸入了太多高浓度的灵气值,而被动陷入修行状态的修士,乔青阳总是忍不住投去几分好奇的眼神。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路过的时候也算得上是目不斜视,但却不知为何一下就被才认识的李故发现。 因为行囊都被抢走,乔青阳又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一副脏兮兮的模样,便将自己空间戒中多余的换洗衣物借给了他。 眼下,青年便穿着一身属于自己衣物,连味道都与自己如出一辙,声音清澈地凑上前来:“他们应该是要突破了。” 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的原因,乔青阳总觉得李故凑过来的动作,很是熟悉,又很是奇怪,他不自在地别开点头,随口回应:“嗯。” “青阳不打算趁机突破吗,此处灵气十足,很适合修行。” 剑当然是不需要的。 乔青阳自然不可能说实话,只是摇摇头:“太过危险。” “唔,这也是,”李故点点头,看到乔青阳又停到路边捻起灵植的草叶观察后,也跟着弯下腰:“我看青阳这一路上似乎都在收集灵药,可是家中有人需要?” 乔青阳也没有想要隐瞒,直接道:“嗯,我在找生魂草。” 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显出些温和,垂下眼轻声道:“也为好友寻些强身健体的药。” 黎一山是一介凡人,但市面上的灵药多为修士所用,药效极强,平常的药房又没什么太大的效果,此处秘境灵植广布,说不准也能找到凡人也能使用的药。 “好友啊,”李故的声音轻轻柔柔,或许是带上了点尾音,听上去有些戏谑:“不晓得是什么人,能让青阳如此上心。” 乔青阳尽管听不出他的暗示,闻言却也依旧有些不好意思,耳朵边又开始不自觉地泛着红,眼神却很正直:“吾友善良又温柔,是个很好的人。” 善良、温柔。 这两个词真是哪个也和自己不搭边。 李故,或者说是伪装成了药修的顾黎眉眼弯起来,露出个单纯和善的笑:“这样啊。” 乔青阳将能用的灵药收集起来,一股脑地丢进储物戒中,看了眼天色便停住脚步:“先休息吧,夜里的路不好走。” 秘境中的时间变化速度大致是外面的两倍,虽然还并未觉得疲惫,但周围的确是已经慢慢地暗了下来。 顾黎当然是乖乖地答应下来。 到了夜里他的眼睛就看不太清楚,又故意弄伤了腿,本来还担心如果用些烈性的药暂时提升身体机能,会不会被乔青阳发现,现在看来倒是不用那么麻烦了。 顾黎努力地背上灵剑,腿上的伤口涂了药在浓郁灵气的作用下,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他一边随意地想着要不然干脆再让它严重点,一边一瘸一拐地跟上前方不远处的背影。 休息的地方是一处山洞,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周围后,乔青阳就让顾黎呆在里面,自己去周边捡了些柴火点燃。 被晒干的枯树枝在橘红的火焰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火光轻轻地晃动着,在石壁上留下摇曳的黑影。 乔青阳坐在靠近山洞口的位置发呆,秘境里起了风,微微的凉意,让他下意识地将怀里长剑抱紧了几分。 察觉到脚步声停在了身旁,乔青阳回过神,侧过头发现药修已然坐到了自己的旁边,或许是怕冷,抱住手臂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方向靠。 “很晚了,我来守夜吧,你去睡觉。”顾黎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吵到安静地出着神的少年。 乔青阳摇摇头只是说:“我来守。” 自从他的剑鞘掉落人间后,他就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真正意义地睡着过了,闭上眼到处都是黑黑的,还不如睁着眼睛发呆。 见拗不过乔青阳,顾黎便停住劝说,但也没有回到山洞最里面,离火堆近一些的位置,就干脆睡在乔青阳旁边,趁着少年不注意,悄悄地将一件外袍搭到了他的身上,声音隐隐的和火焰声混合:“晚安。” 乔青阳缓慢地眨眼,安静地注视着垂到自己腰腹上的外袍,等药修平稳的呼吸声响起后,他轻轻地回应:“晚安。” ———— 第二日清晨。 “青阳!青阳!” “唔……李故?”乔青阳迷茫地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焦急的药修用力拉起,然后往右边扑倒:“低头!” 随着他的话,一束锋利的电光擦着乔青阳的衣角落到了他之前靠住的位置,在石壁上留下一道黑黑的灼烧印记。 乔青阳愣住,瞬间清醒,将护在自己身上的顾黎拉到身后,表情冷下来:“诸位是什么意思。” 漂亮的眸子冷淡扫视着面前的这一大片人,最后在最前方那名身穿褐色长袍的男人身山停下视线。 “玉恒宗?”他记得之前遇到的两人似乎也是穿了这样类似的褐色长袍。 那男人冷笑一声:“怎么,乔道友不是才遇到过我那三名师弟吗,这么快就认不得我玉恒宗的服饰了?” “认得,”乔青阳面无表情:“丑得格外清新脱俗。” “你!” 男人气急败坏地差点拔出剑就要冲上来,但却被他身旁的青衣男子拉住, 正是方才向着睡着的乔青阳攻击的修士,若非有顾黎及时相互,那道攻击就直直地落到乔青阳身上了。 但此人却如同没有做过这件事一般,还能露出个假模假样的笑容:“乔小道友见谅,宋兄也是一时气急才会对李道友出手,毕竟作为宗门大师兄,亲眼目睹三名师弟的惨烈死状,任谁都会高兴不起来的吧。” 乔青阳注意到他口中的“李道友”,眉头皱起来,连忙转过身去看从站起来起就一言不发的年轻药修,果然发现他此刻已是脸色苍白满身冷汗,但即便如此,在对上乔青阳的眸子后,还是勉勉强强地露出个安抚的笑,用口型示意自己没事。 乔青阳在顾黎轻微的挣扎下,掀开了他的衣领,入眼便是鲜红一片,血液将白色的里衣染红,被掩藏在深色的外袍底下。 “尔等,”玄衣少年的表情彻底冷下来,瑰丽的眉眼因为染上了杀意更显出几分异样的美感:“该死。” 深黑色的长剑在一瞬间出鞘,本来灰扑扑的裹布也像是在一瞬间有了生命,飞快地腾空而起绕到到了少年的右手心。 泥土被汹涌的剑气破开,掀起的灰尘和泥块猛然间扑向了对面众人,带着轻飘飘又如若群山般的威压。 当即便有几个修为不到位的修士顶不住压力,痛苦地跪到了地上。 众人眼神中逐渐染上了恐惧,盯着乔青阳的眼神如同在注视着一个魔鬼。 方才还自说自话怡然自得的青衣男子也暗道不好,表情有些难看:“乔道友!我们今日并非想要找麻烦,只是想知道讨一个公道,如果……”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见面前的少年没什么表情地握住长剑,轻轻一划,下一瞬间他便眼前一花被剑气拍飞,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 乔青阳轻微地皱着鼻子:“烦。” 汹涌的灵力与剑气在秘境中激荡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众人只觉得周围的空间似乎都扭曲了起来,空气中传来细微的撕裂声。 乔青阳隐隐地觉得自己体内的神力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但若是不动用武力,他此时却又实在不愿意和这些人多做交谈。 好烦。 不想说话。 要是能全都杀死就好了…… 好烦…… “青阳。”冰凉的手指忽然放到了他的手腕 顾黎难得地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担心,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漂亮小剑修不会就这样走火入魔了吧,手指在触碰到乔青阳时,不动声色地抹上一点清心散:“你没事吧。” 乔青阳的眼底重新变得清明。 耳边也正好传来那名玉恒宗大师兄又惊又惧的吼叫声:“怪物!怪物!你要将我们都杀死吗!” 乔青阳回神,看着面前左歪右倒的人们,抿住唇收回长剑:“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青衣男子在同伴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走到前面来,勉强地笑:“自然是可以的,在下云日剑宗门下弟子云礼,其余的人也大多是我们云日剑宗之人,我们也是受宋兄所托,想要为他死去的三个师弟寻个真相而已。” “而发现尸体的地方,又恰巧见到了李故道友的行囊,乔小道友又与他一直在一处,这才忍不住怀疑。” 乔青阳言简意赅:“与我们无关。” “是,是。”云礼也只能跟着点头。 乔青阳也懒得再理他们,更何况旁边的顾黎看上去情况不是太好。 “先去疗伤。”乔青阳说。 “好。”顾黎也不打算强撑着。 但在路过那宋姓玉恒宗弟子时,顾黎却忽然感觉什么银光闪过,眸子暗下来闪过一丝狠意,但因为身体已是强弩之弓,这个距离已然不可能躲得开。 下一刻,肩膀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护住,同时一道闷哼声在耳边响起。 顾黎一愣,紧接着瞳孔微缩:“青阳?” 男人癫狂地大笑起来:“幸好在来之前宗主将摄魂针给了我,中者魂散,乔青阳你死定了!哈哈哈哈!” 剑阁阁主的表情阴冷下来,声音像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一般:“你找死。” 乔青阳并不知道有个人即将冲冠一怒为蓝颜,他正在努力地控制住体内不断溃散四溢的神力。 那根针对他并没有任何的效果,却正正好刺激到了他还没有平复好的力量。 一片混乱间,一阵轰鸣声传来,不堪重负的空间终于撕开一道口子,一个混沌样的灵力洞口面向众人出现。 巨大的吸力在瞬间离得最近的修士吸了进去,其余的人也飞快地靠近。 乔青阳的神识中一片混乱,已然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去抵抗这股并没有恶意的灵力。 忽然,他隐约感觉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用力地抱在了怀里,冰冷的双臂扣在他烫得不行的腰间。 有些慌乱的声音若隐若现:“青阳!青阳!” 听到啦。 不要喊了,乔青阳迷迷糊糊地想,好吵哦。 8、“剑下留杯!” 千万年前,洪荒还是一片混沌,长久的寂静中先诞生出意识者即为神,而后才有妖鬼人魔。 但乔青阳的诞生最为不同。 他是天与地之间最后那一点粘连的混沌团,苏醒之日,洪荒失色,而后光芒四起,一剑破苍穹。 从此混沌中裂,轻者上是为天,重者下是为地,天地初生,万物也逐渐显形。 作为唯一一把与天地同生的剑,乔青阳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意识朦胧期,他只记得自己不断地游离在三界之中,有时候假装水中的鱼,有时候变成人间的雨,有时候故意在黑夜里化作剑光,将路过的生灵吓上一大跳。 他很无聊又精力旺盛,每时每刻都在乱窜,又每时每刻都在发呆。 终有一日,在水中装作小鱼翻着肚皮吐泡泡的时候,剑遇到了他的剑鞘。 剑鞘那时还是一团一闪一闪的气团,迷迷糊糊地在水上打转,熟悉的气息一下子就吸引住了神剑的注意力。 【汝是吾之物。】神剑一边吐泡泡一边喊住气团。 或许是先天不足,气团还并未完全拥有自己的神志,或许过不了太久,它就会像这个世界的其他小气团一样无知无觉地消失。 但这团气却与这个世上所有的气都不同,它身上不知为何沾上了属于剑的一丝气息,也许它们在许久之前也来自同一片混沌。 感受到剑的呼唤,它便立刻黏黏糊糊地凑到了旁边,绕着剑开开心心地打转。 剑也觉得它的身上甜甜的,像是人间的花蜜,像是九重天的清泉,让剑心生喜悦:【吾予汝新生。】 从那天起,剑第一次有了他的剑鞘。 ———— 太过久远的记忆一下子灌输到脑中,乔青阳哪怕是在睡梦中都忍不住皱眉。 头疼。 好难受。 不舒服。 要是能藏到剑鞘里就好了。 剑鞘…… 乔青阳睁开眼,眸子里还透着懵,但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出,一把将不知道用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自己鼻间乱晃的家伙按住,沉下声:“你要做什么。” 身下的青年没料到他突然醒来,作案工具被吓得掉在地上,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我只是想喊醒你。” 乔青阳垂眸一看,一根细细长长还带着毛毛的植物无辜地躺在旁边。 “狗尾巴草!只是狗尾巴草而已!”那人察觉到他的视线,赶紧补充道。 乔青阳觉得头疼难忍,面上却看不出情绪,他认出了面前的青年:“徐正熙?” 徐正熙又惊又喜简直想要给面前的少年哭一个:“前辈!您居然还记得我!” …… 乔青阳觉得头好像更痛了,他迟疑:“你喊我什么。” “前辈!”不问还好,一问徐正熙便止不住话头,将自己怎么进入秘境,怎么意外掉到此处,又怎么遇到一连串考验的经历边哭边告诉乔青阳,情到深处,甚至还想要扑到乔青阳的大腿上:“离开了您,呜呜呜我过得好苦啊!” 乔青阳在他扑过来之前慌忙站起,急匆匆往后退两步,抿住唇眉头紧缩:“你说就是了,不要动手。” 徐正熙委屈地点点头:“好的。” 所说在他口中,自己是又可怜又无助又倒霉,但是事实上,这人却是真正的傻人有傻福,误打误撞就进了师祖秘境的核心位置,还稀里糊涂地得到了传承。 徐正熙将不知道为何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手中的储物戒指拿出来:“我从一个迷宫里绕出来后,它就出现在我手上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堆写了一大堆字的书。” 他的语气很是委屈,若是叫旁人听了去,怕是要嫉妒死,骂上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可惜他今日遇到的是乔青阳。 神剑本剑随意看了一眼徐正熙所说的书,也肯定地点头:“的确是些废书。” 叽里咕噜胡言乱语的写了一通,剑看不懂。 “是吧,可能是师祖他老人家的草稿纸吧。”徐正熙很乐观:“没事,我们才进来一天,总能找到好东西的。” 乔青阳并不在意能否找到什么好东西,他背上剑在四周转上一圈,发现此处竟是个无门的内室,空间并不算大,只有一张石桌,上面摆放着一套茶具和一本书,书页已然陈旧发黄,仿佛下一秒便会腐化成灰。 “除了我之外,你还有没有见到一个身穿黑衣背着长剑的男药修?”乔青阳在中了噬魂针后便失去了意识,对后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想到李故重伤在身还要面对如此多的敌人,实在是有些担心。 徐正熙用力摇头:“没有没有,我正在研究怎么出去呢,您就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掉进来,还昏迷不醒,把我吓了个够呛。” 据他所言,他是行走到某个地方时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吸力,然后便进入了师祖设下的环境中,稀里糊涂地通过考验,便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那幻镜可太奇怪了,像个迷宫,我本来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后来干脆就向着一个方向走,却莫名其妙地出来了。”徐正熙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奇怪:“前辈,你见到的幻镜是什么呀?” 乔青阳来到了石桌前,手指轻点,书页便自己翻动起来:“先找找出去的法子。” “哦哦,好。” 说是书却更像是笔记,写字之人下笔粗犷狂狷,墨色的字迹大大咧咧地扑在纸张上,张牙舞爪得看的人眼睛痛。 乔青阳认认真真地识别了许久,才勉勉强强认出来几个字:“别看了,啥也没有,蠢蛋……”最后两个字在唇齿间含混着吐出,带着些不确定。 “……” 徐正熙偷偷地看手指轻颤一言不发的少年,悻悻然地干笑两声:“师祖还真会开玩笑哈哈,我去找找看还没有别的线索。”说着就赶紧跑远,免得被恼羞成怒的乔青阳迁怒。 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泛黄的书页带着某个为老不尊的人的字迹,在一瞬间化为灰烬飘散在风中。 乔青阳面无表情,裹布从长剑上滑落,咻的一下缠绕在了手腕,剑鸣声嗡嗡作响,锋利的白光闪过石桌中央的茶壶。 不远处的徐正熙还在喋喋不休:“这里不都封死了吗,也没有啥通风口的,你说师祖他难道就不觉得闷吗,咱要从哪里出去啊,打地洞行不行……” 话音未落,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下子转换位置,徐正熙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乔青阳抓住手,按在茶壶上方。 “咋、咋啦?”徐正熙身体僵硬,勉勉强强挤出个笑容,眼神落到黑发少年手中的长剑上,不自觉的咽下一口口水:“前辈,你听在下一言……” 乔青阳选择直接无视,表情平淡,动作利落,人狠话还少。 徐正熙只觉得眼前划过一道白光,他下意识地紧闭上眼。 下一瞬间,整个秘境响起了某个人杀猪般的尖叫:“啊啊啊!!” ———— 顾黎若有所感地回眸,葱白的手指轻轻地在染了血的手帕上擦拭。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他的声音很淡,却令身边人身形一颤:“没、没有。” “嗯?” “听到了听到了!”那人瞳孔巨震,紧接着痛苦地捂住肚子瘫倒在地上,冷汗直下:“在右后方!是右后方传来的声音!” 顾黎一到了晚上五感就不太敏感,担心又找错了地方,便随便抓了个人带路。 闻言,便当即停住脚步,往右后方走去。 但鞋子却忽然被人抓住,那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痛苦地挣扎:“药给我!” 顾黎眯起眼像是在认真打量:“玉恒宗的人?” “你知道我是玉恒宗之人还不赶快将解药给我!否则宗主不会放过你的!” 顾黎弯起嘴角:“这样啊。” 诡异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小虫子在黑暗中进食。 “唔该走哪条路呢?”青年苦恼的声音和他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转角处。 在他的身后,一个面容扭曲的男人全身浸出暗红的血液,抽搐两下逐渐不再动弹。 ———— “呜呜呜呜我的手指,要断了。”徐正熙委屈巴巴地捏住手指,眼神幽怨地望着前方的“心狠手辣”的无情少年。 “你看它还在冒血!”徐正熙表情惊恐。 乔青阳有些好奇地用布料包住那个积了灰的茶壶,随手举到眼前:“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他喃喃自语:“要不然再来一剑试试。” 徐正熙欲哭无泪:“不要!” 但熟悉的剑光还是再次闪过,只不过这次不是落到他可怜的手指山,而是师祖的茶壶。 乔青阳手起剑落,茶壶应声碎成两半。 与此同时,一道年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小子!你竟敢摔碎老夫的宝贝茶壶!” 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装神弄鬼。 乔青阳冷漠地继续扬起剑。 “等等!你要做什么!” 那道声音染上了慌乱。 “砰!砰!砰!”桌上的其他茶具也依次光荣的化为了碎片。 在长剑即将落到最后一个茶杯上之时,一道残影忽然出现,护到了茶杯上方:“剑下留杯!” 9、狐狸精 “剑下留杯!” 乔青阳在感受到灵力波动的同时,就一剑挑起那只剩余的茶杯,一把握在手中。 残影扑了个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小子!你干什么要欺负老夫的宝贝!” 乔青阳心疼地将剑尖上被茶杯蹭到留下的灰尘擦去,简明扼要:“放我们出去,杯子就还你。” 老头,也就是剑门师祖留在秘境中的一缕残魂闻言顿时翘起了胡子仰着下巴,做足了姿态:“哼!老夫本就只是一缕残魂,就靠着这一点念想度日,你们弄坏了我的茶壶,就得要留下来陪老夫!” 乔青阳表示拒绝:“不要。” 师祖其实对面前这个少年很是眼热,他不论是挥剑的姿势,还是漂亮的脸蛋都很得师祖的心,虽然脾气臭了点,呆了点,但也还是能够忍受的。 “老夫看你有几分老夫当年帅气潇洒的姿态,这样吧只要你愿意收下老夫的传承,再说两句好话,放你们出去也不是不行。”师祖故意装作一副神在在的模样,却偷偷地用余光去瞟少年的表情。 乔青阳仍然保持冷淡脸:“不。” 他的声音认真听上去还真真切切地带上了几分迷惑:“我要你的传承做什么?”又不能帮他找到剑鞘。 师祖:“……” 老头子在此刻庆幸自己早死了就不知道多少年了,不然非得要被这小子气死不成:“笨小子!你以为老夫的传承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够得到的吗,你真是……” “不是啊,”乔青阳眼底的迷惑更甚,他面无表情地将一直躲在自己身后,听得津津有味的徐正熙拉出来:“目前应该只有他得到了而已。” 徐正熙一脸呆:“欸?”他啥时候得到的传承? 师祖:“……”他啥时候得到了老夫的传承! 尽管十分不愿意承认,但经过反复确认,残魂飞来飞去,时散时聚,终于颓废地发现,自己苦守多年的剑术传承竟然真的不知道在何时被这样一个又呆又弱,甚至还不是剑修的小子得了去。 老头越想越气,绕着无辜害怕的丹修飞了好几圈,最后挑挑剔剔地指手画脚:“身体如此瘦弱,你能扛得动老夫的剑吗!” 徐正熙弱弱地小声反驳:“师祖,晚辈没有得到剑。”只有一堆字迹难看的书而已。 师祖残魂也愣住:“你没有得到胥酌,为何会拥有老夫的传承?” 在一人一魂面面相觑之际,乔青阳轻声地提出一个猜想:“也许你的传承一分为二,灵剑胥酌只是其一,但拿走它的人却并没有接受传承的打算或者条件,便将剩下一半残留下来。” 那人或许用了什么法子,在拿走灵剑的同时掩藏住了因此造成的灵力波动,从而骗过了残魂,而剩下的那一半传承,因为失去了胥酌,才能够相对轻易地被他人得到。 乔青阳将暴躁地到处乱飞的残魂揪回来,和他商量:“你放我们出去,我就将你的剑放回来。” 老头难得敏锐,胡子一翘:“你认识那个偷走胥酌的小贼?” 乔青阳也不知道自己算认识还是不认识,说不认识,胥酌本就是从剑阁阁主的手中得到,说认识,他却也从未见过阁主的真容。 神剑大人沉默了片刻,最后坚定地摇头:“不认识。” 不论之前认不认识,现在肯定是认不了一点的。 师祖残魂怀疑地看着乔青阳,但少年的表情太过正常冷静,让他勉强相信过来:“那好吧,老夫就勉强……” 话未说完,一道细微但又格外引人注意的声响出现在身后。 三人都向着那处看去。 只见本是石墙的地方,轰隆一声从中间打开变为一道窄小的门,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按在上面轻轻推开。 一名抱住古朴长剑,身穿黑衣,脸上无甚血色的清秀青年出现在三人面前。 青年眯住眼,本来稍显冷漠的脸色在与负剑少年对视后,迅速地染上一抹虚弱但惊喜的笑:“青阳!” 但顾黎怀中那柄熟悉的剑,却让乔青阳眉心一跳。 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撒了谎的神剑,面上不动声色,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打起了鼓。 果然,眼尖的剑祖残魂在见到顾黎的那一刻便跳起来:“老夫的剑!” 乔青阳默默地移开视线,冷静思考自己该怎么狡辩。 顾黎已经在师祖直勾勾的注视下,一路小跑到了少年的面前,笑容浅浅还带上几分羞涩:“青阳,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的剑,”顾阁主仿佛没有看到一旁那个咬牙跳脚的老头,眉眼弯弯:“幸不辱命。” 然后身体一软,眼睛一闭倒在了乔青阳的怀里,连带着那把胥酌灵剑。 被迫抱住一人一剑的乔青阳:“……” 残魂不敢相信地睁大眼,视线在顾黎和乔青阳身上来回移动,憋了半天,最后气冲冲留下一句:“狐狸精!” 借着灵力一散,残魂被气得继续躲了起来,只留下一句怒气十足的话:“都给老夫滚!” 本来合上的石门再次打开,乔青阳想了想还是将胥酌放到桌上。 但又是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带上剑一起滚!” …… 好吧,人类修士真是奇怪。 脚踏出石门的下一刻,身后的内室消失,眼前出现一片翠绿的草地,草长莺飞,温风阵阵,真是一副春日好光景。 如果门口处上没有躺着一群横七竖八乱七八糟昏迷不醒的修士的话。 乔青阳怀中抱着一个成年男子,还有两把剑,又要小心地避开脚下那些人,实在是有些麻烦。 恰巧这时徐正熙也从里面跑出来亦步亦趋的跟上乔青阳:“前辈前辈!等等我呀!” 他的话音未落,便感觉眼前一暗,什么东西向着自己丢了过来,徐正熙下意识地接住,低头一看,发现正是灵剑胥酌。 “此剑,你的了。” 这人既然能得到秘境传承想来也是与此剑有缘,即便现在还不能使用,以后也终会有能够唤醒它的那一天。 说完,便假装听不见身后的的呼喊,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修士们,指尖轻点,瞬息间便到了草地的另一端。 而徐正熙抱住沉重的灵剑悲伤欲绝:“但我是丹修啊前辈!” ———— 此处便就是秘境的核心位置了,灵气更加浓郁,但凶恶的低级妖兽却少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性情温顺的,无数种类的高级灵药生长在其间。 乔青阳寻到一处安静的湖畔,将怀中的青年放到了湖畔旁的树下。 这里的灵气最为纯净,想必对他的伤势恢复更有好处。 顾黎仍然处在昏迷之中,即便是存着故意的心态掐着时间倒在了乔青阳的身上,但他的身体也确实是到了临界点,已是强弩之弓。 乔青阳当然不会知道青年是故意为之,看着他在昏迷中,也仍然紧皱的眉头和苍白的嘴唇,心中未免有些担心。 按理来讲,这里最好的药便是作为神剑本身的乔青阳的血液,只是这个名叫李故的青年来路不明,还处处透着诡异,即便是乔青阳再过心大,也不敢冒险。 恰好这时,湖畔中央传来一阵咕噜咕噜声,一连串的泡泡在湖面上冒出来。 一条金色尾巴流光溢彩的巨鱼从湖中一跃而起,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黑豆子一样的鱼眼隔着湖与乔青阳对视。 少年面无表情,然后长剑飞出。 ———— 顾黎是被一阵奇怪的拍打声吵醒的,那声音极大,又有规律,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顾黎觉得它的每一次拍打都仿佛溅起了水花,凉凉的水珠偶尔落到他的脸上。 终于忍受不住,他挣扎着从昏昏沉沉的状态清醒过来,才一睁眼,便被一大片水花淋了个满身。 先是一愣,然后眸子阴沉下来,但被淋湿的火气却在视线触碰到不远处的少年时却骤然消散。 碧绿的清澈湖畔,快要临近夕阳,胭脂一般的红从树叶的间隙中滑落下来,在少年的发丝上打下淡淡的一层红。 少年与湖,如此岁月静好。 “嗷!”却被少年身下的巨鱼所打破。 乔青阳一时不察又被从巨鱼背脊中央上的小洞中冒出来的水柱喷了一脸,黑发半湿,连睫毛上都粘上了水珠,总是平淡无波的漂亮眸子被染上了羞恼,水光潋滟。 剑实在不明白,抿住嘴唇恼羞成怒:“吾只是要你一点血而已,为何如此小气。” “嗷呜!”骗子骗子,你们拿剑的都不是好东西!就知道欺负鱼! 这鱼本是九重天某个仙君的灵宠,乔青阳记得自己曾经在水池子中见过它,虽然不晓得它怎么会出现在人间的一方秘境中,但却是 来得恰到好处。 虽然鱼战斗力不行,但好歹并非凡间之物,乔青阳若是贸然使用本体神剑,只怕还是会引来人间动荡,只能收起剑亲自上。 只是它却是一点商量也不讲,一点道理也不听。 乔青阳本来还正正经经地打算和他沟通,被吐了一脸水后,就气冲冲地骑到了鱼的身上。 少年并不知道树下的顾黎已经醒来了,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来到岸边。 乔青阳还在与鱼做斗争,白净的脸皱成一团努力地像后仰,试图躲过水柱,手指用力地抠住鱼鳍:“你才不是好东西!就会喷水!” 在乱溅的水花中,乔青阳勉强睁开眼睛,眸子与岸边的顾黎对视上。 阁主弯起嘴角:“青阳好有活力。” 乔青阳:“……” 吾现在逃出人间还来得及吗。 10、小迷糊和小瞎子 秘境中的其余修士都仍然被师祖造成的幻镜所影响,陷入短暂的昏迷之中,醒着的徐正熙也被乔青阳打发去旁边守着那些修士,眼下,四周便只有他们两人。 乔青阳被突然醒过来的顾黎吓到,差点手上一滑,差点没控制住神力将身下的鱼劈成两半:“李李故,你、你醒了啊。” 不知道自己距离变成生鱼片仅有一步之遥的巨鱼,还在幸灾乐祸地发出嗷嗷声。 【结巴小子,鱼看不起你。】 但下一刻它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脑袋发晕,等再次看清画面时,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 黑豆子般的两颗小眼睛惊恐四顾:“嗷嗷?” 【鱼怎么上岸了!】 不仅上了岸,还莫名其妙地便小了数十倍,尾巴被人揪住,倒挂着拎起来。 乔青阳能用的神力本就不多,还要小心控制着,他本没打算用到这条肥鱼身上,但它实在太过嚣张。 人能忍,剑也不能忍! 少年浑身湿了个透,玄色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优越挺拔的身形。 如此一介美人,下手却狠辣无情。 “安静些。” 鱼被一巴掌拍晕了头,眼神中更加惊恐,嘴上更是继续嗷嗷嗷地叫个不停,尾巴拍来拍去地挣扎。 【杀鱼了!这里有人要杀鱼!救命啊啊啊啊!】 乔青阳被吵得心烦,却感觉一根冰凉的手指若有若无地从自己手心处划过,接着那鱼便落到了另一人的手上。 顾黎将鱼拎起来一些,到自己面前,虚虚弱弱温温柔柔的眸子与它对视:“呀,是一条好肥的鱼。” 阁主微微垂下眸子,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冰冷的视线扫视着鱼身,声音却温和惊喜:“是青阳捞上来做今天的晚饭的吗。” 鱼:“???” 鱼:“!!!” 本以为是逃出虎口,没想到是再入蛇窝。 鱼觉得自己真是倒霉至极,不禁悲从心来,想念起了以前再九重天与小螃蟹小虾作伴的美好时光。 但好在那少年还算是有几分良心,听到顾黎的话后,却只是摇摇头:“不是,它不是寻常妖兽,体内血液对疗伤有奇效。” 鱼看着乔青阳如同看到在世活佛,感动地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可那另一个蛇蝎般的男子却仍不死心,故作苦恼:“真的吗,但我看它却是呆头呆脑,只胜在肥美鲜嫩,青阳真的不想尝尝吗?” 鱼被吓得差点哭出来,泡泡都吞了回去,偏偏乔青阳还犹豫了片刻。 “嗷嗷!” 【可恶,你不会真想吃鱼吧!都不是人,相煎何太急啊!】 乔青阳轻轻弹了一下鱼尾巴:“那你现在愿意给上一滴血了吗。” 鱼能说什么呢,鱼只能开开心心地哭着答应,毕竟尾巴尖尖还被人捏在手里。 乔青阳在威胁他人的时候,表情虽然也是淡淡的,但耳朵边上因为被人撞见窘态而泛起的红却还为消散,整个人生动了许多。 顾黎抱着手臂看得有趣,正想要故意调笑几句,却见少年动作迅速地在鱼身上取下一滴血,然后递到自己面前。 乔青阳正在努力按住已然精疲力尽的但仍在到处乱晃的鱼尾,秀气的眉不自觉皱着,看向顾黎:“将血吞下去,伤便能好上大半。” 顾黎愣了一下,然后眨眨眼也没说什么矫情的话,道了声好便接过血滴。 那血不知为何,从鱼身上流出的一瞬间便化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小珠子,放到嘴里后又融化成液体,片刻便融进身体当中。 本来疼痛难忍的伤口处开始发热,即便是顾黎这样浑身上下没有半分灵力的人,也能感受到磅礴的生命力在慢慢地修复着自己的身体。 虽说也并不能就这样治好自己与生俱来虚弱多病的身躯,但能带来如此强大的治疗效果已是十分少见了。 若是能多吞下几颗…… 顾黎浓密的睫毛掀开,若有所思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到了翻着白肚皮装死的胖鱼身上。 胖鱼:…… 突然感觉身上好冷。 但乔青阳的下一句话便将他的想法打消:“它的血能愈万物,但却烈性十足,常人最多也只能吞下一滴。” 少年看着顾黎瘦弱的身体,忍不住有些担心:“你又比常人更加体虚,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顾·体虚·黎:微笑。 但幸好一直到夜幕降临,顾黎的身体也没有出现太多异常现象,除了流过两次鼻血外,一切都很正常。 乔青阳沿着附近的药田转了一圈,也并没有找到阮菁菁所说的生魂草。 作为神剑,黑夜并不会对他的视力造成什么影响,李故的伤也好了大半不用自己忧心,按理来讲早一日找到生魂草,就能早一日出秘境,也就能早一日得到剑鞘碎片。 只是…… 乔青阳抱紧了怀中的长剑,眸子不自觉地落到炭火中间被串起来的鱼肉。 浓郁的烤鱼味顺着微风慢慢飘近。 少年鼻尖耸动,偷偷地咽了下口水,面上却仍在努力保持着稳重冷淡的模样:“这是什么?” 话一出口,乔青阳便发现自己问错了话,哪有人连鱼都认不出来的,不禁脸上发烫,嘴里还倔强地为自己狡辩:“天色太暗,我都没看清楚。” 但好在这名善良好心的药修并没有拆穿他,只是一边转动着木棍,一边轻笑着回答:“是我趁着你去寻找灵药的时候在湖里捞起来,加了蜂蜜和灵果汁液。” “好像熟了欸,青阳要尝尝吗?”顾黎低头观察了片刻,便对着乔青阳举起了烤鱼。 就连修士都早早地便辟谷,乔青阳本来作为神剑,更是用不着吃这些人间食物。 但顾黎却并没有等待太久,几乎就在他询问的下一刻,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便将烤鱼接了过来。 面容冷峻自持的少年一只手抱住剑一只手拿着烤鱼,已经嗷呜一口咬在了鱼上,嘴中却含糊不清地解释:“我先帮你尝尝看。” “好啊。”顾黎歪歪头眯起眼睛笑。 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剑急了也吃不了烤鱼。 乔青阳一口下去,还没来得及尝到味,就先被滚烫的鱼肉烫了一舌头泡。 神剑大人被烫得张开点嘴巴,偏偏又舍不得吐出来,在口腔中过了一道便努力的咽了下去。 乔青阳抿住唇面无表情,嘴巴红红:“好烫。” 顾黎半靠在树干上,观察到了乔青阳从咬下去到被烫到的全过程,噗呲一声笑出来,边笑还边往少年地方向倒,把人逼得红了一张脸抱着剑努力地往后仰。 乔青阳很生气,想要斥责顾黎一声,却忘了舌头被烫得肿了起来,才张开嘴便被痛得小小的惊呼一声。 于是顾黎便笑得更大声了。 即便后来,阁主用心安慰了很久,但还是被乔青阳单方面决定冷战了半个时辰。 秘境中也有月亮,却比现实中大很多,莹白的光如同水银一般垂落下来,忽闪的萤火遍布在湖畔四周,像是四散的火花。 乔青阳躺在树下,身体僵硬,眼睛紧紧地盯着停到了自己鼻子上的小萤火虫,从用力瞪到厉声威胁,都被大胆子的萤火虫无视,剑一动不敢动,只能妄图用意念赶走这个不速之客。 还好在乔青阳眼睛发酸之前,一只手轻轻地伸过来,将它挥了开。 乔青阳悄悄松下一口气,侧过头却与笑眼盈盈的顾黎对视上。 又被这个药修看到了自己的窘况,在这短短的两天里,剑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已经得到了极大提高。 他在心中夸了自己几句,嘴里却仍然说不出什么凶狠的话来,犹豫半天才僵着脸道:“不许看。” 药修便躺回去,他的手很白,哪怕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也白的发光,透着些诡异的不健康,这样一双苍白细瘦的手将眼睛捂了住,露出的嘴角却翘起来:“不看就不看。” 晚风将青年的长发吹起来,有一缕扫到了乔青阳的手背,带来轻微的痒意,让少年有点不自在地动动手指,移开些位置。 “青阳,你那么厉害,为什么非得到秘境中来,”顾黎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太过清浅仿佛很快就要消散在风里。 此时已是深夜,月光也仿佛变浅淡了,到处乱飞的萤火刚好也飞远了,四周暗上了许多。 乔青阳闻言转过身和顾黎相对着:“那你又是为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青阳总觉得对面的青年虽然睁着眼,但却如同没有焦距一般,交汇不到一处。 “是为了找到更多的灵药,给自己治病呀,”药修像是被他突然转过来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仍是笑盈盈的模样,但眼底却留下一点慌乱:“我还想活得久一点呀。” 乔青阳沉默了一下,回答却还是与初见那日相同:“会好的。” 顾黎努力地睁开眼,尽管在他现在眼中世界是漆黑一片。 他歪着点头笑开:“是呀。” “会好的。” 只是没想到,还没能挨到白天,阁主便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顾黎做了个噩梦,梦里乌漆麻黑,醒了也看不见多少。 “青阳?”却意外的没有得到回应。 青年眯起眼在周围摸索着,好半天终于迟钝地得出来少年已然不在身边的结论。 顾黎的脸上无甚情绪,眼底却是一片浓雾。 乔青阳应该是发现了自己夜不能视的疾病,才会故意趁着夜色离开。 如此,顾黎便是想找也不可能在夜里找到他。 “真是无趣。”顾黎轻声自语。 正打算结束秘境,却听到什么细微的像是小动物一般的抽泣声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响起。 顾黎抬起眼眸,手中的动作却是一顿。 凭着一点点月光,顾黎摸索着轻轻拨开了草丛。 蜷缩成一团抱住长剑的漂亮少年出现在眼前。 月光的照射似乎将他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缩,眸子无神,却下意识透着警惕。 顾黎努力地辨认着乔青阳如今的模样,声音温柔又苦恼,像是夜里蛊人的精怪:“你这个样子,我又怎么能好呢。” 11、别吵,我在思考 痛。 好痛好痛。 像是被尖锐的锥子不断敲打着骨髓,将骨头敲碎了又长好,血肉和筋骨撕扯着相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神经。 不知为何这一次的神力波动过于剧烈,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想要将这一具躯体烧尽。 乔青阳的眼前尽是一片模糊的血色,秘境中浓郁的灵气反而变成了吞人的妖魔,就像无数根细小锋利的刀剑狠狠地往他的身体里钻。 太过于疼痛,身体也处于崩溃的边缘,为了自我保护,大半神识陷入短暂的封闭。 虽说已然意识不清,但本能仍然存在。 耳朵尖动了两下,他警惕地注视着草丛外,竖着耳朵听那道时轻时重却慢慢临近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被踩终的枯叶沙沙作响,乔青阳往后缩了一些,嘴里发出小兽一般威胁的低吼。 但很快他便感觉到藏身的草丛被人拨开,光从外照进来,落到他扬起来挡住眼睛的手臂上。 有人踏着月光,躲过遮蔽的树木和草丛,无视少年凶狠的威胁声,缓慢地蹲下身,伸出手向着他的方向靠近。 他的动作滞钝又笨拙,好像每一步都是在摸索和试探。 乔青阳直直地盯着那只手,身体僵硬,龇起牙,然后毫不迟疑地张开嘴一口咬到了顾黎的手背上。 “唔。”顾黎吃痛一声,却也并未收回手,声音温和,带着点引诱的意味:“青阳,是我,别害怕。” 乔青阳根本听不懂面前的凡人在叽里咕噜些什么,他好像又回到了千万年前的混沌期,脑袋晕晕的,行动只凭借着本能。 白天里沉默寡言,多说一句话都嫌累的人,到了晚上却反而牙尖嘴利起来。 不过是字面意义上的牙尖嘴利。 献血从手背中流下来,顺着指尖一直滴落到了乔青阳的脖子上。 少年被落下来的血液烫地一惊,嘴唇下意识地张开,舌尖就触碰到了手背上的血液。 本来充满着警惕的眸子收缩了一下,慢慢涣散,又快速凝聚视线,像个尝到了食物的小猫,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来舔走那点血。 顾黎倒是没有觉得很痛,乔青阳的舌头软软的,落到手背上激起点诡异的刺激感,他仍然看不太清楚,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只能若隐若现地窥见一点红色的舌尖。 阁主大人难得地有点招架不住,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本来的打算,脸上发烫,轻轻地颤栗着试图将少年的脑袋推开些。 但剑不是一般的剑,就算脑袋晕晕身上又痛又烫,也是一把有力气的剑。 顾黎尝试着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反而被人用力地抓住了手腕。 感受到手下“食物”的推阻,乔青阳莫名觉得委屈,可怜兮兮地发出点小声的抽噎声,便让身下人松了力气。 在夜风中颤动的树林深处,小湖被吹起了波澜,今天被宰了一顿的巨鱼在湖底里卷着尾巴边哭边睡,粗神经的徐正熙抱着莫名其妙得来的剑打呼噜,剑祖残魂偷偷地飘在凳子上掉眼泪,缅怀自己逝去的青春。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至少对乔青阳来说是这样。 睡醒的剑神清气爽,腰也不痛了腿也不酸了,连本来总是处在混乱狂躁中的神力都乖了很多。 他还没有发现自己醒来的位置与睡前记忆中的位置不大符合,心情愉悦地地站起来,心中干劲十足,甚至想要找湖里的胖鱼再打一场。 乔青阳本不想吵醒旁边的李故,但站起身时衣摆不小心划过了青年的手腕。 睡梦中的药修却像被烫到一般弹了下手指,嘴里含含糊糊:“真的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 乔青阳:?? 虽然不理解,但剑尊重每一个人的想法。 秘境中除了师祖生前自己打理的药田之外,野生生长的灵药才是占了大多数。 虽说很多都生长在一些让剑意想不到的位置。 乔青阳将嗷嗷叫的白虎压住,面无表情地吐出在和虎子滚到一起时吃到的几簇白毛,在白虎的挣扎中一把将扒拉在它尾巴尖上的绿草拔了下来。 “嗷呜!”呜呜呜我的花花,我的花花! 乔青阳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灵药会和灵兽长在一起,和阮菁菁给他的影像对比了一下后,泄气地发现两者只是长得神似而已。 白虎还在哀嚎着,听上去好不可怜。 乔青阳将开着红色花朵的灵药重新系到了白虎的尾巴上,离开前认真地纠正它:“刚刚那个是草,这才是花。” 从白虎的洞穴离开,奔波了大半天除了蹭了一身的各种灵兽毛之外别无所获,乔青阳有点失落,连早晨的好心情都消散了几分。 只好先回到湖边,却不见了那名踪影。 李故不像是会不告而别的人,乔青阳才刚刚皱起点没,就见徐正熙哼哧哼哧地向着自己跑来,跑得满头大汗,还没有跑到跟前就已经手脚并用地说了一大堆话。 乔青阳听了半天,才勉强听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说那些修士都已经醒了,还绑架了李故?” 徐正熙虽然并不认识那名叫李故的药修,但见他与乔青阳整日待在一起,猜想两人多半也算有点交情,打瞌睡的时候见到那个青年被云日剑宗那群人带走,被吓了一跳,自己又寡不敌众,连忙急匆匆地来寻乔青阳。 徐正熙着急地不行:“我看那位道友脸色不太好,走路也踉踉跄跄的,不知是不是受了伤,前辈我们赶紧去救他吧!”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道表面温和文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徐家小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们云日剑宗行的端做的正,可从来都不曾伤害他人。” 云礼眯着眼睛笑:“在下只是想与李道友交流交流剑术,请他去做个客,哪里来的绑架二字。” 乔青阳来到人间,遇到了许多脸上总是带笑的人,黎一山、徐正熙、徐正奇、李故甚至是阮菁菁,却鲜少有像面前这人一般,笑得让剑心生厌恶。 “他是药修,要比就与我比。” 云礼的视线沿着那柄简单却透着神秘强大气息的长剑,移动到少年握住剑的骨节分明的右手,最后在那张瑰丽却清清楚楚地透着厌烦的脸上。 他的心中已然被嫉妒愤恨的恶意所填满,面上却还要装模作样地露出笑容:“药修怎么比不了剑,李道友说不定很愿意呢,而乔少侠你剑术高超,一剑挑百宗,只是三天便将洛丹城的剑修门派赢了个干净,我们这些人又怎么能……” 乔青阳听得实在烦躁不耐,没等他说完便扬起指尖,长剑在一瞬间飞起,横在云礼的脖子边,锋利的剑气在上面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你究竟,”乔青阳冷眼注视着他:“想说什么。” 云礼脸上的笑僵硬了些:“我们只是想让你配合调查玉恒宗四人的死因而已,毕竟他们都与乔少侠有过关联,云日和玉恒素来交好,如今他们死的不明不白,我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这人的话比徐正奇还多,还总一副觉得自己很有道理高高在上的模样。 偏偏还长得不高,乔青阳站直了身体,便几乎能够至高临下地俯视他:“那关我屁事。” 云礼咬紧了后槽牙,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修道之人满嘴粗俗之言,乔少侠的师长莫非没教过你礼仪?还是本就是师出无门?” 少年冷漠地哦了一声,言简意赅:“关你屁事。” 徐正熙也万万没想到乔青阳长了一副又乖又听话的模样,竟然还会说粗话,在觉得有点幻灭的同时竟又心中暗爽,偷偷地凑过来竖了个大拇指,幸灾乐祸地笑:“前辈厉害!姓云的小子被气得都要冒烟了!” 他故意没有收起声音,云礼冷冷地笑上两声:“怪不得说徐家没落了,能有徐公子这样的后辈,想要重回华贵确实也困难。” 徐正熙也不甘示弱地大声冷嘲热讽:“你们云日剑宗才要走下坡路了吧,弟子一个比一个矮,个子不多大点心肠一个比一个坏!” 云礼最忌讳被人提起身高,闻言被戳中痛处般气红了脸 “你以为你很高吗!”云礼你了半天最后磨出来这样一句话。 “关你屁事!”徐正熙学以致用,当场就怼得云礼眼前一黑。 “随你们怎么污蔑,”云礼平复了一下心情,勉强挤出个阴冷的笑:“我们和李道友一起在药田边等你,一个时辰后若是没见到乔少侠,那我们便只好先与李道友讨论讨论剑术了。” 他说完就准备离开,只是脖子上还横着一把剑,小心翼翼地推开,显得狼狈无比。 “呸!什么以多欺少,仗势欺人的东西!”徐正熙对着云礼的背影骂了一声。 骂完却有有些担心:“他们拿李道友做要挟,肯定是冲着你来的。” 他有点想不明白:“刚才明明能够也将云礼控制住的,他在云日剑宗的地位不低,拿他换李故道友也不是不可能,前辈为何要放他离开?” 乔青阳本来也是如此打算的。 只是…… 乔青阳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解释,但想了想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用直接一些的办法。 少年抱住剑靠到了树上,轻轻扬了点下巴,示意徐正熙转身:“你往后看。” 徐正熙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转身。 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波澜,随着一连串的泡泡浮上水面,噗呲一声巨响,一只浑身金黄的巨鱼甩着金光闪闪的尾巴跳出了水面:“嗷!” 在它的身上,熟悉的黑发青年对着他弯起了嘴角:“你好呀。” 被正正好溅了一身水的徐正熙“……” 年轻的丹修热泪盈眶:“别吵,我在思考。” · 12、如此小儿 蝉鸣阵阵,胖鱼在湖里时而跃出,时而吐着泡泡去追逐树叶的影子,在湖的前方,三名青年围坐在一起吃烤鱼。 在云礼口中被已经被抓走的顾黎,此时却完好无损,眉眼弯弯看上去心情颇好,甚至还主动提出将自己从湖里顺回来的两条鱼当做晚饭。 “我在附近采灵果的时候恰巧听到了那群人的计划,本来也是打算先去寻青阳,但却一时不察被云礼先一步发现,被他们一路追逐,心中一急竟跳进了湖里避险。”顾黎一边转动着手中的烤鱼,一边向乔青阳解释自己的经历。 但湖水幽深,即便是修士也不可能在其中闭气太长时间,跟不要说,李故本身便身体虚弱。 “是那只肥鱼救了你?”乔青阳的声音无比正经,眸子却时不时地往冒着香气的烤鱼身上瞟。 “正是。”顾黎也没想到会被一条鱼所救,尽管自己其实还留有后手并未真正地到了危机时刻。 但这些当然是不能被乔青阳所知道的,顾黎心中这样无所谓的想着,眼尾却微微地往下垂,带这些后怕的苦笑:“幸亏遇到了它,否则青阳又不在身边,我不知道会被那群人怎样折磨呢。” 乔青阳果然因为他的话,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形状好看的嘴唇轻轻抿起:“你明日便与我一同行动。” 顾黎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嘴角勾起,声音轻轻柔柔:“好的,麻烦青阳了。” “鱼好像快熟了,青阳要尝尝吗,”青年如是说:“这一次可不要再烫到舌头啦。” 徐正熙在一旁眼馋好久了,不晓得为什么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形成了一堵自动排他的墙一般,旁的人很难融入进去。徐正熙几次想要附和几句,都没能找到机会,尝试几次无果后,便干脆放弃,乖乖地坐在边上盯着顾黎烤鱼。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肥嫩的鱼从顾黎的手中到了乔青阳的手中,咽了下口水,然后兴奋道:“让我也尝尝!” 乔青阳自从上次被顾黎投喂过之后,便莫名地形成了习惯,顺手便接过了鱼肉,听到徐正熙的话,他下意识地先看向顾黎。 总是好言好语的药修,仍然是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不近人情:“我看徐道友骨骼精奇,想来是个烤鱼的好手,那里还有一条,不如自己去烤吧。” 徐正熙:“啥?”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剩下的那条还活蹦乱跳的鱼被丢到了自己的旁边。 而三人中唯一能真正享受到烤鱼的少年,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下口:“不如……” 徐正熙摩拳擦掌流着口水期待地看着他。 乔青阳又将鱼递给了顾黎:“你先吃吧,本来就是你烤的。” 顾黎便趁机坐得离乔青阳更近了一些,从善如流地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鱼肉,一边慢慢咀嚼一边轻笑:“一起吃?” 徐正熙:…… 他看了眼前辈因为被人故意舔到手指,而泛着红的耳朵边,又看了眼眉眼温柔注视着前辈的李故道友,年轻且话多的丹修少见的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而且,自己好像在发光。 想了想,徐正熙试探着提问:“要不然咱再去抓一条鱼?” 在少年看不到的位置,顾黎轻飘飘地投去一个眼神。 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还很是虚弱的药修,但一个眼神却让徐正熙莫名浑身一僵,有种见到家中长辈的错觉,脑子还在发懵,嘴已经条件反射地反应过来:“不、不用了!两条鱼完全够了!鱼命虽小却也关天,作为修士我们怎能因为一时口舌之欲去伤害一条无辜的鱼命呢!!” 这人突然一副激动的模样,将乔青阳都吓了一跳,从手指尖滚烫的湿意中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耳朵红红又义正言辞地拒绝顾黎:“徐正溪说得对,我再去抓一条就好。” 乔青阳有点犹豫,但还是将烤鱼又还到了顾黎的手中:“这条鱼你吃就好。”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湖边走,期间还差点因为踩到小石头而摔倒。 徐正熙将视线从乔青阳的背影上移开,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拉着旁人感慨:“你说这乔前辈,不仅长得好,身材好,剑术也厉害,还那么年轻,真是称得上一句举世无双绝代风华,也不晓得要怎样的人才能……” 话还没说完,便觉得后背发凉,一转头对上药修似笑非笑的眼睛,顾黎眨眨眼:“怎么不说了?” 徐正熙抖了抖,讪笑两声:“我最近上火嘴上长了个泡,大夫让我少说点话。” 乔青阳回来得很快,不仅带回来了鱼。 还不止一条。 顾黎轻飘飘得看了一眼藏在少年背后的穿着金色肚兜的小男孩儿,声音温柔还恰到好处地带上了点好奇:“青阳,这位小朋友是?” 徐正熙和顾黎面面相觑了半天了,觉得自己再不说话就要憋坏了,眼下突然看到个陌生小男孩儿,一下子控制不住嘴巴:“前辈!你怎么儿子都这么大了!” 顾黎:微笑。 乔青阳:“……”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徐正熙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尴尬地摸着脑袋笑两声:“前辈你坐,我不说话了。” 乔青阳咳了一声,随便介绍了一下小男孩儿。 他便是湖中那只巨大的胖鱼所变化的人形,非要跟着乔青阳上岸,来尝尝烤鱼的味道。 “嗷呜!” 【我帮了你的姘头,你要补偿我!】 乔青阳毫不留情地拍到小男孩儿的头顶上:“不会说话,就自己回水里。” 徐正熙看着男孩儿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自己的旁边,妖兽化人的情况也并不很少见,他只是有点好奇:“这是鱼欸,你还会吃自己的同类吗?” 胖鱼的人形反而显得冷淡正经许多,闻言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徐正熙一眼,然后猛地张开嘴巴,几十条鱼一下子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徐正熙:“……” 乔青阳皱起眉头:“我才不吃你吐出来的,要吃你就自己烤。” “嗷嗷!” 【你嫌弃我!】 乔青阳轻轻挑起眉,正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 看过去,便见药修可怜兮兮地掀开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块被烫红了些的皮肤:“青阳,我手有点疼,你能帮我看看吗。” 善良好心的小少年便抿住嘴唇,脸有点红地跟着顾黎往边上走:“嗯。” 只是一点小伤,乔青阳本是打算将药给他便走的,却又被人拉住,力道不重,却又令少年感到不安。 顾黎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中:“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乔青阳实在不是很习惯与他人保持这样的距离,尽管这名叫李故的药修,身上莫名地透露着些令剑熟悉的气息,但有些若有若无的触碰还是让他不太适应。 或许凡间的人都总是要比剑热情一些的,李故更是其中翘楚。 这些天的相处,两人也算是有些交情,乔青阳想了想还是觉得应当提醒一下药修,要保持一些正常的距离。 但他才刚刚在心中为自己打好气,便在见到那株淡绿色的灵草后忽然顿住。 乔青阳睁大些眼:“这是……” 成功打断少年思绪的顾黎莞尔一笑:“没错,这便是生魂草。” 徐正熙看了一眼藏到树后面,只露出背影,凑在一起不知道嘀嘀咕咕些什么的乔青阳两人,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扔到路边无人在意的小花小草,一时心中悲凉。 但徐公子想来是个很会自我安慰的人间,悲伤的情绪只能在他心中存在一秒,很快他又磨磨蹭蹭地移到了胖鱼的边上,好奇地盯着吃得满嘴油光的鱼看:“你真的是鱼呀?” “嗷。” 【如假包换。】 “是你救了李道友?” “嗷!嗷嗷!” 【那个人非扒拉着我的尾巴不放手,又要死不活的,我一时烦躁就随便帮了个忙。】 徐正熙完全听不懂:“你怎么只会嗷嗷嗷的。” 鱼不想理他了,但徐正熙也不在意,开始自言自语:“不过话说李道友既然在这里,那云日剑宗抓走的那个又是谁呢?” ———— 另一边,就等不来人的云礼等人面色不虞。 其中一名修士焦急道:“师兄,两个时辰马上就快到了,乔青阳他到底来是不来?为了布这个阵法,我可是连师尊给我的法器都拿出来了,要是他不来我们就亏大了!” 另一人也补充说:“我看他根本就不想来,你们闻,他们好像在烤什么东西吃呢,好像根本不着急的样子。” “要不然我们给那个叫李故的人一点教训,让他帮我们吸引乔青阳?” 云礼面色阴冷,他咬了咬牙,最后也拂袖转身向着关押“李故”的地方走去:“走,去关照关照乔少侠的好友。” 巨大的树下,黑衣青年被用专门的法器束缚着手脚,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半个身子与树影融为一体,看不出表情。 云礼靠近他,想到这人平日离与乔青阳亲近无间目中无人的模样,便心中嫉恨,看着他虚弱无力抬不起手的模样,又是一阵舒爽。 他冷笑一声,手中的灵剑出鞘,寒光四射:“等会而就拜托李道友大声叫些,好帮我们将乔道友也邀来一同做客。” 见那人没有丝毫反应,嘴边的笑消失,表情难看:“你现在还敢和我装!” 灵剑刺破空气,直直地飞向青年的面门。 “砰。” 一道轻微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东西悄然断裂。 云礼的身体慢慢僵住。 只见他的剑在离青年只有半厘左右的距离时停顿下来,然后发出了剧烈的震动和哀鸣。 接着直接从中间断裂开,掉落到地上。 “我的剑!”云礼猛然睁大了眼睛。 他抬起头,却惊出一声冷汗。 被绑在树上的青年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与此同时,一道苍老但有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如此小儿,也敢持剑?” 13、自寻死路 湖畔,微风将树叶吹落,枯叶顺着风的方向,一路飘到了在树下闭眼假寐的玄衣少年身前。 一只葱白的手先一步的将它接住,指尖貌似不经意一般若有若无地划过少年的肩膀。 乔青阳睁开眼,对上面前药修含笑的眸子:“他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暴躁苍老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背负灵剑怒目而视的老者:“你们这群小子,让老夫去帮你们教训别人,自己却在这儿好吃好喝!” 乔青阳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中的食物往后藏了藏,一本正经:“反正你又吃不了。” 老头子虽然十分眼馋,但又不能否认乔青阳说的话,作为一道残魂,他的确是有心无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憋了半天只从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一道哼声:“人给你们带来了,叫那条鱼别再烦老夫了!” 说完,便气急败坏般当场拂袖离去。 乔青阳将视线从师祖消失的方向移开,接着慢吞吞地看向被他一把扔到地上的云日剑宗等人。 这里面每个人都鼻青脸肿的,虽说对修士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但也足够打击这些心比天高目中无人的剑修的自尊心。 被扔到最前面的那人也是看上去被揍的最惨的那个,因为脸肿了说话都含糊不清,但却很有激情:“乔青阳!你居然找外援!” 乔青阳被他的声音吸引过去,蹲到他的面前目光清澈。 剑虽然讨厌他们,但剑很有礼貌:“请问你是谁?” 被揍的娘都不认识的云礼:“……” 作为多年宿敌,徐正熙耳朵一动,一下子就将云礼的声音认了出来,凑过来看清他的模样后就噗呲一声笑出:“哈哈哈哈!云礼!不是你怎么躺地上了哈哈哈,猪年当猪头,好兆头!好兆头啊!” 乔青阳这才依稀从那青一块红一块的五官中勉强认出来人,少年的眸子清亮无波,注视着云礼的目光和白日里一般无二:“是你。” 被这样一双平静的眼睛看着,云礼却莫名觉得比徐正熙的嘲笑来得更让人愤怒,他扬起脸嘲讽道:“能找来剑修师祖,不愧是白衣剑客乔青阳,云礼实在是不如,甘拜下风。” 乔青阳没有听懂他的故意讽刺,有点疑惑不解地看他一眼,但还是道:“谢谢。” 云礼:“……” 他可不是在夸奖啊! 云礼咬咬牙正想要再说什么,却感觉身上一凉,危机感让他下意识地僵住,抬头看去。 一双含笑却明显带着冷漠的眸子隔着少年与他对视上。 本应该是毫无威胁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药修,站在少年的背后,秀气的眉头弯起,修长的手指尖上却是隐隐地泛着诡异的绿光,好看又危险。 “青阳先去休息吧,我来问他。” 毫无危险意识的少年却只是因为青年突然的靠近,而不自在地侧过点头,身体稍微僵硬了一些,却仍然信任地将后背毫无保留地露在顾黎的面前。 乔青阳摇摇头:“早日解决最好。” “你们总是找借口靠近我,多次纠缠,甚至还想要以伤害我身边之人来作威胁,究竟意欲何为。” 但面前的剑修却蓦然睁大了眼,像是想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惊恐地往后退:“我知道了!是你!” 乔青阳不明所以的微微歪头:“什么?” “碎玉绿!我说为何玉恒宗几人死得无声无息,身上还没有致命伤口,原来是碎玉绿!”云礼恍然大悟,看向顾黎的眼神像是在看鬼怪。 乔青阳根本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只隐约辨认出了“玉恒宗”几个字。 他只以为这人是又在污蔑,正想要上前继续询问,却被人扯住了袖子。 顾黎有点慌张似的示意乔青阳看后面:“青阳,徐道友怎么不见了,连那条鱼都没看到了。” 乔青阳转过身,果然发现树下空无一人,之余下还燃烧着的柴火和架在其上的几条烤鱼。 但明明徐正熙刚刚甚至才凑到前面来说过话,怎么下一瞬间就不见了,自己甚至还没有注意到有任何灵力波动的痕迹。 乔青阳抿住唇,嘱咐顾黎:“你先看好他们,我去看看。” “好哦。”顾黎温温柔柔地答应下来,目送着少年走到树下,然后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云礼。 他的声音平淡温和,仿佛真是一个好脾气的药修:“云道友方才在说什么?” 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碎玉绿发出的微光再次闪动,让顾黎本就苍白的手指都好像泛起点细微的绿光。 云礼只觉得森森寒意从背后升起,只见面前的药修微微弯下身,做了个仿佛在听自己说话的动作,实际却轻启嘴唇:“你既然认识碎玉绿,相比也该知道天下至毒往往都不需要太过费力便能悄无声息地下出,即便你是修士。” 顾黎的声音很小,只有离他最近的云礼能够听到。 云礼只觉得那道声音仿佛是淬了毒的蛇,接下来的那句话更是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的眼睛一直看着青阳做什么,喜欢他?” 云礼面上划过慌乱,正想要说没有,却见那抹绿光不知在何时,已然从药修的指尖移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那青年的声音清浅,却比世间最毒的毒药更让人恐怖:“不行哦,他是我的。” 云礼瞳孔巨震,巨大的危机感让他一时也顾不得什么隐藏实力,用尽全力唤出师尊给的本命法器。 法器启动,地上躺着的修士们却突然痛苦的哀鸣起来,无数的灵力正用一种肉眼可见的形式化为点点光亮融入那个吊坠模样的诡异法器中去。 云礼亦是吐出一口鲜血,但他的表情却算得上癫狂,大笑道:“本来是打算用来对付乔青阳的,既然你非要送死,那云某便先送你一程!” 此法器的启动不仅需要灵力还耗寿元,但作为使用者的云礼却浑然不觉,身体已然慢慢变成了一具枯槁,却还放声大笑着。 顾黎退出一步,冷眼看着他:“自寻死路。” 他本也没想要杀死此人,碎玉绿只是用来恐吓让云礼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恐怕云礼自己都没想到,杀死他的是自己的恐惧和信任的师尊。 顾黎只觉得无趣极了,便不再管他,转身去寻乔青阳。 这法器的完全启动,恐怕需要用在场的所有人的灵力为代价。 顾黎是个例外,丹田中没有一丝灵力,这个法器于他而言本就无用。 不知道乔青阳如何了…… 正想着,便听到一道闷哼声在树后响起,阁主的眉头一皱,连忙蹲到撑住剑半跪下去的少年旁边:“青阳,你还好吗?” 遭了,乔青阳也是剑修,这个法器多半也会对他发生作用。 顾黎眸子一暗,手扶住少年轻轻颤抖着的肩膀。 干脆先从秘境中出去再说。 “好、好痒。” 顾黎的动作一顿,连忙低头去看乔青阳:“青阳?” 只见本来低着头看不出神色的少年猛地扬起头来,本来总是冷淡的脸上少见地挂满了笑,一边笑一边控制不住地胡乱往边上蹭:“好痒好痒,啊哈哈哈,什、什么东西在挠我!” 乔青阳其实能感觉到有东西在尝试偷走自己身体中的灵力,只是它能偷走的实在太少,仿佛汪洋中的几滴水珠,反而为乔青阳减轻了一些膨胀的灵力的负担。 只是这种一丝丝灵力的溜走的感觉实在太过于奇怪,就想是什么东西在若有若无地扫着他的肚子,让剑一下子回忆起了许久许久以前被九重天的神君们使坏挠痒痒的可怜时光。 好不容易那种挠痒痒般的触感消失,乔青阳已然笑出了眼泪,浑身无力下意识地往旁边那人的身上靠,轻轻地喘息着。 顾黎被抓住衣袖,少年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下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湿热的呼吸喷洒在颈脖间。 阁主脸上发烫,握住少年的手都在轻轻发抖,却也没有推开他,只是脖子处的触感实在难以忽视,不自觉地泄出一点呻。吟声。 此时云礼也发现了不对,惊恐地睁大眼:“怎么会这样,我的手!你们为什么没事!怎么会这样!” 他的惊叫恰到好处地叫醒了乔青阳,少年平稳好呼吸后睁开眼,发现自己缩在顾黎的怀中,连忙收回手站起来,慌慌张张地往后退:“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黎有点遗憾,但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委屈样:“没事的。” 但眼下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乔青阳脸红红的,但还是转身看向方才发出声音的方位。 这一眼,哪怕是乔青阳也忍不住皱起点眉:“云礼?”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手持吊坠却形如枯槁的男人,浑身像是被吸走水分一般只余下了树皮一般的皮肤,嘴中还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 他的身后更是躺了一片看不出死活的“树皮人”,有几个还清醒着的在地上翻滚着发出痛苦嘶哑的吼叫。 如同地狱。 乔青阳很快便发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云礼手中的那块吊坠,他目光一凝:“快停下它。” 但面前的男人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乔青阳抿住唇,长剑飞出,正想要一剑将那物斩抢过来,强行停止,却只听到砰的一声响起。 剑还会碰到吊坠,它便自己从中裂开,汹涌的灵力从中间涌出来,掀起巨大的狂风,将灵力构建的空间都扭曲了几分。 下一刻师祖狂躁愤怒的声音再次出现:“你们这群小子想把老夫的秘境轰塌吗!” 乔青阳的眼睛一不小心被风沙进了眼,不舒服地眯起,用袖子遮住脸。 “算了!先送你们去避上一避!” 乔青阳看不太清东西,在失去意识前感觉手心被人握住。 那人仿佛还嫌不够,握住的同时轻轻挠了两下。 仿佛是什么兽类亲近的示好。 14、阁主的雄心壮志 乔青阳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有个长着八颗脑袋九双手,三个嘴巴六条腿的怪物一边流口水一边想着自己压来,他的一身神力在怪物面前仿佛变成了棉花絮柳,拼命挣扎却仍然被它按倒在地。 怪物嗷呜两声张开了深渊巨口,粗犷的声音故意做得扭捏,每个字都像是在慢动作回放:“公~子,奴家来给你唱曲啦~” 乔青阳:“!!” 猛然睁开眼,一张无限放大白得像墙,嘴巴又红得像血,还长着一颗巨大无比的黑痣的脸向着乔青阳接近,那张嘟起来的红嘴中还在念叨着:“公子~公子?你说话呀公子~” 乔青阳瞳孔紧缩,脑子还没回过神,手先一步落下:“妖物岂敢!” “啊!”面前的‘怪物’娇俏地惊叫一声,接着白眼一翻被一个手刀打晕,身体软绵绵地落到乔青阳的旁边。 还差一点点就落到了乔青阳的怀中。 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不轻,在女子掉下来之前先一步地站起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床上的女子衣着单薄,仪表娇俏,此处光线晦暗暧昧不明,还隐隐约约地从外面传来些轻轻柔柔的舒缓小曲。 莫不是……那种地方。 乔青阳在脑中轰的一声响,脸色顿时爆红,完全不敢再看床上的女子,捡起剑就想逃走。 因为太过于紧张,连鞋子穿反了都顾及不上,磕磕绊绊地跑到门口。 但手还没有触碰到门边,它便从外面打开。 打开门的却是一个虽熟悉但不该出现的人。 乔青阳的动作一顿,既是意外又是惊喜地看着面前人:“一山?” 少年这一声却是将找乔青阳找得焦急无比的顾黎一下子喊醒,他心中暗道声不好。 因为云礼的法器破裂,多年来积聚的灵力溃散出来,差点使得秘境不稳空间扭曲,电光火石之间,幸好师祖出手将几人送往了他的幻境中暂时避难。 顾黎醒来时没见到乔青阳太过于着急,一时竟忘记了师祖的幻境会显现出境中之人本来的面貌。 如今被乔青山认出来,他也只能将计就计装作一头雾水的模样:“青阳?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黎脸上带着些担心地说:“我见你几日不归,实在担忧,便趁着阁主不注意偷偷溜到了你们离开的地方,没想到才靠近便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一睁眼便到了这个地方。” 乔青阳没想到那云礼的法器影响如此之大,竟然连黎一山一个凡人都因此被牵连进来,但好友见面总归还是令剑雀跃。 他想了想说:“这里应该是师祖设下的幻境,等到秘境重新稳定后我们就能出去。” 这句说完,乔青阳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漂亮沉稳的脸上难得地透出些少年骄傲的心性:“一山不必忧心,我很厉害,等找到了其余几个同伴,我将你们一起带出去。” 顾黎最喜欢的就是他这样一副模样,眉眼弯弯,浅笑着答应下来:“嗯。” “不过,青阳你方才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是怎么回事,”顾黎眨眨眼,如若不解:“房中可是有什么洪水猛兽?” 那可不就是洪水猛兽吗。 少年本来因为见到好友消下去几分的红晕再次升起来,背脊挺起,身体僵硬地结结巴巴:“没、没有东西。” “真的吗?”顾黎故意逗他。 “真的!”乔青阳脸红红地用力点头。 阁主看着少年因为慌张乱转的眸子,没忍住笑出声:“小青阳,你果然还是这种时候最可爱。” 莫名被夸上一句,但即便乔青阳反应慢,也能听出来好友口中的揶揄之意,慢半拍地明白过来顾黎是在逗自己玩,但又说不出什么狠话,憋了半天终于地憋出一句:“你这样不好。” 此时,门内的那名女子也无意识地发出点闷哼声,似乎马上就要醒来了。 顾黎拉住乔青阳的手腕,轻声示意他:“我们先走。” 神剑大人抿住唇一本正经:“好。” 然后还没跨出一步,便左脚踩到右脚上,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 乔青阳低着头声音闷闷的:“等一下,我鞋穿反了。” ———— 等两人已然从这处曲楼中出来好久,一想到少年可怜巴巴又狼狈地蹲在墙角换鞋的模样,顾黎还是忍不住发出点笑声。 乔青阳脸上的红这次是真的带了一路,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在旁边的青年第五次笑出声后,他终于凶巴巴地停下脚步呵斥他:“你,不能这样。” 剑想要和自己的好友讲道理:“你这样是嘲笑,是很不好的行为。” 顾黎眨眨眼,看着义正言辞的少年:“那……抱歉?” 乔青阳很好哄,闻言便点点头:“我原谅你了。” 顾黎心中一软,也不再故意逗人,温温柔柔地摸了下少年的头发:“我请你吃桂花糕。” 乔青阳眼睛一亮,但还是努力地维持着神剑冷静自持的形象,他咳了一声:“只吃三个。” 再吃多就要耽误去找徐正熙和李故了。 但阁主显然没料想到自己也会有没钱付账的那天。 “两位公子,您看要是不买,要不然先往边上站站?”买桂花糕的老板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还是大着嗓门开口:“我这儿还得要做生意呢。” 面前这两人,打扮得光鲜亮丽的,长得也是一副好模样,怎么就是个穷光蛋呢。 老板在心中可惜了一下,但生意自然是要比俊俏公子来得重要些的,她可早就过了犯花痴的年纪了。 在老板的注视下,顾阁主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个幻境是怎么回事,全身上下什么东西都还在,就是一分钱都没有。 乔青阳很善解人意地扯了一下好友的袖子:“一山,算了,我们先不吃。” 剑是个非常随遇而安的剑,他指了指旁边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几个大汉,认真道:“我可以去表演那个赚钱。” 剑很硬,一点都不怕石头撞。 顾黎:“……” 阁主觉得自己的自尊心遭受了极大的打击,连总是温和好脾气的表情都差点维持不住,但胸口碎大石什么,绝对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在少年清亮眸子的注视下,顾黎呼出口气,露出点勉强的微笑:“不怕,我有办法。” 两刻钟后。 “两位公子走好,下次再来哦!” 乔青阳捧着还热乎乎的才做好的糕点,眸子亮晶晶的,连步伐都不自觉轻快了许多:“好香!” 而在他的旁边,顾黎的步子就要明显沉重许多。 看着小口小口吃着桂花糕,又被一下子烫到,五官无意识皱起,即便换了一身粗布衣衫也难掩风华的少年,阁主莫名地生出一种家道中落,只能带着漂亮妻子吃街边粗食的错觉。 偏偏这个“小妻子”还一副很好满足的模样。 顾黎罕见地觉得心中一沉,多年未有的压力感涌上心头。 看着乔青阳,他突然脚步一停,喊着少年:“青阳。” 乔青阳嘴里咀嚼着桂花糕,腮帮子微微鼓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了点疑惑,想了想将手中的糕点递过去:“你吃。” 顾黎:“……” 心中更是一痛。 阁主抿住嘴唇,一把将乔青阳的手拉住,难得地露出点严肃认真:“你放心,不出三月,这里的店铺你想吃就吃,我不会再让今日这种事情发生。” 乔青阳:“……什么?” 他看了一眼四周努力叫卖着的商家,迷茫地跟上大步向前莫名显得气势如虹的好友。 但这里,不是幻境吗。 他干嘛要呆上三月。 不过看着顾黎一副要大干一场,雄心壮志的模样,剑还是选择不说话,乖乖地表示支持。 但乔青阳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果真在这幻境中呆了足足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两人将这座城市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徐正熙的踪迹,也没发现破除幻境的方法。 但顾黎倒是真的兑现了他的承诺,不到两个月,他就将那一点点用衣物典当来的银两翻了千倍不止,在城中最繁华的地带盘下了几间铺子。 自己亲自经营总归是和在剑阁中时不同,累是要累上一些,但每日看到努力帮忙算账的少年的脸,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顾黎并不关心何时破境,乔青阳却还是在乎的。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黎一山是一介凡人之身,幻境中的时间不知道与外界是不是一样的,更不知晓他在外界的真实身体是不是尚还安好,在幻境中呆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出现意外。 更何况徐正熙和李故也不见踪影,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根本就没有进入幻境还是出什么意外了。 想着这些事情,乔青阳连最喜欢的桂花糕都吃不下了。 幻境里的季节已然是深冬了,剑最怕冷,成日里缩在被窝中,将自己包成了一个粽子,但仍然坚强地从被子里露出眼睛和手来,努力地给小铺子算账。 算账是算不清的,人是找不到的,幻境是出不了的。 乔青阳有点挫败,在这个幻境里面也没有什么危险,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只会吃饭,都帮不了黎一山什么。 顾黎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裹成了球的少年露出张白净的脸,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投喂得太多,脸都圆了一些,听到开门的声音便连忙看过来,明明还是和从前一样冷淡平静的脸,顾黎却莫名看出点可怜巴巴的意味来。 他当然也知道少年这几个月一直在寻找那两个同伴的消息。 李故当然是不可能找到的,顾黎偶尔看着乔青阳因为一无所获而失落的样子,也会觉得心虚,所以也一直在帮他找那名呆头呆脑的丹修的踪迹。 “常记糕点又出了新的口味,尝一下吗?”青年身上带着寒气,也幸好是在秘境中,他那一身病骨没有跟着进来,才过了几个月正常人的生活。 乔青阳摸摸好友的手背,被冻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将那只手塞进了被窝,声音有气无力地:“嗯,你先吃吧。” 顾黎很享受少年这些不自觉的亲近的动作,便顺从地坐到他旁边,小心地控制着手不冰到他:“不开心?” 乔青阳将脑袋埋到了被子里,声音嗡嗡地从里面传出来:“没有。” 顾黎轻轻地拍了一下那团球:“真的吗,那徐正熙的消息青阳也不想听了?” “!!真的吗!” 15、城南徐家 “你们听说了吗,洛丹城来了个带着面具的剑修,四处找人比剑,城里有名的剑门几乎都被挑战了个遍,他昨晚又向城南的徐家发了帖子,你说徐家会应战吗?” 茶楼里人声鼎沸,百姓们嘴里讨论的都是些城中八卦,最近些时日,面具侠的名号成功打败了城主和他的十八号小妾的桃色八卦,成为讨论度最广的话题。 “徐家可是咱们洛丹城排名前三的剑修世家了,听说徐家大公子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生剑骨,要是他们都认输,可不是会叫其他城看了笑话吗!” “但徐公子不是生病在家好一段时间了吗,徐家今年人丁凋零,这事儿啊,还真不好说。”有人神在在地低着脑袋,边嗑瓜子边向桌上同伴分享自己听到的秘闻:“我倒是知道些内情,你们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往外传,那徐公子啊据说是……” 他越说声音越小,桌上几人凑成一团,旁人根本听不到。 听了半天墙角的乔青阳努力地竖着耳朵,但还是听不分明,脑袋不自觉地向着旁边桌的方向偏。 说话的男人已经分享完了秘闻,砸吧两下嘴觉得有些口干,正想要扭头喊小二再上一壶酒,便正巧看到已然快要将耳朵贴到自己身后的负剑少年。 他被吓了一跳,捂住胸口:“你想做什么!” 乔青阳:“……” 少年冷静地站好,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言简意赅:“路过。”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逃离现场。 再他的身后,数名女子发出小声的惊叹声:“啊啊,这小公子好生俊俏,我之前怎么从没在城中见过他。” 她的姐妹也是移不开目光,但还是遗憾道:“是城北新搬来的黎老板家里的,两人举止亲密,估计是那种关系。” 男人闻言更是惊恐,,转头向桌上同伴求助:“你们听到了吗,那小子是个断袖!那他刚刚离我那么近做什么!他不会是对我图谋不轨吧!” 同伴沉默了一下,然后委婉表示:“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耍个帅。” 乔青阳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给一名钢铁直男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只是第一次偷听便被发现,实在有些令剑尴尬,但幸好从茶楼里出来没有多久就碰到了也正向着他走来的顾黎。 顾黎手中拿了张薄薄的信纸,见到乔青阳先一步地将他跑乱了些的衣襟整理好,语气自然轻松:“青阳怎么跑得衣衫不整的,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吗?” 乔青阳不好意思说自己才刚开始偷听就被发现了,闻言只能抿住嘴唇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城南徐家或许与徐正熙有关系。” 顾黎便弯着眉眼,将手中的信纸摇晃两下:“这么巧,我这里也有些关于徐家的消息呢。” 乔青阳接过信纸,纸上就只有几行字,很快便能读完,少年皱起眉梢:“徐家请你去为徐大公子治病?” 徐家那位据说是天生剑骨举世无双的徐大公子,生病已久,只是一直小心藏着消息,只对外说是在家中闭关修炼,但哪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总归还是会被怀疑。 眼看城中流言四起,徐家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在暗地里到处寻找名医。 但不晓得是徐公子真的快不行了,还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找到了顾黎这里。 城南徐家—— 乔青阳面无表情地跟在顾黎的后面,怀中抱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医药包,但刚刚走到徐家门前,前方那人便突然停下脚步。 乔青阳一下子撞到他的身上,吃痛一声,鼻子不自觉轻轻地皱起,疑惑歪头:“怎么了?” 顾黎却是点了一下少年的嘴巴:“等会儿进去之后乖一些,不许冷脸凶人,虽说未负剑但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你是修道之人,徐家是剑修世家,我们要小心些。” 乔青阳乖乖地答应下来,但想想还是有些委屈:“我没有凶人。” 明明都是那些凡人先欺负的剑。 顾黎心中微动,实在是难以拒绝无意识撒娇的少年,叹了口气:“我收回我说的话。” 乔青阳迷茫地看着他,却听到好友露出些无奈温和的笑:“青阳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顾黎藏在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擦着,语气不明:“谁敢欺负你,我来帮你凶回去。” 恰巧此时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中年男人的头探出来,神情焦灼地左右张望两下,见到门口的两人时,才大喜,连忙将门打开条缝隙:“是黎老板吗?” “正是。”顾黎很会装样子,就算是年纪轻轻也能给人一种成熟稳重之感。 “黎老板快请进,我家老爷公子已经等候良久了,”中年男人也就是徐家管家后退一步让出些位置给两人,但视线落到顾黎身后的乔青阳身上时却又迟疑一瞬:“……这位是?” “是我家中幼弟,平日里黏我黏的紧,胆子又小不敢一个人呆着,正好我也需要人打下手,就将着一起带来了。”顾黎温温柔柔地笑。 乔青阳其实长了一张很乖的脸,没有了剑,抱着医药包的样子更是少了几分距离感,闻言便像是被吓到一般,小心扯住顾黎的衣袖,清澈的眸子垂下来微微颤抖。 “……既然是黎老板的弟弟,自然进来也是无妨的,两位快里面请。” 徐家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闭门谢客也就罢了,进到里面却更是奇怪诡异无比。 乔青阳看着明明是夜晚,却几乎不点灯笼烛火,像是沉睡在一片死寂的昏暗中的府邸,默默地握住了前方青年的手腕,像是害怕般将脑袋缩到他的颈部,眼中却冷淡一片,轻轻低语:“徐家确有古怪,一山等会儿莫要离我太远。” 顾黎努力忽略少年垂落到自己后颈间的黑发所带来的轻微的痒意,如若不经意般道:“不知徐大公子生的是什么病,为何要专门让在下夜间来此。” “府中还如此昏暗。” 管家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肩膀很细微地抖了两下,长叹一声:“黎老板见了便知道了。” 谈话间三人已然停留在了一处偏僻简陋的宅院前。 管家停下了脚步,示意顾黎往里面走:“此处便是公子的住处,两位顺着走廊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公子和老爷夫人都在里面。” 说完便赶紧离开,就想是后面有什么吃人的鬼怪一般。 乔青阳仰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座笼罩在昏暗中的宅院,只觉得它透露出来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诡异气息,将顾黎拉到自己身后:“小心些。” 方才一路都是管家带着走过来,他的手中持有一个半亮不亮的红烛,如今他人一走,将唯一的光亮也带走了,也幸亏是在幻境中,若是现实里,顾黎现在怕是已经和瞎了没什么两样。 不过阁主非常享受这种被少年在乎的感觉。 乔青阳的视力很好,借着一点月光便能看清此处宅院的布局和模样。 不论是木板还是墙面都已经褪色,还有蜘蛛网和青苔爬在上头,看上去分明就是一副鲜少有人居住的模样,尽管似乎在大体上已经被人打扫过,但细细看过去还是能发现它已经被废弃许久。 家财万贯的剑修世家,又怎么会让本就患病的大公子住在这种地方。 除非……是不得已之为。 走廊并不太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两人才刚刚停到门前,便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试探着从里面响起:“是来为小儿治病的黎老板吗?” 顾黎顿了一下,便从善如流地放下打算敲门的手:“是我。” 里面便没了声音,接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 徐老爷也同样是剑修,作为当家人,他年轻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一代天骄,如今老了也是修为醇厚功力了得。 但这样一个强大的剑修,此时却难掩疲惫神色,也没问为何来了两人,像是累到了极致,捏了捏鼻梁:“两位快请进吧。” 房中同样没有一丝烛光,连外面的月亮也被窗户死死挡住,整个房中一片漆黑,可以说的上是伸手不见五指。 “抱歉,在下□□凡身,若是一点都看不见,实在很难为公子治病。”顾黎说道。 或许来过的很多大夫都曾这样说过,徐老爷倒是没有意外,但却还是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角落中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同样带着疲惫但却苍劲有力:“将光打开吧。” 徐老爷叹了口气,但还是照办,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次响起,接着视线一亮,像是烧红的柴火一般暗红的灯光在房中亮起。 这光虽不刺眼,还有些昏暗,但在黑暗的环境中呆了太久,一时还是有些不适应,乔青阳眯了下眼睛,等眼睛适应之时才将视线落到徐老业手中之物上。 那是一个像是夜明灯模样的圆状物,外部都是透明的,里面似乎放上了一颗黑红黑红的小石头,红光便是从它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自从沐阳生病之后,便见不得光,只要一沾上光亮便会狂躁不止,”徐老爷解释道:“但只有在此物亮起时,他才不会发狂,还能慢慢变得平静。” 坐在床边的女人,也就是徐夫人也站起来,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岁月虽不败美人,却也会因为儿孙之事染上疲惫的痕迹,徐夫人的声音温柔却透着股干练:“此病太过奇怪,我们暗中寻了许多大夫都无济于事,偶然间买了一包顾老板药铺中的药,竟然让沐阳得到了片刻的清醒。” 徐夫人抿住唇美目含泪:“若是黎老板能够救醒沐阳,徐家定然持万金相谢!” 徐家夫妻都的关注点都落在顾黎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少年。 乔青阳很生气,他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 那个东西!是他的剑鞘! 是他漂亮干净的剑鞘! 这些凡人怎么能将它弄坏来发光呢! 他的剑鞘又不是萤火虫! 16、月华花 神剑自混沌中化身,生来神体,其剑鞘受其温养,与剑同出本源,也同样是天生不凡。 剑鞘外部坚硬无比,内部却又温润如水,在神剑受伤之时给予温和的神力养护。 不论是神剑还是剑鞘都是世间难得的至纯至坚之物,天上人间鲜少存在能破开它们外层的存在,就连划痕也几乎没有。 因此,在与魔族的大战前,几乎没有人知道,神剑的剑鞘本体遭受到损伤之时,会发出淡淡红光,温润又夺目。那一日剑鞘从中断裂,无数细小的碎片流入天河,红光如同火花四溅,澎湃的神力将整个九重天都映上了一层红。 顾黎发现了乔青阳的不对劲,趁着徐家夫妇不注意的时候,勾了一下少年的小手指,低声询问:“怎么了?” 乔青阳这才从那片刺眼的红中回过神来,不知为何被顾黎这一问,百年来的孤独涌上心头,他抿住唇几乎是委屈地对着一个凡人诉说:“那是我的剑鞘。” 顾黎顿了一下,轻轻捏了了一下少年的手指,虽然在徐家夫妇面前这样做显得并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将乔青阳的手握住,无声安慰他。 此时,徐夫人也示意两人往她身后的床榻上看:“这便是小儿徐沐阳,还请黎老板查看一二。” 乔青阳跟在顾黎的身后,借着那点红光,细细地观察这床上的青年。 青年实际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半靠着,脑袋垂下来,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全身上下只着了单薄的白色里衣,泛着幽幽灵力的黑色铁链将他的手脚束缚起来,露出来些的手腕上还能隐隐看到突出的青筋和尚未结痂的伤口。 顾黎其实还是更擅长于下毒,对于什么治病救人只是半吊子,但他很会装样子,对着徐公子又是看又是检查,沉吟一声:“令公子的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两个月前的月初就开始了,最初只是在练剑时会偶然失控,我们只以为是他太累了没当回事,”徐老爷的声音带了些痛意:“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持剑伤了人,像疯了一般,我们才终于发现沐阳出了大问题。” 据徐家人所说,他们合力将徐沐阳制服后将其关在了房中,他也依旧如同野兽一般大吼甚至是撕咬房中之物,奇怪的是一到了晚上他又会恢复,或者说是只有在没有光亮的时候他才会变回往日里的徐沐阳。 “为了给他治病,我们都小心翼翼地让整个府邸保持在黑暗里,但是沐阳他一点光都见不得,稍有不慎便会失控,”徐夫人看着自己满身是伤的儿子,心痛不已:“沐阳没次恢复清醒都对自己的行为悔恨不已,但又的确难以自控,只能祈求我们将他绑在此处。” 青年身上的伤痕,大概都是在他失控时挣扎所导致的。 乔青阳蹲下身,将徐沐阳的袖口掀起来些,狰狞血腥的伤口映入眼中。 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实在是可怜之人。 这种情况虽说少见,但也不至于说是闻所未闻,顾黎想了想:“可是误食了什么灵药,与自身功力相冲?” 但话一出口,顾黎便自己将自己否定:“不对,徐公子体内灵力运行规律,出了虚弱了点之外,体征一切正常,实在不像是走火入魔的表现。” 徐老爷叹口气:“前面请的几位先生也是如此说的。” 且这徐沐阳身上也没有一丝魔气,不像是魔物作祟的模样。 那究竟是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天生剑骨的年轻剑修变成如今这样不人不鬼的模样。 正当众人沉默之时,被众人忽视的少年忽然开口:“是月华花。” 乔青阳垂下头鼻尖耸动,闻了两下沉睡的青年指尖那一点点常人极难发现的蓝色光点:“月华花,名为花实为精怪,只在夜间活动,见不得光,擅织梦,性格胆小容易受惊,浑身泛着蓝白色微光,是以称为月华。” “或许是月华花一时受惊,便意外藏进了乔公子体内,如此他才会有了月华花的习性。” 徐夫人倒是没有因为乔青阳面生又脸嫩就看清他,思索了一下,问道:“但我和夫君都从未听过小公子口中的这等精怪,又怎知你说到是真是假。” 没听过很正常,这毕竟不是凡间之物,而是天上的神君们用来种花养鱼,浇水看家的小精灵。 九重天不分昼夜,虽然流光四溢,但此光非彼光,不仅不会对精怪们产生影响,还能增进其修为,让它们心向往之。 但这些显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乔青阳抱着医药包的手指收紧,剑现在说谎已经能够脸不红心不跳了:“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信不信在你们。” 徐老爷长叹一声摇摇头不知该作何心情:“如今小儿如此症状,就算是一点小小的希望,老夫也不愿意舍弃,又怎敢不信。” “只是就算真是精怪作祟,两位公子觉得应该如何应对呢?” ——夜晚。 顾黎坐在窗前,借着一点烛光和月亮的光亮,边翻书边笑道:“月华花,真是有趣的生灵。” “明明叫花,却性情胆小怯懦,称作月华,却连月光也见不得分毫。” 乔青阳坐在他旁边尝试去喝徐老爷专门送来的茶水,才一入口便皱着眉头放下来。 好苦,剑不喜欢。 干脆坐到顾黎旁边来,和他一起看书。只是字太小了,他看得难受,才读了几行便觉得脑袋发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幻境中,乔青阳百年都没能改善的睡眠质量竟然好了许多,此时已然忍不住打了好几个个哈欠。 犯着困,脑袋不清醒,说出的话也含含糊糊的:“……唔人间的书中也有记载吗?” 顾黎翻书的动作不变,眼底却划过一丝异色:“既然存在过,当然也会留在痕迹。” 乔青阳没有发现自己的话中漏了陷,只觉得好困好困,好友的声音就像是催眠曲,阿巴阿巴地在哄自己睡觉。 “那徐沐阳的事,我们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用做吗?” 乔青阳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用手指触碰自己的鼻尖,有点痒,剑打了个喷嚏,胡乱挥两下手将那人抓住。 声音里带着点湿乎乎的鼻音:“等、等天亮。” 另一边,徐沐阳的房间中。 被束缚住手脚的青年即便是在沉睡中都紧紧地拧着眉头,仿佛陷入极大的痛楚和挣扎之中。 下一秒,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眸子在一瞬间闪过蓝光,又很快恢复正常,宛如溺水之人重得空气一般,张开嘴用力呼吸。 整个空荡荡的昏暗房间中,一时间之余下青年粗重的呼吸声。 平稳下来后,徐沐阳勉强撑起身体,铁链在床沿上拖动,发出清脆的响动声,他喘了喘,轻声道:“道友藏在暗处已久,何不出来一叙。” 一道身影从房梁上利落地跳下来,带着个黑脸面具的男人背负长剑,好奇地注视着床上的青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徐沐阳?” 徐沐阳虽然见不得光,但修士的视力总还是极好的,闻言也好脾气地打量了两下眼前人,温温柔柔地笑着反问:“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面具侠?” 男人:“……” 这名号太过于丢脸,他完全不想认。 但持剑之人最讲究诚实,即便实在不喜欢,男人也含含糊糊地承认着糊弄过去。 “你病成这个样子,还能和我比剑吗?”他有点犹豫。 徐沐阳被捆住了手脚,同面前行动自如一身潇洒的剑修相比,他的处境多少显得有几分狼狈。 但他却只是笑笑,轻轻挪动了点身体,语气竟然称得上轻松:“可以啊,怎么不能。” “好吧。”剑修很容易被说服,便从怀中将自己亲自写下的战贴放到徐沐阳的手边:“那我就算你答应了哦,十天后覆水涯不见不散。” 话音刚落,他便不见了身影。 徐沐阳轻轻将那张字迹难看,像是小儿玩笑般的战贴拿到眼前,眯着眼睛努力识别:“暄……暄安。” ———— 乔青阳是被一阵聒噪的声音吵醒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房中忽然站了好多人。 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被子拉起来,头发乱糟糟地表情不太好看:“你们要做什么。” 徐老爷站在最前面,脸上透着焦急:“抱歉老夫也不想打扰公子休息,只是事情实在紧急……” 乔青阳打断他:“说重点。” 徐老爷呼出口气:“沐阳不见了。” 徐公子的叛逆期姗姗来迟,他不仅自己在深夜里偷偷逃走,还动作迅速地带了个无辜人质,将顾黎也一并绑走。 徐老爷好像在一夜中衰老了十岁,在院子中来回转:“你说沐阳他会去哪里呢,又不能见光,万一失控了伤到黎老板可如何是好?” “再说他的病还没好,这样贸贸然出去,如果被外人发现了,不知道会怎么说徐家……” 收到儿子失踪的消息,徐夫人只觉得天塌一般,但还是强撑着连忙在第一时间派人出去寻找。 她已然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听到丈夫后面这句话,美目一凝:“沐阳生死未卜,老爷怎么晓得他是逃走还是被人掳了去!” “你的心中就只有名声!”徐夫人愤怒地站起来:“自从你得到那颗石头后,就越来越不对劲了!徐颂识!你到底是怎么了!” 乔青阳耳朵一动,抓到徐夫人话中的漏洞:“那发光石头是徐老爷之物?” 17、人瘤虫 徐老爷被少年这一问,脸上的皱纹抽搐了两下,但还是做成一副悲伤后悔的模样:“实不相瞒,的确如此,这奇怪石头是老夫有一日参加论剑盛会时偶然拾到的,我见它虽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却灵力涌动,实在稀奇,就将这物带回了府中。” 他又连忙解释道:“不过后来因为沐阳喜欢,我便将赠送给了沐阳,平日里也是他在把玩佩戴的多。” 赠送。 乔青阳没有什么反应,眸子轻飘飘地落到了徐老爷的袖口处,里面一点红光若隐若现。 察觉到少年的视线,徐老爷讪笑两声,手指微动,小心地将袖口拉好。 徐夫人是个心细胆大的女子,很快便从乔青阳的示意中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抿住唇想也不想地便冲进房中:“我今日还真就要将你那宝贝丢掉!” 徐老爷一惊连忙跟上去阻拦。 乔青阳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抱住手臂站在原地。 心里却又开始忍不住发呆走神。 这两个凡人好生无聊烦人,早知道就早点下手,和他们一起走了。 不知道一山那边怎么样了…… “不见了!我的石头呢!怎么会不见!” 一道愤怒慌乱的惊叫声忽然响起,乔青阳抬眸,果然下一刻房中的两人便相继走出来。 只不过一个大步往前走,另一个在身后狼狈地祈求追赶。 徐老爷不知为何面色癫狂,又带着慌张恐惧,努力地伸手去抓自己夫人手中的东西:“还给我!算我求你了宋倾,把它给我吧!” 徐夫人也就是宋倾,根本不搭理后面的男人,腰间的软剑出鞘,发出森森寒光,她声音再不复往日的温婉:“徐老爷再这样纠缠,别怪妾身狠心!” 乔青阳从宋倾的手中接过那颗透明的圆球,它还是同从前一般泛着幽幽红光,只是发出光的却不是原先的东西,而变成了一块普通寻常的沾上磷石。 宋倾道:“东西没了也好!省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像是疯了一样,去争去抢的!” 她厉声一剑将透明圆球斩断:“我看它就是妖石!” 差点被砍到的乔青阳:“……” 剑好委屈,他的剑鞘才不是什么妖石。 真正的妖物恐怕另有其物。 圆球被斩断,即便里面的东西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磷石,但徐老爷还是像疯了一般,神情恍惚地蹲到地上,试图去将地上的碎片捡起,嘴中还念念有词:“我的宝物我的宝物,你们根本不懂……” 他的动作太过于诡异癫狂,手指被扎出血来也顾不上,甚至还从嘴角溢出些粘稠的唾液。 乔青阳有点嫌弃,看了看旁边,折下一根细树枝,刺啦一声一把将徐老爷的左袖从袖口处挑断到了肘关节的位置。 徐老也被剑气的冲击刮倒在地,大半个左臂都露了出来。 本来面无表情的宋倾都忍不住惊诧地捂住嘴巴:“啊!” 只见徐老爷的整个左臂遍布恶心的脓疮,血淋淋又往下滴着粘稠的脓液,仔细看去,每个脓疮里头似乎都长着些什么长条状的东西,隔着一层薄薄的皮在底下蠕动着,一时见了光,便发出了尖锐细小的尖叫声。 院中还站着几个仆从侍女,胆子大的脸色难看,胆子小的已经被吓晕过去,还有几个蹲在一旁不住呕吐起来。 临近手腕处的脓疮上隐隐能看到一点红色的粉末,发出一点忽闪忽闪的淡光,疮口的处的蠕动像是在呼吸,如同张开了口一般慢慢地将那点红色粉末“吞”进去。 徐老爷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秘密暴露了,但不知为何却反而放声大笑起来,与昨日见到呢那个爱子心切的父亲形象,大相径庭。 “你们破坏了神的祭品!神不会放过你们的!”徐老爷皮下的蠕动更加明显,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他的身体中钻出来,他仰着头,颈部处也开始迅速地长出脓疮,散发处浓浓的恶臭:“神!神!” 下一秒,他胡乱挥着的左手被应声斩断:“啊啊啊啊!” 少年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褐色长剑,古朴却强大的气息萦绕在其间。 “神根本没空搭理你。”乔青阳冷静地再挥下一剑,只凭借着锋利的剑风,便让所谓的剑修世家当家人痛得满地打滚。 被少年利落斩下的肢体,从徐老爷身上分离落地的下一刻,无数尖叫声响起,肢体在地上疯狂痉挛着跳动,将院中之人吓得接连惊叫着往后退。 幸好,它们都只是跳动了没有两下便停了下来,然后像是被灼烧一般,逐渐化为灰烬,同时,腐烂般的恶臭传来。 宋倾的表情难看,但还是走到了乔青阳的旁边,冷冷地已然不再动弹的躺在地上的“丈夫”:“怪不得最近几个月总是觉得他行为诡异,躲躲藏藏,原来竟是这么个怪物!” 但下一刻她的眼中又划过一丝痛苦,连忙对着乔青阳问道:“敢问小公子,它是个什么东西,我真正的夫君又去了哪里?还是说……” 这一刻哪怕是宋倾,也有些支撑不住了,眼中含泪:“还是说……它就是我的夫君……” “是也不是。”乔青阳手心中显出一团火焰,火焰落到‘徐老爷’的躯体上便迅速燃起,瞬间便将那物包裹起来,等到火焰渐渐弱去,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竟是一团肉瘤一般的长着人脸的乳白色东西。 它蠕动着张开嘴,似乎还想要尖叫着挣扎,却在下一刻被一剑斩断,然后一把火烧成灰烬。 乔青阳解释说:“人瘤虫,本是魔界之物,以吸食灵力生存,善伪装,能附人体,被它沾上后会一点一点吞食掉内里,在所附之人的身体中长满自己的肉瘤,但人瘤虫一生只能附体一人,人死则虫灭。” 其实人瘤虫更爱的是吸食神力,最初之时更是以月华花骨髓为食,九重天之物岂容魔物觊觎,神君们长袖一挥,人瘤虫便死了大半,只是没想到在着凡间还遗漏一条。 乔青阳冷着脸偷偷生气,它还敢觊觎自己的剑鞘! 宋倾肩膀微微颤动,她本就是剑门之女,即便家中没落不得已嫁为人妇,心志也依旧坚韧,几个呼吸间调整过来,脸上露出些温和的笑意,将丧夫之痛藏于心间:“多谢小公子相助,我这些日子为了沐阳之事昏了脑袋,竟然连枕边之人被魔物侵占都看不出来。” 乔青阳看着面前的女人眼眶红红却又坚强爽朗的模样,抿住唇想要安慰,但又实在嘴笨:“就算没有我,你也总会发现的。” 这话说到的确是没错的,毕竟他们身处幻境中,多年前的徐家遭此祸患,却不会有黎老板,也没有什么乔小公子相助。 宋倾是个聪明人,或许她也早就发现了端倪,只是多年的夫妻之情让她心中纠结挣扎不已,如此才未第一时间出手。 而装病两月之久的徐沐阳,或许更是早就知晓了父亲的异常。 ———— 顾黎掀起点衣袖,素白的手指在往一个小瓷瓶中添加进去些白色的粉末,细细捯饬了半天后,又放了些奇怪的灵药叶片。 徐沐阳还是有些虚弱,在床上躺着假寐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好奇,看着坐在窗前忙活的青年:“黎先生是在做什么。” 顾黎诚实道:“做毒药。” 徐沐阳失笑,开玩笑说:“不会是做来毒死在下的吧。” 阁主莞尔一笑:“是呢。” 手上的动作不停,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你看上去很顽强的样子,要加重点剂量才行。” 徐沐阳眨眨眼,忍不住笑开:“你们兄弟两个可真是有趣。” 一个想要毒死人还要给被毒的人打声招呼,一个半夜里不睡觉跑到他床前坐着,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一边看还一边嘴里嚼啊嚼啊嚼。 昨夜。 桂花糕的味道在房间中四溢开,天知道徐沐阳为了装疯已经多久没有吃过饭了,就算是修士也不该受此折磨。 在那名奇怪的少年吃完第三份糕点后,徐沐阳终于忍不住睁开眼,虚弱地开口:“道友,你坐到我的脚了。” “还有,能让在下也咬两口吗?” 少年很好说话,说让咬两口就给咬两口,多一嘴都不行。 徐沐阳眼睁睁地看着他开开心心地吃完了带过来的所有糕点和零嘴,然后才没什么表情地扭过头来说正事,张口就是一句:“你爹不是人。” 徐沐阳:“……” 虽然这是自己几乎已然确认了的事实,但总觉得从这个少年的口中说出来就变了味。 少年似乎不太懂的什么人情世故,说出的话简单直白:“他身体里长了虫子,现在正打算把藏在你体内的东西吞掉,然后顺便把你全家都吞掉。” 徐沐阳:“……” 青年身上的铁链看似是为了保护束缚他,实则正像是吸血一般一天天夺走他的生命力和神志,让他变得虚弱无比。 他勉强抬起头,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道友厉害,今日来此,想比也是能有救下的法子。” 徐沐阳说:“但在下如今的情况道友也一目了然,我不知能回报你什么。” 但那少年却只是看他一眼,眸子平静冷淡:“你不用管那么多。” 收回思绪,徐沐阳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顾黎,沉默了一下:“在下不善言辞,今日之事无以为谢,等我脱困,必将报答两位的恩情。” 顾黎才在意什么感谢和恩情,毕竟只是幻境,做不得什么真。 他随口道:“你早点将体内的月华花弄出来,早点让我和青阳团聚,才是对我们最大的恩情。” 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调制的药,懒洋洋地拨弄两下。 要不然还是将他毒死吧,就说徐沐阳睡觉梦游掉进水里算了。 顾阁主漫无边际的想。 啊,已经半天没见到青阳了,想他。 18、九重天尊贵的鱼 乔青阳将人瘤虫斩灭后,便马不停蹄地去他们约定好的地方寻找顾黎两人。 好在没有出什么意外,他还没有推开门,顾黎就先一步地将门从里面打开。 青年满脸笑意:“刚好被我算准时间。” 乔青阳因为担心他们的安危,一路上走得很快,现在还在喘着粗气,胸膛微微起伏着。 顾黎摸了摸他被屋檐水打湿了些的头发,连忙拉着人进来,语气温柔又带着些埋怨:“昨夜下了雨,怎么不知道打个伞。” 少年因为他的动作,不自觉地歪头,眼睛垂下来:“没有伞。” 顾黎趁着乔青阳没发现,偷偷摸摸地勾住他的手指不放,闻言扬起些嘴角:“知道了,我帮你擦头发。” 两个人便自顾自地坐到了窗台前,一个安静地乖乖抱着剑,一个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替少年擦拭着黑发。 真是…… 被完美遗忘的身受重伤行动困难,勉强还有一口气在的角落中的徐沐阳:“两位。” 却没有人回应。 还好徐大公子是个锲而不舍坚强有毅力的人,他扬起点声音:“两位!” 这次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 顾黎眉眼弯弯却眼神不善:“怎么了?” 徐沐阳咳嗽一声,努力微笑:“两位要不然先帮我哄体内的小东西出来再说。” “或者把门关一下,它在我身体里哭了一个早上了。” 月华花,性情怯懦,恐惧光亮。 但其实也并非不能在白日里生存,更不用说会导致狂躁,只是光亮会使得它们心中悲伤不已,从而不断哭泣,很多月华花都是因为哭泣不止,导致脱水而亡。 是个胆子极小又脾气极软的生灵。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它不会藏到凡人的体内。 乔青阳从在徐沐阳身上发现月华花留下的踪迹起,就知道这人肯定是在装疯,再加上徐老爷完全不注意藏好身上那股子腐烂的味道,剑的嗅觉超级好,一下子就闻到了。 再加上,徐老爷那股无意识落到自己身上的,贪婪渴望的眼神,事情的真相如何,自然是很容易便猜到了。 人瘤虫极善伪装,到了人的体内后,连魔物的气息也能隐藏起来,如果不是乔青阳曾经恰好闻到过它的味道,还真是很难识别出来。 乔青阳在一旁思考着该怎么把徐沐阳体内被吓坏了的月华花弄出来,顾黎便坐在他旁边翻看着书籍:“就连宋夫人都没有发现枕边人身换了个芯子,徐大公子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他问的很是随意,徐沐阳便也毫不介怀地分享自己的经历,他苦笑一声:“是无意撞见。” 那一日,他像往常一样在院中练剑,听闻城中来了个带着面具的剑修,很是厉害,他早就想去和他较量一二,因此这些日子一直闭门不出努力修炼。 却忽然听到奇怪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很小,像是细雨落到草地一般。 他本来没有在意,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大,徐沐阳实在奇怪,便收了剑向着那处走去。 “我看到、我看到……”他垂着眸子,睫毛轻轻地颤动,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我看到父亲的胸口伸出来一只张嘴巴的肉瘤,那嘴巴中正咀嚼着一只残臂。” 残臂的主人是徐家的一位家仆,此刻已经痛晕了过去,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这场面实在太过恐怖血腥,即便是徐沐阳也一时被吓得怔在原地,但在下一刻‘徐老爷’却忽然转过头来,露出个夹带着血肉的诡异笑容,徐沐阳冷汗直下,眼前一花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以失控伤人的名号被关在了房中。 那个时候的徐老爷还没有完全被体内的人瘤虫控制,也或许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体已经逐渐不属于自己的事实,还剩下些属于原身的本能,始终没有对宋倾和后辈们下手。 当然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因为那块奇怪的石头。 它被徐老爷带回来之时还是完好无缺的,外部朴实无华,内部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不论徐老爷用什么手段都无法吸收利用它,遂放弃,随手将它送给了徐沐阳。 但谁都未曾想到,如此年轻的青年,竟然是府中唯一一名能够利用石中灵力的人。 徐沐阳永远也忘不了父亲在发现自己可以同那石头一起修炼时的神情。 或许从那一日起,徐老爷便已然慢慢地不再是自己的父亲了。 “从那以后,他便经常以来看望为由,强迫着我吸收石中的能量,再通过法器将我身上的灵力夺走。”徐沐阳现在想到那披着自己父亲的皮的魔物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注视自己时的模样,还是会心头一颤:“但事实上我根本无法得到石中灵力,只是与它在一起时修炼速度会较高而已。” 长此以往,徐沐阳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不知道那魔物是如何做到的,竟然成功骗过了所有人,将它犯下的伤人事件全部套到了徐沐阳的头上。 月华花便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它莫名出现在徐家,差一点被‘徐老爷’吃掉,危机时刻藏入了徐沐阳的体内。 人瘤虫因为妄图通过徐沐阳获得剑鞘碎片中的能量,还不能直接吃掉徐沐阳,也不能暴露身份,连带着藏进徐沐阳身体中的月华花也吃不了,只能眼馋地不断寻找方法将月华花弄出来。 “他既然说我是发了狂,那我就干脆装成疯了的模样,掩人耳目,暗中寻找法子。”徐沐阳苦笑一声,垂眸掩下眼底的涩意:“我也想过要不要直接揭穿它,但那魔物用母亲和幼弟做威胁,我又苦于受困,左右行动不能。” 本应该是天之骄子,如今却落得一身伤痕。 乔青阳只是一把剑,生于混沌,长在天地间,没有父母,更不要说是兄弟姐妹,对于面前青年的经历,他虽然觉得可怜,但也难以有太过直接的共情感。 不过剑是一把善良的好剑,乔青阳努力地尝试安慰:“不要伤心,你是个好孩子。” 虽然总觉得面前的少年,顶着一张青涩年轻的脸严肃正经地喊自己好孩子的行为很是诡异,但徐沐阳还是好脾气又无奈地笑笑:“谢谢你,乔公子。” 顾黎恰合时宜地到两人中间来,不动声色地打断两个人的对视,眉眼如画:“不如我们先帮徐公子把月华花弄出来再说。” 看上去便是一副心情颇好热心助人的模样。 如果不是手里拿了把短匕首的话。 徐沐阳尝试着沟通:“要不然黎先生先将匕首离在下的胸口远一些呢,我猜月华花应该不在此处。” 顾黎眨眨眼,温和无害般的轻笑:“真的吗,万一呢?” 徐沐阳脸上带笑,心中却打起了鼓,幸好那位安静的少年开口否决了顾黎的提议:“不在。” 但可怜的剑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到少年坚定表示:“我猜在这里。” 然后寒光一闪,徐沐阳心头一跳,果然低头便看到少年用那把才斩杀过魔物的,锋利无比的剑尖指向了自己的左肾处。 徐沐阳:“……” 要不然,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 好在月华花实在是个善良的生灵,或者说是实在胆小。 还没当两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把刀落下,便自己利落地从徐沐阳体内出来,咕噜一声落到地上,滚到了床底下。 乔青阳面冷心也冷,毫不留情地将它拎出来,顾黎没见过这等生物,便也凑过来看。 月华花长得像只被染上了蓝毛的兔子,长耳朵耷拉下来抖啊抖啊抖:“啊啊!” 乔青阳好奇地戳了戳它的腮帮子:“你长得如此肥,怎么能跑到凡人的身体中。” 月华花无故被剑骂肥,还被揪住了耳朵不敢反抗,又小声地啊啊几句,然后变成一颗指甲盖大的蓝色种子,落到了乔青阳的手心。 顾黎一边感慨着:“真是有趣神奇的生物。” 一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能将它剖开看看构造吗?” 月华花:“!!!” 幸好,它的眼光没错,来到凡间后选中的青年最是良善,看不过它被欺负,将它接了过去。 徐沐阳安抚地揉了揉重新变为兔子样,在他怀中啊呀啊抽泣的月华花:“小花胆小,两位公子不要再开它玩笑了。” 顾黎笑盈盈:“好。” 心里却遗憾自己又失去了一个制药的好药引。 乔青阳觉得自己才没有开玩笑,它本来就肥肥胖胖的,和秘境中的胖鱼一样。 说到胖鱼。 它应是和徐正熙一起失踪的,若是他的猜测无误,眼前这位徐沐阳便正是失去记忆落入幻境中的徐正熙,那鱼又去哪里了呢。 鱼…… 鱼在发疯。 天知道它只是一时嘴馋,烤鱼还没吃上几口,便和那个倒霉的傻小子一起一脚踩空,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同样莫名其妙的幻境中。 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了! 它硬是在这个垃圾幻境中被困三个月了! 百年前它和小花一同意外掉入了人界,失去了联系,鱼才睁开眼正虚弱着就被背着剑的笨蛋凡人捉了去当宠物,为了一点点灵力卑躬屈膝卑微讨好,好不容易苟延残喘兢兢业业地苟到那凡人去世,才重获新生。 没想到!它!九重天尊贵的鱼!又踏马地回到了原点! 看着尚且年轻,翘着二郎腿,咬着狗尾巴草,一天天傻乐的暄安,鱼只觉得眼前一黑。 正研究着要如何在十天后的比剑中大赢徐沐阳的暄安,虎躯一震:“诶诶诶?小金鱼你怎么翻白肚皮了!!” 19、喝了药,有蜜饯吃 人瘤虫虽然身死,但尚且不知这人瘤虫是自己主动侵入了徐老爷的身体,还是仍有幕后黑手藏身在暗处。徐沐阳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觊觎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块奇怪的石头。 “两位愿意助我脱困,在下已然感激不尽,再不好叨扰。”徐沐阳清楚,徐老爷用来绑住自己的铁链是罕见的极品法器,绝非是他们徐家能够触碰到的,若不是有乔青阳在,仅凭他自己,恐怕要穷其一生才能脱困。 没有找到导致父亲发疯的真相,徐沐阳不敢原谅自己,更无颜面对家中的母亲与幼弟和因此受伤的无辜家仆。 “便从此别过吧,”徐沐阳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一弯腰便感觉浑身疼痛,但他的礼仪依旧让人挑不出错,显得大方得体:“若是需要徐某绵薄之力,吹响此物,无论在下身在何处,必定第一时间赶来。” 乔青阳摊开手心,只见一只小兔子模样的玉葫芦吊坠在阳光下泛着微微蓝光。 顾黎眉梢轻挑:“是那只小精怪做的?” 月华花藏在徐沐阳的袖口处,闻言探出个小脑袋出来,羞怯又带着些骄傲地点点头:“啊啊啊。” 乔青阳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有些稀奇地翻看片刻后,将它收好,随手挂在剑把上,抿住唇言简意赅:“嗯,一路走好,下次再见。” 徐沐阳每次听这少年说话,都忍不住失笑摇头:“能得到乔公子的一句再见,实在是沐阳的荣幸。” 今日正好是小寒,乔青阳被冻红了鼻头,一边庆幸出门前听了顾黎的话,多加了件衣裳,一边偷偷地把手往好友的身上贴,结果没想到顾黎的手更冷,于是他又如若无事地偷偷收回手。 然后下一刻便被塞进一只会发热的暖手石,顾黎好笑地故意捏一下少年的指头:“青阳再躲我,暖手石便没有了。” 手暖和了,剑悄悄翘起点嘴角,努力维持自己正经的形象,正经否认:“我才没有。” 徐沐阳再次被两人忽视,但这几日他也已经习惯了,秀气的眉眼弯起来:“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他出自剑修世家,又是大哥,还是天生剑骨修道奇才,可以说是从小便受人羡艳,也正是因此徐沐阳很少会有愿意交心的挚友。 顾黎瞥他一眼,轻轻拨弄了下少年挂在剑上的小兔子,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我与青阳自然是情同鱼水天作之合,徐公子无需羡慕,你也总能遇到的。” 乔青阳当剑的时候,都去吐泡泡扑蝴蝶玩了,听不懂顾黎话里的意思,只以为好友是在夸赞他们之间真挚的兄弟情,还很开心地点头:“嗯。” 徐沐阳眨眨眼,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好几下,然后摇摇头笑开:“原来如此,是在下愚昧了。” 他轻轻为又想要探出头的月华花遮住阳光,握拳温言:“话便说到这里,就此别过!” 乔青阳好困好冷好饿,剑还在这里,神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闻言也赶紧点头:“再见。” 哪料徐沐阳已经走了几步后又忽然想到什么些回过头来,难得地露出些狡黠的神情来,对着两人眨了下眼睛:“对了,祝两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乔青阳面无表情但迷茫,且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顾阁主笑眼盈盈:“多谢哦。” 一直到剑修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视线尽头,剑还是想不通:“这两个词是这样用的吗?” 他不好意思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自己并没有上过学,对于人间的成语之类虽然说不上一窍不通,但也不一定比孩童了解得多。 九重天的神君们什么都想要教乔青阳点,但教来教去,就是将最基本的读书写字和人间常识忘记了。 顾黎顾左右而言他,轻声啊了一句说:“徐沐阳将你的剑鞘碎片也一起带走了,青阳不着急吗?” 乔青阳虽然眼热但是也明白这不过就是幻境,他只需要顺着它走便是,即便是得到了剑鞘,也不可能带得出去。 “既然已经知道徐正熙的下落,那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幻境,”乔青阳看着远处山脉上萦绕着的层层白云淡雾,漂亮的眸子倒影着这一片算得上动人的湖光山色:“幻境归根结底是源自于师祖暄安,也许找到他便找到离开的办法。” 顾黎表示赞同:“那青阳觉得我们应该去何处寻他。” 神剑大人沉吟一声,低下头若有所思。 顾黎耐心等他。 “阿嚏!”乔青阳酝酿良久,然后打出了今天的第二个喷嚏。 神剑大人生病了,千万年来第一次生病,没想到是在幻境中。 “阿嚏!” 乔青阳吸了吸鼻涕,努力地用被子将紧紧自己裹住,即便这样还是觉得后背隐隐泛着凉意,让他忍不住一直抖抖抖。 幸好顾黎很有生病的经验,毕竟阁主大人一年到头没有几天身体是好的。 于是当他端出那碗按照自己平时常喝的药方熬制的药汤时,乔青阳一下子就藏进了被窝里。 阁主也很无奈,他五感不敏感,又或者是喝药喝的太多,早就苦麻木了,一时忘记家中还有个吃不得苦的小少侠。 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用哄的:“青阳,吃了药好得快。” 少年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中传出来:“我已经好了。” 但下一秒又没控制住打了一连串的喷嚏,连带着缩成了一团的被子球都跟着抖上三抖。 顾黎只能循循善诱:“药喝完了,有蜜饯吃。” 乔青阳却难得叛逆:“不喝药,也有蜜饯吃。” 顾黎:“……” 孩子大了,真是不好骗了。 “但是如果风寒一直好不了的话,可能会一直流鼻涕,”顾黎带着点苦恼的声音在床边响起:“不仅流鼻涕还咳嗽,听说风寒一直未愈的人最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皮肤还会干燥发黑,啊还有……” 窝在被子里的人,不知在何时已经不自觉停止了抖动,偷偷地竖起耳朵听。 顾黎笑容浅浅:“还会浑身生疮,七窍流出脓水,可怖丑陋无比,人人喊打,最后只能去脏兮兮的窑子里做苦力谋生……” 被子里露出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少年因为低烧脸蛋红红的,明明被吓得不轻却仍旧面无表情:“不就是喝药吗,我喝。” 神剑大人什么世面没见过,不就是区区凡人汤药。 简直是…… 易如反掌。 “唔!呕……” 但剑是当然不会被这点小小的风寒所打倒的,第二天乔青阳就坚定表示自己已经好了大半,他的身体是小事,早日帮助大家脱离秘境才是大事。 义正言辞胡说八道的模样,看上去倒是比前一日生龙活虎了好些。 虽然知道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少年再也不想吃药了,但顾黎也没有要限制他行动的意思,只是嘱咐他若是身上又发起了烫,就赶紧回来不要在外面待的太久。 乔青阳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一和顾黎分开就把他的话忘了个干净。 要说在什么地方最方便打探消息,首选的地点便是茶馆。 寻常百姓人家也能够去的起,鱼龙混杂之地,什么消息都有涉及。 张小庄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自小便对习武修道之事感兴趣,就算根骨不佳,家里人也不支持,他也没有完全放弃过自己的梦想。 只是筑梦之路却不知不觉越走越偏,从收修道功秘籍到收集修士八卦,剑没有摸到几回,剑修们的遮羞布却被撕开过几次。 虽然说不上了如指掌,但张小庄有信心,在在座的众人中,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城中几大宗门的内部秘闻。 尽管他的朋友们时常会对他的消息嗤之以鼻。 “不是小庄,你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啊,”他的朋友听了他的话,差点被茶水呛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低声说:“你上次不是还说怀疑徐大公子得了花柳病只能晚上露面,这次又说徐家死了人,这些话可不能乱说,徐家是厉害的剑修世家,要是被他们发现,咱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张小庄就是之前被乔青阳偷听的对象,闻言着急地证明自己:“我说真的!我有朋友是给徐家送果蔬的,那天他一进门就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回来后人都吓得呆傻了,现在都不能说话呢!” 朋友犹犹豫豫:“真的假的……” 张小庄拍拍胸口得意回答:“那当然,我可是洛丹城百事通!” 为了让朋友相信自己,他又鬼鬼祟祟地用气音神在在地问:“你知道为什么徐公子已经许久未露面了吗?” “为什么?” “听说啊是因为徐沐阳徐大公子,他入了魔伤了好多人!一直被关着,”张小庄挤眉弄眼:“这次就是徐沐阳发疯杀了人,已经跑出徐家藏了起来……” “你胡说!”一道愤怒的声音伴随着桌椅断裂的响动在背后响起。 张小庄正说到兴头上,突如其来的怒吼将他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却正巧看到一张熟悉的漂亮脸蛋。 两人对视。 好不容易学会隐藏气息默默偷听,什么也没做,安静如鸡的无辜少年乔青阳:“……” 乔青阳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打破这莫名尴尬的气氛:“你好?” 张小庄惊恐:“怎么又是你!” 不是剑,剑什么也不知道。 真正一掌拍断桌椅,打断张小庄的青年恰到好处地大步上前,表情不善:“是我!” 青年背负长剑,身姿修长健壮,表情凶悍,右手提着的小盒子中躺着一条半死不活的小金鱼。 张小庄更加惊恐:“你们要做什么!” 乔青阳却开心地站起来,一吸鼻涕,眼睛亮亮:“暄安!” 鱼:今天也好累哦,鱼是不是要死翘翘了。 已经做好了午饭,久等不回来人,默默又折断了一根树枝的顾阁主:努力微笑。 20、野男人 暄安很诧异:“你认识我?” 年轻的师祖与老了的时候长得极为相似,就连性格也是大差不差,即便乔青阳记性再不好,也能认得出来。 乔青阳点头,拉住暄安就想走:“嗯,你跟我走一趟。” 但想了想又还是停住动作,示意暄安继续:“或者你先把这个人处理一下再走。” 少年还贴心地将懵住的暄安手中的小箱子接过去,他解释说:“这样发挥更方便。” 其实也并没有想要做什么,只是看上去凶的暄安:“……那、那多谢了。” 张小庄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偷偷摸摸地弓着腰往想要溜走,但才走出两步,便被人扯住衣领,声音从头顶上传出来:“你跑个什么劲儿?” 他只觉得那声音像是阎王爷来索命,低沉又凶恶,可怖又残忍,腿一软眼一花,就要给两人上演一个原地晕厥。 暄安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不耐道:“别装,你刚才说徐沐阳离开徐家了?” 张小庄战战巍巍:“是呀,就在前些日子,听说是他发了疯……” 话没说完,就又是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拍得他眼冒金星。 只听那剑修威胁说:“要是再让小爷听到你胡乱编造徐沐阳的坏话,我非给你点颜色看看!” 张小庄连忙点头如蒜地答应下来。 暄安放开手,在张小庄脚底抹油似的要溜走时,又一把将他抓住:“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好、好像有人看到他往覆水涯的方向走了。” ———— 顾黎已经将院子里的花尽数浇了一遍水,热了三遍饭菜,书开开合合重复了五次,折断了七根树枝,终于在他快要按捺不住之时,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青年挽起长袖正在提笔写字,皓月般洁白的腕子在袖间若隐若现,顾黎垂着眼睑,说:“外面风大,回来了就洗洗手吃饭吧,我刚刚才热过一遍菜。” 乔青阳有点心虚,小声地嗯一句,合上门凑到顾黎身边,给他看自己买的手链:“一山不生气,这个好看,送给你。” 顾黎手中的动作一顿,眼睛已经先脑子一步地看了过去。 只见少年白皙的手心中躺着一串晶石做成的手链,五颜六色的,在寡淡的冬日显得格外夺目。 剑不知道晶石充其量只是漂亮些的小石子,既比不上金银值钱,也不如灵石有用。 他只是单纯地喜欢亮亮的东西,因为喜欢,所以想要送给自己也同样喜欢的挚友。 少年的眼睛和手中的晶石一样亮,眼巴巴地示意顾黎快带上:“好看吗。” 身为剑阁阁主,顾黎收到过的宝物数不胜数,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没有几个是他瞧得上的,更不要说这只是普通无比的晶石,只是…… “青阳的眼光很好,”顾黎带上晶石手链,没忍住摸了摸少年的耳朵,眸子晦暗不明:“都冻红了。” 乔青阳不止耳朵是红的,脸也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身上还在发热烧出来的红,还是因为顾黎的夸奖才红的。 “对了,”乔青阳突然抬起头:“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顾黎现在的心情非常好,不论少年这时候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我带回来了一个人。” 阁主嘴边的笑凝固:“什么?” 窗户也在此时被人敲响,乔青阳抬起木窗,示意顾黎看向外面:“就是他。” 窗外站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健壮男子。 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嘻嘻:“你好啊。” 顾黎:“……” 他咬咬牙,指着男子:“你说的事是指往家里带野男人回来?” 乔青阳迷茫地点头:“这么说也没错……” 不过野男人,好奇怪的形容词。 暄安也是个听不懂话的,左看右看两下,然后大大咧咧地说:“要不然你们让我先进来再吵架,外面怪冷的。” 顾黎冷哼一声,正想要说什么,却见少年已经利落地打开了门:“你进来吧。” 顾黎:“……” 真是,好得很。 乔青阳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好友低沉的情绪,无辜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怎么了一山,不是你让我找到了暄安先不要轻举妄动吗。” 剑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有点委屈:“我就把他带回来了呀。” 费了好大劲才说服他呢。 顾黎一愣:“这是暄安?师祖暄安?” “是呀。”乔青阳乖乖点头。 刚才尽顾着不高兴了,顾黎倒是真没注意到男子长什么样,咳了一声看过去,果然发现这人与秘境中见到的残魂极为相似。 暄安在外面被冻的够呛,进到温暖的屋子里来后才舒服得长长舒出一口气。 “你们俩说完啦?”暄安边说边在自己的储物袋里掏东西,袋子的空间倒是不大,但他偏偏作出了个用力到夸张的表情:“欸,我鱼呢,我记得我放到袋子里了啊。” 顾黎指了指外面窗沿上放着的要掉不掉的小盒子:“你说那个吗?” 暄安看过去,然后惊叫一声:“我的鱼!” 鱼其实很好,除了快要冻成鱼干之外,一切都很好。 暄安将它拿回来的时候,小金鱼已经翻起了白肚皮,要不是戳上去还是软乎乎的,他都以为自己的第十八号灵宠又要被自己养死了。 乔青阳很快便下了判断:“它是被冻晕过去了。” 借着他的指尖窜出一簇火焰,火光在少年冷静的脸上摇晃,乔青阳说:“放心,烤烤就好了。” 暄安迟疑:“真的吗?” 顾黎已经翻出来一根长条状的物品,笑眼盈盈:“需要架起来吗,这是防火的哦。” 表面温柔良善的男子实则是一副蛇蝎心肠,啊了一声后高兴表示:“如果救不活还能顺便烤了吃。” 鱼:“……” 其实它觉得它也还能再抢救一下。 可能是危机感太过强烈,鱼悠悠转醒,两颗黑豆子懵懂地睁开,再看到熟悉的三张放大的脸后,又是两眼一翻差点又晕过去。 乔青阳将鱼拎起来观察,好奇地戳了戳它:“你怎么和在秘境中时不太一样,好小。” 鱼嗷嗷地挣扎两下,表示你要是三天饱一顿时不时还要时不时吃点有毒有害铲平,也会像鱼一样营养不良的!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鱼的肚子软软的,乔青阳没忍住又戳了两下。 “嗷呜!”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困在这里三个月了好吗!】 【不过……】鱼犹豫了一下。 【不过傻大个好像最近一直在等和一个姓徐的人的比试,幻境源自执念,也许等他比完就散了?】 鱼也确实还记得在百年前,好像是有过那么一场比试,只是那时它的意识还处在浑浑噩噩之中,不太记得比试的胜负了。 乔青阳若有所思。 “它还会嗷嗷叫呢好神奇,”暄安也凑过来,又有点伤心:“它怎么以前从来不在我的面前叫。” 顾黎将鱼从乔青阳的手中轻飘飘地接过来,随手放回水里,贴心地安慰:“也许它也只是刚刚才学会发声呢,兄台不必介怀。” 暄安也觉得肯定是这样,看着顾黎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和感动。 “不知先生姓名?” 顾黎成功隔开了暄安和乔青阳,心情颇好:“黎一山。” 便只听那人感慨道:“黎公子长得俊俏人也心善,你放心,你的弟弟就是我暄安的弟弟,在下一定会帮你好好照顾乔少侠的!” 顾黎:“……” 谁要你照顾。 暄安没发现自己又在无形中得罪了小心眼的顾阁主,觉得寒暄了一番也时候该进入主题,在屋子中寻找一番没发现那人留下过的痕迹,连忙问:“乔少侠说知道徐沐阳的踪迹,我已经跟你到了此处,敢问徐沐阳现在在哪里?” “茶楼黎那人说的没错,”乔青阳说:“徐公子的确是去了覆水涯。” 徐沐阳走得着急,来的时候带来什么,走的时候就带走什么,这里几乎没有剩下与他有关的东西。 乔青阳只能拿出徐沐阳走前给自己留下的信物,证明他没有撒谎:“你既然见过徐沐阳,也应该能识别一二属于他的灵力。” 暄安倒是没有怀疑乔青阳的意思,只是事实上他与徐沐阳也不过见过几次,对于他的灵力还真的不能认出来。 本来不死不活的鱼却在偶然瞟到那枚小兔子吊坠后,梦的惊醒,一跃而起,溅了暄安一脸的水。 【小花!】 却被暄安一巴掌按下去:“小鱼,我现在没有心情陪你玩,先乖一点。” 将鱼强行镇压后,又满怀期待地问:“覆水涯是我们约定好的比剑的地点,正好四日之后到了时间,他难道先一步去了那里等我。” 乔青阳不是徐沐阳,当然不会知道他的想法。 顾黎却轻笑一声:“那可不一定。” 两人向着他看过来。 顾阁主那么多年暗中寻医治病,药找没找到不好说,世间某些隐蔽的地方却被他发现了不少。 “覆水涯可不只是你们修士寻常比武弄剑的地方,在它的下头可藏着另一个有趣的东西。” 暄安本就是第一次来洛丹城,乔青阳更不用说,面对两人迷茫好奇的注视,顾黎开口: “魔界入口。” 21、卖身七百二十三年 魔界对于寻常百姓凡人来说称得上是陌生,毕竟自从百年前的混战中,魔族大伤元气后,便被划拨地界,驱逐到了离人间较远的地方,他们的生活中也嫌少出现魔族。 但对于修士来讲,却反而成了个常年挂在嘴边的词汇,已经不只有一个门派发现,数百年前众人联合设下的封印已经隐隐松动,魔族蠢蠢欲动,人间的许多地方都出现了魔族入口的迹象,只是都被守在各处的修士们所及时镇压封闭,才没能闹出大的问题。 洛丹城地处偏僻,大宗门们很少涉足,城中的几个厉害宗门派别也相互不和,精力都用到争斗逞强上了,哪里还能注意到这还没有完全形成的魔界入口。 这里是虽然是百年前的幻境,但却是魔族最早踏足的城镇之一,幸好在大祸即将酿成之际,被一个路过的无名剑修察觉,一剑斩杀千百个露头的魔族,再一剑激起千层土设下剑决立下秘境,将魔族入口牢牢地锁在了秘境之外。 这人便是后来建立无上剑门的师祖暄安,被无数剑修弟子视为不可触及的高岭之花,是修行道路上的引路之师。 而此时的高岭之花却抱着剑蹲在悬崖边上一脸苦色。 乔青阳见他眉头紧缩的样子很是可怜,便出声安慰他:“也许魔界太大,徐公子走丢了,他肯定不是故意爽约的。” 好别致且荒唐的理由。 但暄安相信了,他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青年尝试说服自己,喃喃自语:“而且就算没去魔界,也有可能是走丢了嘛,现在的骗子和人贩子那么多……” 乔青阳深以为然,他才来人间的时候就被一个老头给骗了跟冰糖葫芦。 “那我还是在这里在等一会儿吧,万一他看到我不再又走了怎么办。”暄安这样说。 乔青阳怕冷,陪了他一小会而就冻得受不了,拍拍暄安的肩膀站起来:“我走了,再不回家一山要生气了。” 暄安不回头对着他摆摆手:“给我留点饭。” “好。”走之前,乔青阳又想到点什么,提醒他:“一山说今晚就要下雪了,别呆到太晚。” 暄安懒懒散散地答应下来:“知道啦!” 但这一夜,暄安一直没有回来,雪在半夜下了起来,酝酿了半个冬天的雪格外大,半透明的雪花将洛丹城的街道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乔青阳怕冷,才进入冬天时便偷偷地在半夜抱着被子枕头钻进了顾黎的被窝,从此之后就赖在了好友的床上不走。 顾黎觉浅,偶尔会被喜欢钻到被子里翻来翻去蛄蛹的少年闹醒,然后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将被踢开的被子拉好,又被乔青阳抱住睡着。 这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日,也是个格外温暖的季节。 乔青阳也不知道暄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再见到时是第二天的中午,这人大大咧咧地在和小胖鱼斗嘴,见到他们时高高兴兴地打了招呼,然后便背着剑与他们告别。 暄安是脱离秘境的关键性人物,乔青阳本来打算说服他留下来,但却听他若无其事地说:“我打算在覆水涯附近盖一间房子,那里人少方便练剑,等徐沐阳出来了也不会错过。” 暄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要盖房子就真的是盖房子,他没什么钱,就自己动手。这人剑术一绝,动手能力却十分堪忧,风餐露宿了小半个月,房子的影子都没见到。 后来乔青阳看不下去来帮忙,而顾黎看不下去乔青阳受苦,大手一挥,请了一二十个工匠,三天就把房子建成了。 为了报答他们,暄安还免费帮顾黎新开的兵器铺铸了一两个月的剑。 大名鼎鼎的面具侠亲自铸剑,还品质上乘,引得修士们争先购买,顾老板又暗中赚了好大一笔。 胥酌就是在那个时候铸造出来的,此剑生来便能运转灵气,质量更是极品之姿,但暄安盯着它看了半响后却只是摇摇头,自言自语说什么此剑与他无缘,便将它送给了顾黎。 顾黎才懒得管他,有钱不赚王八蛋,转头就将灵剑挂上了店铺。 出价高得离谱,众人虽然眼热,但碍于价格迟迟没人下手。 一把绝世好剑,反而成了最卖不出去的商品。 一直到一天,一名头戴斗笠,遮住大半张脸,衣衫粗陋的男子的光顾。 男子本来只是想要买一把便宜的剑,却哪知挂在角落里的胥酌却忽然发出剑鸣声,接着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中,飞进了他的怀中。 还黏黏糊糊地非要往男子的身上贴。 “你别这样,”男子也被吓了一跳,然后哭笑不得地试图推开它:“我可买不起你。” 乔青阳正好在陪着顾黎守店,见此情形歪了歪头:“它真的很喜欢你。” 胥酌已经有了灵智,虽然极为稚嫩,就如才出生的婴孩,但内心的欢喜却造不得假,同样是剑,乔青阳比这些凡人更能体会到胥酌的情感。 剑的记性不好,顾黎却是听出来了面前着人的声音,但他并没有直接识破的打算,勾着嘴角懒洋洋地指了一下剑身上贴着的小签:“一千万上等灵石,今日首单打九折,道友考虑一下吗。” 不要说一千万上等灵石,男子身上连一块上等灵石也摸不出来。 知道顾黎是在揶揄自己,男子也不恼,温和的声音自斗笠下传出来:“在下实在是囊中羞涩,给我一把最普通的剑就……” 但一个好字还未出口,便被一道惊诧的声音打断:“徐沐阳!” 男子转过身,便看见一名身穿黑衣满脸惊喜怀中还抱着一大把剑的剑修向着自己跑来。 因为跑的太急,一脚踩空摔得趴倒在地,落地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眼,怀中的剑却抱得很紧。 暄安在脑海中幻想过很多和徐沐阳再次见面的场景,有欣喜若狂的,有生气打架的,甚至有傲娇做作的,但就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场面。 太过丢脸,暄安选择闭眼死亡。 但一只手向着他伸过来,青年掀开点斗笠,露出一张纵横着疤痕,但仍旧眉眼温柔的脸来。 徐沐阳还记得他,弯着眉喊:“暄安。” ———— 乔青阳坐在窗前帮顾黎算账。 算盘慢慢地滑动着,少年难得眉头紧锁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一个月一千块上品灵石,一年就是一万两千块,一共要还八百万的灵石,再加上利息和各种费用,减去年终补助……那就是……” 算了半天,算盘都被滑地差点冒烟,也没能算出个所以然来,气得乔青阳赌气似的将算盘压在隔壁下面:“不算了。” 顾黎好笑地将算盘轻轻拿出来,指尖随意拨弄两下,不一会儿就得出结论:“七百二十三年零九个月。” 乔青阳虽然是神剑,对时间没有太大的概念,但潜意识也明白着数字对于凡人来讲太过庞大了些,他感到迷茫:“修士能活那么久吗。” 顾黎觉得也是,善良地表示:“那就抹个零头。” 那一日暄安和徐沐阳相认后,暄安非要将胥酌送给徐沐阳,但剑已经到了顾老板的手上,顾老板贴心地表示愿意打个八折,八百万让暄安拿走送人。 因为怕徐沐阳不肯收,暄安一边说自己和顾老板是朋友几百灵石就能买到,一边暗中给乔青阳两人使眼色示意他们私底下沟通。 于是再徐公子不知情的情况下,暄安用七百多年的苦力买了本来就是自己制造的剑,又将剑送给了徐沐阳。 乔青阳和暄安相处了小半年,也算是有点感情,听到好友愿意给他降点时间,顿时开心起来,语气都欢快了一些:“好,那就七百二十三年。” 其实本来打算抹掉二十三年的顾黎:“……” 很好,少年比自己更有当奸商的潜力,顾阁主满意地想到。 冬天早已过去,此时正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之际,乔青阳抱着自己的剑,望着窗外已经长出粉色花蕊的桃树,声音淡淡却泄露几分关心:“不知道他们还要比试多久。” 来到秘境之时也正值春季,不晓得现在外面是个怎样的光景。 暄安留下来的小胖鱼终于不再是百无聊赖地吐着泡泡,反而一反常态地在小木盆里来回游动着,仿佛也在焦虑着胜负。 顾黎摸摸少年的耳朵安慰他:“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 尽管如此,乔青阳还是总觉得心中不安。 但两人都明确表示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场,就算担心也做不了什么。 剑难得地叹口气,显出几分少年老成来。 然而下一刻,蜜饯移到嘴边,乔青阳眸子一亮,脸上的颓色便一扫而过。 两人的这一场比试,持续了足足五日之久,时间长到让乔青阳好像回到了之前暄安雷打不动地在覆水涯等待的时候。 他们造成的动静极大,这半年中不说徐沐阳,单是暄安便进步巨大,有时候练剑时形成的剑气,乔青阳路过都忍不住夸上两句,而徐沐阳虽然不知道在魔界经历了什么,看不出修为,身上的气息却沉稳了许多。 这样两位年轻强大几乎同样优秀的剑修的比试,当然吸引了不少人,但却怎么也跨不过乔青阳帮忙设下的禁制,无奈,只能在山下等候着,甚至有人在最近的山脚住下来,就为了第一时间知道最终的结果。 五日过去,众人的从最初的兴致勃勃到无聊烦躁,在一个平静到几乎奇怪的深夜中,昏昏欲睡的人们终于看到了那两名剑修的身影。 覆水涯上生长着某种春日里成熟的灵果,金黄的树叶飘落了一路,身材修长的黑夜剑修踩着一地枯叶下了山。 他的身后鲜血流了满地。 却并非出自他的身上。 乔青阳在半夜被敲门声吵醒,半响才反应过来可能是暄安两人,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拉着顾黎一起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刻,瞌睡却瞬间清醒。 暄安笑得很勉强,肩上颈上满是干涸的血液:“我要走了。” 他这样说。 乔青阳问他:“你赢了吗?” 等了半天,却等到一句满是苦涩的叹息。 剑修转过身离开,声音轻地像是要消散在风里。 在他的背上,已经了无声息的青年无力地靠在他身上,脸色苍白,流出来的血液打湿了暄安的衣襟。 暄安说:“我输了。” 22、哪个权贵 作为一把剑,乔青阳的身上沾染过无数的鲜血,凡人、魔、妖怪、甚至是神仙,锋利无情的剑刃往往在一瞬间便能夺去成千上百的性命。 乔青阳以为自己早就能够平淡冷漠地面对生死。 但他却不知道,从前的那些战场上的经历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生离死别。 生命的流逝,只有发生在自己和身边人的身上,才最为惊心动魄。 乔青阳坐在覆水涯边上发了很久的呆,这个地方他只来过三次。 一次是秘境入口打开之时,他一剑劈开空间,觉得人间人事都十分无聊目中无人,第二次是陪着暄安等比剑迟到的徐沐阳,寒风将脸刮的生疼,他懵懵懂懂地感受着另一人从期待到失落的情绪,第三次就是现在,和煦的春日,他与顾黎一起来祭奠死去的徐沐阳。 明明前些日子还鲜活的人,转眼就成了一方矮矮的坟墓。 耳边传来姗姗来迟的宋夫人压抑克制的哭声。 乔青阳忽然觉得很惶恐,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一伸手却只握住了溜走的春风。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悼念的情节都会伴随着细雨,乔青阳眨巴两下眼睛,便感觉到几点雨水顺着睫毛滴落下来。 好凉。 乔青阳哆嗦了一下。 头上却出现一把油纸伞,顾黎轻声哄他:“下雨了,我们先回去。” 剑今天格外听话,乖乖地站起来跟在顾黎的旁边。 油纸伞不是太大,尽管两人都身材修长,但好歹是成年男人,总归是显得拥挤。 乔青阳的小半边衣袖被打湿了,顾黎特意将伞往少年的方向倾斜,更是被淋到了半边肩膀。 如今虽然已是春季,但还依旧带着点寒意,被雨打湿的地方,风一吹就忍不住微微颤栗。 乔青阳想不太明白:“下雨了凡人都会打伞,但不管怎么打雨总会倾斜进来的,避免不了的事情费尽心机去规避它有什么意义呢。” 前方不远处是徐沐阳的坟墓,遵循他的意思,暄安将他葬在了覆水涯上。 宋夫人是昨夜才收到的消息,亲笔信还是暄安送去的。 她无力地抚摸着儿子冰冷的墓碑,美目里透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在她身边站着个五岁上下的稚儿,他年纪还太小,体会不到什么是死亡,但被母亲的情绪所感染,也小声抽泣起来,边哭边用力揪住宋倾的衣袖,懵懂又无助,小声安慰着:“娘亲不哭,娘亲不哭。” 顾黎收回落到这对母子身上的目光,按住乔青阳苍白的手心,声音浅浅听不出来太多情绪:“但打伞总是要比淋雨强的,就像两碗药,哪怕都不喜欢,青阳也会特意选择不那么苦的一碗。” 他的手其实也没有什么温度,手腕上冰凉微湿的晶石链子触碰到乔青阳,将人冰得清醒几分。 耳边压抑的哭声还在持续着,沉浸在悲痛中的人发丝被雨水淋得湿透也无从顾及。 乔青阳缓慢地眨眨眼,背后的长剑猛然飞出,金光闪过,一道坚硬透明的屏障无声地在墓前母亲的头顶形成。 它似乎将雨声和寒冷也隔绝了起来,乔青阳舒出口气,只觉得周身终于升起些温度。 “我明白了,”少年无意识地蹭了蹭好友的肩膀,将自己和顾黎挨得更近一些,汲取点难得的温暖,眸子终于亮起些神采:“就像我的剑鞘,哪怕知道就算找回来也可能不是本来的剑鞘了,但寻找总是要比等待好的。” 神君们没有教会的道理,乔青阳终于在人间的幻境中迟钝地触及了分毫。 但他们终究只是旁观者,表现地在过于悲伤也不可能比得过亡者家人。 也不可能比得过亲历者。 宋倾身上有着比很多男子更加坚定的毅力,短短半年失去儿子和丈夫,整个徐家的压力便压到了她单薄的肩上,她没有在坟前呆上太久,勉强掩藏住悲恸后便带着幼儿离开了覆水涯。 期间还提起精神对乔青阳两人,甚至是暄安表示了感谢。 暄安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脸上吊儿郎当大大咧咧的笑意永远地消失在了覆水涯。 宋母没有要徐沐阳的灵剑,只带走了儿子戴过的斗笠和一些衣物。 胥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锻造者本人的手上,古朴的黑石在剑把上轻轻摇晃。 他在徐沐阳的墓前站了一整个晚上,没有打伞,也拒绝了乔青阳的好意,独自站在雨中,像一尊腐朽老旧的石像。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看够了没有!”一道熟悉的苍老的声音没好气地在空中响起。 乔青阳回神,便发觉眼前暄安背影开始变得恍惚模糊,整个幻境在一瞬间扭曲起来。 “看够了就给老夫滚出来!” 乔青阳在眼前完全黑掉的前一刻,连忙慌慌张张地去抓住了旁边人的袖子。 历经八个多月,这场长得过分的幻境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 乔青阳从幻境脱离出来后,便连忙扭头去寻找顾黎,但低头却发现正被自己紧握住手不放的人,竟然李故。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甩开手,顾黎恰巧也在这时候清醒过来,见到少年疏离的眼神,愣了两秒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作懵懂惊讶样:“青阳?这里是哪里?我们从幻境中出来了吗?” 乔青阳在幻境中呆了大半年,现在一下子回到秘境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特别是身边换了一个人,让剑莫名有些心慌。 “你也在幻境中,那为何我找遍了整个秘境都没有见过你?”乔青阳问。 “啊,我太过倒霉,才进到幻境中没几天,就因为得罪城中权贵被关起来了,一直没有机会去寻找你们。”顾黎装作苦恼。 乔青阳看他一眼:“哪个权贵?” 剑的八个月可不是白呆的,为了寻找徐沐阳、李故的下落已经成了茶楼的常客,张小庄口中的各大门派权贵的八卦,他没听过百八十遍,也听了一二十回了。 顾黎:“……” 怎么回事,骗不动人了。 正当顾黎犹豫着是随便编一个还是假装不知道糊弄过去时,树后的徐正熙也悠悠转醒。 “唔……”徐正熙紧皱着眉下意识碰了一下头,然后猛然大惊痛呼一声:“我的脑袋怎么有个包!” 胖鱼也在他的旁边,它此时还维持着人身模样,脑子中还维持着在木盆里吐泡泡的记忆,见到终于又回到了秘境中,懵了一瞬然后便嘴巴一瘪眼睛一红,抱住尾巴就呜啊呜啊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鱼回来了鱼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它的哭声太大,动作太快,将徐正熙都吓了一跳,一抬眼便看到乔青阳大步向着自己走来。 徐正熙不明所以:“怎、怎么了?” “你……不记得幻境中发生的事了吗?”乔青阳见他的反应好像不太对,动作一顿犹豫着发问。 但丹修很是迷茫:“什么幻境?前辈你也摔到坑里摔傻啦?”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一脑袋撞到石头上的画面。 这八个月算得上深刻的记忆,忽然就只有记得的感觉并不好受,乔青阳心情沉下去,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又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师祖打断。 “不用问了,他不会记得的。”只是残魂的师祖面容苍老却平静无比。 乔青阳转过身望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抿住唇出声:“暄安。” 这一句不知道是在喊面前的师祖,还是幻境里雨中伫立的年轻剑修。 “这不是你的错,”乔青阳表情平淡,语气却不自觉加快:“徐沐阳的身体本来就是强弩之弓,魔气入体,就算当初没有这一场比试,就算没有剑气破体,他也会死于自毁。” 暄安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过了半响才扬起脑袋不满恼怒似的大骂:“你们这群小子差点把老夫的秘境弄塌,又偷看他人回忆,老夫吃的盐比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过的桥还多!用得着你来安慰我!” 乔青阳本来有些低沉的情绪被师祖给骂走个干净,剑一番好心却莫名被骂,脑袋空了一瞬间,又羞恼又愤怒:“谁偷看了。” 师祖烦躁地摆摆手:“你们赶紧走吧,老夫好不容易才将这秘境修复好,可经不起你们折腾了。” 乔青阳本也打算动身离开,他很担心外面的顾黎。 秘境的大门打开前,一颗储物石被径直丢到了少年的怀中:“诺,你们要找到灵药,真不知道几根草叶子有什么好找的。” 暄安喃喃自语:“还把老夫的湖都翻了个底朝天。” 轰的一声响,秘境开始抖动,一个巨大的旋转着的黑洞出现在众人眼前。 顾黎因为心虚和烦恼身份的事,一言不发假装透明人站在角落里,心中已经决定等会儿一离开秘境便赶紧趁乱离开。 李故这个身份在秘境中存在一次就够了。 正当他懒洋洋地想着要不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李故’意外死在秘境中时,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 顾阁主浑身一僵,扭头果然和面无表情的少年对视。 乔青阳注视着面前的‘李故’,眸子平静,却莫名让顾黎心脏蓦地收紧。 “李道友这次,可不要再走散了。”乔青阳说。 顾黎心虚一笑,垂下眸子脑中疯狂想着对策。 徐正熙神经很粗,没有发现两人只见的暗流涌动,对于乔青阳和师祖之间像是打哑谜一般的对话,他虽然觉得奇怪却不会去问也不会深究,毕竟他坚信,知道得越少的人才能活得越久。 见秘境之门已开,便连忙跑几步跟上去。 一只脚踏入黑洞之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喂了一声,喊出来的名字太小声,徐正熙没太听清。 他如有所感地回头,便只见一把长剑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接过来,懵懵地低头一看,‘胥酌’两个烫金字体映入眼帘。 黑洞在一瞬间关闭,将某人暴跳如雷又宛如叹息般的声音隔绝在外。 “姓徐的,你再把老子的剑弄丢试试呢!” 23、偷偷掉个马 “欸?出来了!” “嗷嗷!我的手!我的皮肤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唔我的头好痛……” 覆水涯上,一群修士或站或躺,或是欣喜若狂,或是痛苦挣扎,或是不动声色地收好自己在秘境中得到的宝物,暗中离去。 乔青阳绕过地上那群半死不活的人,着急地往前方小跑,边跑边四处张望着。 顾黎没想到出了秘境,乔青阳还不忘抓住自己的手腕,心里又开心又莫名吃味,故意问:“青阳走的那么着急,莫不是有喜欢的人等在山下,急着去寻她呢。” 他这话虽然说是存了些揶揄的心,但顾黎比谁都知道乔青阳是不可能突然喜欢上谁的,少年来到洛丹城的这几日,要不然就猫似的往房顶上窜,要么就躲在屋子里吃东西,看上去爱剑比爱姑娘更多。 但顾阁主很快便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乔青阳脚步不停:“嗯。” 顾黎:“……” 阁主内心疯狂扭曲,脸色不太好看,幸好现在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阴沉着脸也看不真切。 顾黎阴阳怪气:“想不到青阳年纪轻轻就已经心有所属,只不过年少时的喜欢往往都太过浅显,长久不了,成不得什么气候的。” 乔青阳视力极好,这一路过来几乎已经确认了那人根本不在覆水涯。 心中又是担忧又是带着点莫名的焦灼。 剑心情不好,说出的话也咄咄逼人:“我和挚友当然会长长久久,年少的喜欢也是喜欢,李道友如果不信,也大可以去寻找几名知己好友,便能知道成不成的气候。” 顾黎哽住:“……你说你喜欢的那人是你的朋友。” 乔青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嗯嗯。” “那你要找到的人,也是那位朋友?” 乔青阳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好生奇怪:“对啊。” ………… 后来的药修便不再故意说些奇怪的话来气人,乖乖地跟在乔青阳的后面,被少年像抓犯人一样抓了一路也不生气,甚至还好脾气地问乔青阳要不要喝甜水。 这人忽然变得那么好说话,乔青阳却反而别扭无措了起来。 但还是没有放开顾黎的手腕,只是沉默了片刻后认真许诺:“等我找到我的朋友后,就放了你。” 顾黎倒是也没有说什么“你凭什么抓着我!”“你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这种怀疑反驳的话,毕竟‘李故’这个身份,在目前看来的确是疑点重重。 说不准,乔青阳已经开始怀疑‘李故’与‘黎一山’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阁主一边假装乖巧地跟着乔青阳,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在将‘黎一山’完全摘出来的情况下,赶紧让‘李故’消失在人间。 但少年走得飞快,连带着他都不得不加快脚步,顾黎本来就体虚,想要完全跟上乔青阳,得要用上全部体力才行,一时间光顾着喘息了,连脑中的计划都来不及想。 因此,当被乔青阳带到了叁壹剑阁门前之时,顾黎都还没能想出万全之策。 不过只要回到剑阁就是他的主场了,阮菁菁心思缜密,徐正奇虽说不着调了些,但也还算机灵,两人也都是认得他‘李故’的伪装皮囊的,肯定能够暂时替他隐藏遮蔽一二。 顾黎这样安慰着自己,提起来的心勉勉强强落下去一下。 但下一瞬间就又提了起来。 嗯,连带着他的身体一起。 乔青阳动作利落,姿势熟练,落地帅气地拎着顾黎的后衣领地翻进了机关重重戒备森严的剑阁。 太过于熟练,甚至像是进自己自家后花园。 就连阁主本主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重金设立每年加强修复的护阁阵法其实是粗制滥造的废弃装置。 但其实乔青阳只是单纯地为了方便,偷偷使用神力在护阁阵法上挖了一个仅容自己通过的小洞。 面对面带菜色的顾黎,剑先发制人义正言辞:“这里是剑阁,只有阁中之人才能进入,李道友为何也能毫发无损地进来。” 顾黎一边在心中暗道孩子大了,都会算计人了,一边睁大些眼睛假装听不懂:“是这样吗,我也不清楚,莫非是沾了青阳的光才恰巧进来的?” 这个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恰巧此时有人路过,乔青阳连忙带着顾黎背过身藏到角落的阴影中,等到那几人走过了,才小心翼翼地出来。 乔青阳还贴心地嘱咐顾黎:“剑阁阁主脾气不好,我将你带进来若是被发现了,可能会惹来祸事。” 又被说脾气臭又行动不能自理的顾阁主试探建议:“那要不然你先放我回去。” 少年抿住唇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眸坚定拒绝:“不要。” 他又重复了一遍:“等我找到我的好友了,就放你走。” 不放他走,你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得到。 阁主默默在心中吐槽。 顾黎幻想了一下,自己白天装李故,晚上装黎一山,偶尔再抽空扮扮剑阁阁主的艰难场面,忽然有种捡起石头往自己脚上砸,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懊悔感。 “你在想什么。”发现青年表情奇怪,眉头微皱,乔青阳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黎回过神便对上少年清亮平淡的眼神,忽然却蓦地心中一慌。 他不会真的发现了吧,顾黎有点坐立不安,藏在袖中的手指拧在一起。 如果不是发现李故和黎一山是同一人,又为什么会那么坚定地不让他走,还非要等到找到黎一山。 如果黎一山的身份曝光,乔青阳会生气难过是一个方面,他也肯定会怀疑一个小小的剑阁管事怎么可能会有进入秘境的权力,到时候顾黎的真实身份也藏不太住…… 乔青阳当然是体会不到顾黎这样复杂的情感的。 剑的想法事实上非常简单。 李故不见黎一山出现,黎一山不见李故出现,剑不相信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发生,再加上秘境中李故某些奇怪诡异的举动,剑很快就产生了一个合乎逻辑的猜测——李故和黎一山一定是仇敌! 为了伤害黎一山,李故费尽心机地进入秘境,和与一山是好友的自己打交道,故意引诱一山靠近秘境,使得一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柔弱凡人掉进幻境,然后再伙同他人抓走一山的身体。 这一切,都在李故的掌控之中! 乔青阳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一边担心着好友的安危,一边庆幸在秘境中时自己还是凭借着坚强的意志没有被李故所蛊惑。 但当然也只是猜测,或许一山已经被阮菁菁她们带回来了也说不定。 两个人各怀心思,很快便来到了乔青阳之前住过的房间前。 乔青阳打开门,示意顾黎进去,然后啪的一声关上房门。 顾黎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拍门:“青阳,你这是做什么?” 很明显,乔青阳只是单纯地将他关了起来。 但剑还是很善良的一把剑:“吃的东西都在床左手边第二个柜子里,你如果饿了就吃里面的东西。” 顾黎心想你的零食零嘴都是他给你放的,在哪里没有人会比自己更清楚。 乔青阳还偷偷夸赞了一下自己很有原则,没有把所有藏着吃食的地方全部告诉李故,却不知他以为的秘密零食基地早就被人发现了。 “我走了,你乖一点不要引来其他人。”乔青阳最后说。 顾黎能说什么呢,他只能答应下来。 然后等少年的脚步声一远,就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备用钥匙。 阁主大人得意一笑,青阳啊青阳,你还是单纯了点。 但钥匙和门是匹配的,但却依旧打不开,顾黎伸出手触碰到了一层淡淡的灵力屏障,嘴角懒散的笑意僵住。 乔青阳甚至根本没有锁门。 神剑大人行走人间,纯靠实力不讲智商。 顾阁主头一次马前失蹄,普天同庆。 乔青阳走了没有多久,就遇到了怀里抱了一堆东西的徐正奇。 本来打算忽略,但却远远地就被喊住:“乔少侠乔少侠!过来帮个忙呗!我要送到阮菁菁那里去。” 乔青阳犹豫着走近:“我还要去找一山。” 徐正奇大大咧咧地将怀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分了一下给少年,冲着他眨眨眼:“你找他做什么?” 乔青阳不知道说出黎一山来过覆水涯,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想了想便避重就轻简洁说:“我怀疑他出事了。” 小子,你出事了,咱阁主都出不了事。 徐正奇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一二,嘴里却随意敷衍着:“放心放心,他好得很呢,出不了什么事。” 乔青阳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今天在阁中见到一山了吗,他现在在哪里?” 徐正奇:“……” 这小子怎么从秘境里出来后,攻击力上升了那么多。 “哎呀哎呀,先帮我搬东西过去嘛,我和黎一山又不熟,你放心阮菁菁和他熟,她肯定知道!”徐正奇只能含含糊糊着糊弄过去。 阮菁菁…… 阮菁菁知道个鬼。 面对站在一旁抱住剑一言不发的少年,阮菁菁努力维持微笑。 阁主天天神出鬼没,装这个装那个的,她哪里知道他去哪了。 “要不然乔少侠你先坐着休息一下,我来检查一下你带回来的生魂草。”阮菁菁打算转移一下少年的注意力。 但剑的目标明确:“剑阁不是严禁随意进出吗,一山出去了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阮菁菁冒冷汗,哈哈笑两声连忙补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一山好像是被派出去购买灵药了,很快就回来。” 说着便暗中和徐正奇交流眼色。 阁主是传信说今天回来吧。 徐正奇坚定点头。 绝对没错。 阮菁菁稍微放下点心,咳了一声:“要不然乔少侠你先回去等……” “我去药铺找他。” ! 乔青阳刚转过一半身,就被拉住手臂。 阮菁菁拉住左边,徐正奇拉住右边,都死死不撒手,眸中含着泪光:“你先别走!” 乔青阳:“??” 阮菁菁磨着牙微笑:“你还是就在这里等吧,一山买到了药也还是会过来找我报备的,免得你们错过了。” 乔青阳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对,便坐到了阮菁菁的对面,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平静注视着前方。 阮菁菁:“……” 然后下一刻,一本书被放到了乔青阳的面前,阮菁菁弯腰温和地帮他翻开:“乔少侠单单坐着,未免无聊了些,不如看点杂书消磨一下时间。” “徐正奇,”阮菁菁故意正色说:“你来陪乔少侠看书。” 本来想偷偷溜走的徐正奇:“……好。” 但刚郁闷的坐下,便发现少年的身体僵硬,眸子睁大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震惊的事情。 他好奇地看过去,却发现是阁主某一个脸谱面具的设计图。 这里原先是给阁主办公的地方,后来顾黎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这里又太潮湿,就搬到了别的地方,这间屋子又大就被空出来给阮菁菁使用。 偶尔也见到本阁主以前的笔记也不稀奇。 徐正奇心中莫名一慌,但想了想反正乔青阳也不知道阁主到底长什么样子,又放心下来,得意洋洋地介绍:“厉害吧,我们阁主可是个厉害的易容师,他制作的易容丹和人脸面具我敢说世上没几个能比得上。” 想到这里,徐正奇又忍不住吐槽:“阁主还老给自己伪装出来的身份起些奇怪名字,什么顾丽丽,李菇菇,顾一三什么的……” “你刚看的这个叫啥来着,好像是李、李……” 乔青阳提醒他:“李故。” “欸对对对!就是这个!”徐正奇高兴地拍了下桌子,接着后背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扯了扯嘴角:“你咋知道啊。” 乔青阳面无表情,翻到书的最后一页,徐正奇颤颤巍巍地看过去,发现那上面画着个还没完成的草图,但图的下方已经被人备注上了姓名。 黎一山。 少年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却仿佛酝酿着巨大的风雨: “这个呢,这个面具又长什么样?” 24-30 第24章 我睡不着呀(倒v开始 顾黎虽然被关住,但他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乔青阳是一定不可能找得到所谓的‘黎一山’的,要赶在他回来之前,赶紧逃出去。 这个房间,是以前顾黎自己住的地方,虽然偏僻了些,但确冬暖夏凉,是整座剑阁中最适合他养病的地方,还不容易被仇家发现。 顾黎生性多疑,因而这个房中也储备了最多的逃生保命手段。 后来乔青阳搬进来住,虽然很快便拆除了一些,但也保留了一部分。 顾黎将壁画移开,在墙上摸索一阵后,对着鼓起来的一点位置用力按下去。 墙上便出现一道缝隙,接着从两边分开,露出条狭小的通道。 出于隐蔽性和安全性的考虑,顾黎将它设计得很窄,又实在着急,不自觉加快步子,衣服弄脏了不说,脸上手上也多了几道细小的划痕,好不容易才狼狈地出来。 还要再偷偷摸摸地抓紧时间洗去脸上的伪装,吃下易容丹的解药,再赶紧洗个澡换上乔青阳熟悉的黎一山的衣物。 这一套做下来,哪怕是顾阁主都累出了一身汗。 不过好在还是赶上了,顾黎一边系腰带一边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你在做什么。”少年冷淡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顾黎动作一顿,本来快系好的结一下子散开,他连忙惊喜地转过身:“青阳!你终于从秘境中出来了。” 乔青阳却还是问:“你在做什么。” 顾黎面上无辜,心里却连忙回忆自己是不是在着急间走错了屋子:“我刚刚才从外面回来,觉得身上不舒服就洗了个澡……” “阮菁菁她们说你今天被阁主派去购买灵药了。”乔青阳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太出来情绪。 在他的身后,阮菁菁和徐正奇两人面容扭曲地拼命对着顾黎使眼色。 阁主眉梢抽动,忽然有种什么事情在脱离掌控的感觉,大脑飞速运转:“我……” “脱离幻境,从覆水涯回到剑阁,又被剑阁阁主指派购买灵药,买完后再次回到剑阁沐浴更衣。”乔青阳抿住唇:“短短一个时辰,一山效率极高,青阳敬佩。” 顾黎:“……” 阮菁菁和徐正奇在背后偷偷交头接耳。 阮菁菁怀疑人生:“乔少侠刚刚是在阴阳阁主吗?他是在阴阳吧??” 徐正奇目光呆滞:“完了完了完了……” 乔青阳看着昔日挚友那副想要开口,却又百口莫辩的模样,眼眶忍不住发烫,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长剑,一言不发地转身就想走。 手却被下一刻被人死死拉扯住。 顾黎现在脑子里堪称是一片乱麻,他也不清楚乔青阳现在到底知道到了哪一步,狡辩也不对,坦白又不敢,情急间只能先慌慌张张地拦住他,嘴唇嚅动两下,也只敢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要去哪。” 但他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乔青阳,很快便被挣脱开。 顾黎踉跄了两步。 眼尾红红的少年连忙下意识扭过头去看他,但觉得自己闯了祸的徐正奇一心只想着补救,看到阁主要摔倒便连忙狗腿地就冲上去扶。 乔青阳紧抿住唇只觉得自己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被卖了还呆头呆脑地帮着数钱,鼻子发酸,如同浸泡在醋水和中药里一般,又酸涩又难过。 “不用你管。”他最后只能这样倔强地说。 阮菁菁看着乔青阳从自己跑过,犹豫着欸了一声,但没有顾黎的之令,她也不敢动手去拦。 而且也不知道拦不拦得住。 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顾黎仍旧直直地注视着他离去的那个方向,似乎还没能缓过来神。 徐正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事,心虚着正想要偷偷离开,阁主冰冷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谁让你过来扶的。” ———— 乔青阳从剑阁离开后,又回到了之前被追杀的那条大街上。 街还是原来那条街,那一日被迫藏身剑阁,和顾黎相遇的情景也仿佛还是近在眼前。 乔青阳忽然有些迷茫,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指甲和裹布。 偏偏在此时,半黑的天际中忽然响起了雷声。 轰隆声一下子将迷茫发呆的少年惊醒,冰冰凉凉的雨水也落到了手背,沿着半曲的指节划过指尖,乔青阳慌慌张张地抱住剑跨过街道想要跑到屋檐下方避雨。 但才靠近就听到狗吠声,一看却是一只被主人栓起来的黑狗,见到有人靠近,便凶恶地爬起来狂吠驱赶。 “汪汪汪!” 乔青阳被吓得后退一步,那狗见自己“击退”了“贼人”,还想要乘胜追击,看着想要追到雨里来给人一口的模样,幸好绳子不算太长,才跑出去几步又被拉回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乔青阳叫。 “你凶什么凶,”剑落人间被犬欺,乔青阳嘀咕一声:“不靠近你家就是了。” 雨越下越大,明明是温暖的春季,却反而让人生出一股寒意。 乔青阳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桥头下,本来还有些惊喜这里居然有被人收拾出来的坐垫草席,但却被突然冲出来了的一群身着破烂表情凶狠的人赶走。 天色已然渐晚,雨水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水,乔青阳最后在一间废弃的柴屋旁停留下来。 门是坏的,主人家似乎已经好久不在了。 乔青阳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又被黑暗中忽然睁开的一双绿色眼睛吓得汗毛竖起,差点没控制住一剑劈去。 走近却发现是一只瘦弱的幼猫,花白的毛色,趴在干柴上睡觉,见到有人过来才警惕地睁开眼。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一些,乔青阳没有太靠近,只呆在门口的位置,与幼猫隔上老远。 乔青阳和它商量:“我只待一个晚上就走,你不要凶我。” 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他没有威胁,又懒洋洋地喵一声,将脑袋压到尾巴上睡去。 雨还在下着,或许是被木屋挡住,声音稀疏细小了一些。 乔青阳走的时候一时生气什么也没拿走,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把剑,离开时也只拿走了一把剑。 身上被打湿了也没有衣物换,只能一件一件得脱下来,小心用火烘干,等身上终于变得干爽时已经到了半夜。 屋外又打起了雷,闪光从破了的门口打进来,将猫和剑都吓了一跳。 等乔青阳反应过来时,那只幼猫已经在自己肚子上蜷缩成了一小团,发出可怜兮兮又虚弱的咪咪叫。 它身上脏兮兮的,又小又瘦,乔青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它丢开,轻轻地点了一下猫唯一算得上干净的耳朵,小声说:“那你等会儿不要咬我哦。” 这场暴雨一直下到了天明才堪堪变小,乔青阳昨天晚上又生气又难过,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想到黎一山,又忍不住鼻子发酸,呜呜咽咽着到了天亮,还无意识在睡着的猫猫身上擦了眼泪,脸上沾上了泥土也不知道。 顾黎进到柴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才一个晚上不见的少年可怜巴巴地缩在一处脏乱狭小的柴屋里,两条长腿被四周的柴火挤得无处安放,委屈地蜷着,本来白净的脸上留下了好几道黑痕,眼眶红红的,就算在睡梦中,眉头也浅浅地下垂着。 阁主不敢靠近,站得腿酸才试探着迈出一步,幼猫瞬间被惊醒,喵呜一声从乔青阳身上弹起来,藏到了草堆后面。 乔青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站着顾黎。 他此时的情况却并不比乔青阳好上多少,甚至是更糟。 浅色的衣衫被蹭上了泥土和血污,发尾还滴着水,全身都湿漉漉的,脸上苍白疲倦,单薄的身体站在逆光处,整个人都透着点沉闷的死气,察觉到少年的视线,才像是活过来一样慌慌张张地喊:“青阳。” 猫跑走了,怀中少了些温暖,乔青阳想别过头不去理他,过了两秒却又回头:“你还来做什么。” 视线下移落到顾黎似乎被血浸湿的膝盖处,赶紧冷淡地移开眼:“受伤了还跑出来,顾阁主不怕属下担心吗。” 顾黎答非所问,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发着抖:“外面好冷,我能进来吗?” 剑不论怎样还是没有凡人的脸皮厚,明明是想要高深莫测的冷漠拒绝,但开口却只是一句闷闷的听上去就没什么杀伤力的:“随便你。” 但没想到,顾黎完全是给根杆子就能往上爬的典型,乔青阳话音未落,就发现他已经坐到了自己的旁边。 少年懵了一下,然后抿住唇偷偷发誓自己绝对不要再理他。 “青阳。”顾黎在后面小声地喊人,或许因为身上还是湿湿的,不敢太靠近,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 乔青阳用力地抱住剑不回头,耳朵尖却偷偷竖起。 昔日好友的声音落寞又苦涩,可能是淋了雨微微发着抖:“我太过自负又小心眼,还疑神疑鬼,你当时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修为极高,我怀疑你居心不良,就撒了谎编造身份,谁知一个谎出口就要用无数的谎去圆,无穷无尽。” 顾黎用唯一擦干了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少年紧紧挺着的背脊,眸子垂下来看不出深浅:“我错了,不要不理我。” 幼猫又轻手轻脚地小心地爬到了乔青阳的腿上,刚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躺下,便被不听话的‘床’揪住了后颈上的毛毛,猫不舒服地动了动,喵呜一声表示不满。 乔青阳垂着脑袋仿佛在认真摸猫的模样,倔强地不回头:“但你明明可以有无数的机会告诉我。” 在幻境八个月,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寻找李故,却仍然选择闭口不言,只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为一个不可能找到的人而奔波。 乔青阳越想越委屈:“你骗我。” “你骗我!”乔青阳猛地转过身,漂亮的眸子又湿又亮,明明是在愤怒眼尾却很可怜地耷拉着:“你骗我。” 剑最讨厌被骗了,特别是被他喜欢的人。 看到少年眼中的湿润,顾黎手足无措,有些干燥的嘴唇因为太过紧绷而裂开,浸出些血丝来,但他却恍然不觉,慌慌张张地想要去找自己的储物戒:“你别哭,我带了桂花糕还有甜水,在我的储物戒里,储物戒呢,储物戒哪里去了?” 越慌越乱,顾黎站起身便准备往外跑:“掉到路上了应该是,我去给你买,不要哭。” 但他动作太急,转身时砰的一声撞到了伸出来的木头上,还刚好撞到受伤的膝盖,顿时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 乔青阳忍不住喊住他:“我不想吃桂花糕了,你别去买。” 顾黎根本不听,自顾自地喃喃自语:“也是,现在还很早,可能还没有出摊,晚一点,晚一点再去买。” 他的状态有些奇怪。 乔青阳看着他眼底的青色,没憋住问:“你昨晚没睡觉吗?” 顾黎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声回答:“睡不着。” 他本来派了下属去寻找,以剑阁的效率,最迟第二天一定会有消息,但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每一声雷都好像是打在了他的身上,渐渐的顾黎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只有当他冲到大雨里去寻找才能够感觉到空气。 像一个疯子,披头散发地在雨里跑,路过的行人都退避三分,摔在地上又爬起来,如同地狱里来的鬼怪。 鬼怪却在此时对着年轻的少年低下了头颅,每一个动作都在试探着表达扭曲又抑制的亲近。 乔青阳听到那人颤抖着说:“我睡不着呀,青阳,你不在我旁边,我连闭眼都觉得恐惧。” 第25章 不好意思,打扰了 雨声早就停了,外面升起了太阳,阳光洒在门口,雨后特有的清新青苔味在空气中弥漫。 猫咪占据了剑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趴在了乔青阳的身上。 乔青阳一边摸猫,一边偷摸着去瞄旁边青年时的表情,谁知只是瞄一眼都能和他对视上。 顾黎这时已经调整好心态,察觉到乔青阳的目光,便露出个温柔又虚弱的笑:“怎么了青阳?” 乔青阳努力表现自己的冷淡:“外面出太阳了。” 顾黎点点头:“嗯,很暖和。” 剑暗示他赶紧走:“外面更暖和。” 阁主惊喜地仰起头:“你在邀请我一起晒太阳吗?” 乔青阳:“……” 他才不是这个意思! “顾黎!你究竟要做什么!”少年终于忍不住了,怀里的猫被他吓醒,不满地不轻不重咬了一下他的腕子。 乔青阳啊一声,忙缩回手:“呆猫,你也欺负人!” 呆猫听不懂,用尾巴扫了一下乔青阳的手心后优雅离去。 顾黎忍不住笑出声,只觉得心中的郁结也随着这声笑散了几分。 “你再笑。”乔青阳恼羞成怒。 谁料剑阁没教会阁主用剑,反而教会了阁主脸皮厚,顾黎眨眨眼:“可以吗?” 当然不行! 神剑大人这两天的情绪变化太快,被这样一问,愤怒占据身体,脑子一热就一把将顾黎按倒了地上。 “不许笑。”乔青阳声音扬起来点,紧盯着身下人的眸子却红红的,显得可怜巴巴,少了大半的凶狠。 顾黎当然不可能反抗得过他,便干脆任由气急的少年将自己按住,甚至努力地伸出手还轻轻地给他顺毛:“不生气不生气,我不笑就是了。” 乔青阳:…… 可恶,只觉得更生气了。 但阁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虽然心肠是歹毒,手段是残忍,但身体也是真虚弱。乔青阳都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直接柴屋变命案现场,犹豫半天一嘴咬到顾黎的肩膀上,含含糊糊地骂:“不许笑我……” 少年长着两颗小虎牙,虽然特意控制着力道,但还是将顾黎的衣物刺穿,咬到了皮肉里,血腥味溢出来,顾黎恍惚间却突然想起了在秘境中,乔青阳失控的那个夜晚。 那时,他也是这样,像是刚学会捕猎的幼兽努力撕咬着自己的猎物。 乔青阳本来也只是一时太过羞恼,等反应过来时也连忙松开了嘴。 但身下人的脸上却泛起了诡异的红色。 乔青阳迷茫:“你发烧了?” 肩膀上的又痛又痒的触感突然消失,顾黎喘息一声舔舔嘴唇,掀开一半的眼皮去看乔青阳:“嗯,是啊。”?? 偏偏此时,已经坏了大半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光荣牺牲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一名衣衫褴褛满脸胡子看不出年龄的男人兴冲冲地冲进柴屋:“小猫咪,我的小猫咪,我回……” 他的话说到一半,终于发现了前方‘滚作一团’的两个陌生人,语调生硬地转了个弯:“不好意思,打扰了。” 还贴心地将地上的门捡起来,欲盖弥彰地放回原位。 乔青阳:……? 顾黎:烦。 男人刚转过身走出两步就反应过来,满脸写满疑惑:“不对啊,我没走错啊。” 然后又再次将门一脚踢开,高声冲进来:“两个小贼!来我家里做什么!” 乔青阳已经迅速从顾黎身上起来了,还特意站远了些,见到男人进来,便拿起剑准备往外走:“抱歉,我们只是来避雨的,现在就走。” 顾黎虽然被少年推开有点难过,但脑子还算清醒:“此处一看便是废弃已久的柴屋,阁下怎么证明是你的家?” 乔青阳也明白过来,也抬起眼带着点审视地看着面前奇怪的男人。 男人震惊:“这真是我家!” 他左右看了看,最后视线落到角落里舔毛的幼猫身上时,惊喜地指着它:“看!这是我的小猫咪!它认识我的!” 闻言幼猫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嫌弃地收回眼,继续舔毛。 男人:…… “然后呢。”乔青阳问。 顾黎更直接一些,戏谑着笑:“阁下的猫好像和你不熟。” 男人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恰巧此时他眼尖地发现幼猫伸了个懒腰向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顿时喜出望外:“你们看!它是认识我的!它都过来找我……” 他的笑僵硬在了嘴边。 猫咪打个哈切然后绕过男人走到了乔青阳的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少年的小腿,发出点娇滴滴又细声细气的叫声。 它甚至还踩了男人一脚。 乔青阳没什么表情地将猫捞起来,将猫的爪子抬起来对着男人的方向挥了挥:“跟这位叔叔说再见。” 心脏被猛戳。 顾黎若有所思:“唔应该是跟爷爷说才对吧。” 别戳了,心脏已经破碎,谢谢。 男人悲伤欲绝,蹲下身捂脸哭泣,只是胡子太多茂盛将他整张脸都覆盖大半,就算流了泪也看不清:“呜呜呜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都喂了它半个月了,你们小猫咪的心根本捂不热!” 但他也的确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只是偶尔会来这里避避风头躲躲雨睡个觉,还帮着原主人喂了半个月的猫。 舒舒服服躺在少年怀里的猫咪适时发出点呼噜声,男人立刻哭得更大声了。 乔青阳其实有点怕这些长着锋利爪子的小生物,毕竟他之前还只是一把剑的时候,常常被九重天的神君们养的小宠物们挠,虽然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也给剑带来了点童年阴影。 见男人哭得可怜,便弯腰把怀里的猫猫递过去:“别哭了,给你摸摸。” 乔青阳看着幼猫从善如流地爬到男人的腿上,轻声说:“它不讨厌你的。” 甚至还算是喜欢,只是常常会被他又长又茂密的胡子扎到耳朵,就不愿意缩到他怀里去。 被猫咪爬到腿上后,男人就不敢动了,害怕将好不容易靠近自己的可爱猫猫吓跑,听到乔青阳的解释苦恼地皱起眉,小声嘀咕道:“但是胡子现在还不能剪啊……” 他说的含糊不清的,乔青阳没有听清楚,下意识地低头凑近些:“什么?” 恰巧男人为了不扎到猫猫,正努力地将胡子拨到两边,五官露出来一些。 乔青阳越看他越眼熟,犹豫开口:“你是不是……” 男人被吓得赶紧合上胡子,将猫揣到怀里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我不是我不是!” 他这一动,反而让乔青阳想了起来,少年顿时睁大眼:“是你!” “骗子!”乔青阳咬住牙,灵剑从裹布中飞出来:“还想跑!” 神剑大人第一次以人形下到凡间,既不认识路,也不大会说话,身上还没有钱,一来就被一名神在在的算命假道士骗去比剑,约定好的糖葫芦没拿到还被追杀了一路。 终于算是让乔青阳逮到他了! 道士见到那把泛着银光的长剑眉心一跳,慌忙逃窜。 幸亏他干啥啥不行逃命第一名,但即使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好几次差点被剑戳到屁股。 他嗷嗷地叫两声跳起来,欲哭无泪:“不就一根糖葫芦吗,我赔给你!我赔给你不行吗!” 乔青阳抿住唇毫不后退:“这根本不是糖的事。” 欺骗就是欺骗,剑最讨厌欺骗。 顾黎一介凡人,当然不可能赶得上两人的速度,追了一会儿便见不到人影,只能偶尔听到少年愤怒的声音:“死骗子你给我站住!” 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样是骗子,甚至性质更严重,更不可原谅的顾黎:心虚中。 他敢肯定自己要是被少年用剑追个小半个时辰,不被剑刺死,也会被累死。 这么说起来,青阳已经对自己很好了,表达生气的方式也只是委委屈屈地一个人跑走,气急了也没掏出剑,而是嗷呜一口地咬个肩膀。 顾黎不自觉地露出些笑意,但又不知道想到什么,情绪低沉下来,睫毛轻轻地颤动。 “你咋笑得恁吓人啊。”一道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那道士不晓得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还悄无声息地溜到了顾黎的身后。 乔青阳不在,顾黎也懒得装出一副温和柔软的模样,冷冷地瞥他一眼:“把你的脏手拿开。” 道士横了一把顶端尖锐的发簪在顾黎的颈部,闻言吐槽道:“你先别凶嘛,等会儿那个小漂亮过来了,你帮我装一装,放心,我绝对是个好人,我……” 他说到一半便停了嘴,捏着发簪的手和嘴唇同时一麻,面露震惊:“不是等一下,你对我做什么了,不至于吧,我就吓吓你,你你你你怎么还下死手呢!” 顾黎却余光瞟到已经飞速赶过来的乔青阳的身影,眸光流转,迅速藏起刚刚使用过的药物,接着暗中控制着道士的手臂用力往自己的脖子边上划去,鲜血瞬间流出来,将整个颈部和胸口染红。 莫名其妙被毒地发麻只能站在原地,还被溅了一手血的道士:…… 他看了看已经虚弱地倒在地上的顾黎,又看了看满手是血,还因为毒发嘴角抽搐像是在猥琐大笑的自己,最后真诚地看向了面前愤怒到了极点的少年:“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信吗?” 第26章 剑阁要换老板啦? 乔青阳当然不会相信,不仅不相信,还当机立断地一个手刀砍下去,用最直接的手段让还想要狡辩的道士迅速闭上嘴。 眼下,周围又只余下乔青阳和顾黎两个人。 乔青阳先将晕倒的道士捆起来丢到树下,才转头去查看顾黎的伤势。 青年的脖子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一直顺着颈脖流入了衣襟中,在胸口处也留下一小摊痕迹,半躺在地上虚弱微弱的喘息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 乔青阳身上什么都没有,只能撕下身上的布料将伤口裹起来,暂时止住血。 他戳了一下地上缓慢呼吸着的人,犹豫道:“你带药了吗。” 顾黎摇摇头:“昨晚太过着急,雨又下的大,储物戒都掉到路上了。” 乔青阳不说话,好半天才生硬地说:“哦,这样啊。” “没事的,青阳不用太担心,应该还没有刺到致命处,我休息一下自己去找大夫就好了。”顾黎努力地想要站起来,但因为失血过多身上实在没有力气,眼前一花一下子扑进了对面一言不发的少年的怀中。 因为乔青阳此时是站起来的姿势,顾黎又半跪着只是支起了上半身没能完全站起来,这一扑脸就刚好贴到了少年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剑的脸突然爆红,下意识地就将要将人推开,但顾及着顾黎身受重伤,手刚伸出去又收回来,结结巴巴地呵斥他:“你、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只是“虚弱”的顾阁主一放开手就开始往下掉,浑身无力脸色苍白要死不活,乔青阳没有办法,只能木着一张脸,亲自动手将人拉起来,半扶半抱地将他带回了原先的那间柴屋。 从道士开始往外跑就机警地跳下来藏回原位的幼猫,听到声音好奇地扬起头,看到熟悉的人便优优雅雅地踱步过来到两人的小腿边上蹭:“瞄。” 不过此时的两个人却都没有心思应对它的撒娇。 一个满心想着怎么哄骗少年留下来,一个又生气又心软心中纠结不已。 乔青阳一会儿扯着自己被撕坏的袖子玩,一会儿拨弄两下旁边突出来点的木柴,就是不去看身后的顾黎。 “咳咳。” 乔青阳的动作一顿,眸子迟疑着向着发出声音的方位看过去:“你生病了吗?” 顾黎又咳了两声,抬起头来时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但仍然努力地扬着嘴角:“或许是昨夜着了凉。”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顾黎忽然想到了什么,垂下头在身上摸索着,因为这个动作容易撕扯到伤口,他笨拙地找了好久。 “找到了。”顾黎惊喜地抬眼。 乔青阳看过去,一颗熟悉的黑色石头出现在青年的还带着血迹的手心中。 昔日的好友,如今却小心翼翼地摊开手,不敢让手上的血碰到石头,语气里既虚弱又愉悦:“你的剑鞘碎片。” “我捂着跑了一路,还好没弄丢。”他庆幸地说。 乔青阳将剑鞘碎片接过去,熟悉的神力立刻亲昵地缠绕在了身边,黑色的石头在接触到少年的一瞬间,化为一点红光融进了长剑的中心,在那处留下一颗绿豆般大小的红色圆珠。 “你记得通知阮菁菁把你带回去。”乔青阳最后这样说。 顾黎的睫毛颤了两下,但还是轻声应答:“好。” 乔青阳得到他的回答后便转身离开。 少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潮湿偏远的柴屋中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带着一身血腥味的顾黎和一只围着他转来转去的猫。 “滚远点。”顾黎没有看它,只是仰着头闭上眼,冷冷地开口,任由刚刚才止住血的伤口再次裂开。 疼痛充斥着这具孱弱的身体,但却只有这样才让顾黎感受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青年一动不动地靠在满是灰尘的柴堆上,一直到门外的亮渐渐弱下去,昏暗的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眼中没有焦距,仿佛只是单纯地在发呆,更像是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外出捕猎归来的猫看他一眼,不解地歪歪头,然后将嘴里的一只死老鼠放到了他的脚边:“喵?” 顾黎动了下脖子,低头看着它,露出个满是恶意又温温柔柔的笑说:“我如果把你的皮扒下来,做成娃娃送个青阳,你说他会喜欢吗?” 猫听不懂,并且瞄一声嚣张地从顾黎的腿上踩过去。 顾黎:“……” 天色已经越来越晚,顾黎在心里随意地计算着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还能够呆上几个时辰。 周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受了伤,体内的旧疾又开始作祟,不只是眼睛看不见,顾黎觉得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个干净,闻不到听不到说不出。 整个人仿佛置身在深渊中,直直往下掉,没有尽头没有光亮……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勉强能靠在墙上当做门的木板被人用力推开,少年似乎跑急了,连声音都透着喘息。 乔青阳很生气:“你根本就没有通知阮菁菁!” “你又骗我!” 眼前好像又亮了起来,月光在少年青涩又漂亮的脸上投下几道柔和的光影。 但周围仍然是漆黑一片,只有乔青阳在的那处是亮的,像是火焰,顾黎就蜷缩在那片火焰里,被灼烧炙烤着,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却还是努力地伸出手,想要离那团火更近一些。 顾黎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瘦骨嶙峋满身病骨,用力地睁开眼,好让自己将面前的人看得更清楚些:“青阳,你来接我了呀。” ———— 乔青阳将顾黎背到了城镇上,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什么医馆开着门,只有一名年纪很大的老大夫,老人家觉浅恰巧听到他们的动静,好心地打开门,让他们先进来。 老大夫驼着背,上药缝针的动作却成熟老练,一边缝伤口一边还能挨着教训两个人。 顾黎反正是不在意,听到了也当没听到,眼睛从始至终都放到大夫身后的乔青阳身上,偶尔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敷敷衍衍地嗯一声。 乔青阳没读过书,第一次体会到类似于老师‘上课’的威力,老大夫数落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跟着点头,才好半会儿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凭着点刚形成的身体记忆唔啊唔的回应。 等老大夫处理好伤口,少年已经靠坐在床边睡着了,哪怕是在睡梦中也依旧紧紧地抱着剑,嘴巴偶尔砸吧两下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大夫气急,正想要说什么,却被床上的病人喊住。 “老先生,”顾黎将声音放得很轻,眸子落在乔青阳的身上:“让他睡吧,他今天太累了。” 的确是很累,从白天到黑夜,先是因为纠结偷偷地在柴屋不远处蹲了半天,打了半天的蚊子,离开了老远又冷着脸跑回来,来来回回好几趟,哪怕是铁做的人,也该觉得累了。 乔青阳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大天亮,睁开眼看到陌生的环境懵了几秒,然后前一日的记忆回笼,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旁边。 但本该在床上躺着的人,却出现在了门口处。 衣着单薄的青年端着两碗粥笑眼盈盈地从外面出来,见到他看过来脸上的笑意更盛:“我煮了一点粥,青阳洗漱完来吃温度正好。” 或许是刚出锅,顾黎将碗放下后就下意识地吹了吹手指,指尖被烫红了一片,五官皱成一团,倒是比平日里多了点生气。 乔青阳乖乖地洗漱完,坐到顾黎的对面,却没有先去喝粥,认真问:“如果你是想要利用我找到生魂草的话,那我已经找到了还很多,你为什么还非要跟着我。” 顾黎本来是想先用吃食哄着,等乔青阳的情绪好上一些后,再循序渐进地找机会说清楚。 没想到乔青阳看着乖巧听话的模样,实际比谁都要倔强。 闻言便也放下勺子,斟酌着开口:“或许是天生如此或许是家庭原因,我天生对周围的所有人都抱有戒心,比起将自己置身险境地去相信他人,我更愿意选择将他人都看坏几分来保全自己,这也是我最初不愿意透露真实身份甚至多次隐瞒的原因。” “我……我没有什么朋友,”第一次对着他人剖析自己,哪怕是顾黎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热,不太敢去看乔青阳的表情,不自觉加快点语速:“更不知道怎么样对待朋友,最初是因为欺骗才将你留在身边,后来即便后悔万分,也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笨拙地撒下一个又一个的谎去弥补,唯恐你发现你以为单纯善良的一山,实际是个诡计多端的骗子。” “我又自私又卑鄙,小气自负,刚愎自用,满口谎言,我……” 乔青阳听不下去地打断他:“也没有那么严重啦。” 神剑大人虽然讨厌欺骗,但对于知错能改还可怜巴巴的凡人,还是很包容的。 更何况顾黎还顶着伤早早起来给自己煮了粥。 看着对面青年尚且苍白的脸色,乔青阳表示自己想了想表示还是愿意宽宏大量地原谅他的。 “那你不要再骗我了,”乔青阳犹豫了下,又小声补充道:“至少不要太过分。” 顾黎哪里还敢过分,哄着都来不及。 听到这句话,就开始交代自己明面上暗地里的各种财产人脉,从灵石储备到店铺规模,从下属数量到暗中势力,乔青阳听得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到最后只能眨眨眼:“好、好厉害。” 顾阁主将自己吹凉了点的粥换到乔青阳那边,闻言低调地笑了笑:“还好,青阳如果喜欢,都送给你玩。” 于是阮菁菁等人找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喜怒不定的阁主正笑得像个开屏的孔雀一般,开开心心地将属于剑阁机密的密钥送给对面的少年。 徐正奇碰了一下旁边的阮菁菁:“咱剑阁要换老板啦?” “蠢。”阮菁菁鄙视地看他一眼:“那不是很明显是要多个老板娘吗。” 第27章 没穿衣服的鸟人在飞 乔青阳走的时候走得潇洒,顾黎慌慌张张追出来该掉的不该掉的都掉了个干净。 两个人加起来也凑不出一分钱,还好老大夫心善,阮菁菁等人又来的及时,否则恐怕连药钱都付不起。 阮菁菁和徐正奇在病床边上站着,不知道在和顾黎交谈些什么,但大多数都是阮菁菁在说话,徐正奇只在一旁狗腿地附和,顾黎则更不用说,全程只是嗯了了几声示意下属继续汇报。 乔青阳乖乖地抱着剑站在门外等他们说完,等得有点无聊了,就蹲在地上随手拨弄着院子里新长出来的小芽,数一数花瓣有几片。 知道顾黎的身份后,就算乔青阳再不通人情世故,也迟钝地意识到人家在商量组织内部事宜,他再在房间里呆着总归是不是太好的,就先一步地从屋子里出来。 这花长得又小又粉,花瓣却又多又密,乔青阳才努力地数上一半,门就被从里面推开,乔青阳抬头,便被一件衣衫罩在了头上。 “早晨天寒,不要着了凉。”顾黎将衣服拉下来点,好让少年的脑袋露出来。 乔青阳的黑发被蹭乱了一些,他胡乱地扯了扯,反而将自己扯痛,便一把将衣衫拉下来抱到怀里,平静的眸子里带着些委屈:“你把我的头发都弄乱了。” “一山是故意的。” 话一出口,乔青阳便发觉自己喊错了名字,有点懊悔地抿住唇。 顾黎将他拉起来,拍了拍少年因为垂到地上而沾上点泥土的衣摆,笑着说:“青阳喜欢如何叫就如何叫,反正怎样都是我。” 乔青阳躲了躲没躲过去,只好僵硬着身体任由顾黎为自己整理衣物,别开点头努力反抗:“我又不是小孩子。” 顾黎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舔了下苍白的嘴唇,若无其事地勾了勾乔青阳的小手指,轻声道:“你可不能是小孩子。” 他的声音太轻,乔青阳没听清楚,迷茫地歪了下头:“唔?” 顾黎却不再为他重复一遍,反而是主动提及了一个令剑在意的话题:“青阳的剑鞘碎片应该不会只有一片吧。” 当然不是,事实上,乔青阳也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个碎片掉落到了人间,只能靠着偶尔出现的一点微弱的呼应到处寻找。 见到少年摇头,顾黎便继续说:“那你能感知到它们的方位吗?” 顾黎并不知道乔青阳本身就是剑,但哪怕只是作为剑鞘的主人,也应该能感受它们的存在。 一说起这个,乔青阳便有些低落,难过地摇摇脑袋:“不能的。” 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只有当我与它们的距离相距极小时,才能感受得到,平时的话,要很努力才能偶然得到一个大方向上的信号。” 顾黎沉默片刻:“那你在这之前难道都是乱走的?” 也不完全是乱走啦,毕竟他才到人间就迷了路。 乔青阳有点脸红,不想承认这种听上去就显得自己很糊里糊涂的话,不熟练地尝试转移话题,慌慌张张随手一指:“你看,那里有个没穿衣服的鸟人在飞!”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不经过脑子就先一步地说出了口。 跟着阁主出来的徐正奇,正盘算着在经过害阁主被迫脱掉马甲后,要怎么重新树立起自己靠谱的形象,听到乔青阳的话,下意识地向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年轻的修士心不在焉,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心里腹诽着不就是会飞的鸟人吗,都叫鸟人了,能不会飞吗…… ……等等! 徐正奇震惊地转过头,看一眼还在努力扇动翅膀的鸟人又连忙扭头过来看着乔青阳等人:“长翅膀的人,你们看到了吗!好大的翅膀!还在飞!” 阮菁菁眯着眼点点头:“嗯,他爪子底下好像还带了个人。” 顾黎也啊一声看过去,碰了一下乔青阳:“他还把猫也一起抱走了欸。” 乔青阳气得马上就准备拔出剑追上去:“鸟人把那个骗子救走了!” 他还没来得及给骗子一点教训呢! 徐正奇左看右看,最后不敢相信地瞪大眼:“你们都没有看到他吗?长翅膀的人啊那是长翅膀的人!” 乔青阳本来都打算冲出去了,但又很快地转移了注意力,迷惑地回答道:“看到了啊。” “那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冷静的样子啊啊!”徐正奇抓狂。 其实也不怪徐正奇震惊,如今的人间在经历过百年前的大战后,已经和妖族魔族拉开界限,尽管近年来屡屡有要突破界限的趋势,但对于大战后出生的人来讲,的确很少能在生活中见到妖族。 乔青阳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徐正奇那么惊讶,但善解人意的剑还是愿意安慰安慰他的:“你如果实在喜欢的话,可以努力买一件带翅膀的法器外袍。” 他之前在幻境中就看到有人卖来着。 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天空中便已然不见了那妖族的身影。 乔青阳有点生气,腮帮子微微鼓起来:“他还没有把糖葫芦赔给我。” 顾黎虽然不知道乔青阳和那奇怪道士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到些。 小心眼的阁主不喜欢乔青阳总是去想别的人,哪怕是讨厌的人也不能从他那里分走少年的注意力。 “说起来,我的下属们发现疑似剑鞘碎片的地方,好像也出现过一只禽类妖族呢。”顾黎就像是刚想起来一般,若无其事地说。 乔青阳动了动耳朵果然被他吸引过来,惊喜地拉住顾黎的手:“你们又发现了我的剑鞘碎片?” “也可能不是,”顾黎眉眼弯弯:“不过他们发现的那块小石头,通体漆黑又富含灵力坚硬无比,与之前在师祖秘境中发现的那枚极为相似。” 这个形容简直就是剑鞘本鞘了,长剑中央那一点红色仿佛闪过光亮,乔青阳抓住顾黎的手都在下意识地握紧:“他们在何处发现的?” 但顾黎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问道:“若我告诉了青阳,你会立刻便动身去寻找,将我一人留在此处吗。” 既然剑鞘不止一片,那便也大概率还有第三片第四片,说不定遍布了九州还不够,还掉落到了其他各界的领地也有可能。 三界如此之大,他们在其中宛如沧海一粟,这一次离开,再见面却就不知是何等时光了。 顾黎反手将少年的手握住,像是怕弄疼了人,连力道都是轻了又轻,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深色,显出几分脆弱来:“我只是凡人,还是个生来孱弱不知还能活上几年的凡人。” “此次一别,说不准便是永久,”顾黎抿着唇,将自己放到了一个极低的位置,微微仰着头,仿佛是在祈求一般:“就算后来幸得一见,只怕我已经是白发苍苍的暮年模样,浑身皱纹丑陋不堪,我……” 乔青阳不喜欢好友这样作践自己的说法,皱着眉打断他,认真道:“不会的,一山现在就很好看,就算老了也依旧好看。” 顾黎心里愉悦无比,却还是要努力地将嘴角压下去,在少年面前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出来:“虽说是如此,但如果能用这条半死不活的命换得一点生机,还能和青阳在一快儿,就算是死也是无憾的。” 乔青阳没有太听懂,自动忽略顾黎那些不太吉利的话,只听到了‘生机’两个字,急忙问:“那我该怎么做?” 单纯的鱼儿上了钩,顾黎暗中翘起嘴角,凑到少年的耳朵边上,声音清清浅浅:“带我一起走。” ———— 因为顾黎脖子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舟车劳顿总共是不利于恢复,因此乔青阳便将动身的时间往后推了推,在清明后几日离开。 这样便刚好撞上了人间的寒食。 寒食在清明的前一日,禁烟火吃冷食,寻常百姓家通常会在这一天祭祖踏青纪念先人。 剑阁每逢寒食和清明,都总会闭阁两日,留着时间给阁中之人祭祖。 乔青阳没有什么人可以纪念,也没有祖可以祭,只能呆在阁中陪顾黎。 “小青阳,姐姐走了哦。”阮菁菁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最近一段时间的相处,让她逐渐显露出了腹黑的本质,走之前还趁着顾黎不注意,对着乔青阳的头发大揉特揉。 乔青阳没有怎么和女性相处过,没没面对阮菁菁的‘调戏’都总是手足无措,气红了一张脸也只会结结巴巴地来上一句:“我、我要告诉一山。” 阮菁菁早就摸清这个漂亮少年看上去凶巴巴实则心软软的本质了,根本不怕他去告状,甚至还眨眨眼:“这两天要和阁主好好相处哦。” 她笑得好生奇怪。 乔青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可怜黑发,假装冷静地扬起点头:“我当然会。” 很快,阁中便只剩下了顾黎和乔青阳两个人。 顾黎会在这两日将剑阁的保护阵上升到最高级别,确保即便没有下属在,也不会被外人找到空子。 烧钱是烧钱,安全也是真安全。 就连乔青阳想要偷偷溜出去玩,也要费点力气。 想了想,外面又凶险又无聊,还不如呆在顾黎身边好玩,便干脆撑着下巴在厨房里看顾黎忙来忙去地制作青团。 乔青阳趁着顾黎转身的间隙,迅速伸出一根手指。 尝到味道后,眼睛蓦地一亮。 甜甜的! 喜欢。 今日是寒食,顾黎往年都是无所谓的,但不知为何今年却想要讲究起来。 “寒食生不了火,我做了点冷食,青阳尝尝看。” 乔青阳早就眼巴巴地盯着那些个小盘子看了,闻言便连忙倾身下去尝。 少年的身上透着方才吃过的艾草味,还有早一些的甜糕香,混合着他本身的冰雪般清透的气息,仿佛是一块浸泡在了冰水中将所有甜软都释放了出来的软糕将自己整个包裹。 顾黎僵硬着身体,感受着少年突然靠近所带来的心悸。 乔青阳的腮帮子鼓鼓的,嘴角处留下点白色的粉末,他无辜又懵懂:“一山,你心跳声好大。” 怎么能不大呢,简直是要跳出来了,恨不得长了翅膀生了腿分出肢体来,撕开血肉,将自己捧出来拿给面前的少年看。 顾黎喉咙发痒,连声音都是沙哑着,往日里的运筹帷幄仿佛的阁主仿佛被夺了舍失了魂,只能慌乱无措地躲开视线,假装成正常的模样:“没、没有吧。” 但乔青阳却歪了下头,然后弯下腰,将毛茸茸的脑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听了会儿便担心地仰起头:“真的好大,你没事吧。” 顾阁主没忍住凑过去舔走了少年嘴角那点白色残渣。 湿乎乎的触感将乔青阳吓得呆在原地。 “我没带手帕。”巧舌如簧的顾阁主最后这样狡辩:“手弄脏的话就不能继续做饭了。” 嗯,所以他只能动口。 第28章 小情郎 作为九重天最后一名天生天长的神,乔青阳从小就被九重天的神君们当小孩儿养着长大,最开始单单作为一把剑的时候尚且不论,就算最后化为人形了也是个整天木着脸呆呆的抱着剑的小孩儿。 即便乔青阳的真实年纪有千万岁,但如果减去他作为剑和当小孩儿的时光,也确确实实没剩下多少年,在动辄上万岁的九重天来讲,完全称得上‘年幼’。 当然不会有神会对小不点感兴趣,更不会对抱着剑整天喊打喊杀的小不点感兴趣。 因此,在情感经历这一方面,神剑大人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白纸一张。 尽管觉得顾黎的解释很是奇怪,但又实在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只能结结巴巴地哦两声,等半天才又别别扭扭地凑过来塞给顾黎两张手帕,脸红红地让他下次记住要将它随身携带。 至此之后,本来还害怕会将少年吓跑的顾阁主,便更加肆无忌惮无所顾忌起来。 剑阁闭阁的这两日,动不动就亲昵地对着乔青阳动手动脚。 倒也没有像是寒食那日一般直接上嘴,但某些黏黏呼呼若有若无的触碰也同样让剑招架不来。 等阮菁菁等人祭祖回来后,顾黎不仅没有收敛几分,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在好几次接收到徐正奇诡异的笑容后,乔青阳终于忍不住向好友提出意见。 “一山,你不能总是这样。”乔青阳心不在焉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严肃正经地按住了顾黎在自己身上比比划划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黎总觉得乔青阳好像长高了些,只是脸蛋还依旧青涩。 财大气粗的顾阁主当即决定将少年衣柜中那些旧衣服全部搬到自己那里去,并且亲自过来帮他重新丈量尺寸。 明面上是测尺寸,却被某人当做了偷偷揩油的机会。 听到乔青阳的话,顾黎装作听不懂:“什么?” 乔青阳便开始一件件地认真数着顾阁主干的坏事:“一山最近很不对劲,晚上睡觉总是压着我,还用脑袋挠我痒痒。” 顾黎委委屈屈:“是青阳自己钻进我的被子里的,每次睡着了还一个劲往我怀里蹭。” 乔青阳脸一红,努力挣扎:“你还当着徐正奇他们的面,咬我的手指。” 顾阁主觉得自己非常无辜:“葡萄太小一颗,碰到了很正常。” “还有还有,”剑虽然节节败退,但仍然不抛弃不放弃,犹豫着说出一个自己最为在意的事情:“你之前送给我的剑穗……” 顾黎想了想,才记起来少年说的是在覆水涯时,自己装作李故送给乔青阳的那根剑穗。 他从来没见到乔青阳带上过,本以为是已经被少年忘记了,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被提及。 这件事,顾黎是真的很迷茫:“剑穗,它怎么了吗?” 乔青阳小声地将故意使坏的徐正奇买了个干净:“徐正奇说这种红色的样式,一般都是姑娘们送给情郎的。” 顾黎一愣,虽然他当时倒也没有这种想法,只是单纯地觉得红色和少年很般配,随手在储物袋里拿出来接近乔青阳的工具,但是…… 他鬼使神差地将错就错故意试探道:“……那假如是又如何呢。” 过不了几日就是众人定好的动身的时间,因为身体的原因,阁主二十年来几乎从未离开过洛丹城,眼下不仅要离开,还很有可能离开很长时间,整个剑阁都很重视,忙上忙下,透着些紧张的气氛。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股子气氛所感染,顾黎觉得自己好像也紧张起来,常年平静如死水的心脏都不自觉加快了跳动的频率,眸子凝涩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不敢说话。 穿堂风将乔青阳垂落到胸口的几缕长发吹起来,反而带来些凌乱的美感。 顾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乔青阳的回答,迟疑着喊了一声,却将像是在发呆的少年惊醒。 乔青阳无意识地后退一步,抿住嘴唇慌慌张张地摆手:“这样不好的,给情郎的东西怎么能给我呢,我又不是情郎,不好不好。” 他是一把剑,当不了情郎,也当不了情人,甚至连人也算不上。 对面的青年再得到他的回答后,沉默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很快便笑开,弯弯的眉眼像是盛了一湾浅淡的春水。 “他骗你的,”顾黎说:“世上那么多红色的剑穗,难道都是送给情郎的不成。” 乔青阳没有注意到顾黎僵硬起来的背脊和眼底的暗色,只是松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那就好。” 然后又生气起来:“徐正奇他怎么能这样。” 天天就知道骗人,一点都不好,同样都是话唠,他的弟弟徐正熙都比他要诚实可信些。 顾黎能怎么办,顾黎只能选择给炸毛的剑顺毛:“不生气不生气,我去帮你教训他。” 还不知道自己又暗中得罪了阁主的徐正奇打了个喷嚏,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对着正在检查行李的阮菁菁煞有介事地说:“菁菁姐,我觉得有人在骂我。” 阮菁菁已经是第三遍清点物资了,因为剑阁离不开人,这么多年来不仅是阁主本人,就连阮菁菁自己也是很久都没有去远一些的地方了,如今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虽然还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但一些小动作还是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心中的紧张。 虽然平时总是斗嘴打架,但事实上五大掌剑人里面,阮菁菁和徐正奇的关系最好,都是年少时期就被捡回剑阁,明面上是剑阁的刀剑,暗地里却也还肩负着照顾年幼体弱少阁主的任务,可在当年两人虽然早熟却也依旧年轻,刀口舔血还要和阴阳怪气的小孩儿斗智斗勇的艰难日子里,两人相互扶持,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 徐正奇看出来了她的不安,但阮菁菁向来要强,怎么可能承认内心的脆弱,只能用些讨打的行为在博取关注的同时也扫清些阮菁菁的顾虑和紧张。 “不要你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果不其然,在徐正奇不厌其烦地‘打扰’之下,阮菁菁本来有些焦虑的情绪好上了许多,呼出口气,反而来教训起面前总是耍宝的青年:“让你天天嘴巴不把门,哪天得罪人了都不知道。” 几天后,约定好的动身时间如约而至,顾黎的身份和身体状况都算得上特殊,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此次带着走的也就只有徐正奇和阮菁菁两个人。 覆水涯再往北走五百米就是分叉口,往南是洛丹,往北是渠泱,往东是凇垵,往西是旭平。在三界大战中,修真界元气大伤,那一届的修士们死的死伤的伤,许多大门派的得意弟子都死在了战场上,尽管最后的换来的结果还算是不错,但也让本来繁盛的修真界渐渐人丁凋零,想要再以一己之力管理整个九州已经是有心无力,势力逐渐过渡到了凡人皇帝的头上。 因此如今的九州,虽然每座城镇几乎都存在有修道者,也有修道门派,但最后真正的控制管理者究竟是宗门还是官宦,却各有不同。 洛丹城在人族版图最靠南的位置,较为偏僻,不管是皇帝派下来的城主还是洛丹本身长久存在的各大宗门,都不足以一家独大,便在这几十年中达成一种诡异的和谐,个个都能对洛丹事务插上一脚。 但这样的情况毕竟还是少数,至少离洛丹最近的三个地界,都有着固定且唯一的真正控制者。 作为外来人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城镇过得不错,了解清楚当地的势力派别当然是尤为重要的。 乔青阳头一次坐马车,很是稀奇,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时不时瞟向车窗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剑的好奇和欣喜。 正犹豫着,要不要将遮光的帘子拉开些,就感觉头发被人摸了摸,乔青阳有点不好意思被好友发现自己这样幼稚的举动,正想要坐直身体,却听到顾黎轻笑着说:“想看就看吧。” 说着那只仍有些苍白的纤细手指就将靠近少年那一面的帘子拉开,马车外的景象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只见远处群山环绕,河水奔腾,清脆的鸟鸣声在山谷离响起,隐隐约约能看到些生长着火红尾巴的巨鸟在林间留下一点踪影。 乔青阳来到人间后便一直呆在洛丹,洛丹地处偏僻,人烟稀少,连妖兽灵物也都少见,出了洛丹不过百里,便只觉得像是换了个世界一般。 “人间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的。”剑小声称赞道。 早些年来过人间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如今再见却莫名有种新奇又熟悉亲近的情绪涌上心头。 顾黎点了下少年的鼻子,将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蹭上去的一点点食物粉末擦去,也学着他的样子看向窗外:“人间的样子可不只是这样。” 的确是不止的,乔青阳从前无聊地冒泡泡,在三界中到处乱飞,将整个凡间也逛了个遍。 虽然现在已经忘了个干净,但他却莫名心中无比赞同好友的说法,轻快地拉住顾黎,将毛茸茸的脑袋无意识地往好友脖子上蹭,像一只开心撒娇的小动物,他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亲密的举动,将头发蹭得乱糟糟,眼睛却亮亮的:“那我要和一山一起去看。” 顾黎心里一软,看着少年清亮的眸子,就连常年冰凉的手心仿佛都被乔青阳捂得热上了几分。 “嗯,我们一起去看。” 不论是湖光山色碧水清潭,还是月上枝头人间烟火,有人愿意一同去看,再平常的景色也同样动人。 阮菁菁拿着一本名册,在两个人的对面坐立不安。 此时只能庆幸阁主是真有钱,连马车都是高级法器,内部大的离谱,哪怕因为公事不得不进入两人的马车中,也能够和他们隔上老远。 “阁主,这是渠泱来的回信。”阮菁菁将名册和夹在里头的信件递过去:“齐家主说会派人来接我们。” “嗯。”顾黎看了两眼,就随手放到一旁,瞟到已经将脑袋探到窗外去的少年,眼尾一跳:“等……” 恰巧这时,驾着马车的徐正奇的声音从门帘外传来:“坐好喽道友们,我们要准备上天了!” 他的话音未落,乔青阳便感觉身下的马车突然加快速度,慢慢倾斜最后一飞冲天。 天上的风同地面上来的不同,速度快了就刮的人脸疼,还时不时地夹带点奇怪的东西。 “啊唔!”剑本来开开心心地伸出头去吹风,转眼就被一只飞过的鸟兽一翅膀拍在了脑袋上。 乔青阳可怜巴巴地缩回来,捂住脸默默拉上帘子,本来想当做无事发生,却被好友温温柔柔地从头上摘下一小根羽毛来。 “噗呲。” 剑凶巴巴地看过去,角落里的阮菁菁默默别过头。 顾黎将羽毛放到少年的掌心,揶揄一笑:“这是它送给青阳的礼物吗?” 乔青阳偷偷红了脸,胡乱将羽毛塞到桌子底下,将欺负剑的好友的嘴巴捂住:“不许笑。” 里面乱成一锅粥,外面的徐正奇被风灌了耳朵,啥也听不见,还开开心心地大喊着:“你们在玩什么!我也想来!” 剑抬起头凶他:“没有玩没有玩!” 徐正奇:“欸?” 但很快,他的眼睛又眯起来,看着前方不远处那处正在向着他们缓慢靠近的巨船,惊疑不定地叫阮菁菁出来看:“前面有个船!” 船? 乔青阳从来不知道船还能在天上开,闻言便也好奇地跟着掀开门帘。 却见那船两侧伸出巨大的翅膀样的机械,通体黑棕色,船头处一面旗帜高高竖起,上面画着一只艳红的火鸟。 顾黎清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渠泱到了。” 第29章 粗鄙的模仿 乔青阳本来来到人间的唯一一个目的就是寻找他丢失的剑鞘,剑鞘已然化为无数碎片流落三界,让剑感知最为强烈的地方就是人间。 但既然说是本来,那自然就会产生变故,这个变故便是顾黎。 顾黎是乔青阳在人间的第一个朋友,甚至可以说是除了他的剑鞘之外,在剑化形之后的第一个朋友。 即便两人来自不同的地方,甚至是不同的种族,不管是过往经历还是寿命年岁都完全不同,但在乔青阳的心中,顾黎已然成为了自己漫长生命中最独特的存在之一。 剑不想失去他唯一的好友,更不想让好友伤心。 凡人的一生太短,顾黎的生命尤是,乔青阳很多次看到顾黎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咳嗽,哪怕两次吞食了神力血液,但他的身体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好过。 那双苍白的手更是常年冰凉。 若是让乔青阳在这时离他而去,就算顾黎并未阻拦,他也会惴惴不安日日担心。 幸好顾黎拉住了他。 剑不是会主动说留下的人,他既然是为寻找剑鞘而来,便不会只停留在凡间一隅。 那一日,顾黎说他愿意以万贯家财换得与乔青阳的同行保护。 说的是保护,但作为剑阁阁主,顾黎的身边从来都不缺侍从下属,对于乔青阳来讲,更像是换了个名义的混吃混住。 剑又开心又不安,在离开的日子将近之时更是如此,本来都决定了要做一把独立的剑,不能天天黏在好友身边,但一到了晚上,还是乖乖地抱着枕头上了阁主的床。 乔青阳的漂亮眸子从被子里露出来些,小声地说:“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的保护是从早到晚的。” 神剑大人的贴身守护,万里挑一,世间无二,你值得拥有。 顾黎是个心细到诡异的人,当然能够发现少年的不安。 于是便哄他:“青阳当然和他们都不同,青阳长得好看,我每日一见便心生愉悦,心情愉悦比什么灵丹妙方都更管用,此行就算找不到什么治病良方,但总归是要比我一个人呆在层层严丝合缝法阵保护之下的剑阁要好吧。” 乔青阳嘴角忍不住上翘,但又很快沮丧起来:“好看又厉害的人有那么多,一山说不准还会遇到更多人。” 但好友却直言道:“但青阳最好看。” 好吧,剑想想也是,自己成色漂亮剑身锋利,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把剑会比自己更好看更厉害了。 乔青阳很好哄,很快就相信了顾黎的说法,被他说服,一边想着自己是最好看的剑,一边想着一定要帮一山找到世上最有用的药房,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 从洛丹到现在,乔青阳一直都坚定着这样的想法。 在找剑鞘的同时,帮好友找药。 嗯,还要努力维持剑的外在形象。 一段真挚而长久的友谊,总是需要用努力去维系的。 因此,在顾黎不经意地多次将视线落到船上那名同样也背负长剑,束起黑发的清冷男子身上时,乔青阳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他的剑一点都不好看。”剑很不满,故意嘟囔着说人坏话。 顾黎收回视线,眨了下眼,意识到少年说的是谁,也点点头:“的确如此。” “青阳的剑最好看。” 要是往日顾黎那么说,乔青阳就已经被哄过去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剑已经不是原来那把呆呆的剑了。 “真的吗?”乔青阳虽然觉得他说得对,但还是不高兴:“那你还一直盯着他看。” 乔青阳自顾自地得出结论:“你骗人。” 明明前几日还说他最好看,说他最厉害,说世上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现在才离开洛丹多久啊,就开始对着其他的剑移不开眼睛了。 乔青阳觉得自己好委屈,又重复了一遍,肯定自己的结论:“你就是骗人。” 连反驳都来不及,就被冠上骗子名号的顾阁主:“……” 徐正奇偷偷地坐在边上看热闹,对于发现阁主出糗的事情格外热衷。 还自以为小声地凑过去对着阮菁菁咬耳朵:“我前几天看了一本书,好像就是讲这个的,叫什么……叫什么‘郎情难’……” 顾黎冷眼看过去,徐正奇便赶紧端正坐好,表示自己马上闭嘴。 乔青阳听力很好,顾黎都能听到一些,他更是听得一字不差,耳朵尖动了动,暗自在心中决定晚上就去找徐正奇要这本书来学习。 顾阁主比乔青阳自己还了解自己的小动作,看着他面无表情仿佛发个呆,眼睛却一眨一眨的,便知道在脑子里想着什么坏主意了。 好笑地喟叹一声,将闹别扭的少年拉过来些:“不许徐思乱想。” “你说的那个人,”顾黎示意乔青阳去看:“青阳不觉得他的一颦一动极为熟悉吗。” 乔青阳虽然不开心,但还是仔细看过去,片刻后迟疑着回头:“他……似乎和我很像。” 其实也并不像,乔青阳不论是外貌还是身姿都是世间少有,那男子虽有在扮相和神态上下功夫,但总归还是比不上本人。 顾黎冷笑一声:“粗鄙的模仿。” 两个人贴的很近,虽说只是在讲小话,但在外人看上去却是亲亲密密地凑在一起,脑袋是不是挨着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修道之人不将就遵循常理常情,对世间情爱也看的很快,周围也时常有同性结为道侣的,对乔青阳两人的行为也并不在意。 就算因为两人格外出众的模样会稍微注意一些,但会刻意走远些不上前来打扰。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自觉。 那摆了半天动作的清冷男子,见顾黎毫无反应,还开始和那名漂亮少年亲亲我我,终于忍不住,向着两人走来。 “顾阁主。”男子其实长得不差,桃花眼微微上挑,明明是偏明艳的长相,偏偏要为了装作一副冷漠的模样,将自己原本还不错的五官改上一改,显得两边都不太协调。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已经被发现,自顾自地上前:“我是齐二公子请来为顾阁主带路的,顾阁主稍后和我一同走就行。” “齐二公子?”顾黎懒散地抬起眼:“只是齐家主的书信中却没有和我提过他,莫不是弄错了。” 听到齐家主给过书信,男子有些踟躇不安,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坚定下来,清清冷冷地一扫衣袖:“齐家本就是一体,兄弟间的事哪能从书信中就能读得通,顾阁主信也好,不信也好,在下……” 他还说完,就被顾黎所打断:“啊,那我们不信。” 男子傻住,心想怎么回事,公子给的情报有误吗,怎么这病秧子看上去也好像不吃这种高冷傲娇款呢。 心里正想着应对的法子,脚却还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乔青阳冷冷地看他一眼:“都说了不信,怎么还站着不动。” 少年的声音清朗又干净,像是山间吹过的晚风,沁人心脾,哪怕男子刻意地不去关注,此时也不自觉地看过去。 一张漂亮又青涩的脸映入眼帘。 男子恍然,这就是公子要他模仿的那个顾阁主的小情人吗。 果真时一副嫡仙清冷样。 正这样想着,却见面前的少年眼尾垂下,本来有些冷淡的眸子可怜巴巴地向着身边的青年看过去,声音莫名带了点软意,听得人恨不得将什么都拿给他哄着捧着。 “一山,外面风好大,我头疼,身上不舒服。” 旁边知道乔青阳实力和体质远超常人的徐正熙和阮菁菁:哇哦哇哦哇哦。 男子再次恍然:原来是这一款吗。 顾黎当然知道少年是装的,但那又怎么样,他非常配合,还乐在其中:“那就回房间里去。” 顾阁主戏瘾大爆发,眨眨眼若有所指:“回房间里去我亲自帮你瞧瞧,保准让青阳舒服。” 乔青阳觉得自己骗了人不太好意思,但面对被冷落无视愣在原地的男子,又莫名有种大获全胜的舒爽感,完全没有去深思顾黎话里的意思,当然或许他本来也听不出来。 心里开心,有些话就不动脑子自己从嘴巴里说了出来:“好呀,那我等会儿也要努力帮一山舒服舒服。” 只自己开心舒服了怎么行,要让好友一起舒服才可以。 顾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几句话,虽然知道少年没有那个意思,但还是让顾阁主脸上一热,咳了一声,将人往屋子里拉:“嗯。” 两人回到了齐家主专门准备的房间中去,男子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自言自语一句:“这也太难模仿了吧。” 回去一定要让齐儿公子加钱! 这艘巨船是齐家主专门用来停靠在必经之路上接待来渠泱的客人的。 渠泱在洛丹之北,但却也仍旧是在南方,是个典型的江南水乡,但又因为掌权者渠泱齐家爱好灵兽,到处都遍布着各种灵兽,虽然大多都是已被驯服,但总归遇见野生灵兽妖兽的概率相比其他地方还是要高上许多,而为了能够更好地养育灵兽,渠泱主城被搬迁到了一处隐蔽之处,寻常人没有指引在外头转个两三天都可能找不到入口。 为了减少意外发生,齐家主便耗费重金建了这样的巨船。 这种建造巨型法器接送外乡人的财大气粗的行为,也并非只有渠泱会,很多有钱的家族宗门都多少涉及过,但能乘上法器的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就是富商之家,总归不会是寻常百姓家。 这渠泱齐家却很不同,不收一分钱也就罢了,也不限制身份地位,只要求上船的人在进入渠泱后,在未受到攻击的情况下不要主动伤害灵兽,违者后果自负。 “灵兽?”乔青阳倒是知道九重天的神君们有时候实在闲得慌会养些像月华花这样的小精怪,却不知道修士也会如此。 少年对没见过的东西都十分热忱,眼睛亮亮地抓住顾黎的手:“我也可以养吗。” 阁主看着乔青阳翘起来点的头发,认真思考了下,告诉他:“不如先学会养自己。” 比如不要忘记吃饭,睡觉记得盖被子之类的。 乔青阳福至心灵,突然开窍,睁大点眼反应过来:“你嫌弃我。” 顾黎:“……我不是……” 但少年已经憋着气抱住被子就开始往外跑:“从今天起,我就要自己睡觉。” 自讨苦吃的顾黎:“……别。” 第30章 风水不好 洛丹和渠泱离得近,但只是明面上的距离,作为九州最隐蔽的地界,弯弯绕绕很多,即便是坐在巨船上,也仍然需要飞上两三日。 这两三日里,那名据说是齐二公子派来的男子,一日三次不间断地来骚扰乔青阳等人,还每每都算在四人正在吃饭的时候,拿捏着一股高冷又别扭的气质,莫名其妙地在门前转来转去。 乔青阳因为前些日子说灵兽的事情在和顾黎赌气,好说歹说才勉勉强强放弃了抱着被子出去睡的想法,继续留在顾黎的房间。 这段时间里,顾黎每次想要借着帮乔青阳做些什么事情来占占便宜,都会被少年严肃正经地拒绝。 要问就是他要独立自强。 要先会养活自己才能养活灵兽。 弄得顾阁主苦不堪言,幸好那个特意模仿乔青阳的男子每日都会来他们面前转,乔青阳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会出于一点浅浅的危机感,从而故意在男子面前和顾黎表现得很亲近。 因此,为了让少年多和自己亲近,顾阁主甚至心机地在那男子试探着来搭话的时候,随口敷衍了他几句,搞得男子受宠若惊。 乔青阳当然不知道顾阁主实际非常享受他这种像是小动物争风吃醋的行为,甚至还产生了某种诡异的满足感。 他只觉得好友近日越来越过分,不将那居心叵测来路不明的男子赶走也就罢了,还将他喊到身边来说话。 怪不得那天夜里故意提起灵兽的事呢,原来是早有预谋。 凡人男子都不是好人! 乔青阳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一巴掌拍在木桌上猛地站起来,留下一句“我不吃了”就径直转身离开。 然后当着几人的面,将自己放在顾黎房中的衣物和被子枕头全部抱去了徐正奇的房间。 船上的空间有限,没有给他多安排出来空房间,乔青阳也不可能去和阮菁菁一起住,当然首选就是隔壁的徐正奇。 借着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 顾黎本来漫不经心的脸色阴沉下来,眸子扫过在角落里端着碗瑟瑟发抖的徐正奇。 什么也没做,却无辜被牵扯进去的徐正奇放在碗,提起预判阁主的话,正色表示:“阁主放心,乔少侠只是一时想不开,徐某马上就去把他劝回来!” 但顾黎的脸色却又黑了几分:“你去劝?” 徐正奇又抱起了碗筷,闷头吃饭,小声道:“您去您去,当然是您去。” 借着便听到阁主慌乱站起往房间里走去的声音。 门开了又关,隔绝了外面窥探的几道视线。 那男子眨眨眼,正欣喜地想着自己是不是成功了,便见刚刚才一脸狗腿的青年冷冷地向他看了过来,一柄焕发着淡淡灵光的长剑出现在手心。 徐正奇活动了下手指,懒懒散散地站起来,盯着面前那名被惊得后退的男子,生气地说:“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不要在小情侣吃饭的时候去打扰他们吗。” 打扰了就打扰了,能不能等其他人不在的时候去打扰,不要连累了旁边的无辜下属啊! 阮菁菁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徐正奇随口道:“要打架就搞快点,别被其他人看见了。” 外面两个人在为非作歹,里面两个人在面对面沉默。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说话,另一人藏在被子里装死。 “青阳,吃点心吗,据说是渠泱特产。”顾黎轻声引诱。 “不要,你去给他吃吧。”乔青阳在被子里闷闷出声。 顾黎哽住,眨眨眼又拿出几个好玩的小小东西:“我还带了会飞的小青蛙,你想看看吗?” 乔青阳言简意赅:“我讨厌青蛙。” “……”顾黎觉得自己真的是祸从口出自讨苦吃。 一把剑倔起来,真是牛都拉不动。 没办法了,顾黎只能剑走偏锋换一条路子:“你知道为什么徐正奇经常夜不归宿,宁愿去船外面呆着,也不愿意回房间里睡觉吗?” 团成一个球的被子动了动,藏在里面的少年偷偷竖起耳朵。 “听说是因为这张床上死过人,好像是个才出生的小孩儿。”顾黎的声音轻飘飘的,平白显出几分阴森恐怖来。 乔青阳后背一凉,悄悄抱住自己的小被子,缩紧了些。 “他生前没有人陪他玩,死后就成了执念,每天晚上都会从床底下爬出来,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去找睡着了的人玩游戏……” 啪的一声,被子被人从里面一把掀开,里面已经没有了人。 乔青阳落地慌张,差点踩到了自己的教,面上还要假装冷静地维持自己神剑的高大威猛形象。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扰徐道友为好,”少年义正言辞,耳朵边不知道是被捂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透着点红:“一山我们回去吧,这个屋子风水太好,我招架不住。” 每一次都能用同样的方法将少年从被子里骗出来的顾黎:莫名有些良心不安。 乔青阳刚转身往外走而来半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别别扭扭地过来牵住顾黎的手,将人往外拉。 “你也不要一直站在里面。” 顾黎本来有些心虚的情绪更甚,但是那又如何。 脸皮薄骗不到人,顾阁主脸皮厚,所以才能此次得手。 乔青阳被阁主哄好了离开自己的房间,这件事最开心的还是要数徐正奇,当天晚上他连酒都不喝了,开开心心都哼着歌回来睡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乔少侠每次看他走进房间的时候,都会流露出来一种敬佩又同情的复杂神情。 徐正奇好几次想要出声询问,都在看到在乔青阳身后站着温柔微笑却暗含警告的阁主后,又悻悻而归。 齐二公子派来的男子在被徐正奇教训了一顿后,也不敢在靠近,乔青阳和顾黎二人又重归于好,徐正奇因为乔青阳的眼神整日里惴惴不安没有精力做坏事。 因此,对于阮菁菁而言,这样没有工作没有讨厌的人,也不用给任何人处理烂摊子的日子简直称得上是一句美好! 只可惜,呆在巨船上的时间是短暂的,很快,它便停靠在了岸边。 因为船身过于庞大,不能直接落到水中,只能停在河畔的半空中。 “各位道友,目的地已到。”巨船发出沉闷的轰鸣声,然后稳稳停下,几名身着红白相间衣衫的修士御剑停在前方,示意众人下船:“欢迎来到渠泱。” 同时,巨船落下百道灵梯,分别从船的四周延伸而下,在宽阔的河中浮起一片透明又金光闪闪的平台,一直通向河的对岸。 徐正奇也没有出过洛丹,头一次看到这么大阵仗,睁大了眼睛,惊叹道:“哇!这渠泱也太有钱了吧!这得花多少灵石啊!” 阮菁菁从他身后绕出来,嘴里透着嫌弃,眸子却也忍不住到处看:“真没见识。” 渠泱几乎没有马车这类的通行工具,几乎所有的修士甚至是好些凡人,出行要么是御剑要么就是乘坐灵兽。 特别是城门处,灵兽坐骑的交易点简直是层出不穷,吆喝声不绝于耳,各种灵兽看的人眼花缭乱。 顾黎没有灵力,御剑对他来说太过危险,徐正奇和阮菁菁走在前面去租灵兽,乔青阳则跟在顾黎的身边。 “这里好热闹呀,”乔青阳眼睛亮亮的,控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和欣喜,小声说:“比洛丹还要热闹好多。” 到处都是人和灵兽,人挤人,兽挤兽,乔青阳紧紧地拉着顾黎的衣袖,深怕一个不注意就和好友走散了。 他倒是无所谓,但顾黎一介凡人身体又不好,若是被挤到了灵兽堆了,就算这里的灵兽都很温顺,也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乔青阳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处听戏的茶楼戏台,里面虽然人也很多,但恰巧还有几个空位,便连忙拉着顾黎过去:“我们去那里等徐正奇他们吧。” 渠泱的茶楼构造倒是还算普通正常,除了偶尔会有几只和主人走丢的灵兽嗷呜着窜进来之外,和洛丹一般无二。 或许是因为靠近了河岸,此处茶楼的生意格外好,几乎座无虚席,只有角落里还剩下三四个位置。 但服务倒是还算周全,乔青阳两人才坐下不久,就有一名店小二从人群里穿过来,弯腰笑呵呵地询问:“两位客官是只听曲呢还是要吃点喝点啥?” 顾黎正想要说话便被身旁的乔青阳拦了下来。 少年面色如常:“上你们这儿最好的吃食。” “好嘞!” 乔青阳自从答应顾黎以保护为名一同游历之后,在名义上每月也有了月例,本来顾黎是打算走自己的私账,但却被少年坚定拒绝,剑是一把清廉的好剑,绝对不会做走后门这样的事情。 因而,乔青阳身上揣着自己来到人间后的第一份钱,虽然不是太多,但也沉甸甸的让剑欢喜。 来到人间这些日子自己吃顾黎的睡顾黎的,最开始时还能说是懵懂无知,后面知道了吃的喝的都是花的好友的钱,就算乔青阳只是一把剑,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看着小二离去的背影,乔青阳偷偷地摸了一下自己小小的钱袋。 应该不会不够吧。 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乔青阳平日里总听到顾黎说“上你们这儿最好的东西”,然后付钱之时眼也不眨。 剑没有太多概念,剑只是一把剑。 乔青阳忍痛将自己才得到的热乎乎俸禄递给小二,然后可怜巴巴地抱住自己的剑:“好贵。” 的确是够的,只是几乎花光了他全部的钱。 但少年也只是沮丧那么一小会儿,很快又精神起来,好奇地掀开桌上的盖子:“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一瞬间金光大盛,乔青阳眯起眼睛,等光渐渐散去,才兴奋地看过去。 然后嘴角的笑容僵硬住。 顾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只半死不活的金色癞蛤蟆模样的东西躺在精致的瓷碗中。 它甚至还抽搐了下后腿。 顾黎:“……” 30-40 第31章 他真是个好人 看着乔青阳垂着脑袋一言不发,顾黎暗道不好,正打算宽慰几句,却见少年猛地抬起头来。 长剑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引得周围好几个人侧目。 顾黎反正是不怕得罪人的,但现在徐正奇和阮菁菁都不在,担心少年吃亏,忙按住他的手,轻声哄:“别生气,等会儿我出去给你重新买过。” 乔青阳却只是摇摇头,本来因为气恼而激动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我不是想吃东西。” “本来以为能给一山买点好东西的,结果全花在这个上面了。”乔青阳倒没有想要找店家麻烦的意思,毕竟是他自己表述不清晰,难过沮丧也是因为第一次兴冲冲地请好友吃饭,却还是被自己搞砸了。 看着盘中的莫名显得色泽光滑的癞蛤蟆,乔青阳凶巴巴地拿起筷子用力戳过去:“让你欺负人!” 但筷子还没碰到癞蛤蟆的身体,它便突然弹跳起来,将乔青阳吓得往后一仰,在跳到桌下前还特意用自己金灿灿眼珠子看了一眼少年。 “呱呱!” 乔青阳莫名地从一张癞蛤蟆脸上看出嘲讽和得意洋洋来,顿时气急,也顾不得觉得它恶心了,伸手就准备去抓:“你别跑!” 金色癞蛤蟆又呱呱两声,眼珠子一转竟然当场长出两个肉翅膀来,眼看着就要飞走。 然后啪的一声,被人一扫把打落在地。 “呱、呱。”癞蛤蟆逃生失败,两眼一翻掉在地上。 “抱歉抱歉,这只癞蛤蟆不是我们的菜品,是厨师的灵宠,没看好给跑出来了。”店小二抱歉地将癞蛤蟆捡起来,显然也是很熟练了,恶狠狠地将它丢到了小袋子里扎好口子:“你再故意捉弄人,小心哪天真被吃了!” 然后又面带歉意地对着乔青阳两人笑:“上错菜是我们的失误,这样,两位公子今日的花销全算在我们茶楼身上,还附赠本店新品琼浆玉露沐酒茶一壶。” “来人!上菜!” 这茶楼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灵宠能跑到客人桌上装死当食物,店小二看上去也不一般。 顾黎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又忙忙碌碌起来的店小二,正想对少年说些什么,便听到了他小声的惊呼。 “哇。”乔青阳没有顾黎那么多的想法,直盯着新上桌的菜肴移不开眼睛,眸子亮晶晶的:“好漂亮。” 分明是茶楼,却样样菜品都精致异常,品类多样,还有好些在洛丹都没有见过的菜品,那名店小二还主动来到旁边给乔青阳一道一道地介绍,将没见过世面的剑唬地一愣一愣的,只会乖乖点头。 只是片刻没注意,就发现乔青阳差点被其他人拐走的顾阁主:“……” 那店小二介绍地正起劲,从菜品构成到味道,再到健康效果,一一道来无比详尽。 顾黎眉眼弯弯地靠过来些,一边握住少年的手指,一边抬起眼注视着面前的店小二:“就介绍到这里吧,我们自己品尝就行。” 店小二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在走之前,将赠送的茶水放到了少年的怀中,还眨眨眼:“戏快开始了,搭配本店新品更好哦。” 茶水还是温热的,抱在怀里也不会觉得烫,乔青阳认真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他的好意。 “一山,他真是个好人。”少年感慨道。 顾黎:“……” 啧。 戏台上的角色们开始出场,这幕戏也很有地区特色,讲的是渠泱齐家家主和灵兽火凤之间动人的故事。 乔青阳第一次在凡间看戏,觉得哪里哪里都好有意思,看得津津有味,要不是顾黎提醒都差点忘记吃东西。 不过这戏却也不长,刚刚看完,便收到了徐正奇等人的消息。 “走吧。”顾黎是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将传信石收好后,就准备离开,一抬眼却发现乔青阳又和那名讨厌的店小二凑到了一起。 少年的怀里还抱着那壶茶水,因为方才沉迷看戏,还没有打开过,剑背在背上,垂着眸子认真往下看的模样显得很是乖巧。 如果他的视线不是落到其他男人身上的话。 店小二温和地帮乔青阳打包好没有吃完的吃食,将精致的盒子和退还的灵石递给他:“东西拿好了哦,小少侠。” 顾黎暗中咬牙,打包残羹剩饭有什么好看的。 但那打包盒却很是好看,外部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赤色火凤,灵光流转,仿佛像是下一秒就要从盒上飞出来一般。 乔青阳提起来些给好友分享,漂亮的眸子透着惊喜:“好看。” 呵,粗制滥造。 顾阁主面上微笑点头,心里却又是恨恨地在骂人。 “快走吧青阳,阮菁菁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顾黎将盒子从少年手上拿过来,反手握住人,温温柔柔地拉着他往外走。 “嗯。”乔青阳已经习惯好友的亲近了,丝毫没有意识到两个大男人当着众人的面拉手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甚至因为心情很好,还开心地蹭了一下好友的手背,声音都带着雀跃:“我要给徐正奇他们也看看。” 剑超级开心,成功请好友吃了饭,还被好心人免了单,今天真是幸运的一天! 开心的神剑大人走路带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两名男子的暗中较量。 店小二在后面声音轻柔又爽朗地挥手:“小少侠下次再来哦。” 顾黎回头看他一眼,和弯着眉眼的男子对视,目光阴冷烦躁。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笑中带刺,一个暗里藏刀。 无聊。 愚蠢。 乔青阳迟钝地甩了甩好友拉住自己的手,莫名感觉比平时用力,就像在和谁较劲一般。 好奇怪,是错觉吗。 不过很快见到徐正奇两人的时候,他就将这点迷迷糊糊的想法甩开,眼睛里只剩下面前这只两三人高的毛茸茸灵兽。 剑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形象,想让自己在顾黎面前显得更加沉着冷静一些,但一些小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想法。 “它……”乔青阳想要找到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好大一只。” 徐正奇得意地拍了一些灵兽的腿,夸赞自己:“这可是我和菁菁姐跑了好远,挑了好久,花高价租的!毛发柔顺爪子锋利,气势也威武!” 他说了那么多,乔青阳就只听到了一句爪子锋利。 还是一把剑的时候,九重天的神君们将他摆在南天门正中央,美名其曰辟邪,常常会有些才开灵智的神君宠物爬到身边,用爪子扒拉,将剑吓得到处飞。 不过神君们的灵宠和乔青阳来到凡间后见到的动物都是小小的一团,这么大一只的毛茸茸还是第一次见到。 大了几十倍的毛茸茸,也就代表着大了几十倍的爪子。 乔青阳忽然反应过来,看着妖兽就像是看着自己即将被挠花的剑身。 一下子被可爱的毛毛吸引住的心就揪了起来。 但乔青阳当然是不可能会说出自己害怕毛茸茸的爪子这样的话的,他沉默了两秒后,面无表情地跃起先一步坐到妖兽的背上。 徐正奇租了两只妖兽,两只都是飞狮,一只温顺些还矮一点,一只威武些高大一点,他本来暗戳戳地打算将温顺些的那只给阁主骑,而阮菁菁因为不喜欢掉毛的生物,也骑不了只能御剑。 那么剩下的那只威武的灵兽就只能是归自己了。 还是公费,阁主给钱,简直不要太爽。 但下一刻,便见乔青阳长腿一跨,坐到了自己心爱的小狮子上。 阁主当然也坐到了他的身后。 徐正奇:“……” 顾黎懒懒散散地看他一眼:“还不走,阮菁菁已经到前面开路了。” 徐正奇只能含泪骑上小矮狮,跟在三人身后:“走。” 于是,阮菁菁剑下生风,英姿飒爽地飞在最前。 中间跟着的成年飞狮也威武雄壮,翅膀掀起风,背脊上的两名男子姿态亲密气质卓越。 最后的…… “嗷呜~” 嗯,最后跟着的小狮子也是能走会飞。 徐正奇擦泪安慰自己。 乔青阳坐在灵兽身上一动不敢动,就连它的毛发也不敢下手揪住,整个人端端正正地坐着,背脊挺得很直。 不用担心,它总不能飞在天上还能伸爪子挠人的,剑虽然这样想,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往边上看去,灵兽的褐色的翅膀扇动着风,翅尖上一排排的毛刺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为什呢翅膀和爪子一样锋利啊! 乔青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疯狂地啊啊啊,身体不自觉地僵硬起来,更加不敢触碰身下的灵兽。 下一刻,善良的顾阁住发现了他的异常,担心地轻声询问:“青阳可是不舒服?” 乔青阳不愿让好友为自己担忧,更不愿意暴露自己自己连灵兽爪子都害怕的弱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假装坚强:“没事,我喜欢这样坐着。” “唔这样啊。” 顾黎当然不会揭穿他,尽管少年的演技非常拙劣,整个人都宛如惊弓之鸟一般,偷偷看一眼灵兽,又赶紧移开眼,身体僵直着,手脚都无处安放局促不安的模样,显得又可怜又好笑。 “可我有些害怕,”顾阁主垂下眼,作出一副柔弱胆小的可怜样子来,两只手臂环过来抱住少年劲瘦紧绷的腰身,声音清清浅浅的:“我是第一次坐在灵兽身上,都不敢乱动了。” 顾黎的手指一如往常的冰凉,但熟悉的触感和气息却很好地缓解了乔青阳紧张的情绪。 少年耳朵红红的,声音却还是努力平淡:“不怕,一山抱紧我就好。” 第32章 好刺激,再尝尝 灵兽的速度很快,半个时辰不到就到了目的地。 “谢了哈。”徐正奇招呼了两下,灵兽便垂下脖子,任由人类修士将装着灵石的袋子挂在脖子上。 接着藏在颈部的法器发出淡淡的灵光,确认交易无误后,灵兽才挥动翅膀飞走。 乔青阳从来没见过这种自动的交易,忍不住夸赞:“好厉害。” 徐正奇其实也没见过,但徐正奇会装,神在在地摆摆手:“小青阳,你还是嫩了点吧,修真界早就与时俱进了。” 阮菁菁利落地收起剑,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翻了个白眼,冷冷一笑:“是吗,你又在哪里看到过这种交易方式了?” “天机不可泄露。”徐正奇装模作样地说。 阮菁菁懒得理他,看着灵兽远离的背影,眼中闪过些暗色,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对着顾黎说道:“渠泱的灵兽和修士靠得太紧,这未必是件好事。” 顾黎却笑着摇摇头:“这也未必是件坏事。” 几人看过去,便听到他们尊敬的剑阁老板唔了一声,喃喃道:“如果我也能找些灵兽当苦力,岂不是能节省很多人工费。” 徐正奇和阮菁菁:“……” “啊,别紧张。”顾黎眨眨眼,对着自己的下属温温柔柔地笑:“我骗你们的。” 徐正奇拍拍胸口:“吓死了,还以为要被解雇了。” 但他还没来的完全放下心,便听到阁主大人又补充道:“想了想,比起养灵兽还是雇你们要划算一点。” 养灵兽还得包吃住,好贵的。 徐正奇:“……”不知道该哭该笑。 乔青阳听着几人的讨论,没听太明白,只听明白一个解雇。 解雇什么,为什么要解雇。 莫非…… 莫非剑阁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要靠解雇下属才能生存了吗。 乔青阳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也应该节省一点才行,不能再给一山增加压力了,剑暗暗下定决心。 正想着,前方带路的阮菁菁在一处陈旧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阁主,是这个地方吗。”阮菁菁也没有怎么来过渠泱,尽管这次住的地方也是剑阁的基业,但却并非她的管理范围,对此并不了解,还是看着顾黎给的地图才找到的。 “嗯。”顾黎点点头:“进去吧。” 乔青阳推开门,便被灰尘扑了一脸。 扬起袖子捂住脸咳嗽两声,才抬起眼打量这个他们即将要住上一段时间的宅子。 相比起剑阁,显得要陈旧破败许多,里面很多设施建筑都老化了,看着就是经历了不短的岁月,布置也很简单古朴,还不如在秘境中时顾黎随手买下的房屋精致。 虽然剑对住的地方并不是那么讲究,能住就行,但他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却一直都对衣食住行要求很是严格,外观和安全性要同时兼顾才能勉强入眼。 这次居然会选择住在这样一处一看就很久没再住人的旧宅。 乔青阳理所应当地认为顾黎应该是临时租的宅子,毕竟他们只是为了寻找剑鞘和药而来,以后还要去其他的地方,不可能再这个地方常住。 一山肯定是为了节省点开支,才不得已租这样的房子来委屈自己的。 “唔好像是脏了点,”顾黎也挥挥衣袖,将灰尘扫开,带着三人往里走,随意道:“不过没事,找几个人来打扫打扫就……” “不行!” 乔青阳立刻将顾黎打断,见好友挑着眉看向自己,才懊悔地发现自己反应大了点。 一山最是好面子,又是再徐正奇和阮菁菁面前,若是自己贸贸然地说想要帮他省钱,岂不是会让他难堪。 少年脑子飞速运转,在顾黎的注视下,憋出来一句:“我不放心别人来我们家。” 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理由,虽然蹩脚牵强了点,但好歹也算个理由,乔青阳舒出一口气,硬着头皮一本正经地继续解释:“我们这次来渠泱本就是怀着目的,更何况青阳你身份特殊,身体又不好,万一被有心之人惦记上,或者是不小心雇到一些贪婪你财产的人,总归是不好,况且……” 乔青阳越说越混乱,说着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况且我觉得徐道友应该会很喜欢打扫卫生。” 突然被提到的徐正奇:“??我什么时候说过我……” 乔青阳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说法,认真地点了下头:“而且我觉得,大家一起打扫卫生才能能够体现出剑阁的凝聚力。” 少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徐正奇嘴角抽搐,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那名最讨厌亲自打扫,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散阁主开心地拍了下折扇,认真地肯定了乔青阳的胡言乱语:“青阳说的好有道理。” 顾黎弯弯眉:“那就拜托青阳今晚要和我一起打扫房间了哦。” “你们……”顾阁主看了两眼下属们,温和询问:“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他们一个拿钱办事的哪里敢有什么问题。 徐正奇欲哭无泪努力微笑:“嗯……我最爱打扫卫生。” 于是,来到渠泱的第一个夜晚,也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座宅子虽然陈旧,占地面积却不小,仅凭他们四个人当然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打扫完成的。 但是,顾黎,一个财大气粗,金钱无处花的金主,他当然是不会真的让乔青阳辛辛苦苦打扫的,少年自己不觉得累,他还觉得心疼。 因此,在借着和乔青阳一起整理清扫的时候,不经意地摸完手,摸完腰,将努力干活的少年逗地脸通红之后,顾黎随手打开一个具有自动清洁功能的法器,将宅子的大部分灰尘和污渍吸收干净。 乔青阳赞叹着凡人的法器果然厉害,徐正奇却偷偷地在角落里扭曲发疯。 阁主您有这么高级的法器干嘛不早点拿出来! 但也不是顾黎不去使用,只是法器固然好用便捷效率还高,但始终还是不会有人工打扫来得细致。 不过倒也勉强还能入住。 相比起偏僻的洛丹,渠泱的月亮反而要更大更亮一些,或许是因为临近灵兽森林,灵气值更加旺盛的缘故,渠泱的天空仿佛离对面更近,躺在屋顶仰望星空的时候莫名有种和夜色近在咫尺融为一体的感觉。 乔青阳趁着顾黎睡下后,偷偷地从屋子里溜出来,在这处空无人烟的寂静宅子里转了转后,一抬腿轻盈地跳上了屋顶。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夜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动了半天,才迟钝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症状就是凡人口中的‘失眠’,不过剑也倒也并不在意,毕竟在遇到顾黎之前,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也能度过百年。 神是不用睡眠的,当然也不会失眠。 在整个九重天之中,只有乔青阳和他的剑鞘喜欢到处跑,养成了和凡人一样的习惯。 后来失去了剑鞘,又度过了百年像‘神’的时光。 或许是被封锁了大半的神力,如今的身体与凡人相差无几,才能够又再次不受剑鞘的影响,稳稳地进入睡眠状况。 本来都好久没有睡不着过了,今夜偶尔的一次,反倒是让剑有些不习惯了。 乔青阳坐在屋顶上,手伸出去挡在眼前,便能看到犹如灵光一般的流星从指缝间流火。 流光四溢,五彩斑斓。 像是九重天的天河,乔青阳这样想着。 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坐在高高的建筑上,一伸手就能够到满天的星宿,一睁眼便看得到盛满的星河。 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乔青阳突然眼睛一亮,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壶印刻着火鸟符号的瓶子来。 差点忘了这个。 从茶楼回来后,乔青阳就兴奋地打开过店小二送的号称是本店新品的琼浆玉露沐酒茶,一打开便有一股甘甜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乔青阳觉得又熟悉又好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但还没等他尝一口,便被顾黎轻轻柔柔地拿走。 “它一看就不太好喝,会拉肚子的。”好友这样跟他说,然后随手将那瓶子丢到了角落里。 乔青阳晚上偷溜出来的时候,也将它一并偷拿了出来。 尽管知道顾黎现在肯定不会在此处,但背着好友做坏事的感觉还是让剑稍微心虚了一小会儿。 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后,才又心虚又兴奋地将塞子拔开,一瞬间,白日里嗅到的奇异香气再次萦绕到了鼻尖。 乔青阳将瓶子拿近了点,耸动了两下鼻尖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地尝了一点点。 唔,好奇怪的味道。 剑皱起了眉头。 辣辣的,又甜甜的。 好刺激,不确定,再尝尝。 于是乔青阳又鼓起勇气喝进去一大口。 ———— 于是,半夜发现身边少了个人的顾阁主,慌慌张张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人时,见到的就是一把喝得醉醺醺的剑。 脸红红的少年神情恍惚,眸子里水光潋滟,向着自己望过来的时候,像是望进来了一整个春日的山水。 “一山。”乔青阳辨认了好久才认出来人,声音明显雀跃了些,向着青年晃了下瓶子,白皙的手腕月光下若隐若现。 “晚上好啊。”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眸子直直地对着顾黎的方向,手指一点,强大浓郁的灵力在指尖凝聚,下一刻就化成无数细小的光点同时散开。 灵力激起的风将顾黎的长发吹起,露出青年清秀无措的脸来,光点将两人围绕。 在这样昏暗的夜里,顾黎轻轻睁大了眼,清晰地在寂静中听到了自己乱掉的心跳声。 第33章 就用这个爬上来吧 “晚……晚上好。”顾黎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出口却是沙哑无比,眼睛落到上方漂亮地不像凡尘之人的少年身上,直到酸涩得不行,也不肯眨一下眼。 他的五感一到了晚上就会降低,哪怕今夜的月亮称得上一句明亮,在顾黎的眼中却依旧昏暗。 光点围绕在来两个人的中间,时不时调皮地划过可怜凡人的身体,钻进他的衣领袖口中去,玩闹似的乱转,带来轻微的痒意和灼烧的热感,让顾黎控制不住地泄处些难耐的呻,吟,睫毛垂下来轻轻颤抖。 但带来这种折磨的罪魁祸首却是一脸无辜正直的模样,面色清冷沉静,如果不是他比平常红了两倍的脸颊实在明显,恐怕没有人会发现乔青阳喝醉了。 “你为什么不上来。”乔青阳坐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被自己折磨得小心喘,息,拱起腰身的病弱凡人:“一山不想过来挨着我吗?” 乔青阳当然并不会觉得自己喝醉了,他的反应甚至还很快,除了好像没过脑子之外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你是骗子,”少年轻飘飘地扫一眼顾黎,浅色眸子仿佛一片望不尽的清谭,好看的眉头皱起来:“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这话听上去太过委屈,顾黎努力地忽视往他衣服底下钻的道道灵光,试着往前跨:“我上来。” 顾黎正想要拿出个法器,便被眼尖的剑发现,喝醉了乔青阳特别不讲道理:“不许用法器。” 但他一个半点灵力都没有的凡人没有法器,又怎么能上得去屋顶,顾黎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恰巧此时,有道灵力在少年无意识地控制下迅速又用力地擦过凡人的某块地方,陌生迅猛的感受让顾黎瞬间睁大眼,瞳孔收缩着,忍不住弯下腰捂住肚子:“唔……” 但上方的少年却很是残忍,将他的难堪的丑态看在眼里,连一点安慰和帮助都不愿意给出。 顾黎红了点眼眶,但还是努力地站起身,平复着呼吸,试图和乔青阳讲道理:“青阳,如果不用法器,我上不来的……” 下一刻,灵点再次汇聚,就连藏在顾黎身上的那几道也飞快地飞了出去,让饱受折磨的青年呼出口气,又莫名带来些诡异的空虚感。 一根由灵力构成的细细的长绳,倾斜着从地下一直延伸到了屋顶,缠绕在了少年的手腕上。 乔青阳抬抬手,青涩瑰丽的眸子浸出点喝醉的水意,显得无辜又单纯:“那一山,就用这个爬上来吧。” ———— 乔青阳第二天醒的时候,头痛得厉害,捂住脑袋在被子里呜呜呜地翻来翻去了半天才勉强坐起来。 少年的头发乱乱的,表情透着宿醉和才睡醒的迷茫,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慢悠悠地抬头。 然后一抬眼就对上了坐在他床边的徐正奇的眼睛,旁边抱着胸口的阮菁菁也眉眼弯弯地对着自己笑:“早啊,小青阳。”!! 剑慌忙用被子将自己捂住,确认衣服是穿好的,才露出个脑袋来。 他警惕又不解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们大早上来我的房间做什么。” 徐正奇简直想给自己唱一曲窦娥冤,磨磨牙没好气地说:“你的房间?喏,你再看看呢,你现在是在哪里。” 乔青阳迷茫地顺着徐正奇的视线,跟着看了一圈房间的构造和布置。 嗯,和昨天亲自打扫好的那间简直是两模两样。 剑慢半拍地眨眼:“我怎么会在你的床上?” 徐正奇怎么可能知道,他只是一个莫名其妙在半夜被醉鬼喊醒,再一睁眼就被连人带被子地扔出了门外,被强行武力霸占房间,孤零零抱着被子另寻他处的可怜人罢了。 听完他的描述,乔青阳虽然不敢相信,但还是下意识地先道歉:“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昨天明明是在床上……” 等等,他昨天好像真不是在床上。 被酒所侵蚀的记忆慢慢开始恢复,与画面一同出现的是神剑大人的羞耻心。 徐正奇眼看着面前的少年的表情从呆愣到惊恐再到慌张羞恼,然后像被什么击中一样再次呆愣在原地。 自己应该也没说什么吧,徐正奇拍了一下石化的乔青:“你咋啦?” 这一拍终于将发呆的少年拍醒。 乔青阳猛地站直身体,抓住徐正奇的手臂:“你看到一山了没?” 徐正奇当然不知道,他被乔青阳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更大地跳开:“没看到。” 跳开后还往后看了看,确认神出鬼没的阁主不在后,才松口气。 他可不敢和阁主的宝贝勾勾搭搭。 “阁主……”阮菁菁忽然开口:“我今天早上好像看到他从徐正奇的房间里出去了。” 她的表情很奇怪:“失魂落魄的出了门,离开的方向……好像是渠泱的护城河。” 话音未落,便感觉一道风从身边刮过。 眼前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徐正奇看了眼被少年离开时带起的风吹得晃了两下的门,很是不解地对着阮菁菁说:“失魂落魄?” 他怎么记得城主脸色蛮好的,简直称得上是一句春风满面满脸桃花,怎么看都比他这个在没收拾好的空房间里讲究了一整晚的倒霉鬼好多了。 阮菁菁却是一脸复杂地将视线从门口移开,对着徐正奇就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 都是小情侣间的小把戏罢了,叫他们这些单身剑修弄明白了才是有鬼了。 清明过了不久,天气就渐渐热了起来,只是却常常阴晴不定,往往是昨日还艳阳高照,第二天就下了个倾盆大雨,像顾黎这样身体不好的,一般不会选择在这种天气里跑到河边来踩水。 乔青阳是小跑着过来的,视野中出现顾黎的身影的时候,才渐渐放轻了脚步。 或许是实在羞怯心虚,越靠近却越是迟疑,每一步都像是磨蹭着过来的。 在乔青阳终于鼓足勇气,打算喊人的时候,前方坐在岸边的青年却忽然转过头来,俊秀的眉眼还是和往常一般温和,见到他的时候似乎惊讶了一秒,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抿住唇,眸子垂下来些:“青阳。” 乔青阳…… 乔青阳慌张死了。 本来脑子里想好的说辞,在对上顾黎的眼睛的同时就一下子忘了干净,大脑一片空白,白皙修长的手指因为过度紧张而死死地攥在一起,有些发白。 “我会对你负责的。”乔青阳结结巴巴又生硬对着顾黎说。 想到自己用灵力胡乱玩耍似的在好友身上做的事情,神剑大人呼吸都错了好几轮,又是懊恼后悔又是无措羞怯,更多的是对好友的歉意。 怕顾黎不相信自己,他甚至还举起三根手指:“我可以发誓。” 神的誓言,是世间最可怕的言灵,一经出口便不得更改,因果报应尽从口出。 “如果我没有对顾黎负责,就让我灵力尽散……”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在人伸手出来捂住嘴巴。 顾黎突然从河里起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不知为何他一听到少年正正经经的发誓就觉得心中慌乱不止,总觉得若是不阻止他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将乔青阳剩下的话堵住了才缓缓吐出口气。 乔青阳一个誓言还没发完呢,嘴巴就突然被好友捂了住,冰凉的触感将剑吓得后退一步,一下子关于昨晚的那些旖旎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 抬眼就看到了顾黎的脸。 脑海中想起一张同样模样的泛着水光努力克制的脸……!! 顾黎突然被推开,还没反应过来,正低头看着自己被扯开的手臂愣神,又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乔青阳方才被脑中的画面刺激地脸上发烫,一紧张就想逃跑,跑了两步又觉得不对连忙转身回来。 青年宛若失落搬的神情让剑心中一跳。 “我、我不是故意的。”乔青阳觉得内疚极了,连狡辩都不知道该怎么狡辩,憋了半天才努力开口:“要不然你打我两下吧。” 顾黎一言不发。 “那、那你扣我的月例吧,”乔青阳将自己珍藏的扁扁的小钱包摸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好友的手心:“都给你,不要不开心了。” 顾黎沉默不语。 剑快要急死了,眼眶又忍不住泛红,拉了拉乔青阳的衣袖:“对不起一山,我一点都不好,对你对你做了很坏的事情……” 少年吸了吸鼻子,没发现自己声音都焉巴了几分,更是惹人怜爱:“要不然你欺负回来吧,我保证不反抗……” “这可是你说的哦。” “嗯……嗯?”剑忽然支棱起来,睁大点眼睛看着再次笑开的好友。 顾黎眨眨眼:“啊,我说的是‘负责’那句话,青阳说话还算数吗?” 乔青阳抿住唇认真点头:“算的。” “我绝对不会将昨晚的事情说出去,我会给一山找到最有用的药,只要我一日在人间,就不会让一山被欺负,月例,月例我也不要了,我……”但少年的保证还没说完,便被阁主打断。 “你说的负责,就是这样负责?”顾黎挑了下眉,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少年腰间的腰带,逼迫他不能后退。 熟悉的气息又迎面而来,乔青阳努力地让自己不去回想昨夜的画面,但还是忍不住慌乱地移开视线:“不、不是吗。” 他做了不好的事情,就要补偿,但剑什么也没有,论灵石他甚至比不上徐正奇和阮菁菁,也就只有武力值比较高。 虽然神力被封印大半,但在这百年间护一个凡人周全还是可以的。 “不是的。” 但剑的想法却被凡人一步步打断,将他的每一步退路都堵死,无路可走慌不择路,只能可怜兮兮地落入圈套。 顾黎轻声说:“我要你陪着我,一直到我死去。” 这很简单,乔青阳正想要答应下来,顾黎却又提了更多的要求:“在这期间,不许和其他人在一起,不许喜欢其他人,不许和其他人有超越正常距离的亲密接触。” 他一小下子说了好多,但却是乔青阳本来就不会做的事情。 人世间男女私情,儿女情长本就是人之常情不可避免的,但乔青阳不一样,作为一把剑,他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排除在了人的范围之内。 不是人,当然就不会动情,乔青阳从根本上就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不是不行,而是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 好友的要求虽然奇怪,但却是剑完全能够接受的,乔青阳想都不想的就点头:“好。” 却又见顾黎勾了下嘴角,说出了他的最后一个要求:“我要你和我日夜相伴,行周公之礼,赴巫山云雨,享鱼水之欢。” 第34章 这样太快了 乔青阳和阁主之间有点奇怪。 徐正奇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神神叨叨地告诉了阮菁菁,然后得到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你管他们的呢。” “而且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和以前一样吗。”阮菁菁最近在忙着和渠泱这边的势力对接,脑袋痛得很,懒得理他。 但徐正奇却用力摇头,见着左右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当然不一样了!” 阮菁菁被他烦了一整天了,实在躲不过去了,便扬了下眉毛示意徐正奇开口,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青年神在在地晃了下头,说:“乔少侠最近和咱们阁主黏的更紧了,连吃饭睡觉都在一起,洗漱也要跟着去,但在一起的时候的表现又十分不对劲,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你说他们是不是闹矛盾了,还是阁主又有哪里惹得乔少侠不高兴了?” 阮菁菁露出一副看傻子般的表情看着他:“他俩不是一直都都这样吗。” 徐正奇眨眨眼,好像也是欸。 见徐正奇被自己的话哽住,阮菁菁烦躁地翻了翻手中的名册,手一挥就将徐正奇送出门外:“别来烦我了,你实在闲得慌就去找齐家主拿到黑峪村的准入条。”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徐正奇摸摸鼻子,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嘴中还在喃喃自语着:“但是真的觉得不太对嘛……” 某种情况下,徐正奇也算是猜对了大半。 乔青阳正在房里沐浴,热腾腾的温度将剑泡得昏昏欲睡,晕乎乎地趴在木桶边上打哈切。 他昨晚没睡太好,不知是失去神力还是习惯了睡眠的原因,偶尔一次没睡好竟然还难得地让神剑大人感到精神不佳。 甚至还挂上了浅浅的黑眼圈。 哈切打到一半,便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乔青阳迷蒙的眸子瞬间清醒。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乔青阳慌慌张张地想要伸手去够挂在屏风上的衣物,但却够了个空。 顾阁主清浅温和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青阳?是你吗。” 你知道还问。 乔青阳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控制不住地升起点红晕,不知道是被熏出来的还是被气出来的,胸膛起伏了两下憋出来一句:“衣服给我。” 顾黎轻轻地揉搓着怀中的黑衫,像是在透着它磨蹭着别的什么东西。 阁主顾左右而言他的本领是一绝:“青阳为何要偷偷跑到这里来沐浴,明明房中也有浴桶。” 青年的声音做足了样子,委屈极了:“莫不是不愿意和我呆在一起。”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小动物钻到水里去发出的声响。 借着又是水花溅开的声音,顾黎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少年红着脸沉到水里假装自闭的可怜模样,忍不住勾起点嘴角,声音却依旧装得柔弱:“一山?” 乔青阳默默地从水里露出头来,闷闷地表示:“……这样太快了。” 那日在护城河边,虽然被顾黎的话吓得不轻,但答应的话已经出了口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看着好友那副期待恳求的模样,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这样一件对乔青阳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难以想象的事情。 等懵懵地跟着顾黎回了宅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而来不对劲,改是改不了的了,挣扎倒是还能挣扎一下下。 乔青阳拉住好友的衣袖,小声地表示:“那那那先不要那么快。” 少年的声音很轻,平常那副冷淡的拽拽的样子消失了个干净,像只被逼到了墙角的小狗:“我还什么都不会。” 殊不知这样无辜的模样,反而更能激起顾阁主内心的诡异感受。 “没关系的,我们慢慢来。”青年温温柔柔地这样说。 但是! 并没有! 乔青阳欲哭无泪,简直怀疑是不会死自己理解的慢和凡人不太一样,如果当天就要挤在一个桶中沐浴也叫慢的话,那什么才叫快! 顾黎闻言眨眨眼,很是委屈地碰了下被打湿了点的屏风:“但是我们以前也在一起沐浴过呀,怎么现在反而还不行了呢。” 他说的是在秘境中的时候,那时天气太冷,两人曾经共同在一个池子离跑过温泉。 “那不一样。”乔青阳焉了巴巴地轻轻拍了下水面,但顾黎问哪里不一样他却又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心里着急又想钻到水里去藏起来。 但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听到屏风被推开些的声音,少年的背脊立刻僵硬起来。 一只苍白细长的手伸到了水中,轻轻地搅和了两下:“水好像冷了,今天天气有些凉,别再泡在里面了。” 乔青阳不敢转头去看顾黎,只能语气生硬地哦了一声,却半天没有动作。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乔青阳偷偷竖起耳朵,听到门被打开又关上,又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从水桶里出来。 伸手将被重新放回到屏风上的衣服拿下来,却感觉手感不太对,颜色更是不对。 好像更厚了一点。 乔青阳抿住嘴唇,脑子里一团乱麻,三下五除二地将衣服套好便往外走。 出门就碰到了守在外面的徐正奇几人。 徐正奇今天只穿了件薄薄的青色外袍,为了营造出自己潇洒的形象,还专门改成了宽松的类型,现在只感觉浑身都在漏风,抱住胳膊抖了一下吐槽道:“渠泱的天气真是比阁主的脸色还难猜。” 转头看到穿得还算厚的乔青阳,又惊奇地啊了一声:“小青阳今天居然穿白色了。” “话说上一次见你穿浅色,还是在你最开始来洛丹,四处找人比剑的时候。”徐正奇已经记不得是在哪个门派了,他只是恰巧“路过”,刚好就看到身着白衣的少年一剑将人家少宗主挑飞,将偷偷摸摸的徐正奇吓了一跳,赶紧离开。 ‘白衣剑客’四个字当初在洛丹被广为讨论不是没有道理的,乔青阳生得好看,穿什么都显得别致独特,但却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整日里面无表情的,穿着黑衣显得有几分沉闷。 今日换了件颜色的衣服,将他本身青涩纯净的气质完全显现了出来,令人眼前一亮。 乔青阳含含糊糊的嗯了两声,眸子却到处晃,终于落到了最前方的那个身材单薄的青年身上。 阮菁菁和徐正奇理所应当地站在一起,顾黎一个人站在边上,明明是一阁之主,身在高位,却莫名显出几分寂寥落寞来。 昨日的夜里似乎下了场大雨,将院子里的杏树本就没剩下多少的叶子尽数吹落下来,只余下几片湿哒哒的枯叶要掉不掉地挂在同样干枯的枝头。 分明才进入初夏,却仿佛过早的到了深秋。 蓝蝶扑闪着翅膀轻飘飘地停留在了不远处的残花旁,顾黎缓慢地移动着视线,盯着它美丽轻盈的翅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肩上却突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披上了件披风,熟悉的皂角香一下子将青年包围。 也将顾黎的视线从蓝蝶身上抽离。 乔青阳将披风上提了下,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没好气地说:“知道今天天凉,还穿得这样单薄,一山在故意气我呢。” 不是,顾黎想,是在故意引诱你。 他是这样想的,也这样说了出来。 乔青阳被好友难得的诚实,搞得局促不安,放到他肩上的手拿下来也不是,继续放着也不是,最后自己羞恼了半天,也只能愤愤地用力将披风的带子系上。 偷偷看了眼背后的阮菁菁两人,发现他们似乎没有往这边看,才鼓起勇气垂下头嗷呜一声咬在了好友的脖子上,耳朵边的红还没有消下去又被气得升起来些。 少年的牙齿尖尖的,但并没有用力,说是咬却只是轻轻地碰了下,恐怕连最外层的皮肤都刺不破,声音含含糊糊的:“骗子一山,不是好人。” 他当然不是好人。 顾黎自己故意引着少年过来,真被咬了却又招架不住,眸子垂下来,睫毛和肩膀都忍不住轻轻颤动,嘴里却含笑着说:“要咬就用力,连点印子都留不下来算什么样子。” “还是,”顾阁主转过身一把将少年放到自己肩脖处的,被吓得想要想要缩回去的手按住,极具暗示性地轻轻摩挲,甚至非常大胆地仰起头,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少年的唇间,声音刻意压低:“还是一山想让我来示范一下?”! 乔青阳被顾黎的大胆发言吓得睁大眼,下意识地就像后退,但手却被人按住,移动不了分毫。 “青阳自己跑过来找我的,现在却连牵都不让牵,”顾黎失望似的抿住唇:“还是……那日你答应我的事情本就算不得真,只是敷衍安慰我……” “不是!”乔青阳连忙打断他,被按住的手用力又松开,最后泄气般羞恼地低头蹭了一把顾黎的颈窝,闷声道:“那你牵就是了。” 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顾阁主慢慢翘起了嘴角。 阮菁菁见前方的那两人腻歪完了,才上前来,将自己这些天整理的名册交给顾黎:“宗主,这是您要的名单。” 顾黎接过来随手翻看两下,便懒洋洋地拉住少年推开门:“不错,是时候了。” 乔青阳一头雾水:“什么?” 却被一根冰凉的手指划了下手心,若有若无的触感让剑瞬间挺直背脊,好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时候去齐家主那里坑蒙拐骗了。” 第35章 标记 自从知道乔青阳是在找剑鞘碎片后,顾黎就一直暗中派人寻找着类似的黑色石块,一方面是被它所蕴含的奇怪能量所吸引,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以此来留住乔青阳。 当然后一个方面是最根本的理由,毕竟顾黎也并不在意什么修为灵力的,这些对他来讲是最虚无缥缈的,远远比不上眼前人来的重要。 顾黎甚至认为乔青阳能够在发现了自己的欺骗后,还能和自己重归于好,与自己发现了新的剑鞘碎片脱不开干系,甚至很大可能是为了借着自己的力量来寻找剑鞘。 但是就算真的是这样又如何,顾黎最希望的就是乔青阳能够对自己有所图,知道他要什么才能够投其所好,才能够有更多的可能性将少年留在身边。 顾黎是个极其现实且悲观的人,他将所有未发生的事情都当做最坏的来处理,将所有好的希望全部扼杀在摇篮。 他坚信着没有人会因为一句可怜的祈求和希望就留下来。 任何渴望的东西,不论是物还是人,想到真正得到,都是需要付出精力和财力的。 为此,他不择手段,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表情都带有自己的目的,欺骗是乔青阳最讨厌的行为,却是顾黎最擅长的事情。 就像是这次来到渠泱,顾黎只告诉所有人是为了寻找剑鞘碎片和自己治病的药,但最根本的原因却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乔青阳都不知道。 在见到齐家主之前,顾黎还在思考着该怎么骗乔青阳乖乖的呆在原地,好让他自己亲自进去找齐家主。 顾黎不觉得在没有任何欺骗的情况下,有谁能完全相信另一人的话。 但他才说出一句“你们先在这里等我”,就见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好。” 顾黎还没说完的话哽在喉间,这样轻松地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莫名让小心眼的阁主更加不舒服,他犹豫着开口:“青阳就不想问为什么吗。” 乔青阳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说:“为什么。” 顾黎:“……” 满肚子的算计就这样被剑堵住,顾阁主难得地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的感觉,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无奈摇摇头,泄愤似的捏了捏少年挺翘小巧的鼻尖:“你都不担心我一个人进去会有危险吗。”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乔青阳被捏住了鼻子,不太舒服地动了动,却并没有将顾黎推开,而是摸索着抓住好友垂在旁边的另一只手腕。 因为鼻子被捏住,声音带了些鼻音,听上去莫名带了股软意:“不怕,我给你留了标记。” 标记。 顾黎的动作一顿,手也松了开。 乔青阳趁机将好友的另一只手也抓住,献宝似的将两只手都举起来在顾黎的眼前晃了晃:“就是这个。” 只见青年苍白的手腕间隐隐约约地露出来一圈透明的金光,属于乔青阳的熟悉的灵力气息萦绕在上头。 “我放了一道灵识在你身上,一旦你有任何的危险,我都会第一时间知道,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乔青阳是趁着顾黎不注意的时候放上去的,没有想太多,现在将好友的手拉起来一看,才发现它身上的灵力流动痕迹和自己的本体神剑剑身上的纹路极其相似。 现在围在凡人纤细的手腕上,就像是剑自己变成一条小蛇缠上去了一般,让乔青阳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多看。 顾黎垂着眸子看自己像是带上了金手镯般的手,看了半响才抬起头来,有点着急地抓住少年的手臂,正想要说些什么,便见门从里头打开。 几名身着红白相间衣衫的青年对着众人行了一礼,领头的修士手持一把画着展翅高飞的红色火鸟的折扇,笑眼盈盈对着顾黎的方向微微弯腰:“顾阁主,家主已然等候多时了。” 顾黎只能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暂时藏进心间,小声地凑到乔青阳的耳朵边:“我找到了一处好玩的地方,晚上一起去。” 乔青阳眨眨眼,正想问是什么地方,便突然被好友捧住脸颊揉搓一番,将少年的脸揉出点红色。 剑艰难地挣扎了两下,顾黎便松开手转身跟着领头修士一起往里面走去,临走前还将少年被自己弄乱了些的领口理顺,碰了下他的指尖:“我很快就回来。” 乔青阳看着顾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收回视线。 一转头就对上徐正奇两人探寻打趣的视线。 徐正奇抬手碰了碰旁边阮菁菁的肩膀,得意道:“我就说他们两个不对劲吧。” 阮菁菁懒得理他,对着又羞又恼的少年眨了下眼睛,故意逗他:“小青阳,你们进展到哪一步啦,跟姐姐说说。” 乔青阳只是对着顾黎容易招架不住而已,面对其他人还是能够维持得住神剑大人端庄稳重的人设的,剑表情平淡:“哪一步都没有。” 说完了就抱着剑转身往外走,称得上是一句清冷无情。 如果他的耳朵没有通红一片,也没有差点踩到自己的鞋子崴脚扑倒在别人身上的话。 “少侠,你没事吧?”带了些担心的温润声音在乔青阳上头响起,同时一双同样温暖的手将他扶住。 乔青阳不喜欢和别人接触,下意识地躲开来人的触碰,很快便调整好平衡站直身体:“没事。” “多谢……”乔青阳抬起头,本来冷淡的表情再见到面前人的时候破开些裂口:“是你。” 面前的青年同样身着红白服饰,腰间挂着个火鸟模样的玉佩,与之前见到的穿着简陋的店小二模样大不相同,又好像一般无二。 “是我哦。”见乔青阳认出自己,青年很明显地高兴了些,狡黠地对着少年眨眨眼:“我上次送给少侠的‘琼浆玉露沐酒茶’味道怎么样,喜欢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乔青阳就立刻想起来那个荒唐的夜晚。 如今,真正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乔青阳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骗子,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茶水。” 但青年却很无辜:“我也没说是茶呀,它的名字里不都带了个酒字吗。” 可是剑也没有喝过酒,也根本就分不清酒和茶,也不知道喝酒坏事还害人。 “莫非是少侠喝了酒做了坏事,若是真是这样,倒是我的不是……” 青年还没有说完,便被乔青阳慌慌张张地打断:“我才没有!” 眼神飘忽,神情紧张,怎么看都是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幸好在这时,阮菁菁走上前来,将因为被戳中而手足无措的少年挡在了身后,漂亮的眉眼带着审视:“不知阁下是?” 青年便像是猛然惊醒般,懊恼地唔了一声,浅笑道:“忘了介绍自己了,我叫齐颂,是齐家主的弟弟。” 乔青阳歪头不解:“你不是茶楼的店小二吗?” 齐颂闻言却对着少年莞尔一笑,声音带了些俏皮的意味:“人总是要勇于尝试的呀。” “就像喝酒,再没喝之前,少侠应该也不会知道它的绝妙滋味。” 见这人又将话题引到了酒上去,乔青阳忍不住阻止他:“你别说了。” 剑现在对酒是深恶痛绝,下定决心不会再喝任何一口了。 阮菁菁打量着面前这个自称齐颂的青年,态度温和却又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齐颂,齐家二公子?” “正是在下。”齐颂眉眼弯弯地道。 阮菁菁一听到他承认,便悄悄地勾起嘴角。 果不其然,本来面无表情的少年耳朵竖起来,眸子像是锋利的箭矢一般向着齐颂看过去:“齐二公子?” 齐颂已经觉得有点不对了,他眨眨眼往后退一步:“怎么了。” 乔青阳的表情不太好看,之前还勉强算的上是友善的态度完全扭转过来,满脸都透着警惕和敌视:“之前在船上故意靠近我们,想要引起顾黎的注意的那个人是你派来的?” 虽然说是问句,但却处处透露着肯定的意味。 齐颂一边在心里暗骂一句将自己卖掉的无用下属,一边在脸上装作无辜的模样:“什么,顾黎又是谁,我们不是前些日子才认识的吗。” “是、是、是齐二公子派我来的!他说近日顾阁主身边出现了个小情人,很是得宠,就让我去模仿他,然后赶在家主的前面先一步地得到顾黎的帮助!啊啊啊别打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 齐颂脸上的表情僵硬下来。 徐正奇将音像石放在手心里随意地抛来抛去,贴心表示:“还听不,我再给您放一遍?” 齐二公子彻底冷下脸,他本身的长相就是偏向阴冷样,之前故意装作成一副阳光开朗的模样,也是难为了他。 “几位何必这样,偌大的一个齐家,难道就只有家主能够合作不成,”齐颂沉着脸道:“顾阁主想要的东西,我齐颂也能够给他。” “再说他一个活不了几年的病秧子,与其和我大哥一起寻什么延年益寿的法子,不如听我的,从底子上下手,虽说不确定性大了点,但起码不用遭那么多罪……” 他说的狂妄自大,但下一秒却被剑气激地连忙扬起衣袖捂住脸往后退。 一抬头便见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地指向自己,浑身上下的法器竟然没能起到半点作用,泛着银光的尖端离自己的下巴仅有厘米之距。 乔青阳将剑抬高了些,表情冷漠,眼神锐利:“你方才说顾黎什么?” …… 顾黎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时辰还尚早,和齐家主的谈话意外地顺利,算算时间刚好能和小青阳一起去吃个午饭。 正这样想着,就看见自己那两个下属站在门口,表情奇怪。 阁主觉得不太对,皱起眉:“怎么了?” 阮菁菁咳了一声,示意他往边上看。 顾黎迟疑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是蓦地一愣,呆在原地。 只见不远处的树下堆满了各种造型奇怪的灵果灵药,站在最前方的黑发少年,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被蹭到了点灰尘,衣服也算不上整齐,像是从哪里滚了好几圈回来。 手中还攥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鸡尾巴,本来是一脸凶狠,对上顾黎的眼睛后就一瞬间变得委屈巴巴起来。 乔青阳快步向着凡人跑过来,眼睛红红的。 顾黎听到他说:“你不要死,也不要去换血,我救你。” 少年的眼尾垂下来,本来就圆滚滚的眸子因为睁大了点显得更圆,又委屈又可怜,用干净的那只手拉住了顾黎的袖子:“我救你我救你,你不要去找他们。” 第36章 你一山哥哥家财万贯 满地的灵果药材,一只半死不活的鸡,和一名委屈攥着你袖子的漂亮少年同时出现在身边,你会选什么。 顾黎反正是想都不想就会选择最后一个。 阁主话都还没有听清楚,就下意识地对着乔青阳开启边哄边劝的模式,但哪料这个平时都非常管用的招数今天却失了灵,本来还安安静静的少年一下子情绪激动起来。 乔青阳觉得又是难过又是着急还有些失望,难得地对着顾黎发次火:“你又在骗我!” 从刚认识起到现在,顾黎有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欺骗,也有无数次欺骗的理由。 作为一把剑,乔青阳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和心思,很多时候就算察觉到了好友是在哄着骗着地糊弄自己,也能迷迷糊糊地跟着顾黎的想法走。 但愿意接受一些善意的欺骗,不代表不会在意。 乔青阳抿住唇,躲过顾黎向着自己伸出来的手:“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身体不舒服了不告诉我,遇到难处了不讲,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不说……” 剑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个被顾黎排除在外的人,又生气又难过,体内的神力被他的情绪所左右,也开始汹涌起来。 “等……” 乔青阳决定这次才不要听顾黎的狡辩,语速和情绪一起上升:“你还想偷偷地背着我来齐家主换血!妖族和人族本就是生来不同的两个种族,这件事情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就算成功了,如今人妖魔三界对立,你到时候又该作何打算,还骗我是来找药的,这算什么药!” “不……” 剑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自动屏蔽阁主大人的声音,委屈巴巴地说个不停:“还有!剑阁没钱了,要解雇下属也不告诉我,一山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会,帮不了你的忙,所以才都不和我讲……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可以去表演胸口碎大石!能赚好多好多钱的,我……” 听到这里,顾黎实在是忍不了打断他:“等一下。” 但少年的情绪正好达到了高峰,脑子里乱得像理不清的棉絮,全身上下就嘴巴反应地最快:“还骗我要和我享鱼水之欢,都是假的,一山肯定只是想逗弄着我玩儿,连自己的身体都看得如此不重要,还能行什么周公之礼,享什么鱼水之欢。” 就算是顾黎也控制不住地老脸一红,咳了一声,伸出只手想要帮自己勉强辩解一二:“你听我说……” 乔青阳体内的神力沸腾汹涌着,整把剑都不太清醒,见到一只手向着自己伸过来,脑子一热就用力地将它拉过来,一把将可怜的凡人按在身下,凶巴巴地吼它,得出自己最后的结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们凡人都是骗子!” 与此同时,膨胀的神力终于释放出来,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两人的身后高山坍塌,流水冲天而起,灰尘和水珠飞扬将众人包裹在其中。 而处在中央的乔青阳两人,更是掉入了因为被巨大的力量所砸中而形成的的深洞中。 恰巧站在山底下,差点砸出一头包的徐正奇咳出一嘴的灰,面如死灰:“我真是欠了你们的。” 很有先见之明的阮菁菁脚踩灵剑飞到徐正奇身边:“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忙把人挖出来。” ———— “咳咳。”乔青阳一不小心吸进去一大口灰尘,被呛的不住咳嗽,连眼睛都被呛红了点,显得很是可怜。 虽然心里不开心,但乔青阳还是先一步地想到顾黎身体不好,得赶紧从这里上去,抿着唇就要将旁边的顾黎拉起来,准备飞上去。 但是下一秒却被人扯住胳膊带下来。 乔青阳本来是打算反抗的,但又自己体内的神力还未完全平息,害怕出手没有轻重,将顾黎弄伤,只能放轻力道任由他翻身将自己压到身下。 这个洞很深,从里面往外看去,只能看到像是小圈一样的洞口。 因此,里面的光线也不可避免地约等于无,很是昏暗。 顾黎当然是看不清楚的,努力地眯着眼睛才能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看到少年的轮廓。 偏偏乔青阳还一直胡乱地动,好几次都从他敏,感的地方擦过去,搞得青年苦不堪言,只能勉强抓住他的手按住,俯身下来认真地辨认着身下的人:“别动了。” 属于顾黎的气息一下子靠得很近,乔青阳果然就不动了,但还是凶巴巴地扬起头:“干什么。” 顾黎说:“关于青阳刚刚说的那些话,我觉得我还是能辩解一些的。” “我不听。” 乔青阳又觉得牙痒痒,忍不住再次咬好友了一口,不知道是咬到了哪里,让青年在黑暗中发出点闷哼。 剑的视力很好,将顾黎微微收缩的瞳孔都看得一清二楚,见他因为自己的动作颤抖了下手指,还差点激动地一头撞在墙壁上,乔青阳有点点心虚,移开牙齿后声音小了些:“那你说吧。”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凡人能编出什么花来。 顾黎酝酿了一下:“首先,我承认我是个满嘴谎言还什么事情都爱憋在心里的人,总是顾黎太多,身体不舒服时不告诉你,害的青阳担心,是我不对。” “但是……”顾黎忍不住发出点无奈的笑声:“谁告诉你剑阁没钱了。” 阁主大人也泄愤似的咬了一口满脸写着无措和困惑的少年,轻声道:“你一山哥哥家财万贯知道吗?” 乔青阳不知道,但是锁骨被顾黎弄得湿乎乎的,让剑反而显得处在劣势一般,他不太舒服地动了动,手指微动翻身而起又把顾黎压住:“那还有换血呢,齐颂说你来渠泱就是为了找齐家主帮忙和妖族换血。” 顾黎在心里将那个该死的齐二骂了一百遍,咳了一声道:“之前是有过这样的想法……” 或者说是在前几天他都是这个想法,来到渠泱很大的一个理由也是为了寻找被世人所禁止的上古换血之法。 但在那日见到喝醉酒了的少年时,他忽然就不想再坚持这个想法了。 换血太过危险,他可才让乔青阳答应陪他百年,若是一不小心把自己作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想是那么想,却不能真的这样说,面对睁大了眼的少年,顾黎连忙解释道:“但真的只是很久之前的想法,那时我已然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才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后来在吃下青阳给的传家秘方和灵鱼之血后便好上许多,当然不会再去换血。” 乔青阳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但剑今天超级聪明,不依不饶地说:“那你还偷偷地背着我们去和齐家主说话,你们在偷偷地谈些什么?” 顾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能言善辩的一张嘴顿时支支吾吾起来,避开乔青阳的注视:“这个……” 少年立马严肃地揭穿他:“你犹豫了。” 犹豫就是心里有鬼,徐正奇的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他拿给剑偷偷看过! 顾黎:“……不是。” 阁主现在还不知道乔青阳这样咄咄逼人喋喋不休有徐正奇的一份功劳,他都没有惊讶的时间,脑子快速运转着,想要找到点应对的方法。 乔青阳目光炯炯一言不发,顾黎汗如雨下心急如焚。 正当两人僵持住的时候,一道声音从洞口上方传出来:“阁主!小青阳!你们能听到吗?” 跟着下来的,还有一跟绳子,徐正奇大声喊道:“洞口太小,御剑不方便,你们用这个绳子吧,我拉你们上来!” 洞内的空气不好,若是让顾黎长时间呆在里面总归是不好,自己御剑也不一定能确保他的安全,因此乔青阳没有犹豫便放弃了继续追问,而是拍了下顾黎的后腰,示意他先上去。 徐正奇放下来的绳子,是少见的空间折叠类法器,不仅折叠本身的空间,只要触碰到法器的人都能随着空间变化形状。 两人才碰到绳子,便赶紧身体骤然变小,缩到了绳子底部绑住的小盒子里面,很快就被徐正奇拉上来。 只要一脱离绳子,便能恢复本来的模样。 乔青阳倒是从来没见过这种还能变大变小的东西,好奇地将它拿在手上看了看:“好神奇的法器。” 顾黎也拍拍袖子站起来,点头赞同:“的确是世间少有。” 不过…… 乔青阳疑惑:“你是从哪里得到了的法器?” 连财大气粗的顾阁主都没见过,按理来讲徐正奇是更不可能会有的。 徐正奇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他的身后便走出来一名身着红衣面色不善的男子:“是我给的。” 那男子浑身气度不凡,红衣夺目贵气,额间一点红印,容貌昳丽,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掀起来,好看的眸子自带疏离和冷淡。 一看便是身世神秘的大户人家。 徐正奇和阮菁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对世上还是有钱人多的感慨,正像要和阁主大人介绍这位突然出现的有钱的好心人,却听到顾黎和乔青阳同时惊讶开口。 顾黎是轻轻挑眉:“齐家主?” 乔青阳却是歪歪头:“是你,鸟人。” 男子:“……” 第37章 你们小鸟脾气真大 那句鸟人一出,不仅男子变了脸色,就连场上众人都相继朝着他看过去,反应不一。 顾黎本就视力不好,那一日见到的会飞的妖族又离得远,他根本没能看清楚脸,此刻乔青阳一说才觉得齐家主的确是和那日的妖怪身形相似。 联想到渠泱崇尚火焰凤鸟的传统,和城民们对妖兽的亲近,不自觉地便垂下眸深思起来。 阮菁菁亦是带着些审视地不经意打量起男子来。 大家都表现地很平静,只有徐正奇大吃一惊花容失色:“什么鸟人,哪里有鸟人!” 他慢半拍地发现乔青阳所指之人是面前的青年,脑中也终于联想到那名在洛丹看到的,抓着个凡人和猫在天上飞的长翅膀的男子。 结结巴巴地上下打量着男子,试图发现他藏起来的翅膀和尾巴来:“不、不会吧,青阳你是不是认错了。” 才不会认错,剑的视力超级好,连当日鸟人的翅膀上的花纹都能看清楚。 乔青阳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定定地说:“你把那个骗子带到哪里去了,他还没有把我的糖葫芦还给我。” 男子这才发现站在顾黎身后的乔青阳,他没有回答乔青阳的话,反而很是奇怪地一个劲盯着少年看,看得顾黎都忍不住要出声阻止了,才慢悠悠地张嘴,开口就是一句:“你很不错。” 乔青阳:“?” 本来想要劝架的顾黎:“……呵。” 齐家建在渠泱的最里面,背倚群山,四面环水,虽说环境隐蔽但毕竟是一城主家,周围不时有前来拜访的修士,为了不太过引人注意,在乔青阳和男子再次语出惊人之前,顾黎礼貌地建议他们先进屋里再说。 此时已是正午,正好还能在齐家蹭个午饭。 “家主。” “家主午好啊。” “还没吃饭呢家主!” 几人跟在男子的身后,一路上时不时遇到忙忙碌碌的仆从侍卫,但几乎每一个在遇到男子后,都会停在手里的话,开心地对着他打个招呼。 男子虽然冷淡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但居然每一个问好都耐心地依次回复。 徐正奇战战兢兢地走在最后,小心翼翼地挨着阮菁菁:“我的妈他真是齐家主呀,我以为是骗子呢。” 当时乔青阳两人掉进深洞之后,那男子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身后,开口就说他是家主。 “他一副臭脸样,看着比小青阳还难搞,身后一个下属都没有,是个人都很难相信吧。”徐正奇吐槽道。 阮菁菁倒是没有跟着他附和,随口说:“没事,你虽然骂他是骗子,还用了他的法器,还说人家是鸟人,但都没关系,至少你傻呀,傻人有傻福不会有事的。” 徐正奇压低声音挤眉弄眼:“你难道当时没说吗?” 阮菁菁还真没说,当时全程都只有徐正奇一个人在大吼大叫,她对着徐正奇眨眨眼:“嘘,小声点,齐家主看你呢在。” 徐正奇果然就不说话了,如临大敌般正经地站直身体,不敢再到处乱瞟。 走在最前放的齐家主冷笑一声:“你的朋友还真是有意思。” 一个看着没脑子做事鲁莽却机敏迅捷,一个总是降低存在感却在暗处观察着每一个人。 乔青阳还在想顾黎的事,闻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在和我说话?” 齐家主:“……” 看着男子阴郁不满的脸,乔青阳离他远了一步,声音平淡:“你们小鸟脾气真大。” 齐家主冷哼一声,不轻不重地阴阳怪气:“你们剑的脾气也不小。” 乔青阳正想要说什么,却蓦地瞳孔微缩,连忙转过头。 自己知道齐家主是鸟,是因为亲眼看到过,自己是剑的事情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怎么会知道? 想着便慌忙去看旁边的顾黎的表情,得到好友一个询问的目光,才放下心来。 齐家主获胜一局,心情颇好,细长的眼尾翘起来些:“放心吧,我用到密音传话,他们听不见的,鸟族密法,你们这些小石头是学不来的。” 乔青阳侧过点身,在一个顾黎看不到的角度用力地瞪了齐家主一眼,用气音和嘴型表示:“你才是石头。” 要不是剑的神力被封印了,剑一定要给这只只会叫嚣的鸟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两个非人类眼神交汇,火花四溅,但看在旁人的眼中却是眉目含情相互对视。 顾黎脸上挂着的笑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 他人都还没有骗到手,怎么感觉头上就开始长草泛绿了。 为了避免绿意泛滥,顾黎假装不经意地将凑过去的少年拉过来些,自己上前一步来到来到两人中间。 如若无意地打断他们的对视,笑眼盈盈地对着齐家主说:“齐家主再往前就要走过玉凤殿了,再后面就是火凤堂,家主莫不是要带我们去参观齐家兵器库不成?” 齐家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顾阁主倒是对齐家比我还要了解。” “跟我走就是了。”他说。 很快,几人便穿过一道暗门,走过了后山,来到一处巨大的深坑前。 不知为何,乔青阳还没有靠近便觉得这个地方非常眼熟,心里莫名慌张。 徐正奇伸出脑袋去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惊叹一声:“这不是大门外被小青阳砸出来的那个洞吗?” “不是,”阮菁菁冷静地看着它:“一个洞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直径也不完全一致。” 但也不怪徐正奇会认错,实在是面前的坑和外面的那个长的如出一辙,连里头透露着的灵力波动都一模一样。 一看便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齐家主说:“之前顾阁主来找我拿黑峪村的准入令,但所谓的准入令并不存在,黑峪村目前能控制的唯一的入口就在此处。” 据他所说,这个洞是许久许久之前出现的,当时徐家人只感受到恐怖的灵力在一瞬间降临,轰的一声响起,连忙跑去看,就在徐家后山发现了这样一处深坑。 里面空无一物,只有浓郁的灵力回荡在四周,连带着后山的灵值都变得更加繁茂。 齐家人本来还小心谨慎地派人下去观探索,但得到的都是正面回馈,不仅能够帮助增长修为,还没有任何危险,渐渐的,众人也就放在心来,允许弟子们进入后山,在洞口附近修炼。 甚至为了激励弟子,家主规定每月只有修炼最刻苦的数十名修士能够进入到后山修炼。 本来都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直到有一日忽然有人发现来到后山修炼的弟子超过了规定的期限许久都未归来,家主发现不对劲才派人上来寻找。 但来寻找的人却也接连失踪。 家主派出极大的人力财力去寻找,却一无所获,这座后山也成了禁地。 齐家舍不得将洞口填埋,又不敢再派弟子前往后山,渐渐地也就只有每一任的家主知道这个地方。 “但十年前,那些本来消失了几十年的弟子们却忽然再渠泱的另一个地方出现。”齐家主说。 乔青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是黑峪村?” 齐家主看他一眼,点头:“没错。” 黑峪村本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渔村,但自百年前的大战后便不知为何白雾弥漫,被笼罩在一层诡异的迷雾中间,变成了像是蓬莱神迹一般的存在,没有人能够找到它,连里面的村民也见不到踪影。 修真界和官员们都不断派人寻找,最后都无果告终。 “但十年前却突然不断地有人从黑峪村中出来,号称里面满是金银珠宝和灵宝秘籍,”顾黎补充着齐家主的话:“那些人中就包括之前消失的齐家弟子。” 不只是齐家弟子,甚至还有剑阁留在渠泱的下属,也正是他们传给的顾黎发现了疑似剑鞘碎片的消息。 “为了一探究竟,我再次重开禁地,竟然惊奇地发现,后山的深坑能够直达黑峪村,后来这个消息不知道被谁给遗漏了出去,那些找不到黑峪村入口的修士便来到齐家寻求帮助,久而久之就有了准入令的说法。” 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准入令,黑峪村也并非是在齐家的掌控之下,它已然是个神秘且未知的存在,齐家就算知道深坑有通向它的可能性,但却没有办法能保证进去的人一定可以回来。 齐家主说完后,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毕竟一个没有明确出口的地方,的确是太过于危险未知了些。 乔青阳偷偷地看了一眼深坑,有点点心虚。 那个坑,好像是某一天,自己因为失去了剑鞘郁郁寡欢,被某个神君哄着喝了好多神酒,脑袋发晕脚一滑掉到凡间所砸出来的。 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剑还迷迷糊糊的,还是那个神君发现了不对劲,连忙趁着还没有其他人发现,连忙把将醉醺醺的剑捞起来,才没有酿成大错。 但是剑只是单纯脑子晕晕地砸出来个坑而已,剑不知道为什么坑还会吞人啊! 正想着,却发现齐家主在看着自己,乔青阳挺直腰板就算理不直气也要壮:“你看什么。” 齐家主是个很喜欢哼哼还喜欢偷摸着搞传音的鸟:“你把我们齐家砸出两个洞,你的姘头坑了我们齐家好多钱,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乔青阳抿住唇,暗中将他拉到一边来,小声嘱咐道:“你不许说出去。” 来到人间之前,神君们千叮嘱万嘱咐他不能把身份说出来了,要老老实实地扮演成人,可千万不能被这只小鸟坏事。 “我也不说你是小鸟了,我们和平一点。”乔青阳努力地尝试沟通。 “不要,”齐家主直截了当的拒绝:“你已经说过了。” 而且他才不在意,他们小鸟就是最好看的生物,被认出来才开心。 不过…… “我可以答应你不说出去,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黎才一小会儿没注意就看到少年又和那名奇怪的齐家家主脑袋挨在一起,不知道在小声密谋些什么。 好生气哦。 想把姓齐的都踹到坑里去。 顾阁主面无表情地想。 第38章 就是这个呀 齐家主表示,自己本来还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让顾黎几人进入黑峪村,但还在犹豫之时却忽然听到轰鸣声,还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力波动,这才连忙出来查看情况。 “既然这个坑的的确和乔道友有关,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破解黑峪村的谜团,找到我齐家的弟子,还需要乔道友的帮忙,看来也不得不打开封印让几位道友进入了。” “不过此时正值午时,不如几位留在齐家吃个午饭,休整一夜,等到了明日做好准备了,我也好派几名弟子跟着去,也能帮助一二。” 齐家主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偏偏他又是顶着一副满不在意目中无人懒懒散散的模样说出来的,反而显得很刻意。 不仅刻意还可疑。 乔青阳碰了一下装模作样的小鸟,不解道:“你又说不一定能出来,那你还放心让弟子进去?” 齐家主微微抬眼:“你管我。”!! 可恶的鸟。 偏偏他们才达成了个小小的协议,还不能翻脸,剑只能自己偷偷地咽下这口气,然后在心里暗自在一定决心,自己总有一天要偷偷拔掉他的毛毛。 乔青阳在一边默默生气想着如何拔鸟毛,顾黎倒是很高兴地看到两人关系不好离的老远。 嗯,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顾黎在来之前就知道齐家主肯定会退步让他们进去,毕竟目前九州中,只有他手上有齐家主所需要的生魂草,顾黎是不着急的,着急的只有需要的人。 当然齐家主张嘴就是一口冠冕堂皇的话,将自己的私人目的说成是顾全大局,顾黎也完全能够理解,当家人都是这样的,在弟子下属面前总是要顾及些面子的。 只是顾黎本以为齐家主说要派弟子一同去只是随口一提的话,却没料到他真的找来了弟子。 还有好多。 第二日齐家后山。 今日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微风阵阵。 连空气中都透露着一股小鸟的味道。 乔青阳站在顾黎的身后,偷偷地数着面前这群修士里面的小鸟数量。 数了半天没数清楚,最后灵光一闪开始数里面人族的数量。 嗯,这次数得快多了。 一个都没有。 怕是将小鸟一家人全部都搬出来了。 这边的神剑大人在数鸟,另一边的顾黎却在抓狂。 阁主脸上笑得温柔,心里却暗骂齐家主脑子有病:“诸位,都是齐家主派来与我们一同进入黑峪村的?” 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身着齐家服饰,看上去与正常弟子没什么两样,除了更加好看精致外加高傲了些,一切正常。 顾黎虽然看不出来这些人是妖族,却也知道多半有古怪,就算没有古怪,他也想和那么多人一起去。 麻烦是一个方面,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跑到人家村子里去,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领头的人对着顾黎等人微微点了下头,和齐家主一样看人喜欢抬起些下巴,眼尾往下压:“你们不用担心,到了黑峪村我们便各走各的,互不打扰,有需要了用凤尾哨联系我们。” 说着便将一只刻着火凤的口哨丢到了最前方站着的阮菁菁手中。 一群人就这样越过乔青阳几人,浩浩汤汤地挨着进入了深坑中。 那深坑果然闪过微光,一瞬间便将人吞没消失。 徐正奇看到他们队伍的最后一人的背影也消失后,才忍不住吐槽:“齐家人怎么都长成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乔青阳深以为然,而且他总觉得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跳下去的样子,像是英勇就义的饺子一般。 脑中不禁幻想了一下一只只红毛小鸟排着队往锅里跳的模样。 乔青阳被自己滑稽的想象逗笑了,连顾黎走到了自己旁边都没有发现。 “青阳在笑什么。”顾黎很少看到少年笑起来的模样,毕竟他总是装出一副成熟冷静的模样,不要说是笑,脸上连明显些的表情也是少有的。 偶尔勾起的嘴角却是显得弥足珍贵,让人忍不住为其驻足。 虽然这是因为别的野男人升起的笑容。 阁主的笑意淡了点,声音也故意地带了些哀怨:“怎么平时对着我都没什么表情,对着那些齐家人倒是整日带着笑。” 乔青阳莫名其妙地被扣了个大锅,又无辜又迷茫:“啥,我没有啊。” 顾黎故作委屈地凑到少年的旁边,用徐正奇两人听不到的音量轻声说:“对我说的共结秦晋之好就是太快了,对素不相识齐家主却是笑脸相迎,青阳也太偏心了点。” 阁主很有心机的将两件完全不是同一分量的事情放在一起对比,将老实的神剑大人唬地一愣一愣的,听到偏心两个字就连忙否认:“不是的!” 顾黎循循善诱:“那青阳也认为我们的进度其实也不算快?” 乔青阳犹犹豫豫,但还是点点头:“对……吧。” 但刚一点头,剑就有种掉进坑中的感觉,果不其然,顾黎得寸经尺地扯住了他的衣带,素白的手指在腰封上轻轻划过,让少年忍不住呼吸一滞,好友轻飘飘的声音在耳朵边上响起:“那不如我们今晚就再进一步,就从……开始。”!! 顾黎后面那几个字说得又轻又细,仿佛是什么柳絮被风吹起无意擦过耳朵的感觉。 如此轻微,却让乔青阳慌张后退一步。 剑的心跳很快,耳朵尖上通红一片,他从来没想到,会从在自己心中一直都是温文尔雅形象的好友的口中听到这样、这样浪-荡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支支吾吾地憋了半天才红着脸道:“不行。” 顾黎很好说话,歪了点头眯着眼笑:“那就换一个简单点的。” 乔青阳闻言才勉强松口气,但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剑了,他竖起耳朵警惕地问:“换成什么。” 但面前的青年却弯着眉眼示意自己靠近些。 乔青阳犹豫了下,还是上前一小步俯下点身凑过去:“到底是……” 什么两个字还没出口,乔青阳就瞪大了眼睛。 嘴角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好友含笑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像是在风中:“就是这个呀。” 后山的灵值众多,风一吹,各种药香花香就扑面而来,夹杂着飞舞的花瓣,将剑的脑子吹得迷迷糊糊。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在寒食的那个夜晚,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亲吻,也是和现在一样的柔软触感。 乔青阳突然灵光闪过,终于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 脑子很乱,心脏却想要跳出来一般,剑一时慌张下意识地就将面前的人推开,不住地往后退:“等、等一下。” 他勉勉强强地从这些片段中隐隐约约地发现了某人的处心积虑,但一句‘好像有哪里不对’,才蹦出来一个‘好’字,就感觉脚下一空,失重感传来。 乔青阳这才发现自己已然站到了深坑的边缘,刚打算往前,却突然传来一阵吸力,将他整个人往里拉去。 顾黎此时也收起了玩笑的样子,连忙伸手去拉住乔青阳的手臂。 但坑里传来的拉力太强,一瞬间两人便一同掉入其中。 徐正奇和阮菁菁见状也赶紧上前。 阮菁菁看了眼深不见底的洞口,紧皱起眉,但还是毫不迟疑道:“进去。” ———— 黑峪村原本的名字叫黑鱼村,因为临近海边,且海中盛产一种浑身漆黑的黑鱼而得名。 本来的黑鱼村和众多渔村一样,以捕鱼为业,村民们自给自足其乐融融,甚至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个具有修仙天赋的小孩儿,他们往往都会被欣喜的村民们送往遥远的渠泱齐家去,学习修道之术的同时也能得到齐家的庇护。 黑鱼村的变故是从百年前的大战结束后出现的。 尽管三界混战死伤惨重,但对于他们这种处在边缘位置的小村落来讲,却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人间主战场不在渠泱,村民哪怕见到了天生异象,也只会以为是天气将变。 但哪知大战落下帷幕,才是黑鱼村噩梦的开始。 起因是有一名渔人像往常一般驾着小船去对岸捕鱼,但越往前划却越觉得不对,大雾弥漫,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来路,渔人心中害怕便赶紧往回划,却不知为何他来是只划了两个时辰,回来后却划了两天不止。 精疲力尽饥肠辘辘的渔人好不容易看到村落的轮廓,激动地跑上岸来,想要找到家中妻子诉说自己这几日的遭遇,但跑到家门口前却发现房屋已然灰尘遍地,入眼尽是残垣断壁,分明已是荒凉许久的模样。 渔人到处寻找妻子,却始终不见人,直到有过路之人提醒他:“这户人家已经过世好久了。” 路人说是因为丈夫久久不归,妻子常年郁郁寡欢患上重病,早早地就过了世。 渔人这才知道,自己以为的两日实际已然是过去了百年之久。 村中也大变了样,不仅莫名被大雾所笼罩,再也找不到与外界相联系的路,还生出个怪病,新生的小孩儿身上都会长出像是黑鱼鳞片一般的东西,离不开水,只要离开水超过一定的时间就会像鱼一样呼吸困难,最后窒息失水而亡。 久而久之,本就被恐慌所包围的村中之人更加害怕,不敢靠近那片祖祖辈辈所熟悉的海域,更不敢从里面捕鱼上来。 划船归来的渔人在村民们的眼中处处透着诡异和不详。 “然后呢,”乔青阳听故事听到一半正入迷,见顾黎不讲话了,便连忙摇了摇他的手追问道:“那个渔人怎么了?” 顾黎却不说话,若有所指地眨眨眼:“青阳忘记今天的任务了吗?” 乔青阳一下子就红了脸,漂亮清透的眸子晃了两下,最后还是抿住唇吧唧一口亲在了顾黎的右脸上,面无表情却又透着羞恼地说:“现在行了吧。” 来到黑峪村的第三天,剑还是正经成熟的剑,但阁主大人却还在不务正业。 第39章 我的食物,你在这里啊。 从齐家后山的深坑果然能够直达到黑峪村,但不知是因为没有同一时间进入还是需要什么特定的条件,乔青阳来到黑峪村后身边就只有顾黎一人,那群齐家弟子以及徐正奇阮菁菁两人都未见踪影。 他们掉入的地方是一处似乎荒废了很久的小山,山上没有什么人的痕迹,就连灵植动物都没有,只生了许多的杂草和老树。 不过这也正好减少了和外人接触的机会。 乔青阳对黑峪村完全不了解,只从顾黎和齐家主的口中知道些皮毛消息,但它消失在世人眼中长达百年,实在是太过诡异未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这几日都是住在山上,一方面是出于谨慎,另一方面也想着会不会是掉入的时间会不同,想要再等等会不会遇到徐正奇两人。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乔青阳想要尝试在山上制造出来一个传送阵。 但却惊奇的发现,在这个村子中,灵力始终存在混乱之中,尽管自身的灵力是能够使用的,却不知为何非常容易和空气中存在的其他灵力缠绕在一起,稍不注意就会被吸收或者将杂乱的各种灵气吸入其中。 第一个剑鞘碎片回归后,乔青阳对于神力的控制力强了不少,至少不至于一不小心就失控了,因此他倒是能够制作出来纯靠灵力运转的传送阵。 但令剑烦恼的点却并非是他自己的力量不足,而是包裹着这座村子的灵力实在太过凌乱无章,就像是无数的的丝线缠绕在了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几乎到了难以分离的地步。 看似坚硬,实则脆弱。 牵一发而动全身,乔青阳担心自己冒冒然地动用太多灵力,会导致包围在村子周围的其他灵力失控被吸引过来,让它原本的保护被破坏。 没错,乔青阳一到黑峪村,便发现了它周围笼罩的这些白雾,这些凌乱的灵力丝线,并非是阻碍,却更像是一种保护。 白雾外的世界对于村民们来说,才是真正的不可知和恐怖危险。 因此即便已经建好了传送阵,在查明真相前,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乔青阳也不会使用它来脱离黑峪村。 在传送阵的制作期间,顾黎就整日里给乔青阳将一些关于黑峪村的传闻,将剑吓得一愣一愣的,偏偏还忍不住继续听,每每都一边努力绷住脸抱住剑,一边好奇地睁着眼睛认真注视着顾黎,让他继续说。 但顾阁主的故事是要收费的,每次才说了一小段,就停下来,向听故事的人讨要自己今天的奖赏。 就像现在一般。 乔青阳硬着头皮亲了一口顾黎的脸颊,就打算蒙混过关,扯扯他的袖子:“然后怎么了。” 少年的嘴唇一触即离,顾黎眨眨眼,轻声说:“那个渔人他……” 乔青阳有些紧张地的呢跟着他的后一句话。 “那个渔人他说啊,亲脸可不算数。”顾阁主弯着眉眼凑过来:“起码得要亲这里才行。”! 山上没有房子,但顾阁主财大气粗,只要身上带了储物袋,就相当于是带了半个豪宅,桌子凳子床应有尽有,甚至还是折叠收缩版的。 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两人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吊床,两个人窝在上面,动作稍微一大就容易掉下来。 乔青阳被顾黎的突然靠近吓得一惊,身体一歪差点就要掉下去,顾黎连忙伸手去拉他,刚一拉到却反被少年捂住嘴巴揽住腰跳下吊床,飞快地按在了不远处的巨树下。 吊床悄无声息地被收回储物袋中,乔青阳做了个嘘的手势,用眼神示意顾黎不要出声。 几乎吊床被收起来的下一刻,几道脚步声响起,接着两名身着黑色粗布,还用奇怪的面具遮住脸的村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今天村里有来了好几个外乡人,不知道他们这次又能待多久。” 或许是因为带着面具,这人说话闷闷的,显得有些不清楚,就像是在鼻腔喉咙中都堵着一层水雾一样。 “少去管他们,不管他们说什么也不要理。”另一人压低声音威胁道:“难道你也想变成神灵的祭品吗?” “海祭又要开始了,咱们还是先躲上一段时间吧。” 神灵,祭品,海祭。 乔青阳和顾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疑惑。 看来这个黑峪村,的确是没有想象的简单。 那两人又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往山顶上走去。 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乔青阳的手都还捂在顾黎的嘴唇上。 少年冷冽清润的气息围绕在身边,让顾黎觉得喉间发涩,忍不住伸出点舌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手心。 果然乔青阳便像是被烫到一样,慌忙移开手掌。 顾黎却又觉得心中空虚起来,眨眨眼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少年的眼中闪过意一丝疑惑。 顾黎收起玩笑的想法,用口型询问:“怎么了。” 乔青阳冷眼看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轻声道:“不对劲。” “什么?” 方才他分明听到的是三个人的脚步声,感受到了三道不同的混杂着的气息,却只看到了两个人的背影,本以为那人是躲在暗处,但等了半响却未见到半个人影。 而且那两人离开后,最后一道气息也就跟着消失不见。 乔青阳想了想,将剑握紧,喊住顾黎:“上去看看。” 那两人是为了躲避最近的海祭,才特意跑到这样一个偏僻荒废的小山上来。 走了好久才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能够供他们休息。 这两人一个带了只黑脸鱼鳞面具,一个则是市面上较为普通的虎脸面具。 带虎脸的那人一到了山洞里,就将面具扯了下来,露出一张普通的年轻男子的脸,因为常年带着面具,脸上都留下了难以恢复的勒痕。 他将自己带来的食物和水整理了一下藏好后,才松出口气,正想对一起来的友人说几句话,一扭头却被吓出身冷汗。 只见那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面向了自己,一动不动地站着阴影中。 浑身都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捕捞出来一样,水滴往下滴落着,似乎还带着股奇怪的腥咸味。 男人努力地维持住自己的声音,让自己显得正常:“你怎么还不摘面具。” 带着黑脸鱼鳞面具的人反应要迟钝一些,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头,声音像是在水中打转一样含含糊糊:“我的脸最近坏了,受不了风。” 男人咽了下口水,看了眼山洞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往边上移动,还想要说些话来稳住洞里面那‘人’的情绪:“这样啊,那你的食物呢,你也赶紧整理一下吧。” 这一句话,那‘人’也依旧反应地很慢,黑黝黝的面具直直地注视着男人,过了好久才大梦初醒般喃喃道:“啊,食物,我的食物……” 他便开始在自己的胸口翻找起来。 并不是胸口处的衣物,而是字面意义上的胸口。 他的手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长出了尖锐的指甲,每根指头都粘连在一起,变成了和鱼蹼相似的形状,他就用着这样的手指拼命将自己的胸口剖开,血液皮肉和里面的内脏一起流出来。 奇怪诡异的鱼腥味慢慢地蔓延在山洞中间。 偏偏他自己还浑然不觉,只碎碎念着要找到自己的食物。 男人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呕吐一声,连滚带爬地就准备往外跑,但才爬出两步,便感觉一股湿冷阴滑的感觉爬上了自己的后背。 “我的食物,你在这里啊。” ———— 乔青阳嫌弃地伸出跟树枝戳了戳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息的面具男,捂住口鼻:“他好难闻呀。” 就像是死了半个月的死鱼味。 顾黎也检查完了另一名男子的身体,走到乔青阳的旁边:“另外一人倒是个正常凡人,只是被吓晕过去了。” 幸好刚才两人来得及时,在面具男的指甲都快要扎到男人的肉里之前,乔青阳先一步地下手将那人用一根树枝打飞。 谁知,走尽一看却发现那‘人’根本算不得什么人。 从胸口的位置一直剖到了肚脐,就像是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一般,乔青阳并没有下死手,但奇怪的是,他挣扎了两下竟然就没有了呼吸。 顾黎冷冷地看着面具男:“他应该本来就已经是尸体了。” 还是一具死了有一段时间的尸体,手臂上的尸斑就像是被泡到水里过一般,肿大起来很是诡异。 会走路会说话,还长得像条鱼的尸体,果真是又恶心又奇怪。 乔青阳只觉得自己再待的久一点,都要变得和它一个味道了,连忙后退两步手心升起一团火焰。 “鱼兄,”乔青阳面无表情地说:“今日我便来送你最后一程。” 免得你再用臭味攻击剑。 火焰很快便将尸体烧成灰烬,但没想到的是灰烬的最后竟然真的出来个‘鱼兄’。 看着最后露出来的一条长着扭曲的人脸,已经没有了生息的黑鱼,顾黎挑了下眉:“原来第三道人影就是它?” 此时,本来晕过去的男人也慢慢清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了那条长着人脸的死鱼,顿时眼前一黑,悲痛又恐惧无比:“老三!怎么会是你!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没有人能走出黑峪村!” 说着说着他又像疯了一样喃喃道:“不、不、神灵能够救我们,只有神灵能够救我们……神!神!神……” 乔青阳实在忍不住,一棍子敲在了他的头上,男人两眼一翻差点又晕过去。 剑非常严肃且认真地告诉这些凡人:“别在喊神了,神真的很忙。” 忙着种花养草找剑鞘,哪里有时间来祸害人间。 第40章 你这样不好 乔青阳的那一敲显然非常管用,一棍子下去,本来浑浑噩噩的男人的眼神都清澈了几分。 据男子所说,他是黑峪村的原住民,村子被白雾笼罩了近百年,村中更是异象频出,渐渐的就开始传出是有人得罪了海神,被海中神灵所诅咒的传闻。 为了平息海神的怒火,每一年村中都会举办海祭,选出来的那名祭品,在深夜子时乘着小船独自划船进入被白雾所包围的海上。 “那名祭品?”乔青阳敏锐地捕捉到了男人诡异的形容词:“你们在用人当祭品?” 男人苦笑一声:“没有办法,村民们出不去,外面的人又很难进来,村中人人惶恐,只能通过这个办法来安慰自己。” 顾黎懒洋洋地靠在乔青阳的身上,掀开眼皮随意地扫了眼被男人丢到一旁的面具:“选出来的祭品,你们倒是厉害,还能代替神做选择?” 此话一出,男人却露出一副很是奇怪复杂的表情:“不,不是我们选。” 他好像自己也难以启口:“是神。” 每年立春,村中为了祈祷海神的怜悯,会让所有的村民聚集到祭坛下,由神灵来选出今夜需要独自进入到海上的祭品。 选择的方式非常公平,就是所有人遮住眼来到祭坛下,摊开手,祭坛上盛放着的碗里只有一颗红豆,其余都是黑豆,按下按钮后会随机自动掉落一颗豆子,如果滚动到自己手心的豆子是黑色,就表明未被神灵选中。 如果是红豆,就表明神灵选中了你。 如此随意的选拔方式,却不知道已经害得多少个无辜的村民命丧大海。 乔青阳问:“那些被选中的村民还有回来的吗?” 男人本来果断地摇了头,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子惊恐地落到了角落里的人脸黑鱼上,肩膀颤动起来。 “他就是曾经的祭品之一。”顾黎愉快地得出结论:“但脸却长在了一条丑鱼的身上,还再次出现在了亲近之人的身边。” “真是……”顾黎挑了下眉,然后话音一转,垂下眉眼:“真是可怕。” ‘有趣’两个字都到了嘴边,在喉咙间转了一圈硬生生地转了个调子,顾黎状似害怕地捏了捏了乔青阳的手指,轻声在他耳朵边上说:“这座村子也太过诡异危险了吧,我们还是要挨近点不要走散了才好。” 乔青阳虽然已经隐隐约约地窥见了好友腹黑的一角,但毕竟只是一把初入人间的剑,世间险恶还没能完全经历,尽管觉得奇怪,但还是抿住唇僵硬着身体点头:“嗯。” 直到很久之后终于反应过来的神剑大人,一件一件地翻旧账时,才凶巴巴地对伴侣这样说:“挨近点怎么还要十指紧扣?!” 但现在的剑是不会发现的,他甚至还听话地努力放松手指,怕自己因为紧张没控制好力道而将顾黎弄伤。 达到目的的顾黎很是满意,对着地上被忽略的男人扬了下下巴:“你继续说。” 男人处在巨大的恐惧之中,被顾黎喊了生才如梦初醒般恍惚着点头:“你说的没错,那鱼上的脸就是我的另一个兄弟老三,他在不久前刚被选为了祭品,死去的男子是老二,我们三人一同来到此地,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没想到……没想到……” 老三死后,他和老二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段时间,本以为至少能安稳度过一年了,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才到夏天竟然就又要再次召开海祭。 两人太过害怕,一狠心决定先藏起来躲过这段时间再说。 在路上时都还很正常,虽然很奇怪老二为什么非要带一个款式奇怪的黑脸鱼鳞面具,但凭着对他的信任,男人也没有多问。 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直都和一具尸体待在一起,甚至连他是什么时候死去的都不知道。 看到那条长着老三的脸的扭曲的黑鱼,男人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既是哭友人,又是哭自己。 ———— “他也是外来人。”乔青阳一边在溪水里冲洗着自己的长剑,一边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对顾黎说。 没有哪个真正的村民会称自己为‘原住民’,且他身上的灵力虽然斑驳,但也能明显看得出是修道者,还在无意中提到‘他们兄弟三人一起来到此处’。 很明显是在隐瞒自己的外来人身份。 顾黎当然也发现了这件事情,饶有兴趣地开口:“就是不知道这个黑峪村中,究竟还藏着多少所谓的外来人呢。” 黑峪村出于某种习俗,凡是村中村民,在外人面前都要带上面具,一旦在公众场合被外人看到面具下的脸,就会被视为对神灵的不敬,不仅会给自己,更会给亲人朋友甚至是整个村子带来不幸和诅咒。 一来那男子将自己伪装成原住民的样子,肯定是有他的一份道理,二来两人也不想才来黑峪村就引人注意。 因此,两人在打算找个面具带上,哪怕装不成村民,至少也不要鲁莽地冲撞了人家的习俗。 乔青阳本来还在想是现做一个好,还是他偷摸着从山下买一个来的快。 但前一个太慢,后一个太危险,剑正担心着,一扭头就对上一张狐狸面具。 顾阁主歪了歪头,笑道:“好看吗?” 乔青阳戳了一下狐狸笑得很是狡黠的眼睛,忍不住感慨:“好看,一山的袋子里真是什么东西都有。” 但乔青阳还从来没有带过面具,脑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在幻境中曾经无意间看到过的暄安的面具,有黑有白的超级帅! 少年期待地看着顾黎,眼睛亮亮的,却还在假装稳重地淡淡道:“我的面具是什么样子的?” 但顾黎却装作苦恼地在储物袋中翻了翻:“呀,但我好像只带了这一个面具。” 这样啊。 乔青阳有些失落,但还是提起点精神安慰好友:“没关系的,大不了我们等会儿到了山下再去买……” 但下一刻,却感觉脸上一凉。 顾黎将好奇乱动的少年按住,伸手环过他的后颈,将面具的绳子系好:“别动。” 乔青阳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顾黎骗了一回,没好气地趁着青年系绳子的功夫捏住了他的耳朵边,正经地告诉总是欺负剑的凡人:“你这样不好。” 骗人是不对的,骗剑更加不对。 顾黎嗯嗯嗯地应答几句,也不生气少年拿自己的耳朵撒气,系好后便退后一步,很是满意地点点头:“青阳带上面具也一样气质非凡。” 乔青阳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闻言也来不及去追究顾黎逗自己玩的事情了,浅色的眸子从面具的缝隙中露出来:“真的吗?” 剑说:“是不是很英俊潇洒?” 山上满是杂草,但哪怕如此,也遮挡不住少年卓越修长的身姿。 顾黎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对面少年猫咪面具的粉色鼻头,撒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对呀。” ———— 从外表看上去,除了人人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这一点之外,整个黑峪村看上去和普通的村子没什么区别。 村民们种田的种田,聊天的聊天,卖菜的卖菜,乔青阳甚至还看到了好几个卖糖人的小商贩。 只有细细看上去才能发现这个普通小渔村的诡异之处。 远处的白雾隐隐绰绰,覆盖在天幕上,仿佛是在酝酿一场久不落下的大雨,看上去远在天边,又好像紧紧地贴在脑袋上头,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一般。 乔青阳莫名有种喘不上来气的奇怪压迫感,但他们在山上的时候分明还觉得一切正常。 “他们好像在观察我们。”顾黎从小摊子处拿了一个幼童玩儿的拨浪鼓在手上转了转,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响动声,很好地将青年轻轻柔柔的声音掩盖了过去。 闻言乔青阳才终于明白这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是从何而来。 一条街上所有人几乎都在暗中地投来冰冷的视线,任谁都会感觉到不舒服。 知道原因后乔青阳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剑才不在意被观察。 “要看就看,随便他们。”乔青阳说着便让顾黎放下手中的玩具,转而将人拉到另一个小摊子边上来。 这个摊子待在角落里,被周围的商贩挤到了边缘,几乎一半都隐没在了阴影中,没有什么人来关顾。 但摊子上摆着的小饰品却格外得吸引人,亮晶晶的,很快就吸引了神剑大人的注意。 乔青阳将一串像是小贝壳做成的手链拿起来,在不算太明显的阳光下晃了晃,干净的吊坠闪过点漂亮的银光。 “好看。”剑的眼睛也和那些个小贝壳一样亮,让人一看便心生欢喜。 顾阁主心中一软,立马便要掏出钱袋来。 但却被乔青阳按住。 少年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凑到旁边来,小声说:“一山还记得之前在师祖幻境中我送过给你一个手串吗?” 顾黎当然记得,那算是乔青阳送他的第一个礼物,哪怕知道在幻境中拿不出来,他也分外地喜爱,日夜带在手腕上。 乔青阳将贝壳手链在顾黎苍白纤细的手腕上比划了两下,越看越和好友适配,语气都不自主地带了些雀跃:“幻境里的带不了了,我再重新送一个给你。” 顾黎抿住唇,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手指摩挲着那手串上小乔的贝壳,仿佛这样就能缓解点那些让人灼烧炙烤般的焦灼。 他最后声音发涩地应了声:“好。” 就在乔青阳准备掏出自己的小钱袋的时候,站在小铺子后面十分没有存在感的小老板弱弱地举手:“抱、抱歉,我们这里是不收钱的,也、也不要灵石。” 40-50 第41章 渠泱,根本没有海 此话一出,乔青阳的动作一顿,不解地问:“那你们用什么买东西?” 摊主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很少与人接触,说话怯生生的,紧张地一直捏住盖在摊子上的布料:“用、用……” “用灵力。”一道冷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女孩子本来紧绷的肩膀在那道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松懈下来,她用力地点头:“他、他说得对。” 说话的男子倒是难得地穿了身亮色衣衫,尽管依旧是粗布,但和整个村子沉闷的气氛相比,确实是能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他走到女孩儿的身边,将她一直攥在手心的像是海螺模样的物品拿出来,将它印着粗糙法印的那一面对着两人,言简意赅:“五十灵力点,手心按在这里。” 顾黎挑了下眉:“两位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男子轻瞥了顾黎一眼:“不买就走。” 女孩儿连忙将他的手拉过来,小声地告诫他:“不、不要凶人。” 男子:“……” 他皱了皱眉,但好歹态度好了很多,尽管每一个字都像是硬生生憋出来的:“两位客人,五十灵力点,你们要买吗,可以,优惠,哦。” 乔青阳已经趁机检查了一下男子手中的海螺,没发现太大的问题,便将手放上去:“买。” 与海螺接触到的一瞬间,微弱的金光闪过,乔青阳收回手没有什么感觉:“好了?” 女孩儿双手将海螺抱过来,细心地检查了下后,感激地对两人点了下头:“嗯嗯。” 原来是用这样的方式来交易,那也怪不得黑峪村整个村子的灵力都混乱无比,就像是无数不同的灵力丝线缠绕搅和在一起了一般。 从女孩儿的小摊离开后,顾黎勾起嘴角轻声道:“用灵力做交换,真是奇怪,不像是凡人正派所为,反而像是什么邪术。” 毕竟至少在大多数的城镇,是明令禁止灵力买卖的,若是能够直接用自身灵力来换取财物地位,那不知道会滋生多少人内心的贪婪和邪念。 用于吸取他人灵力的法阵本身也是被视为禁术的存在,之前的云日剑宗就是鲜活的害人害己的例子。 “不过黑峪村常年与外界隔离,在没有其他灵力来源的情况下,倒是也有一定的道理。”顾黎想了想又皱起点眉:“但按理来讲,村中应该大部分都是凡人,他们要那么多灵力做什么?” 这边的顾阁主在专心分析,另一边的神剑大人在开心地举着新买的贝壳手链看。 乔青阳不仅看,还往顾黎的手腕上比划。 少年带着个猫猫面具,尽管动作很是矜持,但却就是让人能从他漂亮的瞳孔里看到点讨要夸奖的意味来。 “你带。” 顾黎:“……” 顾黎还能怎么分析,他只能忍住想要将小青阳狠狠扑到的冲动,抿住唇将手链带好。 “好看,”乔青阳心里开心,忘记了自己前几天才偷偷地因为和好友如今奇怪扭捏的关系而翻来覆去地纠结,抓起顾黎的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面具是粉白粉白的,少年的指尖也是粉白粉白的:“一山喜欢吗?” 这还忍什么忍。 顾阁主冷静地想。 正当顾黎心猿意马心脏狂跳,想要反手抓住乔青阳白的晃眼的手时,却感觉腕间一轻,刚刚还一副“含情脉脉”模样的少年已不知道又被什么东西吸引走注意力,飞快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就往前跑去。 顾黎:“……” 乔青阳当然不会知道顾阁主正在自己身后悄悄咬牙,他正因为面前诡异的画面而皱起眉头。 原来两人不知在何时已经走到了这条短短的街道的尽头,在这条街的不远处,出现一片松松软软的沙地,再往前便是阵阵白雾,迷蒙的白雾中传来轻微的浪声。 这应该就是那片故事中的吃人的海了。 乔青阳迷惑地看着那片被雾所笼罩看不分明显得昏昏沉沉的海,非常不解道:“怎么会那么快就能看到海。” 黑峪村就算再小,也不可能就只有一条街道和几块田那么大。 况且……不知道为什么,乔青阳总觉得这海给他的感觉很是不对,和自己背后的村民和田地显得格格不入,莫名地有种割裂感。 而之后顾黎的一句话更是让剑毛骨悚然:“青阳,前面并没有海。” 他的话音刚落,乔青阳本来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的感觉顿时消失大半,他舒出口气,重新抬眼,果然发现视线中的海渐渐淡去,村中本来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一间粮食铺,几个挑着担子的人走过,非常正常的村中之景。 乔青阳第一次尝到被魇中的感觉,被吓得不轻,脸上的小猫面具好像都跟着可怜地耷拉下来:“怎么会这样。” “青阳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故事吗?”顾黎安慰似的揉了揉少年的长发。 乔青阳点点头:“渔夫从海中来,被村中之人认为是不祥之兆。” “没错,但是我们都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事情,”顾黎勾起些嘴角,声音很轻:“渠泱,根本就没有海啊。” 乔青阳的瞳孔微缩。 随着顾黎的话那最后一点沉闷的压抑感也完全消失,乔青阳本来昏昏沉沉的心神突然清醒过来。 的确,渠泱地处内陆,黑峪村在渠泱的边缘,哪里来得什么海。 这本来应该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却不知为何,黑峪村有海这个观念却死死地刻印在了所有人的心中,不仅包括乔青阳,还有原来的村民和后进入黑峪村的人,甚至是外界。 “是幻术。”乔青阳抿住唇,放在剑上的手指慢慢收紧。 做剑好多年,没想到一朝到凡间,竟然还着了道。 简直是好丢面子。 乔青阳都能想到要是被那些惯会欺负人的神君们知道了,会怎么嘲笑自己。 好生气! 剑又羞又气,然后偷偷庆幸脸上带了帅气的面具,不会被一山发现自己丢脸的神情。 但面具遮住了脸,却遮不住耳朵。 被气得发烫的耳朵被冰冰凉凉的手指轻轻触碰,让少年舒服地眯起点眼。 顾黎安慰他:“黑峪村里面有一种很是奇怪的能量,体内灵力越充裕的人过来,越容易被魇住。” 乔青阳还是不理解:“但黑峪村里面不应该都是凡人吗?” 尽管并不会像顾黎一样生来就没有灵力,但未修道之人体内的灵力就算有也应该是处于一种极不活跃的状态,相当于没有。 这样一群灵力极低的人怎么会被幻境困住百年。 除非…… 乔青阳眸子一亮,在顾黎温和的注视下,说出一个惊人的猜测:“除非这村子里的人本就不是凡人。” 百年前白雾将村子笼罩,从此后新生婴孩儿身上便长出鳞片,喜水厌光,像是将鱼的习性硬生生地按在了人的头上。 百年过去,老人们慢慢死去,一代一代人接着延续,在没有外来人的情况下,这种鱼人症状已经存在在了村中每一个人的身上。 但如果换一个思路,海是假的,故事是假的。 那么什么鱼人病,什么新生儿或许也算不得真…… 乔青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周围若有若无将视线落到他们身上的村民们,抿住唇提议道:“天色不早了,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眼前没有那片海的幻觉后,黑峪村果真大了不少,但村子毕竟是村子,没有什么客栈之类的地方。 但如果说是要借住到本地的村民家,又总觉得不是很安全。 乔青阳因为幻觉的事情,对黑峪村的村民难以放下戒备之心,这次被魇住只是看到了海,谁知道下一次会看到什么,他不敢将自己和顾黎都置身于危险之下,万一自己意外失控,更是会导致更多无辜的人被牵连。 正当剑苦恼之时,却突然感觉一股常人难以注意到的灵力波动向着自己靠近。 乔青阳眸子一凝,长剑迅速地从裹布中飞出来,下一瞬间便已经横在了空气中:“谁在那里?” 剑身冒着寒光,几滴血液滑落地面,接着空间一阵扭曲,一名穿着黑衣带着面罩的男子出现在两人眼前。 他露出来的眼睛中带着惊恐,一动也不敢动。 乔青阳冷哼一声:“谁派你来的。” 剑第一次遇到人间的刺客,还有点稀奇,但见黑衣人睁大眼睛一个劲地往自己身后瞟,就不是很高兴了:“你乱看什么。” 但那神秘的黑衣人却只会唔唔啊啊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乔青阳偷偷凑到顾黎地边上小声说:“这人怎么看上去傻乎乎的,他的主人肯定也不聪明。” 要不然怎么放心让一个又不会说话还不会躲藏的人来刺杀自己。 但却罕见地没有得到好友第一时间的认同,乔青阳很是不解地歪了歪头,就听到顾黎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说:“青阳,这是我们剑阁的人。” “掌剑人暗三。” 那个有时候会在徐正奇嘴巴里出现的,不会说话的哑巴三哥。 乔青阳:“……” 一个漂亮的剑花挽过,少年很是愧疚,结结巴巴地道歉:“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第42章 晚上还是得睡一个窝 顾黎能够凭借着一身病骨,凡人之躯坐拥一整个剑阁,和那几名忠心耿耿的掌剑人也脱不了干系。 叁壹剑阁放在明面上的掌剑人看似有五名,但实则长期留在洛丹,守护在顾黎身边的,只有徐正奇和阮菁菁两人,其余三个则分别被顾黎派遣到了其他各大家族中。 暗三则是剑阁留在渠泱的内线。 因为天生患有哑疾,相比起阮菁菁二人而言,他更擅长于藏在暗处获取情报,以及从事一些刺杀的任务。 其实剑阁在渠泱的人并不算少,暗三只是其中的领头,但却不知为何在十年前的某一日忽然失联,那时的顾黎年纪尚小,却也立马派人前去寻找,结果和齐家一样一无所获。 直到前些日子才忽然收到了来自暗三的传信,上面详细地写到了他们掉入到黑峪村后发生的诡异之事,也提到了疑似乔青阳的剑鞘碎片的黑色灵石。 信件是由一名意外逃出黑峪村的暗卫传达的,只是他却在回到洛丹没多久就死去了,死状异常,就像是一条被开膛破腹的鱼一般。 这也是顾黎来到渠泱的原因之一,他虽然冷血,却极为护短,他剑阁之人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死在他乡异处。 了解了事情经过,本来就愧疚的剑顿时觉得更加愧疚了。 人家暗三兢兢业业十余年,还不能说话,好不容易等到了阁主,结果自己一剑上去,差点让暗三身首异处。 暗三将两人带到了他们在黑峪村的据点,因为说不了话,报告工作这样的事情自然只能交给其他下属。 这一边顾黎正在敬业认真地听下属的汇报,那一边良心不安的神剑大人已经悄咪咪地敲响了其他男人的房门。 “咚咚咚。” 暗三刚刚擦完药,正在咬住绷带缠绕上去,听到敲门声后动作一顿,两三下粗暴地缠好后,便连忙去开门。 本以为是阁主,却没想到门口站着是个漂亮局促的少年。 嗯,漂亮且心狠且局促的少年。 察觉到暗三的视线落到了自己抱住的剑上,乔青阳连忙将剑往身后藏,抿住唇不好意思道:“我是来道歉的,太过鲁莽害你受了伤,抱歉。” 暗三做了个手势,但乔青阳完全看不懂,迷茫了几秒后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以前有人告诉我,做错事了就要道歉,伤害到别人了就要补偿,虽然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但是……” 乔青阳脸红红地从身后揪出一只半死不活的灵鸡来,小声道:“你吃这个,补血。” 这是之前乔青阳误以为顾黎要去找齐家主换血时,一时心急抓来的妖兽,只是顾黎似乎不爱吃鸡肉,乔青阳便随便将它丢到了储物袋中。 一放就放了两三天。 没想到它竟然还活着! 本以为是命不该绝,后来才发现是死时未到。 看着少年认真的脸,暗三犹豫地伸出手又缩回来,不知道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呀,我说哪里都找不到青阳,原来是躲到我三叔这里了。”顾黎意味不明地笑着说。 乔青阳的衣带又被青年拿在手心摩挲,剑有点不太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做这种亲密的事情,偷偷看了一眼暗三后,连忙将衣带扯出来,小声道:“一山不是在和他们聊事情吗?” 手中的布料被少年扯走,顾黎的指尖轻轻捏紧,掀开眼皮温温柔柔地问:“原来青阳是故意趁着我说话,偷偷跑来和三叔私会的?”! 这哪里是又是私会了。 乔青阳凶巴巴地瞪了顾黎一眼,但眼睛圆圆的,看在他人眼里反而觉得可爱非常:“不要胡说,我是来道歉的。” 听他这样一说,顾黎才发现了少年手中提着的鸡。 阁主阴阳怪气地啊了一声,冰凉的手指从鸡的脖子上划过去:“这值妖兽,倒是长得颇为眼熟。” 少年却很是诚实:“嗯,就是之前我送给你的那一只。” 顾黎:“……” 好,好得很。 “这样啊,”阁主弯着眉眼道:“那不如就一起吃掉它吧,这么大一只,三叔一个人也吃不完。” 乔青阳完全没发现顾黎在闹别扭,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也点点头:“也许,正好着黑峪村没什么吃的东西。” 夹在两人中间的暗三有点无措地啊啊两声,见到两人向着自己看过来后,才着急地比划了下手势。 剑头次来到人间,话都没学明白,更不要说是手语,困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暗三:“我看不懂。” 但令乔青阳没想到的是,顾黎竟然能够看得懂,暗三比划完后,他便跟着随意地翻译过来:“他说让我们不要吵架。” 乔青阳真的很无辜且迷茫:“没有吵架。” 顾黎却不语,等少年忍不住过来拉了下自己的衣袖后,才靠过去,将乔青阳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弄乱了点的衣领理正,凑到少年的耳朵边,吐气如兰地道:“其实他说的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让我们要闹就到床上闹去。” 乔青阳被唬得睁大些眼睛,但看到面前一脸正直和不解的暗三后,又明白过来顾黎是在糊弄自己,将他推开点,抿住唇捂住自己发烫的耳朵边,咬牙说:“你又骗人。” “我没有,三叔就是那个意思嘛。”被推开的青年委屈似的眨两下眼。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暗三连忙一边比划着一边将两人往自己的房里拉。 暗三严肃地比划:“啊啊。” 乔青阳握紧剑,还是下意识地看向顾黎。 “他说不要吵架。”顾黎解释道。 就算剑的记性不好,也能发现暗三的两次比划是完全不同的动作。 见乔青阳又要发作,顾黎便先一步无辜的摊手:“这次是真的。” 暗三也点点头。 好吧。 少年抱住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高高的一个人可怜巴巴地挤在小凳子上,怎么看怎么委屈十足。 暗三对着顾黎比划两下。 【你去,哄哄呀。】 顾黎挑起点眉梢,语气不明:“用你讲?” 阁主的这句话语气实在说不上好,但暗三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笑了笑,对着顾黎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乔青阳看似坐在小凳子上发呆,实则在偷偷地用余光去瞟顾黎和暗三。 见到顾黎向着自己走来,才连忙收回视线,装着冷冷清清的模样抱着剑不说话。 “闹什么脾气呢,”顾黎见少年微微鼓起些脸颊的模样实在眼热,没忍住伸手戳了戳,意有所指地道:“不是说好了要对我负责吗,怎么你们剑修都是如此薄情寡义?” 他一说,乔青阳就想起了那个夜晚,本来伪装起来的正经模样在一瞬间溃散,剑连忙伸手去捂顾黎的嘴巴:“小、小声点。” 顾黎察觉到时候少年的视线越过自己落到了身后不远处的暗三身上,眸子一暗随意道:“怎么,青阳觉得这是见不得人的事?还是……” 顾黎俯下身勾住了乔青阳的下巴,迫使一脸慌乱的少年抬起头来,语气清清淡淡:“还是青阳就那么不想让我的叔叔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 乔青阳被顾黎直白开放的动作弄得脸上发热,想要挣扎,但顾黎的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了自己的胸口,让剑无从下手,只能被动地仰着头下意识地小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毕竟关乎到一山的声誉,在外人面前……” 话说到一半,剑终于反应过来,被顾黎趁机揉得乱乱的长发让乔青阳显得呆呆的,他满脸写着迷茫:“叔叔?” 顾黎歪了下脑袋显得很是无辜:“对呀,暗三是我的亲叔叔,我没告诉过你吗?” ———— 剑再次单方面地决定和顾阁主绝交一天。 这一次不管是谁来劝都没有用。 暗三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乔青阳与顾黎两人分别占据书房的两个角落,一言不发的场面。 或者准确的说是自己爱骗人的小侄子欲言又止地看向旁边那人,而背负长剑的漂亮少年独自沉默,安静翻阅资料的尴尬场景。 乔青阳听到动静后便抬起头,发现是暗三后对着他示意了一下:“三叔。” 喊完便垂下头继续翻阅着架子上的资料。 暗三走到顾黎的旁边,对着顾黎啊啊啊地比划一通。 【还没哄好吗?】 顾黎也没想到自己把人逗得急了火,阴沟里翻船,乔青阳说不理人就真不理人,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快要接近傍晚了,硬是一句话都没有主动和顾黎说过。 顾阁主心里烦躁,被暗三这一问,莫名有种和新婚妻子闹矛盾被长辈发现的诡异感,难得地产生些羞耻感,含含糊糊道:“在哄了。” 暗三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继续着急地比划着。 【都跟你说了少捉弄小朋友,哄人也不是这么哄的。】 暗三的前半句话从小说到大,顾黎心中的羞耻感更甚,挥挥手躲过暗三的追问,抿住唇轻声说:“知道了。” 【青阳小友,生的好看又修为莫测,阿黎不抓紧些小心被外面的其他人给惦记走了。】在离开之前,暗三还是忧心忡忡地留下最后这样一句话。 殊不知这句好深深地刺中了侄子的内心,成为压断年轻的剑阁阁主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到了晚上,看了一天资料的乔青阳躺到床上之时,便感觉旁边的位置有哪里不对。 因为据点的房间有限,乔青阳还是和顾黎住在同一间房里。 旁边的被子鼓起个小包,乔青阳下意识地就以为是顾黎缩在里面。 脑中莫名浮现处徐正奇曾经给自己看过的话本里的一句话:“白天吵归吵,晚上了还是得要睡一个窝。” 剑莫名觉得有些脸烫,辗转反侧了半天还是决定将被子掀开些:“不要一直缩着了,里面那么闷……” 但被子一掀开,却发现里面藏着两个枕头。 少年的动作一顿,脑子空白了一瞬间。 接着还没等乔青阳开始着急,便闻到屏风后传来一阵异香,还有水声传来,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连忙下床跑上前,一把将屏风掀开:“一山!” 屏风后的画面,却让单纯的神剑大人脸红了个彻底,本来都到了嘴边的担忧的话语支支吾吾起来:“你你你干嘛穿成这样。” 站在水池中的顾阁主面如桃花,俊秀的五官不知为何在今夜染上点春色,身上的衣物要掉不掉。 香气弥漫,烛光晃啊晃的,让剑觉得脑袋发晕。 面前的好友熟悉又陌生,像是什么不怀好意的鬼怪,伸出手指勾住了可怜少年的衣带:“青阳,我给你看个好看的东西。” …… 第43章 不要乱动啦 好看的东西是什么乔青阳没有看到,顾黎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就将少年吓得连剑都忘记拿,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不知为何,那房间中弥漫了一种剑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奇怪香味,让他一闻到就想打喷嚏,还脑袋晕晕的,脸上烫烫的,竟然差点忍不住就上前一步,将浑身湿透的顾黎拉出来。 好在房里透风,风一吹,就将乔青阳晕乎乎的脑子吹醒了大半,伸出去的手也慌慌张张地缩回来。 但身上还是发着烫,乔青阳沿着整个院子跑了两三圈,才终于将那股奇怪的灼烧感压制下去。 身上跑出了汗,风吹过带了点丝丝凉意,剑的额发被汗打湿,脑中闪过的千万思绪终于回归到了最后一条。 而另一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顾阁主再次自作苦吃。 看着少年落在床边的长剑,顾黎垂着眼低低喘息两声,想要撑住木桶的两边站起来,只是身体一动便传来无尽的酸涩和灼热感,才使出一点力又跌坐进去。 桶中的水慢慢便得温热,最后变得冰凉。 顾黎仰起头,抬起自己被泡的发白的手指遮住眼睛,嘴角露出些苦涩又讽刺的笑来。 真是狼狈。 顾黎缓慢地眨动着有些干涩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这样想着。 少年的刻意冷落和暗三的话竟然就让自己控制不住负面情绪,作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尽管脑袋被药物烧得发痛,但却意外地让顾黎冷静了下来。 他甚至开始庆幸乔青阳在关键时候回过神离开了房间,不然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等到第二天,乔青阳也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算计。 少年最讨厌被人欺骗和利用,平日里那些小打小闹就算了,要是今天真的被顾黎得逞了,可能他们之间好不容易修复好的情谊又要走向崩坏了。 顾黎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庆幸,又越想越悲凉。 身上的热快要将凡人撕裂开,顾黎迷迷糊糊地将身上最后一点衣物也褪去。 到了这个时候,冰冷的水竟然也成了救命稻草,顾黎情不自禁地将身体缩进水中,被冷的一哆嗦。 一哆嗦过去使得差点在水中睡着的青年瞬间清醒。 不对,要是一直呆在冷水中,他一定会死的。 身上还是很热,但顾黎已经无法判断是因为药物还是本来就发了热。 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努力地想要从桶中爬出来,哪怕姿态难看又狼狈。 还不能死,顾黎冷静地想,他还没有将乔青阳骗到手。 还不能…… “咚。” 木桶被人奋力推到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水从里面流出来,一直延伸到了门外。 “唔。” 顾黎赤-身-裸-体地半跪在地上,但只是这样的动作都让他颤抖着平复了好久,等勉强调整过来后,才平稳着呼吸慢慢向前爬。 他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即便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候听到了门口处传来些脚步声,也没能让顾黎的心情有太多的波澜,甚至还有余力在脑中思考了好几十种,如何在瞬间将开门之人制服的方法。 直到门被打开,对上少年惊诧的眸子,顾黎脸上的表情才有刹那的崩裂。 顾黎浑身发着抖,又狼狈又无助,心脏快得像是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他甚至想要再重新钻回桶里去,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哪里都好,能藏起来就好。 但身体却在下一秒落入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 少年熟悉的干净清冽的气息将顾黎包围起来。 乔青阳跑了好几圈,额头上还带着些细小的汗珠,他不太好意思低头去看顾黎,只能仰着头,从顾黎的角度能看到他漂亮的下颌角,但怀中的人一直在轻微的挣扎着,让剑还是忍不住低头小声嘱咐道:“不要乱动啦。” “别、别看我。”顾黎将脸埋进了少年的胸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贪婪地吸进去一大口气息。 乔青阳脸红红的,匆忙将浑身湿乎乎的好友擦干放到床上,没等顾黎反应过来,就先一步地用被子将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本来还想要缠上去的顾黎:“……” 完全动不了了。 乔青阳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对着只有个脑袋露出来的顾黎严肃认真地道:“不要再使坏了。” “我已经将你的香丢掉了,不许再起歪心思,”乔青阳将一直盯着自己看个不停的那双眼睛捂住,顺便将烛火熄灭,整个房间一下子就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顾黎的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少年清澈又有些委屈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不是都答应我了要慢慢来吗,一山做什么要这样?” 黑暗并不影响乔青阳的视力,他往旁边看去,去发现某个被裹成粽子的人,眼睛还在眨巴眨巴着想要往自己身上看。 剑的脸一烫,哪怕直到他看不见,还是忍不住再次将那双眼睛捂住:“别看了。” 凡人真是奇怪,顾黎更是奇怪中的奇怪。 分明身体差的不行,还天天都变着法子去折腾。 乔青阳将药丸放到顾黎的嘴巴里,一边恶狠狠地凶他:“要不是三叔还没睡,恰巧他还有你那个……那个东西的解药,你得难受一晚上。” 顾黎还是眨巴眨巴眼睛。 “也幸好徐正奇的话本里写过这个桥段,要不然我就着了你的道了。”乔青阳又自言自语似的偷偷庆幸道。 顾黎仍然只是眨巴着眼睛。 也不知道这人听进去没有。 乔青阳看着他将药丸咽下去后,才别别扭扭地转过身去:“睡觉。” 但或许是顾阁主的视线实在太过火热让剑难以忽视,过了半响,乔青阳又凶凶地翻过来,一把将脑袋埋到好友的身上,破罐子破摔似的隔着被子咬了一口他脖子:“睡觉啦!” 于是,折腾了一个晚上的两人,终于再次安安稳稳地躺在了床上。 总的来说,对大多数人来讲,这还是一个美好安稳的夜晚。 当然不过括半夜被火急火燎的敲门声吵醒,且门口站着个衣衫不整,开口就是要春*药的解药的少年的暗三。 今夜的三叔也依旧在为了侄子的终身大事而忧心忡忡。 但幸运的是,第二天再见到乔青阳和顾黎时,两人终于又和好如初了。 甚至也并不是完全的‘如初’,两人的关系似乎又有了些新的进展。 暗三活了小半辈子都没有过妻儿,虽然看不太出来具体的变化,但从两人说话时自己完全插不上嘴的情况开看,这进展也还算是不错。 至少已经低气压了一整天的阁主看上去心情好上了许多,让小心翼翼的众人都悄悄地松出口气。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阁主身边那名陌生的漂亮小少侠。 乔青阳昨天去敲暗三的门的时候,太过急切慌张,也没有刻意避着其他人,导致好几个晚上不睡觉的人都看到了他拿解药的画面。 再黑峪村的这些暗卫,大部分都是从顾黎年少之时便再剑阁中的,对顾黎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那个喜怒无常的小屁孩儿身上。 相隔十年再见阁主,喜怒无常倒还是喜怒无常,但起码在那名漂亮少侠的面前,顾黎还是笑着的。 这让剑阁众人都莫名有种欣慰的感觉。 看着少年的眼神也是既感动又钦佩,还带着某些长辈似的关怀。 乔青阳:?? 剑很是迷惑,忍不住扯了扯顾黎的袖子,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附近老是有人在看我们?” 唔,而且那眼神很是奇怪,让剑莫名响起被九重天的那些神君们包围时所带来的毛骨悚然感。 顾黎眉眼弯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安慰道:“别多想,应该是错觉吧。” 乔青阳还是觉得不太对,抱住手臂有点迟疑:“这的吗。” “真的真的,”顾黎哪里敢告诉少年,那些注视着你的视线,都是咱们剑阁的叔叔姨姨辈,拿你当‘儿媳妇’看的,只能将人拉到屋里来,阻隔掉那些热情的视线:“我们先进来商量商量之后怎么做。” 门关上之前,顾黎便沉下脸轻轻出声:“暗三。” 下一刻,暗三的身影便出现在房门前。 顾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乔青阳的视线,轻声威胁:“叫其他人不许再盯着青阳看。” 暗三点点头。 “你也不许。” 暗三身体一顿,然后有些心虚地继续点头。 乔青阳在房中将最近整理的资料搬到书桌上,抬头却发现好友还在门口站着,剑一脸困惑:“一山?” 顾黎便将门关上,来到乔青阳的身边,随口轻笑着解释道:“门口有好多小蚊子,我把他们都赶走了。” 这个天的确是有蚊子了,乔青阳昨天晚上还被咬了脖子。 听他一说,便觉得被咬的地方又开始痒起来,忍不住抓挠了两下,却越挠越痒,白皙的皮肤都红了一大片。 乔青阳将暗三他们整理的资料都摊开,一边和顾黎讨论着他觉得重要的地方,一边时不时地往脖子上抓。 “暗三他们说是在海中看到过一颗会散发出红光的黑色灵石,但如果黑峪村并没有海,那他们看到的灵石又是从何而来。”乔青阳皱着点眉,执笔将暗三绘的黑峪村地图上画着海的地方圈起来:“再者,海祭每年都能按时举办,如果海是幻觉,那那些划船进入海中的村民,又是去了何处?” 这个村子处处透着诡异,不管怎么去想都难以得出个合理的解释,让剑都难得地有些烦躁:“还有人脸鱼一事,如果海是幻境,那鱼又是哪里来的,我……” 乔青阳还没说完,便感觉手被人轻轻柔柔地捏了住。 顾黎的手凉凉的,将少年心中的燥热感也消散了些。 “别挠了,晚上再给你擦此药。” 乔青阳不仅被捏了手,还被揉了头发,抿住唇轻声答道:“知道了。” 至于这海究竟是真是假,是何方圣胜,还是要等到再次见到它才能知道分晓。 第44章 “这次真的不是我” 据暗三所说,他们才来到黑峪村之时,就像是被魇住一般,对村子边缘有海存在这件事情深信不疑,也多次见到过海模糊的影子,听到过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整片海都笼罩在诡异的白雾之下,太过危险和未知,再加上作为突然出现的外来之人,为了减少和村民们的矛盾,在没弄清楚怎么脱身的方法之前,都尽量不去靠近那片海。 那时的村长是个很年轻的红衣男子,虽然性格高傲了点,但却是村中鲜少的,没有因为暗三他们是外来人就暗中排斥的人,甚至还做主为他们提供了房屋。 他们来的时候,海祭才刚刚结束,整座村子就像是久病初愈的人一般,缓慢地恢复着生机,对于大海也是忌讳非常,几乎很难打探出什么消息。 在一筹莫展之时,暗三忽然发现包裹着黑峪村的白雾,蕴含了无数充沛的灵力,只要稍微吸收一二,就能够极快地提升修行的速度。 可天下哪里来掉馅饼的事情,暗三不确定这白雾是好是坏,便嘱咐下属们尽量在修行时尽量不要呼吸进入白雾。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听劝,难得的修行机会,对修士而言自然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有几名不顾暗三的嘱咐,偷偷地利用起白雾来提升修为,最开始时都成效显著,但还没等他们生出些喜悦,却惊恐地发现自身的灵力也正慢慢地和白雾牵连在一起。 若是贸然离开此处,恐怕会导致他们的灵力也被斩断,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再加上也的确还没能找到离开村子的方法,暗三等人竟然也慢慢地在这村中呆了近一年的时间。 新一年的海祭再次召开。 他们终于再一次看到了那片神秘的海。 在海祭中,其中一名吸入了白雾的暗卫被选中成为祭品,划船进入了海中。 暗三想要跑去救他,但脚才一跨进海中,却并没有冰冷的触感,反而是如火烧一般的灼热,他咬咬牙本想将小船拉过来,却被船上的暗卫推回岸上。 暗卫在最后一刻塞给暗三一张小纸条。 那上面写着的话,在一瞬间将幻觉击破。 三哥,渠泱没有海。 而最可怕的是,在海祭后的一个月后,暗三他们在家门口处发现了一条黑鱼。 它长着那名暗卫的脸,翻着白眼已然死去多时,门上还沾染上几滴湿漉漉的水。 ————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暗三看到了我的剑鞘碎片”乔青阳将毛笔夹在指尖旋转着,另一只手撑住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放在旁边的本体神剑。 剑的中心,一点淡淡的红色隐隐约约地发出些亮光。 或许是因为化为了碎片,乔青阳与他的剑鞘之间的感应非常微弱,只有在十分靠近之时,才能稍微强烈些。 但按理来讲剑鞘碎片之间也是能够相互感知到对方的存在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来到黑峪村后,藏着剑鞘碎片的红点之处才会时不时地发亮,或许正是感应到了另一个碎片的原因。 只是那点红光却并不是到了黑峪村后就一直存在的,乔青阳至今也没有找到它亮起来的规律。 哪怕是走过的地方,可能上午会发光,下午再经过时却没有反应了。 乔青阳用笔戳了戳剑上的红点,小声地劝道:“你能不能争气点,给你找‘兄弟’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指责,剑鞘碎片有些委屈地又微弱的亮了两下,但很快就黯淡下来,像只遭到了主人训斥而可怜巴巴的灵宠。 乔青阳还想继续戳戳它,看会不会继续发光,就被人按住了手腕。 视线中青年细瘦的腕子上洁白的贝壳轻轻滑动。 “别想了,过几天就是海祭,到时候那‘海’是真是假也能一目了然。”顾黎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蹲在地上的少年捞起来,将它粘上了点灰的衣摆拍干净,笑着拉着人往院子中走:“暗三他们在种花,一起去看看。”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顾黎的到来让暗卫们找到了主心骨,十年来低沉的气氛被一扫而空,海祭也还有好几日,众人没事干干脆就找了片空地来养起了花。 暗三本来是不想参与进去的,只是其他人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样子让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最后竟然成了种花的主力。 剑从来都没有自己种过东西,九重天上的神君们倒是天天养花种草的,但几乎不用他们亲自动手,更不需要一把冷脸剑来帮忙。 因此,当收到暗三几人的邀请时,乔青阳还有些错愕和紧张。 “我不是很会做这些。” 但话才出口,就被其中一人拉着弯下了腰,那是个看不太出来年纪的女人,对着乔青阳眨眨眼:“怕什么,我们也是第一次弄这个,养不死不就行了。” 但不就是怕养死了吗。 乔青阳没敢说自己还是把剑的时候,无意间祸害过多少花花草草,看着那些沾染了泥土的花苞,抿住唇还想拒绝。 却被顾黎碰了下腰,身上一痒,挣扎的力道就小了大半,反应过来时,手中已经被塞了好几株幼苗。 抬眼却发现刚才正和自己说着话的女人又已经大大咧咧地到了另一边。 “那是六姨,从小到大就没养活过什么东西,”顾黎蹲在了少年旁边,揶揄道:“但偏偏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儿,青阳不用不好意思,她巴不得其他人帮她养养。” 乔青阳手指微动,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想要问的问题:“一山好像和他们都很熟。” 暗三是顾黎的亲叔叔这件事情乔青阳是知道的,但其他人仿佛也和顾黎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嗯,我小时候在渠泱住过一段时间,是他们照顾的我。”顾黎从乔青阳手中拿过去两根花苗,一边往地里种,一边对着少年漫不经心地说着。 乔青阳也学着顾黎的模样,磕磕绊绊地将苗埋进土里,紧紧地抿住唇,手上努力放轻着力道,每一步都透着谨慎和小心。 顾黎种好了花,才发现乔青阳还停留在最开始,忍不住笑出声,遭到少年羞愤的注视后,才凑过来帮他挖洞填土。 乔青阳手指僵硬,等花都种下去了才闷闷地开口:“好难。” “一山好厉害,什么都会,”除了打架之外什么都不会的剑难得地有些沮丧:“我来这里那么久,连饭都还是不会做。” 话一出口便惊觉自己似乎漏了陷,连忙慌张地补充:“我说的是来剑阁。” 少年后补上的话,显得生硬又刻意,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顾黎却像是没听出来一般,依旧笑得温和:“没关系,我会做就行。” 乔青阳见顾黎似乎没有在意,才悄悄地松出口气,然后暗中告诫自己之后说话要再谨慎一些。 再剑鞘找到之前,乔青阳都不能在人间暴露了身份。 会给之后的寻找之行带来麻烦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可能会牵连到身边的人,这是乔青阳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方才因为差点暴露带来的紧张,将顾黎给的挖土用的小铲子都用力地压进了地里。 剑虽然不会做饭,但剑的力气超大,小铲子直接就陷进土里了大半,只剩下个把子露在上面。 乔青阳有些心虚,见其他人没有注意,才小心翼翼地将它往外拉。 但没想到以自己的力气,一拉竟然还没能拉的动。 土地下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扯着另一头一样,在和自己较着劲。 乔青阳只以为是铲子嵌入了什么小石头里面,没想太多,见没扯出来,就稍微再使了些力气。 铲子颤巍巍的动了两下,但还是陷在土中。 乔青阳:? 剑不相信自己竟然连一把铲子都扯不出来。 再次用力,但那头却像是有一股奇怪的吸力一般,两头力量相互僵持着,纹丝不动。 乔青阳抿住唇。 好。 在某个后山角落里,神剑大人憋住气使出一半的力气,握住铲子的把子往外拉,对面也传来拉力,但却实在难以与他抗衡,反被一起拉出来。 另一头的那些东西似乎也慌了神,但此时在想要逃走已然来不及。 “轰隆!”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顾黎转头去看,发现一个深深的地洞,洞口旁一条条已经晕过去的长着黑色鳞片的鱼。 以及一名呆呆地抱住铲子的漂亮小少年。 乔青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地上的洞,剑无辜又委屈地仰头:“这次真的不是我。” 不是剑搞出来的洞,剑什么也不知道。 听到声音,暗三等人也放下手中的话,连忙向着乔青阳跑过来。 被顾黎称为六姨的女人先一步的注意到这些练成一条线的黑鱼,厌恶地骂了句脏话:“这些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黑峪村连地下都还长鱼了?” 暗三蹲下来,观察了片刻后摇摇头,对着众人比划。 【它们身上还有水珠的痕迹,不是长在地里的。】 乔青阳最近跟着顾黎恶补了些手语的知识,虽然依旧不能完全看懂,但结合着地上的鱼却也能大概判断地出意思。 “它们好像在拉扯我的铲子,我一用力就将它们扯了出来,”乔青阳站起来手指间划过灵光,在一瞬间便飞入到地洞中去:“里面有水声,可能是早就存在的洞。” 但鱼会扯铲子也太过匪夷所思,并且就算黑峪村的鱼诡异非常,它们要一把普通的铲子做什么? 众人正疑惑着,顾黎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 顾黎将乔青阳为了方便放到了一旁的长剑捡起来,递给少年,意味深长地道:“青阳的旁边除了铁铲,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那些鱼想要的可不是什么铲子,而是剑。 第45章 别碰,脏。 此话一出,乔青阳连忙将剑抱住,表情紧张又正经:“一山说的有理。” 剑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剑,会被鱼惦记上也很正常。 听到乔青阳的解释,就连暗三也忍不住抽了下嘴角,但还是冷静地面朝其他暗卫比划两下。 【这个洞太过奇怪,我们先下去看看。】 “好。” 乔青阳艰难地看懂了他的意思,见几名暗卫就要动身跳进洞里,赶紧阻止他们:“等等。” “还是我去吧,它们想要拿剑,或许是和我的剑鞘碎片有关。”乔青阳道。 暗三皱起眉头,急忙地对着乔青阳比划。 这一次少年实在看不明白,只能求助地往向顾黎。 “他说很危险,”顾黎也看着乔青阳,他倒是没有像是暗三一样反应强烈,只是淡淡地说:“我也那么觉得,我们不可能放你一个人进去的。” “除非你和我们一起进去。” 乔青阳想不明白,迷茫地握紧剑,非常不谦虚地表示:“但我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人。” 如果这个洞对他来说都算得上危险的话,对其他人来讲更是龙潭虎穴。 况且就算真的遇到了危险,一个人出事也总比起群人一起出事要好。 顾黎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顾及着场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道:“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担心是担心,你厉害不代表我不会担心,更不代表不会受伤。” 暗卫们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花苗,有一些已经冒出了小小的花苞,风一吹便有些粉末状的东西飘散到风中,让剑想要打喷嚏,脑中也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前一日房中的奇异香气。 脸上一红,小声应和一句:“……这样吗。” 第一次有人和乔青阳说这些话,让常年来都习惯孤身一剑的神剑大人有些无措,过了半响才轻轻答应下来:“那好。” 暗三的眉头便终于舒展开来。 但剑是有要求的:“等会儿下去,你们都离我近些,不要乱走。” 众人虽然都或多或少地见识过少年的剑的威力,知道他的确算得上是这里最厉害的人,但因为乔青阳长得脸嫩,此刻正色的模样莫名让人产生点家里小孩儿长大了努力装大人的感觉来。 更何况黑峪村的这些人本就是长辈了,看乔青阳的眼神更是透着些慈爱和满意出来。 乔青阳将顾黎的手拉过来,又在他的手心落下一道神识和灵力,轻声道:“跟在我旁边就好。” 剑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语气中也不自觉地带了些骄傲:“我会保护你的。” 那些个黑鱼被猛地扯上来,砸到地面砸晕了过去,翻过来一看,才发现它们都嘴里都含着个像是小海螺模样的东西,底部有一根线将所有的鱼连在了一起。 “跟拔河似的。”有暗卫忍不住吐槽一句。 虽然大家都不同意乔青阳一个人深入地洞,但洞口太窄,里面的情况更是未知,所有人一起去也的确也同样不现实。 因此,在商量之后,除了暗三和六姨之外,其他人都留在洞外接应。 乔青阳揽住顾黎的腰,先一步往下跳,这洞竟然也并不算深,都没有怎么使用灵力就很快地落到了底部。 随后暗三两人也平稳落地。 上头的洞口很小,洞里面也非常的窄小,站着四个成年人更是显得捉襟见肘起来。 况且毕竟六姨是唯一的女性,还是长辈,尽管她表示并不在意,但乔青阳还是努力地往顾黎身上靠,给她留出更多的空间。 这样一来,两人就是完全的手臂贴着手臂,大腿贴着大腿的程度了。 其实这种程度的亲近,在乔青阳和顾黎之间已经算得上是常见,但即便如此,每一次的接触还是会让单纯的神剑大人浑身不自在,脸颊发热。 幸好,在其他人发现少年的异样之前,乔青阳先一步地发现了这个地方的诡异之处。 “你们看,这里有水。” 洞中的光线并不好,虽然说对乔青阳的影响不大,但对这里的其他三人特别是顾黎来讲,却还是有些影响。 乔青阳虽然讨厌脏污,但眼下也顾不得太多,正皱着眉头想要伸手去触碰旁边墙壁上的那点水渍,来给其他几人看,却被顾黎及时的握住了手腕。 “别碰,”顾黎轻声地阻止他:“脏。” 下一刻,明亮的光照亮了整个洞。 乔青阳这才发现顾黎的手中拿了一个小而精致的夜明珠。 六姨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感概着道:“看到阁主还是那么有钱后,我就放心了。” 她吊儿郎当地笑嘻嘻表示:“我就知道咱们剑阁十年倒闭不了。” 顾黎也学着她的样子弯弯眉眼:“六姨也是像十年前一样活力十足。” “哈哈哈哈……”六姨笑出点眼泪来,随手擦了擦,又对着一脸懵的少年眨了下眼:“哪里能有阁主的小青阳有活力呢。” 乔青阳听不懂他们之间的阴阳怪气,当然也不可能听懂她的揶揄,闻言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住唇,羞涩又谦虚地应道:“不,还是比不过六姨的。” 少年的表情太过平常正经,搞得女人一时都听不出来他是真的那么觉得还是在故意阴阳自己,过了半响才若有所指地调侃这笑:“小青阳啊小青阳,你可真是学坏了。” 什么都没做的乔青阳迷茫歪头:“什么?” 好在四个人里面还有一个不会说话但靠谱的暗三在,见顾黎挑了下眉还想要说什么,连忙上前一步打断他们。 【下面好像有水声,咱们找找水渍从哪里来到。】 有夜明灯的帮助,众人很快便发现了水渍的尽头。 乔青阳示意顾黎让开一些,裹布飞出缠绕在手腕上,对着那个位置轻轻挥出一剑。 尘土飞扬,围绕在墙壁上头的封印被硬生生地被剑用灵力轰开。 封印掉下后,一个入口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说是入口也不算,更像是一个长长的隧道,石梯一直延伸到了看不见的黑暗之处。 顾黎蹲下身,用夜明珠在隧道口出照了照,过了会儿便摇摇头站起来:“太深了,看不太清楚。” 乔青阳倒是能够看到最里面的位置,但石梯并不是笔直的,蜿蜒着向下,最下方被遮住了根本就不能看见。 “先下去吧。”最后还是顾黎先提出来。 石梯倒是很正常,除了看不见下面让人有些心悸之外,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梯子很长,但好在这里的四个人都是极有耐心的人,六姨甚至好心情地开始讲起了顾黎小时候的笑话。 “啊,说起来,渠泱的宅子里应该还放着些阁主幼时的衣物玩具之类的呢,”女人动作利落地将石梯两侧长出来挡住路的杂草砍掉,有点遗憾地说:“只可惜在黑峪村呆了太久,十年没有人打扫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小青阳,等姨出去了,把东西找出来给你玩玩。” 乔青阳对她说的东西很感兴趣,闻言便立即兴奋地仰起脑袋:“可以吗。” 六姨正想要说什么,就被阁主不轻不重地打断:“青阳为何不干脆找我要?” 剑很容易就被说服,点点头:“嗯,一山说的也是。” 本来想哄骗乔青阳去看顾黎小时候那些丢脸的小玩具的六姨:“……” 但女人的心态很好,哪怕现在还身在诡异的黑峪村,就已经开始愉快地幻想起了出去后的生活:“到时候老娘就不出去打打杀杀了,干脆回洛丹开家胭脂铺子算了,专门赚漂亮女人的钱。” “暗三,你就在我旁边买大力丸,赚那些臭男人的钱。”六姨光说自己还嫌不够,开始喃喃地帮其他人安排起来:“小八小九他们爱聊八卦,当暗卫也算是不错,小十三啥都不会,就喜欢修炼,又没啥天赋,咱一起攒攒钱给他买点灵丹算了……” 她一直碎碎念了很久,石梯快要到了底才想起来扭头去问旁边人的意见:“暗三,你觉得呢?” 暗三抿住唇,也没有过多的比划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下头。 这些人一直在一个陌生又危险的村子呆了足足十年,不仅找不到出路还随时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的人还能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已经实属不易了。 乔青阳本来也安静地听着六姨喃喃自语,看到暗三点头后,才默默补充一句:“就开在剑阁的旁边。” “到时候我和一山天天去光顾。” 剑说话不过脑子,话一出口就被六姨抓住漏洞,故意逗面前这个面无表情却心底柔软的漂亮少年:“怎么,小青阳是要买胭脂还是买大力丸?” 乔青阳结结巴巴地说不是这个意思,又被追问那是什么意思,在剑被问得耳朵发红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顾黎轻声提醒道:“梯子到头了。” 话题便就此打住,几人小心地踏下最后一个台阶。 最底下却并没有出现乔青阳想象中的水池,而只是一片非常普通且空旷的平地。 里面照着几只蜡烛,橘红色的烛火轻轻地晃悠着,在墙壁上投下道道诡谲的影子,像是妖魔在共舞。 乔青阳将其中一烛盏拿起来看了看,鼻尖轻轻耸动,很快就得出结论:“鲛人蜡。” 传闻□□有鲛人,其貌美艳,性情凶恶,擅织鲛绡,泣泪成珠,油膏制成烛火,万年不灭。 因此鲛人蜡,又被称为万年灯。 乔青阳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还是一把到处乱飞的剑时,在南海岸见过一只鲛人,但如今因为遭到各界的捕捉,鲛人族已经濒临灭绝,许久不再出世。 没想到在这样一个人间村落,竟然有鲛人的痕迹。 他的话音刚落,却感到一阵迅疾的风向着众人袭来。 暗三眸子一凝,一剑将那物斩断。 “谁?”乔青阳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将顾黎护在身后。 但丢过来的那物一被砍断,却开始冒白烟,很快烟雾就将几人包裹起来,眼前被白茫茫的一片笼罩。 乔青阳咳了两声努力地将烟雾挥开。 “诸位施主,贫僧观你们印堂发黑,恐怕是要有血光之灾呀。” 白烟中,一名带着个假胡子的男人神在在地一边摸着胡子一边踱步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乔青阳本来警惕的眸子在见到来人的瞬间变得气急无语,少年咬住牙,盯住他一字一顿地道:“死、骗、子。” 那半眯眼的男人听到熟悉的声音也不禁眉头一跳,一抬头就和乔青阳对视上,他顿时花容失色,再偏头,又对上一旁弯着眼笑的顾黎,顿时胡子都被吓掉了一半:“我的娘嘞,怎么又是你们两个!” 长剑在瞬间飞出,乔青阳活动了两下手腕,将缠绕在上方的裹布拉紧,身后汹涌的灵力激起一片尘土:“这一次。” 小心眼的少年认真说:“这一次你可跑不掉了。” 第46章 半妖往事 许风来觉得自己真的是倒了血霉遇到这两个人,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当初就不故意坏心眼地去骗乔青阳玩了,开心一小会儿,痛苦一辈子。 “你说谁有血光之灾?”乔青阳面无表情,裹布像是活了一半将男人收紧,差点给他把隔夜饭给勒得吐出来,连忙道:“我有!我有!” “之前不是还装成道士吗,怎么这么快就改行成僧人了呀,”顾黎声音温和,甚至还咳了两声,一看就是一副病弱无害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被凶巴巴的乔青阳还要狠毒:“只是不知为何未曾剃度,要不然在下助小师傅一臂之力?” 说话间顾黎的视线便轻飘飘地落到了男子的头发上,许风来顿时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头顶发凉,小声拒绝:“还、还是算了吧。” “不想变成光头,就老实交代你的身份。”乔青阳握住剑,轻轻地擦拭着剑身,冰冷的剑锋在男人的脸上划过一道银光。 许风来在心里疯狂地想着对策,正打算先随口乱说着敷衍,就见那名笑里藏刀阴阳怪气的俊秀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奇怪的像是画卷的东西。 “等、等等!你要做什么!”许风来挣扎两下,但身体却被那条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裹布捆得非常紧,越挣扎越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黎拿起自己的手指在那画卷上按了个印子。 “好啦,”顾黎愉悦地对着他笑:“这样你就不能说谎了,这可是世间难得的高级言灵法器,不过还没有试验过,如果契约成立了还说谎的话,我也没办法保证会发生什么呢。” 许风来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说:“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按了个手印就能订立契约的法器。” 顾黎懒洋洋的将画卷收好,像是累到一样的靠在乔青阳的身上:“随便你信不信。” 许风来在那里挣扎思考着,乔青阳觉得神奇,不过凡人向来都是如此神奇的生物,能够造出这样的法器也很正常,便小声惊呼一下:“好厉害,一山等会儿能给我用一下吗,他还没有还给我糖葫芦。” “好,青阳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许风来:“……” 他莫名有种自己变成了顾黎讨人欢心的工具的诡异错觉,嘴角一抽,又听到那心狠手辣的男子懒散地提醒:“啊对了,如果超过半刻钟还没能执行的话,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呢。” 许风来:“……” 在半刻钟即将截止之际,他终于憋不住地开口:“我说!” 此话一出口,才感觉周身的压力都小下来一般,许风来舒出口气,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我说。” 他犹豫了一下,抿住唇轻声道:“我……其实不是人。” 许风来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表露过自己的身份,在凡间藏了这么多年,眼下终于能说出口,竟然有种松口气的轻松感。 他在这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旁边的几人却在那边打赌。 “呀,我猜对了,小青阳晚上请吃饭。” “唔,知道了。”乔青阳和顾黎玩这种游戏从来就没赢过,但剑比谁都要倔:“我们再来。” 许风来:“……” “喂,你们好歹尊重一下我。”许风来的胡子都被气得翘了起来,要掉不掉地挂在下巴上:“还听不听了。” 顾黎好心地提醒他:“不是我们听不听的问题,是你必须要说的问题。” 顿时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一般,偏偏那名冷脸少年还抱着剑站在边上盯着自己,还有两个一看也不好惹的修士,许风来只能闷闷地抱怨一句:“我怎么那么倒霉。” 来到凡间百年,尽遇到些古里古怪的人。 许风来不是人,但也不算是妖。 他出生在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中。 母亲是南海鲛人,父亲是人类修士,当年的旧事已然不可知,但总而言之许风来自战场上获得生命,也在同时失去了父母。 战争结束后,人妖魔三界暂时达成和平协议。 但多年来造成的创伤却并不是这样短暂表面的和平所能够弥补的,魔界尚且不论,妖界与凡间的入口在战后便被修士们合力封印。 作为一只鲛人和人类所生的半妖,许风来自然是被两界都嫌弃的存在。 再亲眼目睹着妖族入口在自己眼前关闭后,许风来只能选择留在人间。 鲛人血脉让他从小便容貌出众,没有流浪太久,很快就被一个小村庄的一对年老丧子的夫妻所收养。 因为是半妖,年幼时和凡间儿童并没有什么区别,老夫妻虽然贫穷,却慈祥善良,和他们相处的十五年是许风来过的最幸福快乐的十五年。 但很快这样的日子在许风来成年的那一天到了尽头。 那一日是在冬天,天上下了很大的雪,漫天的白色像是细碎的纸钱,到处都透露着不详。 鱼尾出现的那一刻,平日里都热情善良的乡亲村民们,一下子变了脸色,看着许风来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什么令人深恶痛绝的洪水猛兽。 “那个村子靠近大战的中心,村中的很多人都死在了妖魔手上,很多家庭甚至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怕我惧我恨我,都是应该的。”许风来垂着头看不清楚眼底的情绪:“但他们不该动我的养父母的,他们不能这样……” 那对夫妻是世上最良善的人。 但往往越善良的人,越容易陷入痛苦之中。 他们的儿孙都死于妖魔,好不容易抚养长大的养子,也是个长着鱼尾巴的丑陋妖怪,但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他们还是选择了站出来保护了在那时无措又无助的许风来。 这样的两个人,最后却死在了同族人的暴怒之中。 一个悲凉非常的故事。 就连本来一直喊着骗子的乔青阳都忍不住有些动容,只可惜顾黎是个冷血的人,闻言挑眉:“很熟悉故事,你说的那个村莫非是多年前养虎为患,惨遭鲛人屠杀的玉平村?” 玉平? 乔青阳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毕竟是曾经被卷入过三界混战的村落,作为被派来剿灭魔族的主力之一,听过也很正常,便不再细想,皱眉道:“你杀死了他们?” 剑毕竟是剑,他会同情无辜惨死的老夫妻,会怜悯失去亲友的村民们,也会感慨许风来生来可怜,但若是他真的犯了屠村一事,前面的这些同情的情绪却也不能作为乔青阳放过许风来的理由。 许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肩膀轻微地颤抖起来,过了半响才无力似的回答:“不是我,不是我……” 亲眼目睹养父母的死亡后,本就因为妖族血脉觉醒而痛苦不堪的许风来更是陷入了无限的挣扎之中。 鲛人的血液燃烧着叫嚣着要撕碎面前这些面目可憎的凡人,但另一半残存的属于人的良知又痛苦地阻止着自己。 一边想着凡人就是这样愚昧残忍的生物实在该死,一边又想着方才场面混乱,再加上村民们又情绪激动,也是无意之举,在自我撕裂的同时,又更加痛恨自己,觉得若不是自己,就不会导致如今这一场面的发生。 “我当时眼前一片红,只看到村民们在不断地用刀往我的尾巴上砍,我应该是挣扎了两下,但很快就放弃抵抗失去了意识,”许风来已经很久没有去回忆这些事情,但一想起来那漫天的雪和满地的鲜血还是近在眼前:“再醒来时,面前就躺下了无数的尸体。” 那场面太过血腥可怕,因为太过害怕,尚且年轻的鲛人还是选择了逃跑。 后来便一直被修士以及皇帝的人所追杀,从九洲之北一直逃到了南方。 尽管那些尸体上的伤口从表面上看似乎的确是出自鲛人的利爪和尾巴,但许风来也一直都坚信不是自己杀死的村民,虽然被盖上了屠村的帽子,但暗地里却一直在调查着他们的死因。 只是几十年过去,玉平村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眼中,就连穷追不舍的修士们都已经忘却了,仿佛只有许风来还记得此事,还深深地陷在那个下雪的北方小村。 每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许风来都会忍不住怀疑,莫非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相,自己其实就是罪魁祸首,或者连玉平都只是自己的一个幻想。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痛苦的挣扎和怀疑之中,直到某一天,我意外进入了黑峪村。” 终于说到关键的地方了。 几人相互看了看,都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板,认真听起来。 许风来应该是自从黑峪村和外界失联后,第一个进入到黑峪村的人。 只是那时的村子还没有带面具的习俗,许风来一进入到黑峪村,便知道这个地方自己再难离开。 他见到了许多怎么也没想到会再见的人。 那些他本来亲眼目睹着已经变成尸体,不可能再有生还可能的村民,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有喜欢在村口坐着抽老烟的李大爷,有会蒸大白馒头的王婶,还有隔壁胆怯的说话结结巴巴但爱笑的小姑娘。 尽管他们在脑中最后的记忆都是凶狠且面带恨意的,但在此刻却好像忘记了往事一般,看到许风来也像是曾经一样热情的喊他:“是风来呀,好久没看到了。”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体温,仿佛真的是个活人一般,就连说话也是和平常一样,除了不在意许风来异于常人的鱼尾巴之外,几乎和玉平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我还看到了我的爹娘,他们就像曾经一样站在地里,佝偻着身体挥手喊我先回家。”许风来伸手盖在眼睛上,苦笑一声:“这要我如何能离开。” 第47章 “风、风来哥哥,请、请你吃鱼。” 许风来就这样又惶恐又惊喜的在黑峪村中生活了小半年。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又死而复生的事情发生,也不可能会有长得一模一样还共享记忆的人出现。 但那时他已经被回忆和愧疚折磨地快要疯魔,他就像是抓出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想要留住这个村子这些人,哪怕知道都是假的,也甘愿沉沦在其中。 但很快,异象就渐渐的开始出现。 先是半夜传来奇怪的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动扑腾的声音,甚至还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再是养父母身上时不时出现的诡异黑色鳞片。 许风来早就有所察觉,但一直麻痹着自己,甚至来冷静地想着该如何隐瞒起这个村子的存在。 既然他能够进来,就有其他人都能够进来,万一进来一个认识玉平村的人,就有可能会导致一切都化为泡沫。 因此,他甚至编造出奇怪的习俗,哄骗着全村的人都带上了面具,遮住脸。 说来也奇怪,许风来这样无理的提议,竟然能让全村人都听话,毫无异议地就带上了面具。 但鲛人的美梦却在海祭后破碎。 和玉平村不同,黑峪村有着海祭的传统。 许风来眼睁睁地看着隔壁的那名小姑娘哭着被送进茫茫大海中,白雾弥漫,很快小姑娘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但恐怖的事情却在第二日发生了。 许风来在隔壁的大门前发现了一条长着黑色鳞片的鱼。 它已经死去多时了,翻着白眼直直地盯着许风来,腥臭的味道飘散出来,蚂蚁爬满它的躯体。 它长着那名小姑娘的脸。 许风来心脏狂跳,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在看到鱼的一瞬间,他立马便地将它的尸体烧毁,等只剩下一点点灰烬后才收回颤抖的手松口气。 本以为又能继续麻痹自己,但又过了几天,许风来忽然听到了隔壁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子传来些动静。 没过多久,就到了门被敲响的声音。 打开门,就看到那名小姑娘面露羞涩地仰着头,小声道:“风、风来哥哥,请、请你吃鱼。” 她手中端着的盘子里,放着一条已经被煮烂的黑鱼。 ———— “呕!”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本来一直面无表情地听许风来讲述的六姨,在听到他那句话后便睁大眼捂住嘴巴,跑开去吐了出来。 乔青阳在这方面的神经比较粗,不明所以地望着她,有些担心:“六姨怎么了?” 但却发现暗三的表情也不算太好,嘴唇忍耐似的紧紧抿住,半响才缓慢地对两人比划着说明原因。 看了暗三的动作,就连顾黎的眉头也轻微地皱了起来,在乔青阳好奇的注视下,说道:“他们也收到过一条黑鱼,就在海祭的第二天。” 然后,六姨将它吃了下去。 黑峪村人人带着面具,谁也不知道来敲开你的房门的那人的面具下,长着的是谁的脸。 眼下和许风来所说的事情联系起来,乔青阳也明白过来,但却没有像顾黎想的那样会恶心地皱起眉,在这种情况下,剑居然是几个人中表现地最平淡的那个。 乔青阳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玉平这个地名十分耳熟了。 南海有鲛,鲛人之躯沉底而生鱼。 通体漆黑生人脸,以吞食魂魄而活,一魂养万鱼,厮杀上岸者得生。 前面半句不知是真是假,后面半句说的就是一种生长在深海之底的怪鱼。 它们靠着吞食生灵的魂魄为活,大部分的时候都处于休眠之中,一旦有魂魄的喂养,就会慢慢长出那魂魄之人的脸来,等到成熟之时就会尝试突破海底的束缚,游上岸来。 但一个魂魄能唤醒成千上万的鱼,它们相互啃咬厮杀,一直到最后一条鱼带着完整的灵魂上岸。 那只生着人脸的鱼会努力地扑腾到灵魂死去前的最后一个家中,如果被接纳认可就会在第二天长出四肢和身体来,重新成为人,如果没有,则会在一个时辰之内腐烂死亡。 灵魂重新进入海底,开启新的一轮厮杀。 这种鱼太过诡异奇怪,世人对它的态度也不一,有些人将它当做鬼怪避之不及,有些人却将它当做救命稻草,作为复生的希望。 从海里爬出来的那个东西,哪怕长着和原来一样的脸,哪怕说着和曾经一样的话,甚至拥有同样的灵魂,但谁也不能知道它究竟算不算得上是本人。 甚至,算不算是人。 这种逆反生死常理的情况,至少在明面上是不为正道所认可的,一旦发现就会被尽数绞杀,再加上此鱼生长环境特殊,哪怕上了岸也需要在一定时间之内再次回到海底浸泡,因此它已经许久没有再大范围的出现过了。 乔青阳之所以觉得玉平耳熟,就是因为那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人脸鱼事件。 一个村落的人全部都是人脸鱼所化,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够长时间呆在岸上而不死,时间长了,连他们自己都忘记自己是鱼了。 但鱼就是鱼,不管怎么伪装也成不了人,终于还是在某一天被人间修士发现了踪迹。 修士们花了很大的力气将那些鱼尽数杀死,却因为不了解此鱼的习性,让魂魄回到海中,没过多久又再次爬上岸来。 一而再再而三,哪怕有意将消息封锁,但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恐慌。 乔青阳那时刚刚失去剑鞘,整日里闷闷不乐,便被神君们派下凡去处理此事。 他一剑刺破深海,将还在孵化和厮杀中的鱼全部消灭。 但那些灵魂因为经过了太多次的撕裂缝合,已然变得残破不堪,在海中痛苦的哀鸣着,就连往生之路都走不得,乔青阳犹豫了一下将它们封印在了海底的巨石之下,让它们永远的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只是百年之前的事情而已,但剑的生命太长太长了,如果每件事情都要记得的话,只会导致陷入到无尽的苦恼之中,因此,乔青阳会选择性地遗忘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就比如玉平。 听了许风来的描述,从时间线上来看,玉平村的那些村民应该是死于人间修士们之手,为了不引起恐慌,才将其伪装成了鲛人作祟的样子。 乔青阳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评价这件事。 说他们是正道,却嫁祸给无辜的鲛人,说他们冷血,却又在最后放过了同样作为妖族且昏迷了的许风来。 但凡人本就是这样复杂的生物,剑搞不懂也的确正常。 乔青阳便略去了与自己有关的部分,将百年前的往事在众人面前道出来。 许风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不可能,我与他们相处了十余年,是人是怪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这故事听起来离奇,但细细想去,却也简单,顾黎挑了下眉,随口问道:“但那十余年你却十分年幼,除了玉平外也没怎么见过外界的人,现在再去回想,难道真的想不出来一点他们异于常人的地方吗?” 顾黎的声音浅浅淡淡的,却令许风来心头一跳,睫毛颤动着,嘴里虽然喃喃着这不可能,但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心其实已经偏向了相信的那一边。 此时蹲在一旁呕吐的六姨也走了回来,她随手擦过嘴边,冷眼看着陷入崩溃状态的许风来:“是鱼又如何,是人又怎样,难道换了个种族就不再是你的父亲母亲了吗?” 许风来的身体被白布束缚着,脑袋垂下来,过了半响才轻笑出声:“……你说得对。” 如今在黑峪村的这些人尚且不论,但至少在玉平之时,那些人或者说是那些鱼是的的确确真正作为自己的家人存在的。 那日隔壁的小姑娘给自己端过来的鱼汤后,恰巧老夫妻也来到了身后,他们的脸上身上冒出许多许多黑色鱼鳞,却仍然无所察觉似的关心地问他怎么了,见到这个场景,许风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忍不住断裂开。 他疯了一样的冲进那片白雾中,扑进诡异的海中。 许风来本就是鲛人半妖,双腿化尾,但却并没有感受到清凉的海水,反而是像火一般的灼烧感。 众人都下意识地看了眼同样经历过此事的暗三,但暗三只是短暂地接触了海水便退回来,许风来却只是直接扑进了海中。 “尽管全身剧痛无比,但我当时已经发了疯,拼命地往前游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感觉我的鱼尾已经被烧成灰烬,甚至连整个身体都不复存在了,只有海水在呼啸着,等我再一次睁眼时,就发现我又回到了来到黑峪村前的那个地方。” 从此之后,许风来就发现了自由进出黑峪村的方法。 穿过那片火海,等身体变成灰烬,等意识都变得模糊不清,就能重回外界。 但也并不是每一个回到外界的人都能幸运的活下来,至少剑阁的那名带信的暗卫就没有。 暗三让每一名暗卫身上都带了同样的信纸,就是期望有一天有人能够意外回家,将黑峪村的消息带给阁主。 只是没想到回家的路,竟是如此痛苦艰难。 “过了很多年,我又一次鼓起勇气来到黑峪村,”许风来说:“这一次,终于让我窥见些这座村庄的奥秘。” 他的嘴角扬起来:“你的那个法器是假的吧。” 顾黎按住画卷的手微微收紧,并未回话。 乔青阳觉得有哪里不对,先一步将顾黎等人往后退,漂亮的眉眼冷冽地望着被捆住的那人,轻声嘱咐:“别靠近他!”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本来空空荡荡的地下突然刮起厉风,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悄悄汇聚。 许风来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他想要伸手将泪擦去,却发现手被白布裹住无法移动,却也不恼,笑着对众人说:“那个姐姐说的对,是人是鱼又有什么不一样,只要我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风声越来越大,细细听去还能发现有水流涌动的声音。 许风来的眸子最后落在了站在最前方那个面无表情的漂亮少年身上,眨眨眼:“抱歉了,之前骗了你,那今天再骗一次也没关系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砰的一声响,仿佛什么东西破开了,接着无数汹涌的海水涌进来,在一瞬间,就将地洞淹没覆盖。 蓝绿色的鳞片若隐若现,粗壮有力的尾巴轻轻挥动着,身上的白布在海水的浸泡下变软,许风来伸展着腰肢,笑眼盈盈地向着前方游去:“既然你们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黑峪村的秘密,不如就留下来当做秘密的养料吧。” 但游了几米就觉得不对,在深海中,他竟然找不到那几名凡人。 危机感陡然袭来,鲛人僵硬着转身,但下一刻那些柔软的布料却又再次聚拢,死死地将他束缚住。 海水中,淡淡的金光将那些人类所包围。 最前方站着的少年黑发飞扬,容貌比鲛人还要艳丽几分。 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乔青阳摩挲着缠绕在手掌上的白布,白色的长条在水中飞舞着,长剑在身后直直竖起,中心一点红色灵光闪动。 “死、骗、子!” 第48章 我并非你的母亲 藏在海水中的黑鱼在长剑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像是见了肉骨头的狗一样,疯了似的涌上去,深蓝的海水中一大片黑色袭来,诡异扭曲无比。 但等它们争先恐后地挤上来,却发现那并不是什么肉骨头,而是杀人的刀,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就命丧当场。 许风来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不断地挣扎扭动着,但身上的白布却紧紧地将他缠绕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从开始到结束。 “不要……” 说是屠杀却也算不上,毕竟它们甚至算不上是生命,只是被人用灵魂喂养的傀儡。 那些被困在鱼身上,不断被撕裂重组的可怜生灵的魂魄才是最应该得到解救的。 乔青阳将最后一条向着他们扑过来的黑鱼斩碎,便看到海中冒出无数人类的灵魂出来。 他们都目光呆滞,表情痛苦,百年来被折磨地痛苦不堪。 乔青阳伸手将他那些灵魂唤过来,长剑微微颤动。 在许风来剧烈的挣扎中,乔青阳难得地叹了口气,轻声开口:“我本以为将灵魂封印便能减少他们的痛苦,但却忘了不应该的存在才是痛苦的根源,既然如此……” 长剑灵光闪动,那些灵魂在一瞬间化为星星点点的碎片。 “不!!”许风来睁大了眼,努力伸手想要握住那些星光。 乔青阳收回剑,海水将少年的长发缠绕着,像是小心翼翼的亲近,他的眸色浅浅,正色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让该消失的消失。” 许风来的手指张开又收缩,原先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被满心的恨意所掩盖,他的指甲疯长,用力地挣扎想要将白布撕开,怒吼着:“你懂什么!你凭什么去评判他人的生命!” “他人的生命?”顾黎冷笑了一下,他可没有乔青阳那样的好脾气,直言不讳道:“阁下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难道有考虑过那些被你们霸占的灵魂的感受?你说的生命不过是偷了别人的灵魂和外表拼拼凑凑出来的傀儡罢了。” 玉平村的那些村民本就是吞食了原本的人类的灵魂而爬出来装人的鱼,或许是装的太久连自己都忘记了真正的身份。 或许修士正道一昧绞杀的态度太过极端,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许风来的行为就是正确的。 许风来本来因为乔青阳的举动而痛苦愤怒地挣扎,但听到顾黎的话后却诡异的安静下来,隐隐泛着红的鲛人眸子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几人,还是重复道:“你们这些人根本不会明白。” “哪怕是鱼又怎么样,他们也要比你们这些伪善的凡人善良得多!” 顾黎勾起嘴角,如若不解地问:“你说的善良,指的是故意养大遗失的半妖鲛人,利用鲛人血液延长在岸上的寿命吗?” “这么说起来的话,可能你自以为是因为成年妖族血脉觉醒导致的失控,说不定只是身体承受不住长期被吸取精血,而爆发出的保护措施呢。” 许风来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话,冷言道:“胡言乱语。” 但他故作的冷静却在下一秒被打破。 那名看上去无害的病弱男子,云淡风轻地说出鲛人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往事:“你当然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毕竟当年那些村民们可是在你失控攻击他人,即将被修士捕获时不顾一切的保护了你呢。” 许风来面无表情的表情有一丝破裂,猛然抬眼:“你怎么知道?” 在鲛人成年那天,他的确失控在众人面前显露出了妖族形态,但村民们却并没有像许风来之前对众人交代的那样翻脸攻击他,反而是许风来被修士发现抓走之时,拼命地反抗和保护鲛人。 也正是在这一片混乱中,村民们人脸鱼的身份被修士发现。 许风来恢复意识后,便看到了一地的尸体,而那几名修士已然不见了踪影。 也是因为这样,就算已经知道这些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村民们身份存疑,鲛人也不愿意和他们分开。 哪怕是耗上生命的代价,他也要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这几乎已经成了许风来的执念,在人间浑浑噩噩百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复活’亲人的方法,现在不仅计划被人打破大半,甚至还告诉他连亲人都是假的,这让他怎么能够相信。 妖怪最重情,鲛人尤甚。 但那和顾黎是没有关系的,他弯弯眉回答鲛人的问题:“那些修士私自捕杀鲛人,剑阁恰巧是负责后面的收尾工作的,你见不到他们,可能是因为都倒在我们剑阁的剑下了。” 这毕竟是丑闻,除了剑阁之外,也只有道盟的几个人知道。 哪怕是剑阁,可能也只有历代的阁主在翻阅陈年密卷时会发现。 恰巧,顾黎不仅是阁主,还是个闲得发慌天天翻藏书阁的阁主。 “人脸鱼化成的人虽然有记忆,但却没有自我意识,他们的动作行为都是根据模仿着记忆和本能做出来的,会保护你,多半也只是出于对你血液的渴望。”顾黎这样说道:“你仔细回想,难道就没发现自己的生长速度要比其他妖族慢上许多吗,哪怕是半妖,也不应该直到成年才第一次化形。” “不……不可能,不是这样的……”许风来抿着唇低下头喃喃自语着。 乔青阳对当年的事情已然记不太清楚了,神君们只告诉他凡间有异物作乱,到了地方才被告知是人脸鱼作祟,却不曾想最开始竟然是为了猎杀鲛人。 其实剑并没有太听得懂顾黎和许风来之间的谈话,在他这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修士猎杀鲛人是错,人脸鱼吞食其他生灵魂魄害其无法转世是错,鲛人为了一己私欲禁锢他人灵魂,甚至还因此迫害其他无辜之人更是错。 “你可曾询问过那些被鱼吞食掉的灵魂是否愿意一次次地经历撕裂缝合之痛,是否愿意因为你的执念被迫留在人间?”乔青阳抬起手,白布便轻飘飘地从鲛人身上散开。 少年摊开手,将被自己特意留下来的最后一点灵魂碎片递到神情恍惚的鲛人面前。 “是不是你亲自去看一看便知晓了。” 金光闪过,本已经破碎不堪的灵魂在乔青阳的神力作用下再次汇聚,短暂地恢复了她在这人间的最后一点意识。 一个女人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海中,淡淡浅浅的,随着海浪轻轻地飘荡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散开。 许风来眸子一颤,忍不住游上前,小心翼翼地喊她:“母亲?” 女人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长了一张非常慈祥的脸,浑浊的眼珠子慢慢变得清澈,但在见到许风来的一瞬间却又变得痛苦不堪。 她蜷缩起来,微微弯曲的背脊显得更加佝偻,退后一步阻止了鲛人的靠近:“我并非你的母亲,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早就死在了妖怪的口中。” 那一日漫天都是血,整个村落都被杀红了眼的妖魔们侵袭,无一人生还。 她的丈夫、儿子媳妇甚至才出生几个月的孙儿,包括她自己都失去了生命。 本以为这就是尽头,却又被人撕扯着灵魂,被无数的鱼吃掉又缝合,一次又一次,属于自己的意识逐渐消失,她仿佛处在看不见光的深海里,只能放任着其他生灵霸占自己的回忆。 许风来睁大了眼,手指动了动还是垂下来,不敢上前,鲛人的眼角通红,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又慌乱又痛苦。 女人看见他的模样,挣扎了两下,忍不住落下泪来,苍老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鲛人,轻轻地喊了声:“风来……” 她的灵魂早已破碎不堪,随着这句话她的身体已经慢慢开始消散。 在最后一点身体也化为微光之前,她只是重复道:“我并非你的母亲……” 像是叹息,慢慢地融入浩瀚的海中。 许风来终于控住不住情绪,身体不住地发着抖,分明已然没有被束缚,却再也难以移动分毫。 那条漂亮的蓝绿色鱼尾,像是失去了光泽一般垂下来。 鲛人闭上眼仿佛就打算这样沉入海底。 但下一刻,却被一道力量硬生生地抬起来。 一睁眼身上又被裹上了那些烦人难缠的白布。 那名漂亮的少年丝毫不在意鲛人是不是经历了巨大的打击,淡淡的注视着他,有点不满地开口:“糖葫芦都还没有还给我,还想跑。” 本来正沉浸在痛苦之中的许风来:“……” 鲛人摇摇头没什么表情,心如死灰般地看着乔青阳道:“我不想活了,你等我死后,将我的鳞片变卖了去买糖吧。” 半生所求竟然都是空,在意的人已然不在,以为在意自己的人却只是骗局。 若是能够就这样死在大海深处,也不失为一个解脱…… 许风来想着便又想要闭上眼,却被乔青阳摇醒。 剑真的想不通,歪歪头道:“你的鳞片又不好看,我拿来干嘛?” 许风来:“……” “你要是死了,我就只能去找小鸟要钱了。”乔青阳苦恼地小声道:“他不会不给我吧。” 鲛人本来还丧丧的表情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他仰起头皱眉:“你们找到了齐旭?” 齐旭也就是齐家主。 顾黎笑眯眯地回答:“不然阁下认为我们是从哪里找到的黑峪村的入口。” 目前能进到与外界隔绝的黑峪村的入口只有齐家后山的深洞,许风来说他是第一个来到黑峪村的人,那他大概率就是齐家主口中的在后山修炼掉入洞中的弟子,第一次是意外,但后面再进黑峪村,肯定需要有齐旭的同意。 要说齐家主对这一切都不知情,顾黎是不相信的。 “那么多破碎的灵魂,要修复起来很困难吧。”顾黎温和地摸着手中的画卷,就像是在聊天气一般随意而温言细语:“你们骗那些修士进来的时候,没有想过过度地吸取灵力,也会害死人吗?” “地位尊贵的齐家主,想不到竟然在背后和鲛人勾结做这样不干净的事情,若是被道盟的人知道了……”顾黎啊了一声,又补充道:“不过他似乎本来也不是人,应该也不会在意人族的规定吧。” 许风来慌慌张张地打断他:“都是我做的,齐旭他不知道这些!” 村民们的灵魂经历了太多次破碎又缝合,已经变得不再完整,为了能够拥有“完美”的记忆和人形,许风来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灵力来修复它们。 但他个人的灵力是永远也不可能会够的,只能从其他的地方下心思。 鲛人憎恨着凡人修士,对他们的生命自然也毫不在意,甚至故意放出黑峪村里面有着修炼至宝的小道消息,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哪些个贪婪的修士们进来。 但也并不是每一个修士都会成为黑鱼们成长的养料,只有被白雾所蕴含的能量所吸引,抑制不住内心的欲,念的人才会成为许风来选择的对象。 这也是整个黑峪村都是通过灵力来做交易的原因。 “你们说得对,这都是我的一己私欲造成的,”许风来咬住牙:“齐旭也是被我所骗,你们不要再去找他的麻烦,我的性命任由你们处置。” 剑发现了,这条鱼是条特别自作多情的鱼。 乔青阳迷茫地说:“我拿你的命来干什么?” 剑是来找剑鞘的,要一条鱼的命干嘛。 “你们妖怪真是奇怪,”乔青阳平淡又不解地对着面前的鲛人道:“你一口一个不在意修士性命,但用尽全力地为整个黑峪村留下保护的法阵,那白雾看似危险,实则却能在修士灵力耗竭之时加以庇护。” “你分明是不愿取人性命的。”少年说。 第49章 你好顽强 从最开始来到黑峪村之时,乔青阳便发现了白雾的奇怪之处。 虽然各种灵力混杂,过度地去利用它来修炼,反而会让人难以从中辨识出属于自己的那份灵力,从而适得其反。 但在白雾中却也另有一道灵力,它也如同其他被吸入雾中的灵力一样,混杂在白雾里,最初之时,甚至连乔青阳都没能发现它的存在。 直到在路过那名结巴女孩儿的小摊,用灵力买卖之时,才感受到了一股温和的力量轻飘飘地一闪而过,在剑的指尖落下一层浅浅的保护罩后又再次融入到白雾中去。 如果说整个白雾的存在既保护了黑峪村,又给修士带了了负面的影响,那这道神秘灵力的存在则是为了尽量减少那些负面影响的存在。 在许风来化出鲛人形态的瞬间,藏匿起来的灵力也溢出来,乔青阳立刻就发现了他的灵力与白雾中那道神秘的灵力如出一辙。 鲛人会骗人,但他的灵力却不会骗人。 也正因为如此,在听到他诉说这对修士的厌恶憎恨,对生命的不屑一顾之时,乔青阳才会觉得困惑和不解。 “如果你真的毫不在意他们的生命,为什么又要费尽心机地作出这样一个法阵来限制和保护那些修士呢?” 甚至退一步讲村民手中用来提取灵力的法器,若是心狠一些,直接在修士使用之时,大量提取就是了,又何必这样老老实实地一点一点地做交换。 单是这样准确小心提取灵力的法器的制作,也需要不少的心力。 乔青阳不相信一只完全憎恨人族修士的鲛人会特意制作出这样的法器来。 但许风来明明是不想要杀人的,但却为什么还是造成了那么多修士的死亡。 听到少年的疑惑询问,许风来却没有回答,过了半响才勾着嘴角随口道:“妖怪也是有善心的啊,当然我的善心是有限的,后面厌烦了当善人,不行吗?” 沉默了许久的六姨却在此时开口:“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故意放我们的人离开。” 许风来嘴角的笑意僵住,却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乔青阳眨眨眼,忍不住称赞道:“你好顽强。” 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坚决不听不相信的。 许风来:“……这个词不该这样用吧。” 不过剑又不知道,剑又没上过学。 这句话后几人又再次僵持在了原地,大家都知道鲛人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黑峪村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但许风来却嘴硬地不说话,只闭着眼睛装死。 乔青阳其实不喜欢水,不管是天上掉的水,还是地上的水,或者是现在的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咸咸的海水。 剑泡多了会生锈,神剑虽然生不了绣,但讨厌水的心是共通的。 见许风来一点配合的样子都没有,乔青阳终于失去了耐心,一把将鲛人打包成‘鱼条’随手往后丢。 冷静地一剑挥下:“那就去找小鸟。” 海水瞬间从中间截断,一条缝隙出现在众人眼前,古朴的长剑飞出横在半空中。 本来想要抓住旁边唯一不会御剑的凡人丢到剑上去,但一伸出手又变成了轻轻地扶住腰。 少年小声地扯了扯顾黎的袖子:“等会儿记得抱住我哦。” 顾黎当然会抱,还是那种扯都扯不开不留一丝缝隙的抱,但他当然不会这样说,反而故作紧张地手指按在了少年劲瘦的腰身,清清浅浅地道:“那青阳可不要丢开我了。” 腰上痒痒的,让乔青阳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但脸上却还是正正经经地点头:“不会。” 这边的两人在含情脉脉,莫名接受了一只发疯的鲛人的暗三却很无辜,对着挣扎扭动的许风来,抱住也不是丢开也不是。 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六姨一把将鲛人丢到自己的剑上,利落地飞上天:“我来抓住他。” 这片海水不知道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底下的水被乔青阳斩断后就像是枯竭了一般,慢慢地合拢消失。 乔青阳冷眼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海水,便迅速地御剑飞开。 身后的凡人似乎是有些害怕,十根手指环过来,将少年的腰紧紧地扣住,连脸也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样便几乎是没留什么缝隙地贴在了一起。 乔青阳害怕自己一激动就把顾黎摔了下去,不太敢有大的动作,但顾黎的气息却又太难让剑忽视,剑只能悄悄地抿紧嘴唇,身体僵硬地努力控制住剑身。 偏偏顾黎还故意凑到少年的耳朵边上骚扰他:“青阳的剑是第一次上人吗?” 其实本来之时很正常的一句话,但顾黎却偏偏说得缠绵悱恻,带了些奇怪的不同意味。 乔青阳虽然听不太出来,但也莫名地耳朵一热,有些不好轻轻应道:“嗯。” “这样啊……”在少年看不见的身后,顾阁主满意地扬起嘴角,餍足地感受着属于乔青阳的气息,意味不明地问:“那青阳觉得我这个‘客人’表现如何?” 乔青阳没有太听懂好友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地侧过些头,从顾黎的角度能看到他浓密纤长的睫毛。 他正正经经地说道:“很乖。” 顾黎:“……” 本来打算逗小孩儿的顾阁主反而将自己逗了进去,因为乔青阳的这两个字,心脏瞬间就收紧起来,又是欢喜又是不满足,仿佛是在被什么小刷子逗弄着,让故作聪明的凡人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顾黎呼吸两下,好不容易将狂跳的心脏声按下去,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便被一道让人怒吼声传过来:“你不是说不去找他的吗!” 你扭头,就看到被六姨豪放地夹在胳膊下面,摆动着鱼尾巴的鲛人。 乔青阳言简意赅:“我没说。” 鲛人还想要在挣扎挣扎,但海面却已经近在咫尺。 乔青阳收起剑,打量了一下陆地:“这是哪里?” 许风来被随手丢到地上,闻言崩溃地摆了摆尾巴:“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哪里,那干嘛要过来!” 剑早就发现了妖怪都不太聪明,小鸟是这样,他们鱼也是这样,皱了皱眉:“不是告诉你了,是来找小鸟的吗。” 在鲛人不解且愤怒的注视中,顾黎适时地拿出了一只刻着火鸟的小哨子,微笑道:“刚刚趁着你装死的时候,我闲着无聊随便吹了一下这个。” 虽然那些齐家的弟子没有及时赶过来,却给出了回应。 那回应便是从这片奇怪的海的上头穿出来的,只是鲛人当时满心失望和痛苦,根本没有注意到。 许风来自以为聪明地谋划了十余年,却也没想到就摆在了这份聪明上。 早知道就不去得罪这两人了。 但后悔已然来不及,乔青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海,海的中间被自己砍出来的尚未完全闭合的缝隙缓慢地合拢着。 往前走了几步就踢到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是个木板模样的东西,嵌进了泥土中,只有一点边角露出来。 上面似乎写了字,但大部分的字都被掩藏在了泥土之下,只能看到一点点露出的比划。 许风来见到它的瞬间脸色微变,催促道:“你不是要去找齐旭吗,站在这儿做什么。” 但他越这样说,剑越是不走,还利落地将那块木板挖了出来。 将上面的泥土擦干净后,原本的刻在上头的字也显露了出来。 顾黎轻轻地念出那几个字:“黑鱼村。”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眉心一跳。 乔青阳看着面前的这一片荒芜,看不出有人居住过的地面,也忍不住皱眉:“莫非这里才是真正的黑鱼村。” 没想到来抓个偷剑的鱼,还能顺藤模瓜地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但如果这里是黑鱼村,那他们之前呆的又是什么地方? 太多的疑问涌上众人心头,但显然这里能够解答这些问题的人只有一个。 乔青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又开始装死的鲛人:“快说。” 剑威胁道:“你不说,我就把你的鳞片扒光光。” 许风来:“……” 本来他早就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少年的威胁下,鲛人好久没有的危机感陡然出现,叹了口气:“我其实也知道的不多。” 自从村民们死去后,许风来便在人间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在他即将陷入疯魔之时,却偶然得知了一个复生的方法。 他跟随着那个指引来到了一片海中,本就是鲛人的他很容易就在深海中找到了村民们的灵魂,并且将它们投喂给了在海洋深处的黑鱼。 可等他又遵循着那个指示离开后,却再以找不到那片海的入口。 再之后便是意外地落入了黑峪村,后面的事情其实和他讲给乔青阳他们听得大差不差。 许风来再一次鼓起勇气来到黑峪村的时候,终于意外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封印,将它打开后,便被海水所包围,从海面出来,就是现在所在的地方。 “我在海中发现了许多休眠的人脸鱼,想要长久的维持住父亲母亲的人形也只能靠它们,我便依托着原本的封印,在两个空间之间修上一处暗道,方便喂养人脸鱼,以及……”他顿了一下,似乎还是没有办法将自己视为亲人的村民们当成鱼,抿住唇道:“以及方便成年上岸的人脸鱼进入海水中修养。” 但这两个地方究竟有什么关联,黑峪村的白雾究竟是何物,许风来表示自己其实也不知道。 “这样啊,”顾黎笑眼盈盈:“那你口中给你指引的人又是谁?” 许风来抿住唇:“不知道。” “好吧。” 顾阁主只能失望地叹口气,然后轻声道:“忘了告诉你,在下的法器可不是假的哦。” 鲛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但下一秒,一股剧痛遍布全身,浑身像是被撕裂了一般,让许风来立刻就痛呼出声。 “唉本来不想这样的,但总有人觉得我们剑阁的东西是假货。”顾黎拉了下同样没想到还被凡人的法器唬得呆住的少年:“青阳,你说是吧。” 剑抿住唇点头。 一山好像有点点可怕…… 神剑大人终于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第50章 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 鲛人的鱼尾在上岸后就变得渐渐透明,最后慢慢变回修长的双腿,因为疼痛而蜷缩在一起。 许风来的眸子紧缩着:“你骗我!” 顾黎挑起眉,但他还没开口,旁边的少年就先一步地帮他怼回去。 “一山又没说他的法器是假的,”剑就算迟钝地意识到了自己认为善良单纯的好友似乎是有点点腹黑,但该护短的还是护短,皱着眉头凶巴巴地看着鲛人:“你吼什么吼。” 恰巧此时有一阵风吹过,将海腥味吹到了岸上来,顾黎抬起手来捂住口鼻咳嗽两声。 乔青阳更不高兴了:“他本来身体就不好,都捂住嘴巴咳嗽了。” 许风来:“……” 要不是他现在痛得说不出话来,动也动不了,他真想站起来跟面前的少年理论理论。 长得漂漂亮亮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许风来眼神复杂地盯着乔青阳看,但也没看多久便觉得身上一寒。 抬头就与站在少年身后的那名青年对视上。 顾黎笑眼盈盈地冲着他眨下眼,却令鲛人顿时寒毛倒竖。 乔青阳没有发现这一人一鱼的暗流涌动,在顾黎想要拿出法器之前将他的手按住:“他不愿意说就算了,别再用这个法器了。” 哪怕是乔青阳也鲜少见到效果这样大又能被凡人所使用的法器,虽然不知道顾黎是从哪里找到,但法器越是厉害,对使用者的消耗也就越大。 顾黎没有说法器带来的负面影响,但多半还是有的。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能少用还是少用。 剑的想法非常简单,但落在顾黎的眼中,却是少年不愿意让鲛人疼痛,为了鲛人而阻止了自己。 阁主的表情阴冷下来,轻轻地扫了一眼才刚刚松口气的许风来,语气不明:“好啊。” 岸上一片荒芜,只有一些要倒不倒的老建筑存在着。 鲛人因为违背了法器的契约,说了谎话遭受反噬,手腕被捆着一瘸一拐地跟在众人身后走。 乔青阳伸手轻轻从坍塌的墙壁上抹过,手指在鼻尖闻了闻,回头告诉其他人:“咸咸的,像是海水的味道。” 几人对视一眼,便分撒开去查看身边那些残留的建筑。 顾黎若有所思地从不远处捡起一只像是瓦片样的东西,手指摩挲两下:“的确有被水浸泡过的痕迹。” 暗三和六姨也点点头,表示肯定。 但此处距离岸边不算太远,或许就是涨潮是被淹到的。 乔青阳抿住唇握紧剑:“再往前走一点。” 但奇怪的是,这一路上所有的建筑都像是被海水浸泡冲刷过一般,从内而外的染上了海的气息,就连最高的一处房子也是如此。 很显然寻常的涨潮不可能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顾黎不知在何时凑到了乔青阳的身边,凉凉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挨着少年,玩笑似的说:“难不成这地方原来是生在海里的?” 或者它曾经完完全全地淹没在了海中。 乔青阳本打算认真思考,但顾黎蠢蠢欲动的指尖实在是让剑太难以忽略。 慌慌张张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暗三两人,发现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后,才送出口气,飞快地掐了一下顾黎的腰,小声地说:“不要蹭我的手啦。” 明明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却一点也不显得凶,反而有点可怜巴巴的意味:“好痒。” 这本来只是撒娇般的话语,但不知道今日的凡人是怎么回事,听到乔青阳话后,却又故意道:“青阳不想被我蹭,难道想被其他的东西蹭?” 顾黎抿住唇:“那条鱼鳞片要掉不掉的,哪有我好摸。” 乔青阳:“什么?” 剑常常会因为听不懂好友的话而苦恼,迷茫无措地抱住剑。 顾黎的话一出口,便被自己酸到。 但阁主毕竟是阁主,哪怕连自己都听不下去自己酸不拉叽的发言,也依旧能够面不改色。 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青阳,你看那里有一群长着翅膀的人在飞。” 乔青阳隐隐觉得这话有些熟悉,皱着眉头道:“一山不要骗人。” 但下一秒,剑吸了吸鼻子,感觉空气中好像真的飘了点小鸟味。 好不设防地转过身,便看到一群长着两只红色大翅膀的鸟人从天而降。 如同火焰般的翅膀艳丽无比,在阳光下发出细碎的光,最前方的那妖怪光着上半身,狭长的眸子冷淡高傲,发出清亮绵长的一声鸟鸣,修长的脖子微微扬起。 在这一声鸟鸣后,他们便化为了原形。 在角落中站着的鲛人抿住嘴唇,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们,嘴唇张开了一点又闭上。 然后下一秒,那些姿态不凡的鸟族妖怪就急急地往下俯冲,像是一只只锋利的箭,直直地冲进了海水中。 海面一片平静,无波无澜。 “嗖!” 一道道破空声响起,海浪的平静被打破,鸟鸣声中一只只艳红的身影飞出海面。 它们的羽毛光滑细腻,没有染上半点水渍。 每一只鸟的嘴中都或多或少地含着几只黑色的鱼。 走在最前方的那只鸟姿态优雅地将鱼吐出来,抖了两下干燥的羽毛,刚刚懒洋洋的抬起眼,就被一道黑影所笼罩。 鸟眼前一黑:“!啾咪?” 剑手疾眼快地将耍帅装高冷的小鸟抓到了袋子里,面无表情直截了当:“鱼不还我糖葫芦,你要替他还。” 鸟也就是齐家主在袋子里挣扎了两下,也只伸出来一只小小的爪子,终于放弃抵抗,羞恼地说:“你先放我出来!” 剑已经是聪明的剑了,才不会被狡猾的妖怪欺骗:“你先答应。” 齐旭快要气死了,但武力值不及这怪力少年,只能咬着牙说:“不就是糖葫芦吗,又不是不给你,让我出来!” 乔青阳眨眨眼:“你答应我了吗?” 齐旭:“……答应了。” 乔青阳满意地点点头,非常信守承诺地将袋子下面的口子打开,缩成小团的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从袋子里滚了下来,靓丽的毛毛变得乱糟糟的。 齐家主生怕再被揪住毛丢进袋子里,连忙化为人形离乔青阳远了几步,才扬起下巴说:“你们怎么才找到这里,真是无用。” 作出的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如果忽略他那一头乱乱的黑发的话。 乔青阳手腕一用力,藏在角落中装死的鲛人便被白布硬生生地拉到了前面。 剑很守信用,将许风来推到齐家主的面前:“喏,你要的鱼。” 然后凶凶地瞪了齐旭一眼,用其他人听不到的音量小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办到了,你不许去一山面前揭穿我的身份了。” 为了不掉马,神剑大人在人间委曲求全,甚至被掉毛小鸟威胁之时都敢怒不敢言。 在来到黑峪村的前一日,乔青阳答应了齐家主帮他找到一只蓝色尾巴的鲛人。 齐旭闻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鲛人一会儿才点点头:“嗯,成交了。” 许风来:“……” 他忍不住开口:“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齐旭诚实地说:“我威胁他,让他找到你带给我。” 说着就自然而然地想要伸手将他拉过来。 齐家主本来以为鲛人会欣喜若狂,甚至痛苦流涕地抱住自己的大腿喊救命恩鸟,但没想到许风来却是犹豫了一下,躲开了他的手,轻声道:“你不该来的齐旭。” 这句话齐旭已经听过无数多遍了,但鸟就是这样叛逆的种族,他们谁的话都不会听,只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齐旭皱着眉头正想要将同样叛逆的鱼扯到自己旁边,却扑了个空。 有些破旧的白布一闪而过。 布的另一头握在乔青阳的手中。 “你耍赖!” 少年丝毫不惧地迎着小鸟凶恶的目光,平静地用裹布在许风来的身上打了个街,细长的手指扣在鲛人的脖子上。 “现在你的鱼被我绑架了。” ———— 齐家主和乔青阳约好会在子时到来之际,带他们去看这座小村庄的秘密。 在子时到来之际,几人便呆在岸边休憩。 海边,火鸟们互相帮着同伴梳理羽毛,海浪轻轻地拍打着岸边,一副温暖祥和的画面。 不远处的白衣少年背负长剑,身姿修长,海风将他的衣摆吹起来,柔顺的发丝也轻轻晃动着,更显出几分生机。 被五花大绑住丢在树下的鲛人看着这样称得上美好的画面,本来如同一片死寂的心脏也难得地升起几分温度。 然后下一秒就看到那安安静静的漂亮少年,一把剑砍进海里,一瞬间海水冲天而起,伴随着吧嗒吧嗒的声音,无数海洋生物被被冲到半空中,又很快掉到岸边。 少年冷漠地戳了戳边上正在顺理毛发的一只无辜小鸟,指挥它道:“水会把我弄湿的,你去帮我捡过来。” “啾咪!”鸟看他一眼,往边上移动两步。 少年抿住嘴唇小声商量:“我分你一条鱼。” “啾咪!” 【不要。】 一剑一鸟叽叽喳喳个不听,一下子就将鲛人的滤镜打破。 许风来的嘴角抽了抽,默默地努力扭动身躯离他们远一点。 才移动半步,就撞到谁的身上。 一股熟悉的危机感袭来,鲛人僵硬着身体往回看。 果然见到了阁主大人熟悉的脸。 顾黎弯着眉眼看上去很是和蔼,白净的手指却死死地抠着树皮,看着岸边的少年和鸟,笑着问:“你说他们还要玩多久?” 鱼怎么知道,鱼只是无人在意的鲛人罢了。 许风来本来还有点惆怅的心情在看到被凡人抠下来的树皮后消失,他收回视线继续装死。 而身后那个人还在轻声细语,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鸟有什么好看的,将毛拔光了都一样。” 明明说的是鸟,但鲛人却莫名觉得尾巴一痛,默默地降低存在感。 另一边,剑还在和小鸟僵持。 乔青阳又戳了戳鸟的翅膀,故意威胁:“我可是绑架了你的鱼,你不听我的,小心我拔光他的鳞片。” 齐旭:“那你拔完了能送我一点吗。” 还可以卖掉来买漂亮的衣服首饰。 没办法呢,剑只能气呼呼又肉痛地再此退步:“那分你一半。” “啾咪。”成交。 鸟的爪子挠不花剑,却能将剑讨厌又想吃的鱼肉和螃蟹处理的很干净。 火焰在这座无人小村庄中升起。 乔青阳被鸟分走了一半的战利品,委屈地凑到了好友的身边,将自己仅剩下的食物拿给顾黎看:“螃蟹,好吃。” 一个人偷偷躲在树底下阴暗扭曲的凡人突然被喂了一只蟹腿,脸上阴冷的表情差点没来得及收回去,眨眨眼:“青阳不是在和他们玩吗?” 剑却抿住唇小声道:“他们的火很厉害,烤螃蟹好吃。” 顾黎一顿,心里一软,没忍住摸了摸少年的黑发,本来阴郁的心情好上许多。 他还没说话,六姨就先插上一句话:“啊,说起来,阁主大人的厨艺好像也还不错呢。” 她一说,乔青阳就立刻想起来之前在师祖秘境中吃过的‘李故’的烤鱼,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顾黎从少年手中将还没处理好的各种食材接过来,苍白的手指难得地露出些莹润来:“那就看看是他们的火厉害,还是我的厨艺更好。” 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 阁主深谙此道。 50-60 第51章 别碰这只手,脏。 阁主大人和小鸟们的比拼,以阁主的大获全胜告终。 一群翅膀亮丽的赤色火鸟眼巴巴地望着顾黎手中的鱼虾,本来满脸高傲鸟眼里不容人的小鸟们都围在一起,流着口水站在旁边,但碍于面子又不敢上前。 齐旭鸟族的身份反正都已经被发现了,比起人形妖族本就更爱自己的原形,他干脆就直接变成只红色小鸟,本来懒洋洋地蹲在树上睡觉,结果被一阵香气给唤醒。 然后一睁眼就看到自己的族人们围了一圈,黑溜溜的眼珠子全部都直直地落在快要进到白衣少年嘴里的,被烤的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鱼肉。 鸟咽了下口水。 然后飞到树下化为人形,一挥袖子将周围的族人呵斥开:“没出息。” 然后又正正经经地理了下衣袖,咳了一声,正要上前几步,就见那块鱼肉被少年嗷呜一口吞了下去。 乔青阳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齐旭的动作一顿,如若无事地抬头望望天:“就是躺累了起来走走不行吗。” 剑才不相信,耳朵尖尖竖起来,盯着他看了几眼,才继续低头就着顾黎的手开开心心地吃东西。 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听到点动静,连忙抬头,和眼巴巴的小鸟对视上。 乔青阳转过身,将好友递给自己的烤鱼藏起来,凶凶地道:“不给。” 都是一山辛苦做的东西,才不给别人,鸟也不行。 齐旭哼了一声走开:“小气。” 齐家主自己吃不到也帮不让族人迟到,将周围围观的火鸟们全部赶走,暗戳戳地去研究更厉害的做法。 这倒是给了剑一点清静的空间。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左右看了看,拉住好友的手腕往岸上走。 “一山一山,我们去其他地方。” 顾黎当然巴不得乔青阳离其他人远一些,闻言便温温柔柔地顺着他的力道走:“好。” 修士对于吃食的需求不太高,最多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暗三本来在边上休息,顺便看着鲛人,一眨眼就发现旁边的阁主和小青阳不见了踪影,顿时心头一紧连忙握住剑准备站起来。 但却被人按住胸口制止下来。 英姿飒爽的女修手中拿了两条烤鱼,没好气地吐槽着同伴:“人家小年轻去过二人世界了,你去掺和个什么。” 暗三本来有点焦急的心被安抚下来,但还是犹豫地看了一眼两人原本所在的方向,下一刻眼前却被递过来一条烤糊了点的鱼。 “老娘偷偷跟着阁主学的手艺,你今天算是有福了。” 暗三愣了愣,然后手中便被没有耐心的女人粗鲁地塞进来一条鱼。 “墨迹什么呢你。” 天色暗了下来,火鸟们栖息在树上,像是一团团小小的火焰,又像是夜间忽闪忽闪的光点,在海浪声里鸟鸣阵阵。 暗三心中一软,低下头咬了一口鱼肉…… 这座疑似真正的黑鱼村的村子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乔青阳眼尖地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处保留还算完好的木屋,木屋前有几个小凳子和石桌,歪歪扭扭地倒在房子前。 乔青阳简单地将凳子清理了一下,就开开心心地将做好的鱼虾们放在石桌上。 他坐在凳子上下意识地就想和好友挨在一起,眼睛亮亮地给好友分享自己最喜欢的食物:“这个,好吃。” 见到凡人没有什么反应,有点迷茫地歪了下头,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的手。 月亮升起来了,银色的光落到少年的黑发上,像是落下了一层浅浅的糖霜,又像是洒落的满头白雪。 顾黎的手上还残留着些处理食物和柴火时蹭到的泥灰,少年的手却是干净又温暖的,让青年心中那点微妙的负面情绪在一瞬间放大,没忍住缩回手,轻声道:“别碰这只手,脏。” 乔青阳眨眨眼,才发现被凡人躲在身后的,指尖带了点泥泞的右手,想也不想地便拉住它。 顾黎在怎么躲,当然都不可能有剑的速度快,他慌慌张张地想要缩回手,但还是被抓住。 少年的手指如同他想象的那样温热,与他触碰到的地方,微微有些发烫。 剑虽然迟钝,但是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顾黎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将人拉下来坐下后,才开始思考他是什么意思。 说自己手弄脏了。 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乔青阳忽然眼睛一亮。 顾黎并不想让乔青阳发现自己不好的阴暗面,或许是今天少年和那只赤鸟相处的画面太过和谐美好,反倒让凡人产生些不真实感,让他觉得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冷漠地离开这个肮脏的人间,离开自己身边的错觉。 又或许只是单纯不想看到乔青阳和除了自己之外的生物相处,只是这一点点的亲近就让他嫉妒到不行。 太多牵强扭曲的理由,顾黎完全不敢让乔青阳发现,只能像个阴暗的窥视者躲在暗处,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越这样想心中就越加急躁不安,看着手上那一点污渍,只觉得更加刺眼,恨不得将它剥了皮挖去肉…… 但下一刻下巴被人抬了起来。 凡人脸上阴暗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好,错愕又慌张的眸子落在少年的眼中。 顾黎在那一瞬间投过乔青阳清透平淡的瞳孔,发现了小小的狼狈躲避的自己,心脏也不由自主地剧烈收缩,声音发紧:“我……”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少年假装冷静成熟,但其实也透着些青涩的声音:“是这样吗?” 顾黎愣住,下意识开口:“什么。” 乔青阳脸上微微地发着热,但表情还是一本正经:“徐正奇书里写的。” “好像这样会比较讨人欢心。” 剑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徐正奇却说一般这样做后,不仅能让姑娘开心,还能再发生些大家都开心的事情。 但也太奇怪了吧。 乔青阳慌慌张张地收回手,羞恼地揪了一下通红的耳朵:“徐正奇骗人。” 姑娘开不开心顾黎不知道,但阁主确实是开心了。 本来郁结的心情一下子清朗了,他忍不住笑出声,清清浅浅地说:“可是青阳,你已经非常讨人欢心了。” 那满心的欢心和愉悦简直就要溢出来了。 乔青阳其实挑起好友的下巴也只是在看到他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后,没太过脑子作出的举动,手一伸出去就后悔了。 但看到好友重新露出笑容,也松口气。 少年将好友染上点污渍的手握住,认真道:“手脏了没关系,我喂你吃就好。” 一山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他们现在正在吃东西,他又说自己手指不干净,那一定是暗示自己喂他的意思! 剑觉得自己完全猜中了拉不下面子的好友的心思,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我不用吃很多东西的,你放心,剩下的都给你,不急。” 莫名感觉自己被少年当成了急着吃饭的饭桶的顾阁主,扬起嘴角:“……好。” 随便吧,能白得小青阳一次亲手喂食物的机会,顾黎才不在乎其他的东西。 但顾黎脑中幻想的含情脉脉注视,最好嘴对嘴喂食的画面还没来得及出现,不远处的岸边就传来一阵混乱的惊呼声。 “暗三!暗三你怎么了!” 乔青阳的动作一顿,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皱着眉头站起来:“先去看看。” 嘴巴都张开了的顾黎,努力微笑:“也好。” 两人过来的时候,暗三面色难看至极,掐着喉咙眼看就要有气进没气出了。 顾黎也皱起眉,一边蹲下身检查,一边问道:“他怎么了?” 旁边站着的六姨说:“他被鱼刺卡住了。” 本来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的顾黎:“……” 乔青阳一掌拍在暗三的背上,下一刻暗三咳嗽一声,一根长长的鱼刺从嘴中吐出来:“咳咳咳咳!” 剑没什么表情:“好了。” 终于将那根鱼刺吐出来后,暗三的脸色好了许多,但还是有些后怕地拍了两下胸口,感激地对着乔青阳比划两下。 顾黎站起身温和地勾起嘴角:“三叔怎么连吃鱼都会被卡住?” 六姨无辜地说:“年纪大了是这样的。” 其实是因为那烤鱼的味道实在太过奇怪,难以下咽,但为了不辜负六姨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咽,结果才被鱼刺卡住的暗三:敢怒不敢言。 鱼刺这种事情对于修士来讲实在是小之又小的事情,但刚刚六姨却像是暗三快不行了一样惊叫着,很明显就是为了将乔青阳两人吸引过来。 顾黎看了她一眼,正想问到底怎么回事,便听到一道清脆的鸟鸣声在海面上响起。 一只火红的鸟扇动着翅膀在海面上盘旋似乎在告诉族人些什么讯息。 身着红衣的齐家主掀开眼皮,皱起眉头:“它快出来了。” 众人留在此处,是因为齐旭表示这座失落的村子的秘密会在子时出现,对他口中的那个‘它’也当然会以为就是那个秘密本身。 但此时分明还没有到子时。 仿佛是为了映照他的话一般,本来平静的海面不知在何时泛起了波澜,本来只是细小的浪,渐渐地起伏变大,很快就变成了掀起数十米高的浪涛。 海水仿佛沸腾了起来,底下有什么奇怪的光亮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乔青阳忽然觉得心跳变快,本来已经抑制得很好的神力隐隐地又开始有些激动。 手中的本体神剑被神力所影响,发出细微的震动和剑鸣。 乔青阳捂住胸口,皱起眉头。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鸟族更加尖锐高声的鸣叫。 齐旭的背后长出一对火红的巨翼,点地飞离地面,表情难得地严肃:“它来了。” 第52章 来不及了 齐家主的话音未落,众人便亲眼目睹着一只巨大的像是贝壳一般的东西升出海面。 那贝壳紧紧的闭合着,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着红光,有节奏的跳动着,像是一颗心脏藏在里头。 “这就是黑鱼村真正的秘密。”盯着那只洁白的贝壳,齐旭缓慢地开口:“也是火凤和鲛人一族共同守护了百年的秘密。” 百年前的大战很大部分战场是在人间,但却也并非只有人族遭受了巨创,有许多长期留在凡间,爱好和平妖族也被卷入了其中。 比如鲛人,比如火凤。 因为不愿意参战不受妖族的待见,又因为妖怪的身份,更加遭到凡人的排斥,还要被魔族屠杀,在大战结束后,死的死伤的伤,几乎被逼到了快要灭族的地步。 火凤生来高傲,鲛人生性冷漠。 但却同样的团结护短。 有一些偏执的妖怪联合在一起不愿意接受亲人爱人死去的事实,到处寻找复活之法。 他们意外在典籍上找到了关于人脸鱼的记载。 鲛人身死而化鱼,通体漆黑生人脸,以吞食魂魄而活,一魂养万鱼,厮杀上岸者得生。 如此虚假的骗局,却骗了好多的鲛人自尽沉海。 火凤们燃尽了血液用灵力供养,鲛人们用躯体为祭,却只换来了一群顶着虚假皮囊的鱼。 族人们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但已经晚了,成千上万的人脸鱼在海中苏醒,争先恐后地吞食争抢着灵魂想要爬上岸。 妖怪们努力地想要杀死所有的黑鱼,却不知为何一直有人在向海中投喂着灵魂。 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是中了幕后之人的圈套。 但事情已然发生,为了避免更加严重的事情发生,剩下的妖怪们打算以生命为代价留下封印将那片海域永远的封锁起来,可不知为何在封印即将落下之际,却突然被一阵白雾所笼罩,一点红色的光在海中出现。 他们是遇上了那个传闻中的黑鱼村。 白雾不仅打断了封印,还恰到好处地将人脸鱼所在的那片海域以及附近的鲛人们吞没了进去。 大海汹涌地进入黑鱼村,一瞬间便将村子淹没。 鲛人们用尽所有的妖力将海水与村子阻隔开,却依旧有无数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丧生在了这场无妄之灾中。 但死去之人的灵魂也无处安息,被水中潜伏着的人脸鱼捕获吞没,又开始重现鲛人们的悲剧。 就在这样一个绝望的时候,白雾中的鲛人们看到一颗泛着红光的黑色石头出现在面前。 它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其中却蕴含了巨大的能量,一出现便将那些令妖怪们都束手无策的人脸鱼们全部消灭。 石头只出现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它似乎也正在被什么东西相威胁,每一次出现,红光都会变得更黯淡些,那白雾仿佛在吸取它的精血,变得更加庞大和浓厚。 为了不让可能是唯一救星的黑色灵石消失。 火凤们没有被白雾所吞没,但因为燃烧了大量的血液变得虚弱不堪,被当时的渠泱齐家家主捡到,悉心照料,出于愧疚,火凤们也答应留在齐家,休养生息的同时,也作为守护灵兽保护齐家人。 这样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几十年,却在十多年前的某一日,通往那个消失的黑峪村的入口忽然出现,一只年轻的鲛人再次将人脸鱼唤醒。 仿佛是命运的捉弄,鲛人一族和人脸鱼多年后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人脸鱼已经再次在海中蔓延开来,我只能带着族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进入到里面,将还没能孵化的鱼杀死。” 但这个村子太过诡异,进来了就难以出来,多次检验后,火凤们终于发现了出口打开的规律。 仍然与那颗黑色的奇怪石头有关。 每一年的春分时刻,被鲛人们藏进贝壳中的石头会再次出现,在这个时候进入海中,就有一定的概率能够回到黑峪村之外。 但不知为何,最近几年,黑色石头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人脸鱼也格外的躁动,爬上岸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没能成功存活的人脸鱼还有了伤人的情况发生。 白雾中的灵力时而浓郁时而消散,仿佛是两股力量的博弈,不管是许风来还是火凤们都发现事情即将脱离他们的掌控,就在这时,许风来偶然在洛丹发现了一股和那黑石同出一辙的灵力波动。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春日,天还有点凉意,身穿白衣的少年背着一把剑逆着人群而来,漂亮的眉眼冷冷淡淡。 他停在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 鲛人便勾起嘴角,向着他过来,轻声道:“道友,我有个交易你做不做?” 在少年看似冷漠实则迷茫的注视说,许风来假模假样地摸了下胡子,伸出两根手指:“完事后,我给你两根糖葫芦的报酬。” 本是想要通过比剑来测试这少年身上的灵力究竟是不是白雾和黑石中蕴含的那道,但没想到还没等看到比剑结果,就被四处寻找他的齐旭逮到,只能先赶紧逃离。 阴差阳错之下,乔青阳还是来到了黑峪村中,来到了这块神秘的黑石前。 齐旭回头,恰好和仍然被绑着的鲛人对视上,他顿了顿,然后默默地移开视线,看向身后的众人:“就就是黑峪村最大的秘密。” 这十年来,不管是一心想要复活亲人的偏执鲛人,还是怀带着愧疚和责任日复一日地消灭人脸鱼的火凤,都已经精疲力尽。 村中除了人脸鱼之外,还有不少误入其中的修士,以及被牵连其中丧生的无辜人。 这一切也终究需要一个最终的结果。 “我们怀疑黑峪村的消失,白雾的出现都与这块石头有关,”齐旭面向着顾黎,但确实说给乔青阳听:“顾阁主,如果你能帮我们找到打开村子和彻底消灭人脸鱼的方法,渠泱愿意以万金相赠。” 说完还若有所指的暗示道:“以及阁主一直在寻找,不惜以万千株生魂草来交换的东西,事成后齐某一定双手奉上。” 顾黎挑起点眉,他当然知道这只狡猾的小鸟是在借着自己来点乔青阳,不仅点乔青阳还威胁自己。 但剑阁阁主最不害怕的就是威胁,仿佛好脾气似地勾起嘴角,随口道:“这样啊,但是我们一山已经将之前海中的黑鱼和灵魂一起消灭了,也不要万金,你先给个千金?” 齐旭摇摇头:“那只是一部分,更何况哪怕杀死了全部的人脸鱼,或许百年后千年后被它们找到了机会,还是会再次爬出来作乱,我们想要的是彻底性的杀死。” 六姨撇了一下嘴:“要求真多。” 齐旭却少见的没有反驳,在他的身边,火凤们开始聚集,满片的红色仿佛是绚烂的夕阳,有一种莫名的奇异的美。 “来不及了。”他微微仰着头,瞳孔慢慢变成鸟类的金色,望着海面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随着他的这句话,海上的那个巨大的贝壳,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不知在何时一道浅浅的缝隙出现在它的上头。 最开始只是一道缝隙,后来慢慢变大,无数红色的光从里面投射出来,终于听到砰的一声,那看似坚硬的贝壳竟然从中间碎开,裂纹在一瞬间就遍布了整个壳身,然后变成无数个小碎片掉入海中。 在碎片间,一颗黑色的散发着红光的石头出现在海面上头。 它出现的同时,本来被鲛人们的封印隔绝在外的白雾开始涌入,争先恐后地向着它扑过来,仿佛是想要将它卷入腹中。 顾黎皱起眉头,心头莫名一紧,连忙喊一声:“暗三!” 身着黑衣的持剑暗卫颔首,然后脚尖一点,御剑飞到半空中,想要伸手去将那块黑石抓住。 但周围的白雾却不住地往他的脸上扑,将修士的视线遮住,眼前顿时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半眯着眼拼命往前伸出手。 在距离黑石只有半个手掌的距离之时,一个海浪袭来,剑身一歪,被撞开。 顾黎抿住唇,冷眼看着旁边的齐旭:“这是什么意思?” “鲛人族留下的法阵已经护不住它了,一旦石头完全显露在空气中,就会立刻被蛰伏在周围的白雾发现,”一只火凤代替齐旭回答:“但白雾中的灵力太多太多了,整个空间已经摇摇欲坠了。” 如果不能制止白雾对黑色灵石的吸收,那么整个村子包括里面的生灵都会和空间一起被硬生生地撕裂炸开。 半空中的站在剑上的暗三已经有些不稳了,他身上的灵力似乎也在悄无声息地融入到白雾中间去。 鲛人藏在白雾中的保护法阵因为太多灵力的摄入被直接打破,角落里的许风来吐出一口鲜血,眸子却死死地盯着那颗黑石。 火凤们飞上天,无数绵长的鸟鸣在海上响起,齐旭的脸上慢慢出现红色的花纹,巨大的翅膀在背后缓满展开,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的高傲冷淡:“我们会将石头拿给你们,等着就好。” 话音刚落,便只觉得一道疾风在眼前一闪而过,再抬头那只火凤已然出现在了众鸟的最前头。 “阁主,我也去帮忙!”六姨高喝一声,一剑将想要把暗三拉进水中的白雾劈开。 白雾仿佛变得更加浓郁了,只剩下一点点红色在一片白色中若隐若现。 顾黎咬住牙,往旁边拉去:“青阳,我们先……” 但入手处却一阵滚烫。 凡人被烫得条件发射地缩回手,但很快又再次迎上去,焦急道:“青阳,你怎么了!” 白雾已经弥漫到了陆地上,顾黎烦躁地将自己面前的雾挥开,少年的模样终于露了出来。 他的眸子淡淡的,白色的衣角轻轻晃动。 看上去仿佛和正常情况下没有什么区别,但却令顾黎心头微颤。 少年的手上空无一物,身后是散了一地的裹布。 那把他从不曾离手的古朴长剑,不见了。 第53章 “还有一剑。” 白雾好像发了狂,里面就像有无数双手,有无数把剑,无数个灵魂在尖叫嘶吼着,明明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好像在和无数的恶魔作战一般,那雾中的一点红色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暗三说不出话,在白雾中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让人想帮他一把,都找不到人。 六姨努力地睁大眼,却实在是无法辨认前方,咬住牙大声吼道:“暗三!你还在吗!” 她的手臂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出了个洞,不住地往下淌着血液。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能再次提起剑,试图将这些无处不在的可怖妖魔砍死:“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白雾虽然的确奇怪诡异,但剑阁众人在这里呆了十年,也的确是第一次知道雾中竟然是有东西存在的。 相比起两名修士,火凤们就要配合默契得多。 一道道鸟鸣响起,红色的身影交替盘旋着在雾中穿梭,快得如同闪电。 但即便如此还是会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奇怪生物所击落。 齐旭看了一眼哀鸣一声从自己身旁掉落下去的族人的身影,金色的眸子露出些愤怒,躲过冲着自己袭来的奇怪力量,翻转几圈后直直地向着黑石飞去。 他的指尖已经快要触碰到石头,却在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袭来,一瞬间将火凤的翅膀压得塌下去些,他的嘴角浸出鲜血:“唔。” 但哪怕翅膀已经不堪重负,红色的羽毛被撕裂开,露出里面的骨肉,他也依旧皱着眉头咬牙往前一撞,那颗石头终于握在了手心。 终于拿到了黑石,齐旭眼中闪过些欣喜,但这股喜意并未持续太久,下一瞬间他便感觉身上那个的威压更加剧烈,几乎快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震碎。 齐旭吐出一口血,发出一道急促的鸟鸣,很快就传来了相似的回应,他借着翅膀的遮蔽,将黑石往前丢去。 “接着!” 火凤一族爱好群居,多年来的相处让他们之间配合默契。 在白雾反应过来之前,一只灵敏的火凤张嘴将石头迅速喊住,盘旋而去,但也同样地被威压震地喘不上气,只能用和齐旭同样的方法将它在族人之间传递。 很快,它便快要靠近了岸边,就在众人觉得终于能够逃离海面之时,或许是觉得被一群鸟戏耍了,白雾中的东西终于愤怒,海浪激荡着,比之前强烈了不止一倍的威压袭来,无数诡异而尖锐的叫声在耳朵中响起。 鸟组的听力最是出色,但却在此时成了最致命的弱点,嘴中含着黑石的那名年轻火凤,被那如同针刺般的声音刺激地歪了下身体,就这一瞬间的漏洞,就足以置他至死地。 一道凄惨的鸟鸣声后,浑身只剩下白骨架的赤色巨鸟化为火焰,在白雾中燃烧着坠落,它口中的石头也落了下去。 齐旭的眸子巨震,连忙扇动翅膀像它飞去,但才靠近一点就被潜伏在身后的怪物一掌拍飞。 眼看石头就要掉入水中,一道像是利剑一般的金光用快到了极致的速度从众人的眼前飞过。 那金光并不算刺眼,却莫名让人感觉心头发烫,仿佛在被夏日的太阳所灼烧着,就连向来崇尚火焰的火凤在第一时间看到它时,也忍不住避开视线。 齐旭迷住眼睛,勉强将内心莫名升起的畏惧压下去,往那光亮处看去。 却立马愣住。 只见原本差点被白雾包围的位置,站了一名白衣少年,他的眸色淡淡,本来漂亮生动的眉眼上头一点红色若隐若现,本来青涩的五官莫名染上几分艳色。 骨节分明的手指间一颗黑色石头落在上头,轻轻地摩挲两下,那本来不断往外泛着红光的灵石便蓦然乖巧起来,不过片刻就化为点点星光融入了他的掌心。 黑石融合的一瞬间,齐旭眼尖地发现,少年额间的那点红色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是浸了血的花瓣,在刹那间绽放。 他的表情动作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齐旭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发出一道锐利的鸟鸣声响彻海面:“快走!”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无数火凤的身影出现,用最快的速度脱离了海面。 在最后一只尚且还存活的火凤也落到地面后,站在半空中不动的少年终于有了其他的动作。 他伸出手,一把浑身透着金光的透明长剑就出现在空气中,无尽的力量围绕在其上。 那把透明长剑一出,包裹在四周的白雾就像是感受到什么美味的食物一样,疯了一样地向着他扑过来,携带着各种各样浑浊的气息和欣喜若狂的尖叫声。 【啊啊啊】 但那尖叫声却在叫到一半时被硬生生截断,扑过来的白雾都没有反应过来,僵硬着停留在原地,仿佛连风都暂时静止。 它的前方此时空无一人,那神情冷淡的少年不知何时来到了它的身后,白色的衣摆轻微晃动着,柔顺的黑发垂在胸口前,漂亮的手腕轻轻抬起:“魔物。” 手腕下压的同时,透明长剑直直劈下。 “啊啊啊啊啊!” 那令所有人都无计可施的奇怪白雾竟然在瞬间被斩断为两截,破开的地方再也无法愈合,藏在里面的东西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整片空间的雾居然在这一剑之下散开三分之一。 少年却皱起眉头,仿佛有点不解和不满地垂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剑。 透明长剑轻微抖动两下,他抬起头目光平静:“还有两剑。” 白雾终于发现面前的人并不是猎物,更不是食物,而是无情的猎手,惊恐地开始向后方散去。 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啊啊啊啊啊!” 一眨眼,仿佛无穷无尽的白雾就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它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尖锐恐怖的声音。 那透明的长剑发出兴奋的剑鸣声,在少年的手上颤动着,被不耐烦地拍了一下,才安静下来。 他抬眼:“还有一剑。” 海面上上演着‘屠杀’的画面,火凤们眼中满是喜色。 “这个害人的东西终于要消失了!” 他们等了足足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角落的鲛人因为法阵被破坏,状态实在糟糕,他仰头看着那片白雾,神情复杂又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顾黎的心情却没有他们那么美妙,他也懒得在装出一副良善温和的模样,表情不太好看:“你看到暗三他们了吗?” 齐旭伤的很重,化成了原形,翅膀破破烂烂,闻言也抬头,望着不远处的海面,轻声道:“现在看到了。” 只见那剩下来的一点白雾被逼到了角落,竟然破罐子破摔似的将晕倒的暗三控制在半空中。 少年抬起的手指一顿,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思考。 现在的光线实在是不太好,顾黎哪怕是努力地睁大眼,也看不清楚海面上的画面,只能看到那一点仿佛要飘散在风中的白色衣摆。 “拿东西绑架了你的暗卫,正在用他威胁小石头。”齐旭没有什么情绪地说:“你要我带你过去吗?”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翅膀破烂得看不出样子,其他的鸟族也是如此,恐怕才飞到一半就会掉下来。 顾黎的表情更加难看,就在这时,角落中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我带你去。” 鲛人的身上还被乔青阳的裹布束缚着,蓝绿色的鳞片微微泛着光,他笑起来:“不过可能要麻烦你帮我解个绑了哦。” ———— 暗三已经失去了知觉,被卷到半空中,眼睛紧闭着,脖子处一道白雾横在下面,发出威胁的气息,有几滴血液从下巴上滴落下去,很快就被雾气所吸收,消失在了一片白色中间。 手持透明长剑的少年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东西的举动,点点金光从剑上散开来。 他只停顿了几秒钟就再次提起了那把剑,浅色的唇轻启,手指挑起:“愚蠢。” 剑在一瞬间变得巨大无比,直直地面对着白雾以及被它所挟持的修士竖起来,金光大盛,汹涌的力量在其中酝酿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等一下!”一道焦急的女声在剑即将落下时响起。 六姨在最后一刻御剑来到暗三面前,张开双臂护在昏迷的修士面前,她的身上到处都是血,狼狈异常,但表情却冷静坚定:“你现在出手会连暗三也一起撕裂的!” 听到她的话,少年表情流露出些迷惑,视线也跟随着下移落到了暗三的身上。 见他暂时停住了动作,六姨大喜,连忙回头想要去将昏迷的同伴拉出来。 只是才一转过身,边听到一道轻微的,仿佛只是风吹过耳边的声音响起。 接着白雾尽数化为碎片尘埃,无数尖锐仇恨痛苦的叫声疯狂地往耳朵中钻,就像想要将她撕扯吞食掉。 但苟延残喘的白雾很快就消失,被它挟持住的暗三也开始往下掉。 六姨反应过来,连忙将他接住,发现暗三身上还算完好没有致命伤口才松出口气。 最后一点白雾也消失在了海面上,整个空气似乎都变得轻松了许多,站在岸边焦急等候的火凤们激动喜悦地发出道清脆的鸟鸣。 顾黎抿住嘴唇:“那些鸟在叫什么?” 许风来已经完全化为了鲛人的形态,长长的尾巴在水中穿梭着,闻言抬头看了眼,勾起嘴角道:“你的小青阳将白雾全部斩散了,他们在庆祝呢。” 明明是件好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顾黎却总觉得心头像被大石头压住一样,让他喘不过气来,总是有些不安。 他咳了两声,表情不太好看,眯起眼睛努力的去看半空中:“再快一些吧。” 另一边,看到女修接住那昏迷的男人后,少年缓慢地眨了亮下眼,顿了顿还是慢慢地靠近。 他垂下头似乎是在查看暗三的情况,清浅的眸子里露出些迷茫不解。 白皙的指尖抬起来:“他……” 但才吐出一个字,就再次停住。 少年垂下头,发现胸口的位置出现一个大洞,不住地往下淌着血液。 在他的对面,抱着暗三的六姨手里一把冒着寒气的匕首也同样往下滴着血,她的表情带着痛苦歉意甚至是恨意,却唯独没有后悔:“……抱歉。” 话音未落,身体便被弹飞,摔在了礁石上,吐出一口血来。 她怀中的暗三自然也到了少年的手中,他咦了一声,染了血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下暗卫的额头。 六姨顿时瞳孔一缩:“你别碰他!” “奇怪的人。”剑喃喃一句。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冷淡却有些维持不住,胸口的洞竟然开始往外释放出森森寒意,只不过刹那就已经让那处皮肤结了薄冰。 他有些好奇地碰了一下那块冰,立刻就痛得唔了一声,体内就像是被火烧一般,但外部的皮肤却如同针扎似的冰冷,让剑的手一松,六姨便趁着这个时候,将再次滑落的暗三接过来。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眼角不由自主地浸出些眼泪,眼前也是一片红色,少年失控地下落。 顾黎赶到的时候恰巧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睁大了眼,瞳孔收缩:“青阳!” 危急关头,阁主终于从万能的储物袋中找到一件能用的法器。 用力一抛,法器便在水面上化为一个大大的泡沫样的物品,接触到水后便开始悬浮膨胀。 在它完全形成的下一刻,少年的身躯重重摔在上面,然后被柔然的泡沫所包裹住。 顾黎连忙从鲛人身上往法器上爬,入眼便是一片血色,他顿时眼前一黑,颤抖着手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的治愈灵药往伤口处倒,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口范围太大,哪怕是所有的极品灵药一起使用,效果也十分微弱。 偏偏此时,六姨冷淡的声音传来:“鲛人,你还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她的手上一点点白雾扭动着,仿佛在嘲笑着凡人的狼狈。 许风来沉默着不回答,鱼尾不断地拍打着海面。 不远处的正在舔舐着伤口的齐旭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站起身撑着已经破碎不堪的翅膀向着鲛人的方向飞过来。 他飞得摇摇欲坠,羽毛沾了血落到海上。 “许风来,你不要答应她!” 他最终还是没能飞到,火红的羽毛顺着海飘到了鲛人的手边。 许风来将那片羽毛捡起来,轻轻在失血晕倒落入水中的火凤身上落下一层水泡,保护着他往岸边飘去。 蓝绿色的鳞片颤抖两下。 “我走。”他最后说。 第54章 但他却在哭 海风轻轻吹过,将远方的腥甜的滋味传过来,分明是温暖的夏季,却让人莫名心生寒意。 自从白雾消散后,鲛人们留在海水和村落之间的封印也被打破,海水涌出来,但奇怪的是在它即将靠近到村子之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一般,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虽然这场面很是令人惊奇,但逃过一劫总归是好的,白雾一散,整座村子的轮廓就渐渐清晰了。 村头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道道惊疑不定的声音:“快看!那是什么!” “是房子!好多房子还有田!” …… 白雾散去后,落在修士们身上的幻觉也消失,回想起自己在黑峪村的这些时光的所作所为和那片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海,顿时冷汗之下,好多人立刻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 暗卫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转过身犹豫了下:“阁主,我们要离开吗?” 守在外面的暗卫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阁主慌慌张张地抱着乔青阳跑出来,身上全是血,而他的身后却并没有暗三两人的身影。 他张了几次口,但始终还是不敢在满脸低沉的阁主面前,问起那两人的下落。 顾黎的眸子垂下来,将少年身上的被子盖好:“他们走了。” 暗卫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顾黎说的是谁。 青年的脸色难看,一眼看过去竟然似乎比躺在床上胸口破了个大洞的乔青阳还要苍白,他冷淡道:“以后不必再问。” “……是。” 等暗卫退下去后,房间中便只剩下了顾黎和乔青阳两人。 少年本来漂亮明媚的眉眼微微皱起来,时不时颤动,嘴唇紧紧地抿着,仿佛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顾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虚弱的模样,哪怕是第一次见面,走投无路被雨淋的湿透,也远比如今有生机。 他的伤口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但愈合速度却极为缓慢,几乎相当与没有。 顾黎不敢保证冒冒然地去移动他,会不会导致伤势加重,再者白雾虽然散去,但黑峪村中那些装成了人的人脸鱼却仍然存在,现在离去,乔青阳的努力或许就空亏一溃了。 “如果你是在担心村里那些残存的人脸鱼,那大可不必。”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同样重伤未愈裹着纱布的火凤斜靠在墙上,一如往常一般的骄傲:“对付几只怪鱼而已,我们火凤族还不至于这都做不好。” 更何况既没有了海水,也没有了灵力供应,它们很快就会被困死在岸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鸟族有一件至宝——凤羽裳,能在一个月内维持住佩戴者的最低生命,哪怕是命悬一线的患者也能靠着它吊起一口气,阁主便不用再担心舟车劳顿的问题。” 顾黎面无表情地抬眼,直接道:“你想要什么?” 齐旭伤得很重,脸色同样是惨白惨白的,闻言喘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下呼吸,才轻声道:“想要一个答案。” ———— 人脸鱼能够一直不间断地生存有两个原因,一是死去鲛人的尸体,二是其他生灵的灵魂,三是灵力的供应。 当年的修士和妖怪们无法根除人脸鱼的原因,就是因为未能找到深藏到海底深处的鲛人尸体。 但乔青阳当年下凡的时候却是一剑深入海底,不仅将海中的人脸鱼尽数砍杀,就连已经化为了养料,藏在鱼巢最里面的鲛人尸体也一起就此消失。 因此,许风来找到的这些剩下的人脸鱼很可能就是来自于曾经被白雾吞没进入到黑峪村的那些残存的,这些年一直靠着白雾和鲛人帮忙吸收转化来的灵力勉强生存。 白雾已然消失,作为温床的鲛人尸体也早已化为碎片,剩下的这些人脸鱼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后迎来它们最终的死亡。 这段时间来得太快,几乎就是在白雾消失的第十天,村里的人脸鱼们就慢慢身体变得干涸,像是失去了水的鱼,慢慢失去了气息。 在它们身死后,一道道破碎不堪的灵魂轻轻飘了出来。 灵魂的颜色非常浅淡,几乎是没有的状态,表情虽然恍惚却异常轻松,晃荡两下便慢慢消散开。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脸鱼吞食过太多次了,有一些人的灵魂竟然连自我消散都做不到,在原地打着转,似乎潜意识里还想要往海中走。 那是个看着十分年轻的女孩子,她的身形时散时聚,只剩下了半张脸和小半的肩膀,是由于接受过太多次人脸鱼的化形,而丢失掉了部分灵魂。 因为无处可去又无力消散而痛苦地颤抖着蜷缩着身躯。 白雾散去后,村子中的空气终于变得清新起来,带着晚春的湿润,又带着初夏的温暖,远处似乎传来点花香,一点一点地将满天的泥泞和恐惧散去,只带来安稳清甜的气息。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出来,指尖轻轻晃动两下,便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一闪而过,那姑娘的眼神渐渐地从恍惚变得清澈,但身躯却愈发透明。 她的神情羞怯,约莫在生前也是个内敛害羞的性子,声音也是浅浅的,即便有些磕磕绊绊,却像是清泉,让人感到舒适。 “谢、谢你……” 最后一字落下的时候,她的最后一点影子也终于消散在了风中,混着花香。 身着白衣的少年身材单薄,站在窗口收回手,眉目瑰丽,这股病气非但没有让他显得柔弱,反而因为少年笔挺的背脊,显得添出几分清冷倔强来。 但这点清冷疏离感在下一刻便消散了大半。 “青阳?” 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少年的身体便是一僵。 一件带着竹香的外衣披到了肩上,少年也就是乔青阳转过身来,也轻声应答:“嗯。” “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完,别站在窗子前吹风了。”顾黎自然地在少年转过身之时,伸出手亲昵地将要掉不掉地外袍拉紧些,带着些凉意的手指不经意地从乔青阳的颈脖间划过,又成功将人吓得僵住身体。 明明是面无表情看上去就不好惹的一个白衣剑客,却在此时乖乖地垂着脑袋,明明连耳朵尖尖都泛着红,却还在假装冷静成熟地回答:“知道了。” 但顾阁主不愧是顾阁主,连生病的人的豆腐也不放过,嘴里说着要扶着人去旁边坐下,手却若有若无地在少年的腰间打转。 这样时有时无的触碰反而是最让剑难以忍受的,酥酥麻麻的痒意从后腰处蔓延到了全身,乔青阳一边努力地去忽视他,一边呼出口气试探着开口:“一山,我们……” 但话才说出口,就被面前貌似良善温柔的青年打断:“青阳又忘记了吗?” 从醒过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但乔青阳还是难以适应那个凡人告知自己的称呼,他垂下来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也在忍耐,嘴唇抿住,憋了半天才生硬着启唇:“一、一山哥哥。” 顾阁主眉眼弯弯:“嗯,我在。” 乔青阳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地再一次反抗:“我之前……我之前真的是如此称呼你的吗?” 剑是在五天前醒来的,不仅伤势严重还丧失了大半的记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第一个入眼的人就是顾黎。 那是一名俊秀又有些病弱的凡人,哪怕是失去记忆,剑也一眼就能看出他不只是手无缚鸡之力,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灵力而言,用一句死气沉沉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样一个人,就算少年伤成这样,也能在瞬间掐断他的脖子。 但他却在哭。 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泪水,一直从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眸子里流到了下巴上,滴到了少年的手指缝里,滚烫又冰凉。 他哭得很安静,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剑一直等着他哭完了,才礼貌地询问:“你是谁?” 少年歪歪头:“我又是谁?” 然后那凡人便又开始哭,哭着哭着又笑起来,他这样说:“你是乔青阳,我是你的夫君。” 凡人将黑峪村的事情说给剑听,还说等他伤好些后,就带着他回家,去找他据说是丢失的剑鞘。 一睁眼就多个枕边人,神剑大人实在难以招架。 夫君两字实在是喊不出来,见他实在可怜,凡人便退一步,说只要喊“一山哥哥”就可以了。 只是对于剑来讲,两字不易,换成了四个字也见不得简单多少。 五天里面,几乎每一日都在尝试着挣扎。 当然,每一日都会被狡猾的凡人糊弄过去。 就像是现在。 顾黎垂着眸子,苍白瘦弱的手指握紧,似乎是十分失落,却还在假装豁达和坚强:“我明白的,青阳因为受伤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忘记了我,不愿意说这样亲密的称呼也是应该的……” 他说的实在太过可怜,乔青阳心里一软,忍不住打断他:“别说了。” 少年脸上带了点红,看上去倒是比方才要更加健康些:“我喊就是了。” 据顾黎所说,他们已经是拜过天地的关系了,自己本就失了忆,在这种方面又何必太过纠结呢。 说是这样说,但乔青阳已经悄悄在心里决定,为了少喊这个称呼,以后都尽量减少喊顾黎的次数。 乔青阳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伤已经好了许多,应该可以离开了。” 但顾黎却摇摇头:“不慌,我们等人来接。”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到话,下一刻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伴随着门倒下的轰隆声在两人面前响起:“阁主!小青阳!我想死你们了!” …… 乔青阳迷茫:“这就是你说的会来接我们的稳重下属?” 顾黎咬牙微笑:“……不,是他背后那个。” 话音未落,又一道剧烈的碰撞声响起,一名面容清婉的女修一只手抓住只红色的鸟的脖子,动作狠辣,一剑飞进来,还差点将面前的徐正奇撞倒:“阁主,就是这群鸟东西在算计我们。” 乔青阳不解:“是她吗?” 顾阁主:“……” 第55章 好看 院子里的花开的正盛,整个空气中仿佛都浸润在了香甜的花香中。 院中几个人坐在一起讨论议事,因为受伤被众人赶走去休息的少年,无聊地趴在窗前,歪着脑袋看着飞来飞去的蝴蝶发呆。 有了话,自然就会有到处传粉的蜜蜂,剑虽然受了伤,但五感依旧敏锐,只觉得到处都是蜜蜂嗡嗡嗡的声音。 还有只蜜蜂不知道是不是迷路了,放着开的正盛的花蜜不去采,就巴巴地围着乔青阳打转,打转就打转,身上还沾了花粉,让剑没控制住打了个喷嚏。 失忆的神剑大人也依旧很有威严,面无表情地斥责着面前这只胆大包天的蜜蜂:“离我远点。” 虎落平阳被犬欺,剑落人间被蜂欺,那蜜蜂不仅不离开,还开开心心地往少年的鼻尖上飞,把剑吓得往后一仰,严肃认真地指了下窗口的位置:“你走错了,你的家在外面。” 好不容易将倔强的小蜜蜂赶走,一抬头去发现本来正在讨论正事的几个凡人正在看着自己。 乔青阳:“?” 另一边的顾黎几人。 “我和徐正奇当时明明也跳入了洞中,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像你们一样来到黑峪村,反而是回到了原地,试过多次都是如此,”英姿飒爽的女修抱住胳膊,语气里带了些刺地看了眼旁边的齐旭:“齐家主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我的确做了手脚。”妖怪的自愈能力的确惊人,才短短十天,火凤的状态就好了许多,那种目中无人,全天下我最厉害的独特气质更加明显起来,扬了下下巴:“那又怎样,你们都过来了,我还怎么放开手脚做事情。” “更何况,这也是你们阁主的想法。” 徐正奇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阁主!” 顾黎用帕子捂在嘴上咳嗽了两下,闻言也挑起眉轻轻笑开,言简意赅:“我需要有人在外面接应。” 留徐正奇和阮菁菁两人在外面,就是为了应对现在这种情况,若剑阁的人都留在了黑峪村,那岂不是就会任由齐旭拿捏。 徐正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阮菁菁也扬起嘴角笑,却没有说话。 又聊了些正事之后,徐正奇将目光落到了坐在窗台前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漠和疏离的白衣少年,忍不住皱起眉头,犹豫了两下问道:“阁主,小青阳他怎么会……” 他的话一顿,指了指脑袋的位置,不解地说:“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在黑峪村发生的事情,他都大概知道了,但如果只是胸口受伤,又怎么会脑袋也受损了呢。 顾黎摇摇头:“不清楚,他一睁开眼就没有了记忆,也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怎么样。” 他身上的伤实质上也并没有好,胸口处的那个洞,不仅没有完全愈合,甚至还覆上了一层薄冰,怎么看怎么奇怪诡异,如今能够勉强行动自如,一个是靠少年本身强大的体质,更多的确实因为火凤族的宝物的作用。 但法宝再厉害,也只有一个月的效果,还是得要赶紧找到解决方法才行。 与身体的伤做对比,脑子上的问题就显得轻了许多,只是部分失忆而已,从目前看上去,还没有因为失忆而导致其他更多的问题。 对于顾黎来说,这样的失忆,却是苦乐参半。 苦的是少年失去了和自己之间的回忆,乐的是他并没有排斥自己的靠近,甚至原因接受自己过分的亲近,而且…… 比起阁主的两个下属而言,火凤族族长就要显得直白地多,毫不留情地道:“那不是刚好,恰巧方便了某些人去趁人之危。” 徐正奇和阮菁菁两人是才到黑峪村,还没有见识到自家阁主的各种操作,但同样正在养伤的齐旭却在这些天见了不少。 不过即便是知道了,齐旭也不会告诉可怜的剑真相,一方面是因为和顾黎之间有过约定,勉强算得上是结盟的关系,另一个方面却是因为火凤族闷骚的性格。 表面上目中无人,谁也不放在眼里,实际上却是世上最爱凑热闹听八卦的种族之一。 这些日子以来,没少故意当着乔青阳的面揶揄顾黎。 “我倒是不知道顾阁主是什么时候成的亲,”火凤饮下一口茶,语气漫不经心,细听却能听出来里面的狡黠的笑意:“还是个年轻的小剑修。” 他的话说的含糊不清,但结合着才知道的乔青阳失忆的消息,就连徐正奇在脑子里转个弯也反应了过来,他结结巴巴地睁大眼:“啥?这、这是什么情况。” 阮菁菁也没想到阁主大人一来就搞个大的,但她显然比呆愣的徐正奇要会来事的多,咳了一声,正色道:“阁主放心,我和徐正奇都会将小青阳……不,乔少侠当做阁主夫人来对待,以后他的话就是您的话。” 徐正奇眨眨眼也应和道:“是、是这样。” 齐旭没有看到心中想象的笑话,有点不开心,故意道:“乔青阳的听力敏锐,我们这样不加掩饰的讨论,不会被他听到吗。” 顾黎当然知道他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就是为了看到自己因为害怕被拆穿而惊慌失措的模样。 但顾黎却只是摇摇头:“他不会。” 火凤挑起点眉头。 但顾黎却不再说话,眸子轻轻地落到了不远处坐在窗前和小蜜蜂做斗争的少年身上。 哪怕修为高到了恐怖的地步,哪怕五感超越常人,他也不会利用这个优势去偷听他人的谈话。 乔青阳,他是世间最纯粹最善良最可爱的人。 也就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不断不断地掉入到顾黎的谎言之中。 因为顾黎忽然换了个方向,桌上的几人也跟着他向着乔青阳的方向看去。 一下子被几双眼睛注视的少年被吓了一跳,身体很细微的抖了一下,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 对失去了记忆的乔青阳来说,场上的四人,不论是哪一个都可以算是陌生人,哪怕是费经心机与他拉近距离的顾黎,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是很有心机的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 正常人在这样对环境完全陌生,还被四个奇奇怪怪的陌生人注视的情况下,都会觉得害怕,甚至惊恐。 但乔青阳却只是愣了一下。 浅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和无措,似乎只是不太适应和他人相处,过了一会儿好像想起了来了什么,才慢半拍又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来。 “你们好。”少年白皙的手指晃了晃,和他的语气一样僵硬。 院子里长了几颗榕树,叶子被风吹下来,像是一场雨,湿漉漉,软绵绵,将少年的黑发吹起来,将凡人的心脏撩动。 顾黎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他眨眨眼,轻声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此次来渠泱一是为了寻找剑鞘,二是为了意外落入黑峪村中的剑阁之人带回来。 虽然有些许波折,但也算是都完成了目标。 齐旭算了一下:“等明天我们再加固最后一层术法就可以。” 凤羽裳本来只有火凤族人才能够使用,因此想要发挥它全部的作用,需要由十名火凤族人共同加盖上术法印记,隔一日加固一次,共需要五次就能完成。 昨天刚刚完成了第四次的印记。 因此只要等到明天,就能完成最后一次的加固。 对面的少年似乎也觉得自己挥手的动作有点呆,收回了手,对着顾黎做了个‘还要聊多久’的口型。 顾黎便对着他笑开,眉眼弯弯的,声音却淡淡:“那就好。” 乔青阳不是很明白顾黎对自己笑是个什么意思,但像神剑大人这样不苟言笑的严肃正经的人,生来就不爱笑,但又不想辜负这名年轻‘夫君’的善意,往四周看了看,在桌面上看到了一束还带着点露水的鹅黄色小花。 是早晨过来的时候,顺手带过来的。 剑挥挥手,将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进花朵里的小蜜蜂赶走,将那花拿起来,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身,对着顾黎的方向扬了扬。 浅色的嘴唇张开,明明知道这个距离这个音调,以顾黎的听力根本就听不到,但还是开口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好看。” 齐旭又喝了一口茶,被苦地偷偷皱起眉,阮菁菁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只有徐正奇不明所以地问:“小青阳拿着把焉了吧唧的花晃悠……”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阮菁菁暗示道:“话多。” 徐正奇没听懂她的暗示,在雷区疯狂蹦跶,还想要转头对着顾黎说些什么,却发现已然按耐不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青阳在喊我,你们继续聊。” 只剩下两人一鸟面面相觑。 阮菁菁来村子里的时候就直接抓住了人家的一个族人,徐正奇更是大声嚷嚷差点让火凤的身份人尽皆知,而齐旭则是设了手脚让两人硬生生在齐家困了十几天,眼下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彼此间都有些尴尬。 虽然这些尴尬和乔青阳没有关系,但剑却也是有自己的烦恼。 比如被自己忘记了的新婚小夫君非要脱自己的衣服这件事。 少年连忙按住顾黎想要摸上来的手,抿住唇慌张到:“我自己来就好。” 顾黎虽然喜欢看乔青阳脸红的样子,但也知道自己若是非要帮他脱衣服,一来一去挣扎间,可能还会伤到伤口,索性就收回手:“也好。” 乔青阳送出口气,但仍然很是不适应,眸子垂下来,遮掩住眼底的无促和羞意,在凡人面前将上衣脱下来。 没有了衣物和纱布的掩饰,那处可怖的伤口就露了出来。 即便在各种药物和凤羽裳的作用下,表面上已经渐渐趋向愈合,但顾黎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它的内里依旧是腐坏的,摸上去还能感受到森森凉意,那是一层长进了肉里的薄冰。 虽然知道没有什么作用,但顾黎还是坚持每天晚上都给乔青阳上一次药。 凡人安静地注视着剑的伤口处,上药的动作小心翼翼,眸子中带着剑看不懂的复杂色彩。 他的手指有点凉,触碰到身体的时候又是软绵绵的,让乔青阳觉得有些痒。 不太好意思去看顾黎的表情,偷偷地将脸移开,看着房中忽闪忽闪的烛火发呆。 发着发着呆,他忽然产生点好奇,犹豫着还是开口道:“一山,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令阁主的呼吸乱了半拍。 第56章 我们是一见钟情 “一山,”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乔青阳虽然失去了许多的回忆,不仅是在凡间的这些日子,甚至连在九重天的时候都一并忘却了,只是偶尔会有些零零碎碎的片段闪过。 但它们都划过得太快,往往都是乔青阳还没拿反应过来,就又回到了脑袋空空的状态。 尽管如此,在乔青阳的潜意识中,还是觉得婚姻这种事情应该是距离自己非常遥远的事情,莫名地有种割裂感。 奇怪的是,这种令少年不适应的割裂感在落到顾黎身上时的时候,却又诡异地变得淡了不少,让他产生一种,如果是面前这个人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想法。 乔青阳自己也知道自己伤得急重,虽然一山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温温柔柔的模样,但就在这几天,乔青阳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急躁和慌乱担心。 从他几乎每天都问一遍齐旭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 因此从醒来到现在,乔青阳都一直听话地乖乖呆在房间中,连门都几乎不出,顾黎怕他无聊,买了许多小玩意儿来解闷,每一日还要带上点摘来的新鲜的花,就怕自己觉得无趣溜出门去。 每天早晨醒来,都会发现桌上放了温热清淡的米粥,还有滴着露水的植物花草。 这是个细心到了极致的凡人,连乔青阳的每一次皱眉都能够第一时间地发现,并且立刻动手解决。 不知道为何,乔青阳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一个细心谨慎,观察入微的人,分明应该是自己在人间应该要尽量避着开的,他实在是好奇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甚至……甚至成为夫妻的。 话一说出口,乔青阳又有些后悔。 一山是重情之人,本来自己的失忆就已经让他黯然神伤了,现在这样问,岂不是就像在故意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吗。 就像是在应和乔青阳的想法一样,面前本来爱笑的青年竟然难得地没有笑开,反而是垂下了眸子,屋子里面不算亮,凡人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阴影,晦暗不明。 顾黎:表面冷静,实则大脑飞速运转。 乔青阳: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内心在慌张尖叫。 于是,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这小半刻钟里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终于,在剑实在忍不住想要开口打断这场人为的沉默时,阁主在又一场自作自受的头脑风暴中,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话术。 沉吟了一下后开口:“我们是一见钟情。” 乔青阳心脏跳得快了点,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轻声回答示意凡人继续说:“嗯。” “是在一个秘境中,我为了寻找灵药,你为了寻找剑鞘,在我命悬一线之时,你救了我。”顾黎这样说。 少年的表情正经,但耳朵却忍不住竖起来:“命悬一线?” 顾黎便继续和他讲:“那是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我……” 师祖秘境中的事情,被阁主添油加醋又擅自改动些许部分讲出来,少年也渐渐听了进去,尽管大多数的时候仍然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偶尔还会皱着眉头,因为故事里面的人而生气道:“他们不好。” 顾黎越说越起劲,越说靠得越近,这些日子为了让乔青阳安心养伤,不压到伤口,他都没有和少年睡在一起,眼下好不容易又把人骗到旁边,他当然要好好把握。 “你似乎是中了那些狡猾的修士的圈套,半夜忽然全身发烫,甚至独自离开,幸好我惊醒过来找到了你,你一见到我便伸出手拉住我,然后……” 他的声音顿了顿,乔青阳没有发现凡人偷偷翘起来的嘴角,连忙追问道:“然后怎么样了?” 但就在这一瞬间,嘴角忽然一热,竟是一时不察被凡人找到机会凑上前舔了一下。 明明是一触即离,却让少年腾的一下脸上发烫。 “小夫君”故意压低了声音,轻轻道:“然后啊,我们便滚到了草地里面,月光很亮,你热得褪下了衣衫,凶巴巴的张嘴咬在了我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发觉眼前已然没有了人。 把自己羞恼成了个红番茄的少年已经飞快地离开了视线,只有门在来回晃动着。 顾黎怔住,过了好久才眨眨眼,缓慢地笑开。 ———— 火凤族的最后一次加固印记的时间定在了午时。 火凤喜热,在午时,太阳释放的温度正高,能让他们的灵力更加旺盛,自然也能让印记更加牢靠。 所谓的凤羽裳,虽然听上去是件衣物,实际上却只是一根羽毛模样的吊坠,薄薄的一小根,摸上去像是丝绸般的材质,如此才被冠上了个“裳”字。 佩戴在身上,能够起到养护心脉的作用。 火凤的族中至宝,属性也偏向于火属性,恰巧乔青阳胸口的伤口似乎正是被冰属性的法器所造成的,刚好也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 黑峪村已经离开世人的视线太久,百年过去,终于现世,肯定已经有许多势力得到了消息,正在向着这个方向赶过来,光是这几天,顾黎都已经发现周围出现了不少探究的视线。 虽然有渠泱齐家家主的名号在前面顶着,但肯定是顶不了太久的,更何况乔青阳的伤是真的不能再拖了,今天他们一定要离开。 这次的印记加固绝对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凡人的身躯靠近不了火凤的火焰,顾黎只能隔着一层保护罩,隐隐约约能看到些红色的羽毛,和少年白色的衣摆。 他目光沉沉,手指一抬,空气便收缩两下,几名身着黑衣的暗卫出现在眼前。 “去几个人到外面盯着。”顾黎开口,然后闭上眼继续说:“徐正奇,你也去。” “啊?好。”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但徐正奇还是拿起剑一个闪身就去到了门外。 火凤们人数不算多,又在和白雾争斗之时死伤大半,如今腾不出手来,剑阁的人大部分都被派去了门外。 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在院子中,真正能打的其实就只有阮菁菁一个。 顾黎看着徐正奇的身影消失后,才呼出口气坐下来,只是才一动,就开始弯曲着背脊捂住嘴巴咳嗽。 这一次的咳嗽分外剧烈,就像是要将内脏都咳出来一般。 但顾黎害怕打扰到里面的乔青阳,只能用力地捂住嘴,发出些压抑又沉闷的咳声。 自从乔青阳来到洛丹后,阮菁菁就极少看到顾黎咳得如此严重了,她连忙蹲下身,递给他一颗护心丹,慌张地给顾黎拍背:“阁主?” 顾黎过了很久才缓过来,暗色的眸子落在藏在保护罩后的那点白色布料上,摆摆手看了下天空:“……太阳升起来了。” 这一次来到黑峪村的火凤要么是族中长者,要么就是类似于齐旭这样,虽然年轻但是天赋和地位都极高的后辈,每一只鸟都鸟眼看人低。 偏偏还叽叽喳喳的吵的不行。 放世上任何一个人被它们围在中间,就算是脾气再好都忍不住发火。 幸好乔青阳不是人。 剑生来坚硬,约莫忍耐力也是要更加突出的。 毕竟他会装作听不见。 火凤们的加固仪式,其实一点也不严肃,只是需要在正午到来后,同时将灵力灌输到凤羽裳中间去而已。 这个同时很是玄乎,要求参与的鸟们要有极强的默契,否则很容易导致加固的失败,反而影响到佩戴之人身上。 不过火凤是群居动物,天天挤在一棵树上讲“悄悄话”,世上没有第二个种族会比他们更默契十足了。 前面四次都很顺利地完成了。 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一次也是一样,在正午到来之前,就开始做准备工作。 这里的准备工作,是指将面无表情的少年围起来,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 “族长说你是小石头,真是古怪,明明看上去就是个人,闻起来也和我们差不多。” “愚蠢,我们也不是人,味道和我们一样才不对吧。” “你的胸口的洞是怎么来的来着,当时我打了个瞌睡,根本没看到。” “狡辩,你当时明明是被揍晕过去了。” 乔青阳:“……” 它们好吵,好吵好吵好吵。 剑从来没有见过谁能够一直喋喋不休的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乔青阳这样想着,但又觉得不对,毕竟自己现在失忆了,说不定以前还真是遇到过呢。 想着想着,就开始发呆,脑子里的想法飘来飘去。 从今天早上的一山给的花,忘记收好了,想到为什么大家都说自己是剑修,但从醒来到现在却没能见到过一把剑。 但发呆总比被鸟吵好。 火凤们也不在意乔青阳不理人,毕竟它们说话是给自己和同伴听的,其他人理不理烦不烦并不在它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就在剑和鸟的思维都快要发散到拉不回来的地步之前,站在边上的齐旭忽然开口:“安静,午时快到了。” 因为伤的最重,所以齐旭并不在此次加固印记的族人之列,只站在一旁观察情况。 随着他的这句话,本来一直讲个不停的火凤竟然真的迅速就闭上了嘴,一点点红色的光亮在它们胸口的那粗羽毛上出现。 “闭眼。” 除了最开始在昏迷中进行的之外,乔青阳已经经历过两次加固仪式,在齐旭开口之前,便先一步地闭上眼睛。 下一瞬间,红光大盛,纯粹的灵力在同一时间释放,齐刷刷地落到了少年胸前挂着的羽毛中。 灵力的输出其实只有很短暂的时间,但在输出结束的那一瞬间会是凤羽裳最脆弱的时候,也会是佩戴者最危险的一瞬间。 但有剑阁和火凤们的重重保护,这样极度短暂的时间,却也极难发生什么意外。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火凤们见到灵力全部进入到羽毛之中时,都送出口气,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凑在一堆想要说些什么。 但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一只站在角落中的火凤,金色的眸子恨恨地盯着还紧闭着双眼吸收灵力的白衣少年,用齐旭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向着他冲过去。 它在一瞬间全身被火焰包围,愤怒高昂的鸟鸣声响起,锐利的爪子狠狠地直直地向着乔青阳的心脏处挖去。 它几乎是用一种必死的决心,燃烧了所有的血液,速度又快又狠,哪怕是齐旭也来不及阻止。 只能瞳孔巨震地高声提醒:“小心!” 在利爪即将要触碰到少年的白衣之前,那双紧闭的眸子猛然睁开。 浅色的眸子在一瞬间变成纯黑,额间一点红色若隐若现。 他面容冷静地一把伸手抓住了火凤的颈部,微微用力,有点不解:“你在表演杂技吗?” 第57章 你认错了人 本来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火凤,竟然被伸手重伤的失忆少年像是捏小鸡一样的捏在手间。 局势在瞬间被逆转。 那火凤睁大了眼睛,发出痛苦挣扎的哀鸣,但却又动不得分毫,只能用一双仇恨的眸子紧紧地落在少年的身上。 乔青阳好奇地将它举起来些,那些沸腾的火焰在接触到少年的同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浇灭了一般,变得焉巴巴:“你想杀我,为什么?” 顾黎在听到那声鸟鸣的一瞬间,就立刻站起身,等保护罩打开,便立马冲进来,发现乔青阳还好好的站在原地才如释重负地松出口气。 齐旭也上前来,他看着少年手中喘息着已然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族人,表情冷漠地一挥手,那鸟便化为了原形摔落在地上。 他已经奄奄一息,火焰几乎将血液燃尽了,带来的不仅只有力量,还要死亡。 顾黎先慌慌张张地检查了一遍少年的全身,将好不容易假装正经的乔青阳弄得绷不住脸,小声喊了句痒,才收回手,转过身神情阴冷地注视着地上动弹不得的妖族。 他只露出一个侧脸出来,还沾染上了血液,但是顾黎的记忆很好,一下子就想起来此人是谁,皱起点眉头道:“是你。” 火凤族人听到顾黎的声音也同样仇恨地看过去,这样子他的整张脸也完全地露了出来,声音嘶哑:“她那么弱小,那么单纯,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条活路。” 这人便是乔青阳给顾黎买那个贝壳手链之时,守在那年轻的摊主小姑娘旁边的青年。 没想到竟然也是一只火凤。 他今日没有穿那件亮色的外衣,反而穿了件素白的衣衫,就像是为了祭奠谁一般。 顾黎的脑海中也回想起那个说话磕磕绊绊,怯生生的女孩子,也不由得勾起嘴角:“是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条活路。” 她的年纪小,是所有的灵魂中最为清澈的,本来能够转世投胎,却因为他人的执念,被硬生生的留在鱼的身体中,一次次被撕裂又缝合,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后果。 火凤族人来到黑峪村,本是为了消灭人脸鱼,却总有那么几个被迷惑,分明知道这是对真正的那道灵魂的无尽折磨,却还是视而不见,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将灵魂们的恸哭抛在脑后,只对着那皮囊欢笑。 齐旭摇摇头:“执迷不悟。” 火凤并不是真正的凤凰,只是带了浅浅的一点上古神鸟的血脉,所谓的涅磐重生对他们而言反而只是痛苦而已,地上的这只火凤已经不可能活下来了,齐旭抬起手想要送他最后一程。 但谁也没能看到,在顾黎的话后就陷入了沉默之中的火凤,隐藏在阴影中的嘴角轻轻勾起。 齐旭的手落下,橘红色的火焰便在火凤的身上燃烧起来,它发出了最后一道细长的鸣叫声,便在这火焰里化为了灰烬。 凤羽裳此时也终于将最后一点来自火凤族的灵力消化完毕,乔青阳轻轻拨开顾黎,上前一步,他的脑中没有记忆,但却轻声道:“我认得他。” 顾黎难得地露出些疑惑的情绪:“什么?” 却不是在剑自己的记忆中,而是在他人的记忆里。 那名在乔青阳的帮助下终于放下执念消散的姑娘,在最后一刻显现出一些完全不连贯的片段来。 乔青阳轻声道:“她让我告诉你,你认错了人。” 异乡人,你的好是对着长着她的皮囊,偷了她的记忆,撕扯着她的灵魂的妖物而言的,与她却是无关。 是认错了人。 但已然化为灰烬的火凤却当然是听不到这句话的。 乔青阳转过身,面对着顾黎轻声说:“走吧。” 但不知为何,面前的青年却少见的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剑对顾黎的警惕心会少许多,哪怕是失忆了也是如此,因而在他将手指戳进到自己胸前的伤口里时,乔青阳都没能反应过来。 一直到血液滴落到地上,一直到旁边的齐旭发出惊呼声,少年才慢半拍地眨眨眼。 按理来讲凡人的手是不可能刺破血肉的,但顾黎却很是顺畅的戳进去一个指节。 乔青阳能感觉身体里的血在往外流去,只要他再往前伸一截,火凤们留下的羽毛便不能再起到作用。 但就算是这样,少年也没有露出哪怕一点惊恐的表情,他甚至抬起手轻轻地晃了两下凡人另一只不断颤抖着的手臂,小声道:“怎么了,一山。” 他的声音也是清清浅浅的,好像才流着血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这样小的声音却宛如一座大山一样将凡人压碎了,研成末,连骨头都打断了来,才终于勉强能够仰起头来。 乔青阳这才发现顾黎竟然在哭。 好多好多的眼泪,和自己流出来的血一样多,就像是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那样。 “不要哭了。”少年安慰他。 但这句安慰,却令凡人的身躯猛然一抖,那张俊秀总是带笑,却又透着病气的脸上露出一丝狠厉,嘴巴上咬出来了血,一直顺着下巴和眼泪一起落到了手臂上,那伸入了少年胸膛的指尖硬生生的停住不动。 阮菁菁眯起眼,连忙高声提醒道:“阁主!是手链!”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顾黎猛然将手腕间的贝壳手链扯断,那些个漂亮洁白的贝壳落到地上的那一刻,他也吐出一口血液来,但好歹终于是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 顾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将手指从乔青阳的伤口里移动出来,指尖粘上了血肉,他哽咽一声,颤抖着嘶哑着,却又不敢再去触碰那处,只能不断地重复道:“痛不痛,青阳,你痛不痛……” 他说着说着就蹲下来,瘦瘦的骨头,嶙峋的肩膀,乔青阳忽然产生些错觉,明明在他记忆里的一山,并没有那么瘦。 但自己分明就是没有记忆的。 于是乔青阳也试探着,学着顾黎的样子摸了下他的头发,像是询问,像是感慨:“一山,我要什么才能想起你呢。” 恰巧这时,徐正奇猛地推开门,他一脸严肃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了这满地的狼藉,但此刻事情紧急也容不得他询问一二,只能咽下心中的关心和疑问,慌张道:“阁主,有人过来了。” 如果只是一般的势力过来,徐正奇不会露出这副神情,说不定还会吊儿郎当地凑上去,跟人家寒暄一二。 阮菁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是道盟的人吗?” 徐正奇用力点头,众人的表情顿时都变得有些不好看。 黑峪村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道盟直接派人过来也说得过去,只是不管是对齐家还是剑阁,肯定都会产生些麻烦就是了。 但很快徐正奇又摇摇头,众人还没来得及送出口气,既听到他说出一句更加令人恼火的话:“不只是道盟,还有皇帝的人。” 顾黎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得吓人,似乎是连说话和呼吸都困难,见他这个模样,阮菁菁和徐正奇也不好去催他做决定。 正犹豫着,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他们现在在哪?” 乔青阳身上的血其实一点也不必顾黎少,甚至可能更加糟糕。 他的脸色很白,表情却正常冷静。 不知道是不是和顾黎呆的太久了,乔青阳明明长了张青涩的脸,但他一张口,就让徐正奇心中的慌乱少了几分,下意识地回答道:“刚刚到村口。” 乔青阳便一把将地上有些神志不清的顾黎捞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的衣摆上沾染了不知道是来自谁的血液,在白衣上散开,像是洒落的红梅。 “那就走。”乔青阳轻声说:“我来拦住他们。” 但才走了几步就又被人拦下来,少年有些迷茫地抬头,对上一双隐隐泛着金色的眸子。 竟然是齐旭。 火凤冷哼一声:“逞什么英雄呢小石头,要拦也该是我们火凤来拦,你们只管抓住机会离开就是了,不要浪费了我们的至宝。” “就是就是,我们才不害怕两脚怪呢。” 虽然丧失了记忆,但在乔青阳的潜意识里,会将自己首先当做一个保护者的角色,眼下突然有一堆人冒出来说不需要,甚至还要反过来将他护在身后,竟然让剑有些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复,就听到怀中重伤的凡人喘息几声。 顾黎勉强平复着呼吸,言简意赅:“走。” 乔青阳抿起嘴,最终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 一日后。 徐正奇坐在熟悉的马车上,下方是一片片起伏着的白云,他庆幸道:“幸好咱们当时带了马车。” 阮菁菁为了不打扰到里面的两位伤员,和徐正奇挨着坐到了外面,闻言却摇摇头:“你该庆幸齐家主他们真的将道盟的人留下来了。” 道盟和皇室都是最为难缠的人,剑阁的处境本就特殊,要是被查出来和黑峪村一事牵连上,就算本来没有什么问题,都要惹上一层腥,恐怕得硬生生地被他们留个小半个月。 但乔青阳的伤势不说是半个月,哪怕是多拖一天,都可能出现问题。 阁主的身体也不容乐观…… 阮菁菁越想越担忧,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帘子,叹口气:“希望不要出什么问题吧。” 不管是留在黑峪村和道盟的人周旋的火凤们,还是马车后面的那两人。 阁主的法器日行千万里,徐正奇因为心里着急,还使用了不少灵石去加快速度。 只这一日,竟然就到了目的地。 徐正奇驾驶者马车开始往下走:“阁主,药王谷到了!” 马车稳稳地在地面上停下,徐正奇兴冲冲地从车上下来,转过身准备去喊后面的乔青阳两人。 谁知才转过身,便感觉腰间一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顶在了上面。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第58章 你打我。 药王谷与剑阁的关系还算不错,谷主甚至在顾黎的少年时期就开始给他看病,医术高超还藏的出话,因此,从黑峪村离开后,顾黎就直接告诉徐正奇往药王谷的方向走。 却没想到才落地就受到了敌对。 面前站着好几个青色衣衫,面色严肃警惕的药修,手中都无一例外的拿着武器,紧紧地盯着徐正奇和阮菁菁,还有几个似乎准备上前一步去查看马车里面的情况。 徐正奇也曾经跟着顾黎来过药王谷,虽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药王谷的弟子服饰偏向青绿蓝一色,十分好认。 他以为这些是新来的弟子,将他们当成了擅闯药王谷的坏人,便连忙解释道:“各位道友你们误会了,我们是剑阁的人,这次来是有要事找你们的谷主。” 本以为这些人就算不认识他们,但剑阁的名号总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这句话一出,本来还算平静的药修们却忽然情绪激动起来,好几个都向着说话的徐正奇透来了仇恨的目光。 “你们是剑阁的人?”最初用短匕首抵在徐正奇的男子沉着脸上前,冰凉的眸子落到他的身上,谨慎地打量着。 男子的视线落到了徐正奇腰间佩戴着的玉牌上,那上面刻着剑阁专属的印记符号,这才哪怕是徐正奇也感觉到了不对经,他将玉牌往后拉了一下,退后一步,皱眉道:“你们要做什么。” “既然诸位是剑阁的人,”男子抬眸,随着他的话无数泛着银光的细针突然出现,直直地向着安静的马车里面去:“那就不要怪在下不客气了。” 银针在即将触碰到帘子之前,被阮菁菁尽数拦了下来,她利落地跨下车,站在了徐正奇之前,挥出漂亮的一剑,剑气将面前的男子推出去一段距离,冷声道:“还不后退。” 剑修和药修的攻击实力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男子咳了几声还是一挥手让前方蠢蠢欲动的弟子们往后退几步。 但谁知道,平时听话的师弟师妹们却没有被喊的动,男子皱起眉出声呵斥:“秋生,不要鲁莽。” 只是被唤为秋生的药修却咬咬牙,手心中出现点碧绿的光,田地间发出轰鸣,绿色的藤蔓破土而出:“师兄你别管!他们竟然敢来我就不能让他们走!” 他的话更是让身后的修士们群情激奋起来,纷纷亮出法器:“就是!剑阁不仁也别怪我们不义!” 一时间,草土翻飞,还有无数体型巨大的毒虫从地底下爬出来,将马车包围在中间。 阮菁菁最讨厌虫子,皱起眉头搓了下胳膊:“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啊,”徐正奇也一头雾水,一边小心地避开着地上的虫子,一边高声道:“喂!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但对方显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别管他!咱们一起上!” 药修们一声怒吼冲上来,然后被阮菁菁几剑刮得躺在地上。 徐正奇:“……”我还啥都没做呢。 她的表情不是很好看,裙摆轻轻扬起来:“我最讨厌虫子。” 不仅是修士,他们所带的那些毒虫,也在一瞬间死去,脚朝上一动不动。 于是,等马车中的乔青阳醒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遍地是虫,树藤横飞的模样。 嗯,还有一群被捆起来的拼命挣扎的药修。 剑面无表情:“哇。” 顾黎那日虽然没有突破凤羽裳的保护,但也确实让乔青阳流了很多血,昏昏沉沉地躺了大半天后,才悠悠转醒。 徐正奇见到乔青阳走出来后,连忙迎上来:“阁主醒了吗?” 顾黎也是从那天后就陷入了昏迷之中,但好在生命体征还算正常。 乔青阳摇摇头,然后蹲下身看着被绑起来的药修们,轻声问:“你们绑的?” 徐正奇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虽然少年一直都和顾黎呆在一起,但硬要说,他其实并不算剑阁之人,徐正奇怕他会觉得他们做得不对,从而对剑阁产生些间隙,正犹豫着想要解释些什么,就听到乔青阳平静地说: “绑的不好。” 乔青阳也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似乎应该有个什么类似于布或者绳子的东西,很适合用来干绑人的勾当。 “太松了,一下子就被挣脱了。”少年用最单纯青涩的脸,说着最残酷的话:“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们吗?”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本来有几个药修,因为乔青阳的外表和行为,以为他是个来帮忙解开绳子的好人。 没想到竟然是嫌绑得还不够紧。 一颗春心一下子破碎,秋生高声大骂道:“我就知道你们剑阁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相貌岸然衣冠禽兽……” 他的一张嘴喋喋不休,后面几个词甚至有些不堪入耳,听得剑耳朵痛。 于是在药修再一次张嘴的时候,乔青阳迅速地将一把草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秋生立刻睁大了眼睛:“唔!” 剑教育他:“骂人不好。” 他旁边的药修不满同伴被欺负,也愤怒地张开嘴:“我……唔唔唔唔!” 又是一把草进入嘴巴。 乔青阳一视同仁看了他一眼:“你也不许。” 药修们:“……” 他们就说剑阁的人脑子都有问题吧! 在粗鲁但管用的“攻击”下,噪音终于消失,乔青阳眨眨眼:“现在能够好好说话了吗?” 反抗的药修们都被硬生生地手动闭嘴,只有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看上去是领头人的男子和几名女孩子还能说话,他的表情带着些隐忍,但也知道就凭着他们几人,的确没办法反抗地过眼前这几人。 男子抿着唇道:“你们剑阁竟然都干了闯进药王谷屠杀的事,又装什么不知情的无辜样。” 他闭上眼:“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吧,反正现在谷里也没剩几个人了。” 男子的话一出,被捆住的药修们也流露出痛苦愤恨的神色,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有位年轻女修实在忍不住,眉目含泪地高声说:“谷主对你们阁主那么好!你们……你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这些人的表现不像是演的,但乔青阳也对顾黎有着莫大的信任,在他的心里,一山就是不会这样做事情的人。 他直截了当地否认:“不可能,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但少年不讲理的信任却让药修们的情绪更加激动:“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隐情,根本就是狡辩!” 徐正奇的绳子的确绑的不好,有个挣扎的药修猛地往前一扑,乔青阳离得近差点被扑倒,看着他们愤恨的模样,忍不住皱起眉。 这时身后传来顾黎有些虚弱的声音:“青阳。” 顾黎的脸色还是没有什么血色,那只火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顾黎手腕的贝壳手链上留下了一道妖力印记。 但印记太过歹毒,灌输了火凤最后一丝灵魂之力和全部的妖力,哪怕是身强体壮的修士在被控制之后都会虚弱几日,更何况顾黎仅仅是一届病弱凡人,还硬生生通过将手链扯断的方式来打断印记的运作。 就算阮菁菁后来给他吃下了许多高级灵药,但是身体受到的损伤却难以恢复,甚至还牵连出了他本来就存在的隐疾。 但即便如此,在乔青阳的面前,他也站得笔直。 顾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没什么事的时候非要装有事,真的受伤虚弱了,却又倔强地不肯让人知道。 乔青阳没有记忆,但还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本想要凶巴巴地将不听话的凡人往回拉,他的身体本就不好,出来吹了风更严重怎么办。 却没想到面前的青年比他还要凶。 抬起手来就拍在了少年的屁股上,表情很阴沉,但眼底却闪过慌乱和担忧,呵斥道:“胡闹,你能不能稍微关注一下自己的身体,出来做什么。” 顾黎无法形容,在马车中睁眼的时候,没有发现少年身影的那一刻,心中的慌乱无措,还有掀开帘子之时,恰巧看到药修往乔青阳身上扑的时候的愤怒和慌张。 凤羽裳也并不是万能的,如果那些药修只是故意示弱就是为了在乔青阳靠近的时候突然攻击呢,如果他们也像顾黎那日一般被控制了呢。 顾黎完全不敢细想,脑中不自觉地开始出现在黑峪村时,从少年胸口流出来的红的惊人的血液,刚刚硬撑着走出来,看似凶凶的一巴掌,实则根本没用力气,如果乔青阳仔细看过去,就能发现他的色厉内茬,那只细瘦的手甚至还在不断地颤抖。 或许是这几日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少年身体正是脆弱的时候,哪里哪里顾黎都舍不得碰,当时脑袋一空,这一巴掌就落到了也同样不该落的地方。 于是,气呼呼凶巴巴的顾阁主就看到面前的少年,从面无表情到迷茫无措,到不敢相信再到满脸羞恼,阁主后知后觉地发现点不对,眨了两下眼想要狡辩:“青阳,我……”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乔青阳漂亮的淡色眸子慢慢睁大,他连耳朵尖甚至是露出来的颈部都泛着点红,迷茫地摸了下自己被拍了一下的屁股:“你打我?” “不是……” 剑终于反应过来,抿住唇肯定道:“你打我。” 乔青阳慢慢地回过味来,他的记忆实在是太少太少,能够在现在这种场面上应用的上的更是少之又少。 想起来刚才顾黎的话和语气,更是觉得委屈,不敢相信地道:“你还凶了我。” 顾黎:“……等等,你听我说。” 剑才不要听,剑只是一把失忆了的叛逆的剑而已。 “除非你现在就乖乖的呆回马车里去。”乔青阳现在得了理,说话都更加理直气壮了。 第59章 阁主在说我吗。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剑还是一把讲道理的剑。 在顾黎再三保证自己问完话就马上乖乖回去躺着之后,才错开身,让阁主大人上前来审问被捆住的药修们。 “你们说是剑阁的人,来到了药王谷屠杀?”顾黎在面对着其他人的时候,表情比在乔青阳面前要冷漠许多,让好几个年纪小的弟子有些害怕地缩了缩。 然后又倔强地仰起头高声道:“难道不是吗!他们的身上都带着剑阁的玉牌,使得也是剑阁之人管用的下三滥手法,还有他们那个阁主,夕颜大人对他那么好!他竟然还伪装受伤借机捅了大人一剑!” 前面几句顾黎几人都还在认真听,但听到后面却都忍不住挑起眉,徐正奇几次想要打断,都插不进去话,那名药修嘴巴叭叭地说个不听,说到伤心处还要抽泣两下。 “还有个叫乔青阳的,穿个白衣服像鬼一样!就知道拿着把剑到处乱砍,把我们的灵药田都弄坏了!” 乔青阳眨眨眼。 这还是剑第一次在顾黎几人之外的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让少年有些新奇,忍不住开口问道:“真的吗,他长什么样呀?” 可能是乔青阳实在长得太有迷惑性,那药修哽住了一下,但还是仰着头回答道:“哼!他生得极为丑陋可怖,三头六臂,满脸横肉,就是毒虫见了都要绕道走!” 乔青阳:“……” 于是剑便再次恢复没什么表情的状态,抿住唇,腮帮子稍微鼓起来点,直接道:“那就不是我。” 这些药修们说的那人不说是与神剑大人一模一样,也可以称得上是毫不相干,本来因为毒虫而心情不好冷着脸的阮菁菁都忍不住勾起了唇。 徐正奇更是直接笑出声,挤眉弄眼道:“几位道友,你们可能真的弄错了。” 盯着药修们仇恨愤怒的眼神,他咳了一声指了指面无表情抱住胳膊的少年,介绍道:“这位,就是你们口中的乔青阳,你们看,他有那点像那个丑八怪?” 喋喋不休的药修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乔青阳,最后却反而被少年淡色的眸子盯得脸红,梗着脖子别开头:“反正就是你们在狡辩!除非你把你们阁主也喊过来,亲自到夕颜大人面前来,否则我们是不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顾黎就温温柔柔地笑起来,轻声道:“阁主?在说我吗。” ———— 在一番核对后,药修们终于肯定了面前这群人的身份,但如果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剑阁之人,那之前闯入到药王谷的又是什么呢。 他们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四人带到谷内,让谷主来决断。 药王谷毕竟只是一群药修在守着,药修们打架不在行,但制毒制药的本领却是一绝,整个药王谷都遍地是毒,若是没有谷中弟子相助带路,有心怀不轨之人进来,恐怕还没找到药修们的住处,就迷失在了一条条迷瘴或者死在了毒雾中。 因此,当众人进入到谷内,却发现一片混乱惨象,许多田地里的高级灵药被采摘一空,到处都是蛇蝎毒虫的尸体,房屋更是有许多都遭受了极大的损坏,倒的倒塌的塌,只剩下些残垣断壁,就连山谷也似乎是被什么轰塌过,巨石落得到处都是,有一些甚至挡住了来路。 乔青阳看着路边的几根摇晃的红色叶子的灵药,忽然发现上面好像爬了什么东西在动,上前一看,发现是一只像是小小的黑色蚂蚁样的生物。 它长得和寻常蚂蚁还有些不一样,脑袋圆圆的,知道自己被发现后害怕得想要躲起来,却又无处可退,只能张牙舞爪得扬起触须挥舞。 不知为何,乔青阳越看它越是觉得眼熟,正想要伸手,却被人往后扯了一下。 顾黎咳了一声轻声道:“不要玩奇怪的东西。” 少年莫名有些脸红,抿住唇辩解:“我没有。” 但他的辩解太过无力,顾黎忍不住笑了一下,摩挲了两下少年的手背。 “实在好奇就带走,”阁主眉眼弯弯:“小夫君的愿望,还是要稍微满足一下的。” 于是自以为逃过一劫的蚂蚁,正沾沾自喜得准备偷偷爬走,但下一刻就感觉眼前一黑,发现自己被吸入了什么狭小的空间里面。 顾黎摇了摇手中的小竹罐,若有所思的看着被自己晃晕的蚂蚁,轻声道:“更何况,药王谷的蚂蚁肯定也不是普通的蚂蚁,有什么过人之处也说不准。” 乔青阳被‘小夫君’三个字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从醒过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对于周围的人和事,剑都适应良好,唯独这件事情,不管什么时候被提起来,都总会让脸皮薄的少年脸热。 他扯了扯顾黎的袖子,将小竹罐接过来随手丢到储物戒中,生硬地试图转移话题:“徐正奇在喊我们,快过去吧。” 两人跟在药修们的后面,进入药王谷的深处。 那名自称是大师兄的男子抿住唇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小竹屋对众人说:“谷主就在里面,她伤得不轻,有时候是醒着的,有时候在昏迷,我也不知道……” 但他还没有说完,便听到竹屋里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梓栩,让他们进来。” 大师兄,也就是梓栩闻言顿了一下,点点头转身面向乔青阳等人:“谷主让你们直接进去。” 但当他也下意识地跟在四人的身后准备进去之时,却又听到谷主温言道:“梓栩,你带着师弟师妹们去处理路上的石头。” 梓栩握住拳头,但还是退后一步:“是。” 但谷主的下一句话却又令他猛然转身。 “秋生,你也进来。” 乔青阳和顾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些疑惑。 明明是大弟子却被故意支走,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弟子反而被喊进来,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于是在梓栩带着其他弟子离开之时,顾黎暗中碰了下阮菁菁,轻声道:“去跟着他。” “明白。” 阮菁菁的身影很快就不见。 徐正奇本来也想跟着进来,却被顾黎拦下:“你在门口等着。” 徐正奇倒是没有想太多,多留一个人在外面总归是好的,万一那谷主有诈呢,于是也乖乖的站住不懂:“好。” 谷主所在的竹屋并不算大,却要上一层梯子。 乔青阳表情有些迷茫,歪歪头:“一山为什么要支走他们?” 却被揉了下脑袋,黑发被弄得乱糟糟的,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恰巧和眸中含笑的凡人对视上:“都说了要喊一山哥哥,又忘记了。” 乔青阳在这方面是最没有办法,只能羞恼地抿住唇,面无表情却耳朵红红地僵硬着身体继续往前走:“外面风大,先进去再说。” 药王谷谷主的房门竟然没有关,半开着,仿佛正是为了等待谁进来。 乔青阳一推开门,便和一名眼中含笑眉目温柔的女子对视上。 她并没有剑想的那样躺在病床上,整个人都没有什么重伤的模样,提着袖子俯身在纸上作画,见到几人走进来便放下笔,示意他们看过来:“快来看看我画的画。” 如果想的话,修士的外形自从筑基之后就可以不再改变,眼前这名女子却显然并没有刻意用灵力维持主容颜,能看得出脸上细微的皱纹和几根白发,但却看不大出来年纪,眉眼如画,笑眼盈盈。 她对着顾黎眨眨眼:“阿黎,好久不见了。” 顾黎垂下眸子随意地扫了一眼女子纸上的画,扬起些眉:“有进步。” 谷主也就是夕颜闻言笑起来,她将画纸提起来,轻轻弹了下,又对着乔青阳的方向笑得有些俏皮:“小青阳,你说呢?” 乔青阳不习惯和生人相处,本来只想跟在顾黎的身后装高冷的哑巴,偷偷发呆,没想到突然被喊了名字,少年顿时一慌,也来不及去想此人为什么会认识自己,连忙抿住唇往画上看过去。 但画上却不是什么花草风景,也不是什么人物图。 少年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还是难以从那个奇形怪状的一团黑线中辨别出什么来,憋了半天才缓缓吐出来一句:“好、好看。” 夕颜便开心地点头,又期待地问一句:“那你猜我画的是什么?” 乔青阳:“……” 剑有点无措起来,暗中捏了捏旁边青年的手心,结果却只得到了凡人一个带着点狡黠的笑,没办法剑只能硬着头皮红着耳朵开口:“是小猫。” 他的声音太小,后面几个字更是含含糊糊的,不过夕颜作为修为极高的药王谷谷主,当然不可能听不清楚,但却还是故意好奇地追问:“什么?” 于是乔青阳又忍不住扣了扣手指,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是有些一本正经,实际上心里已经在默默寻找房间中能够让自己藏起来的地方,他犹豫着说:“是……抱歉,我认不出来。” 此话一出,夕颜便噗呲一声笑出来,也不再逗他:“我画的是你哦,小青阳。” 不过是在顾黎的形容中的乔青阳。 尖尖的耳朵,凶凶冷冷的表情,红彤彤的眼睛,还有到处乱晃的尾巴。 简直就是让人想要欺负的小猫模样啊。 夕颜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实在是觉得满意极了,对着乔青阳弯弯眼:“是不是很像?” 乔青阳:“……” 少年紧抿住唇,最后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憋出来一句:“……嗯,像。” 夕颜高兴了,才发现自己的小弟子竟然没有进来,便一挥手将门打开些,让贴在门口踌躇不前的年轻剑修一时不察差点摔进来。 秋生结结巴巴不敢相信:“夕、夕颜大人,您、您真的还活着啊。” 夕颜温和询问:“我看上去长得像死的吗?” 第60章 真是奇怪…… 秋生被夕颜直白的话吓得一惊,连忙用力摆手,紧张地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上去比乔青阳还要年轻一些,最多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之前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到了夕颜的面前却是变成了个结巴羞怯的小羔羊。 细声细气地说:“是因为您自从出了那件事情后就不再从房间里出来,我们只能听到声音见不到人,又总是有谣言传出来,我、我一时担心才说了胡话……” “哦?”夕颜将那副令她十分满意的画作放下来,轻轻抬起眸子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什么谣言?” 秋生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纠结地拉扯着衣摆想要回避谷主的注视。 但其实他不说,结合他之前的话,在场的众人也能够猜测得出是怎么样的一个谣言。 谷中才遭受了巨创,就开始才传播这种必定会导致人心惶然的谣言,看来这药王谷也并非像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单纯团结。 乔青阳对这些人间的是是非非勾心斗角本就很感兴趣,现在又失去了记忆,更加懒得去掺和,本来想趁着大家都注意,偷偷地移到顾黎的身后去装透明人,谁知道才试探着退后一步,就又被人喊住。 “小青阳。” 少年的动作一顿,表情僵硬地抬头。 便只见夕颜大人眉眼弯弯,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只长长的精细的烟杆,夹在白皙的手指尖,显得分外有韵味,轻轻挑一下:“你要去哪里啊?” 乔青阳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来也没有和这位女性药修前辈见过面,却莫名有种熟悉的错觉,这种熟悉感让他下意识地听话的停住脚步,抿住唇小声道:“我……我站累了,想动一动。” 这话说得太呆,哪怕是对人间并不熟悉的神剑大人,也潜意识地感觉自己好像又说了句惹人发笑的话,有点羞恼地垂下眼,暗地里碰了一下边上的顾黎,示意他不要再悄悄看笑话了。 可一扭头却和凡人含笑的眸子对视上,这一眼就让乔青阳怔愣住。 他似乎终于知道药王谷谷主身上这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一种猜测升上心头,还没等乔青阳想清楚,便听到夕颜轻笑几声,接着几只凳子被灵力推到了三人的身后:“小青阳倒是提醒为了,哪能让小朋友们站着说事情呢,更何况……” 夕颜摩挲两下烟杆,将它在手指间转了几圈,轻声说:“更何况还是在身上有伤的情况下。” 恰巧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顾黎应景地咳嗽了几声,他已经尽力地去压抑声音,但还是让夕颜皱起了眉头看过去。 顾黎捂住口鼻的手松开之时,一点浅淡的血迹从嘴角的位置缓慢留下来。 夕颜瞳孔微缩,本来总是淡漠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崩裂开来,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正想要上前,却被旁边的白衣少年抢先一步。 乔青阳自从知道顾黎生来体弱,身有旧疾,需要随时在身上备好灵丹的时候,那些个高级灵丹就从阮菁菁的身上到了乔青阳的手里。 他和顾黎挨得最近,看到那点红色后,连忙慌慌张张地给他喂进去一颗药,明明自己也是重伤在身手足无措的模样,但却仍然小心翼翼,还细心地给顾黎擦去了嘴角的血。 剑没有记忆,他唯一的学习对象除了顾黎之外,就只有那些凡人怕他无聊买来的人间话本子。 他也并不知道顾黎的味觉并不灵敏,吃药已经吃到麻木,这种程度的苦对剑阁阁主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凭借着自己知道的那一点点的方法,塞给顾黎一颗小小的糖果,还轻声地摸摸凡人的背:“一山吃糖,痛痛飞走了。” 这样幼稚的话从青涩单纯却又一本正经的少年的嘴里说出,并没有什么违和感,反而令人心头一软。 顾黎是如此,夕颜也是如此。 她不自觉地按住椅子,指尖的烟杆晃了两下,抬起又放下,最后被药修放回了桌上,夕颜若无其事地坐下来,面对着相处亲密的两人,也不去问他们的关系,而是肯定地叹了口气:“阿黎,你的身体似乎更糟糕了。” 夕颜已经给顾黎治了一二十年的病,不管是普通的感冒发热还是命悬一线,都经过了她的手,因此这一次,她也想当然地以为顾黎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原因来找她。 便熟练地站起身伸出手想要抓起顾黎放到膝盖上的手:“我先给你把个脉。” 但意外地却扑了个空。 顾黎松松地握住手心,也抬起头笑着和面前的药修对视:“我的身体不还是那样吗,不着急。” 乔青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顾黎拉着右手放到了夕颜的面前。 “我这一次的突然拜访,是为了青阳。” ———— 本来只是说是简单诊断,但这个简单却耗费了足足一个时辰。 为了不被打扰,夕颜习惯在一个独立封闭的空间为病人们看诊。 秋生和顾黎都呆在外间等候。 药修的确是太过年轻,哪怕是一个时辰都等得困难,无聊地动来动去,又不敢出去更不管随便去翻着夕颜房间中的东西,自顾自地转了好几圈后终于还是泄气地坐下来。 他实在无聊地紧,忍了又忍还是控制不住地碰了一下旁边闭目养神的剑阁阁主。 “喂,那个,”秋生就算反应迟钝也不怎么聪明,从谷主和顾黎的谈话中,也能看得出来他们二人交情颇深,也不可能是那日袭击药王谷的人,犹豫了下才结巴着喊:“顾、顾阁主,你和我们夕颜大人是什么关系呀?” 顾黎没有睁开眼,也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一句:“那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他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将这名药修吓了一跳,大惊失色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我也不知道。” 顾黎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慢慢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她是你失散多年的母亲?” 秋生差点被他的话吓得摔到地上,连忙摇头摆手地否认,脸都被吓红了:“当然不是!” 不过确实也是沾点这方面的关系。 秋生是孤儿,从小被夕颜在药王谷养大,却从来没有在众弟子面前承认过他的徒弟身份,他们之间,不是师徒也不是母子,秋生也不知道究竟算个什么关系。 年轻的药修说完后便失落的抱住了肩膀,像一只走丢了的可怜小狗。 不过顾黎是铁石心肠的阁主,闻言也没有安慰他,继续随口似的问着:“药王谷遭到入侵和屠杀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当天发生了些什么吗?” “是在六天前,”听到顾黎聊起这个,秋声本来可怜兮兮的表情又变得严肃仇恨起来,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那一天:“有一群穿着剑阁服饰的修士突然出现在药王谷之外,最前面的那人的背上背着一个人,半死不活的模样,脑袋埋了起来,看不出模样,那些修士很有礼貌,焦急地说阁主生病了,想要得到治疗……” 在顾黎和秋生交谈的时候,内室里面的两人也恰好在说到相同的话题。 “那一日我正巧不在谷内,只留了个傀儡人偶在,弟子们也知道我和阿黎的关系匪浅,不敢耽误病情,也没来得及仔细核对,就放了那些人进来。”夕颜一边整理出需要用到的银针,一边低着头轻声说着那一日的情景。 “想来也是我的错,只教了医术,更重要的识人辨事的能力却是欠缺了。”夕颜的指尖微微拂过那些银针之上,便之间一点绿光闪过:“等我第二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却还是迟了一步。” 那针上不仅是带了药修的术法,还加入了不知道什么奇怪的药膏进去,乔青阳的五感敏锐,鼻尖动了动当下就打了个喷嚏,有点好奇地想看过去,但才动了下脖子,便被人按住肩膀。 夕颜语气很温和:“凝神。” 就那一瞬间,虽然没有完全转过头,但乔青阳的余光已经完全发现了那些泛着银光的尖尖的长针。 作为一把剑,他合该是刀枪不入坚硬如铁的,天上人间,碧海苍穹本是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损伤乔青阳的本体。 只是现在的神剑大人是一把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并且算得上是□□凡身的小可怜剑。 对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的奇怪尖锐物品产生点害怕的情绪,也算是剑之常情。 少年看上去毫不在意面不改色,也听话地闭上了眼去凝神,但身体却不自觉地用力僵硬起来,怎么看都是在偷偷紧张。 夕颜有点好笑地摇了下头,银针慢慢地靠近着少年的后背,一边对着比划着,一边对闭着眼微微颤抖的乔青阳说:“小青阳如果实在害怕,我给你准备的时间,你倒数十个数,等到了最后一个数我再开始扎针。” 乔青阳虽然嘴巴上生硬地表示:“你直接开始就行,我不害怕。” 但还是紧张兮兮地悄悄在心里数着数。 谁知还没等第三个数数出来,就感觉被上一点刺痛感传来。 乔青阳迷茫发懵地抬头:“不是说十个数吗?” 夕颜却是无辜一笑:“不是说直接开始吗?” …… 虽然莫名有种被逗弄了的羞恼感,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方式倒是让乔青阳少了几分紧张感。 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有又几根针站进来,随着数量的增多,背上的位置也开始隐隐发起了热,越来越热,然后变成烫,最后一根针归位的时候,乔青阳甚至觉得全身都置身到了火海中一般。 伴随着灼烧感,胸口那道伤口好像也在慢慢升起点温度,但才热起来又被向冰块一般的温度盖下去,时冷时热,仿佛是两股对抗着的力量。 脑中的思绪也变得迷迷糊糊,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道疑惑的女声:“真是奇怪……” 60-70 第61章 花。 乔青阳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升起来了月亮,山谷里的月亮似乎总是要比谷外的更明亮些,也更圆一些,从竹窗子里看出去,就好像是一副挂在墙壁上的清风明月图一样。 “小青阳你醒了呀,”夕颜推开门,端着的托盘中放着几个瓶瓶罐罐,她的眉眼弯弯:“刚好,也免得我还要想办法上药的时候不吵醒你。” 少年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前胸的位置半开着,只有一条绷带遮住胸口。 看见女人走到前面,将那些奇奇怪怪的罐子打开来摆弄,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抬起手不太好意思地遮住胸口,抿住唇:“谷主。” 夕颜抬起头挑眉:“现在才想起来遮是不是太晚了点?” 而且医者面前没有性别之分,乔青阳的动作也是下意识的,反应过来后更加不好意思,耳朵红红的,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仰头道:“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好在夕颜并没有说什么,反而还故意调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害羞,那我让阿黎进来给你上药算了。” “说到这个……”她喃喃自语道:“你们俩倒是亲密,难道还真是小夫妻了不成……” 剑自从失忆以来,其实在没有和顾黎待在一起,独自面对着生人时,大多数的时候都出于神经紧张的状态,听到夕颜的话,脑子还没有处理完毕,嘴巴就先一步的张开:“对。” 夕颜怀疑自己听错了,手一松,差点让无辜的药瓶落到地上:“什么?” 乔青阳手疾眼快地伸长手将那只药瓶接住,小心地将它又递给面前的女人后,才慢吞吞地抬头,漂亮的脸蛋上难得地带了点羞意:“就是,我和一山……” 少年的年纪看上去还不大,尚且带着些青涩稚嫩,尽管总是面无表情,但眸子里却总是带着股单纯认真的意味。 夕颜就看着这少年一脸认真地向着自己介绍:“我和一山是道侣关系。” “咔嚓。” 乔青阳迷惑地低头,只看到了那药罐的碎片尸体。 不过倒不是在地上,而是在药修的手中。 再抬头时,却见夕颜大人猛地站起来,因为太过用力还差点撞倒边上的花瓶,事实上已经撞倒了,只是被乔青阳再次先一步地接住。 从上往下看的角度,少年身上的锋芒收敛了几分,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乖巧,他的手被花瓶里溅出来的水打湿了,将花瓶放回去后,还顺手捡起来了地上掉落的一枝花。 声音也是清澈的乖乖的,还将手中的花对着药修方向晃了晃:“花。” 夕颜:“!!” 女人捂住了心脏闭上眼,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 乔青阳有点紧张,刚想问她怎么了,却见她坚定地接过花,严肃道:“小青阳放心,我一定让顾黎进来给你上药!” 说完便转身就走,脚步有些凌乱且急促。 其实如果只是上药的话,也不用那么严肃的。 乔青阳看着她一下子就消失的背影,有些迷茫地歪了下头。 她跑那么快做什么? 就像……要和谁打架一样…… 但为了上药,乔青阳胸前的衣服已经提前在睡梦中就被掀开了,被风一吹,就凉飕飕的。 少年的视线下移,落到了托盘中剩下的瓶瓶罐罐上,他迟疑着将拿起来一瓶,试探性地在鼻尖闻了闻,被它诡异的味道刺激地眯住眼往后仰头。 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对着那绿油油的奇怪药膏伸出了手…… 另一边的夕颜刚刚风风火火的跑出来,正好看到阁主大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喝茶,在他的旁边,年轻的药修正哭哭啼啼地诉说着自己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进步的修为,说着说着又变成了对夕颜的控诉。 “肯定是因为我太弱了,夕颜大人宁愿将假装受伤的事告诉你,也不告诉我。”秋生到底是实在年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幸好、幸好当时被坏人刺中的是傀儡,不是夕颜大人本人……” 但还没有说完,就被敲了下脑袋。 夕颜倒是没有在意小弟子偷偷说自己坏话,轻飘飘地来上一句:“我倒是希望当时在谷里的是我自己。” 顾黎咳了一声挑着眉看她。 但是下一刻就同样被一视同仁地敲了脑袋。 她完全没收着力气,说是敲却更像是拍,顾黎猝不及防被来了那么一下,差点往后一摔。 还没来得及生气,又被女修拍了下手掌:“小梨子,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好事!” 顾黎的生气迅速沾上些羞恼,他压低声音:“干嘛?” 夕颜平时都温温和和地喊他阿黎,只有在知道顾黎做了坏事,要给他擦屁股时才会没好气地喊一声“小梨子”。 阁主大人脑中迅速地回忆过自己这段时间做过的事情,觉得没有哪一件算得上是坏事。 再者,如今的顾黎已经不是需要夕颜来给自己擦屁股的事情了。 因此,当夕颜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你怎么还老牛吃嫩草”时,不仅是旁边目瞪口呆哭都忘了哭的秋生,就连顾黎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看到顾黎沉默,本来带着些侥幸的夕颜顿时眼前一黑,又拍了一下顾黎的手:“你说真的?” 顾黎觉得有点无语,表情沉沉的,但眸子里却难得地带着点幼稚的别扭来:“你觉得我老?” 其实阁主的年纪真的算不上大,才过二十没有几年,在这个遍地都是修真者的人间,称得上是年轻。 只不过因为乔青阳看着脸嫩,顾黎又长期病殃殃的,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这一对比才让人摸不出年纪来。 但谁料面前的药修却满不在意地说道:“正常的凡人在这个时候,孩子都抱两个了。” 顾黎:“……” 还没等他勾起嘴角说些什么,便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 衣着单薄的少年弯下腰将裹着针的药包捡起来,见几人都向着自己看过来,有些脸热,小心地将药包上的灰尘拍掉,眸子落到夕颜的身上,眼神平淡正常:“夕颜谷主,你的针忘记拿了。” 乔青阳其实不是很擅长包扎上药这类的事情,或许曾经的他也甚少做这种事,三下五除二地将药膏糊上去后又用同样粗暴的手法将伤口包住。 白布要掉不掉地晃悠着,从它们乱糟糟的位置上能够看出包扎伤口的人内心的无措和急躁。 顾黎忍不住抽了下眼睛,没好气地说:“您给他包的?” 经他这样一提,夕颜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急冲冲跑出来的目的,但显然已经迟了一步,年轻漂亮的小剑修已然自己动手涂抹了药膏,包裹了伤口。 就是包得有点不忍直视。 夕颜又有些手痒,纤长的手指相互蹭了两下,摇头:“当然不是。” 虽然他们并没有说什么,但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乔青阳连忙将自己因为弯腰又敞开的衣襟合拢,淡色的眸子不经意地瞪了一下双眼含笑的顾黎,拒绝了夕颜想要重新给他包扎的提议,将针递给药修。 “多谢您的治疗,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乔青阳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夕颜莫名觉得少年在出来之后就有些刻意地回避着自己的视线,虽然倒是没有感受到什么抵触的心理。 修士的五感敏锐,夕颜也没有刻意收着声音,约莫是刚刚那个“抱俩孩子”的发言被乔青阳恰巧听到了,将人吓了一跳。 很快就想明白的药修不自觉咳了一声,虽然有点欺负小孩儿的心虚感,但说到正事上面也还算是正经,无奈地叹口气:“事实上我也没有做什么。” 她的话并非是在客套,而是的确如此。 乔青阳的身体虽然也是剑的化身,但因为神力被封印,如今也只是普通凡人之身,那日受到剑鞘碎片的影响,处于休眠封印状态的神力沸腾起来,竟然在一瞬间冲破些许禁锢,为了能够容纳神力,只能暂时和本体神剑融合。 这本就只是暂时之计,只能使得身体中的神力处于短暂平衡状态,谁知却被六姨用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匕首刺中胸口。 那匕首很是歹毒,制造它的人就像是知道乔青阳的弱点一般,浸入了深渊寒水里的毒液,没有剑鞘的保护,乔青阳处于崩溃的边缘,那毒液阻止了身体的恢复,神力和身体的平衡被打破,神力几乎在下一刻就快要将这句脆弱的身体撕裂开。 但若是动用手段将那毒液去除,让伤口合拢,神力再次被束缚,便无法再对抗寒冰,会让它在一瞬间将内脏冻成冰。 更何况,深渊寒水的毒液甚少有人知道如何安全去除。 夕颜不知道那股内里汹涌燃烧的力量是神力,却也能感受到它们之间奇怪又微妙的运转制约。 她不敢贸然动手,只能勉强让被多方力量折磨的少年稍微舒服轻松一些。 但寒冰和火焰的对抗总归会有一个结果,现在因为凤羽裳的运作而暂时达成平衡,但不出一个月,要么是伤口久久不愈被毒液腐蚀,要么就是乔青阳被体内如火一样的力量撕裂,要么就是被冻成冰块。 不管是哪一种,听上去都不是很美好。 顾黎的表情随着夕颜的话变得越来越难看,阴沉地像是要滴下水来,反倒是乔青阳有种状况外的模样,甚至还有精力去扯扯凡人的衣袖。 少年对着他眨两下眼,作出一个口型:别担心。 但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顾黎握住拳头,仰头看着夕颜:“谷主一定有办法对吗,如果毫无办法,你根本不会当着青阳的面说这些话。” 办法也的确是有的。 夕颜觉得喉咙有些痒,手指动了两下想去找放到桌上的长烟杆,却发现它早就不知道被谁藏了起来,不见踪影,只能无奈地笑一声:“的确如此。” “小青阳的伤的确能治,但关键却不在我,而是在……”女修的话一顿,眸子微动地向着一个方向看过去。 乔青阳和顾黎顺着她的视线转头。 秋生也转头然后又懵懵地转回来,不敢相信地抬起手指着自己:“我!?” 第62章 我们合该是夫妻才对…… 一个“我”字出来,本来好不容易升起些正经感触情绪的夕颜嘴角微抽,敲了一下少年人的额头:“当然不是你。” 夕颜说的并不是秋生,而是秋生身后的那片景色。 或者说,是整个药王谷。 药王谷之所以称作药王谷,归根结底是因为谷中有“药王”。 在外界的眼中,理所当然地将谷中每一届的谷主视作了那个药王,毕竟修为高的修士总是有些起称号的癖好的,什么剑圣,丹仙的,一个药王的称号在九州之内,不说有成千上百个,一二十个肯定有。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这“药王”指的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某一种灵药的名字。 因为有着堪比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奇效,被冠以“药王”的名字。 虽说现在的九州修真者无处不在,各种有着非比寻常的灵药秒丹也时常出世,但生与死的界限,哪怕是修士,哪怕是妖魔也是难以跨越的,或许除了神灵之外,世上不会再有什么东西能够有着“起死回生”的效果。 哪怕是“药王”,服用者虽然是必死之人,但也需要还有一口气,它就能凭着这口气将跨入了地府半步的人拉出来,还是有条件的,服用者会承受剜心剔骨,割肉刮皮的疼痛,有一定的可能在半途中便痛死过去了。 可就算有着这样的风险,如果它暴露出来,还是会让一众无路可走的修士趋之若鹜,因此为了保护药王谷,每一名谷主都小心地守护着这个秘密。 “那一日出现的那些怪人,很大的可能就是冲着它来的。”夕颜看着竹楼外的一片破败之景,美目中也出现些仇恨和决绝来:“这东西放在这里左右都是祸害,只要你们能帮忙将药王谷的危机解除,我就将它拿出来给小青阳疗伤。” 说到现在,夕颜终于提到了药王谷的危机。 乔青阳闻言皱着眉头向着她看过去,就连听到了谷中辛密后,就一直呆呆愣愣的秋生都坐直了身体,他很是紧张,双手握紧放在膝盖上:“危机?药王谷还有什么危机?” 但顾黎却是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垂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夕颜觉得最近自叹气的次数简直快要超过过去一年的份了,窗外的月亮在此时已经完全生了起来,高高地挂在山头,微微地发着淡色银光,显得有几分淡漠无情。 她将乔青阳递过来的裹着长针的布包仔细收好,引着几人往屋子最里面走:“跟我来吧。” 这座竹屋建造在了山谷的最深处,它的四周都被山所包围着,隐隐呈现出一股保护和蓄力之势。 乔青阳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乖乖地跟着往里走。 这个竹楼不算大,却五脏俱全,甚至有一个地下室。 或许是为了隐蔽性,里面只点了几根蜡烛,还看上去很是“虚弱”,时不时摇晃几下,感觉马上就要熄灭了。 按理来讲这样微弱的光亮,对于夜晚也能视物的修士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对于正常凡人来说,适应一会儿后也能勉强看清楚东西。 只是顾黎不一样,他生来就五感迟钝,稍微遇到暗点的环境,就会加重病情,有时候甚至会陷入几乎五感全失的地步,这次因为火凤死前的最后一击,让凡人那点可怜的视力状况更加堪忧了。 一跨进地下室中,就像是瞬间置身到了黑暗,让顾黎下意识地心头一紧,有了黑暗的遮掩,脸上的慌乱无措也不再隐藏起来,他努力地睁大眼去辨别,伸出双手去抓弄,伸长耳朵去听,但本来应该在他身边的那道身影却怎么也靠近不了。 顾黎好像在脚落地的那一片刻就失去了对乔青阳的方位。 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角落中有橘红色的火焰在摇曳着,像是什么蛊惑人的鬼怪。 他本来只要一出声,就能让乔青阳,或者是夕颜,甚至是秋生靠近自己,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为狼狈不堪的病弱凡人提供帮助,但不知道为什么,顾黎的嗓子像是被封住了一样,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却始终没有出声。 “你们跟在我后面不要走丢了。”夕颜恰巧在此时开口。 声音的来源算不上远,顾黎松了口气,通过那道来之不易的声音辨别出了方位,便松开扶住墙壁的手,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但没想到,还没走出两步,就忽然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顾黎走得很谨慎,感受到了异物后就小心地绕开,但却忽然听到前方响起点加快的脚步声,以为是乔青阳,害怕和他走散心中一慌脚上也匆忙了起来。 上天总是喜欢雪上加霜而不是雪中送炭,心中一急就会出差错,突然,脚被什么东西绊倒,青年的瞳孔微缩,身体在一瞬间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就往后倒。 顾黎抿住唇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痛感却并没有传来,紧闭的眼睛蓦地睁开,眼前却并不是一片黑,少年白净的气鼓鼓的脸映入眼中。 乔青阳的指尖燃着一点火光,就是这个火光将他的脸照亮。 剑很生气,将差点脑袋磕到石头上笨手笨脚的凡人扶稳,看着他站好了,才凶神恶煞地捏住了他的鼻子:“你在乱走什么,都不等我。” 少年漂亮的脸上带了点恼怒,但手上却又完全没用力气,停留在凡人鼻子上的手,不像是惩罚,倒像是玩闹和抚摸:“知道自己光线一暗就什么都看不见,还要偷偷摸摸地一个人走。” 按理来讲从乔青阳失忆到现在,顾黎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自己在昏暗环境会看不见东西的毛病,乔青阳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听到凡人怔愣的喃喃自语,乔青阳有点不好意思地晃了晃眼,一直一来都很是淡漠的语气中难得地带了些幼稚的意味,很是不讲理:“我就是知道。” 说完后,少年停顿了一下,纤长的睫毛上下晃动着,捏着凡人鼻子的手也送下来,落到了他的腰上,声音羞涩又大胆:“毕竟……我们是道侣。” 假正经的虚伪凡人本来都已经站稳了,却还是不经意地往剑的身上靠,眸子直直地落在他的身上,乔青阳好不容易升起来的勇气一下子消失,又有点想溜走。 只是才显露出些要溜开的苗头,就被人按住手。 顾黎的手指很凉,像是冬日的湖水,但因为常年不出门,又很是细腻,像是剑吃过的桂花糕的触感。 他不只是按住乔青阳的手,还顺着手背往上探,在袖子里软绵绵地打着转。 就连声音也刻意地轻轻软软,让少年的耳朵发烫:“你说错了,我可没有修道。” “我们合该是夫妻才对……” 轰。 少年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但顾黎说的也没有错,让他就算想要反驳也找不到话来说,偏偏此时,凡人还不老实地将手往他的袖子里面伸,带来又麻又滑的触感,就像是被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爬了进来。 “阿黎。”两人停下来的举动终于吸引了夕颜的注意,还以为是两个小家伙在吵架,挑了下眉靠近,却正好听到乔青阳说顾黎无法夜视的话,女人的心头忽然一跳,犹豫着开口:“小青阳说的……光线一暗就看不见是什么意思?” 她的话打断了顾黎蠢蠢欲动的心,却让乔青阳送出口气,剑微微歪头:“就是字面意思。” 乔青阳还想要说些什么,就被扯了扯衣袖。 青年眯着眼睛,借着剑指尖的那点火光和蜡烛,勉勉强强地识别方向:“不是什么大事,继续走吧。” 很明显就是不想再深说的意思。 两人的身影擦肩而过,夕颜吐出口浊气,眸子动了下不知道再想什么,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重新走到三人的前面:“好吧,你们跟我来。” 地下室并不算大,却有着一条通往外界的隧道,从隧道出来后,眼前终于明亮了起来。 乔青阳收起指尖的火花,稍微适应了下光线后睁开眼,却发现夕颜竟然顺着隧道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中。 山洞的内壁上长着许多发着光的蓝色植物,它们就是洞中光线的来源。 “这些就是所谓的‘药王’?”顾黎轻飘飘地看了眼发光植物,抬眼道:“怎么像是毒蘑菇一样。” “因为它们就是毒蘑菇。”夕颜微微笑:“是‘药王’的伴生植物,浑身都是毒,可千万不能碰。” 被蓝光所吸引,正兴奋地准备伸手摘一朵下来看的乔青阳:…… 少年默默的收回手,假装若无其事地说:“的确看上去就很有毒。” 同样是小孩子心性对什么都好奇的秋生却惊叫一声,哭啼啼地举起自己已经沾上了点蓝色的手指,惊恐道:“我已经碰到了,怎么办?” 乔青阳觉得他的动作好快,好勇敢,投过去一个惊叹的眼神,顾黎温柔地笑着建议他砍掉手指算了。 只有夕颜撕了一张帕子递过去,说没关系包起来就看不到蓝光了。 秋生惊恐:“这样就可以了吗?” 左看又看这都只是一张普通的帕子,甚至连灵药都没放。 但嘴里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皱着张脸乖乖地将那点蓝色包起来。 乔青阳盯着小药修苦大仇深的脸蛋,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安慰”完自己笨手笨脚的小弟子之后,夕颜继续带着几人往前,没过多久走到了洞的尽头。 那里同样长着无数的蓝色菇类,但在蓝光的中间,却奇怪地长着一颗树。 在这个阳光照不进来的山洞中,竟然长了一株树。 它细细小小的,很是柔软的模样,枝叶青绿细细的摇摆着,看上去十分有生机。 秋生按住手帕吸了下鼻子匆忙跟上来,仰头看了眼这棵小树,正打算惊叹,却听到旁边先一步地传来一声小小的“哇”。 这道声音很是平淡,一听就能想象出是那个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小漂亮剑修。 但却发现那剑修“哇”的对象并不是树。 秋生迷茫地顺着乔青阳的目光往下看。 然后…… “哇哇哇哇哇!!”年轻的药修像被揪住尾巴一样,被吓得窜起来,声音都带了点哭腔:“我脚下有具尸体!!!” 却在下一刻被满头黑线忍无可忍的夕颜一巴掌拍到脑袋上:“那是你师兄!” 秋生却更加惊恐,表情变来变去,憋出一句:“师兄的尸体??!!” 夕颜:“……” 第63章 快放开我师兄! 终于,在被尊敬的夕颜大人温柔地教育了一顿后,秋生终于学会了不要未加检查就嚷嚷着判断死活的药修基本素养。 顶着其余三人要么冷漠,要么好奇,要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小药修战战兢兢地靠近,小心地蹲下来,默念一声得罪了得罪了,然后扒拉开地上那人脸上的叶子,手指颤抖着落到了他的鼻尖。 平稳的呼吸传来。 秋生有些害怕的表情变得惊讶和迷茫:“活、活的?” 那男人的模样秋生是认得的,是个年纪有些大了的师兄,脾气很好,遇到谁都笑,因为他常年都不出山,只呆在田里,秋生与他不是很熟,但也很有好感。 这样一个常年带笑的药修,最后被逼的和他心爱的药田一起葬身火海。 不只是他,还有众多药修,那些平日里与世无争的师兄师姐,都在被藏起来的秋生等人的眼前,消失在了一片火海中。 “怎么会这样。”又是激动欣喜,又是不敢相信,秋生又忍不住想哭,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却感觉压到的地方软绵绵的,看过去果然又是一个师兄的身体。 依然是生命体征正常稳定,但昏迷不醒的状况。 小师弟又惊又喜,连忙将地上落到的叶子都掀开,一个个平躺着闭上眼的药修出现在眼前。 秋生连忙一个个挨着数过去,发现竟然一个不少,自己以为已然去世的师兄师姐们竟然都还活着。 本来是来看药王的,却没想到见到个更大的惊喜,秋生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最信赖的人,急匆匆地说:“夕颜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师兄师姐们都还好吗!” 通过顾黎,他知道了那一日夕颜之所以没有受伤,是因为恰巧身不在谷中,只留了傀儡假装闭关。 莫非……师兄师姐也是如此,那天消失在火里的,其实都是稻草人化成的木偶傀儡,一切都在夕颜大人的运筹帷幄之中。 秋生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看着夕颜的表情也更加崇拜。 被这双黑黑的狗狗眼盯着,哪怕是夕颜也忍不住咳嗽一声,但还是打破了秋生的滤镜:“不。” 她又不是神,当然不可能未卜先知的知道谷中会有祸事,自己的傀儡替身,也是因为被小弟子烦的头疼,担心自己偷偷出去被发现了,又会跟上来一堆小尾巴,才故意做出的还在闭关的假象。 那一日,年长的药修便将年幼的师弟师妹藏起来,自己出去阻止那些人进入山谷中,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本来就天赋不佳或者身有旧疾,自然是不敌攻势猛烈还手段狠辣的剑修,很快就被逼入了绝境。 但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在火焰快要舔舐到药修们的身上的时候,地底下忽然传来异动,在那阵扑不灭的诡异大火之中,避过剑修们的视线,将被熏晕了的药修们拉入了地底。 顾黎反应得最快,明白过来:“是‘药王’救了他们?” 夕颜点点头,目光落到面前这株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树,轻声说:“没错。” 秋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树情谊重的故事,摸了下树细细的枝干,结结巴巴地夸赞:“没想到它虽然长得平平无奇,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树。” 但如果是传说中的‘药王’救了困在火中的药修,那他们又为什么会昏迷沉睡在树下呢。 秋生瞪着眼睛说:“肯定是那些剑修害师兄师姐们受了伤!” 年轻的药修又开始骂骂咧咧,余光一瞟,却发现那名看上去正经的漂亮少年已经蹲下去掀开了自己一名师兄的衣襟。 掀开不算,还面无表情地“上下其手”。 秋生:“!!!” 他顿时悲从中来,师兄生前,不对,晕倒前要被剑修害,晕倒后还要被剑修摸,连忙冲上去阻止:“快放开我师兄!” 剑:“?” 少年虽然受了伤,胸口破了个洞,但身手依然矫健,让边哭边吼的秋生扑了个空,又一屁股坐到了一个无辜师兄身上。 乔青阳歪歪头不是很想得通这个人的想法,但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抬头和顾黎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人没有对话,却就是在一瞬间就明白而来彼此的想法。 于是,等秋生努力地站起来,便发现顾黎也开始给躺着的药修掀开衣服透气。 这两人一人负责一边,动作飞快,还没等秋生来得及阻止,山洞中的药修们就几乎都惨遭了“毒手”。 简直是人面兽心丧心病狂! 秋生苦着脸悲愤地咬着牙。 乔青阳站起来时就刚好与小药修这样复杂的眼神对视。 剑也看着他,轻声吐出两个字:“蘑菇。” “啥?” 这些人的身上干干净净,不要说外伤,连一点点疤痕都没有,皮肤甚至称得上一句光滑,连手上常年采药所磨出来的茧子都没有。 太过奇怪,但几乎可以肯定是与洞中摇曳着枝叶的‘药王’有关。 内伤更是不可能,躺着的药修们个个面色红润,比起他们,脸色苍白的顾黎看上去更像是有内伤。 唯一可能与他们的昏迷有关的,就只有他们周围发着蓝光的蘑菇。 从最开始乔青阳便发现此处的蓝蘑菇和外面石壁上生长着的有些不一样。 它们并非是直直的向上生长,而是向里弯曲,呈一种包围的趋势,将中间的修士们围起来。 并且比起其他的蘑菇,它们也许显得更小更嫩,就像是才长出来没有多久一样。 乔青阳和顾黎都在药修们的身上或多或少地发现了一点来自于毒蘑菇的蓝光。 它就是造成药修昏迷最可能的原因。 果不其然,听到乔青阳的猜测,本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夕颜点点头肯定道:“小青阳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是受了这些蓝蘑菇的影响。” 作为‘药王’的伴生菇,它们的毕生价值就是为了保护‘药王’而存在,所以才会通体发蓝光,浑身携带毒素,就是在生长之处被发现之时,吸引更多的注意力,也阻止更多的人靠近。 药修们被拉扯进入山洞里面的时候,约莫是沾染到了毒蘑菇身上的蓝点,让药修们一边接受着‘药王’的治疗,一边被动地陷入了沉睡。 “等伴生菇的毒素被‘药王’吸收完了之后,他们就能够醒过来了。”夕颜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蓝色蘑菇,轻轻地捡起一片叶子在手指尖来回拨动着:“只需要最多三天。” 也就是说三天之后,就能再见到活蹦乱跳的师兄师姐了! 秋生太过喜悦兴奋,这些天一来内心的慌张悲痛一扫而空,连对夕颜大人的敬畏之心也一时忘再脑后,像个追尾巴的小狗一样转了一圈,激动地拉住了谷主的袖子:“那我们赶紧去告诉其他人吧,大师兄肯定特别特别高兴!” 他这样开心单纯的模样,让夕颜都愣了一下,抿住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有些话不管用什么语气和腔调说出来,都会打击到秋生。 但作为一把剑,乔青阳就要直白直接很多,说:“那危机是什么。” 照夕颜那么说,药王谷根本就是一片和谐,有‘药王’的帮助,弟子们三天后就会苏醒。 那危机又在哪里? 秋生也终于反应过来,本来兴奋的情绪像是被一桶冷水浇灭,他眨眨眼也有点不解:“对啊,那危机是什么?” 却只见夕颜迟疑着向着自己看过来,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乔青阳的耳朵动了动,转过头看了眼来时的路,有点迷茫的地歪了下头:“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悉悉索索的,细微又密集,像是什么东西在地底下飞快的爬动着。 顾黎本来耳朵就不好,听不到很正常,但就连秋生和夕颜也听不见就有些奇怪了。 秋生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心很大地说:“你听错了吧。” 但夕颜却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即便她自己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没有犹豫地说:“先出去。” 这句话才出来,乔青阳面无表情地盯住后方,轻声开口:“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更多悉悉索索声传了出来,这下在场的几人也终于听到了这道诡异的声音。 随着这些声音,无数黑黑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顾黎抬眸:“蚂蚁?” 这些蚂蚁伸出触角,熟门熟路地往前爬着,很快就靠近了几人的脚下。 夕颜立刻道:“避开它们!” 药修们除了捣鼓灵药灵草,就爱玩这些蛇鸟虫鱼的,按理来讲秋生本来是不会害怕,但不知为何,看到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片,他竟然奇异地头皮发麻起来,脑子里也一片空白,眼看着就要被蚂蚁爬到了鞋子上。 整个人像是被定身术定住一样,移动不了分毫,连灵力都忘了释放。 危机时刻,聪敏智慧勇敢善良的神剑大人,一手抱着顾黎,一手拎住小药修的衣领,轻盈地跃到了蚂蚁们进军的反方向。 直到这时,秋生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跌在地上大口呼吸起来。 乔青阳没有去管他,抬眸看向了也刚好落到自己边上站好的夕颜。 “这就是危机?” 一群蚂蚁。 或者是一群奇奇怪怪的蚂蚁。 它们已经绕开蓝色蘑菇开始往小树的身上爬,很快上面就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蚂蚁,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是蚂蚁在啃咬。 夕颜来不及回答他,当即对着那些蚂蚁释放出灵力,将爬到‘药王’身上的蚂蚁尽数杀死。 但一波蚂蚁死去,却又有一波蚂蚁出现。 整个山洞不知在何时,被无数黑黑的蚂蚁所占领,它们从地底,从石缝,从所有的地方钻出来,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面对乔青阳的疑问,夕颜有些疲惫地摇头:“这时‘药王’的危机。” 也是药王谷的劫数。 第64章 魔物 那些伪装成剑阁之人的修士将整个药王谷翻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藏在山洞中的‘药王’,再者收到消息的夕颜也马上就要到了,他们不得不离开。 但还是不死心,在临走前向谷中投入了无数的像是蚂蚁一样的东西,不知道在山谷中的什么地方筑了巢,天天到处乱爬去寻找传说中的那个活死人生白骨的‘药王’的踪迹。 若是在之前,这些蚂蚁本来是发现不了药王的存在的,它的伴生菇不仅能够迷惑人类,也能够影响到其他生灵的辨别力。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些修士来到山谷的时间,恰好遇到‘药王’一年一次的结果日。 结果日的时候,看上去平常矮小的树会迅速拔高,枝叶疯狂生长,一直长到顶开石壁,从缝隙里探出去一根枝条,触碰到阳光的那一刻,枝头就会长出一颗果子。 这一颗果子才是令众人趋之若鹜的“复生之药”。 在结果日之前的几天,‘药王’周身会释放出一股奇异的气息,就是这股气息吸引过来了一些找不到方向晕头转脑的蚂蚁。 它们的数量成千上万,以药王的枝叶为食,只要感受到了它的味道,就会爬上去啃食,药王的自愈能力强大,被咬了一口会迅速恢复,但蚂蚁的数量实在太多,树的恢复速度已经渐渐地快要跟不上它们啃食的速度了。 “再过三日就是结果日,到时候谷中所有的蚂蚁都会被吸引过来,它的枝叶才开始舒展,就会在一瞬间被啃食干净。”夕颜一边一刻不停地将靠近的蚂蚁杀死,一边皱着眉头说。 几人的四周不知在何时已然被无数的蚂蚁所包围,都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进着。 有一些不长眼迷路的蚂蚁爬到了乔青阳的脚下,它们看上去比正常的蚂蚁要大一些,试探着想要扒拉着往上爬。 乔青阳将它捏起来,并没有太用力,却见它离开地面后挣扎了两下,就变成灰烬消失,又在乔青阳最开始抓住它的地方再次出现。 然后…… 然后被顾黎毫不留情地一脚踩死。 阁主秀气的眉头皱起来,将少年摸过蚂蚁的手指擦了又擦,有点不是很高兴地说:“不要玩脏东西。” 乔青阳很听话地任由顾黎给他擦手,没有看出来凡人在借着这个理由趁机揩油,眉眼垂下来,显出有几分乖巧,说出来的话却很是惊人:“它们不是凡物。” 不仅不是凡物,还似乎来自于魔族的魔物。 魔物,这个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人间,没有出现在凡人眼前的字词,但哪怕隔了百年再次听到,还是会让人心惊。 夕颜又将试图爬到树上的蚂蚁消灭,却发现不远处又重新出现了新的一波,她的眉头紧缩:“魔物?但我并没有在它们身上检测到魔气。” 但感受不到,却并不代表着就没有,乔青阳没什么表情,白皙的手指上火焰忽闪忽闪,他轻声道:“谷主是只从单个蚂蚁身上检测的吗?” 夕颜在最初并没有听懂少年的意思,却听到身后的顾黎嗤笑一声,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一只蚂蚁身上没有魔气,但如果是所有的蚂蚁加起来呢。” “什么意思……”谷主的话才出口又顿住,她猛地睁大眼,连忙打开测试魔气的法器,却不再将对象锁定在一只蚂蚁身上,而是将所有的蚂蚁全部纳入其中。 本来平静无波的法器忽然剧烈波动起来,闪起红光。 魔物。 并不是一只蚂蚁,而是所有的蚂蚁组合起来成为的那个‘东西’,它才是魔物。 夕颜瞳孔微缩,有些怔住:“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只要分开就能伪装成普通的蚂蚁,只有组合在一起才能检验到魔气。 那就怪不得这些蚂蚁永远也杀不完,只要真正的魔物还存在着,它们就永远源源不断,永远会从缝隙里钻进来,爬到树上去,啃咬撕扯。 秋生年纪还小,虽然有所耳闻,但这还是第一次面临这些只存在前辈们口中的“魔物”,有些慌张起来,看着这些蚂蚁的眼神也越发恐惧厌恶:“那我们该怎么办?” 夕颜将最后一只蚂蚁也消灭,暂时在树的周围落下一层保护罩,叹口气:“这也是我想要拜托两位的事情。” 药王的结果日马上就要到来了,保护罩也会被枝叶突破,到时候那些蚂蚁们会随着那根伸出去的枝叶爬进来,将整颗树都吞掉。 “‘药王’是药王谷的生命,它不能断送在我们的手上,”夕颜说:“如果你们俩能在结果日到来前,将那魔物找出来,我便将它长出来的果子赠送给你们。” 秋生听得懵懵懂懂,想了会儿后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他到现在也不清楚夕颜大人将自己一起喊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却见尊敬的夕颜大人爱怜地摸了下他的头发,微笑说:“很简单的,你就负责给两个哥哥带路,照顾关爱病人健康,同魔物做斗争。” 秋生:“……” 好像并不是很简单。 ———— 夕颜将乔青阳等人也安排着住进了竹楼,秋生也跟着住在了旁边。 小药修第一次搬到离夕颜大人那么近的地方,紧张得收拾东西的时候都在手抖,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在心里鼓励了自己几句,一转头就看到一名坐在窗边的漂亮少年。 月光从窗子外洒进来,细细碎碎地落到了他的身上,衣带轻垂,肤白如雪。 像是落到人间的精灵。 就算是秋生这个夕颜大人死忠粉,也有一瞬间被其所蛊惑,从而‘移情别恋’。 他在干什么。 乔青阳奇怪地歪了下头,但他并不关心小药修的想法,他只是上来传信的,在秋生呆呆的注视里,将顾黎嘱咐他带上来的东西拿出来丢过去:“给你的。” 是个圆圆的小珠子。 还会发光。 秋生回过神,连忙去接住它,拿到手里后又是一愣,翻来覆去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夜明珠?” 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剑会装得高深莫测。 留下一句你自己想后,就故作高冷地翻身跳下窗。 跳、下、窗…… “喂!你们房间在我旁边呀!!你跳下去干什么!” 后知后觉的小药修被吓了一跳,抱着圆珠子连忙趴到窗台上往外看。 他的声音太过洪亮,吓得乔青阳落地时差点崴到脚,但神剑大人很快就调整好,慌慌张张地站好,还不忘回头给了一个冷静平淡的眼神。 秋生顿时就被唬住了。 乔道友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才这样想着,就有听到了有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 秋生哒哒哒地跑过去推开门一看,正好撞见从楼梯上来,正准备敲门的乔青阳。 白衣少年还是一副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模样,发现旁边开了门,手指微微僵住,在秋生质疑之前,先发制人地开口:“我回来睡觉。” 然后不给秋生反应的时间,就飞快地打开门溜了进去。 房门砰的一声在懵住的药修面前关上,秋生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圆珠子,还是满头雾水。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跳窗,自己的门很见不得人吗。 在关上门的一瞬间,药修忽然灵光一闪,他不会上来的时候也是爬的窗吧。 乔道友高冷漂亮修为高强的形象在年轻药修的心中微微破碎。 乔青阳为什么要跳窗…… 没有为什么,单纯就是忽然脑袋一空,觉得这个姿势超级酷而已。 做出来后就后悔了,所以才连忙逃也似的偷偷溜回房间。 房中的顾黎正靠在窗台边的软榻上看书,知道他的视力不好后,夕颜就在他们的房间里放了好几个照明工具,光是夜明珠就有五六颗。 见到少年慌慌张张地回来后,便放下书,温温柔柔地对着他笑起来,轻声问:“东西给他了?” “嗯。”乔青阳囫囵着应答,房间里面太亮了,将面前凡人的整个人都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光下面,莫名地给他带了点和白日里不一样的羞涩感。 心里也有些奇怪的躁动,让剑忽然觉得有点热,晕乎乎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靠到了顾黎的边上来。 “那个发光的东西……”乔青阳眯住眼想了想:“夜明珠,为什么要给他。” 除了那些偶尔会闪现的画面片段之外,在剑现在短短的这一段回忆中,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圆滚滚的亮晶晶的东西。 才拿起来摸一下,就被顾黎指派着去送给隔壁那个呆呆的药修。 不开心。 本来藏得好好的情绪忽然就泄露了出来,虽然脑袋晕晕的不是很清醒,但下意识地,乔青阳就不想让顾黎看到自己的脸上的情绪,不管不顾地就将头埋到了凡人的颈窝里来。 少年的黑发很柔顺,落到凡人敞开的衣襟里面来的时候,带来让人难以忍受的痒意,光是这样就让顾黎忍不住弓起腰来喘息一声。 为什么把那东西送走,不就是担心现在这种情况的发生吗。 想到夕颜将夜明珠摆进来的时候,对着自己眨的那下眼睛,顾黎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些小珠子里面被某个老不正经的药修放了些东西。 听说是她新研发的只对修士生效的高级药剂,服用者在药效内会变得很乖,问什么就说什么,只说真话。 良心尚存的顾阁主虽然心里疯狂心动,但还是让少年将它们送走,却没想到他犹豫半天却只木着脸拿走了一个。 既然如此…… 顾黎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坐起来循循善诱地说:“青阳不想让我把夜明珠给别人吗。” 因为顾黎换了一个姿势,让少年也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耳边凡人温和的声音在此时却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适得其反地让乔青阳恼怒地嗷呜一口咬在了他的下巴上。 被咬了一口的顾黎身体一僵,忽然迟钝地发现,乔青阳现在的状况似乎和夕颜说的有些不一样。 果然,跨坐在凡人身上的漂亮少年抬起头,歪了歪脑袋,淡色的瞳孔变成了红色。 第65章 “小神君,你莫不是也喜欢我。” 乔青阳的确是问一句答一句,但却并不乖巧。 “青阳不想让我把夜明珠给别人吗?” “对。”少年的瞳孔红通通的,本来是不似常人的异色,却因为他青涩稚气的脸,没有什么凶恶的意味,反而显得像个被欺负狠了的兔子,红着眼咬着唇,怎么看怎么可怜。 但可怜的兔子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听话。 回答一句就咬一口凡人的身体,顾黎怕碰到他胸口的伤,动也不敢动,一把老腰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忍不住细细地颤抖。 “为什么不想呢。”但顾阁主本身也不太正常,对于这样处于弱势的姿势,不仅没有不舒服,反而还更加兴奋,喘息一声循循善诱:“青阳不喜欢他们吗?” 乔青阳的脑袋晕乎乎的,想了好久也想不起来顾黎口中的“他们”是谁,脑子一抽觉得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凡人是在故意捉弄自己,气得又俯下身张开嘴,边咬边含糊不清地冷声道:“不告诉你。” 这一次咬的地方实在是过分,顾黎伸长了脖子往后仰了一下,手臂胡乱挥着搭在了少年的颈部,但因为一时慌张不小心压到点少年的头发。 于是好不容易平复好呼吸过来的阁主大人,一抬头就和那双红红的满满都是委屈和控诉的眸子对视上。 乔青阳唔了一声,脑袋往顾黎的方向侧了一点,眸子红红的半眯起来拖长了声音:“痛。” 顾黎只能连忙将手臂松开,却因为重心太靠后,一下子松开手差点从软榻上掉下来。 但神剑大人虽然脑袋发晕但还是身手矫健,将滑下来的凡人捞起来,随手放到了地上,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哒哒哒地跑开。 跑开两步又转过头,扯了扯顾黎的袖子,留下一句:“等我。” 顾黎:“……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等得顾黎的一颗贼心都快要死了,才听到点门开的声音。 少年这一次没有再哒哒哒地跑过来,脚步声静悄悄的,显得有几分神秘。 明明没有喝酒,白净的脸蛋却红扑扑的,满脸写着兴奋,胸口起伏着,本来干干净净的外衣上沾了污渍灰尘,背上还背了个奇怪的鼓囊囊的袋子,脑袋上甚至还挂了点树叶,怎么看都是去那里鬼混回来的模样。 顾黎的眼皮直跳,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乔青阳开开心心地坐到地上,面对着顾黎开始从袋子里掏东西出来。 发光的夜明珠,亮晶晶的耳坠,小巧的银镯子,几颗红色赤石,甚至还有好些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洗干净的五颜六色的小石子。 顾黎怎么看前面那几样东西怎么眼熟,顿了顿后有些滞涩地开口:“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夕颜的药的确还是有些效果的,闻言乔青阳诚实地回答:“在房间里。” 至于是谁的房间就不知道了。 “好看。”少年盘腿坐着,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不像是做贼回来,倒像是来听夫子讲课的小郎君,他的眼睛眨啊眨,将袋子往前推了推:“亮晶晶。” 很少有人知道九重天的神剑大人爱好俗气,平生最喜欢亮亮的发光的五颜六色的东西,越亮越漂亮,越漂亮越喜欢。 现在,他就将自己翻墙爬床,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的最喜欢的亮晶晶们全部都递到了凡人的面前,脸上被知道从哪里蹭了点灰,但又莫名带了些骄傲,像是咬着鱼打猎归来的小猫。 顾黎一下子哑了嗓子,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为什么要送我。” 已经是深夜了,两个有病之人身残志坚,还在熬夜玩“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的游戏。 乔青阳还是觉得有点热,不舒服地将衣服扯开,扯到一半,却感觉露出来的地方又微微发着烫,抬眼便和凡人直勾勾的眸子对视上。 剑意识不大清醒,却莫名产生点危机感,动作慢了些,迟疑着还是没有继续扯。 顾黎叹口气有点失望,眸子在少年白皙的肩头上打转,波光流转。 手指落到他的腰带上,若有若无地拉扯着:“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是我?” 乔青阳迟钝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腰带被凡人拿在手中把玩。 他的把玩实在涩气,指尖绕着圈,在少年低头发呆的时候,就已经靠过来,小心翼翼地避开少年的伤处,鼻尖微微相触,声音浅浅含笑,又带着些试探:“小夫君,是喜欢我了吗?” 顾黎俊秀的脸忽然凑到了面前,乔青阳去抬头看他,就将腰间的带子忽略了,不知为何,剑迷迷糊糊的脑子中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零零碎碎,清清浅浅。 似乎在本来应该存在的记忆中,也有那么一个温和又狡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过。 那道声音太轻,几乎快要被无尽的记忆长流所淹没,却又如此清晰:“小神君,你莫不是也喜欢我。” …… 乔青阳红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清明,但却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又迷茫起来,歪了下头盯着面前紧张等待着回答的凡人,慢慢张开嘴:“我……” 顾黎心中一紧。 却听少年好可怜地捂住头:“我头痛。” 说着就趴到了自己的身上,顾黎顿时也不敢再问,慌忙去看他的状态,感受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后,才松口气。 但又无奈一笑。 哪有人喊了声头痛然后转头就睡的啊。 神剑大人折腾了半个晚上,又翻墙又爬墙还跑到了河边捡石头,现在终于累地睡过去。 只留下个被撩起了一身火还一动不敢动的可怜凡人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乔青阳就被秋生咋咋呼呼的声音所吵醒。 “我的夜明珠!我的夜明珠不见了!”年轻的小药修满脸写着惊恐:“我说昨天好像听到窗户动了动,还以为是猫呢,没想到是进了贼!” 夕颜的眼下也是一片青黑,显然也是没睡好,咳了一声教训他:“不就是夜明珠吗,一惊一乍的。” “不、不是夜明珠,是乔道友给我的,说不定是什么厉害的法器,”秋生很是焦急:“夕颜大人,你房间里昨天有贼进去过吗?” 怎么没有,还差点打一架。 而且还不止来了一次。 因为夕颜的房间就在对面,所以最早遭殃,但药修心里有鬼,差点打起来之前很快就发现是乔青阳,又想到很可能是自己下的药的原因,只能心虚地继续装睡。 谁知道好不容易又要睡着时,没找到什么东西的少年,又一次光临了谷主的房间,还非要坚强地从窗子外往里爬,好不容易偷偷地爬进来找了半天,就只找到几个掉到地上的赤石,努力的样子看得夕颜都觉得心疼,还多给了他个银镯子。 夕颜虽然外表装作轻松,但实际上因为这些蚂蚁的事情,本来就忧心忡忡,被吵醒了两次之后就睡不着了,黑眼圈格外引人注意。 偏偏因为是自己挖的坑,还得要自己填,不仅夕颜自己要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还要将另外一个受害者也糊弄过去。 “一个夜明珠而已,等会儿来我房间,送你一个。”夕颜打着哈哈想要糊弄过去。 一向细心认真一丝不苟的谷主,面对楼中进贼的事情,竟然毫不在意,把秋生本来一肚子想要说到话都憋了回去,他还是忍不住默默挣扎,睁大眼很是委屈地说:“他还顺走了我的小袋子!” 夕颜想了想,问道:“那我再送你一个袋子?” 秋生:“……” 在迷茫的小药修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的时候,乔青阳终于捂着脑袋走出了房门。 秋生一看到他就赶紧迎上去,愧疚地低着脑袋:“抱歉乔道友,我把你昨天给我的圆珠子弄不见了。” 不知为何,看着少年白皙平静的脸,秋生却越发不好意思,着急地说:“这不会是什么高级法器吧,都怪我昨天睡得太死了,竟然连房里进了贼也没发现……” 药修的年纪小,好不容易被夕颜大人寄以厚望一次,结果第二天就犯了错,心里又是愧疚又是伤心,整个人都失落起来。 乔青阳安静地听他说话,在秋生终于说完,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时,才慢悠悠地开口:“我昨日……” 顾黎也跟在乔青阳的身后走出房间,他虽然也没睡好,但和少年挨着躺了半个晚上也还算是不错的体验,心情颇好地起来,正想要凑过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就听到少年迷茫地说: “我昨日什么时候给了你珠子?” 伸出来的手一顿,此话一出,不仅是吓到了秋生,就连顾黎和夕颜都忍不住向着他看过去。 乔青阳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话有问题,也没有发现周围人脸色的变化,他的脑子很乱,各种画面混到一起,让剑头疼,眼里还是带着些茫然:“我认识你吗?” 秋生被吓傻了,跳起来挥挥手:“是我啊,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的一句话里没有几个字有用,乔青阳动动耳朵,看着面前蹦跶来蹦跶去的小药修,坚定地说道:“你是兔子精。” 秋生:“……” 夕颜将小弟子推开些,上前几步,温柔地笑:“小青阳,你还记得我吗?” 乔青阳却往后退一点,耸动两下鼻子,秀丽的眉轻拧,警惕地说:“你是药草精。” 有没有可能她是个人呢,夕颜眉心一跳,正想要说什么,忍无可忍的顾黎却打断了她:“够了。” 阁主长长舒出一口气,压抑住内心快要溢出来的情绪,眸子里光波流转,看着面前的少年声音温和却又微微地带着颤,他说:“我呢青阳,我又是什么?” 乔青阳猝不及防地被拉了一下,转过身就撞进了凡人的眼睛里。 剑想了想,小声地回答:“我记得你,你是一山哥哥。” 第66章 温柔哥哥俏弟弟 “您到底弄了个什么药出来?” 顾黎脸色不是很好看,但看得出来已经是在努力地压抑着情绪,嘴唇紧抿着,说:“怎么还能把记忆也影响了。” 夕颜也很搞不懂,对着乔青阳检查了好几遍,就差搜魂了,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迷惑道:“我的药对其他修士都是正常的效果,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您是觉得没发生过就不可能发生吗。”顾黎实在是担心,说出的话也不自觉地带了刺,显得尖锐:“还是只要和您的弟子,和药王谷无关,就可以不在意。” 夕颜难得地有点无措,手指微微收拢,哑声道:“我不是……” 顾黎垂下眸子,苍白纤细的手腕垂在两侧,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剑不知道他们在争执什么,等夕颜说检查完可以睁开眼了,就赶紧睁开眼,漂亮的眸子里闪过点红色,慌慌张张地左右望了望,发现了凡人的熟悉的身影后,立刻贴过去,明明是高高的个子,偏偏要往凡人的肩膀上靠,耳朵尖尖动了下,喊他:“一山哥哥!” 夕颜这次意外地捕捉到了那点红色,脑中出现一个猜测,眉头才皱起来,又被少年那清清冷冷又甜甜腻腻的一声‘一山哥哥’给打断,她挑了下眉,看着顾黎的眼睛像是在看什么不得了的人,漫不经心地说:“我才要问,你以前都对我们小青阳做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但乔青阳现在的记忆确实又出现了问题,与第一次的直接失忆还不太相同,他仿佛是脑中的记忆太乱,太多画面纠缠在一起,产生了错乱。 一会儿说秋生是兔子精,一会儿又说他是小鱼,又过了会儿,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个装着蚂蚁的小盒子,逼问跑到角落里的药修想不想要。 将药修吓得汗毛倒立,藏在夕颜大人的身后动也不敢动。 但好的地方是,剑虽然记不得人,却意外地能记得昨天夕颜拜托他们的事情。 一边乖乖巧巧地喊着一山哥哥,一边面无表情地挽起袖子说要放把火把蚂蚁都烧死。 在夕颜当然委婉表示,他的一把火可能不止会烧死蚂蚁之后,还会把整个山谷也一起烧个精光之后,终于委委屈屈地坐了回去。 但乔青阳的袖子还没有放下来,一截白皙有力的小臂露出来,看的人眉心直跳。 顾黎想要哄着人将袖子放好,还被坚定拒绝。 剑有剑自己的想法,本来有些稚气的脸上带了点与本身不符的豪迈,手一挥严肃道:“不要,他们都是这样的。” 顾阁主觉得自己最近操的心,比他前半辈子操的心还多,咬住牙一字一顿地问:“‘他们’,又是谁?” 乔青阳却坚决不开口,问就是不知道,再问就抿住唇说我头疼。 于是,一直到阮菁菁回来时,乔青阳都一直努力地维持着这样一副撩起袖子的模样。 尽管不是很清楚乔少侠这样做的原因,但作为剑阁最懂得察言观色明哲保身的人,阮菁菁地眼角抽了一下后,还是聪明地选择假装看不见,对着顾黎说道:“阁主,那人果然有问题。” 阮菁菁从昨天起就一直在暗中跟着那名所谓的药王谷大弟子——梓栩。 此人虽说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却没有跟着师弟师妹们一起去处理堵住了路口的落石,以及被焚烧的药草田,反而借故离开一个人偷偷地去了其他地方。 但却明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一个人在河边呆着,对着河里扔石头,一边扔一边骂,一直到天色暗了下去,其他的药修都已经回了家,只有他还在那里嘀嘀咕咕。 阮菁菁都被他念叨困了,打了个哈切,眨眼的功夫却发现人不见了。 直接在她的眼皮底下,像是蒸发一样瞬间消失了踪迹。 “后来我在河边蹲守到了天亮,也没有再见到过他的人影,”阮菁菁肯定地说:“那处地方,必然有鬼。” 秋生犹犹豫豫地说:“会不会是你当时困糊涂了,大师兄又走得快才没看到人。” 夕颜对于顾黎暗中派人跟踪监视自己的大弟子这件事情,并没有意外,听到秋生的话,也并未表态,长长的烟杆轻轻敲两下桌子,勾着嘴角笑道:“那秋生今日可曾见到过你师兄?” 哪怕夕颜让他暂时搬到竹楼,但秋生还是跟着一众药修一起,去清理碎石。 药王谷剩下来的人本就不多,少了一个人还算比较明显。 梓栩的确不在里面。 秋生脑子转的慢,但也多多少少听出了谷主话里的含义,他慢慢睁大眼:“您是在怀疑大师兄?” 他纠结了一下,还是试图反驳:“那些蚂蚁又不是师兄带来的,或许、或许他只是累了,或者是在修炼……” 小药修虽然鲁莽笨拙,却重情重义,就是话实在太多,听得剑本来就痛的头更加痛了。 “砰!” 桌子被猛拍了一下,将秋生吓得一哽,差点咬到舌头。 乔青阳撩起袖子,一脚踩上桌子,又面无表情地一跃而下,还差点踩到衣摆摔倒,晃了晃稳住身形后,白皙的手指伸出来,低声喝道:“剑来!” 其他人:“……哇。” 一不留神又没看住人的顾阁主:“……” 少年顶着一张漂漂亮亮的脸蛋,做着与其完全不符的动作,手臂晾在外面半天,被风都吹凉了,剑也还没来。 他后知后觉地迷茫低头,双手虚握了一下:“剑呢?” 阮菁菁还不知道乔青阳记忆错乱的事情,实在忍不住吐槽一句:“乔少侠这是怎么了。” 而且,现在才想起来剑不见了,是不是太晚了点。 因为找不到剑,气势汹汹的乔少侠一下子焉巴下来,他急匆匆地在自己身上乱找,将藏在衣服里的东西全部丢出来翻了个遍,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剑。 少年懵懵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去找顾黎,扯住凡人的手臂,声音带了点慌乱:“哥哥!我的剑不见了!” 不得不讲,那一声清脆的“哥哥”是喊到了顾阁主的心里,面上平静温和,嘴角却压都压不下去,还要一边悄咪咪地趁着少年不注意将他的袖子放下来,咳了声哄道:“在的在的,不要担心。” 神剑大人一朝来到人间,剑鞘没找到,还丢了记忆。 但却依旧反应很快,歪歪头问道:“在哪?” 顾黎怎么可能知道在哪,当时金光闪闪的,那把透明的剑出现一会儿就消失了,只留下了乔青阳宝贝的裹布,顾黎的心中虽然有所猜测,但在少年还没完全恢复记忆之前,都不打算说出来。 闻言只能先暂时糊弄道:“等青阳的伤好了,它就能出现了。” 乔青阳明白了,了然地点头。 就在顾黎松口气之时,却忽然觉得身体一轻,眼前一花,视线再次明了之时,竟然发现已经被乔青阳抱在怀中飞到了天上。 没有剑,他就捡了根树枝,假装在御剑,细细短短的一根,还貌似是根枯了许久的,踩上去就发出了岌岌可危的咔嚓声,让心理素质强大的顾阁主都忍不住心脏狂跳。 乔青阳的白衣轻摆,风在耳边呼啸着,似乎有谁在地面上惊呼,但却无法吸引住少年的注意。 要找到剑等于要让伤口痊愈,要让伤口痊愈等于要消灭蚂蚁魔物。 消灭魔物等于打架。 所以,剑等于打架。 少年的黑发被风吹到了后面,整张白净漂亮的脸全部都露了出来,眼睛亮亮的,让主人的兴奋一览无余,他对着怀里的凡人开心自信地表示:“哥哥放心,都是一群宵小之辈,我一定打得它们落荒而逃哭天喊地!” 听到这句话,顾黎终于知道乔青阳的异常举动是来自哪里了。 因为这句话,是徐正奇偷偷给乔青阳看的话本里,男主人公的台词。 很好,顾黎一边沉默地想着如果树枝断掉自己会不会被摔死,一边暗自决定回去要没收徐正奇所有私藏的话本。 幸好神剑大人虽然暂时看上去脑子不太正常的模样,但技术还是很好,脚踩树枝稳稳地带着顾黎靠近到了地面。 那根树枝实在是坚强卓绝,竟然经历过了平常树枝都很难享受到的空中旅行后,还能分好不损地被少年拿在手中,充当剑来使用。 乔青阳左手持枯树枝,右手抱住心尖颤颤的顾阁主,衣带飘飘潇洒落地。 少年人眉眼如画,身材修长,姿态优美,就连他手中的那根树枝亦是不凡,上面的每一片破开的树皮都是格外的独特。 “不错,”乔青阳一本正经地赞扬它,目光如炬:“好剑在手,天下我有!” 被晃得晕头转向的顾黎:“……” 所以这又是那一册话本里的词。 凡人的欲言又止脸色发白,被乔青阳自然而然地想成了害怕,他非常坚定地拍了下顾黎的肩膀,用同样坚定地声音安慰:“哥哥不要害怕!弟弟会保护你的!” 顾黎心想,你这样我才会害怕。 一边觉得“哥哥”两个字实在是动听,一边又因为字正腔圆的“弟弟”所眉心一跳。 据他所知,徐正奇的那册话本,可没有什么“温柔哥哥俏弟弟”的奇怪情节,但乔青阳又偏偏一口一个哥哥,喊的凡人心花怒放…… 果不其然,乔青阳身负树枝,眉头微锁,淡色的眸子里波光流动,像是盛满了整个夏日的清泉,声音浅浅情深地说:“等消灭蚂蚁窝,我们两人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咔嚓一声,顾黎没忍住将少年手上的枯树枝折断,勾起点嘴角:“是吗。” 第67章 肯定是只浪-荡的魔 乔青阳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的“好哥哥”已经默默地起了杀心,虽然不是对自己起的,但警惕的神剑大人还是一下子就发现了这股寒气森森的杀气,耳朵竖起来,一边左右观察着,一边拉住了顾黎的手臂,低声说:“哥哥小心,有杀气。” 浑身冒着寒气,阴森森的阁主大人,垂眸看了一眼少年和自己相贴的部位,再抬起头来时,又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咳了一声柔柔弱弱地说:“好的。” 乔青阳的记忆还是一片混沌,各种稀奇古怪或真或假的画面混杂到一起,让剑觉得神识都快要被烧坏了,晕乎乎的,看着面前轻笑着的青年的眸子也迷惑了一瞬间,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抿住唇小声道:“那哥哥不要乱走。” 顾黎哪里敢乱走,他是眼睛时时刻刻都不敢离开乔青阳的身上,深怕自己若是走了个神,本来还乖乖呆在身边的少年就突然捡起个石头枯枝的,奋起要消灭所有人。 消灭就消灭了,就怕又不小心伤了自己。 顾阁主现在看着乔青阳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易碎娇气,长了脚喜欢到处乱飞还总是迷路的名贵花瓶,心里惶恐着,怕他一不小心就给自己来一个瓶碎人亡。 但好在,这花瓶虽然易碎,但却还算警惕,走在路上时也忍住了好奇,没有去摘药修们种在田里的带毒的漂亮灵植。 嗯,在顾黎一次一次的阻止之下。 乔青阳锲而不舍,眼睛眨啊眨,可怜巴巴地看着凡人:“哥哥,我就摸一下,它好有趣。” 如果可以的话,顾黎非常希望少年口中的那个“它”能换成自己,但显然不能,不仅不能,还要努力地去阻止少年去摸其他的野东西。 乔青阳很好说话,也很好哄,被顾黎多次委婉劝说着拒绝后,也不生气,很快就放弃了想要和金灿灿的花花草草接触的想法,失落了一小会儿又重振旗鼓:“哥哥说得对,成大事者不能被这些情情爱爱所迷惑,等我消灭了魔物再来找它们玩。” 但显然这些小蚂蚁更是警惕,它们就像是知道了在结果日之前,自己的处境会变得异常艰难一样,竟然全部藏了起来,昨天在山洞中见到的那一波,就是最后一批出来探索的。 本来在药王谷中泛滥,到处寻找着‘药王’踪迹的蚂蚁们此时却换了个身份,变成猎物那一方,尽数躲藏了起来。 这魔物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即便顾黎使用了许多检测魔气的法器也难以识别踪迹,这也怪不得这么多日以来,药王谷的所有人,就算是夕颜也没能发现它的魔物身份。 但不管是为了药王谷,还是为了乔青阳,甚至说大些是为了人间,都必须要在三天后的结果日到来前,将这神出鬼没的魔物抓住。 顾黎心中焦急,尽管面上看不出来,但握住法器的手却都用力得冒起了青筋。 但转过头一看,却发现穿着白衣的漂亮少年正在撅着个屁股翻石头。 神剑大人说一不二,说是要找蚂蚁就是找蚂蚁,将路边的石头翻了个遍,还试图用树枝去通小小的土堆。 然后被突然冲出来的蜈蚣老鼠之类的生物,吓得慌忙退后。 又努力又心酸。 却莫名地让顾黎隐藏起来的急躁和不安得到了安抚。 他好笑地将一无所获还却仍然倔强坚持的乔青阳拉起来,告诉他:“这些蚂蚁都是普通的蚂蚁,不是我们要找的那种。” 谁料少年被拉起后,却一本正经地点头:“我知道。” 他面无表情地说:“哥哥不知,这都是我的策略。” 恰巧这时,一只蜜蜂偶然经过,不去采蜜反而被故作老成的乔青阳所吸引,扑闪着翅膀就要往他的鼻子上扑。 乔青阳连忙伸手去划拉它,却忘记自己手上还带着翻石头时蹭到的泥土,蜜蜂倒是被赶跑了,脸上也留下了好几道黑印。 让剑正经严肃的模样大打折扣:“哥哥相信我,我心中有数。”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但为了避免一向喜净最爱漂亮的少年,在恢复正常记忆后因为脸上带了泥而羞恼,顾黎决定先将人带着去找个有水源的地方洗漱。 还不能直接跟他说,你漂亮的脸蛋花了,只能用自己做借口,委婉地让少年和自己一起去找水。 山谷中什么都缺,但一不缺树木,而不缺溪水。 听到顾黎的请求,乔青阳立刻表示自己当然知道哪里有水。 少年脸上脏兮兮的,表情却带着高傲,像只臭屁小猫,看得顾黎心一软,忽然觉得偶尔小青阳偶尔失个忆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乔青阳,是绝对不会乖乖地喊自己哥哥,更不会露出这样一副表情的。 他总是冷静平淡的,表情都少有,也没有太多的偏好,像个不属于人间的生灵。 如今的模样,倒是少了几分淡漠的气息,有了点真实的样子…… 正这样想着,却又感觉身上一轻,熟悉的失重感传来。 这一次的顾黎适应良好,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还趁着少年带着自己飞腾不出手来之时,漫不经心地摸着乔青阳纤细劲瘦的腰肢。 但谁料乔青阳在失去记忆后忍耐力急剧下降,就摸了两下,竟然就被吓得身体一歪,直直的往下掉,险险地擦着水面划过去,虽然被溅了一身的水,还撞进了河边的草丛里,但好在是没有掉进水中。 不过也和掉进水中没什么两样了。 乔青阳的头发和衣物都沾了水,和那双水色眸子一样湿漉漉的,看得顾阁主心痒。 “刚才有东西在挠我的腰!”乔青阳将脑袋上的树叶摘下来,还没站起身就连忙先一步地去寻着顾黎告状。 说起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还是让少年难以适从,又羞又恼,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描述了,胸口起伏不定,最后憋出来一句:“肯定是只浪-荡的魔物。” 说完就凶巴巴地又从地上随手捡了个硬邦邦的东西,想也不想地就要去找那只所谓的“魔物”算账。 顾黎眉心直跳,尝试着想要去阻止他:“等一下……” 却听到砰的一声在水面上响起,面上带了点红晕的少年,手持鹅卵石,耳朵微动,眸子一凝,朝着某个方向就是用力一击,嘴唇轻启:“受死吧,魔物!” 灵气激荡,水柱冲天而起,连带着岸边的地面上也升起无数弥漫的灰尘。 顾黎一边冷静思考着如果乔青阳将药王谷给掀翻了,要给夕颜赔多少钱,一边皱着眉头将少年哄回来。 等检查一番,知道这种程度的灵力使用,并没有影响到胸口的伤处时,才松口气。 但还是忍不住板着点脸教训说:“你的伤本就没有好,万一又撕扯到伤口怎么办。” “更何况,”顾阁主有些心虚:“哪里有什么魔……” 凡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那道水柱上传来:“阁主!!” 那声音惊慌失措凄惨无比:“这里有魔!” 顾黎:“……” 乔青阳在同一时间就冲了出去,在袋子里掏了掏,又掏出来几颗小石头,在水柱上的青年惊恐的注视中,冷酷地向着他丢过去。 砰,砰,砰。 几道声音响起。 徐正奇紧紧地闭上眼,瑟瑟发抖地在心中祈祷小青阳在将魔物打死之前,能给自己留个活路。 但神剑大人的准头非常好,除了一点点不足挂齿的惊吓之外,徐正奇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手在脚在脑袋也在,旁边还站了个表情阴沉的阁主。 阁主咳了两声,将视线从某个追着魔物跑走,一下子就看不见了的少年的身影上移开,浓密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在徐正奇可怜幼小的心灵也留下了阴影,他扯开嘴角:“你为什么,在这里?” 徐正奇本来想要哭爹喊娘对着阁主哭诉自己的遭遇的心被打破,咽了下口水试图自救,弱弱地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先去跟上乔少侠?” 乔青阳在离开前,还不忘在顾黎的身上留下一道神识,才起身追着那道和徐正奇一起从水柱里冒出来的黑影出来。 方才停留在河水上方的时候,乔青阳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有道气息藏在附近,只是那气息时隐时现,难以捕捉,就借着顾黎的名义,随手扔出一个石头,没想到一石二鸟,不仅砸出来了倒霉的徐正奇,还诈出来了另一道用徐正奇做幌子隐藏起来的东西。 也还好是失忆的乔青阳,对徐正奇的气息并不熟悉,剑对除了自己和顾黎之外的生物一视同仁,发现了就揪出来,若是药王谷的其他人在这里,哪怕隐约发现了徐正奇的灵力波动,也会认为他是路过或者奉剑阁阁主的命令藏在此处。 那东西虽然隐藏气息的手段一绝,但战斗力和逃跑水平在乔青阳看来,都十分低劣。 神剑大人没用什么功夫就将它堵到了死路。 最初只以为是道黑影,走进了才发现竟然是一团藏在黑色斗篷下的奇怪生物。 乔青阳在追逐的过程中,还顺手捡了根棍子。 看着似乎是坏掉了的半个扫帚,但落到少年的手里却变成了厉害的武器。 表面纤细白皙的手腕松松地握住根不伦不类的破烂棍子,乔青阳青涩的脸上还带着滑稽的黑泥,怎么看都不像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他没向前一步,却都仿佛带来了巨大的压迫,让那黑色斗篷下的东西用力颤抖着。 乔青阳晃了晃棍子,试了试手感后停留在它面前,冷声道:“魔物,休要再逃。” 它的确没有逃,也不可能逃得掉,便颤颤巍巍得缩着身躯挤在了山壁上。 风一吹,黑色的斗篷就掉了下来,它的身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拉伸了开,手脚也长了出来,斗篷变成了衣衫围在它的身上。 它抬起头,露出一张温和熟悉,却令乔青阳毛骨悚然的眉眼来。 第68章 你是谁呀,我想不起来了 乔青阳的速度很快,顾黎一个凡人,若是单纯地靠走,恐怕等乔青阳和魔物都打困了也找不到人,但有徐正奇的帮忙就会好很多。 “阁主,山谷太大了,我御剑可以吗?”徐正奇召出灵剑,脚都跨上去了一半,才想起来去问顾黎的意见。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阁主因为身体不好,不能修行,站在剑上时常常会稳不住身体,因此出行的时候一般都是乘坐马车,飞船这种高级法器,灵剑这种狭小的工具,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他却不知道,阁主今天刚刚乘坐了两次更加狭小的工具,第二次的时候,乔青阳甚至装也不想装,抱着顾黎就开始往天上飞。 现在看着下属特意为了自己变大了几分的剑,觉得接受良好。 甚至还有点不太习惯。 顾黎言简意赅地表示:“走。” 但山谷太大,那魔物还故意隐藏了气息,光这样找可能得要找半天,徐正奇正有些烦恼,就听到身后的阁主没什么情绪地开口:“跟着我说的走,先向右。” 徐正奇眨眨眼操纵着巨剑飞起来,答道:“好嘞!” 风刮过,将耳边的碎发吹起来,顾黎垂下眸看了眼乔青阳走之前在自己手腕上留下的一条半透明的细线,秀气的眉有点不安地皱起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发慌,像是有什么沉闷滚烫的东西在不断地压抑着心口,让人喘不上来气。 顾黎抿住唇,不经意地将袖子放下来,遮住那点细线,看着底下连成一片的山,轻声说:“再快一些。” “啊?真的吗,可是阁主你……”徐正奇犹豫着并没有立刻加快速度,毕竟再快就快要到了顾黎的身体所能承受的临界点了。 那细线忽然开始发起了烫,让顾黎不得不伸出手指去按住它,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焦虑,他重复道:“再快。” ———— 乔青阳在看到那生物的黑色斗篷的兜帽被吹开,露出它的脸来之时,冷漠平淡的表情就出现了轻微的裂痕。 他歪了下脑袋,上下打量了它后,眼底的不解更甚,迷茫地开口说:“一山哥哥?” 那只逃出来的魔物竟然长了一张顾黎的脸。 但顾黎本人分明就还在河边,以凡人的速度和体力来说,根本用这种速度奔跑到此处,而面前的这个人模人样的东西,在刚才还只是一团小小的球状生物,正常人类不能蜷缩成这种程度。 即便长着顾黎的脸,但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魔物。 这种正常人会想到的事情,乔青阳自然也能够想到。 只是下一瞬间,他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痛色,脑中的画面开始作怪,无数光怪陆离真真假假的记忆涌入到眼前,这一次似乎还伴随着更多的声音。 混乱,尖锐,痛苦,挣扎。 像是一把生锈的镰刀,一下下地割裂着记忆。 “唔。”乔青阳咬住牙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又露出了迷茫的色彩。 那东西已经站起来了,黑色的斗篷在瞬间变换着颜色和形态,等乔青阳反应过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件浅青色带银纹的长袍。 面前那人长发如瀑,衣衫青绿,一根乌木发簪将黑发松松的竖起来,眉眼间笑意浅浅。 淡色的唇张开,温和的声音溢出来:“青阳,你怎的站得离我那么远。” 他好像就是顾黎,又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却分外熟悉,熟悉得让乔青阳都觉得心悸慌乱。 就是这一瞬间的慌乱,让那魔物找到机会再次靠近,它欣喜若狂,还刻意地作出一副温柔关怀的模样来,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到乔青阳。 乔青阳就像是看不见它已经和贪念一起控制不住溢出来的魔气一样,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它的样子,小声说:“你是谁呀,我想不起来了。” 怎么都想不起来,但是莫名地,乔青阳就是觉得这是不应该忘记的事情。 剑头痛得厉害,从太阳穴的位置一直往下,好像连胸口处的伤口也被硬生生地撕裂了开,慢慢地往外冒着咕噜咕噜的烫水,让他有点无措,瞳孔收缩了几下,一点红色在额间若隐若现。 “我想不起来了。”乔青阳又迷茫又委屈,握住半截扫帚棍子的手心微微发着热,底下是翻滚着的灵力。 狡猾的魔物偷看了他的回忆,利用了少年的纯净,用不着调的可笑模仿一步步靠近,它好像被面前这个浑身香喷喷又呆呆的年轻剑修所打动了,将脸上的笑都伪装得真诚了些,但却好不掩饰自己眼底的贪欲,黑色的魔气已然慢慢地靠近,想要在不动声色间悄悄地将少年所吞没。 它已然离得很近了,脚尖抵着脚尖,仰着些脑袋,眼尾微微挑起来,身后的黑影只差一步之遥就能攀登上少年修长有力的小腿,魔物的眸子顾盼流离,声音婉转:“小神君,是我呀,你不记得我了。” 乔青阳手松了一下,似乎灵力也溃散了一瞬间,懵懂地跟着魔物的思绪走:“是你?” 魔物无法探寻到更多了,这个形象也是趁着乔青阳落地的刹那,从他混乱的像是缠错了的丝线一样的的记忆中惊险偷到的,就连乔青阳自己都没能留意到这一闪而过的画面,它就更也不知道这个“你”是谁了。 魔物也没有什么智商,只会没有思考地重复着一句话:“是我呀,是我呀。” 但即便这样,也将面前这香喷喷的漂亮修士骗得晕头转向。 只要再过三个数,它的魔气们就能将少年抓住,死死地捆住他手脚,从头到脚地吞没。 它在心中窃喜尖叫着,为自己马上就能饱餐一顿而兴奋着。 但它的兴奋的事情显然不能实现了。 魔物正想要运转起魔力,却发现动弹不得,一股剧烈的恐惧感从脚尖贯穿到了头顶,它慌忙地到处看,却发现少年轻轻地抬了一下脚,又用力地踩下去。 那双形状好看的脚下,几片黑影发出诡异的尖叫声。 乔青阳歪歪脑袋说:“你在找它们吗?” 魔物甚至算不上真正的魔族人,明明不会有脊背发凉这样的情绪,但在和那双不知道在何时变成红色的眸子对视上时,莫名地感受到了通体的寒意,巨大的危机感陡然袭来,它甚至顾不上被踩住的魔气,撕拉一声身体就急剧缩小变回之前那个黑黑的一团小球的模样,疯一样地想要逃走。 神剑大人当然不会让它如愿。 夹带着神力的一棍子毫不留情地敲在了魔物想要逃跑的身躯上。 它发出痛苦又惧怕的嘶吼,咕噜一声就滚在了地上,魔气溃散了大半也来不及去管,想要赶紧远离,谁知道身体却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滚着滚着就滚到了那“玉面修罗”的脚下。 乔青阳蹲下身,用那根破破烂烂的棍子抵在魔物的身上,非常不高兴地鼓起点脸:“谁让你偷看别人的记忆的。” 分明只是一根最普通不过的扫帚棍,却让魔物止不住地颤抖。 上方的那奇怪少年还在自顾自地喃喃自语:“一点都不好,你们魔族好不讲究。” 抵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似乎也松了一下,魔物心中一喜,当下便用尽全力地一撞,将棍子撞开后,就连忙向远处滚去。 但还没来得及庆幸逃出生天,就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身上。 抬头竟然发现本应该在身后蹲着的少年已经不知在何时站到了前方,自己正正好撞到了他的小腿肚子上,在那块白净的布料上留下一点污痕。 乔青阳皱起眉,语气不轻不重,仿佛真的只是个撒娇不满的少年:“你把我的裤脚都弄脏了。” 然后下一刻那棍子就直直地落到了魔物身上,一声急促的尖叫之后,黑色的身躯在瞬间化为灰烬。 魔物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堆黏在一起的像是被烧成干了的蚂蚁尸体。 有一些差点被风吹到了少年的鞋上,吓得他连忙退后一步,低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活蚂蚁或者死蚂蚁的痕迹后,才松出一口气。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急切慌张的呼喊:“青阳!” 熟悉的声音让乔青阳连忙转过身,在转身的那一刷那,暗红的眸子慢慢变成浅棕,额间的红点闪了一下又消失。 乔青阳扔掉沾上了魔物气息的棍子,向着顾黎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还没开口炫耀自己几棍子将魔物制服的英勇事迹,就先一步地□□碎了心的凡人拉住,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几遍,确认少年连一点皮都没有破之后,才勉勉强强地放下心。 乔青阳便终于得了机会将刚才的事情说出来,听到那魔物装成了自己的模样的时候,顾黎忍不住皱起了眉,徐正奇也花容失色大惊道:“它还会装人!” 徐正奇的神经比较迟钝,这个时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睁大眼说:“那我昨夜在河边遇到的人,难道是魔物!” 顾黎让阮菁菁去暗中跟着梓栩,徐正奇就在明面上帮着药王谷的弟子一起整理药田。 有一些灵药碰到后会浑身发痒,徐正奇在房间里洗了好几遍澡后还是不舒服,半夜睡不着脑子一发热就跑到了河边准备去洗澡。 “我就说大半夜的谁在河边蹦蹦哒哒的捡石子玩,吓得我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徐正奇愤愤地说:“原来是装成了人的魔物!”还没跑得过,还没上岸就忽然脑袋一晕,被拖进了魔物的巢穴里。 被魔物当做挡箭牌的倒霉剑修嘴巴叭叭个不停。 而昨夜真正在捡石子的少年却在可怜巴巴地和阁主大人展示自己被弄脏的裤子,声音浅浅的,听的人心里一软:“一山哥哥,它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 第69章 一山哥哥,我等了你好久 让夕颜困扰了许久的魔物竟然那么简单就被消灭了,容易得让谷主都觉得有些不现实。 等看到弟子们将四处搜寻到的,因为本体死亡而也变成被烧焦的尸体蜷成一团的蚂蚁们带回来,亲自看着它们也化为灰烬消散在风中,才终于有种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这魔物狡猾,不仅会读取人的记忆伪装成其他的样子,还会用谷中其他修士的气息来伪装掩盖住魔气,夕颜细细检查它残留下来的魔气后,发现它已然处于中级魔物的状态,只要再吸收最后一点灵力,就能蜕变化形成为高级魔物。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 而幸运又巧合的是,被它抓走当做是最后一顿晚餐的徐正奇,因为沾染上了让魔讨厌的灵药的味道,让它不喜,弃之又可惜,就想等到味道散去,结果日到来之时再好好享用。 只是这一等就等来了冷漠无情的乔青阳。 几棍子下去,遗言都没来得及留,就“香消玉殒”。 徐正奇没想到自己逃出一劫的原因,竟然是因为那个碰了会发痒的灵药,心情很是复杂,拉住懵懵的秋生的手含泪表示,自己要买一点回去种着去去晦气。 而真正的消灭了魔物的大功臣却坐在窗台上,修长的小腿从窗上滑落了一只,轻轻地摇摆着,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夕颜已经许久没有下过楼了,一堆小弟子一看到她,就怯生生地迎上来,小声地喊:“谷主,您的伤好些了吗?” 甚至有人眼睛红红的想要和她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师兄师姐他们,他们都……” 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装病的谷主罕见的产生些负罪感,温柔地笑着,摸摸最前方的弟子的头发,轻声说:“不要担心,他们会没事的,药王谷也是。” 虽然还不知道‘药王’的事情,但谷主的话比什么都好使,药修们惊喜地跑开,很快就将师兄师姐都还活着这个消息奔走相告。 夕颜看着他们跑走的身影,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刚刚叹了口气,一抬头,就发现本来正坐在窗台上摆着小腿发呆的少年正盯着自己看。 明明是一张青涩稚气的脸,去莫名让谷主有种内心被看透的感觉。 夕颜微微扬起眉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少年毫无预兆地翻身从窗台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到地面,然后脚步带了些急促地向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药修如有所感地回头,果然也发现了顾黎正在靠近的身影。 果然是年轻人啊。 夕颜感慨一句,又扬起调笑而温和的笑意,对着乔青阳说:“注意点身体啊小青阳,你要是摔了,顾黎不知道又要怎么着急呢。” 乔青阳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听到她的话,脚步微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小声说知道了。 真是乖。 夕颜又想到了顾黎那成天阴森森,笑里藏刀的模样,再次叹口气,准备给两个人腾出空间来。 在和乔青阳擦肩而过的瞬间,却忽然身体一僵。 那少年面色不变,嘴唇微微张开,声音很轻:“你也是。” 浅浅的三个字,却又无尽的含义。 乔青阳说完后就不管面色微变的药修,高高兴兴地向着顾黎跑过去。 他的黑发有些长了,因为嫌热,又不会挽头发,就糊弄着用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小绳子勉勉强强地扎了个高马尾。 随着少年的奔跑,高高竖起的长发甩动着,饱满光洁的额头露出来,五官明亮,实在是一副漂亮极了的年轻修士模样。 看得顾黎心痒手痒,像是也被下了什么灵药似的。 这灵药实在是厉害,就连喉咙都痒了起来,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撩拨着一般,一下一下,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乔青阳才不管凡人是不是说不了话,伸出手就勾在了他的脖子上,大方地在所有人面前表达自己见到顾黎的喜悦:“一山哥哥,我等了你好久,整整一个下午。” 明明可以直接说思念,偏偏要说自己坐在窗台上等了一整个下午。 数着落叶,听着蝉鸣,晃着阳光,等着外出的凡人归来。 聪明的剑已经学会了用装可怜博得关注。 但他又哪里用得着去博得,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牵动了阁主全部的心神,见到了心动,见不到面的时候更是满脑子都是那双亮亮的眸子。 头发被人揉了揉,乔青阳眯着眼睛,然后嘴里就被塞了颗圆溜溜甜津津的糖葫芦。 “不生气,哥哥给你带了糖。”顾黎在少年面前晃了晃手里提着的纸盒,满意地看着他的眼中出现欣喜的色彩后,才继续说:“再过段时间就是端午,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逛逛人间的集市。” 嘴里的糖并没有化,不知道顾黎是用了什么方法,在这个已经热起来了的夏日,竟然还能让糖葫芦保持凉爽的口感。 脆脆的糖在嘴里咬碎了化开,里面包着的果肉露出来,才发现并非是山楂,而是另一种乔青阳没有吃过的食物,少了几分山楂的酸涩,多了几分软糯甜意。 一口咬下去,香甜的汁水便在唇齿间缠绕,还有丝丝醇厚的灵力溢出来。 就连药王谷中的供应极少的高级灵果,被财大气粗的剑阁阁主大手一挥尽数买下,用来给乔青阳做成糖。 这种材料做成的食物,甜而不腻不会蛀牙,还通体冰凉爽利,最适合在夏天给嘴馋的年轻剑阁当零嘴。 原料药王谷就有,但制作却只能谷外的糖匠人才能制作,顾黎就是去谷外取糖才耗费了小半个下午。 而乔青阳因为要被夕颜拉着做身体检查,不能离开,只能眼巴巴地一个人呆在药王谷里。 听到顾黎的话,乔青阳脑中下意识地想要浮现起来所谓“人间集市”的画面,但却还是一无所获,尽管如此,心中还是升起些期待来,也学着顾黎的样子,弯着唇笑,轻声答应下来:“好啊。” 乔青阳记不得过去,记不得剑,更记不得端午,记不得集市。 但却很愿意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和顾黎一起去再一次地记住它们。 只要等到伤好。 等到结果日的到来。 徐正奇最近因为乔青阳在某种意义上救了自己一命的事情,十分感动,对乔少侠的敬佩之情达到了巅峰。 见乔青阳和阁主还在哥哥弟弟的这样称呼相处着,稍微有些良心不安。 暗中戳了一下阮菁菁的肩膀,小声说:“你说如果小青阳记忆恢复后,想起自己一口一个哥哥的样子,不会和阁主闹脾气吧。” 阮菁菁却只是轻飘飘地了挤眉弄眼的剑修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不会。” “为啥呀?” 因为有人能背锅。 毕竟那些和乔青阳的真实记忆混杂在一起的话本们,可都是出自徐正奇的手。 不过阮菁菁并不算点破,看着徐正奇迷茫的模样,抬起眼轻声道:“别乱想了,太过松懈可不好。” 她撑着下巴,看着不远处已经渐渐恢复了欣欣向荣之景的田野,眸光流转缓缓道:“那个叫梓栩的药修,可是现在都没有消息呢。” 结果日不等人,三天转眼即逝。 夕颜早早地守在了山洞中,小心地用灵力护养着已经隐隐有要疯长的趋势的‘药王’,枝叶上淡淡的绿光流动着,其下蕴含着无限的能量和生命力。 在弟子中虽然只有秋生知道这个消息,夕颜也刻意地想要营造出轻松的气氛,但紧张的情绪总会传染,就算再努力地隐藏,也还是会有所泄露。 再加上,大师兄的意外消失和谷主似是而非的态度,药修们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有大事即将发生。 这一日,药王谷上上下下都沉默了许多,好像连鸟兽虫鱼和花草树木都安静了下来,连风也休憩了。 整个山谷仿佛都在迎接着‘药王’的果实诞生。 与他们的紧张和严阵以待相比,剑阁的几人就要显得格格不入了。 剑修们虽然打架很在行,但关于植物生长方面就是妥妥的外行了,进到山谷里去,也是给夕颜添乱,干脆呆在山洞之外守候着将要探出来的枝条。 乔青阳的记忆还是很混乱,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在对着顾黎喊哥哥,下午却又脑袋一歪问他是谁,到了晚上就埋到被子里去,只露出个脑袋来红着脸问顾黎是不是他的新婚道侣。 将可怜的凡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甜蜜的同时又生出些困恼。 想了想,干脆挂了个小牌子在乔青阳的腰间。 用的是剑阁特有的材料和制作方法,上面带了顾黎的气息,写上了顾黎的名字,让少年一看便能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一闻就能发现凡人的私心,即便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人,也能知道自己和此人之间的关系不浅。 乔青阳此时就在把玩着这块小小的玉牌,背对着顾黎,做得很端正,手指却时不时地拨弄着玉牌,看着它在阳光下旋转一圈,顾黎的名字转走又出现。 “一山哥哥,”剑玩得无聊了,就放下玉牌去,和在给自己扎头发的阁主说话:“我好困,你弄好了吗?” 今天的阁主还是没有名分,只得了个哥哥的名头。 但哥哥总是也要有点哥哥的好处的,顾阁主终于忍不住恶趣味,忽悠着乔青阳对他那一头柔顺的黑发下了手。 听到少年有些困倦的询问,顾黎收回手,满意地点了下头:“好了。” 乔青阳便立刻地打算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想知道它们变成了什么模样。 却被凡人咳了一声轻轻柔柔地拦了下来,哄骗着说:“别摸,一摸就散了。” 在乔青阳和顾黎轻轻松松地扎头发的时候,秋生已经忧心忡忡地背着手在洞口前绕了好几圈了。 才十四五岁的小药修肩负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责任,眉头皱得能夹断一只蚊子了,年纪轻轻就有了一把年纪的成熟,又转了几圈后,实在是忍不住,咬咬牙想要冲到山洞里面去。 乔道友他们是剑修不擅长,他一个药修总是能帮到夕颜大人什么的吧! 但才往前一步就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扯了回来。 迷茫地回头,就和乔道友漂亮平淡的眸子对视上。 “你不许走,”他认真地说:“谷主说你要来负责招待我们的。” 虽然是有那么一回事,但是总感觉又那里不对。 乔青阳一本正经:“那现在,我也来帮你扎头发吧。” 秋生视线往上,落到了年轻剑修过分可爱了的双丸子头上。 秋生:“……” 第70章 为什么还在长…… 想要溜走的药修最终还是留了下来,生无可恋的任由自从失忆后就脑子不太正常的剑修摆弄自己的脑袋。 一边倔强的坚持着,一边在心中哭泣。 希望夕颜大人出来的时候,不要看到他的发型。 不过乔青阳其实也没有太大的给别人扎头发的兴趣,也没有阁主那样的高超技艺,随便糊弄了两下后,就懒洋洋地收回手,但每到了秋生想走的时候,又面无表情地将人按下来,言简意赅:“我还没弄好。” 几次下来,就算秋生再迟钝,也发现了乔青阳的意图。 他站起来非常不解地问:“乔道友为什么要拦着我进去找谷主。” 但却没来得及等到乔青阳的回答。 只听到非常轻微的一道声响传出来,似是有什么东西破开了皮。 顾黎总是漫不经心的眸子也掀开来,抿住唇轻声道:“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股无比巨大醇厚,又极具生命力的气息从山洞中溢出来,在一瞬间就充斥了整座山,甚至有向着四周蔓延的趋势。 接着就是一道道“欻欻欻”的声音响起,山洞外的石壁出现些晃动,似乎是什么东西在里面用力地向外顶撞着,马上就要破壁而出了。 秋生立刻就忘记了刚才对乔青阳说的话,紧张兮兮地盯着波动的那处石块看。 药王也不负众望,不过片刻,石壁松松地晃了一下,露出一点缝隙来,缝隙慢慢扩大,最后变成一个小洞口,一根嫩生生的枝条从里面延伸出来。 绿生生的模样,向外散发着无尽的生机。 秋生一见到那绿色就欢呼一声,雀跃道:“成功了!现在只要等它结果了就行!” 奇怪的是,在场的几个人却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就连一向话最多的徐正奇都露出几分严肃认真来,眸子直直地落在被夕颜堵住了的洞头处。 忽然一股寒意涌上心头,秋生嘴角的笑容僵硬住。 只听枝条生长的声音不断传来,甚至越来越大声,整座山都震动了起来,无数快石壁晃动着,仔细看过去能发现无尽的绿色在其下流淌冲撞着。 不对。 不对。 秋生声音发着颤,终于发现了一个可怖的事实: “为什么还在长……” 按照夕颜之前说的话,药王每一年结一次果,虽然说会枝条疯长,但只要有一根枝条探到了石壁之外,就会结果,其他的枝条也会停止生长,等果子掉落后,就会萎缩又变回之前那样瘦瘦小小的模样来。 但明明已经有枝条伸了出来,‘药王’却没有要停止生长的意思。 年轻的药修不敢相信地冲上前,想要将洞口打开,却发现和谷主约定好了的术法竟然无法撼动它分毫,一边奋力地想要将堵住洞口的石头扒开,一边睁大了眼喃喃道:“还在长,它还在长,如果再这样下去……” 如果再这样下去,药王的枝叶会将整座山塞满撑破。 但是夕颜还在里面,还没有清醒的师兄师姐也还在里面。 恐怖的念头顿时充斥了药修的头脑,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仿佛要炸开,和那些个枝条一起冲出来一样。 术法没有用,就生生地用手指去抠挖,但设下了阵法的石洞哪里是他一个药修能够破开的,很快十根手指就伤痕累累,布满了血迹。 在他还想要继续用力往外扒的时候,却被乔青阳阻拦了下来。 少年的头上顶着两个小巧精致的丸子头,面容青涩又冷淡,莫名显出几分喜剧性的反差感来,乔青阳伸出一截手拦在了秋生的面前,直截了当地说:“再挖下去,你的手指会完全坏掉。” 秋生现在满心都是还困在山洞中的夕颜和师兄师姐们,哪里顾得上自己的身体,相反,他觉得拦住自己的剑阁之人才不可理喻冷酷无情,哑着嗓子红着眼吼道:“夕颜大人在里面我怎么能不挖,她会死的!” 顾黎也上前一步,面对着与夕颜所说不相符的情况,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但还是皱着眉对明显情绪异常的秋生说:“你冷静一些,夕颜她不是乱来的人,就算她不在意自己,也不可能放着洞里面的其他人不管。” 秋生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一直在狂跳着,从感受到‘药王’的灵气之时就一直处于一种十分不对经的情绪高涨的状况,血液像是在燃烧,连带着头脑也不太清醒了。 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推开乔青阳拦在他面前的手臂和身躯,眼里的癫狂之色越来越明显,嘴里喃喃自语的话从最开始的“我要去救夕颜大人”变成了“我要进去”,动作也变得迫切和不加控制,挣扎过程中在乔青阳的脖子上留下了几道抓痕,浅浅的血液从伤口处溢出来。 乔青阳自己当然是不在意这点甚至都算不上是伤口的痕迹,但那点红色落到顾黎的眼里却分外的醒目。 阁主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在秋生想要一口咬在乔青阳的手臂上之前,动作利落熟练地一棍子敲到了小药修的脑袋上。 秋生只来得及唔了一声,就双眼一闭身体软绵绵的晕了过去。 顾黎随手将被自己敲晕的药修丢到徐正奇的怀里后,就连忙去看乔青阳的脖子,发现在凤羽裳的作用下,那一点点伤痕已经迅速愈合了后,才松口气,但手指已然紧紧的抓住那根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棍子,苍白的手臂上青筋鼓起来。 乔青阳有些不好意思地任由神经紧张的凡人拉起自己的手臂检查翻看着,小声地问:“你从哪里找到的棍子呀。” 看上去还好眼熟,十分像之前他将魔物打散时使用的那根。 顾黎很诚实地弯弯眉,说:“是青阳之前用过的,我感觉好像挺适合我的样子,就收起来了。” 阁主热衷于收集任何被少年使用过的东西。 为了避免乔青阳继续问,将自己这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给深挖出来,顾黎动作迅速地将棍子收回到储物袋中,不给乔青阳再看一样的机会。 一根出自扫帚身上的半截棍子到底会怎么适合凡人使用,还没得乔青阳想清楚这个问题,就听到阮菁菁低低提醒一声:“阁主,有东西过来了。” 随着她的话,地上的树叶发出嗦嗦嗦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用极快的速度紧紧贴着地面前进着,将枯叶都掀了起来。 只能感受到有灵力运转和波动,听到因此而响起的枯叶破碎和风的声音,却看不到人影。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枯叶响起的声音越来越大,慢慢地被掀得旋转着离开了地面,树叶之下就是泥土,很快,黄土尘埃就混着枯叶旋转在了风中,越演越烈,竟然将山洞前的这一片地方包围了起来。 到处都是尘土和飞叶,晃得人睁不开眼。 徐正奇最倒霉,一睁开眼就被灰进了眼,连忙闭上眼揉眼睛,很是无语地骂骂咧咧道:“这些魔物是跟我过不去了吗,怎么尽往我身上扑。” 那些灰尘枯叶组成的沙暴并不寻常,仿佛有灵性一般,只要感受到了灵力的波动就急匆匆地扑上来,找到机会就往深处钻,一旦沾染上了尘土,也不只是酸痛那么简单。 徐正奇被灰进入的那只眼睛很快就红肿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啃咬,吓得剑修连忙屏息凝神,几个口诀下去才将差点从自己的眼眶钻到自己身体里面的诡异气息,逼了出来。 又赶紧使用了个清心术,那股剧痛的灼烧感才稍微减弱了几分。 徐正奇便不敢在放松警惕,唤出灵剑将在自己身边打转的挥开,连连斩出几剑,才勉强得到片刻的喘息,捂住受伤的一边眼睛,震惊道:“这是什么东西,不会真的又是一只魔物吧?” 但明明乔青阳才斩杀了一只蚂蚁组成的魔,现在又来一只,难道这药王谷还真的成了魔族老家了不成? 阮菁菁也刚刚打出道灵力,让这些奇怪的粘稠的像是有生命一般的尘土叶混合物散开些,但很快它们又围了上来,让她有些烦躁地皱起眉:“但这东西身上没有魔气,更像是什么阵法。” 如果真是修士的阵法,那看着歹毒的程度,多半也是被道盟所禁止的那种歪门邪道之术。 两个下属都有些自顾不暇,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立刻移动到了阁主的身边。 徐正奇刚说出一句“阁主你没事吧”,剩下的话在看到顾黎的时候就哽在了喉咙里。 只见那些尘土和枯叶竟然奇异地避开着顾黎,在顾黎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空圈,看着空气都要清新许多。 顾黎挥了挥手,将被凑过来的下属身上带过来的灰尘拍开,抬眸温言说:“我没事。” 在场的几人里面,就只有顾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却只有他没有受到这诡异的尘土的影响。 莫非…… 阮菁菁也迅速明白过来,厉声开口:“将灵力收起来,它们就找不到了!” 徐正奇连忙按照她所说的做,咬咬牙封住丹田,甚至连剑也收了起来。 果然,一番操作之后,飘在周身的灰尘泥土混合体绕了几圈,发现丢失了方向,烦躁地退开些,打起了转。 徐正奇激动地提高声音:“真的有用!它们……” 剩下的话却没有说出口,剑修扬起的嘴角僵硬在了脸上。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修士的灵力可并不是只在丹田里面,而是在每一条经脉中都流淌着的。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那些看似退开的尘土又再次卷土重来,它们好像知道在这一刻,收起了剑封锁了丹田的剑修格外的脆弱,风声呼啸着,迎面向着徐正奇冲过来。 年轻的剑修心中一慌,下意识地紧闭上眼,伸出手来阻挡在脸前。 但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白衣少年的衣摆轻飘,身姿不凡,漂亮的侧脸在阳光下好似发着光。 徐正奇感动地吸了吸鼻子,眼泪在视线落到少年手上的半截棍子时,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只见头顶两个圆丸子的少年面无表情,动作却狠辣无比。 一根断棍将泥土灰尘击退了千米之远,在顷刻间溃散。 70-80 第71章 不用担心,我很厉害。(倒v结束) 顾阁主出手的哪吒头结实饱满,怎么甩都甩不散。 反而是乔青阳自己觉得扯着头皮时打架不爽,不舒服地动了动,皱着一张脸动手将它们解开。 于是就变成了同样可爱的双马尾。 徐正奇看着这别出心裁的发型,和乔少侠手中的棍子,眉头狠狠抽了一下,心脏用力跳动着,一边因为死里逃生而吓得说不出话,一边又因为面前着带了些喜剧意味的场面有点想笑。 表情呆呆的,嘴唇要翘不翘的,又可怜又好笑。 顾黎从自己被吓住的下属的身后走上前,视线落到前方少年修长的背影上,眉眼弯弯语气温柔,却让徐正奇一下子就回过了神:“好看吗。” 徐正奇立刻挺直了背脊,表情坚定眼神清澈地说:“不敢看不敢看。” 说好看不对,说不好看更不好,剑阁的修士们在喜怒无常的阁主的锻炼下,都学会了机智的回答技巧。 顾黎勉强满意,却谁料少年的声音却忽然在前方响起:“什么不敢看?” 乔青阳看着那东西被自己打了一棍退开后,又追上前去补了一棍,确认它暂时聚拢不起来之后,就转过身向着顾黎的方向走过来。 凡人在和那名叫徐正奇的奇怪剑修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眉眼弯弯的模样,就连那剑修也扬起点笑意,相互对视着。 剑的听力很好,就算还没有完全靠近,也听到了徐正奇的话。 耳朵尖晃了晃,乔青阳歪着头盯着顾黎看,又重复了一句:“什么不敢看?” 只是一向顺着自己的凡人却并没有立刻回应他小小的疑问,反而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那东西是什么,青阳你有看到吗?” 顾黎当然不会想让乔青阳发现自己阴郁负面的一面,平日里都小心隐藏着,只怕一不小心泄露出来一点,就会让少年被自己可怖的占有欲和偏执心给吓跑。 乔青阳眨眨眼,好像真的忘记了自己刚才的问题,顺其自然地跟着顾黎的话走,没有怎么犹豫地摇摇头,直截了当地说:“没看到。” 它们就好像是真的灰尘和树叶,被风混合到了一起一样。 不管是外观还是气息,都看不出什么问题。 乔青阳又带了点迷茫,小声道:“但是它给了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他的记忆有缺陷,但顾黎却没有。 看到这场风沙之时就升起的莫名眼熟感,在听到少年的只句话后,忽然之间有了答案。 顾黎咳了一声,轻声说:“黑鱼村。” 这个莫名其妙的沙尘暴一样的东西,与黑鱼村的白雾很是相似。 都是光从外部看毫无破绽,没有任何妖魔的气息,但又像是活物一样向着有灵力的地方移动,被包裹住的时候,还会被不知名的深藏其中的东西撕咬伤害。 闻言,剩下的几人都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徐正奇和阮菁菁是因为根本就进入过黑鱼村,乔青阳作为真正和白雾正面接触过的人,却失去了记忆受了伤。 如果真是和白雾一样的存在,那么想要制服消灭,也会同样的困难。 但偏偏,此时想要制服面前的这些东西,却还是要凭借失忆重伤的乔青阳…… 顾黎抿住唇,藏在长袖中的瘦削的手指微微攥紧。 乔青阳的记忆混乱,他的情绪也没有凡人一样的丰富复杂,看着顾黎微变的神色,大概也能猜到或许他们正在面临的东西不是很好对付。 他思考了一下,伸出手扯了扯顾黎的袖子,漂亮的眸子流光溢彩的,像是藏在山间的旭日,这样一个人,尽管并不是很懂凡人的苦涩和悲恸,却还是愿意放软了声音,将耀眼的光芒收起来一点,努力地试图去安慰和理解着: “不要担心,我很厉害的。” 这一句话,从与少年相遇到现在,从师祖秘境到药王谷,顾黎已然数不清多少次从乔青阳的嘴里说出来。 他总是带着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骄傲,这是强大的实力和修为所带来的底气。 每一次听到这句话,顾黎就好像被一根柔软又撩人的羽毛触碰了心口,那羽毛挠完就走,残酷无情,只给凡人留下无尽空落。 顾黎是欢喜的,少年每一个在乎他的表现,都让凡人欣喜若狂。 只是在欢喜过后,却又陷入了更痛苦的深渊。 乔青阳感觉到头发被人摸了摸。 不知为何,顾黎总是爱摸他的头发。 小心翼翼的,好像捧在手里的不是有千数之多的区区发丝,而是什么世间无二的宝物。 凡人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眸光颤动着,却最后化为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乔青阳更加不解,在顾黎收回手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住那截有点苍白的手腕。 但却先一步地被阮菁菁的声音所打断。 平日里总是温和冷静的女修,声音里带了些严肃,拔高音量着提醒:“阁主,那些枝条快要将山冲破了!” 与此同时,才被乔青阳吓退了的风尘也再次携带着枯叶袭来,并且更加剧烈癫狂。 风声呼啸着,仿佛是鬼怪在嘶吼尖叫。 乔青阳知道看着吓人的东西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有些疑惑它们不顾一切扑过来的原因,手腕翻转,普通的半截棍子顿时焕发着淡淡金光,强大浓厚的力量在其上萦绕。 金光出现的时候,风沙好像想起来了这棍子的威力一般,十分人性化地僵硬停顿了半秒钟,但还是选择呼啸尖叫着袭来。 少年将普通的木棍使出了上等宝剑的架势来,挽了个剑花清棱棱地站在原地,冷眼准备迎接着它的攻势。 但看上去冲着乔青阳几人而来的,气势汹汹的风沙,在即将和少年撞到之前,却诡异地绕了个弯,分成三股,用极快地速度向着另外的方向冲去。 乔青阳的棍子落了个空,但警惕的剑很快就发现了这些狡猾的风沙的真正目的。 与此同时,徐正奇也惊呼一声:“它是冲着山洞去的!” 或者是说,是冲着山洞里面的正在酝酿着,将要结出果实的‘药王’而去的。 尽管‘药王’的生长似乎超出了预计,但也不能让面前的这诡异风沙破坏了夕颜的苦心。 乔青阳抿住唇,一个棍子飞过去将尘土击溃,在它们即将再次聚拢之前,先一步守到洞门口,磅礴的灵力落下一击,将剩下的风沙也打散了来。 这样压倒性的胜利,让徐正奇忍不住兴奋地高声欢呼,夸赞道:“乔少侠你也太强了!有你在,什么妖魔鬼怪根本不在怕的!” 阮菁菁虽然没有像徐正奇一样又蹦又跳又笑的,却也露出点轻松的神情来。 就像是徐正奇说的,好像有面前这个少年在,一切的困难和危险都显得不堪一击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小青阳小青阳喊的年轻剑修,在众人的心目中,已经是一个完全值得信赖依赖的形象了。 但顾黎却笑不出来。 他的嘴唇发白,眼睛直直地落在站的笔直衣摆轻飘的少年身上。 在战斗中被蹭开了点的衣领处,一点若有若无的红光从挂在少年颈脖上的羽毛上发出来。 这红光闪得微弱又缓慢,几乎没有人能发现,就连乔青阳自己也没有注意。 这是凤羽裳的能力即将耗尽的表现。 因为使用了太多的灵力,凤羽裳维持寒毒和乔青阳体内那股力量的效果越来越勉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顾黎觉得口腔里似乎又传出来了血腥味,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将涌上喉间的血咽下去,在乔青阳向着自己看过来的时候,还能够扬起一个称得上是温柔夸赞的笑容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顾黎在为了乔青阳的伤势所忧心的时候,乔青阳也发现了顾黎表情的不对劲。 忍不住时不时地向着凡人所站着的地方投过去视线。 或许是察觉到了少年的心不在焉,或许是因为距离‘药王’结果的士案件已然越来越紧,风尘,或者说是在背后操纵着它的人终于恼怒烦躁了起来。 不管不顾地调动着自己所能调动到的所有灵力,向着乔青阳的方向冲过来。 “愚蠢。”乔青阳轻飘飘地说。 越急躁就越是会露出弱点和漏洞来。 阮菁菁眸光一闪,大喜道:“徐正奇,看你的左下方!” 徐正奇和阮菁菁虽然没有向乔青阳一样强大到有些可怕的修为实力,但同在剑阁多年,默契远超常人。 剑修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和余下的尘土枯叶做斗争的灵剑迅速地转了个弯,干净利落地向着阮菁菁说得那个方向袭去。 突破层层阻碍,被泥土尘埃枯叶包裹着藏起来的一个微微发着蓝光的小点露了出来。 那是……阵眼! 这个看似无懈可击无法突破的诡异风沙,竟然真的是由人操纵的阵法! 徐正奇连忙用力精准地向着那块地方攻去,但因为着重攻击忽略了身后,风沙卷土重来向着徐正奇的后背围上来。 幸好阮菁菁及时赶过来,一剑将那些疯狂扭曲着要往人的身体里面钻的泥沙截断挥开。 察觉到徐正奇担心地向着她看过来,厉声道:“专心。” 徐正奇便放下心来,无所顾忌地攻击着阵眼的方向。 而堵在山洞门口和乔青阳对峙着的大部分风沙,也终于发现了阵眼处传来的威胁,匆匆忙忙地往后撤开,想要去阻止徐正奇。 却又再次被那股强大的灵力阻拦。 白衣少年面如桃花,却心似修罗,木棍咚的一声锤在地上,灵力激荡着:“你要往哪里走。” 第72章 我的书,都被你弄坏了 这到处透着邪气的阵法终于在徐正奇的剑将那蓝点处捅破之时被破开。 风停下来,被卷起来的泥沙和枯叶也变为普通的模样,落了下来。 被风沙弥漫的山谷也终于再次重回平静,众人的眼前清晰了起来。 徐正奇和阮菁菁的身上到处都是细小的伤口,力竭地瘫倒在地上。 在阵眼破裂的瞬间,山谷深处也传来一道沉沉的闷哼声。 乔青阳的耳朵动了动,很快就捕捉到了那声音的主人的存在,在他想要趁乱爬起来逃跑之时,伸出手指,虚虚一握就将那人的脚步制住。 他所在地方竟然离他们并不远,就在百米之间的大树后方。 被徐正奇揪住领子拎出来的时候,表情有些痛苦,嘴里不断地吐出黑血来。 阮菁菁皱着眉头看着他说:“果然是你。” “梓栩。” 操纵着风沙攻击剑阁几人,还妄图钻进山洞里去干扰‘药王’结果的人,果然是消失三天的药王谷大弟子梓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徐正奇不是很明白:“药王对于药王谷的意义非凡,毁了它对你有什么好处。” 面对两人的质疑,梓栩却始终一言不发。 头发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色彩。 乔青阳将手撑在棍子上发呆。 一时几人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还是顾黎忽然响起来的止不住的咳嗽声,打断了这股寂静。 乔青阳缓慢地眨眨眼,慢半拍地向着顾黎看过去,视线停留在凡人苍白的脸色上之时,才像是终于活过来一样,没有太多情绪的脸上出现了点无措慌张。 他扔掉手中的棍子,将鼻子凑到顾黎的唇边轻轻地嗅闻了两下,察觉到那浅淡又惊人的血腥味后,本来气势汹汹的神剑大人一下子变得情绪低落起来。 眼尾垂下来点,看着比顾黎还可怜,小声地问:“我闻到了,有血的味道。” 乔青阳没有了完整的记忆,看到凡人突然吐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有着最强大的力量,在看向顾黎的时候眼睛却是湿漉漉的:“一山哥哥,你受伤了吗。” 顾黎看着那双眸子,扯出个笑来,想要安慰什么,嘴巴一张却有血冒出来,伸手捂住,也还是从指缝间流下。 那血色太刺眼,不仅吓到了乔青阳,也吓到了徐正奇和阮菁菁。 阮菁菁长期跟在徐正奇身边,就算不是药修,也多少知道点这方面的知识。 让徐正奇将梓栩看住后,就连忙来查看顾黎的状况。 但顾黎却只是摆了摆手,将手指擦干净后就收回来染了血的衣袖里,避开阮菁菁的的手,轻声道:“我天生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之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剑阁阁主天生体弱,有早衰之像。 再遇到乔青阳之前,他也时不时地就吐两口血。 如今,也不过是重回了之前的情况罢了。 阮菁菁便抿住唇不再说话。 但那颤抖着藏起来的手腕却被人拽了出来,少年用的力气并不重,却让死犟死犟的阁主大人连挣扎都没有,就僵硬着身体任由他拉出来。 顾黎没有灵力,只能看脉搏。 乔青阳按着顾黎的手腕摸了半天,没有摸出来什么东西,干脆凶巴巴地凑到了他的颈部,将额头贴上去,感受到了里面虚弱的跳动后,没有犹豫地说:“那棵树的果实,你吃。” 徐正奇还不知道夕颜已经答应了顾黎,会在他们捉到魔物后会讲药王的果实赠予他们,闻言惊喜道:“对啊,阁主你可以问一下谷主能不能给你一颗果子吃,说不定有奇效!” 但谁料顾黎的脸色却冷下来,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乔青阳不明白,歪着头眉毛皱起来:“一山哥哥挑食。” 少年的角度总是格外的不一样,仿佛那让世人趋之若鹜的堪比复生之药的灵果,在他的眼中只是一颗普通的果子一样。 但他越是这样,越是让顾黎愤怒。 顾黎终于忍不住扬起了头,他站的位置一直没有太多的变化,在一颗树边上,一只手放在树上,借着树来支撑起身体。 这样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用力反身将乔青阳按到了树上,看上去温和的凡人罕见地流露出了凶狠的一面,眼睛发红:“那你怎么办!” 顾黎又有点想咳嗽,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跳动着,一下一下地割裂着他的内脏,让里面流出脓水来。 他吼了一句,就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脑袋靠在了满脸迷茫的少年的肩上,喘息一声颤着嗓子说:“药王就结着一颗果,你怎么办,我又要从哪里找到办法来治你的伤。” 顾黎费力得张开嘴,只觉得说出来的话不像是简单的字句,倒像是从凡人腐烂的内脏里长出来的根须,每一个字都混杂着血:“乔青阳,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这个人间,好像并没有什么时候少年留恋的东西,哪怕是生命对他来说可有可无,让顾黎总是恐慌着他是不是会下一瞬间就会离开这世间。 此话一出,徐正奇两人才想起来,刚刚带领着他们大杀四方,看上去比魔物更加凶悍的年轻剑修,其实才是这里伤的最重的人。 胸口的那个洞直到现在也没有愈合,甚至还有恶化的趋势,他的伤连夕颜都无能为力,只能靠凤羽裳吊着。 且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后,若是还没能解决掉□□,这样鲜活的小青阳就会危在旦夕。 因为乔青阳给他们的形象太过于强大,好像什么妖魔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就给了他们一种他无比坚强的错觉。 一时竟然忘记了乔青阳才是真正迫切地需要治疗的人。 一个月啊,徐正奇想,从黑鱼村到现在,还剩下多少时间来着。 对于乔青阳来说,至关重要关乎生命的时间,竟然就因为他的强大实力,而被忽略。 徐正奇心里一紧,看着乔青阳的视线也不由得带上了些歉意。 这样的话……也怪不得阁主会情绪这样激动。 凡人的头发蹭到肩膀,带了点痒痒的触感。 乔青阳唔了一声,脑袋转了好几个弯,也没能明白顾黎生气的点在哪里。 肩膀处传来点濡湿的痕迹,乔青阳眨眨眼小声地扯了扯不肯抬头的凡人的袖子,压低声音说:“哥哥怎么又在哭了,不要难过啦,我不会死的。” 剑失去了记忆,但在潜意识里,死这个词语就离他很是遥远。 遥远得像是从来没有考虑和思考过的事情,听到顾黎的口中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乔青阳不仅没有觉得害怕,反而产生些奇怪的陌生感。 他才不在意死,或者说,这个身体的死亡,根本就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 剑没有发现,自己的这句话又给心思敏感阴暗的凡人带来了多大的冲击感。 比起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死掉,他更在意的是顾黎咳嗽出来的血。 顾黎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凡人那么脆弱,哪怕只是受伤受寒流血,都可能会导致他们的死亡。 乔青阳这样想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将自己排出了人类的范畴。 他还在轻声地安慰着顾黎,语气很轻松,却让凡人的心头发着颤:“一山哥哥,只要你活下来就好了呀。” 顾黎本来激动的情绪在乔青阳的这句话后,却诡异地平复了下来,他喘息一下,从被自己压迫住的少年身上起来,好像又恢复了了在乔青阳面前的那副温柔的,样子轻轻地揉一下少年的黑发。 触及到他懵懵的眼神,和被自己折腾成了双马尾的柔顺黑发,忍不住笑起来,手指划过乔青阳的手心,将它不轻不重地握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嗯,我会活下来的。” 只有活着,才能一刻不停地去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 尽管立场和想法不一样,但两人的的确确都是将对方放在了第一位,满心满眼里都是为了对方着想。 简直是…… 徐正奇感动地捂住嘴巴抽噎一声:“阁主,你和小青阳感情真好!” 简直是感天动地兄弟情! 呜呜呜为什么他也相当于和阁主一起长大,就没有那么好的感情呢。 徐正奇脑袋一根筋,到现在都还以为顾黎是在逗着乔青阳玩,什么小夫君,哥哥弟弟的,不过是直男的小把戏罢了。 本来也正思绪沉重的阮菁菁:“……” 她无语地挽了个利落的剑花,将灵剑收起来,用嘴型对着徐正奇说了两个字:呆子。 徐正奇虽然不解,但也依然用嘴型回复她:什么袋子? 阮菁菁:“……” 这边的两个人像是在表演生离死别,另一边的两个人在上演哑剧版的姐弟情谊深。 让本来打算继续沉默的梓栩都忍不住眼角一抽。 讽刺出声:“你们剑阁的人脑子都是有问题吗?” 乔青阳是把诚实的剑,面不改色地点头:“我应该是有一点。” 那根木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少年的手中,哪怕梓栩和他隔了有一段距离,也能看到棍子上冒着的森森寒光,漂亮的少年歪歪脑袋,如若只是好奇般,对着梓栩说:“你怎么知道的?” 梓栩不知道乔青阳理解的脑子有问题指的是失忆,看着那棍子眼角又是一抽,本来想继续说的话被哽住,嘴唇蠕动半天,竟然只是憋出来一句:“你管我。” 这三个字一出口,梓栩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也坏掉了。 神剑大人总是有一种能够将对面的人刺激成和自己同一脑回路的实力。 梓栩狠狠骂自己一声,试图恢复自己的阴暗形象,眸子压下来,阴森森地说:“呵呵,你们有空和我耗在这里,不如去看看夕颜大人吧,那颗树越长越大,说不定已经将她和我可爱的师兄师姐们一起压成肉饼了……” 他的话音未落,便只感觉一道熟悉的气息落到了自己的身后,条件反射地后背发凉起来。 果然,那道熟悉的温柔又冷漠的声音在身后想起来:“小梓栩,你是在说我吗?” 本来应该在山洞里面的药修,忽然出现在了身后,任谁都会被吓上一大跳。 梓栩对夕颜的情感很复杂,又敬又怕又恨。 下意识地就要惊呼出声。 但他才只来得及睁大眼,喉咙滚动两下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另一人抢了先。 “夕颜大人!”秋生被打晕了扔在洞门口,顾黎虽然用了劲,但到底只是凡人,秋生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才皱着一张脸揉着额头站起来,就看到了夕颜的身影。 连被捆住压在她前方的梓栩都没看到,眼睛亮亮地向着谷主跑过去,兴奋又担心地道:“您从洞里出来啦!有没有受伤呀。” 梓栩本来有些慌张的脸顿时僵住,然后慢慢地垂落下去,变得面无表情。 偏偏夕颜轻轻摇头后,还要轻声故意补上一句:“秋生小心些,不要踩到你大师兄了。” 梓栩:“……” 在看到秋生一边慌慌张张地避开,一边嗷嗷两声说不好意思没看到之后,梓栩终于忍不住,怒火中烧地吼道:“用不着你们假惺惺地装样子!” 他像是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浑身都毛都立了起来,又像是竖起了刺的刺猬,声音又凶又快:“你们现在开心了吧,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都在暗爽吧,以前还说什么在弟子里面最看好我,说我是大师兄,结果捡到个毛都没长齐小孩儿就忘了我,喜新厌旧!还有你,就知道装纯,小狐狸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边假装跟我玩的好,一边又去勾搭其他的师兄师姐,你们一个个都是狼心狗肺……” 梓栩的嘴叭叭个不停,从夕颜骂到秋生,又从秋生骂到整个药王谷,骂着骂着就开始眼睛红鼻子酸,又倔强地不肯哭出来,看得秋生一愣一愣的,懵懵地指着自己:“大师兄在说我吗?” 乔青阳这一次还是没有太听得懂,扯扯顾黎的袖子,自以为小声地说:“狐狸精是什么?” 剑的记忆很混乱,但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词,努力地想了想后,眼睛一亮:“我在书里看到过。” 说着,就掏出来一本小册子,翻到某一页后,少年一本正经地指给凡人看:“就是这一章。” “第三章,小寡妇夜战过路书生……”清朗干净的声音在山谷里响起。 梓栩:“……” 顾黎:“……” 阁主咬住牙将少年手中的小册子拿过来,用力捏紧,转头看向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天的徐正奇,露出个危险的笑来:“你还给了青阳什么书看?” 徐正奇连忙摆手摇头,严肃地说:“没有了没有了!这是最后一本我保证!” 在凡人的背后,年轻剑修歪着头疑惑地听着他们的争辩,徐正奇眼皮狂跳,连忙向着乔青阳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暴露自己。 顾黎一看自己下属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呼出口气,又转头看向了当着自己的面,光明正大地别的野男人“眉目传情”的少年,一个字都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剑抢先一步倒打一耙。 乔青阳点了一下被凡人蹂躏的书,眼巴巴地小声说:“我的书,都被你弄坏了。” 白皙的脸皱了皱,仿佛是在纠结,最后还是抿住嘴唇怎么看怎么可怜地垂下眼,声音浅浅的:“不过哥哥想要的话,就给你吧。” 漂亮的少年总是更能得到大家的怜惜。 众人看向顾黎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 年纪最大的前辈夕颜大人首先表态,不赞同地说:“小青阳喜欢的话,让他看就是了,阿黎你也是,还是要给彼此一些空间才行。” 就连被捆起来的梓栩都认同地点了点头。 一派其乐融融的和谐之景。 不对…… 梓栩点头点到一半才终于反应过来,崩溃地睁大眼,他真的不理解:“不是,你们都有病吧!” 他忽然觉得和面前这些人相比,自己用尽全力所做的努力就像是笑话一般,指着山洞口那方向,大声地说:“你们不去守着那棵树结果子,都围在我旁边干什么,有病吗……唔!” 才骂出来这一句,又被夕颜一巴掌拍到脑袋上,教训道:“不要骂人。” 情绪高昂的药修被夕颜大人这一巴掌拍老实了,差点又吐出口血来,整个人都要死不活地趴在地上,透露着股要死不活的气息。 夕颜上前几步,手心翻过来,一颗荔枝大小冒着淡淡绿光的果子出现在她的手中,勾着唇笑起来,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因为‘药王’的果子已经被我摘下来了。” 那颗果子一出现,丧丧的梓栩就立刻弹了起来,盯着它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了那已经探出来了枝叶,似乎还不断地焕发着生气灵力,却迟迟不结果的‘药王’所在的山洞,不敢相信声音嘶哑着说:“你骗我。” “什么药王,什么结果,什么可能会无限生长将山谷压塌……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引蛇出动等鱼上钩对吗,“梓栩恍然大悟:“原来在谷主的眼中,我也值得做这条蛇,当这只鱼……” 但却没有人能回答它这个问题,徐正奇恩和阮菁菁尚且不论,就连顾黎也同样皱着眉头,看向夕颜的表情带着探究,也同样是蒙在鼓里的模样。 梓栩没想到回答自己的,竟然是那名说漂亮,但又能打,说能打,又好像不太聪明的年轻少年。 “她没有骗你。”乔青阳捂住心口的位置,感受着胸腔里面狂跳不断的心脏,将视线投向了身后的那处山洞。 里面仍然像是有东西在不断地生长着,将要突破山壁一般。 磅礴的灵力不断地从石缝里面溢出来。 粗看上去,焕发着无限生机,但仔细地感受着,却又能发现这股灵力有种后劲不足之感,每一道灵力的波动都像是在挣扎,在尝试着自救。 不像是结果之时自动产生的灵力,反而像是迫于无奈难以储存,从而溢出来的生命力。 “药王的确还长在里面,”乔青阳来到那根探出来的迟迟未曾结果的枝条旁边,手指轻轻一碰,那看上去绿光闪闪的枝条就一瞬间萎靡下来,少年不懂的什么叫委婉,直截了当地说:“只是快要老死了。” 药王谷之所以叫药王谷,就是因为有‘药王’的存在,每年结下一颗果,千百年过去,救了无数个人的性命。 这些被药王的果实救下来的修士凡人们,感念它的恩情,自发地守在山谷里,看护着药王的同时,也暗中帮助着其他先天不足和重病之人,养花种草,开辟药田。 渐渐的,就有了药王谷的说法。 谷中的每一名弟子,甚至是谷主都受到过‘药王’的关怀和帮助。 但时间太漫长了,谷主换了一个有一个,弟子们来来往往。 它已经太老太老了。 今年的结果日就是它为自己挑选的寿终正寝之日。 无数的灵力溢出来,是它来自生命尽头的叹息。 自从那探出缝隙的枝条凋零萎靡之后,那仿佛不断顶撞着石壁的枝叶疯长的力道也终于停歇了下来。 堵在山洞口的阵法被打开。 夕颜将果实收起来,轻声道:“你说的不错。” 山洞中已然是一地狼藉,粗壮的枝条蔓延着,树叶落了一地,石壁上到处都是被枝叶冲撞和扫过的痕迹,药王的挣扎这个不算大的山洞中一览无遗。 “它本来不应该再结果了,却还是为了我们硬拼着所有的灵力硬生生地长出了果子。”夕颜小心地避让着,不去踩到地上的叶片,抚摸了一下药王迅速变得干枯的枝干:“如果不结果,它明明可以再活好多年。” 药王的枝条堆积扭曲到了一起,却偏偏没有碰到躺在它树下的那些还未苏醒的药修们。 结果所逼出来的灵力带着强大的生命力融入到了药修们的体内,为他们修复最后一点伤口。 这些本来因为它活下来的人类,又再一次得到了它的恩惠。 但归根结底他们的受伤也是为了不让那些假装剑阁的修士进入到药王谷伤害药王,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从最初就是相互成全的关系。 秋生也半跪在了这棵迅速衰老丧失生机的树旁边,不知为何,他的心中也涌上一层悲凉,喃喃道:“夕颜大人,药王为什么一定要结果?” 夕颜摸了摸年轻药修的头发,轻声回答:“因为它想啊。” 最后一次耗尽了生命的结果,将为药王谷带来足够浓郁的灵气,至少十年之内,谷中的灵植会生长繁盛。 现在还在山谷的弟子多半都身有旧疾,或是修炼缓慢,是被世人所厌弃的存在,每一个人都是夕颜历练人间时,亲手抱回来的。 如果说夕颜是给了他们生的机会,那药王就是给他们开辟了条活下去的道路来。 足足十年浓郁的灵气,是药王给予它的孩子们最后的礼物。 梓栩被徐正奇压着进来,自然也听到了夕颜的话,他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脚步踉跄了两下差点踩到旁边还没有醒过来的药修。 “不可能……他们不是那么说的,”梓栩颤抖着睫毛,自言自语地想要说服自己:“药王要是真有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只活这么短的时间。” “那不是因为每年灵力所聚而成的灵果都用来给你们洗髓治病了吗。”阮菁菁不轻不重地说。 梓栩的脑中忽然浮现起来许多许多年前,在他还是个稚儿的时候。 家中贫寒,久病不愈,在一个寒冬里被扔到了山间,绝望之际,被夕颜带走,来到了药王谷,再然后……再然后的事情他就记不清楚了。 最初的时候,他也和谷中所有的人一样,崇敬着夕颜,也感激着那个总是神秘的‘药王’。 那么多同龄弟子里面,梓栩的天赋最高,也最努力,许多年纪比他大资历比他深的药修也没有他厉害,渐渐的,夕颜对他的关注越来越多,甚至给了他大师兄的名头。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改变的呢。 梓栩认真想,努力想,拼命想。 以为是秋生抢走了夕颜的关注,但明明他们最初见面的时候,他是师兄里面最喜欢这个脸蛋圆圆看上去呆呆的小师弟的人。 梓栩越想越觉得头痛,脑海中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美好的场景和扭曲偏执的心撕扯起来,让他痛不欲生,倒在地上用力地往石头上撞:“啊啊啊!” 血流下来,将视线染成了红色。 一片混乱中,梓栩听到一道清朗冷淡的声音:“闭眼,凝神。” 这声音听上去实在年轻,但带给人莫大的信赖感,药修下意识地跟着他的声音去做。 接着身上一软,意识和身体一起陷入了沉睡之中。 乔青阳一松开手,秋生就急急忙忙地去接住师兄软下来的身体,仰着头询问:“师兄他是怎么了?” 方才少年双指结印,唤了个决落到闭眼的梓栩的额头。 下一刻,就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黑影在药修沾了血的额头上出现。 在场的众人里面,除了懵懂的秋生,其他的人,哪怕是身为凡人的顾黎,在看到那黑影的瞬间,都是脸色一变。 顾黎咳嗽了几声,捂住唇喘息一声。 说是喘息,却更似轻叹。 剑阁阁主的抬眼望着那颗仍然在散发着最后的灵力的古树,语气不轻不重地说:“是魔族的摄魂术。” ———— 渠泱城门下,几名修士身着青袍,一丝不苟的束起长发,干净利落地插以发簪。 “师兄,找到他们了。”一名手持转动着的罗盘的修士面露喜悦地对着为首之人说道。 为首之人面不改色,轻轻嗯了一声,眸子落到原处。 风过而不动衣摆。 一张小小的命牌当做剑穗挂在长剑上头,‘道盟’两个大字端正娟秀。 …… 之前见到的那些魔物,就像是妖族的妖兽,虽然其中不乏实力强劲者,但低等级的魔物占了大多数,这些低等级魔物数量众多却没有灵智,思想与野兽相似。 就像是之前遇到的黑鱼和人瘤虫,以及前几日死在乔青阳棍子之下的善于伪装的能分化为无数蚂蚁的黑色肉球。 它们都是低等级逐渐向高等级过渡的魔物,尽管难缠,但好在没有思维,只是胜在了数量上和体质的特殊上。 到了中等及以上的魔物,就逐渐地觉醒了独立的意识,拥有了类似人的神志和外形,成为真正的魔族人。 到了这一等级的魔物,或者说是魔人,数量就少了很多,但也大多强大残忍,哪怕是金丹期的修士和他们对上去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更何况,人间还是凡人居多,修士里金丹期以上修士更是又只有一部分。 再加上搅浑水的妖族,这样悬殊的实力对比,就决定了百年前那场大战的惨烈程度。 哪怕最后有来自九重天的帮助,更是有无数人类修士冒死厮杀,人间也仍然损失惨重。 蓬勃发展着的修真界遭受重大打击,年轻一代的天赋者死的死伤的伤,道盟从此一蹶不振,就连灵气浓度都受到影响产生波动,足足十余年没有过极品灵植的出世。 如今百年过去,历经浩劫的人间刚刚恢复些生机,各大门派争相招收新弟子,人族皇帝的势力在休养生息中慢慢扩张,百姓富足生活安定,来自魔人的恐惧似乎终于慢慢泯灭在了九州之中。 但没想到,大战结束那么多年,等魔人的痕迹再一次真正出现在面前时,还是会让人心底发寒。 到了这个时候才会可悲地发现,原来这恐惧,从始至终都未曾消失过。 夕颜和顾黎作为药王谷和剑阁的老大,当下就进了房间里去讨论对策。 徐正奇和阮菁菁作为下属,当然是想都没想就站在了门口,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但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带着茫然的红眸。 乔青阳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堆小贝壳,小心地捧在手心里,看着顾黎进房间,本来开开心心地也想跟着进去,结果门却两名剑修在眼前砰的一声关上。 “我不能进去了吗?”剑不喜欢被关在门外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一和顾黎分开,那种奇怪的灼烧感就又涌上了心头,让他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徐正奇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神出鬼没的少年吓得差点窜起来,正想问他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就对上一对不似人类的异色瞳孔。 剑修心脏一缩,用力地眨了下眼睛,再看过去又发现它们变回了自己所熟悉的栗色眸子。 浅浅的,总是带着和人间格格不入的纯净和平淡。 徐正奇舒出口气,捂住胸口说:“小青阳你怎么走路跟阁主似的,吓我一跳。” 然后犹豫了下,又迟疑着开口:“你的眼睛今天……” 乔青阳害怕将手里面的小贝壳弄掉了,就用两只手去捧着它们,没等他说完就又语气平淡地重复一遍:“不能进去吗。” 少年的外衣被那些乱飞的灰尘黄土给弄脏了,浅色的里衣将劲瘦纤细的腰身勾勒得很分明,摊开双手,睁着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人。 将徐正奇都看得脸一红,脑子一空,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阮菁菁将背着阁主偷偷对着‘阁主夫人’脸红的同僚推开,好声好气地编了个理由,将失去记忆十分好骗的神剑大人哄走。 等少年的背影离开后,徐正奇就开始挤眉弄眼,低声恳求道:“菁菁姐,你可别告诉阁主!” 不然又小心眼又偏执还记仇的病弱阁主又得要想些损招出来。 他也想不通刚刚怎么忽然看着乔少侠的脸看呆了,被顾黎知道了,又要阴阳怪气。 幸好,作为青梅竹马的阮菁菁十分好说话,嘴角扬起来:“好呀。” 徐正奇哭唧唧的表情顿时带上喜色。 然后下一刻又听到阮菁菁愉悦地说:“两壶陈记的桃花酒。” ———— 乔青阳不知道有名无辜剑修因为自己的缘故,空了钱袋。 他的眸子从转身离开身后两人的视线后,就再次由浅栗色变为深红色。 额头上也同样有如同红豆般的一点红色时隐时现。 少年捂住胸口的位置唔了一声,白皙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苦恼。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乔青阳小声呵斥了一下在他身体中冲撞着的神力和来自剑鞘碎片的异动:“不许乱动,刚刚差点就被发现了。” 剑鞘碎片很乖,被剑凶了一声就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只有不服管教的叛逆神力还在嚷嚷叫嚣着存在感,想要突破神君们设下的封印。 剑鞘碎片安静之后,就开始安抚起乱动的神力来,慢慢的,又终于让它回到了稳定的状态。 灼烧感减轻了些,乔青阳脚步不停,眸子却慢慢褪去红色,又重新变成正常的颜色,额上的红点再次藏匿起来。 等最后一点红色也消失,少年的动作一顿,眼中露出迷惑。 他刚才想要做什么来着。 剑的记忆总是不太好,脑子里迷迷糊糊混混沌沌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阮菁菁好像是让他去河边找什么东西,等顾黎他们交谈完出来的时候,就能炖汤喝。 河边,能炖汤的,食物。 那不就是…… 鱼! 想通后,剑犹豫着看了下还在手中攥着的贝壳们,思考了一小会儿,还是决定先将它们收起来,等抓到了鱼再去串贝壳。 乔青阳本来想直接用灵力将水里面的鱼炸起来,但又想到不久前顾黎严肃地告诫自己最近都不要再使用灵力的话,迟疑了下,还是收回手,往周围看了一圈,找到一根尚且算坚硬的树根,将前段削尖一些后,就兴冲冲地挽起裤脚往河里走。 剑的视力超级好,一眼就相中了一条呆呆的肥鱼。 咽了下口水后,抬起树枝用力向着那鱼扎去。 动作迅速,姿势帅气。 然后愉快地扎了个空。 神剑大人锲而不舍坚强不屈,再经历了百八十次扑空之后,终于在树枝的尖端快要断掉之前,抓住了一条鱼。 少年的眼睛顿时一亮,连忙将树枝从水里举起来。 接着砰的一声响起,眼前一花,仅仅一瞬间,本来正在撅着屁股抓鱼的乔青阳一屁股摔到了一个奇怪的山洞中,表情无措,手里还坚强地举着一根空荡荡的树枝。 少年懵懵地垂下头,十分不解将树枝举起来到眼前,用力摇晃两下:“我的鱼呢。” 咔嚓。 脆弱的树枝,在下手没轻没重的乔青阳手下光荣牺牲,结束了它短暂且努力的一生。 而那条幸运的鱼,早已经在乔青阳踩中传送阵,手臂一歪的瞬间掉进了水里,尾巴一摆就游了走。 乔青阳:“……” 不开心。 不要让他知道是谁莫名其妙的在河里设了个传送阵! 忙活半天最后全部白干的神剑大人气得不想站起来,面对着墙,满脸不高兴地用坏掉的树枝去戳山洞的石壁。 谁知道这石壁实在脆弱,随便戳了两下,竟然轰隆一声塌了下来了小半。 石灰和灰尘全部撒下来,正正好地全部落到了坐在下方避无可避的少年的身上。 一张嘴,还能吐出白色的灰来。 乔青阳:“……” 他、真的、要、生气了。 生气的神剑大人很是可怕,顶着一头沾了灰变成了白灰色的长发,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退后几步,猛地发力一脚揣在了那片石壁上,眼神凶巴巴。 叫你欺负人! 这一次的剑很有经验,踹完就连忙退到另一边去,深怕再一次被灰贴脸而来。 没想到防不胜防,这处小小的山洞不知道是何人所建,质量堪比豆腐渣,戳都能戳掉一层皮,乔青阳的这一脚不仅直接将那面石壁踹了穿,甚至是周围一圈的石壁都遭受了波及,柔如无力地尽数倒塌。 于是,本以为已经避得够远的少年,再一次感受了灰尘铺面的独特体验。 还是四面包围版。 在一片灰尘中,浑身都变得灰扑扑的乔青阳沉默了几秒。 神剑大人面不改色地吐出一口吸进去的白灰,将顾阁主的话抛之脑后,手指上一小下子窜起道汹涌的灵光,眸子平淡。 嗯,不要让他逮到是谁建造的这个山洞和传送阵。 但等乔青阳气势汹汹地冲进那个被自己踹出来的大洞,想要揪出来罪魁祸首之时,却突然脚步一顿。 这个做工低劣的山洞,竟然与药王所在的山洞共通的。 乔青阳迟疑着往前走,从洞里面出来后,才发现被自己踹穿的洞口处有几只团在一起的蚂蚁的尸体。 怪不得,之前那些蚂蚁魔物总是无孔不入,原来山壁的内部早已被它们啃食成了镂空的造型。 如此说来,之前那个传送阵也多半是那黑不溜秋能化作蚂蚁的魔物在使用。 乔青阳对药王没有什么兴趣,魔物已经死了,果子也已经被夕颜给了顾黎,甚至连药王自己都步入了死亡,这处山洞已然不会有什么太多的东西存在。 不过,从里面有一个通往夕颜的竹楼的通道。 乔青阳正打算摸索着从那里出去,结果这山洞又深又绕,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迷迷糊糊地乱转了半天,神剑终于沮丧地决定远路返回。 只是刚一转身,却忽然觉得心口处一烫。 那灼烧感又再次袭来,并且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剧烈。 少年唔了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地半跪在了地上,背脊不住地颤抖着,发丝滑落下来遮住脸。 在这个没有人的山洞中,漂亮的剑修抬起眸子,里面是一片红色的混沌。 他站起身,精致的耳朵动了动,向着某一个方向歪了下头。 【是……吾的东西。】 第73章 你不要告诉一山哥哥哦 药王的果子是夕颜提前摘下的,她当时对外说需要三天才能结果,这句话不假,但却隐瞒了些小细节。 比如它已然进入暮年,三天,并非是药王的自然结果时间,而是夕颜攒够灵力来帮助药王生长最少需要的时间,也是挽救沉睡的药修们最后的三天。 当时乔青阳的猜测并没有错,他们的确是因为触碰到了伴生菇,被毒素影响才陷入了沉睡,但他们都是本就身体有缺陷的人,这一点点的毒素就足够要了他们的命,只有药王结果之日时释放的独特气息才能够解毒。 因为有药王一直慢慢的治疗,稳定住了生命体征,才活了下来。 但也最多只能再维持三天而已。 药王谷里出现魔物,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加上梓栩近日一直诡异的举动,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会在结果日到来之际做手脚。 夕颜虽然外表看上去云淡风轻,甚至还成日里和后辈们玩笑,实际上却焦急烦躁无比,为了能够在三天内帮助药王成功结果,她几乎压榨了自己所有的灵力,过度的灵力输出消耗的不仅是体力,甚至还有寿命。 这也夕颜是一直呆在阁楼,没有和弟子们一起去清理路上的落石的原因。 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她连夹着烟的手指都有些不稳。 这种焦虑从发现梓栩失踪时,开始无限放大。 药修们的身体不可能撑的过三日,所以这三日之内,药王一定要结果。 这是药王的想法,也是夕颜的想法。 所以,在乔青阳将那些蚂蚁们消灭之后,她就开始冷静地思考要不要拼着修为尽散的风险将只剩下两天不到的时间,压缩到一天之内。 悄无声息地让药王结果,不给在暗中观察的人可乘之机。 却没想到,顾黎没发现,秋生没发现,反倒是这个才认识一天的漂亮少年最先发现她的异常。 乔青阳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哪怕知道她要用自己的寿命去赌,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随意提点了一句,就让谷主的心头一颤。 忽然间就醒悟过来,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一个早结果又如何,藏在暗处的人始终藏在暗处,说不定到了最后搭上自己半条命之后,该要来破坏的人还是会破坏。 而且……如果夕颜因为这个修为尽失甚至死去,那她的药王谷又该怎么办? 还有顾黎,他又该如何。 少年人的一句话就点醒了因为焦躁和压力差点剑走偏锋的谷主。 却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置身事外般地冷眼看着夕颜背着众人为药王输送灵力。 但却在结果日到来前的那个深夜,忽然出现在夕颜身边,二话不说就伸出手指贴在了药王的枝干上。 一瞬间灵力弥漫在洞中,干涸的枝叶悄无声息地长出嫩绿色的小芽。 夕颜疲惫的眼里闪过亮光,惊喜地转头,却恰巧看到收回手的少年的嘴边浸出了一丝血液,她顿时皱起眉,担心道:“小青阳你……” 但那奇怪但强大的剑修却疏离地摇摇头退后一步,在他抬头的时候,夕颜似乎发现他的额头上闪过一点红色。 只是洞中的光线太暗,那红色一闪即过,夕颜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少年帮了忙就准备溜走,一句话都不想讲。 却在即将离开前,又迟疑着穿过头,漂亮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夕颜所熟悉的小青阳的神情,他小声地对药修说:“你不要告诉一山哥哥哦。” 也不知道乔青阳是如何做到的,手指一碰,就将夕颜几天几夜都唤不醒的药王的灵力复苏,还将她预定的时间压低了好几个时辰,在夜里就无人察觉地疯狂生长着,连那些如同狗皮膏药般的蚂蚁都还没来得及发现,就结出了果实。 还是没有探出石壁就成功结果。 这是体内灵力过剩的表现,甚至给了药王在沉寂几个时辰后,尝试突破和蜕变的机会。 尽管最后失败了,但却也足够能反应乔青阳在那一瞬间到底灌输给了药王多少灵力,差一点就让步入暮年的顶级灵植回春。 药王结了果,夕颜的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干脆就用这三日之期来吸引那名藏在暗处的人。 果不其然,梓栩上了钩。 这一切能那么顺利,和乔青阳实在是脱不了干系。 又好看又强大又善良又单纯,还很会撒娇。 夕颜喟叹一声,在和顾黎交谈完关于魔人的正事,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阿黎,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顾黎正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哄骗乔青阳吃下这灵果,闻言心不在焉地应道:“问。” 夕颜便说:“你是怎么把小青阳骗到手的呀?” 顾黎:“……” 这个问题看上去很简单,甚至如果不去深究的话甚至可以当做是谷主对后辈的调笑。 但偏偏阁主大人还真是用尽千般手段,又哄又骗又卖惨才让那不似凡间之人的少年留在身边。 谷主的随口一言十分残忍地戳中了顾黎的心。 “不用你管。”顾黎憋了半天只憋出来这一句话。 恰好这时将从昏迷中醒来的师兄师姐们安顿好了的秋生又眼巴巴地跟到了竹楼,踟蹰在门外,夕颜大人夕颜大人的喊。 顾黎便正好得了机会离开,只是一站起来就眼前一花,身体不稳地晃了几下,连忙扶住桌沿才站稳。 夕颜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情,担心地说:“阿黎,你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顾黎平复了下呼吸,伸手感受了下藏在衣服底下的灵果,知道它还在身上,才松出口气来。 轻声留下句“没事”,就加快步子都走出房间。 看那急不可耐的模样,夕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去找谁。 顾黎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夕颜忍不住叹口气,垂在眸子转头望向窗外那漫山遍野欣欣向荣的灵植,一看就看入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生怯生生地进来,看到谷主似乎在出神的模样,一时不知该不该打扰。 “怎么了小兔子,找姐姐做什么?”夕颜于是没好气地收回视线,撑着下巴看向自己的小弟子。 秋生被夕颜大人给自己起的外号搞的脸上一红,害羞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啦。” “就是山谷外来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修士,”秋生开开心心地说:“嗷对了,他们说他们是道盟的人……” 话才刚刚说完,秋生便觉得谷主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带着些复杂。 小药修满脸无措和无辜。 夕颜大人叹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几次气,有气无力地说:“秋生,我有时候真的很后悔没有好好带你出去历练。” …… 【就在前面】 【吾的东西,就在前面……】 身着单薄白衣的少年面无表情,红色的眸子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有几分不似凡人的瑰丽奇异,粘上了白灰的长发垂落在肩头,非但不显得难看,反而带上了点凌乱的美感。 乔青阳的衣领在刚才和石壁作斗争的时候,被蹭歪了点,精致的锁骨露出来一半,上头挂着一条造型奇特的赤色羽毛。 随着他身上释放出来越来越多的神力,那羽毛逐渐开始剧烈颤抖,危险的红光闪个不停。 任劳任怨的凤羽裳不断地发出这具身体濒临崩溃的讯号,企图以此来引起身体主人的注意,从而停止过度地使用力量。 乔青阳的脚步一顿。 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脑袋歪了歪,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到那羽毛上头。 片刻后,少年继续稳步上前。 那“冒死上荐”的凤羽裳被人无情地随意扯下来丢在了地上,红光又闪了两下,彻底黯淡下来。 就在前面不远处,乔青阳能够感受到身体里面的神力在雀跃着,每一滴血液都在欢呼着想要找到那个东西。 但面前却已经走到了死路,哪怕是跟随着身体和那物的吸引来判断方向,神剑大人也依旧喜闻乐见地迷了路。 被急切地想要突破封印的神力所影响,乔青阳此时的意识有些迷糊。 而作为一把剑的意识却是到人间之后,前所未有的清醒。 清醒的剑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面坚硬的石壁,一言不发,不假思索地一拳打在了它身上。 夹带着神力的一拳,哪怕是被封印了几乎全部,乔青阳又下意识地控制着力气,也依旧不是凡间的这些小石头所能比得过的。 在拳头和石壁接触的一瞬间,巨大的力量炸开,这一面石壁轰的一声被击碎,硬生生地被乔青阳打出一个通往另一条道的洞出来。 目的顺利达成。 神剑大人却罕见地发起了呆,他垂眸看着自己因为和石壁相撞而鲜血泊泊的右手,手指张开又虚虚握住,脸上露出些迷茫。 剑怎么也想不出这具身体怎么会连石头的坚硬度也比不过。 乔青阳的脑子一片混沌,看着那伤口眨眨眼,干脆不去管它,在衣服上随意动作粗鲁地擦拭两下,见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忍不住啧了一声,就假装看不见地忽略它,走进那个洞中。 但没想到,走进另一条道里没走多久,就有走到了死路。 但传来共鸣波动的点的的确确就在前方。 神剑大人抿住唇沉默了几秒,然后再一次抬起手。 ———— “轰隆!” 几名身着青袍的年轻修士被突然响起的巨响声吓了一跳,差点下意识的就拔出剑。 但四面一看,哪里都没有人。 只有花草在风吹下轻轻摇晃着。 “师兄,”手持罗盘的修士迟疑着转头去问最前方的那人:“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不会是……药王谷的人吧。” 面对师弟师妹的疑问,被称为师兄的男子,面色清冷,但细看也能发现几分不虞。 方才明明有个小弟子看到了他们,也明确知道了他们来自道盟,结果过去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带他们进去。 清冷师兄思索了一下,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就又是一道轰鸣声响起。 这一次分外明显,感觉几乎就是贴着众人响起的。 “注意警戒!”罗盘修士连忙高声道。 那师兄也警惕地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又是一道轰隆声出现,仿佛是什么东西被打破了的声音。 几步路之外的石壁突然破出个大洞,伴随着石块落下和灰尘刷刷下的声音,一个身影慢慢地出现在眼前。 清冷师兄的脸上也被扑了许多灰,他阴沉着脸看过去,刚好就与一名灰发红眸的少年对视上,他阴沉的脸色忽地就是一变。 那少年漂亮得像是迷失在山间的精怪,血液从右手不断的低落到地上,和额头那点鲜艳的红色应和着,添上几分妖艳。 乔青阳面不改色直直地注视着面前呆愣住的修士,视线下移,若有所思的落到他的腰部,将本来恼怒的修士都看得忍不住出声:“阁下……您在做什么!” 神剑大人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思索了几秒就准备动手,强大的灵力喷涌而出。 在那些修士惊恐的注视中,少年轻轻抬眼,指着最前方那人腰上的一点,没有什么感情地启唇:“那个,我的。” 第74章 我站不起来了,你能背我吗 那漂亮的奇怪少年,不知道是人还是妖魔,灵力竟然格外庞大强势,更可怕的是它的纯净度。 在场的修士都来自道盟,常常以天之骄子自比,哪怕没有在口头上说过,在心中也很是骄傲,认为自己与其他宗门的那些天赋普通的弟子是有所不同的,更是大多出自名门,自小就见识过许多厉害的大能。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未见过有一个人释放出来的灵力能够纯净到这种地步,人间所认定的纯净度放到这少年的身上简直是统统做不得数,它就像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深渊,能将世间万物所吞噬,面对着它时,几乎连呼吸都会觉得困难,更不要说去判断它里头有没有杂质。 或许在这少年的灵力中,万般元素万种气息都是一样的,通通都被包容在了其中,万物同出一脉,本就是没有杂质这样的说法的。 道盟来的这些修士,虽然个个自命不凡,但到底还是年轻一代,平时被师尊长老们当做宝贝呵护着,头一次外出历练就遇到了乔青阳,被吓得连灵剑都忘记召唤出来。 被师兄高声提醒了,才从被震慑住的状态醒过来,连忙手慌脚乱地该念决的念决,该用剑的用剑,该逃跑的逃跑…… 伏染,也就是站在最前方的那名师兄,看着自己手持罗盘的师弟动作迅速姿势敏捷地准备开溜,眉心一跳,呵斥道:“一木!道盟没有懦夫!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木才跑出几步就被师兄揪住拎着扯回来,脸上又无奈又惊慌,给伏染看自己的手上的罗盘:“师兄,我的法器告诉我,要是再不跑,明天我就见不到师尊他老人家了。” 一木是如今修真界少有的专修卦象卜算占星之类的天机门的后辈,手中的罗盘,正是他的命盘法器,算万物卜天机。 在那少年出现后,命盘的指针飞速旋转,还完全没有规律,看得一木心跳得飞快胆战心惊。 道盟没有懦夫,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木想都不想地撒腿就跑。 只是时机易逝,在严肃正直的伏染师兄的教导下,一木已然错过溜走的最佳时机,只能含泪留下。 看着师弟师妹们都乖乖地亮出法器灵剑,一个不少地站在自己的身后,伏染清冷的脸上露出点满意的神情。 转头望向那突然出现的少年,薄唇微张,两指并拢灵力化剑,刺破空气金光大盛,一副激昂的模样:“阁下!来战……” 他的声音突然间顿住,后两字来不及收回,只能诡异地弱下来,视线也随之往下移动。 只见本来还面无表情宛如玉面修罗一般的少年,不知在什么时候半跪在了地上,腰身被单薄的里衣勾勒地很是纤细好看,长发落到肩上,随着身体一同颤抖着。 就连周身汹涌的力量也在一瞬间溃散,将与凡人一样脆弱的身体暴露出来。 或许是太过难受,他还不时发出痛呼声,皮肤皲裂开流出血液,将白色的衣衫染红。 道盟众人:…… 紧张刺激的战斗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似乎还被虚空碰瓷。 伏染皱着眉头,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手持灵剑向着乔青阳的方向走过去:“你……” 但还没有靠近,就被一道明显压抑着怒火和慌张的声音呵斥了回去:“你在做什么,不要碰他!” 伏染动作一顿,便见面前关闭的护山阵法被打开,一名带着些病容,颇有些瘦骨嶙峋,却面色阴沉的俊秀男子快步向着自己跑来。 或者是说……向着自己面前的那名少年跑过来。 他的脚步虚浮又慌乱,胸口起伏着,只是这一小段的距离就让他呼吸不稳。 是个凡人。 还是个命不久矣的凡人。 道盟不和凡人起冲突,伏染想了想退后一步,让出位置。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藏在体内的神力快要控制不住破体而出,又在封印的作用下释放不出来,只能在这具□□凡身里面冲撞着,让血液沸腾,将骨头碾碎,皮肉都撕碎了一般,更是刺激到了胸口处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寒毒往下渗透了一点。 让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 乔青阳的手上流着血,一碰到地上就沾染上了尘土,和粘稠的血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带来极不舒服的触感,让剑更加委屈。 剑鞘,想要剑鞘。 他的剑鞘不见了。 身上太痛了,没有哪个地方是安好的,让剑迫切地想要像之前那样藏到剑鞘里面。 在很久之前,哪怕只是被划出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痕迹,神剑大人都会委屈死了地藏回剑鞘里面去,让剑鞘温润轻柔的力量安抚自己的情绪。 但现在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又急又慌,却怎么都找不到了藏匿的地方。 身体中那两块剑鞘碎片在努力地安抚着神力,却始终无法让其冷静,反倒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了乔青阳,他的剑鞘已经碎掉了不见了的事实。 好可怜。 他好可怜。 面前似乎是有谁急切慌乱地蹲了下来。 乔青阳努力地睁开眼,试图用自己混沌的意识去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只是眼前一片猩红的血色,让剑看不清楚,幸好他的味道和气息是剑熟悉和喜欢的。 被抱住的时候,也没有反抗,任由那人用颤抖又小心的力道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少年眨眨眼,红色的眸子晃了晃没有什么焦距,好像是落在了顾黎的身上,又好像只是透着他看着远处。 总是坚强强大的人一时表现出脆弱的模样,更让人心惊心颤。 乔青阳的声音很平静,不轻不重,却莫名地就让阁主心疼的呼吸一滞,他小声地在顾黎的耳边说:“我站不起来了,你能背我吗。” 要多痛,才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顾黎不敢去想,他的眼睛甚至不敢落到乔青阳流血的手背和背脊上。 “好。”顾黎稳住心神,先哄着乔青阳喝下些药剂后,才勉强的笑起来,让自己显得和平常一样温和:“青阳不怕,我带你回去。” 顾黎本身就身体很不好,又比乔青阳矮上一截,将人背上来的时候,微不可查地晃了下身体,但很快就稳住,一步一步地向着山谷的方向走去。 乔青阳觉得又晕又困又痛,但幸好身下的这个人闻上去很不错,本来连两块剑鞘碎片都压制不下去的神力,竟然又慢慢地沉睡了下去。 少年趴在顾阁主的背上,灼烧感少了许多,脑子又开始迷糊不清,一突一突地泛着疼痛,他干脆将脑袋埋在顾黎的颈脖处,无意识的亲昵地去蹭凡人冰凉苍白的脸,让那块可怜的皮肤染上点宛如桃花一般的春色,显现出点活人的生机来,才满意地停住动作,乖乖地趴在背上不动。 “我是不是有点重。”乔青阳还是忍不住又蹭了蹭凡人的脸,细细软软的绒毛在顾黎的心头挠了又挠。 顾黎怎么可能会说重,他调整了下呼吸,将快要滑下来的少年往上托了一下,温润的声音含笑:“不重哦。” 走回竹楼的这条路不算远,但对于顾黎来说却好像是有千万里,每走一步都仿佛是在压榨着脆弱的内脏和骨肉。 乔青阳的呼吸渐渐的绵长了,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在凡人看不见的衣服下面或许有着数不清的,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细小的伤口,将衣服浸湿了,凉凉的触感传到了顾黎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一小段时间,眼前终于出现了熟悉的小竹楼。 在周围除草修炼的药修们惊呼一声,连忙向着他们两人靠近。 凡人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了,但还是亲眼目睹着药修将乔青阳接过去之后,才放心地失去意识倒下。 先一步过来的药修才接过一个浑身是血的乔少侠,另一边的顾阁主就两眼一闭脸色苍白地晕了过去,将小药修吓得连忙把草药丢出去,一手一个病号,无措地大喊道:“快来人!乔少侠和顾阁主被人打晕了!” 他的一声喊实在惊人,本来正坐在楼上喝着茶想着怎么应对山谷外的道盟修士的夕颜,猛地喷出一口茶叶来,慌忙又愤怒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 道盟的天之骄子们第一次在没有前辈的带领下,独自来到凡间出任务,先是半路上遇到皇帝的人,纠缠一番后终于到达黑峪村,又和举止奇怪的渠泱齐家虚与委蛇了许久,呆了好几天才得知真正解决了黑峪村白雾危机的剑阁之人已然离去好久,接着又好一阵迷路,才艰难地到达药王谷,还没能享受药修们的欢迎,就先被碰瓷然后莫名其妙的被抓了起来。 说是抓也不恰当,只是被夕颜好声好气地请到了一个房间里面去,温温柔柔地一边让他们不要紧张,等那名叫乔青阳的少年醒过来就放他们出来,一边砰地一声把门上锁。 还上了两道,就像深怕他们跑了一样。 想到在那个凡人走后不久,突然出现的两个剑修,三两下就将他们制服的画面,少年们骄傲的心被打的稀碎,一群年轻修士都情绪低落下来。 这些弟子里面,伏染收到的打击尤其严重。 他是年轻一代天赋最好的那几个之一,在离开道盟之前,年年都在内部比拼里拿前三,结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名都不认识的剑修给制服。 更何况这些人里面,就只有他的灵剑被打掉了。 剑修剑不离手,剑被硬生生打掉,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那打掉他的剑的修士,还偏偏要诧异地补上一句:“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到现在为止,伏染已经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了。 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低气压之中。 反倒是最开始最害怕的一木显得心情平静许多,甚至还一边捧着命盘,一边凑到伏染的身边说:“师兄,你说你当时直接把腰带脱下来给他不就好了吗,还可以找剑阁要补偿,左右你也不亏。” 伏染:“……” 第75章 不可以随便摸吾的肚子 “你是说,那么远的路,他一个人硬生生背着小青阳走回来的?”夕颜觉得自己手上发痒,想要找烟杆,又想到什么放下手,有些焦躁地敲着桌子,不免有些迁怒:“你们不会帮忙?” 徐正奇和阮菁菁两个人虽说是剑阁掌剑人,又是一直陪着顾黎长大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下属的身份,没有保护好阁主,的确是他们的失职。 尽管是因为在发现乔青阳久久不归时被顾黎指派兵分三路才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后面又在处理那些道盟来的小修士耗费了些时间,才和顾黎错了开。 并且夕颜自己也知道,顾黎在那时的应激反应很严重,估计也不会将受伤的乔青阳交给其他人来背。 看着沉默不语默默承受自己的迁怒的两名后辈,夕颜皱着眉撑住额头,舒出口气冷静下来:“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年你们已经做得够好了。” 她看着仍然躺在床上陷入昏迷中的顾黎,深深地叹了口气:“阿黎他太倔强,又偏执,很多时候既不给自己留后路,也不给身边人留机会。” 就在她话音落下没有多久,顾黎的眉头拧了一下,发出点闷哼声,勉勉强强地睁开眼。 眼睛都还没有聚焦,开口就是一句:“青阳呢,青阳在哪里?” 夕颜几乎给他气笑了,但提及乔青阳,本来见到顾黎苏醒而放松些的神情又带上了点担忧,但却没有急着回复顾黎的问题,反而慢悠悠地打开药罐搅拌着,轻声道:“醒了啊,我本来还在想要是阿黎你永远醒不过来,干脆做个木偶把你的灵魂放进去玩玩算了。” “木偶总不会背着人走个半个时辰就要死不活的。” 顾黎知道她是在故意那么说,要是真的能找到将灵魂完整放入木偶的方法,夕颜可能老早就开始尝试了,坐起来咳嗽几声,一声不吭地就颤巍巍地往床下走。 作为药修,也作为医者,夕颜最看不惯像顾黎这样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体的行为,眉毛挑得老高,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黎言简意赅:“我去找他。” 听得夕颜又是眼皮直跳,故意捯饬药罐的动作蓦地一重,发出咚的一声,但顾黎却像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穿起外袍,俨然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去吧,他就在隔壁房间里面。”夕颜叹口气坐下来,在顾黎将要走出房门的前一刻,又轻声喊住他:“阿黎,你和小青阳都要好好地活着。” 门打开又关上,只带来了混着药香的一阵风,发丝被吹起又轻轻落下,不知道是谁的叹息飘散在风中。 乔青阳的状况其实没有顾黎想得那样糟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算得上是很有精神。 或许是以为他还在睡觉,房间中没有照明,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草的苦涩从房中传出来。 在门被推开的瞬间,黑暗中的少年蓦地睁开眼。 来人的步子迈得很小心,似乎是害怕吵醒了房中的人一般,每一步都尽量放轻着力道,又好像是在黑暗中即将被捕获却仍然无所察觉的猎物,谨慎试探,磕磕绊绊,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黑暗中。 乔青阳的视力很好,目睹着顾黎一步一步摸索着,向着自己的方向靠近。 这个人是谁。 少年已然坐了起来,浅色的眸子落在因为无法视物而略显得狼狈的凡人身上,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就这样安静得目睹着那人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床边,又用更加轻柔的力道顺着床铺摸到了自己的小腿上。 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什么,凡人毫无血色几近苍白的脸色终于松懈下来些,但还是明显地带着担忧,又慢慢的顺着小腿想要向上摸上去。 尽管看不见,但顾阁主却很是仔细,既小心地避开了伤处,又检查了乔青阳各个部位的状况。 好痒。 在凡人微凉的手指落到膝盖上一点的时候,剑还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只是觉得痒痒的,忍不住想要蹭一蹭动一动。 但顾阁主的手指却越来越往上,从膝盖到大腿再到腰侧,在他还想要继续深入摸下去的时候,沉默不语憋了半天的神剑大人终于忍不住动了动身体,伸手抓住凡人作乱的手腕,语气平淡又莫名带了几分慌乱:“够了。” 房间里亮起了光。 面前的凡人显然是没办法很快适应从黑暗到光亮的光线变化,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能睁开。 才一睁眼就对上一双羞恼又因为泛着水光而显得有几分委屈巴巴的栗棕色眸子。 乔青阳将被自己蹭掉些的被子拉起来,动作笨拙地盖住被凡人弄乱了的衣服,耳朵尖红红的,表情却一本正经:“不可以随便摸吾的肚子。” 顾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遍,发觉乔青阳的精神的确不错,没有出现自己最害怕的脱下凤羽裳后寒毒入体的情况,紧张的情绪稍微松一些,一时竟也没有发现少年称呼的不对劲。 吐出口浊气来,紧绷的神经一松,腰腿处本来被自己忽略的酸痛感就如潮水一般向着凡人袭来。 顾黎也没有故作坚强,干脆就脱下外衣上床,熟练地躺在了少年的旁边,手臂小心的环过去,避开胸部伤口的位置,虚虚地落到乔青阳的颈脖上,脑袋贴着脑袋,腿挨着腿,感受到了属于少年的清冽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围起来后,才满意地闭上眼睛。 神剑大人努力地挣扎着,从八爪鱼一般的凡人的身上探出个黑发凌乱的头来,脸上红彤彤一片,啊呜了一声后试图反抗:“你要对吾做什么!” 但凡人似乎的确是太累了,连眼皮都撑不开,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哪怕是这样短的距离都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体力,听到乔青阳拒绝疏离的声音后,也难得地露出些委屈的意味来,只是因为太困,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讨好似的蹭了蹭少年的脖子:“青阳不闹,我太困了……” 乔青阳便不动了,但还是倔强的把脑袋露出到被子外面来,好让发烫的脸和脖子散散热。 可恶。 什么叫闹,明明是这个人人突然莫名其妙地跑进来把自己抱住。 神剑大人的记忆受到紊乱的神力和夕颜大人那奇怪的药剂的影响,阴差阳错之下变得及其不稳定,从失忆到混乱,每隔一小段时间就有新变化。 好在这变化似乎也算得上是正面的。 至少现在的乔青阳终于记起来了自己的神剑身份,也隐约想起来此次来到凡间是为了寻找丢失的剑鞘。 只是记忆恢复的进展缓慢,目前尚且停留在初到人间,还没有遭受过没钱迷路,和坑蒙拐骗的鲛人假道士的欺骗,是一个既懵懂又傲娇的阶段。 自然更是想不起来和顾黎相处的那些片段。 但感情却是最做不得假,最难以遗忘的。 “初到人间”的剑还什么都不懂,就被大胆的凡人缠着拐到了床上,本来还倔强着不肯顺着他的意思挨在一起,但才过了一小会儿就眨巴着眼睛盯着闭上了眼的顾黎看。 鼻尖耸动了两下,凑到阁主的唇角去轻嗅,漂亮的眸子里流露出不解。 “没有人可以摸吾的颈脖。”趁着顾黎睡着了听不见,乔青阳凶巴巴地小声教训这名胆大包天将手放到自己颈上的凡人。 不知道是不是觉浅,睡梦中的顾黎皱了下眉头,手臂动了动换了个位置。 剑却被吓得差点弹出去,认认真真地面对着凡人说:“也不可摸吾的腰。” 顾黎当然不会对神剑大人的呵斥和教训有所反应,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青黑,呼吸绵长又轻缓。 乔青阳犹豫了下,还是又凑过去,仔仔细细地去嗅闻这凡人的味道,然后大发慈悲地表示:“算了,看在你昨日背吾回来的份上,就让你摸一下吧。” 凡人浅浅的呼吸喷洒在了剑的鼻尖,带来轻微的瘙痒感,让剑不适应地埋头在被子上用力蹭了蹭,将本来就红红的脸蹭得更红后,才又迟疑着仔细观察着顾黎的五官来。 “只能摸一下,”乔青阳故作正经,告诫这名睡熟了的毫无戒心的凡人:“你都摸了好久了。” ……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吾一看你就身上发烫。” …… 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和自己说话说累了的剑打了个哈切,手指抬了抬,房里的夜明珠就一下子暗下来。 少年白皙的手背上还带着因为神力膨胀而撕裂的伤口,尽管已经上了药,但还是在隐隐作痛。 竹楼的床睡着两名成年男子还是太窄了些,乔青阳委委屈屈的舔了下伤口,修长的双腿无处安放,微微蜷缩着和顾黎挨在一起。 黑暗中,少年的眸子一会儿变成红色,一会儿又恢复正常,他迷迷糊糊中不自觉地往阁主的身上凑。 明明刚刚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拽拽的模样,现在又被阁主身上清清凉凉的气息所吸引,无意识地蹭了蹭顾黎的肩膀,本来仍然有些疼痛的头渐渐缓和。 “等我找到剑鞘,就能知道……”剑一边砸吧着嘴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一边寻着那让自己舒适的味道,跟随着本能埋头到了凡人的胸襟前。 …… 阁主大人出了门就一夜不归,夕颜本来心中担心,慌慌忙忙地打开隔壁的门一看,两个人贴在一起睡得正香。 提起来的心一下子送下来,被气地笑出声,摇摇头,然后贴心的替他们合上没有关好的房门。 “秋生。”夕颜忽然轻声喊。 秋生连忙举手:“在!” 谷主扬起个温柔的笑容来:“你想知道该怎么才能成为一名成熟厉害的修士吗?” 小药修瑟瑟发抖,磕巴着说:“啊?” 第76章 顾阁主!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 要成为一名厉害且成熟的修士,首先,你要有自己自己就是很厉害很强大很了不起,整个九州自己最强的坚定的想法。 “这位道友,你是不是弄错了,你真的是夕颜大人派来的传说中的厉害的前辈?”一木怀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就只有一米七过一点,瘦瘦小小一看就没有成年,但还故作成熟的少年,迟疑着说道。 魔人的事情非同小可,虽然夕颜和顾黎已经在第一时间传信给了各大门派,但光是传信恐怕还是难以让人信服,且信件之类的东西容易出差错。 而这些倒霉的小弟子,虽然缠人了些,但到底还算是代表了道盟,又大多出自名门望族,如果能够通过他们之口像道盟确认此事,才能真正地引起修真界的注意和警惕。 如果要让这些弟子回去报信,依照道盟之人古板的脾性,肯定会要求药王谷这边派人与他们同行,一同佐证此事。 但药王谷自从被那群伪装成剑阁的人侵入后,许多草药都毁掉了,实在缺少人手,夕颜更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山谷,年纪大一些的修士大多身有旧疾,不能离开灵力旺盛的药王谷太久,还要考虑到弟子的心智坚定不会被他人所轻易蛊惑。 那么平时很闲,身体健康,又心地单纯善良的人选就只剩下了…… 刚好,夕颜本来就打算让秋生出去历练一二,干脆就将这个任务丢给他,顺便让他带着道盟的弟子们去查看魔人存在过的证据。 秋生本来都打算乖乖的过去了,又被夕颜大人喊住。 谷主大人表示,想要让聪明多疑的天之骄子们相信,还得要有一个合实力强大的身份背景才行。 于是,才有今天这一幕。 秋生心里其实也打着鼓,但还是努力的装出一副深沉神秘的模样来:“怎么,你对我有意见?” “您说您是剑修,那么,剑在何处?”一木坚持不懈。 要成为一名厉害的修士,还要学会伪装。 秋生坚定道:“剑在心中即可,又怎能为世俗外物所左右!” 一木扶额闭眼,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但是前辈,为何会您会背上一背篓的草药?” 要成为一名成熟厉害的修士,更要懂得随机应变。 秋生想要摸一把胡子故作高深,手碰到光洁的下巴后又尴尬地放下来,咳了一声后回答:“我自有用处。” 一木:“……” 坐在后方的椅子上的伏染实在是忍无可忍,将还想要继续询问的一木打断:“够了。” 面色清冷的剑修站起来,比装作冷静的可怜小药修高出来好大一截,秋生揪住背篓的带子,仰头凶狠道:“你、你要干嘛!” 伏染道:“告诉谷主大人,道盟不接受欺骗,如果只是护送消息,我们几人足矣,但若真的是事关魔人,还烦请她派出真正能胜任此事的人与我们同往。” 他停顿了一下,如若只是随口一提般启唇:“我看昨日拦住我等的那几人就很不错。” —— 这人说话要面子,模糊不清,听得秋生晕头转脑的,也没搞得懂他到底说的是哪几个,连忙去找可靠的夕颜大人寻求帮助。 谷主的计谋被瞬间识破,她倒也没有因此失望或者恼羞成怒,反而只是抿了口茶,弯着眉说:“这样啊,那秋生赶紧去找小青阳和阿黎他们吧。” 不管伏染口中指的那几人究竟是徐正奇阮菁菁,还是乔青阳和顾黎,总之都是要经过后者的同意的,而顾黎同意与否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乔青阳。 秋生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啊了一声说感觉他们都不像是想要蹚这趟浑水的样子。 夕颜放下杯子,鼓励地说:“说不准你多可怜地恳求恳求,他们就答应了呢?” 于是,本来好好睡觉的两名病号的房间,因为谷主大人的一句话,溜进来了一个小心翼翼又笨手笨脚的药修。 秋生敲了门,见没人答应犹豫了几下还是小心地将门打开:“乔道友,顾阁主,我进来了哦。” 但才刚探个脑袋,还没看到床上是什么情景,就眼前一花,被一股力道给硬生生地推了出去,然后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 顾黎的睡姿很端正,整夜里几乎都没有怎么翻动,只有在和乔青阳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去增大接触面积,手也好,腿也好,都会趁着主人熟睡,悄悄地缠上去,恨不得要一直粘着才好。 失忆前的乔少侠被阁主温水煮青蛙的手段晕了脑袋,并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哪里不对,失忆后的乔少侠,被阁主道侣夫妻的说法所哄骗,每天脸红红的但还是任由凡人将自己抱住。 但现在的乔少侠不一样,他是半失忆状态的神剑大人。 被贸贸然闯进来的秋生吵醒后,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和一名凡人“厮混”在床上,一时间脑袋轰隆一声,气血上涌,腿猛地一蹬差点摔到地上去。 “你你你怎么敢脱吾的衣物!”少年捂住胸口,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了,想要说点什么来骂面前这名还装作无辜的男人,结果脑子空空,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浪-荡!” 顾黎:“……”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和乔青阳安安静静地睡上一个好觉,让顾黎本来郁结许久的身体都觉得舒爽许多,那股子虚弱无力到了极致的感受也稍有缓解。 但身体好了一点,心情却没有好上太多。 看着乔青阳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顾黎就知道他的记忆又出现问题了,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皱起眉头来。 但谁料刚刚还喊着浪-荡的少年,见他这模样,抿了下唇又谨慎地凑过来,眨眨眼说:“你怎么了。” 算了。 顾黎忽然想开了。 失忆就失忆吧,只要人还在就行。 见那凡人又呼出口气,乔青阳犹豫着,伸出手去碰了他一下:“你……” 但谁料,手才伸出去就被人握住,凡人的手约莫还是和剑不太一样的,滑溜得像蛇一般,一得到机会,就贴上来往上爬,微凉的触感,让剑一瞬间炸毛,凶他:“不许脱吾的衣服!” 但神剑大人干巴巴的呵斥,却并没有吓退这名胆大包天还“□□焚身”的凡人,一时不察竟然被他拉开了胸口的衣襟。 乔青阳啊呜啊呜地挣扎着,幸好顾黎只是检查一下他胸口的伤,发现它虽然仍未完全愈合,却也没有恶化,才暂且松出口气,准备放开手。 这时,未上锁的房门却又被人打开,这一次脑袋晕乎乎的神剑大人没有来得及将不速之客赶出去。 来者不善,还不止一人,气势汹汹的摸样。 但带头者却在推开门,看到房间中的状况后浑身一僵。 来的最早不敢进门的小药修反而被挤到了最后面,他长得矮,发育不良似的,被好几个身材修长的修士挡住,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一边试图挤进来,一边慌里慌张地道:“桥少侠他们真的在睡觉!我这次真没骗人!先别进去!” 修士们被吓得僵住了,反而给了秋生可趁之机,他努力地从伏染的边上挤进来,嘴里还喃喃着:“我都说了他们在睡觉了……” 话没说完,单纯的药修也如身后的人一样浑身一震,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术法似的,呆如木鸡地不敢再出声。 只见房间中床褥凌乱,衣物散了满地,两名衣衫不整的男子叠在一起,在上面的人还在试图往下方少年的衣襟里面摸,而被压住的少年更是面色通红奋力挣扎间白皙的手臂若隐若现。 窗外已然入夏,房内却仍旧是春色一片。 顾黎先一步地发现房间里面进了人,连忙将被子拉上来盖在乔青阳的身上。 动作迅速而熟练,看得年少不知情滋味的秋生很是震惊。 恰巧这时,被好一番莫名“蹂躏”的神剑大人唔了一声,将脑袋从被子里面探出来,刚才顾黎盖被子的时候,蹭到了他的眼睛,让他有些不舒服,轻轻一揉就红了大片。 而看在房中其他人的眼中,那便是漂亮少年不堪受辱双眼噙泪之景。 因为魔物和药王的原因,秋生正处在对乔青阳很是敬佩的阶段,和剑红通通的眸子对视一眼,就不忍地别过头,高声道:“顾阁主!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 被顾黎冷漠地看了一眼后瑟缩了一下,但仍然勇敢地表达:“乔、乔少侠他还有伤在身呢!你、你未免也太过饥-渴了吧!” 顾黎:“……” 门口的年轻修士们也露出来了诧异震惊的表情,一个个长期呆在道盟的少年人,哪里见过此等常年,有女修实在不好意思,偷偷扯了扯伏染的袖子,那同样被唬住的剑修才恍然反应过来。 不敢再抬头,耳朵尖红红地垂下眼:“抱歉,我们先出去。” 但再退出去的前一刻,却又被人喊住。 那是一道清朗淡然的声音,听在道盟几人的耳中都觉得分外熟悉:“且慢。” 一抬头,果然就对上了那双漂亮的眸子。 与昨日的红色不同,是正常的栗棕色,却还是让众人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强大到了恐怖的力量。 乔青阳的这道声音,不仅喊住了道盟的人,也让顾黎忍不住向着他看过来。 不知道为何,看着少年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阁主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随着乔青阳下一句话的出口,这种预感化为了现实。 神剑大人微微抬起下巴,浅色的眸子冷漠又平静,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指。 和他对视上的伏染忽然心里一紧,抿住唇:“你……” “是吾的,”乔青阳歪了下头,脸上还带着睡觉压出来的痕迹,怎么看都是一副乖巧的摸样,说出的话却带着满满的的强势感:“是吾的东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紧紧抿住唇的道盟弟子脸上带着隐忍和羞恼,握住拳头一言不发。 顾黎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很好。 秋生左看看右看看,紧张兮兮的同时又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 好刺激好刺激。 明明刚刚还是两个人的故事,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的名字。 引得本来打算离开的道盟的天之骄子们,都忍不住停下来了脚步,露出和秋生如出一辙的表情,特别是一木,眼睛亮亮的,将命盘的指针拨得飞快,还要假正经地劝道:“师兄冷静,实在不行咱们从了就是了。” 他这句话一出让顾黎的表情更阴郁了几分,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做出个委屈的表情,眼尾垂下来有些可怜地看着乔青阳,轻声道:“青阳,你刚刚说什么?” 再次的众人便都齐刷刷地向着床上坐着的少年看过来,眼神各有不同。 乔青阳往后退了点,无辜又警惕地挨个瞪过去:“看什么看,那腰带本就是吾的!” 顾黎和伏染的表情皆是一变。 阁主大人眨眨眼,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你是说腰带?”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 那年轻修士的腰带分明就是用他的剑鞘碎片做成的,还并不止是一块碎片,而是足足三块,像是黑曜石一样被镶嵌在了腰带上面。 所以才会对乔青阳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刺激了体内的神力不说,差点就没控制住失了控。 但作用也肯定极为明显,乔青阳已然找回了两块碎片,只要再得到这三块,就能够将体内神力维持在一个极为平稳的水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再担心失控的问题。 并且……或许也能够解决因为失控而导致的记忆缺失的问题。 只是毕竟剑鞘落入凡间好多年,被人发现捡走或者买走也是有可能的。 神剑大人尽管满口说着是自己的东西但还是有些心虚,越心虚就越慌,越慌就越故作凶恶:“不、不行吗。” 只可惜一不小心磕巴,让凶狠感大打了折扣。 第77章 “吾、就、不、说。” 尽管是闹了大乌龙,但却让紧张的伏染终于松出口气。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明显带着无辜的乔青阳,憋了半天,才终于开口:“这腰带……这腰带虽然只是随便买的,但却也确确实实是在下的,道友莫不是认错了?” 道盟的弟子们大多心高气傲,如果是其他人被指着说拿了我的腰带,都少不得觉得被羞辱了,要发一番怒,伏染虽然看着脾气不太好的摸样,却是难得的心平气和懂得隐忍的人。 才没有认错,那明明就是他的剑鞘。 乔青阳才要开口就被旁边的凡人不经意地碰了一下。 不知为何,虽然没有交流,在剑的记忆中,甚至没有多少关于顾黎的画面,但莫名的,他就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的收回想要说的话,安静地紧紧盯着伏染的腰……上带着的腰带的黑色小石头看。 少年直勾勾的注视将年轻的修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抿住唇别开头,胸口起伏两下,最后道:“若是道友实在喜欢,那我……” “送”字还没有出来,就先一步的地被顾黎所打断。 “伏染,”顾黎走下床,将自己的外衣套好后,还贴心地替将衣领被蹭了开的乔青阳整理好衣物,整个人一下子又变回了白日里那个温和儒雅,笑眼盈盈的剑阁阁主的摸样:“旭平伏家的长子。” 作为道盟这一代弟子中天赋最高的几个,顾黎会认识自己这件事情也不奇怪,对于自己在修真界的知名度,伏染不置可否。 但凡人的下一句话却令他陡然心头一惊。 顾黎站起来,挡住了乔青阳的视线,让好不容易和剑鞘碎片们相见的神剑大人很是不满,像个炸毛的猫一样伸手地去挠凡人垂到两侧的手心。 不轻不重的力道,不仅没有让顾黎让开,反而被凡人反手抓住,学着他的动作,轻轻柔柔地蹭着那一小块细腻的皮肤。 顾阁主一边逗着少年,一边吓着年轻修士:“在下不才,恰巧与伏公子的母亲认识。” 伏染虽然一直以旭平伏家长子的身份示人,但那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伏家家主,极少有人知道,他的母亲与皇室关系密切。 如今的九州,道盟和皇室偶有摩擦关系微妙,作为旭平最看中的长子,作为道盟最有天赋的一代领头者,他的母亲可以背景低劣,可以神秘难言,却唯独不能是来自皇室。 他甚至从来都不知道母亲的摸样和姓名。 这一直是伏染心中难以跨越的一道坎,周围的人包括长辈和好友,都会刻意地去回避着去提起这个话题。 忽然被人当面眉目含笑大大方方的提起来,难免令伏染感到震惊。 恍惚间,他终于想起来面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脾气柔和的凡人的真正身份来。 “顾阁主,”伏染看着顾黎,神色复杂地说:“你想要说什么?” 顾黎想说的很简单,想要的也很简单。 “如果可以的话,在下想要借一个令母的面子买下这条腰带,”顾黎咳嗽两声,脸色白了一下,但还是眉眼弯弯的样子:“剑阁其他的东西没有,钱财和灵石却是不少,如果伏公子愿意,在下愿用万枚上品灵石交换。” 万枚上品灵石,也只有剑阁阁主能够面不改色轻轻松松地拿出来。 伏染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言简意赅:“好。” 说完就动作迅速地将腰带扯了开,扔到顾黎的怀中:“给你。” 顾黎当然不会对一个年轻剑修的腰带感兴趣,手指轻轻抚过镶嵌在上头的三颗看似平常的黑石头,然后转身将其在坐在床上蠢蠢欲动的神剑大人面前摇晃两下。 “青阳,你是想要这个吗?” 乔青阳努力的控制住自己想要伸手去夺的想法,故作冷静地嗯一声,眸子去时不时地偷偷瞟向凡人手中的腰带。 心中正雀跃期待着,但顾黎却又笑着说:“叫声好听的,我就给你。” 神剑大人一朝落入凡间,为寻剑鞘几次受辱,脸和耳朵一起变红,看不出是气得还是羞的,嘴巴张开又闭上,犹豫不决的摸样。 伏染也是太阳穴突突直跳,看着顾阁主手中拿着的属于自己的腰带,眉眼戏谑的摸样,又看了看那盘腿坐在床上面如桃花的少年,他忽然产生种自己也成了这两人之间玩闹的一部分的错觉,连忙告退:“顾阁主,我们去外面等你。” 在走之前,还对着乔青阳留下了一道十分复杂的眼神。 乔青阳:“?” 剑十分莫名其妙,他为何要看吾。 人类的想法总是要与剑有些不一样的。 不管是古古怪怪的修士,还是面前这个非要让自己喊出那些个羞耻称呼的浪-荡凡人。 剑想要假装听不到,但那凡人却十分锲而不舍,甚至弯下腰,将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药香蹭到无辜的神剑身上,明明是在威胁却又像是请求,连声音都刻意地带上了几分软意:“你就叫一声……” 乔青阳被念叨烦了,顾黎手中的小黑石头又分外明显,羞恼和急切想要得到剑鞘的心纠结在一起,脑子忽然一白,在阁主再次尝试哄着他说好听话的时候,突然奋起,翻身将凡人压在床上,一口咬在了他的下巴上,一字一顿地开口:“吾、就、不、说。” 说着最无赖最凶恶的话,在顾黎眼前晃着的耳朵却红得想要滴血。 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少年恼羞成怒就爱咬人的性格始终没有变,甚至连咬的位置都没有怎么变动。 但这些咬人的当然是发现不了的,只有被咬的那个才记得清楚。 身下的凡人传来一道细细的哼声,乔青阳差点以为是不是自己一用力将凡人脆弱的下巴上的骨头给咬断了,连忙松开嘴想要起来。 但又被人扯住领口拉了下去。 阁主的声音含笑还带着微微的喘意,却让失忆的没见过世面的可怜神剑刷的一下睁大眼,差点将人蹬下床。 他说:“咬重一点啊青阳,我想留个印子。” …… 具体发生了什么,在外间等候的人们当然一概不知,反正当里面的两位出来的时候,伏染腰带上的三颗小石头已经到了乔青阳的手中。 顾黎的动作很快,就这么等候的一小会儿功夫,就已经有人拿着个储物戒给他,说是腰带的酬谢费。 万枚上品灵石,一个不少。 因此,哪怕认出来在被少年拿在手心把玩的,是自己腰带上的配饰,伏染也面不改色,对着顾黎开口道:“顾阁主,我们是想和剑阁交流一下黑峪村之事。”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还有药王谷的魔人一事。” 秋生在一旁随机应变,见伏染先开了口,也连忙将夕颜让自己说的话可怜巴巴地说出来。 等药修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比可怜的形象,说如果没有剑阁的陪同,自己肯定会被路上的魔物害死的,呜啊呜啊的说了半天,喝了口水一抬头,却见乔少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 秋生紧张地坐直身体:“怎、怎么了?” 乔青阳道:“你说得太快了,吾听不懂。” 记忆混乱的神剑大人,还尚处在对人间语言一知半解的状态,太多记忆混杂,更是让他难以反应过来。 顾黎也在此刻微笑着表示:“我也只是个凡人罢了。” “诸位所说的护送消息去道盟,对我们来讲实在有些困难。”顾黎苦恼的说:“至于黑峪村,我也不清楚,当时天太黑头太晕,什么也记不得了。” 剑阁阁主顾黎,善伪装,虽是凡人,却极擅制毒,伶牙俐齿笑里藏刀。 写在情报中的几行字,如今生动地浮现在了眼前,让本来信心十足的道盟几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伏染咬牙,又看向另一人。 乔青阳正在捏着剑鞘碎片发呆,思考着要什么时候将它们和身体里的其他两块融合,感受到了修士的目光,就警惕地回神望过去,将三个小石头藏起来,面露不虞:“你看着吾做什么。” 剑阁两名关键人物,一个死咬着自己是凡人实在难缠,一个漂亮又强大,只是好像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也难以下手。 特别是顾黎,他非但不好攻克,甚至还要主动出击。 “啊,道盟的道长仙君们的确是心怀天下,关心各派,既然如此……”顾黎抬起眼笑开,仿佛是个好脾气的摸样:“那有人假冒剑阁进入药王谷,险些造成大祸的事,道盟的几位小道友是不是也应该帮忙调查调查?” 话都说到了这里,道盟几人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伏染握住灵剑,沉默几秒后无奈答道:“……那是当然。” 顾黎便笑开:“那不如现在就去一同查看魔人的踪迹吧。” 于是本来想要从剑阁几人的身上,弄清楚黑峪村谜团的少年修士们,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反而莫名其妙地又给自己揽来个活。 在见到那个残留的蚂蚁魔物的尸体时,道盟几人的感触不大,毕竟曾经他们也曾经跟随着长辈们下山斩杀过魔物。 就连从昏迷的药修身上探测出属于魔人的气息后,也没有太多的反应,最多只是觉得新奇,有一种书里写的知识点成真的感觉。 这些人里面,情绪波动最大的反而是一直懒懒散散的一木。 神神叨叨的修士在见到那诡异的黑气后就被吓得后退一步。 然后急匆匆的低下头,不知道在命盘上做了什么,闭上眼嘴里念念叨叨的,指针疯狂转动,就连额头上都出了汗。 伏染皱着眉头试图唤醒他:“你怎么了……” 却听一木蓦地惊叫一声,睁眼的瞬间瞳孔猛然收缩,抓住伏染的手臂高声道:“师兄!人间将有大劫!他们没有骗人!魔人!真的是魔人!” 天机门的预言卜卦之术,天下少有,即便一木年纪尚轻,但作为天机门传人,未来的门主,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卦象,就算不能全对,至少也有五分真。 此话一出,本来因为没有经历过百年前大战,而对魔族的可怕程度认识较浅的其他年轻修士们,都被他的话吓得呆住。 有人忍不住说道:“一木师兄,你是不是算错了,就算有魔人……应该也还好吧,他们在百年前不也被我们打回老家,从此不得跨入人间了吗,说是大劫也太夸张了,更何况我们道盟人才辈出,其他的门派也是天赋者频繁出现,还有厉害的前辈在……” 他的话说得天真又单纯,就连在边上打着哈切发呆的乔青阳都忍不住投过去些目光。 剑的记忆虽然不全,但对于百年前那场混战却还是有些印象。 尸横遍野,血肉横飞。 或许那些和妖魔们同归于尽的修士们也未曾会想到,人间的年轻一代竟然在这样短的时间就竟然已经将这段惨痛的经历忘却。 乔青阳不是凡人,也不是妖魔,作为神剑,不管是那一届,偏离了常态,破坏了平衡,就需要被修正,。 不管是他,还是九重天上的那些神君,皆是相同的想法。 因而,虽然觉得奇怪,但乔青阳却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反应。 不知不觉地又开始摩挲着藏在袖子中的小黑石头。 还是他的剑鞘好,永远都不会遗忘他。 乔青阳正站在角落里默默出神摸鱼,却忽然察觉到什么东西向着自己扑过来,剑耳朵一动,灵敏地往后躲去,只是后面站着凡人,避之不及,被来人一把抱住了腿。 “道友!!”那神神叨叨的修士竟然敏捷地冲上前来,抱住了少年的大腿,明明长了副温润可靠的摸样,却非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边哭边吼道:“我的命盘告诉我,你就是救世主!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哥,我就是你的小弟,呜呜呜咱们一定要不离不弃啊道友!” 神剑大人向后仰起头,满脸抗拒:“你你你干什么!” 顾黎眉眼弯弯,笑容却不达眼底:“啊。” 伏染:“……” 第78章 你们是吾的剑鞘,不可以这样 虽然过程有些崎岖,但结果到底还是好的,在一木的极力推动下,道盟几人都相信了魔人的危害程度,并且立马向着家中前辈以及道盟传递消息。 恰巧这几人里面,都包含了除了洛丹和渠泱之外的其他两个大家族的成员,作为族中备受关注和看好的年轻后辈,他们的话哪怕不能完全被家主所信任,但也能令其提高几分警惕。 这就让消息在修真界中扩散的速度快上了许多。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在整个九州传开,就算无法带来什么大的改变,至少也能让这些沉迷在黄粱美梦中的修士们惊醒过来,加大对所负责的区域中魔人魔物的排查。 道盟作为修真界各大家族联合形成的组织,在其间学习修行的弟子都有着特殊的沟通方式。 伏染很快就收到了来自道盟的回信,与夕颜预料的一样,他们果然希望药王谷这边将魔物的残留物带去道盟。 夕颜对这个倒是无所谓,喝了口茶后示意他们随意。 但伏染迟疑了下却又接着说:“师尊他……希望能将那名被魔人施下了摄魂术的药修也一并带回去。” 闻言谷主的动作一顿,皱起眉头来。 ———— 另一边的乔青阳正在尝试着让暂时藏在体内的剑鞘碎片和另外三个融合,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胸口的伤口的原因,好几次都快要成功了,又忽然心头剧痛,不得不放弃。 好奇怪。 乔青阳没有犹豫就将包扎着伤处的纱布撕开,将那道还没有愈合的伤口露出来。 洁白的指甲划过那处因为皮肉外翻而显得狰狞的地方,和周围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莫名带来些残破的美感。 少年忍着痛,将指甲从伤口的边缘探进去,动作利落地勾着那块皮肉向着两边扒开。 鲜红的血流了下来,藏在伤口深处的那星星点点的淡蓝色的碎冰也出现在了眼前。 深渊寒水? 恢复了大部分记忆的神剑大人也在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这个当初将夕颜吓了一跳的毒。 说是毒也并不恰当。 这其实是一种藏在深渊里面的被冰封中的小虫子的集合,虫体带毒而非冰带毒。 说是毒,更像是蛊。 靠着吸食伤口处的血液存活,不仅会导致伤口无法愈合,还会影响被下蛊之人的神志,被下蛊之人如果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它取出来,要么在精神错乱里走向死亡,要么因为伤口感染走向死亡,要么因为冰块融化毒液下浸而死亡。 只是因为深渊寒水极难取得,世人对它的了解并不深,才会造成它是毒的假象。 一想到身体里面藏着一只躲在冰块里的虫子,乔青阳就犯恶心。 手指不再犹豫,直直地伸进伤口深处,摸索着寻找了一会儿,终于摸到一块坚硬冰凉的东西。 乔青阳的额上冒起了冷汗,抿住唇慢慢地用力往外拉。 “唔——” 终于,咚的一声,沾了血的冰块被拽出了身体,掉到地上去。 从脱离伤口的一瞬间,冰块便迅速融化,那里头藏着的细小棕色的虫体也露了出来,已经是死亡状态。 乔青阳喘息了一阵,抬头看着镜子中伤口里面还剩下的一点点蓝色碎冰,眸子时不时变成红色,指尖上聚起灵力,狠狠地向着伤口里面探去。 这个过程中,少年始终面无表情,仿佛不是在自己的皮肉里面翻找,仿佛身上流的血并非是自己的,如果不是苍白紧抿的嘴唇,和被冷汗打湿的后背,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他是在做着这样血腥疼痛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伤口里面的碎冰终于都被清理了干净。 手指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血液还是冰融化后的水。 人类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点,乔青阳的手有点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将三块剑鞘碎片翻找出来。 “快点融合。”神剑大人命令它们。 但本来乖巧的剑鞘碎片却不知为何没有动静。 体内的剑鞘碎片也在迫切地期待着融合,两者之间的应和呼应做不得假,但却就是无法融合。 乔青阳有些无措,用袖子将小黑石头上沾染上的血渍擦去,睫毛湿漉漉的,慌乱地像个走失在人间,找不到方向的小兽。 他干脆将体内的另外两颗碎片也唤出来,五颗大小不一的黑色石头放到一起,忽闪着相同的力量,却就是不能融合在一起。 有一种莫名委屈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又慌又气又不知所措,连胸口一直往下滴着血都来不及去管,手指挨着碰了碰它们,声音都有点不稳:“你们是吾的剑鞘,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不可以这样。” 但这个动作又不小心蹭上去了一点血,让它们变得脏兮兮的。 与之前那个干净漂亮沉稳的剑鞘一点都不一样。 神剑大人的剑鞘是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整个六界,对他最好的存在。 所以乔青阳才会不惜违反九重天的规定,封锁了神力,用最脆弱的身体,来到人间,不远万里不择手段也想要再找到它。 在这之前,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剑鞘碎片不愿意融合的情况。 血流出来的太多,哪怕是没有了深渊寒水,也足够让这具身体再次陷入到危险的边缘。 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身上好痛好痛,不管是胸口的伤,还是其他因为神力失控撕裂的或大或小的口子,好像忽然在这一瞬间活了起来,争先恐后地爬上少年的神经,残忍地撕咬拉扯着他的身体。 乔青阳忍不住蜷缩起来,将手和脚都缩在一起,好像这样就弄让痛的部位少一些。 就在意识即将完全丧失之际,门忽然被谁打了开。 来人慌张又无措,就和之前的乔青阳一样。 带来了外间的花香,带来了满身的药味。 像只扑火的蛾不顾一切地向着面前几乎要把少年燃烧殆尽的火焰扑过来。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乔青阳忽然就鼻尖一酸,伸出手去拉住来人,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送进那人的怀中,声音轻轻的,带着难以忽视的委屈:“好痛……” 剑最后的力气也是极大的,在意识不清的时候更加难以控制,一下子在顾黎的手上刮出道口子,血流了出来,顺着慌乱的凡人的指尖往下滴,有几滴落入到了少年手中紧紧攥着的黑色石头上。 红色的光芒闪了闪,强大汹涌的灵力扑面而来。 两个人同时发出道闷哼,然后倒在了一起。 凡人手中已经处理完毕的药王果实做成的药剂,落到地上,开口处被打开,清润浓郁的灵力慢慢萦绕在房间之中。 ———— 面对着道盟的要求,夕颜还正在犹豫着,沉吟一声正打算说什么,忽然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力量在竹楼中爆发开来。 夕颜和伏染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严肃和惊讶的意味。 只有一木在独自开朗,眼睛亮晶晶的:“是我们老大的灵力!” 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去吐槽纠正师弟的称呼,伏染抿住唇道:“的确是乔道友。” 他们两人都是感受过乔青阳那强大纯净到恐怖的灵力的人,对其极为熟悉。 夕颜连忙站起身:“去看看。” 还没走到门口,那股甚至比药王的气息还要纯净的灵力已经越来越明显,浓郁到种在房外做观赏用的灵植都疯长了很高一截,花瓣和枝条粗壮有力,盘上到了门上方,在整个门上盘旋起来。 在还有几步的地方,跟着过来的有个道盟的弟子,忽然顿住脚,脸上又喜又惊,对着伏染说:“师兄!我好像要突破了!” 这个弟子已经停留在这个修为等级很长一段时间,灵力已经攒得很足,只是机缘未到。 没想到只是靠近了这个少年的房门,就被影响到硬生生进入突破的阶段。 修士的突破可大可小,小等级的突破甚至在喝水吃饭间就能达成,大等级的突破则更加凶险,需要有人在一旁护法才行,一般的修士都能遇见到突破的发生,并且提前做好准备。 尴尬的是,这个弟子的突破就是后者的情况。 且这还只是开始,又有几名道盟的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脸上同样带着喜色:“师兄,我们刚刚竟然忽然间一起突破了,感觉修为松动还能突破的样子,你能帮我们护法吗?” 伏染抿住唇转头喊:“一木,你……” 却发现一木不知在何时已然盘腿坐下,命盘在其面前疯狂地旋转着,看得人胆战心惊,赶在被迫进入冥想状态之前,对着伏染一笑:“师兄,我应该也要麻烦你了。” 如果说前面几人的突破,还能说是巧合,那一木的状况则是真的令伏染大惊。 天机门之人窥天机,卜万物,探生机。 是为天所不容,修为也涨的极其缓慢,且每一次突破都是凶险万分,这也是天机门人越来越少的原因。 伏染便不再犹豫,也盘腿坐下准备为师弟师妹们护法,结果才开始运转修为,便感到丹田深处传来一阵松动,他蓦地抬头,总是正经严肃的眼中难得地出现了些无措。 他竟然……也被迫进入了突破状态。 就在此时,有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出来:“小呆子快闭眼,我们帮你们护法。” 徐正奇还是像之前一样,抱着剑挑着眉眼笑,阮菁菁则罕见的穿了一身红衣,却与她意外地协调,显得利落又美艳。 伏染抿住唇,却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心中的重石落地,凝重地闭上双眼。 见到有人护法,夕颜也松口气,连忙向着前方的房间走去。 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这小小的一扇房门竟然变成了坚若磐石的封印一般,使用正常的手段难以打开。 靠近了后,有熟悉的气息传出来。 夕颜动了动鼻尖,发现是药王果实的味道,一时间脸色好了许多。 有它在,里面两人应该不会有事。 但里面的人暂时安全,外面却不一定。 夕颜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见秋生突然满头大汗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看到走廊中一堆打坐的修士被吓了一跳,但也顾不得会打扰到他们,连忙跑到夕颜面前来。 小药修的脸色苍白,眼中也是惊慌不定,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存在。 他的声音发着颤:“夕颜大人……外面、外面有怪物。” 少年药修没发现自己受了伤,血液从脖子上流到了衣物里面。 夕颜忽然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她勉强稳住声音,开口道:“在药王谷里出现的吗?” 但秋生之后的话,却令她的心更是一沉。 “不、不是,”秋生几乎带了哭腔,用力地摇头:“是从山谷外往里挤进来的,好多好多,护山阵法都快要坚持不住了。” 第79章 “是我不好,今日来迟了些。” 药王谷的护山阵法并非是药王谷的药修们自己制作施下的,而是曾经的一位谷主拜托了某个不出世的极擅奇门阵法的宗门制作的,哪怕已经经历了几百年,但也依旧运转状态良好,作用显著。 当初闯进药王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假扮成了剑阁之人,还恰巧碰到夕颜不在的时候,也不可能会如此轻易地就进入山谷中。 因此听到护山法阵快要坚持不住,夕颜的心里瞬间就像是被重石压住一般,生生地喘不上起来。 只是情况再危急,也不能在弟子们面前露怯。 夕颜呼出口气,冷静道:“秋生,我先去查看情况,你呆这里不要乱跑,和徐正奇他们一起帮着给伏染等人护法,一旦他们出现什么问题,立刻通知我。” 护法都是修为高的人给修为低者做的,秋生一个全场修为最低的人,怎么可能真去给伏染他们护法。 此话一听就是谷主用来哄骗自己,好让自己躲起来的话术,秋生睁大了眼几乎立刻就想要拒绝。 但却被夕颜先一步地打断,她已经许多日没有睡过好觉了,即便修士对于睡眠的需求并不高,也仍然会觉得疲惫,声音却依旧温和:“秋生,听话,天塌下来有我和师兄师姐们顶着。” 秋生的话便哽在喉咙间,一时陷入沉默。 正在地上打坐的阮菁菁忽然睁眼,迅速起身红衣轻摆,看着夕颜言简意赅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如果真的是魔物之类的东西入侵,当然是人手越多越好,但是看了眼地上皱着眉头正处在突破前夕的年轻修士们,夕颜张张嘴有些犹豫。 这么多人,还有天机门的弟子在,只有一个人护法的话…… 阮菁菁当然知道她的顾虑,也顺着夕颜的方向看过去,眼神温和了点,轻声道:“放心,他心里有数的。” 不远处窄小的木门上爬满了鲜艳欲滴的花,绿色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上头,无数浓郁的灵力从门的各个缝隙中溢出来,年轻青涩的少年们盘腿而坐,各种不同的灵力在其面前有规律的运转着。 灵力具体化,五颜六色的光团和那还在不断攀升的藤蔓混合在一起,显得生机勃勃。 秋生抿住唇看着阮菁菁和夕颜快速离去的背影,手指默默攥紧。 ———— 乔青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九重天之上,又被神君们用来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小精怪。 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鲜少会有精怪被吓到的,它们对剑的剑柄和白刃都很感兴趣,总是尝试着用它们不太干净的锋利的毛茸茸的爪子往剑身上爬。 将乔青阳气得只能化为人形,凶巴巴地每一只不听话的精怪。 谁料它们却仍然根本不惧,看着乔青阳更加兴奋了,长翅膀的就飞过来,长腿的就努力跑,一堆爪子锋利的毛茸茸嗷嗷嗷地往神剑大人的怀里钻,想要他像自家神君大人一样陪他们玩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游戏。 剑自然不愿,但双拳难敌四脚,更何况它们还长翅膀,每每都对神剑大人的反抗置之不理,甚至以为他是在陪它们玩耍,更加激动起来。 梦里的时间好短,又好像很长。 每一天都重复着相同的经历。 被神君们调侃,吓唬精怪,在下界有需要的时候去斩杀几只妖魔,来平衡各界。 渐渐的,梦中的神剑大人开始觉得这一切都十分无聊,自己一个人坐在天河之旁去发呆。 绚烂的天河还是和从前一样,璀璨瑰丽,五光十色的摸样。 精怪们也和从前一样,没心没肺地在九重天上到处跑,整天叽叽喳喳嗷嗷呜呜的,时不时还有一只妄图爬上剑的膝盖。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剑轻轻一抖就能将短腿毛茸茸抖下去。 神君们也是一样的,每天画画下棋,种花养草,逗逗小精怪,不务正业。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乔青阳想不出来,站起来时一恍惚差点踩到在脚下到处乱窜的精怪,在躲避它们时身体一歪用力的从旁边的天柱上擦过去。 手臂上刮出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刮痕。 没事的,等会儿回去就好了,乔青阳迷迷糊糊的,却下意识这样想。 这个念头一出,本来在梦中一直浑浑噩噩的乔青阳忽然一惊。 回去……回去哪里,回去找谁? 越想头越痛,一突一突地像是要炸开一般,痛得他唔了声弯下腰。 小精怪们才不知道这位小神君是在遭受着怎样的痛苦,这群没心没肺的小不点只知道到处玩,竟然还试图从剑的腿上往上爬。 几只毛茸茸兴冲冲的扑过来,将没站稳的乔青阳扑得坐在地上。 这下子更是方便了它们玩闹。 可怜的神剑大人被迫抱起了一堆小精怪,就连长长的黑发上都窝着一只小鸟。 整个剑都被毛毛所包围,被叽叽喳喳所围绕。 乔青阳从嘴里吐出几根白毛,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脑子一白,想也不想地就大声吼出来:“它们又欺负吾!你为何还不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满心委屈的剑吼得太大声,竟然将面前总是朦朦胧胧的云也吼了开。 面前忽然停留了一双修长的小腿。 浅青色的衣摆随着步子轻轻摇晃,如瀑的长发被一根乌木所束起。 来人挨着将作乱的小精怪们拎起来,随手丢开,将差点被毛茸茸们淹没的神剑大人黑发上沾到的羽毛捻起来。 蹲下来摸了摸剑的脑袋,语气温和含笑:“是我不好,今日来迟了些。” ———— 乔青阳睁开眼。 摸上胸口,发现那处本来还在泊泊向下流血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地上床上衣物上还是沾上了些还未干涸的血液。 而那本来攥在手中的五颗剑鞘碎片竟然也不见了。 乔青阳懵懵的捂住心口,并没有在身体中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但确确实实的,暴躁不安想要突破封印的神力已经安分了下来。 整把剑的状态非常好,能够使用的力量变多了,对其的控制力也增强了。 伤好了,记忆也回来了。 除了剑鞘碎片消失了之外,几乎都是好事情。 来到人间忙活大半年,结果一下子全白干。 但不知为何,虽然没有在身体中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但乔青阳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反而有种许久不见的安心感。 就好像……就好像知道它们就在身边一般。 于是,等顾黎也悠悠转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少年懵懵地对着镜子摸自己胸口的样子。 白皙圆润的肩头,懵懂漂亮的少年,骨节分明又极具力量感的手指。 “……” 顾黎因为身体不好,二十多年来,就连正常男子会有的生理反应也是少有。 因此等察觉到身体上那股忽然升起的灼热感时,顾阁主怀疑了是不是被下了药,都没有怀疑过是正常的生理状况。 直到乔青阳发现了阁主的苏醒。 少年似乎一时激动而忘记了自己还没有拉拢好衣物,尽管仍然没什么表情,但那对眸子却亮亮的,整个光洁的胸膛面对着阁主露了出来。! 顾黎心中遭到重击,但面上却还在维持着温和的笑意,正想要说什么,却见乔青阳的脸色微变,先一步出声:“一山,你流鼻血了!”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两人总算收拾好衣物出来。 出门之前,恰巧踢到之前那个装了药王果实的提取液的小药瓶,里面已然空了,只有一些液体残留,还有浓郁的治疗的灵力飘出来。 顾黎将那瓶子捡起来,对着乔青阳莞然一笑:“看来我们也算是误打误撞利用上了它。” 顾黎听到乔青阳说的第一句话,就知道少年终于恢复了记忆,再加上自己的身体竟然奇迹地有好转的迹象,心情非常不错。 乔青阳虽然疑惑他的剑鞘碎片为何会消失,但记忆混乱那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看到顾黎如此面色红润(嗯,甚至还流了鼻血),心中也是轻松许多,轻轻嗯了一声,努力地学着顾黎的摸样露出一个有点呆的笑:“等一下要去感谢谷主。” 只是这样喜悦的氛围却在推开房门后凝滞。 乔青阳在靠近门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那门的缝隙中,似乎有什么绿色的东西若隐若现。 果然,在推门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不过这对夕颜来说有些棘手的阻力,在状态还不错的神剑大人看来,简直是以卵击石的力道。 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停顿,一气呵成将被藤蔓和植物封锁住的木门打开。 一打开门还没有走出来,便看到一名正盘腿在他们房门前坐下的小修士。 乔青阳:“……” 幸好那门是向内打开的,否则以这名修士如此不设防的坐姿和位置,得被门拍飞不可。 非但如此,以两人所在的房间为起点,两边各十米内,都有几名闭着眼睛的小修士在打坐。 乔青阳甚至在里面看到了徐正奇的身影。 神剑大人的生命中没有突破修为这一说,但顾黎却是看得出来。 直到此时,阁主的心情依旧还算是轻松,挑了下眉,对着旁边懵住的少年调笑道:“看来道盟的人是要来感谢你了,受个伤都能让那么多弟子借机突破。” 乔青阳罕见的没有回话。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毕竟神剑的灵力与凡间到底是还不同,这也是神君们在他来到人间前,将他的大部分神力封印住的原因。 更何况导致这些修士陷入突破状态的,还是他处于失控状态时泄露的神力。 到底是偶得机遇还是拔苗助长,乔青阳也不好说清楚。 见到少年难得有些严肃的面孔,本来因为乔青阳的伤恢复所带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的顾黎也迅速察觉些不对,冷静下来:“我们先看看他们的情况。” 两人小心地挨个查看过去,除了有几名小修士因为自身体质和突破的修为特殊等原因,进展艰难之外,大部分人都还算正常。 顾黎松出口气,看了眼也同样闭紧双眼,周围有淡淡灵力流动的下属,轻声道:“有徐正奇为他们护法,应该不会出现大差错。” 就连那几名进展艰难的修士,其实也是相对其他人而来的,只要没有什么外力的干扰阻止,一个时辰之内成功突破不成问题。 只是两人还没能完全安下心,就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上楼。 乔青阳唤出长剑,动作利落地在那人来到楼上之前,先一步地阻止他,面无表情的开口:“谁?” 许久不曾出现的剑依然寒光凛凛,冰冷而危险的气息随着剑气扑面而来。 来人当场就腿软,但却并非被剑吓倒,而是情绪过于激动所致。 他在见到乔青阳的一瞬间就眼圈发红,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哭喊道:“乔道友你终于醒了!” 第80章 有钱真好啊 竟然是那名叫秋生的小药修。 剑对他的印象不算太深,但怎么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灰扑扑脏兮兮,慌慌张张满身是伤痕的摸样。 他抽噎一声,声音都在发着抖:“山谷外面有怪物,谷主和菁菁姐,还有大部分的师兄师姐都过去了,她让我看着你们。” 如若只是这般,秋生定然不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摸样。 顾黎跟在乔青阳的身后过来,闻言皱着眉头道:“你别慌,她们现在在哪里,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见到这两人,本来手足无措的秋生忽然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情绪稳定下来,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答道:“她们应该都在各个谷口处守着,然后、然后我忽然发现……发现竹楼出不去了……” 这一句话差点又再次击溃小药修的神经,他惊慌地瞪大眼:“那些怪物……魔物不知道是从哪里钻进来的,将整个竹楼包围了起来,一直在攻击菁菁姐走之前留下来的保护阵法,感觉马上就要爬上来了!” 就在此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乔青阳若有所感地看过去,正巧和一只通体发红,头上长角,眼珠子猩红的如同巨型蜥蜴一般的,试图偷偷从栏杆处爬上二楼的魔物对视上。 少年面无表情。 魔物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嘴巴在瞬间变得巨大,无数条红色的长舌头混杂着粘稠恶心的口涎猛然间向着乔青阳的面门冲过来:“嘶!” 然后下一秒灵光一闪,整只魔都头身分离,砰的一声摔下去,尸体很快被一拥而上的魔物们分而食之,出剑的少年甚至没有任何的表情波动。 秋生面上带了些喜色,但还没来得及兴奋,便听到身后传来更多窸窸窣窣的声音,药修的后背顿时一凉。 只见本来空无一物的天空,不知在何时黯淡下来。 黑色带翼的魔物张开翅膀遮天蔽日,竹楼之下亦是包围上了一层又一层火红鳞片的巨蜥魔物,在眼睛看不到的角落中,还有无数甚至没有形体的混沌魔气嘶吼尖叫着想要将这栋小小的竹楼吞下。 察觉到了人类的注视,无机质的眼珠子疯狂转动着,争先恐后地冲上前来,一齐发出诡异尖锐的嘶吼声:“啊!!” “法、法阵被破了……” ———— 另一边的夕颜和阮菁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护山法阵所在的谷口的位置时,发现已经有许多个弟子等在此处了。 见到夕颜的身影,脸上都是一喜:“谷主!” 山谷之外果然有着一堆魔物在护山法阵之外打着转,虎视眈眈黑压压的一片,一眼看过去的确触目惊心。 时不时还有几只身材巨大的魔冲上来撞上法阵的屏障,将站在前方为加固法阵的药修吓得退后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魔物虽然看着吓人,也似乎有着攻击的趋势,但攻击的态势却并不明确,仿佛只是想起来了才过来撞一撞示威,其余的时候都是绕着屏障打转。 夕颜皱着眉头询问旁边的弟子:“它们一直都是这个状态吗?” “不是的,”那弟子一脸紧张,想了想说:“最开始的时候,这些魔很是激动,疯狂反复地攻击着法阵,几乎是所有的魔都参与了进来,一只踩着一只,差点就要将法阵撕出个口子。” 既然是有闯入的意图,那怎么又会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一名药修将法阵上出现的一点点裂痕修复好,看到夕颜眉头紧锁的摸样,试探着说:“莫非是见久攻不下,想要休憩一下?” 夕颜抿住唇:“但愿是如此吧。” 魔物大多没有自己的意识,全靠本能做事,但也难以确保所有的魔物都是一群没有智商不会思考的野兽。 更何况,哪怕是野兽,有时候也会给自诩智慧的人类设下圈套。 阮菁菁走上前一步,总是温和和煦的表情在触及到面前这些瞳孔猩红留着口涎的时,露出意思嫌恶,转头问道:“山谷中的其他谷口有人在守着吗?” “有的有的!不过……不过我们都是药修,能做的也只是站在阵法里面警戒,甚至驱赶不了外面那些魔物。” 并且,也不知道这些头脑简单的魔物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利用自身的魔气,在山谷间制造了一层薄薄的屏障,导致无法使用灵力向外界传送消息。 那屏障极其脆弱,却需要从护山大阵中出去才能接触和破坏掉它。 而只要一打开大阵,就意味着会有无数的魔物嘶吼着向着这点豁口冲过来,而出去的那个人也将面临着极大的风险。 但若是坐以待毙下去,谁也不知道这些魔物会什么时候发疯再次发起进攻,护山大阵本就年代久远,被一直这样磨下去,指不定哪天就会破裂。 谷中都是攻击力不强的药修,到时候他们整个山谷都会变成魔物的餐盘。 阮菁菁手腕一翻,一柄灵剑出现在手头,她的红衣在风中轻轻摆动,简短地说:“我去破开那屏障。” 光从攻击力上来讲,作为剑修的阮菁菁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但才刚往前一步,就被身旁的夕颜所拦住。 温和的谷主扬起点笑意,轻声道:“谁说药修就无法驱赶魔物。” 相反,药修是最擅长驱赶魔物的人。 谈话间,无数浅绿色的烟雾悄悄地在山谷中出现,穿过大阵的保护,顺着风的方向,直直地冲着那群守在谷口外久久不散虎视眈眈的魔物们飘去。 魔物们警惕的望着那看上去毫无杀伤力的绿雾,部分聪明些的魔物的鼻子和口器耸动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血眸中透露出些恐惧,开始往后撤去,但已然来不及,当绿雾接触到它们坚硬的皮肤的时候便变成了腐蚀性气体,顺着那层外皮往里灼烧。 一时间,魔物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些最先接触到绿色毒雾的魔物,在地上翻滚几周,然后化为一摊血水不再动弹。 药修们顿时欢呼一声。 在魔物们仇恨又惊恐的注视中,夕颜甩了甩手,让沾染上药剂的手指重新变得干爽,眉眼弯弯地道:“要知道,在百年前的战役中,我们药修也是大有功劳呢。” 至少在还有空间阻隔的情况下,面对这些只有数量的低等级魔物,药修们的大范围攻击很有成效。 皮糙肉厚的魔物们站起来,警惕地盯着面前的这群看似柔弱的人类药修。 向着山谷外的方向,缓慢退后了百米。 接着就是长时间的对峙。 魔物们退到了毒雾接触不到的地方,甚至连总是冲过来想要往阵法上撞的“勇士”都少了很多,它们就好像真的被夕颜吓到了一样,卧在百米之外的地方不敢再轻举妄动。 就连阮菁菁趁机飞快地将护山大阵打开个口子,一剑飞出去刺破阻隔消息的屏障,它们也只是凶狠地呲牙威胁,而没有想要阻止或者趁此机会从那口子钻进来的想法。 甚至有些魔物只是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反应。 “不对劲。”夕颜忽然觉得心跳加快,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突出来了一样,让人心慌。 消息已经传递出去了,距离最近的渠泱,肯定会派出修士前来支援。 但随着对峙时间的加长,那股微妙的心慌感却并未减弱,反而更加剧烈起来。 阮菁菁擦拭着剑锋,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皱眉道:“渠泱来得太慢了。” 并且…… 夕颜终于知道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山谷。 “太安静了,”夕颜摇摇头,脸色很不好看:“谷中有花鸟虫鱼,有飞禽走兽,怎么可能会这么安静。” 经她一说,众人才终于惊恐地发现,身后的山谷竟然不知在何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所有的声音和生物活动的痕迹都消失了。 就像……就像是被套上了什么隔音的屏障一般。 阮菁菁脚尖点地,随之御剑而上,在半空之中竟然又发现了一道薄薄的屏障,她咬着牙一剑将其斩破。 随着这一剑,从深处的山谷中传来的属于魔物的尖叫和嘶吼声便掩饰不住了,浓郁的魔气在后方荡漾着,就连天空之上都是黑压压一片飞舞的魔物。 那个方向……是竹楼。 这些魔物竟然已经悄无声息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潜进了药王谷。 夕颜顿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腾升到了头顶的位置,分明是炎热的夏,却仿佛置身冰水之中。 阮菁菁心里担心,看着远处那群似乎还处在休眠状态的魔物说:“我先回去竹楼看看。” 但随着那道屏障的破裂,山谷外的魔物们也不再伪装,疯了一样地扑上来,狠狠地用自己的身躯撞在护山法阵上,连那极具腐蚀性的毒雾也无法阻止,死了的魔物被剩下的魔物当做食物和遮蔽物,一只踩着一只,不要命似的往法阵上冲撞,哪怕被法阵上触发的术法攻击得皮开肉绽也毫不畏惧。 药修们害怕地退后了一点,阮菁菁本来想要离开的脚步也微微顿住。 它们想要通过这样的举动来留住这些修士。 夕颜竟然声音有些发抖,不敢相信地说:“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目的。” 魔物,可怖至极。 ———— 魔物,在剑面前。 不堪一击。 乔青阳最讨厌一堆小黑点聚集在一起还看上去十分不聪明地一直尖叫的样子,这会让剑联想到在九重天时,被叽叽喳喳的小精怪们扑过来的经历。 但神君们的小宠物们虽然又呆又傻还掉毛,但起码长得还算可爱有趣。 而这些甚至没有毛的家伙,长相如此粗鄙,自然不可能分到神剑大人一丝的怜悯。 一剑下去,那群莫名其妙想要扑倒在剑的脚边的巨蜥就死伤大半。 顾黎看着那把重新出现在眼前的熟悉的古朴长剑,忽然有些想念,感慨地啊了一声,对着少年眨眨眼:“包着剑的裹布,你还需要吗?” 本来还正沉浸在小药修的追捧之中,假装成熟冷静的乔青阳顿时脸上一热,耳朵红彤彤的,凶巴巴地对着凡人说道:“我就知道是一山藏起了我的裹布!” 那块其貌不扬普普通通还有点旧的布,是很早很早很早以前,在剑初次化形不稳定,变成小婴孩的时候,慌慌张张的神君们从女仙那里借来暂时充当襁褓使用的。 后来神剑大人终于学会了化形,从不会说话只能任人宰割的小婴儿变成了会跑回跳会说话的小不点,便悄悄地藏起了这块意义深重但又实在令剑羞恼的裹布。 再然后剑鞘失踪,为了抑制神力保持清醒,只能使用这块沾染上了自己气息的裹布来暂且包住剑刃,防止失控。 顾黎看着即将恼羞成怒的少年,示好地蹭了蹭他的颈脖,含笑地说:“放心,我帮青阳收管得很好。” 谈话间,又有数只不怕死的魔物尖叫着飞过来,想要趁机攻击其中看上去最柔弱的那名凡人。 金光闪过,巨大的屏障出现在魔物面前,它们避闪不及,一头撞到上面,然后惊恐着被那东西吸走,连挣扎都还来不及。 顾阁主眉眼弯弯,很好说话的摸样,动起手来却毫不手软。 剑阁阁主身体病弱,修炼不行,打架也不行,只是比较有钱,储物袋中的法器应有尽有。 秋生吸了吸鼻涕,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大大的感慨:“有钱真好啊。” 不仅能拳打魔物,还能有美人在怀。 80-90 第81章 不要动,先离我远一些 这些魔物在被无数次被击飞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只要有那名抱着灵剑的白衣少年在,光凭借着数量,它们根本不可能在这几人的手底下讨到好,更不要说想要将他们吞吃入腹了。 于是在一道嘹亮的鸣叫声后,不管是地上爬的还是天上飞的魔物,都小心谨慎地停止攻势,慢慢地绕着竹楼打圈,想要想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去突袭。 乔青阳当然不会给它们这个机会。 长剑周身焕发汹涌的灵光,恐怖的威压让魔物们瞬间发出愤怒又害怕的嘶吼声,有些等级过低的魔物甚至在一瞬间丧失了行动能力,控制不住地匍匐在地。 紧接着长剑变得巨大,在半空中挥下,仿佛是一座大山压落人间。 在其之下,不管是巨蜥还是黑鸟,亦或是躲在暗处不敢出现的混沌魔气,都变成了脆弱细小的一点,剑挥落的一瞬间,灰尘遍地,半空中亦是被尘埃所覆盖,灰蒙蒙一片。 那些看似可怖的魔物,脆弱地像是蚂蚁,连一点尖叫声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就化为黑雾消散在了风中。 而这看似轻轻的一击也在竹楼之前留下了一道千尺之深的剑痕,剑气余威和难以消散的灰尘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看着那些在一瞬间化为灰烬的魔物和面前这深不见底的长长的剑痕,秋生咽了下口水,一时间不知道该兴奋他们以少对多且压倒性胜利,还是该担心要是被夕颜大人发现了他们搞出来的这个大麻烦后会不会生气。 对了!夕颜大人! 秋生连忙转头想要去找乔青阳:“乔道友,夕颜大人她们还在谷口呢,那里也有魔物,我们……” 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忽然停顿了下来。 本来兴冲冲的心情一下子冷却,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白衣少年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过头,黑色的长发吹落在胸前,染了血的长剑震动着发出短而急促的鸣动。 那双本来浅色的眸子变成红色。 突然一眼看上去,竟然与那些没有情感和意识的魔物极为相似。 秋生被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一跳,但看清是乔青阳的脸后又松口气,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试探着问:“乔道友,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但面前的少年却似乎有些反应迟钝,漂亮的眉眼毫无波澜,眼中仿佛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庞大到让与其对视的秋生莫名产生些畏惧感。 “青阳。”在秋生快要控制不住这股畏惧感想要后退一步之前,顾黎先一步地握住了少年的手心。 凡人的手指依然微凉,在这个盛夏中却显得弥足可贵,也将剑才升上心头的那一点灼热感浇灭了下去。 乔青阳就像是正常的回过神一般,眨眼间那对红眸又变为了正常的栗棕色。 因为被凡人忽然捏住手心,还有些不好意思,白净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却悄悄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小药修,小声地对着顾黎说:“不要挠我。” 还是那个又强大又可爱的乔道友。 秋生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然后又后悔懊恼地在心里骂自己。 自己怎么能够怀疑善良单纯的乔道友不是人,太不应该了! 眼睛突然红一下怎么了!说不定就是身体有问题,而自己却因为这个而对救了药王谷多次的人妄加猜测…… 年轻的小药修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愧疚,看着乔青阳修长的身影,那股愧疚感更甚,吸了下鼻子带着点哭腔说:“乔道友!我对不起你!” 的确不是人的乔青阳:“……” 本来还在思索要不然怎么把红眼睛的事情糊弄过去的顾黎:“……” 嗯,看来不用他们糊弄了。 作为神剑,哪怕将神力封印,乔青阳也的确与凡人不同,不只是红眸,甚至还有许多地方,若是没有控制好,就一定会被发现异常。 上一次是徐正奇,这一次是秋生。 保不齐哪一天就会将自己不是人类的身份暴露,虽然也没什么大的问题,但总归会带来些麻烦。 正这样想着,刚好看到顾黎对着自己投出了关怀的眼神。 他们的手直到现在还是握住的状态。 指尖贴着指尖,手心碰着手心,亲昵又自然。 剑再次脸红的同时,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忽然也在心头升起。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乔青阳抬起眼注视着望着自己的顾黎,漂亮的眸子带着些许紧张和严谨。 顾黎:……? 阁主觉得少年的表情有些奇怪,俊秀的眉头微微挑起,正想要说些什么,手上一轻。 竟是被乔青阳一把松开。 说是松,但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缘故,力道用大了点,更像是甩。 顾黎:…… 乔青阳没有发现凡人的表情变化,他紧张兮兮地等待着,果然不出所料,松开顾黎的手后,因为一下子使用了太多力量而隐隐产生的灼热感又再次涌上身体。 只是这灼烧感很浅,几乎和乔青阳来到人间找到第一片碎片之前,每一日的感受差不太多,除了隐隐有些不舒服之外,与之前几次快要失控时的痛楚相比,完全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少年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抬起头来看了眼顾黎,形状漂亮的浅色嘴唇微微抿起。 顾黎忽然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触碰乔青阳:“你……” 却意料之外地扑了个空,乔青阳动作灵敏的躲开了阁主的触碰,然后迅速退到了十米开外的位置。 顾黎:…… 阁主落空的手指藏在了袖子中,默默攥紧,心里已然是阴沉沉一片,却仍然努力地扬起个虚弱又温柔的笑来,眼角耷拉下来,很是可怜地望着少年,声音发紧:“青阳,我……” 但他才试探着往前跨一步,又被面前的少年没什么表情的喊住:“不要动。” 神剑大人正在严谨认真地做着测试,伸出一截白净的手臂对着顾黎说:“先离我远一些。” 顾黎:…… 对面的少年看上去很是苦恼,然后在阁主眼巴巴地注视中,又犹犹豫豫的往后退了两米。 又两米…… 又两米…… 又…… 顾黎实在忍不住出声:“青阳,你再往后退就要掉下去了。” 本来顾黎还因为少年拒绝了他的靠近,甚至还想要远离的动作而又开始负情绪作祟,差点被心中阴郁极端的念头淹没,但看到乔青阳如此努力的往后退,但每次退完后还是懵懵困扰的摸样,又莫名觉得好笑。 凡人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你想要做什么,告诉我,一山哥哥都帮你做。” 已经退无可退的乔青阳终于再又倔强地往后挪了一点点,一直到身体贴在竹子做的栏杆上,那预料之中的疼痛感才开始猛然袭来。 那痛感虽然强烈又剧烈,但因为乔青阳已经早有准备,所以表情也没有大的波动,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 果然如此。 离开顾黎超过一定距离后,那股因为过度使用神力而导致的身体撕裂和灼烧感就会继续出现。 乔青阳又试探着向前几步,随着距离的减少,那痛感也像是被什么抚平一般,渐渐地减弱。 当和凡人靠近到先前那般亲密的距离之时,痛感已然微乎其微了,只剩下轻微的灼烧感提醒着神剑,不要过度使用神力。 少年眨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脑袋轻轻地歪了一下,黑发被风吹到背后,漂亮的眉眼和泛着红的耳朵尖露了出来。 乔青阳表情成熟冷静,声音却生涩,怎么看都是一股子青涩的味道:“你骗了我。” 顾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乔青阳是什么意思,也学着他的样子眨眨眼,表示询问和不解。 少年的耳朵尖越来越红,越来越烫,明明是个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偏偏可怜可爱地让凡人心痒手痒嘴巴痒,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控制不住地想要诉说着喜欢。 在凡人这样不加掩饰的滚烫缠绵的注视中,乔青阳声音小了一点:“你骗我喊你哥哥,还有……还有其他的称呼。” 心中顿时一片柔软,又像是被什么更加细腻软和的东西轻轻撩过,细细绵绵的拉扯着,让顾黎忍不住舔舐了一下干涸的嘴唇,面上却宛如听不懂一样无辜地注视着羞恼地要变成煮熟的虾子一般的少年。 等了好半天,终于等到乔青阳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地一把将自己的手拉住,故作凶狠严肃又一本正经的说:“所以你要给我补偿。” 剑终于知道自己的剑鞘碎片去了哪里。 眸子往面前的凡人的肚子上打着转,纠结半天还是肯定地表示:“嗯,补偿。” 吞掉了剑的剑鞘碎片,就要尽到它们的职责,就算是无意间吞下的也一样! 但是乔青阳自然不可能直接对顾黎凶巴巴又委委屈屈地埋怨问,是不是你吃掉了我的剑鞘。 在找到方法将剑鞘碎片从凡人的体内取出来之前,都只能采用这样迂回的方式。 顾黎看着少年的表情变来变去,视线还时不时的下移,复杂的在自己的腹部处打着转,甚至还有继续下移的趋势。 阁主就算脸皮再厚,也忍不住有些羞意,咳了一声试图让乔青阳的视线从那羞人的地方移开,轻声开口:“那青阳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乔青阳捏了一下凡人的圆润的指头,微微侧过些脑袋,纤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少年慌张青涩的眸色,却又被红红的耳廓所暴露:“不许再骗我,要一直呆在我身边不超过二十米的地方,还有……在我需要的时候,要让牵手。” 最后一句话太轻太轻,仿佛轻轻一戳,就要慌张地散了开,落到风里去。 从本就面薄的乔青阳的口中说出来已是实在不易,顾黎甚至不敢像之前一样假装没听到,害怕他一时气急就收了回去。 便扬起点温润的笑来,轻声应答:“知道啦。” 即便不知道隐情,不晓得原因。 但日后总是会知道的。 有便宜,现在先占了再说。 病弱多年,顾阁主的心态已然超脱一般人。 在乔青阳走来走去测试的时候,秋生正尽职尽责地哒哒哒的跑去查看那些正在打坐突破中的修士。 只是他自己本身就修为尚浅,看不太出来名堂,只能单纯的以医者的视角,从身体上看他们是否还算健康正常。 没发现什么问题后才松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眼角的余光忽然出现白花花一片。 秋生迷茫地抬眼,然后蓦地睁大眼一屁股摔到地上,磕磕绊绊慌慌张张的高喊着求救:“乔、乔道友!它们又来了!” 只见在走廊的另一头,更靠近打坐的道盟修士们的半空之上,忽然出现数不清的白色带翅膀的肉虫。 它们长着密密麻麻的复眼,口器锋利尖锐,却又有着恶心的白花花的肉肉的身体。 乔青阳在它们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唤出长剑。 金光闪过,漂亮的少年却不再是一个人冲出去的身影,他的手指和另一名凡人的手指交缠着。 抿住唇道:“不要松手。” 第82章 糊了的鸡爪……难吃 这些会飞的巨型肉虫与前面那一波的魔物相比,实力明显要弱小一些,既没有坚硬的外壳也没有了锋利的爪子,唯一能够算得上优点的就是它们灵活的速度。 很难想象,一堆挤在一起的浑身白肉的虫子竟然会有那么快的移动速度,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无数白点在移动,看久了莫名产生些晕眩感。 出于谨慎的考虑,乔青阳这一次并未使出之前那样大范围的攻击方式。 一来,这种攻击虽然看着厉害,但是却不适合用在相对更加灵活的魔物身上,二来,这会一次性耗费太多神力,容易让这具身体产生负荷的同时也难以控制,误伤的概率会更高。 当然也有乔青阳自己的私心在里面。 他想知道吞掉了五颗剑鞘碎片的顾黎给他的安抚作用究竟有多大,和剑鞘碎片们藏在他自己体内以及他的剑鞘还存在时有什么区别。 这些问题想要弄清楚的话,当然不能将面前这些送上门来的“道具”尽数杀死。 至少得要一波一波的来。 “嗡嗡翁。” 最先靠近的一小堆巨型肉虫是第一份道具。 乔青阳甚至用上了现在能够使用的力量的十分之一,长剑飞往半空,金光闪过,那些肉虫在刹那间就像是被融化了般,化为粘稠的白水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剑自己飞出去大杀四方了。 乔青阳有些困惑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 好像没什么感觉。 往常他一次性使用超过十分之一的神力,脆弱的身体早就开始不满,时不时地这里痛一下那里痛一下,好让鲁莽的神剑大人注意到。 哪怕是之后找到了两片剑鞘碎片,所起的作用也只是安抚暴躁不安的神力,在身体上的疼痛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但今天居然没有痛,让剑都有些受宠若惊。 一边想着药王的果实不会还有增强体质的作用吧,一边对着顾黎开口:“一山,你害怕高吗?” 顾黎的手被少年拉着,并不算紧,但那细腻温热的触感却让顾阁主很是心痒。 于是趁着乔青阳说话的时候,指尖轻轻地划了一下少年的手心。 那动作太浅太轻太快,乔青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感受错了。 毕竟身旁的凡人看上去很是无辜,即便点头说了害怕,但又眉眼弯弯地补上一句:“不过如果有青阳抱着,我就不会害怕了。” 被信任的感觉很让人欣喜。 就连剑也不例外。 少年面上没有表情,但亮晶晶的眸子和红了点的耳朵尖却还是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凡人的耳边响起了少年看似冷静平淡实则隐隐带着一丝兴奋的声音:“嗯,抱紧我。” 直到这个时候,可怜的凡人都没有意识到抱紧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意识到他接下来会面对的事情。 迅疾的风声吹过,身材修长的少年像一柄锐利的剑一般飞了出去。 锋芒毕露,晃花了小药修的眼睛,也吓碎了阁主的一颗春心。 蠢蠢欲动松松落到少年腰上的手指蓦地收紧,顾黎终于知道了乔青阳为什么要特意问自己怕不怕高勒。 少年一手抱住凡人,一手接住半空中的剑,面如冷玉,动作狠辣迅疾。 即便只有一只手能够使用,也依旧灵活,手腕下压翻转,看似古朴的长剑在刹那间便取下周围一圈的魔物的性命。 白衣翻飞,黑发如瀑,怎么看都是一副清风明月少年郎的模样。 而被迫跟着旋转跳跃的顾阁主:“……” 乔青阳换了个位置,顾黎也跟着转头,然后就和一只白白胖胖的浑身沾着粘液,口器张开吐出诡异黄水的魔物对视上。 它歪了下虫头,复眼收缩着,无机质的瞳孔倒映着凡人面无表情的脸。 “噗——” 在巨型肉虫冲上来和自己亲密接触之前,顾黎先一步动作熟练迅速的往它张开的口器里扔进一瓶药剂。 虫子的口器耸动两下,将那那药剂咬碎,然后瞳孔猛烈收缩,剧毒的灵药一下子在它的口腔中四散开来,它只来得及发出点痛苦的嘶鸣声就重重掉落到了地上。 等乔青阳将这些白色肉虫尽数斩杀后,顾里储物袋里面的药剂也见了底。 数不清价格昂贵的高级药剂,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面和低级魔物们陪了葬。 乔青阳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长剑收回来,抱着顾黎落到地面来的时候,浅色的眸子中还隐隐地带着点兴奋。 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只要一直和顾黎挨在一起,就不用再担心会突然失控和神力使用过度身体撕裂的情况。 在不动用被封印的神力的情况下,他甚至已经能够一次性无痛使用现存神力的三分之一。 毕竟这具身体实在脆弱,哪怕已经封印了几乎大部分的神力,三分之一的力量也仍然很可怕。 剑好久没有那么舒爽自由地使用过神力了,很是激动,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忍不住想到,要是早知道一山吞掉剑鞘碎片后能这么厉害,那他就…… 想了想又顿住,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将这个念头抛出脑外。 毕竟剑鞘最后还是要重组的,那些剑鞘碎片不可能真的一直藏到顾黎的身上。 但即便是这样,乔青阳也仍然觉得超级开心。 还没等顾黎站稳,就下意识的贴了上去,微微喘息着,脸上带着薄汗,将额前的一点点碎发打湿,整个眉眼带着湿漉漉的漂亮。 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仍然可见其中的兴奋,就连握住凡人的手指都无意识地小幅度晃动着,像是什么撒欢回来的晃着毛茸茸的尾巴撒娇的幼兽:“我赢了。” 顾黎勾着嘴角温温柔柔地笑,随手掏出张帕子将魔物炸开时溅到自己脸上的奇怪恶心的液体擦去,有点无奈地嗯了一声:“我们配合默契。” 虽然过程中还有些许的摩擦,但总归结果是好的。 本来紧紧包围着竹楼的魔气随着魔物们尽数死亡,也慢慢散去,空气似乎都清朗了不少,只有地上那道狭长深邃的剑痕和堆积成山的魔物尸体,能够反映出战斗的惨烈。 嗯,魔族一方单方面的惨烈。 秋生兴高采烈的欢呼一声:“好厉害!什么魔物魔人的完全不是乔道友和顾阁主的对手!” “是吗?” 小药修理所应当地狂点头:“当然!” 然而点头点到一半,就迫不得已地僵硬住身体。 在离下巴只有半寸不到的地方,一只尖锐的黑色利爪横立在上头,尖端处泛着森森的寒光,如是刚才秋生没有注意到,脑袋再垂下去一点点,就会被它毫不留情的刺穿下巴。 那股在梓旭身上闻到过的属于魔人的味道,不知何时在身后出现,另外一只手若有若无地搭在倒霉药修的肩膀。 还伴随着一道雌雄难分阴柔狠辣的声音:“不要乱动哦小修士,姐姐的指甲可不留情。” 她的行迹难测动作轻微,竟然连乔青阳和顾黎都没能发现这只魔人的靠近。 魔人当然对瑟瑟发抖的小药修不感兴趣,她舔了舔嘴唇,上翘的眸子落到了面前两人的身上,一边轻轻地抚摸着秋生的下巴,一边含笑着威胁:“两位好哥哥,杀了我们魔族那么多小可爱,总是得要付出点代价吧?” 乔青阳看似面无表情清高冷漠,实际在看着魔人的黑色爪子发呆。 糊了的……鸡爪……难吃。 顾黎则是笑得比魔人更加温柔,眸光却也更加的狠辣阴沉。 小青阳一直盯着这个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丑八怪看做什么,它难道比自己好看吗。 莫非青阳喜欢的其实是这种强硬的风格。 魔人的脸都要笑僵了,也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卑微人类痛哭流涕着求饶的画面。 一个发呆,一个在关注着发呆的人,就是没有人关注努力的魔。 连秋生都等累了,小心翼翼地举手提议:“我、我可以先把下巴放下去一点吗。”一直仰着脑袋有点酸。 魔人:“……” 她猛地挟持着秋生站起来,将披在身上的黑色斗篷一把掀开,露出凶狠恐怖的本体来,声音也从阴柔变得粗鲁,忍无可忍地吼道:“够了!” 随着着句话,魔人的身体逐渐变大,通体漆黑,内里透着像烧红了的铁一样的红色,尖锐的角从身体各处冒出来,瞳孔突出而通红,粗壮的手臂环在药修脖子上的同时,还在左顾右盼地试图找到更多的人质。 然后挑中了一名看上去最为清冷好看的年轻修士,一边伸手去抓他的脖子,一边哈哈哈哈地邪笑道:“你们也不想看到这些正在突破的修士死掉吧!” ———— 而刚刚才发现了山谷后方传来魔气的夕颜等人,本来正处在满心担忧之中,但这担忧还没完全成型,又听到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巨大的东西直直击像地面,将泥土全部溅起的声音。 激荡的剑气在山谷间回荡着,即便是在山谷最边缘的夕颜等人似乎都听到了那振奋人心的剑鸣声。 然后就在这一瞬间,那铺天盖地又压抑非常的魔气消失了,就连那本来还在半空中密密麻麻地扑腾翅膀的魔物也好像一下子就不见了踪迹。 药王谷的众人愣住了。 就连对面发疯一样攻击冲撞着阵法的魔物们都硬生生的动作一滞。 有个本来害怕得要哭出来,但还是努力地运转灵力,试图释放更多的毒气吓走魔物们的小药修眨眨眼,脸上带着点懵:“是、是乔道友他们吗?” 阮菁菁的脸上也出现些欣喜,长剑负到背后,黑发高高束起来显得英姿飒爽,不知为何,看到药修们惊喜期待的表情,她忽然莫名产生些欣慰的感情来,喟叹一声道:“也就只有小青阳能弄出来那么大的动静了。” 药王谷这边情绪高涨,明明仍然外有劲敌虎视眈眈,仿佛随着这道与他们相隔老远的剑气斩下来,场面的局势也被骤然扭转了一样,与之相反的,阵法外的魔物似乎也感受到了那恐怖的剑气,有些畏缩忌惮地往后退了一点。 谁知才退了几步,消失的魔气又再次从山谷后方传来,同之前一样汹涌,竹楼上方的大半天空都被窸窸窣窣的白色巨型肉虫所包围。 药修们欢喜的表情一滞,魔物们后退的动作也亦是一顿。 双方对视一眼。 半秒后,重振旗鼓的魔物们又嗷嗷嗷吼吼吼地冲上来,而药修们也憋红了脸继续释放毒气,加固法阵。 “轰!轰!轰!” 又是几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没过多久那些飞在半空中数量庞大来势汹汹的肉虫们一只只地啪叽砸到地上,才升起来的魔气还没能聚拢就被硬生生打散。 药王谷之外的魔物们:“……” 再一次尴尬的对视后,魔物们还是选择识时务者为俊魔,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着。 药修们也在同时松出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到底,本来安静的竹楼方向又猛地冲出一道强大凶狠的魔气,还伴随着什么东西愤怒的听不清楚的嘶吼声。 …… 藏在魔物之后的魔人与药王谷的众人都是嘴角一抽。 夕颜无奈的扶额:“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此时,那藏身已久的魔人嗅了嗅,紫色的眸子一亮,终于忍不住一脚踩着低级魔物的脑袋冲出来,黑色的斗篷衣摆飞扬,属于魔人的张扬恐怖的气息随着那道身影的出现四散开来。 他的声音偏向中性,似乎刻意压低扭曲着,显得晦暗不明,神色隐隐带着兴奋,冷声命令道:“是黑魔大人的味道,她肯定已经将那修士吞吃入腹了,都不许退,给我把结界冲破!” 随着他的话,魔物们更加躁动了起来,不断地用力冲撞起阵法来,阵法上出现细微的波动,发出沉重的撞声,听得修士们心头直跳。 那魔人还发出诡异的笑声,站在众魔物之前,讽刺道:“人间果然还是如此不堪一击,什么药修,更加不可能是我们尊贵强大的魔族的对手哈哈哈哈……” 偏偏在此时,阵法发出不堪重负岌岌可危的震动,马上就要破裂开来。 魔人啊了一声,猩红的嘴唇勾起来,优雅的往前,张开双臂:“弱小的修士们,来吧,来迎接你们尊贵的……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脸被一根突然出现的棍子打偏,也将剩下的几个字堵在了喉间。 “你们、你们竟然敢打我的脸!”魔人不敢相信地捂住脸。 面对着弟子们和魔物的注视,夕颜揉了揉手腕,扬起个温和的笑来:“抱歉,老娘实在没忍住。” 随着这一棍子,护山大阵终于完全破裂开,魔物们缓慢地靠近着,魔人又开始发出嚣张诡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蝼蚁,还妄想……嗷!” 又是一个棍子擦着魔人的侧脸飞过去。 阮菁菁活动了下手指,长剑飞到面前,红衣飞扬着,她轻声道:“忍不住,就不忍。” 剑修的话音未落,身体已经像是飞箭一样刺了出去,红衣穿梭,眨眼间就便长剑染血,无数魔物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死在了锋利的剑下。 嘴角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温柔勾起:“魔族,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药王谷里面很多都是年级不太大的小姑娘,见到这一幕,体内的血液也像是燃烧了起来一样,使用背上的背篓将扑过来的魔物砸飞,无数藤蔓虫蝎,还有呛人的毒气全部都释放了出来,高声道:“老娘跟你们拼了!” 少年药修也凶狠地将自己养的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灵植们全部召唤了出来,看似柔弱无力的植物从土里面钻出来,将靠近的魔物们卷起来疯狂拍向地面,他闭着眼睛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用力吼着:“老娘也,不是,老子也跟你们拼了!” 魔人咬牙启齿地捂住脸,紫色的瞳孔收缩,魔气冲天而出,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找、死!” 虽然药修们非常努力,但双方的数量相差过大,在挣扎了一番后,还是渐渐地趋向了劣势。 阮菁菁用剑撑住身体,腰腹处血肉模糊,她吐出一口血,踉跄了几步,发出痛呼声。 理她最近的药修连忙去接住她,即便自己的灵力已经快要接近枯竭,还是拼尽全力的挤出最后一点,让剑修的伤口缓慢愈合。 夕颜亦是浑身是伤,比起阮菁菁,她甚至耗费的灵力更多,整个丹田痛得快要撕裂开来,却仍然站的笔直。 魔人噗呲一声笑出来,紫色瞳孔中出现着恶意:“弄花了我的脸,你们说我该怎么惩罚你们呢?” 当然不会有人去回答他。 魔人也不恼,似乎也不急着命令魔物们冲上去撕扯这些已经接近了极限的修士们,而是阴森森的恐吓着:“我知道了,我要撕烂你们的脸,用擦不掉的笔在脸上画上最难看的画,不准睡觉不准喝水不准换漂亮衣服……除了黑魔大人和魔尊陛下之外,这个世界上不能存在和我一样好看的生物!” “所以,”魔人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猩红的舌尖探出来舔了下嘴唇,眸子缓慢地在修士们的身上移动,轻声道:“你们这些人,都要死。” “不过真是可惜,你们中间最漂亮的那个已经死在了黑魔大人的爪下了。”他有些遗憾地转动着无机质的眼珠。 可不知为何,他这番自以为邪恶可怖的话却并没写吓唬到面前的这些人类,反而得到了些复杂的注视。 夕颜咳嗽一声,尽管脸上苍白,却终于露出点轻松的神色来,还有心情和旁边的阮菁菁开玩笑:“他是在夸我们好看?” 魔人顿时气急,正想要反驳,却忽然察觉到些不对劲,猛地仰头看向远处,眸子一下子收紧。 不见了,黑魔大人的气息……不见了。 与此同时,一道冷淡的声音伴随着强大的威压在身后出现:“你在找什么,丑八怪。” 那在魔人的心中,已经死在了黑魔大人爪下的白衣少年,竟然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自己的身后,二话不说就一脚将他踹倒地上,然后冷漠无情地踩住。 不仅如此,前方的那群药修之后,竟然又凭空出现了数十个或是手持长剑,或是捧着神秘命盘的年轻修士。 他们年纪不大,但却气息沉稳动作熟练配合默契,参战之后很快就将局势扭转。 魔人终于发现了事情开始向着自己未曾预料的方向扭转着,心里慌张得不行,却还是睁大了眼睛愤怒道:“你们尽管得意吧,黑魔大人会让你们后悔的!” 话音未落,便见一名看似瘦弱温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缓缓地来到他面前,俊秀的眉眼弯起来,有些苍白的手上是一根麻绳。 麻绳的另一头是被五花大绑着,已经两眼一翻已然晕过去的黑魔大人。 凡人温温柔柔地示意魔人往自己麻绳上看,语气不解又无辜:“黑魔大人?是这个吗。” 魔人:“……” 第83章 你们魔族果然是落魄了 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 “你们也不想看到这些正在突破的修士死掉吧!”魔人一边发出嚣张的大笑声,一边想要伸手去抓旁边那名眉头紧锁双目禁闭的年轻修士的颈脖:“识相的,就赶紧将那些黑色石头交出来,否则我……” 她才癫狂地笑到一办便再笑不出来。 并非是不想笑,而是被堵住了嘴巴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那名双目禁闭的修士不知道在何时清醒过来,睁眼的瞬间浑身灵力变得更加浑厚纯净,俨然是突破成功的模样,在魔人伸手过来之时,迅速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低唤出一个决,那魔人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嘴巴和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一般,行动不得。 “唔!”魔人本来庞大可怖的身躯一下子像是缩水变小,身上尖锐的角还没能派上用场,就又变成了最开始那副样子。 伏染并没有因为魔人暂时的弱势就掉以轻心,几个连招下去,将疯狂挣扎的魔人打晕过去,细心检查了一番确认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苏醒后,才松出口气。 然后一抬眼,就见面前的两人赞叹的望着自己。 顾阁主眉眼弯弯,不晓得从哪里拿来的折扇在手上轻轻一拍,愉悦地夸奖:“不愧是染凤公主的孩子,控魔术学的很是不错。” 伏染心头一惊,看着顾黎的表情也带上了审视和警惕。 但面前的凡人却好像只是随口一提一般,很快又啊了一声,看了眼那躺在伏染身后的生死不明的魔人,提议道:“或许你需要一根绳子,来将她捆起来。” 在他的身边,白衣少年一手持剑,另一只手举起一根粗粗的麻绳,面无表情地晃了晃。 麻绳的尾巴晃着晃着,被晃了下去,乔青阳立刻若无其事地把它捞起来抱在怀里。 伏染:“……” 乔青阳和顾黎方才之所以看到那魔人控制住秋生来威胁的样子还能无动于衷,就是因为察觉到了她身后的伏染快要苏醒的气息。 伏染虽然古板了些,但实力的确不差,年纪又小,这一次修为突破后,与徐正奇或许能有一战之力。 就算不能制服住魔人,也可以吸引住她的注意力。 只是没想到伏染几下就把魔人打晕了,乔青阳本来还想问问她口中的“黑色石头”是什么来着呢。 早知道还是自己上了。 剑有点郁闷。 顾黎便只能安慰他:“别伤心,往好处想,问话什么时候都能问,若是青阳你上,可能就见不到那魔的尸身了。” 就像竹楼之下那些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缺头少尾的魔物们一样。 阁主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少年恼羞成怒,并且将这股怒全都撒到了药王谷外的另一只魔人身上。 将他打得哼哼唧唧哭哭啼啼,再也不敢说出什么卑微人类尊贵魔的话来。 用行动证明,自己下手才不会没轻没重,保证让魔人挨打的同时还能保持十足的清醒。 “事情就是这样了!”一木将两边的经历都事无巨细都说了出来,要细节有细节,要感情有感情,将嘴巴都说干了,还意犹未尽:“乔道友他们将竹楼的魔物都制服后,我们剩下的人也恰巧都成功突破,就一起去了谷口。” 秋生实在是不明白,懵懵地问:“你不是全程都闭着眼睛吗,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一木却摆摆手,胸口处的泛着灵光的命盘升起来,指针悠悠转动,他煞有介事的眨眨眼:“天机不可泄露。” 靠着八卦得到的消息,将小药修唬得晕头转向,差点就要从药王谷叛变到天机阁,只能迷茫又崇拜地点头:“好、好厉害。” 而真正厉害的那一群人坐在一起,正在为此次的魔族入侵事件商量对策。 夕颜先一步皱着眉说:“渠泱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我担心是出了事情。” 伏染冷静地回道:“我已经通知了家父和道盟,他们不日便会派人过来,我和师弟师妹们也会立刻启程先去查看情况。” 夕颜便点点头,她并非不是不想去,实在是药物谷中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顾黎在这方面还算好说话,笑着说道:“我在渠泱也有些下属在,如果需要,诸位可以带着剑阁的信物去,到了的时候可以和他们联系。” 几人又商量了些问题,主要是夕颜和伏染在说,顾黎就在一旁喝着茶温温和和地点头微笑。 在不触及到剑阁和乔青阳的事情上,顾黎一向不太热衷,也很好沟通。 没过多久,一木的声音传过来,提醒道:“师兄,我们要准备走了。” 伏染点头,有了魔族的事情在前面,这些道盟的小弟子们倒是终于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来缠着乔青阳和顾黎问黑峪村的事情。 但在即将站起来离开的前一刻,伏染的动作一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忽然抿着唇迟疑地看向乔青阳。 这名漂亮少年虽然和剑阁阁主粘的紧,这次面对魔人能够大获全胜,可以说他也是立了大功。 但每一次在这种讨论的时候,他却总是呆在角落里没什么表情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这些凡人修士忧心忡忡的讨论。 伏染犹豫着开口道:“乔道友,你……有什么想法吗?” 只是在发呆,突然被点到的乔青阳迷茫地抬头:“……什么?” 顾黎闻言也掀开眼皮看了过去,虽然他的视线本来自始至终就只会落到那一个人的身上。 伏染既然已经问出了口,就不再扭捏,又重复了一遍。 却没有立刻得到少年的回答。 门口的一木又催了一声,他算出来的卦象不太好看,去渠泱的事情刻不容缓。 就当伏染以为乔青阳不可能回答了的时候,少年忽然轻轻启唇,声音平淡无波:“你们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在众人的注视中,他说:“那些出现在竹楼的魔物,它们并没有突破药王谷的法阵。” 而是悄无声息不知不觉,无视了法阵的阻碍,用一种他们没有发现的方法突然出现在山谷中的。 这比被魔物硬生生冲破阵法还要恐怖数倍。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谷中有内鬼,并且成功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悄悄地提前将无数的魔物们放进来藏好。二是这些魔物找到了一种能够自由穿梭空间的方法,在一定的范围和数量之内,能够突然从另一个地方出现在山谷中。 但当日,药王谷的所有人都在谷口,道盟的人也正陷入突破之中不能行动,且能够容纳魔物的地方实在太少太少,后来出现的巨型肉虫更是数量庞大,不可能一瞬间就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 这样一来,第二种可能性似乎要更大了一些。 伏染胸口起伏了几下,好像是在努力消化着这个可怖惊人的事实。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认真地说道:“明白了,道盟会注意调查这件事。” 又对着夕颜点了下头:“但是渠泱那边更加紧急,如果药王谷这边有任何线索,都麻烦谷主告知我们一声。” “当然,”夕颜本就受了伤,听到乔青阳的提醒后,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和严肃,闻言也叹口气:“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一个门派的事情。” 魔族再次现世,还似乎拥有了更加难测狡猾的能力,怎么能不让人忧心。 等道盟几人离开后,夕颜伸手撑住额头闭上眼思索了许久,魔物就算都被消灭了,也留下了一地烂摊子。 光是它们冲进来时毁坏的灵植就数不胜数,更不要说因为魔人的魔气所污染而不能使用的土地,在场的弟子们也或多或少的受了伤,有严重者已经发起了高烧,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而这一次的魔物袭击,虽然看着数量庞大,实则全部都是最低等级的魔物,唯二两个高等级的魔人,都是乔青阳所制服的。 并且……还是未成年魔人…… 每次,尽管他们看着凶悍,但实际上都是实打实的未成年魔人。 魔族人在成年期到来前都没有性别,直到成年之后,才能自由地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性别来生存。 没有成年的魔人哪怕血脉纯净,父母皆是高等级魔人,实力也相对较弱。 对此,夕颜忧心忡忡,光是这样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阵容,都让他们招架不来。 神剑大人的看法却很是不同。 少年一脚踩在了试图偷袭他的魔人的肩膀上,在魔人尖锐的痛呼声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栗棕色的眸子里冷冷淡淡,又如若带上些不解和困惑:“未成年的魔?” 乔青阳直言道:“你们魔族果然是落魄了。” 现在连没有成年的魔人崽子都要张牙舞爪地出来做任务了。 魔族,衰落之势已成定局罢。 看着一边莫名其妙地开始感慨,一边冷漠无情地狠狠用脚碾在自己身上的少年,紫色瞳孔的魔实在忍不住吼道:“你懂什么,这一切都在我们英明神武的王上的计划之中!” “哦?有多英明神武?” 一道温柔含笑的声音忽然传出来。 一听这话,紫瞳魔人就憋不住了,忍者肩膀上的疼痛,也要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夸赞:“他带领我们从落后贫穷走向统一强大,手段狠辣又不失温情,残忍又不失智慧,全盛时期甚至能把天上的神仙也踩到脚下打!” “唔,听上去的确好厉害的样子。” 有人附和,他便更起劲了,说了半天王上的好话,主观性极强,几乎都是废话,剑听了半天有些烦躁,正想让他闭嘴,就听到他砸吧着嘴继续说:“……要不是被奸人所害,如今的魔尊还应该是他,我们也不用到处去找……” 说到这里,他终于发现了点不对,脑袋僵硬地抬起来,就对上了被堵上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只能被气得翻白眼的黑魔大人的眼睛。 那名狡猾的凡人从乔青阳的身后走出来,手上不知道拿了个什么法器,随意拨弄一下就放了回去。 有些惆怅地说:“本来还担心人间的法器对魔族不管用该怎么办呢。” “幸好,”顾黎喟叹一声:“你们果然和看上去一样不太聪明,不用法器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凶神恶煞冷漠无情的白衣少年的手中也在此时出现一把古朴的长剑,即便是在昏暗的监狱中也散发着阵阵金光,让吃尽了它的苦头的魔人忍不住惊恐地睁大眼。 乔青阳手冷言道:“奸人是谁,你们在找什么,现在的魔族又是谁,说清楚。” 魔人闭上眼宁死不屈地高声吼道:“我死都不会说的!” 少年便手腕一翻,长剑直直地向着魔人冲过去,言简意赅:“那就死。” 那剑毫不留情,眨眼间就靠近了紫瞳魔人的胸口。 他连忙睁开眼,痛苦不堪地举手乱挥两下:“等等等等!你倒是再问几句啊啊啊!” 要不要行动得那么快! 第84章 一山,是很重要的人 经过一番并不太友好,但十分有效率的沟通交流之下,魔族来的两位未成年小朋友终于老实交代了所有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不仅仅只是人间经历的一场浩劫,对魔族而言也是损失惨重。 当时的魔尊,也是黑魔紫魔口中的王上,在大战中身受重伤,不得不韬光养晦多次闭关修养身体。 虽然人妖魔大战的主要场地是在人间,但后来局势失控,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三界失衡,九重天上的神君出手,和修士一起将践踏他族生命的魔族们赶回魔界,还顺便教训了一番,有名手持长剑的神君手指一挥,就在魔族的地界上留下了长达千万尺,深不见底,散发着凛凛剑气的裂缝。 靠近裂缝周围便会被神力所炙烤,痛不欲生,如此,魔族便被这道裂缝生生分成了两半,两边的魔想要汇聚,只能从剑气没有涉及到的遥远的寒潭苦水里经过,魔族之人最讨厌麻烦,渐渐的,两边的往来就少了。 裂缝之上被称为泥上间,裂缝之下被成为泥下间。 泥上间物资充足多为高级魔人所在,泥下间贫瘠难言多为中低等级的魔人生存。 当时的魔尊不愿看到自己的子民被这样阻隔开,并且相当不均等地生存和发展,便亲自前往泥下间,寻找联通两面,消除剑气的方法。 但他一去却不复返,魔族陷入恐慌和内乱之中,这个时候,泥下间中出现一名实力强劲手段狠厉的高级魔人,他一路过关斩将,手持上任魔尊的信物,成功地成为了新一届的魔尊。 随着魔族封印越来越松动,魔尊的野心也越来越明显,他不再满足于一直呆在贫瘠苦寒的魔界,呆在泥上间,再一次地盯上了人间这一块宝地。 也开始慢慢地试探着突破封印,向着人间派出魔物和探路的魔人。 这些魔人大多都是他的精锐和亲信,举止谨慎小心又实力强劲,很快便在人间扩散了开。 而被抓住的这两只魔,显然并不是精锐,也不是亲信,他们是消失的前任魔尊的跟随者,能够拿到来到人间的名额,也是废了不少苦心,一边假装听魔尊的话,去寻找他说的那种黑色石头,一边又暗地里偷偷地去寻消失的王上的痕迹。 两只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像也对魔尊的做法非常不认同一样,但却在顾黎两人沉思之时,狡猾地想要试图攻击他们,然后又再次被面无表情的少年不耐烦地一脚踩到地上。 几次下来,终于不敢动了,瑟瑟发抖地呆在角落里。 乔青阳语气平静,怀中抱着的长剑却发着危险的淡光:“你们说魔尊已经找到了突破封印的方法,那为何他不直接亲自过来,反而只是派出你们来寻找什么所谓的黑色石头。” 两个魔人摇摇头说不清楚,见到少年手中的剑一动,又立刻道:“好像是说,魔界的封印对实力越强的魔人的限制越大,所以魔尊才没有妄动……” 顾黎听得有点困了,扯着少年的袖口打转,轻轻地道:“算了,他们看上去也不太聪明的样子,应该不会知道太多消息,直接杀了以绝后患吧。” 阁主扯了袖口不算,还试图往少年的袖子里面钻,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乔青阳忍不住一把将他的手腕握住,脸上红红的,一副乖巧青涩的模样,手中的剑却微动,银光在魔人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点头回答:“好。” “等等等等!”眼见着差点又要被瞬间决定生死,魔人连忙再次挣扎起来,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魔尊其实还没有完全破开封印,只是建立一个桥梁,能够暂且容纳小部分的魔通过,魔尊说有一种黑色石头能够帮助冲破封印,就让我们来人间寻找那些石头。” “魔尊会直接将我们传送到那石头所在的地方,”紫瞳魔人说:“我和黑魔大人来的是药王谷,在我们之前还有一批魔,他们去的是叫一座名为渠泱的城。” ———— 这两只魔年纪不大行动鲁莽,当然称不上谨慎,和药王谷之前出现的,给梓栩施加了摄魂术,至始至终都只派出了只低级魔物,从未露面就差点导致药王结果失败的魔人,显然并非是同一批魔。 但梓栩使用的阵法却和魔人口中所说的桥梁有异曲同工之妙,仿佛都是通过什么方法,让本应该在魔族的魔物魔气用另一种形式,骗过封印,来到人间,又能够一瞬间消失。 这也与黑峪村的那些白雾极为相似。 而这些东西的共同之处,都和所谓的黑色石头有关。 很大的可能,它们就是乔青阳的的剑鞘碎片。 剑快要气死了,他努力地找了那么久,也只找到那么一点点,结果还被魔族惦记上了。 并且,他都很难感受到碎片们的气息,但与之毫无关系的魔却能精准定位。 另一个方面来说,若是真的被他们找到了,恐怕会给人间带来大麻烦。 乔青阳越想越觉得烦躁恼怒。 本来对什么斩妖除魔守卫人间毫无兴趣的少年,突然拍了下桌子站起来,明显在压抑着火气,抿着唇道:“我要,回渠泱。” 顾黎眨眨眼,动作自然地也跟着站起来,语气轻松地说:“好啊,那我们一起去。” 他这句话,却让本来气势汹汹的少年忽然又焉巴下来。 乔青阳皱着眉头,握在剑上的手指微微收紧,语气却软下来:“太危险了。” 药王谷这边能顺利解决,是因为这两只魔不靠谱,但渠泱那边却不一定,甚至很大可能存在危险度极高的魔人。 顾黎再厉害再有钱也只是凡人,修士面对魔族尚且危险十足,顾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乔青阳又怎么好让他跟着自己去。 更何况,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次的渠泱之行不会那么轻松简单,即便自己小心隐藏着身份,控制着气息,但指不定早就被人发现了。 和自己呆在一起,就是和危险同行。 乔青阳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再抬头时,却发现顾阁主已经笑眼盈盈地背上了包站在门口的位置,见着满脸迷茫的少年向着自己看过来,还懒懒散散的挥了下手,仿佛没有听到乔青阳之前的拒绝一般,含笑着说:“既然要走,就快一些,再晚一点,怕是那些魔都已经离开了。” 乔青阳微微睁大点眼睛,实在是困惑:“你什么时候拿的包。” 当然这件事情并不重要,得到顾黎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后,神剑大人用力地摆摆头,抿住唇道:“不对不对,我是想说,一山,你不要去。” 顾黎的身体似乎也好上了许多,又坐拥剑阁数千名实力强劲的剑修,哪怕魔族真的卷土重来,只要不刻意涉险,那他当然能够凭借着这些强大的财力和资源活得很好。 呆在药王谷也好,会洛丹也罢,总是要比跟乔青阳一起去渠泱要好的。 至于藏在他体内的剑鞘碎片……一时取不出来应该也没有问题,再把剑用裹布包起来凑活一下也可以……! 忽然,乔青阳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大眼,看向门口的阁主大人,神色里面也带了点羞恼和慌张:“我的……” “裹布”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便看到眉眼弯弯的凡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条熟悉的有些陈旧发白的布料来。 顾黎将它攥在手上晃了晃,屋外的阳光洒下,在凡人的黑发上落下点点光影,汇聚在一起,像是一根乌木簪子束起一般。 乔青阳恍惚了一下,心头莫名产生些异样的感觉,还没来得及细细去回味深究,便又听到凡人笑盈盈地开口说:“青阳自己去也行,等你走了我就把这块可怜的裹布挂到剑阁的拍卖场里去,啊,最后是低价出售,让感兴趣的道友同行们都来瞧上一瞧摸上一摸……” 顾黎的话还没有说话,便果然看见少年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停留在了通红一片上,恼羞成怒地跑过来,想要将那裹布抢走。 狡猾的凡人当然不会让他如愿,先一步地将布收起来。 剑扑了个空,又生气又委屈又羞恼,但对着顾黎还是说不出来什么过分的话,纠纠结结半天,也才磕磕巴巴地说出来一句:“你不会这样的。” 顾黎倒是没有反驳,毕竟他的确不会这样做,小心眼的凡人怎么可能会大方地把喜欢的少年的贴身之物拱手让给他人,光是被谁多看了两眼,都会让他嫉妒地想发疯。 这份有些极端的在意,顾黎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少年指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乔青阳想了想又摇摇头,语气平淡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一山分明将我的东西都收的很好,又怎么会送去拍卖。” 就连那串断掉的贝壳手链,都被凡人后来捡了起来收好,那根被自己失控时扯下来的凤羽裳,也出现在了顾黎的房间中,甚至连乔青阳之前意识不清的时候,胡乱捡来的鹅卵石也被好好的安置珍藏着。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他所说的那些事情来。 少年呼出口气,没有发现顾黎表情的一场,继续劝说道:“一山放心,等我把我的剑鞘碎片找到了,我就回来找你,你知道的我很厉害,不会有事……” “你总是这样。”一句话没有说完,却再一次地被打断,顾黎几乎是有些苦涩地笑起来,睫毛垂下来掩饰住凡人焦躁不安又惶恐的神色,反倒让他显出几分脆弱来,声音轻轻浅浅的,往少年的耳朵里,心里钻:“什么事情都不与我说,什么事情都想要自己去做,在青阳的心中,我又算是什么样的一个位置呢。” 乔青阳最害怕顾黎这样说话,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上去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握住剑的手指却不断的收缩攥紧。 顾黎的话虽然是故意说出来,想要让少年心软的,但越说却越带上几分真情实感来:“是兄长,是挚友,是暧昧的情人还是……” 他顿了顿,继续说:“还是无关紧要,只会拖累你的凡人?” “不是。”听到最后这一句,一直抿住唇沉默的少年连忙出声反驳,眸中也带了些委屈和紧张:“一山,是很重要的人。” 究竟有多重要,究竟是兄长,是挚友,还是……情人,现在的乔青阳也说不上来,他的脑子里一团乱,只觉得什么好像都对,又什么好像都不对。 顾黎刚刚产生的负面情绪,在对上少年的浅色眸子后,又蓦地消失,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轻声地说:“那么青阳,你告诉我,之前的那些剑鞘碎片呢,你放到了哪里。” 乔青阳答不上来,眸子忽闪了两下,想要躲避,但又被凡人不轻不重地挠了下掌心,吸引过来剑的注意力。 “在我身上对吗,”顾黎说:“我不清楚它们对你的重要性究竟有多大,但总归是不会小,你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去渠泱,若是出了问题,要我如何自处?” 在从昏迷中苏醒后,发现那三枚剑鞘碎片消失,和自己忽然好转的身体,顾黎就有所猜测,后来乔青阳非要和自己牵手的异常举动,更是加深了猜测。 “你的剑鞘碎片能帮助控制剑的力量是吗,”顾黎靠近了些,声音又轻又小,确保除了和他紧紧挨着的乔青阳之外,在场不会再有第三人听到:“或许还能帮助疗伤?你把它们放到我的身上,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魔人,是想置我于何地?” 凡人突然凑近,将剑吓了一跳,顾阁主虽然身上冰冰凉凉的,一凶起来时眼眶也红嘴巴也红,仰起头来死死注视着少年的模样,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瘦狼,声音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狠厉:“你若是在渠泱出了事,我不如将胸口剖开,把那些石头挖出来,让魔人混着血肉骨头一起嚼碎了吞下,一起死了算了。” 神剑大人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被凶。 还是被人扯着衣领,狠狠瞪着,用力质问,胸口挨着胸口,大腿贴着大腿的那种。 阁主的声音又快又狠厉,乔青阳被凶得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漂亮的眸子垂下来落到色厉内茬的凡人的身上,看了半响,浅淡的栗色上慢慢蒙上点雾色,终于半是新奇半是委屈地开了口:“你吼我。” 顾黎:“……” 第85章 我见不得光的 两个人各有各的幼稚,各有各的牛角尖去钻,但最后神剑大人在阁主的坚持之下,还是后退一步,答应了与他一起同去渠泱,只是在到达前一再嘱咐,到了渠泱后,一定要和自己呆在一起,千万不能走散。 顾黎要去渠泱,徐正奇和阮菁菁自然也是要跟随同去的,四个人总归是要比两个人的安全性高一些。 到时候乔青阳和顾黎去简单地探查些情况,徐正奇和阮菁菁去齐家找家主齐旭,然后再一起到老宅汇合。 但哪曾想到,几人才刚刚踏上渠泱的地面,就被硬生生地打破了刚才所有的计划。 眼前全部被白雾所笼罩着,五米之外,几乎就是雾蒙蒙的一片,不要说看清周围画面,就连是人是兽是是生是死都难以分辨。 徐正奇吵闹的声音从踏上地面的一瞬间便消失,明明和顾黎紧紧相握的手心此时也是空无一物,阮菁菁是最先发觉不对劲的人,也只发出一点小心二字的音节,就不见了踪影。 甚至连身后的马车也如若被雾气所吞噬了般,无从找寻。 这片诡异安静,被烟雾所笼罩的古城街道中,就只剩下了乔青阳一个人的身影。 但是幸好乔青阳在来之前,在顾黎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自己的印记。 这印记,在很多次两人不得不分离或是面对危险的时候,乔青阳都曾经在顾黎身上留下过。 终于是在今日派上了用处。 少年白皙的手臂和脖子上都缠绕了一圈陈旧发白的裹布,露出来的手指上一根细而透明的红色丝线若隐若现,有规律地微微晃着光,像是谁清浅的呼吸。 乔青阳将袖子掩下来,把裹布和丝线藏起来,小心谨慎又神情冷淡的迈开脚步向前。 这诡异的雾与黑峪村的雾还有所不同,不像是自然所生成的雾气,更像是什么东西被烧掉后产生的烟雾。 又呛又难闻。 就好像被无数场丧事所包围着,纸钱和烟雾一同散了漫天。 正这样想着,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些哭声。 那哭声似远似近,似大似小,哭得本就因为这满城的烟雾而带上了火气的来人更加烦躁。 乔青阳停下了脚步。 在某处地方恸哭着的人听不出来年纪,甚至听不出来性别,悲痛欲绝又令人心烦至极,察觉到了来人的停顿和迟疑,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几个呼吸之间仿若就出现在了耳边,陡然一惊,又如若是在胸口里面响起,直让人被逼得发疯。 城中这一次来了个少年人。 一身白衣,满头乌发,面冷如雪,肤白似霜。 多适合成为它们的一员,多适合在雾气中抽泣…… 突然,嚣张奇诡的哭声戛然而止。 乔青阳一脚将那作乱的魔物踩中碾压,它瞬间发出尖锐的嚎叫声,一刹那就化为了黑色灰烬消散在雾中。 好恶心。 剑一想到这些魔物死去之后会变成灰烬和这同样不知道是何物的雾混在一起,然后被自己无知无觉地吸入进去,就觉得浑身难受。 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些烦乱来,长剑飞出,在少年的手中发出森森寒光。 那剑一出,周围的烟雾似乎都褪去一些。 乔青阳冷冷地环视了一圈周围,言简意赅道:“离我远一些。” 雾中或许藏了数不尽的魔物,但剑现在并没有什么兴趣去和它们完捉迷藏的游戏,他要赶紧找到不见了踪影的顾黎才行。 不晓得是不是心中的执念作祟,才过了几个拐角,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处店铺。 那铺子和周围那些笼罩在雾蒙蒙中的事物都不同,只有它是清晰可见的,上方的牌匾上用朱砂写了几个娟秀的大字:梦蝶糖铺。 乔青阳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在铺子中忙碌的男子。 那男子身段修长,身着浅色青衣,显得有些单薄,带着一身病气,见着有人进来,便欣喜地回过头来,俊秀温和的眉眼一弯,露出个柔和可亲的笑来,轻声唤着偶然走进店铺的年轻客人:“小青阳,你来找我啦,我做了你喜欢的糖,要尝尝吗?” 乔青阳本来紧张的心情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忽然就冷静下来,他也学着顾黎从前的模样,露出点笑来,歪歪头小声回应:“好啊。” 另外的三人同样是面临了和乔青阳相似的处境。 顾黎面前的漂亮少年正可怜兮兮地从小铺子里探出点脑袋出来,羞涩又讨好地勾着眉眼笑:“一山哥哥,你想尝尝我做的山楂糖吗。” 在这个被烟雾所笼罩,见不到活物,甚至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孤城中,突然出现的糖铺,与乔青阳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少年。 怎么看都觉得异常怪谲。 顾黎却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听到那披着少年的皮的魔的邀请,也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似是而非地勾着嘴角站在门口:“你做的?” 魔用力点头,栗色眸子紧紧地盯着面前这名快要走到店中来的凡人,小声地道:“嗯嗯,一山哥哥,你进来,你进来我就拿给你看。” 顾黎啊了一声,眨眨眼随口道:“可是你的铺子看上去不是很干净,我不太想进来。” 装成了乔青阳的魔连忙站起来,殷切地说:“我会擦干净的。” 顾阁主对于这个占了自己小少年的摸样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在它每一次问现在干净了吗,都勾着唇随口敷衍着说:“还没有哦,桌子上还有灰。” “墙角好像也有些污渍。” “凳子上有头发,啊……我看错了。” “柜子。” “墙壁。” “你的头发好像也不太干净。” 实际上这种一看就是幻象的东西哪里会有什么灰,偏偏顾黎就是用这个理由耗着时间,让那头脑简单的魔在铺子里面来回跑,自己就是不进去。 几个来回下来,那魔脸上的皮都快要伪装不下去了,仍然是那张漂亮青涩的脸,却隐隐带着些烦躁和忍耐,它捏着抹布努力地装出一副无辜单纯的模样:“一山哥哥,现在已经很干净了。” 它不再使用问句结尾,而是透着怒气,有魔气从亮堂得反光的店铺中泄露出来。 顾黎就像没看到一般,弯着眉道:“是很干净。” 魔顿时如释重负,欣喜若狂地说:“那你快进来……” 它还没说完,就被面前这个要求颇多的凡人打断,凡人的表情苦恼又理直气壮:“可是被你擦得太亮了,我见不得光的。” 魔:“……” 它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耍了,漂亮白皙的脸变得扭曲,浅色的嘴巴变得血红,向着两边撕裂开,几乎快要开到了耳朵边上,原本青涩清朗的少年音也慢慢变得粗鲁嘶哑:“该死的凡人,你敢……唔!!” 魔猛地站起来,想要将自己伪装的皮给撕下来,谁知道才撕到一半,连话都没有说完,就感觉一股无比巨大的吸力传来,硬生生地被吸入到了什么狭小的东西里面。 它消失的瞬间,眼前那间奇怪的糖铺也消失不见,四周的烟雾消散了些,虽然仍然看不太清楚路,但那种像是瞳孔上被笼罩了一层布的难受感终于没有了。 顾黎将法器握在手上,就算刚才作得再冷静再漫不经心,但独自面对一名魔的压力还是不算小。 幸好顾黎在来之前,特意带了能够将魔物收关起来的法器,但刚刚面对的却是一只彻头彻底的魔人,尽管等级并不算高,攻击力似乎也受到限制,但法器却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蓄能,才能够保证在一瞬间将一名魔人控制住。 这也是顾黎与其周旋拖延时间的原因。 也幸好它的智商并不高,被顾黎随便哄骗两句,就糊弄了过去。 烟雾散了大半,渠泱真正的摸样露了出来。 地上到处都是被焚烧过的痕迹,墙缝地缝中还有无数塞在一起的脏污,隐隐透着些暗红色,细细看过去,才能发现是类似于人体组织血肉一样的东西,散发着腥臭味,看得人脚底发凉,直犯恶心。 本来到处都是灵兽的繁华古城,竟然在短短的几天里面变成了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孤城。 两侧本来热闹的商铺房屋很多都关闭得死死的,门上窗上都沾满了血迹和被灼烧冲撞的痕迹,看不出来是否还有人在居住着。 而其他大大地敞开着的宅子,就更加惨烈,门槛上甚至还挂着不知道是人还是兽的残肢血肉碎片。 处处皆是触目惊心。 顾黎的心重重地沉下来。 渠泱的情况,要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就在此时,右前方的一扇开着的木门里面忽然传来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凌乱昏暗的房子深处似乎有什么活物的气息。 顾黎盯住那处小心地后退了半步,一道细微虚弱的喵呜声从里头传了出来,在凡人警惕的注视中,一只毛色花白的幼猫瘸着腿小心翼翼的从房间里面钻了出来。 察觉到凡人的存在后,示好亲近地喵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向着顾黎靠近。 顾阁主的记性很好,将咪咪咪叫着撒娇的猫掐住脖子拎起来,提到眼前端详:“是你。” 那只呆在破柴火屋里面,后来被假装成假道士的鲛人带走的猫。 当时是齐旭将鲛人救走的,它会在渠泱也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它怎么会不在齐家,而是一只猫在此处。 顾黎正想着,却发觉猫忽然瞳孔剧缩,猛烈地挣扎起来,浑身的毛毛炸了起来,仿佛是感受到什么及其可怕的东西一样,想要逃离。 背后忽然一凉,他的身后,竟然不知道在何时出现了一只魔物。 它离得太近了,顾黎甚至能听到它在咀嚼和吞咽时唾液滑动口腔的声音。 这只魔物能够悄无声息的靠近,多半速度不慢,这样近的距离,跑走是没有可能的,使用法器的动作更是一瞬间就会被发现。 顾黎能感受到那道没有感情的贪婪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打转,它似乎是打算将嘴里面的东西吞咽下去之后,再来享用自己新发现的猎物。 顾黎的脸上没有表情,心脏却狂跳着计算着时间。 吞咽的声音响起,凡人猛地回头,将走之前夕颜给的,能对付魔物的药水用最快的速度往身后的魔物身上砸。 “咯吱咯吱——” 但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魔物被砸得愣了一下,瓶子破碎开药水流出来,却并没有在它的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反被它将瓶子咬碎了吃下。 没有作用。 这,不是魔物…… 在它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张开还带着肉丝的巨嘴扑过来之时,顾黎一边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往后退去,一边用力的在储物袋中翻找。 但那东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眨眼间那张巨嘴与凡人的腿就只有半个手掌之距。 顾黎放弃挣扎,咬住嘴唇,冷静地决定在它咬住自己腿的瞬间,抓住机会致其于死地。 凡人闭上眼睛,手指尖上一点绿色微微地发着光,只这一点就能让面前发疯的灵兽在顷刻间死去,只要他能够坚持住…… “嘭!” 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少年熟悉的清冽又温暖的气息出现在周围。 顾黎连忙睁开眼,果然对上了乔青阳担忧又恼怒的眸子。 被一脚踢开的灵兽撞到石头,发出一道哀嚎声,就晕死过去。 乔青阳半蹲下来,心脏跳得飞快,上上下下地将被逼到了角落的凡人检查了个遍,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后才松出口气。 但大问题没有,在他们分开的不到半个时辰里面,却竟然有了好多的小伤口。 胳膊,大腿,脖子,手背,甚至侧脸上,都有些血痕。 有好些还没有愈合,一点点地往外渗着血。 乔青阳的表情一下子就失落下来,瞧上去比受伤的人还要可怜委屈几分,栗色的眸子晃了两下,最后落到凡人手背上那一大块的擦伤上。 漂亮的少年抿住唇低下头,轻轻地伸出一截舌头触碰了一下凡人手背上的伤口。 温热湿润的触感,让本来想要装点可怜卖个惨的顾黎一下子就停住了口,忍不住战栗了下,手指放到少年柔顺的黑发上,喘息一声,语气软下来,安抚着少年仍然慌乱无措的心情:“我没事的,不怕不怕,别担心。” 但那半个时辰的分离,透明红线忽然的狂闪不止,看不清前路的白雾又哪里是这一句轻飘飘的安慰就能够抚平的。 在神力的作用下,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乔青阳却还是鼻子一酸,没忍住用脑袋埋到凡人的肩膀处蹭了蹭,总是平淡无波的语气里面少见地带了些颤抖。 “你吓死我了。”剑小声地说。 第86章 青阳怎的看谁都眼熟 乔青阳在走进那间糖铺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被刻意隐藏的魔气。 那伪装成了顾黎的摸样的魔,见到有人主动进来,非常兴奋,连带着都忘记了将露出来的尾巴藏好,趁着它弯腰去柜子里面拿所谓的糖果的时候,乔青阳面无表情的一剑斩断了它的尾巴,然后在魔惊恐的表情中,让它化为了碎片。 魔消失的瞬间,那看似温馨的糖铺也化为乌有,柜子上的那些糖全部变为了散发着恶心气味的腐败物,还有蛆虫在上面蠕动着。 可想而知,若是真有人被蛊惑着吃下了魔手中的糖,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与顾黎的情况相同,自从让那魔制服之后,周围的烟雾也散了些许,露出渠泱真正的摸样来。 入目皆是残破,满地皆是血肉,墙面地面店铺到处都是被焚烧过的痕迹,那烟雾中传来的呛人的味道,应该就是这样来的。 乔青阳还记得第一次来到渠泱时,到处都是灵兽修士,其乐融融繁华非常的模样。 却没想到人非物也非,夏日还没过完,却已然是满目凄然。 周围都被悲凉的死气充斥着,让站在这片地上的人也莫名地染上些悲凉来,地上到处都是拖拽和撕扯的痕迹,仿佛能够窥见谁在生命的最后拼命挣扎呼救,最后慢慢绝望的画面。 乔青阳抿住嘴唇,在已然空无人烟的街道中央小心地探索着前进,看到周围凄惨的画面,心情也莫名有些低落。 九重天没有生死,他也从来不会参与到他界中来,只是作为失衡之时调整协调的一把剑,许多的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摸样,就有无数的生命在神剑之下消逝。 面对妖魔是如此,面对更加弱小的凡人更是如此。 哪怕是百年前那场的那场大战,对于人间的印象,也仅限于神君们所说的几个字:“血流成河,是以人间炼狱。” 但亲眼目睹,才知道原来“炼狱”两个字,是如此的触目惊心,是如此的悲凉沉重。 但总归是他人的生死,即便心情再过复杂,在当前也还是顾黎的安全更重要。 恰巧在此时,手指上的透明红线忽然传来移动,光芒剧烈跳动着。 这是代表另一方正处在危险状态的表现。 乔青阳心头一紧,立刻向着红线所指引的方向跑过去。 还好这种时候,神剑大人总是迷路的属性没有出现,虽然一路上遇到了无数的魔物妖兽之类的东西阻拦,但那还是及时在灵兽触碰到顾黎之前赶到了现场。 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是将剑吓得不轻。 心脏从最开始的稍微低落沉重在一瞬间变得紧绷惊慌,这样大的起伏,哪怕是乔青阳也缓了好一会儿,才让那种心慌的感觉稍微缓解下来。 少年诉说方才的经历的声音,声音听似平静无波,实际上却委屈巴巴,淡色的眸子清清浅浅欲说还休的样子,看得凡人心上一软,手背上那被柔软的舌尖触碰的地方,似乎在微微发着烫。 顾黎眼中波光流动,忽然就有些按捺不住心中隐藏已久的想法,微微坐直身体,抬起手来将乔青阳放到自己身上的手轻轻按住,声音又紧又涩:“青阳,你愿不愿意和我做……” 剩下的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忽然听到什么东西掉出来的声音,嘭的一声,不算明显,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吸引走了少年的注意力。 顾黎:“……” 乔青阳没有发现对面青年复杂无奈的表情,垂下眸子,看着忽然从自己身上滚落下来的小罐子,有些疑惑地将其捡起来,捻在手指间拿给顾黎看,迷茫地说:“这是什么?” 这看似平常的小罐子,实际也是个储物用的法器,外部几近透明,当时在药王谷时,被乔青阳从顾黎那处讨来装了一只蚂蚁。 只是那时的神剑大人仍然处在失忆的状态,做事情全凭本能和直觉,想要将那奇怪的蚂蚁装起来就装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就跑到了脑后,却没想到过了那么些天,这蚂蚁还活蹦乱跳的。 睁着两个黑溜溜的大眼睛,胖嘟嘟的样子,努力用爪子推着罐子,刚才发出的声音就是它奋力地推动罐子让它滚了出来所导致的。 顾黎将小罐子接过来,随意晃动两下,便将里头的胖蚂蚁晃得滚动几圈,晕头转向地爬不起来,阁主微皱着眉头说:“是药物谷的魔物所化成的那种蚂蚁?” 但话才一出口,他又兀自摇了摇头:“不对,不太像。” 那酷似胖蚂蚁的生物,似乎也不愿意自己被认为是和那种低等级魔物一般的存在,晃动了两下脑袋勉强站稳身体后,就愤怒地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胡言乱语妄加猜测的凡人看。 乔青阳不高兴地将罐子从凡人手中拿过来,面无表情故作老成,却又是幼稚地对着里面的蚂蚁呵斥道:“你,不许瞪。” 刚刚还在凡人手中精神抖擞盛气凌人的蚂蚁,一回到了少年的手上,一下子就像被只战败了,还被拔了尾巴毛的公鸡,黑不溜秋的眼睛心虚地转动两下,乖乖地趴着不动了。 顾黎的眉毛挑起来,温温柔柔又语气不明的开口:“不知为何,我看这小东西似乎是有几分灵智的,难道是青阳你之前在哪里收了的灵宠?” 但以乔青阳的性子,宁愿找虽然害怕却还算可爱的猫猫狗狗,也是不愿意找这样一只古里古怪还难看非常的蚂蚁做灵宠的,但顾黎只是随口一言,却没料到少年却真的若有所思地开口:“唔,我的确看它有几分眼熟。” 顾黎:“……” 那真是好得很。 阁主眉眼弯弯,注视着蚂蚁的视线有多阴冷,说出来的话就有多温柔:“青阳怎的看谁都眼熟。” 神剑大人明明看谁都是冷漠无情的样子,落到了顾黎的眼中,确是少年四处留情,看着只丑陋的蚂蚁都自带几分深情。 莫名其妙背上一口大锅,还毫不知情的乔青阳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顾黎的语气有些不对,但那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当做是夸奖,跟着迷迷糊糊地点头。 剑是把谦虚的剑,点完了头又一本正经的补上一句:“还好,也没有那么熟。” 顾黎脸上的笑容不变:“啊,这样。” 乔青阳眨眨眼:“嗯。” 阁主:“……” 乔青阳莫名觉得顾黎的表情有点点吓剑,悄咪咪地站起来,试图生硬地转移话题:“这蚂蚁有些奇怪,不如把它打开来看看。” 顾黎当然没有异议。 乔青阳便将手放到罐子盖子的上方,才拧开一半,却忽然听到一道嘶吼的声音传来。 那只被乔青阳踢开晕倒的发疯的妖兽竟然苏醒过来,血红的眸子里面带着疯狂和仇恨,死死地盯住面前的两个人,想也不想地就扑了过来。 乔青阳当然不会将它放在眼中,微微一抬手,那妖兽便…… 顾黎眉头微皱,语气带上点惊讶:“消失了?” 在少年抬起手的瞬间,或者说是在他动手之前,那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妖兽竟然在一瞬间就原地失踪。 那么大一只妖兽哪里去了? 乔青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十分迷惑,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 就在此时,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小罐子突然晃动了两下。 两人这才发现,才拧开一半的盖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里面的胖蚂蚁却并没有逃走,而是乖乖的趴在罐底,黑眼珠子察觉到两人的注视,心虚地移开,像是口器一样的地方,为了掩饰尴尬想要假装动动,结果一张开,就打了个嗝,属于方才那只妖兽的气息从它的口器中泄露出来一丝。 胖蚂蚁:……心虚搓手。 乔青阳冷漠无情地再一次将盖子盖上,不给它任何逃走的机会。 顾黎则是笑眼盈盈的表示:“还会打嗝,看来胃口不错。” 渠泱之行,意外多了一只能够处理妖兽魔物的免费工具蚂蚁,减轻了两人一路上的很多麻烦。 一见到有魔物或者发了疯的灵兽妖兽靠近,就打开盖子,放蚂蚁,趁着它还在消化中之时,动作迅速的把盖子盖紧,保证下一次还能接着使用。 等两人转到了渠泱的城中心之时,胖蚂蚁再次打了个嗝,虚弱地趴在罐底,有气无力发出点求饶的嘶嘶声。 乔青阳观察了下,确定它是真的一点也吃不下了,才失落地将其收起来:“好吧,你好好休息。” 他还想再继续用呢。 不过还好在此时,他们终于找到了徐正奇和阮菁菁。 他们躺在街角,紧紧闭着眼睛,眉头皱起来,似乎是陷入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中。 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名佝偻着背的老妪颤巍巍地将一辆铺了茅草的板车缓慢地拉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徐正奇两人的身前,似乎是在考虑着该怎样将两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拉到自己的板车上。 哪怕是隔得老远,也能看清楚她带着怪异突起肿瘤的侧脸,还有一瘸一拐的步子,一边靠近着昏睡的两人,还一边扬起僵硬的笑容来,在这布满烟雾被魔所占据的孤城中,显得格外诡异。 在她伸出手快要碰到阮菁菁的身体之前,乔青阳飞出一剑横在了她与阮菁菁之间,将老妇人吓得退后一步差点摔到在地上。 “你要做什么。” 这座城里面到处都是妖魔,连半个活人也没有见到,会装成人的摸样骗人的魔也不在少数,因此见到这举止奇怪的老妇人,下意识地就觉得她肯定不是寻常凡人,声音也带着冷意和警惕。 走近一看,却发现竟然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瘦弱老人,见到他们过来,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啊啊啊几声,还努力地伸出枯槁的手指比划着什么。 是个哑人。 她的手被剑气碰到,流出血来,却还是努力地比划着,随着她的动作,顾黎才发现了老人的不远处,藏着几只冷冷注视着的魔物,发现他们的视线后,又隐没于黑暗之中。 老妪身后的一座小楼上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几个脑袋,畏惧又担心的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青阳,”顾黎拉了下少年的袖子,轻声说:“她不是坏人。” 乔青阳一愣,竖在老妇人之前的透明发光的长剑抖了一下后消失。 哑巴老太太被剑气所伤,而浸出的鲜血,在少年的眼中也变得格外醒目。 乔青阳脸上的冷漠一瞬间被击垮,变得惊慌失措起来,连忙蹲下身给她处理伤口,埋着脑袋磕磕巴巴地说:“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但却并没有得到老妇人的回应。 顾黎的表情也有些复杂:“她好像也听不见声音。” 少年动作一顿,手指微微攥紧了些,却还是抿住唇小声重复:“抱歉。” 第87章 你身体比较虚 一名又聋又哑,还瘸了一条腿,脸上长着异于常人的丑陋肿瘤的瘦弱老妪,在这样一个危险无处不在,四面皆是妖魔的环境中,竟然还原因冒着极大的风险去将两名陷入昏迷但素不相识的年轻修士带回家,这需要怎样一颗勇敢强大又善良的心。 这样的一个人,却还会因为自身外形遭到他人的误会和无端猜忌。 乔青阳两人帮着她将徐正奇和阮菁菁搬到铺着干茅草的板车上去,老人还想要将拉车的绳子往自己的肩膀上放,乔青阳连忙阻止了她。 “让我来吧。”乔青阳小心翼翼的想要将绳子从她手中接过来,但老妪却还是啊啊啊地慌张着试图抢过绳子,显然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幸好当时在黑峪村时,因为暗三的需要,学过一些手势还没有忘记。 少年憋红着脸,用自己并不太熟练的手语,努力地比划,尽管笨拙生硬,但好在还是终于让老人放下了戒心,将手松开,一边发出些啊啊啊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一边不断的那处破旧的楼指。 显然,那里就是她暂居的家。 周围的哪些魔物,因为都或多或少地在乔青阳和顾黎手上讨了些苦头,不敢上来,但却仍然藏在不远处的角落中,用一双冷漠贪婪的眸子暗中观察着三人的动作。 那楼离得近,很快便到了底下的位置。 老人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把铜钥匙来,将门打了开,她便让开身体,啊啊啊的示意让两名年轻人先进去,自己弯腰想要去将躺在板车上的徐正奇搬进来。 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魔物,乔青阳哪里敢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走在后面,又实在嘴笨,手语也不是很会,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向了旁边的顾黎。 在少年的注视之下,顾阁主上前一步,温温柔柔地按住老妇人的手背,边比划着边缓慢温和地说:“屋里面太黑了,您先进去帮我们照盏灯吧,年轻人力气大,我们来把他们带进去就好。” 老人犹豫了下,半响还是点头,让他们小心些后才往屋里走。 看到她的身影安全进入到屋里面后,乔青阳才松出口气,僵硬的肩膀也松懈下来,一抬眸却发现凡人在弯着眉注视着自己。 神剑大人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有点紧张地说:“怎、怎么了?” 顾黎却是摇摇头,边笑边弯腰将躺在板车上的阮菁菁抱起来,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青阳很可爱。” 特别是在这种难得一见的无措窘迫的时候。 后面这句话顾黎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乔青阳也隐隐听出来了凡人是在揶揄自己,但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动作粗鲁地将徐正奇也拎起来,脸红红地凶恶道:“你先进去。” 在这种时候,顾黎也没有和乔青阳去争谁走后面这种事情,挑了下眉后便带着阮菁菁进了楼里面。 乔青阳也紧随其后,还顺手将门外的小板车也用绳子绑在旁边的树上,免得它滑走。 门关上的一瞬间,那些藏在暗处的魔物妖兽们就围了上来,倒是没有来触碰楼门,只是绕着它打着转,时不时地发出些嘶嘶嘶的声音。 底楼的灯亮了起来,乔青阳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挺大,看上去像是个废弃了的酒楼。 老妪在前面带路,上了楼梯,老旧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担心两人没有跟上来。 顾黎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轻声地对着旁边的少年开口:“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乔青阳的动作一顿,垂下来的纤长睫毛晃了晃,犹豫着还是缓慢地嗯了一声。 这里的楼梯其实并不窄,甚至算的上宽敞,容纳两个成年男子一同行走也是绰绰有余,因此,在乔青阳停下脚步的时候,顾黎便也下意识的停下来,两个人面对着,少年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少了几分锐利和疏离感,显出几分柔和和乖巧来,浅色的眸子仿佛也有万千水波流转着,让顾黎忍不住呼吸错乱了几分。 乔青阳便顶着这样一副让凡人心动心软晃了神的模样,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地开口:“一山你如果抱不动了,就让我来就好。” 顾黎:“……” 在剑的心中,顾阁主的形象还停留在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阶段,刚刚对视的瞬间,凡人隐隐发出的喘息声,更是坚定了剑的想法。 只是一山又最是好面子,乔青阳本来还担心着他不愿意说出来自己的难处,没想到竟然是他主动开了口。 此时剑也没有注意到顾阁主的脸色越来越黑,还又补充了一句:“你身体比较虚,我力气大些,抱两个人不成问题。” 顾·身体虚·抱不动·黎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来:“不,我自己来就好。” 说完,就在少年迷茫的表情中,努力又坚定地快步向前,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急,仿佛是在像谁证明自己一点也不虚。 乔青阳默默的将昏迷的徐正奇扛起来也往上走去。 一山真是个倔强的凡人,他想,为了快点将人放下来,都要用跑的了。 好努力。 两人上到楼上后,却不见了那老妇人的踪影。 正疑惑着,却听到一道细小如蚊般的声音在下方向起来:“两位修士哥哥,你们把他们放到房间里面就好。” 乔青阳的衣摆被扯了扯,低下头就发现是个衣衫破旧的小孩子。 七八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看不太出来性别。 是之前趴在楼上栏杆处往下看的几个小孩儿中的一个。 顾黎没有立刻向着他所指的房间走过去,而是笑着问道:“小朋友,你们其他人在哪里呢?” “他们都去照顾其他昏迷的人了,婆婆也是。”小孩儿怯生生地回答。 其他昏迷的人。 乔青阳与顾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深思。 如果说在一楼时还在怀疑是不是废弃的酒楼的话,上到二楼就确定了这个想法。 这里有许多的房间,应该本就是用于住宿的地方。 打开门,也发现与正常的客栈房间构造相同,里头还有个隔间,两张床,恰好能容纳徐正奇和阮菁菁两个人,不用再去多占用一个房间,也方便照看。 那小孩儿将两人带到了后就打算离开,乔青阳手疾眼快地将他拉了住,浅栗色的眸子向着小孩儿看过去:“等一下,我要问你些问题。” 神剑大人在天上时,面对的是心大的神君们,来了人间,也是一直和剑阁那些已经被笑里藏刀的阁主锻炼出了强大的心脏的徐正奇等人呆在一起,因此即使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鲜少有真的被他唬住的,都是没过多久就能发现少年看似冷漠实则呆萌的性子。 因此在发现小孩儿差点被自己的一句话吓哭时,乔青阳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他紧张又无措,扯住小孩儿的手也松了开,在身上翻找了半天,除了还剩下一点点的顾黎之前给的糖块之外,就只有一只被关在罐子里面的胖蚂蚁。 剑看着自己舍不得吃的,只有三块的糖,想了想还是抿住唇放了两块在小孩儿的面前,小声道:“你别哭,吃糖。” 小孩儿果然吸了吸鼻涕没有哭了,但还是怯怯地不敢伸手去拿。 于是,乔青阳便把胖蚂蚁也给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说:“给你玩。” 吃饱喝足本来正在老实看戏的蚂蚁:“……” 却没想到,这只丑丑的胖蚂蚁却更得小孩儿的喜欢,他将半透明的小罐子拿起来小心翼翼地在眼前轻轻晃了晃,和里面蚂蚁黑不溜秋的大眼睛对视上,眸子一亮,小声道:“你好可爱。” 胖蚂蚁:……有眼光。 两颗糖和一只蚂蚁哄好了小孩儿,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乖乖地坐下来,看着两人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戒心,尽管仍然怯生生的,却明显更亲近了几分:“哥哥想要问什么?” 乔青阳本来想开口,但又怕自己一出口就又把人吓哭了,有点郁闷失落地抱着膝盖坐到了小孩儿的身边,用和小孩儿如出一辙的动作,仰起头来看向顾黎,抿住唇声音闷闷地说:“一山,你来问吧。” 那小孩儿也顺着乔青阳的目光看向了房间中的另一个人。 忽然被一大一小两个小朋友眼巴巴看着的顾阁主:“……” 顾黎莫名觉得这幅场面有几分喜感,但不敢再乔青阳面前说,咳了一声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坐下来,温言道:“那不如从小朋友你姓甚名谁说起吧。” “你的家人如今何在,渠泱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知道齐家主与城中其他人又去了哪里?不用着急,慢慢说就像。” 他虽然一下子问了很多问题,却语气平稳,循序渐进,并不会让人觉得被催促和厌烦。 顾阁主在获得初次见面的人的好感与信赖方面,颇有一番建树。 那小孩儿在顾黎的引导下,表情渐渐地变得痛苦和挣扎,显然是开始回忆起了那段可怖的几天来,声音颤抖着说:“我叫十四,没有父母,和楼里的其他兄弟姐妹一样,都是被婆婆捡回来的,平时和婆婆一起去山里摘果子过来城里卖,那天,我们从山上下来到城里时,突然听到了什么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从那之后便是噩梦的开始。 但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因为采摘果子,躲过了最开始的那一批魔物袭击,后来虽然也受了伤,却竟然也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废弃的酒楼。 这在平日里看上去平常武器的破旧废弃酒楼,却在此时起到了关键的作用,那些魔物不知为何竟然不敢上前,只是会偶尔靠近,但也没有要攻击的意图,几人又战战兢兢的在楼中度过了几日。 再之后,一场异常诡异的大火凭空在城中出现,伴随着魔物妖兽的嘶吼声,无数的凡人在痛苦的挣扎里面死去。 血肉和火焰交织着,十四躲在桌子底下,颤抖着捂住耳朵。 一天之后,那火终于熄灭了下去,却又出现了呛人的烟雾。 雾中除了会攻击的魔物之外,还有会变化外形,制造幻象的魔,它们能够窥探仁心,看到人心深处最深刻的渴望,并以此来勾引来者走进它所编织的囚牢中,被虚假的梦境所捕获。 许多侥幸存活的凡人,甚至是来斩魔的修士,都被它们所骗,陷入了昏迷,然后被藏在暗处的魔物扑上来吞食干净身体。 那老妇人担心他们的身体被吃掉,便时常冒着危险去将那些昏迷了的人带回楼中。 十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忙补充道:“对了,婆婆前段时间,好像也捡回来几个和你们装扮相似的哥哥姐姐。” 装扮相似,莫非也是剑阁的人? 见到乔青阳和顾黎看过去,十四的脸又皱起来,继续说:“不过他们的情况不是很好,婆婆最近一直在照顾他们。” 第88章 抓住他,拷问他,逼迫他 十四说完之后,就赶紧走了,说他也还有其他的人要照顾。 走之前,小心翼翼地拿走了乔青给的糖块,不过只拿了一块,多出来的那块,被他推回了少年的面前。 乔青阳愣了愣,然后抿住唇,生硬地说:“不要还给我,这个也是你的。” 剑没有什么坏心思,看十四喜欢的样子,多给他一颗糖也是愿意的,但还是很难学会去面对陌生人的善意,即便心中是欣喜的,但说出口的话却还是如往常一样冷淡。 话一出口,十四的动作顿了顿,乔青阳也在心中懊悔恼怒地偷偷骂了自己好多句。 但是下一刻,那颗小小的糖就被十四捡起来,轻轻地放到了乔青阳的掌心。 小孩儿的手指软软的,声音也是软软的,用怯生生又乖乖的声音对着乔青阳小声说:“我吃一颗就好了,哥哥们有两个人,我们一人一颗。” “谢谢哥哥的糖。” 说完,还没等身体僵硬住一动不敢动的神剑大人鼓足勇气回话,那个矮矮小小的身影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乔青阳喉咙间的那句不用谢,也被堵住没发得出来。 剑有些沮丧,手指捏了捏那块软糖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懊悔地用力将它撕开,嗷呜一口丢到嘴巴里面,然后别别扭扭地揉搓着剩下来的糖纸。 眼看着那无辜遭了殃的糖纸快被纠结懊悔的少年揉捏地褪了色,顾黎好笑的将纸从他手中接过去,哄道:“别烦了,大不了等会儿见到了,再给他一颗就是了。” 却没想到才说完,嘴里就被少年塞进来了最后的那颗糖,酸甜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 顾黎眨眨眼,慢半拍地用舌尖将小小的软糖卷起来吮吸舔舐,让那股许多年没有感受到过的甜意在唇齿间留存缠绕。 面前的少年,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在咀嚼,忽然脸色一变,似乎是被酸到了一下,然后又勉强地恢复过来,努力的维持住自己成熟正经的形象,将糖吞咽下去后才说:“说好的,一人一块糖。” 乔青阳恰巧吃到了最酸的那个味道,被酸得一张白皙的脸皱在一起,才缓过来就发现顾黎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脑袋,然后故意问道:“甜吗。” 凡人闻言,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慢慢笑了开:“很甜。” 真的假的。 少年偷偷地看了眼刚才给顾黎的糖剩下来的糖纸,默默在心中记住颜色和花样。 原来黄色才是的最甜,他了然地想。 以至于后来某把剑,在实际上味觉十分不突出的阁主的帮助下,成功买到所有最酸的糖的事情先在所不论,在现在这个危机重重的渠泱里,哪怕是最酸的糖,竟然也成了奢侈。 十四走后,两人先检查了下仍然处在昏迷中的徐正奇和阮菁菁,发现他们呼吸还算平稳,生命体征也还正常,但时不时眉头紧皱,冒出冷汗,发出闷哼声,就像是处在整夜整夜的噩梦中一般。 乔青阳将手指探到徐正奇的眉心之处,指尖与额头相接触的位置发出淡淡光芒来,神力凝聚在上头缓慢地试图探查到凡人的灵识。 “他们的灵识有残缺。”很快,乔青阳便收回手,落下这样一个结论。 顾黎点头,微微皱起眉:“或者说,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部分。” 被抽走的那部分或许正在陷入危机,或者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从而也导致了身体中剩下的灵识的不安和不稳,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 两人又就近对周围几个房间所安置着的,同样处于昏迷状态的数十人探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他们的昏迷都是因为灵识不全这个问题。 这里面有凡人有修士,奇怪的是,从大体上来讲,本应该更加强大自保能力更加突出的修士,在灵识上的损耗竟然比凡人要严重得多。 在两人检查的这些人里面,最为严重的是一名中年兽修,他的灵识几乎完全被撕碎了,失去了将近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如果那些失去的灵识还不回归,或者剩下的灵识再遗失一些,他可能就会永远醒不过来,或者因为灵识损耗严重而变为痴傻之人。 情况十分危急。 乔青阳一般都呆在九重天之上,下来到其他各界的少之又少,并且也多是为了任务而来,一剑下去,完成了目标,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因此,除了最开始的那千万年,六界混沌和万物初生时候诞生的一些生灵之外,乔青阳对于其他各界一窍不通。 神剑大人连魔尊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会在意魔物魔人的有什么种类。 哪怕在这些昏迷的人的身上闻到了那只在烟雾里面装人的魔的气息,但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现在何处。 但听了乔青阳关于昏迷之人的描述后,顾黎却沉吟片刻,然后轻声说:“是织梦蝶。” 织梦蝶其实是一种魔物,但不能独自存活,只能寄生在其他生物的身上,被它所寄生的魔人,慢慢地便与织梦蝶融为一体,既有魔人本身的一半意志,又有织梦蝶的一半本能。 很难说得清楚它究竟是魔物还是魔人。 织梦蝶喜爱编织各种梦境,幻化为人心中最渴望的东西,一旦他走进它所编织的网中,便会被捕获走灵识,放到它所制造的梦里面去。 梦里似真似假,亦痴亦嗔,可怖又可爱,那灵识在梦中景里沉落或者死亡的时候,就是织梦蝶将其吞噬的时候。 想要破局,只有两个方法,一是找到织梦的那只蝶,蝶死梦也就散了,但也有很大的可能,里面的灵识会因为梦破灭而受损消逝。 第二个方法,则需要不在梦中的人,进入到梦中去,从内击破,将被困住的灵识拉出来。 但织梦蝶一次性只能织一个梦,如今如此大规模的沉睡,顾黎猜测,渠泱里面肯定不止只有一只。 魔物也并不就战无不胜无懈可击的,并非所有人都会掉入到织梦蝶所构造的陷阱中去,就像乔青阳两人,就像这座楼里的老妪和那些小孩儿。 渠泱里,定然还会有没有被织梦蝶的陷阱所捕获的人,所以它们才会制造出这场烟雾来,目的就是想让不管是新进城的人,还是城中本来的人,通通进入梦境。 那么,只要抓住一只织梦蝶,或许就能知道那些被抽走的灵识的下落来。 这些被抽走了灵识的人很多都是修士,从衣着上来看,还有不少都是齐家人,多半就是当时齐旭派来消除魔物的人,他们当然会比楼里的老妇人知道更多的消息。 等他们苏醒,便能知悉更齐旭以及幕后魔人所在,到时候先找家主,再联合共退魔人,环环相扣。 顾阁主认真细致的分析,将剑唬得一愣一愣的。 乔青阳懵懵地说:“好厉害,一山知道好多东西。” 顾黎其实很喜欢来自少年的夸奖,将不久前因为被说“虚弱”而产生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阁主谦虚地浅笑了一声,正想要说些什么,又看到少年不解地歪了下头,迷茫地开口:“但是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找到在背后操纵的魔人。” “抓住他,拷问他,逼迫他,然后救出其他人。” 非常迅猛且一击致命的方法。 顾黎低下头想了想,然后认真地道:“嗯,有道理。” 两人都是十足的行动派,决定就立马开始准备行动。 在这之前,还抽出时间去看了一下,十四口中的和他们穿着打扮极为相似的晕倒的哥哥姐姐。 但这一看,却有了大发现,这些人虽然穿的是属于剑阁的衣物,也佩戴了刻着剑阁字样的玉牌,但仔细一看,却都是假的,全部都是伪造而来。 远在渠泱的人,又怎么会故意伪装成剑阁之人的模样。 乔青阳和顾黎对视一眼,显然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是那批装成剑阁的人闯进药王谷的修士。 顾黎抬起其中一人的袖口,轻嗅了嗅,果然在其上闻到了一种只在药王谷生长的灵植的味道。 这些人从药王谷离开后,应该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渠泱,或许连衣物都还没来得及换下,渠泱就突遭巨变,这才导致他们的袖口还残留着数日前沾染上的气息。 走得那样匆忙,就像是知道药王谷会在之后遭遇危机一样。 一群为了抢夺药物而攻击药修的人,怎么会知道魔物会突然出现。 转念一想,便能意识到这件事情究竟代表着什么。 顾黎的表情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乔青阳的眸色冷淡,看着窗外那一片雾蒙蒙,轻声道:“看来也并不是所有的修士,都会站在人间这一边。” 他们,只会和利益站在一起。 当然也必将因为利益而丧命。 顾黎站起身,苍白纤长的手指上点点青色一山而过,他将这几名修士的袖口整理好后,对着乔青阳温和地笑了下:“就像人不一定是人,魔也不一定是魔,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乔青阳才收回视线,便看到凡人用沾了水的帕子擦拭着手指,歪歪头问道:“怎么了?” 却被顾黎用干净的手勾住指尖,轻轻柔柔地拉到了门外,眉眼弯弯地说:“没什么,刚刚手弄脏了。” 门再次关上。 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那几名穿着类似剑阁衣衫的修士突然在梦境中发出一道痛苦的闷哼声,还没有挣扎几下,便再也不能睁开眼睛。 第89章 让蚁兄先陪它玩一玩 擒贼先擒王,这个方法虽然好,但却有有个要命之处。 那就是该怎样找到‘王’的存在。 渠泱里面的魔物看上去好像许多都是单独行动彼此间没有什么沟通联系,但实际上却十分有组织,经过两人的观察,它们都是分批次的出现,就像是在巡逻,到处寻找着幸存的人类。 更奇怪的是,找到了人之后,却并没有急着撕咬吞食,而是用嘶吼恐吓的方式,威胁着那些凡人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往仍然被诡异烟雾包裹起来的街道上敢。 慌乱恐惧的人心神不定,更加容易被织梦蝶所捕获,它们就是用这样的方法,让越来越多的人陷入了昏迷之中。 乔青阳和顾黎来到渠泱才不过一两天,就已经和陈婆婆一起将数十名陷入昏迷之后被魔物所丢下的凡人带回楼中。 魔物之间或许也有着它们自己交流的方式,看到乔青阳在便绕着走,就连那总是在烟雾中幻化成人来骗来者掉入梦境的织梦蝶,都不见踪影,每次,乔青阳和顾黎一赶到,它便化作一阵烟急匆匆地消散着溜走。 几次扑空下来,神剑大人本就不太多的耐心即将耗竭。 顾黎端了粥上来的时候,就看到面无表情的少年坐在床边擦拭着自己的长剑,擦完后又将放到床头的浅色裹布,熟练地缠绕上自己的手臂,最后一截用力一扯,打上了个气势汹汹的结。 栗色的眸子里泛着冷光,怎么看都是要出去大干一场的摸样。 果不其然,乔青阳见到顾黎进来后,便握住那把泛着莹莹光亮的灵剑,站起来就准备往外走,抿住唇道:“一山,我今天不回来吃饭了。” 这句话听得阁主眼皮直跳。 在少年快要提着剑冲出门去之前,连忙拉住他的小臂,无奈地笑笑:“等等,你要去做什么?” 乔青阳本来倒是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就是不知为何,在凡人直直的注视下,有些心虚起来,纤长的睫毛忽闪了闪,轻声回答说:“……我去铲掉那些魔物的老巢。” 顾黎以为他说的是藏在渠泱深处的那些魔物的据点,想了想后摇摇头,劝说道:“它们大多分散着,真正的指挥者藏得很深,不大好找。” 但却没想到少年迷茫了一瞬间,然后又继续说:“不会,魔尊的寝殿很明显的。” 神剑大人一本正经振振有词:“我到了魔界后,就直奔泥上间,杀魔尊烧魔殿,它们大后方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再咬着人间这一方地不放。” 面对着魔尊,就不用顾忌是不是会伤害到无辜人类,可以大胆的放开手脚,说不定还能找到被他们藏起来的属于自己的剑鞘碎片。 乔青阳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顿时热血沸腾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恨不得马上就提着剑直奔魔尊寝宫。 处于激动状态的少年,没有发现自己的眸子正随着心脏跳动的加快,正在慢慢泛起红色。 但他却一无所知,身上传来的灼烧一般的剧烈疼痛竟然也被忽略,少年手上的剑微微颤动着,缠绕在手臂上的裹布也慢慢收紧,他呼吸急促了几分,说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嘴唇轻轻勾起来:“魔而已,杀了就是了。” 忽然,手上传来一阵清清凉凉的触感,像是一盆冷水将快要把毫无察觉的少年焚烧殆尽的火焰扑灭。 乔青阳颤了一下,恍惚着垂下头,发现顾黎正紧紧地拉住自己的手。 顾黎轻轻地拂过少年漂亮的眉眼,有些担心的望着他,轻声说:“青阳,凝神。” 随着凡人的声音,本来不知为何没有被剑发现的灼烧感终于又有了实感,痛得乔青阳忍不住抖了抖,将脑袋埋到了顾黎的身上,红眸晃了晃又变为了正常的浅栗色。 剑的声音闷闷的:“抱歉,我没有控制住。” 渠泱里面的烟雾或许是因为与织梦蝶有关,竟然也带了会让人烦躁心乱的效果,乔青阳本就因为失去剑鞘,体内的神力处在长期波动不定的失控边缘,自然也更容易被影响。 顾黎担心的却并不只有这个,凡人的视线落到郁闷的少年的身上,黑眸中波光流动,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地蹭了蹭少年的侧脸:“没关系,我在呢。” 就在这时,半开的门被微微推开了点,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看到两个哥哥挨在一起的画面,赶紧伸出手遮到眼睛上,却并没有出去,而是耳朵红红地小声道:“我、我可以当诱饵的。” 竟然是十四。 他还是不太好意思的移开手,闭上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你们是好人的,我可以来当诱饵把魔物引出来,哥哥们不、不要吵架。” 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十四来当诱饵,不过小孩儿的话,倒是给了顾黎新的想法。 阁主啊了一声,勾起嘴角来,狡黠地看向了一旁抱着剑假装自闭的少年:“青阳,我有了个办法。” 乔青阳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莫名就是有些不好的预感,懵懵地抬头:“什么?” ———— 凝滞的烟雾在街道中飘荡着,白茫茫的一片,雾中似乎传来谁的哭声,若有若无隐隐约约,像是握不住抓不到看不着的风,稍不注意便从指尖溜走,但又仿佛时刻不停地在耳边回荡着缠绕着。 烟中慢慢出现一名肤白似雪的稚童,五六岁的摸样,扎着两个可爱的丸子头,面无表情地停在了一处挂有写着“梦蝶糖铺”的小铺子前。 那铺子不知为何关着门,但又关得不算紧,露出一条缝隙来,上头一只血红的眼珠子缓慢的转动着,贴着门缝死死的盯着停在面前的男孩儿。 但小男孩儿却像是没看到它一样,自顾自地上前来,没什么表情地惦记脚尖,努力地试图去够到门上的拉环。 但还没等他碰到拉环,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些,但仍然没有完全打开,藏在铺子里面的“老板”露出半张白净的脸蛋来,倒是一张十分温柔的脸,只是细看上去,却会发现这半张脸十分诡异。 五官就像是从不同的画上摘取的部分混杂组合在一起的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惨白的画纸上脱落下来。 稚童也被吓到了,后退一步,漂亮精致的脸上带上点恐惧,呜咽了声后小声说:“你是谁呀,怎么和我哥哥长得那么像。” 老板,也就是织梦蝶打量着面前被吓哭了的小孩儿,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冰冷无情的眼里出现点困惑,似乎是在判断着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可以引入梦中的对象。 小孩儿见它没有动,犹豫着还是又往前蹭了蹭,仰起头,用哭得红肿起来的眸子看着织梦蝶,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细声细气地道:“这里好奇怪,我好害怕,可以让我进来吗?” 靠近的时候,织梦蝶闻到点香甜的气息在小孩儿身上出现。 是最上品的灵识的味道。 好香。 织梦蝶几乎快要流出口水来,因为没有探寻到小孩儿的内心而随便幻化出来的五官,都差点因为贪欲而错了位。 幸好这小孩儿虽然资质极佳,灵识更是纯净无比,但却是个没有脑子的,还在冲着自己甜津津怯生生的笑。 织梦蝶缓慢地将封闭的门从两边打开,纸糊一样的五官的另一半出现在面前,竟然是一片空白,上面什么都没有,底下却不断有什么蠕动的痕迹出现,它对着稚童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伸出自己沾染着粘稠丝线的手指:“不怕,到哥哥这儿来。” 恶心死了。 乔青阳在心里冷漠地想,面上却还是露出个软软甜甜的笑来,也对着它伸出手:“好啊。” 咔嚓。 织梦蝶的手臂从中断开,它迟钝地低下头,正好看到自己脆的像纸一样的手臂落到地上,然后被小孩儿一脚踩住,砰的一声就化为了灰烬。 它惊恐地睁大眼睛,慌忙地想要往后退,却忽然发现自己不能行动了。 面前的小孩儿轻轻抬起手,虚虚一握,自己的颈脖处就传来无尽的压迫感。 魔不需要呼吸,但这种压迫感却像是从灵魂深处来的,让它的魂魄都开始战栗起来。 “好了,再捏就捏断了。”顾黎在因为差点被魔的口水滴到脑门而愤怒的神剑大人暴走之前,先一步地按住他的肩膀,哄道:“青阳做的很好,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看到顾黎出现的瞬间,织梦蝶终于发现自己中了圈套,愤怒地发出尖锐的索索声,脸上的五官像是粉一样开始往下掉,整颗脑迪最后变成一个巨大而锐利的口器,疯狂地抖动着试图来个同归于尽。 但在它发力之前,顾黎迅速的掏出了法器,将织梦蝶吸了进去。 看着透明小罐子里面,多出来的一只像是蝴蝶一样抖动着翅膀的生物,以及在它旁边苏醒过来的大眼睛蚂蚁,顾黎好心情地晃了晃罐子,又摸了摸乔青阳的头发,轻声说:“让蚁兄先陪它玩一玩吧。” 顾阁主的办法非常成功,不仅收了魔,还哄骗着少年变成了小软团子。 神剑大人为了装小孩儿,跟在十四后面学了大半天,脸都要笑僵了,还差点被口水糊脸,此时鼓着嘴巴不是很高兴,不满地扯了扯凡人的衣摆,面无表情又委屈巴巴地说:“为什么是我装小孩儿。” 变小了的乔少侠,灵动漂亮不减,还多了几分可爱,少了几分冷漠,就算是故意冷着脸装凶,也依旧让人心软软。 顾黎咳了一声试图抑制住自己想要将人抱起来转圈圈揉脸的冲动,无辜地眨眨眼说:“我去的话,没一会儿就会被魔吃掉。” 剑阁阁主除了不善修炼之外,什么都会一些,锻造法器,铸剑,炼药,伪装术通通都擅长。 十四当时的提议,让顾黎想到了自己曾经炼制过的能让人暂时变成孩童的灵药,只是那灵药有一定副作用,会让服用者的修为和灵力在药力效果内,极度缩减。 本来是鸡肋的药,却恰好在此时能起到伪装的作用,毕竟乔青阳的修为哪怕是极度缩水,也依旧很强大,还能够骗到周围熟悉了他气息的魔。 凡人温温柔柔地笑道:“青阳那么厉害,假装小孩子肯定也不在话下。” 乔青阳勉勉强强接受凡人的狡辩,抿住唇,不经意地微微扬起些下巴说:“那是当然。” 过了一会儿,顾黎还是没忍住的一把将一本正经的神剑大人抱在了怀里,然后一不做二不休的捏了一把他的脸,揉了揉软软的黑发。 在乔青阳羞恼愤愤的注视中,阁主解释道:“路太远了,我怕你走累了。” 乔青阳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旧楼,一字一顿地说:“我、才、不、累。” 然后又被胆大包天的凡人揉了一把红通通的耳朵尖。 顾黎心情很好地勾起嘴角:“嗯,好。” 第90章 不如吾身长 织梦蝶被放出来的时候,整只魔都只剩下了一半,翅膀是一半,脑袋是一半,身体也是一半。 它不知道是遭受了什么非魔的待遇,疯狂地颤抖着,刚刚才被放出来,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自己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甚至想要冲上前来抱住乔青阳的大腿。 顾阁主的药,药效能够持续一整天,因此此时的神剑大人仍然是小孩子的模样,小胳膊小腿的,本来正冷眼看着面前的魔,一时不查差点就被织梦蝶扑到了身上,还是顾黎手疾眼快地将他抱着提起来,才避过此劫。 又再次被恼羞成怒的剑冷漠无情地教训一顿之后,织梦蝶终于安静下来,抱着自己残破的翅膀蹲在了角落里,老实地交代起来。 据它所说,魔尊此次派它们来到渠泱,一是为了寻找一个通体漆黑,内里却能焕发红光的石头,二是想要收集更多的灵识魂魄。魔尊非常重视这次任务,几乎将所有能够派遣的魔都派了过来,甚至有好几位泥上间的厉害大人也在,还有数不清的魔物。 这样的阵容,本来不该是小小的渠泱所能够抵抗的了的。 却没有想到,它们来到第一日,就遭到了城中百姓以及齐家的顽强抵抗,渠泱多养灵兽,人人皆为驭兽师,以齐家主为首的一群红衣人,竟然还与妖族为伍,召唤出了火凤,一时之间,却也难以迅速攻下。 但此次的魔人之中,有一人是极其厉害的织梦蝶,似乎是新出生的织梦蝶王,她仅以一人之手,便制造了个巨大的梦境,让所有还在抵抗中的修士都掉入其中。 只是那齐家主的确厉害,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竟然聚全族之力,召唤出一只通体如火焰一般的祥鸟,日日在他们的身体所在之地盘旋鸣叫,形成强大的保护罩,让魔人无可奈何。 只能尝试在梦中击杀他们的灵识碎片,从而导致现实中的身体也面临死亡。 以此来得到被齐家主藏起来的黑色石头。 听到这里,乔青阳抬眸:“那只织梦蝶王造的梦,和你们制造的,有共通之处吗。” 织梦蝶点头,无机质的瞳孔里面透露着些恐惧和崇敬,声音嗡嗡翁的,像是某种虫类:“王,掌管着我们的一切。” 它们的梦也会成为王的养料,和王融在一起。 “那我们该怎么入梦。” 织梦蝶露出个笑来,甜津津的模样,但因为只有一边脸,所以怎么看怎么诡异可怕,它伸出自己唯一剩下的那只手臂:“牵住我的手,就能够投身到美梦之中……” 它的话音刚落,便又是咔擦一声响起。 最后一只手臂也落到了地上。 在织梦蝶怨恨又恐惧的注视中,乔青阳面无表情地抱住剑,冷言道:“死性不改。” 或许是因为神剑大人此时的模样,的确很难让魔产生畏惧的心理,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这只魔就贼心不改三番四次地试图搞偷袭,虽然最后都以被胖揍一顿作为结局。 最后它终于还是老实交代了进入梦境的方法。 织梦蝶从嘴里面拉出一根透明的丝线出来,长长细细的一根,上面还泛着诡异的光,畏缩着身体说:“将一段和已经在梦中的人连在一起,另一端握在自己的手中,就能够进到王的梦里面。” 乔青阳看着那根似乎带着不知名透明粘稠液体的丝线,沉默了一下,抱着剑就准备往外走:“我们还是直接去掀了魔族大本营吧。” 顾黎无奈地将人拦住,不顾神剑大人的挣扎,一把揽住他的腰抱在怀里,对着面前瑟瑟发抖的织梦蝶,问出了最后的一个问题:“那你们的王,现在何处?” 织梦蝶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五官扭曲起来,嘴巴刚刚张开一点,想要说什么的样子,结果下一瞬间皮肤就忽然开始皲裂破碎,像一张被撑破了的薄薄的袋子,当着乔青阳和顾黎的面变成了碎片。 在这个短短的过程中,它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点哀嚎,地上也没有鲜血,只剩下一点像是纸屑一样的碎片。 王掌管着我们的一切。 这句话原来好包含了这个意思。 乔青阳从顾黎的怀里跳下来,正想要将被它吐到了地上的透明丝线用帕子包裹着捡起来,没想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先一步地从角落里冲上来,吧唧吧唧几下将织梦蝶留下的碎片连同着那根丝线一起咬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咕噜。 在两人的注视下,心虚的蚂蚁迅速将东西全部咽了下去。 乔青阳:“……” 顾黎看着面前那只大眼睛装无辜的黑蚂蚁,眉眼弯弯地说:“青阳,你觉不觉得它好像长大了些。” “嗯,”乔青阳赞同地点头,言简意赅地说:“可以宰了。” 胖蚂蚁:? 胖蚂蚁:! 感受到了来自面前这名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身上浓郁而熟悉的杀气,蚂蚁被吓得撒腿就跑,口器的边缘还挂着一点点没有完全吸进去的透明丝线。 乔青阳提着剑凶神恶煞地追上去:“给我,吐出来。” 小少年的剑比他自己还高,剑刃锋利地冒着寒光,看着他的毛毛躁躁的举动,顾黎忍不住眼皮直跳,深怕他一个不小心将剑砍到自己身上,也只得跟着他追上去,皱着眉道:“小心些,前面有个……” 桌子两字还没有说出口,乔青阳已经因为勾到桌子脚而往前面扑倒,在他摔下去之前,先一步地按住了偷溜的胖蚂蚁,神剑大人面无表情:“抓到你了。” 顾黎也赶忙伸手去捞住他即将面着地的身体。 在两人的身体想接触的一瞬间,在乔青阳的掌下挣扎的蚂蚁,嘴角挂着的丝线上闪过白光。 顾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眸子微动:“等……” 阁主话未出口,那白光便骤然大盛,两人一蚂蚁同时陷入到梦境之中。 可恶的骗子魔。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脸着地的神剑大人凶巴巴地这样想。 ———— 眼前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若是又回到了曾经的混沌期,万物还未苏醒,九州仍旧荒芜,不要说是花鸟虫鱼,人鬼妖魔,就连大部分的神,也处在迷迷蒙蒙的状态。 这个阶段的神剑,还没有完全诞生出清晰的神志,却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性格。 不喜欢被束缚,讨厌被控制,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到处乱转。 刚刚才拔地而起的高山,方才才裂地而生的汪洋,处处都是剑游玩的乐园。 玩着玩着,天地终于焕发了生机,越来越多的生物从各个角落里诞生了出来。 那个最后成为了剑的剑鞘的小家伙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它是被剑最初诞生时残留的那点混沌点化而来,它天生就为剑所有,为剑所用。 剑鞘诞生得晚,却成熟得更快,就连化形学得都比剑要好。 在神剑大人还在为了自己总是变不成大人而苦恼时,它或者说是“他”,已经能够自由地将自己的形态由剑鞘变为温润的人形。 他的头发很长,只用一根朴素的乌木发簪松松地束起来,总是有些碎发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垂到他的肩头,滑到他的胸口,最后慢慢地落到了神剑大人的衣领口的位置。 让人觉得又软又痒,恨不得赶紧将它们扯出来才好。 但还没学会化形的剑,手短腿也短,还没有挣扎几下,就被托住胳膊抱起来,手脚都被看上去温柔实则无比腹黑的剑鞘抱在怀里,更加拿那些作乱的黑发没有法子。 努力又狼狈地挣扎了半天,只得来了胆大包天狼心狗肺的剑鞘的一声轻笑。 神剑大人至此痛定思痛,勤学苦练,终于在热衷于看热闹的神君们的帮助之下,学会了化形。 是个身材修长的少年模样。 比剑鞘高,比剑鞘有力气,比剑鞘有气势。 神剑大人整把剑都昂首挺胸起来,看着剑鞘的眸子微微抬起来些,语气清浅:“汝,不如吾身长。” 本来是特地过来嘲讽炫耀一番,却没想到听到这话的剑鞘,却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剑等了好久,等得都差点对自己特意化出来的身高产生点怀疑,他才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 温润如玉的青年不知道将少年的这句话,在脑子里面过成了些什么污言秽语,青色衣摆微微摆动,抬脚来到了身体僵硬却站得笔直的神剑大人的身前,握住少年幻化出来的白色衣带,将细细的一根带子卷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声音又轻又浅,眸色带了点剑看不懂的深色。 他眉眼弯弯地说:“没关系,青阳长便长了,我受着就好。” 剑化形太晚,年少无知懵懂易骗,脑中还没能处理好剑鞘的这句晦涩难懂的话语,便被这居心叵测的人勾着腰带扯了过去。 青年的眉眼近在咫尺,声音却像是蒙在了一层雾中似的,听不真切,也看不分明:“今日青阳来我殿中,庆祝你化形之喜,也祝我们……” 后面几个字实在听不清楚,哪怕乔青阳努力地竖起耳朵,用力地睁大眼睛,他的模样和声音,就像是飘走的风一样渐渐远去,怎么也不能再捕捉得到。 “青阳,青阳!” 乔青阳蓦地睁开眼,翻身坐起来大口呼吸着,脑中那种忽远忽近怅然若失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分明刚刚还记得分明的一张脸,却在他睁眼的一瞬间又变得模糊。 剑喘息着,垂下来的眸子中带着些疑惑和冰冷。 他还以为他的记忆不全,是因为活得太久,很多事情都被刻意封存在了记忆长河里面。 可自从来到了人间,他的梦中却数次出现剑鞘的模样,但在乔青阳的记忆中,却怎么都不记得自己和剑鞘曾经相处的画面,明明应该是世上最亲近的关系,却连脸也记不清…… 甚至不仅是脸,就连声音,甚至是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在心中留下了一个剑鞘很重要的本能。 想到这里,乔青阳忽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来,会不会,如果他没有在这股仅存的本能的影响下来到人间,终有一日,他会将整个剑鞘的存在都忘的一干二净。 他的剑鞘,会笑着喊他小青阳,会给在剑被精怪们欺负时伸出援手的人,会给他缝补因为打架弄坏了的衣衫的人,会包容剑的坏脾气,和他一起背着神君们偷跑到三界到处玩儿的人,会永远站在剑的后背的人…… 他究竟,是谁。 “青阳。” 忽然,一道声音将陷入沉思中的乔青阳喊醒,一抬头,便对上一双熟悉的,带着担心的眸子。 最是爱安静的凡人,在此时却毫不在意少年身上的泥泞,小心翼翼地将他脸上蹭到的会擦去,轻声说:“做噩梦了吗?” 他温言道:“梦里都是反的,不要害怕。” 周围是干枯的草垛,遍布天际的繁星发着诡谲却瑰丽的光亮。 乔青阳忽然清醒过来。 对了,他还在人间,这里是织梦蝶所制造出来的梦境,他们被拉了进来,此时还没有找到出去的方法。 但不知为何,乔青阳的心中却忽然将面前这张属于顾黎的脸,与梦里的那张模糊不清却又让剑控制不住心悸的脸慢慢重合起来…… 温润的,狡黠的,残忍的,可怜的,假装委屈的,眼中迷糊含春的…… 种种种种,忽然在一瞬间浮现到了剑有些迷茫和混乱的记忆之中。 就在众多画面快要汇集到一起的前一瞬间,忽然头顶上的天幕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一下子将乔青阳脑中的画面所激得细碎。 满天繁星忽然化为流火直直地落到人间,这是制造梦境者再次发动的袭击。 周围不断传来逃窜和哀嚎声。 乔青阳眸中的混乱模糊褪去,变得清明,他连忙拉住顾黎的手往旁边躲去:“先藏起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0-100 第91章 我自然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织梦蝶对于起所制造的梦境虽然有着完完全全的掌握能力,却不能真的对梦里面的灵识采取直接攻击的方式。 只能用一种间接的方式,激发他们内心的恐惧、害怕、憎恶等等的负面情绪,在一次又一次负面情绪的滋生中,无知无觉地被吞噬。 而每一个人心中所畏惧害怕的事物都并不相同,即便那名所谓的织梦蝶王只制造了一个大的梦境,但每一个人所看到和真正面对的东西却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蜂巢,里面存放着无数狭小又密集的小房间。 乔青阳和顾黎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并不是被织梦蝶制造的幻想迷惑才导致的昏迷,而是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意外入梦,因此这一大场梦中,并没有他们的“戏份”,看到的也是周围人的梦。 天上不断地掉落着带着火的流星,将这块本来静谧祥和的草地瞬间燃烧起来,变为通红的火海,那些本来正躺在草地中欣赏明月好景,沉溺在与爱人亲人的相处中人们,发出阵阵惨叫,被压死在了无情的火焰之中。 乔青阳带着顾黎躲到了一颗巨大的石头的后面,勉勉强强地和一颗坠落下来的火星擦肩而过。 看着远处的惨状,两个人的表情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毕竟,在同样一个场面在短短的一段时间中反复重新上演了数十遍之后,那点本就不多的恻隐之心,也早就消耗殆尽。 顾黎的视力不是很好,努力地眯起眼睛,试图在那片火海中,看清楚这些支吾乱叫面容模糊的人,但语气却并不算烦躁,甚至称得上一句轻松:“青阳,你有发现他的存在吗?” 梦境虽是魔制造而来,却产自一个人的内心,由人心所化,也同样反应着人心。 乔青阳实在是不想一直困在此处,看星星月亮掉下来了,闻言言简意赅道:“有所猜测,但还不确定。” “啊,这样。”顾黎便扬起眉毛来,借着躲藏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和少年紧紧挨着一起,呼吸轻轻地喷落到了少年白皙的颈脖间:“我也有点想法。” 乔青阳被凡人刻意的举动弄得红了脸,又或许是这魔物实在太过厉害,假意制造的火球,也能散发着像是真的火焰一般的热来,让四周的温度都升了上去。 他若无其事地捏了捏自己有点烫的脖子,浅色眸子落到远处的某个点上,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如一柄上好的利剑一般飞射了出去:“那就看我们所想是否为同一人。” 只不过瞬间,便落到了一名与逃窜的人流方向向背离,疯狂地往前跑着,试图想要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从天而降的火焰的男人的身旁。 男人是一名修士,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无数次重复的火石坠落中,经历太多痛苦,灵识已然残破不堪,神志不清地伸开双手,表情扭曲悔恨,嘴里喃喃着:“不要……不要烧他们,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但他越想要将火焰挡住,织梦蝶却越不叫他如愿,璀璨的繁星变为杀人的火球,翻滚着热浪,用力地朝着男人坠落冲撞下来,他张开双手紧闭上了双眼,可那火球却直直地穿过他的身体,落到了旁边又一名凡人的身上,凡人发出一声哀嚎声,在一瞬间便被卷入恐怖的火焰之中。 “不要!”男人陡然睁眼,便亲眼目睹了这一画面,瞳孔猛地收缩,发出凄厉地吼叫声,冲上前去,双手挥舞着,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空气。 他的身躯毫发无损,所有的火都避着他走,灵识却宛如燃烧到了最后一截的蜡烛,发出生命最后的颤栗。 就在它快要被逼得破碎之前,乔青阳先一步的赶到,一句话不说就将人踹到在地,眨眼间便将想要冲入火海中的男人控制住,手指间落下的淡淡灵光落入他的额间,嘴唇轻启:“闭眼凝神,这些都是假象,不要被骗了。” 随着少年的动作,本来猛烈挣扎的男人忽然安静下来,似乎真的被乔青阳的话所触动,发现了梦境的真相。 “不,是真的。”男人的动作弱下来,不再挣扎,他的语气平淡,眉宇间却透露着更深的绝望:“是我的火害死了他们。” 下一刻,乔青阳好不容易才帮助稳定下来的灵识就又开始猛烈波动起来,和天边的那无际红海交相呼应,看的人心中一紧。 神剑大人能杀魔降妖,能制服天下至邪之物,却唯独难以通透生灵所想,人心所系。 看着闭上双眼逐渐走向了灭亡的男人,乔青阳难得地慌了神,抿住嘴唇,加大了控制的力道,想要固定住修士涣散的灵识,但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在织梦蝶的梦境的原因,还是男人本就一心向死的缘故,他的神力竟然都无法将那些消散的灵识汇聚起来。 “岁安,五岁便能引气入体,属性火象,七岁筑基,十三岁首次冲击金丹,却在结丹之日遭人迫害,致使运火不善,让府中上下一百人遇害,之后修为便停滞不前,后被渠泱齐家收入门下。”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轻飘飘地落到了乔青阳的耳朵中。 少年连忙抬头,发现是后一步赶过来的顾黎。 看到乔青阳眼中的无措,顾黎用眼神安抚了下人,然后才继续说:“你一心求死倒也无妨,那那些因为你的缘故失去亲人的孤寡老人,幼童稚子又要让谁来照看?” “狂妄自大而酿大祸,胆怯逃离不管不顾,岁安,这就是你所追求的道吗?” 明明目的是为了解开入梦人的心结,让起不被梦境所困,但面前的凡人却不说安慰的话,反而字字珠玑冷言冷语。 将神剑大人都说得差点愣住。 但却出奇的奏效。 本来已经打算放弃的男人缓慢睁开眼,有些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瞳孔晃动着:“不、不是的。” 几乎快要消散的灵识,在一瞬间变得有了些实感。 乔青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这几乎短得让人难以注视到的瞬间,迅速地唤了个决,灵光闪过,少年声音清朗利落:“回去!” 仍然处于恍惚状态的修士,在少年出声之后,身体晃了又晃,最后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灵识还没有破碎。 乔青阳的脸上出现点喜色,刚想要拉着顾黎说些什么,眼前又是一白,再一晃眼,便又出现在了下一个“房间”。 这一次的梦境是在一片长着青翠绿竹的竹林之中,表面看上去生机勃勃,但竹林深处却隐隐传来些怪异的动静,像是风声,像是咀嚼声,又像是谁幽幽的哭声。 在看不见边际的林子中,显得格外恐怖。 只可惜织梦蝶所刻意营造的惊悚氛围,却没有对面前的两人产生任何作用。 乔青阳面无表情,手上的灵剑嗡嗡作响,将主人冷静平淡外表下的隐隐的兴奋暴露出来。 手臂被人碰了一下,如此轻柔却又格外引人注意的触感,让剑立刻就能猜到是身边的某个凡人。 果然,顾阁主在下一刻凑上前来,轻声说:“不如我们来比试一场如何。” 听到“比试”一词,神剑大人的耳朵悄悄立起来,还没有听清楚内容,就下意识地答应下来:“好。” 顾黎也不在意少年的抢答,继续笑盈盈地补充:“就比谁破除的梦境次数更多。” 乔青阳又想要点头同意,却被凡人先一步地制止。 顾黎注视着少年透露着迷茫的栗色眸子,意味不明地挑起了眉梢,说道:“先别急着答应,比试总是要有个彩头在里面的。” 乔青阳的动作果然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淡色的嘴唇轻轻抿起来,轻声答应着:“嗯,你先说。” 凡人想来是给跟棍子便能往上爬,闻言嘴边的笑意更盛,凑到了少年的耳朵边上,温言开口道:“若是我赢了,那青阳就要……” 胆大包天的凡人不晓得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将神剑大人的脸弄得染上了红晕,明明已经是羞恼到了极点的模样,却还是假装着成熟正经,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顾黎挨着自己将那句让剑脸红的话说完。 等阁主故意慢悠悠地将话说完,乔青阳的耳朵尖已然烫得快要融化了一般。 顾黎本来以为自己会被恼羞成怒的少年凶巴巴地拒绝,都做好了忽悠和死缠烂打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乔青阳只是身体微微僵硬着,等他说完了话只沉默了片刻,便抬起眼答应:“好。” 阁主的眉头越挑越高,正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到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若是我赢了,一山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凡人眨眨眼:“什么要求?” 乔青阳其实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能含含糊糊地表示:“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顾黎自然没有异议,温柔的眸子落到少年的身上,不经意地舔舐了一下微微干涩的嘴唇,轻轻笑起来:“好啊,我自然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等两人交谈完毕,梦境中的画面已然从绿油油的竹林,变成了漆黑的一片,青葱竹子也变为了冒着绿光的诡异柱子,四周诡谲的画面不断,偶有几道尖叫声从深处传出来。 竹林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一座桥,奈何二字刻在桥头。 很明显,这个梦的恐惧根源与鬼魂相关。 “那,”乔青阳转过身,长剑一挥便一剑斩断了奈何桥头,少年眉眼如画,面容冰冷,但又耳朵泛红:“就从现在开始吧。” 第92章 【它是亮晶晶的,是最漂亮的。】 将这些灵识所困住的,除了恐惧,还有贪婪。 这两种最为普遍的负面情绪构成了这一场巨大梦境的严密的底盘。 恐惧的原因千奇百怪。 有人单纯地畏惧黑暗,有人害怕未知的鬼怪,有人惧怕内心所不敢触及的对他人的愧疚。 贪婪的来源亦是多种多样。 美色钱财、权利修为、爱情亲情,甚至还有人心中最深的欲念竟然只是吃不完的食物。 每个人皆是不同的个体,执念亦是不同,无数个梦境化为点点星光,被困在念想中的灵识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这并不算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却莫名让乔青阳觉得,自己好像是看完了这些人的一生。 太多的执念,太多的经历,太多的痛苦和懊悔,更也有太多的释然和醒悟。 这些属于人间更是属于人的情绪,剑从未真正了解和明白过的东西,竟然在魔的梦境中得到了触动。 在乔青阳和顾黎的帮助之下,大部分被困住的灵识都成功脱困,只有极少数损伤过于严重,或者贪念难除的人无法脱离。 随着一个个“小房间”的被打破,织梦蝶的梦境中蕴含的力量越来越弱,两人的比试也来到了尾声。 又是一个梦境被击破,困在其中的灵识身躯慢慢变得浅淡起来,从始至终都带在这人身上的面具也破碎开来,露出他的脸庞来。 竟然是两人在陈婆婆的楼中见到的那名,灵识损伤最严重的那名中年兽修。 他有着一张非常普通平常的中年男人的脸,但与之前那些梦境不太相同,他的执念实在太过简单。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又是最难以实现的一个。 他想要创造一个人妖和睦共处的世界,想要一个妻子还在这世上的人间。 何等艰难,何等让其神往渴望。 “我的道侣也是来自妖族,”在消散之前,他露出点笑来:“她是个很喜欢笑,很温柔的鹿妖,林间初见,便让人一见倾心。” 这个梦境,是乔青阳在起着主要作用,只要等到男人也脱困,他便能超过顾黎,让凡人答应愿赌服输地答应自己一个要求。 神剑大人心情还算不错,脸上也难得地带了些温和,看着兽修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鹿妖的性子一般总是很好的。” 又温柔又好看又懵懂的妖怪,总是会很讨人的喜欢。 周围的画面开始崩塌撕裂,万兽哀嚎,河水干涸,群山断裂,这是梦境破碎的表现。 但不知为何,乔青阳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中像是有块石头在吊着一样,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男人伸出手虚虚地握了下梦境破碎而产生的点点星光碎片,转身对着面前的两人弯着眉眼笑:“多谢两位的开导,也很幸运也有人愿意听我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的声音浅浅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和梦境一起破碎了开。 顾黎眸子一凝,心细地发现了面前男人的不对劲,连忙上前来,想要遮住少年的眼睛。 但还是晚了一步。 那道虽然虚弱却始终温柔坚定,乔青阳本来以为已经能够成功脱离梦境,恢复生机的灵识,在一瞬间破碎,身体化成的光点细细碎碎,和这片同样已经化为碎片的梦境缓缓相融。 乔青阳的眼前便炸开了这一片亮丽又残忍的星光,少年蓦地睁大了眸子,浅色的瞳孔中尽是星星点点碎碎落落。 一道几乎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也慢慢消散,像是一道微乎其微的叹息:“抱歉,我实在是放不下。” 他的灵识竟然已经完完全全被梦境所吸收。 在它破碎的瞬间,也意味着那名修士的死亡。 乔青阳还有些懵,顾黎抿住唇,伸手捂住少年的眼睛,手心底下,睫毛缓慢地垂下眨动,表现着主人的不安和惶恐。 “不是你的错,”顾黎将额头抵在了乔青阳的额上,将他隐隐快要变成红色的眸子遮住,语气平稳温和:“不要去看。” 乔青阳没有回话,凡人冰凉掌心下的眸子却在无意识的晃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扯了扯顾黎的袖子,示意他自己没事。 “我明白的,执念之所以是执念,就是因为它始终难以消除。”乔青阳抬眸,轻声说。 就像是方才那名修士,他所渴望的妻子尚在身旁,为世人所容,为天道所允,光明正大,平平常常。 这样简单却深刻的执念,又怎么可能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 而执念,向来是左右生死的利器。 就算是乔青阳和顾黎没有来到他的梦中,他的灵识也会在无知无觉的沉溺幻境中,被织梦蝶所吞噬。 面前的画面又再次转变,崩塌的天地重新组建构造,一个全新的梦出现在眼前。 凤鸟长啼,青龙腾跃,翻卷的云层之间,天地初分,浓郁的灵力蔓延其间。 俨然是混沌之后,洪荒之中,万物初生的模样。 凡人眨眨眼,对着少年微微歪了下头,如若不解地说:“青阳,我们的比试到了哪里了?” 乔青阳回答说:“平局。” 白衣少年衣摆轻扬,如墨般的长发在肩后微微晃动摇摆着,像是柳树在池水里的浅影,勾人心弦。 顾黎站在落后乔青阳半步的位置上,既能够一伸手便触碰到少年的腰身,又能够遮掩住凡人眼底下翻滚的深色,他的语气温和含笑:“那便,此局定胜负?” 乔青阳抬眸,动作微微滞涩瞬间,但又很快就答应下来:“好。” 洪荒之时,万物生长,生机迸发,却又危机四伏。 如今早已经走向了灭亡的神兽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生灵,在这片新生的天地间游玩嬉闹着。 此时还没有太多种族的区分,不管是妖也好,人也罢,甚至是魔,都在同一处活动,就连出生得最早的神灵,也时常到处乱跑,闯过的祸不尽其数,与后来凡人修士们所传说的严肃正经的神的模样大相径庭。 乔青阳和顾黎踏在这片梦境没有多久,便撞到了这样的一名神灵。 说是神也不太恰当,祂其实只是一团还没有自己的身体,却已经拥有神性和神识的混沌团而已。 白白软软的一小团,像是才蒸好的馒头。 【汝等胆大包天的人类,挡住了吾的路了。】 分明是祂自己迷了路,还非要栽赃嫁祸给其他无辜的过路人。 【除非汝带吾找到吾的珍宝,否则汝会受到来自吾的可怕的惩罚!】 还要装模作用故作老成地威胁。 用祂像大白馒头一样的凶猛外表。 神的对面虽然有着两个人,但祂却总是下意识地对着顾黎的方向说话。 顾黎也不说同意还是拒绝,故意逗着装深沉的神灵说出更多的话来,见祂快要恼羞成怒之前,才看向始终沉默着的少年,笑着说:“青阳觉得如何?” 乔青阳面无表情,默默的避开凡人的视线,不知为何语气细听过去,竟然能听出来几分咬牙切齿:“那就帮祂找。” 梦境中的一切事物,都有着一定的道理,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梦的核心人物,想要找到摆脱织梦蝶的方法,自然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线索。 尽管这个“线索”实在是有些无厘头和让人生笑。 神灵想要找到珍宝,却怎么也说不出珍宝的具体摸样和名称,只能含含糊糊语意不祥地地形容。 【它是亮晶晶的,是最漂亮的。】 亮晶晶的东西无处不在,美丽的事物数不胜数,哪个才是祂想要的珍宝。 两人天上地下地陪着祂找,从凤凰的羽毛到鲛人的鳞片,从人间的灯火到魔族的殿堂,每个都是瑰丽又光亮,每个都并非神灵心中所爱。 在无数次得到拒绝的答复后,顾黎也不着急,甚至还有心情安慰起失落的神灵来。 “不要担心,时间还很长,总是能找到的。” 祂因为次次欢喜又次次落空,气冲冲地跑到了水里面去找鱼打架,现在整个白馒头身上都变得湿淋淋的,往下滴着水,像是一片落寞的乌云,可怜巴巴地和两人一起呆在涯边。 这个梦境最是不同,安静、祥和、美丽。每一片云都格外的绚烂瑰丽,天与地的交界之处,拖着长长尾巴的五彩巨鸟长鸣一声飞过,天际染上了一片玫瑰的红色,璀璨夺目。 这是个美到了极致,连织梦蝶都无可奈何不愿破坏的梦境。 乔青阳抱着剑出神,仿佛忘记了和凡人的那场比试一样,自从到了这个梦境,见到这名小神灵之后,便一言不发。 旁边的顾黎还在和祂对话。 气氛轻松融洽。 “就算现在找不到,还有明日、明年、很多年,或许它也在寻找着你。”顾黎眉眼弯弯地说:“寻找的日子也是有趣的,只要你们都挂念着彼此,总是能够遇见。” 神灵虽然看着懵懵懂懂,却是实实在在地活了很多很多年,听到凡人的话,冷哼一声,生气地到处乱转,身上的混沌团被气得散了又聚拢,聚拢又散开,像是谁在用力地吹气。 【汝才不懂,寻找的日子一点都不有趣。】 “不有趣,那是怎么样的呢?”顾黎也不在意神灵的恼怒,反而故意地在祂的雷点上蹦跶,试图窥探着神的内心。 乔青阳终于忍不住出声:“一山,别问了。” 神灵回答不出来,凡人直截了当的开口:“因为害怕一个人,你恐惧孤独,想要找到真正属于你的珍宝对吗?” 祂被问得呆住了,少年的眸子晃了晃,连忙拉住顾黎的衣袖,声音稍微提高了些:“别问了。” 但凡人却不依不饶:“但精致的珠宝,是经他人之手制造,漂亮的羽毛和鳞片,也是来自其他的生灵,河水会流走干涸,树叶会掉落干枯,好像什么都不会是独独单属于你,只爱着你一个人的,那么……” 乔青阳心脏跳得快要掉出来了,他终于控制不住的将咄咄逼人的顾黎按到地上,浅色的眸子变为了剑本来的清透亮丽的红色,少年耳朵和脖子都染上了红,胸口起伏着凶巴巴地道:“不许说了!” 大胆的凡人却并没有被他所恐吓到,注视着那双美丽青涩的眸子,苍白的手指抚上了剑的颈脖,分明刚刚才在逼问,却又因为微微颤抖的声调,显得像是在讨好着恳求,顾黎问出最后一句话:“那么,我的神灵大人,您的珍宝找到了吗。” 那个大白馒头样的混沌神不知道在何时消失,周围却依旧是绚烂的模样。 天际的璀璨星光落到了少年同样漂亮的眉眼上,乔青阳泄愤似的一口咬到了凡人的手臂上,在那块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小块红痕。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乔青阳含含糊糊又懊恼地问。 但还没等到身下人的回答,他却又顿了顿,将脑袋埋在顾黎的胸口胡乱蹭了蹭,将自己的头发都蹭乱了,才抬点头,看着顾黎的眸子小声说:“找到啦。” 那双总是安静注视着自己的眼眸,就是神剑大人心中,亮亮的,漂亮的,唯一的珍宝。 天上人间,只有这独一份。 第93章 【吾创造了汝,汝本生来就该爱吾。】 世上的所有生灵都有着自己所向往和追逐的大道,生灵万般,大道也有万千。 鱼喜戏水,鸟爱筑巢,就连最弱小的毛毛虫,也想要有朝一日化为飞蝶。 六界之中,不论是人类,还是妖魔,都有自己的追求和喜爱的事物。 只有乔青阳没有。 他是混沌之后的最后一名天生之神,以剑为体,生来便比寻常生灵少一段情感。 神剑锋利,虽然外表瑰丽,却似带刺之花,让人难以接近。 或者说,乔青阳在潜意识中就自动地将他人的亲近和善意隔绝在门外。 不管是九重天的神君,还是弱小善良的人类,或者是热情魅惑的妖魔,神剑大人漂亮的外表总是能够吸引到众多的喜欢。 只是喜欢太浅,稍稍一松手,便会消失不见,这样浅薄又普遍的感情,非但不会让乔青阳觉得欢喜,反而会惶恐,甚至厌恶,以至于下意识地便想要逃离抗拒。 整个六界,只有一个人的喜欢,是叫剑一听便觉得喜悦,一见到便心声雀跃的。 神剑大人还在幼年期时,就将他亲自唤醒,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长大,将自己所有的喜欢和期待都灌注给他。 让他成为自己的剑鞘。 给予其与自己相互交融,彼此呵护的权利。 神首次化为少年模样的时候,被剑鞘邀请去了他的府邸,被偏爱的剑鞘,在众神的注视中,在璀璨的天河之下,向神表达了自己的爱意。 他尽力地克制,却还是让浓烈到了扭曲的爱在神面前泄露出来。 但这份对于常人来讲,深重地有些可怖的爱,在乔青阳这里却刚刚好。 神忍不住偷偷地露出点笑,又连忙重新恢复正经。 【吾创造了汝,汝本生来就该爱吾。】 神剑大人明明欢喜雀跃地不行,却还是一副冷淡严肃的傲娇模样。 这样强烈的反差感,让人迫不及待地就想要被祂拥有。 剑鞘便顺从地低下头,周围看热闹的神君们不知何时被一阵风驱赶离开,剑鞘的手指落到了神剑的领口处打着转,声音如往常一样温柔,又隐隐地透着几分疯狂:“是的,我生来就是来爱您的。” 神口中的爱,与剑鞘话里的爱或有不同,但总归是殊途同归,至少在这千百年来,乔青阳是没有发现有什么区别。 一直到剑鞘破碎的那一日,那场三界混战之中。 那天的剑鞘话少了很多,连带着周围的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空气里面飘散着很重的血腥气,让神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在踏上战场的前一刻,衣袖被人拉住。 剑鞘的脸上还是挂着和从前一般温和的笑意,却带着点乔青阳看不懂的偏执和忧伤,他忽然开口道:“青阳,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结为道侣好吗?” 道侣是人间常有的词,男欢女爱,世俗常情,即便是修士也不能避免。 但却是神头一次听说,迷茫的神色明显。 “我也想要得到您的爱,不是亲人好友,不是宠物器具,是和我一般的,日日渴望缠绵床畔水乳交融,世间唯一的爱。” 或许是怕乔青阳听不懂,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从舌尖上轻缓柔和又坚定地划过,将那些个令人脸红的词汇说得清清楚楚。 神剑大人渴望得到喜欢和爱,却始终都没有明白剑鞘的那份爱意,更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人。 渐渐的,这份爱就在心头长了刺,扎破撕裂了血肉,刺断了骨头经脉,让人忍不住咬住牙泣出血来。 乔青阳脑中一片混乱,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回应,魔族的大军便已在眼前,那名好战的魔尊扛着大刀露狂傲的笑来,高声喊道:“青阳神君!可敢来再战!” 如此,最后一战便在神剑的慌乱之中开始,这竟是剑鞘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百年过去,不知何时被忘却的深刻记忆,如今终于又再次回到了神的身体之中。 乔青阳忽然就有些委屈起来,看着已然变成了凡人,却还是笑眼盈盈的剑鞘的眸子,抿住唇控诉道:“你分明就认出了我,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看着我为了找你到处跑。” “我的本体破碎落入凡间,本就因为神识不全而浑浑噩噩,直到见到你的那一刻,眼前才终于清晰起来,”凡人在装可怜上面很有天赋,稍微垂下眼,就让剑软了脾气,轻声说:“但却也并没有完全想起来,只是下意识地想要亲近。” 虽然说是辩解,但也的确是如此。 最初的顾黎以为自己是因为想要得到乔青阳特殊的血液,才与其接近,但没过太久,他就发现这种想要靠近的情感越来越浓厚,几乎就像是刻进了自己骨子里的的执念和本能一般,无法控制,更不能避免。 在乔青阳寻找剑鞘碎片的过程中,这种本能不断的刺激着凡人的身体,加上碎片的呼应,一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记忆片段也终于慢慢浮现出来。 一直到那天两人误打误撞,让数枚剑鞘碎片和顾黎融合,在这个幻境的刺激下,才终于找回了大半的记忆。 “哪怕是直到现在,我的记忆也依旧是不全的,”顾黎的表情变得阴冷了些,他冷声道:“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两人记忆的问题,恐怕也与魔族脱不了干系。” 甚至不只是魔族,能够影响到神的记忆,或许还有其他人都手笔在里面。 乔青阳站起身来,将缠绕在手臂与颈脖上的裹布慢慢取下,手中的长剑发出锋利的光,语气冷淡:“不论是谁所为,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少年往前走去,每走一步,身后那代表着恐惧和贪念的景色便迅速崩塌,等他将最后一截裹布也取下来握在手心之时,整个梦境已然完全塌陷,只剩下两人所站的这一小块地方还没有完全破碎。 乔青阳将那条裹布轻轻地缠上了顾黎的手腕,在与凡人触碰到的瞬间,它便迅速缩小变形,最后竟是成为了一根银痕一般的印记,与顾黎的手腕融为一体。 神的耳朵红了一点,声音小小的:“既是有你在身边,那我便不需要这个了。” 顾黎生怕又将他吓了跑,拼命地按捺住自己疯狂生长歪七扭八的扭曲心思,手指不住地摩挲着自己腕间,将那块脆弱的皮肤摩擦地发起烫破了皮,也惘然不顾。 他闭上眼感觉了下,然后捂住胸口的位置抬眸,轻声说:“我的神识还有最后一块碎片。” 只要找到它,便能脱离凡体,回归神位。 乔青阳也不用再面临神力崩溃失控的风险。 少年闻言,一剑将最后的这点梦境碎片斩破,织梦蝶的魔力化为一片星星点点的微光,散落到各处,他言简意赅道:“那便去找。” 两人气势汹汹地撕开了织梦蝶的梦,本以为会回到身体之中,结果眼前的画面一转,却恰巧目睹黑色巨蚁张开巨型口器,像是蜜蜂吸食提取花液一样,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织梦蝶。 小蝴蝶们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什么声音,就被它吞吃入腹中。 乔青阳的动作顿了顿,下一刻又听到一道惊喜的声音在身后传出来:“老大!你来救我们啦!” 竟然是一木。 天机门弟子,即便是在妖魔的幻境中也还是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法器命盘,而另一只手则是同样用力地抱着一根石柱子不敢撒手,看到两人出现,瞬间兴奋激动的睁大了双眼:“真是太好了!” 而在他的身边,道盟的那几个小弟子们竟也同样在此处,和一木一样,双手死死地抱着柱子或者大树之类的东西,身上看上去脏兮兮的,很是狼狈,俨然是一副遭受了许多挫折的模样。 但好在精神气都还不错,灵识完整无缺。 看到乔青阳对他们的动作无语凝噎的表情,一木连忙解释道:“那个蚂蚁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在各个梦境里面到处爬,将制造梦的魔物全部都吞吃了进去,甚至还能反过来将没有在梦中的魔也拉进来吃掉,很是可怕,我们若是不抱紧柱子就会不小心被当做零嘴吸过去,一起吃掉。” 虽然将年轻修士们吓得不轻,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着实算得上幸运,还没有遭受到织梦蝶的迫害,就被误入梦境的蚁兄破了梦,照它这样吞吃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织梦蝶王所制造的庞大的梦网都会尽数成为盘中之餐。 顾黎发现他们之中少了些人,便皱着眉开口问道:“伏染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一木的表情一顿,还没有回答,乔青阳就发现了另外一些人的存在。 红眸落到巨蚁身后,在辉煌的宫殿投下的阴影之中,数十名处在昏迷状态的修士出现在眼中。 其中就有包括伏染在内的几名道盟弟子。 以及身穿红衣的齐旭。 巨蚁的体型太大,那些个修士在它面前,反倒变成了真正的蚂蚁,随着它吞吃魔物的动作,身形变得更加庞大起来,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有可能会将昏迷中的修士灵识踩得稀碎,将众人看得心惊胆战。 乔青阳手上的剑翻转,灵光骤盛,少年漂亮冷淡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那个方向,直接开口说:“我去将他们带过来。” 但还没跨出去一步,手心就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顾黎对着回眸看过来的少年露出个安抚的笑来,轻声说:“一起去。” 乔青阳垂下眸,也笨拙地学着将凡人反手握住,面上却仍旧是严肃正经面无表情的模样:“嗯。” 顾黎腕间的银痕处光芒一闪,变为一条夺目亮丽的银带,将脆弱的凡人和剑相连在一起。 白衣少年手持长剑,足尖一点,银带飞舞在半空中,另一只手与阁主紧紧相握。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一木等人,强大的灵力让身后的空间轻微扭曲,红眸像是没有杂质的玛瑙,没什么情绪地说:“你们,抱紧柱子。” 一木等人:“!!好!” 好紧张,好刺激,乔少侠好帅!! 第94章 一把红色的破碎的剑 巨蚁的身躯太过庞大,这就导致它的移动十分缓慢笨拙,即便是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从它身边穿梭过去,也来不及去阻止。 乔青阳和顾黎两人十分顺利地就穿过巨蚁,来到了它身后的宫殿面前。 这是一座十分富丽堂皇的建筑,即便整个宫殿的色彩基调呈现的是暗色,但因为有各种各样价值连城还亮晶晶的金银珠宝挂在上头,并不显得灰暗,反而显现出一种夸张辉煌又压抑严肃的反差感来。 不知为何,一眼看上去乔青阳便觉得这宫殿的风格非常眼熟,总觉得是在哪里见到过。 即便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回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类型的建筑绝对不会是来自他和顾黎。 但织梦蝶的梦境总是至少要提取一人的记忆来做基础构造画面情景。 那么这个人,是在场的哪一个呢。 乔青阳一边想着,一边和顾黎一同走进殿中,来到那些昏迷着的修士的身旁。 顾黎漫不经心的环视了一圈周围,将乔青阳心中那个隐隐的猜测说了出来:“此处场景倒是颇为眼熟。” 他抬眸,视线落到了主殿上方的那一个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装饰物的巨大座椅上,黑色牛角威武又恐怖,轻声道:“竟然有几分像是魔族的风格。” 或者更直白一些,像是魔尊的寝殿。 作为常年呆在九重天之上的神,不管是乔青阳还是曾经的顾黎,都几乎不曾来到过其他各界,更不要说是本就两看相厌的魔尊的住处。 但第一次来到魔界,便是在百年前的大战中,直接一剑打到了魔尊的家门口。 当然这也是顾黎唯一一次见到魔尊宫殿的经历。 乔青阳闻言愣了愣,表情带了点紧张:“那天的事情……你已经想起来了?” 顾黎也不说是还是不是,只是嘴角扬起些弧度,对着少年狡黠地眨了下眼,说道:“回去再告诉你。” 即便知道凡人就是在故意逗弄自己,但乔青阳偏偏每次都能上钩,闻言羞恼地一把扯住银色丝带将尚且仍然是凡人之躯,手无缚鸡之力的剑鞘拉扯过来,凶巴巴留下一句“回去也不许说!”后,便自顾自地蹲下身,准备将这些昏迷的人都搬走。 只是在织梦蝶的梦境中,顾黎身上大部分的法器都无法使用,就算是乔青阳一手抓两个也得要跑四五趟才行。 这蚂蚁的确奇怪又实力强劲,还貌似已然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这样来回不停围着它穿梭,风险太大了。 就在神剑大人认真思考的时候,旁边的阁主已经动手将地上的修士们捆了起来。 还是那根熟悉的麻绳。 又粗又长还很结实,实在是救人绑架良选。 乔青阳看过去的时候,顾黎刚好将打了一个结结实实又漂亮的接出来,绳子剩下来的一端在白皙的手指间晃了晃,弯着眉眼说:“这样不就可以了。” 剑鞘流落凡间二十余年,虽然生来就带了一身病,但好歹还是学到些有用的真本事。 比如坑蒙拐骗,比如绑架勒索。 少年眼中闪过亮光,夸赞道:“一山好厉害。” 神剑大人毫不吝啬又单纯直白的夸奖,让顾黎既很是受用,又有点心虚,咳嗽一声后说:“我们先将他们带回去吧。” 将人都绑起来掉在下面,也也就是一大团,比只有乔青阳和顾黎两人时,要显眼许多。 果不其然,当乔青阳扯着绳子打算从巨蚁的腿下穿梭过去之时,它却忽然移动位置,原本是空隙的地方被黑乎乎的肢体所堵住,差点和他们迎面撞上。 顾黎提醒道:“小心点,它好像是发现我们了。” 并且不止是发现那么简单,它还能判断乔青阳移动的方向,然后用自己巨大的身躯先一步挡在前方,次次都是在他们差一点点就能通过的地方突然落下阻挡物,一不小心就会导致和那些长满了尖锐毛刺的黑色躯体相撞。 几次下来,即便乔青阳的体力还好,但那跟被甩来甩去的绳子也已经到了快要断裂的边缘。 少年垂下眼看了下粗绳中断微微有些破损的位置,抿住唇一用力将那绳子猛地提起来些,一直到破损的位置落到自己的手心,他一手握住粗绳,另一只手上的长剑猛然飞出,突然大盛的灵光在巨蚁的眼睛前面闪过,让它有些不适地侧过些身体闭上眼睛。 顾黎迅速握住乔青阳空出来的那只手,清凉的触感从手心处传过来,凡人厉声道:“青阳,就是现在!” 趁着巨蚁闭上眼睛的瞬间,长剑迅速在巨蚁像是一堵墙一般的身体中,冲撞出来一个小口子,乔青阳迅速运转着灵力用最快的速度通过它。 巨蚁在身后发出有些痛苦和愤怒的嘶吼声,细听上去还带了几分奇怪的情绪。 但是乔青阳两人已然带着昏迷的伏染等人离开了宫殿。 抱着柱子的小弟子们立刻欢呼一声,好几个人都上前来,帮忙把困住自己师兄和其他修士的绳子解开,将昏迷的人拖到安全些的地方。 但里面最喜欢叽叽喳喳咋咋呼呼的一木,却少见的没有跟着一起说话,他的脸上带上些惶恐,冷汗直下,嘴里也念念有词,胸口处的命盘旋转着,发出诡异的红色亮光,和周围昏暗怪谲的景色融为一体,让人看着心头一紧。 顾黎也觉得有些不对,抬眸看了眼身后还在狂吼舞动着肢体的巨蚁,心中传来一阵慌乱感,皱起眉头来轻声道:“它好像……” 就在此时,梦境的另一个方向传来点嗡嗡嗡的声音。 这道声音很浅,但就是让人能够一下子就注意到,就像是在空无一物最为寂静的荒芜之地突然传出来的一道高高的鸟鸣,使得人心中一震。 乔青阳觉得这道声音又些许熟悉,只是这个梦境里面的一切景色都是熟悉的,就算没有认出来,但也立刻警惕起来。 本体神剑从实体变得透明,重新飞回到少年的手心,乔青阳眸子落到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出声提醒:“注意警戒。” 一木的命盘转得越来越快,红光越来越深,甚至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下一刻马上就要散架了,身后的那只巨蚁也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发出十分奇异的举动,时不时嘶吼着靠近,时不时又退回来绕着宫殿门口打转。 嗡嗡翁的声音越来越明显,显然是距离更紧了些,并且越来越近…… 就在它近在耳边之时,一木和顾黎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对!我们退回宫殿!” “乔少侠小心!” 几乎就在一木喊得几乎破了音的一句话落下最后一个字之时,一道锋利的灵光混着那时刻不停的嗡嗡嗡的声音,直直地冲着乔青阳面门而来。 身穿白衣的少年手腕一翻,透明的长剑便挡在了那灵光之前。 光芒散去,那竟然也是一把剑。 一把周身带着暗红色的火焰,四周皆有破损的剑。 看到它的瞬间,乔青阳的脑中空白了一瞬间,愣住的那一秒剑,两把剑冲撞发出拖长的滋啦一声,然后都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得往两边退开。 竟然是难分胜负。 少年退后一步,还有些懵,一缕黑发缓缓落到他的手心,显然是在刚才被剑气所割下来的。 从他第一次化形到现在,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够触碰到他的身体,更不要说是割下发丝。 但对面的那柄红色长剑,也同样被乔青阳所击退了些,本就破损严重的剑身又落下一点碎渣来,不断地震动着,众人一直听到的那嗡嗡翁的声音就是它的剑鸣声。 手心又忽然传来一阵熟悉又微凉的触感,乔青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凡人拉着迅速地转了个方向,向着后方跑去,言简意赅:“走!” 顾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飞快地奔跑着,道盟的弟子们也都或背或抱的,带着昏迷着的修士们和顾黎一起往宫殿的方向跑去。 察觉到了他们的离去,那把红色长剑发出来的剑鸣声更加尖锐剧烈起来,仿佛是什么催命咒一样,让众人本就因为跑得太快,而涨得发痛的心脏又跳得更快了些。 就在它快要追过来的前一刻,走在最后的一名弟子也恰好跨上了宫殿的门口。 紧急停下的红剑在宫殿门口疯狂地打着转,因为没有追上乔青阳等人,暴躁地将梦境中的其他东西尽数毁坏,伴随着它急促的嗡嗡声,显得可怖无比。 一名道盟弟子看着它发疯,庆幸又害怕的拍着胸口,喘着粗气说:“幸好刚才那只蚂蚁没有拦着我们,否则现在被撕碎的,就不是柱子树木什么的,而是咱们了。” “或许,它本来就是想要让我们进入到这宫殿里面。”顾黎忽然间开口。 所以才会在乔青阳将昏迷的修士带走时多加阻拦,而在他们冲往宫殿的时候,却又没有任何表示。 在那剑鸣声响起的时候,发出怪异的动作,现在想来,也似乎是想要让他们进来,但又畏惧着什么踌躇不前。 “您是说,那个怪物是想要帮我们?”道盟的弟子睁大了眼睛,然后想了想又连忙点头:“好像真的是这样,它还帮我们脱离了梦境,也一直在吃魔物,而没有吃我们!” “帮还说不上,不吃你们,可能只是因为织梦蝶更对胃口一点。”顾黎毫不留情的打破了年轻修士的幻想。 它的目的,或许只是不想让他们过早地死在那把红色长剑之下。 就在此时,角落中的一木忽然发出了十分诡异的抽噎声,就像是被谁掐住脖子而无法呼吸之时,从喉咙间泄露出来的最绝望最恐惧的一点声音。 在这个本就处处危险可怕的梦境中,更是让人心里发麻,一下子就吸引过去了大家的注意力。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木抬起头来,他的眼中和嘴巴竟然都流出来了血液,被困在梦中的灵识有些不稳定地晃动着,某种满是惊恐。 “一木师兄!” 这里的道盟弟子都是对对方及其了解的人,看着一木的样子和他手中飞快转动的命盘,就知道他肯定是通过命盘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就算心中也十分害怕畏惧,但咽了下口水,还是问道:“师兄,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一木又闭上了眼,血从脸上流到了衣领里面,声音颤抖着。 不知为何,顾黎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眸子里出现些冰冷的色彩,指尖几根银针隐隐露出来,他出声阻止:“一木,你……” 但还是晚了一步,天机门的弟子猛地抬起头,含着血泪的瞳孔直直的面向了角落中的白衣少年的方向。 声音里带着恐惧又带着无措:“我看到乔少侠,拿着那把红色的剑,杀死了所有人。” “到处都是血,遍地都是尸体,人间……炼狱……” 他的话一出,本来一脸焦急的弟子们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慢慢地也带上了和一木一样的恐惧和无措,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乔青阳的身上。 恰巧,少年透明长剑微微发出些震动,剑身之上微微发着金红色的光,汹涌浓郁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的灵力围绕其中。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众人这才发现,乔少侠本来的栗棕色眸子,不止在何时变成了像是琥珀一样的轻透的红色。 又或者……这才是他本来的眸色,只是终于在魔物的梦境中显露了出来而已。 弟子们脸上的恐惧又深了几分,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有人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他显然是害怕到了极致,几乎带了些哭腔:“乔少侠,师兄说的是真的吗?” 站着一动不动的乔青阳,终于微微动了动身体,他的脸上也罕见得带了些迷茫:“我不知道。” 他本就没有记忆,就算是因为顾黎和剑鞘碎片的融合,让剑找回了一些记忆,但这一点点的回忆在剑千万年的生命中还是太短太短,就算是只算化形后的千年,也是太少太少,还有许多许多的记忆仍然是空白。 一木说的画面,究竟是曾经发生过的,还是未来会发生的,究竟是真是假,他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天机门窥见天意,天意又总会是真的吗? 剑不会说谎,面对这种情况,正常人就算不会激动地说不是,也至少会为自己辩解几句,但乔青阳的的确确是不知道,不记得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自己都还不清楚的事情,被质疑了也无法直接去否认。 但这句话却令年轻修士们本就脆弱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些,甚至有人开始小声地哭泣起来,让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注视着乔青阳的视线,又惶恐又无措又失望。 乔青阳最害怕面对这样的注视,手里的剑不断鸣动着,越来越烫,几乎让人分不清是剑在发烫还是身体里面所散发的极度的热意。 就在此时,顾黎一把将有些恍惚的少年的手握住,在两只手接触的瞬间,透明长剑消失,重新藏回了乔青阳的身体之中。 凡人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带着冷意,却令剑烫得发痛的身体慢慢恢复正常。 “你们若是实在害怕,大可以不和我们一起。”顾黎说。 “以后的事情,只靠一个法器就能完全窥见吗?”阁主的眸子轻飘飘的落到了一木的身上,年轻的天机门弟子忍不住颤抖着,露出痛苦又挣扎的表情。 “若是仅仅凭借这个就能随意评价一个人,断定是非善恶,那还要道盟做什么,还要官府做什么?”顾黎将少年的手指握紧,安抚似的捏了捏,面对着面前的年轻修士时却毫不客气,冷言道:“我和青阳会帮你们离开梦境,若是害怕,待在此处就好。” 说着便拉着乔青阳的手,要往宫殿里面去。 既然巨蚁想要他们进入到宫殿,那这里面就一定不是那么简单,脱离梦境的方法或许就在其中。 才走了两步,便有修士追上来。 是个娃娃脸的剑修,手指用力地抱着剑,明明也是紧张害怕的摸样,但还是努力克服着恐惧,用力地抬头说:“我、我也和你们一起去,我别的不行,剑使得还算不错,说不定还有派的上用处的地方。” 这一个人出来之后,又有好几个修士也跟了过来:“我是符修,跑得快的,说不定能帮到两位前辈什么。” “我是丹修,有好多能保护灵识的灵药。” …… 顾黎的眉头挑起来,乔青阳亦是脸上带着些迷茫,淡色的嘴唇紧紧抿着。 本来还在昏迷之中的齐旭等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在三言两语之中就弄清楚了情况,微微掀开眼皮,懒散地说:“我们也一起去。” 说话的时候,手指中出现一团金红色的火焰,锁骨之上凤鸟的痕迹若隐若现,齐家主站起来,还是和之前一样目中无人的摸样:“我们也需要证明实力吗?” 伏染也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头站起来,他倒是没有像齐旭一样幼稚,只是看了眼外面那只退到了门口的黑色巨蚁,以及还在打着转的危险红剑,直言着催促道:“什么时候走。” 手中中传来微凉但柔软的触感,面前的这些小孩儿小鸟什么的,齐刷刷看过来的样子,让剑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涌上莫名的情绪,喉咙滚动了下,还是忍不住说:“你们……不害怕我吗?” 小修士们点点头又摇摇头,睁大眼睛说:“有点怕,但是我们都觉得乔少侠你是好人!是很厉害的前辈!之前如果不会是有你和顾阁主在,我们早就死在药王谷了,您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他人的!” 被发了好人卡·前辈·神剑大人·乔青阳:“……嗯。” 看着少年看似面无表情,实际上偷偷翘起些嘴角红了耳朵的脸,顾黎心中一软,没控制住蹭了蹭少年那块因为被夸奖而红起来的皮肤,轻声说:“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小青阳,自信一点。” 并且整个人间,整个六界,最喜欢他的那个人,就站在身边。 第95章 撒谎精 那边的双目流血的一木,显然是因为使用了太多的灵力,天机门的属性又十分特殊,即便只是一瞬间的画面,也让他的灵识受损严重,眼下俨然已经是虚弱至极的摸样。 看到伏染醒过来后,本来想要靠近,结果伏染却想也没有想的酒往乔青阳喝顾黎的方向走去。 一木抬起的步子落下来,喉咙间的“师兄”两个字,像是才烧开的水,滚烫着从喉间滚动着,生生咽下的时候,整个喉咙便如同被火灼烧了一遍一般,刺痛地他说不出话来。 伏染转头看着自己师弟双目泣血用力盯着自己的摸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轻声说:“一木,你和其他师弟们在这里照顾还没有苏醒的人,小心些,有什么事,我们从梦境里面出去之后再说。” 伏染向来不是话多的人,这样一句话,几乎可以算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对一木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景下出现的。 向来活泼的修士难得地安静,却更让人觉得不忍,更何况一木还是这样一副虚弱无比衣衫染血的模样。 但这样的不忍和心软,却断断不会在面前的师兄脸上出现。 一木咽下口腔中的血腥味,垂下眸轻声回答:“好。” 跟着乔青阳一起离开的人,其实也并不算少,甚至因为有齐家的火凤们在,仅是从实力方面考虑的话,着实要比留在原地的一木等人高上许多。 伏染跟在众人身后往宫殿里面走,背脊挺直,姿态端正,面上也是如同往常一样的清清冷冷的摸样。 只是微微皱起些的眉头和时不时往后往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年轻的修士心中的担忧。 顾黎走在他的旁边,脸上仍然挂着好脾气的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用不算大的音调说道:“伏公子不用担心,青阳在走之前在他们身边留下了保护阵法,就算是真的出了事情,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尽管知道面前的凡人,是故意对自己展示乔青阳的善意,万一最后真的出现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在自己这边也能留一条退路,或者是得到些帮助。 但是此话一出,伏染本来高高提起的心脏却的的确确是稍微落了下来些。 乔青阳的修为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至少在现在,一木等人的安全是不用太担心的。 伏染便松口气,认真开口说:“多谢阁主相助,来日若是剑阁和乔道友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伏某定然在所不辞。” 顾黎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这小朋友真是上道,一边在面上却还要假惺惺地弯着眉继续客套。 “伏公子年轻有为修为高强,又心地善良,想来定是前途无量武运昌隆,能得到伏公子的这一句承诺,我……” 一句懒懒洋洋的客套奉承话还没有说完,前方被忽略了的神剑大人实在忍无可忍的出了声:“一山,你过来一下。” 凡人对着伏染说话的时候,虽然眉眼弯弯,看着很是热情好说话,但实际那笑并未到达眼底,细细看上去,甚至能发现点敷衍和冷淡,只有当少年的声音传过来之时,那假惺惺的一张笑脸上才终于出现些其他的表情。 生动,真实,像个活人。 伏染没有什么表情地得出这样的结论,继续做出让阁主很是满意的上道行为,颔首道:“阁主若是有急事在身,可以先过去。” 顾黎便无奈地笑笑,说是无奈,但怎么听都像是在炫耀:“那我便过去了,青阳在找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向着少年的方向而去。 急不可耐,欢喜雀跃。 伏染看着前方两个挨在了一起的修长身影,总是正经严肃的眸子中,罕见的出现些符合他年纪的迷茫色彩。 这就是……见到喜欢的人的样子吗。 这边挨在一起的两个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给尚且年少的单身修士带来了些冲击,至少乔青阳是不知道的。 少年偷偷瞟了眼,走在队伍的最后,还仍然在呆愣愣地往自己的方向看的伏染,嘴唇微微抿起来,不太高兴地戳了戳手里的剑的把子。 顾黎快步走到乔青阳身边,便见到少年轻飘飘的看自己一样,然后又不轻不重地发出一道哼哼声,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一看就是在闹脾气的摸样。 联想到刚才自己和伏染说话时的情景,稍微一想,就能知道神剑大人不满的点在何处。 阁主心中一软,刚刚起了点逗弄的心思,却又见本来故作冷淡的少年凶巴巴地回过头来,先是瞪了一眼,然后才伸出手来将凡人的手腕抓住继续往前走去,闷声说:“你干嘛离我那么远。” 而且还故意落到落到后面去和其他人交谈。 剑好委屈,漂亮的眉眼垂下来,即便还是端着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清冷摸样,握住凡人的手却半点都没有松开。 偷偷看了眼周围的其他人,见到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才轻声说道:“你以前都不会这样的。” “你以前……”察觉到顾黎直直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乔青阳的声音顿了顿,眸子看似在注视着前方,但却还是微不可查地紧张地晃了晃才继续说:“明明说最喜欢我,结果宁愿和其他人一起走,都不过来找我。” “你又骗我。”剑觉得自己委屈可怜死了,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一山是撒谎精。” 这实在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大帽子,但顾黎却没有急着给自己狡辩,反而轻笑一生,反问道:“那青阳讨厌我吗。” 九重天上的神剑和他的剑鞘是最喜欢纠结的一对挚友,就算是现在到了凡间,就算现在挚友的关系沾染上了些不明不白的关系,但还是仍然喜欢纠结。 一个斩钉截铁的说对方不喜欢了,一个若有所指地问对方是不是讨厌他。 实在是太幼稚的问题。 就算是凡人中七八岁的幼童,都不会问。 但对神来说却是刚刚好。 顾黎的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正常人都只会注意到前面一种意味,将其当做是玩笑话,只有乔青阳会察觉到凡人话里面的认真。 发觉他语气中的试探和惶然。 于是,少年便也抬起眸子,漂亮青涩的脸上带了些羞恼,明明是生气恼怒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又软又乖。 乔青阳小声回答:“不会的。” 就算明知这人撒谎成性,明知他满口胡话,明知他的每一个温柔的笑意里面都带着哄骗。 但那又如何。 神剑大人厌恶欺骗,却唯独不会讨厌他的剑鞘。 这三个字一出,顾黎的表情明显变亮变明媚了几分,好像是开了屏的孔雀,像是求到欢的雄鸟,迫不及待地在每一个竞争者和过路的人面前炫耀和展示。 阁主心中高兴,正想要说什么之时,却又听到少年补充道:“不过一山是撒谎精,这样不好,要有惩罚。” 顾黎才不在意什么惩罚,毕竟神剑大人最是心软,就算嘴上凶狠的说着要惩罚,最后也是风声大雨点小,轻飘飘地落下,在顾黎看来甚至只能算得上是“情趣”。 这样一想,顾黎甚至还有几分期待起来,也懒得去狡辩,干脆地认下了自己“撒谎精”的称号,弯着眉好声好气的答应下来:“是什么惩罚?” 乔青阳说:“抵消掉之前的那个比试的赌注。” 顾黎这才想起来,如果不算现在这个的话,那么他们之前的比试,刚刚好算是自己险胜一局,按理来讲,他该有理由让少年履行自己说过的要求。 嗯,很过分但又很愉快的要求。 但它现在没有了…… 顾黎终于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自己竟然罕见地被剑坑了一把。 有些心虚的神剑大人已经越过他,走到了前面,没过多久,凡人便再次上前来,仍然还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却在此时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和无可奈何:“你是故意的。” 乔青阳耳朵有点红,表情却一本正经,连迈步的频率都没有任何变化:“没有。” 反正他都已经答应了,答应的事情就不能反悔…… “嗯,那我要反悔。”顾黎便说:“反正我刚才也没有答应,只是问一下惩罚的内容。” 凡人故意贴着少年走,当着众多修士的面,微微带着凉意的手指不经意地从乔青阳的手背上划走,顾黎笑着说:“嗯,现在问完了,我不答应。” 乔青阳:“……?” 少年的眸子缓慢地睁大,不敢相信地说:“你又骗我。” 顾黎很喜欢看神剑大人总是没有情绪的漂亮脸蛋上,出现一些平常难以见到的表情,即便是偶然划过的一丝波澜,都格外地令人兴奋。 曾经还在九重天上之时,顾黎便喜欢故意逗弄,甚至可以惹恼着剑,只想让他对着自己流露出一些,与面对他人所不同的神情。 并且神总是又心软又良善,只有他自己觉得自己是难以接近的,事实上,只要稍微试一下弱卖一下惨,将柔软的弱点在他面前展开,那么神也会露出柔软的一面,宽容胆大包天的不轨之徒。 顾黎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但下一刻便被少年用力地按倒在了宫殿之上。 身后的修士中忽然传来谁的高声提醒:“小心!前面有魔物!” 伴随着这道声音,属于魔物的嘶吼和爬行声响起,长剑和符纸飞速出现在半空中,火凤们也化为半透明的红色巨鸟,灵力将整个昏暗的宫殿照的透亮。 一片混乱之中,乔青阳按住凡人脆弱的颈脖,红色的眸子中,映照着凡人狼狈喘息的摸样。 少年的身后,一柄透明长剑穿过,将差点扑到他们身上的巨大魔物在瞬间击杀,与此同时,清朗干净的声音居高临下地对着凡人响起:“撒谎,双倍惩罚。” 神贴近凡人的脖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你说的那些东西,吾以后全部都要用到你身上。” 第96章 “好久不见哦,可爱的小鸟。” 宫殿的深处果然出现了异样,最开始只是些飞扑过来的魔物,没过多久,又莫名出现些带着奇怪面具的魔人,但它们的攻击力都不算强,很快便被制服,掀开面具一看,脸上竟然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 在被制服的下一瞬间,不管是尸体还是尚还存活着的魔,都化作一阵烟消散开来。 伏染收起剑,看着已然缓慢散开的灰色烟雾,皱着眉头说:“这个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一点逻辑,既看不出谁是此梦的核心人,也看不出作为梦的基调的恐惧来自何处。 “莫非是外面的那把红色的魔剑?它还怪吓人的,”有人举手表示,但很快又自己将自己的想法所打破,苦恼着继续说:“不对,按理来讲梦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织梦蝶不会浪费魔力去构造一座没有用的宫殿。” 并且里面也的的确确地是不是会出现了些魔物,不断地吸引着众人往深处走去,那红剑和巨蚁也是一个被宫殿所阻拦,一个想要躲在殿中。 这个既华贵又阴森森的宫殿里面,究竟有什么。 “你们看这里。”乔青阳忽然说话,漂亮的红色眸子落到魔人所化成的灰色烟雾上。 听到他的声音,众人便顺着少年的视线和动作,也往着那道烟上看去。 像所有的烟一样,它往前飘了一段路,然后便缓缓散了开。 火凤们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只感觉这烟丝毫没有他们的火烧尽后产生的白烟好看,叽叽喳喳地当场就想要给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类,见识见识尊贵的火凤族的火。 作为家主也作为族长的齐旭,也没有阻止,看上去竟也很是赞同的模样。 只通过之前在黑峪村的短暂接触,本以为齐家人都是十分稳重冷傲的伏染:“……或许乔道友的意思,是让我们去看这里所有的烟。” 乔青阳默默地点头。 小鸟们太吵了,剑都插不上嘴。 不论是魔物还是魔人化成的灰烟,不管所在的位置在何处,都会慢慢地朝着同样一个方向飘去,然后慢慢散开。 道盟的年轻弟子很是迷茫:“但或许只是因为风在往这里吹而已,应该很正常吧……” 话一出口,乔青阳顾黎,甚至是伏染和齐旭都朝着他看过来,眼神中带了些复杂,被厉害的前辈师兄所齐齐注视着,哪怕是比较迟钝的小修士也隐隐察觉到了些不对,结结巴巴地开口:“怎、怎么了吗?” 在这些人里面,单从表面上来看的话,始终带着温和笑意的剑阁阁主似乎是最好说话的一个,修士便向着他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果然,下一刻善良的阁主大人就温言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 “的确有这样的可能,不过,”顾黎眉眼弯弯的说:“不过,你仔细感受下,这里哪里有什么风。” 眼看着小修士的表情从迷茫变成恍然大悟,又变得惊恐,凡人始终是笑眼盈盈好脾气的模样,然后轻飘飘的又落下一句:“啊对了,你身后也还有一道烟呢。” “嗯,你好像,挡到它的路了哦。” 小修士:“??”!! 在即将被烟雾缠在身上之前,最是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白衣少年,手指一抬,便有一道强大不容反抗的力量迎面而来,将那烟雾往旁边击散了些。 年轻修士连忙趁着它还没有聚拢,慌慌张张地跑开,站到了乔青阳几人的旁边。 漂亮强大,手持长剑的少年仍然没有什么表情,见着自己向着他的位置跑过来,愣了一下,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还是开口道:“别慌,它做不了什么。” 乔青阳一垂眸,就看到那小修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剑顿时满脸迷茫。 这人看着我作甚? 但见到少年看向自己,小修士却激动又紧张地高声道:“前、前辈,你果然是个好人!” 修士的年纪还小,不懂世间险恶,没有注意到来自旁边的一道冰冷危险的视线,反而掰着指头,给乔青阳激动的数着他的优点:“面冷心热,嘴硬心软,懂很多东西,说话少做事多,善良热心,又漂亮又能打,声音好听,身材也好,腿长腰细,手指也……” 前面几句还好,后面几句或许是小修士说的激动了,掰着指头也数不明白,开始胡言乱语,没说出一个词,阁主的脸色便阴冷一分。 经过一段长长的形容词后,修士终于得出了最后一个结论,抬起头来砸吧砸吧嘴感慨道:“肯定有很多人想和青阳前辈成为道侣。” 此话一出,迟钝的修士终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打了个喷嚏疑惑地说:“你们觉不觉得突然好冷。” 伏染摸了下鼻子一言不发,齐旭挑着眉梢饶有兴趣。 年轻修士正迷惑着,便见不久前在自己心中的印象还是善良温柔的阁主,慢慢踱步到跟前,还是同样一副亲切温和的样子,但不知为何,顾黎的声音一出,那股子凉意就更加浓厚了起来。 “小道友的话如此之多,”顾黎漫不经心地开口,好像只是在讨论天气饭食一样语气轻轻,秀气的眉弯起来:“不如就先去前面探探路,和那些魔说一说。” 阁主大人故意上前一步,微微侧着身体,挡在了乔青阳的面前,将自己带着些恶意和阴郁的眸色遮挡住:“我觉得它们应该会很喜欢。” 年轻修士咽了下口水,只觉得面前的阁主比魔物还要吓人,弱弱地道:“不、不要了吧。” 顾黎当然也只是吓一吓人,并没有真的让这年纪轻轻的小修士去送人头,但阁主才刚想要收回视线,却又听到他小声的开口:“我和青阳前辈一起去就好了。” 顾黎:“……” 道盟的弟子们,人都心善,天赋也还算高,就是脑子都不太好使。 唯二两个会看眼色的,已经有一个成功通过自己吓自己,搞得个双目流血战战巍巍神志不清。 剩下那个厉害些的,也不是太聪明的样子。 顾黎还想要说些什么,就被少年拉住了手腕,微微扯了扯,像是在劝导,像是在撒娇。 “好了一山,”乔青阳安抚似的轻轻捏了下凡人的手指,轻声说:“别逗他了,先找方法出去要紧。” 被少年一击散开的灰雾,在几人的谈话间已经再次缓慢地聚拢起来,这一次因为前面没有阻拦的东西,它们便直直地往着同样的方向飘去。 无风而自动,似散非散,就像是被一阵雾气所包裹着的活物一般,仔细看去,似乎还能看出些它们本来作为魔物和魔人时身躯的轮廓。 诡异之事还不止于此,被灰雾只能向着一个方向前进,并且和正常的雾气不同,它既像是雾体,又像是实体,只要被它所接触到的东西,都会被卷入其中,然后整个雾便附到上头,拖着那物前进,等到了雾散去的时候,那些被当做载体的物体也会掉落下来,变成像是被腐蚀过的样子。 “你们说,若是有活物和它挨着了,会怎么样。”顾黎啧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 顾黎虽然没有细说,但众人都看到了那些物品的样子,也能在脑中想象出画面,其中那名差点被雾缠上的小修士,更是后怕地吓出一声冷汗来。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余光便瞟到一只熟悉的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最后一缕还未消散的雾。 指尖与雾相接触的刹那,粘稠邪恶的属于魔物的气息,与凡人陡然变得惊慌愤怒的声音一同出现:“青阳!” 乔青阳的动作很迅速,在那雾想要卷上来之前,先一步地一道剑气下去,将它们劈散了开。 同时,那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也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痕,鲜艳的血液从里面流出来,在光线昏暗的宫殿里面,格外刺眼。 只是这一瞬间,乔青阳便已经感受到了那些雾气中所真正蕴藏的东西是什么,脑中顿时一片明了,正想要对着众人解释,还没来得及开口,手就先一步地被顾黎给抓住。 在少年还有些呆愣的视线中,凡人三两下就将那道伤口处理好,看着没有血液流出来了,才松出口气,本来总是懒洋洋带着点假笑的脸上,出现些紧张慌乱恼怒的神色。 难得地有些生气地对着少年斥责道:“有那么多试探的方法,你就非要用这个吗。” 这么近的距离,若是剑气没有掌握好力道怎么办,若是这些灰雾并不像他们预料的那样简单,疯了一样地缠上来怎么办,更何况现在还是灵识离体的状态,太多不可控的因素,顾黎都不敢去细想。 刚才在余光看到乔青阳的手指与雾接触之时,凡人的心脏便猛地一阵收缩,差点喘不过气来。 乔青阳本来想说自己有分寸,但一和顾黎微微发着红的眸子对视上,这句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剑轻轻地蹭了蹭凡人跑过来时被吹乱了的头发,小声地说:“下次不会了。” 但神剑大人次次都说下次不会,但每每都是下次还敢。 甚至更敢。 作为自诩高贵的火凤,齐旭最瞧不上这些天天叽里咕噜谈情说爱的愚蠢凡人,修士,妖魔,石头,树木,花鸟虫鱼等等等等除了火凤之外的所有种族,看了眼乔青阳手上那让凡人着急的伤口,微微扬起下巴,冷淡地说:“别看了,再看就要愈合了。” 火凤撇了一眼乔青阳,不轻不重地道:“你们小石头就是娇弱。” 但话音未落,齐家主漂亮整洁的红色衣摆上,就忽然出现一抹火焰来,眸子骤然一缩,一道清脆的鸟鸣声顿时在宫殿中间响彻,火凤的眼中出现点水光:“唔痛!” 齐旭猛地抬头,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是谁!竟然敢烧我的尾巴!” 乔青阳面无表情,伏染双手抱胸,顾黎笑眼盈盈,剩下的那些人更是事不关己满脸迷茫的样子。 忽然,火凤的表情产生一瞬间的停滞。 在他的身后,一只容貌瑰丽的鲛人,拖曳着长长的带着蓝绿色鳞片的鱼尾从宫殿深处游了出来。 他的手指上正是有一簇还未熄灭的火焰,见着齐旭转身看过来,才连忙将那点火吹灭,歪着头笑道:“好久不见哦,可爱的小鸟。” 见齐旭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又探出头去对着乔青阳和顾黎打招呼:“你们好呀。” 顾黎接受能力良好,也对着鲛人友好地弯眼:“你是?” 乔青阳很愿意给记性不好的笨蛋凡人解释,一本正经地说:“是在黑峪村的那只鱼。” 因为好不容易遇到顾黎不记得人,需要让自己出面介绍的时候,尽管时机不算太恰当,但依旧让剑觉得欣喜和兴奋。 “就是蓝色尾巴的那条,不过他现在好像褪色了,还秃了大半,不记得是常事。”漂亮的少年这样说道。 鲛人:“……” 第97章 所以说,人做不得好人 鲛人本来故意做成的狡黠的样子,被乔青阳的话所打破,眼角抽了抽,正想要调整好姿态,继续说话,却又听到那名凡人恍然大悟似的开口:“啊,原来是这样。” 顾黎也不去看对面的鲛人,反而是对着少年露出了柔情似水的笑容来:“怪不得我认不出来,他的确是秃上了许多,青阳好聪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乔青阳很受用阁主的夸奖,心里面开心地不行,背后就像有跟晃来晃去的尾巴一样,连总是冷冷淡淡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雀跃:“嗯,那是当然。” 鲛人:…… 在这两人的一唱一和之下,他几乎都开始怀疑自己。 忍不住垂下头,翘起尾巴尖来观察。 也没有很难看吧,也就是颜色便浅了一点点,稍稍微微掉了那么几块边缘的小鳞片而已…… ……难道自己真的变秃了? 在鲛人怀疑鱼生的这短短几秒钟之内,齐旭终于回过神来,属于火凤的红眸艳丽地像是要滴出血来,他愤怒地一把掐住鲛人的脖子,用力往前压,一直压到了宫殿中的巨大柱子上。 “许风来,你还敢回来。”齐旭抿住唇冷冷地注视着他。 鲛人,也就是许风来,一时不察被掐住脖子,粗壮的尾巴下意识地动了动,但很快又垂下来,明明身体已经乖乖地放弃了抵抗,却还要故意地仰着脖子和压住自己的火凤对视,言辞轻挑:“怎么了小鸟,想哥哥了?” 齐旭懒得去和这条嘴里面没有一句实话的鱼斗嘴皮子,直接发问道:“在黑峪村的时候,你当时为什么要和那个女人一起放走白雾,你们后面去了哪里,那白雾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时的乔青阳虽然是陷入了昏迷,但在齐旭看来,光凭借着受伤的六姨也无法离开,所以才会邀请许风来一起走。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和魔族有关系是吗。”齐旭压低声音逼问道,红眸里面露出些复杂的神色:“你……一定要和他们勾搭在一起吗。” 小鸟问了好多问题,让自己显得急躁,反而是受制于人的鲛人,就算脖子上已经被没控制好力气的齐旭掐住一道青紫的痕迹,但还是一副松弛懒散的样子,勉强抬起头来说话,满脸带着笑:“你说的好快呀,我听不明白了。” 一听就是敷衍之词。 乔青阳上前来一步,漂亮的眸子轻飘飘地落到被束缚住的鲛人的身上,还是冷冷淡淡生人勿进的摸样,视线却缓慢地沿着鲛人的腰身向下移动着,落到了他的尾部。 许风来噗呲一声笑出来,但因为脖子被压住,导致笑声有些喘不上来气的断断续续:“怎么的,这位漂亮的修士哥哥不会到了这种时候,还想要找我还什么糖葫芦的吧。” 但少年却摇摇头,轻声说:“不用,有人帮你还给我了。” 尽管乔青阳始终没有说此人是谁,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向着旁边移动半分,但许风来却就是一下子就在浮现出那人的姓名。 不只是姓名,还有摸样。 精致的容颜,总是高傲的神情,整个六界最美丽最强大的翅膀,以及……一双恶狠狠又时常带着些委屈的红眸。 正恍惚着,那双红眸的主人就将放到了自己颈脖上的手指用力收紧了些,窒息感传来,也将鲛人猛地唤醒过来,发出些意味不明的笑声:“所以说,人做不得好人。” 做了好人,就会养出他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齐旭的胸口起伏着,锁骨处的火凤印记微微发着烫,也在彰显着主人不平静的心情,但他却不再说话,甚至将手松了开,冷眼看着鲛人退后一步:“你说得对。” 他松了手,颈脖间的束缚感消失,但鲛人的眸中却出现点迷茫,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手指抚摸过颈上还带着些热意和疼痛的部位,还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到面前的白衣少年说道: “这里是织梦蝶的梦境,你现在应该也是灵识状态吧,”乔青阳突然说,眸子再次滑落到鲛人黯淡了几分的尾部,语气清淡:“灵识的状态是本体的反应,你的尾巴在现实中也是这样的?” 鲛人还没有回话,不知何时走到了少年身旁的顾黎,便又补上一句:“啊,或者说应该情况更加严重才对。” 凡人笑起来,分明是温润的样子,但许风来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分明的冷漠和厌恶,甚至是若有若无的杀意。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忘记鲛人,相反,他记得很清楚,不只是画面还有那日因为乔青阳晕倒昏迷而产生的恨意。 他是真的可能会要杀死自己。 鲛人只是警惕地盯着顾黎,甚至也没有出现什么动作,乔青阳便很是不满地朝着他凶道:“你不许瞪他。” 神剑大人最是护短,九重天的时候不喜欢有神欺负自己的剑鞘,到了人间,也不允许有人欺负剑阁阁主。 嗯,就算是瞪也不行。 鲛人:“……” 但少年的这句话,却也将凡人眼底的恶意和冷漠扫去了一些,身上围绕着的冰冷,也像是被融化了一样,还假装柔弱地蹭了蹭少年的手臂,轻声地说:“我没事的青阳。” 鲛人:“……” 哪怕是隔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但不知为何每每站在这两人面前之时,总是会产生点无语哽噎的情绪。 但好在这句话,却将凡人眼底的杀意驱散了些,尽管还是仍然带着冷漠和讽刺,扬着眉说:“在梦中灵识的身躯,就算再真,也是能够伪装的,鲛人的尾巴最为重要,照你的性子,在见到我们之前不可能不将自己受伤的尾巴伪装一二。” “还是说,这已经是伪装过的样子?”凡人一眼看过来,莫名给许风来一种被他所看透的感觉。 鲛人没有回话,还是一副无所谓,似笑非笑的样子,但轻轻地拍打着地面着地面的尾巴,却暴露了他心底的情绪。 “随便你们怎么想。”许风来摇摇头,属于鲛人的异色瞳孔收缩了一下,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尖锐的针穿刺过灵魂,又像是听到了谁轻缓的吟唱,在那双异眸出现的时候,处在同一空间中的众人,都发出点痛呼声,捂住头倒在地上。 短短的数秒之间,竟然就只有几人还能完好地站着。 鲛人伸出一截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轻声道:“总之今天,我不会让你们轻易离开这里。” 在许风来说出这句话之后,有只火凤忽然闷哼一声,眸中出现点惊恐,连忙看向齐旭的方向:“族长!我感觉不到与凤凰大人的联系了!” 在即将因为落入织梦蝶的梦境而失去意识之前,齐旭带领着火凤一族,召唤出了上古凤凰的残魂,守护在陷入昏迷的众人身边。 现在有火凤与上古凤凰残魂的感知被硬生生切断,不用猜也知道是外面出了大问题。 并且还不只是一只火凤失去感应,接连有好几名族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恐慌乱的表情。 齐旭也隐隐觉得灵识深处来自凤凰的呼应越来越微弱,他脸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冷冷地看着许风来,再一次发问:“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因为鲛人的到来,局势莫名变得混乱了起来,外界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慌乱紧张无措恐惧,笼罩在了众人的心头。 或许,这也是许风来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在鲛人与小鸟的对峙的时候,乔青阳跟随着灰色烟雾的方向,来到了一条幽深的小道之前。 里面一片漆黑,不知道是通向何处,隐隐似乎有着什么熟悉又强大的压迫感从里头传出来。 那让化为烟雾的魔们疯狂想要靠近,但又不得不停在跟前的东西,让门口的巨蚁和红色长剑踌躇不前的东西,就藏在里面。 或许……破开梦境的方法也在里头。 不知为何,乔青阳的心脏忽然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淡色的嘴唇微微抿起来,似乎在压抑着身体里面想要喷薄而出的力量。 鲛人好像并没有想要下死手的意思,即便因为他的幻术和吟唱,导致好几名修士陷入了了昏迷之中,但却并没有生命危险,只要梦境破碎,他们的灵识便能安全回到身体之中。 许风来的目的,或许只是为了在阻止或者说是拖延乔青阳等人脱离梦境回到现实的时间。 果然,在少年快要迈开踏向黑暗小道的步子的时候,一条粗壮的鱼尾猛然袭来,狡猾的鲛人不知在何时竟然挡在了面前。 他摇摇头,露出个并不怎么真诚的笑意来:“抱歉了。” 或许说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过乔青阳,他甚至还抓住了几名修士当做威胁,其中就有之前那名差点被灰雾缠上的道盟小弟子,他垂着眸子,颈脖被鲛人的长指甲所抓住,因为痛苦而微微皱起眉头。 乔青阳冷眼注视着他,手中的透明长剑渐渐凝成实体,灵力涌动在上面:“你为何会觉得我会顾忌他人的生死。” 但许风来却还是笑盈盈的摸样,指甲往里陷了几分,小修士的灵识上开始出现微不可查的裂痕:“是吗?” 果不其然,装作毫不在意冷淡无情的少年,脸色微微一变,放在剑上的手指握紧了几分。 神灵大多悲悯又冷漠,但乔青阳却两者皆非。 鲛人在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带上了得意的笑,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但这笑意只维持了不到一秒,下一刻便僵硬在了脸上。 他一低头便看到一支尖锐的银针,从小修士的手背上射过去,在那道灵识下留下一个洞,在修士发出痛苦哀鸣的同时,鲛人的尾部也出现一道伤痕。 鳞片碎掉,露出那些腐烂在了灵识上的伤痕。 因为太过疼痛,许风来的手下意识地一松,乔青阳立刻找到机会,将昏迷受伤的小修士救了过来。 顾黎收起银针,帮着少年将修士安置好,也学着鲛人的样子歪头笑了笑:“抱歉了。” 神剑大人心软,所以他的剑鞘才会更加心狠。 被阁主的银针刺开的位置,露出了大片腐肉,许风来的表情却不变,他的身上开始被暗蓝色的光亮所包围,整个灵识都战栗了起来,鲛人的手上竟然也带上了魔气。 “你们现在还不能离开此处。”他的瞳孔慢慢失去焦距,但周身的气息却变得越来越怪谲危险。 光从气息了灵力上来看,鲛人竟然能够盖过乔青阳。 在织梦蝶的梦境中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情况。 乔青阳微微皱起些眉:“你将整个灵识全部放入梦境中了?” 面对少年的疑问,鲛人却没有回应,不知道是已然无法听清,还是故意忽视,整个瞳孔已然完全被暗蓝色所覆盖,本来黯淡的尾部忽然被什么奇怪的黑色所缠绕,变得更加粗壮几分,手指甲也变得更加尖锐,察觉到了乔青阳的声音,手指微微抬起来。 顾黎感觉到了点危险,连忙拉住乔青阳的往旁边侧倒了些:“小心!” 在旁边的伏染也是迅速唤出长剑挡在身前,模糊一片的黑色巨尾擦着耳朵边甩过,伏染后退一步险险地躲过了来自鲛人的致命一击。 眼前的这只鲛人,正在通过燃烧灵识这样不顾一切,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法,来阻挡住众人的步伐。 不远处又有一名火凤族人因为和凤凰残魂的感应被强硬撕扯开,而发出了痛苦地鸣叫声。 乔青阳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透明长剑上缓慢摩挲着,冷淡的红眸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跳动着。 尽管鲛人的灵识更加强大,但若是他强行催动体内的神力,也不是不能将其击退…… “青阳不可。”顾黎在感受到少年的手背开始异常发烫的瞬间,便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心头一跳连忙阻止道:“若是力量控制不住,不仅是你,真个梦境甚至是整个人间都会被焚烧殆尽,不要冲动。” 想要劝动神剑大人,往往只能从给他人带来的影响方面着手。 果然,少年眼底的红色褪去,露出些迷茫和懊恼来,抿住唇拉住凡人的手:“嗯,我明白了。” 织梦蝶的梦境就像是给剑量身打造的一般,自从进入到其中,被刺激和产生冲动的频率大幅度上升,若不是有顾黎在身边,或许从进入梦境的最初便会处在失控边缘了。 乔青阳退后一步,却正巧给了鲛人乘胜追击的机会,利爪携带着浓浓的魔气袭向了少年的面门。 透明长剑蠢蠢欲动,但就在长剑飞出和鲛人利爪将要触碰到乔青阳的前一刻,鲛人的身躯被猛然冲撞开,砰的一声撞到了十米来远的殿门上:“唔!” 齐旭的背后垂落一对瑰丽火红的巨大翅膀,每一处花纹都隐隐透着精致而强大的微光,在昏暗的宫殿中踱步来到挣扎着爬起来的满身灰尘的鲛人面前。 齐家主还是如同曾经一样高傲,下巴微微扬起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鲛人,轻声开口道:“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 第98章 转眼间,竟然只剩下了乔青阳一人 踏入这窄小的通道,便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涌上来,齐旭和火凤们在外面的殿中与鲛人周旋,大多数的修士们又受了伤昏迷不醒,到现在为止还能够深入前进的,竟然也就只有八人。 并且不知为何,一进入通道,四周便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漆黑,就连本来还在身后的鲛人与火凤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一时间只有人惊恐的抽气声和前方若有若无的晃悠着的一点红色亮光。 乔青阳连忙拉住旁边的顾黎,同时低低出声提醒道:“大家都拉住身边的人,不要走散了。” 众人咽了下口水,也慌慌张张地按照少年的指示,死死地扯住前方那人的袖子。 只是或许是黑暗更能够激发人内心的恐惧,更何况这里的黑更为特殊,冰冷潮湿又虚无缥缈,在里面待得久了,甚至会产生一种连自己的身体也找不到了的可怕错觉。 再加入齐旭正陷入危机,现实里面或许还出现了更大的危险,现如今他们几人能否找到出去梦境的方法,关系到了许多人的生死,心中就不免产生些急躁的想法。 又慌乱急躁,又畏惧恐怖,在这个只有快速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的窄小过道里面,让人更加不适。 伏染想了想提议说:“我们都说说话吧,此处实在诡异,太安静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乔青阳走在最前面,速度很快,就算在如今他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但也能凭借着本能带领着身后的人,避开路上的障碍和突然出现的魔物,闻言脚步不停地轻声答应:“好,说什么。” “不如这样,每人都来形容一下你拉着的人的特征,若是知道是谁的,便说说对此人的印象,随便说说即可。”顾黎便笑着说道:“我先来吧。” “嗯与我相握的这只手,皮肤细腻,温润如玉,骨节分明,纤细有力,细细揉搓两下,还能发现些茧子……”阁主的声音温柔婉转,边说还要边随着话里头的意思,摩挲其少年的手指手心来,明明是缓解气氛的无奈之举,却被胆大包天的凡人用作是调情的龌龊法子。 乔青阳的脚步不停,脸上却不由得泛起些羞恼的红晕来,一边忍住缩回手的冲动,一边暗自庆幸着此处漆黑,没人能发现顾黎的小动作和自己通红的脸。 谁知凡人的动作却越发大胆起来,借着没有人能看到,竟然顺着神剑大人的手指,浅浅地往他的袖口里面探去,声音隐隐含笑:“约莫是个手持长剑,身姿卓越才貌俱佳的漂亮剑修。” 凡人从始至终没有提过乔青阳的名字,但字字句句却仿佛都带着少年的影子。 本来空荡幽静,还有些恐怖的氛围一下子被阁主大人暧昧的话所一扫而空,年纪还小的修士们都他因为直白的话红了脸,要不是通道里面太黑,恐怕已经迫不及待地去瞟被谈及的另一位主人公了。 虽然令神剑大人羞恼不已,但这方法却格外奏效,使得众人恐慌的心思渐渐地平息些,身后的人也开始学着顾黎的样子,形容起自己握住袖子的那人来。 这里的都是道盟的弟子,彼此都很熟悉,在一句句玩笑话中,害怕焦躁的情绪也被缓解了来。 小道即将走到了尽头,那红光越来越明显,最后一名修士也介绍完了他前方的那人,他是个很开朗的少年,笑嘻嘻地开口道:“我说完了,我后面那位道友,现在到你了。” 这句话一出,本来还算融洽活跃的气氛却蓦地冷了下来。 就连乔青阳的动作都是一顿。 那修士隐隐察觉些不对,脸上的笑意僵硬在嘴边。 进入到窄道的人一共只有屈指可数的八人,刚才加上自己一共响起过七道声音,除了因为羞恼而不肯开口,走在最前面的乔青阳之外,人数应该刚好。 那么,一直站在他身后,扯住修士的袖子的人,又是谁? 惊悚的寒意从脚底在一瞬间窜上了头顶,修士顿时睁大了眼睛,只是如今漆黑一片,就算他将眼睛张得再大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只有不远不近的那点红色微微晃动着,和身后冰冷的气息相互呼应,显得恐怖至极。 “魔物,休要放肆!”恰巧修士的前一个人是伏染,即便看不见,他也能精准地捕捉到那道诡异的气息,灵剑迅速出鞘,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将修士清冷的眸子照亮,接着直直地刺到了队伍最后的那个东西出现。 随着伏染的这一剑,黑暗褪去,刺眼的亮光将整个通道照亮。 这变化太快,众人连忙伸出手挡在眼前,就连乔青阳也忍不住半眯下眼睛,等到光亮不再变得刺眼,慢慢适应过来光线变化之时。 一道悲恸的尖叫声却忽然响起:“哥哥!” 在那道盟小修士的身后,竟然躺了个口吐鲜血的男子,他的胸口出破了个大洞,正在泊泊地往外溢着血。 而在这两人的面前,伏染的手上握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灵剑,嘴唇紧紧地抿着,见着小修士扑过去抱着男人痛哭起来,脸上还是带着冷淡,轻声说:“宋师弟,你哥哥他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织梦蝶的梦里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制造出一个小修士的亲人幻想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目睹至亲身死当场的修士,显然已经不能听进半点劝说的话语,更何况伏染的语气还这样生硬。 他怒吼道:“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真的!万一是呢!” 修士的身上开始出现奇怪的黑色雾气,不知道是刚刚才产生的,还是一直便存在于他的身上,总之在此时它们开始将他所包围和吞噬。 “伏染师兄你总是那样冷漠,不近人情,自负高傲,觉得只有自己是对的……”小修士放下‘哥哥’的尸身站起来,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面,双目竟然已经充斥了无数的恨意和扭曲,和刚才那个甜甜地夸着师兄厉害的小师弟摸样,相去甚远:“你以为有谁是真心对你的吗,我们不是,师尊不是,一木师兄不是……” 这人的状态明显不对,乔青阳皱着眉头正打算上前去阻止他们继续起冲突,却忽然察觉到一道剑气从旁边从袭过来。 这剑气并不算强大,但因为少年没有设防又距离过近,几乎难以躲过,就在乔青阳打算硬生生接下来的时候,却听到闷哼声响起来:“唔。” 转身挡在了少年面前的顾黎刚好吐出点血来,鲜红的血溅出来,落到了乔青阳的下巴上,凡人的身躯摇晃了下,然后咬住牙猛地将瞳孔剧烈收缩的少年拉到了旁边,躲过又一道攻击。 顾黎低声道:“青阳,回神,我没事。” 凡人的声音将差点又要失控的剑拉醒过来,他晃了下像被针扎着一般的脑子,看向顾黎示意的方向,却又是一愣。 在片刻前还一起嘻嘻哈哈讲着趣事的年轻修士们竟然在这一瞬间,忽然发了疯,他们似乎在面对什么可怖到了极点的东西,逼得其不得不使出所有的术法来应对,还尚且青涩的眸子里面满满都是恐惧,一边退一边奋力地攻击着。 但他们的面前,分明是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存在,这就导致这些用来防御和反抗的攻击,尽数都落到了身边同伴的身上。 “不要过来!走开!” “啊啊啊!” “好痛好痛好痛!救救我!师姐!” 只是这样短的时间,几乎就是眨眼间,四个人就像莫名陷入到了自相残杀之中,血液溅的到处都是,血肉纷飞,灵识被撕扯着,很快就变得破碎不堪。 乔青阳眼底的茫然褪去,一股脱离掌控的恐慌感涌上心头,他也来不及再去关注还在争吵对峙中的伏染两人,连忙出手试图让他们停止相互的攻击:“这些都是假的,快醒醒!” 但灵力在触碰到了这些人身上的时候却如同碰到罩子一样,被轻飘飘地弹了开,这些修士,或者说是这些灵识,就像是被单独置身到了一个空间中,不受乔青阳的影响,却又能让他目睹到他们的惨状。 “怎么会……”乔青阳垂下眸,手指微微颤抖着。 “不要慌,他们还能触碰到我们,”顾黎始终都紧紧地关注着少年的动作,对于他的每一个异常都能第一时间发现,上前来将乔青阳的手握住:“一定有办法,不要急。” 清凉感从相接触的位置传到全身,也又一次涌上心头的燥热感短暂地驱散了些。 是的,不可能只有他们能够触碰到自己,而自己却无法对其产生影响。 织梦蝶还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齐旭被鲛人拖住,伏染也在和那名小修士对峙,顾黎只是凡人,在这个梦境中,有能力有机会救出这些人的,就只有乔青阳一人…… 不知道是不是顾黎的安慰和剑鞘碎片的安抚起到了作用,在这四人的灵识快要破碎到没有挽救可能之前,空间扭曲产生的轻微波动在少年的红眸中一闪而过。 找到了。 乔青阳的面上隐隐出现点喜色,接着精准地捕捉到那点波动缝隙,长剑飞速划过,只听细微的咔嚓声响起,被织梦蝶故意隐藏起来的梦中空间破碎开。 少年立刻靠近这些被魇主的修士,脚步有些急促,两指并起携带着温和而磅礴的灵力,虚虚点在了其中一名修士的额头中央,薄唇微动:“破。” 淡淡灵光围绕在上头,浑身是伤的修士果然两眼一闭停止了攻击的行为,晕倒在地。 有用。 乔青阳的表情好看了些,就连顾黎都松出口气。 四名修士都陷入了昏迷状况,但总归灵识还未完全破裂,对外面的本体不会产生过大的影响。 少年呼出口气,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稍微的停歇,转过身来,对着凡人露出点青涩又如释重负的笑来。 顾黎亦是眉眼弯弯,温言道:“青阳很厉害。” 说着便伸出手来,白皙的指尖晃了晃:“快过来。” 阁主温柔笑起来的模样总是很得剑的喜欢的,少年耳朵尖红了一点,视线落到那柔软白净的手指上,也向着他伸出手:“嗯。” 两只手即将相碰的瞬间,本来满脸笑意的凡人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来,鲜活的脸色变得惨白,胸口处被一只粗壮的手所洞穿。 滚烫的血落到了少年的脸上,颈脖上,手指上,那点青涩的笑意僵硬在了嘴边。 身后本来已经昏迷的修士们突然睁大了双眼,瞳孔剧烈收缩,竟然在眨眼间挣扎着召唤出法器,直直地让这些法器冲着自己而来:“啊啊啊!” 血肉四溅,残肢落地,灵识砰的一声化为了碎片,星星点点地散了开。 有手臂落到了乔青阳的脚步,少年忍不住颤抖了下,却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张地向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跑去。 但却仍然晚了半步,那被惑住的小修士愤怒又恶意地吼道:“还有你的母亲,她也根本没有真心爱过你!” 随着这一句话,本来尽力忍耐的伏染愤怒地抬起头,长剑飞出:“魔物!休要胡言乱语!” 乔青阳的瞳孔一紧:“不要!” 阻挡的灵力还是没有能够将长剑挡开,它便当着两人的面,直直地穿透了那小修士的身体。 身躯轰然落地,也让面前的伏染猛然醒悟,他不敢相信:“……宋师弟,我……我害死了宋师弟,都是我的错……” 乔青阳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剧烈跳动着,但声音却出奇的冷静平稳:“伏染,你听我说,这些都是幻境,你不要……” 但一句话还未说完,伏染的身体,或者说是他的灵识之上便出现无数裂痕:“都是我的错!” 砰的一声巨响,年轻又天赋极佳的修士在少年眼前破碎。 暗红的宫殿,血色满地,满眼仓惶。 转眼间,竟然只剩下了乔青阳一人。 少年的白衣被染上了血,这里哪里有什么狭窄小道,面前的红光闪烁,一柄隐隐透着红色的长剑被放到了王座之上。 “我明白了,”面无表情的少年忽然站起身来,漂亮的眸子直直地落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剑之上:“这才是此梦的恐惧所在。” 第99章 清冷的神剑大人,身体也是热的(完结篇上) 乔青阳醒过来的时候,正被顾黎背在背上迅速奔跑着,天上飘着小雨。 凡人的身躯很是单薄,肩膀处也尽是骨头,尽管他已经极力地保持着稳定,但还是时不时会有些颠簸感传来。 喘息声很重,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少年半睁着眸子,将脸在顾黎的颈脖处小心地蹭了蹭,声音小小的:“一山,你好瘦。” 在乔青阳睁开眼的第一时间,顾黎就发现了他已经醒来,只是因为身后的危险还未消除,步子半点也停不得,但肺部的空气却已经被挤压到了极限,没呼吸一下都好像带着血气,便按捺住想要查看少年情况的心情,咬住嘴唇继续奔跑。 乔青阳的这一句话,他也仍旧无法回应,只有刻意压低过的喘息声在两人的耳边响起。 “别背了,让我下来吧。”乔青阳又忍不住轻轻蹭了下凡人有些苍白和被雨水淋湿了的侧脸,轻声说道。 顾黎显然也是憋着一口气在跑,乔青阳不敢在他身上有太大的动作,担心反而会让他难受,只能小声地劝说。 凡人还是没有回应,甚至还加快了点脚步。 那层不算厚的青衫底下,更重的血腥味随着顾黎的动作,混杂到了风中。 乔青阳垂下眸子,睫毛无措地颤抖着,声音却还是恶狠狠的:“再不放我下来,我就咬你脖子了。” 闻言,一言不发的阁主在一声喘息之后,终于回应了半句:“乖一点。” 只是三个字,就像是快要耗尽顾黎的精血一样,脸上都冒出了冷汗,有些干裂的嘴唇紧紧闭合着,不再说话。 乔青阳便终于安静了,身后不远处传来充斥着恶意的嘶吼和诡异的嬉笑声,魔物们就像是猫追老鼠一样,玩闹又阴冷的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落到伤痕累累的两人身上。 幸好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间小房子,顾黎才一进去将门猛地关上,那些嘶吼声就更大了些,却没有立刻进来,只是在外面踱步着。 就算已经精疲力尽,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到了极限,但凡人将少年放下来的动作,还是小心又平稳。 那双苍白微凉,但却始终干净的双手在此时却沾染上了暗红色的血迹,血已经干涸了,又被雨水稍微冲刷开一点,因为顾黎控制不住的发抖,而顺着指尖低落下来。 乔青阳注视着面前的凡人,终于忍不住说道:“别哭了。” 神剑大人还是不太会安慰人,声音带着点不知所措和生硬。 但话总归还是没有行动有用的,乔青阳干脆抬起手,学着阁主曾经的动作,在那头稍显凌乱些的黑发上揉了揉,仰着头说:“鼻子都红了。” 眼睛也是红的,凶巴巴的样子。 剑当然不会被他吓住,伸手想将顾黎侧脸上那不知道从哪里沾染上的血污擦去,结果去没料到自己的手上也带着血,不仅没给阁主擦干净,反而越擦越乱。 少年有点心虚,正想要缩回手,却又忽然被顾黎握住。 顾黎的视线甚至不敢下移,眸子里面通红一片,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不容易才觉得自己平静下来,可话一出口却又像是被雨打湿了一般,涩涩地往下滴着水:“你为什么还是能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的腿……”顾黎俯下身,视线才一落到少年的下半身上,就像是被烫到一样蓦地闭上眼,只是一秒又睁开,死死地逼迫着自己注视着乔青阳的双腿,轻声说:“最后的那场梦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双修长漂亮的双腿变得血肉模糊。 下手的人极为残忍冷漠,骨头几乎都碎掉了,和血肉混作一团粘黏在同样破碎的布料上。 像是被刀剑斩了数百遍,即便是乔青阳这样强大的恢复能力,也无法让其恢复如初。 顾黎不敢伸手去触碰它们,眸子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是死也不能放你一人呆在这梦中。” 从见到那团混沌小白团子的时候起,乔青阳就猜想,织梦蝶所制造的这一场所谓的梦境,真正的针对对象是自己,后来多次身体被恶意地引诱差点失控,更是验证了这个猜想。 在踏入到那狭窄小道的一瞬间,乔青阳和顾黎都察觉到了来自梦境制造者的魔力波动。 它在焦虑,在兴奋,在尝试着驱逐这里除了乔青阳之外的其他人。 小道的尽头定然就是关系整个梦境的关键之处,但又可能是龙潭虎穴。 顾黎当然不可能放任乔青阳一个人呆在里面,但为了将计就计,乔青阳犹豫再三,在梦境尝试着驱逐其他人出去的时候,还是没有阻止。 自从百年前的大战以来,他的每一天都浑浑噩噩,不管是记忆还是神力都失去了控制,哪怕到了人间,也依旧像是被困在囚牢里面一般,找不到出口。 剑鞘究竟为何而碎,记忆去了何处,这些魔又为什么一定要留他下来。 如今,也是时候来了结这些问题了。 但真相也总是需要代价的。 乔青阳慌张地抬手去捂顾黎的眼,但因为移动艰难,还差点让自己身体一歪倒在地上。 “不许看,”在顾黎靠过来的时候,少年抿住唇轻声说:“太难看了。” 神剑大人最是喜欢漂亮精致的东西,最害怕身上变得不好看,就是剑身上多了点几乎看不见的小划痕都要沮丧难过地藏进剑鞘里面去,哄好久才愿意出来。 但这样的一个人,却亲口说自己的腿难看。 乔青阳发现自己的这句话一出,对面的凡人便更加沉默了,整个人的气息都低沉起来,让剑有些心慌,扯了扯他的袖子,正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到门口处砰砰作响。 淡色的嘴唇微微抿着,连忙问道:“一山,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还好吗,伏染他们都出来了吗,外面又发生了什么。” 他故意问得又急又快,就是为了让转移走顾黎的注意力,让其不要再关注自己受伤的腿。 “那你先告诉我,你在梦里见到了什么,为什么一回到现实,腿就变成了这样。”顾黎当然不会被少年拙劣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技巧,糊弄过去,垂下眼,手指小心地掀开一点破碎的布料,阴沉难看的脸色在完全触及到乔青阳的伤势后,像是被尖锐的针扎过一样,一下子就泄了气。 只能动作轻柔地缓慢触碰着那处,已经与部分剑鞘碎片相融合的身体,按理来讲在接触的时候,会给剑带来一定的治疗效果。 但不知为何,如今面对这大片的血腥刺眼的伤口,所带来的治疗效果却极其微弱。 乔青阳正犹豫着该怎么回话,却又听到顾黎叹口气说:“是你自己做的对吗。” 少年的动作一顿,神情中也带了些异样的不自然。 顾黎便抬起眼,继续道:“神剑自身造成的伤势,只通过寻常的手段无法愈合,青阳,最后的那个梦境,宫殿的尽头,你看到的东西,难道是……” 凡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措辞。 见他的反应,乔青阳便知道,顾黎多半已然猜出来了大半,他本来也没有想要去隐瞒,只是自己的脑中也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没有在顾黎发问的时候,第一时间说明。 乔青阳冷淡地看了一眼自己有些可怕的双腿,轻声回复:“我看到了一柄红色的剑。” 在少年开口的时候,手心中的灵力也缓慢聚合着,不出片刻,一个小小的泛着红光的透明的剑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或者说是……藏在在我记忆深处的,另一个‘我’。” 神剑青阳,诞生之日便是洪荒之末,最后一点粘连的混沌被锋芒从中斩断,从此以上者为天,以下者为地,万物初升,灵力繁茂。 却少有人,甚至少有神能记得,最初的神剑,虽为一体,实则为却有两个性格,青剑喜静,少言而冷淡,阳剑欢喜热闹,热烈却易生事端,两把剑同处一源,静时为青,怒时为阳,遂为青阳。 神剑初生懵懵懂懂,偏偏这两种性格却又是两个极端,就像是来自于谁充满恶意的玩笑和试验,想看到这两颗完全不同的种子会在同一人的身上长出怎样的花来。 人的性格有万种,但作为神却是不被允许拥有这样分外冲突的两面,在剑即将因为这个惹出事端来之前,神灵们选择代替他选出了青剑的那一面。 而代表着热烈的阳剑却被硬生生地去除。 也正是如此,缺少了一面的剑才会时常处在厌恶亲近,但又恐惧孤独的状态中。 既害怕莫名的善意,又想要得到得到世上最珍贵且唯一的爱意。 但同样作为神剑的一部分的阳剑,真的就完全消失了吗。 还是变成了神内心深处的恐惧,从而永久地留存在了心头,所以才会被魔人所窥探到。 乔青阳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漂亮的红色眸子微微颤动着,但脸上却是毫无波澜,就像是在诉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我杀死了‘他’,那把剑,我将它砍成了碎片。” 织梦蝶的梦境能够拉进人的灵识,特殊的时候甚至能够将其一分为二。 红剑变成碎片,而乔青阳到人间的身体,本就是因为神识而化,此时也破碎了一部分。 那就足矣说明,那把红剑,实际就是乔青阳的另一道神识。 少年看似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但细看上去,却能发现隐忍的慌乱和迷茫,他还在继续说着:“它本就不该存在,不论魔人是如何发现了它的存在,又到底想要做什么,都不可能……” “青阳,”顾黎忽然轻声打断他,这一打断就将少年本来伪装出来的冷淡所打破些许,将其深藏起来的害怕和无措暴露了出来,在这样一双迷茫的眸子的注视下,凡人的俯身小心翼翼地吻在了他毫无血色的嘴角,说道:“不管如何,你只是你自己,乔青阳永远都只是乔青阳。” 顾阁主的身体总是凉凉的,但嘴唇却也是温热柔软的,乔青阳忍不住抖了下,任由着凡人像是渎神一般大胆又虔诚地舔舐着自己的唇缝,声音轻缓下来:“我不知道……在我的记忆中,它分明已经消失了,那它还算作是我吗,那如果它是,那我又算什么……” “但是青阳,安静与热烈,从来都不是将人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人的标准。”顾黎轻轻地吻着,安慰着惊慌失措的少年,乔青阳当然也没有发现,随着凡人的动作,自己腿上的伤势正在以一种快速到惊人的动作愈合着。 乔青阳还是没有太听得懂,微微歪着脑袋,努力地尝试理解着,漂亮的脸上因为带沾染上了血污,将生人勿进的冷淡感减弱,给他增添上了点呆呆的委屈巴巴的意味。 阁主的动作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过分,明明是主动的那个人,喘息声却比乔青阳一个伤了腿的病人还要大。 “就像是同样一棵树,它结出来的果子也会有甜有酸,同样一只小狗,它可能既喜欢安静睡觉,又喜欢到处撒欢。” 乔青阳脸上一红,不知为何,被凡人触碰到的位置,还是隐隐地发起了烫,一种快要失控的感觉隐隐在心头升起,却不是往日中的那种恐慌之感,反而带来些热意和迟钝的欢喜。 “你的比喻一点都不恰当。”少年实在觉得痒,本来有些悲伤低沉的情绪,被凡人蹭来蹭去的动作搞得一团乱,气呼呼地斥责道。 但岂料顾黎却毫不知道悔改,甚至更加过分地想要做些更加过分的事情,微凉的手指不顾少年的挣扎向着某一个方向摸去,轻声说:“就像是清清冷冷的神剑大人,身体也是热的。” 轰隆。 乔青阳的大脑一片空白,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然翻身压到了胆大包天又浪-荡的凡人身上,玛瑙一般透亮发红的眸子注视着身下人,动作虽然笨拙但却让凡人反抗不得。 “我想起来了,”少年说:“你还欠我双倍的惩罚。” …… 这座小小的破旧的房屋之中,两个同样伤痕累累的人抱作一团,血液和屋顶漏下的雨水混杂在一起,变得浓稠粘连,就像是难以撕分的浓厚的情愫。 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魔物,渠泱城中更是危险难测,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做到最后一步,但即便是这样,乔青阳最后松开顾黎,躺回去,望着屋顶之时,脑中仍旧还是一片空白。 眨了两下眼,视线落到身边皮肤上青青紫紫一片的凡人,呼吸忽然就是一滞。 于是当顾黎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下意识地去追寻着少年的身影时,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双委委屈屈泫然若泣般的眸子。 顾黎也顾不得酸软的身体,连忙坐起来,以为是刚才的过程中,碰到了乔青阳的伤口,刚想要开口询问,却被少年抢了先。 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情,顾黎动作间又将锁骨上的青紫露出来,让少年脸上一红,抿住唇道:“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神剑大人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什么都不会,每一个步骤都要剑鞘手把手带着做不说,还笨手笨脚地给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乔青阳的表情又是羞恼又是愧疚,站起身来说:“抱歉我太笨了,没有下次了。” 顾黎:“……” 那可不行。 便也站起来伸手去拉住少年的手,脑里面百转千回地想着哄骗的方法。 就在此时,两人却都动作一顿。 乔青阳的表情微变,顾黎也挑起了眉。 少年的两条腿竟然能够站起来。 在经过一番细致的检查之后,两人终于确定,乔青阳的腿已经完全痊愈了过来。 “莫非亲密接触能够加大治疗的效果吗?”阁主若有所思的说。 他便眉眼弯弯地笑开:“看来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不能避免呢。” 乔青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朵尖更红了些,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过了半响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会小心一点的。” 若是在之前,阁主少不得要调笑着问一句是小心什么,但此时的情况特殊,没有给他们更多的喘息的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乔青阳的伤势转好,灵力又重新又虚弱变得强大危险,门外的那些魔物开始变得躁动起来。 乔青阳却并没有急着去打开门,而是没什么表情地说:“这个门并不坚硬。” 至少不可能阻挡地住魔物的攻击。 那么在乔青阳最虚弱,顾黎也同样受伤的情况下,是什么将它们阻止在了门外。 清醒时候的神剑大人总是能够一针见血的发现问题所在。 仿佛就是为了验证他的说法,门外突然出现了一阵阵的拍打声。 并不算快,甚至有些缓慢,还夹带着几声苍老的咳嗽和含混不轻像是在喉咙间嚅动的啊啊啊的声音。 第100章 幸好你提醒我换了条裤子(完结篇中) 将门打开,果然出现了一名老人的身影。 面上带着狰狞突出的肿瘤,苍老弯曲的背脊,因为说不出话来只能啊啊啊地比划着。 是那名好心的老妇人。 见两人将门从里面打开,她也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慌慌张张地手指着自己身后的位置,一脸焦急的摸样。 乔青阳的视力很好,顺着婆婆的指示看过去,果然便发现了藏身在被掀翻了的小摊子下头的一只瑟瑟发抖的幼猫。 周围到处都是魔物,伸出爪子去逗弄威胁它,甚至伸出尖锐的爪子想要伸到摊子的缝隙里面去,将那猫给扒拉下来。 而这幼猫也分外的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许久之前在破旧柴火屋里面见到过,也在顾黎身边出现,然后被魔物所吓跑的那只。 老妇人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让他们去救那只猫。 乔青阳当然是不介意去救一只猫的,毕竟只是顺手的事情,但脚才踏出去,就又收了回来。 眉头也微微皱起来,仿佛是在犹豫。 见此情景,老妇人更加焦急了,啊啊啊地快速比划着,身后的那些魔物也越来越嚣张,眼看着就要试图把摊子弄碎。 但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却始终无动于衷。 老妇人以为他们是忘记了这只猫,连忙伸手比划着,提醒它是他们之前见过的那只。 乔青阳大概看懂她的意思后,眉头越皱越紧,顾黎确实噗呲一声笑出来。 凡人的懒洋洋的声音在周围魔物的嘶吼声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婆婆,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曾经见过这样的猫?” 老妇人焦急慌乱的表情忽然就是一愣,然后连忙摇头,呜呜啊啊地想要为自己辩解。 “还有,”顾黎却不理她,继续说:“从最初之时,我就很奇怪,魔族肆虐,但却为何单单放过了你和那些小孩儿所在的阁楼却能够幸免于难,就像在此时,魔物为何会放弃目标更加明显的你,而反而去攻击一只幼猫?” 乔青阳因为曾经误会过老妪,又是刚刚醒来,对一切都不了解,尽管觉得蹊跷,但也始终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 老妇人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暗中咬咬牙,放弃和顾黎的对话,转而面向一旁没什么表情的少年,不断地比划着,想要让这名心善单纯的少年能够维护和相信自己,苍老的眸子里面含着泪水,俨然是一副可怜样。 甚至想要伸手去够他的衣袖。 但就在她的手快要触碰到少年的袖子之前,乔青阳却率先开口:“我以为您听不见的。” 老妪的手臂僵硬住。 的确,她一直以来给他们的印象便是又聋又哑,所以才获得了两人许多的同情和愧疚之心,也极大的降低了乔青阳的警惕心。 但是刚才顾黎的每一句话,都并未使用手语。 那么这名聋哑老妪,她是如何听到的? 乔青阳的话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身后的魔物突然就暴躁了起来,疯了一样的向着他们冲过来,老妇人的面容在这些怒吼声中渐渐扭曲,最后变成了一个出乎两人意料的摸样。 本来面无表情的少年眸子中亮光闪过,惊疑不定地开口:“六姨?” 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再次出现,顾黎看上去却仍然是笑眼盈盈的摸样,轻声开口:“我倒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哪个在黑峪村大大咧咧和他们一起种花的人,在最后关头忽然刺了乔青阳一刀,带着鲛人和昏迷的暗三逃走的人。 六姨没有理会他们,还是和曾经一样的容貌,眉目中央却好像多了一团久久无法散去的黑雾,落到眉头,落到心头,她勾起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少年:“看来小青阳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呢。” 乔青阳抿住唇直言道:“你入了魔。” 在那女人不见掩饰的情况下,浑身上下的魔气翻涌着,竟然比身后所有的魔加在一起还要浑厚。 还带给乔青阳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是织梦蝶的气息,或者是说…… 顾黎一字一顿地启唇:“织梦蝶王。” 六姨舔了下唇:“是的,我吃了它。” 只有这样才能够重获新生,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更多的灵魂和灵识,让身边的人也能够获得新生。 就在这时,渠泱城中传来一阵绵长的鸟鸣声,随着而来的是无数魔物的嘶吼。 齐旭他们肯定出了事。 乔青阳手中唤出长剑,没有太多情绪的上前一步:“你觉得你能阻止我们吗。” 织梦蝶王哪怕再强大,也不可能打得过乔青阳,更何况,她因为梦境破碎还遭受了重创。 六姨却弯着眉笑开:“小家伙,我只要拖住你们就好。” “而且,谁说我只有一个人了。” 说话间,一条通体漆黑的鲛人缓慢出现在身后,他的尾巴已然完全失去了原本的碧色,而被邪恶粘稠的黑雾所包围,他的身边同样也有成千上万只魔,挤在城中的过道里面,冰冷贪婪地注视着两名紧紧站在一起的人。 他还是一副懒懒散散又狡黠的样子:“好久不见呀。” ———— 齐旭只记得自己分明还在和鲛人打架,正把那只鱼打得哭哭啼啼抱头求饶,就突然被驱逐出了梦境之中。 一睁眼,发现其他人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情况。 火凤们召唤出来的上古凤凰残魂的确受到了攻击,但残魂的状况却比他们预想的要好上许多。 “家主!你看那里!”有名也同样幽幽转醒的齐家弟子突然指着一个方向惊讶地吼道:“是二公子!还有……” 一名身姿修长容貌昳丽的女子手持着笛子站在一边,悠扬的笛声之中,无数魔物和发了疯的灵兽慢慢放弃抵抗,陷入沉睡之中。 齐旭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却只见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 “母亲!”那名似乎是叫做伏染的道盟弟子,在见到女人的那一刻,脸上清冷的表情骤然一变,连剑都差点忘记拿,跌跌撞撞地就向着她冲了过去。 伏染白净的脸上满是激动和紧张,面对着只在儿时见过几面,瞒着家中长辈传授给自己御魔之术后便再不相见的母亲,一根筋地冲到了跟前,却又踌躇起来。 女人放下笛子,在年轻修士微微睁大的眸子的注视下,轻轻环抱了下他:“都长那么大了。” 齐旭走上前,在两人分开之时,轻声指出女人的身份:“染凤公主。” 染凤便也对着他露出个温和又爽朗的笑来:“渠泱四周都被魔物所包围,幸好有齐二公子带路。” 齐颂,也就是齐二公子,闻言对着齐旭露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来:“死妖怪,等这件事情之后,我还是不会放过你的,齐家主之位本就该是我的!” 火凤却并未向之前那般,对着他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反而是轻轻喟叹一声,身后还滴着血的巨大翅膀蓦地张开。 “家主之位本就该是你的。” 上任家主是天机门旁门弟子,算出渠泱将有一劫,才在去世前拜托火凤暂坐家主之位,等到劫数之后,才将其归还给他真正的儿子——齐颂。 齐颂凶恶的表情微微一僵,嘴唇紧抿着。 与此同时,染凤手上的笛子再次吹响,城门口无数穿盔带甲的士兵整装待发,马蹄声响起,女人的笛子上灵光一闪,面对着骤然出现在四周的无数魔人魔物,高声道:“陛下派我等前来相助!” 凤鸟盘旋,绵长的鸟鸣伴随着一道道俯身冲下的红色身影,将魔物绞杀。 皇帝派来的将士并不算少,还有许多厉害的修士,渠泱之内,更是有伏染齐旭等人在,而织梦蝶也因为乔青阳等人死了个干净,一时间,竟然将看似数量更多的魔物压制着。 无数魔物的尸体横在渠泱城内,鲜血将街面染红,一缕缕黑色的烟雾从这些尸体上头升起来。 藏身于城中战战兢兢的凡人百姓们,见到这些救兵终于快要将魔族们绞杀,兴奋仇恨的心终于战胜了恐惧,从藏身之地出来。 有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头发已然花白,手上腿上尽是被撕咬的伤口,浑浊的眸子里面满是仇恨与痛苦,衰老的手中死死攥着一把不知道从那里捡到的半截刀子,直直地向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魔人冲过去:“魔物!要你给我孙女偿命!” 齐旭将一只魔人掐住喉咙摔死在巨石之上,恰巧看到那老人从自己的眼前跑过,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些不祥的预感:“等等!” 在老人的刀快要触碰到魔人之时,空间陡然撕裂了开,一只巨大无比的看不清样子的手从里头伸了出来。 说是手也算不上,更贴切的形容,应该是一团聚拢成了巨手摸样的黑雾,黑雾里面似乎隐隐约约地有着红色光亮传来。 黑雾毫不迟疑地朝着老人的胸口穿去,鲜血四溅。 但倒下的却是刚刚才趾高气昂地说要和齐旭比试谁杀死的魔物更多的齐颂。 他的胸口破了个大洞,半边身体都被撕裂了开,还拼尽全力地将被吓死了的老人推向齐旭。 齐家人最好面子。 齐家人也最热爱渠泱,哪怕是别扭冷情的齐二公子。 火凤睁大了眼睛,痛苦愤怒的鸟鸣声穿透整座城:“啊!!” 染凤公主也痛苦地闭了下眼,但眼前显然不是伤感的好时候,她又迅速睁开,高喊道:“快阻止它!不要让它出来!” 那只巨手缓慢地撕开着空间,即便是面对着无数人类的攻击,却也仍旧阻止不了空间撕开的弧度。 魔人们虔诚兴奋地面对着那层黑雾的方向:“魔尊,是魔……” 但话只说到了一半,喉咙就像是被掐住一般说不出来,身体化为一层层黑雾,和地上那些尸体所形成的黑雾一样,融到了魔尊的身上。 只不过一瞬间,它的身躯竟然已经出来了三分之一,冲天的魔气激荡着,不仅是让这座城市,甚至是整个人间都颤抖了起来。 此时,众人也终于能够看清围绕在那些黑雾里面的红色是什么。 “是红剑……”年轻的天机门弟子双目流血,胸口处的命盘已然破碎,他喃喃道:“真的是他……带来灾难,让人间血流成河的人……” 他的话说的不清不白,但曾经和他一起进入过织梦蝶梦境的几人,却都知晓了一木口中的‘他’是谁,一时间无人敢开口说话。 伏染低声唤了个决,冷冷道:“闭嘴,先阻止它出来。” 但显然已经无法阻止,在两人说话的刹那,空间又被撕裂了几分,什么封印的阵法都无济于事。 巨大的恐惧笼罩在了渠泱之上。 但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有完全出来的魔尊,却已经能够探出黑雾向着众人发动攻击,只是稍微碰到一点,便会立刻被魔气所腐蚀。 染凤咬牙,只能退后一步同时高喊道:“快散开!” 但她说话的同时,齐旭却已经化为一只鲜艳的红鸟向着那块空间飞过去,灌输了火凤全部精血的一击,在火焰中烧向了那团黑雾。 黑雾蔓延的速度一滞,但下一刻,一道黑雾便直直地向着他的腰间刺去。 那个地方……藏着那枚黑色石头! 齐旭这才发现自己冲动上了当,正打算退开,但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般,移动不了分毫。 千钧一发之计,一把古朴透明的长剑蓦地刺破长空而来,将那截黑雾斩断,火凤也连忙抓住机会后撤。 乔青阳带着顾黎姗姗来迟,但幸好不算太晚,淡色衣摆轻轻晃动,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少年轻盈落地。 “幸好你提醒我换了条裤子。”乔青阳后怕地对着顾黎小声讲。 剑的裤子和双腿一样变得粉碎,虽然腿好了,但是裤子却好不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101章 此为天机(正文完) 第101章 此为天机(正文完) 乔青阳和顾黎的出现无疑是给了众人极大的振奋和鼓舞。 染凤虽然仍旧不敢松懈,但却着实减轻了不少压力,一边将源源不断地扑上来的魔物尽数斩杀,一边高声提醒道:“两位当心,不要离它的魔气太近!” 但她的这句话才落下,刚刚趁机准备飞走的火凤又猛地一顿,只见他的身上竟然不知在何时被缠绕上了一条黑色雾气,看似柔软,实则非常坚韧,紧紧地束缚住火红巨鸟的身体,飞速地将他往回拉去。 眼看着就要重新拉回那破开的巨大空间之中,齐旭只能拼尽全力地燃烧血液,将自己化为一团火球,勉强减缓了些速度。 周围的火凤们大惊,连忙赶来想要将齐旭救出,但才一靠近那巨大的黑色混沌物,空间中变回出现如同在黑峪村遇到的那些雾气一样的东西,被缠绕和遮蔽住视线,难以挣脱,其中还有无数奇怪诡异的东西在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乔青阳抿准唇,脚尖轻点,便腾飞到了那勉强依稀看得出是个人形的黑雾面前,长剑飞出,先是将包裹着火凤族人们的不断尖叫着的雾气所打散,已经陷入昏迷失去攻击能力的火凤们直直往下掉去,被守在下面的染凤等人救走。 随着这些诡异雾气的出现,众人才发现周围的魔物不知在何时竟然已经完全的昏迷沉睡了过去,身体慢慢变成气体,融入到了那些雾气中间,慢慢地形成一团巨大的笼罩物,阻挡在了乔青阳和地面的中间,只要一进入到雾中,便会被无数诡异的东西所撕咬和攻击。 让人前进不了分毫,只能被动地注视着最上方的战况。 皇帝这边派来的大多都是普通士兵,虽然也有厉害的修士,但却并非是专攻阵法这一方面的,拿这个雾气没有办法,更不可能去加固魔界的封印。 染凤低低骂了一声,看了眼天边面无表情的白衣少年,又望了眼渠泱城外的方向,难得地露出些焦急的情绪。 而旁边站着的青年,孤零零的一个人站着,总是笑眼盈盈的脸上也多了点严肃。 染凤的心念一动,轻声问:“顾阁主,我记得你身边总是有两名下属在的。” 他们现在又在何处? 顾黎还是直直地注视着天上的情况,黑眸只落到那一袭白衣身上,闻言好一会儿才慢半拍的看向她:“他们……在路上等人。” 染凤眉头微微松开又皱起,正想要继续问什么,却又听到一道带着些愤怒的吼声响起来:“殿下!那些魔物它们又出现了!” 怪谲浓厚的雾气将两边阻隔住,却并没有妨碍视线,乔青阳自然也能看到底下又出现了众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魔物。 少年漂亮的眸子中出现点焦急,正打算手起剑落,快速将齐旭救出去,却又听到一道痛苦的鸟鸣声响起。 齐旭化为的火焰,尽管暂时延缓了魔尊的动作,但时间却极短,很快,那些无孔不入的黑色魔气便将火焰熄灭,火凤高高鸣叫一声,重新化为人形,吐出一口鲜血来,喉咙被一只巨手所束缚着,动弹不得。 这一次的魔气已然将火凤的全身都束缚了起来,乔青阳的一剑下去,斩断那些魔气的时候,也必然将致使齐旭身受重伤。 少年本来已经抬起的手指,微微迟钝了下。 魔气发出点波动,让黑雾中包裹着的像是陷入了沉睡的红剑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了乔青阳的面前。 古朴的花纹,锋利剑刃,还有同样强大的气息。 简直与少年手中的那把剑如出一辙。 顾黎虽然只是凡人,但有乔青阳的裹布在手中,又研制了许多针对妖魔的药剂,对上一两只魔物也还尚且还能应对。 暗红的血液溅出来,顾黎喘息一声,收回手上的银针,仰着头注视着他们,在见到那把红剑之时,苍白的手指微微攥紧。 魔气形成的巨手也同样收紧了点,让低垂着脑袋生死不明的火凤,发出点虚弱地痛呼声。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黑色混沌一阵扭曲,慢慢地化为一个人形,看不清楚摸样,但却也能发现是与面前的乔青阳一般的身材提醒。 它的手上,也同样握着一把剑。 一把红色的,冒着森森魔气的魔剑。 【乔、青、阳】 它说话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稚童一样,一个一个地往外蹦。 【这本来,该是,我的名字】 乔青阳没什么表情,冷眼注视着面前的这团黑雾。 多说几句之后,它终于找到了发声的方法,越来越顺畅起来。 【你听到了吗,底下的那些人议论的声音,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厌恶你,害怕你,憎恨你,因为我们两个相似的外表】 它想要蛊惑着神。 就算是乔青阳一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也半点不能打击它的欣喜和积极之情,就算看不见脸,也能够想象出它兴奋到了扭曲的表情。 【百年前的大战,你的剑鞘破碎,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是你自己发了疯,你亲自斩断了你的剑鞘,所以我才会出现,我就是你,或者说,我才是你。被你的身体交给我吧,什么九重天什么人间,什么天地法则,没有什么能够控制住我们哈哈哈,只要你……】 过了很久,等魔都快要说累了,才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面前的少年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声音便忽然停顿下来。 “说完了吗,”乔青阳手上的剑在发出阵阵鸣动,淡色的嘴唇亲亲张开,灵光大盛,他说:“现在到我了。” 长剑变得透明在一瞬间就冲到了黑色人影的面前,它的影子发出些波动,展现出些慌乱来。 【这只妖怪在我手里,你敢……】 魔的声音才说到一半,就忽然间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说不出话来。 那名像是死了一样的火凤忽然间睁开了眼睛,金红色的火焰在他身上又重新燃烧了起来,这一次分外的剧烈,甚至还带了些点红光,才一接触到魔的黑雾,便瞬间让它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去。 齐旭的身上浮现出无数属于凤族的纹路来,往下掉落之前,将一颗黑色的往外泄露着红光的石头丢给了乔青阳:“接住!” 少年白皙的手心轻轻将其握住,在一瞬间,它便融入了乔青阳的体内。 下一刻,数道毫不留情的攻击随着剑狠狠地落到了魔的身上。 魔尊撕裂了的空间此时却变成一个束缚住它的囚牢,既不能完全出来又逃脱不得,只能被动地接受这来自神剑的凶猛的攻击。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会相信我!】 “你并非是我,”乔青阳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魔,看着那柄和自己长得分外相似的红剑瑟瑟发抖畏畏惧惧地呆在一起,只觉得是脏了自己的眼睛,轻声说:“哪怕是偷走了我的一丝神力本源,也并非是我。” 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战场在魔族,神剑在和当时的魔尊战斗之时,一时不察被深藏魔界万年的混沌魔气所入侵,它发现了藏在乔青阳体内的阳剑之时,欣喜若狂,本以为能够借此让他失控,从而霸占这一副身体,却没曾想到剑的两个意志早已融为一体,根本不可能分得开办法,也很快就被神剑发现它的存在。 但在被驱逐体内的前一瞬间,它偷走了一丝神剑的本源。 无奈,它只能此进入了相对更好控制的魔尊的体内,将自己全部的阴冷邪恶的能力全部都灌输在魔的体内,在两人的战斗结束,乔青阳站在人魔两界的交汇之地,不得不收敛神力避免影响凡间的瞬间,发起偷袭,将剑鞘击碎。 剑鞘碎片洒落凡间,乔青阳也因为本源之力的损失和失去剑鞘而变得痛苦不堪。 于是,神君们封存了他的记忆。 神剑本是生来就没有剑鞘,生来便没有弱点。 他们想让他回到之前那样的日子。 对于剑鞘的寻找,一直表现得不冷不热,百年过去,百年犹豫,终于松口让乔青阳来到了人间。 这才是一切的真相。 魔不敢想象,它精心谋划百年,杀死上任魔尊,引诱无数魔人魔物为其效忠,还骗得凡人妖族助其寻找剑鞘碎片和人类灵识魂魄加固混沌本体,就是为了能够有一日真正打开人间大门,从而将来到人间最是脆弱的神剑蛊惑,得到他的身体,让自己真正地破除混沌束缚,获得永远的自由和强大。 但却输在了最后一步上面。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它发出痛苦的哀鸣。 乔青阳不想回答它,但魔却自己发现了过来。 在地面之上,鲛人慌张地接住坠落下来陷入昏迷的火凤,面容苍白的女子拉住几名幼童,耐心地嘱咐他们去藏好,然后长剑一出无数魔物死在剑下。 魔发出尖锐的叫声。 【他们背叛了我!背叛了神灵!】 “哪怕是神也没有真正的复生之术,”乔青阳抬起手,红色的眸子毫无波澜,伴随着少年清透的声音,长剑最后一次落下:“你欺骗了太多人,总该要付出代价了。” 魔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越来越小,这种靠着蛊惑假冒过活,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东西,甚至还不如百年前的魔尊能打。 空间缓慢地闭合起来,底下被召唤出来的魔物魔人们,因为魔尊的灭亡,身体也猛地颤抖着化为一摊血水。 或者说,魔尊所谓的召唤之术,所谓的越过封印传送魔物的方法,本来其实就必然是以它们的死亡为代价的。 底下的众人欢呼着。 乔青阳却直直地走向了其中一人的方向。 少年人眉目含春,青涩懵懂,却又漂亮动人,看得凡人心脏收紧,不敢说话。 “一山,”乔青阳轻声说:“之前你问我的事情,我想了想……” 但话还未能说完,身体就忽然转了个方位,凡人微凉柔软的身体将自己紧紧抱住。 在梦境中被魔当做恐吓的方式展现的画面,蓦然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 顾黎的口中不断地溢出鲜血,胸口处破出一个巨大的血洞,另一头最后一点混沌物体样的东西发出尖锐得意的嘶鸣声。 【你杀死了我,你所爱也将……】 它的话没说完,便被乔青阳用力抓住,生生捏碎开来,然后还没等起有机会再次聚拢,一只通体漆黑的蚂蚁悄然靠近,将它完全吞吃入腹后打了个嗝,又迅速离开。 藏身魔族万年之久的混沌之魔就一这样滑稽的场景落幕。 但是怀中的凡人的身躯却渐渐冰凉了下来。 周围似乎响起了谁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但落在乔青阳的耳朵里面却听不分明。 少年有点迷茫,小心地想要捂住顾黎的伤口,但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一山,顾黎,哥哥。”少年垂下眸去听他的心跳声,却怎么也听不分明,他喊了无数个称呼,声音很软却喊不答应怀中人。 伏染也在和魔物的厮杀中冲得最前面,此时亦是浑身是伤,他紧抿住唇来到僵硬不动的乔青阳身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乔少侠,我……” 但很快又顿住,一动不动的少年仰起头,露出了一双空洞死寂的红色瞳孔。 他抱起凡人站起来,落在身旁的长剑震动着然后蓦地消失,少年的额间一点红点若隐若现,与此同时,一道比刚才的魔尊还要恐怖百倍的力量腾空而起,甚至还有越来越剧烈的趋势。 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波动,仿佛整个空间在下一刻就要撕碎了来。 伏染考的最近,身上很快便出现了无数的伤口,幸好退后地及时,才没有被这道力量卷入其中。 “怎么会这样。”染凤紧紧皱着眉头,想要去制止那面无表情的少年,但却根本无法靠近办法:“他再这样失控下去,就要将自己撕碎了。” 或者说,再这样下去,会将整个人间都撕碎了来。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众人看过去,才发现是徐正奇和阮菁菁两人。 他们的身后跟着一群道盟服饰的人。 “道盟的人终于来了,”染凤咬着一口银牙:“他们怎么不等我们死了再来……” 她说话的瞬间,那些个总是神在在不出山的道盟之人突然就向着失控的少年身边跑去。 他们的速度太快,众人甚至没来得及去提醒。 本以为又会发生血流成河的事情,但谁知这几人却毫发无伤的靠近到了乔青阳的身边。 领头之人鹤发童颜,手上还持有一根不伦不类的小花,花朵轻轻地触碰到了少年的额头,本来还凶巴巴地想要冲上来咬人的少年,便身上一软陷入了沉睡。 见此情境,其余几人便动作熟练地想要将乔青阳和顾黎分别分开搬起来。 却没分得开。 这小子抱得还挺紧。 领头人咳了一声,花朵又是一点,乔青阳和顾黎两人便原地消失,一把被弄脏了点可怜巴巴的古朴长剑和一柄稍微有些破碎的剑鞘落到了地上。 亮光一闪,穿着道盟服饰的几人带着那剑和剑鞘,脚尖一点便要离去。 徐正奇和阮菁菁都还没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止:“等等,你们要去哪里?” 领头之人便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以及身后警惕的众人一眼,轻声道:“此为天机。” …… 又一年,道盟和皇帝仍然是王不见王的两派,为了喝道盟做对,皇帝甚至还在民间开办了属于皇室的修道学院,并且就开在道盟的对面。 招新之日,两方负责招新的修士官员们各坐一方,忽悠着年轻一辈懵懵懂懂的修士们。 “当年,人间再次遭受祸乱,还是我们染凤公主带着将士们及时赶到,才避免了危机,后来陛下为了感念她的贡献,才做主修了这座学院。” 皇室学院的师兄振振有词:“并且据说当年名震一方的青阳前辈就和染凤公主的儿子是至交好友……”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青阳前辈,还有他的道侣顾阁主,明明都是我们道盟的人!”道盟负责招新的修士讽刺一笑:“最后还和长老尊者们一起飞升了。” “你们道盟真是会给自己贴金,当年出现在渠泱的明明就是几个在道盟打扫卫生的人,明明是我们的人在那里浴血奋战,帮助青阳前辈和剑阁阁主!”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过了好半响才想起来去询问询问报名的小修士的意见。 “那你们说,你们要选哪一个?”他们一起温温柔柔又威胁着问道。 面前的两名青年容貌端正身材修长,一看便是好苗子,这也是他们争的不可开交的原因。 要是之前还说不定会假惺惺地商量着一人一个,但面前的两人一看便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样子,分不开。 “啊,我们只是路过而已。”青衫人微微笑开,露出点抱歉的表情。 另外一人抱着剑,虽然长得漂亮,却没什么话,闻言轻轻地嗯一声。 搞了半天,人家谁都不想选。 道盟的人脸色不好看,皇室这边的人却隐隐觉得这两人很是眼熟,就像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两人。 在两人离开前,犹犹豫豫地开口:“敢问两位名讳?” 眉眼弯弯的青年温和又随意地回答:“黎一山。” 漂亮清冷的那位听到旁边人的话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些不易察觉的羞恼,最后才轻声回答: “我叫杨轻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