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美强惨[穿书]》 1、第一章 沈钦一睁眼,就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他站在万丈崖边,山风呼啸,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几缕发丝挡住了他的视线,却挡不住他眼中的惊恐,因为他脚边躺着一个少年,那人穿着粗布短衣,袖子起了毛边,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然而,五官却是逼人的俊美。 当然,让沈钦震惊的不只是他的长相,还有他身上的伤。他腹部的衣服被鲜血染成了黑色,两边肩胛骨被穿了大洞,透过血糊糊的红肉,能从这头照见那头。 21世纪屁民沈钦从没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当即后退两步。 躺在地上的少年费劲地撑起上身,眼里闪过害怕、慌乱、受伤等等情绪,最后是仇恨,“你装什么装,现在又没有其他人,你的伪善面具也被我,不,是被你自己揭下,实在没必要再惺惺作态,动手吧。” 沈钦:??? 动什么手? 少年闭目待死,谁道等了半晌也没等来什么动静,于是讥诮地扯起嘴角:“难道要我自己爬过去跳崖?” 等等……这一幕怎么莫名熟悉,沈钦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了起来,这好像是他最近追的一部小说《星河传》中的场景,躺在地上的少年叫贺星河,是小说《星河传》的主角。 《星河传》讲的是个修真故事,而贺星河是三宫六门之一紫霄宫宫主贺鹏举的小弟子,贺鹏举没有子女,只有三个弟子,大弟子沈钦,二弟子同时也是他的养女陆遥雪,小弟子贺星河,贺星河根骨绝佳,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真奇才,最得贺鹏举欣赏。 小说里形容贺星河的那些华丽辞藻变成了躺在地上的少年,他咬破唇角,唇边的鲜血平添几分艳色,几番犹豫,才鼓起勇气似的,问道:“为什么?” 沈钦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因为嫉妒你。” 贺星河不再追问,他闭上眼睛,心灰意冷似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都是假的,不等沈钦追问,他就淡漠地道:“动手吧。” 沈钦:“……” 动什么手?难道真要让他把贺星河推落悬崖? 虽然他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他贫血晕倒过后,一睁眼就是小说里的场景,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可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推下悬崖,他不属于这个刀光剑影的世界,他所受到的教育决不允许他杀人。 贺星河见他久久不动,不耐道:“快动手。” 沈钦本就手足无措,闻言急了,道:“哪有人上赶着去死,我就不动手!” 贺星河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好似无论沈钦做什么,他都无所谓,杀了他也好,把他扔在这儿自生自灭也罢,他都不在乎。 * “你干什么?” 沈钦是真的有点想要一走了之,但他的良知又让他迈不开步子,贺星河重伤若此,没有人管他的话,他很快就会死,沈钦掂了掂背上的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搂住我的脖子,别掉下来。” 贺星河等死的时候很淡定,现在倒急了:“沈钦,你到底要干什么?!放开我!” 沈钦:“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不过我知道,你再动就掉下来了。” 贺星河猝不及防趴到他背上的时候,嘴唇亲密地擦过沈钦的耳朵,之后他就扭开头,绝不靠近沈钦,但他无论怎样挣扎,沈钦都轻轻松松地背着他,一步一步地离开山崖。 气氛太尴尬,沈钦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块硬邦邦的铁板,我建议你别这么幼稚,你挺着背,累的又不是我,是你自己。” “你再动,伤口的血就流得更多了。” “不想死的话,乖乖趴着。”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但他背着贺星河确实一点都不费力,山顶长着许多半人高的柔软绿草,沈钦背着贺星河一步步从中穿过,乱成一锅粥的脑袋渐渐清明,而贺星河也渐渐靠了过来,挺翘的鼻子紧挨着沈钦的后脖颈,但凡贺星河还有力气,是绝不肯挨着沈钦的,沈钦紧张地扭头,感受到他的呼吸,见他只是昏迷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 《星河传》是绿江小说网的连载作品,而沈钦是绿江小说网的忠实粉丝,对于绿江小说网来说,沈钦只是个普通的读者,但对于《星河传》这本小说来说,沈钦却不那么普通。 一个月前,沈钦闲得蛋疼,在绿江小说网的论坛发了个帖子。 【不限频道,读者角度看文,评文,毒舌,玻璃心勿进。】 其中一个id叫一只萌新咕咕的人回帖:《星河传》求评,蟹蟹lz! 《星河传》连载到30万字,沈钦连夜看完,隔天一早在楼里发表了他的高见:以我十年看文经验判断,作者一定是个萌新,文笔倒是挺好的,行文还算流畅,读起来很舒服,但缺点也挺明显,就是故事没什么起伏,这篇文的主角贺星河生下来是贵公子,后来被修真大派紫霄宫宫主收为徒弟,天赋好又努力,最后带领着紫霄宫度过危机,成为紫霄宫宫主,所有的矛盾起伏都在门派内打转,主角几乎没吃过什么苦,也没有特别牛逼,这样的主角怎么打动读者呢?现在流行的是美强惨,让主角被杀被害被背叛,要多惨有多惨,然后崛起后要多牛逼有多牛逼,拳打三宫脚踩六门,制霸整个修真界,让曾经伤他害他的人都付出代价!这样的故事才是读者想看的,这样的主角才会让读者爱到不行~ 一只萌新咕咕:蟹蟹lz,第一次写文真的没考虑那么多,lz一番话简直醍醐灌顶,我这就锁文修改,lz可以加我球球号,再帮我看下改动以后的大纲吗? 萌新咕咕十分谦逊,于是正直侠义的世家公子变成了,惨过头干脆变态的黑化主角,在修改版的设定里,时值乱世,天灾连年,战火纷纷,穷苦百姓艰难求生,就差人吃人了,贺星河不再是侯爵之子,而是出生于一户微不足道的贫寒人家,家中养不起五个孩子,就把年岁最长最能吃苦的贺星河送给了路过的修真者,那位修真者将贺星河带回了紫霄宫,本想让贺星河照看照看苗圃,谁曾想路过的紫霄宫宫主恰好看到了贺星河,赞他根骨绝佳,是百年难遇的修真奇才,当下便收他为徒。 贺星河初来乍到,贺鹏举便让大徒弟沈钦照顾贺星河,沈钦直接让贺星河搬到自己的院子,吃穿住行无不亲自经手,亲自教贺星河紫霄宫的入门功法,贺星河哪里破个油皮,沈钦都定要亲手帮他涂药,照顾得无微不至,贺星河挨过饿受过穷,流过血受过伤,唯独没被人这般关心过,初时的警惕过后,便是全身心的依赖。 紫霄宫上下都以为沈钦跟贺星河情同手足,贺星河本人也这么以为,所以,沈钦叫他来无情崖的时候,他不疑有他,毫不犹豫地过来了,结果,沈钦却趁他不备重伤他,穿他琵琶骨毁他气海,将他扔下无情崖。 杀了贺星河,他沈钦就还是贺鹏举最优秀的徒弟,紫霄宫人人敬仰的大师兄。 当然,贺星河有主角光环加身,肯定没那么容易死,沈钦现在更关心自己的那条故事线,《星河传》原文根本没有沈钦这个角色,修改版《星河传》里,沈钦的戏份也很少,他虽然是紫霄宫的大师兄,在整本书中却不过只是个先虐主角、再被主角反杀的炮灰配角而已。 想到这里,沈钦心里一凉。 他可不想就这么被贺星河给杀了,他想回到他熟悉的二十一世纪,可是,怎么回去呢?要是早知今日,他绝对不会自作聪明地对那本《星河传》指指点点,不,他根本就不会发那条该死的评文帖!要是他没有乱提建议,修改版《星河传》根本不会存在,他是不是也就不会穿成一个本不存在的炮灰小配角? 如果回不去,他要怎么办?首先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他不想死,不能眼睁睁地坐以待毙。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庆幸,幸好他刚才稀里糊涂间还把贺星河背了回来,要是把他扔下悬崖,或者放他等死,拉满他的仇恨,等贺星河的机缘来了,回紫霄宫复仇,他会死得相当、相当、相当惨。 虽然现在也没多好,毕竟他已经毁了贺星河的气海,穿了他的琵琶骨,让他从天纵奇才变成废人一个。 如果可以,沈钦想再去绿江文学网的论坛发个帖子:【求助!让一个天才变成废人之后,还有可能让他对你宽宏大量吗?】 2、第二章 穹窿山有十二峰,贺鹏举夫妇带着几个弟子住在主峰缥缈峰,缥缈峰形状奇崛,各个院落次第向下,贺鹏举和夫人住在最高处,几个弟子住在中间,最下面是外门弟子和仆役的住处。 沈钦明明从没有来过这里,却熟门熟路地从无情崖摸了回来,似乎书里“沈钦”的记忆都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脑袋。 “大师兄你回来啦!” “二师姐刚刚来过,说师父找你。” “三师兄这是怎么了?!怎么伤得这么重!大师兄,要不要我们去喊五师叔来给三师兄疗伤?” 沈钦人缘极好,因此,见他背着贺星河回来,外门弟子一下子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关怀起来,沈钦怕多说露馅,干脆将他们一股脑赶开,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知道了,别吵,我先带星河去我院里,一会儿我亲自去请五师叔。” 沈钦住在落梅院,推开窗户,似乎能看到缥缈云气,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神奇的法子,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院中却长着几株梅树,粉粉白白的梅花开得很是烂漫,这般清净又带着几分仙气的景色,在21世纪是绝对看不到的,但沈钦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思。 他背着贺星河,简直像背着个定时炸弹。 他把贺星河小心地放到榻上,坐在床沿,看着贺星河苍白如纸的脸和嘴角的血迹,不由得犯了愁。 他想改变修改版《星河传》的剧情,从黑化贺星河的魔掌中保住命,只有两个选择,第一,趁着贺星河重伤,别搞跳崖那种后患无穷的操作,干干脆脆要了他的命,亲眼看他断气,第二,降低贺星河对他的仇恨值,感化他,让他从主观上不再想杀他,第三,离开紫霄宫,这辈子都跟贺星河离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找不到他。 选择一,他做不到,选择二,贺星河做不到,在不知道怎么回二十一世纪的情况下,他只能离开,先苟住命再说。 心中有了选择,沈钦反而不慌了,他让下人打来水,亲自给贺星河擦了脸,又给他换了一身料子好些的衣裳,贺星河实在很瘦,肩胛骨像是要从背上飞起来,他身上除却几处大伤,还有穷苦生活留下的琐碎伤痕。 沈钦恻隐之心顿起,贺星河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啊,在他那个世界,十六岁的孩子,哪个不是被家里千娇百宠? 原先那个沈钦真不是个东西! 他原先还疑惑,为什么贺星河身为宫主偏爱的小徒弟,会穿得那么磕碜,现在继承了“沈钦”的记忆,他总算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沈钦”特意安排的,他特意让下人们怠慢贺星河,远离贺星河,他再施以小小恩惠,对贺星河嘘寒问暖,贺星河就会感恩戴德。 贺星河见过穷得杀人鬻子的人,他们的穷凶极恶都表现在脸上,但没见过“沈钦”那种表面温柔背地里阴险的人,一脚踩进他的圈套,送了大半条命,他起先有多信任“沈钦”,后来就有多恨“沈钦”,这也是修改版《星河传》里,贺星河黑化的开端。 沈钦叹了口气,从橱柜里翻出一支七日醉点上,点了这香,贺星河会睡足整整七日,在这期间,自然无法告状,等他醒来能告状了,沈钦那时已经离开了。 沈钦推开门,跟侯在外面的下人说:“不要进去打扰星河,让他好好养伤。” *** 贺鹏举果然如小说中形容的那般,长了一张忠厚的脸,身为修真大派的宫主,他实在是不起眼了些,站在贺夫人身边,就如同明珠旁边的鱼目,他们跟前站着二人的养女,也是他的二师妹陆遥雪。 他们三人似乎起了争执,沈钦刚过来,陆遥雪就甩袖离开。 贺鹏举被气得连连叹气,同他夫人秦珏说:“这孩子现在怎么这样?你听到她刚才对你说话的口气了么,这是对尊长的态度?你太纵容她了,依我看,还得管教管教。” 秦珏柔声道:“遥雪从前也不这样,她定是碰见了什么事,才会这般性情大变的,等我找个时间同她谈谈,看她愿不愿意向我袒露心扉。” 贺鹏举:“阿钦,你来了,发什么愣?” 沈钦将视线从陆遥雪的背影收了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此时此刻,贺鹏举和秦珏都不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告诉贺鹏举,让他小心陆遥雪,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贺鹏举不会相信他。 “叫你来也没什么事,是你师娘说,星河来了以后,你都没和我们一起用过饭,她今天让人做了你最喜欢的糖蒸酥烙,你等下留下来用个饭。” 沈钦心中莫名惆怅,他说:“不了,师弟受了重伤,我要去请五师叔来为他疗伤。” 贺鹏举:“星河受伤了?伤成什么样了?走,我们看看去。” 沈钦房里的七日醉早就燃尽,贺鹏举坐到床边,查看了贺星河的伤势以后,眉心紧紧蹙着,嘴也抿了起来,一旁的秦珏心都提了起来,忍不住问:“星河伤势怎么样?” 贺鹏举不答,反而转头对沈钦怒目而视:“是哪个畜生伤的星河?你知道吗?” 沈钦:“……” 他很少撒谎,神色有些不自然,声音含糊:“我也不知道,我在无情崖边看到师弟的时候,他已经这副样子,我就把他背回来了。” 贺鹏举:“那你已经看到星河的伤了吧,那个伤他的畜生,心思太歹毒!他毁了星河的丹田气海,就是断了他的修仙路!把他变成了一个废人啊!要是让我捉到那人,定要让他碎尸万段!” 沈钦:“……” 一时间,没人说话,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其他人都在为贺星河担忧,只有沈钦,更为自己的小命担忧,倘若不跑,别说贺星河,就是紫霄宫都不会放过他。 五师叔贺流云的脚步声疾步而至,打破沉默,她细细查看了贺星河的伤势,沉声道:“性命无碍,琵琶骨的伤也能通过灵药治好,不过别的……我也无能为力。” 没有人不为贺星河惋惜,贺星河来紫霄宫之前,是没有正经名字的,“星河”这个名字是贺鹏举帮他取的,他说,贺星河天纵之资,未来定如星河浩瀚。 当天晚上,贺鹏举就下令封了紫霄宫,上上下下彻查可疑之人,他命沈钦负责此事,沈钦装模作样地查你查他,查这里查那里,走过场似的喊两声“任何蛛丝马迹迅速来报”。 真正的行凶者奉命查办凶手,沈钦该有几分得意的,毕竟没人知道这一切是他干的,他明天一早就能逃之夭夭了,但他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 因为在修改版的《星河传》里,贺星河会在崖下遇到他的机缘,数年后黑化,假意回归,在陆遥雪的暗中帮助之下,夺取紫霄宫,贺鹏举和秦珏双双殒命,那时的穹窿山十二峰,人人自危,不啻于人间炼狱。 现在贺星河没有跳崖,也还没来得及黑化,沈钦希望,贺家夫妇的结局也会改变。 3、第三章 天色未明,沈钦就收拾了行李准备下山,他在穹窿山待了十来年,各色宝贝物什着实不少,但他只带了银票,因为他知道,这云遮雾罩的穹窿山跟仙境似的,山下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人间。 沈钦沿着台阶一路向下,又从入口处远远回望缥缈峰,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世界他不熟悉,离开穹窿山后,他干脆一路向东,日上中天时,他才走到一处名叫桃李的小镇,桃李镇与穹窿山相距不远,却完全是两个世界,镇上死气沉沉,沿街的店铺大多关着,反倒是有些人家,门户大开,一副久无人住的模样,这世道,家里若无人住,这家人便多半死在哪个街头巷尾了。 沈钦脚步轻灵,衣着光鲜,面色红润,在那些灰扑扑的百姓眼中,就像灰堆里的金豆子,扎得他们眼睛疼。沈钦即将离开桃李镇的时候,果真被七八个汉子围住,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身体像是干枯的柴棒,却还有气无力地挥舞着种地的工具,想要抢夺沈钦身上的财物。 沈钦脚下挪动,身形如清风一般,轻轻松松地夺下他们手中的锄头钉耙,随后把身上的散碎银子都留下,便离开了,那些汉子在他身后哭着跪倒,喊他仙人,可是仙人哪管人间的疾苦。 看到的听到的越多,沈钦就觉得距离自己原先那个世界越远。 *** 他脚程颇快,五天后,就离穹窿山很远,也离国都很近了,沈钦吃到了他下山后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一碗加了猪油和牛肉的阳春面和两个芝麻烧饼,面摊的老板是个矮个子中年人,家里养了五个孩子,最大的那个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一直沉默着替他父亲打下手,结果,出炉的烧饼却一分为四,分给调皮打闹的四个弟弟妹妹。 沈钦好奇地问男孩:“你不饿吗?” 那男孩自以为隐蔽地咽了口唾沫,说:“我不喜欢吃烧饼。” 沈钦笑了笑,道:“喜欢吃才有得吃。” 他突然想到了贺星河,为了突出美强惨的“惨”,作者颇费了些笔墨描写贺星河的童年,他家里比这面摊老板家穷多了,一年到头尝不到油星,贺星河也是家里最大的那个,兢兢业业地顾着四个小的,一天,游历的修道者路过他们村,要带走几个孩子,会补贴他们家人银两,贺星河不想被带走,那几天就闷头铆足了劲儿,格外勤劳,饭不敢多吃,还把四个弟弟妹妹照顾得好好的,然而,到了修道者要走的那一天,他父母还是挑了他。 “弟弟妹妹还小,又不懂事,需要我们照顾,你从小就吃苦耐劳,勤奋肯干,到了那什么宫,一定也能照顾好自己。” 贺星河就是这样被带到了紫霄宫,他也确实懂事,到了紫霄宫以后,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沈钦临走时又买了两个烧饼,趁那店主不注意,将那两个烧饼都塞到了他大儿子怀里,谁曾想,却被那瘦瘦黑黑的小少年叫住,他小声问沈钦:“你是仙人么?” 沈钦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小少年:“你真好看。” 沈钦啼笑皆非:“谢谢。” 小少年:“不过,你不是我们这儿唯一的仙人,街上还有个仙人,没有你好看,年纪也比你大多了。” 沈钦更惊讶了:“哦?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仙人的?” 小少年搔了搔头,声音更小,像是怕被他父亲听到:“本来我还不相信他是个仙人的,刚才相信了,因为我昨天从他摊子那儿路过的时候,他说今天会有人送个烧饼给我吃,我还骂他是骗子,没想到他说得是真的。” 沈钦忍不住笑:“这么准?那我倒要去看看?” 倘若在盛世,还会有人找算命先生算算姻缘,算算运势,但在这乱世,大家果腹尚且艰难,又哪儿来的闲钱去算命,果然,那算命摊子面前门可罗雀,算命的老头儿虽也面黄肌瘦,头发乱糟糟的,神情却悠然。 不等沈钦走近,他就闲聊似的问:“小友自何处来?” 沈钦:“穹窿山。” 老头儿:“我不是问躯体。” 沈钦心头大震,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意思?” 老头儿:“小友的躯体和神魂,不是来自一处吧。” 沈钦:“你怎么知道?我可有回去的办法?” 老头儿:“你若拿了某样东西,便将他物归原主,你若改变了某个世界,便将他复归原位。” 沈钦:“到底什么意思,能不能别这么云里雾里的,一下子给我说清楚啊,我怎么复归原位,怎么回到我所在的世界啊?” 无论沈钦怎样追问,老头儿都只有一句高深莫测的“天机不可泄露”,沈钦心浮气躁,拎了拎衣领子透透气,简直恨不得拿根木棍来,将老头儿紧得跟蚌壳似的嘴撬开。 老头儿在沈钦耐心耗尽之前,陡然换了副嘴脸,挤眉弄眼地道:“除非你请我吃烧饼。” 半个时辰后,沈钦和老头儿又回到了面摊子,老头儿忒烦,不要现成面团烤的烧饼,要重新揉团面,里面放三倍的猪油,他才肯吃,沈钦陪他在面摊子那儿等了一下午,老头儿才终于吃到三倍猪油的烧饼。 吃完烧饼,老头儿一抹嘴:“老朽几百年没吃到过这么香的烧饼了。” 沈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年?” 老头儿陡然站了起来,严肃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既作了孽,就休想一走了之。” 老头儿说完便离开了,那背影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沈钦在他背后喊:“什么意思啊,你让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现在是问你要怎么回去!” *** 傍晚下了一场雨,小客栈里本就有些发霉的被褥更加湿凉,沈钦将被褥推到一旁,合衣卧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想那老头儿的那几句话,却始终无法参透。 既作了孽,就休想一走了之,谁作了孽,难不成是他吗? 可是他又作了什么孽呢?想他堂堂二十一世纪五讲四美好青年,鸡都没杀过,每年都给希望小学捐款,算不上大善人,可也绝不是恶徒,他像大部分普通人那样,这辈子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 沈钦实在想不通,便不想了,闭目昏昏欲睡,将睡未睡之际,他陡然从榻上跳了起来。 “我明白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是让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而是让书中的沈钦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沈钦连夜赶回穹窿山,终于在隔天下午回到穹窿山,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一众师弟师妹们大为担忧,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候,沈钦都来不及跟他们搭话,火烧屁股般直奔贺星河所在的房间。 一众师弟师妹们感叹:“大师兄和三师兄感情真好。” 4、第四章 七日醉的效力只能持续七日,时间一到,便会从悠悠大梦中醒来。 沈钦离开穹窿山的时候是有恃无恐的,不管“他”做了什么,反正他一走了之,不再回来,就算“他”对贺星河所做之事暴露,紫霄宫也不能拿他怎样,谁曾想,不过七日,他又回来了。 沈钦紧赶慢赶,心脏砰砰直跳,生怕贺星河已经醒了,正跟他师父师娘告状。 他推开门的瞬间,躺在他床上的贺星河堪堪醒转。 贺星河眼中的朦胧睡意在见到沈钦的那个瞬间,立刻消失不见,他的视线里像是掺了冰渣子,看得沈钦身上嗖嗖发凉,他嘴巴张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钦就飞快地跑过来,将他的嘴捂住了。 “你……唔!” 恰好在这时候有人敲门:“大师兄,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是三师兄醒了吗?” 沈钦:“没有,我看看他,你先退下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的。” 贺星河冷眼看着沈钦,沈钦克制住移开视线的欲望,镇定地道:“如果我放手,你能安安静静的,别把人招来吗?” 贺星河冷漠地看着他。 沈钦:“你想不想重新开始修炼,获得绝世武艺,成为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把自己的命运攥在手里?” 贺星河冷漠地看着他。 沈钦:“我们来做个交易,我帮你找到绝世的修真秘籍,确保你能重新开始修炼,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师父,是我害的你,成交吗?” 贺星河冷漠地看着他。 沈钦:“那我移开手了,你不要叫,这个交易你觉得怎么样?” 贺星河冷漠地道:“我不要绝世秘籍,想要我同意很简单,你也让我穿了琵琶骨,毁了气海,我就答应你。” 沈钦:“……” 沈钦第一次被人当面威胁,还是有些震惊,尤其是他刚在山下走了一遭,脑补过贺星河从前过的生活,俨然把贺星河脑补成了一个小可怜,结果“小可怜”张嘴就要废了他。 震惊过了以后,沈钦很快镇定了下来,他房里恰好有佩剑,就果断拿了过来,递到贺星河面前,这下轮到贺星河震惊了:“你什么意思?” 沈钦说:“你不是想要穿了我的琵琶骨?徒手掏的话,也未免太血腥了吧。” 贺星河狐疑地看着沈钦,迟迟不动,显然不相信沈钦会任他宰割。 沈钦坦坦荡荡任他打量:“没有陷阱,没有后手,我是诚心后悔曾经那么对你,只要能够挽回,我愿意做任何事。” 贺星河不再犹豫,干脆地拔出佩剑,雪亮的剑光让沈钦反射性地紧紧闭上了眼睛,他平生第一次拿命豪赌,心如擂鼓,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后退的欲望,好在,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贺星河嘲讽的声音响起:“既然怕得浑身发抖,又何必说大话。” 沈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才紧紧攥住了手,颤抖不已,他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我会好好弥补犯下的过错,带你找到秘籍。” 贺星河冷漠地闭上了眼睛。 沈钦的心这会儿仍在砰砰乱跳,跳得他胸口隐隐作痛,他第一次知道,人紧张到极致,是会忘了呼吸的,不过说真的,要不是他看过原著,他是绝不敢做这一场的豪赌的。 修改版的《星河传》中,贺星河前期是个标准的小可怜,他害怕被父母抛弃,照顾弟妹讨好父母,战战兢兢地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到了紫霄宫,又因为沈钦施舍的一点点温暖,恨不得为沈钦肝脑涂地,乍一看简直是个傻白甜,但沈钦知道,贺星河黑化以后是很有心机的,他不止有心机有手腕,并且能忍,关键时刻,如果忍一时能为他带来长远利益,他是不介意虚与委蛇的。 贺星河这个小坏胚一定在想,先拿到秘籍,等他足够强大以后,沈钦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任他想怎么拨弄,就怎么拨弄? 就在沈钦以为贺星河不会再搭理他的时候,贺星河竟然又开口了:“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回紫霄宫?” 沈钦:“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想要挽回,你会看到我的诚意的。” *** 贺鹏举是晚上才来落梅院的。 “阿钦,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人影?” 沈钦信口胡诌:“我忧心师弟的伤势,下山去找云游的修道人去了,看看能不能碰到什么机缘,帮师弟恢复。” 贺鹏举显然不抱什么期待,摇了摇头,问道:“找到什么法子了吗?” 沈钦:“那道人说,有本叫什么《戮神录》的功法,是专门给师弟这种情况的人修炼的,师父可知道《戮神录》?” 贺鹏举:“未曾,不过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我让人去其他二宫六派问问。” 贺鹏举说这话的时候,沈钦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不似作伪,这才确定,贺鹏举是真不知道《戮神录》。 《戮神录》就是修改版《星河传》里,贺星河在无情崖下捡到的机缘,这与贺星河之后称霸修真界息息相关,沈钦原想,若贺鹏举知道《戮神录》的蛛丝马迹,或许会告诉他。 贺鹏举:“不如让星河回他自己的院子去,一直住你这儿,也不是个办法。” 沈钦一口拒绝:“不用了,反正我又没有家眷,我这院子这么大,再来几个师弟也够住,更何况,住得近,我也更方便照顾师弟。” 一直安安静静闭目养神的贺星河突然嘲讽出声:“那就麻烦师兄好好‘照顾’我了。” 贺鹏举没察觉到师兄弟二人之间的暗流汹涌,欣慰道:“星河突然遭此横祸,我还担心他想不开,现在见你们情同手足,互相照应,我放心多了。” 贺鹏举正要离开,门外传来了陆遥雪刻薄的声音,“什么师弟,笑死人了,他才来紫霄宫几天?现在还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让我来看他?做梦!” 另一个声音似乎是婢女的:“可是夫人吩咐了的……” 陆遥雪一口打断:“秦珏就是虚伪,难道她自己真的关心贺星河么,还不是做做表面功夫讨好讨好我们贺宫主,不然岂不是地位不稳,毕竟她自己可下不出蛋,只能帮丈夫照顾照顾弟子笼络人心了。” 贺鹏举再也按捺不住,一掌挥开门,暴怒出声:“住嘴!” 陆遥雪没想到贺鹏举也在落梅院,吓了一跳,还想顶嘴,谁曾想贺鹏举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目无尊长,不敬长亲,谁教得你这样张狂,给我跪下!” 陆遥雪:“我……” 贺鹏举:“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你操了多少心,你这样忤逆不孝,简直畜生不如!” 陆遥雪目露恨意,嘶声喊道:“她根本不是我母亲!也不配做我母亲!” 贺鹏举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好好,你这般薄情寡义,我也教养不好你了,你现在就回你的院子,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完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陆遥雪倏地站起身,扭头就走。 5、第五章 陆遥雪离开之后,贺鹏举仍旧气得迟迟回不过神,沈钦斟酌着措辞,不经意似的说道:“师妹这段时间好像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贺鹏举:“就是我跟你师娘太宠她,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沈钦安慰道:“师妹本性还是好的,她会不会是受了外人的蛊惑?” 贺鹏举:“倒是有可能,我这就去让人问问,她最近都在跟谁来往,变得这般不像话!” 贺鹏举甩袖离开,留下沈钦若有所思地看着贺星河,贺星河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皱着眉头道:“你看我干什么?” 沈钦摇摇头:“没什么。” 在修改版《星河传》里,蛊惑陆遥雪的正是面前这位兄台,但他总不能问贺星河,你未来是怎么把陆遥雪忽悠成你的同盟的。 也不知道是沈钦看漏了,还是作者根本没交代,他不记得陆遥雪为什么会与贺星河勾结了,细想下来,她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她是贺鹏举和秦珏的养女,是紫霄宫备受宠爱的小师妹,在穹隆山几乎横着走,只要紫霄宫不倒,贺氏夫妇不死,她这样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以过到老。 那她为什么会反水呢?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这么看着我。” 沈钦委婉地问:“呃……你是不是跟二师妹……”有一腿? 爱情很容易就会改变一个人,荷尔蒙上头的时候,人会丧失理智和判断力,以贺星河的姿色,陆遥雪要是中了他的美男计,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贺星河:“呵,鸡鸣狗盗之辈,眼里看到的也尽是鸡鸣狗盗。” 沈钦:“……” 贺星河嘲讽道:“你难道没听到陆遥雪刚刚是怎么提起我的,我这种废人怎么可能配得上她,她可看不上我。” 沈钦谄媚道:“她看不上你是她没眼光,将来多的是美女对你投怀送抱。” 贺星河冷漠地闭上眼,俨然对想象中万千美女的投怀送抱毫无兴趣。 沈钦则若有所思,现在看来,贺星河跟陆遥雪完全没有儿女私情,难道要等他练成《戮神录》风光归来,陆遥雪才会看上他? *** 有五师叔的灵药,贺星河琵琶骨的伤好得很快,期间沈钦跟前跟后地照顾,就连喂药都不假他人之手,俨然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贺星河对此呻然一笑:“惺惺作态。” 沈钦:“你别管我,我乐意。” 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努力一下,刷一刷贺星河的好感度,说不定他将来会念在这些情分上,不要对他赶尽杀绝。这段时间,贺星河对沈钦虽还是爱答不理的,但沈钦跟他相处还是闲适许多,他在原来的世界已经二十九岁了,贺星河对他态度再恶劣,他也有包容心,更何况,本就是“他”对不起人家在先。 两人吵吵闹闹,不到半个月,贺星河除了受创的气海,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他去找了贺鹏举,跪在地上说:“师父对我恩同再造,我永世难忘,但我也有自知之明,一个废人不该占着修真门派掌门入门弟子的身份,徒惹人笑话,所以徒儿……自请下山。” 贺鹏举亲自将他扶了起来,道:“上次遥雪说的话你听到了?不要放在心上,她就是胡说八道,改天我让她向你道歉,你既已经被带到了紫霄宫,就是我紫霄宫的人,在紫霄宫受伤,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过错和责任,我跟你师兄都会想办法治好你,你永远是我的小徒弟,紫霄宫永远是你的家。” 贺星河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好半晌才低低道:“是。” 秦珏留他用饭,他明显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却也舍不得拒绝,恰好在这时,沈钦也有事来找贺鹏举,干脆厚着脸皮留下来一起用饭,他哥俩好地搂住了贺星河的肩膀,笑道:“师娘,我要吃糖蒸酥酪。” 秦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煲了一锅补汤,她为贺星河舀了一碗汤,细心吹凉了放到他面前,“你重伤初愈,好好补补身子。” 贺星河一口一口,慢慢喝完了汤。 沈钦给他拿了个糖蒸酥酪:“这个好吃,我喜欢吃,你也吃吃看。” 贺星河一眼都没有瞅他,更加没碰那块糖蒸酥酪,沈钦没生气,倒觉得他这举动真正有几分少年气,他觉得有趣,干脆又挟了一筷子菜扔到贺星河碗里,贺星河吃饭的动作一下顿住了,缓缓放下了筷子,并且凉飕飕地看了沈钦一眼。 秦珏:“怎么不吃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贺星河忙道:“没有,很好吃。” 他又拿起了筷子,把沈钦挟给他的菜拨到一边,再把碰到那菜的一层米饭也拨开,这才继续吃起来。 沈钦看了心中暗笑:这是有多嫌弃他? 饭后,贺星河像是一眼都不想看沈钦似的,快步离开,被沈钦在院子门口拦下。 贺星河:“让开。” 沈钦笑了笑:“要我让开当然容易,但你不想找到能让你重新开始修炼的秘笈吗?” 贺星河不说话。 沈钦:“你还真是沉得住气,我不提,你也不催,不过这都是装的吧,其实心里憋坏了,生怕我骗你,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秘笈存在,对吧?” 贺星河的眼神冷到了极点。 沈钦不以为意地一笑,欠揍地拍了拍贺星河的肩膀,道:“我的好师弟,明日破晓时分,我们无情崖边见。” 跟贺星河分开后,沈钦喃喃自语道:“明明知道不该招惹贺星河,怎么就那么嘴贱呢?” 月亮从头顶移到天边,又彻底消失不见,太阳交替出现,破晓的那一刻,红日喷薄欲出,染红了小半边天空,缥缈峰在这日月交替的时刻,显得静默又温柔。 无情崖边,沈钦打着哈切的懒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是现代咸鱼青年的作息习惯,让他这么早起,他真的很不习惯。 “你都到啦?” 沈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哈欠打到一半,陡然顿住,摸了摸贺星河的衣服,竟摸到了夜露的寒气,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你不会昨天晚上根本没回去睡觉,一直在这崖边等的吧?” 贺星河被戳破心思似的,恼怒起来:“少废话,秘笈在哪儿?” 沈钦指了指崖下,道:“在下面。” 贺星河用“你耍我?”的眼神看了一眼沈钦,扭头就走,沈钦连忙拦住他,道:“诶诶诶,我没骗你,真的在这下面。” 无情崖十分陡峭,崖边光滑,生着墨绿苔藓,视线更深处,则被隐隐约约的薄雾笼罩着,谁也不知道这悬崖究竟有多高。 贺星河:“你知道这悬崖有多高,悬崖下面有什么吗?” 沈钦当然不知道,他又没下去过,但他心想,既然贺星河跳下去没死,想来应该也高不到哪里去,他干脆地反问贺星河:“下不下去?” 沈钦不用等他回答就知道他的答案,他迅速搂住贺星河的腰,旋身跳下悬崖,贺星河一声未吭,却紧紧地抓住了沈钦搂在他身侧的手,无情崖很高,比沈钦意料中高多了,他一息之间到不了崖底,需要数次借力,快到崖底的时候,沈钦松了口气,反倒失误,没攀得住崖壁上湿滑的石块,狠狠地摔到地上。 沈钦在最后关头搂住了贺星河,腰腹用力倒转了位置,垫到贺星河身下,他被砸得眼冒金星,好半晌都没能说话。 贺星河:“喂,你还活着吗?” 沈钦:“死了。” 贺星河:“……” 贺星河:“我不管你活着还是死了,你所说的秘笈在哪儿?” 沈钦心想,这无情的小兔崽子,就知道秘笈秘笈,一点都不关心他的死活。 沈钦:“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6、第六章 “沈钦!” 这是贺星河第一次直呼沈钦的大名,可见他是真的很生气,沈钦完全能理解,换做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听到这种类似忽悠的话,他也会很想揍人,但他也是真委屈,小说里对于贺星河掉下悬崖练成绝世功法的情节只是一笔带过,他怎么知道贺星河具体是怎样捡到《戮神录》的啊。 沈钦无辜道:“我真的不知道《戮神录》具体在哪儿,但我知道,它一定在崖底。” 贺星河:“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沈钦诚恳地道:“我不能告诉你,但我能保证这是真的,如果我们今天没能找到《戮神录》,等会儿我们上去之后,你立刻就去告诉师父,是我把你伤成这样的。” 贺星河定定地看着沈钦的眼睛,半晌,他转身前去探路,原本等着沈钦追上来,身后却一直没有动静,沈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无奈道:“我刚刚摔下来,好像把脚给扭了。” 贺星河脸色很难看。 沈钦:“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想把脚给摔折了。”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贺星河,沈钦也不至于摔得这么重,贺星河也明白,因此,尽管他很不耐烦,还是走过去,拉住沈钦的手臂,用了个巧劲儿,直接把沈钦背在了背上。 沈钦痛呼:“轻点儿,轻点儿,手也要折了!” 贺星河掂了掂沈钦,一步一步走在空旷的谷底,半晌,顿住脚步,皱着眉头道:“别靠我这么近。” 沈钦嘿嘿直笑:“我趴在你背上,还能离你十丈远?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小身板这么单薄,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贺星河:“我十四岁的时候跟我阿爹上山砍柴,他的脚被蛇咬了,我走了二十里路把他背回家,你以为我是跟你一样的公子哥吗。” 沈钦:“你……恨你阿爹阿娘吗?” 贺星河:“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钦:“诶呀,你想啊,要不是他们放手,你现在还吃了这顿没下顿,整天担心饿死呢,哪儿的机会来穹窿山,我告诉你啊,正因为他们放弃了你,你以后会成为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你跺跺脚,整个世界都会抖三抖。” 贺星河:“白日做梦。” 沈钦:“那我们做个约定,如果你以后真的成为了那样的大人物,你不仅不能杀我,还要把我奉为座上宾。” 贺星河:“……” 沈钦:“你看你看,你不敢答应吧,说明你自己也觉得有这样的可能。” 贺星河垂眸不语,看着脚下湿润的土地,心想,就算他现在就成为那样的大人物,他会杀了沈钦吗。 八成会吧。 * 天边红日渐渐升起,暖热的阳光逐渐照进这潮湿的山谷,薄雾亦被阳光驱散,让这片山谷显露出原本颇为秀丽的外貌来。 沈钦和贺星河云遮雾罩地走了约莫一柱香时间,才发现视野越走越窄,前方不远处有条蜿蜒的小溪,小溪两边是高高低低的岩壁,绿草藤蔓攀附其上,一个木板搭成的吊桥悬在小溪上,蜿蜒向上,延伸进入两片岩壁中间。 沈钦疑惑道:“难道曾经有人住在这里?” 贺星河:“我们去看看。” 这片神秘的土地已经许久未有人踏足了,吊桥的木板上生了青苔,贺星河背着沈钦走上吊桥,甫一踏上去就脚下打滑,吊桥剧烈晃动起来,两人具是心下一颤。 沈钦百无聊赖地道:“你知不知道吊桥效应?” 贺星河懒得搭理他,他勾紧了沈钦的膝弯,定了定神,稳住身形,继续缓慢地往上走去。 沈钦:“吊桥效应就是说,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另一个人,那么他就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看到对方而心动,甚至会对对方滋生出爱意。” 贺星河:“闭嘴,不然把你扔下去。” 他话音刚落,吊桥猛地晃动起来,如同飞舞的银蛇,他们悬在半空,随时都可能从吊桥上摔下去,沈钦吓得惊叫一声,贺星河的额上也沁出了一层细汗,他一只手拉住绳索,另一只手死死勾住沈钦的膝弯,胸口剧烈起伏。 沈钦也怕摔下去,紧紧地抱住贺星河的脖颈,圈住他的腰,二人一动不动,待吊桥渐渐稳住,贺星河这才发觉沈钦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朵上,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无可忍地道:“离我远点儿!” 沈钦奇道:“怎么老让我离你远点儿,你又不是姑娘,难道我还能毁了你的清白?” 贺星河闷不吭声,继续背着沈钦向前走,这吊桥越往前走越窄,到岩壁中间时,那窄窄的一条缝几乎仅容一人通过,不过,倒是不那么晃了,两人在这群山巨石间,渺小得如同蝼蚁,不知道过去多久,眼前终于变得宽阔起来,贺星河重又走过一段摇晃的吊桥,这才踩到地上,一踩到地上,贺星河就松了手。 沈钦:“诶哟,我的腿!我的腿真的断了!” 贺星河唇角微弯,然而,不待这个笑成形,他又绷住了脸,走出去好几步,等这个笑彻彻底底消失,他才折回来背起沈钦。 面前竟是一片桃花林,如今日头已经颇高了,这片桃花林却还笼罩着层层雾气,袅袅娜娜,如同仙女的衣裙,只是这过于灿烂的美景,在这无人的山谷里,究竟透出几分诡异来。 沈钦说:“这桃花林里有阵法,但是我对阵法一窍不通,怎么办,还要继续走吗?” 贺星河没有回答,背着沈钦走进桃花林。 沈钦啧啧叹道:“你还真是不要命。” 贺星河淡淡道:“我活着没什么可珍惜的,死了也没什么可牵挂的,还能拉你做垫背,黄泉路上都不孤单。” 沈钦:“……” 两人明明边说着话边走进桃花林,但沈钦一眨眼的功夫,贺星河就不见了,而他方才明明还折了腿,现在却好端端地站在地上,他心知这桃花林有异,然而,贺星河不见人影,他不得不往深处走。 “贺星河!” “小师弟!” “你在哪儿,听到了答应我一声!” 越往深处走,那雾气越是奇诡妖异,如烟云似的薄雾颜色越发深浓,转瞬间几乎遮云蔽日起来,沈钦行走其间,仿佛置身人间地狱,他一直找不到贺星河,心下着急,“贺星河!” 那黑雾中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回应,沈钦心中一喜,又叫了两声贺星河的名字,这次,他真的听到了贺星河的声音。 只见黑气缠绕在轻红粉白的枝头,又丝丝缕缕地从花瓣上飘起,聚成大团大团的黑雾,那黑雾落地逐渐拉长成人形,随后,雾气袅袅娜娜地散去,露出贺星河的模样。 贺星河微微垂着头,温柔地道:“师兄。” 他面相极美,又刻意摆出这副柔顺的模样,一声“师兄”喊得沈钦心里都酥了,他仅剩的一丝理智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贺星河的声音,贺星河的脸,贺星河的姿态,一切都叫他沉迷。 贺星河袖子一挥,漫天黑雾散去,粉色的桃花漫天洒落下来,如梦似幻,贺星河牵着沈钦的衣袖,来到最大的那棵桃树下。 贺星河:“师兄说我生得好,可是认真的?” 沈钦迷迷瞪瞪地点点头。 贺星河又笑,笑容比桃花更明艳:“师兄可见过比我生得更好的人?” 沈钦:“不曾。” 贺星河:“若我让师兄帮我做些事情,师兄可愿意?” 沈钦:“肝脑涂地。” 贺星河腼腆地笑了笑,冲着沈钦勾勾手,沈钦凑过去,贺星河立刻拉着他按在桃树上,温软的唇顷刻间覆了上来,他的嘴唇似乎有桃花香气,一条舌头灵蛇般灵活,沈钦头一次跟人亲吻,直亲得神魂俱醉。 贺星河的声音轻若耳语:“师兄舒服吗?” 沈钦喃喃道:“舒服。” 贺星河:“那我能向师兄讨个小小的回报吗?” 沈钦:“什……” 他话音未落,胸口一痛,愣愣低头,只见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插在心口。 7、第七章 贺星河皱着眉头,喃喃道:“刚刚是有什么声音么。” 他侧耳细听,又什么也听不到了,面前这片桃花林大得好似没有边际,贺星河足足转悠了一个时辰,都没能转出来,他不由得想,我不会饿死在这里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垂在鬓边的一缕发丝悠悠飘了起来,贺星河立刻顿住脚步,屏住呼吸,果真,他感受到了拂面的微风,饶是贺星河喜怒不形于色,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赶忙向着风吹来的方向跑去。 走出桃花林才真正豁然顿开,面前又是一片普通的山谷,有小溪、绿树、篱笆,还有茅草屋,贺星河再回头一看,桃花林已经消失了。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境,真假已然没有了界限,贺星河却丝毫不害怕。 他推开篱笆门,院子里的菜地被疯长的野草覆没,很有股荒芜的凄凉,贺星河拨开野草,来到茅草屋前,茅草屋的门没有关,漏出一条缝,似乎此间主人只是出去一小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贺星河的脚还未跨进门槛,屋里突然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 “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贺星河吓了一跳,他警惕地问:“谁?!” 门里走出一个白衣女人,她仪态端方,面容看不出年龄,但她那双眼睛却有着、历经岁月才能拥有的悲悯和平和,她看着贺星河,像是在看一个调皮的小辈,“我叫容娴,你是紫霄宫的弟子?” 贺星河点点头。 容娴:“是了,只有紫霄宫的弟子能到这无情崖底来,不过,你是怎么下来的?自己跳下来的,还是被人打下来的?” 贺星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斟酌片刻,道:“都不是,是有人和我一起下来的?” 容娴微愣,复又一笑:“那你命倒不错,竟有人和你殉情。” 这下愣住的换成了贺星河:“不是……” 容娴目光悠远:“可惜我当年没你这么好的命……” 容娴像是陷入了回忆,面上带着恬淡的笑容,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这是我死去的第两百九十八年,想必如今,天下太平,我这仅剩的一缕幽魂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你能推开我这扇门,说明你我有缘,我将传你一门我自创的功法。” 贺星河:“可我没有了丹田气海。” 容娴摆摆手,淡然道:“不妨,我当初自创这门功法的时候也被人废了全部修为,事实上,你能推开这扇门,正是因为你没有修为,我这门功法叫《戮神录》,需天资、心性俱要万中无一的人才能练成,我现在传你心法口诀。” *** 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月,正在打坐的贺星河突然睁开眼睛,道:“沈钦!” 他有些着急地问容娴:“前辈,跟我一起闯入桃花林的人去哪儿了,前辈知道吗?” 容娴:“他做了一场不太愉悦的梦,不过你放心,他没事,等你离开的时候就可以带他走,现在你这门功法已然入门,该传授给你的,我已经都传授给你了,余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贺星河端端正正地跪下,冲容娴磕了个头:“多谢前辈再造之恩。” 容娴微微一笑:“都再造之恩了,不能叫我一声师父吗,我年轻时自负天才,又没有耐心,就一直没有收徒,现在想来,倒有些可惜了。” 贺星河又磕了个头,道:“非是星河不愿,只是星河已有师父了,再私自拜师是对师父的不敬,望前辈谅解。” 他刚拜入贺鹏举门下,贺鹏举还没来得及正经教他,兴许以后也教不了他,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贺鹏举一日没有把他逐出师门,他就终身不会拜入其他人门下。 容娴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若当真拜我为师,辈分也会乱,只怕整个紫霄宫都是你的小辈,不过,你既学了我的《戮神录》,我也有件事拜托你。” 贺星河恭恭敬敬地道:“前辈请说。” 容娴道:“若将来瑶池仙宫有难,望你能施以援手。” 贺星河曾听沈钦说过,当今天下有三宫六派,瑶池仙宫就像紫霄宫一样,是三宫之一,贺夫人秦珏就来自瑶池仙宫,也因此,紫霄宫和瑶池仙宫的关系颇为亲近。 贺星河:“若有那么一天,星河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容娴不再说话,她闭上眼睛,眉目高华,脸上似有流动的光晕,整个人竟有几分凛然不可侵的神性,贺星河不错眼地看着她,直到她化成点点光芒,彻底消失在这尘世间。 贺星河对着她消失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 沈钦醒来的时候正在吊桥上,贺星河像来时那样背着他,但这次,贺星河步子极稳,走在风一吹就晃的吊桥上如履平地。 沈钦问道:“拿到秘笈了吗?” 贺星河:“嗯。” 沈钦:“在哪儿在哪儿,我看看。” 贺星河:“在我脑袋里,你有修为在身,练不了。” 沈钦:“你不要我问一句你说一句好吗,八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能不能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你在桃花林里看到了什么。” 贺星河:“不如你先告诉我,你在桃花林里看到了什么,前辈说你就只做了一场不太愉悦的梦。” 沈钦:“……” 贺星河:“沈钦?” 沈钦闷声道:“也不能说不太愉悦,不过比较恐怖就是了,我根本不敢回想。” 贺星河:“什么梦能让你觉得既恐怖又愉悦?” 沈钦:“闭嘴,别问了。” 贺星河实在脸短,就因为沈钦让他闭嘴,他就当真闭嘴,再也不搭理沈钦了。 他们下来的时候,是沈钦带着贺星河,现在从悬崖下上去,两人之间俨然掉了个个儿,贺星河竟背着沈钦,轻轻松松地攀到了崖顶。 沈钦在心中感叹:不愧是主角,这升级速度令人颤抖。 他们一回去就去向贺鹏举禀报,贺星河担心贺鹏举介意他练别人的功法,谁知道贺鹏举根本不介意,他甚至没有多问几句,只让贺星河要小心,他对崖下的那一缕幽魂更感兴趣。 “容娴?” 贺星河点点头:“是,前辈似乎跟瑶池仙宫颇有渊源。” 贺鹏举叹了口气,道:“何止有渊源,五百年前,容娴前辈曾是瑶池仙宫的宫主,她惊才绝艳,有人说她修为天下第一,那时候的瑶池仙宫俨然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各个门派的青年才俊不乏爱慕她的人,就是没人敢对她表露心意,只有我们紫霄宫那时刚上任的宫主夜非敢,他追在容娴前辈后面跑遍了修真界,终于赢得了前辈的芳心,两人很是好了一阵子,大约过了不到半年,两大门派就开始为两人筹备婚事了。” 沈钦听得津津有味,问道:“然后呢?” 贺鹏举:“这事儿说起来,真是我们对不起瑶池仙宫,就在他们大婚前一个月,整个修真界陷入了一场浩劫,不少人失了神志,其中就有夜非,他趁容娴前辈不备,废了容娴前辈的修为,将她扔下了无情崖,三天后,瑶池仙宫的人围住了紫霄宫,逼紫霄宫交出夜非,夜非的几个叔伯当众清理门户,才平息了瑶池仙宫的怒火。” 沈钦一阵唏嘘。 贺鹏举继续道:“那时候夜非死了,大家以为容娴也死了,修真界没有可扛大鼎之才,如此过了三年,生灵涂炭,谁知道,三年后,容娴竟又重新出现,带着一身绝世修为,带着她的瑶池仙宫和大大小小的仙门渡过了那场浩劫,那时,多少人推举她为盟主,她却没有答应,功成身退之后就回到了无情崖下隐居,直到两百多年后悄无声息地逝世。” 沈钦莫名想到自己在桃花林的遭遇,问道:“师父可知道,夜非为何失了神志,那场浩劫究竟因何而起?” 贺鹏举摇摇头,道:“所有前辈都对此讳莫如深,我也不清楚。” 贺鹏举转头看着贺星河,道:“现在想来,容娴前辈是将她掉下无情崖后自创的功法传给了你,这是你的机缘,也是紫霄宫的机缘。” 沈钦心想,以如今贺星河跟贺鹏举的关系,他断然不会谋权篡位,夺取紫霄宫,这么想来,他应该成功改变了剧情,而贺氏夫妇也不会死了吧。 8、第八章 沈钦做了个梦,梦中的他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正吹着空调吃着炸鸡,喝着可乐打着游戏,惬意十足,突然,整个世界扭曲起来,鼠标、炸鸡、可乐接连离他远去,沈钦惊恐地喊道:“我的游戏!我的可乐!不要!” 扭曲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张高贵冷艳的女人的脸,道:“我按照你的建议,修改了《星河传》,你还满意吗?” 沈钦:“满意满意!” 女人:“满意你就在那个世界待着吧。” 沈钦:“不满意不满意!” 女人:“不满意也没有办法呢,你还能把《星河传》修改过来不成?” 沈钦:“你别走!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充大佬对你的文指指点点,你原版的《星河传》就写得特别好,真的特别好,美强惨哪儿比得上忠厚老实!求你让我回去!” 沈钦在梦里很难使上劲儿,无论他如何追逐哭求,那张女人脸还是大笑着远去,沈钦活生生地急醒了,他愣愣地睁眼看着帐顶,回味着刚才所做的那个梦,他觉得那个梦里有某种隐喻,让他想将这个,因他而改变的世界恢复原样。 或许,当这个世界恢复原样之后,他就能回到他的世界。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钦一天天地适应这个修真世界,以至于他都忘了,他是多么怀念那个他待了二十九年的现代世界。 * 沈钦借口脚伤,不好好修炼,整日拉着几个外门弟子招猫逗狗,他甚至自制了两副纸牌,叫了几个弟子跟他一起斗地主,众人都觉得甚有意趣,小赌也可怡情,于是,斗地主的人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被贺鹏举逮住了。 贺鹏举勃然大怒,问道:“是谁教你们这么不学无术的?” 众多外门弟子瑟瑟发抖,没人敢把沈钦供出来,只有贺星河轻描淡写地道:“除了大师兄还能有哪个。” 告密精! 沈钦的眼刀嗖嗖嗖射向贺星河,甚至还想放几句狠话,但贺鹏举根本不给他机会,他单独把沈钦拎出来,问道:“阿钦,你就是这么做大师兄的吗!你是不是想把我们紫霄宫变成一个大赌坊!” 沈钦辩解道:“也没有,大家都赌得很小……” 贺鹏举平生最恨赌博,怒道:“你还狡辩!现在就给我去宗庙跪着!” 宗庙里供奉着紫霄宫的立派之祖,沈钦一想到要在宗庙里跪一夜,心里就瘆得慌,他臊眉耷眼地走进宗庙,没想到那里竟已先跪了个人。 沈钦调侃道:“我没想到,受罚还能有个伴。” 陆遥雪极其冷淡地看了沈钦一眼,道:“贺鹏举让你来罚跪,秦珏没有为你求情?她不是最喜欢惺惺作态了?” 沈钦:“我能不能问一下,你究竟为什么对师娘抱有那么大的敌意?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你知道师娘喜欢杜鹃花,亲手在她院子里种了满院子的杜鹃花,你以前明明很敬爱师娘,为什么现在对她意见这么大?” 陆遥雪皱起眉头,道:“快别再说了,你再说我都要吐了,一想到我曾经那样讨好她,我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沈钦:“可是为什么呢,师娘对你那么好。” 陆遥雪冷笑:“对我好?不管她对我多好,我都不稀罕,那些龌龊事儿,他们贺氏夫妇以为能捂一辈子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钦疑惑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陆遥雪冷冷地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我不告诉你,只是再也别说什么秦珏对我好,或者我对秦珏好这种恶心人的话。” 这之后,沈钦再如何跟陆遥雪搭话,陆遥雪都不搭理他了。 日头渐渐西斜,夜风骤起,呜呜咽咽着试图撼动这屹立在山峰之上的宗庙,沈钦听着这声音就觉得冷,他跪了许久,直错觉青石板的冰凉都透过蒲团传到了他的膝盖上。 沈钦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心想,早知道就不玩斗地主,玩狼人杀了。 沈钦睡觉睡得很死,被人叫起来的时候,他正在迷迷瞪瞪地做梦,睁开眼睛看到贺星河那张俊美的脸,他吓了一跳:“妈呀,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差点以为闹鬼!” 贺星河将手中的薄毯扔给沈钦,特意说明:“这不是我要送给你的,是师娘让我送给你的。” 沈钦嘿嘿一笑,赶紧将薄毯裹到身上,道:“师娘只动了嘴,而你动了手还动了脚,更该领谁的情,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贺星河一点都不想听到诸如“他关心沈钦”这类的话,就像陆遥雪不想听人说她和秦珏关系好,听到就暴躁,因此,贺星河扔下薄毯就准备走,他心想,沈钦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搭理。 沈钦:“咦,师妹呢?” 贺星河:“什么?” 沈钦:“方才师妹明明跟我一起跪在这儿的来着,她人呢,你看到她了吗?” 贺星河摇摇头,道:“没有。” 沈钦跪得腰酸背痛,现在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他连忙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道:“那我们去找遥雪吧,可别让她碰上什么危险。” 贺星河皱眉:“可是师父让你跪着反省。” 沈钦:“诶呀,你个小古板,是规矩重要,还是师妹重要,当然是师妹了,再说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师父哪儿会知道。” 贺星河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会说。” 沈钦:“……” 这个小告密精要是放在他那个年代,绝对会被孤立。 沈钦干脆转身往外走,贺星河明显不赞同,却又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夜晚的山上更深露重,沈钦瑟缩着肩膀,依然将那薄毯裹在身上,他走了几步,张开薄毯,问贺星河:“要不要我搂着你,这个暖和。” 贺星河无言地后退一步。 沈钦:“……” 他耸耸肩,道:“好吧。”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在宗庙后头找到了陆遥雪,跟陆遥雪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男人,他们一点都没发现沈钦和贺星河,因为他们正在做那事,地上垫了一件外袍,陆遥雪衣衫凌乱,香肩半露,忘情地搂着她身上男人的脖子。 那男人喃喃道:“我的好雪儿,好久没见你,我可想死你了。” 陆遥雪断断续续道:“你是想我,还是想女人。” 那男人不知在陆遥雪耳边说了句什么,陆遥雪娇羞地笑了起来,“不要脸,不过……在宗庙旁边与你做……做这事,亵渎紫霄宫的立派之祖,想想……就让人……兴奋。” 沈钦探头探脑地往那两人的方向看,贺星河一把扯住沈钦的肩膀,逼他转回来,恼怒道:“你要不要脸!偷看人家……人家……” 沈钦解释道:“诶?不是,我就是想看……” 贺星河一口打断他:“你还想看?我看你简直下流无耻!” 语罢,他就扯着沈钦的手腕离开,沈钦想转过头去看,他就强制性地将他的脑袋扭回来。 沈钦无奈极了,他又不是变态,当然不想特意看陆遥雪那什么,但他直觉陆遥雪的姘头不简单,想看那人的脸,谁知道贺星河死活不让。 9、第九章 空旷的宗庙,外面的风仍旧呼呼吹着,沈钦裹着薄毯盘腿坐在紫霄宫立派之祖的金像面前,笑吟吟地调侃贺星河:“小师弟,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脸红啊?” 贺星河面皮实在是薄,沈钦那双眼睛让他莫名心悸,他移开视线,短促地说:“你以为谁都同你这般不要脸吗。” 沈钦懒洋洋地道:“这怎么就不要脸了?这种事很正常啊,难道你平时就不会想……” 贺星河恶狠狠道:“闭嘴!” 无意中看到师妹跟人翻云覆雨,沈钦也很尴尬,但他毕竟是博览群片的二十一世纪资深宅男,尴尬那么一会儿也就过去了,贺星河反倒越来越尴尬,耳朵尖都红透了,沈钦不可思议地道:“你不会是……” 沈钦的视线下移,贺星河愣怔地跟着他的视线往自己的下半身看去,陡然明白了沈钦的意思,他瞬间涨红了脸:“斯文败类!你以为我是跟你一样的色胚么!” 沈钦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食色性也。” 摇晃的烛火映出沈钦一双温柔的笑眼,贺星河不由得愣愣地看着他,心想,就算他练成绝世功法,称霸这个修真界,他也无法拥有沈钦这般潇洒从容的意气,他说不清自己是羡慕还是什么,只很难从沈钦的脸上移开视线。 沈钦又说:“小师弟,你说我要是把遥雪的私情告诉师父师娘,他们会怎么做?” 贺星河摇摇头,道:“你知我知,这件事没必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沈钦奇道:“她看不上你,诋毁你,你还帮她说话?” 贺星河说:“我也可以看不上她,但没必要用这种事报复她,名节之于女子,甚于性命。” 沈钦突然直起身,凑近贺星河,直直地看着贺星河的眼睛,道:“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贺星河:“什么?” 沈钦说:“你对其他人,其实胸怀很是宽广,唯独对我,小肚鸡肠。” 贺星河:“其他人对我,至多轻慢诋毁,唯独你,差点让我丧命。” 沈钦:“……” 沈钦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不告状就不告状,我总觉得遥雪那相好的有问题,告状的话反而打草惊蛇,不如我先探一探,打听打听,看看那人什么来路。” 贺星河:“随你。” 在这之后,沈钦就三不五时地往陆遥雪的院子里跑,有时无人察觉,有时会被下人撞见,因此,穹窿山上下都在传,沈钦钟情于陆遥雪,倒是沈钦,整整三年没再看到那男人的踪迹。 缥缈峰留仙居内,贺鹏举咳嗽着走进内室,秦珏忙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看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这才担忧地问道:“你都多少年没生过病了,怎么这两年又是咳嗽又是伤寒的。” 贺鹏举叹了口气,道:“老了,我们修真之人寿命虽比普通人长些,到底还是人,脱不开生老病死的命数。” 秦珏:“胡说,你还远没到老了的年纪。” 贺鹏举说:“如今星河的修为已经胜过了我,便是我真的老了也无妨,他和阿钦能撑起紫霄宫,倒是遥雪,真正让人担心。” 秦珏:“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来着,只是一打岔就忘了,阿钦整日往遥雪那儿跑,遥雪对他这个大师兄的态度也比对我们好多了,我寻思着,要不要撮合撮合他们,把婚事定下来。” 贺鹏举惊讶:“这也太急了吧?” 秦珏:“倘若他们互相有意,哪有什么缓急之说。” 贺鹏举向来对夫人言听计从,当即说道:“那我同阿钦说说,你同遥雪说说。” 听完贺鹏举的话,沈钦瞪大了眼睛:“什么?成婚?!不不不,我可高攀不起师妹!” 贺鹏举责怪道:“同门师兄妹,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而且,你要是对遥雪无意,干嘛整天往她院子里跑。” 沈钦:“……” 他实在有口难言,要怎么跟师父说,他经常追着师妹跑,不是为了师妹,而是为了师妹的姘头? 贺鹏举:“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另有心上人了?” 沈钦忙道:“是啊是啊,弟子心里已经有人了。” 贺鹏举:“哦?那你跟我说说,你的心上人什么样。” 沈钦:“……” 他绞尽脑汁地道:“他容貌极美,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也遭遇了不少背叛,但这些经历只是为他披上了一层盔甲,他内里还是个豁达善良之人,他不太喜欢笑,但是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沈钦信口胡诌,谁知道越说越觉得莫名熟悉,一股怪异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让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贺鹏举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也不好勉强,今后再为遥雪另觅良配吧,当然,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向你的心上人提亲,师父也可以为你出面。” 沈钦干笑道:“暂时还不需要哈哈。” 贺鹏举:“昆仑宫宫主过寿,我要闭关,你和星河就替我走这一趟,贺礼已经备好,你们明天就出发吧。” 若是沈钦知道,此去竟是一切变故的开端,他是宁愿违抗师命也不肯走的。 昆仑宫在叔覃国境内,距离穹窿山颇有段路程,沈钦和贺星河牵了门派里饲养的神驹,一路优哉游哉,七日后才到昆仑宫。 日头正盛,几个穿着黄色衣服的昆仑宫弟子一见他们就迎了上来,为首的男子叫谭海,是昆仑宫宫主的十七弟子,他的脸像个面团,人也一团和气,待人接物令人极其熨帖。 谭海笑着和他们说:“此次我们宫主过寿,四方来贺,不免人多眼杂,不过我早就吩咐了下去,最好的房间,最伶俐的下人,最新鲜的瓜果定是要先紧着紫霄宫的。” 沈钦倒不在意这些,只笑盈盈道:“有劳。” 谭海将他们送到房间,又亲自给他们倒了茶水,这才离开。 贺星河蹙眉道:“刚才那个谭海,不像个修真者。” 沈钦不以为意:“他们昆仑宫就是这样的,三宫之中,昆仑宫弟子最多,就是因为它最富裕,凡事跟银钱挂钩,难免沾上几分烟火气,说不定人家背后还说咱们穷酸呢。” 贺星河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们送来的寿礼堪称稀世珍宝,即便他们钱多也未必买得到,谁敢瞧不起我们紫霄宫?” 沈钦乐了:“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门派荣誉感,行了,别纠结了,我们出去逛逛,大老远来一趟,一直窝在房间里来一趟也太亏了。” 贺星河兴致缺缺:“你去吧,我……诶!” 昆仑宫是三宫之中最接近凡人气息的门派,雕梁画柱,亭台楼阁,过往的丫鬟侍女无一不貌美,流水般来来去去。 这昆仑宫像是沈钦认知里的皇宫。 沈钦边走边说:“我听说,昆仑宫有一条酒河,整条河里都是上好的美酒,光是从旁边走走,就让人想要醉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贺星河:“不想。” 他从小过过苦日子,很是见不得这样奢靡的物事。 沈钦:“那你陪师兄去看看,反正看看又不吃亏。” 贺星河翻了个白眼:“只是看看么,你口水快流出来了。” 沈钦确实有些馋酒。 贺鹏举自己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看弟子喝得醉醺醺的,所以受他影响,紫霄宫上下几乎没什么人喝酒,顶多逢年过节小酌几杯。 沈钦没有酒瘾,但他每年都会跟朋友聚餐,吃吃串喝喝啤酒,喝到半醉,然后一群人勾肩搭背地吹牛,迎面凉风一吹,能爽快到骨子里。 这里当然没有他的朋友,但贺星河也凑合。 大名鼎鼎的酒河修得极其精致,蜿蜒绕着谭笑天居住的崇天殿,宛如一条玉带,风吹过时,便飘来一阵酒香。 每隔一段路,便有个亭子,亭子里放着瓜果蜜饯,还有空的玉杯,沈钦自来熟地走进亭子,取过两只杯子,去酒河里舀了两杯酒,一杯凑到鼻端嗅闻,一杯递给贺星河。 “这酒真不错,你也闻闻?” 贺星河闻了闻,皱着眉头道:“一般般。” 沈钦不以为意:“我少年时也觉得酒一般般,甚至还觉得味道怪怪的,等我成年后,吃过苦头扛过压力,就知道酒是个好东西了,清醒时说不出来的话,喝醉了就能说出来了。” 贺星河不以为然,但架不住沈钦游说,终究是陪他坐到凉亭里喝酒。 就像过去几年里的很多次一样,沈钦总能拉贺星河做一些他原本不会做的事情,比如喝醉。 贺星河本来不愿意喝,被沈钦半哄半骗着喝了第一杯。 开始喝了第一杯以后,自然而然就有了第二杯,第三杯。 没多久,他就喝醉了。 隔天,二人醉得昏天黑地,差点没赶得上谭笑天的寿宴,眼见着各门各派陆续到场,唯有紫霄宫还不见踪影,谭海着急地问道:“紫霄宫的贺公子和沈公子呢?” 周围有人议论纷纷。 “他们礼都到了,人呢?” “紫霄宫一向自视甚高,礼到人不到不是什么稀奇事。” “瑶池仙宫都到了,紫霄宫要是不到的话,也未免太不把谭宫主看在眼里了吧。”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紫霄宫不会到场的时候,沈钦和贺星河这才匆匆赶到,二人还穿着昨天穿的衣服,衣服不仅皱着,还有着若隐若现的酒气,明眼人一见便知道他们宿醉刚醒。 众人都是人精,愣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跟他们打招呼,贺星河面皮薄,羞愧得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偏偏他的师兄是个脸皮厚的,谁和他说话,他都要说上两句。 回紫霄宫的路上,贺星河一句话也不和沈钦说,他好面子,沈钦这次害他、害紫霄宫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原谅沈钦的。 沈钦一路上都在和他道歉,逗他说话,到紫霄宫的时候,贺星河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做人呢,不要那么钻牛角尖,看开一些,丢不丢人的,有什么要紧,开心最重要。” “哼。” “再说了,你为了那些闲杂人等和我生气,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你一辈子能和那些人见几次面,他们怎么看我们,背地里怎么说我们,关我们什么事,但我就不一样了,你余生说不定会天天看到我,要是为了那些人伤害你我感情,那真是大大的不值。” “歪理邪说。” “等等……这是什么?” 他们走到穹窿山山脚,通往山上的路边有块一人高的白色石头,上面刻着穹窿山三个字,此时此刻,那个“山”字旁印了个血手印。 贺星河摸了摸血迹,指腹蹭上了一缕红痕,面容凝重起来,道:“这血是新鲜的。”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一个不好的预感:紫霄宫出事了。 他们不再嬉皮笑脸,忙提剑匆匆往山上赶去,不多时,他们就碰上了踉踉跄跄逃下山的外门弟子,那弟子长了张娃娃脸,曾跟沈钦玩过纸牌,他满身血污,一看到沈钦就扑了上来,嘴里流出血来。 “大师兄,二师姐叛变了!” 沈钦着急道:“那师父师娘呢?” 弟子:“师父被二师姐带来的人杀了,师娘当场殉情。” 沈钦和贺星河如遭雷击,他们不明白,几天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转眼之间,师父师娘就没了呢? 见沈钦和贺星河要往山上冲,那弟子劝阻道:“大师兄,三师兄,你们现在不能上去!宫里已经被二师姐控制住了,他们很多人,你们上去也是送死!” 贺星河冷冷道:“别叫她二师姐,她不配!” 说罢,他不顾那外门弟子的挽留,率先往山上跑去。 10、第十章 缥缈峰西边有一座山峰形如妙龄少女,名天女峰,是这穹隆山最大的一个山峰,往常,紫霄宫有什么重大事务,都会召集门下所有弟子聚集于此,此时此刻,陆遥雪就坐在宫主的宝座上,冷肃威严的宝座垫了白狐皮,柔软得可笑。 她身旁站着个戴着银色半脸面具的男子,宝座上的陆遥雪有些不安,仰起脸看男子,男子安慰道:“我的好雪儿,从今往后,偌大一个紫霄宫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就是紫霄宫的新任宫主。” 陆遥雪解释道:“可我原本只想……” 被五花大绑跪在下首的贺流云打断了她的话:“我呸!你这忘恩负义欺师灭祖之徒也配做我紫霄宫宫主?贺鹏举真是白把你养这么大了,他应该在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就掐死你这个白眼狼!” 不等陆遥雪开口,她旁边的男子就说:“三鞭,掌嘴。” 立刻有人用浸了盐水的鞭子向贺流云抽去,三道破空声后,贺流云脸上多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皮开肉绽,她痛叫出声,额上冷汗涔涔,平日极其寡言的人,今日兴许是愤恨到了极处,频频出言挑衅陆遥雪:“怎么,戳到你痛处了?白眼狼心虚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 又是三鞭。 “我师兄与他夫人琴瑟和鸣,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刚才要不是秦珏极力阻拦,你已经死在我师兄掌下!可你却恩将仇报,死的合该是你!” 还是三鞭。 “他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贺鹏举和秦珏横尸在大殿中央,秦珏今日恰好穿了件大红衣裳,像她出嫁那日穿的婚服,红色裙摆散开,精心缝制的裙角宛如翩跹的花,她趴在贺鹏举胸口,眉心蹙着,眼角犹有泪珠。 陆遥雪根本不敢看她一眼,因为一看到她,她就会回想起刚才她舍身救她的那一幕,贺鹏举中了她的噬心散,走火入魔,他本该内息岔乱暴死,却不知为何留有一丝神志,想要杀了她,是秦珏飞扑上来,将她挡在身后,贺鹏举疯魔之中仍然认出了爱妻,愣怔着停了手,陆遥雪震惊于秦珏对她的爱护之心,但震惊之余,她毫不犹豫地一剑洞穿了贺鹏举的胸膛,搅碎了他的心脏,秦珏怔怔地回头看她,似是迷茫,又似肝肠寸断。 陆遥雪不敢回想那含泪的一眼,她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似的,叱道:“够了!你只知道他们是忠厚正直的宫主,温婉娴静的宫主夫人,对一个小小的养女都呵护有加,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吗?因为他们心虚!” 贺流云一张脸没有一块好肉,血糊糊如同恶鬼:“胡说!他们心虚什么?” 陆遥雪冷笑道:“十六年前,贺鹏举走火入魔,秦珏想去瑶池仙宫的禁地花溪畔寻找烈焰草,为贺鹏举疗伤,但花溪畔都是凶暴的妖兽,秦珏担心自己有去无回,就去找我母亲燕清霜一起去送死,呵,可怜我母亲那时被我那人渣爹伤得体无完肤,已经决定带我隐居,再不管这些是是非非,谁知道有去无回的竟是她!而秦珏那毒妇却拿着烈焰草回来治好了贺鹏举!他们夫妻和乐融融,继续过他们的神仙日子,那我母亲呢!你们按着我让我感谢这对夫妻的养育之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那可怜的母亲,要不是秦珏,我会和我母亲一起隐居,过最最平常也最最幸福的生活,又有谁知道,一个八岁的女孩,等不到母亲回家是多么绝望么?我决不原谅杀人凶手!” 贺流云愣愣地道:“十六年前,秦珏在花溪畔遇到了另外一拨人,他们也在寻找烈焰草,两拨人起了冲突,秦珏和燕清霜下手留有余地,对面却只想杀了她们,最终,你母亲为了让秦珏先走,自己殒命花溪畔,没过多久,秦珏就把你带了回来,带你回来的隔天,她就服了毒,这辈子再不能生育,她也因此毁坏了身体,你以为一个堂堂瑶池仙宫的关门弟子,为什么会这么弱不禁风,是因为她想把你当亲生女儿养。” 陆遥雪眼眶酸胀,但她强撑着不掉泪,手指紧紧地扣着扶手,道:“他们夫妇俩就是凶手!” 贺流云:“杀了燕清霜的那个人才是凶手,你母亲只是保护了她心爱的小师妹,你知道么,秦珏嫁到紫霄宫那一天,是燕清霜亲自送她过来的,她比秦珏大二十岁,秦珏也像你一样,从小就受她照顾,那一天,燕清霜说,她的小师妹若被人欺负,她定不饶他。”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她心爱的小师妹,竟然死在她的女儿手里。 陆遥雪固执地道:“若不是秦珏,我母亲不会死。” 贺流云:“你可以迁怒秦珏,责怪秦珏,唯独不该杀了她,该杀的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面具男子弯腰在陆遥雪耳边柔声道:“雪儿,别听她妖言惑众,她就是想骗取你的同情心,好让你放过她,你可千万不能上了她的当。” 不等陆遥雪回过神来,面具男子做了个“杀”的手势,立刻有把刀割开了贺流云的咽喉,鲜血飞溅,贺流云顷刻间咽了气,她的师兄弟们目眦欲裂,大声谩骂,亦在她之后,先后踏上黄泉路。 至此,贺鹏举的六个师弟、四个师妹,紫霄宫各峰的峰主,尽皆殒命。 天女峰血流成河。 面具男子柔声道:“雪儿,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你若想坐稳宫主之位,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只要这些老匹夫活着一天,就一天不肯安分,还不如让他们再也说不了话。” 他话音未落,有一个外门弟子挣脱束缚,冲向面具男子,大喊:“都是你这妖人妖言惑众!” 面具男子手一伸,从他手碗里射出无数根细线,这些细线洞穿了那外门弟子的额头,顷刻间,他眼睛以上的部位就变成了一滩烂肉,软绵绵地流了下来。 陆遥雪不由得心中发凉,她仰面看向面具男子,畏惧又依赖地喃喃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男子摸摸她柔软的发顶:“我的好雪儿,我当然不会离开你,生生世世,我都会同你在一起。” 陆遥雪牵住了男子的手,道:“今天不要再杀人了,已经死了够多人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男子不赞同似的摇摇头,又忍耐道:“今天先依你,下次可不能再这么心慈手软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缕风吹进大殿,悄无声息地掀起了秦珏红色的裙角。 11、第十一章 沈钦指尖是凉的,然而,血却是热的,跟在贺星河身后冲到天女峰,看到横尸遍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几乎沸腾起来,手中的剑杀意蓬勃,原来,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死宅被逼到了极处,也是想杀人的。 恍惚间,他想到了自己上小学二年级的那一天,他舅妈突然来他学校,把他从教室里叫出来,告诉他,他爸妈出车祸死了,他以为那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绝望,却没想到还能再体验一回。 此时此刻,沈钦忘了自己身处于一本小说中,只有师父师娘往日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师父不是细心体贴的人,但他曾不远万里亲自为他去求取名剑,得到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他,还说等他准备好了,会帮他向他的心上人提亲,师娘会亲手为他做糖蒸酥烙,会为他备好四季衣物,在他跪宗庙的时候,会惦记他冷不冷,让贺星河给他送薄毯。 恍然回顾,他才发现他已经把紫霄宫当成了自己的家。 现在,他再次家破人亡。 贺鹏举死前曾走火入魔,眼耳口鼻都有污血流出,形容狼狈不堪,沈钦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撩起袍角,用柔软的里衣下摆将贺鹏举的脸擦净,又托起秦珏的肩背,让她同贺鹏举并肩躺好。 这期间,有人想要拦住沈钦,被面具男子抬手阻止了,面具男子耐心地等沈钦整理好贺鹏举夫妇的仪容,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那是品尝胜利果实、戏耍对手的笑。 沈钦抬头,遥遥看向陆遥雪,沉声问道:“师父是你杀的吗?” 陆遥雪冷冷地道:“是我杀的,但这是我跟他们二人的私人恩怨,与你无关,你要是识相,就现在走吧,你跟贺星河杀了我这么多手下的账,我也不跟你算了。” 如今的紫霄宫,上上下下都被不知来路的黑衣人占据,他们当然不会就这样放沈钦和贺星河上来,二人杀出一条血路才到这天女峰,贺星河的剑尖犹自滴着鲜血,他脸色苍白,剑尖直指陆遥雪,道:“放我走?你不如问问我放不放你。” 贺星河语罢便持剑向着宝座掠去,他身如大鹏,势若闪电,剑锋似有惊雷之威,俨然势不可挡,眼看着陆遥雪躲不过去了,她身边的面具男子陡然出手,徒手夹住了贺星河的剑尖,贺星河再一用力,面具男子指尖溅出一蓬鲜血,贺星河这才发现,原来他指尖缠绕着细细密密的丝线。 此时此刻,那些丝线勒入面具男子的手指,但面具男子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兴味道:“这不是紫霄宫的功法,想不到紫霄宫还有你这样的人物,你的修为犹在贺鹏举之上,我打不过你。” 贺星河面色不变,问道:“杀我师父的,有你的一份吗?” 面具男子愉悦地笑出声:“有啊。” 贺星河不与他废话,长剑一拧,谁知道那些丝线竟一根没断,反倒是贺星河的长剑出现了一个豁口,面具男子猛力一扯,长剑断为两半,贺星河索性弃剑,一掌拍向面具男子的肩膀,面具男子掌中又有丝线飞出,贺星河翻身躲过,转而拍向他后心。 如此周旋数次,面具男子终于落了下风,而且,越是缠斗,他对贺星河越是忌惮,仿佛贺星河的掌风扫到他,都能让他疼痛难忍似的。 正缠斗间,面具男子突然从袖中摸出一丸药粉,撒向贺星河的头脸,贺星河挥手扫开,后退两步,面具男子趁机疾步后退,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喃喃自语道:“不对啊,就算我修为不如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陆遥雪紧张地扑到面具男子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贺星河长身而立,眼神冷冽:“你们这对狗男女,一起给我师父师娘陪葬吧。” 面具男子扯了扯唇角,擦掉唇边血迹,很是不以为然:“是吗。” 他挥挥手,还未发号施令,就有一黑衣人干脆利落地将贺流云的尸体大卸八块,腥浓的血液悄悄渗入脚下石砖的砖缝间,而她那面目全非的头颅,由于动手之人力道过大,咕噜噜滚出去好远,头颅上五官突出的部分,跟石砖相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沈钦目眦欲裂:“陆遥雪,你个畜生!” 面具男子笑了笑,“好心”介绍道:“你们恐怕认不出来,这是你们的师叔之一,贺流云。” 还没等贺星河反应过来,那些黑衣人又对其余人的尸体下手,沈钦再忍不下去,欺身上前砍断了黑衣人手执砍刀的手,然而,他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仍有好几个师叔尸首分家。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恶人,只怕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也不会比他更残忍。 沈钦声音泣血:“陆遥雪,这些都是平日里很爱护你的师叔们,你长这么大收过他们多少生辰礼物你都忘了吗,你刚到紫霄宫的时候生病,是五师叔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大半个月,你都忘了吗,现在你杀了他们也便罢了,连全尸都不给他们留,路边的野狗都比你有情有义!” 陆遥雪闪烁着移开眼神,只看向身边的男子。 面具男子喘了口气,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突然,他的眼神猛然一变,手由握变伸,数十根丝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大殿中央的贺鹏举夫妇,贺星河不假思索地回身格挡,面具男子见他露出背后空门,另一只手陡然发难,那数十根丝线穿透了贺星河的后心。 沈钦目眦欲裂:“星河!” 面具男子收回丝线,贺星河的身形晃了晃,沈钦忙到他身边扶住他,贺星河拨开他的手,身形仍旧笔直,他受了重伤,鲜血染透他的白衣,然而,他的眼神仍旧锋锐如刀,他看着面具男子,缓缓道:“我仍然能杀了你。” 面具男子被他那眼神看得心中一悸,顿了顿,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陆遥雪咬住下唇,鼓足勇气似的说道:“沈钦,贺星河,你们莫要再在穹窿山动手,我就放你们离开,所有人的尸体,你们都可以带走安葬。” 面具男子不置可否。 陆遥雪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声音越发顺畅了:“如果你们执意现在动手,对你们没有好处,你们连贺鹏举夫妇的尸体都无法放下不管,如此瞻前顾后,只会落于下风,还不如带着尸体离开。” 陆遥雪所说的确是实话,无论是沈钦还是贺星河,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贺鹏举夫妇死无全尸,陆遥雪和面具男子,用他们的恶毒将沈钦跟贺星河赶出了穹窿山。 * 天上有星无月,没有风。 沈钦背着秦珏,贺星河背着贺鹏举,两人一步一步地往穹窿山下走,贺星河咳嗽数声,唇边染血。 沈钦:“星河,你还好吗?” 贺星河没有回答,沈钦转头,看到他玉白的下颌流下了几滴透明的水珠,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赶忙将脸转了回去,故作轻松地道:“就算不好也要坚持,我一个人可没办法把那么多尸体背下山,我们要把他们所有人葬在一起,一个都不能少。” “这穹窿山我们不稀罕,他们葬在哪里,哪里才是真正的紫霄宫。” 12、第十二章 不知何时起,天空阴云翻涌,夜色悄无声息地染透了整片天地,渐渐地,夜空如同大海倒悬,泼天大雨倾盆而下,松软的泥土被豆大的雨珠溅起,混浊又泥泞。 沈钦浑身湿透,提剑在眼前的石碑上刻“师父贺公师娘秦氏之墓”,收剑之后,他和贺星河恭恭敬敬地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泥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淌下,混浊不堪。 他们起身后,贺星河低声说:“万一陆遥雪和她那姘头循着墓碑找过来呢。” 沈钦沉默片刻,将墓碑拔起来又用泥土盖住。 半晌,到底意难平,愤愤在雨中大喊了一句:“为什么啊?!” 为什么贺鹏举堂堂一个紫霄宫宫主,一生忠厚,威仪赫赫,穹隆山上下人人敬重爱戴,却被小人陷害不得善终,死后连张裹身的草席都没有,更无瓜果供奉,立个碑都害怕小人来刨了他们的坟。孤魂野鬼,孤零零地浇着冷雨,多么凄凉。 秦珏身体不好,素来怕冷,也不知她是否熬忍得住。 很多外门弟子,沈钦曾见过,却叫不出姓名,在书中,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没几行字,下葬时,挨个躺在一起,却排得好长。 沈钦心里难受,道:“他们都是紫霄宫的人,今日草草葬在这里……” 他话音未落,贺星河的身体突然晃了晃,毫无预兆地倒了下来。 “星河!!” 沈钦将贺星河从泥水里拉了起来,他惨白的脸被雨水浇过后,如同冰冷的玉石,沈钦心中不由得惆怅。 你这般重情重义,将来真能冷血无情地占领这个修真界吗? * 天大地大,可没了紫霄宫,沈钦竟觉得无处可去,他背着贺星河一路向东,寻找落脚处。 冷雨下了一夜,贺星河额头滚烫,身上却发凉,胸前的伤口由于长时间泡着水,已经发皱发白,时不时流下一缕混杂着雨水的淡红血水。 他烧得昏昏沉沉,只感觉自己在谁背上摇摇晃晃,隐约觉得很是安心。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木屋,那大约是山下的猎户临时搭建的小房子,分外简陋,却也让沈钦分外开心。 小木屋里有木柴,沈钦生了火,总算感觉身上有了些热乎气,屋里只有一张窄窄的小床,沈钦将自己和贺星河的衣物脱下来放到火堆旁边烤,自己和贺星河光溜溜地挤在榻上。 突然,桃花林里那个极为逼真的梦境闯入了他的脑海,沈钦的动作骤然僵住,他原本还将自己的脚跷在贺星河的腿上,想替他捂捂暖,现在,那只脚缓缓地缩了回来,探出被窝,然而,晚上实在太凉了,不一会儿,那只脚又嗖一下回到被窝。 日上三竿之时,贺星河终于悠悠醒转,他脖颈处有暖热呼吸,腰上搭了一只手,大腿上霸道地横了一条腿,贺星河缓缓低头,看到沈钦浓密的睫毛。 贺星河从未同人如此亲密过,一时间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他深深呼吸,道:“师兄……” 沈钦扭动:“困死了。” 贺星河:“……” 沈钦扭着扭着,突然发现手感不对,立刻僵硬地睁开了眼睛,正对上贺星河眼中的腾腾杀气,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分量不错。” 贺星河脖子都红透了,立刻伸手推开沈钦,谁料牵扯到伤口,反倒变成了欲拒还迎的模样,沈钦抓住他的手,推开,感叹道:“师弟,你简直就是颜狗的终极梦想。” 在贺星河发作之前,沈钦率先越过他下了塌,他光溜溜地背对着贺星河,贺星河羞愤地说不出话:“你、你简直厚颜无耻!” 沈钦身为一个现代人,公共澡堂不知道去过多少次,实在不觉得在同性面前光着身子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啊。” 贺星河皱着眉涨红着脸移开视线,道:“轻浮无状。” 沈钦很快穿好衣服,他在火堆上搭了个石锅子,锅里炖了肉干,他拈了一点盐巴扔进锅里,不一会儿,就有鲜美的肉香飘了出来。 沈钦:“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种好东西,师弟,我给你盛一碗肉汤,你喝下去暖暖脾胃,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五师叔的灵丹妙药,你这伤口肯定好得慢,多吃点儿,好得快。” 在紫霄宫时,他们什么好东西都吃得到,如今,距离紫霄宫巨变不过两天,过去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竟恍如隔世。 二人沉默地喝着肉汤,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先开口的竟是贺星河,他说:“我想把紫霄宫夺回来,让师父和师娘好好地安葬。” 沈钦:“这事儿不急在一时,当务之急是你要好好养伤,也不知道陆遥雪会不会派人追杀我们,倘若她赶尽杀绝,我们还要藏一藏。” 贺星河沉默半晌,低声道:“师兄,你不是说我以后能称霸修真界吗,为什么现在这么难,师父死了,我都没办法给他报仇。” 沈钦一时无法回答,修改版《星河传》里,贺星河黑化,占领紫霄宫以后又将目光移向其他门派,很是野心勃勃,可是现在的贺星河由于他的介入,还保留着他的那一颗赤子之心。 好人向来没有坏人活得轻松。 沈钦故作轻松地道:“只要你伤养好,陆遥雪和她那姘头都不是你的对手,师弟,你现在只需一门心思养伤就好了。” 贺星河:“师父和师叔们武功不够高吗,为什么他们还是死了?” 沈钦:“……” 沈钦:“……因为中毒?” 贺星河的眼神已经冷静了下来,道:“下毒是陆遥雪的专长,不是我们的,现在的紫霄宫各处都被面具人带来的人占领了,我们贸然行动,只会送死,想要夺回紫霄宫,智取为上。” 沈钦:“如何智取?” 贺星河:“策反陆遥雪。” 沈钦:“???” 沈钦啼笑皆非:“小师弟,你在开玩笑吗,陆遥雪不仅是凶手,还是主谋,你现在想要报仇,想到的法子是策反她,你在说笑吧?” 贺星河摇摇头,坚定地道:“相信我。” 13、第十三章 沈钦觉得陆遥雪是杀害贺氏夫妇的主谋,贺星河却觉得,她只是个帮凶,她对整个紫霄宫的恨意不够强烈,或者说,她的野心和欲望其实没那么大,真正想要占领紫霄宫的是面具男子,陆遥雪只恨贺氏夫妇而已。 沈钦听他这么说,只觉得匪夷所思:“可我们也恨陆遥雪啊,最终目的也是为师父师娘报仇,要是我们为了夺回紫霄宫而讨好陆遥雪,岂不是本末倒置?” 贺星河反问:“你觉得怎样是报仇?” 沈钦原本笃定,听他这么一问反而迟疑了:“……杀了陆遥雪?” 贺星河淡淡笑了:“这是一种方式,还有一种方式,让你的仇人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杀错了人,追悔莫及,生不如死,就算活着,下半辈子也如行尸走肉,痛苦不堪。” 沈钦:“……” 输了输了,不愧是有黑化潜质的主角,这逻辑,这心思,他服。 贺星河继续缓缓道:“想要让陆遥雪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跟我们里应外合背叛她的姘头,只有找到她真正的仇人,她才会后悔,才有可能帮我们,到时候,哪怕我们拿不回紫霄宫,要不了她的命,她余生也不得安宁。” 沈钦:“……有道理,可我们要怎么找到陆遥雪真正的仇人?” * 也不知道是陆遥雪自己的意思,还是受面具男子怂恿,一直有一批黑衣人跟在沈钦和贺星河后面追杀他们,甚至还曾向他们的食水里面下过噬心散,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噬心散无色无味,若剂量少,经年累月都不会被察觉,只会令人误以为是身体渐差,然而,若有朝一日爆发,便同大剂量下毒的效果一样,中毒之人会走火入魔,轻则修为反噬受伤,重则六亲不认经脉具断。 紫霄宫那么多高手都是死在这无色无味的药粉里。 贺星河竟也中了招,这一日,他们走了许久的路,沈钦渴极了,抓着水囊就急吼吼想要饮水,恰好被贺星河拦住了,贺星河说:“我也渴了,我先喝吧。” 水里下了噬心散,贺星河几口水下肚,真气就紊乱不堪,在全身上下乱窜,他经脉剧痛,吐了一大口鲜血,浑身如烈油浇、热火烹,经脉里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让他想将自己的身体撕裂,捉出那些可恶的蚂蚁。 沈钦带着受伤的贺星河东躲西藏,整整一天一夜才甩开追兵。 * 清晨的竹林,露水挂在竹叶上,行走其间,能嗅到竹子特有的清香,沈钦背着贺星河一步步地走着,他感觉到背上的人动了动,悠悠问道:“你醒了?” 贺星河浑身是汗,嗓音干哑,说话间喉咙生痛:“这是哪里?” 沈钦说:“这里是寒月竹海,天星门的地盘,那些杀千刀的黑衣人紧追着我们不放,我就干脆跑进了寒月竹海,甩开了他们,说来也巧,我们原本就是要来天星门,那些黑衣人倒是帮了我们个忙。” 贺星河不答,沉默片刻,问道:“你受伤了?” 沈钦:“没有。” 贺星河往他肋下一按。 沈钦嗷一声叫出来,手一抖,差点把贺星河从背上摔下去,他生气地道:“你有病啊,不知道什么叫善意的谎言吗,你走火入魔,疼得在地上打滚,我还打不昏你,你以为带着你躲追兵很容易吗,我只受了这么点儿伤已经是拼了老命的结果了,你还恩将仇报,你比陆遥雪都不如!” 贺星河将他这番抱怨听入耳中,却不生气,不仅不生气,他竟还低低地笑了两声。 沈钦更生气了,刚想加紧马力继续喷贺星河,却听他轻声说了句“谢谢师兄”。 沈钦一肚子牢骚尽皆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师兄”堵了回去,就像有哪里痒,贺星河隔着衣服轻轻挠了下,根本解不了那痒处,莫名不得劲儿。 贺星河仿佛看不到他的难受似的,一反常态,声音温柔得让沈钦耳热:“这辈子,在我是个累赘的时候,还没有放弃我的,除了师父,就是师兄你了。” 沈钦竟有些羞涩了:“要不是你先喝了那一口水,走火入魔的就是我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弃你,你放心好了,我会为你求取噬心散的解药。” 贺星河揽紧沈钦的脖颈,闭目养神:“嗯。” 沈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贱,贺星河平时都对他不假辞色,难得温柔一回,他竟手心出汗,心里发慌,莫名紧张起来。他脚下加快步伐,然而,转悠了好半天,周围还是一片绿色的竹海,杳无人烟,更看不到那神秘的天星门。 天星门是三宫六门的六门之一,也是除了万鬼门之外最神秘的一个门派,这个门派下有两个分支,一个主炼丹,一个主炼器,掌门独孤无奇丹器双修,亦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就算陆遥雪没有追杀他们,他们也是打算来天星门的,因为他们想借天星门的镇派之宝梦魂珠,梦魂珠能让人看到未散灵魂最深的执念,若秦珏神魂未全部消散,他们或许能看到燕清霜死前的那一幕。 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目的——为贺星河求取噬心散的解药。 然而,天星门不理世事,独孤无奇性情古怪,行事难按常理推测,有人说他任性,也有人说他目中无人,还有人说他铁石心肠,总之没人说他好话。 沈钦背着贺星河在寒月竹海里从早晨转悠到天黑,那点儿别扭心思早就被焦躁和干渴打败了。 他忍不住说起了独孤无奇的坏话:“在自家门口的竹林还设迷阵,这个独孤无奇果然奇怪,是不是打算孤独终老,这辈子都不跟竹林外的人来往啊?他自己这样倒也罢了,他门下的年轻小姑娘小伙子呢,岂不是也要终身被关在这竹林里头,换成是我,估计要发疯。” 沈钦:“师弟,独孤无奇再不现身的话,咱们俩八成要饿死,饿死之前我们放火烧了这竹林吧。” 沈钦:“师弟?” 沈钦:“星河?!” 贺星河身受重伤,水米未进,昏了过去,沈钦刚准备将他从背上放下来,休息片刻,突然,头顶传来了阴惨惨的声音:“哪个二百五想烧了我的竹林?” 14、第十四章 沈钦举目四望,只见四下里满是绿意,抬头看去,细细密密的竹叶异常繁茂,遮天蔽日。 沈钦背着贺星河在这见鬼的竹林里走了一天,正在崩溃的边缘,仰天大喊道:“是天星门门主独孤无奇吗?” 那声音:“是你爹。” 沈钦:“……” 就这,还好意思叫别人二百五,他自己才是二百五吧,难怪整个修真界没一个人说他好话。 沈钦深吸一口气,道:“我爹死了。” 那声音:“……” 沈钦继续道:“前辈,在下摸到天星门来,实是有事相求,我师弟中了噬心散,又受了其他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听闻天星门擅丹药,想向前辈求解药,还有……” 那声音奇道:“等等,我有说要帮你吗,你还一个要求接一个要求的,要不要我再搞个纸和笔给你,让你一条条都列下来?” 沈钦:“……” 这个独孤无奇真的很爱挖苦人。 那声音:“你们这些人整天想好事,怎么不想点屁吃吃的?” 沈钦:“……” 他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好声好气地跟独孤无奇说话,独孤无奇也显然没打算帮他,他要是再继续低三下四下去,独孤无奇只会更加嚣张。 沈钦干脆把昏迷的贺星河小心放到地上,随后站起身,缓缓拔出佩剑。 那声音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沈钦平和地道:“我这儿没有火折子,没办法放火烧了这寒月竹海,只能想想别的办法了。” 那声音:“???” 沈钦纵身跃起,寒月竹海里顿时剑光飞舞,剑光所过之处,竹叶扑簌簌落下,如漫天飞舞的绿蝶,顷刻间便落了贺星河一身,而原先遮天蔽日的竹林瞬间秃了一块,顿显凄凉。 那声音顿时急了,嗷嗷惨叫:“别别别,别动我的竹林!到人家门上求人帮忙,还破坏人家的东西,你有没有教养?!” 沈钦反唇相讥:“那你又骂人二百五,又让人吃屁,就有教养了?” 那声音:“……” 沈钦无赖地抱剑而立,吊儿郎当地说:“唉,反正我和师弟也出不了这寒月竹海,迟早饿死,死前就拉这些竹子垫背吧,倒也风雅。” 那声音似乎气得不轻,憋着气:“……” 沈钦提起剑,将掉在剑上的一片竹叶轻轻吹掉,作势又要舞剑,果不其然,那声音连忙阻止了他:“停!别霍霍我的寒月竹海,我教你走出去。” 沈钦一口拒绝:“我不出去,见不到独孤无奇,我宁愿跟这片竹林同归于尽,谁也别想阻止我。 那声音:“你……” 沈钦吃定这背后的声音,他太在乎寒月竹海,又无法凭空杀死他和贺星河,反而落了下风。 半晌,那声音好似泄气似的报起了方位,沈钦知道顺着这方位走下去,就能看到天星门,不由得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他回头想要扶起贺星河,却见贺星河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靠在身后几根粗壮的竹子上,淡淡笑了:“看不出来,师兄还有这样无赖的时候。” 那声音迫不及待地找起了认同:“是吧是吧,你也觉得这个二百五是个无赖?” 贺星河的笑容顿时消失,道:“你说谁是二百五?!” 那声音:“……” 沈钦哈哈大笑。 那声音暴躁地喊道:“你们俩!你们俩都是二百五,好了吧!” 沈钦顺那声音的指引,没多会儿就走出了寒月竹海,走出来之后回头看,才发现这寒月竹海实际小得可怜,而他方才那一通乱砍,竟毁了这片竹林的三分之一,也难怪那声音的主人那样肉疼了。 竹林外是稀稀拉拉的一片房屋,不同于紫霄宫的巍峨壮观,这里实在朴素得过分,就像普通百姓居住的小村庄,村头竟然还有一口水井。 然而,最让沈钦惊讶的还不是这里的朴素。 贺星河皱着眉头道:“师兄,这地方好像很久没住人了。” 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竹叶,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音,村中似乎许久没住人,屋外的一应物什落满灰尘。 沈钦说:“不。” 他几步走到水井旁,伸手在井沿上一抹,指腹上竟干干净净,他说:“有人住。” 沈钦大喊:“独孤前辈!” “独孤前辈!” 前面一个小屋里传来一声“哼”。 沈钦和贺星河连忙追过去,独孤无奇的住所大约是这里最“豪华”的了,屋外竟奢侈地钉了一圈篱笆,院子里晒满了药草,沈钦二人决没想到,一派之主,竟住在这么朴素的地方。 而且,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徒孙遍地,这独孤无奇,八成是个光杆司令。 只有一个人的门派,独孤无奇这门主当得也太寒酸了吧…… “独孤前辈!” “哼!两个二百五,来都来了,自己进来吧,难不成还要我请你们进来不成?” 沈钦和贺星河走进去,只见屋里坐了个怪模怪样的人,正左手跟右手下棋,他明明年岁不大,相貌也算俊朗,偏偏胡子扎成了几个小辫,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莫名喜感。 独孤无奇自言自语:“刚刚在寒月竹海里的时候,我应该只让你们一个人出来的,看看这俩二百五会怎么选择。” 沈钦:“……” 独孤无奇看向沈钦,道:“不过现在也不晚,你们来这里有两个要求,第一,给他解毒。” 独孤无奇指了指贺星河,沈钦点点头。 独孤无奇:“第二,另外一件事,现在,我只答应你们一件事,二选一,并且,我还要你的佩剑。” 独孤无奇又指了指沈钦握在手中的剑。 这柄剑名无锋,是贺鹏举亲自为沈钦求来的,沈钦眷恋地摸了摸剑柄,心头浮起一阵伤感,他摩挲了好一会儿,便干脆将剑放到独孤无奇面前,利落地道:“帮我师弟解毒。” 贺星河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腕,试图阻止他:“不!选梦魂珠,或者什么都不选,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出牺牲,更不想欠你人情。” 沈钦心中叹气,他这个师弟,明明也是为他好,舍不得他把师父留下的唯一的念想送出去,偏要说得如此冷淡生分,多笨啊,像修改版《星河传》里那样自私自利不好吗? 沈钦:“如果刚刚在寒月竹海里,独孤前辈说我们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寒月竹海,你也会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吗?” 贺星河扭开脸,生硬地道:“做梦,你忘了你害过我吗?” 沈钦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就好。” 他越过贺星河,贺星河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听他说:“独孤前辈,我话还没说完呢,帮我师弟解毒,我们无功而返,或者借梦魂珠,我们师兄弟离心,你是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吧——想得美!” 15、第十五章 独孤无奇睁大眼睛瞪着沈钦,刚想发作,被沈钦一口打断:“你答应我的条件,我给你钱。” 贺星河不可思议地看向沈钦,简直难以想象他为什么会开出一个这样“庸俗”的条件,然而,更让他诧异的是,独孤无奇竟犹豫了。 沈钦说:“天星门已经没落了,独孤前辈确实天纵奇才,炼丹炼器一手抓,但若是有一天,前辈遭遇危险呢,天星门岂不是断了传承。” 沈钦是从寒月竹海里走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修改版《星河传》里,独孤无奇的戏份比他这个小配角更少。 在修改版《星河传》的后期剧情里,贺星河野心勃勃,早就不满足于区区一个紫霄宫,他想占领三宫六门,历经种种曲折,也终于实现,他占领三宫六门的手段各不相同,但多半颇费了一番功夫,唯有天星门,前前后后仅有几行字而已。 ——独孤无奇根本没有反抗,他选择了投靠贺星河,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叛徒”。 独孤无奇之所以会选择投靠贺星河,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因为他不能死,他一死,天星门的多年传承就此断绝。 “你们天星门会没落至此,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门主不善经营,换句话说,就是没钱,养不起弟子,现在这世道,只要能给口饭吃,就不怕找不到弟子,只要有弟子,门派就不会断了传承。” 这番话正戳中了独孤无奇心里的痛处。 沈钦曾有个大学舍友,高冷又暴躁,很多时候跟他说话,他都不太理人,他也因此跟好几个同学打过架,在系里的名声更加差了,好些人不搭理他,他依然我行我素,一直到毕业,沈钦才知道,原来他有一只耳朵听不见。他宁愿全世界误解他,也不希望他们可怜他。 就像独孤无奇,宁愿整个修真界的人都说他坏话,骂他排斥他,也不希望他们知道,其实天星门,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 独孤无奇伸手一推,将手中的棋局打乱,半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咕噜噜一转,道:“这样吧,我也不要你们的钱,你们俩给我做徒弟,我就给你们解毒,梦魂珠这等宝物借给外人我不放心,借给自家徒弟倒在情理之中。” 沈钦:“……” 贺星河:“……” 沈钦没想到独孤无奇竟能这样另辟蹊径,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独孤无奇终于扳回一局,胡子得意洋洋地翘起来,道:“如果你们答应,梦魂珠现在就让你们借去用,如果你们不答应,现在就滚蛋。” 贺星河冷声道:“我们还可以杀了你。” 独孤无奇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身体窝进身后的椅子里,舒舒服服地道:“请便,杀了我,你们这辈子都出不去,给我留在这里看守我天星门的祖上基业,倒也不错。” 沈钦心想,就你这么几个破房子,也好意思叫祖上基业。 他看向贺星河,只见贺星河紧紧皱着眉,薄唇抿着,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跟独孤无奇说道:“可以,但你只能收我一人为徒,当然,我也不会让你吃亏,待我回到紫霄宫,我会把我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珠宝银两都给你,怎么样?” 独孤无奇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胡子小辫,道:“也还凑合。” 他懒懒散散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沈钦的肩膀,道:“乖徒儿,你师父饿了,快去给你师父做饭。” 沈钦能屈能伸:“好嘞!” * 独孤无奇的厨房又小又破,脏乱不堪,沈钦站在里面便显局促,贺星河站在厨房外头,看他哼着歌笨拙地忙碌,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问:“你为什么不让独孤无奇也收我为徒?” 沈钦心想,因为你不愿,无情崖下,容娴想要收你为徒你都没有答应,而我一个现代人没有那么讲究的师门观念,多拜个师又不掉块肉。 这番话无法对贺星河解释,沈钦便吊儿郎当地道:“你是我的师弟啊,做师兄的若无法为你遮风挡雨,那算什么师兄。” 贺星河默不作声看了沈钦半晌,突然说:“你出来。” 沈钦:“啊?” 贺星河干脆地走进肮脏又逼仄的厨房,挽起袖子,露出白皙有力的小臂:“你出去,我来。” 沈钦挠头:“你会弄吗?” 贺星河:“比你强。” 沈钦:“……” 贺星河:“你忘了我是什么出身么,更脏更累的活儿,我都干过,倒是你,生下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吧。” 沈钦:“……哦。” 论气质,贺星河比他更像个贵公子,以至于他一时都忘了他也曾过过苦日子。 沈钦倒也没走,就留下来给贺星河打下手,他用惯现代厨具,在这原始的土灶面前,便有些笨手笨脚的,老是帮倒忙,贺星河好不容易收拾好摞在一起的厨具,他胳膊肘一碰就叮叮当当地倒了一地,贺星河转身,一言不发地瞪着沈钦。 沈钦以为他要生气,理亏地摸摸鼻子,问道:“要不……我还是出去吧,不给你帮倒忙了。” 他转身往外走,又被贺星河勾住了后脖领,贺星河板着脸,道:“回来。” 沈钦:“……好吧。” 主角的心思真难猜。 好不容易凑合着下了一锅面,沈钦端着面碗准备送去给独孤无奇,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你怎么知道独孤无奇缺钱,知道他想要弟子,知道他能接受你的条件,有时候,你让我觉得……你好像事先就知道许多事情。” “还有陆遥雪,在她还没有背叛紫霄宫的时候,你就处处怀疑她,还跟踪她,我们谁都没察觉她存了反心,就你知道她有问题。” “别说你聪明,你没那么聪明。” 沈钦:“……” 他怎么不聪明了?他很聪明好吧。 他知道,以贺星河的才智,迟早会发觉他的不对劲,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心念电转,他转身看着贺星河,认真道:“我希望这世界能变回它原本的样子,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变成光风霁月顶天立地的紫霄宫宫主,不管你信与不信,这就是我的最终目的。” 然后他或许就能功成身退,回到他原本的世界。 16、第十六章 他们在天星门的第七日,独孤无奇终于开始准备给贺星河解毒,他得意洋洋地道:“你们越是催我,我越是拖拉,你们不催我,我反而上心,算你们识相,没有对我不敬,哼!” 沈钦:“……” 这二百五真是怪欠揍的。 独孤无奇的药池有两个浴桶那么大,里面都是乌黑的药汁,他颐指气使地同贺星河说:“给我脱光。” 贺星河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独孤无奇胡子小辫一翘,就要发作,沈钦连忙揽着贺星河走去一旁,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好师弟,我知道你矜持,但现在是矜持的时候吗,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独孤无奇是个……他好不容易答应给我们解毒,现在跟他作对,对我们没有好处,反正我们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他让脱衣服,我们就乖乖脱好了,就当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 贺星河反问:“我们?” 沈钦无所谓地道:“你要是觉得不自在,我也可以跟你一起脱光了啊。” 他是真的觉得无所谓,话音刚落就要宽衣解带,贺星河按在他肩上,阻止了他的动作,自己干脆利落地脱掉了衣服。 现在的贺星河早就不是当初刚来紫霄宫时候的瘦弱少年了,他身材颀长,骨肉匀亭,肩背腰腹均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动作间肌肉微微隆起,像是长了钩子一样钩着沈钦的视线。 要是在沈钦那个年代,贺星河会成为无数人的幻想对象。 墨黑的药汁逐渐吞没他白皙的身体,贺星河肩膀以下都泡在药池里,他仰着头,药汁微晃着舔舐他明显凸起的喉结,黑与白的对比,性感得不可救药。 “噬心散主要是用一种叫灯笼草的药草制成的,灯笼草我院子里也有,叶片椭圆,边缘呈锯齿状,如果割破人的皮肤,它会迅速吸收掉别人的鲜血,而中毒之人则会短暂失去神志,将灯笼草在烈日下暴晒七七四十九天,再用密法炼制,噬心散可成。” 沈钦默记于心,又问:“那这药池里泡的又是什么?” 独孤无奇道:“万物相生相克,凡是有焦尾蛇的地方,灯笼草必然枯萎,难以成活,这药池里有焦尾蛇的血和蛇胆,辅以另外九种草药,在我的炼丹炉里炼制七天七夜,药性才够驱除噬心散的毒性。” 原来独孤无奇七天前就开始准备为贺星河解毒了,沈钦对他的印象瞬间好了不少。 “只要泡一泡,毒性便解了吗?” “哈哈哈,那可不,泡个一天一夜,我保证他恢复如初。” 沈钦总觉得独孤无奇的语气怪怪的,像是有点幸灾乐祸。 到了晚上,他终于知道独孤无奇为什么那种语气了,沈钦原本坐在小板凳上昏昏欲睡,突然听到咚的一声,他睁眼一看,发现贺星河竟不见了,而药池表面荡着一圈圈涟漪。 沈钦顿时吓醒了,猛地站起身喊道:“师弟!星河!” 他来不及多想,脱了衣服踩进药池,池里的药汤早就凉透了,沈钦打了个哆嗦,好在,他终于找到了贺星河。 他憋住气沉入水中,半晌,将贺星河从池底抱了上来,贺星河的黑发湿漉漉的,有一绺挡住了半边眉眼,衬得他皮肤越发苍白,乍一看,简直像个艳丽得要人命的水鬼。 沈钦焦急地喊道:“星河!” 池水冰凉,贺星河身上却滚烫,沈钦抱着他,让他的口鼻高于池水,贺星河一直没有呼吸,正在沈钦纠结要不要帮他人工呼吸的时候,贺星河猛地喘过气来。 沈钦欣喜地道:“师弟,师弟你醒了就好!” 贺星河迷迷蒙蒙地看了他一眼,竟又开始打起了哆嗦,就仿佛他正身处冰天雪地之中,随时都会被冻死。 “师兄,好冷。” 沈钦毫无办法,欲哭无泪道:“要不,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倒进来。” 他转身踏出药池,还没走得掉,就被贺星河拽着腰拖回药池里,贺星河从身后抱着他,下巴放在他肩上,双手紧紧地将他锁在怀里,并且仍在不断用力,似乎想将沈钦勒成扁平状好整个裹住他。 沈钦:“……” 肌肤相接的地方灼热得仿佛要烧起来,贺星河滚烫的呼吸就喷在耳侧,偏偏他还在叫好冷。 这种类似□□的姿势暧昧得让沈钦头皮直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道:“放开我。” 贺星河竟然粗暴地在他身上上下摸索,就好像他是个新鲜的果子,而他在寻找一个下嘴的入口。 “啊——” 沈钦痛叫出声,贺星河已经神志全无,竟然咬破了他的脖子,试图吮吸他的鲜血,当他柔软湿热的舌尖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沈钦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倒竖起来,几乎错觉自己会被他整个吸干,当即踹开贺星河,连滚带爬地逃出药池。 他一跑,贺星河又沉入了药池,沈钦心脏砰砰直跳,甚至来不及缓上一缓,又得去救贺星河,他气得大叫道:“贺星河,我他妈上辈子欠了你的!” 语罢,又钻入池底,将贺星河拖了上来。 * 隔天,第一缕晨光柔和地洒落在贺星河的眼皮上,温柔地将他唤醒,他五脏六腑说不出的轻松,就好像藏在身体深处的陈垢都被清除干净,整个人如若新生。 沈钦仍然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他长发微湿,垂在身侧,一阵风过,他鼻翼动了动,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贺星河想挡住那阵风。 他悄无声息地从药池中起身,正对着晨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钦,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弯下腰,指尖凌空碰了碰沈钦脖子上渗血的牙印,轻声道:“为什么你不能坏到底,或者从一开始就这么好呢?” 没有人回答他。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穿好后一振衣袖,便连满头湿发都变干了。 贺星河走后,沈钦睁开眼,后怕地捂住了噗通噗通的心脏,他听到了贺星河的那句话,也仿佛能从那句话中感受到一个黑化大boss纠结的内心: 若有朝一日重回紫霄宫,是杀了他呢,还是不杀他呢? 17、第十七章 “你小子曾经脉受损,这次倒是因祸得福,焦尾蛇的蛇血流过你的经脉,修复了你受损的经脉,让你修为更为精进了。” 贺星河诚心地道:“多谢独孤前辈。” 独孤无奇:“哼!你要是真谢谢我,就别把我徒弟拐走,让他留在天星门安心跟我学习炼丹炼器,岂不美哉。” 贺星河:“……” 他默默地后退两步,不吭声了。 沈钦嬉皮笑脸地给独孤无奇捏肩捶背,道:“待我办完事情,为我师父师娘报完仇,定然回来帮独孤前辈给天星门招兵买马,将天星门发扬光大。” 他想好了,将来若他能为独孤无奇找到更有炼丹天分的弟子,到时独孤无奇自然会放过他。 独孤无奇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眼神飘忽:“还叫我独孤前辈?” 沈钦从善如流:“师父。” 独孤无奇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他的胡子小辫。 离开天星门时,独孤无奇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他年岁不大,乍一看过去,却有几分迟暮之人的苍老孤独。 沈钦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声“师父”让他变得多愁善感,他竟有些心疼独孤无奇起来。 * 沈钦和贺星河吸取来时的经验,特意在晚上离开寒月竹海,仍有人在追杀他们,但他们这次变得谨慎许多,沈钦脸上贴了络腮胡子,贺星河缩骨作少年扮相,一路有惊无险地躲开了陆遥雪的追杀。 他们又是趁着天黑才去寻贺氏夫妇的墓。 夜色矇昧,月华如水,沈钦掀开兜帽,撕下络腮胡,跟贺星河肩并肩,端端正正地在他们坟前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地道:“徒儿不孝,惊扰了师父师娘安眠,但若不查清燕清霜的死因,我们就无法为师父师娘报仇,所以……得罪了。” 沈钦和贺星河一起挖开贺鹏举夫妇的埋骨之地,他们下葬时,沈钦曾在他们嘴里塞了可让尸身不腐的宝珠,因此二人眉目如生,仿佛只是做了个梦。 沈钦从怀中掏出梦魂珠,梦魂珠发出幽幽白光,照亮了这一小片天地,它飘飘悠悠浮到半空,沈钦单手结印,将梦魂珠上的亮光引至秦珏眉心,梦魂珠骤然爆出一阵耀眼白光,沈钦和贺星河都不由得抬手挡住眼睛。 二人眼前一阵晕眩,沈钦下意识地抓住了贺星河的手臂,待重新站稳,已身处另一个世界。 他喃喃道:“这就是瑶池仙宫的禁地花溪畔么。” 透过梦魂珠看到的一切都宛如亲历其中,沈钦甚至错觉自己变成了秦珏,亲眼看着如同自己母亲的二师姐死在面前,痛苦不堪,追悔莫及,却又无能为力。 他们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天色微明,沈钦神色恍惚,眼角还挂着泪珠,贺星河喊了他好几遍,他都没有反应,喉咙里发出受伤小兽似的呜咽,贺星河无法,只能握住他的双肩猛烈摇晃。 “师兄!沈钦!醒醒!” “你是我师兄,不是我师娘,不是秦珏!” “你是沈钦!” 沈钦迷迷蒙蒙的眼神好些时候才有了光,他像是才看到贺星河似的,哆哆嗦嗦地道:“师弟?” 贺星河摩挲着他的肩膀,低低地道:“是我,我在。” 沈钦呜咽着说道:“我们去找陆遥雪,我好像知道凶手是谁了。” 贺星河手上用力,安抚性地抚摸沈钦的脊背,语气难得柔和:“不急,陆遥雪就在紫霄宫,不会跑,你先缓一缓。” 沈钦不由自主地趴到了贺星河的肩上,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裳,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呜咽也终于止住了,长长地出了口气,道:“燕清霜死在我师娘怀里,听人说的时候我只觉得可惜,亲身经历……太难受了。”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让你见笑了。” 沈钦有些尴尬,立刻转移话题道:“我有个发现,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 贺星河:“你的意思是……” 沈钦点点头,道:“究竟是与不是,陆遥雪或许会比我们更清楚。” * 今时不同往日,曾经的紫霄宫,沈钦和贺星河可随意出入,就像在自己家,如今的紫霄宫戒备森严,到处都有黑衣人巡逻把守,等闲不得出入,当初,陆遥雪和这些黑衣人里应外合占领紫霄宫的时候,一部分弟子誓死不从,被陆遥雪杀鸡儆猴,另一部分自愿归降,和黑衣人一同守着这易主的紫霄宫。 子夜时分,巡逻的黑衣人交接,方圆缩成小小一团,生怕别人注意到他,但还是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嬉笑着踹了他一脚,他一声都没吭,默默地跟在其他人身后去巡逻。 曾经,缥缈峰外门弟子的身份让他骄傲,如今,却害他挨了更多的揍。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这样的人,怎样都能活,好像没多少骨气,距离前任宫主的死还不到一个月,他都有些忘记贺鹏举的脸了。 他麻木地走着,一时不查,前面两人竟都悄无声息地倒下了,待他察觉,刚要出声叫人,一抬头竟看到了熟面孔,惊吓顿时变成了惊喜:“大师兄!三师兄!” 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他又羞愧地低下了头,嗫嚅道:“我、我不配再叫你们师兄。” 沈钦拉着他来到石壁后,道:“人各有志,你选择投靠陆遥雪也没什么,从前师父在的时候,你没有跟着我们享受到太多权势荣华,如今自然也不必承受太多牵连,你还活着,就很好。” 沈钦这般善解人意,方圆更羞愧了,呜呜哭泣,双肩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沈钦不得不打断他,道:“我们时间不多了,今夜来此,想请你帮个忙。” 方圆恨不能剖出一颗心来表忠心,急切地道:“要让我办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万死不辞。” 沈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像往常一样去巡逻,不过,你是不是恰好经过陆遥雪的住处?” 贺星河已经把刚才打晕的那两人拖了来,干脆利落地扒下了外衣,递给沈钦一身,道:“师兄,给你。” 18、第十八章 沈钦、贺星河、方圆三人穿着统一制式的黑衣,目不斜视地在缥缈峰巡逻,间或跟其他巡逻的小队擦肩而过,路过留仙居门口的时候,方圆低声道:“如今,陆遥雪和她那姘头就住在这里。” 这里曾是贺鹏举和秦珏的住处。 他们第二次巡逻到这里时,沈钦试图往留仙居拐,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冷面黑衣人,伸手拦住他们,冷冷地道:“宫主住处,闲人免进。” 他们第三次巡逻到留仙居外面时,恰好碰到了陆遥雪的婢女轻红,沈钦和贺星河忙低下头,怕被她认出来,也不知道轻红有没有认出他们,但她倒是认出了方圆,笑微微地同方圆打了个招呼,身为陆遥雪的贴身侍女,她的地位显然比方圆高许多,方圆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便说:“宫主想吃山下一家云吞面,方圆,你去将那店主找来,给宫主做一碗云吞面。” 方圆恭恭敬敬地道:“是。” 冷面黑衣人走出来,道:“人人都该各司其职,随随便便擅离职守像什么样子,宫主想吃云吞面,我找人去买。” 轻红转身呛声:“你知道是哪一家?宫主只吃那一家的云吞面,若是耽搁了,发作下来,你担这责任?但若是宫主因方圆去帮她找做云吞面的老伯而怪罪下来,我愿担这责任!” 冷面黑衣人气得够呛,不一会儿便拂袖而去。 待冷面黑衣人离开之后,轻红轻声道:“随我来。” 沈钦和贺星河对视一眼,又都默契地低下头,悄无声息地跟着轻红来到了落梅院,落梅院曾是沈钦的住所,如今自然无人居住,整个院子空得能听见虫鸣。 轻红:“大公子,三公子。” 沈钦抬头,露出一个笑:“原来你认出我们了啊。” 轻红点点头:“自然,不过二位公子不必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沈钦:“你带我们来这里,是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轻红看看沈钦,又移开视线,仿佛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接下来这些话说出口,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道:“小姐她有了身孕。” 沈钦愣了愣,他想笑,最后却只是神色复杂地道:“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怀孕有什么稀奇的?” 轻红焦急地道:“可是我听那位的手下们私下说,那位不喜欢孩子,孩子一定会被打掉,他心肠歹毒,小姐被他哄得神魂颠倒,说不定到最后,小姐自己都……” 沈钦失笑道:“难道你还指望我帮你们小姐,为她出头?” 轻红难过地道:“我知道这次的事情是小姐不对,宫主和夫人对小姐恩重如山,她却……只是,我相信她是被奸人一时蒙蔽,她固然有错,真正该死的却是那人,只要把那人赶走,小姐一定会变成以前的小姐。” 沈钦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消失,道:“你们小姐变不回以前的小姐了,她杀了师父师娘,她变不回以前的陆遥雪了。” 轻红语塞。 沈钦反问:“难道你就不怕我们一心只想杀了陆遥雪,为师父师娘报仇?” 轻红神色慌乱起来,半晌,抖着声音勉强镇定地道:“在两位公子和那位之间,我宁愿相信两位公子会对小姐网开一面,只要两位公子保证不伤害小姐,我、我会帮助你们。” 沈钦干脆地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不管用什么法子,让陆遥雪丑时一刻来山下跟我们见面。” 轻红咬住唇纠结半晌,终于用力点了点头:“嗯!我试试!” 轻红走后,沈钦突然被人揪住衣领,猛地掼到院中的梅树上,他的脊柱恰好撞到粗硬的树干,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脸皱成一团,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贺星河低吼道:“你凭什么答应不杀陆遥雪,她害死了师父师娘,她就该死!” 沈钦龇牙咧嘴地道:“如果师娘不想报仇呢?” 贺星河愣住了。 沈钦说:“刚才梦魂珠是我用的,透过梦魂珠看那梦境的时候,我仿佛变成了师娘本人,完完全全体会她的感受,我知道她不想报仇,哪怕陆遥雪害死了师父和她,她还是不想报仇。” 贺星河:“但是我想报仇!” 沈钦:“是你自己说的,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报复,陆遥雪会后悔的,如果我们猜测是真,她一定情愿直接死了还痛快些。” 贺星河不说话,但仍然双目喷火看着沈钦,二人正纠缠间,门外传来巡逻黑衣人的声音。 “刚刚是不是有人说话?” “你是说落梅院吗?你听错了吧,落梅院现在没人住。” “万一落梅院原来的主人回来了呢?小心一些总没坏处。” “好吧,那我们去看看。” 在这两个黑衣人进来的瞬间,贺星河拉着沈钦躲到了梅树顶上,沈钦在下,贺星河在上,恰好有一片梅花落在沈钦的鼻子上,他鼻子抽了抽,差点打喷嚏,贺星河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无声地冲着他摇了摇头。 沈钦:“……” 忍不住了啊! “真没人,你听错了吧。” “也有可能,说不定是哪里来的母猫在发春呢。” 沈钦:“……” 你才母猫发春呢! 除却留仙居,缥缈峰的其他地方守卫都薄弱些,以沈钦和贺星河的修为,静悄悄地离去不成问题,二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山下,百无聊赖地等着陆遥雪现身。 沈钦打了个哈欠,道:“师弟,你说陆遥雪会来赴约么,轻红能成功说服她么?” 贺星河不搭理他。 沈钦:“我觉得不一定,师兄你说是吧。” 贺星河不搭理他。 沈钦:“万一陆遥雪不来,我们要怎么办?” 贺星河不搭理他。 沈钦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师弟,你有没有觉得你心眼太小了?我都跟你解释了,不伤害陆遥雪是师娘的心意,况且,后头有她好果子吃,让她痛苦也是一种复仇啊,再者,答应轻红的也是我,而不是你,退一万步讲,如果她的下场无法令你满意,你要杀了她,难道还有谁能阻止你么?”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有一女子穿着白色斗篷,不急不躁地走下台阶,向他们走来。 沈钦正说人坏话,回头一看,看到那人本尊,顿时吓了一跳,他疑心陆遥雪听到了他刚才那番话,顿感心虚,但她没有任何异样,只拢了拢斗篷,略略抬起下巴,道:“大师兄、三师弟,好久不见。” 19、第十九章 陆遥雪这才当了不到一个月的宫主,姿态就有了很大的变化,她身姿袅娜,发髻作妇人梳法,左手搭在小腹上款款而来,面对两个同她有深仇大恨的人,她竟丝毫不惧。 她笑盈盈地道:“大师兄,三师弟,不日我将大婚,两位可要来喝口喜酒,若你们愿意,到时给你们发请帖,大可不必偷偷摸摸上我穹隆山来。” 沈钦心平气和地道:“那你大婚前,想再看一眼你的母亲燕清霜吗?” 陆遥雪的脸色变了,道:“你什么意思?” 沈钦说:“我从天星门借到了梦魂珠,能看到师娘印象最深的时刻,而师娘生前最难忘怀的一幕与你母亲有关,你不想看看吗?” 陆遥雪警惕起来,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她会这么问,就代表这个条件对她很有吸引力,哪怕沈钦对她下套,她仍会不由自主地踩进来。 沈钦干脆转身离开,陆遥雪踌躇片刻,果真跟了上来,贺星河落在最后,三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贺氏夫妇的埋骨之地。 贺氏夫妇宛然如生,秦珏嘴角噙笑,像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陆遥雪再见他们,终于没了此前一直游刃有余的微笑,她不敢看秦珏,她害怕秦珏。 秦珏活着的时候,她恨她,如今秦珏死了,她却怕她。 有破空声传来,陆遥雪抬手一接,是一枚散发着幽幽白光的莹润珠子。 沈钦微笑着看她,神情很是高深莫测:“梦魂珠,你自己看吧。” * 花溪畔是个颇有几分神异的、缤纷艳丽的世界,各种轻红浅黄的花花草草遍地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随风摇摇荡荡,天空飘着蒲公英,也有鲜花开在石缝里、树干上。 然而,这个梦境般美好的世界里,却也到处都是杀机,一不留神,就会命丧于此。 燕清霜穿月白,秦珏一身火红,二人一前一后像两只蝴蝶翩然而过。她们身处一片遮天蔽日的花树当中,时不时有闪亮的光点从树上掉下来,在半空中生根发芽,长成丑陋的花朵,这些花朵像有生命,发出小儿啼哭般的尖叫声,铺天盖地围拢而来,令人骨头缝里都生出恐惧来。 燕清霜差点被一朵花追上,秦珏大喊“师姐”,追过去推开了她,自己被那朵花咬住,胳膊上顿时多了个拳头大的血口。 秦珏痛叫出声,她回头看了看,心生绝望,将手中火红的药草塞进燕清霜怀中,果断道:“师姐,你带着烈焰草先走,我留下来拦住那些狗贼!不然我们俩谁都跑不了!” 燕清霜回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道:“要走一起走。” 她们身后还有一群戴着面具的人在穷追不舍,为首一人面具下露出削尖的下颌,手腕中时不时射出银色丝线,将迎面向他飞来的花朵洞穿而过,他身后的一个男子大喊道:“留下烈焰草,你们还有命走,不然就将命一起留下!” 秦珏怒急攻心,叱道:“做梦!” 她回身便同那些人缠斗在一起,以寡敌众,又有飘来飘去的食人鲜花虎视眈眈,她毕竟吃力,燕清霜本不想打,但又无法扔下秦珏不管,只得无奈回返,拽住秦珏的一只手腕,且战且退。 燕清霜的修为比其余所有人都高出一截,原本可以轻易脱身,但她时时留心着秦珏,反倒束手束脚,为了保护秦珏,她被银色丝线穿过小腹,受了重伤,食人鲜花嗅到了她和秦珏身上的血腥气,越发围在她二人边上,二人左右支绌,更加难以支持。 “交出烈焰草,这是你们唯一活命的机会!” 燕清霜:“休想!我活不活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她话音未落,又有一朵食人花扑上她的后背,咬下一大口血肉,那花朵怪笑着离开时,她的后背腾起一阵血雾,燕清霜闷哼出声,反倒于绝境中激发无穷勇气,她沾血掐诀,画了个守护的阵法,推到秦珏身上。 她齿间都是鲜血,冲秦珏吼道:“走!” 秦珏泪流满面,疯狂地摇着头,道:“我不走!烈焰草是我要取的,要死也该让我死!我不要!” 燕清霜柔声道:“我照顾了你小半辈子,不差这一回,你修为不及我,留下也拦不住他们,今天要么我们俩一起留下,要么我一个人留下,何必再搭上你,遥雪还在等着我回去呢,告诉她,我回不去了,她从此就是你的女儿,善待她。” 秦珏泣不成声:“她那么任性,谁要认她做女儿,我跟贺鹏举还要生孩子呢。” 燕清霜微微一笑:“小珏,听话。” 秦珏是冉天骄云游时捡来的,但她事务繁忙,一直把她扔给燕清霜照料,燕清霜那时年纪也不大,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拉扯大,她不懂事哭闹时,燕清霜便耐心地哄她:“小珏,听话。” 燕清霜不再躲闪,任由那食人的怪花叮了她满身,她闭着双眼,被那鲜花簇拥在中间,竟美得令人难以逼视。 追杀她的人中有人迟疑了:“公子,她这是……我们还要继续追么?” 为首的面具男子点点头。 燕清霜缓缓飞至半空,周身逐渐涌起一阵红雾,在那阵红雾里,她突然睁开眼睛,修为暴增,有人说“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燕清霜双眸血红,指甲暴长,如地狱罗刹,转瞬间便开始大开杀戒,她以一敌八,占尽上风,接连几个面具男子都被她毙于掌下。 为首的面具男子亦受了伤,他神色微动,竟拼着受伤转而攻击秦珏,成百上千根银色丝线如同蛛网一般,细细密密地向着秦珏的方向涌去。 秦珏闭目待死,然而,臆想中的死亡迟迟没有来临,她双肩一暖,睁眼一看,是燕清霜扶着她的肩膀,替她挡去了致命一击,大口大口鲜血从她口中涌出,秦珏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沿着面颊滑下。 为首的面具男子捂着胸口,觊觎地看着燕清霜怀里的烈焰草,然而,他终是忌惮燕清霜,踌躇半晌,带着仅剩的两个手下离开了。 那些食人的怪花不知何故不再对她们穷追不舍了,但秦珏也已顾不上那么多,她将垂死的燕清霜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只恨不能将心肝脾肺一起嚎出来,然而,就算她将燕清霜抱得再紧,燕清霜仍是咽了气,甚至没能再留下一句话。 逝去的生命啊,就像指间的沙子,无论如何用力,终是抓握不住。 梦魂珠的幽幽亮光黯淡了下来,陆遥雪亦缓缓醒转,她紧紧闭着眼睛,就像梦境里的秦珏那样肝肠寸断,似乎只要不睁开眼睛,她就能将燕清霜的模样刻在心底,她紧紧咬着唇,将所有呜咽咽回肚子里,然而终是意难平,仰头吼道:“啊——” 沈钦却不管她是否哭断肠,弯下腰缓缓在她耳边问:“杀你母亲的那人,眼熟吗?” 20、第二十章 透过梦魂珠看到的梦境里,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从头到尾没有露脸,也没有说过话,但他身形和武器都很熟悉——试问这世上,有几人的武器是银色丝线? 陆遥雪摆出拒绝的姿态,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瑟瑟发抖,她掩耳盗铃似的疯狂摇头,呢喃道:“我不知道,不是他,我不认识他。” 沈钦好整以暇地站直身体,淡淡道:“我只觉得像,究竟是不是,要问你自己,毕竟与他同床共枕的人是你,他是人是鬼,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陆遥雪失魂落魄,左手下意识地捂住小腹,一时抚摸,一时拼命按压,似乎她自己也正纠结,对腹中的小生命该是喜欢还是憎恶。 沈钦强制性地扭过她的头,让她看向安然躺在地上的贺鹏举和秦珏,他说:“我和星河跟我们的亲爹亲娘尘缘断了,师父师娘对我二人关怀备至,我们便将师父师娘视为亲生父母,恩情时刻不敢或忘,而他们将你视如亲生,对你比对我们更好,你是怎么报答他们的?” 陆遥雪仿佛觉得恐惧似的,小声呜呜哭泣。 沈钦叹了口气,道:“今日,我和你三师弟不会杀你,不过不是因为我们怕你,而是因为,这是师娘的意愿,尽管她因你而死,她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陆遥雪泣不成声,整个人瘫软成了一滩烂泥。 沈钦:“如今,紫霄宫上下巡逻把守的都是黑衣人,原先的弟子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备受压迫,你仔细想想,现在的紫霄宫还是原先的紫霄宫吗?” 陆遥雪眼泪挂在脸上,抬头嘲道:“原来说了这么多,你们的目的也不过就是紫霄宫。” 沈钦反唇相讥:“紫霄宫是师父多年的心血,合该传到他的正统弟子手里,只不过那个弟子不该是你,你不配,至于你那姘头,与你合谋害死师父师娘,我们定要杀了他为师父师娘报仇。” 陆遥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贺星河突然道:“陆遥雪,我听师兄说你先前还是正常的,最多就是骄纵任性一些,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对师父师娘充满仇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是谁对你说了什么话,你才会认定师父师娘是你的杀母仇人。” 陆遥雪抬头看贺星河,痛苦又迷惘,半晌,她不敢置信似的瞪大了眼睛。 不等陆遥雪答话,贺星河便弯起嘴角,道:“我知道了,你还真是容易被人玩弄啊,现在竟还要帮那人生儿育女,你母亲若在天有灵,一定不想认你这样的女儿,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人为什么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接近你?” 燕清霜死在花溪畔,当时在场的除了秦珏,就只有那群追杀她们的面具人,离开花溪畔之后,秦珏从未跟任何人详细说过花溪畔发生的一切,那人若当时不在场,不晓内情,是如何巧舌如簧,颠倒黑白,骗取陆遥雪的信任的? 贺星河弯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燕清霜,道:“现在你有个弥补这一切、真正为你母亲报仇的机会,你想不想抓住?” 陆遥雪的下颌又滚下一串水珠,她慌乱地道:“我、我不知道。” 沈钦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便要和贺星河一起离开,陆遥雪六神无主,如丧家之犬,喊他们的名字试图留下他们,二人对她厌烦透顶,谁都不搭理她,在他们彻底消失在她视线里之前,陆遥雪大喊:“若我……我要怎么找到你们?” 贺星河回头,道:“就这里,师父师娘墓前。” 三天后,轻红找到了他们,说:“大公子,三公子,小姐已经下定了决心,二位公子需要她怎样配合,但请吩咐。” 沈钦戏谑地问道:“哦?你们家小姐终于舍得对她那姘头出手了?” 轻红咬了咬唇,道:“三天前,小姐一回去就跟那人吵了起来,他们吵了什么我也没听清,但小姐哭了,这之后,她就被软禁了,直到今天我才找到机会跑出来给你们通风报信。” 沈钦看向贺星河:“星河,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贺星河沉吟片刻,道:“现在的紫霄宫至少有一半都是我们曾经的外门弟子,他们会投靠面具人只是委曲求全,为了活命,只要有有声望的人站出来,有把握带他们夺回紫霄宫,他们未必不愿一试。” 轻红忙道:“那我去跟小姐说,让她偷偷联系以前的弟子。” 贺星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反问道:“你觉得陆遥雪是那个有声望的人?她有什么声望,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声望?” 轻红涨红了脸,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贺星河淡淡道:“师兄才是那个人。” 沈钦突然被点名,有点懵,他愣了愣以后立刻摆手:“我不行我不行,师弟是百年难遇的修真奇才,修为远高于我,师父在世时就曾说,你将来或可撑起整个紫霄宫,现在就是那个‘将来’。” 贺星河移开视线,道:“你是师兄,有声望不仅仅是有修为,你在紫霄宫近二十年,很多外门弟子信服你,你出头,才会一呼百应。” 沈钦差点就要信了,但他若真的顺杆爬,占了这个领头的位置,只怕他先前辛辛苦苦在贺星河这里刷的好感度就要一朝清零了——毕竟他先前好几次向贺星河表达过想要拥护他的意愿,他要是口是心非,言行不一,贺星河这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家伙,嘴上肯定不会说什么,心中一定重重地记上一笔。 沈钦认真地看着贺星河,道:“师弟,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成为光风霁月顶天立地的紫霄宫宫主,我曾经这样说,如今这样说,以后仍是如此,为此,我愿鞍前马后追随你,效犬马之劳。”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真诚,贺星河的耳朵竟红了。 沈钦:“???” 贺星河近乎慌乱地转向轻红,道:“你、你回去跟你家小姐说,说、就说别的事情不用她管,只要她能牵制住面具男就行。” 轻红点点头,冲着他们福了福身,便消失在逐渐黯淡的天色里。 沈钦:“师弟,你说我们是亲自去接触曾经的外门弟子,还是通过方圆……诶,星河,你走那么快干嘛,走慢点儿啊。” 贺星河回头生气地道:“别那么亲热地叫我的名字,别跟我套近乎!” 沈钦:“……” 师弟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他们现在相处挺好的,他叫他星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常有的事,他为什么现在突然生气? 沈钦打算问清楚。 沈钦:“师弟……” 贺星河回头,明明是很生气的模样,偏偏耳朵更红了:“别以为你如今仰慕我,你曾经做的那些事就能一笔勾销,白日做梦!” 沈钦:“……” 仰慕你? 师弟,你的戏好像有一点点多。 但他仔细回味自己的一言一行,竟不得不承认,若他是贺星河,他恐怕也会把自己当成天下第一号的狗腿子。 他是不是表忠心,表得有点过头了? 21、第二十一章 正逢中秋,月华如水,玉盘似的月亮从一个树梢跳到另一个树梢,终于静悄悄地升到了最高空。 天女峰难得的热闹,陆遥雪设了宴,阖宫上下一同庆祝,上百张桌子次第排开,无数美味珍馐流水一般地被美貌婢女端上桌,众人无论是否心怀鬼胎,面上都是言笑晏晏。 面具男子坐在陆遥雪下首,他单手支颐,黑衣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衣领大敞,露出健壮的胸膛。 沈钦和贺星河混在人群中,也随着众人坐上桌,他们的位置距离陆遥雪不远不近,沈钦偷偷在贺星河耳边说道:“那个面具男像不像以色侍人的男宠?” 贺星河:“……” 沈钦八卦的欲望上来,很是心痒难耐,继续道:“师弟,你说他什么来头啊,不会是山下相公馆里跑出来的吧?” 贺星河不动声色地白了他一眼。 沈钦暗笑,他一看到贺星河这股子高岭之花的劲儿,就想逗他,于是继续故意说道:“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不过若那面具男有你一半的颜色,定能恩宠长盛不衰。” 贺星河挟了一块猪头肉扔进沈钦碗里。 沈钦:“……” 他从来不吃猪头肉,贺星河明明知道。 贺星河解释道:“听说吃什么补什么。” 沈钦:“……” 随着他二人的一番拌嘴,陆遥雪宣布正式开宴了,她衣着素净,面容苍白,没有一丝喜庆的模样,开宴以后,她第一个拿起筷子,下箸之前,她看了看坐在她下首的面具男子,面具男子正眯眼看着远方,陆遥雪动作顿了顿,放下了筷子,拿起酒杯站了起来,道:“今愿诸位年年岁岁如今日,圆圆满满。” 陆遥雪亲自敬酒,弟子们自然没有不喝的道理,所有人、包括面具男子都站了起来,冲着陆遥雪遥遥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钦嘴唇未湿,坐下的时候一抹嘴,同桌上其余人说:“今日不醉不归!” 那一轮圆月逐渐东行,众人酒至半酣,或多或少开始展露醉态,方圆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说他想他那在山下尘世间挣扎的父母,想他的未婚妻,说他有时候会后悔来这穹窿山,跟他们在一起哪怕忍饥挨饿也是好的,沈钦亦开始半真半假地抒怀,他在原先那个世界父母早亡,无甚可留恋的,他留恋的是那个世界本身。 只有贺星河清醒地端着酒杯,很是格格不入。 沈钦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贺星河皱着眉头看他:“???” 沈钦借着醉态兜头揽住他,与他头靠着头,低声道:“你没醉过吗,哪个喝醉酒的人像你一样硬邦邦的?” 贺星河:“……” 他及其勉强地道:“好吧。” 沈钦想看他怎样装醉,只见他坐直身体,哐叽一下砸桌子上了,酒杯都被砸得跳了起来。 沈钦:“……” 好吧,仔细想想,也不怎么违和。 未至散席,就有人呼呼大睡起来,好些人面上露出迷迷瞪瞪的微笑,简直就像是偷香得逞的登徒子,甚至有人当场就做起了不雅之事,而沈钦这一行人却反而变得清醒起来,面具男子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立刻站了起来,道:“不好!中计了!” 他环顾四周,朗声问道:“是哪位道友造访紫霄宫,提前知会一声即可,我们定会好好招待,这点粗陋饭食,倒犯不着惦记。” 沈钦一改醉态可掬的模样,越众而出,笑眯眯地道:“我这春宵一梦,滋味如何?” 春宵一梦类似七日醉,能令人置身美好的春梦中。这是沈钦随手从天星门的后院里拿的,独孤无奇告诉他,这药药性不烈,加入酒中,效果才更佳。沈钦让方圆等人将这春宵一梦加进酒中,让面具男子的人喝下,而他们的人多半假意喝酒,再暗中将酒倒到地上。 面具男子失笑:“沈钦?想不到你自诩名门正派的弟子,竟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贺星河冷冷地道:“你也有资格说别人下三滥?还记得你们是怎么谋夺紫霄宫的吗?” 面具男子叹了口气,道:“那现在你们想要怎么做?” 贺星河笑了,道:“很简单,拿命来。” 面具男子又叹了口气,道:“这你可真是为难我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柄剑一剑洞穿了他的胸膛,他转过头去,竟是陆遥雪,陆遥雪的手仍在颤抖,勉强镇定地道:“我要为我母亲报仇,为宫主报仇。” 面具男子眼神温柔缱绻:“我的好雪儿,说了你也不信,你母亲的死跟我无关,至于贺鹏举,那不是你自己杀的吗?” 陆遥雪尖叫:“要不是你跟我说是秦珏杀了我母亲,我怎么会背叛他们?!” 面具男子无辜地道:“那是你的选择,乖雪儿,别激动,莫动了胎气,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出事。” 也不知道面具男子用了什么法子,余音未落,他就突然凭空消失了,下一瞬,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陆遥雪的身后,他一掌拍向陆遥雪的肩,陆遥雪往前一踉跄,口中腥甜,捂住了肩膀——刚刚她刺的竟只是面具男子的一个幻影。 面具男子没来得及再做什么,贺星河便跃至他身旁,五指成爪,直掏他的心窝,使他不得不折身回防。 沈钦则带着方圆围剿面具男子的下属,一个纸包的春宵一梦加进那么多酒里,效用到底打了折扣,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仍沉迷梦境,余下之人经此一变,都恢复了神志。 方圆意气风发地举着剑,大喊一声:“你们这些贼人,滚出我穹隆山,还我紫霄宫安宁!” 又有一人大喊:“今日便要为宫主报仇血恨!” 面具男子修为本就不如贺星河,又莫名被他压制,越是交缠,越发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贺星河以指为剑,削断了面具男子一绺头发,若不是他躲得快,断的就是他的耳朵,贺星河乘胜追击,面具男子退至大殿上首,他眼神一闪,竟捞住旁边的陆遥雪,往身前一挡,贺星河后退不及,一掌拍向了陆遥雪的胸口。 陆遥雪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她挂在胸前的项链爆发出一蓬耀目白光,陆遥雪愣了愣,两行眼泪猝不及防地掉出了眼眶——那项链是秦珏送她的。 那一年,她还没遇到面具男,跟秦珏关系很好,她替秦珏种了满院子的杜鹃花,秦珏送了她一条项链,嘱咐她无论如何不要摘下来,没想到里面竟藏了个护身阵法。 面具男子亦没想到陆遥雪竟没死,愣怔了一瞬便给了陆遥雪机会,陆遥雪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扎进了他的心窝。 面具男子柔声道:“雪儿,你竟想杀了我,我可真伤心,不过你肚子里还有我的种,我原谅你,后会有期。” 陆遥雪尖叫道:“闭嘴!我会打掉这个孽种!” 面具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瓶,向着半空一撒,漫天都是雾气,他大喊一声“撤”,便和一部分手下隐匿进了雾中。 沈钦气急欲追,被贺星河拽住了手腕,他摇了摇头,道:“山下自有人收拾他。” 22、第二十二章 面具男子的仓皇出逃意味着紫霄宫终于被他们夺了回来,此时此刻,谁站出来主持大局,必然赢得众多外门弟子的信任,之后多半也会接掌宫主之位。 沈钦捅了捅贺星河的胳膊,道:“愣着干什么,还有这么大个烂摊子等着你收拾呢。” 贺星河直直地看着沈钦,眼神深邃:“你确定?你才是师父的大弟子,若你继承宫主之位,名正言顺,但你现在让给我,倘若你以后后悔,我可未必愿意还给你了。” 事实上,沈钦不仅不后悔,还很兴奋,如果贺星河能出任紫霄宫宫主之位,意味着这个世界正向着原版《星河传》的故事轨迹走去,他将带着众多弟子成功抵御一次次的动荡,同时自身也在成长,最终成为顶天立地的修真界大能。 到了那时,沈钦或许就能回到他原本的世界了。 沈钦将主导的位置让给了贺星河,贺星河便出面让人先将受伤的弟子抬下去治疗,被俘虏的黑衣人则统一关起来,留待日后审问,这些事情做完,天边已露了白,一行白衣人恰好抵达,为首一人宽袍大袖,手握一柄长剑,走动间仙风道骨,贺星河看着她,莫名想到了曾在无情崖下看到的容娴前辈。 二人皆是眉目高华,眼中似有对世人的悲悯。 这一行人正是瑶池仙宫的宫主冉天骄和她宫内的一众弟子,冉天骄环顾四周,径直走到沈钦和贺星河面前,问道:“你们就是我小师妹的两个弟子?” 秦珏是冉天骄的小师妹。 沈钦和贺星河顿时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忙自报家门。 冉天骄:“瑶池仙宫不问世事,消息闭塞,前天才得知紫霄宫发生的一切,还好赶过来还算及时,逮到了几条漏网之鱼。” 贺星河:“宫主方才守在山下,可将那面具男子捉住了?” 冉天骄摇摇头:“只捉到了他几个手下,领头那人诡计多端,还是让他跑了。” 贺星河倒也没太意外,那面具男子论修为决计不如他,但论一些旁门左道的小手段,恐怕整个紫霄宫的人加在一起也不及他。 贺星河:“宫主看到他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冉天骄:“我已让手下去追了,若有什么蛛丝马迹,也会告知你,你在信中说,那个面具男子正是紫霄宫沦落至此的元凶,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来路,为何这么做?” 贺星河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有人知道。” 天色将明,大殿内沉闷昏暗,两侧燃着火把,陆遥雪弓着腰驼着背,跪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而冉天骄满面威仪,高高坐在上首:“清霜和阿珏情同姐妹,当初阿珏把你接到紫霄宫来,我本以为是对你最好的安排,没想到你个孽畜竟会做下这等错事!” 陆遥雪默默磕了个头,目光如同一坛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冉天骄:“你若想弥补,接下来我问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那个面具黑衣人是谁?” 陆遥雪:“他说他叫容函,掌管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 冉天骄:“他是什么时候,以什么理由接近你的?” 陆遥雪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五年前的一个下雪天,我跟轻红去山下一个面摊去吃云吞面,他就一直跟在我身后说爱慕我,对我一见钟情,他相貌英俊,会说甜言蜜语,我也慢慢对他动了心,初时,我没告诉过他我的身份,他也只以为我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女儿,大约半年后,他得知我是紫霄宫宫主的养女,大为震惊,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甚至还躲着我,直到我几次三番主动示好,他才告诉我,他和紫霄宫宫主夫人秦珏有不共戴天之仇。” 说到这里,陆遥雪自嘲一呻:“现在回想起来,什么一见钟情,只怕从一开始就是他设下的圈套。” 陆遥雪继续道:“他说他父亲重病,他冒死去花溪畔为他父亲寻找药引,却碰到了秦珏,秦珏抢走了他的药引并且对他痛下杀手,他不甘心,就偷偷跟着秦珏,谁想又有另一拨人也在抢夺药引,秦珏和另一个女子孤掌难鸣,然后那女子在秦珏的示弱和眼泪中挺身而出,救了秦珏,自己未能全身而退,我一听,就知道他口中的‘那名女子’是我母亲,从此对秦珏生了芥蒂,我和容函的关系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而变得更加亲密,我越来越迷恋他,对他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也就越来越恨秦珏。” 陆遥雪:“后面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冉天骄:“秦珏就像你的母亲,你却害死了她,弑母之罪你可认?” 陆遥雪咬唇缓缓道:“我认,我愿为她赔命。” 冉天骄:“你害死的何止她一人,紫霄宫多少人因你而死,你都一一记得吗?” 陆遥雪仍是那句话:“我愿赔命。” 冉天骄:“你如何赔得起?况且,一死了之容易,活着赎罪却难。”她抬头看向沈钦和贺星河,问道:“二位谁会继任宫主之位?” 沈钦推了推贺星河,贺星河上前半步,朗声道:“星河不才,将任紫霄宫下任宫主。” 冉天骄:“贺宫主,陆遥雪虽是你紫霄宫中人,却也是我师妹的女儿,她弑母之罪实难饶恕,我想将她带到瑶池仙宫再行发落惩罚,贺宫主以为如何?” 贺星河不卑不亢:“我紫霄宫亦有一处禁地,叫无极洞,囚禁历代犯了重罪之人,在无极洞内,一时严寒一时酷热,所有修真者都如同凡人,忍受这让人生不如死的折磨,年年岁岁,无穷尽也。” 冉天骄和陆遥雪都还没说什么,陆遥雪的丫鬟轻红倒先扑通跪了下来,脸色惨白,双眼通红,喊道:“三公子饶命,万万不可啊!小姐她还怀着身孕,怎受得住这样的折磨!” 冉天骄没有说话,贺星河亦不卑不亢地看着她。 沈钦知道贺星河的心思,饶是冉天骄话说得狠,但陆遥雪毕竟是她师妹燕清霜的女儿,秦珏的养女,她未必能下得了狠手,若是让她带走陆遥雪,这惩罚只怕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贺星河最是睚眦必报,如何能忍受,因此,哪怕他这宫主只是刚上任未坐稳,正面对上冉天骄对他绝无好处,他也决意要为贺鹏举夫妇报仇。 不知过去多久,冉天骄终于点了点头,道:“若贺宫主决意如此,那自然是听从贺宫主发落。” 她话音刚落,贺星河便道:“还愣着做什么?” 立刻便有两个外门弟子口中说“是”,干脆利落地拽着陆遥雪去往无极洞。 轻红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她走太快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趴到地上,哭喊着:“小姐……” 大殿中无人说话,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冉天骄说:“本座累了,余下之事,明日再商议吧。” 沈钦忙道:“快带冉宫主和各位仙女去休息。” 一行白衣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恰在此时,天女峰最后一丝阴霾亦被晨光驱赶,天光大亮。 23、第二十三章 沈钦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不向瑶池仙宫求助了,现在反而得罪了她们,得不偿失。” 贺星河薄唇紧绷,道:“师兄这是在怪我?” 沈钦心说,就你这睚眦必报的性格,谁敢怪你,嘴上说:“如今紫霄宫遭逢大难,各峰的师叔都折损了,正是势弱的时候,三宫之中,瑶池仙宫一家独大,你以后是紫霄宫宫主,同冉天骄处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贺星河反问:“那你觉得,我该为了这好处,让冉天骄带走陆遥雪?” 沈钦:“……” 如果是他,可能确实会妥协。 贺星河:“我便是不做这个宫主,乃至丢了命,也要为师父师娘报仇,倘若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陆遥雪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我会觉得心里不安,夜不能寐,师兄,在我心中,陆遥雪比面具男子更可恨百倍。” 沈钦久久不语,他意识到了自己和贺星河的差别,一则,贺星河面上冷冷淡淡的,实则极为重情,报复心也远比他重,再则,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只是小说剧情,对于贺星河而言,却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爱恨都很刻骨。 沈钦耸耸肩,道:“我也就这么一说,你才是宫主,自然听你的。” 贺星河直直地看着沈钦,直看得他心里发毛,战战兢兢地问:“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贺星河启唇问道:“以后……你还会留在紫霄宫么?” 沈钦很是莫名其妙:“我不留在紫霄宫,那我去哪儿?” 贺星河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当即便走出大殿,沈钦忙追上去,嬉皮笑脸地道:“哟,我的好师弟,原来你这么舍不得我,这么怕我走啊?” 贺星河加快步伐,耳根发红,对沈钦的话充耳不闻。 沈钦:“你舍不得我你说呀,别不好意思,以我们俩的交情,你要留下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当然,你要是什么话都不说,那我就……” 贺星河走得更快了。 沈钦止住脚步,探头喊道:“我也不是没人要啊,我那个便宜师父还在等着我回去把他的天星门发扬光大呢!” 贺星河已经几乎没影儿了,沈钦没劲儿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地走回他的落梅院,落梅院里有日子没住人了,现在这当口,自然也没人过来洒扫,偌大个庭院,只有沈钦一个人,他倒不寂寞,悠哉悠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睡个回笼觉。 麻烦是贺星河的,他做个咸鱼就好。 半梦半醒之际,他的院门吱呀一声响了,沈钦警觉起来,仍然装作睡着的模样,没过多久,他的房门被敲了三下,随后被人推开。 沈钦睁眼一看,抚了抚胸口,道:“师弟?是你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呢!” 贺星河:“师兄,你、你别走。” 沈钦吃惊:“嗯?” 贺星河显然有些紧张,耳朵又红了,但他没有后退,强作镇定地看着沈钦,道:“是你自己说的,凭我们俩的关系,只要我开口,你就留下来,不要去寒月竹海,留下来跟我一起收拾紫霄宫这些烂摊子。” 沈钦更吃惊了:“你就是特意来跟我说这个的?” 只有跟着主角,他才能时刻了解剧情进度,才有回去的可能,所以他当然不可能真去鸟不拉屎的寒月竹海,跟那个二百五独孤无奇了却余生,也根本就没打算离开紫霄宫,刚刚那么跟贺星河说,不过就是开个玩笑。 贺星河:“……” 贺星河沉着脸转身就走。 过了好半晌,沈钦才后知后觉地咋摸出滋味,感情他这个高冷又别扭的小师弟方才一直在纠结,舍不得他走,又拉不下脸来求他留下,从先前离开大殿到现在一直在挣扎,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结果他轻飘飘一句话表明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贺星河那娇贵的自尊心受此重创,想必要好些时候不搭理他了。 沈钦所料果然不错。 傍晚时候,轻红找来落梅院同沈钦哭诉,让沈钦帮忙向贺星河求情,对陆遥雪从轻发落。 沈钦无奈道:“你们小姐自己做下的那些事,实难原谅,而且,我师弟性子执拗,决定了的事我也更改不了。” 轻红不断磕头,额头都磕肿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请大公子看在我也曾冒死帮过你们的份上,替小姐向宫主求个情,宫主最听大公子的话了,一定会给大公子这个面子的!” 沈钦无奈道:“你不要抱太大期望。” 轻红感激涕零:“大公子愿意帮忙,轻红已经感激不尽,若三公子不肯收回成命,能保住小姐腹中胎儿,轻红死亦能瞑目了。” 沈钦:“我尽力一试。” 他要见贺星河果然很难,也不知道贺星河是不是觉得羞臊,总找各种理由避开他,不是忙就是累,总之没空见他。 沈钦干脆摸进了他的房间,等到月上中天时,贺星河终于回房休息:“谁?!” 沈钦:“诶!别打别打,是我!” 贺星河松了口气,他找各种借口不见沈钦,可此时此刻见了他,他却又有些开心:“深更半夜的,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沈钦忍不住吐槽:“要不是你不肯见我,我至于这么晚来找你么。” 他将来此的目的同贺星河说了,贺星河一听就沉下脸:“你竟然来帮陆遥雪求情?” 沈钦解释道:“我不是帮陆遥雪求情,她做下那些事,万死难赎其罪,她也确实受到了惩罚,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我们不至于去为难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贺星河反问:“她的孩子无辜,难道师父师娘,那么多师叔,他们就不无辜吗?” 沈钦:“难道我们是跟她一样的人吗?” 贺星河默不吭声了。 沈钦轻声道:“陆遥雪残忍无情,难道为了报复她,我们也要把自己变成残忍无情的人吗?” 沈钦默默离开,他想,修改版《星河传》里,贺星河或许就是在一次次的决定里,偏离最初的那个他自己,最终变得和陆遥雪一样残忍无情。 现在他拉他一把,不仅仅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更是为了贺星河。 24、第二十四章 如果现在就将陆遥雪关去无极洞,无异于亲手将她腹中胎儿置于死地。 贺星河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了她一马,让她先去宗庙思过,待腹中孩子生下以后再去无极洞受过,轻红想要跟去宗庙侍候,被贺星河阻止了,哪有罪人还要丫鬟侍奉的道理,那算什么赎罪? 沈钦将轻红要了过来,让她今后就在他的落梅院当差。 晚间,待诸多杂事处理完毕,贺星河便让下人去找沈钦一起用饭,他们逃亡期间吃住都在一起,不知不觉,竟已成了习惯。 贺星河不重口腹之欲,晚饭都是沈钦爱吃的东西,一壶温过的米酒,一碟兰花豆,一斤酱牛肉,外加几块糖蒸酥烙,沈钦咬了几口糖蒸酥烙,口中都是香香软软的滋味,他又浅酌一口酒,道:“还是师娘做的糖蒸酥烙好吃。” 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突然有人急慌慌地闯了进来,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好似天塌下来了一般,沈钦调侃道:“这般急,难道又有人打上紫霄宫了?” 那人喘匀了气,忙道:“大事不好了,先前关起来的所有黑衣人都死了!” 沈钦的笑容缓缓淡了下去,眉头皱了起来,贺星河转头同他对视一眼,问道:“怎会这么巧,我刚打算提审他们,他们就都死了,怎么死的,服毒?” 除了服毒,贺星河想不到会有什么方法让那么多黑衣人突然齐齐横死。 谁曾想听了贺星河的问话,那人更加惊恐:“他们有些人是自杀死的,有些人突然打架互殴,活生生把对方打死了,死状都极其凄惨!” 贺星河立刻放下了筷子,道:“走!我们去看看!” 紫霄宫关押囚犯的监狱设在魍魉峰,魍魉峰形状诡异,四面望去皆形同恶鬼,便被紫霄宫用来关押犯人。沈钦在紫霄宫多年,还是第一次来魍魉峰,望着阴森森的黑色石壁,他心里无端发凉。 也不知道是谁通知了冉天骄,冉天骄竟也带了几个人过来了,恰好和沈钦他们在监狱的拱形门相遇。 冉天骄率先出声:“这本是紫霄宫的事,我瑶池仙宫不该越矩插手,但我听闻这些俘虏死状有异,此事事关重大,还请贺宫主能允我一同入内查看。” 贺星河点点头,道:“请!” 看守监狱的人在前领路,细细向贺星河等人分说情况:“那些人先前都还好好的,我中午送过去的饭,他们都吃掉了,后来,宫主下令提审他们,我走到这里来,老远就听到了他们的叫声,说实话,我都不敢相信有人能发出那样的声音,简直就像野兽,太吓人了,前面就是关押他们的地方,因为人数比较多,总共分了十六间,宫主请看。” 这场面比沈钦看过的丧尸电影还恐怖。 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而且这些尸体大多支离破碎,各种断臂残肢掺杂其间,靠近走廊的地方甚至还有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嗅在鼻中,令人作呕。 此情此景,堪比人间炼狱。 沈钦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贺星河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道:“师兄,你先出去看看,防止这些黑衣人的同伙趁机再来作乱。” 沈钦匆匆点头,忙走了出去。 魍魉峰上有风,吹得萦绕在沈钦心头的血腥气淡了些,那种几欲作呕的感觉总算退去了。 他望着天边的云彩,出神地想,他骨子里终究是个现代人,重视每一个生命,受不了太血腥的场景,接下来的后半段剧情,他若陪在主角贺星河的身边,必然会处在动荡中心,他真的能应付得过来吗? 不知道过去多久,贺星河和冉天骄终于出来了,二人面色如常,让沈钦极其佩服。 他问道:“师弟,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贺星河面色凝重道:“还是噬心散,有人趁机给这些人下了大剂量的噬心散,激起了他们的暴戾之心,让他们走火入魔,自相残杀,然后就造成了我们看到的那一幕。” 沈钦眉头也皱了起来,反问:“怎么确认是噬心散的?” 贺星河:“刚刚冉宫主在地上看到了噬心散的粉末。” 冉天骄的神色比方才放松多了,她点了点头,道:“虽然这么听上去很奇怪,你们也不一定能理解,但我不得不说,确认是噬心散反而是好事,若是这些俘虏不明原因自相残杀,那才真正可怕。” 沈钦点点头。 贺星河皱着眉头反问:“冉宫主在担心什么?” 冉天骄并不多说,打了个招呼便带着手下离开了,贺星河仍是那副皱着眉头的模样,转向沈钦,直直地看着沈钦的眼睛,问道:“你知道冉天骄在说什么,是吗?” 沈钦呼吸一滞,挪开视线,干巴巴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冉宫主说是噬心散就是噬心散,至于她没说的部分,我也不知道。” 贺星河一口咬定:“不,你知道,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你知道。” 沈钦无奈道:“这几个月,我一直与你同进同出,也没有单独接触过谁,能有什么事情是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这说得通吗?” 贺星河沉默了。 说不通。 他没有证据,只有直觉,直觉告诉他,师兄身上有股罕见的神秘,令他哪怕近在眼前,有时也让人觉得像是远在天边。 沈钦拖长了语调,道:“所以啊……你就别瞎想了,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下噬心散的人,他能趁人不备悄无声息地下毒,而且,正好在你提审俘虏的时候,这些人就走火入魔暴毙,说明他能时时掌握我们的动向——他说不定正在我们之中。” 贺星河仍然直直地看着沈钦,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我们先去宗庙,看陆遥雪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沈钦强作镇定地点点头。 贺星河的直觉实在是太敏锐了,他都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贺星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还好他机智,成功转移了话题。 他确实知道冉天骄在担心什么,但他其实不是很担心,无论在原版《星河传》还是修改版《星河传》中,这都是很后面的剧情了,现在的紫霄宫除了沈钦和贺星河,就是一群扶不起来的外门弟子,着实称得上外强中干,接下来至少是几年的休养生息。 快走到宗庙的时候,沈钦猛地顿住了脚步,贺星河问道:“怎么了?” 沈钦重又举步:“没什么。” 他细想起来,总觉得不对劲,那么后面的剧情,冉天骄为何现在就警惕起来了? 25、第二十五章 空旷的宗庙里烛火摇晃,陆遥雪跪在蒲团上闭目思过,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直如某种张牙舞爪的精怪,偏偏她的神情古井无波,像深山老尼,再没有任何事能牵动她的心绪。 沈钦和贺星河跨入门内,沈钦问道:“师妹,你知不知道容函在紫霄宫有没有内应?” 陆遥雪缓缓睁开眼睛,道:“他从来不会同我说这些事,我也没有问过,不过我猜可能是有的。” 沈钦:“怎么说?” 陆遥雪仍然背对着他们,缓声道:“有些时候,我都觉得,他比我这个从小在紫霄宫长大的人更了解紫霄宫的一切,如果他有内应,这内应也必然不可小觑。” 什么样的人能比陆遥雪更了解紫霄宫? 贺星河突然问道:“你觉得那个内应,现在还掌控着紫霄宫的一切吗?我们的一切动向,他都了如指掌吗?我们能揪出那个内应吗?” 陆遥雪站起身,转身看着沈钦和贺星河:“我比你们更希望他死,但是相信我,他比你们想象中更加阴险狡诈,我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曾听他说,阴影终会降临,到时候没有人能够逃脱。” 沈钦面色陡变,突然疾步上前,攥住陆遥雪的肩膀,高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陆遥雪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阴影终会降临。” 陆遥雪盯着摇晃的烛火,轻飘飘地道:“他跟我说的时候,我一笑而过,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想,阴影在那时候已经降临,遮蔽了我的心,让我变得愚蠢、恶毒,我本不该是这样的人。” 贺星河亦几步走过来,扒开沈钦的手,不悦地道:“你突然发什么疯?” 沈钦失神地看着贺星河。 突然发什么疯,他要怎么告诉贺星河,“阴影”是在修改版《星河传》里贺星河死后,接近结局的时候才会发生的剧情,贺星河的命运和“阴影”交叉缠绕,息息相关。 可无论是原版《星河传》还是修改版《星河传》,“阴影”都不该这么早出现,是因为他的出现,这个世界才会发生改变的吗? 贺星河的手在沈钦面前晃了晃,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失心疯了吗,这么盯着她看。” 沈钦不再盯着陆遥雪,转而盯着贺星河,贺星河不太自在地扭开脸,问道:“你今晚怎么这么反常?” 沈钦抓住贺星河的手,认真地道:“我们一定要抓住容函。” 修改版《星河传》全文预计四十万字,只连载到三十万字,对于结局,沈钦只窥见了一点皮毛,他知道浩劫将至,但他不知道幕后那双黑手是谁,是谁推动着黑化的贺星河,让他变成了反派大boss,现在看来,他只能肯定一点,幕后那双手跟容函有关。 《星河传》连载到现在,根本没提到过容函这个人,沈钦简直想把原作者抓过来,把她脑袋里的想法一股脑儿倒出来。 贺星河轻轻缩回手,耳朵又红了,他强自镇定地道:“谁不知道要抓住容函,问题就是怎么抓住他。” * 无论那个内应存不存在,能不能抓住,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该举办的仪式仍然要举办。 由于继任大典,近来冷清的天女峰陡然变得热闹起来,原本空荡荡的大殿拉着红绸,多了许多仪式用品,就连往来的弟子和下人都穿着考究,脸上挂着笑模样。 沈钦亦帮着准备,他调侃贺星河:“瞧这喜庆的气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婚呢。” 贺星河瞥了他一眼,道:“跟谁大婚?跟你吗?” 沈钦今日恰好穿了一身红,跟殿内红绸一个颜色,喜庆又风流。 沈钦:“……” 贺星河:“今日三宫六门都有人来祝贺,我只有你一个师兄,你得帮我好好招待招待。” 冉天骄就在紫霄宫住着,她最是方便,临近晌午时,昆仑宫宫主谭笑天也到了,其余六门,并一些小门派,下午也都陆陆续续地到了,独孤无奇还以为要继任宫主之位的是沈钦,一路上顶着宫主师父的名头趾高气扬地上了山,结果上山后被告知,要继任宫主之位的是贺星河,沈钦只负责招待。 独孤无奇面子丢得精光,一看到沈钦就把他拉到一旁,大骂他没出息没野心,把好好的宫主之位拱手让人。 贺星河恰好来找沈钦,听到了他们师徒俩的对话,他脚步顿住了,神情晦暗不明,下意识地握着拳,躲进了门后的阴影中。 沈钦吊儿郎当地道:“人人都知道我是你徒弟,要是让你徒弟做了紫霄宫的宫主,紫霄宫颜面何在。” 独孤无奇气得大骂:“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二百五徒弟!” 贺星河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他没有惊动他们,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沈钦到底得罪了独孤无奇,他站在大殿门口迎客,独孤无奇就蹲坐在一旁嘲笑他:“穿得这么花里胡哨的,你以为你是新郎官吗?” 沈钦:“……” 独孤无奇:“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反正做不成这个宫主了,就另辟蹊径,靠穿着来吸引注意力?那你可想岔了,有你师父我在,瑶池仙宫的美女们会看上你这个二百五?” 沈钦:“……” 他真想知道独孤无奇是哪里来的自信,他又年轻又帅,只要姑娘眼睛没瞎,怎么都该是看上他,而不是独孤无奇吧? 独孤无奇:“诶,你快看,那边有个姑娘长得真不错。” 他话音未落,沈钦就看到两个白衣女子向这边走来,左边那个高高瘦瘦,眼睛又大又黑,笑起来一边脸颊有个酒窝,很是甜美,右边那个脸颊圆圆的,年岁也小一些,吵吵嚷嚷地道:“凌雪师姐,凌雪师姐,你走慢点儿,等等我!” 沈钦的身体骤然僵住。 他这只异世来的小蝴蝶真的造成了如此巨大的蝴蝶效应吗? 魏凌雪,冉天骄的弟子,青春貌美,性情纯善,修改版《星河传》里,贺星河黑化,统领三宫六门以后,将会在这个女子身上栽个大跟头,现在,她这么早就出现,贺星河会像修改版《星河传》里那样,对她一见钟情吗? 26、第二十六章 沈钦和很多读者一样,对黑化后的贺星河感情曲折且复杂。 刚开始他身世可怜,读者留言:可怜的崽,大大这么虐你,我要给大大寄刀片! 后来,他坏得彻底,搅得整个修真界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读者评论:他真是坏得我叹为观止,除了脸,真不明白他还有哪里可以做主角了,塑造出这种角色,大大真是厉害了。 再后来,他与全世界为敌,站在整个修真界的顶端,却钟情于一个平凡女子,谁料那女子竟是别人派来的卧底,待他情根深种卸下防备之时,给了他致命一击,读者向来对这样深情又狠毒的反派没有抵抗力,纷纷留言:呜呜呜我的崽,魏凌雪不值得,麻麻爱你! 沈钦也是那些人中的其中一员,他理智上知道魏凌雪是个好姑娘,是为了整个修真界才迫不得已跟贺星河虚与委蛇,欺骗他伤害他,最后害了他的性命,但他出于对贺星河的本能偏爱,感情上怎么都对魏凌雪喜欢不起来。 独孤无奇见沈钦发呆,在他耳边喊:“徒弟?徒弟!” 沈钦回神:“嗯?” 独孤无奇摸了摸他的胡子小辫,若有所思地看着沈钦,道:“你不会看上那姑娘了吧?” 沈钦心想,主角看上的姑娘,谁敢截胡。 他只想独孤无奇不要扰乱他的思绪,敷衍道:“嗯嗯。” 他寻思着要不要阻止贺星河和魏凌雪见面,现在贺星河虽没黑化,魏凌雪也没别有目的地接近他,他们俩没有站在对立的立场上,就算一见钟情,也不至于两败俱伤,但原版《星河传》里根本没有魏凌雪这个角色,他想要阻止这个世界回归本初,是不是不要让他们见面才好? 三宫六门齐聚一堂,整个天女峰宴席摆得满满当当,贺星河高高站在大殿上首,任由弟子为他披上厚重华丽的鹤纹红袍,他本就长相艳丽,再穿这等繁复的礼袍,就连瑶池仙宫的女弟子们都被他衬得黯然失色。 “恭祝贺宫主威仪天成,与紫霄宫百年俱荣。” 待开宴时,沈钦与三宫之主自然在主桌,独孤无奇因为和沈钦的关系,也混上了主桌。贺星河坐下之时,看到独孤无奇往沈钦旁边加了个凳子,殷勤地拉着魏凌雪坐到沈钦身旁。 独孤无奇热情地招呼:“魏姑娘,这儿恰好还有个位置,你坐到这儿来!” 魏凌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懂地坐了下来。 沈钦:“……” 他尴尬地瞪着独孤无奇,用眼神控诉:你到底在做什么? 独孤无奇得意地翘了翘胡子:你不用太谢谢我。 沈钦恨不得把他那把胡子一根一根揪下来。 贺星河和冉天骄的脸色十分难看,尤其是贺星河,他抿着唇,那脸色不像在继任宫主之位,倒像是讨债的,就在他忍不住开口的前一秒,冉天骄出声呵斥了自己的弟子:“凌雪,你在这里做什么,回你自己的位置去。” 魏凌雪如蒙大赦,忙道:“是!” 独孤无奇从来不懂眼色,拽住了魏凌雪的袖子,道:“诶诶诶,别走啊,这桌又不是坐不下,实在不行我的位置让给你好了,来来来,跟我乖徒儿坐一起。” 冉天骄从未见过独孤无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气得够呛,怒道:“我瑶池仙宫的弟子向来洁身自好,还请独孤门主自重!” 独孤无奇讪讪道:“这话说得,难道我天星门的弟子就爱勾三搭四吗,我这乖徒儿不优秀吗,配不上你的小弟子吗。”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沈钦看上了魏凌雪。 沈钦:“……” 沈钦真是要“感动”哭了,他和独孤无奇名为师徒,实则认识根本没几天,独孤无奇竟这样护短地为他着想,实在让他感激涕零。 ——只是,他要是再靠谱一点就好了。 贺星河脸色铁青,沈钦知道自己师父在他的继任大典上闹这一出,着实不厚道,于是硬着头皮干笑道:“冉宫主莫急,我师父断无轻浮之意,实是贵宫弟子灵秀可爱,令人见之心喜,我师父作为长辈,满怀惜才之心,若举止失当,本非所愿,还望宫主见谅。” 沈钦这番话说得极漂亮,既吹捧了魏凌雪维护了独孤无奇,又将独孤无奇这番没轻没重的举动定性为“对晚辈的赏识”,保全了双方颜面。 冉天骄的神色果真缓和了下来,她说:“沈公子龙姿凤章,紫霄宫果真如传言那样灵杰辈出。” 独孤无奇小声嘀咕:“这些名门正派真没劲,说得比唱得好听,还不如让姑娘小子凑在一起吃吃饭说说话。” 沈钦不动声色地踢了他一脚。 独孤无奇不服气地瞅了他一眼,似乎想争辩,顿了顿,到底闭了嘴。 沈钦斟酒一杯,笑容可掬地向着众人,道:“今日是我师弟继任宫主的好日子,诸位远道而来,该吃好喝好才对。” 众人很快打着哈哈吃喝起来,气氛缓和,自然没有人再找不痛快,魏凌雪就这样在沈钦身边坐了下来,她极识趣,缩着手脚,只占了旁人不到一半的地方,就连声音都不发出来,乍看很是令人怜惜。 沈钦将自己的凳子往旁边拽了拽,给她挪了点儿地方出来,又吩咐下人添了一副碗筷上来。 魏凌雪小声道:“谢谢沈公子。” 沈钦暗暗叹了口气,他前面才想着不让贺星河和魏凌雪见面才好,转头他们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有个坑徒弟的师父真让人无奈。 贺星河几乎没吃多少菜,不断有人过来敬酒,他酒量浅,饶是沈钦帮他挡了很多酒,他还是有些醉了,沈钦酒量比他大,但喝得也比他多,倒也有了些酒意。 酒热正酣,众人逐渐放松了下来,三三两两作堆说话,沈钦一肚子酒,胃里烧热,正难受着,突然,一小碗汤泡饭递到了他面前。 魏凌雪小声道:“沈公子酒喝得多,不如吃点饭,压压酒意,就不那么容易醉了。” 沈钦心里一咯噔,抬头一看,果然发现贺星河正看着他,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极幽深,就那样看着沈钦,直看得沈钦腿软。 ——他可以解释,他真的没想抢魏凌雪。 27、第二十七章 贺星河还没撑到宴席结束就醉趴下了,沈钦只得向众人告罪,先带他回房休息,路过魏凌雪的时候,贺星河突然睁开眼睛,他那眼神简直像没喝醉似的,魏凌雪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沈钦心想,既然对人家有意,就别再吓人家了啊,他能感觉得到,魏凌雪对贺星河敬畏多过喜欢。 月明星稀,凉风吹在身上刚好解了酒热,极是舒服,沈钦嗅着贺星河身上传来的淡淡酒味,有那么一个瞬间,竟觉得生活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沈钦扶着贺星河到了他房里,正要离开,贺星河猛然将房门“砰——”的关上,吓了沈钦一跳。 他单手撑着房门,将沈钦困在其中,幽幽问道:“师兄,你可知错?” 沈钦:“……” 沈钦试探道:“你不如提醒我一下,我哪里做错了?” 贺星河伸手抚向沈钦的脸颊,动作十分温柔,那似碰非碰的微凉触感让沈钦背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还没抗议,那只凉凉的手便移到了他的脖子上。 沈钦:“……” 他顿时不敢动了,生怕贺星河突然发酒疯,拧断他的脖子。 贺星河微低下头,醉眼迷离地呢喃道:“你忘了你害过我,命都是我的了吗,现在竟敢当着我的面同女人勾三搭四,我的好师兄,我是对你太宽容了么?” 沈钦委屈道:“谁跟女人勾三搭四了啊,不就给人家拿了双筷子,这就叫勾三搭四了?” 他直觉贺星河那番话有哪里不对劲,迟疑道:“你若是看上魏凌雪,尽管直说,师兄决不跟你争。” 贺星河对沈钦这番示弱充耳不闻,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在这幽暗的房里亮得瘆人,他轻轻抚摸沈钦的喉结,眯着眼睛道:“师兄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对师兄好么?” 沈钦头皮直发麻:“好。” 喝醉酒的贺星河好鬼畜啊,他根本招架不来。 贺星河微笑起来,柔声道:“那我说什么话,师兄都会听咯?” 沈钦犹犹豫豫地道:“看吧,不过分的话,听你的也无妨。” 贺星河敛起笑容,认真道:“从今往后,师兄不能跟女人说话,不能对女人示好,尤其是魏凌雪,师兄能做到吗?” 当然不能,这是什么鬼要求,这世上女人占了一半,他怎么可能永远不跟女人说话。 沈钦委婉地道:“这个以后再说,但我能保证,我对魏凌雪没有非分之想。” 贺星河幽幽道:“言语又能有几分可信,我刚来穹隆山的时候,师兄还曾说喜欢我心疼我,结果转眼就将我推下悬崖。” 沈钦:“……” 这事儿不是他干的,是原主那个坏胚干的啊,难道这锅要让他背么。 沈钦无奈道:“既然你不信我,那我说什么都白搭,你不如干脆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他话音刚落,贺星河的视线就扫向他下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沈钦登时汗毛倒竖! 他不会是想…… 沈钦不假思索地夺门而出,但他逃脱的动作彻底激怒了贺星河,贺星河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猛地将他拽了回来,沈钦生怕他卡擦了自己,奋力挣扎,二人竟在房中过起了拳脚,他自然不是贺星河的对手,最终被贺星河制服,贺星河将他手脚绑了起来,拎到自己榻上,自己则躺在外围,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区区两根绳子自然绑不住沈钦,但沈钦一动,贺星河就醒,醒了便绑得更紧,沈钦挣扎数次,不得不妥协,这样不舒服的姿势让他做了个梦,梦中的他是个弱小可怜的小动物,被一只大野兽藏在窝里,每当他想逃走,大野兽便将他逮回来团成团,来回揉搓,沈钦逐渐被他养熟了,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这野兽不只想养着他,还想吃了他…… 沈钦满头大汗地醒来,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痛,而贺星河已不在他身边。 轻红竟不知为何候在一旁,一见沈钦醒来便说:“宫主吩咐了,大公子一醒来便让大公子喝醒酒汤,那汤一直热着呢,现在就能喝。” 沈钦一边喝醒酒汤一边说:“来道贺的那些人呢,都回去了么?” 轻红说:“大部分都回去了,只有冉宫主一行人还在,我们宫主一醒来,冉宫主就把他叫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昨天晚上,贺星河透露了他在无情崖下的遭遇,他曾遇到的容娴前辈是瑶池仙宫的先祖,现在冉天骄得知了,自然对他无比亲近。 容娴前辈曾想收贺星河为徒,倘若他当时答应了,论辈分,现在他还是冉天骄的长辈呢。 沈钦瞥了一眼轻红,见她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有什么话你直说。” 轻红遍干脆直说:“凌雪姑娘早上送了醒酒汤来。” 沈钦嘴里的醒酒汤差点一口喷出去,他震惊地看着手里的小碗,问:“她来干什么?这就是她做的醒酒汤?” 轻红摇摇头,道:“凌雪姑娘送过来的醒酒汤被宫主送给别人了,大公子的醒酒汤是宫主让厨房烧了送过来的。” 沈钦喃喃道:“完了。” 他希望自己在自作多情,凌雪姑娘没有看上他,不然他跟贺星河的关系怕是走到了尽头。自古多少兄弟因红颜而反目成仇,若是魏凌雪看上了他,以贺星河那极端的占有欲和嫉妒心,他好师兄的身份恐怕比不上情敌,先前刷的所有好感度只怕都要一下子清零。 他尚且在发愣,又听门外的侍女说:“凌雪姑娘求见。” 沈钦一愣,道:“凌雪姑娘要见谁?宫主还是我?” 侍女:“姑娘说了,要见大公子,她手里提着食盒,恐怕是给大公子送饭菜来了。” 沈钦连连摆手,避之唯恐不及地道:“就说我还在睡,食盒也不要收。” 不一会儿,轻红亲自过来回话了,手里拎着一个三层的食盒,道:“大公子,凌雪姑娘回去了,但她执意把食盒留下了,说她感谢大公子昨晚为她解围,她做了些家常菜,是她的一点心意,大公子若不喜欢,不吃便是。” 沈钦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他便不该心软,让魏凌雪用手吃饭好了,也比现在这局面好。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小声嘱咐轻红:“别把这事告诉我师弟。” 28、第二十八章 沈钦正吃着饭,贺星河回来了,沈钦忙让下人添了一双筷子,拉着贺星河一起吃。 桌上摆着三五样小菜,卖相极佳,其中一道清炒笋尖,鲜得像是从春天的晨雾里摘下来的,很是清甜,不知不觉就快被他二人挟完了,贺星河随口问道:“今天这菜是谁做的?口味不错。” 沈钦见下人想要回答,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想要阻止,但还是迟了一步,那下人一板一眼地道:“是瑶池仙宫的凌雪姑娘送来的。” 沈钦:“……” 贺星河仍是那副垂着眼的模样,他缓缓放下筷子,没做声,但沈钦就是莫名紧张,干笑道:“凌雪姑娘真是关心师弟哈,还给师弟做了饭送来。” 那下人比独孤无奇还没眼色,认真地纠正沈钦:“大公子记错了,这些饭菜明明是凌雪姑娘送给大公子的。” 哦,你的记性真是好棒棒哦。 贺星河淡淡道:“我吃饱了。” 他起身便走,沈钦怕他误会,忙战战兢兢地追上:“诶!师弟等等我!” 贺星河回头,黑沉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沈钦,沈钦实在不想因这等琐事与他生了嫌隙,硬着头皮道:“星河,凌雪姑娘给我送饭,只是因为我昨晚在宴席上对她施以援手,没有别的意思。” 贺星河反问:“若是有别的意思呢?” 沈钦拍着胸脯打包票:“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凌雪姑娘真的对我有那么一丝丝丝丝丝丝的男女之情,我也绝不会接受。” 师弟妻,不可欺。 贺星河挑眉:“此话当真?” 沈钦笃定道:“如假包换,若有一丝作伪,就叫我不得好死。” 贺星河笑了,这是自宴会后沈钦第一次看到贺星河的笑,顿感放松,他松了口气,道:“师弟,你有什么心事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会知道,就像刚才,你不喜欢凌雪姑娘送饭给我,不希望凌雪姑娘跟我过从甚密,你直接跟我说,方才那饭菜我就不会吃,是你自己吃或者送给其他人都可以,只要你开心,我都不介意。” 沈钦心想,我都表态表到这份儿上了,你总该满意了吧? 贺星河神态淡淡,但眉眼放松,显然心情好多了:“你是我师兄,又不是我儿子,我管你那么多做什么。” 呵,口是心非。 * 瑶池仙宫一行人终于还是要离开了,贺星河特意为她们设宴践行。 瑶池仙宫的弟子多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在这个男多女少的修真界很是抢手,好些男弟子都在偷瞄那些女子,那些女子当中,又数魏凌雪的长相最为出众,侍候的下人待她都比待别人殷勤些。 冉天骄明显也很偏爱魏凌雪,道:“凌雪,坐到我身边来。” 魏凌雪恭敬地道:“是。” 冉天骄看了看她,又看了贺星河,说道:“凌雪很喜欢穹隆山,这里有我瑶池仙宫没有的景致,不知贺宫主介不介意她在紫霄宫借住几天?” 沈钦:“……” 冉天骄这是想干什么?想做媒吗? 修改版《星河传》里,魏凌雪就是奉了冉天骄的命令接近贺星河,诱他动情,再给他致命一击,现在冉天骄没有理由害贺星河,却还是想将魏凌雪留在穹隆山。 沈钦改变了很多事情,以至于更多事情不受控制起来。 贺星河垂眼,微微一笑,道:“自然可以。” 魏凌雪慌乱地抬头看了一眼沈钦,又羞涩地低下头,贺星河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握着酒杯的手不由得更加用力。 冉天骄临行前,沈钦与贺星河将她送到山下,冉天骄回身笑了笑,道:“贺宫主止步吧,我们两派有缘,今后定会常来常往。” 贺星河点头。 冉天骄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所说之事,还望贺宫主挂在心上,倘若将来瑶池仙宫有难,贺宫主定要施以援手。” 回去的路上,沈钦皱着眉头同贺星河说:“冉宫主为什么那样说,她好像知道瑶池仙宫一定要出事似的,还有,她把徒弟留下来算怎么回事,做我们紫霄宫的宫主夫人?” 贺星河瞥了沈钦一眼,道:“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你当人人都同你这般风流?” 语罢,便往前去,留给沈钦一个后脑勺。 沈钦:“???” 他怎么风流了?贺星河简直阴阳怪气! 自从魏凌雪待在穹隆山以后,沈钦的日子难过多了,贺星河三天两头看他不顺眼,只要逮着机会,必然要话里话外地刺他几句。 不过也不能怪贺星河——魏凌雪对他比对贺星河殷勤多了,贺星河看在眼中,难免心中光火。 只可惜了沈钦,根本不想夹在他们两中间,简直比窦娥还冤。 转眼一年过去,贺星河这个宫主做得越发有模有样,魏凌雪对紫霄宫也更加熟悉,这一年来,沈钦发现,只要他和魏凌雪说话,贺星河必然生气,到了后来,他干脆躲着魏凌雪,只要有魏凌雪在的地方,他绝不多呆,能借口溜走就借口溜走。 内应始终没有找到,倒是陆遥雪成功诞下一子,她诞子的隔天便自请入无极洞受罚,她生下来的孩子被轻红偷偷抱去抚养,沈钦和贺星河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那幼子是无辜的。 临近年关,魏凌雪需回瑶池仙宫过年,过完年后,兴许便不会来紫霄宫了,她终究熬忍不住,离开的前一天,在留仙居外拦住了沈钦。 魏凌雪:“沈公子,你知道我的心思,对吗?” 沈钦打哈哈:“我不明白凌雪姑娘是什么意思。” 魏凌雪:“沈公子不必装傻,我想我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师父让我留在穹隆山就是希望我们两派联姻,她更加属意贺宫主,但我心悦沈公子,这一年多来一直阳奉阴违,明里暗里对沈公子表明心迹。” 沈钦心里大叫糟糕,因为他看到了魏凌雪身后的贺星河。 魏凌雪自嘲道:“我也能感觉到沈公子在躲着我,这些心思我本不该说出口,该烂在心里才是,但我就要走了,再不说也许永远没机会说出口,明日巳时我便要走了,在那之前,若沈公子愿意给句明话,我便留下。” 沈钦心中叹气,道:“凌雪姑娘美丽聪慧,是在下配不上姑娘。” 魏凌雪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倔强地抬了抬头,道:“我明白沈公子的意思了,后会有期。” 她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贺星河突然出声,道:“师兄拒绝凌雪姑娘,是因为我么?” 沈钦摇摇头:“是也不是。” 本是贺星河的姻缘,只因他拦在前面先遇到了魏凌雪,这姻缘便阴差阳错地落到了他头上,别说他本就对魏凌雪无意,便是有意,他也不会因魏凌雪让贺星河伤心。 沈钦往前几步,拍拍贺星河的肩,道:“凌雪姑娘不喜欢你,师兄疼你。” 当夜,他们秉烛夜谈,在落梅院的屋顶饮酒至天明,贺星河酒量稍浅,先一步醉了,沈钦望着他纤长又脆弱的睫毛,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其实谁没有私心呢,尽管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但我只要想到她曾害死你,就觉得你们缘分浅一些反倒好,情深不寿。” 贺星河眼皮颤了颤。 29、第二十九章 魏凌雪回了瑶池仙宫,沈钦本以为,暂时不会再跟她有什么交集了,没想到,还没到一年,他们便收到了自瑶池仙宫传来的信笺。 传信的白鹤落在栏杆上,优雅地踱着步,沈钦轻轻摸了摸白鹤的颈项,从白鹤腿上取下信笺,信笺一端印着粉色的莲花,正是瑶池仙宫的标志,他展信阅览,皱着眉头问贺星河:“谁是扶歌?” 贺星河记性比他好些,道:“魏凌雪的师妹,也是冉天骄最小的徒弟,她怎会写信给我们,她说什么?” 沈钦一行行地阅览着信笺,少女字迹娟秀,乍看很是婉约,然而,沈钦的眉头却越皱越深,道:“瑶池仙宫出事了。” 贺星河:“怎么说?” 他接过信笺,扶歌在信上说,冉天骄去了一趟花溪畔,回来后走火入魔,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魏凌雪为救冉天骄,擅闯花溪畔,也受了重伤,如今的瑶池仙宫人心惶惶,纷乱频生,倘若再没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只怕会乱。 贺星河掩上信笺,拧眉道:“冉天骄为什么会去花溪畔?” 花溪畔既是瑶池仙宫的禁地,自然有其道理,沈钦和贺星河曾有幸通过梦魂珠窥见过花溪畔的模样,实在诡谲凶险。 沈钦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让我觉得奇怪的不是这个,师弟你想想,师父师娘在世的时候,倘若师父重病昏迷,我们紫霄宫就会因此而天下大乱吗?” 不会。 瑶池仙宫跟紫霄宫一样,都是名扬天下的修真大派,有数百年的根基,别说掌门重伤,就算他一年半载不在,门派内各项事务也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贺星河说:“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 瑶池仙宫在镜湖以北,距离紫霄宫有万里之遥,即便是以沈钦和贺星河的脚程,也需七八日的时间。 浩瀚镜湖无边无际,水面泛着粼粼波光,乍看像一面闪亮的镜子,装着一整片的天空。 沈钦和贺星河并肩站在湖边,沈钦感慨道:“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来瑶池仙宫。” 贺星河:“她们位置这么偏,难怪上次师父师娘出事,冉天骄隔了好些天才知道。” 不远处驶来一片小舟,是瑶池仙宫的弟子来接他们了,待小舟驶近,沈钦跳了上去,随口问:“普通人是不是都不知道镜湖那头还有个瑶池仙宫,会有普通人误入瑶池仙宫吗?” 那女弟子倨傲地道:“普通人便是入了镜湖,也破不了瑶池仙宫的障眼法,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看到瑶池仙宫。” 沈钦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无论紫霄宫还是瑶池仙宫,到底还是人间的门派,既无法超脱生死轮回,又能比普通人高贵多少呢?况且,他们哪个不是普通人出身? 沈钦想是这样想,倒没必要跟个小弟子争执。 约莫一刻钟后,她们到了瑶池仙宫,瑶池仙宫最外围是一大片浅水莲花池,池中轻红粉白的睡莲开得热烈,隐隐约约的雾气缭绕其上,真如人间仙境。 沈钦和贺星河走过长长的水上长廊,终于看到了宫殿,扶歌在回廊里焦急地来回踱步,一看到他们,她忙迎了上来,道:“贺宫主,沈公子,你们终于到了!” 沈钦:“走,去看看你们宫主。” 冉天骄的房里都是浓浓的药味,她卸下了妆容,又因受伤而脸色苍白,眼角的纹路遮掩不住,到底显出几分老态来。近两百岁,即便在修真界也不年轻了。 扶歌叽叽喳喳:“宫主她受伤有一个月了,一直昏迷不醒,修为……” 沈钦冲着她做了个“嘘”的姿势。 只见贺星河捏住冉天骄腕上脉门,微微闭眼,一小缕真气便顺着接触之地行至冉天骄的经脉,一个周天下来,贺星河便知道冉天骄伤得怎样了。 沈钦关切地问道:“冉宫主是中了噬心散吗?” 在看扶歌的信时,他们都曾怀疑瑶池仙宫也是受了噬心散的侵袭。 贺星河摇摇头,道:“应当不是,冉宫主的气海有枯竭之像,像是修为损耗过度,倒不像是中毒。” 扶歌又问:“那贺宫主有什么法子救我们宫主吗?” 贺星河干脆地道:“今日辰时,我会为冉宫主运功疗伤,待她醒来,便能自行恢复了。” 扶歌感激不已,连声道:“多谢贺宫主!” 贺星河为冉天骄疗伤时,沈钦便在一旁为他护法,扶歌劝他:“沈公子旅途劳顿,该是累了,不如早点休息,贺宫主这边有我们。” 沈钦打了个哈欠,道:“没事,我守着。” 他知道冉天骄不是坏人,但他们对瑶池仙宫毕竟陌生,也不知道瑶池仙宫出了什么问题,他还是守在师弟身边比较放心。 他腹诽道,以他师弟那个多疑的性子,应当也只放心让他护法。 沈钦打第十个哈欠的时候,魏凌雪竟来了,她身上一股药香,面色苍白,步履迟缓,很是虚弱,但美人即便虚弱,也虚弱得惹人怜爱。 她一看到沈钦,眼中明显有了神采,很是楚楚动人。 “你来啦?” 沈钦干笑道:“是啊,你受伤了?” 魏凌雪笑了笑,道:“师父受伤,我想为她去花溪畔采烈焰草疗伤,结果证明,我太不自量力了,花溪畔哪是随便一个人便能去得的。” 沈钦干巴巴道:“哦。” 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你去好好休息。” 魏凌雪笑了笑,道:“我再陪陪师父。” 沈钦心道,你是陪你师父还是折磨我,跟对自己有意、但自己又不喜欢的女子呆在一起实在是太煎熬了。 沈钦因为皮相优越,上大学时就被女孩倒追过,艺术系的系花是追得最猛的一个,她十分主动,邀沈钦吃饭逛街,沈钦能拒则拒,实在推拒不了,便觉得十分痛苦,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负担,让他只想时间过得更快些。 现在便是如此。 沈钦强迫自己忽略魏凌雪,专心看贺星河的脸,贺星河的五官绝对是造物的恩赐,怎样看都令人赏心悦目。 沈钦不知不觉走了神,也就没注意魏凌雪嘴角僵硬诡异的笑,等他回过神来,魏凌雪已经出其不意地动了手,她一掌拍向贺星河的肩背,贺星河正帮人疗伤,分不得心,当即经脉大乱,一口血喷了出来。 30、第三十章 沈钦一把拽住魏凌雪的手腕,猛地一扯,魏凌雪重重摔到了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他将贺星河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你突然发什么疯?!” 魏凌雪撑着门缓慢爬起来,眼神迷茫:“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沈钦紧紧皱着眉头,审视地看着魏凌雪。 魏凌雪仿佛刚睡醒似的,虚弱地向着沈钦的方向又走了两步:“贺宫主不是在帮我师父疗伤吗,他怎么也受伤了?” 沈钦根本不让魏凌雪靠近贺星河,“站住!你还好意思问他为什么受伤,难道不是你偷袭的他吗?我师兄弟二人不远千里来帮你师父疗伤,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魏凌雪辩解:“我没有!我真的……我怎么会偷袭贺宫主呢?我……我不可能啊!” 她神情焦急迷茫,也不似作伪,沈钦渐渐平静了下来,理智回炉,他小心扶起贺星河,用袖子擦掉贺星河下巴上的血迹,不看魏凌雪,淡淡地道:“这件事你不止得向我师弟有个交代,还得向你自己的师门分说明白,一时半会儿难有定论,我师弟受了伤,我先同他去休息。” 魏凌雪被沈钦冷言冷语地对待,难过不已,可也确实无从分辨,只得嗫嚅道:“好。” 沈钦和贺星河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听到魏凌雪喃喃道:“若你待我能像待贺宫主那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沈钦:“……” 追修改版《星河传》的时候,魏凌雪遵师命引诱贺星河,一直是贺星河情深,魏凌雪向来被动,沈钦追文时对这个角色好感有限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贺星河的付出没有得到同等的回应,一直到他被陷害身死,沈钦也没从魏凌雪身上看到同等的爱,她伤心、恐惧,也愧疚,就是没有爱。 沈钦万万没想到,她动了心竟也很主动。 瑶池仙宫为他们师兄弟准备的客房极其风雅,推窗便能看到满池的睡莲,房中亦有淡淡的幽香。 沈钦将贺星河扶到榻上,不等贺星河开口,率先撇清关系:“凌雪姑娘想要单方面表达情意,我也没办法,不过你放心,她对我只是一时意动,也没怎么跟我相处过,更不了解我,过段时间,自然而然就会断了心思。” 贺星河捂着胸口哼了一声,道:“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跟我也没关系。” 对于这种口是心非的话,沈钦也就听听,他关切地问道:“你伤得怎么样?” 贺星河恰好岔了气,连连咳嗽,咳得他白皙的脸都泛了红,“不轻。” 沈钦被他难得的羸弱模样激得保护欲爆棚,干脆将他推到榻上,自己也跪坐了过去,道:“我帮你疗伤。” 贺星河握住了他的手腕,道:“不用,万一再发生刚才的事情,害你也受伤就得不偿失了,这瑶池仙宫怕是有古怪,我已经受了伤,要是你也受伤,再有什么危险,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沈钦欲言又止,贺星河笑了笑,道:“在我面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沈钦索性道:“魏凌雪伤了你,但我觉得她没有说谎,她应该确实不是故意伤你,只是刚才,她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 贺星河挑眉道:“所以呢?你要为她求情?” 沈钦奇怪道:“我为什么要为她求情?怎么处罚她是她们瑶池仙宫的事情,跟我无关,再说了,她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甚至差点走火入魔,虽说不是她的本意,但她们若将此事轻轻揭过,我还不开心呢。” 贺星河:“是吗?” 沈钦凑到贺星河身边,八卦地道:“诶,师弟,你现在还喜欢凌雪姑娘吗?你告诉我实话,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贺星河:“……” 他沉默好半晌才反问:“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魏凌雪了?” 沈钦目瞪口呆:“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我一靠近她你就要吃醋,不对啊,你明明该对她一见钟情的。” 贺星河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钦的眼睛,道:“我为什么该对她一见钟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知道什么?” 沈钦顿时后悔刚才一时口快,说漏了嘴,他正绞尽脑汁,想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又听贺星河继续问道:“而且,她将来会杀了我,对吗?” 沈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贺星河收回视线,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这些疑问他一直埋在心里,也不曾想过要像现在这样质问师兄,至少不想现在就问,冲动过后,此时此刻细细回味起来,不免有些后悔,就算师兄有问题,暂时没害他,他也想粉饰太平。 沈钦好半晌才道:“我的目的我早就告诉你了,希望你继任紫霄宫,将紫霄宫发扬光大,成为修真界第一大派。” 贺星河听着他熟悉的措辞,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蒸腾起来,让他冷冷地道:“你总是那么有主意,想让我当宫主,就想方设法地让我当上了宫主,以后哪天想让我死,只怕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沈钦感到不可置信,他像是看个陌生人那样看着贺星河,问道:“你是生下来就这么多疑吗?” 他还记得贺星河喝醉酒的那个晚上,鬼畜地挟制他控制他,那时候他就隐隐约约觉得贺星河敏感多疑,控制欲强,谁做他的另一半,必然需要莫大的勇气。贺星河一直压抑着他的本性,沈钦本以为这些特质只会在他与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时候体现。 贺星河:“比不得你刚出生就享受荣华富贵,我出身卑微,来到紫霄宫都觉得自己不配,战战兢兢地对待每一个人,尤其是你,那时候,我对你一片热忱,你让我帮你去死我都不会有二话,结果你是怎么对我的,师兄你还记得吗?我若多疑,或许也是拜你所赐。” 沈钦默然,原本那个沈钦做的事情,在贺星河眼里就是他做的,他无从辩解。 贺星河猛然欺近,沈钦下意识后仰,跌倒在榻上,贺星河单手撑在他身侧,沉沉地压了下来,鼻尖碰着鼻尖,道:“这便算了,更让我怀疑的是你总会知道很多不该你知道的事情,总会放弃别人垂涎的东西,权势,美色,你似乎通通不在乎,你看上去就像是个局外人,你到底在乎什么?” 贺星河偏过头,俯身,呼吸热热地吐在他耳侧:“沈钦,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30-40 第31章 贺星河受了伤,但受了伤的野兽仍然危险,沈钦竟本能地感到紧张恐惧,他急促的呼吸声和贺星河的呼吸声交错缠绕,在寂静的房间里无比清晰,有那么一瞬间,沈钦差点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理了理思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鼓起勇气看着贺星河的眼睛,道:“我不是沈钦。” 沈钦顿了顿,想要留给贺星河惊讶的时间,没想到贺星河只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睛。 惊讶的反而是沈钦:“你不惊讶?” 贺星河反问:“你不是沈钦?” 沈钦说:“我不是,不,我原名也叫沈钦,只不过不是你的师兄沈钦,你知道夺舍吗?” 沈钦将自己穿越到贺星河身上的过程模糊称之为“夺舍”,又将这段时间的人生经历挑挑拣拣地告诉了贺星河,只不过没有告诉贺星河,他的灵魂压根不属于这个修真界。夺舍已经够离奇了,若是他再告诉贺星河他是来自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而这一切只是一本小说中的情节,贺星河只怕会觉得荒诞不堪。 贺星河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淡淡道:“你是说,坏事都是以前那个沈钦做的,好事全是你这个沈钦做的?” 沈钦:“……” 听上去似乎像瞎扯,但这确实是事实。 沈钦挣扎道:“难道你不觉得自从那天从无情崖边回来,我就变了很多吗?” 贺星河不置可否,又说道:“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你一门心思地希望我做紫霄宫的宫主。” 沈钦脱口而出:“因为我只想回到我自己的身体!” 他顿了顿,诚恳地道:“我夺舍以后,曾有世外高人跟我说,只要将这世界尽力还原成我夺舍之前的模样,我就能回去我原本的身体了,他说,如果我还是原来那个沈钦,你会被踹下悬崖,练成戮神录,继承紫霄宫,我要尽量还原原本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这就是我坚持要你继任紫霄宫宫主的原因。” 沈钦所说大半也跟事实相距不远,因此他并不心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贺星河的眼睛,希望贺星河相信他。 贺星河缓缓道:“如果不是你夺舍,我会对魏凌雪一见钟情,然后被她杀死?” 沈钦:“正是,但如果不是我夺舍,世界也不会是现在这样,那时她亦有理由杀你。” 贺星河勾起嘴角,是个笑模样,眼中却没有笑意,道:“这么说来,因为你的介入,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你?” 沈钦欣喜地道:“这么说你是相信我了?” 贺星河不置可否,道:“在夺舍之前,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钦脱口而出:“普通人。” 他似乎怕贺星河不信,又仔细描述了一下他的普通,父母早亡,亲朋疏远,他亦没有什么太大的才干,就像这世上千万人那样,没什么大的追求,亦没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就这样普普通通地活着。 贺星河看着沈钦的眼睛,心里却在想,原来你只是那样普通的一个人么,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特别,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沈钦认真地道:“因果轮回,玄之又玄,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只有你跟紫霄宫都好好的,我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 贺星河问:“你父母早逝,也没有很大基业,而在紫霄宫,除我之外,就是你地位最高,为什么你还是想放弃这里的荣华富贵,回你自己的身体?” 因为互联网,因为肥宅快乐水,因为那个世界本身,但这些,沈钦都没办法解释给贺星河听。他本以为,隐去自己真正的来路无伤大雅,谁知道一向很有分寸的贺星河这次非要追根究底。 沈钦灵机一动,道:“因为我有个喜欢的人,我想回去找他。” 贺星河淡淡道:“哦?这就是你拒绝魏凌雪的原因?” 沈钦点点头,肯定地道:“是。” 贺星河突然毫无预兆地翻过身去,背朝沈钦躺下,道:“我累了,你回你自己的房间休息去吧。” 沈钦:“???” 贺星河这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 他走到门口,贺星河又坐起身,喊道:“回来,我要运功疗伤,你帮我护法。” 沈钦:“……” 哦,主角心,海底针。 隔天,贺星河的脸色便好看许多,不再那么苍白了,沈钦守了他一夜,哈切连天地道:“师弟你饿吗,我去找人要点吃的。” 正在这时,扶歌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凌雪师姐跟别人打起来了!” 沈钦叹了口气:“为什么这种事也要找我们?” 他看上去很像居委会大妈吗? 贺星河起身道:“去看看。” 沈钦只得跟上去,扶歌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解释道:“跟凌雪师姐打架的是晓风师姐,她们素日不和,晓风师姐总爱找凌雪师姐的麻烦,如果只是普通的争端,我也不来找你们,但这次,凌雪师姐变得很奇怪……” 沈钦他们走着走着,大老远就听到一道尖细的声音骂骂咧咧地道:“魏凌雪,你是没见过男人吗,紫霄宫的男人就那么好,让你上赶着去倒贴,不过人家师兄弟两个,你伺候得过来吗?” 贺星河皱着眉头,明显觉得不堪入耳。 魏凌雪笑了,声音中竟有一股妖媚气:“好歹我能睡到两个男人,你呢,你个丑八怪半个都睡不到,可别羡慕得把你那小手绢咬烂,我想男人,勾勾手男人就到我手心里,你想男人……也就只能想想了呢。” 沈钦:“……” 沈钦转向扶歌,扶歌脸胀得通红,连忙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凌雪师姐这是怎么了,她平时很温婉的,断不会将男人男人的挂在嘴边。”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战况已趋白热化,晓风又挑衅魏凌雪,而扶歌眼中“温婉”的凌雪师姐,身姿矫健,一把揪住晓风的头发,拽着就走,嘴中还骂骂咧咧地道:“你个小贱人,整日触老娘霉头,真当老娘是好欺负的吗,我正大光明喜欢男人追男人怎么了,你有本事你也去啊,你去又不敢去,只敢说些酸话来熏人,你恶心我以为我不敢治你呢?” 晓风尖叫:“魏凌雪你个泼妇!” 场面鸡飞狗跳,十分混乱,周围还有若干女弟子围着想要劝架,却又都被魏凌雪的剽悍气势震住了,踌躇不敢上前。 扶歌顿时脸都抬不起来:“让两位见笑了。” 沈钦亦很震撼,魏凌雪瞥到他过来了,立刻松手将晓风一推,矫揉造作地作受害者状,喊道:“你这毒妇,成天欺负人,这是想把我揪去哪里?沈公子,你要帮我做主啊!” 沈钦:“……” 魏凌雪说着说着,不断地向沈钦靠近,还有几步之遥时,她试图飞扑到沈钦身上,被贺星河闪身拦到前面,贺星河伤未痊愈,但他往前面一站,魏凌雪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瑟缩着肩,害怕至极地疾步后退,她步伐太快,以至于差点将她自己绊倒。 魏凌雪战战兢兢地道:“你是不是也想要他?你若也要,干脆让给你好了。” 贺星河气得够呛,喝道:“胡言乱语!” 沈钦拉开贺星河,道:“师弟,让我来。” 魏凌雪能欺压晓风,但绝不是沈钦的对手,他让扶歌拿了根绳索来,用那根绳索结结实实地将魏凌雪捆了起来,魏凌雪手脚动不得,嘴皮子仍然利索,如骂街的泼妇般,一会儿“问候”她的众多师妹,一会儿“问候”贺星河,还扬言迟早要把沈钦睡到手。 贺星河忍无可忍,怒道:“你们还不把她拖走,就由得她在这儿丢人现眼?!” 扶歌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个小弟子嘴里喊着师姐,把魏凌雪带走了,魏凌雪骂骂咧咧地喊她们小浪蹄子。 扶歌难堪地道:“我请贺宫主和沈公子过来,并非我们这么多人制不住凌雪师姐,也不是家丑想外扬,而是想让二位看看,我们瑶池仙宫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二位也看到了,凌雪师姐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她性情温婉,何时像个市井村妇那样不顾颜面过,而且,不瞒二位,瑶池仙宫出现这种症状的不止凌雪师姐一人。” 沈钦挑眉:“还有其他人?” 扶歌点点头:“晓风师姐不让说,但我感觉还是要告诉你们,师父昏迷,我们根本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再这样下去,整个瑶池仙宫都要完了。” 沈钦打断她絮絮叨叨的倾诉,道:“其他人什么情况,现在在哪里?” 扶歌:“她们也像凌雪师姐那样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个人,易怒,好斗,很轻易就会与别人争个你死我活,几个师姐商量下来决定,凡是出现这样症状的弟子都要呆在自己房间里,闭门不出,我们有弟子负责轮流看守。” 贺星河问:“你师父昏迷前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扶歌摇摇头:“没有,她只说,若瑶池仙宫出了什么事,求助贺宫主,贺宫主定会施以援手。” 沈钦叹了口气,道:“你们宫主倒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扶歌默然,半晌,惶惶然道:“那我们该怎样才好,瑶池仙宫都是女弟子,平日相处起来难免有些龃龉,但总体来说还是开心多些,我们都把瑶池仙宫当成自己的家,可若师姐们都反目成仇,瑶池仙宫还会是瑶池仙宫吗?” 沈钦在她肩上拍了拍,道:“莫担心,你们师父心里有数,再说了,有我们在这儿,也不会让你们出事。” 扶歌眼中含泪,重重地点头:“嗯!” 扶歌一走,贺星河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沈钦:“……你态度好一点。” 贺星河笑了,他凑近沈钦,低眉敛目,用他刚进紫霄宫时的声音,讨好而又温顺地说:“我的好师兄,能不能告诉师弟,关于瑶池仙宫,你还知道些什么,师弟感激不尽。” 沈钦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顿时跳开,连声道:“我说我说我说,求你离我远点儿!” 贺星河双手抱怀,笑容隐隐有些得意,沈钦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他刚才是故意逗他的。 第32章 沈钦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当他坦白“来历”以后,贺星河对他的态度更加肆意了,但这种改变十分微妙,一时也无从佐证。 他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垂,讪讪道:“要是在我们那儿,你凭这长相就能吃饭。” 贺星河挑眉,道:“那你们那儿倒是富裕,你原身是哪一国的,不在打仗?” 沈钦简直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刮子,让你多嘴,就不知道多说多错吗? 他含糊道:“还可以吧,不说我了,说说瑶池仙宫,我确实知道在瑶池仙宫作乱的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叫影鬼,似乎是通过寄生在人的影子之中,进而控制那人的身体和神志,寄生的时间越长,控制的程度越深,你看魏凌雪,她趁你帮冉天骄疗伤的时打伤你,但没过多会儿,她就清醒了,若是被控制得深了,可能她根本不会清醒,那她这个人就会完完全全被影鬼所取代。” 贺星河沉思片刻,问道:“这些影鬼来自哪里,有多少数量,如何繁衍,需要多久才能完完全全操控一个人?” 沈钦:“……” 贺星河嫌弃地皱起眉,道:“你都不知道?” 沈钦气道:“你看我长得像神仙吗,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谁看小说的时候会记那么多,又不是主角的爱恨情仇,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谁会记得?能记得现在这么多剧情,沈钦已经觉得自己很厉害了,他事先又不知道自己会穿到这本小说里来,要是知道,他一定把整本小说都背下来。 贺星河没说什么,但沈钦看他的表情分明写着:那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沈钦转头就走,贺星河在他屁股后面问道:“你干什么去?” 沈钦头也不回:“睡觉!” 他昨天整夜为贺星河护法,一大早又听魏凌雪和晓风吵闹,现在饿过头了只觉得困。 一觉睡醒,他懒洋洋地逮住一个路过的小弟子,问她:“凌雪姑娘如今在何处?” 那小弟子脸羞得通红,话都说不清楚,好一会儿才给沈钦指对了路,沈钦一边走过去,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感觉怎么跟误入女儿国似的。” 魏凌雪被关在咏荷洞,洞内极空旷,荷花遍生,流水潺潺,洞内两壁镶嵌了明珠,幽暗逼仄中又有别样秀美,沈钦从蜿蜒曲折的小道走过去,一直走到底才看到魏凌雪。 魏凌雪仅着一件单衣,长发披散下来,反倒显得清丽脱俗,她双手斜斜举高,被缚在身后的石壁上,明明是被囚禁的姿势,她倒比刚被发现影鬼附身的时候还坦然些。 “沈公子,你知道灵魂被吞没的感觉吗?”她问。 沈钦摇摇头。 魏凌雪:“很痛苦,比□□的痛更加难以忍受,它会让你产生一种恐惧,恐惧自己随时会消失,这比真正的死还可怕。” 沈钦说:“这是因为你意志顽强,你想抵抗它,如果你臣服于它,你就不会感到痛苦了,同样的,它侵蚀你会需要比侵蚀别人更多的时间。” 魏凌雪突然呜咽起来,有泪水顺着她的下颌滑下,她咬牙道:“死了以后,应该也就不必抵抗它了吧,我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等不知羞耻的话,就算以后还活着,要如何面对师姐师妹们的眼光,她们背后会如何说我,只要这么想一想,我就觉得比死还难受……” 沈钦突然叫道:“等等!你看!” 魏凌雪愣住了,她的脸上犹挂着眼泪,怔怔地顺着沈钦的视线往下移,只见她的影子在脚下挤挤挨挨团做一团,那团影子像是有生命似的,躁动地延伸、挤压,甚至时不时伸出几个小小的枝桠,显得很是雀跃。 魏凌雪打了个寒战:“这是……我的影子?” 沈钦点点头,道:“准确点来说,这是影鬼。” 魏凌雪看着沈钦,问道:“你能杀死它吗?” 沈钦说:“我不能,但有人可以。” 离开前,沈钦转头对魏凌雪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你现在想,觉得生不如死,或许过几年回头看,就会呻然一笑,觉得也没什么,这世上或许有比生命珍贵的事情,但很少,至少今天发生的事情不是。” 跟魏凌雪说了会儿话,沈钦便离开了。 魏凌雪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喃喃道:“你这么好,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沈钦回房休息,竟看到贺星河等在他门前,迎头就是一句:“你去哪儿了?” 沈钦老老实实地道:“我去看魏凌雪了。” 贺星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阴阳怪气地道:“希望你还记得,你那个原身有喜欢的人,不要总随随便便同旁人勾勾搭搭。” 沈钦:“???” 他怎么同旁人勾勾搭搭了?再说了,贺星河又不是那个在老家等他的人,至于这么真情实感地为那个不存在的人出头吗? 沈钦无语道:“怎么在你眼中,我就那么色呢,我去看魏凌雪是有原因的,我是想看看影鬼会不会留下一些踪迹。” 贺星河:“那会吗?” 沈钦回想着在咏荷洞中看到的古怪影子,眉头蹙起,若有所思地道:“那时候魏凌雪情绪激动,十分愤慨,然后她的影子就在她没有动的情况下,自己动了。” 贺星河:“这么说,被影鬼附身的人如果情绪激动,他的影子就会自己动?” 沈钦摇摇头,道:“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贺星河拽着沈钦转头就走:“走,我们去看看这个猜测是对是错。” 沈钦让扶歌把所有被影鬼附身的人通通叫出来,十来个人稀稀疏疏地站在走廊里,她们大多是没什么地位的小弟子,都低眉敛目,不敢抬头看沈钦。 沈钦和贺星河对视一眼,突然消失在原地,站在最前面右边的那个小弟子惊骇抬头——沈钦像一道闪电般蹿到她面前,她那声惊呼还未出口,沈钦瘦长的手指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仰头试图呼救,却连呼吸都困难。 贺星河说:“动了。” 只见小弟子的影子在地上疯狂扭动。 沈钦忙放开手,后退几步,同那小弟子道歉,道:“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一下,吓到姑娘了,实非本意,万分抱歉。” 小弟子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没关系。” 扶歌问道:“贺宫主刚才说动了,我能不能问一下,是什么动了?” 贺星河说:“影子动了,如果你们哪天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和他本人的言行不一致,那就说明,有影鬼附到他身上了,但是影子轻易不会动,只有当附身的那个人突然感受到惊讶或者突然悲伤,情绪激烈时,那影鬼才会躁动。” 扶歌眼前一亮:“这么说来,我们就能判断谁被影鬼附身了?” 贺星河点点头。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运用起来仍有难度,谁的情绪也不会天天都那么激烈,就算怀疑谁想要吓唬她,若被怀疑的那个人是冉天骄,瑶池仙宫有人敢去吓冉天骄吗? 扶歌倒没想这么多,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贺宫主沈公子真厉害,我们总怕别人是影鬼,怀疑你怀疑她,搞得人心惶惶,心惊胆战,这下知道该怎么区分正常弟子和被影鬼附身的弟子了,实在是莫大的进展。” 方才被沈钦掐脖子的小弟子害怕地缩了缩肩,沈钦瞧见了,安慰道:“已经被影鬼附身的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你们被附身的时间还不长,等我们找到方法驱赶影鬼,你们就能过上正常生活了。” 沈钦回房的途中显得心事沉沉,贺星河捅了捅他的胳膊,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钦回神,道:“啊?我在想要怎么驱逐影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修炼的戮神录应该是影鬼的克星,所以,上次被影鬼附身的魏凌雪看到你就跟看到鬼一样害怕,但我不知道,你要怎么用功法驱逐别人身上的影鬼。” 贺星河:“等会儿再想,你是不是早饭午饭都没吃?先去吃点东西。” 沈钦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出饿来,他摸了摸肚子,喃喃道:“是饿了。” 瑶池仙宫的小厨房,一个圆脸小弟子走进厨房,同厨房里两位侍女说:“最近银鱼正新鲜,给紫霄宫来的贵客做一碗银鱼羹,记住,要挑最好的银鱼,莫要怠慢了贵客,另外,库房里还有两坛五十年的花雕酒,开一坛招待贵客。” 两位侍女恭敬应道:“是。” 圆脸小弟子走后,两位侍女一边干活儿一边聊天,其中一人说:“听说紫霄宫来的那两位贵客都如同天降神祇,英俊不凡,尤其紫霄宫那位宫主,长得比我们这儿最俊的姑娘都还要俊,而且他年纪轻轻,修为就已经同我们宫主不相上下了,真是天纵英才,叫人心慕。” 另一人说:“我反倒对他的师兄更有好感,他看谁都是一双笑眼,对谁都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也难怪凌雪姑娘对他情根深种了,要是我也有凌雪姑娘那样的身份地位,我也要对他好,向他表明心意。” “诶,别做梦了,快干活儿,我来做银鱼羹,你去库房取花雕酒。” “好。” 这时节的莼菜亦很新鲜,那侍女便将莼菜洗干净了,准备同银鱼一起做羹,当鲜美浓郁的莼菜银鱼羹出锅时,那侍女闻了闻味道,满意地笑了,随后,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小心地拈了一小撮粉末放进银鱼羹中,搅均匀。 她笑了笑,喃喃自语:“很是新鲜呢。” 第33章 陈年的花雕酒醇香浓郁,莼菜银鱼羹鲜美入骨,另有现炸的藕盒香酥脆嫩,无论菜还是酒都别有一番特色风味,沈钦吃得很是心满意足,他晃了晃酒壶,还剩一点酒堪堪盖住瓶底,便说:“师弟,剩下的一点加给你。” 贺星河脸颊微红,摇摇头:“不用了。” 沈钦不由分说拨开他的手,道:“你本来就没喝多少,而且这瓶子里也没剩多少,干了干了。” 贺星河眉头皱了起来,看着酒杯不做声。 沈钦眯着眼睛回忆道:“我没有生死过命的朋友,但普通的、一起喝酒吹牛的朋友,我还是有几个的,大约每年的七月份,我们都会约出来聚一聚,吃饭喝酒,其中有个人特别能劝酒,我们其余几个人都会被他灌得烂醉如泥,当然,他自己也会醉,喝醉酒的隔天,大家都会头疼难受,但当时真是痛快啊。” 沈钦看着贺星河的眼睛,感慨道:“喝醉酒以后那么难受,你知道我为什么还会跟他们喝酒吗?” 贺星河轻声问道:“为什么?” 沈钦仍是笑着的模样:“因为平时总有些话无法说出口,或许是因为自尊,或许是因为逞强,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但喝醉酒以后就不一样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非常畅快,我一个人住,虽然消遣的东西很多,但总也有孤单的时候,一个人久了,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心事,能够无所顾忌畅所欲言的机会,一年恐怕也只有那么一次。” 贺星河没说什么,举杯在沈钦的杯沿碰了碰,道:“我陪你喝,也听你说。” 沈钦莞尔:“说来也怪,现在来到这里,我反而不觉得孤单,一直同你同进同出,哪怕你话少,也比一个人热闹许多。” 贺星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沈钦偏过头,醉眼朦胧地看他:“嗯?” 贺星河顿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脑海里只有魏凌雪疯疯癫癫问他的一句“你是不是也想要他”,他一时间又是心烦意乱,又是心猿意马,竟再也无法直视沈钦的双眼。 他狼狈地抛下一句“该歇息了”,便落荒而逃。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到床前,窗外的水面也沉睡了,偶有一阵夜风掠过,惊起一小片涟漪,晚上那壶花雕酒后劲颇足,沈钦喝了不少,现下头脑发胀,整个人昏昏沉沉,他睡梦中仍然觉得热,不耐烦地踹开了搭在身上的薄被。 他睡得太熟,以至于没有察觉窗棂上扒着两双湿漉漉的手臂,而门外多了几个人影,没过多会儿,那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三个白衣女子手持匕首,悄无声息地靠近沈钦的床榻,窗外的两个身影亦矫健地爬了进来,沿路拖了一片湿漉漉的水迹。 她们对视一眼,刚打算行动,突听隔壁传来声音,顺着窗棂爬进来的人顿时受惊,又飞速地顺着窗棂爬走了,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湖水中,而余下的三个白衣女子则目露凶光,凶狠地举起匕首,想要不顾一切地刺向床榻上的沈钦。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茶壶遥遥飞来,撞到了匕首,顿时啪的一声四分五裂,而匕首亦被撞偏了方向,刺进了旁边的被子里,那几人摔倒了的爬起来,刺偏了的重新举起匕首,然而,贺星河已冲到近前,他只穿了一身中衣,动作亦不大灵便,为了救沈钦,他徒手握住匕首,往旁边一扔,他自己的手心瞬间被割破,流了许多血。 但他根本顾不了受伤的手,又有更多举着匕首的白衣女子涌了进来,她们的修为或高或低,若在平时,她们加起来也不是贺星河的对手,但现在,他一手揽着昏迷不醒的沈钦,自己还中了迷药,手脚无力,招架这些疯了一样的外门弟子,竟觉吃力。 不知不觉间,贺星河的胳膊竟多了好几道伤痕,他且躲且退,一边试图唤醒沈钦:“师兄!师兄你醒醒!” 好不容易逃出房间,走廊里竟又有一批白衣女子举起匕首冲了过来,贺星河手臂受伤,又要顾着沈钦,干脆放弃用手,或踢或踹,驱赶这些毫无神志的人。 沈钦仍在昏睡,他长睫颤了颤,贺星河本以为他要醒,惊喜地道:“师兄!” 谁知,他没能等到沈钦的清醒,反倒等来了晓风的长剑,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贺星河和沈钦,一剑接一剑地刺过来,她的修为明显比其他弟子高出许多,贺星河要招架她,就无暇顾及围拢上来的其他弟子,他将沈钦推开,回身接了晓风几招,被推开的沈钦出于惯性,又软软地向他倒来,他正好伸手来接,却见一个圆脸小弟子的匕首刺向了沈钦的后心,贺星河无暇他顾,抱着沈钦转了个身,那匕首便刺入了他的后心。 贺星河没有吭声,只身子颤了颤,被他护在怀中的沈钦终于醒来,沈钦手软脚软,根本没有力气,贺星河一把拉住他的手,让他躲在他身侧,自己面对越来越多被影鬼附身围拢过来的人。 沈钦还有些懵,喊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被影鬼附身了啊?” 贺星河抽空答他:“还能是什么事,我们的酒里被人下了迷药,你喝得多,现在才醒,我喝得少,先前又因为喝醉吐过一回,醒得比你早,不然我们俩这会儿就携手渡黄泉吧。” 沈钦很崩溃:“到底是谁想杀我们啊?搞这么多人!” 贺星河打得无比憋屈光火,道:“还不是我们知道了如何鉴别影鬼,幕后之人想要杀我们灭口。” 沈钦着急:“师弟,你还能撑得住么?” 贺星河:“你闭嘴我就能撑得住!” 但眼见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贺星河也撑不住了,沈钦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变得越发滚烫粗重,走廊两边密密麻麻都是白衣女子,疯了一般想要杀掉他们,他们还能有什么活路? 沈钦看了一眼平静的湖面,情急之下喊道:“师弟,我们跳湖!” 贺星河:“我不会水!” 沈钦咬牙道:“我会,你相信我,我会把你平安带到地面,绝不会让你淹死!” 贺星河根本不买他的账,沈钦干脆将他扯回来,一把搡进湖里,自己也咬咬牙跳了进去,尽管这时节,天不算冷,但这大晚上的湖水还是凉透骨髓,贺星河一掉进水里就直直地沉下去,沈钦手脚渐渐有了力气,拼了命地向他划去,贺星河安静地闭着眼睛,也不知是昏迷还是醒着,沈钦够到他的指尖就用力握住,带着他奋力向湖面划去。 他如今是修真之人,憋气的时间比从前长许多,他怕惹来追兵,一直不敢露出湖面,却也怕贺星河昏迷中窒息,隔一会儿便渡一口气给他,贺星河嘴唇很凉,睫毛很长,五官很美,沈钦自问没什么罗曼蒂克的细胞,却觉得这末路逃亡的时刻,像电影画面一样,浪漫到了骨子里。 第34章 深夜的镜湖水面平静无波,似乎连湖里的鱼儿都陷入了沉睡,整片天地没有一丝声响,这片静谧很快被打破——突然哗啦一声巨响,有人破开水面从湖里冒出头来,正是沈钦和贺星河。 贺星河面色青白,眼睛紧紧闭着,连呼吸都没有了,沈钦拍了拍他的脸颊,急切地喊道:“师弟!师弟!” 贺星河毫无反应。 沈钦都快绝望了,他焦急四顾,终于看到视线尽头处有个小岛,他如蒙大赦,奋力托着贺星河游过去,一上岸,他就将贺星河放到地上,将他的衣物解了开来,明亮的月光下,贺星河的胸膛泛着湿润的水光,健壮又苍白,像某种勾魂摄魄的水鬼。 沈钦拍他背部数下,贺星河仍是紧紧闭着眼睛,就在他差点忍不住做人工呼吸的前一秒,贺星河终于咳嗽着睁开眼睛,口鼻里俱呛出水。 沈钦如释重负,忙将贺星河抱到自己怀中,轻轻拍他的背,谁知道他越拍,贺星河的眉头皱得越厉害,沈钦没注意,他满心都是后怕,一叠声地道:“还好你没事,我刚刚真的害怕极了。” 贺星河有气无力地道:“你再拍就有事了。” 沈钦连忙停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托着贺星河背部的手臂上有血迹,那血迹被衣服上的湖水晕开,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沈钦吃惊道:“你受伤了?什么时候受的伤?!” 贺星河原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轻声道:“没事。” 但那伤决不是“没事”的样子,伤口很深,被湖水泡得发了白,间或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根据伤口的位置和深度判断,贺星河的脏腑八成也受了伤。 沈钦再一细看,发现刚才他呛出来的血都是红色的。 他气极反问:“你这叫没事?这还叫没事?是不是死了才叫有事?” 贺星河缓缓道:“总有些伤无法避免。” 沈钦瞧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怕自己气死,干脆不跟他说话了,贺星河伤势颇重,他原本就被魏凌雪偷袭受了内伤,后来又为沈钦挡了一刀,在冷水里泡了好一会儿,伤上加伤,很快就烧得昏昏沉沉起来。 这座小岛也就巴掌大的地方,正中央有个小木屋,沈钦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小木屋。 贺星河迷迷糊糊地问道:“当初把我从无情崖边背回缥缈峰的那个人,是你吗?” 沈钦:“不然呢,原来那个沈钦都想把你一脚踹下悬崖,你难道还指望他背你?” 贺星河竟然笑了起来。 沈钦问他:“你笑什么?” 贺星河呢喃:“那是第一次有人背我,当初我满心仇恨,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很好。” 沈钦好奇:“什么很好?” 贺星河:“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很好。” 沈钦再跟他说什么,贺星河便没有声音了,他扭头一看,发现他已经昏过去了。 这小木屋简陋但不破败,屋中一应物什保存完好,沈钦将贺星河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光溜溜地塞进被褥里,那被褥有些潮,但聊胜于无。 沈钦守了贺星河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才推开门走出去。 贺星河是被一阵香味勾醒的,他睁开眼睛,向着香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炉子上搁了个小锅,此时此刻,那锅里正炖着什么,锅盖都快被翻涌的水汽顶起来,咕嘟咕嘟的声音惹人食欲。 “师兄?” 沈钦不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戴着斗笠,像个晚归的渔民一样回来了。 这种过分生活气息的画面让人感到陌生,也令人留恋。 “师弟你醒了?” 沈钦走过来摸了摸贺星河的额头,道:“还是很烫,这里没有药,只能靠师弟你自己扛过去,我们恐怕还要再在这里修养几天。” 贺星河没什么力气,只静静地看着沈钦。 沈钦去给他盛了碗鱼汤来,扶起贺星河,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在穹隆山这几年,吃住都有人伺候,我这手艺都生疏了,以前我煲汤可是一流,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鱼汤色泽奶白,喷香浓郁,味道鲜美极了,贺星河将整碗鱼汤都喝干净了,他嘴角沾了一滴奶白的汤渍,沈钦顺手就揩掉了。 贺星河望着他瘦长手指上的汤渍,一时心猿意马,口中的鱼汤都失去了滋味。 沈钦有些得意地问道:“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贺星河仍然望着那根手指,嘴里说道:“是还不错。” 事到如今,贺星河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不得不认命——他确实爱慕他的师兄,对他有着难以启齿的绮念。 这些年来,他一直隐隐约约地有这样的念头,但他也一直在逃避,师兄曾害过他,这让他如鲠在喉,爱慕与恨意互相博弈,让他不敢去爱,亦恨不彻底。 后来,沈钦告诉他,他是夺舍而来,过去那个沈钦与他无关,贺星河的内心其实是窃喜的,他压抑多年的欲念再也无法封印,来势汹汹地反噬了他,让他想要沈钦的欲望加倍炙盛。 在紫霄宫的那一场混乱中,有人要杀沈钦,他毫不犹豫地以身代之,他那时就明白,他逃不掉了,沈钦也逃不掉了。 他小时候曾认识一家猎户,雇主是个极厉害的人,曾为了猎一只白狐,蹲守半个月,他告诉个贺星河,最高明的猎人,必然最懂得忍耐。 贺星河咀嚼着这句话,垂下眼帘,乍一看还是那副无欲无求的清高模样。 他高烧反反复复,沈钦又守了他一晚,到了后半夜,沈钦实在熬不住,睡着了,贺星河反而睁开眼睛,看着他到天明。 隔天一早,沈钦一睁眼竟发现贺星河已经起身了,他打了个哈欠,声音中有着浓浓睡意:“师弟,你好了?” 贺星河点点头。 沈钦摸了摸他的额头,顿时气道:“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这么烫,你还在发烧啊!” 贺星河:“我没事,也不知道瑶池仙宫现在怎么样了,当务之急是去瑶池仙宫看看。” 沈钦反问:“要还是像我们离开时那样呢?” 贺星河:“师兄的迷药已经退了,那些人不是师兄的对手。” 沈钦又一把将他推到床榻上,将被褥堆到他胸口,“你这种人是不是只要还有口气在,就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不好意思,我做不到,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你才是我的当务之急。” 贺星河被沈钦强制休息了一下午,而沈钦则利用这段时间做了个小木筏,天色一擦黑,二人就登上小木筏,准备去找瑶池仙宫。 沈钦问:“你知道瑶池仙宫的方向么?” 贺星河皱着眉头看他:“你说呢?” 沈钦:“……” 他们连瑶池仙宫大致的方向都不知道,更不用谈堪破瑶池仙宫的障眼阵法了,二人在镜湖飘到天明,终于等到一艘眼熟的小船。 船上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弟子大老远冲着他挥手:“贺宫主,沈公子,这里!” 沈钦和贺星河弃了那个小木筏,跳到小船上,沈钦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沈钦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暗戒备——谁也不知道她善良无辜的面容底下是否藏着一只影鬼。 小弟子解释道:“我不知道,是宫主让我来这里等二位的,我已经等了整整一天了。” 沈钦惊讶地挑眉:“你们冉宫主醒了?” 小弟子点点头,面上却没有喜悦的模样:“二位到宫中见一见宫主,就知道了。” 小弟子的小船破开迷雾,沈钦竟发现,原来瑶池仙宫就在这里,可他刚才在这附近转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 瑶池仙宫还是那副荷花遍生的模样,但没了时不时在走廊穿梭的女弟子们,这片美景只显得萧索。 冉天骄在枯荷殿里见他们,她重伤新愈,很是憔悴,但有她坐镇,立在她旁边的几个弟子便显得沉静许多。她就是瑶池仙宫的底气。 冉天骄说:“幸亏我醒得及时,不然这瑶池仙宫的数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站在她旁边的弟子低声解释道:“那天你们跳湖逃走后,她们就去了宫主的房间,想要杀死宫主,宫主当时还昏迷着,差点就遭了毒手,幸好我们还有十几个姐妹没有被影鬼附身,我们奋力抵抗,甚至不得不对曾经的师姐师妹举起屠刀,好多姐妹就这样死了,好在最后关头师父醒了,镇住了发了疯的弟子,我们这才逃过一劫。” 沈钦忧心忡忡地道:“我还以为这些影鬼只能让人暴躁易怒,现在看来,它们还是有组织有智慧的,背后甚至有领头。” 它们知道一起行动,知道擒贼擒王,悄无声息地就寄生到人的影子里去,防不胜防,令人束手无策。 冉天骄缓缓道:“它们是很狡诈阴险,但也并非没有克星,五百多年前,我们的先祖也曾遇到影鬼肆虐的情形,后来,容娴前辈自创了一套功法,就是贺宫主机缘巧合之下习得的戮神录,专门克制影鬼,容娴前辈带着各大门派与影鬼斗争,最终打赢了这场战争。” “几百年过去,各大门派已经忘了影鬼的存在,只有我们瑶池仙宫还留有只言片语的记录。” 沈钦问:“这也正是我想问宫主的,已经被影鬼附身的人,要如何救助?” 冉天骄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容娴前辈留了几本手札,我需一本本翻阅,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今日我叫你们来,还有一个目的,倘若我能找到方法,那再好不过,倘若不能……被影鬼附身的人决不能离开瑶池仙宫,为祸世间。” 沈钦心头漫起一股寒意。 冉天骄这是想要壮士断腕。 第35章 如今的瑶池仙宫,大部分弟子都被关了起来,只余十来个正常弟子,整片宫殿都变得空旷起来,鲜少看到有人在宫中走动,因此,看到一个小弟子行色匆匆走过的时候,沈钦忙惊喜地迎了上去,问道:“你有金创药吗?” 贺星河刚睡下,沈钦就去敲门,贺星河原想披了衣裳去开门,将外袍拿起来以后,想了想又放下,他仅穿了件中衣。 沈钦一进门就急吼吼地将他推到了床榻上。 贺星河不敢置信地道:“你……想干什么?” 他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什么,蜷缩的手指将床单抓了起来。 沈钦又脱他仅剩的那件中衣。 贺星河都快把床单抓破了,心脏砰砰砰直跳,跳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却听沈钦说:“你背上的伤太深了,至今都没有上药,我跟冉天骄的小弟子要了金创药,来给你涂一涂。” 哦。 贺星河失望地道:“没关系,不涂也能自己好,我没那么脆弱。” 沈钦不以为然:“涂了药,总归要好得快一些。” 他将贺星河的衣服扯下来,露出背后伤处,那伤口久不处理,已经红肿溃烂,看上去十分可怖,沈钦能想象这伤口跟衣物摩擦会有多痛,可贺星河整天走动竟能面不改色,耐力实非常人能比。 沈钦指尖沾着淡绿色的药膏,仔仔细细地涂到贺星河的伤口上,贺星河一声不吭,然而,背上的肌肉终究是紧紧绷了起来。 沈钦叹了口气,道:“要是五师叔还活着该多好,你这伤绝对好得快很多,也不必吃那么大地苦——这几天趴着睡,伤口不要碰水。” 过了一会儿,贺星河还是不动,沈钦奇道:“诶?你怎么还不把衣服穿起来?” 贺星河哦了一声,这才慢吞吞地穿起了衣服。 * 隔天一早,瑶池仙宫要给前几天丧生的弟子举行水葬,沈钦和贺星河亦一同前往。 八条木筏整整齐齐地列在湖边,每条木筏上有四个弟子,她们穿着簇新的衣裳,画着最美的妆容,木筏边缘团团簇簇围着鲜花,衬得这些年轻的生命亦如花一般,鲜花的凋零总让人遗憾。 其余人皆素面朝天,发上簪着白花,挨个同已逝之人告别,有人在湖边诵唱经文,超度往生的魂灵,那声音十分空灵,似从天边而来,一声一声地荡涤着人的灵魂。 有个年纪很小的女孩问:“师姐们死了,她们影子里的鬼也会死吗?” 过了好久都没有人回答,沈钦轻声道:“不知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他们对影鬼的了解还太少,沈钦从未像此刻这样希望修改版《星河传》连载得快一些,他当时追连载追到最新更新,虽然剧情已经过去大半,但关于影鬼的部分才刚刚开始,后面十万字的内容应该都跟影鬼有关,偏偏作者还没写到,沈钦简直想爬到她脑海里去看看后面的剧情发展。 然而,由于沈钦这只“蝴蝶”的影响,原本应该连载到全书四分之三处才发生的剧情,现在就发生了。 沈钦心想,是他的错吗?因为他的存在,这些无辜又年轻的姑娘才会死去的吗? 简单的告别仪式过后,冉天骄一挥衣袖,一阵风过,那些木筏便带着这些姑娘飘飘悠悠地离开,她们活着时终日生活在镜湖深处,死了也将投入镜湖的怀抱,她们也许最终会被镜湖吞没,会葬身鱼腹,以另一种方式永生于镜湖,但至少她们离开时是体体面面的。 然而,天空突然毫无预兆地乌云翻涌,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木筏边上的鲜花很快被雨珠打得七零八落,这最后的体面亦被砸碎了。 沈钦他们也淋着雨,最按捺不住的还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她焦急地道:“师父,雨薇师姐她们在淋雨……” 她口中的雨薇师姐在其中一条木筏上。 冉天骄望着那些木筏,声音无端悠远:“她们已不会觉得冷,而我们活人还要继续淋雨。” 沈钦担心贺星河淋雨伤口恶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贺星河肩上,他们在湖边站了许久,直到那些小木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各自回返。 沈钦被雨浇成了落汤鸡,他哈切连连,浑身发凉,疑心自己染了风寒,便让侍女给自己烧了热水,那侍女很细心,还在他的浴桶里放了一些驱寒的药草,沈钦泡在其中,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温热起来,说不出的熨帖。 “师兄。” 沈钦听到贺星河在门外叫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便说:“我在泡澡,你直接进来吧。” 门外迟迟没有动静,沈钦扭头奇道:“师弟?” 又过了片刻,那门才被人慢吞吞地推开,贺星河走了进来,只见浴桶周围水汽氤氲,沈钦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他睫毛也像是湿漉漉的,一双温柔的笑眼沾了水汽,少年般清透。 贺星河脸颊红了,偏过头去不看沈钦,道:“师兄,冉宫主让我们去一趟枯荷殿。” 沈钦又打了个哈欠,道:“知道了,我穿个衣服。” 他毫不避嫌,直接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贺星河没想到他如此孟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身体,沈钦原本觉得没什么,这下也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羞涩起来,他一面强装镇定,一面拿布巾若有若无地遮住关键部位,若无其事地道:“都是男子,也没什么吧。” 贺星河:“……没什么。” 于是,为了表示真的“没什么”,他们二人就一个默默穿衣服,一个干站着看人穿衣服,任由尴尬无声蔓延。 贺星河尴尬归尴尬,但这尴尬结束的时候,他却颇不舍,沈钦不得不催促道:“师弟,我们走吧,不好叫冉宫主再等了。” 贺星河转身走在前面,沈钦落在他后面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刚才在师弟面前换衣服,他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劲儿呢? 枯荷殿里只有冉天骄一人,她正站在大殿里,背对着沈钦和贺星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沈钦和贺星河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直接道:“贺宫主,你是戮神录的传人,该知道戮神录的心法并非人人可练,容娴前辈没有将它传下来,只有你,因缘巧合习得了这神功。” 贺星河点点头。 冉天骄继续缓缓说道:“这几天,我仔仔细细翻完了容娴前辈留下的手札,她曾与影鬼殊死搏斗过,对影鬼的了解远胜于我们,她说,影鬼只有寄生在人的影子里才算存活,一旦脱离了人体,它们便不足为惧,但影鬼也有些像人,它们有智慧,越强大的影鬼越聪明,最强大的影鬼极其狡猾,比最恶的恶人都要狡诈,万万不可小觑。” 沈钦问:“那容娴前辈的手札上有没有说,已经被影鬼附身的人,要如何恢复?” 冉天骄继续道:“影鬼也不是想寄生在谁身上,便能寄生在谁身上的,修为越低微、意志越薄弱的人越容易被寄生,另外,悲伤难过时,影鬼也容易趁虚而入,不过,影鬼只会寄生在修真之人的影子里,而不会寄生在普通人的影子里。” 沈钦错愕道:“所以,宫主的意思是……” 冉宫主点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想要驱逐影鬼,有两个方法,其一,废掉修为当一个普通人,影鬼自然而然无法再寄生,第二,若一个人自己死了,影鬼便也跟着死了。” 冉天骄的这两个主意,令沈钦五味杂陈,过了一会儿,沈钦又问:“所以我师弟的戮神录根本没用么?” 冉天骄一字一顿地道:“不,有用,戮神录的意义顾名思义,就是杀戮,便是神佛阻挡,易杀之。” 沈钦心头一凛。 冉天骄解释道:“如今我们瑶池仙宫的弟子被寄生的时间都不长,也没有完全失去神志,若废去修为,尚且有救,可若是影鬼不慎肆虐,寄生的程度深了,那被寄生的那人完全被影鬼操纵,便只剩一条路可走,他们自然不会自杀,这时候,便需要一把刀来结束他们的生命。” 沈钦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觉得贺星河十分幸运,主角光环闪瞎人眼,掉个悬崖都能捡到别人求之不得的绝世机缘,练成天下无双的绝世功法,可倘若这功法是作杀戮用,去杀别人不想杀、不忍杀、不能杀之人,那还有什么值得羡慕。 他是人的身体,有着人的心肠,命运却逼他做了魔鬼的使者,对自己人举起罪恶的屠刀。 沈钦脸色很差,他当即反驳:“我师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把刀。” 冉天骄不为所动,继续道:“谁也不愿意杀人,但若是这些影鬼寄生到一些厉害的修真者身上,他们完全被影鬼操纵,祸乱苍生,难道我们不该站出来,为天下人出头,斩除妖邪吗?被影鬼完全操纵之人会修为大增,只有戮神录是它们的克星,到时候若我们不是对手,只有贺宫主有那个能力斩除妖邪。” 沈钦寸步不让,反驳道:“第一,你口中所谓的妖邪寄生在无辜之人的躯体中,谁能毫不犹豫地杀害无辜之人?冉宫主,你能吗?第二,倘若我们名门正派联合起来,一起斩除‘妖邪’,也便罢了,可凭什么让天下苍生的命数压到我师弟一人身上?” 冉天骄:“贺宫主自己的意思呢?” 沈钦生怕贺星河要答应,竟拦到他跟前,同冉天骄针锋相对:“不行,他答应我都不答应。” 冉天骄看向贺星河,道:“贺宫主?” 贺星河从刚才到现在始终沉默不语,他抬头冲沈钦笑了笑,沈钦头脑一热,冲动地喊道:“不要答应,不许答应!” 他都替贺星河委屈,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天选之子,拥有人人艳羡的主角光环,可这是什么狗屁光环,所谓的绝世机缘分明是最最恶毒的诅咒,试问谁会愿意做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 贺星河深邃的眼睛看着沈钦,轻声道:“我有师兄,哪怕天下人误解我恨我,师兄总会懂我——我答应,冉宫主尽可放心,需要我出手的时候我决不逃避。” 冉天骄松了口气。 沈钦眼睛发热,鼻腔酸涩,他的心里隐隐燃烧着一团愤怒之火,但他一声不吭,径直甩袖离开了枯荷殿。 第36章 “师兄!” 出了枯荷殿,沈钦快步离开,贺星河赶忙追上去,沈钦充耳不闻,贺星河不得不加快两步追上他,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强制他转过身来:“师兄!” 沈钦冷冷道:“我没有你这样的救世主师弟,高攀不起。” 贺星河也有些急了,道:“你以为我想吗?” 沈钦心中仍然愤怒,反问:“你若不想,冉天骄能按着你的头逼你同意吗?” 贺星河头一次这样心急,清隽的脸庞因为少见的激烈情绪微微涨红,他说道:“师兄,你再想想,真是我想拒绝就能拒绝的吗?师兄,你该明白,无论是谁,得到了戮神录,恐怕都无法拒绝,就算我现在拒绝,倘若将来影鬼肆虐,必须要我出手,那些名门正派还会来找我、找你,若我拒绝,便是千夫所指,他们会说我见死不救,我会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罪人,到时候,紫霄宫在这修真界还有立足之地吗?” 沈钦心里更加憋气了,阴阳怪气地道:“你想得真周到。” 他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贺星河几乎有些无措起来:“师兄……” 沈钦:“别跟着我,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沈钦其实知道,贺星河所说的都是事实,但他希望他可以自私一些,不要那么“认命”,他一个外人都替他觉得委屈不公,为什么他要这么逆来顺受?他如此深明大义,天下人可会记他半分好?说不定到时还会视他为杀神,畏他惧他。 何苦来哉? * 咏荷洞内,魏凌雪因擅闯禁地花溪畔,仍在受罚。 冉天骄带着几个弟子来咏荷洞看她,沈钦和贺星河亦随行,沈钦恨不得离贺星河八百里远,贺星河一靠近他,他就往旁边走去,如此这般几次三番,沈钦浑身上下都写满拒绝。 就在沈钦又要走开的时候,贺星河扯住了他的袖子,小声说:“我就说两句话,说完我自己离你远点。” 沈钦:“???” 贺星河往他手心里塞了个圆滚滚又温热的东西,道:“我知道你没吃早饭,就跟厨房要了个鸡蛋,你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沈钦不想跟他说话,但吐槽的冲动着实让他憋得难受,不吐不快:“大家都在这儿,这么严肃的时候,你让我一个人吃鸡蛋?” 贺星河:“……” 贺星河沉默不语地离他远了点儿。 沈钦生气之余还有几分好笑,竟从贺星河这奇奇怪怪的举动中觉出几分可爱来,但可爱归可爱,他决不可能现在剥鸡蛋。 冉天骄沉声问道:“你闭门思过这些天,可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魏凌雪低低地道:“弟子不该一时冲动擅闯禁地,不该一时不查被影鬼附身,不该偷袭贺宫主,不该大庭广众之下讲那些寡廉鲜耻之话,弟子知错。” 冉天骄的神色缓和下来,道:“除却擅闯禁地之外,都不是你的过错,被影鬼趁虚而入非你之过,你和贺宫主一样,都是受害者。” 魏凌雪垂着头,沉默不语。 冉天骄说:“凌雪,我来是为了问你,如果有彻底驱逐影鬼的方法,你愿意尝试吗?” 魏凌雪猛然抬头,双眼迸射出希望的光芒,期冀地看着冉天骄:“什么方法?!” 冉天骄沉默不语,温凌雪从她和众位师妹的眼神中品出了些许滋味,激动的情绪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让她心头冰凉,“不是什么好方法,是吗?” 冉天骄心头不忍,但她终究看着弟子的眼睛,说道:“只要你废掉一身修为,影鬼就无法再寄生在你的影子里。” 魏凌雪愣住了,好半晌才喃喃道:“还真不是什么好方法。” 她们修真之人,无论严寒酷暑,多年如一日,潜心苦修,修来这一身修为,寿命亦是普通人的数倍,很多人嘴上不说,其实是很自视清高的,普通人要受饥饿战乱之苦,受病死之苦,她们修真之人藏在这世外桃源中,只管修炼,像是这人世之中的仙人。 当过了仙人,谁愿做凡人? 冉天骄又问了一遍:“凌雪,你如何做想?” 魏凌雪垂着头,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眼中含泪,看着冉天骄说:“凌雪有负师父多年教导,凌雪算不上高手,天分亦有限,但这一身修为却是师父花了许多心血教导,才习得的……” 她羞愧至极,绝说不出那句我想要废去修为,然而,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冉天骄温和地道:“你没有辜负我,我引导你修炼,并不是要你报答我,你苦修来的这一身修为亦不属于我,是你自己的,你想要废掉它或者保留它,是你自己的决定,无论你有没有修为,你都是我冉天骄心爱的弟子。” 魏凌雪抽咽起来。 冉天骄亲手废去了魏凌雪的修为,没了修为以后,这咏荷洞对魏凌雪而言就变得格外寒冷起来,她瑟缩着肩,打了几个寒战,有小弟子为她求情,求冉天骄看在魏凌雪擅闯禁地是为了救她的份儿上,网开一面,放她回去修养身体。 冉天骄铁面惯了,犹豫许久,终究拉下面子,应了声:“好。” 她当即离开,几个小弟子手忙脚乱地将魏凌雪放了下来,关切地扶着她站稳,魏凌雪面白如纸,像是顷刻间老了十岁,她回头看了沈钦一眼,那一眼十分缱绻,有眷恋,有遗憾,亦有不舍。 沈钦知道,魏凌雪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追着他了。 继魏凌雪之后,其他因被影鬼寄生而关起来的弟子亦三三两两废去了修为,成为普通人。 曾经的修真界第一大派就这样凋零了。 三日后,沈钦和贺星河向冉天骄辞行,冉天骄挽留:“何不再多住几天?” 贺星河婉拒,冉天骄又说:“对于瑶池仙宫发生的一切,我希望二位离开后守口如瓶,一来,影鬼之事已经解决,说出去徒增恐慌,二来,我瑶池仙宫实力大不如前,若让有心人知道……” 贺星河:“冉宫主放心。” 冉天骄见贺星河欲言又止,干脆地问道:“贺宫主还有何事?” 贺星河犹豫道:“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冉宫主,影鬼是来源于瑶池仙宫吗?” 沈钦震惊地看着贺星河。 冉天骄眸光悠远,神情高深莫测。 第37章 冉天骄反问:“贺宫主为什么这么问?” 贺星河微微蹙着眉,凝目沉思道:“细想下来,理由有很多,在我们这次来瑶池仙宫之前,从未见过影鬼,而冉宫主似乎也笃定,只需将影鬼之患封在瑶池仙宫,外面的世界便可天下太平,无形之中,冉宫主似乎认定,目前只有瑶池仙宫有影鬼。” 冉天骄叹了口气,道:“贺宫主实在心细如发,聪颖过人,不错,影鬼确实跟我瑶池仙宫有关,它们被容娴前辈封印在瑶池仙宫的禁地花溪畔,历年宫主必须看守封印,确保影鬼被封印在花溪畔。” “然而,到了我这一代,出了问题,那些影鬼越发蠢蠢欲动,我封印它们时,时常感到力不从心,这次求助贺宫主也根本不是因为我走火入魔,而是修为透支。” 贺星河问:“那封印住了吗?” 冉天骄点点头,说:“不过,在那之前,有一小批影鬼逃了出来,正是霍乱我瑶池仙宫的这一批。” 贺星河:“那这些影鬼被驱逐,又去了何方,有何下场?” 冉天骄:“容娴前辈的手札里没有详说,但我推测,脱离修真者的影子后,这些影鬼还能存活一段时间,不过这段时间不长,到时它们要么回到封印之地,要么自然消亡。” 贺星河点点头:“我明白了,难怪冉宫主不让弟子离开瑶池仙宫。” 如今许多弟子都没了修为,严格算来,也不是修真者了,想回到尘世间去情有可原,但贺星河亲眼目睹一个弟子向冉天骄辞行,说想离开瑶池仙宫去看看父母,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冉天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弟子嘴上没说什么,然而,从她的神情能看出,她其实还是埋怨冉天骄的。 沈钦先是震惊于贺星河的问话,又震惊于冉天骄透露的事实,正色看着冉天骄,道:“全天下人都该谢谢你。” 冉天骄摆摆手,淡淡地道:“容娴前辈以一己之能力挽狂澜于既倒,惠及天下苍生,我们这些后辈不过尽些绵薄之力,所作所为,不及她万一,勉强做到问心无愧而已。” 若无人带领,他们无法离开瑶池仙宫,因此,冉天骄特意让人送他们离开,而她自己立在湖边的身影依然笔直如松,从无片刻放松,沈钦都能想象到她那寡淡又刻板的神情。 小船即将靠岸时,沈钦随口问道:“我们几次离开或者靠近瑶池仙宫,好像都是你带的我们,我们还挺有缘。” 小弟子抿嘴一笑,解释道:“非是如此,师父向来严厉,管教我们极严,整个瑶池仙宫知道如何离开镜湖之人,不超过十人,其他师姐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大多时候,都是我往来接送。” 沈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现在回过头来看,冉天骄所做桩桩件件,原来都有原因,她如今将众多弟子关在瑶池仙宫,亦是为了让影鬼缓慢消亡,或将它们逼回封印之地。 贺星河感慨道:“冉宫主真是用心良苦。” 沈钦亦喃喃道:“是啊。” 他二人没让小船靠岸,脚尖在湖面点了数下,悄无声息地落到岸边。 * 这些都是修改版《星河传》里没有写出来的情节,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影鬼的巢穴竟在瑶池仙宫的禁地花溪畔。他更没想到,贺星河会比他先发现这一切。 他看了贺星河一眼,贺星河亦正好看向他,眼神深邃,“师兄,我们和好吧?” 沈钦这些天已经将冲动的情绪消化得差不多,戮神录是贺星河所学的功法,该如何用这功法,归根结底也是贺星河自己的事,他迟早要接受。 如今,贺星河给他递了台阶,他只需顺顺当当往下爬就行了。 沈钦若无其事地道:“我们为什么要和好?” 贺星河着急了,解释道:“师兄,你难道要永远生气吗……” 沈钦还是那副无辜的语气,他轻飘飘地打断贺星河,道:“我没有生气,我们有什么矛盾吗?” 贺星河:“……” 方才机智识破冉天骄、聪颖过人的贺星河,这会儿变得迟钝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钦的意思,他心头一喜,便去拉沈钦的手:“师兄,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 沈钦缩回自己的手,莫名感到不自在,他掩饰性地蹭了蹭鼻尖,道:“你原本就没做错,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而且,单论心性,贺星河距离修改版《星河传》越来越远,距离原版《星河传》越来越近,说不定他这样的选择能让这个世界更快地复归原位,对沈钦来说反而是好事。 他喃喃道:“说不定你这样做,能让我更快地回到我原本的身体。” 贺星河的笑容完全淡了下去,不知为何,师兄原谅他的喜悦顷刻间烟消云散。 沈钦想通了,话也多了起来,他说冉天骄,说瑶池仙宫的坚守,说魏凌雪命运的遗憾之处,而贺星河却变得心事重重,笑容勉强,甚至还在走神。 沈钦不满道:“师弟,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贺星河突然张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师兄,如果你回到你原本的那个身体,你还会回来吗?” 沈钦说不了实话,可也不会撒谎,打着哈哈道:“哈哈,到时候再说吧。” 贺星河何等聪明,当即发现了他那句话的言下之意,心脏像是被谁握住又狠狠揉捏过一般,很是令人酸涩难忍,他一字一顿地道:“师兄,你不想回来了。” 沈钦:“……” 他倒是想常回到紫霄宫看看,但若是他回到现代世界,他想再回来,也回不来了。 贺星河自嘲一呻:“我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其实我和紫霄宫在你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还抵不上你那心上人的一根毫毛。” 沈钦愣了:“什么心上人……” 哦,他以前曾骗过贺星河,说他想回到自己的身体是因为有心上人,他只是随口一说,贺星河却记进了心里。 昨天,两人之间还是沈钦生气,贺星河献殷勤,过去还没几天,两人之间的角色地位俨然掉了个个儿。 沈钦期期艾艾地道:“师弟,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和紫霄宫在我心里无比重要……” 贺星河打断他:“那你若回去了,还会回来吗?” 沈钦:“……” 贺星河恼恨极了,竟想,早知如此,他不答应冉天骄就好了。 与此同时,瑶池仙宫内,圆脸小弟子惊慌地闯进枯荷殿,喊道:“师姐,师父,碧云师姐到现在还没回来!她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呀!” 碧云正是那个送沈钦和贺星河回来的小姑娘。 第38章 冉天骄神色凝重,拉着圆脸小弟子问:“你跟我仔细说说,碧云怎么了?” 圆脸小弟子定了定神,道:“碧云师姐不是送贺宫主和沈公子离开么,我跟她约好了,等她回来,教我解九连环,结果我等到现在,她还没有回来,我就寻思着,她是不是碰到什么意外了。” 冉天骄久久不语,道:“也未必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让所有弟子暂停手中事务,去找碧云。” 月上中天时,枯荷殿仍是灯火通明,冉天骄在枯荷殿等消息,陆陆续续有弟子回来汇报,无一例外都是“没找到”,当最后一个弟子回来时,冉天骄有些急切地问道:“怎样了?” 那弟子摇了摇头,道:“没找到碧云师姐。” 冉天骄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弟子问道:“师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碧云师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冉天骄:“碧云失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她是被人抓了去,那她就有危险,第二种,她是自己离开的,那她自然平安无事。” 那弟子着急地道:“碧云师姐怎会无缘无故离开瑶池仙宫,师父都下了令不许离开,谁敢违抗师父的命令,碧云师姐素来温顺,她哪儿来的胆子擅自离开?” 冉天骄:“我们瑶池仙宫与世隔绝,谁能、谁会越过镜湖来抓一个小小的弟子?” 那弟子语塞。 冉天骄淡淡道:“我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弟子离开之后,魏凌雪问:“师父是怀疑碧云也被影鬼寄生了吗?” 冉天骄不置可否。 魏凌雪又疑惑地问道:“可是为什么呢?我们就剩下这么几个还有修为的师姐师妹,先前那么多人被寄生,她们都没事,可见她们是很难被影鬼寄生的——那为什么碧云会突然被影鬼寄生呢?” 冉天骄:“就怕她早就被影鬼寄生了。” 魏凌雪万分不解:“那她为什么不废去修为……” 先前所有被影鬼寄生的弟子都选择了废去修为,成为自由的普通人。 冉天骄转身看着魏凌雪,意味深长地道:“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自己变成普通人的。” 魏凌雪错愕极了,然而,冉天骄已不愿细说。 又过去几天,冉天骄估摸着先前寄生在弟子们身上的影鬼或自然消亡,或回到封印之地,仅有的几个仍有修为的弟子也无任何异样,然而,她们始终没找到碧云。 冉天骄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下令命绝大多数弟子离开瑶池仙宫,其中,仍有修为的弟子只有两个,圆脸小弟子东菱带少数人去紫霄宫找贺星河,六弟子剑雪带领大多数人去找碧云,离开镜湖时,两队人马便要各履其则。 剑雪手臂上立了一只白鹤,她轻轻摸了摸白鹤的颈项,柔声道:“去吧,若是找到碧云,回来传信给我。” 东菱忧心忡忡地道:“碧云师姐会回信么?” 就算白鹤找到了碧云,若是碧云不愿传回只言片语,她们依旧找不到她的下落。 剑雪无奈地笑了笑,道:“总得试一试,不然天下之大,我要到何处寻碧云,如今的瑶池仙宫又不比从前,我虽带着这么多师妹,但……” 她话未说完,已有好几个师妹变了脸色,剑雪忙道:“我没有嫌弃你们的意思,这些事发生之前,在师父面前,我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弟子,所以,我有时候在想,师父让我们离宫,真的只是为了找碧云吗?” 言下之意,竟是怀疑起了冉天骄的用心。 东菱低喝:“师姐慎言!” 剑雪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带着众师妹与东菱分道扬镳,她们走后,有人小声问东菱:“东菱师姐,你也觉得师父想要抛弃我们吗?” 东菱正色道:“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师父让我们找到碧云师姐,自然有她的理由,我们听令即可。” 那人用力地点点头:“嗯!” 一个露水清新的早晨,东菱带着几个弟子抵达穹窿山,穹窿山的气候风物与瑶池仙宫大不相同,清晨正是寒凉的时候,东菱摩挲了几下手臂,问守山的弟子,道:“烦请通报一声,瑶池仙宫弟子东菱求见贺宫主。” 不过片刻,东菱便被领至缥缈峰会客厅,贺星河不在,东菱便休息片刻,过了好一会儿,贺星河才姗姗来迟,沈钦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二人似乎在闹别扭,眼里根本没看到东菱。 贺星河不咸不淡地道:“师兄,我见客你还呆在这儿干什么?” 沈钦厚着脸皮道:“为师弟排忧解难。” 贺星河不耐地道:“难道师兄不知我因何而忧么。” 沈钦:“……” 沈钦哽住,他不知道贺星河为什么要抓住他不放,如果他有兄弟要去过他想要的好日子,一辈子不见他,沈钦就算不舍,也一定会祝福他,并且真心为他高兴,为什么到了贺星河这里,他要如此别扭? 贺星河不再搭理沈钦,冲着东菱颔首,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东菱看看沈钦,又看看贺星河,欲言又止,贺星河淡淡道:“当他不存在就好,有什么事直说。” 沈钦:“……” 东菱也顾不了这么多,很快说明来意,贺星河沉吟片刻,道:“你是说,冉宫主怀疑影鬼渡过镜湖,扩散到外面来了?” 东菱迟疑片刻,点了点头,道:“师父说,如果碧云师姐是自己离开的瑶池仙宫,那她现在很有可能就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碧云师姐了,她恐怕会把影鬼带到这世间,祸害其他门派。” 贺星河迟迟不语,沈钦忍不住插嘴道:“冉宫主不是把花溪畔封印起来了么,为什么还会有影鬼逃出宫外?” 东菱摇摇头,道:“师父没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测,会不会是碧云师姐早就被它们寄生,然后用什么特殊的秘法秘密养着那些影鬼,就等着有朝一日离开瑶池仙宫?” 沈钦一瞬不瞬地看着东菱,看得东菱心慌慌,她忍不住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不……” 沈钦一口打断她,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若你猜测属实,那碧云岂不是一开始见我们的时候就被影鬼寄生了?” 东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碧云和她们一起经历了一切,知道影鬼存在时,她恐惧,瑶池仙宫落难时,她奋力相救,终于脱险后,她极力安慰师姐师妹,与她们共渡难关,难道这样的碧云身后,从始至终站了一只影鬼? 那也太可怕了。 第39章 东菱暂时在紫霄宫住了下来,她的猜测是不是事实,还要等剑雪的消息,若剑雪能找到碧云,便会立即真相大白。 隔天晌午,贺星河在留仙居处理日常事务,侍女轻手轻脚地奉上茶点,贺星河正走神,突然转头愣愣地看着侍女。 那侍女吓了一跳:“宫主?” 贺星河回过神来,淡淡道:“无事。” 待侍女走到门口,他又出声叫住她,问道:“什么情况下,一个锦衣玉食的男人会亲自洗手作羹汤?” 侍女不假思索地道:“那自然是为了心爱之人,君子远庖厨,但倘若是为心爱之人受烟熏火燎,则更显爱意深浓。” 贺星河的嘴角几不可查地翘了翘,没说什么,但侍女莫名觉得他心情很好。那侍女还没转身,贺星河的唇角便又抿了起来,淡淡道:“修真之人过于耽溺口腹之欲,那还修什么,至于象征什么爱不爱的,更是天方夜谭。” 那侍女:“……” 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女啊,耽于口腹之欲,憧憬小情小爱不是再正常不过吗,没必要对她这么严苛吧? 贺星河挥了挥手,道:“把点心撤下去,不要影响我处理事情。” 那侍女:“……” 她想不通,那盘点心安安分分地呆在桌子上,动都不动,是怎么影响宫主处理事情的,但她万万不敢反驳,乖乖地将那盘点心撤了下来。 沈钦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新新青年,自然不讲究“君子远庖厨”那一套,贺星河喜欢吃他做的东西,他也不介意为他下几次厨,饶是他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厨房,还是让厨房的一众仆役战战兢兢,沈钦干脆将他们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哼着歌忙碌。 他做的是他的拿手好菜,黄豆炖猪脚,这世界没有酱油,上不了色,炖出来卖相略微欠缺一些,好在口味仍然不错,猪脚软烂黏嘴,令人食指大动。 东菱来厨房的时候就看到仆役都聚在厨房外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她凑近了去听,只听那些人说: “大公子在做什么菜啊真香。” “谁要是嫁给大公子那真是有福了。” “……” 沈钦看到东菱,眼睛一亮:“东菱,你来了正好,帮我尝尝这猪蹄是不是太咸了。” 东菱有点懵:“……哦。” 她走进厨房,尝了一小块猪蹄,那喷香的肉味勾得她馋虫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将那一小块肉吞了下去,她忙道:“好吃!不咸!” 沈钦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好。” 东菱诧异道:“沈公子这是做给谁吃的啊?” 沈钦顿了顿,道:“我们借一步说话,刚好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你们女子心思纤细些,说不定能教我该怎么做。” 二人到了厨房旁的一处空地,沈钦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有个朋友,我们关系很好,但我因为某些原因可能要离开,跟他永远都见不到了,他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就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哪怕站在他旁边不说话不动,也会被他刺上两句,你是女子,要敏感一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哄他,才能修复和他之间的关系?” 东菱反过来问他:“你那朋友对别人怎么样?” 沈钦老老实实地道:“挺冷淡的,他似乎只有我一个朋友。” 东菱又问:“对你呢?” 沈钦:“……很好?” 东菱继续问:“你同其他女子过从甚密的时候,他是如何做的?” 沈钦:“……很生气?不过那是……” 东菱一口打断他:“没办法了,修复不好了。” 沈钦:“啊?!” 东菱笃定:“他喜欢你。” 沈钦差点跳起来:“啊?!!!” 东菱老神在在:“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对他特别,并且对他生出占有欲,不想他同别的女子勾勾搭搭,我进瑶池仙宫之前曾有个青梅竹马,那时我们两家人都说好了,等我满了十六,两家就结亲,谁知道没多久,他就勾搭上了一个富家小姐,转头将我抛到脑后,那段时间我度日如年,一时恨不得冲过去同那富家女打一架,一时又恨不得拽着他同归于尽。” 东菱想起往事,有些怅然,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如今都过去了,但你那朋友的心思,可不是同我当初一模一样?” 沈钦傻眼了。 东菱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沈公子?” 沈钦反应慢半拍:“……嗯?” 东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好吗?” 沈钦木然道:“不好。” 他又愣了一会儿,才极度困惑地问东菱:“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东菱莞尔:“情爱之事大多如此,管你平民还是权贵,都是一视同仁,能差到哪里去。” 沈钦又是一震,他嘴里喃喃“不会吧”“一定不会的”,游魂似的飘走了,他不知不觉地回到了落梅院,侍女叫了他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回来了,顿时一拍脑袋:“我的黄豆炖猪蹄!” 然而,黄豆炖猪蹄又让他为难了,他本是为贺星河做的这道菜,但一想到东菱的话,他心中就很是别扭,端着这盘子猪蹄,无论如何也送不出去。 到底是送呢,还是不送呢,若是不送的话,他在厨房忙忙碌碌那一个时辰算是白费了,可若是送呢,东菱的话又时不时地从他脑海里跳出来,让他纠结犹豫。 恰好东菱追了过来:“沈公子,你突然失魂落魄地走了,没事吧?” 沈钦干脆将那盘猪蹄往她怀里一塞,干脆道:“你不是觉得这猪蹄好吃吗,送你了。” * 这段时间,沈钦对贺星河大献殷勤,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带一道他亲手做的菜、一壶好酒来找贺星河话家常,贺星河不大搭理他,但也不赶他走,就这样一人静一人闹,一顿饭能吃大半个时辰。 今天已过了用饭时间,沈钦仍然迟迟没有动静,侍女见贺星河心情不好,战战兢兢地问道:“宫主,天色不早了,还等吗?要不要现在用饭?” 贺星河眉头一皱:“等什么?我没有等任何人,上菜吧,我现在吃。” 那侍女还没退到门口,贺星河又改了主意:“算了,别上了,我没胃口,今天不吃了。” 贺星河心烦意乱,久久睡不着觉,因此,值夜的弟子找过来的时候他立刻赶了去,寂静的黑夜里,白鹤优雅地舒展着身姿,很是袅娜,贺星河抚了抚白鹤的颈项,取下信笺,信笺一端印有粉色莲花,明显是瑶池仙宫的弟子送来的。 贺星河就着烛光浏览信笺,面色越发阴沉,恰在此时,东菱亦带着几人匆匆赶来,一照面便急切地问道:“贺宫主也收到剑雪师姐的传信了?” 贺星河点点头。 东菱面色惨白:“这么说来,碧云师姐当真死了?” 贺星河不置可否:“剑雪是你的师姐,你能认得清她字迹真假。” 东菱久久说不出话来。 剑雪送来的信笺上说,她派去给碧云送信的白鹤叼回了碧云的面纱,那面纱上用血写了个“悔”字,碧云她们连夜顺着白鹤的方向找过去,终于在第三日正午找到了碧云的尸体,碧云半个身体栽在泥水潭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如今,剑雪她们已带了碧云的尸体回瑶池仙宫。 东菱忧愁地道:“师父早就叮嘱过我,若出现这样的状况,便让我留在紫霄宫,听候贺宫主的差遣。” 贺星河无奈道:“我又能如何差遣你,若我没猜错的话,碧云已经将影鬼带出了瑶池仙宫,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 东菱迟迟不愿离开,贺星河奇道:“还有何事?” 他一转身才发现东菱的眼里盈满泪水,她咬着唇问:“贺宫主可知道我碧云师姐是怎么死的,有人杀了她吗?” 贺星河叹了口气,道:“她还能是怎么死的,要么因背叛师门而愧悔自杀,要么被别人杀死,后者可能性大一些。” 东菱执着地追问:“贺宫主觉得,她会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贺星河摇摇头,道:“这便不知了,难道你还要为她报仇吗?” 一个叛徒,她还要为她报仇吗?她连仇人是谁、在哪儿都不知道,又如何报仇? 对于东菱而言,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隔天一大早,沈钦看到大批弟子下山,他逮住方圆问道:“诶诶,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这么多人下山?” 方圆解释道:“宫主让我们下山打听,看有没有哪个门派的弟子行为反常,若是有,便迅速回宫禀报。” 沈钦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出事了,便也不再耽搁,迅速去找贺星河,谁料,贺星河竟不见他,沈钦都快气死了,反手点着自己的心口和通传的弟子说:“你跟宫主说了吗,是我,他的师兄,沈、钦、求、见!” 那弟子无奈道:“大师兄,我还能不认识你吗,我跟宫主说了,是宫主自己说的不见,我也没有办法。” 沈钦气得够呛,东菱还说贺星河爱慕他,爱慕个大头鬼! 沈钦转身便走,衣摆带起一阵风,贺星河走出议事殿,看着沈钦的背影,他的眼神幽深极了,站在他身后的弟子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弟子小声问道:“宫主,您为什么不见大师兄啊?” 议事殿外的大树掉下几片叶子,贺星河风马牛不相及地轻声道:“起风了。” 第40章 “什么?你再说一遍?!” 沈钦气得来回踱步,怒气梗在他心头发泄不出去,他气势汹汹地指着那传话弟子的鼻头,那弟子不禁缩了缩肩,战战兢兢地道:“宫主让您去一趟西来,他说先祖金像久无人理,实在不像话,所以希望大师兄前去打理一番,上香供奉,并且潜心修炼,三月后方可回宫。” 那弟子口中的先祖是指紫霄宫的立派之祖乾元祖师,传言他是在西来的山野之处飞升的,真实性无从考证,但紫霄宫后来确实在西来修了一个宗庙,也供了乾元祖师的金像,但因为这处宗庙位置太偏,根本没有香火,时日一长,就连紫霄宫都不太管这个小小宗庙了。 如今,贺星河竟要让沈钦千里迢迢去打扫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宗庙?! 沈钦怒道:“这种事情随便让一个弟子去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我亲自走这一趟?我不去!” 那弟子小声道:“宫主说,只有大师兄亲自走这一趟,才能表现我们的诚意。” 沈钦忍不住爆粗了:“去他的诚意!” 那弟子:“宫主还说,若大师兄抗命不遵,便罚大师兄去宗庙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再启程,如若大师兄执意反抗,便将大师兄逐出师门。” 这是贺星河第一次拿宫主的名头压沈钦,沈钦气过头了,反倒冷静了下来,冷笑数声,道:“好!用他宫主的身份压我!算他贺星河牛逼,你回去告诉他,这个紫霄宫我还真呆腻了。” 然而,冲动过后,沈钦还是灰溜溜地出发去西来了,他谁也没带,一人一马十分潇洒,一边走一边骂贺星河。 “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不就是个小说里的纸片人,作者让他生他就生,作者不让他活,他不就得死?” “要不是我穿过来,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能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那么多人受苦受难,怎么就他一个人黑化,我看他就是只白眼狼!” 沈钦整整骂了一天,到了晚上住店的时候,他的心情才平静些许,也不禁疑惑起来,他这么随和的人,鲜少有事情能牵动他的情绪,上一次这么愤怒,他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细想下来也是因为他们感情太好,他对贺星河的期待太高了,所以当贺星河只把他当个师兄的时候,他才会这么生气。 可即便贺星河只把他当成一个感情一般的师兄,这么做也过头了,以贺星河的性子,不太可能这么急吼吼地将他“发配边疆”。 沈钦突然从榻上一跃而起。 有哪里不对劲! 瑶池仙宫一定发生了什么,贺星河简直像是故意把他支开似的。 沈钦又快马加鞭赶回穹隆山,他离开时碰到大批弟子下山,如今的穹隆山果然人迹更加稀少,原来守在山脚的四个守山弟子如今只剩两个,沈钦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回到落梅院。 落梅院原有七八个侍女伺候,如今他才走了几天,院子里便悄无声息,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沈钦藏身于院中大树上,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当即闪身下去,将那人掠到一处空房,那人正要尖叫,沈钦连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是我。” 轻红小声惊呼:“大公子?!” 沈钦放开她,轻红仍有很多疑问:“大公子不是去西来了吗,怎会在这里,宫主知道您回来了吗?” 沈钦摇摇头,道:“他不知道,你暂时也不要告诉他,帮我保密,我走了以后,穹窿山发生了什么事?” 轻红说:“我不过是个下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家下山以后没多久,又陆陆续续地回到山上,如今不是各住各屋了,而是大家一起住在天女峰,只有贺宫主一人还住在缥缈峰。” 沈钦眉头蹙了起来,问道:“还有呢?” 轻红思索片刻,终于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前几天一直有人断断续续被带走,这两天没有了。” 沈钦若有所思,他转头就走,轻红在他背后喊:“大公子,你去哪儿?” 沈钦:“天女峰。” 如今的天女峰,只有侍女会单独一人来去自由,其余人皆是三五成群地活动,沈钦在天女峰蹲到天黑,终于大概摸清了情况——穹窿山也有了影鬼,贺星河将弟子们聚集在一起,不让他们落单,以此预防更多影鬼入侵。 沈钦蹲守半天,腹中空空,便摸到缥缈峰厨房去,厨房里有些食材,沈钦便打算给自己煮碗面,面还没熟,厨房外就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沈钦还没来得及躲开,厨房门就被震飞了,他忙闪身躲开,谁料下一瞬,一道浑厚的真气向他脸上袭来,沈钦狼狈闪躲,躲无可躲之时,他大叫道:“师弟,是我!” 贺星河这才收手,他看着沈钦,一时间神情奇怪极了,他好似心虚,又有些羞愧,简直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又偏偏被人撞见了似的。 沈钦见他这副表情,心中也觉得奇怪起来,贺星河让他去西来,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怀疑他还是想保护他?他计上心来,索性装出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明知道贺星河能躲过去,他还是突然出剑,偷袭贺星河。 贺星河果不其然,躲过了,沈钦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再次攻了上去,他用上了十成修为,乱窜的剑气将厨房毁成一片废墟,贺星河只守不攻,衣角都被削掉了。 他喝道:“师兄!我是你师弟,贺星河!” 沈钦充耳不闻。 贺星河始终没有还手,就这样与沈钦周旋,半盏茶后,他找了个空子,一把捏住沈钦的脉门,这下,沈钦神气不起来了,贺星河趁机锁住他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肩膀,摇晃道:“沈钦,你是疯了吗?” 沈钦依然狞笑:“你与瑶池仙宫同我们作对,我本该杀了你,只可惜你这个师兄太不成器,偷袭都没能杀掉你。” 贺星河焦躁起来,喝问道:“你就是我师兄,没有被影鬼寄生对不对?!” 沈钦诡异地笑了笑,道:“是啊,所以乖师弟,你快放开我好不好,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兄吗,你这样困着师兄岂不是以下犯上?” 贺星河执拗地盯着沈钦,问道:“你曾经有机会杀了我的,那时候你不动手,现在可没机会了。” 沈钦疑惑道:“什么时候?你修为这般精深,谁能杀了你?” 不等贺星河回应,他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视线彻底被黑色占据之前,他看到贺星河展开双臂,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随即,他便落在了他怀中。 沈钦再次醒来时日头正好,阳光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洒落在地面,窗外恰有一棵树,一块块的光斑透过树叶漏了下来,在地上铺陈开来,沈钦眯眼,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挡光,这一动,便听到手腕处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埋头一看,差点气炸了。 ——贺星河那厮竟然在他手上绑了锁链! 沈钦环顾四周,俨然发觉,他此时此刻竟在贺星河的卧房! 那链子的另一端连在暗室的墙上,沈钦将真气聚在双手,用力扯了扯,锁链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但也仅此而已,它并没有断,沈钦气急败坏地摔开链子,骂道:“什么狗屁链子!怎么扯都扯不断,贺星河,你个狗东西竟敢拴着我,是想上天吗!” 沈钦从没被人这么束缚过,当即口吐芬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问候”之语,都毫不吝啬地招呼到贺星河身上了。 骂累了之后,他开始在窗边喊人,理所当然,无人应答。 沈钦喊人喊累了之后,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他假装被影鬼寄生是为了试探贺星河的态度,贺星河最近太反常,他遣他去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本以为贺星河会把他和别的被影鬼寄生的人关在一起,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竟敢直接将他锁在房里。 这么病娇的举动让沈钦联想起了东菱所说的话,难道贺星河真的爱慕他,想要占有他? 沈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被关之后,他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贺星河的侍女,她提了个精致的食盒来,食盒里面放着四菜一汤并一碟糖蒸酥烙,都是沈钦爱吃的。 沈钦故意油嘴滑舌地道:“你长这么美,何必跟着贺星河做事,只要你放了我,我会许给你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再不必在这给人端茶送水。” 侍女闷不吭声。 沈钦郁闷,索性阴森森地道:“我这人最讨厌自说自话,反正我怎么说你都不会回答,不如把那条没什么用的舌头割了吧。” 侍女手一抖,碗中汤汁溅出一滴到她的手背上,她战战兢兢道:“是宫主让我不要理你的,他说,无论大公子说什么,我都不要和大公子搭话。” 沈钦趁机问:“贺星河呢,让他个小鳖孙来见我。” 侍女被“小鳖孙”三个字吓得一抖,连食盒碗筷都没收拾,飞快地退下了。 沈钦填饱肚子又睡了一觉,贺星河才回来,沈钦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他没动,仍然闭着眼睛装睡,为了装得更像一些,他甚至故意打起了呼噜。 贺星河轻声叫他:“师兄。” 沈钦打呼。 贺星河又叫:“师兄,是你吗?” 沈钦打呼。 贺星河弯腰,将他散落在一旁的食盒碗筷轻手轻脚地收拾掉了,这才蹲坐到沈钦面前,沈钦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可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以至于装睡的沈钦都心浮气躁起来。 他手上突然一暖,是贺星河握住了他的手,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然而,他都没来得及惶恐,贺星河便凑过来吻住了他,沈钦瞬间寒毛直竖,他能感觉到贺星河的鼻息,他的嘴唇与他的冷硬外表不符,异常柔软,那柔软的嘴唇此时此刻便缱绻地压在他的唇上。 母胎solo的沈钦顿时半身都麻了! 原来唇舌相就的滋味这般难以言说,沈钦心如擂鼓又心乱如麻,他恨死了方才的自己,装疯卖傻跟贺星河对峙、套他的话不好吗,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要装睡,现在该如何收场? 沈钦生怕贺星河的下一个动作就是剥他的衣裳,暗暗做好了随时“醒来”的准备,好在贺星河还没那么变态,他退了开去,温柔地抚了抚沈钦的脸,道:“师兄,你若是被永远锁在这里该多好。” 沈钦:“!!!” 一点都不好!!! 贺星河不愧是随时有可能黑化的人,在正直和病娇之间随时切换,根本毫无压力,若不是这次装睡,他根本不知道贺星河的内心如此变态! 贺星河又惆怅地叹了口气,道:“但是不行。” 沈钦略感欣慰,他的师弟毕竟是主角,没那么变态,还可以拯救。 便听贺星河继续道:“现在的你被影鬼寄生,一心一意想杀我,根本不是真正的你,我只想要真正的你。” 沈钦:“……” 他错了,变态还是变态。 贺星河的指背眷恋地蹭了蹭沈钦的脸颊,轻声道:“你说,你若回去了原先那个身体便不会回来,我这心里便如烈火烹,痛热难耐,我一时恨你心狠,恨不能将你像现在这般锁在我房里,只要我回来,时时都能见到你,一时又自责不舍,因为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也舍不得让你失去自由,所以只能极力压制那些偏激的想法,恰好影鬼扩散,紫霄宫极有可能也跑不掉,我便想着不如让你走,让你远离影鬼和我,这样你便安全了。” 沈钦只觉得槽多无口。 贺星河竟笑了,那笑声极文雅,却愣是让沈钦毛骨悚然:“但你偏偏跑了回来,老天爷都让我不要放过你。” 沈钦:“……” 事到如今,贺星河的心思他算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但沈钦的心里只有后悔,他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回来装睡,早知如此,他就该听凭贺星河的安排,快马加鞭去到西来,远远地跑到天边去。 后来,沈钦真的靠在墙边睡着了,贺星河与他肩碰着肩,头靠着头,姿态无比亲密。 明月高悬,从一棵树的树梢跳到了另一棵树的树梢,不知不觉终于到了贺星河的窗外,明亮的月光映出了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 隔天一早,沈钦醒来的时候贺星河已经不在了,而他正躺在贺星河的床上,他一有动静,贺星河的侍女便走了进来,温柔小意地伺候他洗漱,她极贴心,无论沈钦怎样阴阳怪气,她都默不作声,沈钦无法让她开口说话,挫败得多吃了一碗饭。 到了下午,侍女不在,沈钦没必要装疯,索性仰躺在榻上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钦耳朵动了动,依旧不动声色,那声响便越来越明目张胆,不一会儿,窗户边上终于按捺不住地探出一个头。 沈钦转头同那人对视,那人想要缩回去,沈钦忙叫住了他:“你是不是想吃东西,我这里有糖蒸酥烙。”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将信将疑地瞥了一眼那糖蒸酥烙,沈钦干脆下床,从桌上将那盘子糖蒸酥烙端到窗户边,小男孩犹自踌躇,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诱惑似的,飞快地伸手拿了个糖蒸酥烙便想跑,沈钦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挑眉道:“跑什么,吃了我的点心你还想跑?” 小男孩明明害怕极了,却还是壮着胆子道:“你、你想怎样?” 沈钦问道:“你是谁?” 小男孩:“我叫心澄。” 沈钦喃喃道:“我怎么不记得紫霄宫有你这么大的小孩,你母亲是谁,平时住在哪儿,是在这山上吗?” 小男孩眼睛乌溜溜的,澄澈极了,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母亲,都是姑姑在照顾我,我跟姑姑住在一间小屋子里,姑姑让我不要出来走动,不要让人看见,她会给我带吃的回来,但她昨天就回来了一次,今天还没回来,带回来的东西我不够吃,我好饿,这个糕点我可以吃吗?” 沈钦脑海里闪过一线灵光,但他没抓住,也不再细想,温和地道:“你吃吧,不够的话那边还有两块。” 小男孩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糕点,吃完后,他犹犹豫豫地赖在原地,仍不肯走,沈钦故意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小男孩低着头,羞涩地道:“我吃了你的糕点,能不能为你做点事?” 这正合沈钦的意,他便吩咐小男孩,道:“你帮我去找一个名叫轻红的侍女,她平时在落梅院当差,你去落梅院守着她,若是看到她,便叫她不要惊动任何人,偷偷来这里找我。” 小男孩欲言又止,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重重地点了点头。 轻红是在第三天清晨才摸到留仙居来,沈钦一看到她便如久旱逢甘霖:“你终于来了!” 轻红先是被他如蒙大赦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后又被他腕上的锁链吓了一跳,急切地问道:“大公子,宫主怎么把你锁在这儿了?” 沈钦一手扶着轻红的肩,看着她的双眼,正色道:“听好了,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这件事很重要,谁也不能告诉,并且万万不能有失,你愿意帮我吗?” 轻红咬着嘴唇,没有犹豫太久便重重点头:“轻红万死不辞。” 沈钦说:“我不要你死,只要你帮我回落梅院找个东西,明天这时候拿来给我。” 轻红问:“是什么东西?” 沈钦让她附耳过来,片刻后,轻红便一阵风似的飘出了留仙居。 沈钦让轻红去找的东西是个傀儡娃娃,那傀儡娃娃是用一堆花花绿绿的布缝成的,两颊各用两块圆圆的红布缝了红晕,又丑又逼真,是当年贺鹏举还在的时候随手送给他的小玩意儿,只要他握着傀儡娃娃念一段咒语,傀儡娃娃便会变作他的模样,代替他被锁在这里。 而他想要离开。 沈钦从头到尾的目标都非常明确,他想要这个世界尽快复归原位,这样他才有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也因此,他从未想过要在这个世界找个伴侣,贺星河对他执念这样深,他只有远离他,这样对他们两个都好。 或许,他该离开紫霄宫这个副本,去昆仑宫或者六门中的小门派,继续发挥自己的能量。 如今的这世界已经与修改版《星河传》相去甚远,他所掌握的信息没有先前有用了,但原版《星河传》的结局是紫霄宫在贺星河手上发扬光大,成为修真界第一大派,沈钦寻思着,想要走向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要消灭影鬼,只要他向着这个目标进发,他人在不在紫霄宫,有什么所谓? 40-50 第41章 轻红如约而来,沈钦看着她手中的傀儡娃娃,一直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轻红忐忑地小声问:“公子,是这个娃娃吗,我不认识,怕给你拿错了。” 沈钦高兴极了,抱着傀儡娃娃亲了一口,道:“就是它,好轻红,你可帮了我大忙,若我还呆在紫霄宫,定要好好报答你。” 轻红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惊讶道:“公子要走?!” 沈钦含糊道:“你看我被锁在这里,行动都不能自由,哪还能继续呆下去啊。” 轻红疑惑道:“也是……可是公子与宫主的感情素来很好,为什么要锁着公子?” 沈钦心说,正是因为感情太好了,他对我生出非分之想,才会锁着我,只是这番话无法同轻红说,他干脆细细交代起离开之后的事宜了:“等我走后,你们宫主有可能会怀疑你,但以他的品性,只要你不承认,就算他怀疑你也不会为难你,退一万步来说,倘若他真的发现是你助我离开,要将你逐出紫霄宫,我房里右边柜子的第二格里有一叠银票,你取了这银票去山下嫁人生子,也能过得好。” 轻红心里有些酸楚,道:“公子总是这般为人着想,轻红命贱,不值得公子放在心上,更用不着公子为我操心,公子便放心走吧。” 沈钦本质上还是个二十一世纪的五好青年,追求平等,又细细叮嘱了轻红一番,才放她离开,谁知道,轻红还没能踏出房门,便被门口的一道身影惊得缩回脚步——贺星河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喜怒难辨,眼神幽深,竟让轻红觉得畏惧。 贺星河嘴角微扬,眼里却没有笑意,轻声道:“我竟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原来师兄竟是装的?看来师兄什么都知道?” 沈钦心里一沉,竟不敢直视贺星河的双眼,“先让轻红离开,是我让她帮我去取傀儡娃娃的,有什么事冲我来,让她走。” 贺星河侧身,让开一条路,轻红只得离开,她还挂心着沈钦,一步三回头,担忧地看着沈钦:“公子……” 沈钦笑着安抚她:“我只是有事要和师弟商讨,没事。” 待轻红离开,沈钦和贺星河二人竟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尴尬又胶着,沈钦最受不了冷场,搓着手,硬着头皮率先开了口:“那个……你什么都知道了啊?” 贺星河一呻:“这句话不是应该我对你说吗?装成被影鬼寄生,然后套我心意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沈钦讷讷道:“我也没想到……” 贺星河一口打断他,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沈钦:“……” 贺星河何其敏锐,当即改口:“你根本没有察觉,是别人点醒你的?是谁?” 沈钦慢吞吞道:“你就别问了,她根本不知道是你。” 贺星河淡淡自嘲道:“为什么不问,我该谢谢她,是她让你明白了我的心意,不然就算熬到猴年马月,你也一无所觉,而我是个胆小的懦夫,根本不敢同你吐露心思。” 沈钦:“……” 贺星河:“你不问我为什么不敢吗?” 贺星河虽是一副淡然模样,但沈钦总觉得此时此刻的他很是危险,因此,他都不太敢刺激他,只能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敢?” 贺星河直直地看着沈钦,道:“师兄此时此刻的举动不正是最好的答案吗。” 沈钦:“???” 贺星河勾唇一笑:“怕师兄跑了啊。” 沈钦:“……” 贺星河:“师兄你看,你一知道我的心意,就视我为洪水猛兽,包袱款款想要逃跑,从前我幻想过很多遍,如果师兄知道了我的爱慕会怎么办,我以为我会绝望,结果,这一刻到来的时候,我意外的平静。” 沈钦心说,被锁链缚住的人是我,你当然平静,要是换做你被捆起来,我看你会不会如此平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钦就连拒绝都很委婉:“师弟,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在我的家乡那儿有心上人。” 贺星河:“谁?” 沈钦:“……” 怎么的,你还想拿那个不存在的人怎样吗? 贺星河:“你也说了,只是心上人,既没有在一起,也未成婚,我将你抢过来又如何?” 沈钦无奈极了:“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喜欢你,这不是我的身体,也不是我的生活,我从来没想过永远留下,自然也不会在这里寻找姻缘。” 贺星河微微一笑:“我等你改主意。” 沈钦:“???” 他还未反应过来,他手中的傀儡娃娃就到了贺星河手中,贺星河把玩着那个傀儡娃娃,嘴里说“还挺可爱”,掌心里顷刻间就窜起一股火焰,将那傀儡娃娃烧成了灰烬。 沈钦:“……”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沈钦都觉得有点懵,直到贺星河离开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被人强制爱了? 沈钦万万没想到,金屋藏娇这种事会有一日落到他头上。 当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沈钦被关在贺星河的卧房里,简直要无聊得发疯,于是,每天贺星河来的时候就是他唯一不无聊的时刻。 贺星河三餐都会回屋用饭,同沈钦一起吃,所有饭菜都是沈钦喜欢吃的,有一次,沈钦故意要了贺星河讨厌的几样菜,没想到贺星河依然准时出现,面不改色地只吃白米饭。 沈钦心中叹气,之后再没这样过。 贺星河先前以为沈钦被影鬼寄生时,曾放肆吻他,如今话说开了,反而发乎情止乎礼,他将床榻让给了沈钦,自己就睡在地上。 有几个月光明亮的夜晚,沈钦看着贺星河合衣躺在冰凉的地上,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想要开口让他一起睡到床上来。 最终,他只远远地扔了一床被子到贺星河身上,贺星河拥被坐起,笑得愉悦极了:“师兄,你该知道以我的修为,这点冷不算什么,冻不坏我。” 沈钦:“你是故意的吗?” 贺星河挑眉:“故意什么?” 沈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心知肚明。” 沈钦生怕贺星河再拿强取豪夺的剧本,可他如今这般放低身段,有些时候甚至低三下四地对他,他也并不觉得轻松,有时甚至会因心疼贺星河而更加难受。 贺星河那么狡猾,他一定是故意的。 第42章 如此过去了半个月,沈钦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一大老爷们儿,绝不做别人家藏起来的小娇娇,他决定同贺星河摊牌。 晚间,贺星河回房休息,沈钦坐在床边等他,贺星河一回来,沈钦就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我要自由。” 贺星河并不意外,甚至还笑了:“你要自由,那你能给我什么吗?” 沈钦瞬间就被气到了,反驳道:“我的自由不是本来就属于我吗,凭什么我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还要给东西跟你交换?” 贺星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干干脆脆地躺下了,他这段时间在地上睡习惯了,自然地脱下外袍垫在地上,单手枕在脑后,就要闭上眼睛。 沈钦:“???” 这是要忽视他吗? 沈钦快气死了,一脚踢在贺星河屁股上,喊道:“给我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贺星河对上他的时候,脾气向来好得很,他也不生气,侧过身笑盈盈地看沈钦,道:“师兄若要跟我谈,也拿出点儿诚意来,你若是现在就能破开我的缚神索,那我承认,你的自由属于你,但是你不能,抱歉,此时此刻,你的自由是属于我的。” 沈钦:“……” 他怀念法治社会。 贺星河问:“师兄,你还要跟我谈谈吗?” 沈钦慢吞吞道:“谈吧。” 反正他本来就没想过贺星河会轻易放过他,方才不过是发泄一下心中郁气,最终,他跟贺星河达成协议,贺星河放了他,而他必须好好呆在紫霄宫,呆在贺星河身边,沈钦答应了,并且暗暗松了口气,他本以为贺星河的要求会更过分。 贺星河起身,从多宝阁中取出一只白瓷瓶,随后,从白瓷瓶里倒出两枚丹丸,自己仰头将其中一枚吞入腹中,另一枚递给沈钦。 沈钦心头发毛,问道:“这是什么?” 贺星河:“它叫灵犀,是一种虫子,相伴而生,如果分开超过一定距离,它们会在七天后死去。” 沈钦战战兢兢:“如果它死了,你会怎么样,也会死吗?” 贺星河漫不经心地道:“也许会吧,我也不知道。” 生死大事,为什么要这么随便?! 沈钦不情不愿地问道:“我可以不吃吗,你就把这一枚药带在身边,多安全。” 贺星河勾唇一笑:“你说呢?” 哦,不可以。 沈钦将丹丸吞下去的时候,心中格外悲凉,有了这个“灵犀”,他逃跑的念头算是彻底断了。 时隔小一个月,沈钦再次得见天光,恍若隔世一般,他问贺星河,如今的紫霄宫是什么情况,贺星河亲自将他带到魍魉峰。 沈钦问:“关了多少人?” 贺星河说:“不多,你看到就知道了。” 果真不多,只关了两人,那两人被关在最里面一间,皆是形销骨立,一看到贺星河,那两人便扑将上来,垂涎地盯着沈钦和贺星河,好似他们俩是什么味道鲜美的食物。 沈钦打了个寒颤,那两人让他想到了瘾君子,令人打从心底里瘆得慌。 贺星河淡然地看着那两人,那两人好似终于觉出怕似的,讪讪地缩了回去,其中一人抱着膝盖哆哆嗦嗦地道:“宫、宫主,救、救我。” 贺星河眼神悲悯:“不是我不救你,是你自己不救自己。” 那人痛苦到了极处,仰头发出不甘的嘶吼,嘶吼中几乎有泣音:“不——” 另一人沉默地抱着那人的肩,从脏污发间露出的脸蛋竟颇为清秀。 贺星河在这间牢房外站了约有盏茶时间,他们一离开,沈钦就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贺星河拦在他前头慢悠悠地道:“刚才那两人,一个叫司言,一个叫司语,是一对义兄弟,同时也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前年,我提了司语掌管一峰,司言从旁协助,他二人豪言总有一天要成为这修真界数得上名号的人。” 沈钦喃喃道:“所以他们俩被影鬼寄生后,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这一身修为。” 贺星河点点头:“他们两人唯一的要求是关在同一间,好相依为命地坚持下去。” 沈钦心下恻然,如果他是司言司语,他不会做出他们那样的选择,但他也不能说他们就是错的,每个人追求不同,这世上就是有人把修为看得比性命还重。 他转头看向贺星河,不由得想,如果是贺星河的话,他会选修为还是性命,他竟不知道贺星河的答案。如今这个贺星河,已经不是他们刚认识时天真单纯的模样了,也跟修改版《星河传》里黑化的模样相去甚远,他竟看不透。不过,很快他又发觉了自己的杞人忧天——贺星河大约是整个修真界最不会被影鬼寄生的人了。 贺星河看向沈钦,那眼神幽深得像是想将沈钦吸进去,“他们俩虽被影鬼寄生了,但我有时候想想,竟有些羡慕。” 沈钦疑惑,贺星河微微叹息,声音中似有无边寂寥:“他们落到这般低谷,身边还能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也很难得,我若有一天也落到如此境地,会有人陪在我身边吗?” 沈钦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道:“监狱中只有他二人,那其他人呢,其他被影鬼寄生的人呢?” 贺星河沉默良久,才说道:“就像曾经的瑶池仙宫一样,那些弟子都选择废去修为,成为了普通人,要么下了山,要么留在紫霄宫待命。” 贺星河语闭,便率先向前走去,留给沈钦一个孤寂的背影,沈钦心中叹气,若贺星河对他没有非分之想,他其实愿意陪他走过高峰低谷,兄弟义气不就是这样么。从前追修改版《星河传》的时候,看到贺星河因魏凌雪的背叛而受重伤,最后孤零零地死在一个破庙中的时候,他难受得恨不得捶胸大嚎,那时魏凌雪良心发现,同她的师门说,她想回去好好安葬贺星河,结果被师门喝止,后来,她曾想过偷溜出去送贺星河最后一程,几番纠结,还是没敢,沈钦眼巴巴地期待着她回去那破庙,最终她却没去,至今他都记得那牵动他心弦的深深失落,让他为此彻夜难眠。 沈钦甚至想,若他是魏凌雪,便是被逐出师门,他也要去,被那样一个枭雄深情无悔地爱过,怎能做到无情以对? 如今沈钦到了书中,他不知道如今的贺星河会不会像修改版《星河传》里那样葬身孤庙,但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不会让他孤零零一人走。 当然,他也会竭尽全力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第43章 沈钦被关之前,曾想去跟独孤无奇借梦魂珠,查看碧云生前印象最深的场景,看能不能碰巧找到杀她的凶手,后来,剑雪将她的尸体带回了瑶池仙宫,而他因装作被影鬼寄生而被贺星河关了起来,只能作罢。 如今,对于碧云之死,瑶池仙宫再次传信而来。 东菱说:“师父传来的信里说,碧云师姐确是被人谋杀而死,她胸口处有细小的贯穿伤痕,那些伤痕甚至不会造成出血,但受创的内脏却会持续在体内流血,最终造成了碧云师姐的死亡。” 沈钦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东菱急切地问道:“沈公子,你知道什么,对吗?” 沈钦转头看向贺星河,道:“师弟,细小的贯穿伤,没有伤痕,你跟我想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贺星河迟疑片刻,道:“容函?” 沈钦点点头。 东菱又问:“谁是容函?” 陆遥雪的姘头,害死他师父师娘的元凶,身份未明的神秘人,没有人知道他师从哪门哪派,又是为什么要对紫霄宫下手。 沈钦:“我只是猜测,因为容函的武器就是细若毛发的透明丝线,倒是能跟碧云的伤口对的上,但我毕竟没有亲眼见过碧云,也不好妄下决断,不过话又说回来,东菱,你知道碧云的尸身还在吗,有没有下葬?” 东菱点点头,道:“宫里的姐妹已经将她妥帖安葬了,怎么了?” 沈钦摇摇头,道:“那便算了。” 碧云的身份地位毕竟比不上秦珏,秦珏曾用宝珠保尸身不腐,魂魄不散,碧云只是个小小的弟子,犯下大错之后,能安然入土已是运气很好,沈钦想到此处,只能打消去同独孤无奇借用梦魂珠的念头。 突然有弟子来通报:“宫主,方圆师兄在外求见。” 贺星河:“让他等一会儿。” 弟子为难地道:“方圆师兄很着急,他说他有要事求见,请宫主务必见他。” 贺星河有些意外,他看看东菱和沈钦,他们二人立刻说:“我们没关系。” 贺星河也没有让他们回避,方圆一进大殿就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沈钦忙问:“怎么了这是?” 方圆抬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悲愤和懊悔,也有自责和仇恨,熬得他瞳孔里几乎滴出血来。 “求宫主做主!” 贺星河亲自扶起他,沉声道:“你且说。” 方圆:“宫主知道我有个未婚妻吗,她八岁那年,我们就定下了娃娃亲,后来我来了紫霄宫,不再同她一路,就跟她说不要等我,寻到好人家就嫁了,这乱世,一个女人没有男人的庇护,要怎样活下去,尤其她还那样清秀漂亮。” 方圆说到此处,哽咽着捂住了脸,根本说不下去了,没有人催促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情绪平静些许,才继续道:“但是她不听,就是要等我,一个弱女子就这么不顾风评地伺候我父母,去年年底的时候,她来信问我还能等到我吗,我没有回信,那时候宫主刚让我掌管明都峰,我前程光明,怎会回去和他们一起过苦日子?” 贺星河:“后来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方圆反而完全平静了下来,他说:“大约七八天之前,有一众修真者途经我们村,他们从别的村民口中得知我家出了修真者,肆意哄笑,还嘲弄阿秀是个傻子,又见阿秀长得好看,几人肆意凌辱后,杀掉了她。” 方圆虎目含泪,又是重重一磕,额头磕破见了血,“我知道我们紫霄宫向来不掺和凡俗事,但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如若不报,我枉为人,若让宫主难做,恳请宫主将我逐出宫,让我下山报仇,我所做的一切都跟紫霄宫无关,求宫主恩准。” 贺星河再次将他扶了起来,道:“我想想,你先下去吧。” 方圆急切地哀求道:“宫主!” 贺星河摆摆手,示意此事已无商量的余地,让他退下。 方圆不甘离开之后,沈钦当即问道:“师弟,你为什么不让方圆下山?” 贺星河眉心蹙了起来,道:“因为这是师父在世时就定下的规矩,不,是师父的师父,我们的祖先还在时就定下的规矩,我没有一口回绝方圆,已是宽宏大量。” 沈钦嗤之以鼻:“荒谬,难道修真之人就高人一等吗?” 东菱打圆场道:“贺宫主所说不错,修真门派的门规大多如此,三宫尤甚,我们瑶池仙宫也是如此,一入修真门,便是修真人,自此,尘缘便散尽了,我少年时入瑶池仙宫,如今都不记得我父母兄弟长什么样子了。” 沈钦:“倘若父母兄弟都过得好,甚至没有消息,倒也罢了,如若知道他们遭奸人所害,也无动于衷吗?” 贺星河:“修真者是修真者的世界,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生存法则,我们修真界有恩怨情仇,但人间有律法,如若有人因人间的纠葛而死,自有人间的律法来惩罚他,倘若我们自负修为,为其报仇,被杀之人又有何公道所言,他的所有亲朋好友加起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人间的律法亦管不到我们头上,那我们成了什么?神吗,神能福泽世人,我们能吗?” 沈钦竟觉得贺星河所说有些道理,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修真界和人世间井水不犯河水。 沈钦憋闷半晌,才说:“但方圆的未婚妻是被别的修真者杀死的,是别的修真者先破坏规则的,我们也要袖手旁观吗?再说了,将心比心,如若你是方圆,不让你报仇,你能安心吗?” 不能。 谁能坐视对自己情深义重的未婚妻惨死? 沈钦:“所以你会放方圆下山吗?” 贺星河:“我再想想。” 沈钦简直想敲开他的脑壳看他还要想个啥,此时此刻的贺星河就像个老顽固,沈钦被他气得够呛,根本没有和他交流的欲望了,气呼呼地转身离开,然而,当他走到大殿门口,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后退两步,转身,看着贺星河和东菱。 “为什么那些修真者会无缘无故地破坏规则,欺辱无辜的女子?” 第44章 人间战乱连连,百姓流离失所,过得狼狈不堪,就连树木花草,都不复繁盛。 沈钦、贺星河等人路过一片柿子林,如今本该是小柿子密密麻麻挂在枝头的时节,往年的这时候,一颗颗小柿子如同一盏盏小红灯笼似的,俏生生的,可爱又喜人,但在现今这年代,连柿子都长不大。整片柿子林枯枝满目,荒芜萧索。 马蹄声惊起尘土一片。 沈钦高声问贺星河:“师弟,会不会是我想错了啊,也许这事儿根本就跟影鬼无关,就是小门小派的修真者破坏规则,骚扰了这个村子里的人。” 贺星河扬声回道:“不会,各门各派都有森严门规,倘若只有一两个人违规倒也罢了,一队人马肆意行凶,其中必有蹊跷。” 沈钦心道,既已到了此处,便去看看吧。 第二日傍晚,他们抵达大王村,方圆不等马停便飞身下马,不一会儿便不见人影了,有个弟子想要拉住方圆,反被东菱拉住了,东菱冲那个弟子摇摇头,道:“让他去吧。” 如今这个世界,小国无数,三不五时就有小头领自立为王,甚至像模像样地封了国号,乱世出英豪,亦有无数奸猾小人趁机分一杯羹,这些所谓的“小国”如雨后春笋,掐去一茬,还有一茬。 除却这些小国之外,还有两个大国,昭月国和叔覃国,修真三大宫其中两宫,瑶池仙宫和紫霄宫都在昭月国的国土上,昆仑宫则在叔覃国内,其余六门也大多在这两国,当然,双方井水不犯河水,无论人间战乱如何,修真门派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大王村在昭月国国都洛宁城附近,虽比不得国都富裕,日子清贫些,好在还算安稳,相比较真正颠沛流离的难民,日子也过得去。 沈钦和贺星河慢悠悠地在村子里走着,恰好看到一个挑柴的老人,便拦住老人,问道:“老伯慢走,请问您认识方家吗?” 老人说:“你是说哪个方家,我们这大王村的人不是姓王,就是姓方,姓方的人家可多了去了。” 沈钦:“就是家里出了个修真者的那个方家。” 老人家恍然大悟:“哦,你说方老四家啊,他家前段时间可发生了大事,他那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也不知道怎么的,被几个恶人瞧见了,然后就……据说他家里给他儿子去了信,至今也没有回音,这不是白眼狼嘛,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给他守活寡伺候老两口,他倒好,一去就不回头了。” 沈钦和贺星河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数,老人所说的八成就是方圆家。 那老人犹自絮叨:“方老四家的儿子被仙人选去做学徒的时候,我们全村都羡慕,以为他们家要鸡犬升天了,结果,两三年过去,也没见他回来,更没见他往家里捎个一钱半子儿的,大家嘴上还说羡慕,其实心里都不是那么回事了,两年前,方老四大病一场,差点就那么去了,都是他老伴儿和儿媳妇端茶倒水地服侍,儿子连根毛都没见到,大家背地里都在说,什么仙人,生出这样高不可攀的儿子,还不如不生。” 沈钦趁着老人絮叨完,忙问道:“老伯,您见过您口中的那些恶人吗?他们长什么样子?” 老人回忆片刻,道:“他们也骑着你们这样的高头大马,模样都长得不错,穿着一色的衣服,不过他们的脾气可没有你们这样好,对我这个老废物还恭恭敬敬的,他们都使鞭子,那鞭子一挥,都不用碰到人,就能把人抽出去好远,方老五家的儿子不过夸了其中一个姑娘长得漂亮,被那姑娘一鞭子抽去了半条命,到现在都不能下床。” 沈钦无奈道:“老伯还记得别的什么吗?” 老人眉头紧皱,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一拍大腿,道:“哦!我想起来了,他们那群人无论男女,眉心都有个红色的月亮图案!” 沈钦:“谢谢老伯。” 沈钦又打听了方老四家的住址,一边悠悠晃过去,一边同贺星河闲聊:“师弟,你对古月门了解多少?” 眉心的红色弯月,武器是鞭子,这是古月门最显著的两个标志,古月门不比三宫,修改版《星河传》里对这个门派的描述较少,沈钦只记得门主谢红衣是个刻薄美人,她有个女儿,叫谢梦雨,骄纵残暴,方才那老伯口中因别人夸她漂亮就一鞭子将人抽个半死的女子,多半便是她。 贺星河摇了摇头,道:“不多。” 三宫之间还算热络,但它们对六门就有种居高临下的矜持了,六门对三宫的态度又各不相同,有些门派谄媚三宫,有些门派的姿态亦很高傲,比如古月门,去贺星河的继位大典也只派了个小弟子,礼物更是敷衍,就差明说:你们紫霄宫再强大也跟我无关,指望我巴结你们,下辈子吧!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方老四家门口,好些村民围在他家外面,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沈钦逮着一人,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 那人回道:“这不是方家小子回来了么,方老四不让他进门,说他们家只有女儿,就是阿秀,没有他这个儿子,方老四还怨他家那小子害死了阿秀,拿棍子抽他让他滚,那小子也是个硬骨头,无论怎么打都不吭一声。” 沈钦叹了口气,道:“那方圆……方家小子现在人在哪儿?” 那人说:“好像去了阿秀坟前。” 沈钦远远地往方老四家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面容憔悴的老汉号啕大哭,涕泪满面,边上有好几个人劝他,说他身体不好,悲恸过度易伤身,令人唏嘘。 阿秀的坟是新坟,坟前竟供了两样瓜果,这年头,活人都要挨饿,这两样瓜果也就犹为难得。 天灰蒙蒙的,方圆跪在墓碑前不哭不闹,他眼神空洞,似乎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大师兄,你说我现在这样难受到底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对她有愧?突然之间,我觉得修真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是爱是愧,方圆自己尚且说不清楚,旁人又如何知晓? 沈钦想要安慰方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阿秀那般惨死,她死前该有多么恐惧痛苦,他只是想想就觉得不忍,他们这些外人没有资格说“若她在天有灵会原谅你的”。 方圆突然冲着沈钦磕头:“大师兄,听闻独孤无奇是你的师父,他手中有梦魂珠对吗,求大师兄帮我借梦魂珠一用!” 沈钦叹息道:“你这又是何必。” 逝者已矣,方圆再自我折磨也换不回佳人性命,然而,方圆长跪不起,他终究应下了。 从大王村到寒月竹海不过两柱香的路程,沈钦很快带回了梦魂珠,得知方圆要掘坟,方老四要和他拼命,方圆一声不吭,背都让他抽烂了,到底趁夜开了棺。 薄木棺材里的女子已开始腐烂,尸体发出微酸难闻的气味,方圆握着梦魂珠,自言自语道:“至少,我要看到是谁杀了阿秀。” 然而,女子最深的梦境里,并无刀光剑影,也无欲望丑陋的男人,只有少年时的方圆摘了朵桃花别在阿秀鬓角,挺胸说:“阿秀,你是大王村最美的姑娘,我以后也会是大王村最有出息的汉子,我们天生一对。” 第45章 方圆不进家门,端端正正地在方老四家门外磕了几个响头,他一夕之间变得沉默许多,原本清澈的眼里沉淀了许多深沉的情绪,竟也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方圆扬声道:“我会为阿秀讨回公道!” 方圆想要独自一人找上古月门,被沈钦阻止了,沈钦说:“按照古月门先前的做派,她们八成不会买你的账。” 方圆倔强地说:“那我也要去找他们,阿秀那般惨死,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钦和贺星河对视一眼,贺星河点了点头,沈钦便说:“没有让你就这么算了,而是我们陪你一起去古月门,要个说法。” 古月门像个单独的人间小城镇,它甚至有高高厚厚的城墙,底下开了个拱形门洞,两边书“千年古月光耀乾坤”,横联“擅入者死”,沈钦指着那空荡荡的门洞问贺星河:“师兄,你说我若是就这么走过去,真的会死吗?” 贺星河无奈道:“莫要调皮。” 沈钦:“……” 噫,他这么个大男人被人说调皮,鸡皮疙瘩掉一地。 东菱蠢蠢欲动:“我试试。” 语闭,她便向那拱形门洞中扔了个小石块,只见门洞中间骤然浮起一层光膜,将那小石块绞得粉碎。 东菱拍了拍胸口,一阵后怕:“还好我们没有擅闯,这古月门当真有几分本事。” 不多时,便有一男子高高站在城墙上,对沈钦他们喊道:“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不然伤了性命就别怪我们手下不容情。” 沈钦:“???” 他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嚣张的人啊,难道他们看上去就那么像泛泛之辈吗? 方圆上前一步,道:“烦请通报,紫霄宫宫主亲自拜会,问你们门主见是不见。” 那男子迅速回道:“我们门主说了,谁都不见。” 言下之意就是贺星河亲自登门拜访,她也不见。 方圆不甘道:“我们宫主有事相问,谢门主确定要将我们拒之门外吗?这就是你们古月门的待客之道吗?” 那男子沉默不语,这沉默便等同于拒绝。 方圆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胸口剧烈起伏,但他勉强按捺下内心的暴躁冲动,小声问贺星河:“宫主,现在该怎么办?” 贺星河闭目展臂,缓缓升至半空,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站在他对面城墙上的男子就像是被谁扼住了咽喉般,恐怖的修为如浪潮般铺天盖地拍打下来,那男子甚至无法保持直立,控制不住地跪了下来,跪下之后,他想要站起来,但他肩上似有千钧之担,莫说站起来,就连抬头都费劲。 贺星河眼神幽深,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跪下的弟子,缓缓道:“我紫霄宫中弟子的未婚妻疑为贵派弟子杀害,你们杀害别人,我管不了,欺到紫霄宫头上,我寻思着还是核实一下为好,不然……”贺星河笑了笑,“我怕你们会后悔。” 贺星河散去威压,那男子如蒙大赦,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想要站起来,竟发现两腿如同软烂的面条一般,根本使不上劲,他极度畏惧,竟连抬头看贺星河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好半晌,那男子才爬起来,消失在城墙上。 沈钦拍手:“师弟威武!” 贺星河心不在焉地道:“你喜欢就好。” 沈钦:“……” 有话好好说,不要gay里gay气的。 好在贺星河很快自己转移了话题,他皱着眉头道:“若古月门这个门派由来便是骄傲自大,肆意妄为,倒是难以判断他们是本性如此,还是被影鬼寄生了。” 方圆紧攥着双拳,隐忍地道:“无论是否被影鬼寄生,他们杀了阿秀,总要付出代价!” 沈钦在心中叹了口气,倘若阿秀真是古月门弟子神志清醒时杀害的,倒还好说,找到凶手血债血偿就是,若是被影鬼寄生时杀害的,那仇恨该算在人头上还是算在影鬼头上,影鬼无形无质,捉摸不着,看得见摸得着的只有人,若要报仇,只能找人,可杀人亦非那人的本意,那人的师门如何肯依,可若不报仇,方圆的血债又该何人来偿? 此事只怕难以善了。 大约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一个娇蛮明艳的女子猛地闯入了他们的视野,她眼睛乌黑,嘴唇鲜红,发上挂着叮叮咚咚的饰品,像一团烈烈燃烧的火。 女子将手中鞭子用力一振,便有锐利真气破空而来,竟隔着一道门打上了东菱的脸——其余人皆躲开了,东菱修为低微,没来得及闪躲。 那娇嫩皮肤顷刻间皮开肉绽,东菱惨呼出声,下一刻便捂住了自己的脸,强忍愤怒和泪意,喊道:“你是谁,为什么打人,简直欺人太甚!” 那女子单手叉腰,眉梢一扬,便骂道:“你姑奶奶我想打便打了,你能怎样?当我是刚才那样的怂包么,自称紫霄宫宫主的是哪个,站出来让姑奶奶领教领教。” 贺星河上前一步,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那女子如法炮制,又用方才的手段对付贺星河,但贺星河的修为何其深厚,那女子的真气便如泥牛入水,顷刻不见了踪影,她不信邪,又是一鞭子越门而出,便连贺星河的衣角都没碰着。 贺星河淡淡道:“该我了,你擅长用鞭子,是吗?” 不等那女子回答,她手中的鞭子就不受控制地飞到了贺星河手中,贺星河神威尽释,待那女子察觉不对劲,她已动都不能动,她正要破口大骂:“那是你姑奶奶的……” 下一瞬,她的嘴巴就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捏住了一般,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贺星河将那鞭子抛向东菱的方向,东菱下意识地接住,懵懂地问道:“贺宫主这是何意?” 贺星河:“她怎么打你的,你就怎么打回来。” 东菱握紧鞭子,举起又放下,几次三番,终于放弃了,她将鞭子扔给贺星河,看向那娇蛮女,道:“这是纯粹泄愤的举动,但我无法为了自己泄愤,去伤害一个女孩子的脸,狗咬了我,但我犯不着再去咬狗,咬得一嘴毛也未必就体面。” 那女子目龇欲裂,看上去很想将东菱大卸八块。 贺星河将手中鞭子随手一扔,那鞭子就像是长了眼睛那般,飞过去将那女子捆了起来,随即将那女子甩到沈钦脚下。 沈钦故作受宠若惊:“姑娘行此大礼,沈某愧不敢受。” 那女子鼻子都快气歪了。 沈钦用剑柄挑起她的下巴,道:“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谢梦雨?” 那女子挑衅地看着沈钦,似乎在说:关你屁事。 沈钦蹲下身,轻声同谢梦雨说:“我给你一个忠告,善良一些,不然你迟早会后悔,不,你甚至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沈钦起身后走到贺星河身边,贺星河走开两步,沈钦又凑上去,贺星河再次走开。 沈钦:“师弟?” 贺星河淡淡道:“你叫谢梦雨师弟吧。” 沈钦:“???” 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贺星河:“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你都没有给过我多少忠告,却偷偷给她指路?师兄,我已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希望你不要让这种克制功亏一篑。” 贺星河这番话是用气音在沈钦耳边说的,沈钦顿时耳朵发热,后背的鸡皮疙瘩排排竖起。 第46章 方圆复仇心切,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指着谢梦雨高声问贺星河:“宫主,我们现在该拿这女人怎么办?” 沈钦正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闻言如蒙大赦,忙殷勤回复道:“谢梦雨是谢红衣唯一的宝贝女儿,是她的掌上明珠,我们挟持着谢梦雨,不怕谢红衣不露面。” 东菱欲言又止,沈钦注意到了她的古怪神情,问道:“怎么了?” 东菱讪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谢红衣姓谢,谢梦雨也姓谢,一般不都是随父姓么,她们怎么……还是说谢梦雨的父亲也姓谢?” 谢梦雨瞪大眼睛涨红了脸,情绪十分激烈,似乎想要跳起来打人,沈钦愣怔地看着她,道:“这我倒没想过。” 修改版《星河传》里对于谢氏母女的身世背景并没有过多着墨,以至于沈钦就这样掠过去了,现在想来不免疑问重重,谢红衣为什么这样冷漠刻薄,又为什么纵容手下欺压百姓,这其中难道没有原因吗? 方圆没有焦急太久,因为很快,谢红衣就带着门下弟子浩浩荡荡地过来了,双方隔着空荡荡的门洞对峙,谢红衣人如其名,一袭红衣艳如烈火,她眼睛很大,眼尾狭长,上翘出一个妖艳的弧度,口脂亦是大红色,美艳又霸气。 谢红衣不等贺星河开口,就率先问道:“贺宫主扣着我古月门少门主,这是为何?” 贺星河沉声道:“谢门主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谢红衣语速极快:“我不知道贺宫主在说些什么,梦雨虽有些任性,但她绝不是个坏人,不会做真正出格……” 沈钦忍不住笑出声,打断谢红衣,道:“谢门主这话真有意思,我把谢门主的话换个说法就是,虽然我女儿杀人放火,肆意妄为,但她是个好女孩。” 谢红衣不屑地笑了,眼神锐利如刀:“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我和贺宫主说话的时候插嘴?” 贺星河淡淡道:“他是我师兄,我门下弟子见他如见我,对他不敬视同对我不敬,倒是谢门主该有些自知之明才是,你们古月门当真要与我紫霄宫为敌吗?” 谢红衣眉眼荫翳,面上结着冰霜,然而,到底没有再出言挑衅,她有些不甘地道:“你们说我女儿杀人放火,有何证据,还是说,你们紫霄宫势大,便可欺人?” 谢红衣上来问都不问,明里暗里怪沈钦他们来闹事,袒护之意十分明显,方圆实在气不过,干脆站出来同她对峙,质问她半个多月前的某一天,是否确有门下弟子到大王村来作威作福,谢红衣矢口否认。 “我们虽是小门小派,倒也看不上那个穷村子的那点稻米。” 方圆气得浑身发抖:“对,你们确实没看上稻米,你们看上了漂亮姑娘,我的未婚妻阿秀被你的手下们轮流凌辱,最后残忍杀害,你们‘善良’的少门主就在当场,至于她知不知情,你一问便知!” 方圆转头看着谢梦雨,谢梦雨眼神闪烁,不敢和方圆对视,贺星河解了谢梦雨的禁制,谢梦雨当即梗着脖子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方圆脖子上青筋暴起,想要冲到谢梦雨身边去,贺星河拦住了他,扬声对谢红衣道:“那便对峙吧。” * 老汉战战兢兢地跟在沈钦身后,来到古月门,他畏畏缩缩地道:“这里离我们大王村不算太远,也有劈柴打猎的小伙子偶尔路过这里,从来不敢进去,大家都说,里面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若惹了仙人震怒,我们整个村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沈钦失笑:“仙人?她们配叫什么仙人?若这世上真有仙人,怎会坐视人间民不聊生?” 老汉连连摆手,向虚空中的神灵告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公子有口无心,非是有意开罪神仙,请求仙人千万不要降罪,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沈钦无奈,他还要说些什么,贺星河拉住了他,摇了摇头,指着谢梦雨问老汉:“老伯,您认识这位姑娘吗?” 老汉看到谢梦雨,先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后畏缩地后退了两步,都不敢看谢梦雨的眼睛,贺星河扶住老汉的胳膊,温和地看着老汉的眼睛,道:“您不用怕,有我在这里,没有谁能拿您怎么样,您只需说出实话即可,告诉我,您认识这位姑娘吗?” 老汉畏惧地抬眼看着贺星河的眼睛,渐渐地,他像是从贺星河坚定的眼神中汲取了力量似的,缓缓地挺直脊背,道:“我见过这姑娘,就是她一鞭子把方老五的儿子抽出去老远。” 老汉一说完就缩到贺星河身后了,谢梦雨也果然发飙:“我打他怎么了,一个乡野村夫竟然敢调戏我,谁给他的脸?我没把他打死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汉探出头来:“姑娘,人家只说你长得漂亮,就算有错,也不至于把人打成那样子。” 谢梦雨更来气了:“你个老匹夫……” 谢红衣出言打断她:“梦雨!” 谢梦雨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方圆焦急地叫了一声宫主,贺星河知道他心急,冲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同老汉说:“我们今天把老伯请来不是为了方老五的儿子,而是为了阿秀,老伯是不是对阿秀的死有所耳闻?” 老汉点点头。 贺星河又问:“凌辱并且杀死阿秀的那些人,是不是这位姑娘带去的?” 老汉看了一眼苍白着一张脸的方圆,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谢梦雨神情激动:“你胡说!我怎么没看到我的师兄弟们做那龌龊之事,血口喷人!” 老汉鼓起勇气,道:“村里好几个人都瞧见了,那几人看见阿秀在河边洗衣服,起了色心,阿秀不从,他们就敲断了阿秀的手,光天化日之下做……做那事,阿秀的惨叫声整个村里人都听到了,原本也在河边洗衣服的婆娘吓得衣服都不敢要了,跑回家紧闭门户,几天都不敢出门,当天晚上,方老四和几个胆大的小伙子跑去河边,就看到阿秀……阿秀她尸首都不全,那几个胆大的小伙子都红了眼,根本不忍心看第二眼,真是造孽啊!” 方圆虎目含泪,硬生生把嘴唇咬出了血。 谢梦雨还要说什么,谢红衣阻止了她,和贺星河说道:“听你言下之意,杀人的是几个男子,贺宫主为何要扣住梦雨?” 贺星河意外地挑眉:“哦?这么说,谢门主愿交出真凶?” 谢红衣不置可否,淡淡道:“既然梦雨不是杀人凶手,那贺宫主就放了梦雨吧,让这位老伯去指认真凶,若我门下真有这等丧尽天良之辈,我也绝不姑息。” 贺星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看来谢红衣是准备弃车保帅了,他亲自登门毕竟有些分量,她眼见骑虎难下,几番挣扎,还是选择舍弃弟子,虽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贺星河干脆利落地放了谢梦雨,谢梦雨回到谢红衣身边,她想说些什么,被谢红衣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大大方方地将贺星河等人迎进古月门,谢梦雨跟在谢红衣身后,几次欲言又止,谢红衣都没能察觉。 谢红衣将所有弟子都叫了出来,整整齐齐地列队而站,老汉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眼睛都觉得晕。 贺星河问:“贵派所有弟子都在这里了?” 谢红衣坦然地道:“贺宫主不妨去别处搜,看还能不能搜到其他人。” 沈钦心说,这谢红衣真是奸诈,这么大几千人往这儿排排站,要从中找出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简直难如登天。 “有他!” 谁料老汉竟迅速指认出一个男子,那男子站在第一排,显然地位颇高。 老汉激动地道:“说实话,我老汉眼花耳聋,记性也不太好,让我记起那天看到的所有人,还真不太容易,但我记得他!因为他眉心有颗美人痣,当时我看到他还在想,男人长美人痣真是少见,所以我确定,那些人里绝对有他!” 谢梦雨像是被谁踩了尾巴似的大喊道:“胡说!不要污蔑我大师兄!” 这一次,谢红衣竟破天荒地没有阻止谢梦雨,等谢梦雨发泄完后才沉声道:“你们说是谁我都相信,就是说谢晗我不信,他不仅是我最得意的大弟子,也是天下少见的善良人,别说杀人了,你就是让他杀只鸡,你倒是看他肯不肯。” 其他弟子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大师兄还给受伤的小雀做过窝,给瘸腿的老狗治过腿,谁有他温柔善良?” “大师兄把我们不要的衣物都偷偷收起来,送给了山下的乞儿,他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我们都知道。” “大师兄对所有女子都彬彬有礼,便连玩笑都不曾开过,倘若别人开玩笑,大师兄还会喝止。” “……”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个大师兄有多么多么好,说他不可能是杀害阿秀的凶手,一定是那老汉看错了。 如果老汉所说为实,那谢晗要么是个演技能拿奥斯卡的心机狗,要么——他就是被影鬼寄生才性情大变,做出了与他本性不符之事。 谢晗着实生得温柔,阳光刺目,他微微眯着眼睛,仿佛这诸多议论均与他无关。 沈钦不由得寻思,这位大师兄究竟是演技太好,还是运气太差呢? 第47章 古月门的众多弟子闹哄哄吵做一团,纷纷站在自家大师兄那边,说自家大师兄多么多么温柔正直,杀害阿秀的人决不可能是他,众人各抒己见,谢红衣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以至于这神秘的修真门派竟像菜市场一般嘈杂吵闹。 贺星河喝道:“够了!”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能容纳数千人的场地鸦雀无声,贺星河缓缓走到谢晗面前,问道:“是你做的吗,阿秀是你杀的吗?” 谢晗抬眼,不卑不亢地迎上贺星河的目光,道:“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如同水入油锅,溅起一片巨大的声浪,众弟子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大师兄为什么要说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师兄你就说不是你做的啊”“打死我也不信大师兄会是那种人”。 方圆忍耐了太久,这下终于忍不下去了,冲到谢晗面前,双手攥成拳,问道:“什么叫你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做那些事,有没有杀人,你会不知道?” 谢晗沉默片刻,还是那三个字:“我不知道。” 方圆一拳将他捣翻在地,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个身负修为的修真者,只知道一拳一拳重重地打着谢晗,他下手颇重,拳拳到肉,虽不能真正让谢晗受多重的伤,一点皮肉之苦却绝避免不了,谢晗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好几个师弟想要冲过来搀扶劝阻,谢晗大喝一声:“不要过来!” 谢梦雨焦急地喊道:“大师兄!” 方圆见他没有还手的意思,更加愤怒了,他吼道:“还手啊!不要在这儿惺惺作态的了!难道你欺侮阿秀时也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吗,你若那时能仁慈一些,哪怕只是给阿秀留条命,今日我们何至于如此对峙!” 他怒气勃发,骤然出剑,凛冽剑锋裹挟着森寒真气,劈头盖脸地向着谢晗劈去! 谢晗竟依然不闪不避,他闭目不动,俨然一副慷慨就死的模样,就在那磅礴真气即将把谢晗劈成两半的那一瞬间,一道火红的身影挡到他身前,替他卸去了侵袭而来的真气。 谢红衣喝道:“够了!休要得寸进尺!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我古月门,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在我古月门肆意欺压我古月门大弟子,当我谢红衣死了么!” 谢红衣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谢红衣愤怒地循声望去,只见沈钦笑得停不下来,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多好笑的笑话似的,“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没忍住,听谢门主这话,我还以为古月门不是个修真门派,而是一窝地痞流氓呢。” 谢红衣冷笑道:“阁下好利的嘴皮子,就是不知道修为是否和身手一样厉害。” 沈钦吊儿郎当地道:“你不用威胁我,我知道我不一定打得过你,但我也要提醒你,你一定打不过我师弟。” 谢红衣:“……” 贺星河眯眼看着沈钦,沈钦那副狐假虎威的小模样就像亮出肉爪的小猫咪,一下一下,挠得他心痒难耐。 沈钦见谢红衣无语,乘胜追击,道:“这跟修为无关,跟公道有关,谢门主既已承认要跟我们对质,严惩真凶,怎么老伯指认出凶手,谢门主倒不肯认了?还是说这指认出的凶手必须经过谢门主的首肯,谢门主同意了,才是凶手,谢门主不同意,我们便白来一趟,不如谢门主直接告诉我们,你同意我们指认谁是凶手,我们便指认谁,这样倒还省事些。” 谢红衣被沈钦刺得心中冒火,哼了一声,道:“你倒也不必如此阴阳怪气,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就叫有公道了?你们随便找个人来,指着他说是杀人凶手,那人就是杀人凶手了?” 沈钦:“所谓对质,双方皆可畅所欲言,一方否认,我们可以认为另一方的供词有争议,但谢晗否认了吗?只要他否认,我们立刻掉头就走。” 方圆失声叫道:“大师兄!” 东菱亦面露焦急,他们都生怕谢晗就驴下坡,顺势否认,只有谢梦雨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方圆想要冲上去说些什么,贺星河拦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方圆不敢违背宫主的命令,不甘地咬住了唇。 贺星河轻声说:“相信你大师兄。” 所有人都屏息看向了谢晗,头顶鸟雀扑腾翅膀飞过的声音都清晰分明。 所有人都很紧张,除了谢晗本人,他依然是那副平平静静的模样,甚至还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谢红衣厉声道:“谢晗!!” 谢晗垂下眼,低声道:“师父,对不起。” 谢红衣干脆不再让谢晗开口说话,态度强硬地让手下弟子把谢晗带走了,跟沈钦他们扯皮说,老汉一个人的指认不足以证明谢晗就是凶手,让他们把其他目睹了这一切的村民找来,方圆原本不愿妥协,堂堂男子汉红着一双眼睛,差点哭出来,到底被沈钦拉走了。 离开的路上,方圆倔强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谢晗?!” 沈钦本欲劝慰,却听贺星河直截了当地道:“因为你没办法凭借武力杀了谢晗,唯一能这么做的是我,但我不会帮你杀他。” 方圆紧攥双拳,一声不吭。 沈钦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是宫主不帮你撑腰,而是——谢晗恐怕也被影鬼寄生了,严格来说,杀害阿秀的不是谢晗,而是他身上的影鬼,极有可能,他自己还不知道。” 方圆被悲愤折磨得口不择言:“那我们杀了谢晗,寄生在他身上的影鬼不就死了吗?!” 沈钦和贺星河都没有说话,沈钦眼神悲悯地看着方圆,其中深意不言自明:他跟贺星河都不会帮方圆杀人,方圆若要报仇,只能靠他自己。 方圆一声不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东菱生怕他一个人去古月门寻仇,叫着方圆的名字,焦急地回头看沈钦和贺星河,贺星河冲她点点头,她就连忙向着方圆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钦叹息道:“师弟,我们做得对吗?” 贺星河说:“再对不过。” 沈钦又道:“如果你是方圆的话,你会怎么做,放弃报仇吗?” 贺星河缓缓道:“寻仇,至死方休。” * 古月门中,谢红衣盛怒之下衣裳无风自动,站在两侧的弟子噤若寒蝉,谢晗安安静静地低头跪着,近乎柔顺地承受着谢红衣的怒火。 “你是有什么毛病吗?那个姓沈的都说了,只要你不承认,他们就当没这回事,打道回府,这档子麻烦事就跟我们无关了,你偏要说你不知道,你是鬼上身了吗?” 谢晗抬起头,看着谢红衣,哑着嗓子道:“师父不必这么为难,直接把我交出去便是。” 谢红衣怒火攻心,衣袖一挥,谢晗的脸上立刻多了个血红的巴掌印,她疾言厉色地道:“这么说,你是在怪我多管闲事了?要不是我,你现在有没有全尸都两说,反而一个劲儿地顶撞我——这就是你报答师门的方式?” 谢红衣素来宠爱谢晗,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谢晗,谢梦雨也吓了一跳,忙跪下来为谢晗求情:“母亲,大师兄向来循规蹈矩,是我们所有人的表率,母亲就看在往日的……” 谢梦雨话未说完,谢晗就抓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求情,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谢红衣方才略略平息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谢晗!你若是真想……” 谢晗突然打断了谢红衣的话,说:“是我做的。” 谢红衣错愕:“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是你做的?!” 谢红衣以为谢晗发疯、不可理喻、鬼上身,唯独没想过谢晗当真杀了阿秀。 谢晗点了点头,平静地道:“那天,我,师妹,慎言、慎语和其他几个师弟一起去大王村,一开始,我们说说笑笑,一切如常,可是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我好像突然就不是我自己了,师妹打人,我没有喝止,还夸她鞭法更上一层楼,后来碰到阿秀姑娘,慎言和慎语调戏她,我也没有喝止,不仅没有喝止,我还说她肤白如雪,摸上去定然比得上上好的瓷器,之后发生的一切,是阿秀姑娘的噩梦,也是我下半生难逃的噩梦,阿秀姑娘死了,我理当给她赔命。” 谢红衣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什、什么!怎么会?!” 谢红衣看向谢梦雨,谢晗抢在谢梦雨开口之前说道:“师父别怪师妹,这不是师妹的错,她试图拦住我们,但我们执意行凶,师妹实在看不下去,就一个人走到别处去了。” 谢红衣仍是觉得匪夷所思,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帮你师妹背黑锅?” 谢梦雨:“……” 她是个女人,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没那个身体条件啊,在她母亲心中,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啊! 谢晗笑了,笑声及其寡淡,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我做的,并且我是主谋,慎言慎语只是受我指使。” 谢红衣久久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察觉到谢晗奇的用词,谢晗说的不是“他做的”,而是“他记得是他做的”。 谢晗郑重地冲着谢红衣磕了个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做,但我确实记得清清楚楚,是我做的,求师父责罚,师父若把我交出去,我也不会有怨言,只可惜辜负了师父多年教导,诸般恩情,只能来世再报。” 谢红衣静默良久,才用游魂般飘渺的声音说道:“倘若没招惹紫霄宫,你这错,犯便犯了,外面那些人虽没修为,但贪婪、自私、狡诈,你以为他柔弱,他转头就能咬你一口,这样的人死便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但你偏偏惹到紫霄宫头上,我也救不了你……来人,把谢晗带下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见他!” * “大师兄。” “大师兄。” 昏暗的牢房,谢晗盘腿坐着,突然听到了谢梦雨压低声音的呼喊,谢晗一转头,果然看到了谢梦雨的脸,“大师兄,是我,我偷溜进来找你了,听我说,你别再犟了,只要你跟我母亲求个情,她一定会出面保你的。” 谢晗唇边浮起一抹笑,道:“但此时此刻,死对我而言才是一种解脱,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阿秀姑娘的惨叫,我对她不起,阖该为她偿命,不然我余生不得安宁。” 谢梦雨急道:“可是、可是她死都死了!没必要让你也赔上命!” 谢晗闭目养神:“我心意已决,师妹请回吧。” 谢梦雨坚决地道:“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她脚步轻盈地离开,因此也就错过了谢晗嘴角诡谲的笑。 第48章 银白月光在地上结了一层白霜,梳妆台上的菱镜里映出少女熟睡的面容,突然,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谢梦雨猛然睁开眼睛,披衣起身,她悄无声息地将鞭子握到手中,缓缓靠近窗户。 “大师兄?!” 谢梦雨惊喜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鞭子,“大师兄,你不是被关在牢里吗,怎么出来了?” 谢晗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谢梦雨忙捂住嘴,打开窗户把他放进来,谢晗的目光在谢梦雨的脖颈和胸前流连,少女起得匆忙,外袍的腰带没有系好,领口松散,一大片细腻的皮肤露在外面,谢晗的目光黏在她的皮肤上,拔都拔不出来。 谢梦雨心中异样,喊道:“大师兄?” 谢晗回神:“嗯?” 谢梦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她总觉得现在的大师兄有些心不在焉,很不对劲,让她想起了他前段时间在大王村时候的模样,那时的谢晗看着阿秀,就像是饥饿已久的狼看着新鲜的肉,眼神里都流露出垂涎之意。 谢梦雨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谢晗闭上双眼,垂下的眼帘将所有情绪挡住,他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道:“杀人偿命,我已经决定了,自己去找紫霄宫的那几人去偿还我的血债,不让师门难做,就是……就是想最后再看师妹一眼。” 谢梦雨顾不得方才那一丝异样,忙上前劝阻道:“大师兄,你千万别那么想不开啊,我们是对不起阿秀,但她的命怎能同你的命相比?我相信我娘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大师兄,你别冲动,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谢晗垂下眼帘,掩住眼里掺杂着狡诈和欲望的光芒。 * 沈钦和贺星河等人就借宿在老汉家中,老汉家住着茅草屋,四周用竹栏圈出一片院子,院子里种着菜,还长了一颗石榴树,人都吃不饱的年月里,那树上仅剩的两个石榴也长得格外瘦小。 老汉正在烙饼,准备给他们一行人做早饭,贺星河突然钻进厨房,喊道:“老伯。” 老汉忙回头,受宠若惊地道:“公子跑这儿来干嘛,有什么事儿直接吩咐我老汉就是。” 贺星河:“我想跟您买那树上的两个石榴。” 老汉慷慨地道:“那你直接摘了去便是,别看那石榴瘦得不成样子,可甜呢,我孙子吃过半个,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贺星河:“谢谢老伯。” 贺星河走后,老汉笑呵呵地转过身,赫然发现手边有一锭金子。 沈钦正蹲在老汉家的鸡圈前面,撅着屁股拿小木棒斗鸡玩儿,鸡圈里仅有的两只鸡都是公鸡,瘦归瘦,攻击性倒挺强,沈钦一用小木棒戳它们屁股,两只鸡就喔喔喔地跳起来,目露凶光,试图啄沈钦。 老汉家的小孙子好奇地凑过来,问道:“神仙哥哥,你在干什么?” 沈钦:“……” 在戳鸡屁股。 老汉家的小孙子:“你在做法让小鸡成仙吗?” 沈钦:“……” 小朋友,你的想象力过于丰富,大哥哥自己还没成仙呢。 老汉家的小孙子扭扭捏捏:“那能不能顺便带上我,我可以喂鸡。” 沈钦:“咳,小鸡说,它还是喜欢呆在你家。” 老汉家的小孙子失望极了:“这样啊。” 沈钦一本正经:“绝对是这样。”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沈钦回头,看到贺星河端着个白瓷小碗站在门口,沈钦心想,方才那一幕一定被贺星河看到了,顿觉脸上挂不住。 沈钦扔掉手中的小木棒,咳嗽两声,若无其事地问道:“师弟,你找我什么事?” 贺星河伸手,只见白瓷小碗里晶莹剔透的红石榴籽儿紧紧挨挨,堆叠了小半碗。 沈钦惊喜地喊道:“石榴?” 他一进这院子就看到了,也有些想吃,不过石榴毕竟是稀罕物,他也没好意思提,没想到贺星河竟注意到了,还把石榴找了来,一粒一粒地剥好放碗里,他大学室友也曾这样追过女朋友,当时他们几个人看到平日里懒成精的男生一粒一粒地剥石榴籽儿,都嘲笑他,说追个女朋友而已,至于那么卑微么,其中沈钦嘲笑得最大声,他还说,像你这么二十四孝的男生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要是那女生,我肯定同意,谁要是有那个耐心给我剥石榴籽儿,我肯定以身相许。 沈钦看着碗里的石榴籽儿,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不只是石榴籽儿,还是贺星河的真心。 贺星河的声音紧绷起来:“怎么了,你不想吃吗?” 沈钦违心地道:“我不喜欢吃石榴。” 老汉的小孙子用力地咽了口口水,道:“大哥哥不喜欢吃,我喜欢吃……” 沈钦不看贺星河,道:“那就给小孩子吃吧。” 贺星河愣了愣,过了会儿才把白瓷小碗端给老汉的小孙子,那男孩欢天喜地地捧着碗走了,说要和爷爷分着吃。 贺星河突然问:“你是不喜欢石榴,还是不喜欢我?” 沈钦:“……” 不等他回答,贺星河便转身回房了,沈钦的心像是被谁揪住一般,难受得很,他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发泄似的仰天吼了一声。 这之后,贺星河便一直窝在房里,沈钦看着院子里的公鸡也不觉得有趣了,也不想跟老汉的小孙子玩耍了,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贺星河失望的眼神。 再见到贺星河是隔天早上,他们叫了其他几个目睹谢晗行凶的村民,一起去古月门,这一次,他们在古月门外等了很久,就在他们差点就忍不住闯进古月门的时候,谢红衣终于姗姗来迟。 她的脸色很差,面上有种焦头烂额的狼狈。 沈钦扬声道:“谢门主不是不相信老伯吗,我们找了其他人来,他们都曾亲眼见到谢晗欺侮阿秀,谢门主不会是想赖账吧?” 谢红衣疲倦地道:“赖什么账,那畜生跑了,现在我比你们更想抓住他。” 沈钦吃惊:“谢晗跑了?!” 贺星河沉声问道:“借用门主先前那句话,门主说他跑了,他便跑了吗?安知门主不是故意找个借口放走谢晗,顺便搪塞我们?” 谢红衣冷笑道:“随你们怎么想,爱信不信,现在他不再是我古月门门人,你们爱找他报仇就找他报仇,与我无关,不过,他最好祈求先被你们找到,不然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第49章 “谢门主这是何意?谢晗难道不是门主的爱徒?” 谢红衣硬邦邦地道:“与你们无关,你们只需知道,谢晗现在已被我古月门逐出师门,你们想要杀了他,或是将他碎尸万段,悉听尊便。” 沈钦笑呵呵地道:“门主只需让我们进去找上一找,如若谢晗已确定不在古月门了,那我们自然不会再来打扰门主。” 谢红衣的脸色十分难看,沈钦几乎以为她要拒绝,谁料过去半晌后,她终是妥协,微微侧身,是让他们进门的意思。 古月门像个小小的城镇,他们自然不可能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去,那样太慢,也太容易有疏漏,见沈钦等人要去搜查,贺星河喊道:“师兄。” 这是冷战过后,贺星河第一次跟沈钦说话,沈钦连忙停了下来,问道:“师弟,怎么了?” 贺星河转头问谢红衣:“门主,可否帮我找到谢晗的一两件贴身物品?” 谢红衣:“拿来何用?” 贺星河:“我便可以确定,谢晗是否还藏身在古月门。” 谢红衣转头冲着身边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点点头,很快离开了,不一会儿,带回一件有些旧的中衣、一方颜色素净的帕子,贺星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拇指大的小鼠,小鼠飞快地爬到中衣和帕子上耸动鼻尖,嗅了嗅,随即飞快地跑走了。 众人忙跟了上去,沈钦挤到贺星河身边,讪讪问道:“师兄,这是什么老鼠啊,这么袖珍,我们同行这么久,你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吗?” 贺星河淡淡道:“这一路风景这么好,你注意不到我也情有可原——这叫寻踪鼠,嗅觉绝佳,能觅踪寻人,不过它也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只能小范围寻踪,刚好适合眼下来找谢晗。” 寻踪鼠鼻尖耸动,一路走走停停,它速度极快,能奔跑能攀爬,凡是走到谢晗待过的地方,它就会发出“吱吱吱”的尖叫。 牢狱、饭堂、谢晗的卧房,都是谢晗往日活动的地方。 寻踪鼠又走到一个房间门外,吱吱吱直叫,沈钦嗅到了房里传来的若隐若现的香味,还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问道:“这是谁的房间?谢晗曾来过,所为何事?” 谢红衣似乎有些紧张,上前半步,咄咄逼人地道:“与你何干?知道这是谁的房间就能把谢晗找出来么?” 东菱进去看了看,只看到一个侧身、露出白皙颈子的病弱女子,正昏迷着,屋里没有其他人,东菱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对贺星河摇了摇头。 他们最终还是没找到谢晗,谢晗确实离开了古月门。 他们离开时,贺星河像是才想起来似的,问道:“贵派少门主呢?怎么在古月门走了一圈也没看到她?” 谢红衣此时背对着他们,没人看得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紧绷的声音:“难道我女儿也杀人了?不然,她在不在这儿关你们何事?” * 离开古月门之后,沈钦主动凑到贺星河身边,道:“师弟,你有没有觉得这古月门有古怪?谢红衣像是在隐瞒着什么似的,不然她怎么一夜之间就不待见她那个宝贝徒弟了?” 贺星河看了沈钦一眼,没吭声。 沈钦继续道:“还有,你有没有发现我提到谢梦雨的时候,谢红衣的反应很奇怪?她好像很紧张,谢梦雨到底怎么了?” 贺星河淡淡道:“不知道。” 沈钦摸着下巴纠结道:“师弟,我们真的不把关于影鬼的猜测和怀疑告诉谢红衣吗?” 他没有等来回答,因为贺星河已经转身走了。 谢晗被逐出师门,对他们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没有古月门护着他,方圆想要报仇不用通过他的师门迂回,直接很多,坏处是谢晗的踪迹变得难以追寻,他若是悄无声息地远走天涯,他们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方圆果真如他们所想,整日不见人影,东菱放心不下他,也跟在他身后寻觅谢晗的行踪,毕竟方圆一人不是谢晗的对手,加上一个她,或有一战之力。 沈钦躺在石榴树下,满脑子都是贺星河,他惯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以对,但是和贺星河的关系让他很头疼,他纠结,难受,只要一有空闲,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这件事。 恰好碰到方圆和东菱一起回来,方圆跟沈钦打了个招呼,就沉默地回房了。 沈钦灵机一动,冲东菱招招手:“东菱,我请教你一个问题,你们女子在感情问题上有办法得多。” 东菱忙凑过来,道:“怎么了,沈公子情路不顺么?” 沈钦仰头看着天空,长叹一口气,悠悠道:“还谈不上什么情路,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有个人喜欢我么,我不会跟他在一起,但我们之间有友情,他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们平常还要相处,他对我很好,可我回应不了他,他大概有点伤心,我也很难受。” 东菱问:“多难受?” 沈钦:“……” 沈钦想了想,斟酌道:“前所未有的难受。”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感情问题或者情绪问题而辗转反侧,想象贺星河的伤心,也让他备受煎熬,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星河。 东菱又问:“你确定你不会接受他?” 沈钦肯定道:“十分确定。” 东菱笑了笑,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沈公子想象一下,若是遇到这事的不是沈公子,而是沈公子的朋友,沈公子会建议朋友怎么做?” 沈钦愣怔片刻,如醍醐灌顶,喃喃道:“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无法接受别人,不如干脆些,一开始就别让那人抱有希望。” 东菱摊手道:“沈公子你看,其实你都知道。” 沈钦莫名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大学室友,他很喜欢他追的那个女孩子,每当手机震动传来微信提示音的时候,他都会条件反射似的拿起手机,如果那消息是女孩发来的,他就会扬起嘴角,十分欣喜,如果那消息是别人发来的,他就瞬间失望,所有情绪都被那女孩牵着鼻子走。 当时他很费解,跟那室友说:“她肯定不像你喜欢她那样喜欢你,就算偶尔给你发个微信也不意味着什么,有必要这么患得患失吗?” 那室友苦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理智告诉我不要整天想着她,酷一点,但是感情上根本做不到,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沈钦现在完全能理解他那室友,他跟他那室友立场不同,但不知不觉间情绪被影响被控制的感觉,跟他那室友一般无二。 谁也没注意贺星河此时此刻正站在门外,将将要推门进来,他紧紧攥着双拳,手背上青筋凸起,然而,终究没有发出声音,他似乎怕自己克制不住冲进去做些什么,下一瞬,他便克制地收回手,消失在门口,因此也就错失了接下来的一幕。 东菱叫住了想要回屋的沈钦,说道:“不过,你可能比你以为的更在乎他。” 沈钦疑惑地看着东菱,东菱解释道:“如果你完全不在乎他,你会拒绝得理直气壮,如果你们关系不错,你会短暂地纠结,但最终还是会坚定拒绝,因为,内心深处,你其实知道该怎么做,但现在,你心烦意乱的程度几乎跟他差不多了……” 沈钦小心翼翼地问道:“怎样?” 东菱勾勾手指,沈钦缓缓凑过去,只听她小声说道:“说明你也跟他一样,动了感情。” 沈钦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东菱也不反驳他,笑了笑就要去找方圆,沈钦从她身后叫住她,转而质疑起了她的权威:“你个丫头片子难道跟谁在一起过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东菱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肯定地道:“我没有跟谁在一起过,但我看过的话本摞起来估计有十个沈公子这么高,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经验丰富。” 沈钦:“……” 他自言自语道:“难怪我觉得她不靠谱。” 东菱说的话,他觉得前半段很有道理,他也确实要快刀斩乱麻,不该优柔寡断,坚定地拒绝贺星河的心意,至于后半段……纯属胡扯! * “不好了不好了!刘家庄也出事了!刘老三家有个漂亮闺女,叫琳珑,她也像阿秀一样,被人糟践以后又被打伤,唯一比阿秀幸运的地方就是她捡了条命,我听人说,对她下手的人好像就是欺负阿秀的那个人!” 贺星河不在,沈钦便做主带他们去了隔壁村刘家庄,竟恰好碰到了谢红衣,谢红衣带了五六个弟子,正冲着无辜村民大发雷霆,有个弟子抽出鞭子便向村民抽去。 沈钦扬袖一挥,那鞭子便飞了出去,他笑容可掬地道:“谢门主何必这么大火气,这些村民哪里得罪了门主,我代他们跟门主赔个不是。” 谢红衣看上去很想说“你算老几”,但她勉强忍住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贺宫主呢?” 沈钦的笑容僵了僵,很快恢复如常,道:“我师弟另有事务,不过话又说回来,谢门主也在找谢晗吗?” 谢红衣哼了一声,道:“这些废物,就这么让那个畜生跑了。” 沈钦:“……” 沈钦心说,所有“废物”加起来,也拦不住谢晗那个畜生啊,你让他们怎么拦? 沈钦:“这么说,谢门主已经确定,欺负琳珑姑娘的就是谢晗?” 谢红衣旁边一个弟子嘀咕道:“真是搞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一个大色魔。” 谢红衣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古月门弟子从远处疾奔而来,他飞身下马,在谢红衣耳边说了什么,谢红衣猛然色变。 第50章 “谢门主,发生了什么事?” 谢红衣撂下一句“跟你无关”,便风风火火地带着弟子想要离开,沈钦一个闪身拦到谢红衣身前,直直地看着谢红衣的眼睛,问道:“谢门主是得到谢晗的下落了么?” 谢红衣眉心的那轮弯月红得几乎要滴血:“沈公子可要执意拦我?” 沈钦寸步不让:“如若谢门主执意包庇谢晗的话。” 谢红衣身旁的那个弟子又不满地叫了:“都说了,谢晗如今不是我们古月门的弟子,我们也是来捉他的,他对二师姐做下那种事,谁会包庇他啊!” 谢红衣喝道:“秋月!” 那个名叫秋月的弟子讪讪地缩了缩脑袋。 沈钦从善如流地笑了起来,道:“那又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谢门主如此着急,宁愿放着谢晗不抓也要赶过去?” 谢红衣大约是烦了,不耐地道:“我门下弟子屠了无为县县衙,怎么,沈公子要为昭月国朝廷出头吗?” 沈钦愣了愣。 谢红衣冷笑一声,便要带人离开,沈钦在她身后叫住她,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普通百姓,甚至是昭月国朝廷,认为他们不能把你们怎样,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也需知狗急都能跳墙,更何况是人呢?长此以往,你们终将自食恶果。” 沈钦记得,在修改版《星河传》里,谢梦雨视人命如草芥,一个不顺心便要杀人,有一次,她在街上闲逛,迎面走来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妇人挺着个大肚子,动作笨拙,一不小心撞到了谢梦雨,谢梦雨新买的钗环掉在地上,嗑掉了一粒小珠子,她登时大发雷霆,一鞭子将那妇人抽翻在地,妇人抱着肚子哎哎叫唤,谢梦雨仍不肯罢手,不依不饶地想要那妇人的性命。 年仅十四岁的靳寒池恰巧路过,看不过眼,为那妇人出头,谢梦雨恶从胆边生,将那妇人和靳寒池一并杀了,她嫌恶靳寒池多管闲事,直接将那小少年的尸身抛给了恶犬。 靳寒池的哥哥靳寒舟乃是惊雷门门主,那一日恰好是靳寒舟的生辰,靳寒池到街上闲逛本意是为哥哥寻一件新奇小玩意儿做生辰礼物,靳寒舟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生辰礼物,谁料等啊等啊,等来了他残缺的尸身。 靳寒舟悲痛欲绝,不及将那尸身下葬,就奔向古月门寻仇,谢红衣自然不肯交出女儿,双方愤而交手,两败俱伤,之后,谢红衣将谢梦雨藏了起来,整个惊雷门满世界也找不到谢梦雨的身影,后来,在靳寒池头七那天,靳寒舟用镇派至宝天机果悬赏谢梦雨的人头。那时候,贺星河风头正盛,整个修真界没人能压得住他,也是他把躲起来的谢梦雨杀了,人头斩下,换取天机果,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了古月门。 对于天机果,沈钦追连载的时候就觉得不明觉厉,修改版《星河传》里说,天机果是第一至宝,多年来一直下落不明,一直到这次靳寒舟用天机果悬赏谢梦雨的人头,大家才知道天机果原来藏在惊雷门,若不是贺星河及时出手,哪怕谢梦雨不死,天机果也必将引来各方追逐,甚至会为靳寒舟引来杀身之祸,到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贺星河将它摘入手中反而是好事,天机果在他手中,没有人敢觊觎,而在其他任何人手中,都会纷争不断。 这样一件至宝,作者偏偏没有说出它的用处,沈钦知道,这是一处很重要的伏笔,但他还没追到揭开伏笔的地方,就已经穿越到了书中。 * 谢红衣对沈钦这番忠告很是不屑一顾,轻蔑地道:“区区几个凡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我手下的弟子屠了县衙是过了些,但昭月国皇族那些软骨头敢拿我们怎么样?能拿我们怎么样?” 谢红衣所言非虚,昭月国确实不敢轻举妄动,凡人与修真者武力悬殊,他们就算用十倍百倍于古月门的兵力,也未必能拿下古月门,更何况,还有叔覃国在一旁虎视眈眈,昭月国就算有心找古月门的麻烦,也必先掂量掂量。 沈钦笑了笑,道:“凡事不必太过绝对,不然悔之晚矣。” 谢红衣轻叱一声,便不打算搭理他了,沈钦提高声音,道:“难道谢门主就不好奇,为什么谢晗一个堂堂君子,会变成如今这个不择手段的色魔?如今这个修真界,已经不是过去的样子了,有些改变在你还没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阴影已经悄无声息地笼罩到了每个人的头顶,概莫能外。” 谢红衣回头看沈钦,纳罕地道:“男人好色难道还需要理由?” 沈钦:“……” 沈钦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的这番仇男言论。 看着谢红衣带着弟子远去,方圆不甘地道:“大师兄,就这么让她走了吗?” 沈钦笃定地道:“她会来找我们的。” 东菱凑过来问道:“沈公子,贺宫主呢,你们俩不是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吗,怎么不见贺宫主啊?” 沈钦大声反驳:“我们才没有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东菱:“……” 沈钦:“……”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直以来,他都跟贺星河黏得太紧了。 东菱继续会心一击:“没有啊,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感情好得简直万中无一,我师门中都没人感情好到你们这种程度。” 沈钦:“……” 他耳朵莫名发烫,捂着脸说:“别说了。” 这简直就是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gay,沈钦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 东菱好奇地道:“沈公子,你是跟贺宫主吵架了吗?” 沈钦现在根本不想听到“贺宫主”三个字,全当没听到,径直招呼大家打道回府。然而,该来的躲不掉,贺星河正负手站在老伯家门口,将这破破烂烂的农户家站出了恢弘宫殿的效果。 东菱欣喜地道:“说曹操曹操到,我们正说贺宫主去哪儿了呢,没想到……”东菱察觉到哪里不对,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没想到就在这里见到贺宫主了。” 贺星河谁也不看,就看着沈钦,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先进去。”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贺星河和沈钦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噤若寒蝉,贴着墙根溜回了房。 方圆勉强劝了句:“有话好好说。” 沈钦温言道:“不用担心,你先进去吧。” 接下来,不等沈钦开口,贺星河便说:“有什么话别在这儿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沈钦万万没想到,他随便挑的一间屋子,竟是个猎户的家,屋里光线暗淡,贺星河身后的墙上挂着各种弓箭、绳子、砍刀之类的猎具,沈钦顿时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想干嘛?” 他曾经玩过一个乙女游戏,其中一个霸总型攻略对象性格鬼畜,也带女主去过这样一间屋子,那屋子也是整面墙的工具,霸总手握鞭子挑起女主的下巴,眼神阴翳:“你怕么?” 沈钦:我怕。 贺星河的眼神和那乙女游戏里的攻略人物如出一辙,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查的哼笑:“师兄,你怕我?” 不等沈钦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接道:“不,你不是怕我,你是心虚,你表面上答应我,就算你不接受我,我们也跟以前一样,实际上你已经打算冷落我,折磨我,让我发疯,让我知难而退,是不是,我的好师兄?” 沈钦:“……” 他只打算冷落疏远他,后面全是贺星河自己的脑补,况且,他只是这么打算,还没来得及实施,贺星河是怎么知道的? 贺星河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沈钦,压迫感十足,他的声音和眼神都很压抑,偏偏嘴角勾了起来,轻声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知道的,我亲耳听到的,可我是个懦夫,我听到以后只觉得害怕,我怕面对一个冷漠的师兄,怕得我都逃走了。” 沈钦直觉贺星河要说的不止这些,这是普通人都会有的想法,但贺星河身为一个有黑化潜质的大Boss,绝不会真正像个普通人那般温和无害。 果然—— “为此,我躲了两天,反反复复想你所说的那些话,想得我都快走火入魔了,后来,我想通了,我不该把全部期待都放在你身上,师兄喜欢退缩,而我不喜欢师兄退缩,师兄又不懂得心疼我,我若软弱矜持,只会像前两天一样,伤心至死。” 贺星河话说得柔软,眼神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沈钦分明从他眼神里看到了极度压抑的疯狂,就像坚冰之下的烈焰,一旦坚冰融化,那烈焰会把他们都焚烧殆尽。 沈钦胆战心惊地道:“师弟,你想多了,我没有打算冷落你,如果你是说上次那个石榴的话,我……” 贺星河打断沈钦,沈钦恰好退无可退,后背撞上了墙壁,贺星河微微低头,手指凌空摸了摸他的脸颊,微微一笑:“从今往后,我想要什么都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师兄。” “师兄,你可要对你师弟好一些。” 沈钦的小心肝颤了颤。 50-60 第51章 古月门外,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长身而立,他面容清俊,气度不凡,即便是个凡人,也叫人不敢轻视。 那个名叫秋月的弟子隔着门冲他叫道:“三王爷请回吧,我们门主不会见你的。” 昭月国皇族姓曹,曹绍和乃是昭月国皇帝曹奇的三弟,被封为安平王,是几位王爷中最为闲云野鹤的一个。 曹绍和不疾不徐地道:“不知秋月姑娘可听过,穷寇莫追,哀兵必胜,我们昭月国若是退无可退,必将绝地反击,谢门主真要和我们昭月国为敌吗?” 秋月张了张口要说什么,曹绍和打断了她,道:“我若是谢门主,必定三思而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断然拒绝,因为这一次来的是我一个人,而下一次,就是我们昭月国饱受欺凌的十万士兵。” 秋月犹豫片刻,终于道:“我再去禀告门主。” 古月门内,秋月甚至都没能靠近谢红衣,红色鞭影便从她身旁闪过,带来凌厉风声,地砖四分五裂,秋月从没见她发过这样大的火,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哆哆嗦嗦地道:“师、师父恕罪!徒儿再不敢违抗命令了!” 谢红衣胸口剧烈起伏,右手紧紧握着鞭子,指骨发白,她咬牙道:“我都说了不见不见,你是听不懂,还是故意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秋月连忙磕头,双肩发抖:“徒儿不敢!徒儿不敢!” 秋月本以为自己定会被重重责罚,谁料只等来了长久的静默,两边随侍的侍女静若寒蝉,都怕自己会被迁怒,没想到谢红衣并没有发怒,方才那一鞭子好似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愣怔良久,心灰意冷地道:“他说什么?” 秋月将曹绍和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谢红衣。 * 谢红衣终于出现在古月门门口,曹绍和并不意外,他咳嗽两声,缓缓道:“你终于来了。” 谢红衣冷笑:“是啊,一别多年,没想到你还有脸来找我。” 曹绍和叹了口气,道:“我对你不起,就算你让我站在这里不动让你打死,我也绝无二话,但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更与阿萝无关,你没必要派你的弟子去羞辱她,且不说她是我昭月国的公主,是我侄女,就算她只是个普通女子,你们如此凌辱她也太过恶毒。” 谢红衣有些受伤,但那短暂的软弱很快披上了坚硬的外壳,她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你的亲生女儿也差点被……结果你来冲我兴师问罪却是为了别人,曹绍和,你还是那么可笑!” 曹绍和疑惑道:“梦雨?梦雨怎么……” 谢红衣冷冷地打断他:“你也配叫梦雨的名字?你说的不错,就是我派我的大弟子去强迫了你们昭月国即将成婚的小公主,你能拿我怎样?你想杀了我?” 曹绍和失望地摇了摇头,道:“凡人与修真者武力悬殊,对你而言,我们都不能被称作对手,即便阿萝贵为公主之尊,无为县衙上下都是为国为民的官员,在你眼中依然贱如蝼蚁,想杀就杀,想侮辱就侮辱,你说得对,我不能拿你怎样,也不想面对这样的你,就此别过,昭月国自有其他人再登门领教。” 谢红衣双拳攥紧,嘴唇生生咬出血来,秋月偷偷抬头看了谢红衣一眼,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叫住了曹绍和:“三王爷留步!” 不等曹绍和跟谢红衣反应,她就飞快地说道:“谢晗已被古月门逐出师门,他不再是我们的师兄了!他的所作所为与我们无关!不止三王爷在找他,我们自己也想抓住他!屠了无为县县衙的确实是我们古月门下的弟子,但绝不是出自门主授意,门主也不知道那些弟子为什么会那么做!” 谢红衣喝道:“同他说这些干嘛,让他走。” 秋月急道:“为什么不告诉三王爷事实,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曹绍和却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身,问道:“谢门主,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 这是沈钦第一次来国都洛宁城。 乱世的国都有种颓靡的繁盛,街上既有穿金戴银、趾高气扬的贵族,也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儿,有马车辚辚而过,四角坠着青玉,两侧挂着金帘,也有少女跪在污水里,身后的门板上拖着老父的尸体,一旁用红纸黑字写着卖身葬父。 沈钦感叹道:“这些人简直像是活在两个世道。” 贺星河轻笑了一声,道:“我原本也活在这个荒谬的世道。” 他顿了顿,又说:“我感谢把我带到紫霄宫的师叔,若没有他,只怕我这辈子都会为温饱而忧烦。”就不会尝到这样折磨人的情爱滋味。 沈钦:“这倒是,自古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温饱方能思□□。” 贺星河转头看沈钦:“思□□?” 沈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人要是吃不饱就不会乱想,一吃饱,难免就会有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贺星河不置可否地笑道:“那师兄可听过一句话,有情饮水饱。” 沈钦:“……”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这一路走过来,就像个散财童子似的,把我和师弟身上的银钱都散了个精光,这下可好,想要吃个包子都买不起了。” 贺星河皱起眉,像是为此深深苦恼似的,沈钦忍俊不禁,道:“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三角眼的高个男子走过对面的包子铺,那男子腰间挂了一柄剑,神情傲然,就像这整条街都是他的一般,随意从包子铺的笼屉里拿起三个包子,挨个咬了一口,嫌弃地撇了撇嘴,又将那三个包子随手扔在街边,包子铺的老板心疼地捡起包子,畏惧地看了一眼那三角眼男子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沈钦好奇地问包子铺老板:“为什么他拿包子都不给钱?” 那老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见那三角眼男子没有回头,才凑到沈钦耳边小声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不敢招惹修真者,他随手一剑就能劈了我的包子铺,顺带劈了我,拿几个包子算什么。” 沈钦惊讶极了:“不是……他是修真者?别说他不是修真者,就是个小瘪三,就算他真是修真者,拿了包子也要给钱,买东西付钱天经地义。” 那老板忙捂住沈钦的嘴,急慌慌地道:“公子莫胡说,冒犯了修真者,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沈钦简直觉得荒谬,他与师兄就是修真者,且是修真者中的佼佼者,但他们从未想过要凭借修真者的身份到凡间鱼肉百姓,究竟是哪些修真者在凡人之中作威作福,竟让包子铺老板对此习以为常? 此时,那三角眼男子显然也已发现了这里的动静,回过头,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包子铺老板脸色煞白,两股战战,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沈钦则上前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到了包子铺老板前头。 正在那三角眼男子几欲发作之时,一道清亮的少年人的声音响起:“站住!哪里来的宵小之辈也敢假扮修真者?怎么现在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敢自称修真者?” 那三角眼男子吃了一路,肚子滚圆,恼羞成怒地想要反驳,谁曾想一张口便窜出一声响亮的饱嗝,威严因此而大打折扣,少年哈哈大笑,那三角眼男子登时拔出剑,寒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紫霄宫有没有听说过,我是紫霄宫的内门弟子,我若发怒,这整条街势必血流成河,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从不滥杀无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自己滚,我就放你一马,不然……呵呵,你就是明天的包子馅。” 少年乐不可支,哈哈笑道:“还紫霄宫呢,紫霄宫能出你这种瘪三我跟你姓。” 三角眼男子拔出剑就往少年身上砍去,少年不闪不避,那三文不值两文的西贝货登时砍出一个豁口,少年嗤笑,灵活上前,抬手就将那起了豁口的剑一掰两半。 他举着两截剑,朗声道:“大家伙儿瞧瞧,修真者能用这么破的剑吗,这剑是假的,修真者也是假的,他就是个四处招摇的骗子,打着修真者的名号骗吃骗喝呢,大家眼睛擦擦亮,下次莫要被骗了。” 四周摊贩和路过的百姓纷纷谴责,包子铺老板带头啐了他一口。 三角眼男子灰溜溜地跑走了。 少年满意地笑了笑,回身便冲着沈钦和贺星河一拱手,道:“刚才那修真者是假,二位才是真吧?在下惊雷门靳寒池,敢问二位高人来自何门何派?” 沈钦心里一惊,没想到眼前这笑得灿烂的小少年竟是修改版《星河传》中死后连尸骸都未能全乎的惊雷门少主,他这样热心肠,不该落到那样的凄惨境地,看着他明媚的笑脸,沈钦的心脏像是被谁紧紧攫住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 贺星河:“沈钦,沈星河,我们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沈钦:“……” 神特么沈星河,沈钦能理解贺星河不想暴露身份,但天底下姓氏这么多,贺星河就偏要跟着他姓沈?沈钦不想承认自己别扭中还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小得意。 靳寒池试图装作老成,但神态间俨然都是少年烂漫,他欢天喜地地道:“相逢即是有缘,前面就是春风得意楼,我请二位喝酒!” 第52章 靳寒池是个心怀梦想的中二少年,总觉得自己能拯救世界。 春风得意楼里,半壶酒下肚的靳寒池脸胀得通红,挥舞着手高谈阔论:“我最讨厌的四个字就是明哲保身,你们去过洛宁城之外的地方吗,见过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吗,据说有些人饿急了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煮了吃,昭月国的大半百姓就活在这样的人间地狱,我们修真者却要袖手旁观,明哲保身,呵呵,可笑,可笑!” 对于靳寒池这番话,沈钦有些意外,细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少年心怀热血在任何时代、任何背景下,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 靳寒池打了个酒嗝:“我们修真者若聚在一处,帮昭月国一统天下,应当不是难事,没了战乱,百姓和朝廷都能休养生息,过个五年十年,百姓的日子总能好过一些,再不济,五十年过去,百姓总能温饱吧。” 说到这里,靳寒池眼里迸出期待向往的神采:“我想当个将士,在凡人士兵前面冲锋陷阵,以战止戈,带领百姓走向太平盛世。” 贺星河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修真者也是人不是神,也会贪婪,若是修真者和凡人交集过多,生出了原本没有的欲望,也想将那好不容易赢来的太平盛世据为己有怎么办?” 靳寒池呆住了。 会、会吗? 如若真有那一天,等着他的会是凡人和修真者之间的战争。 贺星河轻笑道:“更何况,三宫六门各行其是,想要将修真者聚在一起,就是件不可能的事,先不说别的门派,你能请得动你们惊雷门吗?” 靳寒池噎住了。 恰好在这时,店小二远远地冲着靳寒池比划着什么,靳寒池连忙跑过去,店小二似乎很生气,而靳寒池卑躬屈膝地道歉,还让那小二小声些。那小二压抑着愤怒,其实声音不算高,但以沈钦和贺星河的耳力,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店小二第一句话就是“又赊账”,从他兴师问罪的语言和神态中不难看出,靳寒池今天这顿饭貌似给不出钱,而今天也不是他第一次在这儿吃饭赊账了。 沈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若是有钱,他就站出来把账结了,但现在他也没钱,除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小声在贺星河耳边说:“靳寒池不是惊雷门的少门主么,怎么吃饭还赊账啊?” 修真门派实力不一,但都有个共通之处,那就是衣食无忧,这些门派收弟子,一看天资,二看家财,原来的沈钦就是王侯之子,府上送去一大笔金银珠宝,贺鹏举才会将他收为弟子,长此以往,整个门派积累丰厚,不是寻常百姓可比。 惊雷门绝不会缺钱,那为什么少门主如此拮据呢? 贺星河不咸不淡地道:“师兄怎知靳寒池是惊雷门少门主?” 沈钦心中一惊,然而,不等他回过神,又听贺星河故意拖长音调,道:“哦,又是那个世外高人告诉你的?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我天天跟你在一起,怎么不知道?” 沈钦绞尽脑汁地想理由:“嗯……高人说这是天机,天机怎可随意泄露,他都是托梦给我的,嗯对,托梦。” 贺星河不置可否:“是么?” 沈钦滴汗:“是是是。” 他提心吊胆,生怕贺星河继续追问,贺星河实在太聪明也太敏锐了,他都不知道哪里露了馅儿,让贺星河对他那番自认为编造得还不错的谎言产生了怀疑,好在贺星河没有继续追问。 靳寒池很快回来了,他那张俊秀的面孔难掩尴尬,却还强作若无其事,道:“我与二位高人相谈甚欢,二位愿随我同回惊雷门做客么,我大哥一定也想见见二位高人。” 贺星河刚要拒绝,沈钦抢在他前头说道:“好啊,我们兄弟也久仰门主大名,迫不及待想要拜会一番。” 贺星河看了沈钦一眼,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在说,自家师兄,除了顺着还能怎样呢。 沈钦不知为何无措地转开脸,耳根微微发热。 * 惊雷门比其他门派多一些烟火气,因为它左边是一间棺材铺,右边是一家即将倒闭的镖局,惊雷门夹在中间竟很是和谐,因为从外观上看去,它就是个荒僻的园子。 靳寒池讪讪地解释道:“那间棺材铺,我们跟他说了好多遍,让他搬去别的地方,老板本来一口答应,谁知道生意越来越好,后来我们找他他就装傻,我们又干不出来仗势欺人的事……” 沈钦笑着安抚道:“我们修真者不迷信凡人那一套。” 不过将心比心,若是紫霄宫隔壁就是棺材铺,他也会很头疼。 进入荒园以后,靳寒池念动口诀,掌中真气吞吐,抬手抹了个半圆,原本斑驳的墙面瞬间变成一个数人高的门洞,很是豁然开朗,门里门外俨然两个世界。 守门的是个跟靳寒池年岁相当的少年,欢欢喜喜地道:“少主,你终于回来了,门主正四处找你呢!” 守门少年的视线触及靳寒池身后的沈钦和贺星河,笑脸顿时垮了:“少主你怎么又带人回来了啊,门主要是知道……” 靳寒池生硬地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沈钦看守门少年那样,怎么都不像开心的样子。 靳寒池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傻子,仍然乐呵呵地去见靳寒舟,如今,沈钦不会傻到以为他们真会被靳寒舟奉为座上宾,但也没想到,靳寒池让人通报“贵客临门”的时候,就被冷冰冰地拒之门外。 通传弟子对靳寒池不假辞色:“门主说,不是谁都有空像少主这般游手好闲的,他事务繁忙,见不了少主您这些狐朋狗友。” 靳寒池欢喜的表情僵在脸上,讷讷道:“大哥没空啊。” 就连沈钦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靳寒舟不是没空,而是根本不想见靳寒池和他朋友。 沈钦随靳寒池回惊雷门是因为修改版《星河传》里那个热忱却惨死的少年令他印象深刻,他看到他活生生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象他悲惨的下场,他想救他,想阻止那一切的发生。为此,他必须先了解靳寒池的处境。 当晚,靳寒池想要设宴款待沈钦和贺星河,他吩咐下人去准备,却又得知靳寒舟早下过令,除开基本吃食以外,不准他动用任何珍馐美酒,他去要点儿茶叶,甚至都被拒绝了,当时,他的脸涨得通红,胸脯上下起伏,差点就跟那个冷冰冰嘲讽他的弟子打了起来。 靳寒池看上去有些可怜。 沈钦拉住他,笑嘻嘻地道:“我们兄弟不喜欢喝茶喝酒,有点儿白水凑合凑合就成,总不能水都不让喝吧?” 回去的路上,靳寒池双肩微抖,沈钦想要跟上去和他说说话,被贺星河勾住肩膀拖了回去,贺星河冲他摇了摇头。 沈钦看着靳寒池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经过这备受冷落的小半天,不难看出,靳寒池在惊雷门地位尴尬,没人将他放在眼里,就连下人都能刺他几句,他这个名义上的少主混得连普通弟子都不如,下人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反应了靳寒舟的态度,靳寒舟不喜欢他的弟弟。 靳寒池觉得沈钦和贺星河受冷落是他的过错,说什么都要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们住,沈钦推拒不及,无奈道:“你只有一个房间,我们两个人,你让给谁?” 靳寒池异想天开:“你们两个可以睡一起呀!” 沈钦:“……” 他自然不可能跟贺星河睡一张床,事实上,想想贺星河炙热的眼神,他就忍不住心浮气躁,因此,他强作镇定地盯着贺星河暗含深意的微笑,拉着贺星河一起躺上了屋顶。 今夜看不到月亮,漫天星辰沿着天边倾泻而下,也落在贺星河眼中,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唯有那一点星光闪闪亮亮。 夜风拂过,没有人说话,但沈钦很享受这平静的一刻,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他偏过头看贺星河,突然问道:“师弟,你说为什么有些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又轻视又重视呢?” 这是沈钦晚饭后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贺星河有些茫然:“嗯?” 沈钦本不想透露太多,贺星河已经对“世外高人”的说法起了疑心,他说得越多,破绽越大,但此时此刻,他只想跟贺星河分享自己的心事,除了贺星河,他这番困惑也实在不知道该问谁。 沈钦说:“师弟,今天你也看到了靳寒舟对靳寒池的态度,他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但是你知道吗,要是靳寒池死了,他会疯狂,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为他报仇,就好像靳寒池就是他的一切。” 贺星河愣了愣,随即果然轻笑道:“那世外高人知道得真多,这就是你今天来惊雷门的原因吗,改变靳寒池的命运?” 沈钦也忍不住笑了:“是啊,他似乎与你我的命运无关,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贺星河却敛住笑,认真地对沈钦说:“有些人眼睛睁着,心是盲的,等血溅到眼睛上了,才能彻底看清自己的心意。”他说着说着,声音里又带上了笑意,“师兄现在不也不太在意我,也许当我有朝一日死了,师兄亦会为我疯魔呢。” 第53章 靳寒舟避而不见,他们在惊雷门待着也没意思,隔天一早,沈钦和贺星河就向靳寒池告别,靳寒池有心挽留,但他毕竟没什么话语权,沈钦和贺星河作为他的客人,在惊雷门也并没有受到款待,靳寒池也实在不好意思强留。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们竟然碰到了一个熟人——谢红衣带着两个弟子正跟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说着什么。 靳寒池看到那男子,兴奋地冲了过去,“大哥,你也在啊,我都好几天没看到你了。” 靳寒池这一嗓子也将谢红衣的注意力勾了过来,她的视线在沈钦和贺星河身上流连,似乎是在惊讶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惊雷门,沈钦挑了挑眉,试图装作不认识谢红衣,并且以为谢红衣也会有这份默契。 三宫六门的掌舵人中,不认识贺星河的不多,靳寒舟算一个,他只在贺鹏举还在世的时候去过紫霄宫。 靳寒池兴高采烈地看向沈钦和贺星河,冲靳寒舟说道:“大哥,这就是我说的二位高人,他们真的跟我以前引荐给你的人不一样,他们是很厉害的修真者!” 靳寒舟两道浓眉斜飞入鬓,面容不怒自威,沉声道:“哦?” 沈钦正想打个哈哈含糊过去,谁料谢红衣竟开腔了,她的表情和声音都有笑意,唯独眼里森寒如冰,“那是自然,紫霄宫宫主和他的师兄若不是高人,那整个修真界也没有高人了。” 靳寒池:“诶?!” 靳寒舟:“嗯?!” 兄弟二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眉心那一处浅浅的褶皱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靳寒池的声音大了许多,也夸张许多,他简直像是见了鬼似的:“什么?!你们是紫霄宫宫主和、和宫主大师兄?!” 靳寒舟都来不及跟贺星河沈钦打招呼,率先转头对靳寒池冷嘲热讽:“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就敢跟他们交朋友?你说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心。” 靳寒池顾不上被骂,只目瞪口呆地看着沈钦和贺星河,表情十分迷茫,似乎不明白街上随便碰到的路人怎就成了修真界首屈一指的高手。 靳寒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忽略了两位高手,于是恭恭敬敬地冲着沈钦二人一拱手,解释道:“久仰大名,我绝没有对二位不敬的意思,只是舍弟实在痴愚,三不五时地带些同他一样游手好闲的人回来混吃混喝,高谈阔论,除了吹牛和做梦无所事事,我早前也好好招待,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唉,若我早些知道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竟有缘与二位相识,一定倒履相迎!” 沈钦下意识地看向靳寒池,只见他将头埋得很低很低,从微乱发间露出的两只耳朵红得滴血。 沈钦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靳寒舟根本没有把靳寒池放在心上,即便贵客临门,也丝毫不掩饰对他的轻视,相反的,他对谢红衣和颜悦色,殊不知在修改版《星河传》里,谢红衣的女儿谢梦雨正是让靳寒池惨死的罪魁祸首。 谢红衣说话的腔调好像惯来带着嘲讽似的,“贺宫主,沈公子,看到我来找靳门主,应该在你们意料之中吧?” 沈钦:“?” 贺星河亦皱起眉。 谢红衣也不拐弯抹角了,干干脆脆地嘲讽道:“我不相信贺宫主不知道我古月门发生的古怪之事,先前碰到沈公子的时候,沈公子就明里暗里地说他知道我的大徒弟谢晗性情大变有原因,又说我迟早会来求他,贺宫主,沈公子,若说二位与之无关,那真是傻子都不信。” 谢红衣这个女人实在不讨喜,一会儿阴谋论,一会儿仇男,即便长相美艳无双,也令人亲近不起来。 贺星河平静地道:“我们会对这一切如此熟悉,是因为今天发生在古月门的一切,都曾经发生在紫霄宫。” 谢红衣错愕地张了张嘴,随即近乎本能地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贺星河呻然一笑,转身就走。 沈钦心说,爱信不信,本来就是来帮忙的,难道还要求着她接受帮忙不成。 沈钦在心中数着数,数到三的时候,谢红衣果然沉不住气了,出声叫住了他们:“等等!” 他们顿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谢红衣艰难而笨拙地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质疑二位,还、还请二位不要介意。” 这对谢红衣而言,大约已经算殊为不易的低头示好了。 * 惊雷门的议事厅里,谢红衣一改往日的刻薄模样,忧心忡忡地说着古月门的近况,包括谢晗和其他弟子的异常,而靳寒池像个跳蚤一样在沈钦和贺星河身边蹦哒个不停,靳寒舟下了令,不许他开口,但不影响他做口型,且自以为隐蔽地手舞足蹈。 他新认识的两位兄弟竟然是那样厉害的大人物,这太让他雀跃了! 靳寒舟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听谢红衣的话,他控制不住地瞥向靳寒池,眉心乱跳,眼见靳寒池已然忘了形,他忍无可忍地道:“靳寒池,你几岁了,能不能像点话,除了捣乱你还能做什么?!” 靳寒池委屈地扁了扁嘴,他也没开口说话啊。 靳寒舟捏了捏眉心,看向谢红衣,道:“谢门主的意思是,你的大弟子和部分其他弟子烧杀抢掠,挑衅朝廷,现在朝廷找上门来了?” 谢红衣强硬地说:“我倒不是怕昭月国朝廷,只是我那大弟子,像换了个人似的,只他一个的话,还能说我错看了他,但陆陆续续上百弟子都像得了失心疯,做了许多平日绝不会做的事情,我不怕跟昭月国朝廷对上,但我更不想做别人的刀。” 靳寒舟皱着眉头道:“谢门主的意思是,怀疑幕后有人指使?可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同时控制这么多人?” 两个门主的目光都转向贺星河,沈钦知道贺星河不耐烦絮絮同人解释,主动接过话头:“你们知道影鬼吗?” 谢红衣和靳寒舟都对影鬼闻所未闻,沈钦就将他所知道的关于影鬼的一切大略说了说,影鬼最先出现在瑶池仙宫,随后跨越镜湖到了紫霄宫,沈钦他们追到方圆老家,也是怀疑影鬼又渗透进更多门派,果不其然,古月门也糟了殃。 沈钦无奈道:“目前,除了废去修为以外,我们没有其他办法能够驱逐影鬼。” 靳寒池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靳寒舟不许他开口的禁令,喃喃道:“那岂不是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沈钦叹了口气,道:“要么毁去修为,当个清醒的普通人,要么献祭自己,成为影鬼的傀儡,随时有可能会对身边的人举起屠刀,你怎么选?” 靳寒池错愕地张大了嘴巴,他不知道怎么选。 谢红衣眉心紧锁,显然一团乱麻,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果断地道:“我派弟子即便修为全废,也绝不做别人的傀儡,沈公子,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辨别是否被影鬼寄生。” 沈钦:“这个简单,只需令其骤然惊讶、悲伤、喜悦等等,心绪震荡之下,那些影鬼多半忘形,一眼便能揪出来,另外,影鬼刚寄生的时候会露出端倪,亲近之人或能分辨,所以我们紫霄宫那时都把弟子分成三五人小队,同进同出,同寝同食,若有异常,及时上报,这样做无法百分百防止影鬼寄生,但也比什么都不做好太多了。” 但这些影鬼目的是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做,谁都不知道。 靳寒池在一旁嘀嘀咕咕,靳寒舟不许他说话,但那细细碎碎的声响比真的说话还要恼人,靳寒舟听着如此至关重大的事情,却还忍不住关注他,没好气地道:“你一个人在那儿小声说什么?” 靳寒池着实没眼色,当即大声道:“你们这些人都只顾着自己,有人想到无辜的百姓了吗,谢门主提起手下屠了整个衙门,欺辱了数个少女,就像提起今天早上吃了个包子一样云淡风轻,可是那些普通百姓,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无缘无故地就被你们这些修真者杀死了?!” 谢红衣脸色大变,握紧了手中的鞭子,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动手,靳寒舟就一巴掌甩到了靳寒池脸上:“放肆!胡言乱语什么,这里有你开口说话的份儿吗!” 靳寒池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靳寒舟,靳寒舟不看他,转头对谢红衣说:“不成器的舍弟胡言乱语,谢门主不要放在心上。” 谢红衣没有发作,不过能看得出来明显不开心,不一会儿就甩袖离开。 谢红衣走后,靳寒舟仍然不依不饶地责怪靳寒池,沈钦有种错觉,影鬼出没这样的大事在靳寒舟眼里,或许都没有责怪靳寒池重要,但这次靳寒池没有沉默,他红着眼圈大声反驳:“明明最可怜的是手无寸铁,被无故虐杀的百姓,为什么你们这么自私,都只想着自己,修真者不该以天下为己任吗?” 靳寒舟似乎觉得荒谬,笑了起来:“谁告诉你修真者要以天下为己任,这天下又不是修真者的?” 靳寒池噎住了。 靳寒舟:“再说了,你这个小草包凭什么以天下为己任,凭我、凭惊雷门吗?惊雷门有这个能耐吗?我们点头同意了吗,你这样慷他人之慨就高风亮节了?” 靳寒池被他说得一无是处,抬起手背一抹眼睛,倔强地道:“就算我渺小如蝼蚁,也比你们这些冷血无情的人强。” 沈钦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离开,夹在这一对吵架的兄弟之间无所适从,他手指爬动,对贺星河做了个“悄摸摸离开”的手势,贺星河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二人便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谁知道他们才刚迈出第二步,靳寒池就从身后叫住他们。 靳寒池的声音中带着鼻音,赌气道:“贺宫主,沈公子,我送你们去门口。” 沈钦干笑道:“好啊。” 一路上,靳寒池也不说话,光抽鼻子,这时候,沈钦才有种“他只是个十四岁孩子”的真实感。 离开前,沈钦摸了摸靳寒池的脑袋,温和地道:“我知道你热心肠且心怀大义,但若有一日,你看到古月门中人行凶,切莫冲动,这世上苦命人多如牛毛,你救不了所有人。” 靳寒池瓮声瓮气地道:“那就别让我碰上。” 沈钦忧愁地叹了口气。 他的出现改变了剧情,他希望也能因此改变靳寒池的命运,他记得谢晗欺辱阿秀的时候,谢梦雨都没忍心目睹,或许,谢梦雨也因他出现有所改变,并没有修改版《星河传》里那样丧心病狂。 第54章 靳寒池死了。 沈钦一得到这个消息就往惊雷门赶,贺星河快步跟在他身后,问道:“你竟然留了人在那儿打探消息,早就猜到他会死?” 沈钦顿住脚步,苦笑道:“不,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修改版《星河传》里,靳寒池因在大街上为孕妇抱不平而死,所以沈钦留了两个弟子在惊雷门外,说是打探消息,实为保护,只要他出门,他们就会跟着他,以防他跟人发生冲突,重蹈覆辙。 但沈钦万万没想到,他会死在惊雷门里。 惊雷门乱成一团,沈钦和贺星河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靳寒舟,他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似的,胡茬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两鬓竟长出了白发,悲伤又愤怒,像只绝望困顿的野兽。 “贺宫主,沈公子,惊雷门现有要事,没空招待二位,二位……” “是谁杀了靳寒池?” 靳寒舟揉了揉眉心,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似的,隐忍地道:“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女人,扮成了丫鬟模样,现在已经不见了。” 他敏感地扭头问沈钦:“沈公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钦不答反问:“为什么说杀人的是个丫鬟,谁看到了?” 靳寒舟:“寒池被我惩罚,屋里的丫鬟仆妇都调去了别处,但今日巳时,有个小厮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人从寒池院子里出来,大约正午时候我去找他,发现他已经遇害了,胸口剖开,心脏被人掏出来放在茶碗里。” 靳寒舟尾音颤抖,眼角通红。他分明没有放一句狠话,没有说一个恨字,沈钦却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疯魔。 “他遇害的时间约莫就是那女人从他院子里出来的时间,方才,我已经盘问过从前寒池院子里的丫鬟了,她们那时都在后院帮忙,互相都能作证,应该不是她们,目前推测是外面混进来的人谋杀了寒池。” 沈钦:“目的呢?” 靳寒舟冷笑道:“他整日在外面为人出头露脸,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想杀他。” 沈钦摇了摇头,叹息道:“恐怕没那么简单,能不能把那个小厮叫来?” 靳寒舟突然冲动起来,他上前两步攥住了沈钦的手腕,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你知道对不对?” 靳寒舟太用力了,沈钦的手腕被他掐得生疼,贺星河不由得皱眉,轻柔又坚定地将沈钦的手腕拽了回来。 靳寒舟犹若未觉,失魂落魄地看着沈钦。 沈钦面露不忍,心中想到,既然这么在乎他,为什么他在世的时候对他那么坏? 靳寒舟显然跟他想到了一处去:“他死的时候整个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但凡有几个下人能够示警,他也不会……” 他难以自控地哽咽起来,又不想在沈钦和贺星河面前失态,立时转过身去,以掌掩面,肩膀微微颤抖,半晌没有回头。 沈钦想到那少年生前鲜活的模样,想到那少年意气风发地说想做个将军,为凡人冲锋陷阵,眼眶亦酸热起来。 过了许久,小厮惶然地跪在殿外,靳寒舟才回头把小厮宣了进来,让他把今天的见闻又说了一遍。 沈钦问:“你看到那丫鬟的长相了吗?” 小厮摇摇头:“我就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只记得她长得挺好看的,比我平时看到的姑娘都要好看几分,但要我形容,我也说不出来。” 沈钦:“你再仔细想想,她有没有什么妆容或者发饰是有别于你平时看到的姑娘的,女子的妆容无非就是嘴唇、眼睛……” 小厮:“我想起来了!她眉心有个红点,也不是红点,是个红色的小图案!” 沈钦:“是不是月牙形?” 小厮:“对!” 靳寒舟面色大变:“是古月门的人干的?” 古月门的弟子眉心都会有一枚小小的红色弯月。 靳寒池没有上街,没有碰到孕妇,没有与谢梦雨发生冲突,但他依然死了。 命运像个巨大的齿轮,尽管沈钦费尽心机想要改变,依然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齿轮下,先是贺鹏举夫妇,现在又轮到靳寒池,似乎无论沈钦做什么,都无法阻挡他们走向既定的命运。 * 靳寒舟带着最得力的弟子去了古月门,要古月门交出凶手,为靳寒池报仇。 沈钦和贺星河不便参与他们的门派事务,便留在惊雷门,最后看一眼靳寒池。 靳寒池躺在白玉棺中,面色红润,唇角微翘,宛然如生,像是做了个甜蜜的梦,欢喜极了。而他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则像个赤裸裸的嘲讽。 “师兄,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对不对?” 沈钦默认了。 “为什么不告诉靳门主?” 沈钦低低地道:“我不知道我的猜测是不是对的,就算我猜对了,我也不知道报仇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修改版《星河传》里,靳寒舟为了报仇几乎失去了一切,更何况,他并不能确定,靳寒池就是谢梦雨杀的。 这一次,靳寒池并没有和谢梦雨正面冲突,会是谢梦雨潜入惊雷门杀了他吗?目的是什么? 贺星河摇了摇头,道:“你应该告诉靳门主,报不报仇是靳门主自己的选择。” 沈钦反问:“哪怕报仇会让他、甚至整个惊雷门陷入万劫不复?” 贺星河坚持道:“是。” 沈钦看着棺中微笑着的靳寒池,淡淡道:“靳寒池不会希望他哥因为报仇而失去一切的。” 贺星河不懂他的重重顾虑,没有人懂。 原本大好的晴天说变就变,转瞬间变得阴沉起来,厚厚的乌云遮天蔽日,雷声裹挟着暴雨倒灌进人间,好似老天也在为这无辜的少年哭泣。 然而,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雨越下越大,傍晚时分,天就黑透了,靳寒舟带着弟子回来的时候,刚好一道雪亮的电光落到他头顶,照亮他斗篷下苍白的脸。 他脸上有血,面色森寒,陡然跪了下来,指天为誓:“苍天在上,神灵为证,取谢梦雨之心、为幼弟报仇者,吾愿奉上天机至宝。” 第55章 剧情终于还是跟修改版《星河传》重合了。 靳寒池死了,谢梦雨是凶手,靳寒舟为了给他报仇,用镇派之宝天机果悬赏谢梦雨的人头。 最终,天机果会像修改版《星河传》里那样,落入贺星河手中吗? * 靳寒舟带去的弟子折损过半,他自己也受了重伤,真气凝滞在筋脉里,以至于他坐卧行走,皆需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脸色雪白。 随侍在他左右的手下低声道:“门主太冲动了,天机果乃修真界至宝,不知多少人觊觎,怀璧其罪,只怕惊雷门会成为众矢之的……” 沈钦附和:“靳门主意在报仇,就怕对天机果有意的那些人,未必如门主所愿。” 万一他们实在杀不了谢梦雨,又想要天机果,干脆将惊雷门满门屠戮,搜寻天机果怎么办?惊雷门已经藏了天机果这么久,为什么不能继续藏下去? 靳寒舟久久不语,也正是这沉默让沈钦意识到,他未必不知道这种种后果,但他仍然选择了这条路。 许久之后,靳寒舟才哑声道:“我今天没能杀得了谢梦雨,谢红衣定会加强防备,往后更难杀她,我斗不过谢红衣,除了天机果,我不知道我们惊雷门还有什么能让顶尖的修真者看得上,愿意帮我报仇。” “这仇一日不报,我一日寝食难安。” 靳寒舟说着说着,转头看向手下,泛红的眼睛里写满未竟之语,他任性地昭告天下,天机果在他手中,等于将整个惊雷门都置于风口浪尖飘摇。 那手下懂他未说出口的歉意,立时跪了下来,坚定道:“属下愿追随门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贺星河突然说:“靳门主,我和师兄借住在农户家中,多有不便,可否到贵派叨扰几日?” 靳寒舟眼睛一亮,道:“自然可以!多谢贺宫主!” 贺星河和沈钦这时候住在惊雷门,无异于昭告天下,他们紫霄宫和惊雷门站在一边,若有人想打惊雷门的主意,先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 半夜时,沈钦睡不着觉,就去灵堂陪一陪靳寒池,没想到靳寒舟已经在那儿了,他一手拎着一壶酒,另一手时不时地往火盆里扔纸钱。 “沈公子也来看寒池了啊,他生前狐朋狗友一大堆,多是找他骗吃骗喝的,我从来看不惯,如今果然,连人影都看不着,我真没想过,他竟有幸交到沈公子这样的朋友。” 沈钦一屁股坐他旁边,说:“不,与他结识是我之幸,在这吃人的世道,他仍能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太难得了。” 靳寒舟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这就是谢梦雨挖他心的原因吗?” 沈钦:“我先前就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是谢梦雨杀了寒池?” 靳寒舟苦笑道:“我当然没有大张旗鼓地逼问,我先让手下找了个由头混进古月门,探听线索,刚好古月门听取了贺宫主的建议,五人一小队,小弟子根本无法单独行动,只有谢梦雨不受管束,而且那些弟子根本不知道她杀了人,把她突然跑出去,回来时衣领沾血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凶手除了她还有谁?” 沈钦:“那靳门主有没有想过,谢梦雨为什么要来杀寒池?他们素日里也没有恩怨吧,她却偏偏乔装打扮混入惊雷门,杀人后被人撞见也不曾灭口,倒像不怕被寻仇,甚至刻意等着你寻仇似的。” 靳寒舟:“沈公子的意思是,有人在刻意挑起惊雷门和古月门的争端?可这会是谁呢?谁有那么大能力操控有头有脸的修真门派?” 沈钦:“想要弄明白倒也不难,我们只需要搞清楚谢梦雨有没有被影鬼寄生。” 靳寒舟定定地看着沈钦,直到沈钦被他看得发毛,他才淡淡道:“沈公子这会儿是特地来找我的吧,不希望我与古月门为敌,成为幕后黑手的棋子,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的答案是不,我不想知道谢梦雨有没有被影鬼寄生,我也不想知道杀死寒池是不是她本意,我只想杀了她,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沈钦心思被他说破,也不尴尬,叹了口气,道:“寒池若是知道你这么在乎他,一定很高兴。” 靳寒舟自嘲地笑了笑:“你们一定觉得我虚伪,寒池在世的时候,我对他一点都不好,他死了,我却又摆出一副能为他付出所有的样子,别说你们,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沈钦从未觉得他虚伪,但他确实不明白靳寒舟为什么对靳寒池那么苛刻。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还以为它会随我一起埋入坟墓,现在寒池死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十年前,惊雷门遭遇了一次大难,仇家杀上门来,我父母被人暗算,受了重伤,阖家出逃,逃到一个破庙里,结果一眨眼,寒池就不见了,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干什么去了?” 靳寒舟的笑声中满是痛苦:“他追着一只兔子跑出去了,一只兔子哈哈哈,就因为这只该死的兔子,我父母暴露行踪,双双死在仇人手中,只有寒池被藏在树洞里活了下来。” 沈钦:“所以你恨他,但他那时还小,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靳寒舟:“我知道,但我该去恨谁呢,我们那仇家还没等到我去报仇就死于非命,我还能去恨谁?” 沈钦叹息道:“但你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寒池,你要是真的恨他,就不会隐瞒了。” 靳寒舟将最后一口酒倒入口中,猛地站了起来:“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一切无法重来,我能为他做的,也只剩最后一件事。” * 沈钦和贺星河并不过分介入惊雷门和古月门的冲突中,二人优哉游哉地在惊雷门住了下来。 近来阴雨连绵,只有靳寒池下葬的那一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阳光烂漫得一塌糊涂,令人想到少年生前的笑容。 靳寒舟本还担心古月门的人会来骚扰,好在她们自顾不暇,靳寒池安安稳稳地躺到了他父母的身旁,就此长眠。 沈钦跟完了整场葬礼,他回屋时看到贺星河正面色古怪地捏着一张信笺。 沈钦随口问道:“宫里传过来的消息?一切都好吧?” 贺星河没说话,古怪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这下沈钦好奇了,凑过来嘀咕道:“到底什么事啊?” 看完信笺之后,沈钦:“……” 贺星河:“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对不起你,这又不是我提议的,我也不可能答应,若我有一天成亲,那一定是跟你,绝不会是别人。” 沈钦:“……” 他强压下那丝丝缕缕微妙的不舒服,若无其事道:“这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星河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笑意:“师兄,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钦强作镇定:“你想多了。” 贺星河没有再说什么,但他愉悦的笑声就是最大的反驳。 沈钦坐不住了,故意大声说:“打不过了就卖公主,昭月国皇族这些人真是好没意思。” 贺星河好脾气地附和道:“师兄说得都对。” 沈钦一刻都呆不下去,迅速找了个借口溜了,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那信笺上的内容,心里那丝微妙的不舒服始终挥之不去,也不知道是因为“和亲”这件事,还是因为昭月国皇族想要“和亲”的对象是贺星河。 ——那封信笺上写着,昭月国皇族亲临紫霄宫,求见贺星河,想将十六岁的小公主嫁给贺星河。 第56章 靳寒舟沉浸在失去幼弟的痛苦中,整日茶饭不思,他伤势未愈就开始修炼,过于着急反而伤上加伤,差点走火入魔。 沈钦劝他:“修炼非一日之功,你这几天也练不成一个绝世高手,太心急反会适得其反。” 靳寒舟嘴上答应,一转头依然我行我素,沈钦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也只得叹息一声随他去。 比惊雷门处境更凶险的是古月门,靳寒舟悬赏的是谢梦雨的心脏,但谢红衣不可能把宝贝女儿乖乖交出来,便只得应付一个又一个潜入古月门暗杀的修真者。 这其中有不值一提的小喽啰,也有真正厉害的高手,相传谢红衣伤势极重,已在强弩之末,她自知很难护住谢梦雨,便将她藏了起来,任谁来也找不着人。 沈钦问贺星河:“师弟,你想要天机果吗?” 贺星河诧异地看了一眼沈钦,沈钦这几乎是在变相地问贺星河想不想去杀了谢梦雨,他道:“不想。” 沈钦对他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他有野心但不贪婪,从来不会毫无目的地去掠取。 沈钦心下稍安,这么看来,贺星河的命运轨迹和修改版《星河传》里差距很大,且怎么看都没有要重合的意思。 当然,当天晚上他就知道,他放心得太早了,因为靳寒舟来找贺星河,半是恳请半是哀求,想要贺星河帮他杀了谢梦雨报仇。 贺星河依然摇摇头,道:“谢梦雨与你有仇但与我无怨,我没有杀她的理由,更何况她是谢红衣的独女,一旦杀了她,整个古月门都会粘上身。” “紫霄宫难道会怕古月门?” “确实不怕,但这并非是紫霄宫的仇怨,倒也没必要主动招惹。况且,我们紫霄宫素有清誉,不会为了宝物杀人,我身为宫主,更该恪守宫规。” 靳寒舟有些着急了,当即从怀中拿出一个金线绣成的荷包,那荷包极薄,里面也不知道装着什么,隐隐透出血红的光芒,混合着金子本身的颜色,璀璨又诡异。 靳寒舟一把将金荷包塞进贺星河手中:“我现在就可以把天机果给你!” 沈钦和贺星河都吃了一惊:“这就是天机果?” 靳寒舟点点头:“天机果不是一般宝物,它被称为修真界第一至宝是有原因的,因为它与机缘、宿命息息相关,修为越高用处越大,传言曾有一位前辈凭借天机果窥见了这个世界的本源,甚至有幸去到另一个世界一观,说实话,我这样的修为根本用不上天机果,但是贺宫主,你不一样,你就不想一窥天机吗?” 贺星河心中微动,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沈钦,沈钦莫名心虚,连忙躲开了他的视线。 靳寒舟见贺星河动摇了,反而不再穷追猛打,干脆利落地告辞了,就这样把修真界众人抢破头的天机果留下了。 沈钦感叹:“靳门主的段位太高了。”也太有胆魄了。 他在赌贺星河的人品,也在赌他会对天机果动心,现在看样子,他有很大概率会赌赢。 沈钦想到这里就觉得一阵心梗,他是不希望贺星河像修改版《星河传》那样拿到天机果的,况且,听这个天机果的功能描述,他总觉得跟他所在的世界有关,尽管他还不知道天机果具体能干什么,潜意识里就很排斥它了。 沈钦故意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师弟,你不会真的上了靳门主的当吧?” 贺星河没有反驳:“师兄,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天机果长什么样子?” 沈钦:“……” 有一点想。 沈钦违心地道:“不想。” 他说不想,贺星河便拿着天机果走到一旁,拉开荷包,顿时有红色幽光流光溢彩地逸散开来,贺星河故意惊叹道:“不愧是天机果。” 沈钦:“……” 有点好奇。 贺星河将天机果收入怀中,就打算离开,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沈钦勾住了他的后脖领,窘迫地道:“师弟,给我看……啊!” 他话音未落,贺星河就猛然转身,反将他压在门板上,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师兄,你不想让我拿到天机果,对吗?” 沈钦的心猛地一跳,贺星河真是敏锐得令他心惊。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借口,贺星河就轻笑着越过他离开了。 “你不想给的东西,我偏要拿。” 这说的不是天机果吧? * 沈钦前两天在和靳寒舟议事的时候多吃了两块蜜饯,贺星河便想办法弄到一盘腌渍得恰到好处的樱桃蜜饯,就摆在沈钦手边,沈钦一边吃得停不下嘴,一边听方圆汇报古月门的情况。 方圆舔了舔唇,继续汇报:“前几天,我跟着古月门那几个出去买米面的弟子,从她们的言谈中得知谢红衣受了重伤,正闭关疗伤,她们好些同门都折损了,而且除了谢红衣,没人知道谢梦雨藏在哪里。” 沈钦道:“这倒不奇怪,谢红衣一心护女,想来就算是对同门弟子,也是决计不可能透露女儿下落的。” 方圆道:“从两天前开始,古月门就没人出来过了。” 沈钦心想,如果是他,也会选择闭门不出,他见方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有话直说。” 方圆低着头,轻声道:“古月门中人杀了阿秀,我跟她们本是有仇的,但我眼看着那几个去买米面的无辜女子被另一帮人杀掉,又觉得于心不忍,后来甚至自责,当时为什么不救她们,大师兄,我是不是太妇人之仁了,我这样对得起阿秀吗?” 贺星河说:“但凡两派阵营争斗,对错都无甚重要,也很难分辨,立场才重要,你无需烦恼。” 方圆似懂非懂。 沈钦翻译道:“下次再碰到这样的情况,你若想救人便救吧,这没错,也没有对不起阿秀。” 那些小弟子或许毕生都跟谢红衣说不了几句话,门派蒙难,她们亦是可怜的炮灰而已。 方圆吃了定心丸,松了口气,道:“是。” 临走前,方圆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道:“哦对了,我看到那个曹绍和去了一趟古月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他离开古月门的时候失魂落魄的。” 说曹操曹操到,很快有下人通传曹绍和到了惊雷门,求见靳寒舟和贺星河。 沈钦掏了掏耳朵,惊讶道:“要见靳门主和谁?” 前来通报的惊雷门弟子:“和贺宫主。” 沈钦嘀咕:“曹绍和来见师弟做什么。” 突然想到了什么,沈钦静默半晌,看着贺星河,道:“看来你的桃花运来了,推都推不掉。” 贺星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眉梢一挑,眼里漾起几分笑意:“师兄终于愿同我燕好了?” 沈钦:“……” 燕好一词太过旖旎,沈钦又太能脑补,面皮竟有些发红起来,他强作若无其事,道:“我们去会会这个安平王吧。” 皇族毕竟是有身份地位的,不同于普通人,但在修真者眼中,曹绍和的“尊贵”显然打了折扣,就连领路的小厮都没有对他过分殷勤。 靳寒舟还不清楚曹绍和的另一层身份,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并问他来意。 曹绍和:“我今日来此,一为百姓,战乱连年,最受苦的就是百姓,若想要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只有以战止戈,将这四分五裂的天下真正统一起来,我王兄有这样的抱负,但还需要一个强大的助力,若紫霄宫能祝我王兄一臂之力,我王兄定不会亏待……” 沈钦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昭月王有什么样的抱负,卖女儿的抱负吗?” 昭月王又被戏称为和亲王,他有三十几个女儿,都被他送出去跟人结亲,借此拉拢各方势力,稳定昭月的局势。 曹绍和有些难堪,但他没有避开沈钦的视线,不卑不亢地道:“至少公主有饭吃。” 沈钦:“……” 他一时竟无法反驳。 曹绍和:“你们吃穿不愁,才会在意婚嫁幸福,才会为公主打抱不平,但她吃得饱穿得暖,已经比绝大部分流离失所的百姓幸福了。” 贺星河:“你们要嫁公主是你们的事情,跟我紫霄宫无关,我有喜欢的人,除他之外,今生不论嫁娶之事。” 沈钦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地四下观望,尽管没人看他,他还是莫名心虚。 曹绍和仍不想放弃,咄咄逼人地道:“那天下苍生也与贺宫主无关吗?” 贺星河:“我曾为蝼蚁,天下不曾善待我,是紫霄宫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凭什么要我带着紫霄宫为天下搏命?” 曹绍和自嘲道:“我今天来之前就知道十有八九会失败,你们修真者不食人间烟火,美人,权势,财富在你们眼中恐怕不值一提,所以我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 他话音未落,竟一撩下摆,干脆利落地向靳寒舟跪下了,靳寒舟吃了一惊,忙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曹绍和恳切地道:“小女害了令弟的性命,原本十分该死,但我身为父亲,生而未养,有不教之过,所以恳请靳门主答应,让我替她偿命。” 靳寒舟这才意识到,曹绍和竟是谢梦雨的父亲,他的笑容淡了,最后消失在僵硬的嘴角,嘲讽道:“不如王爷先答应我,让我代我弟弟去死,我也有很多对他不起的地方。” 曹绍和被扔出惊雷门后,喃喃自语道:“靳寒舟竟没杀了我,真是好涵养。” 一个闲云野鹤,不掌权柄的王爷,便是真被杀了,昭月王也不会倾尽所有为他报仇,当今局势像一座大山,已经压垮了昭月王的脊梁。 第57章 靳寒池死后,惊雷门气氛及其压抑,今天倒是难得轻松一些了,沈钦看到好几个惊雷门弟子眉眼都带着笑意,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今天是靳寒舟生辰。 修改版《星河传》里,靳寒池正是在这一天去街上给靳寒舟买生辰礼物,才会碰上谢梦雨,死无全尸。 沈钦长长地吐出胸中浊气,抬手敲开贺星河的房门。 “师弟师弟,要不要出去走走,我们在人家门派白吃白住,人家门主生辰,我们好歹得表示表示吧。” 洛宁城的街市还算热闹,今日又恰好是个什么节日,来往女子不论贫贱富贵,头上都戴着一种圆形的木头饰物,很是可爱。说话声、笑声、马蹄声、讨价还价声混作一团,这世间看上去竟像是太平盛世了。 如果沈钦没有出现,靳寒池原本可以多活几天,到今天才死。 沈钦眯眼看着人群,这一瞬间,贺星河觉得他无比遥远,于是脱口问道:“师兄,你在夺舍之前是什么样子?” 沈钦回头:“你是指相貌?” 贺星河点点头。 沈钦笑了:“跟我现在差不多吧,只不过头发短一些。” 恰好街边有家杂货铺,卖些点心小食,龙须糖的甜味若隐若现地飘了出来,沈钦鼻尖动了动,贺星河就拉着他向店内走去,老板看到贺星河竟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公子又来买樱桃蜜饯啊,可没有啦,我把卖给相府小姐的份儿都匀给了公子,公子家中的娇妻孕吐可好了些许?” 沈钦瞪大了眼睛,顿时像是呛到了似的,咳了个惊天动地。 贺星河面色如常,微带着笑意说:“托福,我娘子胃口好多了,等我们孩子出生,定给老板包个大红包。” 沈钦咳得几乎断气,试图打断这番惊世骇俗的对话,可惜老板并没有听到他的心声,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公子说哪儿的话,我那樱桃蜜饯单卖给你又不为了讹钱,就是看到公子,就想到了我们年轻那会儿,我老伴儿怀我们家老大的时候,就想吃口樱桃蜜饯,可惜那时家穷,愣是吃不起,现在能让您娘子吃上,我高兴得很呢。” 沈钦:“……” 贺星河笑了笑,道:“今日没有樱桃蜜饯,那便来一份龙须糖吧。” 贺星河留在点心铺子里等着老板包装龙须糖,沈钦逃也似的跑出杂货铺,等贺星河一出来,就指着贺星河的鼻子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那样跟老板说?” 贺星河无辜道:“说什么?说我家中娘子害喜想吃樱桃蜜饯?我也没说我娘子就是你啊,你心虚什么?” 沈钦:“……” 贺星河解释道:“你知道那樱桃蜜饯是多金贵的东西么,有价无市,富家太太小姐们排着队地买,我要是不使点儿小小的手段,你能吃得到嘴么?” 沈钦纠结不已地看着贺星河,有些时候,他觉得贺星河脸皮很薄,从不与人争吵红脸,有些时候,他又觉得贺星河脸皮很厚,比如现在。 贺星河拈了一块龙须糖塞进沈钦嘴里,沈钦嘴里顿时满是甜味,他不敢看贺星河温柔的眼睛,就哼了一声,大步走到前头去,他在一家生意红火的胭脂铺子前碰到了一个孕妇,那孕妇被路人撞到,踉跄了两下,沈钦顺手将她扶住,他恍恍惚惚地想,这是不是就是修改版《星河传》里靳寒池碰到的那个孕妇,可惜这一次,没有谢梦雨,也没有了靳寒池。 “救命啊!救命啊!” 一个少女被几个壮汉追赶,慌忙乱跑,跑到贺星河旁边的时候,她恰巧左脚绊右脚,摔倒了,贺星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干脆利落地出手,将那几个壮汉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伸手将那少女拉了起来:“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馆?” 少女害怕极了,瑟瑟发抖地贴住他,贺星河有些无奈,正要伸手推开她,沈钦已经走过来,眼疾手快地拎着少女的后脖领,将她拉开,玩笑道:“姑娘,你娘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越是漂亮的男人,越不能相信?” 少女怯怯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往贺星河身边凑了。 少女貌似来头还不小,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碰到了坏人,和家仆走散了。 沈钦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你自己能回家吗?” 少女怯怯地摇头。 沈钦再次问道:“那我们把你送去官府,官府你总能相信吧,让官府送你回家。” 少女怯怯地看着他,还想摇头,但是没敢。 一路上,沈钦莫名暴躁,但他不敢深究自己暴躁的原因。 无为县县衙前段时间遭了古月门的毒手,现在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又短人手又少经验,沈钦他们等了一炷香时间才见到了县令,谁料县令也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闲谈几句就借口离开,将少女扔给了两个“义士”。 沈钦冷哼一声,就率先离开了,留下贺星河和少女面面相觑,贺星河看着沈钦离开的方向,低低地笑了一声,转向少女,神情淡淡:“我送你回去吧。” 少女惊愕地道:“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贺星河没有回答她,径直将她带到了安平王府,便打算离开,少女眼中含泪叫住了他:“你什么时候猜到我身份的?” 贺星河道:“这不难猜。” 少女半是期待半是求恳地看着他,道:“你不愿意娶我,对吗?” 贺星河摇了摇头,轻声道:“抱歉。” 少女紧紧揪住衣裳下摆,眼中有了泪:“可是,不能嫁给你的话,我就要嫁给比我父王年龄还大的人了,能不能请求你……” 贺星河再次摇了摇头,道:“我可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你,但我有喜欢的人,我费尽心机想要和他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少女不知所措极了,让贺星河想到了自己刚到紫霄宫时候的模样,所以,本已打算离开的他多问了一句:“我可以将你带离这里,但从此以后,你就需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少女咬着唇纠结半晌,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贺星河转身离去,少女敲开了王府大门。 * 残阳如血,艳丽的火烧云铺满半边天空,几乎有些不详的意味。 靳寒舟生辰,连沈钦贺星河这种外人都准备了礼物,府里大大小小的弟子自然更加不会落下,几乎都备了贺礼,而下人流水一般布置着席面。 贺星河在墙角找到了沈钦,他正弯腰拿着一杆狗尾巴草斗虫子玩儿,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不阴不阳地道:“公主没跟你回来?” 贺星河闲闲站着,轻松地道:“她要是跟我回来,那我以后还有日子过吗?” 沈钦一把将狗尾巴草揪秃了,起身瞪着贺星河:“你是不是很得意?” 贺星河思量片刻,道:“一般得意吧。” 沈钦顿时有种揍他的冲动,他没有抑制这种冲动,一把揪住贺星河的衣领将他按到了墙上,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看着真是太碍眼了。” 贺星河毫不反抗,低垂着眉眼,模样近乎温顺:“师兄误会我了,我一直战战兢兢,从来没有胜券在握,是志在必得。” 沈钦一阵心梗:“……” 贺星河笑了,他上半身微微用力,凑到沈钦脸侧耳语:“只有师兄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伤害我、杀了我,或是亲吻我、抚摸我……” 沈钦耳朵一热,那点热度便如星星之火,瞬间燎原,让他四肢百骸都热了起来,他情难自禁地抬起脸,望着贺星河黝黑的眼眸,缓缓凑近他的唇…… “贺宫主、沈公子,开席了。” 沈钦触电般弹开,欲盖弥彰地拿大拇指蹭了蹭鼻尖,含糊道:“嗯,就来了。” 贺星河走到他身侧,偷偷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手,想去拉沈钦的手,沈钦毫不犹豫地拍开他,贺星河再拉,沈钦再拍,二人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个游戏。 直到二人坐上主桌,有人问沈钦碰到了什么喜事,沈钦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一直在傻笑,他在心中爆了声粗口,连忙将今天在街上碰到公主的事情说了出来。 有人嗤笑道:“看来凡人皇族也不是那么没用嘛,竟然能跟踪贺宫主,做出这么个局,若贺宫主是个贪恋美色的,不就中套了么。” 有人拍贺星河马屁:“贺宫主如皎皎明月,谁能配得上他?” 沈钦:“……” 他也不差,好吧? 靳寒舟沉默寡言,谁给他敬酒他都来者不拒,一杯一杯酒像喝白水一样灌下肚,沈钦看着都觉得心惊,靳寒舟这架势,简直像是不醉死誓不罢休似的,后来,根本没有人敢向他敬酒,他就干脆拎起酒坛子豪饮,好几个弟子劝阻,都被他挥开了。 最后,是沈钦送他回的房间,他一回房间就从一个小柜子里翻出一堆小玩意儿抱在怀里,沈钦扶他去榻上休息,他还是不松手,含含糊糊地念叨着醉话睡着了。 那些小玩意儿都是靳寒池这些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沈钦踏着月色回到房间,已有一人坐在桌边等他,烛光闪烁间,贺星河微微一笑,“师兄,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第58章 沈钦高中时曾暗恋过一个男生,但那时学习为重,一直到毕业,他都没有告白,毕业后,那男生一段接着一段谈恋爱,男女不拘,十分风流,沈钦听说后心如止水,不难过也不嫉妒,后来,他工作一年多,那男生玩够了结婚,沈钦甚至还去吃了喜酒。 没有人知道他喜欢过那个男生,有一次,他跟朋友撸串喝酒,醉至半酣,他跟朋友说起这场暗恋,朋友嗤之以鼻:你这哪是喜欢啊。 当时沈钦懵懵懂懂,如今他才明白,爱是伴随着占有欲的,他那所谓的“暗恋”,恐怕连喜欢都算不上。 而在贺星河独自送少女去王府的那段时间里,沈钦焦躁难受,坐立不安,他明知道贺星河不会和那少女怎么样,但一刻没有见到贺星河,那股莫名的情绪就一刻折磨着他。 这股无用而又磨人的情绪终于让沈钦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喜欢贺星河的。 因为喜欢,才会这样患得患失,才会想要独占他,哪怕外人单方面对他表白,都让他难以忍受。 然而,他与贺星河之间的问题不止是喜欢或不喜欢这么简单。 * 贺星河想表现得矜持一些,但那快速起身的动作、情不自禁上翘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急切和欣喜。 他站在距离沈钦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神放肆又克制,是个极其少见的、喜形于色的模样:“师兄,你告诉我,我不是一厢情愿,对吧?我没有意会错,对吧?” 沈钦点点头,他也想笑一下,可惜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下坠,最后露出个不伦不类的表情:“嗯。” 贺星河像小孩子一样开心,一把抱住了沈钦,在他耳边说:“师兄你知道吗,在你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我怕那是因为我太渴望而生出的幻觉,想了几百几千遍,越想越觉得那不是真的,好在你回来了,好在那是真的。” 沈钦的心像是被谁揪住,酸胀难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试图让声音轻松起来:“师弟,你身为堂堂紫霄宫一宫之主,谁敢骗你啊?” 贺星河笑着说:“师兄若骗我,我也不能拿师兄怎么样。” 沈钦握住贺星河的肩膀,将他推开些许,认真地道:“我不会骗你,所以在我们在一起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星河,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 贺星河脸上的笑陡然僵住,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钦:“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夺舍’吗,这不是我的身体,等此间事了,我会回到我自己的身体,会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贺星河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这样啊,等你回到自己的身体,我会去找你的,无论你长什么模样,我都一样爱你,若你还愿意回紫霄宫,我就带你回来,依然让大家叫你大师兄,若你不愿意,我好好培养方圆,将来把紫霄宫托付给他,来你的家乡陪你。” 沈钦心口哽住,语声急促:“星河你不明白,我的家乡你是来不了的,而我回去了以后,也回不来了,我们会永永远远地分开,连再见一面也不可能。” 贺星河拨开沈钦的手,眉心紧皱:“那你的家乡到底在哪儿?!” 沈钦低声道:“我不想骗你。” 不会骗你,所以什么都不能说。 贺星河焦躁极了,沈钦的理由在他看来简直不可理喻,偏偏他认真的表情又告诉他,这是事实,他必须接受,他好不甘,平日寡言惯了的人连发泄都是磕磕绊绊的:“到底哪里有这样不能进不能出的地方,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师兄,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你知道吗,我时常觉得你藏在一团迷雾之中,无论我怎么拨弄,那团迷雾总是笼罩着你,让我看不清你的本来面目。” 沈钦无言以对。 令人难堪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沉默令人窒息,逐渐将两人吞没,沈钦长长地出了口气,鼓起勇气道:“要不,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没听过吧,我们还是师……” 贺星河突然出声打断他:“不,师兄的条件我接受,我要和师兄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要强求。” 沈钦的心里酸涩之余,又偷偷冒出小小的欢喜,他太卑劣了,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却想在离开之前享受一场爱恋。 贺星河莽撞地欺身上来,将沈钦压在桌子上,沈钦的腿骨撞到桌沿,痛得他皱眉,然而,一向爱惜他的贺星河却没有放开他,他更紧密地靠过来,近乎粗暴地撕咬着沈钦的嘴唇,这个浓烈的、含有一丝血腥气的吻几乎带有惩罚的意味,也有愤懑、不甘和求而不得的苦涩,沈钦完全没有抵抗,他敞开身体,以献祭的姿态任贺星河予取予求。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清浅月影,而房里二人压抑又克制的吐息声,无端为月色舔了几分旖旎之意。 不知何时,一朵厚厚的红云从月亮底下飘过,像一道血色的阴影。 黑暗是罪恶滋生的温床,有一些影子悄无声息地起身,像是受到谁的召唤一般,聚集到了院子里,月华如许,他们每个人的嘴角都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意,乍一看简直像中了邪,他们的影子在月色下狂欢舞蹈,此情此景诡异莫测,令人见之胆寒。 这些身影似乎听从了什么无声的指令,又各自四散离开。 不一会儿,惊雷门中惨叫声起,有人流血,有人死去,有人一睁眼看到同门想对自己痛下杀手,大叫一声,屁滚尿流地滚下床,有幸逃生的人们慢慢汇合,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慌极了。 “师兄是中邪了吗,干嘛一个劲儿追着我要杀我?!” “你们能用真气吗?我的修为好像全没了!” “我也没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有谁看到门主了吗?走,我们去找门主。” 靳寒舟醉得人事不省,外面喊打喊杀自然没能惊动他,沈钦和贺星河就住在他隔壁院子,发觉不对以后立刻奔向靳寒舟的房间。 沈钦一边跑一边说:“我们被暗算了!” 贺星河回应:“惊雷门被影鬼渗透了,我们晚上的饭食里八成被人下药了。” 危急关头,沈钦头脑无比清醒:“不是饭食,是酒水,饭食每个人都吃了,但有人没喝酒,我们喝酒的都中了药,修为全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给我们下的药是噬心散的半成品,能让我们在三天之内动用不了真气,三天过后,哪怕没有解药我们都会好。” 贺星河:“莫说三天,我们三个时辰都等不了。” 他们二人亲密过后同睡一个被窝,正是温存的时候,只闲春宵苦短,可他们刚睡下,外面就闹将起来。若不是他们今晚心神太过激荡,本该在药力生效伊始就察觉到不对劲。 靳寒舟房里悄无声息,他果真沉睡未醒,然而,沈钦和贺星河走到近前却发现他的前襟已经被血浸透,只是他穿着黑衣服,从远处看不太明显罢了。 “靳门主!” 贺星河探了他的脉象,忙道:“他还活着!” 二人都用不了真气,正想给靳寒舟包扎止血,惊雷门的弟子们一股脑地涌了进来,看到沈钦手上的血,为首一人叫道:“是不是你杀了我们门主?!” 沈钦被他气笑了:“当然不是我杀的你们门主,他根本没死你看不出来吗,我正准备救他,你们就冲进来了。” 那人仍然不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沈钦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 靳寒舟的一个心腹站了出来,拉住那个愣头青,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是沈公子,沈公子和贺宫主都是顶尖高手,若是他们想对付惊雷门,不必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沈钦不耐道:“你们再拖拖拉拉不让我救人,靳门主就真死了。” 靳寒舟受伤很重,又喝了酒,本该失血过多,很难活下来,没想到他生命力这么旺盛,鬼门关打了个转又挣回一缕生机。 更多被影鬼寄生的人围了过来,他们用不了真气,又带着重伤的靳寒舟,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靳寒舟的心腹突然道:“门主床后面有密道,我们可以从密道逃出去。” 然而,打开密道还需要时间,恶魔已到了近前,门板脆如薄纸,眼看着就要被轰开了,沈钦紧紧握拳,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丧尸电影,而他们正是走投无路的主角团,每过一秒都更绝望。 沈钦和贺星河身手都不错,如果没有这些惊雷门的人,他们能逃,然而,他们无法扔下这群人。 靳寒舟的心腹弟子一咬牙,道:“我来拖住他们,你们带着门主先走。” 又有几个弟子陆续站出来,愿舍命为大家争取逃命的时间,一时间,所有人心中都愤恨又悲凉。 贺星河突然开口,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沈钦忙道:“我也留下。” 靳寒舟的心腹急道:“可这是我们惊雷门的劫难,怎能让二位贵客替我们冒险,你们现在仍留在这儿与我们同进退,已经很讲义气了。” 沈钦干脆地道:“你们留下来是送命,我们留下来就不一定了——快走!!!” 将所有人都塞进密道之后,沈钦按下开关,将密道门合上,正与闯入者纠缠的贺星河恰好回头,沈钦冲他点点头,示意大家已成功逃脱,这样的危急关头,贺星河竟然冲他笑了。 此时此刻的他们没了修为,不过是两个身手好些的凡人,面对一窝蜂涌来的疯魔的修真者,他们唯一能仰赖的只有对方。 以前所未有的默契,并肩作战。 第59章 天色微瞑,太阳倏忽一下从地平线上跃了出来,阳光像耀眼的金线,丝丝缕缕地勾连着大地和天边。 沈钦和贺星河躺在河岸边,二人灰头土脸的,身下压出了草汁,眸中却映出了漫天云霞。 沈钦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哈哈大笑,笑够了以后才问贺星河:“师弟,你以前钻过狗洞没?” 贺星河转过头,无奈道:“没有,我没事做吗,为什么要去钻狗洞。” 刚才,他们这两个在整个修真界都大名鼎鼎的高手虎落平阳,被一群小喽啰撵得上蹿下跳,最后慌不择路,双双钻狗洞出逃。 狼狈固然是狼狈的,但他们也因此发现了这个风景别致的河岸边,河水淙淙,两岸半人高的芦苇在晨风中窃窃私语,草地湿润,沈钦能清清楚楚地嗅到露水和泥土的芬芳。 没有什么出奇的,但此时此刻,沈钦除了“浪漫”二字想不到别的形容。 他双手反枕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自己家乡的事,他告诉贺星河,在他的家乡,有些女孩的头发比男孩都短,只要有钱,人人都可以乘坐飞在天上的交通工具,医生能将人开膛破肚再缝回去,男女正大光明谈及房事。 贺星河紧紧地皱着眉,言语上没有做任何评价,但眼神里分明写着: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事? 沈钦觉得他这副模样很有趣,心中暗笑,面上一本正经,继续同他科普二十一世纪男女关系的多样性,字母圈、开放性婚姻、秀色恋等等,贺星河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沈钦,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疑惑。 沈钦:“?” 贺星河依然不肯说,但某一个瞬间,沈钦突然福至心灵,脱口喊道:“我没有这种癖好!” 贺星河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沈钦:“……” 沈钦好气又好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贺星河定定地看着沈钦,轻声道:“担心你有我满足不了的欲望。” 沈钦凑到贺星河耳边,仿佛自己也知道羞臊似的,声音越来越小:“师弟,我想……” 贺星河一时沉默了,他明显有些动心,但他的品性修养又让他很难接受沈钦的提议,他垂下眼眸,心中天人交战,纠结得耳朵都红了。 沈钦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贺星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道:“师兄在耍我?” 沈钦无辜地眨眨眼睛:“怎么是耍你呢,就是逗你玩,你竟然没有直接拒绝我,而是真的在考虑,你个老古董都能为了我抛弃廉耻之心,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了哈哈哈。” 贺星河淡淡道:“是吗?” 沈钦犹不觉危险靠近,笑得极其得意,等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贺星河的身影已然压了下来,“啊你想干什么?!” *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约七八个惊雷门的染上影鬼的弟子追上了他们,这么几个小喽啰,即便有一些修为,沈钦和贺星河也没有真正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他们暂时废不了那些人的修为,又不愿伤人性命,一时倒落了下风。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钻进一片榉木林里,这才彻底摆脱了那些追兵。 沈钦衣裳破了,头发上沾了泥土,模样难得狼狈,他拍了拍袍子下摆,嘀咕道:“这些鬼东西追着我们干嘛,难道还想杀了我们吗,想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贺星河,贺星河也正看向他,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好的预感,万一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想杀他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呢? 沈钦心想:果然酒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他们急急往回赶,恰好在洛宁城城门口碰到了方圆和东菱,二人一脸焦急,一看到他们就齐声喊道:“宫主,大事不好了!” 沈钦忙问:“怎么了?” 方圆抢着说:“谢红衣见惊雷门遭难,带人追堵了靳门主一行人,那一行人被下了药,修为全无,被谢红衣她们杀光了,我和东菱过去,只看到了满地尸体和昏迷的靳门主。” 沈钦遍体生寒,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他和贺星河努力帮助的那群人最终还是死了,他们费尽心机,其实还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让他们脸上的泥污显得格外可笑。 他呢喃道:“我还以为惊雷门的事情不是古月门做的……” 贺星河沉声道:“应该不是,惊雷门的事情是能操纵影鬼的人做的,不然为什么那天晚上被影鬼寄生的人都没喝下了药的酒?幕后势力不是古月门,古月门真有这么厉害,就不会让谢梦雨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了。” 沈钦若有所思:“师弟的意思是,古月门只是想捡个漏?” 贺星河点点头。 靳寒舟用天机果悬赏谢梦雨的人头,以至于古月门人人喊打,这让古月门怀恨在心,一找到机会就狠狠报复了靳寒舟。 偌大一个惊雷门,除了被影鬼寄生的那些弟子,竟只剩靳寒舟这一个光杆司令。 谢红衣也未免太过狠辣。 沈钦转向东菱,平静地问道:“还有更坏的消息吗?” 东菱苦笑道:“有。” 沈钦:“……” 东菱尝试着露出一个俏皮的笑,然而失败了,反而显得僵硬怪异:“花溪畔的封印彻底失效,我师父重伤,所有影鬼都跑出来了。” 沈钦的心猛地下坠,坠入到漆黑冰冷的深渊,四肢百骸都生出凉意来。 除了少数意志坚定的人,大部分修真者都容易被影鬼寄生,倘若整个修真界的大多数都被影鬼寄生,沦落为黑暗的附属品,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是不堪设想。 贺星河当即下令:“方圆,传我命令,从今天开始,紫霄宫所有弟子一律不得外出,违令者,不必请示我,直接关进魍魉峰。” 方圆恭恭敬敬:“是!” * 与此同时,古月门内死气沉沉,像是被极度强大的天敌闯进了巢穴,议事大厅里鸦雀无声。 戴着银色半脸面具的人高高坐在上首,传闻中藏起来没人找得到的谢梦雨低着头跪在他脚下。 谢红衣嘴角有血,咬牙喊道:“梦雨!梦雨你醒醒,你是我古月门少主,不是这个人的走狗!” 面具男子愉悦地低头,踢了踢谢梦雨的肩膀,笑道:“谢梦雨,你想做这个什么劳什子少主,还是想做我的狗,自己选,想跟着我就舔我的脚。” 谢梦雨乖乖脱下他的鞋袜,乖顺地低头舔了面具男子的脚,谢红衣目龇欲裂,立刻想要冲上前去,被左右弟子拉住了:“梦雨!” 谢梦雨的头发柔顺地垂了下来,挡住了半边侧脸,显得柔弱可欺,反倒令人怀念起她以往飞扬跋扈到有几分讨厌的模样。 面具男子又让谢梦雨帮他穿好鞋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古月门这些人,轻佻又傲慢:“归顺于我,让影鬼与你们共生,我保证,会让你们变得更加强大,谢梦雨也会安然无恙。” 谢红衣双手都被左右弟子拉着,“呸”的一声,一口痰啐到面具男子脸上,她牙根咬得死紧:“做梦!” 面具男子慢条斯理地擦掉那口痰,轻声道:“谢门主,你是个美人,而我对美人向来宽容,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想好了,确定要不顾女儿死活,与我为敌吗?” 谢红衣用力甩开拉住她的弟子,依然是有些刻薄的表情,冷笑道:“现在这个人还是我女儿吗?从她被影鬼寄生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以往那个谢梦雨了,要让我变成这样的行尸走肉,我情愿死。” 她话音刚落,面具男子手中的银色丝线就穿透了谢梦雨的胸口,她白色的衣裳沾上星星点点的血色,没过多久,她的头就悄无声息地垂了下来。 谢红衣一声未吭,仍然高傲地昂着头,若不是嘴唇颤抖,她与过去的模样一般无二。 面具男子不再看她,轻描淡写地道:“拖下去喂狗吧。” 跟在谢红衣身后的几个弟子愤怒极了,对面具男子破口大骂,面具男子任由她们骂,被骂两声又能损失什么呢,如今大半古月门都任他差遣,他不需废一兵一卒就让谢红衣成为阶下囚,她们骂他,更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强大。 押走谢红衣的,曾是谢红衣的得力弟子,如今是他的走狗,这样同室操戈的戏码,面具男子永远也看不厌。 谢红衣抬起下巴,昂着她那高贵的头颅,像个骄傲的女战士,然而,谁都能看出她浑身都在发抖,她近乎神经质地念叨着:“我不后悔,我不后悔,不是我的错,都是命……” 她曾藏着谢梦雨,躲避各路人马的追杀,那时,她已经知道谢梦雨的影子里寄居着一只鬼,她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干脆废了谢梦雨的修为,让她做一个普普通通但神志清醒的凡人。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没有修为,岂不是如同蝼蚁? 她可以保护好女儿,万一以后有了既能保全修为,又能驱逐影鬼的方法呢,她知道可能性很小,但万一呢? 第60章 靳寒舟大醉一场,醒来后,大半弟子被影鬼操纵,成了敌人的爪牙,余下的小半弟子为了保护他,惨死在谢红衣手中。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仍然身处噩梦之中。 沈钦亲自端了药给他送去,只见靳寒舟愣愣地看着床帐,整个人仿若痴了。 “靳门主,不管你有什么打算,都需要有个强健的身体,当务之急,是喝下这些药,早日恢复。” 靳寒舟不闻不问,好像已经神游千里,完全看不见沈钦。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沙哑着嗓子说道:“寒池在世的时候,我总骂他游手好闲不成器,现在却忍不住想,他要是还在我身边就好了,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哪怕遇到再差的情形,他都觉得未来是好的。” 靳寒池死后,靳寒舟一门心思为他报仇,如今他失去了所有在乎的人,仇恨竟被空虚淹没了。 沈钦提醒他:“靳门主,你大半门人都还活着,等着你去救他们呢,只要毁去他们的修为,他们就还是你熟悉的那些弟子。” 靳寒舟迷茫地道:“是吗?可是他们也杀了很多同门,若我能够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们,那我当初一门心思仇恨谢梦雨,岂非是个笑话?” 沈钦无言以对,但这些事情旁人劝说无用,只能等靳寒舟自己想通。 这世上的许多事,深究起来,本就是个笑话。 * 靳寒舟伤势略略好些,沈钦和贺星河便打算回紫霄宫看看了,临行前,贺星河将天机果还给靳寒舟,并且问他愿不愿意同他们一起回紫霄宫。 靳寒舟坚决不收,淡淡道:“如今惊雷门没了,它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便送给贺宫主吧。” 贺星河推辞数次,但靳寒舟铁了心不收天机果,也不愿同他们回紫霄宫。 贺星河只能退而求其次:“我留几个弟子在这里照看你,若遇到什么事,紫霄宫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然而,他们还没离开便碰到曹绍和上门拜访,沈钦问贺星河:“师弟,要见他么?” 贺星河干脆地道:“不见,他无非就是让我们帮助昭月国皇族,修真门派不会参与凡人的权利争斗。” 沈钦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靳寒舟竟领着曹绍和来见他们了。 沈钦:“?” 靳寒舟无奈道:“他说他有很重要的消息,跟古月门有关,一定要当着你们的面才肯说。” 沈钦叹了口气,道:“何必白费功夫……” 曹绍和坚决地打断了沈钦:“是否白费功夫,待二位听我说完,再行判断,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今日凌晨,我们在叔覃国的密探传回消息,说叔覃国已在暗中归顺了昆仑宫。” 沈钦吃了一惊:“归顺?!” 归顺一词实在令人玩味,就好像…… 曹绍和点点头,道:“如今的叔覃国已经成为昆仑宫的傀儡,而昆仑宫接下来也会派修真者帮助叔覃国,须知两军对垒,势均力敌才叫打仗,若有一方是修真者,另一方是凡人,那便不是打仗,是单方面的屠杀。” 贺星河皱眉,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有什么证据?” 曹绍和说:“我们那个密探亲耳听到叔覃国的将军喊谭坚叫督军,请求谭坚派修真者援助他们,谭坚已经答应了,并且亲口承认多个小门派已投靠他们,他们有足够的人手,够把我们昭月国屠戮殆尽。” 贺星河沉思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只听信王爷一面之词,我们需要查证之后再行定夺。” 曹绍和不卑不亢地道:“本当如此,只是,此事实在紧急,若我们不提早应对,防范疏漏,便有可能亡国,我们王公贵族死了便罢,好歹食过美味珍馐,穿过绫罗绸缎,见过世间风景人情,死而无憾,可余下的平民百姓怎么办?他们生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要这样如蝼蚁一般任人辗死吗?” 沈钦笑了:“难道他们现在不像浮萍蝼蚁吗?” 曹绍和苦笑:“天下形势如此,百姓确实过得不好,但已经是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给他们的最好的生活了,我王兄或许不是个好兄长,好父亲,但绝对是个好君王,他为昭月国早朝宴罢,殚精竭虑,心血都快熬干了,昭月国如今仍在苦苦支撑,没有被叔覃国吞得尸骨无存,都是他的功劳。” 沈钦不置可否,他不属于昭月国,因此也没那么强的归属感,在他看来,只要这片陆地能够统一,停止战乱,谁当君主都行。 曹绍和看穿了他的心声,道:“我王兄或许算不上明君,但那叔覃国的乌孙兰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暴君,这天下若是落到他手里,百姓就成了待宰的猪羊,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乌孙兰最出名的那句话你们听说过吗,他说猪肉肥,羊肉膻,吃来吃去还是人肉最有滋味,切成纸片薄,略略炙烤,鲜美至极。” 沈钦听着这等变态之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堂堂一国之君竟食人肉…… “叔覃国丞相田宏原是一个小县令,他为了巴结乌孙兰,把自己的五个儿子先后献给了乌孙兰,其中,最小的那个儿子只有三岁,乌孙兰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人肉,当即封田宏做了丞相。” 沈钦后背寒毛直竖! 吃人的君王,卖儿子的丞相,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昭月国若没有修真者的援助,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叔覃国吞没,到了那时,这天下就会变成乌孙兰的屠宰场,他想吃谁就吃谁,余下的老百姓就算暂时没被他挑中,也会一直活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沈钦和贺星河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曹绍和语罢,突然转向靳寒舟,下摆一撩便干干脆脆地跪下了,几人都吃了一惊,但短暂的震惊过后,心中也都有了谱,知道曹绍和是为什么下跪了,靳寒舟淡淡道:“王爷这是何意?” 曹绍和诚恳地看着靳寒舟的眼睛,道:“子不教,父之过,令弟确是被我女儿所杀,这才有之后那么多事,如今她惨死,也算赔命了,这之后你们两派结了仇,相斗相杀,也难再分对错……” 靳寒舟眉头紧锁,惊道:“你说什么?谢梦雨死了?” 曹绍和:“死了,死无葬身之地,我想替她收殓,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靳寒舟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怎么死的?” 曹绍和将古月门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如今,古月门落入神秘人的魔掌之中,古月门的弟子秋月拼死将谢红衣的亲笔信交给了曹绍和,曹绍和来找贺星河也是出自她的授意,她希望紫霄宫能伸出援手,救出被困的古月门弟子。 曹绍和平静地笑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从前没做到,现在就算拼上性命,也难补偿,只希望靳门主对谢红衣母女的仇怨,能让我分担一二,我不奢望将你们两派的恩怨消弭,只是神秘人在一旁虎视眈眈,若你们不肯团结起来,只怕万千修真者的命运也同普通老百姓一样,危如累卵。” 曹绍和话音刚落,他颈边的鲜血便窜了出来,他们都被他带来的消息震惊了,竟无人察觉他怀中藏了把匕首,他赴死之意如此坚决,顷刻间便断了气。 沈钦目瞪口呆:“他、他不至于吧。” 他们谁也没想到,为了让他们放下对古月门的芥蒂,曹绍和竟能做到这份上。 热血一点点变凉,世上少了个风流浪荡的王爷,他思虑周到,连身后事都想到了,一点都没麻烦沈钦他们,早就候在门外的王府下人沉默地收走了他的尸身,甚至连地上的血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过了许久,靳寒舟才轻轻吐出口气,几不可查地低喃:“寒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 贺星河带着方圆等人准备回紫霄宫,到了惊雷门门口,沈钦突然停住了脚步,抬眼看向贺星河:“师弟,我想留下。” 贺星河眉毛拧住,问道:“为什么?” 沈钦说:“若王爷所说为实,那那个戴着半脸面具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暗中唆使陆遥雪杀害师父师娘的那个容函,我想探探他的底细。” 贺星河眉心蹙得更深了:“不行,那太危险了,我们先回紫霄宫从长计议。” 沈钦不说话了,就这样看着贺星河,显然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想要留下来。 贺星河沉声道:“如果我一定要你跟我回去呢。” 沈钦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隐去了,淡淡道:“宫主的命令,我自然不敢违背。” 贺星河深深地看着沈钦,半晌,仰头吐出一枚丹丸握在手中,只字未语,就这样带着下属离开了。 沈钦和贺星河身上各有一只灵犀蛊,贺星河吐出蛊虫,也是默认他们暂时分离。 待他离开,沈钦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像是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头压住了,郁闷得很。 靳寒舟有些疑惑:“沈公子,你跟你们宫主……怪怪的,说你们感情不好,那显然不是,你们师兄弟感情好得很,可若说你们感情好,刚才那么点小事,又闹得这么不愉快,真是想不通。” 沈钦叹了口气,道:“好像有点。” 因为他们不仅是师兄弟,还是爱侣,只是靠得越近,似乎也越容易刺伤彼此。 沈钦为此而深深烦恼,他发现,他和贺星河的新关系无法再让他那样游刃有余。 * 如今的古月门像一只巨大的囚笼,只有影鬼操纵的傀儡能行走其间。 秋月来到关押谢红衣的牢房外,手里的鞭子因蘸了盐水而闪闪发亮,她一边数着谢红衣平日里欺压她的种种事迹,一边毫不犹豫地抽着鞭子,抽得谢红衣满身血口,直到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她才赶紧扔了鞭子,在谢红衣面前跪了下来。 “门主恕罪!” 她本来只想做做样子,谢红衣非要她真抽,抽得她肩背臂膀鲜血淋漓,谢红衣反倒还好受了一些似的。 “一点皮肉伤,不妨事,你须得谨慎些,不能被面具人看出来,安平王那边可有回音,贺宫主愿意帮助我们吗?”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王爷他为了求贺宫主出手,在惊雷门里自尽了。” 谢红衣心神俱震,身形摇晃起来,差点就这样摔倒。 秋月眼含热泪,连忙扶住她,低声说:“我就说,王爷这么多年独身一人,心中肯定是有门主的,不然不会为门主做到这份上。” 当年,谢红衣也曾与曹绍和有过一段好日子,谢红衣这么骄傲的人,甚至想嫁给曹绍和,去做一个凡人,曹绍和兴致冲冲地去告诉他的王兄曹奇,却遭遇了曹奇的反对,皇族的婚姻能拉拢人心,至关重要,他已经替曹绍和挑选了合适的王妃,曹绍和反抗了半年,最终还是没有扛住家国天下的压力,要另娶她人,谢红衣扇了他一巴掌,昂着头骄傲地离开了,曹绍和对她念念不忘,在婚宴上做了逃兵,去古月门找谢红衣,谢红衣在古月门里受罚,对他避而不见,后来的许多年,曹绍和成了浪荡王爷,始终孑然一身。 谢红衣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她宁愿独自生下谢梦雨,也不肯回头看曹绍和一眼,只要让她失望了,她就绝不回头。 “门主?门主?” 谢红衣回神,想要吩咐秋月继续等消息,然而出口却是一句乱语,牢房外响起了脚步声,秋月不能再耽搁,一抹眼泪,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扭身走了。 60-70 第61章 贺星河离开的当晚,沈钦一个人躺在房顶上晒月亮,靳寒舟夜里睡不着,去酒窖拿了一壶酒,路过沈钦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如同幽魂野鬼似的,吓了他一跳。 “沈公子,三更半夜的,你在房顶上干什么?” “思考人生。” 靳寒舟想了想,也翻上屋顶和沈钦并肩而坐,他拍开酒坛灌了一口酒,将酒坛递给沈钦,沈钦接过来,仰面豪饮小半坛,酒气直冲天灵盖,也让他满腹心事有了宣泄的出口。 “靳门主,你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靳寒舟轻笑道:“自然有过,我们一家曾被仇人追杀过,途中遇到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在我们饥肠辘辘的时候给了我们一人一碗粥,她羞怯地笑着跟我说粥有点烫,那个笑,我至今记忆如新。” “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惊雷门有门规,不得嫁娶凡人男女,我若想同她在一起,就要叛出惊雷门,可寒池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要是走了,偌大一个惊雷门,他一个人怎么撑得起来?” 沈钦怔了怔,问道:“那你们没有在一起,你现在后悔吗?” 靳寒舟看着月亮,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说:“她成亲的那天,我偷偷去看了,她嫁的那个傻小子笑起来憨憨的,样样不及我,但对她掏心掏肺,不像我这样瞻前顾后,负累重重,也挺好的。” 沈钦不由地想,若是将来他回到现实,得知贺星河另有了可心的爱侣,他会后悔吗? 他本能地不想深思这个问题,然而还没有想,心就已经乱了。逃避似的,他又仰头灌了一口酒,醉意朦胧间,他仿佛看到了贺星河深情又忧愁的双眼,醉酒的人肚里都是酒,话就被挤得往外冒,他颠来倒去地问了贺星河很多问题,一会儿说讨厌他,一会儿又想他,很是柔肠百结。 隔天,沈钦头痛欲裂地醒来,还没来得及回味昨晚的尴尬场景,就有弟子急匆匆地闯进来,焦急地道:“大师兄,大事不好了!” 沈钦揉着额头,问道:“天还能塌下来不成,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洛宁城出事了,古月门和惊雷门那些染上影鬼的弟子联起手来,屠了小半个洛宁城,其中不乏重要官员,昭月国的大内侍卫出动大半,誓死护卫城中百姓,几乎尽数折损在修真者手中,当然,这些凡人中的顶尖高手,也让两派弟子吃了不少苦头,暂时只能龟缩于古月门中。 受尽欺凌的昭月国像是被弹压到极处的弹簧,疯狂反扑,曹奇在兵力如此吃紧的情况下还调动了五千兵马围住了古月门。 凡人与修真者之间的殊死搏斗,一触即发。 沈钦酒意顿时散去一半,神情肃整起来:“走,我们看看去。” 沈钦一边匆匆赶去古月门,一边暗自懊悔,他本该昨晚就去夜探古月门,却被一时的小情绪搅扰而耽搁,实在太疏忽了。 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在看到昭月国的兵马之后,反而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笃定——他要帮助昭月国,帮助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修真者口中的“凡人”。 在修改版《星河传》里,作者没有对这些凡人国家有过太多笔墨描写,自然也没有凡人和修真者的战争,这让沈钦疑心自己就是那只小小的蝴蝶,扇了扇翅膀,整个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 这也是他坚持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或许正是因为他,这些平民百姓才受此无妄之灾,无论如何,他都要尽自己的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 * 沈钦没有露面,他站在高处看着乌压压的昭月国士兵,他们脸上刻着风霜,盔甲破破烂烂,个个瘦骨嶙峋,眼神里却有股行至末路的悲愤锐利。 他们静静地围在古月门外,古月门的大门有禁制,他们进不去,古月门里的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出来。 沈钦曾进过古月门,对门上的禁制有些心得,果然,待天黑后,他没费太大的力气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古月门。 如今的古月门被影鬼占据,变得死气沉沉,片刻前曾与凡人争斗中受了重伤的弟子都被关在一个大房间里,他们哀嚎求恳,眼神癫狂,像是被关在笼中的落魄的疯狗。 沈钦嗅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于是连忙屏息隐去身形,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戴着银色半脸面具的容函,时隔多日看到容函,沈钦依然恨得牙痒痒,但容函走得越近,他越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以至于他明知容函感知不到他,还是紧张得心如擂鼓。 容函皱了皱鼻子,侧头四下观望。 他的手下殷勤地问道:“主人,怎么了?是不是这些腌臜东西熏到您鼻子了?” 容函没有回答,他的视线狐疑地逡巡片刻,终于收了回来,道:“没什么。” 他的手下谄媚道:“主人,这些……东西怎么处置?受伤的太多了,根本救不过来,我就自作主张地把他们都关起来了。” 容函赞许地看向那人,道:“做得好,用完的东西难道还要像宝贝一样收起来么,直接销毁吧。” 手下:“是!就是……围在门外的那些凡人怎么办,他们确实不自量力,但我们也多是一些修为低微的杂鱼,又折损了些人,倘若正面对上,我们当然会赢,只是这损失……不值当。” 容函哈哈一笑:“你说得不错,昭月国迟早也是我们的,倒没必要以己之矛,攻几之盾。” 手下:“那……现在该怎么办?” 容函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道:“我自有打算,且等等吧。” 沈钦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副表情,后脊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凉意,出于稳妥起见,他等容函离开好一会儿,才悄悄离开,他原本还打算找找谢红衣的位置,现在打消了这个念头。 容函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修为在短短几年间高出了一大截,他没有刻意收敛威压,躲在暗处的沈钦忌惮莫名,再不敢轻举妄动。 离开古月门以后,沈钦没有直接回惊雷门,而是四处闲逛,一边走一边琢磨,容函的“打算”到底是什么,跟昆仑宫那群“收复”叔覃国的人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沈钦听到一阵细弱的女孩的哭声,他循着声音找去,只见路边的一家小酒馆面前放着一只水缸,水缸上盖着大竹筐,哭声就是从竹筐下面传来的。 沈钦掀开竹筐,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瑟瑟缩在水缸里,她一看到沈钦就缩成更小一团,只可怜她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细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沈钦弯腰,看着小女孩,柔声道:“我不是坏人,我叫沈钦,路过这附近听到你的哭声才发现你在竹筐里,是有人把你藏在这里的对吗,你家在哪里还记得吗,我可以送你回家。” 小女孩仍然有些害怕,但已经止住了哭声。 沈钦冲她笑了笑,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把你抱出来,你的脚还泡在水里,泡久了可能会受伤的。” 水缸里的水堪堪到小女孩脚踝深。 小女孩嗫嚅:“我害怕。” 沈钦微笑:“有我在,不用怕,没有人能伤害你。”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女孩终于点点头,沈钦一把将她从水缸里抱了出来,小女孩自己也不知道在水缸里呆了多久,只记得混乱发生时,有坏人突然出现,四处杀人,她阿爹把她塞进水缸里,她听到很多人惨叫,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她阿爹。 小女孩很聪明,说话条理分明,她认识回家的路,她的脚肿胀发红,皮肉粘在了袜子上,沈钦要带她去找郎中看脚,她却执意要先回家。 她家房舍修得齐整漂亮,只是家中却空无一人,小女孩的嘴角撇了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落。 “我要藏去水缸里,不然阿爹回来找不到我。” 沈钦不忍见她自欺欺人,于是蹲下身,直视着小女孩的眼睛,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吗?你爹如果还活着,就算不回家也一定会去找你的,现在他没回家,也没去找你,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已经……” 小女孩突然用力推了沈钦一把,大声说:“胡说!我阿爹还活着!” 她扭身想跑,被沈钦一把捞住抱了起来,小女孩再也忍耐不住,趴在沈钦肩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她原本说话都没力气,这哭声却很嘹亮,像是将那小小身体里的所有气力一并嚎出来,凄怆又绝望。 小女孩哭晕过去了,醒来时已经到了惊雷门,一个俊秀但陌生的男人正在给她的脚涂药,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脚,被男人按住了。 “你的脚都快被泡烂了,就不觉得疼吗,我给你涂了药,这两天别下地。” 他话音刚落,沈钦从外面回来,小女孩飞一样地从榻上窜了下去,扑过去抱住沈钦的腿,她跟沈钦也不熟,但两相比较下来,对靳寒舟更不熟,抱住沈钦的腿以后,她才转头看向靳寒舟。 靳寒舟:“……” 他无奈道:“跟你说了别下地,转头就当耳旁风。” 沈钦将小女孩抱了起来,放到榻上,柔声道:“他叫靳寒舟,是我的朋友,你有什么亲戚吗,我们可以送你过去,如果没有的话,也可以呆在这里,我们管你吃喝,也保证没有人敢伤害你。” 小女孩细声道:“我没有别的能去的地方了,可以不要赶我走吗?” 沈钦笑了笑,道:“不赶你走,你想呆多久呆多久。” 小女孩眨了眨眼,问道:“可不可以帮我写个纸条?” “你说。” “我想在水缸那里留个纸条,告诉我阿爹,我在这里,不然他会找不到我的。” 沈钦叹了口气,道:“好。” 他不相信小女孩的父亲还活着,不过写个纸条也不费事,倒也没必要因此而打碎一个小女孩的梦。 第62章 靳寒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惊雷门竟会成为无家可归的凡人百姓们的收容处,沈钦带着几个紫霄宫的弟子四处转悠,将走投无路的人们捡回来,洛宁城本不算贫穷,幸存的百姓回到家中,总能活下来,真正走投无路的是那些因这场灾难沦为孤儿的小孩,他们太过弱小,在这乱世中,连家中的米面都守不住,更遑论保护自己。 因此,沈钦带回来的人当中,小孩最多,其次是老人,老弱病残四个字,他们都占全了。 惊雷门平日里就养了很多弟子,现在养这些人倒不至于养不起,就是人手短缺,靳寒舟都不得不亲身上阵给这些人安排食宿,毕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惊雷门了。 带回来的小孩中,有两个男孩发生了口角,动起了手,靳寒舟根本不愿搭理两个小萝卜头,但小的那个头皮都要被扯破了,周围又没有其他人,靳寒舟四下看了看,终究是不情不愿地做了那个和事佬。 于是,沈钦回来就看到了他将两个小男孩训哭的场面。 “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现在你们父母亲人都没了,只有彼此,你们还在这儿吵架,是想连这最后一点依靠都失去吗?” “欺负弟弟的人不配做哥哥,哥哥该给弟弟遮风挡雨,好吃的好穿的让给弟弟,别人要是欺负你弟弟,你都该挺身而出,而不是嫌弃他,辱骂他,不好好听他说话,连下人都能欺凌他。” 小男孩畏畏缩缩地抬头看了靳寒舟一眼,委委屈屈地反驳道:“我们家没有下人。” 沈钦忙上前安抚两个吓坏了的小男孩,靳寒舟趁势走开,沈钦打发了小男孩,前去寻他,只见他面朝枇杷树,背对着沈钦站立。 “我知道我失态了,别过来,让我静一静。” 沈钦知道他触景伤情,只得叹了口气,道:“靳门主,我来找你是有正事,我要走了,惊雷门这些百姓,就劳烦你代为照顾了。” 靳寒舟满腔感慨尽去,回身向着沈钦的方向走了两步,问道:“你要回紫霄宫了?” 沈钦摇了摇头,道:“我去帮助昭月国。” 靳寒舟吃了一惊。 沈钦说:“昭月国五千兵马围住古月门,带兵的是个少年将军,叫赵麒麟,昨夜被人割了头颅,尸体悬挂在古月门的墙头,靳门主,我没有寒池那样的热血,但我也实在无法继续袖手旁观下去。” 靳寒舟一时无言以对。 沈钦笑了笑,道:“刚来的时候,我从没想到我会卷进这些国家的纷争中,就像你肯定也没想过惊雷门会变成善堂。” 靳寒舟失笑:“还不是因为你。” 沈钦:“如果你真的决意不肯,难道我还能硬把这些人塞进惊雷门吗?” 靳寒舟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如今修真界不像修真界,凡间不像凡间,惊雷门门人都没了,再固守门规岂不可笑,沈公子放心去吧,但凡我活着一日,惊雷门这些百姓必定安然无恙。” 古月门前那条路原先仅容四驾马车并行而过,两侧长满荒草杂树,如今,荒草被踏平,杂树被推倒,昭月国的士兵们阵列其上。 寒风瑟瑟,战士们头盔上的红缨猎猎飘扬,少年将军的死彻底激怒了这群缺吃少穿的哀兵,他们血红着眼,呼声震天。 “为小将军报仇!” “为小将军报仇!” “为小将军报仇!” 沈钦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昭月人,似乎能从这呼声中触摸到他们的悲愤与绝望。 沈钦一眼找到他们统帅,悄无声息地落到他马前,那胡子拉碴的大汉什么都没察觉,就看到一青衣人突然出现,由于惊讶,他的爆喝都变了调:“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是不是你杀了小将军?!” 他的兵反应还不如他,后知后觉地将沈钦围了起来,虎视眈眈地将长矛指向沈钦。 沈钦长袖一卷,这些长矛便飞了起来,直窜起数丈高,随即势不可挡地直插而下,叮的一声插进了这些兵的鞋尖,矛尖没入地面,尾端微微颤抖。 “我若是与你们为敌,你们五千人蜂拥而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他刚才露的那一手极大地震慑了这些昭月国士兵,没有人质疑他的能力,但也因此对他更为忌惮。 那胡子拉碴的大汉连胡子都炸了起来,可见有多紧张:“你是修真者?” 沈钦点头:“我是。” 他指了指古月门的方向,道:“但跟他们不是一路的,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 大汉紧紧咬着牙关,腮帮子都颤抖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弃般的粗声道:“你比门后面那帮魔鬼厉害多了,若是要杀我们,用不着故弄玄虚,我、我赌一回。” 话是这么说,他的视线依然没有从沈钦身上移开,紧紧地盯着沈钦,道:“你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帮我们?” 沈钦说:“借一步说话。” 这只五千人的军队仅有一顶破旧的帐篷,帐篷前面的帘子被火舌舔过,还漏风,不过,好歹算有了个相对私密的谈话环境。 沈钦没有藏私,将最近修真界的变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汉——赵麒麟的副将魏思明。 “你们国与国之间的权力争斗原本与我们无关,但凡你们势均力敌一些,我们决不会多管闲事,但现在,由于另一些修真者的介入,叔覃国更强大也更邪恶,容不得我们再继续坐视不理。” 魏思明期待地看着沈钦:“那高人有多少人手?” 沈钦:“……” 沈钦以手掩唇:“咳……暂时就我一个。” 魏思明:“……” 魏思明怕沈钦面上挂不住,忙道:“那也够了,高人单枪匹马,可抵我们千军万马。” 沈钦不谦虚地想:那倒是。 沈钦这些年在紫霄宫,多多少少提升了修为,他修炼不像贺星河那么刻苦,三天两头便会找些闲书看,他口味颇杂,什么都看得下,也称得上博闻强识了。 因此,他对阵法还小有研究,此时帮魏思明等人对抗古月门,正是再合适不过。 “这个阵法叫迷踪阵,灵活精巧,以守为攻,就算你们没有修为也能列阵,到时候,我会在阵眼摆上几只灌注我修为的稻草人,只要稻草人还在,阵就不会破。” “当然,这个阵也不是随便摆摆就能成的,九九八十一人列成一个阵,只要有一个人站错位置,迷踪阵立破。” 魏思明恰好粗通一些奇门遁甲之术,正当沈钦将迷踪阵传授于他之时,一个高个子女人闯了进来。 “魏将军!魏将军!不要相信他,难道你忘了小将军怎么死的了吗!小将军年少英武,惊才绝艳,武功高强,叔覃国那些杂碎谁不怵他,但在那些该死的修真者眼里,他什么都不是,他们想杀他就杀了他!凭什么!” 这个女人个高肩宽,眼大嘴大,声如洪钟,脸上还沾着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泥土,她形容不算体面,但从她的衣着来看,她并不是个普通小兵,大小也是个头目,且是个脾气不小的头目。 魏思明试图告诉她沈钦跟古月门不是一伙的,女人根本听不进去,只冷笑道:“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帮小将军报仇?” 不等魏思明应答,女人又连珠炮似的轰道:“小将军年纪这般小就压了你一头,你比他大了二十来岁,在军中还要对他俯首帖耳,你其实很不满吧?小将军死了刚刚好,就没人压着你了,你再找人在王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小将军的位置还不是轻轻松松落入你手中?” 魏思明气得脸都涨红了:“你胡说什么?小将军有本事,我真心服他,他确实年纪小,但他让我往东我不会往西,我知道你爱慕小将军,但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什么样子,小将军会看得上你吗?” 女人大喝:“你胡说什么!你要是真想为小将军报仇,一声令下,我们爬都要爬进古月门,但你偏偏磨磨蹭蹭,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吗?还真心服小将军,我呸!你也配?!” 魏思明胡子抖动:“如果我只是一个人,我一定奋不顾身为小将军报仇,现在那么多兵跟着我,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我能轻易让他们送死吗?” 女人冷笑:“懦夫!” 魏思明拳头握得死紧:“你要不是个女人,我一定会揍你。” 女人讥笑道:“你打得过我么?” 魏思明:“……” 女人最后看了一眼沈钦,道:“别以为你是修真者就有什么了不起,在我们军中,我劝你还是小心点,要是你有什么坏心思,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哪怕跟你同归于尽也要把你拉进地狱。” 沈钦:“……” 他没好意思告诉那女人,她还没有与他同归于尽的资格。 魏思明被女人气得够呛,那女人走后,他滔滔不绝,跟沈钦说了那女人一箩筐的坏话,沈钦始终没吭声,魏思明发泄完后,讪讪道:“她其实挺厉害的,武功不在小将军之下,一个女人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很不容易。” “但她也太傲慢了,小将军活着的时候还能管管她,小将军没了,她根本不服我管,今天我决定相信你,她就跑过来莫名其妙地闹了一通。” 沈钦若有所思:“所以她就是故意来找你吵架的?” 魏思明反问:“不然呢?” 沈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多问了一句:“她叫什么名字?” 魏思明:“吴阿蛮。” 当天晚上,吴阿蛮就闯祸了。 第63章 古月门的门上下了禁制,一般人进不去,这也是魏思明等人只能被动地围在古月门外的原因。 然而,吴阿蛮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带着一队人马闯进了古月门,直到天亮都没能出来,负责给她打掩护的小兵频频往古月门的方向张望,急得团团转。 魏思明的军帐里,烛火亮了整夜。 沈钦凭借记忆将迷踪阵画了出来,又摆了沙盘,一点一点地教给魏思明,魏思明不算聪明,研究了一整夜才堪堪研究明白。 沈钦打着哈欠道:“你是铁打的吗,真的不休息一会儿?” 魏思明神采奕奕,还有几分好奇:“你们修真者还要睡觉?” 沈钦:“……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们需要睡觉。” 魏思明要把帐中唯一的那张床让给沈钦,沈钦瞅了一眼那黑乎乎泛着油光的被褥,委婉地拒绝道:“我还是自己找个地方去眯一会儿吧。” 沈钦掀开帐帘就和一个小兵撞了满怀,那小兵显然有急事,满头都是汗。 魏思明道:“莫慌张,出什么事了?” 小兵看了一眼沈钦,有些犹豫该不该当着沈钦的面说,魏思明毫不犹豫道:“这是我们的人,你有什么话直说。” 小兵道:“吴都卫不见了!” 魏思明:“什么不见了,今晚不是她值夜吗?她不在吗?” 小兵急道:“她去古月门了!” 魏思明有些懵:“她怎么进得去古月门的?” 小兵平日与吴阿蛮交好,颇晓一些内情:“吴都卫结识了一名歌女,好像是那歌女想到的法子,具体怎么进去的,我、我也不知道……” 魏思明追问:“那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这个歌女吗?” 小兵点头:“这个我知道,那歌女无处可去,吴都卫就让她住去了她家里。” 魏思明:“去把她找出来!” 红日西斜,待天色擦黑,魏思明派去找歌女的人回来禀报:“将军,根本没人认识那个歌女,我问了吴都卫的左邻右舍,都说只有都卫在家的时候,歌女才在,都卫不在的时候,也看不到那歌女的人影,没人认识那个歌女。” 魏思明喃喃道:“这是有人特意给吴阿蛮下的套啊。” 沈钦问:“除了吴阿蛮以外,失踪了多少人?” 小兵答:“除了吴都卫,共计四十三人,我盘问了共事者,他们是想趁夜色偷袭古月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魏思明苦笑道:“他们是觉得我贪生怕死,想自己去给小将军报仇。” 沈钦默然。 这么艰难的时刻,这群人的心还不齐,这让他几乎看不到一点成功的希望。 魏思明不停地叹气挠头,那双熬了一夜的眼睛越发红了,过了好半晌,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沈钦,沈钦知道他想说什么,忙道:“如果只有一个吴阿蛮,我可以潜进古月门看看,但是不一定能救出她,现在四十多人被抓,看都不用看,神仙都救不出来。” 魏思明的心思被看穿,尴尬地扯出一个苦笑。 其实他们都知道,从吴阿蛮轻举妄动的那一刻起,主动权就不在他们手里了。 魏思明从来不是个聪明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仍是个副将,他想不出什么高明的法子,只能闷头一刻不停地带兵演练迷踪阵,沈钦都怕他猝死,执意跟他换手,才让他歇了两个时辰。 天还未大亮,万籁俱寂,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天空,唤醒了迷迷糊糊的昭月人们。 魏思明本就只是合衣眯了一会儿,闻声迅速起身,他掀开帐帘迎面撞上沈钦,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沈钦面色凝重地道:“魏将军来看看就知道了。” 天将破晓,世间万物先后显现出隐约的轮廓,古月门高大的围墙镀上了一层浓重的青黑色,拱形门洞宛如一张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此时此刻,那高大的围墙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个什么东西,远看就像农户们房檐上挂的玉米或者辣椒。 魏思明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古月门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沈钦轻声道:“是夜袭古月门的人,吴都卫他们。” 魏思明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前跑了好几步,想要看清楚,被沈钦拉住手腕,沈钦冲他摇了摇头。 魏思明有些无措地道:“那刚才的声音?” 沈钦的话印证了魏思明心中的想法:“他们杀了个人。” 魏思明捶胸悲愤地吼道:“这些狗日的,老子宰了他们!” 然而,狠话无用,他们必须想办法救人,魏思明问沈钦有没有办法,沈钦无奈道:“我能从他们手上救下一个人,最多两个人,但此举势必会激怒他们……” 要是贺星河在就好了,以他的修为,说不定能同时救下所有人。 半柱香后,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懒懒爬上墙头,他打了个哈欠,嚣张地对着魏思明喊道:“魏将军,这几日风餐露宿,辛苦了啊,今天又害你一大早爬起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魏思明听他若无其事地寒暄,出离愤怒:“放你娘的屁!莫废话,若不放人,老子弄死你祖宗十八代!” 面具男子笑得前仰后合:“那就辛苦将军了,毕竟我都不知道我家祖宗十八代在哪里。” 魏思明还要说什么,沈钦抓住他,摇了摇头,魏思明喘了几口气,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遥遥看向面具男子,问道:“你们怎样才肯放人?” 面具男子:“既然将军这般快言快语,我也就直说了,要我放人可以,只要你们这些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并且承诺,永不进犯古月门,我就放人。” 魏思明气得胡子乱颤,差点又要破口大骂,沈钦拉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才把一连串的粗口咽回去。 此时此刻,骂人没有意义,只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面具男子看了一眼沈钦,道:“将军,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后,我会杀一个人,若你那时还没想好,我会再杀一人,如此往复,直到把他们……杀光。” 魏思明没有耽误时间,很快叫来他的部下们商议起来,众人各执一词,七嘴八舌,争论得唾沫横飞,还没得出一个结果来,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面具男子居高临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时间到,魏将军,你怎么说,是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兵、你的战友死,还是……撤兵?” 魏思明进退维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面具男子几番催促,魏思明才沙哑着嗓子道:“你们害我洛宁城那么多条人命,搞得洛宁城血流成河,若我此刻撤兵,百姓、王上会怎么想我?昭月国国威何在?” 面具男子挺直了腰背,冷笑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魏思明的腮帮子绷得死紧,嘴角起了个很大的燎泡,他死死地盯着面具男子,像是想将面具男子盯出个窟窿来。 挂在墙头的吴阿蛮突然大喊:“昭月国千秋万代!” 其余人也跟着大喊:“昭月国千秋万代!” 他们英勇赴死的态度激怒了面具男子,面具男子瞬间掠到吴阿蛮上方,怒斥:“愚蠢!你这么想死,那就从你开始!” 吴阿蛮吼得比他还大声:“来啊!怕死的不是好兵!你不从我吴阿蛮开始,我都瞧不起你!兄弟们,我先走一步,咱们黄泉路上再聚!” 魏思明仰望着她,虎目含泪。 吴阿蛮见面具男子还不动手,竟率先唱起了歌,那是军中男儿都会唱的歌,她一开口,无论挂在城墙上的,还是站在城墙下的昭月人都跟着唱了起来,歌声嘹亮又悲壮,声震云霄。 面具男子竟对这群蝼蚁一样的凡人生出了畏惧之心,他一扯鞭子,将吴阿蛮拉了上来,软剑缠上吴阿蛮的脖颈,稍一用力,吴阿蛮就会血溅当场,面具男子扬起一个快意的笑,然而,他很快发现他扯不动他的软剑,无论他如何用力,缠在吴阿蛮脖子上的软剑都在不可抗拒地慢慢松开。 面具男子大叫一声:“何方神圣!”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量扯下墙头。 随着第一缕晨光洒落墙头,一身白衣的贺星河如降世神祇,周身萦绕着莹润白光,缓缓落于人间,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挂在墙头的人质齐刷刷崩断绳子,像是被什么人托举着一般,毫发无伤地到了地面,有些人涕泪满面,紧紧闭着眼睛,犹不知是在人间还是黄泉。 魏思明喃喃道:“仙人啊仙人。” 吴阿蛮愣愣地看着贺星河,傻傻地道:“世上竟有这等样的人物。” 沈钦惊喜极了,几步跑过去喊道:“星河,你怎么来了,我刚刚还在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一定能救他们。” 贺星河也笑了,轻声道:“心有灵犀。” 他眼里情意款款,便又只是个寻常男子了。 第64章 贺星河被以吴阿蛮为首的人们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致谢,他这辈子没被这么多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颇有些手足无措,人群之外的沈钦接收到他的“求救信号”,反而故意走开了。 这接地气的一幕让沈钦想到了修改版的《星河传》,黑化后的贺星河就像瘟疫,所过之处,人人避之不及,大家唾骂他、诅咒他,却又恐惧他、臣服他,他那样俊美,然而,根本没有人敢看他的眼睛。 沈钦心想,这样很好,现在的贺星河更有人情味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有小兵跑过来找沈钦,说魏将军找他,沈钦快步走进军帐,只见面具男子被麻绳捆成了爬虫,全身上下只剩眼睛能动,八个卫兵如临大敌地围着他,没人敢靠近。 魏思明见沈钦过来,殷勤地迎上来道:“公子,你看这样行吗?他会不会变成小飞虫逃走?” 沈钦:“……” 这些人到底对修真者有什么误解? 被五花大绑的面具男子亦哼笑一声,嘲笑道:“我不只会变飞虫,还会变大蛇咬你们,你们可得看好我。” 沈钦几步走过去,往那面具男子嘴里塞了一粒药丸,回身和魏思明道:“十日内,他和常人无异,将军放心审。” 魏思明点点头,随即重重一脚踢过来,面具男子的面具摔出去老远,右颊高高肿起,张嘴就掉下一颗带血的牙。 不等面具男子开口说话,魏思明紧接着又是一拳,他用了十分的力气,面目狰狞,看上去像是想把面具男子打死。 沈钦受不了这种纯粹的暴力,便打算出去透透气,等魏思明严刑逼供完了再进来。 他一掀开帐帘,就有一道人影疾风似的卷进来,他连忙让到一旁,来人果然是吴阿蛮。 魏思明嘀咕道:“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要通传吗,小将军在世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么随意。” 可惜吴阿蛮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她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面具男子,表情很奇怪,魏思明深知她的脾性,生怕她一个冲动将面具男子打死,于是忙拽住她,道:“别冲动,这人我还有用。” 吴阿蛮甩开魏思明,缓缓走到面具男子面前,叫道:“湘红?” 沈钦和魏思明都一头雾水。 难道吴阿蛮认识这面具男子? 面具男子咧开嘴,道:“被你看出来了?” 吴阿蛮愤愤道:“你为什么要扮成歌女骗我?可笑我白长了一双招子,连你男扮女装都没看得出来。” 面具男子沉默片刻,才说:“各为其主罢了。” 魏思明要说什么,被沈钦拦住,沈钦冲着魏思明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面具男子未必愿意和魏思明说什么,但他和吴阿蛮的交谈说不定可以透露一些信息。 吴阿蛮悲愤不已,不知是哭是笑:“那日你腹痛,我要带你去看郎中,你还说是因为月事来了,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你一个大男人哪来的月事?” 面具男子避开吴阿蛮的视线,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过的人,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害你,但主上下了命令,我也没有办法。” 沈钦眼神微动,好在吴阿蛮也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的主上是谁?” 面具男子笑了,用女人般柔媚的声音说道:“就算告诉了你们又有什么用,一来,你们根本不认识他,二来,就算你们所有人一起上,也奈何不了他。” “你的主上是容函吗?” 面具男子诧异地看了一眼沈钦,似乎意外沈钦竟然知道容函。 沈钦一看面具男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认识容函,就算容函不是他口中的主上,只怕地位也不低。 面具男子神秘一笑,道:“阴影终会降临,等到那一天,主上会是所有人的王。” 此后,面具男子不再开口,他已存了死志,无论吴阿蛮如何严刑拷打、言语辱骂,都没能从他嘴里再撬出一个字。 沈钦走出帐篷,一眼见到熟悉的背影,心跳竟漏了一拍。 他跟贺星河相识这么多年,彼此是对方最为熟悉之人,在一起才几天,就改变了一切,他现在看到贺星河竟有些紧张,手心出汗,口干舌燥。 “师兄。” 贺星河转身走过来,他专注地看着沈钦,沈钦面皮不自觉地发红,眼神闪躲,没话找话地道:“你可是下凡的仙人,他们怎么肯放你走的?没让你求个雨啊什么的?” 这个玩笑十分生硬,贺星河没有接茬,他伸手握住了沈钦的手腕,低声道:“师兄,我决定帮这群凡人。” 沈钦大吃一惊:“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贺星河莞尔一笑:“是也不是,师兄于我重逾性命,师兄决意要趟这趟浑水,我若袖手旁观,只怕师兄从此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沈钦忙解释道:“我不会……” 贺星河打断他:“我知道,只是逗一逗师兄。” 沈钦:“……” 贺星河说:“也不全是为了师兄,我懂唇亡齿寒的道理,若全天下都被影鬼控制,紫霄宫岂能独善其身,我今天来此,是救他们,也是自救。” 气氛尴尬而暧昧,沈钦有心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奈何脑子就像是被冻僵似的,一句俏皮话都说不出来,他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旋风似的带离原地,顷刻间来到荒芜一片的柿子林。 贺星河将他按在柿子树上,低头急切地吻了过来,沈钦有些意外,然而,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就已经揽住了贺星河的脖子。 这里距离昭月大军驻扎的地方不远,随时可能有卫兵过来巡逻,沈钦心里担心,便有一线神志始终注意着周围的声响,偏偏贺星河越吻越投入,迫得他也忍不住动情,那一线神志便在清醒和沉沦之间挣扎,最终彻底万劫不复。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钦的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想起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叫原深。 原深是他朋友圈里长相最帅的,也因此桃花不断,他最短的一次恋情仅维持了一个星期,他们都以为这个孔雀男会浪荡到四十岁,谁知道在他二十八岁生日那年,他就在朋友圈高调示爱——帮女方示爱。 大意是女方爱他成狂,既然她那么喜欢他,他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吧。 他还说自己爱喝现煮的红茶,不爱喝外面的饮料,女方就天天煮给他,让他用保温杯带去上班,几年如一日,这份心实在让他感动。 沈钦后来也见过原深的女友,那女孩长相十分普通,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细看却能发现,她身上有股温婉沉静的气质,沈钦实在想象不出她为爱痴狂的模样。 可能爱情就是有股语言难以描述的奇妙魅力吧。 沈钦不知为何会心一笑,转头对贺星河说:“星河,我想喝糖醋茶。” 糖醋茶的摊子在二十里开外,贺星河买回来的时候尚且是温热的,沈钦口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酸酸甜甜的糖醋茶解了沈钦的干渴,也让他忘却了奶茶可乐,他嘴里叼了根干草,仰面躺在荒芜的柿子林里。 碧空如洗,是二十一世纪的电影中加了滤镜才有的澄澈景色。 面具男子死了。 魏思明大为震惊,他把看守的士兵叫过来盘问了好几遍,可惜这些士兵也冤枉,他们明明没有走开过,面具男子什么时候死的,他们也不知道。 沈钦倒是不怎么意外,面具男子大约是个小头目,多少知道一些讯息,窝在古月门中的容函肯定会想办法灭口的。 魏思明发了一通火,随后恭恭敬敬地问贺星河:“贺宫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钦已经和贺星河商议过这个问题,贺星河心中有了主意,道:“接下来需要你们的配合。” 天色擦黑之后,古月门中陆续亮起了灯火,议事的大殿空旷冰冷。 容函高高站在上首,底下跪了一排手下,其中一个手下畏惧地看了一眼容函,瑟缩着肩说:“主人,紫霄宫那帮人明明已经离开了,我也不知道贺宫主为什么突然回头趟这趟浑水,但我相信云相,他一定不会透露主人的计划……” 他话音刚落,就有数根银色丝线洞穿了他的手腕,他惨叫了半声就连忙咬牙忍住,连连磕头。 容函冷哼道:“都是借口!” 那手下抖着声音道:“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容函缓缓走下台阶,思索道:“贺星河修了《戮神录》,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对付他不是我们的任务,主上自有办法。” 那手下小声道:“我们当年害了贺鹏举夫妇,只怕我们不找他,他都会来找我们。” 容函笑了:“难道我会怕他?单打独斗我不一定打得过他,但他有个致命弱点。” 那手下声音更小了:“是什么?” 容函瞥了那手下一眼,意思是这么重要的事情能告诉你? 容函回身走上台阶,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一道疾风擦过他耳边,大殿左侧燃烧的火把猛然熄灭。 容函厉声喝道:“谁?!” 第65章 大殿中无风,然而,大殿右侧的火把猛烈摇晃,那火苗就像受到剧烈惊吓的小动物,抖得跟筛糠似的。 胆敢夜闯古月门的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敢这样明目张胆挑衅的,更让容函忌惮莫名,他四下环顾,抬头朗声道:“远来是客,道友何不现身,你我小酌一杯可好?” “呵。” 像是回应容函的邀请似的,大殿外传来一声嘲弄的轻笑,随即,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刺破夜空,容函疾奔出去,只见四个巡逻的弟子倒在台阶上,腹部皆是血肉模糊,他再定睛一看,那细小的、成片的贯穿伤痕竟像是他的手笔。 在他的地盘,模仿他伤他的手下,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容函怒火中烧,侧头对追出来的手下说:“吩咐下去,给我搜!他但凡还在古月门,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敢到我面前来撒野,我必剥下他一层皮来!” 古月门中顿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在容函的命令下,他所有手下倾巢出动,搜寻进犯之人。 突然,有人指着议事大殿外那颗大树的树顶,大喊:“在那儿!” 众人一抬头,只见树梢上站了个白衣人,他身披月光,银色面具遮去半边脸,半边身形隐在繁茂的枝叶后,乍一看竟不似凡间人物。 容函闻声赶来,白衣男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好似要将他的脸盯出个窟窿来,容函不由得心头发毛,就在他以为白衣男子即将对他下手的那一瞬间,白衣男子果然动了。 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鞭子,红色鞭影如漫天飞雨洒落,众人都没看清楚,就被接二连三地抽倒在地。 容函怒道:“你不是古月门的人,你是谁?!” 他飞身而上,手腕中的银色丝线疾射而出,白衣男子脚步轻点,脚下的树干寸寸折断,应声摔落,掉落的树枝挡住了容函的视线,他正寻找白衣男子的身影,突然面颊一痛。 ——白衣男子照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一鞭! 这一鞭裹挟着巨大的力量,登时抽得容函皮开肉绽! 容函大叫一声,怒火直冲头顶,若说他原本只使出了八分修为,还存了些试探白衣男子的心思,此刻就是毫无保留了,白衣男子适时的一声轻笑更是雪上加霜,容函牙关咬得死紧,简直恨不得将白衣男子生吞活剥。 白衣男子使鞭子使得不称手,先后露出几个破绽,险些受伤。 他且战且退,一路退至古月门城门,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突然对容函微微一笑,随即跃下城墙,若容函更清醒些,就会察觉出些许不对劲,但他脸上血淋淋的鞭伤正火辣辣得疼,这让他一心只想抓住白衣男子,吃他的血喝他的肉! 容函追出城门后陡然跌入一片迷雾之中,身边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他抬手一摸脸,只摸到一片光滑的皮肉,心头立刻一咯噔。 他中计了。 沈钦和贺星河商议,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贺星河手执鞭子戴上面具夜闯古月门,将容函和他的那群狗腿子引到迷踪阵里困住,沈钦趁机潜入古月门救出谢红衣他们。 此时此刻的古月门防守极其薄弱,沈钦又已经探过一次,于是轻车熟路地打晕看守之人,打开牢门,将谢红衣和其他被关押的古月门弟子放了出来。 谢红衣仅着中衣,通身鞭痕,白色中衣血迹斑斑,沈钦叹了口气,将看守人的外袍剥了下来,递给了谢红衣。 谢红衣容颜憔悴,双目无神,再没有过去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她轻声冲沈钦致谢,在身边弟子的搀扶下勉强站稳。 时间紧迫,几个没受伤的古月门弟子护在谢红衣周围,紧随沈钦,警惕又快速地撤退,走了不多会儿,谢红衣的外袍渗出了血迹,但她一声未吭,甚至没有慢下脚步。 沈钦忍不住道:“慢点儿。” 谢红衣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万一他们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走了没多会儿,谢红衣突然停住脚步,道:“可否耽搁沈公子一点时间?” 沈钦:“你说。” 谢红衣以前得罪过沈钦,现在要开口让他帮忙也就格外艰难,但她还是说了:“以前我有些弟子被他们控制,但他们用完我那些弟子就丢弃了……” 沈钦打断她:“我知道他们关在哪里。” 那群人像病重的老狗一样,被关在一个大房间里,沈钦找到钥匙打开门,还有两个人试图扑上来撕咬他,沈钦躲开之后趁势抓住二人,干脆利落地毁了二人的修为。 他很快如法炮制,废了所有人的修为,也把他们变成了清醒的凡人,清醒之后,他们有些人迷茫,有些人激动,有些人义愤填膺。 沈钦不由得提醒道:“各位,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迷踪阵只能拖住容函,杀不死他,等他察觉不到不对劲,一定会立刻回返,他们要在他回来之前离开。 天边一轮红日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第一缕晨曦驱散黑暗洒落人间。 沈钦带着谢红衣等人回到惊雷门,靳寒舟早已候在门口,看到沈钦,他有些着急地说:“我差点以为你们今天回不来了。” 沈钦摇摇头,问道:“我师弟呢?” 靳寒舟:“贺宫主还没回来,不过他修为高深,放眼整个修真界也鲜有敌手,你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沈钦知道贺星河有多恨容函,万一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了容函,未能全身而退怎么办? “咳咳!” 谢红衣咳嗽了两声,挪开手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星星点点的红,扶着她的弟子赶忙道:“我们门主受了重伤,能找个地方让她休息一下吗?” 靳寒舟身后的小厮忍不住呛声:“你们要不要脸,要不要我提醒你们,是谁把我们惊雷门害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那弟子杏眼圆睁:“你——” 谢红衣抬手拦住她,低声道:“我们另寻去处吧?” 可如今除了受沈钦等人庇护的惊雷门,又有什么去处是安全的?谢红衣又受了重伤,就这么离开,不出两天就会被容函再次抓回去,然而,谢红衣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她好像一辈子都这样挺直着脊背,不肯有半分弯曲。 靳寒舟突然朗声道:“谢门主,你欠我一句道歉。” 谢红衣回头,她紧紧地咬着牙关,腮帮子用力到颤抖,好似靳寒舟要的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而是她的命,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那铁板一般刚直的脊梁骨像是被谁抽走一般,整个人软软地倒到地上。 她身旁的弟子惊呼:“门主!” 这些小弟子又惊又怒,含怨看了一眼靳寒舟,靳寒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扔下一句“带她进来”,转身离开。 谢红衣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悠悠醒转,她一醒来就挣扎着下地,让弟子搀着她去见靳寒舟。 靳寒舟看到她一点都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但当谢红衣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 谢红衣的弟子伸手拉她:“门主,你……” 谢红衣挥开她的手,直视着靳寒舟的眼睛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痛比得上失去挚爱,仿佛余生每一刻,都受千刀万剐,我这一跪是替梦雨跪的,你我两派的争端始于此,无论如何是她之过,也是我不教之过,请靳门主原谅。” 靳寒舟静默片刻,道:“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但大局为重,我也不会敢门主走,门主就留在惊雷门好好养伤吧。” 谢红衣愣怔片刻,眼睁睁看着靳寒舟甩袖离去。 靳寒舟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住脚步,道:“谢门主可知道,那日王爷来惊雷门求我们救你,就是跪在那里自尽的。” 谢红衣愣愣地低头,只见砖缝之间仍有血迹,她痴痴地看着这血迹,许久说不出话来。 靳寒舟离开许久,谢红衣仍回不过神来,她的弟子担忧极了,想要扶她起来,谁知她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涕泪满面地大喊:“啊——” 那声音充满极致的痛苦,扶着谢红衣的弟子亦忍不住掉泪。 第66章 天色将将擦黑,沈钦坐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解九连环,可他心思全不在九连环上,隔一会儿就看一看门,他看了好几回,终于,有人敲门了,沈钦迫不及待地起身,双手拉开门。 门外,小厮提着食盒受宠若惊地看着沈钦:“公子是饿了吗,等久了吧,明日我早点把饭送来。” 沈钦失望地道:“不用,我不饿,你把饭拿走吧,给其他人吃。” 不多会儿,又有人敲门,沈钦再次迫不及待地开门,门外站着靳寒舟。 沈钦的失望溢于言表:“靳门主这么晚有什么事?” 靳寒舟慢吞吞地道:“我要想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不然你怎么这么不欢迎我。” 沈钦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在等人。” 靳寒舟有些意外:“贺宫主还没回来?” 沈钦点点头。 靳寒舟感慨道:“你真关心贺宫主,我娘还在世的时候都没这么关心我爹。” 沈钦:“……” 会不会说话? 沈钦瞬间不想搭理靳寒舟了,无语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没事我要休息了。” 靳寒舟冥思苦想半晌,无辜地道:“我忘了。” 沈钦:“……” 他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咚”的一声将靳寒舟关在门外。 他回身走了几步,还没挨到凳子,门又响了。 靳寒舟心里烦闷起来,快步走过去开门,想要怼靳寒舟两句,一抬头却愣住了。 贺星河无奈道:“师兄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沈钦结结巴巴地道:“不是,我没有,真不是,我是,刚才那个……” 沈钦明明不觉得自己紧张,然而,他话说不顺溜,脸也红了。 他在心里生气地对自己怒吼:争点气啊沈钦,你是个见过世面的二十一世纪新新男青年,这么个小场面脸红个屁啊,更亲密的时候也没脸红啊! 此时此刻的暧昧气氛令贺星河沉迷,他原本该和沈钦说说容函的事情,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就让他们暂时忘了一切纷纷扰扰,享受一个久别重逢的夜晚吧。 隔天一早,沈钦犹在睡梦之中就被一阵敲门声唤醒,他要起身开门,一双手臂将他横腰拉了回去。 “再睡会儿。”贺星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沈钦笑着拍开他的手:“说不定别人找我有事。” 贺星河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哪有一星半点的睡意。 只是温存终有尽时,能多一刻是一刻。 “靳门主?你大清早找我有何要事?” 门外的靳寒舟错愕地抬头看了看即将升到头顶的太阳,疑惑道:“大清早?” 沈钦:“……” 沈钦厚着脸皮道:“最近太累了,我难得睡个懒觉。” 靳寒舟:“好吧,我有事和你商量,要不,去你屋里坐一会儿?” 沈钦脱口而出:“不行!” 靳寒舟奇道:“为什么不行?” 沈钦绞尽脑汁地想理由:“因为……” 沈钦还没想到合适的借口,他的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贺星河穿着昨天的衣裳,泰然自若地道:“靳门主,早。” 靳寒舟愣愣地:“哦哦,早。” 他打完招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分明已经不早了。 靳寒舟顺嘴问道:“贺宫主怎会在沈兄房里?我早上去你房间,没见人影,还以为你还没回来。” 贺星河淡淡道:“我昨夜与师兄秉烛夜谈,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沈钦忙道:“对对对,就是这样。” 靳寒舟总觉得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有些怪怪的,可也说不出哪里怪,只得狐疑道:“你们师兄弟感情真好。” 贺星河微笑:“那是自然。” 靳寒舟来找他们确实是有正事,他问沈钦和贺星河,从古月门带回来的那些受伤的人该如何处理,他们修为全废,有些人受伤还很重,若无郎中医治,只怕很快就要死了。 沈钦提议:“洛宁城中没有郎中吗,请两个回来,我师弟有银子。” 靳寒舟摇摇头:“不是银子的问题,我们惊雷门也薄有积蓄,暂时不缺银子,只是现在捧着银子也找不到郎中,因为先前那群人在洛宁城大开杀戒,搞得洛宁城人人自危,医馆酒楼已关了门,根本找不着郎中。” 沈钦沉默半晌,转头看靳寒舟,刚好靳寒舟也在看他,二人四目相对,靳寒舟冲沈钦点点头。 沈钦说:“那我派人去请我师父独孤无奇,有他在,应该能治好那些人。” 靳寒舟点点头:“嗯!” 贺星河突然说:“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也该告诉你们,前天,我们把容函等人用迷踪阵困在古月门外,大约三个时辰后,他们突围而出,被早就埋伏好的弓箭手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落荒而逃。” 这件事情沈钦知道,但贺星河要说的,一定是沈钦不知道的部分。 “如果我当时就跟魏思明告别,那我早就回来了,不会等到昨晚。” 沈钦福至心灵:“你去跟踪容函了?!” 贺星河点点头。 沈钦第一反应就是:“你杀了他?” 贺星河摇摇头,深邃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但沈钦能够想象他在跟踪容函时候的千百次动摇,他有多敬重贺鹏举夫妇就有多恨容函,恨得多年来寝食难安,再见到他的下一刻就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贺星河说:“我没有杀他的原因就是我跟踪他的原因——我怀疑他身后还有真正的幕后黑手。” 沈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你看到那个幕后黑手了吗?” 贺星河摇摇头,道:“没有,但我传令给方圆了,让他接替我继续跟踪,而且……我看到谭海了。” 沈钦叹了口气,道:“昆仑宫果然搅进去了。” 风雨欲来。 天上云层压得极低,乌压压一片劈头盖脸地涌动而来,随时会降下一场暴雨。 沈钦和贺星河一起来寒月竹海请独孤无奇出山。 漫天竹海遮天蔽日,只在人脸上漏下星星点点的光点,贺星河半张脸隐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为什么不把我们的关系告诉靳门主?” 沈钦愣住了,他以为这是某种共识。 一时没有人说话,竹叶飘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有一片叶子落到贺星河肩上,沈钦伸手拿开,被贺星河猛地反握住手,攥在手中。 沈钦有些出神,贺星河却执拗地看着他的眼睛,想要一个答案。 沈钦叹了口气,道:“为什么非要我说出来?” 他挣开贺星河的手,独自向前走去。 他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青年,有着现代人的“聪明”,如果一段恋情明知不会长久,他就不会高调地在朋友圈晒出来,免得分开后还要向亲朋好友解释。 这样两个人都体面。 “哟,我的宝贝徒儿终于想起来有我这个师父了?”独孤无奇阴阳怪气的声音在竹海中响起。 不等沈钦搭话,他又嘲讽道:“两个大男人在这拉拉扯扯的干嘛,跟人家小两口似的。” 沈钦脑子一热,仰头道:“我们就是小两口。” 独孤无奇明显被口水呛到了:“咳咳咳咳你说什咳咳咳咳什么?!” 沈钦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说,我喜欢我师弟,和他是一对。” 独孤无奇噎住了,过了好半晌,才憋闷地道:“光天化日之下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要不要脸,赶紧给我滚进来!” 竹海的阵法撤去,漫天竹海变成了一小片竹林,沈钦眼角余光瞟到贺星河上扬的嘴角,自己也莫名开心起来。 他忽略自己发烫的耳垂,故作若无其事地道:“啧,这老头儿还知道不好意思呢。” 独孤无奇生气地喊道:“我听得见!” 沈钦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走了几步,他偷偷握住了贺星河的手。 贺星河装模作样地挣了两下,没挣开,只能被沈钦握住了手。 天星门还是一样的安宁静谧,与外面的纷纷扰扰相比,此处竟有些像世外桃源了,只是,独孤无奇的脾气依然还是那么古怪。 他一看到沈钦和贺星河牵在一起的手,就跳了起来,瞪着眼睛道:“两个大男人还牵手,也不害臊!” 沈钦原本真有些害臊,一听他这么说,顿时来了劲:“怎么了,大男人就不能牵手了?谁规定的?我不止要牵手,我还要亲嘴呢!” 独孤无奇和贺星河都震惊地看着沈钦。 沈钦强装镇定:“当然,这就不能让你看到了,但是——我和师弟在一块儿,又没伤害谁又没碍着谁,世道如此艰难,找个情投意合的人容易吗,你看你这都大半辈子了,不也没找到么。” 独孤无奇脱下靴子就砸了过来。 沈钦笑着躲开:“不是不是,我开玩笑的,师父你还年轻,只要你愿意,一定能给我找个师娘。” 独孤无奇从鼻子里吭了声气,像是在说:这还差不多。 沈钦敛起笑,正色道:“师父会阻挡我们吗?” 独孤无奇阴阳怪气地道:“我阻挡的话,你会听吗?” 沈钦坦然道:“不会。” 独孤无奇翻了个白眼:“那我费那事干嘛,只要你们两个二百五别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我才不稀得搭理你们。” 沈钦松了口气。 他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除了贺星河,也就只剩独孤无奇了,独孤无奇不反对,他会轻松很多。 对于贺星河来说,这能算见了家长吗? 希望他能开心一些。 独孤无奇将两人的暧昧收入眼底,直起鸡皮疙瘩,粗声道:“你们大老远来我寒月竹海,就是为了当我面明送秋波来的?” 沈钦哈哈哈笑道:“是啊。” 独孤无奇:“……” 他很快说明来意,独孤无奇也干脆地答应出山,帮助他们治病救人。 独孤无奇嘀咕道:“早在你第一次来寒月竹海,我就知道,我的安生日子到头了。” 第67章 受伤最重的是谢红衣,独孤无奇给她看诊后说:“我能治你的外伤,但你内息岔乱,心脉淤堵,言谈间神思不属,也不甚关心自己的伤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死吗?” 谢红衣愣住了,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她短短几天之内失去了情人与女儿,门派亦七零八落,问她她想死吗,她一时答不上来,但若问她想不想活,那肯定不太想。 “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渡自绝人,你这伤,我治了浪费时间,另请高明吧。” 谢红衣的弟子急道:“你这人——” 谢红衣使了个眼色,她那弟子立刻噤若寒蝉。 谢红衣费力地抬起上半身,欠身道:“多谢独孤门主,秋月,送客。” 秋月心直口快,拉长着脸敷衍地送完独孤无奇,就回到谢红衣床边,竹筒倒豆子般地说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小破门派的门主还拿乔了,真拿自己当瓣蒜了,我们风光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谢红衣淡淡道:“我们不风光了。” 秋月噎住了。 秋月愤愤不平,可事实如此,她也不知该怎么劝慰谢红衣。 谢红衣偏头看向窗外,眸中波澜不兴。 七日之内,独孤无奇就治好了所有受伤之人,就连靳寒舟的沉疴暗疾,他都配了药浴,准保用后如脱胎换骨。 这之后他就闲来无事,沈钦让人去山上挖了许多药草回来给他捣鼓,如此两日之后,他神神秘秘地递给沈钦一个小罐子。 “这个你拿去。” 沈钦奇道:“这是什么?我又没生病,不需要药膏。” 独孤无奇挤眉弄眼地道:“快收下,难道师父还能害你吗?相信我,师父做的东西肯定比外面的野郎中好用。” 沈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该不会是……” 独孤无奇连连点头:“就是啊!” 沈钦的耳朵突然爆红,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为老不尊!” 独孤无奇也尴尬起来,讪讪道:“不要拉倒,哼,我还不想给你呢,好心当驴肝肺。” 他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沈钦别扭地叫住了他:“咳咳,那什么……既然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扔掉也太可惜了,给我吧。” 独孤无奇傲娇道:“你让我给我就给?” 他嘴上这么说,还是远远地将手中的白瓷瓶抛给了沈钦。 沈钦摩挲着白润的瓶身,脑海里都是不可言说的旖旎幻想,想着想着,他不由得笑出了声,谁知道,一抬头就撞上独孤无奇嫌弃的表情。 沈钦吃惊道:“你还没走?” 独孤无奇:“……” 沈钦很少在独孤无奇脸上看到这种复杂的、深沉的、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问道:“怎么了,师父?” 独孤无奇思索片刻才说:“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婆婆妈妈,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师娘还在世,她应该会跟你唠叨这些道理。” 沈钦大吃一惊:“我还有师娘?” 独孤无奇想笑,然而,嘴角的弧度还没弯得起来,就沉甸甸地坠了下去,“你怎么就不能有师娘了,别瞧不起你师父,我年轻的时候长得不比贺星河差,不知道迷死多少小姑娘呢。” 独孤无奇年轻时长相如何已不可考,但他那时,确实是有娇妻在侧。 那时候的天星门是个神奇的门派,若说它入世,一个寒月竹海将他们与外界隔开,他们分明避世而居;若说它出世,门主夫人和大半门人都是凡人,远不像其他门派那样,视凡人如蝼蚁。 独孤无奇的妻子楼温婉就是个普通的凡人女子,她性情温婉,待人和善,一点没有门主夫人的架子,而且,她还有一手好厨艺,整个门派上下,没有人没尝过她的手艺。 独孤无奇落寞地说道:“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多好,也不觉得她重要,只觉得自己了不起。” 后来,他的自大受到了惩罚。 那一天,楼温婉的一个旧友来信,说她踏青时不慎小产,心中郁郁,时常有自绝的冲动,希望楼温婉能去看看她,楼温婉就跟独孤无奇商议,要他陪她一起去拜访旧友,独孤无奇恰好钻研一个药方,不耐烦地拒绝了她,他语气不好,楼温婉一气之下跑出了寒月竹海,独孤无奇没有立刻去寻她,隔天在寒月竹海外面的树林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她已被野狼咬得面目全非。 独孤无奇抱着楼温婉的尸体嚎啕大哭,从白天哭到黑夜,从晴空万里哭到暴雨倾盆,门人都劝他下葬楼温婉,他不肯,他想尽办法建了个冰窖,将楼温婉的尸体冻了起来,从此不眠不休地钻研复活之术。 他不再管天星门中的大小事务,门人也渐渐对他失望了,接二连三地离开了天星门,只剩独孤无奇孤家寡人。 当然,复活之术依然毫无进展。 独孤无奇自嘲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复活之术,修真者若魂魄未散尽,还能以某种秘法炼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人死了,就是死了。” 沈钦没想到独孤无奇竟有这样一段过往,想要安慰他都无从安慰起。 独孤无奇说:“我说这么多是为了告诉你,好好对贺星河,不要怕他对不起你,他若对不起你,你几年就忘掉他了,可你若对不起他,那你一辈子都忘不掉他。” 沈钦心神一震,几乎疑心独孤无奇知晓他和贺星河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早在一开始,他就和贺星河说过,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的,贺星河自己也接受了,不能算他对不起贺星河。 沈钦如此这般地安慰自己。 隔天晚上,独孤无奇嚷嚷着要吃顿好的,靳寒舟就让厨房做了一桌好菜,叫了沈贺等人,打算热热闹闹地吃个晚饭。 他还叫了谢红衣。 谢红衣惊讶于他的邀请,但靳寒舟没有解释,大敌当前,他只有暂时将仇恨埋在心底,一切以大局为重。 谢红衣果然来赴宴了,她在宴席上敬了靳寒舟一杯酒,郑重其事地道:“多谢靳门主不计前嫌,收留我古月门众人,叨扰多日,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来日定当重谢。” 靳寒舟听出她言外之意,惊讶地道:“你要走?” 谢红衣点点头:“多亏独孤门主妙手回春,我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将我古月门夺回来了,前两天我派了弟子打探,古月门现在就是个空壳,容函他们早就向北去了,我们趁机夺回古月门,应该不是难事。” 靳寒舟点点头。 谢红衣又转向沈钦和贺星河,道:“这次对付影鬼,我与诸位站在一起,但有差遣,我古月门众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贺星河亦颔首道:“谢门主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尽管开口。” 如今,他们只有一条心,才能有更大的胜算。 宴席未散,就有小厮前来向靳寒舟通报:“门主,有个自称叫魏思明的人前来拜访。” 沈钦摸着下巴玩笑道:“魏将军怎么这么晚过来,难不成是知道我们今晚吃得好,特意来蹭席面的?” 靳寒舟吩咐小厮:“让他进来。” 魏思明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走在一个黄衣男人的右后方,观其姿势神态,既是保护,又有臣服,众人几乎立刻猜出了黄衣男人的身份。 黄衣男人果真是昭月国国主曹奇,单论容貌,他与曹绍和相差太多了,曹绍和身量高挑,面容俊朗,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模样;而曹奇身量一般,面容更是平凡,他比曹绍和大不了几岁,两鬓却已染上了白霜,面上皱纹如刀削斧凿,又深又重,像是受了几辈子的磋磨,哪有半分国主气派? 靳寒舟让人添了两副桌椅碗筷,让魏思明和曹奇落座。 曹奇喝酒很爽快,说话也意外地坦诚:“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我也确实没什么本事……” 魏思明着急地道:“王上莫要如此自轻,若不是您,这天下百姓早被乌孙兰扒皮吃肉了!” 曹奇就像没听到魏思明的恭维,平静地道:“我娶了很多妃子,生了许多子女,又靠子女联姻拉拢各方势力,勉力支撑昭月国与叔覃国对抗,民间许多人暗地里笑我是卖女儿的国王,我的丞相让我揪出这些声音,我说何必呢,别说他们只是背地里说,他们就算当着我的面说,我也没有那个心力与他们置气,我儿女的名字,我有时候都会叫错,哪有空在意这些,当这个国王,已经耗尽了我的全部心血。” “我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甚至也称不上是个好人,但我一定会是个好国王,若我有朝一日统一了这片土地,我承诺,会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曹奇今日是来推心置腹地袒露心扉的,同时也是向修真者要一份表态。 在场众人没人吭声,最后,是贺星河先开的口,他敬了曹奇一杯酒,缓声道:“紫霄宫愿祝王上一臂之力。” 随后,靳寒舟和谢红衣也都先后表态。 “惊雷门愿祝王上一臂之力。” “古月门愿祝王上一臂之力。” 曹奇神色动容,魏思明虎目含泪。 夜色逐渐深浓,窗外的海棠在风中摇曳,鲜妍艳色一点点被夜色吞没。 第68章 沈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摸了摸身旁,没人,他揉了揉眼睛,翻身坐了起来,正好这时候,贺星河提了个食盒推门进来。 沈钦问:“你去哪儿了?” 贺星河说:“给你买了馄饨面。” 贺星河什么时候起来的,沈钦竟不知道。 自从他上次在寒月竹海对贺星河表明心迹,贺星河就在他房间住下了,刚开始的时候,沈钦很不适应,洗澡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脱衣服,又不好意思表现出自己的不好意思,只得背着贺星河强作镇定。 说来也怪,他们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反为这点小事心如擂鼓。 沈钦暗自琢磨,要是被靳寒舟撞见他们睡一个房间,该怎样跟靳寒舟解释,既然贺星河想公开,那他就不能隐瞒,但他琢磨许久也没想好,到底是该郑重其事还是轻描淡写地跟靳寒舟说他们在一起了。 等他好不容易打好腹稿,靳寒舟再也没有大清早来找过他们。 食盒一掀开,袅袅热气蒸腾,鲜美的面食香气顿时令沈钦食指大动,沈钦凑近了一看,见那馄饨面的面汤上还飘着零星香油和许多鲜绿的小葱,立时咽了口口水。 贺星河失笑:“这么馋?” 沈钦没空答他,迫不及待吃了两个馄饨,才眯着眼睛一脸满足地道:“你去哪儿买的馄饨面,那个老伯出摊了?” 贺星河解释道:“曹奇雷厉风行,派了许多人在街上巡逻,一小半摊贩都正常出摊了,好几家医馆也都开门了。” 沈钦一边吃一边抽空点评:“这个曹奇有几分本事,方圆呢,什么时候到?” “大部队明日傍晚就到,不过,方圆还要晚几天。” 沈钦问:“他去跟踪容函有结果了没?” 贺星河叹了口气,道:“他给我传信,说差点被容函发现,就不敢跟太近了,他准备留十个弟子远远观察,自己赶回来与我们会合。” 沈钦又问:“东菱呢?” 贺星河又叹了口气,道:“东菱去追踪谢晗的下落了。” 方圆从未有一刻想过要放弃报仇,东菱一直陪伴着他,现在他有宫中事务在身,东菱就通过自己的路子打探谢晗的下落,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去查探,如此反复数次,她连谢晗的一根毛都没见着,这次八成也和先前的许多次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东菱这个傻姑娘,已然把方圆的仇恨当成了她自己的仇恨。 贺星河给沈钦买了一大碗馄饨面,沈钦没吃完,贺星河就把他剩下的小半碗几口吃掉了。 “你看我干什么?” “呃……没什么。” 贺星河吃他的剩饭吃得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他说什么都显得小题大做。 吃完早饭,贺星河就回他的房间修炼去了,沈钦则在自己房间里翘着脚看闲书——贺星河是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那个,也是他们当中修炼最刻苦的那个。 午饭是靳寒舟亲自送来的,沈钦手里那本闲书正看到关键处,还以为进来的是小厮,头也不抬地挥挥手,道:“放那边,我等会儿吃。” 靳寒舟叹了口气,沈钦才发现来送饭的不是小厮。 “靳门主,怎么是你?” 靳寒舟感慨道:“沈兄心真大,现在还有心思看闲书,大敌当前,前路莫测,人人都在抓紧时间修炼,你倒好,还翘个二郎腿。” 沈钦将手中的书卷成筒摇了摇,老神在在地道:“非也非也,修炼非一日之功,这几天哪怕不吃不喝不睡,我的修为也不会精进多少,何不躺着?” 靳寒舟:“……” 沈钦心道,要是修为能折算成人民币让他带去现代,说不定他每天还能多修炼半时辰。 沈钦问道:“靳门主找我何事?” 靳寒舟说:“沈兄先前对阵容函的时候用的迷踪阵可以教我吗?” 沈钦:“嗯?” 靳寒舟解释道:“我门下过半弟子如今没有修为,也没有别的去处,今天上午,他们来找我,说仍然希望和我们一起对抗容函,所以我想请求沈兄教我迷踪阵,让他们也出些微薄之力。” 在沈钦的协助之下,这段时间,靳寒舟已经把门人都收了回来,当然,这些门人也都变成了没有修为的凡人。 沈钦凝神思索片刻,道:“只有一个迷踪阵怕是不够。” 靳寒舟惊讶地道:“沈兄的意思是……” 沈钦说:“待我与师弟商议商议,我于阵法一道只是略懂,我师弟比我精研许多。” 贺星河如果在现代,一定是个大学霸,他修炼之刻苦用功,万中无一,更可怕的是,他天赋之卓绝,整个修真界亦是望其项背。这就是俗话说的“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努力”,沈钦这种普通人,拍马也赶不上。 紫霄宫的藏书阁里有一本《玄门仙阵》,里面记载着一百多种阵法,迷踪阵是其中最简单的几个阵法之一,但沈钦能把这个阵法记住,已经颇为自得。 没想到,贺星河竟能将《玄门仙阵》里的所有阵法都完完整整地画出来,他皱眉看着面前铺展开的这些阵法,蹙眉沉思。 贺星河眼角余光瞥见沈钦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他头也不转,问道:“怎么了?” 沈钦慢吞吞地道:“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你若是去我们那儿,也是人中之龙。” 话音未落,沈钦就后悔起来,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接近慌乱地转移话题,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贺星河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阵法图,如雕塑般一动不动,他没有看沈钦,许久后,终究附和了沈钦,轻轻地道:“嗯。” 沈钦生怕他扒着他不放,他便假装自己也要尊严。 三天后的深夜,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珠打在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一行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冒雨来到惊雷门。 魏思明站在檐下避雨,一看到他们,顾不得大雨,忙迎了上去。 “王上,您其实不必亲自来的,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呢,您就带着这么几个人离宫,实在太危险了。” 曹奇摘下斗笠,露出被雨水打湿的疲惫的脸,眼神却很亮:“这本是我们自己的战争,与仙门无关,他们都愿出手相助,我岂能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带路吧,莫要让他们久等。” 魏思明知道劝不住曹奇,也不再多说,闷头带着曹奇前往议事厅。 随着议事厅大门打开,一阵疾风涌进殿内,烛火摇曳,众人齐齐回头,曹奇跨进门来,拱手道:“诸位,本王来迟了。” 除却曹奇之外,紫霄宫、惊雷门、古月门和天星门的掌事之人皆已到场,就连瑶池仙宫都指派了东菱代掌门到场。 对面的墙上挂着巨幅地图,昭月国和叔覃国的国都用朱笔圈了出来,而三宫六门所在的位置都用墨水重重晕染。 “当前局势复杂,除了凡人和修真者之外,还有一股更为神秘的影鬼的力量,已知叔覃国、昆仑宫和影鬼勾结,我们二宫三门和昭月国站在同一战线,余下三门态度未知。” 曹奇忙道:“我派人前去游说。” 贺星河思索片刻,缓缓摇头道:“不妥,大部分修真者都有森严门规约束,和凡人井水不犯河水,王上若去求助,只怕他们一开始就会存有戒心。” 曹奇试探道:“贺宫主的意思是?” 贺星河干脆地道:“我派弟子去试试看。” 曹奇大喜:“贺宫主愿意帮忙,那自然再好不过。” 贺星河提醒道:“王上最好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他们未必愿意出手相助,在我看来,他们袖手旁观已经不错了,怕就怕……” 贺星河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若余下三门也与叔覃国沆瀣一气,局势会对他们很不利。 曹奇抹了抹脸,强打起精神,道:“不会的,仙门修者不愁吃喝,看不上我们凡人的权势利益,就算不愿意帮我们,应当也不会害我们。” 贺星河不置可否。 昭月国的国力弱于叔覃国,但曹奇对天下局势的掌握很准,各地的势力分布、优劣之处,他都如数家珍。 而贺星河则对修真界较为了解,除了神秘莫测的万鬼门,各门各派的基本情况,他都能说个囫囵。 曹奇胆大心细,是个军事天才,打过许多以少胜多的战役,也正是因此,昭月国才能支撑到现在,若是换个草包坐镇,昭月国早就被叔覃国吞得渣都不剩。 让沈钦惊讶的是,贺星河竟然也懂兵法,他总是一语中的,三言两语就能切中要害,让曹奇大为惊喜,也大大勾起了曹奇的谈性。 然而东菱对这些毫无兴趣,她百无聊赖地抠着手指甲,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时间过得太慢了,她昏昏欲睡起来。 “啊!这也太冒险了!” 魏思明大叫了一声,东菱登时清醒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没摸到口水,这才放下心来,装模作样地抬起头,做出一副一直在认真听的模样。 原来是贺星河提出一计,让曹奇佯败,引敌军进洛宁城,而他们提前在洛宁城布下一个大阵——诛仙阵。 魏思明面色涨红,焦躁地扯了扯自己肮脏杂乱的头发,来回踱步:“刚才贺宫主也说了,诛仙阵是所有阵法中最复杂也最难成型的阵法,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万一乌孙兰不咬钩怎么办?我们昭月国岂不是要面临灭国之祸?” 贺星河直视着魏思明的双眼,不为所动:“只要所有人都听我安排,我保阵法必成。” 近万人才能布下的阵法,只要有一人出岔子,阵法就不能成,这样的阵法,就算威力再大,又怎敢轻易尝试?更何况,诛仙阵只能对付修真者,对付不了凡人,他们仍然需要与乌孙兰的军队交锋。 许久没说话的曹奇突然开口,问道:“贺宫主能确保牵制住那些修真者吗?” 诛仙阵需要一位修为高深之人守住阵眼,这人修为越高,阵法威力越大,但诛仙阵并不能让阵中之人直接死亡,而是只要他们在阵中动用真气,就会遭受阵法反噬,倘若有人拼着被反噬也要誓死一战呢,到时,谁来压住他们? “可以。” 众人转头,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向沈钦,只见沈钦泰然自若地道:“师弟守阵,我掠阵,不敢说万无一失,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有一个人跑出阵外。” “好!”曹奇果断地起身,双目炯炯,“那就这样定了!诸位为我昭月国冲锋陷阵,曹奇岂能后退,昭月国上下,将背水一战!” 千里之外的一个地下山洞里,硬生生凿出一个简易宫殿,陡峭石阶蜿蜒向上,拱卫出一个嶙峋险恶的王座,两边的山壁垂挂着长长的尖棱,不时滴着血色水珠,砸在石阶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容函匍匐在石阶前,高高仰视着王座,王座上没有人,只有一团不断变幻形状的黑雾。 “我任务失败了,请主上责罚。” 扭曲的黑雾里传来粗犷与尖细其具的两道声音:“意料之中,贺星河是百年难遇的修真奇才,所修功法又天生克你,他亲自出马,再来两个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容函的脸深深地埋在阴影里,一时看不出表情。 “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容函忙抬头,急切地道:“属下这就去……” “不用你,废物能成什么事,我亲自出马。” 第69章 夜深了,贺星河就着烛火研究诛仙阵。 原先的诛仙阵阵型太过复杂,贺星河要在此基础上稍做改良,让阵型简单一些,与此同时,再将这个万人阵法拆分成一百个小阵法,如此这般,才更易实施。 沈钦伏在案上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一不小心,下巴“咚——”的一声嗑到了案上,咬到了舌头,不由得痛叫出声。 贺星河无奈道:“师兄,你先去睡吧,莫等我了。” 沈钦大着舌头倔强道:“我不,我就要等你。” 贺星河莞尔,师兄陪他,他自然欢喜。他干脆脱下了外袍,叠得整整齐齐,垫在沈钦下巴下面,道:“睡吧。” 沈钦嗅着那衣裳上贺星河的味道,头一偏便沉沉睡去。 沈钦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勤快过了,他白天带紫霄宫弟子排演阵法,晚上陪贺星河挑灯夜战,有几个晚上,他睡着时是在书房,隔天一早醒来却是在卧房,而贺星河已经去忙了。 沈钦爬起来用冷水洗把脸,继续带着紫霄宫弟子排演阵法。 曾经井水不犯河水的凡人和修真者,如今一起吃饭,一起排演阵法,一起说笑打闹。 不过短短七日,修真者已经教会凡人看阵法图,而凡人也教会修真者唱军歌。 他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不知不觉过去了七日,昭月王曹奇亲自站到城墙之上,为出征的军队送行。 此次军队由两人统帅,魏思明带着凡人军队,而方圆则带着由紫霄宫弟子编成的修真者军队,曹奇很看重这次出征,亦很擅长战前鼓舞,魏思明被他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带着他的战士大吼应和,声震云霄。 贺星河和沈钦站在曹奇右后方,他不喜长篇大论,只简单地冲着方圆点了点头,方圆高高举起剑回应。 方圆在心中默念,他一定不会堕了紫霄宫的威名。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远去,开始了他们保家卫国、驱逐外敌的征程。 洛宁城外三百里,有个陡坡名野云坡,顾名思义,坡的形状就像野云那般奇绝,若不小心看脚下,很容易就会滑下坡。 魏思明派了几个兵专门在容易滑坡的几个地方盯着,还是有几个兵差点摔下野云坡,好在有紫霄宫弟子及时出手相助。 那几个兵站稳后心有余悸道:“我们个个累得跟老狗似的,还是你们修真的好,连日行军一点影响都没有,每个人都神采奕奕的。” 救人的修真者从怀里掏出几张饼分给几人,道:“我们食量不大,干粮都吃不完,你们吃了补充补充体力。” 那几个兵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毫不犹豫地接过饼揣进怀里。 魏思明起码三天没洗过脸,毛发又旺盛,乍看过去像一头黑熊。 而方圆白白净净的,身边还跟了个年轻貌美的东菱,初时,还有兵对东菱颇有微词,她露过一手以后,就没人说什么了。 东菱骑在马上,问领先她半个马身的方圆:“方大哥,你说谢晗到底还能藏到哪儿去,就算狡兔三窟,我们都不止找了三个地方了,连根毛都没找到,难道他还能凭空消失吗?” 方圆眼神阴郁,抓住缰绳的手捏得发白:“他逃不掉的,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碎尸万段!” 东菱点点头,道:“我相信你一定能为阿秀姐姐报仇!” 方圆眼角余光瞥向野云坡,沉默地点点头。 突然,野云坡下传来了一阵类似动物爬行的窸窣声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群恶鬼一样的人从野云坡下冲了上来。 他们竟都是修真者,虽说修为不高,但数量甚多,极度穷凶极恶,像某种凶猛的动物,在野云坡上爬行的时候四肢着地,行动飞快,力大无穷,魏思明亲眼看到手下一个兵被他们徒手撕碎,其残忍行径令人发指。 魏思明大吼:“有伏兵!防守!” 方圆一手砍翻一个敌兵,回身大喊道:“紫霄宫弟子听令,拦住这些怪物!” 有了紫霄宫弟子的及时支援,昭月国士兵的伤亡少了许多。 然而,这些怪物的数量十倍于紫霄宫弟子,简直如同蝗虫过境,令人应接不暇,大约两炷香后,就有紫霄宫弟子陆陆续续地受伤。 有弟子大喊:“不行啊方圆师兄!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快要撑不住了!” 方圆一剑刺向从侧面偷袭东菱的人,果断道:“撑住!让其他人赶紧撤!” 魏思明大喊:“撤!” 东菱忽然指着一处方向,喊道:“方大哥,你看那是不是谢晗?” 魏思明连忙看了过去,然而,连谢晗的影子都没看到,他狐疑地问道:“你确定是谢晗吗?” 东菱迟疑道:“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大约后撤了四里路,他们终于离开了又窄又陡的野云坡,稍稍得以喘息。 下了野云坡,是一条可供四辆马车并行而过的官道,紫霄宫弟子负责殿后,其次是昭月国的弓箭手,躲在紫霄宫弟子身后射箭,远程攻击敌兵。 敌兵数量甚众,然而,一时之间毕竟过不来,他们且战且退,总算把局面将将控制住。 敌兵眼见一时吞噬不了他们,很快又如退潮的海水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思明和方圆各自命属下清点伤亡,紫霄宫死了十五个弟子,受伤的加起来近三成,而方圆带出来的兵,仅死亡人数就占了三成。 听着属下的汇报,魏思明的神情越发严肃,他转身对方圆深深一揖:“王上早就提醒过我,这些怪物凶猛异常,今日交手,我才真正见识到他们的厉害,若不是有仙上,今日恐怕我们已经全军覆没了,仙上对我们昭月国的大恩,思明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方圆摆摆手道:“我出生于大王村,原本也是昭月人,所作所为,都是分内之事,将军莫要再提,倒是在下想要请教将军,接下来待要如何。” 魏思明道:“我们刚刚出师就遭此重创,士气大大受挫,迫切地需要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出征前,王上早就做了两手准备,若是一切顺利,我们就直取叔覃国的粮都荥城,若是被乌孙兰伏击,我们便绕道锦都,争取拿下锦都,以锦都为据,稍作休整,锦都距离此处不到六十里,我想先去锦都。” 众人稍作休整,有伤的治伤,没有伤的趁机啃几口干粮,去附近的河里取水,休整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向着锦都的方向出发了。 如果他们全速行军,天黑之前应该能到锦都,锦都是个小城,守军不到他们的一半,他们应该能轻轻松松拿下锦都。 眼看着日落之前能到锦都,探路的兵突然来报:“将军,距离锦都一里地处驻扎着大批叔覃国部队,人数应该不到一万,帅军之人是司空衍。” 魏思明咬牙切齿地道:“司空衍。” 司空衍是魏思明的老对头,二人各为其主,每每碰上互有输赢,有一点倒是极其类似,就是都恨对方恨得牙痒痒。 吴阿蛮问道:“将军,现在该怎么办?继续行军吗?” 魏思明问探路的兵:“他们发现了我们吗?” 探路的兵摇摇头,道:“我认为没有,远远看去,能看到他们营帐方向飘起炊烟,应该正在烧火做饭,锦都外可能就是他们的驻扎地,他们要是发现了我们,应该没有闲心烧火做饭。” 魏思明沉吟片刻,问吴阿蛮:“吴都卫怎么想。” 吴阿蛮干脆道:“干他老母的!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方圆和东菱齐齐转头看着吴阿蛮,就连表情都如出一辙。 吴阿蛮道:“怎么了?你们不赞同?” 方圆和东菱又齐齐摇头。 魏思明想到王上的计划,于是顺着吴阿蛮的话,道:“那就准备一下,原地休整半个时辰,掐着天色刚黑的时候偷袭司空衍。” 吴阿蛮道:“是!” 红日逐渐西斜,夜色渐次浸染整片大地,锦城实施宵禁,在最后一缕夜色降临之后,城门轰然紧闭。 与此同时,魏思明率军逐渐靠近司空衍,他的兵力是司空衍的三倍,这场仗,不谈十分,他至少有八分把握。 第70章 沉沉夜幕下,一顶顶军帐整齐地排列在锦城城外的空地上,除却偶尔巡逻的士兵铠甲碰撞的声音和战靴踩在地上的沙沙声,城外一片静谧。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有脚步声逼近,那脚步声被刻意压得很低,可成千上万的脚步声叠在一起也显得声势浩大,这脚步声逐渐包围那片军帐,随着巡逻士兵的一声“有人夜袭”,军帐陡然乱了起来。 黑暗中有一队骑兵冲向军帐,两军人马短兵相接,叔覃国的士兵仓促迎敌,落了下风,整个局势一边倒地偏向昭月军。 一片兵荒马乱中,魏思明和司空衍狭路相逢,魏思明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司空衍,手中的红缨枪枪尖在夜色中划出雪亮的弧度。 魏思明意气风发,声如洪钟:“哈哈司空老贼,你也有今天?!束手就擒吧,你要是够识相,主动给你爷爷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我勉强答应给你留一具全尸。” 司空衍穿一件碧青布袍,要不是布袍外套了一件金丝软甲,他看上去就像个文弱书生,说话也斯斯文文的:“魏将军不必这么客气,尽管放马过来吧,看你能不能伤我一根毫毛。” 司空衍每每都能轻描淡写地把魏思明气得跳脚,这一次也不例外,魏思明气急败坏地道:“司空老贼,休要张狂,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了,我这次有紫霄宫的兄弟协助,你插翅难飞!” 司空衍笑了:“魏将军,相识多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你有修真者协助,难道我就没有吗?野云坡的‘朋友们’这就被你抛之脑后了?” 魏思明的心里陡然打了个突,握着红缨枪的手心出了汗,他强作镇定地道:“通往锦城的官道就一条,我们就是从那条路来的,怎么不知道有人跟在后面。” 司空衍失笑:“你确定野云坡那群‘朋友’跟踪你,你能发现?” 魏思明哑口无言。 他不确定。 他们在野云坡碰到的那群敌军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了,甚至也不像修真者,他们修为低微,眼神浑浊,但速度极快,力大无穷,残暴不堪,像灵智未开的凶猛恶兽,令人见之胆寒,要不是有紫霄宫的协助,魏思明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吴阿蛮突然大步跑了过来,脸色很难看,附到魏思明耳边低声道:“下午碰到的那群怪物从后面包抄过来了,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魏思明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短暂的心慌过后很快平静下来,语声极快地吩咐吴阿蛮:“莫慌,那些怪物看着可怕,其实修为都不高,交给紫霄宫的兄弟们,传令下去,收缩队形,后排列阵,防止被那群怪物冲散队形。” 吴阿蛮道:“遵命!” 她向来雷厉风行,立刻风风火火地执行命令去了。 周围是生死相搏的两国士兵,他们穿着不同颜色和样式的铠甲,但热血和惨叫是一样的。 魏思明的神情严肃了下来,他手中长枪指向司空衍,真正动手之前,他问司空衍:“司空衍,你我交锋多年,可称宿敌,我自问对你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你跟乌孙兰不一样,本性并不残暴,三年前,你我两军交战,我方战败,数十人被俘虏,你当时就把那些俘虏杀了,我还在背后大骂你,后来才知道,乌孙兰想把俘虏活活烤了,犒赏士兵,你好歹留了他们一个全尸,我想知道,你既然不赞同乌孙兰吃人,为什么还要替他卖命。” 司空衍沉默片刻才说道:“我生在叔覃国,就是叔覃人,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君主。” 魏思明暗暗后悔自己说得太多,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他一踢马腹,直直地冲向司空衍,司空衍旋身跃起,足下蓄力,向魏思明面门踢去,魏思明抬手格挡,仍然被司空衍踢下马,他索性用长枪稳住身形,弃了马和魏思明缠斗起来。 夜色逐渐深浓。 方圆带着紫霄宫弟子们挡在昭月国士兵和怪物们中间,就像一堵坚硬的墙,挡住了怪物们的进犯,就算偶尔有几只“漏网之鱼”,后排的昭月国士兵也能应付。 东菱纵身一跃来到方圆身旁,低声道:“方大哥,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怪物好像没有下午的时候厉害。” 方圆点点头。 东菱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回身一掌拍开尖啸着扑上来的怪物,与此同时,从另一个方向扑过来的怪物突然顿了顿,被方圆一剑砍掉了脑袋。 “当心点,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 东菱却眼睛一亮,道:“方大哥,我发现这些怪物动作没那么快可能是因为看不清楚,天黑对他们的影响比对我们大,只要有一点亮光,就能干扰他们!” 东菱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立刻凑到两只怪物面前,晃了晃手腕,她腕上戴了只手镯,手镯上串了许多银铃和小夜明珠,闪闪亮亮,叮叮玲玲,十分活泼。 手镯晃了两下,那两只怪物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 方圆道:“不是光亮,是声音!” 这些怪物在夜色中基本看不清,都是靠听声音辨方位的,银铃声遮掩了东菱动作的声音,这些怪物顿时失去了目标。 方圆当机立断,挑起地上的碎石,数道真气劈砍过去,碎石瞬间炸成齑粉! 东菱如法炮制,左近的怪物们动作齐齐一顿,被紫霄宫的弟子们抓住时机,迅速剿灭,其余弟子虽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缘由,也都纷纷效仿。 原本很成威胁的怪物们反过来忌惮紫霄宫弟子,不敢再靠近他们,纷纷退后了几丈远,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四脚着地,不断绕着他们徘徊。 司空衍被魏思明和两个紫霄宫弟子缠住,身上添了三道血痕,魏思明志得意满地喊道:“司空老贼,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束手就擒,我留你一具全尸。” 司空衍置若罔闻,只是抬头看了看夜空,自言自语道:“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到了。” 魏思明问:“什么差不多到了。” 司空衍平静地道:“野云坡的‘朋友们’只是打个头阵,你不会以为他们就是我找来的支援吧?” 夜色越发深了,数十丈开外,人鬼莫辨,目力难以触及的远方,有一些黑点正缓缓靠近。 魏思明什么都看不到,但修真者耳力目力皆远胜于他,当时就变了脸色,道:“糟糕,锦城方向来了很多修真者!” 很快,马蹄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行人站定,魏思明听为首一人一团和气地道:“诸位仙凡朋友,久仰久仰,在下昆仑宫谭海,今日有缘相遇,少不得要讨教讨教了。” 魏思明“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道:“伪君子!讨你的亲娘奶奶去吧!” 司空衍道:“将军刚才那番话,在下原样奉还,只要你束手就擒,我留你一具全尸,哦不,我比将军大度,若是将军立刻投降,为叔覃国效力,加官晋爵也指日可待。” 魏思明暗恨方才没喝水,口中干渴,吐不出口水了,不然一定糊司空衍一脸。 方圆越众而出,猛然拔剑,剑光凛冽,东菱紧随其后,眼中烧着火一样的怒意:“昆仑宫与影鬼为伍,令人不齿,今夜姑奶奶我就要替天行道,为我们修真界清理门户!” 70-80 第71章 东菱说要清理门户,下手也不含糊,整个人像只凶戾的大鸟向谭海扑去,谭海挥袖挡开,谁知道东菱的目标并不是他,她只是为了靠近他们,右手猛地一扬,一把粉末天女散花般弥漫开去。 与此同时,方圆扭头冲着魏思明大吼:“撤!” 魏思明没有他们的默契,正准备迎战呢,闻言愣怔片刻,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当机立断地吩咐下去:“撤!” 东菱撒出去的粉末还是沈钦给她的,只要吸入口鼻,三个时辰之内,修为只剩五成,她先前独自追寻谢晗的踪迹,沈钦怕她碰到高手,这是给她逃命用的。 没想到眼下派上了用场。 魏思明带着昭月国的士兵们先撤,方圆和东菱带着紫霄宫弟子们殿后,谭海坐在马上,依然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似乎东菱的暗算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司空衍看向谭海身侧一人,问道:“怎么办,督军,我们要追吗?” 那人看向谭海:“师兄?” 谭海笑道:“追,为什么不追,老鼠要是不跑,猫追着还有乐趣吗?” 昆仑宫和叔覃国的人不远不近地跟着魏思明他们,方圆和东菱则走在最后,东菱看着不远处夜色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忧心忡忡地道:“我看到了谭坚,要是他不在,我们或许有一战之力,他来了,我们只能避战。” 方圆转头看向东菱,道:“心有灵犀。” 东菱脸颊发热,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论修为和实力,昆仑宫绝对比不上紫霄宫,昆仑宫是三宫之中和凡人来往最多的修真门派,修炼氛围不如另外两宫,弟子修为自然也欠缺一些,但凡事都有例外,谭坚就是那个例外,他天资奇高,是谭笑天众多徒弟中最晚入宫的一个,却是进境最快、修为最高的一个,甚至有人拿他跟贺星河相比。 他当然比不上贺星河,但他既然能跟贺星河比较,就不是方圆东菱这样的修为能抗衡的了,至少要沈钦在,谭坚才有对手。 三个时辰很快过去,方圆和东菱脑海里的那根弦崩得死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注意,然而,谭海那一行人没有任何动静,依然不远不近、优哉游哉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让方圆感觉自己像是野兽利爪下的猎物,暂时的安全只是因为野兽的戏耍,魏思明也有些不安,特意落到最后,和方圆东菱抱怨道:“那些畜生就这么跟着我们,到底什么意思?放羊吗?” 方圆:“……” 东菱:“……” 那些人是牧羊人的话,那他们是什么? 羊吗? 魏思明也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讪讪道:“我也不是说咱们是羊,但被人这么撵在后面,感觉真的很不好。” 要是打得过,谁愿意被人撵在后面啊。 方圆安慰道:“我们将计就计,未必是件坏事。” 魏思明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请君入瓮,但在这个过程中如何做,会碰到什么样的状况,魏思明通通两眼一抹黑,他甚至不确定追在他们后面的人是不是他全部的目标,他只是顺势而为,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撤回洛宁城需要两天时间,这两天对他们来说格外难熬。 由于叔覃国军队在后面虎视眈眈,魏思明他们不敢停步,不敢休息,可又怕疲劳行军之后,倘若司空衍偷袭,他们更加难以应付。这两天当中,魏思明他们只吃了三顿饭,统共休息不超过五个时辰,方圆和东菱则根本没有合过眼,他们提心吊胆,苦不堪言。 好在,两日后,他们成功退到了洛宁城。 魏思明这几天备受煎熬,满嘴都是泡,眼里布满红血丝,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如今,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守城的士兵跟魏思明是旧相识,魏思明把现在的情形告诉他以后,他很快就回去请示上级了,魏思明方圆等人就在城外候着。 中午日头正烈,魏思明抬手挡在额前撑起“帐篷”,看向城墙之上。 “怎么要这么久?” 他带了这么多兵,并不是想回城就回城的,需要走完例行的程序,守城的士兵才会打开城门,但通常情况下,这个过程不会耗费太久,今天等的时间有些长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没等到守城的士兵,他那个手下反而穿过队列疾跑而来:“报!西南方向有大批敌军赶来,人数不在司空衍率军人数之下!” 与此同时,守城的将领从角门出来了,他面色凝重地道:“乌孙兰御驾亲征,叔覃国的军队就围在你们后面,魏将军,兵临城下,态势紧急,你且先等等吧,王上快到了,等王上到了再行定夺。” 要是换了其他人,人困马乏之时不能进城,定然有些微词,魏思明却干脆地道:“是。” 守城将领和魏思明深深对视一眼,万般意味尽在不言中,他立刻勒转马头,重新回到城内。 一炷香后,曹奇出现在城墙上的角楼里,他居高临下地朗声道:“魏将军,诸位仙上,辛苦了!开城门!迎我昭月勇士回城!” 曹奇话音一落,厚重的城门向两边大开,魏思明的兵依次入城,方圆率紫霄宫弟子走在最后,所有人入城之后,守城的将领终于松了口气,他立刻命下属关城门,待城门关闭,他才终于有余裕跟魏思明搭话。 “我就怕我城门一开,叔覃国那些败类会趁机涌进来,还好,他们似乎不急着进城。” 走在一旁的方圆闻言疑惑道:“我们费那么大劲不就是为了把那些叔覃人引进洛宁城吗?怎么现在又不让他们进来了?” 魏思明解释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要是没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反而打草惊蛇的话,那就功亏一篑了。” 方圆点点头。 魏思明和方圆跟在守城将领身后来到角楼,魏思明要跟曹奇行礼,曹奇抬手示意免去繁文缛节,他甚至没来得及跟魏思明说一个字,就转头看向城门外。 黑云压城城欲摧。 乌孙兰果真御驾亲征了,他五短身材,面貌丑陋,骑在一匹异常高大的马上才勉强跟其他人一样高,殊不知这样其实衬得他更加矮小了。 与乌孙兰并驾齐驱的是昆仑宫宫主谭笑天,司空衍站在乌孙兰右后方,而谭坚谭海则站在谭笑天左后方。 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魏思明指着谭笑天,惊恐地道:“那是什么东西?!” 时值晌午,每个人的影子都在脚下缩成小小一团,只有谭笑天的影子像怪物一样张牙舞爪地延伸开去,他明明没有动,他的影子却在不断颤抖,仿佛兴奋到发笑。 方圆的后背也直发冷,半晌才道:“谭笑天被影鬼寄生了。” 一宫之主被影鬼寄生,那就意味着整个昆仑宫都沦为影鬼的傀儡了,而叔覃国又与昆仑宫勾结,倘若这天下落入叔覃国手中……想想就令人寒毛直竖。 曹奇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视乌孙兰,朗声道:“乌孙兰,你人不大,胆子倒不小,竟然敢跟昆仑宫这些贪得无厌的修真者合作,也不怕为他人做嫁衣,最后被吞得渣子都不剩。” 乌孙兰最忌讳“大小”这样的字眼,阴阴地一笑,道:“曹奇,你不也拉拢了紫霄宫么,只不过你能力有限,拉不来贺星河,只能拉来小喽啰,这就不能怪别人了。” 也不知道乌孙兰是真以为贺星河不在洛宁城内,还是只想诈一下曹奇,总之,曹奇将计就计,专逮着乌孙兰的痛点踩:“对付你这种小不点,小喽啰足够了。” 曹奇身后,魏思明小声向方圆解释:“王上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在特意激怒乌孙兰。” 方圆点点头,表示理解。 乌孙兰仰头盯着曹奇,神情就如毒舌吐信,阴冷而恶毒,他突然桀桀一笑,道:“无所谓了,今日将是你城破之日,没用的王就给他那没用的城池殉葬吧!” 曹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手下败将还敢大放厥词,真是笑死人了。” 他的手往右后方一伸,他的贴身侍卫立刻呈上一只锦盒,曹奇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只风干的手,这手手腕很细,手掌也不大,像十岁稚童的手。 乌孙兰盯着曹奇的眼神仿佛能喷火,方圆立刻知道那手是谁的了,他再定睛细看,果真发觉乌孙兰披风下左边臂膀比右边臂膀处干瘪一些。 乌孙兰右拳紧紧攥着,胸膛剧烈起伏,怒吼道:“攻城!” 司空衍忙劝道:“王上莫冲动,曹奇多谋略,不能上了他的当,而且我的部下长途跋涉,正是体力匮乏的时候,不如先等等,消耗消耗他们,同时也试探试探曹奇,待我们稍作休整再攻城。” 乌孙兰反问:“为什么要休整?你们疲惫,难道魏思明不疲惫?你休整,不也给了魏思明休整的机会?” 司空衍语塞,他们今天兵临城下就是为了拿下洛宁城,乌孙兰说得有道理,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谭笑天淡淡地瞥了一眼司空衍,道:“司空将军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昭月的兵力本就比不上我们叔覃国,更何况,就算昭月国现在是全盛时期,也不过就是区区凡人,怎么跟我们修真之人对抗?” 司空衍皱起眉,反驳道:“据我所知,紫霄宫宫主贺星河乃是修真界第一高手,他没有露面,我们贸然进攻,岂不草率?” 谭笑天道:“曹奇想跟紫霄宫联姻,贺星河没看得上,不然,今天站在这角楼之上的就不是那个小弟子,而是贺星河本尊了,而且,我有可靠消息,贺星河正在穹窿山闭关,怎会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洛宁城?” * 与此同时,穹窿山假扮贺星河的小弟子正瑟瑟发抖,他易容成了贺星河的模样,穿着贺星河的衣裳,露出满面愁容,托着腮自己跟自己下棋:“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关。” 第72章 攻城战中,进攻的一方需要双倍于防守方的兵力,才能有较大胜算。 乌孙兰打算强攻,曹奇自然也有应对之策,瞭望台上站满了弓箭手,数百个士兵正紧锣密鼓地把石头往城墙上搬,要是乌孙兰用攻城车或云梯攻城,昭月军就射箭、扔石头防守。 守城的将领负责安排具体事宜,魏思明插不上手,只能站在曹奇身后严阵以待,曹奇的面容崩得紧紧的,除开被风拂过的衣角,整个人一动不动,魏思明原本不想打断他的思绪,然而,有些问题实在憋得他难受。 “王上,乌孙兰说要攻城,但恕我眼拙,我怎么没看到攻城车和云梯。” 曹奇还没回答,方圆就突然道:“因为没有必要。” 话音刚落,曹奇和魏思明齐齐回头看他,方圆道:“我不知道你们城门有多重,假如它有两千斤,在门闩落下的情况下,我们宫主能徒手推倒城门。” 魏思明目瞪口呆。 身为一军主帅,他对攻城战的艰难之处再清楚不过,攻城的那一方手段有限,通常也就是借助攻城车和云梯强行攻城,防守方占据地理优势,会通过射箭、火攻、扔石头等等手段把强攻上来的敌军打下去,从云梯和墙头掉下来的尸体像雨点一样,地上血流成河,无论谁输谁赢,战场的景象之惨烈,都如人间炼狱。 而这无数血肉堆叠起来的牺牲原本可以避免,只需要一个顶尖修真者单枪匹马硬闯即可,凡人与顶尖修真者之间的差距,大到令人咋舌,这一战若没有紫霄宫协助,昭月国兵民在乌孙兰和谭笑天眼里就如猪如羊。 方圆道:“谭笑天钻营俗务,修为比我们宫主差一截,但他被影鬼寄生了,肯定比原先厉害,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的修为到了什么程度。” 魏思明问:“你觉得我们能拦得住他吗?” 方圆苦笑道:“如果只有谭笑天一个,那说不好,加上谭坚,肯定拦不住。” 虽然他们要的就是拦不住,但戏还是要做足,不然要是被乌孙兰发现端倪,那就功亏一篑了。 他们必须流血牺牲,舍生忘死,才能让乌孙兰咬住他们放下的饵。 接下来果然是一场恶战。 谭笑天一人可抵数千兵马,他用上了十成修为,双掌抵上重达数千斤的城门,城墙上的箭矢和石块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谭坚谭海在他上方用气劲撑起一个保护罩,箭矢和石块连谭笑天的头发丝都没能碰到就被弹开。 厚重的大铁门发出难以负荷的嗡鸣,如同哀嚎,听得人心头震颤。 突然,“嘎吱”一声,门闩断裂,与此同时,顶在城门后的数十昭月士兵齐齐倒飞出去,城门即将大开! 方圆展臂一跃,身轻如燕地从墙头飘了下来,东菱着急地喊了一声“方大哥”,跺跺脚,也着急地跟了上去,曹奇见状,忙让守城的士兵停止攻击,那些箭矢和石块根本伤不到昆仑宫的人,反而会扰乱方圆和东菱。 魏思明突然灵机一动,喊道:“吴阿蛮!” 吴阿蛮跟魏思明一个对视,立刻明白了魏思明的意思,她几步跑上瞭望台,张弓,撘箭,瞄准攻城的三人,曹奇看了一眼魏思明,魏思明连忙解释道:“她是军中第一神箭手,指哪儿打哪儿,而且力气比很多汉子都大,就算伤不到昆仑宫那些人,多少也能扰乱他们的注意力。” 曹奇点点头。 方圆的修为在谭海之上,但根本不是谭坚的对手,东菱的修为还不如方圆,勉强能跟谭海打个平手,若不是吴阿蛮时不时抽冷子来一箭,让谭坚谭海二人有所顾忌,方圆和东菱早就受伤了。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城门在完全打开之前就倒塌了! 不少昭月士兵活生生被倒塌的城门压死了,余下的兵都在惊慌失措地大喊:“不好了!城门塌了!” 谭笑天轻轻拍了拍手,拍掉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即飞身而上,一道强横的真气当胸打中方圆,方圆猛地吐了口血,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那般,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东菱目眦欲裂:“方大哥!” 她的叫声都变了调,毫不犹豫地飞扑到方圆身边,她抱住方圆,声音带上了哭腔:“方大哥,你怎么样了?” 方圆咳嗽了几声,又咳出了血沫,他连忙捂住嘴,道:“我没事。” 突然,一双黑色靴子出现在东菱的视野里,她顺着那双靴子仰头看,看到了谭笑天微微带笑的脸,他不像贺星河,生就一副仙人般不可亵渎的美貌,他的眼角有很深的笑纹,就像个油滑而不失慈蔼的长辈,此刻,他就微微弯着腰,温和慈爱地看着方圆,道:“这场战事原本与你们紫霄宫无关,非要凑上来送死,那我就成全你,看在你合我眼缘的份上,给你一个选择,你先死还是她先死?” 东菱不顾一切地挡到方圆身前,好似凭空生出了无穷勇气,直直地看着谭笑天的眼睛,道:“不要伤害方大哥!” 方圆一把拽住东菱的手腕,把她拽去身后,道:“都冲我来,不关她的事!” 谭笑天赞许地点点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把自己的女人推出来挡刀子,你倒是有几分担当,我成全你。” 话音刚落,谭笑天就要对方圆下手,东菱飞身扑过去,以身为盾,承受了谭笑天霸烈的真气,登时一口血喷涌而出,东菱头颈受迫后扬,闭上了眼睛。 “东菱——!” 方圆和东菱拦不住几位昆仑宫修真者,其他人更拦不住,昭月军伤亡惨重,不幸被城门压死的士兵连全尸都没能保住,血从城门下漫出来,沾湿了几个修真者的靴子。 靴子踩过血迹发出轻微的声响,谭笑天走入城内,举起手,两根手指轻轻一摆,示意乌孙兰进攻,司空衍立刻上前进谏:“王上,昭月军的兵力确实比不上我们,但守城的力量不该如此薄弱,臣以为有诈……” 乌孙兰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司空将军,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不是昭月军太弱,而是谭宫主太强,你再这么瞻前顾后,何以统率我叔覃大军?” 司空衍沉默片刻,把余下的话都咽回肚子,低低地道:“末将谨遵王命。” 谭笑天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司空将军有疑虑也属正常,就让我们修真者打头阵吧,昆仑宫弟子听令!进城!” 司空衍颊肉微微颤抖,半晌,终究隐忍地退到一边,让那些趾高气昂的修真者冲锋陷阵。 有修真者打头阵,魏思明和守城军根本不敢与之对抗,视线相触,魏思明眼里有仇恨、愤怒、无力和恐惧,而骑在马上的乌孙兰和谭笑天等人眼里却只有胜券在握的从容。 乌孙兰吊着眼梢哈哈大笑,道:“魏将军,你们王上呢?刚才不还站在墙头鼓舞士气,眼见城破,这就像缩头乌龟似的躲回王宫啦?” 魏思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吴阿蛮就率先跳了起来:“休得侮辱我们王上!你个小矮子才是缩头乌龟!” 她话音刚落,就被谭笑天凌空一个巴掌抽飞了,随后脸着地重重摔了下来,掉了两颗牙齿。 魏思明连忙扶起她,生怕她再冲动行事,他们为了骗过乌孙兰,请君入瓮的战术除了少数几个将领,其他人皆不知情,包括吴阿蛮。 吴阿蛮眼里含泪,悲愤地喊道:“怕什么啊?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好过这样窝囊地一退再退!” 魏思明死死地拽住吴阿蛮的手,咬牙道:“紫霄宫的兄弟们受了伤,我们不是那些王八蛋的对手,冲上去除了送死没有任何意义。” 吴阿蛮怒吼:“我不怕!” 魏思明强硬地下令:“继续撤!” 城里的百姓已经向着王宫的方向疏散,魏思明沿着主街的方向缓缓后退,他时刻警惕着谭笑天他们的进犯,但他们却向猫戏老鼠那般,优哉游哉地逼近。 魏思明撤退了约一盏茶时间,抬头看了看天色,乌孙兰瞧见了,阴阴一笑,道:“魏将军,你有英雄气概,可惜时运不济,跟错了主人,好在我大人有大量,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只要你带着你的部下归降于我,我向你保证,司空衍有的,你都会有。” 他话音刚落,司空衍就垂下了眼睫,而魏思明则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道:“乌孙兰,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该投降的人其实是你?” 乌孙兰差点笑得背过气去,好像魏思明的话是个天大的玩笑,但魏思明分明没有一点玩笑的神色。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竟是司空衍,他突然说道:“不好,我们中计了。” 乌孙兰皱眉看向他:“你在胡说什么?” 司空衍道:“太阳不见了。” 乌孙兰一头雾水,倒是谭笑天立刻仰头看天空,果真,晴空万里,但悬在天幕的那一轮刺目的红日却不见踪影,谭笑天蹙眉道:“是玄门阵法,我们果真中计了,小心。” 魏思明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他悠悠闲闲地走到谭笑天面前,仰头看骑在马上的谭笑天,突然毫无预兆地张嘴,一口痰准确地吐到谭笑天脸上。 “谭宫主!” “师父!” “大胆!” 谭海谭坚二人迅速逼近,只待谭笑天一声令下,就把魏思明撕成碎片。 第73章 饶是吴阿蛮胆大包天、悍不畏死,此时此刻,也震惊地看着魏思明,她实在不明白魏思明为什么突然从一个畏畏缩缩的胆小鬼变成了一个敢于挑衅魔鬼的勇士,这种行为与送死无异,魏思明片刻前明明还十分反对。 谭笑天缓慢地抹了抹脸,擦去那口痰,他那面具般的笑脸终于消失不见,神色阴沉得可怕,看魏思明的眼神就像在看个死人。 他拨开谭坚谭海,道:“你们让开,我要亲手解决这个人。” 谭坚谭海依言退开,谭笑天胸中怒意翻涌,连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抬手就拍向魏思明的天灵盖,吴阿蛮尖叫一声,像头愤怒的母牛一样冲过去撞开魏思明,魏思明侥幸避开了大部分的真气攻击,反而是谭笑天仿佛遭受重击,向后疾退三步,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 谭坚谭海一左一右扶住谭笑天,问道:“师父,你没事吧?是谁对你动的手?” 谭坚谭海向四周的虚空张望,看都没看魏思明一眼,他们认定魏思明没有那个能力让谭笑天受伤,一定有个高手藏在附近,趁他们不备偷袭了谭笑天,他们这么多双眼睛,没人看到那个人,这让他们忌惮莫名。 谭坚骂道:“哪个王八蛋暗箭伤人,有种就露脸啊,我们正大光明地比过!” 谭海道:“道友,相逢即是有缘,何不出来一见?” 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魏思明自己明明受了伤,十分狼狈,此刻却大笑起来:“哈哈哈什么宫主啊,笑死人了,连我都打不过也配做宫主吗?” 他话音刚落,谭坚就怒不可遏地凌空扇了他一巴掌,魏思明偏过头,半边脸肿成了馒头高,嘴里飞出一只带血的大牙,可与此同时,谭坚也像被人打了一般,头偏到一边,两颗门牙不翼而飞,他摸了摸肿得老高的腮帮子,神情仿佛见了鬼。 谭海眉头皱得死紧,视线重重地落在魏思明身上,道:“谁在搞鬼,你吗?” “不是他,是这个阵法。” 说话的是谭笑天,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修为最高,见识最广博,他仰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天空,正要再说什么,魏思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突然振臂一挥,高喊道:“兄弟们,再往后就是百姓们的避难处了,我们退无可退,唯有背水一战!这些修真者助纣为虐,天理不容,天道会护我昭月男儿!” 话音刚落,他的属下们就向昆仑宫修真者们冲去,城破之时,他们战友惨死,之后又一退再退,已经积攒了太多的怒气,如今正是宣泄的时候,他们都抱了必死的决心,个个悍勇无匹。 昆仑宫的修真者们拦在乌孙兰大军前面,他们根本没把魏思明等人放在眼里,然而,交手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这些凡人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他们所有施放在这群凡人身上的攻击都反弹到了自身! 大部分修真者遭受修为反噬以后都变得惊慌犹疑,畏首畏尾,惊恐莫名地四下打量,反而被悍不畏死的凡人军队占了上风,不少修真者受伤,萌生退意,越发让魏思明等人士气高涨。 谭笑天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的猜想也得以证实,他双拳紧攥,半晌,突然下令:“昆仑宫弟子听令!后退!” 昆仑宫的修真者们终于松一口气,急忙后退,乌孙兰急眼了:“诶!谭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你们修真者打头阵,全力协助,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围城之战,结果你临阵反悔,说退就退,这不大地道吧?” 谭笑天道:“王上,事急从权,洛宁城内有蹊跷,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猜有大能在此处布了阵,我们修真者但凡动用真气,就会遭遇灵力反噬,再不退,我昆仑宫弟子恐全军覆没。” 乌孙兰咬牙,腮帮子抖了抖,终究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辱骂咽回腹中。 谭笑天见状,语气反而缓和了些许,道:“大凡阵法都有阵眼,绝不可能牢不可破,只要找到阵眼,再厉害的阵法也会顷刻间土崩瓦解。” 乌孙兰见他并不是想撒手不管,咬紧的牙关总算放松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就有劳谭宫主了。” 他们这边起了内讧,昆仑宫弟子干脆地撤退,叔覃国大军又不愿冲锋陷阵,而昭月军个个勇不可当,竟短暂地在气势上压倒了叔覃国大军。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大地震颤起来,昭月皇宫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远处黑点似的人影越来越大,有士兵认出打头之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是王上!” “王上御驾亲征,来支援我们了!” “王上万岁!昭月国千秋万代!” “王上万岁!昭月国千秋万代!” 魏思明原本疲惫已极,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燃烧起来,嘶声喊道:“杀——!” * 昭月叔覃两国交战,士兵们以命相搏,打得血肉横飞,曾经繁华的洛宁城成了战场,昭月军的悲愤自不必说,一方为了侵略,一方为了守护家国,哪怕兵力相当,两国士兵的气势也截然不同。 眼看着乌孙兰等人落了下风,谭海担忧地问道:“师父,我们就这样置身事外吗?” 谭笑天道:“当然不,你们去把布阵之人找出来,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谭海跟谭坚面面相觑,又问谭笑天:“可是师父,要怎么找出布阵之人?” 谭笑天道:“这个阵法覆盖了整个洛宁城,需要源源不断的真气来维持阵法运行,如果我没猜错,布阵之人应该就在洛宁城中,找出他,杀了他。” 谭海道:“是!” 第74章 洛宁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昆仑宫的修真者们对此处不熟悉,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也不是办法。 谭海提议分头行动,谭坚虽有些担心他,但他向来唯谭海马首是瞻,犹豫片刻还是带着弟子去了别处。 昆仑宫弟子分成十余支小队,原意是想迅速找出阵眼,然后向其他人报信,谁曾想,有几支小队竟然碰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昭月士兵,这些士兵列着整齐的队形,训练有素,有人拿长`枪有人持盾牌,把这些修真者克制得死死的。 倘若他们动用灵力,不需要昭月士兵动手,他们就会遭受灵力反噬;倘若他们不用灵力,那他们根本不是昭月士兵的对手。 似乎只有撤退这一条路可走,可就在他们撤退的时候,更多的昭月士兵又会无缘无故地冒出来,列着整齐的队形,训练有素…… 谭海听到一阵极有韵律的哨声,跟在他身旁的昆仑宫弟子立刻担忧地道:“师兄,他们是不是找到阵眼了?”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一模一样的哨声,那弟子傻眼了:“这什么意思?总不能有两个阵眼吧?” 另外两个方向再次传来哨声。 谭海眯起眼,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跟随他的几个弟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却神情平静,镇定自若地道:“他们没有找到阵眼,他们只是遇到危险了。” 那弟子傻眼了:同门遇到危险,他们不该着急,不该去支援吗? 谭海道:“你看天上。” 那弟子顺着他的视线仰头,只看到了一棵枝叶稀疏的大树,那弟子实在不明白,这么一棵平平无奇的大树有什么可看的。 谭海继续道:“刚才有只麻雀飞到那棵树上,站在树梢,我看到它在树枝上走了两步,然后就突然消失不见了,那棵树并不茂盛,树叶不多,不存在遮挡视线的情况,那只麻雀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那弟子愕然道:“师兄的意思是……” 谭海道:“阵眼就在这附近。” 谭海从怀中拿出一个口哨吹响,他吹出的调子跟别的哨声不同,似乎是在用哨声传递某种信息。 他让跟随他的弟子留在原地,自己收起口哨,跃向那棵大树,他悄无声息地跨过那麻雀踱步的枝头,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明亮了起来。 他脚下是个院子,院子里有两个男子,一人闭目打坐,源源不断地把灵力输送进院子外的阵法里,一人为其护法,正是沈钦和贺星河。 沈钦曾把师傅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名剑无锋拿给独孤无奇求他解贺星河的噬心散,前两天,独孤无奇把无锋剑还给了他。 无锋剑经过独孤无奇的淬炼,生出了剑魂,沈钦并无动作,无锋剑就已经发出了蠢蠢欲动的嗡鸣。 沈钦没有抬头看谭海,只是轻轻抚摸无锋剑的剑身,道:“有人发现了我跟师弟,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无锋剑自动滑出剑鞘。 谭海心知不好,扭头就想离开,然而已经太晚了,沈钦手持无锋剑瞬间到了他面前,无锋剑割破他的咽喉,一丝鲜血顺着剑锋流下。 谭海喉结滚动,挤出一个笑,强作镇定地看着沈钦清澈的眼睛,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不是会造杀业的人,放我走,我就当刚才没来过这里。” “你当我是傻子吗?”沈钦觉得很荒谬,“我确实不想杀你,但不得不杀。” 谭海惯会钻营,修为倒是不高,沈钦神兵在手,杀他没费太大的力气。 他站在墙头,一阵风过,拂起他的衣角,他剑上的最后一滴血珠也流尽了,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他的心里甚至没有太大的波动。 沈钦恍恍惚惚地想:他还是那个鸡都不敢杀的二十一世纪屁民吗?他还能回得去吗? 沈钦的心里突然涌起无边寂寥。 他拄着剑,在墙头坐下,看到贺星河,他空空落落的心才有了支点。 约莫半柱香后,谭坚率弟子围拢过来,沈钦听到院子外的动静,叼了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心里想:星河,师兄护你。 谭坚看到谭海的尸体如遭雷击,登时冲过来抱着谭海的尸体痛哭流涕,他抬起涕泪满面的脸,看向沈钦:“是你?是你杀了师兄?!” 沈钦道:“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谭坚怒吼:“放屁!” 沈钦道:“那便动手吧,我们各有所求,没什么好说的。” 谭坚悲愤之下,奋不顾身,再加上他本就有霸烈真气护体,沈钦应付得十分吃力。 他除了应付谭坚,还要应付苍蝇一样绕着他的昆仑宫弟子,不时分心,十分麻烦。 谭坚一心为谭海报仇,狂乱地吼叫着,疯狗一样缠着沈钦,一个昆仑宫弟子提醒他攻击贺星河,反而被他一剑挥开,沈钦四处受敌,内心倒是十分宽慰——师弟无事他就放心了。 沈钦的白衣多了数道血痕,好在没有伤在他的要害处,也不影响他握剑,反倒是无锋剑吸饱了鲜血,变得战意凛然,无锋剑的剑意又反过来影响了沈钦,沈钦的眼神越战越亮,被众人围攻许久,毫无疲态。 反而是谭坚疯狗似的打法前期过度消耗真气,不多时,已见了疲态,沈钦觑准一个空档,佯装正面迎敌,谭坚的拳头带着霸烈真气猛击而去的时候,立刻知道不好,他眼前的沈钦只是个幻影,真正的沈钦已然到了他的背后。 沈钦微微一笑,正要递出无锋剑,却见一个昆仑宫小弟子摸到贺星河身边,高高举剑,欲要刺向贺星河,沈钦毫不犹豫地移形换影,来到贺星河身前,替他挡下了这一剑。 这一剑戳中了沈钦的肩膀,但灵力微弱,对他来说,只是个不痛不痒的小伤罢了。 沈钦右肩受伤,把剑换到左手。很少有人知道,他左手其实比右手使剑更好,曾经的沈钦偷偷练了许久的左手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保命。 沈钦喃喃道:“我不想杀你们。” 然而他不得不杀。 第75章 沈钦原身是个诡计多端的野心家,他几乎算计了所有人,这样的人自然疑心病也重,他考虑过翻车的可能性,也早就留了最后一手——左手剑,他的左手剑全是杀招,不及右手剑漂亮,杀人的招数从来不需要漂亮。 深重的杀戮之意与无锋的剑魂共振,无锋剑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剑鸣。 谭坚轻舔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有点意思,你杀了我最重要的人,你最好也杀了我,让我与他泉下相聚,不然我会让你明白何为人间炼狱,我会剥了你的皮,把你的肉撕成一条一条的,连着你的骨头一起嚼碎,就着你的血,一起咽下去。” 沈钦不为所动:“那我倒是比你仁慈,我会干脆利落地杀了你。” 谭坚眼神疯狂,沈钦甚至不确定他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但他冲过来的一瞬间,沈钦明白了,他是想拖着他一起死。 谭坚根本不在意自己受多少伤,他以攻为守,不求自保,只求重创沈钦,沈钦则以守为攻,他的左手剑只浅露锋芒就像缩头乌龟一样藏了起来。 谭坚脚下功夫不如沈钦,像只风筝一样被沈钦牵着走,这显而易见的戏弄让谭坚本就炙热的怒火越发熊熊燃烧,他怒吼:“姓沈的,你有种就别做缩头乌龟,我们都使出看家本领,决一死战!” 沈钦呵地轻笑:“谁要跟你决一死战,我师兄又没死。” 谭坚气得七窍生烟,状若癫狂:“沈钦!你怎么敢!” “敢什么?杀了你师兄吗?”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你倒是杀啊,光是嘴上喊可杀不了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谭坚目眦欲裂,眼珠红得滴血,他的护身真气撤得一干二净,统统聚于双拳,刚猛真气萦绕着他双拳,像两管威力巨大的火炮,整个院子都被他轰得尸骨无存,甚至有他们自己人躲避不及,死于他掌下。 沈钦足下生风,四处游走,引得谭坚将他自己带来的人误伤殆尽,不多时,院子里就只剩下谭坚、沈钦和贺星河。 谭坚那双野兽般的眼眸终于看到了贺星河,他突然停住脚步,身躯不动,头颅右转,视线定格在入定的贺星河身上。 他仅剩的理智回笼,冲着入定的贺星河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沈钦终于不再与他周旋,他收起戏谑的笑,面无表情地落到谭坚身后,谭坚回身,“现在能让我杀了你吧?” 沈钦:“那要问问我的剑。” 沈钦方才那番挑衅消耗了谭坚不少真气,如今交手,他有八分胜算,但他依然口干舌燥,一手冷汗,无锋剑在他手中躁动,人剑感应,真气自然流淌于剑身,又包裹了沈钦全身。沈钦变得从容起来。 当谭坚那霸烈的真气向他袭来,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能凭借本能驭使着手中的无锋剑。 真气相撞如同火炮炸裂,整个院子几乎被夷为平地,连一指长的杂草都被毁为烟尘。 沈钦受了伤,大半前襟鲜红,右边袖口鲜血淋漓,但他不觉疼痛,而谭坚几乎成了血人,他半跪在地上,头发披散,沈钦看不到他的表情,因而不敢放松。 谭坚膝行几步靠近谭海,将谭海抱入怀中,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这笑声无比愉悦,好似一切心愿皆已满足,与这一死一伤的画面格格不入,分外阴森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沈钦心道不好,瞬间挡到贺星河面前,无锋剑插入地面的瞬间,一道真气保护罩拔地而起,将沈钦和贺星河护在其中。 下一瞬,冲天的真气洪流伴随着一声巨响,沈钦的保护罩被冲击得摇摇欲坠——谭坚自爆,他和谭海被炸得尸骨无存。 沈钦张嘴吐出一大口血,全身像被碾压过那般剧痛难忍,他握剑的手一松,再也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 * 昭月军大获全胜。 魏思明率领的先行军和曹奇率领的援军会合之后,又分散成一个个小队,在阵法的掩护下神出鬼没,把叔覃国的军队打得屁滚尿流,叔覃国国王乌孙兰被魏思明亲手擒获,曹奇龙心大悦,当场犒赏魏思明,魏思明却什么奖赏都不要,只求在王城立一座碑,纪念死去的所有将士,曹奇应允了。 曹奇脸颊脏污染血,但眼神坚毅:“这乱世终将在我们手上终结。” 就是可惜,没能捉到谭笑天。 此战一过,洛宁城损失亦颇大,有房屋毁损的百姓嘤嘤哭泣,左邻右舍都来安慰:“大家伙都会帮忙的,以后不打仗了,都是好日子。” 魏思明带手下清扫尸体,贺星河让他帮忙留意方圆和东菱,魏思明听出言下之意,不由得心中难过。 但他搜遍整个洛宁城也没见到方圆和东菱的尸体。 贺星河没有回紫霄宫,仍然留在皇宫中,曹奇把自己的寝殿让出来给沈钦养伤,贺星河就终日窝在房里帮他疗伤。 魏思明知道贺星河在等方圆和东菱的消息,丝毫没有耽搁,当即进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贺星河。 贺星河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魏思明挠了挠头,讷讷道:“说不定他们受了重伤,正躲在哪里疗伤呢,虽说我们搜遍了全城,也不可能当真把每个角落都搜到。” 贺星河道:“明日我就带师兄回紫霄宫,如果方圆还活着,会带东菱自行回宫。” 突然,一个侍卫急急来报,说方圆回来了,他不止自己回来,还把昆仑宫宫主谭笑天一起抓回来了。 贺星河抬起脚步,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魏思明懂他的顾虑,忙道:“贺宫主您放心,这里是整个洛宁城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沈公子在这里很安全。” 夜幕慢慢降临,逐渐笼罩这个伤痕累累的皇城。 方圆带回了重伤的东菱,也带回了濒死的谭笑天,自己亦受伤不轻。 贺星河和曹奇都很好奇他在城门受伤后的经历,更加好奇他如何能在自己受伤的情况下重创谭笑天。 与此同时,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曹奇的寝殿。 第76章 当方圆领了任务,负责在城门口拖住谭笑天一行人的时候,他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的,为了无数个像阿秀那样的普通百姓,他无怨无悔。 只是可惜没能在死前杀了谢晗为阿秀报仇。 没想到东菱拼死助他,还为他挡了致命一击,他侥幸捡了条命,就带东菱在城中无人处疗伤。 东菱受伤极重,方圆把身上所有的丹药都喂给她,才吊住了她的命,接下来,方圆花了整整一天一夜为东菱疗伤,总算彻底保住了东菱的命。 他想带着东菱跟其他师兄弟回合,没想到竟撞上了谭笑天和他的几个弟子,他们身处诛仙阵中,动用真气就会遭受反噬,饶是如此,他带着昏迷的东菱,仍然不是谭笑天等人的对手。 他若是扔下东菱独自逃生,或有一线生机,但他做不到,他在心里默念,阿秀对不起,你的仇只能来世再报了。 也许是这种遗憾太过强烈,以至于他出现了幻觉,他竟然看到了谢晗。 方圆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谢晗仍然站在他面前。 眼前的谢晗不再是方圆记忆中俊俏温柔的样子,他的眼珠红得滴血,眼眶亦变成了红色,唯有嘴唇乌紫,十分诡异。 更诡异的是他的神态,一忽儿温柔可亲,一忽儿邪肆莫名,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争夺同一副五官。 方圆眼睁睁地看着仇人近在眼前却无法报仇,嘴唇硬生生地咬出了血:“你!你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 谢晗的面孔不断扭曲变换,最终定格成一副温柔表情:“我想结束这一切。” 谭笑天拿不准这突然出现的人什么底细,道:“阁下何人?” 谢晗:“无名无姓,一个罪人。” 谭笑天:“立身于世,谁身上没点罪孽,但只要你跟紫霄宫弟子有仇怨,你我就是朋友。” 谢晗:“我不需要朋友,只需要偿清我的罪孽。” 他转头对方圆说:“你带这位姑娘先走吧,我来拦住他们?” 方圆觉得荒谬:“哈?你是在装好心?告诉你,我不需要!” 谢晗:“无论你信与不信,那件事也在折磨着我,每时每刻,每日每夜,生不如死。” 谢晗语毕,袍袖一挥,平平将方圆二人送出去数丈远,他用了真气,平静的外表下必然正遭受着反噬。 方圆反射性地护着怀中的东菱,神情费解,简直像做梦一般。 谢晗冲他微微一笑,眉眼间依稀可以见到那个温柔青年的影子。 “对不起。” 谢晗转身就自爆真气,他本意是想跟谭笑天等人同归于尽,但谈笑天毕竟修为深厚,勉强捡了条命,其余弟子都死了。 谢晗自然也死了,粉身碎骨。 * “事情就是这样的。” 方圆万万没想到谢晗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仍旧恍然如梦。 贺星河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谢晗仍有神智。” 方圆点点头:“当然不是完全清醒,但他确实还保留着部分神智,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体内一直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会儿你赢,一会儿他赢,谁赢了就能短暂控制那具身体,他清醒的时候自己也很痛苦。” 贺星河:“这件事暂时不要跟别人说。” 方圆问:“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谢晗死了,他现在对谢晗没有那么强烈的恨意,他想把谢晗身死之事告诉谢红衣。 曹奇:“如果你被影鬼寄生之后神智尽失,会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魔鬼,你会不会自废修为,当个神智清醒的普通人?” 方圆点点头。 曹奇:“如果你被影鬼寄生之后还能保有部分神智,你还会自废修为吗?” 方圆迟疑了,也明白了宫主的顾虑。 贺星河沉吟片刻,道:“一般情况下,刚被影鬼寄生的时候还能有点神智,七天以后,都神智尽失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听说过其他人像谢晗一样的。” 方圆:“我猜可能跟修为有关,修为越高的,越不容易被寄生。” 贺星河:“有可能,而且它们可能本身就有强弱之分。” 不管怎么说,这次大胜都大大打击了叔覃国和影鬼们的气势。乌孙兰素日里权欲极盛,生怕儿子们夺他的权,哪个儿子冒尖就打压哪个儿子,最出众的那个儿子更是被他暗中毒杀,如今他被俘,叔覃国已成一盘散沙,根本选不出一个像样的继承人。 这样的叔覃国,不再是昭月国的威胁。 至于修真者……谭笑天已经奄奄一息,谭坚也死了,昆仑宫没有了顶尖高手,暂时应该也不敢作妖,真正的威胁是他们至今仍旧没有摸透的影鬼,但曹奇也不担心,因为他担心了也没用,这是贺星河该操心的事。 方圆挂心东菱的伤势,禀报完就匆匆去见东菱了,独孤无奇正为东菱施针,牛毛一般的细针从东菱指尖进入,由独孤无奇的真气引导,贯通经脉,梳理真气,自行修复她受伤的脏腑,最终,那枚细针化为一缕黑线从眉心抽出,独孤无奇把那黑线引入碗中,碗里多了一滩深红近黑的血。 方圆忙问:“东菱怎么样了?” 独孤无奇神情严肃:“不太好,除非……” 方圆见他迟迟没有下文,着急地道:“除非怎么样啊,您快说!” 独孤无奇:“除非你和她成婚。” 方圆:“……” 独孤无奇哈哈大笑,方圆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 独孤无奇道:“东菱跟我那乖徒儿一样,都是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但他们有我,不可能让他们死的,就是疗伤的时间长一点。” 方圆舒了口气:“那就好。” 独孤无奇拍拍他的肩:“据说人家姑娘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她为你舍生忘死,你不得对人家以身相许啊?” 方圆急道:“您别乱说,人家没这个意思,传出去对姑娘家声誉不好。” 独孤无奇瞥了他一眼,哼道:“人家都愿意为你去死,会不喜欢你?你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真叫人瞧不起。” 方圆先是一喜,面颊微红,随后阿秀的身影如一片阴云浮上他的心头,他的声音低落了下来,满是迷茫:“我不知道……” 第77章 夜色深浓,如墨染过一般。 通向寝殿的长廊晦暗又寂静,两个宫人提着灯迎面走来,欲行礼,贺星河抬手,宫人便没出声,冲着贺星河福了福身。 明明是在陌生的皇宫,贺星河却有几分归家的踏实。 也许是因为寝殿里睡着的是他的师兄吧。 寝殿里静得针落可闻。 贺星河振袖抖落衣上的浮灰,才坐到床边,心有灵犀一般,沈钦的眼珠竟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沈钦眼神迷茫,似乎周遭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贺星河忍不住唤道:“师兄。” 沈钦的眼神落到贺星河脸上,如梦初醒:“星河,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沈钦好一会儿没说话,神情恍惚,似乎再次沉入梦中。 贺星河没有催促他,耐心地等了好半晌,他才喃喃道:“梦到和以前的朋友聚会,大家一起喝酒撸……吃饭,好生快活,一个朋友升了职,一个朋友闪婚闪离,原深做爸、父亲了。” 贺星河心里一紧,面上八风不动,他甚至没有问沈钦什么是闪婚闪离。 像是怕惊扰到沈钦似的,贺星河轻声问:“你想念他们么?” 沈钦点点头:“想,上次跟他们聚餐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有些人的脸,我都记不清了。”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他们?” 贺星河声音如常,然而,沈钦没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紧握成拳。 “我……”沈钦想说“我倒是想”,话到嘴边,怕贺星河多想,变成了“他们过得好就好。” 贺星河察觉到他短暂的停顿,内心转过千百种念头。 沈钦莫名愧疚,不由自主地解释道:“不是有句诗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么,朋友之间只要感情够真够纯粹,并不一定非要见面,知道对方平安喜乐就足够安慰了。” 贺星河不咸不淡地道:“你故乡还有心上人,听不到他的只言片语,你岂能放心。” 沈钦:“……” 沈钦硬着头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来的心上人。” 贺星河:“也对,你只是想搪塞我,以便有朝一日离我而去……算了,不说了。” 沈钦:“……” 沈钦越发愧疚,甚至有点心虚。 他明明跟贺星河说过他总有一天会回现代的,他当时的决心很坚定,无论贺星河说什么,都无法动摇他。 可现在似乎有什么悄无声息地变了。 二人各怀心思,气氛一时僵住了,沈钦灵机一动,扶额做头晕状,缓缓靠到床头,贺星河果然关切地凑过来,道:“我帮你疗伤。” 沈钦握住他的手腕:“不用了,你在这里陪我就好。” 自从父母亡故后,沈钦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独自一人在出租屋里捱过去的,那时候也没觉得有多苦,好像生活给的一切,他都可以承受。 现在有人陪了,才察觉到过去的辛酸之处,也……更不舍了。 沈钦重伤未愈,身体虚弱,很快就睡着了。 贺星河躺在他身旁,直到天色将明,他才闭目假寐片刻。 接下来几日,沈钦就在寝殿专心疗伤,期间,曺奇、魏思明等人来看望神钦,都被贺星河挡了回去。 各式各样的补品流水一样送进寝殿,沈钦在寝殿里窝了几天,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谭笑天行刑那日,沈钦终于出门了,他洗漱沐浴,穿了一身月白长衫,是宫里的裁缝为他量身赶制的,用的曺奇本人都舍不得用的顶顶好的布料。沈钦唇红齿白,身材颀长,腰佩宝玉,宛然就是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 贺星河一身黑,不戴半点饰物,同样俊美逼人。 他们并肩而行,迎面而来的宫人不敢直视他们的容颜,只低头行礼,待他们走过,才敢看他们的背影。 有新来的宫人窃窃私语:“现在人人都知道贺宫主沈公子是我们昭月的大恩人,我还以为他们像魏将军那般英武勇猛,没想到他们那么……” 同行的宫人:“天人之姿?” 新来的宫人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肚里没有墨水,不会形容,依我看啊,他们比庙里的木胎泥塑更像仙人。” * 谭笑天在菜市口斩首,沈钦和贺星河到的时候,菜市口已经围了很多人,靳寒舟和谢红衣也来了,大家隔着人群微微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 谭笑天除了冠冕,身穿囚衣,一眼望去与别的囚犯无甚差异,他目力远甚凡人,远远看到了贺星河,高声道:“贺宫主,万万没想到,你竟来送我一程,你我毕竟同为三宫之主,还是有情义在的,对么?” 他一开口,距他最近的凡人乌泱泱散开一大片,生怕他施展出什么妖法。 谭笑天像是被人戳了笑穴似的,咯咯咯欢笑,笑得停不下来:“这些愚昧的凡人,我都死到临头了,他们还怕我。” 沈钦厌恶他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故意高声道:“乡亲们,此人已被下药散去修为,他的手镣脚镣也刻了阵法,简而言之,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你们若与他有什么仇怨……” 沈钦话音刚落,一颗烂白菜就砸上谭笑天的脑门。 一个褐衣妇人颤着声音道:“我夫君陨身野云坡,就是被你的人杀掉的,连全尸都没能留下,他真的差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了,你、你去死吧!” 又一妇人道:“还有我夫君,我弟弟。” 一个垂髫小童道:“我家所有男丁都死了,就剩我一个。” 数不清的臭鸡蛋烂叶子向谭笑天身上扔去,谭笑天本能地躲闪,然而,手镣脚镣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他根本躲不开,没多会儿,他就像乞丐一样狼狈了。 谭笑天终于恼火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钦:“若我今日不死……” 沈钦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不会还指望你的徒子徒孙来救你吧?谭宫主,你不会这么天真吧?宫主之位空出来,他们争得头破血流都来不及,谁有空搭上性命管一个阶下囚啊!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我师弟特意来坐镇,确保你的黄泉之路畅通无阻。” 临刑时,谭笑天气急败坏地道:“你们以为杀了我就高枕无忧了吗?我只是个马前卒,真正的魔鬼还在黑暗里,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大家地狱里不见不散。” 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的笑声止歇之时,他的人头落地。 谢红衣和靳寒舟紧紧盯着,似乎想将他的死状牢牢地刻到心里,以告慰至亲的亡魂。 第78章 谭笑天死后,谢红衣带了一壶酒去谢梦雨坟前,谢晗尸骨无存,谢红衣就在谢梦雨坟墓旁给他立了个衣冠冢。 “在你们年少时,我就想,要是你们长大以后能在一起就好了,永远地陪着我,就算各自找了道侣,另外成婚,总归也在门派里,没想到……” 谢红衣半壶酒敬九泉下的两个小辈,半壶酒和泪一并饮下,烧得她心肺剧痛。 回程的时候,谢红衣碰到了靳寒舟,昔日的宿敌仅对视一眼就并肩坐到桥上,靳寒舟还有一壶酒,二人就你一口我一口,以月色下酒,一直坐到晨光熹微。 旭日东升之时,谢红衣号啕大哭,像是要把此生的泪都流尽,靳寒舟亦静静地眼含热泪。 天亮之后,他们就要回各自的门派,挑起各自肩上的担子。 * 在独孤无奇的调理下,沈钦的修为恢复了五成,于是他们打算离开洛宁城,回紫霄宫。 靳寒舟劝道:“后天就是上灯节,可以赏花灯,猜灯谜,洛宁城会彻夜不眠,很是热闹,你们留下来玩玩吧,上灯节后再回去。” 贺星河侧身看向沈钦。 听上去像他所熟知的上元节。 沈钦:“……要不我们就留下来玩两天?” 贺星河点点头:“听师兄的。” 上灯节前,贺星河牵头和几个门派掌门都碰了面,约定各门派中一旦发现影鬼寄生者,一定要立即上报,由各派掌门废除其修为。若隐瞒不报,紫霄宫宫主贺星河有权替各派掌门代行其职。 曹奇听闻后,邀各位修真者入宫,设宴款待了他们。 修真者和凡人再次握手言和,此后井水不犯河水,作为对修真者先前帮助的回馈,曹奇愿意配合各大修真门派在凡间招收弟子。 双方把酒言欢,皆大欢喜。 上灯节当晚,洛宁城满城花灯,行人如织,最热闹的一条街,每隔十步便有一个摊贩,卖烧饼、卖面具、卖龙须糖、卖花灯,有那舍得花钱的,走一路买一路,就算舍不得花钱的,提一盏自制的粗陋花灯,从街头逛到巷尾,亦是自在欢喜。 有两个垂髫小童在烧饼摊前流连,小女娃紧紧盯着烧饼,自以为隐蔽、实则大声地咽着口水,男娃大两三岁,用力吸了一口烧饼香气,便想带妹妹离开。 突然,二人怀里多了几个烧饼,他们惊喜地抬头,只见对方是个笑眯眯的俊秀公子,他摸了摸他们的脑袋,道:“请你们吃。” 小女娃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大的那个犹豫片刻,才怯怯地咬了一口,他红着脸对俊秀公子说:“多谢公子,祝公子和心爱的姑娘白头偕老。” 俊秀公子牵起身旁男子的手,道:“可惜我心爱的不是姑娘。” 男娃反应极快,当即改口:“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无论男女。” 贺星河都笑了,道:“承你吉言。” 两个孩子很快跑开,他们便是在画上也没看到过这般慷慨俊美的公子,跑几步便回头看,一边看一边傻笑,憨态可掬。 “星河,其实我向来觉得,弱小的人也能过得好的世界,才是一个好的世界,可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钱没有权,甚至没有强健的体魄,打架都打不过别人,路遇不平事,不敢强出头,碰到可怜人,也只能请人家吃顿饭而已,细想起来有点好笑,我自己的生活尚且一塌糊涂,却总觉得别人可怜。” “你并不是无足轻重的人,要不是因为你,昭月的平民百姓还活在水深火热中,你为数以万计的昭月人民带来了安宁,你无比重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竟成了这般举足轻重的人物。 沈钦眯眼望着喧嚣的人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贺星河没有打扰他,静静地陪着他沉思。 无论沈钦对这个世界来说重要或渺小,对他而言,就是全部。 “快快快,得意楼猜灯谜了,获胜者能在得意楼最好的包厢享用最好的酒菜!” “可我肚里实在没几两墨水。” “凑凑热闹也行啊!又不要钱!” 沈钦兴致忽起,拽着贺星河走向人流涌向的方向,直到人群停住脚步,沈钦抬头,看到一座极气派的酒楼,侧面挂着三个大红灯笼,上书“得意楼”三个大字。 酒楼二楼挂了一圈生肖灯笼,好不喜庆,猜灯谜的比赛即将开始,酒楼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沈钦在贺星河耳边说:“师弟,我肚子里也没几两墨水,靠你了。” 贺星河轻声同他耳语:“那我要是赢了……” 沈钦笑起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一开始是字谜。 酒楼掌柜大声说出谜面:“青一块紫一块。” “背!” “不是。” “青!” “不是。” 沈钦偷偷问贺星河:“师弟,你知道吗?” 贺星河:“素。” 沈钦在心中将“素”字写了一遍,发现果真是青一块紫一块,于是大声报出了答案。 “正确!” “情人相近本无心。” “倩。” “请勿入口。” “囫。” 昭月国战乱连年,老百姓不是在开荒种地,就是去从军打仗,念过私塾的人并不多。 所以,几乎没什么人和沈钦抢答,他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 二人被酒楼掌柜迎进得意楼的时候,沈钦意气风发,做作地对大堂里围观的群众拱手说“承让”,那架势,堪比探花郎游街。 酒楼最好的包厢在最高处,伙计走在最前面,沈钦落在最后面,到楼梯拐角时,没人注意到,沈钦的影子突然闪了一下,就像烛火被风撩过,短暂摇曳过后迅速恢复如常。 酒楼很大方,给他们上了最好的酒,酒液醇香清澄,喝来唇齿留香,沈钦和贺星河边喝酒边扯闲篇,惬意极了。 酒酣耳热之际,沈钦有些忘情,挑起贺星河的下巴吻了他,贺星河怕他歪倒,单手扶住他的腰,纵容他的孟浪。 沈钦醉眼朦胧:“师弟,我从前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现在知道了。” 贺星河低头看着他酡红的面颊,喉结微动,到底没有说什么。 第79章 上灯节过后,贺星河和沈钦回到紫霄宫。 内门弟子们列队站在缥缈峰台阶两侧,高喊:“恭迎宫主!” 沈钦原本落后贺星河半个肩膀的距离,见这架势,就停住脚步,想再往后站站,谁知道贺星河竟一把攥住他的手,用力拽他向前,使两人并肩。 沈钦心中腾起一股莫名的热意,令他毛孔张开,头皮发麻。 贺星河久不回宫,积压了许多事务,近两天都在处理宫中事务,沈钦闲来无事,就找方圆、东菱和独孤无奇斗地主。 东菱趁着养伤,正大光明地偷懒,要么跟沈钦他们斗地主,要么进厨房学做糕点,独孤无奇整天撮合她和方圆,闲得像个媒婆,也乐在其中,沈钦手气爆棚,斗地主赢了不少银子。 好习惯极难养成,可坏风气分分钟传播,没过几天,就有弟子私下赌钱,被告状告到贺星河处,贺星河不消问,就知道是谁带的头。 贺星河处罚了包括方圆在内的所有参赌弟子,唯独没处罚沈钦,有人建议他不可这样明目张胆地偏心,贺鹏举还在时,沈钦就因斗地主被罚过,还是贺星河亲自举报的。 贺星河:“此一时彼一时罢了,那时候他只是我师兄。” 告状的弟子神情迷茫,犹豫半晌到底没敢问出那句“难道他现在不是您师兄吗”。 方圆受罚,沈钦没了斗地主的搭子,只能去骚扰贺星河,好在贺星河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稍得空闲了。 沈钦拎着酒菜过来的时候,恰好一只白鹤从敞开的窗户里飞进来,沈钦吓了一跳:“嚯!哪儿来的鸟!” 贺星河诧异道:“你不记得了么?” 沈钦:“嗯?” 贺星河凝目看他片刻,道:“没什么。” 白鹤优雅地踱步到贺星河身旁,贺星河摸了摸它的颈项,从它腿上取下一卷信笺,信笺展开,一端印着粉色莲花。 沈钦看向信笺:“瑶池仙宫?” 贺星河不动声色地合起信笺:“嗯。” 沈钦问:“冉天骄说什么?” 贺星河:“没什么,师兄,你不是来找我一起喝酒的吗。” 贺星河摆好酒菜,和沈钦闲聊起来,这段时间,贺星河忙于繁琐事务,沈钦一日三餐都是跟东菱和独孤无奇一起解决的,师兄弟二人也好些天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沈钦几次打探冉天骄信中内容,都被贺星河打断了,他终于动了气:“师弟,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信任我?” 贺星河:“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冉宫主在信中让我为她保密,我总不能当个告密的小人吧。” 沈钦对贺星河的解释不太满意,但也到底没再发作。 沈钦走后,贺星河在窗边站了许久。 他不愿怀疑沈钦,更不敢去想,若是沈钦被影鬼寄生,他该当如何,但疑虑盘踞在他心头,由不得他不去想。 他立在窗边,从红日当空到暮色四合,夜雾沾湿发梢。 有侍女来小声问:“宫主,主人问您何时回去歇息。” 贺星河道:“就来。” 冉天骄的来信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召回东菱,二是让贺星河小心影鬼。 “长夜远未结束,黎明遥遥无期。”冉天骄如是说。 自从这次回宫,贺星河向来是与沈钦同寝的,除非贺星河忙于事务,不回房休息。 近几日夜雾浓浓,沈钦住的落梅院里梅花开得正盛,清幽的梅香混在夜雾中,从口鼻涌进人的四肢百骸,令人昏然欲醉。 像一个靡丽的梦,一脚踏进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沈钦正在沐浴,房里点着从人间皇宫里带回来的上好水沉香,幽幽香气透过湿漉漉的水汽沾上沈钦的身体。 他肩背锁骨都有水痕,睫毛上挂着水汽,眼珠乌黑,嘴唇鲜红。 他眉眼微弯,喊:“师弟,要来与我共浴么?” 贺星河不由自主地走向他。 直到沉香燃尽,浴池里的水变得冰凉,贺星河终究还是没能转身离去。 他轻声问沈钦:“冷不冷?” 沈钦故意缩肩打了个寒颤,模样十分俏皮:“冷死了。” 贺星河手掌探入浴池,掌心聚集真气,不多会儿,浴池里就冒出袅袅热气。沈钦慢条斯理地脱去他的外袍,于是厚重的外袍浸满热水扔到池边。 沈钦似乎变成了一只湿漉漉的水鬼,贺星河明知他会把自己拽向不可见底的深渊,还是清醒地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浴池里的水漾起一圈圈波纹。 水温由热转凉,再由凉变热,又再度变凉。 压在池边的双手十指紧扣,骨节分明,起先松松握着,波纹最密集时,陡然扣紧,随后一缕鲜血在泳池里漾开。 贺星河的后背插`着一只蛇形匕首,匕首的凹槽处刻着咒文,能让那处皮肉永不愈合。 他脸色逐渐苍白,喘`息着,没有动作。 沈钦眼神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兴奋,随后那丝兴奋又被挣扎的痛苦压下去,他颤抖着手指摸到伤口,紧紧地闭上眼睛。 “师弟,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不对劲了?” 贺星河竟笑了:“但我能感觉到,你就在那里,就像刚才,分明就是你。” 沈钦:“确实是我,但我的身体好像跟不上我的意识,喜怒哀乐好像都隔了一层纱,一个不防,它就违背了我的意志,师弟,你废了我吧。” “我做不到。” “我不介意当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但凡人寿命短暂。” 修真者的寿命是凡人的数倍,贺星河无法接受漫长的生命没有沈钦的陪伴。 沈钦无奈道:“那你把我关起来吧。” 贺星河哑声道:“好。” 沈钦提醒:“请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要是你再让我伤害你,我就自废修为。” 贺星河低笑:“好。” 沈钦踢他一脚:“你还有心情笑。” 贺星河再次用锁链把他锁在房中,不同于上一次,这次沈钦没有半点怨言。 他帮贺星河拔`出背上匕首,敷上药,皱眉道:“只能稍稍止血,你忍着点,会很痛。” 贺星河面不改色地拉起衣服,道:“死不了。” 沈钦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望向窗外,夜雾竟不知何时消散了,露出一轮圆月。 “师弟,是不是快中秋啦?” “是啊,明天就是中秋,师父在世时就会在每年的这一天设宴庆祝一番,如今我做了宫主,自然不能不遵这项传统。” “也是。” 窗外风大,二人都觉得夜凉,沈钦说:“师弟,窗户关了罢。” 千里之外的地下宫殿里,容函桀桀道:“主上已经占了沈钦的身体,等同于捏住了贺星河的软肋,何愁大业不成?” 第80章 贺星河夜里原是不睡的,他惯于打坐练功,直到天将破晓,才会小睡片刻。 现在夜夜跟沈钦腻在一处,他便随了沈钦的作息,月升而眠,月落则醒,便是睡不着,也跟沈钦一并躺着。 沈钦本来是喜欢睡懒觉的,这两天总是醒得很早,贺星河一动,他便睁开眼睛,然后贺星河去处理宫中事务,他继续懒洋洋躺着。 沈钦正想睡个回笼觉,贺星河又提着小馄饨回来了。 馄饨是野菜鲜肉馅儿的,煮得火候恰好,馄饨皮儿晶莹剔透,入口时鲜嫩弹牙,馄饨汤里飘着小葱,点了香油,沈钦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 贺星河等他吃完,打了个饱嗝,这才收拾碗碟,沈钦看着他,他摸摸脸,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沈钦摇头,道:“今日你要忙中秋大宴,分身乏术,其实不必特意回来看我的。” 贺星河笑了笑,道:“东菱也在帮忙,我没那么忙,她过了中秋就要回瑶池仙宫了,刚才她还问起你呢。” 沈钦不笑了,道:“师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被影鬼寄生还伤了你的事迟早传出去,到时候你的处境恐怕会很尴尬。” 贺星河身为紫霄宫宫主,牵头了影鬼寄生事件,结果自己并未以身作则,就算沈钦甘愿在这个房间里呆一辈子,各门各派的修真者们就会放心吗?不会的,到时候他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被一辈子困在这方寸之间。 贺星河沉默许久,道:“我会想到办法的。” 沈钦无奈地笑了笑。 无论贺星河愿不愿意接受,他们都将走向既定的终局,他只能在这个过程中,最大程度地给予贺星河他的温柔。 贺星河走后,沈钦百无聊赖地望着日影从窗边缓慢攀爬到他的脚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灵魂出窍,身体里陡然钻进一个霸道的灵魂,操纵着他的身体露出陌生而邪恶的表情,他想夺回自己的身体,却无处发力,就像不会游泳的人溺水,无论如何也无法浮出水面。 但沈钦仍旧拼尽全力地挣扎反抗。 他清醒的时候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然而,观日影,才过了片刻。 沈钦脱力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指尖微微发抖。 他刚才算是跟寄生在他身体里的影鬼打了个照面,对方的强大跟邪恶令他心凉。 “大师兄!” 方圆和东菱突然跑过来了,二人提着食盒,方圆竟还拎了一壶小酒,明显是来陪沈钦吃午饭的。 沈钦心下叹息。 “你们知不知道我……” “知道,宫主都告诉我们了。” “那你俩就不怕我突然暴起,伤害你们?”沈钦半开玩笑。 “我有准备,跑快点,您伤不着我。” 沈钦忍俊不禁。 他能猜到,方圆和东菱过来是出自贺星河的授意,贺星河嘴里没说,却总对他的境遇觉得亏欠,要么自己抽时间过来陪他,要么就像现在这样,遣方圆和东菱过来和他打发时间。 他觉得没必要,但同他们闲聊,时间确实过得快些。 沈钦问他们为何对他心无芥蒂,方圆道:“要我说实话吗?” “当然。” “倘若我跟大师兄素无交情,大师兄被影鬼寄生,我肯定不敢靠近大师兄,且盼着大师兄自废修为,若大师兄不肯,我明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也定是有怨言的。” “师弟师妹们应就是如此作想。” 东菱狠狠地剜了方圆一眼,想要说两句话打个圆场,沈钦示意她打住,道:“此乃人之常情,方圆说得没错,我要是那些小弟子,我也会这么想。” 他其实并不十分介意毁去修为,缩短寿元,他穿越前就是个普通人,短短几十年寿命。 但贺星河有执念。 方圆欲言又止,在沈钦的追问之下才说道:“今天也不知为何,以昆仑宫为首的一宫三门突然来穹窿山拜访,宫主在应付他们。” 沈钦懂他的言下之意,若是被那些“访客”得知他已被影鬼寄生,后果不堪设想。 “昆仑宫如今情况如何?” “他们选了个新宫主,叫谭林,修为还行,但就是个毛孩子,眉眼阴沉沉的,他带着昆仑宫和底下三个小门派自查了影鬼的问题,凡被寄生的都废去了修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说是这么说的,他们今天过来是为了表示诚意,一来欢迎咱们宫主查验,二来,欲与我们紫霄宫重修旧好。” 沈钦有些意外,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但,“只怕其中有诈。” 方圆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前段时间刚与影鬼勾结,现在就说断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伤亡,我是不信的,况且,没有被影鬼寄生也并不能说明什么,谭笑天被影鬼寄生了吗?不一样是影鬼的马前卒?他们定然不怀好意。” “但他们口号喊得正义,也不能直接赶他们下山,不然显得我们心里有鬼。” 沈钦开玩笑:“我们心里确实有鬼。” 他就是那只“鬼”。 除此之外,向来神秘的万鬼门也露了面。 万鬼门门主竟是个女人,听方圆的描述,她身量高挑瘦削,轻纱遮面,说话腔调怪异,有种外邦人说不惯官话的生涩感,她裹着一身雾一般的黑衣,裸露着半边肩头,似乎随时准备化烟遁走。 沈钦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连方圆和东菱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直到小孩的声音惊扰他。 “你想出来吗?”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穿一身粗布衣裳,眼睛囧囧有神,正隔着窗户望着沈钦。 这一幕何其熟悉。 多年前,贺星河怕沈钦跑了,将他囚在这里,曾有一小男孩因嘴馋偷吃他的糖蒸酥烙,与他结下一面之缘,多年后,竟又有了这样的缘分。 沈钦饶有兴趣地问:“你能救我出去吗?” 少年老神在在地道:“试试咯。” 沈钦敏感地道:“你也是修真之人,谁教你的?” 少年道:“没人教我,我自学的,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我救你?因为你曾经给过我糕点,所以我才想要冒险救你的,姑姑向来不让我多管闲事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少年问道:“你的姑姑是不是叫轻红?” 少年陡然警觉起来,道:“不告诉你。” 那就是了。 他是陆遥雪的孩子。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我救你?” 沈钦摇摇头,拉了拉锁链,道:“这锁链不锁在我脚上,锁在我心里,我不会走的。” 爱一个人就困住了自己,沈钦从前不懂,这少年更不会懂。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倏忽不见了。 * 一身黑衣的女子悄然避过紫霄宫的弟子,深入紫霄宫禁地。 无极洞内,吊在洞中,头发花白、神情憔悴、唇边染血的女子望向来人,茫然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是你?!” 80-90 第81章 夜幕降临,穹窿山各峰亮起了火光,尤以天女峰最盛,各峰除少数弟子值守,其余人都去天女峰参加中秋大宴了。 以往举凡在天女峰举办的宴席都极近奢华,美貌侍女,美味珍馐,流水一般在宴席间穿梭,毕竟紫霄宫有数百年基业,根底雄厚,材宝繁多。 只是近来贺星河散出去许多金银珠宝用来救济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紫霄宫里的用度便削减许多,贺星河以身作则,便也没人说什么。 本该大办的中秋大宴只有去年的一半排场,再加上有客到访,不免显得寒碜。 如今的昆仑宫宫主谭林举杯轻抿了一口酒,就放下酒杯,笑眯眯地道:“贺宫主,你我同属三宫六门,同气连枝,理当互帮互助,紫霄宫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大可跟我直接言明,我别的忙帮不上,就是银子多。” 这简直就是指着贺星河的鼻子骂紫霄宫穷酸。 方圆等弟子的脸色立时变了。 贺星河不动声色地晃动酒杯,眼神掠过杯沿,定定地落到谭林身上,道:“我们修真门派最重要的是修为,而非金银珠宝,或吃喝玩乐,谭宫主,你以为呢?” 这下,脸色难看的人变成了谭林,他讪笑着点点头,道:“自然,自然。” 方圆“噗嗤”笑出声,惹来谭林阴冷的一瞥。 谭林旁边的万鬼门门主倒是安安静静的,吃饭时也没摘下覆面的黑纱。 贺星河冲东菱使了个眼色,东菱便离席去敬万鬼门门主的酒:“万鬼门素来神秘,不想云门主竟是如此貌美的女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令人敬佩。” 云门主半推半就地饮下半杯酒,东菱亲亲热热地搂住她的手臂,然后“一不小心”地泼了杯酒到云门主胸前。 东菱立刻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带您去换件衣裳吧。” 云门主摆摆手,道:“不必了。” 东菱回到自己的座位后,立刻同方圆咬耳朵:“这个云门主有问题。” 方圆小声问:“什么问题?” 东菱道:“谁要是泼了酒在我胸前,我肯定很恼怒,且定然要换件衣裳。” 方圆傻傻地问:“为什么啊?” 东菱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方圆恍然大悟状低头看东菱的胸前,东菱双颊绯红,掩住胸前,“现在知道了吧。” 衣料沾湿之后会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胸脯的轮廓,极为不雅,女子对此事是很敏感的,更别提云门主的衣裳布料轻薄,沾水后近乎半透,胸前更是若隐若现。 东菱看了一眼方圆,似乎极难启齿,在方圆再三的追问之下才说:“再者,她胸部干瘪,也不似女子……” 方圆喃喃自语:“你怀疑云门主是个男人。” 东菱点点头。 方圆道:“切勿声张,我找个机会禀告宫主。” 酒过三巡之后,谭林擦了擦嘴巴,高声问:“贺宫主,这么好的日子,怎么没见你大师兄呢,你们师兄弟二人不是素来形影不离的吗?” 贺星河微微一笑,道:“我师兄向来桀骜不驯,师兄之事,我可不敢管。” 谭林不笑了,把擦嘴的丝帕掷在桌上,道:“听贺宫主的言下之意,您师兄就算被影鬼寄生,您也不管咯?” 贺星河起身,冷冰冰地望着谭林:“怎么?谭宫主想要越俎代庖,替我管教我的师兄?” 二宫之主针尖对麦芒,气氛凝滞,连山风都不见了踪影。 * 落梅院内,沈钦正遭受莫大的痛苦。 他的发冠掉落在地,长发无风自舞,眼眶充血深红,一缕黑烟奋力从他额间挣出,像是想将他的魂魄带着一并拔出。 沈钦怒吼着,和那缕黑烟撕扯争夺着自己的魂魄,七窍尽皆流出了鲜血。 不知过去了多久,黑烟自沈钦眉间散尽,落地汇集凝聚成一团涌动的人形。 沈钦气息恹恹,问道:“阁下就是寄居在我身上的影鬼?” 黑影里传来粗犷与尖细齐具的两道声音:“不错。” 沈钦又问:“影鬼不是不能脱离于修真者而独立存在吗?” 黑影:“一般影鬼确实不能,但我是影鬼之王。” 沈钦苦笑:“你是想要我这具肉身,还是想通过我控制我师弟?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吗?” 黑影咯咯咯笑了:“贺星河对你情根深种,废你修为都舍不得,更何况杀了你?而你,在意他的感受,也绝不会自戕,倘若你能说服贺星河,让他自废修为,我就会放了你,这也许是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唯一的出路,不然……” 沈钦平静地道:“那不可能,他连睡觉时都在打坐,拼尽全力才换来一身修为,就算他同意,我也不可能同意。” 黑影啧啧叹道:“真是鹣鲽情深啊,让人佩服,就是苦了你了,你听说过谢晗的下场吗?他像你一样,始终坚持着什么,不肯痛痛快快地屈服,最终不人不鬼,生不如死,倒不如干干脆脆地放弃,让我占据你的躯体,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者。” 沈钦:“道不同不相为谋。” 黑影见他冥顽不化,桀桀怪笑着,又从他眉心钻进了他的躯体。 影鬼从前都是悄无声息地侵入,虽让人防不胜防,也无太大痛苦,但它从眉心进入时,简直像在生生挤占、碾压沈钦的灵魂,那种痛仿佛将人从内部撕裂,支离破碎。 沈钦的惨叫被封在喉间,声声泣血。 这种痛不是人能忍受的,他甚至想求影鬼给他个痛快,但他恍惚间又好像听到贺星河在叫他“师兄”,他的热泪滚滚而落,咬牙坚持。 他心想:星河,师兄在。 * 天女峰的中秋宴。 事到如今,紫霄宫众人又不是傻子,都清楚谭林一行人不怀好意了。 方圆拍桌而起,其余紫霄宫弟子皆跟着站起来,气氛肃杀。 方圆怒道:“昆仑宫与我们紫霄宫同属三宫,如今上门挑衅,简直不把我们紫霄宫放在眼里,不过我们宫主大度,中秋之夜不想见血,诸位若是识相,这便请回吧。” 其余弟子:“谭宫主,几位门主,请!” 谭林岿然不动。 方圆看向贺星河,贺星河微一点头,方圆长剑出鞘,剑声铮鸣! 第82章 眼看着一场冲突在所难免。 谭林突然笑了,朗声道:“实不相瞒,我今天突然到访是得到了一些可靠消息,确定贵宫的沈钦被影鬼寄生,如若此事有假,我愿自戕于此,向贺宫主谢罪!” 谭林掷地有声,他话语中的决绝把紫霄宫弟子的愤怒浇熄了。 谭林贵为一宫之主,敢于当众立下如此重誓,有没有可能……他确实没有说谎? 谭林见气氛缓和,适时地道:“我这番举动并非为我个人,而是为了整个修真界,众所周知,修真者被影鬼寄生之后会修为大增,沈钦本就是我们三宫六门数得上的高手,再加上影鬼加成,倘若他发狂,遇上诸位可不会讲究同门之谊,到时诸位有几分胜算呢?” 整个紫霄宫,除了贺星河,没人是沈钦的对手。 紫霄宫众弟子心里都打起了鼓,他们没人出声,但已然没了同仇敌忾的气势,眼神中满是犹疑。 谭林摆出一副“我也是为你们好”的嘴脸,道:“你们紫霄宫如今已是三宫之首,但包庇沈钦的事若是传出去,今后紫霄宫还有何威信可言?” 谭林的一个侍从高声喊道:“贺宫主,捂嘴是没用的,公道自在人心,您只需把您师兄请出来看看,一切就见分晓了,应该没那么难吧。” 贺星河肩背笔直,眼帘却半垂着,掩去眸中神色。 紫霄宫众弟子没有胆量违抗他的命令,但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无声的压力。 不知过去了多久,贺星河终于吩咐方圆:“去请大师兄。” 方圆来到落梅院,沈钦垂着头,听到方圆的话,他仰起脸,方圆登时后退三步。 沈钦似乎无时无刻不沉浸在痛苦中,说话都很费劲:“我看上去很糟糕?” 方圆勉强地道:“还好。” 但他的肢体语言不会说谎,他不敢贴近沈钦,且肩背绷得紧紧的,似乎害怕沈钦随时暴起伤人。 他把天女峰发生的事大体告诉了沈钦,劝沈钦体谅贺星河的苦衷,他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宫主也无可奈何,您千万别怪他。” 沈钦呼吸灼热,轻笑着道:“我怎么可能怪他呢。”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今夜死在天女峰,不是不怕的,只是他更怕自己死了以后,贺星河会崩溃。 沈钦甫一露面,天女峰就响起一片低呼,紫霄宫的弟子们都放下了剑,他们已经相信了谭林的说辞,大师兄这模样不是被影鬼寄生还能是什么? 谭林挑衅地望着贺星河,高声问:“贺宫主,你还有什么解释?” 贺星河的眼里亦有惊讶一闪而过——他跟沈钦不过一天没见,沈钦的变化怎会如此之大? 他压下那瞬间的惊讶,道:“师兄之事确实是我之过,我对师兄存有私心,有愧于我的紫霄宫宫主之位,此外,我以我的宫主之位保证,师兄绝不会作恶伤人。” 谭林故作惊讶:“沈钦绝不会作恶伤人?那贺宫主,你背上的伤从何而来啊?” 众人的视线都投向贺星河,却不见他有丝毫慌张,他反问谭林:“我师兄伤我之事只有我和他二人知晓,哦,还有寄生在他身上的影鬼,你是如何知道的?我和师兄与你素无往来,不可能告诉你,那只有……” 贺星河的言下之意一目了然,谭林跟寄生在沈钦身上的影鬼之王有勾结。 在方圆的示意之下,紫霄宫众弟子悄无声息地堵住下山的去路。 谭林等人亦警惕起来,互相靠近,视线在紫霄宫众人之间逡巡,谭林的脸僵着,试图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贺星河模仿他方才的语气,不屑地道:“谭宫主,你还有什么解释?” 谭林反问他:“那你呢,就准备继续纵容你的师兄?什么也不干?那你如何向天下修真者交代?” 贺星河淡淡道:“我要交代的人当中不包括你,就不劳你费心了,等你死了,我自会给我紫霄宫弟子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没想到,贺星河会亲自动手。 而且他率先袭击的对象竟不是谭林,而是万鬼门的云门主,云门主早有准备,还是被贺星河的剑气割断面纱,在面颊和鼻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贺星河毫无保留,浩荡的真气让四周的修真者呼吸一滞,方圆拽着沈钦往后退了退,以防被误伤,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贺星河,天下第一的修真者战力全开,那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大部分修真者穷其一生也看不到一次。 沈钦亦追随着贺星河的身影,但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喘息越来越粗重,他的耳边似乎能听到恶魔的桀桀怪笑,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神志正被挤压、侵占,这让他喘不过气来…… 东菱轻声道:“贺宫主要杀了他们。” 贺星河凛冽的杀意几乎具象化,让天女峰的夜雾寒气愈重,修为低的人根本看不清具体的招式和真气流动,东菱历练之后进步飞快,此时也只能看个囫囵。 贺星河的修为太恐怖了,谭林等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勉强支撑着与他对战,先后都受了伤,贺星河杀了他们只是时间问题,他尤其针对云门主,云门主修为不如谭林,脏腑受创,吐了一大口血。 圆月升到最高处,贺星河踏着月光悬在半空,他的长剑仿佛吸走了天地间的月华,凝成了一道近十丈高的剑华,锐意无匹,这就是当世第一剑修的实力,令人见之胆寒。 谭林等人毫不怀疑,这杀招一落,他们就将殒身当场。 情急之下,云门主冲着沈钦的方向大喊一声:“主上救命!” 那嗓音没有半点柔婉,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大部分紫霄宫门人对这声音都不陌生! 方圆震惊地望着“云门主”,失声叫道:“那是容函!” 设计引诱陆遥雪、杀害贺鹏举夫妇和若干紫霄宫弟子的罪魁祸首!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身影冲天而起,迎向斩落的剑光——正是被影鬼控制的沈钦。 第83章 贺星河的全副心神都在这一剑上,等他听到方圆惊呼「大师兄」的时候,才发现撞向他剑光的人是沈钦。 然而,为时已晚。贺星河这一剑剑式已成,强行撤回会反噬己身。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撤去剑势导致磅礴真气涌向他自身,他筋脉震裂,陡然喷出一大口血,像破碎的树叶一般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这幅画面激起沈钦的神智,他短暂地压制住影鬼之王,痛苦地皱眉,强行提起真气,想要接住贺星河,却被赶上来的方圆一掌挥开。 东菱紧随其后,其余紫霄宫弟子亦默默围拢。 心有余悸的“云门主”,也就是容函显露真容,问身旁的谭林:“贺星河死了么?” 谭林摇摇头:“没那么简单。” “沈钦”唇角沾着一抹血,信步走了过来,容函立刻低头行礼:“多谢主上出手相助。” “沈钦”哼了一声:“废物。” 容函羞愧地低头,也就错过了“沈钦”眼里的恨意,他低头的瞬间,“沈钦”隔空吸住一柄短剑,反手一抹,就割断了容函的咽喉。 鲜血喷溅,染红了“沈钦”骨节分明的手。 “你、你不是主上,你就是沈钦……” 谭林闻言迅速抬头,一掌击飞了沈钦,沈钦伤上加伤,索性仰面倒在地上哈哈大笑:“师父,师娘,弟子给你们报仇了。” 可他害得师弟受重伤。 他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刚才谭林出手怎么不重些呢,取走他的性命就一了百了了,师弟再也不会有软肋。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意识越来越稀薄,甚至连抬手都不能,影鬼之王又要占据他的身躯了。 意识消失之际,他费力地仰头看向北方,那是贺星河所在的方向。 筋脉的剧痛很快唤醒了贺星河的意识,他撑着方圆的肩站了起来,肩背挺得笔直。 方圆担忧地喊道:“宫主……” 贺星河轻声道:“紫霄宫除了我和师兄,也就剩你能独当一面了,以后宫内事务你多费心了。” 这话大有临别托付的意味,方圆心中不安,忙道:“宫主,您才是紫霄宫的主心骨,我只是个指哪儿打哪儿的马前卒。” 贺星河没再说话,径直走向沈钦,与此同时,沈钦也站了起来,他满不在乎地抬起袖子抹掉唇角的血,明明还是沈钦那张脸,眼角眉梢却透露出一股邪肆之意。 “沈钦”说:“贺宫主,你已是强弩之末。” 贺星河点头:“不错。” “沈钦”兴奋地舔了舔唇:“我可以趁机杀了你。” 贺星河:“我也可以自爆,跟你们同归于尽,拉所有人做垫背。” “沈钦”不屑地道:“你舍得沈钦死?” 贺星河微微一笑:“能跟师兄死在一处再好不过,我该谢谢你。” “沈钦”紧紧地盯着贺星河的脸,试图从中找出谎言的痕迹,却惊讶地发现,贺星河是认真的。 “或者,你还有个选择。” “说说看。” “放过我师兄,我给你寄生。” “沈钦”收回视线,显然在衡量其中利弊。 贺星河:“师兄修炼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修为亦稀松平常,比我差一大截,难道你就不好奇当世第一高手加上影鬼之王的实力,到时你跺跺脚,整个修真界都要抖三抖。” 东菱闻言着急地迈步:“贺宫主三思!” 方圆拽住她,东菱回头,竟见他虎目含泪:“宫主自有打算,我们改变不了宫主的意思,而且……我相信宫主。” 影鬼之王显然意动。 他抬眼瞥了一下贺星河,又垂下眼帘遮住转动的眼珠,尽管贺星河重伤至此,他仍然深深忌惮。 贺星河笃定地道:“你怕我。” “沈钦”恼羞成怒:“胡说!你们这些修真者不过是供我寄居的容器,你贺星河是厉害,但那又怎样?最终还不是为我所用?” 贺星河向前半步,和“沈钦”鼻尖相对:“那你还在等什么?” 影鬼之王从沈钦眉心抽离,又从贺星河的眉心丝丝缕缕地钻了进去,贺星河强行压住本能的排斥,五官扭曲变形,真气震荡令他的长发和衣袍无风自舞。 待影鬼之王完全钻进贺星河的身体里,他陡然睁开眼睛,瞳孔血红,眼神却清醒,他以无与伦比的意志力短暂压制住了影鬼之王! 方圆提起的心终于放了回去,热泪盈眶:“宫主不愧是当世第一人!” 东菱的语气骤然急促:“方圆,不对,贺宫主想要自尽!” 果然,贺星河提剑欲意自戕,他神情坚决,只是握剑的手仿佛负重千钧,应是影鬼之王在与他对抗。 长剑一寸一寸地刺向胸腔,剑尖一点鲜红晕染开来。 沈钦刚刚醒转就看到这一幕,失声惊叫:“师弟不要!” 贺星河没有看沈钦,仍把剑尖向着胸腔按压,血迹扩大。 沈钦全身虚软,无力阻止,流下泪来,哀求道:“师兄求你,不要死,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你以为你死了以后,我能独活吗?” 贺星河终是看向沈钦,他原想,就看最后一眼,看师兄最后一眼,一眼就够了,然后他就跟影鬼之王同归于尽。然而,师兄泪流满面的脸还是让他坚如磐石的意志裂开了一条缝隙,一旦有了裂缝,他的求死之心就迅速土崩瓦解。 贺星河松手,长剑“丁铃——”掉到地上。 影鬼之王开始猛烈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贺星河五官扭曲,发出痛苦的嘶吼,他惯来自矜克己,从未在人前失态过,沈钦见他如此,当真心痛如绞。 “师弟,星河……” 沈钦摇摇晃晃地走向贺星河,想要抚摸贺星河的脸,贺星河猛地拍开他的手,眼神邪肆,仿佛对他怀有最深的恶意,下一瞬,贺星河的眼神又变得缱绻疼痛,仿佛对他怀有世间最真的深情。 沈钦泣不成声:“星河……” 贺星河颤抖着伸出手,将要触碰到沈钦的脸时,他又猛地收回手,决绝转身。 “贺某愧对紫霄宫各位门人,今日自请逐出宫门,由师兄沈钦暂代宫主之位,诸位今后若碰到我,无需手下留情。” 贺星河腾空而起,几次纵跃就不见了身影。 夜空中一轮圆月形如玉盘,人世间到处上演着团圆。 第84章 秋夜寒意浸骨,更深露重,枯黄的落叶被修真者的靴子踩进泥泞里。 破庙多处漏风,泥塑菩萨上结满蛛网,靠墙摆着一个有些破旧的蒲团,贺星河落拓地坐在蒲团上,靠墙闭目养神。 他的影子狰狞地扭动,黑影里出现一张模糊的嘴,发出粗犷与尖细并具的两道声音:“贺宫主,中秋之夜,就连凡人都要与家人团圆,难道你就不想跟你师兄一起饮酒赏月?” 贺星河并不搭理他。 影鬼之王又说:“你我若联手,定能成为修真界的帝王,到时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当然也包括你那可爱的师兄,你想对他做什么就对他做什么,你就不心动吗?” 贺星河依然不为所动。 影鬼之王恼羞成怒:“那你就烂在这破庙里吧!” 影鬼之王对贺星河的这具肉身以及他的一身修为是极其满意的,可惜贺星河的意志之坚也远超他的想象,贺星河重伤时,他尚且无法占据他的身体,如今贺星河打坐疗伤,伤势慢慢痊愈,影鬼之王越发压制不了他,需拼尽全力才能短暂占据上风。 更让影鬼之王气愤的是,贺星河所修功法天生克他,除非他伤至濒死,否则他想跑都跑不了! 在破庙呆了三天,影鬼之王俨然成了一个怨妇,三不五时阴阳怪气尖酸刻薄地讽刺贺星河,贺星河通常不理会,他骂一千句,贺星河才轻飘飘地回一句,这一句又能激得他骂下一个一千句。 三天后,贺星河的修为恢复三成,终于第一次走出破庙。 影鬼之王欣喜不已:“你终于想通了。” 贺星河又抬脚走回破庙。 影鬼之王当即被气得头昏脑涨,破口大骂,正在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夺取贺星河身体的控制权,先离开见鬼的破庙时,贺星河又走出破庙。 不知道为什么,影鬼之王仍想骂人。 影鬼之王寄生在沈钦身上时,能窥见他的所思所想,但他却无法窥见贺星河的想法。 “姓贺的,你想去哪里?穹窿山吗?” * 穹窿山缥缈峰,书房里明灯如昼,是沈钦仍在处理宫务。 平日里,这些事情都是贺星河打理的,他从未抱怨过,沈钦也就从不知道这些琐碎事务这般枯燥、繁杂,但即便俗务缠身,贺星河修炼的时间也远比其他同门要长。 他这个宫主当得如同苦行僧一般,十数年如一日,未曾有过半分享乐,细想下来,令人心酸。 自中秋宴后,沈钦一夜之间收起吊儿郎当的面孔,磕磕绊绊地当起了宫主。 这天深夜,骤雨刚歇,方圆就来找沈钦。他带来了两个坏消息,一是没找到贺星河的下落,这在沈钦的意料之中,他没有任何表情,只问“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坏消息是谭林等人自尽了,他们嘴紧得跟河蚌似的,无论如何严刑拷打,都不肯吐露一个字的风声。 方圆语音落罢,书房里静寂无声,他纠结片刻还是说:“大师兄,莫要逼自己太狠。” 大家都还是更习惯那个时常笑嘻嘻的沈钦,可他现在竟越来越像贺星河,细想下来,也是心酸。 沈钦没吭声。 方圆暗暗叹了口气,正想离开,沈钦突然抬腿向外走去。 “大师兄,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无极洞。” 无极洞是陆遥雪受罚的地方。 沈钦深夜前来,陆遥雪惊讶不已,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多年,陆遥雪从一个养尊处优的修真门派大小姐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凡间妇人,鬓间满是星星点点的白发。 曾经的师兄妹隔着血海深仇和漫长时光,如今相顾无言。 陆遥雪率先打破沉默:“师兄来这罪人呆的地方,有何贵干?” “容函死了。” 陆遥雪的眼神如古井无波,她甚至笑了了:“师兄深夜来此,就为了告诉我容函已死?” “我想让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容函的一切,都告诉我。” 陆遥雪笑了:“他确实来找过我,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不可能放你……” “杀了我。” 陆遥雪面容平静,仿佛她所说的不是生死,只是一顿饭或者外面的天气那样寻常。 “我活得够够的了,求你行行好,给我个痛快。” “我答应你。” 陆遥雪告诉沈钦,容函前几天来见她时向她承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万鬼门会取代紫霄宫成为修真大派,他会迎她去万鬼门做门主夫人。 陆遥雪假意答应,她想伺机杀了他。 但现在容函已死,她也该上路了。 陆遥雪对万鬼门所知甚少,她事无巨细,尽皆告诉了沈钦。 沈钦动手前犹豫片刻,还是说:“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跟你的儿子相认吗?我可以让你们母子见最后一面。” 陆遥雪平静地摇摇头,道:“我这样的罪人不与他相认,就是对他最大的仁慈。” 沈钦一剑贯穿了陆遥雪的胸口,她蹙眉忍耐,弥留之际泪水涟涟地喊“师娘”,沈钦心想,她应该是真心悔悟了。 冉天骄原本要召东菱回瑶池仙宫,东菱近日正跟方圆处在暧昧期,二人黏黏糊糊的,东菱故意磨蹭,就晚了一天出发。 刚巧,沈钦就收到了冉天骄的密信,信中说瑶池仙宫近来无事,东菱不必着急回去,就在紫霄宫跟着沈钦多历练一番,麻烦沈钦多多照应。 沈钦一告诉东菱这个消息,东菱就乐疯了,方圆也肉眼可见的开心。 沈钦固然欣慰,可他一想到贺星河,还未扬起的嘴角就又沉了下去。 隔天晚上,终于有了贺星河的消息。 对于沈钦来说,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在静室练功,方圆不管不顾地冲进去,道:“大师兄!有人在魇山看到贺宫主了!” 沈钦立刻起身:“带我去!” 方圆却没跟上来,沈钦回头,见他一脸为难:“大师兄……” 沈钦:“说。” 方圆期期艾艾地说:“看到宫主的人说宫主眼睛变得血红,像魔鬼一样,把在场的所有修真者杀得片甲不留。” 第85章 沈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既然我师弟已经神志尽失,为什么不把目击者一并杀掉?” 方圆解释道:“那目击者是个樵夫。” 沈钦反问:“樵夫又如何,怎么,樵夫是杀不死吗?” 方圆:“……” 沈钦抬脚欲走,方圆急忙扯住他的袖子,沈钦回头,方圆干脆跪了下来:“大师兄,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宫主会变,但寄生于他的可是影鬼之王啊!你被影鬼之王寄生过,知道影鬼之王的厉害,宫主他变成什么样都不会令人意外,也都并非他的本意,更何况,魇山脚下发生的一切已经传扬出去,就算你相信,其他修真者会相信吗?” 沈钦甩袖离开:“其他人相不相信,与我无关。” 据陆遥雪所说,万鬼门的老巢就在魇山。 魇山的奇崛不逊于穹隆山,沈钦去了樵夫看到贺星河的地方,又在周围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万鬼门的神秘并不是说说而已。 隔天,沈钦请来了独孤无奇,独孤无奇不只会炼丹炼器,同时熟知奇门遁甲之术,沈钦把他带到魇山山脚下,问他:“如果你要在此处修建洞府,却不希望任何人找到,你具体会把洞府修在哪里?” 独孤无奇沉吟半晌,最终指向西北,道:“那处。” 在独孤无奇的帮助下,沈钦堪破了万鬼门的障眼法,找到了万鬼门的门派所在,门口守着八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 沈钦正要过去,独孤无奇拉住了他:“你现在暂代紫霄宫宫主之位,不可轻举妄动,你要是出事,紫霄宫众弟子怎么办?” 他手指的力道很重,仿佛一定要得到沈钦的承诺,沈钦叹了口气,道:“一旦情形不对,我立刻离开。” 沈钦用一个小把戏引开了四个守门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晕了余下四个守门人。 继续往里走,却有多段漆黑的山窟,狭窄黑暗,且时不时有戴着黑色面具的弟子巡逻,好在沈钦目力远胜常人,几次险险避开。 入夜后,他终于见到了两个戴金色面具的人,这两人的地位明显比戴黑色面具的人高,沈钦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其中一人落单,沈钦割了他的咽喉,藏到巨石后面,刚换好衣服,正整理腰带,就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钦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身份暴露,心中暗暗盘算要不要直接杀了来人,谁曾想来人的语气竟颇为熟稔。 “门主正在等着我们呢,你还敢走神?小心你的小命!咱们这门主可不比前任门主,说杀你就杀你!黄泉殿的血迹现在还没有干透呢!” “嗯嗯。” 沈钦使了个心眼,落后“同伴”半个肩位,于是跟着“同伴”来到一处阴森大殿,殿名“黄泉殿”三个字殷红如血。 沈钦的眉心深深蹙起——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二人踏进黄泉殿,果然如“同伴”所说,脚下的青砖染血,变成了斑驳红砖,砖缝里的红色更加浓重,不难想象,这里刚刚经历过怎样激烈的血腥拼杀。 “同伴”心有余悸:“还好我识相,从没肖想过门主之位,要是像其他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样,以为前任门主死了,我就有机会上位了,也逃不过一个死字,那可是影鬼之王!还占了贺星河的躯壳,别说我们这种无名之辈了,就是瑶池仙宫的冉天骄来了,也凶多吉少。” 沈钦的心沉了下去。 “同伴”拍他的肩:“不过也不全是坏事,影鬼之王成了我们万鬼门的新任门主,那我们万鬼门一统修真界指日可待,你我也能跟着建功立业,鸡犬升天。” 沈钦含糊地点了点头。 黄泉殿没有守卫巡逻,安静得可怕,沈钦却越发警惕。 越往殿内走,二人越感到压迫,到了一个房间前,“同伴”扯住沈钦的袖子,示意他停下,随即单膝下跪,高声道:“夜游、胡蜂前来复命。” 过了好半晌,房间里传来一道声音:“进。” 沈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夜游”还是“胡蜂”,就沉默地跟着“同伴”进屋跪下,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只一眼,他就确定所谓的“新门主”就是贺星河。 “新门主”戴着奇异的缠枝面具,红色的瞳眸分外醒目,他的穿着也变了,大红色的广袖宽袍不尽风流,袒露的锁骨如玉一般,被垂下的几缕黑发挡去一半,尽管气质大变,沈钦仍是一眼认出了他。 饶是此刻情势莫测,这截然不同的贺星河竟令沈钦心神一荡…… 沈钦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自己,面上分毫不露。 “同伴”禀报的内容对沈钦来说,也是重要情报,沈钦从他的话中得知,万鬼门一直以其他门派的名义招收有天资的弟子,入门后“喂”给影鬼,此法可令修行事半功倍,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被影鬼控制的修真者在外游荡,这些修真者最终都会变成影鬼的傀儡,由影鬼之王直接控制。 沈钦的“同伴”以贺星河,或者说影鬼之王的名义把这些傀儡都召来万鬼门,共谋大事,七日之内,这些傀儡就会抵达万鬼门。 “同伴”禀报完毕以后,贺星河淡淡地“嗯”了一声,沈钦察觉到“同伴”松了口气,他们二人正准备退下,突然听到贺星河说“慢着”。 沈钦和“同伴”的肩背顿时绷紧了。 贺星河伸指点了点沈钦,道:“你,留下。” “同伴”飞快撤退,生怕晚了一步,自己也会被留下。 屋内燃着红烛,摇晃时灯芯发出“哔啵”的脆响。 沈钦戴着金色面具单膝跪地,一身红衣的贺星河没有叫他起来,他闭着眼睛,仿佛忘了沈钦的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沈钦的不安也渐渐平复。 他疑心贺星河被影鬼之王剥夺了神志,也害怕他爱的那个师弟不复存在。 此刻或许是他们最好的时光,他有“夜游”或“胡蜂”的身份遮掩,至少能与他相安无事地呆在一起,没有外界的纷纷扰扰,没有立场和无奈。 只有他们二人。 第86章 沈钦初时还低眉敛目,但他直觉对面之人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索性大胆抬头,直勾勾地看贺星河的脸。 贺星河本能地移开目光,躲避沈钦的视线,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他总是偷偷看他,明明情深,面皮却薄,一被抓住就会红着脸移开视线,仿佛看他于他而言是一件隐秘之事。 沈钦脱口而出:“师弟。” 这一声师弟诈了贺星河一个措手不及,尽管那种无措转瞬即逝,很快就变成了冷淡不耐:“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下次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了。” 沈钦挑衅地道:“门主不是杀人如麻吗?那现在就杀了我吧。” 贺星河目光森寒,沈钦寸步不让地与之对视,眼神炽热。 沈钦在赌。 影鬼之王绝不会在意他的生死,但贺星河不同,哪怕他只是受点儿皮外伤,都会让贺星河难以忍受。 沈钦赌他宁愿暴露身份也不愿对自己动手。 贺星河果然没有动手。 沈钦抬手,试图掀开面具,贺星河按住他的手指,沈钦笑了,故意问:“门主,您在怕什么?怕这张面具下的故人面孔么?” 贺星河隐忍地道:“莫要逼我。” 沈钦拍开他的手,索性掀开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他这段时日过得煎熬,面色苍白憔悴,里衣都变得宽松。 贺星河眼神微动,沈钦又去掀他的面具,还没碰到,就被贺星河握住手腕,那力道恰到好处,既阻止了沈钦的动作,又不会握疼了他。 沈钦不知道贺星河的计划,他想让贺星河跟他走,无法力敌,就只能打感情牌。 他告诉贺星河他这段时间的艰难苦闷,他的思念担忧,还有他杀陆遥雪时候的挣扎和寂寥。 “师弟,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回到属于我的那个世界,但自从你离开紫霄宫,我才发现,没有你,哪个世界对我都毫无意义,我不走了,留下来与你在穹窿山终老,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贺星河声音涩然:“回不去了,我不能完全压制影鬼之王,一个不注意,它就会冒出来伤害我身边的人,更何况,我若回去,只会让紫霄宫处境尴尬。” 贺星河说的是事实,沈钦无从辩驳,只能苍白而固执地道:“尴尬就尴尬,我不在乎。” 贺星河:“回去吧,你我师兄弟的情分缘尽于此。” 沈钦:“那我们的相许之意呢?” 贺星河默然,沈钦正打算逼问,远远地传来了万鬼门门人的呼喊。 “启禀门主,有人发现了胡蜂的尸体,真正的胡蜂已死,刚才那个胡蜂是有人假扮的!” 沈钦一点不慌,戏谑地望着贺星河,竟有一丝戏谑,想看看他有什么法子能保住他。 贺星河扬声道:“滚!” 沈钦:“……” 门外的人应了声“是”,就麻溜地滚了,贺星河甚至不需要解释。 贺星河走上台阶,居高临下地望着沈钦,道:“这就是我留在这里做门主的原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 “我不信……” 沈钦话音未落,贺星河就打断他:“来人!把这个假胡蜂扔出去,并让他永世不得再进魇山!” 沈钦急忙扣上面具,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两个戴着金色面具的人扔出了魇山。 在这之后,沈钦又试图混进万鬼门,但万鬼门变得戒备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沈钦不便硬闯,只得灰溜溜打道回府。 他来不及沮丧,就有更大的麻烦事找上门来了,贺星河召集影鬼傀儡的事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不少门派都有弟子“无故失踪”,众人这才惊觉影鬼的渗透远比他们以为的更可怕。 修真界人心惶惶,修真者们认为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团结起来对抗影鬼,才有胜算。 这些修真者们需要一个头领,但他们谁也不服谁,唯一一个能让众人心服的只有紫霄宫,论修为,沈钦当然比不过贺星河,但也算得上是顶尖高手,事到如今,也没得挑了。 再者,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沈钦更了解贺星河,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这是沈钦的加分项。 至于沈钦本人的意愿?没人考虑,就算他不愿意,也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自诩名门正派的人都吃这一套。 穹隆山变得空前热闹,修真者们摆出车轮战的架势接茬上山劝说沈钦带领众修真者与贺星河为敌,沈钦自然不肯,又不胜其烦,后来干脆闭门谢客。 他近来修养已是极佳,仍然压不住心中的火气:“那些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都没跟我见过几面,就跑过来让我带头跟我师弟反目成仇?他们是拿我当傻子吗?” 方圆也吐槽:“一群墙头草,只会考虑自身利益,他们是忘了曾经怎样请求贺宫主带他们讨伐影鬼吗,还没过多久呢,就翻脸无情,要对付宫主,但凡他们说几句场面话呢,我听着也舒服点儿。” 然而,没有。 所以,外门弟子前来通报说又有修真者来访时,沈钦不耐烦地道:“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不见!” 外门弟子嗫嚅道:“是古月门的谢红衣和惊雷门的靳寒舟,我记得他们跟大师兄有些交情,才特意来问一嘴,这就去请他们下山。” 沈钦:“慢着!” 他与谢红衣靳寒舟称得上患难之交,他在这个世界朋友很少,也很珍惜。 “带他们进来吧,算了,我亲自去迎。” 他们有些时日没见,再见只觉得亲切,尤其沈钦近日苦闷,看到他们,心头宽慰不少。 可谢红衣和靳寒舟的笑容却不太自然,沈钦很快品出滋味,热络的态度变得冷淡下来。 他让侍女给二人奉茶,自己亦端着茶盏吹散浮末,他如今代理宫主,位高权重,吃食无一不精,却仍是保留着从前朴素的喝茶方法。这让他谨记自己的来处。 谢红衣和靳寒舟被他晾着,到底坐不住了,谢红衣直爽,开口道:“想必沈兄已知我们来意。” 第87章 沈钦暂代宫主之位,却不让阖宫上下喊他宫主,只让叫大师兄,就是希望弟子们记住贺星河。不过,外界不懂他们门派内的规矩,还是会尊称他为宫主或沈宫主。 谢红衣喊他“沈兄”,多少有些套近乎、念旧情的意味,她告诉沈钦,外界对他和紫霄宫的非议已经十分离谱,就因为沈钦不肯出头,已经有不少人谣传他跟贺星河仍有勾结,他跟贺星河的感情也被传得十分污秽,不堪入耳。 靳寒舟叹了口气:“你再不出面,就很难讲他们是更恨你还是更恨贺宫主了。” 沈钦笑了:“这么说,你们大老远来紫霄宫都是为了我?还挺好心。” 谢红衣坦然地道:“我们固然有私心,不敢公然和大多数修真者唱反调,但私心里,我们肯定向着沈兄你。况且,我也是真心敬佩贺星河,绝不想与他为敌。” 沈钦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他们也就是走个过场,八成是那帮人知道他们和他有交情,逼迫他们前来游说。 沈钦沉吟片刻,道:“谢门主,麻烦你回头跟那帮老家伙说,我紫霄宫愿意出这个头。” 谢红衣吃了一惊:“沈兄?” 谢红衣他们能阳奉阴违,他也可以,占个领头的位置,他才有更多话语权,到时候真跟贺星河对上,他还能见机行事,保护贺星河。 沈钦跟谢红衣靳寒舟交了底,万鬼门里的贺星河大部分时候能压制影鬼之王,但不排除意外情况,请他们留个心眼。 最终三人达成共识:万鬼门门人作恶多端,罪该万死,绝不能对他们心慈手软,至于贺星河,尽量不与他起冲突,万一真的跟他打起来,就佯装受伤跑路。 谢红衣和靳寒舟办完事就离开了,二人下缥缈峰时回头看了看,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谢红衣幽幽道:“我有点想不通,如果沈钦所言属实,贺星河大部分时候能压制影鬼之王,为什么还要召集傀儡,与我们为敌?” 靳寒舟:“你怀疑沈钦?” 谢红衣摇头:“那倒不是,我相信他,而且他没必要骗我们,我只是想不通。” 靳寒舟:“那我问你,那些隐藏在各处的影鬼傀儡,有些甚至就藏在各大门派里,让他们默默蛰伏,再到关键时刻背刺,岂非效果更好?何必大费周章地召回他们?” 谢红衣愣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你的意思是……贺星河其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靳寒舟不置可否。 谢红衣扭头就要去告诉沈钦,被靳寒舟拽住,谢红衣拧眉:“这么重要的推测,怎么能不告诉沈钦?!” 靳寒舟:“你以为他没想到吗?” 靳寒舟望着晨雾中静默而巍峨的缥缈峰,声音低了下来:“事关他最爱的人,他定然寝食难安,无时无刻不在斟酌推演这些事,你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你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谢红衣听他话中有话,懒得揣摩他话中深意,翻了个白眼,率先举步往前走了。 距离贺星河发出召集影鬼傀儡的诏令已过了七日,万鬼门不再隐藏实力,修真者们派出探子去魇山刺探敌情,刚好远远地看到万鬼门的秘密武器——两支傀儡军队。 一支就像曾在野云坡袭击昭月国士兵的怪物,虽也是修真者,却修为低微,被影鬼之王用秘法练成了野兽一样的怪物,单只不难应付,群起而攻之时,令人胆寒。 另一支则是有些修为的修真者,各个瞳色血红,其中不乏高手,比傀儡怪物更为棘手。 而修真者们亦在穹窿山会集,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第七日清晨,魇山烟瘴弥漫,已经有一部分万鬼门门人离开洞窟,在魇山活动,负责带领门人的是万鬼门十大鬼帅,戴金色面具,分别是夜游、胡蜂、无常、豹尾等等。 曾经的胡蜂被沈钦杀了,贺星河又选出了新的胡蜂。 日头渐渐高升,正在阳光将要刺透烟瘴时,魇山惊现一道白影,白影身形快如鬼魅,修为之高令这些万鬼门门人望尘莫及。 从第一人发出惊呼,到白影开始杀人,不过一瞬间,短短百招的工夫。 白影并不是每个人都杀,有些莽撞的万鬼门门人撞到她面前,她也懒怠动手,她似乎是在挑人下手。 “她的目标是十大鬼帅!” 夜游金色面具下的脸变得煞白! 他不再管自己的手下和同伴,扭身就往烟瘴最浓郁的林子里奔逃,然而,他还是听到了细微的风声,是白影追了上来。 夜游吓破了胆,大喊:“不要杀我!” 白影碰到夜游袍角时,夜游不得已回身,终于跟白影打了个照面,白影是个白衣人,杀了这么多人,白色道袍仍是纤尘不染,显是刻意炫技,她轻纱覆面,露出来的双眼古井无波,甚至有几分悲悯意味,她眨眼时皱纹显现,定是个年长者。 电光火石间,他猜出了白影的身份,但他已经来不及说出来了。 待魇山的最后一缕烟瘴都被阳光驱散时,贺星河才纡尊降贵地走出洞窟,他瞳眸血红,戴奇异的缠枝面具,风流邪肆。 在他面前,躺着万鬼门十大鬼帅的尸身。 万鬼门众门人义愤填膺,大喊着“杀了冉天骄”“摧毁瑶池仙宫”。 贺星河微微一笑:“为什么?就因为她杀了我们的十大鬼帅吗?十大鬼帅被杀,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弱小无能吗?” 众门人噤若寒蝉,他们当然有不满,但不敢表露。 “我们当然要血洗瑶池仙宫,杀了冉天骄!不过不仅仅是因为她杀了十大鬼帅,更因为她蓄意挑衅,她挑衅的不是十大鬼帅,而是我们万鬼门!那我就成全她。” “门主英明!门主万岁!” “门主英明!门主万岁!” “门主英明!门主万岁!” 贺星河轻蔑地踢了踢夜游的尸身,道:“废物,有哪些人想竞选新的十大鬼帅?” 原本还有些为十大鬼帅打抱不平的门人顿时兴奋起来。 第88章 自从各大门派涌进穹窿山,向来清净的紫霄宫变得热闹许多,缥缈峰的外门弟子搬去了其他峰头,腾出位置给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自从他们到了紫霄宫,沈钦的书房就没空过。 他们一茬一茬地来,有些提议主动进攻,有些提议以守为攻,而进攻和防守的大方向下还有各自不同的细分想法,他们争着争着,甚至还会吵起来,吵得沈钦一个头两个大。 沈钦怕他们问自己的意见,干脆单手撑在椅子扶手上闭目养神。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闯了进来。 “哪来这么不懂规矩的小丫头,没看到你们宫主正在跟前辈议事吗?!” “就是,滚出去!” “等等,看她的衣饰……她不是紫霄宫的弟子。” 谢红衣原本混在其中打瞌睡,看到心急如焚的东菱,立刻上前扶住她,道:“她不是什么小丫头,是瑶池仙宫的东菱姑娘。” 东菱慌忙走到沈钦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沈宫主,求您救救我们瑶池仙宫!我们宫主偷袭万鬼门,那也是为了诸位道友,为了整个修真界,如今万鬼门已向着镜湖的方向去了,很快就会抵达瑶池仙宫,求您施以援手!” 一个山羊胡老者呵斥东菱:“可别说是为了整个修真界,我们可没让冉天骄去挑衅万鬼门,游走在人家数百弟子中间,残杀十大鬼帅,而未伤其余人一分一毫,她多厉害啊,落得这个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东菱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指着山羊胡:“你算什么东西!我师父偏居一隅,以毕生修为镇压影鬼这么多年,换取修真界的安宁,个中的心酸苦楚,她可曾倾吐过!我敢说在场所有人,还有山下那些人,都受过她的恩惠!你呢?你为大家做了什么?也配诋毁她?” 山羊胡涨红了脸,胡须直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其余人也都不再说话了,再说就不要脸了。 东菱眼里蓄满泪,转身跪下就冲沈钦磕了个头:“沈大哥,求您!原本修真界与万鬼门就有一战,为何不能在瑶池仙宫与那些影鬼决一死战?” 有人小声反对:“又不是我们让你师父挑衅万鬼门的,现在出了事,没道理让我们跟着一起冒险。” 谢红衣忍不住讽刺道:“难道要等瑶池仙宫先把那些影鬼消耗一波,这位兄台才敢跟万鬼门正面对上?” 不等那人吭声,谢红衣便拍板:“我谢红衣从不白受人恩惠,沈宫主若驰援瑶池仙宫,算我古月门一份!” 靳寒舟紧接着道:“我惊雷门实力大不如前,但也愿前往,对付影鬼从不是冉宫主一人之事。” 东菱要向他们磕头,被谢红衣拦住了。 除了古月门和惊雷门,再无任何门派表态。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钦对这些人厌烦透顶,他甚至生出了一种毁灭欲,就让影鬼把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人君子都吞没吧。 自从贺星河离开,他总是时不时地冒出一些负面的念头。 沈钦故意露出疲态,道:“大家也都累了吧,不妨先回去稍作休息。” 东菱以为他不作为,又要着急,靳寒舟拉住她,冲她摇了摇头,果然,在众人走后,他单独留下了东菱。 东菱单刀直入:“难道您要任由您的师兄带人杀了我师父吗?” 沈钦不答反问:“那你觉得你师父是一个挑衅别人的人吗?” 东菱张口欲答:“我……” 最终却不得不承认,冉天骄确实不是个高调张扬的人,杀万鬼门十大鬼帅的行为怎么都不像她的作风。 沈钦递给东菱一封信笺。 东菱有些讶异,看到信笺上的粉色莲花印记,她心生暖意,问道:“这是师父的来信?” 沈钦点点头。 这其实是冉天骄写给沈钦的密信,很多内容,沈钦看到信时都不理解,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她早前明明召东菱回去,后来却又变卦,东菱以为瑶池仙宫不忙,欢喜不已地留了下来,现在想来,冉天骄那时就计划要袭击万鬼门,不愿东菱回去,平白被连累。 她在后文写到,无论瑶池仙宫将来发生什么事,都恳请沈钦不要插手,除此之外,她听闻东菱和方圆两情相悦,愿把东菱嫁给方圆,无论如何,要把东菱留在紫霄宫。 东菱泪水涟涟,喃喃道:“师父已决心带着姐妹们赴死,我如何能独活?” 东菱放下信笺就要离开,既然冉天骄不让沈钦插手,她也不想强求,但她一定要跟师父、师姐和师妹们呆在一起。 然而,她还没能走出书房,就肩颈剧痛,意识黑沉,沈钦托住她,唤来方圆,方圆打横抱起东菱,眼中满是心疼与担忧。 沈钦说:“东菱,我就交给你了,等会儿给她点上一支七日醉,等她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方圆低声道:“七日美梦,梦醒后却发现自己的师门……太残忍了,这对东菱太残忍了。” 沈钦对此感同身受,但他已经答应了冉天骄,就不得不去做这个恶人。 突然一阵冷风穿堂而过,吹得门窗开开合合,发出突兀刺耳的声响。 方圆小心地侧身为东菱挡住风,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我要出去一趟。” 方圆不知道为什么,心都揪紧了,他连忙回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风马牛不相及地道:“大师兄,对不起。” 沈钦立刻警觉起来,但为时已晚,方圆下在他茶汤里的药发挥了药力,真气流失,手脚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沈钦踉跄着撑住书桌,声音虚软无力:“方圆,你暗算我。” 方圆低声说:“师兄你放心,这不是毒药,只能让你昏迷三天。” 沈钦心急如焚,却连站都站不住,他竭力保持清醒:“是谁指使你的?” 方圆只是看着他,不说话,沈钦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低低地笑,笑声苍凉,笑着笑着又流出了泪,最终笑声也没有了,一切归于平静。 沈钦晕倒了。 一股狂风猛地卷来,掼得门窗哗哗作响,方圆心口凉透了,凉得他几欲喘不过气来。 第89章 隔天,沈钦没露面,方圆出面说他走火入魔紧急闭关,没人相信这个说法,都吵着要见沈钦,方圆毕竟年轻,修为不够,缺乏信服力,眼看就要镇不住场面,是谢红衣和靳寒舟站出来,才没出什么乱子。 等众人散去,谢红衣拉住方圆,直截了当地问:“沈宫主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圆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谢红衣终于恍然大悟:“所以,冉天骄是故意挑衅万鬼门,跟贺星河里应外合,把那些影鬼引到瑶池仙宫,再一网打尽?可问题是,瑶池仙宫对付得了万鬼门的傀儡军队吗?” 靳寒舟缓缓道:“也许他们是想跟影鬼同归于尽吧。” 方圆低声道:“我也是这么猜测的,宫主用瑶池仙宫的白鹤传信于我,让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阻止大师兄去瑶池仙宫,我就猜他根本没想回来……” 贺星河被影鬼寄生,如今已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可他却仍在为众生而谋划。 谢红衣心中五味杂陈,拧眉道:“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牺牲吗?我做不到。” 靳寒舟一声叹息。 书房里的沉默像一片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上。 方圆茫然地道:“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听宫主的话?可要是听大师兄的,又有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谢红衣带了一行人,决意北上。 她说:“影鬼害我女儿,我与影鬼亦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能替亡者收敛尸骨。” 靳寒舟与她同行。 方圆走不开,只能沉默地送他们到山脚,他原是个开朗的年轻人,现在眉心已有了褶痕,变得愁苦、老成。 谢红衣受不了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故作轻松地道:“我们走了,你怕不是会被那帮老家伙生吞活剥。” 方圆勉强扯起嘴角。 “后会有期!” 瑶池仙宫素来神秘,谢红衣和靳寒舟没来过,到了镜湖以后,他们费了一些工夫才确定瑶池仙宫所在的方位,听闻瑶池仙宫附近还有障眼阵法,谢红衣又焦虑了。 她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没什么耐心,现在黑灯瞎火地在湖面漂了大半夜,仍没有找到瑶池仙宫,谢红衣就在小船上来回踱步,不断叹气。 靳寒舟无奈地道:“姑奶奶,你再走来走去,船晃得我都快吐了。” 谢红衣欲言又止:“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方向错了。” 靳寒舟:“没有。” 谢红衣:“那么确定?你又没来过瑶池仙宫,凭什么那么确定?” 靳寒舟:“看你身后。” 他们于前一天正午出发,如今天将破晓,终于看到了瑶池仙宫。 在目力的极远处,有一团浓雾,浓雾四周围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应该是万鬼门众人拿着火把包围了瑶池仙宫。 谢红衣精神一震,催促行船的弟子:“快点!” 靳寒舟忙道:“不能太快,西北方向火光稀疏,我们从那边靠近。” 瑶池仙宫在湖心的一个岛上,他们但凡靠近,整个湖面一览无遗,现在天光未明,尚能遮掩,等太阳出来,就无处躲藏了。 靳寒舟让他们从西北方向绕过去是明智的,因为西北方向浓雾最盛,只要他们在天亮之前进入雾中,就能靠浓雾遮掩痕迹。 谢红衣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给每人分了一枚丹丸。 “那些影鬼不敢进入浓雾,八成是因为浓雾有毒,这是独孤门主炼的灵丹,能解绝大部分瘴毒。” 破晓时分,他们终于成功接近了瑶池仙宫的西北方向,此处的影鬼傀儡们熬了一夜,早就放松了戒备,正三三两两地扯闲篇。 “新任十大鬼帅都什么玩意儿啊!那样的修为就能当鬼帅的话,那我也能当鬼帅了!” “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鬼帅?你也配?” “哪里不配?你真的觉得现在的十大鬼帅厉害吗?有时候我都怀疑咱们门主到底是不是影鬼之王,种种行径,简直像正道派来的卧底。” “慎言!要是被门主听到,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哼!他哪会在意我们这些小喽啰的死活?” “别叨叨了,现在雾大,趁机打个盹,等日头上来,雾散了,门主就该让我们进攻了,到时候定会有一场恶战。” 瑶池仙宫的人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浓雾散去之前,雾里突然多了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影,这些人影隐在雾中,冷不丁冒出来,就会割断一个万鬼门门人的咽喉,再悄无声息地放倒他们。 等万鬼门众人回过味来,已经有不少门人中了招,尤其西北方向,包围稀疏,不过片刻,那些万鬼门门人就被“清理”得七七八八了。 “瑶池仙宫偷袭!” “雾中有人!” 尖利的声音刺破了清晨的静谧,万鬼门很快行动起来,围着瑶池仙宫的那些小船如飞梭一般,飞速地向西北方向驶来。 谢红衣忙道:“快!” 她想要趁乱藏进浓雾,进而靠近瑶池仙宫,没想到船尾刚刚进`入雾中,就有一红衣人足尖点水,站在湖面上。 谢红衣不动声色地握住绕在腰上的鞭子,她还没来得及抽出鞭子,靳寒舟就按住她的手背,冲着红衣人一揖,轻声道:“贺宫主。” 红衣人是贺星河? 待小船再靠近些许,谢红衣终于隔着雾气隐约看到了贺星河的脸,不过在她的印象中,贺星河向来清冷自持,出尘若仙,眼前之人诡异邪肆,令人心生畏惧,她一下子没把他跟贺星河联系在一起。 不过浓雾外人声嘈杂,他们也不方便说什么。 谢红衣面对这个陌生的贺星河始终难消畏惧之心,始终握着鞭柄。 贺星河轻轻吐出几个字:“我师兄他……” 谢红衣和靳寒舟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下文。 贺星河不知道该问什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甚至不知道该不该问。 若是问了,他还有没有勇气做他该做的事? 第90章 最终,贺星河什么都没问,他足尖微动,移形换影,到了小船侧面。 “你们走吧。” 谢红衣和靳寒舟小心地驶着小船向浓雾深处靠近,而贺星河始终没动,目送他们离开,直到那一身红衣被浓雾吞没。 谢红衣不知为何,心头异常沉重,明明已经走远了,贺星河那萧索的身影却还是印在她脑海里,莫名悲伤。 她喃喃道:“贺宫主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靳寒舟:“说什么不重要,也许他只是不舍。” 谢红衣又问:“不舍什么?” 靳寒舟没有回答。 谢红衣想起了贺星河欲言又止的那句“我师兄他……”,万般情意,尽在不言中。 靳寒舟原本对贺星河仍有神志之事并不十分相信,刚才见了贺星河,方才确信。 只是贺星河放了他们,瑶池仙宫的人却把他们拦住了,几个年轻的冷面白衣女子抓住了他们,看她们的服饰,应该是瑶池仙宫的弟子。谢红衣和靳寒舟没有抵抗,自报了家门,几个弟子将信将疑,仍是带着他们去见了冉天骄。 冉天骄见了他们,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是何必。” 站在她身侧的弟子疑惑道:“师父,我们已到了绝境,有人相助不好吗?” 冉天骄:“不是抓了几个影鬼傀儡么?你再去盯一盯,看能不能挖出有用的消息。” 等那个弟子离开,房间里只有冉天骄谢红衣和靳寒舟时,谢红衣终于开口:“冉宫主,你的弟子们不知道实情?” 冉天骄点点头。 谢红衣不赞同地蹙眉:“那对她们而言,岂非太不公平?” 冉天骄平静地道:“对她们而言,知道实情不是好事。” 谢红衣正要反驳,靳寒舟道:“冉宫主思虑甚深,所言甚是。” 遭遇困境,心怀希望之下死去;或者主动钻进一个必死的圈套,惴惴不安地等死。怎么想都是前者更容易让人接受。 况且,要诱引万鬼门那些傀儡上钩,戏不演得逼真一点怎么行? 就是可惜了这些花儿一般的女子,要成为这场大戏的牺牲品。 谢红衣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冉天骄神情悲悯:“从容娴师祖开始,瑶池仙宫一直以封印影鬼为己任,至今已过了几百年,也该我们善后,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冉天骄话音刚落,刚才离开的那位女弟子又跑了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师父!万鬼门强攻进来了!” “走!看看去。”冉天骄举步欲走,旋即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谢红衣等人,隐晦地道,“若你们……我可以安排你们从秘道离开。” 谢红衣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若要离开,我们何必来,影鬼不只是你们的责任,跟我亦有不共戴天之仇。” 冉天骄:“靳门主……” 靳寒舟:“我也一样。” 冉天骄:“我是想问,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靳寒舟笑了:“但凡我能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来瑶池仙宫已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有什么忙是不能帮的? 冉天骄把靳寒舟拉到一旁说了几句话,便急匆匆地离开,谢红衣走到靳寒舟身边,问道:“冉宫主跟你说什么?” 靳寒舟神情复杂,摇摇头,道:“没什么。” 谢红衣翻了个白眼:“不说算了。” 万鬼门用来打头阵的是那些野兽一样的影鬼怪物,雾里的瘴毒让它们折损不少,行动也缓慢很多,但架不住它们数量繁多,仍然打了瑶池仙宫一个措手不及。 瑶池仙宫的弟子从没见过这些怪物,打眼一看就心生惧意,不少人都被这些怪物抓伤了。 冉天骄和谢红衣等人的加入,让瑶池仙宫的弟子轻松不少,有了底气就没那么怕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这才是万鬼门派来打头阵的,都这么厉害了,后面的还怎么对付啊?” 谢红衣:“我记得这些怪物眼睛不太好,对声音极度敏感。” 靳寒舟:“那我有办法了。” 他们此行带了好些东西,其中有一些拳头大小的球状物,叫混天雷,引燃后须臾炸开,响声震天,用来对付这些怪物再好不过。 果然,混天雷炸死了一小部分怪物,又让剩下的怪物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成一团,瑶池仙宫的弟子趁机收割,总算占了上风。 就在大家松了口气的当口,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几乎刺破人的鼓膜。 日头愈盛,带着瘴毒的雾气越来越淡,愈发炽盛的阳光驱散了瑶池仙宫费尽心思的防御和伪装,稀薄的雾气中,一具女尸悬吊于半空之中,正是方才站在冉天骄身侧的女弟子。 她头下脚上,整个头颅几乎被割断,只剩后颈处薄薄一层皮连着头和身子,风吹过时,身子未动,头却转了一圈,令人毛骨悚然。 女尸旁边站着三四个被影鬼寄生的修真者,瞳孔血红,他们身后还有百余手下。 瑶池仙宫的弟子们悲愤极了,即便这些傀儡比方才的怪物厉害许多,眼睁睁看着同门惨死的愤怒还是压过了恐惧。 “跟他们拼了!” “为师姐报仇!” “为师妹报仇!”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所有人都看向冉天骄,包括谢红衣和靳寒舟。 冉天骄神情镇定,眼尾微红,没人看得出她在想什么,好半晌,她才下令:“后退。” “师父!” “师父!” “我们还能再退到哪里去?!” 冉天骄面容冷峻:“我说后退!别说贺星河了,这些傀儡,你们就对付不了,冲上去也是送死。” 白衣弟子们不甘地退下,冉天骄仅选了二十多人在她身侧,另外加上谢红衣带来的十余人,人数不足影鬼傀儡的一半。 一直未曾露面的贺星河也出现了,他戴着奇异的缠枝面具,红衣猎猎,仿佛天降邪神,好在他没有一点儿动手的意思,只懒洋洋地瞥了冉天骄等人一眼,就像望着一群蝼蚁,他侧头对那些影鬼傀儡说:“用不着我动手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0-93 第91章 贺星河的傲慢激怒了几个瑶池仙宫的弟子,姑娘们七嘴八舌地声讨他明明身为正道魁首,却甘愿沦为影鬼之王的爪牙,令人不齿云云。可惜她们太弱了,贺星河连听都懒得听,就示意那些傀儡动手。 那些影鬼傀儡的修为都不算低,又人数众多,姑娘们应付起来有些吃力,好在她们也都是冉天骄精心挑选出来的弟子,是瑶池仙宫的佼佼者,丝毫没有乱了阵脚。 谢红衣和靳寒舟修为高些,就护在姑娘们附近,时不时地支应一下,而冉天骄则独自对付贺星河的那三员大将,仍不落下风。 谢红衣一脚踢开偷袭的一只傀儡,瞥了冉天骄一眼,道:“冉宫主好厉害!” 靳寒舟抽空回复她:“那当然,冉宫主修炼了两百多年,若不是为了封印影鬼,贺星河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仿佛是为了呼应靳寒舟的话,那三个傀儡头领中的二人皆被冉天骄打落在地,余下一人亦独木难支,亡于冉天骄掌下。 冉天骄于是腾出手来收拾其余影鬼傀儡,形势顿时逆转,瑶池仙宫又占了上风。 贺星河冷哼:“废物!” 于是带着十大鬼帅和其余万鬼门弟子加入战局,贺星河太强大了,除了冉天骄,其他人对上他就是送人头,甚至冉天骄都明显不是他的对手。 越来越多的瑶池仙宫弟子倒下,她们输,只是时间问题,冉天骄的左肩被贺星河一道霸烈真气穿透,摔倒在地,靳寒舟心中焦急,喊道:“冉宫主!” 冉天骄擦去唇边的鲜血,当机立断地道:“退!” 靳寒舟点点头,立刻带着其余人后退,可瑶池仙宫就这么大,再退还能退到哪里? 靳寒舟的身后是一处石窟,入口一人多高,呈拱形,最多可供三人并行而过,入口处杂草丛生,显然平日里无人经过。 靳寒舟毫不犹豫地道:“我们躲进去!” 一个瑶池仙宫弟子拽住他,道:“不行的!这是禁地!进去以后会死的!” 靳寒舟反问:“你留下来就能活吗?” 女弟子神情挣扎,留下来只会死在那些影鬼傀儡手中,那还不如死在花溪畔,她咬咬牙,视死如归地道:“进就进吧!” 靳寒舟领头,一行人在黑暗的洞窟中,行进许久,终于见到了光线,那是洞窟的出口,也是瑶池仙宫的禁地花溪畔真正的入口,距离洞窟出口不远,有一条窄短的岔道,不足一丈长,一眼就能看到岔道尽头。 靳寒舟拐进岔道,并让其余人紧随其后,有人质疑:“这是条死路。” 靳寒舟道:“不,这是冉宫主为你们留的唯一一条生路。” 一听这是冉天骄安排的,众人立刻不吱声了,都安静地等着,靳寒舟在岔道尽头的墙上摸索,终于,他摸到了一块莲花图案的刻痕,用力按下去,墙上发出石块挪移的响动,露出一条可容一人弯腰而过的通道,靳寒舟等姑娘们都进去了,合上墙上的石块,静静等待。 刚才,谢红衣带人掩护他们撤退,他在等谢红衣,等得他都开始焦躁了,谢红衣终于出现,靳寒舟猛地将她拽进岔道,谢红衣正要开口询问,靳寒舟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这里有出去的密道,是冉宫主的意思。” 很快,冉天骄和姑娘们从岔道外奔进了花溪畔,谢红衣眼睁睁地望着她们白衣翩然而过,拳头攥得紧紧的。 “走!” 靳寒舟拽了她几次才终于拽动她,一并钻进了逃生的窄道。 窄道尽头是地下水,靳寒舟水性不佳,但他气息绵长,终于在憋死之前被谢红衣拽着浮出了水面,但此处距离瑶池仙宫太近,怕引起万鬼门的注意,谢红衣又游了好一会儿,到了靳寒舟口中的小岛,才终于松了口气。 姑娘们已经到了小岛,寻了个隐秘处,正在烤火,旁边是一封印有莲花的信笺,谢红衣拿起来一看,是冉天骄的亲笔信。 冉天骄在信中说,自此,瑶池仙宫不复存在,姑娘们若想继续修炼,可去紫霄宫投奔东菱,若想远离纷扰,也可离开,自寻出路。 最后一句是:我们师徒,缘尽于此。 有人小声啜泣,还有人冲动地想要回去,被另外的人拉住:“莫要辜负师父一番心意。” 谢红衣哪还有不明白的,她转头问靳寒舟:“先前冉宫主拉你到一旁说话,就是让你把所有人带出来?” 靳寒舟点点头。 谢红衣:“她真是把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 除了她自己。 他们在小岛上等了一夜,隔天早上,终于熬不住了,谢红衣提议:“我们还是回瑶池仙宫看看吧?” 靳寒舟不同意,怕打草惊蛇。 谢红衣火了:“怕怕怕,就知道怕,那帮影鬼都被贺星河引进了花溪畔,就算有几个漏网之鱼最多也就是几个小喽啰,难道我们打不过吗?” 靳寒舟拗不过她,只得跟了上去,其他姑娘们亦沉默地跟着。 曾经世外桃源一般的瑶池仙宫被激烈的打斗毁损得七七八八,不见人影,不闻人声,一片荒凉。 姑娘们内心五味杂陈,“外人”谢红衣靳寒舟看着也不好过。 “也不知道宫主如今怎么样了。” “花溪畔传闻是远古大拿遗留下来的洞府,里面叠着数层幻境,有凶兽仙葩,凡是擅闯者,凶多吉少,宫主进去过几次,对花溪畔远比旁人了解,若她想要出来,不是没有可能的。” 众人沉默了。 冉天骄以身为饵,恐怕没打算活着离开花溪畔。 花溪畔里是生死未知的争斗,而外面的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谢红衣突然出声:“靳寒舟,那是不是条小船?” 靳寒舟眼睛尖,看得比她更清楚,道:“确实是条小船。” 在视线尽头,一搜小船迅速靠近瑶池仙宫,船头站着一人,长身玉立,靳寒舟眯眼看了一会儿,道:“坏了。” 谢红衣的心里猛地一跳,问:“怎么了?” 靳寒舟:“好像是个熟人。” 第92章 小船飞快驶来,船上的人影也越发清晰,有个姑娘笃定地道:“是紫霄宫的现任宫主,沈钦。” 谢红衣诧异地瞧着姑娘,姑娘解释道:“沈宫主曾来过瑶池仙宫,许多姐妹都见过他,那样俊秀温柔的人,见过就不会忘的。” 不等小船靠近,船上之人就飞身而起,落到岸边后奔跑而来,果然是沈钦。不难猜测,沈钦应是一清醒就赶来瑶池仙宫的。 谢红衣看到他脸上的焦急与殷切,心生不忍,转过头去,沈钦便抓着靳寒舟问:“我师弟呢?冉宫主呢?” 靳寒舟只得如实相告,沈钦一听,就直奔花溪畔,靳寒舟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沈钦反手甩开,靳寒舟还要再拦,二人你来我往间竟动起手来。 “你贸然前去,除了搭上你自己,还有什么意义?!” “关你屁事!” “你冷静一点!” “如果陷在花溪畔里的人是靳寒池,你能冷静得了吗?” 这句话戳痛了靳寒舟,他收手后退,冷眼看着沈钦,道:“随便你吧。” 沈钦一声未吭,脚下不停,直直地向花溪畔冲去,就在这时,花溪畔冒出冲天火光,巨大的爆炸声几乎震聋了所有人的耳朵,整个瑶池仙宫都剧烈地晃了好几下。 过了好一会儿,震动才缓慢停止。 谢红衣喃喃道:“这个动静……冉宫主和贺宫主中必有一人自爆了。” 到底是谁自爆了,其实并不重要,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爆炸中活下来,就算是影鬼,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刚才还心急如焚的沈钦陡然变成了木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望着花溪畔的方向,脸色灰败,眼神木然,没有人再拦着他了,甚至没有人说话,他也没有再动。 诡谲凶险的花溪畔没能让他停住脚步,已被炸成废墟的花溪畔反倒让他的眼神里生出畏惧之意。 有人小声哭泣:“师父……” 这哭声不知为何刺激了沈钦,他转过脸,厉声对姑娘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他们又没有出事,这就哭上了?晦气! 谢红衣望着他,怜悯地道:“沈兄,你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沈钦充耳不闻,愣愣地向前走去,他不再着急,脚步拖沓,孤零零的身影显得悲怆寂寥。 有人议论:“传闻沈宫主跟他的师弟……看样子是真的了?” 说话的人语气中并无半点八卦的兴奋,只有惋惜与同情,像是在说:他真可怜。 又有人提议:“我、我也想去看看师父。” “那就看看去吧,兴许花溪畔的幻境已经被炸毁了。” “就算有危险我也想去,不能让师父和姐妹们做孤魂野鬼,总要带她们回家的。” “是啊!算我一个。” 所有瑶池仙宫的幸存弟子都决意前往,谢红衣和靳寒舟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花溪畔入口处的洞窟已然毁损,她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搬开堵住洞窟的石块,等她们到达真正的花溪畔,为首的一个弟子飞快地跑去路边,哇哇呕吐起来。 原本跟地形相辅相成的幻境崩塌了,美轮美奂却又奇诡莫名的风景消失了,到处都是倒塌的巨树瓦砾,还有烧成焦炭的各色飞禽走兽和人的尸体,大多都不完整,散发出的气味令人作呕。 照这个情况来看,想要凑个全尸下葬都很困难。 有个姑娘撕下衣摆的一块布,掩住口鼻,不声不响地去搬动尸块,凡能辨认出是瑶池仙宫弟子的,都放在一处。 很快,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包括谢红衣和靳寒舟。 姑娘们的白衣染上块块腥红,变得焦臭、污秽,这都不算什么,最大的创伤都在她们心里,突然,一个姑娘嚎啕大哭,其余人纷纷凑过去想要安慰,待看到冉天骄陷在污泥中的半副头颅,也都情难自抑,痛哭起来。 天空乌云汇聚,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瑶池仙宫笼罩在雨中,仿佛与世隔绝,可这群人分明是为了岛外的一切才让自己陷入绝境。 就像冉天骄的半副头颅,分明脏污不堪,却又有种不可思议的神性。 雷声轰隆,转瞬间下起了瓢泼大雨,谢红衣和靳寒舟都没有去打扰那群姑娘,雨水顺着谢红衣的发梢、下颌淌了下来。 谢红衣在大雨中问:“靳寒舟,你说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靳寒舟道:“我希望有。” 谢红衣的泪水混在雨水中,嗓音嘶哑:“如若有神,她为何不爱世人?” * 要是人间有地狱,这就是沈钦的地狱。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尸块废墟里寻找爱人,他找了许久,手被砂石树枝划破,鲜血斑斑,他的嘴唇干枯破皮,也流出了血。 他找啊找啊,从茫然找到绝望,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整个花溪畔找一遍,也许已经找遍了,就是没有贺星河的身影,甚至连他的残肢也没有找到。 沈钦的绝望又变成了惶然,他怕贺星河就是自爆的那个人,连血肉都炸成了碎末,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他又想,就算从此生死相隔,至少让他找到他的尸体。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沈钦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接受眼前的一切,他的喉咙里发出沙哑难听的叫声,就像走投无路的困兽,叫声凄凉。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道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沈钦猛地扭头,只看到一道红影一闪而逝,他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追了上去。 红衣人身形如鬼魅,沈钦几乎追不上,他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心中千头万绪,悲愤莫名,忍不住大喊一声:“贺星河!” 红衣人腾挪之间已到了瑶池仙宫的游船码头处,他远远地背对着沈钦,沈钦追赶不及,喊道:“师弟!我知道是你!” “既然没死,为什么不与我相见?!” “你可知师兄为你肝肠寸断?” 谢红衣等人也已赶来,刚好听到沈钦向贺星河诉衷肠,那声音中的哀婉凄切令人动容。 她想帮沈钦一起留下贺星河。 “贺宫主,影鬼之患已除,你快回来吧,我跟靳门主会为你向那帮老家伙澄清,你是我们修真界的大恩人,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回来吧。” “是啊,贺宫主,沈兄不能没有你。” 大雨淋湿了他们的声音,再经由风送入红衣人耳中,他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沈钦试图靠近时,他跳上了旁边的一条小船,用真气催动,飞梭一般离开了。 第93章 狂风呼啸,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珠在镜湖湖面砸出一个个小坑,漫天雨幕似乎要把整个世界淹没,湖面的两艘小船就像两片飘摇的落叶,一不小心就会被镜湖吞没。 沈钦的视野一片模糊,他催动着脚下的小船,连打到脸上的雨都来不及擦,全力追赶远处的红色身影。 “师弟,停下罢!” “师兄求你了,你回个头,让我看你一眼,就当是可怜可怜师兄。” “贺星河!” 贺星河充耳不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星河的小船终于靠岸,他从小船上跳下来时身形摇晃,险些摔倒在地,沈钦看在眼中,揪心不已。 等他追到岸边,看到了贺星河弃下的小船,小船里汪着一滩血水,就不难猜测贺星河伤得有多重,恐怕从花溪畔离开之时,他就在强撑。 沈钦固然担心,但也松了口气——起码贺星河还活着,方才以为贺星河已死时的痛仍然令他心有余悸,现在只要贺星河活着,他什么都能接受。 他心里松了口气,便也没有那么急了,贺星河受那么重的伤,定然跑不远。 至于贺星河为何要跑,他想不明白,暂时也不愿深想。 雨停了,地面湿润泥泞,血迹和脚印不如晴天那样容易留存,沈钦追踪起来有些吃力,好在他嗅觉极其灵敏,顺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到了傍晚时,总算在一个破庙里找到了贺星河。 夜幕沉沉地压了下来,破庙里到处结着蛛网,泥塑的菩萨僵硬地扯着嘴角。 原著里的贺星河就是死在这样的一个破庙里。 沈钦不免觉出几分不详之意。 他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袋,轻轻地走到贺星河身边。 贺星河跪在菩萨的神像前,低垂着脑袋,对沈钦的靠近无动于衷,沈钦轻声道:“师弟,你终于肯见我了。” 贺星河仍就不言不动。 沈钦的手搭上他的肩,根本没有用力,他就倒了下来,沈钦的心猛地一颤,在他倒地之前将他揽入怀中,谁料怀中人突然睁眼,红色瞳孔流露出赤裸裸的恶意。 这分明是影鬼之王! 沈钦立刻松手,灵剑感应到危险,在剑鞘中嗡鸣。 影鬼之王没有偷袭他,反而像丧家之犬一样匍匐在地,微微喘气,他咳嗽了两声,又有鲜血从唇角淋漓而下。 看着贺星河的身体虚弱至此,沈钦心里真是酸胀难言,但他仍是长剑出鞘,抵在影鬼之王颈项。 “我师弟呢?” “他已奄奄一息,灵魂陷入沉睡,从今往后,占据这具身体的就是我了,他本来还能和我争一争的,但他太怕死在你面前了,再加上想要彻底耗死我,竟然拖着将死之躯跑这么远,不得不说意志之坚,令人心悦诚服。” “他要是死了,你也活不成。” “可他要是活着,常年压制着我,我就算能活,也活得憋屈,还不如在这人生的最后几个时辰里享受一把无人压制的自由。” “自作自受,要不是你盯上我师弟,如何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还害惨了我们师兄弟。” “我的那些子民不也被你们设计炸死在花溪畔?我本人也身负重伤,不瞒你说,我做梦都想让贺星河粉身碎骨。” 有一瞬间,影鬼之王的神情十分狰狞,复又恢复平静,他翘起一边嘴角,双手垫在脑后,神情悠然,好似已然安心等死一般。 沈钦冷冰冰地瞧着他,恨不能寝其皮啖其肉。 影鬼之王得意地道:“我一想到你们师兄弟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死生不复相见,就觉得快慰,哪怕立马就死也值了。” 这话戳中了沈钦最痛之处,但他没有发作,甚至连神情都没变,只是深深地看着影鬼之王,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突然笑了:“如果你可以不死呢?” 影鬼之王的神情立刻变了,他警惕地望着沈钦,道:“什么意思?你可别想骗我,我不会相信你的。” 沈钦语气淡淡的:“你说自己会死是因为你寄生在我师弟身上,如果寄生在别人身上呢?” 影鬼之王不上当:“这破地方鸟都不拉屎,眼下这庙里除了姓贺的就只有你,我重伤虚弱,不能强夺你的身体,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 沈钦循循善诱道:“若是我自愿让你寄生呢?” 影鬼之王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暗自拨着算盘,沈钦望着那张熟悉的俊美的脸露出那样猥琐的表情,几欲作呕,但他面上丝毫不显。 影鬼之王舔了舔唇,露出贪婪的神情,同时本能戒备,沈钦心里厌烦,干脆扭头不看他,作势抬脚要走。 “不愿意算了。” 影鬼之王急了:“诶诶诶!你急什么?我又没有说我不愿意,好不容易有人提供一条生路,不走的是傻子!” 沈钦回头,居高临下地睥他一眼:“这么说,你同意了?” 影鬼之王:“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同意。” 沈钦:“你问。” “我知道你们这些修为高、意志坚定的修真者被我寄生十分痛苦,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师弟命不久矣,就算我离开他的身体,他八成还是活不了。” “他生来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我不希望他死也死得不安宁,如若不能同日死,至少要让他干干净净地走,为此,我愿付出一切。” 影鬼之王眼里在笑他“蠢货”,面上却假惺惺地道:“你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真令人动容,若有来世,定能白头偕老。” 沈钦垂下眼睫,神情落寞:“希望吧。” 他张开双臂,望着影鬼之王,坚定地道:“来吧。” 他的目光眷恋地描摹着贺星河的眉眼,仿佛想将这张面孔印入脑海,刻入骨髓,融入血肉,自此永不分离。 他默默道别:再见了,星河,倘若你能活下来,愿你今后再无灾劫困厄,无坚不摧,倘若你不幸死去,黄泉路上亦有师兄作伴。 影鬼之王脱离了贺星河的身体,进`入了沈钦的身体,这一次,沈钦是自愿的,竟没太大的痛苦,由于影鬼之王虚弱,暂时被沈钦压制住了。 沈钦毫不犹豫地握住剑柄,高举双手,剑尖对着自己的胸腔。 影鬼之王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影子狂吼乱舞,试图阻止沈钦,可惜,他既控制不了沈钦,也逃脱不开,只得尖叫着迎接死亡的到来。 沈钦倒下了,他也逐渐消亡。 临死之前,沈钦隐约看到贺星河的睫毛颤了颤。【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全文完结】 第94章 “帅哥,帅哥,你还好吗?” “需不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 “他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刚才突然晕倒真吓人,还好没有摔坏哪里,不然多吓人啊!” “应该是贫血,缓过来了就好了,我也贫血,我知道。” 阳光太刺眼,沈钦睁眼的时候流了泪,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巨大的悲伤,可人却已回了现代,因贫血晕倒在奶茶店外,引来一圈人围观。 他曾心心念念想要回到这个世界,如今真的回来了,他只觉得恍惚,格格不入。 他抬起手背挡住脸,手背不一会儿就湿了。 有人问他需不需要送他去医院,他摇摇头,最终是他的朋友原深来接的他。 原深把他送到出租屋,给他倒了杯水,瞧了他半天,忧心忡忡地问道:“兄弟,出什么事了,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你这样有点吓人。” 沈钦哑着嗓子道:“没事。” 原深叹了口气,道:“希望你真的没事,昨天一起吃饭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搞得跟失恋,哦不,丧偶一样,我晚上不关机,有事随时联系我。” 他走的时候甚至把沈钦房间里的垃圾带走,垃圾袋换了。要知道,他曾经可是个眼高于顶的花花大少,就算是朋友之间相处,也多是朋友关心他,当然,他物质上对朋友很慷慨,遇到他现在的老婆以后,他肉眼可见的变得更接地气,更会关心人了。 可惜,沈钦的心事无法向他倾吐。 没有人会相信他穿进了一本小说中,跟小说中的人物相爱,甚至他自己都会怀疑,书中的世界真的是真实的吗?会不会是他的黄粱一梦? 可是他闭上眼就是贺星河的脸,他说话时的神态、他微笑时眼角眉梢的情意、他情难自已时的痛苦和快乐,都历历在目,他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爱与最撕心裂肺的离别都与他相关,对他来说,贺星河就是真实。 没有了贺星河,似乎他的整个世界都被抽空了。 贺星河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贺星河要是活下来,却发现他死了,心里能接受吗? 沈钦不敢细想。 贺星河小时候过得不好,一直跟其他人抱持着距离,自从贺鹏举夫妇死后,沈钦就是他全部的感情寄托,他是他的师兄、密友和爱人,失去了他,贺星河没有任何牵挂,就算活着,也只是在天地间游荡的一抹孤魂。 他想象着贺星河的痛苦,竟比他自己的痛苦更让他难忍。 晚上,原深又来了,还给沈钦带了饭,沈钦一口没吃,睁着眼睛到天亮。 等天边亮起第一抹鱼肚白,沈钦就像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积蓄起些许力量,他爬起来,把原深带给他的饭吃了一半,饭菜早就冷了,他亦毫无食欲,只是机械地吞咽。 食物让他的身体暖了一些,他找到了《星河传》原文作者的微博,给她发了私信,想要见她一面,原著作者是个社恐,社交恐怖分子,立马答应了。 当天下午,他们就见了面,原著作者是个看上去就不太正常的妹子,沈钦试探性地跟她说了自己的遭遇,她竟丝毫没有怀疑,反而让沈钦迟疑了。 沈钦:“你真的相信我穿进了你写的小说里?” 作者妹子:“为什么不信?” 沈钦:“……” 作者妹子:“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的小说让你跨越次元遇到爱情,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我身为原著作者,万分荣幸,如果你说的是假的,那我就当陪你玩一次剧本杀,不是一样挺有意思的么?” 作者妹子问沈钦到底怎么想的,想要回到书中的世界,确认贺星河是否活着,还是留在现代,等时间治愈一切伤痛。 作者妹子诚恳地说:“你现在是最痛苦的阶段,熬过这个阶段就会好很多,你在这里有工作有朋友,迟早能走出来的,贺星河……你就当他是个梦吧。” 沈钦反问她:“你能当他是个梦吗?” 作者妹子噎住了,她塑造贺星河这个角色费了很多心思,可以说,除了沈钦之外,对贺星河最有感情的就是她。 作者妹子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劝不住你。” 她提议沈钦完全还原第一次穿书时的幻境,在奶茶店外贫血晕倒,可是晕倒也不是想晕就能晕的,沈钦不吃不睡,硬生生熬,整个人熬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搞得奶茶店的店员以为他要碰瓷,几度想要报警。 终于,在一个午后,阳光异常刺眼,沈钦心跳急促、视野模糊,终于倒下了,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让奶茶店的员工毛骨悚然。 不到十分钟,他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在奶茶店里,他崩溃地吼了一声,吓坏了围观人群,有人拿来一杯红糖水,他抬手拨开,自己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开,没走几步,又一头栽倒在路边的花坛里。 他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原深陪着他,一看到他醒来,原深就像个老妈子一样责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恨铁不成钢,语气很严厉,沈钦听着听着突然嚎啕大哭,原深认识他十几年,从未见他这样失态过,隔壁床的患者,患者家属,还有医护人员都为止侧目,沈钦犹若未觉,像是身体里的悲伤和痛苦终于承载不住,奔涌着找到了一个出口。 原深受他感染,眼眶也红了,手足无措地道:“怎么还哭上了?我不说你了行不行?都是我的错,是我嘴碎好了吧!” 哭过之后,沈钦没有再折腾,只是变得越发沉默瘦削,作者妹子要来看他,沈钦拒绝见面,后来二人只通了电话,作者妹子说:“我别的做不了什么,只能在修改版中给他一个美满的结局。” 沈钦:“谢谢。” 作者妹子:“你介意我把你也写进去吗?我再搞个修改修改版,让你俩he。” 沈钦笑了:“随便你。” 他已经认命了。 原深为了让他振作一些,强行给他塞了份工作,在他朋友的公司做营销总监,工作压力大,强度高,经常加班,把他的时间占得满满当当。 在这一年之间,沈钦所在的公司由十人的规模发展至近两百人,他原本名义上叫营销总监,实际上手底下只有一名专员,一名助手,后来带二十多人的团队,年薪逾百万。 他变得干练许多,但还是沉默寡言,除开工作以外的一切时间都待在家,如非必要,惜字如金,他没告诉过朋友他性情大变的原因,大家也都不敢问。不敢问不代表不好奇,大家背着他建了个群,还把各自的家属拉进群,猜测他可能有过的遭遇,大家普遍认为他是网恋遇到真爱,又被对方断崖式分手,可惜没人敢向他确认,同时,大家一致认为,走出一段恋情最好的办法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群里发动一切资源,试图给沈钦相亲,沈钦第一次被骗到相亲现场以后发了好大的火,怪原深自作主张,把原深骂了一通,原深也委屈,二人闹了一个星期的矛盾,后来是原深的老婆从中调解,二人才和好。 他们那天一起喝了酒,沈钦说:“我会努力生活的,你们别逼我。” 又过了两年,沈钦升职,当了副总,换了豪车和大平层,追他的男男女女遍布整栋写字楼,他自岿然不动,像一支不可采摘的高岭之花。 最近这一年,他多了个骑行的爱好,经常独自骑行,晒出了小麦色的皮肤,笑容也多了一些,原深以为他快要走出来了。 他升职的第二天,原深叫了一帮朋友给他庆祝,他觥筹交错,一切正常,结果上厕所的时候碰到一个小姑娘正跟男朋友分手,小姑娘才十八九岁,哭着对男孩子说“你知不知道我爱你甚于爱整个世界”,这句话像一记重锤,让沈钦粉饰的世界轰然倒塌,他冲进洗手间,恨不得把心肝脾肾都吐出来,原深看到他满眼都是泪,就知道他的创伤从未愈合。 沈钦隔天就病倒了,病到无法工作,他强撑着去公司办离职,老板怎么都不答应,破天荒给了他半年的病假,让他调整好了再去公司。 沈钦再也没有好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无法进食,就算勉强把食物吞下去也会很快吐出来,医生说他是心因性的进食障碍,如果不能找出心结,解开心结,很难好转,沈钦很抗拒心理医生的疏导,只能一天天地吊着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 一天深夜,沈钦出了很多汗,犹如溺水,喘不过气来,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护士奔走的声音,他隐约听到了“病危”的字样,心里竟觉得松一口气,正要沉沦时,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喊他“师兄”,是贺星河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给他注入一计强心针,他熬了过来。 出院后的一个深夜,贺星河从夜幕中出现,又在天亮时离开,他告诉沈钦,自己参破了天机果的奥秘,因此跨越次元来找了沈钦,但只能每月十五来两个时辰。 沈钦算了算,一个月的时间,够用了。 他容光焕发,挨个去见各个朋友,感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给他们送上重礼,然后存款捐给各个福利院,另外把大平层留给原深未来的孩子,就当是给ta的见面礼。 原深以为他要自尽,吓得够呛,拽着他说:“兄弟,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沈钦笑容满面:“你觉得我这样子像想不开吗?” 原深:“……不像,这好像是你这三年来最好的状态了。” 沈钦:“那不就得了。” 原深隐隐不安:“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钦想了想,道:“你是希望我们能时常见面,但我很不开心,生无可恋,还是希望我们几乎见不到面,但我得偿所愿,幸福快乐?” 原深想也不想地说:“我当然希望你开心。” 沈钦看着他,原深意识到也许这就是离别,鼻腔酸涩,沈钦抱了他一下,道:“我要做的事情你也许难以理解,也许我们今后见面的机会寥寥,但你要知道,我会过得很好。” 原深真的理解不了,但他说:“只要你过得好。” 第二个月月中,贺星河如约而来,沈钦搭上他的手,愉快地道:“师弟,我准备好了。” 贺星河深深地望着他:“永不后悔?” 沈钦耸耸肩,道:“这个说不准,看你表现咯。” 贺星河莞尔:“好,东菱今日分娩,也不知道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沈钦:“我猜女孩,我喜欢女孩。” 贺星河:“那我猜男孩。” 沈钦悠悠道:“猜错的人答应猜对的人一个条件,任意条件。” 贺星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敢直接答应。 沈钦哈哈大笑,牵着贺星河踏进一个本不属于他的世界,但那又怎么样呢,爱一个人,也会爱上他的世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