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春》 205.第201章 你可以乱我 第201章 你可以乱我 桑落的视线从琉璃杯缓缓移到颜如玉的脸上。 他双眸含情,唇畔含笑,润红的唇边好像还挂着一滴晶莹的酒,只待被人攫取。 当真是那勾栏做派! 心口泛起一丝莫名的痒。她猛地灌下一杯酒,辛辣裹着异香,从咽喉一路燃烧到心尖尖儿。 颜如玉又替她的酒杯里注满了酒。 “此酒名曰‘朝霞’,”他一边说着一边替他自己的酒杯也斟满酒液,“据说,喝三杯,就会面颊飞霞。” 肝脏不好或者对酒过敏的人,喝酒才会脸红。桑落才不信这个邪,端起酒率先又干了一杯。 “桑大夫怎能一个人喝?”颜如玉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酒杯,这次轮到他的满杯碰她的空杯。 也是叮的一声。 桑落皱起眉头看他仰头喝酒,那一颗喉结上下滚动。 过去所有的亲密情景,一幕又一幕席卷了她,脸竟开始发热。颜如玉再要倒酒,她连忙伸手盖住酒杯:“我不喝了。” 男人怎会听她的?握住她的指尖,从酒杯上挪开,将两只琉璃杯斟满,再揶揄着看她:“莫非是怕三杯下肚,红霞铺满芙蓉面?” 见她不回答,他端起杯子饮了第三杯,喝完还特地将空空的酒杯亮给她看。 “女贵人仔细看看,奴的脸可红了?” 他一手摩挲着她的指尖,一手撑在桌案,支着额头,好整以暇地看她。 连称呼都变了!入戏真快! 不像是演的! 桑落不由地再次在心里骂他是小倌上身。 她抽回手,别过脸,绞紧了眉头,不想再看他。 颜如玉再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啜着一边笑她:“桑大夫这样矜持,不敢看,不敢摸,还想去小倌馆里寻欢作乐,岂不是要便宜了那些小倌们?” 桑落闻言更没什么好心情:“你敢看,你敢摸,你不便宜!” 颜如玉琢磨出一点苗头来,故意曲解她的话:“奴的确不便宜,女贵人今日收了一百两黄金,刚好可以买奴一晚,要不要试试?” 桑落一听这话,心中更火大,故意瞄着他下腹说道:“我才不花冤枉钱。” 男人眼眸微眯,对这话很是不服,故作嗔怪的神情:“女贵人没试过又怎知冤枉不冤枉,今晚先试试,觉得不错再给钱。” 桑落眼角抽了抽:“让紫云、秋露,或是凝雪姑娘来,她们先试试,好用我再用。” 颜如玉总算明白这“气”是从何而来了。 没想到这个事传得这么快。 一抹喜色悄然染上他的眼眸,但又怕惊动了她,只笑着取了一块干净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什么紫云、秋露,她们试过就脏了,怎配再让女贵人用?” 平白无故的,擦手做什么?看着那锦帕在灯火下泛着幽幽的光,桑落的心又是一跳,嘴上依旧不依不饶:“有点经验是好事。” 擦手的动作一顿,他盯着她看:“谁说奴没有经验?”在“醉花阴”里,他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桑落面色陡然凝滞。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或者半真半假,又不敢去仔细思考,将那些亲密的场景换成别的女人 “吃醋了?”他问。 “没有。”她答得很快。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终于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了。 她对男人有充分的认知,今日爱牡丹,明日喜茉莉。欢场女子多妖多娆,多姿多彩。即便当下能抵抗得住,将来也未必。 想她在男人堆里工作多年,总听他们说:“就算是下凡的仙女儿,也有一个睡她睡到想吐的男人。” 无关容貌,无关身形,无关家世。他们体内有一颗四处播种的心。 所以她不气别人觊觎颜如玉,而是气自己在意这个事,气自己明知道是怎样的将来,却还忍不住陷了进去。 最开始是恨不得弄死彼此吗,怎么稀里糊涂地就到了这一步? 悲哀、惶恐、畏缩、懊悔,夹杂在一起,让桑落眼神几多变幻,被颜如玉尽数看在眼里。 她的心思,他大约明白。整日与那些污糟的男人为伍,看多了男人最恶劣的一面,任是谁也做不到轻易放下防备。 他又喝了一杯酒,缓缓说道:“赌局的事我已听说。你别多想,轻语楼如今是我的桩头,三夫人‘活药’一事导致轻语楼折损不少客人,既然有心人要起这个势,我便默许轻语楼借势。” 桑落震惊地看着他。 他当真毫不顾惜自己的羽毛!那今日她当着众人说没法治,岂不是耽误了轻语楼的复兴? “我不会让她们碰我的。”他很认真地看她。 桑落听出他在解释,又气自己想听到解释,更气自己听见这样的解释就觉得放心了。 心里错综复杂的滋味交织着,让她抿紧了唇,别过头去,假装不在意:“谁知道呢。” “女贵人可是不信?”颜如玉勾起唇角,又扮回那欢场小倌的模样,软声哄道,“奴自始至终都只有女贵人一人,奴可以发誓。” 狗屁!桑落想:你就演吧,使劲演!我就静静看着你演。刚说完有经验,又说只有她一人,欢场男人的话果然不足信。 颜如玉揉了揉锦帕,凝视着她,缓缓举起手,一字一句地说着:“晏珩此生唯桑落一人,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虽装作一副小倌姿态,说的却是“晏珩”。 突如其来的真挚,吓了桑落一跳。 她一向不信什么鬼神也不信誓言,可此时此刻,他眸光太过笃定又太过炽然,让她的心尖不受控制地发热发紧。 不得不承认,女人终究爱听这样的妄语。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三夫人的媚药,太妃的权势,都不能让他折腰,而他说此生只她一人,她怎能不被他牵引着沉沦?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不会洑水之人,被吸入了巨大的漩涡,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她开始怀疑、开始挣扎。 一生太长,相逢太短,人性为实,誓言为虚。 谁又能保证什么呢?发誓,不过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 理智犹如一根横空出现的巨大浮木,勉勉强强地带着她抽离了这个漩涡。她咽了一口唾沫,眨眨眼睫,轻飘飘地叱了一句:“才吃了几杯酒,就开始胡吣!” 车内一阵沉默。 察觉到男人的注视,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胡乱端起琉璃杯饮了一口冰凉的酒,忽又记起这酒不能喝第三杯,只是酒已入腹,后悔也来不及了。 很快,酒意袭来,两颊如同着了火,脸愈发地滚烫,若有镜子,她一定能看见自己面若桃花的模样。 桑落挑开帘子试图借着冬夜的冷风镇住脸上的燥热。谁知帘外一片漆黑,风静也不见踪影。 不是街道,也没有房屋,空旷的黑。 身后传来男人幽幽怨怨的声音:“原来女贵人准备始乱终弃。” 这人还演上瘾了?听到这话她又绞紧眉头转过来问他:“我何时始乱终弃了?” “你与我都那样了,你却不认。”他很是委屈的样子。 哪样了?不就是亲了两下,摸了两下吗?这就算乱了?对于现代人来说,睡一觉都算不上乱。 她不想跟他讲这个道理。挑开帘子预备出去透气,一只脚刚跨出车门,腰间一道大力将她整个人捞了回去。 他将压她在腿上,长臂一拦固定在身前,再准确无误地掐住她的下巴,端详她片刻,一扫戏谑的神情,说道:“你可以乱我,但不许弃我。” 她是有些不信邪的,挑衅地问:“怎么乱都可以?” 话一出口,立马就察觉出这问题带着点别的意味,想撤退,却被他的手掌抵住后腰,半举在眼前。 他嗓音低沉沙哑,用近乎耳语的声调煽惑着她:“你喜欢怎么乱?” 那眼眸仿若浩瀚星宇织就的网,她被牢牢笼罩在其中,无路可逃。 手撑在他肩头,掌心之下的心跳,在这狭小而暧昧的空间里愈发清晰可闻,那砰砰跳着的心,是他的,又更像是她的,无论是谁的,终究是慌慌乱乱的,急急切切的,高高低低的。 一人勾头,一人仰头,在车壁上投下极其黏腻的轮廓。 刹那之间,酒劲上了头。 “你别后悔!” 她露出凶悍的一面,心一横,扯开他的锦袍,俯下身用力咬住他的肩。 泄愤一般,毫不留情。 牙齿下的肌肉紧绷着,咬起来口感好极了,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感。 直至尝到血腥滋味,她才松了口,酒意将她清冷的脸烧得通红,黑眸也像是着了火,亮得吓人,像是刚获自由的小兽,对着猎物放肆地龇出毫无威胁的细小獠牙。 可到底谁才是那个猎物呢? 后悔?他等她主动等了好久,怎会后悔?他生怕她清醒过来逃走,箍着腰的手骤然收紧,极力克制着自己,由她胡乱作为,气息尽数扑在她耳畔,只沉沉地满足地笑着。 他仰着头,一眼看穿她无人知晓的伪装:“我说过,你喜欢野——” 桑落用力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下去。再挑一个位置,又咬了下去。这次她根本不满足于简单的咬,拉扯开他的衣裳,从肩窝一路啃咬过去,留下一串青紫的圈痕。 男人在她掌心低声闷哼。 他是个骨折复位都不会哼一声的人,齿尖嵌入血肉时的那一点刺痛,伴着一连串的温热濡湿,激起一阵陌生的愉悦,疼痛还是难耐,已经分不清了。 他轻轻握住掩在唇上的手,指尖浸入琉璃酒杯中冰凉的酒液里。 蘸满酒液的玉笋尖,被送到他唇边。酒香被尽数裹走,流连地用齿尖浅浅压着甲缘:“桑大夫是不是很恨我?” 桑落从他颈间抬起头来,面色绯红,恶狠狠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是!” 她穿越四年,早已打算独自安好,却偏被他拉到这漩涡中。 颜狗就是混蛋! “你是个混蛋!”她骂道。 颜如玉闻言放肆地笑了,他将桑落的杯中酒饮下,勾住她的脖子,拇指用力一压,将她的唇瓣分开再重重吻住。 温热的酒香在两人之间回荡,鼻息都带着火热滚烫的酒气,似是要将他俩彻底熔化,这才黏哒哒地分开。 他眼底墨色翻涌,就在她唇边喘息:“女贵人,奴还有更混蛋的招数,敢不敢试试?” 桑落已不能思考,舌根又木又辣,满眼都是半醉半醒的迷蒙。 虽是询问,可他没有给她一点犹豫的空隙。 大手一挥,将她腰间的衣带彻底抽去,桑落正要挣动,那绿色的衣带被颜如玉盖在她的双眼。 人一旦陷入黑暗,对光明产生前所未有的期待。 头发一轻,木珠簪子被取走,发丝铺散开来,像是解除了她矜冷的封印。 颜如玉咬住她耳垂,齿尖抵着那处软肉研磨,手掌顺着她脊线游走,所到之处衣襟尽散,恍若春蚕食桑叶般剥开层层绮罗,露出玉色的兜儿,掌心贴在肌肤上,将她所有的褶皱都一一熨帖。 桑落下意识地抬手,却被他握住腕子按在车壁上。 不知是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先是滴在锁骨,再一点一点滴在玉色之上,凉意浸透了那布料,直往她身体里钻。 猜不出下一滴会落在哪里。 每落一滴,她的身体就泛出一圈涟漪。 紧接着,滚烫的唇齿覆上来,碾着碾着,吞没了所有凉意。所过之处皆留下细碎红痕,倒像在宣纸上作画,非要晕出层层叠叠的胭脂云才肯罢休, 她咬住唇忍下所有轻呼,只觉得身体也着了火。 她以为这就是要承受的全部。 那专门作乱的指节偷偷漫过她的腰间,沿路燃起细碎火星,经那酒气一熏,更如沾了花瓣上的晨露,颤巍巍悬在欲绽未绽的边缘。 “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她咬着唇,无声地摇头。 发丝纷乱,缠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蜿蜿蜒蜒,可怜又可餐。 “漠湖,结了冰的漠湖。” 他含含糊糊地低喃着,却又不容闪躲地撩拨着。 还要逼迫她听见那冰雪融化的声音:“桑落,你就是化了冰的漠湖啊” 他轻轻拨开她咬得发白的唇瓣,声音哑得厉害,“这里只有你和我” 黑暗里的闪过一道极明极亮的光,将她彻底包裹。 长长一声喟叹溢出。 只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着: “晏珩此生若负你,便教这万里江山尽作飞灰,四海潮声皆成绝响。” 感谢备胎总有清醒日、米蟲的追求、JINGJING~的打赏 每次写这种车文,就好难好难,尤其是在医院这种地方,更是难以专注地写出情绪递进的氛围。 马上就能恢复正常更新了。 再次感谢大家的理解!—— 今天想要多唠叨几句。 这几日关于协和4+4的新闻让我愤慨不已。 不少书友都知道,我为了写这本书,看了4本泌外的专业书和一本中医疡门的书,即便如此,我也在关键情节刻意模糊处理,不希望给书友们误导。 因为在我眼里,医学是非常严肃、严谨的专业。面对的是生命,所以每一个医生都是经过多年辛苦的学习和培训,才能参与到这场生死较量中来。 学医没有捷径,也走不得捷径。 这样神圣的职业,不能成为一小撮人“进步”的镀金池。 说回这本书。 颜如玉说过:“医术和医德是两回事”。 桑落的底色是一个具备专业精神和专业能力的,又经历过职场斗争的外科大夫。 穿越之后,她挣脱了一些束缚,成为了有医术又有医德的侠医。她会杀人,也会救人。凭的是她心底的一杆秤。 她不是白莲花,也不是圣母。 她是最可爱的,医生。 这也是我为这本书取新名字的原因,续,延续生命。 桑落说过:“最苦就是学医人。” 致敬天下所有救死扶伤的医生! 206.已更新,但被屏蔽了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07.第202章 他力不从心 第202章 他力不从心 第二日一大早,桑落刚进太医局就被告知王医正在找她。 王医正有单独的隔间。桑落走进去,他正拿着一本诊案在看,始终未给她正眼。 那白白净净的脸上,长着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又粉又面的长相,让桑落心生不喜。她见过的男人不少,总的来说,五官小,阳骨就小,心眼也小。 但她毕竟是新来的“萝卜”,只能又耐着性子站着,等他发话。 王医正毕竟是老板凳,也不会刻意在明面上欺负她,只翻了两三页,就将诊案放下了:“桑医官,听说你昨日去蝶山义诊了?” 原来是这事。 “是。” “不知你是打着太医局的名义?还是丹溪堂的名义?” 用太医局的名义,必须要先告知。丹溪堂的名义又有招揽病患之嫌。桑落思忖了片刻答道:“是将军府友人的名义。将军府下帖子说要在蝶山义诊,请下官凑个人头。” 王医正的小眼睛抬起来扫向桑落。明明只给了两个选择,她偏偏选了第三个最稳妥的。 昨日昭武将军带着几个儿子进宫赴宴,亲口应承下愿意戍边,解决了太妃和圣人的难题。蝶山这么施粥这么多年,从未有谁家搞过劳什子义诊,唯有昨日将军府设了摊子,桑落就坐在那里。 没有提前得到风声,谁信? 这个十六岁的女娃娃不容小觑。 王医正撩起眼皮,白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桑医官的朋友真不少。” 顿了顿,他将刚才所看的诊案推到她面前:“听闻桑医官擅医男病,只是你入太医局十日有余,始终不曾考过你医本,今日就拿一个诊案考考你。你需认真仔细作答。” 桑落粗略一读,竟是一个疳疮的治疗诊案。 古人将所有生殖部位的疡疮尽称为“疳疮”,又或“耻疮”,又有称“妒精疳”。后来又只将不洁传染的病分出来,统称为“花柳病”。 桑落答道:“依下官之见,疳疮只是概称,门类还需细分,或感染,或传染,或受伤,都有可能出现不同的疮症。疮为表,病为本,故而仅外敷津调散,内服清肝渗湿汤,犹如撒大网捕小虾,无济于事。” 王医正眉心微动:“若是花柳病,又该如何?” 桑落心中生出一点狐疑,话里巧妙地布置了机锋:“此案中只提到阳骨生疮,疮口出水,疼痛难忍。即便去过青楼,也不能断定就是花柳病。花柳病粗分为梅疮与鱼口病,从诊案来看,基本可以排除梅疮,而——” “说下去。”王医正似乎很满意她的解答。 “而鱼口病的病症极易与一些疳疮混淆。所以,非面诊不能确诊。” 王医正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不错,也算入了门。你不妨写下疳疮种类,我看看是否正确。” 说罢,递给她一张白纸,一支笔,示意她当面写出来。 桑落眸光一闪。三言两语就想要疳疮的种类,凭什么?但也不能不写,总要投石问路,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敛着眼眸,想了想,写了“干、湿、软、硬”四字,又分别简单列举一些症状。 王医正毕竟是疡医出身,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却不动声色地等着桑落继续说下去,只见桑落为难地垂下头:“下官读的书少,这是下官看诊时所得。其实疳疮也看得少,不知道还有什么。” 王医正睨她一眼,总算逮着机会说她了:“桑医官少去做些沽名钓誉的事,太医局里医书这么多,你但凡静下来读上一两册,也该知道这疳疮该以风热、湿热和房劳分类。” 什么玩意儿?这东西能这么分? 桑落眼角抽了抽。 “行了,这次考校不高不低,且算过了。”王医正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多读书,太医局不养庸医。” 说罢,他挥挥手,待桑落离开后,他拿着那张纸思索了好一阵,重新取出一张纸,写下“干、湿、软、硬”四字,将桑落写的东西誊抄上去,再添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注释,吹干了折好,借着当值的名头入宫。 太医令吴奇峰刚为太妃和圣人请了脉出来,王医正立刻迎上去:“吴大人。” 吴奇峰看他一眼,一边收拾脉案,一边问道:“可是想出诊治之法了?” 王医正说道:“下官这两日查了不少典籍,依下官之见,疳疮只是概称,门类还需细分,或感染,或传染,或受伤,都有可能出现不同的疮症。” 他取出那张纸,推向吴奇峰:“下官认为疮为表,病为本,故而疳疮不能光以风热和湿热分类,而应该以‘干、湿、软、硬’分类。其表相不同,所涉病症不同。诊案中的汤方如撒大网捞小虾,无济于事。” 王医正记忆力倒是不错,连桑落的比喻都背下来了。 这些话与过去在书中所读的大相径庭。但细思之后又觉得十分有理。 吴奇峰放下手中的脉案,将那张纸拿起来读了一遍,身姿也端正了起来:“继续说。” “此案中只提到阳骨生疮,疮口出水,疼痛难忍。即便去过青楼,也不能断定就是花柳病。花柳病粗分为梅疮与鱼口病,从诊案来看,基本可以排除梅疮。而鱼口病的病症极易与一些疳疮混淆,非面诊不能确诊,” 王医正又将方才桑落的话背得一字不漏,又添了一句,“故而下官恳请亲自为此病患面诊。” 说完,他有些忐忑地看着吴奇峰。 杏林之中,常有“疡医特为世所贱”的说法。疡门除却军医需要,留在太医局的疡医多数只能治疗一些骨折、疔、疮、疖、瘻和痔等简单的病症。故而在太医局中,疡门也不甚受重视。 王医正与吴奇峰有同乡之谊。昨日腊八,吴奇峰在宫中当值,他找了个由头进宫给吴奇峰送礼。吴奇峰很是高兴,这才越过负责疡门的太医,给了他一个诊案,让他研究诊治的法子。 诊案隐去了姓名,还找到太医令处,可见绝非寻常人物。若是能治好固然很好,若治不好,有了今日这番话和这张纸,也能助他在吴奇峰面前得脸,将来擢升自然也更多机会。 吴奇峰看着手中的纸,面色和煦,微微颔首:“你用心了,待本官问过,若他同意,你便亲自前去诊治吧。” “是。”王医正应道。 “那个女医官——”吴奇峰问道,“桑医官如何了?” 王医正装作认真公道的评判模样,说了一连串的话: “医术.稀松平常,但身为女子,能有这等医术,也算是不错了。” “她是江湖郎中出身,书读得少一些,竟然连风热、湿热都不知道,下官今日着实气不过,让她多看些医书,毕竟行医治病出不得半点岔子。” “昨日跑去蝶山义诊,都知道是太医局的女医官,闹的动静不小。下官也提点了她,让她不可对外借太医局的名号行医。” “前几日总是提前离开,下官也不好说太重,这两日倒是按时点卯了,至于别的规矩,只能慢慢学。” 吴奇峰闻言点头:“十几岁的小姑娘,是太妃亲自定的女医官,这是开先河之事,不可轻慢。交给你我也放心,你就当学徒带吧” 王医正垂首:“大人放心,下官晓得轻重。” —— 桑落不知王医正去了宫里,但她并不担心,也无暇担心。 刚一到晌午,倪芳芳就穿着桃红小袄,提着一篮子点心来寻她了。 桑落完全没有想到,昨晚刚说完,今日就真来了。 倪芳芳进不得中院,只能站在门口的天井处候着。走来走去的医官们,长得虽不说多好,至少也是清白世家的子弟。 至少好过知树那个家伙! 昨晚知树得了颜如玉的令送她回家,两个人,一个坐在马车里面,一个坐在马车外面。 那个闷葫芦愣是憋了一路都没有说话。 到了家门口,她问他要不要进屋喝茶,他说不渴。 她又问要不要进屋吃口东西,他说不饿。 她没话可说了。 活似她家里养着恶鬼要吃人一般,知树连门槛都没跨过,急匆匆地扬鞭促马走了。 对着冷冰冰的屋子睁眼过了一宿,倪芳芳想得很明白,就不该肖想一些有的没的,还得全力以赴找个富贵公子哥嫁了。 一不做二不休,她立刻做了充足的准备,换上衣裳到太医局找桑落。 两个姑娘在天井里说话,尤其倪芳芳那娇俏的模样,顾盼生辉的眼神,立刻吸引不少小医士、医官们频频注目,也有与桑落相熟的又好奇的,走上前来打招呼。只是桑落还未弄明白谁是谁家的子弟,也只得简单地以姓名相称。 倪芳芳知晓桑落的性子是不喜打听的,她将食盒放在天井里青砖砌的台子上,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是一碟兔肉酥饼。烙得金灿灿的酥饼,饼皮上还撒了几粒翠绿的葱花,煞是诱人。 她先塞了一大块给桑落,剩下的再分给前来说话的医官们吃了。随意扯了几句话,就让众人记得她是个柔弱的孤女,平日靠着刺绣过活,还靠着桑落在丹溪堂帮忙。她也弄明白了这张三李四王五赵六都是谁家的子弟。 桑落对此是佩服不已。有些人天生就适合与人交际,例如芳芳,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学术,例如她自己。 午时一过,倪芳芳也不过多的逗留,收了食盒冲着众人盈盈一福,走了几步,再浅浅一回头,天井里的几个年轻人连忙挥手。 待人走得没影了,桑落拍拍手中的煎饼碎屑,寻了一块胰子洗手再回到自己靠窗的位子坐下。不多时门口的小吏又来通传,说有人寻她。 她出去一看,竟是个眼熟的内官。 “桑大人。”内官上前来行礼,“几个月不见,想不到您步步高升,不知可还记得小奴?” 桑落想了好一阵,才记起来几个月前,这内官从胡内官那里得知她可以制作“玉字辈”蜡像,专门寻她定制了几十只,用来给宫里的那些内官陪葬。 “想起来了。” 内官将她带到角落,压低声音:“小奴这次想再买几个。” “蜡像?” “不不不,不要蜡的,要铁的、玉的、金的,都可以。” 桑落看着他,想起上次多做了几只“玉字辈”要送他时,他拒绝了,说等他需要时,就定一个金的,还要缀满宝石。这才几个月不见,就真需要了? 一提到“玉字辈”,桑落就想起昨晚的事,心底难免有些别样的滋味。 昨晚都如此这般了,隔着衣料她能察觉到他的亢奋,偏偏他就能忍住,她几次想要为他触诊,他也拒绝了。 莫不是真有什么难言之病?不会是力不从心吧?毕竟吃了三倍剂量的药,又蛰伏那么久,多半是出了什么问题。 就算没有,忍了这么多次,也会得病 想不到颜狗讳疾忌医,还是说他不想自己面前丢人? 内官见她走神,唤了几声:“桑大人?” 桑落回过神来,疑惑地问:“几个?” 内官眼神有些闪躲:“是,不知桑大人能给几个?小奴愿意出重金买下。” “你要这么多个来做什么?” “总归是陪人用的。”内官闪烁其词。 陪葬还需要用重金买那么多个?桑落愈发狐疑:“如今我入了太医局,不好再做这样的事。若是需要蜡像,可以让我爹做几个。” 内官不好再强求,只得悻悻而去。 又过了两日,临近天黑时,傅临渊如约而至。桑落拉着他上了马车,径直到了丹溪堂。 傅临渊被带到这么偏僻之处,心中也有些发慌。 倪芳芳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桑落取出一包药丸放在桌案上,这才开口:“傅大人这五日睡得可香?” 傅临渊吃了五日药丸,这五日都没有发皮疹,可算是睡了五日的好觉。可他不能这么说,否则将来势必要被她彻底拿捏。 “睡得并不安稳,只能说略好一些。” “我送傅大人的‘不倒翁’可用得舒坦?”桑落问得很是直白。 一说这个,傅临渊就有些吃不消。 每日回家,家里的那个醋坛子李氏都要翻他衣裳包囊,以确定没有狐媚子留下什么东西。那日,他与桑落见过面后回到家中,李氏就在他包里翻到了这“不倒翁”。她顿时会错了意,四十来岁的妇人,握着瓷瓶羞涩地一笑,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这下倒好,五日没有皮疹,李氏就厮磨了他五日,要把这大半年没用的,都尽数找补回来一般。以至于这两日,他去两个外室处都有心无力,一点想法都没有。甚至那娇滴滴的小外室一贴上来,他都两股战战,只想躺着歇息。 “若是傅大人力不从心,我倒可以为你开一帖药,补一补。”桑落颇为好心地说。 “不要!不需要!”傅临渊腾地一下站起来,竟两眼发白,头晕眼花,又扶着椅子坐下来。 “只怕您不要,尊夫人也会来寻下官的。”桑落再次好心提醒。 傅临渊闻言手都有些抖,他从怀中取出几卷博物志放在桌上:“你要的东西都在此处,莫要再折腾老夫了。” 感谢安娜玫瑰送的桃花扇!—— 今日起,恢复每日更新。因为孩子白天上学,晚上要陪他输液,若偶尔延迟,还请大家多多理解。谢谢! 208.第203章 生辰备贺礼 第203章 生辰备贺礼 傅临渊治学很认真,几本博物志里,特地在有用的那几页里夹了树叶。 他翻开博物志,用手指点了点:“你自己看。” 桑落没想到江州地处中原腹地里竟然会有这富含鱼藻的石脂。再仔细回想穿越前,似乎也读到过江州这一带曾出现不少海洋生物的化石。 博物志里记录详尽,还标注出了哪一个县,哪一座山。 “如何?可是你要的?”傅临渊问道。 桑落心中微动,又向后翻了几页,随口问道:“这些博物志是本朝的记录还是前朝的?” 傅临渊怕她不认账:“前朝二百年,本朝才十六年,自然是用前朝的博物志为母本,我们翰林院编修再校对,勘验。” “你们去实地勘验过?” 当然不可能!傅临渊觉得她脑子有些问题:“我们校对是借当地县志、舆图和游记等书,一一比较,最后定稿。” “江州是芮国属地,自然有县志。”桑落表示可信度很低,再翻开其余几本博物志:“你说这个‘盘盘国’、‘丹丹国’、还有这个‘占婆国’,名字怪异也就罢了,你们又如何确定其内容真实的呢?” 傅临渊皱着眉:“这都是前朝的书,前朝海市繁荣,往来商贾多,自然就有人专门跟去勘验。本朝没有开海市,好在潮帮出海也有不少记录,我们借得最多的就是点珍阁的出海日志。” 点珍阁。 桑落查那颗定时发作的毒药里的鱼胶来源,想不到这里竟听到了点珍阁的名字。心中微微有些异样,转念又想,点珍阁本就是芮国最大的南北铺子,又是做珍玩的,莫星河能给她弄来西域寒铁做柳叶刀,自然是常出海的。 “你也别说这些名字怪异。”傅临渊用警告的语气道,朝天拱手,“先皇后可就是这‘盘盘国’的公主。” 先皇后? 颜如玉说过,他的义母其实是大荔国的昭懿公主,当年为了复仇,借了番邦公主的身份前来和亲,又被立为了皇后,想不到竟然是借的盘盘国的公主身份。 桑落不动声色地翻看着: “盘盘国踞金州半岛南陬,毗邻狼牙修国。其国域小势微,濒海而居。盛产沉檀、沙金。其民善渔,多产玳瑁、珍珠、鱼胶。常取海中石首等鱼之胶入药。 盘盘国为诸邦贸易往来之要地,十六载前,狼牙修国入侵,国势倾颓。娜坤公主入芮和亲,冀得我国庇佑,孰料方抵京华,其国覆亡。” 这就对上了。 桑落垂眸思索着。 昭懿公主设立鹤喙楼,又擅医术。在盘盘国找到这鱼胶,制作出这样的药来,再容易不过。 既然昭懿公主已亡,想来那些让人定时腹痛的药终归也要断。只是爹为何会有这样的药,又与鹤喙楼有什么关联?还有升喜盒时诵唱的词,为何又与前朝有关? 镇国公府十二姑娘说过,每月取药时要去“客再来”茶肆,那茶肆的东家名叫“丁墨”,显然是鹤喙楼的发药人。 颜如玉一定知道所有的事。 傅临渊瞄了一眼那书页,说道:“盘盘国灭国之后,不少博物志都删减了盘盘国的记载,转记作了狼牙修国,也没有提及鱼胶。唯有这一本,记载了鱼胶。” 只是博物志上这么模糊的几句话,真能有用?傅临渊觉得有些悬。 “多谢傅大人了。”桑落只是读了几遍,便合上书,毫不吝啬地给了傅临渊几瓶止瘾疹的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个药有一个好处,傅大人‘需要’出疹子的时候,停两日药即可。” 傅临渊顿时就懂了。 有疹子,就不用陪醋坛子过夜。 他将药瓶往怀中一揣。又狐疑地看桑落。这女娃娃知道两个外室的住处,还问过他银钱来源,终究是个随时会被点燃的引线。他心中盘算着。雇凶杀人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但逼着她离开京城,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善良的。 桑落将几本博物志都还给他,再指指沉下来的天,送客关门。 待院子里清静下来,她坐在屋檐底下托腮,将两件事捋了一遍。 鱼胶的事可以暂缓。当务之急,是先想法子尽快制出鱼石脂来。一是绣使地牢里的人都染着病,二是,前日王医正拐弯抹角地问花柳病的事,很可能是钟离政已经发病,正在暗中求医。 按照博物志所说,这石脂多产于江州,看样子还是要去找一趟顾映兰。 一想到顾映兰,自从京兆府一见,过去月余,也不知他如今是否还在刑部? 顾映兰这人心思细腻缜密,怎会如此随意地亮出昌宁宫令牌?或许还有别的缘由?又或者本就需要亮出来? 桑落百思不得其解。 柯老四从屋内探出头来看她好几次,见她很苦恼的样子,干脆就走出来:“桑丫头,你可是在想给公子送贺礼的事?” “什么贺礼?” 柯老四心中又急了。 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这么久,都干什么去了?桑丫头居然连公子的生辰都还不知道! “十二月二十四,是公子的生辰。” 桑落“哦”了一声。 见她无动于衷,柯老四更急了,她不会是嫌公子年纪太大吧?便又解释起来:“其实在军中,二十一岁的将领未成家的大有人在。” 桑落点点头。 二十一岁,当着绣衣指挥使,当真是年轻有为。 她二十一岁的时候,还在大学里苦哈哈地读书。学医最苦了,一年又一年,望不到头地学。 柯老四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撇假胡须,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她身边:“你送东西给他,他定然开心的。你准备送什么,说来听听,我替你参谋参谋。” 桑落想了想,到月底倒是可以拆夹板了,到时候他最需要的,应该是—— “拐杖。” 柯老四险些从杌子上跳起来。这小妮子怎么就不懂呢?送男子自然是要送贴身之物啊!香囊、荷包、玉佩,这才对劲嘛。 “不可不可!这东西晦气!” 桑落突然想到一事,说道:“老先生,颜大人这段日子没有‘醉花阴’始终难以入眠,老先生不如多窨些香给他。” 柯老四叹了一口气:“这香我是能窨,但他不能一辈子靠这个。你可知这东西源自何物?” 桑落摇摇头。 “醉花阴”源自万里之外的一个蛮夷部落。 据说那里一年三百六十日,皆是炎炎夏日,没有其余三季,属于极热之地。 那里有一种红花,艳丽似火,有半人之大,花蕊呈金色,散发的香气能使人晕眩,不过一息,就会如醉汉一般晕倒在花下。而花下极其凉爽,醉倒之人便会在睡梦之中觉得异常舒适。 部落里的土著以食人作为获得神力的来源。部落首领濒死之时,会先选好继承人。再躺在这花下,接受死亡的来临。由继承人吃掉他们的头颅,从而获得逝者的神力和权力。 大荔国盛之时,晏家护送一支船队远渡,路过此部落将花种带回。此花喜欢极热之地,故而一直种在南边的番国。 桑落眉心微动:“不会是种在盘盘国吧?” 柯老四惊诧道:“正是!你如何知晓的?” “猜的。” 盘盘国地处水陆通商要塞,又是炎热之地,柯老四不疑有他,继续说道:“这香方原是设计做迷药,准备用来对付敌营的,后来盘盘国战事一起,花所剩无几,我尽数带在身边,这十来年,制香用去不少。公子依赖这香入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简而言之,原料不多了。 “老先生先窨些香出来应急,至于如何戒断此香,我另想办法。” 柯老四无可奈何地摇头,去屋内取了一只小盒子塞给桑落:“早窨好了一盒,你替我带给他吧。” 又添了一句:“这可不能做生辰贺礼!” 桑落点头应下,收好香盒就出门上车。并未直接回颜府,而是去了好几家南北铺子问了,皆一无所获,思来想去,还是去刑部门外找顾映兰。 一问,就说顾映兰已不在刑部任职了,有相熟的说他这两日似乎是病了,告诉桑落住址,桑落干脆提着药箱,就去了顾映兰的家。 顾映兰的宅子不太起眼,桑落让风静问了一路才找到。敲了好几次门,都无人应答。桑落正欲离开,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顾映兰一身灰扑扑的衣裳,两眼无神地站在门里。一看是桑落,他眼睛倏然有了些光:“桑姑娘,你怎么来了?” 桑落将药箱提高:“听说你病了,我来替你看诊。” 顾映兰刚想说没事,嗓子奇痒无比,忍不住扭头咳嗽了几声,又想起刚才的称呼不合适:“有劳桑大夫了。” 桑落带着风静跨进门,跟着顾映兰往里走。院子很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进了堂屋,屋内也是一尘不染,布置得很是雅致。正中央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旁边落款竟是“顾映兰”。 见她望着自己的画出神,顾映兰便道:“斯是陋室,挂名家笔墨倒糟蹋了,所以就挂一幅拙作。” 桑落也看不懂好坏,只觉得那山水图画得倒很是写实,便问道:“这山是江州的山?” 顾映兰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咳嗽一阵,咳得脸色发红,才又说道:“是,江州的山。江州城依山而建,四面环山,两江交汇,山景秀丽,河景壮阔。桑姑娘若有机会去江州游览,定会喜欢那里。” 他比了一个请坐的动作。 两人隔着桌子坐下来,桑落从药箱里取出脉枕,示意顾映兰探出手腕来。 微凉的指尖刚一触碰到他的皮肤,他几不可察地又咳了一声,目光落在按在脉搏上的光洁手指,喉头的痒缓缓蔓延至心口,他吸了一口气,才问道:“桑大夫——” “嘘!” 顾映兰只得噤声。 桑落把完脉说道:“还好,只是风寒。” 她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来:“若是浑身疼痛,发热难受,可以吃一粒。”又客套地说道:“顾大人清减了不少,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这话说得不真诚,但顾映兰毫不在意。 从相看那一日起,他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世故之人。这今日登门必然先去刑部找过自己,这才听说自己生病。他收回手,另一只手悄悄覆在手腕上,提起一抹温和的笑望着她:“桑大夫可是有事需要顾某相助?” 自从两人被分别关入刑部大牢,就没再见过。即便是来寻求帮助,顾映兰心中还是欢喜的。见她抿唇不语,他又说道:“听说你入职太医局,我当真为你高兴。”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被罢职在家,倒落得闲散自在,桑大夫若是用得着顾某,倒是替顾某寻些事打发一下时间。” 桑落望着墙上那副山水图,才开口道:“我想问问顾大人,江州有山名为阴条岭,此山中有富含鱼藻的石脂,如何能够尽快弄到?” 顾映兰怔愣了片刻,又问:“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制药。”桑落答得言简意赅。 顾映兰去提了一壶热水来,冲了茶,替桑落倒一杯热茶,这才说道:“这东西也不光是阴条岭有,江州山多,多数山中都有,所以贱得很。只是当地人不叫石脂,而叫石漆。这两年,当地人发现它能驱虫,偶尔用它来刷树和地,想不到也能入药。你需要多少?” 桑落双眼一亮:“先来一桶,若药制成了,那就要源源不断地供应才可以。” 顾映兰看她那副得偿所愿的模样,耳畔不由响起太妃说的那一句“赐婚”。他按下那蠢蠢欲动的念头,笑得愈发温和:“我当是何事,这倒简单,我修书一封,让人尽快送来便是。” “大约需要多少日?” “快马加鞭,顶多不过六、七日。”他好奇一问,“不知这药可治何病?” 桑落倒也没准备瞒他。 顾映兰是太妃的人。被打入大牢、罢黜官职,都不过是搪塞世人的说法。所以告诉他就等于是告诉太妃。 “这药用于治疗鱼口病。”她答道,“顾大人可记得百花楼?那一日我去诊治的花娘,因得了鱼口病,疼痛难忍,投缳自尽。” 顾映兰心思机敏,立刻想起在百花楼那日,镇国公府的钟离政从那花娘的屋子里出来。 花娘得了鱼口病,钟离政怎能幸免? 《梁书·海南诸国列传》中有盘盘国的记载: 在林邑西南海曲中,北与林邑隔小海,自交州船行四十日乃至,其国与狼牙修国为邻,人皆学婆罗门书,甚敬佛法。贞观九年,遣使来朝,贡方物。 在今泰国南万伦湾沿岸一带。是古代横断马来半岛克拉地峡路线要冲。 209.【凌晨更新】 【凌晨更新】 抱歉,孩子今天又烧起来了,更新推迟到凌晨。抱歉抱歉! 210.第204章 迟到的触诊 第204章 迟到的触诊 油灯如豆。 顾映兰望着灯旁的桑落。 眉眼泠泠,鼻尖被灯火映得光润。她算不上美艳,也不能说是清秀,神色明明是那拒人千里的疏离,顾映兰却总能感觉出疏离底下藏着的孤绝。 第一次相看时,就是这份孤绝让他忍不住好奇,为何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会有这样的情绪? 后来几次相处,他渐渐察觉她似乎谁也不敢依靠,只凭着这份孤绝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常常以身设局。只因她面对的多是权贵,她敢拿身体性命去赌,权贵却不敢。 出狱之后顾映兰始终不敢来见她,怕她诘问,怕看到她疏远的模样。她知道自己是太妃的人时,一定很失望。 所以今日她登门,他很是欢喜。 哪怕是要他顶着风寒亲自回江州去取石脂,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 虽然她只提了鱼口病,但顾映兰立刻就猜出她要对付钟离政。 她是个极聪慧的人,对于要捕捉的猎物,耐心很足,有着与她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沉着。 那个花娘都已经死了,她还要想法子制作治疗鱼口病的药,为的,自然是钟离政。钟离政陷害她入狱,这仇她一定会报。 其实此事不需要桑落出手,面见太妃之后,他就一直在筹谋。 顾映兰知道太妃想要的是什么。一是打压镇国公府,但又不要打死。二,则是要确定颜如玉到底是不是鹤喙楼的人。 黄河水患之事,绣衣直使一直在调查工部尚书,原本要与之联姻的镇国公府,突然以十二姑娘身子不好为由将婚事作罢,颜如玉并未追着镇国公府不放。 太妃又喜又急。喜的是颜如玉或与鹤喙楼无关,急的是镇国公府似泥鳅一般逃脱了。 然而顾映兰不认为颜如玉洗清了嫌疑。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只是需要去验证自己的直觉,才定下一石三鸟之计——委托鹤喙楼杀钟离政。 眼下桑落盘算着要对钟离政下手,顾映兰却不能将自己的筹谋和盘托出。 他暗暗捏住袖口,指腹磋磨着稀稀疏疏的针脚,思忖再三,咳嗽着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这几日一直病着下不了床榻,今日桑大夫来,不知可否替我抓几副药?” 桑落接过药方看了一眼。就是寻常的理肺排痰的药。心知这是顾映兰有话要与自己单独说,便将药方交给了风静。 风静感到两难。 公子说过不能离开桑大夫,可公子又说过要听桑大夫的话。 “快去快回。”桑落再说了一遍,不容抗拒。 风静只得取了药方大步离开。 屋内就剩下对坐的二人。 顾映兰坐得端正,轻声说道:“你不要碰镇国公府,上次的事他们没有得逞,岂会再轻易让你逃脱?” 桑落神色淡然:“顾大人想多了。我要石脂只是为了研制药物,有利于我在太医局站住脚跟。” 她又抬眼看他:“鱼口病自古无药可医,即便我真制出药来,你觉得钟离政敢用吗?” 这句话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 谁敢用仇人的药? 顾映兰哑然。 “还有.”沉吟半晌,他才缓缓说道,“别与颜如玉走太近。” 若找到颜如玉为鹤喙楼办事的证据,如何救得了她? 桑落闻言睫毛颤了颤,故意问道:“太近是多近?” 桌下,顾映兰握着拳。好多话就在唇边打转,然而,那些话于公于私都说不出口,终是找了一个借口:“他也是太妃的人,又做着被万人唾骂的指挥使,将来若有什么事,你必受牵连。” 这个“也”字用得很妙。 桑落没有纠缠这些文字的表面意思,反而问道:“顾大人也是太妃的人,却不知当初为何要与我相看?” 顾映兰答不上来。 无论什么缘由,都是别有用心。 “顾大人定然在相看之前就想好了,反正我出身下九流,到时随意说一句‘相看不成’作为借口,就能将事情搪塞过去。” 这让桑落觉得很卑劣。 即便有苦衷不得不隐瞒,也不该用婚姻作为途径。尤其是这蛮荒的时代,女子名节是何等的重要。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可以不在乎,但作为他这样的古人,应该知晓相看不成对于一个未婚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人与人之间,若一开始就缺乏真诚,那么终有一日会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彻底粉碎。 活了两辈子,没有必要容忍眼里的一粒沙。她站起来提着药箱看向面色苍白的顾映兰:“所以顾大人还能给我石脂吗?” 若不能,她就要另想办法。 那眼神有些冷,还带着刺,刺得顾映兰心底一阵阵发寒:“等我几日,定送到丹溪堂。” 桑落道了一声谢,提着药箱往外走,跨出门,风静正好抓完药站在外面候着,见桑落出来,将药包往门槛内的地上一放,就搬下踏脚凳,扶着桑落上了马车。 “桑大夫——”顾映兰叫住她。 桑落撩起车帘,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他。 他站在暮色之中,瑟瑟夜风卷起他的衣角,目光里透着深深的伤,艰涩地动了动唇:“抱歉。” 桑落不置可否,只说:“顾大人记得吃药。”便钻进车厢,放下车帘。 回到颜府,已近二更。 颜如玉还未回来。 桑落让小桃去煮了一碗面来果腹,沐浴之后,她又下令让风静将小桃留在外院,自己推开了颜如玉的房门。她自然不知黑暗之中有多少暗卫,若没有提前的授意,他的房间又岂是那么容易进的? 她先是坐在窗边的书案旁看了一阵书,听着外面响起三更的梆子,便合上书径直上了床榻,很快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去多久,一具滚烫的身躯悄然贴上她的后背。 桑落睁开眼:“你回来了。” 嗓音还带着一点迷糊,听起来煞是惹人心怜。 她转过身,手臂环住颜如玉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熟悉的瑞麟香味,这味道让她安心。 “怎么睡在我这里?”男人暗哑地在她耳畔发问。 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耳朵,她在他胸前低声道:“你猜?”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调侃:“桑大夫这是做错了事,怕被本使责罚,主动来承认错误。” “我做什么错事了?”桑落有些不服气地抬起头来。 漆黑的夜里,他的轮廓依旧好看得令人发指。 “没做错事?”他问。 “没有。”桑落答得斩钉截铁。 他哑声笑着:“桑大夫莫非是想本使了?” 桑落自然不会承认。今日与顾映兰交谈之后,莫名地,她就很想见他。就像上次看到傅临渊的那些污糟事后,也是控制不住地想看见颜如玉。 “我本来是有话要问你的。”她依旧很多借口,“等太久,就睡着了。” “哦,是吗?等得都钻进被窝了?”他轻而易举地挑开她的衣带,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 触手可及的,是她光洁的肌肤。 黑暗里,他的喉结翻滚着,胸口起伏着,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脖颈之间:“桑大夫就是这样等人的?连小衣都不穿” 她说道:“冬衣厚实,我出门时也不穿。” 作乱的手骤然握紧:“去太医局不穿?” “谁看得出来?” 他气极。 用力捻着、拉着、扯着:“见顾映兰时也没穿?” 疼痛让她连连惊呼,连话都说不利索,却依旧带着十足的坏心思:“没、没有。” 颜如玉的脸比夜还黑。 她当真知道怎么让人生气! 他咬住她的耳垂,牙齿碾了又碾,留下密密麻麻的齿印。 手毫不客气将她拽入那漩涡之中。 他深知如何让她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带着她往旋涡深处沉下去,再沉下去。 她无助地攀着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战栗,只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溺水者,越陷越深,最后屏住了呼吸,等待那一瞬绚丽如烟花的光明。 谁知颜如玉倏然停下动作。 彻底抽离。 他支起身子在黑暗中凝视她,带着一点残忍和报复的意味说道:“本使差点忘了,桑大夫喜欢野路子,既然犯了错,怎能让你如愿?” 桑落眨眨眼,湿漉漉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手,指尖认真地描摹他的眉目,再轻轻抚上他的唇。 最后,探入口中。 指尖奇异的芬芳,让颜如玉从失神中清醒过来,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可也来不及了,很快就昏了过去。 但并未昏迷多久就醒来。 屋内亮着蜡烛,他的双手双脚均被捆得牢实。为了防止他呼救,桑落还多塞了一些布在他口中。 桑落穿得整齐,连头发也用簪子固定了。她站在床榻边,看着颜如玉:“别挣扎。我只是要替你触诊做个检查。” 手落下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亵裤也早已被她扒了下去。 颜如玉黑眸迸出火来,嘴里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唔唔”声。 桑落恍若未闻。 先按了按他的腹部,对五脏六腑进行叩诊,感受到他满是怒意的目光,她耐心地替自己辩解:“我也不想让你醒过来,但昏迷时检查可能会出现偏差。你听话些,很快就结束了。” 颜如玉:“唔唔!” 叩诊结束。 她一本正经地拿捏住他。 附件正常。 颜如玉怒目而视:“唔唔唔!” 桑落一边触诊,一边宽慰着口不能言的某人:“它当真是我见过最标准、最漂亮的。” 她的手法是专业的,很快就让猛兽崭露头角。 四年不见,风采依旧。 颜如玉的“唔唔”声也渐渐变了味道。 断断续续。 长长短短。 高高低低。 桑落也骤然停了下来,看他几欲失神的眼眸,干脆利落地给出诊断结论:“功能正常。看样子那药物没有让你出现功能性的损伤。” “好了,早些休息吧。我回屋了。”她体贴地替他盖上被子,完全无视那顶立的犄角,正要离开。 颜如玉气极,双手用力将绑缚的绳子崩断,一把将她抓了回来,两人重重地跌在床榻上。 门外响起知树的询问声:“公子,可需要水?” 颜如玉扯出口中的布条,怒道:“要!” 他抵着她,眼底墨色翻涌,暗哑的嗓音里混杂着难以自持的愤怒和欲念:“桑大夫,触诊还未结束就想溜?当真没有半分医德!” 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他咬住她的唇。 拉起她的手。 按了上去 知树打来水,想敲门又不敢敲,只规规矩矩地放在门口。 没多时,门开了。 桑落穿戴整齐地端着水盆回了屋。知树顿时有些懵:公子要水,难道不是那个意思? 屋内,来来回回,洗洗漱漱。 最后吹灯拔蜡,总算是消停了。 知树正准备栖在门外睡一觉。门又被拉开了。 桑落再次整整齐齐地走出来,转身悄然替颜如玉关上房门,冲着知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回了自己屋。 知树看着那扇门。 公子没点“醉花阴”就睡着了? 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遭。 桑大夫医术当真是好。 —— 翌日一早。 桑落按时去了太医局,一跨进门,就被王医正给传了过去。 他正翻看着当值的记录,见她来了便说道:“今日他们给我看了当值的轮次,我看这里头没有你的名字,想来他们是担心你这女子身份,在太医局值守多有不便。” 桑落没跟他虚与委蛇:“王医正,我可以轮值。” 王医正似是满意地看她:“今晚正好有人告假,你就顶上一夜,以后再按照轮值的日程办。” 值守太医局,别的医官和医士都有小榻可以打盹。可她是女子,总不好跟一屋子男子睡一起。就算她不介意,别人也很别扭。 天黑之前,桑落从书库中搬了不少医书出来,再拢了一下炭盆,准备看一宿书,天亮后回去再睡。 半夜多是急症需要医治。好在有权有势的人家都请太医或者医正前去诊治,反倒是医官和医士比较清闲。 岂料,刚入三更,就有几个家仆抬着一个人火急火燎地跑进太医局。 医官们围了过来:“发生了何事?” 只见那人斜躺在木板上,捂着下身痛苦不已,浑身冷汗涔涔,青紫的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桑大夫!我要找桑大夫!” “他们说,让我要找桑大夫,只有桑大夫才能救。” 211.第205章 雄鹰成秃鹫 第205章 雄鹰成秃鹫 众人一看来人手捂着下身,顿时明白是下三路的病。桑医官擅长男病,让她来治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桑医官不当值吧?” “巧了!今晚她顶了缺,正好在。” 有人忙不迭地跑去将桑落请了过来。 太医局里的医官和医士们虽然听说过桑落的奇闻轶事,可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桑落一来,众人就自然而然地让开了一条道。 “发生了何事?”她揭开那人掩着下身的布,看了一眼。 那人的眼神十分躲闪,声如蚊蝇:“我沐、沐浴,不小心摔倒了——” 见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他越说越含糊:“就摔在那什么上面.” 桑落懂了。 懂得不能再懂了。 她示意将人抬入疡门堂内,拉上屏风,只留下疡门值守的医官和医士。 值守的人只有六个。平日不过是做些拔疮除痔的活,哪里见过这样的病患,几个人围在病患四周,抓耳挠腮,完全不知该做些什么。 桑落将自己的药箱打开,白布掩面,取出胰子搓手,再戴上手衣和羊肠,这才上手去检查:“你塞了什么进去?” “不是塞,不是!”那男子很是坚持,“就是摔进去的!” 桑落在泌尿外科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谁不是说“摔”进去的? 男性的尿道特点:弯细长。 发夹、火柴、弹珠“摔”进去也就罢了,她还见过将几米长的钢丝、鲜活的鳝鱼和泥鳅,也是不小心“摔”进去的。 这一跤“摔”得真是别致。 她耐着性子问:“那你‘摔’了什么东西进去?” “香。” 香? 男子也知道自己这借口太糟糕,嗫嚅着:“就是祭祖用的那个香” 众人哄堂大笑。 那拜佛的香少说也有一尺长,就这么准确地摔进去了? 男子脸涨得通红:“你们笑、笑什么?!还是太医局呢,怎能嘲笑病患?我爹可是考功司郎中,你们这样不怕我爹去朝中参你们!” 吏部,又是考功司的,管着大小官员的考核和升降。官职虽小,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权臣。 众人不过是七品以下的官员,都知道这官职的利害关系,可实在是太可笑,只得捂住嘴撇过头,强压住笑意。 桑落训练有素,从头至尾就没笑过。她现在很是郁闷,若夏景程和李小川在这里,哪里还需要她说,他俩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她一脸严肃看看众人:“我要触诊,你们谁来记录?” 一个浓眉大眼的医士取来纸笔,自告奋勇地挤上前来:“我来。” 众目睽睽之下,桑落弯下腰对着那东西上下其手。 刚才还笑着的众人,多是第一次见女医官触诊。百闻不如一见,亲眼看见她动手,眼睛都瞪得老大,嘴也忘了合上。 白布掩住了她大部分的面容,只露出冷静的一对眸子,看向病患:“一整根都‘摔’进去了?” 男子尴尬极了:“先是半根,不小心断在里面了,我就、就又用剩下半根去掏,结果——结果又断在里面了。” “还有那种香吗?剩下的部分在哪里?” “有!我、我带来了。”男子从身下抬他的担架上翻出一只长长的香筒来,拔了筒盖。取出剩下的木签,和一根完整的香。 桑落将香和木签举起来:“测量。” “我来帮忙。”一个任姓医官接过来,拿尺子丈量之后,让小医士做记录。 桑落重复道:“一尺三长、二分宽的香,刨除木签,还剩下一尺的香体,分作两截留在体内。” 祭祖用的香一尺三,祭神用的香一尺六。这人还算是敬畏神灵。 男子连忙点头:“是是是。” 桑落从药箱中取出一把刀子,对身边人吩咐道:“去多点几盏灯。” 男子一看那刀,下意识地就捂着下身。他来之前就听说过这个桑大夫,是刀儿匠的女儿,平日没事就在家中帮着她爹给人净身:“已、已经到了非切不可的地、地步了?” 桑落还未答话,一旁围观许久的林医官开了口:“我倒认为未必需要切的。” 一听他的声音,桑落顿时觉得耳熟。再一想,之前在库房曾听见王医正与一人讨论自己,让那人盯着自己治疗鱼口病的事,原来就是这个林医官。 林医官原本出自杏林世家,林家有一个治箭伤的独门秘籍,当年跟随始帝征战时,救了不少病人,故而进了太医局,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到他这一代,已是第三代了。却始终再难像祖父一般凭着一技之长当上太医。 桑落看他:“何以见得?” “古书上的确说过:‘若异物深入,非刀圭不可。’可书中又说‘需慎之又慎’。”林医官说得一板一眼,“王医正常说,我等虽归疡门,但天下之病归在脏腑,治不血刃才是上策。” 桑落极其讨厌掉书袋:“林医官觉得该如何治?” 林医官上前一步,成竹在胸:“此乃‘癃闭’。不妨先以葱管入窍,再用香油五钱灌润,再以八正散调理,清热泻火,利水通淋。” 葱?香油?怎么不再放点八角、桂皮、酱油和醋呢?干脆剁吧剁吧,炒一盘菜好了。 桑落放下刀子冷眼看他,思忖一番,才说道:“拿香油来。” 林医官以为自己说服了她,面露些微得意之色,继续说道:“灌润一法是我们太医局疡门的入门之技,物入耳鼻、大便结秘、烫伤冻伤都可运用此法。” 他看看众人,又假意替桑落开脱:“香油价高,民间少用,桑大夫不知也是常事,故而才想用此险招。” 有人取了一罐香油来,桑落将香油放在小炉上稍微加热,又寻来一张纸画出男子解剖图,再取一小截香浸满香油后取出,放在解剖图上。 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细致的图,不由将那男子晾在身后,尽数围在桑落身边仔细瞧着。 只见那香遇了温热的香油,落在纸上后,香体渐渐扩大。 “林医官亲自摸一下。”桑落看向林医官。 林医官不服输地伸出手指按住那一截香,外壳着实坚硬。他暗暗使劲,将那一截香按碎,想不到香体带着棱角,竟将画着解剖图的纸也划破了。 众人恍然。 原来,不能用香油。 要么没断,就卡在窍中。要么断了,嵌在肉中,岂不是更麻烦? 林医官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冷笑道:“桑医官喜欢动刀子,京中谁人不知?只是到时候断香取出来了,考功司郎中家的香火又断了,只怕又要吃官司。” 这是在点她的刀儿匠出身,也在笑她几次官司都牵扯断人香火。 桑落重新洗手,戴上新的羊肠,再拿起那把刀子。 被晾在一旁的男子捂住身子,惊恐地喊起来:“别!别切我!我家就我一个独苗,三代单传,就等着我传宗接代呢!” 男人除了繁衍,脑子里再没别的了。 “谁说我要切你了?”桑落冷眼看他,晃了晃刀子,“这叫备皮。” 她再次怀念起夏景程和李小川在身边的日子。有他们在,备皮这种活,哪里需要自己动手? 看着她举着刀一步一步朝男子逼近,男子盯着那泛着寒光的刀刃,吓成了斗鸡眼。备皮是什么意思?不是要切吗? “别动,”桑落声音又冷又利,“我要刮掉表皮的毛发,方便固定。” 男子嘴唇都在发抖,下意识地抗拒:“身体发、发肤——” 话未说完,刀子落下,下身凉悠悠的,麻酥酥的。 斗鸡眼紧紧盯着那刀子所过之处,生怕她的手一抖,就切断了子孙的来路。 越看,他越觉得心苦,最后干脆嚎啕起来:“我本雄鹰啊!竟成秃鹫了!” 桑落眼角抽了抽。 她给负责记录的小医士一个眼神: “记——双肾正常,无压痛,膀胱半充盈。” “阳骨三寸一分长,一寸宽。硬度二级,窍宽二分。可扪及硬性物体,内伴疼痛。附件正常。赘生物偏长。” 小医士听得似懂非懂,老老实实地飞快写着。 林医官抄着手,坐在一旁冷笑。 身为男子,他最清楚取异物是何等疼痛,看这人也不是个耐痛的,一会子定会闹起来,思来想去,遣了一个心腹去考功司陈郎中府上,将陈郎中请来。不管有什么本事,只要考功司那一头过不了,她这官途也就到头了。 桑落示意众人将灯点亮再聚拢一些。 她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药,正要给男子服下,林医官给旁边的人递了一个眼色。立刻有人抬手拦住她:“桑医官恐怕还不知道,太医局用药有规矩,无论什么药,药方必须要记录在册。” 太医局里没有秘方。 这样说来,将来制出鱼石脂也要公之于众。很好,这倒省了她想法子让人来偷药方了。 桑落淡淡地看向负责记录的小医士:“记——涂抹‘不倒翁’,单方:西王母草。” 一说“不倒翁”,众人都倒抽一口气。 这不就是当初扳倒张医正和闽阳的那个药吗?京城早已传遍了,仅一味草药,可至今无人能够仿制出来。原以为只是用于延时,想不到竟然还可以用在取异物上! 满涂之后,原本随便一碰就钻心的疼,渐渐消减了下去。 取异物的过程倒也简单。将阳骨固定住,放入用羊肠做的扩张器,逐渐扩开后用镊子探入夹出。 待取出来,放在瓷盘中,拼成完整的香体,确定没有残留,天也快亮了。 “行了。”桑落摘下手衣,取下遮面的白布,拍拍男子,“我一会给你开个汤药,吃了之后安心睡一觉。以后切莫再‘摔’在异物之上,这次运气好能取出来,下次就要切了。” 男子躺在那里,熬了一夜,又哭又闹了一夜,本就有些疲倦,刚才又止了痛,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睡,听见桑落的话,连忙瞪大了快耷拉的眼皮,回过神:“好,好。” 众人看得一愣又一愣。 都是男子,都知道这样一通磋磨该有多痛,想不到竟然取得如此顺利,甚至没有听到男子一声惨叫。 不过是一个“不倒翁”的助兴之药,别的什么药都没有用? 应该是用了什么别的药,假冒做“不倒翁”吧? 林医官不死心,干脆将那一瓶“不倒翁”拿起来,嗅了嗅,丁香花的气味,还真是“不倒翁”。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桑落看向他,很是真诚:“林医官需要‘不倒翁’?这一瓶就送给你吧,可知用法?” 她热心地伸出手指,点着刚才画的那副图,点了几个位置:“蘸一点,点涂于这些位置,静候半柱香的功夫,清洗后即可。” 林医官脸又青又白。 今日他当值,王医正就刻意留下桑落值守,想要看看她治疗鱼口病的方子研究到什么程度了。结果她只是坐在那里读医书。 他还未来得及说几句讥诮的话,有人用力拍打起门来:“儿啊!儿啊!你伤哪里了?我去吃个酒的功夫,你怎么就伤了?” 糟了!林医官心头一紧。怎么忘了自己还遣人去请陈郎中了? 这下倒好,要看的好戏没了。 林医官来不及阻拦,郎中陈和泰就带着人闯了进来,看着自己儿子躺在榻上,身上盖着白布,不禁老泪纵横:“儿啊!你受苦了!” 陈兴怀一见是自己亲爹,刚舒缓下来的心情,顿时气急败坏地瞪着屋内的所有人:“谁?谁把我爹叫来的?” 陈家,可以眠花宿柳,可以养娈童小倌,就是不能伤及子孙。偏偏他有怪癖,这样才能觉得刺激愉悦。若让他爹知道自己险些断子绝孙,还不打得他皮开肉绽吗?! 陈和泰扑了过来撩开白布,将那“秃鹫”看了又看:“林医官遣人来的,说你受伤了。儿啊,究竟伤在哪里了?” 陈兴怀恶狠狠地看向意欲悄然退场的林医官,眼神似刀:“林医官,你医术不行,邀功倒是跑得快。” 桑落闻言暗道不妙,陈和泰面色变了,立刻站上前来:“陈大人。” 陈兴怀和她诊治过的大多数病患一样,都不愿意家人知道自己这种癖好的,但越这样,越不能将林医官逼急了。到时候将事情彻底闹开,反而不利于遮掩。 更何况,林医官与王医正走得近,她还要留着他用一用。 她说道:“刚才我仔细检查过了,令郎得陈家祖先庇佑,因祸得福,原先不通之处,现在通了。” 她警告地看向陈兴怀,示意他切莫节外生枝:“陈公子,我说得可对?” 陈兴怀顿时明白,桑落这是要他息事宁人,便连连点头:“桑大夫医术超群,自然是没错的!” 祭祖的香堵在那里,取出来了,的确可以算是“得祖先庇佑,现在通了”。 陈和泰如释重负,又抱着儿子一阵痛哭,念叨的还是那点子“繁衍”的事。 愚蠢的男人。 桑落敛眸收拾了药箱,又开了一个药方交给医士去给陈兴怀熬药。 最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颜府,看颜如玉房门紧闭,她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随意洗了洗,刚坐在榻边,腰间一紧,整个人落入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 “你怎么在这里?”桑落看着眼前的男人。 当真如谪仙一般。 看了一宿那些污七糟八的,看看他,就觉得身心舒畅。 “桑大夫,你说怎么办,没有触诊,就睡不着。”颜如玉吻住了她的眼睛。 感谢 ccusa、JINGJING~的打赏 212.第206章 一条金链子 第206章 一条金链子 她—— 睡着了! 桑落醒来坐在榻上,脑袋睡得昏昏沉沉。 只记得睡着之前,先是被颜如玉吻住了眼睛,再细细密密地在她唇上、耳畔、脖颈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 他吻得很缠绵。 而她睡得很香甜. 她捂着脑门搓了搓额头。这个屋子好像有点什么说法。 上次是吐了,这次又睡着了。 她坐在榻上唤了一声“小桃”,一个眼生的壮实丫头端着水进来伺候。桑落心中诧异,待人走了找来风静询问,才得知小桃昨日因无故进颜如玉的房间,被颜如玉处置了。 没有颜如玉的默许,小桃怎能进得去他的房间,可见是特意挑了一个错处,除掉太妃的眼线。 空闲一日,她先回了一趟桑家。 院墙角下堆着扫作一堆的积雪,她还未走近院子,就听见桑子楠在咆哮:“滚!滚!滚!” 桑落心头一紧,正要快步向前去看看,只见一个媒婆装扮的妇人跌跌撞撞地从院子里出来。院门大大敞着,一把破烂的扫把高高扬起,毫无章法地朝那媒婆招呼过去。 媒婆险些被门槛绊倒,捂着脑袋躲那扫把,嘴里骂骂咧咧:“好不识抬举!你们家什么出身难道没点数吗?人家瞧得上你们,愿意结亲,你们倒还矫情起来?之前怎么求我帮忙找人相看的?全忘了吧?如今得了个官身,就觉得不得了了吗?” 官身?说的是自己? 谁这么想不开,想娶自己? 桑落驻足不前。 门口伸出来的扫把,劈头盖脸地打在媒婆身上。媒婆吃痛地躲闪起来,也没留意路边站着的桑落,抓着裙摆逃跑。 桑子楠并没有走出院子,只是站在门边舞着扫把怒吼:“滚!再来,我就杀了你!” “子楠!”桑林生上前来扶他,“仔细摔倒了,走,跟爹回屋去。” “爹!二叔!这种腌臜货,以后断不能让他们进门!”桑子楠仍旧不解气,扫把悬在半空,胡乱舞着,“这些狗东西根本配不上小落!他们不过是听说她有官身了,想要借她的官身而已!” “行了!你二叔心里有数的!”桑林生压着怒意说道,“你只需要好好治你的眼睛!别的不用你管!” “你爹说得对,子楠你就安心养病。”桑陆生从屋子里提了两挂五花肉出来,一边爬上凳子一边说:“我早跟闺女说好了,婚事她自己做主。她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如今有了官身,即便不嫁,她也能养活自己。” 握着扫把的手渐渐放下,桑子楠在院子里治眼疾治了半年,整个人白得可怜,衣裳灰扑扑的,头发也不曾好好束起。他空洞的双眼无法聚焦,只茫然地循声转向桑林生。桑林生扶着他进了自己院子。 桑落这才跨进院门。 见桑陆生站在凳子上挂风肉,脚下的凳子颤颤巍巍的,她几步上前扶住凳子。 桑陆生立刻回头看她:“闺女怎么今日得空?是休沐吗?” 桑落点点头:“是,回来看看。你怎么不用棍子挑上去,爬这么高摔了怎么好?” “摔了也不打紧。”桑陆生很是高兴,绝口不提刚才的有媒婆要来说亲的事,踮着脚将风肉上的绳子挂在屋檐下的钉子上,“灶屋还有几块肉,你去拿来。” 桑落进屋取了肉来,一块一块递给桑陆生挂好了。 他气喘吁吁地从凳子下来,拍拍手上的灰,仰头看着跟帘子似的风肉晃晃悠悠地垂在屋檐下,不由笑道:“我挑的都是上好的五花肉,等着过年的时候,你拿去送人。一块给大伯,一块给柯老四,一块给芳芳,一块给知树,再有两块给小夏和小李。上次你入狱,他俩可没少帮忙,这块大的,留给颜大人。” 颜如玉也有? “就是不知道人家那么大的官,吃不吃这东西。”桑陆生说道。 他将她啃咬吮舐地吃去一大半了,还能不吃她爹做的肉? 不过,颜如玉似乎对吃食并不在意,甚至没有和她一同用过饭。除了喝酒,喝茶,喝药,也就前晚和今晨,“触诊”时,他有点正常人的反应。 触诊结果明明是正常的,可她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他竟都能忍住,每次都说再等等,也不知道要等什么。 或者,他就是个丧失凡人五觉的神仙。 她在心里恶毒地想。 “他不吃才好。他不吃我不怄,他吃了我不够。”桑落取出一块银锭子塞进他手中,“该多买些,多做些,你爱吃,我也爱吃。” “傻闺女,一看就是不会做饭的。”桑陆生也没客套地推开,抓着银子笑呵呵地将银子收了,“你如今不常回来,做多了吃不了,一开春这肉就放不住了。你今晚吃过了再走,我留了点咸肉,一会子切成片炒干笋吃。你最喜欢吃了。” 桑落应下,取了一些晒干的笋,淘洗沙子。 正巧碰到桑林生安顿好桑子楠回来。刚才闹了那么大一通,桑林生一见她,面色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别扭,只是说了一句:“落丫头回来了。” 桑落叫了一声“大伯”,将洗干净的笋干递给桑陆生,这才问道:“堂兄如何?” 桑林生心中翻江倒海,脸上却依旧淡淡:“还是老样子。” “白缅桂花没有用?” “没有。” “堂兄的眼睛到底是被什么药弄瞎的?”桑落追问,“我在太医局的书库中翻一翻,说不定能找到诊治之法。” “我也不清楚。”桑林生没准备继续说。 之前,桑林生时常在想,他这个鹤喙楼的暗桩做得不算太难,兄弟也在,儿子也在。桑落养在兄弟名下,刀儿匠的女儿,将来多半是嫁不出去的。所以作为兄长,桑林生特地开了桑家医馆,一是方便去各家探听消息,二是想着将儿子培养出来,好歹可以养活一家子。 只可惜桑子楠天资平平,医术连“糊弄”都算不上,倒是桑落医术如有神助一般。桑林生又想,让桑落女扮男装坐堂也无妨,反正是刀儿匠的女儿,男女大防早已破了。只要桑家医馆稳住,一家四口都能有饭吃。 他甚至生出了“鹤喙楼别再报仇”的心思,这样踏踏实实活着,给儿子娶个温良的媳妇,生两个孩子,桑家也算有后了。 可桑子楠却对桑落生出别的心思,偏偏楼主见不得别人对桑落生出别的心思。儿子瞎了,兄弟被楼主喂了药。一家子都被鹤喙楼套得死死的。反倒是桑落,离了桑家,又是开医馆,又是结交贵人,名声大噪,如今还入了太医局做女官。 要知道,大荔国后宫那么多女子,太医局也从未封过女医官。如今芮国的宫内,不过是一对孤儿寡母,却封了桑落做女官。 桑林生心情复杂又别扭。 兴许从桑子楠对桑落有了男女之情开始,桑落就不能再算桑家人了。 桑林生打量着桑落和桑陆生,原本想来商量应对莫星河的事,可桑落在,很多话不方便说。 昨日莫星河将他招惹过去,要他明日去一户人家宅子里替人看诊,顺道探一下路。看样子又要下手了。莫星河顺道问及桑落的情况,桑林生只说如今桑落受太妃之命住在颜府,替颜如玉诊治,几乎不回桑家。 原以为莫星河会动怒,不料他也只是冷笑了一声。这让桑林生很是担忧。 当初桑陆生和桑子楠撞破了鹤喙楼的事,莫星河留下他二人性命,多是看在桑落的情分上。若桑落与颜如玉有了什么首尾,莫星河心寒之下,未必还会手下留情。 他是长兄,必须要护着桑家。思来想去,桑林生绞着眉头道:“落丫头毕竟是未嫁的姑娘,总住在颜府不是个办法。你如今又在太医局任职,官场上讲名声,还是要注意些分寸,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弹劾。” 桑落想说她可以搬回来住,却被桑陆生递过来的干笋拦住了话头。 “你大伯说得对。”桑陆生替她说道,“等颜大人治好了,你就搬出来吧。” 这话说得巧妙。如今满京城都知道颜如玉“废”了,只要他自己不承认治好,谁又敢去询问? 桑落乖巧地应下。 这几次见面,她也察觉出爹和大伯之间有了嫌隙。只是爹不肯说,大伯也古怪。她又想起爹给的那药丸来。 桑林生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他听出了应付之意,不再多说什么,摆摆手离开了。 桑落这才问道:“爹,那个药丸你没再吃吧?” “我怎么会吃?”桑陆生只憨憨笑着,每月八日去点珍阁门前的茶铺取药,他都按时去了。只要不见莫星河,也没人发现他没吃。更何况,他将药丸都存着,万一桑林生毒发,他手里还有解药救急。 他读书不多,但也是认识不少宫中内官的。内官们常说,很多事就如碗柜里倒塌的那一摞碗,只要不揭开那柜门,那摞碗就不会掉下来摔碎。 若他将莫星河和桑林生的关系说给了桑落,以桑落的性子,必定要主动做些什么。人们常说“得过且过”,实则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如今爹走在街上,胸膛也挺得直直的。谁能想到我这刀儿匠,还能有一个这么出色的闺女。”桑陆生看她,满眼的笑意,“按你的法子,今年来净身的孩子,竟活了八、九成。” 桑落也没想到能活这么多。她学过的,自古就有阉割之术,西方诸国存活率不到三成,而华夏之内,存活率也仅有十之五六。 少造孽,自然是好事。 “你安心在颜大人那边住着。”桑陆生夹了一筷子瘦肉到她碗里,“我看颜大人是个好人,不像外面说的那样。他那样的——”他不敢提及颜如玉的身世,又说,“只要能护着你,爹也放心。” 桑落嗯了一声。 吃过饭,桑陆生就催着她回颜府。 刚离开桑家,她的马车就被人拦住了。 是莫星河。 风静紧紧勒住缰绳,冷眼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马车和一字排开的仆从,心底默默计算着如何才能护着桑落安全离开。 莫星河挑开帘子,从车厢里走出来。一身月白长袍在无月的冬夜里显得很有几分飘逸出尘的味道。 “桑姑娘,好久不见,不知身子可好些了?”他拢住华贵的白狐氅,面容清隽无害。“我的神医朋友为你诊治之后,始终不放心,还请桑姑娘过府一叙。” 桑落微微一皱眉,想着爹的担心不无道理。一回桑家,就遇到莫星河,绝非巧合。定然是有人守着,再给莫星河通风报信。 风静挡在车厢前,浑身戒备。 桑落思考了一番,轻轻拍拍风静的肩:“扶我下车。” 莫星河显然被桑落识趣的样子取悦了,站在车上,笑着朝桑落伸出手。 桑落没有碰他,自己登上马车,看向莫星河道:“莫阁主,风静乃是我的贴身侍女,还请和气些。” 莫星河低下头看她,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受伤的神情:“你我相识多年,突生嫌隙,着实有些匪夷所思。究竟是谁在嚼舌根,挑拨离间?竟让你我陌生至此。” 桑落懒得跟他做这些口舌之辩,径直坐进车厢里。 莫星河挨着她坐下来,身体贴着她的肩缓缓说道:“听说今日有人去桑家提亲。桑姑娘可知道是谁家?” 桑落摇摇头。 “不知道也好。”莫星河替她整理着袖子上的褶皱,“这段日子,到桑家提亲的人不少。”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提亲?爹连半个字都不曾提及。若不是今日偶遇,只怕她也不会知晓。桑落不着痕迹地挪开肩膀,看向莫星河:“我都不知,你为何知道?” 莫星河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扶着额头笑了一阵,才摆正脸色说得十分诚恳:“我心悦于你,自然怕你被别的郎君给拐走了。” 狗屁。 桑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莫星河见她神情冷淡抿唇不语,又从袖中取出一条工艺极其精巧的金链子来:“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泉州城,潮帮的船从贤豆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我看着这个适合你,就留下了。” 说罢也不管桑落愿意与否,冰凉的手掌紧箍住她的手腕,径直将那金链子套在她腕间,再托起她的手腕仔细欣赏了一阵。 金链是莲花与孔雀纹样,用各色宝石镶嵌,贴在皮肤上,像一条五彩斑斓的蛇,缓缓蠕动着。 桑落只瞥了一眼,并不慌张。 人在逆境,但心不能处于逆境。 她按住手链,抬眼问道:“你的船队去贤豆时,可会路过狼牙修国?” 也就是过去的盘盘国。 213.第207章 是个可怜人 “想不到你也知道狼牙修国,”桑落肯跟他闲聊,让莫星河心生欢喜,他难得笑得真挚,“此国在极南的隘口,潮帮的船多要从那里经过。” “你去过狼牙修国吗?”桑落不动声色地覆上那条金链子,在凹凸的雕花中寻找锁扣。很快就摸到了,但她并不着急解开。莫星河的功夫绝非等闲,风静即便功夫再好,也一人难敌众手。解开链子,很可能会激怒莫星河。 好在她头上簪着木珠发簪,腰间还着乌头粉和小刀片,身上穿着金丝软罗甲。 “去过。”他似乎很高兴,还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海边的景致,“你没见过海,很美,那沙子如白银一般,海水比天还蓝,一到傍晚,天边就是瑰红色。” 说到动情之处,他倏然握住桑落的手,眼底是痴迷的黑:“桑落,到时候我将点珍阁交给下人打理,你我不愁吃喝,就携手去看最美的山与海,什么也不做,就在海边,赤脚踩在那细软如棉的沙滩上,看远行的船,吹温暖的风.” 桑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容貌俊逸,眼神真挚,再配上这一套话术,说给京城大部分女子听,都能在女子心中激起千层浪,谁能不沦陷呢? 只可惜,她看过很多男人,也看过很多山与海。 女子如果见过世界,就不会轻易地被男子所迷惑。 她毫无向往之色,只觉得腕间的手凉得让自己十分不适:“那你何时还去呢?” “我早已不跟船了,此次去泉州,也是年前要为京中贵人们准备舶来珍品。”莫星河忽然意识到什么,询问的目光看向她,“你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近日读医书,听说狼牙修国有一种药,是用当地的鱼炼出鱼胶,我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什么鱼,炼的是哪部分。” 莫星河正要回答,心中微动,附在她耳边道:“待你与我同去狼牙修国一观。” 马车停在一处宅院前,莫星河捉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一同下了车。 桑落不曾来过此处,甚至不知这是哪里,站在车旁停滞不前。莫星河转过头来看她,又抬头望了望四周漆黑的夜,说道:“是想等颜如玉来?” 桑落摇摇头。 莫星河不会轻易放风静离开的。 再说,颜如玉腿伤未愈,鹤喙楼几次想要杀他,除了知树和几个暗卫身边再无旁人,真要动,就只能依靠绣使了。 莫星河对于她的识时务很满意,再度拉着她进了院子,一边走一边说:“颜指挥使眼下应该在轻语楼中翻红浪呢。” 桑落一怔。 莫星河看她的表情,以为她在吃醋,更得意地说道:“你可知京城最近有一个赌局?百花楼和轻语楼的花娘们,谁能让颜如玉身子回春,谁就能得赏金百两。听说轻语楼的花娘,今晚准备了不少药,誓要让指挥使大人折腰。” 桑落默然。 跟着莫星河穿过回廊,跨过第三道垂花门,再进了屋子。 屋内陈设奢靡,器具皆是金玉,和她手上的金手链一样,工艺繁复还镶着各色宝石,显然都是些舶来之物。墙上涂了椒色,弥漫着一股陌生的香气,正中央挂着一幅画像,仔细一看,那画上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桑落暗暗心惊,想不到莫星河竟已疯魔至此。 莫星河站在画像前,欣赏了片刻,偏过头看她:“我画的,如何?” “惟妙惟肖。”桑落中肯地评价,又问,“不知神医现在何处?不是要替我看诊?” “不急。”身旁的人坐了下来,替桑落斟满一盏茶,又将茶盏推到她面前,“昨夜你在太医局当值,忙了一整宿,想必也有些累了。” 他什么都知道! 桑落盯着他,试图要从他脸上看出破绽来。 “陈兴怀与我有些私交,昨晚出了那事,原本是要找神医诊治的,我却建议他去太医局找你。”莫星河笑得很是和煦,只是眼底隐去了一抹血色。 “是你!” 她记起来,陈兴怀一进太医局就吵着要自己诊治,说是别人让他来的,原来说的就是莫星河。 “神医原本很担心,”莫星河白衣赛雪,被身后的椒红色映得发光,“今日复诊一看,业已痊愈,神医连连称奇,托我问一句,你这医术师承何人。” 桑落心中一沉,面不改色地说道:“莫阁主与我相识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师承何人?我爹和我大伯之外,桑家可还真有第三人能教我医术?” 莫星河当然知道,没有。 桑落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出身不好,除了倪芳芳那个孤女,再无旁人喜欢和她玩耍,读书习字都是桑林生传授的,确无第三人可以传授医术。 这次义母从皇陵里出来,始终怀疑桑落,京城中的这些大事,事无巨细,义母都认真听了。越听,越怀疑桑落的医术。昨晚陈家的事一出,她就让自己送陈兴怀去太医局。 “再说,昨晚也并非什么疑难杂症。不过是塞了异物,太医局的医官们都会治,只需要扩大口子,将东西取出便是了。” 莫星河也觉得义母过于大惊小怪了。桑陆生也是家传手艺,对那处懂得略多一些,实属正常。 “神医若不出面相见,我也该走了。”桑落作势站起来,“明日还要去太医局点卯,总不能太晚休息。” 她当然知道莫星河不会让她走。可她要试探莫星河的底线,也想要弄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莫星河拉住她,力气超乎寻常的大,将她整个人拽进怀里,冷冽里包裹着戾气:“那劳什子芝麻官,有什么可做的?官场污秽,你又是个女子,何必去那一趟浑水。有我护着你。” 他用蛮力她的腰,逼着她往里屋的榻上而去。那软榻上铺着红锦鸳鸯被,帐子也是红鸾帐,两侧的烛台上,置的也是龙凤花烛。 他强势地压着她,眼里满是欲色: “桑落,我早已心悦你多年。” “你为我治病,替我试药,每次我发病,你都守着我,陪着我,我知道你心中也有我。” “你不知道每每想到你住在颜如玉的府上,我有多煎熬,多痛苦!恨不得杀了他,将你永远留在身边!” 他一边说,一边急切地俯身下来,想要吻她。 见桑落没有挣扎,他心中愈发欢喜,便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突然,隔着衣料被抓住了。 一股快意,如同泥鳅般,拖泥带水地从身体里蹿过,又痒,又麻,又酥。 他抬起眼看她,正要说些情话。 不料,桑落率先开了口。她冷静得超乎寻常:“莫阁主,相识多年,第一次为你触诊。想不到你竟然有病,应该早些来寻我诊治的。” 强度为二。 再捏一下,达不到三。 细如笋尖,不过是颜如玉的二分之一,啧啧,她怜悯地看着他:“你也是个可怜人。” 莫星河从天堂坠入千年寒潭。 “上次我就说过,颜如玉也不过排第二。”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毫不吝啬地给他一个排名,“你可能排不到前一百。” 莫星河彻底萎靡了。 他气急败坏地掐住她的肩膀,手指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掐得粉碎:“你不用故意激我!” 桑落忍住疼痛,直视他淬了毒般的双眼:“我一向只说真话,你的侍妾、通房、花娘们没跟你说过实话?” “也对,她们以此为生,自然是捧着你说的。只是,莫阁主就从没跟人比较过?”她看他腮帮子咬得死死的,心中愈发畅快,干脆给了结论,一锤定音,“这是病,但看得太晚,没得治。” 莫星河气得双眼猩红。 他的脸色铁青,脖颈上的青筋狰狞又蜿蜒。 挫败、屈辱、痛苦、无措、愤怒,统统扭曲在一起,将他粉饰多年的高洁面具彻底拧得稀碎。 他对桑落是真心的,可越有真心,越经不起这样的践踏。心是痛的,痛到恨不得杀了她,又觉得杀了她,就更落实了这些污七糟八的话。 他掐住她的咽喉,手掌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 所有的话,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迸出来:“你是还惦记着颜如玉吧?哼!他对你有心思吗?你看你来这里多久了,他早该知道了,也早该来救你了。可他人呢?嗯?” 桑落仍旧被他压在鲜红的锦被上,她眸色清泠,平静无澜:“我从来不指望哪个男人能救我于水火。刚才你不也说心悦于我吗?才几句话而已,就要掐死我。” 莫星河竟被堵得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 明明是他惦记了多年、守护多年的姑娘,只等着她长大,将来等大仇得报,就可以相伴终生。哪怕养父只是个阉官呢,他也从未看不起她,毕竟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她就该是他的! 他一个人的!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粗鄙地摸着男人,像个妓子一样,对男人身体挑三拣四! 归根结底,还是心思没有在他身上! 天下女子一旦被情所困,就会不顾一切,放下所有。情欲、家世、性命、至亲都可以不要。 莫星河正要说什么,忽地门外有了动静:“东家。” “何事?” “神医说要见桑大夫。” 莫星河闻言站了起来,掸了掸皱巴巴的衣衫,神色已经恢复如初见时的端方公子的模样。 他走到门边,开了门。 身穿黑衣斗篷的人,扶着身边丫头的手,缓缓跨进了门。她佝偻着身体,身高才恰恰达到莫星河的胸口。 有外人在,莫星河没有表现得过于恭敬,只是负手站在一旁:“神医,桑大夫在里面。” 桑落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那黑衣斗篷迈着鬼魅一般的步子向自己靠近。 搭在丫头手上的手指,形如枯槁,蜡黄的皮贴着嶙峋的手骨,手背上满是点点黑斑。 斗篷罩得很严实,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不过几步路,却像是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坐在了床边的鼓凳上,喘了好一阵才开了口。嗓音像是被利刃劈成了两半,将一个音分作了高低两个声线。 “可否将‘不倒翁’的方子送给老身?” 一开口就是要东西。没有寒暄,没有称呼。 桑落看着黑漆漆的脑袋,说道:“不倒翁是个单方,只有一味西王母草。” “制法?” 一股怪异的滋味划过心头,桑落来不及抓住,又想着刚才莫星河替神医探寻她的医术来历,便答道:“神医要的是方子,我已经给了。” 黑衣人的咽喉里冒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显然是生气了。懂医的人都明白,光知道成份没有用,没有制法,就会闹出像闵阳那样的事故来。 莫星河皱起眉头看向桑落:“你昏迷时获神医所救,自当报答。” 桑落挑眉看他,凉凉地发问:“莫阁主就是这样心悦于我的?” 莫星河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义母不一样。义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是他愿意为之交出性命的人。 黑衣人更加不满。撇过头,无声地将漆黑的脸转向他。 良久,她才将头转向桑落:“你必须给我。” “你就是这样当上神医的?”桑落嘲讽地笑了。 黑衣人猛地抓住丫头的手,指甲嵌进丫头细腻稚嫩的血肉里。丫头吃痛,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最后只得跪下来。 “桑落!”莫星河的声音里带着警告。 黑衣人站了起来。 丫头连忙也站起来扶住她。 黑衣人逼近了桑落:“你必须给,否则,我杀了你。” 这么想要“不倒翁”?桑落有些意外。可见这个神医是真的懂药的,但是要来做什么呢? “那就杀吧。”桑落懒懒地将目光落在点燃的龙凤花烛上,随手拔下发间的木珠簪子,拨了拨烛芯。 “那是蛇根木?”黑衣人再次开了口。 “你也认识啊?”桑落将发簪置于火上,由着那火舌舔舐着木簪。 可惜了,她想。颜如玉送她的木珠簪子。 木珠簪子的尖头被点着了,冒出一股浓灰色的烟。 黑衣人立刻捂住脸,厉声喝道:“她下毒!” 莫星河大惊,回过神立刻抬起手,一掌朝桑落劈了过去。 眼看那凌厉的掌风就要落在桑落脸上。 一道银光,穿透窗纸,如暗夜的闪电,划破死亡的黑夜,直直袭向莫星河!(本章完) 214.第208章 的确是公主 莫星河反手迎向那银光,掌风凌厉,银光被震得四分五裂。 黑衣人的斗篷微微一动,莫星河立刻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前,盯着窗纸上的洞,他的心底竟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寒意。 颜如玉再次无声无息地进入了自己的领地。 上次在马车旁,还可以狡辩说是在街上需要顾忌路人。这一次呢? 这个宅院看似普通,家丁皆为鹤喙楼高手。而颜如玉一个断腿之人,如入无人之境。当着义母的面,莫星河感到一种莫大的羞辱。 桑落的取笑,颜如玉的自如,将他作为男人和作为鹤喙楼楼主的颜面都彻底撕碎了。 莫星河双眼因羞愤、嫉妒而布满血丝,他双拳握紧,骨节泛白,青筋盘虬。低喝一声:“来人!” 家丁们将屋子围得如铁桶一般,齐刷刷地亮了兵器。 莫星河看向还紧攥着发簪的桑落,她披散着头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决绝:“你怕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桑落抿着唇看他:“我认识你多年,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如何取得三夫人的信任的?如何成为太妃的面首的?又如何当上绣衣指挥使的?”莫星河森然一笑,“你以为只是凭着那二两肉?” 桑落觉得好笑:“总不能是凭着你的一两肉。” 莫星河再次被噎住,她脑子里只有那点肉的事吗?他怒极反笑:“他在太妃面前,说你是鹤喙楼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将你拖入局中,他才得了太妃信任。他引三夫人对你一再出手,实则是在替太妃扫清宿敌。” “哦,”桑落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黑衣人,再看向莫星河,“那你又是在替谁做事?” 黑衣人抠紧丫头的手,一步一步颤悠悠地坐在了堂内正位之上,冷哼了一声,似男似女的双声线,刮着所有人的心:“既然来了,就进来说话。” 门大大敞开,寒冷的风灌了进来。 心中一亮,桑落抓住了之前怪异的情绪。 莫非—— 颜如玉一袭红色锦袍,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看到黑衣人的一刹那,他并没有太多惊诧。目光扫向角落里的桑落,见她发丝凌乱,领口微敞,攥着自己送给她的木珠簪子,他的眸光冷冷地射向莫星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对一个女人动粗。” 桑落凉凉地开了口,非要在伤口上撒一把辣椒面:“颜大人切莫误会,他没对我动粗,只对我动了‘细’。” 莫星河忍无可忍,揪住桑落的手腕拖向自己,冰凉的手掌按在她的肩膀叫她动弹不得:“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放手!桑落,你只能跟我在一起!颜如玉他不配!” 颜如玉眼底杀意毕现,手掌一拍,桌子翻了起来,在空中四分五裂,木屑纷纷扬扬,在凌厉的掌风之下化作一枚一枚的暗器,尽数朝莫星河面门袭去。 莫星河撩起袍袖阻挡,木屑皆被扫向一旁,下一瞬,眼前一花,白色粉末在面前扬起,他立刻屏气,可那粉末入了眼。 双目吃痛,他不由地松开禁锢桑落的手。 门外的高手呼啦一下,将手中的兵器齐齐对准颜如玉。 “大胆!”黑衣人站了起来,怒喝道,“谁给你的胆子?” 颜如玉这才拿正眼睥睨着眼前矮小佝偻的黑衣人:“孔嬷嬷,你说谁给我的胆子?” 黑衣人身形一顿。 他以为她是孔嬷嬷?也是,如今自己这鬼样子哪里还有当年昭懿公主的形象?认错也好,方便后面行事。 她并未答话,而是倚着丫头颤巍巍地走向莫星河。 黑衣人从斗篷下伸出三根枯枝般的手指替他把了脉,让丫头取清水来替他冲洗眼睛,又取出随身的解毒丸,喂入他的口中。 这才发现,莫星河的衣袖在刚才的打斗中,被木屑划破了无数口子,细碎的木屑扎破了他的手臂。 黑衣人冷声道:“颜如玉,多年不见,你功夫精进了不少,竟敢对楼主下手了。” 楼主! 桑落刚才只猜到莫星河也是鹤喙楼的人,没想到他竟然是楼主!这样就说得通了!喂给爹的毒药,找爹净身的那些男童,对颜如玉起杀心. 她看向颜如玉,用目光求证这一番话。 他没有做任何回应。不回答,就等于回答了一切。 颜如玉知道她震惊不已,但此时并非解释之机。孔嬷嬷既然将莫星河的身份当着桑落的面拆穿,是不准备让桑落活着离开。 他缓缓走到桑落面前,勾下头,捉着袖子替她擦了擦脸,再扣好领口的扣子,又从她手中取走烧焦的木珠簪子,温柔地用簪子替她盘了一个发髻,细致地将她鬓发挂到耳后。 桑落皱起眉看看他的腿:“你也不怕瘸了。” “不怕,”颜如玉笑了,与她掌心相接,十指相扣,“大不了把另外一条腿也弄瘸。” 病得不轻。桑落默默地骂了一句。 突然想起刚才她还分得清二两肉和一两肉,这让颜如玉十分不悦,眯着眼问道:“你替他触诊了?” 桑落没有再开口追问莫星河身份的事,只答:“隔着衣料检查了一下。” “那也脏,回去好好洗。”颜如玉拉起她的手,用衣袖仔细擦了擦,看见手腕有一条陌生的金链子,想也未想,用手指轻轻一拧,就将那链条折断了,丢在地上。 黑衣人吃力地站起来:“颜如玉,我要你去杀吕蒙。” 太妃的兄长,吕家军的领头人,芮国的大将军,吕蒙。 这些日子鹤喙楼一直在筹谋杀吕蒙,颜如玉故意没有参与。 吕家军与他,没有仇。与广阳城的屠城,毫无瓜葛。 如今太妃已经在让顾映兰查自己,此时他应该要避嫌。倒不是怕死,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绝不会去蹚这浑水。 “孔嬷嬷,多年未见,你脾气见长啊。”颜如玉找了一把椅子,让桑落坐下来,他负手站在黑衣人面前,睥睨着黑衣人的斗篷,冷声说道,“你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 “就凭我是你义母——义母的身边人!”斗篷下的昭懿公主重重地喘着气。 孔嬷嬷与她身形、年岁相仿。所以入宫之前,她就想好了脱身之计:毒杀万勰帝之后,自己也假意中毒,再与孔嬷嬷交换身份,借口守陵从皇城逃出。 为了逃脱,她用药将身形和声音彻底改变,也因此,除了莫星河,没人认得出她是谁。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通往皇权的路上,总归会有无数人牺牲。孔嬷嬷如此,鹤喙楼的人也是如此。她活着,牺牲容貌和声音又有何妨。 颜如玉浅浅地勾着一侧唇角,轻笑一声:“那又如何?” 昭懿公主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斗篷,将布料揪作一团,字从她咽喉里张牙舞爪地蹦出来:“颜、如、玉!你敢不听楼主号令!” “楼主?”颜如玉懒懒笑着,看了一眼莫星河,“孔嬷嬷恐怕忘了,当年莫星河是如何当上楼主的,其中还有你的手笔。” 他犹记得三夫人死前的话—— “故皇后总是找我要那些药,每次都是孔嬷嬷经的手.后来皇后薨了,她去皇陵守墓,就一直没见过面。 四年前的上元节宫宴,太妃没有请我出席,都在传我要失势。我就去找孔嬷嬷,她就说你长得好,太妃想收了你,让我将你弄出禁卫营,想办法送给太妃,也好保住我在国公府的地位.” “把我弄出禁卫营,送给三夫人,再借她的手送到太妃手上。楼主之位自然只能让莫星河坐,只是——”颜如玉缓缓说着,“孔嬷嬷,你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昭懿公主冷哼了一声:“你义母死得蹊跷,送你去那贱妇身边,就是为了找到遗书。为了义母,你命都该豁出去,更何况名声和气节。” 桑落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莫星河,双目红肿,肌肉震颤,唇部青紫,是毒性刚起的样子。 “这么说,你也知道他不行啊。” 一句话惊醒了莫星河。 原以为自己是义母心尖上的人,想不到楼主竟是她觉得不行才让他做的。 昭懿公主愤怒得咽喉呼噜直响:“你这小贱人,莫要太得意!那金链子上有我下的毒,若没有解药,你三日之内必死无疑!” 说罢她看向颜如玉:“你,杀了吕蒙,来换解药。” 毒。 颜如玉手死死按在扶手上。 他不怕死,但桑落不能死! 浓烈的杀意和恨意将他彻底点燃。 起势的手掌忽地一暖,是桑落的手握住了他。她朝他眨眨眼,弯腰将隔着袖子金链子捡起来,捏住一头在空中晃了晃。 “我不过戴了一、二个时辰,又是经过皮肤的接触,这样的毒,若是中原的毒,多是乌头之类的。”桑落顿了顿,想起爹给的那颗药丸,转而说道,“不过,你们一向擅长用舶来之药,想来这药源自番邦。” 她很笃定地看着那黑斗篷:“狼牙修国、或者更往外,到贤豆一带。” 再远,也不易保存。 昭懿公主皱巴巴的脸上有了一丝诡异的兴奋和得意,她罕见地抬起头看向桑落:“是又如何,你解不了这毒。” 桑落轻蔑地看她:“你连‘不倒翁’都制不出来,自然也觉得我解不了这毒。” 昭懿公主像是被踩到了痛脚,发疯般狠狠地掐着丫头的手臂,很快,丫头的衣裳就渗出了血。 她爬满褶皱和斑点的脸上,挤出更深的沟壑:“赌一把,看你能不能解。” 颜如玉却不想赌:“我碰过手链,解药必须先给我。吕蒙是芮国高手,我中了毒如何杀他?” 昭懿公主阴恻恻地笑了:“那点毒,还毒不死你。杀了吕蒙来换解药。” 颜如玉看向莫星河。手链绝非是桑落主动戴的,莫星河一定碰过,他身上肯定有解药。 然而,他是昭懿公主亲手培养的孩子,他的心思,昭懿公主摸得透透的:“我跟在公主身边多年,你觉得我会将解药留在莫星河身上吗?” 桑落将手链收入袖中,握住颜如玉的手,抬眸看他:“我能解,你不用担心,我们回家。” 颜如玉牢牢盯着她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说谎的痕迹,她这一次似乎不是在说谎,没有直勾勾地盯着他,也没有努力证明。 先离开也好。桑落留在这里越久越危险。他可以再找机会回来,将孔嬷嬷丢进直使衙门的地牢用刑也好,用桑落的毒也好,总之一定能逼问出解药的下落来。 他柔声说“好”,牵起她的手并肩向外走。外面的家丁将武器顶在他胸前,却也不敢轻易刺入一分一毫。 “桑落!”莫星河摸索着站起来,嘴角轻微地抽搐着,翩翩公子的模样不复存在。掌风将龙凤烛台掀翻在地,他闭着眼厉声喊道,“今日你我恩断义绝,下次见面我定不会再放过你。” 桑落微微偏头,淡淡应了一声:“这么说,你今日对我下毒、强迫我、意欲杀我都是在放过我?那还是别放过我吧。” 两人站在门口,面对泛着寒光的兵器,颜如玉侧头看向坐在堂内的黑衣人:“要我大开杀戒吗?” 昭懿公主一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还有风静。”桑落说道,“我要带她走。” 昭懿公主再次挥手,风静也被带了上来。 待三人离开之后,昭懿公主令众人退了下去,将莫星河安顿到床榻上,为他施针解毒。 莫星河看不见自己的样子有多可笑和狼狈,只伸出手揪着她的衣摆,软着声音可怜兮兮地说着:“义母,我要桑落” 昭懿公主闻言,脸上的瘢痕如同恶鬼的爪牙,在灯下杂乱无章地舞动着:“那个小贱人,和她娘一样淫贱至极!她给你舔脚都不配!” 莫星河一惊:“义母!桑落她不是公主吗?” 他记得很清楚,义母说过,桑落是公主。当年大荔国破,皇室尽数伏诛,义母在路途中碰到一个从宫中逃出来的宫女,那宫女手里拿着大荔圣人贴身的扳指作为信物,只因她腹中怀有圣人的血脉。 即便是宫女所出,也是金枝玉叶。 昭懿公主按在他的脉搏,唇角堆叠的皱纹挤作一团,讳莫如深地说道:“公主,的确是公主。” 莫星河愈发觉得颜如玉抢桑落,其实就因为颜如玉抢不到义母,是在报复自己。 又会行医,又是公主。时冷时热,就跟义母一般。 他巴巴地贴在义母枯瘦的手背上:“义母,孩儿永远是您的.”(本章完) 215.第209章 三能生万物 第209章 三能生万物 一出莫星河的宅子,桑落才开口问:“你的腿没事吧?” 颜如玉刚答“没事”,就察觉握住的手想要抽回去。 他挑着眼尾看她,原来刚才不是牵他,而是扶住他,怕他腿伤未愈摔倒了。 “但上车还是吃力。”他扶着登车的踏脚凳,似乎有些使不上劲。 果然,柔软的手再度张开,掌心相接,她托住他,扶着上马车。两人进了车厢还未开口说话,颜如玉一拉,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地箍着她的腰,头埋在她颈窝里,重重咬了一口。 桑落身子一颤。 是真疼。 他没有松口的意思。咬得很用力,直到她轻声嘤咛,才松开她:“你不该刻意激怒莫星河。” 桑落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她说那些“粗细”、“一两肉”的话,不过是为了激怒莫星河,让他行差踏错,她才寻到伤他的机会。 “我没事。” 怎会没事?即便伤了他的眼睛,但疯子就是疯子,更何况是武力高强的疯子,若有个万一,她就极有可能丢了性命。 颜如玉紧拥着她,用宽阔结实的胸膛将她彻底包裹起来。 两人的呼吸声和马蹄声交错响起。 红衣绿袂,红男绿女,很是缱绻。 他不由想起第一次与她正式相见的那一夜。他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月光下,漆黑的长发,莹莹的绿衣,瘦弱的身板,唯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散发着倔强的光。 手臂渐渐收紧,她的身量纤细得似乎再用力一些就会断掉。然而,就在这一具小小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无惧无畏的灵魂。 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那个毒,你有把握解?” 桑落一向严谨。没制出药来之前,她不认为自己有把握。但颜如玉这么问了,她就点点头,转而说道:“孔嬷嬷要你去杀吕将军,你怎么想?” 颜如玉从一旁的小柜里取出一支卷轴,缓缓展开:“义母离世之前,曾托人给了我这份名单。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卷轴上大部分名字已经划去,其中有云锦绣坊的东家,也有勇毅侯和世子,也有三夫人。 而剩下的人之中,就有“吕蒙”。 原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但孔嬷嬷对太妃恨之入骨,显然是要借着自己这个“第一面首”的刀,杀了吕蒙,还要在太妃心头扎一根刺。 这是准备将自己推到明处了。 颜如玉现在不能确定的是,这个想法究竟是莫星河的,还是孔嬷嬷的。但他能够确定的是,孔嬷嬷这么放心地让桑落离开,可见桑落解不了那个毒。 所以,桑落在撒谎。 或者,半真半假的谎言。 她想要赌那个可能,而他不敢赌。 杀吕蒙,和杀过去的任何一个仇人没有区别。 只是自己腿伤未愈,若刺杀失败,桑落的毒如何能解?此次刺杀他必须要仔细筹谋,决不能有一丝闪失。 “我会让人将你爹带到丹溪堂,那边我派了不少人,莫星河还需要我做事,不会轻易去动。” 颜如玉摩挲着她的腰,继续说道,“你大伯本就是鹤喙楼的暗桩,我不能带他走。” 这也没有超出桑落的意料。 自从知道莫星河是鹤喙楼楼主,一切莫名其妙的疑惑就都有了解释。 点珍阁做着皇家和权贵的生意,是芮国第一的南北铺子,莫星河的头痛病,总该找太医局的太医看,却偏偏找自己这个刀儿匠的女儿。她尚未崭露头角时,莫星河却对她的药和医术百般信任,这就十分匪夷所思。 “孔嬷嬷也能制作那种药丸?”她问。 “我义母医术高超,孔嬷嬷是她贴身婢女,跟着她十几年,也学过医术。” 桑落却有些奇怪:“你义母身为公主,怎又学了医?” 颜如玉这才讲起当年的事。 昭懿公主的外祖是个医士,宫中选秀时,将她娘充作了宫女入宫,不想有几分姿色被圣人看上临幸之后,封做美人。只是母家势弱,她生母在宫中也举步维艰,不久就郁郁而终,留下几岁的昭懿公主独自求生。 若是皇子,还能被后宫嫔妃们争着抚养。只是个没有权势母家的公主,生性脾气也乖张,后宫也无人愿意养她。久而久之,就愈发无人在意她的死活,为了生存,她找了几本医书自己研习,给自己治病。 大荔国往东有一个乌斯藏国,觊觎大荔国盛物丰多次来犯,乌斯藏人马背上长大,生性威猛残暴,连连攻下多个城池。大将军晏掣率军与之多次交战,多是两败俱伤。日子一久,就有人进言说,不若送个公主去和亲,也省得劳民伤财,生灵涂炭。 说来说去,这和亲的事就落到了十二岁的昭懿公主头上。 桑落皱着眉。十二岁,还是个孩子。 “义母应下和亲之事,却在途中逃跑了。”颜如玉揉了揉桑落的耳垂,问道,“你猜送亲之人是谁?” 桑落一猜便中:“你父亲。” 颜如玉点点头。 这事也是后来柯老四跟他说的。说昭懿公主一跑,前来迎亲的乌斯藏人勃然大怒,最后又不得不割据两座城池作为赔偿,大将军晏掣被迫回京待罪。 昭懿公主躲在深山研习医术,这一躲就是四年,直至大荔国破才露了面。 “我义母毒杀万勰帝之后,理应趁机夺权,可她也暴毙于宫中。宫里人说她是服毒自尽,可我清楚,她绝非一个为仇敌自尽之人,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你怀疑太妃杀了她?”桑落问道。 颜如玉沉沉点了一下头:“后宫只有几个嫔妃,义母的孩子早幺,当今圣人乃是太妃所出,圣人即位,要尊义母为太后,只有杀了义母,太妃才可专权。” 后宫纷争历来你死我活,更何况涉及皇位。 “遗书很可能记着义母的死因,我查了这么久,绕了一大圈,它很可能在太妃手中。” “所以,你此时不能去杀吕蒙,”桑落抬起手腕凑到他眼前,“以我的了解,经过皮肤接触而中的毒,多数会在几个时辰之内出现症状,至少要在皮肤上留下痕迹,我一直没有反应,可见我未必中了毒。” 她想了想又说:“那颗按时毒发的药丸,也并不能让人每月发作,而是通过鱼胶让毒无法即时渗出,每个月拿到的解药里裹着新毒药。” 虽然不是绝对确定,但这才符合药理学。 “你信我。”她认真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暗夜中颜如玉的神情并不清晰,他沉默了好一阵,俯下身重重地吻住她,将她的舌根卷裹得发麻才肯松开。 原本只是想搪塞她,岂料这一碰,干涸已久的身体又不受控地热了起来。 他望着她红润润的唇瓣,像是熟透了的果子,沾着露珠站在枝头。 着实诱惑。 他忍不住咬了一口,反反复复地研磨。 气息紊乱又滚烫,热腾腾地直扑在她的脸颊、耳畔、颈窝. 手熟稔地钻进她的衣衫底下,开始一寸一寸地侵略:“你欠了我两天两夜的,要补上。” 怎么就变成两天两夜了? 桑落忘了自己在等他的回答,也没来得及思考自己的债到底是怎么欠下的,更没弄清楚自己是怎么回的颜府,只记得自己半挂在他身上,天幕一般的大氅将她和他笼罩其中。 大氅底下,他手指纷纷作乱。 她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扰了他人清梦,只能死死咬着他的肩,将所有的惊呼都埋在他结实的肌肉里。 她似乎飘在空中,可又似乎看见了摇曳的灯笼,和一闪而过的流星。 那星星很亮,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 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被颜如玉按在浴池之中。 红绿的衣袍交错漂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氤氲水汽里,男人手臂从她身后环住她,抓住她的双手,细致认真地替她揉搓掌心:“看病归看病,莫星河太脏,我替你洗干净” 温热的水在两人身体的缝隙之间,她像是被他吸住了一般,皮肤与皮肤黏在一起。 后颈轻而易举就察觉到他的喉结,由上至下地翻滚着。 气息缠绕在她的发丝,白皙纤细的手指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激起一朵一朵小小的水花。 水声叮叮当当,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心尖上。 “你惯会转移话头。”她咬着唇,任凭他将自己转过来。四目相对时,颜如玉瞳仁里燃着两簇幽火,倒映着水面漂浮的衣衫,像是斑斓的琉璃。 她又说:“方才问你的话,可还没答。” 见颜如玉避而不答,桑落还想再说,却被他以吻封缄。 这次不同方才的急风骤雨,他唇齿间带着珍重的意味,辗转吻去她睫毛上的水珠儿,又盯着一粒水珠儿从她的下巴滑向脖颈,再落在锁骨凹陷处,最后流向心口。 他含住那滴水珠,趁机在她心口处咬出一朵又一朵瑰丽的花印。 那一丝牵扯着脏腑的疼痛让桑落沉迷。 她昏昏沉沉地想,颜如玉说对了,她好像真的喜欢野路子。 她攀着他的背,在他后背交错的伤痕之间,来回描摹,引得颜如玉连连闷哼。 他贴着她。 滚烫一片,是池中水,或是出鞘的利刃。 她本就是勇猛之人,自然不惧持刃。 但他丝毫不急。 “你今天牵了我的手,”他拉起她的手,缓缓说着,“以后就不能再牵别人的。” 让她握住他修长的手指,在她耳边含混不清地下令:“洗干净它。” 见她怔愣,一声低笑从他喉间溢出,让她掰着手指头数数:“一、二、三今日为元一,明日则要一生二,后日则要二生三” “阿落,”他轻声唤她,“三生万物。你可明白?” 桑落想了想,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跟她定下了三日之期,三日之后,要么毒发,要么生万物。 他不会赌自己死,所以他一定会去杀吕蒙。 她抓住他的肩:“你不要去杀吕蒙。” 颜如玉似是不满她这时候还在提别的男人,重重地咬住她的脖子。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晃晃食指—— “我说的‘元一’是这个意思.” 桑落痛呼声被他尽数吞入口中。 池水波澜汹涌,红绿交织。 利刃在手。 野兽低哮。 烛光随着那迸散的水花,如碎金般铺在两人身上. 桑落昏睡了过去。 颜如玉望着她,吻了吻她的鬓发,再替她掖好被角,翻身下了床榻。 穿上黑衣,从柜中取出许久不曾用过的鹤喙锥,翻身出了颜府,再次回到莫星河的宅子里。 还未进门,就看见黑斗篷端坐在屋中央,似是早已知晓他会再来。 颜如玉跨过门槛,盯着“孔嬷嬷”说道:“我可以杀吕蒙,但我要先得到解药。” “孔嬷嬷”嗤笑一声:“你对这个女人太过上心了,这是鹤喙楼人的大忌。” 颜如玉摇摇头,拖了一把椅子到她对面,懒散地坐下来:“孔嬷嬷,你利用的,不就是这点‘上心’吗?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孔嬷嬷”怒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你义母就是这样教你的?” “我现在有些怀疑你了,”颜如玉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义母最信得过的嬷嬷,怎么会如此跋扈。” 昭懿公主眼珠一僵,拍案而起:“我为了鹤喙楼,殚精竭虑,你竟敢怀疑我!” 躺在里屋的莫星河,闻声立刻坐了起来:“颜如玉,见到孔嬷嬷如见义母,你去而复返,不来向孔嬷嬷赔罪,反倒兴师问罪,当真想要与鹤喙楼决裂?” 颜如玉把玩着鹤喙锥,指尖划过上面的磕碰痕迹,眸光忽然一凛,鹤喙锥呼啸着袭向莫星河,莫星河目不能视,听见鹤唳之声,猛地拍床翻身,躲过鹤喙锥。锥尖划破猩红的床帐,一半没入墙壁。 莫星河听见锥尾的嗡鸣声,想也不想,就从墙上拔出鹤喙锥朝颜如玉刺来。 他功夫本就不如颜如玉,更何况眼睛中毒,很快就落了下风。 眼看颜如玉的手掌就要扣住他的咽喉,昭懿公主忍不住向前迈了几步,高声叱道:“住手!” 颜如玉趁其不备,掌风扫向孔嬷嬷,将她的斗篷震成碎片。 露出那一张坑坑洼洼,瘢痕交错的脸来。 颜如玉有些许错愕。 “满意了?”昭懿公主嘶哑着嗓子,取出一枚玉牌,“你怀疑我,可还要怀疑这令牌?” 是义母的贴身之物。 颜如玉不再说话。 昭懿公主继续说道:“你义母临终前要我务必活着,就因为担心你们不能为其报仇!不能为大荔报仇!我划破了脸,毒坏了嗓子,还弄坏了背脊,才能从皇陵里逃出来。你们呢?你们在做什么?家仇国恨都忘了吗?” 她的目光狠戾地盯着二人:“就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卑贱如烂泥的女人!” 莫星河在地上摸索着跪得端正,再跪着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衣摆:“孩儿没有——” 说着,他竟放出一声剧烈的臭屁。 颜如玉挑起眉看向“孔嬷嬷”:“你的好孩儿中毒了,交换解药,我如你所愿。” 216.第210章 是要生孩子 第210章 是要生孩子 莫星河中了药,已不能控制自己,一声又一声,一炮又一炮。 屋内顿时乌烟瘴气。 颜如玉早有准备,握着一方丝帕掩住口鼻,失笑着摇摇头。桑落这个“排气药”当真是好东西。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大。 尤其是有头有脸之人,若中此药,必然颜面尽失。 他睨着跪在地上的莫星河,卑微乞求着眼前的女人。 刚才,莫星河说的是“孩儿”。 颜如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怪异。昭懿公主比他更先察觉,立刻扬起手中的玉牌:“颜如玉,见到玉牌如见公主,你义母在此,为何不跪?” “孔嬷嬷想必是忘了,义母在世时,我也不曾跪过。”颜如玉似是摒弃了心中的疑虑,嫌弃地退到门槛之外,“屋内臭气熏天,你们是闻不到吗?” 莫星河羞愧难当。可腹中如同住着一只巨大的排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浊气,每次拉杆推到底便炸开一串闷雷,那些浊气裹着肠绞的剧痛轰然迸发。 他看不见屋内屋外的人都是如何皱着眉掩着口鼻的。但他是鹤喙楼楼主,更是点珍阁的东家,无论哪一条,都不能容许他这样下去。 他伸出手探向未知的方向,等着昭懿公主替他解毒。 昭懿公主也是掩住口鼻。 莫星河,这个名字是她给他取的。他原名丁墨,所以用了“墨”音于姓氏“莫”,又将“丁”字掩藏在“河”之中。 原本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却变成了眼前这目不能视,不住放臭气的人。 她按捺住心中的厌恶,伸手探他的脉象。 枯树皮一般的脸上,似乎生出更多的裂痕。 给桑落下的毒,源自贤豆国到狼牙修国一带的毒树,三日必然毙命。知道莫星河和颜如玉身份、又见过她的人,怎么能活? 不能怪她狠,无毒不丈夫。 做大事的人,谁不是心狠手辣? 她就想在桑落死前,得到“不倒翁”的制法。再让颜如玉听话地去杀了吕蒙。宫里那个贱人对颜如玉是有几分情的,到时再告诉那贱人,是颜如玉杀了她的父兄,贱人该是何等痛苦。 贱人痛苦,她就高兴。 然而,莫星河中的毒,她不会解。 芮国往南再往西,从暹罗到谌离再到贤豆,甚至再往西到那些玄夷奴出现的部落,大部分的毒她几乎都见过。 这个毒,不是中原的,也不是这一带番邦的。甚至想不到有什么花草树木、鸟虫蛇鼠能够让人出现这样的症状。 她现在想要的东西更多了,除了“不倒翁”,还想要这个毒的制法。 昭懿公主倚着丫头的手站起来,蹒跚着走到门外,用丑陋的脸面对颜如玉:“要解药可以,你先把楼主的解药拿出来。” 颜如玉只挪了一点目光看她,似乎是在度量她的话是否可信。 昭懿公主亮出手中玉牌:“有你义母这牌子,你该信得过。” 颜如玉的眸光冷冷地落在那玉白的牌子上,良久之后,取出一个小纸包,摊开纸包要亲自去喂莫星河。 “站住。”昭懿公主看向那纸包里的药丸,伸出手,“给我。” 见他不给。 她再道:“给我。” 颜如玉递了过去。 昭懿公主托着纸包,捏住药丸放在鼻边嗅了嗅,分辨不出成份。 是否是真的解药还很难说。她将药丸递给丫头,让她拿去喂给莫星河。 不过几息,莫星河就不再受臭气的折磨。 “孔嬷嬷,我要的解药呢?”颜如玉问得有些真诚。 昭懿公主心思转得快:“我要这个毒和‘不倒翁’的制法,你去找她拿来,我就给你解药。” “刚才说好的,看在义母的面子上,我先给你解药,你再给我!”颜如玉指着玉牌。 “此一时,彼一时。”昭懿公主桀桀地笑着,“你吃一堑长一智吧。” 颜如玉面色阴沉,将袖中的锦帕取出来捂住口鼻。那锦帕的一角,用怪异的针法钉绣了一个长长的“玉苁蓉”。 昭懿公主盯着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地腹中绞痛难当,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气,从脏腑四处渐渐聚集到了一起,再弯弯曲曲地往下沉。越往下沉,那浊气越多,下腹越痛。 那秽气根本憋不住。 一串又一串的恶臭铺散开来。 她也中毒了! 是那张包着解药的纸! 昭懿公主怒不可遏,枯枝一般的手指气得直抖,点着颜如玉:“你竟敢如此对我!” 颜如玉冷冷地看着那枯黄的手指,四年的屈辱皆源自于她。报仇的路数千万个,堂堂大将军晏掣之子,她偏要将他的人生压到泥泞之中。他怎能不恨? 但是,为了桑落,他可以留给这疯妇一些时日。 他飞身上了屋顶,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声音从黑夜的深处传来:“我信过你一次。这一次,你要么交出解药,要么,就这样吧.” 说罢,他轻轻一跃,消失在浓黑的夜里。 莫星河闭着眼,气势不减地一挥手:“追!杀入颜府,挖地三尺也要弄出解药来!” 肃杀的氛围,却被昭懿公主一声又一声的臭气给破坏。 “且慢!”她气得身上的每一根褶皱都在发抖,身形摇摇欲坠,咽喉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看着身边的丫头似乎在嫌弃地屏着气,更是怒火攻心。一把将丫头推倒在地。 腹痛使她更加佝偻。 三日,她就不信这个毒能持续三日。 这个赌局,谁退缩,谁就输!—— 天亮时,桑落觉得脸上有些痒,伸手摸了摸,正好抚上男人的脸,她下意识地收手,又被他捉住。 她睁开眼,就对上颜如玉的漆黑的眸子。 幽深而汹涌。 她还未彻底清醒, “颜如玉” 不是说了三日之约吗,这才过去多久? “已过子时,算第二日了。”这次,他伸出食指和中指,再次晃了晃。埋首咬她, 桑落这才意识到,他说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何意思。 昨晚他只晃了食指 所以,这是要生孩子? 她也想不清楚了,脑子里的神志被他抽走了一般,昏昏沉沉的,五光十色的。 颜如玉不当面首,可惜了. 次日一早,她醒来时,颜如玉进宫朝议去了。 风静在门外问得含蓄:“桑大夫,可需要奴进去服侍?” “不用。”桑落的目光落在床头放置在帕子上的金链子上,“你让人去太医局告假,就说我昨晚惹了风寒,需要休养两日。” “公子已经差人去了。”风静站在门外,恭敬地道,“公子说桑大夫需要去丹溪堂,让奴备着车,还遣人去请了李小川。” 如此周到,更适合当面首了。 桑落邪恶地想着,起身迅速收拾了一番,赶向丹溪堂。 李小川早已候在院中。颜大人从未主动找过他。自从他发现知树是鹤喙楼杀手,自然而然也就明白颜如玉也是鹤喙楼的人。 他曾经担忧过很久,生怕被鹤喙楼灭口,但颜大人似乎毫不担心他会说出去一般,始终没有与他有过任何正式的交谈。 昨晚半夜,他睡得正香,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与夏景程正去哪里抓蛇,抓来抓去,蛇总往身上钻,吓得他冷汗涔涔,喊也喊不出来,醒又醒不过来,只眼睁睁看着那手臂粗的蛇上了身。 忽地,有人摇醒了他,还捂住了他的嘴。 “李小川,本使有话要说。” 李小川顿时嗅到一阵暗香。 是颜如玉。 颜如玉也没有废话和客套,先说了一句话:“桑落中了毒。” 这句话就足够将李小川彻底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 颜如玉没有讲中毒的过程,只叮嘱他这几日必须陪着桑落制作解药,制药的进展,桑落的状态,都必须跟他如实汇报,以免耽误进程。 李小川晓得轻重,觉也不敢睡了,洗了一把脸就匆匆赶到丹溪堂。 桑落将金链子交给李小川,李小川嗅了好一阵,开始犯难:“这东西上气味太过复杂.” 有桑大夫的气味,还有许许多多陌生的味道,都不是草药,倒像是香料。 这些香料是西域来的,虽金贵,但也没有什么实质的药效。 还有一道似有似无的陌生气味,可又轻又淡,极难分辨, 李小川挫败地抓抓脑袋:“怎么总是一些我不认识的东西!” 桑落拍拍他的肩:“不急,慢慢想。我一会儿出去一趟,毒的事,先别告诉任何人。” 李小川应下。 她走出内堂,院子里,灶房门口,桑陆生拖着他那一筐风肉,正和倪芳芳二人搭着凳子挂肉。柯老四看着那冻得硬梆梆粉嘟嘟的风肉馋得不住咂嘴。 他没忍住抓了一块嗅了嗅:“要不,今日就煮一块尝尝吧?” 这东西气味很是熟悉,他再嗅了嗅。 倪芳芳站在凳子上笑他:“老头,你又不是李小川,怎么嗅的出来?” 柯老四撩开他的假胡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喂,老头!”倪芳芳居高临下地叉着腰叫起来,“你舔过了,我们还怎么吃?” “别说话!”柯老四一抬手,阻止倪芳芳的叫声。 这风肉的味道,让他想起他的老咸菜。 他老气横秋的眼睛盯着桑陆生:“老弟,这肉,是你家的做法?” 桑陆生扶着凳子点头:“我家从小就这么做。” 柯老四一直想找机会问桑陆生那升喜盒时唱的歌谣,今日再尝了这风肉的味道,他更怀疑桑家是旧人。 他等不及将肉挂完,就拉着桑陆生往小屋里去,还很谨慎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才低声问道:“你们可是晏家军的故人?” 桑陆生被问得一愣。想起密室里的那几个牌位,还是憨直地摇摇头:“晏大将军的名号,当年谁人不知。我爹就是刀儿匠出身,当年也是替内官们净身的,我跟着我爹学手艺,后来我爹死了,我弟弟学了医,我就还做刀儿匠。” 柯老四仍不死心。 皇后娘娘,也就是公子的姑母还在世时,每年都会亲手做一些腌菜、咸菜或者酱菜送给宫中人。后来大荔国破,他从宫中出逃时,什么也没带,只带了皇后娘娘亲手做的咸菜。 这是皇后娘娘的家乡味,也是柯老四的家乡味。 金银不重要,而皇后娘娘做的咸菜,若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也多亏了他这心思。芮国的铁骑将他抓住,看着他紧紧捂着一只油纸包,以为是金银细软,就用长矛挑破了那纸包,这才发现是一兜子咸菜。 马上的士兵笑得猖狂,尿了一泡尿在上面,问他还要不要,要的话,就要舔干净才能收走。 柯老四畏畏缩缩地点头说要,跪在地上将那些咸菜一一舔舐,又遭了士兵们好一顿毒打,晕厥过去。醒来时,被一户百姓所救,所有的咸菜早已被士兵毁了。 好在他怀中还揣着一条最长的。 老咸菜跟了他十几年。早已变得极酸极咸,还带着一股馊味。 但柯老四总是会时不时地将那根老咸菜提出来嗦上一口,是记忆中逐渐远去的、陌生的、家乡味。 前些日子,三夫人与公子那一场恶斗,将他的老咸菜弄丢了。柯老四伤心了很久。总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或许是上天来收他的老命了,又或者,是公子要遇到什么事,皇后娘娘在借着老咸菜给他透露先机。 可今日这风肉的味道,让他再度想起那家乡味。 桑陆生见他一脸失望,说道:“我可以问问我兄长,他长我几岁,或许知道这些事。” 两人正说着,忽地听见院子里倪芳芳“啊”地一声,连忙开门去看。 只见之前养得好好的几只大灰兔子,有一只忽地从圈中蹦跶出来。像是中了邪一般,四条腿不住抽搐着,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做一团,显然是极其痛苦的。 最后挣扎着,挣扎着,小半个时辰之后,才断了气。 倪芳芳站在一旁,吓得瞪大了眼,抓着一旁的李小川问道:“你给它吃了什么毒药?!” 李小川手中握着一个小杯子,也被兔子这死法惊到了。 刚才他只是将金链子泡了一下水,将水喂给了兔子。 这个毒,竟然如此凶残! 李小川捉着杯子,站在廊下,忍不住红了眼眶。 桑大夫—— 桑大夫,她也会这样毒发身亡吗? 感谢备胎总有清醒日的打赏 217.第211章 或许有办法 第211章 或许有办法 “李小川,你做了什么?”几个人异口同声。 李小川记得桑落叮嘱过,暂时不要告诉他们,只好慌乱地摇头:“我跟桑大夫试药呢。” 桑陆生和倪芳芳还好糊弄,柯老四却没信。今日桑落没有去太医局,李小川一来,两个人就往内堂里钻,显然是有不能告人的事发生。 “桑丫头呢?”他问。 “刚才说有事要办,出去了。”倪芳芳道。 李小川大约知道桑大夫要去哪里,将东西一扔,提起兔子的尸体就跑了出去。 桑落让风静驱车到了翰林院。 在下车的那一瞬,桑落觉得心咚咚地乱跳了一阵。她靠着马车门框稳住身子,手扣在自己的脉搏上数数。 心动过速。 看来这药是与心脉有关了。 风静见她脸色极其难看,连忙上前扶着她:“桑大夫,您的毒——” 公子一向遇事冷静、思虑周全,昨夜却奔波了一整夜,亲自去了大将军府查探地形,将身边能派出去的暗卫都派去大将军府四周查探。 大将军府戒备森严,公子进出都难上加难,更何况还要杀了功夫不在公子之下的大将军吕蒙。 这是要孤注一掷了。 桑落不知这些事,但她有她的考量。 李小川对芮国的药物颇为熟悉,他若分辨不了,便只能是番邦的药物。这么说来,那个孔嬷嬷说的是实话。 可见此人是多么的狂妄,料定自己找不到解药。 三天,三十六个时辰。是短效毒药代谢的极限。孔嬷嬷要控制颜如玉杀吕蒙,那么一定不会让自己在第一、二天死去。 中毒的症状会慢慢显现出来。有了症状,才能知道这是什么类型的毒。 穿越四年,她试过很多种药,多数时候她都能安稳地解决。毒、药同源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适量对症为药,过量不对症则为毒。 昨夜中毒到现在,近六个时辰,这才出现第一个症状。 但好在她已经站在翰林院门口了,里面有足够的博物志,要从中找出有关的毒源,还需要一个人——傅临渊。 傅临渊这个人。他夫人说他可以擢升,但他只想做一个编修,这话中或许有真有假,但他房中的书如此之多,冬日都要熏香避蠹,可见是个极爱读书的。 品行道德先放一边,他还算得上学识渊博。 这就够了。 桑落让翰林院门口的小吏前去通传,没有多久,傅临渊就跑了出来。一脸的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 “傅大人,我还要请你帮个忙。” 傅临渊想也不想就拒绝:“你我已经两讫了。怎的如此贪婪?” 之前她拿两个外室和银子来历的事威胁他,这火尚未发泄,她还恬不知耻地又来骚扰他,当真觉得他是个软柿子好拿捏吗? 那点孝敬银子,哪个当编修的没挣过?即便到了绣使那里,他这也称不上罪,说不定绣使都懒得理! “快走快走!”他挥挥手,还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兔子急了还咬人,你要再来,我也不客气!” 他正要转身回翰林院去,不料风静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来横在他面前:“绣衣指挥使颜大人的牌子,傅大人可认得?” 傅临渊一惊。 他将那牌子仔仔细细瞧过,后背如同爬过无数只小小的蛀虫,让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个小医官的婢女手里,居然有那个面首——不对,是绣衣指挥使的令牌! 不会真的被绣使盯上了吧? 也就几千两银子,朝中官员谁不比他挣得多?怎么偏要瞄准他这样一个小小的编修?!还是说太妃和圣人,想要彻查科举的事了? 傅临渊想得七弯八绕的,额头也渗出一层冷汗,最后他捉起袖子擦擦额头:“什、什么事?” 桑落掐掐虎口,疼痛让她心神稍定,这才开口道:“我要查阅博物志。” 不是让他代查,而是她要查,傅临渊很为难:“你是女子,翰林院没有女人进去的这个先例。就算是我夫人,也只能在门外守着。” 女子和小人,会让治学、著书之人坏了品行。 桑落想了想:“那我坐在这里,借书一观。” 傅临渊五官挤到一起:“光天化日之下,我堂而皇之地借书出来递给你看?就算是颜大人亲自来了,也得守翰林院的规矩吧?” “傅大人,那在下能进吧?” 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 桑落看过去,想不到,竟是顾映兰。 她突然想起,顾映兰曾在翰林院里当过典籍。颜如玉还笑过他这个官职连“大人”二字都不配。 “顾大人自然是能进的。” 顾映兰取出昌宁宫金牌救桑落的事,官场里都传遍了。今日看来,顾映兰倒真是情根深种,明明都没了官职,却还仗着太妃的面子,强行替这个女官出头。 顾映兰温和地笑了笑:“在下已经没有官职了。” “翰林院为天下学子所设,顾大人自然可以进。”傅临渊尊他一声“顾大人”也有自己的算盘。按理说假借太妃之名办事,必然是要杀头的。顾映兰下狱革职,却没吃什么苦头,可见太妃还是留了余地。 顾映兰也明白这个道理,转过头问桑落:“桑大夫要查什么?我善笔墨,若看到合适的,便可誊抄出来给你。” 桑落原想推脱,毕竟事关鹤喙楼,稍有不慎,只怕要波及颜如玉。可事情已经被顾映兰听去了一大半,此时她若躲闪,恐更惹人怀疑。 她便说道:“这几日在寻找一种药,曾听人提起可能是舶来之物,可具体是什么提炼的,我也不清楚。就想来寻傅大人帮忙查找。” 顾映兰本就观察入微,看着她的脸色不好,上前一步轻声问道:“很急?” 桑落被迫退了半步,抿抿唇,才道:“很急。” 顾映兰望着她的眼睛,满心疑惑,想要追问,可她很少跟自己敞开心扉说话。遇到被人构陷对簿公堂,她宁肯以身设局,也不曾求助于他。今日她说出“很急”这两个字,恐怕是已经到了不得已的地步。 他又怎能辜负? 他低声说道:“桑大夫还请仔细说说,我这就进去替你找寻。” 桑落只得将沿海一带的番邦从谌离、暹罗,一路数到贤豆,说给顾映兰听,再提:“此物或许是毒,或许是药,或许有其他用处,触碰之人会出现心慌之症。” 顾映兰刚才就发觉她脸色铁青,说这一会话,桑落似乎愈发疲惫,一句话都要停歇好几次,让他不得不怀疑:“你中毒了?” 桑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但她的意识还很清晰:“我试药有些过量,药毒同源,只是不知怎么解.” 顾映兰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见她嘴唇开始泛紫,他连忙招呼守在不远处的风静,想要两人扶着桑落坐回马车,风静冷眉冷眼地双手将桑落抱了起来,径直进了车厢。 顾映兰站在车厢边,挑帘看着靠在车壁的桑落,难得面带怒容地问风静:“颜大人能给金牌,怎就没有想办法替她亲自来查书?” 风静冷眼看他:“颜大人的事,我怎知道?” 公子和桑落是一路人。 当初公子被困在山中时,桑大夫也能一边想法子开山辟路,一边救治灾民。 桑大夫中毒,公子怎会坐以待毙?与其做这些耗时耗神未必有结果的事,不如直击要害。公子在部署刺杀吕蒙一事,只有这样,或许才能尽快得到解药。 “既照顾不了,就不该招惹!”顾映兰很少动怒,这次他手握成拳,用力敲了一下门框,怒叱一声。他凝视桑落片刻,放下车帘,又道,“别在这里守着,我想办法找出所有的博物志来!你快带她回太医局去!” 风静想起公子也叮嘱过,他入宫之后,若桑大夫出了任何事,先送去太医局。那里有芮国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 她刚要扬鞭促马,突然发现远处李小川跑了过来。他腿短个矮,跑起来很是吃力,更何况手中还提着一只肥兔子的尸体。 待他跑到跟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喘得说不出话来。见桑落面色极其难看,他连忙将兔子尸体放到桑落面前。 桑落会意。看着那兔子痛苦而扭曲的姿势,心中不由推测起毒源来。 莫非是一种牵机药? 那就是马钱子一类的花草所致。 不对,马钱子控制的是中枢神经,与心动过速关系不大。 李小川抚着胸脯顺了好一阵气,才说道:“我喂它喝了点那个毒水。” 桑落靠在车壁,说道:“切——” 切? 李小川和风静尚未明白她的意思,站在一旁的顾映兰两步登上马车,朝风静摊开手:“桑大夫是想切开尸体,验尸查看毒性,把刀给我。” 风静径直拿着匕首,割开兔子的肚皮。再打开它的胸腔一看,愣住了。 作为暗卫,求生训练时,吃兔子是常事。眼前的兔子的心不对劲。 好多血点,还异常之大。 桑落看向李小川:“你来切,我教过你,心脏的构造。” 李小川醒悟过来,立刻上车接过匕首,将那兔子的心一点一点剖开,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心脏的肌肉竟然在中毒的这小半个时辰之内,成了蜂窝状。 桑落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向顾映兰:“顾大人,还请您去查一查,这毒会致人心脏剧痛而亡。死前恐有窒息、四肢抽搐等症状。” 顾映兰想问是谁下毒,可桑落已经极其虚弱,他觉得自己似乎也中了毒一般,心口疼痛不已。最后深吸一口气:“我这就去。” 说罢,他下车,快步进了翰林院。 看着桑落和那只开膛破肚的兔子。李小川眼睛红着:“桑大夫,怎么治?我去想办法。” 风静一咬牙,抽出马鞭:“我送你去太医局。” “不——回丹溪堂。”桑落又对李小川道,“去找夏——” 李小川立刻跳起来:“好!我去找夏景程!他比我更通药理!” 说完他一抬手胡乱擦擦眼睛,蹿下马车,直直朝太医局奔去。 回到丹溪堂时,桑落似乎又好了一些。耳畔轰隆的心跳声也渐渐减弱了一点,但她脸色依旧铁青。风静抱着她进内堂躺下,众人围了过来。 桑陆生和倪芳芳急得团团转,可又不通医术。桑陆生要去找桑林生来看病,却被桑落拦住:“爹——不能找大伯。大伯也解不了这个毒。” 桑陆生看她那模样,忽地脑子闪现了“莫星河”三个字。 “是不是莫星河那狗东西?!” 兄长昨日还提醒过他,要他奉劝桑落离颜如玉远一些。又说莫星河对桑落有情,才不会对桑家下手。若真有一日桑落因为颜如玉与莫星河撕破脸皮,只怕桑家也要受牵连。 想不到,不过一夕之间,就出了这样的事。 桑落拉住他的袖子:“爹,你那个药丸是不是莫星河逼着你吃的?” 桑陆生沉重地点了点头。他还要说什么,却被柯老四一把薅到角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先解毒!” 可把了一阵脉,却连大概是什么毒都说不出。 柯老四松开手,白眉须拧作一团。见桑落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他站起来,长长嘘出一口浊气,退出内堂,悄然掩住房门。 院子里,倪芳芳早已哭成泪人。 桑陆生蹲在角落里霍霍地磨着他最常用的弯刀儿。 刺啦—— 刺啦—— 桑落是他的闺女。他不管什么有没有血缘,桑落就是他的闺女。比兄长还亲的闺女!谁要他闺女的命,他要谁的命!他要舍了这条老命去找到莫星河,要么给解药,要么官府就会知道他鹤喙楼楼主的身份! 柯老四走到桑陆生面前,伸出手按住他的刀儿:“你对付不了他。” “放开!”桑陆生头也不抬。 柯老四不放手,反而压得更紧:“公子不会让桑丫头死的。” 桑陆生不信。颜如玉的身份本就是把柄,他如何救得了桑落? 他强压着情绪,手指死死压着刀刃:“那兔子只撑了小半个时辰!来不及了!” “来得及!” 院门被人猛地推开。 夏景程挎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将药箱打开,取出一包银针往内堂跑:“或许有办法!我先替桑大夫施针——” —— 天快亮了。 翰林院内。 顾映兰揉揉酸涩的眼睛,看向一旁也熬得双眼通红的傅临渊。 两个人坐了一夜,要从几千本博物志中寻找一个毒物,不知名字,不知特点,实在是太过难为人。 但也并非没有收获。 眼前的几十册里提到不同名字的毒树:“自戕树”、“阿卡树”、“海檬树”、“海毒木”. 仔细对比,这些毒树的描写都说是汁液含有剧毒,可致人心脏剧痛而顷刻毙命,即便只是触碰汁液,也会致人极其痛苦地死去。 顾映兰的手指按着书页,飞快地读到最后一句话,手不由地抖了起来—— “无药可解”。 海檬树,含有“强心苷”,过量可致人死亡,无直接解毒的天然草药。 218.第212章 不可尽信书 “颜卿的腿伤好了?” 下朝后,太妃将颜如玉召至身边。 她牵着圣人,颜如玉走在她身侧。身后跟着一群内官、宫娥,缓步走在朱红墙垣之间。 她穿着厚重的锦绣袍子,一手托着一个绒布包着的暖手炉,另一只手的手指仍旧冰凉。反倒是圣人的小手暖烘烘的。 颜如玉在她身侧,慢了半步。 “谢太妃关心,微臣的腿伤刚刚痊愈。” 太妃的步子微滞,偏过头看他。 他的脸当真让人无法忘怀,即便说是芮国第一美男子,也不为过。 来到她身边四年,最近她却觉得他离她越来越远了。明明每日朝议都会相见,朝议之后还会像过去一样替她批阅一阵奏折,可她就是觉得颜如玉不一样了。 他眼睛里有了神采。 太妃扬起下巴,勾起红红的唇,笑道:“可见桑大夫医术不错。这段时日尽心替你医治。” 安插在颜如玉府中的线人小桃传过几次话,说桑大夫与颜如玉几乎不见面。早晨一个才起,另一个就已经走了。晚上一个睡着了,另一个才刚回来。 只可惜前几日小桃露了端倪,被颜如玉发卖了。 一提到桑落,颜如玉不肯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说起过年祭祀以及阖宫宴饮之事:“礼部拟的单子圣人可看过了?” 圣人点点头:“朕已看过。朕让礼部再加些歌舞。” 这一年,朝堂里乱哄哄,死的死抓的抓。剩下的也是噤若寒蝉,坐立难安。这次宫宴多半热闹不起来。 “圣人思虑周全。” 一拐角,就是御花园。 见太妃有些疲倦,叶姑姑立刻着人去前面亭子,放下八角亭的竹帘,再在鼓凳上铺软垫,烘好炉子,煮好茶,备了果子。 “母亲,慢一些。”圣人托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阶梯,再坐了下来。 太妃坐了下来,指了指对面的鼓凳:“颜卿也坐吧。” “多谢太妃。” 叶姑姑挥挥手,示意内官、宫娥们都退到远处。 “水患的事,查得如何了?”太妃问道。 问的是水患,实则是在问工部查到了哪里。 颜如玉道:“屯田司郎中曹彬罪证已齐,只等着圣人和太妃的意思,看是年前抓还是再让他们过个年。” 太妃看看圣人。 圣人道:“年后吧。” 颜如玉应下,又问:“肃国公府的案子已经查清,何时行刑,也请圣人和太妃示下。” 圣人还想再说年后,太妃知道三夫人是颜如玉的心结,便开口道:“三夫人已死,肃国公府擅令禁卫、制作禁药等罪皆不可恕,既然案子已结,颜卿自己挑个日子就是了。” 颜如玉却想着桑落还惦记着鱼口病的事,还要趁着宫宴查遗书,干脆说道:“圣人太妃仁慈,年前不宜见血,不如出了正月再说。” 太妃莞尔点头。 叶姑姑见气氛甚好,便取来一副虎皮护膝,笑道:“太妃担心颜大人腿伤初愈,这新长的骨肉可受不得冻,定会落下病根,这幅护膝可是太妃熬了几夜亲手做的——” “多嘴。”太妃蹙眉轻啐了一声,“哀家给兄长做护膝时,料子多了,扔了也可惜。” 欲盖弥彰。 颜如玉是懂的。 当初孔嬷嬷让他以面首身份入宫,就是想要看到这一幕。 然而他对太妃,乃至对吕家,没有恨意。四年前太妃没有强迫他成为面首,反而让他批阅奏折,决断国事。 终究有一点知遇之恩的。 或者,如桑落说的那两个字:“信任”。 只是事关桑落,这一点点的恩情,他必须放下。 看着那副护膝,雪白的虎皮斑纹,如同他马车里的金钱豹皮一般。在这个世道,好看的事物最终都会成为祭品。 颜如玉心中微动,捧着护膝跪下谢恩。 叶姑姑连忙道:“还不快试试?” 太妃眉目含笑地看着他。 颜如玉却伏身在地:“君臣有别,微臣卑贱之躯,不敢污了圣人和太妃的眼。” 是君臣,而非其他。她怎么又忘了呢?太妃唇畔的笑渐渐淡去。 颜如玉又道:“大将军的那一副护膝,臣请亲自送至大将军府。” 叶姑姑打起圆场:“也好,也好。眼看着要过年了,太妃和圣人念着大将军,早就备下不少东西,颜大人一并替太妃送过去吧。” 颜如玉应下,行礼之后带着十几个内官领了东西出宫。一出宫门知树立刻就迎上来,低声报说桑落毒发。 颜如玉心中大痛,上车的脚步踉跄着险些摔倒。 知树扶住他,再将翰林院门口的事说了:“公子,属下替您去大将军府走这一趟,您去看看桑大夫吧。” 颜如玉坐了下来,斜倚在车壁,一只手紧紧握着玉蝉,另一只手支着额头闭目思索。 桑落在查博物志,可见她根本不知道毒物是什么。顾映兰要替她查也好,换做旁人,颜如玉反而不放心。至于顾映兰顺藤摸瓜查出什么别的来,那也是将来的事。 颜如玉睁开眼:“知树,去大将军府。” 漆黑的眸子里,焦灼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杀意。 他不懂医,与其在病榻旁拉着桑落的手卿卿我我、说些无甚用处的伤心话,不如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明晚殊死一搏杀了吕蒙,加上桑落的“排气药”,再加上万勰帝的遗书,孔嬷嬷必须就范。 桑落若有任何闪失,不管什么鹤喙楼,什么前朝复仇,他定杀了莫星河和孔嬷嬷! 到了大将军府,听说是太妃和圣人差颜如玉送东西,吕蒙并未亲自到府门口迎接,只遣了管事去接。 吕蒙行伍出身,向来看不上颜如玉这种细皮嫩肉的。妹妹贵为太妃,还如此不知检点地养着男人,由着一个面首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将来史书上终究会记上这一笔。 寒暄之后,颜如玉让人将单子递给吕蒙身边的管事,再亲自将虎皮护膝送上:“叶姑姑说,此护膝乃是太妃亲手缝制的。” 吕蒙四十出头,身材魁梧壮实,脸上有一道伤疤从左颧越过鼻梁划到右腮,甚是骇人。他端着假笑将护膝收下,又说了几句客套的谢恩之言,就捧茶送客。 颜如玉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掸掸锦袍,盯着他脸上的疤:“大将军这伤如此之深,颜某前些日子受伤,太妃送的玉露膏效果甚好,何不试试?” 他这是在嘲笑自己脸上带疤?吕蒙心中冷笑,浓眉一挑,目光犀利地看着颜如玉。也好,今日让这等娇生惯养,只知依附女人的面首见识见识。 吕蒙将身上袍子褪去,虬结的肌肉上疤痕如蜈蚣蜿蜒。他重重拍向胸腹间狰狞的箭疮,震得腰间玉带钩当啷作响: “这道疤,是随先圣亲征时替圣人挡的流矢!” “此乃本将杀入豫州时,斩杀敌将十二人,对方放冷箭如雨,本将只中两箭。” “这道刀疤,是十五年前围剿余孽时,被贼人所伤”吕蒙扬起左臂,暗红伤疤如蜈蚣盘踞,“对方只剩三百死士,本将斩杀八十七人,血浸透三层甲胄!” 吕蒙滔滔不绝地说着。颜如玉坐在一旁端着茶盏啜饮,心中盘算着知树查探的进度。对于武将来说,战场的伤就是他们的功勋。 他懂得的。 只可惜自己这一身伤,多数都是被义母训练时,或为鹤喙楼执行任务时留下。 直至看见门边的知树走进来,颜如玉便站了起来,言不由衷地夸起来:“吕大将军战功赫赫,实乃芮国第一人!” 吕蒙冷笑着看他:“男儿血性,一身皮肉不值一提,什么脂粉药膏莫要来沾染。” 颜如玉也并不生气,只捧场说“极是”。 吕蒙却不依不饶,反而说道:“模样好的男儿,本将也见过!前朝大将军晏掣——” 颜如玉袖中的手掌骤然握紧:“大将军,慎言” “慎什么言?!便是圣人来了,太妃来了,我也这么说!”吕蒙笑他胆小如鼠,朗声说道:“想来你也不曾听过。晏掣乃是大荔朝的大将军,本将有幸与之偶遇于边塞,坐在黄沙之间,畅饮好酒十坛。” “剑伤从这里——”吕蒙的手点在脸上,往下划到胸口,“到这里!” 颜如玉声音艰涩:“想来,很丑。” “丑?哼!他的容貌比你更甚!他身上的伤,比我只多不少!那才是男儿翘楚!吾辈榜样!”吕蒙抖了抖肌肉,笑他,“你呢?颜指挥使?” 最后四个字灌满了讥讽。 “我”颜如玉缓缓背过身,“自是比不上的。” 父亲 义母教养他十余载,对父亲的事提得少之又少,柯老四虽知道一些,可后来跟着姑母进宫,对军中的事也不甚清楚。 这还是颜如玉第一次,从一个芮国勋贵口中,听见赞赏自己父亲的话语。 好多话想问却不能问。兴许,杀吕蒙的时候,可以再多问问,兴许,能给吕蒙一个痛快。 颜如玉从大将军府出来,赶到丹溪堂时,夏景程已经为桑落施过针了。 所有人都守在院子里,只等着夏景程能说出他所谓的“或许有法子”。夏景程却没有着急开口。 颜如玉坐在床榻边,看着桑落紧皱的眉头,伸出手指轻轻抚平。 灯火如豆。 他想起中了三夫人媚酒的那一夜。 就在这间屋子里,灯光跳来跳去,桑落头上的小鸟发簪是颠倒的,怎么也扶不正。那银制的小穗子就在他眼前晃着,将他的心撩拨着。 朦胧之间,他将她压在身下,目光凝视着她的唇。 那时他就想吻她了。 后来,桑落中了三夫人的洒金丸。 他将她带到了这里,一身的苏合香气,将这间屋子填得满满的,也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 那天晚上,他对她说,要对他负责。然后,趁着她熟睡,偷偷地—— 吻了她。 颜如玉不敢再回想,只紧紧地握住桑落的手。 天将亮时,有人拍响了丹溪堂的大门。 门一开,是顾映兰。 他的头发因奔波而有些散乱,握着几册博物志,失神地迈进丹溪堂,嘶哑着问道:“颜如玉呢?” 颜如玉从屋内走出来。 顾映兰将满腔的愤怒灌注于手,狠狠地将博物志砸向颜如玉:“你自己看!” 博物志散了一地,众人捡起来,似是不懂其中的意味一般,将那“无药可解”四个字读了又读。 桑陆生抓着夏景程:“你不是说有法子吗?” 夏景程也有些懵:“我——我记得桑大夫说过——但是否行得通,须等桑大夫醒来才能确定。” 书上都说没有解,桑落就能解?万一错了呢?万一耽误了呢? 顾映兰心痛至极,他握着拳头朝颜如玉挥了过去。 颜如玉冷脸侧身一躲,让顾映兰扑了个空:“知树,将顾大人请出去。丹溪堂需要安静。” “颜如玉,”顾映兰没有功夫,被知树架着往外走,却不忘说道,“你要知道,你护不住她!你的来历注定就是个死。” 柯老四闻言心惊,却见颜如玉面不改色地负手立于院中,沉声下令:“顾大人一夜未眠,胡乱呓语。知树,让顾大人好好睡一觉。” “是!” 顾映兰被知树带走,院门再度合上。 颜如玉将那些博物志从众人手中抽回,随手抛在一旁,淡淡说道:“这些道听途说的传抄之书,不看也罢。若书中的话都可信,那桑落的医术又是如何来的?” 一句话点醒了众人。 是啊。 桑落的那些蜡像、画的图、制的药乃至诊治方法,都是闻所未闻的,更是医书上从不曾见过的。 世间万事,不可尽信书。 屋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桑落醒了! 众人皆是一喜,急急切切地要进去看。 颜如玉拦住众人,只让夏景程和李小川入内。 “桑大夫——”夏景程与李小川围在桑落床边,一边替她把脉,一边将博物志中描述的毒树说了。 桑落听得“海檬树”三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 难怪前晚与颜如玉“开二指”时,极快就陷入那一片光亮之中。还以为是颜如玉“手艺高超”,想不到. 李小川见她思绪不定,生怕刺激了她,多了心眼没说书上那四个字:“书中没有提如何解毒。桑大夫可知道?” 桑落道:“知道。” 门内门外的人听见了,皆喜出望外地相视一笑! 桑落看向夏景程和李小川:“只是药很难制。” 三日已过去一日两夜,要在短短两日之内制出解药,实在太难。 “什么方子?桑大夫快说,我俩这就去熬药!”李小川问道。 “夏景程,你来说说。”这时候她还不忘考人。 夏景程道:“我记得桑大夫提到过一个药,说当时是为了治疗心疾,用时却发现此药对心疾效果甚微,反而有了起阳之效。” “说下去。” “所以,昨日李小川给我看兔子心脏时,我就在想,或许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李小川忽然明白过来,长长地“哦”了一声。 桑落斜斜靠在床头:“你俩想到什么药?” 李小川与夏景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不倒翁!”(本章完) 219.第213章 就该喂野狗 第213章 就该喂野狗 心脏每跳一下,就好似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般。血液的翻涌声、心跳的轰鸣声,震得桑落不住耳鸣。 她软软地靠在床头,尽力地舒缓着自己的呼吸。 “不倒翁”里有可以缓解“海檬树”毒的成份。 这是她一个现代医生具备的专业知识。而孔嬷嬷之所以要“不倒翁”的制法,恐怕也是发现了其中的关联,以为“不倒翁”是就解药。 “不倒翁”是外用药,但要想解海檬树的毒,需要足够的血液药物浓度,制出口服药是唯一的路子。 成份一样,制法完全不同。 桑落让夏景程取来纸笔,将制药之法口述于他二人。夏景程和李小川记录了好几页纸,越写越心慌,眉头锁得越紧。 难怪桑大夫说制药很难。 简简单单的一个单方药,竟然要用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药物来辅助提取。只有两日了,工序如此繁复,人手太少,懂药的人只有两个半,若有一步出了纰漏,则功亏一篑。 这几乎就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李小川和夏景程不敢想来不来得及,也不敢想能不能成。目标就在那里,总要拼命试一试。 两人回到院中,将要准备的东西分配到每个人头上,所有人极有默契地不发一语,只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颜如玉看着那复杂的制药记录,思索了片刻才进了内堂,挑开袍角坐在床榻边,替她拢了拢长发。 “你该去上朝了吧?”桑落觉得他的手指拂过的地方都暖暖的。 颜如玉道:“不去了,这两日告假。” “准备杀吕蒙?”桑落记得端午那日勇毅侯世子卫锦岚说过,屠城时,太妃的爹还只是个都尉。“吕家没有参与广阳屠城。” “我知道。” 她想借着太妃对他的那一点情谊,给他留一条后路。 然而,如顾映兰所说,他的来历已经注定了他洗不清自己。出身鹤喙楼,无论他有没有亲手杀吕蒙,在世人眼里根本没有分别。 “孔嬷嬷未必有解药。”制药之法如此复杂,孔嬷嬷应该是不会的。那她极有可能是已经发现“不倒翁”不能完全解毒,故而想要逼着自己制出解药来。 否则又何必刻意再三提及‘不倒翁’? 颜如玉如何不知道这个可能?但他不敢赌。 在他过去的二十年人生里,始终被困在复仇的情绪里。唯有桑落的出现,让他有了别的情绪。 好奇的、不甘的、困惑的、迷茫的、摇摆的、嫉妒的、沉沦的 还有,幸福的情绪。 他现在别无所求,只想让桑落活下来,继续无忧无虑地做她想做的事。 “给你看个东西。”颜如玉没再回答她的问题,从袖子里抽出一方丝帕,“你可还记得这个?” 桑落一看难得弯了弯唇。 是她为了讥讽颜如玉而钉绣的玉苁蓉。 她摸着那密密麻麻的线结,自己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本想说将来给他重新绣一个,可自己的手艺什么样子,她还是有数的。 更何况有没有“将来”很难说。 心脏突突地跳着,以至于她的手指都有些发抖。她伸手轻轻勾住他腰间的革带,将他拉至眼前。 颤抖而冰凉的手第一次认真抚上他的眉眼,最后,她的唇碰了碰他的唇。 颜如玉身躯一震,长臂张开,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极其虔诚地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忽地,院门被人用力拍响。 有人急切地喊着:“桑医官!桑医官!小人是太医局的。” “让他们滚!”颜如玉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桑落却拽住了他:“可能有急事。”太医局离丹溪堂的路程不算近,特地跑来可见是太医局的人处理不了的病。 太医局的小吏一进院子,也不知该往哪里说话,便扬声在院子里说道:“桑医官,太医局接了一个病患,那病患指名点姓地说要见你。” 倪芳芳冷笑道:“什么人竟这么大的面子!医官也是人,桑医官病得下不了床,难道太医局的大夫都死绝了吗?非要逼迫她亲自去看诊不成?” 小吏苦着脸焦急地弓腰说道:“此人是翰林院的编修傅临渊,他不是病,而是伤——” 一听是傅临渊,桑落不得不坐直了身体。 颜如玉明白她的意思,大手托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问道:“什么伤?” “伤了那处。”小吏一边说,一边觉得下体生寒,“被人给切——切断了。正流血不止。傅大人非要您去瞧瞧。” 被切了? 这还真是只能桑落去。刀儿匠出身,又专治男病。 桑陆生双手死死把着内堂的门框,怒道:“不能去!你们另请高明吧!命根子断了,总不能再接回去,弄些止血的药就是了。” 桑落蜷缩在颜如玉的怀里,拽了拽他的袖子。 “你想去看看?”颜如玉问她。 “是。”傅临渊帮了她几次忙,虽说都是被她胁迫,但至少还是帮了。遇到这么大的事,她必须亲自去一趟。 颜如玉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吻吻她的鬓发,说了一声“好”。 桑落搭着他的手臂试图起身,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心都像是要迸裂开一般,冷汗瞬间浸透中衣,她死死攥住颜如玉的袖口,指节泛出青白。 颜如玉下颌线绷成锋利的刃,反手将她打横抱起,方才那一个起身的动作都已耗尽她半数力气,怀中人轻得像片羽毛,似是随时都会被一阵寒风给带走。 他很慌。 抱着她的手臂渐渐收紧,最后将她放回到床榻上。 桑落揪着他的袖口:“我不会死的,放心吧。今日才第二日。” 颜如玉明白她的意思。吕蒙未死,解药还没制出来,此时若让她就这么死了,对于孔嬷嬷来说毫无意义。 但他不会赌。桑落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她说的去“看看”绝非真的只是去“看看”。 “知树,备车。”他终于开口,声音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院子里的人闻言纷纷挡在那里— “不能去!桑丫头都这样了,去了岂不是要她的命?” “你是我闺女,我是你爹,我绝不能看你去送死!” “桑落,你乖乖的,病好了想看多少看多少!” “桑大夫,我平日都听你的,这一次你得听我的。你去给别人看诊,谁给你看诊?” 颜如玉冷着脸从内堂出来:“你们顾好她,我亲自去接傅临渊来。” 见众人还是不肯,他淡淡撇下一句:“我去太医局和熟药所弄点人来替她制药”匆匆而去。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傅临渊被抬入了丹溪堂。 正如颜如玉所说,跟着一起来了不少人,院子里都快站不下了。 绣衣指挥使这样大的面子,谁敢不给?自己的官途和小命都在人家手中攥着。 疡门的人几乎到齐了,各门没有入宫当值的太医和医正也来了不少,还有熟药所的管事也跟了过来。 大部分的人都没进过丹溪堂,只听说这个医馆里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站在堂中,看着柜子是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逼真蜡像,顿时惊叹了起来。 疡门的人最懂这东西何等金贵。 他们要想剖尸,只能偷偷去乱葬岗里找,乱葬岗里也未必就有囫囵的尸体。多数都被野狗分食了去。 能这样干干净净地看人的脏腑和血脉,是学医之人梦寐以求之事。 倪芳芳没什么好心情,看着他们纷纷朝蜡像伸出了爪子,一个没忍住,冲着乌泱泱一屋子人发了火:“站远些!这都是桑医官的宝贝。” 夏景程和李小川见来了不少人,心中稍安,立刻拉着不少相熟的同僚去一旁帮忙制药。 只留下傅临渊和太医、医正等人坐在堂中。 傅临渊被安置在外间中央,仰面躺在木板上,下身盖着染血的锦被,脸色比身下垫的褥子还白,身边站着一个少年,焦急地喊着:“爹,你怎么样?” 傅临渊虚虚地睁着眼,极其痛苦地呻吟着:“快救救我.” 少年急切地抓着人问:“桑医官呢?桑医官呢?我爹快不行了!” “别喊!”桑陆生叱道,“桑医官病得起不来床,让我看看。” 少年不识得他,看他打扮只是个寻常汉子,便问:“你懂什么?” 桑陆生冷笑道:“整个皇城的内官,都从我刀下过,你说我懂不懂?” 少年怒道:“我爹不是内官。” “郢儿.”傅临渊道,“让他过来瞧瞧。” 桑陆生挑起锦被一看。乖乖,手起刀落,比他还干脆,子孙袋还在,不过也没什么用处了。他将锦被放下,不小心被子碰到热血肉,剧痛让傅临渊仰着脖子凄厉地嚎叫。 “没什么,”他拍拍傅郢的肩膀:“小子,你去找根鸟羽管来插上,再买点新鲜的猪肝,敷上就行了。走吧走吧,守在这里,它也长不出来了,回去给你爹买点补血的药,吃一吃就好了。” 傅郢愣怔地站着。 桑陆生想着他们兴许是想要处理一下,将来还可以带着进棺材,也算囫囵尸:“那节肉呢?带来了吗?带来了,我替你们收拾收拾。” 傅郢摇摇头:“被——被我娘扔进雪里了。” “在雪里?”有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众人回过头望去。 “桑医官来了!”有人喊道。 一见桑落苍白如纸的脸,顿时就惊诧地喊起来:“桑大夫,两日不见,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没事。”桑落摇摇头,倚着风静一步一步走到傅郢面前,追问道,“断肢扔到雪里了?” 傅郢点头。 桑落立刻说道:“快!去找回来!” 见傅郢不动,桑落倚在风静手臂上,用力喘着气:“快!去找!兴许还能接上,越晚越难!记得用干净的布包着,布外裹上雪,速速送来!记清了!千万别耽误!” 傅郢一听,拔腿就跑!见院子外有马,立刻翻身上了马,狠狠抽打马儿,狂奔而去。 丹溪堂里的人听傻了。 什么叫“兴许还能接上”?那东西断了能接? “桑医官——”窗外的积雪折射着刺目天光,将傅临渊惨白的面孔照得近乎透明,他的眼里透出一点希冀的光,“你说还能接?” “莫说阳骨断了,手指断了也是接不回来的。又不是壁虎。”王医正看不下去了,冷笑一阵,“桑医官只是好心安慰你,给你留下那一截肉,保存好了,将来百年之后可以一同下葬。这是内官的规矩。” 见桑落没有反驳,傅临渊彻底失去了希望,虚脱一般,沉沉地倒回木板上。 桑落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傅临渊身边,也挑开锦被看了看伤情,倪芳芳搬来圈椅,又垫上软垫,让她靠在椅子里。 “傅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临渊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泼妇,我定要休了她!” 原来昨晚他与顾映兰在翰林院替桑落找博物志,便差人给夫人李氏带了个信,说晚上不回家了。李氏一听心中便起了疑,半夜带着人提着点心来翰林院门口。 发现傅临渊真的在翰林院中,李氏知道翰林院里没有女子,又放下心来回家休息。到天亮时,她心疼傅临渊一宿未眠,难得舍得花银子雇马车,带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饼送到翰林院。 谁知车还未到翰林院,却看见傅临渊鬼鬼祟祟地进了一家豆腐作坊。开门的是一个美艳妇人。 李氏正欲发作,身边的仆妇劝她:“夫人千万别当着老爷面挑破此事,否则老爷一句要带回府中又当如何?” 李氏深觉有理,坐在马车里,一边流泪,一边五内俱焚一般熬着等着。没多久傅临渊就出来了,扯扯衣襟,掩面前行。穿过两条街,又进了另一个染布的工坊。 开门的是个娇媚动人的小娘子,娇滴滴地拉着傅临渊进了门。胡作非为了一阵再次出来。 李氏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在倒流一般,指甲死死掐在掌心里,命令马车悄悄跟上。 原以为他要直接回府,不曾想,傅临渊又去了一个铺子,光天化日地逗弄一个俊俏的小学徒,手粘在学徒的腰上,两人往后堂去了。 两个外室和一个男倌,这还得了? 李氏浑身冰凉,率先回了家,命人烧一桶热水,待傅临渊回来伺候他沐浴,趁着他泡在热水桶中昏昏欲睡时,李氏拿着剪子下了死手! 她一手拿着血淋淋的剪子,一手捏着脏肉,跑出了府。寻了一个无人之处,将血肉抛得远远的:“腌臜东西,就该喂野狗!” 桑落看看傅临渊:“到了今时今日,傅大人可后悔了?” 傅临渊恨得牙痒痒的,正要开口唾骂。儿子傅郢骑着马赶了回来。 傅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双手捧着一个大大的布包,里面装满了雪,他拆开布包,抖开雪层,里面是用白布裹着的血肉。 “桑医官,快请看看!” 正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握着剪子冲了进来,一见桑落孱弱的模样,心中怒火中烧,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血淋淋的剪子:“你都这样了,还要找女人?!我就知道你对这个女大夫念念不忘!看我不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傅郢来了~虽然是《纾春》的边缘人物 昨晚卡文卡了一个通宵,早上终于把这一段写出来了。 220.第214章 为桑落执刀 第214章 为桑落执刀 不等李氏的剪刀探过来,风静已经出手将她整个人撂翻在地。三两下就将人捆起来扔进柴棚里。 “拖去送官!”傅临渊斜撑着身体,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喊起来:“嫉妒成性,谋害亲夫,刺杀命官!” “父亲——”傅郢抓住他,低声嗫嚅着,“送不得!送不得!” 父亲只是个七品官,没有同门也没有恩师,一切都要靠傅郢自己。朝廷若给李氏定了罪,他科考就难了,投在任何人门下,都不会被重视,将来要想娶个世家的小姐,也不会配嫡女。 傅临渊又痛又怒,哪里知道儿子心中的弯弯绕绕,只当他还念着母子情深,颤巍巍的手将傅郢一推:“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傅郢一个趔趄,险些撞上桑落,好在风静伸手将他提溜了起来。 “还治不治伤?”桑落靠坐在圈椅,心跳似乎更快了,随着心跳声,眼前的景象也一胀一缩。 毒开始侵蚀视神经了。 “还请桑医官为我父亲治伤!”傅郢恳切地说着。 “残肢呢?”桑落问道。目光扫向院子里的人,乌泱泱的,像蚂蚁一般,来来回回。 为何不见颜如玉?他去了哪里? “在这儿!”桑陆生捧着个瓷碗挤进来。 白布裹着血肉,被晶莹剔透的冰雪覆着,白红的颜色,倒像是一道冰镇菜肴。不知谁“噗嗤”笑出声,又慌忙捂住嘴。 桑落揭开白布,仔细观察那血呼哧啦的肉。 绣衣指挥使出马,太医局十三所,几乎都来了人。医正和太医们都围了过来,踮着脚,伸着脖子,二十来双眼睛,齐聚于那一截肉。 “能用。”她说。 围观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什么叫能用? 是切片炒来吃的“能用”,还是炸干封在喜盒里的“能用”。 总不能是能接回到身体上的“能用”吧? 傅临渊揪着锦被呆呆地看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动动嘴唇:“能——能接回去?” 桑落点点头:“能接。” 众人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荒唐!”王医正的小鼻子冷笑着直抖,“《金匮要略》有云‘断者不可续也’,华佗再世也不敢夸口接此秽物!” 李太医捋着山羊胡嗤了一声:“桑医官莫不是病坏了脑子?当年突厥王子断指溃烂,太医院三十人守了三天三夜,最后还不是”他故意拖长尾音,瞥向傅临渊下身的血污。 一个女娃娃,不过是在汲县救了几个灾民,太妃赏她这个官职,是看在她是个女儿身,能做这些事不容易,圣旨也说了,褒奖的是品德,至于医术嘛 众人不约而同地打量起她来。 这要死不死的样子,一阵风就能吹倒,还能治病? 自古断肢就没有成功续上的。 她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就要夸这海口? “桑医官,”王医正上前来,白白净净的脸上,小眼一瞪,小嘴一翻,说得甚是义正严词,“我知你平日有些看男病的本事,可傅大人乃朝廷命官,你为了在太医局出头,黄口胡言,我是万万容不了你的,即便是太妃做主,我也要在吏部那里写你一本!” “我并非空口胡言。”桑落说几个字,就需要倒一口气,“残肢存于雪中,保存完好,切口平整,接回去很容易。” “容易?”孟医正冷笑道,“你当自己是女娲抟土造人么?” 王医正见有人声援,越发得意:“桑医官,本官劝你切莫一意孤行。” “我若接成了呢?”桑落软软地问。 “前朝司礼监掌印被野狗咬断手指,太医院用金疮药裹了三月才结痂。桑医官若是能接活这腌臜物,老夫当场吞了银针匣子!”陈太医说得义愤填膺。 “陈太医不可意气用事,”王医正抬手劝了一句,又挑衅地看向桑落,“《黄帝内经》有载‘形坏不可复’,桑医官既然要逆天而行,我等拦不住,真要成了,我这个医正的位置让给你来做罢。” 他是盼着她做的,做了还不成。 桑落看出来了。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中了毒,何故硬拼? 她才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眼下李小川和夏景程都在忙着制解药。她做不了主刀,必须要有个经验丰富之人来主刀,她在一旁指导,兴许还能有救,只可惜没有合适的人。 她揉揉太阳穴:“算了吧” “不能算了!”傅临渊喊着,“不能算了。桑医官,你必须对我负责,要不是昨晚我——” 王医正很是得意,微笑着摇头晃脑:“怕了?想不到,桑医官还是怕丢乌纱帽的。” “她才不怕这个。”人群突然裂开道缝隙,几个人快步走了进来。 众人回头一看,是万太医,身后跟着几个疡门的太医。风尘仆仆地,发梢还挂着冰珠,显然都是刚刚从远处赶回来。 “桑大夫——”万太医很是恭敬地朝桑落行礼,“我等来迟了。” “桑大夫,好久不见啊!” “我们来看看,能不能跟你偷点师!”苏大夫笑得憨厚。“今日你身子不好,就别动手了,你说,我们做。” “对!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这几人都是陪着她在京兆府门前,一起为福来做手术的大夫,也是后来到汲县救死扶伤的大夫。万大夫是军医出身,汲县救灾后,被封做太医,带着几人驻在军营之中,鲜少在太医局里露面。 几人不光带着自己的东西,还准备清一色的绿色布衣。 桑落眼眶热热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负手站在院中石榴树下的红衣男人。 她忽地想起离开汲县的那个晚上,他的唇畔泛着薄薄的笑意,他的声音温和又低沉:“做你想做的事。其余的事,有我。” 许是中毒,又许是 眼底泛起湿意,她用力眨了眨眼,将他看得清楚。 眉目如画,眸光如星。 是他 他知道她做不了这个事,替她寻来了最能帮助到她的人。 桑落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傅临渊道:“现在.可以不用算了。” 王医正见几个疡门的太医都来替桑落撑腰,心中又酸又妒:“桑医官,你当真要倒行逆施,拖着这么多人一起下水?” “王医正,是我等非要拖着桑大夫传授独门秘籍!”万大夫朝天抱拳,“就是到了圣人和太妃那里,本官也是这么说。” 傅临渊看看左,又看看右,最后说道:“我傅家还指着我传宗接代,接上能用吗?” 傅郢抓抓衣裳:“父亲——你还有我。” 傅临渊怒目而视:“指望得了你?” “能不能用,现在不好说。”桑落扶着椅子把手,一步一步走到柜子前,取出一个很大的阳骨蜡像来。 揭开皮肤表面那一层,露出里面的血肉构造。 众人看得有些呆滞。 这东西怎么能做得这么——大,这么——真,这么——细。 她示意风静替她拿着,再走到傅临渊面前,指着血管道:“能不能用,要看它、它们恢复如何。” 走这几步,说几句话,让她浑身大汗淋漓。 “但,恢复不了,我也有办法让、让你生出孩子。” “当真?” 万太医道:“老夫亲眼所见,无根之人,桑大夫都有办法。” 傅临渊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会不会疼?” 桑落摇头:“你会睡一觉。” 傅临渊视死如归地躺下来:“来吧!” 男人对于这个东西的在意,女人是不理解的。 但桑落理解。 她举起蜡像,让风静比着那一截血肉切断蜡像。 风静冷着脸,手起刀落,堂内的男子,心中皆是一哆嗦。 她拿着蜡像讲解起来:“上次缝合的是阳骨骨折,这次是离断。单纯的白膜和尿道吻合,阳骨无法成活。” 万太医深深地点头:“老夫记得,上次缝合的是白膜。” “难点、难点在血管的吻合。”近乎透明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那几根血管,“要缝合背深静脉和、和、和背浅静脉,尤其这两根海绵体动、动脉。” “只有血脉通畅,它才能成活”说到最后,桑落再次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喘着气。 万太医等人来时,颜如玉就叮嘱过,见了面不许问桑落的病情,只需要按照她的话做就是了。 只是看到桑落如此痛苦,又怎能安心做事?万太医替她把了一下脉,不由心中骇然。桑落的心脉又浮又浅又乱。这样的脉象,他还是第一次见。 桑落虚弱地看他:“今日的缝合线,不能用蚕丝。” 那用什么? 蚕丝已经是他们能想到最好的缝合线了。 桑落抬起手指向傅郢:“你,把你的头发,拔下一百根来。” 傅郢一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说到一半,这才意识到,就是要让他拔头发救父亲。展现孝心的时候到了,他立刻低下头来,让人薅走了一大把头发。 堂内清退了无关之人。 万太医等人净手、煮器、备皮.忙得火热。 院中,众人踮脚好奇地张望着堂内的情形。 王医正觉得此事微妙,看向角落许久不说话的林医官,最后悄悄走他跟前,朝李小川等人的背影努努嘴:“他们这都是在做什么?” 林医官悄声道:“说是炼药,给桑医官治病的药。” “什么病?” “不知道。”林医官手指搓搓鼻子,说道,“刚才我去看了,就一个单方药,工序太多,我记不住。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照着几张纸做。” 王医正低头,用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想办法把纸弄来。” “是。” 王医正又道:“派个人去宫门口,等着吴大人一出来,就把这边的事报给他。” “是。”林医官垂首应下离开。 王医正抱胸站着。 这个姓桑的,来路有些邪门。 专挑一些“不可能”的事做。 一会要治鱼口病,一会儿又要缝补断肢。 若不成,倒也罢了。 若成了. 他瞅着堂内忙碌的众人,最后危险地眯了眯眼。 不由在心里对自己这惶恐的样子一阵自嘲。怎么可能成?自古就没有断肢缝合能用的。 治鱼口病的药她说了多久了,不也始终没有下文吗? 今日倒好,他倒要看她如何带着这帮太医丢人现眼的! 一个时辰之后。 万太医等人已做好准备。 面戴白布,手衣、羊肠,一一穿戴整齐。连衣服、鞋靴都换了干净的。 桑落让风静从药架上取来一只绿塞瓷瓶,凑到傅临渊鼻子底下。 傅临渊捏着鼻子,郑重其事地说道:“桑医官,我就靠你了。” “我只能保证它能活。至于能不能恢复如初,”桑落顿了顿,“全凭天意。” 傅临渊咬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好歹是囫囵的男人!” 说罢,他松开鼻子,嗅了嗅瓷瓶,很快就昏了过去。 桑落一怔。 没人想明白过吗? 能医活的马,从来就不是死马。 罢了,跟古人说不着这些。 “准备好了吗?”她看向众人。 “老夫万春年,替桑大夫执刀。” “在下苏进,替桑大夫执刀。” “在下邹志高,替桑大夫执刀。” 最后,一个憨憨的汉子白布遮着半张脸,挤了进来:“我,桑陆生,替我闺女执刀。” 对上众人不解的眼光,桑陆生挺挺胸膛:“我当刀儿匠二十多年,总能帮上忙!” 他又看向桑落:“你教我的,我都记着呢。” 是的。论这个,没人比得上他。 桑落深深点头,再调整呼吸,沉声说道:“今日要做的,是离断缝合,病患阳骨被利器剪断,备皮已经完成,万太医主刀。” “是。”众人齐声应道。 “开始。” 这话一出,整个丹溪堂就静了下来。 堂内的人严阵以待,院中的人又何尝不是想要一睹这亘古未闻之奇事。看笑话也好,看稀奇也罢,总想看到一个结果。 万太医等人都是疡门高手,又与桑落一同在汲县奋战过,对于这些步骤再熟悉不过。 只是创口不过二指宽,操作起来,自不如那些拳头大的伤口容易。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就更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堂内的光已经不那么足了。 桑落站在一旁指挥着每一个动作,即便是靠着风静,她的腿也很软。 里衣已经湿透,更可怕的是—— 眼睛花了。 所有东西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一阵放大,一阵缩小。 毒发的速度比她想象的快了些。心跳得越发快了,那轰鸣声像是巨石在她额头来来回回碾着。 “桑医官,您看看,您说的动脉是这根吗?”有人在喊她。 她闭了闭眼。 再睁开。 还是看不清。 绿的红的,混作一片。 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出岔子。 她掐了掐自己掌心,一个小小的瓷瓶从袖子里滚入掌中。 是时候试一试这个“不倒翁”了。 感谢书友20241224011803226的打赏 221.第215章 绝对不能输 第215章 绝对不能输 桑落的手指拨动瓶塞好几次,才将“不倒翁”的瓶塞打开。 这瓶药她很早就备下了。 “不倒翁”,本质是一种麻醉剂,也是抗心率失常的药物,如此神药,却不能口服。 喝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她再清楚不过。入口之后,首先会口周刺痛、舌头麻木,紧接着咽喉和食道都会失去知觉,再往后就是吞咽、呼吸困难。就算这一关过了,也极有可能出现头晕、耳鸣、嗜睡、甚至抽搐或意识模糊,最后心动过缓,心跳骤停 孔嬷嬷那天不就说要跟自己赌一把? 那就赌吧。赌赢了,不但可以稳住眼前的手术,还可以稳住颜如玉。吕蒙不能杀。至少,不能由颜如玉来杀。 她是现代人,总不能输给一个古人。 “桑大夫?”万太医得不到她的准确回复,不敢下手。一抬头,看见桑落面色已经泛着青紫,暗道不好:“你怎么了?” 桑落摇摇头:“先等等。” 流着血还能等? 院中有人刻意掩嘴,却又用不低的声音假作私语:“你看,说得天花乱坠,到这时候就露馅了。” “我从医数十年,师从孙圣之十九代玄孙,熟悉大小脉象二十八个,可没听过什么动脉,静脉。静脉?呵,脉要是不动,人不就死了吗?” “哗众取宠而已。” 这几人正笑得放肆,忽地觉得自己膝盖窝一痛,扑通、扑通、扑通地接连跪倒在地。三人四顾查看,却没看见谁在动手。刚爬起来,膝盖窝再次被什么击中,三人又跪倒在地。 倪芳芳看了一眼身边的知树,后者面无表情,站如松柏,纹丝不动。 她眼花了? 柯老四突然走过来,对颜如玉道:“公子,桑丫头不对劲。” 颜如玉当然知道桑落不对劲。他一直定定地望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入眼底。看着她倚在风静身上,也看着她将一个小小的瓷瓶握在手里。 她还是要铤而走险,用“不倒翁”。 眼看着她拔掉了瓶塞,柯老四大喊一声:“桑丫头,喝不得!” 这一喊,忙着制药的李小川和夏景程跑了出来,也喊了起来:“不能喝!桑大夫!” 几个人急得要命,忍不住站上台阶想要冲进去,却见桑落冲他们抬起手,示意他们莫急。 她从案上取了一根细细的针,蘸满“不倒翁”,飞快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众人无不倒吸一口气,还未反应过来,她将带血的针拔出再次蘸满“不倒翁”刺入皮肤。 颜如玉瞳孔骤缩,只觉得那一根针直直插入了自己的心脏深处,叫他喘不过气来。 知树握紧了拳头,走到颜如玉身边:“公子!属下去把孔嬷嬷抓来!” 楼主抓不得,孔嬷嬷总能抓来,想尽办法磋磨,就不信她不给解药!为了桑大夫,拼个命又如何? 颜如玉却道:“不可。” 且不说孔嬷嬷会不会给真的解药,眼下桑落没有选择饮下药液,可见她有所顾忌知晓轻重。傅临渊这么一个腌臢之辈,也不值得她为之付出代价。 他眉心微动,余光一闪。 有人朝着灶房去了。 知树立刻跟了过去。 不过两下就将棚下试图将制药方子偷走的人给抓住,卸了两条手臂,再用麻绳捆得死死的,派了一个心腹盯着。 堂内。 所有想要过来关心桑落的人,都被风静给拦住了:“桑大夫说了,各司其职,不得擅离。” 桑落坐在椅子上。衣襟微微敞着,咽喉到锁骨已经密密麻麻扎满了针眼,一颗又一颗的血珠冒了出来,再汇聚在一起,最后浸入衣襟。 过去了半柱香,竟还是昏昏沉沉的。除了心口那一点点麻木,没有任何变化。 依靠皮肤吸收药效太慢了。 还能怎么办? 绝对不能输! 快想想,还有什么路径可以给药?难道十数年的医都白学了吗? 不能通过消化道、不能通过皮肉、也不能静脉注射 桑落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世界五光十色,歪来歪去。 她的目光落在傅临渊赤裸的白花花的下半身.那两条腿白得让她眼晕,亮得让她心慌,险些要吐出来。 忽地,她用力抬起头再看向那两条腿。 是了,还有一个办法。 骨髓腔给药。 怎么把它给忘了?骨髓腔给药,效果堪比静脉注射。只要—— 她转过身,撩起衣摆,露出了左侧苍白的肩头,吩咐风静取来烈酒,替她擦拭消毒,再从案上抽出一根长长的青头针,将它彻底涂满“不倒翁”,将针头交到风静手中:“来,扎这里。” 风静握着针不敢下手。 这是骨头,怎能随便扎?这是他们给人上刑时才会做的事。 “风静,救命。”桑落说完,捏住袖子塞入口中。 风静一狠心,又快又准,将青头针插了进去。 !!! “唔——” 刹那间,剧痛传来,桑落死死咬着袖子,钻心的疼从肩头蔓延开来,再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几乎晕厥过去,却又因为太疼而无法晕厥。 “桑落——”倪芳芳哭喊起来。 隔着这么远,她都能看见桑落的皮肉因疼痛而抽搐着。 李小川和夏景程两人紧紧挽着手,生怕此时闯进去,反而耽搁了解毒。 院中众人一时间忘了此时是在做什么,无不屏气凝神地瞪着眼前这近乎“自残”的景象。 太可怕了。 自己扎自己骨头。 昔日有关公刮骨疗伤,可那是传说,没有人见过。而这十几岁的小姑娘,光着胳膊,活生生地,让人拿着那么长的针,直往骨头里扎。 她真是大夫吗? 还是沙场上杀红眼的不怕死的士兵? 桑落肩头的针泛着一阵青光,就这么挺在那里。 丹溪堂内,落针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背对着众人的桑落开口说道:“替我拔出来吧。” 声音明显清亮了许多。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她的身上。 她按住肩膀,一点一点转过身来。 唇色不再是紫色,恢复成浅浅地樱红,连刚才混沌的双眸也显得有了一些神采。 桑落的目光落在石榴树下的红衣公子身上。 似是俏皮地眨了眨眼。 颜如玉这才记起自己还需要呼吸。 血从他指缝一点一点渗出,滴在鞋边的泥里,他不自然地松开手,浸满鲜血的玉蝉碎了一地。 最后,回给她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桑落抿抿唇,再看向眼前这个两个傻乎乎挽着手站立的年轻人:“李小川,夏景程,为何偷懒?” 两人立时神色一松,哽咽着:“我、我们这就去!”说罢就往人群外钻,刚钻了一半,被知树拦住。 面无表情的知树将被盗走的方子塞在两人手中:“再丢,自己追。” 丹溪堂内,传来桑落澄明的声音:“苏太医,还愣着做什么?冲水,我才能看得清。” 苏太医这才醒过神来,继续手中的动作。 桑落的左手尚不能动,只能用右手握着一个长针指点:“万太医,来,先夹住两端,知道怎么缝吗?” 万太医在汲县练过手:“对角缝四针。” “极好。”桑落点点头。 万太医一边缝一边问:“桑大夫,为何要用头发而不用蚕丝?” “头发缝线的好处是不用拆线。” 苏太医又问:“要是这个缝上能用,岂不是能缝别的?” 桑落常常遇到这样的问题,她眨眨眼说道:“苏太医要是喜欢,可以缝个别人的上去,也可以缝个骡子的上去。” 苏太医老脸一红。 天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的是手指、胳膊. 桑落能开玩笑了,可见身体是好多了。 站在院中的傅郢这才有了勇气开口:“躺着的是我父亲,你们能不能晚些闲聊?” 话音一落,四周等着听的太医局众人齐刷刷地瞪向他,示意他闭嘴。 傅郢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发出半点质疑声。 万大夫道:“桑大夫,你看如何?” 桑落点头:“现在松开两端的夹子,试试血脉是否通了?” 万大夫小心翼翼地去掉夹子。 夹子一松,血管充盈。 身边的太医们纷纷笑道:“成了!” “真的连上了!” “旷古未见之事啊!” 桑陆生最是得意。蒙面的白布上还有刚才担心桑落时留下的泪痕,一对浓眉此时在额头上高高低低地飞着:“我闺女!我闺女!她说行,就一定行!” 院子里,疡门之人有些等不住了,也不知谁率先开了口:“桑大夫,能不能让我们看看?那个什么脉?长什么样子?” “对啊,你说的动脉,长什么样子?” “什么叫成了?让我们看看可好?” 桑落摇头:“不可以,你们没消毒,等下次。” 下次? 谁还天天断阳骨给人缝啊? “看见没?别热脸贴人冷屁股,”王医正冷嗤道:“什么成不成的,闹什么?别影响人家缝那个脉,到时候不能用,可都怪你们!” 他背着手走到跪在地上的三个人面前:“跪着干什么?起来看看,桑医官是如何‘妙手回春’的。将来你们也给人缝去。” 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抄着手笑:“王医正,你急什么?别是怕桑医官真给人治好了,叫你把医正的位置让出来啊?” 王医正冷着眼看他,小眼睛冒着丝丝寒气:“我急了吗?笑话!那你说说,医圣的话莫非是错的?” 那人讪讪地闭了嘴。 太医局里立着医圣的雕像,他们每日祭拜,自是不敢不敬。 怎能质疑医圣的话呢?更何况疡门的人谁又没试过缝些东西?自然都知道是什么结果。 刚才高涨的信心,此时又消弭下去。 天色暗下来之前,手术结束了。 傅临渊幽幽醒来时,只看见一群人正围着他看。 他缓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下半身火辣辣的疼。眼泪疼得哗哗直流,可他根本顾不得疼不疼的,嘴唇不住翕动: “接上了?真接上了?” 四周围观的人点点头:“接上了。神乎其技啊!真接上了!” “这样的手法,还是第一次见。” “缝得如此漂亮,万太医果真名不虚传。” 漂亮? 傅临渊迫不及待地抬起头去看。 他顿时泄了气,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揪着一旁发呆的傅郢问:“快帮爹看看,真缝回去了??” 傅郢摇头,淌着泪:“没有,爹,都在。一点不少。” 傅临渊却还是不放心,自己伸出手去比划了一番,好像的确没短。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柯老四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过来,塞给傅郢,没什么好脸色地说:“喏,喂你爹喝了。” 柯老四又转过头去,将围着桑大夫问的一干人等轰开:“桑大夫身体极为不适,你们莫要再问了,走吧走吧。” 众人也觉得有理,三三两两地要走,王医正也混在其中,准备趁着人多尽快走了,免得被人追问。 岂料,丹溪堂的门被知树砰地一声关上了。 众人很是不满,毕竟都是有身份有官职之人,这样被关在院中,与囚禁无异。 “诸位且不急着走。”身后响起一道慢悠悠的声音。 众人回头一看,一身红衣的颜如玉坐在石榴树下,脚边散着碎掉的玉石。 知树将刚才偷盗制药方子的人提溜了上来,扔在了院中,好巧不巧,正好落在王医正和林医官的面前。 知树抬起脚,踩在那人后背:“此人刚才偷盗桑医官药方,被我抓住。却不知是你们哪个所的人?” 说着他脚尖一用力,踩得那人后背脊骨咔咔作响:“抬头,叫诸位大人认上一认。” 那人吃痛,被迫扬起了下巴。 见无人回答,知树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扫过众人的脸:“可有人认识?” 颜如玉淡淡开口:“那就问一下他认识谁。” 知树再次用力一踩,似乎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那人呜呼唉哟地喊了起来:“林医官,林医官,快救救我。” 林医官连忙摆手:“你莫要胡乱攀咬!我如何认得你?” 那人疼得涕泗横流,嘴里胡乱喊道:“林医官!你说王医正让你派小人将药方偷走,怎么现在又不认了?你们不能过河拆桥啊!” 王医正闻言,小眼睛眯了眯:“太医局里谁不认识本官和林医官,你这么攀咬,又意欲何为?” 他又不解恨地上前踩住那人的手指:“说!谁让你诬陷本官的?桑医官的药方,于本官有何用处?” 那人不住吱哇乱叫:“林医官,不是你说桑大夫在研制鱼口病的药方,要小人仔细盯着些吗?你们不认账,那别怪小人不客气!” 王医正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大胆!鱼口病本就无药可治,你竟这样胡说,可见背后是人指使!快给本官带回太医局,仔细审上一审!” “王医正,”颜如玉缓缓站起身来,“人是本使抓的,你要带走,可说不通。” “指挥使大人,此人不过一个小吏,连品级都没有,可送不到直使衙门。” 颜如玉点点头,似乎很认同王医正的话。 他背过身,暮色将他高大的身躯笼罩。 忽而,他转过头,勾唇一笑,如一头嗜血的豹见到了猎物,迅速露出致命的尖利爪牙: “来人,将王医正和林医官带走,关进直使地牢,慢慢审!” 非常抱歉,更新晚了,所以多写了500字免费内容。不影响大家订阅成本。 222.第216章 这样的公主【免费500字】 第216章 这样的公主【免费500字】 “你凭什么抓本官?!”王医正白白净净的脸涨得粉红,“本官犯了何罪?” 暮色下,颜如玉一展袍袖,银线绣成的獬豸纹在暗处泛着冷光。 从知树手中接过一卷卷轴,他的指尖轻叩着卷轴,姿容神情皆晦暗不明,声音如冰冻三尺的漠湖:“绣使抓人本就不需要定罪,既然王医正非要问,本使正好今日开了直使衙门的案牍库,你的罪名,不如你自己来定?” 说罢,他将卷轴啪地甩在青砖上,骨碌碌地滚到王医正的面前。 颜如玉眸光犀利,薄唇微挑:“汲县水患一出,本使早就着人报到太医局。几个太医先行,而你负责派人运药草。你挑挑拣拣找了几个相熟之人,两日一夜的路,你却住店三晚,吃酒看戏两次。” 王医正眼皮子惶恐地抖起来:“胡、胡说!本官就没去汲县。” “你的确没到汲县。”颜如玉伸出脚将那卷轴一挑,卷轴展开来,靴尖点了点上面的朱批,慢悠悠地念道: “十月初七,你让人以路途被山石堵塞为由,绕道至浚县,在‘醉仙楼’包下二楼雅间观赏《单刀会》。席间,你们四人喝了七壶醉仙酿,又点了四个小伶人陪着,酒菜和看戏的银子共计二百三十七两,报的是赈灾的款项” 王医正越听越心惊,满头冷汗往外一股一股地冒着。 偏偏颜如玉还没有念完,靴尖又点了点卷轴的另一处:“这出关公单刀赴会的戏码,本赞忠义胆魄,你却指着台上的关公大笑:‘如今朝堂上衮衮诸公,谁不是一边跪着喊万岁,一边搂着金银睡?忠心有什么用?勇毅侯府、肃国公府一片忠心,还不是喂了狗?’。” 话音一落,太医局诸人无不遍体生寒。 之前只知道绣使会查百官言行,却想不到绣衣直使的暗探竟到了这等地步。连席间说了什么话,吃了几盅酒都一清二楚。 这样的话,可大可小。小则以当醉话一听罢了,大,则可以杀头抄家。 “王医正刚才问本使你犯了何罪,”颜如玉忽然蹲下来,缓缓将卷轴一点点卷裹起来,“本使只念了这卷宗的十之其一,你说你犯了何罪?” 他睥睨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医正。 只要是官,就没有一个干净的。绣使查察权贵百官,案牍库中摆着各家的秘辛,抓不抓,只看需要与否。 若不偷药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偷盗解毒药方,还觊觎桑落治疗鱼口病的药方,那他自然要杀一儆百。 知树带着人将王医正、林医官和偷盗药方的小吏捆起来带走。 颜如玉淡淡地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官吏们,又问柯老四:“药可制出来了?” 柯老四摇头:“人手不够。” 人群里有人立刻会意,两步上前:“下、下官可以帮忙。” 颜如玉抿唇不语。 又有人缩着脖子也上前来:“下官也可以” “下官这就去帮忙。” 说着,这帮大大小小的医官们争先恐后地去了。 颜如玉心头冷笑,又对柯老四道:“你和倪芳芳盯紧些,别出岔子。务必尽快制出解药来。” 柯老四应下离开。 知树看着柴棚底下的李氏:“公子,她怎么办?” 颜如玉一想到李氏险些出手伤了桑落,眸光一冷:“关几日地牢,每日打二十板子。” 处理完这些琐事,他才得空跨上台阶进入外堂。 傅临渊躺在硬板床上,浑身难受地扭来扭去。 刚才院中的事,他听得一清二楚,见到颜如玉走进堂内来,他有些汗颜。昨日桑医官亮出绣衣指挥使的金牌时,自己还口出狂言,岂料今日差点成了内官,却又靠着颜如玉才能得到桑医官的救治。 思及此,他讪讪地勾勾脑袋,扯出一个尴尬的笑:“颜大人大义救人,下官无以为报——” 话未说完,颜如玉恍若未闻地从他面前走过,连正眼也不曾给他,径直进了内堂,只留下一道红衣背影。 内堂里,万太医等人围着桑落。 桑落行礼道:“今日多谢几位太医施以援手。” “当不得这个谢字!能得桑大夫传授医术,实乃我等此生幸事!”万太医等人哪里敢受,侧身让礼,又躬身长长一揖:“今日这一技,将来必能救治军中万千将士啊!” 众人连连称是,本来还想问她刚才针刺入骨的事,可见颜如玉进来了,立刻懂事地退了出去。 颜如玉伸手,将身后的门缓缓关上。 屋内静谧。 床榻边的暖炉里,银炭将整个屋子映得通红。 桑落静静地站在榻边,眼睛里闪着摇曳的烛光,期待着他上前拥她入怀。 谁知颜如玉没有走向她。 他冷哼了一声:“毒还未解吧?” 说着,他牢牢地盯着她,将腰间的革带一点点抽松,丢在椅子上,再慢吞吞地褪去身上冰凉的锦袍,大手一抛,落在暖炉边。 桑落心想,颜狗莫非到了发情的季节?自己都这样了,他还要做那事? 当然,她想多了。 颜如玉没有碰她,反而伸出手贴近暖炉取暖,双眸仍旧盯着她,眉头一挑:“嗯?” 桑落抿抿唇,犹豫了一阵才答:“是。” 果然。 刚才她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让李小川和夏景程去制药,可见长针入骨的治法只能短暂压制毒性。 见颜如玉专心致志地烤火,她难得的一点小期待落了空,莫名有些烦躁。 她转过身坐在床榻边,别扭地端着药碗,想喝,却又嫌苦。 一片阴影笼罩在她头顶。 “能控制多久毒性?” 桑落没有答。 颜如玉躬下身来看她:“下次毒发,莫非还要用那长针扎入肩骨?” 桑落别过脸,仍旧不答。 颜如玉没再追问。 他站在院中一整日,整个人都冷透了,此刻被暖炉烘得温热才敢伸出手。滚烫的手指轻轻撩开她的衣襟,看着她锁骨处那密密麻麻的针孔,还凝着血珠。 “不疼?”他握住她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 她看见他漆黑的眸子里有自己的脸,想着自己眼里也映着他的。她故意说道:“你也知道我喜欢野路子,这点痛算——” 话未说完,他的唇就覆上来,吞没她赌气的话。 隔着衣料,他的热气源源不断地传来。连带着气息、唇齿、手指也都是暖暖的。 他没有加深这个吻,很快松开她,长臂将她小心翼翼地圈揽入怀,担心地撩起她的袖子查看她的左肩,见已经包扎好了,他才轻轻松开袖子将她按回榻上。 “你今日处置王医正会不会不妥?”桑落问道。 “迟早的事。”颜如玉笑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唇瓣,“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去办事。” 桑落有些急,揪着他衣摆:“你要去杀吕蒙?” 不能去。 去了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我抑制住了毒性,只待解药制出来,彻底解了毒,便不会有大碍。孔嬷嬷要方子就给她。横竖我的方子多的是,这个拿捏不到我。” 颜如玉望着揪着衣摆的素手,心头一软。想起之前每次都是自己踩着她的衣带,喜欢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总觉得那时候的她,最是别样的生动可爱。 “孔嬷嬷中毒也有两日了,我总要去关心一下。”他握住她的手,眸光熠熠,笑得令人神魂颠倒。 —— 莫星河的宅院里笼罩在阴霾中,连廊下的灯笼都仿佛被这压抑浸透,泛着惨淡的光。 内院深处,孔嬷嬷的厢房门窗全部敞开,清晰地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去!把人给我叫来!快去!”孔嬷嬷的声音嘶哑如裂帛,她蜷缩在榻上,腹部绞痛如刀绞,冷汗浸透了深褐色的衣袍。 又是一阵让人难堪的声音。 下人们对这声音已经习惯了,更不敢捂住口鼻。 恶臭早已将整个内院熏得透透的,甚至连床褥、被子、衣衫都带着那臭味。 孔嬷嬷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汗水顺着褶皱往下滑,她死死攥着床褥,指节发白。 两天了,竟然还没有找到解毒之法。究竟是什么毒?如此恶毒,不光磋磨她的身子,还要羞辱她的颜面! 莫星河眼睛好了些,听见动静立刻过来,见小丫头战战兢兢地捧着药碗,跪在门口不敢进去,他亲自端起药碗进了屋。 屋内的气味熏得他眼睛有些难受,他闭着眼适应了一阵,才开口往里走:“义母。” 孔嬷嬷怒道:“把颜如玉给我抓来!竟敢给我下毒,我要杀了他!” 莫星河闻言一喜。 之前一直以为义母更看重颜如玉,想了好多法子争宠,想不到为了桑落,颜如玉竟敢对义母下毒。 终于让义母对颜如玉起了杀心,只要没有了颜如玉,义母就只是他一人的了。 真正地属于他一人。 莫星河清隽的脸上漾起一抹诡异的幸福笑容,他执着孔嬷嬷的手,温柔地道:“是,孩儿这就去。杀了颜如玉,找回解药。” 回应他的,是一记又臭又长的响屁。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外,正要下令不计一切代价诛杀颜如玉,忽然,廊下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望过去,只见一道红影踏着暮色而来,银线獬豸纹在衣袂间若隐若现。 哼。他冷笑,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颜如玉,你还有胆子来。” 颜如玉瞥了眼跪在门边的丫头,笑道:“我来看看孔嬷嬷。” “解药拿来!”莫星河毫无预兆地朝他出招,袖口飞出两枚暗器。 颜如玉扭身一让,暗器悉数钉入廊柱之上。 莫星河接连出拳,颜如玉只是闪身避开,并不着急出招,反而扬声问道:“孔嬷嬷,海檬树的毒,本就无解,你拿无解之毒来骗我出手,究竟意欲何为。” 孔嬷嬷闻言,从屋内跌跌撞撞地出来,险些被门槛绊倒。她双目赤红,发髻散乱如疯妇,浑身恶臭如刚从臭沼中爬出来一般:“颜如玉,你忘了义母给你下的命令了吗?杀光叛臣贼子,为大荔,为你爹娘,还要为义母报仇!” 莫星河听着这意思,紧皱起眉头。义母莫非又改了主意,不准备杀颜如玉了? 不行! 一挥手,屋顶上闪现出几十道黑影。 不给义母任何机会,强烈的杀意从心底滋生,莫星河下了杀令,那几十道黑影手执鹤喙锥从四周屋顶朝颜如玉靠拢。 颜如玉似乎并不惊慌,他站在院中,夜色下红袍迤逦,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柄漆黑的鹤喙锥,用袖子拭着锥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莫星河,究竟是你想杀我,还是孔嬷嬷想杀我?” 见义母朝自己望过来,莫星河的脸上起了裂痕,他的眼尾抽了抽,不想再给义母犹豫的机会,立刻下令:“杀了叛徒!” “且慢!”孔嬷嬷捂着下腹喊道。 莫星河杀意更盛,一字一句地迸出来:“杀了他!” 那几十道黑影闻声而动,颜如玉旋身避开扑来的杀手,锥刃在掌心转出残影,皮肉绽裂声不绝于耳。 孔嬷嬷再次上前,肠内的绞痛,让她更加佝偻,她再次亮出昭懿公主的玉牌:“住手!” 莫星河不得不抬起手,让杀手们撤退。 厮杀之后,受伤的竟然都是自己人,颜如玉毫发无损地负手而立,唇畔还漾着挑衅的笑意。 莫星河侧过身死死盯着昭懿公主,极为不甘地吼道:“刚才不是你说要将他抓来杀了?”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阵恶臭。 昭懿公主已经顾不得尊严了,她艰难地迈着步子走到颜如玉面前,耷拉的眼皮看向他,竟从他眼中读出了嫌恶之色。 “能查到海檬树,也算有些本事。”她的嗓子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忽上忽下。 她忽而阴恻恻地笑了:“你喜欢她。” 颜如玉毫不避讳:“是又如何?” “你可知她身份?”昭懿公主眼底划过得逞的意味。 见颜如玉不答话,她再次笑了。 她看向莫星河:“你说她是公主。一点没错。” 颜如玉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公主。”昭懿公主哈哈笑着。佝偻的疯妇站在院中,影子被屋内的光拉得张狂。 她笑得放肆,一边笑一边放着臭气,场面十分诡异。 “十六年前,大荔国破,昭懿公主担忧圣人安危,明明躲了多年,还是悄然回京,却遇到一个在当铺典先圣贴身扳指的宫娥。昭懿公主问她扳指的来历,她说因她腹中怀有圣人的血脉。” “为报国仇,昭懿公主带走了那宫娥,陪着她生产。原以为是个皇子,不料却是个公主。” “后来,昭懿公主又仔仔细细调查,才发现国破前先圣早已身体不支,根本不曾宠幸过这宫娥。” 莫星河闻言,脸色渐渐变了:“你不是说,她是公主?” “昭懿公主拿那女婴反复逼问宫娥,才知道——”昭懿公主顿了顿,死死按着肚子,将腹中恶气排出,再酝酿着说道,“十六年前,国破之时,万勰帝带兵杀入皇宫,强占后宫数十名宫娥。强占之后,就赏一个先圣的物件,以示此女归他所有。” 所以. 昭懿公主用满脸斑驳纵横的褶子,挤出一朵邪恶的、报复的笑:“她是万勰帝的孽种!是你们仇人的孽种!当初丢给刀儿匠,就是要让她受尽折辱过此一生!” “而你,颜如玉,竟然要为了这样的孽种,给我下毒?现在还要来逼着我给解药?你的爹娘,还有那些枉死之人,会不会从地府里爬出来骂你?唾你?鞭笞你?” 昭懿公主死死地盯着他,声音仿佛如地狱来索命的恶鬼: “颜如玉,去杀了她,拿回解药,找到遗书!” 补免费字数500字。 223.第217章 她只是桑落 第217章 她只是桑落 无论是前朝公主,还是当朝公主,都不是桑落。 桑落,只是桑落。 颜如玉审视着眼前的佝偻疯妇。 前次还穿着斗篷遮盖她可怖的脸。连着受了两日排气药的磋磨,她已经顾不得遮羞了。披头散发,露出的面颊如风吹日晒多年的干橘皮一般。 “杀她很容易。”颜如玉似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莫星河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只是——”颜如玉有点为难,“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他抬起手指向昭懿公主手中的那块玉牌:“就凭它,你说什么都是真的?” 颜如玉取出绣着玉苁蓉的帕子,掩住口鼻,勾着脖子凑到昭懿公主面前:“你长成这样,如何证明你是孔嬷嬷?” 昭懿公主的眼珠一震。 “我若杀了你,将牌子丢给——”他随手指向远处跪在廊下的丫头,“她,她也可以说她就是‘孔嬷嬷’。” “颜如玉!”昭懿公主强压着怒意,斟酌着,又改了一个名字—— “晏珩!你是晏掣独子,两岁时广阳城破,你被人塞进运死尸的车子里中躲过屠城,六岁入鹤喙楼。公主给你起名‘颜如玉’,‘颜’谐‘晏’音,‘玉’借‘珩’义。你十岁入大漠伤了右腹,十二岁进凤鸣山,伤了左胸” 她抬起额头看他:“现在信了吗?” 颜如玉并不惊讶,反倒是莫星河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抬起头,死死盯着颜如玉。 晏掣独子。 在大荔国,晏掣的名号人尽皆知。 难怪颜如玉要亲手杀三夫人和勇毅侯!这二人都是当年广阳城的罪魁祸首,还因此封了爵位。 莫星河心中的震动不小。渐渐地,一抹喜悦浮上心头。 将这样身世的人送去给仇人当面首,义母怎么可能喜爱他?根本就是要折辱他! 他颇有些得意地抬起下巴,带着看戏的意味看颜如玉如何应对。 颜如玉无所谓地笑笑,红色袍角在夜色中翻飞着:“皇陵守卫森严,孔嬷嬷又是如何从那里面逃出来的呢?先皇后的贴身嬷嬷在守陵时无故失踪,竟无人报到直使衙门。” 昭懿公主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颜如玉是她看着长大的。他一向独来独往,生病受伤也从不找她,冷漠得像是一个没有知觉的怪物。以至于那些母性的关怀和温柔无法触及他的心灵,也就不像莫星河那么好掌控。 所以当年她没有选择颜如玉当鹤喙楼楼主。楼主,必须是个听她话的人。现在看来,果真如她所料,颜如玉越来越不听话了。 她捂着腹部,思索如何回答,幸好有人跑了过来,打破僵局。 “楼主——”一个家仆打扮的人,抱拳跪在地上。 莫星河睨他一眼:“说。” “咱们的桩头刚刚收到消息,有人要买镇国公府钟离政的项上人头。” 钟离政。 颜如玉心中一动。 工部尚书的案子原本要牵扯到镇国公府的,但太妃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故而前些日子他让知树想法子放出消息,让镇国公府取消了与工部尚书府的联姻。 莫星河问:“对方是什么人?为何要杀钟离政?” “一个荆州女子,钟离政外派荆州时,将她收了房,后来钟离政离开时,却不知为何,没有将那女子带走。那女子还说,钟离政曾派人去杀她。她有一个相依为命的祖母也因此死了。” 情债变命债? 颜如玉不信这么简单。但对方能查到钟离政过去的事,甚至能鼓动一个女子出面买凶杀人,绝非寻常之人。 要买鹤喙楼的杀手杀人,必须用金子。九两一锭的金饼,一百锭。 寻常金锭都是五两或十两,鹤喙楼刻意要人做九两的金锭,就是为了在熔金的作坊里暗查买凶之人的来历。 这样一个依附男人而生的女人,何来这么多银子? 莫星河冷面如霜:“查清此人背后是谁在指使。” “是!”那人退了出去。 颜如玉记起桑落说过,钟离政的庶女十二姑娘曾被喂过鹤喙楼的药丸,而十二姑娘的相好是“丁墨”。 丁墨就是莫星河,看来他是早已准备好了要渗透进镇国公府。这次的杀人委托,莫星河很可能会接。 镇国公也在义母给的名单上,鹤喙楼要将所有芮国的勋贵杀光,包括吕蒙。 颜如玉原本不在意杀谁不杀谁,可他现在有了桑落,就有了牵绊,会不自觉地去想自己做的事会不会牵连到桑落。 腹中浊气绞得昭懿公主痛苦不堪,不得不再次下令:“颜如玉,去杀了桑落,拿回解药,找回遗书。” 既要、又要、还要。 真是贪婪。 颜如玉将眼神投向莫星河,微微一偏头,似乎在等着他的一声令下。 莫星河内心之中天人交战。 不管是前朝的公主,还是当朝的公主,对他来说并没有区别。 趁其不备伸出手将昭懿公主砍晕带回房去。 从房内出来时,他手中多了一包银针:“你拿去给桑落解毒。那日孔嬷嬷就是用的这个针给我解毒的。” 颜如玉正要伸手去取那包银针,莫星河却又收了回去:“孔嬷嬷的解药拿来。” “桑落活着,我自会来送解药。”颜如玉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屋内,“毕竟是义母身边的老人。” 莫星河将针包抛给了他,见他要走,伸手拦住他,抬起下巴带着几分倨傲:“颜如玉,我容许你替我照顾她几日,你既已知道她是公主,就要有些自知之明。你的身份,配不上她。” 颜如玉闻言看向莫星河的眼神里满是嘲讽,如他所料,莫星河是不会看着桑落死的。 莫星河,丁墨,盘盘国最后一个皇子。盘盘国灭国之前,是义母将他从尸山血海之中带走。他十分看重自己的皇家血脉,定然认为身边的女人,必须且只能是公主。 兴许莫星河从未想过。他痴迷桑落的缘由,只因桑落是他唯一可以企及的金枝玉叶。点珍阁做得再大,也只是个商户,即便他进出各个权贵宅邸,往来之人皆是皇亲国戚,但一到成婚之时,谁又真的愿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一个商贾? 宁为官之妾,不做商之妻。哪怕是镇国公府的十二姑娘,许配的也是工部尚书家的庶子。 更何况莫星河是鹤喙楼楼主,不得娶妻生子,桑落身为刀儿匠的女儿,嫁不出去的公主,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带着几分宿命感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莫星河一向只听义母的话,义母过世之后,莫星河将执着转向了桑落。原来这份执着是源自桑落的“公主”身份。 义母是公主,桑落也是。义母懂医,桑落也懂。 莫星河对义母是言听计从,但对桑落又多了一份自上而下的掌控欲。 然而,桑落只是桑落。 颜如玉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给莫星河留下一些念想,莫星河还能站在桑落这一边,对桑落没有坏处。 颜如玉捏捏针包,不发一语地揣入怀中,飞身潜入夜色之中。 回到丹溪堂,院中一片灯火通明,几十个大夫忙忙碌碌地连夜制药。 刚开始都是迫于颜如玉的威吓,可一加入制药的队伍,他们又都傻了眼。原以为只是切切药草,或用酒或者醋炮制一番。岂料这制药的法子密密麻麻地写了几页纸,都是闻所未闻的制药之法。 难怪王医正想要盗取药方。这么复杂的法子,谁也没见过,谁都会想要。 颜如玉将针包递给李小川,让他查验一番。李小川嗅了又嗅:“就是泡过不倒翁的针。桑大夫今日不也试过?这个解法只适合刚中毒时,效果远不如扎骨头的那一下。” 说着,李小川皱皱眉,心有余悸地叹道:“就是太疼了。” 颜如玉本就不指望针包能解毒,带回来只是为了求证,以免出了岔子。 进内堂一看,桑落睡得很沉,又退出来找桑陆生。 将桑陆生带到僻静之处,询问当年收养桑落的事。桑陆生对莫星河恨之入骨,便将桑落生辰那日自己如何被莫星河下药的事说了。 “他说是什么公主。”桑陆生摆摆手,“我才不信。颜大人,你说,真要是公主,谁舍得送到我这里来?刀儿匠,说得好听是阉官,其实谁都知道是下九流,天天跟腌臜的肉打交道,给我当女儿,也不怕辱了天家的颜面。” 颜如玉始终想不通的就是这个。 若是前朝公主,不该送到桑陆生身边去。 若是当朝公主,义母当初不就应该杀了她以绝后患吗?何苦留下一个女婴,养上十几年?这报复也未免太晚了些。 整件事透着诡异。 义母为了复仇,借盘盘国和亲公主的名义入宫,与万勰帝相处八年,这八年之间都找不到机会杀人,还要为仇人诞下子嗣,直到皇子死后,义母才找到机会杀万勰帝。 当时圣人也刚出生不久,若为了复仇夺权,义母更应该趁机杀了尚在襁褓中的圣人,芮国必然大乱,义母没有这么做,反而服毒自尽了,却留下一份名单,要鹤喙楼找机会一一铲除。 颜如玉总觉得真相就在那里,却又理不清,抓不住。 他忽然记起廖存远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君之所求,不过‘真相’二字。然,世间万物,岂能只以‘真假’二字论之?真未必是真,假未必是假。” 不论真假是什么,必须尽快找到遗书,否则桑落也会有危险。 颜如玉站在那里想得出神。 桑陆生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粗布袄子,有些紧张地开口:“颜大人,不管什么公主不公主,桑落就是我闺女,她什么也不知道,若有人问起来,请您——” 护着她。 这三个字,桑陆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毕竟颜如玉的身份也经不起查,说不定将来有一日暴露了,反而还要拖累桑落。 黑夜里,他眼眶红着,嘴唇微微颤着,却无人看见,最后双拳紧握,下定决心棒打鸳鸯:“要不,你离她远一些吧。我们桑落活了十六年,前十五年都好好的。” 反正已经说出口了,桑陆生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也就这一年,从坐堂看诊开始,祸事就没断过。连大牢都进了好几次。我没什么奢望,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将来能嫁则嫁,不能嫁,我也能养活她一辈子。升官发财这种事,桑落不稀罕,她就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大夫——” 颜如玉闻言眸光沉沉,眉头紧锁:“你错了。” 桑陆生一愣。哪里错了? “她不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她想当的,是一个名垂青史的大夫,古往今来第一女大夫。” 否则,她何必让杨七郎满街大喊那治病的心咒?何必以身设下“神油”局,等着闵阳等人自投罗网?何必在直使衙门的地牢里,弄那么多囚犯种下鱼口病的病苗。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悄无声息,而是声势浩大。 治的是难以启齿的病,她却希望人尽皆知,人尽敢言。 她想揭开所有人的遮羞布。 所以,他鼓动汲县灾民进京进贡,进献万民书,将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颜如玉对上桑陆生惊愕的眼神:“我知她所想,亦能助她所求,更能护她安稳。” 又补了一句:“其他人,不行。” === 天蒙蒙亮时,太妃就起来梳洗了。 叶姑姑捏着篦子蘸了玉兰香油替她盘发,看见乌发之间闪着丝缕银光,也不敢做声。取来衔珠凤头金钗来,一点点绕在头上。 “颜如玉这两日怎么了?”铜镜里的太妃容颜依旧,看不清头顶的银发,挑了一对耳环比在耳畔,“是腿又不好了?” 叶姑姑不愿回答。 太医局的线人来报说桑医官病了,颜如玉守在丹溪堂不肯离开。正好有个病患需要见桑医官,就趁机将太医局的几十个当值的太医、医正、医官尽数弄到了丹溪堂去。 说是还以权压人,拿出案牍库里的卷宗,当场发落了一个医正和一个医官。 当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嗯?”太妃从铜镜里看叶姑姑。 叶姑姑回神,将金钗彻底固定好:“颜大人告假两日,想来明日就能回朝堂议事了。” 太妃抿着唇笑了:“再过十来日,他就满二十一了。哀家也想着赏他个什么,也不好太郑重其事。” 叶姑姑胡乱应了一句。 太妃忽地咳嗽起来,好在有了桑落给的药,她已不太需要夹紧双腿憋着。 叶姑姑端来川贝梨汤给她喝了润喉,一个宫娥弓着身子跑进来:“太妃,太医令吴大人来请平安脉。” 这么早? 叶姑姑拧着眉,想着丹溪堂发生的事,心中顿觉不安,下意识地开口道:“太妃正要与圣人朝议去,这会子来请什么脉,让他朝议之后再来吧。” “无妨——”太妃抬起手,“诊脉耽误不了什么。请吴大人进来。” 很快,吴奇峰提着药箱进来了。先跪在地上行礼,再起身跪在太妃身侧,从药箱中取出脉枕和丝帕:“微臣为太妃请平安脉。” “你今日倒来得早。”太妃将手腕递了过去,放在诊脉上。吴奇峰搭上丝帕再按住脉搏。 不过片刻,便松开手道:“太妃身子康健。只是肺火稍旺,微臣一会开个清肺热的药方,吃上三日即可痊愈。” 太妃微笑着点头。 叶姑姑连忙上前要带着吴奇峰离开,吴奇峰却不肯,仍旧跪在太妃面前:“微臣恳请太妃为太医局做主。” 太妃唇边的笑意渐渐凝固,收回手腕问道:“何事?” 吴奇峰道:“绣衣指挥使颜大人仗着官威,将太医局大小官员二十三人,尽数弄到丹溪堂中,为桑医官一人制药,一夜未归,微臣今晨入宫前,太医局竟空无一人值守!” 以后只要延迟发布,我都多会写几百字免费字数,就不再特别说明了。 感谢备胎总有清醒日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