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1、001 火车钻进隧道,玻璃上映出一堆拥挤的人脸。 舒今越被风声吵醒,裹紧薄薄的旧棉袄,身上冷意再次证明,这不是梦。 “哎哟,我这腰啊。”过道上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整个身躯倚靠在舒今越的椅背上,时不时揉揉腰,捶捶腿。 今越知道她的意思,但没动。 “哎哟,现在的年轻同志呐,一点也不知道尊老爱幼,我们那时候……” 然而,妇女没听到大家对她的讨伐,反而—— “可拉倒吧,人家花钱买的票,凭啥让你?想坐座位,咋不早点买坐票?” “就是,小姑娘才多大,看着身体也不好,你咋不叫其他人让?” “声音小点,吵死了。” …… 舒今越记得,上辈子也有这么一遭,她那时候出于好心让了,结果就再也没能坐回去,任凭她怎么委婉要求,女人充耳不闻,说急了还说她怎么这么小气,不就一个位子,让“老人”坐会儿怎么了……脸皮薄的她,最终只能肿着双腿站到终点站。 是的,她重生了,重新回到下乡后的第三年,回家的火车上。 上辈子,作为舒家唯一一个没工作的孩子,刚初中毕业的舒今越插队到边远的石兰省最北端,成为一名十六岁的小知青。 当时三姐舒文韵说好的,顶多一年就想办法给她办招工或者病退回去,她等啊等,盼啊盼,却等来家里寄来的钱越来越少,电话越来越少,直到十年后大批知青回城,她依然没能回去。 如果只是扎根农村,凭借自己的医术,其实也能活得很好,可……舒今越想起上辈子的经历,紧了紧脚趾头。 刚到插队的村子,她就被生产队长的儿子盯上,从此经历了一年多的死缠烂打,后来好容易那人结婚了,她以为自己解放了,却又因为她曾经举报过他们而被这一家子记恨上,公社推荐工农兵学员,她明明呼声最高,却被队长篡改票数,第一次与大学失之交臂。 平日里生产劳动给她分派最重最累的活、记最少的工分也就罢了,到恢复高考的时候,她辛辛苦苦准备了两年,生产队却在开介绍信和证明材料的时候故意推诿扯皮,直到最后错过报名时间,再一次与大学失之交臂。 轮不到招工机会,上不了大学,又与家里失去联系,犹如一根孤独野草的女孩,终于在一个饥寒交迫的夜里,死在与意图侵犯她的二流子的搏斗中。 然而,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死后的舒今越并未转世投胎,而是变成一只阿飘,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活在一本年代文小说里。 “小姑娘怎么了?”一把慈祥的声音把舒今越的神思唤回来。 她正对面坐着一位面色红润的大娘,里头干部装,外头一件厚实的军大衣,让人看着就暖和,她身边还坐着另一位年纪比她大些的“病人”。 自打上车就忍不住的咳嗽,咳得都喘不过气来。 俩人虽然穿着、气色不一样,但五官却有七八分相似,应该是亲姐妹。 “咳咳……咳……小姑娘是不是身体不……不舒服?” “姐你少说点话,人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再灌冷风。” 咳嗽大娘叹口气,“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说啥丧气话,我带你去大医院,一定能好的。” “村里人都说……咳咳……说我这是肺结核,有的说我是心脏病……咳咳……会死人的。” 周围的人一听见“肺结核”三个字,立马侧了侧身体,还有的直接捂住口鼻,仿佛空气中都飘荡着病菌。 舒今越却没躲,她出于职业本能,多看了两眼,从刚才的对话中得知,大娘咳好几年了,在乡下看过不少医生,中西医都试过,不仅没止住,反倒越治越严重,现在身上开始出现浮肿,嘴唇和指甲颜色都青紫了。 这是明显的紫绀。 她记得,两位大娘刚才还帮着数落那想抢座位的女人,今越顿了顿,“大娘,您这病不严重,就是咳嗽久了拖成肺胀,也叫肺气肿,不能光治肺,还得补肾……” 可惜两位大娘却没把她的话放心上,毕竟看过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的病,她一个半大孩子能说出什么道理来,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但她们也不跟小孩计较,“小姑娘是困了吧,要是放心的话,你先睡会儿,行李我们帮你看着。” 舒今越看向自己的“行李”,一件深灰色的补丁棉袄,一双磨得光滑的开线绿胶鞋,以及一个掉瓷的搪瓷洗脸盆,一条发黄的毛巾……应该也不会有人惦记。 当然,干部装大娘的穿着和谈吐,估摸着出身也不错,更不会觊觎她的行李。 舒今越勉强忍着不适笑了笑,刚才列车员经过的时候,她记得有人问过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多,距离终点站书城站还有八个小时。 再坚持八个小时。 “小姑娘是回家探亲?”两位老大娘睡不着,跟她有句没句的小声聊起来,知道她是十六岁就插队的小知青,都不由得叹口气,心说这哪像十九岁的大姑娘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 那位干部装直接弯腰从椅子下拖出一只棕色皮箱,拿出一个铝皮饭盒。 一打开,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那居然是半个白花花的、一点杂质都不含的馒头! 要知道,这年头能吃个杂合面窝头都算条件不错的,白面馒头就是工人家庭也舍不得带火车上吃。 大娘将饭盒递到舒今越前面,“闺女要不嫌弃大娘掰过一半,就吃吧。” 咳嗽大娘解释:“我……咳咳……没碰过,我吃的是另……咳咳……另一个饭盒,不会传染给你。” 来不及谦让或嫌弃,舒今越的肚子发出雷鸣般的抗议声。 前几天收到母亲赵婉秋的电报,她向队里请假,队长又是百般为难,直到家里打来第二封急报,她趁着公社干部下来检查闹开,队里才放行。走得匆忙,她的口粮只够坚持到第二天,而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谢谢大娘。” 当然,她也不白吃,这年代粮食太金贵了,她掏出一张二两的粗粮粮票,买半个馒头是多了,但这时候她已顾不上精打细算。 干部装大娘推脱两句还是收下了。 馒头放了太久,又冷又硬,每咽一口都刮得嗓子眼疼,可舒今越却前所未有的满足,太真实了,活着的感觉太真实了! 做了那么多年的阿飘,她闻不见,吃不着,对于“食物”的想象只能来源于文字描述,结合二十几年人生里少得可怜的记忆。 “慢点儿吃,别噎着,你插队那地方条件艰苦,我们街坊也有个孩子去了,每次一收到信,爹娘就掉眼泪。” “是啊,咳咳,那地方比我们老……咳咳,老家还艰苦,井里打的水都是黄泥浆子咳咳……遇到……咳咳下雪天,十天半月出不来,造孽哟……” 这样艰苦的地方,她上辈子待了十多年,这辈子也待了三年。 每天晚上都是饿着肚子入睡,农活少的时候,只能喝一顿稀的,年底旧粮吃完,新粮没发的时候,连顿稀的都喝不上,只能往肚子里灌水……明明在城里她都规律来例假两年了,结果插队这三年,拢共还没来过两次例假。 更别说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前凸后翘,她就是一块平板,头发干枯发黄,毛茸茸的迎风飘舞,活脱脱一只小鸡仔,也难怪相亲没相上。 是的,她这次回城,是母亲赵婉秋发电报,以重病的名义叫她回来相亲。上辈子的她因为年纪小,又在农村被男人纠缠过,对这种事非常排斥,打死也不愿去。 后来母亲以死相逼,她去是去了,可听说人家出身不好,她居然不过脑子的说了些伤人的话……当然,即使不说那些话,人家也没看上她。 可重活一次的舒今越却知道,这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留农村,以队长家在当地的宗族势力和一手遮天,她想要通过招工和高考回城的路是走不通的,甚至想嫁个正常点的男人都不行。她记得这一家子彻底倒台是她死后两个月的事,惹到一位到那边考察的书城市大老板,这一家子算是踢到铁板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重活一次就能立马战天斗地、扳倒盘踞几百年的大家族,仇要报,但得先保证自己不被困死在那小地方。 长夜漫漫,旅途难熬。见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斜对面另一位大姐也来接茬,“老姐姐今年有四十五没?” 问的是干部装,咳嗽大娘已经睡着了。 “五十三了,我孙子都当兵咯。” “哎哟,看不出来啊,老姐姐这面色看着,就跟小姑娘似的。” 虽然略显夸张,但舒今越还是又看了一眼大娘的脸。一般这个年纪的妇女,面色都不会这么红润,尤其是在寡白的火车灯光下。 舒今越刚上火车就注意到了,她又不着痕迹地在她嘴唇和手上看了两眼,心里有了八.九分肯定。 她在乡下这三年有幸认识一位牛棚里的老中医,跟着学了两手,基本的常见病多发病都能看,再加上上辈子做阿飘实在太无聊,她旁听过很多医学院的课程,躲在熬夜的医学生身后看过不少专业书籍。 阿飘的记忆力似乎强得可怕,她现在脑海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医学知识,尤其是中医的。 “大娘这几年是不是经常夜里出汗,睡不着,腰酸耳鸣?” 大娘一愣,“还真是,你咋知道呢?” 舒今越随便扯了两句,提醒她:“尽快去医院看看。” 准确来说,咳嗽大娘的病不算难治,“您的情况可能比另一位大娘严重。”是一种怪病。 斜对面的大姐诧异,“我婆婆也有这些症状,但大夫说她们是啥更年期到了,等这两年过去就好了,大家都这么过来的,不至于要上医院花钱吧?” 大娘一听,也想起这些症状好像是例假回去那年就出现了,都持续三四年了,平时也没什么不舒服。 能吃能睡,中气十足,面色红润,这不是好端端的嘛?反倒是姐姐咳成那样了,小姑娘还说不严重,她没病的才“更严重”,这不瞎扯淡嘛! 想到自己儿子在的那个位置,各种巴结笼络的手段她也没少见,但小姑娘这招倒是“独辟蹊径”,呵,接下来只要她表现出对她的话信服,她是不是就要顺势推荐“神医”给自己? “我好端端的,不用看。”大娘一开始对她的两分怜悯也淡了,闭目养神。 舒今越一看这态度,也不好再劝,反正自己提醒过就行,毕竟她身体太虚了,没那么多精力管别人的事,现在还有一件头等大事——怎么才能留在城里。 她不由得想起那位相亲对象,准确来说,按照原书剧情,那将是她三姐夫。 2、002 舒今越活在一本烂尾年代文里。 他们家住在柳叶胡同16号大院,按照零散不全的剧情,大哥将来会成为大作家,二哥当大老板,三姐更厉害,不仅美艳逼人,还嫁给技术大佬恩爱有加……而舒今越,从小就笨,学习学习不好,长相长相不出众,还因为性格拧巴,经常闹笑话,被大家嘲笑是舒家的小草包。 当然,小说的主角是三姐舒文韵和姐夫徐思齐。 徐思齐长得高大英俊,正在上工农兵大学,是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 关键他还有对好爹妈,父亲徐平是书城市机械厂的新任厂长,母亲张珍则是市医院的外科大夫,哪怕只是相亲,对城市平民的舒家来说,也是高攀。 当然,上辈子的小草包舒今越人家没相上,而是相上了陪她去的继姐舒文韵。 舒文韵比她大一岁,是柳叶胡同有名的漂亮姑娘,跟她站一起,舒今越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但凡审美正常的男同志都知道该选谁。 小时候的小今越也曾苦恼过,明明是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服,为什么姐姐就是比自己好看,比自己招人喜欢,直到后来懂事才知道,她俩压根没有血缘关系。 小今越的生父去世后,母亲带着她改嫁到舒家,可能是太小了,她对三岁以前的事没什么记忆,加上继父舒立农待她慈爱有加,总是抱她在膝头,教她背古诗写名字,凡是舒文韵有的她都有,内心早已将他当成亲生父亲。 舒立农和前妻育有两子一女:老大舒文晏子承父业,目前在街道小学教语文;老二舒文明在菜店当临时工,卖点黄瓜西红柿啥的,至今还没讨着媳妇;老三就是舒文韵,比今越大一岁,但人打小聪明,接连跳级,今越才刚初中毕业,人已经高中毕业一年,当上代课老师了。 舒今越的成绩连平平都算不上,没考上高中,正好到了接班年龄,在区医院当护士的母亲就让她去接班,谁知此时舒文韵刚好丢了代课老师的工作,哭着说她要是去了乡下对象就要跟她分手,只要给她一年时间,对象家答应只要他们结婚就给她安排工作,到时候她再把区医院的工作还给今越就行。 赵婉秋不同意,可偏偏舒今越是个小草包,姐姐一哄,她就乖乖同意了,再加上她平时闹的那些笑话,赵婉秋也怕她去了医院工作会闹出更大的事,想了想只得同意。 唯独舒立农不同意,一年时间变数太多,万一男方家反悔怎么办,到时候今越在乡下回不来怎么办……但耐不住舒文韵要死要活,舒今越也拍着胸脯说她是自愿的,她要跟那些初中同学一起建设广大农村,不干出一番天地誓不回城。 舒今越还记得,自己离开家的时候,舒立农追上公共汽车,悄悄给她塞了二百块钱,这是他小一年的工资。后来也经常给她写信,关心她在乡下的生活,总怕她钱不够,每次都要夹带五六块零花。 没多久,因为自己得罪队长一家,她的信件都被搜刮一番,后来直接连信都收不到了。小知青头两年又没有探亲假,她以为是舒立农跟她生疏了,想起街坊们说的“后爹哪有亲爹好”之类的话,心里渐渐有了疙瘩,冲动之下甚至还写过一封质问信,结果又没收到回信,伤心之下她又给舒立农发了一封断绝信。 自此,她跟家里就彻底断了联系。 直到死后变成阿飘,她才知道,舒立农也被她气得不轻,母亲第二年就摔断了腿,坐轮椅还得人伺候,等他腾出手准备来乡下看她的时候,就收到她的死讯。 而之后,每年到她的忌日小老头都会不远千里去阳城给她扫墓,买上她最喜欢的糖葫芦,在坟前一坐就是大半天。 舒今越脑海里一会儿前世一会儿今生,时不时穿插原著剧情,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等再醒来,列车员正在播报“前方即将到达本次列车终点站”,她知道,书城到了。 对面两位大娘不知何时已经下车。她迅速从行李包里拿出另外一件旧棉衣,穿在外面,脸盆绿胶鞋和旧毛巾塞进网兜里,紧紧套在手腕上,趁着大家忙着收拾行李的空当,泥鳅一样钻到窗边。 待火车一停稳,拎着网兜以最快速度从大开的车窗跳下去。 这动作一气呵成,比其它车窗的大小伙子都快一步,大家瞠目结舌。 所以,当舒今越第一个冲出火车站的时候,她呼吸到了最新鲜的书城市的寒风。上辈子她动作慢,随着人流挤来挤去,到公交站才发现身上带的介绍信、钱和粮票被人扒了。 这一次,她至少护住了身上的东西。 脑海里想了半天才想起公交站在哪儿,舒今越挤上开往柳叶胡同的公共汽车,看着陌生的街道,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可自从这次相亲不成回到乡下,她再没回来过,死后只在手机和电视上看见这个省会城市的高速发展,几乎每天都在拆,每天都在盖,慢慢变成一座富有活力的现代化大都市。 “哎哟,这不是今越?”赵大妈刚走到公共厕所门口,揉了揉眼睛,“我还以为看错了呢,你休探亲假啦?” “赵大妈,是我。” “舒老师,婉秋,你家今越回来啦!”赵大妈尿壶来不及倒,拉着舒今越就往16号院里跑。 熟悉的青石板路,熟悉的红墙灰瓦,甚至连进门照壁上的雕花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太真实了! 正想着,她就被略微发福的赵婉秋拉进怀里,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你这丫头,可终于回来了,瘦了,也高了,走的时候只到我眉毛,现在都快有我高了。” 虽然母亲也常叫她小草包,说她笨,她上辈子最烦了,可重新闻到她身上这股熟悉的气味,舒今越哑了嗓子,“妈。” “诶,回来就好,赶紧的,先进屋,老舒,赶紧给闺女买早饭去,要买她最喜……”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舒立农立马接嘴:“她最喜欢的刘家的大肉包子,杨家的油条,等着!”甚至还借走了赵大妈家三儿子的自行车。 这一带大杂院里,住的都是附近厂矿单位职工,舒家因着舒立农的工作就近分配到两间,位于东厢房,被赵婉秋拾掇得干净整洁。 从门里出来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干瘦青年,那是赶着上班的舒文明。 “二哥。” 舒文明怔了怔,“你是小草,呃……舒今越?” 舒文明是瘦长脸,单眼皮,薄嘴唇,有一片斜刘海缩短了脸的长度,用后世的审美来说,倒也是个单眼皮帅哥。可惜家里穷,既没房子又没正式工作,至今还没对象。 也不知道是单身久了,还是常年工作不顺,他脾气不太好,动不动就给继母赵婉秋甩脸子,连带着比他小十岁的舒今越也不受待见。 于是,兄妹俩也没说什么话,错身而过。 “你姐昨晚值夜班,等交了班一会儿才到家。”赵婉秋拿着鸡毛掸子,掸她身上的尘土,“热水在锅里,先洗个澡去。” 舒今越也没上炕,这一身衣服在火车上窝了三天三夜,她自己都腻歪。 大杂院里没有澡房,各家都是在自个儿屋里洗一洗擦一擦完事儿,下澡堂子这样的好事一般要到年前腊月里才舍得享受。赵婉秋将热水抬进隔壁屋里,兑好,关上门,舒今越用温水擦了一遍,舒服多了,但也怕着凉,不敢多擦,换上干净衣服立马哆嗦着开门。 “以前的衣服穿着还嫌大。” 说明这三年她除了长点个儿,肉反倒还少了,刚才她就摸出来了,将近一米六的个头,还没八十斤。赵婉秋一面心疼,一面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放进用过的洗澡水里,顺手搓上。 “快擦擦,当心着凉。”看着闺女一头小鸡仔似的又黄又绒的头发,她只觉心头发酸,“回来就好,咱们争取在半个月内把事情办妥。” 至于办什么事,她估摸着闺女已经猜到了,因为她进门至今没问她“重病”的事,那就说明她知道自己是骗她回来的。 也是,吃过乡下的苦,今越该长大了。 很快,舒立农拎着油条和包子回来了,不过他没舍得多买,一样只一个,捂在胸前的兜里,拿出来还冒着丝丝热气。 “快吃吧,我们跟你二哥一道吃过早饭了。” 舒今越也不客气,她实在是饿惨了,三口吃下一个包子,压根来不及尝味儿,轮到油条的时候,终于能一口一口的品尝,实在是太香了! 也就是舒立农宠她,整个大杂院里能拿油条当早饭的孩子可没几个,小时候整个柳叶胡同的小孩最羡慕的就是舒家姐妹俩,每到学校发薪日的第二天早上,她们的早餐必是杨记油条。 正想着,门口传来一把清脆的声音,“我听人说今越回来了,在哪儿呢?” 门帘子掀开,舒今越被眼前的大美人晃了眼:超过一米七的个头,是女同志里少有的高挑,红色高领毛衣衬得她脖颈修长,仿佛一只优雅的白天鹅,雪白的皮肤,又黑又亮的麻花辫,明艳大方的五官……即使在手机上看过很多不同风格的美女,舒今越也不得不感慨,舒文韵是真的美。 难怪徐思齐对她一见钟情。 另一边,老两口絮絮叨叨问今越在乡下的日子,她挑着简单的答。 “有没有人为难你?”舒文韵关切地挽着她的手。 “还行。” “有没有……就是……哎呀,你要是被谁为难了,可以跟爸妈说。” 舒今越动了动脚趾,总觉得奇怪,怎么三姐好像很在意有人为难她这件事,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她暂时不打算提。 “还行是啥意思,你这孩子,三年不见话都不好好说了。”赵婉秋虽然埋怨,但更多的是心疼,闺女走的时候还是个傻乎乎的小姑娘,现在都能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了。 舒立农使个眼色让她别数落了,轻咳一声,“文韵待会儿去学校跟你大哥说一声,问问你大嫂歇班没,让他们晚上回家吃饭,顺带告诉你二哥,下班赶紧回家,别耽搁,今晚要开家庭会议。” 今越感觉到,舒文韵的手微微僵了一下,很快她笑着答应:“好嘞,咱们吃饺子吧。” 3、003 一听饺子,舒今越的口水就忍不住,肚子再次叫起来。 这三年饿坏了肠胃,落下动不动就肠鸣的毛病,她揉了揉肚子,等把头等大事落定,要好好调理身体了。上辈子她一直被肠胃毛病困扰,最严重的时候能痛晕在田间地头,吃不好,消化不好,导致严重的营养不良,在与二流子搏斗的过程中晕倒,直接把自己给摔死了。 所以,她的惨死,还真是拜不争气的身体所赐。 “家里还有多少肉票?”舒立农把老伴拉到隔壁屋,小声问。 “没了。” 舒立农皱眉,“又是老大回来拿的?说多少次了,他两口子都是正式工,又不养孩子,敞开吃都比咱宽裕,让你别给你偏给,现在老二没成家,文韵的对象也黄了,咱们还得想法子把今越留下,哪哪都是花钱的地方……” 赵婉秋叹口气,后妈难当啊。 “我去隔壁找他赵大妈借半斤吧,他们家工人多,比咱宽裕。”赵大妈家虽然也住大杂院,但她家赵老头是机械厂焊工,拿的是七级工资,一个月90块呢!她家五个儿子也是机械厂工人,日子比一般工人家庭好过,光房子就有四大间。 不像舒家,拢共两间小屋,左边那间是父母的房间,全家吃饭待客都在他们大炕上;右边这间光线不好,中间用旧床单做的帘子隔成两个小隔间,外间老二睡,里间则是文韵和今越姐俩。 *** “今越醒了,先来暖暖,等你大哥大嫂到,咱就下饺子。”赵婉秋和舒文韵围着围裙,炕桌上已经摆了一帘整整齐齐、个头匀净的白胖饺子。 大炕烧得暖融融的,舒文明没说话,但好歹挪了挪屁股,让出一个空位。 “你二哥听说要吃饺子,专门留出半斤芹菜,还绿油油的,新鲜着呢。” 这个时节的绿色蔬菜很金贵,要不是舒文明在菜店上班,他们拿着钱也买不着。而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是舒今越最爱吃的。 她看了已经变坐为躺的舒文明一眼,这个二哥,上辈子自己跟他经常吵吵闹闹,本身他脾气不好,无论在胡同还是菜店都不怎么招人待见,后来好容易相了几次亲,都因为没房没工作而黄了,一直到八零年代受不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独自去了南方。 阿飘不能离开阳城市范围,所以她也没再见过二哥,只从书中剧情得知,刚开始那两年他在南方杳无音讯,却忽然在赵婉秋中风后回来过一趟,还给请了保姆照顾。 此后,父母的医药费、保姆工资,都是他一个人在支付。 当然,那时候他已经在南方混成大老板了。 可能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舒文明双手枕在脑后,“舒今越你个小草包,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出……哎哟爸,你打我干啥,你到底是谁的亲爸?” “再胡咧咧,让你找个盘炕的师傅,这么多天还没音讯。”隔壁儿女屋里的炕都旧了,不够保暖,今越身体又弱,刚拍出电报舒立农就让他找师傅,结果这么多天愣是没信儿。 舒文明扁扁嘴,“小草……舒今越回来,让本就不够住的房子雪上加霜。” 这种话,要是上辈子的舒今越听到,肯定又要被气红眼,可现在的舒今越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对,是挺挤的,要不二哥你去找朋友将就一下吧,二哥你不会是一个愿意让你住几晚的朋友都没有吧?” 舒文明气得想打她,屋里笑闹成一团,老大两口子恰在此时进门。 “外头忒冷,报纸上说今年是阳城市最冷的冬天。”舒文晏搓着手上炕,身后的女人三十四五岁,拎着一个网兜。 “爸妈,这是我爸从冰河里钓的鱼,嘱咐我一定带两条来给你们尝尝,正好今越也回来了,咱们熬个鱼汤喝吧?这里还有一些我在东北收的木耳蘑菇,改天咱们炖鸡吃。”甚至,她还从随身兜里掏出一根小手指粗的人参,“这是我在路上搭了老乡一程,他送我的,说是野山参,咱也不懂,反正就觉得应该是好东西,正好给今越补补。” 老两口客气一番,喜滋滋的收下,“这次回来得休车几天了吧?正好回去看看你爸,他也怪想你。” 大儿媳刘慧芳的职业很稀罕,配上她的性别更稀罕——大货车司机。 每个月一半的时间都在省外跑,剩下小半在省内,在家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老两口也心疼她风里来雨里去,平时她从外地捎回来的罐头红糖麦乳精,他们都不忍心要,推不过就匀匀的分成两份,亲家公那边一份,他们一份。 “大嫂。” “诶,今越受苦了。”刘慧芳把手搓热,才摸到今越脸上,“这小脸瘦得都没我巴掌大了,得好好补补。” 舒今越挺喜欢这个大嫂的,她热情大方爱说笑,对她和舒文韵一视同仁,也不会跟别人一样叫她的外号,她小时候甚至觉得刘慧芳不是嫂子,是姐姐,可惜…… 另一边,舒立农依然对老大没个好脸,都懒得问他的事,只问儿媳这次去哪里出车,跑了几天,路上是否顺利,聊着,饺子就上桌了。 赵婉秋的手艺不错,包的饺子更是一绝,个个白胖胖小耳朵似的,饺皮劲道,馅儿却鲜嫩多汁,沾上一点点香醋,男人们则是配着蒜,那叫一个香! 舒今越一口气吃了二十多个,舒家兄妹仨都吓到了:“小草包你别吃撑了,到时候还得花医药费。” “看不出来,今越身板小小,胃口却这么大。” “你们少说两句,今越这次受苦了,三年啊,这三年你们在城里过好日子的时候,她都在饿着肚子干农活,你们看看她的手,她是在代你们受苦,尤其文韵。”舒立农把筷子放下,严肃地看着三个儿女。 兄妹仨颇为动容,谁都知道,当年本应该文韵下去,而不是最小的今越。 “过去的事咱不提了,只要你们记住今越为这个家做的牺牲,今儿叫你们回来开家庭会议,就是要商量今越以后的安排。” 舒文韵站起来,“今越,是我对不住你,本来说好的最多一年就让你回来,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刘东家说话不算话……” 原来,当时谈着那对象,眼看舒文韵自己有了工作,就把家里的工作悄悄卖给别人,还盘算着文韵带着现成的工作嫁过去,这可把舒立农气炸了,当即上门理论,你来我往,难听话一出口,就覆水难收。 “姐,你跟刘东分手了?” “上个月刚分,分晚了,那王八羔子,老子见一次揍一次。” “此言差矣,刘东他爸在街道办当干事,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咱们以后买个冬储菜、开个介绍信都要求人,老二你适可而止。”舒文晏呷了一口高粱酒,啧啧道。 “得了吧,我就不信没有他咱们就买不到冬储菜,大不了我从菜店买。” “此言差矣,你不知道吧,他三姨夫还在区里,三姨夫的妹婿还在轻工局当着领导,你以为这胡同谁都跟咱家一样,上溯三代没个当官的,腿上的泥点子都没洗干净……”对别人家那些当官的七大姑八大姨如数家珍。 这话连刘慧芳都听不下去,“舒文晏你有完没完,当谁都跟你一样是官迷呢。” 舒立农也瞪他一眼,发挥老教师的总结归纳能力:“今天把大家叫回来,有以下两个目的,一是你们妹妹回来,咱们一家人聚聚;二呢,是今越相亲的事。” “今越要去相亲?” “相成了要是能解决工作的话,今越就不用回乡下了。” “跟谁相?” 舒立农重重地咳了一声,挺直腰板,“机械厂徐厂长家儿子。” “哎哟!”舒文晏一个鲤鱼打挺下炕,背着手走来走去,“真是那个徐厂长,就刚恢复工作那个徐平?” 舒文明也诧异,“他们家只有一个儿子,叫徐思齐,在三中的时候比我低几级。” 舒今越悄没声的观察着舒文韵,发现她在听见徐思齐名字的时候,眸光动了动。心里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姐姐知道他的身份,难怪上辈子主动说要陪她去,打扮得比自己这正主还用心,当天还主动留下联系方式,美其名曰她说了伤人的话,她要代她赔礼道歉。 舒文韵抢走本属于她的工作机会,明知道结婚是她回城的唯一机会,却还是要抢走她的相亲对象……她上辈子怎么就没看出来? 虽然是男主,但徐思齐真有那么好,值得她不顾父母哥哥反对,也要抢到手吗? 上辈子她和徐思齐的婚事,舒立农和舒文明极力反对,舒立农甚至与她断绝父女关系,看不上她背刺妹妹的行径。 要是真这么好,那……她就得会会了,一个男人而已,舒今越想,她总不能两辈子吃同一个闷亏,管他是不是男主角。 忽然,刘慧芳插嘴道:“我不是说咱今越不好啊,我就是奇怪,徐家这样的家庭条件,怎么想到跟咱们家相亲?” 于是,舒今越发现,舒文韵紧张地看了母亲一眼。 4、004 无论任何年代,相亲都讲究个门当户对,舒家这样的人家,能攀上的最好的亲也就刘家。 当年,刘慧芳的父亲是一名电影放映员,区里各个厂矿单位请他去放电影,他手里不仅能攒下钱,还有一些不错的人脉,谁不得客气三分? 刘慧芳比舒文晏大三岁,长相也不出众,干的还是男同志的活,却是舒文晏苦追大半年才追上的,属实高攀。 现在的徐家更是舒家垫脚都够不着的差距,既是独生子,又是工农兵学员,人家怎么会同意跟一个知青相亲? 刘慧芳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这事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当年今越她爸……亲爸……” 原来,舒今越本来叫苏今越,她生父苏立民解放前在大资本家徐家的机械厂里当学徒工。他好学,又能吃苦,很快被留洋归来的徐家大老爷看中,带在身边学机械设计,可惜没几年民不聊生,徐家因为手里有石兰省最大的机械厂,又握有保密技术,首当其冲成为日国人的眼中钉,拉拢不成就打算除掉。 当年徐老爷早已成婚,长子徐平只比苏立民小几岁,日国人上厂里抓人的时候,是苏立民把小少爷藏起来,谎称自己叫徐平,顶替他的身份入狱,受尽磨难熬到解放军进城。而徐家其余六个子女则没这么好的运气,有的死在牢里,有的死于匪患,有的下落不明,到书城解放居然只活下来徐平一人。 苏立民做了好事不图回报,兵荒马乱又跟徐家失联,反而是徐家人找了他很多年,徐老爷子已经去世,徐平前几年因为成分问题被下放,去年才恢复工作,上个月才终于找到苏立民的遗孀和孤女。 这番缘由,大家听了都沉默。 “那要是不成咋办?” “闭上你的乌鸦嘴,咱们今越生得这么好,怎么可能相不成。” 舒文明:“……” “徐厂长是个好人,他说让你们先见面认识一下,那孩子照片我看过,很精神。”赵婉秋觑着今越脸色,“妈知道你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但干革命也要结婚的,对吧?” 她下乡前还说过,一日不把戈壁滩变成祖国粮仓就一日不回城的话,结婚?那是阻碍她建设大好农村的绊脚石,必须铲除!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越会拒绝的时候,她却说:“好,妈你跟他们说,尽快见面。” 舒文韵的脸色有点白。 又商量一番,舒立农看看天色,“老大和慧芳赶紧回去吧,待会儿雪一下不好骑车。” 刘慧芳连忙下炕穿衣服,反倒是平时溜号最积极的舒文晏不动,直到弟弟妹妹们都去了隔壁屋,他才吭吭哧哧开口:“爸,上次我跟你说那事儿……” “说啥说,没钱,再啃就只剩骨头渣了。” “怎么会没钱,这不是老二和文韵每个月都交生活费嘛,你和赵阿姨……” “你也知道自己还有弟弟妹妹,啊?”舒立农冷笑两声,不再搭腔。 出了大门,刘慧芳也不赞成的瞪丈夫一眼,“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你就官迷吧,反正我不管,你也甭想去找我爸。” “此言差矣,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这次的机会有多难……哎哟,等等我,慧芳等等我,你把车骑走了,我咋回去?唉,这败家娘们!” *** 对于舒文晏是怎么冒雪一个人走回家的,舒今越并不知道,她满足的睡了个懒觉,赵婉秋也没叫她,待她自然醒后,拿出二十块钱和布票,“去买两件新衣裳。” 今越接过,她和舒文韵身形相差甚远,不能总穿姐姐的衣服。 如今,买了火车票,她身上只剩两块三毛钱,真的很缺钱,非常缺钱。 揣上昨晚大嫂拿来的人参,舒今越戴上二哥的雷锋帽,结果刚走到胡同口,就见舒立农追上来,啥也不说,塞给她二十八块钱,其中还有好大一把毛票,显然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别买你姐那种,不好看。” 舒今越笑笑,难怪大家叫她小草包,她上辈子确实喜欢无脑模仿舒文韵,实力演绎什么叫东施效颦,小老头几次欲言又止,可能也是怕伤害青春期女孩的自尊心。这一次,相亲这么大的事,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好,爸你放心。” 袖着手,今越先上百货商场转了一圈,人家看她那副打扮压根没人搭理,她也不恼,又去药材公司的对外窗口看了一圈,一直到中午才回家。 吃过晚饭,天刚黑,她又套了一件舒立农的补丁棉袄在外面,揣上铝皮手电筒,袖着手往鬼市上去。 白天她到处转悠已经踩好点,按照计划好的路线来到建设大桥底下。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光线昏暗,还有大片芦苇地便于隐藏,近两年发展成书城市最大的鬼市。 舒今越的打扮,一眼看去就是个瘦小的半大男孩,顶多皮肤白点,显得愈发营养不良。 她一进去,那些裹着棉大衣的倒爷们就小声问他要不要纸烟,要不要绿胶鞋,甚至还有问要不要手表的。今越装作感兴趣的样子,看了一圈,操着东北口音,又打听几句鬼市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平时都能买点啥,打办会不会来抓人之类的。 溜达到倒数第二根桥墩底下,眼见着前面走过来一个戴眼镜的斯文中年人,她观察过,这人应该是买家,于是凑上去小声问:“哥,要人参不?野生的。” 中年人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走开。 接连问了俩人,人都不感兴趣,舒今越失望。 大嫂给的人参她仔细看过,确实是长白山里头的野生人参,是顶好的东西。估摸着那东北老乡嫌它小,只有小手指粗,也以为是年份浅的,可今越脑海里有很多药材鉴定的理论知识和图片——老乡看走眼了。 但这种东西也不像米面粮油紧俏,她又待了半个小时依然没卖出去。 舒家几个孩子脑袋都很灵光,唯独今越是个例外,小时候拿两毛钱让她打半斤酱油回来,她抱着壶蹦蹦跳跳走到商店,一拍脑袋,哎哟!忘记是让她打醋还是打酱油喽! 为了不挨骂,那就各打一点吧,哭着求阿姨装一个壶里,人还没回到家,“舒家老闺女把醋和酱油装一起”的笑话就传到家里,气得赵婉秋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偏偏她还运气贼好,学校捡个铅笔橡皮,马路上捡五分钱,胡同里的小孩知道她笨,就把她捡到的东西哄过去,事后大人知道,都气得骂她怎么是个草包。 就这样的性格,赵婉秋还真不敢让她去医院接班,她绝对能干出病人瞳孔散大她请眼科会诊的事来。 想到以前的“光荣事迹”,舒今越也觉得自己这外号来得不冤。 桥下寒风瑟瑟,棉袄里头都是多年的旧棉花,不怎么保暖,不知道是不错觉,舒今越总感觉有人在看她。 她回头,黑暗里偶尔有星星点点,无论买家还是卖家都满眼警惕,环顾一周,好像又没人注意她。 可刚走两步,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出来了,想起在乡下被队长一家的针对和盯梢,这种感觉实在不妙,舒今越加快脚步,又在离家远的胡同里兜了两圈,摘掉帽子脱掉衣服,把两根黄黄的麻花辫放下来,变成女孩才走回柳叶胡同。 “今越这么晚上哪儿去了?”舒文韵刚洗完澡,擦着头发。 “出去找同学。” “哪个同学?” 今越随便掰扯一个名字,她俩不同级,舒文韵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号人。 “刚才妈说了,明天去人民公园,你要不穿我那套,去年过年新做的,我只穿过三次。”这年头,兄弟姐妹凑不出一套完整衣服的人家多的是,遇到相亲等重要场合借衣服穿是很常见的事。 那是一件很时兴的列宁服,里头搭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好看是好看,气质是气质,可……上辈子她就是穿着这么一身,又长又宽的外套增加了邋遢感,黑色的高领毛衣松垮垮堆在脖颈上,显得一张脸寡白寡白的,一看就很不健康的样子。 舒今越拒绝了她的“好意”。 “徐家以前是大资本家,你知道吗?”舒文韵小声提醒。 来了来了,上辈子她就是这么“好心”提醒她的,今越跟着那群初中同学横冲直撞,喊打喊杀,是众所周知的小草包,乍一听徐思齐的背景这么“黑”,还没见面就对他没了好感,难怪会说伤人的话。 “没事,反正咱们家够红够专,我会带领他弃暗投明。” “再说了,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肯定是组织替我考察过的,我相信组织。” 舒文韵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 得知她压根没买新衣服,舒立农和赵婉秋恨铁不成钢,急得嘴角冒火星子。 舒今越担心的却是怎么卖人参的事,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如芒在背,至少短期内她不敢再去鬼市冒头。可正规医院和药材公司她问过,没遇到识货的人,又卖不上价钱。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哪里有心思买新衣服。 好在最后是大嫂听说后,给她送来一套她去年刚做的新衣服。 刘慧芳个头比她高的不多,人也瘦,还是商场里买的黑色羊毛大衣,今越只需要在里头随便搭一件就行,不拘什么颜色什么款式,再配上刘慧芳提供的黑皮鞋,倒也捯饬出两分人样。 关键是合身,精神。 就连舒文明,也去借了赵家的自行车,亲自把她载到人民公园,“好好表现,要能嫁出去,以后我就不叫你小草包了。” 舒今越:“……” “看见没,那边那个,穿皮鞋那个就是徐思齐,这家伙还挺上道。” 徐思齐一米八的个子,浓眉大眼,皮肤略白,看头发也是认真捯饬过的,他们提前五分钟到达,谁知他居然已经等着了,也不知道提前来了多久。 单这个态度,舒家人还是满意的。 男主角就是男主角,舒今越到现在还记得很多他的事迹,譬如他听从其小叔建议,大学毕业后留校,在省工业大学专心从事教学工作,因为理论知识丰富,专业技术过硬,改开后被海城机械厂高薪聘请过去当工程师,后来又在其小叔支持下停薪留职,与一家外资机械厂合作,以技术入股的形式成为老板之一……然而,他的顺风顺水不仅止步于此,完成资本的进一步积累后,他那位好小叔又鼓励他出来单干,专门做技术研发,成为龙国史上最大的私人汽车制造厂商。 直到舒今越重生前,他已经声名赫赫,不仅是行业内有名的技术大佬,还是国内家喻户晓的富豪。 与那个年代乍富的部分男人不一样,徐思齐的心思仍然停留在专业上,沉迷于研发工作,股份和工资全交给老婆管,身边没有莺莺燕燕,给足了舒文韵安全感。 拒绝了这样正直、专一的潜力股,难怪读者评价她是个有眼无珠的草包。 此刻,死过一次的舒今越只想活下去,她必须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更别说,这个相亲机会,还是生父用命换来的。 5、005 “舒同志吗?你好,我是徐思齐。”男人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有点没料到,自己的相亲对象居然是这么瘦小一个“半大孩子”,打招呼都不敢确定。 今越大大方方回应,“你好,徐同志,我是舒今越。” 正巧梧桐树下的条凳空出一个,俩人分别坐在凳子一东一西最远端,按部就班的聊起天来。 男女相亲也讲究眼缘,很明显,今越没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他看她的眼神纯洁得就像白开水,语言中也没有这年代相亲男女的羞涩,说起各自学习、生活经历的时候,就像在跟新同学做自我介绍。 甚至,她总觉得,徐思齐眼神里有一丢丢隐藏得很好的不乐意——估摸着自己的草包之名远扬了。 舒今越叹口气,虽然她也不是一定要把人“抢”回来,但很明显,结婚留城是没戏了。她不确定“苏立民的遗孤”在徐家人心目中的地位,能不能让他们压着徐思齐的头娶她,即使能,她也不愿。 虽然对爱情谈不上渴望,但她也不想和一个看不上自己的人凑活。 看来,只能启用备用计划了—— “徐同志,你知道这次相亲的原因吗?” 她的声音很清脆,不是一般年轻女孩的软糯,仿佛一股清澈的河水汩汩流动在光滑的鹅卵石上。徐思齐顿了顿,“知道,我们家很感激你父亲的……这些年一直自顾不暇,最近状况好些,才终于找到你们……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你母亲的。”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今越不去细究,但凡只要有一分是真的,那她的备用计划就有可能实施。 她沉默着,抬头,四十五度望天,心里把上辈子在乡下的艰难、饥寒、欺辱、惨死回忆了一遍。 于是,男人看见的就是她晶莹剔透的眼泪,含在红红的眼眶里打转,似乎是为了不让他看见,她微微侧身,忍耐很久,依然没忍住,眼泪顺着洁白的面庞滑落。 这一刻,男人心里的愧疚加重了两分,他暗骂自己真不是人,怎么能因为几句谣言就嫌弃她呢。 “我……对不住,我不该提这些。” 今越摇摇头,咬着嘴唇,似乎是想把哭声咽下去,“没事,我已经很久没想起他了。” 这是实话,随母改嫁的时候她太小了,压根记不清以前的事,舒立农对她又很好,她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日子才会想起生父。 可听在徐思齐的耳朵里,就是她在欲盖弥彰,明明已经伤心欲绝,却还在强忍眼泪,哪个孩子会不想爸爸呢?尤其是她还这么小。 一冲动,话赶话:“你放心,我爸私底下说了,你要是看不上我也没关系,他再给你介绍更好的男同志,一定会给你把好关。” 本以为女孩会高兴,谁知她的肩膀却抖得愈发厉害,本就瘦削的人,显得更加薄,今越知道,她现在表演的叫“破碎感”。 果然,徐思齐的愧疚再次加重两分,那句话即将冲口而出。 但这怎么够呢? 舒今越没给他机会,捂着嘴,起身走了两步,似乎是想找个无人的角落放声大哭,却又顾忌着他还在,硬生生忍住,“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呜呜……” 徐思齐像个犯错的大孩子,垂着头,一直等到她哭完,平静下来,才去公园门口买了一瓶热牛奶,“喝点牛奶,别难过了。” 今越小心翼翼接过来,半是好奇,半是羡慕,似乎连怎么开盖都不知道,开了先小小的尝一口,然后慢慢的,小口小口的抿着喝。 热热的牛奶喝进胃里,全身暖到脚趾。 “快点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他的本意是好的,可今越却红着脸,小声说:“我,我舍不得一次喝完,我从来没喝过牛奶,只是刚下乡那年在生产队见过,但那是要交到牛奶厂的,我有一次想要偷偷尝一口,我真的只是想尝一小口,一点也不多的,结果却……” 徐思齐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结果怎样?刚挤出来的牛奶腥味很重,应该不好喝吧。” 似乎是回想到什么,今越脸色发白,捧着牛奶瓶的手指也一根根发紧,泛白。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我不想家里人担心,就算被举报被批……我都可以忍,只要忍忍就过去了,可是他们居然逼着我嫁给队长家儿子,他都,都快三十了,有人见过他用拳头打死一头驴,听说他前头那个媳妇就是被他打死的……”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徐思齐又不傻,他父亲在牛棚那些年的经历,也在他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他父亲是心智成熟、身体健康的成年人,尚且差点被逼疯,而舒今越那年才十六岁,还是个瘦弱的孩子……就要被逼着嫁给打死人的老鳏夫。 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长长的叹口气,似乎是下定某种决心,“小舒同志,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我不能再欺骗你。” 今越心里一笑,果然没猜错,他正直,也善良。 “我这次来相亲,是家里人的安排,我其实已经有心仪的女同志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跟家里说,今天来也想跟你说清楚……但你放心,我会帮你,乡下你是不能再回去了。” 今越装作很失望很失望的样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可,可是……” “那个地方太苦了,你年纪太小,不能再回去。” “可是城里没法接收我的户口,我还能怎么办呢?” “只要有工作就行,单位会接收。” “可我们家已经没有工作岗位了,我二哥至今还在菜店当临时工。”这些徐家人早就知道,但徐家人还愿意来相亲,说明对苏立民确实是有两分真情实感的。 “我来帮你想法子。”话一出口,徐思齐就发现自己冲动了。 他只是一个学生,又是那样的背景,能有什么法子,横竖还不是得找父亲?可父亲刚恢复工作,还处于考察期,以前的关系都不在了,很多人正在观望,厂里上头有书记压着,下头有三位副厂长虎视眈眈,贸贸然安排一个没有技术专长的知青进去,就是授人以柄。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错处被人捏住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前几年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他不能给家里帮上忙就算了,怎么还拖后腿呢?真是不应该。 舒今越表面在伤怀,其实暗中观察着他的神色,连忙说:“相亲不成,那徐同志我可以叫你一声哥吗?” “哥哥”她实在叫不出口。 “自然可以,我就叫你小舒吧。” “徐哥,这么多年你们还能找到我和我妈,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安排工作的事我不能再强人所难,但我又确实需要留下,要不你帮我问问,附近有没有需要人接班的工作,我愿意花钱买,我和我妈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徐思齐松口气,要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毕竟这年头这样的事也不少,上头都睁只眼闭只眼,到时候只要找一家跟父亲没关系的单位就行。 至于钱嘛,违背了父母报恩的初衷,他也愧疚,“钱你放心,我会替你出的。” “不行不行,徐哥只要能帮我找到这个机会就行,钱我们想办法。” 她这是明显的挟恩图报,更是利用徐思齐的正直与善良,心里说了声“对不起”,以后只要她能活下来,会想法子报答他,和他们一家的。 俩人又聊了几句,今越忽然话锋一转:“徐哥你是个好人,你和嫂子一定能幸福美满一辈子。” 徐思齐脸一红,“谢谢小舒,她其实是个很优秀的女同志,但我还没正式追求她,我相信我们一定能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舒今越笑笑,正打算换个话题,忽然徐思齐站起来,高兴地朝马路上挥手,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 “这是我小叔,我去跟他打声招呼,小舒稍等我一会儿。” 徐思齐的小叔?今越怔了怔,徐思齐将来的成功固然与他本身的才干和努力有关,但也离不开他小叔徐端的支持,无论是毕业留校,专心研发,还是停薪留职,资本积累,甚至最后走上自主研发之路,都得益于徐端在他关键节点上的正确指引。 原书对此人着墨不多,但父母去给她上坟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絮叨过这个人,这绝对是比徐思齐还厉害的大佬啊! 这位教父级人物可不是傻白甜,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看了多少她的表演……今越脚趾头一紧。 果然,不知道叔侄俩说了什么,她感觉身上多了一道目光,有股淡淡的审视的意味。 但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容不得她退缩,今越抬头,装出相亲少女乍见对方家长的羞涩,冲着那个方向紧张而期待的看了一眼,又一眼。 驾驶位上,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平头,黑发,皮肤没徐思齐那么白,但五官坚毅,眼神冷静,似乎连个子也比他高一些。 那得是多高的小叔啊?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豆芽菜一样的身高,要是站他身旁,估计只到人胸口吧? 唉! 6、006 不得不说,徐思齐还是比较有风度的,虽然相亲没成,但他依然请她喝了热牛奶,还请她下国营饭店吃了一碗牛肉面,舒今越付钱都没抢过他,最后还把她安全送到胡同口,自己才离开。 这大概跟他小叔是军人出身有关?毕竟徐端的优良作风在那儿摆着。 徐家当年的六子一女原本只活下来老大徐平,但就在解放前三年,徐夫人忽然老蚌怀珠,居然又怀上一个老来子,也就是徐家的第八子,徐端。 徐端只比侄子徐思齐大几岁,俩人虽名为叔侄,其实却似兄弟,又因为他从小聪明又懂事,永远是“别人家的孩子”,徐思齐简直把他当精神领袖在尊敬,品德上受他熏陶也是正常。 徐端人如其名,正直端方,小小年纪进了部队,表现优异被选拔上军校,要不是受限于出身,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不过饶是如此,他转业回地方之后,也做出一番不俗的成绩,改开后下海经商,主攻的也是汽车研发与制造。 不过他为人低调,只在背后主导,台前都是徐思齐出面。 至于舒立农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徐端的事,据说是某一年给今越上坟后的第二天,一场百年难遇的暴雨引发山体滑坡,往返两地的火车、汽车停运,机票又被抢光,舒立农回不了书城,恰巧是徐端邀请他一起回去。 而舒立农直到上了飞机才知道,人徐端的“航班”可是他自己的私人飞机! 连续几年他乡遇故知,又沾亲带故的,一来二去俩人也能聊上几句,这才知道他的深藏不露,原来当年徐平恢复工作也是他帮了大忙,为此还不得不放弃一切,转业回乡…… 而今年,应该是他准备转业回家的时候了。 心里想着事,回到家,父母询问相亲情况,今越不忍打击他们,只说还行,多的一个字不漏。倒是徐家那边,也正在讨论这场相亲。 “你说什么?”知道儿子居然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同志,徐平生气,“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就半年前认识的,也没说过几次话,八字还没一撇。” “你办的什么事,心有所属不早说,这对小苏不厚道,对你那,那……你喜欢的那名女同志也不公平。”徐平顿了顿,“对象”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徐思齐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倒是一直没出声的徐端听见“小苏”两个字,挑了挑眉。 以为是弟弟不知道,徐平解释道:“这孩子本来叫苏今越,跟立民兄姓苏,取自伟人的诗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我知道。”男人低垂着眉眼,淡淡的笑。 “这名字取得真好,连小叔也觉得好是吧?”不然咋还笑了呢,平时小叔是最不苟言笑的。 徐端没说什么,继续喝茶。 “这件事,的确是咱们家不厚道,因为咱们的疏忽,立民兄的妻女这么多年辛苦了,现在孩子还插队去了乡下,我也是想着结婚最稳妥,既能把她户口调回来,又能给她一个终身……”虽然嘴上不说,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思齐品性是不差的,“将来有我跟你嫂子看着,不会委屈了她。” 徐思齐脸上愈发不自在。 徐端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着,“思齐这事办得不妥。” 眼前似乎还有那女孩颤抖的瘦削的肩,这种明晃晃的欺骗,估计回去还得哭几天鼻子吧。 见小叔的脸色又冷了两分,徐思齐愈发后悔,只能继续给自己的不厚道打补丁:“爸,小叔,等我真跟……处上了,我把她叫来家里吃饭,她也很优秀的,你们看看,怎么样?” 徐平正想说话,见弟弟不置可否,于是也不出声。 屋里顿时只剩那一下又一下,戒律均匀的敲击声,仿佛敲在徐思齐的心尖上。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就在他一口大气快喘不上来的时候,徐端终于开口:“再说吧。” 徐思齐的心却提得更高了,小叔的态度虽然淡淡的,但这才是最让人害怕的。他自己犯错还连累了未来对象在小叔心目中的感观大打折扣,这次相亲真是得不偿失,唉! “思齐你这个瞻前顾后的毛病,再不改啊,总有一天要酿成大错。”徐平也忍不住叹气,“好在这事也不是不可挽回,咱们再帮她留意几个人选,以后有咱们看着,不会让她受委屈。” 徐思齐立马忘了答应要帮今越寻摸工作的事,跟父亲在认识的人里扒拉性格、外形、学识、家境都上佳的未婚男青年,还真扒拉出七八个来,一回头却发现徐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 第二天下午,今越亲自把衣服送到大嫂家里去,虽然只穿了两个多小时,但她昨天一回家就给洗干净,晾晒干了,还用茶壶熨烫过,谁家有这么一身好衣服都金贵。 大嫂能无私贡献出来助力她相亲,她不能不知足。 小两口住在刘慧芳单位分配的大杂院里,距离柳叶胡同不远,屋子有两大间,只俩人住,却远没有老舒家的小房子整洁,一进门墙角胡乱堆着一堆煤球。 “我不在家,你大哥没舍得烧炉子,炕都是我前儿回来才烧上的。” “他可真抗冻。” 舒文晏大概是整个老舒家最会过日(抠)子(门)的人,寒冬腊月为了省点柴火钱,居然连炕都不烧,冷了咋办?回家蹭老舒的呗! “这一地乱七八糟,都是他去菜店捡的破烂,都说了吃多少买多少,他偏要贪小便宜,专门挑着人快下班的时候去,一买就是一堆,你看看这土豆都发芽了,他把芽儿掰下来还得做盘菜。” 舒今越“噗嗤”一笑,大嫂不在,大哥为了省饭钱,回家蹭;想洗澡了舍不得废柴火,更舍不得用澡票,回家蹭;袜子破了洞舍不得用自家针线缝补,回家蹭……一切皆可蹭。 “也不怪咱爸对他没个好脸,你大哥这人,我都不想搭理他。” 舒今越笑笑,大哥这样的性格,要不是知道剧情走向,打死她也不敢相信他会成为畅销书作家。 刘慧芳又埋怨了几句,今越只听,两口子过日子的事,她不好插嘴,转而说起自己想把她送的人参卖掉换钱的事,算是征询她的意见。 “嗐,我当是啥事,既然给了你,怎么处置就是你的事,咋还跟嫂子见外上了呢?” 今越松口气,她现在太缺钱了,想要买工作,除了买工作的钱,还得额外多准备点人情往来、打点的费用,家里情况比她想象的还糟糕,父母想帮她也拿不出多少。 况且组合家庭,还不止她一个孩子。 因为真真切切感受到舒老师对她的爱护,她更不忍心老舒为难,钱,她尽量自己想办法。 从刘慧芳家离开,今越看天色已晚,也不敢在外头逗留,可走着走着,又走到了建设大桥下,那里星星点点亮起来,都是赶早来的倒爷。 今越袖着那根小小的人参,转了一圈,依然没找到愿意买的人,甚至连愿意看一看的人都没有。 她彻底绝望了,要是再卖不出去,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搞钱,搞钱的年代文她看过很多,可真正重活一次,那种随时被人盯梢、随时有可能会落下把柄的恐惧感已经深入骨髓,她是真的不敢再踏错一步。 眼看着探亲假已经过去七天,预留出回程的四天,一大早街道知青办的人就上门询问她什么时候回插队地,舒今越的紧迫感越来越强。 徐思齐那边没消息,她钱也没准备好……莫非,最终要用上备用计划b?可不到万不得已,不确定徐家对她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万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一边想着,她一边往回走,刚走出大桥阴影下,忽然听见两个字。 今越的耳朵就像雷达,立马滴滴滴响起来,“哥你要人参吗?” 那是一名中年人,看起来很斯文,气质上有点像她上次来遇到那人。 “对,我昨天听同事说你们这儿有人卖野山参,对吗?” 今越虽然惊喜,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遇上钓鱼的就完蛋了! 她装模作样操着东北口音聊了几句,确定周围没有埋伏,也确定这人是真的要买野山参,据说是老领导生病,买了准备送礼,而且看穿着打扮也不普通,应该是出得上价的,她才松口,将人带到不远处一棵银杏树下。 “哥你放心,小弟我拍着胸脯保证,这绝对是野山参。” 她掏出用干净纱布包着的人参,男人左看右看,“这也忒小了点。” “哥您听小弟一句,野山参不在大小,您要看它的须根,要闻味儿,要说大,种植参贼大,可药效差远了,我老家就在长白山下,就是野山参也分纯野生和撒种的,咱们这根可是风吹水冲、鸟叼鼠啄自然着地的,长在鸡爪地上,蚂蚁蛋土里……”巴拉巴拉扯一堆,最后再来一句—— “只有这样的纯货,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送给老领导人才高兴。” 送礼不就是要送个高兴吗?男人心动了。 “哟,你还没满十四吧,就知道鸡爪地和蚂蚁蛋,实话说吧,我是药材公司的,你这根人参确实不错,不过……” 7、007 没成想还遇到个懂行的,今越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郁闷。 “不过,你这小同志,油嘴滑舌,你东北的跑这边来干啥?” 今越松口气,“嗐,我爸在这边上班,我跟我妈来探亲,这不马上就回去了嘛,这根纯货是我爷爷在长白山上挖到的,一般人找不着,要不是为了给我哥娶媳妇儿,我们家还舍不得出手呢。” 她又适当的增加一些细节,主要是她跟着知青点那东北大哥学的口音比较正宗,男人也没怀疑,一问价格要一百块,男人花二十分钟砍价到75,今越终于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状,成交。 要是答应得太爽快,别人就觉得价出高了。 可男人随身没带这么多钱,说好让她在这儿等着,他回家拿钱,今越心头又开始打鼓。 他会不会到家就后悔,然后一去不复返?会不会在钓鱼,她被套进去了?会不会遇到黑吃黑?会不会…… 不管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等吧。 她找了个没人,但又能看得见各个方向的小土坡,袖着手,帽子拉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蹲下.身,观察着。 这根人参的卖价比她预料的还高一些,主要是遇上懂行的,如果拿去药材公司的话,顶多二十块钱,她自然是舍不得卖的。 饶是如此,加上父母给的衣服钱,手里顶多能凑出120块,远远不够买一份工作。昨儿听大院里的赵大妈说,现在机械厂一个钻工都要六百块,要是轻松点的岗位,例如办公室、后勤或者包装车间,那更抢手,能卖到八百块! 这还是工作强度大的机械厂,要是去其它轻松体面的单位,只会更贵。 今越一面发愁,一面也不忘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终于半小时后,中年男人拿着钱来了,他身后也没尾巴。 双方钱货两清,各自分开。 不过,舒今越没走太远,绕了一圈又返回大桥下,袖着手继续逛,她还得琢磨怎么用这120的本钱,在一个星期内赚到至少800块,难度无异于中彩票。 这个点儿,卖东西的都走得七七八八,只剩几个还在谈价钱的,今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能挣钱的路子,只得回头往刚进来的口子走,那里出去,她打算再去其它地方绕一圈再回家。 谁知刚走到河边,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没听清喊的啥,所有人的腿却已经快耳朵一步,拎起地上的东西就跑,不要命的跑! 今越也被吓得不轻,跑了两步想起来,她身上现在又没带任何东西,即使打办或者治安队的来了,她也不会“人赃并获”,跑啥呢。 想着,她慢下脚步,这才听见河里好像有动静。 一开始,她也没在意,可听着怎么越来越像什么东西在扑腾呢? 这时节的河面已经结冰,白天孩子们会在上面滑冰,偶尔有几个冰窟窿是馋孩子砸开钓鱼的,大家都会小心避开。前几天来踩点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也一直提醒自己千万别靠太近。 此时,顺着记忆中的位置看过去,却看见黑黝黝一团和红通通一片,光线不好,不是很确定,她定睛一看,居然—— 是一个人! 在冰窟窿里逐渐下沉的人! 刚才那声估计就是这人发出的,不仅没引来救援,反倒吓跑了周围的人,可真够倒霉的……今越一面想着,一面从岸边捡起一根树枝,小心翼翼试探着靠近。 那人的衣服吸饱了冰水沉得要死,仿佛一百双大手拽着她往下沉,肚子里也灌满了冰水,整个胸腔被挤压得疼痛无比,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她的双眼无力,睁不开,只知道乱抓乱蹬,居然好巧不巧抓到一根精准伸过来的树枝……然而,她实在是没力气了,意识漂浮在半空,除了紧紧抓住那根树枝,她离死亡越来越近。 今越太瘦了,只能一面稳住她,一面大喊救命,“有人落水了!” 有没跑远的两个倒爷听见,回头看没人追,观察一番,咬咬牙回头来帮忙。 但他们也不敢久留,帮忙把人拉上岸之后,立马就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跑了,怕动静闹大就跑不脱了。 今越却不能一跑了之,人是上岸了,呼吸却没了,她连忙摸了摸颈动脉,也没了,于是立马进行心肺复苏。 这套急救措施她在乡下每年都要用上七八次,跳河的大姑娘小媳妇,中暑昏迷的年轻壮劳力,心脏病发的老大爷老大娘,但凡社员来喊,她都立马奔赴一线,所以操作起来倒是不紧张,全程迅速而有条理。 “呼——” “咳咳——” 溺水者猛地咳出一口水。 今越观察她胸廓起伏,摸了脉搏,确定是活过来了,这才浑身哆嗦着躺倒在地。她这具八十斤不到的小身板可真不容易,从早到晚不是担惊受怕就是担惊受怕。 被救的女同志二十出头,乌黑的麻花辫湿哒哒粘在脸上,红色毛衣吸饱了水,像只落汤鸡,茫然的看着夜空,大口大口的喘气。 “你说你也是,这么黑的天,怎么还去冰上溜达,万一没人听见可不就……唉。”今越真想骂她几句。 “呜呜,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让我死了吧呜呜……我不活了呜呜……没意思呜呜……” 今越翻个白眼,她在乡下那么艰难都想活下来,这女孩倒好,想死还差点拉个垫背的。 “呜呜,哥没了,我不活了,留我一个人干嘛,我不要活了我……” 女孩一边哭一边诉,舒今越懒得听,她现在累到快虚脱了,“喂,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 女孩抬头看了看她,“谢谢你,小弟弟。” “我是女的。” 女孩一顿,好在这么一打岔,没再哭了,爬起来,哆嗦着跟她走,冷得牙齿打颤。 今越故意走得很快,她只能小跑着追,跑着跑着,身上渐渐热起来。 “你先回去换衣服吧。”别跟着我。 “我,我不想回去,一个人没意思。” 舒今越无语,“那你也别跟着我啊。”自从知道她是自己寻短见,今越就不大想搭理她了。 在她看来,这世上什么爱情,什么尊严,都没有生命重要,只要能活下来,让她干啥她都愿意。甚至她都想好了,要是实在留不下城里,那就乖乖回插队的地方去,哪怕先与那一家子虚与委蛇也行,卧薪尝胆也罢,她得先活下来,找到扳倒他们的证据,怎么熬也能熬出头的。 “小弟……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姚青青,我家住在金鱼胡同,你家住哪里?” 舒今越嫌她烦人,不出声。 “你看起来真小,满十四没?” 舒今越:“……” “我今年23了,我哥27,他要是活着的话,今天是他27岁生日,呜呜……他说这次回来探亲,就要跟嫂子结婚了,以后让我也去随军,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呜呜……” 好吧好吧,今越看在她刚失去亲人的份上,没有打断。 原来他哥哥是当兵的,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就在上个月,刚收到牺牲的消息,她大哭过几天之后渐渐平复,偏偏今天是她哥生日,曾经的未来嫂子家又上门闹,说耽误了他家闺女的青春,要让她赔偿,拿不出钱就用房子抵,她一时想不开就跳河了。 “你傻啊,你要是死了,不是正好便宜了他们那家子?”据她说,兄妹俩的父母已经去世了,也没什么亲戚,但却留下一套四合院,还在金鱼胡同那么好的地段。 那可是整整一套四合院啊!今越心内呐喊,她们一家五口挤在大杂院的东厢房里,被二哥的臭脚丫子腌入味儿她都想要活下来,她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更何况金鱼胡同自古以来就是有钱人聚居的地段,位于书城市一环路边上,正对面就是省委大院,省医院和多家省级单位,治安好,环境好,将来还能噌噌噌的升值,她在手机上看过,后来那里一套小小的四合院拍出八位数的天价!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过直白,姚青青有点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无病呻.吟,不珍惜生命?” “唉,我现在也这么觉得……啊切!” 今越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快回家换衣服吧,好好活着。”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哪儿?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柳叶胡同,舒今越。” *** 当天晚上,舒今越梦见自己住进了宽敞明亮又干净的大四合院,院里有盛开的紫藤萝,有被太阳晒得温暖的青石板,有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猫,还有一只香喷喷冒着热乎气儿的大烤鸭…… 然而,一觉醒来,闻见的是二哥的大臭脚丫子,听见的是他的磨牙声。 舒今越叹气,人真是贪心啊,工作还没解决,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就妄想住大房子了。 然而,好消息就是来得这么快! 刚吃过中饭,在院里晒太阳呢,徐思齐就被赵大妈家小孙子带进来了,“今越姐姐,这个叔叔说要找你。” 徐思齐好奇地打量院子,住得人多,家家户户都想多占一点,难免乱搭乱建,就连老舒家也免不了,把厨房搭在屋檐下,柴火和煤球都堆出来了。 徐思齐咧开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小舒同志,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今越心头一喜,顾忌着大院里人多眼杂,把人带到屋檐下,看周围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声问:“徐哥,是我的事有眉目了?” 徐思齐心里也松快,“对,我们帮你挑了几个合适的,我爸的意思是抓紧时间看一下,合适就定下来。” 他总觉得,他能把这件大事办成,就能在小叔跟前露脸似的。 短短两天时间居然就能找到“几个”“合适”的工作,舒今越一双眼睛亮得不像话。 她的眼睛其实长得很好,眼型漂亮,眼尾微微上翘,眼珠是浅浅的棕色,凑近看有种稚嫩的清澈。 徐思齐心里闪过一句话:其实小舒同志长大一些,会很漂亮。 “你放心吧,六个人随你挑,要都看不上,咱再帮你找。” “挑……人?” “对啊,明天我帮你安排了六场相亲,上午三个,下午三个。” 8、008 舒今越哭笑不得。 徐思齐已经介绍开了,一号男嘉宾是厂里某位七级钳工的独子,二号男嘉宾是厂宣传科干事,三号是他在工业大学的同学,四号…… “怎么,小舒同志不满意吗?没关系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对照着来,给你找到最合心意的。” 舒今越摊手:“……”大哥我只想上班,不想搞对象。 “哎哟今越,明天要去相亲啊?对方住哪儿,哪个单位上班?”后院的李大妈不知道啥时候猫着,听了一耳朵。 “那可不得找个比刘东好的,你们家姐俩生这么好,不找个好人家浪费喽!你爸就是古板,守着两座金山银山却不知道用,小时候给你们丫头片子好吃好喝,现在长大要知道回报……” 今越懒得搭理。虽然这时代很多人都重男轻女,但李大妈绝对是其中的“翘楚”,他们家五个女儿是野草,唯一的儿子才是她的心尖肉,婚前婚后总是逼着闺女们当扶弟魔,闹出不少笑话呢。 打小,她就知道李大妈最看不上她和舒文韵,老太婆觉得舒老师脑袋有坑才把她俩当宝,恨不得她们吃的油条肉包子都进她儿子嘴里才不浪费。 徐思齐也没接话,只是觑着今越神情,“那要不……你要是都不满意的话,让我小叔给你介绍几个战友,就是他战友年纪都跟他差不多,对你来说大了点。” 今越心思一动,当兵的,这可是最光荣的职业啊! 至于年纪,她已经是活过两辈子的人了,要论心理年龄,还不知道谁大谁呢。 “哎哟,年纪大好啊,年纪大知道疼人,到时候把他一笼络,啥好东西不得拿回来孝敬舒老师和你妈。”李大妈又插嘴道,“正好你二哥没个正式工作,赶紧给他安排一个,你大哥这么多年也该挪挪了,哎呀,这不照顾舅哥的女婿就不是好女婿。” “那我李大爷可真是个好女婿。” 谁都知道她把五个闺女驯化成扶弟魔,可她自己想当却偏偏当不了,因为李老头是出名的小气,刚结婚那两年她悄悄给娘家送两个土豆一根大葱都要被他按炕上捶一顿,捶上几次就再不敢扶了。 为此,娘家哥哥都跟她断绝关系了,可又不算全断,因为每年正月里都要来闹一架,这是16号院的固定新年“节目”。 “你你你个丫头片子,你是存心气我的吧?” 舒今越懒得理她,连忙将徐思齐叫进屋里,再让他说下去,明天整条胡同的人都知道她舒今越是一口气要相六位男嘉宾,还连老男人都不放过的女海王了! *** 五分钟后,以自己年纪小为由婉拒了相亲,今越明确地说,她目前最要紧的是落实工作,甚至为了增加成功率,她拍着胸脯保证,钱已经准备好了。 “你真不想见面?” “连我小叔他们部队的也不要?” “你确定?” “那我真回他们了,啊?” 今越再三确认才把人送走,扭头就见老舒从照壁后面转出来,“爸啥时候回来的?” “刚到。”小老头背着手,“今越啊,多个选择多条路,人长大都是要结婚的,对吧?” “我跟你妈没本事,没办法给你找这么多,但徐家是真上心了……”改天得和婉秋一起,买点东西上门感谢一下。 “哎呀爸,饶了我吧。”舒今越头大,脚趾头又开始痒痒的,想起曾在手机上看过一个说法,对于底层家庭来说,他们公认女性嫁人真的是能改变命运的途径。 老舒见她这么排斥相亲,不由得愈发担心,“今越跟爸说实话,在乡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有啥要跟我们说,我们虽然没啥本事,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挨欺负。” 今越叹口气,老两口自身难保,怎么帮助她?说出来不过是徒增他们的烦恼。 正想着,院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凄厉的哭声,吵嚷声,不少邻居屁颠颠往后面去。 “唉,造孽啊,你小李哥的媳妇,这过的叫啥日子,所以说女同志嫁人,还得好好考察男方父母的品行,不能光看男同志啊。” 小李哥就是李大妈家那根独苗,和舒家兄妹几个是一起长大的孩子,他没下乡,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结婚了。 “你李大妈啊,是个混不讲理的,稍有不顺就拿别人出气。” 今越哼一声,“那咋不见她拿李大叔出气。” 舒老师想起以前两口子干架的事,也“嘿嘿”笑起来,“这叫柿子专挑软的捏,他们那不叫互殴,叫单方面挨打。” 不是他不厚道,刚开始他也跟大院里的很多人一样会去劝架,怎么着也不能男人打女人啊,两口子有啥好好说就行,可每次前脚刚劝完,后脚李大妈就骂他们多管闲事,慢慢的大家也懒得劝了。 热闹嘛,倒是喜欢看。 “本以为老李没了,她能收敛点,谁知道,唉……对自己亲闺女尚且狠心,更何况是娶进门的儿媳妇。” 小李媳妇这才结婚两年不到呢,就被磋磨得没个人样,闹了好几次离婚,“她作的孽,每次都是小李上丈人家求爷爷告奶奶的请媳妇回来,这才好没几天,又闹上喽!” 要不是看在小李哥人还不错的份上,早离八百回了。 舒老师一面感慨,一面背着手去后院看热闹,吃瓜嘛,百吃不厌。 倒是今越没心情看热闹,她刚才没跟徐思齐把话说死,只说暂时不想见面,需要给她几天时间,可万一徐思齐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或者她钱没凑够,最后说不定还是得相亲。 这事得快,赶在舒文韵发现徐思齐帮她之前。 想起舒文韵,今越又郁闷了,对这个姐姐她很矛盾,其实俩人也不算勾心斗角,远没达到你死我亡的仇恨,上辈子赵婉中风后,她也曾帮着照顾过三年,直到她自己怀孕不方便照顾病人,才被二哥接手过去。 况且,舒老师对她还有慈父的养育之恩。 可自己的工作机会被她抢走,她没去乡下关心过她,也是事实,舒今越做不到原谅她。 *** 而书城另一边的市医院,单间病房里,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围着一位干部装男同志,男人则关切地看着病床上的老太太。 如果舒今越在现场,一定能认出来,这老太太就是前几天在火车上遇到那位干部装大娘。 “妈您好点没?”杨正康握着母亲的手,短短几天,母亲仿佛老了十岁。 “好多了,你快上你的班去,别耽误工作。”杨老太太尽管想安慰儿子,可虚弱的声音里,藏不住绵长的痛苦。 杨正康对着母亲安慰的笑笑,转头对着医生的脸却铁青,“你们怎么回事,一开始不是说就是个普通感冒,还给我拍着胸脯保证两天就好,怎么现在不仅没好,还越治越严重?” 几人不敢出声。 这事搁谁身上也想不通啊,杨老太太来医院本来不是给她自己看病,而是带她老姐姐看咳嗽,谁知正好遇到内科金主任,她忽然多嘴提了一句,说最近感冒了,自己吃了不少药也没好,让给顺便看看。 本来,一个简单的感冒病,普通内科大夫一年没看一千例也看了八百例,闭着眼睛也知道怎么治,就连老百姓自己也知道在家里备几样感冒药,病了吃几粒,哪里需要上医院不是? 更何况,给她看的还是经验丰富的金主任,杀鸡用牛刀啊。 可一问,老太太在家自己吃了好几种感冒药,常见的安乃近、克感敏、头痛粉、藿香正气水、感冒通,甚至维c银翘片都吃了,愣是没好转。 主任想了想,自己平时也就开这些啊,她加倍吃都没用,自己再开也不一定有用,莫非不是感冒病? 这老太太可不是普通人啊,人儿子杨正康是市里某会的二把手,即使是再小的问题,他们也得事无巨细把一切可能出现的风险都告知一遍,最好是先预防着,省得出了问题追究到他们头上。 等到病人和家属都同意了,他们立马安排做检查,首先怀疑的是肺上会不会有毛病,然后怀疑会不会是过敏性疾病,鼻炎啊啥的,可里里外外做了全套检查,愣是没查出毛病。 “传染病或者重感冒你们治不了也就罢了,我妈就是个最简单的打喷嚏,你们连这都治不了,贵院的专业水平真是令人失望。” 是的,杨老太太的“感冒”很轻微,只有一个症状——打喷嚏。 每天清晨六点一刻,比闹钟还准时的开始止不住的打喷嚏,躺着打,坐着打,要是站起来吹了冷风打得更厉害,奇怪的是打到八点左右,喷嚏又能不药自愈。 不打喷嚏,她就是个能吃能睡面色红润的老太太。 别人感冒还会发烧咳嗽头痛,她就这么一个症状,而且是不药自愈的。刚开始她自然是没放心上,寻思自己吃点感冒药就行,吃了一堆没效之后,她来医院就顺便提了那么一嘴,想着医生开点对症的,顶多两三天就好了。 谁知道啊,不仅没好,还把自己整住院了,住院也就罢了,做了一堆检查啥也查不出来也就算了,最近这两天居然喘气困难,不能平躺,还得靠吸氧了! 整一个越治越严重! “本来,我们确实把……当感冒治疗,发现无效我们也尝试往过敏性疾病和鼻腔疾病考虑,该做的检查也做了,该用的药也用了……” “别提了,你们这些检查,让我母亲遭了多大的罪?”连续做了那么多次鼻腔检查,就是年轻人也受不了,老太太被这“一通乱捅”,精神一下子就垮了。 几名白大褂低着头不敢说话,他们也想知道为什么,一个简单的打喷嚏为什么就是治不好,他们把凡是可能导致打喷嚏的疾病都排查了一遍,省医院的专家也请了,甚至还给京市和海城打过业务咨询电话,愣是找不到原因,他们甚至怀疑老太太在说谎—— 有些长期缺乏关爱的老人,会故意夸大病情,想要以此引起儿女的关注。 可每天清晨六点一刻,他们都曾非常准时地在病房内外听见那一声声“啊切”,止也止不住的喷嚏,不像是能伪装的。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你们能不能治,给我一句准话。”杨正康沉着脸。 “这……” “这什么这,你们还是市级医院呢,我大姨一个简单的咳嗽,要不是我妈提醒,你们也差点治不好,现在我严重怀疑你们的业务能力是否配得上贵院获得的一堆荣誉称号!” 院长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口大锅他可背不动啊。 忽然,听儿子提起他大姨的咳嗽,杨母灵机一动,挣扎着坐起来,“要不,咱们请火车上那姑娘来看看?” 杨正康皱眉,“妈您好好歇着,别添乱。”一个小姑娘还真把她当神医了。 “你忘了,你大姨的咳嗽就是被她说中了,咱们带着她看了那么多大夫,愣是没看好,还有些医生居然说她是肺结核,看她嘴唇发紫就说她是心脏病,我跟大夫一提,他们才给找了中医治好,我现在只信中医。” “正康,你给我找中医来,找那个小姑娘。” 9、009 杨正康觉得这种大事听信一个小姑娘的话,简直胡闹。 本想拒绝,又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母亲受病痛折磨。 死马当活马医吧,他在心里这么说,先稳住母亲,背地里该找名医还是得找名医,不可能真的等一个小姑娘来救命。 “好好好,妈您别着急,我这就去找,但妈也别抱太大希望,您连人家叫啥名字都不知道,要找可不容易。” 杨母此时是真后悔,早知道当时就不该怀疑那个女孩的话,明明是好心提醒却被自己当成有意巴结接近,现在倒好,连人名字都没问一下,无异于大海捞针。 *** 舒今越可不知道有人正在找她,她最近都在忙着找门路。 时间又过去两天,再不走,回生产队就快赶不上了,要是队长想为难她,又有新的明晃晃的把柄了。 “你这孩子,好容易回来一趟,正事不干,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忙个啥。” 在赵婉秋心里,除了相亲以外的事都不是正事,但舒老师却不这么认为,“今越有志气,不着急结婚,咱们就别给她泼凉水了,赶紧给想想法子吧。” 这几天,老两口也没闲着,拎着自家过年都舍不得吃的东西,挨个拜访以前单位上的领导,看能不能想法子给今越弄进去,哪怕当个临时工也行。 可他们本就不擅交际,以前在单位也没啥存在感,现在临时求人,难上加难,出去几天都是碰一鼻子灰。 对于他们的这样的城市贫民来说,想要在这年头找份工作,难度不是一般大。 “对了婉秋,你今早去找你们以前那护士长,怎么说?” 赵婉秋脸一垮。 “你没跟她说咱今越在乡下学过中医的事?咱今越会打针,还会看病呢!”虽然没见过,但舒老师无条件信任闺女说的话。 “说了说了,可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我看不上她那副溜须拍马的嘴脸,跟她吵过几次……现在求人,人也不搭理我。” 当时没逞口舌之快该多好啊。 谁说不后悔呢,但要是后悔能管用,只要能给今越安排一份临时工工作,她就是跪下去求人家她都愿意。 老两口对视一眼,现在最后的希望就在徐家,昨天他们厚着脸皮,拎着东西上徐厂长家了。徐厂长不在,是他爱人接待的他们,人倒是客气,还给他们泡了茶水,话也说得好听,可就是不知道是真的上心,还是场面话。 舒今越看着直叹气,虽然她的人生经验也不丰富,但她知道,求人管不管用,关键在于你在对方心目中有没有价值。 资源,都是要交换的。 他们两把老骨头,能有啥跟人交换的?年轻时吵没吵架,其实影响并不大。 “要不我再去找老刘说说情?”舒立农前天找过街道小学的校长,是他以前的同事,那边倒是说安排个代课教师可以,但明里暗里要四百块。 “要是正式工作也就罢了,代课要四百块,说不定干一个学期就没戏了,白瞎这钱,爸你别去了。”舒今越冷静地说。 她这几天东奔西窜,也只凑出150块。 家里要真砸锅卖铁,算上她的,倒是能勉强凑出四五百,可买一个临时工,她觉得不值。 最近就连一直不怎么待见她的二哥舒文明,也在认识的人里打听工作的事,舒文韵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也在单位和同学中问过。 这不,昨晚她下班回来还说,她高中同学家有个在市六国营食堂的岗位,别看只是服务员,但却是公认的香饽饽,多的是人争着去。 今越倒是心动,可惜人家要八百块钱,就是把父母的骨头敲碎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 一家子正为这事愁得不行,忽然听见赵家小孙子喊:“今越姐姐,上次那叔叔又来啦!” “小舒同志现在忙不?” “不忙不忙,是不是有消息了,徐哥?” 见老两口都在,徐思齐进屋,先跟他们打声招呼,“我有个同学,他母亲身体不好,今年打算提前退了,本来是让他妹妹去接班,但他妹妹现在怀孕了,不适合去那个岗位,我来问问你……” “我愿意。” “你都不问是啥厂,啥岗位?” 今越摇头苦笑,现在还有她挑的余地吗?这几天徐思齐是真上心了,可现在工作岗位紧张,徐厂长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自身难保,机械厂安排不进去,周边几个厂打转一圈,有机会的要价高,要价合理的,又多的是人抢。 “市第三农药厂,粉剂车间,专门做六六粉的,对身体有损害,你还年轻,干这个岗位可能……”徐思齐吭吭哧哧说不完整。 六六粉是剧.毒,这连舒立农都知道,他刚想说不行,身体哪里吃得消,可看见闺女的眼色,只能讪讪的闭嘴。 赵婉秋却没忍住,“不行不行,你一个年轻女孩子,还没结婚生育,这不行。” 今越心说自己会不会结婚还不一定呢。但这时候可不能跟赵婉秋唱反调,这不是头等大事。 眼看就快到舒文韵下班时间了,今越不敢让徐思齐和她碰见,随便扒拉一下头发,穿上一件从大嫂那儿借来的衣服,先去农药厂看看。 现在别说闻农药,就是喝农药,她也想试试。 *** 可惜,现实连喝农药的机会都没给她,去到农药厂才被告知,那岗位已经被徐思齐同学的母亲,转给了她娘家侄子。 那侄子今年刚高中毕业,知青办上家催了。 可能是这几天失望次数太多,渐渐地免疫了,舒今越只是淡淡的说声“谢谢”,就坐徐思齐的自行车准备回家。 她这几天早出晚归的除了找工作,也在找挣钱门路,倒是认识了一位废品收购站的大姐,因为识字嘛,她每天晚上去帮着整理一下垃圾,分一下类,干到大半夜能挣两毛钱。 同时,那里的旧书旧报纸啥的,她有看上的也能带一两份回家。 最近她就在里面发现一本医学古籍,暂时还不知道真假,收购站不重视,只当废纸处理,她拿回家,想带鬼市上问问。 按理来说,这么好的东西,她是舍不得卖的,可她现在缺钱,只能安慰自己,以后有工作了,什么样的古籍孤本她都能买到。 到建设大桥附近,“徐哥,把我放这儿就行,我在这里下。” 徐思齐也没多想,调转车头往金鱼胡同去,父亲的历史遗留问题还没搞清楚,但徐家的祖宅倒是暂时让他们住进去了,只是还没正式还回来。 进门,一个古铜色的高个子男人,正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寒冬腊月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却似乎感觉不到冷意,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堪称完美,脱掉那身庄严肃穆的军装,男人身上的严肃少了一些,但两条修长的眉毛中间依然有个淡淡的“川”字。 “小叔刚从外头回来?” “嗯。” 男人穿着一条合身的旧军装裤,可在看不见的腿根深处,有一道长约八公分的狰狞伤疤,子弹打穿了他的大动脉,身体里的血差点流净,等转移回书城的时候,命是保住了,但疤痕已经过了最佳治疗时机,扭曲成一条狰狞的蜈蚣。 小叔正是这次受伤的立功表现,才换来父亲事件的彻查,这才勉强恢复工作。 他自己,却再也回不去部队了。 徐思齐心头沉重着,停好自行车。徐家祖宅是一套三进的四合院,这在寸土寸金的金鱼胡同可谓头一份。徐家以前可是全省排得上号的富商,正因如此才会被日国人当肥羊盯上。 可惜前两年被破坏严重,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都成了残砖碎瓦,奇花异草也只剩一片荒芜。 徐思齐的母亲张珍倒是有心打理院子,但徐平总觉得情况还不明朗,让先等等。 所以,徐家现在虽然住了四口人,但也只打开住人的三间房和一间客厅,一间厨房,其它屋子依然保持着贴封条的原样。 “小叔现在不忙的话,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徐端擦干头发,面上依然淡淡的,“进屋说。” “就是我想,小叔那边有没有认识的人,有没有适合年轻女同志的工作,轻松一点,体面一点最好,要是没有的话,只要是个正式工就行。” 徐端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重复他的话:“轻松?” “对,毕竟年轻女同志嘛,重体力活也干不了。” “体面?” 徐思齐终于发现小叔好像不高兴了,想要解释,可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事从一开始就怪他,他要是能有勇气早点跟家里说明有喜欢的人了,就不会因为欺骗舒今越而愧疚。 徐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虽然才26岁,身上却有一股迫人气势。 他什么都不用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侄子,仿佛就能看进侄子的心底最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帮舒今越找工作,他确实有私心,上一辈的恩情于他来说太过遥远,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想自己漫长的一生里,总有人以他们家族救命恩人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今天帮忙办这个,明天要求那个,稍有不满就被指责忘恩负义。 虽说舒家人目前看起来都还不错,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徐家又不是没遇到这样的亲戚,与其无限满足他们数不尽的鸡毛蒜皮,不如一口气帮忙解决大事,恩情就算还清了。 这点小心思他不敢让父亲和小叔知道。 见他惴惴,徐端淡淡的笑了声,“想好要跟你对象结婚了?” 徐思齐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叔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我对象,这工作是给上次跟我相亲的小舒同志找的。” 徐端脑海里冒出一个小鸡仔似的姑娘,“苏今越?” 不知道为什么,徐思齐感觉小叔的态度好像缓和了一点。 10、010 徐思齐连忙点头,“对,就是她,小叔还记得她吗?” 徐端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他的自行车。 明明小叔什么都没说,但徐思齐就是感觉他生气了,明明刚刚听说不是给他“对象”,而是给舒今越找工作的时候,小叔的态度都还挺温和的。 小叔生气不会大发雷霆,就是会静静地看着你,看得越久,他心里越是打鼓。 他想起四岁那年,因为太过喜欢一本邻居小孩的连环画,他悄悄趁人不注意带回了家,后来小孩找不到生气了,八岁的小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知道是他拿的。 后来,他实在受不了小叔的眼光,他哭着把东西交出来,父母狠狠教育了他一顿,从那以后,他就特别害怕小叔,小叔说东不敢往西。 “你打算把人情还清。”这是肯定,不是疑问。 徐端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 徐思齐咽了口唾沫,“是,主要是我看她们家也挺困难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呵。” 徐思齐还想继续解释,他不是忘恩负义,他甚至连给她买工作的钱都准备好了,他真的没打算让她花一分钱。 徐端却抬手制止了,“说说看,最近都给人找了些什么工作。” “机械厂不好插手,我和我爸给她找了街道办、区图书馆、文化馆、百货商店门市部,但竞争挺激烈的,都没成,今天找的是农药厂……” 前面,徐端脸色如常,听到农药厂的时候,眉头皱了起来,“不成也罢。” “可……可她假期马上就结束了,不能再拖……” 徐端看着墙上一幅青松图若有所思,“这事你别管了,好好上学。” 这意思是,小叔答应帮忙了?!徐思齐一喜,就要说谢谢的话。 谁知徐端却似笑非笑看着他,“别以为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徐思齐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叔却已经起身回他屋去了。 *** 此时的舒今越也没闲着,在建设大桥下车后,她就在那附近溜达,这一次她又换了一副打扮,一身蓝色工装外,穿着一件花棉衣,两根浅黄色的麻花辫垂在胸前,一顶雷锋帽压住眉眼,露出雪白的小脸。 看起来像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跟上次的“东北少年”判若两人,一路逛过去,压根没人把她认出来。 这一次她学精了,也不到处找买家,只找个角落悄悄蹲着,观察所有人,见到看起来像文化人的,就上去小声问两句,听话听音,见对方没意向就立马撤。 一连问了四五个,都没人感兴趣,她开始迟疑,自己这副半大孩子模样确实没啥信服力,想买的人也担心她是不是偷拿家里东西出来卖,万一家长发现会扯皮,就跟上次卖野山参一样,即使有心想买的也会犹豫。 “小姑娘,你要卖旧书?”一直蹲她旁边一个大叔小声搭讪。 今越记得他是专门倒腾粮票的,地方票倒全国票,粗粮倒细粮,似乎手里很有点关系。 她点点头。 “你这么卖是出不了手的,我认识一朋友,他认识一位喜欢收集旧书和邮票的老教授。” 今越知道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卖自己好,静待下文。 见她神色淡定,一点也没有一般这个年纪孩子的浮躁,男人顿了顿,心说这小女同志还挺沉得住气。“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他帮忙牵线,你可以跟那老教授见一面,聊聊,要是合适说不定能给家里添个大件不是?” 他也知道规矩,没要求她先把东西拿出来看看,今越还真不想暴露,她想把这本古书卖给懂行的人,而不是二道手。 只有知道它价值的人,才会珍惜它。 “到时候要是成了,你给他两成就行。” 舒今越立马皱眉,“不行。” “两成是道上规矩,总不能让人白忙活,小姑娘你年纪小,不懂这些道理……” “三块钱。” “啥?” 舒今越十分冷静,她算是看出来了,这男人也是牵线搭桥的,他们在这里做倒爷赚一份钱,做中间人还能再赚一份,卖得出去他们有钱拿,卖不出去他们也没啥损失。 拿准了他的心态,今越愈发压价压得死死的,最后说好,只要是通过他牵线的中间人卖出去,无论多少,她都给那人五块钱的辛苦费,至于他俩怎么分,那不是她操心的事。 择日不如撞日,今越表示家里老人生病等钱救命,那倒爷于是将她载到一条胡同里,让她等着,自己去找那“朋友”,最后再由那朋友带她去医科大学门口找那位老教授。 都是公共场所,今越倒也不怕他们会使坏。 “这是医科大学的张教授,今儿来找他老人家,小丫头片子你可算是找对人喽,咱们张教授在收集古籍这一块,是这个。”中间人竖起大拇指。 舒今越观察那老头,花白头发,黑边框眼镜,洗得掉色的中山装,确实像个文化人。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万一这伙人是合起来黑吃黑呢?作阿飘那么多年,她可是看过很多电视小说的。 张教授话不多,点点头,开门见山提出要看看是什么书。 今越却不急着拿出来,反而问:“张教授您听过《妇人千金良方》吗?” 张教授点点头,“但凡通岐黄的都听过。”还把作者是谁,主要生平事迹和学术观点有什么,成书年代准确无误说出来。 今越点点头,其实这本书与家喻户晓的《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不一样,作者虽也是一位名医,但因门人弟子较少,流派传承早就断了,其著作只在小范围的中医圈子内传播,一般的中医学生还不一定知道呢。 张教授能准确说出作者生平和学术思想,言语之间还不乏推崇,倒是让舒今越意外。 不过,老头话锋一转,“可惜,我也只是幼年时期听家父提过几句,此书真本目前收藏在京市博物馆内,就是普通手抄本市面上也没了。” “是,这几年中医古籍被人打着‘破四旧’的幌子破坏了不少,就连中医从业人员也大大减少。”今越记得她曾看过一篇报道,六六年之前,全国中医从业人员有三十五万,可到了七八年只剩十四万,直接锐减三分之二!而西医从业人员则是翻了三倍之多。 这是一种令人痛心的变化,今越一直有个想法,第一步留城活下来,第二步收集整理这些遗落的“珍珠”,第三步才是发扬中医和报仇。 她的生活阅历少得可怜,想法也简单。 张教授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神色放松下来,“倒是难得,遇到你这么个小友。” 中间人立马接话,“那张教授您可得给她个公道价,他们家老人住院等着救命钱呐。” 今越脸色有点发烫,连忙掏出护了一路的《妇人千金良方》。 张教授眼睛一亮,接过去仔细翻看起来,“虽不是真本,但从纸张和讳字缺字来看,应该是清朝后人抄录的,也算得上珍贵。” 今越还真不懂这些,什么玉扣纸什么讳字缺字的,她终究不是科班出身,没有专业的医古文常识。但她知道,这本书应该是找到了真正适合它的买主了。 “我也不欺小同志,这本书要拿到市面上能卖二百五十块往上,但要遇到合适的买主需要时间,你要是急等用钱的话,我给你220,怎么样?” 他推测舒今越家里应该有人是中医界人士,不然不可能对中医这么了解,更不可能有这本手抄本。 中间人“啊”一声,掏了掏耳朵,“张教授,这这这……”这么贵! 张教师却懒得跟他解释,外行人只看到钱,对内行来说,这是无法复制的珍贵文献资料,是中医学发展史上不可或缺的一笔,没了就真的没了。 “我待会儿还有课,这样吧,我没这么多钱,你要是急用钱,我可以再给你加三十块,但需要换成奶粉票,成不?” 这年头的奶粉票是高级干部才有的待遇,普通人拿着钱也买不到,舒今越立马点头——她这具身体真的太需要营养了。 半小时后,揣着215块现金和30块的奶粉票,在中间人捶胸顿足的懊恼长叹声中,舒今越愉快地回了家。 当然,怀揣巨款,她还是绕了几圈,甚至真去医院溜达了一圈,才回到柳叶胡同。 奶粉票不算,她现在已经有370啦,这样的古书要是再来两本,她买工作的钱就能存够啦! 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的漏捡一次就已经足够好运,想要再贪心是不可能的,等工作落实下来还是得找舒老师和赵婉秋借点,顶多再借三四百,虽然啃老很惭愧,但这是关乎未来的大事,在他们能力范围内,他们应该也会帮的,至于将来,她只要一工作就会努力攒钱还给他们…… 然而,她刚迈进东厢房,就听见有人说出了她的心声—— “这钱我一定会还的,爸你就借我吧。” 11、011 今越收住愉快的脚步,摸了摸怀里热乎乎的二百多块钱。 “都说了我们没钱,这么多年,工作结婚搬出去住,哪一样不是我们掏钱?你都快把我们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还想怎么着,啊?”舒立农压着满腔的酸楚与愤怒。 舒文晏厚着脸皮,还能笑出来,“哎呀爸,你们现在还年轻,养老钱暂时又用不上,平时生活花销这不还有老二和文韵嘛。” “文明到现在还是个临时工,他将来娶老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文韵跟刘东分了,将来婆家什么情况不知道,嫁妆多少得有两样吧?” 舒立农在炕桌上重重地拍了一把,“关键是今越,她比你们谁都困难,却一次口都没张过,你这大哥不说帮忙,还一个劲回来敲我们的骨头渣子,你脸上臊不臊?你说!” 舒文晏沉默片刻,用更小的声音说:“可是我都跟刘校长说好了,好位置不等人……主任的位子就是论资排辈也该轮到我了……马上三十五了,再上不去,您就忍心看着我一辈子低人一头,一辈子只当一个最底层的教书匠吗?” “教书匠怎么了,我这个教书匠没把你们养大,没把你们供到高中毕业?!” 舒立农气得胸口呼呼的,真恨不得掐死这大儿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唉!爸你是不知道我在单位过的啥日子,因为一直没孩子,别人都笑话我是个没卵蛋的,我要是再不争口气,以后人家还不得把我弄去看大门?”声音哽咽。 没孩子,是老大两口子的心病,也是老两口的。 舒文晏和刘慧芳结婚小十年了,一开始有聚少离多的原因在,一直没孩子,后来刘慧芳和单位协调回书城做后勤,不出车了,可一年多了依然没动静,后来中医西医看了个遍都说双方没问题,只是缘分未到,让放松心情。 舒文晏心疼少了出车补贴,干脆又让她出去跑长途,算着日子回来再“做功”,谁知这么多年依然小苦瓜都没结出一个来。 跟他们前后脚结婚的,儿子都快小学毕业了,这换谁不着急呐。 “爸,我要求不高,校长啥的我也不敢肖想,能当上主任,我这辈子就值了,没孩子我也值了,爸!”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舒文晏不愧是语文老师,知道语言的魅力。 最后,不知道舒立农说了什么,舒文晏垂头丧气出来,正好跟假装刚回来的舒今越撞上,他脸色都没调整过来。 谁知这事还没完,到了晚上,舒立农又把大家伙都叫回来开家庭会议——“今儿的议题只有一个,给今越使把力。” “既然找工作你们都帮不上忙,那凑钱总能行吧,今越买工作要钱,咱们大家想法子给凑上吧,谁也别说有困难,你们谁都得了家里的好,唯独今越,她是去代你们受苦。” 舒今越心头一酸,小老头煞费苦心。 这个办法她一开始不是没想过,可她作为家里的老幺,上头哥哥姐姐都是挨饿受冻过来的,她从小过得比他们“富足”,现在兄姐们各有各的难处,谁也不宽裕,再让大家给凑钱,她也开不了这口。 可既然父亲开口了,她就要把握住机会:“哥哥姐姐你们放心,这账我认着,将来一定会连本带利还你们。” 舒文晏扁扁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舒文明“啧”了一声。 舒文韵不知道想什么,眼神没和她对视。 赵婉秋红着眼圈。 见众人都不说话,老头顿了顿,拿出小本子上算好的账,“你们兄妹仨每人凑一百,剩下的我和你们赵阿姨拿,老大工作十多年,老二也上班八年了,文韵五年,你们除了每个月给我交五块钱生活费,工资我从没过问吧?一百块没问题吧?” 大家依然不说话,空气里是尴尬的沉默。 最终还是舒文晏忍不住,“爸,偏心眼子也不带您这样偏的,外头一份工作咋说也要准备六百块,剩下三百块的窟窿您来填?这合理吗?您二老现在一月多钱,一口气掏出三百块,以后养老钱没了算谁的?” 刘慧芳拐了拐他,没拦住他的破嘴。 舒立农没说话,也没生气,而是看向老二老三。 舒文明捋了捋头发,“别看我,你要补贴谁那是你的事。” 意思是凑钱他也不反对。 舒文韵沉默着捏紧衣角,片刻后,似乎是下定某种决心:“我赞同,不管大哥二哥出多少,反正我出二百,以后也不用今越还,这是我欠她的。” 两百块,无疑是巨款! 虽然她是在城里上了几年班,但衣食住行哪一项都要花钱,她又是年轻女孩,正在处对象,额外花销也要多些,二百差不多是她积蓄的大头了。 “你不给自己攒嫁妆了?”舒文晏没想到她居然要为后妈带的拖油瓶大出血,自己这俩弟弟妹妹真傻了吧唧。 “呵,我可没你们这么傻……” “闭嘴!”舒立农发怒。 舒文晏一想到自己白天没借到钱,父亲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前途泡汤,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便宜闺女却要掏心掏肺,顿时也委屈上了:“行行行,好好好,只有舒今越是你亲生的,我们仨都是垃圾堆里捡来的是吧?我就一句话,我和慧芳的工资还不够看病吃药,没钱。” 舒立农气得一张老脸通红,直喘粗气,赵婉秋连忙递来一杯温开水,又找出他常吃的降压药,先把药顺下去。 屋里再次沉默。 赵婉秋叹息一声,“我说一句吧,你们的困难我都知道,虽然不是你们亲生母亲,但在我心里,你们和今越是一样的,虽然我平时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但一码归一码,对我有意见你们可以慢慢跟我说,今越现在却是人生的转折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受苦,这孩子……呜呜……” 她捂着嘴,眼泪从指缝滑落。 “哭什么,说实话。” “今越她,她……她现在是……是个残疾人啊!呜呜……” 平地一声雷,包括舒今越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炸得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动了动发痒的脚趾头,她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发现的。说实话,重生回来,她对母亲是有点怨愤,虽然上辈子她没多久就摔断腿卧病在床,后来又中风,对远方的她有心无力,可作为孩子,怎么会不想妈妈呢? 被队长一家为难的时候,被二流子尾随的时候,被其它知青针对的时候,大学梦破碎的时候……甚至死前一刻,她都在想妈妈。 所以,带着气的她回来后并未将自己在乡下的事全盘说出,更别说残疾的事。每次洗脚都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躲在屋里,洗完立马穿上袜子,平时走路也很注意保持平衡……没想到还是瞒不过母亲的眼。 “怎……怎么回事?”舒文韵脸色苍白,她被吓傻了,一把拉住今越的手,“今越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舒今越点头,又摇头。 意外发生在下乡后第二年。一直被针对的她,被队长分配大半夜去守牲口,那是腊月里最后一个雪夜,那天她发现圈里的奶牛少了一头,那是队上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和经济来源,要是出事她吃不了都得兜着走,她吓得去找白天管理牛圈的社员问。 偏那社员是队长的二叔,跟队长一家穿一条裤子的,一口咬定交接给她的时候没少,一定是她夜里睡觉把牛弄丢了,她有嘴说不清,又怕被处分,只能自己出去找。 雪夜,零下十几度的气温,棉衣里装的是稻草,孤身的少女…… 就在那个雪夜里,害怕和雪盲交加,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走了太多的路,脚趾被冻伤也不知道,等回到生产队的时候,她的左脚小脚趾已经冻坏了。 跟小脚趾一起失去的,还有那晚痛苦的回忆。想不起来也挺好的,她时常这么安慰自己。 舒文韵连忙下炕,一把脱下她的左脚鞋袜,原本珠圆玉润,可爱又俏皮的小脚趾,已经没了。 她“哇”一声大哭出来。 今越其实不太记得那个雪夜发生的事了,只记得自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 只记得每到下雪的时候,脚趾就奇痒无比。 本来,她这也算因公致残,十级伤残按照规定可以享受残疾人待遇,每个月有津贴和粮食补助,可这些都被队长一家昧下了,一粒米没进她的嘴。 要不是趁机闹开,她这次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舒文明气得在炕桌上捶了一拳,“这群狗日的王八蛋,还他妈有王法吗!”难怪他上个月听人说,他们菜店另一个临时工的妹妹去了乡下,大着肚子回来,那些人就不把女知青当人看。 刘慧芳听得两眼泪汪汪,“傻孩子,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今越摇摇头,两辈子了,她不是没努力过,她尝试过写信,但那些信有没有寄出来她不知道。 赵婉秋哭得眼泪都流干了,“现在今越有困难你们愿意帮助,这恩情我们母女俩记着,等手边转过来一定会还你们。” “阿姨别这么说,是我们对不住今越。”舒文明下炕,像一只无能狂怒的小公鸡,走了两圈后一阵风似的跑回自己屋里拿了个东西,“喏,我存折,上面是上班这几年所有的积蓄,全取出来,给今越。” 舒文韵也把自己那个拿出来,“这钱该我出,是我对不住今越。” “省省吧,你还要嫁人,没嫁妆等着去婆家受气吧。” “二哥别跟我争,不然我心里难受,都怪我……” “行了行了,就你们会做好人是吧,我出一百二,以后哪年有钱哪年还。”舒文晏扭扭捏捏表完态,拉着刘慧芳就走。 12、012 要是以前,赵婉秋多少会拦一下,但她已经后悔过一次了。 赵婉秋身世可怜,五六岁时被亲生父母扔在路边,被一户赵姓人家收养,可惜收养她的人也并非真心待她,只是把她当免费保姆养育下面的弟弟。十六岁那年因为弟弟偷吃鸡蛋却赖到她身上,被养父母当着同学面责骂,气性大的赵婉秋想不开去跳河,正好被从那儿经过的女校学生救下。 而那个女校学生就是文韵生母,她不但救下小婉秋,还告诉她要好好念书,要有一技之长,将来靠自己养活自己,还资助她考上专门的护士学校,承担了她几年学费。 护校没毕业,她跟着热血同学投身革命队伍,成为一名战地护士,大江南北的辗转,与这位资助她的姐姐失去联系,一直到解放后几年,她自己也结婚生女丧夫之后,经人介绍与鳏夫舒立农相亲,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他原来就是那位姐姐的丈夫。 姐姐已经病逝,留下三个孩子,最小的才四岁,以赵婉秋当时的条件本可以选择更好的再婚对象,但她带着报恩的心思,毅然决然当了这个后妈。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前婆家抢走房子,母女俩无家可归,而舒家有两间房,能为她们遮风避雨。 小今越需要一个性格温和,真心疼爱她的爸爸,舒立农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半路夫妻嘛,也没那么多情情爱爱,相互搀扶着就行,她不后悔自己的改嫁,只是在看见今越冻掉的小脚趾后,后悔当初同意舒文韵去接班。 她是报恩了,可是她的今越怎么办? 生怕今越又像三年前那样犯傻,她拉住闺女的手,赔偿该要,两百块算啥,要真论起来,两百块都只是个零头。 舒文韵看着今越,深深地鞠了个躬,“是我对不住你,本来赵阿姨的工作合该你去接班,都是我自私,才害得你……乡下绝不能再回去,工作就去我前天找的那个,实在不行我退出,你去区医院上班,另外这三年,本该你领的工资,我一分不少退还给你。” 众人震惊,不说她退出的话,就是三年工资,也是好大一笔钱。就连一开始叫得最欢的舒文晏,也没说话。 是的,赵阿姨压根不欠他们家。 今越依然没说话,她想看看,舒文韵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刚进去的时候,拿34块5的工资,一直到第三年才涨到41块5,一共上了38个月,按理来说该补你1409元工资,但我目前手里没这么多钱,赵阿姨也看到了,我存折上就只有280块,剩下的我给你写欠条,五年之内还清,可以吗?” 舒今越大为震惊,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下一秒,她怀疑舒文韵在玩以退为进,可她的神情又不像。 她看起来是那么认真,那么诚恳,这么细致的数目肯定不是张口就来,而是刚才看见她脚趾的时候就想好了。 不仅老大老二,就连舒老师也被惊到了,这么大一笔钱,她居然主动认下了! “今越先别拒绝,按照市面上的算法,我该分你一半工资,但你这三年受的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另一半工资你不要的话,我没办法原谅自己……钱可以再挣,但你的脚趾却是……呜呜……” 再也长不出来了。 一家子悲从中来。 是啊,再也长不出来了。舒文晏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忽然觉得自己和弟弟妹妹不是个东西。 舒老师把孩子们的神情看在眼里,既悲伤又欣慰,一拍炕桌,“对,该谁的,就是谁的,你们赵阿姨和今越压根不欠老舒家,更不欠你舒文韵!” 今越心头震动,她上辈子直到死也没让家人知道自己是个残疾人的事,这次母亲知道了,然后当众戳破,她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看来,她上辈子真是个小草包,死得不冤。 而她也第一次意识到,三姐这个人很矛盾,她身上似乎也有秘密? 不急,她会慢慢搞清楚的,欠条嘛,当然要收,傻子才跟钱过不去呢! 舒文韵把存折上的钱凑个整数300,抹掉零头,承诺剩下的1100在五年内还清,这可是巨款中的巨款! 舒老师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下,根据孩子们的存款和个人意愿,最终拍板定下:老大借120,老二借150,舒文韵出300不用还,他们老两口再出200,凑到770块,要是还不够,剩下的今越也不愿让他们出了。 反正她手里还有370,本来就是为此准备的。 舒立农经过这一晚仿佛老了十岁,叹口气,“我累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咱们就去刚你姐说的国营饭店,当服务员也不错。” “探亲假到了也无妨,乡下可以暂时先不回去,刚你大哥走的时候说,他在医院和街道办都认识人,你的脚趾可以办个病情证明,先把假期延长几天。” 舒今越还真没想到这茬,这几天忙着工作的事,也是没往请病假上想。上辈子没办,是因为一下火车介绍信就被偷了,知青办天天上门撵人。 她刚躺进被窝就发现,脚的位置暖洋洋的,原来是舒文韵默默用医院装输液盐水的玻璃瓶给她灌了两个“暖水袋”。 这一夜,她睡了重生以来第一个踏实的大觉,舒文韵却睁眼到天明,无声的流了一晚的泪,第二天早上起来,枕头是湿的。 不过,她悄无声息的,今越也不知道。 今越一想到就要有工作了,整个人就容光焕发,赵婉秋的眼睛虽然肿得像两个大核桃,但精神状态也非常不错,把八百块钱点了又点,再三确认一分不少,揣进买菜的提兜里,用一个洋葱两个土豆和一颗大白菜压上,这才出门。 舒文韵今天的班错不开,提前把同学家地址给了她们,母女俩照着找过去。 一路上,赵婉秋都在演练说辞,首要的就是客气、礼貌,为了表示诚意,她原本还打算买两斤鸡蛋带上呢,被今越拦住了。 本来这就是单纯的交易关系,有那鸡蛋自家吃不香吗,干嘛送人。 “咱们胡同3号院的牛大妈你还记得不,她家闺女就是在国营饭店当服务员,可把她牛的,以后咱今越也当服务员,哼!” “你好好干,争取一个月内把大师傅的拿手好菜学到手,半年后你也升个大师傅当当,明年这时候说不定就能当经理了。” 舒今越满头黑线,她妈这人,除了脾气爆,还有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别不当回事,我现在就特后悔,那些年但凡有点上进心,也不至于这次一个能帮上忙的人脉都没有。” “啊对对对,以妈的上进心,现在怎么着也是个副院长。” 赵婉秋脸一垮,“臭丫头你故意的吧?” 正说着,门开了,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后,“你们就是我闺女同学的妹妹吧?” “黄阿姨您好,叫我小舒就行。” 黄阿姨脸色黄黄的,整个人透着疲惫和防备,左眼整个眼圈成青黑色,仿佛大熊猫的眼睛。 “阿姨您怎么了?” 黄阿姨摸了摸脸上,神色闪过一丝不自在,“昨晚没睡好,你们确定要这工作吗?” “要要要,妹子我们要,你就当帮个忙,可怜可怜我这闺女。”赵婉秋瞅着周围没人,就想把提兜塞过去。 今越却没说话,她觉得不对劲。 黄阿姨的熊猫眼可不是什么没睡好导致的,很像是被人揍的,她眼尖,看见她脖子和手腕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青紫,这样的伤痕她在乡下见过,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出现在已婚妇女的身上。 刚开始,她还天真热情,情绪激愤的劝人离婚,可没几天小两口一和好,她反倒成了罪人,所以她并不打算多管黄阿姨的闲事。 “你们真要的话,就一口价,九百块吧。”黄阿姨回头看了屋里一眼,小声说,“现在就能带你们去食堂办。” 赵婉秋大惊,“不是说好八百吗,咋变九百了?!” 一百块,是多少人家一年的收入,这姓黄的一家说话不算话! 舒今越一把挽住还想理论的赵婉秋,“妈,咱先回家跟爸商量商量吧。” 赵婉秋犹豫,现在走了,万一人家转头卖给别人了怎么办,像农药厂那边,他们只是去晚一会儿就被人抢了先……可九百块,当真是天价。 举全家之力才凑出八百块,九百已经超出他们能力范围太多。 “八百五,八百五成了吧,赶紧的,现在就能去交接。”见今越不愿,黄阿姨似乎是更着急了。 赵婉秋一听有戏啊,这要是再磨磨,说不定还能再砍点,她刚想说话,今越就捏了捏她的胳膊。 赵婉秋立马也警醒过来,一口气能让五十块,她刚被冲昏了头脑还高兴,可反过来想,能让她让这么多的原因是什么?谁会傻了吧唧跟钱过不去? “对对,我们先回去跟老头子商量商量。” 眼看她们转头就走,黄阿姨着急,“那八百就八百,走,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好吧,赵婉秋的脚又不会动了。 今越更觉得有猫腻,几乎是拽着她就跑。直到跑出去三百米,赵婉秋还在惋惜,“这工作肯定多的是人盯着,咱们现在一走,会不会就……” “既然盯的人太多,她这价格还能一让再让,妈不觉得可疑吗?” 赵婉秋想不通有啥可疑的,这么大的事还能像跟农民买菜似的砍砍价,这多大的便宜啊。 舒今越不知道原因,但肯定不会轻易把钱拿出去,把赵婉秋送回家,让舒老师盯着她别乱跑,自己直奔区医院,她得找舒文韵再问问。 虽说姐妹俩小心思不少,但她相信,舒文韵昨晚的愧疚是真心的,不至于前脚刚把自己所有积蓄拿出来补偿她,后脚就给她挖个坑。 现在的区医院还没细化分科,只笼统的分为内外两科,舒文韵顶了赵婉秋的班,在内科当护士,每天累得像头牛,再漂亮的女人一个星期值两个大夜班,也是憔悴的。 昨晚又没睡,舒文韵整个人蔫了吧唧的,正顶着黑眼圈配针水,一听今越说黄阿姨的事,立马发现不对劲,“你们先没给钱是明智的,我去打听打听。” 配完针水,核对再三,把该打的都打完,她连忙跟领导临时请一个小时的假,带着今越就直奔自来水厂。 她同学在自来水厂上班,不过她没直接去找那名黄姓同学,而是去找另一名张同学,他俩是发小,父亲同在自来水厂,母亲又都在国营饭店,只是在不同的门市部,对黄家的情况应该是最了解的。 班花来找,张同学简直受宠若惊,即使是上班时间被人叫出来一点也不生气,花里胡哨说了一堆奉承话,舒今越听得鸡皮疙瘩都快掉一身。 舒文韵耐心地听了会儿,“今天来找老同学也是有事相求,听说你妈妈的工作能转,我们来问问。” 张同学一愣,“我妈的工作要留给我妹,不转啊,你们是不是听错了?” “没听错,说跟我是同学,父亲在自来水厂,母亲在国营饭店,我寻思着咱们班不就只有你满足这条件嘛。” 张同学哈哈笑起来,“你忘了还有黄梅啊,她们家也是……哦对,黄阿姨身体不好,听我妈说是病退了,你说的应该是他们家,不过——” 黄梅就是舒文韵那同学。 舒文韵瞬间紧张起来,但她面上依然淡淡的,“难道他们家的工作不能接吗?” “嗐,也就是咱俩老同学,要别的人我才不会多管闲事呢。” 原来,黄家这工作还真不好接,因为那两口子一直以来闹分歧,因着没有儿子,男人是典型的把侄子当儿子养,盼着将来侄子给他摔盆捧灵的,所以想把工作留给自己侄子,黄阿姨呢,想把工作卖一份钱,到时候好给闺女做嫁妆,偏偏谁也说服不了谁,最近为这事还经常干架。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 黄家男人喝点酒就爱动手,以前在厂里因为酒后打架差点被开除,有一次直接把同事打骨折,赔了老大一笔钱。 这样的暴力分子,不光打老婆打闺女还打同事,而且是往死里打那种,舒今越还真不敢跟他扯上关系,不说他扬起拳头揍你一顿,就他三天两头上单位闹事,这班也上不了。 况且背后还牵扯到虎视眈眈的侄子一家,这年头夺人工作犹如杀人父母。事情要是闹大了,来个鸡飞蛋打,舒家这一家子老实人都没处说理去! 从水厂离开后,舒今越沉默。 “今越,你别着急,我再问问其他人,我绝不会再让你回乡下,我保证。”舒文韵拍拍她肩膀,想说点安慰的话,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显得无力,她只能在心里默默下决心,一定要把工作的事给她落实。 “没事,姐你先回单位上班吧,我自己走回去。”区医院到柳叶胡同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这对于走惯山路的人来说都不算远。 明明是转了几手的“过期”信息,或者是被人掐头去尾的,传到舒家人耳朵里却是天大的好消息……这时候就体现出人脉的重要性来了。 要不是今天多了个心眼,她们就要掉进坑里,闹不好八百块钱都白瞎了。 今越心里闷闷的,总这么被动不行,以后还是得多认识些朋友。 想着,走到大院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大喊“找医生”,有人说去机械厂卫生室找,有的说机械厂的技术不行,不如借辆板车,把人拉到区医院去,有的又说来不及了。 “哎哟,今越回来得正好,你妈呢?” 赵婉秋当了多年护士,大院里谁家生病,或有点紧急情况,她都能帮上忙,人缘不错。 赵大妈看她身后也没跟着赵婉秋,遗憾地说:“后院你李大妈喝农药了,你妈要是在就好了,说不定能有办法。” 13、013 舒今越不带犹豫,连忙往后院走,虽然从小就不喜欢李大妈,但终究是一条人命,喝农药自杀在乡下比城里多,一旦救治不及时都会死人。 毫不谦虚的说,在抢救农药中毒这件事上,她比很多大三甲的专家都有经验。 “你李大妈这……嗐,也是自个儿作的。” 原来,前几天她跟儿媳妇闹架,居然还动手打了人家,儿媳妇气不过就跑回娘家了,小李下班才知道,紧赶慢赶去丈人家赔礼道歉接人。 而这一次,小李媳妇是铁了心要离婚,娘家那边也支持,当场差点把小李押去民政局办手续,是小李每天不断上门,好话说尽,最后都跪下认错了,今儿才把人接回家。 “这李大妈也是,回来就好好过吧,她偏不,刚回来又跟人闹,还说她儿子只跪天跪地跪他老子,老丈人算个屁,要去找儿媳妇一家算账,这才又闹起来。” “你小李哥倒是硬气,冲她发火了,说她再闹就分家,这话街坊们都听见了,她这面子下不去,一时想不开,就……”喝农药了。 独子还要分家,这在以能生儿子自居的李大妈看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等发现的时候,她嘴巴正咕噜咕噜往外吐白沫子,旁边还有一个空了的农药瓶子,也不知道她不种地上哪儿买的农药。” 说话间,舒今越来到后院李家门口,小李哥正抱头痛哭,李大妈躺在一床破草席上,双眼紧闭,脸色青灰,口吐白沫。 她没吱声,捡起那个农药瓶子看了看,又闻了闻,浓烈的农药味,冲得她头皮发麻。 “等区医院的医生怕是来不及,现在最要紧的是抢救,这农药是酸性的,咱们先帮大妈解毒吧。” “怎么个解毒法?”小李哥哭红了眼,“今越你妈是不是会急救,快把她找来给我妈看看。” “不用,这病我会,我在乡下治过。”这几天舒老师已经把她会看病的事传扬得人尽皆知,但大家都不信,只当他是王婆卖瓜,毕竟今越是柳叶胡同有名的小草包嘛。 小李哥显然也是想到这茬,不敢拿老妈生命开玩笑。 倒是赵大妈不想她难堪,“农药中毒还能扎针吗?喝中药应该来不及吧。” 如果今越顺着话头说喝中药来不及,那就不是她笨,而是喝农药特殊,她爸也不算吹牛。 可今越没接,反倒是其他人说:“我看悬,咱们厂里的医生够厉害了吧,高血压心脏病和咳嗽,扎几针保管你好,可也没听说能靠扎针抢救喝农药的。” “哎哟,你们看李大妈都没气儿了,就是仙丹喂下去也没用吧。” …… 大家都有点好奇,今越打算怎么抢救李大妈,有跟舒家不对付的人家,还故意怂恿两句,让她快试试。 “刚才你说啥酸性的来着?”后院的小刘哥却似乎听出点门道来,“你说啥酸性?” “你们看,农药瓶子上写着主要成分是硫酸铜,这不就是酸性的吗?咱们用碱性的东西给大妈解毒就行。” “那用苏打粉?我家刚好有,我去拿!” “诶诶别,苏打粉不催吐啊,咱们得用既是碱性,又能催吐的东西……” 有人反应快,“灌粪水?” 小刘哥一拍巴掌:“妙啊!难怪我听我奶以前说,灌粪水能解毒,原来是这个原理!” 有个半大男娃就跳起来:“我去舀大粪!粪瓢我家有!”这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平时就总被李大妈叨叨,烦死她了。 “公共厕所里舀!” “多舀点儿!” “也不知道冻上没?” “那要不,来热乎的?” 众人表情扭曲,正在“口吐白沫”的李大妈嘴角抽抽。 有人看见这微小的变化,连忙大喊:“哎呀,醒啦醒啦,李大妈醒啦!” 李大妈只得咬牙睁开眼睛,她知道大院里这些小子一肚子坏水呢,她要是再迟一秒钟,说不定就真要被灌热乎的了! “我……没……事……”气若游丝。 “哎哟喂李大妈,你嘴里咋还冒泡呢,这么多泡泡!” 有人嗅了嗅鼻子,“咋一股肥皂味儿?” 众人:“……”敢情是从哪儿弄来个农药瓶子,含一嘴的肥皂水啊。 小李哥就是再笨也知道,今儿又是他妈作妖了!气得他脸红脖子粗,立即就要去请舅公和家族里的长辈,当场分家。 众人更不愿走了,闹分家又是一场大戏,正好听听老李家有多少家底儿不是?以前老李头活着的时候肯定攒下不少钱了,这几年五个女儿又紧着帮扶,存款说不定都能有一两千啦! 舒今越没有再看,经过这场闹剧,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她转身往前院走,刚走到石榴树下,忽然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个人。 那人大冷天只穿着一件灰色毛线衣,下面是洗得半旧的军装裤,但个子却很高。 “今越赶紧的,这是你徐叔叔。”赵婉秋从屋里出来。 舒今越当然记得,这是徐思齐的小叔,看着是严厉,但实际年龄也就比自己大几岁,她叫不出这声“叔叔”。 徐端的目光在她眉眼间略过,温和地点点头。 “麻烦你徐叔叔,怪不好意思的,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在家里吃吧?”赵婉秋系上围裙,她今天也是被黄家的事气疯了,病急乱投医找到了徐家去,不巧徐平两口子不在,刚走到金鱼胡同口遇上从外头回来的徐端。 徐端见她脸色苍白,走路头重脚轻,多嘴问了一声才知道是来找大哥大嫂的,再一听她姓赵,知道她是苏立民的妻子,连忙亲自把人送到家。 今越连忙问她现在还有没有不舒服,要是不愿去医院的话,她可以把脉看看。 赵婉秋自然也不信她会把脉,中医前面加个“老”字那是有道理的,但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扫她面子,只说好多了,要去和面给徐端包饺子。 “不必客气。”徐端把面前那杯水喝完,“会看病?” 后一句是问舒今越。 今越于是又把在乡下学中医的事说了一遍,男人静静地听着,她感觉自己像被教导主任抽中被当众背课文一样,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后面农药中毒,是你抢救的?” 刚才闹那么大动静,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今越感觉“抢救”两个字让她面皮发烫。 “也不算,就……就是……”这哪里是中医急救手段啊,这是对付无赖的招数。 少女没什么血色的皮肤变成了粉红色,他又想起那天在公园门口看见那副瘦弱颤抖的肩膀。 “好好学,争取走专业技术路线。”男人轻咳一声,又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 “今越这孩子,傻站着干嘛,也不知道给你徐叔叔倒水。”赵婉秋嗔怪一声,被这么一打岔,心里的郁结仿佛也散了不少。 徐端并未久留,也没跟她们吃饭,闲聊几句就离开了,只剩母女俩看着彼此叹气。 “妈,要是我最终还是去了乡下,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赵婉秋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胡说啥,我不会让你去的。” 今越倒是冷静,“我只是说假如。” “不行,我不答应,一件都不会答应。”昨晚,今越还是说了自己在乡下的事,被队长为难的事也瞒不住了。 “咱们就是……就是……也不许你再去。”想到那个漫长的雪夜,赵婉秋心痛到无法呼吸,她不敢想象今越是怎么从茫茫雪海中拖着冻僵的身体回到知青点,“你说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不就一头牛嘛,丢了就丢了,他们爱处分处分,你一小姑娘大半夜的去找,要是遇上坏人,遇到野狼……” 要是现在的舒今越肯定不会冒这个险,但那年她太小了,十七岁的小女孩太害怕那家人的积威,就像大人想不通为什么在小孩眼里,忘戴红领巾就跟天塌了一样。 “我算胆子小的,胆子大的,有四个都跑了。” “跑?” 当年就在她出事前几个月的夏天,同一个知青点另外四名男知青,也是十六七岁的小知青,受不了艰苦的条件和队长一家的盘剥,悄悄在夜里跑了。 为了躲避检查,他们一路翻山越岭,以为只要回到自己家乡,回到城里就好了,可惜一人失足掉下山崖,一人被毒蛇咬伤,还有一人走散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星期之后,只有一个人被山上的牧民救下。 当时这事闹得挺大,但队长家宗族势力太强大,对上打点关系,对下迫使幸存者将责任推卸到另外两名死者身上,说是他们自己吃不了苦怂恿大家逃跑,当地为了降低影响也选择息事宁人,没有彻查。 这么大的事他们都能“压”下去,这对热血又单纯的舒今越的打击可谓是颠覆性的,其他人亦然。 不过,她知道,除了幸存者,当初失踪那人其实还活着。 上辈子她死后,那位扳倒队长一家的大人物,就是找出了这个关键证人指认,联动媒体,才揭开十几年前的冤案,彻底点燃拔除百年大族黑恶势力的导火线。 要是能提前认识那位大人物就好了,今越想。 14、014 第二天,舒今越依然起个大早。 赵婉秋昨天又惊又怒之下,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今越想让她多睡会儿,就主动提出帮忙做早饭。 她其实不太会做饭,小时候赵婉秋经常值夜班,舒老师不让她和舒文韵碰凉水,家里的饭都是他做。后来去了乡下,一开始同一批小知青会搭伙,把粮食放一起大家一起吃,后来总有人吃的多有人吃的少,容易闹矛盾,拆伙之后愈发没那么多粮食和菜供她提升技术,今越的“手艺”仅限于能把饭弄熟,菜来个乱七八糟一锅炖就行。 她学着赵婉秋平时的样子,在炉子上熬一锅糙米粥,往里切几块南瓜,狠狠心用白水煮了五个鸡蛋。 这几个鸡蛋是今越回来那天舒老师买的,结果家里一直舍不得吃,只偶尔在做疙瘩汤的时候往里打一个,搅出点蛋花就香得不得了。 “哟呵,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舒文明看着五个白净净的鸡蛋,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二哥快刷牙去。”今越将糙米粥端到灶台上,就着炉子里的火,又用蒜泥炒了个白菜丝。 她技术实在不咋地,仅限于把白菜炒熟,但她舍得放油,只要有油水,就是炒块抹布也好吃。 这不,舒文明和舒文韵吃着都竖大拇指,“今越做的真好吃。” 吃完饭,推辞不过,他俩一人揣了个热乎乎的鸡蛋出门,舒老师和赵婉秋都说不吃,硬要把他们的鸡蛋让给今越。 “你们要是不吃,那我也不吃。” “这孩子,你缺营养,我们一把老骨头,不用补。” 今越才不听,既然大家都为她的事倾囊相助,那她也想掏腰包给家里改善一下伙食。 “我那天从建设大桥下过的时候,看见村里来卖鸡蛋的,只要三毛一斤。” 赵婉秋挑眉,“咱们在副食品商店买的,二毛八还要票。”城里工人家庭为了吃个鸡蛋那真是既花钱又要票。 “那我晚上去买两斤吧,给今越补补营养。”舒老师自告奋勇,他可不能让舒文明去,万一被抓到后果很严重,他一糟老头子,没啥怕的。 今越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奶粉票呢,想着尽快去买点奶粉回来,他们愿意喝就大家一起喝,不愿她就自己喝。 她实在是太缺营养了,皮肤看起来很白,却是病态的寡白,典型的贫血貌。气血不足,怎么可能来例假,头发怎么可能长得好嘛,唉! 能喝新鲜牛奶肯定是最好的,可牛奶票也不好弄,奶粉先顶一段时间吧,等她把营养补充上来再说。 刚把锅碗洗刷好,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问:“这里是舒文韵家吗?” “是,我是舒文韵的妹妹,请问同志你是……” 来人推着一辆旧自行车,长着一双丹凤眼,“我叫黄梅。” 今越不由得想起那个熊猫眼的黄阿姨,“黄梅姐你好。” “你就是舒今越吧,你姐姐文韵跟我说过,工作的事对不住,我家里人意见不统一,也不能坑你们,你们还是找找别的吧。”她很大方地解释了原因,还道歉,甚至递过来半斤红皮花生,以表歉意。 花生啊,那可是非常稀罕的东西! 尤其年前,家家户户都想准备点,前几天舒老师还说要跟谁匀点,留着除夕夜下酒呢。 今越没想到她做事这么敞亮,昨天才出的事,今天就上门赔礼道歉。 “不用,黄梅姐太客气了,你们家里的困难我们理解,花生就不用了。” 黄梅还要再塞,今越怕不小心弄撒,只得勉强接着,谁知她立马转身就要跑。 “诶等等!” “你留着补身体吧,我走了。” “不是,我要说的事跟黄阿姨有关。” 黄梅立马停下,“我妈昨天对不住,她不是故意的,她也是为了我,你们别放心上。” 因为是女孩子,她打小就不受重视,更因为母亲生她伤了身子骨,她就是父亲那一方亲戚的眼中钉。本来父亲在自来水厂的工作是要留给他侄子的,还是她想法子先给弄到手,谁想到他们转头就惦记上母亲的。 “不是,我要说的是,黄阿姨最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昨天舒今越虽然没说什么,但事后仔细回想,黄阿姨的脸色似乎过分的黄了。 “哦,你是说我妈皮肤发黄吗?去年我也发现了,以为是肝不好,带她去医院检查过,但医生说一切正常,估摸着是营养不良导致的气色不好。” 今越摇头,不是肝的问题,她昨天就观察过,黄阿姨只是面色发黄,但眼睛和手掌都不黄。这样的情况去检查确实查不出什么,这年头营养不良的人那么多,真把它当病治的却没几个。 “不是肝的问题,黄阿姨的妇科应该不太好。” 皮肤黄和妇科还能有关系?黄梅心里嘀咕,文韵这妹妹是不是有点不着调,但想到什么,黄梅忽然正色,走近两步,小声说:“对,我妈这方面一直不太好。” “她平时是不是白带特别多?” “你怎么知道?”黄梅脸红红的,未婚小姑娘还是害羞的,“还真是,我妈平时的白带很多,像尿一样,一天换三四次内.裤都不干净……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妈不讲究,其实她每天都会洗的。” 今越点点头,她那天就看出来了,黄阿姨虽然面色不好,但头发干净整洁,指甲修剪整齐,指甲缝里也很干净,不像是邋遢的人。而这样讲究的每天清洗的人,一天还需要换三四次内裤,说明她的白带已经多到一定程度了。 “她平时是不是经常感觉没力气,胃口不好,还老是一吃饱就想睡觉?” “啊对,还真是,小舒同志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乡下学过几年中医,黄阿姨这是脾虚,还是稍微注意些,不然……”今越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妈这是老毛病了,她觉得丢脸,不愿上医院。”即使是找女医生看,也羞于启齿。 在石兰省民间,白带是“脏东西”。 好吧,那还是要说,今越斟酌一下,“黄梅姐,你跟我进来一下。” 接下来要说的事更加隐私,她可不想再被谁听墙角,到时候传出去影响人黄阿姨的名声。 “那我就直说了,黄阿姨平时上厕所的时候,是不是会有肉球掉出来,每次上完厕所要很费劲才能再塞回去?” 黄梅脸一白,虽然不太懂,但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她从没跟我说过,这是不是肚子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呀?是肠子吗?” 今越苦笑,这年头的生理卫生常识普及还是不够,啥“肚子里的东西”和“肠子”,那明明是阴.道啊! “这叫阴.道脱垂,而且是比较严重的程度,你回去问问阿姨,要是有的话赶紧带她去医院看看。”虽说没啥生命危险,但也严重影响生活和心态啊,每次上厕所都塞回去,没多久又掉出来,换谁受得了? 而且很容易感染,女性生殖道本就特殊,长时间反复感染,也有诱发肿瘤、癌变的风险。 黄梅连忙点头,“好,我现在就回去问问,今天正好我休息。” 他们自来水厂也有夜班,她现在就是刚下夜班,回了趟家就赶过来了。 今越其实还有个疑惑,“如果阿姨真有这个情况,你最好问一下,她以前是不是月子没做好。” 按理来说,这个病是多产妇女才易得,农村里生过五六七八个孩子,天天干体力活的她确实见过,但黄阿姨只生过一个孩子,又在饭店当服务员,不是重体力劳动者,即使不幸脱垂,也不该这么严重。 *** 虽然工作的事还没着落,但舒今越心情开朗不少,看着花生开始琢磨做啥好吃的。 嗯,当然是指挥赵婉秋做,她真没那能力。 做阿飘的时候,她也挺喜欢刷美食博主的,看见一颗颗饱满红润的花生,她就想到了——酒鬼花生。 “哎哟喂小祖宗,花生还要去皮?好好好我知道,先煮一下是吧,这个我懂。” “这么多清油下去,都够我炒一个月的菜喽,还要放这么多花椒辣椒,吃完嘴巴不能要了吧?” “盐巴,味精,白糖,哎哟喂,你就可着劲的造吧,这家……” “行了行了,今越爱吃你就给她做,少叨叨两句。”舒老师背着手,站在厨房门口吸鼻子。 嗯,香,真香! 他平时除了看书练字下象棋,也就好口小酒,不拘啥酒,要是有几粒花生米,能美死他。 很快,在今越“多点再多点”的指挥下,一碗麻辣鲜香,好吃到舔指头的酒鬼花生就出锅了。 不过,刚出锅的花生有点软,还会烫牙齿,要等几分钟,温度下去之后,才会变得嘎嘣脆。 父女俩像两只馋猫似的,等不及先吃了两粒,“嗯香!” “谁说有钱买不来快乐,我不信。”今越边吃边感慨,觉得此刻的人生真是完美。 等把留城的事落实,她应该是世界上最快乐的舒今越了吧! “今越赶紧的,知青办带人来了。”赵大妈跑得气喘吁吁,“快,快去我家躲躲。” 舒今越回来好几天,早过了探亲假的期限,知青办前几天也来催过,大家都知道,可那只是来一名小干事,问几句情况就走,今天居然来了七八个,还有好几个是穿干部装的中年人。 大事不妙!【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015 舒今越脑海里还没想出应对的策略,大门口已经闹哄起来。 “这里就是舒今越同志家。” “他们家住在6号房,对,就是这边的东厢房。” “老舒,你家今越在家吧?”街道办的刘干事咧着张大嘴,主动跟舒立农搭话,“你家今越可真不好找,一级级找下来,昨儿是直接找到她插队的地方,才把姓名和家庭住址找出来。” 要单说刘干事是谁舒今越不知道,但要说起他儿子刘东,那可是差点成了她姐夫的人,怎么会不认识呢。 要知道,自从刘东和舒文韵分手后,刘家和舒家已经闹僵了,平时见面都不带正眼瞧人的,今儿刘干事居然这么热情这么主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俩亲家公呢。 “老舒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你家今越出息喽!” 舒立农白着一张脸,没反应过来,想说你们不是来……来来抓今越的? 赵婉秋将闺女藏在身后,“啥,啥出息了?你们说的是今越?” “可不是,要不是市里杨副主任说要找你们家今越,我们就住一个街道还被蒙鼓里呢。”说着,刘干事这才介绍那位被众星拱月的大背头领导。 杨正康冲着舒家人客气的点点头,简单的介绍了自己身份,“小舒同志不认识我,但应该对家母有点印象,她带我大姨来省城看病时,曾与你同乘一趟车。” 舒今越一听老姐俩,看病,立马想起来,应该就是当时火车上给自己馒头的大娘。 “是这样的,当时我母亲说你曾提醒她去看病,对吗?” 见今越点头,他继续问:“不知道能否告知一下,你是出于什么依据,提醒家母去看病的?” 毕竟,在这个年代,更年期出现一些症状,压根不算病,忍过那两年就好了。 还是那句话,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就因为看他母亲脸色比一般人红润,居然联系到会生怪病,这无论在西医还是中医,都像胡说八道。 可偏偏,还真就发生了—— “不瞒你说,我母亲现在确实是生了怪病。” 这几天他一面寻找舒今越,一面四处寻访名医,同时积极安排杨母转院。目前杨母已经转到省医院,打喷嚏的情况依然没有缓解,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开始达到呼吸困难、必须吸氧的程度,医院甚至给下了病危通知。 “我当时看老太太的面色,不像是正常的红润,倒是中医里说的‘颧红如妆’,这是阴虚内热的表现,联系老太太年纪所处的生理阶段,虽然没把脉,但八.九不离十就是肝肾阴虚。” 杨正康点头,这个道理他找的中医里,十个有七个都是这么说,证明这是共识,应该没错。 可这跟打喷嚏有什么关系? 他找的中医里,剩下三个没说肝肾阴虚,而是阳虚。因为他们认为阳气卫外,阳虚就会打喷嚏,这是教科书上说的道理,但凡是学过中医的也该知道。 这下好了,同是中医,有的说阳虚,有的说阴虚,偏偏这又是完全相反的两个诊断,他该信谁?一旦采信其中一方,治疗方法就完全背道而驰。 今越见他神色变换,却没继续说理论,而是问:“杨老太太的怪病,其实有一段时间了吧?” “对,一开始家母以为是着凉,没放心上,直到后来喷嚏停不下来,这才以为是感冒,吃了不少感冒药。” “不是感冒,吃感冒药自然没用。”今越淡淡的,她那天晚上就发现杨母的不对劲了,可对方并未给她细说的机会,夜里对方又提前下车,她没亲眼见她发病的过程,不然也不至于耽搁到现在。 “老太太打喷嚏的时间,应该是在清晨开始,太阳出来之后自止,对吗?” 杨正康一愣,他还没说呢,她居然就知道了? “因为后半夜为阴中之阳,太阳出来时又正属阳升之时,阴阳相交,正邪斗争自然是最激烈的时候。” 周围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刘干事下意识就想说这不搞封建迷信嘛,要是前两年这种话是要被人抓住把柄的。可一看杨副主任都没说话,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又忍住了。 杨副主任是干啥的,就是专门抓这个斗争工作的。 舒今越不是“不小心”,她在试探杨正康。 杨正康不知是没看出她的试探,还是心系老母,转而追问:“西医全身上下都检查过,排除了感染和过敏性疾病,也没有肺部和鼻咽的局部病变,但不知道为何家母的情况会越治越严重,昨晚还给下了病危通知?” 嚯! 病危通知! 围观群众都吓了一跳,一开始都当故事看,不就打喷嚏嘛,哪有打喷嚏还把自个儿打成病危的? 今越也没想到,老太太的病情进展居然如此之快。但她面上不显,“是因为老太太呼吸困难,胸闷,需要吸氧吗?” 杨正康点点头。 “肝肾阴虚本来确实跟打喷嚏无关,很多人都知道呼吸道上的问题,应该往肺上考虑,中医也说肺开窍于鼻,打喷嚏确实是肺气虚的表现,但中医还有个理念叫子盗母气。” 肾为肺之子,子虚则需要母更努力的去补养子,最终病变不再局限于肾虚,而是累及肺气。 杨正康被什么子啊母的绕得头晕,心里有种感觉,她不仅能准确无误说中母亲的病症,还把这么深奥晦涩的理论知识信手拈来,肚子里应该是有点东西的。 连忙问:“依小舒同志的意思,家母这是更年期症状不重视,引起的怪病打喷嚏?” 今越点头,对外行来说,也能这么理解。 杨正康再次点头,“难怪,难怪。” “我记得我们请的几位中医里,也有人大胆尝试,说可能是肺气虚,用了很多补益肺气的药物,喷嚏却依然止不住,原来是没找对真正的病位。” 今越心内叹息,肝肾阴虚和肺气虚,单独拎出一个大家都知道,可子盗母气却没多少人知道,见肺虚一味的只知道补肺,却不去深究肺虚的原因,这不就是填鸭式的治法吗?能有用才怪。 本来一个打喷嚏不算疑难杂症,可以前那些传统学经典出身的老中医都被杨主任这类人整牛棚去了,后继无人,剩下的都是些经典基础不行的年轻中医,甚至是半路出家西学中的。 这类人的思维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机械的见虚补虚。 “老太太的病,其实也不复杂,只需要吃点六味地黄丸和……” 今越话未说完,刘干事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今越你这孩子,胡说啥,哪有给老太太吃这玩意儿的。” 今越看着他才好笑,怎么一说六味地黄丸就跟阳.痿早.泄挂钩似的,民间对中成药的误解,就是这类人宣扬出去的。 倒是杨正康,刚才听了她的一番话,知道自己一开始小瞧人了,瞪刘干事一眼,“小舒同志你说,我这就去准备。” 今越说了两个补肺气的成药,配上六味地黄丸,吃起来也方便,易于坚持。 不过,杨正康犹豫一下,还是觉得不稳妥,“药我会买,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小舒同志能不能去给家母把把脉?” 舒今越当然不会拒绝,不过去之前她得先说好,自己目前只是农村赤脚大夫,还不具备在城里行医的资质。 “小舒同志放心,你的情况我已了解,你在乡下三年为农村基层卫生事业做出的贡献,实在是令人敬佩,今日请你去为家母诊脉也是我自愿的,出任何问题由我个人承担。” 查到插队所在地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舒今越这三年明面上的经历调查了个大概,知道她治病救人确有其事,不然怎么可能什么人都往母亲跟前带。 “一旦治愈,我会安排卫生局给你发证,特事特办嘛。” 今越心头一跳,来了来了! 她要的就是他当众说出这句话,有了这句话,她以后行医就没了后顾之忧。 *** 舒老师和赵婉秋不放心,跟着今越上医院。 老两口坐在那辆黑亮亮的小轿车上,以另一种高度看曾经的街坊邻居时,心情也是相当复杂,“今越,人都找来了不去不行,但去了你就找个借口说不会治,咱不蹚这浑水,啊。” “对,听你妈的,咱惹不起。” 今越不想他们担心,跟着点头,其实她还真不怕,杨老太太的病情都不算疑难杂症,之所以久治不愈,单纯是没遇到好的中医大夫。 她现在想的是,要不要把握这个机会,再进一步,给自己谋条出路。 杨正康无疑是他们家目前能接触到的“天花板”人物,在他面前,从不正眼看他们的刘东爸都能腆着脸攀交情,就连平时基本不露面的街道办主任,居然也给舒老师传了一根纸烟。 她大胆地想,要是自己能治好杨老太太,是不是就能趁机向杨正康提一下工作的事?她要求不高,哪怕是农药厂她都愿意去,先留下来再慢慢想办法转到医疗上来。 想着,几人来到省医院,赵婉秋终究是高年资护士,看见一堆白大褂这个主任那个院长的也不怵,舒老师却是紧张得直咽口水,硬生生逼着自己挡在今越前面。 “小姑娘,你来了。”杨老太太靠坐在床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而就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今越终于明白为什么别的中医拿不准她的病情了,她现在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颧骨上的潮红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是不仔细的人,还会把她当阳虚证看。 而一旦诊断为阳虚,用了补火助阳的药物,无疑是给火.药桶里扔火柴。 她什么都没说,简单聊了两句,坐在床旁,捉起老太太的左手,凝神把脉。 总体来说,脉象与杨正康口述的症状基本吻合,自己的诊断没错,但丸剂的效果来得慢,亲眼见着老太太病到这个程度,她等不及,直接给开了个六味地黄汤与补肺汤的合方,又随症加减几味药,让杨家人赶紧抓来吃了看。 *** 一直到走出省医院大门,赵婉秋才敢大口喘气,“吓死个人,这些人可不是……” “慎言。”舒老师紧绷的面皮也放松下来,“今越有几分把握?” “十分。” “这么确定?” 今越胡编,说自己在乡下遇到过一模一样的病情,反正老两口不懂,好忽悠。 回到柳叶胡同,整个十六号院都在议论舒家来了大领导,舒今越被大领导请去省医院给人看病的事。 “舒老师说今越会看病,我还以为他吹牛呢。” “可不是,今越那种小草包,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 “今儿去看的可不是普通感冒,是很多大专家都看不好的怪病!” “你们还真别说,昨儿给李大妈解农药毒那招就是她提出来的,说不定真会呢。” “拉倒吧,那也就是李大妈喝的肥皂水,要真喝农药,我看她也没办法。” “中医讲究个祖传,老舒家老赵家晚上数三代都没会这个的,她顶多就是在乡下学了几招,现学现卖罢了,你们还当真?”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一家三口回到大门口,大家齐齐打住,赵大妈忙问那位大领导的老妈情况怎么样,严不严重,其他看热闹的则是让今越帮忙看看,这个说我头疼,那个说我拉肚子,都让今越给说说是什么病,要吃什么药。 总之,还是看热闹的多,信的少。 不过没关系,今越知道,最多三天,杨老太太那边肯定会有消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016 果然,汤药的效果就是比丸药来得快,第二天中午,今越家刚吃过中饭,杨正康就亲自找上门来。 “小舒同志,好消息啊,好消息!” “我母亲昨天刚喝了三次你的药,今早喷嚏就没怎么打了,只偶尔还冒出两声,刚中午还说想吃馒头,她都好几天吃不下一口东西了。” 再稳重的人,此时也忍不住激动,“我真是后悔啊,早该听她老人家的,早早来找你,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今越笑笑,心说要是早点来找她,他还真不一定愿意让杨母吃她的药。 说得不厚道些,要不是其他人都束手无策,她也轮不着这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机会。 “还请小舒同志再跟我走一趟,我母亲年纪大了,实在是不方便来回奔波。”他顿了顿,“大恩不言谢,如果有我杨某人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 今越心头一跳,有个想法蠢蠢欲动,一时间怕不开口错过机会,又怕开口太早,让人觉得急功近利。 眼看着今越又被小轿车走了,大院众人目瞪口呆。 “这……舒老师,真是你家今越把人治好了?” “那可是省医院专家都没办法的怪病啊……” “我没看错吧,刚才来的还是昨天那大领导!” “哎哟喂,昨儿今越让我买啥药来着,我马上去!” 赵大妈嗤笑一声,“呸,昨儿是谁说今越现学现卖,有种现在也别吃啊。” …… 不用半天,舒今越会看病的消息就不胫而走,甭管见没见过的,都把昨天的事传得神乎其神,今越回到家的时候真是哭笑不得。 她发誓,杨老太太的病症真的不算疑难杂症!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当天晚上,舒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天寒地冻的,男人居然只穿白衬衣,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红色背心,“小苏出来一下。” 舒家人刚准备吃晚饭,徐端站在舒家窗外。 屋里屋外,唯一能跟姓苏的沾上关系的就只有舒今越。可他们又不熟,满打满算才见过两次面,大晚上的,他让她出去,她就得出去吗? 她才不要出去。 而徐端似乎很有耐心,她不出去,他也不走。 屋里屋外是尴尬的沉默,最终还是赵婉秋不敢得罪这粗大腿,招呼他进屋坐,让舒老师去拿碗筷,要让他坐下一块吃。 今晚,他们难得的改善伙食,疙瘩汤里加了西红柿,还打了俩鸡蛋,撒上葱花,扒点辣椒油,喜欢吃酸的加几滴醋,舒文明就着蒜瓣,吃得呼啦香。 今越一看锅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疙瘩汤了,不想老两口“牺牲”他们的口粮给外人吃,这才不情不愿起身,来到屋檐下。 她虽然穿得多,但刚从暖融融的炕上下来,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他不动声色挡在风口上,第一句话就是—— “你别跟杨正康走太近。” 今越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奇怪,第三次见面,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凭啥听他的? 她眨巴眨巴眼,要非常费力的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别人舍得买好的棉衣,甚至羽绒服的,穿一两件就很暖和,看起来还精神,一点也不臃肿,她只有两件破棉衣,最外面穿的还是舒文韵四年前的旧棉衣,层层叠叠套了六七件,加上黄黄的炸毛的头发,活像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鸡仔。 徐端心里叹口气,侧身将北风挡得严严实实,估摸着她年纪小,很多利害关系想不到,只得放软了声音:“他们的事……很复杂,找工作不能病急乱投医。” 迎着窗户上透出来的光,他棱角分明,舒展的长眉,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嘴角,都那么好看。 是的,好看。 今越不得不摸着良心说,徐叔叔是真的很好看,不是在手机上看过的那些白皮肤瓜子脸小帅哥,也不是常见的黑皮兵哥,他的好看比他们多了点男人味,又没那么冷硬不可靠近。 他似乎是一个很好看,很好说话的人。 于是,被“美色”所迷的舒今越,居然没想起来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么短时间内知道自己认识杨正康,且正打算请杨正康落实工作的事,连父母都不知道她这些小心思。 直到离开柳叶胡同,想到她一脸懵的样子,徐端还是摇头,年纪太小了,经的事少,不仅想的简单,还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最关键的是,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算了,谁让她叫苏今越呢。 *** 说来也怪,倒霉的时候,什么晦气事都来扎堆,运气好的时候,又什么好事都能遇上。 这不,第二天一早,今越正准备出门转转,看还有没有搞钱的门路,忽然大门口伸进来一个脑袋,“舒今越?” 今越怔了怔,眼前是一个圆眼睛的姑娘,听着声音还有点耳熟。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那天晚上你救的那个,姚青青呀!” 她拎着一网兜的苹果和两个罐头,老费劲了,“我那天就该好好感谢你的,只是人还没缓过来,你别生气啊。” “没事,进来吧。” 今越把人让进屋,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不用这么客气,谁遇到那样的事都会救的。” 年前的苹果和罐头比平时紧俏多了,这兜礼物可不轻。 “嗐,甭跟我客气。这就是你们家呀,你还没说你们家有几口人呢。”姚青青自来熟,今越闲着也没事,就说起自家情况。 “你们家有兄弟姐妹四个,真好,我们家只有我跟我哥,现在我哥也没了,就只剩我……”她深吸一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问她的哥哥姐姐都在哪里上班。 今越以自己为数不多的人生经验判断,这姑娘是个直肠子,想到啥就说啥,她也就捡着简单的介绍,俩人很快熟络起来。 姚家父母都是地质大学的老师,在一次外出勘探的时候遇上山体滑坡,人没了,留下一双儿女和一套大四合院,姚青青高中毕业后就进地质大学财务室当会计,算是顶了父母的岗,她哥则上部队锻炼,立过好几次功。 “原本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我去随军也能继续做会计,可我哥……虽然上面又给我们家补偿了一个工作机会,但我宁愿我哥还活着。” 今越安慰几句,忽然反应过来,“又给你们家安排了一个工作岗位?” “对呀,说只要我愿意,谁去都行,我哥的对象家昨天又来闹,除了房子,还想把这个工作机会安排给他们儿子,我才不干呢,我又不傻。” “我宁愿随便给谁,我都不给他!”想到哥哥才刚牺牲,他们就急慌慌给准嫂子找下家,还不许她把他们订过婚的事说出去,生怕坏了准嫂子名声,不能让他们“待价而沽”。 今越却没注意这些,她心头一动,有点紧张,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机会只有一次,她要活着! “你说的工作机会,真的是谁去都行吗?” “对呀,我喜欢在学校当会计,不想换来换去的,你知道那工作是啥吗?居然是防疫站的!每天不是捉老鼠灭蚊子就是给人打预防针,我可不敢,我上初中还害怕打针呢。” 今越在心里呐喊:我可以,富婆姐姐看看我!我不仅不晕针,我还会打针! 自从老中医病倒后,她就承包了附近几个大队的猪牛羊和社员们的小针吊针,现在只要给她个屁股,或者手臂,她闭着眼睛也能把针扎进去! “青青姐有没有考虑过,把工作转让出去?”她试探着问。 “我倒是想,可是劳动局说了,别人去的话,要从头学卫生防疫知识,通过啥考试,能上岗的才行,这样的人上哪儿找去?” 今越激动得跳起来!这不就是给她量身定制的嘛,要说卫生防疫工作,类似于后世的基层医院和疾控部门的合并,她其实没接触过,乡下那几年多数是看病,对预防控制这一块是欠缺的,可她是谁? 她可是做过多年阿飘,记忆力强得可怕的舒今越啊! “青青姐,要不这样吧,你开个价,把这个工作让给我,行吗?”一脸诚恳。 她承认她是有趁火打劫,挟恩图报的嫌疑,但姚青青目前确实是暂时不需要这个工作,而她却缺一个救命的工作! “你想去啊?你学过吗,要是考不过怎么办,我不是不想让给你,这算是我哥用命换来的,要是……要是……哎呀我不是说你浪费机会,我只是有点担心,你别生气啊。” 舒今越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她了,有话说话,比弯弯绕绕的好多了。 “我知道青青姐不是这个意思,不瞒你说,我学过几年医,基本的常见病多发病都能治,就是卫生防疫知识也懂一些,考试的话,只要不是太超纲,我应该没问题。” 于是又把自己在乡下的经历说了一遍,重点拎出几个成功病例来佐证,她是真的会看病—— “第一年,我们一起去的女知青里,有个姐姐每天恶心呕吐,吃不下东西,肚子也莫名其妙大起来,生产队的社员都说她是作风不好跟人有了首尾,去卫生院看不了,后来又去县医院,做了很多检查,愣是啥也没检查出来,肚子却越来越大,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莫非真……”姚青青脸红着,既羞涩又好奇得要命。 “结果啊,我三副药下去,她上吐下泻,一个星期肚子就小下去了。” “啊?”姚青青一脸震惊,连忙追问是什么情况。 今越耐心地给她讲什么是暑湿,什么是胆腑郁热,深入浅出,栩栩如生,直把姚青青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第二年吧,遇到一位八十多的老大爷,发高烧,县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让家属拉回家准备后事,正好走到我们村口,想着来找那位老中医,也就是我师父死马当活马医试试,谁知我师父已经去逝,他们听说我是他老人家的徒弟,就让我去试试,说实话我是真紧张……”巴拉巴拉。 今越本来不擅长自吹自擂,可为了争取到这个机会,她只能厚着脸皮给自己打广告了。 当然,她丝毫没有夸张,每一个病例都是自己手里抢救回来的,经得起推敲。至于昨天的杨老太怪病,反倒真的不是怪病,所以就没提。 半小时后。 姚青青满眼崇拜地看着她,“今越你真牛,你要是我亲妹妹多好。” 那晚她被冰水淹到窒息,胸口痛到要爆炸,后来整个人都没知觉了,灵魂仿佛升空,以为自己死定了,她却几下就让自己苏醒过来。 这说明啥,说明自己眼前这个小妹妹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你这样的小神医都没资格去防疫站顶班,谁还有资格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20 第17章 017 入V大肥章,2025新年快乐…… 直到送走姚青青, 舒今越的心情还没平复下来。 太激动了! 她居然真的能凭借自己的本事留城,这个机会完完全全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赵婉秋买菜回来,看见她小脸红扑扑的, “别是发烧了吧?让你多睡会儿不听,起这么早干嘛。” 今越小时候比别的小孩都喜欢睡觉,尤其是睡懒觉,周一到周六怎么都起不来, 一边梳头一边小鸡啄米,走路都恨不得睡着, 偏偏到了周天却又起个大早。 每次她顶着黄黄的炸毛头发, 揉着眼睛,很困惑地问为什么周天不用上学的时候, 赵婉秋和舒老师都会笑。 那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赵婉秋心生感慨, “这几天的大蒜可真难买, 你赵大妈排了好几天的队才抢到三斤, 咱们家幸好有你二哥,不然都抢不着。” “知道你喜欢, 这点芹菜还是你二哥事先留出来的, 新鲜吧?” 白色的杆儿, 嫩绿色的叶子, 闻着有股特殊的香味, 舒今越嘴巴开始泛口水。 她早上刚起床就自己泡了一杯浓香的奶粉喝掉, 现在闻见芹菜味居然又饿了,看来还是太缺营养了,需要好好补补。 没关系,以后她留城,有了工资, 她会对自己好的,用后世手机上的话说,她一定会把自己重新养一遍,把自己养成喜欢的样子。 “嘿,你这丫头,遇到好事儿啦?” 想起这段时间来的不顺,今越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还是等落实了再说吧,万一又让他们白高兴一场,老两口血压高,总“坐过山车”不好。当然,虽然舒文韵表现得很有诚意,但她还是要留个心眼,在事情正式确定下来之前,不想让她知道。 “没事,妈,芹菜要炒豆腐吗?” “嗯,你二哥给预留的杨村豆腐,不容易碎,吃着还嫩。” “这家里有人在菜店上班就是好,啥菜都能吃到最新鲜的。”赵婉秋一边择芹菜,一边说起舒文明的事,“前几天你赵大妈说给你二哥介绍个对象,约的明天见面,在人民公园,你机灵,到时候你就在一边远远的帮忙看看,别让你二哥又把事情弄黄。” 舒文明刚开始也排斥相亲,尤其是相看的那些对象,都或多或少有点短板,要么是家庭复杂,要么长相欠佳,要么个子不到一米五,他那时候有那么点自命不凡的意思。 可谁知道相了多次都没被看上,他开始自闭了,怎么他看不上的居然反倒先看不上他? 在满腔委屈和愤懑之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逢相亲必黄。 “上次造纸厂那姑娘,嫌你哥是临时工,见过一面就没信儿了。” “二商店那个小刘,嫌他没房子。” “对面槐树胡同那个小李,倒是不嫌他,可人家是独女,要招上门女婿,他又不愿意。”赵婉秋叹息一声,“我倒是不介意这些,可又不敢说,万一别人以为我这后娘容不下他,赶他出门。” “妈,二哥的事您就少操点心吧,说不定他压根就不喜欢女人呢。” “啥意思?舒今越你哪儿学来的这些浑话。” 今越撇撇嘴,做阿飘的时候她可是看过很多小说的,闲着无聊的时候也猜想过,舒文明或许真的不喜欢女人,不然后来在南方混了几年,当上大老板,多的是女孩喜欢他,他为什么还不结婚呢? 不是不婚,是直接连对象都不谈。 总不能是年轻时候感情受挫,发达之后就开始仇.女了吧? “这次这个小王说是乡下的,虽然没工作,但人家爹是大队部的会计,几个哥哥长得牛高马大,家里不缺口粮。”关键是村子也离城不远,城里人别看住在城里,可要论起吃喝,还真不如农村来的实惠。 小到一个土豆一颗鸡蛋,城里人没票没人脉都不好买,可农村的,偷着养两只老母鸡,自留地种一点,不就攒出来了吗?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舒文明的相亲对象,从有明显缺陷的正式工、城里独生女,“沦落”到了没商品粮吃的农村姑娘。赵婉秋总有那么点愤愤不平,可今越却觉得,这是自然规律。 毕竟,舒文明的条件也就那样,还想要啥自行车。 不过,对于明天二哥的相亲,她还是很期待的。 *** 这不,第二天一早,今越就撺掇着二哥赶紧起床拾掇,头发必须洗,洗完还得弄个造型,这时候小老百姓还没吹风机和卷发棒这种稀罕东西,但家里有炉子,还有火钳啊! 今越把火钳在炉子上烧热,将舒文明的头发稍微挑起来一溜儿,用火钳子一烫,滋滋冒烟,吓得他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可没一会儿发现,头发卷了那么一丢丢后,倒是把长脸衬得不那么长了。 舒文明一直站柜台,风吹不着,日晒不到的,皮肤比较白,除了有点痘印,整体还是不错的。 衣服是大嫂主动借出的大哥的好衣服,据说是上区里开会才舍得穿的一身。 兄弟俩身高差不多,穿起来倒也合适,看着眼前这精神又体面的大小伙子,今越给他打气:“二哥加油,争取早点给我找个二嫂!” 舒文明脸一红,“边儿去,追我的人多着呢,只是我看不上,你二哥我追求崇高理想和伟大……” 今越送他个大白眼。 坐公共汽车还得花钱呢,反正时间也早,兄妹俩甩着两条腿开始往人民公园走去,边走边斗嘴。 今越今天心情好,姚青青昨天走的时候说了,等她周一去劳动局问问,要是能的话,就把工作让给今越。 但说起钱,她自己也拿不准到底该要多少合适,今越就想着比照着附近几个大厂卫生室的来,去年赵大妈家外甥女去钢厂卫生室花了六百块,过了一年,物价涨了,行情好了,今越打算给姚青青七百块。 这个价格应该是合理的。 到达公园之后,舒文明甩了甩头发,站在门口等人,今越就先进去,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猫着。 别说,舒文明今天这打扮做到了扬长避短,不说话的时候,看外表还真人模人样,好几个大妈进去之前都会多看他两眼,寻思这谁家小伙子,长得真精神。 舒文明能同意这次相亲,也是大家伙做了很多思想工作的结果,赵大妈拍着胸脯保证,姑娘长得漂亮,家里不仅不缺口粮,以后还能帮衬舒家云云,他才硬着头皮来的。 正想着,门口走来一伙人。 说是一伙,很明显是七个庄稼汉打扮的男人,围着一个二十一二的年轻姑娘。姑娘确实长得漂亮,白皮肤大眼睛,穿着也洋气,还蹬着一双黑皮鞋。 姑娘名叫王晓红,是南郊一个村子里的,虽然是村子,但交通便利,进出城非常方便,有空经常上城里来看电影逛百货商店,看起来跟城里姑娘没什么区别。 姑娘那几个哥哥,远远的就打量舒文明,看见他那营养不良的小身板第一反应就是皱眉,再看那一身白白的皮肤,就“啧”一声,随后又是他的穿着,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还没开始,今越就不喜欢他们这种嫌弃的眼神。可能是她护短,反正她觉得二哥已经拿出条件内最大的诚意了,就是看不上,也不要这么当面给人难堪吧? 二哥啥条件,赵大妈肯定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既然愿意来,那就说明是能接受的,来了又给人难堪,是几个意思? 果然,二哥已经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倒是姑娘主动走过来,“你好,是赵大妈介绍的舒文明同志吗?” 舒文明的教养让他停下脚步,双方确认身份,找个长椅最远距离坐下,开始有句没句的聊天。 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聊啥,看姑娘神情毫无羞涩之意,那几个哥哥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二哥也不敢随便看人家……今越有预感,今天的相亲怕是又黄了! 果然,等散场,舒文明的脸就垮了。 “咋了二哥,我看你们都没怎么说话。” “没戏。” 今越沉默,姑娘怎么样她没立场评价,但那几个哥哥像打量货物一样看二哥,各种小动作不断,走的时候还嘀咕了一句“小白脸”,足以说明不是好相处的。 她舒今越的二哥虽然真不咋样,但也不许别人这么看不起。 “算了,不成就不成,咱们慢慢找,总能遇到合适的。”就这么第一次见面都能骂人小白脸的大舅哥们,要真成了,以后日子也过不下去。 不管双方家庭条件如何,尊重是最基本的。 舒文明却不说话了,很明显,这次自认为“降维打击”的相亲再次失败,让他更加怀疑自己,怀疑人生。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在炕上躺尸,吃饭也叫不起。 *** 千呼万唤终于到了周一,舒今越熬到中午,实在是憋不住了,在想去金鱼胡同或者地质大学找姚青青的前一秒,她终于带着好消息姗姗来迟。 “成了,因为我家情况特殊,劳动局同意了,让你明天上午十点过去办手续,带上户口本和你插队的情况证明。” 今越没想到,事情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就连去街道办开证明的时候,大家对她的态度都意外的好,在刘干事的宣传下,居然还有几位大姐趁机拉着她,让她给看看月经不调和头痛的“疑难杂症”。 开完证明,刘干事还热心地亲自送到大门口,“今越啊,你刘叔眼光不错吧,以前他们都说你笨,可我慧眼识珠,我就一直跟人说你是你们家四兄妹里最聪明的,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你看现在不就搭上杨副主任的线了?以后等着你的就是好日子喽!” 刘干事以为,以舒家的条件,这份工作肯定是杨正康帮的忙。 今越没接茬。她想起那天晚上徐端的警告,杨正康那些人很复杂,不是她一个十九岁女孩该搭的关系,她确实没否认。 按照历史进程,用不了几年,这些人都会被清算,除了他们弄出的冤假错案之外,公权私用安插到各个单位的人也会被彻查。 虽说不一定会撸她的工作,但谁也不想三天两头被调查。 今越奇怪的是,她知道历史进程是因为做过阿飘,可徐端怎么似乎也知道似的?总不至于他也是重生者吧? 或许,他读的书多,见识多,眼光也看得远?毕竟,这可是未来的幕后大佬。 今越脑子里胡乱想了一路,刚回到胡同口就遇见骑着自行车过来的徐思齐。 “小舒同志,我来给你送好消息来了!” “我问到一同学,他们家是毛巾厂的,说是可以……”巴拉巴拉,今越听明白了,工作确实是个工作,可却只是临时工。 他有点惭愧,“对不住,我知道这应该不太能令你满意,但我确实尽力了。” 他甚至都求到小叔那里了,可惜小叔最近是太忙还是怎么着,居然也没给他个消息,他又不敢催。 “谢谢徐哥,我正想跟你说,工作的事落实了。”现在徐思齐和舒文韵还不是情侣关系,平时也很难见面,再加上舒文韵今天一早就被抽调去临市培训去了,为期半个月,即使她回来徐思齐告诉她,今越的事也板上钉钉了。 她把刚去劳动局交材料的事说了,现在就等着这边发函过去插队的地方调档案,有这边劳动局牵头,她相信大队部不敢阻拦。 他们顶多在她的工作表现上写点不太好的词语,但她不在乎。 账她全记着,以后总有算的一天。 “防疫站的工作?那不错啊,应该不怎么累,说出去也体面。” 今越高兴得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那可不,关键是离家近,走路五分钟就能到,工资还不确定,但她只要通过考试,以后肯定会逐级上涨。 嘿,钱多事少离家近简直就是理想工作! 徐思齐虽说想把舒家这个大包袱甩开,但本性还是善良的,说过祝贺的话,他又关心:“不过,你是从哪里找的关系,稳不稳妥,会不会……” 今越没说自己和姚青青的渊源,只说是自己朋友。 “她哥哥牺牲了,是值得尊敬的英雄,小舒同志,你要好好干,才能对得起他的牺牲,是吧?” 今越嗯嗯点头,把人打发走,哼着小曲儿回家,向大家宣告这好消息。 且不说舒家的欢喜,徐思齐回到金鱼胡同,刚好和小叔前后脚进家门,“小叔最近忙吗?” “有事?” “没事,现在没事了,都解决了。” 他脸上的如释重负实在是太明显了,徐端想不注意到都不行,“思齐,你大可不必。” “不必什么?” 徐端想到昏黄的灯光下,那个仰着头看他的少女,心里说不上的烦闷,“没什么。” “对了,听说小叔的工作安排下来了,就在市里的物资局?” “嗯。” 徐思齐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个事,“昨天我听说……飞扬哥……听说是牺牲了,对吗?” 徐端淡淡的“嗯”一声,但握着毛巾的手顿住,上面青筋似乎鼓动了两下。 徐思齐还想再看他的神色,他已经转身回房了。 徐思齐知道,自己提了个不该提的话题。姚飞扬是小叔的发小,他们那一拨孩子比他大几岁,小时候总是喊着打打杀杀从胡同呼啸而过,他那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小叔,可以有木头做的王八盒子,能飞出去的纸飞机,黑泥塑的大炮……姚飞扬好像做什么都有模有样。 可就是这样做什么像什么的姚飞扬,却总是唯小叔马首是瞻,就连参军这样的人生大事,他都追随小叔。 后来俩人很幸运地分在同一个部队,经历过无数次出生入死,情谊堪比亲兄弟。姚飞扬怎么牺牲的大家都不知道,但小叔这次转业回家,整个人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却是事实。 如果不是父亲和姚飞扬出事,小叔现在应该还在部队,扎根他最爱的军旅生涯…… *** 舒家人虽然高兴,但今越的档案一天不调回来,他们就一天不敢放松,每天都往人事局问一次,生怕那边出岔子。 同时,他们也是发自真心地感激姚青青能把这个机会让给今越,老两口寻思着拎点东西上姚家去感谢一下。 “那天你给了她多钱?” “给七百,但她只拿了六百。”剩下一百硬生生还给她了。 “这姑娘倒是个好心人。”赵婉秋感慨着,从炕柜里翻出一堆零钱和各种票,“她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东西买啥她应该也吃不了多少,这样吧,明儿就是腊八了,让她来咱们家里吃顿饭吧?” 石兰人有过腊八节的传统,家家户户到了这天都会熬腊八粥,泡腊八蒜,难怪这几天的大蒜抢手。 即使没有工作的事,今越也很喜欢姚青青的性格,但想到她一个人,要是来了自己家,看见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又怕她触景伤情,“这样吧,就不叫她过来了,我明天下午等她下班以后,送点腊八粥和蒜过去。” 赵婉秋一想也对,第二天赶早熬粥,往年舍不得多加的料今年都敞开的加,黄黄的胡萝卜,白白的豆腐,黝黑的木耳菜,红红的花生,全都和米一起煮得软烂,入口即化。 她捞着料最多最稠的部分,舀了满满两大缸子,又给装了一罐头瓶的腊八蒜,粥用一件洗干净的旧棉衣包着,催今越赶紧出门,生怕冷掉。 从舒家过去金鱼胡同,坐公共汽车有八个站,今越下车的时候摸了摸,棉衣还是热乎的。 金鱼胡同不愧是富人区,一下车环境就不一样,除了干净整洁,仿佛连路边的树都更多更粗壮些,冬天居然还有好几棵叫不出名字的绿着。 要是能住在这里,生活还有什么烦恼呢? 今越一路走一路看,没注意哪里不对劲,直到进了胡同,外界声音干扰少了,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好像一直有一个沉稳而节律均匀的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顿时乐了,“徐叔叔?” 徐端没说话,微微颔首,看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来找人?” “徐叔叔怎么知道?” 徐端没说什么,“你忙去吧。” 这是她做阿飘的时候知道的最大的大佬,但很奇怪,今越不怎么怕他,“我不忙,你忙吗?” 少女的皮肤很白,琥珀一样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模样,微微上翘的眼角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猫。似乎,小心思也跟猫一样多。 徐端弯了弯唇角,“我也不忙,要来家里坐吗?” 他指着前面不远处一扇枣红色的大门。 “好呀,我还没来过徐伯伯家呢。”她说的是徐平,前不久徐平和张珍去过柳叶胡同,那次是她第一次见他们。 总体来说,两口子都是性格温和、明事理的人,一句没提以前的伤心事,但一直说她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他们,他们家就在金鱼胡同16号。 早知道要来徐家,她就多带一份腊八礼。 似乎是看透她的心思,走在前面的徐端回头,“我们家里人少,也不怎么在家吃饭。” 徐平和张珍刚恢复工作,事业正处于半坡起步的状态,徐思齐在学校,“那你在家吃饭吗?” “还好。” 舒今越撇嘴,还好是什么意思,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懂。“那你现在是下班了吗?” “嗯。”徐端将她带进客厅,自己去厨房倒水,忽然看见冰箱上大嫂留的字条,冰箱里还有两瓶今早送来的牛奶。 他们家一直有订牛奶的习惯,从他和徐思齐小时候就保持到现在,但他已经过了喜欢喝牛奶的年纪。 于是,五分钟后,今越收到了一瓶温热的牛奶。 “天气冷,喝点热的。” 鲜牛奶跟奶粉冲出来的肯定不一样,多了一股牛奶的鲜甜味,她小心地抿了一口,真的很甜诶! 徐家的房子很大,光一个客厅就足有舒家所有房子加起来那么大,家具摆设全都是上好的黄花梨,又软又大的欧式真皮沙发能把人陷进去,家电除了电视机、收音机,居然还有一个喇叭形状的唱片机,足以想见以前的大资本家有多风光。 可能就是房子太大,人太少,显得家里冷清,今越捧着热乎乎的牛奶,幸福得直眯眼,更像一只慵懒的小猫了。 “要吃糖吗?”忽然,对面的徐端问。 今越呷了口牛奶,“什么?” “巧克力,吃吗?” 巧克力呀,今越只在手机上见过,“巧克力是什么味道?” 不怪她没见识,而是她那个年代出生长大的城市贫民的孩子,能吃饱已经算殷食人家了,巧克力她记得中学时候听舒文韵说过,要拿外汇券去华侨商店才能买到。这两年应该会好点,百货商店也能买到,但她又在乡下,也没机会吃。 徐端眼神温和,起身从摆着电视机的柜子底下,拿出两个漂亮的铁皮盒子。 今越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字,不认识,“是苏国的吗?你们家里怎么什么都有……” 原来,巧克力真的是黑色的,闻起来有点苦,又有点坚果的香味,小心地掰一块放嘴里,滑滑的,变成软软的,香香的,还有一点苦,但又有点甜,中间还有一些脆脆的香香的果仁。 原来巧克力真的是丝滑的呀! 徐端被她的表情逗笑,“慢慢吃,待会儿带点回去。” 今越一听,也不客气了,反正吃都吃了,喝也喝了,现在才客气也晚了,徐端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人。 一刻钟后,今越的肚子被从未吃过的美味装满,说话也开始甜起来:“谢谢徐叔叔的提醒,我以后都不跟杨正康他们来往了,尽量。” 徐端点点头,似乎是在说她做得很好。 这种鼓励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想要继续嘚瑟,“我还找到了工作,靠我自己。” 男人眉目舒展,“是吗,做什么?” “在我们街道防疫站当医生,现在已经在办手续了,最迟年后应该能上班……终于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了,好开心。” “我是真的会看病,很多病,我妈不信。”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今天是我第二次喝牛奶,第一次吃巧克力。” …… 絮絮叨叨,像个等着家长夸赞的孩子。 徐端全程认真地听着,温和的眼神偶尔落在她身上,偶尔又看向她喝空的牛奶瓶,吃完的铁皮盒子。 舒今越觉得很舒服,徐端真的是个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的人,虽然话不多,但他温和,有涵养,今越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对自己的包容和鼓励。 是的,她有种预感,哪怕她嘴里冒出多么大逆不道多么不中听的话,他也会包容她,鼓励她不要停下。 “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她歪着脑袋,看着对面的徐端,没错过他脸上一丝情绪。 当然,他依然是温和的笑着,“待会儿天黑了不安全,你把巧克力带回家,慢慢吃吧。” 今越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接过他打包好的东西,这才想起自己带了两大缸子腊八粥呢,“粥分你一半,今天过节。” 徐端欣然接受,“别耽搁,事情办完赶紧回家,天黑了不安全。” “知道知道,你怎么比我爸妈还唠叨。” 一直到把粥和蒜送到姚青青那儿,今越才反应过来,她问他的问题,他都没回答! 这个徐叔叔,表面看起来好说话,其实狡猾着呢! 哼着歌儿,优哉游哉回到柳叶胡同,家里人果然还在等着她吃饭,今天大哥大嫂也回来了,六口人挤在暖烘烘的炕上,屋里挤得已经没下脚的地方,但今越就是觉得,自己家也不赖嘛。 徐端家的大房子大沙发是舒服,但冷清清的,没他们家小破平房热乎不是? “你这丫头,高兴啥,让你去送点东西,天快黑了还送不回来。”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让你二哥去找你了。” 舒文明躺在炕尾,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赵婉秋冲她眨眨眼,示意别惹他。 最近舒文明可真够倒霉的,前脚刚被相亲失败的阴影笼罩,后脚又被单位领导批评,原因是他被人举报把几斤烂掉的西红柿便宜卖给别人,价格实在是太便宜了,跟白送的一样。 “你说你也是,胡奶奶那样的老破落户,你卖给她干啥,烂好人,现在被批评了吧?该!” 舒今越这才想起来,他们对面的槐树胡同里,住着一位孤寡老人,原名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今越只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着小伙伴去玩,别人都会用“小心胡奶奶把你抓走”恐吓她。 胡奶奶无儿无女,身体不好,性格也孤僻,全靠居委会补助勉强维持生计。她虽然不认识胡奶奶,但也觉得二哥做得没错,反正本来就是要便宜处理的菜,照顾孤寡老人和卖给其他人是一样的。 “那个举报的人肯定是想买便宜菜没买上吧。”刘慧芳不赞成丈夫的幸灾乐祸,瞪了他一眼。 “得得得,就他是好人,做雷锋,单位不该批评他,应该给他评个先进个人才对。” “别吵了,烦。”舒文明起身,趿着鞋跑回房间去了。 “大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二哥本来心情就不好。”舒今越也看不下去了,“你要真有能耐,就给他介绍个对象。” 舒文晏嘿嘿干笑两声,就自家弟弟这条件,还真不好找。 *** 接下来几天,今越都在等消息,她终究是不放心,悄悄往插队的公社发了封电报,发给他们同一个知青点的一个姐姐,当初就是她治好她“大肚子”的怪病。 女知青告诉她,大队部已经收到书城的函,队长不想盖章,但不盖不行,他们没权利压着人不放,估摸着是想拖到最后期限才盖。 今越松口气,这种小小的为难,螳臂当车罢了。 同时,女知青还告诉她,自她走后,又来了一批新知青,因为不够住,她的床暂时被新知青借用了,但铺盖她帮忙洗干净收起来了。 “谢谢姐姐,我估计短期内不会回去了,铺盖你留着用吧,我的东西都给你,你看能用就用,不能用随便送谁也行。” 女知青很感激,“谢谢你今越,你们家人真好,还给你安排了工作。” 她语气里流露出羡慕,“我可能会在这里待一辈子了吧。” 今越想说不会的,最迟五六年之内,只要不是被专门针对的,都能大批量回城。她一直不敢跟这个姐姐太过亲近就是怕她被牵连,现在自己留城了,队长一家说不定正要找出气筒呢。 今越硬着心肠,嘱咐她几句,把电话挂断。 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们一定会再见。 *** 腊月十二这天,女知青回电话,队里终于给盖章了,档案已经转走,用不了几天就能回到书城。 今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当场高兴得恨不能立马高歌一曲。 “哟,今越什么事这么高兴?”后院李大妈拎着一条二指宽的大肥膘,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 不用今越回答,她特意将大肥膘高高举起,“这我大闺女孝敬的,说给我补身体,我这几个闺女里,最孝顺的就是大丫,她啊……” 巴拉巴拉,众人不爱听她说话,但耐不住都想看那块大肥膘。 这年头的人买肉,必须是肥肉才受欢迎,越肥越好,这条二指宽的大肥膘绝对是所有人的梦中情肉,能让人挤破脑袋那种。 今越也不例外,她现在是真的馋,回城虽然比在乡下能吃饱了,但饭菜依然没什么油水,偶尔加个鸡蛋都是值得全家人高兴的大餐。 她想到自己的小金库,决定明天起个大早,去买肉! 正想着,赵婉秋也拎着菜进门,“今越,看谁来了。” 她身后跟着进来一个女孩子,“黄梅姐?” “今越现在忙吗?”黄梅似乎很着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赵婉秋立马说她去院里择菜,两个女孩进了屋里,把门一关,院里的李大妈顿时跟发现什么大八卦似的,瞪着一双冒光的三角眼,“这俩丫头,指不定说些啥呢,哎哟,我顶针掉了,肯定就在老舒家屋檐下,我得找找……” “呸,不要脸!”赵婉秋啐她一口。 这大院里就没谁家没被李大妈听过墙角的,关键听也就听吧,她还爱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往外乱传,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屋里的今越俩人却没心思管她,黄梅急忙拉着今越的手,“被你说中了,我妈除了白带特别多,还有你说的那个毛病,十几年了,她一直瞒着我,要不是我那天主动问,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她好容易劝着母亲去医院,谁知大夫一检查,把她们骂了一顿。“我妈的脱垂已经超过二度,往三度发展,再不重视,就……就连那个啥都掉出来了。” “医生还说我们为什么不早点去看,现在她的感染也很严重,只能先消炎,等炎症好一些再考虑做手术。” “今越你真厉害,只看我妈脸色就能知道她这么严重的妇科病。” 今越没说什么,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望诊既然放在第一位,那肯定是有道理的。 “现在发现了就赶紧治疗,手术来得快,肯定能治好的。” “可别提了,我妈一听做手术就怕花钱,说什么也不愿意,只让大夫开点消炎药,还要挑着便宜的开。”黄梅接过今越倒的温水喝了一口,“我妈现在不愿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钱,她就想给我攒嫁妆,我爸和爷奶一家子是指望不上的。” “那你更应该劝着她把病治好,将来你结婚了,想法子把她接过去享福。” 黄梅正在喝水,忽然“唰”地看过来,今越摸了摸鼻子,“我说错了吗?” 黄梅想说这世上可没有丈母娘去女婿家过日子的,除非是非常特殊的情况,可转头一想,又觉得挺有道理,凭啥不能啊,凭啥要养公婆不能养亲妈? “对啊,大家都是一样挣工资的,女人又不是靠男人养。” “嘿,你哪里听来的,还有点道理。” 今越挺了挺胸膛,在手机上这样的事可多了去了,养自己爹妈算啥,女人强起来还能去父留子(女)呢! 呵,男人不中用,还不如养只狗。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上次你让我问问我妈这病是怎么来的,呵……”黄梅眼角渗出晶莹的泪水,“别人坐月子能喝汤吃鸡蛋,我妈坐月子啥也吃不上,还得伺候他们一家老小。” 她是冬天出生的,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家所在片区还没通自来水,每天的日常用水都得去胡同口的公用水井里打,再挑回家。 “难怪。”今越就觉得奇怪,原来黄阿姨的病真是另有隐情,寒冬腊月出门,还干重体力活,就是生产队的牛也没这么辛苦。 “哼,他们还赖我妈不会生儿子,其实都是他们家作出来的,合该我妈让他们家‘绝后’。”黄梅磨牙,“堂哥还想顶我妈的岗,将来还想占我家的房子,他做美梦。” “我想好了,以后我也不嫁了,招个上门女婿,生的孩子跟我妈姓,气死他们。” 今越“噗嗤”一声笑出来,黄父要知道自己不仅真“绝后”,房子还便宜了“外姓人”,估计死了也要被气得掀棺材板。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帮个忙,看你都能看面色就知道我妈的病,能不能也帮她治治看?开点中药调理一下,即使治不好我也不会怪你。” 今越答应下来,“好,你看阿姨哪天有空,我最近都不忙。” “那要不,就今天?”黄梅是真着急,“医院开的消炎药已经吃完了,我让她去复查她不去,说感觉已经好了,但我不放心,麻烦你也顺带帮她看看。” 当天,今越就去黄家帮忙看了病,跟她判断的一样,黄阿姨是典型的脾虚不摄导致内脏下垂,除了开点健脾益气的汤药,还加了一点针灸治疗。 反正她在家也没事,就每天抽空过去扎两针,陪黄阿姨聊会儿天,回家还能帮赵婉秋做点饭。同时,杨正康那边也让人办好了行医资质,亲自送上门来。 以舒今越的文化水平,要考证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杨正康关系广,硬是用她在乡下的三年赤脚医生履历给她办下来了,还给办在政策之内,虽然只是助理医师,但从今往后也是合法行医了。 到腊月二十二这天,今越终于收到劳动局通知,她可以去防疫站上班了! 第18章 018 血吸虫病 腊月二十四一大早, 老舒家全家起个大早。 赵婉秋给三个儿女熬了苞米粥,还一人煮了个水煮蛋,今越多了一杯热奶。 苞米粥虽然粗糙, 但终究是热乎的,能填饱肚子,合着香喷喷的鸡蛋一起,吃进肚子里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 今越挎着绿书包, 装着需要的证明材料和文件,跟望女石舒老师和赵女士拜拜:“爸妈, 我走了。” “中午回家吃饭, 啊。” “好嘞。” 毛茸茸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梳成两根细细的麻花辫垂在肩头, 还扎上小时候的红头绳, 看起来就跟个中学生似的。 今越觉得, 年轻的感觉真好! 现在的防疫站是县(区)级单位, 但跟区医院不一样,因为不承担基本诊疗工作, 存在感不强, 只有爱国卫生运动和除四害的时候大家才会想起来, 哦, 还有这么个单位啊。 每个区卫生防疫站在下属的几个街道都设立有工作站, 舒今越来报道的就是柳叶胡同所在的新桥街道办防疫站。 走出柳叶胡同, 左转一百米不到,过马路到对面去,就是新桥街道办。当然,现在的正式名称叫街道革某会,十年前还叫人民公社, 改了四五年了,大家还是习惯叫街道办,或者居委会。 别看现在的新桥街道寂寂无名,今越做阿飘的时候听舒老师提过,以后因为城市扩建,平房改楼房,人口密度急剧增加,新桥街道会再次划分成北新桥和南新桥两个街道办。 这不,现在的新桥街道办就管着附近八条胡同,算是书城市里非常大的街道了,办事处占了整整一栋三层小楼和一座大杂院。今越不知道全国其它城市,只记得书城市目前是街道防疫站归属于街道办,虽是卫生系统,但却又不完全属于卫生系统,还要受所在街道办的管辖。 她带着资料先上街道办管理人事档案的科室做好登记,然后就被安排去找分管卫生防疫工作的朱主任。 防疫站在街道办里有三间办公室,还有一个类似于对外窗口的工作间,今越在工作间里找到穿着白大褂戴着帽子的朱大强。 那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同志,头顶秃了一半,瘦瘦小小的,跟大和强都没什么关系的长相。 “朱主任您好,我是来报道的,我叫……” “舒今越是吧?昨天站里开会已经通知过了,你先等我一下。” 朱大强把笼子里吱哇乱叫、垂死挣扎的老鼠递给一旁等着来收样本的同事,防疫站每周都有鼠疫等传染病监测的任务,还真让姚青青说中了。 不过,今越并不害怕老鼠,她在乡下最饿的时候还吃过田鼠呢,有个十六岁的男孩实在是饿得惨了,烤出来还邀约她们几个女知青“有福同享”。 刚开始她不知道是老鼠肉,还吃得津津有味,后来知道的时候不敢吃了,但那种烤肉的美好滋味却怎么也忘不掉。 于是,看着那几只吱哇乱叫的小老鼠,还有点亲切感。 见她面不改色,朱大强倒是先松口气,心说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说实话,昨天知道上面给他分了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他是十分不乐意的。 签完字,肥皂洗手后,脱掉工作服,朱大强带着今越去看几间屋子。 “目前新桥站就只有我,刘进步和你,一共三名同志。”这还是因为新桥街道辖区人口多,其它街道只有两人,有的街道甚至只有一人。 “办公室咱们用的是右边这间,正好群众来办事方便,中间这间存放文件资料,左边这间存放各类药具。” 今越一边看一边记,趁着他开门进去的时候,把墙上粘贴着的各类药具目录过了一眼,不仅要知道都有些什么,还要记住具体的摆放位置、存放条件和使用方法,以防只有她一个人上班的时候,被群众一问三不知。 而所谓的办公室,就只有两张旧桌子,两把热水壶。 “这几天刘进步请假,你先坐他的位置,过两天我去街道办给你要张桌子。”朱大强指指靠窗的位置,自己坐下捧着搪瓷缸喝水。 今越记着舒老师教的,赶紧打水把办公桌椅抹一遍,抹布洗干净晾窗台上,这才坐下整理自己的东西。 “你家是柳叶胡同的,我记得这边倒是好几户姓舒的人家,你爸是……” “舒立农。” 朱大强一拍脑门,“哎哟,你是舒老师家的!你爸以前在新桥小学对吧?还教过我家仨儿子呢,我记得他教的是语文,写得一手好字,大家都请他出黑板报。” 今越笑起来,看吧,这就是在家门口上班的好处,随便扒拉一下都是熟人。 “你爸现在还写字不?我还寻思请谁写春联呢。” 帮街坊邻居们写春联可是舒老师的一大爱好,为此他经常自掏腰包买红纸和笔墨,赵婉秋念了大半辈子他就是改不了。 “写,您需要几副,想写啥样式的,明天我给您带过来。” 于是,借着舒老师这个活雷锋,今越和直属领导的距离瞬间拉近一大截,朱大强看她那叫一个和颜悦色。 “我们站里工作不多,星期一到星期三要下去卫生监督,星期四做健康教育,星期五星期六做日常工作。” 现在的卫生监督所尚未单独划分出去,还归属于卫生防疫站,这确实是目前比较重要的工作。 “不过你一女同志,出去太累了,卫生监督就由我和刘进步去,你留站里就行。”朱大强喝完一缸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哎哟,十点半了,我叫儿子在粮站排着队呢,先去一趟,你看着点啊,有事来粮站找我,就街角那家。” 今越起身送他。 当然,朱大强这一出去就一直没回来,今越也乐得领导不在跟前,自己在办事处大院里转了一圈,熟悉下环境,又看了会儿书。 下班时间一到,锁门,回家,干饭。 简直不要太爽! 中饭赵婉秋蒸了一锅杂合面窝头,炒个土豆丝,就着点咸菜,一个劲劝今越多吃点。 “我倒是想多吃,可这上顿杂合面下顿苞米粥的,妈咱们啥时候能吃顿细粮?” “你想吃细粮,我还想吃肉呢!” 今越撇撇嘴,她知道家里缺粮,但总吃粗粮她的胃实在受不了,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把自己身体调理好。 “马上过年了,应该有农民来鬼市卖粮食的,我晚上过去看看。”舒老师心疼孩子,老二、文韵和今越,晚上那顿都在家吃,是该换点好的。 “行,爸只管去,等发了工资我也给你们交伙食费。”她现在是十六级工资,每月37块。 “我们正想跟你说这事,伙食费不用你交,你还要还你大哥二哥钱,年轻女同志花销也大,你的工资自个儿管就行。”舒老师说完,再三嘱咐,“别跟他们几个说。” 今越想说自己手里还有钱,但也知道这是父母的心意,要是自己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们,他们的愧疚将无处安放。 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慢慢补贴他们就行了。 *** 站里工作量不大,又临近年关,今越打了几天酱油,腊月二十八这天,还往家扛了两块肥皂,两斤苹果和一斤清油! 每年这个时候,大院里的人都眼巴巴瞅着,谁家是工人,发了什么福利,谁家有当干部的,比工人多了些什么,仿佛这就是一个家庭的体面,谁都想拔得头筹。 当然,头筹肯定是赵大叔,他是三级焊工嘛,厂里的紧缺人才,光徒弟就有四个,徒弟又带出好几个徒孙。 可谁也没想到,才上了四天班的舒今越,居然也发了福利,还全都是硬通货! 李大妈嘴巴里直冒酸水:“今越这啥单位啊,可别是领导弄错了。” “多领的东西要是不退回去,那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脚。” 赵婉秋白她一眼,“我家今越出息,都是她该得的。” 当事人·摸鱼·舒今越:“……”我也怀疑领导是不是把我入职时间记错了。 不过,朱大强和刘进步的确实比她丰厚多了,并且鼓励她好好干,明年她也能发这么多。 这个年,舒家可谓风光无限,四个孩子全都有了工作,还都发了不错的过年福利,整个春节期间,舒老师和赵婉秋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除夕夜大家一起过,初二舒文晏和刘慧芳回娘家,初三舒老师那几位常来往的学生们上门拜年,初四菜店开始上班,初五舒文韵要值班,初六那天,今越也开始上班了。 春节前后的班,今越称之为摸鱼最佳窗口期,除了打扫卫生,聊聊春节见闻,就没啥事可干。 上午和街道办的一起到辖区打扫一下胡同公共卫生,主要是扫扫炮仗皮啥的。每个大院出一人,一条胡同算下来也有好几十人,倒也不累。 今越瘦小,朱大强和刘进步都很照顾她,让她随便划拉几下就行,重活累活都是他们抢着干了。 刚过完春节,学校不上课,外头开门上班的厂矿单位还不多,也不用下去卫生监督,下午是站里最清闲的时候,俩老爷们捧张报纸,呷着茶水就是大半天。 “初二跟我媳妇儿回老丈人家,我那连襟拎了一瓶茅台,哎哟喂,全家恨不得把他捧上天,啧啧啧……”刘进步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同志,白胖白胖的,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条缝。 但今越知道,他跟自己这半路出家的不一样,他是正经科班教育出身,五年制预防医学专业毕业的,六十年代当之无愧的高材生。 至于为什么甘心窝在基层,她暂时还没弄清楚。 “不就在卫生局当个科长,可把他能的,哼。” 朱大强见惯不怪,走亲戚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尤其妯娌、连襟之间,那更叫一个微妙。 今越正听得津津有味,刘干事忽然屁颠屁颠来了,“今越啊,你爸最近咋样?” 今越一头雾水,朱大强和刘进步冲她眨眼。 “你爸要是心情还不错的话,明儿我让刘东去给他拜个年?刘东这孩子老惦记着他,但当年那事……啧,他做晚辈的应该主动上门赔礼道歉,你说对吧?” 今越明白了,敢情刘干事现在还想巴结他们家? “对了,你姐最近咋样,刘东说想去看看她,又怕她生气。” 不等她说舒文韵快有对象了,刘干事又急忙问:“这两天你们上杨副主任家拜年了吧?老太太身体好点没?” 他不说,今越都快忘了这茬。来报道之前她还去给她诊过一次脉,杨老太太身体恢复得挺快,因为那本来也不是什么绝症。 她现在时刻谨记大佬的提醒,尽量不跟杨家扯上关系,但也不敢真得罪人,毕竟人家现在风头无两。 “你们不会是都不知道上门拜个年吧?哎哟喂小祖宗,你爸那榆木脑袋,咋你们兄妹几个也不开窍,这么好的机会,要是给我,我能……” “咳咳,老刘你们科没事吗?”朱大强打断他,“小舒去药具间找一下那啥,赶紧的。” 今越憋着笑去了。 她觉得大哥说得没错,站的高度不一样,看见的风景也不一样了,以前的刘干事在舒家面前高人一等,现在也就那样。 今越刚走到药具间门口,忽然听见大门口有人吵嚷,各个办公室都有人伸头出来看。 “又来闹了?大正月的,还能不能让人好过了。”说话的是对门财务科的乔大姐。 今越竖起小耳朵,似乎来“闹”的人不是第一次了。 “胡奶奶也是可怜,本来日子就够难的,还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侄孙。” “关键这侄孙还没血缘关系,你说闹心不闹心?” 今越听了一会儿,“乔大姐,你们说的是槐树胡同的胡奶奶吗?” “可不就是她。”乔大姐刚说完,吵嚷声从门口往里走,奔着办公室的方向来,今越于是看见一个牛高马大的年轻男人,一手拽着一位踉踉跄跄的白发老太太,一手拉着刚从外头开会回来的街道办牛主任的手臂。 “牛主任得给咱们老百姓一个说法,咋我姑奶奶的房子,我进不了,这还有王法吗?” 胡奶奶就是上次舒文明好心卖西红柿那老人,是槐树胡同的孤寡老人,自打今越记事起,她就知道这老太太。她一双小脚走路不稳,几乎整个柳叶胡同和槐树胡同的小学生都写过“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作文,情节无论是杜撰或者真实,主角都是胡奶奶。 附近一直流传着她的故事:胡奶奶年轻时候是大地主家的大小姐,家里做药材生意,从皖省亳州迁过来的大户人家,整个槐树胡同几乎一半的房子都是他们家的,书城市一半的药材铺子都姓胡。 可惜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有点恋爱脑,看上自家药铺里一名伙计,死活闹着要嫁给他。胡老爷拗不过这独女,只得妥协,把伙计招来做上门女婿,不仅教他做生意,还把药材进出货各种门路全都交给他。 刚开始小两口也蜜里调油过一段时间,可惜好几年了胡奶奶一直没能生下一男半女,赘婿就偷偷在外头养了女人,直到那女人抱着儿子闹到胡家门口,胡老爷一气之下中风了。 胡奶奶性情刚烈,闹着要离婚。 可惜,婚没离成,世道就乱了,赘婿在去亳州进药材的路上被土匪打死,养的女人撇下孩子跑了,私生子不知被谁唆使哭到胡家大门口。 做生意的讲究个积德行善,胡家不忍心孩子饿死,就养了几年,对外宣称是胡奶奶的侄子,不仅供吃供喝还供上学和娶媳妇。 这一养就养到解放后,胡家历来安分守己,倒也没怎么被波及,甚至还主动把祖业里的多家药铺也变成公私合营的药材商店。 这本来是好事,可偏偏“侄子”眼看着“自己的”东西变成公家的,他原本的“家业”所剩无几,顿时狗急跳墙,到处举报,攀咬胡奶奶,把胡奶奶气得大病一场。 事情要是到这里就好了,可惜这白眼狼跟他那赘婿爹一样不是东西,多年来一直不死心,六六年那会儿到处写举报信,那些小兵小将们为了立功,争着来胡奶奶家掘地三尺,闹得鸡犬不宁。 幸好胡家以前还有几位旧识,出面说了几句公道话,加上胡奶奶年事已高,倒是没被折腾到乡下去,还给她留下她住的那套四合院。 就这样,老太太守着四合院,把空置的房间租给附近的穷苦工人,勉强也能度日。 “老天有眼,她那白眼狼侄子前年也病死了,本以为胡奶奶能舒坦两年,谁知又冒出个侄孙,说是要来照顾她,其实就是盼着她的房子吧。” 乔大姐愤愤不平,“白眼狼的种养大也是坏种,我要有那钱我养只猫养条狗都比养他强。” 胡奶奶那些租户们也跟她一样,实在看不下去小白眼狼欺负老人家,一直拦着不让他进四合院,拦的次数多了,这不就经常闹到居委会来。 牛主任自然也知道这些原委,只是又没闹到违法犯罪的地步,就一直以劝说为主,拿他没办法。 今越上辈子一直待在乡下,还真不知道这茬,现在看来,前几天举报自己二哥的怕也是这孙子! 凡是好心帮助胡奶奶的,都是他的假想敌。 这不,胡奶奶被他胡搅蛮缠弄得没办法,也丢不起这脸,想走他硬是不让,使劲拽着。 小脚老太太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直接摔青石板上,半天起不来。 大家虽然愤愤不平,但也不敢直接招惹这种癞子,都远远地躲着看热闹。今越却忍不了,她记得自己上小学时,胡奶奶曾给过她两个鸡蛋呢! 她从绿书包里拿出一个装巧克力的铁皮盒子,里头装着几根银针,盒子和针都是消过毒的,她挑了一根细细的,捏在两根手指之间,趁着胡赖子拽住牛主任不放的时候,轻轻往他胳膊肘上扎进去。 胡赖子不管胡奶奶死活,只顾着拽牛主任,也没感觉到被人扎了一下,只是隐约觉得手臂发麻,“哎哟”一声。 今越趁机扶起胡奶奶,“您没事吧?” 胡奶奶眼神不好,已经看不清人了,“没事,你是谁家孩子?” “我爸是舒立农。” “哦,舒小子家的啊,谢谢你,闺女。” “哎哟,我的手,疼疼疼……”胡赖子抱着右手手肘叫起来,可压根没人理他。 大家都以为他装的,准是又耍什么新花招。 胡赖子是真疼啊,似乎是被毒舌咬了一口,毒蛇还顺着手肘往上钻,弄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眼见大家“见死不救”,胡赖子只能一瘸一拐的出门,骂骂咧咧说几句狠话,还是先上医院看看吧,别真是让蛇咬了。 牛主任松口气,连忙向门口走去,“对不住啊,让徐科长见笑了,你要的材料我这就让人送下来。” 徐端淡淡的笑笑,“不急。” 牛主任心说哪能不急啊,能让市里物资局的科长亲自找到门上要材料,他都怀疑那份材料是不是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玄机,这么一想他就开始回忆,里面的数据没错吧?逻辑关系对得上吧?真实性经得起考证吧? 徐端看着散场的人群,似乎在思索什么。 牛主任以为他好奇,就解释道:“这老人的事刚才徐科长应该也听说了,说来也可怜……”巴拉巴拉。 “新来的吗?” “嗯?” 徐端下巴冲那个麻花辫少女的背影扬了扬,“这名小同志倒是热心肠。” “哦哦,这个啊,好像是新来的,我还没怎么见过,看样子是防疫站的。”他有点印象,前几天看见几个同事找她看病,说什么她治好了谁的病……诶对了! 这不就是上次杨副主任去找的那个知青嘛,他就说怎么眼熟,原来就是那个“小神医”! 杨副主任看重的人,他怎么给扔到角落里坐冷板凳,真是不应该,现在又多了一个徐科长也对她赞誉有加,小同志有前途。 干事很快把材料送来,徐端让身边人拿上就走了,留下牛主任风中思索,一会儿担心材料的事,一会儿又琢磨对舒今越的安排。 “主任您就甭担心了,材料肯定不会有问题,再说就是有问题又能怎么着,他不就是一科长,说是跟您一样的正科级干部,可县官不如现管,新桥街道的事还得您说了算。” 牛主任给他脑袋上放了一巴掌,“放屁,这是级别的问题吗?人家是市物资局,管着全市的物资系统,你知道个屁!” 大到各厂矿单位原材料、产品进出,小到一辆自行车,一台缝纫机的配额,都捏在人家手里,签不到他徐端的字,就是谁来也没用。 小干事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只能讪讪闭嘴。 另一边,舒今越把胡奶奶牵到办公室,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要不我送奶奶去医院吧?” “我没事。”老太太自己起身,尝试着慢慢走了两步,“我自己能回去,不用送。” 今越也不勉强,刚才扶人的时候她悄悄给把过脉,确实没什么问题。 话说,胡奶奶的真实年龄到底多少岁,一直是个未解之谜,舒老师小时候就知道她这么号人,到现在舒今越都成年了,市井中依然流传着她们胡大户家的故事。 “我听户籍科的张姐说,按照解放那年老太太登记的年龄算,她今年已经98岁了。” 朱大强呷了口茶水,“看这精神状态,不像啊。” “我看也是,说不定弄错了,那时候负责登记的说不定自己都是文盲。”刘进步起身紧了紧皮带,提了提裤子,“我去上个厕所,下班你们先走,别锁门,啊。” 于是,摸鱼又过了一天。 胡奶奶的事大家议论了几天,一直到正月初十那天,大家不再讨论胡奶奶,而是转移到了胡赖子身上。 “听说没,胡赖子这几天跑医院都跑疯了!” “怎么着?” “说是手麻,去医院一直没看好,昨天气得他跟大夫打了一架,结果被公安给抓了,说是啥扰乱治安。” “哎哟喂,胆子可真大,居然敢打大夫,抓得好啊,以后胡奶奶能消停几天了。” “今越你不在街道办嘛,胡赖子说那天开始手又疼又麻,你看见没,有没有人碰过他,他不会是想碰瓷吧?” “说不定是胡老爷子看不惯他欺负胡奶奶呢,当年他那白眼狼的赘婿爷爷可是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 说到鬼神,大家是又好奇又不敢深谈,但都一直觉得,肯定是报应。毕竟,身上哪有无缘无故疼,疼了还检查不出问题的。 不过,从这天开始,大家发现胡奶奶好像渐渐喜欢出门了。以前她都是窝在家里,长时间不见人不说话,连反应都迟钝了似的。最近太阳升到半空,她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来街道办大院里晒太阳。 她不爱跟人说话,但别人跟她打招呼,她都会回应,等到大家伙都下班,她又拄着拐杖往家走。 今越顺路,就把她送到家门口。一来二去,俩人渐渐熟悉起来,一老一少相互扶持着能聊一路。 *** 开春后,舒今越又遇到两件值得开心的事。 一是黄阿姨在自己治疗下,脱垂的情况有所改善,针灸和汤药结合虽然没有直接手术来得快,但据她本人描述,现在只要不用力大便的话,基本不会再冒出来了。 今越让她尽量不要下蹲和干体力活,黄梅直接连家务活都不让她干了。 另一件开心事,就是区里防疫站组织的考试,今越以高分通过,这是全家人都没想到的。 “舒今越你真没作弊?”舒文明对着小镜子挤脸上的青春痘,“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学习不怎么样,连高中都没考上。” 他好歹还考上高中了,只是不想念而已。 今越当然知道自己以前就是个学渣,而且是怎么努力都追不上去那种,一看就笨笨的学渣,她现在考试能通过单纯得益于阿飘的记忆力。 学文化她没什么悟性,但耐不住她记性好,就是个行走的教科书文库啊。 “行了二哥,有这功夫不如操心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 舒文明挤破鼻尖上一颗痘痘,疼得龇牙咧嘴,“结婚没意思,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舒老师和赵婉秋对视一眼,悄悄叹气。对这个儿子,他也是愧疚的,没能给他提供房子也就罢了,连正式工作都没一份,要找对象谈何容易。 “对了,上次小李来拜年的时候说,他们家在乡下有个表妹还没说亲,家里壮劳力多,人长得挺漂亮,性格也活泼,你要不要见见?” 舒文明把小镜子揣进胸前的兜里,“说吧,有什么硬伤。” “也算不上硬伤,就是没上过学。” “一天都没上过?” “嗯,但过日子嘛,又不是跟书本过,只要性格好,人勤快就行。” 舒文明撇嘴,“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不就文盲嘛,这样的就是长成天仙又有什么意思。” 舒老师叹气,想说他几句,又怕刺激到他脆弱的自尊心,“四月里你虚岁就三十了……” 这是实打实的大龄青年,俗称老光棍,他自己都浑身硬伤,还想啥自行车。 今越无奈,“二哥先别忙着拒绝,等我发了工资,我们去春游吧,正好把这姑娘叫上,也不是正式的相亲,就当交个朋友,先见一面,不合适再说。” 眼看着他就要拒绝,今越连忙加上一句:“你春游的费用我包了。” “嘿,这还差不多。” 今越刚入职的时候错过上一轮发薪日,中间又过春节,到下一次就要等五十多天,她的钱包早已饥渴难耐。她都计划好了,发了工资先给家里买点肉,补补营养,给自己买一罐海鸥牌洗发香波,再给舒老师和赵婉秋女士一人买双皮鞋。 他们都退休了,还没穿过皮鞋呢。 今越前几天跟姚青青去百货商场看过,好的头层牛皮鞋要二十八一双,她买不起,昨晚偷偷去鬼市看过,就是一般的也要十八.九块,还不一定有她要的码数。 指定码数的,更贵,且需要等。 这么一算,三十七块钱压根不够买两双皮鞋……还是得想别的法子搞钱! “对了,上次那种巧克力还有没?”舒文明凑过来,贱兮兮的问。 徐端上次给她打包了很沉的一袋,回来一数居然有二十三块之多,今越给家里人分了几块,自己晚上悄悄躲被窝里吃了两块,没记错的话现在还有十块。 “你那是什么眼神,又不白要你的。”他搂住舒今越的肩膀,小声道,“上次我带去单位吃,被人看见,一直追着我要,说能拿钱买,或者拿东西跟我们换。” “谁呀?” “就我们单位嘴最馋,长得又胖那个徐文丽。” 舒今越:“……”活该你单身一辈子。 “你放心,他们家有钱,她爸在物资局,你想要啥她都能给你弄来,这种巧克力弄不来是因为是外国货,还偏偏是苏国的。” 想到那甜丝丝、入口即化的丝绸感,今越哪里舍得让给别人?她一想到上辈子的经历就睡不着,晚上躲被窝里悄悄的含指甲盖大一小块,就能睡个好觉了。 “你前几天不是去百货商店看皮鞋了,很贵吧?没关系,她爸有关系,能弄来便宜的。” 今越眼睛一亮,“那行,你问问她能不能弄两双爸妈穿的码数,要是能我就换。” 当然,一块巧克力肯定换不来一双皮鞋,不够的她会补差价,她可舍不得换太多出去。 看她那副护食小猫的样子,舒文明“切”一声,出门去了。 第二天中午,舒文明专门去街道办找她,说跟徐文丽说好了,两块巧克力换一双皮鞋,不用补差价,要啥码数的都行。 “两块就能换?”今越揉揉耳朵,她没听错吧? “对,你没听错。” 舒今越觉得,徐文丽怕不是个憨憨。 巧克力固然好吃,可她知不知道一双皮鞋多少钱,普通干部一年都舍不得买一双啊!就连自己的顶头上司朱大强同志,皮鞋都只有去区里开会那天才舍得穿,还都是补了又补的。 “那大馋丫头,一开始说四块换一双,美的她,我给砍下来了。”一副“看老子多厉害”的表情。 虽然没见过面,但舒今越已经在心里给徐文丽画像了,典型的地主家的傻大儿。不过,自家二哥也太奸诈了吧,明知道自己同事什么样,还要跟她砍骨折价。 “二哥,我怀疑,你不会是故意当着她的面吃巧克力吧?” 舒文明面不改色,“那是,不然怎么让她这大馋丫头上钩。” 原来,他早就知道今越想给父母买皮鞋的事了,只是他自己也没钱,心有余力不足,但他会坑蒙拐骗啊。 “我给你说,那大馋丫头,干活倒是利落,就是嘴巴太……” “行了行了二哥,你要是还想找媳妇儿,我给你个建议,别这个大馋丫头那个小草包的给人取外号,尊重,懂?” 舒文明脸上讪讪的,但他是典型的临死还能吃上二斤铁饼的家伙——嘴硬。 “谁跟你说我要结婚的,安徒生、屠格涅夫、达芬奇也没结婚,照样不影响他们名扬世界。” 得,舒今越发现,跟这个二哥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他这人还有个优点,脑袋转得特别快,刚去菜站上班就不用打算盘,无论人家买多少,他都能第一时间心算出来。 这样的人,不当数学老师,就该当大老板。 “二哥,要不咱俩合作?” 眼睛滴溜转,一看就像只想做坏事的臭猫,舒文明皱着鼻子,“先说说看,怎么合作。” “你有脑子,我有本钱,咱们改天去鬼市看看?”今越想的很简单,她想要吃得有营养,想要长个子,就必须得有钱。 二哥要找对象,就得有房子。 嘿嘿,他俩可谓是整个家里最缺钱的人,这样的人合作,肯定能像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双剑合璧,大杀四方。 果然,舒文明也心动了,“成,明晚咱就去,警告你,别想着坑我。” 说完赶紧回菜站上班去了,今越自己在工作间坐了会儿,穿着白大褂,今天朱大强上区里开会,刘进步昨晚吃坏肚子,回家吃药去了。 她正坐着,忽然听见有人问:“同志,这里是啥防疫站不?” 今越个子矮,坐凳子上更矮,怕外面的人看不见,立马站起来,“是的,我们是东川区新桥街道防疫站,你有什么事吗?” 那老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牌子,“你家大人呢?” 今越郁结,“我就是防疫站工作人员。” “看着不像啊,你真能治病?” 可能是看今越态度好,没有嫌他啰嗦,连忙解释道:“主要是我儿子生了怪病,一般医院治不了,我们生产队的赤脚大夫让我们进城,来找个叫啥防疫站的,说这是传染病,得找你们才能治。” 今越心头一跳,传染病?! “病人在哪儿?”今越戴上口罩,让他把人带进工作间里。现在的区级防疫站是有寄地慢病科的,专门针对的就是传染病、寄生虫病、地方病和慢性病,有的城市则直接有结核病/地方病防治所。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皮肤黑黄,双目无神,嘴唇干焦起皮,压根走不动路,是由平板车拉着来的。而今越第一印象,就是太瘦了。 平板车上的两条腿就像两根筷子,一张脸瘦得凹陷进去,只剩两只又深又大的眼睛在盯着天花板。 “我儿子以前多精神个后生啊,咱们生产队就数他最壮,每次都能拿十个工分,可自从生了这传染病,一下子就瘦下来,现在都快没个人形了。” 今越把工作间的门关上,以防再有人走进来,自己则是走到年轻人身边,先量了血压,用听诊器听了呼吸音和心率,除了心率略快,其它都正常。 当然,听诊的时候,她才发现,年轻人还有个很大的肚子,是明显的肝区肿胀,冬天衣服穿得厚,差点没发现。 “你们以前看的医生说是什么病没?” “吸血虫病。” “血吸虫病?” “哦对对对,就是这个,我不识字,也说不清,反正就那个意思,去年还好好一个小伙子,医院让我们准备后事,这可让我和老伴儿咋活啊?” 第19章 019 “你怎么知道的?” 舒今越倒是不怀疑他说谎, 这种病一般不识字的人想编也编不出来,因为这也算是很有地域特色的地方病的一种。 这种病主要出现在长江以南的省份,以赣西省和江浙沪地区最为严重, 五十年代曾达到泛滥的程度,后来还拍了一部电影《枯木逢春》,被后世部分网友誉为“龙国自己的灾难片”,而伟人的名诗《送瘟神》写的就是这种被叫做“大肚子病”的传染病。 可那都是在水域资源丰富, 水下作业多的南方,石兰省远离长江, 这边的普通老百姓要是没看过电影的, 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过。 似乎是怕她不信,老乡说:“我们乡下的大夫说了, 我儿子的症状应该就是那个病, 他以前最喜欢下河捉鱼摸虾, 铁定是被有毒的东西咬了。” 是的, 血吸虫病是通过钉螺传染的疾病,而钉螺就生活在水里。 今越想了想, 无论是否真的是血吸虫病, 这件事都不是她一个人能处置的, “你们先待在这里, 等我们主任回来看了再说。” 以防他们要上厕所, 她还递了一个痰盂进去。血吸虫病人的粪便也是带有虫卵的。 把人安置好, 今越又去办公室借电话给区防疫站打过去,朱大强听说辖区内出现疑似血吸虫病的病患,立马上报区里,当即带着五六个人赶回来。 见她把人隔离在工作间,还准备了单独的粪桶, 大家都很满意她的初步处置。她才入职没多久,又没上过专门的医学院,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就能想到这样的处置措施,连朱大强也很意外。 几名有经验的医生进去,仔细询问病史,做体格检查,采集完资料立马回办公室讨论。 “患者不明原因发热两年,体温多在39度以下,伴腹泻腹痛两年,偶有胸痛、气喘,两年来体重减轻二十公斤;体格检查见肝脾肿大,面黄,消瘦,精神不佳……” 几人各自对着问诊结果,朱大强又加了句:“同时有水下作业史,只是不确定水源是否为疫水。” 症状和疫水接触史都能对上,大家一致觉得,“感染血吸虫病的可能性极高。” 血吸虫病的危害性极大,致死率不低,一旦水源被污染,感染人数将是不可估量的。同时,这种寄生虫还会危害农业安全和生态安全,造成农作物减产、死亡,龙国是人口大国,农业是龙国的根基,这种病的危害性不言而喻。 所有人顿时如临大敌,商量该怎么办。 有人说要上报某会,让他们做决定。 有人说那些人惯会大张旗鼓又不够专业,到时候兴师动众白忙活一场,他们领不到功反倒将他们下面这些推出去当替罪羊。 讨论半天,大家一致决定:“在正式确诊之前还是先不上报。” “现在咱们不仅要把他隔离起来,还要尽快对他生活周边的水源和环境进行检测,这样,检测和采样就由区里派人去,老朱你们的人带队……” 大家很快商议出分工方案,照顾到舒今越身体弱,带队下乡采样的工作就由朱大强和刘进步来做,今越负责留守站里,做做简单的消毒工作,而疑似病例则被带到了区防疫站观察治疗。 今越想说她也要去,她不怕吃苦,老朱给她使个眼色。 等到人一走,她忍不住说:“主任怎么不安排我去,我虽然是女同志,但妇女现在也能顶半边天,你们能干的事我也能。” 朱大强摇头,“跟你是男是女无关。” “你身体弱,要是真有疫水,感染了可不是开玩笑,你耐不住的,我和进步糙老爷们不怕。” “就是,今越你给咱们守着大后方就行,完事还能帮我们写写报告,我最怕写那玩意儿了。”刘进步也满不在乎的说。 今越没想到大家居然这么照顾她,不是因为她是女孩,而是因为她身体弱。 她在乡下的时候,生产队有什么任务,不仅不照顾她,还故意把她往前推,刚开始她有股劲儿,死也咬牙顶着,总觉得别人能做自己也能,她是来建设广大农村,想要大有可为的,可时间久了发现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把她当傻子啊。 她不愿上了,又不会不动声色的耍滑头,只梗着脖子嘴硬,队长一家就揪她小辫子,给她小鞋穿,动不动拎去思想学习班…… 她已经很多年没体验过在集体里被照顾的感觉了。 他们一走,今越先对工作间进行消毒处理,那人没留下大便,倒是好处理,简单处理一下就能回家。 至于带队去乡下的俩人,估计明天都不一定能回到书城,病患所在地是书城市最南端的一个小山村,不知道父子俩是怎么找到新桥街道来的。 不过,这都不是今越该担心的,回到家里,她还是提醒家里人注意一下用水安全,不要喝生水,尤其是清洗锅碗瓢盆的水一定要烧开。 大院里的街坊们听她这么说,没几个人放心上,都觉得她小题大做,大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会怕个没听过的传染病? 这时候的信息传播媒介只有收音机和报纸,而收音机不是一般家庭买得起的,报纸也需要识字才能看懂,石兰人不知道血吸虫病很正常,但在长江以南的省份,那几乎是达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河边都会竖起牌子提醒大家“此片水域有血吸虫,人畜禁止下水”。 赵婉秋自己就是医务工作者,知道厉害关系,自己以身作则不算,还在大院里游说大家,可惜收效甚微。 母女俩相视苦笑,但愿只是虚惊一场吧。 第二天,朱大强和刘进步果然没回来,倒是用那边公社的电话给今越挂了一个回来,说让她放心,初步检测那边的水源没问题。 今越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只要不是大面积的传染病,那就好。 心情一好,她就想起跟二哥约好的,今晚要去鬼市找门路。 “还去不去?”舒文明吃完饭遛弯回来,压着嗓子问。 “去,肯定去。”今越找他要了一件破棉衣,头发塞进帽子里,往脸上抹点锅灰,乔装改扮一番,趁着天黑直奔建设大桥下。 那里星星点点,正是热闹的时候。不过大家问价砍价的都压着嗓子,不像平时在商店买东西,今越熟门熟路的找到以前自己卖古书那个倒爷。 “哟,小姑娘,来了?” 倒爷最基本的就是眼力见,今越已经跟他打过招呼,就没觉得现在再来还能瞒过他的眼,于是也大方回应,“来了叔。” “最近咋样,有啥好货没?” “我手里能有啥好货,就一些小零碎,你呢?”大叔仔细打量舒文明,给他递了根纸烟。 别说,舒文明还真能装,娴熟的接过来,划根火柴,点上,深深地吸一口,“够味儿,大公鸡?” 现在市面上最便宜的香烟是经济,才八分钱一包,但味儿终究差了点,大公鸡可要一毛二一包呢。 “兄弟,嘴刁啊。” 舒今越面上不显,心里好笑,二哥还真会装,他一个月十八块九毛的工资,怎么可能舍得抽大公鸡,他连大公鸡什么味儿都不知道,估摸着是自己推测的:目前石兰省市面上流通的香烟多是南方来的,不是常抽的经济,那就是稍微贵点的大公鸡,因为他和倒爷非亲非故,人没理由给他传更好的烟。 别说,二哥这脑子,只当个临时工真浪费。 俩人聊了几句,舒文明拽拽她袖子,“我们去前面看看,回聊啊叔。” 直到走开几步,今越才问:“有收获没?这倒爷平时是倒腾粮票的,我来过好几次,知道他有规律,每个星期只周三周五的来,他还认识一些关系,要出手东西很方便。” 舒文明挑着眉头打量她,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 今越不怕他怀疑,怀疑也没用,毕竟她人还是这个人,记忆还是那段记忆,又不是被人夺舍——变化这么大,完全可以推到下乡经历上去。 舒文明一脸严肃:“舒今越,老实说你以前来这儿干嘛?” 今越于是把自己卖古书的事说了,至于具体价格则没说,万一奸诈的二哥当场要她还钱怎么办? “哟呵,有两下子嘛,你说你这么机灵个人,在乡下怎么怂成那样,被人欺负惨了也不知道反抗,真是白长八百个心眼子。” “对了,刚才那倒爷,他说他手里有些粮票,咱们要的话可以帮忙倒腾。”舒文明顿了顿,“我记得我们单位的李大姐,她家孩子多,总不够吃,每个月都要找人倒腾粮票……” 今越眼睛一亮,“她用啥换,还是花钱买?” “她爱人在新街口毛纺厂。” 新街口毛纺厂也不远,就在新桥街道旁边另一个街道,这个厂主要生产毛巾、枕巾等生活用品。洗脸洗脚用的毛巾,几乎每个厂都会有相应的福利发放,不能说家家户户都充裕吧,至少是不怎么紧缺的。 但枕巾不一样,尤其是腈纶枕巾,那是任何一对新人结婚必备的新婚礼物!谁家陪嫁要是陪上一对鸳鸯戏水或者大红牡丹的腈纶枕巾,闺女嫁去婆家腰杆子都硬。 这东西是刚需,市面上非常抢手,偏偏李大姐的爱人就是这条生产线上的,每个月发福利就发腈纶枕巾…… 舒今越懂了,“这敢情好,你哪天问问她有没有多的,咱们从中赚点差价。” 要是需要压货,她有本金。 舒文明点点头,“不急,等我再探探这倒爷的底。” 俩人又逛了一圈,东西不少,吃的用的玩的都有,可惜兄妹俩囊中羞涩,只能干巴巴的过眼瘾。 *** 第三天,朱大强和刘进步终于回来了,今越这两天闲着早就打好了草稿,照着以前朱大强写过的报告样式,模仿着写了一篇,加上数据,再三核对无误后,请他过目。 “嗯,不错,不错,写得很好。”朱大强打着哈欠,对文字啥的他不在意,他最看重的是数据,采样时间、地点、数量、标记,检测仪器、数量、结果,一一核对。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报告还是得好好写。” 今越的表现很令他满意,“昨天采样结果出来后,站里还夸了你,虽说是虚惊一场,但你的处置方式非常好非常及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防疫人了。” 今越不由得龇出一口小白牙,那是,也不看看她做了多少年的阿飘。 第二天上午,趁着去开会的时间,朱大强把报告交上去,等上面通知就行。 倒是舒文明动作很快,准确来说是他同事徐文丽的动作快,很快找到今越要求的皮鞋码数,将两双油光黑亮的男女皮鞋送到今越手上。 舒老师和赵婉秋捧着皮鞋,左看右看,里里外外爱不释手,舒老师甚至还凑到鼻子底下仔细闻了闻,“嗯,一股牛皮味儿,是真的。” 众人大笑,问他能不能闻到牛肉味儿来。 “那肯定得有啊,饿狠了皮带都能煮锅汤,没听过?”舒老师笑眯眯的,恨不得咬上一口。 舒文明劝:“爸,赵阿姨,你们快上脚试试,不合适还能换。” “不用试,今越不可能把我们码数弄错,对吧今越?”赵婉秋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甜,她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俗人,虽说文明文韵也给她买过东西,但亲生闺女买的,似乎又不一样些。 舒老师心疼钱,想着万一不合适换来换去的人家不高兴不给换了咋办,赶紧催促赵婉秋,“把我过年那双新袜子找出来,穿着袜子试,别弄脏喽。” 众人又是大笑。 只舒文韵觉得失落,什么时候二哥和今越变得这么好了? 今越懒得搭理她,她只是觉得,那四块巧克力花的物超所值,那位徐文丽同志真的给人一种“人傻钱多好忽悠”的感觉诶! 第二天早上,天气晴朗,赵婉秋蹬着新皮鞋去买菜,“哟,他赵大妈,买菜去啊,等等我。” 赵大妈回头,“你今天怎么去这么早?” 赵婉秋平时都去得晚,晚些可以买点便宜菜,虽然也就二三厘的差距,但她甘之如饴。 “嗐,这不是天气好,起早点当锻炼腿脚,哎呀我这脚啊穿36码的正正好。” “你说这鞋子啊,新的。” “真牛皮,又软又暖,走路脚底板不疼。” “脏了也不用洗,用湿抹布擦擦就行,上点鞋油,还跟新的一样,比咱们以前那些笨重的棉鞋方便多了。” “对,今越买的,这孩子,我都说不要不要吧,她硬要给我买,买都买了,退也不好退,怪麻烦。” 赵大妈怒:“……”我问你这么多了吗? 但说实话,徐文丽的眼光不错,挑的皮鞋虽然不是最好的,款式却非常适合老年人,穿着锃亮锃亮的,仿佛连人也挺拔了一些,看得赵大妈两眼冒光。 “婉秋,你帮我问问今越,皮鞋哪儿买的,开春天暖了,我跟老头子也一人买双穿穿。” 赵家日子好过,皮鞋早穿烂几双了,不像舒家,这还是头一次。赵婉秋心里酸酸的,回头还真问了今越。 今越连忙找二哥来商量,俩人问清楚赵大妈和赵大叔的码数,照着舒家老两口的款式,找徐文丽又拿了两双,不过这次她没舍得再用巧克力,而是给的钱。 百货商店质量跟这差不多的要24块一双,徐文丽有门路,只要他们20,今越拿给赵家,收他们23,一转手就赚了6块钱,他和二哥一人分了三块,这不比干啥都香? 赵大妈老两口反过来还感谢他们呢,毕竟商店里明码标价一分不少,他们的质量好,款式好看,不合适能换码,关键还便宜一块钱!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说舒今越有门路买皮鞋,没几天,后院的杨大妈,中院的钱大妈,隔壁院子的牛大妈……们,都来找今越买皮鞋。 一双赚三块,短短一个星期,兄妹俩就赚了二十多块钱! 舒文明下班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双新皮鞋,啧啧有声:“我辛辛苦苦干一个月才十八块,这他爹的中间说几句话就能赚二十多,早知道还上什么鸟班。” “二哥你不能这么想,要是不上班,你去哪儿认识徐文丽,没有门路就没有信息差资源差,资源才是最值钱的,懂不?”今越把钱分好,一人一半,她也觉得香,但就是不能长干。 “昨儿李大妈当着老多人问我买皮鞋的事,我没认,卖谁都不能卖给她。”舒文明也不喜欢她,他剔了剔牙花子,“皮鞋就到此为止,以后别干了。” 今越点头,保险起见,这种钱赚七八个人的就行了,不能贪心。 兄妹俩说收手就收手,之后再有人问,他们都一口咬定什么皮鞋,他们不认识,没见过,不知道上哪儿买,没门路,大家都是邻居,识趣的笑骂两句也就过了,不识趣的,譬如李大妈,那就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偏偏她还不像别人私底下悄悄问,也不知道她是脑袋缺根筋还是故意的,偏要挑着大院里人多的时候问。 舒文明可不是好脾气,一连给她几次没脸,搞得大家都看她笑话,她才消停。 “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16号院最明事理最大公无私的李大妈啊,您不是跟小李哥分家了吗?咋还住这边?” 李大妈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你这死孩子说啥呢,我就一个儿子,不兴分家。” “不分家啊,那您下次喝肥皂水可悠着点儿,上次也就是冬天,公共厕所都冻上了,现今开春了,咱们院里这些半大小子腿脚又快,您可得当心点儿……” 哄堂大笑。 李大妈气得跺脚,舒家这几个孩子真他爹的讨厌! 老大是个滑不溜的,偏偏找了个有钱媳妇儿;老二是个老光棍,嘴巴比农药还毒;老三看着不爱惹事,可长得忒漂亮,她看着就烦;老四嘛,那更是个蔫儿坏的。 不过,她只敢自己生气,没大闹。 大家都发现最近李大妈消停了一些,原因是她儿媳妇怀上了,人娘家放话,但凡她要是再敢折腾闺女,人立马来带闺女去医院打胎,前脚打完胎后脚立马离婚。 小李哥都快跪下求她了,说要是真让媳妇和孩子有什么闪失,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劝不住云云。 前头几个闺女也回来劝了几次,李大妈现在只能咬牙忍着,“到时候生个丫头片子,我让你狂!” “李大妈你嘀咕啥呢?” 李大妈气呼呼正准备回后院,忽然听见大门口有人喊,“舒今越在家吗?” 原来是刘进步来找,“今越赶紧的,区里通知咱们去开会,老朱让我来叫你。” “你有自行车不?紧急开会,赶时间。” 今越摇头,总不能一直借赵大妈家的用,用一次磨损一次,用的次数多了,再好的关系心里也会有想法。 “那你跟我坐吧。”他拍了拍车后座,今越也不扭捏,坐上去,用手扶着车座底下的钢条。 朱大强已经等在街道办门口,“站里叫咱们去开会,我想着你是第一个接触孙铁牛的人,比我们有发言权,去听听也好。” 孙二牛就是前几天那个疑似血吸虫病的年轻人,今越好奇,“是出什么事了吗?” “也不算出事,就是他的病情有点复杂。” 本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血吸虫病”上,后来水源和环境取样之后,又给他做过针对性的检查,完全排除了血吸虫病,这事就不归防疫站管了,舒今越问过一次,知道他被送到区医院的肝病科(内科)去了,也就没有再问。 因为再问就要问到舒文韵那里,她不想跟她有任何联系,更不想求她。 “所有人都以为,他有肝脾肿大,去看肝病科没问题。” “是啊,以前治不好,那是因为在乡下,条件有限,医生也不够专业,大家总想着来了区里,肯定不是难事。”刘进步骑得不快,语速却很快,“谁知道,在那边治了好几天,一点好转没有,家属意见很大,闹着要出院。” 短短两年瘦了四十斤,这可是非常严重的消瘦了,加上他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医院也不敢真放他们回家,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可惜,家属意见太大,医院好话歹话说尽,劝了两天愣是没用。” “他们昨儿出的院,昨晚就跑到咱们区防疫站,说是要咱们给他治,不治就不走。” “孙老汉可真够轴的,我们都跟他解释八百回了,咱们防疫站不看这种疑难杂症,只看寄地慢传,他的病不归咱们管。”朱大强也特意骑慢点,等着他们。 “父子俩也可怜,回去只能等……站里的意思是,今天叫我们过去开个会,商讨一下处理办法,最好是能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找辆车把他们送回去,再送点慰问品,当人道主义关怀。” 舒今越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这是治不好,打算劝他们回去准备后事了。 难怪孙老汉不愿意走,他跋山涉水,用一辆平板车拉着儿子,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到一个叫“防疫站”的地方,赤脚大夫告诉他来这里治,他满怀期望的来了,结果所有人都告诉他,这里也治不了,他怎么愿意死心呢? 这是一位父亲的坚持。 “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朱大强摇头,“我不知道,会上看看别人怎么说吧。” 这次会议安排在区防疫站三楼的会议室,每个街道来了一名代表,新桥街道全员出动,主持会议的是几名四十五岁往上的同志。刘进步低声跟今越介绍,这个高个子的是防治寄生虫病的谁,那个是专门研究地方病的谁,左边那个又是检验科的谁……他俩坐在后面,压着嗓子说话倒也不妨碍别人。 会议很快开始,先是说召开会议的原因和目的,然后开始介绍孙铁牛的病情、治疗经过,听到说父子俩此时就在检验科外面的走廊里睡着,大家心情都很不是滋味。 “区医院的张主任大家都知道,对消化系统疾病很有经验,但给孙铁牛做了很多检查,除了肝脾略有肿大,慢性腹痛和腹泻,属于消化系统症状,用了临床上的常规药物无效之后,他给请来了市医院的专家,也是束手无策。” “肝功能有哪些异常呢?”那位防治地方病的老同志忽然问。 “怪就怪在这里,明明面黄、肝脾肿大,可病人的肝功能却是正常的。”副站长顿了顿,“查了三次,第三次是把血样送到市医院检验科查的,两家医院的检验设备和型号都不一样。” 排除了设备问题和假阴性的可能。 “也做过影像学检查,排除了肿瘤。” 底下有人吸了口气,那这到底是什么怪病! “至于他的慢性腹痛腹泻,张主任还免费给他做过肠镜,肠道也没问题。” 众人沉默,看病不怕查出问题,就怕查不出什么问题,连想下药都找不到方向。 今越“唰唰唰”的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脑子也在思考,把孙铁牛的几个症状串起来,怎么看怎么像消化系统的问题,可偏偏检查消化系统从上到下又都没问题。 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区里决定,还是就按照事先说好的,给点人道关怀送回家得了。 当然,这个烫手山芋毫无疑问交给了朱大强和刘进步,美其名曰他俩去过他们老家,“来去方便”。 老哥俩苦着脸,准备过去做思想工作,今越干脆跟过去看看。 “咋样,大夫?”孙老汉一看见他们,尤其是认识舒今越,立马满怀期待的小跑过来。 地上放着两床折叠整齐的被子,他们舍不得住招待所,是站里职工看不过意,从值班处要了两床旧棉絮来,父子俩夜里裹在一起睡,要不是他们待的地方有暖气,早就冻感冒了。 孙铁牛原本毫无光泽的眼睛,也慢慢地转过来。 朱大强想劝他们回家的话,一下子就卡在嗓子眼。 平时嘴巴叨叨个不停的刘进步,此时也不发一言。 今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大叔最近咋样?” “好,铁牛的身体我感觉好多了,他说自己肚子都小了一些,我也觉得是小了些,你们看看小没小?” 朱大强和刘进步刚想阻止,想说别幻想了,可孙铁牛已经迫不及待掀起衣服,一定要让他们看看。 “肚子小了,我的病就能好了吧,只要能治好,我就能回去,对,雨花还等着我,雨花说她生是我孙家人,死也要做孙家的鬼。”想到未婚妻的样貌,青年脸上泛起一抹红光。 就在这一瞬间,舒今越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辛辛苦苦复习一整年,结果最后被卡在证明材料上的自己,一连两年与大学失之交臂的自己……每一次,她都是满怀希望,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咬咬牙,新生活就要来了啊。 心里一难过,本来要说的话咽下去,变成了:“我们过来,是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接受中医治疗?” 朱大强大惊,连忙找补:“小舒别胡说,西医都没办法的病。” 本来孙老汉还有点犹豫,可一听“西医没办法”,顿时有种被激怒的感觉,“对,还有中医,我们愿意试试中医,小大夫你带我们去看老中医吧。” 刘进步眨眼,舒今越还认识啥“老中医”?不会就是她自己吧? 来了这么长时间,舒今越在打探他们底细,他们自然也知道了今越的情况——误打误撞治好了杨副主任老母亲的怪病,后来不知道又走了什么运,找到这么份工作。 在他们心目中,今越就是个小孩,无非是勤快些,客气些而已。 “孙大叔,我以前在乡下学过几年中医,有过几年临床经验,你们要是愿意,我可以试试,要是不愿意,那也无妨,我们今天就能送你们回家,还给你们准备了两斤鸡蛋半斤红糖……” “不,我不回家!”孙铁牛忽然大喊一声,整个人迸发出一种不正常的亢奋,仿佛鱼在砧板上,最后挣扎那几下。 孙老汉用粗糙的手背擦眼泪。 刘进步不忍心,扭头看向窗外,朱大强把今越叫到一边,严肃批评:“舒今越同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伟人教导我们说话做事要实事求是,要脚踏实地。” “给了他们希望,你待会儿怎么给他们解释?” 朱大强是真恨铁不成钢,怀疑自己平时是不是太好说话,让这个小姑娘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这件事你必须好好反省,回去给我写个检查,保证以后不再犯。” 今越抿了抿嘴角,“主任您就让我试一次吧,反正已经束手无策,他们也愿意让我试,我真的不是拿病人生命开玩笑。” 她平时要么笑眯眯的,要么狡黠的眯眼,此时这么严肃的说话,朱大强倒是怔了怔,“你……认真的?” 今越点头,“我能先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吗,您先听听可不可行?” 朱大强回头看了看孙家父子俩眼中不正常的光亮,咬咬牙:“你说。” “大家一开始被他两年多的病程和肝脾肿大所‘迷惑’,按照西医的思路都往肝病方面考虑,用了很多西药都没用,但我从中医的角度看的话,治病求本,最根本的原因并不在肝。” “那在哪里?” “这得看他的症状。” “症状不就是肝病的症状吗?”朱大强有点生气,这绕来绕去,又说到到底要不要按照肝病的思路来治了,这不废话嘛,要有用,区医院的人用那么好的药早该有效了。 肝病不是一朝一夕得的,治也要慢慢的、长时间的抽丝剥茧。 “对,要看症状,但不是现在两年后的症状,而是两年前,他刚生病的时候,有什么症状。” 两年前,孙铁牛刚劳动完,身上还有汗就下河摸鱼捉虾,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回家后却开始发烧、头痛。 “那不就是伤风感冒了嘛,他那么好的身体底子,不用吃药也能好。”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没吃药也能好,谁知道这次却不一样了,他没好,邪气潜伏在体内,同时又得继续参加劳动,不能好好休养,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又没找对病因,胡乱吃药,邪气愈发往里钻,到达膜原,开始恶心、食欲差、腹痛、腹泻,进而发展到体重下降。” “人在出汗的时候,毛孔是打开的,乍然接触到凉水,寒湿之气会进入体内,长时间祛除不出去,寒湿又反而会热化,成为湿热,湿热导致的发热应该具有一个特点。” “什么特点?” “每天午后发热,寒热交替,反反复复,甚至会打摆子,说不定还会被不专业的医生当成疟疾来治。主任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孙铁牛,他刚开始那半年是不是这样的。” “普通感冒发热不会这样吧,今越你确定?”刘进步听了一会儿,也觉得好奇。 “是不是问问就知道。”朱大强快步过去,直接问孙家父子俩。 “对对,就是这样,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我经常看见铁牛打摆子,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又一会儿说热,要脱衣服,一会儿又说冷,要加棉衣。” 朱大强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指着今越问:“前几天你们刚来的时候,这位小医生有没有问过这件事?” 父子俩摇头,“没有,要不是你现在提起,我们都差点忘了这茬,没跟任何人说过。” 孙铁牛想了想,忽然想起个事,“对了,当时我们去公社卫生院,那里的大夫还说我这是疟疾,给我开了治疟疾的药,但吃了挺久也没用。” 朱大强沉默。 全被说中了! 他狐疑地打量舒今越,“你怎么知道的?” 今越指指孙铁牛的手腕,第一次见面,她给他把过脉,是典型的弦脉,但当时他们一口咬定是血吸虫病,顾虑到传染性,她就没多说什么,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直接按传染病处置。 “弦脉是什么意思?” “这种脉象一般出现在肝病和少阳病上。”而今越之所以排除肝病,靠的就是他的初始症状和发病原因,那是典型的邪气郁伏膜原,枢机不利的表现。 “至于他的肝脾肿大,则是少阳病日久,就像十字路口堵住了,上下左右都不通,运送不出去的垃圾堆积在那儿。” “你的意思是,只要治好了这个什么所谓的少阳病,他肝脾肿大也能消下去?”刘进步的眉毛拧成一条绳,对于一个学了五年预防医学的人来说,就跟听天书一样。 抽象,实在是太抽象。 可抽象中似乎又有那么点道理。 他“啧”了两声,看向朱大强,“要不,就让她试试?反正都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朱大强不说话,观察舒今越的神色,背后那两双期待的眼睛,他实在是不敢看。 三分钟后,他把今越叫到楼梯间里,“你确定现在有证是吧?” “确定。”杨正康给她办下来了,证书也拿到了。 “主任您放心,我不仅有证,我在乡下参加过县里组织的赤脚医生考试,连续三年,每年都是优秀。” 朱大强点点头,那就好,现在医疗人才紧缺,对执业证卡得不严,基本没人查,不像后世每年要定期年检和查验,一旦发现没证或者长期不临床就要重考。 “行,那你试试吧。”他踱了两步,“记住别冒进。” 今越点点头,当即跟孙家父子俩说明情况,他们表示理解,自愿尝试,还愿意跟着今越回新桥街道防疫站。 这不,考虑到他们没住处,朱大强就做主向街道办申请了大杂院里一个小隔间,没床没关系,铺几张报纸,这几天他们盖过这两床破棉絮送他们,拿去将就着盖盖也行。 刘进步拎来一个破破烂烂的煤炉子,又背着媳妇儿从家里薅来几个煤球,方便他们煎药和取暖。 少阳病,那铁定离不了千古名方小柴胡,今越又根据孙铁牛的症状,加加减减,开了个方子,帮他把药抓来,教孙老汉怎么煎,亲眼看着他喝下去半碗,这才回家。 前路不明,但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热心,那么主动,都在尽力帮助这对可怜的父子。 第20章 020 首战告捷! 很奇怪, 她在手机上看过,几十年后的医生好像不会这么主动的热心,做什么都必须有证、有理、有据, 因为一个搞不好就会被人举报、状告,轻则道歉赔钱,重则职业生涯不保,牢狱之灾。无论社会新闻还是医疗剧, 甚至医学生课堂上来自教授的忠告,都给人一种医患关系非常紧张、互相防备的感觉。 可明明这时候的人, 莫名的热心, 也不怕担责任。 自己死后几十年里,社会方方面面都在变化, 她作为一个看客似乎什么都知道, 又似乎不是很明白。 不过, 当务之急是孙铁牛的病。吃上药后, 舒今越帮忙量了体温和血压,交代每隔四个小时喝一次温热的药, 自己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 来到单位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孙铁牛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知道他拉了两次肚子, 但拉完立马倒头就睡, 没有恶心和腹痛, 今越就放心了。 今天还有件值得高兴的事——发工资了! 舒今越上了快两个月的班,终于领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工资,整整37块! 当天下午她就上百货商店买了一瓶雪花膏,晚上去鬼市买了两斤鸡蛋和上好的五花肉。 当然,肉是找那倒爷提前预定的, 明天一早让赵婉秋去桥底下拿就行。这种抢手的东西,要不是倒爷也有意想跟他们交个朋友,还真买不到。 倒是朱大强对孙铁牛的病情特别上心,一没事就去小隔间里看看,量个血压测个体温啥的,还跟爷俩聊天一聊就是半小时。 舒今越似乎看起来没他那么上心,但也没闲着,去废品收购站找了本《伤寒杂病论》来看着。她记性好,基本看两遍就能背下来,不过还有一些不理解的地方,她打算去图书馆借点相关注解的书来看看。 刚走出单位门口,就遇见一熟人。 “今越,真是你啊,远远看着像,我都不敢认。”居然是黄梅。 舒今越原本的头发快及腰了,但太黄,又绒,脱发也很严重,她干脆给剪成齐耳短发,扒拉一点刘海下来,有点像后世的空气刘海,把脸型修饰得小巧秀气,白白嫩嫩的,倒是有种纤细的漂亮。 这样的发型放舒文韵身上是埋没五官,可在今越身上却很好的做到了扬长避短。 “我看你往这方向,是打算去哪儿?” “去图书馆一趟,黄梅姐刚下班?” 黄梅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来,我刚好也要去那边办事,载你一程。” 经过这段时间调养,黄阿姨的身体又好不少,以前像水一样下注的白带少了,已经达到正常状态,整个人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听说我要招婿,我爸都快气疯了,四处跟人骂我不孝。”喝了酒还想动手。 可惜黄梅现在也不是吃素的,他想打也要有本事打到再说。 黄梅和母亲彻夜畅谈之后,母女达成共识,开始为将来做打算。 黄阿姨打算自己的工作卖掉,哪怕少点钱也不能便宜侄子一家,最近已经谈妥了一个愿意买的,黄梅现在就是去跟人办交接手续。 “反正我们卖也卖了,他能怎么着吧,发动全家数落我?随便。”只要钱进了她的口袋就行。 聊了一会儿,俩人约好过几天一起春游,市图书馆就到了,今越拿出自己的工作证,先去前台登记,结果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本注解伤寒论的。 她不信邪,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找着。 工作人员看她没头苍蝇似的找来找去,问她要什么书,“这个啊,医学类的,我们这里不多,你要不去医学院问问。” 石兰省现在的中医学院暂停招生,合并在医学院里,叫做中医系,连带着图书资料也合并进学校图书馆。 所幸这里离医学院也不远,今越搭了一趟公交,四个站就到。门卫看她样子还当是普通学生,一个字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石兰医学院是她上辈子的梦中情校,虽然跟北大清华没法比,但对一个基础很差、智商普通、脱离学业多年的大龄知青来说,已经是难以企及的高度。 现在,光明正大的走在校园里,仿佛大学梦也圆了一半。 她只顾着自己看校园风光,路口拐出来一人也没注意到她,“哎呀。” “对不起同志。” “是我不小心。” 俩人异口同声,都忙着和对方道歉。 对方是一名二十出头的男青年,高个子,白皮肤,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眼神很礼貌地和今越对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急着赶路没注意,同志你没事吧?” “没事。”其实崴了一下脚。 男青年把散落一地的纸张捡起来,再次道歉。 舒今越好笑,这人的道歉好像用不完似的,“行了,我真的没事。” 男青年见她走路姿势不对,“是不是崴脚了,我送你去校医院看看。” 今越是真觉得没啥,大马路上都会崴脚呢,一点小事不用上医院,见他还要坚持,干脆岔开话题,“你哪个班的?” “哦,我是临床医学系三年级的,你是一年级的吗?” 今越没解释自己不是学生,主要是觉得今后不会再见面,说那么多没那必要。 “真的不用送你去医院看看吗?” 今越好笑,故意逗他:“既然你是学医的,要不你帮我看看吧?” 男青年红了脸,“我……我是学妇产科学的。” 今越怔了怔,忍住笑意,心说这年头学妇产科的男生,还真不多啊。 听说她要去图书馆,男同学顺路带她过去,还好心告诉她中医系的书籍在三楼左边第几个书架。 “谢谢你,要不改天我请你吃饭吧?”其实这就是今越的敷衍大法,不说时间不留联系方式的邀约,就是空口白话。 但男生还真当真了,红着脸说:“不能让女同志请客,该我请你才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舒今越。”女孩笑眯了眼,露出雪白的牙齿,明明不高的个子,也不明艳的五官,却显得有种小猫似的狡黠。 男生的脸更红了,迷迷瞪瞪离开图书馆,直到回到宿舍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告诉她名字,也没留下联系方式。 嗯,不过应该不难找到她吧,中医系一年级的新生,舒今越。 *** 今越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借到书后,她忙着回单位上班,趁着没事的时候看看,做做笔记。 借着别人的注解,那些晦涩难懂的经典条文似乎也变成了白话文,今越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一连喝了三天的小柴胡汤,孙铁牛的精气神好了很多,能吃下饭,也能睡着觉了,甚至连双腿也有了力气,能下地扶着墙走几步。 在连续锻炼三天之后,今越让他们先回家,毕竟在城里吃喝都要花钱,他们带来的粮票也不够了,以后按期每周来复诊一次就行。 肝脾不是一朝一夕肿大起来的,要消下去也不是几副药的事。 刘进步啧啧称奇,“看不出来啊小舒,孙铁牛在区医院都被判死刑的人,在你手里治了几天不仅没……看着精神头反倒好起来。” 朱大强嘴上没说什么,但眼神一直注视着今越这边。 “等着吧,过段时间效果会更明显。” “哟呵,都不带谦虚的?” 今越挺了挺胸膛,她是真的对自己的医术自信,毕竟在在乡下那么多年,看过的疑难杂症也不少了,都是没钱上大医院,或者在大医院没法治的。 *** 舒文明那边动作很快,在跟那名叫张良伟的倒爷接触几次之后,觉得那人还不错,虽然混迹鬼市,但品性不差,也比较有原则,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于是把有粮票的消息透露给单位李大姐。 李大姐立马从她爱人那里拿来二十条腈纶枕巾,当然,保险起见,他们不谈价格,只说是家里男人发的福利,用不完,看舒文明大小伙子以后结婚用得上,就“送”他了。 而舒文明呢,为了感谢老大姐,无以为报,只能“送”上几张粮票,解他们家燃眉之急。 中间也没用上钱,都是以物易物,舒文明从中赚了两条枕巾和四斤粮票的差价而已,这么点东西,又是实物,说破天也不算投机倒把。 “二哥你真狡猾。”今越还生怕他会留下尾巴。 “我有那么傻吗,张良伟和李大姐都是嘴紧的人,要是换了别人,我还真不敢。” 就大院里那些邻居,也不是谁都适合帮这忙的,上次李大妈没买到皮鞋,平时跟她别苗头的大妈们人手一双,她可是气得不轻,要是让她抓住舒家兄妹俩的小辫子,还不得可着劲的闹大? 要是让舒老师和赵婉秋知道他们干的这些事,估计会被吓得够呛,连门都不让他们出了。 “对了,你那个叫徐文丽的同事那么厉害,后天春游把她叫上呗?” “叫那大馋丫头,你吃的准备够没?” “这叫维护人脉,你懂不懂?”别看舒今越说话一套一套的,其实她的人生经历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都是小说和电视上看来的,纸上谈兵。 不过,她有点担心,临时约人好像有凑人头的意思,不知道徐文丽会不会去。 因为是星期天,除了舒家兄妹仨,今越还约了黄梅和姚青青,本来还想约徐思齐的,但舒文韵主动说她也要去,今越就没叫他。 手里有工资,今越买东西也没那么抠搜了,找刘进步要一点卤水,鬼市上买两斤鹌鹑蛋,提前让赵婉秋卤出来,剩下的卤料汁儿也别浪费,顺带卤点土豆、莲藕、毛豆,反正是蔬菜,有菜店上班的二哥,也不贵。 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各种卤鸭货,鸭脖鸭翅鸭肠鸭胗鸭锁骨,看美食博主和文字描述非常好吃,可她压根没吃过……好想试试呀! 闻不着吃不上的阿飘太可怜了! 舒家五口人凑不出一辆自行车,但姚青青、黄梅都有,她俩一人载舒今越,一人载舒文韵,路上还能换着骑,不至于太累。 而舒文明就这么落单了…… 今越笑哈哈,“二哥,你记得自己去坐公交啊,在咱们胡同口先坐三路车,再转六路,快一点,路上别耽搁的话,还能赶上咱们一点残羹冷炙。” 舒文明牙痒痒,暗自发誓两年之内必须买上一辆自行车,以前不觉得怎么着,现在发现男人没车太没面子了! 搞钱,必须搞钱,搞钱是男人的面子,是男人的尊严! “拿来吧,你们骑车慢点。”他把吃的喝的全接过去,一人扛着走到胡同口。 这年头的公共汽车不多,发车间隔都在半小时以上,偏偏他刚到站,三路车就开走了,那师傅跟没看见他似的……哦不,看见了,人还故意踩了脚油门呢。 舒今越在背后哈哈大笑,舒文韵也忍俊不禁。 “今越你这二哥真逗,他平时也这么倒霉吗?” “倒霉,太倒霉啦。”别人一年级就能当少先队员,她二哥直到五年级要毕业才勉强混上条红领巾戴戴;初中毕业招工吧,第一批招正式工,偏偏考试那天他拉肚子;第二批厂里招学徒工,他又忘拿户口本,等拿来人家都结束了。 舒老师没少骂他,可丢三落四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当然,“家丑”不可外扬,舒今越没说这些,正想让姚青青帮忙留意着,有合适的女孩给二哥介绍介绍。 “诶诶今越你快看,你二哥……” 原来,一直在胡同口等车的舒文明,居然遇到了刚好来这边玩的同事。 今越让姚青青快骑过去,她要猫着听听……不过,听见一声“大馋丫头”,她断定这个身穿花裙子、骑着最新款大永久的丰腴女孩就是传说中的徐文丽。 也不知道舒文明怎么跟人说的,昨晚他回来气哼哼地说徐文丽不去春游,今越还有点惋惜,没想到现在居然在家门口碰到了,这也太巧了吧! 果然,舒文明和徐文丽争执几句,最后不知道说了什么,今越看见徐文丽吞咽口水的动作,然后就乖乖下车,让舒文明骑上,她横坐在后座,高高兴兴地奔着她们来了。 “文丽姐,你能来太好了!” 徐文丽白净净的脸蛋顿时染上红晕,像丰润多汁、又脆又甜的秋天大苹果,今越看着都想咬一口。 女孩长着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巴,连脸蛋也是圆圆的,黑黝黝的头发扎两根小辫儿,看起来非常可爱,这哪是舒文明嘴里的大馋丫头嘛。 “我……我本来家里有事,去不了,我过来你们胡同这边是正好来找……对,找我一亲戚,不过舒文明让我去,那我就去吧,不然他没车子骑,也挺不方便的,对吧?” 今越嘴上笑嘻嘻,您是专门穿着花裙子冻得瑟瑟发抖、专门换上彩色尼龙袜黑皮鞋、专门用漂亮丝巾绑头发,还大老远跑来柳叶胡同找亲戚,又正巧不小心遇上同事的。 心里却像猫抓一样好奇,二哥跟文丽姐是不是有点什么?上次她就该想到的,毕竟就是再怎么地主家的傻大儿也不至于干出用两块巧克力换一双皮鞋的事。 徐文丽应该是对二哥有意思,二哥有没有那个意思暂时还看不出来,因为他对谁都是人嫌狗厌的样子。 三辆自行车,六个人,就这么边骑边聊,很快到了西山脚下。 过去这个冬天冷,但春天来得也很早,空气中还带着丝丝寒意,山上却已经开起粉白色的桃花,路边的小草也转绿了。 这样的时节正适合春游,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很多,全都涌向西山公园。 但几人没进公园,而是爬到西山半山腰,顺着一条小路往下走,弯弯拐拐半小时来到一块开阔的平地。 “看,我没说错吧,这是我哥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以前跟他朋友最爱来的,有一次被我跟踪到了,嘿嘿……”姚青青说起去世的哥哥,倒是没有再掉眼泪。 黄梅也接嘴道:“要不是你带着,一般人咱也找不到这么个风水宝地啊。” 这块平地不大不小,长满嫩绿色的草芽,还有一些紫色和黄色的不知名野花,旁边一条山泉水冲刷出来的小沟渠,里面还流淌着清澈的泉水,视线正前方一览无余,能看到山脚郁郁葱葱的树木,关键这里还神奇的没什么山风。 书城市的春天,最出名的就是风和燥,这里全都完美的避开了。 “这么好的地方,以后我们经常来吧?”徐文丽用手扇风,人圆润,就比较怕热。 “切,就你,还想经常来,要不是在后面推车,你能上得来?”舒文明甩甩累得酸疼的胳膊,“你能不能少吃点,减减肥。” 徐文丽的脸唰的红了,手脚都有点不知道该放哪儿。 舒今越气死了,一巴掌呼他背上,“滚一边去,你以为谁都跟你瘦猴儿似的,咱们文丽姐这叫福相。” “文丽姐别理他,他这嘴比公共厕所还臭。”一向文雅的舒文韵也忍不住骂人。 徐文丽“噗嗤”一声又笑出来,“我也觉得他嘴臭,哼。” 为了惩罚他的嘴臭,五个女孩把他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让他去捡柴火,一会儿让他把水果拿出来清洗干净,而女孩子们,就到处摘野花臭美。 几个女孩都在城里长大,除了舒今越,她们都很少有机会看见这么原生态的野花,今越帮她们一人编了个花环,五颜六色的戴头上,看着可美了。 玩到太阳升上半空,舒文明忽然想起一件事,“十点半了,我得下山去接人。” “还有人要来吗?谁呀,我认识不?”徐文丽乐颠颠戴着花环去他跟前转悠。 舒今越心头暗叫不好。 本来,舒文明要是早说徐文丽对他有意思的事,今越就不会约李家那表妹了,可约都约了,又不能说让人别来,现在可好,人马上就到了,今天可是相亲局。 偏偏舒文明还长了张破嘴——“我相亲对象。” 舒今越:“……”啊啊啊,二哥你活该单身啊! 一贯打圆场的舒文韵:“……” 姚青青和黄梅也下意识看向徐文丽,这一路走来,她们要是还看不明白那就是白长了一双眼睛。 谁知徐文丽眼睛一动,不仅不生气,还更兴奋了,“哇?真的吗?走,我跟你去接,我得帮你好好把把关。” 众人:“……” 几个女孩对视一眼,怎么感觉两个都没心没肺的,好吧,这就不是她们该操心的事。 舒文韵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席子,昨天洗刷干净,现在铺在草地上就能直接坐了,黄梅搬来几块干净平整的石头,既能压住席子,又能当小桌板用。 姚青青则是自己拿火柴准备生火,今越把准备好的零嘴拿出来,黄梅也准备了一些,是黄阿姨炒的瓜子和花生。 今越抓了一把,“嗯,真香,还是五香味的。” “我妈以前在国营饭店最拿手的就是做小吃,像什么炸油条炸果子炸麻花,每年春节前后多少人排队就为了买她炸的果子。”支个炉子,一口大铁锅,现炸现卖。 “至于这炒瓜子,她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我小时候只有过生日才能吃上,今儿是沾了今越的光。”这年头啥都缺,电影院门口卖的瓜子,那都是按把或者杯卖,五厘一杯,也嗑不了多久。 黄阿姨自从听说她们要来春游后,就说要做点吃的让闺女带给今越。上次买工作不欢而散,她事后也很愧疚,更别说今越还不计前嫌帮她看病。 “嗐,多大点事,我可不跟你们见外,以后想吃就去找阿姨。”她想好了,下个月发工资就买几斤生瓜子,请黄阿姨帮忙炒一下,回头让舒老师和赵婉秋也尝尝。 姚青青尝了一把,也说好吃。“你妈妈真厉害,会做这么多好吃的,我妈就啥都不会,她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勘探,我和我哥小时候要见她一面都难,整条胡同就我们兄妹俩和……徐二哥最可怜。” 今越见她提起早逝的父母已经能平淡对待,也就没特意岔开话题,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接两句,也没想起来问“徐二哥”是谁。 姚青青虽然吃穿不愁,有大房子好工作,可她没有亲人了。今越想起刚把她救上来那晚,自己的态度好像有点恶劣,她忽然有点愧疚。 不过,这种愧疚并未持续太久,因为舒文明带着人上来了。 小李有事没上来,把表妹送到山脚,交给舒文明就赶回去值班了。小李表妹是个拥有小麦色肤色的年轻女孩,个子高挑,花棉袄,绿头巾,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徐文丽为了追上她的脚步,累得气喘吁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越发现,舒文明偶尔会回头等她,遇到难上的坡坎还会用棍子拉她一把。 小李表妹是个健谈的女孩,上来就跟今越几人打招呼,女孩子嘛,发型、服饰、好吃好玩的,一聊开就热乎起来了。 “这瓜子真好吃,跟我们在村里吃的不一样,是加了大料炒的吧?” “阿姨手真巧,以后有机会也教教我,我们家自留地顺着地埂种了一溜向日葵,每年都能收二十来斤葵花籽,今年雨水好,应该能收三十来斤。” “我们家啊,瓜瓜果果种得多,别人家都种粮食多,我妈说我们家孩子多,小孩都嘴馋,就种点零嘴吧。” 今越听她聊天,再看她健康的体型和充沛的体能,推断他们家应该壮劳力很多,每年光生产队分的粮食就够吃,所以也不稀罕自留地种粮食。 这倒是跟上次在人民公园见面那个王晓红家差不多。 但姑娘性格比王晓红好多了,不摆脸色,懂得尊重人,跟谁都不卑不亢,就连跟相亲对象舒文明,她也能大大方方主动挑起话头聊天。 这样的女孩子即使不做自己二嫂,能成为她的朋友也好啊……当然,现在因为徐文丽的关系,今越可不打算再管二哥了。 她现在好奇的是二哥上辈子,是不是也有徐文丽这么个女孩喜欢他,但他为什么没跟她在一起,还远走他乡,终身未娶呢? 大家边吃东西边聊天,玩了两个小时,舒今越手痒,准备到周围的山里看看。 她对农村生活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讨厌那里盘根错节铁桶一般的宗族势力,一方面又深爱宝藏一样的山林,那里简直是中草药的天堂。 这不,她只随便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些在农村常用的草药,有止血的,化痰的,通气的,消食的……真是看着就稀罕。 “今越采这些东西干嘛?”姚青青追过来,她手里采了一些白色的小野花。 “带回家做药丸子。”舒家父母都是很节省的人,平时有个伤风感冒都不舍得吃药,更不会上医院,赵婉秋还是老护士呢,照样在吃过期药。 怕儿女们说,她都是悄悄躲着吃,要不是今越前几天给他们整理药箱,还发现不了。 “这个是什么?” “柴胡,具有疏肝解郁的功效。”回去可以做成逍遥丸,正好适合脾气爆爱生气的赵婉秋吃。 “那从土里挖出来这个呢?” “白芨,止血的,用于咳血吐血之类的病症。” 她找到一个,姚青青问一个,边问边帮着采挖,不用一个小时,她装零嘴的小提篮就装得满满登登。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几人拾掇拾掇准备回家,今越已经挖了满满好几筐的药材,婉拒了李家表妹的邀约,大家怎么来的,现在依然怎么回去。 李玉兰很高兴,这些风景其实她从小到大都看腻了,但跟她们在一起玩,她们不仅不会嫌弃她不识字,还教她打扑克,跟她聊城里时兴的衣服雪花膏和电影,好像连风景都不一样了。 “咱们认识晚了,错过了我们家杀年猪,今年冬天,等我们家再杀猪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来……今年养了三头,交了任务猪还剩两头,能杀很多肉呢,到时候让我妈给做酸菜炖猪血,可香呐!” 众人答应说好,“你有空上城里找我们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去公园划船。”徐文丽也很喜欢她,早忘了她是舒文明相亲对象这茬。 回到家里,老两口最关心的就是和李玉兰见面这事,问姑娘人怎么样,听今越和文韵都夸好,他们连忙又问舒文明。 “挺好的。”这一次,舒文明没有被打击。 老两口眼睛一亮,这还是他第一次说相亲对象“挺好”,莫非是有戏? “那你赶紧把握住,只要你们能处好,我们对女方家庭没意见,争取早点把事情办喽,了却我一桩心事。” 舒文明烦躁,“这都哪跟哪,你以为我想跟人办就能办啊,自己啥条件我有数。” “你也不能妄自菲薄啊。” 舒文明烦躁地甩甩头发,溜了。 老两口又审问今越和文韵,是不是今天舒文明和李玉兰相处的时候闹别扭了,姐俩摇头,在不确定二哥对徐文丽什么态度之前,她们暂时不暴露她。 老人嘛,万一心急办坏事就不好了。 这可又把老两口急得唉声叹气,接连两天食不下咽。 采药回来之后,今越忙得不可开交,药材清洗、自然晒干之后,她开始炮制,炮制风干之后,有些组方里没采到的药材还要上医院和药材公司去配,又接着磨粉、熬煮和提炼,紧接着又是加辅料,捏丸子……等做出成品药丸,已经进入农历四月。 家里空间有限,只能把炉子和铁锅端到大院里来加工。 “今越你这是熬啥呢,咋这么味儿呢?” “熬药,中药。”白天要上班,周末还去收购站捡漏,只能晚上加班加点了。 “哎哟,你们家谁病了?” 今越不得不解释自己做药丸的事,反正在大杂院就没有秘密。 众人一听是做逍遥丸,顿时就热闹起来,这药名可是耳熟能详的啊,今越一边干活,一边跟她们讲解逍遥丸的组成、功效和主治病症。 本来,她治好杨老太太的事,大家多少觉得有点“瞎猫碰死耗子”的运气,后来虽然也找她看点小毛病,但小毛病谁都会看,也体现不出她的水平。可现在,她居然把这些东西讲得头头是道,原先对她学医经历怀疑的人,顿时也信了。 这种东西,就是编你也要懂点才能编得像嘛。 “你说这是适合心情不好的人吃的?那给我来一瓶。”赵大妈忽然说。 “赵大妈您老人家咋啦?” “嗐,还不是我家老三气的,对象介绍好几个,一直没成,我这心里着急啊,他马上就二十三了。”顺便回家拿来五个鸡蛋感谢今越。 舒老师幽幽的想:那我早八百年就该把逍遥丸当饭吃了。 其他人一听,谁家没点糟心事啊,顿时也来了兴趣,让拿着钱上医院买药,他们肯定舍不得,但像赵大妈那样拿点家里有的东西换,那种割肉感顿时就没了。 于是,杨大妈用半条自己腌的二指宽的腊肉,刘大姐用娘家送来的干蘑菇……冯大叔着急了,他也想给老伴儿换点来吃,吭哧半天,一跺脚,“今越,我家乡下侄子种的旱烟,你要不?” 今越刚想说自己又不抽烟,可想起舒老师每天都要把年前刘干事传他那两根纸烟拿出来闻闻,顿时话锋一转:“可以的大叔,自家种的才够味儿。” 都说不吃嗟来之食,可他爱闻来自刘干事的嗟来之烟,有了冯大叔送的,给舒老师卷了,让他抽两口有骨气的。 …… 第一批成药,留够家里人吃的,全都被换光光。这可是实打实的净赚啊,毕竟大部分原材料都是从山里采摘来的,花钱买的只有其中两味药,而且都是价格很便宜的草药,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就连舒文明,看向今越的眼神都开始高深莫测起来,甚至,他心里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当然,药不能乱吃,今越也不是谁换都同意的,她得把个脉,问一下症状,病情不一样,服用剂量和时间也不一样。 这边正忙得不亦乐乎,那边门口忽然跑进来几个孩子,“今越姐姐,有人找你来啦!” 话音刚落,大门口就响起“噼里啪啦”的炮仗声。 “这非年非节的,谁家放炮仗啊?” “来找今越姐姐的人,好几个呐!” “这炮仗少说也是二百响的吧,有哑炮吗?我要捡哑炮!” “小舒大夫,谢谢你治好了我家铁牛啊,我们全家感谢你来喽。”七八个穿着羊皮袄子的,包着白头巾的,绿头巾的,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乡下社员。 众人大感稀罕,他们只知道舒今越在防疫站上班,逮老鼠灭蚊子,没听说她还看门诊啊。 “老赵,真是你家今越?” “舒老师,你家今越这次又治好疑难杂症了?” 舒老师和赵婉秋两脸懵逼,他们也不知道啊!孩子下班回家就鼓捣那些药丸子,偶尔说工作的事,他们都是教育她要谦虚,要主动抹桌子扫地。 今越倒是没空管这些,她正看着人群之后,那个一个多月前用平板车拉来、长着一双筷子腿、肚子像青蛙、双目无神的年轻人,现在居然是自己走着来的! 双眼炯炯有神,面色红润,肚子也平了,跟谁说他一个多月前还是让回家准备后事的人,谁都不会信吧…… “本来上星期该来找小舒大夫复诊的,但铁牛说他再养养,养好些自己走着来感谢你,我们都不信,你看看现在……他真是一路自己走着来的啊,咱们让他坐车上他都不愿意。” 孙老汉满面红光,继续道:“自从吃了小舒大夫的药,铁牛就没叫肚子疼了,也不发烧了,从一开始能吃半个窝头到现在能吃下三个,要不是家里粮食不够,他能吃五个!” “前天还开始下地干活了,咱们队上的人都不敢相信。”孙母补充道,又拉过身边一个脸红红的姑娘,“这是我家儿媳妇,下个月她跟铁牛就结婚了。” “要是铁牛没生这个怪病,他俩早结了,娃都能跑喽。”也正是她的不离不弃,给了孙铁牛战胜病魔的勇气和信心。 两个小年轻含情脉脉对视,姑娘的脸更红了。 “今天一大早我们就进城了,先上医院做检查,你看这单子上写的,说肿大的肝脾都回缩了,大夫还以为看错了,检查了两遍呢!” 今越接过单子一看,还真是。再摸脉象,弦脉也没了,从容和缓,柔和有力,胃、神、根俱全。 这完全是健康人的脉象——首战告捷! 其他人从孙家人嘴里问到了孙铁牛以前的病情,那可真叫一个惊心动魄,就连一直看不惯舒今越的李大妈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毕竟,孙家人没必要说谎,谁会拿自家独子的生命健康给个外人抬轿子呢?她就是这么坚信的。 就连附近几个大院听见动静的街坊也过来,听得啧啧称奇,冲着今越竖大拇指。 “以前我就说今越这孩子聪明,现在看没说错吧?” “可不,今越这孩子下乡也是因祸得福了,本事学到手比啥都强,大夫在哪儿都吃香。” 说实话,老舒家这条件,即使是大杂院里,也属于比较底层比较没出息那款,但现在人出了个舒今越,搞不好以后就是金凤凰了,可不得打好关系? 再联想到年前来请她去看病的大领导,更加坐实了大领导给她安排工作的传闻,大家真是又羡慕又嫉妒。 这边,孙家不仅全家出动,还给今越送了十斤苞米,两大筐子土豆,七八个大白萝卜。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对于一贫如洗的孙家来说,已经是能拿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赵婉秋见实在推辞不过,就只收下几个土豆和萝卜,意思一下,“这些东西在城里买不到这么新鲜的,我们就收下了,苞米面你们带回去,给铁牛补补身子,早点恢复,早点挣工分娶媳妇儿。” 其他人都觉得赵婉秋做得对,不能“趁火打劫”,唯独李大妈咋舌,苞米是粗粮,十斤呐!赵婉秋这败家老娘们,居然还往外推,要是她,她还不得再薅十斤来…… 双方推拒半天,孙家最终还是收下了,但说好下个月小两口结婚,让今越一家子都去,他们养了头猪,才百来斤出头,本来是舍不得杀的,但为了庆祝儿子的健康,结婚也是一件大喜事,就狠心宰了,让他们一定要去。 要是一家子都去吃,这就是占便宜。舒家人不是这样的人,但人多,推来推去的不好看,只能暂时先答应,心想到时候找个理由不去就行。 热热闹闹聊了两个多小时,天都黑了,孙家人才离开,今越是真的累。 又要上班,又要做药,还得应付人情往来,生产队的驴也不带这么辛苦的啊! 谁知她刚想进屋休息,冯大叔忽然叫住她,吭吭哧哧,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今越有点迷糊,难道他想把刚送的旱烟要回去?可舒老师已经美滋滋抽上了呀! 不怪今越多想,主要是冯大叔在大院里,有个外号叫“冯老抠”,都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给他一粒花生米,他能下完三个月的酒……如果舍得喝酒的话。 “冯大叔,您要是……” “今越啊,能不能去帮你春霞姐看看?她最近生了个怪病,看了不少大夫都没办法,这不,把你冯大妈都急上火了,我才跟你换的逍遥丸。”【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021 脉象不对 冯大叔老两口年纪跟舒老师差不多, 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今越自然也知道他们家情况。 原本冯大叔在机械厂上班,老伴儿在街道上扫厕所, 专门负责柳叶胡同和槐树胡同的几个公共厕所,儿子儿媳也都是工人,日子不赖。 可他们的闺女春霞就没这么好过了。 冯春霞四十出头,年轻时候长得好, 手脚又勤快,嫁给一矿务局干部, 人直接在矿机关报社给她安排了工作, 啥也不用干,天天坐办公室, 是柳叶胡同这一带出名的嫁得好。 可惜那都只是外人看见的, 冯家老两口背地里不知道咽了多少眼泪:女婿倒是个孝顺的, 可惜婆家重男轻女, 春霞肚子又“不争气”,结婚二十年了愣是没生下一个儿子, 为此春霞在婆家也是经常眼泪泡饭。 冯家老两口为了补贴闺女看那种“不会生儿子”的病, 家里也闹过好几次矛盾, 儿子儿媳有意见, 觉得他们偏心, 可冯家老两口一辈子就只俩孩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跟儿女双全的儿子比起来,明显闺女的境况更让他们心疼。 冯大叔也是不得已才这么抠,恨不得一粒花生米掰成八瓣吃,平时也跟赵婉秋一样喜欢去菜店找舒文明捡些烂菜叶子烂黄瓜的回来。 今越一听他说冯春霞的病, 顿时头大,抢在他说话之前先声明:“大叔您误会了,我只是看病,生男生女我也控制不了,这是随机的事。” 要是能控制生男生女,那她真成“神医”了。她没记错的话,冯春霞结婚十多年,已经生了四个闺女,最大的都参加工作了,最小的正月里来拜年才刚会跑呢。 当然,中间好像送出去过一个,送给她那不会生养的远房小姑子的妯娌,她不清楚,这种不体面的事冯家人也不会提,她都是从赵婉秋那里道听途说来的。 冯大叔老脸一红,臊得不行,“不是这个,是真的怪病。” 心说:看吧,全大院都知道春霞那档子破事,可真够糟心的。 “你春霞姐她……正月里没回来拜年你知道吧?” 今越本来没注意,他一说,还真是。春霞姐人好,每次回来都会给大院的孩子们分点花生糖果啥的,她小时候每年都期盼春霞姐回家呢,因为春霞姐每次给她的好像都比别人的多两颗。 别人都叫她小草包小笨蛋,只有春霞姐不仅不叫她外号,还会对她与众不同些,这种隐隐的“不一样”在小孩心里就是一种偏爱。 算上上辈子,她和春霞姐的最后一次见面,已经隔了二十多年。 冯大叔一跺脚:“哎呀,其实这事也瞒不住,我跟你说实话吧,你春霞姐她上个月又生了。” 啊?!! 舒今越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嘴巴,让它争气点,别张开。 可心里却着实震惊了三分钟,又生了啊,那是小老五了吧?虽说这年头多子女家庭很多,可她两口子都是干部啊,这样的身份,四十岁不到就生五六个的,还真不多,按照正常孕育速度来算,冯春霞这十来年婚姻生活,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生孩子的路上,基本上一个孩子还没学会走路呢,下一个又怀上了。 跟颗粒无收的大嫂刘慧芳比起来,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又生了个闺女,刚出生她婆婆就说要送乡下去,你姐夫实在受不了了,和他们大吵一架搬出去,这才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这么多年,两口子每个月工资上交,手里一分不许留,四个孙女上学的钱都得指望老人,时间一长他们愈发没有话语权。 这不,这次闹分家,老两口正好拿捏他们,一分一厘、一针一线都不给带走,他们带着几个尚未成年的闺女和刚出生的小老五出去租房子过,月子就没做好。 “刚开始是闹起来那晚吹了冷风,发烧,头疼,她怕你姐夫担心一直没说,等你姐夫发现不对劲送医院的时候,医生也说只是月子病,让回去好好养着就行。”加上正在喂奶,也不好用药,就让多喝水,多排小便就行。 “这一养,就养了两个月,病没好,反倒愈发严重,居然变成了糖尿病。”冯大叔唉声叹气的,也顾不上李大妈在旁边猫着听,反正这些事瞒不了多久。 今越一愣,“糖尿病?” “是啊,你姐夫请了城东的李大夫来看,说是糖尿病。但我听收音机里说,糖尿病有遗传的因素,我们家往上数三代都没这病,你春霞姐才三十来岁,怎么就会得这个病?” “这倒不是,科学上只说有遗传因素,并不是说所有糖尿病都是遗传的,至于年纪,只是说中老年是高发年龄段,也不是绝对的。”她在乡下遇到过一个最小的糖尿病病人才十七岁。 况且,跟其他人比起来,冯春霞还有个特殊情况就是刚结束一次妊娠,有种病叫妊娠期糖尿病。 不过,想是这么想,今越也知道看病的时候不能被病人和家属牵着鼻子走,不能他们说是糖尿病就先入为主当成糖尿病来看,“大叔您先说说我春霞姐都有些什么症状。” “这俩月,总是叫口渴,一天能喝两水壶的水,但喝了立马就想小便,一天要跑十几二十次厕所。更奇怪的是,她明明每顿都吃得多,比你姐夫还能吃,体重却反倒轻了七八斤,看着着实吓人。” 多饮、多食、多尿、体重减轻,每个学医的都知道的“三多一少”,可不就是糖尿病的诊断标准(之一)嘛。 难怪有医生说她是糖尿病。 今越沉吟片刻,“测过血糖没?” “测过,还测过尿糖,都说不高,你说怪不怪?” 舒今越皱眉,尿糖阴性还能说得过去,但血糖也不高,这确实有点奇怪。 “测了几次,是空腹还是餐后?” “连续测了一个礼拜,饿着肚子和吃了东西测都不高。” 今越抿了抿嘴,那这还真不能叫糖尿病,看来自己一开始判断没错,没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这样吧,大叔,我也不敢说会不会治,你们要想试试的话,抽空让春霞姐过来一趟,成吗?” 她最近确实挺忙的,没时间跑那么远。 “好好好,没问题,我明天一早就去告诉他们。” 回到屋里,赵婉秋一听冯春霞疑似糖尿病,也很是惊诧,“这个病啊,说严重吧也不严重,但说不严重,又挺严重的。我们科以前那护士长,她大姑姐就是糖尿病死的。” 舒文明也诧异,他记得他们菜店好几个同事家里都有老人生这个病,“糖尿病居然会死人?” “唉,她那也不好说。” 那病人当初还是在她科里管的呢,因为血糖太高,已经达到酮症酸中毒了,来医院抢救期间都是她在管。因为她技术好,责任心又强,同事们虽然不喜欢她,但要是谁家亲朋好友来住院,又都会把人分给她管。 “那个病人不听话,不让吃水果和糖,她还偷着吃,幸好我早有准备,把她抓个现行,要是别人还真抓不住她。” 住着院呢,可每天测血糖还是高,大家都以为是胰岛素剂量不够,可她赵婉秋是谁?尾随病人去扔垃圾,从她一堆脏兮兮的垃圾里翻出糖纸,她还嘴硬不认,后来她连续蹲守几天直接将她吃糖抓个现行,这才把她嘴馋的毛病杀住。 “可惜这人实在是不听医嘱,出院后血糖一直控制不好,有一天晚上大冬天的,自己在家泡脚直接把脚给烫伤了,后来搞成截肢,控制不住感染,人就没了。”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舒文明奇怪,“泡脚怎么就截肢了?” “你不知道,糖尿病人的神经受损,对温度感应失灵,明明是已经非常烫的水,她一点感觉不到,以为是不够热,不停的往里加开水,那一双脚简直……烫得都熟了,来到医院差点吓死个人。” 糖尿病足的感染是非常难控制的,伤口也非常难愈合,为了控制感染蔓延,只能截肢,能保住一点是一点。 “谁知道,就是截肢也没控制住感染,唉。”赵婉秋叹息一声,她自觉自己没做错,最大程度的维护了病人的生命健康权,可护士长却恨上她了,从那以后总是给她小鞋穿,升职称卡了她好多年。 因为护士长不签字,她的职称评定一直过不去,纵使专业技术再好,也就那样。 几个孩子心说原来如此,他们只知道赵婉秋工作上一直被人为难,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渊源。 今越想起这么恶劣的关系,她上次还为了自己留城的事去求人,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赵婉秋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嗐,瞧我,说那些老黄历干啥,咱们刚才不是说春霞嘛?” 她改嫁过来的时候,春霞已经结婚了,她没怎么接触过,但听赵大妈她们说,春霞是个好姑娘,路上遇到都会笑着跟人打招呼,更别说每年回娘家都给孩子们糖。 东西不多,但大家都记着这份情。 “上次我还听人骂她婆家不做人,居然把孩子送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又生了……”赵婉秋叹息一声,“老舒没说错,女孩子嫁人,光女婿好不行,还得看他爹妈。” 今越撇嘴,“得了吧,我可不觉得她嫁的男人有多好,要真好就不会两一年生一胎了,他不上炕难道是他爹妈给绑上去的?”他不那啥小蝌蚪出来,难道是他爹妈给他那啥出来的? 可饶是后面一句没说,也把舒家人惊到:“舒今越你一小姑娘瞎说啥呢,呸呸呸,不许在外头说这种话。” 舒今越悄悄吐舌头,老舒一家还是太保守,她做阿飘时候看的可多了,什么文啊,电影啥的,她一开始觉得那些年轻人都是些臭流氓,怎么能看这个,后来看着看着,自己都觉得腻了。 她甚至想,看了那么多都是纸上谈兵,要是能来场货真价实的,该多好啊。 看吧,阿飘多无聊,又多可怜。 就在大家一致批评今越的狼虎之词时,舒文韵也赞成道:“今越没说错,他要不愿意,不还有安全套嘛?” 舒老师捶胸顿足:完了完了,两个闺女都学坏了。 *** 舒今越没想到,她治好孙铁牛的事居然传那么快,第二天刚到单位,楼上几位街道办的大姐就下来找她八卦。 “小舒你真把那小伙子治好了?”父子俩住在小隔间里咕噜咕噜煮中药,大家都知道,也都以为这就是给他生前最后一点人道关怀,所以连牛主任都睁只眼闭只眼。 跟她们一样震惊的,还有朱大强和刘进步两位同事,他们当初是极力阻止今越冒险的。 “今越你真的才十九岁?”刘进步眯着眼,上下打量她,“你在乡下那三年是不是得了老中医的偏方,独门绝技?” 今越好笑,世上哪有包治百病的偏方,就是张仲景孙思邈再世也不敢这么说。 “这事站里知道了,可能最近会让你去开个会,你先准备一下,最好是把治疗思路和经过都写下来。”朱大强进门说,“这种冒险可一不可二,记住,啊。” 舒今越面上答应,知道他古板,也是为自己好,没必要跟他纠结一次还是两次,反正要是再遇到,她还是做不出袖手旁观的事。 是的,她不否认自己的小心思,譬如给杨老太太治病的时候,她就怀着以此为自己谋个工作的想法,她确实不够纯粹,但她也不是完全功利。 算了算了,反正都重活一次的人了,纠结这些没意义,她现在就想对自己好点,把自己重新养一遍。 上次的奶粉票已经用完了,什么时候去鬼市上找张良伟问问,能不能再弄几张来。 这两三个月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变好了,以前动不动就头晕、胃疼的毛病都好久没出现了,就是头发还黄黄的……今越苦恼的摸了摸自己头发。 然而,她的“出名”远不止于此,到了快下班的时候,牛主任居然亲自来了一趟,笑眯眯的问她:“小舒啊,最近工作累不累?要不把你调去办公室?这里的活就让老朱和小刘干就行,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太累。” 舒今越心里疑惑,面上却说不累,她才不要去干办公室呢。街道办的工作比她想象的繁琐多了,对上要跟接受区里安排的各种指令性工作,对下要跟老百姓接触,什么难缠的无赖都能遇到,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解决,她的性格还真不适合干这些工作。 不过,奇怪的是,她和牛主任虽说经常能碰到,但仅限于打个招呼,他今天哪根筋没搭对? “这样啊,不累好啊,这样吧,年轻人就是要多挑担子,我们办公室的小李最近请假了,正好有个紧急文件要送物资局,你帮忙跑一下?” “放心,下午上班就去,送完文件就不用来了,回家休息吧。” 舒今越本来老大不乐意,一听后半句,这样的好事她希望天天有! “今越丫头,是你吗?”乐颠颠的刚出单位门口,遇见拄着拐杖的胡奶奶。 “胡奶奶您去哪儿,一个人吗,要不要我送您?” “回家,那你把我扶回家吧。” 今越搀着她,过了马路,走进槐树胡同,“胡奶奶,最近没人来烦您了吧?” 胡奶奶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小鬼丫头,就你主意多。” “我哪有,奶奶冤枉我。” “欺负我老眼昏花,别以为我不知道。”胡奶奶说着,没牙的嘴却笑起来,最近确实清净多了。 “听说你会做药丸子,还做了逍遥丸?” “怎么连您老人家也知道了,咱们柳叶胡同真是没秘密。” 胡奶奶又笑起来,“不过你的药丸子,光用面粉还不行,缺点饴糖。” 啊?逍遥丸里还要加饴糖?舒今越第一次听说,她没在药厂里待过,只知道基础配方,然后再加点大多数成药里都会加的面粉做辅料就行,倒是没想那么多。 “先说说你是怎么做的。”老人家甩开她的手,脸一板,像古时候背着手巡视学堂的先生。 她虽然很老了,也很瘦,骨头都快缩成一团了,可腰杆子还非常硬朗,不用穿金戴银,身上就有千金大小姐的气势。 今越不由得像个学生一样站直身子,“我,我就煮进一锅里,过滤之后浓缩,再加面粉捏成丸子。” 胡奶奶嗤笑一声,“你这样的,以前要在我们家,连当学徒都不够。” 今越汗颜,她当然知道自己这种方法简单粗暴,甚至都不科学,效果也会大打折扣,可她没有那么多专业设备啊,关键也不懂。 她最大的问题就是,确实学过医,但不系统,那位教她的老中医自己也是跟师学艺,师父没教的就不会,她也一样,师祖没教给师父的她不会,虽然做阿飘的时候是看了很多书,也都记得一清二楚,但都是零散的珍珠,缺少一根把它们穿成项链的绳子。 靠着这些零碎的知识,她是能治很多病,但除了治病之外的东西,譬如药材炮制、成药制剂,她就只能以最朴素最原始的思维去琢磨。 果然,胡奶奶再次嗤笑一声,“你知道当归、薄荷和柴胡吗,里面的挥发油才是主要有效成分,你煮两个小时,魂都让你煮没了。” 今越脸红。 “就你这样的技术,以后还是别做了,省得丢老祖宗的脸。” 今越低着头,她有点委屈,她一直以为自己跟胡奶奶关系不错,她经常扶她过马路呢,要是搁她小学,都够她写两年的作文素材了。可胡奶奶怎么骂人,还骂这么难听,她这不是不懂吗,不懂还不能犯错了?难道她从小到老都没犯过错?她以前还是恋爱脑呢哼! “在心里骂我也没用,你这不踏实的毛病,得改改。” “你也别不服气,我们家以前做的逍遥丸,确实是没人说个不字,等你哪天能做出来,再跟我叫板。”胡奶奶挥挥手,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回家了。 留舒今越一个人在门口,她都怀疑人生了,自己真有那么差劲吗? 对,她上辈子是很失败,是个草包死得很惨,没吃过什么好吃的没享受过爱情的滋味就死了,可她现在不是在努力的好好生活吗?不仅自己想办法留城了,还治好了好几个人的病,让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 算了算了,不跟老奶奶计较,这样的老奶奶就只能存在小学生作文里。 舒今越的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蹦跶着,乐颠颠的回家吃午饭,毕竟下午不用上班嘛! 她开开心心拿着牛皮纸袋出门坐公交,下班前就问清楚了,这次要送到市物资局,不是区物资局,坐三路车也就五个站。 因为心情好,她还抽空洗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把刘海弄得飘逸一些,不要太贴头皮,显得发量多一点,甚至换了条裙子。 当然,现在叫布拉吉,白底紫色小花的齐膝连衣裙,腰线掐得极好,细细一把,露出来的小腿十分白净,再配上牛筋底黑布鞋,挺拔得就像一棵水嫩的小葱。 她刚走进物资局大门口,就有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同志找谁?”有个年轻男同志主动问她。 “我找储备管理科。” “诶,那是我们科,你哪个单位的?”男青年笑起来,这好啊,可得好好聊聊。 “你们科长在吗?”这份材料牛主任让一定要亲手交给科长。 男青年脸一僵,心说怎么又是找徐科长的,莫非也是听到消息,借着由头来的? 实在是不怪他多想,自从新科长上任后,也不知道谁传出消息说科长年轻有为,长相俊俏,不仅局里领导主动介绍闺女侄女外甥女给他认识,就连外单位来办事的女同志也要找机会多看两眼。 这真的是,把他们其他单身男同志衬成啥了都。 不情不愿却也不敢不带人过去,把今越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他敲了敲门。 “进来。” 今越正想说怎么声音有点耳熟,门一开,嘿!“徐……科长好,我是新桥街道来送资料的。” 徐端正握着钢笔在写什么,听见声音抬头一看,也笑起来,“怎么是你?” “牛主任让我来的,原来你在这里上班。”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穿着干部装,表情严肃,但今越就是不怕他,毕竟他是给她热牛奶,给她很多巧克力,还听她絮絮叨叨的徐叔叔。 他真的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小李先忙去吧。”徐端从椅子上起身,拿出一个干净的搪瓷杯,又用开水涮了涮,给她泡了一杯水。 今越没坐,好奇地打量他的办公室,很简洁,桌上只有几份文件和一支钢笔,一瓶墨水,靠墙的文件柜里整齐摆放着一些书和文件,第一印象就是整齐,齐刷刷的排兵布阵的整齐。 今越身边的男性,他们居住的环境和用过的东西,都没有这种整齐的感觉,哪怕是女性,也没有这么整齐的,这不由得让她猜想,徐端的被子是不是永远豆腐块,衣服是不是永远叠得有棱有角? “想什么?” 今越抿了抿嘴角,狡黠的笑笑,接过水喝了一口,“真甜。” “加了点蜂蜜,不介意吧?” 今越摇头,怎么会介意呢,这可是舒家舍不得买的好东西,徐叔叔怎么好像永远有一些甜甜的好吃的东西。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水温刚刚好,甜度适中,一点也不腻。 “牛主任怎么让你来,你不是在防疫站吗?”徐端一面说话,一面将外面的干部装扣子解开,露出修长的脖颈,虽然不够白,但喉结明显,好像比一般男人都大,就连鼻子也是……今越的眼神落他鼻子上。 然后,脑海里就出现手机上那些话,什么鼻子大喉结大的那啥也大,什么手指长的那啥也长。 啊,徐叔叔的手指也是很长的呀…… “嗯?”徐端见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你跟谁都这么好说话吗?”中午刚经历过胡奶奶的一顿喷,现在觉得徐叔叔真是个大好人,特别好说话,特别会鼓励人,会照顾人的感受和情绪。 徐端一怔,又笑了,“想什么呢,还要吗,水在那边,紫色壶里的是温水。”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今越盯着他的眼睛,再次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她不是对谁都这么自来熟的,可徐叔叔不一样,她敢在他面前造次,凭的是一种直觉,他不会对她生气的直觉。 可是,如果是完全的陌生人,怎么会毫无芥蒂的包容另一个人呢?就连胡奶奶那样的老太太,自己一直以为和她很好的,她都能喷自己,可在徐叔叔面前,她已经胡闹过几次了,他一直都在包容她。 她一副得不到合理解释就不罢休的样子,像一只仰着头不服气的小猫,悄悄窝起了自己的爪子,准备一言不合就挠人。 “你先坐下,我可以跟你聊聊吗?”徐端把自己的凳子拉过来,坐得离她近些,近到她能看清他颗粒分明的眉毛,能看清他高大挺拔的鼻梁,以及鼻尖上一些不太明显的毛孔。 “我们家和你父亲,也就是利民大哥的渊源,你应该知道了,我们家一直很感激他当年……但碍于各种原因,我们一直没找到你和你母亲,直到去年下半年。” 今越点头,表示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这件事的,但在我这里,没有你父亲,就没有我们家。”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但今越莫名听出一种沉重的感觉。 “思齐有时候做事不太周到,我希望你以后有什么困难,都能来找我,把我当成一个能护你周全的人,可以吗?” 他的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仿佛敲在她的心上。 护她周全吗?刚到乡下的时候,今越也曾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他/她可以是父亲,母亲,兄长,姐妹,也可以是对象,好友……可直到她死在那个寒冷的夜里,这样的人也没出现。 “我不知道你在乡下经历了什么,但你只需要记住,以后都不会了,永远不会。” 今越哼一声,她讨厌徐端说这个,“说大话谁不会。” 胡奶奶比你还狂呢。 徐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是不赞成小孩乱说话,又似乎是拿她没办法。 这样显得她在无理取闹,不识好歹似的。今越愈发不高兴,冷哼一声,“你没必要给自己戴枷锁,我父亲的去世又不是你造成的,徐厂长都没你这觉悟。” 反正什么都要靠她自己。 其实她是在说气话,她完全能理解徐厂长在她留城这件事上想帮忙又帮不上忙的无力,徐思齐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么多岗位,其实他背后也出力了的。 “你要知道,苏今越很聪明,比很多人都优秀,没有我们,你一样能办成很多事。” 今越嘴角不由自主翘起来,心说那肯定的啊,留城都是她自己想办法搞定的。 “但你可以稍微不那么累点,脏活累活可以找我。” “这还差不多。”今越觉得自己心情又好了,“行,我记住了,反正我知道你家住哪里,也知道你单位在哪里,以后肯定要找你……嗯,找你帮我干脏活累活。” 徐端轻轻地笑起来,有一瞬间想揉揉她的头顶。 “你想买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今越平时肯定有很多想买的,可在这一刻,她什么都想不出来,略微遗憾的摇头,可惜咯。 “皮鞋还要吗?” “啊?” 徐端笑笑,“听说你要买皮鞋,你父母的已经有了,那就给自己买吧。” 今越脸红,因为她想到了自己拿去换皮鞋的巧克力,比借花献佛还让人不齿。 “三十六码的可以吗?” “什么?” 徐端没回答,仔细看了看她的脚和现在穿着的鞋子,“三十六可能大了一点,我找找看有没有三十五码半的。” 舒今越不自在的缩了缩脚,她这双布鞋前面大脚趾的地方破了两个很小的口子,再穿就要露出大兄弟了,鞋底看着没什么,但其实底部已经被磨得很光滑,雨雪天气很容易摔跤,更别说里面的袜子,袜底和脚趾都破了,用旧衣服上拆下来的布料补过。 舒家任何一件旧衣服破衣服都不能扔,拆拆换换总会以圆形、正方形和三角形出现在所有人的身上。 徐端并未再看她的鞋,而是起身去柜子里,将刚才她说“好甜”的蜂蜜,连罐子一起打包,用一个网兜装好,“拿回去吃。” 这让今越又想起上次的巧克力,最近心情好,很少再梦见上辈子的事,所以没在被窝里偷吃了……当然,她也不想吃出一口坏牙。 “巧克力还要吗?” 舒今越红了脸,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我没带身边,改天给你送去。” 舒今越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总是有一些甜甜的很好吃的东西在身边? “走吧,我正好出去办事,送你一程。”他把衣服扣子扣起来,扣到最上面,大大的喉结一半藏在衣服里,一半露在外面。 去车棚里推出自行车,他自己先坐上去,稳住车身。 今越也不扭捏,坐到后座上,侧着身子,拢了拢裙子,双腿并拢,又怕保持不了平衡,可车座上又没什么可以扶的。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扶着我。”徐端没回头,把车子骑得很慢很慢。 今越的脸红了一下,心说不就是扶一下嘛,又不会少块肉,比这亲密的东西她都看腻了好吗。 于是,男人感觉自己衣角被轻轻的碰了一下,接着往下一沉,就像一只小猫,用爪子轻轻地薅住了一样。 舒今越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过了最初的紧张,发现他骑车比姚青青稳当得多,心情就放松下来,开始叨叨自己在单位的事,主要是讲孙铁牛这次疑似血吸虫病的事。 她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只偶尔的“嗯”一声,表示他在听,她就能继续叭叭一段,见她停下,他就会用疑惑的语气“嗯”一声,她又能继续叭叭。 送到柳叶胡同,他没进去,把蜂蜜罐子递给她,“不要用太烫的水冲,也别空腹喝。” 舒今越感觉,徐叔叔真的太唠叨了,上次叮嘱她天黑注意安全,这次居然连蜂蜜泡水这么简单的事也要叮嘱……不识好歹地想,哼,他是觉得自己没吃过蜂蜜,会把他蜂蜜浪费掉吧。 跟胡奶奶一样,看不起谁呢。 “我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徐端正准备上车,听见气鼓鼓这一句,不由得好笑,“你啊,快回家吧。” 舒今越见他长腿都跨上去一条又停住,顿时来气,“那行,你先别走,看着我到家再走。” 她觉得自己真的有毛病,对着胡奶奶怂得要死,觉得他好说话却故意不识好歹地为难人家,这次他一定发现自己在装乖了吧?等他看透自己的本质,肯定就不会再搭理她了吧? 父亲对他们家的恩情,那都早八百年的事了,谁会真的记一辈子,徐思齐就一心想甩脱她们家呢。 “好。” 舒今越顿时一僵,好想问问他,大哥你是真的这么好说话,一点点脾气都没有吗?就你这样的还当团长,你手底下的兵都要翻天了吧! 为了展现自己,她肯定不能像平时那样蹦蹦跳跳,她要慢慢的,挺着胸,收着腹,默念“鼻孔扫地.雷,下巴夹核桃,咪咪发激光,屁股夹大钞”【1】,要走出气质,走出优雅。 平时只需要一分多钟的路程,她愣是走了三分钟,走到大门口回头一看,他真的还在,还冲她挥挥手。 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知道,他要么被自己这优雅气质迷倒了,要么就是笑岔气了。 “今越愣着干嘛,快进屋啊,你冯大叔他们都等一会儿了。”舒老师见她站门口,出声提醒。 “知道你下午送个文件就能下班,你冯大叔他们接了春霞姐就过来了。” 舒今越连忙收起自己那些顶顶幼稚的想法,进屋跟众人打招呼,首先看向坐在凳子上的中年女人。 女人包着头巾,穿着大棉袄,怀里还抱着个瘦巴巴的小婴儿,旁边站了一个学龄前儿童,穿的倒是还行,但眼神怯生生的,不敢跟人对视,更不敢主动喊人。 冯春霞教她喊姨姨,她不敢说话,一会儿吃手指头,一会儿盯着今越手里的蜂蜜罐子瞧。 “这孩子,胆子小。”冯春霞不好有意思的解释,“没想到今越都长这么大,成大姑娘了,我印象中还是个跟咱们家五妹差不多大的孩子。” 被点到名的五妹抬头看看今越,又看看妈妈,大眼睛水汪汪的。 今越想到待会儿要聊的话题,示意冯大叔老两口把小孩带走,主要是也怕孩子吵闹,影响大人干正事。 “今越现在可是名人,听我爸说现在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你治好了好几例疑难杂症,我爸就说让我来试试,倒是麻烦你了。”冯春霞浅浅的笑着,像个温暖的大姐姐。 今越记得,自己小时候收了她给的花生和糖果,她还会用暖和的大手顺带摸摸她的小耳朵,问她“小今越冷不冷呀”“今年吃饺子没有呀”。而现在,冯春霞的手却没多少温度。 过度频繁的生育和一言难尽的婚姻带走了她的体温。 “春霞姐别客气,我也不能保证一定有办法,只是试试。” “就是试试,我也很高兴了,我们看过好几个大夫,都说是糖尿病,可血糖又正常,西医说不是……一边说是,一边说不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生了什么病。”冯春霞叹气,眼神暗淡下来。 跟孙铁牛一样,难在到底是什么病都不知道,无处下药。 “春霞姐怀孕期间血糖高不高?” “测过不高。” 那就排除了妊娠期糖尿病,今越点点头,握住她的手腕,将三根手指搭在桡动脉上。 刚一搭上去,她眉头就皱起来——这脉象洪实有力,是典型的洪脉。 顾名思义,洪脉就是像洪水一样波涛汹涌的脉象,是里热证的表现。可冯春霞现在穿着大棉袄还怕冷,手脚冰凉得一点温度也没有,哪里有热的表现? 况且,里热证伴随的是尿少,这与她类似于糖尿病的多尿症状完全相反。 脉象和症状,完全是背道而驰! 第22章 022 徐叔叔看见了&到底是尿多还是…… “怎么了今越, 是……不太好吗?”冯春霞忽然紧张起来,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身体估计是好不了了,但今越的神情, 更是让她一颗心跌落谷底。 有那么一瞬间,听说今越能治疑难杂症,她也抱有幻想过,或许她会让她变成那个幸运儿。 今越怔了怔, 反应过来自己的表情给她造成困扰了,连忙解释:“不是春霞姐的事, 是我忽然想起来, 刚才送文件忘记跟那边要个回执了,要是领导问起来怕不好交代。” 她说的言之凿凿, 冯春霞不疑有他, 小小的松口气, “那要不你先去拿回执, 我的事不着急。” 今越摇头,“不用了, 大不了明天早上再跑一趟吧, 那边的人都出门办事去了, 我现在去也拿不到。” 冯春霞“哦”一声, 她在机关报没什么要紧事, 采访任务也安排不到她, 最多就是文字编辑这样轻松的活计,很少跟外单位打交道,对这些还真不懂。 “春霞姐现在除了头痛、口渴、尿多,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冯春霞想了想,摇头。 有些病人是会这样的, 在家感觉哪哪都不舒服,症状一箩筐,可当面对医生的时候,又总是想不起来,走出诊室才懊悔怎么没说那些症状。 面对这样的病人,今越喜欢根据脉象来提问:“春霞姐再想想,最近大便干不干,难不难解?口气重不重?早上醒来眼屎多不多?” 冯春霞摇头,“都没有,我大便一直都是每天一次,不干不稀。” 今越想了想,“那现在还觉得身上热吗?” “一点也不热,只有冷,感觉骨头缝里都是冷的,好几个大夫都说我这是月子里受了风寒,现在还没好完。” 看吧,一切自觉症状都跟脉象是相反的,可要说她是正虚邪盛或者孤阳独亢,可她精神状态又不像。 今越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脉没把对,她再次把手搭上去,把了十分钟,无论浮取还是沉取,都是洪脉,货真价实的洪脉。 “怎么,是我身体真的不好了吗?”冯春霞小心翼翼地询问,多么希望作为医生的舒今越能给她一个否定的回答。 然而,今越只是实话实说:“没说好或者不好,我需要时间思考一下,要不春霞姐先回家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去找你?” 冯春霞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只能麻木着身子,慢慢地走回了自己家。 屋里,五妹正坐在炕上啃着半个煮过的红薯,面面的,甜甜的,小老六则是由冯大妈抱着,正一勺一勺的给她喂米汤。 自从病情加重后,她就把母乳停了,没几天自己就回奶了,现在就是孩子愿意吃她也没有粮了。没办法只能给孩子熬米汤喂,偶尔丈夫会弄到点牛奶羊奶的,混着吃。 偏偏小老六嘴巴又刁,居然能尝出米汤和奶的区别,喝奶那顿喝得贼香,喝米汤那几顿就哭得撕心裂肺的,怎么喂都喂不进去,要等到她饿得实在耐不住了,才能勉强喂进去一些。 这么混乱的喂养方式,孩子瘦得像只小老鼠。 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只“小老鼠”似乎很开心,喝得特别香? 似乎,今天的米汤特别好吃,小老六吃得滋滋滋的,还会自己张大嘴等着,跟在家的撕心裂肺完全不一样。 “妈妈,妹妹喝奶奶,奶奶。”五妹小声说。 冯春霞纠正道:“是米汤哦。” “不是,不是,奶奶,奶奶。”五妹着急的摆手,妈妈教育她不能说谎,她要说实话。 冯春霞好笑,也没心情纠正她,她现在只想躺下,躺着不费力气,能舒服些。 “是奶粉,你舒家婶子给的,说是今越让送来的。” “她看咱们小六可怜,说总吃米汤没营养,让你转告孩子爸,想想办法,再苦再累不能苦孩子。” 冯春霞一愣,心里先是暖暖的,今越这孩子现在怎么有点别扭,以前喜欢就是喜欢,高兴就是高兴,现在脸上崩得紧紧的,好像很不好说话,可心还是一样软。 继而又是心酸,她也知道奶粉比米汤好,可他们没钱买啊。 “她们给了罐头瓶里小半罐呢,够喝三顿的,待会儿你带回去,给孩子喝上,赶紧让她爸弄点奶粉票。” 在老人家心里,女婿是干部,干部怎么可能找不来奶粉票?只不过是不够上心罢了,觉得是丫头,就跟前面五个丫头一样随便养养就行。 丈母娘对这个女婿是有怨气的,就像今越说的那样,孩子是他让春霞怀的,不是他爹妈让春霞怀的,别啥事都往老人身上推。 冯春霞想解释几句,可忽然觉得很累。她一直在丈夫和父母之间充当和事佬,一直在替丈夫解释,十多年了,她也累了。 冯家老两口对视一眼,暗暗叹气,他们也不是说女婿不好,女婿好,对春霞体贴,也会带孩子做家务,还会为了春霞跟父母对抗,对丈人丈母娘也孝顺,可好像又不够好,让春霞左一个右一个的生,身体都生垮了。 连今越一个未婚小姑娘都懂的道理,他们自然也知道。 唉,说到底,他这么积极,不也是想要儿子吗? 舒家这边,今越坐在窗前思索,脉象和症状完全相反的时候,应该以哪个为准,大多数时候是以脉象为准,脉象不会骗人,但今越上辈子也遇到过脉象不准的时候,差点误诊。 她总觉得,冯春霞的病情,需要再琢磨琢磨。 “今越,你帮妈看着点炉子里的火,我出去上个厕所。”炉子上熬着一锅红豆,不知道舒文明从哪儿弄来的,说想吃豆沙包子,赵婉秋打算先熬点豆沙,用来包包子。 也不知道这三个孩子怎么回事,自从今越给他们买了皮鞋,文明和文韵也开始陆陆续续往家里买东西,有时候是一兜子坏了一点点的苹果,把坏的地方剜掉也能吃;有时候是几双橡胶手套,说是单位发的,冬天给她戴着洗碗洗衣服不冻手。 今越也怕红豆溢出来,干脆去炉子旁守着搅,赵婉秋动作很快,五分钟不到就回来了,先在屋檐下洗干净手,嘴里还念叨着:“春霞真奇怪。” 但今越没听见她念叨的话,而是回自个儿屋找书。上次从医学院借来的书已经看完,但她还是想再看一遍,从中找点思路。 兄妹三人住一间小屋子实在是不方便,她回来后舒老师托人买了钢条和木板,又请赵大叔帮忙焊接了一个简易的上下床,一直到前几天才把所有材料东拼西凑的找齐,今越这才勉强有了一张独立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床。 从小到大,她都是跟舒文韵睡一张床,冬天挤着倒是暖和,但醒来腰酸背痛,夏天那就惨了,加上舒文明那边的气味,整个屋子又臭又热。 想开窗吧,又有蚊子,不开窗吧,又像蒸馒头。 舒文明其实不是不讲卫生,他每天都刷牙洗脚,夏天更是每天冲凉水澡,但屋子实在太小了,三个正值壮年的、新陈代谢最快的男女混住,莫名其妙就臭了。 今越觉得,以前自己错怪二哥了,她直到住进知青点才懂这个道理。 晚上,今越去冯家告诉他们,她确实还没想出什么思路,春霞姐要是忙的话可以先回家,她想几天,到时候不管有没有思路都会去家里帮她看。 冯春霞带着希望来,又不想带着失望回去,心里也有点生丈夫的气,干脆就在娘家住下。 “那小冯哥和嫂子没意见?”今越抬头问赵婉秋。 “嗐,这小两口其实人也挺好,以前闹那是没想开,这都多少年了,兄弟姊妹之间多大的仇怨啊。” 再说,冯大叔他们补贴春霞也不是说自己日子不顾,掏心掏肺的补贴,他们也只是在能力范围内,这样儿媳妇心里也好受些。“春霞她男人也会做人,每次来都不会空着手,小舅子也没少抽他的纸烟。” 这边大家边听,那边赵婉秋的包子就出笼了。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咬开是半流动的烫呼呼的豆沙馅儿—— “真好吃,甜丝丝的。” “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吃的红豆沙没这么甜,阿姨是不是加糖了?”舒文韵好奇地问。 “家里这点糖还不够你大哥拿走的,他说自己低血糖,要拿去泡水喝。”舒老师气呼呼的,提起大儿子就来气,真是薅家里羊毛薅得问心无愧理直气壮啊。 舒文韵不说话了,她历来是个沉稳性子,做什么都不爱出头,背后也不喜欢嚼人舌根。经历过上次的事后,她变得愈发沉默,看众人,尤其是看今越的眼神很复杂。 “是今越把自己的蜂蜜贡献出来,加了好几大勺呢。” 舒文明斯哈斯哈又炫了一个,“难怪,我就说这甜味醇得很。” 他看了看舒今越,“你哪来的蜂蜜?” “别人送我的。” 舒文明瞪大眼睛,“谁啊,这么好的东西说送就送,这可不是养蜂场的蜜,是野生蜂蜜吧?我记得我们店里去年来过几斤野生蜂蜜,贼贵,半小时就让经理订了,估摸着拿去捧人用。” 今越眨巴眨巴眼。 “谁给你送的,这么大方。”就连舒老师也好奇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咱可不能乱收,尤其女孩子,别给人误会。” “一个朋友。”她不想说“一个叔叔”,平白把人叫老了,徐端就比她大几岁而已,一点都不老。 “哪个朋友,你的朋友我都知道,不就姚青青和黄梅嘛,难道是姚青青给的?”舒文明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舒今越叼着包子跑了。 哼,二哥真讨厌,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 孩子们都上班去了,赵婉秋和平时一样,出门遛弯儿,顺便买点菜再回来。 “你家舒老师没跟你一起?”出门遇到熟人,都这么问。 “他今天跟老李头下象棋,我稀求等他。” 众人笑,其实她老两口感情还不错,很少红脸,赵婉秋虽然脾气急,但舒老师能容人,她脾气上头一顿骂,他也不还嘴,事后也不较真,等她冷静下来自己又凑上去主动说话。 “两口子过日子,急性子就要配温吞水,不然过不到一处去。” 众人聊着,赵婉秋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心里暗叫不好,还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啊,昨天才跟孩子们说护士长那死于糖尿病的姐姐,今天出门就遇到护士长本人。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领导买菜啊?” 护士长看了看她菜篮子里寒酸的几根青菜,故意拎了拎手里的三线肉,“随便买点,我家那口子就好个红烧肉,还不能太瘦,诶你怎么不买点肉啊?光吃青菜怎么行。” 赵婉秋心里骂娘,面上强忍。 呸,是老娘天生不爱吃肉吗?! “哎哟,瞧我,你闺女上次不是说要留城吗,哎呀你不早说,你刚问过没多久,我家侄女就来我们科里当临时工了,她悟性不好,也不爱学习,天天要人教,要是你闺女来,她肯定跟你一样特能干。” 赵婉秋“呸”一声,真想撕烂她的臭脸。 安排今越她推三阻四,安排她侄女那样的二百五就能安排进去,这不是存心气她的吗? 她侄女她又不是没见过,上中学时候来找她连话都说不完整,家门口都能迷路的孩子,安排去给病人打针发药?这不是坑人是啥? 赵婉秋本来已经修身养性好几年,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但想起以前穿的小鞋,心说老娘都退休了你还能拿我怎么着,顿时手叉腰就想跟她吵一架。 幸好,被柳叶胡同的街坊们拉开了。 “人家还在医院上着班呢,你家里人生病总有求她的时候,别吵了,吵输了气你自己,吵赢了你家人以后吃亏。” 赵婉秋回到家,人都还没缓过劲来,哪有做饭的心思,直接倒头大睡。 *** 而舒今越也因为有事,没回家吃饭,不知道这茬。现有的书里没找到思路,她又往医学院去了一趟。 走之前跟朱大强打声招呼,万一下班时间没赶回来,老朱也不会跟她计较,反正他们被发配到街道上的三人,是山高皇帝远,上面不管的。 第二次来医学院,今越就熟门熟路多了,直接来到图书馆,先把上次借的还掉,然后开始找书。现在的大学生多爱学习啊,图书馆里的书都不够借,遇到好书,经常是上一位刚还回来,还没摆上书架,就被等着的下一位给借走了。 不过,那是临床类的书籍才有这种待遇,中医书籍那基本是无人问津的。今越找到上次的书架位置,上面的书十有八.九还在,她挑拣了两三本,大概花了半个小时,拿到登记处。 “同志,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借不了。” 今越一愣,“上次都能借的,我用工作证可以吗,我在新桥街道……” “不行的,规定是上星期才改的,以后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都不能借。” 今越傻眼,可怜兮兮地说:“大姐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真的很需要这几本书。” 大姐也是心肠软的,“不是我不借,是规定就是这样,要是我给你借了,我就要挨批评,知道吧?” 今越连忙表示理解,心想借不出去她就在图书馆内看,争取在图书馆关门之前看完,记在脑海里就行,只是得翘一次班了,有点点心虚。 她虽然不是个多么循规蹈矩的人,但拿一天工资就得上一天班不是? 正想扭头找个地方坐着看,忽然身后有人叫她名字,“舒今越?” “我终于又遇到你了舒今越同志。”覃海洋红着耳朵。 今越想起来,这是上次在校园里撞到的那个男生,当时她还敷衍人说要请人家吃饭呢…… “你来借书吗?老师,我帮她借吧,用我的证件。” 登记完,俩人走出图书馆,今越觉得,今天这顿饭是免不了了,毕竟人家连续帮了她两次,再不请真的就是占人便宜没够了。 “上次没问清楚,我还去中医系找你……没找到,你是准备来上我们学校的工农兵学员吧?”当时可是被室友们笑了好几天。 后来他又想到个办法,舒今越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但肯定会来还书,他的脚就像不听话似的,时不时就往图书馆走。 覃海洋挠挠后脑勺,生怕又错过自我介绍的机会,“我叫覃海洋,是三年级的,下个月开始就要去医院实习了。” “你是哪个单位的?” 人家如此真诚,今越要是再忽悠人就不厚道了,她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信息。 “你在防疫站工作,那咱俩是同行啊!”覃海洋的话题立马多起来,一会儿问今越工作上的事,一会儿说他学校的事,一会儿又聊以前上班的事。 他是七零年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高中毕业之后先是在市公安局工作了两年,后来才经推荐来上学的。 今越好奇,“你在公安局做什么工作?” “最开始是跟着我爸做法医,但专业性太强了。” “法医诶,你真厉害。”今越也是十八.九岁的少女,也喜欢看剧,尤其是刑侦剧,里面总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屡破奇案的法医。 “我……我那时候专业知识欠缺,就打打下手,重要工作都不会交给我。”覃海洋挠挠头,“不过正是那两年工作经历让我下定决心学医。” “那你怎么不学法医学?”而是学了妇产科。 覃海洋原本发光的脸庞瞬间暗淡下来,“后来我姐因为难产去世了,我就……” 今越懂了,“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 很多医学大家学医都是因为身边亲人的去世,激发了他们对医学的热爱与兴趣,这类人的钻研精神十分了不起,而他一个男同志居然为此选择妇产科学,这更加让人佩服。 今越为之前对他的敷衍感到愧疚,“你真的很优秀,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谢谢舒今越同志的鼓励,我一定会努力的。” 请吃饭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请你吃饭,感谢你帮忙,你别跟我客气,就在你们学校食堂,可以吗?” 外面国营食堂她请不起,心想学校里的,肯定会便宜一些吧。 “可以。”覃海洋脸又红了,他才接触过一次就知道舒今越不一样,她好像比很多女同志都大胆和勇敢,说话爽快干脆,别看年纪小,却很有想法,临床经验也丰富,是他学习的榜样。 “我们食堂的阳春面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俩人过去卖面的窗口,一人要了一碗,今越人小胃口却不小,要了三两,给覃海洋要了半斤。 “说好我请,肯定要让你吃饱。” 别说,医学院食堂的面真的很劲道,又清爽,连汤都是鲜的,搭配着粮票一起 ,价格也便宜,今越觉得以后自己要是想吃了还可以混进来,比外头饭店便宜很多。 可能是卖给学生的,不仅价格实惠,份量也很足。 唉,又是羡慕大学生能吃食堂的一天! 俩人边吃边聊,主要是今越问他以前工作的趣事,现在治安良好,虽然是市局,可一年也遇不到几次涉及命案的刑事案件,需要法医解剖的更少,不像刑侦剧里隔三差五就是一起分.尸案无头.尸.案啥的。 覃海洋也乐于分享,俩人不知不觉就聊了两个多小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怪我没注意时间,耽误你学习了。” “没事,反正我们快实习了,晚上也没课。”覃海洋推上自行车,“天都黑了,到你们柳叶胡同的公共汽车应该是没有了,我送你回去吧。” 今越一想,自己要是去倒车也能倒到家,但毕竟时间晚了,不确定会不会错过末班车,还是安全第一。“好。” 难得遇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今越谈兴异常高,一路都在问法医的事,回到柳叶胡同的时候还觉得意犹未尽。 “谢谢你,覃海洋同志。” “该我谢你才对,你请我吃面呢。” 想起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么客气来客气去的,俩人都笑起来,“你快进去吧,我回学校很快。” “行,那你注意安全,以后有空欢迎来找我玩。” “好,你哪天需要再借书,直接去找我就行。”还没分别,他就期待起来,舒今越的书看完还要还,到时候肯定会找他,要是再继续借……嗯,他们还有很多见面机会,真好。 今越挎紧书包,往里走了一段,走到一棵大石榴树下,忽然看见一道黑影走出来,差点吓一跳。 “回来了?” 徐端的脸隐在暗处,她看不清,从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刚回来,你怎么在这里?”今越一下子又开心起来,虽然春霞姐的病情她依然没找到突破口,但看见好说话的他,心情就是会好。 “刚是你朋友?” 显然,他不仅看见人,还看见他们站在胡同口说了很久的话,以他的耳力,甚至连内容也听得一清二楚。 “嗯,刚认识的,他是个很优秀很有趣的人。” 徐端不太赞成,有点担心小孩子识人不清的样子,“刚认识别把话说太满,还是要注意安全。” “知道知道,人家还把我送回来了呢。”今越打个哈欠,“要不要去我家坐会儿?” “我有事先走了,东西你收好。”他递过来一个棉布口袋,特别沉。 今越只来得及说声谢谢,他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温声道:“以后注意安全,别玩这么晚了,也别随意翘班。” 今越此时只觉得他唠叨,可回到家一想,他知道自己翘班了,意思是他在自己下班之前就来到这边,还去单位找过她,然后一直等到现在? 家里人知道她现在胆子大还有主见,没回家吃晚饭也没说什么,孩子大了嘛,总有自己的交际,舒老师和赵婉秋都很开明,不管那么多。 今越成功回到自己屋里,舒文韵买来两块小碎花布,把上下床都挂上了床帘,这样彼此都有隐私空间,真好。 她把外套脱掉,换上在床上穿的衣服,爬到上铺,这才将口袋打开,随着“哗啦啦”一声—— 床上立马铺满了各种各样的巧克力!还有一双带点点粗跟的小皮鞋! 舒今越嘴角翘起来,“真把我当小孩啊,谁会这么爱吃巧克力。” 这一晚,她又躲在被窝里吃了两块巧克力,告诉自己就吃两块,两块不会坏牙齿。皮鞋则是试了好几次,怎么试怎么合脚,比她自己买的鞋子还合脚,关键是还非常漂亮,简洁大方,她已经可以预料到大院里的女孩们看见将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另一边的金鱼胡同,徐端进屋,张珍正在摆饭,“回来了?” “大嫂。”他打声招呼,帮着去厨房端菜。 “小叔回来了,尝尝我爸做的红烧带鱼。”这顿饭居然是徐思齐和徐平一起做的,他们家张珍女士一直是科室里的业务骨干,没时间进厨房,所以养成了男人做饭的传统。 “今天下午我去单位找小叔,他们说你有事先走了,什么事去这么久?” 徐思齐只是随口一问,可徐端的脸色却有点不大自然,但他历来喜怒不形于色,也没人能看出来。 “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吗?”徐平把菜铲进盘子里,心里嘀咕,自从转业后,弟弟很少这么晚回来,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耽误了。 “没事,就是……算了,没什么。”徐端坐在桌前,神色平静,一个小孩子而已。 徐平和妻子对视一眼,这弟弟虽说是弟弟,但却跟他们的儿子差不多,也算他们一手带大的。 饭桌上夫妻俩也没追问,晚上躺床上的时候,徐平有点忧心,“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 张珍一边拆头发,一边揉腰,“我看不是难事,怕是有心事。” “他能有什么心事,他的能力应付工作绰绰有余。”徐平接手帮她按腰,妻子是医院的副院长,但却是要上临床的,她擅长的外科手术,一台手术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有时候遇到病情复杂的,站八.九个小时也有。 站久了,最难受的就是腰。 “二十六,马上二十七了,你在他这个年纪思齐都能打酱油了。” 徐平忽然一愣,“你是说他处对象了?” 张珍摇头,“说不准,咱们再观察观察,要是合适,就让他带回家看看,父母不在了,咱们要多操操心。” *** 接下来两天,舒今越上班都心不在焉,一直在想冯春霞的病情,好在她的病不是什么危急重症,缓几天也没什么,只是她难受着,今越心里也过意不去, 她是因为信任自己,才留在冯家,等着她的消息。 这两天,她丈夫来接了两次,她都没回去,李大妈那张破嘴说小两口闹矛盾了,都怪她肚子不争气啥啥的,气得冯大妈跟她吵了两架。 后来小冯嫂下班回来听说,也跟她吵了一架。 结果前脚小冯嫂刚跟她吵完架,后脚自家儿媳妇就跟小冯嫂好得穿一条裤子,手挽手上厕所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大妈气得在家摔东西,小李哥看见又跟她说了一通道理,说不通最后又吵起来。 好嘛,对大院的邻居们来说,一天之内看了三场大战,大反派还都是李大妈,关键是每一场她都是战败的一方,这热闹大院里的狗都爱看啊! 这不,今越刚进门,赵婉秋就跟赵大妈议论这事,直骂李大妈活该,再这么折腾下去不止人嫌狗厌,连亲儿子也要被她越推越远了。 “她可不懂这道理,在她心目中,只要生了儿子,儿子就一辈子得拴她裤腰带上。” “我看小李跟他那几个姐姐不一样,不会指哪打哪。” 说起李家那几个扶弟魔闺女,又不得不提一下李大妈的“战绩”,她曾经凭一己之力把其中两个闺女的婚姻给拆散了,就因为人家女婿是不愿意无条件帮扶小舅子的正常人。 这俩闺女离婚后没去处,她也没让她们在家吃太长时间的粮食,转手就介绍给两个远近闻名的老光棍,要了两大笔彩礼。 “看着吧,总这么缺德,总有报应到自己身上的一天。”赵大妈留下一句,施施然回家做饭去了。 今越听了一肚子的八卦,有点遗憾,上辈子舒老师去看她的时候怎么没给好好的说说,这李大妈的结局啊,她真想知道她会不会遭报应。 “快别听了,来把土豆皮削了,我去上个厕所。”赵婉秋擦擦手往厕所跑。 今越奇怪,“妈你最近咋啦,是不是拉肚子?” “可别提了,自打春霞回来那天开始就拉肚子,都怪你爸,头天剩下的腌黄瓜,他愣是舍不得扔,我跟他一起吃,他倒没事,我这都拉好几天了。” “要不我给你开点药吧,总这么拉不是办法。” “花那钱干啥,又不是拉得多厉害,一天也就三次,正好清清肠胃,这是好事。” 今越知道她有多固执,还医务工作者呢,过期一年的药她还吃得嘎嘣香。 “咱们这大院里要说跑厕所最勤的就我跟春霞,我都在厕所里遇到她好几次了,但她比我快……诶对了,上次你们怎么都说她尿多,这几次我遇到的时候,她上厕所很快,几滴就完事了,不像我要蹲几分钟。” 今越“啊”一声,“妈你说啥,再说一遍。” “我说你们怎么说人家尿多,她根本就不多,只解几滴就没了,倒是跑厕所跑得勤……” 对啊! 今越忽然灵光一闪,老百姓,尤其是石兰省这边的人,土话说“尿多”不一定是真的是单次尿量多,还有可能是次数多,反正对老百姓来说,只要不生病,无论是单次尿量多还是次数多,影响都不大,也就没人专门强调。 但赵婉秋是护士,观测尿量是基本工作,什么样的尿算多,她是清楚的。 “就那淅淅沥沥一点点,要不是看起来不费劲,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尿路感染。” 她在临床上接触过的病人多了去了,懂的也不少。 如果尿少的话,跟洪脉是符合的! 今越茅塞顿开,终于知道为什么哪里不对劲了,冯春霞的脉象没错,错的是她对症状的描述!而这种描述,从一开始就误导了给她看病的医生……不对,或许一开始没误导,她确实是尿量多的,只是后来慢慢少了。 果然,十分钟后,冯春霞证实,她是第二种情况。 “一开始是每次都能尿很多,后来慢慢少了,我也没放心上。”主要是人不肿,体内没有形成尿潴留,她又一心扑在新生儿和婆婆的拿捏上,就没注意这茬。 除了尿,人体水分还通过汗液、呕吐等方式排出,但春霞都没怎么出汗,更没吐过。 “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讲究个基本的能量守恒,你喝水量那么大,摄入量是不变的,但排出量却明显减少,同时又没形成水肿,这意味着你体内对水分的消耗很大。” 也就是中医上说的煎灼津液,就像一口锅里的水被烧干了。 而唯一能把水烧干的,就是火,就是热! 舒今越可以肯定,自己把脉没错,脉症合一,“必须要用大寒的药物,把体内的火气消下去。” 赵婉秋听到这儿,“可你春霞姐怕冷都怕成啥样了,你看她不穿棉衣都不敢出门,喝水也只敢喝热水,手脚也是冰凉的,要是再吃寒凉的药,不是雪上加霜吗?” 冯春霞也有这层顾虑,眼巴巴看着今越。 “春霞姐这是典型的真热假寒,因为体内的热气阻滞了气机,就形成了像夏天飞雪这样的反常天气,但其实根源还是在内热,只要把热清下去,气机得以疏通,就会恢复人体正常的寒热感受。” 赵婉秋听得似懂非懂。 冯春霞没有西医思维,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她明白,“那就给我试试吧今越,吃药又坏不到哪儿去,不就是凉药嘛,大不了吃了拉几天肚子,没事的,我能承受。” 她现在就想快点把这个怪病治好。 “那我就给你开个白虎加人参汤吧。”今越拿出纸笔,写下方子,适量加减,让冯大叔拿去医院抓药,“喝了药,尿量应该会有所增多,但不用担心,这是正常反应。” 等冯家人离开,赵婉秋就开始问东问西,譬如怎么把脉,怎么确定脉象是准的,当脉象和症状背道而驰的时候,该以哪个为准,甚至连白虎汤为啥叫白虎汤都要问一下。 “妈,您既然这么好奇,不如来学中医吧,我教你,不收学费。” “去你的,你妈每天忙得够呛,哪里还有时间学这个。” 舒老师却忽然道:“我觉得今越说得有道理,婉秋你就学学吧,反正多学一门本事也不占地方,咱们这把年纪闲着也是闲着。” 舒文韵一改最近的沉默,积极劝说:“我也赞成,阿姨您要是喜欢就去学,家务活我们回来做。” “不用你们,我来做。”舒老师一锤定音,“婉秋去学,你有医学基础,学起来肯定比咱们简单,学会了可以给咱们全家调理身体。” 今越感激地看向他,她知道,什么调理身体其实是假的,他只是想让母亲有点事做,能找回自信而已。 曾经的赵婉秋是一名战地护士,跟着解放军去过好几个出现在历史书上的大战场,就因为大江南北的奔波,她的终身大事才被耽误,等世道太平之后,她已经是三十四岁高龄了。 遇到同样是高龄未婚的苏立民,俩人也没什么感情基础,就觉得年纪大了,组织介绍的,差不多,就这么过吧。 本来赵婉秋的专业技术不差,在病患群中口碑很好,加上职称考试每次都能过,按理来说升职称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偏偏她不太会说话,经常因为工作得罪人,也就是后世说得情商太低。譬如说同事给病人输液,被心细的她发现输错了,她就当着病人家属的面直言不讳,这样她倒是维护了正义,可却给犯错的同事带来不小的麻烦,动辄写检讨,被处分,甚至被病人家属责骂。 可她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了吗?什么都没得到,只得到同事的埋怨。 这样的事不要太多,一来二去,大家都不愿跟她搭班,说起她都是皱眉头,说她没集体荣誉感,是个散漫的自私的个人英雄主义者。 但凡是职称有空缺都给了比她更会来事的人。 平时有个啥行业大比武,专业技能大赛的,科室里都报别人的名,她连参赛机会都摸不着。 职称考试通过了又怎样,聘用不上也是百搭,只能就这么熬着,熬到退休,勉强熬到个中级职称。 要说不失落那是假的,她也曾经在枪林弹雨大后方奋战过,也曾在临床上熬过一个又一个夜班,而那些什么苦都没吃过、论资排辈也排她后面的人,却当上了领导,心理怎么可能平衡呢? 再加上前几天刚被护士长奚落一顿,她心里一直存着气。 儿女们可能不知道,但舒老师知道,她时不时还会自己偷偷看以前的专业书籍,大院里谁家有人生病,她也能出个主意给个建议,有时候他们把针水开回来,她都是主动帮着去打。 “学,就这么说定了,今越好好教教你妈。” 第23章 023 第一朵桃花&杏子 说干就干, 今越晚上也没事,干脆就给赵婉秋讲起中医基础理论,什么精气血津液、什么阴阳五行和五脏六腑, 这些是学中医的基础概念,一切医理都是建立在这些概念之上的。 赵婉秋本来就有医学基础,还具备这个年纪老太太们没有的超强学习能力,短短两个小时, 就基本把这些基础概念学懂了,只是有些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她记性不好, 需要再强化一下。 今越也很高兴, 她计划明天就去医学院,给她借一本《中医基础理论》来, 先让她背诵一下。 不过, 她第二天暂时没去成, 因为她上区里作报告去了。 上次治好孙铁牛的病例, 区防疫站觉得是个“奇迹”,书记和站长让她去给大家伙讲讲, 她到底是怎么治的就当业务交流……虽然, 治这种病并不是防疫站的业务范围。 但大家都是学医的, 这时候的职业资格还没把公卫医师和临床医师分开, 大家都是一样的医师, 治病救人是共同的天职。 舒今越虽然年纪小, 但不怯场,可能是在乡下的时候被队长当众批评多了,她对上台这事一点也不怵。更别说现在台下的目光都是好奇、鼓励和肯定,她讲起话来更是滔滔不绝。 从一开始怀疑是血吸虫病,到后来怎么询问病史, 从中抽丝剥茧发现他疾病初始的症状,再到脉象和症状的结合,怎么诊断,用什么方子,依据是什么…… 少女站在台上,双眼亮晶晶的,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刘进步低声跟老朱说:“咱们小舒可真是个宝,有她在咱们站这次可是出了大风头。” 朱大强自然没忽略来自四面八方的羡慕眼神,他们这些被“发配”到基层的,都是没背景又不会来事儿的,能留在区里这些,以前可都是喜欢用鼻孔看人呢。 但是—— “哼,以后你少怂恿她冒险。” 刘进步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就咱们今越这脾气,用得着我怂恿?” 她怕不是怂恿别人哟。 朱大强也笑了,“嗯哼,年轻人,还是不够沉稳,咱们不能让她迷失在暂时的成功中,以后还是要提醒她……”巴拉巴拉。 刘进步都快睡着了。 书记和站长虽然听不懂,但他们觉得今越讲的有点道理,干脆让她写一份书面总结来,他们放站里互相传阅,以后要是再遇到类似病例,也能举一反三。 报告今越是早就写好了的,当即交上去,三人就回新桥街道了。 他俩都有车,就今越没车,她咬咬牙,不行还是得给自己搞辆车。 晚上吃饭时候,她把这想法跟二哥一提,这可真是一把辛酸泪啊,整个16号院里有自行车的人家确实不多,但人家好歹单位也近,走路就能到,可舒文明和舒文韵的单位比大家的远多了,刮风下雨算啥,就是下刀子也得走路上班,为此都要比别人早起二十分钟。 冬天早晨被窝里的二十分钟,那含金量你就说吧。 “咱们三人合伙买一辆,要是遇上天气不好或者赶时间的时候,二哥骑车载我,今越平时如果要用车就提前说,第二天把车留给你,咋样?”舒文韵主动提议。 自从那晚之后,她整个人沉默了很多,也不像以前爱打扮了,那些时兴衣服都被她束之高阁。今越虽然有点好奇,但懒得问,她们这辈子也不可能是一路人,她还得防着她点呢。 但不得不说,她这个提议很不错。今越单位离家近,她上下班用不着,只有去区里开会,或者去医科大学借书的时候会用一下。 兄妹仨说好,自行车票加买车的钱均摊,以后不管谁多骑几次谁少骑几次,都不许逼逼赖赖,不然以后都不带他/她玩。当然,爸妈随便骑,谁也不许有意见。 老两口见他们都商量好了,也就没说啥,也不敢提补贴的事,万一让老大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场家庭内战。 这老大啊,别看现在不怎么回家蹭饭了,可消息比狗鼻子还灵通。 第二天,舒文明就去找人兑自行车票去了,这种东西可是十分紧缺的,后院小李哥的票是找他老丈人兑的,赵大妈家的则是去年赵大叔拿到进厂以来第五个先进工作者得到的奖励。 “今越在忙不?”冯春霞兜着小老六来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忙,春霞姐快进来。” “你那药真管用,我这才喝下去没多久就想上厕所,这两天的小便特别好解,关键是手脚都热乎了,你说怪不怪?” 今越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确实暖和很多,她还记得第一次给她把脉的时候,那种生命力被耗尽的冰凉感。 手脚冰凉的人吃凉药,居然还能越吃越暖和,这话说出去,就是不学中医的人都觉得荒谬。 “我觉得头也不疼了,身上也比前几天有力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心情也好了很多。” 赵婉秋笑起来,“不回去看那糟心的一家子,心情自然好。” 春霞男人最近天天来接人,但春霞就是不回去,一个男人还要淘一串正在上学的孩子,可以想见有多忙多累,偏偏老人还在那头说风凉话,那家里都吵成一锅粥了。 “你啊,就安安心心在娘家住着,一定要住到你公婆真心诚意来接,他们真心悔改才行。说句难听的,咱们女人家闹回娘家就要想好,不闹就别闹,一旦闹了,就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厉害才行,因为回娘家这事吧,有一有二不可有三,次数多了,人家以为你是狼来了,没用了。” 冯春霞默默听着,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 要真让她离婚不过了,那不可能,她舍不得几个闺女,男人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他的体贴温柔也是当初吸引她的地方。 但要是就这么自己气几天又灰溜溜的回去,那以后人家愈发把她吃得死死的。 “不过,我这次不回去,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咬着嘴唇,看屋里没男人,这才小声问今越,“这做结扎手术疼不,要不要打麻药?” 今越一愣,“你要去做?” 冯春霞红着脸点点头,经过这次她是彻底想开了,“命里没儿子,再生十个也没用,我要是把自己病垮了,我这几个闺女才是最可怜的。” 今越没想到她能这么大彻大悟,“可以啊,区医院就能做,肯定要打麻药。” 赵婉秋却眉头一皱,“你不能做。” ——“得你男人去做。” 今越一怔,顿时也反应过来,对啊,“男同志结扎术很快的,门诊就能做,都不影响第二天上班,不像女同志要受老大罪。” 冯春霞一听,也回过味来,“成,我就这么说,他要让我回去可以,他先去把结扎手术做了,把单子拿来我验过,立马就跟他回去。” 赵婉秋笑起来,“这你自己看着办,我可不敢多嘴。” 今越给她把过脉,白虎汤终究是大寒,不适合服用太久,又重新做点调整,增添几味补养气血的药物,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果真不出她们所料,冯春霞和夫家的博弈最终以男人去做结扎手术告终,不出三天,她就带着孩子回家去了。 “听说他老公公气得三天没吃一口饭,哭着喊着说他们老秦家绝后了,他是罪人,死了也没脸见列祖列宗的,这些话也亏他敢说,他儿子还是个干部呢!”赵大妈说着,心里也替春霞高兴。 李大妈撇嘴,“这春霞真是,一点做人儿媳妇的自觉都没有,我要是她我就是……哎哟喂,春霞妈你冲我吐口水干嘛,我哪个字说错了我?” 赵婉秋可没时间跟她们聊八卦,她最近学中医正上头,每天除了买菜就是看书。她眼睛还好,没老花,看书看得贼起劲,要不是舒老师怕她伤眼睛,硬叫她去买菜,她连门都不想出。 这才几天时间,一整本基础理论她都看完了,催着今越赶紧去给她借别的。 今越去借书,每一次无论借还是还,都要麻烦覃海洋一次,一来二去俩人倒是熟悉了很多,覃海洋有时候顺便还会来今越单位找她,理由是讨论医学议题。 舒今越自己没觉得怎么着,但街道办的几个大姐私底下都打趣说覃海洋是不是在追求她。 不仅大姐大妈们好奇,刘进步也八卦:“小舒你跟那小伙子真没谈?” 今越摊手,“您看我这像有时间搞对象的吗?” 不说她每天要看书学习,时不时还要给街坊同事看病,就连办公室的卫生都是她给承包了。一开始是舒老师教育她要主动打扫卫生,把这当成朴素的表现机会,后来她倒是不想表现了,可朱大强和刘进步干的活她实在看不下去。 擦个桌子能擦成地图,扫个地也扫不干净,关键是还有他们抽烟落下的烟灰,她嫌脏,就自己干了。 刘进步也想到这茬,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来来来别生气嘛,你为咱们站做出的贡献,我和老朱牢记在心,只要你有啥需要我们帮忙的,直管开口,我们一定给你办到。” “哟,说啥呢,要给谁办啥事来着?” 居然是财务室的乔大姐来了,她手里拿着张纸。 “哎哟,乔会计,稀客稀客。” 乔大姐笑骂他,“边儿去,没你啥事,我来找今越。” 舒今越一愣,不知道乔大姐能找自己什么事,莫非又是给她家啥亲戚看病?上次不是还看了她外甥女的月经不调嘛。 “今越呀,快核对一下,这是你上个月的工资,看看哪里不对,趁还来得及,我给你改过来。” 今越一看,这年头又没绩效,工资都是固定的,在她没升级别之前,都是37块,不会多也不会少。 乔大姐东拉西扯又聊了几句,这才施施然离开。刘进步嘴里啧啧啧的,“舒今越同志,你发现没,现在你可是咱们街道办的香饽饽。” 今越又不是傻子,不说牛主任时不时来关心一下,就说这乔大姐吧,以前她可没这么热心,虽然也爱跟今越聊些家长里短,但还不至于这么殷勤。 “我跟她做同事多少年了,她可从没亲自来找我核过工资,咱们这街道办里,也就牛主任和你有这待遇吧,啧啧啧……”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她这样的机关老油子如此热心肠。 舒今越琢磨一会儿,无果也就丢开了,中午回家一看舒老师居然做了豆角焖面,心情又美上天了。 舒老师做别的饭一般般,但做面食一绝,别看瘦精精一小老头,揉面拉面削面那是手到擒来,以前不舍得吃白面,哪怕是杂合面他也能做出花样来,最近今越提议改善伙食,一个月至少吃五天白面,他做的面条更是绝上加绝。 面条劲道,吸收了豆角的香味和汤汁儿,吃起来一股酱香味,他还放了一勺猪油,那叫一个香。 虽然还是吃不起肉,但今越已经很满足了,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没如此快乐过。 “咦,二哥怎么回来这么晚?” 舒文明垂头丧气,“快别提了,还不是去找自行车票。” 那是真稀缺啊,他在外头认识的人里问了一圈,没问到,后来又在单位上问,大家都缺,也说没有。 对了,徐文丽倒是说她可以想办法问问,但舒文明最近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不理人,更不可能麻烦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找。 今越也想到了,俩人不知道又闹什么幺蛾子,“二哥啊,你知道情绪稳定对一个男同志有多加分吗?” “少来,我的事你别管。” “行行行,我不管,那你就单身一辈子吧。” 兄妹俩不欢而散,今越也懒得提醒他,就等着看他哪天能搞来自行车,反正她钱已经准备好了,他要搞不来,最后还不得她出手? 下午刚到单位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穿白衬衣军装裤的男人,手里还拎着两兜苹果。 “今越来了?”男人眼睛一亮,立马走过来。 这个时候正是上班的点儿,大家进来都能看见,工作不忙的人就在周围看起来,“哟,小覃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正好从家去学校,路过顺带过来一趟。” “顺路哦……你们医学院好像在城南吧?” 覃海洋耳朵红了,只会傻笑。 舒今越了然,难怪大家会问他俩是不是在谈对象,覃海洋是真有那意思啊。 “这几个苹果你拿去吃吧,味道挺甜的。” 这段时间他送的东西不少,今越都推辞了,现在知道他有那意思后,今越更不可能收他的东西,“不用,你拿回去吧。” “家里还有。” “那你拿去学校给舍友吃。” 见她依然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打定主意不要,覃海洋目露失望。他的眼睛是标准的电影画报上的双眼皮,很大,鼻子也高挺,皮肤也白,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眼角下垂,不戴眼镜的时候仿佛一只乖巧的大狗。 “你别生气好不好,那……我送你同事,可以吗?” 那眼神巴巴的,带着点小心翼翼。 今越想起在手机里看过的一种叫金毛的大狗狗,很乖,很暖,很听话。 “随你,但以后都别带东西来了,朋友之间没必要这么见外。” 他把苹果挨个发给过路的人,特意多留了几个在今越他们办公室。 大家收了他的东西,总得替他说两句好话,“小覃以后有空常来玩。” 等人一走,几个大姐大妈凑过来审问舒今越,“你俩真没处对象?” “真没有,我们就是朋友关系,他马上要实习了,找我问一些实际工作中的问题。” “哎呀,小舒这你就不懂了吧,男同志追求女同志,哪有一来就说‘我要追求你’的,小覃这叫润物细无声。”乔大姐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我前两天还说想给你介绍个对象,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舒今越算是体会到大人说的“等工作稳定了对象随你挑”了,这才上班几个月,就有好几拨人给她介绍对象。 当然,她都没兴趣,她才十九岁,大好年纪干嘛想不开要结婚啊,手机上的女孩子们三十多岁不结婚的都多,人家过得可潇洒了。 “你这丫头也是运气好,一来就遇到小覃,有福气哟。” 今越眨巴眨巴眼,什么有福气。 “你知道小覃他爸是谁吗?” 今越摇头。 乔大姐认真打量她神色,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顿时在膝盖上拍了一把,“哎呀你这丫头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其他几个大姐大妈也听得津津有味,“老乔你说的谁啊,别卖关子。” “姓覃啊,还是法医出身,年纪四十来岁,那不就是市局的覃副局长?”乔大姐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一开始只是看他眼熟,后来想起我家那口子,他们去市里开会,不就是有这么个大领导嘛!” 乔大姐的爱人在区公安局,偶尔会去市里开会,对于系统内的几个局长副局长那是耳熟能详的。 “难怪,我就说小覃这孩子看着就精神。” “虽然不认识咱们,可每次见面都喊大姐,那叫一个客气,原来是家教好啊。” “这不,两大兜子苹果,他见人就发,还是正宗的红富士,比咱们本地苹果好吃多了!” …… 舒今越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她确实没想到覃海洋的爸爸是这样的身份,只是在日常相处中觉得他挺斯文,说话做事都很有涵养的样子,料想应该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谁知道人还真不是普通知识分子。 而这样的出身,还去学妇产科,还真有点“离经叛道”。 “小舒啊,你听大姐一句劝,这世上好的男同志不多,得趁早把握住,等被人挑剩下的,那都是歪瓜裂枣。” “还有啊,结婚不仅讲究感情,更要看重家庭,有一对有助力的公公婆婆,不比咱平头小百姓强?能少走不少弯路呢!” “可不是,咱们女同志,嫁谁不是嫁,嫁给谁不也得面对婆媳矛盾,既然都要跟婆婆打交道,那干嘛不挑个好歹能帮上忙的?” “要是让我重选一次,我才不要我家那口子,糟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吐槽起家里的糟心事,今越其实都听腻了,但耐不住上班时间漫长,她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事干。 “别光顾着傻笑啊,刚才我们说的,你听进去没?”乔大姐拐拐今越的胳膊,为了劝今越甘愿自曝家丑,她当然有自己的私心。 要是舒今越真跟覃海洋成了,他们家多少也能跟覃家说上点话,以后丈夫的升迁啥的说不定就有希望不是?即使没成,她说不定也能在覃海洋面前刷个脸熟,保不齐哪天就有用呢。 他们在机关单位混了一辈子,别的本事不一定有,但看人是准的,这个小覃对小舒何止是有意思那么简单。 今越其实觉得她们说得有一定道理,毕竟年前自己为了留城就深刻的体会到,社会地位和人脉资源的重要性。但也不是全对,嫁个好婆家确实能少走弯路,但靠人终究不如靠自己,自己挣来的地位和钱财,自己用起来也心安理得。 冯春霞的例子摆在眼前,自己立不住就是嫁给当大领导的,依然要做生育机器。 年轻的、十九岁的舒今越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无限可能,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东西,都能靠自己得到,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 经过送苹果事件后,覃海洋消停了一段时间,舒今越以为他放弃了,也就没再放心上。 最近赵婉秋学完了中药学,闹着要让她带她去山上采药,今越就挑了个星期天,一大家子进山了。 这次去的还是上次那座西山,没自行车,一大家子坐公交到山脚下西山公园门口,顺着上次的小路爬到半山腰,视野立马开阔起来。 舒老师看着葱葱郁郁的大山,甚至大声的、声情并茂的朗诵了伟人的“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大家都习惯他这副老学究做派,今越的眼睛四处乱看,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林子里有点黄黄的东西。 她凭借在乡下生活多年的经验——“杏子!” 舒文明顺着手指跑过去,“哟呵,还真是一棵杏子树!” 这年头只要是能吃的都受欢迎,没想到还能把杏子留到黄橙橙的时候,得益于这个地方比较偏僻,不熟悉的人走不到这边来。 尖子上又黄又大那茬被鸟吃了,剩下的都是藏在叶子底下的,个头不算大,但黄是真的黄,今越摘下一颗,直接能掰成两瓣,杏核放一边,果肉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甜多酸少,熟透了。”赵婉秋也忍不住吃了两个,“咱们多摘点,带回去做杏干儿。” 俗话说“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睡死人”,大家都只敢随便吃几颗,捡着熟透的大的摘下来,装进带来的竹筐里……嗯,这些筐子本来是拿来采药用的。 不过,有了杏子这一大发现,赵婉秋和舒今越都顾不上采药了,赶紧四下里寻找,还有没有别的能吃的东西。 吃的,那可是硬通货。 很快,舒文韵在不远处发现一棵桃树,不过都是毛桃,大多数是青青的硬硬的,今越摘下一颗,在衣服上擦了擦细毛,咬一口,“有点酸。” “那先别摘,估摸着不出一个月就红了,到时候咱们再来摘。” 大家继续搜寻,舒文明单独带着小刀往深处走,舒老师和赵婉秋一道,今越和文韵一起,为了保证安全,两两结对不能分开。 也是他们运气好,走了一段,又发现一棵杏子树,这棵树位于背阴处,鸟儿都不爱来啄,黄的大的特别多,他们把筐子装满也只摘了五分之一。 “不行,明天你们上班,我跟你爸再来一趟,咱们直接拎俩口袋。” 又走了一段,陆续发现栗子树和核桃树,只是都才刚结出小小的果子,离成熟还远。 “咱们把地方记好,等秋天来捡核桃和板栗。” 就在大家以为今天的收获已经达到巅峰的时候,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舒文明的声音,“爸,今越,你们快来!” 一家子连忙冲进去,只见他手里居然拎着一只五颜六色的拼命挣扎的野鸡! 今越高兴得声音都劈叉了,“野鸡?!” 她在乡下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个世代猎户的人家抓到几只,因为野鸡的羽毛,尤其是尾巴特别鲜艳,很是显眼,后来还带回家繁殖,做成了当地的特色鸡种。 脑海中闪过黄焖鸡清汤鸡辣子鸡的舒今越:“……”疯狂咽口水。 “这是只笨鸡,估计没见过人,看见我还傻愣愣的站着,我一把就把它揪住了。”舒文明得意洋洋地说着,指指不远处的一串动物脚印的东西,“刚才我还看见一只灰色的野猪,可惜跑太快,只看见他的影子。” 今越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她发誓实在是太惊讶了,毕竟她在乡下那么多年都很少听说有人能抓到野猪的,那还是一辈子靠山吃山的农民,舒文明这个自小城里长大的青年,居然能见到野猪的踪迹,这何止是运气好? 简直就是福星! 她不由得怀疑,莫非倒霉蛋舒文明其实是个小福星……呸呸呸,大福星。 错过了一头大野猪,抓到野鸡好像也没那么兴奋,舒文明看着那串足迹,“下礼拜咱们再来,我就不信抓不到它。” 一只鸡才多少肉,一头野猪又是多少肉,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心里有多遗憾。 “好,下礼拜我跟二哥来,咱们带点工具来。”她曾经救过一个猎户家的小孩,那小孩教她挖陷阱和设夹子,正好可以试试有没有用。 现在的肉多贵啊,要是能抓到一头野猪,他们不敢想象会有多幸福多开心。 就连舒老师也是啧啧称奇,“这块真是咱们家的风水宝地。” 他们在筐子头上放一些野菜,盖住杏子,野鸡实在太大,又太活跃,藏不住,只能让舒文明把脚绑起来,夹咯吱窝底下,就跟进城卖鸡的老乡一样,一家人带着满满的收获坐公共汽车,回家。 一进大门,李大妈眼尖,看见这么多筐子问是不是菜店有便宜菜处理,老舒家真不厚道,这样的大好事自己憋着。 舒文明懒得搭理她,把鸡抱上就去菜店,路上大家就商量好了,鸡他们先拿去外面问问看有没有人买,要实在卖不出去再自家吃。穷人的思维,任何东西第一反应不是好不好吃,而是能不能卖钱,多少钱。 杏子实在太多,拢共得有三四十斤,舒家也吃不完,就是做成杏干儿也有不少。赵婉秋趁着天黑,给赵大妈和冯大妈家送了一些,第二天还安排今越给姚青青和黄梅也送一些。 可饶是如此,也还剩下不少,今越忽然想起来,挺长时间没看见徐叔叔了,“我给徐家也送点吧。” “这……会不会让人家觉得咱们太上赶着?”舒老师还有点小清高。 “这有啥,人徐厂长和他爱人过年还给咱们送来罐头和麦乳精呢。”这些东西舒家弄不来,但徐家却不缺。 “也对,就送吧,多送点,挑着大的黄的。”赵婉秋当即一个个得挑,挑出三四斤的一堆,用布袋装上。 今越第二天下班之后,拎上就坐开往金鱼胡同的公交。 敲了一会儿门才开,站在门后的也是她没见过的人,估摸着是徐家新来的保姆。徐家三个大人都是大忙人,压根没时间做任何家务,请个保姆既能做饭,还能帮忙打扫卫生。 “你找谁?”保姆看眼前这姑娘白白嫩嫩的,可惜穿着普通,就没怎么上心。 “徐叔叔在家吗?”话音刚落,张珍从浴室里出来,正擦着头发,“今越来了,进来坐。” “谢谢阿姨,我妈让我过来送点杏子。” 张珍顿时眉开眼笑,“哎呀,你徐伯伯就喜欢吃杏子,进来。” 客厅还是那个客厅,所有东西还摆在以前的位置,保姆给她泡了一杯蜂蜜水,还给端出一篮黄橙橙的水果。 “朋友去滇南出差带回来的,你尝尝。” 今越记得,在手机上,这个东西叫“芒果”,他们这里是没有的。 保姆先用水果刀削皮,又切成小块,放盘子里。 张珍说:“尝尝,我吃不来,你徐伯伯他们倒是喜欢。” 今越果真拿了一块,怎么形容呢,黄黄的非常漂亮的颜色,入口软软的,汁水非常多,甜甜的,还有一股独特的香气——“好吃。” 张珍顿时更开心了,“好吃就多吃点。” 张珍和徐平也是温和性子,很好说话,今越不由得想起另一个好说话的人,这都下班大半天了,他应该是又加班了吧? “我今天刚好下夜班,你徐伯伯和徐叔叔估计又加班了,天黑不一定到家,思齐在学校不回来,你正好陪我说会儿话,待会儿咱们随便吃点,行吗?”转头就要安排保姆做饭。 今越连忙婉拒,说家里还等着她吃饭,她就先回去了。 张珍见挽留不住,只得让保姆把芒果装了一袋给她,“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今越刚离开,徐平徐端兄弟俩走进胡同,他们今天是在胡同口遇上的,“哪来的杏子,还挺甜的。” “你们回来晚了,是今越送来的,她刚走。” 徐端正拿起一颗杏子,手上一顿,“我有点事,你们吃饭不用等我。” “他小叔也是,工作哪有做得完的时候,天都黑了,不如吃饭再去。” 徐端出门,想着柳叶胡同的方向,出胡同后往左拐,又过马路,果真在前面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茫然的站在公家站台上。 来了一辆公交,她想上车,但人太多了,车子已经载满,她随着人流挤到门口,扒拉半天没挤上去,车子一走,她就在原地懊恼的跺脚。 他顿时就笑了,“苏今越。” 今越一开始没注意,他叫了三声,她才发觉似乎有人叫自己全名,“徐叔叔?” “你下班了?我刚准备回家,这是张阿姨给的芒果。” “我知道。”他一把接过布袋子,掂了掂,心说不应该只给装这么点啊,他记得老战友送来的可比这多得多。 转而想到应该是保姆装的,大嫂不可能只装这么点,“喜欢吃吗?” “什么?”今越因为挤不上车,正懊恼着,没明白他说什么。 “芒果喜欢吃吗?” “喜欢。” 徐端的嘴角翘了翘,“等我一下。” 今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下一趟公交至少还要等半小时,“好。” 他快步回家,直接把剩下的所有芒果装进袋子里,又去厨房里拿走早上的牛奶,他现在总是忘了喝,热一热,再来到公交站,她还在那里等着。 先把热牛奶塞她手里,“上来,我送你。” “太晚了吧,你加班辛苦了,就不麻烦……” 徐端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那套客气话说不下去,灰溜溜坐上他的后座。 手里的牛奶是温热的,喝进肚子里暖暖的,她满足地喟叹出声。而车兜里是很多很多芒果,今越忽然回过神来,她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东西。 “徐叔叔,以后别再给我东西了。” “是有人说什么了吗?”徐端回头,语气很平淡。 “没人说,就是……这些东西挺金贵的,我不该收。” 徐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利民大哥就跟我的亲大哥一样,你不要这么说,按理来说要是我们早点找到你们,都不该让你下乡,你吃的苦都是我们没尽力造成的。” “本来你的工作该我们想办法,但谁让苏今越同志这么厉害,自己就解决了,家里给你吃的是把你当小辈,你就给我们这个机会吧。” 话说到这儿,也不用再往细了讲,“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徐端骑得不快不慢,在车流里保持着平稳,但没回头看她。 “还行,你呢?” 男人点点头,没说自己的事,“和那个学生呢?” 舒今越奇怪,“什么学生?哦你是说覃海洋吧,你怎么知道他是学生?” 徐端的车子依然匀速而平稳,“猜的。” “这么厉害,那你猜猜看他以前是干嘛的,你肯定猜不到。” 徐端不说话了,转而又说起自己的事,“我最近出差,去了一趟京市,昨晚刚下火车,今天有些工作要交接。” 这是解释他这段时间为什么没露面,以及今晚为什么没赶上她来家。 “杏子哪来的?” 说起这个,今越一下子兴奋起来,把他们昨天去打野并收获颇丰的事说了,二哥还真有两把刷子,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那只野鸡卖出去了,四块钱,够买好几斤肉了。 “要是论重量,还没一斤肉呢,不如买肉吃划算,听说是遇到喜欢养这些的,人家觉得它好看,尾巴上的羽毛特别鲜艳。” “你喜欢吃杏子吗?”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喜欢还是不喜欢?” 徐端没回头也能想象到,此时的她听该是噘着嘴,他无奈的笑笑,“有点酸。” “那就是不喜欢喽?你喜欢吃甜的吗,那等杏干儿做出来,我给你送点。” “好。”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柳叶胡同,徐端把车子停下,“快进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今越想起上次自己那自以为是的“优雅气质”,没忍住“噗嗤”一声,“你是不是就喜欢看我笑话?” 徐端对这种无理取闹的问题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那我进去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徐端想了想,“注意安全,天黑别出门。” 舒今越:“……”这家伙怎么回事,他每次都交代她天黑别出门天黑注意安全,天黑有那么恐怖吗?这里可是堂堂省会城市,又不是以前生产队那个雪夜。 想起那个雪夜,她神情暗了两分,脚趾头上又传来那种熟悉的痒痒的感觉。 徐端的身高,轻而易举看见她的头顶,自从剪了短发,她的头发好像真的有变好,没以前黄了,脱发也没以前严重了。 “你们很想要那头野猪吗?” “那当然,我已经想好猪肉的十八种吃法。” 徐端嘴角翘起来,“那下周天我跟你们一起。” “你会打猎?”今越眼睛一亮,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她可不会小气,“你要是能帮我们抓到它,我就分你三分之一的肉。” 徐端又看着她笑起来,有种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好了,快进去吧。” 今越这才心满意足的扛着整整一大口袋芒果,乐颠颠的跑几步,回头见他还在,还是像上次那样冲她挥挥手,她的心情更好了。 一直走到大门口,他还在。 今越放下芒果,用双手围成一个小喇叭,“再——见!” “今越跟谁再见呢?快进屋吧,你大哥大嫂来半天了,就等你。”赵婉秋探头看,大门外也没人啊,不知道闺女跟谁说话。 不过,这都不重要,现在有个要紧事,她一把拉住闺女,“等一下,我先跟你通个气。” “你大嫂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你会看病,今天忽然过来,说让你给他们看看。” 今越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大哥大嫂得的可不是什么怪病,而是——不孕不育啊! 第24章 024 他可是最守男德的 不孕不育, 放医学技术高度发达的几十年后,也是大难题。 要那么好治,生殖医院和生殖科就不会那么火爆了。 舒今越觉得, 大哥大嫂可真是……信任她啊。 “今越怎么现在才回来,哟,这啥味儿?”舒文晏的鼻子就像雷达,听见她们母女俩在外面说话, 立马闻着味儿就出来了。 今越指指地上的口袋,“芒果。” 舒文晏其实也没吃过, 但他听过, “哪儿来的,这么多, 我看看……嗯, 香!” 今越知道, 但凡是被他看见, 那就得被刮下一层皮了,虽然他是只专注啃老三十多年的铁公鸡, 但大嫂人很好, 送她的人参还让她攒下人生第一桶金, “妈拿个口袋, 给大哥大嫂分点。” 舒文明和舒文韵都不在, 一个值夜班, 一个拎着一兜杏子出门至今未归。 刘慧芳起身,“你大哥这狗鼻子,有啥好东西都瞒不过他。” 今越笑笑,她很喜欢这个大嫂,前不久春游本来想约她的, 结果她出车了,直到前天才回来。 “大嫂这次出车顺利吧?” “顺利,去了闽南省,带回一点咸鱼你们尝尝。” 她每次出车回来都会带点东西,有的是给同事带,有的则是看着稀罕,想给亲朋好友们尝尝。 “这个芒果我在南方也看见有商店卖,就是不知道怎么吃,来到咱们石兰这边应该很贵了吧?阿姨您少装点,拿两三个给我们尝尝就行。” “您别装这么多,给您和爸,文明文韵也留点。”她抢过赵婉秋手里的口袋,捡出去大部分,只留下四个。 舒文晏在旁看得牙疼,唉,这老婆胳膊肘往外拐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么好的东西,多稀罕啊,多拿点他也能给领导送几个不是? 可惜,刘慧芳早就看穿了他的借花献佛,她甚至都没给他个眼神,挽着今越的手,“咱们去你屋里说话。” 今越知道,这是要避开众人,让她看病。 果然,一进屋,她就让今越帮她把把脉,“我一回来就听你大哥说你现在可是咱们柳叶胡同的小神医,治好了好些疑难杂症呢,要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们还到处看那么多大夫干嘛。” 今越连忙打住:“大嫂,外头传的不可信,我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看看,但可不敢保证能看出什么来。” 毕竟,结婚十多年,他们看的大夫比自己吃的米都多,她可没这种自信。 “行行行,你先帮我看看。” 今越握住她的桡动脉,凝神:脉象有点细濡,舌苔薄白,脸色因为常年驾驶车辆被晒黑,就是简单的气血不足,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注意休息,补充营养就行。 又仔细询问例假、白带、饮食、睡眠、二便等常规问题,都没有明显异常。 “确定以前从没怀过?” “确定。” 今越想了想,问经期有没有延迟的情况,有没有血块特别大的时候,排除一下生化的可能。 “以前做过哪些检查?” “嗯,那个啥激素的,卵巢功能的,还有输卵管的,都没问题。” 舒今越点点头,以现在的技术条件,大概也就查这些,要是都没问题,那么…… 她其实更想看看大哥的,“生孩子不是女方一个人的事,我觉得你这边问题不大,我哥那边……” “嗐,你哥他死爱面子,催他检查他一直不去,去年我说他再不去就离婚,他这才肯去,倒也没查出啥问题。” 今越眉头一皱,不是她不厚道,是舒文晏这种老油条,她想信任都很难,她试探着问:“检查是你陪他去的吗?” “他不让,自己去的,我出车回来看到他的报告了,医生说精.子数量和活力都不错。” 嗯,不是她亲自陪着去的,中间也有时间差,今越还是觉得不稳妥,“改天你把报告拿来,我看看。” 她在电视上看过,有的鸡贼难男明明自己有问题却一直拖着不去检查,查出来有问题隐瞒不说,或者偷换别人报告单的情况,结果还pua女方,让女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又吃药又打针,折腾好几年,白受罪。 大哥的检查结果她还是得亲自看了才行。 舒文晏,可不是什么老实人。 刘慧芳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反而觉得小姑子很负责任,一来就要看双方的情况,比那些动不动说她肾虚,说她卵巢不好的庸医靠谱多了。 “行,明天我给你送过来。” *** 刘慧芳的假期还有好几天,第二天直接把他们这些年做的所有检查单子全送来,今越下班后坐在炕上,一张一张的仔细看。 刘慧芳确实没什么问题,无论功能性还是器质性,都很好,月经也规律,甚至还做过超声监测排卵,卵泡都能按期长大、成熟、破裂。 而舒文晏的,她核对姓名、年龄、就诊时间、医院科室,甚至还让舒文韵悄悄找单位同事翻出存证的单子,确保是他本人的,确实也没问题。 俩人都没问题,却结婚十几年都没孩子,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今越悄悄问刘慧芳,“大嫂你们夫妻生活的频率如何?” 刘慧芳脸一红,“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有没有挑着排卵的日子做功?” “有,医生说的我都照做,还垫枕头,甚至倒立,你不知道,我这倒立还是专门学的。” 啊……舒今越有点想笑。 小蝌蚪一次遇不到卵子是正常的,两次三次甚至十次都正常,可这都十多年了,即使一年十次,也有上百次了,要是自然受孕的概率这么低,人类怕是早就灭绝了。 “大嫂心情怎么样,会不会经常把这件事挂心上?” 刘慧芳想了想,摇头,“你知道的,我这人大大咧咧,你大哥还总说我没心没肺,虽说是有点着急,但不至于天天想,在外头的日子也没时间想这么多。” 每天在车上待十几个小时,必须全神贯注的开车,不敢分心。 今越把脉的时候,她的脉象不弦,经前也没有乳.房胀痛等症状,确实证明她没有肝气郁结的情况。 生理和心理的因素都排除了,今越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这样吧,你让大哥来一趟,我给他也把个脉看看。” 刘慧芳有点点为难,“你大哥那人你也知道,死犟死犟的,不过你放心,就是押我也要把他押来。” 晚饭刘慧芳在这边吃,赵婉秋把她带来的咸鱼蒸了一盘,捡了两根剔得白森森的一点肉星子都不剩的大骨头,炖了个萝卜汤,又拍两根小黄瓜,蒸一锅馒头,也算是难得的好菜。 “你爸身体怎么样,过年回去看他没?”舒老师问,刘母早几年就去世了。 “回去了,好着呢,就是老毛病爱喝酒,说是脚趾头疼,去医院看了是痛风,医院让戒酒他犟得很。” 亲家公的酒量,舒老师也知道,“你们多劝劝他,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行让今越帮他看看,今越现在会看不少病。” 舒今越:“……”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给她打广告。 刘慧芳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又说起出差路上的见闻,她跑的地方多,见识广,人又开朗,大家都喜欢听她讲外面的事。 在这个舒家,人缘最好的就是她,甚至远超其他几名姓舒的成员。 “我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文晏又找您借钱了,您别搭理他,他就是官瘾大,一听说哪里有空位心头就痒痒,这么多年都被人放多少次鸽子了。” 舒老师点点头。 “要我说,只要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一天想着当官当官,真当官了烦恼更多,要操心的事更多,还不如就当个小职工的好。” 舒老师叹气,他和前面的妻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也没什么名利心,不知道怎么生出一个官迷儿子。 大家又聊了几句,天黑透,舒老师让舒文明把大嫂送回家,今越则是继续在屋里教赵婉秋学中医。 这段时间她又学完一门课程,那劲头可足了,照着中药书上的黑白图谱到处认药,走路上看见啥都要认一下,没几天就把书城市路边常见的几种草药都认齐了。 今越等着大哥来,他却一直没来,她只能暂时把这事放一边,继续琢磨上次胡奶奶说的事。 她老人家是药铺千金,知道很多药材的炮制和处理方式,足以做她的师傅,但今越也有骨气,上次被她一顿骂,她至今还记着呢。 最近她老人家也不去街道办大院晒太阳了,今越本想着要是路上遇见她还得犹豫要不要扶,可也挺长时间没遇见了,她就知道,这老太太也是存心躲着她呗。 说曹操曹操到,她前脚刚说人家躲着她,后脚就见老太太家门口有人吵架。 其中最大最烦人的声音就是那天见过的胡癞子。 今越的脚步不由自主就跟过去,胡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有的是街坊,有的是外面马路上经过来看热闹的,但无一例外,都不敢去沾惹胡癞子。 听说以前租住在胡奶奶家的租客,好心帮胡奶奶拦着不让他进门,他转头就在路上把人打了,套着麻袋打的,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拿他没办法。而胡奶奶自己身上也没钱,连医药费都赔不起,这一来二去就再也没人敢帮她了。 “姑奶奶,您可是我亲亲的姑奶奶,我接您当然是去养老,您可不能把我往坏处想。”胡癞子腆着脸,亏他敢说,大家都不敢听。 “既然今天这么多街坊在场,正好给我做个证,姑奶奶身体不好,听说最近连晒太阳都走不动了,我可是大老远赶来,想把您接家里去孝敬的,到时候我好吃好喝的供着您,这房子就先放着,你们以后要交租的就来找我,我帮姑奶奶收着先。” 舒今越都替他尴尬,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可胡癞子不仅说了,他脸都不红一下。 谁都知道,胡奶奶今天要是被他接走,以后就不可能回来了。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的近百岁老人,去了不是享福,是囚禁,到时候房租他收着,胡奶奶吃糠咽菜,说不定哪天病死饿死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到时候他再伪造一份遗嘱或者声明,坚称胡奶奶亲口答应把房子给他了,谁还会去追究? 毕竟,胡家可没有后人了。 真是好歹毒的用心! 舒今越紧了紧拳头,悄悄从书包里掏出一根银针,上次自己下手还是轻了,应该直接废掉他一只胳膊才对。 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紧银针,正要拨开人群走上前,忽然肩膀一沉,一只大手按住她。 今越回头一看,“徐叔叔怎么在这里?” 徐端皱着眉,要不是他正好看见,她是不是又要故技重施?胡癞子混迹市井多年,上次的事早就觉出不对劲了,当时在场的人他都到处问过,只差一点点就要问到她那儿……她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被人看见才怪! 终究还是年纪小,没什么经历,手里握着点小本事尾巴就翘起来。 徐端面上不显,心里却不轻松,看来有些事要提前了:“好好上你的班去。” 舒今越眨巴眨巴眼,“那你怎么不好好上班?”市物资局可不在这边。 徐端也不跟她争辩,只把她捏着针的手握住,她还想反抗,他轻轻一个巧劲就反客为主,把她的针夺走。 失去了最大的武器,今越手上空空的不习惯,又有点生气,直接在他手掌心上,使劲挠了一把,让你抢我东西! 可她忽略了自己的体格,那点力道就跟小猫挠痒痒似的,男人毫发无伤,只觉得掌心有点热有点痒。 “别胡闹。”一把握住那只作怪的猫爪爪。 她的手很小,手背软,但掌心和指尖却有很多老茧,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养回来。 舒今越脸一红,他怎么还捏自己手指,女孩子的手指是能随便捏的吗?这么多人他就不知道要脸吗? “对不住,冒犯了。”男人很快松开,拨开人群走上前,来到正扯着胡奶奶往外走的男人跟前。 “放手。”他冷冷地说。 “你谁啊,关你屁事?” 他脸上的冷肃,让他有别于常人,胡癞子顿了顿,看他的平头,又笑起来,“你不就是一当兵的,别在老子面前逞能,待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于是,徐端也不再废话,只见他把手搭在男人肩上,一个用力,“咔嚓”一声,胡赖子就鬼哭狼嚎的叫起来。 “啊好痛!” “你个死丘八你碰我哪儿了?” “打人啦,当兵的打人啦!” 众人亲眼见着徐端只是拍了拍他肩膀,压根没用力,他这么鬼哭狼嚎肯定是装的,毕竟上次在街道办大院里他也装了一把,听说后来还去街道办要医药费,鬼才赔偿他。 “得了吧胡癞子,你就甭装了。” “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人家压根没打你,就拍你一下,看你那怂样。” “怎么着,碰瓷还碰上瘾了?” 胡癞子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可没人信,还说他装得挺像,为了碰瓷真是苦心修炼过演技。 胡癞子:“……” 徐端懒得给他一个眼神,扶起胡奶奶,把人送到家门口。 胡癞子眼看大家都不帮他说句公道话,胳膊又实在疼得厉害,他甚至怀疑自己胳膊会不会折了,也不敢再多待,必须马上上医院,“你小子,你给老子等着!” 看热闹的逐渐散去,今越犹豫两秒钟,还是走进胡奶奶家大门。 她以前每次送人都只送到门口,这还是第一次走进胡家,格局跟16号院差不多,但更干净整洁,也没什么多余的物件占地方,当然也没什么奇花异草和亭台楼阁。 听说这套房子以前是胡家不常住的,估计是嫌太小太简陋看不上住吧。 “谢谢你,小伙子。”胡奶奶看看徐端,又看看进来的舒今越,似乎忘了不久前刚把今越骂过一顿,“丫头知道怎么做逍遥丸了吗?” “知道,柴胡、当归和白芍三味药需要先提取挥发油,再把药渣打磨成粉,与白芍一起加入丸剂辅料中。” 胡奶奶点点头,“说说怎么提炼。” 舒今越顿了顿,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了她很长时间,她甚至在家自己试验过,最原始的就是把新鲜药材捣碎取汁,但药材的新鲜和干燥对药效也有影响,尤其是入丸剂的,讲究缓慢、徐徐图之,新鲜的总感觉差点东西。 她想了几天也想不通,心想还是去图书馆再借几本书看看吧。正好那天覃海洋听说她要借药材加工和剂型制备的专业书籍,就问她是干嘛用。 于是,他立马将她引荐给了中药系的一位老教授。 老教授不仅理论基础扎实,实践经验也很丰富,还在外面药厂给人做技术指导,告诉她可以用蒸馏法。 蒸馏法能最大程度的获取挥发油,还能保留药效,教授跟覃海洋关系不错,直接把蒸馏设备借她,只是不能带出实验室。 今越为此倒是勤跑了几天医学院。 胡奶奶这才点头,“不错,知耻而后勇。” 舒今越气结,“胡奶奶,您可真是口吐芬芳,刀子嘴刀子心啊。” “牙尖嘴利。”但胡奶奶还是笑了,她并不一定是要考教今越,她只是想压压她身上的浮躁之气,看来是有效果的。 “你俩认识?”她看了看徐端,又看看今越。 “认识,他是我小叔叔。” 徐端无奈的看她一眼,似乎想解释一下,最终还是放弃。 胡奶奶看在眼里,露出一抹笑容,“那行,那我就连你一起谢了,哪天有空你一个人来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不能现在给吗?” “说你浮躁,还真没说错。” 今越撇撇嘴,只能跟徐端一起离开,前脚出门后脚就叨叨开,“胡奶奶真是的,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我现在怎么说也是柳叶胡同有名的小神医……” 叭叭半天,忽然想起个关键事情:“胡癞子记住你了,要是去找你麻烦怎么办?” 那样的地痞无赖,搞不好会去他单位闹事,胡乱举报,甚至尾随到家里去,“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机会。” “什么意思?” 徐端却又不回答,转而教训起她:“胡奶奶没说错,你以后做事要三思,多想一想后果,有些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舒今越不傻,被他抢走针之后就冷静下来了,其实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胡癞子这人,除非能一招把他弄死,不然轻易不要跟他起冲突。 “行了行了,我记住了。” “可我看你记性不太好。”徐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怎么可能不好,你都不知道我做阿飘……我的记忆力强得可怕。” “我说让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但你似乎没记住。”去找了那个学生。 不就是一套蒸馏设备吗,只要她需要,他能给她借十套。 可她就是不找他。 “鞋子合脚吗?” 他转变话题的速度实在是快到今越都没反应过来,“合脚,很合脚。” 她很少能买到半码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的,其实她的脚以前只用穿35码就行,后来左脚脚趾缺了之后,一开始走路总感觉抓握力差着点,需要鞋子稍微大一点才好发力,所以改穿36码。 但其实最合脚的还是35码半。 *** 事实证明,舒今越杞人忧天。 当天傍晚,她下班刚回到家,大院邻居们就在议论一个爆炸性消息—— “胡癞子被抓了,听说没?” “谁,槐树胡同胡奶奶家那个所谓的侄孙?” “可不就是他,听说是公安直接去到他家里,直接从被窝里揪出来的,他还睡得一脸懵逼呢!” “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儿,上午不是还听说他去闹胡奶奶嘛。” “听说啊,是盗窃,偷了啥公家单位的东西,早就被公安查到了,只是一直没收网抓人。” 大家“哦”一声,那可真是活了个大该! 这年头治安好得很,命案非常少,只有小偷小摸,而对于老百姓来说最恨的也是小偷小摸,今天偷你家半斤粮三颗鸡蛋,明天偷你家一双袜子,后天再卸你一个车轱辘,你说气人不气人? “知道他偷啥,偷了多少不?” “这谁知道啊,下午才抓的人,派出所的审讯室又不是筛子做的。” 众人大笑,略有遗憾。 舒今越的消息倒是比他们来得快些,第二天一早,刚到单位,乔大姐几人就凑一起议论开了。 乔大姐爱人在区公安局,“听说是从市局下的抓捕令,没经过咱们辖区派出所,也没用他们的人手。” 很明显,这是对他们派出所相当不满意,居然任由这么个地痞无赖横行霸道多年。 “以前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他们所里抓啊,肯定抓,可他还巴不得进去吃牢饭呢,过段时间出来又犯,所里也拿他没办法。” “这次他算是踢到铁板喽!” “老乔你别卖关子,快说说他到底是犯了啥事,怎么让市里面这么突然的抓人?” 乔大姐压低嗓子,“听说啊,我也是听说,不保真,是他偷油,不是咱们吃的油,是加在小汽车里那个油,还偷了这个数。” 她比了一个巴掌,众人大惊,偷汽油这样的战备物资,还那么多—— “关键是他还卖出去了。” 好嘛,那就是铁铁的盗窃罪,金额巨大,再加一个投机倒把、非法经营罪,要是拿不出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的罚款,再加上他是多次进宫,数罪并罚……嗯,这辈子是别想出来了。 “真好,除了这祸害,咱们街道都能清净几年!” “是啊,最清净的就是胡奶奶,再也不用担心他觊觎她的房子了。” “就是不知道上面注意他多久了,这么多坏事不可能昨天才发现吧?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舒今越听到这儿,想起昨天徐端的话,他那么笃定胡癞子不会有机会报复,莫非是早就知道这些布局?可他又不是公安系统的人,他怎么会知道? 今越想不通,但她知道,徐叔叔很厉害就是了。 “诶今越,小覃最近要是还来,你问问他呗,他爸那里肯定知道。”有人冲舒今越挤眼睛。 她只当看不懂,“我没那么强的好奇心。” “拉倒吧,人家系统内部工作纪律严得很,你以为像咱们街道办啊,就跟筛子做的一样。” 众人这才打住,回各自办公室干活。 晚上回到家里,大家果然还在议论这事,各方消息来源都有,但说法又都不一样,有的说是盗窃罪,有的说是流氓罪,今越倒是觉得乔大姐的更可靠些。 “这人呐,真不能干坏事,那句话咋说来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以前大家都说咋放着这么个人拿他没办法,谁想到却是已经被上面盯住了。” “你们说,公安都啥时候盯上他的?” 今越听了几句,好像没有新的进展,也就没放心上,进屋收拾一下准备看会儿书。 “你大哥还没来?”舒老师背着手站在今越面前,愁眉不展。 “没来。”舒今越想过舒文晏爱面子,却没想到他那么爱面子,刘慧芳好说歹说劝了三天,他都没来找自己。 在他看来,不孕不育就够丢脸的,结果还要找自己继妹看不孕不育,更是脸都丢尽了吧。 知子莫若父,舒老师沉吟片刻,“你大哥爱面子可能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父女俩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同一个意思——搞不好真的是舒文晏的问题! 按理来说,他这么想要孩子的人,如果听说哪里有医生或者偏方能帮助他,肯定是第一时间兴冲冲找过来才对……但这次却迟迟没有动作。 这是明晃晃的回避。 他逃避现实,不想让今越追根究底追到他自己身上,证明他是知道自己有问题的,但却一直不愿承认,把刘慧芳拖到现在,打针吃药受了这么多罪,这可不是人干事啊! 舒老师自认为不是什么高洁君子,但至少也不是卑鄙小人,谁承想自己教育出的儿子这么个小人,他顿时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 “婉秋,药。” 赵婉秋连忙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倒水吃降压药,“还啥都不知道呢,先别冤枉孩子。” “我会冤枉他?这么多年这样缺德的事他还做得少了?家门不幸啊!” 一想到他故意拖了刘慧芳这么多年,舒老师几乎是羞愧得无地自容,谁家孩子不是爹生妈养的?人刘慧芳就活该被他这么对待?人老刘家可不欠他! 赵婉秋想到这么多年舒文晏办的“好事”,实在是没办法再硬着头皮为他开脱。 但总不能看着老头子把自己气出个好歹,她想了想,弱弱地说:“唉,要真这样,孩子也不想的,你想啊,一个男人得了那样的毛病,要是让人知道了,还怎么抬头做人?你就是再有气,也得为自家孩子想想。” “我倒不是说慧芳就该她的,要真这样,老大和咱们确实对不住慧芳,咱们该想法子补偿就补偿,她要是不想过了,咱们也不能阻拦,对吗?” 舒老师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她要是决心不过了,咱们还得给她风风光光备一份嫁妆,当年亲家公把她交到咱们家来,是妥妥的低嫁啊。” 想起刘慧芳的父母,舒老师更是羞愧不已,人家把女儿教育得那么好,当初结婚也没看不起自家穷,婚后多年帮扶不断,把女婿当亲儿子一样对待,结果却被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坑了这么多年,浪费青春不说,搞不好还把身体都吃药吃垮了。 “我就是死了,也没脸见他们。” 舒今越连忙上前安慰,“这才哪到哪,咱们先别胡思乱想。” 话虽然如此,可连今越心内都已经认为,就是舒文晏这货坑了大嫂。 所以,第二天舒老师直接杀到学校,把舒文晏骂了一顿狗血淋头,让他务必下班后回家一趟,让今越给他把把脉。 舒文晏苦着脸答应,下班后却不敢直接回家,思来想去蜗牛似的爬到商店,忍着肉疼买上半斤豆腐和几个皱巴巴软塌塌的橘子。 做了足足三个小时的思想工作,才大姑娘上花轿似的,大半夜十点多,做贼似的摸到柳叶胡同来。 舒今越洗漱完毕,看见舒文韵还在点着灯看书,雪白的面庞上两个大黑眼圈明晃晃的,哈欠左一个右一个的打,好不可怜。 她最近除了变沉默,还变得努力起来。以前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在科室里也没什么存在感,除非文艺汇演表演节目,不然她这张脸在临床上用处不大,打错针水发错药的时候,领导并不会因为你长得漂亮就不骂你。 唯有提高专业技术,才是王道。 所以,她每天下班后都要看两三个小时的书,有不懂的就去问赵婉秋,看样子是想考职称。 舒今越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惟愿她能上进,只要她的上进不威胁到她。 姐妹俩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气氛有点微妙。今越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听见隔壁那屋刻意压低的吵嚷声,本来不想管,但又怕鸡贼大哥给老父亲气出个好歹,只得赶紧披上衣服过去。 “大哥怎么这么晚过来?” 舒文晏脸色黄黄的,“今越你知道的,就别问了,多丢人哪……” 他把豆腐和橘子放桌上,舒老师一甩手,“我受不起,拿走。” 今越扯了扯嘴角,明天还要上班呢,她只想速战速决,给他看完赶紧回家去,别影响自己睡觉,“坐下吧,看完早点回家休息,别吵爸妈。” 舒文晏赶紧把东西塞回去桌上,讪讪的在一旁坐下,以眼神示意两老,赵婉秋识趣,自然是借口要看看厨房里的东西,出去了,舒老师却纹丝不动。 他这眼色使得,眼角都抽筋了,舒老师依然不动如山。 “爸……” “爸什么爸,我不能听?” 舒文晏吭吭哧哧的,不敢再顶嘴,真把老爷子气出好歹他也心疼。 今越捉过他的手腕,开始把脉。 一般患有不育症的男性,或多或少都有点肾虚的毛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双手尺部脉象并无任何异常。 今越不信,又继续着重把了三分钟,可依然没有肾虚的脉象。 甚至,舒文晏的脉象,比刘慧芳还好一些,脉位长,没有她的濡弱,但又比她的慢一些,这是一般的男女差异,不足为奇。同时,他的脉略微有点浮,这是因为他人瘦,肌肉单薄,脉象容易显露。 总之一句话,单从脉象上看,舒文晏是个再健康不过的正常人。 今越不信邪,打算从问诊上着手:“大哥,我接下来的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你能做到吗?” 她的语气十分严肃,舒文晏也渐渐收起那两分的不自在,“好,我一定说实话,你问就是。” “首先,你和大嫂的夫妻生活,正常吗?” 舒文晏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居然难得的红了一下,“你一姑娘家,说啥呢,这不是该你管的事。” 舒今越一脸正气,仿佛胸前的红领巾都在迎风飘扬,“咱们现在讨论的是生殖问题,这件事不是不好的事,这是人之常情,懂吗?” 舒文晏也是个学过生理科学的人,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跟没结婚的妹妹讨论这档子事,又是另一回事。“你问这个干啥,这又不是……” 舒老师给他背上一巴掌,“少废话。” “正常正常,我觉得很正常。” “那好,你再回答我,你们多久一次夫妻生活,持续多长时间,有没有爽感,结束之后蛇镜正常吗,蛇镜量怎么样。” 舒文晏咽了口唾沫,心说姑奶奶哟,这什么虎狼之词,这个便宜妹妹怕不是女流氓! 老父亲一个眼神甩过来:“说实话。” “我说我说,频率不固定,她出车的时候肯定没有,她回来的时候,基本是每个月七八次,每次半小时,感觉肯定是挺好的,蛇镜正常,量都差不多,反正不少。” 今越挑眉,“一个月能有七八次,每次都在半小时以上,你确定?” 她可不是无知少女,频率不好说,跟结婚时间长短啥的关系很大,但中年男人每次半小时,这这明显——吹牛皮! 舒文晏老脸一红,“那是五六次,十分钟,我记错了。” 今越差点一口喷出来,大哥不愧是大哥,连这都要吹牛。 “这事你听过就行,别往外说,要脸。” 舒老师面色平静,或许心内已经做了最坏的猜想,所以当听到这些还算正常的回答,他居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惊液里面有没有血丝?” “没。” 舒今越想了想,又问他平时有没有下肢酸胀麻木、高玩疼痛的感觉,或者下面有没有红肿热痛痒麻木等一切不正常的感觉,他都说没有。 舒今越是彻底没招了,脉象和症状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符合他这个年纪和婚龄,压根不叫病态。可为什么就是不孕不育呢? 把一切能想到的情况都排除了,舒今越迷茫了,她还能从哪儿下手?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看着对面不敢正眼看她的舒文晏,忽然这一刻灵机一动,“你不会是在外面乱来吧?有没有查过性传播疾病?” 舒文晏当即一蹦三丈高,“舒今越你别胡说,要让你大嫂听见我可没好果子吃,她不在家的日子我深居简出,避女同志如蛇蝎,身边连蚊子都没一只母的!我发誓,我要说谎让我一辈子当不了官,一辈子窝窝囊囊当个教书匠!” 他,舒文晏,可是最守男德的。 哟呵,都能用自己升官发财赌咒发誓了,那应该没假。 舒今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他好像也不具备那个条件。毕竟,他长相不出众,又没什么惊人的才华,无权无势,女人唯一能看上的可能就是金钱,而他呢,是最最抠门的舒家人,绝对不可能在女人身上花一分钱。 就这德行,要还能在外面有第三者,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难道真是冤枉大哥了?其实他压根没毛病。 可要是他也没毛病,大嫂也没毛病,那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孕不育,就是买彩票,买了这么多年,多少也能中几块钱了吧? 莫非真的就是孩子缘分未到? 毕竟,曾有人说过,医学的尽头是玄学。 第25章 025 补偿自己&收获&真正的病因…… 但今越不信邪, 哪怕重生了,在看病这件事上她只信科学。 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一门科学。 “这样吧大哥, 你先回去,我思考一下,有什么再找你和大嫂。” 舒文晏吭吭哧哧,脸色红红的, “今越你快跟哥说句实话,我……没问题吧?” “目前看来暂时没发现明显问题。” 这话说得可真够保守的, 又是“目前”又是“暂时”, 还“没发现”不代表“没有”,“明显”, 这些限定词一加, 舒文晏刚好转的心情又蔫巴了。 “我虚岁都三十四了, 这要再不怀, 怕是没希望喽。” “谁说的,男同志七老八十也能有那能力。” “那你的意思是, 怕你大嫂没那能力?” 舒老师一个巴掌呼他脑袋上, “胡说啥, 慧芳好端端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么多年了换谁都得急, 慧芳虽然不给我好脸, 但我也不是没良心的,怎么会这么想她。”舒文晏这几句是真心话,以前老舒家有多穷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孩子多,还没工作, 一家六口人挤在两间小房子里,一般人家都看不上他这样的条件,更何况刘家还是远近闻名的殷实人家。 当年刘父当电影放映员可是风光得很,多少人家都想跟他结亲家。 这么多年,老丈人在经济上也没少帮衬他。 “这些我都不会忘记,不然也不能忍你大嫂那臭脾气这么多年。” 舒今越无语,不带大嫂他就不会说话了还。 “滚滚滚,回去好好对慧芳,小心我削你。” 舒今越打着哈欠回房间,爬上去的时候,舒文韵小声问:“是大哥的问题,对吗?” 今越好笑,“这次咱们还真冤枉他了。” 就连一直没出声的舒文明也小声嘀咕:“你确定,真不是大哥的问题?我看他态度……很可疑。” 谁说不是呢,就是他的回避和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让全家都笃定他才是有问题的那一方。 “只能说目前以我的水平,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兄弟姊妹之间也不好聊这种八卦,随便问两句就各自睡去。 可能是一直琢磨这事,晚上失眠,第二天早上今越到单位破天荒的迟到了。 “哟,咱们的劳模舒今越同志,今天是马失前蹄?”刘进步捧着茶缸子,笑眯眯地打趣。 今越心里有事,没空跟他插科打诨,“老朱呢?” “上区里送老鼠去喽。” 今越其实有点好奇,他这当年的高材生怎么会屈居一个小小的街道防疫站,平时去区里送东西开会啥的他都是能推则推,据说前几年上面还要调他到区医院,但他打死不愿意去。 算了,这不关她的事,她还是想想大哥大嫂的病吧。 其实不孕不育这病吧,早在两千年前就有了,并不是现代特有,只是现在这个时代,致病因素更多,环境、遗传、压力,尤其是污染和环境,转基因啥的,将来患病率还会更高。 今越在大哥大嫂身上找了半天,他俩工作环境都还算不错,接触不到放射性或者有污染的物质;至于遗传更说不通,大哥这边有兄弟姐妹且身体健康,大嫂虽说是独女,但刘母以前还生过一对双胞胎,只是因为冬天烧煤球的时候中毒没了,也算不上疾病,双方上一代中也没听说有什么严重疾病。 至于压力嘛,他俩心态也比较好,真正因为不孕不育导致压力大的病人不是他们这个状态。 今越想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还能往什么方面考虑……算了算了,不着急,说不定过段时间真就能自己怀上了呢? *** 接下来几天,因为一直记挂着这事,直到星期天她都没反应过来。 “喂,舒今越,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不?”舒文明在家里一阵鼓捣。 “什么话?” “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几?” “哦对,星期天,怎么了?” 舒文明给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用嘴硬悄无声息地说:“野猪——” “啊,没忘没忘,咱们这就去金鱼胡同吧。”她有预感,徐端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要是临时有事走不开,至少也会跟她说一声。 舒文明背着一个大包,包里是家里所有能拿得出来的刀具,一把缺了好几个口的菜刀和一把生锈的镰刀,当年大炼钢的时候,舒家把能贡献的铁器都贡献出去了,至今唯一一口铁锅还是补过四五个地方的。 今越则是带上几个从防疫站借出来的消过毒的老鼠夹子,还有一些吃的,藏在一个大大的竹箩筐里,要是真有什么大的收获,到时候也能带回家。 没自行车,来回都只能坐公交,到时候人多眼杂,他们是既盼着有大收获,又希望收获不要太大。 舒文明平时很少来这边,一下车就在感慨人家环境好,跟柳叶胡同真是天壤之别。 “看,还有辆吉普车!”男人似乎天生就爱车,他双眼冒光绕着吉普车转了两圈,恨不得上手摸两把。 “走吧,这车子也不稀罕,以后比这稀罕的多得是。”比如现在堪比天价的桑塔纳,以后都是没人要的街车破车,远的不说,就眼前的徐家,以后可是要出两位汽车行业大佬的。 徐端,那可是能拥有私人飞机的大佬啊! 今越甚至想,自己要不要趁早先把大腿抱上?反正他那么好说话,她先跟他打好关系,发展成好朋友什么的,以后他发家的时候捎带拉她一把就够她吃一辈子的。 即使不拉她,将来她也能蹭蹭他的私人飞机不是? 想到那画面,舒今越嘴角就翘起来,可惜等门一开,看见保姆那张不自在的脸,她就笑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保姆好像不太欢迎自己?上次开门的时候有点看不上她,后来看张珍对她态度不错,她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改观,让装芒果她倒比主人家还小气,就装三四个,要不是徐叔叔给她送来,她都不知道原来芒果有那么多。 当然,今越也不是不识好歹的,觉得人家有多少就该给自己多少,毕竟给多给少都是徐家人的心意,但她趁张珍不注意特意往少了装,也不太妥当。 很明显,徐叔叔对她的自作主张也不太高兴。 但今越面上还是客气地打声招呼,“大姐你好,徐叔叔在家吗?” “哪个徐叔叔?”保姆上下打量她,又打量她身后的舒文明。 今天本来就是去山上干脏活累活的,他俩都是捡着破衣烂裳的穿,这保姆一看比那天穿得还差,顿时脸都快掉地上了。 “来了。”徐端从一间屋里出来,“你们先进来,等我一会儿。” “包姐,给客人上茶。” 保姆姓包,包大姐可不敢跟雇主摆脸色,“好嘞,二位先坐坐。” 徐端走了两步,“泡一杯就行。” 舒今越顿时高兴起来,她像小时候期待冯春霞发糖一样的期待起来,因为她有预感,按照惯例,这次自己是“不同”的。 果然茶水是给舒文明的,徐端很快从厨房拿来一瓶热牛奶,“你喝这个。” 她身体太虚了,不适合喝凉性的茶水,同时她也很缺营养,需要尽可能多的补充蛋白质。 舒文明一开始有些拘谨,后来见徐端态度温和,亲自陪他们坐着,主动问他叫什么名字,哪年生人,在哪里上班,聊了没几句顿时也放开了。 “那我们年纪差不多,我们就直接叫名字吧。”不知道为什么,徐端不想让他跟着今越叫他叔叔。 他,也没那么老。 “好的,徐同志。”舒文明可不敢直接叫他徐端,虽然他比徐端还大两三岁,但徐端身上那种冷静自持和上位者的气质,跟他不一样。 倒是舒今越压根不怕他,她一边滋滋滋的喝着热牛奶,一边听他们聊天,偶尔插几句,“徐伯伯和张阿姨不在吗?” “他们单位忙。” “那徐思齐呢?” 徐端微微侧首,看向她的眼睛,“他和对象出去了。” “哦,对象啊……”舒今越想到今天没能跟他们上山打野的舒文韵。 舒文韵最近忙着学习考职称,跟徐思齐不冷不淡的,似乎闹了些不愉快,但她觉得不足为惧,毕竟是两辈子的姻缘了,命中注定的,自己就是想做恶毒女配也没机会。 徐端见她很快把牛奶喝完,又去厨房拿了一瓶出来,“悠着点,一次不要喝太多。” 这就跟大人宠孩子似的,嘴上说你长虫牙啦少吃点糖,可每当孩子不高兴他们还是会拿糖哄。 反正,说不好的是他们,说好的也是他们。 今越喝完两瓶牛奶,包大姐终于把徐端吩咐的东西装好包,“走吧。” 徐端单手拎着自己的包,又顺手接过今越手里的,率先走到吉普车前,将车门打开,东西往上一放,“走吧,开车方便点。” 舒文明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徐同志这是你的车?!” “不是,跟朋友借来暂时用几天。” 可饶是如此,舒文明也佩服不已,他刚才还想摸摸车屁股都不敢下手来着,现在居然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坐上了? 他动了动屁股,颠了颠座椅,一点响声都听不见(不是),简直不要太舒服! 今越在他座椅靠背上拍了两下,提醒他别刘姥姥进大观园。 当然,她可不是第一次坐这种吉普车了,上辈子在乡下的最后那年,她已经算附近小有名气的赤脚医生,有些难治的病症也会有人慕名而来,其中有几次就是去给县里的人看病,有的人就会派吉普车去接她。 那时候她多清高,多死板啊,总觉得治病就是治病,不应该掺杂私心,不知道把握机会,哪怕跟人开口说一下自己在村里的处境,说不定就有人心软,帮忙了呢? 现在想来,实在是可了大惜。 性格决定命运,舒今越的性格,决定了她别扭而不幸的一生。 徐端通过后视镜,看见少女眼神迷茫,神色里还有点伤感和自嘲,似是想到了什么委屈的事。 他咳了一声,“包大姐,在我们家,她也有自己的苦衷,你别往心里去。” 舒今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你知道包大姐不喜欢我?” 徐端没出声。 “我还犯不着因为她的态度伤心,你想多了。” 可这话在徐端耳朵里就是怎么听怎么像自嘲,他语气无奈:“包大姐的丈夫,是我手底下的兵,因公致残,彻底丧失劳动能力,每年还需要巨额的医疗费用……而他家里尚有几个正在上学的弟弟妹妹,下面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家庭十分困难,他妻子又没工作,找到我这里,所以……” 难怪,舒今越就说奇怪,连给她安排工作徐平都不敢,公然请保姆,这不是更容易给人留下把柄吗? 这么看来,请保姆这事徐家还真不怕有人做文章,这哪里是什么雇佣关系,分明是徐端对老下属一家的照顾。 舒今越对包大姐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她还是不高兴,她不幸凭啥就要给她和二哥甩脸子?他们没吃她家大米吧! “包大姐的脾气有点不太好,你不喜欢那就不接触了,以后都我去找你……们,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只想说找“你”。 “不至于,我又不是小气的人,我从来不记仇。” 徐端没忍住,从胸膛里闷闷的笑出一声。 舒今越脸红,“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没错,你不小气,也不记仇。” 这下,连舒文明也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舒今越都不小气不记仇,那这世界上还有小气和记仇的人吗? 说笑间,车子很快开到西山脚下,山路开不上去,只能停在下面,徐端锁好车,拎起自己和舒今越的包,“文明带路吧。” 舒今越因为被他们取笑,似乎他们有毒似的,不愿离他们太近。 徐端也不戳破,特意放慢脚步,不时的放下东西歇一会儿,看看风景什么的,让落在最后的舒今越先上前,他走在最后。 当然,今越忙着生气,都没反应过来,等到有个坎上不去,他从背后轻轻托了她手臂一下,“你怎么在后面?” “我不认路,让你哥带路。” “我不信,你们当兵的,肯定对地理方位什么的特别敏感,上次我说在这边你还说你来过呢。” 徐端笑起来,“那是,我没你聪明。” 舒今越感觉,他又在说反话了,“你和我二哥一样讨厌。” 徐端的胸膛再次震了震。 三人来到老地方,把东西放下,徐端熟练的来到水沟旁洗手,从包里拿出几样点心递给舒今越,“饿没?” 那是用油纸包着的小点心,透过油浸浸的包装纸似乎能看见里头酥得掉渣的点心,还有一些淡淡的甜香味。 今越没忍住咽了口口水,她记得自己家从小到大很少买点心,但每年正月里都会买半斤桃酥给兄妹四人过过嘴瘾,又酥又油,是多少人的童年记忆。 “那行,原谅你了。”今越接过东西,先打开验毒,一包是椒盐酥饼,一包是红豆饼,还有一大包则是桃酥! “徐叔叔,你是不是经常带一些小孩喜欢吃的东西在身边啊?”以前是巧克力,现在是各种又甜又酥的点心。 “二哥快来尝尝。” 她洗干净手,给二哥递了两块,嫌他手脏,直接塞他嘴里。对徐端,则是直接把纸包递过去,“你也吃,不然我不好意思吃独食。” 徐端扬了扬手,他正在用生肉捏饵,手不干净。 今越也没多想,捏起一块椒盐酥,塞他嘴里。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她吃点心,喝温开水,徐端寻找野猪足迹,舒文明尾随,俩人很快找到新鲜的活动迹象,也没用舒今越的老鼠夹子,俩人各拿一样趁手的工具,顺着足迹找上山。 当然,上山之前,徐端还是递给她一只哨子,“一个人呆这儿,别走远,有任何响动都别出去,要是有人走近就吹哨子,我能听见。” 哨子是他临时从脖子上解下来的,一直用绳子贴身挂着,拿在手里温热温热的,似乎是他的体温。 今越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好的来抓野猪,结果她变成来度假……不过,她又不是有使不完的牛劲儿,一天不干活就骨头痒,她恨不得天天坐享其成呢! 她忽然好奇,徐端那么大个包里,到底都有些什么,除了点心。但人家没主动打开,她不可能趁人不在私自去翻,就在脑海里天马行空的猜想起来,会不会还有巧克力,他好像知道她特别喜欢巧克力似的。 她拿回去那些,其实家里没人吃得惯,舒老师说像吃软糯的入口即化的中药渣子。 这个形容得到了全家人的赞成,唯独今越。可能是两辈子都没吃过的东西,她一开始是好奇,后来是带着点补偿自己的心理,以前吃不起的,现在都想拼命吃。 今越不由得又想起那双异常合脚的皮鞋,她几乎天天穿,因为她从没穿过这么合脚的鞋子。小时候基本都是捡舒文韵的旧鞋穿,她俩虽然同岁,但舒文韵个子高,脚也比她大。 当然了,舒文韵的也是别人送的旧鞋,不可能年年有新鞋穿。 偶尔极少过年会给她们一人买双新鞋,但赵婉秋贪多图大,每次都买比她脚大很多的鞋子,总觉得这样能够多穿两年,可其实穿不到合脚的时候,鞋子就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 合着她从小到大,不是在穿烂鞋子,就是在穿大鞋子。 而她现在补偿自己的方式,就是拼命地穿那双合脚的,恨不得直接焊死在脚上。 舒今越胡乱的想着,也闲不住,顺便在周围摘点能用的草药。这个季节,很多药用部分是花和叶的药材都正适合采摘,摘着摘着就变成采花。 现在天气愈发暖和,盛开的野花也比上次多,红的黄的紫的,甚至不远处还有一片五颜六色的灯盏花! 灯盏花比一般野花大,盛开之后非常鲜艳,草地被渲染成一块漂亮的地毯,有种不敢踩进去的感觉。 她挑着各种颜色的采了一大把,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头发刚长到耳朵下面,被花环压得柔顺极了,有种乖巧的感觉……当然,徐端知道,她可不像外表看起来的乖巧。 她一言不合就会亮爪子挠人。 “你们回来了?找到足迹没?”舒今越高兴地问。 “呵,你以为,徐同志出手,可惜你没去,不然那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狩猎。”舒文明不知不觉已经变成徐端的忠实拥趸。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越居然看见,他们身后真的有一头野猪! “你们直接就抓到了吗?!”她跑过去,被徐端拦住,“站一边看看就行。” “这野猪可不比山鸡,它狡猾着呢……”巴拉巴拉,期间艰辛和凶险,今越听得都替他们捏把汗。 “尽快收拾好,趁着天色还早,去金鱼胡同处理,可以吗?” 今越知道,徐端是在问自己,看她愿不愿意再去他家,今越才不会跟吃的过不去,“好。” 要是现在抗一头野猪回家,不用说,十分钟之后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他们今天打野的事,不出半天,整个新桥街道都会知道,继而“有野猪出没“的西山就会被新桥街道的大小伙子们踏平。 但徐家的金鱼胡同不一样,那里全是独院,邻里之间也没那么强的好奇心。 当然,地方宽敞,还有用水、厨具、刀具各种也方便很多。 吉普车来回就是快,他们回到金鱼胡同的时候,包大姐买菜还没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徐端带着舒文明开始处理猎物。 今越一边看热闹一边偶尔帮忙,给递一下刀子,冲点热水,送点盐巴之类的跑腿活计。 两个小时后,猪肉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分门别类卸好并切成方便拿取的小块。猪大肠猪肝各种下水,今越想起自己看的小说里能做成卤味,有点蠢蠢欲动。 “不行,这个气味太腥了,跟家养的不一样。”徐端洗干净手,“刚才处理的时候就比较费劲,烹饪的时候要多加工一会儿。” “就是肉老,柴呗,放心,我是铁齿铜牙舒今越。”她亮了亮牙齿。 男人煞有介事的看了看她的铁齿铜牙,点点头。 舒文明实在是看不过眼自家妹子这副样子,“别废话,这次多亏了徐同志,这一半猪肉应该给你。” 舒今越想说,上次自己许诺的只是三分之一啊二哥,你居然一口气送出去一半!平时可没发现你这么穷大方。 “不用,我们基本不在家吃饭。”徐家全家都是工作狂,都在单位吃,包大姐名为保姆,其实也只用打扫卫生和做她自己的饭就行,反正每个月会给她伙食费,他们也不问她花了多少还剩多少。 这不,听说他不要肉,买菜回来的包大姐自己先肉疼开了,“这么多呢,徐领导处理了大半天,弄得一身血糊糊的,怎么能不要呢,我看啊,就要……” 徐端看向她,“包大姐要是没事的话先去休息吧。” 包大姐还没听出他的意思,一个劲叨叨,“在咱们乡下,就是猪下水也多的是人抢着要,你们城里人生活条件好,不知道乡下娃娃多馋这一口,我家那几个都大半年没尝过肉味了……” “要不下水就送我吧?我拿回去给孩子们解解馋。” 徐端看向舒今越,意思是她做主。 今越虽然不爽包大姐怠慢,但说实在的也不会跟一个没多大关系的人计较,“行吧。” 肉她是不给的。 反正抓是二哥和徐端抓的,处理也是他俩,包大姐嫌腥味重,躲得远远的,她才不要分给她呢! 可走的时候,想起包大姐的丈夫是因公致残,又想起自己的脚趾头,她还是挑出三四斤一块肉递过去。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给肉,包大姐都傻眼了,“给……给我的?” “不要?” “真给我,你不会又要回去吧?我可说好了,一旦给了我,就是进了我全家的肚子,绝对不会吐出来的。” “废话。”舒今越嫌烦,也不知道徐端是怎么忍受得了这个势利眼又碎嘴子的保姆,要换她都开了八百回了。 徐端找来几个桶,将肉装好,用盖子盖上,用车子将他们送回柳叶胡同。 “哟,文明和今越是拿的啥?”虽然他们已经躲到晚上十点多,估摸着大家都休息了,可还是有住在倒座房的人看见,好奇地问。 “买了一点下水。” “难怪腥味儿这么重,你们买这么多干嘛?” 不过想起国营熟食店,邻居咽口水:“这些东西卤出来好吃得很,那可是荤菜,不便宜吧?” 舒文明不耐烦的点点头,他一直这幅样子,人家也不觉得奇怪。 倒是舒老师和赵婉秋被吓一跳,“这些都……都是?” 兄妹俩点头,赵婉秋立马将门窗关紧,挨个揭开盖子查看,压着狂跳的心脏“哎哟喂”直叫唤,“老舒老舒,你快看,这么多……肉啊,全是肉啊!” 舒老师也被吓傻眼,那些红彤彤的,可全是肉啊,货真价实的一年也吃不上几次的肉!他们居然有这么多?! “这得有二百斤了吧?”舒文明一个大男人都拎了好几次才拎完。 “嗯,差不多,太腥的下水和猪头我们都没要。”这也是徐同志建议的,说怕气味太重,到时候引起太多人关注不好。 这年月,家家户户都缺肉,要是知道舒家人有这么多肉,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小徐考虑真周到,就该这样,婉秋,咱们快把肉腌起来,天气热了放不住。” 这么多肉,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又不能拿到门外去风干,闷屋里很容易坏的。 留够最近几天吃的,赵婉秋连忙找来盐巴,撒在剩下的肉上,边撒边揉搓,尽力将血水杀出来,就着徐家的桶腌制上,这样既能防止腐坏,还能祛除腥味。 肉实在太多了,一家子帮忙也忙到大半夜,从第二天开始,赵婉秋和舒老师都不敢出门,守在家里,时刻盯着,生怕肉少了一块。 还是那句话,少了一块不打紧,就怕被人发现屋里还有这么多,那麻烦可就大了。 趁着新鲜,舒家还包了好几顿饺子吃,用大葱、芹菜和荠菜换着来,把所有人吃得肚饱肥圆,心满意足。 有生之年,这是第一次吃肉能吃到饱。 今越中途给徐家送了一些,毕竟要是没有徐端,他们别说吃肉,吃屁都吃不上新鲜的。 徐端,就是比二哥还大的福星,大福星! 每次去,徐家人都不会让她空手而归,家里有什么水果或者点心都让她带点回来给家里人尝尝,一来二去,两家人倒是愈发熟悉了。 可能是看出来舒家人不是那种刻意巴结的人家,张珍和徐平也很喜欢他们,还让今越给舒老师带回来半瓶不到的茅台,说是徐平厂里接待上级的时候喝剩的,他肝不好不敢多喝,不嫌弃的话带给舒老师随便喝喝。 要是一般的,他们不会干这种送半瓶的事,主要是这瓶酒比较特殊,年份久不说,还是特供的,市面上绝对买不到。 舒今越当然不会嫌弃,这可是茅台……谁会嫌弃茅台?! 别说舒老师,整个柳叶胡同里估计就没人喝过茅台,虽然只是三分之一多点,但却也是实打实的好东西,连许久未曾露面的舒文晏都回来了。 当然,舒家人有个好的地方就是,有难一起上,有福一起享,好酒不仅男人们喝,女人们也被舒老师命令着尝尝。 今越和文韵不会喝酒,尝了一丢丢就吐舌头,刘慧芳和赵婉秋倒是会喝,分了一个杯子底。 没办法,本来就是领导喝剩的,也没多少,舒家人口又多,这分来分去就分不到多少。 美酒配上白面包的皮薄馅大还管够的饺子,所有人吃得打饱嗝,比过年还幸福。 完事父子几个轮番拿着酒瓶子研究,它到底奇特在哪儿,为了不放过上面一丁点的细节,就差拿放大镜了。 要不是刘慧芳拦着,舒文晏还想把空瓶子都薅回家呢! 赵婉秋这几天腌肉和守肉着实累坏了,平时一只苍蝇都不敢放进来,此时一放松,喝点小酒就晕乎乎的,今越文韵和刘慧芳就主动打扫卫生,把锅碗瓢盆刷一刷,再挨个检查一下肉有没有坏。 “要是有坏的得赶紧吃掉,别现在舍不得吃,坏了臭了扔了可惜。”刘慧芳看着一溜儿挂满墙的肉,说不羡慕是假的。 但她也知道,公婆叫他们回来吃,就已经够大方了。 “大嫂,这几块你们待会儿带回家慢慢吃。”今越拿来两块新鲜的,四块腌制过的。 “这不行,这是你和文明……” “你就拿着吧,甭客气。”今越大手一挥,她永远记得那根人参和那套借去相亲的衣服,但给点肉不算什么,要是能帮他们解决最大的问题,那才是真的报答大嫂。 “最近咋样?”她把大嫂叫到自己屋里,小声问。 “就那样,例假刚走没几天。” 好嘛,这个月又失败了。 今越想起什么,虽说算着日子来的排卵期成功率会更高些,但也不是说其他时候就毫无希望,“你们这样,也不要太死板,其它时候,比如例假前,或者后几天,都试试,反正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万一哪个月排卵就提前或者推后了呢?超声监测排卵虽然科学,但人体又不是不会出错的机器,偶尔运行故障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刘慧芳脸一红,“嗯,试的,我们才……才试过的。”也不知道舒文晏哪根筋没搭对,过来吃饭之前刚拉着她“试”过,那时候天还没黑,怪羞人的。 舒今越也有点不好继续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就是打听人家两口子床上的事了。 可刘慧芳很信任她,“今越啊,你现在还没结婚,虽然懂医,却不一定懂那些事,你要是有好奇的,想知道的,可以问我,我懂得多,经验丰富。” 说到最后四个字,她脸上就跟火烧似的。 今越有点想笑,大嫂还是蛮可爱的,舒文晏追上她可真是臭青蛙吃上天鹅肉。 她说这四个字,今越想起来,前段时间实在想不通他们为啥不孕不育的时候,她甚至怀疑他俩是不是没真的做成过,譬如找不对地方? 她曾在乡下看过一对病人,结婚半年多女方得了严重的尿路感染,怎么治都治不好,刚有点起色就反复,把她治得都烦了,后来有一次说给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做通女方思想工作脱下裤子,结果发现尿道口不对劲,再一检查……额,居然还是处女! 但那样的案例非常少见,大哥大嫂都是高中毕业,基本的生理卫生常识也懂,不可能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我大哥能娶到你,他就偷着乐吧,要再不对你好点,爸都不放过他。”顺便把那天舒老师骂他的事说了,姑嫂俩都笑了,恨不得给舒老师竖大拇指。 “你大哥那样,要真能在外面乱来,我都替别的女同志不值,他可不是一般抠门,你知道吗他第一次跟我约会居然舍不得给我买根冰棍儿,那可是最热的八月份啊,我那天为了见他还洗了澡洗了头发,结果被他带着在大太阳底下硬生生走了两个小时,一身臭汗……”巴拉巴拉,刘慧芳吐槽起来真是停不下来。 今越听着,顺便给她把脉,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本来,这只是她的习惯动作,也没抱什么希望,可一摸上去,她就愣了。 刘慧芳的脉象其它部位都跟前几次没什么差别,唯独左手寸部,有点数,这是主心的;右手寸步则是有点浮,这是主肺的。 “大嫂现在心慌吗?” “不慌啊。” “那最近感冒没?” “没有。” 今越感受了一下,除了这两个部位,其它部位又是正常的,触诊她的心脏部位心尖搏动也是正常的频率。 要是其他人还真不一定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今越是因为短时间内连续给她多次把脉,所以对她正常的脉象十分清楚,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变化也就十分敏感。 “你心脏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刘慧芳摸着胸口,认真感受了一下,“没有。” 今越心说,这就奇怪了。 难道是自己沾了点酒,糊涂了,神志不清?可不至于啊,就那么一点点。 算了算了,还是先去洗把冷水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再重新把把看。 她正想收回手,脑海中忽然灵光乍现,冒出《黄帝内经》里的一句话——诸痛痒疮,皆属于心。 “对了大嫂,你现在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发痒,或者是生疮啥的?” 刘慧芳立马摇头,“我身上没什么疮……诶不对,你说的发痒也算吗?” 今越眼睛一亮,那就是确实有这个症状!“哪里痒?” 刘慧芳却红了脸,那脸蛋就跟番茄似的,红丢丢,红得滴血。 “哎呀我的好大嫂你倒是快说实话啊,你现在的脉象跟平时不一样,或许这就是突破口。” 刘慧芳一听,这才收起尴尬,不自在地扭动身子,小声道:“那里。” “哪里?” “就是那里。”她眼神往下瞟,又扭动两下。刚才是觉得在人前扭动不雅观,一直忍着,等今越一问,那种痒意就忍不住了,仿佛从骨头缝里冒出来似的。 今越眼睛一亮,继续追问:“为什么会痒,痒多久了你还记得吗?” “就做那个事呗,每次做完都会痒,不过不会多久,就一两个小时左右吧,也不严重。” 这么一说,就暴露了他们出门前刚白日宣淫过,刘慧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恨死了舒文晏,偏要临出门来这么一遭…… “每次都会吗?” “嗯。” “从你们刚结婚就这样吗?” 刘慧芳想了想,“也不是,刚结婚那会儿还年轻,我准备去外头跑车,不敢要孩子……”其实一开始她也奇怪为什么会痒,以为是没洗干净,后来都用硫磺皂了,还是痒,她就以为大家都这样。 也是可怜,她母亲去世得早,身边同事又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遇到这方面的困惑也不好找谁问问,反正每次持续时间不长,除了痒点没什么不对的,她也就没再放心上。 “那时候你们戴着安全套,就不痒,后来开始要孩子,没戴了,就会痒,对吗?”今越兴奋得声音都高了,吓得刘慧芳赶紧捂她的嘴。 “对对对,是这样的,小姑奶奶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舒今越高兴得直笑,她想起来了,当初通过张良伟牵线卖给张教授那本《妇人千金良方》里有一个病案,说的就是某位达官贵人的妻子,婚后多年不孕,夫妻俩人感情甚好,大人不愿纳妾,找到作者本人求解。 那位医家就提到过,此夫人每次同房之后牝处如蚁啃噬,发红,作痒,这就是夫人多年不孕的根源。 “你笑啥,别是傻了吧?” 今越拉着她的手,又问她每次痒的时候有没有红肿热痛,持续多长时间,有没有擦过或者吃过什么药。 刘慧芳据实回答,“你这丫头,笑什么,这还不够丢人的啊,还问这么细。” “大嫂,我知道你们怀不上孩子的原因了。” 第26章 026 胡奶奶的传家宝&倒霉的刘慧芳…… 大哥没问题, 大嫂也没问题,因为她只是惊夜过敏而已! 这可就没那么复杂了,甚至跟找不出原因比起来, 这算简单的,因为知道病因在哪儿,就能完全的规避开来。 当然,惊夜过敏是现代医学的说法, 在《妇人千金良方》里,那叫素体禀赋异常, 也就是过敏体质。 只是有的人过敏体质是对蛋黄、牛奶、芒果、桃子之类的食物过敏, 有的是对灰尘、花粉过敏,而大嫂却是对这个东西过敏, 确实不多见, 一般人也想不到。 “惊夜过敏?”刘慧芳重复今越的话, 这四个字分开她都懂, 可合在一起就不懂了,“我听说有吃东西过敏的, 怎么那个还会过敏?” 她红着脸想, 只有吃进嘴里才会过敏啊, 她又没……啊呸呸呸, 罪过罪过, 跟未婚小姑子说这个她真不是人。 “惊夜里面不仅仅是京子, 还含有很多蛋白质、酶和糖,以及微量元素,这些东西中的一种或者几种都有可能导致过敏,但现在暂时还不确定你对其中的哪一种或者哪几种过敏。” 不过她的过敏症状很轻微,只限于局部, 时间也就一两个小时,还会自行消退,说明她的过敏源应该不多,这就更好办了。 “那我这个要怎么治?” “最好的是人工授精,通过净化处理,不让你的身体跟其它杂质接触。” “人工授精是啥?” 今越又跟她解释一遍,但她记得,目前国内应该还没这项技术,要到八十年代中期才行,到那时候,大哥大嫂都四十多岁了,耽搁不起啊。 刘慧芳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那我跟你大哥就注定是没办法生孩子了吗?” 今越摇头,“咱们还可以抗过敏治疗,预防性的,每次同房前服用抗过敏药……”如此这般。 当然,还是那句话,大嫂的过敏不算严重,几颗西药就能解决,没必要上中药,毕竟中药要把方子配齐需要时间,煎煮需要时间,万一药煮好了没兴致了,这不百搭嘛?万一什么时候突然兴致来了,别人是先洗澡,他们却要先去炉子上煎药,烟熏火燎的一弄再闻闻中药味,兴致又没了。 都是一样的效果,西药在这个特定环境和用途上更方便,肯定选西药啊。 舒今越虽说是中医,但不代表就排斥西医的东西,只要能有助于病情,能缓解病人的不适,管它中药西药都用。 想来龙国的老百姓还是幸福的,能有两套治病体系维护健康,别的国家,尤其是西方欧美那些,只有一套呢。 不不不,不仅两套,她还把民族医药给忘了,蒙医、藏医、彝医、壮医可都是龙国人的瑰宝,别的人种没有的。 于是,今越告诉刘慧芳去医院开氯雷他定,然后来找她,她会教她怎么吃。 名字有点难记,刘慧芳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清楚,回家路上跟舒文晏提起来,两口子都松口气,只是吃点药而已,试试就试试。 “看吧,还得多亏我白日宣……不然今越还把不出你的脉,找不到原因呢。”舒文晏喝了点酒,说话也开始荤起来。 刘慧芳给他背上拍了一把,“好好骑车,少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要脸。” “嘿你这话说的,造人运动咋就不要脸了?要是人人都以它为耻,那人类造灭绝八百年了。” 刘慧芳说不过他,懒得跟他费口舌,“你说今越咋就这么厉害呢?我会痒这件事连你都是结婚五六年才知道,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她怎么能一把脉就知道呢?” “这可真是太神了。” 舒文晏吹了两声口哨,仿佛心情都好了很多,“那是,那可是我妹。” “得了吧,以前是谁打死也不认赵阿姨,还不让她在外面叫你大哥,口口声声没有她这个便宜妹妹。” 舒文晏顿了顿,这倒是事实,赵婉秋和舒老师结婚的时候他已经很大了,心里别扭得很,总觉得这个后妈是来占他们家便宜的,可以现在的眼光看,同样是领工资,人家只有一个孩子,舒老师却是三个孩子,这谁占谁便宜一目了然,更别说三年前文韵还抢走了今越的工作机会。 “以前是我不懂事。”家里家外的总是跟赵婉秋对着干,他自己不改口就算了,还威胁怂恿老二老三也不许叫她妈,赵阿姨赵阿姨的一直叫了十六年。 而这十六年里,赵阿姨对家庭的付出,没多用家里一分钱,还把自己的工资贴进来,照顾一家老小的吃穿用,调解他们兄妹仨和老父亲的关系……他也看在眼里,以前是心里憋着股气,但今天心情好,他觉得自己以前挺不识好歹的。 “以后咱们对赵阿姨好点。” 刘慧芳点点头,想到他在前面看不见,又“嗯”一声,“那今越呢?” “那还用说,我借钱没收她利息已经是兄妹情深了。” 刘慧芳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两把,“大言不惭,就你这天天算计来算计去的,还兄妹情深,要真情深,那点钱就别让她还了呗。” 舒文晏一脚踩住刹车,“不行,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那可是我大半年不吃不喝都攒不下来的,绝对不行。” 刘慧芳“切”一声,心说这才是她认识的舒文晏。 因为找到突破口,今越心情也非常好,早上起床神清气爽,赵婉秋和舒老师依然在屋里守着肉,不敢出门,待会儿买菜也换着出去,屋里决不能离了人。 “早饭在锅里,自己盛。”赵婉秋正拿着个苍蝇拍子,满屋的找苍蝇。 苍蝇很可恶的,要是让它悄悄在肉上下几个蛋,那米白色的小蛋一孵化就变成蛆,蛆很快就会从一个点蔓延到整块肉,把整块肉啃得只剩骨头,要是不注意,临近的几块肉也要遭殃。 所以一定要坚决杜绝苍蝇飞进屋。 今越去厨房一看,又是苞米粥,她都吃腻了,“不吃了,我喝点奶粉。” 用温开水冲出一碗甜奶粉,就着那一大包桃酥,三口桃酥一口奶,又香又甜,今越美得眯眼睛。 这是什么人生享受啊,能这么吃! 舒家人知道桃酥是人徐端特意给她的,只在她拿回来那晚意思性的吃两块,剩下就全留给她了,这还剩好大一包呢,就是天天吃也还够她吃好几天。 也不知道徐端是怎么买来的这么多小孩吃的东西,今越好奇,他好像不缺钱花,买东西从来不用考虑是哪里来的,价格如何,反正只要是天下小孩喜欢吃的,他手里都有。 吃饱喝足再走路到单位,都还没到上班时间,今越开开心心打扫卫生,顺便再把开水壶装满,将报纸拿进办公室,给老朱放好。 当然,她顺带就先把报纸看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大事,一目十行甚至只看标题就行。 没一会儿,刘慧芳带来了氯雷他定,今越教她吃法,让今晚就试试。 *** 第二天中午,刘慧芳倒是去单位找她了,但—— “我们单位安排我明天出一趟差,说出完差回来就能让我连休二十多天,我就只把药买回来,还没试。” 她可不好意思说,是昨晚俩人太紧张了,就像带着某种神秘任务一样,她正准备吃药呢,搞半天舒文晏没反应,那家伙还倒打一耙怪她把要吃药的事情告诉他,害他紧张。 俩人吵了几句,各睡各的被窝。 今越哪里知道大哥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她没想到大嫂会说谎,就以为没事了,看到了下班时间,还叫她一起回家吃饭,“省得你一个人在家开火。” 舒文晏中午都吃食堂,偶尔不舍得吃食堂的时候就带两个冷馒头或者窝窝头啥的,将就一顿。昨晚刚吵了架,肯定是不会回家吃的。 刘慧芳也不客气,“行,那我去买点豆腐,给家里加个菜。” 俩人买了豆腐,又买一把小葱,准备回家做个小葱拌豆腐,谁知刚进大院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今越捂住鼻子,“什么味儿?” 刘慧芳感觉早饭在肚子里翻滚,“怎么这么臭,厕所炸了?” 平时热热闹闹的大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生怕被毒气弹熏个底朝天。 姑嫂俩往东厢房走,谁知却越走越臭,这味儿似乎还是从她们家传出来的…… “妈,爸,你们干啥呢?” “嘘……”赵婉秋用头巾和口罩把自己捂得只露出一双眼睛,比个动作,把门关起来,小声道,“可别提了,要不是这个味儿,咱们家现在就遭殃了。” 今越一头雾水。 原来,今天早上,孩子们去上班后,她让老舒守着家,她出去买点菜,谁知道她刚走,后院就说有事找舒老师去帮个忙。 “我走的时候把门锁上的,就怕有人趁家里没人钻进来。”16号院是文明大院,多少年没出现偷鸡摸狗的事了,但保不齐会有别的大院的人来串门。 “谁知道就去几分钟的时间,中途心里不踏实,我赶紧回来,就见你李大妈正猫在咱们窗户边上往里看,都快把玻璃推开了。她还问咱家里有啥,怎么感觉有股子味儿,我人都吓傻了。” 舒今越:“……”这李大妈真是一天不闹事就闲得慌。 后悔上次没让那几个孩子跑快些。 “这人怎么能这么,这么不要脸。”赵婉秋气得很,想去找她干架,今越拉住,现在她们家里有东西不能暴露,他们可不能冲动,万一真把人引来,那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只能先把肉晾干,等能彻底收起来之后,再找她算账。 “我没办法,就去让你二哥想法子弄了两斤臭豆腐来,还是最臭那种,不然掩不住肉味儿。” 野猪味儿本来就腥,量又多,还尽往下滴血水,还是这么高的气温,屋里都快不行了,肯定是李大妈这几天就闻到了蛛丝马迹,这才摸过来的。 今越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她二哥是去公共厕所弄的臭豆腐吧,呸! “这下好,用力过猛了吧,大院里人人都恨上咱们家了。”赵婉秋憋着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时候的舒今越真是分外羡慕能住金鱼胡同的人家,自己在屋里想干啥就干啥,隐私性多好啊,当初徐端怎么就不提醒他们准备点祛味的东西。 不过,可能是他没住过这么小的房子,同时房子里还生活着这么多人吧…… 而此时,金鱼胡同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徐端,也正坐在屋里,面上看不出喜怒。 他对面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高个子,大眼睛,白皮肤,头发黑亮,除了穿着略微土气一些,跟城里姑娘也没区别。 甚至比城里姑娘还漂亮,至少比那个馋嘴丫头舒今越好看,包大姐这么想。 她妹妹可是打小就被人夸到现在的,不仅人漂亮,一把声音还跟黄鹂鸟似的,唱歌可好听了,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代表她们公社上县里参加歌唱比赛呢! “我妹妹今年刚高中毕业,胆子小,没怎么来过城里,徐领导你啥时候有空,带她出去转转?”包大姐大着胆子说。 妹妹包文静低着头,不敢看对面的男人,可她修长的脖颈和白玉一般的耳垂,已经红了。 徐端目不斜视,垂眸看自己的水杯,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最近都没时间,我给包姐放几天假,你们去逛逛吧。” 包大姐一梗,心说这哪是什么逛不逛的事,这是要让你带着我妹妹去逛啊! 本来,她是绝对不敢有这种心思的,徐领导是什么人,丈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把村里的坏习惯带过来,她至今只敢称呼他“徐领导”。可自从看见舒今越那黄毛丫头,再看见徐领导啥好的都给她,随时车接车送的,她心里就不舒服了。 徐领导那么好的人,整个连队最优秀的尖兵,一身军功的徐领导,她舒今越一个初中生凭啥动不动就给徐领导甩脸色? 徐领导啊,估摸着还是在部队待久了,没见过几个姑娘,看见一个黄毛丫头就觉得稀罕。就像没吃过好东西的人,总以为只要是肉就是好的,却不知道肉也分三六九等,也分好赖。 徐领导啊,吃得太差劲了。 她不由得想起,自家妹妹跟舒今越同岁,还是高中生呢,在村里当代课老师,漂亮,高挑,前凸后翘,不比舒今越那个平板一样的小矮子强?她就是女人也知道选谁。 于是,昨天她回家一趟,就把妹妹给带来了。徐家是宽厚人家,她带亲戚来住也不会说什么,还让她别省伙食费,姐俩该怎么吃就怎么吃。 包文静一直心高气傲,想找城里的吧,自己又只是个代课老师,愿意找她的城里人都或多或少有点硬伤,不是兄弟姐妹多就是父母难相处,或者住房紧张,或者等着她家粮食补贴。 找村里的吧,她又看不上。 听姐姐一描述徐端的情况,立马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卷着包袱皮就来了。 进了徐家果然是气派,大房子,独门独院,厨房都比她房间大,还有电冰箱、洗衣机、电视机……各种她听都没听过的大家伙,至于随便吃的肉蛋奶,随便用的猪油清油,她做梦也不敢这么做。 更别说徐端自己还是机关里当领导,身上那气势,比她远远见过的坐在主席台上的县一把手还强。 这样的男人,她必须把握住。包文静调整好脸上的羞涩,“徐领导,我来之前答应孩子们会给他们带两本书回去,可惜我对城里也不熟,能不能麻烦您有空的时候带我去一趟新华书店?”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比姐姐有水平多了,还搬出了村子里那些嗷嗷待哺对知识极度渴望的孩子,这么大公无私的好老师形象,她不信徐领导会拒绝。 然而,徐端压根没看她,只是淡淡地说:“你要什么书,我给你带回来。” 包文静结结巴巴,她只是随便编的借口,要什么书她压根没想过好吗?一时半会儿只能随便说两本。 徐端点点头,起身,“今晚给你带回来,明天正好给孩子们带回去。” 这意思是让她今晚最多住一晚,明天就得回村去?! 包家姐妹俩张了张嘴,想说不回去,可哪里能说呢,包大姐只是保姆,还是出于对老战友的照顾才给她这个工作机会,她把亲戚带来住也没说什么,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包大姐可不敢真把徐家当自己家。 “姐,你不是说徐领导人很好吗,可他怎么这么冷淡,都不看我一眼。”村里多少社员和知青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她只要那么不经意的给个眼神,他们就跟狗看到肉骨头似的。 可徐领导,除了刚进门的时候打招呼看了她一眼,剩下的时间眼角都没扫她一下! “你不是说他这么大年纪一直单身,可他怎么都不看我一眼……”包文静有点难过,又有点郁闷,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漂亮,刚才展现的角度是不是不够完美。 “是单身,这个我可以肯定,也没谈过,前几天我还听张珍嫂子说要给他操心婚姻的事,寻思是要给他介绍对象,我才赶紧把你叫来。”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也拿徐端没办法,总不能真倒贴上去吧,她们是想过好日子找个好对象,但还不至于达到没脸没皮的程度。 “这样吧,你先回去,过段时间我再想办法给你们制造见面机会,千万别一下子把人得罪掉。” 包文静也懂这个道理,但徐领导实在是太好了,长得那么俊,比她见过的所有小伙子都俊,条件又好,她真怕会被人抢走。“那姐你一定要快点想办法,下星期我来给你送点家里土产,看能不能见上一面。” *** 舒家这边,在连续一个星期的臭豆腐轰炸下,整个东厢房已经是臭不可闻,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就连兄妹仨都不想回家了。 好在这几天天阴着,气温还不算太高,不然发酵起来的臭豆腐能把屋顶掀翻。 终于,在老两口不错眼的守了快半个月之后,肉终于挂干了,能收起来了,所有人松口气。 当然,有了这两大缸子的肉,舒家的伙食也大大改善,主食还是粗粮为主,但每隔两三天都能有个肉菜打打牙祭,眼见着舒今越脸颊上都长了点点肉。 但还是瘦,她想天天有牛奶喝,天天有肉吃,有排骨汤喝,有大骨头啃,而不是三五天吃一顿风干老腊肉。 “你啊,就满足吧,没看见咱们家一做饭的时候,整个大院的小孩都来咱们门口猫着吗?”那都是来闻肉味的。 今越一想也是,满足吧,跟在乡下比起来,现在她过的就是神仙日子。 舒文明拉着脸,进屋就往炕上躺。 这人不干正事的时候,好像没长骨头。 舒今越连忙躲开,“臭死了,也不洗洗你那头发。” 最近舒文明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跟全世界欠了他五百万似的,看见胡同里的流浪狗都要去踢两脚才解气。 老两口对视一眼,不用说,相亲又黄了。 因为上次王晓红的事弄得赵大妈挺不好意思的,前几天她又给介绍了一个,城里姑娘,但父母都是残疾人,以糊火柴盒为生,姑娘倒是个要强且有能力的,在厂里当销售员。 没见面之前,舒文明没这么丧,说明肯定是见面给了他致命的打击。 想来也是,人家姑娘只是家庭条件差些,但人家是正式工,工资高,能力也强,还有房子,舒文明就是去给人当赘婿,人也不一定看得上。 舒老师暗暗叹气,造孽哟。 吃过中午饭,没睡午觉今越就去单位了,她打算趁着这两天有空,赶紧把上次借的书看完,去还掉,以后都不想再麻烦覃海洋。 不然覃海洋总是借口借书还书的来找她,她去学校找他他就一定要请她吃饭要送她,她觉得不太好。她已经明示暗示过几次,自己年纪还小,不考虑谈对象的事,他就跟没听懂似的。 她想直接把人骂一顿吧,人家又没明说在追求她,万一闹个自作多情多尴尬啊。 所以,还是减少接触最妥当。 今越一边想,一边慢慢的沿着马路走在树荫下,脚下蹬着最合脚的鞋子,走起路来一点也不费劲,就是让她日行三万步脚也不会疼。 “舒家丫头。” 今越回头,发现居然是胡奶奶在叫她,“您叫我?” 胡奶奶笑骂,“你这丫头,想什么呢,我叫你大半天了,我还以为你是不是不想理我这孤老婆子了。” “哪有,我心里正在想工作上的事,没注意。” 胡奶奶嗤笑,“你那工作能有什么事。” 街道办还能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纠纷、区里安排下来的任务,防疫站三大金刚那就是妥妥的闲散人员,连扫大街都不用他们去。 今越脸皮再厚也会不好意思,暂时没重要工作做,这也不是她愿意的啊,可老朱自己都没事干,她一下属,有几个病人看看已经是业务骨干了。 “上次让你来找我,我有东西给你,你怎么不来?”胡奶奶把拐杖在地上怼得咚咚咚的,“我看你就是嫌弃孤老婆子身上没几个钱,不想跟我有牵扯吧。” 嘿,这老太太,心眼子还怪多,怪小,“您说什么话,我是真没想起来,事情太多了。” 先是担心大野猪会不会被人捷足先登,后来又琢磨大哥大嫂的病。 “不嫌弃那你就进来。” 胡奶奶的院子,今越是第二次进,还是一样的干净整洁,胡奶奶让她把自己搀进卧室,指指枕头,“拿起来。” 胡奶奶的床也十分干净,一点也没有老人味,枕头是老式的,方方正正,非常硬,拿在手里还很沉。 刚把枕头拿起来,她又指指原来放枕头的位置,“打开。” 今越一看就是普通的床板啊,怎么打开?谁知手才碰上去,不知道摸到哪儿,那木板就自己弹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胡奶奶艰难的爬上床,伸手进去掏摸,一会儿拿出一个暗黄色的东西,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过去。 今越一看,居然是一本书,年代久远才显得又旧又破,还有骨子陈味儿,打开捆着的绳子,一看封面居然是《胡氏本草炮炙录》。 今越忽然想起来,胡奶奶家以前就是开药铺的,他们家的药,无论饮片还是成药,在业界的名声都很好,据说就是因为他们家有不传之秘。 莫非这本书就是他们家炮制饮片和制作成药的“武功秘籍”?! “对,你没猜错,但没外头传得那么神奇,我们家是有点小诀窍,但不多,主要还是那些兢兢业业的药工,是他们夜以继日的劳作把我们胡家的东西发扬出去。技术谁都能有,但在不同人手上效果也不同,可贵的是掌握技术的人才。” 今越真想给她竖大拇指,这资本家大小姐的觉悟比后世很多“资本家”高多了,人家知道以人为本,知道尊重人才。 “我这辈子做过太多后悔的事,但这件事我不后悔,我不能把它交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不然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胡奶奶看着少女浅黄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你这孩子,悟性是有点,也肯吃苦,就是容易骄傲自满,还时不时怨气冲天,跟全世界欠了你八百块似的。” 怨气大,这是她对舒今越的第一印象。 小姑娘小时候跟其他孩子就不太一样,有点呆,有点傻气,又老实得过分,她记得有些嘴巴不积德的人叫她“小草包”,但孩子脾气好,被取这么难听的外号也不恼,还总是笑眯眯的,似乎又无法验证她的“傻”。 任何时候都是,越善良越单纯的人越容易被欺负。 可自从乡下回来后,这丫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变聪明了一些,但浑身都是怨气,像从坟墓里钻出来的一样。 所以胡奶奶一开始并不喜欢她,在她这样的人生阅历看来,三年乡下日子而已,就让她产生这么大的怨气,未免心胸太过狭窄,以后成不了事。 可后来接触过几次,她又觉得这孩子身上有股子拧巴劲儿,喜欢别人对她好,又不想别人对她好,总之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但没办法,时间来不及了,“我只能矮子里拔高个了。” 舒今越心说,胡奶奶嘴巴真毒,怎么总是不对自己说点好话,现在他们老胡家的绝学在她手里,就靠她传承了,“您就不怕把我得罪狠了,我转手把你的武功秘籍卖掉?反正市面上应该挺受欢迎的,搞不好能让我发一笔横财。” 胡奶奶嗤笑,“以前我可怕了,现在嘛,不怕,有那小伙子盯着你,你就算栽跟头也不会太大。” “哪个小伙子?”舒今越话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上次见过的徐端。 徐端在自己这里是叔叔,在她老人家眼里确实是小伙子。 “不过您可能误会了,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上次也是顺路经过帮个忙而已。” 胡奶奶冷笑一声,“你当我瞎啊。” 其实,她那天不是第一次见徐端,早在几个月前,今越在街道办大院里帮她出手整治胡癞子的第二天,她就看见徐端了。 徐端来找她了解头一天的事,顺便让她不要跟任何人说起是舒今越帮了她,不要暴露今越,还说以后她有困难可以直接找他,不要麻烦今越,今越还是个孩子,有时候做事全凭一股热血和冲动,其实都是不计后果的孤勇。 这么明显的维护,胡奶奶自然答应了,甚至还把她知道的胡癞子偷油的事也转告他,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她老了,不想折腾。 自那之后,她还看见过他几次,都是在柳叶胡同和街道办大院附近,那几天正是胡癞子找人来盯梢,即将查到舒今越身上的时候。 在今越看不见的地方,徐端已经帮她收拾过烂摊子了。 成年人做任何事都会有后果,她没看见,是因为有人已经把她身后打扫干净了。 “有他看着你,我也放心,记住这本书拿回去好好保存,我们家的药师里,也就只有……学到一些,可惜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人心不古啊,现在市面上的假药劣药太多,老一辈制药人都没了。翠果爷爷说过,药不比饭,吃坏了是会死人的,这些做缺德事的,以后一定会遭报应。” 今越想起自己在手机上看见的中药市场乱象,心里也是叹息,现在市场还没全面放开,已经算好的,将来那才叫一个群魔乱舞,再加资本的助推,老百姓也是怨言颇大。 “翠果啊,我对不住她。” 今越好奇地问:“翠果是……”本甄嬛传十级学者有点绷不住啊。 胡奶奶年轻时候,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十个往上,但她最喜欢的不是那些跟着她上过洋学堂的大丫鬟,而是后厨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刚留头,跟个男孩子似的,脾气也古怪,不爱说话,一天只会闷着头烧火。 这样其貌不扬的烧火丫头,本来她也不会注意到,要不是因为翠果的爷爷是胡老爷子以前非常仰仗的一位老药师的话。 那位老药师本来是老爷子身边的得力干将,但他火眼金睛看出白眼狼赘婿的居心不良,多次提醒老爷未果之后,还被白眼狼陷害做假药祸害老百姓,胡老爷一气之下把他赶走了。 等意识到他没说错,白眼狼真不是东西的时候,老人家已经病死了。 翠果遗传了爷爷的制药本事和钻研精神,在后厨做烧火丫头的时候,自己会拿柴火灰捏丸子玩,每次都能捏得一样大小,圆溜溜的,明明没上称,却跟称出来的一样,克数精准极了。 这样的天赋,胡奶奶很喜欢,干脆把她调到前面铺子里,跟着其他药师学习。 再后来,胡家败落,解放前那段混乱的日子里,胡奶奶自身难保也没注意到她,等解放后才发现,翠果不见了。到处询问才得知,她出去给胡奶奶买东西,路上遇到兵匪,被掳走了。 不知道去了哪里,胡奶奶失去了这个自己很喜欢的小辈。 “她要是还活着,现在也就比你妈小几岁吧,我真后悔,那么混乱的世道,想吃什么点心……”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丫头,答应我,要是你有机会,帮我找找她,她要是过得不好,你就拉她一把,好吗?” 老人的眼睛里,有种异样的光芒,今越觉得不太对劲,但她来不及多想,胡奶奶紧紧掐着她的手。 “好,我会的,您放心。” 其实心里知道,光凭一个名字,要找到一个旧社会的穷苦丫头,无异于大海捞针。 拿着书,今越离开胡奶奶家,她刚才趁机给她把了一下脉,胡奶奶的身体确实不太好,毕竟已经是快百岁的老人了,老年生活困苦,营养和生活条件都差很多,能活到这么大岁数实属不易。 今越回到家,先把书藏好,跟赵婉秋说了一下胡奶奶身体不好的事,“等周天,咱们去帮她收拾一下,把被褥洗一下吧。” 赵婉秋想到老人身体不好,“也别等星期天了,就明天吧,明天中午咱娘俩一起去,趁着天气好,把该晒的晒一下,以后啊,就是咱们想照顾一下也不一定有这机会了。” 舒老师听说她们要去帮胡奶奶收拾家里,心里也颇为感伤,第二天跟她们一起,把胡奶奶院里收拾一新,添置一点新的柴火,赵婉秋干脆就让老太太别做饭了,一日三餐煮得软烂烂的,她再给送过来。 舒家人本就是极其容易心软的性子,对这种孤寡老人能帮一把是一把,更别说她还把那本书给了今越,古时候拜师谁不得把师傅一家供起来?就是现在厂里那些学徒工,哪个不是逢年过节大礼大红包的孝敬师傅? 大院里的人不知道实情,“他舒大妈你天天往外头送饭,给谁呀?” “我一远房表姑,身体不好,子女又不在身边。” 众人表示理解,虽说大家是穷,但再缺口粮,省省总是能从牙缝里抠出一顿给孤寡老人的。 今越这几天闲着没事的时候,就把书拿出来看看,别管看不看得懂,先背下来再说,就像当初那本《妇人千金良方》一样,先靠着优越的记忆力把内容背下来,万一哪天书没了,内容还能在自己脑海里。 这本炮炙录还是很有意思的,不仅详细记录了各种药材的炮制方法和入各种剂型的处理方法,譬如逍遥丸里的柴胡、当归和薄荷怎么处理挥发油,怎么成型,甚至还附上胡家自主设计的蒸馏设备图,今越一个外行不太看得懂,但要是拿给徐思齐、徐端这样的机械设计大佬看,肯定是小菜一碟。 胡家老祖宗早在五百年前就能有这个挥发油的概念,还设计了相应的设备,这样的智慧碾压很多所谓的“西方先进科技”,难怪胡家在药材炮制这一块上多年来独占鳌头。 这都是人家聪明人该得的啊! 今越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叫她名字,仔细一听是舒文晏。 “大哥怎么来了?” “就是来找你的,快去给你大嫂看看,赶紧的!”舒文晏急得满头大汗,车子没停稳直接摔地上他也顾不上,一把扯了今越就要走。 今越一头雾水,“等等,你别急,我大嫂咋了?” 前几天不是说出差去了吗。 “她刚出差回来。”舒文晏顿了顿,见大院里众人都看过来,连忙将今越拉进屋里,小声说,“你前几天让她吃的那个药,叫啥氯的,她刚才吃了,结果还更严重!” 今越“啊”一声,“怎么说?” 原来,刘慧芳今天中午刚到家,下午舒文晏下班回去后,俩人距离上次生气已经过去好些天,都说小别胜新婚嘛,于是也顾不上吃饭,等不到天黑,关上门先把小药丸吃掉,就这样那样。 本以为吃了这个抗过敏的药,她就不会痒了,谁知却痒得越发厉害,眼皮肿了,嘴巴肿了,连喉咙都肿得说不出话,全身起满红色的小疹子。 今越一听,这是典型的过敏症状啊。 “送医院没?” “她不让去,倔得像头驴。”舒文晏气哼哼的,“说什么丢人,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要是吹个好歹,我……我……” 他顿了顿,”所幸这次也是自己在家待会儿就消退了,我这才赶紧来找你。” 今越松口气,“大嫂到家后吃过啥?海鲜牛奶之类的吃过没?”芒果上次吃了都不会过敏。 “就着开水吃了一个红糖饼,饼子是国营食堂买的,以前也吃过,不会这样啊。” 今越想了想,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连忙问:“大嫂这些过敏症状是在你们开始前出现,还是进行中,或者是结束后出现的?” 舒文晏老脸一红,这也太不含蓄了吧。 “快说啊,你犹豫啥?” “开始前,还没正式开始呢。”他才洗干净自己,皮带还没解开,慧芳就说浑身痒,难受,身上起小疹子,他要是再跟她亲热,那就是禽兽不如的家伙了。 舒今越叹气,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刘慧芳这是啥运气,她不仅惊夜过敏,居然还对抗过敏的氯雷他定也过敏! 第27章 027 他……们破防了 这叫啥运气, 全家最大的倒霉蛋舒文明都没她这么倒霉啊。 舒今越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跟着舒文晏来到杏花胡同。 舒文晏两口子住在杏花胡同,那里是刘慧芳单位分的房子, 加上刘父分的,足足有宽敞的两大间,比舒家那边可舒服多了。而刘父现在退休了,就回自己跟老伴儿以前的老房子里住, 不往小两口跟前凑,说是住惯了那边。 一进门就看见乱七八糟的煤球, 今越记得几个月前自己来还衣服就看见煤球在那儿, 现在居然还在,大哥这一整个冬天不会是都没烧过吧…… “今越来了, 快坐, 这时候还把你找来, 怪不好意思。” “大嫂别起来了, 你躺着就行。”今越给她把脉,自己所料不差, 左手寸部有点数, 右手寸部有点浮, 确实是过敏的表现。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身体咋就这么不争气。”刘慧芳又是愧疚, 又是懊恼, 整个人气势都弱了,哪里还有平时凶舒文晏的样子。 舒文晏看着眼里,气闷闷的不太舒服,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拿眼前的板凳撒气, 狠狠踢一脚,谁知换来大脚趾钻心疼,嗷嗷嗷! “你这是干嘛,又没人怪你,今越都说了,你这是对那个氯什么的药过敏,大不了咱不吃就是了。” “可这个是治疗过敏的,我要是不吃这个,那对惊夜过敏怎么办?你能不要孩子吗?我看你怕是马上就要跟我离婚,去找个给你生孩子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这种人吗?” “你不是谁是,你就想做官,就想当领导,你都不管我的死活,你……呜呜……”刘慧芳委屈的哭起来,这次应该只是导火索,引发了十多年婚姻中各种各样的不爽。 今越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毕竟两个人没孩子的这十几年里,肯定吵过不少架,也闹过很多次,是长年累月积攒的不满和委屈。 直到刘慧芳哭完,冷静下来之后,今越才握着她的手:“大嫂别灰心,你对这个药过敏没事,咱们还有那么多种抗过敏药,抗组胺类的过敏,咱们可以试试激素嘛。” 谁知刘慧芳却摇头,“我不要,万一又给我吃过敏咋办,本来那个过敏只是有点小痒,药物过敏可比那严重多了,我怕了。” 舒文晏劝她,“你别说胡话,又不是只有那一种抗过敏药,都试试看呗,怕过敏可以先少少吃点。” “不发生在你身上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刘慧芳气得用枕头砸他,“有本事你来,你来替我过敏,你来替我怀孕,你当我不想的吗,我也是…呜呜……” 舒文晏接住枕头不敢让它掉地上,不然又得洗,肥皂要花钱呐! 眼看大嫂情绪又激动起来,今越赶紧说:“行了行了,咱们吃中药吧,中药虽然成分多,但咱们开成洗剂,可以先在皮肤上试试。”按照她的经验,越是对稀奇古怪东西过敏的病人,越是不容易对中药过敏。 刘慧芳立马答应,她现在对内服的药有点草木皆兵,一听说只是外用的,倒是很能接受。 舒今越结合她的脉象和症状,开了个荆防败毒散和薯蓣丸的合方,药量轻点,让明天去抓来煎了喝,先喝三天试试看。 当然,她可不敢说“同房前用”了,万一又把大哥吓萎了怎么办。 离开的时候时间还早,今越也不让他们送,自己慢慢走回去,走到大哥说的卖红糖饼那家食堂门口,没忍住买了两个,大嫂说好吃,那肯定差不了。 刚出锅的红糖饼表皮金黄酥脆,一咬就有红色的滚烫的红糖汁儿流出来,今越没防备差点被烫到舌头,吓得她“斯哈斯哈”。 但甜是真的甜,她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是太好吃,非常好吃,又返回去给全家人一人买一个。 她今天心情好,请客。 家里舒老师和赵婉秋还等着,见她慢悠悠提溜着一兜吃的回来,知道慧芳没事,心里也跟着松口气,他们只知道慧芳需要吃点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毛病,今越也不好跟他们说得太细。 赵婉秋自己是高年资护士,多少能猜到点,唏嘘不已。 “这世界上的怪病可真多,以前我觉得自己见过就够多的,现在今越又遇到好几个。” 说着,她拿出一堆新鲜的野草、树枝和根茎,“今越你帮我看看,这个是不是艾叶?” 今越点头。 “那这个呢,是不是荆芥?” 今越继续点头。 “这个,是夏枯草吧?” …… 别说,赵婉秋女士真的已经能把教科书上的百来味中药认齐了,比后世很多五年科班出身的中医都认识得多。学校教出来的医学生,大部分只会看病不会认药,这是科班教育的弊端。 “嗯不错,妈可以开始学诊断学相关内容了,顺便方剂也能先背上。” 跟年轻人相比,赵婉秋有更多的空闲时间,能够全身心的学习,同时还有足够多的临床经验,能把抽象的理论具象化,很容易就做到中西贯通。 能遇到这么好学且有悟性的“学生”,舒今越也很开心,要是能让她也学会中医,今越觉得自己以后给人当老师也足够了。 对,她就是这么自信。 不过,赵婉秋是高兴了,今越却发现舒文明不高兴,他一言不发的躺在炕上,拉着长脸,把本就很长的脸都快拉到肚脐眼了,“喂,你怎么,失恋了?” 舒文明冷哼一声,“你才失恋,你全家都失恋,你家方圆十里都失恋!” 舒今越“哦”一声,“原来是真失恋了啊。” 舒文明气结,又气又懒得跟她解释,自己坐起来,看着糊墙的报纸,气呼呼的,依然是谁欠了他五百万的样子。 他这种丧丧的情绪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上次大家都以为是他相亲再次失败引发的,可今越看着不像,以前失败顶多丧两天,这次持续时间太长了。 不像是相亲失败,而是真的失恋。 “对了,我记得上次文丽姐说她喜欢吃腊肉吧?要不我改天给她送一点过去,感谢她这么久对咱们的帮助。” “可拉倒吧,人家忙着相亲呢,哪里有时间吃你的腊肉。” 今越眼珠子一动,“哎呀,文丽姐相亲,这是处上了?那我得恭喜她。” “舒今越,你存心气我的是吧?”舒文明咬牙切齿。 “二哥你这人咋这么没边界感呢,你跟文丽姐只是同事,顶多算是关系好的同事,人家到了这年纪,正常的去相个亲,你破防啥?” 破大防的舒文明:“……”是啊,人家相亲不是正常的吗,他生哪门子的气,轮得着他生气吗?他们舒家是什么人家,徐文丽家又是什么人家,这就叫天壤之别。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次仰倒在炕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今越可以肯定,他和徐文丽绝对是闹矛盾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二哥肯定是又别扭又矛盾的那个,想对人家好,又嘴巴巨臭,分分钟能把女孩子气哭那种。 唉,舒家人怎么都这么拧巴呀,所以这样拧巴的一家人,除了舒文韵这个正常人,其他人都很难获得幸福。 “文丽姐真不喜欢吃腊肉吗,那算了,咱们留着自己吃吧。” 话音刚落,舒文明就起身离开。 今越等了半小时,去藏腊肉的地方一看,果然,上面顶好那两块腊肉不见了,就像她前几天不翼而飞的两块巧克力,几块桃酥和赵婉秋做的半斤杏干儿一样,它们的命运和归宿都是一样的。 唉,拧巴一家人啊。 此时此刻今越真是分外想念春游时遇见的李玉兰,那种直爽永不内耗的性格,真是让拧巴一家人羡慕。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每一天都应该很开心吧? *** 接下来几天,刘慧芳和舒文晏没有再来找今越,她也没主动问,因为没来找就说明中药起效了,自己要是追着问,还要问到隐私,她挺怕把舒文晏吓萎掉。 这年纪,失败一次就是一个月,一年也就十二个月,她还是少去吓唬他们吧。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先去胡奶奶那里,帮她打扫一下卫生。 自从把书给了今越,老太太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垮下来,这几天赵婉秋给她送的饭,她都只吃得下几口。 “你们也不用给我开药,不用带我看医生,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暂时还死不了。”老太太晒着太阳,闭着眼睛。 今越看着她雪白的几乎没什么老人斑的脸,想象着她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 皮肤松垮了,但五官还在,骨相依然是个大美人。舒今越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普通,唯一说得上好的就是肤色还行,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皮肤细白了不少,换上合适的发型,配上适合身材的服装,勉强算个清秀佳人。 所以,她其实有点想不通,覃海洋喜欢自己哪里。 毕竟,今越去过学校就会知道,他身边不乏漂亮且高学历的大学生追求他,他家境好,父母都是当领导的,他自己也长得一表人才,自己走在他旁边,可不像女朋友,而是像邻家小妹妹。 今越想不通,也就懒得想了,幸好最近他准备忙实习的事,倒是有几天没来找她了。 这么想着,她刚走到槐树胡同口,准备过马路的时候,“今越!” 舒今越回头一看,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啊,这正说着,正主就出现在眼前了,“覃海洋?” “我在那边就看见你了,我跟同学来这边有点事。”大男孩很阳光,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白牙。 “你现在才下班吗?” “下了一会儿,有点事耽搁了,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以后再说。” 谁知覃海洋却说没事,跟身边的同学说几句,那同学就自己走了,“还没吃饭吧,我请你。” 今越本来不想去,但想着不如还是干脆点,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他好好说一下自己不想谈对象的事,以后借书也不麻烦他了,反正这客肯定得她请,再差也得AA。 以前每次见面都要么在学校,要么在街道办大院,人多眼杂的,很多话不方便说。 “时间还早,去六食堂吃吧?” 市国营六食堂在老百姓中口碑不错,因为味道好,分量足,今越听乔大姐她们说过,正好去尝尝也不错。 车子沿着马路骑出去,这个时候太阳即将落山,金黄色的余晖洒在行道树上,落下一些金黄色的光光点点,两个年轻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说不出的和谐与美丽。 见男人的视线落在这对男女身上,驾驶位上的蒋卫军也忍不住感慨:“哟,真是郎才女貌一对啊。” 男人没说话。 “这男孩子我认识,是老覃家的,没想到就谈对象了,当年我跟老覃认识的时候,他才上小学。” “岁月不饶人呐,咱们也老咯,我说老徐你也年纪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男人目视前方,“不着急。” “你不着急,但你们单位和下属单位那些女同志着急吧?”蒋卫军不厚道的笑了两声,“前几天我听说你们家来了个漂亮姑娘,是要介绍给你的?” “我知道你不是在意门户之见的人,农村姑娘也没啥,只要性格好,反正都是过日子。”蒋卫军叨叨几句,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会是心里有人了吧?” “何以见得?” “年前那次,咱们一起打着球,本来好端端的,后来听见王家老三说革某会里那谁,叫杨正康的是吧,听说他找到个什么神医给他老母亲看病,把市医院都下病危的怪病给治好了,你当时二话不说扔下我们就走,那天晚上我去你家也半天没等到你……不会就是去见那个小姑娘吧?” “应该没错,我记得王老三就说过,那所谓的小神医是个小姑娘。” 他一边开车,一边偷偷注意着男人的神情,见他脸上始终淡淡的,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不就是刚好巧合一下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可好友从来都是沉稳性子,像那天那么乱了阵脚还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让一个素来自律讲原则的人破例,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专心开车,你还没吃饭吧?” “嗯?” “那就去我们单位门口吃吧,顺便我回去拿个文件。” 蒋卫军被这一打岔也忘了刚才的话题,说起吃的,又说起家里老婆做的饭,真是满肚子牢骚。他爱人是军中绿花,但不是大家以为的文工团姑娘,而是真正的女尖兵,让她扛枪她帅得飞起,做饭?那能毒死人! 徐端静静的听着,偶尔应和两句,知道好友不是真的在埋怨,而是在分享他的婚后幸福生活而已。 “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那人胆子不小,这关头上居然敢提什么改革,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为了博出位也不至于吧?”蒋卫军啧啧两声,“王家老三那么混的人,现在都缩着不敢动,那边倒是胆子大,就不怕树大招风。” “对了,这人跟刚才咱们说的那个杨正康关系不错,说不定他敢提,就是杨正康在背后鼓动的。”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杨正康,人不坏,但被裹挟太久,身不由己。” 蒋卫军听见“身不由己”四个字,一时间也没了谈论的心思。 他虽然比徐端大三岁,但跟徐端是从小到大的同班同学,谁让人徐端是“别人家的孩子”呢。 那时候徐家还是书城市最大的资本家,手握最大的钢厂和机械厂,住的是半山西式别墅,进出都是奔驰轿车。当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小汽车,徐端家的比别人的都要亮,都要好看。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一个全世界都很有名的豪车品牌。 不过,没两年徐端这个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就再也没坐过小轿车了,也从半山别墅搬走,去了金鱼胡同,家里那些做饭扫地的丫鬟婆子也不见了,甚至连他自己也挺长时间没去学校。 那时候他不懂,回家还跟父母说,徐端是不是生病了。 等徐端再来学校,他身上的洋装小皮鞋也没了,换成跟大家一样的粗布衣服解放鞋,过生日也不再邀约大家上门吃奶油蛋糕、看穿洋装的漂亮阿姨弹钢琴,而是规规矩矩的吃碗长寿面了事。 后来从大人们偶尔的闲聊中蒋卫军得知,那段时间徐端的父亲去世了,家里只剩大哥大嫂和他。出于对弱者的同情,蒋卫军很照顾他,有小孩骂他“资本家的狗崽子”,抢他红领巾说他不配将革命烈士鲜血戴在脖子上时,他都是带头打回去,谁要是起哄叫他“小少爷”,他就让徐端给人头上扔臭狗屎。 可徐端不扔,当时他觉得徐端真是怂包蛋一个。 很多道理是慢慢长大才懂的,后来俩人在部队上再见,亲眼见着徐端用拳头把敌方势力打得头破血流,他才知道,徐端从来就不是怂包蛋。 想着,车子来到物资局门口,徐端上去拿了文件下来,俩人把车子停好,去对面的六食堂。 大多数国营食堂只开到下午三四点,不卖晚饭,但六食堂是个例外,因为这里的饭菜不错,生意一直不错,又是专门服务附近机关单位的,能一直开到晚上九点。 他们进去的时候,饭店里基本没有空桌子。 但饭店经理认识徐端,搞接待的时候他来过几次,“徐科长这边请,楼上包间还有一间,您不介意吧?” 徐端的视线在大厅内看了一圈,“没事。” 包间很大,摆了一张大圆桌,光坐他俩属实有点大得过分。 “徐科长您二位点菜吧,我们大师傅还没下班,能炒。” “不用,有什么吃什么吧,上点现成的。”徐端挨着左边那堵墙坐下,蒋卫军问今天都有些什么菜。 等经理一走,俩人又聊起工作上的事,因为有些不方便透露的,所以压着嗓子,舒今越和覃海洋就坐在隔壁,只知道隔壁来了新的客人,却连说话声都听不见。 “这是他们的招牌红烧肉,你尝尝。”覃海洋把红烧肉往今越那边挪过去。 今越也不客气,这可是过年都吃不上的好菜,自己付了钱和票的,当然要敞开肚皮的吃。 “怎么样?好吃吧?”覃海洋期待的看着她。 今越咽下嘴里那软糯香甜的红烧肉,才说:“确实好吃。” 等下次发工资她想带家里人来吃一次,一份不够就点两份,配着粒粒分明的白米饭,二哥肯定会浇上油汪汪的红烧汤汁儿,一口气拌下三大碗米饭。赵婉秋女士嘛,她不许她再捡着淋巴肉吃,也不许她再说喜欢吃猪皮,毕竟毛都没处理干净的猪皮没人会喜欢。 想到能让一家人都开心,今越由衷的笑起来。 她的五官真的不算特别惊艳那款,但此时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眼角上挑,配上微微有点翘的鼻头,真的很漂亮。 “看我干啥,你也快吃啊。”今越被对面的覃海洋一直看着,也有点不好意思,心说自己脸上没沾大米粒吧。 “你真好看。” 舒今越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还是从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大学生嘴里说出来的,这情绪价值的含金量,简直满满的。 从小到大,她都是“普通”和“笨”的代名词,她明明可以普通得悄无声息,偏偏身边还有那么个大美女舒文韵的衬托,她的普通就变得刻骨铭心过目难忘了。 一时间,空气里有点沉默。 她没出声,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隔壁包间的俩人,同时停下了谈话声,蒋卫军甚至有点好奇,“猜猜看,咱们女主角会怎么回答。” 徐端面上依然看不出什么,但也没阻止他八卦。本来包厢隔音还行,覃海洋说话也没很大声,一般人是听不见的,但他们不是一般人,他们在部队上就锻炼过耳力,这点距离和障碍物不算什么。 “啧啧啧,看不出来,老覃家小子,说起情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蒋卫军刚才就听见女孩叫那男孩覃海洋了,想起应该就是路上遇到那一对。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好友居然应和,“年轻男孩嘛,嘴是甜。” “你还真别说,老覃家这孩子,不仅嘴甜,人也很务实,人还在医学院上学,学的专业叫啥来着,我一下想不起来。” “妇产科。” “嗯,你怎么知道的?”蒋卫军一脸狐疑,“你认识覃海洋?那不早说,咱们干脆过去跟他们拼个桌,吓唬吓唬他,他表情肯定很精彩。” 他都要起身,准备过去恶作剧了,谁知徐端却纹丝不动,还说:“不认识。” “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人家学什么专业?” “猜的。” “诶我说老徐,你今天是怎么了,我没招你吧?” 徐端面上依然淡淡的,舒今越谈对象了,对方他早就调查过,无论人品、学业还是家境、样貌都很拔尖,他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但心里有点莫名的烦躁,总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 “喂老徐,你这是饿了几天没吃饭,怎么吃这么快?” 徐端不说话,很快吃饱,一直等到蒋卫军也吃饱,这才一起离开,经过隔壁包厢门口的时候,他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 男孩和女孩坐得不远不近,嗯,距离保持得很好。 男孩正说着实习遇到的趣事,女孩安静的听着,眼里是欣赏和鼓励,还有淡淡的羡慕。 她,应该也想上大学吧。 晚上回到金鱼胡同,徐端心里那股淡淡的烦躁还在,洗个澡,干脆去找徐思齐的书来看。 徐思齐跟覃海洋一样,也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他学的是机械制造,因为不住校,书都在家里。 徐端拿起一本,讲机械原理的,但对他来说太小儿科了,他打小刚会认字就在父亲的书房里长大,那些大部头的枯燥书籍他都看了七七八八,甚至连英文德文的也看过不少。 一开始家里请的英文教师只教他字母和一些简单的单词,他就用自己现有的知识,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摸索着,猜着看,父亲发现之后,干脆亲自教他。 而这种亲自教导,单纯是他四处碰壁,人生失意需要一个打发时间的玩具。 徐端收回思绪,继续找。徐思齐书桌上的那些什么物理学、工程力学,更是基础中的基础,他找了一圈,没找到感兴趣的,干脆披上衣服出门。 他没骑车,就漫无目的的顺着马路走,走到新华书店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其实上次帮包文静买书的时候,他刚来过,里面也没多少感兴趣的。 “咦……徐二哥?”姚青青从对面跑过来,眼睛一亮,“徐二哥真是你呀,你来买书吗?” 徐端把手揣进裤兜里,笑起来,“随便看看,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单位加班,我刚下车,我怕坐不到末班车,跟同事说先走,她们也同意了。” 大家都知道她家情况,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回家都没个人关心一下,太晚确实不安全。 徐端的眼神温和下来,“以后要是再遇到这样的事,就给我家里打电话,我不在的话打我单位的,我去接你。” 他和姚飞扬是发小,跟蒋卫军一样都是从小到大的关系,姚飞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妹妹。 “我知道,徐二哥就跟我亲哥一样。”姚青青笑起来,主动说起单位上的趣事,俩人慢慢走回金鱼胡同。 “最近没跟你朋友出去玩?” 姚青青摇头,“没有,单位加班太多了,今越约我我都没时间去,哦对了徐二哥不知道吧,今越就是接手我在防疫站工作的女孩,上次你问谁救的我,就是她。” 年前有一天夜里,她实在是想念哥哥,想着想着就哭起来,被徐端听见,敲门进去安慰她,她主动说起自己曾经想不开跳过一次冰河,被一个女孩救起来的事。 徐二哥不仅没责怪她,还安慰她,说以后要是还想哥哥,还难过就随时来找他,把他当成亲哥。 甚至,走的时候,他还提醒她,应该去感谢一下那个女孩。所以,第二天她就拎着东西上舒家。 “徐二哥,你说哥哥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会。” “那你说,他一个人在天上孤不孤单?” 徐端仰头看着星空,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飞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那天的情景似乎又在眼前浮现,徐端只觉左腿有点疼,旧伤又要复发了。 “你害怕的话,要不养只狗吧?” 姚青青眼睛一亮,“好呀!今越上次也这么说,她说养只狗陪着我,能给我做伴儿,还能帮我看家,知道我家里有狗,坏人也就不敢进来了。” “可我不知道去哪里买狗……” 徐端的嘴角翘起来,倒是像苏今越的风格,“喜欢大狗还是小狗,有没有品种要求?” “都行,但最好是小狗吧,最好是白色的,可爱一点的,嗯要母狗,不要公狗。” “行,你赶快进去吧,我去问问有没有合适的。” *** 离下班点还差半个钟,今越跟老朱请假,“主任,我回家去一趟,可以吗?” 老朱把头从报纸里抬起来,“有什么事吗?”今越可是很少会请假的,不像刘进步,上班就是来应个卯。 今越有点不好意思,“覃海洋伤了腿,我去医院里看看他。” 说来也是今越运气不好,覃海洋是替她受罪。 昨晚他俩从饭店里出来,今越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她很明确表示不想处对象,以后也不麻烦他了,她应该不会再去借书云云,其实是想着他去忙实习,很少在学校,到时候她要是还想借书就去找别的同学,女同学。 谁知覃海洋却也跟她表白了心意,说她不接受没关系,他欣赏她,喜欢她,可以默默的在一边不打扰她,以后也会尽量少去找她,还直接把他的学生证件给她,这样她以后也能一个人去借书了。 人家都诚恳到这份上了,舒今越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相信他做得到,说尽量不来打扰她,以后就会尽量少见面了吧。 可就在他们说完没多久,俩人刚到门口推车子,一辆拖拉机就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冲过来,今越在外侧,眼看着左半边身子就要遭殃,关键时刻他一把将她拉过来,自己因为用力过猛往左边歪,腿撞在拖拉机的车厢上。 拖拉机手下车,吓得路都走不稳,他是乡下生产队来办事的,第一次进城,师傅有事没跟来,他又是新手,一紧张车子就失控了。 不过幸好俩人都没大事,只是覃海洋的腿被撞伤,不方便走路也不想让家里人紧张,就暂时在区医院住几天,对家里谎称是学校有事。 舒今越知道,他这是不想家里人知道后对她印象不好,毕竟他是代她受过,所以中午饭她怎么也要给人送一份过去。 “我早上早早的过去,没看到你说的肋骨,倒是买了一副猪肺,煮个萝卜猪肺汤,可以吧?”赵婉秋知道小伙子是因为今越才出事,买点好东西给人补补。 “可以的妈,我去区医院,顺便给姐也送一份,你去给胡奶奶送吧。”本来不想送给舒文韵的,但她最近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回家还主动帮老妈干活,她就大方的顺手给她带一份吧。 母女俩吃过,两份猪肺汤装在两个搪瓷缸子里,舒文韵估摸着已经吃过饭,今越就没装米饭,只装了汤。 来到医院,覃海洋果真还没吃饭,正躺在病床上看书,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能看见细小的茸毛,莫名有种乖巧的感觉。 今越突发奇想,他要是跟哪个女孩子谈恋爱,一定是很乖很暖那种男朋友。 “来了?都说你工作忙,不用来回跑,我请护士帮我从食堂带饭就行。” 今越笑笑,没忽略他说这话时的雀跃,这小子还装呢。 “我妈熬的猪肺汤,尝尝,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炒了两个小菜。” 饭盒打开,下头是浅黄色的苞米饭,上头铺着炖茄子和炒青笋。茄子很嫩,紫色的外皮不用削,炖得软软烂烂的,特别入味,青笋是用蒜泥和干辣椒段一起炒的,翠绿翠绿的看着就很有食欲。 再配上软烂鲜香的猪肺萝卜汤,覃海洋吃得特别快,“好吃,阿姨手艺真好。” “好吃就多吃点,明天想吃啥?” 覃海洋一顿,眼中闪过大大的惊喜,“明天也还可以吗?”他以为她只会给自己送这一顿,这一顿都是他在病床上坐立难安祈祷了很久的。 她昨晚说会给自己送饭,他生怕她食言。 “覃海洋,你不用这样,我们是朋友,你为了我受伤,别的忙我帮不上,送饭肯定会送的。”今越都有点于心不忍,她怀疑自己是个渣女,专门伤这种纯情小处男的心。 覃海洋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我就是……算了我不说了,你千万别有压力,别影响你的判断。” 昨晚他说他愿意等,等到她愿意处对象的年纪,要是中途遇到她喜欢的人,他一定会自己退出。 今越也没忍心说他,陪他说了会儿话,才知道他只是跟家里说一声,还没跟实习医院请假,今越就让住院部医生帮忙开个条子,带着去他实习的市医院科教科请假。 等请完假回到单位,已经是下午三点,又翘了两个小时的班,阿弥陀佛,她以后真不敢了。 她真的是想乖乖上班的,可最近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总会打乱她的节奏。 晚饭她拜托舒文韵下班之后去食堂打了送去病房给覃海洋,所以她就不用专门跑一趟了。当然,家里也没这条件上顿猪肺下顿排骨的炖,食堂里打个一荤两素也是一样的。 这个时节,天气渐渐热起来,晚饭后大家都不喜欢待各自屋里,太闷。16号院有几棵石榴树和枣子树,枝繁叶茂的还挂着一些青涩的果子,大家坐在下面聊闲别有一番风味。 最近的八卦无非就是谁涨工资了,谁相亲了,谁家儿媳妇怀孕了,甚至连谁家生了几只小猫都能成为大家的谈资。毕竟,柳叶胡同也不是天天都有大八卦聊的,有时候还是要聊点小动物。 “对了,老冯家的,你家春霞有段时间没回来了,最近没事吧?” 冯大妈咧嘴一乐,“嘿,好着呢,一家子搬回去婆家住,已经两个月没吵架了。” “哎哟喂,难得呀,你家春霞咋降住她公公的?”大家都知道冯春霞的老公公那可是比她婆婆还泼辣的存在,别说三天不吃饭,他还曾喝过农药,跳过河,上过吊,每一次都恰巧被家里人赶回来救下。 这样的老泼货,你跟他讲理讲不通,跟他耍横的不是他对手,难啊。 大家知道是一回事,但自家人的脸面还是得维护,冯大妈梗着脖子说:“没有的事,我家春霞脾气好,她老公公也就是嘴巴碎点,其实心眼不坏,再说现在也不怎么管事了,家都交给我姑爷来当喽。” 以前小两口被拿捏得死死的,就是因为每个月工资上交,手里没钱,老公公捏着一大家子的钱,小到春霞每个月卫生纸的钱都要找他要,这能不产生矛盾吗? 现在好,她男人当家了,男人结扎手术也做了,这以后还不是春霞说的算嘛?冯大妈想到这儿,嘴角的笑就藏都藏不住。 今越正听得津津有味,恰巧刘慧芳和舒文晏推着自行车进来。 今越一看刘慧芳脸上的笑意,心里就有预感,莫非是中药起效了? 果然,姑嫂俩进了屋子,她的手就被大嫂紧紧地握住,“今越谢谢你,太好了!” “真有用了,我连续洗了几天,昨晚一点事也没有,神了!” “我们结婚这么多年,除了刚开始那两年,我就没一次清清爽爽舒舒服服的,我昨晚可真是……”□□啊,接下来的话好像不适合跟未婚小姑子说。 今越其实还挺佩服她的,真能忍,虽说过敏症状不严重吧,但明显不对劲嘛,她能一直憋着不跟人交流一下,更不去看医生。 当然,今越也放心了,这愈发证明她的判断没错,真真的就是刘慧芳对惊夜过敏,而不是什么怪病,“洗完这几天就暂时歇几天,等下个月例假后一个星期再开始洗,慢慢来,别贪多。” 虽然她特意把药性配伍得温和一些,但终究还是药,经常洗对皮肤黏膜也是一种刺激,休息几天让皮肤放放假。 刘慧芳红着脸点头,“我知道的,接下来几天我调了班,暂时不出去。” 算着也到排卵期了,得抓紧时间做功。 今越由衷的替她高兴,“大嫂你们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刘慧芳抿着嘴乐,她早就在菩萨跟前许了愿,只要怀上,她立马就去还愿。 正想着,忽然院里有人大喊今越名字。 她伸头一看,是后院的李大妈,“今越好孩子,快去给你小李哥看看,他这几天老说腰疼得厉害,刚才直接疼得都下不了炕了。” 虽然李大妈平时挺招人烦的,但舒今越没犹豫,腰疼可不是小问题,尤其是对于一个刚结婚没两年的男人。 第28章 028 肾结石&会做饭的男人最迷人&…… 更别说小李哥平时为人不错, 路上遇到舒老师和赵婉秋随时都是笑眯眯的打招呼,有时候见赵婉秋搬煤球费劲,还会主动帮忙。 这母子俩在大院的口碑是两个极端。 今越往后院去, 大家伙乘凉的也不乘了,聊闲的也不聊了,纷纷跟着跑过去,当然, 看热闹是一方面,其实大家还是善良且热心的, 寻思着要是病得严重, 就搭把手送医院。 李家也是两间屋,不过他们家是正房, 坐北朝南, 光线、层高都格外的好, 简直是大院里头一份。 此时, 小李哥正在炕上打滚,身体弓成一只虾米, 额头的汗珠子有黄豆那么大, 嘴里还咬着一根筷子, 发出微弱的压抑的呻.吟。 小李嫂正拿毛巾给他擦汗, “妈, 求求您了, 咱们去医院吧,您要是怕花钱,我回娘家找我爸借,行吗?” 李大妈神色有点尴尬,“花什么钱, 今越就住咱们大院,她啥病都能治。”还不用花钱。 小李哥疼得没办法说话,额头青筋直冒。 舒今越没工夫管他们一家子的破事,赶紧给他把脉,双手尺部都沉,说明是剧痛,而且很大概率是肾上的毛病。 “小李哥疼多久了?” “今天刚开始疼,大概五六分钟,以前就疼过,差不多四五年了吧,每半年疼一次吧,每次几分钟,一天疼几次,疼过后不影响上班上学,他就一直没说。” 李大妈心疼死了,“我的儿啊,你疼了这么多年咋不跟娘说呢,娘带你去看啊,你这媳妇儿也不是个心疼人的,就任由你疼着,不跟我说一声,我们老李家娶了她真是倒霉啊……” 舒今越翻个白眼,什么毛病,任何事都能借题发挥赖到儿媳妇身上,都四五年了,上中学时候就疼,明明是她这当妈的失职。 “他李大妈你就少说几句吧,别影响今越看病。” “就是,你到底还想不想你儿子好了?” “谁说我不想,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宁愿替他疼替他病,你们懂个屁!”她双手拍打着大腿,似哭非哭,“我宁愿老天爷从我身上剜肉,也不要他疼啊!” “再吵就出去。”舒今越沉声呵斥,李大妈咽了口唾沫,想说舒家这几个孩子真是个顶个的讨厌,但又不敢真得罪她,怕她真不给儿子治,只能忍下。 “好好好,我不说,你快给他看看,好好看看,一定要看好啊。” 舒今越真的很不想搭理她家的事,挺怕被她纠缠上的,“那我可不敢保证,哪个医生跟保证您带去看吧。” 她是真的想走,不是吓唬人,上次害得他们全家被臭豆腐熏了一个礼拜,她还没找她算账呢。 将来要真跟他们家搭上点关系,以后小李哥但凡身上哪里不舒服,她会不会都赖她?说都是舒今越当年给你治坏咯。 “今越别走别走,是我不会说话,你别跟李大妈计较,成不?李大妈这是着急坏了,说话没过脑子,大家都知道你会看病,你医术好。”关键是还不要钱。 她找人问过了,凡是找舒今越看病的,她都没收他们钱,现在去医院少说也要花个四五块,要是再做点检查花得更多,有这四五块买点肉吃不香吗?干嘛白送医院那些医生! 她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执行的。 小李媳妇也请今越帮忙,舒今越最终还是坐下,询问得知小李哥的疼痛类似于剪刀在绞,这就是典型的绞痛,又给他后腰上隔着手掌敲击几下,“没错的话,应该是肾结石,去医院看看吧。” 大家一听是肾结石,倒没那么紧张了,毕竟这病又不是什么怪病,大院里就有三四个男同志都得过。 “这得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太大要做手术的,也别看中医了。”得过的人说。 “就是,这疼着也不好受,就去医院打点消炎针吧。”赵婉秋又问他小便情况,说是一直都很黄,他上班整天都是坐着,又离不了人,不敢喝水,一天上一次厕所,难怪呢。 大家都这么劝,最终李大妈没办法,只得请人找来平板车,又请两名精壮小伙子,把小李哥拉着上区医院。 当然,其中一人就是舒文明,他在大院里跟小李哥的关系还行,也乐意帮忙。 他们一走,其他人也没散,依然凑在一起说这个病,这个得过,那个得过,做手术花了多钱,没做有啥后果……这个病得过的人不少,所以大家都能说出几句来。 今越没听,回屋给刘慧芳把脉,没什么之后,小两口也回家了,他们最近还有大事要做。 等到快十一点的时候,舒文明终于回来,一进屋就骂骂咧咧的。 “二哥你咋了,能不能小声点。” “李大妈真是个人才。”他压低嗓门,见两个妹妹都兴奋地坐起来,他也先不去洗漱,靠在她俩的架子床边,绘声绘色说起去医院之后的事。 他们俩大小伙子把人送到医院,直接去的急诊,医生的诊断也是肾结石,让做个检查看看结石有多大,要是小的话就自己多喝水,回家自己排,要是大的话就得手术。 “她拿着单子不去缴费,让小李媳妇去,人家身上又没钱,工资每个月都交给她了,婆媳俩在医院闹了一架,甭提多丢人了。”舒文明回想起那画面,自己都想捂脸,实在是太丢人了呀! 幸好去的路上小李已经不疼了,要是还疼着,她是真想把自己儿子活活气死啊。 “后来被医生骂了一顿,她也不肯出钱,说儿子不疼了,要带回来找你开中药,我都被气笑了,她可真会想。” 后来又是医生骂了一顿,小李也骂她,她才同意做检查,“但费用没交,说要等着厂里报销,说他这个病是厂里上班得的,得算工伤。” 舒今越:“……”不得不佩服李大妈的脑回路,工伤新思路啊。 这样聪明的脑袋瓜,厂里领导都怕吧! “最后检查是她强行把人推进去的,说医生要是敢不做,她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不会放过他们……当然,钱还是没交。” 就连舒文韵都听不下去了,“这李大妈真是够赖皮的,你们看着吧,这笔检查费厂里要是不给报销,我们医院就拿不回来,只能贴钱了。” 三人一致表示,这绝对是李大妈能干出来的事。 “就是可怜了给她开检查单的医生,这笔费用得他从工资里扣了,这种人只管自己省钱,却不管别人死活。”人家医生也要养家糊口,这检查费也不是就进了医生口袋啊。 “舒今越你得小心点,我感觉你已经被她盯上了,下一个被薅的就是你。” 舒文明的警告没错,第二天中午,今越回家吃饭的时候果真就遇上李大妈,她是直接在大门口守株待兔的。 “今越好孩子,你就去给你小李哥看看吧,昨天检查结果跟你说的一样,果真是肾结石,你看你这么厉害,只把个脉就能看出来肾结石,比区医院的大夫还厉害,他们要不是靠着拍片的机器,哪里能知道啊?” 舒今越连忙摇头,“我不行我不行,我瞎说的,你别找我。” 李大妈还想再说,舒今越直接跑了,正好她也要去医院给覃海洋送饭。 因为怕被李大妈缠上,今越送完饭也没回家,直接去了单位,傍晚下班后也有点犹豫,不知道能去哪儿,要不去找朋友玩会儿? 但她现在也没什么朋友,就姚青青和黄梅,黄梅工作忙,还要忙着跟极品亲戚斗智斗勇,她也不好去找她。 那就去找姚青青吧,就是不知道她最近加班加完没,要是不在金鱼胡同,她总不能找到学校去……正想着,门卫大爷忽然说:“小舒啊,门口有人找你,来了一会儿了,我说让她进去,她说等你下班就行。” 今越伸头一看,居然是姚青青,“青青你事情忙完啦?” “嗯嗯,忙完了,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这就叫心有灵犀,她刚想说去找她,她就来了。 坐上自行车后座,姚青青骑得飞快,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舒今越愈发好奇,“到底看啥,能不能先透露一下?” “到了你就知道了,你肯定也喜欢。” 等进了姚家大门,只听姚青青“嘬嘬”两声,自己裤腿忽然一紧,一团雪白的小东西已经抱上了她的大腿。 “怎么样,漂亮吧?”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小哈巴狗,也就比巴掌大那么一丢丢,雪白又柔软的毛,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湿湿的凉凉的小鼻子。 “漂亮,哪儿来的?” “徐二哥送的。” 今越有点好奇,“你家亲戚吗?” “不是,他是我哥发小,喏,他们家就在隔壁。” “徐端?” “对,你认识他吗?” 今越点头,她就说嘛,其实她在姚青青嘴里听过好几次这个称呼了,只是从没把他跟这个称呼联系在一起。 “以前我们叫他徐八哥,叫着叫着变成八哥,不好听,咱们又改成徐二哥。” “为什么叫八哥呀?” “他是徐伯伯的第八个孩子,前面还有七个哥哥姐姐,不过这些哥哥姐姐都在混乱年代去世和失踪了,只剩下徐平大哥哥和他。” 这么一说,今越才想起来,上辈子是听舒老师提起过一回,那时候他感慨徐端也挺不容易的,他母亲生他的时候已经是非常高龄,身体不好,几乎是发现怀上就在病床上保胎保到生,父母因为失去那么多个孩子,对他期望非常高,其严格程度远超长子徐平。 不过,这是他用私人飞机搭载舒老师的时候自己说的,不知真假。今越总感觉,那样的大佬不太容易跟一小老头交心。 “唉,徐二哥也挺可怜的,我哥哥滚铁环打陀螺的时候他在学习,我哥哥下河洗澡的时候他还在学习,后来我哥哥都早恋了,他还在学习,最后这学着学着还进了同一个军区。”甚至因为出身问题,他多年未得到晋升,那些学习的东西好像对他的人生助益不大。 舒今越脑海中浮现徐端那张温和的脸,想象不出他板着小脸认真学习的样子。 她好像真的没见过徐端板着脸的样子。 “我爸妈活着的时候常说,徐二哥很可怜的,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可怜了,他们家以前可是大资本家,就你们柳叶胡同附近那个书城机械厂,以前都是他们家的,还有现在的书钢,以前也是他们家的,他们家还在天津有家造船厂,听说本来还要在海城建汽车厂,做那种美国小汽车,不过后来……” 那是真有钱啊,舒今越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重工企业,她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徐平大哥哥能恢复工作,还得多亏他帮忙,不然现在还……” 姚青青声音越来越小,今越也没追问,她对徐端在部队上的经历比较感兴趣,可惜姚青青知道的也不多,“我只记得他以前身体不太好,经常需要吃药打针,小学还请了一段很长的病假,但后来去到部队锻炼出来了,长高很多很多,第一年回来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 今越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板着脸、体弱多病、沉默寡言的学霸小孩,怎么想怎么跟现在差距大。 “他人很好的,上次听见我哭还来安慰我,陪着我。”姚青青说着说着又笑起来,“谁要是嫁给他,肯定很幸福。” 说着,她又看向今越,傻笑。 “你笑啥?” “不瞒你说,我曾经想把你姐姐介绍给他呢,不过后来听说文韵姐有对象了,就没提。” 大美人舒文韵和人帅性格好情绪稳定还会照顾人的徐端吗?今越想到那画面,点点头,是挺配的。 可惜舒文韵两辈子的官配都是徐思齐,拆散他们不道德。 俩人和狗玩了一会儿,姚青青就进厨房做饭,让今越留下吃,甚至邀约她今晚留宿:“你要是怕家里人担心,待会儿我陪你回去一趟,告诉叔叔阿姨一声,你就陪我住一晚吧,好不好今越?” 姚青青真的很孤单,今越于是不再犹豫,“好。” 其实姚青青也不会做饭,平时她都是在学校食堂吃了才回来,今天忙着带今越来看狗就没吃。而舒今越呢,也仅限于把饭菜弄熟,味道好不好她保证不了。 思来想去,最保险最简单的方式就是—— “咱们吃涮火锅吧!” “跟涮羊肉一样的吗?” “对,差不多,只是咱们要准备点锅底。” 天哪,锅底她也不会炒,现在又没有包装好的现成的底料卖,今越真的头很大……“不管了,我试试,不好吃你别怪我啊。” 她记忆力好,做阿飘的时候看过很多美食博主,大概知道炒火锅底料需要哪些,幸好姚青青虽然不常做饭,但家里调料不缺,都是去年姚飞扬和准未婚妻一起买的。 今越秉承着舒家人“调料没有保质期”的观念,先把猪油化开,烧热,然后加入辣椒、花椒、茴香、八角、姜块、大蒜……等一切见过的调味料,然后小火慢慢的熬。 姚青青也不怎么会烧火,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但不妨碍调味料的香味飘散出去,“哇,真香!” “我觉得就这个味道吧,炒抹布都好吃!” 舒今越被她逗笑,心里不由得有些惭愧,她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可自己这段时间却总忙着,都没时间来看看她。 姚青青不缺吃穿,给她吃的用的不如陪陪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每天一个人吃一个人住,生病了没人问一下,晚归了也不会有人找一下,说句难听的,哪天要真出点什么事,都不会有人发现。 徐端加了会儿班,刚走进胡同,就闻见一股浓烈的香味,像是很多种调料一起炸出来的,随着越走越近,那味道也越来越近,莫非是包大姐做什么吃的? 他对包大姐的手艺不期待,她刚来的时候甚至只会把所有食材放在一口锅里炖,味道连工作狂张珍都吃不下去,委婉地提醒她,要把食材分开,炒的炒,炖的炖,这是两种不同的烹饪方式。 包大姐也用心,学了一段时间,现在勉强能吃,但张珍还是看不上,所以愈发不愿回家吃饭。 整个徐家,反倒是叔侄父子仨不挑嘴,怎么做都能吃下去,都能吃饱。 “徐领导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包大姐连忙迎上来,热情地问,同时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隔壁人家也不知道做什么吃,怪香。” 徐端也发现不是自己家了,但姚青青一个人……她似乎也不会做饭。 莫非是有人来了,上次青青被人抢房子他不在,事后知道很愧疚,他担心今天也是有人来闹事,“我去看看,吃饭不用管我。” 舒今越也不知道炒到什么程度算合适,加上中途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更加难以把握,直到感觉锅铲搅拌起来有粘锅的感觉,立马铲出来。 不常做饭的人对锅铲的掌握似乎也不太熟练,一铲深一铲浅的,红油淋在灶台上,有两滴还溅到她鞋子上,吓得她“哎呀”一声。 忽然,她感觉自己肩上一沉,有人将她拉到身后,从手里接过她的锅铲。 “徐二哥,我们要吃涮火锅,你跟我们一起吃吗?”姚青青屁颠屁颠的过来。 徐端伸手拦住她俩,不让她们上前,自己迅速地把锅底铲起来,将铁锅洗干净,连同锅底上沾着的一些调料,又顺手用抹布把灶台擦干净。 整个厨房里,除了那半盆锅底,看不出刚做过饭的样子,今越不由得想起他的办公室,他有本事让它永远那么干净整洁。 “怎么吃?” “嗯?”今越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带着笑意,顿时也笑起来,“先把锅底用开水煮开,菜的话咱们想吃什么加什么,边吃边下。” 原本计划只是她们俩人吃,菜不多,他加入的话明显不够了,姚青青有点为难,她菜就只刚买那么多。 “你们想吃什么,我过去拿。” 今越没说话。 姚青青咂吧嘴,她想吃的很多,尤其想吃牛羊肉,但她明白这些都是很贵很难买的东西,紧缺的时候还是干部专供,他们家也就以前父母活着的时候,春节前能买一点。 好朋友的默契还是有的,她看了今越一眼,眨巴眨巴,想到一处去了嘿! 徐端却仿佛有读心术,五分钟后端过来两块颜色鲜红,纹理明显的瘦肉,和一些海带、黄花菜等石兰省很少能吃到的东西。 “这块是牛肉,那边的是羊肉,你们想吃多少?”他撸起袖子,把两块洗干净的肉放砧板上,拿起刀子,比划着。 俩人都说想先吃羊肉,把羊肉切完,牛肉少点。 徐端开始一手按住肉块,一手下刀,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迅速而准确,切出来的肉片又大又薄,微微卷曲,今越看得目瞪口呆。 “徐二哥做饭很好吃的,以前我哥经常去他们家蹭饭。”姚青青怀念地说着,拿出三个小碗,米饭是已经熟了的。 今越赶紧收起下巴,将米饭装满,又和姚青青一起,将点燃的煤球放进炉子里,再把炒菜小铁锅支上去,先下土豆和粉条。 土豆是现买的,粉条是去年的存货,依然是不用看没有保质期,煮到软烂的时候,徐端的羊肉也切好了,他用一双公筷夹着,慢慢的涮,熟了先放一筷进今越的碗里,又涮一筷给姚青青。 姚青青吃得喷香,“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好吃,二哥不用管我,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今越也想说她自己动手,但徐端却好似没看见,紧接着又涮了一筷给她,最后才涮给自己,开吃。 他吃饭不快不慢,咀嚼无声,跟今越时不时筷子会碰到碗和牙齿不一样,他的动作优雅得就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哦,他小时候本来就是大少爷。 今越想着,吃肉的速度倒是一点不慢,等姚青青都吃得放下筷子了,她还感觉欠着点。 不过徐端没给她涮了,“辣的别一次性吃太多,容易胃疼。” 今越想起以前在他家喝过的牛奶,不由得心痒痒,吃火锅配豆奶很棒的,没豆奶的话牛奶也不错。 最后的锅碗瓢盆自然也是徐端收拾,他做这些似乎很熟练,就像一个每天都在重复这些事的家庭主妇一般。 “你在哪里学的做饭?”今越仰靠在躺椅上,强行把到嘴的饱嗝憋回去。 “以前在家里会一些,去部队又锻炼了一些。” “你在家就会做饭?” 男人点点头,徐夫人病重那段时间,家里没了佣人,父亲和大哥在外面焦头烂额,他就自己给她煎药,药吃太多嘴巴里没味道,他又想办法给她做吃的。 他似乎在学习一事上很有天赋,从连点火都不知道到能做简单的炒菜也只用了短短一个星期,再后来就能尝试着给她增添一些新的口味,渐渐的连父亲和大哥的饭菜都是他做。 “我没说错吧,谁要是嫁给二哥可就幸福惨喽!”姚青青挤眉弄眼。 徐端没接茬,只是看向今越,“留宿的话,要回柳叶胡同说一声吗,我顺路载你过去。” 今越连忙点头,这就不用姚青青跑了,“好,青青在家等我,我顺便拎两件明天的换洗衣物过来。” “多拿点,陪我多住几天,可以吗?”她的眼神很像那只名叫豆包的小哈巴狗,“反正你也要躲着你们院里那个李大妈,欢迎你把我家当成避难所。” 今越倒是想答应,但还是说:“我回去跟我爸妈商量一下。” 今越刚出门,徐端已经推着自行车等在门口,递来一瓶温热的牛奶。 今越眼睛一亮,“刚才吃火锅的时候干嘛不拿出来。” “只有一瓶。” “为什么要躲你们大院的人?” 今越于是把李大妈的事说了,“小李哥是好的,但李大妈太难缠,我怕将来跟她牵扯不清。” 徐端没说话,骑了一段,忽然问:“那你想给她儿子治吗?” “小李哥很好的,小学时候有一次忘记戴红领巾,他把他自己的借给我,有一年他们家养了一只狸花猫,他谁都不给摸,只让我悄悄摸一把。”大家都叫她小草包,但他却从来没叫过这个外号,单这一条,今越就感激他。 絮絮叨叨,都是些小孩子的官司,明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可她却依然记得很清楚。 徐端轻轻笑了一声,“你记性一直这么好?” “也不是,有些事我就记不清了。” “比如说?” “三岁以前的事,我就没印象了,那段记忆像被封印了。” 男人怔了怔,“还有呢?” “还有三年前吧,那次我受伤了,后来醒过来却记不清那晚的事,总感觉是有人把我送回去,但我不记得是谁,也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 徐端的车速慢下来,异常沉默,舒今越要是留心的话,会发现他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比平时更明显些。 可她忙着喝牛奶,没注意到。 又沉默一会儿,徐端忽然开口:“你要是想给他治的话就治,别让他妈知道就行,无论将来什么结局,至少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对吗?” 今越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她是真的不想搭理李家吗?要真不搭理,大可以撕破脸,没必要躲出来,她躲出来是不想让小李哥亲自去找她,她不忍心拒绝这个曾经对她不错的邻居。 归根究底,她还是心软。 “那要是我后期被李大妈缠上怎么办?” “找我。” “嗯?” 徐端把车子停下,回头静静地看着她,“你又忘了我说过的话。” 舒今越脸一红,不敢与他对视,“好好好,到时候脏活累活都丢给你,我记住了,徐叔叔。” 她侧身坐在后座上,小腿晃荡晃荡的踢着,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她脚上,又很快瞥开。 今越好奇,也顺着他的视线,结果一眼看到自己鞋尖开了一个口子,天天穿,恨不得睡觉都穿,这双皮鞋早就脱胶了,只是一直没空去补。 皮鞋跟布鞋不一样,布鞋赵婉秋自己就能补,但皮鞋要粘胶,缝线也很费劲,需要到专门的商店去修理。 她里面的袜子其实也是打过补丁的,他应该……没看见吧? 回到家,今越立马换掉鞋子,把坏掉的鞋子装进袋子里,提醒自己明天要带去修一下。 得到舒老师和赵婉秋的同意,今越带着足够几天的换洗衣物,来到姚青青家。他们家的四合院没有徐家的大,但在贫民窟女孩舒今越看来已经大到能当足球场用。 姚青青一个人住东厢的一间,晚上两个女孩一起睡,床铺是她早就铺好的,粉红色的牡丹花样式,枕头是一对,但不是常见腈纶枕巾,而是绣着一对雪白狮子狗的图案,难怪她喜欢豆包。 “这套是我刚换,才洗过的,你别嫌弃。” 今越“噗通”一声跳上去,“你又不是没去过我们家。” 姚青青咧嘴,“没关系,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说不定以后你能住楼房,还是带独立厨房和厕所的呢,嗯,还可能是十几层楼那么高的,不不不,三十层……你说三十层得有多高呀,住那上面能爬上去吗?” 今越“噗嗤”一声乐了,“有电梯呀,不用爬。” “电梯是啥?” 今越一时卡壳,这些都是她在手机上看的,但真正三十楼什么样,她没上去过,电梯也只是见别人坐过,阿飘是没感觉的。 “你说,以后咱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姚青青抱着被子,滚一圈,滚到今越怀里,蹭蹭她,闻闻她,“今越你真香,真软,你身上为什么这么软?” 舒今越闻了闻自己,又摸了摸被她蹭到的胸脯,“软吗?” 明明没二两肉,就跟个小花苞似的,反倒是姚青青虽然看着瘦,但其实很有料,那才叫软。 她知道,男人都喜欢那种软的,看起来很有女人味,她记得以前在乡下,队上有个寡妇,脸蛋长得非常一般,皮肤也很一般,但她身材好,尤其是两颗地.雷,非常可观,队上很多男人都喜欢偷看她,就连城里去的男知青也一样。 唉,这东西生来有就有,没有怎么补也不会有。 姚青青的视线顺着看过去,有点好奇,“你真的有十九岁了吗?” 舒今越更是气结,把脸埋进枕头里,哀嚎一声:“马上二十了,周岁!” 妈蛋,好想起诉自己的胸,估计法官都会说找不到被告,被告不存在…… 姚青青被她一会儿哀嚎、一会儿傻笑的样子逗得不行,直接搂着她滚了两圈,rua rua她软软的头发,“没事的今越,等你长大点,会长出来的。” “别人有的你以后也一定会有,要相信命运的安排,一切都是最好最适合你的。” 要不是自己学医,舒今越差点就信了这碗毒鸡汤。 第二天中午,今越回家吃饭,听舒老师说李大妈昨晚来找她好几次,不信她去朋友家里住,一直蹲守到夜里十一点多才从他们家门口离开,今越舒口气。 李大妈这人,只要让她占不到便宜,过几天就会放弃了。 果然,接下来一个星期,她接连蹲守失利之后,终于不再执着于让舒今越帮忙看病,她想让儿子去医院看看,但小李哥嫌上次丢人,打死也不去了。 再加上确实这几天都没再发作过,大家也就没再劝他去医院。 倒是星期六这天,今越刚回家住,就遇到刘慧芳满面红光地过来,“今越,好消息,好消息!” 她脸上的光芒,是今越从未见过的,她忽然灵光一闪,“大嫂不会是……” “嗯呐!”刘慧芳紧紧握住她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从来没有……这次例假过期一个星期了还没来,我的那个一向很准的,这么多年从来没超过三天,现在都一个多星期了!” “去医院查过没?” 刘慧芳脸色一暗,“还没,我怕空欢喜一场,想等过几天还不来,再去查。” 今越却笑起来,“快去查查吧,我看脉象有点滑。”趁着说话的功夫,她已经给脉把了。 “真的,你确定?!” 今越把出过很多滑脉,不会有错。乡下地方,很多女人都不会上医院去确认怀孕,田间地头遇到她,让把一下,确定是怀了,不会特别注意,也得不到半分优待,该干活还是得干活,至于今越把得准不准,过几个月肚子大起来就知道了。 得到今越肯定的回答,刘慧芳脸上的红光更甚方才,在屋里走了几步,“我这要不要吃点什么补补?” “不用特意去补,只要记着别吃山楂、桃子就行。”至于什么麝香桃仁红花,那是宫斗剧里才能接触到的东西,这年代的普通小老百姓就没几个听过,更别说能接触到。 “对了,要是不想吃东西,也别勉强,捡着自己喜欢的口味吃点,酸的辣的甜的都行。” 刘慧芳点点头,舒文晏一直在门口猫着,看见老婆的神色,知道脉象是怀了,顿时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今越,你可真是我妹,亲妹。” 以前吃的药都按箩筐算,结果这才找她开了洗的方子,连续洗几次,就一击即中!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啊,可他妹妹就是做到了! “等生……”见院里有人看过来,他立马压低嗓门,“等以后成了,哥一定给你送红鸡蛋。” 今越好笑,“那我可记着呢,大哥别忘了。”反正大哥说的话嘛,十句里信两三句就成,尤其是涉及要花钱的事儿。 小两口一走,赵婉秋知道这消息,立马告诉舒老师,小老头也跟着高兴,“好好好,这事一了,我也就放心了。” “婉秋,星期天包饺子吃,让他们回来,记着别放孕妇不能吃的东西,啊。” “这还用你说。”赵婉秋也很高兴,家里四个孩子,终于有一个要开花结果了,她也算对得起那位改变她命运的姐姐了。 即使没有这层关系,她作为老大的后妈,慧芳却是转过去“妈”转过来“妈”的叫,这份情在这儿,孩子高低得叫她声奶奶,她也是当奶奶的人喽! 舒家不顺了这么长时间,可终于遇到一件好事了,大家心情都非常好,吃饭时候,一家子都在议论大哥大嫂的孩子,舒老师直接就拿起字典,戴上老花镜,在那儿蘸着唾沫一页一页的翻。 “爸你就甭费精神了,大哥的孩子他肯定要自个儿取名,轮不着您。”舒文明给他泼凉水。 “他取是他的事,我看看又不犯法。” 别说,他这三个孩子取的名字还是挺不错的,寓意好,念起来也朗朗上口,跟那些国啊军的就是不一样。 几人正说着,忽然外头有人敲门,“婉秋在家吗?” “在呢嫂子,快进来。” 赵大妈掀开门帘进屋,手里还拎着一个竹篮,里头是几根黄瓜两把青菜,还有两根茄子。 “亲戚家从乡下送来的,你们尝尝。” “哎哟,谢谢嫂子。”赵婉秋起身,今越和舒文明也从炕上下来,招呼赵大妈坐,给她倒水。 “别忙活了,我今天来,也是有件事,不太好开口。”赵大妈看了舒文明一眼。 今越的雷达顿时竖起来,跟二哥有关,铁定是相亲! 赵婉秋挤到她旁边,挨着她一屁股坐下,“咱们两家人多少年邻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为人,你有啥难事只管说,但凡是我们能办的,一定会帮忙。” 赵婉秋虽然冲动,说话经常不过脑子,但她直爽的性格也容易交到朋友,医院同事那是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不好说,但邻居之间,聊得来的朋友倒是好几个。 赵大妈就是其中之最。 “哎呀,我就是知道你们家为人,才不好开口,我真是……唉!” 舒今越更好奇,这到底是多难办的事呀,快说快说! 赵婉秋想让孩子们回屋,可今越不动,舒文明也不动。 “他们听听没啥,正好这事也要你家文明自己拿主意。” 舒老师一听跟儿子有关,莫非是又找到合适的对象要介绍了?!别说,舒文明至今相过的姑娘,至少三分之一都是赵大妈介绍的。 “文明,你还记得年前相过的那个,王晓红吗?” 舒文明脸色不好看,嘴硬道:“哪个王晓红?没印象。” 舒今越想起那一家子七个高高在上的哥哥,以及那声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小白脸”,心里就不大高兴。 “上次你们相亲没成,弄得你也不太高兴,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后来把你赵大叔骂了一顿,他正月里回去把那一家子训了一顿,也算是为你出了口气。” 王晓红的二婶,是赵大叔的远房表妹,说血缘那是一点没有的,但在重人情的石兰省,也算亲戚。 “王晓红这姑娘,我接触过几次,不坏,但就是她几个哥哥,在村里逞凶斗狠,我不太喜欢,这样的亲戚关系估摸着你们也不会喜欢,但……唉!”赵大妈唉声叹气。 “嫂子,到底是啥事,你就直说吧。” “就是那次没相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王晓红正谈着个对象,她心里不乐意来见面,所以可能说话不太好听,最近她和对象分了,就托我带个话,你还要不要再见一面?” 舒今越:“……”啊这备胎都算不上的二哥,忽然被择优录取了吗! 第29章 029 双胞胎&助力狗血剧情砍一刀&…… 舒文明的脸也很精彩, 他指了指自己,向赵大妈确认:“确定是我?” “可不就是你。” “这话她自己说的?” “哎哟喂,这种大事哪有姑娘自己做主的, 是她妈跟我说的,可不是我在中间乱传话,她年纪也不小了,长得漂亮嘛, 眼光就高,以前相了好几个, 愣是没成, 现在就有点着急了。” 赵大妈拍着胸脯保证,“听说过了这么久, 她还记得你名字和工作单位, 我看反正愿不愿意你说了算, 就来多嘴问一声。” 要是别人肯定生气, 谁都不想备胎转正,太伤自尊了。 可舒文明不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情况, 他要是有挑拣的余地, 也不会单身到快三十岁。 对于一个娶不到老婆的人来说, 那么点自尊值几个钱, 就连舒老师也觉得可以见见。 “以前谈过也正常, 年轻人谁没谈过几个对象?”怕儿子介意,他轻咳一声,“我跟你赵阿姨还是二婚重组的呢,不也过得和和美美。” “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嘛,反正见面又不会少块肉。”舒老师看向赵大妈, “嫂子,这次还得麻烦你,要不让他俩去外头吃顿饭,好好了解了解?” 赵大妈连忙摆手,“可别吃饭了,万一不成还浪费文明的钱。” 连她也不太喜欢王晓红,这么远的亲戚关系,她也不好说啥,要是自己后头的侄女外甥女干出这种事,她非得骂她们一顿不可。 “我看还是跟上次一样,去人民公园见吧,能聊就聊,聊不来早点撤。”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舒文明,他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一口拒绝,“你们定吧。” 头也不回的离开,三个老人唉声叹气,知道他是心里不痛快,可现实又逼着他不得不妥协。 倒是今越想得快,“不就是跟人谈过恋爱嘛,现在分手了想重新谈一个,这叫恋爱自由,我倒是觉得没啥,就是王家那七个哥哥……”她不喜欢。 “嗐,那七个啊,你们放心,以后要真成了,处得来就多来往,处不来就逢年过节见一面,不碍事儿。” 今越看父母已经笃定要让二哥去见面,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像上次自己判断的一样,王家七大金刚是不怎么样,但王晓红至少还有基本的礼貌,外貌也漂亮,过日子是和老婆过,不是和七个大舅哥过。 与其让二哥像上辈子一样孤独终老远走他乡,不如就给他个机会试试。 这么一想,今越也想开了,准备上隔壁问问二哥的意见。 “你跟文丽姐真没谈?” “没,她都跟她爸单位的人谈上了,人是干部呢。”舒文明闷闷的。 “你确定?” “那干部来接她,还一起吃饭了,这事我们店所有人都看见了。” 好嘛,舒今越只能叹息,可惜了,她其实很喜欢徐文丽的,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人家都谈上了,二哥也没机会了。 况且,这事也不是他愿不愿意横刀夺爱这么简单——徐文丽是独生女,父母都是干部,跟舒家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跟覃海洋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或许徐文丽是真心喜欢过二哥一段时间,但他那张臭嘴,吐不出象牙时间久了,再痴情的女孩子也会寒心,人家千娇百宠的要啥有啥,找二哥就是图个情绪价值,可他连情绪价值都没办法提供,人家凭啥要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喜欢一段时间,觉得没意思,还是觉得找跟她一个阶层的,门当户对的更合适,这也是人之常情。 “行,你现在要是单身,那就去和王晓红见一面试试吧。” 舒文明也知道她的苦心,可就是不得劲,在床上打了几个滚,踹了床板两脚,似乎还是不解气。 “你说我就那么差劲吗,这介绍的对象一年不如一年,以后是不是离婚的,死了男人的,带孩子的,都要往我这边塞?” “我就想不通了,我舒文明是比别人少只眼睛还是少只耳朵,怎么尽给我介绍这些……”这些什么,其实也没什么,离过婚死过丈夫又不是犯罪,哪怕是坐过牢的,在他看来只要是诚心悔改,也不是不行。 今越没接茬,任由他发泄脾气,等他说完了,停下来,她才幽幽来了一句:“二哥你听说过没,媒人给你介绍什么样的相亲对象,说明在媒人心目中,你也就那样。”只配得上那样的。 “滚。” 舒今越摊手,看吧,她二哥就是看不清现实,总以为自己还是十八岁的黄花大闺男。 “不过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要是不愿意,回了赵大妈就成,你不好意思的话我去替你说?” “算了,见就见,我倒是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这次见面比上次匆忙,舒文明前脚同意,王晓红后脚就把时间安排在第三天的中午十二点。 “这时间安排得好,要是相上了,下午一起看场电影,逛逛街,晚上就能一起吃个饭,相不上吧,文明你就推说下午菜店有事,先撤。”赵大妈给出主意,“上次她不是迟到半小时了嘛,这次你也迟到半小时,让她好好感受一把个中滋味。” 今越倒是不在意这种小细节,舒文明却听进去了,他头不洗,衣服也没换,还真过了半小时才到公园。 他不让舒今越跟着,今越也不知道这场见面聊得怎么样,倒是晚上他态度还不错,没炸毛。 莫非是有戏? 接下来几天,舒文明下班后都没回家吃饭,大家都猜是跟王晓红在外头吃的,老舒一家子倒是挺高兴,赵婉秋甚至觉得,这怕是最近家里的第二桩喜事。 *** 舒今越没闲着,她最近忙碌起来,今年上半年的爱国卫生运动轰轰烈烈结束后,上面又要求要把这项工作常态化,每个月都要搞一搞,甚至还要写报告啥的,今越把文字工作承担下来,每周都跟街道办的人一起去扫马路。 而刚把这项工作常态化吧,天气热了,又开始除四害。 蚊蝇鼠蟑螂最喜欢也最容易滋生的季节就是夏季,尤其是公共卫生状况堪忧的胡同里,这可是防疫站每年最头疼的日子。 为了防止四害的蔓延,区里还要求他们加大卫生监督巡查力度,光朱大强和刘进步出去巡查不够,还把舒今越也叫上,学校、食堂、食品厂、牛奶厂之类的地方,那更是重点区域,要求百分百全覆盖,多次重复云云……今越上午出去监督,下午写报告,赶在下班前还得把报告送到区里去,忙得压根没时间管家里的事。 等她忙过这一阵,回家好好坐着吃顿饭的时候,忽然就听说二哥和王晓红谈上了。 “真谈上了?”今越惊讶地张了张嘴,但她看二哥的状态不像谈恋爱啊,以前相亲他至少还洗头洗澡换衣服,最近他可没这么“隆重”,每天就穿着工装出门,工装回来。 “我看是,都好几天没回来吃饭,以前可不这样。” “改天问问他身上还有钱没,总在外头吃花销也大。”赵婉秋主动提给他补贴一点。 舒老师摇头,“他恋爱我高兴,但这先河不能开,咱们手头也不宽裕,下面还有文韵和今越。” 今越不在意这点小钱,她只是觉得这事怪怪的,但两老正在兴头上,她也没说,只是把疑问放心里。 倒是晚上,舒文晏和刘慧芳乐颠颠过来,大家一看表情就知道怀孕是真的了。 今越想到舒文晏会得意洋洋,翻身农奴把歌唱,却没想到他尾巴都翘上天了,直接甩过来一张单子,“看看。” 今越眼睛一亮,“双胞胎?!” “啥?我看看。” 舒老师直接来不及找老花镜,“来,今越给爸念念。” 上面写着,宫内早孕,双活胎! “哎呀看来是随了慧芳那边的基因,你妈妈当年就生过双胞胎是吧?”赵婉秋看了看报告单,又看了看她尚未显怀的肚子,感慨基因这东西真神奇。 这年头没有试管婴儿和人工授精,双胞胎都是自然怀上的,概率非常低,一般都认为是福气。刘慧芳一张脸红扑扑的,握着今越的手,“嗯呐,我要谢谢今越,要不是她,我都不敢想能怀上,更别说双胞胎。” 舒今越也很是感慨,她记得上辈子大哥大嫂是没有孩子的,大嫂因为厂里改制不得不下岗,借钱买下两辆旧货车,靠着这两辆车,早出晚归风餐露宿的挣下一份家业,后来甚至开起一家货运公司,挣了不少钱。而大哥则通过往报社、杂志社投稿,靠着犀利幽默的文风,逐渐吸引一批粉丝,成为小有名气的作家。 各忙各的,又没有孩子这个共同的牵绊,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后来随着舒文晏名气越来越大,俩人因为职业的分歧、社会地位的悬殊,没几年就离了。 离婚之后,俩人也都没再找,刘慧芳偶尔还会回来看望两老。 对这个前儿媳妇,舒老师和赵婉秋赞不绝口,但对舒文晏,就是满腹牢骚。 “爸,赵阿姨,这是我一点心意,你们快收起来。”因为怀上双胞胎,舒文晏整个人焕发出一种喜悦和生机,居然还给老人买了两斤清油。 这可是清油,拿着钱和票都不好买的东西!还是两斤! 舒老师诧异极了,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赵婉秋都吓得不敢接东西,眼角直抽抽。 只有舒今越,坦然自若接过东西,“大哥早就该孝顺爸了,你以后可是至少有俩孩子的,要给他们做榜样,你现在孝顺爸妈,将来你孩子也孝顺你,懂吧?” 你啃老,将来你孩子也啃老,把你啃得骨头渣不剩。 舒文晏肉疼,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清油,要不是慧芳硬要买,他宁愿把油票和同事换换,换成别的自己用得上的东西。 唉,谁让媳妇儿最大呢,看在她怀双胞胎的份上,先忍她几天,让她当几天霸王,等孩子一生他立马让她知道什么叫男人威风,什么叫一家之主。 当然,舒文晏在屋里“坐不住”,要出去“吹吹风”,然后没一会儿,整个16号院都知道,他舒文晏的媳妇怀孕了,还是双胞胎! 大家多少年没见过怀双胞胎的,一听说就上舒家来恭喜,刚结婚的小媳妇甚至拉着慧芳的手,想沾点福气。 而大功臣舒今越再一次出名了,刘慧芳亲口说了,都是今越给她调理好的,才刚用了一个月不到的药,孩子就上身了巴拉巴拉……众人看今越的眼神,仿佛在看送子娘娘。 这两口子结婚十年了愣是怀都没怀过一次,现在今越一调理,才一个月就怀上,还是双胞胎……哎哟喂,今越这丫头可真是厉害啊! 这个说她家侄女也是结婚两年没动静,那个说她妹子半年没怀上,都让今越帮忙给看看。 舒今越好笑,两年没怀上不算病,半年的就更夸张了,照她们这么高要求,那岂不是刚结婚就得把娃揣肚子里? “今越才学三年都这么厉害,那你乡下那师父,岂不是更厉害?” 舒今越点头,那位老中医确实很厉害,虽然没进过一天新式学堂,但却是实打实的中西贯通,用药也经常是中西结合,疗效非常快。 可惜,他自己却因为意外摔下山崖,当场去世。 不是她吹,她师父这样的高手要是能活到改开后,那绝对的名医,省级起步。 “哼,你们把她吹得那么神,可没见她为咱们大院里的人带来什么实惠好处,我家就请她看个病,她还推三阻四,跟求着她似的,当谁稀罕。” 不用看,总爱说晦气话扫大家兴的,非李大妈莫属。 但凡是没让她占上便宜的人,都是坏人。 “得了吧,你们家小李又不是别的地方看过没救了,要真这样今越肯定帮忙,可她都说了,小李的结石大,得做手术才行,你自己舍不得花钱,非要逼着今越开中药,万一那啥什么来着……”赵大妈一口气说到这儿,不知道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万一结石掉下来,卡在哪根管子上,引起发炎和坏死怎么办?一旦坏死,那可是整颗腰子都要割掉的。”赵婉秋接上,那她肯定会跟今越拼命的。 所以,不是她们狠心,是李大妈的尿性让大家敬而远之。 “好你个赵婉秋,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烂良心诅咒我儿子的腰子,我儿子的腰子才不会坏,你家的才坏!” 众人:“……” 赵婉秋懒得搭理她,这张破嘴,以后再搭她的腔,就使劲扇。 小李哥在屋里听见,羞愧得直捶床,“媳妇儿你说我怎么就有这样的妈,我真是,真是恨不得自己……”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小李的眼圈红红的,两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小李媳妇轻轻搂住他,“别想那么多了,先把身体养好,你这几天为这事难过,吃饭都没胃口,不好好吃东西,身体怎么恢复?” 男人仰躺在炕上,盯着天花板掉眼泪。 “你说她是真的把我当儿子吗?每次逼着姐姐们补贴我的时候,她就叫我心肝,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我,但那天晚上,生死攸关,我都疼成那样了,她愣是不愿交钱,你说她是真的爱我吗?” 女人没说话,她其实早就想说了,但又怕被丈夫误以为她挑拨他们母子关系。 可在正常的家庭里,父母如果爱孩子的话,看孩子疼成那样,不是巴不得自己替他疼,巴不得赶紧交钱医生赶紧治疗吗?她还有功夫跟人大吵大闹,甚至至今还把医药费欠着,厂里工会干事都去车间找过她好几次了。 她没办法,丢不起那人,只能提出从她下个月工资里扣,到时候婆婆要是发现她工资少了,铁定又是一场闹腾。 “媳妇儿,上次你爸说的话还算数吗?”小李忽然一把握住媳妇的手,颤抖着声音。 女人一愣,似乎是难以置信,“算倒是算数,但……” “要不我们考虑一下吧。”小李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关。 “你确定?”女人小心翼翼看看他,心里忽然有点窃喜,真的可以吗,要是那样的话…… “我再考虑考虑。” *** 接下的日子,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今越也彻底脱下长裤,换上了轻薄的夏装,她皮肤白,身材小巧,穿着白衬衫短袖和工装裤,配上一头齐耳短发,很有手机上说的“初恋感”。 而舒文韵,则是天生的大波浪长卷发,配上格子裙,一双黑皮鞋,走出去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舒家两个女孩,各有各的美,但要说亮眼,还是舒文韵。今越已经遇到好几次,有区医院的男医生送她回家,星期天甚至上门来给她辅导功课的。 看样子,这是跟徐思齐分了。 可他俩明明是官配啊,今越真想提醒这些男医生们,别白忙活了,官配你们是拆不了的! 不过,跟上辈子故事线不一样的是,舒文韵开始提前看书学习,准备考护士证了,而且方向也不一样了。 上辈子,大概是在跟徐思齐结婚前半年,徐家帮她想办法调到了张珍工作的市医院,又给她从繁忙的临床科室调到清闲的护理部,然后因为在几场大型文艺汇演上出尽风头,被领导看重,恰逢院里缺人,她年纪轻轻就当上护理部主任,再后来升任副院长,甚至直接被调到市里机关担任重要职务。 虽然都说她嫁给徐思齐是妥妥的高嫁,但今越却觉得没有徐家助力,她依然能凭自己斩获一番天地。 这才叫大女主剧本吧。 但这辈子,她好像打算走专业技术路线,夜班上到吐,回家还要准备考护士证,她在利用一切可以学习的机会。 今越有点酸,又有点替她高兴,她觉得自己心理有毛病。 带着对自己的鄙视,今越走进新华书店,她想淘换一本英文词典,最近她从医学院借了一些期刊来,其中会夹杂一些英文词汇,她直接两眼一抹黑。 舒今越不仅想把中医做好,还想让中医走向世界,那掌握一门世界通用语言就很有必要。 她找店员问到英文词典在哪里,走过去,挑选出两本,比较了一下性价比,最终选定一本比较厚的,准备过去收银台结账。 谁知刚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同志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今越回头一看,“文丽姐?” 女孩好像瘦了很多,要不是那标志性的圆脸蛋圆眼睛,今越差点没认出来,半年前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一个秋苹果一般的女孩。 “今越来买书吗?”徐文丽捋了捋头发,“有段时间没见了,你们还好吗?” “挺好的,文丽姐最近怎么样,我看你好像瘦了一些。” 徐文丽眼里没有了以前的快乐与无忧,反而是快要溢出眼角的疲乏,“我也还好,就是前不久生病,吃不下饭所以瘦了些。” 今越连忙问什么病。 “感冒,发烧老退不下去。” “不过你不用担心,最近都好了,瘦点好,省得你哥老说我胖,胖了也不好看。”她眼神里有了一丝落寞。 今越心里叹气,这哪是什么发烧,估摸着还是心病。 今越实在是好奇她和舒文明之间到底怎么了,舒文明那里嘴巴紧,问不出所以然,她犹豫一下,实在是没忍住:“文丽姐忙吗,不忙的话我们去公园里走走可以吗?” 徐文丽“嗯”一声,俩人很快来到不远处的人民公园。 这里是很多年轻男女相亲、约会的地方,今越想起舒文明的相亲,想起王晓红,大家都说二哥和王晓红谈上了,但今越却觉得不像。以她粗浅的认知,她要是跟谁谈恋爱,至少在还有新鲜感维持的时候,绝对不会头不洗衣服不换去约会。 他这段时间,似乎有点破罐破摔。 更别说他每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谁碰都炸,恨不得看见狗都踢两脚的状态,可不像是被爱情滋润的样子。 今越现在可以肯定,二哥是真心喜欢徐文丽的,徐文丽对他也有情,但这样的俩人偏偏不能在一起,她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文丽姐,我冒昧的问个问题,你现在有对象吗?” 徐文丽脸色一淡,“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她和父亲单位那个年轻干部见过几次面,一起吃过饭,他来单位接过她,她坐过他的自行车后座,双方父母也见过,相谈甚欢。但要说将来跟他结婚组建一个双方父母都满意的小家庭,她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甚至,她透过他,看见现在父亲的样子,而她在二十年后也会变成现在母亲的样子。 她的父母没什么感情,甚至在她记忆中从未在一个房间住过,都是各住各的,母亲每天烧着那几个没什么变化的菜样,脸上是常年劳作的愁苦;父亲每天回来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周末去钓鱼下象棋,从不会帮母亲洗一只碗一双筷;他们在家里很少有正面交谈,所以屋里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就像那里不是住了三个人,而是三只被割了声带的鹦鹉。 可是,就这样,他们告诉她,只要结婚就好了,结婚就能幸福了。 她需要这样的“幸福”吗? 她不由得想起单位上那个永远没什么好脸色的临时工同事,活像全世界欠他八百块,但每次合作社送菜来,他都不会像那些笑眯眯的同事一样袖着手,他会主动去帮忙搬卸,会帮老奶奶送到马路对面,会把不够新鲜的菜便宜卖给孤寡老人……也会打击她,说她胖,说她馋,但每次有什么好吃的,他依然会悄悄塞给她,只给她一个人。 这是一个别扭又矛盾的人,徐文丽一开始压根不喜欢他,甚至有点怕他,但好几次俩人搭班下来,她发现他总是能在最快时间内算出最复杂的账,总是能把最脏最重的活计抢着干,而她只需要坐在一旁,甩着腿,看他跟买菜的尖酸大妈吵架。 她发现自己喜欢故意惹怒他,让他对着自己跳脚,叫她大馋丫头。 后来,她知道这就叫喜欢,她喜欢他,喜欢他那个贫穷吵嚷和温馨的家庭。她曾大着胆子跟他暗示过,但他装听不懂。 俩人闹僵过一段时间,后来他给她几颗酸酸甜甜的杏干儿,给她半块巧克力,他们就没有任何解释的和好了。 而最近一次是真的闹翻了,因为她被父母押着去相亲了…… “我不是真的想去相亲,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们,但我私心也不想让他知道,那天就骗他说去医院看感冒,恰巧他去医院没找到我,却在饭店外面看见我和那谁吃饭,就……”误会了。 后来再遇见几次相亲对象来接她,舒文明更是怒火中烧,反正后面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舒今越终于理清来龙去脉,敢情这是欢喜冤家加狗血误会啊,这样的小说今越爱看,可真发生在自己身边,就挺无语的——舒文明一大男人,没长嘴啊。 “活该我二哥单身,他那张破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叭叭叭。” 徐文丽“噗嗤”一声乐了,“就是,有时候是挺讨厌的。” 今越正色,认真地看着她,“文丽姐,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二哥总觉得高攀不上你,所以一直回避跟你的事,希望你能理解他一点点。” 徐文丽点点头,“我知道的,我不在意。” 她宁愿在舒家的小屋子里挤着,也不要在自家大房子里冷冷清清。 今越不知道说啥,说她恋爱脑不至于,她其实还是很清醒的,知道自己要什么,但以今越的处境来看,她要是结婚就绝对不会找比自家还差劲的,她已经意识到自家在这个城市里是多么的渺小,渺小到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就能置她于死地。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别生气。”今越觑着她脸色,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是想说他处对象了吧?我知道,他最近总把那个女同志带到咱们店上,我见过。”她的神色愈发落寞。 王晓红确实很漂亮,搁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样貌,站舒文韵跟前也逊色不了多少。可她呢,眼睛不够大,脸蛋不够小,关键还胖。 “那样的女孩,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今越心疼地拍拍她肩膀,“文丽姐也很漂亮啊,世界上的漂亮不是千篇一律的大眼睛瓜子脸,你这样的也漂亮,我喜欢。” 徐文丽脸一红,这时代还很保守,大庭广众之下说“喜欢”,太羞人了。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二哥其实没真跟王晓红谈,他跟你之间有误会……”巴拉巴拉,今越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为了二哥的终身大事,她尽力了。 徐文丽眼睛一亮,“真的吗?他真的就是为了气我,才故意骗我?” “真的。”今越扶额,这种狗血桥段,你们能不能不要玩了。 “哼,这还差不多,他要是敢喜欢别的女同志,我就……我就……嗯,我死给他看!” 舒今越目瞪狗呆:“……”大姐刚还说你不是恋爱脑,我误判了啊。 但她也知道,这不过是小女孩的气话罢了,“我把真相告诉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是不想再掺和你们的事了。” “嗯嗯,谢谢你今越,你真好,我要是能跟你……跟你……嘿嘿,肯定很好。” “行行行,那你别说我给你通风报信啊,今天就当咱俩没见过。” 今越回到家,果然看见“约会”回来的舒文明正躺在炕上发呆,头发都能炒菜了,衣服也是补丁带补丁,哪里有恋爱中的男人的样子。 舒老师看着这不修边幅的儿子,心里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即使他小老头子也不太懂什么为悦己者容,但他知道:“一年轻同志,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邋遢,人姑娘没嫌弃你?” 舒文明不吭声。 “我说老二你这也谈一段时间了,要是感觉还可以的话,咱们两家父母啥时候见个面,把事情定下来,你们早点结婚,我也早点放心。” 舒文明冷哼一声,“拿什么结,娶进来住哪儿?” 这是个现实问题,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总不能小两口跟两个小姑子睡一个屋吧,但不睡那屋,总不能把俩妹妹赶走吧……横竖是没地方给他们住的。 “不行就出去租房住吧,头三月的租金我出,后面等她找到工作,你们再自己出。” 就他们大杂院的房子,也得要三四块一间,他一个月十八块工资,粮票十来斤,还要供两个人花销……今越光想想就头大。 这哪是生活,简直就是生存都不一定保证得了。 “爸,赵阿姨,我正想跟你们说,前几天我已经递交申请,向我们医院申请一间单身宿舍,要不以后今越跟我过去住宿舍吧。”舒文韵忽然开口。 这样那间小屋子就能腾给小两口住。 舒老师没出声,显然是有点心动,今越连忙问:“你们单位领导同意吗?其他同事会不会有意见?” “没事,大家都这么干,名为单身宿舍,其实住两口子、一家三四口的都有。”毕竟没房子的也多,医院总不能真把人撵出去,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就是这样的话离你单位就远了,今越每天早上得早起半小时。” 今越松口气,这不算什么事,嗯,到冬天就不好说了,希望到冬天之前她能找到地方搬出去吧。 现在买卖房屋很难,但不代表完全没有,今越手里倒是有小四百的巨款,她说不定能自己买两间小房子住住,但二哥马上要结婚的话,她得先还他钱。 唉,说来说去还是没钱闹的。 诶诶不对,他结哪门子的婚,徐文丽呢,怎么还没动静?! “看啥,我脸上可没钱。”舒文明白她一眼,坐起来,“算了,你们先别出去住,反正我这婚肯定结不了。” “什么意思,你们又闹崩了?” 舒文明不想多做解释,“也不是,但也不会结婚,文韵千万别搭钱进去。” 现在是说递交申请,但要批下来那得猴年马月了,好些人为了早点住上宿舍,都会给领导送礼,这有了送礼的,她们也不能无动于衷,搞不好又是一笔大开销。 正想着,小李哥两口子居然猫着身子来了,“今越?” 舒今越心说,终于来了,她其实一直在等小李哥的反应,肾结石她能治,这病在乡下也不少,她只是不想跟李大妈扯上关系。 “小李和媳妇来了,坐,快坐。”赵婉秋拿来两只干净碗,给他们一人倒了碗温开水。 小李的眼泪又要下来了,他想起自己这几天拖着不舒服的身体上班,累了一天回到家,母亲居然连一口热汤热水都没给他准备,一说就是谁让他媳妇儿要回娘家,她心情不好,大院邻居都看她笑话,她只会一个劲诉说自己的不满,却忘了大家看的笑话不仅是这一件,更忘了医生强调让肾结石要多喝水。 至于为啥回娘家,小李心里冷笑,媳妇儿怀着孕想上医院检查一下,母亲怎么也不愿掏钱。 明明他们小两口的工资都是上交的,她就是存心的。 今天媳妇儿从娘家回来,老丈人出钱做的检查……终于做下那个决定,但走之前想先来找今越看看,毕竟中草药便宜啊,做手术少了几十块不行。 现在的他们,要单枪匹马养孩子,能省一分是一分。 舒今越也没细问他们家里的事,让他把手伸出来,把了把。 从容和缓,柔和有力,是非常健康的脉象,“现在没发作,看起来倒是没什么。” 小李松口气,“我现在除了多喝水,还能做点什么?” “这得看你是要彻底治好,还是只要不疼就行。” 小李哥顿了顿,“彻底治好,要花不少钱吧?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知道这病不是什么绝症,李大妈是不可能拿钱的,她想逼着小李媳妇回去娘家拿钱,实在不行还是赖单位身上。 “这哪里能算工伤,跟单位闹也没用,我丢不起那个脸。” “其实治这个病不贵,只需要吃一个东西。” 小李哥眼睛一亮,“什么东西?” “鸡内金。” 赵婉秋解释道:“就是咱们杀鸡时候剖出来的鸡肚,也叫鸡胃,上面有一层金黄色的东西。” 小李连忙点头,可这东西不是健胃消食的吗?大杂院长大的孩子都知道,过年那几天要是吃积食了,用那层黄黄的东西捣碎冲水喝,喝两次就能活蹦乱跳吃嘛嘛香了。 俗话说的,三步之内必有解药。 小李媳妇忽然插嘴,“我记得上个月今越说这是治疗小孩夜尿的,赵大妈家小孙子一直有尿床的毛病,你告诉她用鸡胗上那层东西冲水喝,喝了半个多月,小家伙真的就不尿了。”当时她回娘家说起,还说要把这些生活小妙招记着,以后自己养孩子说不定能用上。 小李更迷惑了,怎么一块小小的金黄色的东西,一会儿可以治疗积食,一会儿又能治疗夜尿,现在居然还能治疗肾结石? 赵婉秋笑着点点头,“鸡内金其实是一层砂囊角质内膜,除了积食和夜尿,还能治大人遗.精、口疮和结石。” 她这几个月的中医不是白学的。 小两口怔了怔,舒大妈可是柳叶胡同的医药百宝箱,要是她都说可以,那就是中医西医都觉得可以的。“今越,怎么吃,你告诉我们,我们马上就找来吃。” “记着要用生的,别炒,捣碎研磨成粉,一张鸡内金用一大搪瓷杯开水浸泡十五分钟,然后一口气喝下去,记住要大清早起来就喝,什么东西都不要吃,喝完慢跑两圈。” 小李连忙记下,鸡内金不用花钱,大院里谁家有,讨要两张就行,开水随便喝,这病真的不用花一分钱就治好? “放心吧,最长一个星期,最短三天。”今越打个哈欠,她好困啊。 怎么大家看病都喜欢九点之后才来,东聊西聊都十点半了,她真想睡觉。 “行行行,我们记下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小两口赶紧起身,“这事我们不会跟我妈说,叔婶子今越你们放心。” 他们也没啥能拿得出手的,家里钱和粮都在李大妈手里紧紧捏着,倒是丈母娘在纽扣厂上班,给送来一袋子纽扣。 赵婉秋打开一看,得有五六十颗,白的,黑的,黄的,大的小的,这可是刚需啊!小孩都知道衣服裤子纽扣掉了得赶紧捡起来,捡不回家就是一顿胖揍,毕竟这得花钱买。 “这么多,小两口真是实心眼子。” 舒老师也感慨,“歹竹出好笋,说的就是他们家。”当年的老李头也跟李大妈一样不招人待见,把一群孩子都教育歪了,反倒是最小的儿子,没受影响。 “可惜喽,在李大妈手底下,咱们看着都可怜。”大院里的人看在眼里,却拿他们没办法,毕竟这是人家事,要是听劝的还好,就李大妈那尿性,谁敢多嘴那就等着鸡犬不宁吧。 今越心说,这李大妈就是手机上说的NPD吧,她的子女终其一生都在尝试摆脱她,很可惜前面七个女儿都失败了,不知道小李会不会成功。 算了,她还是祝他成功吧。 第30章 030 到底谁利用谁&两双皮鞋&杨正…… 徐文丽和舒文明解除误会的速度让舒今越震惊——太慢了! 今越没找到机会悄悄问徐文丽, 但她观察二哥,从一开始回家就上炕躺尸,到忽然开始洗头洗澡洗衣服, 每天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还悄悄用舒老师的刮胡刀片,再到忽然某一天赵大妈找上门。 “舒老师,我咋听说你家文明和王晓红没戏了?” 舒老师的象棋“啪”一声掉桌上, “啥时候的事?” 他才刚说最近老二看起来像个处对象的人了,怎么忽然又黄了, 这不省心的犬子啊! “昨天我跟老赵回乡下, 王晓红她妈说的,说咱们文明不……不……哎呀, 反正说得挺难听的。” 骂得挺脏的。 舒老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这不成器的儿子, 到底还想相多少个女同志, 到底啥时候才能结婚! 但他还算开明,没有一棒子将儿子打死, “这事我会问问他, 你先别上火。” “嗐, 我倒是不上火, 反正那姑娘我也不大看得上。”好嘛, 还真是说好说歹全凭媒人一张嘴。 晚上舒文明吹着口哨, 刚进门就被舒老师揪住耳朵,“哎呀爸爸爸疼,你儿子是血肉之躯,别拧了。” “你还知道疼啊,你咋不直接把我气死!”舒老师不让他跑, 抓住他袖子,“你快给我说说,你跟王晓红同志咋回事。” 舒文明满不在乎的样子,“还能咋回事,不合适呗。” “处这么久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你考没考虑过自己越来越差的名声,人一年轻女同志的名声,你怎么能随意伤人家的心?” 舒文明嘴角抽搐,“她能被我伤心?拉倒吧。” “舒文明你什么意思?你跟那女同志到底咋回事?” “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没伤害任何人,你们别把帽子扣我头上。” 看着儿子潇洒离去的背影,舒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文化人也骂不出什么脏话,横竖就两个字——“逆子!” 舒今越回家的时候,他还在骂,“行了爸,二哥是成年人,感情的事让他自己决定吧。” “我要是不管,他这辈子就只能打光棍喽,他不结婚,你和你姐也不好越过他,耽搁的是你们。”舒老师话锋一转,“不过你跟你姐也不必拘泥于此,只要谈成了,想结就结。” “行行行,爸,那你赶紧催我姐吧,我还小,不着急。” 今越插科打诨,好容易把老父亲的怒火压下去,她倒不是心疼二哥,那家伙嘴比茅坑还臭,单身一辈子也活该,她只是不想舒老师气出个好歹。 “对了爸,明天星期天,咱们去山里看看,那棵板栗和核桃熟了没,到时候……嘿嘿。”父女俩顿时都高兴起来,能弄点吃的,那可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晚上大家都在,听说今越的提议也都兴奋起来,赵婉秋去几户相熟的人家借来几个箩筐,方便明天装“收获”,舒文明则是鼓捣上次带回来的工具,徐端见他对打野感兴趣,送了他一套东西,他早就手痒难耐了。 “明天早饭咱吃馒头,带几个进山,再带点咸菜,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去走亲戚。” 赵婉秋的老娘是郊县嫁过来的,她几个舅舅姨妈都在郊县,只是平时很少走动,临时借来做挡箭牌也不错。 今越想着脆生生油津津的核桃,又甜又面的板栗,梦里都在流口水,恨不得一睁眼就到天亮。 “哟,今越你们家起这么早干啥呢?” “大清早就蒸馒头卷包袱皮,这是要去哪儿?” “我妈带我们去郊县走亲戚。” 有好奇的就问是啥亲戚,哪个县的,今越睁着眼睛说瞎话,主打一个一分真九分假的胡编乱造。 可惜就在他们吃饱喝足收拾好,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准备出发的时候,忽然门口涌进来一堆人,“这里是舒文明家吗?” 十来个男女,男的个个凶神恶煞,女的看着也泼辣,今越定睛一看,其中几个男人她见过,就是年前在人民公园……不好,是王晓红的家人! 她连忙让舒文韵去赵大妈家喊人,自己顶在前面,“舒文明是我哥,你们是谁?” “让你哥给老子滚出来!”为首的男人是王大,四十来岁,眉毛又粗又黑,一双牛眼瞪得铜铃大。 “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事你们说就是。”舒文明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记性没今越好,这种半年前偶然见过一面的人他还真记不住。 “就是你个小白脸?” “我看也不白啊,长得也不咋样,还不如咱们队上……” “咳咳,别扯那些不相干的,我们就来问问你舒文明,你跟我妹的事打算咋办。” 舒文明终于听明白了,“你们是王晓红的家人?我跟她能有什么事,你们找错人了。” “你他妈还……还敢说这话,我妹妹都被你……你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还不承认,好你个……”王老五气得话都说不完整,舒文明越是一脸正色,他越是生气,“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不负责任的男人!” “嚯!”整个大院都沸腾了,感情纠纷上升到不可说了呀,啥叫不负责任,啥叫不要脸,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期待他们再爆出点猛料来。 舒老师急得脸红脖子粗,“你们好好说话,我儿子我知道,他不是道德败坏的人,你们别诬赖人。” “诬赖?我妹子都有孩子了,我们诬赖他?” 这句话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炸得噼里啪啦的,舒文明谈对象大家都知道,但居然把女方肚子给……这不像啊。 是这样的,舒文明在所有人眼里,虽然明面上不好惹,但其实是个没出息的怂包蛋,这样的人你说他路上捡到五块钱自己昧下来那肯定是真的,但说他欺负女同志那不可能——他没那个胆子。 有人站出来说公道话:“这事先不急,我们大院的文明可不是道德败坏的人,他是调皮点,但不至于做这种事,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就是,你们要生气,也先把事情说清楚啊。” “我们能拿妹子的名声胡说八道吗?我妹子昨天才在医院做的检查,看清楚,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怀孕了,舒文明你他娘的不是个男人,敢做不敢当。” 今越一直没说话,她悄悄观察着所有人的神色,王家人脸上的愤怒是真的,不像是来讹人,而二哥脸上的错愕和恍然,也是真的。 这时代风气保守,二哥又天天回家,从没有夜不归宿过,不可能真和王晓红发生点什么,毕竟就是住招待所你也得有介绍信啊,要是一男一女,还得出示结婚证才行,就怕搞破鞋。 无论是动机还是时间,二哥都不具备。 双方都是真情实感的愤怒和错愕,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中间一方说谎,或者隐瞒了部分真相,譬如王晓红。 今越正打算说话,赵大妈已经先她一步想到,大声道:“既然你们是拿我们当亲戚,才三番五次央着我给晓红介绍对象,那现在闹出矛盾了,我这介绍人说两句,不算过分吧?” 王母连忙说了两句客套话,怎么说也是半个亲戚,将来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指望赵大妈帮忙呢。“是是是,嫂子你说,我们也是被这臭流氓气昏头了,忘记先来找你通个气。” “可别这么说,就是公安来抓人也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你们一来就说文明是流氓,可没这个理儿。” 大家都点头,觉得赵大妈不愧是整个大院的妇女之首。 “其次,我作为介绍人,肯定不是给你们胡乱介绍的,文明的品性在我这里是过关的,你们说他怎么对晓红,总得有证据吧?” “我妹子都怀孕了,还要啥证据!是不是得等她生下来你们才肯承认?” “晓红什么时候怀上的,现在几个月了?” “昨天去医院,医生说是两个月不到,这不正好是跟舒文明谈对象的时候?我妹那段时间经常往城里跑,就是跟舒文明在一起。” “那行,文明你来说说,你跟晓红是什么时候开始谈的,她来找你,你们都干了啥?” 舒文明面露犹豫,郑重道:“这件事,你们最好是让王晓红亲自来跟我说。” “放屁,我妹都让你霍霍了,还亲自来找你,你想得美,你还要不要脸,还有没有王法?”王老大是个暴脾气,气得一个箭步冲上来,直接给舒文明胸口捶了一拳。 他是庄稼汉,长得又壮,拳头得有砂锅大,一拳头捣下去,长期营养不良的舒文明直接就后退两步,疼得龇牙咧嘴。 “你们可真欺负人,就是真做错事也有公安管,你们怎么能直接打人?”大院里其他年轻人不干了,虽然平时摩擦不断,吵架是常事,可那是在大院内部,一旦有外来人欺负大院的,大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现在人家有困难你不帮,将来你遇到困难,人家照样袖手旁观。 更别说,赵婉秋还给很多人家打过吊针,舒今越给他们看过病,从来不收他们一分钱,不拿他们一颗鸡蛋,这样的情分哪怕不是邻居,他们也要帮一把。 “要动手是吧,真当咱们16号院是吃素的。”赵大妈家儿子一喊,十几个青壮年顿时把王家人围起来。 就连小李哥也来了,“文明的人品我知道,你们这是诬陷,有本事把所有当事人叫来对质。” 男人更了解男人,他看舒文明的表情里没有惊慌,没有害怕,笃定这个所谓的孩子肯定不会是他的。 “你谁啊,你叫我妹我妹就得来,能的你!”王老五仗着个子高,故意往小李哥肩膀上撞了一下。 小李哥顿时踉跄两步,站稳之后还了他一脚,于是场面立马失控,两边打起来。 一开始是青壮年的战场,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且双方人数也基本对等,只是大院这边普遍没有王家的壮,但其他人也没说什么,偏偏王母害怕自家几个儿子吃亏,先在其中一个大院年轻人脸上挠了一爪子。 后院的刘大妈一看,哎哟这挠的可是自己儿子,顿时也不干了,冲上去揪住王母的头发就是一顿挠。 王家几个儿媳不能眼睁睁看着婆婆被打,不然回去会被人笑话的,顿时也来帮忙,大院里其他大妈小媳妇也不能眼看刘大妈吃亏啊,都撸起袖子去帮忙……于是,很快就变成两边的混战。 连赵大妈和赵婉秋都加入战斗,独留舒今越各种闪避。 最后实在是动静闹太大,有人去叫了居委会,居委会又叫了几个民兵和武装专干,才把两伙人拉开。 刘干事苦口婆心两边劝,说既然出事那就把双方都叫来,让王晓红来说清楚,舒文明要真耍流氓了,随便他们怎么处置……当然,他现在可是坚持要抱紧舒今越大腿的人,所以说话多少都会向着舒家一点,没提报警的事。 这事一旦报警,那就不是这么了的,搞不好别把舒文明折进去。 而舒家和大院派们就坚称必须让王晓红来对质,不然他们就是诬赖,要他们赔钱和公开道歉。 王家也很冤啊,好好的妹子忽然怀孕了,他们除了找她对象还能找谁?他们也觉得自己没错。 舒文明见此,忽然悠悠的来了句:“王家几位哥哥,我希望这件事你们先回去问问她的意见,问清楚再来。” 他从始至终的态度都很冷静,甚至都没急着否认,也没说一句王晓红的不是,王家人就是再冲动也知道,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而舒文明没有直说,已经是在维护王晓红的名声,给她面子了。 最后,王家人灰溜溜的走了。 双方都有受伤的,且都只是轻伤,犯不着去医院,要是去了,还不是得王家和舒家赔对家的医药费,所以大家都默契的没提。 赵婉秋从家里找来酒精棉球,给大家伙处理一下伤口,嘴里也没忘感谢大家伙,要不是因为动手的人实在太多,估计王家那边还想闹到派出所呢,这就是打群架的“好处”,只要不闹出大事,那就一律视为自愿参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她虽然也觉得不是舒文明干的,但普通老百姓嘛,派出所那地方都是能不去就不去。 舒今越把舒文明拉到一边,“你给我说实话,你跟王晓红是不是压根没谈对象?什么去公园约会,下馆子都是假的吧?” 舒文明耸耸肩,“都让你知道了,还让我说啥。” “那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天天早出晚归的。” 舒文明吹了个口哨,“哥给你弄自行车呢。” 原来,他这段时间只是用王晓红当幌子,自己跑鬼市上去了,帮着张良伟倒腾些小东小西,他脑子活,算账快,又足够警觉,很得张良伟信任,短短两个月时间居然就倒腾出一辆自行车。 难怪,今越还以为过去这么久,他已经忘了要买自行车的事。 原来人是闷着干呢! “那王晓红能乐意帮你打幌子?” 舒文明冷哼,“可不是我提的,是她主动求我帮忙。” 舒今越眼珠子一转,“你的意思是,王晓红主动要求进城跟你相亲其实是被家里逼的,其实她是来跟她真正的对象约会,然后让你帮忙打幌子,你顺势应下,然后借此去鬼市倒腾自行车?” 这俩人可真是,多好的演技啊,把所有人都骗了。 “她对象是谁,你见过没?” 舒文明撇撇嘴,挺不屑的。 一个让女孩未婚先孕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见过一面,是去他们村插队的知青,谈了两年多,今年回城安排进造纸厂上班,俩人短暂分开过一段时间,后来王晓红借着我的名义来了城里,天天跟他在一起。” 舒今越是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俩人戏真多。 “那现在咋办?” “还能咋办,该头疼的是王家人,我看那知青不像是会娶王晓红的人。” 可怜了这姑娘,这大概就是他刚才打死也不愿说出真相的原因吧,大家都能猜到跟他亲口说出来肯定不一样,王晓红的名声即使毁了,毁的范围也很小,负心汉要真不想负责,她也还有转机。 看不出来,自家这二哥也有不让人讨厌的时候。 “那你当时怎么不劝劝她?”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今越哼一声,不再纠结王晓红的事,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被你连累的,咱们连山都进不了了,下礼拜去要是被人摘了,我跟你没完。” “不就一点核桃和板栗嘛,你要吃我改天抽空去看看。”他挺了挺胸膛,“反正现在有自行车,快。” 他的自行车其实已经到手三天了,只是不敢忽然拿出来,准备先藏着,慢慢的在大院里透露自己要买车的事,然后装出四处找票的样子,磨蹭几天再把车推回来,这样才不会被人怀疑。 “二哥你这脑袋瓜子,不去做生意真可惜。” “做生意能发财不?能的话我以后考虑一下。”总在菜站上班也不是长久之计,临时工随时可以被人替换掉,只要领导家有亲戚找不到工作,他的岗位就是临时落脚点。 他只不过是替人占个坑而已。 舒文明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一直以来也没像舒老师那样幻象能转正啥的,只希望不要太快被弄走就阿弥陀佛了。 “放心吧二哥,只要你保持住自己的优点,将来一定能成为大老板,挣大钱,到时候别忘了我,给我买套大房子就行,我要求不高的。” “房子算啥,我给你买小轿车!”这年头小轿车可比房子贵得多,两者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可在将来,一般车子差房子还真差远了。 当然,说的是一般车子。 “到时候我给你和文韵,一人买辆,给爸和赵阿姨买最好的收音机,哦不,要给他们买电视机,还是彩色那种,听说我们单位经理家的就是彩色的,能看出人穿的衣服颜色。”那神态,那语气,说得就像他已经当上大老板似的。 舒今越被逗得乐不可支,正想说他做啥美梦呢,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她名字。 “今越今越,小李哥出事了!” 赵大妈儿子扶着脸色苍白的小李来到倒座房,“我刚去上厕所,在路上看见他疼得厉害,你赶紧帮忙看看,别是被王家人打出问题了吧,要是出问题咱们兵分两路,你们上医院,我们去追他们,必须得让他们负责。” 一听打架打出问题,所有邻居都来了,受了伤的总感觉自己伤口也跟着隐隐作痛。 赵婉秋心里有数,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就评估过,没有特别严重的,不然说什么也要送人上医院。 “大家先别慌,小李这是咋了?” 小李捂着腰,哎哟哎哟的,缓了几口气才说出整话:“上……上厕所的时候,忽然腰疼……疼得厉害。” 今越一看他样子,都不用把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是一点也不慌,“小李哥刚才解小便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疼?” “对。” “有没有石头掉出来?” 小李一想,连忙红着脸点头,确实是出来两块绿豆大的石头,尿都是淡红色的,他一方面是疼得厉害,另一方面也是被吓得不轻,所以腿就软了。 “那没事,就是结石排出来了。”今越小声提醒,“继续喝,应该还没排完,配合慢跑效果更好。” 小李现在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这才松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众人也跟着放松下来,知道是舒今越给看的病,都夸她厉害,连肾结石都会治,也是幸好,李大妈今天不在现场,大家都有默契的不会跟她提这茬。 果然,第二天中午,小李媳妇来说,他又排出好几块小石头来,但没一开始那么疼了,今越根据他们描述的大小,再结合当时的检查报告上的大小,估摸着应该是排得差不多了,就没让再喝药。 “不过吧,这样的结石一般都会复发,多发性的,这次好了以后记得多喝温水,适当运动,别一整天坐着。” *** 王家落荒而逃后,好几天没再听到消息,连赵大妈也懒得回去问,她算是知道了,这王晓红她妈就不是个讲理的主,这样的人家以后就是给她说成了,过得好倒也罢了,过不好还得落埋怨。 “老赵你这到底啥亲戚,怎么这么坑人呢?我在大院里这么多年的脸面都让她丢光了,以后再给谁说亲,人家还敢要吗?” 老赵头哪敢吭声,他那天不在,回来谁都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他,他也嫌丢人啊。 “我现在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的。”赵大妈叉着腰杆,斜着眼睛看老头。 老赵头连忙举手投降,“我不知道啊,他们想咋样我压根不知道,我不是同伙。” “说不定人家就是想来闹这一出,正好逼婚,文明要是真跟王晓红有点什么,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娶了她,以后也没处说理去。”名正言顺接下这口锅,喜当爹。 赵大妈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文明是个守规矩的,没进他们的仙人跳。” 老赵头脸上臊得慌,“行了行了,这门亲以后就当断了,咱们再不去就是。” 赵大妈这才放过他,寻思等风头过去,还是得回去问问,不是她关心王晓红,而是好奇啊,孩子到底是谁的,怎么处置,将来会不会给文明留下后患。 当然,她还不知道舒今越已经知道孩子爸是谁了。 *** 舒文明的自行车是在第二个星期六推回来的,银光锃亮的大永久,又高又大,车铃响当当,钢架上似乎还有一股工业机械的气味,舒老师爱惜地摸了一圈。 真好,这是老舒家第一个大件,素来不张扬的他都想放一串鞭炮庆祝庆祝。 整个16号院都来看稀罕,围着“啧啧啧”,满屏的羡慕。 当然,现在都1974年了,大家日子没前几年那么艰难,目前大院里已经有三辆自行车,舒家这是第四辆,本不至于这么新奇。 可别人家买,譬如赵大妈家李大妈家,那都是人家工人(帮衬的)多,有积蓄,日子好过,舒家居然也能买上,这是有点匪夷所思的。 有人甚至悄悄问赵婉秋,舒文明是不是发财了。 “嗐,哪有那么好发的财,是三兄妹拼钱买的,说以后方便上下班,我和老舒也凑了点,现在的年轻人随便看个电影都得花钱,买瓶汽水儿也得花钱,能攒下几个钱?” “你家老舒也出了啊,你也出,那你和今越吃亏喽。”大院里就是这样,你有困难的时候,大家都愿意帮你一把,你要是好过了,那不行,大家都得酸一下,坏心的还要挑拨几句。 反正就是既怕你吃苦,又怕你开路虎。 赵婉秋也不傻,“我们不吃亏,反正是兄妹仨合伙买的,今越也能骑,她年纪小爱玩,说不定骑得次数更多呢。” 也有的人心痒痒,舒家这样的人家都买得起自行车,他们凭啥不能,回家跟父母一提,被一顿好骂。 第二天一早,舒文明就骑上自行车,载着舒文韵去上班,仿佛路上的小鸟和花儿都对着他们唱歌。 第三天是星期天,这回换今越坐,舒文明载着她,其他人坐公交,一家子又雄赳赳的进山打野了! 有段时间没来,草都快到腰杆了,大家把东西放下,迅速找到上次发现的板栗树和核桃树,现在还没全熟透,但也不影响食用。 “摘吧摘吧,等熟透就不是咱们的了。”今越贪心,她恨不得连树一起挖回去,“要是咱们家能有个大院子就好了,里面栽上很多果树,不用出门就有东西吃。” “可拉倒吧,你知道现在一套四合院多钱?”舒文明动作利落地爬上树,蹲在树杈上,像只猴子一样,“我不是去找张良伟弄车嘛,他也帮人做介绍人买卖房子,就对面槐树胡同那样的小院子也得一千多块。” 按照普通家庭的存钱速度,十年也买不起一套。 “那金鱼胡同的呢?” 舒文明眼珠子差点掉地上,“你还敢想金鱼胡同?那可就更贵了,少说两千块,还得看大小,像徐家那样的,你猜多少?” “至少三千块吧。”今越有点郁闷,小说里都说这个时候的房子便宜,可那是穿越者(重生者)用后世的眼光和货币价值衡量的,要是换算成现在的物价和收入水平,那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别人家的可能买得到,徐家那套至少四千块吧。” 四千块啊…… 舒今越双手托腮,开始用自己的工资计算,那得不吃不喝一分钱不敢花的存八年零一个月,这还得保证这八年里房价一分不涨,可能吗? “唉,咱们啥时候才能住上大房子啊……对了二哥,你攒自行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商机,风险不要太大,被抓也不用坐牢,同时又能挣大钱的。” “做梦呢你?”舒文明给她肩膀上扔了一颗毛球球的栗子,“赶紧摘吧,多摘点吃不完的话,咱们炒熟之后拿到鬼市上试试看,看能不能换点别的东西。” 直接卖钱他还不太敢,都是跟在张良伟身后,不敢露脸,换东西稍微安全一些。 “对,可以不用拿去鬼市,咱们去电影院门口,卖给那些准备进去看电影的小年轻。”每天那么多人进去看电影,即使每场电影只有三个人买他们的东西,一天下来也能卖不少呢。 关键这还是无本买卖,这么多栗子够他们卖很久很久,守着这棵栗子树,他们家轻轻松松赚大钱……想到那画面,今越就美。 “你啊,别想这么美,你当电影院卖票和卖东西的是瞎吗?你明晃晃去抢人单位生意,不举报你举报谁。”舒文韵实在听不下去她的异想天开,“这几年还是脚踏实地吧,不过咱们都开始看书吧,先复习着,万一哪天高考恢复了呢?” 舒今越回头,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用石头砸栗子外面那层毛刺,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得了吧,我和舒今越就不是读书的料,学习的苦要吃你自己一个人吃,我们只想赚钱。”舒文明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但他低估了今越的决心。 “谁说不想考大学的,我要考,还得考医学院。” “行行行,梦你就尽情的做吧,反正不花钱。” 舒今越没瞎说,她真的在努力,除了开始背诵英文单词,她还准备学习数理化,这些科目她当年基本没学过,现在学起来难度肯定很大,需要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 这也是她不想谈恋爱的原因,她现在勉强算二十岁,到恢复高考也才二十三岁,等上了大学再谈也完全来得及,那时候还谈的全是男大,不比现在随便找个工人就谢天谢地的强? 她舒今越可是很现实的,男人她就喜欢两种,要么是睿智成熟能让她心甘情愿佩服的,要么就青春活泼的男大! 当然,覃海洋也是男大,但俩人家庭差距太大了,她不觉得是什么好的选择。 摘到太阳落山,他们带来的筐子全部装满栗子,核桃暂时等下次再摘,弄太多回家也不好晾晒。 栗子外壳已经剥掉,剩下棕褐色的内壳和果仁,回家当晚就剥出一盆来炖肉吃,嫩黄色的果仁又香又甜,生吃是爽脆的口感,煮熟之后又面又甜,完全能当主食。 肉还是野猪肉,放一小块进锅里,和栗子一起煮得软烂烂的捞出来,再切成小块,连汤都有一股肉香味。 赵婉秋捞了点肉和栗子,装进饭盒里,让今越给胡奶奶送去。她现在身体愈发不好,已经没办法独自出门了,吃的菜都是舒家几个孩子送去给她。 街道办也很重视,毕竟她是新桥街道目前已知最长寿的老人,要是能过了百岁,那也是好名声,所以隔三差五就派人去看看,给她洗洗铺盖打扫一下卫生。 剩下的栗子则是铺开晾在炕上,今越第二天装了两袋,分别给姚青青和徐家送去,姚青青很高兴,她最喜欢的就是炒板栗了。 到了徐家那边才知道徐端去京市出差了,还没回来。 今越于是放下东西就走,难怪最近都没遇到徐端,她总感觉,他要是在书城,他们肯定能遇到。 “诶诶等一下,小姑娘你等一下。”包大姐在门口叫她。 今越回头,她知道包大姐不喜欢自己,所以除非必要她都不来,“什么事?” “徐领导出门前说,让思齐把这个包袱送去给你,但思齐没空,让我送,你总不来,我也忘了。” 舒今越心头松口气,她就说嘛,徐端明明知道她不喜欢包大姐,还把给她的东西转交给包大姐,她会生气的。 接过包袱一看,里面居然是两双跟上次一模一样的皮鞋,连尺码都一样。 今越忽然想起上次他送自己回家拿衣服那一幕,他当时什么都没说,甚至没表现出一点异样,转头居然不声不响又给自己买了两双新鞋。 哪有送东西送一模一样的,加一起都三双了吧。 不过,今越想起自己每次遇见他,都是穿着那双皮鞋,确实是会给人一种她对那双鞋爱不释手的错觉。 看她高兴那样,包大姐就不高兴了,“小姑娘,我倚老卖老说一句,我教育孩子不能总跟人要东西,还要这么贵的,咱们乡下人家长到这么大也没穿过皮鞋,不是几个水果几颗糖,这可是皮鞋呐……” 舒今越笑眯眯的,“对呀,我都没要,徐叔叔就给我买了。” 包大姐气个倒仰,“你别胡说,败坏咱们徐领导的名声。” 今越懒得搭理她,雄赳赳的离开徐家,可一走到包大姐看不见的地方肩膀就塌了——这次的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 准确来说,徐端给她的东西,每一样看似平平无奇,其实都是很贵质量很好的,就连吃的点心,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城里老字号出品,专供给石兰宾馆招待领导和贵宾的。 或许对他来说,吃好的点心,穿好的鞋子,就跟喝水睡觉一样理所应当,因为他从小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可对于今越来说,这是她二十年人生里最高规格的享受。 她像一个贪心的小偷,一边贪恋这些美食华服带来的舒适与享受,一边又觉得自己太没骨气,太没见过世面。 手机上说,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很容易被人小恩小惠收买,很容易误入歧途,她将来要是误入歧途了,罪魁祸首就是徐叔叔。 今越回到家,把罪魁祸首送的东西收藏起来,也不想打开了,心想下次见面就还他,她将来是要做名医的人,不能耽于这些小恩小惠。 第二天是星期一,今越顺便从家里带了一点炒过的栗子去单位,以前刘进步总带一些炒过的黄豆、蚕豆、花生去单位,她也没少吃。 “哟呵,今越哪来的栗子,挺甜的,炒得也好,还开口了。” “乡下亲戚送的,我妈用菜刀砍过一下,很好开口的。” 刘进步是真喜欢吃这些小零嘴,当然他家条件也好,不差这几个钱,“我媳妇儿喜欢吃栗子,要是炒的时候再放点蜂蜜就好了。” 今越心说哪舍得这么造啊。 “我家有,这样吧今越,你们家栗子还多不多,不如卖几斤给我,两毛钱一斤咋样?” “刘哥甭客气,我们家还有,要多少我给你就是,钱不钱的就见外了。” 刘进步这人好吃,但也不占人便宜,当即塞过去两块钱,要十斤。 今越实在推不过,中午回家跟赵婉秋一说,赵婉秋就装了满满一口袋,足足有十五斤之多。 刚把栗子送到刘进步手里,一辆黑色小汽车就停在街道大院门口,门卫大爷一看车牌,心里“哎哟”一声,赶紧往楼上喊牛主任。 “牛主任主任,不好了,市里杨副主任来了!” 牛主任正看着报纸,一听杨副主任小腿肚就打颤,连忙将报纸胡乱塞进抽屉里,茶叶缸子倒掉,理了理衣服,小跑着下楼迎接。 “杨副主任莅临检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杨正康只是点点头,礼节性的跟他握个手,随便问了几句工作开展情况,然后很快直入主题:“我记得舒今越同志就在你们这里上班,是吧?” 牛主任觑着他的神色不像是坏事,连忙斟酌着说:“啊对对对,小舒同志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同志,工作认真负责,这不,现在正在努力工作呢。” 正在努力嗑板栗的舒今越:“……” 刘进步具有丰富的摸鱼经验,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桌上一切闲杂物品,顺带把今越的也整理了,然后往她手里塞了支钢笔,拧开一瓶墨水,摆上一本打开的记了半页的笔记本,最后再将她按着坐下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刚好,杨正康也进来了,“小舒同志我们又见面了,老太太还念叨你怎么不去家里玩,她这次嘱咐我一定要把你请到家里去啊。” 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关系多好似的,舒今越一听就知道话里有话。 果然,等牛主任有眼色的把众人叫走,杨正康的脸上露出一抹焦虑:“小舒,我这次来,还是想请你去看个病人。” “这个病人情况特殊,不好亲自前过来,希望你能跟我过去一趟。”【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031 漏汗症&海龟博士&倒插门…… 街道办大院里人多眼杂, 杨正康也没细说,“先上车,情况我跟你慢慢说。” 今越麻烦刘进步, 如果等到下班自己还没回来,就请他去柳叶胡同告诉父母一声,省得他们担心。 “这次的病人情况特殊,身份我就不做介绍了, 希望你能理解。她现在是有个怪病,看过好些医生没看好, 所以我来找你, 想看看你有没有思路,毕竟当时我母亲的怪病也是你看好的, 至今没复发过。” 今越点点头, “怎么个怪法?”怪不怪还得她听了看。 “不停的出汗, 怎么也止不住。” “其它症状呢?” 杨正康脸色沉闷, “没了,就这一个。” 今越立马坐直身子, 看病不怕症状多, 就怕症状少, 症状多, 线索多, 诊断也相对简单, 症状单一就比较麻烦,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 就说这简单的一个出汗症状吧,单看没什么,是人都会出汗, 可要是还伴有发热、怕风、头疼,那就是感冒的可能性比较大;要是伴有高烧、口渴,那很大概率是内热证;如果伴有面色苍白,四肢凉,那就得考虑危险的亡阳证;要是伴随两颧潮红则考虑阴虚……伴随症状不同,脉象不一样,诊断也就不一样。 而只有一个出汗症状,其余一切正常,这就很考验医生的理论基础和实操经验。 今越不敢托大,能让很多医生都束手无策,她可不觉得是什么简单的病症,虽然不知道病人的身份,但身份能让杨正康三缄其口的,肯定也不是自己这小人物能接触到的层次。 她得先打好预防针:“杨主任,您也知道我的情况,没读过多少书,临床经验也不够丰富,只能说我一定尽力,但要是……您也别怪我。” “放心,我杨某人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只要尽力就行。”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客气,今越都松口气,她就怕杨正康为了出头,强行命令她一定要治好,她可没那本事。 没一会儿,车子到达一栋三层小楼前面,小楼门口有人把守,杨正康把车窗摇下来,露出自己的脸,车子这才得以进入。 舒今越本来不紧张,觉得不就看个病嘛,可真见识到这样的场面,她心跳也快了不少,手心也微微出汗。 车子停下,有人将他们带到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都穿着白大褂,神情或忐忑,或愁苦,或兴奋。 杨正康小声向她介绍,这几位都是从各级医院调派来的专家,有中医,也有西医……不过都是别人请来的。 心知不可能有熟人,今越还是看了一圈。 她在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打量她,见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有两个五十来岁的专家就没出声,似乎是把她从“竞争对手”中剔除出去。倒是另一位年轻些的,大概三十出头,冲她友善的点点头,看向她身旁的杨正康。 “杨副主任。” “莫医生好。” 莫医生笑笑,“这位女同志是……” “是舒医生。” 莫医生还没说话,那两个年纪大的就出声:“也是请来给……看病的?” 杨正康点点头,不再多说一个字,似乎把舒今越当成自己的致胜武器,在正式进入决赛圈之前要保持神秘性。 舒今越只好冲他们点点头,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只眼观鼻。 终于,在沉闷地坐了半个多小时后,有人来叫他们上楼。今越最后到,又最年轻,虽然她离门口最近,但还是乖乖等到所有人都出去,才跟在最后。 上到三楼,是一间红色木门的房间,里面隐约还有说话声,大家耐心地又等了五六分钟,门开了,几人陆续出来,里面传来杯子放在桌上的声音,“进来吧。” 今越跟着进去,不好明目张胆抬头看,只用眼角余光观察,发现这是一间书房,摆了一些书籍和一张红木桌子,桌子上很干净,一盏台灯,两部电话机,一红一白,一个笔记本。 板凳上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今越不好看她的脸,只看见穿着干部装和黑布鞋,身形笔直,应该跟徐叔叔一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吧。 今越这么想着,女人说话:“如此兴师动众,倒是我不好意思了,大家随意坐,书房乱糟糟的别嫌弃。”说完还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 声音温和,很有亲和力,但却透露出一股说话说太多之后的沙哑。 今越跟着大家坐下,然后秘书递进来一个文件袋,让大家传阅,今越当然也是最后一个看到的。 上面简单写着女人的病情:不明原因出汗三周,体温36.8度,其余既往病史什么都没有,看来是为了保密,不能泄露病人身份和过往经历。 一直等到今越看完,秘书才开始说话:“病历各位已经看了,现在可以开始统一问诊,结束之后请各位将自己的诊断和治法思路写在纸上,麻烦各位了。” 其中那位年纪最大的老大夫道声“得罪了”,率先开始说话:“出汗症状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三周前。”女人又擦了擦额头。 “有没有什么诱因?” “当天感觉有点劳累,晚上体温有点高,达到39度,医生找来阿司匹林让我吃,吃完一个小时后烧退,开始出汗,当时没在意,以前吃阿司匹林也会这样,谁知却从那以后这汗就没止过。”女人再次擦拭额头。 今越抬头一看,帕子上有水印,心道这汗出得可真不少,自打进门她已经擦过至少三次了,关键是今天的气温又不高,早上出门前还下过雨,空气凉爽。 几人没说话,在各自的本子上记录着,当然,这些记录肯定也是带不出去的,今越猜,这就跟高考一样,连草稿纸都不会流落到外面。 有人继续问:“现在还在发热吗?” “不发了,体温37度。” 莫医生继续问:“身上有疼痛的地方吗?” “没有。” “口渴吗?饮食胃口如何?大小便正常吗?” 女人通通说正常,谁也不敢追问怎么个正常法,反正是要说正常那就是正常。 今越发现,她换了条帕子,继续擦拭额头、耳后和脖颈,要是一般人这么出汗,早就烦透了,可她却一点都没表现出来,情绪相当稳定,真的跟徐叔叔很像。 西医问完了,另一个年纪大的率先开口,问莫医生:“莫医生怎么看?” 莫医生正在看最近的检查报告,全身上下各个系统都做过完整的检查,没有功能性的病变,也没有器质性改变,甚至光看数据结果的话,想象不出来这是一个五十来岁妇女的身体。 通过这些检查能排除导致出汗的常见慢性消耗性疾病,如肿瘤、结核、甲亢、内分泌紊乱等。 “现代医学来说,出汗带走热量,是人体维持体温的一种方式,可病人的体温又正常,甚至都没有因出汗过多导致的低温现象,我一时间也没有头绪。” 这正是所有人一筹莫展的原因,除了出汗,她完全可以说没病。 又排除了天气炎热、运动这样的自然因素,莫医生犹豫片刻,他还是考虑心理上的,“不知您最近有没有感觉精神紧张,焦虑,或者兴奋?” 他在苏国留学期间,国外曾有研究表明,有的精神类疾病发作时就是会有出汗症状,例如少数焦虑症、惊恐症患者。 女人想了想,“偶尔会,但这是自我参加工作以来就有的,这三周以来没有明显加重。” 那也就是排除了心理疾病的因素,莫医生低头,视线停留在纸上。 今越在心里悄悄竖大拇指,前面几个医生的重点都在各种检查结果上,唯独他居然想到了心理疾病这一块,观念倒是比这时代的大部分西医都先进。 她就记得在看过的某部医疗剧里,一名男青年每当到六七月份就会出现不明原因的发热和出汗,所有检查结果都正常,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艾滋病,后来溯源病史才知道他当年高考失利,本来成绩很好的人因为考场上太过紧张,最后只勉强上了一所普通院校,导致一到高考那两个月,他的惊恐症就会定期发作。 最后,男青年转到精神科,通过药物干预和心灵开导,最终治愈了这两个类似于“感冒”的小症状。 今越知道,那是因为她看过电视剧,也走马观花刷过一些心理学的视频,但莫医生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七零年代人居然也能想到这茬,她确实很意外。 只见莫医生把头抬起来,“那就只能考虑内分泌紊乱了,尤其是您的年纪,或许是雌激素水平急剧下降导致的出汗。” 今越的视线落在报告单上,她的年纪,52岁,正是更年期前后,她不由得想起杨老太太,她的怪病也跟更年期有关。 “前不久也有大夫考虑这方面,给我开了激素类药物,但出汗不减反倒更多。”况且吃了以后居然开始少量出血,她立马把药给停了。 她这把年纪,激素这东西还是能不碰就不碰。 莫医生不说话了,一开始率先说话的医生小声道:“莫非是多汗症?” “可多汗症总体还是交感神经功能失调,失调总有个病因吧,病人的激素、血糖、情绪都正常,导致交感神经紊乱的原发疾病也排除了,这多汗的缘由又怎么解释?”另一名一直没说过话的老医生说。 室内沉默。 还是那句话,但凡能多几个症状,或许就没这么难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莫医生忽然开口:“您的家族里面,祖父母、外祖父母和父母,甚至于兄弟姐妹这一辈,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女人眯了眯眼睛,“你觉得是遗传?我们家包括父母两边直系血亲都没听说过有这个怪病。” 好嘛,今越再次竖起大拇指,莫医生的理念真的领先当代啊,她怀疑他会不会也是穿越或者重生的?跟自己一样,不过他应该是个纯纯的西医派。 正想着,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问女人例假回去了几年,吃阿司匹林之前有没有潮热、盗汗的状况。 “偶尔会有,但不多,大概一个月里会有一两次。” 在这个年纪是正常的,远达不到病态的程度。老医生又询问这次出汗有没有时间差异,比如说是白天和夜里有没有频次上的区别,劳累之后会不会加重,怕不怕风等等,很明显,他跟今越是同行。 女人淡淡的笑起来,这些问题西医就不会问,“确实是有点怕风,风吹来的时候身上也觉得冷,但进入室内就没有了。” 今越心头一跳,光从出汗、怕风、怕冷这三个症状来判断,倒是很像感冒,也就是中医所说的太阳中风证,可体温又对不上,一般这个证候还伴有发热才对。 “老大夫是中医出身吧,能否帮我把个脉?”女人温声问。 把脉的时候,今越留意女人神色,她又擦了几次汗,手帕又湿了一条。 “脉象沉细略数,手足不温。”老中医闭着眼睛,一边把一边说。 今越心头再次跳了一下,心说果然不对劲,要是先前自己猜测的太阳中风,那脉象就绝对不可能是沉脉,得是浮脉才对,一个沉一个浮,看字面就知道,是完全的南辕北辙,彻底的背道而驰。 随即,今越脑海中又浮现出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把脉把错了? 但随即,她立马摇头否定了,这位老中医的年纪至少在五十岁以上,以人家的经验和从医年限,能干中医干到这个年纪的,把脉基本不会错,因为这是从他们十几岁就开始练的基本功,每天一睁眼就在练,已经练到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简单。 她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会相信是他把错脉。 果然,老中医也是皱着眉头,显然内心十分不解,总觉得病人的症状和脉象互相矛盾,喃喃自语:“莫非是太阳少阴两感?” 今越再次摇头,那就更不对了,太阳少阴两感倒是能对上一个脉微细,但这个证候的明显特征是不出汗,这跟病人的主诉又严重不符…… 果然,老中医也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是我失言了,应该不是这个证候。” 女人摇头表示不必介意,似乎也不意外他诊断不出,因为这三个星期以来请过的老中医,想法都跟他差不多,她也曾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判断大胆给她开药,心说试试看,可不喝药还好,一喝药汗出得更多,就跟水一样淌下来,不一会儿连衣服都是湿透的。 她的视线落在进屋之后一直没说过话的、年轻得就像一名小护士的舒今越身上,能走进书房,来到自己面前的,她当然知道不可能是护士,“这位小同志怎么看,我看你好像一直没说话?” 今越心头打鼓,有种上公开课被参观校长莫名其妙点到名的感觉。 她真的只是来凑人头的啊!杨正康也是,要出头也分分场合吧,这么多医学大拿都没办法的怪病,他把她推出来,这是坑她啊!难怪徐端让远离他,诚不欺她! 内心吐槽,面上还得维持淡定,舒今越秉承“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原则,摇头说自己才疏学浅,没什么看法。 其他人本来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但听她这么爽快的承认,心里还是嗤笑,杨正康从哪儿找来的啊,滥竽充数也找个像样的吧,找个跟他们孙女差不多年纪的,也不怕“病人”生气。 然而,女人却并未生气,她还饶有兴致地看着舒今越,“可我刚才看你好像摇头几下,又点头两下,点头我能理解,摇头是有什么想法吗?” “没关系的,这里都是你同行,说两句也没什么。”本来,这话是有点拉仇恨的,可从她嘴里温声细语的说出来却有种鼓励的意味,很像徐端的语气。 徐端很好说话,那是不是她也好说话? 今越似乎有了点勇气,“那我就大胆问一句,您除了出汗,真的没有别的症状了吗?”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莫医生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这种反复的明晃晃的询问,有点质疑的意味,这个小女同志是在质疑病人说谎吗? 可女人的身份,他们跟舒今越可不一样,今越不知道不代表他们也不知道。到了这个位置上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被下面的人质疑,即使他们真说谎了,也容不得你质疑。 可以不信,但当众质疑,换他们也生气。 今越咽了口唾沫,“我不是质疑的意思,您也不会说谎,但有些症状可能存在了很长时间,突然出现类似症状的时候就容易被掩盖,影响自己的判断,以至于没把新症状往这次生病上想,您说对吗?” 女人点点头,“那你说说我平时还有什么症状?” 今越见她没生气,反倒很温和,心里先松口气,“您平时会不会脚抽筋?” “抽筋?这跟出汗有什么关系,老齐你搞中医这么多年,你们中医上多汗症和抽筋有关联吗?存在因果关系吗?”中年男人忍不住,总觉得领导对这女孩过分关注和宽容了。 他们要是敢这么跟人说话,早就战战兢兢了,可她却像个天真的孩子,拥有某种“特权”,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姓齐的老中医没说话,但没说话就是一种态度,表明他跟今越不熟,不是一条船上的。 另两位年纪大的老医生,也眼观鼻,似乎是打算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出丑。 倒是莫医生脸上露出一抹好奇,“不知道舒医生何出此言,能否帮我们解解惑?” 今越顺着他给的台阶,说道:“在《伤寒杂病论》中,有一个病症叫做漏汗证,顾名思义就是汗液像漏了一样止不住,私以为比临床医学的多汗症更形象。此证的病因多为太阳病后发汗太过,导致汗出不止、手脚痉挛的症状,所以我……” “桂枝加附子汤证!”一直没说话的齐老中医忽然眼睛一亮,“是啊,桂枝加附子汤证,我怎么没想到,阳虚漏汗证!” 整个人仿佛焕发出一股奇异的光芒,那叫茅塞顿开,叫醍醐灌顶。 众人看他神色哪还有不明白的——这说明今越没说错,人家年纪虽小,却不是无的放矢,更不是信口开河。 而病人的回答也给了他们肯定的答复:“是,我这半年来是有脚抽筋的情况,医生说这是因为更年期激素水平下降导致缺钙,只需要按时补钙就行。”而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有脚抽筋,这次漏汗证的脚抽筋就被一直以来的类似症状给覆盖了,忽略了。 莫医生依然好奇,“稍等片刻,什么是太阳病,是因为生这种病跟晒太阳有关吗,那是不是也有月亮病?抱歉,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女病人也看着今越,坐直了身子,擦汗的频率都变低了。 今越笑起来,这莫医生还挺有意思。 “中医辩证有一个六经体系,根据疾病传变速度、部位、特点划分成太阳、阳明、少阳、太阴……等六种证候,就像临床医学把疾病划分为消化系统疾病、呼吸系统、循环系统等几大系统疾病一样,其中太阳病指的是以发热、怕冷、头项僵痛、脉浮为主要表现的一类疾病的统称【1】。” 莫医生似懂非懂,今越打的比方他懂,但什么太阳什么太阴的,哪怕只是简单的“阴”和“阳”他都搞不懂,更别说前面还加了各种限定词,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一头雾水。 今越回想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讲得太深奥了,对于一个接受了多年临床医学思维的人来说,别说理解和接受,简直倒反天罡。 “你就这样想,这种称呼只是对疾病所处阶段的一个阶段性总结,就像西医上的哮喘,会分为急性发作期、慢性持续期和临床缓解期一样。” 莫医生瞬间秒懂,“原来如此,那你说的太阳病,是不是就是感冒病的初期,发热比较明显的时候?” 今越点头,跟聪明人说话挺省力。 在场众人一开始对她多有轻视,现在多少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他们虽然不懂,但她能把晦涩的专业知识用大家都能听懂的语言讲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更何况她还提出了这个什么太阳漏汗证,连齐老中医都茅塞顿开。 众人以为终于能下正确的诊断,拨开云雾见月明,脸上露出喜色,纷纷催促齐老中医针对这个病开方子,大家一起见证中医的奇效。 是的,医疗行业历来以技术服人,虽然学西医的不懂什么伤寒杂病论的原文,但他们相信齐老的经验和技术,能干到高级职称,能被请到这里来,就不是泛泛之辈。 “齐老快开方吧,有您老出手,今天必定药到病除。” 齐老中医“哪里哪里”的谦虚着,手却跃跃欲试。 与众人的摩拳擦掌不同,今越的眉头微微皱着。 莫医生发现了,有心想再追问几句,又觉得人多口杂不适合深谈,心想等结束后一定要向她请教一番,肯定有他不知道的玄机。 而书桌后的女病人,也没忽视她的异常,“小同志姓舒是吧?那我就叫你小舒了,小舒同志觉得还有不妥的地方吗?” 今越看看齐老中医,等着让他接话,毕竟自己是晚辈,他的徒子徒孙都比自己年纪大,任何一个行业里的规矩都是这样,更何况还是讲究经验和辈分的中医界。 然而,老中医什么都没说,已经气势十足的提起笔来,“唰唰唰”在纸上开方子了。 舒今越深吸一口气,“我觉得,不一定是桂枝附子汤证。” “什么?!” “又不是了?” “刚才不是你提出的这个什么手脚痉挛就是漏汗证吗,现在又说不是?”中年人实在忍不住,胸口气得呼呼的。 老中医方子开到一半,也有点不大高兴,“太阳病发汗太多,汗出不止,怕风,四肢拘急,病人的症状与条文基本吻合,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看法。” 眼神里暗含责备,这小年轻真是没事找事,方子一开,病一治,这事就了了,她一会儿一个“但是”,一会儿一个“不过”的,有卖弄之嫌。 不过想到她的年纪,又宽容两分,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他们年轻时候,比舒今越还冲动自负,总以为自己是张仲景再世,华佗重生呢。 “既然齐老师您问到我,那我就直接说了,我虽然没有您的经验丰富,但我以前的师父曾教过我一句话,中医看病不是套症状,而是查病机,也就是疾病发生的内在机理。” 就像来的路上她想过那些,同样是出汗的症状,但病机不同,伴随的其它症状也就不同,如果只单纯用症状去一一套用,而忘了深究发病机理,就会让思路浮于表面,甚至误诊。 还是那句话,症状可以骗人,但脉象不会。 她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面朝女人开口:“同志您好,我可以为您把一下脉吗?” 女人很大方的点点头,把手腕伸过来。 那是一双不怎么白,皱纹横生的手,皮肤也没多少弹性,但透过松散而浅薄的皮肤能感觉到她骨骼的坚硬和粗大……跟千千万万龙国妇女一样,是一双普通劳动人民的手。 舒今越闭上眼睛,细细的感受指腹下的跳动:首先脉位上来说是沉的,需要重按才能找到;脉形来说是细的,像一根丝线;而节律来说的话,节奏均匀,中间没有停顿,但却偏快。 “脉象沉细略数,跟齐老师把的一样。” 老中医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但今越下一句话,他的脸色彻底黑了—— “所以我觉得,病机除了阳虚之外,还有阴虚,当属阴阳两虚。” 老中医一下子着急起来,“你不能因为病人有略微的数脉就觉得她阴虚啊,这是刻舟求剑,太死板了,其实人体是很复杂的大单位,不能像教科书一样去套,况且脉象也有生理和病理之分,或许病人天生就是数脉之人呢?” 舒今越笑了笑,确实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有的人脉象天生就跟常人不一样,但那不是病态,可…… 今越站起来,“我可以确定就是阴阳两虚。” 她走到窗边,指了指天空,“病人最初生病是在三个星期前,而那时候正是书城最热的时候,可能您忘了当时您生病的情形,现在不妨仔仔细回想一下,生病之前是不是吃过什么凉的东西,冰西瓜,冰棍儿这类的,而且数量不少。” 根据时间倒推,她记得那天特别热,达到了今年有史以来的最高温,二哥还从菜店抱回一个大西瓜,说是下面生产队送来的,作为福利,就给正式工每人发三个,临时工发一个。 大院里的工人家庭都羡慕坏了,打趣说还是在菜站当临时工好啊,吃西瓜不花钱。 他们把西瓜吊在桶里,放进水井里,为了防止李大妈顺手牵羊,舒老师还在水井旁守了两个多小时。 女人果真眯眼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对,我记得那天天气很热,开了两场会,心情烦躁,回家来喝了两碗绿豆汤,是冰镇过的。” 舒今越笑起来,这就对啦,贪凉之后发烧了,烧到39度,然后在医生指导下服用阿司匹林解热镇痛,这种治法在西医上挑不出错处,可在中医看来,却不是最正确的治法。 西医发烧就是解热,可中医还得探究发热的原因,不是机械的见热就退热,尤其是贪凉导致的发热,要是忽然发汗,这会损伤机体的阳气,而大量寒凉的东西在体内排不出去,又会损伤人体的阴津,再加上漏汗时间太久,就像一个关不严的水龙头,阴津流失更多……三重叠加,简直是雪上加霜。 “那依你之见,该用什么方?”老中医听到这里,已经心服口服,是自己疏忽了,他没想到仔细询问病人第一次发病时的诱因,以为就是简单的吹了点凉风。 “芍药甘草附子汤。” “不加味?” “不用加,就三味。” 女人听到这儿,“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给我开方的话,只会开三味中药?” 舒今越还没说话,那中年男人的嘴角抽搐两下,“我记得你们中医的方子都要写满一张处方签,你才开三种中药,这真的能治病?” 今越没说话,看向女人,她是病人,要不要选择她的治法,在于她。 女人犹豫片刻,“你先把方子写下来。” 今越提笔,写下芍药15克,甘草15克,制附片5克,因为含有附片,重点强调了一下煎煮方法,让一天三次,每次一小碗,趁热喝就行。 老中医接过处方看了看,教科书式的精简且经典,自己刚才开的除了桂枝加附子汤之外,还加了一些温阳的,洋洋洒洒足足有15味药,处方签上写了整整五行,而舒今越的只有一行。 名副其实的经方! 孤零零的三味药,像是在打他耳光,响亮的耳光。 经方的魅力,实在是令人叹服,他这在临床上待久了的,反倒丢了经方的妙趣,给领导看病也倾向于开“太平方子”,为了不出错什么都想兼顾一下,结果什么都治不好。 今越也没心情给他找补面子,她可是很记仇的,如果一开始她被为难的时候,他作为自己的同行前辈能帮着说两句公道话,她还会记着这份情,现在嘛……刚才给他机会他也不接茬那就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了。 她舒今越也是有骨气的。 秘书把众人的纸张和钢笔收走,又给几人茶杯里添水,大家聚在一起或是讨论今天的病情,或是说起行业内的趣事,今越这只小小出头鸟自然是最不受待见的,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小舒同志,介绍一下,我叫莫书逸。”莫医生端着茶杯走到她身边,拉过板凳,坐下。 “莫医生好。”今越捧着茶杯,寻思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她真是分外想念赵婉秋炒的板栗,她想坐在石榴树下,一边看书一边吃板栗,不想在这里被人排挤。 是的,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排挤了。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知识分子,排挤起人来可不是小学生,能让人一下子就察觉出来。 任谁被孤立被排挤心里都不会好受,她上辈子为人处世的经历少得可怜,除了低头装作不在乎,她不知道怎么化解。 人的情商就是这样天然差距,同是舒家孩子,舒文晏和舒文韵总是能把同学、同事关系处理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而舒文明和她,就似乎木讷一些,时不时会有被排挤孤立的感觉。 但舒文明又和她不一样,舒文明能做到“不是你们排挤我,是老子孤立你们所有人”的自信和潇洒,舒今越却是一面装作不在乎,一面阴暗的揣测,这些人为什么讨厌自己,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是不是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人?然后开始复盘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陷在后悔、懊恼、羞愧等各种负面情绪中。 总之,她很容易内耗。 即使重活一次,她依然做不到小说女主角的洒脱。 此时她只顾着想自己的事,发现莫书逸的嘴巴一动一动的,“嗯,你说什么?” 莫书逸好笑,“我说,你在哪个单位上班,以后我们可以多多交流,有机会可以探讨一下临床体会。” 今越说了自己的工作单位,又问他的。 “看来你是真没听我说话啊,我在省医院,内科。”他摸了摸鼻子,有点哭笑不得。 “抱歉,我刚才在想工作上的事。” 很快,通过聊天今越知道,莫书逸今年三十二岁,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去苏国留学,在那边学了临床医学,辅修心理学,后来闹掰之后,他回国在京市医学院继续进修三年,又去日国读了医学博士,毕业后在京市医院工作过几年,去年刚调到石兰省医院来。 “您这样的大才,来我们书城实在是屈才了。”舒今越由衷的说,这年头的海归博士,就是留在京市也是被重点培养的苗子,结果却来到石兰省这样的小地方。 “石兰是个好地方,我母亲就是这里的人。” 今越笑笑,也没追问,但他是海归,还是博士,今越忽然觉得自己有很多方面能向他学习,远的不说,她最近正在学英语,很多医学专业词汇就很吃力,构成复杂,又是大长词,她也不知道自己发音对不对,就是去找专门的英语教师请教也没多大用,因为专业性太强了,但问他肯定知道。 再说,目前国外对很多疾病的研究和救治都是非常先进的,但专业的期刊她买不到,买到也看不懂……想到这里,今越眼睛一亮。 生平第一次,主动问人要联系方式。 “以后我能经常向莫医生请教问题吗?” 女孩的眼睛真的很漂亮,莫书逸挑眉轻笑,“荣幸之至。” 拿到联系方式,舒今越又跟他聊了许久,从他留学生涯到她下乡经历,貌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却双方都聊得很开心。后来想到今越对行业内的事情不太了解,又挨个给她介绍今天来的专家,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医院,擅长什么疾病的诊治,几乎是事无巨细。 一直聊到秘书进来,说大家可以走了,舒今越与莫书逸告别,看见杨正康的车子还在院里。 “怎么样小舒?” “目前还不知道,只是让我们每个人写下治疗思路和方法。” 杨正康也不懂医学上的事,就没多问,“老母亲一直让我请你去家里玩玩,我忙着工作倒把这茬忘了。” 今越连忙婉拒,她当然知道现在的杨正康如日中天,她要想最近几年家里多条路子,走得更顺些,抓住机会多跟杨家接触是极好的,但她也记得徐端的忠告。 杨正康也不勉强,又亲自将她送回街道办。 这下子,整个新桥街道办的人都知道,防疫站那个舒今越可了不起,专门看疑难杂症,甚至劳动杨副主任车接车送的来请,难怪以前有人说她是走了杨副主任的路子来上班的,平时打探起来她还不承认,现在看来可不就是如此! 乔大姐拉着今越,心说这女孩真是了不得,一边跟杨家搭上关系,一边又有覃局长的儿子对她穷追不舍……可看着她五官也不出众,压根没她姐姐漂亮,到底是哪来的魅力 舒今越感觉到她的打量,但没说话,她现在只想回家休息,她实在是太累了。 跟朱大强打声招呼,今越往家走,心里一会儿想到上辈子,一会儿想到兄妹几个的长短,一会儿又想到今天的事,不知道方子会不会起效。 有些中医讲究门派之别,什么补土派,河间派,易水派的,但总体来说现代临床上的中医可以简单粗暴的划分成两大派:经方派和时方派。舒今越却不拘泥于这种什么派别,在她看来只要能治好病,什么派都行,治不好病,就是张仲景派都没用。 但也有很多中医不讲究这些,譬如今天那位姓齐的老中医就是经常用时方,偶尔也能用用经方。 想着,今越回到柳叶胡同,刚准备进去,忽然听见身后一群小孩叽叽喳喳着往16号大院跑。 “喂,小孩儿,你们跑啥?” “李大妈家有热闹看!” “什么热闹?”今越脸上也兴奋起来,一天的疲乏就靠这口瓜吊着呢。 “她儿子要去倒插门,李大妈气疯啦!” 第32章 032 恋爱了&女大佬身份&他的抱歉…… “这次喝肥皂水没?”小孩们哈哈大笑, 今越又是好笑,又是头大。 小李哥是李家三代单传的、李大妈拼了老命拼到第六胎、四十高龄才生下来的儿子,这样的他居然要去老丈人家倒插门? 今越还没进大院, 已经能想象李大妈的愤怒和崩溃。 李大妈的天,塌了啊。 果然,她跟在小孩身后进院子,前院压根没人, 男女老幼连一只猫一只狗都往后院去了。 她连忙放下绿书包,将门锁上, 以防被人钻了空子, 这才跑到后院去,吃瓜当然要吃新鲜的。 “我的儿啊, 老天爷喂, 我这是做了啥缺德事啊, 要这么惩罚我, 好好的儿子,多孝顺一孩子, 小时候他姐姐给颗糖, 化了都要留回家给我吃的儿子, 怎么就让你们老孙家给怂恿霍霍了啊, 你们想要儿子, 你们家不就自己有吗, 怎么能抢我的啊……”李大妈坐在地上,正一边哭,一边与地面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接触。 这次的哭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哭声伤心又绝望,不是以前那种只嚎不掉眼泪。 不过她横竖说来说去就那些口水话, 今越听了一刻钟就没兴趣了,拉了拉赵婉秋的袖子。 原来,今天他们去上班后,小李休息,不知道跟李大妈说了什么,母子俩吵起来,大家一开始好言想劝,劝着劝着才发现不对劲—— 小李居然提出要去老丈人家倒插门,人家这不是商量,是回来通知,告知一声立马就要卷着包袱上老丈人家去了。 李大妈当即气得晕死过去,醒来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想要逼着小李打消念头。 可这次小李跟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对老母亲的招数已经了如指掌,她哭就由她哭,她要上吊那就守着,真吊了就送医院抢救……一个花样百出,一个油盐不进。 邻居们刚开始以为是跟以前一样的婆媳矛盾,寻思李大妈是不是又打儿媳了,人刚怀上身子,她这就不做人了啊,谁知居然是儿子要去倒插门,也开始觉得事情严重,两边劝。 他们没能劝住哭天抹地的李大妈,也没劝住心意已决的小李。 “刚一个小时前,小两口已经搬着行李去了老丈人家,小李说过几天就带户口本去街道办和派出所,看那样子是真铁了心。”赵婉秋啧啧两声,“小李这孩子,倒是闷声干大事。” 舒今越想起小两口找自己看病的情形,估摸着在那之前,他俩就决心要搬出去了吧。 哦不,这比搬出去,比分家还剜李大妈的心窝子! 大家劝了一会儿,李大妈还是哭,哭得嗓子都哑了,众人也顾不上了,上班的都回到家,该做饭了呀。 李大妈见没人理她,自己哭了一会儿,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像一只破财的风箱,只能爬起来拍拍屁股,重振旗鼓,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诶诶你们说李大妈这是去哪儿?” “别是真去买农药吧?” “我看是去小李老丈人家闹事吧。” 众人深以为然,想跟去看看吧,两个地方又离得远,正是饭点,只能忍忍,反正没多久总会知道的,都在一个城市,七弯八拐的总是能有认识的人,好事传不出去,坏事那是绝对嗖嗖快呀。 晚上舒家人少不了要议论几句,大概就是谁都没想到,小李憋了这么个大招,实在是他以前妥协的次数太多了,让大家潜意识以为他还会继续妥协。 “这父母做的,也不知道咋想。”赵婉秋不止心疼小李,还有他那五个姐姐,“要是做不到闺女儿子一碗水端平,还不如不生。” 她也是妥妥的重男轻女受害者。赵家原本是郊县的农户,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都是女儿,到她是第三还是第四个已经不重要了,后面当然是继续生,到她六岁那年,家里终于生下两个男孩,觉得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就把她送给城里一对姓赵的工人养。 那时候她哭着喊着不要去,说会好好照顾弟弟,好好听话,小手紧紧抱着生母的大腿,可最终那些稚嫩的手指还是被一根根掰开,送出家门。 养父母待她说不上好,但也并不算坏,送她上学的同时也把她当保姆使唤,让她认字但却没用心教过她为人处世,甚至就因为他们亲生孩子一句话,就随意对她羞辱打骂……她在这个“家”里疏离的活到十六岁,受舒文韵母亲的启发和资助去洋人开办的护士学校学习,后来就是全国各地东奔西走,大部队在哪儿,她就去哪儿。 等全国解放回到书城的时候,养父母和亲生父母都已去世,剩下几个姐姐弟弟虽有血缘关系,其实跟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她第一次结婚的时候他们都没来。 后来就慢慢的断了联系。 这些老黄历其实赵婉秋挺喜欢唠叨的,上辈子的今越都听烦了,已经不怎么上心,可重活一世之后,今越忽然特别能共情母亲,也能理解她为什么特别不喜欢李大妈。 “算了,咱们同情她们,说不定明天她们还回来大院闹呢。”舒文明估计,小李的五个姐姐明天肯定还会回来闹,到时候小李还是会妥协。 “谁说不是,这六个女人又哭又闹的,咱们耳朵都不得安生,明天我得找借口出门去,不能待在家里。”赵大妈掀开帘子进屋。 李大妈能这么拿捏小李,不仅是她一人之功,六个女儿也功不可没,每次小李闹分家,她们都会回来又哭又骂的,数落他没良心,母亲把他们带大多么多么不容易,他要是敢分家敢伤母亲的心,她们就不认他云云。 每次回来,16号院就跟谁家死了人似的,那哭声能传老远。 赵婉秋赶紧让她上炕坐,“那行,我跟你一起出去,咱们去城北清水河那个自由市场转转,听说有农民来卖菜卖鸡的,不用票。” 赵大妈坐下,“哎哟,那么远我可走不动,现在才从老家回来,这一天累得腿都快断喽。” “对了你们知道上次那个王晓红后来怎么着了吗?” 舒家人面色一僵,尤其舒文明,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没让王家赔医药费真是越想越后悔。 “她怀孕是真的,孩子是以前去他们村插队一知青的,男知青今年回城了,在造纸厂上班,弄清楚后王家一大家子又上造纸厂闹去了……听说啊,那小伙子原本都准备跟他们厂一主任的闺女结婚了,现在可好,鸡飞蛋打,工作差点没保住。” 赵婉秋“呸”了一声,“该!” 也不知道是骂王家还是骂那负心汉。 “王家是真有本事闹腾啊,听说七大金刚把那小伙子家给砸了,还去造纸厂领导家守着,不给他们解决这事就不走,吃住都赖在人家里,人让他们报公安他们又不报,就说要个说法。” 王晓红这是明摆着要跟负心汉在一起啊,哪里舍得真报警让公安把他抓走? “后来厂里实在没办法,就压着头让他娶了,听说结婚证当场就领了,王晓红卷着包袱当晚住下,可把那车间主任气得够呛。” 舒文明冷哼一声,“看着吧,婚后有他们闹的。” 车间主任是不能亲自开除工人,但他会给小鞋穿啊,什么故意给他安排难以胜任的工作,故意挑他刺儿,特意盯着他一个人抓考勤,带头孤立……想为难他轻轻松松,再加上身边的工友知道领导不喜欢这人,自然有想巴结领导的人上前冲锋陷阵,其他人不想惹事也只会袖手旁观。 “以后有他受的。” 众人表示赞同,但至少这事也算澄清了,跟舒文明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在大院众人心目中,他还是受害者呢! 相那么多次亲都黄了,好不容易谈上个对象,结果居然被戴了绿帽子,这对大龄剩男真是一次致命打击。 然而,舒文明的表现又不像受打击的样子,人家现在骑着自行车风光得很,每天把自己捯饬得油光水滑,上班路上都在哼歌…… “我说文明,你最近是遇到啥好事了吧?”赵大妈狐疑地问。 “是好事。”他的脸难得的红了一下。 两个妹妹是知道的,可舒老师赵婉秋还不知道啊,“文明你转正啦?” “比转正还好的事。”今越笑着插嘴,“我二哥谈对象了,这次是真的。” 舒文明其实早就憋不住想嘚瑟了,一直没找到机会,今越自然要帮他一把,做他的“嘴巴”。 “啥?真谈了?哪里的姑娘,在哪儿上班?”赵大妈也是惊奇坏了。 “他们菜站的同事。” 赵大妈和赵婉秋立马掰着手指头数:“你们菜站除了你,就是几个男职工,女同志好像只有三个,两个是已经结婚生娃的,剩下一个……哎哟,不会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姑娘吧?” “就是特别爱笑那个,每次你赵阿姨去买菜,她都抢着服务,称完还给你赵阿姨多送土豆番茄那个姑娘?”赵大妈的嘴巴闭不上了。 以这个时代的审美,那姑娘可是真的很漂亮很受欢迎啊,外貌出众,性格好,嘴巴甜,关键还是正式工……这样的姑娘,居然跟舒文明谈对象? 这比王晓红未婚先孕还让她惊讶! 赵婉秋也没想到,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感慨:“那可真是个好姑娘。” 舒老师急坏了,“怎么你们都见过,就我没见过?” “不行不行,明天婉秋你别去买菜了,换我去。” “那姑娘多高,我得记着,到时候好好看看,千万别认错人。” 舒文韵和今越哈哈大笑,“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是吧二哥?” 舒文明罕见的没回嘴,“她挺好的,你们肯定也会喜欢她。” 今越点点头,“文丽姐真的很好,性格开朗,爱说笑,也不容易跟谁生气,即使生气也很快就能消气。” 舒文明知道她是在点自己,白她一眼,“要你多嘴。” “不过,爸妈,赵大妈,他们才刚处上没多久,怕害羞,你们先别往外说啊,到时候把文丽姐招烦了,咱们二哥可没本事哄。” 大家连忙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总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了,七仙女看上董永也不过如此,哪里敢宣扬出去,以后去买菜都不敢大声跟她说话了。 看着二哥一副坠入爱河的样子,今越感觉空气里都有股酸臭味。 她忽然觉得,谈恋爱或许也挺好的,没看刺猬一样的二哥都变成顺毛鸡了吗? “文明谈上了,这文韵和今越也可以谈了,女同志不比男同志,早点谈早点结婚也是好的。”用他们的说法,年纪大了,挑拣余地小了,都是别人挑剩下的,能有几个好男人? 舒今越很不喜欢舒老师这种论调,“爸这话我可不爱听,啥叫女人不比男人,女人哪里比不上男人了?要我说男人更怕老,老了更不好找,因为……”性能力不行了呀。 女人的性能力没有明显的年龄差异,男人的性能力却是青春饭,过了那几年就是日暮西山咯! 舒老师不知道她的“歪理”,继续劝道:“就是买菜,大家都知道要早点去才能买到好的,新鲜的。” “对对对,所以男同志也是市场上的菜,老了就变成白菜帮子,没人要了。” 舒老师被她说得无言以对,虽然不想承认,但还真有两分道理。 舒文韵却有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话说舒文韵和徐思齐分分合合的,她不爱说话,今越也没问,压根搞不懂他们现在是处于“分”还是“合”。但不管怎么说,徐思齐至今还没来见过家长,仿佛还是一个地下男朋友。 而舒文韵,也没去见过张珍和徐平。 “以前那个刘东,你们还记得吧?”赵大妈又有了新的瓜料分享。 “听说上个月结婚了,女方是他高中同学,老丈人在区里当领导,他爸可高兴坏了,抱上粗大腿啦。” 除了舒今越,所有舒家人都竖着耳朵,“然后呢?” “啥然后啊,你们是没见过那姑娘,哎哟喂,用你们文化人的说法,叫啥正方体是吧?” 舒今越扶额,吃瓜群众的嘴啊,那姑娘就是胖了点,但又不犯法,可在她们嘴里,就被形容成啥样了。说句难听的,这时代胖也得有实力有资本,不然哪个穷人家孩子能长到二十来岁还白白胖胖啊。 “不至于,那姑娘就是胖了点,看起来很有福气。” “也是,像咱们普通人家的孩子,想长胖点还没那条件呢。” 其实刘东老婆胖这件事,他们结婚后第二天今越就知道了,头一天去参加婚宴的街道办员工们,回来那可是大谈特谈,说啥的都有,但中心思想只有两条——胖,当官的爹。 这很符合刘干事给大家的印象,刘干事干了一辈子还是办事员,能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刘东攀上区里的领导,他做梦都能笑醒。 “就是可怜刘东,好好一大小伙子啊……” “赵大妈是想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吧?可我觉得,谁是鲜花谁是牛粪还真不好说。”一直没说话的舒文韵,忽然笑眯眯来了一句。 众人吃惊,她一直都不爱参与八卦,不像今越说啥都要插几句,她顶多就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能让她这么说刘东,看来刘东还真不是个东西,把她的心伤透了。 “哼,我看刘东才是那坨牛屎。”舒文明冷哼一声,“去年老子把他打了一顿,现在他看见我都绕道走,怂包蛋一个。”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舒今越上辈子是知道刘东的,不仅因为他是姐姐的前男友,还因为姐姐结婚后,他还曾死缠烂打过一段时间,说是原本他攀上的老丈人因为犯事进去了,他又正好看见舒文韵的小日子风生水起,就腆着脸找上去。 被舒文韵严词拒绝之后,他还想鱼死网破,去找了当时的姐夫徐思齐,把舒文韵诋毁成一个虚荣、恶毒又浪.荡的女人,想要以此破坏她的美满婚姻。 但徐思齐压根不信他的,还把他以诽谤的罪名送进了派出所,为此,小两口倒是愈发恩爱有加。 这事是舒老师去看今越的时候说的,她又开不了口问,只能是他说啥,她听啥,所以信息都很零碎,但这一对比,舒文韵早点和刘东分手也是十分明智的。 只是,舒文韵对刘东的态度,好像跟上辈子不一样了,联想到上次她说有可能恢复高考,让她和二哥赶紧复习的事,今越怀疑她不会也重生了吧? 可惜舒文韵太平静了,今越愣是没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大家聊了一会儿,天黑了,但因为是夏天,大院里的邻居们还坐在石榴树下聊闲,今越吃过饭看了会儿书,实在是尿憋得慌,“姐要去上厕所不?”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给她递梯子。 可舒文韵却心事重重,“你去吧,我不去。” 好吧,她连想试探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她酸溜溜的想:行吧行吧你是大女主你清高。 不过,她有点担心,这一次刘东在老丈人落马之前会不会固态萌发。 刘家父子是个顶个的势利眼,只是儿子比老子势力得不那么明显一些,加上俊朗的外表又很有欺骗性,不过到那份上,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 舒今越想着,快速的跑进公共厕所,速战速决。 夏天蚊子多,除非必要不会在厕所里多待一秒钟。这时候她真是分外羡慕姚青青,她家院里就有厕所,不用出去挤,没那么多蚊虫,也干净卫生,要是再装个冲水马桶,那就跟后世看过的楼房一样方便了。 从厕所出来,今越放慢脚步,走过一棵枣树,想起这是上次徐叔叔等她的地方,那天覃海洋送她回来,他在树下不知道等了多久,还给了她一些东西。 她又想到家里那两双崭新的皮鞋,什么时候去还给他好呢?包大姐虽然有私心,但她的话也没全说错,女孩子还是别随便收别人东西,徐端是把她当恩人之女照顾,但别人看在眼里,她这种就属于爱贪小便宜吧。 唉,今越一想到自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心里就总感觉不得劲,气得在枣树上踢了两脚。 “生气也别拿自己身体出气。”忽然,身后传来一把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徐叔叔?!” 徐端还是万年不变的白衬衣绿军裤,衬衣扎进裤腰里,棕褐色的皮带下面,是笔直修长的腿,脚下是一双锃亮的皮鞋,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段很有力量感的手臂,手腕上还戴着一只非常普通的手表。 “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今越不知道她现在有多高兴,只是感觉自己嗓子里有些微的颤音。 徐端笑了笑,“刚回来。” 今越发现,他的下巴有点青黑,头发也有些乱,前额的发丝有点长,挡住一点点眉毛……都没来得及打理,看来是真的刚回到。 “你去京市了对吗,去了多久?以后还去吗?” “49天,今年应该不去了。”他咳了一声,仔细打量她,“长高了。” 舒今越立马习惯性的蹦跳两下,小时候大院的人或者爸妈说她长高了,她都会蹦跶两下,证明他们没说错,她还能长更高。 但那是小时候,她现在都二十岁了,按理来说也没多少长高的余地了,她怀疑他是没话找话,“你没骗人吧,我怎么没发现。” 徐端又再次仔细端详她,“真的。” 今越这下子是真高兴了,“那你说我现在有多高?”家里没有卷尺,她又很久没去做过衣服,还真不知道现在的身高。 她笃定他也不知道,但她就是想问,感觉他总能说出点门道来。 “上次见一米五八的样子,现在应该有一米六了吧。” 舒今越走过去,挨着他但没有肢体碰触,使劲站直身子,用手在自己头顶横横的比划过去,都没到他肩膀的样子。刚才的喜悦顿时又没了,“还是这么矮,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怎么能这么高! 她身边最高的就是二哥,可也只有一米七三左右,不过舒老师也不高,遗传嘛。 “你父母应该有高个儿基因,不然你不可能这么高。”但转眼想到一母同胞的徐平也不高,只是一米七五的样子,她又觉得他应该是超常发挥了。 “小时候喝牛奶。” 今越心说难怪呢,每次去你们家都有牛奶,资本家真是会享受。 “你也应该多喝点,还有可能追上来。” 舒今越扁扁嘴,是她不想喝吗,是没有啊,现在整个柳叶胡同都没谁家孩子能喝上牛奶。 似乎是懂读心术似的,他轻咳一声,“以后只要我有,都给你送来,可以吗?” “怎么送?” “送家里和单位人太多,我每天中午一点,给你送槐树胡同口,怎么样?” 舒今越有点心动,他俩的单位都是一点半上班,正好送完都不影响双方上班,“那一瓶多少钱,加上票,我算给你。” 见他无奈的看着自己,她又心虚的加了一句:“跑腿费你不能收我的。” 徐端真是拿她没办法,“到时候说吧,还不知道能送几次,因为我们那边也不是每天都有。” 有时候徐思齐在家的话,他也会喝,甚至会一口气喝两瓶,连他份上那瓶也喝掉。 “有时候我可能会加班,没时间。” “嗯嗯理解,我也不是每天都有空,要是我一点钟赶不到的话,你就先帮我放在胡奶奶那儿,我下班去取。”她在心里快速地计算着,一瓶牛奶大概要花多少钱,她现在其实也能负担得起。 奶粉喝光之后,她想补充营养变得很难,家里顶多能做到饭菜有点油星子,要想顿顿吃肉和汤那是不可能的,蛋白质来源几乎为零。 鲜牛奶不仅口感好,还是最佳蛋白质和钙的来源。 “要是我将来能长到一米六三,你功不可没哦。” “那是你的理想身高吗?” “对,要是能再高点肯定更好,但我家基因就那样,我也不能强求,到163穿衣服什么的就很好看了。” 徐端笑起来,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衬衫,他侧身将胡同口刮进来的夜风挡住,“长不到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就像女同志都喜欢个子高的一样,男的也不会喜欢矮的。”以及不够软的没女人味的,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胸脯上,只能叹气。 这东西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啊。 “任何人的喜欢都不重要,你自己才重要。” 今越抬头,视线与他对上,他不躲不闪,里面似有定海神针,让人觉得十分安心,让人毫不怀疑他说的就是真理。 他很快移开视线,“我听说杨正康来找你去给人看病,你是什么想法?” “我都没跟他有联系,是他自己找来的,还当着那么多人面,我也不好拒绝,但我看了就回来了,没去他们家。”其实这半年多时间里,杨母也曾给她送过一些东西,麦乳精红糖罐头之类很不好买的东西,但她都谨记他的提醒,没要,客气的退回去了。 “我也想撇清干系,但有时候不能把人得罪太狠。”语气里隐约有点委屈,他们家是能够与杨正康抗衡的吗?只要人家随便勾勾手指,都不用亲自动手,就有马前卒来收拾他们,而到那时,刘干事之流绝对是冲在最前面的。 她不由得又想起自从舒文韵和刘东闹翻后,他们家可没少被刘干事为难,冬储菜给你来个别人挑剩的,连着烂菜叶子一起过秤,反正斤数是对的,让你有理没处说去;时不时去二哥单位门口转悠,说菜站这里不对那里要整改,菜站都知道是他在报复舒文明打他儿子那一顿,恨不得把舒文明五花大绑送刘家去让他教训个够。 这种时候,二哥要是被人揪住小辫子,开除就是分分钟的事。 “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徐端见她脸上的委屈,也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说话太硬了,她终究才二十岁,没什么社会经验,要把握这个度对她来说太难了。 “这次看了也就看了,没什么的,这次经历或许对你将来有好处。”他顿了顿,“你知道那病人的身份吗?” 舒今越摇头。 “她是省里一位很重要的领导,性格温和,说不定以后你们还会见面。” 今越心说,省里的啊,那可真是她目前为止见过最大的领导了,上辈子在乡下能给乡领导看病就已经够让村民羡慕的,觉得她是攀上了了不得的关系。 “你还小,这些事以后慢慢见得多了就好。”他声音温和下来,从身后拿出一个网兜,“点心拿回去吃。” 今越咧嘴乐,“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小吃货,总是给我带吃的啊,还全是甜的。” 不过想到他还送过鞋子,立马想起正事,“我把鞋子还你吧,我还没穿过,是新的,我妈给纳了几双布鞋,我现在可不缺鞋穿。” 徐端皱眉,“是不喜欢吗?” “不是不是,很好穿,我喜欢的。” “那就留着。” “我不能总收你的东西,尤其是这么贵重的,将来还不清怎么办。” 徐端拧眉。 “你说是因为我父亲才这么照顾我,可人情债也不是这么还的,你是不是跟徐思齐一样,想着快点把恩情还完,以后我们两家人就两清了?” 徐端依然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舒今越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反正我不要了,你拿回去,送谁或者退货都行。” “吃的你也别给了,我连……连……” “连牛奶也不要了?”徐端嘴角紧紧的抿着,“胡闹。” 舒今越抬头,只看见他抿着的嘴角和黑沉沉的眼神,以前的温和一扫而空,就像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全世界都对她很友好,连小花小草都对她笑。 可梦醒之后,她舒今越只是一个长得不够漂亮,性格还拧巴的穷人家的孩子,舒老师的继女。 “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吗?”徐端把声音放软,“谁要有意见就来找我。” 今越不想把包大姐扯进来,不是她圣母,而是包大姐确实提醒了她,在旁观者眼里,她对他的来者不拒确实是很不妥。 “你还小,有些人仗着年纪大,喜欢总大道理拿捏你们年轻人,这种时候需要你自己鉴别,别人说的话是真心对你好,还是别有目的。”他看着她的眼睛,“我希望你能知道,对你以前的经历,我很抱歉。” 抱歉没能及时找到她,抱歉没能拦住她,别让她下乡。 这话没头没尾的,今越正想问他们以前是不是真的见过,他又说,“东西你收着,要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我付的诊金吧。” “什么诊金,你哪里不舒服?肯定是加班加多了,累出亚健康了。” 少女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着急,像一只想要伸出爪子的小猫,想要试探一下,挠一挠,又有点担心下手太重。 徐端嘴角慢慢的翘起来,“对,我最近感觉很容易累,正想找舒医生帮我看看。” 舒今越是真的很上心,她知道,这世上能像徐端这么对她好的人很少,而他的好跟家人又不一样,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治好他。 徐端四下看了看,刚才进出胡同的人已经在打量他们了,“这里不太方便,要不明天中午一点,我去你们单位找你,可以吗?” 一点钟,同事们都回家吃饭还没来,诊脉或者询问病史也比较方便。 “好,那你要保重自己,工作别太累。”反正累死累活也没用,三年后他也要下海经商,将来开创商业帝国,体制内的工作成果也会被人摘桃子。 今越记得舒老师曾提过,徐端是因为成分问题,在这场浩劫结束前被人整下去的,而他兢兢业业换来的工作成果,最终也没人记住,后来平.反的时候,他们单位去请他回来,但他拒绝了。 既然都要离开,那就没必要便宜别人。舒今越的想法很简单,也很记仇,“你平时一定要小心身边的坏人,尤其是跟你一起工作的,有些人就喜欢拿别人成分做文章。” 她不知道整他的是谁,不然早就直接提醒了。 “对了,你这次代表书城市出去学习,单位上说不定有人嫉妒,你要当心。” 徐端眉头舒展开,似乎是在鼓励她继续说。 “反正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信任任何人。”能把他整下去的,肯定是能拿到很多不利于他的证据的人,成分虽然可以做文章,但要是没有把柄落人手里,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不然他现在也不可能当上科长,徐平也不可能恢复工作。 舒今越觉得,自己此时的脑袋跟诊病时一样清醒,“我知道你光风霁月,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但越是这样,越容易被小人陷害,知道吧?” 他从小的经历和后来的军旅生涯,只教育过他怎么做个正直的好人,哪里知道很多影视作品里正人君子都是死于小人之手。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舒今越摇头,赶紧把这个不吉利的字眼丢开,“你记住没?” 徐端笑着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回家吧。”他指指天上的月亮,“我看着,快进去吧。” 舒今越接过他递过来的网兜,触到他的手指,修长而温暖、干燥,还有薄薄的茧子。 回到家里,赵婉秋还奇怪,“上个厕所怎么去这么久。” “遇到徐叔叔,说了几句话,这是他给你们带的东西。”网兜里是一些京市的老字号糕点,居然还有一只真空包装的烤鸭! 虽然凉透了,也闻不出太浓的气味,但那金黄的油漉漉的视觉冲击,还是让所有人咽了口口水。 “这个小徐也是,大老远的带回来可真不容易,在火车上捂了这么多天要是坏了怎么办?”赵婉秋倒不是担心人家给送坏掉的东西,而是心疼,觉得坏了可惜。 今越想起,前几年还因为夏天吃了一块臭肉把全家弄得上吐下泻。 “他说他坐飞机回来的,要是坐火车就不带了。” “飞机啊?”舒文明双眼冒光,“这个徐同志真厉害,能开吉普车,还能坐飞机,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人徐家在民国年间别说坐飞机,就是买飞机都不成问题。”舒老师叹息一声,“后来小鬼子打进来,他们家还给当时政府捐了足以买两架飞机的钱,可惜这些钱没能换成战机,而是成了那些人的席梦思大床。” “他们家出身这么……啊,可我看徐同志一点也没大少爷架子,很有亲和力,出个差都记着给咱们家带东西。” “这只能说明人家教好,人家是记着你苏伯伯的情,可不是咱们舒家。” 舒文明点点头,他也就是随口一说,上次打野的时候徐同志还让他去找他玩呢,他可没敢当真。 烤鸭虽是真空包装的,但天气热,今越也怕真放坏了可惜,第二天中午就让赵婉秋拆开吃了。书城国营熟食店也有烤鸭,但舒家至今没买过一次,现在是他们货真价实的第一次吃烤鸭。 表皮金黄油香,一咬一嘴油,内里的肉却很嫩,吃起来有种天然的鸭肉香味,大家都舍不得一口气吃光,只吃了一半,剩下一半打算晚上再吃。 今越毫不怀疑,要是有冰箱的话,那半只烤鸭绝对能留到过年。 第二天刚到单位,屁股还没坐热,朱大强就来说区里通知去开会。 “怎么又是所有人都要去?我就留守大后方不行吗?”刘进步老大不乐意。 “最近咱们市里出现好几例高热和疱疹的儿童,都是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的学生,怀疑是手足口病聚集性爆发,这事必须引起重视。” 刘进步没说话,朱大强又指指桌上的报纸:“昨天报纸上还说了,保加利亚有七百多名确诊病例,其中死亡40例,致瘫140例。” 刘进步张了张嘴,这么高的死亡率和致瘫率,还真不是小事,尤其现在龙国医疗技术不发达,要真聚集性爆发了,那真是雪上加霜。 “那行,咱们走吧,今越是骑自己的车还是跟我坐?” 舒今越头大,“跟刘哥坐吧。” 说来也是搞笑,买自行车之前,她担心钱不够,担心没票,就是没担心自己不会骑,小时候看别人骑不难,做阿飘的时候她连看摩托车都不难,结果车真买到手,学了这么长时间,她愣是没学会! 舒文明天天嘲笑她,可她身体就跟块木头一样,一上车就歪,总是保持不住平衡,车杠摔掉漆,裤子也磕破一条了,疼得她龇牙咧嘴。 今越暗暗发誓,等这事忙完,她得赶紧把自行车学会,把面子找回来! 他们刚准备出发,忽然一辆小轿车开到大院门口,司机急忙下车,“舒医生在吗?” 几人都没反应过来舒医生是谁,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乔大姐探出头来,“小舒,找你呢。” 司机打量她,觉得跟传闻中那个能治疑难杂症的“小姑娘”对上,立马说:“舒医生,杨副主任安排我来接您,麻烦您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司机将她叫到没人的地方,小声道:“主任没说,他说你知道,他现在抽不开身,但会在路上等你。” 舒今越一顿,莫非是前两天去看的那个女领导?什么事让他走不开到要着急忙慌派个司机来,难道是药出问题了? 舒今越背后的汗毛竖起来。 第33章 033 奇效&阴阳失调&患肠癌的师兄…… 人多眼杂, 今越也不好细问,但要真是那个病人的事,那还真容不得她说不去, 就是区里通知开会她也必须翘会去。 舒今越只能回头跟朱大强请假,朱大强知道杨正康,那也不是小老百姓惹得起的,“你去吧, 会上有什么安排我们回来告诉你。” 舒今越谢过,跟着司机上车, 车子开出去四五公里的样子, 在一栋红砖小楼前停下,杨正康拉开车门上来。 “麻烦舒医生了。” “是上次那个病人吗?” “对, 我也是刚接到电话通知, 让你过去一趟, 我有事走不开, 只能让小王去接你。” 今越的心提得更高了,“那通知莫医生和齐医生他们没?” “据我所知, 没有。” 舒今越这才放下心来, 叫自己去, 那肯定是跟她的方子有关, 而没再叫别人, 说明不需要那么多医生会诊了, 那可能就是她的方子有效了。 “你对自己的方子有几分把握?”杨正康忽然问。 “不好说,八.九分应该有。”其实那天只有五六分,因为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怪病,她的师父也没教过她,就凭几句经典条文来用药, 她心里也没底。 杨正康眼睛一亮,其实当知道其他人没接到电话,他就隐约猜到了,但从舒今越口中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种不同于常人的自信。 在看不惯的老学究眼里,这叫年少轻狂,可在杨正康这种进取型人格看来,就是妥妥的自信,年轻人就该有这种自信和斗志。 “行,那你用心看,有什么困难直管找我。” 到达那天的小楼前,舒今越被那天的秘书领进书房,今越坐下五六分钟,那女病人就来了。 “小舒同志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胡桂枝,不用拘谨,你叫我胡阿姨就行。” “胡阿姨您好。” “不必拘谨,坐。”不知道是刚走得急还是怎么回事,胡桂枝的脸色比两天前好了很多,还有点红润。 而她走得这么急,脸上却没汗,那天静静地坐着都擦了好几次汗。 “看出来了吧,我现在汗不多了。”胡桂枝笑笑,亲自给她倒了杯开水,“喝完你开的药,当天晚上就没怎么出汗,睡得也比平时好,第二天白天气温挺高的,居然也没怎么出汗,要不是秘书提醒,我都没想起来。” 其实她一开始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这个怪病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医生都看不好,虽然舒今越那天说得头头是道,但终究年纪在那儿摆着,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信服。 谁知道效果居然来得这么快! 舒今越一乐,这真是个工作狂人啊,一忙起来连生病都想不起来。 “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请你再帮忙把把脉,看要不要换方子或者继续吃。” 舒今越连忙伸手,脉象没有上次那么沉了,就是数脉还在,“可以再继续吃两副巩固一下。” “那吃完两副之后呢?” “没什么不舒服就不用继续吃了,要是有什么情况,您再通知我过来就行。”舒今越莞尔一笑,“不过我应该接不到这个电话了。” 胡桂枝也笑起来,“你个小同志倒是自信。” 足够的自信是建立在强大的技术上的,胡桂枝眯着眼,“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师从何人。” 舒今越说出那名老中医的名字,不意外胡桂枝的反应,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绝世名医,甚至都没让她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徒弟,因为怕被队长一家更加为难。 但今越记了两辈子,她只知道自己在雪夜里迷路那晚,回到大队部是他帮忙处理和救治的,要不是他出手,她一双腿可能都废了。 只是冻掉一根脚趾头而已,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听说几年前第一批下去的小知青里,有一个没遇到过极低温的南方小伙子,分配在他们县另一个偏远生产队,直接冻得截了一条腿。 为了报答他的恩情,今越也曾问过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将来要是能从那里走出去,就去帮他实现。但老先生说他没有什么心愿,他和老伴儿一辈子无儿无女,老伴儿受不了已经自戕了,俩人名下也没什么财产,如果她非要完成的话,那就将来不要放弃中医。 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中医。 舒今越收敛起这种悲伤,又跟胡桂枝聊了几句,这才离开。 杨正康被胡桂枝留下谈工作,她是被司机小王送回单位的。 而朱大强和刘进步还没回来,今越估摸着这会还有得开,就率先找出从图书馆借来的传染病学书籍看起来,手足口病在五十年后不至于如此谈虎色变,但在这个时代,却是致死率不低的传染病。 就连医疗发达的九十年代的英国,也曾有过一波大流行。 知道手足口病的致病病毒、传播途径和临床表现,今越心里就有数了,至于西医治疗手段,无非就是抗病毒和对症支持治疗,也没什么特殊的,今越在想的是,如果是中医,该怎么治。 现在的抗病毒药物比较单一,副作用也大,她希望中医药能在传染病防治上也能发一份热,也想让他们在与病毒细菌搏斗的战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当然,中医药的地位是一直都有的,但只刚好够站脚而已,她想要的是一块能开心的旋转跳跃的土地。 等到快下班时候,朱大强和刘进步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叫肚子饿。 “一早上尽听刘书记读文件,这文件也不管饱啊。”刘进步摸着肚子,“今越回来了,那边没什么事吧?” “没事,今天开会怎么说?”舒今越连忙给他俩的茶缸里加温水。 俩人端起来咕噜咕噜一顿牛饮,“嗐,现在化验结果还没出来,暂时先将现场隔离起来,消毒处理,那几个小学生通过治疗发热已经退下来了,疹子也好了大半,估摸着事情不大。” 今越松口气,手足口病轻微的一个星期其实就能痊愈,怕的是并发症,病毒侵袭心脏、脑部和肾脏形成的并发症就有危险,只要能把并发症控制住,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果然,等回到柳叶胡同,今越就发现,路上疯玩的孩子太多了,一个个都不去上学,说是有传染病,学校放假了。 “这倒好,孩子不上学,就上房揭瓦,李大妈刚才还在外头骂呢。”赵婉秋一边做饭,一边说。 原来是她昨天刚洗的红内裤,挂在石榴树上晒着,不知道怎么不见了,她一口咬定是哪个缺德孩子给她偷了,在大院里唾沫横飞的骂了一上午。 今越嘴角抽搐,“那玩意儿穿过的,还有人偷啊。” “她这是没事找事,故意炫耀。”不然哪能把那东西挂在大家乘凉的石榴树上,谁一抬头就顶着那红裤衩,不晦气吗。 原来,那天小李走后,她追到小李老丈人家大闹,说要是敢让她儿子去倒插门,她就死在人家家里。那老丈人一家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放话她要死就死,还把居委会的人叫去作证,说她这是故意闹事,讹人,要真死了还得给亲家赔偿精神损失费呢。 小李铁了心要离家,她带着五个闺女去闹了两天依然无果,现在可能是闹累了,闺女们为了哄她开心,给她买新衣服做红内裤,她仿佛也忘了小李那茬。 今越露出一个“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可能只是中场休息,等着吧,过几天还有得闹。”舒文明大喇喇地说,“对了爸,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那么明显?” 舒老师老脸一红,“很明显吗?” “你一进去啥也不买,直奔她那儿去,一会儿问问西红柿,一会儿问问黄瓜,还问人家西红柿甜不甜,你这不废话嘛,谁看不出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这不是好奇嘛,看看是哪个姑娘慧眼识珠。” 今越能想象那画面,小老头背着手,两只眼睛滴溜转,估计徐文丽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他意思吧。 “二哥,不行哪天你把文丽姐叫家来吃饭呗,这样爸妈就不用去菜店看大熊猫了。” 舒文明也有点心动,他年纪大了,第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当然恨不得昭告天下,“等我问问她看看,你们可别吓着大馋……咳咳。” “啥大肠?” 舒今越爆笑,未来二嫂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他,嘴巴比公共厕所还臭,尽给人取外号。 中午饭依然是杂面馒头配炒青笋,青笋加了蒜泥,吃着挺香,关键还便宜,都是舒文明从菜站便宜拿回来的,莴笋这东西叶子可吃可不吃,关键是吃杆,不新鲜就不新鲜一点,吃起来不影响。 吃过饭,今越帮忙刷锅洗碗,看时间快到十二点五十了,连忙出门。 “嘿这丫头,上班还早,人就着急忙慌去了。” 舒今越记着跟徐端的约定,紧赶慢赶来到单位,他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了。 “进来坐吧,要喝水吗?” “一杯温开水,我自己来吧。”他见今越准备用她自己的杯子给他倒水,接过重重的暖水壶。 “你先把牛奶喝掉,待会儿就凉了。” 舒今越其实刚吃饱,不太喝得下,“凉了也不怕,天气热,我还想喝冰的呢。” 徐端看看她,又想想冰箱冒烟的样子,摇头,“你自己还是中医呢,一点也不养生。” “那来吧,让本老中医帮你看看。”舒今越坐在椅子上,让他往自己跟前坐。 他的手真的很大,足有她的两倍大,不不不,三倍都快到了。 手掌很宽,手指很长,掌心有几块暗黄色的硬硬的茧子,尤其十指和拇指之间,那块皮肤肉眼可见的粗硬。 舒今越不由得好奇,“你是你们部队上的神枪手吗?” 徐端杯她这问题逗笑了, “脑袋里一天想什么,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神枪手?现在已经算是和平年代了。”但他没说自己曾经单枪匹马追着敌人跑了二十里地,最后还以一敌五生擒五个人的事。 今越笑笑,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他这么温和的人,不像是部队尖兵,倒更像是搞文职或者后勤的。 他手背上经络明显,但却没有那种弯曲的蚯蚓一样的感觉,反而是平滑而顺溜的,今越把手搭上去,一下就找到桡动脉。 “脉象是好的,平时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就是累点,其它的没什么。” 今越把了把,也没有气血不足什么的,估计还是工作劳累,又劝他注意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舒医生我这需要吃药吗?”他笑着问,仿佛今越一说需要,他就要用那两双皮鞋抵药钱。 “不用,你这气血旺盛得很,顶多就是阴阳失调,吃药没用。” “那要怎么调理?” 舒今越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由起了恶作剧的心:“嗯,你要真想调理的话,找个对象,问题迎刃而解。” 徐端怔了怔,继而无奈地看着她,“你呀你。” “本来就是,徐叔叔都快三十岁了,是该找对象了,《黄帝内经》都说了,男子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强劲,你这都强劲多少年了。”今越是灵魂上的老司机,但当面还是说出不出太那啥的话,只能含蓄的提醒他“该用”了。 “然后呢?” “然后,都说阴平阳秘,阴阳协调是健康最稳健的基石……”啊,她编不下去了,徐端的神色太认真了,像个好学的小学生,她都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 “继续。” 舒今越咽了口口水,“反正就那意思,你自己琢磨。” 她的手迅速从他桡动脉处拿开,他感觉那种软软的温热的触感没了,好像哪里空落落的,于是端起温水,喝了一口。 可一想到这杯子是她平时喝水的,他那口水又变得烫嘴起来。 “你怎么了?” 徐端轻咳一声,“没事,牛奶需要帮你打开吗?” 每一次,他都会帮她把牛奶热好,打开再递过来。 “不用,我现在还不饿,等下午饿了再喝,常温放一两个小时应该不会坏吧?” “应该不会。” 今越这就放心了,开始有句没句的聊起来,主要还是今早去看病的事,说自己知道了原来那位领导叫胡桂枝,就是不知道她是主管哪方面工作的。 徐端也没想要揠苗助长,“以后多接触几次就知道了。” 舒今越叹气,“我看是没以后了,她病一好,就没机会接触了。” “你要对自己自信一些,说不定将来她但凡身体不舒服都会找你呢?人一生中不舒服的时候可不少。” 舒今越指指自己:“大领导身边都不缺好医生。”她小小年纪又不是什么名医大家的徒弟,怎么可能还找她。 “你跟他们不一样。” 舒今越想问怎么不一样,可心里却被这句话塞得满满的,还有股淡淡的甜味,像大冬天喝下一杯暖暖的甜甜的蜂蜜水,又像饿的时候吃下一块软软糯糯的红豆酥,她生怕自己问出来,他的回答会把这股甜味稀释、冲淡。 “时间差不多,我走了,记得早点喝。”他起身,大步来到门口,“趁还没上班,你休息一会儿。” 今越也没送出去,看着他长腿一迈上了自行车,回身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 其实平时她也不怎么睡午觉,因为要等舒文韵和舒文明,舒家的中饭吃得晚,吃完收拾一下基本也就到上班时间了,她都是来到单位再趴一会儿。 前提是没事的时候,最近是有要紧事的。 果然,她才趴下一会儿,朱大强就进来跟刘进步说话,大体还是小学里那几个集中出现的发热疱疹病例,“化验结果出来了,不是手足口病,就是简单的疱疹,虽然症状不严重,但也具有一定传染性。” “区里要求咱们加强卫生监督管理的力度,尤其是人口集中的学校和厂矿单位,今天下午就要开始。” 舒今越连忙起身,“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朱大强想说这大太阳怪晒的,小姑娘就不用去了,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把话咽回去,“行,大家穿上白大褂带上工作证,十分钟后出发。” 舒今越去水房,用凉水洗了把脸,人瞬间清醒过来。 又是虚惊一场,今越当然是高兴的,她就是想让中医表现表现,也不会缺心眼到希望出点什么事。 那不仅是缺心眼,还缺德。 三人最先到的是街道小学,新桥小学目前是区里规模最大的小学,师生加一起得有三千多人,那密度可想而知,要真发生点什么,那可是很危险的。所以对他们的卫生状况、垃圾存放、供水问题以及厕所清洁那是相当重视,三人巡查了一圈,除了厕所有点脏,没及时打扫外,都没什么问题。 学校比舒今越更早接到消息,下午已全面复课。 “今越怎么来了?”舒文明正跟几个同事吹水,见妹子来到自己办公室门口,还以为看错了。 穿着白大褂的舒今越,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跟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我们单位来督导,我就过来了,我大嫂还好吗?” “好得很,吃嘛嘛香,一天恨不得吃下一头牛去,那胃口大得不得了。”舒文晏咂吧咂吧嘴,小声问:“西医那个什么超声检查是不是能看出男女?” “你在医院里有认识的人不,要不给你大嫂看看?” 舒今越瞪他,这尿性,还真是正常不了几天,“不看怎么着,看了又能怎么着?” “看了我心里有数啊。” “大哥亏你还是人民教师呢,这种事我可不干。”后世超声检查室的门上贴着禁止非医学目的的胎儿性别鉴定,就是被这些拉关系看男女最后又堕胎的给坑惨了。 “诶诶你别急眼啊,我又没说非得要儿子,闺女也是一样的,要是一男一女那肯定最好,是吧?”舒文晏拉了拉她袖子,朝身后的办公室努努嘴,“当着我同事,给点面子吧,小姑奶奶。” 舒今越也没再说什么,但心里是鄙视他的,“你可真贪心,怀不上的时候想着只要能有根苗就行,现在怀上了还要求起性别来。” 舒文晏脸上讪讪的,“我不是那意思,你咋跟你大嫂一样,每次我一提这话头她就跟吃了炸.药一样,混不讲理。” 舒今越正想给他翻个白眼,办公室有人出来,“哟,这就是舒老师的妹妹,那个帮你们看病,让你爱人怀上双胞胎的妹妹?” “什么什么,是这个小女孩?” 同事们七嘴八舌问起今越的情况,甚至有几个没课的女老师拉住今越,让她帮忙给看看。 女教师的“职业病”,除了咽炎,就是肝气郁结,乳腺增生,甲状腺结节,月经不调这几样,当然,还有个结石。舒今越也没推辞,一边给她们把脉,一边听她们聊天。 “这次主任空缺,不知道谁能上去。” “我看刘老师可能性比较大,他教学能力很突出的。” “但他太年轻了,我倒是觉得舒老师可能性更大,他老资历,教学能力也强。” 舒今越竖起耳朵,这是吃瓜吃到自家大哥身上了。 “小舒医生,你哥哥说不定真就要当主任喽。”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短发女教师嘴上说着恭喜的话,但语气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今越扯扯嘴角,没出声。 “你们家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上次来学校检查的领导居然跟你哥说话呢。” 舒今越对上她探究的眼神,“什么领导,我不知道呀。” 其实就是杨正康来检查学工学农情况,牛主任陪同,他多嘴提了一句舒今越的大哥也在这个学校任教,杨正康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跟舒文晏多聊了几句。 由此,这女人就觉得舒文晏能当主任是因为有了新靠山。 可事实是,连舒文晏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大领导会对他另眼相看,他是既惊喜又惶恐。 “你哥最近没跟你们说?哎哟,这小舒也是,对咱们藏着掖着也就罢了,咋对妹妹也这么不信任,好歹你们还是亲兄妹……诶不对,你是他继妹吧?怪不得……” 舒今越没忍住把白眼翻出来,“对不住哦李老师,忘记跟你说了,你的病得去眼科,我这里看不了。” “去眼科干嘛?” “看看红眼病。” “你你你——”女教师一气,话都说不完整,心说这老舒家的孩子真是个顶个的讨厌。 舒今越心说难怪一开始看她眼熟呢,这不就是教过自己半个学期的李老师嘛。三年级那年她的数学老师生孩子去了,这位李老师来代他们班的课,她的成绩就是从那个学期开始下滑的。 李老师上课总喜欢批评人,尤其是女生,对男生那叫一个和颜悦色,同样是忘记戴红领巾,男生顶多挨两句说,女生却要被罚去扫厕所,要是敢顶嘴还要被打掌心和屁股。 舒今越小时候也还是有点倔的性格,没少被她打,算盘珠子不会拨被打得手指通红,掌心肿成面包,还是得咬着牙拨。一来二去,舒今越一到数学课就提心吊胆,连带着对这门课程也很排斥,成绩自然下滑得厉害。 那时候舒立农跟这所谓的李老师还是同事呢,她打人都是把孩子叫出去,单独在门外打,没人看见,打完还要恐吓一番,说她要是敢告状就不让她上学,爸妈会因为她而离婚,不要她。 对于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来说,这种恐吓是立竿见影的,从那以后舒今越当真不敢跟父母说,生怕他们因为自己而离婚,她再次成为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对,她知道自己不是舒家亲生的孩子,也是从李老师口中。 舒今越不会把自己性格的阴暗和拧巴归到李老师头上,性格决定命运,自然也不会说她的命运因李老师而改变,但她确实挺讨厌她的。 非常讨厌,看见她都嫌烦,“都说以德育人,我看有的人是育不了啊,自己都缺德。” 李老师被气个倒仰,想骂几句,又怕被人说心胸狭窄跟小辈计较,可不骂吧,她心里着实难受。 难受吗? 难受就对了。 舒今越就想让她难受,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她其实早连这位李老师长什么样都忘了,她单纯就是遇到了,想出口恶气。 李老师扭着腰走了,今越帮大家看完,赶紧跟朱大强刘进步一起离开,接着去下一家。 忙到下班的点,辖区内的单位也才走了三四家,今越有点愧疚,“要是我不在学校耽搁,我们至少能走六家。” “没事,反正常态化工作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完,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继续。” 回到家,刚好在门口碰见小李两口子,“今越。” “你们是……” “我俩户口转出去了,今天回来送户口本,顺便把东西搬走,以后也不过来这边住了,但你结婚我们肯定回来。”小李嫂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整个人看着比以前轻松很多,仿佛大病初愈。 今越真心为他们的决定高兴,“那你们上班……” “就是上班远了点,但没关系,我爸昨天刚给我俩买了自行车,骑车就不远了。” 这老丈人真大方啊,女婿才上门,他立马就送自行车做见面礼。本来小李是有车子的,但李大妈为了拿捏他们,说有骨气走就别带走花她钱买的东西。 “我爸还说了,以后孩子跟谁姓他不争,但要是跟我们家姓的话,他在肉联厂的工作就传给我们孩子,家里房子也有我们一半。” 小李嫂还有个哥哥在派出所工作,很开明,对老父亲的家产啥的也看得开,能同意分妹妹一半在这个年代的石兰省已经算是“深明大义”了。 “恭喜恭喜,以后会越过也好的。” “谢谢你啊今越,要不是你帮忙,我的病还不知道要拖到啥时候。” 今越摇摇头,“其实不用中医,你的病西医也能治,只是花费不同而已。”这也是她一开始不想帮他治的原因,因为并非万不得已。 “不仅是花费的问题,你的帮助让我们意识到,其实不用很多钱,我们也能活得开心、自由,钱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重要。”小李回头,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16号院,“以前一直觉得离了我妈,我们没钱没房,会生活不下去,即使很多时候她做错事我们都在包庇纵容她,给她善后,可到头来……呵,不怕你笑话,我们离家一分钱没要她的。” 当然,她也不给。 小李嫂看他眼圈泛红,连忙拉拉他。 “我们发现,即使是看病救命的时候,也不是一定要有很多钱,只要遇到一位好医生。” 舒今越汗颜,这倒不至于,心说你这只是肾结石而已,要是别的恶性消耗性疾病,没钱和有钱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虽然最终归宿都一样,但过程却可以差很多。 不过,小两口终于鼓足勇气重新开始,她也不好泼他们冷水,“以后常回来看看。” “好,今越加油!” “再见。” 舒今越回到家,思绪还没缓过来,赵婉秋正在跟人聊天,看见她心里一喜,“今越刚遇到小李两口子了吧?” “嗯。” “知道他俩真搬走了吧?” 今越点点头,几个邻居大妈们聊得更火热了,说李大妈这次是真踢到铁板了,那几个闺女回来也没用,人家连户口都转走喽!刚才在院里哭晕了一场,刚被搀扶回房休息,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醒没醒。 今越下午路走太多,中午又没能休息,现在累得很,直接上炕躺着,忽然不知道想起什么,一个翻身爬起来往单位跑。 幸好,门卫大爷还在,今越赶紧掏出办公室钥匙开门,直到凉凉的玻璃触感放在手心,心里才跟着踏实下来。 徐叔叔骑了小十公里,跨越大半个书城市送来的牛奶,没浪费就好。 等再回到家里,家家户户开始做饭,赵婉秋正在择韭菜,桌子上的搪瓷盆里还有一个正在醒发的面团。 “妈今晚吃啥?” “韭菜盒子,你爸说他馋这口。”馋很久了,刚好最近几个孩子发了工资,都给交了伙食费,手里稍微宽裕些。 今越想到那滋味,嘴巴就开始冒口水,她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以前在乡下,韭菜其实并不稀罕,家家户户的菜园子里都会种一圃,但就是没白面,今越还没机会吃呢。 “这白面是你二哥从……那里带回来的,说给你爸明天过生日吃,你爸馋得耐不住,今儿就要尝尝。”赵婉秋隐去的“那里”指的是鬼市。 现在舒文明谈对象了,有了奋斗的动力,跑那边跑得更勤了,但他依然不出头,不怎么露面,只做出出主意或者从中牵线搭桥以物易物的事,很得张良伟信任,家里有什么紧缺的他都能搞来。 今越把牛奶放自己床上,来帮赵婉秋干活,除了韭菜盒子,还要再炒两个小青菜,蒜泥菠菜和炒西葫芦。 “你看着点,学着点,以后结婚不至于抓瞎啥也不会。”赵婉秋见她发呆,就把人揪过去看她怎么揉面,怎么剁馅儿。 “那我找个会做饭的不就好了?” “你做什么美梦呢,这世上会做饭的男人可不多。” 今越皱着鼻子,“妈这就是你思想局限了,这只是在咱们石兰省,你以前走遍大江南北的时候不知道吗,川蜀男人和海城男人可是很会做饭的。” “而且,石兰省的男人不是不会做饭,是不做饭,要我说都是家里女人惯的,小时候妈妈惯,长大老婆惯,老来闺女惯,我就不信那些没妈没老婆没闺女的男人会被饿死。” 赵婉秋张了张嘴,心说还挺有道理,但——“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家家有家家的难,过日子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舒今越确实没什么生活阅历,但她最反感已婚妇女说“等你结婚就知道了”这种话,“有难念的经又怎么样,反正男人就是不能惯,大不了离呗,女人离了男人还能活,那些不会做饭的就等着饿死吧。” “让你一天死不死的挂嘴边。”赵婉秋拧了她一把,没舍得下力气,“这种话以后少说,你也到该谈对象的年纪了,万一吓到男同志,可……诶等等,你是想找个外省的?” 今越没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她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但如果非要回答的话,籍贯是哪儿不重要,只要好看、正直、会做饭就行,要是经济条件再好点当然好,不好也没关系,就像小李说的,钱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要。 她相信自己的技术,总有一天能转化成金钱。 大不了她自己开一家高端私人医院,专门给有钱人服务,到时候赚它个盆满钵满,男人她乐意养。 幸好赵婉秋不知道她的想法居然如此惊世骇俗,不然得吓一跳。母女俩把面团揉好,又把鸡蛋炒出来,和韭菜拌好,开始一个一个的做盒子。 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可就是费油,得煎到两面金黄才好吃。 舒今越看了会儿,困得直打哈欠,干脆回屋睡觉。 抱着那瓶凉凉的牛奶,她嘴角不由得咧开,两只脚互相蹭了蹭,那根缺失的小脚趾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痒过了。 以前,那个地方一到冬天就又疼又痒,夏天则是单纯的痒,像得了脚气病一样,而那时候的鞋子都是烂的,粗糙的,磨脚的,现在她的鞋子……都是合脚且舒适的。 舒今越又想到徐端,在所有礼物中,他好像最喜欢送鞋。 所有天气,他最怕她害怕天黑,最怕她挨冻。 正想着,门口赵婉秋的大嗓门传进来,“哎哟慧芳你们来了,快进屋坐会儿,你现在怀着身子不能久站,正好今天咱们吃韭菜盒子。” 舒文晏咂吧咂吧嘴,“我不在的时候原来你们吃这么好啊。” 赵婉秋无语了一秒钟,装作没听见,转头问刘慧芳最近怎么样。 “到孕中期了,医生说我比别人更难些,最近起夜变多了,睡不太好,腿也抽筋……” 赵婉秋说什么今越没注意听,她咕叽咕叽把牛奶喝完,擦擦嘴,下床去找他们说话。 “领导知道我的情况,帮我调岗了,只需要在办公室里坐着填填报表,不用出车了。”刘慧芳扶着腰,笑得一脸慈祥,越来越有母性光辉。 她现在胖了几斤,整个人气色也好了,连头发都变得更有光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要是不说都没人能想到她已经三十五岁。 “大嫂。” “今越,是不是我们说话吵醒你了,妈说你上班累,多休息一会儿。” 她一直都是叫妈的,至于舒文晏他爱叫阿姨还是叫妈无人在意。 “我们今天过来,是有个事想请你帮忙。”刘慧芳就着今越的手,走进老两口那屋,然后艰难的,慢慢的上炕。 一般孕中期的肚子还不算特别大,动作也要灵活一些,但她怀的是双胎,年纪大了新陈代谢也慢,体重增长也比较快,已经略显笨拙。 今越自己没怀过,也不知道怎么用力,不敢帮她,只虚虚的在旁边扶着她胳膊。 “我这都胖二十斤了,人也笨了不少,你大哥还笑话我呢。” 她颇为怀念地说:“我以前出车啊,那么高的驾驶位爬得比男人还利索,咱们公司去市里参加比赛,我的成绩也不比那些男司机差。” “好好好,大嫂是巾帼不让须眉,但你先坐着,有什么慢慢说。” “嗐,瞧我这记性,刚才说到想请你帮个忙,就是咱们一起上班的一个男司机,他还是我师兄呢,跑长途十多年了,一年四季都在车上风餐露宿的,最近却跟公司请了病假,他今天来办公室交假条我才知道他是生病了。” 今越停下手里的动作,见刘慧芳欲言又止。 “本来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主要是这师兄人很好,以前跟我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有一年我在外地遇到暴雨,车子翻了,没吃没喝被困车上,差点还被当地人抢了货物,是他及时出现,拿着钢管守在一车货物前,一直守到救援的人来……我当时都害怕惨了,要是东西丢了,工作怕也难保……” 今越懂了,其实刘慧芳跟舒文晏不一样,她请自己帮忙是单纯的想帮她师兄,也知道会麻烦今越,但舒文晏让她给他那些同事看病,单纯就是借花献佛,用她做个顺水人情。 “没事大嫂,你继续说。” “他一直在外头跑也没人跟他提过,是最近回家,她爱人说他肚子怎么变大了,这才发现他的小肚子,就是肚脐下面胀鼓鼓的,皮带都要系不上了。”刘慧芳喝口水,“可奇怪的是,他本人瘦得像只猴儿,半年没见脸上都瘦得脱相了。” “哪有全身都变瘦,唯独小肚子长胖的呀?” 今越蹙眉,一听这些字眼,她脑袋里就自动浮现各种占位性病变。 “去医院检查过没?” “问题就在这儿,这个师兄的老父亲是肠癌去世的,听说死前半年就是小肚子变得老大,师兄觉得自己也得了一样的病,现在打算直接放弃治疗了,要不是家里人劝着,他都不愿休息,说是再坚持半年,他儿子马上就结婚了。” “这些话是他私底下悄悄跟我说的,他目前请病假没敢说自己得了肠癌,就怕单位直接让他回家,他还想等身体缓过来就接着出车。” 只要出一天车,就有一天的工资和补贴。 第34章 034 奇怪的脉象&拭目以待 今越心里叹口气, 真是谁家都有外人不知道的苦楚。 “外头的人只看见咱们这些大车司机天南海北的跑,羡慕咱们工资高,却哪里知道都是用命拼出来的。”刘慧芳想起以前自己出车的日子, 感慨颇多。 “以前我和你大哥没觉得怎样,反正有吃有喝就行,现在自己要当爹妈了才知道,有钱算啥, 有健康、能够长长久久的陪着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师兄是个命苦的,幼年丧母, 青年丧父, 家里一贫如洗,一直娶不上媳妇, 多亏他好学, 又肯吃苦, 被开大车的师傅看中, 带在身边教了几年,当学徒那几年, 那真是什么苦都吃过了, 终于熬到快三十岁才算出师, 有钱娶老婆。 婚后多年, 他也没能享受过几天热炕头, 一年四季都在外头跑, 孩子出生都不在身边。后来孩子大了,上学了,毕业了,谈对象了,他啥都没参与上, 心里总归是遗憾和愧疚的,想着等退休了就好,谁知道现在离退休没几年了,日子越来越有盼头的时候,忽然出了这样的事。 “去年谈的对象,人家要求小两口有独立的房子住,他们家只在大杂院里有一个大通间,人不干。” “当然,除了房子,还要自行车和缝纫机,他这一年真是头发都愁白了。” “我这个师兄总以为,他再坚持半年,挣到房子和缝纫机,他就能闭眼了,却哪里知道,家里没了他还算什么家?要是孩子知道他肠癌还带病上班,这让孩子怎么住得下那房子?” 刘慧芳顿了顿,“师兄没明说,但我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今越一愣,“什么意思?” “他啊,估摸着还巴不得真在工作岗位上出事呢,这样单位能多赔他的家人一点。”刘慧芳眼圈一红,“反正都是死,自己死在家死在医院单位顶多给点丧葬费,但要是死在工作岗位上,性质就不一样了,他怎么,怎么就那么……” 所以,这才是他不愿去大医院检查,不愿在请病假的时候说实话的原因。 今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这个“打算”。 “是不是肠癌还不知道呢,大嫂劝劝他,先别给自己乱诊断,省得自己吓自己。” 话虽这么说,但今越心里也是有几分倾向性的,毕竟刘慧芳这个师兄有家族遗传史,他父亲罹患肠癌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再加上他平时生活习惯不健康,天天坐在大货车驾驶位上,风餐露宿,三餐不规律,嗜辣如命,喝水少,便秘是家常便饭……几乎所有肠癌的高危因素他全占。 “是啊,我也是这么劝的,但他不想去也不敢去,我看不如就让他来找你看看,看不看得好就随缘吧,师兄妹一场我也算尽力了。” 今越见劝不动,就只能先答应着,其实她内心还是更想让他去好好检查一下的,先确诊或者排除,心里才能有底。 大哥大嫂跟着吃了几个韭菜盒子,说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说好先回去做做师兄的思想工作,成的话第二天就能带他过来。 可惜舒今越第二天一整天都没等到他们过来,估摸着那大叔还是不愿面对现实,或者不愿把家里所剩不多的钱花在自己身上吧。 为着这事,舒今越一整天都闷闷的。其实这样的案例在农村更多,但她做阿飘后已经很多年没遇上了,现在一来就要直面死亡,这种冲击力还是跟第一次一样大。 中午的牛奶徐端还真又送来了,不过他单位还有事,没说几句话调头就走了。 一连三天,他都有按时送牛奶来,舒今越倒是提醒他,要不跟牛奶厂说一下,把配送地址改成她家,这样他就不用送了。反正到时候还是用他的名额,钱和票今越会一分不少拿给他。 谁知他却说柳叶胡同这边人家不送,因为没人订,不方便工人专门跑一趟。今越只得作罢,每天中午出去接牛奶。 但这样的好处也是非常明显的,她多了一个倾诉的人,哪天他不忙的时候,她就噼里啪啦把自己的烦心事全倒出来,小到上班路上遇到一只流浪狗两只狸花猫,大到像刘慧芳这个师兄的事。 他一般都是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会给一些比较客观中肯的建议。 “那么喜欢小狗啊,养一只吧。” 但——“我家连人住的地方都不够,哪还能多只狗。” “那就养猫吧,不占地方,爱干净还好打扫。” 但——“大院里已经有好几只猫了,养多了春天打架大家都别想睡了。” 她每次否定,他就跟着点头,嗯,有道理。 “你墙头草啊,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徐端无奈的笑笑,放在车把手上的手背,青筋明显,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那种很有感觉的好看。 今越想,难怪手机上有些人会是手控,有些手是真的好看呀!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仔细看似乎还行,但老茧太多了,皮肤也不够细嫩,在乡下那三年干了太多从没干过的农活,印记已经刻在手上,不可磨灭。 “明天星期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跟朋友借了车。”徐端看看天上的云,貌似随口一问。 “好呀,我想去看看那两棵栗子和核桃,我不会骑车,我二哥都不带我去,嫌我当他们电灯泡。” 徐端似乎有点意外,“不会骑自行车?” 今越脸红,她也要面子的好吧! 徐端没出声了,可今越看见他胸膛起伏,这分明是在憋笑呢! “我真的认真学了好久,但就是平衡性特别差,一上去车子就歪了,我也没办法。” “我教你。” “谁教我都没用,我二哥,我爸,我姐,我妈都教过了,可我就是把不稳车子。” 徐端不说话了,似乎是被她这个冥顽不灵毫无慧根的学生给吓到,转而说明天早上出发的时间,他来接她。 不知道为什么,今越这次不想跟家里人一起去,两老有自己的老伙伴老朋友,二哥和姐姐也有自己的对象,只有她好像什么都没有,而徐端就是能让她不低他们一头的“秘密武器”。 第二天一大早,二哥和姐姐果然老早就起床洗头发,擦雪花膏,换衣服,这是要出门约会的节奏,今越有点酸酸的想:哼,我也有约会呢! 不是恋人也没关系,反正她也不是没人约的就行。 大概九点半,兄妹俩先后出门,今越十点差五分来到胡同口,心说可以等徐端五分钟,算她很有诚意。 谁知走到一看,他正靠在车门上抽烟。 今越一愣,“你会抽烟?” 徐端连忙把烟捻灭,扔进附近的垃圾桶里,“以前会,有段时间没抽了。” “哦,没关系。”看在坐你的车份上,这把二手烟她也认了,客随主便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我还有两个朋友也想去,你介意吗?” “不介意,人多才热闹。”舒今越想起昨天让他问姚青青去不去,“青青不去吗?” “嗯,她那只小狗病了,她要带去兽医站看。” 今越也有点担心,“豆包还好吧?” “它叫豆包?”男人握着方向盘,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 “嗯,她说看见那只小狗就想起小时候她妈妈做的豆包,有股甜甜的味道。” 徐端没说话,今越估摸着他也想起姚家三口了,叔叔阿姨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姚飞扬是他的发小,结果现在全都跟他阴阳两隔,这种悲伤谁都无法跟他感同身受。 车子很快来到城西,这里除了有闻名遐迩的西山公园,还是某支部队驻扎所在地,他们刚到,军区大院里出来一男一女,潇洒的拉开车门坐上去。 “老徐你这家伙,要不是我追问你都不打算说今天要上山是吧?真不够意思。” 身旁的女人一头短发,扯了扯他袖子,冲前面使眼色,他这才看见副驾驶上坐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眼尾还是上翘的,一张脸脸小小的……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蒋卫军眨巴眨巴眼,“这是……” “苏今越。” “你好,我叫舒今越。”今越回头,冲他们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蒋卫军眨巴眨巴眼,“不是,这,老徐你什么……” “嗯哼,少说两句,小舒是吧,你好,我叫孙爱红,这是我爱人蒋卫军。” “那我就叫您爱红姐吧。”今越知道能这么大咧咧跟徐端说话的,肯定是他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她也展现出自己最大的善意。 徐端对她这么好,她不能让徐端没面子。 蒋卫军终于缓过劲来,“我说老徐,小舒是你……” “朋友。”徐端眼角都不扫他一下,目视前方。 蒋卫军咽了口唾沫,总觉得这两个字不可信,老徐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从没跟听谁说他有异性朋友,更别说带出来跟兄弟见面……可要说是对象吧,又不太像。 首先,他们不够亲密,他和他家孙爱红可是随时勾肩搭背牵着手的,前排这俩人无论语言、肢体还是神态,都不像有什么男女之情的样子。 其次,这小姑娘太小了,看着就跟个高中生似的,他相信自己好友不会这么道德败坏。 可要说不是吧,他全程又很信任这个小姑娘,熟练的使唤人家,一会儿让她帮忙把水壶盖子拧开,他要喝水,一会儿又问她要不要上厕所,前面会路过一个厕所。 这种熟稔和体贴,是长时间相处才能养成的。 蒋卫军一双大眼看来看去,把孙爱红都看烦了,悄悄掐他大腿一把。 “老徐啊,咱们四个人在山上能玩什么?” 徐端把车子停稳,下车,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绕到另一边帮舒今越开门。说来惭愧,今越坐过汽车,但没坐过副驾驶,哪里知道还有这个什么安全带啊,折腾半天解不开,还是他弯腰,伸长手臂,帮她解开的。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舒今越没想到一个年近三十的老男人,居然还能有这么长的睫毛! 或许是平时他太严肃了,没人敢盯着他的睫毛看吧。 甚至,今越还能闻见他身上有一股肥皂的气味,混杂着一点淡淡的薄荷味和烟草味……他的牙膏应该是薄荷味的,不像她的,都是各种工业香精。 “还没坐够?”徐端笑着问她。 今越脸一红,赶紧跳下车,故意蹦跶两下,欲盖弥彰:“睡,睡着了。” 徐端笑笑,自己拎起两个军绿色大包,让舒今越和孙爱红走在前面,他和蒋卫军在后。 蒋卫军憋了一路,“唉,我说老徐,啥情况啊?” “一位故人的女儿,你别瞎想。”徐端放慢脚步,用前面女孩听不见的声音说,“还记得苏立民吗?” 蒋卫军当然记得,当年徐端还拜托他寻找苏立民的下落,可惜解放后他搬离了以前住的地方,又没有正式工作,没有固定的正式单位,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 想到两家人的渊源,那老徐对苏今越的照顾和信任就说得过去了,这是恩人之女,相当于他的小辈。 “可我怎么看着这今越侄女有点眼熟呢?”他摸着下巴,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她。 徐端自然不会说是上次见过她跟覃家那小子在一起,不过他现在可以确定,他俩应该没谈对象。那小子对今越有意思,但今越无意,他松口气,小孩子,谈什么对象。 她本来就还小,以后长大了有的是优秀男青年供她选择。 “前不久胡阿姨生病的事,听说了吧?” “嗯。” “听说下面好几拨人给请了名医去,谁都想拨得头筹,结果你猜怎么着?居然让一个小姑娘给治好了!”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便宜了杨正康,不过现在有好戏看喽。” “喂,老徐你有没有在听?” “嗯。”徐端当然在听,甚至他知道的比他多多了,刚下飞机听说这件事,他就知道是今越做的,所以才会衣服没换澡没洗就赶到柳叶胡同。 东西他当天肯定是要送过去的,但知道她牵扯进这些事里,他就第一时间过去了。 她手上的医术,让她想要低调是不可能的,龙游浅滩不是长久之计,而他能做的,就是希望她能在尽情施展自己医术的同时,避开一些麻烦。 遇到难走的坡啊坎的,孙爱红就主动拉一把舒今越。她个子在女同志里属于很高的,四肢修长而有力,皮肤小麦色,配上一头短发,用手机上的话说就是攻气十足的姐姐。 今越羡慕极了,“爱红姐你真高,有一米七多了吧?” “一米七三。” 今越悄悄咋舌,跟二哥一样高。 “你身体素质真好,是在部队上班吗?” 孙爱红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我跟蒋卫军、徐端是战友,结婚后也没转业,还在部队上。” 至于做什么工作,她并未细说,今越也没傻乎乎的问,但这不妨碍今越喜欢跟她聊天,追着她问了很多军旅生涯中的趣事。 很快,四人爬到舒家的“大本营”,两个男人说去林子里转转,孙爱红本来也想去,但看今越一个小姑娘不放心,又留下陪她。 俩人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依次摆开,“哟呵,没看出来老徐心还挺细,给准备了这么多吃的,这些甜兮兮的点心他最不喜欢的,居然也买了。” “还有这个,枣花糕,他小时候一直嫌弃人家齁甜,现在居然带了这么大一包,喂驴都够了。” 舒今越满头大汗:啊,我可能就是那头驴。 孙爱红快人快语,说起话来也没什么禁忌,“你别看老徐现在总是笑,这是被社会毒打过的,他以前总板着张脸,也不爱理人,我家蒋卫军和他一起长大的,清楚他底细。” 全程基本是孙爱红说,舒今越听,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徐端和蒋卫军居然拎着一堆东西回来了,是一堆! 有四只灰色的兔子,还有几条已经处理干净的鱼……鱼?! “翻过这座山有一座水库,里面有些野生鱼,老徐这手比鱼还快。” 徐端走近问今越:“能吃鱼吗?” 舒今越咽着口水点头,能吃,她能吃三斤! 于是,两个男人很快用带来的盐涂抹在鱼身上,一个生火,一个用树枝把鱼串起来,放在小火上烤。 今越想去帮忙,总觉得等着吃现成的有点不好意思,孙爱红拦住她,“别,他俩手艺比咱们好,等着就行。” 今越一想也是,她去了也是帮倒忙。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鲜嫩的香味,第一条鱼烤出来的时候,徐端递给舒今越,第二条递给孙爱红,第三条是蒋卫军,他则是最后才吃上,还问他们盐够了没。 “够了,要是有点辣椒花椒啥的就好了。” 舒今越却觉得这就够鲜了,鱼皮烤得金黄焦香,脆脆的,里面的鱼肉却还是白白的,嫩嫩的,吃起来特别软,鱼肉都还是一丝丝的,有股市面上买不到的鲜甜味。 她觉得实在是太好吃啦! 所以,当徐端又递过来第二条的时候,她吃了。 “别吃太多,会积食。”徐端低声说着,指指那几只野兔,“带回去,看你们家想怎么处置。” 今越感激不已,这是实打实的肉啊,二哥来了几次连兔子影子都没看见,他们一个小时就逮到这么多,果真人跟人的差距比那啥跟人的差距都大! 其实,以他和蒋卫军的本事,抓十只都不成问题,只是没必要竭泽而渔。 “栗子和核桃还要吗?”他压低嗓音,“放心,他们顶多吃几个,不会把你的秘密基地泄露出去。” 舒今越的脸再次红了,“那行吧,那就去摘吧,多摘点,等我妈炒出来,我送给你吃。” 徐端笑了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在阳光下,今越能看见他嘴角的细纹,还能看见鬓角一层浅浅的绒毛。 “点心没吃上就带回去,给你家里人尝尝。” 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尖兵在旁,今越是真的啥也不用干,爬树、采摘、敲壳、装袋,全都一气呵成,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就把后备箱塞满。 “行了,今天就先摘这些吧,还想要就让你哥自己来摘,你别跟着他瞎进山。” 今越点头,“谢谢你,谢谢蒋同志和爱红姐。” “嗐,小孩子就是爱说谢谢,不要谢来谢去,也不用把我们当长辈,当朋友好不好?”蒋卫军嬉笑着说。 “什么长辈不长辈的,就是朋友,是吧老徐?” 徐端的心情更好了,微微颔首。 因为东西太多,怕大院的邻居看见,徐端先把她送回家,等晚上十一点多,大家都睡觉之后才把东西送到舒家来。 看着把小屋堆得满满登登的栗子和核桃,舒家人睡不着了,兴奋是兴奋,高兴是高兴,可高兴之余,又觉得徐端对他们家太好了。 这年头什么最金贵,当然是一口吃的! “小徐对咱们家真是没话说,就是再大的恩情,也还清了。”赵婉秋感慨,“这要是别的买的东西也就罢了,可这些是人家辛辛苦苦自己弄来的……刚我看见小徐的指甲里都是青黑青黑的,剥这些栗子不容易啊。” 今越想到那双被染绿的手,心里那股甜甜的感觉又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认识徐端之后,好像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工作有了,城里留下了,朋友多了,小皮鞋穿上了,牛奶巧克力蜂蜜点心野猪肉栗子核桃烤鱼……全都吃上了。 她以前从不敢想,自己的生活能这么这么,这么……嗯,她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就感觉所有美好都在等着她,她只要一回头,那些美好都变得唾手可得。 她想,徐叔叔大概就是个许愿机,她曾经许愿的东西都得到了。 *** 因为东西太多,舒老师征求过今越的意见后,通知舒文晏回来,拿一些回去吃,听说核桃补脑,正好给刘慧芳补补。 不过,舒文晏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刘慧芳和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 “今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师兄,赵大勇,你叫他赵哥就行。”按理来说这么大的年纪在外面遇见该叫大叔,但随刘慧芳的话,叫大哥也行。 但赵大勇其实五十不到,因在驾驶位上常年累月被太阳暴晒,半边脸脖子耳朵都是黑红的,斑块也长得特别多,加上穿着也明显不是很合身,看起来就比较显老。 赵大勇个子瘦小,也不爱说话,勉强挤出一个笑,“麻烦舒医生了。” 今越让大家伙都出去,屋里只留下刘慧芳和他俩,她没急着把脉,先询问病史。 跟刘慧芳说的差不多,无论是遗传史、生活饮食习惯这些都满足肠癌的高发因素,“赵大哥这段时间瘦了几斤?” “自打去年开始,瘦了快二十斤了。” 今越心头“咚”一声,这也符合恶病质。 但她害怕自己的情绪会给病人带来不好的感受,所以强忍住没表现出来,只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的样子思考。 赵大勇脸和上半身确实很瘦,但下腹又有点微凸,要是放五十年后倒也算正常身材,但现在可没有啤酒肚这种说法,家家户户清汤寡水的,不会只胖小腹。 “平时大便几天解一次?” “一直坐车上,不怎么有想解的感觉,有时候想解又在半路上,不方便……慢慢的就形成七八天一次,有时候十一二天才解一次。”赵大勇的话多起来,不像刚进门时的局促,“大便像羊屎球,很干。” 这个大便频次和性状,真的很“危险”。 “最近饮食胃口怎么样?” “吃不下多少,平时能吃一斤多,现在只能吃二两,有时候连二两也吃不完。” 今越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开始给他把脉。 空气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呼吸声,刘慧芳和赵大勇仔细盯着今越,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平时把脉只需要三分钟的今越,今天却把了六分多钟,刘慧芳连呼吸都放轻,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莫非师兄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舒今越心里也在打鼓,这赵大勇的脉象太奇怪了。一开始她以为会是恶病质的沉脉、细脉、弱脉,毕竟病了挺长时间,体重减轻也很明显,脉象理该如此,可真用手感触到的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把错了。 他的脉象只有一个字——大。 以舒今越诊脉的功夫,平常的脉象是能把出位置、长短、快慢、节律等很多内容的,指尖还能感觉到气血在下面流动的感觉,但赵大勇的脉……今越的手指就像按在一个很大很空的胶皮管子上,举寻按都有,可就是感觉不到那种气血的流动感。 这根皮管里,好像没有水在流淌。 这样的脉象,肯定是虚脉类,但到底是虚脉里的哪一种,今越拿不准。 如果非要说一个合适的词,那就是脉大而虚—— 她想起教科书上一句话:“气虚不敛而外张,血虚气无所附而外浮,脉道松弛,故脉形大而势软【1】。” 所以,赵大勇是气血虚到极限的表现吗? 可他说话中气尚可,眼睑也不发白,没有明显的贫血貌,手指甲也还有光泽,又不像是气血虚到极限的样子。 “怎么了,今越?”刘慧芳紧张得心脏扑扑直跳。 “赵大哥仔细回想一下,身体这两年来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赵大勇回想半晌,“差不多就我刚才说的那些,因为一直坐在车上,吃住也在车上,腰酸背痛是经常的,这不算吧?” 今越刚想说不算,忽然想起什么,“怎么个痛法,赵大哥细细的说。” “我这腰痛是老毛病了,别人是遇到天阴下雨才会痛,我的却是天晴也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痛,就现在说话的工夫,也还痛的。” 今越心说,大车司机这钱是真不好挣啊。 “对啊,我想起来了,师兄去年来找我的时候不是说,你腰痛得快断了吗?就是那种痛,对吧。” 今越想起师父说过一句话,他们那年代没有什么先进的检查设备,但中医都有个默契,但凡是腰痛的病人,九成都是肾虚,反倒是骨头上的问题不大。 赵大勇这种铁骨铮铮的汉子都用“痛得快断了”这样的形容,足以想见他的疼痛有多严重,多强烈。 他绝对有严重的肾虚,只是别人的肾虚表现在阳.痿早.泄膝盖软这些方面,他的就只有一个腰痛,而这个症状又恰好跟他的工作环境产生的腰痛重叠了,所以他难以区分这到底是近期出现的症状,还是一直以来就存在的。 胡桂枝会犯的错误,他也会犯。 确定是肾虚之后,今越想了想,“我想给赵大哥看看肚子上的包块,以及腰部的情况,可以吗?” 赵大勇有点难为情,毕竟自己是男同志,而今越只是一个年轻小姑娘,他不要名声但她还要。 “哎呀师兄你还犹豫啥,快给她看看吧,这里就咱们仨,你不说我不说,还怕谁会出去乱嚼舌根不成?”刘慧芳比谁都着急。 赵大勇也不好再扭捏,掀开衣服。 今越先给他腰部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确实没有腰椎上的问题,我不是结石。 她又找出一块不用的旧床单铺在炕上,“赵大哥躺炕上来,裤子拉下去,对,再下去一些……” 赵大勇脸红脖子粗的照办,心里直呼造孽造孽。 今越可没时间想这么多,她先用肉眼观察他下腹凸起的地方,确实是在肚脐眼以下,甚至还要更下一些,都到骨盆里了,她用手轻轻的触了触,质软,边界清不清暂时摸不出来,但应该也不是肿瘤。 刚才她问了,赵大哥的大便里一直没出现过血,化验大便隐血也是阴性,更没有粘液这些。他们公司因为职业特殊性,对大货车司机每年都有一次免费体检,小到大便都要化验。 试想,要是肠道上真的长了这么大一个能把肚皮都撑起来的肿瘤,那大便是不可能不出现异常的。 “赵大哥,你这个应该不是肠癌,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啥?我感觉就是啊,我爸以前就是这样的,肚子凸起来,人瘦下去,十来天不解大便,后来一查就是肠癌,没多久就去了。”赵大勇一脸惶恐,他这段时间每天都活在死亡的恐惧中。 一会儿害怕会不会一觉不醒直接过去,一会儿担心会不会死在出车路上,那样车辆失控怎么办,会不会伤到不相干的人和车子,会不会把单位的货物弄丢,到时候家属还要赔钱……怕死,更怕死了还给家人留下一屁股烂账。 今越已经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可怜的男人了,他的世界里,他自己并不重要,给家人留一笔钱才是最重要的。 他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自然不会听信今越的话。 “我觉得我就是肠癌,已经病了挺长时间了,我不想来的,但慧芳说你是她小姑子,人好,心善,不会往外说我的事,我求求你,要是我死后,我们单位调查到你这里,你就说我来走亲戚,不是来看病,更别说我的肠癌,好不好?” 他一脸焦急,迫切地想听到一句应允。 今越被这样的卑微的眼神看着,只能点头答应。 赵大勇“呼”的松口气,坐起来,“那我这就回去,你就当我没来过。” 他顺手将自己用过的旧床单收起来,“我拿回去洗洗再给你们送过来。” 舒今越看着他瘦成竹节的脊骨,忽然恻隐了一下:“要是我能找到人帮你悄悄做个X线检查,不暴露你的任何真实信息,即使出事也查不到,你愿意做吗?” 赵大哥顿了顿,第一反应是一口回绝,可求生的本能又在鞭策着他,“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呢。” 在苦难里泡久了的人,是不敢轻易相信好运会降临的。 “有,我以前也不敢相信会有那么多美好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但现在真的遇到了,你也一定会遇到的,请相信我。” 刘慧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流个不停,“是啊师兄,你就相信今越一回吧,我以前也不敢相信自己能怀上孩子,可自打遇上今越我真的怀了,还一怀就是俩,你说这么美的事,以前我敢想吗?” 今越又再次劝说,甚至以自己名誉发誓绝不外泄他的隐私,赵大勇才勉强答应。 等他们一走,今越累得瘫倒在炕上,刚才赵大勇躺过的床单已经被他带走了,她的手指细细的抚摸着身下的凉席。虽然初步说动了赵大勇,但以她目前的人脉资源,想找个给他做检查还保守秘密的人,太难了。 她首先想到的是朱大强和刘进步,但这俩人也不认识什么人,估摸着他们也要去托人,这托来托去的很容易出纰漏。 再次是徐端,只要她开口,他应该会帮忙,但他一个外行,要托的关系更多更麻烦。 这时候真是后悔自己怎么不好好维护人脉,要是自己有人品可靠的朋友就在医疗行业,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忽然,今越想到一个人。 她立马翻身下炕,去房间里找到自己的笔记本,找到上面一串电话号码,背下来,然后跑到街道办大院去。 这时候只剩值班人员在,听说她要借电话打一个,她平时总是免费帮大家看病,背后又有杨正康的关系,值班人员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笑着让她慢慢打。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今越是紧张的,她害怕被拒绝,这是她一直不喜欢求人的原因,总觉得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捏在手里。 “你好,我是莫书逸,请问哪位?”电话里传出一道爽朗的声音,今越的心情一下就放松下来。 “莫医生你好,我是舒今越,您还记得我吗?” 莫书逸很意外,笑了两声,“你能给我打电话,荣幸之至。” 今越客气两句,开始说正事,她没说赵大勇的具体情况,只说有个病人情况拿不准,想找个有经验的影像科大夫看看,同时也说了需要保守秘密的话。 “这不难,我朋友就在省医院影像科,要是不想留下就医记录的话,你让他下班后再来,就明天吧,明天他值班,让你这熟人晚上七点左右到达医院,我会在那里等着接他。”莫书逸很爽快地答应,同时也对这个病例十分感兴趣。 “我不懂你们中医的脉象,但你说他脉象跟你想的不一样,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今越说明天她会陪着赵大勇过去,到时候就能验证自己的想法了。 “验证?莫非其实你也不信他是肠癌,且有了别的猜测?”莫医生眼睛发亮,他总感觉这个小姑娘身上有很多值得他好奇的地方。 好奇心啊,真是个好东西。 而他以前一直觉得跟巫医差不多的东西,却像一本无字天书,让他逐渐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有多局限,多狭隘。 “对,初步有个猜测,但他面色和精神状态、大便都跟我的推测对不上,所以想要验证一下……毕竟,我现在虽然会把脉,但还没到能通过脉象感知内脏具体变化的地步。” 这样的中医确实存在,能通过把脉大致推测出肿瘤大小、位置之类的,但舒今越还没到那一阶。 “好,那就明天见,我拭目以待。” 第35章 035 重度胃下垂 第二天中午, 舒今越刚到家,赵大勇带着他儿子来了,说是感谢她, 顺便把昨晚拿回去洗干净的旧床单送回来。 舒今越不敢居功,事情还没办成呢,到底自己猜测的准不准还不好说,万一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那岂不是白白让人高兴一场? 所以,她婉拒了赵家父子俩邀请她们全家下馆子, 赵婉秋反倒把他俩留在家里吃了一顿。 有刘慧芳的关系在, 这饭肯定不能跟他们平时一样,正好那几只兔子还没吃, 赵婉秋就炖了一只。 兔肉剁好, 用葱姜蒜花椒一起炒香, 炒出金灿灿的油, 加汤炖上,再下点土豆、胡萝卜和粉条, 这就妥妥一个硬菜, 出锅的时候装了满满一大搪瓷盆。 还是洗脸那种盆, 赵家父子俩直咽口水。 “这, 这也太多了。”赵大勇十分不好意思, “明明是我们来感谢你们家的, 怎么变成让你们破费了。” “没事,你是慧芳的师兄,又不是外人,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行。”赵婉秋没说的是,这到底是个啥病还不知道呢, 今越能不能帮上忙还另说,她们怎么让赵大勇破费。 毕竟,她在临床上也见过不少怪病,有的是什么原因都查不出来,但就是不舒服,也有的是哪哪都有点毛病,但病人一点自觉症状都没有。 她总觉得,以她内科多年的经验,赵大勇患肠癌的可能性挺高的。 这种时候,更不能花他们一分钱。 想着,她拿出一个饭盒,挑着骨头少好消化的盛了一盒兔肉,“待会儿文明给你大嫂送去,给她补补身子。” 舒老师听见,欲言又止。 “咋,你还怕吃出兔唇啊?”赵婉秋白他一眼,“咱们要讲科学,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没人说过孕妇不能吃兔肉,相反还鼓励适量吃呢,西医那叫蛋白质,是胎儿生长发育必须的营养物质;中医说兔肉性味甘凉,具有补中益气的功效。” 有理有据的驳斥,舒老师连忙嘿嘿笑着答应,不敢再多嘴一个字。 赵大勇的儿子小赵是个腼腆青年,连忙接嘴道:“我妈怀着我的时候也吃过,没,没事的。” 众人大笑,赵婉秋于是问他妈妈怎么没来,做什么工作的,今年多大年纪,平时身体怎么样,赵大勇也在一边听得认真。 他这么多年在外头跑车,为了多挣点钱,就算是排到他休息,他也经常跟人换班抵班,结果生病了才发现最亏欠的就是妻子。 他暗自下定决心,这病要是没法治就算了,把钱省下来,一部分给儿子结婚,另一部分就留给妻子养老。 舒今越不知道他连自己的“遗产”都分配好了,有肉吃她的注意力就没集中在赵大勇身上。 兔肉炖得不是十分软烂,筋骨正好,啃起来得劲,嚼起来更香,大家边聊边吃,这顿饭就一直吃到快一点半,舒今越下午上班都差点迟到。 到了下班时间,她回家没吃饭,只是随便买两个红糖饼垫吧垫吧,寻思待会儿请莫医生帮忙要是他还没吃饭,就请他吃,听说省医院职工食堂是可以开小灶的。 到下午六点半,赵大勇父子俩和舒今越准时在省医院大门口汇合,“你们等很久了吗?” “没,没,就一会儿。” 赵大勇很紧张,脸色有点红黑红黑的,嘴唇也微微颤抖,似乎这次检查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小赵紧紧扶着他的手臂,眼圈红红的。听他的意思,他爸下午回家后又反悔了,不想做那个什么检查,总觉得不做检查他还能多活几天,检查一做就是判死刑,一下又说万一单位知道,他就没办法给他们母子俩留点赔偿款了,一会儿又哭着说对不住妻子,嫁给他这辈子一天好日子没过上云云……是他们母子俩安慰半天才让他打消退堂鼓的念头。 会恐惧才是正常的,今越一点也不怪他的“反复无常”。 她耐心地安慰他,“赵大哥,您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您就听我一句,你生的病绝对不是肠癌。” 赵大勇只会“诶诶”的,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 三人在夜风里等了一会儿,莫书逸穿着白大褂来接他们,“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科里有个病人情况需要处理一下。” 他以前在苏国修的是外科,后来去了日国学了内分泌,现在省医院心血管内科工作,但因为懂得多,来找他的病人也很多,不仅是心血管和内分泌,就连一些骨伤、呼吸、消化的病人也想住进他们科。 舒今越当时不知道他这么出名,是后来跟舒文韵聊起来,她才说他们区医院都知道这个海归博士,说他简直是省医院的金字招牌。 而这块招牌至今还单身,那更是钻石王老五一样的存在,听说有两个女护士为了争跟他搭班的机会还曾打起来。赵婉秋当时听得嘴角抽搐,“咱们护士群体没这么没见过男同志吧。” 临床工作那么忙,她以前对科室里的男医生可没什么好印象,他们写字龙飞凤舞,她看不懂医嘱还跟人吵过架,在她嘴里,这种不负责任的男同志就是长成电影明星她也不希求多看一眼。 下班了累得要死,只想回家休息,谁还管你科室里哪个男医生长啥样的,反正值过夜班的人都知道,身上一股子馊味儿,谁会稀罕? 而舒今越现在看着前面带路的莫书逸,心说老妈还是没见过“世面”啊,这不眼前就有一个值夜班也值得英俊潇洒的? 莫书逸身高腿长,白大褂穿在身上就像走时装秀,跟那些秃头主任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再配上他深邃立体的五官,经常挂在嘴边的微笑,她相信有人为他打架的传闻应该不夸张。 “昨晚说好了,咱们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朋友马上出来。”莫书逸带他们到一间诊室门口,现在没有病人,显得空落落的。 刚才他就打量过赵大勇,看他脸色看不出什么,走路姿势也算正常,没达到虚弱的程度,其实他也怀疑他并非肠癌。今越坐他对面,也没再单独介绍赵大勇的病情,主要是怕父子俩不自在。 “莫医生吃饭没?” “我说没吃你是不是要请我?” “正有此意,不知道莫医生肯不肯赏光。” 莫书逸笑笑,“开玩笑的,我吃过了,今天我值班,科里只有一个年轻医生和我,我不能走太远,吃饭就下次吧。” 舒今越也不勉强,人家工作要紧,“行,那说好了,这个星期天你有时间吗?” 没有时间的约饭,都是敷衍。 “好。”俩人说好吃饭地点和时间,那边影像科的医生出来了,说现在没病人,让他们进去。 所有人都站起来,唯独赵大勇,双腿打颤,似乎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还是小赵和莫书逸把他扶进去,躺到检查床上。 本来说是做X线检查,后来莫书逸提议先做超声,要是不能确认再做进一步的,今越一想也是,如果变声就能看出来,那就没必要吃辐射了。 王医生看起来四十来岁,人很和蔼,也客气,没一来就上检查,而是温声询问赵大勇平时有什么症状,这些不舒服出现多久了,有没有在别的医院做过什么检查,进行过那些治疗之类,慢慢的赵大勇没那么紧张了。 趁着他放松,王医生立马将探头放到他身上,最先看的当然是小腹凸起处。 结果,他前一秒还轻松地聊着家常的嘴巴,立马就“哦”一声张圆了,甚至还皱起眉头,“咦……” 刚还轻松的氛围立马紧张起来,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向王医生。 但他并未说话,也顾不上说话,他的神情比任何人都凝重,连忙用探头继续在周围探了几次,又往上往下,左右都看。 那个小小的探头,仿佛在肚子上画出一幅地图。 而画地图足足用了漫长的五六分钟,这段时间里,谁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会打乱他的节奏。 终于,他晃了晃探头,呼出一口气:“你没有肠癌啊,反正至少超声上是看不出来。” 赵大勇仿佛一条被摔上岸的鱼,大口大口的喘气,不知道是劫后余生还是垂死挣扎。 “不过——” 大家的呼吸又被吊起来,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心说不是肠癌,而是其它部位的癌症?那跟肠癌又有多大区别。 “我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医生话未说完,赵大勇忽然呼吸急促起来,“严重”两个字让他胸腹猛地收缩,像是被人捏住脖子的大公鸡,喘着粗气扑腾翅膀。 王医生只好把话憋回去,劝赵大勇:“放轻松,没事儿,我再看一下。” 舒今越观察他的神色,斟酌着问:“突出的部分是不是胃?” 王医生看她一眼,“对,初步判断是胃,但这个位置……” “是严重的胃下垂,对吗?”今越继续问。 “你看出来了?你也是搞影像的同行吗?”王医生其实并不是很确定,因为他在临床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严重的胃下垂,都垂到骨盆里面去了! 胃本来应该在左上腹,而赵大勇的都掉到骨盆里去了,这啥概念呢,就像本来应该长在地上的桃子,却像土豆一样长到了泥土里,这么高的落差变化,他就是再怎么经验丰富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而这个小姑娘居然知道,他怀疑她应该是同行,且是同行里水平不低、悟性很好那种。 “嘿,老王你可猜错了,咱们小舒医生是中医,她通过把脉得出这个推测,只是不确定,所以想找你来帮忙验证一下。”莫书逸接茬道,然后也感慨,“我也没见过这么……的,难怪病人会胡思乱想。” 用老百姓的语言说,胃都掉到肠子的位置上了,不懂医的人以为是肠子的问题,哪能想到是本该“高高在上”的胃啊。 再加上又有家族病史,平时症状表现也以肠道为主,难怪他自己会往肠癌上想。 “既然小舒把脉已经有了猜测,是什么让你还不确定?” “在中医理论中,胃下垂一般还伴随面色萎黄、神疲乏力、大便稀溏、胸腹胀闷、恶心泛酸这些脾胃气虚的表现,可赵大哥全都没有,所以我才不确定。” “既然没有消化系统的症状,那你是从什么线索推测他胃下垂的?”王医生是老影像了,他不信什么中医把脉那一套,再怎么厉害的中医也不可能长透视眼,更别说眼前这个年轻小姑娘,她哪怕从出娘胎就开始学中医,现在也就顶多学了二十年,还没他的临床经验长,怎么可能嘛! “因为赵大哥的脉象是大而虚的,就像一根没有水的皮管……”巴拉巴拉,她把昨晚的把脉结果说了。 可这些枯燥的理论在两个西医听来,就是在听天书。 好吧,舒今越放弃跟他们解释了,“反正,那样的脉象,结合他的症状、工作经历、饮食习惯,我有了这个推测。” 王医生听得一头雾水,其实他更相信科学,“小舒医生,你真的确信自己没学过影像?” 舒今越学是学过一些,但都是做阿飘的时候跟在医学生背后看的,有时候看着看着他们就打开手机玩手机去了,有时候是看电视,有时候是刷美食博主,阿飘恰好也对这些感兴趣,所以学得就很碎片化。 毕竟,手机对阿飘也是有致命吸引力的。 “没有,她以前在农村插队,跟着学过一些中医,现在在防疫站工作,也没机会接触影像学的相关内容。”莫书逸替她解释。 王医生张了张嘴,心说那就见了鬼了,看来可能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吧,毕竟刚才自己操作的时候或许她看见了也说不定。 他又看了看玉树临风的莫书逸,这说不定是新型追求方式呢?莫书逸这只花孔雀可是把全院女同志的心都勾走了。 王医生想到那些传闻,忍不住想笑。 他一笑,赵家父子俩就彻底放松下来了,他们连忙问舒今越啥是胃下垂。 今越解释一遍,又补充道:“赵大哥的情况虽然不是癌症,但下垂也比较严重,还是需要赶紧治疗。” “都垂到骨盆了,应该尽快安排手术,缝合肝胃韧带,对了老莫你不是认识外科一刀吗,正好让他来做这胃固定术,到时候看我能不能去观摩一下。” 莫书逸答应,既然找到自己这里来了,肯定是会帮忙的。 然而,一听说要做手术,赵大勇刚燃起来的希望又破灭了,“这,我们,我们回家考虑一下,行吗?” “当然可以,但希望你们尽快过来手术,因为长期胃下垂可能导致肝、脾、横结肠也下垂,对你的呼吸系统和循环系统也会有影响。” 赵大勇听不懂这么多,但他知道,这个病不是肠癌,这就够了。 辞别莫书逸,舒今越带着赵家父子俩来门口坐公共汽车,也算他们运气好,刚出门车就来了,两家人在一个方向,能同坐七八个站。 “赵大哥您看我没说错吧,你的病就是个普通的消化系统疾病,不是你想那个。” 赵大勇点点头,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这病严重不?” “要是一般的倒不严重,但你的时间拖长了,已经达到重度,是需要马上治疗的。” 也不知道他是比较能忍,还是怎么回事,这么严重的下垂居然没多少胃部的不适,要不是今越留意到他的脉象不对劲,说不定也要误诊。 但好在即使中医误诊,也还有现代医学的检查手段,龙国人多幸福呐,有两套体系为他们的身体保驾护航。 “做手术要很多钱吧?” 今越没出声,胃固定术在这年代也是需要开腹的,而且他胃下垂太厉害,开腹的切口应该不会小,费用高是一方面,对身体元气的损伤也是不可忽视的。 “小舒医生你能通过把脉知道我是胃下垂,那是不是也能给我用中草药治疗?我不做手术可以吗,我想先试试中药……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 后面这句很小声,但小赵还是听见了,他连忙劝:“爸,你不用管钱的事,直接做手术吧,我这婚结不结不重要,你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说啥胡话,怎么不重要,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是你的责任,哪个男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别说胡话。” 舒今越只当没听见,他的观念就这样,也没必要跟他争论。 小赵低着头,“要是让你把治病的钱拿来给我结婚,那我宁愿不结。” “放屁!”赵大勇一生气,脏话就冒出来,还气得一口口水呛起来,“我这么多年在外头累死累活为的是啥。” 舒今越让他打住这些老黄历,其实作为子女她挺不喜欢父母说这些的,但凡他们想说服子女都要用自己多年的苦难和为这个家的付出说事,似乎除了这个,他们没有别的能说的一样。 看得出来,赵大勇是典型的老一辈龙国式家长。 “赵大哥,中医药对这个病是有一定疗效的,但你的情况比较严重,具体能有多大作用,我不确定。” “没事,我懂,我能接受一切后果,你说过我不会一直这么倒霉的,对吧?”赵大勇搓搓手,感觉中气都更足一些,“小舒医生,今天太晚了,我明天过去找你,你就给我开药吧,成不成?” “行。”舒今越其实也想试试,超声检查验证了她的猜测,她现在自信心爆棚,还想进一步验证自己的治疗思路。 对,她就是这么容易膨胀,反正年轻嘛,就要自信! 赵婉秋和舒老师还等在胡同口,见她下车顿时迎上来,“怎么样?” 今越把事情一说,老两口也跟着高兴,“不是癌症就好,其他病慢慢治,总有办法的。” “就是没有办法,也能带病生存。”赵婉秋顿了顿,“对了今越,你快跟我说说那个脉象有什么不对的,我记得上次给黄梅她妈,也就是黄阿姨看病的时候,你没把脉就知道她白带多、子宫脱垂,赵大勇的跟她都是内脏脱垂的疾病,有什么区别?” 是的,上次黄阿姨的脱垂,她的脸色非常黄,黄到今越不注意都不行,但这次赵大哥的却是脸上看不出什么,而是从脉象上体现的,两次的脉象又都不一样,可病机却都是一样的……今越巴拉巴拉讲了一通,赵婉秋听得津津有味。 “也就是说,中医看病,明明是不同的病,但只要生病的机理一样,就能用一样的治法,对吗?” “对,这叫异病同治。” “那我看你给我找的书上还有同病异治呢,那又是啥?” 舒今越想着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解释,“妈不着急,你先把这两个病例消化一下,等以后遇到同病异治的情况,我再跟您说。” 主要是她也累了,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今越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躺床上,抱着软软的被窝滚一圈。 她的床虽小,却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可真等躺床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今天忙着招呼赵大勇他们,忘记去拿牛奶了!不过她和徐端约好,每天一点准时见面,如果一点过十分她还没出现的话就是有事走不开,他把牛奶放胡奶奶家就行。 今越想着,明早去胡奶奶家看看,也不知道鲜奶能不能放这么长时间,要是坏了就可惜了。 胡思乱想着,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二哥起床的声音,舒今越看了看天色,“这么早,二哥你起来干啥?” “吵到你了?我给文丽熬点粥。” 舒今越笑死,这家伙从小到大就没做过饭,现在谈对象居然还会早起熬粥?爱情的酸臭味还真是熏人哟。 “你笑啥,要不是她这几天生病,我才不熬呢。” “文丽姐又生病了呀,什么情况?”她记得上次新华书店偶遇的时候她就因为感冒瘦了好几斤。 “感冒发烧,她这人嘴巴馋,一点也不忌嘴,看啥都想吃,所以感冒老不好。” 舒今越点点头,也没往心里去,因为这很符合徐文丽的人设。 “我看她这个感冒是不容易好了,最近又瘦了一点,舒今越你说是不是要在粥里给她加点补身体的东西啊?” “感冒病最好还是少吃补的,等彻底好完再补也不迟。” 舒文明哦哦两声,去屋檐下发炉子,吭哧吭哧又是淘米又是洗锅,中途还被呛了好几口…… 哼,算他有良心,爱心早餐自己动手,而不是用赵婉秋做的借花献佛。 等舒今越再醒来,舒文明已经熬好一锅香浓的白米粥,大家知道这是要送给徐文丽养病的,都推说不想吃,还是想吃点昨天的杂面窝头配咸菜。 他把东西装好,拎着出门,剩下舒家一家子暗自发笑。 “以前还说他不开窍,现在可终于放心喽。” “是啊,知道照顾人就好,日子苦点没啥,人文丽都不嫌弃。” 舒老师感慨两句,也有点疑惑,“文丽怎么总感冒,我上次去看过一眼,没你们说的胖啊,是不是感冒病瘦了?” 赵婉秋点点头,“是瘦了一些,上次我和赵嫂子去,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的徐文丽那简直就是个秋苹果,那次她们看见,脸色倒是还好,不知道是真红润还是害羞,但身形确实瘦了不少。 “西药吃不好的话,不如改天让老二带她过来,让今越给看看。”舒老师说是这么说,但不好开这个口,怕人家以为他是嫌弃文丽身体不好,万一孩子多心,他又解释不清。 “哎呀,二哥又不是傻子,真有需要肯定会来找我,你们就别操这心了。”舒今越放下筷子,又去刷个牙,挎上绿书包就走。 到单位还早,她还是老三样,扫地擦桌子灌开水,刘进步进来又是一句毫不走心的夸夸。 “今越真勤快,我和老朱就靠你喽。” “刘哥要真感谢我,那就去垃圾桶旁弹烟灰吧。” 刘进步一哽,他和老朱烟瘾大,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抽烟,顺手弹烟灰,办公桌上,座椅下面都是他们的烟灰,“嘿嘿,习惯了习惯了,以后一定注意哈。” 舒今越也没较真,一开始新人期她不敢表现出嫌弃,后来是真忍不了,当面说过他俩,他俩也不生气,倒真去垃圾桶旁边抽了,可没几天又固态萌发。 现在就是,她说一次他们规矩几天,有时候话说重了他们也不生气,还嬉皮笑脸的哄她。 唉,佩服他们老婆是怎么忍得住不打他们的。 “来来来,都在啊,尝尝我媳妇儿卤的花生。”刘进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外面包着两层报纸,里头是热气腾腾的花生,还真香。 今越也不客气,尝了两颗,花生粒很饱满,圆鼓鼓的,煮得面面的,还有卤料的香味儿,让人喝不得连花生壳里的卤汁儿也吸溜一下。 “家属在熟食店工作就是好啊,咱们可比不了你,我爱人天天就会给我埋怨病人有多难缠,上级检查有多无聊。”朱大强的老婆在区医院工作,当年他俩是同学。 而刘进步的爱人则是在国营熟食店上班,有时候卖剩的不好的熟食,也能带一点回家,有时候卤汁儿不要了,她也能带回家自己煮点东西吃,像什么花生、毛豆、土豆之类的,煮出来也很可口。 这大概就是刘进步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原因吧,今越不厚道地想。 但这样的工作,就跟在肉联厂上班一样让人羡慕,今越不由得想起那个老丈人在肉联厂的小李哥,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李大妈这段时间可消停了,在家好吃好喝的由五个闺女轮番回来伺候着,大院的大叔大妈们虽然嘴上说她不体恤孩子,可内心又怎么会不羡慕呢? 人都有老的一天,都渴望被照顾。 舒今越正想着,忽然乔大姐在门口喊:“今越快来看看谁来了。” 舒今越不知道她高兴个啥,一出办公室就愣了——居然是有段时间没见的覃海洋。 自从他出院后,今越就只见过他一次,还是他匆匆来给大家分几个苹果就走,没说上几句话。 今天的覃海洋手里拎着一点花生,穿着比以前在学校时候成熟了一些,头发剪短,学生气顿时就没了。 “没打扰你吧?” 舒今越摇头,“进来坐会儿。”要是再在门口站着,乔大姐又要呼朋引伴来看热闹了,等人一走覃海洋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要被她拎出来嚼一遍。 覃海洋进屋,把花生放三人共用的办公桌上,“我家亲戚自己种的,朱哥和刘哥尝尝。” 朱大强点点头,刘进步笑得很贼,眼睛在俩人身上滴溜转。 “实习怎么样,挺忙的吧?”今越主动打破僵局。 “嗯,忙得很,我在的科室事情挺多的,经常半夜被叫起来。” 妇产科嘛,多数是生孩子的,而生孩子可不是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有的时候就是半夜发动的,所以妇产科医生的夜班几乎是不得安宁。 “倒是妇科病人就基本没什么夜间急诊,至今也只遇到几个特殊病例。” 舒今越给他倒了杯水,“怎么特殊,方便讲讲不?” 她是真好奇,对于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有人能主动分享,她也乐意听。 “嗯,有一个是宫外孕大出血,一个是黄体破裂,还有卵巢囊肿蒂扭转的……” 连老朱和刘进步都听得津津有味,这些名词他们也学过,但不上临床,已经生疏了,此时听起来就像听故事。 覃海洋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亮闪闪的,今越作为一名女性都羡慕这种又大又双的眼睛,心说古人只说“红颜祸水”,其实男人也可能是祸水啊! “这些急腹症我只在课本上见过,真在临床上碰见,还是很紧张的,不过幸好带我的老师很好,做事非常果断,也有耐心,什么都愿意教我。” “那是,你可是……咳咳。”刘进步差点说你可是覃局长的儿子,在谁手底下谁敢不好好带啊。 又聊了几句,覃海洋提出要走,舒今越送他到门口,他才小声说:“我过几天有事想请朋友们吃顿饭,你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吗?放心,就是几个朋友一起吃个饭,没外人,几个室友你都见过的。” 舒今越想拒绝,但他立马丢出下一句:“我爸妈想让我申请公费留学,可能过几天就要走流程了,我也想出去见识一下先进技术,听说日国的硬膜外麻醉技术很先进……” 自从两年前龙国和日国建交后,两国互派留学生不少,人家在妇产科手术方面已经开始研究微创技术,而龙国还在开腹阶段,去学学确实挺好。 “好啊,先恭喜你,等你学成归来一定能大展宏图。” 覃海洋见她神情坦荡,一点不舍都没有,心里的火苗渐渐熄灭,不得不告诉自己,死心吧,她对自己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好吧,就当是出国前最后一次聚餐,以后要见面就难了。想开之后,他心情又阳光起来,就当给自己这段青春画个句号。 “你把地址给我,到时候我一定去……嗯对了,我能带朋友去吗?” “当然可以,欢迎。” 拿到地址,今越下班后就去地质大学找姚青青,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去。 “去呀肯定去,我一个人都闲得发霉了,你能来找我真高兴!”为了表达自己的高兴,她还带舒今越去吃食堂。 大学食堂的物美价廉舒今越已经体会过了,教工食堂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没花多少钱俩人就吃到了两荤两素,还有一碗分量十足的米饭。 “你们食堂可真好,我要是在这里上班,我能吃一辈子食堂。” 姚青青露出一个“呵呵”的笑,“别把话说太满,等你真吃上的时候可就不会这么喜欢了。” 她刚来上班的时候也觉得掉进了福窝窝,可待久了发现转来转去就那几个菜,都不带换一下的,而且为了适合大众口味,做得都非常淡,她一点也不喜欢。 “我还是想念火锅,上次徐二哥给咱们片那羊肉,真鲜呐……” “姚同志你好,这里有人吗?”忽然,一把男声打断她的回忆。 舒今越和姚青青抬头一看,是一个高个子男同志,长得浓眉大眼国字脸,很符合这时代的主流审美。 姚青青摇头,“没人,你坐吧。” 现在正是饭点,食堂人满为患,拼桌的人很多,尤其他俩还是认识的同事。 “介绍一下,这是我同事宋英武同志,在保卫科工作,这位是我好朋友舒今越同志。” 舒今越冲宋英武点点头,笑着打招呼。 宋英武一脸正色,话不多,坐在她们对面后只顾着吃自己的,也很少跟她们主动搭话。 舒今越对这种话不多的人都比较容易有好感,等吃完离开食堂之后,问姚青青,“这是你们同事啊?怎么看着这么严肃。” “他是从部队转业来咱们学校的,人不错的,就是话不多,其实人很热心,帮过我好几次呢。” 因为她哥哥的原因,她对军人有种天然的亲近和信任,“我其实挺想找他问问部队上的事,总感觉听他的事就像听我哥的,但男女有别,还是不好单独接触。” 舒今越安慰她,“这有啥,你要是想知道,平时路上遇见,食堂拼桌啥的,都能问问,不过……” “不过啥?” 舒今越笑了笑,“不过他要是已婚身份或者有对象的话,你们接触太多确实也不太合适,不行你就找你徐二哥问呗,他知道的肯定更多。” “没没没,他还没对象,徐二哥我问了,他不愿多提,他一直觉得我哥的牺牲他有责任,所以……” 今越知道,这种情况下,姚青青每问一次,都是在诛他的心。 从学校离开,舒今越赶到槐树胡同,果然看见他正跨坐在自行车上抽烟,修长的手指夹着燃掉一半的香烟,眼睛看着院墙里伸出来的爬山虎,不知道在想什么。 “嘿!”舒今越蹑手蹑脚走到他后面,忽然喊了一嗓子。 他笑了笑,回头看着她跑乱的头发,“昨天有事?” “嗯,我大嫂那位师兄愿意看了,我给你说吧,我就觉得不是肠癌,昨晚去省医院一照还真不是,只是胃下垂……”巴拉巴拉。 徐端听着,将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又从挎包里拿出牛奶瓶。 “怎么有三瓶?!” “昨天的一瓶,今天的两瓶,我想着你没时间去找胡奶奶拿,就带回去了。” 今越笑得像只薅到存粮的胖松鼠,“谢谢你呀。” “谢什么,你又不是白喝的。”小孩子就是爱斤斤计较,她没说但他知道,她一定是每次都悄悄拿个小本子记着,几月几号拿了他几瓶牛奶,到月底要结钱给他的。 因为时间晚了,俩人也没多说几句,各自去上班了。而舒今越抱着这三瓶牛奶,大马路上就边走边喝了一瓶,昨天那瓶是昨天产的,听说放三天没问题,她就想着剩下两瓶带回去,和早饭一起喝。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最近自己头发好了不少,没那么黄了,就是脸上也逐渐有了肉色,尤其双颊会粉嘟嘟的,不再像以前一样寡白。 更关键的是,胸脯好像也有了一些发展,虽然差人家还差得远,但至少也有点变化,越来越像个女孩子了。 她要求不高的,只要以后别让人分不清前胸和后背就行。 *** 傍晚刚到家,赵家一家三口已经等在家里。 “我说我自己来就行,他俩非要跟来,不信任我,怕我不治病啊?”赵大勇咧着嘴,埋怨归埋怨,但脸上的幸福藏不住。 赵大嫂是个很淳朴的妇女,没工作,就在家专心照顾孩子,也不识字,不爱出门,这次是为了丈夫硬着头皮出来“交际”的。 只见她搓着手,紧张地说:“小舒医生,我……我要感谢你,是你救了我们全家,我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就是会做点针线活,你们家要是需要缝缝补补,过年做衣服啥的,就交给我,我绝对给你们好好做。” 赵大勇一个人的工资养老婆和儿子也不宽裕,她平时就帮着街坊邻居做点针线活,纳纳鞋底,缝缝鞋垫啥的,一次挣一两毛钱,连买菜钱都不够。 “好嘞,那我可就先谢谢赵大嫂了。”舒今越把牛奶拿回屋,过来跟他们聊天,还是一样的望闻问切,结果也是一样的。 “你们愿意中医治疗的话,我想给你们尝试一种新的治疗方法。” “什么办法?” “传统汤药配合穴位注射。”因为赵大勇的胃下垂很严重,要是按照黄梅她妈那样的思路,慢慢喝中药的话,来得太慢了,而他现在着急恢复工作挣钱,要是还没治好又跑长途,就会前功尽弃,所以今越决定双管齐下,“快刀斩乱麻”。 “赵大哥的病其实不复杂,注射液只需要两味药就行。” “黄芪和升麻,是补气升陷用的。”赵婉秋接茬道,她知道今越打算用什么药,甚至知道她要用什么剂型,“这两味药需要提取成注射液,然后通过穴位注射进去,这样效果来得非常快。” 赵家三口连连点头,效果快就好。 “不过我们家里没有提取的条件,需要今越去请人帮忙,只能麻烦你们先等两天,到时候有消息了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而舒今越头疼的是,找谁呢? 第36章 036 “胃怎么不见了?” 赵家人连忙说不急不急, 大不了他再请几天假。 等他们一走,赵婉秋也有点发愁,“这个提取注射液, 有效成分的纯度要求很高,咱们怕是得找药厂?” “可我当了这么多年护士,也不认识药厂的人啊,早知道现在要求人, 以前就该睁只眼闭只眼,别跟她们吵吵。” 舒今越好笑, “要是不吵, 她们犯那些低级错误,您能忍下来?” “忍个啥, 这就不是面子问题, 是病人的生命健康啊, 她们给病人直接静脉注射没稀释过的□□, 这不是要人命吗?还有为了赶着下班,给人点滴开快的, 要不是我发现得早, 那老太太就没命了!”赵婉秋真是说起就来气。 “刚开始上临床的时候犯错我是能忍的, 可都干了好几年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真忍不了, 你要是病人家属, 你不生气?” 舒今越点头,安抚她,这都多少年老黄历了,她还在念,因为念得太多, 以至于她上中学就知道□□不能未经稀释静脉注射,虽然不知道啥原理,但就是不能,否则有生命危险。 “行了行了,我明天去问问胡奶奶,她上次还批评我逍遥丸做得不地道,这次正好请教她老人家。” 反正中药注射液又不是什么高科技,她们家以前应该也做过。 晚饭是昨天的兔肉剩下的汤,肉没了,但汤还有味道,就加点素菜进去煮煮,老百姓过日子没那么多讲究。配上苞米饭,也能吃饱。 “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刚下班前回过一趟,把车子骑走了,说是要去什么建设大桥,还把兔子带走两只。” 四只兔子,他们没舍得吃,全都用最新鲜的嫩草养着,偶尔还从菜店拿卖剩的胡萝卜回来喂,把它们养得油光水滑,只昨天中午吃了一只,那鲜美,今越真是想着就流口水。 但她更好奇,二哥去鬼市干嘛,是卖兔子吗?他最近好像很缺钱的样子,前两天还听人问她找二哥要腈纶枕巾,说是跟他说好的。 明明几个月前就停止这事了,说是怕树大招风,怎么现在又开始做起来?舒今越还听乔大姐感慨,说最近外头抓这些投机倒把抓得很严,她爱人都好几天没能按时下班了。 舒今越有点担心,二哥可千万收敛着点。 幸好,天黑没多久,舒文明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舒今越松口气,把他拉到屋里,“二哥你卖兔子了?” 他不自在的点点头,“我本来想着问问你意见的,但急等着用钱,就没等到你下班。” “这是卖兔子的八块钱,四块一只,还不错,就当我从你那儿借的,成不?” 舒今越不是要跟他计较钱的事,“我可提醒你,最近少去建设大桥,我听街道办的人说,这几天抓得紧。” “嗯,暂时不去了。” “对了,你最近很缺钱?”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他,心说二哥不会是沾染上什么不良嗜好了吧。 “也不算很缺,就文丽那边发烧老不好,我担心,想给她买点东西补补,增强一下你们医学上说的那个啥,免疫力。” 今越松口气,这倒是非常正经的花钱理由,“要是还不好,你就带她过来,我给她试试看。” “我也这么想的,不过快好了,小毛病,医生都没让住院,她又不想请病假,每天都是带病上岗……怪可怜的。”他轻声叹息,以前觉得徐文丽是大小姐,家庭那么好,啥都不缺,但最近才知道,家庭的温暖是用钱买不来的。 她生病这么久,徐父忙工作,都没带她去医院看看,徐母则是被单位外派到下面的县上锻炼,听说大半年都不会回来。 “她每次一个人去医院,我又请不到假,想想就烦,这破工作真他爹的不想干了!”人家正式工请假多好请啊,他这临时工就跟挖了经理祖坟似的,又是赔小心又是主动加班换的,他还不给批。 真是每天都想辞职一百遍! “算了算了,别说这这种冲动的话,小感冒不是大事,文丽姐是成年人,她一个人也能搞定,不一定要人陪的。” “对了,你要是想给她补补的话,我找赵大哥问问,他以前经常跑东北,说有老乡用人参跟他换东北那边没有的东西,但他拿去药材公司问过说不值钱,你要不买过来给文丽姐吧。” 舒文明眼睛一亮,“好,你赶快帮我问问,多少钱都行。” “瞧你那出息。”舒今越好笑,想起自己当时准备买工作的时候,还卖了一根刘慧芳给的人参,现在想来以那野山参的品质那价格其实还是卖低了的,好在最后那笔钱没用上,成了自己的私房钱,最后还是父母兄姐帮了她。 “二哥说真的,你要是缺钱的话,我把欠你的还你吧。” “不用,暂时用不了那么多,文丽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花不了多少钱。” 舒今越见他真不要,也就不提了,这笔钱她肯定要还,不仅要还,还要等他需要的时候凑个整数给他。 “对了,你有没考虑过结婚后住哪儿?” 舒文明有点头疼,两个妹妹都没结婚,他要是因为结婚把唯一一间房子给占了,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虽然,在这个年代的石兰省,家里房子默认是准备给儿子的,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咱们家里是住不下的,我想不行就我们出去租房子住吧,你和文韵住家里,也安全些。放心吧,赵大妈家几个儿子刚结婚的时候也是租房,后来没两年就攒够买房的钱了,我们也不差。” 今越想说这不是不可以,但太慢了,现在已经是七四年,马上大批知青回城,城里住房愈发紧张,不仅租金涨价,就连房价也跟着暴涨。 到时候他们生活成本更高,买房的希望更渺茫。 舒今越咬咬牙,“二哥,不行咱们买房吧。”上次聊到这话题的时候她就这么想了,只是怕太“惊世骇俗”,先铺垫一下。 “买房?”舒文明惊讶不已,上下打量自家这妹子,“你想啥呢,咱哪来那么多钱。” “可以不用买好的啊,就随便买点,哪怕不能住人的都行。” “先放着,等过几年手边宽裕了再重新装修拾掇一下,其实也能住的。” 很多房子因为那些人的破坏,外面看着是破破烂烂的,但地段好,将来房管局会统一安排人来修,房主出点装修费就能住上水电皆通、还有独立卫生间的房子,这不美吗? 别的城市今越不知道,但书城市到八十年代中期会申请历史文化名城,政府会大力修葺破败房屋,改善市民居住条件,只用花很少的钱,小破房子就能焕然一新。 “你真想买?”舒文明托着下巴看她,“你跟我说实话,现在手里有多钱?” “不多。”开玩笑,谁问她也不会说实话的。 “不多是多少?” 舒今越跟他打太极,就是不说数目,“大的好的买不起,但买间大杂院里的不成问题。” 舒文明翻个白眼,“狡猾死你,等着吧,真要买我来想法子。” “那你呢?你总不能等着结婚真出去租房吧?” 舒文明低头思索片刻,“如果买破点的,小点的,你说文丽会不会嫌弃?” “以我对文丽姐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她要是嫌弃你也不会喜欢你,你大胆自信一点,要相信你们之间情比金坚。” 舒文明总感觉她说的话是好话,但就是怪怪的,可能是俩人总吵架的原因,好好说话都稀奇。 “不知道文韵买不买。” “我不买,你们买就行。”忽然,舒文韵从下床探出个头来。 “姐你在啊,咋不出声呢,吓死个人。” “我看你们聊得火热,就没打扰。” 舒今越见她真不想买,也不强求,毕竟她将来是要嫁给潜力股的,徐思齐家大房子那么多,估计还不止一处,不愁住的地方。 “二哥,你最近别去鬼市了,但可以帮忙留意一下咱们附近有没有要卖房子的。”柳叶胡同的房子大多数都是公房,被分配到各个厂矿单位,单位又分配给各自职工,经过十多年的发展,考虑到多子女家庭需要结婚、分家等用途,六十年代中期的时候曾经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产权买断,有能力的家庭可以拿钱将自己家住的房子买断,产权归个人,但也有的家庭拿不出这么大笔钱,只能作罢。 很多家庭就觉得,反正都是住,一分房租不用出也能住,买断却需要一次性掏那么大笔钱,多不划算啊,所以很多人家都不愿买断。 舒老师和赵婉秋老实巴交了一辈子,倒是稍微有远见那么一次,七拼八凑把两间房给买断了。 今越记得,后来这片平房改成楼房之后,因为他们家的房子是有产权的,比别人家多分了一套房子,可把大院邻居们羡慕坏了。 今越现在想买的就是那些有产权的,小点破点没啥,只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就行,一方面等二哥结婚后她打算搬出去自己住,享有一个独立的私人空间,另一方面也当做投资了。 她其实没啥经济头脑,玩不转股票基金,就只知道一个买房不会亏,那就选这个吧。 “二哥你可一定要帮我上上心。” “放心吧,我给你打听着。” *** 第二天中午,今越拎着家里炖得软烂的茄子和一分专门熬的小米粥去找胡奶奶。 最近街道办有人专门给她送饭,舒家就没送了,只是某一顿做点好吃的软烂的会专门给她送一份过来。 “胡奶奶,您吃饭没?” 老太太蜷缩成一只瘦小的虾米,卧在躺椅上晒着太阳,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连呼吸都看不见胸廓起伏……今越吓一跳,连忙走过去把手伸她鼻子底下。 “死不了。”老太太幽幽的睁开眼,嗅了嗅鼻子,“你妈炖的茄子?” “对,我妈炖的,您鼻子真厉害,尝尝?” 老太太伸手,今越知机,立马将她搀起来,先洗手,才吃东西。 她其实也吃不下多少,只随便尝了几筷子,但吃完还要用清水漱口,剔那压根没几颗的牙,随时把自己打整得清清爽爽。 舒今越第一次见的时候简直叹为观止,才知道红楼梦里那些人吃饭前后都要用香茶漱口是真的。 “我们家前几天炖兔子肉,但不够软烂就没给您送。” “没必要,我又不是没吃过。” “是是是,您老见多识广,山珍海味都吃过,我今儿来就是有个事想请教您。” 老太太又懒洋洋地坐到藤椅上,一双不够清明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姑娘,舒今越最近虽然忙,但只要有空都会亲自过来送饭。“这几天忙什么?” 今越于是连忙将张大勇的事说了,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你倒是有两分急智,但还是不能骄傲,年轻的时候,成功多是凭的运气。” 舒今越想说这老太太真是不会夸她一句的,也懒得跟她细说,“我现在想给他用穴位注射的方式治疗,想来问问您有没有提取中药注射液的经验,向您请教请教。” “你打算用什么?” “黄芪和升麻,按照六比一的比例配制,纯度尽量接近100%,您看能行不?” “哪来的配方?” 这是今越以前在乡下那位师父教的,说是他的师父传下来的,对于治疗内脏下垂性疾病很有疗效,不过他们用的是汤剂,今越觉得完全可以升级为注射液,通过穴位注射效果肯定更好。 老太太想了想,点点头,“可以,但我多年不碰这些玩意儿,要是翠果在她肯定能帮你做出来,翠果啊……” 今越没打断她的思念,她对翠果除了有主仆之情,也有姐妹之义,更多的是对胡家制药技术失传的惋惜。当年翠果的爷爷是胡老爷子的父亲手把手带出来的大弟子,集胡家之大成于一身,其他人都没他学得好学得精,可惜却被老爷子误会、舍弃,幸好翠果有天分,学到了爷爷的本事。 可惜,这根传承的独苗,因为大小姐的一句话,失踪了三十多年。 “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记住了吗?”老太太似乎有点记忆混乱了,每次今越一来都要说这句话。 “好,我答应您。” 老太太终于闭上眼睛,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慢慢的打起盹来,舒今越心说老太太真是大不好了,忘性这么大,刚才说过的话,没两分钟就想不起了。 算了,她还是去别的地方想想办法吧。 “去书城中药厂,找康永新。” “嗯?”今越回头,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太太已经睡过去,无论她怎么问都不愿再开口。 今越也是过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应该是说自己要制作这个注射液的话去找这个人,他会帮忙,或许他是胡家以前的故人,或许是胡奶奶的朋友,不管是哪种情况,胡奶奶愿意给出这个人脉,说明就是靠谱的。 “谢谢您,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今越刚出门,正好遇到徐端来到,他递过来两瓶牛奶,“接下来几天我有点事,不在书城,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我哥,记住了吗?” “嗯嗯,行记住了。” 他没说去哪里,今越也没问,俩人随便聊了几句各自分开。不过今越去单位也只待到三点半,她跟朱大强打声招呼,出门坐上开往市中药厂的公交。 中药厂在南边,到那附近就能闻见一股强烈的中药味,现在的中药厂除了做饮片炮制包装之外,更多的则是各种成药,像后世有名的逍遥丸,就是书城中药厂的优势产品。 而在几十年后,书城中药厂研发的中草药配方的牙膏、唇膏、护手霜、沐浴露、洗发水等一系列产品,在后世也非常受欢迎,牙膏的广告都打上中央电视台了。 不过,现在的中药厂规模不算大,占地面积也远远小于机械厂、钢铁厂等大型重工厂。舒今越来到大门口,没急着进去,先在门口的告示栏里看了看,没看见康永新的名字。 那应该就不是厂里领导班子成员,应该是技术人员。 “诶小姑娘,你谁家孩子,找大人呐?”门卫大爷见她一直站在门口,以为她是哪家的孩子,正在上高中,于是主动问她。 今越刚想说她不是厂子弟,忽然灵机一动,故意结结巴巴的:“我找康……康永新……” “诶,你是康师傅家的啊?你是他家亲戚吧,他家只有一个残疾的妹妹,可没孩子。” “对对。” “康师傅他们研发科这几天正好不忙,你去吧,就在那栋单独的楼里。”门卫还好心地指了指方向,今越道谢连忙跑过去。 她生怕他再多问一句就露馅儿了。 来到小楼前,找到一间有人说话的办公室,她敲了敲门。 “同志找谁?” “你好,我找康永新康师傅。” 大家打量她两眼,心说这谁啊,不会是康师傅给他妹妹雇的新保姆吧?那年纪也太小了。 不过看着倒像个读书人,交流起来应该不难。 康师傅的妹妹卧床多年,康师傅又是个男人,照顾起来很不方便,偏偏上个月一直用着的保姆大姐说老家有事,让先支给她一个月工资,结果一回去到现在还没来,大家都说康师傅被骗了,赶紧重新找一个吧。 被骗的钱,还得报公安,麻烦着呢。 舒今越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事。 “二楼左转第一间,估计正忙着,你先敲门,别忙着进去,等他发话再进,记住了啊,康师傅的脾气就这样。” 看吧,大家还同情她呢,先把规矩教她,省得她将来犯错。 舒今越愈发觉得怪怪的,但也没多想,连忙又来到二楼,门关着,她敲了两次,直到听到一个“进”字,才推开门走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男同志正低头在一堆瓶瓶罐罐前面,听见脚步声头都没抬。 舒今越也不好出声,一直站在办公桌前,等他忙完手里的活,回头一看,“你是……” “康师傅您好,我叫舒今越,是胡奶奶介绍来找您的。” 康永新皱眉,“谁?” 今越心里打鼓,不会是他现在跟胡奶奶已经不来往了吧?毕竟人走茶凉,胡家这棵大树都倒了多少年了。 “胡佩仪老人家。” 康永新放下手里的东西,摘掉口罩和护目镜,洗了洗手,这才正色看向舒今越。 他是一位很严肃的中年人,约莫五十来岁,头发胡子花白,但神奇的是眉毛却还是黑的,显得整个人更加严肃。他两条眉毛像两根旧社会教书先生的戒尺,悬在舒今越心头,审视、判断着。 然而矛盾的是,他身上似乎又有股寺庙里,慈眉善目菩萨底下的香火气。 康永新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判断她话的真假,“胡阿姨让你来找我,什么事?” 舒今越把眼一闭,心说不管了既然来都来了,不能白来,要相信胡奶奶,她叫自己来找这个人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想给病人使用自己研制的胃升液治疗胃下垂,想请您帮忙提取注射液。” “你是大夫?” 舒今越点点头,没细说,估摸着人家也不想听。 “什么胃升液?” “黄芪和升麻按照一定比例,提取出纯度接近100%的注射液,通过穴位注射的方式,注入病人的特定穴位……”巴拉巴拉。 对于配方,他也知趣,没多问,只问是哪几个穴位,打算用量多少,使用多长时间,几个疗程,甚至还详细询问赵大勇的病情,不仅问得非常细,还要判断病人情况适不适合使用。 舒今越一一回答,看得出来,他没一口拒绝就有希望,而且他越是认真,舒今越越放心。 虽然生活中跟这种较真的人不好相处,但治病的药物,拜托给较真、负责的人来经手,她会更放心。 果然,康永新听了一会儿,思索片刻,“这倒是不难,我可以给你做,但——” “您放心,钱的话,您看收多少合适,我会一分不少给您的。” “不是钱的问题,是你这个胃升液真的对胃下垂有效吗?”他很怀疑。 “按理来说,如果我诊断没错的话应该有效,我还会配合一些补肾的汤药给他一起服用。”舒今越记得那天赵大勇还有个症状就是腰痛,这说明病变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脾虚气陷,甚至都累及下焦肾元,这时候如果不补肾,只光治脾的话,属于按下葫芦浮起瓢。 康永新思索片刻,“行吧,两天后,你来取。” 舒今越松口气,“那费用您看怎么合适?” “不用,既然是胡阿姨让你来的,肯定是信得过你。”说罢,转头又去研究他那些瓶瓶罐罐,似乎那些东西比跟一个大活人说话有意思多了。 舒今越悄悄眨巴眼,胡奶奶果然是百足之虫啊,别看不问世事可怜巴巴的,其实手底下还是有一些能用之人的。 *** 而在等待的这两天里,舒今越就让赵婉秋根据自己开出的补肾处方,去外头把这几味药配齐,等约定好的时间取到注射液,当即就给赵大勇使用。 “开始咱们先少量,慢慢的来,确定没什么不良反应之后再逐步增加用量。” 赵大勇连忙点头,“小舒大夫该咋治就咋治,不用跟我们说的,我们信任你。” 说着,赵大嫂塞给赵婉秋五双毛线手套,都是黑色的,但有大有小,“我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自己胡乱织的,不知道合不合适,你们将就着戴戴。” “慧芳那边我准备给她织两件小毛衣,等孩子一两岁的时候就能穿。” 这些手套织得非常好,针脚紧密而整齐,腕口上还有一圈松紧,戴的时候好戴,也不容易脱落,“难为你了,不过你手艺真好。” “我平时也没事,就瞎捉摸这个。” 舒今越也接过来看了看,竖起大拇指,“这可不是瞎捉摸的,你们仨的有五角星,我和姐姐这两双还有梅花图案呢,妈刚才都没发现吧?” 赵婉秋凑近一看,“还真是,居然能在毛线手套上织出不同的图案,这梅花还栩栩如生,哎哟喂你这手咋这么巧,真漂亮!” 赵大嫂红了脸,只会说“哪有”“没有”,赵大勇也有点紧张,不知道说啥的样子。 今越心道,这可真是一家子老实人啊,“赵大嫂您手艺这么好,平时给街坊邻居织的话,是怎么收费的?” “不不不,我们不收你们的,感激你们还来不及。” 舒今越本来是想问一下价格,然后自己去街道办帮忙宣传宣传,帮她拉几单生意,但见她实在不愿说也就罢了,柳叶胡同也有个巧手媳妇儿是干这个的,改天问问她就有数了。 果然,当晚赵婉秋问回来就叹气,“织这么一双,不算毛线钱,光手工费的话也就两毛,手快的话一天也就织三双。” 这还是家里没啥事,中途不被打断的前提下,眼睛不眨的盯着,干一天顶多能挣六毛钱,而这样的活计还不是天天有,入冬前后稍微多些,其它季节一分收入都没有。 “赵大嫂这样的手艺可惜了,要是搁以后那可是受人敬重的手艺人。”开直播,上链接,主播亲手织的要多花钱才能买得到。 “上次她说自己只会缝缝补补,还真是谦虚了。” 大家议论几句,新奇一会儿就说别的去了,现在天气没人戴手套,至少也要再等两三个月才能派上用场。 第二天,赵大勇继续来治疗,听他说没啥不良反应,舒今越放心的加量,让他先连续来六天,刚好第七天休息一下。 大院的邻居们见这么个人天天来找舒今越看病,又从赵婉秋嘴里听了些只言片语,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舒今越上班的时候,街道办的人都来问她治疗肠癌的事。 “哎呀小舒可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连肠癌都会治,了不起啊。” “听说只用在腿上打点针水,六天就能把肠癌治好,太牛了!” 舒今越:“……”啊,我没有,不是,你们到底在说啥! 宣传科的钱大姐甚至说:“小舒会治胃癌不?我家有个亲戚上个月刚查出胃癌……” 舒今越连忙摆手,“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人家得的压根就不是肠癌,只是胃下垂,你们听错了。” 众人不信,以为是还没治好,她不想声张出去,一副“放心我懂”的表情应付她。 舒今越真的无语,老百姓就是不信科学,爱信这些道听途说的“神医”故事。 不过,说起胃下垂,刘进步倒是来了兴趣,仔细询问她的治疗思路之后,忽然话锋一转,“我连襟也是胃下垂,要不你给他看看?” 朱大强插嘴:“喝茅台那个?” “怎么可能,要是他我就不管了,是我二姨姐的爱人,个子又瘦又高,前几年总是说胃胀打嗝,还烧心,吃不下东西,人也瘦了不少,结果两年前查出来是胃下垂,但又没达到手术的程度,吃了不少药,也只能缓解症状。” 舒今越点头,瘦长个子的人,确实是要比一般身材的人更容易患这个病。 “你这么一说,我外甥女怕也是这个病,她就是瘦长个子,在百货商店站柜台,他们那经理不让坐,没客人也必须站着,这饭后久站也是一个危险因素,我让她来找今越看看,是吧今越?” 老朱和刘进步都开口了,舒今越自然是答应,“行,啥时候来都行。” 这俩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要观望,等着看赵大勇的治疗情况,有效果再说,可他俩是了解舒今越的,她有把握的病那就是真有把握,没两天还真把他们亲戚带过来。 虽然同样是胃下垂,但这俩人的脉象跟赵大勇又完全不一样,他们的胃部不适非常明显,典型的脾胃虚弱,中气下陷,只要学过点中医的人都能看出来,而赵大勇的确实算疑难杂症。 “小舒你看,算上诊费和药钱,我们每个疗程给你七块钱,怎么样?”刘进步提议,显然是跟朱大强的外甥女商量过了。 舒今越本来想说不用给,但转瞬一想,轻微的症状一两个疗程就能痊愈,这点花费确实不算多。毕竟他们这几年吃各种胃药都花了这个数的十几倍不止。 虽然说制作胃升液用的药材都是药厂里用剩的,设备也是康永新他们实验室的,成本可以忽略不计,但那是只有赵大勇一人用的时候,现在又多了两个人,以后指不定还更多,她不能再心安理得的不收费,白用人家东西。 她得给康永新和他的实验室一些费用,总不能自己还得倒贴这部分费用吧? “行,主任和刘哥也知道我还要找人做这个注射液,这钱我就收了,不图赚钱,就是给药厂的成本。” 她收下,两个病人也放心,对于他们这些工作光鲜体面的人来说,金钱来往总比欠人情更好些。 *** 舒今越当天下午抽空去了中药厂一趟。 康永新刚从实验室出来,口罩手套还没摘,“怎么又来了?” 他说这话没什么表情,但舒今越就是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嫌弃,她嘿嘿讪笑两声,“我还想麻烦康师傅帮忙做一些胃升液。” “那些不够,是还没效果?” “不是,是手上还有两个胃下垂的病人。” 康永新抬头看她,似乎是在打量她的表情,又似乎是透过她的表情看向什么地方,想起什么人,“你确定有效吗?” “确定,明天赵大哥,哦就是我一开始治疗的那个病人要去医院复查,我陪他去,有没有效果一查便知。” 康永新见她说得言之凿凿,没再追问,“行,那你后天过来取,对了,把这个赵什么的病人的两次检查结果带过来……我看看。” 舒今越连忙答应,又说到费用的问题。 “费用不急,现在也用不了多少成本。”说问他又头也不回的走了,后脑勺上写着“别来烦我”四个大字。 舒今越没法子,只能回去把每次拿了多少注射液记录在本子上,等累积到一定量的时候再跟他谈,甚至……她有个大胆的想法。 要是能让自己这个朴素的配方广泛运用于临床病人,那么将治愈多少胃下垂的病人呢?就像后世很多大医院都有一些院内制剂,属于医院或者某个医生的独门配方……那时候,就不仅是利益的事,还有更多她目前看不到的东西。 她虽然重活一次,但她被困在阳城市上空,所见所闻终究有限,她想不出具体能有多少好处,只知道肯定会有。 但下一秒,她的心又凉了—— 光三个病人的例子,远远做不了什么有效的数据支撑,别人大可说一句“瞎猫碰到死耗子”,她也没办法反驳回去。 *** 第二天是星期天,也是跟莫书逸约饭的日子,今越提前打电话沟通过,今天她带赵大勇过去复查,他也想看看效果怎么样,说好复查完再去吃饭。 这一次,赵大勇光明正大的挂了号,排队进入诊室。 穿着便装的莫书逸,少了工作中的严肃,反倒更显得玉树临风、让人如沐春风,路上遇到好几个小护士,叫一声“莫医生”,脸就红了。走在医院里,即使是不认识他的病患家属,也在悄悄看他。 舒今越想,这就是美人的魅力吧,不分男女,任何人看见美的事物都会多看两眼,要是还能跟他说上两句话,那一整天的心情都是美的。 唉,好看的人走哪儿都是焦点,舒今越看看自己这一米六不到的小身板,叹息。 “来了,先躺下,我喝口水。”上次的王医生刚看完一个病人,少不了要唠叨两句,“让你做手术,老莫把外科医生都给你联系好了,你这人咋这么犟?” 赵大勇不敢说话,怕惹人不高兴。 莫书逸主动替他解释,“他想先尝试一下药物治疗,要是效果不好再考虑手术,这手术伤筋动骨的修养时间长,也影响上班嘛。” “都这么严重了还上啥班?是上班重要还是命重要,不要觉得胃下垂不会死人,万一……” “嗯哼,老王你少说两句,看把人吓得。” 赵大勇脸都白了,他怕啊,对他来说,医生说的话就是圣旨,他百分百无条件的信服。 王医生虽然说话直接粗暴,但他说出了舒今越的心声,她也不赞成赵大勇短期内恢复工作。 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大勇要是不上班了,他老婆去喝西北风吗?他儿子打光棍吗?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外人无法改变的难处。 当医生的,只能尽量给出最有利于病人本身的建议,至于他的困难,他的家庭,是他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最终他选不选择,是他的自由。 赵大勇战战兢兢地躺下,默默掀开衣服,也不敢说话。 王医生把探头放上去,嘴里还在数落着他,“你啊,说你什么好,手术不做只吃药也就罢了,还吃中药,你说中药那玩意儿……啧啧,吃不好还不得上医院做手术?何苦受那罪……诶等等,胃呢?” 他皱眉,这个病人情况特殊,他胃下缘的位置他记得一清二楚,不会有错,可怎么在那里没找到呢? “你把腿蜷起来,我看看。” “不行,你伸直,我再看看。” “身体往我这边侧一点……” 可无论赵大勇用哪种体位,他都没在骨盆里找到胃,“奇了怪……难道真回去了?” 说着,他把探头一步步的往上移动,终于在左上腹找到,甚至都回到了肝脏上面! “真回去了?你侧身我再看看。”可无论赵大勇换哪个体位,胃的位置都在正确的解剖学上说的,本该出现的位置! 王医生惊讶不已,“你真没做过手术?” “没在我们医院,也没在其它医院做过手术?” “没做,咱们还能骗你不成。”莫书逸的神情也很震惊,他比王医生还好奇,使劲盯着屏幕,想要找到胃的位置。 “短短六天时间,居然就复位了……还是纯中药,老莫你这朋友真的只学了三年中医?”他打量舒今越,见她神色淡定,似乎是早已料到这般,心里更是震惊。 当初她说自己靠诊脉推测胃下垂的时候,他是不信的,甚至阴暗地猜测这是另一种想要引起莫书逸注意的新方法,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不信不行。 他们没有透视眼,可设备有啊,设备显示就是上去了,这不会骗人。 舒今越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顿了顿,“其实复位只是暂时的,如果后期调养不好,还可能反复。” “那是自然。”王医生看向赵大勇,“听见没,你的主治医师说的话,我说的你当耳旁风,小舒医生说的你得上心。” 赵大勇神色激动,“好好好,我听小舒医生的。” 一直到离开医院,他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面脸通红,心跳加快,“小舒医生,我这还能再治疗两个疗程不?巩固一下疗效。” “可以,最近腰疼好点没?” “好多了,还是疼,但减轻大半了。” 舒今越点点头,跟他告别,同莫书逸一起往食堂走去。 “贵院的小食堂,我可是闻名已久。” “他们的黄焖鸡是不错,正好尝尝。”莫书逸走在她左手边,来到食堂门口,经过隔苍蝇的帘子时,站在一边帮她撩起来,让她先进去。 有了这个好的开端,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莫书逸对赵大勇的病例十分好奇,深感中医的神奇,一直在向她询问,而且这种询问一点也不让人反感,今越心说长得好就是有优势。 吃完饭,他问得也差不多了,“不瞒你说,我们内科经常遇到胃下垂的病人,基本都是开点增强胃动力的药物,只能稍微缓解,你研发的这个胃升液,效果不错,有没有兴趣做临床试验?” 今越不懂,“什么临床试验?” “咱们国内目前还很少,但在国外,尤其是日国,凡是使用在人体身上的药物,都需要大量数据进行安全性和有效性的验证……”巴拉巴拉,末了,又加一句,“咱们国内目前要求没这么严格,但保不准将来会有变化,要是想走出国门,这些可供溯源的数据也是必不可少的。” 舒今越心说,真是瞌睡就遇枕头啊。 第37章 037 谈合作&歪打正着&三嫂的病…… 她刚有要和康永新进一步、长期合作的念头, 但又担心临床样本量不足以支撑药物的疗效和安全性论证,而此刻莫书逸的建议,简直是醍醐灌顶, 雪中送炭! 见她双眼放光,莫书逸笑起来,“中医的疗效我今天是见识到了,上次虽然也有效, 但总觉得玄了点,这次器质性的病变都能改善如此之大, 我真该为自己以前的年少轻狂道歉。” 以前, 他是最看不上中医的,尤其在苏国和日国留学这几年, 所见所闻皆是临床医学的神奇, 他跟那些老外一样把那些白胡子老头伸出三个手指看病的行为定义为“巫医”。 而舒今越从始至终没感觉到他的“鄙视”, 是因为他家教使然, 素质在这儿。 可现在,他对中医发自内心的赞叹, 今越是货真价实的感受到了。 俩人又聊了两个多小时, 颇有种相见恨晚的知己感, 一直到小食堂关门, 舒今越才告辞离开。 “不用送了, 门口坐公交能直达我们胡同口。” 莫书逸却还是很有风度的送她到公交站, “具体的过两天我跟科里商量好,再联络你。” “再见,舒今越。” “再见,莫医生。” 舒今越心潮澎湃,其实她知道自己的配方压根没什么保密性可言, 全龙国很多中医都知道甚至用过,但想过把它做成成药,做成品牌的,却不多。 她现在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将东西搬到明面上来,既为病患谋福利,又为自己的将来增加一点筹码,至于赚钱,能赚到自然好,赚不到就只能用小李哥说的话安慰自己。 于是,接下来几天,大家就发现舒今越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精神饱满,走路都像脚底装了弹簧,一跳一跳的。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是把赵大勇治疗前和治疗后的检查单带去给康永新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效果不错,有没有考虑过批量生产?” 舒今越其实就等他这句话呢,嘴上还谦虚着:“我也没接触过这方面,不太懂。” 康永新耐下心来,解释自己作为书城市中药厂的研发科主任,想用她的配方批量生产胃升液,将来更广泛运用于临床的事。 “你放心,配方和思路是你提供的,我们尊重你的知识产权,预计将会给你五百至一千元的专利费。” 啥?! 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方子能卖这么多钱,这钱就跟大马路边捡到的一样,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啊! “如果你有意向,我能帮你谈高一点,保守估计七百块吧。”康永新就像一台无情的工作机器,除了嘴巴,哪里都不动一下。 舒今越高兴,七百块啊七百块,这可是巨款!足够她买两间小房子了,也够她再买一份工作……但她记得莫书逸的提醒,知道自己眼光要放长远一些,只要有临床试验数据,他还能想法子帮她联络日国那边的药商。 毕竟,日国的胃下垂患病率也不低,那就是一个广阔的未经开发过的市场。 “康师傅,不如我们合作吧!” 康帅博抬头看她一眼,“现在不就是谈合作?” “不是这样合作,我的配方可以给贵厂,还能向贵厂提供临床试验数据,而我也不需要专利一次性买断……” “你要分成?我们厂确实也有这个规矩,但你的药物还没投入使用,到底会有多大的销售量还未可知,要是将来销量不好,你拿到手的前说不定还没七百块多。” 舒今越点头,她知道,但她更向往莫书逸说的日国市场,赚龙国人的钱哪有赚日国人的钱开心?她的配方很容易被攻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但她就是要用这种小儿科级别的配方赚他们的钱,快乐翻倍啊。 “没事,我不在意,如果销量不好的话,我也会想办法。”今越顿了顿,“但我要求的比例不低,至少需要售价的6个百分点,同时将来如果有其他厂商想要买走专利和商标,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尤其是外商和出口的时候。” 康永新盯了她足足半分钟,最终只留下一个字:“好。” 爽快到舒今越后悔自己是不是要少了! 不过,她是真不贪心,本来这年头的药品利润就不高,她要走了售价的6%,剩下94%除掉成本,药厂的利润就更低了。但好在这个方子没什么技术含量,不需要繁琐而昂贵的研发过程,这些成本省掉,药厂也有的挣。 听说她还能提供临床试验的数据,康永新更高兴,当即就要带她去找分管的苏副厂长签合同。 今越却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松得到秘方,假装要思考几天,其实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迫切,以免被他们拿捏……反正,她看过的小说里都这么写的,不知道管不管用,先试了再说。 唉,要是徐端在就好了,他社会经验丰富,她可以问问他。 晚上回到家,舒今越高兴得哼小曲儿,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钞票向她飞来。 “你高兴啥,捡钱了?”舒文明瞪着她。 “嘿嘿,说了你也不懂,等着瞧吧,将来我要是成富婆了,直接送你一套房。” 说起房子,舒文明想起正事,“走,带你干正事去。”其实这段时间他对买房的事很上心,也看过好几处了,都在附近几条胡同,但离得近的都有共同的弊端:又破又旧,还贼贵。 他自己先过一遍,都觉得不行,就没让大忙人舒今越去看了。但今天要看的,却完全不一样,今越一定会喜欢的! “哎哟,你兄妹俩来后院干嘛?”说话的是过着老太君好日子的李大妈。 “玩儿不行啊?”舒文明懒得搭理她,用眼神指指李家隔壁那两间正房。 这个大杂院以前的主人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光正房就有四间,李大妈家占了两间,另外两间是王大妈家。 舒文明压低嗓子,“我听说王大叔一家响应组织号召,要去支援边少地区,他们机械厂最近和最北面的阳城市机械厂开展合作,打算在那边合建分厂,王家俩儿子都在支援名单上……” 这种支援是半自愿的,厂里会给出名单,然后找工人谈话,做思想工作,很多人不愿去,拒绝了也没啥,但也有的人愿意去,毕竟去到那边能拿补贴,还能分大房子,一切从头开始,老人过去上升的机会也多,横竖是个不小的诱惑,更何况—— “我记得王大叔老家就是阳城的,对吧?” 舒文明点点头,对于王家,这就不仅仅是去支援,而是落叶归根,王大叔的兄弟姐妹甚至老父母都在那边,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回去,做梦都能笑醒好吧? “这两间正房,是他们家几年前买断的,现在急着走,想出手。” 舒今越眼睛一亮,正房是啥概念啊?她们家住东厢房这么多年,都快忘记正常房子是什么样了! 除了格局、光线、层高、开窗数量的不同,最大的差距就在面积上:这边一间正房就有一间半的东厢大! “那得不便宜吧?” “我那天听王二哥说,老家人生病,王大叔已经提前回去了,厂里调令很快下来,他们急着出手,如果单卖的话一间要350,两间合一起只要600块。” 舒今越的小心脏疯狂跳动,六百块六百块,她现在就有四百,只差两百,她就能把两大间正房收入囊中! “这个价格是他的心理价位,那天喝醉了跟我说的,对外他还喊价四百呢,你想想,这便宜咱们捡还是不捡?” 舒今越疯狂点头,“必须捡!” 不捡不、是、人! 这时候的房子相对此时的收入水平来说可不是白菜价,今越自己也了解过,像这么大的正房,高低得要四百块,而要是合买的话单价就只要三百,这简直跟捡钱一样便宜! 不不不,捡了钱不会升值,但房子却会。舒今越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感觉自己似乎迎来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不不不,二哥跟她一样,都即将因为这个房子走上不一样的人生啦! 按捺着激动回到自己家里,兄妹俩就窸窸窣窣的商量起来,首先得确保这房子的产权确实在王家人手里,虽说大院的人都知道他们买断过,但谁知道这么多年里有没有再次交易过,可千万别被他们临走坑一笔。 毕竟,王家一家子在大院的口碑也不怎么好,好赌的打老婆的搞外遇的都集齐了,常被大家称为五毒俱全之家,舒今越担心王二跟二哥吐露的“真心话”是个套儿,就等着他往里钻呢。 其次,舒今越忍着心痛,将年前借的那150还给二哥,两间房她不能一个人独吞,他结婚房子的问题迫在眉睫。 而还掉这笔,她手里刚好还有270多块,再找父母借三十块,接下来三个月发了工资就能还清……这不轻轻松松就拥有一间正房了吗? 而舒文明这边却没这么乐观,加上今越还回来的,他手里顶多能凑出二百块,还有一百的窟窿不知道去哪里弄。本来,要是不买那辆自行车的话,他也不至于这么拮据…… “不行找爸妈问问?” “在你心里,我是大哥那种不要脸的人吗?”他还急眼了。 得得得,舒今越皱鼻子,“好好好,你天下第一有骨气,那你就等着房子被卖给别人吧。” 到时候她还要被迫多出五十块,这更冤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必须怂恿二哥一起买! “不行你跟文韵姐借借,先凑上再说,她暂时又花不着大钱。” 舒文明摇头,“她的情况也没比我好多少。”去年买工作她还了今越三百,已经是她上班这几年的全部积蓄,这段时间又正在考试,说要升什么职称,今越的钱她都还欠着,他不好开口。 “那你朋友呢?” “我也没什么朋友啊,都是狐朋狗友。”有吃有喝可以,要借钱?门儿都没有! 舒今越无语了,真想数落他几句,又觉得不厚道,她现在也是欠着大哥大嫂的钱没还呢,虽说大嫂说了不用她还了,但大哥不吭声不知道是想让她还还是不想让,今越懒得猜他心情,她不想欠他人情。 不然,搞不好他什么时候从她身上咬一口更大的下去呢。 “不行二哥,你必须买,你想想以后文丽姐要跟你住阴暗潮湿的东厢房,还是宽敞明亮的正房?这直接关乎你俩的婚姻生活质量。” 舒文明脸一红,“就你话多。” 舒今越知道,这个理由应该能说服这个坠入爱河的酸臭男人。 于是,接下来几天,今越就发现他跑外面跑得更勤了,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但好在他还是没敢直接在鬼市露头,都是站在张良伟身后,给他出点主意,牵个线啥的,运气好能赚一两块,不好的话白忙活一场还倒贴晚饭钱。 反正,小说主角那种动不动就挣几十几百的,她是没看见,足以证明他们一家子除了舒文韵就不是主角命,全员NPC! 而李大妈最近也有烦恼,除了儿子去当赘婿之外的烦恼—— 邻居王家要搬走了,她想把王家的房子买下来,想想吧,她要是一人拥有四大间正房,那不得是整个柳叶胡同最阔的老太太?到时候儿子儿媳还不得求着回来? 到时候她不仅要儿子和孙子重新加入她的户口本,还要儿子把那搅家精踹掉! 要不是她撺掇,她那么听话孝顺的儿子怎么可能去倒插门?这一家子都是烂透了良心。 想着,她抓了把瓜子儿,靠在门口,盯着来看房子的人瞅。 而跟她一样关注王家动态的,就是赵婉秋。眼看着去王家问价看房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赵婉秋急得头皮发麻,知道俩孩子的打算,有事没事她就过去后院转转,就当帮他俩盯着。 这不,一盯,还盯出事儿来了。 “哎哟喂,我看你有点眼生啊,不是咱柳叶胡同的吧?”李大妈主动跟一个来看房的小伙子搭讪。 “不是呢大妈,我家在城南一带的打铁胡同。” 李大妈心头大喜,边嗑瓜子边明知故问,“打铁胡同好啊,那边房子宽敞,咋还来咱们柳叶胡同了?” “想买房,来看看。” “买这两间啊?啧啧啧。”她咂吧咂吧嘴,“小伙子你这年纪,买房子是为了结婚吧?” 青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嘞。”他来过两三回了,就是价格上还有点谈不拢,不过应该快了,大不了多点就多点,好歹结婚急用。 “那你可……唉,算了,你买吧,咱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李大妈的欲言又止成功让赵婉秋和青年同时警铃大作—— “这老太婆不会是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这位热心的大妈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告诉我吧?” 青年眼巴巴凑过去,“大妈,这房子有什么不妥当的吗,您跟我说说呗,我年纪轻,经的事少,又人生地不熟的,您就当发善心,跟我随便聊两句,我保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朵里。” 李大妈一副“我也不想得罪人”的样子,在他恳求之下,扭捏半天,终于小声说:“你们要是结婚用,我劝你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这边风水不好,怪事多着呢。” 原来,王家在大院也算是一朵“奇葩”,因为王大叔离婚了,现在的王大妈是二婚老伴儿,下面两个儿子也离婚了,女方留下三个孩子头也不回……就没一个幸福的。 赵婉秋记得,这父子仨离婚的原因各不相同:王大叔是因为会打人,老婆早早的跑了,那时候还没买断房子呢;大儿子是因为好赌,被厂里抓到好几次,差点就开除了;小儿子则是喜欢搓澡,跟澡堂里的女人不清不楚,妻子受不了离的。 可在李大妈那张嘴里,就变成风水不好导致全家婚姻不幸。 小伙子听得脸都白了,心里大骂某种植物,王家真不是好东西,这么差的风水还敢拍着胸脯保证他搬进来一定会婚姻幸福三年抱俩,狗屁的抱,他怕是要妻离子散! “啊,这样啊,我先回去想想,谢谢大妈啊,我先走了。”这大妈真是个大好人,对他可真是没话说,掏心掏肺的为他着想啊。 赵婉秋猫在旁边听完全程,心里骂这老太婆真缺德,胡说八道,但同时也“感激”她那张破嘴,又把房子保住一天呢,嘿! 李大妈见第一次出手居然就如此的雷厉风行,如此的立竿见影,当即更加得意自己的小手段,接下来但凡是有人来得勤些,价格快谈拢的时候,她就要找机会上去搭讪,问清楚别人买的目的,然后有的放矢的阻挠。 要结婚急用的,就说风水不好会离婚。不信是吧,那你问问,前任主人父子仨全离了。 要分家准备生孩子的,就说风水不好孩子没娘,不信问问他们家三个孩子都没娘呢。 要分出来单独养老的,就说风水不好老来无伴孤苦一生,看看王大叔就知道了,那可是整个16号院最可怜的老头咯! …… 舒今越听说的时候,差点笑破肚皮,李大妈真乃神人也,而且是那种为达目的不要脸面的神人! “你说她那张嘴咋就那么欠呢,人家等着用钱,她偏要捣乱,真缺德。” 舒文韵倒是想得更多些,“我看不仅是见不得王家好,她还想捡漏吧。” “咋说?” “我听人说,她私底下还去房管局打听这房子的产权在谁手里,怕是她自己也想买吧。”她不愿出高价,那就先想办法减少竞争对手,到时候无人问津了,她正好狠狠地压价。 “可她都有两大间正房了,还要那么多干啥?”赵婉秋想不通,房子是住的,她一老妈子,难道想把身体分成四瓣去住? “哎呀妈,这你就不懂了吧,说不定她想着留手里几年,以后赚差价呢?”舒今越笑眯眯的,心说李大妈要真有这想法,那真是16号院房产投资第一人。 赵婉秋不懂,但舒文明却上心了,凭着多年与李大妈斗智斗勇的经验,他觉得舒文韵没说错。 *** 舒今越虽然关注这事,但她忙工作,还忙着跟中药厂商讨合同的事,没办法参与进去。 倒是莫书逸那边来消息,说他已经跟科里主任副主任商量好,如果有胃下垂的病人来就诊,他们会给他们说胃升液临床试验的事,愿不愿意用是病人的自由。 有整个科室的参与,这事一下子就变得简单多了,舒今越把信息提供给康永新,他自己就会联系莫书逸。 这天中午,赵大勇一家子又来了,提着两个网兜,说是感谢舒今越的。复查复位之后,赵大勇很听话,乖乖进行穴位注射,按时三餐,忌口,适当活动,调养得还不错,人看着精神不少。 “我回单位去销假,领导都说我看着不像生过病的,还问我在哪儿看的,我给他们说了今越,说不定过几天他们还会来找你呢。”赵大勇有点不好意思,“今越不会怪我给你招麻烦吧?” “怎么会,赵大哥想多了。”舒今越还巴不得多来几个病人呢,她现在转来转去就是给街坊邻居和同事看,都是些小毛病,锻炼不了技术。 她也是有野心的好吗? “东西你们一定要收下,要是不收,我们全家心里都过意不去。” “是啊,你们就收下吧,也不是啥稀罕的,就是他这几年跑车,顺便搭一下路上的老乡,人家给的。” 赵婉秋坚决不要,“你们刚把人参卖给文明,已经占你们便宜了,不能再要你们东西。” 舒文明以很低的价格买走三根不错的人参,送去给徐文丽补身体,最近俩人感情好着呢。 “那不一样,那是卖给他,收过钱的,这是我们的心意。” 老舒全家拒绝,最后实在没办法,只挑着便宜的罐头收下两个,其它的全退回去。 最后赵家人和那些东西是被舒家人给“推”出门的。 “唉,这一家子真是,咋这么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今越看病要收人好处似的。”赵婉秋说话比较直接,“算了,以后还是尽量在单位看吧,别叫来家里,省得推来推去的邻居看着传闲话。” 她以前在单位就特讨厌那些收礼收红包的医生护士,在她漫长的职业生涯里其实也有好些机会能收的,但她坚决抵制诱惑,分文不取。 舒今越也是这么想的,“爸妈,以后有人来找我看病,你们就叫他们去单位找我。” 在单位里,她拒绝起来更容易,他们也不敢太客气,彼此不伤情面。 说定,一家人开始各自活动,舒文明出去约会,舒文韵回房学习考证,舒今越暂时清闲下来,一看时间都一点十分了,赶紧往槐树胡同去。 徐端的车子停在胡同口一棵大槐树下,人在一边看着大马路不知道想什么。 他出差刚回来,昨天忽然给舒今越下达一个任务——学自行车。 舒今越想起自己的望车兴叹,爽快答应,“等很久了吧?” “也没有,慢点,看车。” 舒今越左右看,哪有什么车呀,这个点儿,这么热的天,谁会骑车在路上,更别说四个轮子的。 走到跟前,徐端递给她一瓶拧开的牛奶,幸好是常温的,今越一仰头“咕叽咕叽”喝个痛快,“咱们去哪里学,就用你的车学吗?” “嗯,就这附近吧。” 槐树胡同顾名思义,有好些槐树,树下太阳晒不到,凉快得很,舒今越摸了摸他车子,都没被晒烫。 “你这次怎么又去这么久呀?” 徐端一面帮她掌着龙头,将车子推进胡同里,“事情多,耽搁的就久点,你工作顺利吧?” “顺利得很,赵大勇都痊愈了。”顺便又把跟中药厂合作的事献宝似的说出来,“我厉害吧?那个康帅博还说以后有什么好点子可以继续找他合作。” “康帅博?” 舒今越哈哈大笑,“就是胡奶奶介绍的那个熟人,叫康永新。” 徐端不置可否,也不懂笑点在哪儿,“手扶住,但不要抓太紧,放松,对再放松一点,让轮子先动起来……” 他倒是教得认真,但舒今越已经摔出心理阴影了,“好好好我知道,你别放手啊,帮我扶着,不许放……” 少女的脸蛋被热气一蒸,粉丢丢的,猫儿一样的眼睛里是流动的光彩。 他想起一个词——流光溢彩。 “喂,你想什么呢,快帮我扶好啊,别让我摔了!” 他连忙收敛心神,稳稳的扶住,“慢点,先别急,一步步来……” 可他刚放开,她身子就歪了,他为了扶住她,大手不小心落在她腰肢上,纤细得仿佛还不够他一掌握住……他面上淡定,手掌心却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火烧得慌。 舒今越没察觉到,“你比我二哥有耐心多了,他只会骂我笨。” “我二哥那么臭的嘴,怎么就能找到对象呢?文丽姐对他真是真爱。” 她的睫毛不算长,也不是洋娃娃那种卷翘,但配上那双狡黠灵动的眼睛,就是让人觉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此时,睫毛在脸上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影,鼻尖上出了点点汗,嘴唇是红艳艳的,像…… 他连忙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慢点。” 他身高手长,每次都能力挽狂澜,舒今越有种自己即将学会的错觉,可一旦他放手,她的车子又歪了,他一扶上,稳稳当当……反复循环。 学了一个多小时,今越累得一张小脸更红了,可依然还是脱不了他。 “不学了,累死了。”她跳下来,靠着墙壁,大口喘气。 他掏出手帕,将两块石墩子擦干净,才让她坐下。 “我这辈子怕是学不会自行车了。”今越唉声叹气,在真正骑车之前,她没想到世界上会有不会骑自行车的人,更没想到自己会是其中之一。 “胡说,多练习总能会的。” “可我一个人练不了,你又不能天天来教我。” 他顿了顿,“我尽量。” 舒今越也没当真,他跟自己这虾兵蟹将可不一样,人家将来可是要干大事的。 俩人又(教)学了会儿,敲门进胡奶奶家里坐了会儿,陪着她东一句西一句的聊,重点是汇报康永新的事,她老人家始终淡淡的,要不是时不时能答应上两句,今越都怀疑她睡着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大家各自回家。本来今越想请他上家里吃饭的,但他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以为是他有什么工作没做好,得赶回去加班,就没说出口。 徐端离开槐树胡同,往金鱼胡同骑的时候,确实心不在焉,甚至有点厌恶自己。 一进门,包大姐迎上来,“徐领导回来了,文静给你们带了点新鲜的瓜果蔬菜,都是自家种的,趁着新鲜正好尝尝。” 包文静这次大方多了,聘聘袅袅的出来,“徐领导你好,这是我们家自己种的西瓜,很甜的。” 徐端的视线在她脸上迅速滑过,不带一丝停顿,“嗯,辛苦,包大姐待会儿称一下重量,按市价给她。” 包文静脸一红,“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来卖西瓜啊喂! 徐端却不在乎她说什么,径直回自己屋里,关上门,坐在书桌前,心里不太舒服。 他不是故意触碰她的,她甚至都没感觉到他的触碰,可他……指尖似乎还留着那种纤细的触感。 包文静在屋外臊眉耷眼,“姐你看,丢死人了!” “你还让我来,我不来了!” 她自小也是被千娇百宠长大的,怎么能忍受这种屡次三番的忽视和拒绝,除了上次去新华书店买书,她又见过几次徐端,但每次徐端的视线都从不在她身上停留,不是生气,不是指责,而是彻头彻尾的忽视。 “瞧你这点出息,他看不见你就多来几次,总能让他看见你的好。”她再次打量这个妹妹,身材修长,前凸后翘,小脸雪白,细眉大眼,像朵花儿一样。 她实在想不出来,哪个男人能不心动。 徐领导怎么就看不见这朵漂亮的鲜花呢? 夜幕降临。徐端站在院中,烟夹在两根手指之间,却并未点燃,不知道在想什么。 包大姐把厨房收拾好,擦干净手,心说她得问问徐领导,他对文静到底哪里不满意……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大胆了,可想到丈夫说的,徐领导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说不上脾气多好,但至少也没骂过她,不像村里人说的给人当保姆就是当牛做马。 他对饭菜不挑剔,她做啥他吃啥,偶尔有不合口味的也会照常吃完,平时哪里做得不好的。他也只是看在眼里,偶尔提一下,不会让她难堪。 更别说她家里有事请个假啥的他也从不过问,不像有些城里雇主,保姆请假还要扣工资,多请几次就开除。 想到这段时间的相处,这愈发坚定了她的认知。 她走到徐端身后,正犹豫着怎么开口,他忽然先开口:“包大姐以后想家就自己回去,我不希望家里来太多人。” 声音淡淡的,一点起伏也没有。 包大姐一瞬间明白过来,胀得面红耳赤。 他虽然没有一个字指摘文静,可这话处处在说他不喜欢文静,甚至不喜欢她再来家里! 包大姐连忙“哎”一声,落荒而逃。 至于包文静什么时候走的,徐端并不在意,他只是为昨天自己的心不在焉而懊悔,小姑娘似乎也有点受伤,他其实并非针对她,只是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唉,看来还是得找机会跟她说一下,不然小女孩容易乱想。 *** 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他都没找到机会,因为舒今越又忙起来了,而且这次的忙碌非同一般。 事情还要从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说起,这天她刚到单位,老朱就来安排工作,“最近上头催得紧,我和刘进步出去巡查,你留守单位写报告。” 主要是她现在有些病人会直接来防疫站找她,老朱一方面是体谅她,一方面也体谅慕名而来的病人,不想让他们跑空。 “行,你们去吧,要是忙不过来就回来叫我。” 舒今越先把下班前需要上交的报告写好固定模板,到时候他们带回一手数据,只需要把空缺的地方填上,一份完整、详实的报告就能在最短时间内出炉了。 但这工作做得太熟练,很快就完成,正好又没病人,舒今越又无事可做。她觉得老朱让她留守也是有原因的,他俩无论去到辖区哪个单位,都能跟那些男领导们勾肩搭背抽纸烟,而她又不会抽烟,也不喜欢跟那些领导接触,每次都让她在一边静静地等着,她不自在,他俩也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不去也好,还省得闻二手烟呢! 舒今越开始琢磨王家那两间房子的事,最近依然每天都有人去看,有的只是看,有的还问价,有的则是问了价还要砍几刀,价格已经被砍到560了,这在一开始谁敢想啊?600都觉得是捡便宜,这砍着砍着直接砍掉她一个月工资了。 舒今越第一次意识到,王家是真的要被调走了,那么好的房子都舍得以远低市场价的价格出售。 不过,也多亏李大妈锲而不舍的多方位阻挠,现在十几个意向客户都被她搅黄了。 舒今越想到她那一脸神秘地说“风水不好”的样子就想笑,王家怕是打死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意向客户一开始好好的,后来又不了了之,原来是被谁搅黄的吧? “今越,你想啥呢,笑得这么开心。” 舒今越抬头一看,一个高挑身材、小麦色皮肤的女孩站在办公室门口,她愣了愣,“玉兰姐?” 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李玉兰,自打春游一起玩过后,舒今越和她比较投缘,她进城的时候都会来看看她,给她送点自家割的嫩韭菜、山里捡的小蘑菇啥的,不过自打进入盛夏后,生产队事多起来,她就很少进城了。 “玉兰姐先等我一会儿,等我下班,上家里吃饭去。”朱大强和刘进步不回来,她不能走,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有人在岗。 “别客气,我不是来吃饭的,今天是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李玉兰径直走到舒今越身旁,坐下,接过她倒的水喝了两大口。 “我三嫂病了,我想请你去给她看看,上次我不是听人说你治好了好些疑难杂症嘛。” 舒今越也没谦虚,连忙问李三嫂是个什么情况。 “我三嫂说来也是命苦,他们家只有俩孩子,她哥还是个傻儿,就是脑子不正常那种,本来是想招个女婿上门,谁知跟我哥自由恋爱了,我爸那老顽固不同意我三哥去上门,但让步说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跟她们家姓,第二个跟我家姓,第三个跟他家姓,第四个再跟我家姓……这样,懂了吧?” 舒今越点头,这倒是公平,还省得因为性别而扯皮了,反正只论排序不论性别,就是听天由命。 “可惜他们结婚好几年一直怀不上,我三嫂比谁都急,打针吃药甚至连神婆都去看过。” 今越以为是要找她去看不孕不育,连忙问:“那双方检查做了没?怀不上不一定就是女方的问题。” 李玉兰笑起来,“这不,折腾到今年,终于怀上了。” 舒今越不由自主松口气,“这不是好事嘛,怀上就安心养胎。” “谁说不是,我爸妈啥都不敢让她干,每天就让她在家做做饭,洗衣服都是三哥回去洗,谁知道就这样还是病了。” “什么病?” “三嫂上个月先是淋了点雨,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第二天三哥带她去公社医院,医生说她是孕妇,不好用药,让回家熬点姜汤喝,谁知道这姜汤都喝好几天了,烧还是没退下来。” “除了发烧还有其它症状吗?” “还咳嗽,痰有点多,我三哥听说梨子化痰,还去给她找了好些梨子来煮水,听说梨膏效果更好,又熬成了梨膏……但依然没什么效果,这几天三嫂忽然说膝盖骨疼得厉害,睡不着觉。” 舒今越一愣,其实发烧咳嗽这种小症状她没怎么放心上,她的注意力在膝盖骨痛这一点,“这次生病之前会痛吗?” “偶尔会一些,但咱们地里刨食的,谁都多少有点关节病,所以去医院看的时候,医生也说这是风湿病或者类风湿病,也不敢多用,就稍微开了一点点药,让回家后实在疼得厉害就吃一点。” 哪怕是在医疗技术高度发达的五十年后,孕妇也是各个科室的“烫手山芋”,很多病产科医生专业受限治不了,可其他科又投鼠忌器不敢治,都怕对胎儿造成影响,所以就你推我我推你,推到最后只能靠自愈。 更何况,李三嫂的孩子,来之不易,更是最最烫手的山芋。 估计这个道理医生已经跟李家讲过了,所以李玉兰有点生气,“这些小毛病我就不信会治不好,他们就是推诿,今越你胆子大,你去帮我三嫂看看吧?” 舒今越好笑,“那可先说好,我会尽力尝试,治不治得好可不敢保证。” 却哪里知道,这一去就直接半个多月没能回家。 第38章 038 门里门外&孕妇肺结核 舒今越让李玉兰帮她看着办公室, 自己先回家去收两件换洗衣物,心想万一要是当天回不来呢。反正明天是星期天,回不来也不影响上班。 谁承想还真被她给猜中了! 李家村位于城郊, 交通方便,再加上李玉兰和她二哥是开了拖拉机来接今越的,路上也没耽搁,四十来分钟就杀到村口。 跟臭烘烘乱糟糟的大杂院比起来,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李家村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再一想到将来随着书城市扩建, 这一带会被建设成闻名遐迩的书城市大学城, 而这些当地农民从此一跃成为拆迁户……舒今越都忍不住咋舌。 这是啥好日子啊! 她要是有条件,买在大杂院干啥, 就应该来这里买, 这才叫投资。 可惜自己囊中羞涩, 现在二哥还没凑够买小房子的钱, 想七想八,舒今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玉兰以为她是怕自己治不好三嫂的病, 下了拖拉机后一直挽着她胳膊, “今越你别紧张, 尽力就行, 我三哥三嫂都是讲道理的人, 他们能理解的。” “我说你比那些医生胆子大, 就这么随口一说,你别放心上,要是不敢治也没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爸妈你更不用担心,我妈最讲道理了, 还是我们生产队的妇女主任,我爸虽然老顽固但他听我妈的话,孩子跟我三嫂姓就是我妈提出来的,他一开始老大不乐意,但最后还不是得听我妈的。” “对了,这里就是我家,我家老房子在村里,后来村里人太多住不开,我妈就搬来村头,房子盖得比较偏,但清净。” 舒今越看着她手指的那栋青砖大瓦房,心说可真气派啊,宽敞明亮还干净,院里种着几棵果树,果树下还有一些绿油油的小葱蒜苗韭菜之类的蔬菜,菜地里一只芦花老母鸡领着七八只黄蓉蓉的小鸡仔,正在找虫子吃。 院里干干净净,一点鸡粪都看不见,看得出来李家是很爱干净的人家。 果然,一进屋,看见虽朴素却整齐干净的家具,舒今越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这里就是我三哥三嫂的屋。”正说着,李三哥开门出来。 “舒医生你好,我是玉兰的三哥。” 舒今越冲他点点头,“你好,李三哥。” 李三哥满面愁容,眉头紧锁,嘴唇干焦起皮得像一块干涸的土地:“麻烦舒医生了,我媳妇儿的事,玉兰已经跟你说了吧?” 说话间,屋里传来咳嗽声。 今越点点头,进到小两口的房间里,窗户用油纸糊着,又加了一层报纸,透光性不是很好,但没什么异味,李三哥每天都在打扫。 李三嫂是个黑瘦的女人,年纪比李玉兰大两三岁,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李三哥连忙搀扶住她,“慢点,不着急,舒医生来给你看,你别动。” 因为人瘦,肚子就显得特别大。 “李三嫂这是几个月了?” “快五个月了咳咳……咳咳……别人都说……咳咳,都说我肚子大。” 李三哥连忙给她喂水,又是拍背又是垫高枕头,动作十分熟练。 看得出来,李家家风相当不错,同样是农村人,但人家这样的家风跟自己待过那个村子是真不一样。舒今越心里想着,直接座到床旁的一张小板凳上,先详细询问李三嫂的情况。 诸如末次月经什么时候,有没有做过产检。 “咱们乡下地方,就只刚怀上的时候去抽过一次血,后来都没检查过。” 舒今越点点头,没说什么,这是条件所限,“那天感冒发烧的情况,麻烦跟我仔细说一下。” 很多病,一开始就是发烧,类似于感冒的症状,但到底是不是感冒发烧,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那天,我肚子快四个月了,想着挺长时间没回娘家,就想回去看看,谁知道半路上下起雨,玉兰她哥担心路滑不安全,就让我别去了,转回家的时候打了几个喷嚏,当天夜里就烧起来。” 舒今越尽量把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摒弃,提取有用信息。 至于烧到多少度他们不知道,家里没体温表,大队部也没赤脚大夫,“第二天玉兰她哥带我上公社医院看……” 诊治过程跟李玉兰说得一样,舒今越重点在最近一次,“县医院的医生说怀疑是类风湿病,要用什么破什么松的药,但我怀着孕怕导致胎儿畸形,不能用。” “泼尼松。”今越接嘴道,然后又看她吃过的药,就是一些非常安全的止疼药,但效果也不好。 “把裤腿掀开,我看看膝盖骨。” 她的骨头很纤细,外观上没有红肿或者畸形的地方,今越两只手对比着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增生。 但骨头不可能无缘无故疼这么久,舒今越知道一定是哪里没弄懂或者弄错了,“我看看脉。” 三根手指搭上去,孕脉尚可,说明胎儿没问题。 但舒今越也能明显感觉到脉象是细数的,尤其右手的寸部,这是主肺的。 明显的肺阴虚,今越再看她的脸色,“李三哥麻烦把窗户打开。” “我怕她吹了冷风会咳得更厉害……” “没事,病室也需要每天透透气的,你开吧。” 随着窗户慢慢打开,舒今越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误诊了,这李三嫂的脸在自然光线下呈现一片艳红,尤其是两个颧骨的位置,跟她的脉象是完全吻合的! 刚才自己从光线明亮的地方走到昏暗的房间里,其实是不太看得清的,现在看到的才是她本来的肤色。 “夜里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出汗?” “会,出不少,都是我给她擦干的。”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颧骨的位置会不会觉得很烫,很热?” “对对对,是会这样。”李三哥激动起来,他开始相信妹妹说的话了,舒今越或许真的有两把刷子,他们看了这么多医生,都没人看出来她这个毛病。 刚开始看见妹妹带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小姑娘回来,李三哥说不失望是假的,但来都来了,他也不好把怀疑摆在脸上。 然而,舒今越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她听见自己内心“咯噔”一声,仿佛在说两个字——完了。 是的,舒今越感觉自己今天真是头脑不清醒,明明遇到咳嗽病人应该戴口罩的,老朱也给大家领了足够的口罩放在药具间里,可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或许一开始,李玉兰说她三嫂“感冒”“咳嗽”,她就被带偏了。 舒今越忍住内心的郁闷,连忙安排李家兄妹俩,“你们别走动,赶紧把这间房间的门关起来,把窗户打开一条缝,不要开太大。” “为什么?”李玉兰想不通,刚才说开窗的也是今越。 “我怀疑三嫂得的是肺结核,我们已经跟她密切接触过,最好不要再出去接触别人。” 李家三口齐齐的“啊”了一声,“肺结核?!” “肺痨?!” “怎么会是这个病,明明我媳妇儿也没咳多久,她就是一个多月前感冒啊,怎么就会变成肺结核?”李三哥实在太过震惊,且想不通。 学名叫肺结核,老百姓叫肺痨,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大家甚至知道咳嗽久了,痰中带血丝,就一定要去检查。 舒今越叹息,她也想说宁愿是自己多想了,但目前无论从症状还是脉象来看,都很像肺结核,这种病起病初期隐匿性非常高,常常会被误诊、漏诊。 “绝大多数肺结核确实是久咳,但也不排除咳嗽时间不长的,大多数咳嗽还会咯血痰,李三嫂却只是白色的浓痰,也没有腥臭味,应该是才刚染上没多久,我们先别恐慌,好好回想一下这一个多月来,三嫂有没有跟家人密切接触过?” 兄妹俩仔细回想,“没有,我三嫂说怕把感冒病传给家里孩子,从来都是待在这个小房间里,即使要出门透气,去县里看病也是用头巾包着嘴巴和鼻子。” “这个房间我每天都会打扫,也没外人进来过。” “我三嫂吃饭的碗筷是单独的,没跟大家的混在一起洗,每顿饭都是我三哥端进来给她。” 别说,李家良好的卫生习惯起到了防护作用,尤其是分餐而食做得不错,虽说其他家庭成员可能会觉得她事儿多,但至少保护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今越你别吓我,没事吧?” 舒今越摇头,“没事没事,我也就是推测的,到底是不是还要等化验结果才知道。”顺便让大家离那个痰盂远点,这可是病毒培养皿。 这个病虽然会通过飞沫、消化道传播,但结核杆菌有强有弱,抵抗力也因人而异,并不是每一个接触过她的人都会传染上。再加上防护措施也还行,其他人应该还没中招。 “咱们四个就先不出去了,待会儿家里人回来,让他们去大队部帮我打个电话。” 李三嫂整个人病病歪歪的,刚才还算可以的精神,现在就不行了,没一会儿居然开始抹眼泪,“我,我这孩子是……要不了了吧?呜呜,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得这个病,呜呜……” 李三哥安慰她,“不会的,舒医生不是说还没确诊嘛,再说就算是肺结核,又关孩子什么事。” 舒今越叹气,怎么不关孩子的事,大部分抗结核药都对胎儿有影响,不用药难受,用了孩子就不能要,即使是医学高度发达五十年后,孕妇感染肺结核的话,都是建议终止妊娠的。 “你不懂,我家隔壁的婶子就是怀孕时得了肺结核,后来去医院治疗,医生让把孩子拿掉的,我好害怕,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呜呜……” 舒今越被她哭得头大,她一句话不敢说,生怕让他们更焦虑。 李玉兰劝了几句劝不住,也跟舒今越对视一眼,无奈耸肩,她这个三嫂啥都好,就是涉及到孩子的话题不好说话,甚至有点偏执。 但这都是人之常情,她的家庭和人生经历决定了她就是看重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舒今越作为防疫站工作人员,第一反应是——这个病会不会其实已经在当地传开了?李三嫂或许不是唯一的、最初的感染者? 要真这样的话,书城市整个防疫系统都别想睡好觉了,结核病可是防疫站防治工作的重中之重,有的地方还专门把防疫站里的结核病科单独分立出去,成立结核病防治所。 更关键的是,这时候还没有大规模推广卡介苗接种,要是感染了,其传播性和严重程度可想而知。 舒今越在脑海中梳理处置方式和流程,条件有限只能做到这个份上,至于自己刚才诊脉说话间有没有被传染,她已经顾不上担忧了。 跟大范围感染传播比起来,个人的安危显得不值一提。这句话是她刚入职的时候,老朱说的,他目的是想让她做好思想准备,别娇气,别害怕,遇到传染病也要大胆的迎难而上。 谁知道还真让她遇上了! 唉,舒今越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了三嫂,你还记得一个多月前有没有接触过正在咳嗽的人?” 被这么一打断,李三嫂的情绪稳定下来,“好像没有,我们农村地方,夏天没什么人咳嗽,反倒是冬天多,去年冬天我回娘家……哦对,我想起来了!” 那天她回娘家路上遇到一个娘家村里的人,“那婶子每年到冬天就咳嗽,一直都是这样,我们也没人往这个病上想。” “她咳嗽咯痰多吗?” “挺多的,痰是红色的,小时候别的孩子说她吐血,我们都害怕她,躲得远远地。” 舒今越点头,看来很有可能这个婶子就是传给她的人,一般人或许不会这么快有反应,但李三嫂是孕妇,本身身体素质也不是很好,当晚就开始出现发烧症状。 “舒医生你说我这孩子是不是不能要了?”李三嫂又哭开了。 舒今越很想来两句善意的谎言,但又怕给她希望会让她更失望,只能保守地说:“目前还没确诊,万一不是呢,我这人就是容易大惊小怪,不信你问玉兰姐。” 李玉兰昧着良心说是是是,先稳住三嫂的情绪再说。 李三嫂娘家只有一个哥哥,那哥哥这两年好像还越发傻了,以前好歹还能帮着生产队放放牛羊混点工分,现在别说放牛放羊,他自己生活都成问题,在村里被谁逗惹一下就发狂,胡乱骂人、砸东西、打人是家常便饭,十足的“武疯子”。 三嫂娘家父母很需要这个孩子,甚至家里这边也商量好了,等孩子断奶他们就抱过去养,过继给她哥传宗接代,到时候两边一起出钱出粮养着,当然要是三哥三嫂舍不得的话,也可以只是改姓,养还是养在李家这边。 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最不好说话的大家长也说通了,结果却在中途被传染了肺结核……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李三嫂越想越难过,李家兄妹俩安慰半天也没多大作用。 舒今越看着房顶,这时候医疗条件有限,她自己要是感染了的话,需要规律用药,少则半年多则说不清了,具有强传染性的时候需要隔离,等不具备传染性后应该能回家,到时候跟家里人的碗筷、水杯都要分开……她有点担心,二哥结婚的时候自己还能不能上桌吃饭。 不过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多虑了,她可是中医,老祖宗没有异烟肼利福平的时候这种病也不是无一生还啊,她完全可以用中药调理,甚至…… 她看向李三嫂,没说话。 很快,李家人下工回来,李玉兰隔着门板跟他们把事情说清楚,大家都很紧张。 “你们别紧张,舒医生跟我们在一起,你们先找几块干净头巾放在门口,我们会自己开门拿。”李玉兰心想自己和舒医生没怎么跟三嫂正面接触过,说不定还没感染过呢?况且三嫂现在最需要的是三哥陪伴而不是她们,“妈,你帮我的房间门打开,我和舒医生去我房间里待着吧。” 要是虚惊一场,那倒没啥,要真是肺结核,那少一个人感染也是好事。舒今越是她要求叫来的,不能让她被感染。 李妈妈连忙让老大媳妇去照办。 舒今越刚才就当机立断撕掉一件干净衣服,给每个人做了一个简易口罩,但这得定期更换,没有头巾方便。 “然后再去大队部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嗯,就说舒今越被困在李家村了,她怀疑另一个王家村有结核病人,让他们快点来人。” 等电话的时候,房间腾出来,今越和李玉兰搬过去,一下子觉得轻松不少,不用再听李三嫂的哭声。 其实今越倒不是烦她,她只是需要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环境来思考。 李玉兰为了不打扰她,自己找来本小说看起来,可惜没一会儿,李家人回来说:“这个电话我们打过去没人接,响了挺久没人,要不咱们还是打给县医院吧?” 县医院的电话今越没有啊,她刚才给的是街道办的,想着无论是谁接到,只要一听说是传染病肯定会去转告朱大强,他再去区里要人过来就行,谁知道居然没人接电话。 不过想来也是,街道办值班本就没什么事,一年到头可能都接不到几个紧急电话,值班人员不在岗也不是稀奇的,这年头也没人会去查岗。 今越脑袋迅速转动起来,“那你们帮我打这个号码,给这位徐同志说,我被困在李家村,高度疑似肺结核,让他去找我们领导,他知道该怎么做。” 她就只记得单位和徐端家里的电话,这时候天都黑了,他应该在家。 但这一次,李家人过了快二十分钟才回来:“舒医生,电话打通了,但听他家人说这位徐同志还在单位加班,他们先打去单位找他 ,他一听说是你的事立马就回来了,接电话的时候还喘气呢,像是跑回来的。” 李家人抹了抹头上的汗,那位徐同志可是很不好对付,他们有种被公安同志审问的感觉。他冷静,克制,时间地点人物非常有条理,问完还要重复对一下,李家人隔着电话线手都是抖的。 “那位徐同志人真好,问了咱们很久,问得特别详细,还让咱们转告你,不要担心,他马上带人来,还说让咱们赶快给你送饭,生怕饿着你。” 舒今越在心里小小的算了一下,电话讲了十分钟,那他在路上的时间就十分钟不到,可从物资局到金鱼胡同,骑车也要十五分钟呢,他到底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回去接电话的? 这人真是,她又不是被困在老虎洞里,至于这么着急忙慌的吗。 李玉兰的妈妈是个直爽人,一边说着那画面,一边哈哈大笑,一时间屋子里的紧张气氛被冲散不少,“饭菜我们正在做,好了就端上来放在门口,你们自己出来取啊。” 同样是李大妈,这却是另一位很招人喜欢的大妈。 饭菜是分开用两个碗装的,底下卧着两个大白馒头,上面是一些小葱炒鸡蛋、切好的大片腊肉,还有一些酸辣土豆丝,因为舒今越说要清淡饮食,所以不是特别辣。 吃的时候她和李玉兰也是各吃各的,各自占据屋子一个角落,尽量不说话,省得飞沫传播。 “今越,这个徐同志是你朋友吗?”如果是亲戚或者长辈,她应该会加称呼。 “嗯。” “那你朋友真好,听说你出事这么着急,难怪你谁的电话都记不住,只记得他家的。” 舒今越心头一动,是啊,她怎么唯独能记住他家的号码?明明她一次也没打过。 难道是人的潜意识,早早就想到会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吗? “这个徐同志是男同志吧?”李玉兰嘿嘿笑了两声,想再开个玩笑又觉得不合时宜,现在可是要紧关头。 饭吃完,李家人把她们的碗筷收下去用开水煮的时候,村口就传来汽车轰鸣的声音,“请问这里是李玉兰同志家吗?” 是徐端的声音。 舒今越忽然鼻头有点发酸,他们都说他在单位加班那肯定是没吃饭的,这才半小时又赶到村里,还包括去找朱大强……他是饿着肚子一秒钟都没耽搁呀。 这人怎么这么心急,她这里是疑似肺结核,又不是来救火,至于这么赶吗? “玉兰姐,家里还有多余的饭菜吗?能不能给徐同志准备一份,悄悄的,别在人前给。” 李玉兰捂着嘴笑,“得嘞,放心吧。” 她还要让老妈好好看看这个徐同志是不是三头六臂,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干出这么多事来! 正想着,就听见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来到房间门口,“苏今越,你在里面吗?” 男人的声音醇厚得仿佛大提琴的音色,抚慰了今越心头的焦躁,她立马站起来,“是,我在,你怎么来这么快?” 徐端却没回答,反问她吃饭没,吃了什么,身上衣服穿得够不够,会不会觉得冷。 “哎呀徐同志你就放心吧,舒医生和我家玉兰在一起,屋里的衣服也是干净的,随便穿,饭已经吃过了,舒医生还吃了两个大馒头呢!” 李妈妈都听不下去了,立马抢答。 李玉兰在屋里笑,舒今越脸有点红,这人真是的,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知道肚子饿不知道冷啊?还当着这么多人面问,她不要面子的吗! 徐端倒是面不改色,“多谢,烦请婶子多照顾她一下,她年纪小。” 李玉兰用嘴型学徐端说话:她~年~纪~小~ 舒今越脸蛋爆红,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讨厌! 很快,李家人给他端来一份饭菜,他也没拒绝,站着三两下扒拉完,吃得干干净净,又站在门口跟舒今越说了几句话,这才下去跟朱大强等人汇合。 朱大强带来的人跟李家人说了几句,然后迅速取到李三嫂的痰液,还给她抽了血,当场让人送回区防疫站培养和化验,舒今越和李家兄妹俩没咳嗽,也没发热,就暂时先放一边。 “另一队同志去了你说的王家村,应该很快就能取到那边的痰液和血,如果痰液检查是阳性的话需要带回防疫站做X线检查,看看肺上的情况,李三嫂因为怀着孕,事情有点不太好办。”朱大强隔着门板跟舒今越说。 “不过先不着急,万一又是虚惊一场呢?”这时候的这四个字真是最幸运的字眼,今越想起自打自己去上班,已经发生过两次了。 一次是疑似血吸虫病,一次是疑似手足口病,每次大家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全力以赴,完全按照确诊的规模和程序来防范,全员出动,二十四小时轮换值守。 虽然连续两次都是大动干戈之后虚惊一场,但整个防疫站,却无一人埋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以龙国目前的医疗水平和卫生情况来说,无论是什么传染病,只要是具有传染性的,都将会是一场灾难,很多人会因为他们的一个疏忽染病,免疫力差的老弱病残孕会为此留下后遗症,甚至失去生命,失去孩子…… 宁愿他们忙碌一点,辛苦一点,也好过真的传染病蔓延。 舒今越一边想着,一边听朱大强和徐端在外面商量处置措施,没看出来他居然对这方面也懂一些,朱大强抛出来的话题他都能稳稳接住。 “苏今越,现在时间晚了,你们先休息吧,我们需要回市区一趟,要是有什么情况就给我家里打电话,打不通就打单位的,还记得吗?” “记得。” “那你背一遍,单位号码。” 舒今越大窘,“你当我三岁小孩啊,不记得我刚才能给你打?”其实她真的只记得徐家的,他单位的还真记不住。 但她舒今越是谁啊,输人不输阵,无理也要搅三分,必须不能让他知道! 徐端沉沉的笑了两声,今越猜他一定是笑得胸脯都震起来了,随即报出一串数字,“记住了吗?” 舒今越咬着后槽牙,这人是有透视眼吗?她好不容易说个谎也要被他识破。 但他似乎很执着,她要是不把他单位的号码记下来,他就不肯走似的,今越咬咬牙,跟着重复两遍,“记住了记住了,快走吧。” 他脚步声走开一点,今越连忙又补充:“开车慢点,不着急的,即使真是肺结核,也不急在这几分钟,知道吗?” “嗯,再见,苏今越。” 终于,脚步声不再犹豫,下楼去了。 李玉兰打个哈欠,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个徐同志叫你苏今越啊,你不是姓舒吗?” 今越早就发现,他对自己本名似乎有执念,平时叫她只叫这个,上次把她介绍给蒋卫军两口子也说这个。 今越向李玉兰简单说了自己的身世,没提苏家和徐家的渊源,她想,即使是这份恩情在,徐端也早就还完了吧,至于还这么紧张吗?他对恩人之女可真好,谁要是他恩人谁都得笑醒。 所以,他强调她姓苏,可能就是基于对她生父的感激? “你说多久能出结果啊?”李玉兰又开始发愁了。 “只做痰涂片的话,明早应该就能出,痰培养需要几个星期吧。” “哦……那我三嫂要真是感染了肺结核怎么办?”李玉兰双手抱头,刚才她一直安慰三嫂没事没事,可现在静下心来,怎么会没事呢? 要是真的感染,那孩子是不能要了。这么大的月份引产,伤身体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三嫂怎么能接受得了? “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本来昨晚她还跟我说小家伙在肚子里动得可欢了,每天一到饭点就蹦跶……这么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就不能要呢?”李玉兰想到嫂子家的情形,也动了恻隐之心。 “我嫂子家真的很可怜,唯一的儿子是个傻子,本来他们家日子很好过的,她爸以前在城里酒厂上班,是有名的烤酒师傅,解放后回村,自己办了个家庭作坊式的小酒厂,衣食无忧的,谁知道生个儿子居然有问题……我嫂子自打出生就知道她是来照顾哥哥的,当时能跟我哥自由恋爱也是想着我家儿子多,出去一个上门也没啥,谁知道我爸是个老顽固唉!” “我嫂子学到她爸的烤酒手艺,什么酒到她嘴里只要尝一口就能知道年份,甚至连大概的酒精度都能尝出来……本来说是要招赘在家,继承小酒厂的,当然现在那家酒厂已经成了村办企业,但她爸在村里德高望重……” 巴拉巴拉,今越听得昏昏欲睡,神经紧紧绷了一下午,现在又到了她平时的睡觉时间,虽然李玉兰还在絮絮叨叨,但她实在忍不住,就这么睡过去了。 天刚亮,楼下传来汽车的声音,是徐端又来了。 初秋的清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冷意,他哈出来的空气似乎也带了点冷,他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 “苏今越,醒了吗?” “醒了,你怎么来这么早?”舒今越习惯性就想开门。 “别开门,好好待着,痰涂片阴性。” 舒今越手一顿,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李三嫂虽然有症状了,但目前是菌阴性,如果连痰培养结果也是阴性,那就证明没有传染性,“除了李三嫂,王家村的呢?” “那个更严重一些,阳性。”他顿了顿,“你别紧张,我听你们同事说,目前有转染性的是王家村那个,李三嫂还不确定,下午他们会来给你们做检查,不管是不是,我都向上面申请让你留在这里,不用挪地方,好不好?” 舒今越心头一暖,她是真的不想挪地方,无论去到哪儿都要跟人打交道,她跟李玉兰已经处熟了,不想再去接触新的别的人,花更多心思与人打交道。 她这种心态,用手机上的话说,好像就是叫社恐? 她社恐吗?不觉得,她跟同事和家里人相处话还挺多的呀。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李玉兰陪着她说说话,不然她会把自己憋疯的。 徐端真的什么都知道,他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 想到这个形容,她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才不呢,哪有这么帅的蛔虫,蛔虫最讨厌了,可他一点也不讨厌! “你家里人那边,我昨晚已经告诉他们,也安抚好了,你就放心的养着。”他顿了顿,又不太确定地问:“你真的还好吗?” “嗯,好。” 他停顿了大概十秒,似乎是在甄别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有没有强颜欢笑,有没有欲盖弥彰。 “我真的很好,昨晚吃了两个大馒头,你忘了吗?”还有很多好吃的菜。 “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记得跟婶子他们说,他们会给我打电话,这次的事可能范围有点大,我们单位需要配合卫生系统加班,不能每天都来看你。” 舒今越心里暖暖的,这个初秋似乎一点也不冷了,“知道知道,还要我背电话号码吗?” 徐端露出一声轻笑,今越隔着门板猜,他的表情一定是无奈的,因为每当自己提一些莫名其妙无理取闹的要求时,他就是那副表情。 “给你带的东西我放门口了,记得出来拿。” 等他一走,李玉兰连忙怂恿:“徐同志给你带了啥东西,会不会像我二哥一样,给送小说进来?等我这本看完,咱俩换着看吧?你们城里的书肯定比我们乡下能找到的多。” “不是,跟我二哥相亲那次,介绍人不是说你没上过学,怎么还能看小说?” 李玉兰骄傲的挺起胸膛,“我只是没正经上过学,不代表不识字,小时候我妈天天教我认字呢……嘿嘿,就是认识的不多,有时候会闹点笑话。” 舒今越这才看向那扇门,好奇门的另一边,他会带什么给自己。 “没人了,出去拿吧。” 门外除了一个很大的包裹,还有一个黄花梨的古朴食盒,食盒一看就知道是他们家用的东西。 今越先打开包裹,上面单独装的是她一些换洗衣物,有外穿的,也有贴身的,应该是昨晚老妈和姐姐收好,请他带过来的。 然后还有三双厚实的用黑白色毛线织的袜子,摸起来非常暖和,舒今越奇怪,她没有这么好的袜子,舒文韵也没有,难道是赵婉秋临时给她买的?但也不像赵婉秋的审美啊,她要买都是买那种红红绿绿的,越鲜艳越好。 不过,李家村靠着山,确实比城里冷,昨晚她的脚就一直不太暖和,又不好意思麻烦李家人给灌热水袋……她去年的冬天是靠舒文韵那两个针水玻璃瓶度过的。 她今年入冬前的愿望就是去百货商店买个胶皮热水袋,那种软软的,不硌脚,一开始不会太烫,后面温度也保持得好,不会太快冷却。 当然,那是不买房子的前提下,现在打算买房子,热水袋这个烧钱的小心愿就留待明年冬天再实现吧。 咦,想到热水袋,她手里还真摸出了一个热水袋! 外面是一层软软的胶皮,上面有个像暖水壶的塞子,跟她在百货商店见过的、打算买的简直一模一样! 她可以确信,这肯定不是家里人给她准备的,因为这东西要工业券才能买到。 她喜欢极了,捧着热水袋就想亲一口,当然,她也这么做了,身后传来李玉兰的惊叫,随之而来是她的哈哈大笑,楼板都快被她笑塌了。 舒今越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不许笑,不然我就挪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屋里。” 李玉兰假模假样,“哎呀小姑奶奶,求求你不要搬走,你一定要留下陪我,咱俩可是异姓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舒今越想打人,她发现李玉兰这张嘴真的是,跟李大妈有得一拼,改天有机会应该让她俩对决一次,看鹿死谁手。 “快看看还有啥?小说呢?” 舒今越翻到底,也没找到小说。 “唉,看来这个徐同志不上道啊,女孩子谁不喜欢看小说,他居然都没给你准备一本,这样的男同志不行,像块木头,你还是跟他分了吧。” “什么呀,我俩不是那种关系。” “你说我是信你这句话,还是信我明天出门能捡到一千块钱?” 舒今越无语,她发现李玉兰的嘴巴太犀利了,以后吵架绝对是一把好手,自己哪天要是吵不过别人可以来找她当外援。 而食盒里装的,则是一些点心,各式各样的,什么红豆酥、桃酥、绿豆饼、枣花糕,凡是她说过觉得好吃的,里面都有。 今越也不独吞,让李玉兰一起吃,“这个点心很好吃的,等以后我有钱了,带你去石兰饭店吃现烤的。” “为啥要去饭店吃点心,外面买不到吗?” 今越一口咬掉半个枣花糕,“买不着,这是老字号,专……”今越连忙打住话题,再说下去有显摆的嫌疑。 吃着吃着,李玉兰又开始担心起来,“我三嫂的孩子是确定不能要了吗?” “西医治疗大概需要几种抗结核药联合使用,对母体和胎儿都有损伤,而且定期复查还需要照X射线,这对胎儿也有害。”今越给她讲道理,“能不要还是尽量不要冒险。” 万一孩子畸形,或者智力受损,那是一辈子的事。 “那中医呢?中医有没有办法?” 舒今越吃下一口点心,“有是有,但——” “别但是了,我问问我三嫂吧。” 第39章 039 有自己的房子啦! 舒今越拦住她, “你先让我把话说完。” “嗯嗯你说,我不打岔。” “一般来说,中医也能治疗, 但三嫂的情况,我不建议用中药,因为她的结核病已经在短时间内出现多发转移。” “从哪儿看出来?” “她莫名其妙的膝盖骨痛,我高度怀疑就是骨关节结核。” 李玉兰“啊”一声, “你的意思是,要是骨头上没有结核, 还是可以用中药的, 对吗?” 今越点头,“不然你以为以前的龙国人是怎么在这么多年肺结核肆虐中活下来的呀。” 古话说“十病九痨”“谈痨色变”, 确实没说错, 但也不是全对, 对于传变不那么快, 没有累及其它器官的结核病,其实中药也是有优势的。尤其是对于怀着身孕, “投鼠忌器”的人群, 这就是中医药的治疗优势。 “可惜我三嫂, 唉, 她要是膝盖骨头没问题, 那该多好啊, 这孩子说不定就能保住了。”李玉兰低声惋惜,不知道怎么跟三哥三嫂说这件事。 但随即,她又带着侥幸心理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三嫂的膝盖骨疼其实不是结核导致的,而是风湿病?” “那吃了治疗风湿类风湿的药也没效啊。”要是那些病, 应该多少有点用才对。 李玉兰刚亮起来的希望又灭了,唉声叹气地躺回床上,“我长这么大,今天还是第一次能睡这么长时间的懒觉,以前我每天天刚亮就要起床干活,不过我家算好的,我妈和我、我几个嫂子是轮流做饭,不用天天早起。”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做,那就没人有意见了。 “几个哥哥也一样,要轮流去割牛草、猪草、拾柴火、打扫牛圈猪圈和鸡圈,大家轮着来,干习惯了也不累。” 而这些活计只是一整天劳动的开胃菜而已。 跟这样不停歇的劳作比起来,舒今越觉得城里工人的日子还是舒服些的,反正每天上班时间就那几个小时,到点走,到点回,每月按时领工资,确实是要幸福很多。 “对了今越,今天想吃啥,我让我妈做,我妈做饭可好吃啦。” 舒今越也不客气,“能做点你们当地的特色小吃吗?” “特色呀,我们这里也没啥独特的,你吃过茴香饼没?” “没。” “太好了,那就让我妈给我们做茴香饼,要是蘸着白糖会更好吃。” 茴香这种一般只有煮火锅的时候才会用到的蔬菜,做成饼子,还要蘸着白糖……舒今越怎么听怎么像黑暗料理,真的能吃吗?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没见识了,李妈妈的茴香饼不知道怎么做的,两面金黄焦香,内里鲜嫩,小茴香还是嫩绿色的看着特别有食欲,啥也不蘸的时候就特别鲜美,要是沾上白糖又是另一番风味。 今越一连吃了四五个,肚子都撑得鼓起来。 “我妈做饭好吃吧?”李玉兰得意洋洋,“我妈当年差点就去国营饭店上班了,是我姥爷病重,她作为长女不能离开,才让我小姨捡了便宜。” 舒今越喜欢听八卦,也喜欢李妈妈这样的人,“玉兰姐真幸福。” “没你幸福,你妈做饭也好吃,你哥人还不错,你姐漂亮得就跟仙女似的,徐同志更是好得没话说……诶诶你掐我干嘛。” “都说了我跟徐同志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我以为的哪种关系?” 舒今越跺脚,“按辈分来说,我应该叫他叔叔。” “有那么年轻的叔叔吗?我不信。”李玉兰继续打趣,“我也有叔叔,我叔叔可不会对我这么好,大事比你还急,我哥说了人家接到电话就恨不得飞过来找你,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家照顾好你,小事呢,又什么都给你惦记上,连袜子暖水袋都给你买来……唉,你说他昨晚走的时候天都黑了,这些东西是连夜买的吧?” 舒今越不说话了,她感觉自己心跳特别快。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 没一会儿,朱大强带人来给她们取了痰液抽了血,要是没什么的话,她们应该就能出门活动了。 “就是李三嫂,她现在不愿配合,说她这孩子来之不易,她不愿打孩子,还说不给咱们添麻烦,她愿意自己去山上找一间小木屋待着,这……” 她不愿引产,就做不了X线检查,无法确定结核病灶的位置、大小和范围,同样也没办法给她用药,进行长期规律治疗。 “她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但这工作也不好做啊。”朱大强在外面吸口气,“今越你要不去劝劝她,这么做也是为她好,总不能为了孩子连自己命也不要吧。” 舒今越答应,她可以去劝,但答不答应是李三嫂的事,她现在肩负着传宗接代重任,对这个孩子的看重自然异于常人。 其实,这两天她经常听见李三嫂咳嗽,那种咳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太窒息了,哪怕只是旁观者,她也希望她以自己为重。 *** 第三天,结果出来了,除了李三嫂确认感染,其他人都没事,而非常幸运的是李三嫂目前不具备传染性。 所有人松口气,舒今越也得到短暂的“自由”,她站在窗外,陪着李三嫂说话。 “三嫂今天胃口怎么样?” “吃不下……下……咳咳……多少。” “孩子还好吗?” 李三嫂抚摸着肚皮,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那是母性的光辉,正要说话,忽然“哎哟”一声。 “三嫂怎么了?” “哎呀这小猴子,踢了我一脚呢,可调皮啦!” 舒今越劝她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太残忍。 李三嫂见她不说话,忽然又沉寂下来,她抽了抽鼻子,“你也跟他们一样,来劝我引产的吗?我的孩子快六个月了,老人都说七活八不活,要是再等一个月生下来就能活了……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打掉它呢?” 舒今越觉得耳朵有点发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要再坚持一个多月,也就是37天,一个星期七天,你看我只要再坚持四个星期零两天,生下来就能活了呀……” 今越很想说“七活八不活”只是概率问题,并不是说所有到七个月的孩子都能活下来,可她不能这么说。 她没生过孩子,却也能感受到这位准妈妈的护崽心理和执念,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它跟我在一起五个多月了,我怎么能放弃它呢?我每天醒来都能感觉到它的小脚丫在踢我,在翻身,在打嗝,它每天都告诉我,它在呢,它跟妈妈在一起……” “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怕传染给孩子,怕它将来体质不好,怕它会畸形,可我也怕失去它啊……我想好了,就是有什么问题我也认了。” “舒医生你还在吗?” “我在。” “要不你给我开点中药吧,玉兰说要是我骨头上没问题就能吃中药,我觉得我骨头上肯定没问题,真的。” 舒今越无奈苦笑,这不是病人说的算,她现在的问题是不能做影像学检查,不然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我膝盖骨疼这个事,是很多年前就有的,我不骗你,不信你问问玉兰家人,他们都知道的。” 这个时候,舒今越觉得她是想说服自己给她开中药才这么说的。 正说着,那边李妈妈忽然在院墙角冲今越招手,“小今越,你过来一下。” 舒今越和李三嫂说一声,把口罩戴好,也让李妈妈戴好她的头巾。 “小今越,我能和你谈谈吗?”李妈妈是位中气十足、壮硕的中年妇女,膀大腰圆,面如满月,双颊红润,一看就是很有力量感的劳动者,很像这时代生产队墙上画着的各类宣传画上的妇女形象。 “李妈妈您说吧,我离您远一点,能听见。” “唉,这次的事,连累你了,我们家非常惭愧。” “您别这么说,我在这里好吃好喝还不用上班,是我麻烦你们才对。”一日三餐都是好的有营养的,她都不好意思了,这谁家耐得住这么吃啊,她提过好几次不用每顿都吃好的,但他们一点也不听。 “我正想跟你说,昨天徐同志来的时候,硬是拿了十块钱给我,作为你在我们家期间的伙食费和营养费,我不要,他硬给,还说我收了他才放心把你留在这里,他工作忙没时间天天过来,你年纪小,让我们多关照一下。” 李妈妈是历经世俗的人,当然知道徐端的意思,给钱是他的态度,如果他们敢对舒今越不好,不照顾好她,他能眼睛不眨给十块钱,也能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这不仅是关怀与爱护,更是威胁。 舒今越沉默了,她没想到他居然想得这么周到,连父母家人都没想到给她送伙食费,他们以为她算是工伤,单位会负责的,可他却担心她吃不好。 “这些都不提了,我就是想跟你聊聊老三媳妇的事。”李妈妈叹口气,给挪过来一把小板凳,“你坐着吧,慢慢听我说。” “老三这个媳妇其实我一开始不是很满意,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们家负担重,她生来就是为了照顾她哥哥,会叫的第一声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哥哥,她那个傻哥哥哟,你大概也知道了……试问哪个母亲愿意找这样的儿媳妇?”不说找比自家好的,但至少别找这么个累赘啊。 “甚至我还知道,她当时跟老三自由恋爱就是冲着我家儿子多,她一开始就是想让老三去倒插门,所以我对她这些小心思很不满意。” “但后来,我也在她身上看到一些好的地方,比如勤快,踏实,能吃苦,不计较,是我几个儿媳妇里跟我最投缘的。后来他们结婚多年没孩子,她总觉得愧疚,可我一直安慰她,没什么的,我那么多儿子,我不缺孙子孙女,她不用觉得对不住我,可她还是思想包袱重。” “我想,这个孩子,是她自己的心结,也是对娘家父母的一个交代,只有这个孩子,能让她从内心上觉得她不再亏欠父母,如果她真的愿意要,就随她吧。”李妈妈抹了抹眼泪,“我和老三既然同意随她,将来这孩子要真有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我老李家的命,要怎么养我都认了。” 舒今越颇为动容,李妈妈说的是她作为大家长看到的角度,李三嫂这个可怜的女人想要给自己内心一个交代,给父母一个希望,即使这个希望将来可能不会那么好,可至少现在它是她一家人的希望。 他们旁观者不痛不痒说一句“引产吧”,她就要被带走盼了这么多年的希望,这对她真的公平吗? “还有个事她还不知道,两个月前,她娘家妈在田里晕倒,送去公社卫生院说治不了,问题有点严重,结果去县医院检查出来是肝癌,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病,照那边医生的说法,她已经到了晚期,可能就三五个月的事……我和老三一直没敢告诉她,就怕刺激到她动了胎气,这次孩子要是引产,老太太知道怕是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 难怪,舒今越就说李妈妈的态度在她意料之外,原来是还有这样的原委。 这个孩子留下,是李三嫂的希望,也是她那癌症晚期母亲最后几个月的救命稻草。 “我们现在用为孩子好的理由劝她引产,但万一孩子引产下来发现没问题,我们该怎么面对她,怎么跟她解释?” 这种概率的事,羊水穿刺都不敢百分百保证一定是有问题或者没问题,舒今越自然也不敢说。 “好吧,李妈妈,我可以试试,但我得先排除一下,三嫂膝盖骨痛,她说她痛好几年了,你们一直知道,对吗?” “对,这个我觉得是遗传,因为她爸也这样,三十岁不到就总说骨头疼,我估计和他们家烤酒多少也有点关系。” “怎么说?” “烤酒的人,每一锅蒸馏出炉都需要自己品尝,包括高纯度浓缩过的,她爸以前在城里尝了太多,她也是,我说不出什么科学道理,但总感觉跟这个有关。” 舒今越心里松了口气,李妈妈可能还真说对了,从西医的角度来说,白酒会导致体内嘌呤升高,从而引起尿酸升高,形成痛风。或许他们尝过的酒其实并不是太多,但他们身体对酒精比较敏感,在别人身上不足以致病的量,对他们却是致病因素。 要验证自己的想法很简单,查一个血尿酸就行。 第二天一早,今越让朱大强给李三嫂抽血带回去化验,下午电话打过来确实是尿酸高于常人很多,但好在肝肾功其它项目还算正常。 膝盖痛是痛风,而非肺结核导致,舒今越也就能够放开手去治疗了。根据她的脉象,今越给开了个滋阴清肺的方子,加几味补益肾气的药物,同时不忘养胎保胎。 李三哥当天就去公社医院把药配齐,当天晚上煎好给她喂下去,据说当晚盗汗明显好转,这可把他乐坏了。 舒今越不敢掉以轻心,这是孕妇,不是一般病人,她几乎是每隔几个小时就要给她把一下脉,实时监测胎脉变化,一旦发现不对立即停药。 幸好,这些药物也都比较平和,不会伤胎,喝了三天之后,盗汗彻底止住,午后潮热的情况减轻百分之七八十,就连咳嗽也少了一大半,痰液明显变少。 这可是好消息,包括舒今越在内,所有人振奋不已! 其实,今越知道,要是再来一味药,效果会更好,但考虑到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她也就没提,省得李三嫂又多思多虑。 就让她以为,现在给她用的药已经是最好最适合她的就行了。 *** 舒今越又住了几天,李三嫂潮热完全消退,面色也红润起来,只是咳嗽依然还没止住,今越心想就这样吧,反正这是下焦肾元的病变,光用这些普通药能到这个程度已经算超常发挥了。 “后天你就要回去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见面。”李玉兰抱着今越的胳膊分外不舍。 “以后应该还会来的。”经过这段日子的排查,好消息是舒今越能回到工作岗位了,李家村只有李三嫂一个患者且没有传染性,坏消息是王家村排查出来六个,其中三个有传染性,已经接收到防疫站的结核病防治科去进行规律治疗了,等情况稳定之后就能带药回家。 到时候定期随访什么的,肯定会安排舒今越来,“说不定到时候我还来你们家蹭饭呢。” “好呀你来呗,反正徐同志的伙食费还没花完呢。” 舒今越懒得搭理她,她现在就是说啥都能扯到“徐同志”身上。 “咦,三哥你来干嘛,三嫂哪里不舒服吗?” 一听是李三嫂的事,舒今越顿时紧张起来,说实在的她回去以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李三嫂,可她在城里又不能天天来,李三嫂也不适合长途奔波进城。 “我来问问今越,胎衣能给你三嫂吃吗,我听人说这东西是大补。” 舒今越有点意外的惊喜,他说的胎衣其实就是中药紫河车,它还有个家喻户晓的通用名,今越不敢提,因为有的人真的很介意。其实她一开始想给李三嫂用的补肾药就是这个,古今很多文献资料记载它对肺结核后期恢复很有帮助。 “三哥从哪儿弄来的?” “隔壁生产队有人家刚生了孩子,我听说后上门去讨的。”民间有些人喜欢拿这个进补,要是有人来讨大家也都会给。 舒今越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你先问问三嫂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不要勉强她。” 李三嫂当然愿意,听说这个药对她的病有好处,她立马说没关系。 舒今越对紫河车的态度有点矛盾,她不否认它的作用与功效,但要直接吃她就接受不了,做成胶囊干干净净的吞服就没事。所以为了不让自己纠结为难,她当天晚上就给徐端打电话,第二天天刚亮,他就把车子开到村口。 “以后每个星期我来给三嫂看一次,你们不要让她出去奔波。” “自然自然,就是辛苦你了今越。”李妈妈喜笑颜开,给准备了各种自家种的蔬菜,还有好几块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腊肉。 看着徐端面不改色把这些东西装进后备箱,最后又被塞了两只扑腾着翅膀的小母鸡,舒今越在一旁偷笑。 “今越,这里就是你第二个家,有空常回来看看。”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李妈妈是真心喜欢她,恨不得认她做干女儿。 “好嘞,等三嫂生小娃娃,我来吃红鸡蛋。” 这话大家都爱听,李三嫂笑眯了眼,“到时候还得麻烦你给孩子取个名。” 上了车,舒今越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不用纠结人家怎么吃了,她眼不见心不烦,嘿! 徐端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这么高兴?” “当然,我这次可是大功臣,前几天老朱悄悄跟我说,区里要表彰我呢,明年的先进和优秀,非我莫属,嘿嘿。” 徐端轻轻笑了一下,“那恭喜舒医生。” “没事,等以后我成大名医了,凡是你介绍来的病人我都免收挂号费。” 徐端看她得意得一双眼尾上翘,里面光彩流动,心里感慨:真是个孩子。 “回去好好想想,取个什么名字。” 舒今越侧首,看着他优秀的侧面,那完美的发际线,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你真好看。” “嗯?” “我说我没想好取什么名字。” 男人淡淡的“嗯”一声,依然目不斜视,但舒今越发现,原本宽敞平坦的、一辆车都没有的马路上,车身却颠了一下。 回到家里,舒文明和舒文韵上班去了,看着被徐端搬进来的小山一样的农家特产,赵婉秋张大了嘴,“你把李玉兰家给打劫了?” 从来不多嘴的徐端,忽然接嘴道:“是李玉兰全家送的,感谢今越帮忙,不仅治好他们家人,还因为她及时发现病患,避免了全村大规模感染的惨剧。” 赵婉秋倒是不好说什么,她就是嘴硬,心疼闺女,但说不出嘘寒问暖的话,“李玉兰她三嫂真治好了?” “要看怎么看待,如果从传染性和症状来看,算是治好了,但到底有没有全好,还得拍片看病灶有没有钙化。” “但这检查她怀着孕也做不了,看来只能等生了再说。”赵婉秋很快开心起来,“咱们家今越不错,你这事迹在街道和区里都出名了,前两天你们街道办那个牛主任还来家里看望我和你爸,说咱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去找居委会,听他那意思,你这次是立大功了。” 舒老师接嘴道:“听说王家村那老太太本来说好第三天还要去公社赶集呢,那么多人,又都毫无防护措施……要不是咱今越发现得早,当机立断,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玉兰她嫂子就半道上遇见,跟她隔着段距离讲几句话都被传染,这要是让她去到集市上,那可不敢想。” 徐端最后把两只小母鸡拎进来,问赵婉秋要放在哪里。 “这你带回去吃吧,今越来来回回的麻烦你,太不好意思了。” 徐端没接,推说单位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过,在走之前,他的视线在舒今越身上稍作停留,看见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那种自信、从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真的越来越优秀了,利民大哥应该放心了吧。 等他一走,赵婉秋立马在舒今越身上摸了两遍,“嗯,胖了点,看来你们单位的公费伙食不错。” 舒今越撇撇嘴,心说你们都不关心我。 但家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有单位管就行,哪里知道那么多人情世故,哪里像徐端那么老奸巨猾呢,他可是从小就知道操纵人心的资本家大少爷,后来又在领导跟前历练过。 舒今越想着,指着两只小母鸡,“李妈妈说了,现在杀了吃可惜,刚开始下蛋呢,咱们要不养起来吧?” 大院里好几户人家都养着鸡呢,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要把卫生打扫好,不要被居委会的发现就行,而居委会从来只是来走个过场,前提是两只以内,要是养太多,多的是人眼红去举报。 “我也这么想的,养着先吃蛋,到年底杀了吃肉。” 两只小母鸡吓得“咯咯”叫,当即“噗嗤”下出两个白花花的鸡蛋来。 赵婉秋捡起两颗热乎乎的鸡蛋,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夸它们懂事。 舒今越:“……”啊,原来我还没它们懂事。 东西太多,但好在都是能久放的,放不住的黄瓜茄子,今越就给姚青青和朱大强刘进步家各送了一些,这几天青青可没少找徐端打听她的事,还从徐家给她打电话,安慰她,让她别害怕,同事们也都为她抽血啥的跑前跑后,还把原本属于她的工作给分担了。 东西不在多少,主要是心意。 至于土豆粉条这些,舒家当晚就吃上了,几块长长的黄黄的腊肉,就挂到厨房灶上,用烟熏一熏说不定还能放更久,等野猪肉吃完他们再吃。 “爸妈,现在咱们家里也有肉了,我能不能申请改善伙食啊?” “就是,这天天清汤寡水的我肠子都生锈了。”舒文明附议,“要求不高,每个星期吃两顿肉,每天炒菜稍微多放那么点油,成不?” 赵婉秋不好说继子,却狠狠瞪了今越一眼,让你带头! 舒今越摸了摸脖子,她也是为了大家的身体着想,在李家这半个月的才叫生活,在赵婉秋女士手底下,那叫生存。 “对了,我不在这段日子,王家的房子咋说,不会是卖出去了吧?”她在李家村一闲下来就担心这个,生怕被人捷足先登,可给家里打电话又不方便,只能祈祷二哥快点把钱凑够,别掉链子。 显然,她的祈祷有用了。 舒文明“噗嗤”一乐,“王二这几天急得满嘴冒泡,现在逮到个人就问要不要他家的房子。” “那么好的房子,真没人买?” 舒今越指指后院,“你也不看看是谁使坏。” 这大院的人,谁都有点小心思,会使点坏,但别人使坏是随便一下就过去了,解气了就行,李大妈使坏那是锲而不舍、坚韧不拔、不把坏使到底坚决不放弃。 “待会儿给我留个门,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 舒文明从老头子的炕柜里翻出一瓶老白干,揣进怀里,“找王二喝酒去,记得给我留门。” *** 晚上八点半,迎新路上一家私人小饭馆,两个年轻人喝得烂醉如泥,老板左看右看,想收摊了,可又不敢催,谁都知道其中这王二不是个好惹的。 此时,王二满脸通红,一边吃花生米一边打酒嗝,舒文明坐在对面,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王二心说:这舒家老二真孬,半瓶老白干就醉成这样,就这样的还能谈个正式工的对象,也不知道那姑娘是哪只眼睛瞎了看上他。 要是他也能谈个正式工,该多好啊,自从前头那婆娘离婚后,这日子就过得清汤寡水的,下面那玩意儿都快生锈了,澡堂子里原先还叫他“哥”的那些个娘们,全都不搭理他了。 哼,不就是看他没钱嘛,等他卖了房子有钱了,还不去啪啪打脸! 可一想到卖房子,他就烦,“真他妈烦,见了鬼了。” 舒文明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嚼吧嚼吧两下,“嗯,什么见鬼,王二哥你跟谁说话呢?” 王二不搭理,他挺看不上舒老二的,长得不怎么样,还没正式工作,也没房子,快三十了还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就不是个男人。 舒文明却是醉得不轻,看不见他眼里的鄙视,继续捧着杯子凑过来:“来,走一个走一个,就当兄弟为你饯别。” 王二拉着长脸,越来越看不上舒老二这副巴结嘴脸,心说就你一菜站临时工,还有资格跟我饯别?你算哪根葱啊。 “王二哥啊,兄弟敬你一杯,以后咱们再见不知道猴年马月,我真羡慕你们啊,房子也卖出去了,回阳城就是过好日子了啊,不像我……”巴拉巴拉,数落自己的不幸,这么大年纪要啥没啥,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嗐,快别提了,房子还没卖出去呢。” 舒文明吓得酒都醒了一半:“啊?啥?不可能吧!这每天进进出出来看房子的人这么多,就是十间八间也早卖出去了吧。” 提起这个王二就来气,一口喝光杯里的酒,舔了舔牙花子,“嗐,别提了,也不知道咋回事,那些人看着看着就不来了,好几个价格只差一点就能谈拢的,我们都让到580了,他们忽然又不来了。” “还有这种事,这些王八蛋,怎么这么不讲信用,比我舒老二还不讲信用!” 王二一乐,“得了吧,你跟他们比,你拿啥比,人家至少能拿的出买房子的钱,你有吗?” 舒文明被这话给伤到自尊,脸色暗了暗,狠狠的一口干完杯子里的酒,想要拎起酒瓶子再倒,发现已经空了,顿时气得骂了句脏话,想要摔瓶子。 “哟呵,还有脾气呢?说你两句实话还不行啊?”王二也是真打心眼里看不上他,所以说话从不考虑他的感受。 “谁说不能,我自己没有我能去借啊!” “就你?”王二眯着眼打量他,“你能借来多少?” 舒文明心虚的顾左右而言他,“这,这……不好说嘛。” “我把话撂这儿,你要是能借来五百块,我一口气两间卖给你,你信不信?”他也是被气蒙了,故意在舒文明身上撒气,故意糟践他几句。 这窝囊气谁受得了,舒文明当即“啪”一下拍桌子上,“好,我我我就去借,我去找找……找我亲娘借,她把我生出来,不能不管我,我得找她……” 王二笑得前仰后合,“你真是傻了啊,你亲娘都早死八百年了,你去地底下找她啊?哈哈哈……” 舒文明念叨着,很快又趴在桌子上睡着。 王二一个人没意思,起身要走,忽然又被舒文明拉住,此时他的眼睛好像恢复了一丢丢清明,也没那么大舌头了,“你们家那房子可惜了,要是能卖出去那就发了,还不得让这些邻居羡慕死?” 王二被他一提,又来了气,“可不是,尤其是我家隔壁那死老太婆,以前她就见不得咱们家好,还想来勾搭我爸,做我的后妈,想得美她!” 舒文明两只眼睛亮得像灯泡,“居然还有这事?我看你爸也就那样吧,不至于吧……” “呸,你别不信,我爸是不咋样,但她不也是个老寡妇,生了半辈子只生出一个儿子,我爸多牛啊,一生就是俩带把儿的!” 舒文明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那这仇可就结大咯,你知道李大妈那人,最记仇的,三十年前的事她现在还能给你提起来,恨不得把你家的事搅黄……哎哟,不会真是她吧?” 王二本就不傻,只是这段时间病急乱投医,现在被旁观者一提,忽然就想起来,每次有人来砍价,尤其是来过几次那些人,李大妈就凑上去搭讪,人一走,她站的地方都是一堆瓜子壳。 她好端端的舍得费那么多瓜子跟人套近乎?肯定是坏他们家好事儿啊! 王二“哎哟”一声,跳起身就往外跑,当年他妈离婚他都没跑这么快。 *** 不用半个小时,后院就闹起来了,王大妈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李大妈干的事,气得上门找她对质,闹着闹着就打起来了。 “你个死老太婆,大家评评理,她把来看房子的人戳走对她有啥好处?” “做这么多缺德事,难怪你儿子要去倒插门,你就活该断子绝孙,活该死了也没人捧盆!” 李大妈“嗷”一嗓子冲上去,跟王大妈扭打在一处,她这辈子最大的滑铁卢就是儿子去上门,谁敢提她就跟谁拼命。 “你以为你是个好东西?你他妈给老东西当姘头,人家叫你一声王大妈你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了啊,老成核桃皮了还……” 大半夜的,家家户户都睡了,这一闹,大家骂骂咧咧的起床,披着衣服去看看,到底是哪家不睡觉……结果一看,乐了。 王家口碑不好,后来的姘头王大妈亦然,对上更不好的李大妈,这样的俩人打架,大家嘴上劝着“哎呀呀你们别打了”,“这都几点了有什么明天再说”,手却不去拉一下,一根根大拇指就快按耐不住竖起来了。 姗姗来迟的舒文明,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嘿嘿直乐,舒今越也是好笑,很好,现在不仅其它竞争对手没了,就连李大妈也出局了。而王家又要急着走,恨不得见钱就卖,她和二哥就能出手了,她想着别人已经压到580,他们再压一下,压到560或者570就能果断拿下。 谁知二哥却一直按兵不动,等了两天不仅不去找王二谈价格,还躲着王二走,生怕被他缠上的样子。 这天王二终于把他堵在家里,“文明你跑啥,上次说的话还算数不?” 舒文明装傻,“啥事,我没印象啊。” “就那晚,咱俩喝酒,你说你能借五百块把我的房子买下,你亲口说的,那小饭馆的老头能作证。” 一个不承认说过要买,一个偏要压着卖,最后舒文明这样的怂包蛋肯定不是王二的对手,“你要是敢耍赖,我明儿就去你单位闹,让你丢工作。” 最终,舒文明丧着脸,被他逼着签下合同,当天晚上到处借钱,东拼西凑终于把五百块凑上,据说当时舒家一家子都快哭了。 尤其舒文明和舒今越哭得最惨,一个恨自己喝酒误事被无赖缠上,一个恨自己演技不好就快憋不住了。 可王二哪里管舒家人死活,只要有人接盘就行,为了防止他们反悔,第二天就逼着舒文明上房管局办理过户手续,至于一套过给他,一套过在舒今越名下,这种小细节,他不在乎。 他现在正为坑到舒家这冤大头而暗中窃喜呢! “真是送上门的冤大头啊,舒家这老二真是蠢笨如猪!”捏着五百块钱,他高兴得找不着北。 而舒家门一关,舒今越都快笑破肚皮了,他们居然以低到离谱的价格快刀斩乱麻的买下了两间正房!五百块是啥概念啊,比一开始预计的少了整整一百块,就跟捡钱差不多! 而更巧的是,舒今越手里刚好300,加舒文明的200,刚好凑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看着一人一本的房产证,舒今越笑得畅快极了,“二哥咱们有房子了!” “嗯,有房子了。”舒文明笑着,眼睛有点点红,他这么多年一直谈不成对象,障碍之一就是没房子,现在他拥有了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房子,还有一个相亲相爱的对象,他的人生简直达到了巅峰。 “这份情我记着,你那一百块,我会尽量还你。” “嗐,我又不等着用,你慢慢还。” 赵婉秋也说:“是啊,你接下来要给彩礼,结婚,办酒席,布置新房,生孩子……这哪一件不得花大钱?先紧着你那头吧,今越还小呢。” 舒今越点头如捣蒜,“不过二哥你觉不觉着奇怪,王二怎么这么好说话,这么主动,让价这么多,还追着你买啊?” 舒文明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谁知道呢,可能就是又蠢又坏吧。” 第40章 040 文丽来家&羽绒服&接生疑云…… 舒今越恨不得一天去自己的房子里看十次, 那可是她的,一个人的房子! 考虑到跟李大妈斗智斗勇的经验不足,她选择了远离李大妈家那间, 在最东边,舒文明那间则是跟李家的挨着。 “哎哟,今越又来看你哥的房子啦?”李大妈脸上被挠的血印子还没好完,像只大花猫, “你们家咋这么傻呀,居然花了五百块, 这老王一家真缺德, 他们卖给打铁胡同那小伙子就只卖450,到你们手上却要500, 简直坑你们呀。” 看吧, 她这人使坏就是锲而不舍, 现在还要故意刺舒家人一把呢。 可惜, 今越早就知道王家卖给打铁胡同的不是这个价,她的离间计注定失败。 舒今越苦着脸, “是啊, 谁让我哥喝醉酒, 入了他们家的套。” 李大妈咂吧咂吧嘴, 总觉得这小丫头片子是在阴阳怪气, 可又没有证据, “是啊,你们家太傻,实在是太傻了。” 她的心简直在滴血,费了那么多瓜子儿,花了那么多时间才把那些看房的击退, 原本以为自己压压价,压到550就能拿下的房子,结果却被舒家这一家傻瓜给捡漏了,关键只花了500块,足足比她预设的底价还少了五十块,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对了李大妈,听说过两天就是您的六十大寿,小李哥要回来吧?也不知道小李嫂几个月了,这搬走之后啊,咱们想见他们一面真难。” 李大妈一口老血来到嗓子眼,一扭屁股走了。 她发现舒家这几个崽子真讨厌,专爱戳她肺管子。 舒今越拿着钥匙,打开房门,开始仔细检查自己那间屋子……嗯,其实已经检查过很多遍了,但就是看不够。 房子足足有23个平方,是名副其实的大房子,还有前后窗,层高也高,今越觉得要是能再打一张架子床就好了,她喜欢睡下面有安全感,上面可以用来堆放各种日用品,同时再在床边放一张写字台,嗯最好是还有一整面墙的大书架。 她现在虽然没几本书,但以后肯定能把书架摆满的。 舒今越围着转了一圈,连窗帘什么颜色都想好了。 可惜现在手里一分钱都没了,自己的房子只能慢慢的耗子存量式的填充,发一次工资填充两块窗帘布,发一次再填充一套被褥……总有一天,她的房子一定会变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哟,今越这是遇上好事了,这么高兴?”刘进步捧着茶缸进门,刚跟人吹牛回来。 “哪有,就是想到能回到工作岗位,幸福啊。” 刘进步哈哈大笑,“得得得,你都回来多少天了,还没缓过神来?” 舒今越笑起来,好不容易从李家村回来,还没喘口气呢,先是忙着买房子,盯着过户和腾房子,一天天的上班心不在焉,现在终于静下心来才想起来是“幸福”很久了。 “老朱去区里替你领奖,你说上面会怎么奖励你?” 舒今越摇头,难得谦虚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谈啥奖励不奖励的。” 这大公无私,这一正言辞,刘进步都无话可说,愣了半晌,“对了,我那连襟昨天去检查,胃已经回到正常解剖位置,你还真有两把刷子,他说他们单位一同事,也是胃不好,但不是下垂,查出个慢性胃炎,问你能不能调理。” 慢性胃病可是中医的优势病种,“可以啊,你让他来就是。” “他还有个堂姐,挺爱美一女同志,生完孩子脸上长了斑,想问你能不能……” “让她来。” “他表弟的小孩六岁了,一直不长个子,你能……” “直接来吧。” 舒今越发现,自从治好赵大勇后,自己的病人肉眼可见的多起来,听说她被困在李家村这半个月里,有好几拨人来找过她呢。 “哎哟老朱回来了,咋样?”刘进步一个箭步冲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奖励是发给他的。 朱大强退开一步,没让他扑到,把几样东西放在今越桌上:“这是区里刘书记和马主任给你的奖励,希望你再接再厉,为老百姓健康事业保驾护航。” 居然是一把暖水壶,两个大红牡丹花的搪瓷洗脸盆,还有两条毛巾……这年代的奖品真是朴实到让人落泪啊! 舒今越在心里狂欢:我房子里正好缺这些单独成套的生活用品!本来她还想让二哥去鬼市帮她问问呢,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配齐了。 “你这次去的李家村虽不在咱们辖区内,但确确实实为咱们卫生系统做出重要贡献,连市里都知道你名字,明年的优秀和先进跑不了喽。”刘进步这人他倒不是真的羡慕,他就是碎嘴子。 “你说你小小年纪就这么优秀,以后会不会被调到上面去?真要去了可别忘了我和老朱,随便提携我们一把就能让给我俩少熬个五年八年的,是吧老朱?” 朱大强终于没再板着脸,笑起来。 舒今越还真没想过,毕竟她能得到这份工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能在这里长长久久的待下去,她已经很满足。 中午拎着一堆奖品回家,少不了又要被大家伙围观夸赞。 “咱们今越出息了呀,这么多奖品都是哪些部门发的?” “只发奖品吗,有奖金没?” 舒今越嘿嘿一乐,奖金虽然没有,但给她涨了一级工资,现在她一个月能挣四十块整了! “我家老五要结婚,正缺一对搪瓷盆,今越要不兑给大妈吧?” 舒今越有点犹豫,她现在和舒文韵共用一个洗脸盆,洗脚盆还是去年从乡下带回来那个,搪瓷面斑驳了很多,有个地方还会漏水,“不了大妈,我们家也没用的呢。” 家里横竖就三个旧搪瓷盆,老两口混用一个,舒文明那大臭脚没人敢跟他共用,所以他能独享一个。 赵婉秋一听她要把盆贡献出来,立马拉住她,“你傻呀,留着,以后结婚的时候要用呢,我们不缺。” 大家洗脸洗脚混用也习惯了,舒家人生活习惯好,很讲卫生,也倒是不觉得脏。但舒今越心里有那么点点膈应,“你们真不要啊,不要我自己用,一个洗脸一个洗脚。” 赵婉秋心疼她现在就把好东西造了,“你等几年呗,等结婚再用。” “怎么非得结婚用?” 赵婉秋脸一红,“到时候洗屁股啥的,会经常用,而且不能和男人的混在一起,懂了吧?” 舒今越面不改色,“我现在也洗啊,兑点温水就行啊。” 赵婉秋瞪她一眼,心说这能一样嘛,舒今越其实是故意逗她的,“哎呀妈,你就直说有性生活不一样不就行了,还藏藏掖掖的,你还是临床工作者吗?” 赵婉秋也觉得自己年纪越大说话越没年轻时候直接了,那时候啥都脱口而出,现在反倒“含蓄”了,“这人呐,真是越活越没意思。” “对了妈,菜买好没,晚上二哥就带文丽姐来家了,可别掉链子。” “知道知道,我昨儿就请你小李哥帮忙跟他老丈人说,给咱们家留出一个猪肘子,你说的红烧真能好吃?”她倒是喜欢吃腊肉,可孩子们说腊肉太咸,吃腻了,想吃新鲜的。 “放心吧,红烧就是烧块抹布也好吃。”舒今越听说徐文丽喜欢吃甜口的东西,那她应该会喜欢红烧菜系。 “还有一副大肠呢,就是闻着贼臭,不知道咋洗才能弄干净。” “你还买肥肠了?” “不是买的,是他老丈人直接送我,说你治好了他女婿,愣是没要我一分钱,你说这人呐,以前咱们经常见的,没想到居然是小李的老丈人。”现在谁家要是有亲戚在肉联厂上班,那绝对是羡煞旁人的,可惜李大妈以前没珍惜这机会,跟人家闹太僵,她们这些大院邻居也不好凑上去。 这不,有了这关系,就多了一层便利。 “妈,肥肠也红烧吧,我教你,我知道怎么洗。” 她那么多美食博主不是白刷的,很快在她指导下,赵婉秋用上白醋、小苏打和黄酒,在院里一遍又一遍的清洗肥肠,那味儿……哎哟喂,整个院子都是一股翔味迎风飘扬。 其他人都被恶心得出不了门,更别说赵婉秋,都快恶心吐了,咬牙切齿的骂:“舒今越你再让我弄这些乱七八糟吃的,我让你吃,让你吃!” 这一个多小时里,她把在临床干过的诸如插导尿管、灌肠、被病人追着用屎砸等脏活累活全给回忆了一遍,眼泪都给熏出来了。 洗过的地方,又泼了好几盆清水冲洗,到年轻人下班回来,依然是臭的。 “咱们大院咋啦,谁去炸了公共厕所?” “谁知道呢,是不是李大妈又干啥了?” 同样被臭得出不了门的李大妈:“……”比窦娥还冤。 可大家骂骂咧咧着,忽然发现老舒家厨房飘来一阵奇异的香味,那香味甜丝丝的,又有足足的油水,说不出哪里怪,就是又香又臭的。 “今越,你家做啥呢?” “这也不是臭豆腐吧。”上次他们家“吃”了一个星期的臭豆腐,把邻居们霍霍惨了。 舒今越尴尬地笑笑,住大杂院就是这点不好,吃啥都要被别人家闻到,尤其是吃一些奇怪东西的时候……她怀疑,汉尼拔之所以逍遥法外那么多年,完全是因为他独居,要是让他来大杂院试试? 呵,汉尼拔,得先让群众给拔了! “文明,好香呀!”徐文丽和舒文明一起走进大院,使劲嗅了嗅鼻子,“好香,谁家做饭这么香?” “文丽姐来了,快进来坐。”舒今越把她迎进屋,那味儿更重了,徐文丽可真不亏她那外号,“是不是肥肠,我就知道,这么香肯定是肥肠,阿姨居然会做肥肠,真厉害!” 依然缓不过劲来的赵婉秋,气若游丝,强颜欢笑:“文丽来就是了,还拿啥东西,太见外了。” 徐文丽拎来两个罐头,还有几块做成小元宝形状的红糖,“阿姨辛苦了,一点小心意,您和叔叔别嫌弃就好。” 她还想再拿点别的更好的,但舒文明拦住了,说别吓到家里老人,礼太重了他们无所适从。 “哎呀太客气啦,真是个好孩子,咱们文明跟你做同事,还得麻烦你多带他进步进步。” 被未来婆婆一夸,她的脸立马变得红扑扑的,少了刚才一进门的苍白,就是人瘦了不少,现在看着已经有点纤细的感觉了。 舒今越有点奇怪,“文丽姐,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行,就是老发烧,时好时坏的,幸好不影响上班。”她微微有点苦恼,但很快又丢开,说起她最近怎么都不去找她玩。 聊了一会儿,舒文明就带她过去看他们未来的新房,俩人这儿摸摸那儿看看,计划着要在哪里放张书桌,哪里贴几张哪个电影明星的画报,哪里挂衣服……得得得,共筑爱巢是吧?舒今越识趣的没去当电灯泡。 她有点担心,徐文丽怎么比上次还瘦。 上次还能说是心病,但最近他俩也合好了,甜蜜了,不仅没养起来,怎么还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不行,待会儿要帮她把把脉。 可惜两个酸臭味的年轻人还没看完爱巢回来,舒今越就被人叫走了——赵大勇老婆送手套来。 “今越你看花样和颜色对不对得上?”赵嫂子紧张得直搓手。 “对的,对的,嫂子动作怎么这么快,天还不冷,不着急的。”上次今越发现她手艺不错,就故意把她的手套戴到单位去,给乔大姐欣赏欣赏她漂亮的新手套,那些爱俏手里又有闲钱的大姐们顿时问她哪个门市部买的。 听说是朋友帮忙织的,大家都说想要,她们的手也不大,就一般女士手套的大小,给织点牡丹、梅花或者画眉鸟的样式,一双就能给到一块钱。 而毛线花不了多少成本,舒今越立马把这生意替赵大嫂揽下来,让她赶紧按照大家要求织出来,等这一波流行起来,广告打出去,天气正好冷了,说不定还能招揽更多的客户。 “她们咋这么舍得呀,一双手套一块钱,就是有点花样也不至于这么贵,今越不行你帮我跟她们说,只要八毛,哦不,六毛就行了。” 舒今越好笑,“这可不行,卖东西讲究的就是要一样的价格,不能对顾客三六九等区别对待,我跟她们说我的是一块钱买的,她们要是知道自己的才六毛八毛,就会怀疑你是不是偷工减料,是不是没给她们用心织。” “这怎么可能,我都是一样用心的,用的时间都一样,怎么会?” 舒今越笑,“看吧,可普通人就是这样的。我自然知道你的为人,但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你要是不想她们到处说你偷工减料,你就只能都收一块。” “再说了,人家双职工家庭,孩子也不多,没多少负担,一个月能攒不少钱呢,一块钱买一双手套能戴两三年,怎么会舍不得呢?” 赵大嫂一听,好像也是这个道理,当即又感谢今越,要给她分红。 舒今越虽然爱钱,巴不得立马就将房子装修起来,但还不至于剥削劳动人民这三瓜俩枣。“就别跟我客气了,正好你能挣点补贴家用,赵大哥少出点车,也能养养身体。” 这可说到赵大嫂的心坎上了,不再推辞,又说了几句,今越说好明天把手套带过去,大家看了满意了再给钱,让她明晚过来收钱。 等把赵大嫂送走,家里人也回来齐了,准备开饭。 赵婉秋听了今越的,大料酱油和糖色舍得放,做出来的红烧肘子又软又糯,瘦肉吃起来软软的很入味,肘子皮和肥肉入口即化,包括今越在内所有人都吃得赞不绝口。 至于红烧肥肠,就只有几个年轻人吃,赵婉秋在洗的时候就已经被臭得食欲全无,一口也吃不下,舒老师则是因为本身就不爱吃内脏,倒是便宜了舒今越和徐文丽,就她俩吃得最欢。 肥肠被烧得金黄酱香,外面吃起来十分劲道,里面油汪汪的,吸足了大料的汤汁儿,让人恨不得用汤汁儿拌饭。 “少吃点,你感冒才刚好完,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太油腻的东西对胃不好,是吧舒今越?”舒文明见徐文丽吃得太多,拉舒今越来给自己当说客。 “说来也是,文丽姐你去医院检查过没,你这感冒都挺长时间了吧?” 徐文丽打个饱嗝,脸红得不像话,“嗯,有半年了,反反复复。” 她很喜欢舒家的氛围,大家围坐一起,吵吵闹闹,说街坊们的八卦,说工作中的趣事,热闹得让她饭都多吃了一碗。 “要不我给你看看吧?不行就开两副中药调理一下,总感冒我看你都瘦了不少。”以前气色多好,多漂亮一姑娘呐。 虽然现在瘦了,五官显得更立体,也漂亮,但舒今越还是喜欢她敦敦实实、秋苹果的时候,那才是旺盛的生命力。 她倒是想长那样的身材来着,是实力不允许啊。 徐文丽早就听说她会治病的事了,眼里满是新奇,“好呀好呀,走吧,现在就给我看吧。” 考虑到待会儿要问一些比较隐私的事,今越把她叫到隔壁屋里,“喏,这就我二哥的床,你来正好,给他来个突击检查。” 徐文丽还真把他的床帘掀开了,里面被子枕头虽然乱糟糟的,但很干净,只有一点淡淡的他身上的气味,被褥枕头洗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黑。墙上贴着几张电影画报,但都被圆珠笔写满了各种数字,似乎是他记账还是怎么着,她凑近看了会儿,愣是没看懂。 再然后就是枕头旁有个铁盒子,里头装着一些零散的钱、纽扣、拉链头之类的东西。 她似乎是有点失望。 舒今越眯眼笑,“你看那是我二哥的相册,他最宝贝的,也不知道里面有啥,天天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傻乐。” 徐文丽果然拿起来,里面一页页用塑料薄膜隔开,也就是有五六张照片,是他小时候的、戴着红领巾的、少年时期踩着一个道具足球的,还有就是工作后的证件照……忽然,看到最后一张,她脸“唰”的就红了。 那里居然是她很久以前弄丢的证件照,黑白半寸,她嘟着嘴不太高兴,眼睛也有点浮肿,因为她不想来菜站上班,是被父母强行安排来的,照相的时候她特别生气。 活像一只气呼呼的小青蛙。 刚拿到照片的时候她嫌丑,恨不得撕掉,后来更换新照片的时候,旧照片就被菜站扔进垃圾桶了,她又觉得难过,怎么能把她的照片扔垃圾桶呢? 原来,这家伙又悄悄从垃圾桶里捡出来了呀。 舒今越闻见空气中的酸臭味,立马将她拉过去,“来我给你看看,省得你老不好,二哥吃不下睡不香的。” 徐文丽的脉象确实有点虚,还有点浮,“是不是怕冷,一吹风就打喷嚏,然后一量体温就是高的?” “啊对,就是这样,我这几次感冒都是这样,今越你真神了,连这都知道。” “这只是中医基本功而已,你可别吹我了。”舒今越又仔细的把了几分钟,一点没有玩笑的意思,“你这次感冒快好完了,不出三天,到时候把人参吃上。” 舒文明给她买的人参,她舍不得吃,一直放家里。“好,这次我多吃点,一口气吃半根。” “不能这么吃的,吃太多会流鼻血,你就拿去药店里让人切成薄片,每天含三四片就行,记得多喝点温开水,不然会上火。” 徐文丽认认真真记下,“我这病不严重吧?” 今越的手指还在她手腕上,闻言又仔细的把了几分钟,确定自己真没弄错,“不严重,就是表气虚,中气不足,记得饮食清淡一些,多吃点粳米粥,可以加点瘦肉青菜进去。” 徐文丽叹息一声,“我倒是想吃,可我自己不会做,我妈外派下乡,我爸忙工作,我们单位又没食堂,我都是去我爸他们单位食堂吃的,不合我胃口。” 物资局明明是个好单位,食堂却很差劲,连徐端那样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不爱在里面吃饭。 “听说那管食堂的跟他们领导有那种不正当关系,她把她哥哥嫂子侄儿侄女全给弄进食堂上班,那饭菜做得比猪食还难吃,大家敢怒不敢言。” 这话徐端倒是没说过,他向来不爱说这些男女八卦。 “那你不行就自己试着做做呗?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定多做几次就学会了。” 徐文丽扁嘴,撩起袖子,“你看我这两个疤就是上次自己做饭烫出来的,痛死我了。” 这么听来也有点可怜,今越想了想,不行就让二哥每天给她熬点粥带去,她现在明明不是什么大毛病,万一拖出别的问题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等舒文明把她送到家,转回到柳叶胡同,舒今越就郑重其事的跟他聊了这个话题。 “我觉得文丽姐问题不大,但需要好好调养,你这男朋友得上点心。” 舒文明还真听进心里去了,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吭哧吭哧进厨房熬粥,家里没鲜肉,他无师自通磕了一个鸡蛋进去,搅成蛋花,再撒几粒小葱花。 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舒今越看卖相倒是挺有食欲的。 接下来几天,他都高高兴兴地回来说,文丽很喜欢他熬的粥,每次都喝光光,脸色看着也红润起来,舒今越倒是放心了。 她这两天想起来个事,上次覃海洋说他要出国了邀约几个同学聚一下,她答应带着青青去的,可她那几天刚好被困在李家村,出来又忙着买房子,倒把这茬给忘了。 当初他也是真心诚意邀请她的,结果她都过去这么久了才想起来自己爽约,舒今越心里挺过意不去,心说就给他补个礼物吧。 但她活了两辈子还没给人送过礼物,尤其是异性,对这个度也不好把握,于是只能再次向姚青青请教,看送点什么合适,太贵的她肯定送不起,自己手里就没两个钢镚儿,送太简单了吧,又显得太敷衍没诚意。 最终,姚青青带着她在新华书店转了一圈,兴致冲冲买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舒今越:“……”啊,就不该找她这个钢铁直女来参谋。 买完书,俩人忍不住又去百货商场逛逛,天气越来越凉,姚青青想买件羊毛衫,穿在工作服里面保暖,她试了两件都觉得不太满意,见今越也喜欢就拿了一件白色的递过去,“快去试试,你脖子长,穿出来肯定好看。” 舒今越虽然身高不高,但身材比例还不错,尤其肩颈腰腹腿都在最大程度的纤细修长,她摸了摸手里的羊毛衫,质量很好,软软的,暖暖的,想象一下冬天穿在里面,再坐在有暖气的办公室里,那得多享受啊? 舒今越明明知道自己兜里没钱,但还是忍不住新衣服的诱惑。 她进了试衣间后,姚青青继续在卖羊毛衫的地方挑选,忽然发现两名售货员热情地迎上去跟人打招呼,她回头一看,“徐二哥!蒋大哥!” 徐端和蒋卫军从外面进来,蒋卫军说要买两件过冬的衣服,他身上没带工业券,就没去一直买的华侨商店,而是随便走进一家百货商场,徐端单纯是陪太子读书。他本来板着的一张脸,在看见姚青青时温和下来,“你也来逛街?” “是呢,徐二哥,我们来逛逛。” 她站的地方是女装区,他不好进去,就在门口跟她说话,蒋卫军则在男装区东看西看。 “和朋友?” “对呀,就我和今越。” 徐端眉头一挑,人往里走了两步,“她人呢?” “试衣服去了,我觉得她穿羊毛衫肯定好看,可……”姚青青讪讪的,她当然知道舒今越不想试的原因,她也乐于帮她解决,所以刚才递给她那件羊毛衫她就想好了,要是今越穿着合适,她就买下来送给她,她不要的话就说是生日礼物。 徐端面上淡淡的,对另一边被售货员领着看衣服的蒋卫军说:“卫军,你慢慢挑。” “刚说限我五分钟搞定的人不是你吗?” 姚青青没听见他的嘀咕,只是直愣愣看着试衣间出来的女孩,修长纤细的脖颈被包裹在白色的羊绒衫里,像一只优美的天鹅,展开的双肩,挺拔的身形,脖颈之下的圆润饱满,再下面是只够一手掌握的细腰……这件羊毛衫太修身了! “真好看,今越你就适合穿这种类型的,不要一天只知道穿你姐的旧衣服。” 白色本来是比较容易显黑的,但舒今越皮肤白,脸又小,穿上反倒相得益彰,显得人更精致更精神了。 就连徐端也怔了怔,他印象中的苏今越,一直是个孩子,但现在的她,美得不像话。 舒今越有点不自在地对着镜子照了照,本来她没什么胸的,但耐不住衣服修身,版型又特别好,在视觉上营造了一种恰如其分的美好。 她以前一直觉得说衣服对人的加持有多大其实是资本的消费主义陷阱,但现在,这个美丽的陷阱就在她面前,她甘之如饴的想往下跳。 “哎呀同志,你穿这件衣服真漂亮!” “我卖了这么多年羊毛衫还没见过有你穿这么好看的!” “这么好的面料只要26块,我要有钱我也买。” 舒今越有点脸红,她这是不想买吗,是没钱呀,买了书,浑身上下就只剩八毛钱,这八毛钱还得混到下个月发工资。 也就是吃住在家能省点,不然光凭八毛钱她能直接原地饿死在天桥底下。 售货员阅人无数,一见她的窘迫顿时把白眼翻上天,“买不起试什么试,还不快脱下来!” 姚青青生气,“喂,同志你怎么说话的,谁规定不买不许试?” “不买就是不能试,有些人啊,没钱还没点数。” 舒今越气恼,正想怼回去,忽然一把醇厚的男声淡淡地说:“我们当然要买,但不买你家的,青青去对面那家,你俩一人拿两件,她就要这个色的。” 这个“她”指的是今越。 他的语气很淡也很平静,与售货员的气急败坏形成鲜明对比,他刚才站在门前的柱子后面,隔着几个衣服架子,他能看见今越,今越却看不见她。 姚青青顿时气哼哼地,冲到对面当真就拿了四件适合她和今越的码数,“这家的质量更好,32一件呢!” 那售货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比她们的贵了六块钱居然就这么买了?一口气四件就买了? “其实,我们这……我们也是……” 徐端眼角都没扫售货员一下,只是低头看向今越,女孩回避她的视线,眼里似乎有水光。 他心头一软,不动声色地帮她挡住周围那些或鄙薄,或八卦的目光,“没事的,你要学会发脾气,有些时候发脾气并不全是坏事。” 舒今越有点想笑,又有点酸酸的,她刚才真不是哭,可能是光线问题,让他觉得她眼里有泪,这多大点事她还不至于就掉眼泪,但……有人帮出气的感觉,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徐端心里叹口气,终究还是阅历浅,胆子小。 他掏出手帕递过去,“整理一下,回去试试新衣服。” “我不要,我不缺衣服。”而且我也没掉眼泪啊大哥。 在直男徐端的心目中,小小年纪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肯定会委屈得掉眼泪,可舒今越真不是那样的人,说实在的这样的难堪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有时候会生气但不敢说,有时候甚至还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自己活该。 “那是青青缺,你不要的话她也不好意思要,就当帮我一次,可以吗?”他说得很慢。 舒今越“噗嗤”一声笑出来,但在徐端眼里这就是破涕为笑,“那你真是个大好人。” 徐端见她眼尾又上翘起来,嘴角也跟着有了弧度,“行,那我又欠舒医生一份人情了。” 等姚青青提着衣服过来,见舒今越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她还愤愤不平骂骂咧咧呢,心说这都什么服务态度,站柜台卖东西了不起啊? 围观全程的蒋卫军,看了看发小那张如沐春风的俊脸,又看看女孩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最后看了看跟自己一样很多余的姚青青,“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要不我和青青就先走一步?” 姚青青刚想说她没事,被他狠狠使了个眼色,这才不情不愿跟他一起离开。 徐端倒是一点没难为情,他很自然地接过今越那两件衣服拎着,侧身问她还想逛逛吗? “不了,回家吧。” 徐端却不置可否,而是问起另一个跳跃式问题:“过冬的衣服准备好没?” 舒今越不说话,他也不多说,带着她走到一家卖羽绒服的商店,“喜欢什么颜色?” 舒今越一眼看去,这时候的羽绒服还是十分稀罕的,而且也没有想象中的臃肿笨重,有些款式看起来还比较轻巧,颜色就比较单一,黑、白、灰。 “这位女同志皮肤白,又年轻,穿白色的好看,要不试试白色的吧?我们有长款、中长款,还有短款,同志需要什么样的?” “各拿一件给她试试。” 售货员立马照着今越的身高去找衣服,十分殷勤。 “要不是你跟我一起,我可享受不了这待遇。” 徐端无奈的笑,“平时不是很厉害嘛,刚才怎么哑火了?” 说真的,听见售货员那些羞辱人的话,那一分钟他真希望这个女孩能像平时跟她二哥插科打诨一样,跳起来怼回去多好啊。 “你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舒今越也顾不上什么没大没小了,她现在又开始窝里横了。 很快,三件不同长度和款式的羽绒服找来,舒今越也没进试衣间,就在镜子面前就着自己的衬衣试起来。徐端只偶尔给几个简短的评价—— “长点暖和。” “短点精神,活动也方便。” “不长不短的,保暖不够,也不方便。” 好嘛,啥话都让他说了,售货员连连点头附和,说他眼光真好,她们店里销量最不好的就是这个中长款式云云。 很快,徐端付钱,售货员递过来两个袋子。 “两件太多了,穿不完。” “长的留着特别冷的时候穿,短的这几天就能穿了。” 徐端本来还想带她去买两条棉裤,但怕她难为情,就略过这茬,直接来到门口,给她买了一个热乎乎的甜得流蜜的烤红薯。 一路上初冬的风吹到脸上,舒今越躲在他背后,小口小口吃着红薯,风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她忽然小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端回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忽然觉得挺没劲的,每次他都听不清,真是白长两个那么好看的耳朵。 他明显放慢了速度,“你这脑袋里又想些什么,我说过了,你有任何需要都能找我。” 舒今越忽然抓住他的话头:“你什么都能满足我吗?” “嗯。” “那我要个男朋友呢?” “咯吱——”自行车缓缓地刹车停下,他回头看着她的眼睛,有点无奈,“我身边的男同志都跟我差不多,年龄比你大多了,不太合适,你要是真想谈对象的话,可以自己先接触几个同龄的,到时候我挨个给你把关。” 又等了几秒钟,他都没有任何补充,意味着这个话题在他这儿已经结束了,舒今越被堵得不舒服。 “真没劲。” 刚才的没劲是他总是听不清自己的关键字,现在的没劲则是他总是爱多管闲事,无论哪一种,都让她没能如愿听到自己想听的。 回到柳叶胡同,舒今越拎着大包小包刚要进门,就听赵婉秋说:“终于回来了,有个朋友来找你,等大半天了。” 原来是覃海洋,舒今越这才想起那本钢铁之书,“对不起啊覃海洋同志,上次你说的聚会我正好有事耽误了,正想过几天去给你饯别……” “今越,我听他们说你会看病对吗?能不能帮我解一个惑?”覃海洋似乎很着急,压根没注意听什么道歉的事。 “嗯,怎么说?” “我所在的妇产科,昨天晚上来了个怀孕39周的孕妇,今早我和我的带教老师给她按照正常流程接生后,诞下一名健康女婴,但她全家却大闹医院,说我们偷走了他们家的儿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041 消失的婴儿 舒今越有点迷糊, 她没搞懂,“什么他们家儿子,你们接生下来的不是一个女婴吗?” 一会儿儿子一会儿女儿, 到底生的是男是女。 覃海洋的头就是这么大起来的。 “对,问题就在这儿,自从她昨晚住进医院后,全程都是我和带教老师, 以及另一名年轻女医生给她接生的,当然我帮不上什么忙, 家属介意我是男同志, 我也没怎么上手,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孩子自从娩出来就一直是个女婴, 压根没有什么男婴。” “可产妇一家一口咬定他们家的是龙凤胎, 还有个儿子不见了, 一定是被我们偷走了,当时就闹着要报公安。” 首先, 孩子是真的只有一个, 且是女婴, 干了那么多年接生工作的老医生, 性别不会弄错, 婴儿数量更不会错。 其次, 整个过程都有三个医生在现场,还有好几名护士进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是真想偷,也找不到机会偷啊! 更别说就算她真的怀了双胞胎, 这年代上医院生孩子的人并不多,很多都是在家生的,当天分娩的产妇只有她一人,所有接生人员都没离开过科室,也没跟外人有过接触,那么大个婴儿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覃海洋愤愤不平地说:“这家人完全不讲道理,带着几十人把科室围起来,闹了个底朝天,他们一口咬定孩子是龙凤胎,现在只有一个女婴,肯定是我们把男婴偷藏起来。” “当时入院的时候,我的带教老师给她摸过肚子和胎位,就是一个,哪里来的龙凤胎,现在我们就特别后悔,早知道他们要讹人当时入院的时候就该做个超声检查,留下证据,现在生都生了,人家又拿出怀孕期间的超声单子,说是两个孩子,咱们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而这户人家在某会也有点关系,医院非常重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给他们家一个说法。 “医院把咱们今天所有进出产房的人都留下来调查,我因为是实习生,所以才能出来,先来请你帮帮忙。”覃海洋额头冒汗。 今越知道,他是因为他爸的关系才能出来,要是旁人哪有这样的“优待”?先调查清楚再说,调查不清就等到家属打砸辱骂满意再说,惹谁都不能惹那些人啊。 一句话,实习生更惨。 赵婉秋在旁边听着,接嘴道:“这些人真是,啥事都要插手,咱们医疗卫生行业的事他们懂个屁!” “妈你少说两句吧,你以前在临床上遇到或听过这样的怪事没?” 赵婉秋立马被转移注意力,“咋可能没听说,相邻病床的两个产妇几乎同时分娩,结果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婴儿,生女孩那家愣说是医院给他家孩子换了,他们家的是大胖小子,还怪医生护士都被另一家收买了,啥难听话都骂……最后验血型,明明他们家的就是闺女。” 舒今越好笑,赵婉秋女士这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答非所问呢,但她说的这个例子也提供了另一思路——市医院的家属之所以这么闹,会不会也会是重男轻女思想作祟? 整个孕期想男婴想得走火入魔了,所以分娩后没看到男婴,大失所望,还把责任推到接生的医生身上,觉得是医生把儿子给偷走了?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们跟医院反应,医院只想和稀泥,你知道的,他们……唉!” 院方不敢惹那边,甚至想要让医生们把这口锅背下,赔钱了事,但这事谁敢认?认了职业生涯就完了,说不定那家人不依不饶的话,他们还要坐牢呢,谁会为了自己没做过的事坐牢? 就是将来出来了,还要被人指指点点:看,这就是那个偷人孩子的医生,心黑着呢。 搞不好,祖宗三代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医院这种态度,实在是令人心寒。今越想,她要是在这样一个集体中待久了,心也会凉的吧?继而开始变成冷漠无情的工作机器,看不看得好病不重要,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才是。 既然单位保护不了我,那我就得保护自己。 “我出来之前,我老师和那名年轻医生拜托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她们证明清白,可我翻遍教科书也找不到原因。” 教科书只教医学生们治病救人,可没教他们怎么识破病患家属的谎言,更没教过他们如何对抗强权。 “我想着西医没办法,你们中医能不能从脉象上去揭穿他们?”覃海洋试探着问。 舒今越哭笑不得,他把中医想得太玄乎了吧? “今越你不是把出你大嫂的双胞胎了吗,这单胎双胎不可能弄错,你现在能去给她把把看吗?”赵婉秋很积极地说,“肚子里的胎儿有几个就是几个,怎么还能凭空少一个,这明晃晃的就是来碰瓷闹事的!” 覃海洋连连点头,他也是想起以前在街道办听乔大姐夸今越的医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找她的。 孩子要是没生,他们有的是证据证明自己清白,问题是生都生了,他们怎么证明在他们接生之前肚子里有几个胎儿?那家人就是赖定他们了呀。 “那位老师人很好,对我几乎是倾囊相授,那位年轻医生也很热心肠,她自己的孩子还没断奶就开始值夜班,她说孩子体质不好,挤点奶送出去给家属喂孩子,那家人都不许,说是怕她串供。” 要是再这么下去,母乳妈妈就得被迫回奶了。 “我想帮忙,让她们快点出来,所以来请你帮我看看,我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但我实在没办法了……拜托了。”覃海洋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 舒今越这个人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覃海洋帮过自己这么多次,她哪怕就算为了还这份人情也会帮忙,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些她看不惯的陋习,以及强权对专业技术人才…… “行,我只能说试一试,但不确定一定能看出点什么。” “他们家的产妇倒是很讲道理,也好说话,就是家属太难缠,到时候我说服产妇同意你给她看一下。”覃海洋说着,舒今越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不会骑车的人,真的就是坐人屁股后面的命。 她不由得想起上次徐端教她骑车,交了一个下午,还以为能接着学,谁知道又在李家村耽搁,那天学的她又忘了……下一次又得从头开始,徐端估计也很头大吧。 哦不,她才不要他教呢! 舒今越想起来,自己现在很生他的气,她有骨气地想,就是一辈子学不会自行车,也不要他来教。 俩人很快到达市医院,见门诊大厅依然人来人往的场景,估摸着妇产科的事尚未对全院造成影响,院方倒是压得一手好消息。 覃海洋把舒今越带到三楼妇产科病房,其实现在还没有专门的妇产科分科,连病房也是跟外科病房混在一起,但那家人条件好,要求单独住一间。 他先确定家属不在病房内,然后进去和产妇说明情况,征得同意后才让舒今越进去。 产妇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人,体型胖,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双眼浮肿得像两颗大核桃,她没坐起来,只是躺在床上,“你好,我叫宋莹莹。” “你好,我叫舒今越,我是一名中医。” 宋莹莹微微点头,让她坐下说。 “这件事,我的家人情绪太过激动,我先跟你们说一声抱歉,但他们也不是故意闹事,实在是……他们的情绪,我比他们更难受。”宋莹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明明是我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是龙凤胎,怎么抱出产房只有女儿,我儿子呢?这是我们家期待了两年的孩子,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这换谁受得了?” 今越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看产妇的意思,她没说谎,但覃海洋这边也没必要说谎。 当天接触过的人员都没离开过医院,他们家里和亲朋好友都正在接受调查,到底有没有偷孩子,应该也能查出来。 “对了,你们家坚称是龙凤胎,检查的单子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产妇摇摇头,“已经交给公安局了,这是重要证据,我们自己保管你们不放心,你们保管我们也……” 这倒是,要是单子不小心丢了,产妇这一方又变成有理说不清的了,他们防着医院也是人之常情。 “那你能跟我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吗?” 宋莹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今年四月份,我刚怀上的时候,做过一次超声检查,那时候医生明确告诉我们怀的是双胞胎,有两个孕囊,很有可能会是龙凤胎,当时我们全家都非常高兴。” 今越连忙追问,“在哪个医院检查的?” “我们那边的东城区区医院。” 那也是一家不错的医院,不至于误诊到怀几个孩子都看错,那也太离谱了。 “当时检查出来,结果都好吗?” “都好,上面写着两个孕囊都有了胎心,这怎么可能会错?”宋莹莹又激动起来,“虽然我相信贵院的医护人员品性没问题,但我们也没说谎,我们的儿子确实丢了,这事我们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好好好,你先冷静一下,如果真是我们这边的问题,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毫无怨言,但我们这边也有权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你说对不对?”今越见她神色松动,继续劝说,“昨天夜里给你接生的医生里,有一个也是刚当妈妈没多久,她的孩子身体不太好,才四个多月,正是需要喝母乳的时候,我们也希望她能尽快洗清嫌疑,回去照看孩子。” 说起孩子,宋莹莹的神色倒是温和下来,她自己刚当妈,完全能理解这种心情,“好,我们也只是想要个真相。” 等她冷静下来,舒今越继续问:“那最近一次做超声检查是什么时候?” “自从四月份后就没做过了。” 因为后来丈夫被调任到边远地区工作,她因为不放心,也跟着去照顾,一直到八个多月的时候才回到书城市。 “那在那边有没有做过产检?” “做过的,刚过去的时候在县医院做的,但那个医院没有超声检查设备,所以只是听了胎心,我爱人托关系找了他们县里最权威的妇产科医生,排了两天队才看上,当她告诉我一切都好的时候,我觉得一切等待都值了。” 一番波折才找到的医生,技术应该是得到认可的,今越在心里这么说。 “后来,我又在那边的公社医院做过几次产检,每次大夫都说两个孩子很好,我的肚子也长得比一般孕妇大很多,怎么到了你们医院儿子就不见了?” “生产过程中的事,你还记得吗?”今越不抱希望了,只是随口一问。 “我那时候已经疼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听见孩子哭声,有几个孩子哭是真不知道,我只记得没多久,孩子被抱出去然后我婆婆就哭起来,再然后是我爱人的吼声,我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但没人管我。” 双方闹腾起来,反倒是她这个产妇没顾得上。 “我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想是不是孩子有问题,是哪里不好吗,还是怎么了,反正是把二十多年来听过的不幸事件都在心里回想了一遍。” “我想过会不会是孩子没呼吸,或者缺胳膊少腿,可就是没想到我好端端的儿子不见了,我每回想一次我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眼看着她情绪又要激动起来,舒今越赶紧握住她的手,心说让产妇反复回忆这些心痛的事,她真是太没人性了,但另一个被扣留的妈妈,她那四个月的孩子也需要妈妈,能早一点弄清真相,于双方都好。 她顺势将三根手指头搭上去,细细地感受了几分钟——就是一般产后气血虚弱的脉象,也没什么特殊的。 当然,中医也没玄到能摸出她刚生产过几个孩子,要是孕期她来摸的话,或许还有可能摸出正在怀的是单胎还是双胎,可现在生都生了,她还能怎样? “对了,覃海洋,你们医院给她做过产后超声检查吗?”她有个离谱的猜测,会不会当真还有个孩子在肚子里面,古早穿越小说不就是这么写的吗? 覃海洋苦笑,“他们家老婆婆也有这个猜测,但我们检查过的,子宫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舒今越张了张嘴,那到底是哪个环节错了? 到底是谁在说谎? 产妇一家想讹钱,且是蓄谋已久? 市医院里真有偷孩子的?可那难度到底是谁能做到?而且还有一个更恐怖的后续猜想,如果这里真有偷孩子的,那肯定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一个随时会哭的孩子,很可能是团伙作案,那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这个团伙在医院待了多久?这么多年里有多少孩子这样“消失”,或者被掉包,又酿成多少人伦悲剧? 后世有的医院从上到下,明明知道孩子是拐卖的,不也照样帮忙办出生证明,帮助孩子落户? 这个职业并不全是好人。 覃海洋其实还是天真单纯了一些,他坚持相信自己的老师和同事是无辜的,他看到的是她们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却看不到职业背后的黑暗……当然,舒今越也不是说那俩医生就是幕后黑手,她只是没这么“天真”,她只相信公安机关的调查,只看证据。 只不过,那些人她没权利去挨个谈话,“从脉象上我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公安机关那边的调查结果了。” 覃海洋失望的点点头,“理解理解,还是辛苦你跑一趟。” 辛苦倒是不辛苦,舒今越只是有点担心,万一真查出大家都不愿相信的真相,单纯的他能接受得了吗? 算了算了,等调查出来再说吧。 舒今越不用他送,自己坐公共汽车回去,到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家里人已经吃过饭,正在等着她。 “回来了,怎么说?”赵婉秋第一个激动地站起来。 今越摇头,去过医院的衣服没换,就没上炕,“不知道,双方各执一词,反正通过覃海洋转述和简单接触产妇,我感觉好像双方都没说谎。” “这可不一定,覃海洋说的只代表他的视角看到的,那么多医生护士,他能保证每一个人他都了解吗?”舒文明冷哼一声,他比这些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更见识过人心险恶。 舒今越一想也对,除了覃海洋,医生两个,护士三个,一共五个人呢,这五个人里但凡有一个有坏心的,这事都说不清。 赵婉秋追问到底什么情况,今越一说,全家都觉得很离谱,离谱到怎么想都想不通。 “那么大个孩子还能说不见就不见啊?” “我不信,肯定是让人偷了。”舒文明斩钉截铁,“你们就是太单纯。” 赵婉秋也赞同,“我在医院这么多年,身边倒是没有偷孩子的,但以前的二医院是出过事的,有个护士的表姐结婚多年一直没孩子,出钱让她帮忙给找个孩子,就……不过那家人也警觉,护士说孩子生出来是死胎,家属就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拿不出来,家长觉得可疑,后来才发现孩子早被她藏在箱子里准备带出去呢。” “还有这种事?”舒老师大为震惊,“这些人的良心就不会痛吗,别人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说偷就偷。” 舒今越心说,这还是家长警觉,发现得早的,那护士也慌脚乱手,要是遇到经常干这事的老手,团伙作案,人家一切准备妥当,普通人根本看不出破绽,说不定多年以后走在路上遇见“死去”多年的孩子也有可能。 当然,也有更离谱的,用病孩子换走别人健康孩子的,用女婴换走男婴的……人家父母等到多年以后才发现,一切都晚了,多少人伦悲剧就这么诞生了。 回到房间里,舒文明忽然发现舒今越多了三件质量上乘的新衣服,“你不是没钱了吗?” 今越也没打算瞒他,她发现二哥说话很犀利,看事情的眼光比自己老辣多了,她正好想请他帮忙分析分析,于是将徐端给自己买衣服并出气的事说了,“二哥,你说他啥意思?” 舒文明摸着下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傻。” 舒今越脸一红,当然是装的咯。 “看吧,你也知道的。” “可他什么都不说,什么表示都没有,不是送这个就是送那个,我分不清他是真的在报恩,还是有别的意思,今天回来路上我问他,他也没听清。”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接连几次试探他都不接招,她哪还有勇气追问? “我是女同志,我不要面子的吗?” 舒文明点点头,他皱着眉头当真替她参谋起来,虽然他跟文韵是亲兄妹,但自从今越去年从乡下回来后,他跟今越要更亲近很多,什么都能聊,今越也确实帮了他大忙。 “这个嘛,他会不会其实就是个渣男,只享受这种过程,不打算负责,所以回避你的试探?” 舒今越当即一巴掌打他肩上,“他才不是。” 说不清,反正她有感觉,徐端不是那样的人。 “嘿,你俩现在还啥都不是呢,你就护上了,以后还得了?”舒文明龇牙咧嘴,“搞不好是你自己单相思呢,人家就是可怜你没亲爹,就像关照小猫小狗一样对你多一些关照而已。” 舒今越咬着嘴唇,其实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要是徐端对她的好都是教养使然,并不代表她就是独特的那一个,她会很失望吧…… “诶不对不对,舒今越你这样子,莫非你是真单相思,喜欢上人家了?”舒文明一边说,一边凑过来,盯着她眼睛看。 舒今越哪里敢跟他对视,色厉内荏:“要你管。” “哎哟喂,真是喜欢人家了呀,那完了,人家要是只把你当小侄女怎么办。” 舒文明夸张的笑了两声,“哎呀骗你的,你要想试探他对你有没有那个意思,你就欲擒故纵啊,看他急不急,或者声东击西,气气他。” “怎么个欲擒故纵?”声东击西她知道,但要利用另一位无辜男士,这对人太不公平了,除非她花钱请个演员。 “你就先冷他几天,也别彻底不理他,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跟他亲近,就是那个度啧啧……懂吧?” 舒今越一脸迷茫,她知道他的意思,可她母单两辈子的人,只在手机上看过有这种招数,自己却是完全没试过的。 “而怎么才能做到既勾得对方茶饭不思,胡思乱想,又不至于用力过猛直接劝退别人,这个度真的很难把握。”舒文明翘起二郎腿,“你年纪还小,要学的还多着呢,即使偶尔侥幸的成功了,也别骄傲,一山还比一山高。” 舒今越张大嘴巴,没看出来,即将三十岁才脱单的舒文明,居然懂这些!!! “你哪儿学来的?”要不是实在太了解他,今越都怀疑他是不是穿越或者重生了。 舒文明不自在的轻咳两声,“你别管,反正你就去做。” 舒今越有点心动,正好这两天也生徐端的气,她倒是要看看,他对她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于是,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饭她也不心急火燎的往槐树胡同跑了,她安安稳稳在家睡了个午觉,上班还差点迟到。 徐端等了二十分钟没见人,以为是她有事,就把牛奶放胡奶奶家里,自己回去上班了。 第三天中午,今越依然没去,但昨天放着的牛奶拿走了,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第四天中午,今越终于出现了,但她一改往日的欢欣,脸上淡淡的,“谢谢你啊徐叔叔。” 徐端果然皱眉,有点无奈,“怎么又叫叔叔。” 舒今越一脸无辜且认真:“你叫我父亲利民兄,那我就该叫你叔叔呀。” 明明她说的是这个道理,没有哪里不对,可徐端就是感觉胸口有点闷,“最近很忙吗?” “嗯,忙。” “忙什么?”他推着自行车,也没看前方,只是在看她白净的侧脸。 往常这个时候,她是跑着来的,像一只欢乐的闪着翅膀的小鸭子,鼻子和额头会出汗,把软软的绒毛沾上去,有点子可爱。但今天她脸上干干净净,是不紧不慢走过来的。 “就那些吧,涨了工资我还是要多学习,尽量对得起这份劳动收入。” 徐端点点头,正想问问她工作上的事,有没有什么为难的,她忽然说自己还有事,要赶紧走,改天再聊。 徐端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女孩子长高了,去年看起来还像个中学生,现在已经有少女的样子了。 而少女当然有少女的世界,不是他这种老腊肉老帮菜能理解的,舒今越恶狠狠地想,她再给他一个机会,他要是不喜欢她的话,她立马撤,反正她只想谈恋爱,这个不成下个更香。 她是没有任何损失的,也不会让自己内耗在这些小事上。 舒今越捏了捏拳头,下午工作的时候都更有干劲了呢! 她想趁着晚饭后的时间向二哥讨教一下,她已经欲擒故纵三天了,但他依然云淡风轻,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继续欲擒故纵,还是下点猛料。 结果舒文明直接没回家,只是请同事帮忙来家带话,说徐文丽吃人参补过头了,流鼻血,他要送她回家。 二哥自从谈上恋爱后,确实是变得稳当多了,以前跟个野人似的,回不回家才不会跟家里人说,现在倒是越来越有担当,像个过日子的人了。 舒今越琢磨一会儿,决定在得到二哥的正式建议之前,还是先维持原状,第二天中午依然去拿了牛奶,也没说上几句话…… *** 到星期六这天上午,蒋卫军优哉游哉走进物资局徐科长的办公室。 “老徐听说没?” “什么?”徐端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还有五分钟下班。 “就市医院那个案子啊,有人报公安说是儿子被偷了,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听说是把那几个医生护士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查遍了。” 徐端点头,事情闹得太大,他想不听说都难,“真没查出来?除了亲属,他们的社会关系查没查,最近一年内有没有去银行存过钱,家里有没有多出来大笔现金或者贵重物品,只要做过,总会有痕迹。” “嗐,这不用咱们说,覃局长又不是傻子,他儿子也被牵涉其中,他恨不得赶紧查个水落石出呢,听说那小子就要公派出国了……诶等等,我说呢!” 徐端将外套穿上,起身,一副准备下班的样子,“又怎么?” “我就说难怪,怎么看你那个小侄女那么眼熟,原来她就是以前咱们在饭店遇到那个,老覃他儿子的对象啊!” 徐端皱眉,“他们不是。” “啥不是啊,就是你小侄女苏今越,我就说我记性没这么差,果然是没看错,这俩倒是郎才女貌,不过他俩要是成了,你岂不是跟老覃平辈了?哈哈哈,那意味着我也不用叫老覃叔,可以改口叫哥喽!” “他们不是对象关系。” “看你,还护上自己孩子了,我又不会往外说,坏不了你侄女的名声。” 徐端没来由的烦躁,“走了。” “诶诶你等等我啊,咱俩一起吃,吃完正好上市医院溜达一圈,我是真想去看看老覃那张臭脸。” 徐端被他缠着,一起去食堂吃饭,吃过又陪着他去医院看热闹,当然,他自己也想去看看什么情况。这个案子要真像他想的一样出了内鬼,那影响可就大了,凡是最近几年在市医院生过孩子的人家,都得睡不着吧? 这么大一家医院,妇产科每年的住院人数是相当庞大的再往前推几年,那波及面得多大,简直不敢想象。 更别说有些本就存在矛盾的家庭,正好又曾在这家医院生过孩子……那是嫌夫妻隔阂还不够深啊。 徐端又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十二点四十五了,不知道苏今越今天会不会去拿牛奶,她最近几天太忙了,他应该关心一下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但她似乎不太想跟他多聊,不像以前乐意跟他分享心事……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你老看表干嘛,有事?” “嗯,我们快去快回。”他还得赶回家拿牛奶,送牛奶。 他很想知道,她最近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像上次买羊毛衫的时候,她明明已经很委屈了,却还要强颜欢笑,不承认自己难过……今天,他想继续跟她聊聊“承认自己有坏情绪不是坏事”这个命题。 蒋卫军看着面前这个自诩人生导师的发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像他那个当了爹的大哥,总是心事重重的,担心他闺女不好好睡觉,担心他闺女没有牛奶喝,闺女才上幼儿园就担心她会被臭小子拐跑。 在他看来,属实是走火入魔了。 “哦对了,上次你问我牛奶公司送奶的事,人家说了能换地址继续送,全城都能送,咋后来又没信儿了?你自己换了?” 徐端车把手晃了晃,“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蒋卫军心比较粗,于是没再细问,又说起最近的事,无非是谁谁谁越来越离谱,谁谁谁又被整了,谁谁谁恢复工作了,等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去到市医院门口,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 俩人都是在部队锻炼过很多年的,骑这么远脸不红心不跳,蒋卫军甚至还有点不过瘾,“你说咱们这自行车要是能再好点该多好,到时候咱们专挑山路骑,比划比划?” 徐端却没回答他,他的眼睛定住了。 在医院大厅的入口处,有个女孩的背影很熟悉,他正奇怪她这个点怎么在这里,就见一个男孩走过来,对着她笑了笑,左手虚虚的搭在她背后,护着她穿过拥挤的人群,两颗脑袋越挨越近,聊得有那么投机吗? 原来,天天忙得不见人影、拿牛奶都爱去不去、见了面也爱答不理的小姑娘,还有时间来找大学生啊。 徐端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就挺……恼的。 “诶老徐,你冷着个脸干嘛,像谁欠你钱似的,我可没惹你啊。” 徐端盯着那两道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冷哼一声,“上去看看。” 他倒是要看看,苏今越来这里干嘛,覃家那小子带她去哪里,最好别让他抓到他做什么,不然他废了他。 当然,他有这个阴暗的揣测并不奇怪,因为他也是从那小子的年纪过来的,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尤其是她那种不怎么会拒绝人又不会发脾气的漂亮小姑娘,像一朵带着露水的小百合花,很容易让人有破坏欲,很容易被欺负的。 “诶诶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俩人紧赶慢赶,可惜大厅里人太多,又多是些病人,他俩不好横冲直撞,尽量避免不碰到别人,速度就不得不慢下来,等他们追上二楼,哪里还有人? 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徐端的眼睛迅速地在人群中搜寻,没她,也没那小子。 另一边,舒今越跟着覃海洋上了三楼,没停,直接去五楼,这里是一些专门预留出来的特护病房,“宋莹莹转到上面来了。” “她最近怎么样?” “身体恢复还行,但精神状况不太好,所以我才说请你来帮忙做做思想工作,上次感觉你俩比较聊得来。” 舒今越苦笑,她这次又是赶鸭子上阵,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几名医护背景清白,亲朋和社会关系都没有异常的地方,甚至全市范围内都开始留意最近几天有没有莫名其妙死亡的男婴了…… 调查不出结果,宋莹莹家就不松口,那五个医护就一天不能回家。 “那位李医生,就是给我老师帮忙一起接生的那个女医生,听说她孩子生病了,不愿喝奶粉,家属想让她回去看看,或者他们把孩子送来喂两口也行,但宋莹莹家老婆婆不松口,我想让你帮忙劝劝她。” 老婆婆一口咬定见面就是串供,她弟弟在某会里就是这么说的,她当成圣旨来听。 舒今越真的头大,宋家这边明显太强势了,软弱怕事的医院招架不住,对自己本院的职工,连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都不讲了。 真怂啊。 来到五楼,正好宋莹莹的婆婆不在,她一个人在病房里喂孩子,今越敲了敲门,听见同意才进去。 “小舒医生?”宋莹莹还记得她,将柔和的视线从孩子脸上转移到她身上。 舒今越跟她打过招呼,打算从孩子的话题入手:“你家女儿真漂亮,这眼睛真大,很像你呢。” “是呢,她很乖的,我自己什么都不会,我婆婆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是我照顾她,手忙脚乱,有时候弄疼她了,她居然一点也不哭闹呢。” 宋莹莹脸上浮现一抹慈母的微笑,“其实这几天我也想开了点,要实在查不出来就算了,别再大动干戈,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到女儿身上来。” 虽然失去儿子她很伤心,但她得克制,要保证奶水,要给活着的女儿吃奶,所以她的情绪比其他人去得快。 “我公婆和爱人一想到儿子就哭,天天哭,连我女儿也没抱过几次,这不,都出生快一个星期了,他们居然都没发现她身上有胎记。” “孩子有胎记吗?”今越忽然皱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呀,胸口上好大一块呢,那天太忙了,这几天家里人的注意力也不在这边,我也是昨晚给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 舒今越脑海中闪现出什么,她想起刚才覃海洋说的,他们医院的人去东城区医院,找到给宋莹莹做超声的医生了解过情况,那医生还记得,因为平时双胞胎几乎很难遇上,于是他印象深刻。 他记得当时确实是看见两个孕囊的,只是比较小,月份浅嘛,甚至还找出留底的资料,姓名、年龄、检查日期、结果都跟宋家手里那份一模一样。 说明宋莹莹确确实实是怀的双胞胎,至少当时检查的时候是双胎……舒今越陡然一惊。 她迅速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难道全球只有三位数的特殊病例,居然让她遇上了? “我能不能看看孩子的胎记?我们中医有一些办法,如果你需要的话,某些胎记是能淡化的。” 宋莹莹一喜,女孩子胸口上长胎记确实不好看,要是能淡化那就太好了!于是忙拉开襁褓,把孩子抱出来放床上,又解开小衣服,“你看,胸口这里好大一块呢。” 小孩微微有点发黄,但这在新生儿身上很常见,奇怪的是她胸前那块“胎记”,颜色很白,比她周边的皮肤都白,白到……要是不懂的人,会以为是白癜风之类的疾病。 “我昨晚还以为是皮肤病,问医生,他们说是自打出生就有的胎记。” “其它地方还有吗?” “有,小肚子这里,你看。” 舒今越一看,在肚脐下面半寸正中央的位置,也有一块不小的白斑,今越洗干净手,摸了摸,光滑平整,没有脱屑,没有渗出。 “覃海洋,能不能去把你们医院领导和病人家属找来?” 覃海洋一直在门外,此时听见她的声音连忙问:“怎么了?” “我大概知道另一个胎儿在哪里了。” 第42章 042 基因嵌合体&吃穷他&多出来的…… “在哪里?!”宋莹莹惊呼, 一把抓住今越的胳膊,小婴儿被吓得吧唧嘴,哼唧起来。 舒今越连忙扶住她, “你们没说谎,你确实怀的双胞胎,而医院也没说谎,你肚子里确实只生出一个孩子。” “那另一个呢?总不可能是凭空消失了吧?” “对, 就是凭空消失了。”舒今越叹口气,她本来不敢往这方面想, 毕竟这种极其、非常低概率的情况, 全世界绝大多数医生一辈子甚至两辈子都不会遇到一个的概率,居然被她舒今越给遇上了。 三分钟后, 医院各方和家属同时到齐, 舒今越深吸一口气, “把各位请来, 是想说一个关于这个消失的婴儿的推断,给家属一个交代, 也能还涉事医护一个清白……” 见院方的人皱眉, 大概是不信她能做出什么合理解释, 她抢先道:“大家先听听, 欢迎各位专业老师指正。” 舒今越的面子他们不用给, 但叫他们来的是覃海洋, 他们只好忍下,“你说。” 家属这边,有宋莹莹做思想工作,也找个板凳坐下来,看着舒今越。 “其实早期妊娠的时候, 宋莹莹怀的确实是双胞胎,甚至在她去到边远地区第一次产检,就是找那位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产检的时候,都还是双胞胎,但后来不知道哪个时间段,应该是孩子还不算太大的时候,子宫内空间和营养有限,一个胎儿发育得好,一个不太好,或许是先天性疾病,或许是基因问题,优胜劣汰之下,发育不太好的那个直接停止发育……” “可我没有流产啊,我整个孕期也没有出血,其中那个停止发育的胎儿哪里去了?” 宋莹莹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子宫空间就那么大,什么都没流出来,孩子还能凭空消失吗? “被另一个正常发育的胎儿吸收了。” 这话一出,有些见识的医生倒是凝起眉头,心说虽然没见过这种状况,但没急着反驳,而家属则是继续不理解。 “那么大一个胎儿怎么吸收?” 舒今越没回答,而是反问家属:“你们去到那个县城产检的日子还记得吗?” “记得,第二天是我生日。”他说出一个日子,今越开始掰着手指头,“按照宋莹莹的末次月经计算,那天应该是妊娠十周左右,也就是两个半月出头。” “按照正常的胚胎发育速度,那个周数的胎儿只有三四厘米长,重量在5到8克之间。”今越用手指比划一个大小出来,“大概就是一颗红枣那么大吧。” 其中一个高年资的妇产科大夫点头,“没错,就是这么大,如果双胎的话可能还会偏小一点。” “你的意思是,孩子就是那个时候停止发育的?可我在公社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告诉他们我是双胞胎,医生也说能听见两个胎心,这又怎么解释?” 舒今越不好说同行的坏话,但以她在乡下多年的经验,那些人的技术参差不齐,确实可能有流落民间的高手,但滥竽充数的庸医也不少,没证的,没学过医的,公社领导的关系户,随便往里一塞,有个工作就行。 所以,那个医生说“双胎存活”其实并不可信。 “县医院的产检是目前唯一可以考据的还有双胎存活的最后时间,而那么大的胎儿停止发育,其实是完全有可能被另一个胎儿慢慢的、一天天的吸收掉的。” 如果再大一些,可能不会完全吸收,但会被不断积压、变形、萎缩从而形成“纸片胎儿”。 “如果是变成纸片胎儿的话,接生的时候两位医生应该会有所察觉,而她们没发现宫腔内任何异常,说明就是被吸收的概率更大些,胚胎停育的时间比较早。” 那位高年资妇产科医生惊诧:“这难道就是医学上说的双胎消失综合征?” “对。”舒今越点点头,“我是中医,在各位老师面前谈这个有点班门弄斧,想必各位比我还清楚。” 几名医生倒也没反驳,他们正在消化这个名词。 “那这个消失的胎儿对另一个存活的胎儿有没有什么影响?”宋莹莹是高中毕业,有生物学知识,能听懂一些,其实相较于孩子被偷走换走,她觉得这个理由其实是更能接受一些的。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说的,你的女儿成为这场优胜劣汰之争的唯一获胜者,却也变成了基因嵌合体。” “什么嵌合体?”有人又问。 覃海洋看过一些外文书籍,连忙解释道:“就是基因的杂合体,你女儿的身上可能存在两套遗传基因信息。” 不过这时候很多人还不知道DNA,也不懂什么叫做基因遗传信息。 “基因遗传信息,就是能导致人跟人之间存在个体差异的内在因素,比如说,明明是同一对夫妻生的孩子,为什么有的个子高,有的个子矮,有的皮肤白,有的皮肤黑,甚至血型、智商都明显不一样?这就是基因遗传信息在主导的结果。” 舒今越于是指着宋莹莹女儿胸前和下腹的“胎记”说,“其实这些应该不算胎记,而是另一个胎儿的基因在肤色上的表达。” “也就是说这个胎儿如果存活下来的话,她的肤色会比这个孩子白一些吗?”有人问,舒今越点头。 “而基因嵌合体还有一个未知的隐患,就是你女儿将来生的孩子有可能不是她的孩子。” “什么意思?”宋莹莹的爱人在地方锻炼,是一名干部,懂一些文化知识,但对“她生的孩子有可能不是她的孩子”这种话觉得莫名其妙。 “就是说,她的后代有可能遗传到的不是她的基因,而是那个被吸收的‘舅舅’的基因。”她在手机上看过,有些报道上是这么说的,明明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但在验DNA的时候会发现与她只是有亲缘关系,而不一定是母子(女)关系。 当然,这样的概率就比双胎吸收综合征更低得多了,全世界发现的病例也就个位数。 且那样的病例是来自跟母亲同性“姨母”的,或者跟父亲同性“叔叔”的,有没有来自“舅舅”的却还不知道,或许异性之间也存在差异? 今越没办法深想,实在是这个病在全世界范围内病例数太少,没什么代表性。 宋家人听得似懂非懂,但其他医生却是懂的,纷纷感慨:“世界之大,学海无涯。” 还是那位高年资妇产科医生,“病人家属你们放心,关于这个病症,也不是全听我们的一面之词,我现在就给京市的妇产科专家打电话咨询,毕竟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他们大城市或许以前遇到过。” 看了宋莹莹的老婆婆一眼,她苦笑:“当然,你们可以亲耳听听,我们可没跟他们串供,事先没跟他们联系过。” 另一位副院长连忙说:“我去过海城的进修,我可以给那边的专家打,多听听不同医院专家的意见嘛,是吧?” 宋莹莹的家属没意见,于是大家就亲耳听见电话里的专家根据他们的分析说确实是高度疑似这个病症,他们在临床上也没见过,但如果其它已知的病症解释不了的话,应该就是这个疾病。 这话虽然说得保守,但宋家人至此也是无话可说。 真不是医院偷了他们孩子,而是这个孩子就没能活到出生的时候。而舒今越说到的嵌合体婴儿,其实也是对他们的提醒,将来女儿在生育后代的时候,如果出现血缘存疑的情况,这就是解释的理由。 看宋莹莹老婆婆不像好惹的,今越脸不红心不跳地加上一句:“据国外统计,基因嵌合体的孩子都非常聪明且幸运,用咱们龙国人的说法就是一个福气包,以后你们家肯定万事顺利,逢凶化吉。” 她不想因为这个小女孩“消化”了弟弟,而被全家不喜,不过宋莹莹和她老公倒是真心疼爱孩子的,就不知道两个老的会怎么想。 “对,发育不良的胚胎即使侥幸存活下来,也不会健康,从生物学角度来说,这是优胜劣汰。“那位老医生也明白今越的用意,不断强调存活下来的女孩是福星,暗示他们要善待这个孩子。 “我们懂的。”宋莹莹的爱人叹息一声,他们闹,主要是想不通孩子去了哪里,现在这么多专家联合京市海城一起给出合理解释,他们自然再没有理由不信。 而至于这个女儿,“舒医生说得对,她是非常幸运的,才能在这场优胜劣汰的竞争中存活下来,是我们家的福星。” 最后几个字,他对着父母说的,两个老人讪讪点头。 “谢谢你,小舒医生,要不是你,我们连自己的孩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还冤枉了几位医生和护士,我们很抱歉。”宋莹莹诚恳地说。 她爱人也站出来,说想给几位被冤枉的医护人员赔礼道歉,至于接不接受,这不是舒今越关心的事,她现在只想休息,只想吃饭。 她刚才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覃海洋给叫来帮忙了,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医院领导了解了一些舒今越的基本情况,见她不愿久留也没勉强,说以后会去单位拜访她,并让覃海洋招待好她,他们要先处理宋家这边的事。 “对不住,让你饿到现在,我带你去吃饭吧?” “不用,我回家吃。” 覃海洋还要客气,舒今越是真不想跟他客气,有这客气的时间,她都回到家了。 覃海洋看着她坚决的背影出神,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跟自己多来往,就这么讨厌他吗? 舒今越其实没时间关注覃海洋的情绪,她在想宋莹莹的女儿,这个女儿如果遗传了她“弟弟”的基因,将来在性发育和生殖方面,会不会有一些未知的隐患?但这样的病例数实在太少,太罕见,没有科学数据能得出什么规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后一直有辆车跟着,回头一看,“徐叔叔?” 男人皱眉,“上来。” 舒今越立马乖乖坐上去,可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现在要欲擒故纵,打乱节奏了呀! “乖乖坐好,别乱动。” “徐叔叔你放我下去吧,我自己回家。” “饿着肚子回去?” 舒今越脸一红,她的肚子叫得太响了,“哼,原来你耳朵这么好使啊。” 徐端修长的手指顿了顿,“嘴巴不饶人。” “那也没你厉害。”就会装聋作哑。 俩人剑拔弩张斗了几句,徐端轻轻闷笑一声,“生气了?” “谁敢跟你生气啊。” 徐端嘴角翘起来,会发脾气了,比闷不做声好多了,“进步很大。”以后对所有人都该这样。 舒今越不懂,但她输人不输阵,她就是不问他为什么说这句话,反正她要憋死他。 骑啊骑的,等舒今越反应过来方向不对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物资局对面那家国营饭店六门市部,就是上次她和覃海洋吃饭的地方,“来吧,想吃什么。” “我肚子不饿。”不吃嗟来之食。 徐端一脸诚恳,“我饿了,为了找某个生气的小姑娘,还没来得及吃饭。”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以前吃过那种很好吃的丝滑的巧克力,温柔,又有点微微的苦涩,舒今越的脸不可避免的红了,“那是你的事。” “好了,就当陪我吃,好吗?” 舒今越翘起嘴角,她今天必须吃穷他,于是进店把上次没舍得点的两个大菜都给点了——酸菜鱼和糖醋里脊。 “够了吗?不够再点两个。” “这可是你说的喔。” “嗯,我说的。” 舒今越的眼睛在菜单上看了一圈,“那就再来个红烧肉,还有这个粉蒸排骨。” 服务员很是吃惊,两个人吃吃吃四,四个硬菜?!真的无敌金刚硬啊! 然而,徐端的话更让她惊掉下巴,“不来两个素菜?” 舒今越心说素菜多不值钱哪,她才不要。 于是他看也没看,直接报出两个菜名:“清炒苦瓜,酸辣土豆丝。” 舒今越这下舒坦了,因为这两个菜都是她喜欢的,但她就喜欢得寸进尺:“如果我说要喝茅台,你敢点吗?” 徐端无奈苦笑,眼神落在服务员身上,“那就再来一瓶茅台。” “没票没酒。”这可是要凭票特供的,一般是招待的时候才会用得上,一般人下馆子就是有钱也点不到。 舒今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徐端,还挑衅的勾起嘴角:看你牛皮吹破了吧? 徐端又笑起来,也没为难服务员,只是淡淡的对她说:“麻烦请你们龙经理来一下,就说徐端找他。” 服务员心里老大不乐意,但耐不住眼前的人气场太过强大,比他们经理还气势足,她不敢说不。 也就三分钟不到的时间,饭店经理小跑着上来,还有一瓶茅台酒:“徐领……徐同志,这是您点的酒,服务员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徐端笑了笑,接过酒,闲聊两句,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让经理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舒今越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同时也很受教,原来有些人做领导真的能做到让人如沐春风啊,明明刚才经理来的时候还战战兢兢,他也没有特意宽慰或者解释,就几句看似平淡的闲聊,却让对方如释重负,不知不觉的卸下那层紧张。 难怪人家将来能成为大佬,她就一直不太能理解霸总文里那些动不动冰山脸,动不动低气压的冷面总裁,到底是怎么御下,怎么让那些比他有经验有资历的人甘心臣服的,凭那张冰山脸吗? 即使谈客户,你也得有个好脸吧! 舒今越东想西想,红烧肉和粉蒸排骨是中午就卖的固定菜式,加热一下就上来了,还端来两大碗米饭。 徐端端起其中一碗,扒一半在另一个空碗中,“吃得完吗?” “能。” 他似乎很知道她的饭量,这半碗不多不少,就是她能吃饱但又不是很饱、还能吃下很多菜的量。 吃饭的时候,她决定不搭理他 ,要让他看看自己的脸有多冷,可他似乎看不见,一会儿跟她聊工作,一会儿聊家里的事,问他们野猪肉吃完没,一会儿又聊今天为什么去医院。 舒今越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她安慰自己:吃饭不说话,趣味少一半。 “这个双胎消失综合征,你在哪里听说过?” “书上。” “什么书?” “忘了。”为了增强可信度,她张口就来,“我找朋友在医学院借的书,是一本外文书籍,忘了叫什么名字,上面有介绍。” “那个大学生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似乎语调没有刚才温和,今越点点头,“他人很好的,帮我借了很多书。” “人好能让你饿着肚子帮忙?”徐端把碗放下,静静地看着她,“苏今越,我们能好好谈一谈吗?” 舒今越吃了一大块红烧肉,“嗯,你说,我听着。” “如果你要谈对象的话,我觉得那个大学生跟你并不合适。” “为什么?” “原因太多,也很复杂,他的家庭,可能不太容易接受,而他也并不具备在自己婚姻大事上做主的能力,你信不信?” 舒今越大口吃肉,其实心里门儿清,她从一开始拒绝覃海洋,其实也是想到这个可能,他喜欢她,但这种喜欢能跨越门第之见,能缩小两个家庭的差距吗?一开始或许可以,但用不了多久,他会疲惫,会需要她用更多的东西来回报,或者交换。 她年纪小,经历少,但她并不傻。 “那你能在自己婚姻大事上做主吗?” 徐端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但他毫不犹豫:“能。” “那你想谈对象吗?” 徐端再次怔了怔,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一步步走进了某个她预设好的圈套里,“为什么这么问。” “你先回答我,想不想谈。”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谈对象不是买东西,喜欢,价钱合适就行。” “那我要是想和你谈呢?”舒今越直接放下筷子,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想要看进他的心里。 徐端手背上的青筋略微显了显,“你还年轻,很多问题不懂,很多事情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废话真多,到底谈不谈,谈或者不谈就这么难回答吗?”什么欲擒故纵,她没耐心,她就想打直球。 沉默,可怕的沉默。 就在舒今越再次拿起筷子,把这顿饭当成两人之间的断头饭吃的时候,他忽然淡淡地开口:“为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 “那你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端不知道哪里的弦松下去,“你现在还年轻,其实对方对你好并不能成为你喜欢这个人的原因,什么都会消逝,对你好这种最廉价的东西更是。” 舒今越烦死他了,整天摆出一副长辈样,总把她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你自己招惹了我,现在又不对我负责,那行,我也不是非得腆着脸找你,我又不是没有追求者。” 她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她觉得自己挺没脸没皮的,主动表白还被拒,丢脸都丢到家了,就让她死了算了吧! 这一次,她是真的流泪了。 徐端看着她脸颊上那滴晶莹的泪珠慢慢滑落,感觉腿根的旧伤又有复发的迹象,“很多事情你需要想清楚,你才二十岁,别忙着做决定。” 舒今越再也不搭理他,心说要你管,但点的菜得吃完,不吃完浪费,她把四个四荤两素当成他的肉,使劲嚼吧,使劲吞咽,就是吃不下也得让他不好过。 徐端叫来服务员,用油纸袋将没什么汤汁的肉菜打包,至于那瓶只是负气点的、却连瓶盖儿都没打开过的茅台,也被他原封不动装好,“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会走。” “不许跟着我,我需要冷静一下。” 徐端跨出去的脚步顿住,看着她气冲冲地走在前面。 舒今越说不清现在的情绪,是生气,还是恼羞成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反正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跟人表白被拒了,要是有橡皮擦的话,她想把今天干的所有丢脸事全擦掉,擦得干干净净。 徐端这家伙真的很讨厌,他总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总是对她那么好,可又什么都不说清楚,这就是渣男的高级段位,手机上说的。 她知道,她没什么人生阅历,死的时候还很年轻,也没什么朋友能跟自己讲讲谈恋爱该怎么欲擒故纵,怎么以退为进,她只会按着自己心意横冲直撞的来,好了,现在碰到这个渣男头破血流了吧? 不过,也不算晚,及时止损就好了。 这么边想边骂“渣男”,舒今越回到胡同口的时候,心情基本平复下来,她发誓,以后要是再跟徐端说一句话,她就是小狗,流浪狗,没家那种! 而徐端一直目送着她走进16号院的大门,这才推着车子往外走,他车兜里是刚打包的菜和酒,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上班,为了逮她,他上班都忘了。 呵,还吃了两顿饭,现在胃里有点不太好受,撑得闷闷的。 包大姐正靠在大门口跟胡同里另一家的保姆大妈聊天,俩人都是书城市郊区的,口音能听懂,又是同行,很有共同语言,平时徐端基本没有上班时间回来过,不然每天都能看见。 “哎哟,徐领导回来了,吃过饭没?”包大姐连忙将没嗑完的瓜子揣回围裙前面的兜里,就要去厨房做饭。 “不用忙活,我休息一会儿。” “徐领导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徐端摇头,回到自己屋里,在书桌前坐了有一会儿,胃和腿根一起向他发难,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个雪夜…… 对她好吗?他想起那个女人,她说她也是因为徐老爷对她好,觉得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可他们的“爱情”保质期只有船上短短的三十来天。 他又开始厌恶自己了。 晚上,包大姐把他车兜里的剩菜热了热,又蒸了一锅馒头,“这红烧肉烧得真好,肥肉多瘦肉少,油汪汪的,咱们乡下地方一年也吃不上一次这样的好肉。” “还有这里脊肉,酸酸甜甜的,跟糖醋白菜一个味儿,我家几个孩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徐端不怎么想开口,眼看着她就要把那瓶酒打开,“酒放我屋里,有用。” 包大姐讪讪的,下午她那个老乡可说了,这瓶酒很好很贵的,说是她家主家招待非常重要的客人才舍得拿出来,都不敢多喝,她刚才还想着晚上能顺便尝尝,要是徐家人不喜欢,她就拿回去给她弟呢,听文静说,弟现在正准备当大队部的会计,总得有点好东西送公社领导才是。 徐领导在这些吃吃喝喝的东西上从不计较,平时她把偷偷省下来的鸡鸭鱼肉捎带回家一点,或者拿半斤白面,他都从来不说什么,就是别拿冰箱里的牛奶。 有一次她听老乡说喝牛奶能长个子,她就寻思等哪天回家带两瓶回去给儿子尝尝,谁知徐领导却能看透她想法似的,淡淡地说:“牛奶我有用。” 就那么一句,她就知道,她平时的小动作徐领导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跟她计较。 她家男人也说了,徐领导是个很宽和的人,别看话少,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他不说话则已,一说都是能说到刀尖上的……那时候还觉得他对人过分崇拜了,现在看来,她男人其实也不够了解徐领导。 那次,包大姐被吓得腿软,当即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往家里捎过几次肉,几次白面,每次多少,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而当时的徐端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完问一句:“文贵最近身体怎么样?” 文贵是她男人名字,包大姐的眼泪当即就下来了,为徐领导对自己一家的照顾,为自己的不识好歹吃里扒外。从那以后,她是一粒米也不敢往家捎带了,只徐端有几次会让她带点回去给文贵补身体。 这才过去没多久,她居然又想把酒带回去,要是带给文贵也就罢了,居然是她娘家弟弟……包大姐当即腿一软,暗骂自己糊涂。 而今晚的徐端,也想起文贵了,他腿根的伤,文贵的高位截肢,还有那个没能活下来的战友,那个雪夜……以及女孩那双明亮的充满生机的眼睛。 不是她先动心,而是他,一切都是他的处心积虑。 *** 舒今越回到家的时候,赵婉秋正坐在炕上,一板一眼的给赵大妈把脉呢,什么寸关尺,什么心肝肾的,说得头头是道。 “哎呀今越回来了,今天下班这么早呢?”赵大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你妈正给我看病呢,她一摸脉就说我睡眠不好,还真是神了。” 舒今越想挤出一个笑容,但实在挤不出来,“我妈是个好学生,将来说不定比我厉害。” 赵婉秋挺起胸膛,“那还真不好说,我才上过几天卫生学校就能上战场,在大后方我可是能帮忙缝合做手术取子弹的护士,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唉,我说婉秋啊,你学东西这么快,悟性又高,这么多年在区医院真是可惜了,要是当时能去市医院省医院的,现在肯定就不会跟咱们挤大杂院喽。” 赵婉秋倒是很看得开,她当年什么都不懂,跟孤儿没什么区别,也没人能指点一下,组织上让自己选,她就觉得要去最基层,为人民群众服务,结果选了一个最偏远最落后郊区的卫生院,还是一位大姐看不过意,把她改成区医院……不然,她现在估计还在乡下吃土呢。 “嗐,这就是命吧,反正在哪里都要吃饭,在这里有你们这群老姐妹我也值了。” 这话可把赵大妈讲得心花怒放,忽然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家文明和文韵都有对象了,今越是不是也该谈了呀?” “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小伙子?绝对一表人才,全家都是工人,个个吃商品粮。” 要是以前,赵婉秋就答应了,但自从乡下回来,舒今越有主见多了,她可不敢随便替她做主,“先别急,等哪天探探她口风再说。” 这孩子不仅有主见,还脾气大得很,她现在也不敢轻易招惹她。不过这属于不可外扬的“家丑”,她也不会跟赵大妈说就是了。 “对了婉秋,听说没,咱们16号院来新邻居啦!” 赵婉秋皱眉,“咱们院里没空房啊,哪里还能住人,难道是谁家又要卖房搬走了?” 说起卖房,赵大妈很是同情舒家的“遭遇”,“唉,买也就买了,反正文明将来结婚也要房子,欠债就慢慢还吧,总比没房子强。” 碍于做戏要做全套,舒家人在买房这件事上不得不摆出一副“我家吃了大亏”的模样,越是这样,王家人越不会回来扯皮。 “有自己房子,结婚总比租房结的强吧,现在的年轻人,想法跟咱们以前不一样喽。”赵大妈说着说着,又回到八卦上,“最近要来的新邻居,就是来租房子,你猜猜租谁家的。” “还能租谁家,咱们院里家家户户都紧张,也就李大妈家……啊,不会是租李大妈家的吧?!” “对,就是她家!听说每个月五块钱的房租呢,她真敢收,跟抢人有啥区别啊?”赵大妈少不了口头讨伐几句,“咱们大杂院的房五块都够租两间了,哪怕是正房也不能这么抢人。” “不就是看着人家年轻不懂行情嘛,她这是能宰一个是一个,也不怕亏心。” 据说来租房的是一家三口,“一个鳏夫带着俩孩子,媳妇儿前年病死了,大儿子才刚八岁,小儿子五岁,怪可怜的。” 赵大妈不愧是大院情报组组长,打听消息的能力她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男人叫尚光明,是机械厂的工程师,听说是家里有海外背景,前几年被下放到农村,他那老婆就是在乡下病死的,还是机械厂的徐厂长看他有本事,说很多机械故障只有他能解决,想法子把他调回来,恢复工作了。” 因为厂里没空余的房子,只能让他暂时在厂子附近租房住,也不知道是他不问世事不懂行情,还是因为房租是厂里补贴的,不花自己钱所以不在乎,居然连这么高到离谱的房租都能接受。 赵婉秋点头,她也觉得这个尚工程师不像是会过日子的,“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才行。” “所以啊,你知道吗,李大妈这就琢磨上他了呀!” 赵婉秋眼睛一亮,“哦?咋说?” “赵大妈的老五闺女,前不久不是在闹离婚嘛,因为她宁愿不上班也要回来照顾李大妈,她男人不乐意,小两口最近正闹着,这尚工程师的职称那么高,听我家老赵说工资有118块呢,还不算津贴和补助,李大妈能不琢磨?” 118的月工资是啥概念?!舒今越在旁边听得连连咋舌,她马上工作满一年了,还立过功,现在也才刚拿到40块,人家尚工程师干一个月顶她三个月! 难怪啊,这么高的工资,哪怕是当后妈,李大妈也乐意撺掇她闺女离婚。 赵婉秋立马被提起兴趣,还把什么脉探什么口风呀,赶紧下炕,趿着鞋就往后院跑,她得去看看月工资118的高级工程师长啥样! 舒今越在心里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要是让只拿十八块的二哥知道,还不得大骂一句,同样是住大杂院的,这人跟人的差距比狗跟人还大。 而这么高的工资,也刺激到她了,舒今越决定从今天开始她要封心锁爱,一心一意搞事业,争取早日把工资领到三位数,哼,徐端现在对自己爱答不理,以后让他高攀不起。 下定决心之后,舒今越也不丧了,找出书本开始看起来,有两本还是用覃海洋的借书卡借的,差不多半个月就该还了,她得早点看完,到时候让二哥载她去还。 想到二哥,舒今越有点奇怪,最近两天都没怎么见到他,也不知道忙什么,前几天说文丽姐上火了流鼻血,后来又没啥事,他怎么还是不见人影? 莫非是又去鬼市了? 他最近也不算顶缺钱吧,没必要再去冒险。 正想着,舒文明就回来了,不过他的脸可不是一般的臭一般的长,都快拉到肚脐眼了。 “喂,你咋了?”比我这单相思失恋的还臭,至于吗。 “别跟我说话。”舒文明衣服也不换,一屁股坐炕上,拎起水壶冲着嘴巴就灌。 虽然壶口没接触到他的嘴,但舒今越还是嫌弃,“舒文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自己要喝水不会用水杯啊?” “我恶心,那你是没见过更恶心的。” 舒今越今天心情不好,也懒得跟他斗嘴,只是看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有点好奇,“到底咋了,是文丽姐跟你分手了,还是你被单位开除了?” 舒文明重重的叹口气,躺回炕上,“你说这人咋就一定要生儿子呢,不生儿子是会死还是怎么着。” “谁,快给我说说,我等着听。” “徐文丽她爸妈你知道吧?” 舒今越眼睛瞪大,“她爸妈,不是这跟什么生儿子有什么关系?文丽姐她妈上次不是说外派到乡下去了吗,要半年多才回来……” “呵,外派?”舒文明冷笑一声,“今天才知道,人家是去乡下躲着生儿子呢,走的时候已经四个多月快显怀了,昨儿在医院生下来了。” 舒今越:“……”这,让她怎么说啊,徐文丽今年23岁,她父母至少也是四十五六的人了,居然还要二胎?还要躲到乡下去生? 计划生育其实三年前就开始实行了,但还没确定为基本国策,乡下地方管得松,城里也经常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徐家两口子不一样,他们是干部,要起带头作用的,要是被人举报肯定够喝一壶。 他们躲到乡下去生,一方面是为了保住孩子,另一方面也是怕徐文丽有想法,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父母真要生她也拦不住,他们好好说文丽也能听懂,躲着生……就,挺没意思的。 “他们在乡下躲着生儿子的时候,文丽天天生病都没人陪着去医院,她打了那么多天针一口热乎饭没吃上,可真是一对好爸妈。”舒文明咬牙切齿的为女朋友感到不值,“你猜昨天是怎么发现的?” 也不需要今越回答,他自顾自地说:“昨天我送她去医院的时候,我给她排着队,她看见她爸她妈还傻乐呢,谁知道人家两口子正高高兴兴给新生儿拿药呢。” “除了她,他们家三亲六戚全都知道她有弟弟的事。” “都是一样的孩子,老大是根草,病死没人管,老二就是块宝,屁大点事全家出动,为啥?就因为多长了块肉吗?” 舒今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除了震惊,只有无奈,原来社会新闻上说的“女大学生放寒假回家发现多了个弟弟”,不是杜撰,而是真实存在的。 徐文丽单纯,只是觉得委屈和生气,但舒今越看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她提醒道:“二哥,你得跟文丽姐打好预防针,她爸妈这么大年纪,这个弟弟还没上小学他们就要退休,将来孩子作业谁辅导,吃喝拉撒谁管,上学的钱谁出,毕业后工作谁安排,将来结婚谁掏钱……这些问题,你可要让文丽姐想清楚。” 她的立场,不好直接说让文丽姐不要管,只能说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先想好。 “哼,谁生谁养。” 舒今越叹气,“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跟文丽姐说的时候,要给她好好说,你这人就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她父母生病或者有什么意外,到时候她就成监护人了。” “先声明,我不是说文丽姐会成累赘,我只是在帮她规避风险。” 舒文明冷哼一声,“我也不是说舍不得多养一张嘴,我就是……就是替她不值,你懂吧?” “那你就赶紧把她娶进门,关上门过你俩的小日子。” 舒文明脸一红,他做梦都想娶她,本来说好过几天就跟她去她家的,现在被这破事打乱了节奏,不知道又要拖到啥时候。 “二哥,听我一句劝,赶紧跟文丽姐结婚吧。”舒今越心里总是不太踏实,上辈子二哥孤独终老,肯定和文丽姐有关,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她一直想不通。 第43章 043 封心锁爱&幺幺八父子仨&流鼻…… 舒文明很上心, 心想等星期一上班的时候,就要跟徐文丽好好说说,让她别傻乎乎的当小保姆。谁知星期一徐文丽直接没来上班, 星期二也没来,一直到星期三才白着脸出现在菜站。 “你怎么了,又病了?” 徐文丽咬着嘴唇摇头,“本来快好了, 后来我妈出院,我爸要上班, 没人照顾她坐月子, 只能我来。” 这么冷的天,她自己都天天药不离手, 却要照顾在月子里的母亲, 不会做饭的她要学着做月子餐, 做不好奶水不足, 母亲就怪她,奶水不好弟弟夜夜啼哭, 都得她抱着哄。 舒文明听得火大, “那是她自己年纪大了, 就不适合生孩子,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没长脑子吗?” 徐文丽扁扁嘴, “可我觉得现在家里挺好的,以前下班回去直到睡觉都没人说话,现在我爸每天回来都要问弟弟好不好,吃了多少奶,我妈心情也好, 只讲高兴的事,家里氛围好了很多。” 舒文明本来还想说她几句,现在真是恨铁不成钢,“这就是你做小保姆做得开心的原因?” “也不是,反正弟弟也挺可爱的,我喜欢小孩子。” 舒文明忽然坏笑两声,“喜欢那就快点跟我结婚,稀罕别人的干嘛。” “舒文明,你不要脸!”少女红着脸追着他满屋子跑。 这么一打岔,她的烦恼暂时消退,而舒文明则是故意拉着她,宁愿留在单位无偿加班,也不想让她回家当保姆,每天耳提面命让她装病,教她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等徐母出月子,能自己做饭洗衣服的时候,徐文丽终于能轻松一些。 而这时候的天气也越来越冷,书城市下了第一场雪之后开始哈气成冰,舒今越所在的街道办也开始供上暖气,室内比外面暖和多了,大家进了办公室就不愿再出门。 这样的天气,也是最适合聊闲的。乔大姐等一众大姐大妈们,没事的时候就往舒今越这边跑,似乎他们办公室的暖气更足一些似的。 “诶诶刘进步,你昨天拿来的卤菜还有没?”好吃的孙大姐问。 “没了,我媳妇儿就是个上班的,哪有那么多卤水拿。” “可拉倒吧,你媳妇儿都当上她们门市部的经理了,整个店还不是她说了算。” 刘进步自己“不思进取”,但他爱人倒是挺有上进心的,上个月老经理退休,她刚升上去,最近正是春风得意。乔大姐几人背后都笑话他是准备将软饭吃到底了,他也不恼,媳妇儿升了比自己升了还高兴,整天乐呵呵的,家里有啥好吃的都会给老朱今越带点过来,乔大姐几个爱串门的,也没少吃。 “说真的刘进步,我们又不是白吃你的,我们跟你媳妇儿买点卤水,成不?” “是啊,最近天气冷了,孩子说吃啥都没味儿,我们拿卤水去做点素菜也行啊。” 话说到这份上,刘进步勉强同意,“等我回去问问。” “哟,还问问,你做不了主啊?你们家到底谁做主啊?”二楼管卫生的老刘也下来调侃。 正说着,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娇俏女孩快步跑进来,“真冷!” “哎呀今越来啦,你身上这件是羽绒服吧?” “真漂亮,哪儿买的?暖和吗?”乔大姐直接上手在她衣服里面腰部的位置摸了一把,“哟,烫得小火炉似的!” 舒今越个子不高,但胜在比例好,这件长款羽绒服穿在身上,拉链一拉,显得人都高挑了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至少一米六五了。 有人围着她打转,“诶你们发现没,咱们今越这段时间好像漂亮不少嘞?” 她不说大家都没发现,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以前今越虽然生得白嫩,但不打扮,经常是怎么舒服怎么穿,最近却穿上了羊毛衫和羽绒服,还穿上特别修身的裤子,显得腰细腿长的;头发依然是齐耳短发,但发质好了很多,光滑柔软,眼睛水汪汪的,挂在一张瓜子笑脸上就跟小精灵似的,似乎连嘴唇也比以前红润不少…… 舒今越有点小心机,她是擦过口红的,上个月发了工资心情不好,直接去商场买了两支口红和眉笔,她别的不会,但在手机上看过不少心机妆、纯欲妆、裸感通勤妆……步骤也还记得,缺点化妆品没事,她总能复刻七八分出来。 果然,女孩子一旦封心锁爱,学会化妆,那就跟开了挂一样啊。 “对了,你那熟人,能不能再帮我织三双手套,一双牡丹花,两双梅花的,我先给定金?”乔大姐戴着赵大嫂给织的手套回了娘家一趟,她几个姐姐都想要。 其他几个大姐一听也说还要,今越记下款式颜色和数量,等下班的时候正好通知赵大嫂。 乔大姐挤过来,压低嗓音:“你跟覃海洋咋回事,我听说他公派出国去了?” 舒今越点点头,室内足够暖和,她脱下羽绒服,抖了抖,挂到椅子靠背上,“他去日国了,说是要三年才回来。” “那你俩真没戏了?” 舒今越无奈,“真没。” 乔大姐忽然眼睛一亮,“那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我家那口子的堂弟,干部,24岁,人精神,工资高,还是独生子,父母也都是干部,有退休金。” 今越自打跟徐端“表白”被拒后,对情爱是真没兴趣了,她觉得男人都一个样,不是好东西,她现在只想搞钱,只想变美,只想搞事业。 毫不意外,她再次拒绝了乔大姐。 “诶诶我还没说完呢,这次这个不是我说的,是人家主动来找我介绍的,说以前见过你,觉得你人不错,想跟你发展革命情谊。” 舒今越以为是以前给他看过病,毕竟乔大姐家那些亲戚她也分不清谁是谁,“真的不用,您就转告他,我年纪小,还不想谈对象。” *** 徐端想为那天的事道歉,但快两个月了,舒今越没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去过槐树胡同,再也没来过金鱼胡同。 包大姐看着冰箱里的牛奶越放越多,过段时间清理一次,都记不清多少瓶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喝吧,徐领导说过期了不能喝,会坏肚子,不喝吧,又每天一瓶的往里塞……啥时候是个头啊! 徐领导也不说去奶站取消,还是每天一瓶的往家送。 但再怎么可惜,她也不敢再自作主张拿回家去,有时候徐领导想起来,会让她带回家给孩子喝,要求当天喝完不要久放,有时候徐领导出差不在家,这牛奶就塞满冰箱。 就连张珍也奇怪,“他小叔咋不喝牛奶了?以前不是每天一瓶嘛。” 包大姐张了张嘴,她怀疑徐领导根本没喝,这些牛奶是帮人订的,只是后来跟那人闹翻了。 “嗐,真败家,早翻早好。” 舒今越自打想通以后,倒是不恨徐端,反而觉得他说了一堆废话,但有一句特别有道理——对你好是最廉价的最容易消逝的东西。 所以,她现在除了上班,就是提升自己,不仅提升临床经验和能力,还努力参与社会活动。以前覃海洋邀约她聚会,姚青青约她和朋友逛街,她都没去,但现在她发现,有人脉是件好事,不说汲汲营营吧,至少能多几个朋友。 上次宋莹莹“丢孩子”一事中,她帮医院洗清嫌疑出了不少力,后来那位副院长和高年资妇产科医生请她去给医院职工讲讲经验,她就没拒绝。 第一次站上讲台,年轻的毫无学历背景的她是害怕的,紧张的,但她知道要提高自己,就要开拓眼界,以前在手机上获得的知识太过碎片化,过于片面,跟这些真正在临床待了一辈子的老医生相处,她受益匪浅。 同时,莫书逸那边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也会叫她过去,帮省医院解决了好几次“难题”,她跟那边的医生也处得比较熟,一来二去,她在全市几家大医院都有一些能说上话的熟人。 这些都是以前的今越不会去想,不会去经营的,就连舒文明都说她长大了,他的原话是:“一段失败的单相思果真能让人成长。” “去你的,打人不打脸啊舒文明。” 舒文明正要反唇相讥,忽然门口传来说话声,听着很是陌生,俩人一骨碌坐起来,赶紧出来看热闹。 是的,那位传说中的月工资高达幺幺八的尚工程师一家子,终于搬来了。 “怎么现在才搬过来,这房子都租两个月了吧?”空着也得付房租,赵大妈看着就肉疼,心说男人果真败家,不会过日子。 尚光明三十出头的样子,高个子白皮肤,还戴着一副黑边框眼镜,文质彬彬,身边跟着个孩子也长得糯米团子似的,约莫八.九岁,张嘴就喊人。 一群大妈乐颠颠的,比被自家孙子喊了还开心,问他几岁了,上学没,几年级。 倒是好几个大姑娘小媳妇都在害羞的看幺幺八。 “别看了,鳏夫,年纪比徐端那老帮菜还大。”舒文明凑到舒今越耳边说。 今越白他一眼,但不得不说,尚光明是真的长得好看,打死她也不信他是能在大杂院久住的人,估摸着就是来暂时过渡几天,他长得就是那种天生住洋房别墅开小轿车的样子。 如果说她认识的人里谁更像资本家大少爷,她倒是觉得尚光明妥妥的,反倒是徐端更像劳苦大众里走出来的。 “啧啧啧,这样的人才,咱们李大妈可真敢想啊。”舒文明笑嘻嘻的,“以后咱们大院有热闹看喽,记得每天早点回来喔。” 他的嘴是真的像开过光,这才说完,李大妈就争着给这个新租客收拾房子,搬行李,恨不得连晚饭都做好送他们父子仨的桌上。 “不过尚工程师没吃李大妈家的饭,他说不用了,他们父子仨自己吃,你们猜他们吃的啥?”赵婉秋一边吃饭一边八卦,“用开水泡点麦乳精,配着一堆饼干,听说还给用清油煎了三颗鸡蛋,煎成那种还流芯的荷包蛋。” “这饮食习惯有点西式嘛。”舒老师评价。 “人家本来就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听说他母亲和两个哥哥都在国外,从小到大就这么吃的。” “还有那血糊拉的牛排,也不怕寄生虫……”赵婉秋在临床待久了,最不喜欢喝生水吃生肉,少不了要说说当时在战场上,战士们是为啥养成喝开水的习惯,都是敌人投.毒导致的啊。 细菌战生物战也是战,而且是更加缺德的杀人不见血的方式,就江浙沪一带的血吸虫病,据说就是日国人投的。 大家对这些老黄历都听腻了,更想听听隔壁的八卦,“从小就在国外长大,那他们会说咱们龙国话不?” “说得可溜了!” “对了,他们家俩孩子的名字也是稀奇古怪,大那个叫麦壳,你说咱们龙国有叫麦穗叫小米的,他怎么偏要叫麦壳,小那个更难听,叫啥鸡米。” 舒今越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人家是叫麦克和吉米吧,这些老大妈们可真会叫,还好没取名叫汤姆,不然她们还不得叫人家烫母? 不过这尚大工程师也是真敢啊,这是啥年代居然敢给孩子取洋名,他是在乡下没待够吧。 但好在知道这些是洋名的人并不多,大家只会自动“翻译”成麦壳和鸡米,你看这不就是龙国字吗,咋就不是龙国名字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习惯咱们这边的生活,单这公共厕所他们就适应不了吧。” “他们在乡下也没比咱们大杂院的公厕好多少。”今越是有发言权的,她在乡下上的厕所更绝,就直接土里挖个坑,上面担一块薄薄的木板或者柴,要多脏有多脏,不小心还会蹲掉下去坑里,她刚去的时候每次上厕所都担惊受怕。 要是掉进去,那跟社死有啥区别。 大家正说着,忽然听见有孩子大喊啥“掉厕所里了”。 舒今越:“啊??” 她刚想到掉厕所来着,居然就有人掉进去了?! 别说舒家人,16号院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探头出来看,到底是哪个倒霉催的掉粪坑里! “哎哟,文明你还看热闹啊,你大哥掉厕所里啦,黄呼啦的,哎哟来了来了……yue……” 舒家人个个呆若木鸡,他们想过李大妈掉厕所刘大妈掉厕所,就是没想到两条胡同之外的舒文晏会掉进柳叶胡同的厕所! 但舒文晏这家伙不得人心,大家捂着鼻子就想关门,全当没听见。 “别别别,老二快给我弄点水来冲冲!”果真是舒文晏,他带着一身翔味来了。 舒文明捂着鼻子,“家里没水,回你家自己洗去。” “那还不如直接让我死了算球。”这一路走回家,那整个新桥街道都知道他舒文晏掉厕所里的事了……诶不对不对,啥叫他掉厕所里,他是救人。 “快开门,不止我,还有个孩子呢,叽里呱啦说的话我也听不懂,掉坑里出不来,要不是我顺路去上个厕所,正好听见,他就交代在那粪坑里了。” 关键这小崽子看着小小一只,身上的肉却老沉老沉了,他一下没捞上来反倒把自己给坠下去,不然也不会弄这么脏啊。 要是他一个人,文明和今越打死也不给他开门,但还有个孩子,算了算了,就当日行一善吧。 “你先别进来,我去给你打水,别动,这一身衣服是别想要……yue……” 舒今越看他拎着的小孩眼生得很,“你哪个院的,不是咱们柳叶胡同的吧,你家大人呢?” 小孩眨巴眨巴大眼睛,“我叫鸡米。” 舒家人:“……”原来这就是他们刚才谈论的尚工程师的孩子啊。 于是,舒文明赶紧去后院叫幺幺八,你家孩子掉茅坑里了,还是我家这人嫌狗厌的大哥救上来的。 偏偏尚工程师还不在,说是上厂里加班去了,致力于讨好他的李大妈一听说鸡米掉厕所,马上把门一关,“不许进来啊,这房子我是租给你家,你要不爱护,我明天就把你们全家赶走。” 小孩多可怜呐,有家不能回,泪巴巴的看着她。 大家就没见过这么没人情味的房东,“李大妈你咋这样,人家大人不在家,你就不让进门,尚工程师在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态度。” 李大妈双手叉腰:“咋,你可怜他啊,那带你家去呗。” 邻居顿时不敢说话了,这俩屎人实在是太臭了啊! 舒文晏都快被臭哭了,只能让今越把热水端到院里,洗他自己的时候顺带把鸡米花给洗了,“你说你这倒霉孩子,上厕所就不能看着点,今儿也就是我进去,要是没人进去,你就冻死在茅坑里了,懂不懂?” 鸡米花傻愣愣地看着他。 舒文晏自己马上也要当爹了,看着那眼神心里就不落忍,算了算了,就当日行一善。 就在兵荒马乱中,门口又有孩子喊:“今越姐姐,外头有人找你。” 舒今越神色镇定,“就说我不在。” “她说她不在家。”孩子冲大门外喊。 舒今越:“……”这孩子是真熊还是真笨。 徐端在门口苦笑,小姑娘是真的生气了,他这段时间忙工作的事,又去出了几天差,等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彻底不理他了。 他来柳叶胡同找过她三次,这是第四次,都没见着她的面,平时在单位倒是能堵到她,但她一副公事公办“我跟你并不熟”的样子,人多眼杂他也不好给她添麻烦,他心里就跟堵了团棉花一样。 以前说这小姑娘胆子小不会发脾气,现在看来倒是横得很呢,以前自己看见的是小猫藏起爪爪的样子,现在她把锋利的爪子亮出来,还是对着他来的。 *** 舒今越拒绝见面之后,良心并不会痛,她愈发把时间花在学习和提升自己身上,中途莫书逸那边拿到两场全国性学术会议的邀请函,今越欣然答应前往。 一场是关于红斑狼疮治疗经验总结的,一场则是和白血病有关,请的都是全国有名的血液病专家,举办地点选在书城市,一是它风景秀丽,二是莫书逸正好认识其中的几位专家,都是当初一起在苏国留学的师兄们,他一提议,人家就来了。 虽然全程没有一点中医的知识,但舒今越也能听懂临床医学的东西,他们有足够多的病例数做支撑,在论述治疗经验的时候非常有说服力,加上专家们善于举例子,调动现场气氛,舒今越居然一点也没分心,专心致志地听了四个多小时。 中途莫书逸还带她去找主讲专家聊天,探讨一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今越从一开始的怯场,到后来渐渐的也放开了,甚至还能主动提几句中医药在治疗这些血液病方面的优势,双方你来我往,倒是聊得很投机。 最后,舒今越拿到了几位专家的名片,说以后遇到问题还要多向他们请教。 这些专家,年轻时候积累了海量病例和诊疗经验,又有留学背景,接受过世界先进的医疗技术培训,现在都是在京市和海城最高级别的医院里给领导看病的,一般人别说向他们请教问题,就是想找他们看病都不知道去哪里挂号。 舒今越再一次体会到人脉的重要性,有莫书逸的引荐,她能跟这些专家面对面交流,这样的体验真的很不错。 参加完会议,舒今越打算顺道去找姚青青,开会的地方正好在地质大学隔壁。 现在还没到下班的点,她直接去姚青青所在的财务室,没进去,只在楼底下的座椅上坐着等。 一整天在会场,莫书逸见她一开始不好意思,帮她拿了好些茶水和水果点心之类的,越吃越渴,越渴越吃,现在没坐多大会儿就想上厕所。 厕所在走廊尽头,她赶紧小跑进去,习惯性找了个最深处靠近窗子的位置蹲下。现在学校里的厕所还没有单独的隔间和门板,只用红砖砌起几堵半人高的矮墙,没有门,最前面有个陈旧的铁皮水箱,每隔一段时间自动冲水一次。 今越痛快的上完厕所,正准备起身,忽然听见两个女同志聊着天进来。 “人家正谈着呢,听说对宋同志可主动了,还给人送早饭,请人看电影,现在的年轻小姑娘胆子真大。” “可拉倒吧,她也就是仗着自己是学校教职工的子女,她父母又是因公考察牺牲的,不然就她那样的也能进学校当会计?”说话的人嗓音又尖又细,有股尖酸刻薄的味道。 舒今越直觉不喜欢这人。 “唉,话是这么说,但谁让人家里条件好,哥哥又是因公牺牲,将来升职啥的都有照顾,她还一个人住那么大套四合院……金鱼胡同啊,听说住那条胡同的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掏出几条小金鱼。” “有钱又怎样,有钱了不起啊?明明小宋我也看上了,想要介绍给我外甥女来着,结果被她抢先了……” 另一个女人笑起来,“原来你是因为这事记恨她呀,多大点事,小宋和她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你着啥急。” 很快,俩人离开厕所,舒今越又蹲了会儿,起身动动腿,心里不太舒服,她总感觉她们谈论的主角应该就是姚青青,很多信息都能对上。 可那个尖细女人说话实在难听,背后这么编排一个父母哥哥都因公牺牲的女孩,真他爹的不厚道,哪怕是陌生人也不该如此,更何况还是朝夕相处的同事。 舒今越气哼哼的,后悔刚才反应慢了一拍,应该当即怼她几句才舒服。 带着这股怒气,见到姚青青的时候,她就有点愧疚,作为好朋友,自己可真不够义气。 “可终于来看我了,给你带了好几次口信,怎么都不去找我玩?”姚青青高兴地迎上来,先“质问”两句。 舒今越不好说是因为想避着徐端,彻底让自己封心锁爱,只说最近工作忙,没时间。 “算了,原谅你了,正好我带你吃食堂,你不是也说我们学校食堂好吃嘛。” “‘也’,是有谁也这么说过吗?”她促狭的问。 姚青青红了脸,“嘿嘿,待会儿再跟你说,不着急。” 俩人跟着学生大部队往食堂走,上了二楼的教工食堂,人明显比上次少了很多,这个点儿有家有口的都回家吃去了,也就姚青青这样家里没人的才会吃食堂。 舒今越心里一软,“今天我请客。” “不行,我请,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该我请。” 舒今越其实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我谈对象了,人你见过,就上次咱俩一起遇到那个宋英武同志。” “就是上次我俩在这儿吃饭,遇到跟我们拼桌那个男同志?” “对,就是他。”姚青青一直是敢爱敢恨的脾气,谈了就谈了,没打算瞒着,倒是宋英武不想太张扬,“他其实是个闷葫芦,挺没意思的,太老实了,但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好吧。” “总之都是要结婚的,那就找个自己不那么讨厌的吧。” 舒今越从她神情里看出一丝落寞,其实她是想在宋英武身上找她哥哥的影子吧?倒不是说他们兄妹俩有什么,而是一个人太孤单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些能让自己回想起美好的人或者事物。 而宋英武与姚飞扬具有一段类似的人生经历,这就是她在意的点。 舒今越心里叹口气,“那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就是话少,又太老实,老实到我都想跟他生气。” 舒今越忙问怎么说,原来宋英武是农村出身,小小年纪就去当兵了,父母双亡留下三个弟弟妹妹,他入伍后只能把弟弟妹妹拜托给二叔一家,让二叔二婶忙照顾,而作为报酬他每个月寄二十块津贴回家,在农村足够供弟弟妹妹上学和吃饭了。 “他那二叔二婶可真够黑心的,现在看他退伍有了工作,居然狮子大开口,让他寄三十回去,说每个孩子十块,不然就不让他们上学了。”姚青青气哼哼的,“城里养孩子也花不了这么多钱,他们这是明晃晃的讹钱,我让他别管,让他们要,但他狠不下心,还是给了,你说气不气人?” 舒今越不置可否。 “我倒不是说不让他管弟弟妹妹,该管,但不能给这么多钱,弟弟妹妹大了,一个高中,一个初中,还有一个小学,高中毕业马上就能回村当代课教师,不需要他再给生活费,以后结婚帮衬一把就行,剩下两个每个月给十块其实都够了,他要实在想给,留着以后他们结婚的时候帮一把,不比直接让他二叔二婶贪掉更好吗?” 舒今越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如果是她,她也会这么建议。 “他太老实了,只知道闷头给钱,要我说还不如直接把那两个小的接城里来上学,省得被他二叔二婶要挟。” 舒今越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来城里没户口,上什么学校,以什么理由留城?” 姚青青也是叹气,这些她确实也想到了,以她的能耐还解决不了,于是破罐破摔地说:“不行就先落后在我名下,用我家房子的户口上也行。” 舒今越好笑,“圣母娘娘你咋这么大方呢,不如把我名字也落上去,将来要是拆迁了或者卖房了,你得分我一半。” 姚青青打她,“你就乱说吧。” 不过,这话倒也提醒她了,要是真帮他们落户,牵扯到的问题更多更复杂,“算了,反正他爱咋咋吧,我是管不了。” “我知道你是侠女脾气,见不惯老实人被欺负,但有些事还是得男人自己解决,他需要锻炼才能成长,你也不想谈对象像多了个儿子吧?” 姚青青脸一红,“去你的,谁乐意给人当妈。” 舒今越又引着她说了一些宋英武的情况,“听说他在你们学校很受欢迎,好些人都争着给他介绍对象?” “可不是,他长得不错,又是退伍回来的,精气神足足的,但他话不多,跟其他人都没什么话说,我是因为话多,总缠着他问东问西,才,才……” 舒今越明白了,那个尖细女人说对了,这场感情里是青青主动多一些。 她们这两朵苦命姐妹花,咋这么倒霉呢! “对了你最近咋样,别只说我的事呀。”姚青青一边吃东西一边问。 “就那样,不过最近我去省医院和市医院比较多,他们遇到棘手的疑难杂症都会叫我过去帮忙,就上次我跟你说的莫医生,他人很好,带我参加了几次学术会议,让我受益匪浅。” 姚青青眼中燃起八卦的火苗,“那个莫医生真有那么俊?” 舒今越点头,即使经常见面,她还是不得不承认,省医院的院草不是白叫的,“你哪天有空,我介绍你们认识。” “行,到时候我约你。”姚青青看了下时间,“走吧,今天他送我回去,我们一路。” “他每天都送你吗?” “嗯,他说我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刚开始是加班太晚他会送,后来我俩谈上之后,他就天天都送。” 舒今越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算他有点男朋友的自觉。不知道是不是手机上说的,女孩子们对闺蜜的男朋友都不太满意,她第一次见宋英武的时候对他挺有好感,但知道他成了青青的男朋友后,她的好感就大打折扣,尤其是听说家里那一堆烂事,心里更不得劲。 才刚谈上呢,就有这么多事,以后要真结婚还得了?他那三个弟弟妹妹或许都不是最大的负担,而是他那对极品二叔二婶,能把人敲骨吸髓呢! “谈对象可以,你别头脑发热忙着结婚啊,多考察考察。”说不定多谈一段时间,暴露的问题越多,她自己就能认清现实了。 没一会儿,宋英武来接姚青青,今越就带着一种“娘家人”的眼光审视他,她存心想挑点毛病,但他除了话少,愣是没啥毛病,但话少也只是对她,对着青青的时候,他还是能多说几句的。 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外形过关,成熟理智,体贴周到,还不是中央空调,这样的男人其实放哪儿都是受欢迎的。难怪那个尖酸女人会嫉妒,她怕是恨不得青青能分手,她好把她外甥女介绍过来呢。 舒今越不想跟徐端正面遇上,婉拒了青青的邀约,没在金鱼胡同下车,而是直接坐回柳叶胡同。 到家自然少不了又是李大妈和尚工程师的八卦,“李大妈可真有意思,人家尚工程师都说了不用麻烦,他们自己吃,她还巴巴的做了一桌好菜,硬要让她闺女去拉人家。” “结果人家不去,她就把人孩子抢着抱过去,把那个叫鸡米的小儿子吓得哇哇大哭。” “我们看不过眼说她几句她还急,急个啥,就她闺女那样,还想吃天鹅肉呢!” 舒老师有点奇怪,“那她家老五女婿没来找人?” 自从尚工程师搬进来之后,李大妈的五闺女就跑回娘家待着了,正经过日子的人家,谁会这么跑啊,那女婿也真是够窝囊的。 “来接好几次了,先是他自己来,后来是带着仨孩子来的,最小那个才一岁多点,路都走不稳呢,哭得稀里哗啦,咱们看着都不落忍。” “这人怎么这么不靠谱,自己想攀附尚工程师,还要拆散好好的一家人,弄得女婿妻离子散。” 赵婉秋冷哼一声,“我看她闺女也是个拎不清的,这尚工程师在厂里人人尊敬,多的是人给他介绍对象,好些还是什么厂长主任的亲戚,未婚大姑娘呢,她在想屁吃。” 舒今越和舒文韵对视一眼,也笑,就怕李大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她闺女连后路都被她断喽。 “对了,我二哥呢,咋还没回来?” “估计是单位盘点吧。”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大盘点一次,冬天天黑得早,摸黑进门是常事。 其实其他人也不是这么晚才下班的,主要他是临时工,又没啥背景,经理就可着劲的叫他干活,他要说不干那正好领导就给他开排了,这在后世也是资本家逼员工自愿离职的手段之一。 “二哥这工作钱少事多领导还拿他当牛马使,不如不干。”舒今越没忍住埋怨道。 “不干能去哪儿,咱们胡同现在还好几个没工作的呢,那些人你看哪个像正经的?别说娶媳妇,将来怕是连他们自己都养不活。” 舒今越一想也是,本来徐家就看不上二哥,要是还成无业游民,那他跟文丽姐的事就更不用想了,哪怕为了对外有个“好名声”,他这工作再怎么压榨,他也得咬牙撑着,再撑两三年。 正说着,事件的主人公急慌慌冲进来,“今越今越!” “着急忙慌的干嘛,屁股着火啦?” “今越你快跟我来一下,文丽又流鼻血了。”而且今天的鼻血流得更多,止都止不住,他慌了。 “自从吃上人参后,她几乎天天都流鼻血,每天早中晚三次,一开始我以为是人参上火,让她少吃点,可少吃甚至不吃了,这鼻血还是一天三次的流,我陪她去医院,那边说没事,教她几个止鼻血的动作就回来了。”舒文明抓了抓头发,“可回来好几天了,还是流,你说会不会是哪里不好?” 舒今越不敢大意,穿上外套就催他赶紧走。 徐文丽还在单位,大家已经下班,门都锁了,她就一个人缩在门外吹冷风,估计是太冷了,只能蹲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小小的刺猬一样。 舒文明车子没停稳就冲过去,差点把舒今越弄个大马趴。 “不是让你在店里等着嘛,谁让他们锁的门?” “冷吗?”他立即脱下自己的补丁棉袄,披在她身上,“我走之后没流了吧?” 徐文丽呆愣愣的看着他,乖乖摇头。 舒今越看着有点眼酸,看吧,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她那单相思真是没意思透顶了。 “今越快来看看。”舒文明见她傻站着,急忙催促。 舒今越把徐文丽拉到一个背风的地方,感受到手底下的肌肤越来越薄,今越心里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徐文丽这样的年纪,加上以前身体素质那么好,居然在短短几个月内瘦了这么多,肯定是不正常的。 舒今越稳住心神,给她把脉,可手才搭上去,忽然感觉手背一热,两滴鲜红的鼻血滴到她手上,这种时候把脉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把鼻血止住。 “文丽姐,你这样,把手抬起来,抬高,对。” “我没事,文明怎么把你叫来了,外头多冷啊,你快回去,你这个办法区医院的医生教过我,左边鼻孔流就抬右手,右边鼻孔流抬左手,对不对?” “你少说两句吧,喝风进去不冷啊你。”舒文明凶巴巴的,但声音却非常温柔,这是舒今越没见过的样子。 十多年了,他从没这样对她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家庭成员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咦,怎么这次不管用呢?”徐文丽嘀咕两句,一会儿换左手一会儿又换右手,就像在闹着玩。 舒今越也说奇怪,但没时间多想,在她合谷穴上按了几下也没作用,倒是徐文丽自己走了几步,仰头一会儿,止住了。 今越心说这哪是止住了,分明是从嘴巴流出来啊。 她一直以为舒文明上次说文丽吃人参流鼻血是上火,流一两次就止住了,后来也没听他再提过,可现在才知道这段时间居然天天流,这样的频率怎么可能是上火。 “二哥,咱们上医院吧。” “好,要不我们去好点的医院,区医院去过好几次都说没事,可没事怎么一直流鼻血呢?”舒文明都想对这些大夫破口大骂了。 “我们去省医院。” “省医院会不会太远,时间晚了就不麻烦你们了,去近点的市医院吧。”徐文丽笑着说,一张雪白的脸上有几道刚才自己抹出来的血痕,舒文明心疼极了,连忙掏出帕子给她轻轻的擦拭。 “听今越的,就去省医院。” 这时候又没出租车可打,三人坐的公交,一路上舒今越尽量控制自己胡思乱想的心,一路惴惴不安。 长期发烧“感冒”,加上流鼻血,舒今越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趁着徐文丽不注意,刚才她捉住徐文丽的手腕把了好几次,有她正在流鼻血的,止住了的,有正在走路,也有静息状态下的,都是同一个脉象—— 沉而弦,跟前几次的完全不一样。 沉脉说明病变在里,弦脉则是肝气紧张的缘故,而肝气该以柔和为贵……舒今越怀疑,文丽姐是肝上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但在中医上来说,肝上的问题一般不会引起长期发烧感冒,她怀疑这并非病变发生的最初位置…… 她想起一个中医概念——肝藏血。 结合她这段时间的变化,舒今越果断要求去省医院。 那里,白天她刚听过讲座的石学海专家还在,听说他应莫书逸之邀,今晚八点要与他们科室的工作人员进行一场关于血液病防治的研讨,且省医院有目前全省最成熟的骨髓穿刺技术。 徐文丽不知道舒今越心里有多紧张,她倒是还有心情安慰舒家兄妹俩:“哎呀你们别这样嘛,板着张脸,我就是流点鼻血,又不是什么会死人的大病。” 舒文明搂着她,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扣在自己怀里,不管车上其他乘客什么眼光,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想好好地抱抱她。 抱抱这个可爱的傻姑娘。 第44章 044 文丽的病&小炮仗&启发…… 到达省医院的时候, 住院大楼一片灯火通明。 “咱们挂急诊,还是去哪个科?”舒文明搞不懂,问今越。 “不用挂, 跟我走,我们直接去找专家。” 三人来到心血管内科的时候,他们的讲座刚结束,陆陆续续有医护人员从会议室里出来, 看见今越都笑着跟她打招呼。 毕竟,她可是作为“外援”被请来好几次了, 用莫书逸调侃的话说, 她属于科室的“远程编外专家”。 今越刚到莫书逸的办公室,那边他跟人说着话过来, “哟, 石老师正说到你呢, 说你白天举的例子就很适合用中医药治疗, 还说明天有机会要再问问你。” 他身边陪着的,正是那位血液病专家石学海。 石学海五十来岁的样子, 头发半白, 腰背略佝偻, 人也干瘦, 但双眼十分有神, 反应灵敏, 思维敏捷,知识面也非常广,各个学科的东西都知道一点,哪怕是中医,他不懂但说话十分幽默, 要是平时今越肯定要跟他聊两句,但现在她没时间跟他寒暄。 “莫医生,石老师,我今晚就是专程为找您二位而来的。”说着,她简单的介绍了舒文明和徐文丽,“文丽姐从半年前开始出现低烧、头晕头痛的症状,当时我们没上心,一直当成感冒在治疗,吃的也是感冒药,但最近一个月来,她无明显诱因开始流鼻血,每次都很难止住,每天大概要流一到三次,每次四五分钟。” 听到这里,莫书逸和石学海的神色严肃起来,“最初低烧的时候验过血没有?” 舒文明连忙说:“验过,区医院的医生说是白细胞高,有感染还是啥,给开了消炎药。” 莫书逸连忙说,“那现在务必再验一次,小张来给这位女同志抽血。” 舒今越犹豫一下,不想再走流程耽误时间,文丽姐耽误了这几个月,其实就是她的失职,她一直以为文丽姐没事,她要真出什么事,舒今越绝不会原谅自己。 “我们直接骨髓穿刺吧。” 莫书逸一愣,“你的意思是……” 舒今越轻轻点头,他又看向石学海,石学海也点头,“对,现在就穿刺,我在现场,由我来操作,快做准备。” 石学海从年轻时候就是干血液病的,有他这种几十年经验的专家亲自操作,那就更好了,舒今越连忙感谢,转头又去跟二哥文丽姐解释为什么要做这个检查。 三分钟后,舒文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的意思是,你文丽姐有可能,或许是血液上的问题?” “对,但这只是我的猜测,需要做了检查才知道。” 徐文丽真是个乐观女孩,她还笑着安慰:“喂,舒文明你紧张啥,我都不紧张,不就是在腰上扎一下吗,很快的,打麻醉我又没感觉,你别这么紧张好不好?” 要是平时,舒文明早就说她没心没肺了,但现在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张了张嘴,“好,我不紧张,我在外面等你。” 操作很快,没多久徐文丽就被护士扶着出来了,取到的标本和血则是被送到化验科,莫书逸亲自去的,他在那边也有认识的人,催着应该能快一些出结果。 “肝脾倒是还没明显肿大,明天过来安排一个超声检查看看。”石学海又仔细询问了徐文丽,譬如这一两年来有没有觉得容易疲劳、乏力,有没有骨头或者关节的疼痛,平时有没有接触过什么有辐射的物质,或者场地。 徐文丽通通摇头,她最开始出现的症状就是低烧,类似于感冒。 “你们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出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石学海看见今越恳求的眼神,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多待两天,帮着看看,“你们放心,我会向单位请两天假,明天后天我会留在这边,帮你们看看再回去。” 舒今越松口气,连声说感谢。 兄妹俩把徐文丽送到家门口,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不回家,她的父母好像也不着急,甚至连她开门进屋都不知道。 嗯,带小孩是挺累的。 舒文明嘀咕两句,兄妹俩这个点也坐不到公交了,只能走回家。 一路上有雪花在飘,舒今越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她知道不是天气的缘故,而是害怕,她不想徐文丽出事,可就连石学海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心里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骨穿只是求个确诊而已。 “今越你说她会没事的,对吧?” “嗯,文丽姐这样的好女孩,一定会逢凶化吉,余生幸福。” 舒文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平时咋咋呼呼,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这次,他却只想把世界上最美好的祝愿全用在她身上。 “你们说的什么血液病,是不是就是白血病?你别想骗我,我跟莫医生去送标本的时候,听见他小声跟人说了,催他们快点出结果。” 舒今越点点头,也不打算骗他,“是,但还不确定,只是怀疑。” “每次你怀疑的都对。” 舒今越沉默,仰头看天,雪花一片片飘落,他看见二哥的背好像有点佝偻了,以前他不这样的。 他才三十岁不到。 在这一刻,舒今越忽然明白了,上辈子的二哥为什么终身未婚,为什么远走他乡,几乎一辈子没回过书城。 这个他出生、长大的城市,并未给他多少幸运和好感,小时候因为穷,大家都不怎么跟他玩,后来长大了,因为没房没正式工作,他好像天然就短别人一截,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孩,又……万一这辈子的徐文丽还是出事了,他该怎么办? 舒今越仔细回想,其实二哥也没真正的欺负过她,只是看不惯她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他这亲生的还受舒老师宠爱,所以故意要惹她,一方面是小屁孩的破坏欲和嫉妒心,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引起舒老师的注意? 徐文丽,就是他不太幸运的三十年人生中最幸运的礼物。 “二哥你放心,不是最好,但万一不小心真的是的话,我一定会给文丽姐请最好的专家,我也会从中医药上想办法,我一定……” “好了,我知道你会尽力,我们快回去吧。”舒文明在她肩上拍了拍。 兄妹俩顶着风雪到家,其他三人还在屋里等着,听见开门声忙问情况怎么样。 舒文明不愿说话,今越一面把雪水浸透的鞋子换下来,一面说:“目前怀疑可能是血液系统的疾病,做了骨髓穿刺抽了血,明天能出结果。” 舒老师不懂什么血液系统,以为不是什么大问题,赵婉秋和舒文韵则是脸色沉沉。 “到底怎么回事,很严重吗?”舒老师一看,也着急起来。 于是,舒今越把安慰二哥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只能寄希望于幸运之神会降临吧。 兄妹仨进到隔壁屋子,舒文韵立马拉住今越的手,“今越,白血病中医有办法吗?” 舒今越不好回答,要根治几乎不可能,因为这个病进展很快,属于造血系统的恶性肿瘤,但缓解症状,延长生存期偶尔也能因人而异,而且更重要还得看分型,某些分型确实预后稍微乐观。 “你没办法的话,能不能去找找那位教你医术的老中医?” “他去世了,但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去京市海城找别的中医试试看。”舒今越平时是有点自信甚至自负的,但此刻的她,不敢嘴硬,她宁愿相信这世上还有很多比自己厉害的医生。 舒文韵沉默。 这一夜,对于舒家人来说,是艰难而漫长的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赵婉秋就起床熬粥,等舒文明起来的时候,粥已经熬好了,又稠又白,浓浓的米香味。 “文明待会儿吃过早饭先把粥送去给文丽。” 舒家人自己只舍得喝粗糙的苞米粥,但没人有意见,舒今越让赵婉秋去单位帮自己请一天假,她跟着舒文明一起去徐家接人。 徐文丽果然是没早饭吃的,刚起床,人也蔫蔫的,虽然她极力装出平时一样乐观开朗的样子,但黑眼圈还是出卖了她。 “别笑了,先去医院做检查,肚子饿没?” “饿。” “那快喝吧,喝完明天再给你熬。” 舒今越走在后面,看着二哥对徐文丽难得的温声细语,与平时判若两人,心里也有一阵暖流涌过。 到了医院,莫书逸已经等在科室,还是带他们去找上次的王医生,没多久就到徐文丽,今越跟着进去。 王医生看得很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部位,看完还舒口气,“好消息是肝脾还没肿大。” 舒今越也跟着松口气,告诉自己或许真的能有另一个好消息呢?好人有好报,徐文丽没做过什么坏事,相反她还是个热心、开朗的好女孩,上天应该会给她优待。 可等到中午,化验室那边的结果还是出来了,“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都明显升高,血红蛋白和血小板降低,加上骨穿结果,能确诊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石学海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徐文丽的表情,她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然后张了张嘴,大概半分钟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掉眼泪。 她要是能哭出声,嚎啕大哭,都不会让舒文明这么难受。 舒文明给今越使个眼神,让她照顾好文丽,自己一个人跑到楼梯间,点燃一根纸烟。 他刚要抽,身旁传来一阵咳嗽声,他立马把烟捻灭,“对不住。” 那里有一扇小窗,咳嗽的男人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能看见一双粗糙的大手不断的擦脸上的泪水。 舒文明心里像空了一个洞,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凉……他恶狠狠的抹了一把。 平复好情绪,他来到办公室问石学海:“石专家,这病怎么治,无论花多少钱我们都要治。” 徐文丽扑在舒今越怀里,原本有种异常的安静,现在一听这话连忙抬头,“不,这是治不好的,别浪费钱了。” “谁说治不好,医生都没说。” “我爸他们单位以前就有一个小孩,就是这个病,查出来三个月就死了,死了。”她喃喃自语,看向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到一步之遥的幸福生活。 她去看过他买的房子,在热闹的大杂院,他说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瓜,看不完的热闹,还说以后一定要小心那个李大妈,她最坏了。 她量好尺寸,准备下个月就去买花布,做小碎花的窗帘,还要放一张大大的写字桌,在上面铺上一层玻璃,一块白色蕾丝桌布,玻璃下面还要压上他俩的照片,以后每天都要认真擦拭。 可现在,这些幸福福生活戛然而止。 舒今越的眼泪也没忍住,她没想到自己这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事灵。 “你别管,我说治就治,钱我来出,你别多嘴。” “你出什么出,你以后不结婚了啊,你房子不装修了吗?把钱留着以后用吧。”徐文丽哽咽着说。 “闭嘴,老子的事谁也管不了!”舒文明红着眼吼她,但又不是她。 徐文丽沉默,舒今越瞪他一眼,“你有毛病啊?” 舒文明闷闷地对徐文丽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继续问石学海,这个病要怎么治。 “主要就是控制,我们目前只能控制,尽量延迟急性恶变期的到来。” “那要是那个什么期到了怎么办?” “如果进入急变期,可能会很快……”死亡。 舒文明点点头,紧了紧拳头,“那控制的药物呢,我们要用最好的。” 石学海点头,“目前石兰省没有,但我会打电话给海城那边,用进口药会好一些,但费用就会高很多,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舒文明摇头,“不用考虑,就用吧,现在是不是要先交钱,交多少?” “我们也要,医生给我家儿子也买进口药吧。”原来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家三口,今越记得刚才莫书逸提过一嘴,他们家儿子跟文丽姐一样,也是这个病。 也是赶巧,赶上石学海在,进口药这东西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果然,石学海打了个电话回来,说先准备一百块,先用一个疗程的药物看看,然后定期监测血常规,根据血象变化再看要不要改变用量和药品。 那家人一听数目,眼里的光就暗了,“我们能……能再想想吗?” “当然可以,如果有需要,我不在的话,你们直接来找莫医生就是。” 舒文明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当即从怀里掏出一百块钱,舒今越震惊,他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钱?看票子还新,硬挺挺的,不像是在身上揣了很久的样子。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什么都没问,她甚至想好了,要是有需要,她刚买的房子也卖掉吧,能凑一点是一点。房子可以再买,但文丽姐只有一个。 给了钱,莫书逸也跟科室里商量好,先让徐文丽住进来,因为要随时监测用药效果,回家不方便。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徐文丽才想起来还没跟家里人说呢,她去借了电话给徐父打过去,没多久两口子就带着孩子赶来了。 徐母抱着她哭成泪人,虽然他们是更喜欢儿子一些,但毕竟徐文丽当了二十多年的独生女,也是有感情的。徐父也抛开对舒文明的成见,跟他去楼梯间抽烟,聊了很久。 舒今越看着身体条件貌似还不错的徐父徐母,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石老师,方便和您聊两句吗?” 石学海带她到另一间办公室,“这个女孩的情况目前看来还算不错,如果不突然急变的话,生存一两年没问题。” 舒今越叹息,一两年算得了什么,她要的是二哥和文丽姐永远在一起,要的是她活到白发苍苍走不动路的年纪,两个没牙老头老太还能斗嘴互怼,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 “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有配型成功的话,可以做骨髓移植吗?” 石学海怔了怔,“你也知道这个?现在这项技术在国外还是很先进的,我们国内暂时还没尝试过,主要是各项技术支持还没达到相应程度。” 舒今越心头一咯噔,是啊,现在才是1975年,她差点忘了,就是能找到配型合适的,也没技术做啊。 “那您觉得我们国内,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到?” “我听说海城和汉城都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前期病例失败的可能性也高,最早也是十年后吧。” 舒今越沉默,十年对徐文丽来说太长太久远了,相对她的生存期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骨髓移植这条路基本只能放弃了……至于小老百姓想出国去做手术,还得找到合适的配型,就是不可能的。 但她还是不死心,又去找莫书逸,请他帮忙问问以前在日国留学时的同事同学或者导师 ,那边有没有做这个配型和移植的能力。 聊了一些注意事项,舒今越先回家,让舒文明陪着徐文丽。赵婉秋早早的等在家里,请完假就哪里都没去,满心盼着好消息,可看见今越的脸她就知道自己做梦了。 “先做饭吧妈,买了菜没?” 赵婉秋这才回过神来,“买了买了,找小李他老丈人买了几根大骨头,老人都说这个里头的髓油补骨髓,待会儿我给熬好,坐车送过去。” 虽然不科学,但聊胜于无吧。 舒今越也不想再去医院耗着,在那待着于事无补,不如好好看看书,找找法子。 下午,今越把借来的书一本本翻开,对照查找有没有类似疾病,中医肯定不叫白血病,但中医典籍里有很多类似的症状,譬如虚劳病、血症等,说不定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因为心里有事,压根就没什么胃口,舒家三口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下午赵婉秋去医院送饭,今越继续待房间里。 正看得专心,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哭喊声,好像是几个小孩打架,她也没在意。 等把手里的书看完,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她出门去上厕所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要不再去医学院找几本书?目前手里的书很少,且都看过一遍了,要是能有线索她应该能想起来,毕竟她的记忆力很好。 正想着,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哭着哭着又打嗝,像个小孩子。 今越凝神一听,还真是个小孩,“喂,谁家小孩,你咋,掉厕所啦?” 隔壁哭声顿了顿,瓮声瓮气地回答她:“没有,我,我就是……我眼睛里进水啦。” 舒今越沉郁的心情被这奶声奶气的话给逗笑了,“好,那你出来,我帮你看看,水流出来没有,好不好?” 那小孩扭捏一会儿,乖乖出来了,原来是尚工程师家的鸡米花,圆脸大眼睛红嘴唇,真正对得起“唇红齿白”四个字。 嗯,也就是不久前才掉厕所被舒文晏捞出来的小可怜。 他害羞的看着舒今越,“我记得你,你是帮我送水洗澡的姐姐。” 那天谁都不愿让他和那个好心伯伯进门,就这个姐姐给他们送水洗澡洗衣服,然后她的妈妈还给他们熬了辣辣的姜汤喝。 “好了,眼睛里的水流出来了,那就没事了,你可以回家了,记得别乱跑喔。”虽然这时代拐卖孩子的不多,但不代表没有,这孩子长得年画娃娃似的,可是很招人的。 “我不想回家,回家不好。” “怎么不好,你爸爸和哥哥呢?” “爸爸上班,哥哥学校。”他奶声奶气地回答着,亦步亦趋跟在舒今越身后。 “为什么家里不好?” “李奶奶坏,让我叫阿姨妈妈,不叫就打我。”小家伙摸着屁股,心有余悸的说。 舒今越搞半天才弄明白,原来是李大妈逼着孩子叫她闺女“妈妈”,孩子虽然对自己妈妈没多少印象了,但也知道妈妈不是随便叫的,他不叫李大妈背地里就打孩子。 舒今越看了看他的屁股上果然有几个红红的巴掌印,苦于自己没相机,不然应该拍下来给当爹的看看——你儿子都被人虐待成啥样了! “那你可以跟爸爸说,让爸爸保护你。” 鸡米花连忙摇头,“不能不能,李奶奶说了,我要是告状,她就不让我们住她的房子,赶走我们,然后……然后我和哥哥,还有爸爸就又没家啦。” 好嘛,这死老太婆真是,为了自己那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连孩子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哦不,她现在已经断子绝孙了。 今越不能袖手旁观,晚上尚工程师下班回来后,她直接把事情捅到他那里,还鼓励鸡米花复述李奶奶怎么骂他打他的,那俩巴掌印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青紫色,这可把斯文人气坏了。 尚光明气得呼呼的,站起来就去找李大妈理论。 俩人掰扯半天,最后他闹着要搬走,李大妈才赌咒发誓再不碰鸡米花一根手指头,不然就天打雷劈云云。 大院众人也被她的不要脸给惊到了,说她活该断子绝孙,这干的就不是人事儿! 自那天之后,尚工程师就尽量把儿子带到单位去,即使玩也在单位玩,实在忙不过来或者出差的时候,就把孩子送来舒家,请赵婉秋帮忙照看,会给伙食费。 这时候的邻居都很热心,也不怕担责任,赵婉秋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心的工作去吧,反正我和老头子在家也是闲着,一定给你看得好好的,全须全尾的。” 等他一走,几位大妈少不了议论,“这家里啊还是得有个女人才行。” “谁说不是,尚工程师要是能有个老婆,这俩孩子也不会这么可怜,至少能有口热饭吃。” “得了吧,后妈能安什么好心,还不是面甜心苦,指不定怎么虐待孩子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当然大多数还是觉得给孩子找个后妈挺好的,毕竟大家想的都比较简单,尚工程师那么高的工资,又受重用,哪个女同志嫁给他啥都不用干,只需要把孩子照顾好就行,花不完的钱,俊得没边的男人,这日子已经够舒坦了。 跟大院里这些臭烘烘的老爷们比起来,尚工程师简直爱卫生得不像住大杂院的,家里家外父子仨随时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埋汰,单这一项,就让众多大妈大姐羡慕的。 “你们还真别说,我听我家老头子说,徐厂长他们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对象,有小学教师,有医院护士,还有大学生,可他愣是一个也没相上呢。” “连那些车间主任的闺女,他都看不上。” “哎哟喂,那这眼光可真高。” 舒今越忙着看书,也没往心里去,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因为白天刚去看过徐文丽,经过半个月的治疗,她的白细胞基本没降下去过,要是再这么高白下去,对她的身体危害会非常大。 如果不是当时跟她一起买进口药那名青年军人效果显著,她都怀疑是不是药不对……看来,是文丽姐确实对这种药不敏感。 而莫书逸也告诉她,日国那边联系了一圈,都说骨髓移植技术还不成熟,找不到什么能有把握的医生。 接连两个坏消息,她吃饭都没心情了。 “文丽出院回家静养也不是个事儿,她妈我上次见过,人倒是不坏,但她孩子还小,忙着照顾吃奶娃娃,家里只有一个人上班,娘几个都是热冷饭吃。”赵婉秋有点犹豫,“我在想,要不我还是继续给文丽做饭吧,做好让文明送过去?” 舒文明点点头,“好,辛苦赵阿姨。” “伙食费您宽限我几天,过几天给您。” “说什么话,还跟阿姨见外呢。”赵婉秋倒真不在意这点钱,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徐文丽且把她当未来儿媳妇看的,要不是顾着她名声,她还巴不得把文丽接过来家里照顾呢。 “医生说她现在要吃高蛋白的东西,这些鱼肉牛肉都是很贵的,阿姨光找门路就够难的,不能再花您和爸的钱。”舒文明头发胡子老长,人也沧桑了不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舒今越知道,他已经连着两天没回家睡觉了,她也不敢问他去干嘛,无非就是为了昂贵的医药费奔走,今天莫书逸还说下个疗程要开始了,大概还得准备一百块左右。 这还是石学海的面子在那儿,拿的成本价了,科室里也看在莫书逸的面子上没收他们基本的操作费,要是杂七杂八算起来,一百二三都打不住。 普通人怎么才能在半个月内拿出一百块钱?就是被封为“幺幺八”的尚光明那样的高级工程师也做不到吧。 舒今越叹气,回房把自己这几个月攒的五十块拿给舒文明,舒文韵也拿出五十块,“先拿着吧,先用着,注意安全。” 舒文明眼圈一红,“她爸昨天跟我说,效果不好,要不别治了,他们家里也没多少积蓄。” “他们家出了多少?”舒文韵问。 “给了我三百,但我没拿,我想着等万不得已再拿,我心里总是不得劲,要是他们对文丽多点关心,说不定就不会……” 今越愧疚不已,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明明半年前就发现她瘦了,却以为只是普通感冒。 舒文明看了她一眼,“不怪你,你给她把过脉的,只不过那时候确实是感冒了。”而后来一段时间,他忙着谈恋爱和去鬼市转悠,回家也没跟她说文丽的情况。 要说愧疚,最该愧疚的是他,以前为什么不好好跟她说话,为什么不多关心她一些。 “算了,这些都不提了,走一步看一步,先积极治疗吧。” 舒今越不敢问徐文丽状态如何,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她只要欺骗自己,她还不错,那就好。 *** 就这样,又过了二十来天,1975年的春节来了,大院里炮仗噼里啪啦响了好几天,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就连李大妈也多了一些假笑,小李哥两口子年初二的时候回来看她了。 不过不知道聊了啥,没到两个小时,小两口匆匆离开,李大妈气得又哭又骂,大家都浑不在意,甚至有点想看热闹。 毕竟,她的人缘实在是太差了。 而舒家却愁云惨淡,因为徐文丽对药物的反馈不太好,石学海建议换一种,价格更贵,对身体的损害也更大,这个决定太难了,徐父徐母的意思是不治了,以免人财两空。 而舒文明坚持要治,徐父送来三百块钱,说这事由他和文丽做主。 两个小年轻能有什么主意?这是把烫手山芋扔出去,以后无论什么结局他们良心上都不会那么难过而已,反正钱给了,决定是小年轻自己做的。 徐文丽又是伤心又是被病情折磨,坚决说不治了,舒文明不干,为此还大吵了一架,舒家所有人都尊重他的选择,他说治,舒老师和赵婉秋也支持,反正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 大年初八这天,是年后第一天上班,舒今越的心情却很沉重,在家说话要顾及二哥的心情,大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到了单位吧,又是打扫卫生,又是被迫听乔大姐他们的八卦,以前觉得平淡幸福的生活,现在却只觉得烦。 烦透了! “想什么呢,这小脸愁成啥样了都。” “玉兰姐?你怎么来了?” 许久没见的李玉兰,猫过一个冬天,皮肤似乎白了一点。 “怎么,我来你不欢迎我啊?”李玉兰挽住她的手,“走吧,先去你家,我妈可是让我带了很多东西来给你这干闺女,我二哥开着拖拉机在你们胡同口等着呢。” 李二哥是他们队上的拖拉机手,一辆拖拉机被他开得贼溜,见了舒今越先咧开一口大白牙,“今越妹子,年前我们家杀年猪叫你去,你咋不去?” “工作忙,走不开。” 李家兄妹俩搬着东西往里走,除了他们家自己种的,还有几块半干的腊肉,以及二十个红鸡蛋。 “我来给你报喜,我三嫂生了,是个儿子!” 舒今越也笑起来,这倒是最近两个月里最好的消息了,“哪天生的?” 自从李三嫂的咳嗽彻底痊愈之后,她再也没去过李家村,加上最近这几个月事情全挤一起,她都没想起这茬。 “除夕那天足月生的,六斤六两呢,大眼睛,哭起来嗷嗷响亮!”李玉兰手舞足蹈的形容起来,“不过可惜的是我三嫂没什么奶水,猪蹄汤都喝了好几锅,愣是一点作用没有。” “没有就算了,不必强求。”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她让我三哥去另外一个生产队借了一头山羊回来,煮羊奶喂小侄子。”李玉兰一边说,一边兴奋地分享孩子趣事,“本来让你去是要让你取名的,你忘了当时答应过的。” 舒今越怔了怔,当时徐端在车上还问过她想名字的事,她还记得后备箱里飘来的成熟瓜果的香甜味……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大名留给你三哥三嫂取吧,我给取个小名,三十出生的不如就叫小炮仗吧,你不是说他哭声响亮嘛,正好了。” “好!” 赵婉秋见他们拿来这么多东西,人都慌了,“哎哟,玉兰你妈这是把家给搬来了吧?” 李玉兰哈哈大笑,“婶子您别客气,咱们乡下人啥都缺,就是不缺田地里种的吃食。” 这不是大话,因为他们生产队跟别的生产队不一样,社员们劳动积极性非常高,队长胆子也大,允许大家私底下多种几分自留地,他们家人口多,自留地也是全村最多的,种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多。 赵婉秋实在是不好意思,赶紧进屋把前几天徐厂长和张珍送来的罐头麦乳精啥的收拢收拢,留几罐给文丽补身子,其它都用网兜装好,准备等李玉兰走的时候给她带回去。 时间还早,赵婉秋出去买了点豆花,回家做了个麻辣豆花,就着他们带来的嫩绿小茴香,做了个茴香饼,兄妹俩很捧场的说比他们老妈做得好吃。 赵婉秋沉闷多日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怎么没看见文明哥,他还没下班吗?” 舒今越顿了顿,简单的说了徐文丽生病的事,李玉兰唏嘘不已,“去年春游的时候,她还秋苹果似的,漂亮又健康,这才一年时间不到……既然我们来都来了,你看我们方不方便去看看她?” 以今越对徐文丽的了解,她是喜欢有人去探望她的,因为养病的日子太无聊,徐母又整天哭哭啼啼的,小弟弟不是饿了就是拉了,徐母忙得应付不过来,也没时间陪她说说话。每次今越带着姚青青去看她的时候,她都能多吃下一点饭。 “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吧,不确定他们家今天方不方便。” 不过,电话打过去,那边徐母却说女儿今早被舒文明接出门了,至今还未归家,她忙着照顾小婴儿,也没时间问他们要去哪里。 舒今越猜,舒文明应该是带文丽姐去公园走走吧,因石学海说她现在一定不能感冒发烧,所以自从开始治疗后已经很长时间没出过门了,每次今越去看她,她都缠着今越问外面的事。 曾经那么活泼,那么喜欢吃东西的人啊,现在只能吃下半小碗瘦肉粥,而那些曾经很喜欢吃的东西,现在都成了要忌嘴不能碰的东西。 舒今越两个月前送她的巧克力,她一直放枕头下面,舍不得吃也不敢吃。 每次一想到这个场景,舒今越就心酸不已,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就找不到一个能帮她战胜病魔的法子。 “哦对了,这是我三嫂昨天去县医院做的检查单子,她让我带给你帮忙看看。”孕期没敢做X线检查,生完之后反正也没母乳,她迫不及待就去做了检查。 “她还让我告诉你,她膝盖痛还真不是结核,而是痛风,医生说她的什么指标有点高,我也说不清,你看看就知道了。” 舒今越接过单子,先看见的是肝肾功的单子,确实除了尿酸高点,其它指标都正常,下面才是肺部的X线检查,她看见“左上肺结核病灶已钙化”几个大字,忽然眼睛一亮。 她又把单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错! 这代表肺结核治愈了呀!即使是服用抗结核药,半年甚至更长时间的规范化治疗,也就是能达到这个结果而已! “孩子检查过没?”她有点激动地问。 “查过了,没问题,也没感染肺结核,我们全家严格按照你说的注意卫生,分开吃饭,大家都没问题,就连三哥也没感染。” 这是在完全没有服用抗结核西药的前提下,且是一个孕妇,她用纯中药的法子帮她治愈了结核病,且没传染给孩子,舒今越沉闷多日的心情忽然有种多云转晴的畅快。 她想起师父曾经念叨过的一句话:“中医药是有用的,只是要找对法子,别一开始就否定中医药的功效,觉得它只能治慢性病、治小病,哪怕是癌症和白血病,只要找对方法,也能延长生存期……” 哦对了! 舒今越脑袋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莫名其妙的,她想到了胡奶奶给她的那本书,那是胡家传了几百年的绝学,最近她看过很多书,但都是医学院图书馆借来的公开出版的,却唯独漏了这本! 而这本书,她早已背下来,那道白光是她想起里面有两个字——血岩。 “岩”字在古代是通“癌”的,寓意毒根深藏、凹凸不平,而白血病在龙国老百姓的口中,也被叫做血癌。 第45章 045 血岩&结婚&青黄散 “诶诶今越你干嘛?”李玉兰见她双眼放光, 两颊潮红,大口喘粗气,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舒今越回过神来, “你们,先,等,一下。” 她是压抑着自己的心跳和激动, 压制太过说话有点气上不来的感觉,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立马飞奔到隔壁房间, 从床底下抱出一个木箱子,用从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打开它, 小心翼翼捧出那本泛黄的《胡氏本草炮炙录》。 她过人的记忆力在此刻显得特别重要, 只见她在心里回想一番, 然后找到目录, 疔疮用药炮炙这一栏,继续往下翻, 看到“雄黄”两个字。 雄黄是含有二硫化二砷的矿物药, 除了说到不宜用火炮炙之外, 这本书里还将它的功效概括为“杀百虫解百毒”, 虽有古人文学艺术夸张的嫌疑, 但下面还用小字举了一个例子, 说胡氏祖先曾在江浙一带用青黄散治疗血岩症妇女一例。 胡氏先人写这本书是真写得好,一点也不枯燥,除了各种理论性的东西之外,还善于举例子摆事实,里面记载了他们在外多年或者开生药铺, 或者坐堂行医时遇到的有趣病例。 关于青黄散,说的是清朝末年,胡氏先人在江浙游历的时候,遇到一名中年妇人,腹大如鼓,面黄肌瘦,心如死灰,一问据说是在海城的圣母玛利亚医院里检查出血岩病,最多能活三个月,只能回家准备后事。 胡氏先人见她病虽重却心善,拖着病体为自己指路,便一时感动,说起祖上传下一个秘方青黄散,专治体内瘀血肿痛,在他看来妇人的“大肚子”本质就是瘀血肿痛,那妇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答应尝试。 服药半个月后,那妇人在外参加科举考试的儿子忽然一身孝服哭着回家奔丧,说是收到家里去信,回来奔丧回晚了,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他实在是大不孝,结果却惹得全族哄堂大笑。 一问才知道他母亲不仅没去世,还活得好好的,面色红润不少,说话也比以前中气足,一问才知道是吃了胡氏先人的秘方。 可惜他们一家遍寻两年也没找到此人,一直到五年后,胡氏先人再次到海城药厂谈合作的时候,忽然车子在马路上被人拦住,拦车的妇人看着颇为眼熟,跪下就叫“恩公”。 一问才知道,这就是当年得了血岩的妇人,而她现如今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来海城给儿子带孙子呢! 胡氏先人觉得这个案例比较有意思,就随手记录在册子上,被后人整理进胡氏绝学里。 舒今越心情激动不已,这妇人“腹大如鼓”其实就是肝脾肿大,这是白血病的一个表现,再加上其它症状描述,都跟现代的白血病一样。而治病的青黄散,里面也记载了配方:青黛和雄黄按照四比一的比例混合内服。 配方其实很简单,但问题在于里面的药——雄黄是有毒的,基本很少会用来内服,常用来制作杀虫剂、除草剂,而它还有个通俗易懂、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名字——砒.霜。 这东西用来杀人还差不多,用来救人,对于普通大众来说简直无异于倒反天罡,是说出来都要被人怀疑智商的程度。 但舒今越在手机上看过一些报道,八十年代开始确实有人用这个东西治疗白血病,有效率也还可以,只是外界对此反对声很大,认为医学应该首先是无害的,才能治病,当然也有西药资本在其中推波助澜的因素,后来倒是慢慢的淡化了不少。 一般医生,也不敢用。 舒今越高兴过那一阵,又有点惴惴不安,她是非常想给徐文丽试试的,但又怕万一。 万一让她身体火上浇油,加速疾病恶化怎么办?这就不仅仅是遗憾和愧疚的事了。 舒今越稳定下情绪,把书收好,这才来到隔壁,几人还在唏嘘徐文丽的事,大正月的赵婉秋又红了眼。 “多好个孩子啊,每次看见我都笑眯眯的,那脸蛋就跟秋苹果一样,老太爷怎么就是不长眼,那些祸害不带走,偏要,偏要……” 她哽咽起来,舒今越看见窗外有人影闪过,连忙让她别哭了,二哥回来了。 舒文明不是一个人回来,他还牵着徐文丽的手。挺长时间都不修边幅像个野人一样的他,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刮了胡子,剪了头发,上身还穿着一件从舒文晏那儿借来的西装,里面的衬衣当然是假领子。 众人被他这打扮弄得一愣,再看他身后的徐文丽,双颊绯红,眼睛红肿,嘴唇上还有点淡淡的红色,她今天也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 舒今越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二哥和她不会是…… 果然,舒文明拉着她走到舒老师和赵婉秋跟前,大声宣布:“爸,赵阿姨,我和文丽领证了。” “啊?” “啥?” 两老被惊得异口同声,不过下一秒,他们也明白过来,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老二这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这个时候领证才是他的“常理”。 “好,好,恭喜你们组成一对革命伴侣!”舒老师先反应过来,拍拍儿子的肩膀,又拍拍新晋儿媳的肩膀,“以后咱们家又多了一口人,好事儿。” 徐文丽原本紧张的神情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幸福与羞涩。 赵婉秋也立马说:“好,好,咱们家许久没这么大的喜事了,得摆两桌才行。” “我赞成,二哥二嫂到时候记得给我媒人红包!”舒今越鼻子酸酸的,心说舒文明这家伙,还真他爹的是个人才。 任何人都没想到,这个以前丢了一分钱都要骂骂咧咧三天不睡觉的嘴臭家伙,居然为了文丽的病出钱出力跑前跑后,还在父母都放弃文丽的时候苦苦坚持,天天陪伴,送饭送汤,甚至还在这个时候跟她结婚……他一米七三的小身板,似乎也有那么点高大起来。 舒今越吸了吸鼻子,“玉兰姐来了正好,今晚就留咱们家吃饭,给二哥二嫂好好庆祝一下。” 徐文丽本来是忐忑的,早上刚起床没多久,他送饭过来,吃完就闹着让她化个妆,换身红衣服,说要带她出去,她自然很高兴,她以为是带她去逛公园,等到民政局才发现,她当时都傻眼了。 她甚至觉得,他是在耍她。 可他很认真地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跟他成为一对革命伴侣的时候,她也很认真地回答愿意但是……不用但是,他捂住她的嘴,拿着年前开好的介绍信,走进民政局。 今天去接她,是他的蓄谋已久。 他们从今天开始成为合法夫妻了,可她知道,她是他乃至于整个舒家的负担,她的病痛和高昂的医疗费用会拖垮他们,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儿媳妇……可舒家人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他们欢迎她加入这个大家庭,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她只是徐文丽,是舒文明的爱人。 徐文丽哭得不能自已,赵婉秋忙着去买菜,几个年轻人就过去帮忙收拾新房。 其实房子年前就被舒文明打扫出来了,擦得干干净净的,炕也盘好了,只需要烧上就行,没有全新的铺盖,就用舒文明自己睡那套,舒今越把自己和舒文韵的床帘拆下来,给他们当窗帘用,又把自己那套还没用过的奖品拿过去,甚至贴心的灌满热水壶,让他们晚上洗脸方便一点。 大大的房子空落落的,除了一个炕和两个盆,一把水壶,什么都没有,可舒今越就是觉得整个屋子都冒着热乎气,温馨得不像话。 “对了二哥,有个事需要提醒你,文丽姐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同……”房。 “不用你说,我知道。”舒文明脸不红心不跳,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擦拭炕桌,“你们女同志睡觉脚冷怎么办,是不是要买点啥,我待会儿出去买。” “暖水袋啊。”舒今越话一出口,想到去年徐端买的那个暖水袋,这个冬天她都没拿出来用,一开始是生气,后来用回针水瓶灌热水就习惯了,想不起自己还有那么个高档货。 “你别买了,文丽姐应该有,你问问她,待会儿跟她回家拿就行。”顺便也把她的私人物品搬过来。 要是以前,舒文明这样的女婿连进徐家大门的机会都没有,但现在,他们巴不得早点甩开烫手山芋,心疼女儿又能怎么样,所有人都说那是治不好的病,徐父还亲眼见着同事白发人送黑发人呢……花了那么多钱,也不过是人财两空。 他们不只文丽一个孩子,还得为小儿子留点钱和精力,嗷嗷待哺的婴儿更需要他们的关注。 而家里有个治不好的重病病人,这种精神压力很多成年人也受不住,他们其实也想松快一点。 这种心态大家能理解,但舒今越还是觉得徐家父母太过于现实,但一想到他们能背着文丽生出个小她二十多岁的弟弟,他们能在她重病时有这种心态似乎又很正常。 久病床前无孝子,某些父母之于孩子,也一样。 果然,舒文明也想到这茬,当即过去问文丽的意见,她一同意,小两口立马就回徐家去搬东西。 虽然嘴上说要请两桌,但事发突然,也买不到什么好菜,赵婉秋狠狠心捉起一只正下蛋的小母鸡给杀了,炖个鸡汤,勉强凑个荤菜。 “玉兰和你二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今儿只能委屈你们随便吃点,等过几天我们会正式摆两桌,到时候你们全家都要来。” 李玉兰笑嘻嘻的说没事,幸好他们带来不少蔬菜,今天就派上用场了,舒老师也很快把老大两口子叫来。 刘慧芳的肚子大得惊人,走路都看不见脚,需要人扶着,她还想去帮忙择菜,被赵婉秋赶走,“你快去歇着吧,别来添乱。” 刘慧芳爽朗大笑,“得嘞,那我就心安理得等着吃现成的。” 这么大的动静,邻居们都能听见,赵大妈跟赵婉秋关系好,知道文丽生病的事,她拉了拉老姐妹,“你家文明这是……想好了?” “哎呀,这事,真是……哎呀!”她急得跺脚。 见周围没人,她终究是没忍住,“你也别说什么儿大不由娘,说什么有主见是好事,这是主见的事吗?他这么闹,给你们家里增加多大的负担他想过没?吃药打针住院,这么大一笔费用,咱们普通人可招架不住,你别怪我乌鸦嘴,万一哪天文丽要是没了,他就从一个好好的未婚青年变成鳏夫了,以后想再找…… ” “他赵大妈,谢谢你的好意。”赵婉秋难得一脸严肃,显然是生气了。 赵大妈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我多嘴了,我只是……唉!” 她只是想起这几年给文明介绍对象,大小伙子的时候都介绍一个黄一个,要是真成了有婚史的鳏夫,那就彻底没戏了。 她不是诅咒文丽,因为这个病她们就没听说有治好的。她的想法其实也代表了绝大多数正常人的想法,可赵婉秋就是不乐意听,“他大妈,以后这话你可千万别在文明耳边提。” 他会炸,会翻脸,说不定两家人的情分就这么没了。 而屋里,舒文晏也正跟舒老师小声说这事,“老二这件事,他真想好了?” 难得的,他居然没说什么势利的话,舒老师稍微诧异的看他一眼。 他摸了摸后脑勺,“慧芳都跟我说了,说他不是头脑发热,是想清楚了的,我这……唉,爸你啥眼神,我有那么不是人吗?” 虽然一开始他怀疑老二是脑子进水,他也有跟赵大妈一样的担忧,但慧芳那句话说得好:“我跟你这么多年没孩子,别人劝你跟我离婚,你为啥不离?” 是啊,他为啥不离,说不清原因,但他知道如果没有今越治好她的病,他也不会离。 “就是文丽这病,真治不好了吗?” 舒老师沉默。 “那治病的钱就全指望老二?他那点工资还不够住一次院吧,徐家父母那边啥表示也没有?”舒文晏叹气,“以前我还说他出息了,居然找到对当干部的老丈人丈母娘,以后说不定比我先当上官,现在看来,还不如我呢……哎哟爸爸爸,你拧我耳朵干嘛!” “我警告你,待会儿要是敢对着文丽甩脸子,你以后就不用回来了,这个家不欢迎你。” “我哪有?”舒文晏都冤死了,他只是吐槽文丽爸妈几句,他没说错啊,现在说结婚了他们不管,那以前呢? “人家出钱了,你别当着文丽的面乱放屁。”舒老师气哼哼的,对老大他是真没好脸,“给我把狗嘴闭上,不然惹急了眼,老二的拳头招呼到你脸上,我可不会拉架,我还拍手称快!” 文丽本来就被父母伤了心,他再哪壶不开提哪壶,老二不揍死他。 舒老师压着嗓子骂骂咧咧,几个女人在外头做饭,李二哥因为怕家里担心就先回去了,让李玉兰留在这里多玩两天,反正最近也没啥农活要干的。 几人勤脚快手的,不用多久就整治出一桌饭菜,而小两口也收着东西回来了。徐文丽当了二十多年独生女,东西其实也不少,吃喝拉撒各种用具齐全,还有几大箱子的书,舒文明直接找了辆板车给拉回来的。 徐家父母愧疚,让她把所有用过的东西都带走了。 大院邻居看见这阵仗,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咋回事,“文明你给谁搬家呢?” “我媳妇儿!” “你啥时候有媳妇儿的?”虽说大家都知道他谈了个正式工,但大家也知道这段感情长久不了,说不定人家就是图个新鲜 ,以后会把他踹掉的。 “文丽,来,给大家打个招呼,各位街坊,我们领证喽,这是我媳妇儿徐文丽,大家叫她小徐或者文丽都行。”他难得这么好脸色的说了这么大段话,脸上明晃晃写着“今天我开心”五个大字。 “哎哟,那可恭喜恭喜!” “看不出来你小子动作这么快。”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就说你小子早上在门口遇见看着脸色就不对,原来是憋着劲儿去领证呢!” 大家嘻嘻哈哈打趣起来,一开始有多不看好,现在就有多羡慕,心说这舒老二真是吃上天鹅肉了呀。再看徐文丽,长得也挺好看,就是人瘦了些,没以前赵婉秋说的那么有福气,但没关系,以后生了娃就好了,会长胖的。 大妈们嘀嘀咕咕的议论,也幸好赵大妈嘴紧,除了她没人知道文丽生病的事,不然少不了又是一场风暴,而舒家人并没有说出来的打算,大家都统一了口径,就说徐文丽这几天感冒了,要休养几天。 饭桌上,大家热热闹闹坐一起,开饭前赵婉秋还去买了串炮仗,噼里啪啦放得贼响亮,今越希望这是二哥二嫂美好生活的开端,而自己那些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才好。 她也想先让小两口甜蜜两天再说,但又怕时间耽搁久了病情会生变,哪怕是早一天治疗都是好的……于是,吃过饭,大家去新房里坐着暖房,今越就把二哥叫到大门外。 “二哥,我想跟你聊个事情,关于二嫂的病情……” “没事,你们什么都不用劝,我自愿的,不管能在一起多久,我希望最后陪着她的那个人能是我。”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希望他是以她丈夫、爱人的身份陪着她。 舒文明这两个月眼睛就没一天不红的,有时候风一吹就红了。 尤其年前腊月二十六那天,他陪着去找王医生复查,王医生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文丽的肝脏和脾脏都有不同程度的增大,病程进展太快了,说明连换三种进口药,都对她无效。 他当时就懵了,耳朵像被棉花团塞住,只有那句话在脑海里盘旋。 而一开始跟他们一起用药的那名青年军人,他的身体对进口药很敏感,白细胞已经降下来了,肝脾也没肿大……人在任何时候都怕对比,这件事上也一样。 他想问问那个所谓的石专家,明明已经在吃着进口药了,为什么白细胞还是降不下来,为什么肝脾还会长大!为什么同样的病,别人能降下来,他的文丽却没用? 但他也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得到的永远是那几句话,他不要听,也不敢跟徐文丽讲,当时王医生是悄悄和他说的,瞒着文丽,怕她受不了这打击。 今越见他神情悲痛,连忙摇头:“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想说的是,胡奶奶给我那本书,你还记得吗?” 舒文明呆呆的,点点头,她开始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并且加上一句:“刚才我去槐树胡同问过胡奶奶,写下这段游历经验的人是她爷爷的父亲,也就是她的祖爷爷,她说此人性格沉稳,非常务实且谦虚,记录下来的文字应该是客观事实,没有夸张的成分。” 舒文明屏住呼吸,“所以……” 舒今越点点头,“对,我想给文丽姐试试。” 刚才做饭的时候,她又好好调动自己脑海里的记忆,用青黄散治疗白血病不是所有类型的白血病都有效,而效果最好的恰恰是徐文丽目前所患的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这或许是上天也想给她一个机会,所以舒今越选择今晚就说。 “你们好好考虑一下,我不敢说有多大把握,只能说先从小剂量开始尝试一下,要是怕有毒的砷在她体内堆积,还可以配合西药,打点促进代谢的药物进去。” “你,你先等等,等我缓缓。”舒文明像一条缺水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他此刻就像一个在沙漠里独自行走了十天半月的旅人,浑身水分已经蒸发了,尿也没了,可就在不远处,似乎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潭清泉,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水,或许只是海市蜃楼,或许是淬了毒的…… 舒今越等他平复了三分钟才终于开口说话:“其实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和二嫂考虑一下,如果选了中医治疗,我一定会尽力,如果没选也没关系,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无毒无害的办法。” 舒文明重重地点头,“好,你让我想想,我先进去,我要缓缓。” 他先进去,舒今越没跟上,靠在墙上仰头看天,她不知道有没有神灵的存在,如果没有,她平平无奇无甚功德,为什么会重生?如果有,那为什么要让人类生这么多治不好的疾病,为什么要让有情人天人永隔。 其实舒今越过了一开始的高兴,这两年她一直在琢磨,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重生,她自诩不是什么功德圆满的大善人,也没做多大的好事,性格也拧巴,没什么朋友,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者是谁,让她得到这个重生的机会? 她想了很久,想不通。 甚至,这两个月她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是能想通重生的原因就好了,这样的话,如果徐文丽真的去世了,她希望把重生的“秘密武器”告诉她,让她下辈子也能重来一次,早早避开疾病,早早的跟舒文明在一起,不要再蹉跎这么多年……现在想来,她还真是走火入魔了。 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很熟悉,节律却不像以前那么平稳,她笑自己真是魔怔了,关键时候还有功夫想这些。 她摇摇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下面是军装裤,腿依然很长,而下面是一双棕黄色的牛皮靴子,像是从某场时装秀上走下来的模特。 徐端今天是来碰碰运气,虽然她不想见他,但他只要闲下来就想往这边走,运气足够好的话能在胡同口远远的看一眼,不好的话,他等一两个小时,她可能都不会出来一趟。 天寒地冻,上厕所都是能憋多久憋多久,再加上徐文丽的病情,舒今越这段时间一点出门的想法都没有。 “苏今越,我能和你谈谈吗?”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不知道是感冒了还是长时间没说话导致的。 今越犹豫一下,最终点头,其实这段时间她也没有再骂他或者什么的,她只是忽然想开了,既然他不回应自己,就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以后都只把他当成以为曾经照顾过自己的朋友对待,等明年手上宽松些,就把他送自己的东西折成钱还给他。 他站到上风口,“冷吗?” 舒今越还穿着去年那身旧棉衣,出来得急也没戴手套,他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不由分说就要往她手上套。 那是带着温度的手套,戴上去肯定很舒服,但舒今越把手夺回来,背到身后,“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他叹息一声,这段时间他其实也不好受,感觉做什么都没劲,“好,我们不聊情绪的话题,你二哥是不是结婚了?” “对,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去办事,看见他们领证了。”他看着她细白的小脸,许久不见,女孩又漂亮了一些,长开了。 他看看她单薄的棉鞋,已经打过好几个补丁,里面的棉花估摸着也早就不保暖了。“行,你不要我的手套的话,能不能去车上坐会儿,外面冷。” 舒今越是真冷,冷得脚趾头都是痒痒的,没必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他先把车上的空调打开,然后打开副驾驶的门,舒今越坐进去,他关好门,自己再绕到驾驶位。 车里的温度逐渐上来,今越整个人舒服起来,棉鞋里的脚趾头动了动,没那么痒了。“你说吧,我听着。” “你二嫂生病了吗?”他试探着开口,却不是问她的事。 只要不是问她为什么躲着他,舒今越就觉得其它一切问题都很好回答,“嗯,她生了很严重的病。” “什么病?”似乎是怕她不愿说,他补充道,“我不是打探她的隐私,我认识一些人,不知道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舒今越知道他是一贯的好意,但连目前国内最权威的血液病专家石学海都没办法,能用的进口药都用上了,也控制不住的病情,再找谁其实意义都不大,但她憋了这么久,需要说说话。 不一定要说什么,只要能说一说,这几个月的郁痛就会好一些吧…… “她生了白血病,最开始是发烧,误以为感冒,耽误了一段时间,后来流鼻血,以为是吃人参上火……都是我的错,我早应该注意到不对劲的,可几次把脉我都没把出来,我该问问二哥她的鼻血止住没,而不是二哥没说就以为是止住了,我应该早点关心她的……” 女孩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是在呓语,而她颤抖的肩膀,说明她此刻的愧疚有多深。 不该这么愧疚的,她也不是故意的。 徐端心头闪过这句话,想要像以前一样拍拍她的肩膀,可伸出去的手又僵在半空。 最终,他改成递给她一方手帕,“没事的,你不是故意的。” 舒今越吸了吸鼻子,“我确实不是故意的,但我忙着情情爱爱,忙着伤春悲秋,却忽略了身边人的身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我这辈子不应该是这么过的……” 这辈子她不要虚度光阴,她要发扬中医,要出人头地,要改变一家人的命运,要报仇,而不是被一点小情小爱就弄得晕头转向。 “是我不好,对不起。” “你没有不好,其实你很好,最开始我也埋怨过,但后来一想你出于对我父亲的感恩而照顾我,给我从未体会过的关怀,给我吃没吃过、穿没穿过的,你的本意是好的,是我自己想歪了。” 她嘴上说年纪小不想谈恋爱,其实怎么会不想呢?十八.九岁的年纪,看过那么多言情小说和小甜剧,心里总会有些波动的,所以当一个足够优秀而成熟的异性,对她展现异于常人且独此一份的关怀时,她心动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承认自己春心荡漾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对不起。” “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真的。”今越看着他,很平静地说。 她这样的眼神,似乎是想通了,又似乎是太通透了,他让她想清楚为什么喜欢他,他这几个月又何尝不是在理清自己的思路。 “我不是拒绝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自己的内心,我徐端从来不会回头,一旦选择跟我在一起,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你年纪小,有时候会分不清内心到底想要什么,你只知道不想要什么,对吗?” 舒今越不出声,发泄过后,心头堵着的棉花似乎被拿走一半。 “我需要你想清楚,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因为我对你那些微不足道的好,你要记住,对你好是最廉价最易消逝的东西。”他叹息一声,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在沉默几秒钟之后,他苦笑一声,“看来你是真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舒今越冷笑,心说狗男人,姐喜欢你的时候你让姐想清楚,现在想清楚了,稀求你?等着上位的男人多的是! “怎么办,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在心底补充,这么肉麻的话青天白日的说不出口。 舒今越却是真的不想搭理他,“你不会是一直在养鱼吧?鱼塘里逛了一圈发现还是我这傻条最好钓,所以又来哄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还是去年那个傻乎乎的舒今越吗?” 徐端胸膛震了几下,闷闷的笑起来,“对,你现在是二十一岁的苏今越了。” “起开,我走了,以后要还是这些废话,别来找我。”她不稀求听。 “等一下。”徐端先下车,绕到后备箱拿出一个东西,再帮她开门,“拿回去吧。” 舒今越背着手,摆明了不要。 “不是给你的,给你二哥,我同他认识一场,祝贺他新婚快乐。” 舒今越想起二哥对他评价还挺高的,上次一起打野猪的时候,俩人相谈甚欢……唉,算了,要不要让二哥自己做决定。 小两口的新房里,坐满了人,除了今晚一起吃饭的,还有更多的是大院邻居,大家挤进去,议论着他们的新房布置,一会儿夸这个,一会儿夸那个。 其实就没两样家具,但这年头谁家结婚都从一穷二白开始,他们好在还有一间属于舒文明的房子,不用出去租房结婚。 “日子嘛,会越过越好的。” 赵婉秋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毫无准备,赶紧去找赵大妈借了两斤炒过的瓜子儿和过年吃剩的糖,放在一个红色托盘里,请大家吃。 舒今越进屋才发现,邻居们没夸错,原来是他们从徐家搬回来的东西真不少,除了几大箱子书,居然还有一个带镜子的梳妆台,几个板凳,一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一堆数量不少的衣服……尤其衣服拿出来之后,没衣架再挂上去,就这么叠放在外面,显得特别多。 “文丽娘家日子真好过,这种布拉吉我只在居委会那个主任的爱人身上见过,还是红色的,特漂亮。” “还有这个皮鞋,这个白色的花边袜,一圈白白的可漂亮了。” “你们看,光雪花膏就三瓶呢,难怪她脸那么白,天天抹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忽然有人问娘家陪嫁了啥,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是的,很明显他们搬过来的东西都是用过的、徐文丽自己的,真正属于新人的“新物件”,一件都没有。 徐文丽有点窘迫,紧张地看了舒家人一眼,正想说话手就被舒文明按住,“我家文丽啊,最大最好的嫁妆就是她自己,娶到这么个好媳妇儿,我偷着乐就行了,哪还敢要别的?” 众人反应过来,都笑骂他油嘴滑舌,怎么这么会哄老婆开心。 而正常人都应该顺着话头接过去,可偏偏有人就是要扫兴:“哎哟,那我看就是真的没陪嫁咯?” 舒文明看过去,不出所料又是李大妈,他阴阴的笑了两声,“我跟李大妈不一样,我可不指着娶老婆发财,李大妈家当年娶小李嫂倒是真发了一笔财,不过啊,这叫啥,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来了也留不住,这不,小李哥就倒插门给您减轻负担去啦……别人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您是赔了儿子,还附带一个大孙子啊。” 众人哄堂大笑。 李大妈被这些讥讽的眼神看着,被舒文明不留情面的挤兑,整个人扭曲得快成麻花了,“你你你!” 啊啊啊,这个舒家的所有人,真是个顶个的讨厌,没一个好东西,活该他找不到老婆,活该他没正式工作,活该他住不起自己的房子……可是,在她落荒而逃的身后,是大家对舒文明的夸赞,什么娶了个好老婆啊,什么有了房子啊…… 李大妈彻底被气疯了。 她觉得老太爷真是不长眼,怎么好日子全是舒家的,越想越难受,躺上炕使劲踹墙,恨不得把墙踹出两个大洞。 而她隔壁的那间是租给尚光明的,小鸡米花正在歪着脑袋看书,忽然眼睛瞪得圆圆的,“爸爸,有老鼠喔!在墙上挖洞洞喔!” 尚光明摸摸他脑袋,“别看了,去隔壁找叔叔姐姐玩吧,记得要对他们说恭喜的话。” 兄弟俩立马手拉手跑过去,哪有小孩子不爱热闹的,尤其是对他们很好的舒家人。 *** 等人群散去,屋里留下一地的瓜子壳,徐文丽刚起身就被舒文明按住,“你躺着,我扫。” “你会扫吗?我怎么记得你刚去菜店上班的时候,连地都不会扫,每次都被刘大姐骂。” “那是以前,我现在啥都会干,不会的你就教教我,学不会你别生气,多教几次,以后有的是机会教我。” 徐文丽背过身悄悄擦眼泪,“好。” 舒文明把地扫干净,又打来一盆温水,“先洗洗脸和手,脏死了。” 他拿起舒今越放在炕桌上的东西,说是徐端送他的新婚礼物,好奇的打开一看,居然是一瓶没打开过的全新的茅台酒! “这也送得太贵重了,这老帮菜真是,不会是想收买我,走农村包围城市的群众路线吧?” “噗嗤……你能不能别乱用词,显得像个文盲。”徐文丽一边洗一边笑他,“今越是怎么忍你这么多年的呀,我最多忍你两年,哦不一年,或许几个月……” 舒文明见她又开始胡思乱想,先把东西放一边,“我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 舒今越其实一直没睡着,平时觉得舒文明的呼噜声烦人,但此刻,只有她和舒文韵两个人的时候,屋子倒是安静了,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他那张床空出来,本来说是留给李玉兰睡的,但天冷,李玉兰要跟她挤一个被窝。 “今越,你跟那个徐同志咋回事,怎么好久没听你提起过他了?”李玉兰凑过来,八爪鱼似的抱住她,两个人挤一起倒是真的暖和了很多。 “没怎么回事,他就是一朋友。” “能因为你一个电话就连夜开上百公里去找你,只为陪你隔着门板说说话的朋友?还是给你小到月经带袜子暖水袋都准备好的朋友?连你住我们家的生活费都准备好就怕我家虐待你的朋友?” 李玉兰嗤笑一声,“你这小女同志,不老实哟。” 舒今越笑笑,她当时就是被他这些行为给打动的,所以她并不后悔自己喜欢他,她真的感受到他的温暖,这就够了。 但现在,她站在更高的平台上,看到的是更广阔的世界,这些资源和人脉,是她两辈子都没接触过的。 什么叫人生的平台呢?就是她一个高中都没上过的人能跟大学毕业干了几十年临床的专业人士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平等而大胆的谈心得体会,聊未来前景……这放半年前,她觉得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目前,我们暂时不合适,我现在想做的事太多,没多余的精力去跟他掰扯。” 正想说她现在专心搞事业也挺香的,门口忽然传来舒文明的声音:“今越睡没?我和文丽想找你聊聊。” 舒今越连忙下床,把俩人让进来,还好,徐文丽身上穿着舒文明的大棉衣,还戴着他那顶旧旧的雷锋帽,整个人被包裹成一只胖乎乎的大粽子。 “你哥说的法子,我想试试。”徐文丽抓着今越的手,笑着,她的眼里有两簇小小的光点,像火苗,又像星星,一闪一闪的。 第46章 046 治疗效果&婚宴&沈和平…… “对, 我们想一起试试。”舒文明握着妻子的手,看着舒今越。 “你们想好了吗,这个办法很冒险, 要是……” “想好了,就让我们试试吧,反正大不了……也就那样。”徐文丽笑笑,“你放心的用吧, 我身体底子好,你别看我现在瘦, 以前很不错的, 去年去春游那次,你还记得吗?我爬山比你二哥还厉害。” “最后还不是我把你拉上去的。”舒文明撇嘴。 舒今越笑起来, 还真是, 她敢提青黄散的事, 也是考虑到徐文丽以前身体底子不错, 且年轻,发病时间不长, 即使大病也没完全把底子耗干, 加上这几个月天天补充蛋白质, 她应该还能耐受得了“毒.药”。 “对了今越, 刚才也没说明白, 你跟我们好好说说, 这个药是怎么回事,要吃多少,几个疗程,如果起效的话会有什么变化,我们好心里有个底。” 舒今越于是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这些问题她早就想过了,“这个药很简单,就两味药,一个青黛粉,一个雄黄。” “青黛粉是啥?” “板蓝根知道吧?它跟板蓝根、大青叶是同一种植物的不同部位,板蓝根是根,大青叶是它的叶子,而青黛就是把大青叶捣烂,加入石灰提取出来的色素粉末,可以用来染布,基本无毒的。” 舒文明点头,一说板蓝根那妥了,龙国人都知道的东西。 “而其中的雄黄毒性比较大,其有效成分是……”巴拉巴拉,她一边说,舒文明一边记笔记。 一个小时后,李玉兰和舒文韵听得哈欠连天,小两口双眼冒光,舒文明的本子更是直接记了满满两大页,密密麻麻的全是他那几个狗爬体。 “明天,我会打电话给石专家,问问他的意见。” 因为有要紧事,李玉兰也没再取笑今越,本来她第二天都想走了,但看徐文丽一个人待着怪不忍心的,就说再住两天,陪她说说话,舒家全家都很感激她。 “这可真是个好姑娘啊,当时文明和她相亲,我还以为会……不过现在也好,文丽和她都是好姑娘,除了文明,这世上的好男人也多,咱们给她留意一下。”赵婉秋其实有点怕她会对徐文丽有意见,谁知道这俩人上次春游就一见如故,这次更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啥情敌不情敌的,撇开臭男人,做好姐妹不香吗? “有她陪着文丽,我也出去转转,这老腰这几天疼得不行,改天让今越帮我扎两针。” 舒老师表面上对这些女人家的事是不感兴趣的,他都是雷打不动的跟那几个臭棋篓子下象棋,但文丽是新媳妇,他这老公公也不好真就啥事都不管,他转到后院,站在门口跟屋里正聊天的两个姑娘说:“文丽待会儿想吃啥,让你妈给买回来。” “我想吃酸萝卜,可以吗?”文丽小声问,这种腌制品,舒文明说医生不让吃,他就坚决不让她碰一点。 “行行行,我跟你妈说,外头买的不行,味道没你赵大妈家的好,不行让她去你赵大妈家捞一碗过来。”吃一口两口,就给她解解馋吧。 他们倒是说得旁若无人,可在李大妈耳朵里——新婚就不去上班,还想吃酸的,这是妥妥的“有了”呀! 她顿时更气了,心说舒文明这兔崽子动作真快,真不要脸,不行,她这16号院宣传干事可不是白当的,她得出去宣传宣传。 *** 舒今越在电话里跟石学海说了自己的打算,他很是好奇,也很慎重,详细询问信息来源,没有足够的病例数据证明这个方法确实可靠,他也很犹豫,最终还是说如果他们自己愿意尝试的话,那就试试吧。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嫂子的病情,进展有点快,年前小莫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提了一嘴,她肝脾开始肿大了。” 舒今越猜到了,二哥忽然一声不吭结婚,介绍信肯定不是上班第一天开到的,而是查出迅速恶化那天,他就把结婚介绍信给开了……证明他早就知道了,也有了心理准备。 “好,我有心理准备,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我再向您请教。” 聊完电话,又找老朱和莫医生出面帮舒今越买到一点点极少量的雄黄,找药厂的康永新要来几个胶囊壳子,按照四比一的比例,将青黛粉和雄黄混装成胶囊。 本来药效肯定是空腹的时候最好,但青黛太凉了,舒今越害怕伤胃,就让徐文丽饭后一个小时再吃。 吃下去,全家都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有什么不好,反倒是徐文丽自己笑起来,“哎呀爸妈你们别看了,我不好意思,没事的,你们忙去吧。” 舒文明上班也是心不在焉,总担心出事,中途甚至想跑回家看看。舒今越为了留在身边照顾她,又跟单位请了两天假,心想万一哪里不好,她和赵婉秋一中一西的要抢救也方便。 不过,事实证明她们还是低估了徐文丽身体的承受能力,她只是服药两个小时后有点拉肚子,后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吃饭睡觉都跟前几天差不多,到第三天,今越放心,就去上班了。 刚过完年,其实也没什么事,舒今越来到单位,现在再听乔大姐等人聊闲,居然觉得也还不错。 心态不一样了,连八卦听起来都不一样了。 这次的八卦主角居然是刘干事。 “诶诶听说没,刘干事气得肝儿疼呀,刚才还摔了一个玻璃杯呢,那可是玻璃杯!” 众人跟着肉疼,“难怪这两天遇见他总不拿正眼看人,跟谁欠他钱似的。” “以前不还挺狂的嘛,我还听说他就要调到区里去了,怎么还在街道办,原来是他亲家公出事喽。” 于是大家忙问出什么事。 “我三姐的小姑子在区里,听说是刘东他老丈人被人举报,贪了别人东西还是怎么着,人家去家里当场查抄出这么多现金,还有七八条小黄鱼呢!” 那大姐用手比划着,众人只觉得是天方夜谭一样,有的开始算一条小黄鱼值多少钱,有的算那么多现金是多少,还有的则是推算他的工资,这么多得几辈子才能挣到……舒今越听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兴趣。 刘东第一次抱大腿失败,还赔上了自己的婚姻,而刘干事则是彻底升迁无望了,这父子俩都不值得同情,就是可怜刘东的老婆,那个舒今越没见过面的女孩。 刘东这样的人,不出一个星期,肯定会跟她离婚,并且要给自己营造一个“刚正不阿”“六亲不认”的人设,这婚还离得不会太好看。 这个例子告诉周围的所有女孩,结婚需谨慎,谁知道跟你领证的是人是鬼。 舒今越打个冷颤,等到下班时间一到赶紧往家跑,一进屋果然就听见赵婉秋几人在议论这事。 “妈你们消息咋这么灵通呢?我也是刚在单位听说。” “嘿,还不是你爸,说是跟他下象棋那老头有个儿子在区里,春节期间亲自去逮的人,那人知道他跟刘干事闹过矛盾,当好消息说呢。” 当年舒文韵和刘东分手,两家人闹得不太愉快,很多人都知道。 “哼,这刘东就是活该!”徐文丽恨恨地说,然后可怜巴巴看向赵婉秋,“妈,我还能再吃一口吗,就一小口,好不好嘛?” 漂亮的可爱的年轻姑娘撒娇,谁受得了啊,赵婉秋就要动摇,却听见舒文明的声音,“不许,你现在吃着药不许吃酸的,你忘记今越说的话了?” 他进屋先在她气鼓鼓的脸颊上拧了一把,“大馋丫头再不听话,我就不带你出门玩了。” 为了鼓励妻子治病,他答应等天气暖和一些,就带她再去一次西山春游,她期待了很长时间,连到时候要吃什么喝什么都计划好了。 徐文丽哼一声,“妈你看,他欺负我!” 赵婉秋不好说继子什么,只能安慰她,“来,让今越给你把把脉。” 舒今越伸手给她看了看,脉象还是沉弦的,变化不大,但看她饭量倒是涨了一些,不知道是因为大家庭人多热闹,还是真的药物有效,但无论哪种情况都算好消息。 “二嫂再坚持几天,等这个疗程吃完就能休息几天,胃没有不舒服吧?” “没,好着呢。” 一般人要是短时间内摄入这么多砷,不说别的,胃肯定要出问题,但她以前没吃过什么苦,胃也养得很好,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舒今越不得不感慨,别的时候看不出来,这种时候才能体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诶对了,玉兰姐呢?她回去了吗,不是说要再待几天。” 赵婉秋和徐文丽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可别提了,玉兰这小嘴儿就跟淬了毒似的,差点把李大妈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原来,她上午陪着徐文丽在新房聊天,李大妈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又去敲尚工程师家的门,说什么小鸡米花声音大,吵到她休息,这家里没个女人不行,孩子缺教养……巴拉巴拉把孩子吓得眼泪汪汪,可明明人孩子安安静静在家里看小人书呢。 李玉兰看不过眼她欺负小孩,不就是仗着她快入土了,见到可爱的老实孩子想欺负欺负呗?有本事她怎么不去欺负尚光明,怎么不来欺负她李玉兰……巴拉巴拉一顿输出,把李大妈怼得一句话都插不上。 李玉兰本来就是爽利脾气,又从小在村里长大,骂人的话学了不少,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蹦,李大妈被骂就算了,关键那语速还让她一句都插不上嘴,纵她有千百般本事,她就是插不上嘴,发挥不了啊! 那个憋屈,差点当场去世。 “那玉兰姐呢?” “她怕李大妈再去吓唬孩子,留在那里陪着小鸡米,她是小孩脾气,跟鸡米倒是玩到一处去了。” 舒今越想想那画面,只恨不能亲自在现场。 李大妈那样的恶人,就是需要一个比她横比她恶的人才行,像舒老师这种讲道理的拿她没办法,像赵大妈赵婉秋这些邻居则是念在邻居多年的份上,只要不威胁到自家利益也睁只眼闭只眼,但李玉兰就不一样了。 她是硬茬子。 而且是不住这里,不怕她做恶心事报复的硬茬子。 “玉兰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她妈是个和气人,她爸话不多,咋她就这么……这么厉害。”赵婉秋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前几天还跟你爸说给她留意个对象,现在看来,这能降得住她的男同志可不多见。” 舒今越对这种什么“谁降服谁”的观点不赞同,谁说一个家里只能男人占据主导,凭啥女人就要是被降服的那个?但懒得跟他们较真,也就没接话,她现在有个最要紧的事—— 连服五天药物,她决定带徐文丽去省医院复查一下情况。 刚好也是星期天,上午去得早,先把血抽掉,再陪她去找王医生做超声检查。这次不着急,时间充裕,他们乖乖排着队,一直排到快下班才轮到他们进去。 “舒医生最近忙啥,好久没见你过来了。”王医生还是老样子,他让徐文丽躺下,把衣服撩起来。 舒今越的注意力在徐文丽身上,随便敷衍两句,她脑海里回忆着上次的检查数据,开始服药前找舒文明要来的,这是考验她药物有没有效果的指标之一,也将决定接下来的剂量和服用时间。 徐文丽有点害羞,想让舒文明出去。 以前小两口没结婚,舒文明都不好意思进来陪着,现在他大马金刀往旁边一站,还有那么点压迫力。 “没事,我不看,我就听听行了吧。”舒文明当真转过身去。 要不是舒今越提前说了他俩已经结婚的事,王医生都想把这“不相干”的人员赶出诊室了,可看这样子,不是,这小两口婚都结了,还不熟? 王医生心里吐槽,一面将探头放上去,大概两秒钟,他就“咦”了一声。 “怎么了医生?”舒文明回头,冲着他眨眼睛,满满的暗示。 要是病情加重的话,可千万不能让文丽知道,怕她心态不好。 可王医生却没管他眼角都使抽筋的样子,而是盯着徐文丽的肚皮,“怎么小了……” 舒今越心头一跳,“是肝脾回缩了吗?” “对,你看,上次已经肿胀到这个位置,但今天已经往上缩了三公分,马上就能回到原来的解剖位置了。” 舒今越歪过脑袋,虽然看不大懂,但不妨碍她观察王医生的神情,他的惊喜是真实的,而不是跟二哥串通好的做戏。 其实二哥能干出上班第一天就领结婚证的事,今越就觉得他能干出串通的事——只要能给徐文丽多一点动力和生机,他能做出任何事。 这就是全家最狡猾的二哥。 “舒医生不信?来你自己看,本来正常的肝脏位置在这儿对吧?上次你嫂子的已经到这里了,但这次你看,是不是回缩了?” 舒今越仔仔细细看着,不错过任何一个点——还真是!! “这次也是吃中药吗?舒医生你这个案例值得咱们临床学习借鉴啊,我这就让人叫老莫下来。” 一个实习生跑上去,很快把莫书逸叫下来,莫书逸的兴奋和激动简直溢于言表,“这个可以啊,回缩不错嘛,你们先等会儿,我让人去检验科催催。” 于是,又是那个小实习生跑着去的。 舒今越手心出汗,握着徐文丽的手也是发抖的,徐文丽眼眶含着热泪,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舒文明,像个捡到金条抱在怀里不知道该交给谁的孩子。 惊喜,不知所措。 “别害怕,我就说舒今越厉害吧,这鬼丫头点子最多,我没说错吧?”舒文明笑嘻嘻的,鬼知道他心里有多激动,他恨不得跳起来大喊三声。 很快,那实习生拿着报告跑回来,“莫老师,王老师,给。” 莫书逸接过来,先看了一眼,眉头一挑,长长的“咦”了一声,舒今越和王医生等不及,直接一把抢过来。 她首要看的就是白细胞、血红蛋白和血小板三项,这一看脸上就掩不住的惊喜——白细胞终于降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年前最近一次复查,在连续服用两个疗程的进口药的前提下,白细胞计数是94.2(统一单位忽略不计),而今天的却降到了4.6!降到只有原来的一个零头! 更重要的不是降了,而是这个数值已经回到正常健康人的水平了! 再看血红蛋白和血小板,虽然略有降低,但这跟恶病质有关,就算下降也尚且算正常值,还没达到贫血程度。 她看向莫书逸,莫书逸也一脸的难以置信,白细胞降不下来一直是个大难题,石学海怀疑是徐文丽对前一种药物不敏感,换了一种,依然没降下去,又换了一种,愣是一点没降,他都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才吃了一个星期不到的中药,居然就能立竿见影的降下来! “会不会是检验科弄错了?”舒文明终究是觉得不放心。 自从徐文丽生病后,他自学了解了很多这个病的相关知识,知道要看哪些指标,还知道这些指标升高或者降低相对应的临床意义,降低意味着是疾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害怕是一场海市蜃楼。 舒今越好笑,这二哥真是,查出有问题的时候他要说谎,处处瞒着二嫂,这立竿见影了他又开始怀疑是不是数据出错了,说他什么好? “二哥就放心吧,这么大的医院不至于。” 莫书逸也有点好笑,心说舒家这二哥真是个人才,“没关系,过一个星期反正还要再复查的,不可能每次都错嘛。” 舒文明咧嘴一乐,挠了挠后脑勺,“嘿嘿,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反正我们有时候各个科室也会相互怀疑。” 大家都笑起来。 莫书逸却叹口气,“上次跟徐文丽同志一起用进口药那名青年军人,他们昨天刚来复查,看见数据不太理想,他们也怀疑是检验科弄错了。” 可事实上,确实是他的白细胞又升了,石专家那边怀疑是长时间使用同一种药物出现药敏性降低,建议换一种。但价格更高,副作用也更大,他们说要回去考虑考虑。 医院就是这样,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迎来新生,有人正在告别。 莫书逸收起心内的惆怅,对着单子上的指标,给了徐文丽一些专业建议,“你们放心的回去,到时候再来复查,这个好消息我能告诉石专家吗?” 舒文明看了看徐文丽,征求她的意见。 “可以。” 舒今越觉得这几个月笼罩在头顶的阴云终于慢慢散开,虽然还没看见阳光,但天色亮了,空气中的迷雾渐渐拨开了。 三人走出医院,舒文明直接高兴得对着天空大吼三声,吓得周围的人“唰”一下全躲开,舒今越和徐文丽只想捂脸,怎么感觉有点丢人呀! 因为心情好,舒文明忽然说自己结婚一个多星期了,还没摆酒席,他打算下个星期天在家里摆两桌,邀请亲朋好友来吃一顿。当然,大杂院里谁家娶媳妇也会意思意思摆两桌,但都非常有限,请到的每一家只会去一个成年人,不给对方增加负担……毕竟,谁家都有办喜事的时候,到时候人家全家吃回来,你不一样得哭?这年头谁家不是七八口十来口人啊。 舒老师和赵婉秋一听居然有这么大的好转,不用舒文明提出来,他们主动说给小两口摆个酒。 “咱们大院里的,你爸以前的老同事,我那两个常来往的,再加上文明和文丽的同事,先大致算一下,要摆几桌合适。”赵婉秋看老伴儿一眼,“酒席钱我和你爸出,你们别声张。” 大家都知道这个“别声张”就是别跟老大说的意思,舒文晏当年结婚因为家穷都没摆酒席,他要是知道老二是父母贴钱摆酒,少不了又是一场麻烦。 “他那年结婚的柳叶胡同谁家都没摆,那年的光景本来就不好,他要是因为这个闹,那我倒是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舒老师气哼哼地说。 “得了得了,咱们关起门来说说就行,闹开让大家伙看笑话啊。” 其实他们也不算偏心老二,虽然前几个月他们是说过文丽治病他们也出钱,但老二最终不是没要嘛,给不了他房子,给他办几桌酒席也算父母尽力了。 舒文明本想说不用他们掏钱,但想想现在手里确实是一分钱没有外债不少,文丽接下来还要养身体,说这种客气话意义不大。 “行,谢谢爸,谢谢您赵阿姨。” *** 说好要办酒,大家就开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找小李哥的老丈人买肉,找李玉兰家买鸡和鸡蛋,找张良伟买粮食,找赵大妈家借桌子板凳和碗筷,舒今越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好好看着徐文丽。 自从第一个疗程见效后,徐文丽心情大好,食欲大增,有两次还吃积食了,今越也不敢给她用药,就给她做推拿,过段时间还要给她打促进代谢的针水,这一时间倒是忙得停不下来。 因为是两家人相认之后的第一件喜事,赵婉秋做主请了徐家,“徐厂长说他到时候会来,他爱人忙工作可能来不了,到时候咱们再计划多两个人。” “行,赵阿姨看看这些数量够不够?”邀请徐端,还是舒文明自己提出来的,人家送了那么大一瓶好酒,没道理正式请客反倒把人撇开。 赵婉秋接过单子,看着增减一些,计划四荤三素一个汤,素菜和汤都不花多少钱,全是李玉兰从家里拉来的,主要是荤菜,一个红烧肉,一个溜肥肠,一个鸡蛋肉丸子,还有一个凉切白肉,这些就是实打实的硬菜,着实费肉。 好在过完春节,老百姓对肉类的需求暂时减少一些,肉联厂那边又提前联系好,倒是能买到。 到了正日子那天,一大早的,舒文韵过去新房里帮小两口梳洗打扮,今越则是帮着老妈忙前忙后。 她不会做饭,但洗洗切切勉强还行。 “行了今越,别来添乱,这里有我们几个大妈呢,你先去招待客人吧。” 今越从善如流,回房换上一条蓝白格子半袖布拉吉,下面搭一条纯黑色的踩脚裤,看着就像裙子里穿了打底裤,再把头发洗过之后,用手机上看来的办法弄得蓬松松的,显得颅顶高一些,加上自己琢磨的淡妆,一下子就漂亮一大截。 她刚从房间里出来,刘慧芳就“哎哟”一声,“我的个乖乖,这是哪儿来的仙女儿?” 舒今越被她逗得红了脸,“大嫂不正经。” “正经夸你呢,我算是发现了,咱们今越也是个小美人,平时不打扮那叫朴素,现在一打扮那就叫,就叫仙女下凡。” 院里众人哈哈大笑,都夸确实漂亮。以前舒文韵是大美人大家都知道,但没想到今越这么打扮一下,也很美,只是姐妹俩是不一样的风格,一个艳光四射,一个古灵精怪。 没一会儿,一对新人也打扮好了,大美女舒文韵的审美那是没话说,新郎官一套深灰色西装加上假领子,头发上打了摩丝,硬硬的很有型,该遮的遮,该露的露,完全做到了扬长避短。 新娘更不用说,一身红色的呢子裙,白色的打底袜,盘了个很时兴的新娘头,两个鬓角垂下几缕卷发,头顶戴着红色的假花,妆容也画得浓淡相宜,妥妥的一个美娇娘! “哎哟喂婉秋,你家这几个孩子,可真是个顶个的好看!” “郎才女貌!” “平时不捣腾看不出来,文明长得还挺俊。” “废话,不俊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大家的视线齐齐看向徐文丽的肚子,据李大妈说已经怀上两个月了。 要是没结婚那肯定就闲话满天飞了,但都结婚了,那就是一段佳话,在大妈们心目中,哪个结婚的女同志不怀孕才是稀罕。 徐文丽神经大条,还以为自己裙子好看,大家来看她裙子呢,拉着今越帮她看看是不是哪里皱着没舒展开。 今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就二嫂这样神经大条的人才能乐观开朗的面对病魔吧,这不青黄散才吃了半个月,现在面色已经渐渐红润起来。 到下午三点半,舒今越陪着胸前戴塑料假花的一对新人站在大门口迎宾,舒家的老关系们陆陆续续开始来了,当初介绍李玉兰给舒文明相亲的那位小李师兄是舒老师的得意门生,他和爱人一起来的。 赵婉秋的科室同事来了俩,也都是玩得不错的,她们儿女结婚赵婉秋也去了。 剩下的就是舒文明和徐文丽的同学,毕业时间越久,还有联系的同学就越少,陆陆续续来了十来个,剩下就是李玉兰家、黄梅家、刘慧芳娘家,以及一对新人的同事们。 舒今越穿着小皮鞋,倒是不累脚,徐文丽为了搭裙子穿了一双带跟的,小腿肚有点酸了。 “二嫂,你们先进去吧,我在这里帮你们迎着。”也就是讲个礼数,不一定非得迎的。 “也好,那你迎一会儿就行了,差不多该来的都来了。”舒文明扶着文丽回房休息。 舒今越站在大门口,风还有点冷,她今天这身打扮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怎么保暖,她决定再等半小时,要是还没人来,她就进屋休息去。 正想着,胡同口进来三四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朱大强、刘进步和乔大姐,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志。 “今越,我们来讨杯喜酒喝,不介意吧?”刘进步笑嘻嘻的说。 今越昨天下班之前说过一声,因为二哥去单位找过她,帮她请过几次假,跟朱大强和刘进步都打过很多次照面,又是一个街道的,叫一声不为过,只是她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真的来,还连乔大姐也知道了。 “欢迎欢迎,主任,刘哥,乔大姐和这位同志,快进屋里坐。” 乔大姐笑眯眯的打量她,“咱们今越真漂亮,这是我家一亲戚,叫沈和平,今天正好在这附近办事遇到了。” 舒今越也没往心里去,笑着打招呼:“你好,沈同志,欢迎。” 她今天虽然化了妆,但却是不仔细看不出来的淡妆,在直男眼里那是没画的,有种天然去雕塑的朴素的美,尤其是这么笑着看着人的时候,像一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猫,沈和平顿时被她看得脸红心跳:“你好,舒同志。” 他们不光人来,还拎来几个诸如搪瓷盆、洗脸毛巾之类的新婚礼物,今越都不好意思了,“你们来就是,咋还这么客气,以后有啥我都不敢跟你们说了。” “嗐,咱们是来沾沾喜气。” 舒今越也就不客气了,反正大家对她好,她以后也会对他们好,通过莫书逸的引荐她逐渐明白,同事关系也需要你来我往的维护,一味泾渭分明,自己是轻松了,但却浪费了很多机会。 进屋之后,上了年纪的客人们都在老屋这边,小两口的同学朋友则在新房里,今越把老朱一行领到老屋里,给上了茶水。 打眼看去桌上摆着好些新婚礼物,都是搪瓷盆、水壶之类,关系好点的黄梅送一对腈纶枕巾,再好点的诸如姚青青和李玉兰,则是毛巾被和大红牡丹花毛毯。 这年头,大家送了东西,就不再送礼金,而这些东西正好能用来启动小两口的新家和新生活。 舒老师没想到朱大强能来,他们算是旧相识,起身与他握手,“来了,快坐。” “老舒你这日子可是一天天的好过起来,把咱们甩下两条街咯,我家那几个臭小子,你教过的,一个个还没着落,我这心里着急啊。” “你儿子那是出息了,都进部队了,组织会替你们操心。” 无论任何时候能让组织上操心个人问题,那都是一种荣耀,朱大强果然咧嘴大笑,“算了不说这些小毛孩子,咱俩必须杀一局,来来来。” 于是,几个老头叫嚣着杀开了,刘进步则是在大院里遇到一个熟人,上人家里说话去了。 乔大姐溜达一圈,问东问西,然后推说自己要去新房看看,留下沈和平和舒今越聊天。 沈和平倒是很会聊,从舒今越给人看病的话题聊起,“你还记得找你看失眠那大姐吧?她是我姐,自从生完孩子,已经失眠好几年了,有时候那眼睛一夜睁到亮,就跟两根火柴棍撑着闭不下去似的,看过好多医生都没看好,乔大姐就是我堂嫂带她来找你,一副中药下去当晚就睡了四个多小时,喝完三副药都能睡整觉了。” “失眠的大姐,是家住白水河那位吗?” “啊对对,就是她,她回去可一直夸你,我也是久仰舒同志大名。” 舒今越笑了笑,出于礼貌问一些他自己的情况,听到他在物资局上班,怔了怔,心说这么巧啊。 “其实,舒同志可能不记得了,我们见过面。” “就在去年年后没多久,你去我们单位帮你们街道办牛主任送材料,我在门口遇到你,你还问我们徐科长的办公室……”那一面,他对她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 不过他当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是来办事的,以为是下属哪家单位的,后来留意了近一年把下属几十家单位找遍了愣是没找着人,他都要失望了,谁知道今年年前来新桥街道办办事,居然远远的看见一个侧脸。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再一打听她的情况,他连忙托人介绍。 可惜,那时候舒今越忙着文丽的病,压根没空搭理乔大姐的牵线,这一次他是厚着脸皮跟来的。 舒今越也想起来了,就是那天,徐端在他的办公室里对她说,他会护她周全。 他确实在践行自己的承诺,是她自己太贪心。 “你在想什么,舒同志?”沈和平笑着问。 “没什么,一些工作上的事。” 沈和平今年26岁,跟徐端差不多,有着今越同龄男孩没有的成熟和见识,还有点小幽默,说起话来很是吸引人,今越好几次对他挑起的话题都有兴趣,很快就不再是一问一答,他不问,她也会主动问。 而他既不会太过热情显得聒噪,又不会话太少而显得无趣,似乎很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见到舒老师和赵婉秋也很懂礼貌,连老年人的话题也能聊几句,频频引得俩人哈哈大笑。 这能力,舒今越简直叹为观止,这就是传说中的社牛吧! 于是,徐端一进屋,看见的就是她跟沈和平有说有笑的画面,少女今天出奇的漂亮,看着男人的眼睛里是亮闪闪的光芒……徐端面色有点冷。 “小徐来了,你哥和嫂子呢?”赵婉秋迎上去打招呼。 徐端叫了声“嫂子”,递上一对贴着喜字的鸳鸯骨瓷茶壶,一个半米高的挂镜,这些东西则更比搪瓷脸盆系列更难得了,没点关系买不到。 “我哥和嫂子工作上有急事走不开,这是我们准备的一点心意,祝愿文明兄弟新婚快乐。” 叫赵婉秋“嫂子”,叫舒文明“兄弟”,各论各的意思。反正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大家也不在意,怎么方便怎么喊就行。 他人长得好,即使不像面对舒今越那样温和,只是正常语调说话,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赵婉秋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客气客气,今越快来带你徐叔叔去新房里看看,吃点瓜子儿喜糖。” 沈和平已经高兴地站起来,“徐科……您怎么也来了?” 徐端的视线只在他身上淡淡的滑过,落到旁边那个漂亮的女孩身上,“今越的哥哥结婚,我本该来。” “原来你们是亲戚?”沈和平很激动,听见那声“徐叔叔”了,“今越也是,怎么不早说,那次你就该说是找你叔的。” 原本这是跟徐端套近乎的话,却没料到徐端脸色更冷了两分,“走吧,带我去看看。” 这话是对着今越吩咐的,她不得不起身,不想看他冷脸,她故意走在前面。 徐端跟在身后,看着她短短的头发,今天格外的蓬松,发尾还有点内扣,显得像朵可爱的小蘑菇……时而乖巧,时而会毒人的美丽毒蘑菇。 他发出一声闷笑,长腿一迈,和她并排,“冷吗?” “不冷。” 他又笑,“太阳落山,温度会更低,穿件外套吧。” 舒今越点点头,不用多久,天就要暖和了,不用再穿棉袄了,而西山的花也要开了。 她已经重生回来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做了不少事,交到很好的朋友,守护了家人,也有了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 她挺满意现在的生活,希望能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 “想什么?” “徐叔叔,我能问一下,你到底什么意思吗?”舒今越没带他去后院,停留在游廊处的一颗枣树下。 徐端无奈极了,她又开始叫徐叔叔,这是真要跟他划清界限。“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想清楚没。” 舒今越怔了怔,忽然无语极了,他不会是还纠结几个月前说的让她想清楚到底喜欢他什么吧……啊,他的世界是被魔术师暂停时间了吗?这都多少个月了,居然问她想清楚没?! 舒今越都被气笑了,“你没毛病吧?” 徐端很认真,皱着眉,“我在认真询问你的意见。” “想清楚了,谢谢徐叔叔这么长时间的关照,以后我一定把您当亲叔叔孝敬。” 第47章 047 还人情&对舒文明的触动&蒋卫…… 徐端被她这话梗得无言以对, 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有人喊:“今越?” 舒今越回头,“呀, 春霞姐?” 冯春霞去年病好之后,被丈夫接回去,不再钻牛角尖之后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一年时间居然胖了几斤, 有了中年妇女的福态,要是在路上遇到不开口的话, 今越还不一定能一眼认出来。 “今越今天真漂亮, 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听我妈说你二哥结婚, 我本来是要早点来的, 但家里有事走不开。”她递过来一对腈纶枕巾, “给他们做个添头, 饭我就不吃了,家里还有事, 改天回来咱们再叙叙。” 舒今越见她是真着急, 也没强留, 说声谢谢。 冯春霞走了两步, 回头看今越对面的男同志, 这人她见过好几次, 都是在柳叶胡同附近。 每次都是晚上八.九点,她临时回娘家一趟,或者是在娘家吃了饭准备回去的时候,他似乎心事重重,看着柳叶胡同的方向发呆, 当时她还疑惑这人不会是什么便衣吧,是不是最近不太平……毕竟,他长得就是那种正直无私的样子。 徐端确实经常来找今越,即使她避而不见,他也喜欢在附近待一会儿,似乎能看见她一眼,听见她一点消息,都能放心一些。但为了不给她惹麻烦,对于16号院的人他都会避着,可他不知道冯春霞也是16号院的啊。 冯春霞又看了看他的样子,没错,就是那个经常守在这附近的人,刚才听今越叫他叔叔,但他们家没有这号亲戚啊,莫非是远亲? 被这么一打岔,舒今越也不再纠结刚才的话题,带徐端去新房看看,舒文明很高兴他能来,将他正式介绍给徐文丽。 徐文丽眨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上下左右毫不掩饰的打量这个让今越动心的男人,嗯,长得是真好看,毫无疑问是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里最好看的,但就是面色有点冷,话真少。 舒文明捏捏笨老婆的手,眼神示意她收敛些,这么肆无忌惮看另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当他不存在吗。 因为徐端的进来,原本热闹的新房有一瞬间的安静,幸好有李玉兰姚青青这俩话痨在,她们不像别人怕徐端。 “徐二哥也来了!” “徐同志。” 徐端冲她们点点头,“你们自便。” 众人心说你杵在这儿,我们怎么自便呀。 这里就数姚青青跟他最熟,“徐二哥我们打牌正好缺一个人,你来吧,来吧。” 于是本来已经齐了的桌子旁,有人连忙战战兢兢起来,让出一个位置。 舒今越满头黑线,喂,你们可是新龙国新青年,怎么这么没骨气! 似乎是猜到她的腹诽,徐端看了她一眼,笑笑,“你们玩吧,我随便看看。” 出门,西边两间是李大妈的,那最东边那间就是她的,门开着,他以眼神问“方便进去看看吗”,今越大大方方点头。 这是她凭自己挣到的房子,第一间属于她一个人的房子,她乐意跟朋友分享这份喜悦与成就感。 徐端抬脚,跨过门槛。其实里面还什么都没有,就一间前后开窗的大通间,地砖不太平整,墙壁上也有一些擦不干净的经年老灰,估计是上一家人留下的。 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还记得她买了房子后第一时间兴冲冲的告诉他,说她有自己的房子了,那个时候她的眼睛亮得不像话。 她还说,要重新盘炕,每天晚上烧得暖洋洋的再进被窝,还说要在门口单独隔一个洗漱间出来,放置脸盆脚盆,挂毛巾,洗澡……她们在老屋里没有单独洗漱的地方,各人的盆放各人床下,搞得屋里总是潮潮的。 徐端当真用眼睛丈量起来,按照她的要求,洗漱间只能隔一平方多点大,还要有足够大的收纳空间?对了,她当时说那个词叫收纳空间,那就得多放柜子之类的? 他想问问她,但想到她不会回答,算了,他自己估量着来吧,到时候不合适再让人改改。 *** 办完婚宴第二天,舒文明陪徐文丽去复查,中午把结果带到今越单位去请她看。 其实莫书逸已经看过,说很好,肝脾已经恢复到正常大小,但他还是不放心,要今越给把脉看看。 “脉象也好了一些,记得好好护理,别着凉别感冒。” “听见没?”舒文明捏着妻子的手,“你还一天天的尽想出去玩,出去吹了冷风咋办。” 徐文丽噘着嘴,今越安慰她,“也不是一直不能出去,过几天天暖和咱们去春游就好了,到时候多穿点衣服没事的。” 徐文丽这才高兴起来。 她请的长病假也差不多到期了,今越想着总在家里待着怕她胡思乱想,“不如跟你们单位说说,看能不能调个清闲点的岗位,只要不吹风不劳累,其实都可以上班的。” “你确定她现在能上班?” “确定,二哥你就放心吧,二嫂现在控制得很好,过段时间,咱们以后也不用每星期查了,就半个月复查一次,再到一个月,以后半年一次就行。” 他们不懂专业知识,但他们知道这样的频率,说明她会越来越好,直到完全把病治好,小两口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谢谢你今越。” “不用谢,要真心想谢我,这几年千万别有小侄子小侄女。”一是徐文丽身体太虚了,都不算痊愈,怀孕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二来是服用过有毒的药物,体内有残留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对胚胎质量有影响;三来就是怀孕时期激素急剧变化,可能会诱发某些癌细胞的疯狂生长。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现在的徐文丽都不能冒险。 “不用你说,我知道的,我们不要孩子。” 不是暂时不要而是直接说不要,舒今越“啊”一声,“你说真的?” 他看着妻子点头,“我们商量好的,只要能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别的不敢想。”他不敢再回想前面两个月眼睁睁看着她身体不断恶化,自己却束手无策的情景,他从来不信鬼神的人,悄悄躲在夜里给死去的亲妈烧纸,祈求她保佑徐文丽多活几年——那时候,觉得多活几个月,都是上天的施舍。 为此,他还去传说中香火很灵验的寺庙,给金光大佛和慈眉善目的菩萨磕过不知道多少个头。 现在,神灵听见他的祈求,超额满足了他的心愿,他不敢再贪心。 舒今越没想到二哥居然这么通透,他能想得通,那是最好不过,于是自己这“外人”也不再纠结,顺势揭过话头,“对了,大嫂的预产期没多久了,你们在菜店上班,看着要是有好的鸡蛋和老母鸡买点。” “行,我会留意。” 他们先走,今越又坐了会儿,等到快下班的时候,乔大姐忽然进来,“今越今天别回家吃了啊,咱们去外头吃。” 舒今越一愣,她没接到通知说单位供伙食啊。 “沈和平过来这边办事,顺道就一起吃个饭。”说着,乔大姐挽住今越的胳膊就往外头走,生怕她反悔似的。 舒今越很警觉,她不说清楚她不会走,“乔大姐,这沈和平到底是……” “嘿嘿你看出来了啊,我也不瞒你,他就是我上次说要给你介绍的对象,我爱人的堂弟,是干部,家里父母有退休工资,条件很不错的。” “你先别急着拒绝,可不是我要介绍啊,是他先看中的你,打听到你是我们单位的,所以求到我这儿来,要不是小伙子这么有诚意,我才不答应呢。” 舒今越摇头,“不必了,麻烦您转告他一声,我现在暂时不想处对象,就不耽搁他时间了。” 她现在发现,搞事业真的更香。 乔大姐却依然劝说:“哎呀不处不处,就先认识认识,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你们年轻人玩到一起有那啥,那叫共同话题对吧?” 舒今越不为所动,“我忽然想起来单位还有点事,有份报告等着交呢,我先写报告你去吧。” 乔大姐见她头也不回的进了办公室,还一点情面不留把门当着她的面关上,面子上也有点下不去。 舒今越叹气,乔大姐这人,真的是致力于给她介绍对象,恨不得把她跟她认为的“乘龙快婿”凑一堆,她是没有坏心,但绝对有私心。 要是刚重生的今越不会懂,但她现在时常想起徐端以前说的,看人不能看表面客不客气,要是知道她这么做的动机,说不定会大跌眼镜。譬如当年的杨正康,对她车接车送,态度诚恳又恭敬,说□□就□□,甚至当着牛主任给足了她面子,但他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是把身怀医术、擅治疑难杂症的她作为“秘密武器”换取他的政.治资源。 而乔大姐,除了用她的医术做人情,给她七大姑八大姨看病,还想把她作为资源,介绍给对她们家有益的人家。 当初的覃海洋,现在的沈和平,虽然她暂时不知道沈家和乔大姐家有什么利益关系,但她知道她这么极力促成,肯定有原因。 要是没有这些提醒,她可能就这么傻乎乎的,像一个职场菜鸟一样,把乔大姐当成一个普通的热心大姐。 算了,就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没这么简单,二哥结婚收的礼物,她还是寻个机会还回去吧。 在办公室待了一会儿,估摸着他俩已经离开,今越这才挎上绿书包往家跑——饿啊! 不知道是还在长身体还是怎么回事,她真的很容易饿,明明吃的一样的饭菜,哥哥姐姐甚至没她吃得多,但比她扛饿多了。 “今越,忙完了吗?”大门口忽然过来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 舒今越讪讪的,啊,原来他还没走啊…… 沈和平却似乎没看出她的尴尬,推着车跟她往柳叶胡同的方向走,“你忙工作没时间吃饭的话,我能跟你顺道走一段吗?” 舒今越能说啥,这大马路又不是她家的,人家爱走她还能拦着不成? “你家兄妹四个是吧?我家只有我姐和我,我姐结婚十来年了,我也参加工作快十年了,平时只有三个人吃饭,不像你们家热热闹闹的。” “兄弟姐妹少也有少的好处,耳根清净。”尤其是当有舒文晏那样一个吃屎都要是吃屎尖尖的“兄弟姐妹”的时候,吵架更是家常便饭。 也就是这两年,大家都长大了,彼此看开了,又有大嫂劝着骂着,要是往前倒退五六年,家里天天一股火.药味。 “你这么厉害,看疑难杂症这么在行,有没有想过调去区里的医院?毕竟在你们单位,好像是卫生防疫的工作更多点,能接触到的病例属实有限。” 舒今越摇摇头,要让她去天天干临床,天天跟病人接触,她可能就没这么轻松了,区里其实早就知道她看病的事,虽然不属于她的业务范围,但都睁只眼闭只眼,朱大强甚至专门想为她申请一个门诊工作室,“我对现在的状态挺满意的。” 沈和平笑笑,不再提这事,又开始说起别的,“我以前就羡慕你们当医生的,想学医来着,可惜没机会。” “我十六岁就参加工作了,因为我父亲那年身体不太好,家里只有我一个儿子,不得不赶鸭子上阵。” “我母亲退休前在粮食局,他们下辖的几个粮站我小时候去过很多次,还在里头逮到过像猫一样大的耗子。” 舒今越睁大眼睛,“真有那么大的耗子?”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他开始比划着,说了一会儿又开始主动问她在乡下的经历。 舒今越有句没句的回答,在想通乔大姐意图之后,原本还觉得挺有共同语言的沈和平也变了意味,她知道其实人家可能没什么坏心,但想到自己被当成人情送出去换他们需要的资源,心里就不大舒服。 “我到家了,沈同志再见。” 沈和平再也没理由跟着进柳叶胡同,他只能看着今越的背影出神,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舒今越一边走一边琢磨怎么把东西还回去,她并不反感这样的人际往来,只是怕给父母增添精神和经济的负担,自己的关系这边送的东西,父母和二哥都给了她,让她自己留着,说以后她也要回礼的。 就像过年那些罐头饼干糕点,张家送来李家送出,亲戚圈子也不大,转来转去又回到最初那家,东西很有可能就过期了。 但结婚送的用具比吃食好的地方就是不会过期,只要好好保管不被磕到碰到,那些盆啊壶的,以后都还能再在亲朋圈里打转。 舒今越想着,发现不远处有两个妇女正对她指指点点,定睛一看,其中一个还是上次被她怼过的李老师。 李老师见她看过去,略微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不敢看她,肯定是在说她坏话,这李老师真是死性不改啊。 舒今越白她一眼,高傲的仰着头颅走了,可把李老师气得够呛。 其实舒今越搞不明白,自己都没惹过她,她对她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从开始接手代她们班的课到去年遇见,加上今年这一次,都是莫名其妙的敌意。 想不通,舒今越也就不想了,趁着时间还早,她拐进槐树胡同,“胡奶奶,我来看您了,您吃过没?” “吃了,你们街道办送来的,不好吃。” 小老太太嘴还挺挑,人家为了照顾她牙口不好,把东西做软和一点,她嫌弃,说看着烂乎乎的,像猪食。 人家照顾她吧不放辣椒,她嫌弃没味道,说坐月子也不这么吃。 “我才懒得跟街道办的人抱怨,他们图啥我知道,不就是图我这点房子嘛。” 老太太其实门儿清,自己身后没后人了,胡赖子也进去了,这点房子很可能就充公了,而街道办想来争取一下是因为他们看中这里位置好,临大马路,以后干点啥都方便。 “那要不还是让我妈给您老人家送吧,您想吃啥,跟我说。” “反正这点东西不留下,我也走不安稳,以后啊,你们家就别来送饭了,省得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还看你们不顺眼。” 其实舒家人压根没惦记她房子,可在外人看来就不一定了,别到时候给他们惹麻烦。 舒今越知道她是为自家好,心里很是感慨,老太太也是吃过亏的,现在才变得这么通透理智。她很好奇,如果当初没有被爱情蒙混头脑,没做恋爱脑,现在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至少,胡家在那些年里不会受那么多无妄之灾。 “最近没喝牛奶了?”老太太忽然问。 “没,反正那玩意儿都是骗人的,喝了那么久也没见长高。” 老太太“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看着倒是高了一些,你那个朋友,姓徐的,还来过我这里好几次。” 她指指院里的煤球,“他送来的。” “我都快进棺材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他隔三差五就送点来,每次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哎呀胡奶奶,今越那丫头最近来看您没,醉翁之意不在酒。” 舒今越笑笑,老太太可真八卦。 “我就知道你俩是闹矛盾了,小孩子家家,事儿多。”她嘟囔几句,“不过趁着还年轻,闹吧闹吧,等上了年纪就连闹的心思都没了,活着都没劲。” 点到即止,她开始装睡赶人。 舒今越无奈,也不想在同一件事上反复解释,只能将大门合拢,赶回家吃饭。 下午朱大强和刘进步继续去巡查,今越留守办公室,报告写完,卫生打扫一下,也就无事可做了。 熬到下班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舒文明那张臭脸,“二哥又咋啦?” “他们欺负人。”他闷闷的躺在炕上,徐文丽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在新房里。 舒今越也不问,以她对二哥的了解,不用几秒钟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数到八的时候,他果然一屁股坐起来。 “你二嫂这样的身体状况,我去跟领导说调岗的事,他居然不同意,说别人怀着孕都能干,咋文丽才结婚就干不了,你说说这话多难听?” “怀孕和生病能一样吗?这么严重的病他们是看不懂诊断书上的字吗?” 舒今越知道,其实对方能看懂,单纯就是在针对舒文明,“你以前把人得罪狠了呗,现在人家卡你不就分分钟的事。”昨天你结婚,人家都没来。 说起他们菜站经理和舒文明的关系,今越倒是还有印象。经理是个四十来岁满脑肥肠的家伙,平时仗着手里有两分权利,总喜欢干欺上瞒下的事,对待女同志也不太正经。 舒文明刚去上班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他们店里有个挺漂亮的女员工,是临时工,总是被经理以加班的名义留下,有时候还会动手动脚,有一次被舒文明看见,上去就给他脸上来了一拳,啪啪一堆指责,说他不要脸,耍流氓,欺负妇女同志云云。 一个小小的临时工居然敢对经理动手,这是活腻了啊?经理当即就闹着要报案,要让派出所来抓人,舒老师和赵婉秋听说立马去求人家,就差跪下了。 舒文明这愣头青自然觉得自己没做错,他是在为民除害,见义勇为,坚称要报就报,反正女同事会指认他耍流氓的事,女同事就是最好的证人。 谁知人女同事不承认,更不愿出面作证。 这下子他也懵了,等到事情平息之后才知道,经理早就离婚了,而事情发生之后没多久,那临时工女同事就嫁给经理,还转了正,调去坐办公室了! 这件事给他深深地上了一课,让他知道做事不能全凭冲动和热血,不能搞不清状况就乱做好人,甚至他还想到,会不会是女同事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故意让他这愣头青撞见,然后把事情闹大,最后经理还得求着她不要指认,正好踩着舒文明上位……而愚蠢的舒文明同志,又一次犯了傻,他在某次职工大会的时候,当众质问经理夫人,是不是踩着他上位。 舒今越想到那场景都替他挖别墅,就这样的性格,还能在菜站干到现在,也是他们经理要靠他占着萝卜坑,要真没利用价值的话,早给他整下岗八百回了! “以前的事是我跟他们的恩怨,可他们这么为难文丽就不该。” “懂啥叫连坐,啥叫株连九族不?” 舒文明烦躁的揪了把头发,“这事我跟他们没完。” 舒今越知道他就是说气话,总不能为了换岗的事去跟领导再干一架,他临时工的工资是可有可无,但文丽还要吃药,要补充营养,她的工作必须保住。 今越发愁,要是能找到个人从中说和,帮忙调一下岗就好了。她认识的人里,也就朱大强有点关系,跟自己关系也好,开口不难。 谁知朱大强一听,有点抱歉的说他也不认识菜站那边的关系,倒是牛主任可能有关系,“你年轻面皮薄,我去跟他说,不过他这人不太好说话,可能需要点耐心。” 牛主任这人,礼他倒是不会收,就是爱摆架子,明明一句话可以解决的事,他喜欢拖几天,可徐文丽回到菜站站了两天岗,腿有点肿了,听说过两天还有一波大检查,需要提前到岗和加班,重活舒文明可以抢着干,但站柜台称重这样的活徐文丽还真推不开。 今越把身边认识的人扒拉了一遍,莫书逸离太远,也不是一个系统;老朱刘进步跟菜站关系又不到位;姚青青她们几个女孩更加离得远…… 这天,她正发愁呢,刚到家赵婉秋忽然说:“早上买菜时候,我遇见你们小学那李老师,问你哪天有时间,她来找你看病。” 舒今越现在正烦,况且自己可是被她祸害过的,不找她狠狠报复回来都算宽宏大量了,还给她看病?有毛病吧她! “不看不看,就说我没空。” 赵婉秋张了张嘴,看她确实烦,就没敢再提。 “妈,我了提醒你啊,她的事你别沾手,你也不能给她治,万一治出毛病讹上你。” 赵婉秋连忙答应,“好好好,我不沾手,我也没那水平,听说是她婆婆,胃癌半年多了。” 这种病,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治不了,更别说中医,别到时候病没治“好”惹一身腥。 今越让她保证不去沾手。 “好好好,我保证,你这丫头,李老师跟你有啥仇啊,人家好歹教过你一学期……” 今越没空跟她解释,就像很多受过校园霸、凌的孩子一样,以赵婉秋的个性,自己要是跟她说李老师曾经针对她打她的事,赵婉秋说不定还要让她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什么那么多学生李老师怎么单独针对她云云……与其听这些废话,不如不说。 “今越姐姐,外头有人找!”小鸡米花奶声奶气的喊。 舒今越烦闷,心说谁啊,可千万别是李老师带人上门,她要敢上门,她就敢把人怼出去! 谁知居然又是沈和平。 “舒同志别误会,贸然打扰,是我听乔大姐说你最近想给人调岗,你二嫂在新桥菜站对吗?正好我家有亲戚在菜站,只不过不是新桥街道的,或许能帮上忙。” 似乎是怕她拒绝,他立马解释:“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你二嫂换岗是情有可原的事,人熟的话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欠人情,你别有思想负担。” 他继续道:“你帮我姐看好病,本来就该我们家感谢你,一句话的事,你不必放心上。” 舒今越在乔大姐身上吃到了教训,可不敢再接受他的好意,更别说他对自己“好”的前提是想跟她处对象,可不是什么不图回报的活雷锋。当即正色道:“谢谢沈同志的好意,但不用了,我们家的事自己能解决。” 解决不了,那也就只能先这样吧,这事还是得二哥自己想办法。 “我可以帮你二嫂换个菜店上班,还能直接换到办公室。” 舒今越心头一动,但还是拒绝了。 她心动是因为这句话给了她启发,对啊,干嘛执着于在同一家菜店打转,横竖还得在那经理手底下干活……既然都要找关系,那何必不直接一步到位,给她换一家更好上班的呢? 按理来说,二嫂生这么严重的病是该换个轻松的岗位,但经理以单位没有空闲岗位为由拒绝,确实说得过去。据说现在坐办公室那三个,一个是经理的老婆,一个是五个多月的孕妇,还有一个是区里某位领导的家属。 经理就是跟舒文明没私仇,也不好换,换上去一个就要下来一个,让谁下来?这确实是为难人。 沈和平见她这么油盐不进,无奈苦笑,“不知道能否告知,为什么……额,我记得上次你二哥结婚的时候,我们似乎相谈甚欢,怎么这两次……” “我知道,我这么主动可能是吓到你了,但你放心,我确实是对你一见钟情,但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你的拒绝乔大姐已经转达到位,我现在不是在追求你,只是在还你帮我姐姐治病的人情,是我们家欠你。” “你不想欠我人情,同理,我也不想欠你,你觉得对吗?” 话说到这份上,舒今越也就没再推三阻四,“行,那麻烦你帮我们问问,如果换一个菜店需要什么手续,要补钱的话,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我二哥或许也愿意。” 她不好替二哥做决定。 果然,第二天下午,沈和平告诉舒今越,他家有个亲戚在东城区下面一个菜站当经理,那店没有新桥街道的大,但胜在人事关系简单,能换一个人去做后勤。 是的,他亲戚说的是“换”。 原本管库房那大姐,说是儿子要结婚,谁要是愿意跟她换的话,无论什么岗位她都做,但需要对方补一百块差价给她。 一百块钱只是换个岗位,今越瞬间觉得性价比太差,心说自己买那么大一间房子也才250,这大姐真有点狮子大开口。 沈和平也觉得价格高了点,承诺回头再跟那人谈谈,过两天给她信儿。 担心舒文明中途冲动坏事,今越也不管事情成没成,先跟他打声招呼,让等几天。 *** 就在舒今越等待沈和平消息的时候,新桥街道蔬菜供应商店迎来了一波年终大检查,本来应该是去年年底就检查的,但因为下暴雪,有些单位忙着雪灾物资保供的事,就把检查顺延到年初第一个季度。 一大早的,胖胖的曹经理就来到菜站,指挥大家干这干那。 “舒文明你去把门口的污水扫扫,眼睛瞎啊,苍蝇蚊子飞着没看见?” 舒文明暗暗撇嘴,明明昨晚才加班用清水冲洗过的。 “文丽你去提水,来把装菜的筐子都洗洗,闻着一股味儿。” 众人心说,这再洗就不知道洗多少道了,但大家知道他是故意为难小两口,谁也不敢多嘴。 菜站提水的桶很大,徐文丽没生病时候都提不动,更不要说是现在,舒文明连忙抢着说:“我跟她换换,我来洗筐子,她去扫水吧。” 曹经理扁着嘴,他这个分配单纯就是给他们添堵,恶心恶心人罢了……但他想到待会儿的大检查,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在心里盘算:哼,今天有领导要来,不说你们,等领导一走,看我怎么“重新分配”! 菜站热热闹闹的,等到上班时间,门一开,大爷大妈们一拥而上,挑着新鲜的买,这些店是国营的,不像五十年后随便挑挑拣拣,有售货员盯着大家都只能挨个拿,除非拿到特别坏的烂的,不然都不能换来换去。 徐文丽脾气好,只要人家拿到坏的烂的她都同意换,所以大家都乐意来她这儿买,可今天这样她更累了呀! 舒文明嘴里骂她就做好人吧,越是好人越要吃亏,在曹经理手底下真是你越老实你干的就越多。 忙忙碌碌,站在门口的曹经理都被晒得出油了,终于有几辆自行车过来,清一色的干部装,他立马迎上去,“欢迎领导莅临检查,咱们职工正干得热火朝天。”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人,胸前别着一支钢笔,咯吱窝底下夹着一个笔记本,他只是点点头,但看得出来其他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这位是市里的徐领导,你们该干嘛干嘛。” 曹经理一听市里的,还是姓徐,就知道应该是自己早前听到风声那位,据说是转业回来的,手段十分了得,雷厉风行,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前几天有家商店还被查出计划量造假的事。 他心头惴惴不安,领导还没进店,他小腿已经有点软了。 一行人走在前面,鱼贯而入,徐文丽一抬头,眼睛就亮起来,“徐同志今天来买菜?” “你要什么让文明给你捎回去就成,怎么还亲自来了呀。” 本就没几个顾客的菜站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舒文明都替自己这傻老婆捏把汗,大姐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好不好,人家穿得这么板正像是亲自来买菜的人吗? 曹经理真是被自己这缺心眼的职工给气死了,什么时候了她还想冒头,他这几天强调要亲和,要态度好,可没说让她直接巴结领导啊! 他把眼睛一瞪,凶道:“徐文丽,说什么呢!” 谁知那领导却笑起来,笑得仿佛春天的花都开了:“文丽在这儿上班啊,文明呢?” “喏,他在那边,舒文明,徐同志找你呢!” 舒文明满头黑线,他老婆的脑子可能真的缺根筋。 而曹经理则是一脸懵逼:啥情况?这徐文丽还认识这个领导?敢情人家不是巴结,是真的熟人啊! “前几天才一起打牌的,怎么今天这么见外。”徐文丽继续大声说,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徐端摆了摆手,“今天是工作嘛,你们做的是什么岗位,文明的手怎么了?” 舒文明因为经常干脏活累活,大冬天的手关节长满冻疮,一开春就皲裂,口子大得能看见里头红彤彤的肉。同样的,他脚下穿的布鞋也早就湿透了,一双脚在里面泡一天,回家皮子都是又白又皱的,不臭才怪。 “我记得你们这样的工种是有劳保手套和水靴发放的,怎么你的呢?”徐端看了看其他人手上和脚底下都有,唯独舒文明和另外两个临时工没有,顿时脸色就有点冷。 曹经理额头冒汗,他做的账里每年是有临时工劳保用品支出这一项的,甚至还让他们“领取”签字了,但……东西被他送给小舅子了呀! 不用徐端说什么,他带来的人就翻开账本看起来,还有人去询问其它员工,什么时候发的劳保用品,发了多少。 事发突然,曹经理想统一口径都来不及,大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老实说呗。 于是,结果很快出来,“同样的无产阶级劳动者,正式工有,临时工就没有,但在领取单上却是所有人都签过字?” 徐端静静地看着店内一角,压根没看曹经理一眼,他却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吭吭哧哧说:“这这……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忘记给他们了,那天事情多就忘了,现在还在仓库放着呢,我待会儿立马拿给他们,对不住啊三位同志,是我失职了。” 三个临时工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低着头。 而徐端也没纠结这个事,似乎是轻而易举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所有劳动者地位都是平等的,都需要劳动保护。” 话虽如此,但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曹经理脸上的汗就没干过,一会儿这里不对,一会儿那里有问题,偏偏还不是别人找茬,是真的有问题! 以前上面来人只是走个过场,他没当回事,现在来个较真的,他这不就碰枪口上了嘛! 然而,以己度人,曹经理却不会这么想,他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觉得肯定是自己得罪了徐领导,所以才被人家故意挑毛病,不给他喝一壶今天是过不去了。 可偏偏人家又没怎么样,所有问题指出之后,只是公事公办的给出整改意见,限期完成就行,也没说要往上报或者给什么处罚……一切正常到他怀疑,自己脑袋上是不是悬着一把刀。 终于,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按照惯例招待一顿午餐就完了,结果在饭桌上,那位徐领导却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文明性格冲动,如果有哪里不对的你只管指出来,放心的教育,我们只有感谢曹经理的。” 曹经理:“……”我怀疑你在说反话。 “就是文丽这孩子,按理该叫我声叔,她爸跟我是同事,这孩子从小就能吃苦,现在生着病我们都说不行就病休吧,她偏要犟着说什么妇女能顶半边天,说什么轻伤不下火线,你说这是轻伤的事吗?” 含笑的眼睛,似乎是无意识的在他脸上轻轻滑过。 曹经理脸都白了,徐文丽爸爸是物资系统的他知道,但只是一名普通干事,还是熬到要退休都升不上去那种,不然他也不至于在换岗的事上为难,可听徐领导的意思,这是…… 领导说话是最难懂的,说什么的都是起个头,云里雾里,怎么理解,怎么执行端看个人。 曹经理揣摩了半天,又找前几天去参加小两口婚礼的同事打听一圈,听说舒文明的妹妹叫徐领导“叔叔”,人家送的新婚礼物也十分贵重,他终于茅塞顿开,给自己那没几根头发的脑袋上拍了几下,“糊涂啊糊涂,我怎么就这么糊涂!” 大家不知道他怎么好端端的骂自己糊涂,只知道从第二天开始,那位临时工转正的经理爱人就主动提出跟徐文丽换岗,说文丽身体不适合太过劳累。 这…… 众人都懵了! 而更诡异的是,曹经理不仅给三个临时工补上他们这几年该得的劳保用品,甚至还重新分配了岗位,无论难做还是好做的岗位大家都轮着来,正式工和临时工至少在工作量上达到了平等。 另两个临时工对舒文明那叫一个亲热,勾肩搭背的,动不动就叫他“文明兄弟”。 舒文明不是傻的,他知道那天文丽故意戳破他们认识徐端的原因,是想狐假虎威,不想他再被为难,但徐端愿意接过话头,愿意给他们面子,甚至当场给曹经理紧紧皮子,这就是徐端的高明之处。 不得不说,那天的事对舒文明来说,冲击力很大。那么难缠的曹经理,被他简简单单毫无波澜的几句话弄得“痛改前非”,而他跟人家吵了几年,连架都打过,却愣是毫无用处。 横冲直撞了三十年的青年,开始受到点启发,他自己平时的做事风格,是不是太过于莽撞? 舒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人教过他们真正的处世之道,大家长只会说在单位(学校)要老实,要能吃苦,要帮领导擦桌子倒茶水,要是领导(老师)不喜欢他们,一定是他们自己没做好,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却不知道,一味的老实,只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越是能吃苦越有吃不完的苦,越活越窝囊。 舒文明因为自己的出现做出什么样的改变,徐端暂时还不知道,他现在正赶往医院。 因为,蒋卫军的儿子病了。 第48章 048 道歉&老爷子的病更严重!…… 蒋卫军被老爷子一个电话叫回来, 他这当爹的知道的甚至没徐端知道的多,“电话里着急忙慌的,只说是发高烧。” 徐端开着车子, 声音跟车速一样平稳:“别着急,住医院里总有办法。” 蒋卫军苦笑两声,“我发现老徐你是真不会安慰人,我家老爷子的脾气我知道, 如果只是一般发烧不会叫我们回来,爱红现在还在封闭期出不来。” 徐端其实三天前就知道小虎发烧的事了, 那时候还是他帮忙送的医院。 那天他去蒋家给蒋卫军送点东西, 谁知敲半天门没反应,但屋里却乒乒乓乓有声音, 保姆半天才慌里慌张来开门。 保姆说是孩子发烧, 最开始是三天前因为忙着做饭, 三岁的小虎子自己跑卫生间里玩水, 衣服裤子都湿了,然后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 “你们家保姆说给他喂了安乃近和维C银翘片, 第二天早上降下来了, 就没再喂, 谁知第二天晚上又烧起来……反复了三天, 第四天才送上医院。” 而且是他留了个心眼, 第三天打电话去问孩子好点没, 保姆才说反复的事,他立即过去把孩子送医院,又给老爷子去了电话。 虽然发烧在大众看来不算什么大事,但前不久才出了徐文丽的事,徐端有点不放心, 还是立马给老爷子打电话说明情况。 而在医院住的这三天,小虎的烧还是忽高忽低,昨晚甚至都烧抽了,整个人发抖、抽搐并陷入昏迷,又查不出病因,老爷子这才又给儿子儿媳打电话。 “小虎这孩子我家养得糙,他平时要玩水我们也不管,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听老爷子的意思是,孩子抽搐之后还短暂的昏迷过几秒钟,也查不出原因不好用药。” 蒋卫军和孙爱红平时都在部队,老爷子也经常出去开会疗养什么的,孩子就放家里由保姆照顾,谁承想这次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发烧住进医院。 徐端第一反应是保姆是不是有问题,毕竟在他的逻辑里,孩子明明有很多个机会可以不用发展到这个程度的,但都没有得到最妥善的处置。 “这个保姆人还可以,是以前老爷子身边警卫员的爱人,做过几年护士,有点临床经验,当时就是看中这点才放心让她照顾小虎。” 既然蒋卫军都这么说了,徐端点头,车子很快到达市医院。 俩人迅速来到儿科,找到小虎住的病房,里面老爷子果然也在,只见他戴着老花镜,正在一项一项查看小虎的病历和检查结果,另一边的儿科主任则正在对他的疑问做出详细解释……这场面,就跟开会听汇报一样。 老爷子是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跟文字打交道也是解放后主政一方的事,但他勤学好问,对于看不懂的都会详细询问,这个字怎么念,什么意思,做这项检查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临床意义……这架势即使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也会犯怵,更何况是查了半天都查不出病因的儿科主任。 “老领导,孩子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目前能做的检查就这些,也都做了,目前看来也是正常的。” “正常那为什么孩子高烧不退?”小孩子都会发烧,甚至有“发一次烧就长大一点”的说法,但真正的揪心只有家长能懂。 “最高烧到42.3度,至今已经抽搐两次,昏迷一次,你说查不出问题?”老爷子站起来,在病房里走了两步,显然已经很生气。 可儿科主任也很冤啊,他们是真的能查的都查了,能用的都用了,孩子的热退是能短暂的退下去几个小时,但没多久又烧起来,而且依然是40度以上的高烧。 儿童高热的风险不必说,就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一句话——高烧会烧坏脑子。 这样反复的高烧,家长着急,医生也着急啊! 这边,蒋卫军先去看过儿子,平时虎头虎脑精力过剩的儿子,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脑袋扭来扭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可怜极了。 “我们目前怀疑,会不会是血液系统疾病或者结缔组织病,又或者是寄生虫感染,不然实在找不出原因。” “找不出原因可以暂时先放一边,你们先把高烧退了,体温稳定下来。” 儿科主任咽了口唾沫,“我……我们尽力。” 蒋卫军听得着急,但又没办法,市医院的儿科是目前全省最好的,比省医院的儿科口碑还好,书城市的老百姓孩子生病都喜欢往这里跑,前不久还听说要在市内新建一所专业的儿童医院,当时计划安排的学科带头人就是这位儿科主任,现在看来…… 主任也是想到这茬,心急如焚,赶紧出去发动大家伙想办法。 徐端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看老爷子和好友都这么着急,有点犹豫,要不要说话。 “怎么,小八你也跟我吞吞吐吐?”老爷子气哼哼地问。 徐端打小就跟蒋卫军关系好,好到都穿一条裤子了,老爷子打小就知道他在徐家过的什么日子,经常在嘴边念叨“有爹不如无爹”,对他倒是颇多照顾,说话也带着自家人的亲切。 “我有个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都这时候了你还给我卖关子。”蒋卫军给他肩上来了一拳。 “上次的苏今越,你还记得吗?” “哦,就你那个便宜侄女,怎么说?” “她会点中医,杨正康老母亲的病就是她治好的,还有去年夏末胡桂枝胡主任的病……”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说病就说病,不会说“怪病”。 蒋卫军皱眉,“是她?你确定?我看着不像啊。” 老爷子倒是听进去了,他不像很多老人思想守旧,迷信年龄和经验,“那位的怪病我知道,听说是叫什么多汗症,看了好些大夫一直没看好,后来是杨正康找来一个小姑娘给看好的,你说的就是她?” “对,小姑娘年少轻狂,有些不太踏实,我经常批评她,但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优点,脑子活,胆子大,您要是放心的话,我叫她过来看看,反正有您老坐镇。” 徐端这话,好一个先抑后扬,把预防针都给打好了! 老爷子当即同意:“请她过来看看。” “行,我直接开车过去。”徐端拎着车钥匙出门。 *** 舒今越不知道有人正在来接她的路上,她现在正在跟沈和平说着话。 “东城区那边我谈好了,价讲到七十块,你们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能过去交接。” 七十块,似乎就有点能接受了,舒今越想了想,这事还是得二哥二嫂做决定,“行,我回去问问他们,明天给你答复。” “谢谢你啊,沈同志。” “还这么客气,叫我和平就行,我可是叫你今越的。”他眨眨眼,开玩笑的说。 舒今越没顺着他的话改口,她只想快刀斩乱麻,既然他说是还人情那她接着就是。 她也没耽搁,回家就去新房里找人,小两口比她先到家,但门却是关着,她也没多想,大喇喇敲了几下。 没人开,她疑惑,“二哥二嫂你们在吗?” 然后是舒文明咬着后槽牙的声音:“等一下,事儿多。” 舒今越气得想踢门,去你的舒文明,老娘为你的事跑前跑后,你还嫌老娘事多,有本事你自己去搞定啊,有本事你别冲动把领导得罪了呀! 然后,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皮带扣的“咔咔”声,舒今越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莽撞了。 “切,白日宣.淫!”她红着脸,小声骂了一句。 等舒文明出来,今越正站在石榴树下看小鸡米花玩弹弓。听说这弹弓还是李玉兰送他的,孩子胆子太小了,性格又像个女孩子一样软软糯糯的,自打有了弹弓倒是连胆子都大了不少,玩伴也多了好几个,开朗不少。 “咳咳,有什么屁快放,忙着呢。” 舒今越本来想怼他几句,又怕二嫂不自在,“换工作的事,沈和平那边联系好了,七十块,干不干?” 舒文明这才想起来,这几天心情好,忙着跟妻子尝试新婚快乐,忘了跟妹妹说事情已经解决掉了,“是我的错,前几天徐同志来我们单位,狠狠地给曹经理下了脸子……”巴拉巴拉。 舒今越听完,点点头,别说,徐端的处理方式真的很好,也是她一开始想要的。 给二嫂换个单位确实也可以,但那样显然是在逃避,她觉得曹经理那样的人,逃避是没用的,你得抓着他的小辫子跟他正面刚。如果不一次性把他压制住,他就像一条毒蛇,永远在伺机咬你一口。 先不说二嫂要换走,还要被他卡着各种证明和签字这一关的事,即使二嫂真换走了,二哥还留在那里做人质呢。 他只怕会加倍的报复回来,而二哥这么冲动莽撞的性格,又很容易着他的道。 徐端这一招,虽然只是暂时压制住曹经理,但至少也是一种威慑,让他知道小两口身后是有人的,这人正好又恰巧卡着他的考核和升迁,哪怕不用故意为难,也有的是办法揪他小辫子。 而以她对徐端的了解,这只是第一步,曹经理这种蛀虫,他肯定不会这么轻轻放过,总有机会一次性解决,就像当初的胡赖子。 唉,这人的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的呀?舒家人跟人家比起来,捆一起都不够打的。 “行吧行吧,你们继续新婚快乐。” 舒文明耳朵都红了,怎么感觉自己这妹妹像个女流氓? 今越刚走到老屋这边,正好遇到徐端进来,她心里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滋味,这家伙真的是干什么都走一步想三步 ,她真想拥有他这样的脑子。 徐端也没耽误,把蒋小虎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诚恳道:“情况紧急,没事先问过你的意见,是我不对,如果你不想去也没事,我会解释。” “但如果去,蒋老爷子那边,会是一个机会。”他说出今越的名字,确实有为好友孩子担忧的因素,但也有一点私心。 蒋家根正苗红,两袖清风,在这场风波里都能安然无恙,将来如果没有更大的风波,他们家就是一株常青树,他想让今越认识蒋家的人,不一定是要图什么,但万一将来有他护不住、或者她不愿麻烦他的事,她也能多条路子。 舒今越自然不知道他的苦心,但她有一颗医者仁心:“没事,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就当还人情了,他几句话就帮二哥二嫂解决了大难题,她帮他的好兄弟家孩子看病,这叫等价交换,她这么跟自己说,反正欠他的人情总要慢慢还掉的。 徐端点点头,帮她拉开副驾位的车门,俩人来到市医院的时候,正好听见张珍的声音。 “蒋叔您别跟我见外,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您只管吩咐。” “行,你科室里事情多,先忙去吧。” 张珍今早才从院长那边知道蒋小虎生病住在她们医院的事,后来忙着上手术一直没时间过来,现在也是刚下一台手术,她抽中午吃饭的空档赶紧过来看看。 刚要出门,徐端和舒今越赶到,他俩一起过来,她还有点意外。 “大嫂。”徐端冲她点点头,向老爷子介绍今越的身份。 蒋老爷子也很意外,他以为能被杨正康请去看病的“小姑娘”就是再年轻吧,至少也该是二十来三十岁,怎么是这么小的,恐怕还没二十岁。 “今越,这位是蒋老爷子,你叫他蒋伯伯就行。” “蒋伯伯您好。”舒今越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看气质不同于一般人,门口还有身姿挺拔的战士。 “我能先看看孩子的病历和检查单吗?” 张珍还没走,直接把一沓纸质资料递给她,“正好,我也听听,长长见识。” 舒今越有点不好意思,在张珍这样的外科女强人面前,“我就是班门弄斧,张阿姨您就别臊我了。” 说着,她迅速翻开病历,跟徐端说的一模一样,无论是发病经过、诊治过程都一样。而今越的重点在入院后的治疗过程,基础的物理降温就不提了,药物降温青霉素、扑热息痛、病毒灵、银黄片都用过了,甚至连强的松也上了,体温还是控制不好。 这时代能用的退烧手段基本都用尽了,热度还是时高时低,今越看了看体温表,各个时间点的温度已经连成曲线,也看不出什么规律。 今越想了想,亲自找来体温表给孩子量了一下,更高,居然测出42.4度!孩子一张小脸都成火炉了,难怪会抽搐惊厥,孩子大脑都要烧坏了! “单看检查单子,我也看不出什么,我的建议是当务之急先降温,等降下来再慢慢查,你们觉得怎么样?” 蒋家父子俩苦笑,整个儿科都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可问题就是降不下来,或者降下来之后稳不住啊。 舒今越把孩子的小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摸了摸掌心,很烫,再摸脑门、后脖颈、胸腹、脚心都是一样的烫,而这些地方无一不是一层热腾腾的汗液。 她让保姆用干爽的毛巾把汗液擦干净,先把脉。一般比较小的孩子脉气不足,寸关尺三部不清,都是一指总候三部,可偏偏小虎极其不配合,刚把手搭上去他就嚎啕大哭起来,一张小脸红得像要滴血。 舒今越也不好再强行捉他的手,只能通过问诊收集信息。 “孩子叫不叫口渴,喝水多不多?” “叫的,喝的也多,还说不要温水,要凉水,要吃冰棍儿。” 舒今越没忘记小虎的脸色,刚才凑近还闻见他嘴巴里一股臭味,“大便干不干?” “很干,已经两天没解了。” “小便是不是很黄,量很少?” “啊对对,就是这样。”保姆还补充道,“每天喂那么多水,却没多少小便,他也不肿。” “那是因为水液都被体内的实热给耗干了,就像烧得滚烫的大铁锅,不把下面的柴火撤掉,加水进去还不够蒸发的。”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撤掉小虎体内那把火,“蒋大哥,麻烦你去药房买二两石膏熬成水。” “石膏?糊墙上那个吗?”蒋卫军只觉得好笑,那种白刷刷的东西能降温? 舒今越摇头,“那是工业用石膏粉,我说的是矿物质石膏,是一味中药,你去药房问就知道了。” 蒋老爷子让他快去,“小苏同志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原理。” 张珍也很好奇,“中药石膏我见过,就是一些白色的矿物石头,要说温度也不是冰的,为什么能降温呢?” 今越笑笑,这是一般人的线性思维,觉得热的就要用冰的凉的来解除,“石膏不像酒精和其它退烧贴,不是直接接触皮肤来进行物理降温的,甚至喝石膏水还能喝温热的,喝下去却依然能降温。” “是啊,常人都知道,发烧怎么还吃热的?” “其实这就是中医治病的一个思路,给邪气找出路,把通道打开,人体散热的途径无非就是大小便、汗液和呼吸,而石膏水的作用其实就是促进多排尿,多排汗,把热量带出去,倒也不算神奇。” 张珍不是很懂,但她没再问,心说倒是可以看看,幼儿高热在临床上也属于比较难处理的情况,尤其是不明原因的发热,总觉得无处下手,她倒是要看看中医怎么解决。 等了好一会儿,蒋卫军把二两石膏煎的水端来,“怎么喝?” “只要口渴就喂,用石膏水代替一切液体摄入。” 蒋卫军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确定这个东西真的能退烧?” “确定,而且多喝点顶多就是拉肚子,没什么副作用。” 蒋卫军又看向张珍,心说看看专业人士怎么说,但张珍也想等着看效果,她也不知道啊。 “要不我再问问主任?” 蒋老爷子一声冷哼,“问也只会说看我们自己,什么都由我们决定,还要他们这些所谓的专家做什么。” “喝,我蒋家的孩子没那么娇气。” 蒋卫军这才给儿子喂了一小杯下去,但中药也不是神药,不可能立马见效,大家就坐在病房里随意的聊着。 他们聊的都是以前老相识的事,舒今越一个都不认识,听着其实挺无趣的。 “蒋叔,您先休息一会儿,我们下去药房问问。”也不用说问什么,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想带苏今越下去透气,大家笑着让他们快去。 老爷子甩甩手臂,“这两天被孩子的事闹的,身上没力气,是该休息一下,行了,张珍也别耽搁,忙你的去吧。” 出了门,正好遇到一家子办完出院簇拥着往下走,楼梯间稍显拥挤,徐端的手放在舒今越右边胳膊旁,虚虚的护着她,“他们聊天就爱这些老黄历。” 今越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也喜欢听的。”尤其是老爷子爱聊以前打仗的事,今越听起来有种看看电影的感觉,只是那些什么“老张”“老李”的,其他人都知道指的是谁,似乎现在职位也不低。 走到宽敞处,徐端停下脚步,侧首看着她,“你不用勉强自己,不喜欢也没关系。” 舒今越沉默。 “最近在忙什么?”他尝试着找话题。 “就工作的事。”语气淡淡的。 徐端有点好笑,真怀念以前叽叽喳喳什么都跟他说的那个小姑娘,“你跟我们科的沈和平是什么关系?” 舒今越本来就对他有气,心说我跟你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嘛,“朋友。” “为了你的事找到我这儿来的朋友?是谁给你介绍的对象吧。”声音微微拔高,藏着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气恼。 舒今越点头,跟他的气恼不一样,她倒是心平气和,“乔大姐介绍的。” “你们不合适。” 舒今越都被气笑了,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你谁啊! “他人长得好,工作好,家庭条件也好,是我们这种家庭能攀上最好的条件了。” 乔大姐明里暗里都是这个意思,沈和平语气里无意间流露出的自豪,也是这么个意思,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舒今越这辈子能找到最好的对象就是他了。 徐端盯着她的眼睛,里面是浓浓的自嘲,“胡闹,别这么说自己,好吗?” 舒今越鼻子有点酸,“可是所有人都这么说我。” 徐端胸口一痛,“我管不了别人的看法,但在我眼里,你是苏今越,是能用三年时间学到一手好医术,能靠自己留城,能在这么难的情况下自己找到工作,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自己买房子的苏今越。” 是啊,每一个人生的重大节点,都是她自己完成,每一步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 同龄人里有几个能做到这样呢?她凭什么就不能有段好的爱情,势均力敌的伴侣?只要她想,她能跟这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谈恋爱,而不是一个沈和平! 看着少女的眼睛亮起来,刚才的自嘲也没了,徐端暗自松口气,“那天的事我向你郑重道歉,当时我是怕你没想明白,感情的事不是儿戏,知道吗?” 他的眼睛很大,眼尾有点长,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比巧克力还温柔,板着脸的时候,就显得很凶。 “你凶我做什么,我跟谁谈对象管你什么事,反正,反正你都不管我,你都不……你就是个渣男!” 徐端拉着她三两步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直接一把将人按进怀里,“对,是我不好。” 他的大手把她整颗脑袋按进怀里,他穿的衣服很薄,薄到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那么有力……还能感知他皮肤的温度,就像那只被束之高阁的暖水袋。 舒今越气得给他胸前来了两拳,是真的铆足了劲,“你混蛋!” “对,我混蛋。” “你无耻!” 男人顿了顿,“是我不好,我那天只是问你……不是拒绝,你不要多想。” “你就是拒绝我。” “好,那不算数。”他闷笑两声,“原谅我,好不好?” 舒今越脸一红,这老男人怎么这么会哄人,这种从胸膛里发出的犹如醇厚大提琴一样的男声,真的莫名的有点……欲。 她算是知道了,手机上怎么会有人是声控,有些声音就是有那种魔力。 “你放开,我现在是有对象的人。” “就沈和平那样的?他能给你什么。”语气里很不屑。 “他能给我家的事帮忙。”人家跑前跑后,没少出力。 “他是不是说要给你二嫂换个店,是不是那边还要钱,他还帮忙杀价了?”徐端轻笑一声,“雕虫小技。” 不知道为什么,舒今越发现,他对沈和平似乎很是看不上眼,他平时虽然对别人没什么好脸,但很少有这么直白表达不喜的,“你这人嫉妒心怎么这么强。” 徐端把她的头抬起来,正色道:“离他远点。” 舒今越还想跟他唱反调,上面有人下来,他很快松开她,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以后再不能说要跟我划清界限的话。” 舒今越“哼”一声,她还没说要不要原谅他呢,想得美,他以前那么对她,从现在开始她也要养鱼,他徐端不过是她池塘里的一条鱼罢了,而且还是年龄最大那条。 “想吃什么?”来到一楼,他温声问,舒今越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呢。 “我可不敢吃你的,到时候你还跟我算账。” 徐端拿无奈的眼神看着她,“那就吃红糖饼吧?我看那边有一家,生意还不错,可以尝尝。” 想到那滋味,今越口水就控制不住,“我要两个多,算了,要三个。” 其实三个有点吃不完,两个又不够。 “好,在这里等着。”他大跨步过去,这个点排队的人已经不多了,很快把六个红糖饼买过来,先掰开一一个,“吃两个半行吗?” “行。”今越接过那半个,呲溜呲溜吃起来,烫红糖汁儿烫嘴得很,得非常小心。 “你二嫂最近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复查过四次血常规和超声,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徐文丽的病情是压在今越心头的巨石,现在这块巨石慢慢的搬开,露出一线生机,她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 “我也没想到青黄散居然真的有用,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吗?我觉得没那么玄,应该是雄黄里的某种成分能杀死或者促进肿瘤细胞的凋零,至于它这种杀灭作用会不会比化疗药物强,能持续多长时间,我不知道,反正暂时能稳住就先稳住,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徐文丽上辈子应该是病逝了,她不知道自己的重生会不会造成蝴蝶效应,自己的医术会不会改变她的命运,这种时候她也很迷茫。 “你尽力就好了,努力过,内心无愧就行。”徐端坐在她身旁,“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今越眨巴眨巴眼。 “我的生母,其实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是徐夫人。” 舒今越一怔,没忍住小小的“啊”了一声,脚下差点没站稳,他是徐家的第八子啊,怎么不是徐夫人的孩子? “我是徐家的第八子不假,但并非徐夫人的老来得子,其实我母亲……是一名上过新式学堂的女学生。” 故事说起来很老套,当年他生母家道中落前上过学,学过英文也懂俄文,天文地理略有涉猎,在一次出海游轮上遇到流窜海盗,幸而被游轮的主人徐老爷救下。 “他们飘在海上那一个多月,我父亲对她多有照顾,她觉得这个成熟风趣的有钱男人对她好,便不顾对方已有家室,一头扎进自以为是的爱情里……后来,下了游轮,我父亲对徐夫人有愧,便给些钱将她打发走。” 徐端的表情很平淡,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已有身孕,后来发现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生下我。生下我之后,她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醒悟过来其实那个男人对她并非真爱,只不过是犯了花花公子都会犯的错,她为了继续追求真爱,让人把我送到徐家大门口,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舒今越难掩心内的震惊,她就说,总感觉徐端和徐平不太像,连最基本的身高都是两个维度,当时她还以为是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现在看来他们只是同父异母而已! “所以那天我才会跟你说,你可以是任何理由喜欢我,都不能是因为我对你好,这种东西……” “别说了,我知道。”舒今越打断他,他的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到她都听不下去。 难怪姚青青一直说他可怜,小时候徐夫人忙着思念前面几个孩子,对他一点也不上心,估计还有恨吧,恨这个私生子让她尊严扫地,他的存在对她就是一种羞辱。 而徐老爷自己犯下的风流债,享受了美人恩,又觉得对不住原配,只能通过打压、无视甚至虐待他来企图求得原配的原谅……虽然从结果来看,徐夫人并未原谅他。 而这个被夹在他们中间的不被期待、不被关爱的孩子,就这么懵懵懂懂长大了,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哪做得不够好,父母才不喜欢自己。所以他加倍努力,想要把每一门功课学好,每一个单词背熟,学着给徐夫人做饭熬药,积极的表现自己,想要被他们看见和认可。 之前舒今越一直想象不出来,小时候的徐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觉得姚青青的描述和现在的他很割裂,但现在她明白了。 “说这些并不是为我的错误开脱,只是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她曾经也是一个很优秀、可以拥有光明前途的姑娘。”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哀伤。 今越见过他板着脸,见过他闷笑,见过他温柔的样子,却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哀伤,不是为自己受过的委屈和虐待,而是为那个本来可以很优秀的姑娘。 在这一刻,舒今越忽然想,小时候的他也很想要一个来自母亲的怀抱吧?无论是生母的,还是徐夫人的。 姚青青曾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全都有了画面。 不过,徐端是个足够理智的成年人,很快转移话题,“其实你二嫂换岗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能换,没必要去别的店,逃避不是法子,而你二哥也需要成长。” “嗯,我也觉得你的处理方式是最好的。” “我也有私心,下面各商店经理中饱私囊的事不少,有时候需要抓几个典型。” 今越刚才的心疼一扫而空,哼,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俩人坐在住院部下面的长椅上,吃完红糖饼,他又带她去洗了手,这才重新上楼。 “你俩上哪儿去了老半天,小虎的体温降下来了,现在降到三十八度,还需要继续喝吗?”蒋卫军高兴极了,连忙问今越。 “喝,现在依然高,接下来两天,每天都是二两石膏熬水,给他当水喝,其它一切液体都不能喝,如果两天之后能降到正常值,就不用再喂,期间如果拉肚子不用担心,是正常现象。” 石膏水的效果确实出乎意料,就连儿科主任进来看了都说神奇,但能不能降到正常,能维持多久,就不知道了,毕竟西医用强的松也能降下来,但三四个小时之后又会升上去。 徐端点点头,“我先送今越回去,出来匆忙,怕她家人担心,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再接她过来。” 蒋老爷子已经去休息了,蒋卫军自然没意见,“行,我守着小虎,你们回去吧。” 一路上,他的车子依然开得平稳,要不是刚才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旋,她差点以为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你要是难过的话,可以表现出来。” 男人侧目,“我不难过。” “你骗人,怎么可能嘛。”这种身世换了谁知道都会伤心吧,真正的爹不疼娘不爱的私生子,他小时候肯定受了很多外人看不见的委屈。 “其实那些不算什么,你不觉得我的出生,最难过的不该是徐夫人吗?” 舒今越点点头,除了他这个受害者,最受伤的确实是原配。自己跟着丈夫颠沛流离一生,还失去了六个孩子,结果他这半老头子却在外面跟年轻貌美的女学生搞出个私生子来,换谁都会想不通。 “所以,我并不怪她。” 徐端把车子停在胡同口,“进去吧,好好休息,有什么我再找你。” 他没下去开车门,舒今越也没动。 她想,此时,她不是那么着急回家,她可以跟他再聊两句,可聊什么呢,她平时话很多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天马行空不需要逻辑,但今天似乎说什么都没兴致。 “那我们算是扯平了吗?” 男人怔了怔,忽然闷笑出声,“嗯,扯平了。” *** 舒今越回到家,家里人少不了又是东问西问,赵婉秋听说石膏退烧的事,连忙把中药学的教科书翻开,“这个上面说的,清热泻火,治疮疡。” 今越点点头,“其实历史上有位著名医家很喜欢用石膏,上次我说过的……” “张锡纯对吧?我记得你让我背过,但凡是里热证,可单用石膏泻火,这观点就是他提出来的。” 赵婉秋像是抢答成功的小学生,得意的挑挑眉头,“你妈我宝刀未老吧。” “对对对,您厉害。”不过,这倒是提醒舒今越了,既然要把老妈发展成第一个弟子,弟子哪有只学理论不参与实践的? “妈,以后我给人看病,方便的话你跟我一起吧,很多知识记得是一回事,会运用又是另一回事。” 赵婉秋连忙说好,她还巴之不得呢! 说实话,她以前好歹也是个事业女性,自从结婚后就围着灶台打转,好像最大的成就就是照顾好孩子和家庭,现在老了想想挺没劲的。 *** 第二天,徐端和蒋卫军都没来找她,今越估摸着孩子的体温是降下来了。 果然,一直到第三天傍晚她下班的时候,徐端才来单位门口等她,“烧已经退了,这三天都没再反复过,卫军抽不开身,想请你再去帮忙看看。” 舒今越从善如流,不过这种已经快好的病例就没必要回去叫赵婉秋参与了,“走吧。” 徐端的眸光在她脚上停留了一秒,笑起来。 舒今越不自在的缩了缩脚,她又不是很喜欢那两双皮鞋,只不过是暂时没鞋子穿,将就两天而已。 到了医院,蒋小虎已经活蹦乱跳,并开始捣乱了,病床上的被子被他扔得东倒西歪,水银温度计被他当成手.枪“砰砰砰”的到处射击,看见徐端进门立马猴子似的窜过去,抱住他大腿。 “徐叔叔你来了,我好了,我能回家了吗?” “体温怎么样?”他把孩子抱起来,架在脖子上,让他轻而易举的摸到天花板,小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蒋老爷子笑着进来,“谢谢你啊小苏同志,没想到一味简单的石膏煮水就解决了西医三天都解决不了的难题,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是智慧啊!” 舒今越被夸得不好意思,拿起桌上的体温曲线图看了看,这三天体温都在37度以下,没有再出现波动,更没有再抽搐和惊厥,是好事。 “那边他们西医做的什么寄生虫什么血液病的检查也出来了,小虎好着呢,一点毛病也没有。” 舒今越点点头,其实没毛病也正常,毕竟小孩的神经中枢发育还不够完善,可能对体温的控制还不成熟,偶尔的高热也是正常的,只要别长时间持续,也不至于一下就烧到脑子。 老爷子甩甩手臂,“我这几天被这事闹得,身上都没劲。” 舒今越注意到,自从那天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见他甩过两次手臂了,出于职业本能,她多嘴问了一句:“蒋伯伯您胳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嗐,老毛病了,年纪大了总感觉四肢没劲,不像年轻那会儿上头飞机炮弹追,咱们在下面扛着步枪到处跑,小鬼子的飞机都没我两条腿跑得快。” 蒋卫军不爱听,“您就吹吧,要不哪天真去跟飞机比比?我跟空管局的老刘说一声,让你比比?” 老爷子脸色讪讪,“去你的,那时候老子几岁,现在上个楼都没劲。” “既然今越会看,那就让她帮你看看吧。” 蒋老爷子一想也是,坐在床边,伸出手来,却不想,这一看看出大问题来! 跟他的病比起来,蒋小虎高烧42度都不算啥。 第49章 049 涩脉&脑梗&“神棍”…… 蒋老爷子虽然叫老爷子, 但还没到六十,身材高大,腰板挺直, 除了头发白一些,看不出多少老态。 要是舒老师跟他站一起,所有不认识的人都会觉得舒老师才是年纪大那个。 “今越看吧,我这是不是老毛病。”他大马金刀的坐下, 称呼已经从一开始的“小苏同志”变成今越。 徐端搬了个小板凳放到他对面的位置,今越顺势坐下, 一边伸手, 一边询问都有哪些不舒服。 “我身体好着呢,比我们大院里那些整天下象棋的糟老头子好多了, 去年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跑四十来分钟的步, 后来事情一多就给忘了。” 他颇为遗憾的说, “要是别把锻炼身体落下, 现在肯定啥毛病都不会有。” 蒋卫军在旁边听得无语,“爸, 今越问什么你说什么就是,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老爷子不自在的咳了两声, “就是手脚感觉没力气, 爬楼和拎东西有点累, 其它的都没什么不舒服, 年前才刚做过体检,没什么问题。” “对,我爸的检查报告我也看过,除了有点轻微脂肪肝,没什么问题。” 他们这些老干部的体检都不是普通医院, 而是在据说一个叫西山疗养院的地方做的,虽然人叫疗养院,但却是实打实的与省医院同级别的大医院,且专门服务的人群也不一样,各类医疗设备和医生资质都是全省拔尖的。 这样权威的大医院都说没什么,舒今越心里倒是放心了,就当诊个平安脉呗。 她放心地把手搭上去,“您四肢除了乏力,有没有麻木,或者疼痛?” “没有。” 右手脉象沉细,尤其是细脉,主的就是气虚,跟他四肢乏力也能对上,今越想了想,又让蒋卫军把窗帘拉开,自然光线照进来,这才发现脸色果然是有点偏白,同时让他张嘴看了看舌苔,舌体有点胖大,舌苔薄白,愈发肯定就是气虚的表现。 “您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想吃药也行,不想吃的话就用山药扁豆煮粥食疗,再用点人参切片泡水喝就行。” “人参,上次我李叔不是正好送了你两根野山参,你用那个好。” 蒋老爷子点头,“行,不吃药最好。” 说着就要起身,今越连忙说:“稍等一下,左手也把一下。” 任何一个中医把脉都是把两只手,因为左右手所侯的五脏不一样,左手心肝肾,右手肺脾肾,漏过左手就相当于漏过了心和肝的诊断,是非常低级的错误。 老爷子只得伸出左手。 今越刚把手指搭上去就觉得不对劲,跟右手的沉细不一样,左手稍微有点点涩。 所谓涩脉,不仅是脉气艰涩,流利度欠缺,同时还兼具迟、短、细三个特征,用古代医家的话说就是“如轻刀刮竹”,舒今越在乡下干过农活,知道轻刀刮竹的感觉。 所以,她觉得自己并不会把错。这样的脉象大多数时候是主瘀血的,就像自来水管里面有淤泥,清不干净,导致水流不够流利。 可问题就在于,老爷子一个多月前才做过检查,心脑血管都好,没有堵塞的情况,也没有血管硬化和斑块,没有血栓,怎么会有涩脉呢? 再加上他的舌象也不瘀,身上也没有青紫,一点瘀血的表现都没有……忽然,舒今越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他以前受过伤,体内还有异物残留? “您以前有没有受过枪伤炮弹伤之类的,弹片完全取出来没?” “受伤那肯定的,但凡是上过战场的,就不可能全须全尾退下来,我后脑勺这里被小鬼子放过冷枪,疤还在呢。” 舒今越起身,走到他旁边,仔细的看了看疤痕,右后枕部是有个陈旧性疤痕,那一块都长不出头发。 “当时差点没救回来,听战友说我被蹦一脸的血,子弹从那里打进我脑袋里,幸好被骨头挡住,要是穿出来那就彻底没命了,后来是送到天津,请国际医生做的手术,弹片完全取出来了。” 舒今越再三确认,是不是真的完全取出。 “这应该没假,我每年都做检查,组织上对我们这些受过伤的老战士都很照顾,定期复查,确实是没残留的。” 似乎是今越的表情太过严肃,反复追问这个点,让蒋家父子俩也正视起来,蒋卫军立马打电话给保姆,让她从书房靠窗那个柜子里取出第三个牛皮纸袋,让人立马送过来。 司机的速度确实很快,不到一刻钟就到病房,一般蒋老爷子这样身份的人,这些东西都是保密的,文件袋还贴着封条呢。 人是徐端引荐的,只用二两石膏轻轻松松让小虎子退了高烧,蒋卫军现在对今越很是信任,直接将文件袋打开,一股脑的递过来。 舒今越拿着各种单子,一项一项,仔仔细细的查看,血压、血糖、心率都正常,常规的肝肾功那些都没什么问题,就是胆固醇高一些,但也不算很高,超声显示有脂肪肝,但不严重,心脏上的检查也正常,再往后到了颅脑的影像检查。 因为这种检查是有害的,除非必要也不用年年做,刚好这是近三年来的唯一一次,距离此时也只过去一个多月,准确性应该是很高的。 可舒今越失望了,上面依然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她不信邪,抽出片子,自己对着光线看,也没看出哪里有异物残留。 可涩脉也不假,她这点把脉的自信还是有的,到底是哪里不对? 今越心说:莫非是其它部位的伤? “蒋叔您身上还有没有哪里受过伤,不拘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什么类型的伤。”徐端替她问道。 蒋老爷子坐直身子,沉吟片刻,“我少年时期,十来岁的时候吧,老家匪患严重,有一年有一伙土匪下山来抢我们村,有青壮年反抗被他们杀了,我当时也夹在那群人中,被他们砍了好几刀,是隔壁大哥用身体压住我,才没被砍死……我记得其中有一刀在背上左边肩胛骨,当时刀片碎了,卡在骨头上,是找当地郎中取的碎片,能活下来也算命大。” 他那个年代,正是龙国风雨交加,军阀割据的年代,兵跟匪很多时候就是一家,手无寸铁的普通老百姓经常成为他们烧杀劫掠的对象。 舒今越无法想象那个年代的情形,蒋老爷子年纪不大,经历却不少,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正是那样的经历,塑造了他坚韧的性格。 这不,说起死里逃生的经历,年轻人们听得惊心动魄,他却云淡风轻,“这些事以前没跟卫军说过,他只知道我每年清明都要回乡祭祖,不光祭祀我们蒋家先人,还有那些同村的叔伯哥哥们。” 蒋卫军眼圈发红,他以前还不解,为什么父亲每年都要回去祭祀那些貌似跟他们家毫无关系的人,甚至还资助了好些同村孩子上学,原来他们是那些好汉的后代,当年正是因为他们用血肉之躯护下父亲安全,才有他们蒋家的今天。 老爷子看他一眼,继续道:“还有右腿这里也受过伤,好在没打到大动脉,不严重。” 他指着身上好几处,都有疤痕组织。 舒今越心说,那可能就是这些部位旧伤中的一处或者多处了,“您最近都没检查过这些部位吗?” “这些部位没脑袋重要,这几年我也懒得检查,反正除了阴雨天会疼一下,也没什么不舒服。” “那我建议您最近还是复查一下看看,尤其肺上。” 蒋老爷子其实没当回事,他那个年代过来的活得都比较糙,不给组织添麻烦就是基本原则,自然也没把话放心上。 保姆和司机给小虎办好出院,小虎依然扒拉着徐端不放,闹着要让他给他做弹弓,还说他家里有一柄木头做的小手.枪,要让徐端去看看。 这孩子是徐端看着出生长大的,感情很好,要是平时他肯定不会拒绝,但今天不行,“叔叔今天有事,等过几天去你家找你玩,好不好?” 小家伙扁扁嘴,“好吧。” 他又看向舒今越,“姐姐,你会去我家玩吗?我不要打针,也不要吃那么大那么苦的药,你的药好喝。”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心说他还知道什么药好吃什么不好吃啊。 “行,那你要好好听话,不能再感冒喔。”今越弯腰,戳戳他肉乎乎的小脸颊。 这孩子性格像蒋卫军,脸却长得像孙爱红,是肉乎乎的鹅蛋脸,因为母亲职业特殊,他生病住院他妈妈都没能陪伴在身边,想想也挺可怜的。 今越不由得回头看了徐端一眼,他小时候会不会也有这么可爱又可怜的时候? 大概会有的吧,任何一种动物,只要是幼崽,都会相对可爱一点,非洲鬣狗多恶心的动物啊,可人家幼崽小鬣狗还萌得不行不行的。 两拨人各回各家,徐端见她心事重重,“担心蒋叔的身体?我会提醒蒋卫军,让他尽快送老爷子去检查。” “说不上为什么,就感觉有点不踏实,他的脉象不该是那样。” 徐端又问了几句涩脉是什么,代表什么临床意义,默默记在心里。 等到路口忽然说:“跟我回去一趟,有东西给你。” 他似乎知道今越会说什么话,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你不要我留着也没用。” “在车上等我,很快。” 今越正想跟他说真的不用,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车胡同口经过,定睛一看居然是姚青青的对象宋英武。 只见他顺着金鱼胡同前的马路往前走,步履匆忙,头发有点凌乱,似乎是很着急的样子。 俩人见过几次面,也算熟悉,今越难得见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心说正好过去问问他青青下礼拜有没有空,一起去水库钓鱼玩。鱼肯定钓不到多少,就是图好朋友们聚一聚。 她追上去,发现金鱼胡同右边是一个小花园,有几条石凳供行人坐着休息,只见宋英武正在小花园里跟一个女人说话。 女人样貌普通,皮肤很是沧桑,颧骨上两块高原红显得饱经沧桑,一刀切的短发,还戴着一块绿头巾,性格似乎有点木讷,宋英武问一句,她答一句,说着说着还哭起来。 “海燕姐,你别急,钱我会想办法。”宋英武一激动,声音大了些,今越终于听清这么一句,再看俩人动作也不算多亲密,看来应该是姐弟或者是亲戚老乡之类的。 今越生怕被发现,心虚的往回走,心说自己这什么毛病,怕不是手机上的小短剧刷多了,看谁都可疑,尤其是闺蜜的男友。 “去哪儿了?”徐端站在车旁,手里夹着根烟,没抽。 “看见个熟人,过去打声招呼。” 徐端点点头,把烟收起来,“走吧。” “你拿的东西呢?” “放后面。” “是什么?” 徐端好笑,“到时候就知道了,先回家。” 还卖关子,舒今越心说这家伙不会是又送吃的吧,“别送吃的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徐端不接话,目视前方,“合脚吗?” “什么?”舒今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又生硬的转移话题,“你怎么总问我鞋子合不合脚,我的脚没那么娇气,大点小点都能穿。” 徐端深深地看她一眼,“注意保暖,夏天也别穿凉鞋。”似乎是又想起什么,他从随身绿书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 又是一瓶温热的牛奶。 舒今越暴躁的情绪在这一刻被抚平,接过来就喝开。 这瓶牛奶似乎就是他们正式和好的信号,舒今越话多起来,“牛奶厂那边真的不能换送奶地址吗,不行换成我家吧,总送你家怪麻烦的。” 这是她第三次要求改地址了,徐端面不改色,“问过了,不能,你们这边没人订。” “好可惜,那以后你两天给我送一次就行,反正放冰箱里不会坏。” 徐端不置可否,“你二哥最近怎么样?” “好像开窍了,说话做事像变了个人一样,我爸还说是结婚改变的他,我看还得是你。” 徐端的处理方式给他好好上了一课,尤其徐端还比他小几岁,这种震撼就更大。说实在的,以舒文明的拧巴,他以前说不定还觉得徐端能坐上现在的位置靠的是家世,是以前的老关系,说不定自己有这关系的话比他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年轻时候狂妄自大并不是多大错,只要愿意改,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份谈资。 “你的房子收拾好没?” 舒今越自从买了房子,就喜欢在前面加“我的”两个字。 “早收好了。”她这几个月也没闲着,每发一次工资,就松鼠搬家似的往里填点东西,现在已经布置得有模有样。 “打算什么时候搬进去?” “再等等吧,等我把大件儿添上。”这几天舒文明不知道从哪儿跟木料厂一工人搭上关系,用低价买来一些边角料,又从李玉兰他们大队部买来一些竹子,让赵大叔教他做点简单的桌子板凳。 他的手不算巧,但胜在料子便宜,弄坏了也不心疼,学了几天还真让他做出一个小竹凳来。 “我二哥说了,等他们屋里的家具做得差不多,就给我也做一套。” “还缺什么?” 舒今越于是把自己想在哪里放写字台,哪里放书架全说了,少女的分享欲总是那么旺盛。 “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天天惦记,我给你做。” “你会做?” “会一点,不多,但我认识人,料子也便宜。” “可你不知道尺寸呀,万一做得不合适怎么办?” 徐端把车子开到16号院门口,停下,打开后备箱,指指那一堆木头架子,“待会儿你看合不合适。” 今越眼睛一亮,“这是啥?” “你上次不是说想在进门右手边隔一个洗漱间,这些就是挡板。” 那些板子有长有短,还有一些抽屉样的小格子,俩人搬了好几趟才搬完。 舒文明正在屋里敲敲打打一堆木料和竹子,“舒今越你上哪儿来这么多木料?” 那是真的好料子啊,不像自己手里这些,奇形怪状的残次品。 “他拿来的。”她再也不想在人前叫他徐叔叔。 舒文明一看,眼睛都羡慕红了,贡献出自己的扳手钳子螺丝刀,跟徐端一起组装起来。 徐文丽也来看热闹,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儿,“尝尝。” 居然还是五香味的,但味道又比自己以前吃的足一点,看得出来十分舍得放料。 “怎么样,香吧?” “香,二嫂哪来的?” “玉兰送来的,你二哥帮他们家的葵花籽找到销路,从中赚了点差价,她又从他们村的社员手里收葵花籽,一斤赚几厘钱。” 舒今越见周围没人,忙问是找的哪里的门路。 “他说是新街口那边一个食品厂,他们有条生产线就是专门生产五香味的瓜子儿,玉兰他们村的瓜子个儿大饱满,还匀净,一粒坏的都没有,价格还比采购科从合作站买的便宜点,他们当然愿意。” 舒今越点点头,菜站的李大姐家有亲戚在这个厂里当采购科主任,难怪能搭上这条线。 “现在他倒是忙得很,整天装包纸烟在兜里,不见他舍得抽一根,有时候出去一趟烟壳就空了。” 徐文丽有点心疼自家男人,还专门回娘家要了两个买烟的条子,为的就是舒文明在外办事方便些。 俩人聊了一会儿,发现原本宽敞的大通间慢慢多出来一组柜子,将进门的位置隔成一个单独的小隔间,慢慢的又多出来几个抽屉,能放些小东小西。而这个隔断还是透光的,并非完全阻隔视线,今越想了想有点像在手机上看过的进门玄关柜和屏风的组合,既漂亮又整洁,还实用! 关键是,隔出来的空间跟自己当初计划的简直一模一样,一寸不多,一寸不少,而柜子的大小也是卡得严严实实,“你怎么知道这么精准的尺寸?” 徐端笑笑,“都说让你别惦记这些事。” 徐文丽越看越喜欢,“哎呀今越,这柜子挺实用啊,我那些头绳梳子和小发卡正愁没地方放,有这几个抽屉,能放不少呢。” “这里离门口最近,还能放钥匙,每次进门随手一放,出门一拿,再也不用担心忘带钥匙啦!” “还有这里,钉颗钉子就能挂毛巾。” “这里这里……” 看着自家媳妇儿眉飞色舞的高兴样,舒文明低声问徐端:“徐同志找谁做的,能不能也帮我做一个,钱我一分不少。” “行,你也要这个尺寸的吗?” 今越一个人用刚好合适,小两口的话,会不会太挤了点?徐端脑海中浮现以后自己也在这个小隔间洗漱的情景,嗯,肯定太挤了,只能同时洗一个人。 果然,舒文明要求他和徐文丽的要大一些,反正以后也不要孩子,可以把其它空间节省一些出来。 组装好,又把产生的碎屑垃圾带走,徐端就走了,今越喜欢得不要不要的,一会儿摸摸抽屉,一会儿摸摸柜子,自己的小房子越来越有样子了呢! 重生两年,有了工作让她安全感大增,而有了房子则是第二道安全锁。 第二天中午,舒文明请赵大叔焊接的脸盆架送到,今越一看,脸盆在上,脚盆在下,最下面还能放点鞋刷鞋垫啥的,既整洁又节省空间,忙追着赵大叔她也要焊一个。 机械厂里废旧钢筋不少,花点成本价就能买下来,赵大叔又是焊工,就着机器挑个不忙的时间,随便焊接一下就成。 当然,这也不是谁家开口他都给焊的,也就是舒家这几个孩子他喜欢,李大妈以前开过几次口,他都借口工作忙没时间。 “呸,舒家这几个小崽子给他灌迷魂汤呢,不就是给焊个脸盆架子,看把他们得意的。”李大妈在屋里骂骂咧咧,她看着老赵对他们这么好,心气实在是不顺,刚十分钟前还去赵大妈跟前挑拨两句,心想最好是两家打起来,她才有热闹看。 谁知道赵大妈压根不上当,还骂她多管闲事。 “呸,狗咬吕洞宾,一家子工人全是傻子,给人白干活,傻到家了,要是我有那么五大个儿子,我这日子得多好过啊……”想到自己只有一个儿子,还去老丈人家倒插门了,李大妈的心就拔凉拔凉的,又疼又凉。 “老赵这婆娘也就是肚子争气,一口气能生五个带把儿的,不过不是她厉害,厉害的是人老赵头,当年我本来看中的是他,你爸那个棒槌,送我倒贴钱我都不要,他自个儿没种,生不出儿子还赖我,我在你奶奶手底下可是吃了十几年亏啊!” 要是舒今越在场,高低得夸她两句,真懂科学! “当年你赵大叔刚当焊工,你姥爷说没钳工吃香,结果呢,钳工一直升不上去,熬几年把自己熬死了,反倒是人家当焊工的,现在带出来那么多徒弟,逢年过节收礼收到手软。”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可少说几句吧,隔壁的尚工程师怎么说?” 李老五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李大妈的心气更堵了,“尚光明这人看着人模狗样,内里也是个棒槌。” 她又是租房子给他,又是帮他打扫卫生,又是给他们父子仨搬家,结果一说介绍对象他就耗子怕猫似的躲得远远的。 “你得主动,这世上就没有不馋腥的猫儿。” 李老五红了脸,她都那样了,还能咋主动嘛?总不能自己脱光了躺他炕上去。“他作为男人都不主动,我还能咋样嘛。” “这些知识分子啊,都爱拿腔拿调,装,哪有主动的,还不得咱们女人家想办法,你得先把他勾上,至于那两个小崽子,先忍几天,等你俩一领证,看我不想法子把他们送走。” 她早打听好了,尚工程师家虽然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国外,但他还有几个舅舅在书城市郊区,“农村人都喜欢儿子,你等着吧,只要一听说两个现成的儿子送他们养,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到时候你把着118块钱的工资,这日子得多美啊。” 李老五也是心动得很,她前头那男人一个月三十来块,还要养三个娃,时不时还得孝敬公婆,逢年过节还要被李大妈薅走大半,这样的苦日子她是过够了。 “到时候你肚皮争气点,赶紧先给他下几个崽,甭管男娃女娃,先拴住人再说。” 母女俩在这边做白日梦,以为尚工程师今天加班,家里没人,却哪里知道小鸡米花正在她们后窗的石榴树下捡小石子当子弹玩,正好给听得一字不落,回头就学给他哥听。 “哥哥,我们真的会被送走吗?” “送走我就见不到今越姐姐,见不到玉兰阿姨送我的小弹弓了,我不要离开这里。” 以前两小只跟着爸爸在乡下,过的那都不叫日子,饿了没吃的,病了没人管,现在回到城里,他们有全大院小孩都没有的奶粉饼干吃,还有新衣裳穿,爸爸虽然不经常在家,但会把钱给到哥哥手里,也会给舒家奶奶生活费,他们能有热饭吃。 现在的日子,就像掉进福窝窝。 “王二蛋说了,小孩送人养就再也回不来了,还要给人家当牛马使唤,饿肚子,挨打……呜呜,哥哥,我不要被送走。” 麦壳已经懂事,紧了紧拳头,“弟弟放心,只要爸爸不跟李阿姨结婚,就没人能送走我们,爸爸更不会。” “可是李奶奶说要他们结婚,还要给爸爸生孩子。” “不会的,我们一定能阻止的。” “可,可是,大人就是要结婚的呀,隔壁的文明叔叔都结婚啦,还悄悄多给了我两颗喜糖呢!” 麦壳的眉毛皱成两条小毛毛虫,这倒是,现在给爸爸介绍对象的人那么多,好几个阿姨为了嫁给爸爸还给他俩买糖吃,但他不像傻弟弟,他知道那些阿姨其实都是奔着爸爸来的,一旦他们结婚就不会再给他们买糖吃了,更何况——她们连李奶奶都打不过。 忽然,他眼睛一亮,至今为止能打得过李奶奶的,他只见过一个。 *** 且说徐端,离开柳叶胡同后没立马回家,先去找朋友订做柜子的事,今越屋里的尺寸他已经量好,把要求一说,又把舒文明的顺带也说了,一并结钱给对方。 “徐团跟我客气啥,这点小事谈钱伤感情。” “拿着,你还要养孩子。” “那也等全部做完,验收合格了再给,不着急的。”男人搓着手,不敢接钱。 “你拿木料也要钱,又不能赊账,要是怕做不好,就多学习,多琢磨。” 男人感动,徐团不仅给他拉生意,照顾他 ,还鼓励他多学习,这是从内到外的帮扶他啊! “徐团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都怪我是个废人,上不了班,只能做点木工活,媳妇儿孩子跟着我受罪……” 徐端拍拍他肩膀,“行了,自怨自艾不如自力更生,你的津贴补助我给你申请下来了,要过几天才发得到街道办,到时候记得让你爱人去领。” “诶诶,好。”男人抹了抹眼睛,一个劲点头。 “孩子都上学了吗?”重点强调“都”。 “上了,上次您一说我就批评孩子妈,两个闺女也送到最近的小学,现在都会写自个儿名字了。” 男人名叫吴祖荣,曾在徐端手底下当过两年兵,退伍后在锅炉厂里上班,谁承想没两年遇到锅炉爆炸,炸伤了双腿,厂里倒是给了赔偿和抚恤金,但他家里老婆没工作,孩子却三个。 为了省钱,两个闺女只得退学。也是巧了,去年徐端转业回来,战友聚会的时候听说他的事,来家里探望,这才知道他们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直接给一笔钱固然好,但却不是长久之计,他想起吴祖荣在部队的时候就喜欢琢磨一些木工的活,敲敲打打啥的很在行,于是鼓励他自己去木料厂买料子做点小东小西,补贴家用。 一开始是他带领老战友来买点家里用得上的东西,后来身边人知道也跟着买,靠着这些熟人朋友的推荐和照顾,吴家的日子终于能过下去。 同时,他在锅炉厂的工作,徐端找人出面协商,最终把她爱人顶进去了,只是不再烧锅炉,而是在厂里打扫公共厕所的卫生。工作脏点累点没啥,只要每个月有了固定收入,日子就能过下去。 他上次来的时候,见他家俩闺女还没上学,着重提了一句。 “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教育,吃穿上短点没什么,但将来没文化却是要吃大亏的,您说的这几句话,我一直记心里,也让两个丫头记下来,将来要好好报答徐团。” 徐端却有点心不在焉,“你忙吧,我先走了。” 他相信今越的直觉,今越说蒋叔的脉象不对,他怕蒋卫军不上心,把车子开到蒋家所在的军区大院,却听人说蒋卫军刚被召走,队里有任务。 他干脆也不等他了,自己去找蒋老爷子,让他一定要去医院复查身上的旧伤。 老爷子嘴上答应着好好好,可工作太忙了,这几天小孙子住院他耽误了不少工作,好些文件还等着签字呢,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倒是家里保姆和秘书上心了,给他做食补,人参炖鸡汤喝了好几天,别的变化没有,倒是喝出一嘴的火泡,还流了两次鼻血。 蒋卫军和孙爱红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小两口回来看孩子,听说老爷子流鼻血,连忙让他上医院。 他不愿意,蒋卫军直接打电话把徐端叫来,三人把他半劝半拉的弄到最近的市医院去,心里想的是,徐端的大嫂张珍也在这边工作,要是有什么让她帮个忙说句话也方便。因为是他们自己来的,没有通过保健秘书,倒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谁知胸部和腿部做了影像检查,啥毛病都没有,旧伤恢复很好,倒让老爷子训了他们一顿,小题大做。 “蒋叔您别着急,没问题是好事啊,咱就当体检了。”张珍劝说道。 “哼,这叫浪费医疗资源!”张珍还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病房,“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咱们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爸您就少说两句吧,知道您大公无私,张珍嫂子也是好心。”蒋卫军对着张珍抱歉的笑笑。 她倒是不放心上,毕竟知道老爷子一直是这个脾气,作为医生,她还是比较相信同行的直觉:“蒋叔,上次今越说您的脉象不好,您吃了这么久的人参,四肢有力气没?” “还是一样的,白瞎那两根好参。” 张珍和徐端对视一眼,总觉得今越或许没说错,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要不咱们还是叫今越来给您看看吧?” “虽说人参吃了没用,但今越确实有点独到的见解,您再给她个机会?” 老爷子睨了徐端一眼,“知道你护短,不是不信任她,是我本来就没什么毛病,你们大惊小怪把人叫来,太不厚道。” 徐端笑起来,眉眼温柔,“我去接。” 病房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怎么感觉不对劲呢?老徐这家伙护短护得也太明显了吧? 张珍心思细腻,她想起去年那次,她和徐平揣测他是不是处对象了,后来又没动静,中途也给他介绍过几个不错的女同志,但他都敬谢不敏,难道真是……可,今越满打满算也才21岁啊! 这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他们还没想明白,舒今越已经来到医院,她刚洗过澡,头发披散着,穿着一条蓝白格子的连衣裙,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细腻白净,一个毛孔都看不见,就连脸也像一块质地上好的美玉。 虽然没有艳光四射的五官,却也是很耐看的。 张珍在心里点点头,以前没发现,今越其实还是很漂亮的,只是还没完全长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 看了看今天的检查片子,又把了脉,舒今越可以肯定,不是陈年旧伤导致的涩脉,莫非……是新伤? “新伤?我爸最近没受过伤啊,哪里也没磕着碰着。” 今越摇头,“我说的‘伤’不是真的肉眼可见的伤口,而是血管内看不见的问题,譬如——梗阻。” 而老爷子这个年纪,正是《黄帝内经》说的男子七八之年,“肝气衰,肾脏衰,形体皆极”【1】。 “肾藏精,精生髓,髓聚于脑【2】,肝肾亏虚则脑窍空虚,很可能引起淤堵。” 张珍不解,“怎么少还会拥堵,就像十字路口,应该是车多的时候比车少的时候更容易堵才对啊。” 今越笑笑,这就是中医的“玄妙”之处,“脑窍的情况我觉得用水沟来比喻更为恰当,我以前不懂,去了乡下才发现,水沟里的水越多,其实流速也相对的越快,泥沙越是不容易淤积,而水少的时候,则更容易淤积。” 老爷子以前也是农村出身,当即点头,“是这个道理,咱们的中医理论其实还是来自老祖宗的生活智慧。” 张珍似懂非懂,她觉得,自己应该抽个空去乡下看看,水沟是不是真如他们说的这样。 而蒋卫军可不管这些,他更关心的是:“你的意思是,我爸可能有脑梗?” 今越点头。 蒋卫军脸色大变,脑梗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的,身边很多老干部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即使侥幸抢救回来,也半身瘫痪,生活不能自理,连大小便都要靠别人服侍,这对于在领导岗位上待久的人,所实话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蒋卫军从来没想过自己父亲会得这个病,“我爸他经常锻炼,也是这两年事多才荒废的,以前很自律,饮食也很规律,医生让少吃的咸菜腌肉这些他都少吃,喝酒也只是小酌,情绪也比较稳定,哪里也没摔着碰着,怎么会得这个病?” 舒今越摇头,很多疾病是找不到明显诱因的,不然很多意外就能避免了。 “我只是根据脉象有这个推测,至于是不是真的有梗阻,梗阻在什么位置,达到什么程度,面积有多大,我其实……学艺不精,还暂时把不出来。” 就是自己师父,也没有这个本事。 都说高手在民间,她相信龙国或许可能有这样的高手存在,只是她还没见过。 徐端难得见她如此谦虚,有点好笑,“行了,这事又不难,做个影像检查不就知道了?” 蒋卫军一拍脑门,“对啊,我咋把这给忘了,咱们现在就在医院啊!” 张珍立马出门联系人,安排送老爷子下去检查。 *** 内科的金主任其实早听说蒋老爷子在他们医院,因为孙子高烧住在儿科这边,他们私下里还打趣儿科主任说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谁知他却是一天天的唉声叹气,嘴角吹起两个大泡,甚至还请他们去会诊过蒋家小孙子的情况。 前不久听说孩子喝石膏水把烧退下来了,大家一直觉得肯定是孩子的高烧有自限性,到了一定的天数就是不吃药他也能退下来,而石膏水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现在听说蒋老爷子要做检查,据说是中医给他把脉把出个脑梗来,金主任“切”一声,中医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他不否认,可摸个手上的血管就知道脑子里有梗阻,吹牛也没这么吹的吧! 他气得胡子翘起来,“哼,胡闹,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神棍大放厥词!” 第50章 050 不记得了吗&被举报&怪梦&招…… 其他人也觉得不靠谱, 大写的不靠谱!中医的神奇他们科室知道,但神奇到这个份上,就是玄学了。 “是不是老爷子体检的时候发现心脑血管有问题?”毕竟, 大家都知道他的报告单普通人看不见,而这个“神棍”要是不小心看见的话,故弄玄虚借此出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怪就怪在这儿,我听当时在场的人说, 老爷子体检报告一切正常!” 金主任摇头,“不对, 不可能。” 下面的人也是拧着眉头, “是真的,我家小姨子就在他们病房, 听说人老爷子什么毛病都没有, 精神状态良好, 对答如流, 思维敏捷,能吃能睡, 血压血糖都不高, 平时也没头昏头疼, 就是最近四肢乏力!” “光靠一个四肢乏力, 就诊断出脑梗?” “我看还不如说是缺钾。” 主任想了想, “会不会是老爷子走路步态有问题?” 毕竟脑梗患者的画圈步态这个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 要是凭借特殊步态得出结论,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不可能,刚刚我还在楼底下遇到老爷子呢,人家走路虎虎生威,比年轻人还正常。”有人信誓旦旦地说。 这下, 大家更懵了,除了懵,还有点生气,心说这是明晃晃的踢馆啊,都踢到鼻子底下了! 谁都知道蒋老爷子身份特殊,这神棍想要搏出头正常,信口雌黄也跟他们没关系,可在市医院的地盘上,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过分了啊。”金主任气哼哼地说。 “走,看看去。”一群人也不下班了,直奔影像检查室,谁知走到半路,遇到一个年轻医生跑着过来,“金主任金主任,你们先别下班,等一下,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我们才是要紧事!”金主任心想,我还要去当场揭穿那神棍呢。 “是真要紧事,院长已经从家赶过来了,有一位重要病人在咱们医院查出脑梗,必须立马住院治疗,院长电话指示,一定要尽量将人留在我们院。” 要是传出去领导明明在他们医院查出问题却不在他们这里治疗,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大家,书城市医院不行,治不好病,有病得去别的医院……这不仅是在同行和老百姓中间丢脸,在领导跟前更是面子里子都没了,以后想申请点什么,人家只会说你们不行,不给。 金主任无法,只得暂时放下看热闹的心思,带着饥肠辘辘的下属们准备往回走。 “诶金主任你们去哪里,病人还在影像科,你们不去接人吗?” 大家心说今儿真是奇了怪了,所有事都往影像科凑了! 一行人赶到门口,就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说:“蒋伯伯,从片子上看您是脑干腔隙性梗死。” 蒋卫军听见确诊的“脑梗”两个字,只觉天旋地转,“真……真是脑梗?” “这怎么办?”他着急的走了两步,“我们联系李叔叔吧,看京市那边能不能给爸安排两个做手术的医生过来。” 老爷子神情也严肃起来,他反复看了两遍片子,其实也看不懂,“怎么就脑梗了?” 徐端则是接过片子,问今越从哪儿看出来,怎么看的。 今越指着上面某个地方,“幸好只是小动脉,梗死面积不大,直径还不到1.3厘米。” “这声音怎么像小舒医生?”金主任喃喃自语,这个小舒可是没少给他们科室帮忙,前不久还帮着看过一个偏头痛的,在他们科住了半个月什么办法都用尽了愣是没用,小舒一来把个脉,给开了个小柴胡,第二天病人就说不疼了。 小柴胡他们也知道,但那是治感冒的啊,谁承想偏头痛也能吃! 再上一次是一个拉肚子两个月的妇女,再再上一次是一个便秘多年的青年……小舒医生把脉似乎很有一手,他们屡屡见到中药的神奇疗效,而她都是以理服人,不像今天那个神棍,什么把脉把出脑梗,纯粹瞎扯淡! 诶等等,脑梗,不会就是她吧?! “金主任你们来了。”舒今越推门出来,看见一群白大褂神色各异的站在门口,差点被吓一跳,“你们是来看蒋伯伯的吗,他在里面。” 金主任咽了口唾沫,刚才还气成河豚的脸顿时变成一朵烂菊花,“小舒啊,我听说咱们医院来了个把脉就能把出脑梗的神医,嘿,我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你,除了你谁还能有这本事,是吧?” 几名医生连忙硬着头皮说是,心里暗骂主任老狐狸:刚才是谁说要去撕下这个神医的皮,是谁对这个神棍深恶痛绝的。 舒今越淡淡的笑笑,金主任脸色变换得快,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她大概也能猜到他们背后怎么吐槽的,但没办法,这行业就是实力说话,她就是能诊断出来。 嘿,中医就是能,你能怎么着吧! 徐端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看着小姑娘藏在眼底的自信与骄傲,面上却从容和气,游刃有余。 他嘴角露出一抹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 以前的苏今越,冲动,胆小,偏偏又有点自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已经成长了这么多,这么快。 舒今越不知道金主任的内心经历过一番天人交战,她更在意的是蒋伯伯的身体,“金主任您看蒋伯伯是不是就在你们科先住下?” 虽然张珍安排了病房,但他下来做检查要求就是不搞特殊化,不住单独病房。 金主任连忙说好,让人去拿轮椅,反倒是蒋老爷子一脸严肃的摆摆手,“别忙了,我不住院。” “这怎么行,老领导您这个情况虽然还不严重,但梗死灶随时有可能扩大,因为脑干区域的特殊,还可能发展成精神障碍或者认知功能障碍,这是非常……” “我知道,今越已经跟我说过,你们不用再劝,我又不是不治。” 金主任心头一咯噔,糟了!老领导是真的不再信任他们医院要去别的医院治疗了,院长亲自交代的任务! 不管了,先立军令状再说,至少也把人留到院长赶到,让黄院长亲自留留去,到时候留不下来就不是他的锅了。“老领导,我们医院是有一些不足,我们反省,以后一定会改进,但我们科好几位医生都去京市培训过,您现在还在溶栓窗口期内,我们熟练掌握溶栓技术,对您的病是有很大把握的,至少能帮您……” “我想看中医,试试中药。” 金主任一箩筐话全憋在嘴里,心说脑梗窗口期内不溶栓,看中医吃中药?要是梗死灶不扩大还好,一旦扩大,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吗? “老领导,这是不是……要不要再斟酌……” “不用,我的身体自己有数,靠你们西医,我怕是瘫痪了你们都查不出病因。”老爷子气哼哼地说,心里来气啊,他一个多月前才做的体检,那时候啥都没查出来,前几天又把全身上下照了个遍还是没查出来,要不是今越把脉,他可能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真是越想越来气,越来气越看他们不顺眼。 金主任干笑着,不敢分辨,生病这事谁说得清,蒋小虎高烧不退烧到抽搐惊厥,把整个儿科闹得人仰马翻,结果却什么问题都没有,只是一个简单的高热;而老爷子就是一个简单的老年人常见的四肢乏力,谁也没放心上,结果一查却查出个脑梗! 单看症状,谁都以为高烧更紧急更危险,四肢乏力基本上可以被忽略不计的小毛病。 年轻医生看着主任被训得不敢说话,心里也是大喊冤枉:教科书上可没这么写啊! 毕竟也是自己的同行,今越不好看着他们被训,连忙接嘴道:“老爷子您这个状况,金主任最有经验,如果现在溶栓的话是比较有利的。” 金主任松口气,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西医的道理是道理,那咱们老祖宗的道理就不是道理了?”老爷子吹了吹不存在的胡子,“就中医治疗吧,你不是说现在面积还小嘛。” 金主任连忙接话,“是找小舒医生看吗?那正好在我们科室的话,也能让我们长长见识,让年轻医生学习学习。” 蒋老爷子不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的态度,“工作忙,院我就不住了,至于你们私底下业务交流学习,我是很赞成的。” 金主任只能干巴巴的笑着说是,再也不敢留人。 外科张珍都留不住的人,他能有什么法子? 住的时候没办手续,走的时候也不麻烦,老爷子甚至还能健步如飞,只是蒋卫军被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让他走路,由他扶着,慢悠悠的走到车旁。 徐端和舒今越走在最后面,“累吗?” “不累,就是有点饿。” 前面的孙爱红听见连忙说:“马上到家就能吃了,忍一会儿,啊。” 这语气,就像在哄小孩,今越有点不好意思,徐端的朋友们似乎都喜欢把她当小孩。 “阿姨已经做好饭了,她做的糖醋里脊很好吃的,正好上家里尝尝。”孙爱红倒是没蒋卫军那么紧张,既然今越都说不严重,那放宽心就行。 “小虎也说想徐叔叔,念了好几天,我这当妈的几天不见他不想,反倒是想徐叔叔。” 徐端没说话,今越想起他对小虎的样子,确实很亲密也很温和,在原书中,他也很喜欢徐思齐的一对龙凤胎,后来他未婚未育,倾尽全力培养了他们。 “你喜欢小孩吗?” “还行。” “还行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顿了顿,“喜欢。” 这倒是难得,舒今越基本没见过喜欢小孩的男人,这种喜欢不仅是对自己的血脉,还对身边的小朋友,难道他是男妈妈属性? 徐端很快转移话题,“这里平时不好进来,要不是蒋卫军的车子,我也进不来。” 原来他一直开着的是蒋卫军的车啊,今越很羡慕会开车的人,这年头开车是要拿着条子去找厂里专门的师傅拜师才行的,但在“手机”上,很多女大学生都会开。 “想学开车?”他微微低头,“先把自行车学会再说。” 舒今越:“……”真没劲! 要是能学会,她至于现在还望车兴叹吗。 “人家说,不怕徒弟笨,就怕师父不肯教。” 徐端牵了牵嘴角,“从明天开始,我好好教你。” 舒今越哼一声,心说你想教我还不想学呢。 蒋家的阿姨做饭是真好吃,虽然只是几个家常菜,口味也不重,但就是每一样都刚刚好,既能吃出食物原本的味道,又能刺激人的味蕾,今越没忍住吃了两碗米饭。 就连米,好像也比他们在外面粮站买的要更香一些。 可能她这就是赵婉秋小时候说的“隔锅香”,明明吃一模一样的饭菜,可别人家的就是比自家的好吃。 吃过饭,她给老爷子把脉,“您现在梗阻面积不大,中医的治法是益气温阳,活血化瘀,与西医的抗血小板聚集算是异曲同工,先给您开个方子拿去吃,过两天我再过来给您复诊,怎么样?” “活血化瘀我知道,这个益气温阳是什么意思?”老爷子喝口茶水。 “您还记得吗,您一开始出现的症状就是四肢乏力,加上右手脉象沉细,就是典型的气虚之象,而之所以会形成瘀血梗阻,其实就是血液缺乏推动力……”巴拉巴拉。 “你的意思是,活血化瘀治标,益气温阳治本?” 今越笑着点点头,心说跟这样的病人交流真的不费劲,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对中医的兴趣,不管是怀疑还是信任,至少他是对中医感兴趣的,给这样的人看病不是看病,更像是交朋友。 蒋老爷子也是真喜欢她的性格,最后走的时候还让孙爱红给她装了一些吃的喝的,甚至连大米都有二十斤。 “这个大米是我老家人种的,喜欢就带点回去尝尝。” 舒今越有点脸红,跟这些人相处,她的喜恶太容易被看穿了。 “谢谢蒋伯伯,我也觉着很香,吃起来又软又糯的,正好给我爸妈他们尝尝。” 于是,接下来他又问了一些譬如爸妈是做什么的,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哪里上班之类的问题,今越老实回答。 聊了快半小时,老人家开始打哈欠,今越连忙起身,说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三天后再过来给他复诊。 “徐端,你负责把今越安全送到家。” “谨遵首长指示。” 回到柳叶胡同的时候,年轻人都出门逛去了,舒老师在外头跟人下象棋,赵婉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徐端帮忙把东西搬进家里。 “米就放老屋吧,我妈做饭好拿,罐头都是什么味道的?” “有荔枝、龙眼、凤梨,豆豉鲮鱼。” 今越听得直咽口水,前三种是热带地区特产水果,在石兰省是没有的。 徐端好笑,还跟以前一样,看见吃的就忍不住,他当场打开一个荔枝罐头,把勺子放进去,让她捧着吃,他把所有罐头分两份,一份留在老屋里,剩下的放她房子里。 嗯,几天不见,她的房子里又多了一块小碎花的床单,炕是新盘的,正晾着,墙上还多了一个相框,不过里面孤零零的只有一张她自己的照片。 “怎么不多照几张?” 今越扁扁嘴,“以前初高中照的被我带去乡下,没拿回来。” 男人沉默一瞬,“还想要吗?” 今越摇头,“目前这两年不想跟那边太多牵扯。”她还不具备扳倒队长一家的能力,那个失踪的知青这几年也还在东躲西藏,她找不着,就是找着了人也不可能帮她出面指认。 不能一击即中的话,最好还是先等等。不过她跟那个知青姐姐保持着联络,一年一两个电话,知道队长一家的动态跟上辈子没什么差别。 “这些东西糖分重,睡前别吃太多。”说的是罐头。 今越点点头,她现在已经戒掉半夜吃巧克力的习惯了,因为那对牙真的不好,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一口黄牙虫牙。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也很少想起上辈子的事了。 “荔枝好吃吗?”他忽然又问。 “好吃,你要尝尝吗?” 男人点头。 今越于是顺手用勺子,舀了一颗大大的玉白色的荔枝肉送过去,他手里正拿着抹布,刚才是在擦那张大炕……今越这才想起来,他自打送自己回来就没闲下来过,一会儿给她搬东西整理东西,一会儿给她擦窗玻璃。 她有点点不好意思,这罐头她吃大半了居然没想起来给他尝点。 想着,她踮起脚,把勺子举高。 徐端心头一跳,刚想放下的抹布又紧紧攥在手里,头低下来,到了她能够着的高度微微张嘴。 冰凉的勺子带着一颗大荔枝和半勺糖水,进入了他的嘴里,明明是凉润的口感,可口腔却立马被烫到一般,灼热。 这是她刚吃过的勺子……徐端眸光一暗。 “怎么样,好吃吗?” “嗯。” “荔枝做成罐头都能这么好吃,你说要是新鲜的得好吃成什么样?”今越把勺子收回来,没舍得再舀荔枝,而是舀了一勺糖水,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而徐端的眸光在此刻,深不见底。 “我家第一次吃荔枝罐头还是我上四年级那年,我爸做阑尾炎手术,他的学生来看他,给送了一个,不过瓶子很小,糖水多,真正的荔枝肉只有八颗。” “而我们家刚好七个人,每人能尝一颗,剩下最后一颗让爸吃,爸不吃,说给我吃,我其实很想吃的,但大哥二哥和三姐都盯着,我不好意思,就说猜拳吧,谁赢归谁,结果你猜怎么着?” 徐端没说话。 “哎呀你快猜猜看嘛。” 徐端淡笑,“是不是最后谁都没吃上?” “你怎么知道?!”今越觉得能猜到这个不算啥,他要连后面都猜到那才叫牛,“你快接着猜,我们家谁都没吃上,被谁吃了,快猜快猜!” 徐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心里顿时软得不像话,她真的不一样了。 “你快猜!”心说接下来的发展他肯定猜不到,毕竟要不是亲身经历过,她都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徐端眯了眯眼,“被李大妈家的猫偷吃了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舒今越惊讶得叫出声来,这人的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的,连这样的小概率事件他都能猜得这么准! 她的猫儿眼不知不觉变成了星星眼。 徐端好笑,“刚才你已经说过了,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你们是在家里,晚上八点多,又是夏天,大家都在大院里聊闲,而李大妈不舍得给猫喂吃的,她家的猫就喜欢到处乱逛,这时候你们全家忙着猜拳定胜负,当然很可能被猫钻空子。” “你怎么这么厉害,难怪是……”全书最大的幕后大佬。 “是什么?” 今越摇头,她才不说呢! 徐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莫名其妙来一句:“你的记性一直这么差吗?” 今越摇头,“不差,我的记忆力强得可怕。”你都不知道我脑袋里装了多少专业知识,胡奶奶那本书我几天就一字不落全背下来了。 徐端又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忘记了?” 今越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 徐端审视她的神态、动作和语气,无一不在说,她真的没有说谎……原来,她是真的忘了。 虽然以前就知道,但现在再一次得到这个结论,他心头还是有个地方空落落的。 没事的,忘了也没事,不开心的事就不要一直记着了,要像个小孩一样,没有隔夜的难过。 今越见他又笑起来,只觉得心脏突突跳,“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这么关心,仿佛一台许愿机,知道她从未说出口的那些小期待,小幻想。 “以后再说吧,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记得把门窗关好,别再让猫进来。” 一提起猫这个事,今越就想起刚才的话题,等全家人发现的时候,最后一颗荔枝已经吃进猫肚子里,它还得意的舔着嘴唇,大哥二哥气疯了,发誓要打死它,舒文韵也很生气,说要去找李大妈说理,养猫怎么不喂,让它饿着肚子满大院的偷吃……唯独今越,她生怕猫被抓到,生怕大哥二哥真的打死它。 甚至,为了不让它挨打,她还主动说荔枝是被她偷吃的。 当然,这又换来大家的笑骂,说她真不愧是柳叶胡同的小草包,愿意给馋猫背黑锅的小草包。 后来那只猫肯定没挨打,因为以大哥二哥的手脚压根抓不住它,抓住也不会真打,只是当时气不过放两句狠话而已。 不过,大概她上初中的时候吧,那只猫确实是死了,听说是饿得遭不住,吃了一只吃过耗子药的老鼠一命呜呼,小今越为此还偷偷哭过好几场,那只猫小李哥谁都不让摸,只让她悄悄摸两下的。 要是让二哥知道她居然为一只从头到尾就不属于他们家且偷吃了他们家那么多好东西的馋猫而掉眼泪,估计又要骂她草包了。 二哥以前怎么就那么讨厌呢! 要不是看在他以后能成为大老板的份上,她真不想搭理二哥,太坏了! “喂,我可没惹你,骂我干嘛?”舒文明叼着根狗尾巴草,斜靠在门框上。 今越懒得搭理他,“爸妈呢?怎么不在家。” 她一开始以为舒老师在外面跟人下象棋,但现在还没回来,有点奇怪。 “去大哥那边劝架。” “劝什么架?” 原来是舒文晏和刘慧芳吵架了,吵得挺大,儿媳妇还怀着大肚子,马上就要生了,老两口下午着急忙慌过去劝架,天黑半天也没回来。 “大哥也是,就是天大的事就不能让着大嫂点?”今越可以肯定,很多时候还是大嫂让着大哥的多,就大哥那龟毛市侩的性格,一般女人也忍不了。 “听说是他晋职称的事黄了,说是要来找爸借钱给领导送礼,大嫂不让,就吵起来。”舒文明啧啧两声,他也挺看不上大哥那性格,“也不知道咱们大嫂是看上他哪儿了。” 兄妹俩无奈,横竖这是又想啃老没啃上? “我们买房子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是爸补贴了我们。” 今越挑眉,她早就想到了,以大哥的脾气,能忍到今天全靠大嫂压得住,不然早回来找父母扯皮了。 果然,快十点老两口才到家,一进门就唉声叹气,但跟文明今越猜的不一样,他们这次还真冤枉大哥了。 “说是本来都定了他当主任,已经在公示了,结果却被他们单位的同事举报,拿他以前写的诗作筏子,学校也怕上面来查,就把他撤职了。” “写诗?那不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吗,大哥现在都多少年不写了。”舒今越很是意外。 其实,舒文晏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讨人厌的,他刚参加工作那两年也是个热血青年,还写得一手好诗,被选上过报纸,颇有点年少成名的意味,可惜后来写了一些不恰当的诗歌,被人曲解举报过,差点丢了工作,后面在单位被打压过好几年,直到结婚才稍微好些。 而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则是六六年的时候,他亲自教过的一群学生,把他给打了一顿,由头也是他年轻时候写的那首都快忘记写了什么的诗。 但从那以后,他就变成活脱脱的“保守派”,越来越油滑。 舒老师不提,今越都差点忘了这茬,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她忽然灵机一动,“知道是谁举报的不?” “应该是李素芬。” 李素芬,就是上次被今越怼的那位李老师,当然也是舒老师的老同事。 “李素芬这人,以前就跟我不对付,文晏这次评职称又跟她爱人形成竞争关系,倒也说得通。” 舒老师顿了顿,“以前她想……想……我没同意,可能就有点矛盾。” “啥,她想啥?”赵婉秋没听清,大声问。 孩子们发现老父亲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哪还有不明白的! 别看舒老师现在是个小老头,但他年轻时候长得不赖,个子虽然不高,但也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五官清秀,气质斯文,性格也好,不爱跟人红脸,在异性里挺受欢迎。 文韵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才四十岁不到,正是最有男人魅力的时候,主动追求他的人不少,也不乏黄花大姑娘,而李素芬就是其中一个。 可惜舒老师那两年没有再婚的心思,一心只想把孩子拉扯大,过了几年经人介绍与同样是丧偶的赵婉秋认识,双方各方面都比较合适,性格也合得来,所以就再婚了。 要是他一直没再婚,李素芬可能还不会这么恨他,可他再婚了呀,还找了个带拖油瓶的寡妇,这不是在打她脸吗? 舒今越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小时候被她孤立排挤那几年,纯纯是大冤种,在替舒老师受罪啊! 舒文明气得牙痒痒,“这李老师真烦人,举报这个举报那个,她自己就干净吗?” 他撸起袖子,“我就不信她屁股底下一点屎没有,咱们也去举报她呗。” 今越不赞成,这种爱背后举报人的小人,平时肯定非常警惕,不会轻易给人留下把柄,“举报来举报去的,也不是办法。” 况且,她想起上次李素芬远远的对她指指点点,后来又找赵婉秋带话给她婆婆治病的事,估摸着她的拒绝也被她算到大哥头上了。 “说来说去,你们大哥那诗,确实是他自己写的,怨不了谁。”舒老师长叹一声,老大从小就聪明,读书厉害,又有两分才气,年轻时候很是清高,可自从跌了大跟头后,却又矫枉过正,动不动想当官,反倒把以前的才气都丢了。 “都是我无能。” “哎呀爸,你说什么呢。”舒今越抱着他胳膊晃了晃,舒老师真的是一位好父亲,哪怕只有最后一颗荔枝也要留给她,对他自己的几个亲生孩子虽没有这种溺爱,但也会为他们考虑长远,尽力给他们最好的出路。 “这件事,还是等大哥慢慢消化吧,咱们在旁边干着急没用。” 舒老师也点头,“人生在世,不就晋职称受阻嘛,跟生老病死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还是让他自己消化吧。” 他对现在的形势略觉悲观,谁知道这种状态还能持续几年,一个油滑的小学老师,总比一个棱角分明清高自傲的诗人要好生存一些,他这样想。 而舒今越想的是,明年,四个人的小团伙就要被粉碎了,到时候他们这些知识分子会重新受到重视,境遇会好很多,而大哥也就是从恢复高考后,开始看到知识分子的地位,重新拾起笔,进行文学创作。 那时候,他不仅写诗,还写小说,因文字幽默,行文风格比较现实尖酸,很是受到年轻人的追捧。而大量读者不仅意味着地位的提升,还有可观的稿费,都说钱有明目张胆之效,有了钱他浑身派头起来,被各大报社出版社请去做演讲,上新闻,上报纸…… 那几年,舒文晏是柳叶胡同当之无愧的第一风光人,风头甚至超过大美人舒文韵。 可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和刘慧芳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又没有孩子牵绊……刘慧芳因为跑运输也成了小老板,女大款,俩人三观渐行渐远,争吵多到双方都受不了,就离了。 他们的婚姻,清贫又没孩子那十几年都熬过来了,偏偏日子好过了,有钱有地位,各自的人生理想都实现的时候,又过不下去了。 没有第三者,没有贫穷,没有疾病,就是莫名其妙的过不下去。 不过,离婚后舒文晏后悔了,曾数次求复合,可刘慧芳也没回头,俩人就这么各自单身着,远离着,糊糊涂涂过了几十年。 所以,舒今越相信,不用自己干预,大哥同样能自己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万一她一插手,把某些事提前就不好了。 现在,大嫂可是快生了。 大家商量好,一致决定不给大哥大嫂添乱,话题一转,才发现屋里多出来一袋米和一堆罐头,“这是哪来的?” 今越把自己去给蒋老爷子看病的事说了,但没说他的身份,只说是徐端的一位叔叔。 “怎么能拿人家这么多东西,还全是好东西,明天妈跟你一起送回去吧?” “没事,蒋伯伯人很好的,他给,咱们就收着吧,推来推去的他不喜欢。”主要是人家就不缺这些东西,他们太小家子气交不上朋友。 赵婉秋还是惴惴不安,“你这不属于受贿收红包吧?” 舒今越“噗嗤”一声,“妈你想哪儿去啦,人家就是把我当小辈,关爱我一下,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抽空给人腌点萝卜干吧,我听他们家人说他喜欢吃萝卜干下饭,说有股老家的味道。” 赵婉秋连忙答应,她做咸菜还是可以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菜店挑了几个最甜最脆的白萝卜,回家又是晒又是切的,还把干辣椒磨成辣椒面,加了盐巴花椒之类的,腌制了满满两罐。 且说当晚,姐俩回到旁边的小屋,舒文韵躺床上,翻来覆去,欲言又止。 “姐,你想说啥就说呗,我还没睡。” “你相信梦吗?” “什么梦?”今越坐起来,把窗帘掀开一条缝,看向下面的姐姐。 舒文韵也把帘子掀开,她穿着一件白色棉布裙子,随意的歪靠在枕头上,长发披散着,神态慵懒,眉眼如画……真漂亮啊! 今越心说,这就是主角命,老太爷赏饭吃,就这样的样貌要是放五十年后,都不用经纪公司包装,走在路上都会被偷拍的水平,随随便便做个网红啥的,不也能挣钱? “我要是说,我做过一个关于我们全家人的,很奇怪的梦,你会信吗?”她盯着今越的眼睛。 今越现在可是小狐狸,她眨巴眨巴眼,“什么梦?” “在梦里,赵阿姨先是摔了一跤,后来又中风,我不是诅咒她,是梦里这个样子……而大哥也有被人举报这件事,只是大嫂没怀孕,二嫂生病没了,她和二哥也没能结婚……你信吗?” 今越不答反问:“那我呢?” “你……过得很好。”舒文韵声音沙哑,其实这个梦她已经做了很多年了,自从五年前知青办来通知,他们家必须有一个人去插队的时候,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做这个怪梦。 而这么多年,梦里的事都在一一重现,她开始害怕了。 “难怪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原来是做噩梦呀,你要相信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我们全家肯定会好好的。” 舒今越才不会说,她可是亲自活过一次的,做梦算啥! 不过,舒文韵会做这种剧情相关的梦又是为什么?她可是女主角啊!莫非是传说中的小说里的人物觉醒?她开始慢慢觉醒了? “今越,对不起。”舒文韵忽然看着她,眼眶红红的,“五年前让你去下乡,其实就是因为我做了这个怪病,那个时候我害怕,也自私,我怕梦里那些不好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对不起。” 在梦里,她才是下乡那个,她一下乡就被队长家儿子盯上,因为她不愿嫁给他,回城受阻,高考被拒,一直到那个叫“改革开放”的政策施行后,她才随着南下打工的老乡回到书城。 而那时候,整个舒家已经散了,父亲穷病交加,赵阿姨瘫痪在床,大哥大嫂离了,文丽姐死了,二哥远走他乡…… 听到这里,舒今越一愣,“那我呢?” 舒文韵瞬间泪如雨下。 “你倒是快说啊,我怎么了,我过得怎么样?”刚才还说过得好,她不信。 舒文韵看着她,“你在我下乡后第二年的冬天,走失在一个雪夜里,找到的时候已经……” “啥?!”舒今越觉得这简直就是放屁,“你做的这什么梦,乱七八糟的。” 她要是说自己代替她在城里跟徐思齐相亲,幸福美满做了一辈子的人生赢家还说得过去,她居然就这么死……死了?敢情在舒文韵的梦里,她也是个活不过三集的路人甲! “对不起今越,我以前真的嫉妒你。”为什么明明长得没她好看,读书没她厉害,甚至都不是亲生的,却能得到爸爸全部的爱。 她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努力,她只要是舒今越,爸爸就会爱她。活着的时候,只剩最后一颗荔枝也要留给她,仿佛他们三个不是亲生的;后来她死在那个雪夜之后,父亲为了她一夜白头,一蹶不振,彻底病倒。 她真的想问问她,凭什么她可以得到那么多爱,而她,无论多么努力,多么上进,考多少次第一名,都不如今越数学多考五分能让父亲高兴? “第一次做那个梦的时候,我内心是崩溃的,所以当预感到自己命运即将发生转折的时候,我抢走了你的工作机会。” “前年我本该跟你好好道歉的,但那时候我太害怕了,我怕你不原谅我。” 舒今越冷笑一声,“难道你觉得现在我就该原谅你了吗?” 她抢走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工作机会,还是她的生机。还是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她舒文韵这么聪明这么圆滑的人在乡下都被困那么多年,那素有草包之名的舒今越,在乡下只会更惨! 她失去了小脚趾,连续两年与高考失之交臂,还死在乡下……可舒文韵却在城里谈恋爱,逛街,结婚,当干部,生下龙凤胎,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 不过,还有个问题,舒文韵的梦跟她舒今越的真实经历,也不一样,难道舒文韵活了三次?也不对,那只是梦……算了算了,头疼。 “今越,你睡了吗?” 舒今越懒得搭理她,在愤慨过后,她忽然又想起一个关键节点——雪夜。 在舒文韵的梦里,她死在那个雪夜,而在她的真实人生中,两辈子她都经历过同一个雪夜,而两次她都活下来了,只是失去一根小脚趾。 到底是什么,或者是谁,造成了她不一样的结局? *** 咸菜不用多久就能吃,等细长条的萝卜变成金黄色的时候,天气越来越热,俨然到了夏天。 怕放不住,今越抽空赶紧把东西送到蒋家去,顺便给老爷子复诊。 自从喝上中药后,脉象尚未有明显变化,但老人家自觉四肢乏力的症状缓解了很多,而且也没上火。 这就是中医药配伍的力量,单吃人参容易上火,但要是再配伍一点滋养的药上去,就很好的中和了它的燥。 所以,除非是真的单味药效果更好,不然今越都更倾向于配伍使用。 “今越丫头,上次你说你二哥在菜站上班,大哥在哪儿来着?”老爷子笑眯眯的问。 今越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在咱们新桥街道小学。” “教语文是吧?” “是。” 老爷子呷了口茶水,“他文笔怎么样?” 虽然今越不喜欢大哥的市侩与抠门,但不得不承认,舒文晏是有两分文笔和才气的,“他上中学就开始写诗,这几年也每年都有作品被刊登上报纸。” “听说市里最近准备招几名有文字功底的秘书,你告诉他,要是有意的话,来试试。” 舒今越为难,“这怎么好麻烦您?” “跟我没关系,跟我不是一个部门,我糟老头子可插不上手。我只是正好听几个小年轻闲聊,说起这次报名的人不少,到时候市里会组织考试,完全是公平公开公正的按程序办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051 偷蛋贼&骨穿结果&疑似脑膜炎…… 辞别蒋老爷子, 舒今越当即往家赶。 这两天徐端出差去了,是老爷子的司机负责接送,“刘师傅帮我放在这里就行, 不用送到柳叶胡同。” 刘司机看了看,路边是一个叫新桥小学的地方,不过他也没多话,这位小女同志现在可是蒋家的贵客, 老爷子十分欣赏她,不时的就让他给送点吃喝的过来, 他什么都不用问, 只要听令就行。 “谢谢刘师傅,您慢点开。”今越挥挥手, 立即走到门卫室, “大哥!” 是的, 自从被举报后, 舒文晏不仅职称没升上去,还被调到门卫室来了。 学校怕李素芬继续往上闹大, 到时候连学校领导班子也跟着遭殃, 干脆一撸到底, 让他别从事教学工作了。 从颇有才气受人敬重的语文教师到看大门的, 这打击换谁能接受?今越想, 就像在手机里看到的一样, 舒文晏要是完全躺平的性格,或许不是坏事,这躺不平又卷不起的,可不就是天天生闷气嘛。 这不,舒文晏还穿着白衬衣, 但人却萎成一根下霜后的茄子,远远的看见妹子过来立马缩到小房子里,要是有个地缝他一定会钻进去。 舒今越偏要故意大声喊他:“哎呀大哥,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舒文晏一张脸臊红,“你就可劲奚落我吧。” 舒今越摇头,“这叫啥,你平时做了初一,就别怪我们做十五。” 平时他多讨厌呐,今越小时候对他又恨又怕,要不是有刘慧芳这个大嫂,她巴不得不认他这大哥……当然,她相信,舒家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 做人做到这份上,也真是够失败的。 今越嘴里“啧啧啧”,上下打量他的怂样。 舒文晏愈发蔫头巴脑的,“你就可劲笑话我吧,反正现在你们一个个比我优秀比我上进,爸在外头还巴不得没我这儿子。” “你这点尖酸刻薄的气势要是拿去怼仇人,那该多好啊。”看你那怂样。 “你以为我想来看大门啊?还不是你嫂子,头发长见识短,说什么孩子要生了,我不能没工作,不能和组织对抗,我对抗了吗我,我就是想休息几天,看没了我,他们这语文课找谁上。” 舒今越懒得听他编排大嫂,他这张嘴也吐不出什么象牙,他编排是编排吧,但平时该被大嫂压着还是被压。 “我来是告诉你个消息,市委那边最近准备招一批有文字功底的秘书,是对外公开招考,你要是想去试试,就赶紧报名,最后两天,报名就要截止。” 舒文晏依然蔫蔫的,“你就瞎吹吧,要是对外公开的,我咋不知道,还要你来告诉我?” “这我哪知道,反正消息保真,人家绝不会骗我,你要不信去问问就是。” “行了行了,就你事多,你能有啥人脉,这么好的消息谁知道了不是自己藏着掖着,还能告诉你?” 舒今越被他这态度气得够呛,“爱信不信。” 她扭头就走,心说活该你看大门,你就一看一个不吱声吧! 家里,今天是星期天,舒文明和徐文丽小两口心情极好,正一样一样往外搬被褥,准备趁着天气不错晒晒。不过舒文明不让文丽干活,他自己哼哧哼哧的搬,晾,抖,拍,文丽就揣把瓜子儿,在旁边看着。 “今越回来了,怎么样,那萝卜干味道不错吧?” “好得很,蒋伯伯很喜欢,说够他吃一年了。”保健医生不建议吃咸菜,但他血糖血压都好,偶尔下白粥的时候吃几根,倒也无伤大雅。 “我也想吃,昨天尝了两根不过瘾,但你哥不让吃,整天说医生说了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没劲。” “二嫂就再忍几天吧,过几天去复查了再说。”停药两个月后,最近几次复查的血象都正常了,今越就建议他们复查一次骨穿,这才是金标准。 “他刚开始还阻拦,不想让我查,怕我查出什么心情不好,这两个月没吃药都好端端的,他又催我去查,你说你哥这人,是不是一会儿一个说法,毫无信用可言?” 今越笑,这可是幸福的烦恼。 说完一会儿,那边舒文韵下夜班回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恨不得进门躺倒就睡。 “文韵回来了,先吃饭,吃了饭再睡,今越叫你哥嫂过来吃饭喽!” 这住一个大院就是好,赵婉秋在前院喊一嗓子,后院孩子们就能听见。平时这个点还不到吃饭的时候,但为了照顾舒文韵,会早点吃,让她好睡觉。 这几天天气热起来,蔬菜的品种也是一年里最多的,拍了个小黄瓜用蒜泥拌拌,再炒个小菠菜,蒸上一锅软糯的白米饭,去年的野猪腊肉还剩最后一块,赵婉秋切成薄片之后上锅蒸成金黄的透明色,夹一块都在流油。 一家子吃得贼香,尤其徐文丽,她最近身体好起来,馋肉馋得厉害。 家里人口多,肉少,每人就只有三四片的份额,舒文明只吃一片,剩下的全夹给她,大家对此早已习惯,老人不说,小的更不会调侃。 “对了,今天的鸡蛋你们谁捡的?” “什么鸡蛋?”舒文明抬头,一脸懵逼。 赵婉秋拐了老伴儿一下,示意他别说了,可舒老师是相信自家儿子的,“咱们家这只小母鸡的蛋,连续一个礼拜没见了。” 刚开始那两天,老两口以为是舒文明捡走,偷偷留下给文丽补身体了,因为是多子女家庭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怕一说破其他孩子有想法,可连续一个礼拜都捡走,这不像是老二的作风,他要是真捡肯定会打声招呼的。 所有人都警觉起来,当时李玉兰家送的两只小母鸡,文明小两口结婚的时候杀了一只,现在还剩一只,鸡米花和麦壳天天去石榴树下挖蚯蚓和小虫子来喂,天气暖和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下一个蛋。 而七天,就是七个蛋! 舒文明皱眉,“横竖咱们家里就这几个人,不是我们自家人拿的,那就是被偷了。” 大院里养鸡的大妈不少,几乎每家两只鸡,大家看母鸡比看眼珠子还金贵,谁能在这么严密的监控下偷走七个鸡蛋? 大家的首要怀疑目标就是李大妈。 “不过,我看她最近天天啃高粱馍,做饭也没闻见鸡蛋味儿,应该不是她。”舒文明就住隔壁,清楚得很。 “那会不会是悄悄煮着吃,那样就没味儿了。”徐文丽小声说。 “你不了解李大妈,她是一个但凡吃点好的都要敲锣打鼓昭告天下的人。” “那会不会是大院里的孩子拿的?” 舒老师立马摇头,“咱们院里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不可能偷这个,即使真拿,也不可能连续拿七天。”偶尔拿一个,大妈们骂几句也就过了,拿七个,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大家想了一圈也没想出来会是谁干的,最后赵婉秋决定,她夜里要盯着,想办法抓住这个小偷。 “咱们家这只小母鸡也是怪,白天不下蛋,偏要大半夜才肯下,肯定是半夜丢的。” 一个鸡蛋好几分钱呢,舒家人这次的损失可不小,老两口决定换班盯梢,等小母鸡一下,他们就猫在门后,听见动静来个人赃并获。 睡之前,今越提醒自己,今晚警觉一点,说不定有好戏看呢,谁知一觉醒来天都大亮了,“妈昨晚咋没动静?” “嗐,别提了,我们守到天亮,偷蛋贼都没出现。”老两口顶着大大的熊猫眼,昨晚的鸡蛋是保住了,但贼没抓到啊,真是气人。 大家都说这贼还挺会挑时间,不盯梢的时候他一连得手七天,一盯梢他就消失了,也太狡猾了。 “算了妈,你先补补觉,抓不着就当喂狗了吧。” 赵婉秋才不干呢,“我今晚还要盯,我就不信这贼能忍住。” 舒今越也没多想,今天不想喝苞米粥,她早早出门到国营食堂的早点窗口买一根油条一袋豆浆,边走边吃,到单位门口正好吃完,还没到上班时间呢。 “哟小舒医生,今儿来这么早?”门卫大爷笑着打招呼。 “大爷早。” “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方子,我去医院抓了,我家小孙子一吃,肚子就不拉了,胃口也好了,可神啦!” 他家小孙子因为吃积食,上吐下泻好几天,什么都吃不下,今越随便给他开了三四味药,一吃就好。 “这有啥,小孩子反正就记着别吃积食就行,尤其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年也就那几天能吃好的,偏偏大人心疼孩子,孩子又不知道饱足,很容易积食。 聊了几句,今越打开办公室门,开始一天的工作,这两天朱大强和刘进步被抽调到区里参加疟疾和脑膜炎防控的培训,她一个人留守办公室,以防有什么紧急情况没人值守。 最近南方有疟疾的疫情,天气热起来,蚊子一多,医院凡是收到规律□□替性发冷、发热症状的患者,都会格外注意。而防疫站的主要工作就是当各级医院有疑似病例出现的时候,他们需要出动人手去鉴别诊断,确诊的话需要收治到专门的传染病病房,现在的综合医院还没有专门的传染病科。 而脑膜炎,则是临市有儿童发生了这个病,有一定传染性,且致死率高,防疫站要求所有人必须认真学习,学完还要去辖区内各所小学进行宣传。 时间短,任务重,区里要求每个站至少派一名工作人员去培训,新桥街道站人多,就去两人。 正想着,门口居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沈和平。 “我今天过来这边办事,正好顺带来看看你。” 沈和平撸起袖子,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正把一份材料往包里装。 “来找牛主任的吗?他在楼上。”今越起身,给他指了指牛主任的办公室。 “对,就是来发个通知。”他笑得很阳光,露出的牙齿洁白又整齐,“最近很忙吗?” 他约了她好几次,她都以忙为借口拒绝了。今越神色坦然,一点也不尴尬,反正她坦荡荡,“是挺忙的,沈和平同志,我想跟你说件事,我目前暂时不考虑处对象的事,不想耽误你。” 沈和平脸色一变,“是因为上次没帮你把事情办好吗?上次的事,你知道的,我也是找了好些关系才找到那个愿意跟你二嫂换的人,人家要钱也在情理之中。” 今越连忙摇头,“我知道,跟那个没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舒今越挺烦的,她都说过很多次了,可他还是这么缠着,上次还说就当给他个还她人情的机会,后来徐端那边帮二哥二嫂解决了,她也就把他换工作的建议回绝了,且当场感谢了他,说人情已经还清了,谁知道后来他又约她,一下吃饭,一下看电影,一下又是逛街的。 揣着明白装糊涂。 跟他比起来,覃海洋就绅士风度多了。 今越也不想再委婉,什么自己年纪小啊,工作忙啊,或者性格不合之类的,也别什么双方都过得去的理由了,她只想快刀斩乱麻。 “我有对象了。” “谁?” 今越硬着头皮,“徐端。” “徐科长?他不是你叔叔吗?”沈和平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差点带翻了水杯,“你们怎么可能搞对象,你俩差着辈啊。” 今越脸红,其实徐端也没正式跟她表白过,但蒋老爷子他们,二哥他们都默认他是她对象了,不管是不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掉吧,她不喜欢拖泥带水。 他看着对面的女孩,五官没有很惊艳,但胜在皮肤好,白里透着粉,腰也足够细,藏在里面的臀也是十分挺翘的,可能在别人看来不怎么样,但在他眼里就是极品。 而且年纪小,还没完全长开,假以时日调.教一番必定会是个很有味道的漂亮女人,他很有信心。 “你现在年纪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尤其是上了年纪的男人,他们的心思……哎呀,有些话我也不好说,但你听说过驯化吗?” 舒今越一头雾水,他好端端的扯这个干嘛。 她眼里的迷茫和不解,说明她心思足够单纯,足够简单,沈和平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你也不用懂。” “是他不守长辈的礼,以身份压人,对吗?” 舒今越一脸黑线,正想说不是,门口光线忽然一暗,“是又如何?” 徐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穿着便装,显然是刚下火车,还没来得及收拾。 他大步来到今越身边,身高优势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和平,“小沈同志,上班时间处理私人事务不妥吧?” 沈和平脸一白,刚才的胜券在握顿时烟消云散,连忙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徐端抬手,止住他的话,“不过你在正好,我正式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对象,苏今越。” “至于我们因何走在一起,这是私事,无可奉告。” 沈和平脸上火辣辣的,被人扇了大巴掌的感觉,“你,你们……” “通知发到就回去吧。”徐端不再给他眼神,看向舒今越,她的脸红得不像话,也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好了,先去洗把脸吧。”徐端笑着说,刚才的剑拔弩张顿时烟消云散。 办公室有脸盆,今越自己倒了一点温水,轻轻的抹了把脸,温度终于降下来。 她正要把水倒掉,徐端拦住,“我刚下火车,洗个手。” 只见他撸起袖子,用她用过的水,洗手,还打了点肥皂,细心地把手心手背、指缝之间和指尖指甲盖都洗了一遍,这才把脏水倒掉。 他刚下火车,先把文件送回单位,正好听人说沈和平来新桥街道办事,他当即来不及交接就往这边赶。 “你似乎对他很有意见?” 男人把盆放回原位,“知道姚飞扬吗?” “青青的哥哥,怎么了?” “他差点成了飞扬的小舅子。”至于他对今越的那点不敢见光的调.教小心思,徐端也没提,这样的男人是有,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这样。 今越一愣,“可他说他们家只有他和他姐两个孩子,他姐我见过,三十多了,孩子都好几岁了呀。”不可能还嫁给姚飞扬。 徐端冷哼一声,“那是他大姐,中间还有三个女孩都送人了,飞扬的未婚妻就是其中一个,多年来不闻不问,这个女孩中途曾跑回家过,又被他们全家送回养父母家,路上见面也当不认识,但听说她和住金鱼胡同的姚飞扬订婚后,他们全家忙不迭去认亲……” 接下来的话不用他说,今越也能想象到,当弃子开始展现出价值的时候,就是她成为香饽饽的时候了。这种送养女孩,等女孩大学毕业有能力赚钱的时候又舔着脸去认亲的,某书上一天也能刷到几例。 而和姚飞扬订婚,可不仅仅是“大学毕业能挣钱了”那样的简单,姚家书香门第,不仅有四合院,姚飞扬本人还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军队干部,这样的家世,能给小舅子提供多大的帮助? 青青那位曾经的准大嫂,今越没见过,但没少听她说,女孩人很好,性格也温柔,可惜就是性子太软,她哥才牺牲没多久,她就被逼着另嫁了。 而当初补偿给姚家的工作机会,说不定沈和平家也去要过。 舒今越一想到自己一开始居然还觉得这样的人不错,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难怪听说他帮忙给二嫂转岗的时候,徐端一脸不屑,他很少这么直白的不喜一个人。 “这人怎么这样,亏我还以为他性格幽默。” “你和他聊得来很正常,我们单位内部有好几个女同志也这么觉得。” 舒今越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他在养鱼,而且你们单位里就有好几条?!” 徐端不爱说八卦,没接话。 “这也太……太……他长得是俊一点,但也没达到能同时养几条鱼的程度吧,不是不是,这跟帅不帅也不一定正相关,他怎么能这样!” 舒今越越想越气,她恼怒的不是自己居然只是他鱼塘里的一条鱼,而是这样的人,乔大姐居然也敢介绍给她!她自认没得罪过乔大姐,还给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免费看过病,不说有恩吧,至少没结仇吧? 她就不信乔大姐不知道沈家的做派。 他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她胀鼓鼓的双颊,忍住想捏一把的冲动,“好了,至少你火眼金睛在最短时间内识破了他的面目,也没损失不是?” “怎么没损失,我要是立场不坚定,就跟他约……”会了。 “我不会让的。”他笑着说。 今越哼一声,“你是护犊子我知道。”不然也不会因为姚飞扬而记恨这姓沈的一家子。 “你是我对象,我怎么会让你上别的男人的当。” 今越的小心脏就这么一蹦一蹦的,险些跳出胸口,心说这人声音怎么那么好听啊,明明就很简单(划掉)一句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莫名的……欲。 这声音要是在床上使用,那该多好听啊?多得劲啊? 喂喂喂打住,舒今越你想什么呢! “怎么脸又红了,不逗你了,单位还有事,先走了,中午一起吃饭,等我,我来接你。” 舒今越怕自己一张嘴就冒出什么虎狼之词,只连忙点头让他快走。 人走了半天,今越的体温才恢复正常。中午下班十分钟后,他果然来到单位门口,还是上午那身衣服,很明显刚到单位就忙起来,没时间回去换一下。 俩人简单的吃了一碗面,今越就催他赶紧回家换衣服,洗漱一下,坐夜火车她知道有多难受。 今越自己慢悠悠的往家门口走,下午上班还早,她想回去洗个头发,因为徐端说晚饭还要一起吃,她的头发虽然是昨天才洗的,但因为天热,出汗多,刘海粘在额头上,看着不清爽。 洗完头,把头发弄得飘逸一些,看起来发量就没那么少了,她又画了个淡妆。 正画着,舒文晏悄咪咪摸进来,“忙呢今越?” 舒今越正拿着小镜子画眼线,白他一眼。 “嘿嘿,还跟大哥生气了啊,大哥昨天是猪油蒙了心,你也知道最近比较倒霉,这心态也有点不好,我来给你赔礼道歉。” 舒文晏丝毫不尴尬,继续搓着手说:“你昨天说那事,昨晚回去跟你大嫂说了一下,她让我去看了,确实是在市委大院的公告栏里看见通知了,我这不就立马来找你了。” 舒今越冷哼一声,“要是我大嫂不发话,我说再多你都不会信,是吧?” 你说他这人不怎么样吧,他还挺听大嫂的话,别人说十遍不如大嫂说一遍。 “哎哟好妹子,我这几天是真被气着了,心里不痛快,说话也不过脑子,你别跟我当真,行不行?” 舒今越倒不是真要跟他当真,“要不是看在爸和大嫂的份上,我都不稀求搭理你。” 说真的,重生以来她想过跟二哥修复关系,以后说不定能抱二哥大腿,但舒文晏?不好意思,她还真没想过抱他大腿沾他光。 就大哥这尿性,将来能不能成作家还不知道呢,谁抱谁还说不准呢! “我问了其它学校的人,说他们也没收到通知,估摸着只是内部知道这个消息,刚开始还以为没几个人,结果今早我请了半天假,亲自去大院里看了,哎哟喂,那人多的哟……啧啧啧,就跟买冬储菜一样。” 舒文晏自己在老二的空床上坐下,“通知我是看见了,但上面没说有啥要求,只说全市各单位在职职工都可以参加考试,也没专业和年龄限制,你说这得多少人参加啊?” 舒文晏搓搓手,他对于考试倒是不怵,毕竟整个老舒家最会考试的就他和文韵。 “具体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我估摸着主要还是考察文字功底,秘书嘛,不就是笔杆子?”关于蒋伯伯的事,她口风紧得很。 因为她还有点担心,大哥这样的尿性,还是别让他知道蒋伯伯身份的好,省得节外生枝。 她愿意把这消息告诉大哥,除了不想让舒老师和大嫂跟着着急上火之外,其实也有心想赌一把,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油滑的。 她很想知道,如果换一个不那么压抑的环境,给他公平公正的展现自己的机会,那个意气风发满腹才华的青年诗人舒文晏,会不会回来? 要是回不来,那就一辈子在里面当个笔杆子吧,反正他也确实很会写材料;要是能回来,那他即使辞职回家搞全职创作,今越也佩服他。 “对了,考试的事你最好悄悄的准备,别让你们单位的人知道,尤其是李素芬。”虽然他那首诗放到现在正规单位来说不算什么,但还是小心为上。 舒文晏磨着后槽牙,“放心,我就是走,我也要悄悄的走,等以后,以后我当领导了,我回头收拾她。” “你要是带着这样的目的,那最好还是别去了,当官不为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烤红薯。” 舒文晏脸一僵,“我这不是气话嘛,能不能考上还不知道,不提这些。” “明天截止最后一天,我得先回去准备报名材料,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今越不给面子,“你可先别吹,当心到时候收不回来。” 舒文晏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舒老师和赵婉秋却依然高兴不起来,对于他们来说,老大九成九考不上,他们更宁愿把时间花在实际的事情上——抓偷蛋贼。 “七个鸡蛋呐,这要是给文丽补身子该多好,就是给今越文韵吃也是好的。”舒老师气得牙疼,心里老大不痛快。 “不行,今晚我还得蹲蹲看。” *** 然而,事实证明,他再再再一次失望了,连续熬了四个大夜,眼皮褶子都深了两道,那偷蛋贼还是没出现。 “你们说,这偷蛋贼不会是金盆洗手不干了吧?” “他不干,那咱家那七个鸡蛋就白瞎了啊。” 今越和文韵都被逗笑了,敢情老两口是心里不平衡呐,同住一个大院,别人家养两只鸡的都没丢,反倒是他们硕果仅存的唯一一只鸡居然还被逮着薅了七天。 “哎呀,爸妈,你们就歇歇吧,整天抓贼抓贼的,可能人家就是听见你们这么说才不敢露面。” 几人正说着,门口响起“嘎吱”一声急刹车,“今越今越你快来!” 舒文明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几张报告单,“快来帮你二嫂看看!” 原来,做的骨穿结果出来了,什么原粒细胞,什么红细胞巨核细胞的他现在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无论比例还是数量都达到临床正常值,血象里的白细胞、血红蛋白、血小板都完全是正常的! “莫医生说,这些数值说明,文丽的病情已经达到了完全缓解,你还记得,还记得年前跟文丽一起的那个大哥吗?”说着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舒今越当然记得,当时徐文丽查出白血病之后,莫书逸他们科也有一个青年军人,也是跟文丽一样的病情,甚至因为身体素质好,一开始的情况还没徐文丽严重,听说石学海帮忙给买进口药,他们家也找上莫书逸,说他们家也要买。 后来几次复查,他的结果都比文丽的好,这个对比也给舒文明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他甚至都觉得文丽没救了。 “后来他们家实在付不起进口药的费用,就停药了,我们复查的时候也没再遇上,今天莫医生才说,他上个月走了……呜呜,舒今越,我真难过呜呜……”舒文明抱着妹妹,放声大哭。 那是真大哭啊,劫后余生的大哭。 全家也跟着掉眼泪,他们是真正陪着文丽一起抗癌的家人,只有他们知道,刚开始那几次白细胞降不下来的时候,他们有多害怕,有多难过。 而当时多难过,现在就有多高兴! 舒今越把自己肩上这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家伙推开,“脏死了舒文明,你不嫌丢人啊。” 舒文明笑笑,把报告塞她手里,“你快看看,还有没有问题。” “我一个中医,人家莫医生都说达到完全缓解,那就是正常了呗。”不过她还是认真的看了两遍,又把最近的结果找出来对比,在青黄散停药这么久的前提下还能稳住,那就是真的缓解了。 “莫医生简直难以置信,当场就给石专家打了电话,那边也很震惊,问了文丽好些问题,电话里聊了半小时,还说他们过几天要来一趟,找你谈谈。” 舒今越“嗯”一声,她其实对那位青年军人挺惋惜的,虽然只匆匆见过一眼,甚至都记不清他的样貌,但听二哥提过几次,说他刚开始那段时间对进口药很敏感,指标降得很明显,他当时真是红着眼睛羡慕的。 但进口药的价格在那儿,普通家庭谁耐得住?再说一开始敏感不代表一直敏感,后面如果还要继续换更好的药,那又是一笔巨额开支。 但用砒.霜给人治病,除非是特别信任她又走投无路的二哥二嫂,其他人她也不敢主动提啊,按照他的身体条件,要是跟二嫂是同一型白血病的话,或许也会有用吧……舒今越叹口气。 但对于舒家人来说,文丽的复查结果是实打实的,天大的好消息,这一高兴,差点把屋檐下那只小母鸡给宰了! 还是舒老师气不过,说要留着“守株待兔”,大手一挥拿出五块钱,让舒文明去找中院的冯大妈家买一只。 冯大妈家有一只母鸡最近到了抱窝的时候,不怎么下蛋了,甚至连体重都掉了一些,悄悄跟赵婉秋说是要准备拎到鬼市上去卖,就是她一个人不敢去。 现在正好,不用上鬼市就能卖,她高兴还来不及,一称只有四斤二两,她就只收了四块钱。 “邻里邻居的,甭跟我客气。”她笑眯眯的把鸡送过来,小声问,“刚才听见你家文明又哭又笑的,说什么好了好了,是谁生病了吗?” 舒文明轻咳一声。 赵婉秋连忙说:“没,就文丽这两天有点拉肚子,他瞎紧张,你知道的,小年轻刚结婚,还热乎嘛。” “诶,理解理解,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你们也别着急,小两口结婚也没多久,先甜蜜几年也不迟,不急着要孩子的。” 冯大妈很是善解人意,“后头他李大妈说的话你们别放心上。”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文丽“未婚先孕”的谣言被戳破后,大家都骂李大妈嘴上不积德,胡乱编排人家,她气不过又换了个说法,说文丽结婚这么几个月肚子没动静,肯定是不会生养。 以前因为文丽病着,不好撕,赵婉秋都忍下来了,但现在文丽的病也算好了,她就不能忍了,“等着吧,再让我抓到现行,我撕烂她的嘴。” 这只鸡挺老的了,只能熬汤,下午两点半,老两口将鸡杀好,处理干净,小火炖上,等到孩子们都下班回来,鸡肉也没炖烂。 “好在这味儿倒是够香,我一进门就闻见了。”舒老师想了想,“你大哥忙着看书复习,说是要考什么试,你大嫂即将临盆,也不好出门,我盛一点出来,待会儿给他们送过去。” 大家都没意见,大嫂要生孩子了,正好补补有力气。 鸡汤炖好,再炒俩青菜,这顿饭就足够美了! 但徐文丽病了这么久,忌嘴这个那个的,嘴巴里正是没味道的时候,她学着今越,在白米饭上扒一小块豆豉鲮鱼罐头,再淋上一点罐头里的汤汁,一碗米饭顿时被拌得油漉漉的。 “上次你这么拌的时候,我在旁边干看着,都快馋哭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算是妻子获得新生的日子,舒文明没有说她,“吃吧吃吧,但只有今天。” 文丽跟只小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吃了两碗。 他们在屋里吃,大院里好些孩子就端着碗,猫在他们家门口,闻着味儿下饭。 舒家几个孩子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大家不觉得有什么。“咦,对了,鸡米花和麦壳呢?这两天怎么没看见他们。” 尚光明给了伙食费,这兄弟俩大多数时候都在舒家吃饭,这两天没见着人,今越还有点不习惯。 “哦,说是他们的啥亲戚跟随日国考察团来了,住在石兰宾馆,把他俩接去玩两天。” 尚工程师家在国外的亲戚数不清有多少,连他自己都是在国外长大的,舒老师正想感慨两句,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 那哭声就跟小猫儿叫似的,前几天他们都以为是谁家的猫在叫,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中院的钱大妈家闺女生了。 是的,是闺女,不是儿媳妇。 钱大妈是从郊县嫁过来的,刚结婚几年丈夫就没了,所幸有个闺女,也算是个依靠。她没工作,中院那间房子还是机械厂看在她丧偶的份上,补偿给她的,当时说是工作机会和房子二选一,她选了房子。 后来好容易把闺女拉扯大,她闺女也跟她一样,话少,性格内向,不怎么跟人来往,进厂当家属工,勉强挣点工资刚够母女俩吃用。到了结婚年龄,她娘家亲戚给介绍一小伙子,说是家里穷,兄弟多,父母同意他来倒插门。 谁知男人来了没工作,还得靠钱大妈的闺女养,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嫌钱家穷,说当初听说她们是城里户口才来的,以为能过好日子,结果还没他乡下好过,过了几个月拔脚就走,还把婚给离了。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离婚后半个月,钱大妈家闺女发现怀孕了。 她天天早出晚归的上班,也不跟谁说话,直到肚子大起来,大家才知道原来是怀孕了。 前几天刚生,又是一个闺女,用他们邻居冯大妈的话说,这是三代单传女,这孩子将来压力可真不是一般大。 因为钱家实在是可怜,平时又不爱参与聊天啥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今越重生快三年了愣是没想起还有这么一户邻居。 “她们家这闺女,也是来得不容易,听说去年差点掉咯。”赵婉秋说着,忽然想起来小今越以前穿过的衣服还有几件,因为只这一个闺女,她用过的穿过的都舍不得扔或者送谁,没改嫁之前,“这祖孙仨怪可怜的,改天我找找,把你那两件旧衣服送她们家去,横竖穿也行,撕了做尿片子也行。” “也不能全给,将来你大嫂二嫂的孩子也要留两件。” 徐文丽红着脸,正想解释一下,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叫今越的名字。 “朱主任,您怎么来了,吃饭没?” 朱大强骑着车过来的,车子还没停稳,“有个疑似脑膜炎的患者,听人说咱们站里治传染病,他家属给送来了,你快去看看。” 虽然她没去培训,但他们就是觉得,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找今越没错,这个小姑娘不知不觉成了新桥站的主心骨。 舒今越连忙将碗放下,披上外套,“怎么说?” “刚半小时前,有个四十来岁的老汉,被家属用板车推到咱们站上来,说他们村的孙铁牛说了,传染病和疑难杂症要来咱们这里找一个姓舒的医生,我寻思这不就是你嘛。” 孙铁牛正是今越治好的那个疑似血吸虫病的青年,去年夏天还给今越家送过一麻袋自家种的土豆。 朱大强抹了抹额头的汗,“病人目前主要症状是头痛、角弓反张。” “角弓反张?” 第52章 052 破伤风的由来 听见熟悉的“角弓反张”这四个字, 所有医学生都会虎躯一震。 顾名思义,就是人的身体像一张拉反了的弓,刘罗锅大家都知道, 而角弓反张就是跟刘罗锅相反,颈背部强直、腰背部反折、身体向后仰的样子,主要见于破伤风和某些中枢神经疾病。 老汉上山下田的干农活,每天都在和土壤、铁器接触, 相信每一个医生首先怀疑的就是破伤风感染。 “对,我一开始也是怀疑破伤风, 但家属说他们父亲没被铁器割伤过, 最近一次也是几年前生产队干农活的时候,被镰刀割了个口子, 但伤口并不深, 加之镰刀也是天天使用的, 没生锈……对了, 近期也没做过手术。” 感染破伤风的原因无非就这几个,可他都没有。 今越点点头, 这样看来, 确实是基本能排除破伤风了, 因为这个病潜伏期压根不长, 也不是说不可能有几年的, 只是非常非常少。 排除了破伤风, 那莫非是中枢神经疾病?例如各种脑膜炎? 俩人一面说着,来到街道办,几个年轻人正扶着一名黑瘦老汉从平板车上下来,刘进步带他们到药具间休息。 那身体姿势,完全就是“角弓反张”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老汉名叫孙玉犁, 跟孙铁牛是同村人,今越没去过他们村,但在他们村却很有名。 自去年治好孙铁牛的病后,一家子回去就到处说是被一个年轻的小舒医生治好的,大家没有娱乐消遣,就反反复复将舒医生怎么结识他们,防疫站怎么排查血吸虫病,区医院怎么下诊断肝病,怎么让他们回家准备后事,防疫站怎么开会讨论,而小舒医生又是怎么力排众议仗义执言挺身而出……反正,上至八旬老头,下至八岁小儿都知道,新桥街道办有个小舒医生特厉害,擅长治传染病和疑难杂症。 平时的伤风感冒大家不至于来麻烦她,但孙玉犁的病,大家见所未见,肯定归属“怪病”行列,就让他赶紧来找舒今越。 “我爸昨天傍晚下工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脖颈僵直,以为是伤了脖颈,寻思睡一觉就能好,谁知今天起来不仅没好,还更严重,只说头疼。”孙玉犁的大儿子说。 “除了头疼,发烧没?” “我们也不知道烧没烧。”毕竟农村也没啥体温计,都是随便用手一摸,感觉一下。 刘进步从他咯吱窝底下拿出体温计,读了一下,“稍微有点低烧,但可能是身体的应激反应。” 今越点点头,让他过一会儿换一边再量一下。 “有没有恶心,呕吐过?” 孙家儿子们齐声说没有。 今越又简单的做了几个小检查——脑膜刺激征阴性。 “我觉得,脑膜炎的可能性不高。” 一般脑膜炎多是感染造成的,有感染,很大概率就有发烧,脑膜刺激征阳性、呕吐这几个很典型的,难以忽略的症状。 朱大强松口气,不是脑膜炎就好,不然事情还挺麻烦,“那现在这个情况,让他们送去区医院?” 今越摇头,她抓住病人的左手,开始把脉,因为角弓反张,孙玉犁只能侧着躺在桌子上,几个儿子分别扶住他。 两只手的脉象都是弦而紧,就像一根绷紧的琴弦,今越心说不会真是破伤风吧?可破伤风他最近又没受伤没手术,不可能形成厌氧环境。 今越不信邪,让孙家几个儿子把他衣服裤子脱得只剩内裤,她仔细检查,身上愣是一个伤口都没有。 可能是动来动去的折腾坏了,孙玉犁紧咬牙关,“哎哟哎哟”的呻吟,看着实在是可怜。 小儿子连忙劝他,“爸你别强撑着,也别苦笑了,想哭就哭出来吧。” 孩子才十二三岁,还半懂事半不懂事的年纪,说的话也孩子气,朱大强和刘进步没忍住笑了笑,今越却眉头一皱。 “孙大叔一直这样苦笑吗?” “对,从今早起来就是一副苦笑样子,我形容不来,反正就像作文里写的那样。” 舒今越刚才一直以为他是在强撑着苦笑,可现在仔细一看,他的面容不对劲,这哪是有意识的苦笑,分明是控制不住的苦笑面容! 而他嘴巴也闭得紧紧的,牙关紧咬,整张嘴像是从里头被反锁起来! 朱大强和刘进步看她神色不对,也连忙回过神来,“对啊,角弓反张,牙关紧闭,张口困难,苦笑面容,这是典型的破伤风啊!” 舒今越点头,这分明就是教科书式的破伤风发作,要是给教科书里添加一幅插画,那绝对就是孙玉犁的样子。 “可他没受过伤,怎么会得破伤风?” 全身上下连脚趾头手指头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伤口,到底是怎么感染的,这就是个谜!也正是找不到伤口,所以让今越不敢下这个诊断。 “算了,找不到就算了,咱们先按照破伤风处理,给他打抗毒血清吧。” 不管是不是,先打上再说。 而防疫站里是没有破伤风抗毒血清的,得去区防疫站,朱大强带着他们,用平板车把孙玉犁拉到区里去,今越用肥皂洗洗手,开始琢磨病情。 刘进步也觉得不对劲,“我以前也遇到过几例破伤风,但那都是要么被生锈的镰刀锄头割伤,要么是生锈的钉子扎到,他这个……一般的破伤风梭菌毒素不能侵入正常的皮肤和粘膜吧,他浑身上下没有伤口,也没做过手术,到底是怎么感染的?” 舒今越仔细回忆刚才检查的地方,别说新近伤口,连已经好了的旧伤都没有。 “你们在里面给他检查,外.阴生.殖.器一带也没有伤口吗?” 刘进步很肯定的摇头。 那就奇了怪了,今越心里把可能的疾病想了一遍,都能很快排除,唯有破伤风最符合,唯一符合。 “算了,等消息吧。”刘进步打个哈欠,掏出一把卤过的花生,今越也不客气,一边吃一边想孙玉犁的病。 她就是这样,一旦遇到病人找上她,她就是不吃不睡也得琢磨一下,不然心里不好受。 “今越,你们刚才忙啥呢,听着闹哄哄的。”乔大姐自顾自进来,抢了几颗卤花生。 刘进步撇嘴。 “没事,就有个人来看病。” 看出今越似乎不大想搭理自己,乔大姐脸色有点讪讪的,“今越还跟我生气呐?我其实也挺难做人的,我家那口子,他的那些什么三亲六戚的有啥事都爱找我,嫂子长嫂子短的,忙活半天,这一点好处没有还落埋怨,你知道沈和平昨儿怎么跟我说的吗?” 舒今越哼一声,她才不稀罕听这种捞男的事儿。 “他说你被你家那个什么徐叔叔骗了,他觉得你年纪小,会上当很正常,他们单位好几个女同志就这么被骗的,他不怪你,还说会引导你走出他的骗局。” 舒今越一副看傻子的样子,不是,这捞男他有毛病吧?! “他这是把自己做过的事套徐端身上,可把他牛的。”自己当初真是瞎了哪只眼,居然觉得他还不错。 难怪徐端一直让她看人不能看表面,她都那么小心了,躲过了李大姐和杨正康,偏偏被他盯上,晦气! 于是,她也不介意把他们沈家干的“好事”宣扬一下,“刘哥你还不知道吧,咱们乔大姐家这亲戚可了不得,他一直号称自己只有一个姐姐,敢情送出去那三个不是他姐,他要真这么有骨气就好了,谁知道听说人家嫁得好,马上就扒上去认亲,你说可笑不可笑?” 刘进步本来就八卦,连忙追问具体情况,还故意吆喝几声。 没一会儿,其它科室的人也来了,一个个听得咋舌,纷纷指责乔大姐办事不行,“咱们今越这么好的姑娘,你给介绍的啥人?” “今越没得罪你吧老乔,我记得好几次今越都下班了还给你家亲戚看病,你咋能这样?” “就是,乔大姐忒不厚道。” “你咋还帮他带话给今越,这纯属骚扰了!” 乔大姐一张脸红成大公鸡,她知道理亏,可她对天发誓,她真不是故意坑今越啊,她只是觉得用沈家亲戚的眼光看,这些不算啥大的错事,可要是跟他们没有利益关系的旁观者看来,这也确实不做人。 乔大姐不敢多说什么,“打死我也不会再给他带话,这次是他扯七扯八的一堆,我就寻思着先这样吧,最后一次,以后我就跟他断绝关系,我家那口子也不许再跟他来往。” 今越对她的赌咒发誓不感兴趣,她当然知道,乔大姐明知沈和平家的情况还极力促成他俩,说明在她心目中,她舒今越也就只配得上那样的。 “行,以后我不想再听见他的任何事。” 乔大姐看着她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气得跺脚,恨死了沈和平,跟随时能帮自己忙的舒今越比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堂弟算个屁呀! *** 中午,今越回家吃饭,刚走到大门口,听见自家屋里热热闹闹的,原来是来找老妈看病的邻居。 是的,从上个月开始,赵婉秋也能自己诊治一些简单的常见病了,像什么感冒咳嗽拉肚子,她把那几个方子背诵得滚瓜烂熟,试了好几次都屡见奇效。 主要是舒今越太忙,街坊们也不好像以前一样,屁大点事都找她,听说赵婉秋跟着闺女学了一段时间的中医,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找她。 别说,好几个人吃了都有效,一传十,十传百,小毛病大家就都来找她看了。 她看不了或者没把握的,则进一步“转诊”到舒今越这里来。 “今越下班了,你妈现在可厉害咯,前几天你牛大妈心慌胸闷,她两副药下去就好咯!” “还有上次我家老头子腿脚疼,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吃了她的药,已经两个多月没再疼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把赵婉秋都夸得不好意思,“瞧你们说的,我又不是神医,吃药能好说明你们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差,药物只是稍微拨一下。” 赵婉秋的专业能力历来都强,无论是当护士还是当中医,大家又夸了几句,各回各家准备做饭。 而在舒家的饭桌上,今越终于看见几天不见的小鸡米花,“住石兰宾馆感觉咋样,给咱分享分享?” 小孩扒拉着手指头,“有饼干,有冰淇淋,还有牛排。” “哎哟喂,那可是小洋鬼子才能享的福,接你们去享福的是你们家啥亲戚来着?”舒文明也好奇起来。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叫他叔叔,不过我不喜欢吃牛排,一点也不好吃。”似乎是为了证明婉秋奶奶做的饭更好吃,他低头猛刨。 众人大笑,心说这孩子真实诚。 舒老师从报纸上看到,这次日国来的考察团,据说是要对龙国投资,人家带着技术来,准备在石兰省建一个电视机厂,而鸡米花那位叔叔据说是日国的华裔工程师,做的就是日用电器这一块。 “叔叔说啦,过几天给我们送一台电视机来,是彩色那种喔!” 舒家人大为震惊,电!视!机! 彩!色!的! 今越也只在金鱼胡同徐家见过,柳叶胡同倒是有两户人家有,但不在他们16号院,其中一家就是柳叶胡同第一阔绰的牛大妈家。听说胡同里这些小孩子,去人家里看电视还要交钱呢,每个月三毛钱,搬着小板凳去坐一晚上,至于位置那是先到先得,愿赌服输。 小鸡米花很满意大家的震惊,立马挺着胸膛,大声说:“爷爷奶奶,姐姐哥哥嫂子你们放心吧,我家的大彩电不收钱喔,你们只管来看,我哥哥说啦,你们想看多久看多久。” 众人大笑,心说这孩子甜言蜜语还一套一套的。 不过,舒文明是真感兴趣,这年头谁家不稀罕电视机?又是在他隔壁,到时候近水楼台,嘿嘿。 今越看了一圈,没看见麦壳,他今年上三年级,中午也是要回家吃饭的,“你哥呢?” “他忙得很,非常忙喔。”中午饭是昨天剩的鸡汤,赵婉秋往里下了点白菜和粉条,炖得软烂极了,非常入味,她还给胡奶奶送了一份过去。 小鸡米花也喜欢吃这种香香的软软的东西,呲溜呲溜埋头苦干,偶尔抬头看一眼今越姐姐,今越一看过去,他立马又受惊小鹿似的低下头,过不了两秒又偷偷看她。 “嘿,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去跟着你家亲戚玩两天还玩害羞了?”舒文明在他脑门上崩了一下,疼得他“哎哟”一声,抱着脑袋继续偷看今越姐姐。 舒今越实在好奇,“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呀?” 小家伙立马捂住嘴,“姐姐怎么知道?” “嘿嘿,姐姐我聪明!” “现在人太多啦,哥哥说这个秘密不能让人知道,我只能跟姐姐一个人说喔。” 舒今越好笑,小家伙还知道保密协议,然而下一秒—— “我哥哥要给我们找个妈妈喔!” 舒家人:“……” 舒今越张了张嘴,心说小鸡米花是有点点憨气在身上的,“哪有自己找妈妈的,又不是小蝌蚪。” “是真的哟,我哥哥说要找一个好妈妈,不要坏妈妈!”被今越姐姐怀疑,他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受不了,立马放下碗筷,站起来大声说,双手叉腰,“一定要是好妈妈才行哟!” 赵婉秋被逗得不行,“哈哈哈,那你告诉奶奶,谁才是好妈妈。” “玉兰阿姨就是!” 舒家人:“……” 舒今越惊讶得碗都端不住,“你哥哥是想让玉兰阿姨当你们妈妈?” “对鸭,玉兰阿姨很厉害哟,她能打败坏奶奶,坏阿姨。” 坏奶奶是李大妈,坏阿姨是李老五,这大家倒是知道,可他们居然要让李玉兰当后妈,这就很让人意外和……费解。 徐文丽眼睛一亮,她喜欢李玉兰,想法也单纯,只知道要是能跟玉兰成为邻居那就太好啦,拍着手说:“好好好,你爸爸长得俊,你们玉兰阿姨也漂亮,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婉秋轻咳一声,显然是不太赞同。 说真的,舒今越也不赞同,她觉得尚光明配不上李玉兰。虽说在外人看来尚光明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前途光明,未来可期,等到改开后他这种技术人才会更吃香,到时候有海外亲戚也不算什么坏事,相反还能带来外资和国外技术,更加吃香,但……他是带娃鳏夫。 “一个鳏夫,这不合适吧。”舒文明也说。 “什么是官服呀?”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赵婉秋叹口气,后妈哪是那么好当的?她自己当过就知道,掏心掏肺这么多年了,文晏三兄妹还叫她“赵阿姨”呢,虽然她也不是说一定要让他们改口,毕竟她改嫁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很大了,但有时候想想还是会有点想法。 这大概就是意难平,不甘心。 她自己带着孩子算“扯平”,都会有这种想法,那李玉兰呢?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父母哥嫂疼爱长大的孩子,除非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家,不然谁会愿意让闺女(妹子)给人当后妈? 见大家脸色似乎不太好看,鸡米花心里忐忑,“姐姐你们生气了吗?” 今越笑着摇摇头,心说这就是孩子异想天开罢了,李玉兰愿不愿意,尚光明愿不愿意,李家人同不同意还未知呢。 “难怪……” “难怪啥,爸你倒是快说呀。” “小李这几天来找过我,问我尚工程师的情况,我还奇怪,以为他俩认识。”小李就是李玉兰的表哥,当时介绍玉兰和舒文明认识的中间人。 今越有点点郁闷,为李玉兰这么好的女孩子,但转瞬一想,李妈妈肯定第一个不乐意自家闺女给人当后妈呢,这事保准成不了。 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事,第二天到单位今越情绪都有点提不起来,寻思晚上给李家村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这回事。可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这行为似乎太没边界感了,要是李玉兰其实是喜欢尚光明的,那她的劝阻就更加不合时宜。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暂时不要插手。 朱大强已经回来了,“昨天给打了破伤风抗血清毒素,效果怎么样还不知道,需要再观察一下,目前只能给予对症治疗。” “可惜找不到伤口,也无法做清创清除游离毒素,只能先对症治着看。” 孙玉犁的主要症状都是神经肌肉痉挛造成的,西药的话就使用缓解痉挛的药物,比如镇静剂和肌肉松弛剂,这些是常规疗法,任何一个年代都是这么治的,今越也只能点头。 “希望能有用吧。” 她想给李玉兰打电话,谁知中午下班到家就看见李玉兰在家里坐着,还有精神抖擞的李妈妈。 “今越下班了,快过来我看看,怎么这么久不去看看我们。”李妈妈拉过今越的手,捏了捏,“嗯,几个月不见,又漂亮了,不像我家这黑丫头。” 舒今越倒是想去看她,但周一到周六工作都忙,周天好容易能休息一下,又要耗子存粮式的装修房子,打扫个人卫生,帮着妈妈干点家务,其实比上班还累还忙。 “你们年轻人忙,我知道,你不去我这不就来了嘛。”李大妈哈哈笑着,屋里摆着一些她们从乡下带来的特产,“本来说带小炮仗来给你看看,但他姥姥这几天不太好,跟她妈回去看姥姥了。” 赵婉秋小声叹口气。 “说可能就是这几天上了。”老太太去年查出肝癌晚期,能坚持到现在实属奇迹,“还得多亏了今越,要不是她帮老三媳妇保住孩子,可能她妈也……唉。” 为了看小外孙一眼,再一眼,她愣是撑到现在。 “从春种那几天就开始不好,大多数时候已经不清醒了,但还能认出小炮仗,我就让她把孩子带回去,多陪陪姥姥,想住几天住几天。”李妈妈哼一声,“就为这事,其他几个儿媳妇还不乐意,说家里那么忙凭啥老三媳妇能回去,不提还好,一提大家都有意见,家里闹得不安生啊。” “以前人说儿子多好,你看看这好在哪里?一天天的尽给我找事儿!” 赵婉秋笑着宽慰几句,谁家日子都不是一帆风顺,有点摩擦很正常云云,又举例大院里谁家也是这样,三天大吵两天小吵的。 今越耳朵起茧子,“对了李妈妈,三嫂最近复查没,没什么问题吧?” “好着呢,医生说她的肺结核早就好了,我们也开始同吃同住了,啥事没有。” 聊了一会儿,她从炕上下来,猫到窗边看了一圈,见没人才小声说起正事:“我们今天来,是想着有个事,想找你们扫听扫听。” 舒今越和老妈对视一眼,知道是什么事,而且看李妈妈的样子,倒是不反感,李玉兰脸红红的,似乎也不排斥。 “就是你们后院那个尚工程师,你们天天见着,觉着怎么样?” 赵婉秋实话实说,“他工作忙,有俩孩子,孩子倒是教育得挺好,懂礼貌,也勤快,就是他本人忙,经常见不着人,孩子一个月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我们家吃,他给了生活费的。” 李妈妈一拍膝盖,“那正好,你们跟我细细的说说,他人怎么样。” “这……仅凭几次简单的接触,也看不出什么,只感觉人比较有礼貌,客气,话不多,虽然不会做饭,但爱卫生,父子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李妈妈连连点头,“这么大年纪,又是工程师,身边有没有女同事或者女性朋友啥的……” “这个我们不知道,反正眼皮子底下看着是没有。”李老五献了好几次殷勤他都不带正眼看的,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毕竟人家在厂里的事她们不知道,更别说回到厂里之前的事,那更是知之甚少。 “他有没有不好的嗜好,像啥打牌啊,乱花钱啊这些?” “目前看着是没有。” 李妈妈彻底放心,“那就好,本来这事我是不同意的,玉兰她表哥一提我就不乐意,咱们家玉兰年纪是稍微大了点,但也没多大,不至于要找个鳏夫,还有俩孩子,但小尚亲自上门来,也诚心诚意,我就有点犹豫。” 原来是麦壳劝说尚光明,让他亲自上门说亲去了。 尚光明那样一个绅士的一个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亲自上门求娶,那画面今越想象不出来。虽然他们做邻居几个月了,但今越只跟他说过两次话。 一次是“上班去啊”,一次是“吃了吗”。 这样冷情冷性的人,一般人也捂不热吧?舒今越看了李玉兰一眼,她却是红着脸冲她眨眼。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觉得不合适,但我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表面看着一团和气,但几个儿子儿媳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树大分枝是肯定的事,这一分,玉兰的嫁妆就少了,我想趁现在给她成家也好……况且,小尚除了是鳏夫和带娃,无论学历、样貌还是工作能力,都是顶好的。” “人无完人,要是这样好的条件还是个未婚小伙子,那也轮不着咱们庄稼人不是?” “再说了,玉兰最大的硬伤在这儿摆着,想找个城里对象基本是不可能的。” 李玉兰虽说会认几个简单的字,但在大家眼里,她就是一天学也没上过的文盲,货真价实的文盲啊。 今越想反驳,玉兰姐其实能认字,还能看小说呢,但被李玉兰拐了一下,把话憋回去。 反倒是李妈妈这么一说,赵婉秋都开始觉得尚光明是良配了。 她们在老屋聊着,今越把李玉兰拉到自己新房子那边,“玉兰姐,咋说,你心里也觉得他可以吗?” 李玉兰红着脸点点头,“嗯。” “上次我来你家的时候,正好在路上崴了脚,是他扶着我回来的,他人很好,话少点,但很礼貌,也很周到,鸡米说他还会唱歌,就是那种苏国人唱的歌。” 外文歌?搁五十年后,谁都会几句,可现在却是实打实的“特长”,能撩到妹的。 “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太怂了,连李大妈那样的人都能拿捏他,父子三个看着怪可怜的。” 完了,一个女人一旦开始心疼男人,那就是真喜欢上他了! “可他是鳏夫啊,还有俩孩子,他压根配不上你。” “也没啥配不配得上的,反正我也是文盲,年纪也大了,高不成低不就的。” 舒今越:“……” “你不能妄自菲薄,反正他就是配不上你。” 李玉兰红着脸,“他说了,结婚不是考职称,不看学历,只看喜不喜欢。” “那他也不喜欢你啊,他顶多觉得你就是比较适合给他当免费保姆而已。”话一出口,今越就觉得自己说重了,连忙道歉,“你别多心,我就是话赶话这么说的。”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这么说,但你放心吧,他其实也有点……喜欢我的。” 啊,这…… 舒今越一肚子的话最后只能憋回去,但她还是不死心——“你先别急,等我帮你观察几天,到时候给你消息。” “还有一件事,鸡米的妈妈是真的在乡下病逝的吗,我们也要弄清楚这个事,顺便打探一下,鸡米姥姥姥爷家的情况。”后妈难当,要是遇到前妻的娘家人强势不讲理的话,这后妈就更难了。 “好,谢谢你,今越,你真好,乡下人都说我能嫁进城里,嫁给工程师是走了大运,只有你是真正的在为我考虑。”李玉兰抱着她的胳膊,眼圈红红的说。 尤其家里几个嫂子,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她们就先把大话说出去了,什么她们小姑子马上就要嫁进城里享福去了,什么尚工程师一个月幺幺八的工资,什么以后让她别忘了娘家人……虽然说这些是人之常情,但她就是不太舒服。 她干劳动积极又主动,能拿九个工分,下了工还能抽空给全家做鞋子,缝鞋垫,给家里做了不小的贡献,一直觉得自己是李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但现在嫂子们的表现让她意识到,或许她们早就巴不得把她嫁出去了。 今越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李家人其实整体是不错的,但人口太多了,一个屋檐下没有摩擦是不可能的,也许某一天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让对方留下不太好的感受,这也不能说人家就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玉兰姐别伤心了。” 李玉兰倔强的哼了一声,“你们家就不会这样,你大哥大嫂不住家里,偶尔回来一趟,这叫远香近臭。” “你二哥二嫂人也挺好,他们才不会随时想着把你嫁出去。” 这倒是,今越不得不承认,作为小姑子,她很庆幸遇到的是刘慧芳徐文丽这样的嫂子,她们不争不抢,善良热情,还总是把好东西留给她和文韵,走遍整个柳叶胡同也找不到这么好相处的嫂子。 俩人又聊了几句,家里农活离不了人,李家母女俩吃过午饭就赶回去了。 而今越一下班回来,就把小鸡米花叫来,打听消息。 她掏出一把五香瓜子儿,“来,吃吧,吃了跟姐姐说说你妈妈的事。” 可惜他太小了,对妈妈也没印象,只知道爸爸和哥哥说的,妈妈是肚子痛去世的,还说妈妈肚子里长了一个硬硬的大包,很痛。 估摸着是某种肿瘤吧,今越有点替那个女人惋惜,乡下的苦日子是她陪着尚光明去的,孩子是她九死一生生下来的,福她是一天没享上。 “那你姥姥家在哪儿,你去过没?” 小鸡米花摇头,“没,我爸爸说了,姥姥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坐火车要坐三天呢!” 然而,他小手伸出来的却是四根手指头。 今越正想继续打探,前院有人喊:“今越姐姐,有人找你!” 舒今越过去一看,发现是孙玉犁的小儿子,那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 “舒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爸吧!”小孩说着,“噗通”跪下来,就要冲舒今越磕头,吓得她连忙跳开。 赵婉秋等人急忙将孩子拉起来,“你这孩子有话好好说,快别整这些。” “就是,你谁家孩子,咋没见过?” 小孩脸色苍白,却满头大汗,显然是匆忙跑着来的,他只记得铁牛哥哥说舒医生家住在柳叶胡同,他从区医院跑出来,一路跑一路问才找到这儿来,此时见了舒今越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一根稻草。 “舒医生,求你救救我爸吧!” “你爸不是在医院住着吗,说是给他打上了清除毒素的破伤风……” “对,就是打了那个东西,但我爸还是不会说话,张不开嘴,只会流眼泪,他平时刀割到都不会流眼泪的,一定是痛苦到极点了呜呜……” 舒今越这两天其实也没真把这事撂下,把凡是可能出现肌肉痉挛抽搐的疾病想了一遍,都觉得不太像。 那就是教科书式的破伤风,却苦于找不到伤口,无法做清创。 “妈跟我去看看吧。” 赵婉秋立马拿上自己的小本本,跟着闺女出门。 结果她们刚走到胡同口,刘进步骑着车过来,“孙玉犁家老小子来找你的吧?别去医院了,去街道办吧。” 原来是医院用了各种缓解痉挛的药物,甚至镇静剂都上了,孙玉犁还是牙关紧闭,角弓反张,那边就建议他们转到市医院去,农村人嘛也不懂,以为这是治不好了,兄弟几个商量一下就准备拉回家准备后事。 正好刘进步打那儿经过,一问情况,连忙让他们先别回家,明明不至于要命的事,回了家可就不好说了,要是呼吸肌也开始痉挛的话,很可能会引起窒息死亡。 孙家几个儿子最大的也就二十出头,没经过事,一听不回家还有救,当即就说小弟去柳叶胡同找舒医生了。 双方碰头,今越一看孙玉犁的情况,更严重了。 昨天只是嘴张不开,今天连整个上半身都动不了,手都是僵硬的,活脱脱一把崩到极限的弓。而喉咙那里,已经无法吃东西,连喝水都困难。 “医院都用了些什么药?” 孙玉犁家大儿子把出院清单递过来,今越迅速扫了一圈,跟朱大强说的差不多,是很规范也很常规的治法。 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医院应家属要求,给找了中医来看过,服用了玉真散,还针灸过合谷、太冲、大椎、风池等穴位。 玉真散是中医里主治破伤风的千古名方,“玉真散治破伤风,牙关紧急反张弓”【1】,这句话是中医童子功就会背的。更别说那几个穴位,也是缓解痉挛抽搐的常用、重要穴位,今越作为一名中医,觉得区医院给请的医生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可依然没用。 一般来说,既找不到伤口,又没有手术史,中西医分别规范化治疗也没用的话,大家都会怀疑到底是不是破伤风了。 就连旁听了一耳朵的赵婉秋也怀疑:“会不会是癫痫,或者脑子里长了肿瘤,压迫到神经?” 她以前在内科也遇到好些这种病人,只是角弓反张没孙玉犁这么厉害。 “癫痫持续时间不该这么久,至于肿瘤倒是不好说。”但现在也不是送回医院检查颅脑有没有肿瘤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缓解症状。 舒今越把脉,还是一样的弦紧脉,甚至比昨天还更紧了! 她一咬牙,“我觉得还是破伤风,咱们按照破伤风治吧。” 刘进步皱眉,“可区医院能用的都用了,都没用啊。” “我用中药。” 刘进步张了张嘴,单子上不是写着,中药和针灸都试过了,“除了玉真散,还有专门治破伤风的中药?” “不能说专门治疗破伤风的,毕竟老祖宗那个年代也没有厌氧菌一说,但我们会根据症状,对症治疗,有一味中药,刘哥应该听过。” “啥?” “蝉蜕。” “他吃过的这个玉真散里有没有这味药?” 今越摇头,方子她看过,本来没有,那个医生也没加,只用天南星、白附子、防风这几味祛风药。 蝉蜕也叫蝉衣,就是蝉退下来的那层薄薄的壳,孙玉犁家小儿子立马说:“我知道,我去年还去找这个东西,卖给合作社,能挣工分呢!” “可我们家找的都交合作社了,现在又还没到它们蜕壳的时候,咱们去哪里找?” 今越想了想,以防万一决定兵分两路,“麻烦刘哥去市医院的中药房问问,找那位姓李的药师,就说是舒今越让你去的,有的话买20克过来。” 她在市医院现在也算认识几个人,开的方子拿去药房抓药,人家一看她的名字,都会紧着快点抓,因为基本都是金主任请她过去当外援的紧急情况。 “妈你回大院去问问钱大妈,我前几天好像看见她们家屋檐下晒过一些东西,远远地看了一眼有点像,你问问要是蝉蜕的话,就买一些过来。” 刘进步和赵婉秋立马跑着去了。今越就守在孙玉犁身边,以防有什么变化,没人抢救。 说来这老汉也是够坚强的,身体都成一张弓,疼得只会流眼泪了,但依然还保持着清醒,偶尔今越问他问题的时候,还能幅度很小,很轻微的摇摇头,或者点点头。 “孙大叔,您别着急,我一定会尽量帮您治疗的。”她忍不住安慰道。 孙家小子也说,“爸你听见没,舒医生说了一定会治好你,你别放弃,千万别放弃,等你好了,我再也不嫌弃你了,我天天给你掏耳朵,再也不让你自己掏了……呜呜……” 他哥在旁边凶他,“爸还好端端的你哭啥,以前让你给爸掏掏耳朵你嫌他脏,要是真有个好歹,你哭着喊着掏都没人让你掏了!” 小孩好像都有这个阶段,今越小时候也很喜欢帮爸爸妈妈掏耳朵,那时候觉得掏出点什么来是很有成就感的事,甚至还专门拿一张白纸,把掏出来的东西排兵列阵,从小到大,越大越多越爽……嗯,多少有点变态的爽感。 可长大后知道耳朵有些私密,掏出的东西也脏之后,她就开始嫌弃了。 大概是从初中开始,她就不愿再帮他们掏了。 想着,今越的眼光不经意落到孙玉犁耳朵上,他侧躺着,把右耳压在下面,上面的是左耳,而那天刚送来的时候,则是左耳压在下面。 咦……等等! 今越发现,孙玉犁的左耳好像有点红,她凑近一看,耳道里有点淡淡的红色,那样的深度和结构,肉眼看不出有没有伤口,不确定是他本来就耳朵红一点还是怎么回事,她立马让他们将人翻过来…… 一直被压着的右耳反倒不红。 “孙大叔的左耳怎么回事?” 孙家几个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 “会不会是我爸自己掏耳朵掏红的?发病前一天晚上,他让我帮他掏耳朵,我没干,他就自己用火柴棍掏的。” 是了,这时候的人都喜欢用火柴棍掏耳朵,专门的挖耳勺可是很稀罕的东西。 而火柴棍掏耳朵有很多弊端,诸如火柴棍短且脆,易断,残留在耳道中取不出来……医院耳鼻喉科和外科每年都能收到几例这样的病人。 舒今越想到什么,立马找来手电筒,让他们帮忙扶着,她照进孙玉犁的耳朵里,果然看见一个黑点点一样的木屑。 仔细一看,分明是半根火柴棍! 第53章 053 蝉蜕&萌萌芽芽&分红来了!…… “你们扶稳, 我看一下。” 今越凑得更近些,幸好她是个学渣,眼睛保护得好, 视力出奇的好,不一会儿就确定真的是半截火柴棍! 而上面断口那里还有一点点血迹,应该是掏的时候不小心断在里面之后,孙玉犁自己用工具想弄出来, 结果不仅没弄出来,反倒把耳朵弄伤了。 这就有了伤口。 而他借助的工具, 结合耳朵的大小, 以及家里仅有的物件,今越自己猜到了:“孙大叔是不是用过剪刀, 想把火柴棍弄出来?” 孙玉犁艰难地点头, 眼泪流得哗哗的, 嘴角苦笑不已。 舒今越笑起来, “剪刀是不是还生锈了?” 再点头。 这就是原因! 当然,也不排除可能火柴棍上本身也携带有破伤风病毒, 可能生锈的剪刀上有, 甚至可能是他自己接触过土壤的手指头上携带的……反正, 剪刀和火柴棍正好弄出一个身体深处的伤口, 就这么感染了。 “我就说嘛, 怎么可能一点伤口也没有就感染上破伤风!原来是伤口在耳朵里, 他那天又一直把这只耳朵压在下面,我们没发现,他自己也没想起来说。”朱大强高兴地走了两步。 既然知道怎么发病的,那治疗起来就有谱了,今越让他帮忙打着手电筒, 她用消过毒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慢慢的分步骤,一点一点的取出那半截火柴棍,显露出来的伤口很小,血已经干了。 很好,伤口不大,简单的清创就行。 今越刚给他消好毒,赵婉秋气喘吁吁跑回来,“今越快看看,是这个东西不?” 她用干净的白纱布包着一堆淡黄色的像虫子一样的皮壳。 今越拿起来看看,又闻闻,“是,这就是蝉蜕。” 赵婉秋拍着胸脯喘气,“是就好,我生怕弄错,不过你钱大妈倒是厉害,居然能找到那么多,少说也有半斤多吧。” 蝉蜕这种一点也不压称的东西,她居然能有半斤?!今越悄悄咋舌,钱大妈这是找了多长时间才找到这么多! 今越一面听赵婉秋叭叭,一面让朱大强回家拎来半斤黄酒,这东西跟平时喝的二锅头不一样,石兰人不爱喝,一般人家都没有,但朱大强是个例外,他没别的爱好,就好烟酒,全国各地什么稀奇古怪小众的烟和酒,他家里都存了点。 从蝉蜕里拿出大概二十克的样子,今越用黄酒煎上,“其实用水煮也可以,但黄酒善行善散,有助于药力直达病所,再加上孙大叔平时也爱喝酒,耐受度还可以。” 煎好之后,一次半小杯,让孙家孩子每小时喂一次。 今越他们也没走,一直等到喂完第一次,看时间不早了,才回家休息,让孙家人记住自家位置,要是有什么情况就上家里去叫她。 因为记挂着这事,今越睡得不踏实,总感觉有人叫门,可直到早上起来,一问父母都说没人来叫门。 “真的没来叫门吗?姐你听见没?” 舒文韵摇头,欲言又止。自从那晚的道歉后,俩人之间又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微妙,今越虽然心里好受了一些,但依然不会原谅她,而她自己,在面对今越的时候也短了点气,唯有加班和学习能麻痹自己。 舒今越压根不搭理她,确认没人叫门她就放心了,没消息那就是好消息。赵婉秋给熬了一锅苞米粥,又额外给她煮了个白水蛋,补充营养。 刚吃好,孙家小子就一蹦一跳的进来,“舒医生,好消息,好消息呀!” “我爸昨晚吃了你开的药,先是出了一身一头的汗,半夜里嘴巴居然能张开了,还说想上厕所!” “刚才天亮的时候,他头和脖子都能转动了,说一定要亲自来感谢你!” 舒今越一听也是喜出望外,“没事,你让他好好休息,药还剩多少?” 孙家小子用手比划一下,今越估摸着也就是七八十毫升的样子,“那行,等把这点喝完就不用喝了。” “那要是没好完,或者又复发了咋办?要不还是继续喝吧,那成语叫啥,乘胜追击是吧?” “不会的,药已经起效了,再说酒喝多了也不好,休息一会儿,要是待不住就送他回家吧。” 孙家人觉得难以置信,这么严重的病,吃几个蝉蜕喝点黄酒就好了?这就能回家了?不仅不需要住院,连药也不用继续吃了? 舒今越好笑,中药就是这样的,只要对症,只要能找到病因,效果就是立竿见影的。“你们放心的回家吧,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去招待所住两天也行,只是我也不一定随时有时间去看。” 孙家小子一想也觉得有道理,“那我跟我大哥说,先在招待所住两天,等彻底好了再回去,到时候还得麻烦舒医生去帮我爸把把脉。” 今越笑着答应。 小子高高兴兴地跟在她身后,明明比今越高,却仿佛是今越的尾巴,乐得屁颠屁颠的,脚下的破布鞋踩得哒哒哒的响。 他说他叫孙三龙,是家里的老三,今年刚上初二,等初中毕业他就要去验兵,他想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今越好笑,这也太好猜了,他上面两个哥哥肯定就是大龙和二龙了,同时也没忘记鼓励他:“好样的,祝你早日实现理想。” 孙三龙红着脸,“舒医生才厉害,你还没我大哥大,却这么有本事,你将来一定能成为最厉害的医生!” 今越咧嘴,“我也这么觉得。” 孙三龙呆了呆,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谦虚,“你咋跟那些老医生不一样,都说谦虚使人进步……” “我骄傲我也没落后啊。”舒今越不以为然,她确实在很多方面会自卑,但在医术这一块,目前她还没跌过跟头。 来到单位,先给孙大叔把脉,弦紧脉好了一些,仿佛绷紧的琴弦放松了一些,再看角弓反张已经完全消失了,只是左耳连着左边脸颊那块还有点疼痛。 今越说了几句,孙家人连忙出去开招待所,幸好当时出来的时候开了看病的介绍信,现在去住宿倒也方便。 刘进步刚来到,见乱哄哄的,“这咋就要走了?” 心说莫非是哪里不好,真回去准备后事了?可昨天小舒不是说要给用黄酒煮蝉蜕吗,连这也没用吗? “刘医生,我爸好啦,我们先去住两天招待所,到时候请小舒医生把脉,好全了再回家!” “刘医生,谢谢你们啊,你们单位上需要做啥木工活只管叫我,我在我们大队部的厂里当木工学徒……”巴拉巴拉。 刘进步听得惊奇不已,但听见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只见昨晚还角弓反张,牙关紧闭,痛苦不堪的孙玉犁,现在居然已经好端端的站直了走路,嘴巴能张开,苦笑面容也消失了! “哎哟喂,今越今越,你说的那个蝉蜕到底怎么回事?” 舒今越其实也解释不清原理,要说它息风止痉吧,玉真散里那些药也能息风止痉,配伍使用效果应该更好才对,却为什么吃玉真散无效,吃蝉蜕就有效呢? 到底里面是什么成分在起效,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将来的药理学研究了,今越这么想着,记下孙家人住的招待所地址,心想等晚上下班再过去看看。 谁知道她还没去看呢,孙家人先来16号院了,几个大小伙子忙着把她们家鸡笼给拆了……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听说舒家的鸡笼旧了,想做个新的却苦于没有工具和材料,孙家大儿子是木工嘛 ,老二立马赶着驴车回村办厂里拉木料来,他们自己出钉子锤子和力气,一个多小时就做出一个崭新的双层鸡笼! 二层“楼”能多养几只鸡不说,每层还有两个专门的槽,喂食喂水分开,不容易相互污染,最下面还有一层专门收集鸡粪的挡板,这样每天清晨打扫的时候方便很多——把挡板一抽,鸡粪倒到公厕或者埋在石榴树枣树底下,就没以前脏手了。 赵婉秋喜欢得不得了,一个劲夸这个叫孙大龙的小伙子手巧。 “我们在乡下别的没有,背靠大山就是树多竹子多,平时做点鸡笼鸟笼啥的,多练练就会了。” 还别说,他们顺手也帮舒老师用山里不要钱的竹子做了个鸟笼! 舒老师没养鸟养鸽子啥的,不是他不喜欢,而是舍不得花钱,鸟笼和鸟食都得真金白银的花出去,他肉疼啊! 今越没想到,孙家这几个小伙子这么实在。倒是赵大妈等人也跟着来了兴致,请他们兄弟几个帮忙做鸡笼,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用东西换。 他们干活细致,速度又快,做的东西还结实,关键收的还是最低的手工费,这么便宜的优质劳动力上哪儿找去? 而孙家几个小伙子呢,既能给住在城里这几天找点事做,也能挣点伙食费,反正闲着也要花钱吃饭呢。 “小孙,那几个蝉蜕钱你们不用给了,能不能帮我孙女做个小床?”钱大妈一直等到人群散掉才出现,说话也不怎么看人眼睛,像是在躲着人。 “成,您要啥样的小床,会摇的还是固定的,多高多宽?” 钱大妈也不懂,说不出大小,也比划不出来。 赵婉秋在一旁看见,都替她这张笨嘴着急,“他钱大妈,你就让他们进屋去量一下呗,再好的木工师傅也需要现场看尺寸的。” 钱大妈犹豫。 孙大龙以为是她害怕他们一群农村人进屋,弄脏她的地板,或者拿了她的东西,反正村里是会有这样“城里人嫌弃乡下人”的传言,于是连忙说:“大妈您放心,光我一个进去就行,我不乱动您的东西。” 他记得,给父亲救命的蝉蜕就是这位大妈拿出来的。所以即使她嫌弃他们,他也要帮忙把事情给做好。 钱大妈同意,但要求让赵婉秋陪着进去,她一个人害怕。 赵婉秋:“……”老天奶,这胆子还没猫儿大。 要说整个16号院谁家的房子最小,那当属钱家这间,平时她们母女俩不跟外人来往,谁没事也不会跑她们家去,赵婉秋也不知道,现在一看——小到压根没下脚的地方。 屋里除了一张炕之外,就是一个简易的灶台,上面摆着几件锅碗瓢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而就是这么一贫如洗居然也没啥空间了。 而更让人尴尬的是,钱大妈的闺女钱春花此时正歪在炕上给孩子喂奶,赵婉秋走在前面,眼疾手快将孙大龙挡住,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反正钱春花是尴尬得不行,一张脸比西红柿还红,都快哭了,暗怪她妈不靠谱。 赵婉秋帮她把被子掖好,催着孙大龙迅速地看了一圈,发现屋子太小压根做不了占地方的婴儿床了,“不如做挂在房梁上那种吧,娃娃哭的时候还能晃晃她。” “咱们乡下有的人家做过,不过是费功夫一些。” 钱大妈立马同意,孙大龙也不耽搁,当场就用拉来的材料,在院里敲敲打打的搞起来。 做到饭点,赵婉秋正想说让他们哥几个在家吃饭,人家早就跑了,说是出去外面吃食堂,等估摸着大院里的人家都快吃好了,又回到院里来继续干。 几个大妈们在旁边看着,就小声议论:“这年轻人看着不错,干活麻利,又会来事儿,还有手艺,人品也好。” 光干活连水都不喝她们一口,这样的年轻人除了是农村户口,还真挑不出一点不好。 “当初钱大妈家招上门女婿要是找个这样的,也不至于……”赵大妈冲赵婉秋使个眼色。 她和钱大妈不太对付,据说是以前闹过不愉快,但具体是什么不愉快,她们双方都不愿提,改嫁过来的赵婉秋还真不知道。 她以为赵大妈是要说这个,忙竖起耳朵,谁知她却小声问:“婉秋,上次你说你家鸡蛋丢了?” 提起这茬,赵婉秋可真来气,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也不是要挑拨,我就是……哎呀,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赵婉秋这小暴脾气,“他赵大妈,你是要急死我啊,咱俩之间还有啥不能说的?” 赵大妈扭捏半晌,还是一咬牙,“就是刚刚,我看见钱大妈家屋里,灶台下面不是有只泔水桶嘛,我看见飘着好些鸡蛋壳,我不是说一定是她啊,就是想起这茬,你看她们母女俩也没养鸡,也没见她出去买过鸡蛋,春花又正在坐月子,你说……” 赵婉秋眉头一皱,她觉得有点道理。不过,生气归生气,她也不至于就不问青红皂白的当场发作,“算了,邻里邻居的,你就当没看见吧。” 赵大妈对她竖起大拇指,“婉秋我就佩服你这气度。” “嗐,不是气度,是她们母女俩怪可怜的,你是没看见春花这孩子都瘦成啥样了,奶水都没有,小猫一样的孩子咂半天咂不出东西,急得直哭。” 她自己也是当妈的,很同情她们母女俩。 “况且,这也只是咱们的猜测,或许人家钱大妈其实是有鸡蛋的呢?鸡蛋壳上又没写我家的名字,算了算了。” 赵大妈倒真不是挑拨,她就是跟赵婉秋关系好,急她所急……嗯,顺带跟钱大妈不对付,观察到啥也就说了。 要是别人,她或许还能忍住,可钱家……算了,想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她也来气。 赵婉秋嘴上说不在乎,但回到自个儿家里,心里还是有点子不太舒服,没忍住跟闺女说了这事。 “我看不一定就是咱们家的。”今越虽然也心疼那七个鸡蛋,但一想到要是拿去给全大院最穷的钱春花坐月子了,她忽然又觉得不心疼了,可能她就是个圣母烂好人吧。 “这事过去就过去吧,以后有了新鸡笼,咱们看好自家的东西就行。” 新鸡笼是可以上锁的,缝隙又足够窄,就是小孩的手也不一定能伸进去,无论是谁想再偷鸡蛋是偷不到了。 因为有这个小插曲,本来说好的给钱春花闺女送几件旧衣服,赵婉秋也不想多送了,只挑了两件最破最烂的送过去。 钱大妈讷讷的,干巴巴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眼神欲言又止,赵婉秋不想跟她啰嗦,直接回家睡大觉。 *** 住了三天,孙玉犁的病好全乎,什么症状都没了,而答应给钱家做的婴儿床,因为比较费时,暂时做不完,孙大龙就带回家去,说哪天做好再亲自送来。 钱大妈依然是木讷的样子,倒是钱春花小声说了两句“谢谢”。 舒今越在旁边看得直摇头,钱家母女俩这才叫真正的社恐,恐到在人群中恨不得能隐身,谁多看她们一眼她们都会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样的性格不容易惹事生非,不容易跟人结仇,但就是待人接物上差了点,木讷极了,也容易被欺负。 钱春花前头那个男人离婚的时候就当众奚落过,跟她过日子不如跟一根木头过,她比木头不如啥啥的。 这种话是挺伤人的,但性格天生这样,也没办法。 “想什么?”徐端把车子停在单位门口,递过来一瓶热牛奶。 “现在天热了,我想喝冰的。” “不行,再等几天。” 舒今越噘着嘴坐上后座,“今天我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嗯。” “那咱们去青青家吃火锅吧?” 徐端回头,看见她狡黠的双眼,笑起来,“其实你们早就约好了吧,就等着我去给你们当苦力。” “聪明!” 俩人路过菜店,今越进去找二哥买了一些涮火锅要用的青菜,他悄悄趁经理不在,给她塞了两个大茄子。 “想吃牛肉还是羊肉?”来到金鱼胡同,徐端要进家门去拿肉,他们家有冰箱,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多好肉。 “都想吃,羊肉多点吧。” 男人点点头,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包大姐不在,买菜去了。” “哼,我又不是怕她,进就进,我今天就要登堂入室,我要直接上你房间看看。” 徐端直接大方的把门打开,“进去吧。” “哼,你最好祈祷别让我检查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今越背着手,走了进去。 他的房间就跟他的办公室一样,干净整洁,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一张床,一张书桌和板凳,还有一个摆满各种书籍的书架,被褥和书籍一样摆放得很整齐,整齐到就像一块块有棱有角大小统一的砖块。 今越看了一圈,其实还真没什么可看的。 “真没劲。” “那要看什么才有劲?” “看点有意思的,比如说什么女孩的照片啊,情书啊……唔……” 徐端把手搭她肩上,将她整个人扳正,看着她的眼睛,“你脑袋里装些什么,我这里没有这些东西。” 他的眼神深邃,透着黝黑的光,中间两点特别亮,今越说不清像什么,就鬼使神差的想要凑近去看看。 于是,男人很快闻到一股独属于女孩子的清香,其实她也没什么香水,夏天也很少用化妆品,但那种肥皂伴着她身上独有的气味,仿佛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想起那个他喝过水的杯子,那把他吃过荔枝罐头的勺子。 “你在想什么?” “荔枝罐头。” 今越一愣,“为什么想起那个?” 他不说话,就无奈地看着她笑,“别逗我了,好吗?” 少女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她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一整个罐头吃完的时候反应过来了,也闹了个大红脸,幸亏那时候他已经走了。 少女的明媚和娇憨,让他一瞬间心跳加速,但想到她年纪小,他只是很克制的捏了捏她软软的手,“走吧,不是要吃涮锅吗?” 隔壁,姚青青已经把需要用到的调料准备好,今越出蔬菜,徐端出肉,两个女孩负责择菜和洗菜,他负责切,小哈巴狗豆包负责在几双大脚之间转来转去,绕着玩自己那根蓬松的大尾巴,时不时讨好卖萌要块肉吃。 姚青青伙食好,把豆包都养得油光水滑的,小屁股胖乎乎一扭一扭的,明明是哈巴狗,却有点像柯基。它知道这三个人里今越是最好哄的,所以总是甩着尾巴来她面前,一会儿打个滚露出肚皮,一会儿抱着她的脚转圈圈…… 今越一边跟它完,一边和姚青青聊天。“你对象宋英武呢?我还以为他也在。” “本来说好要来的,又是他二叔二婶打电话来,说他弟上学路上摔断腿,让他赶紧回老家一趟。” 宋英武的老家在石兰省比较边远的山区,一到雨季地质灾害频发,孩子上学要走好几公里的山路,听说宋小弟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摔的,路上人少,一直没被发现,耽误了几个小时,送到医院医生说要是再晚来几个小时那腿就废了。 “他走的时候太着急了,我除了安慰几句,也没办法。” 今越叹气,“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他的弟弟妹妹不是你的责任。” 倒是徐端听了一会儿,问了几句宋英武的情况,诸如在哪里当的兵,哪年退伍的,老家哪里的,听到他的家庭状况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片刻,“改天约出来,我见一见。” “好呀!徐二哥你帮我好好参谋参谋,你见多识广,我相信你的眼光!” 今越悄悄看了徐端一眼,心说他有个屁的眼光,要是有眼光,自己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站在跟前,他居然都没把她按在墙上亲,白给他长那么好看。 吃过一顿又香又辣的火锅,第二天大家都还要上班,今越也没玩多久,九点半徐端将她安全送到家门口。 “不进去坐会儿?” 徐端看了看手表,“工作还有点没做完,下次吧。” 今越嘟了嘟嘴,好吧,真是个大忙人。“对了,上次提醒你的事儿,千万要上心。” 徐端知道她说的是有人会陷害他的事,他只当她是突发奇想,但最近因为沈和平,确实有点棘手。“行,我会处理。” 徐端把车子停在靠墙的地方,尽量不挡道,在她头顶摸了摸,“回去吧,好好休息。” 直到人离开,他还看着自己的手出神——原来女孩子的头发是这么软,这么滑,跟男同志硬茬茬的不一样,像一只柔顺的小猫。 当然,他知道,她肯定不是柔顺的小猫,她随时会炸毛。 *** 这一夜对于舒家人来说注定不安稳,大概凌晨三点半的时候,舒文晏来叫门,说是刘慧芳肚子痛。 赵婉秋和舒今越赶紧先跑过去,舒老师和文明则是去赵大妈家敲门借板车,在车上铺上两床厚厚的棉絮,又带上几个鸡蛋和半斤红糖,他们赶到杏花胡同的时候,那娘三个正好出来。 刘慧芳已经痛得直不起腰来,大家七手八脚将她抱到板车上,舒文晏把绳子套脖子上,像头大驴子似的拉着板车就往医院跑。 幸好今天是舒文韵值班,她给找了妇产科的老主任,别人一听是双胞胎,加上她年纪大,又是头胎,也不敢再让她顺产,直接问家属同不同意剖。 所有人看向舒文晏,大家都以为他会先问剖的医药费和手术费问题,再在心里权衡一番,今越甚至做好了打他的准备。 谁知他却毫不犹豫,“剖,剖,赶紧剖,要用最好的麻药,千万被让她感觉到疼,不然她要念叨我一辈子。” “文明,你去把我老丈人接来,我在这里守着,走不开。” “赵阿姨,麻烦您帮慧芳炖点鸡汤,煮俩红糖鸡蛋,老母鸡我已经买好,养在院里半个月了,有五只,就先炖最肥那只吧,您拿着钥匙去拿……” 别说,这一番安排,还挺像那么回事,今越觉得,有了孩子大哥好像像个人了! “老母鸡先不炖吧,吃太油腻不利于产妇的身体。”赵婉秋斟酌着说,“最初这一个星期,还是尽量清淡营养一点就好。” 她是高年资护士,她说的话很有信服力,舒文晏连忙答应下来,“那吃红糖鸡蛋可以吗?” “这个可以,等差不多我就回去煮。”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 今越脑海里一会儿是上辈子的大哥大嫂,他们这一对虽说最后分开了,但今越总觉得他们彼此是有情的,现在有了孩子,不知道会不会不一样? 剖宫产的速度就是快,大概四十分钟后,护士就抱着孩子出来了,“恭喜家属,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小护士有点犯怵,生怕家属不高兴,然而舒家人包括舒文晏在内都是欢欣鼓舞,“好好好,大人怎么样?” “大人什么时候出来?” “正在缝合,待会儿观察一会儿就能推出来了。” 一家子这才有时间看双胞胎,两个都皱巴巴红彤彤的,像泡发的小老头,要不是护士指着她们腿上的标记,连舒文晏这亲爹也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徐文丽裹着舒文明的破军大衣,踮着脚看,满眼羡慕,“怎么看不出来像谁呀?” “当然是像我,像我才好看。”舒文晏抢着答,一双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感觉怎么看怎么看不够。 抱他是不敢抱的,只敢盯着看,像个盯着金银财宝的守财奴,两眼冒着贼光……今越不厚道的想。 很快,赵婉秋回去煮鸡蛋,今越文韵和文丽就等在手术室门口,一直等到刘慧芳推出来,陪着她回病房,叽叽喳喳给她讲俩孩子的趣事,刘慧芳哭得眼睛都肿了。 “可不能这么哭,以后眼睛会不好的。”今越帮她擦眼泪。 “我……呜呜……我就是感动,我不敢想,我真的生了孩子呜呜……我也有这一天,我好开心,今越,今越我真开心。” 今越反手握住她的手,“大嫂别激动,没事的,现在梦想成真了,不是吗?” “嗯嗯,对,我要养好身体,给孩子喂奶。” *** 因为还要上班,几个年轻人待到天亮就回去了,留下舒文晏和赵婉秋照顾产妇和孩子,舒老师则是回家待命,煮丝瓜汤啥的,中途舒文晏回去提。 住了三天,母女仨出院,今越她们又去看了两次,听说两个小女孩的名字是舒文晏早就取好的,大的叫萌萌,小的叫芽芽,倒是比什么蛋什么花的好听多了。 “萌芽,春来大地,万物始发,好,好名字。”舒老师高兴得直拍手,“老大说大名让我取,我也不跟他们当父母的争,让他们自己想吧。” 到了下午,舒文晏当真过来了,郑重其事请赵婉秋去帮忙照顾慧芳坐月子,因为刘母已经去世了,刘父一个老头也不太方便照顾月子,他自己一边上班还得一边准备考试,是真忙不过来。 赵婉秋也不扭捏,老大虽然没改口,但慧芳是个好孩子,她去照顾的是慧芳和萌萌芽芽,这么一想,她乐颠颠的收了两件衣服就去了。 赵婉秋一走,这家里顿时安静下来,舒老师做的饭也就一般般,无功无过的,他又不爱主动分享八卦,平时每到饭点叽叽喳喳的情景消失,换成了闷不作声的吃,吃完洗刷,然后各干各的。 “咱妈在,家里气氛都要欢快得多,看来咱妈才是家里的主心骨。”徐文丽小声跟舒文明叨叨。 他正趴在书桌上算账,“嗯。” 自从文丽病情稳定之后,他赚钱的压力没那么大了,鬼市也只零零散散去一下,饶是如此,这个月也挣了26块,比他工资还高! 加上文丽的工资,小两口一个月入账80块! “饭在家里吃,生活用品也不怎么置办了,要不咱们留下30块应急,另外50我拿去做生意?” “做啥生意,可别自找麻烦。”徐文丽的思维是小富即安,只要不饿肚子就行了。 “前几天听张良伟说,他手里有一批的确良面料,现在天热了,这种料子很抢手,到时候我从中倒腾几下,说不定有点赚头……”他一边计划着,一边算身上还有多少钱,要倒腾面料的话,光五十块肯定不够。 他们上个月把欠今越那一百还给她了,今越转手添了二十又还给大哥大嫂,除了舒文韵,目前兄弟姐妹之间的账算是清了。 无债一身轻之后,心就有点痒痒,“你放心,这次保准稳赚不赔。” “赔钱我不担心,我是担心你,要是被打办和治安队撞见咋办?” 舒文明摸摸一脸担忧的老婆,“放心吧,我有谱,我不像其他人贪心,钱和货没了还能再赚,在我这儿,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知道,他要是被抓了,那文丽就真没依靠了。徐家把这个闺女嫁给他,仿佛就是一个大包袱甩出去,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他们除了会关心一下她的身体恢复怎么样,居然连柳叶胡同都没来过一次。 女儿住在哪里,门朝东朝西,似乎并不重要。 当然,他们要忙着带儿子嘛,儿子将来是能给他们养老的。 自从想好和文丽不要孩子,舒文明就得为将来的养老问题多操心,在他看来——钱比儿子可靠多了! 舒今越没想到,二哥的想法居然这么超前,她现在也在为钱发愁——夏天到了,她想再最后把房子拾掇一下,就准备搬进去。 老屋那边虽然只有舒文韵和她住,但通风不好,潮湿又闷热的,她迫不及待想住新房子大房子! 可这就意味着她得准备出一笔大钱,徐端请人订做的衣柜书架写字桌都快做好了,人家只收她的成本价,也要小一百。 一百块,以她的收入,不吃不喝两个半月才行,可她现在学会化妆打扮了,化妆品要买点,衣裙要添置两件,自制面膜也要本钱,还要往家里交伙食费,和徐端出去吃饭总不能一直让他掏钱,再加上单位同事朋友之间人情往来……嗯,算下来,她一个月花销真的很大。 都怪谈恋爱!这是为酸臭味买的单! 今越嘀嘀咕咕,嘴角却翘起来,这大概就是活着的真实感吧。 “今越姐姐,有人找你!”赵家小孙子又在前院喊。 隔壁的李大妈撇撇嘴,“哟,这大晚上的,谁来找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经人。” 她心里酸啊,李老五眼看着尚光明不搭理她,前两天又舔着脸回家去了,哦不对,是前夫家,他们离婚了。 李大妈恨死了闺女,骂她烂泥扶不上墙,现成的好日子不过要回去吃糠咽菜,关键就这,她前夫还不乐意呢,一家子给她摆脸色看,让她回来找她妈,还威胁她一天不跟亲妈断绝关系,这婚就一天不可能复。 李大妈气得牙根痒痒,既恨闺女软骨头烂泥巴,又恨前女婿挑拨她们母女关系,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向菩萨许愿:千万别让他俩复合。 反观老舒家却越过越红火,小日子蒸蒸日上,她心里老不得劲了,总想刺两句。 舒今越直接翻个白眼,“这就不劳李大妈操心了,你先操心谁给你养老吧,哎哟喂真可怜呐,儿子白给别人养,闺女也不管,听说咱们街道要办一家养老院,专门接收那些没人管的五保户,我看李大妈怕是要第一个住进去。” “你你你,你胡说!” 今越是真不讲武德,跟这老太婆也没啥讲的,她最怕啥直接用啥吓唬她就行,她敢保证,李大妈今晚怕是要做噩梦了。 其实人家小李哥早说过了,以后会给她养老,该给钱给钱,该看病看病,可在她眼里,不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孩子就不是好孩子。 “小舒同志,那天不是让你去药厂一趟,你这么多天没过去,我只能来家找你了。”原来是许久未见的康永新。 今越一拍脑门,“不好意思,我工作一忙就给忘了。”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忙着给孙玉犁看病,后来又赶上大嫂生孩子。 “康师傅您快上屋里坐。” 康永新背着手,“不了,我待会儿还得过去槐树胡同一趟,咱们药厂的分红下来了,你最近赶紧抽空过去一趟。” 这几句他是压着嗓子说的,大院里邻居太多了,挣钱的事还是低调些。 果然,今越眼睛一亮,忍住想要继续问的冲动,一晚上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第二天先去单位请半天假,立马直奔市中药厂。 自去年签下合同后,她一直忙着,都快忘记这茬了,原来还有一笔小钱钱啊,反正甭管多少,这钱都跟捡的差不多——自己没真真切切付出劳动,那就是捡的。 “舒同志,本来分红该年初就结算给你的,但那段时间我们厂里也忙着,就耽搁现在,这么一算正好合同满一年,以后咱们就按这么结,怎么样?”合同上写的是写的,实际操作有出入其实大家都能接受。 今越没意见,心跳得快,面上还得保持淡定。 “你看一下,这一年我们胃升液的销量还不错,主要是在市医院和省医院两家大型综合医院里,我们的占比份额很大,已经达到了……”巴拉巴拉。 今越看着苏副厂长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条鱼,终于听到了一个数字,“二百三十多块?” “对,你看一下明细,一共是236块,零头我们留到下一年,你别看少是少了点,但这才是第一年,咱们的成品还没销到别的地方,下个月我们会派几名销售员出差,去临市和邻省推销一下,到时候就不止这个数了。” 舒今越嘴唇颤抖,差点控制不止尖叫,236块怎么少呀!她存款最多的时候也就差不多这个数! 直到离开厂长办公室,她的手还有点抖,对着那一沓崭新硬挺的钞票,摸了又摸。 难怪国外药企都要搞专利,专利药是真的挣钱啊!她这么个毫无技术含量的胃升液,第一年就挣了这么多,不敢想象明年后年在全国范围内使用,甚至以后推广到日国之后能挣多少! 她手里要是多握几个这样的专利药,就像养了几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那还上什么班?她躺平就能养老! 今越哼着小曲儿,觉着这中药厂真是块风水宝地,空气都是香甜的,她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小舒同志等一下!”康永新从后面追上来,脸色有点红,这在一贯冷静的他身上是很少出现的。 “康师傅有什么事,您说。” “你会治病,对吧?”康永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犹豫了很久,其实也打算放弃了,但昨晚去看望胡奶奶的时候,老人家问起他妹妹最近怎么样,他积攒多年的苦楚像洪水一样宣泄出来。 这一次,他终于趴在胡奶奶膝头,静静地流了很久的泪。 那么多的苦,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可到前天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他再也忍不住了。 或许,像医生说的,他已经尽力了,这么多年了,妹妹也累了,就给她解脱吧。 可做哥哥的,要怎么才能做到眼睁睁看着相依为命的妹妹离开? 可就在昨晚,胡奶奶说,他如果还想替妹妹争取一线生机的话,不如找今越这丫头去看看。 他跟其他第一次接触今越的人一样的想法——这么年轻的姑娘,能做什么呢?仗着手里有两个偏方,捞一笔快钱已经是极限。 可他又不是第一次接触今越,胡奶奶也对她赞誉有加,康永新犹豫了一晚上,顶着两个熊猫眼,问出一句:“你会治疗肠梗阻吗?” 第54章 054 连续多次肠梗阻&专家组考察&…… 今越一愣, “什么肠梗阻?” 康永新指指自己办公室的方向,“方便去聊几句吗?” 今越点头,她一直记着他对自己的帮助, 当初的胃升液,要不是他,她还真找不到人帮忙提取。 可人家不仅帮忙,还帮她把知识产权转化成财富, 到头来一分好处费不要,足以证明康永新是个很不错的人, 只是经常板着脸, 显得不那么好相处而已。 进了办公室,里面依然乱糟糟的, 瓶瓶罐罐堆得东倒西歪, 桌子板凳也有一层灰, 今越这个听话的职场菜鸟看得手痒痒。 “我妹妹是多年反复发作的肠梗阻患者, 我想请你去帮她看看。” 原来如此,这倒是好办, 肠梗阻也分轻重缓急, 轻微的胃肠减压就行, 但要是发生粘连、坏死就必须手术了。但康永新考虑用中药治疗, 她先入为主的以为, 应该是不严重的情况, 还远未达到手术指征。 今越点点头,“现在去你家吗?” 谁知康永新却眼神一暗,“她在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舒今越诧异极了,肠梗阻住院还说得通,住到病危, 这是什么情况?! “我妹妹的情况有点复杂。” 原来,当年康永新的父母都是胡家的药工,他从小在胡家生药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长大,胡奶奶那时候还是大小姐,最喜欢他们这些小孩子了,心地又善良,经常使唤丫头出去买点心,分给他们吃。 康永新的妹妹叫康玉琼,是这群孩子里最小的一个,才刚一岁多,走路还不太稳呢,就经常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大小姐”“大小姐”的叫,很得胡奶奶欢心。 一高兴,赏给她的点心也是最多的,而小孩子嘛,又不太知道饱足,大人给多少就吃多少,吃多了重油重糖的东西,又不爱喝水,十天半月拉不出大便,大人也没重视。 “后来七八岁开始,忽然说肚子痛,家父家母因为在药厂上班,知道点药理学常识,就拿点大黄、番泻叶之类的药材回来给她泡水喝。” 一般来说,大黄通便,这是绝大多数龙国人都知道的常识,可偏偏是这个常识害了孩子。 “小孩稚阴稚阳之体,猛然间吃了那么多大黄下去,苦寒伤阴,便秘倒是好了,但药一停,反弹得更厉害,最长时候曾经达到16天解不出大便。” 康永新叹口气,说起这些事,他也有责任,妹妹小时候经常叫肚子痛,他以为她是为了不想上学和骗点心吃,压根没放心上,也没跟家长说,要是他早点说的话,或许就不会拖到这么严重。 明明一开始,妹妹在学习上比他有天赋,无论学数理化还是外语都比他快,同一首炮制歌诀,她念几遍就会背,他却需要翻来覆去死记硬背很长时间。要不是这个病,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成医学院的教授,桃李满天下。 “因为长时间便秘,导致肠梗阻,药物已无法起到通便作用,她十八岁那年做过第一次肠梗阻手术。” 今越挑眉,“第一次”,说明还有第二次。 “正是因为那一次手术,因为麻醉意外,造成她双下肢瘫痪,至今一一直生活在轮椅上。” 舒今越心头一咯噔,瘫痪坐轮椅,下肢缺乏锻炼,胃肠道的蠕动只会更差,那么肠梗阻复发的可能性只会更高,这就叫雪上加霜! 康永新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对,后来陆陆续续又做过三次手术,都是因为肠梗阻复发,每做一次,她的身体就垮一点,今年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惜,就这样,命运还是没放过她,千小心万小心她还是没防住,又梗阻了,这一次送到医院的时候,大夫说不敢给她做了,她身体太虚了,手术必查的各项指标都是低低低,远远达不到手术标准。 今越也能想到,因为她常年瘫痪,不是轮椅就是卧床,身体底子毫无锻炼可言,做手术本就是一种有创的手段,伤人得很。 “她前面四次手术,也有点奇怪,刚手术完三天,最多五天,肠梗阻就会复发,手术对她好像没用。” 康永新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青筋,他多年未婚,其实就是为了照顾妹妹。以前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人给他介绍过对象,可一听说他有个瘫痪在床的妹妹需要照顾,大部分人都不会愿意。有那么一两个愿意的,他又疑心病,总觉得对方不会像自己对妹妹那样耐心,慢慢也就散了。 “更何况,我也不能耽误别人,人家又没欠我,干嘛要来给我们当保姆。”他有自知之明,有这钱他干脆就请个乡下亲戚来照顾康玉琼,他专心工作挣工资,给妹妹攒医药费。 舒今越心说,难怪,自己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门卫大爷就感慨过两句。 俩人又聊了几句,今越跟他来到省医院,又是省医院,不过不是莫书逸的科室。 “康玉琼的家属来了,正好,我们需要跟你谈谈。”管床医生看了看今越,觉得有点眼熟。 今越没出声,跟在他们身后。 “康玉琼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已经七天没解大便了,胃肠压力极大,如果不进行手术,梗阻部位继续扩大坏死,很可能引发严重感染和败血症,有生命危险。” 康永新点头。 “但做手术的话,她的身体很可能承受不住,或许下不了手术台,或许下了手术台但发生严重感染,我们现在就问问你的意见,是要继续手术,还是……”医生说话也很含蓄。 康永新沉默。 “而且,现在还有个问题,病人自己几乎没有求生意愿,心态也不好,昨天她趁人不注意,自己把吊针给拔了两次,最后是我们护士长亲自守在床边,盯着给输完的。” 康永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些情况他知道,以前妹妹就干过几次,最后都被他劝回来,每次劝她的理由都是:这次做完手术,以后再也不会梗阻了。 可现在,她自己被骗太多次,再也不会相信这个拙劣的谎言了。 康永新头疼,看向今越。 今越正想说先看看病人情况,忽然听见走廊里乱成一团,有护士喊“跳楼了”,隐约还听见康玉琼的名字。 康永新和主管医生立马飞奔出去,整个科室闹哄哄的,今越不敢去添乱,一直等到情况稳定下来,才照着哭声找过去。 一间病房内,康永新正抱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轻轻拍着那人的脊背。 那人只是一个劲哭,嘴里说着“让我死”的话,凄厉又痛苦。 三天不解大便就憋得慌,十天半月不解,今越实在难以想象那种痛苦,再加上好好一花季少女却因为麻醉意外导致瘫痪,接连不断的重复手术(还全是开腹大手术)……任何一个挫折,单独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巨大的打击。 康玉琼却承受了所有,她心态能好才怪。 这不,今天她先是说要看看外面的太阳,让护士把她抱到轮椅上,推到靠窗的位置,然后趁着护士不注意,想要跳楼。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瘫痪时间太久,浑身无力,即使是窗户大开,窗台也不算高,她爬了半天愣是没能爬上去。 动静引来了护士,所以才有刚才这出有惊无险的闹剧。 “哥,你就让我死吧,我活够了,真的够了……”这样的人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别人上学,我在住院,别人结婚,我在做手术,别人生孩子我瘫痪在床,别人孩子都能跑了,我还在反复做手术,我这肚子上全是刀疤,旧伤还没好,新刀口又来了……这么多年,我真的活够了,我活着只会拖累你,你就成全我一次吧,求你了!”女人凄厉的喊叫着,声音绝望而嘶哑,像一头困兽。 今越听得眼眶发酸,她见多了努力想要活下去的病人,极力求死的却是第一个。 “妈活着的时候,天天烧香念佛,她去世后,我天天吃斋念佛,你让我找个寄托,我找了,我天天抄那些乱七八糟的佛经,结果呢?菩萨也没看见我的诚心。” 也不用康永新说话,她自言自语,“我这几天天天梦见爸妈,爸怪我为什么要生病,把咱们康家的手艺都丢了,妈也怪我,说我心不诚,不然怎么可能菩萨不救我,菩萨最是悲天悯人,一定是我不好他才不救我。” 听起来,像是开始说胡话了。 康永新红着眼不出声,理智上告诉他,或许妹妹说的是对的,爱她就给她想要的吧,别把自以为是的“为你好”强加在她身上,强行留她在世上受苦,他太自私了! 可情感上,他做不到。 “不要逼我,让我想一想,好吗?” 康玉琼似乎是看见希望,顿时冷静下来,“好好好,哥你好好想想,我也不用你动手,你只要不管我就行,让他们也别管我,我自己推着轮椅,我找个水塘就行,我不祸害谁,我……” “住嘴!”康永新大怒。 康玉琼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舒今越看了一会儿,同时没忘记观察康玉琼的脸色,她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瘦小极了,恐怕没有六十斤,骨头又细又长,一张脸瘦得犹如骷髅。 这是典型的虚弱体质,气血虚到了极点。 怕她反感,今越没一来就直接把脉,而是先去找医生拿她的检查单子看,不出意外,血红蛋白、血小板都非常低,严重贫血,且万一术中出血的话,止不住。 这样的病人,就是躺在血库旁边,医生也不敢保证能保住她的命。 今越看了一圈,也没看出自己能下手的地方,这样的情况只能是先通便,可通便的药,无论中药还是西药,医院都已经用过,压根没效,目前只能通过肠道减压,先保住她的命,但能保几天谁也说不清。 康永新出来,今越跟他说了自己也束手无策,他略有失望,但想到她的年龄和阅历,又觉得一点也不意外,“那算了,只是麻烦你跟我走这一趟。” “康师傅您客气了,没帮上忙该我说对不起。”她想了想,“但我还是不想放弃,想进去给康阿姨把个脉,可以吗?” 康永新皱眉,“她现在已经彻底放弃治疗,连输液都不想输了,要是强行治疗,她就咬自己舌头,我看怕是……” 刚才今越也看见,护士进去给她打针,她大发雷霆,看起来那么瘦小的人,力气却爆发得厉害,将护士的治疗盘都扔得老远,要是逼急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今越眼珠子一转,“那你就找个借口呗,刚才我听见康阿姨说她信佛,对吗?” “嗯,这本来也是我的无奈之举,给她找个寄托,抄抄佛经就当打发时间。” 恐怕不止如此,今越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康永新的时候,他身上那股与他本人气质矛盾的香火气。 “那我想个办法吧。”俩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康永新眉头舒展开,“倒是可以一试。” 离开医院后,今越想着事情,先去看看大嫂,吃够了舒老师的手艺,她想念赵婉秋做的饭了。 萌萌芽芽已经快满月了,眼睛会滴溜转,但脑袋还不怎么会转,听见今越的声音,睁开眼皮,动了动眼珠子。 “哎哟,知道是小姑姑来了呀?萌萌真乖,真聪明!” 原来动眼睛这个是萌萌,另一个呆萌一些的,是芽芽。 姐妹俩一天天白起来,长得很相像,今越这种没养过小孩的人是真分不清。 舒文晏现在可好,反正是看大门,他干脆请假不去了,天天在家看书复习,练习笔杆子。单位的人都以为他是家里没老人,没人照顾老婆坐月子,只得自己顶上,除了笑话他两句,倒没人说什么,连李素芬都撇着嘴说他不像个男人,可心里又酸酸的。 这能请假回家照顾月子的男人,她咋没遇上啊。 “大哥啥时候考试?” “后天,考完三天就出分数,录取前十名。” 舒文晏咬着笔头,手里把书翻得哗啦啦的,刘慧芳也难得的没说他,“放心的去考吧,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咱就安安心心看大门。” 看大门……舒文晏怀疑,这老婆生来就是来克他的。 今越憋着笑,帮赵婉秋把碗筷摆好,蹭了顿丰盛的月子饭,“妈你还记得咱们家那顶白蚊帐不?” “就你二哥那年代表咱们胡同参加运动会,长跑赢来那顶?” “对!”舒今越心说老妈这记性真好,她只记得家里好像有一顶很白很白,白到大家谁都舍不得用的蚊帐,至于怎么来的却死活想不起来。 “在咱们那屋的炕柜最上面,那个旅行包里,你要用?” “嗯,小用一下,到时候还你们。” “别了,还你二哥吧,天热了他们正好能用。” 舒文晏在旁边咂吧咂吧嘴,“老二长这么大,倒霉这么多年,也就那次走了狗屎运,居然跑了个第一名,代表区里去市里,又跑了第一名,不然也发不了这么好的奖品。” 蚊帐呐,可不便宜。 太不中听了,今越懒得听他说话,又逗萌萌芽芽玩了一会儿就回家去。 东西赵婉秋保管得很好,还非常新,非常白,一点也不发黄,今越随便弄了两下还真有自己想要的效果。 正拨弄着,蚊帐主人来到,“你干嘛呢?” 今越才不要告诉他自己想干嘛,他肯定会嘲笑她的,就像小时候她喜欢披着家里的床单被套假装是在穿裙子,可他却总是嘲笑她,一会儿说她矮,一会儿说她难看,每次把她逗哭,舒老师就追着他打,为了安抚她,舒老师会悄悄给她零花钱买冰棍儿和糖瓜子吃。 到头来他和舒文韵都说舒老师不是他们的亲爸,他们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我找你是有个事商量,要不要发财?”舒文明压低嗓子,贼兮兮的。 “放。” “我这里有个门路,的确良知道吧?我能弄到一些,转手卖出去赚头很大。” “你疯啦,这节骨眼上干这个?” “你当我傻啊,肯定不在城里干,我去乡下,李玉兰那边也想分一杯羹,她在乡下人脉广,她家还有在公社做裁缝的亲戚……”巴拉巴拉,他负责原材料,李玉兰负责出货渠道。 “你俩都没钱,所以指望我这大款?”今越乐了,别说,她现在还真有点闲钱,上午才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呢。 “你们要多少?” “你有多少?” 兄妹俩异口同声,相视一笑,他们在彼此的眼神里看见了闪着金光的算盘珠子。 “如果我出钱的话,大概多久能回笼资金?你知道的,我急等着用钱。” “最多一个月,速战速决。” 而一个月,今越暂时还不搬家,打家具的钱还可以暂时不用给,她心动了,“那我出二百吧。” 舒文明一蹦三丈高,“你哪来这么多钱?!” 舒今越见瞒不住,就把自己跟中药厂合作的事说了,“这钱不全是我的,等过几天,我想给胡奶奶买两身新衣裳,她想吃啥给她买点。” 因为胡奶奶的介绍,她才能认识康永新,可惜她年纪太大了,给她钱已经没用了,反倒招来祸害,只能帮她改善一下吃穿和住宿条件。 “行吧,那你出200,我和李玉兰各出50 ,卖完之后咱们三人平分,怎么样?” 他俩既要出力还要出人脉,今越只是多出点钱而已,没有被抓的风险,算下来还是她赚了,“行。” 说好,今越当场把钱给他,他夹在胸口,吹着口哨出门去了。 晚上他也没回家吃饭,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多才到家,引得大院里的猫猫狗狗叫半天。 舒今越因为想着康玉琼的病,一直翻来覆去,说实在的这种已经强弩之末的病人,她并不觉得找中医就有办法,中医不是玄学,但康永新找上她,她就得尽力帮他们试试。 “睡不着吗?”舒文韵在下面问。 “嗯。”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今越怔了怔,“三姐,平心而论,你不会觉得就因为一个噩梦你把我害得那么惨,而你只要道歉我就要原谅你吧?” 舒文韵一哽。 “况且,有些伤害并不仅仅是你肉眼看见的那样。”上辈子她可是真真实实死在乡下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没把她也送乡下死一次,单纯是看在舒老师的面子上。 舒文韵无言以对,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狡辩,她也想努力弥补今越,为自己所犯的错误赎罪,可今越太能干了,她似乎能解决一切难题,反倒是她和大哥二哥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刚才二哥回来把她叫出去,兴奋的嘀咕半天。 她完全成了家里的局外人。 要是以前,舒文韵会嫉妒会生气,但现在她只是恨自己,为什么当初那么自私。 她自诩比今越聪明,比她会来事,如果她去下乡的话,或许不会遭这么多罪,留在城里的今越就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当然,她也会提醒她雪夜别出门,别受冻。 是的,舒今越小脚趾冻掉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一直无法释怀,她小时候是有讨厌这个继妹的时候,但也有喜欢她的时候,她没想到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因为自己的自私,她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 *** 第二天一早,等着康永新的消息,今越上班都有点心不在焉,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看看时间。 “今越有事?有事你就走呗,我给你掩护。”刘进步小声说。 “没事,刘哥是你有事吧?” “嘿嘿,也不算事儿,就我闺女下午要开家长会,我这头发怪油的,好几天没洗了,身上也有股味儿……” “去吧去吧,有事会让人去喊你。” 刘进步高高兴兴的前脚刚走,后脚朱大强进来,“他又跑了?这一天天的就知道围着灶台打转,没点男人样。” 朱大强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家里的活计一点也不沾手,并常常以此为荣,看不惯刘进步这种“小男人”做派。 “今越,有人找!”门卫大爷在外头喊,朱大强先一步动作,“不会又是来找你看病的吧?孙玉犁回村肯定把你说成神医了。” 谁知走过来的一群人,却是干部装打扮,有的戴着眼镜,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模样。 “舒医生啊,可找到你了!”石学海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握住今越的手,使劲晃动。 今越也很意外,她以为二哥说的石专家要来当面跟她探讨只是场面话,谁知道他还真的来了! 不仅亲自过来,还带来了—— “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一直说的舒今越舒医生,我身边这几位是我我们龙国血液病防治协会的会员,这位是京市医院的李专家,这位是海城医院的张专家,这位……” 巴拉巴拉,今越和朱大强被一堆“专家”介绍弄得满头雾水,敢情这些都是目前国内治疗血液病方面最厉害的专家,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 朱大强平时接触到最厉害的专家也就是省医院的医生,这些从全国各大著名医院远道而来的,他顶多只听过医院名字,一时间都傻眼了,不知道该干嘛。 还是乔大姐听见动静,连忙招呼大家伙进办公室,又叫上其他几个大姐大妈,烧水的,泡茶的,去叫牛主任的……人家专家们级别太高,街道办主任都不一定能接待得了。 牛主任下来也是战战兢兢的,这些专家他一个也不认识,但其中有两个穿着军装,肩章上面星星亮得不得了,他是知道一点的,级别不低,也就是在京市那样随处扒拉都是官儿的地方,要是放到下面省份地方上,可是大领导呢。 “几位领导莅临指导工作,我代表新桥街道欢迎你们,欢迎之至。” 石学海幽默地回应两句,给足了他面子,转头就跟今越聊起正事,“是这样的,前两天我们刚在海城开了一个学术会议,聊起血液病救治经验,我提起你用青黄散给徐文丽治白血病的事,同仁们都很感兴趣。” 何止是感兴趣,一开始大家都不信,要不是看在他也是行业权威的份上都怀疑他夸大事实了,可看了他记录在本子上的检查数据,尤其是每一次服药后的变化,他们当即就变了脸色,要求亲自来看看。 舒今越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专家,心里也有点怵,一紧张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徐文丽的病历她已经整理成册,就在自己抽屉里。 大家传阅一圈,有人开始提问:“青黄散真的只有两种药?” “没有添加其它成分?” 今越点头,“目前该方剂可考的最早出处是《世医得效方》和《奇效良方》,而关于它的组成也有不同说法,我使用的是最精简的版本,因为从一位老医生的医学著作里看到过他的使用记录……”说出石兰省曾经的一代名医胡家老祖宗。 听说还是在苏州那边治好的病例,海城的医生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那个病人姓甚名谁籍贯何处,虽然已经过去了近百年,但要是能弄清楚这些信息,说不定还能找到那个病人的后人。 那么,就能知道她到底存活了多少年——生存期是检验治疗是否有效的重要指标。 今越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刨根问底,倒是不敢轻视,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一告知。 “行,这个目前可考的最早的病例,我们会去考证,那么我们现在能不能见一见徐文丽同志?” 今越没急着答应,先给菜店打电话,亲自征询二嫂的意见,她说可以才带大家过去。 专家们是省里卫生厅负责接待的处室派车接送的,今越也沾光坐了一回卫生厅的小汽车,等到菜店,看见面色红润的徐文丽正忙着给大爷大妈们称菜捆菜,大家伙愣是不敢相信她是一个癌症“病人”。 “咳,已经完全缓解一段时间了,也不算病人。” “目前没有接受化疗,也没有服用进口药?” “没有,我连中药都没吃了,今越说让我给身体放放假。”徐文丽笑得灿烂极了,“几位专家,你们有啥想知道的只管问我,我一定说实话,我希望能把中医治法推广出去,让更多的病友能看到重生的希望。” 这句美好的祈愿从一个差点因绝症而去世的病人嘴里说出来,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一位女专家甚至红了眼眶,“徐文丽同志,恭喜你迎来自己的新生,这个方子要是真的有效,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推广出去,让更多的病人和家庭获益。” “有效,当然有效!”徐文丽大声解释,又伸出自己的手,以前因为皮下出血而导致的瘀点、紫斑都没了,白白净净的。 今越挽住这比自己还激动、仿佛一名热情洋溢的推销员的二嫂。 “徐同志你放心,这个方子到底有没有用,我们会进实验室做药理学和毒理学的研究,条件允许的话还会进行临床试验,用数据说话。” 街道办的大姐们别的不行,吃瓜和传播八卦的能力却是一绝,你一言我一语的,等今越带着专家们回到办公室,传到牛主任那里的版本已经变成—— 防疫站那个小舒医生用自家的独门秘方治好了好几个白血病,惊动了上面,派出一个专家组来进行考察……而为了迎接专家组的考察,牛主任简直是与有荣焉,专门腾出一间会议室,方便他们讨论。 这场讨论持续了快三个小时,一直到下班时间,今越还没回答完大家的疑问,而讨论的议题也从白血病救治经验到青黄散组方结构,再到中医的优势病种,最后到她为什么学习中医而不是西医。 舒今越全都认真回答,还厚着脸皮要到了所有专家的联系方式,这可都是资源,万一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摇人也要认识人才行不是? 她其实也想把青黄散推广出去,但还是那句话,因为药物本身就有的毒性,这种有害的治疗方法面世之后,面临的争议和审判将是她一个年轻中医无法承受的。 而那个跟二嫂同期生病的青年军人的死亡,又深深触动了她,她想为他们做点什么的时候,此时石学海为首的一群血液病权威专家的出现,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切口,能打开中医药在治疗重性疾病上的口子。 想到这里,只见今越敛了敛神色,走到石学海跟前,“石老师,徐文丽的病情您是最清楚的,从怀疑到确诊,再到进口药使用、更换,肝脾肿大,而开始吃青黄散我也请教过您的意见,得到您的支持,如果将来有需要对这个病例进行追溯,我一定全力配合。” 石学海点头,“你放心,你提供的方子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说不定会成为我们攻克白血病的重要武器,如果中途有疑问,会再联系你。” “同时,中药要是有用的话,我们也不用再受制于人,不用再大费周章的花高价购买进口药,这将是数以万计家庭的福音。” 今越高兴地将人带到牛主任已经包好的国营饭店,跟着牛主任和区里的几位领导,一起陪着专家组用餐。 她本来还纠结自己去了不会说话,不擅交际怎么办,可她忘了她才是这场考察的重点人物,不需要她主动找话题,自然有人愿意把把话往她身上引。 等回到单位,已经是下午两点半,值班室的人来告诉她,中午有一个叫康永新的人给她打过电话,她立马知道事情成了。 下班时候,徐端来接她,俩人一起去他们单位对面的六食堂吃晚饭。 “吃点清淡的吧,中午才大餐过一顿。” 徐端挑眉,“哦?” 今越哪里还能憋得住,立马嘚吧嘚吧将上午的事和盘托出,“听说他们要去寻找当初胡家老祖宗治过的那个妇人的后人,还要把青黛和雄黄拿进实验室里研究,尤其是雄黄用量,用到多少克对肝肾有损伤,多少克会造成不可逆损伤,多少又是致死量。” “当然,我也说了,这个方子是不是对临床上的所有白血病分型都有效,我也不知道,或许对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只是恰巧有用,别的就没用了呢?反正这得他们自己研究。” 不得不说,任何时候科研立项和经费在临床医学上的投入都比中医高得多,要是在中医界想搞个这么耗资巨大且争议颇多的研究,那光申请就不一定能通过。 徐端静静地听着她的埋怨,偶尔应和两声,给点他外行人的建议,总是能一针见血。 今越几乎是满眼崇拜,“你怎么懂这么多。” “我从事的领域也略有接触。” 其实不是的,因为她年纪小,他不放心,总是跟在她后头,多了解一些医学界的事,专业的不懂,但政策性的,宏观上的东西,他比今越懂得多。 今越却不知道,当真信了他的胡说八道。“诶对了,你说你一直不回家吃饭,包大姐没意见?” 徐端好笑,“不提她好不好?” 今越脸一红,她就是小心眼,想点一下子,“你侄子,徐思齐是不是有对象了?” “不太清楚。” “你看你这叔叔当的,哪天让他把对象叫到家里去,认识认识。”今越存着坏心思,虽然她暂时是不跟舒文韵计较了,但她挺想看看,身为女主角的姐姐忽然发现自己这炮灰路人甲忽然跟书里最大的大佬谈上了,会是什么表情。 倒不是想气她,就是单纯想看看女主角的应变能力。 徐端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没安好心吧?” 今越眯起眼睛,像一只满足的慵懒的小猫,他手痒得很,刮了刮她鼻头,“饭吃到鼻子上。” “不信,除非我看看。” 他伸出食指,指尖上确实有一粒白色的米饭。 六食堂的生意好是有原因的,不仅菜品色香味俱全,分量十足,就连米饭也比别的地方软糯香甜,这在碳水脑袋舒今越看来,一粒米可不仅仅是一粒米,那是香甜的一粒米…… 她忍不住凑近,似乎是想要闻闻米饭的香味。 她的呼吸均匀的洒在他手上,温热的,凉凉的,男人的眼眸深了深。 今越得逞,心里说:哼,我看你能克制到什么时候!不算闹矛盾那两个月,他们其实已经暧昧了挺长时间,现在成为正式男女朋友也有段时间了,他居然还这么一板一眼的,连手都没正式牵过。 他忍得住,她快忍不住了喂! 吃完饭,今越叫上徐端跟她去医院,在门口和康永新汇合。 康永新差点没认出她来,定睛辨认了两秒,“真是你啊。” 经过一天休整,他人依然蔫蔫的,眼角发红,头发凌乱,但他还是寄希望于今越的法子能管用。“我先进去,把病房的窗帘拉上,等她睡着,你们再进去。” 徐端看着舒今越,她刚吃完饭就拿出一堆化妆品,一通鼓捣,把眉毛画得弯弯的,眼睛画得有点不像她了,两颊还各有一团粉红……怎么说呢,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忽然有点慈眉善目。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病房门口,里面隐隐有呼吸声传来,比平时略深,说明是睡着了。 *** 康玉琼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总觉得房间里有动静,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连续两天拒绝打任何针水,拒绝吃任何东西,等的就是那一刻的到来。 她想,只要她愿意,哥哥也不会为难她的吧。 至于有什么动静,进来什么人又出去什么人,跟她一个活死人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忽然感觉屋里有道亮光,她睁开眼,就见一个身穿白纱,手捧白玉瓶的女观音,飘到自己对面……康玉琼揉了揉眼睛,是真的,一束温暖的白光伴随着女观音。 她坐不起来,只能仰头,扭着脖子,看着那位慈眉善目的观音娘娘,眨巴眨巴眼,难以置信:“您是真的观音娘娘吗?” 观音娘娘但笑不语,就这么静静地,温暖地看着她。 画像上的娘娘就是这个样子,康玉琼不疑有他,虔诚地问:“您是来接我了吗?” 观音和颜悦色,“非也。” “我平生没做过什么坏事,这么多年还诚心的抄了那么多佛经,我……” “住嘴,我佛有三不渡,一不渡无缘之人,二不渡无信之人,三不渡无愿之人,你可知自己犯了何错?”菩萨即使生气也是慈眉善目的。 “信女不知。” “你口口声声诚心信佛,其实却是叶公好龙,此为无缘;你既已在我面前答应你的父母会努力活下去,现在却妄图轻生,此为无信;现在你又一心求死,无欲无求,缺乏积极向上的态度,此为无愿。”菩萨颇有点疾言厉色的模样,“你服不服?”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她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她反驳不了一个字。 她的脑海里出现当年父母临终前拉着她手的画面,他们把她托付给哥哥,然后画面一转,又变成哥哥背着她,冒雨踉跄在泥泞的马路上,雨衣全披她身上,哥哥全身湿透了,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她的眼泪也一起落在他脖颈上。 雨水是凉的,眼泪是热的。 哥哥立马安慰她别害怕,别哭,他一定不会抛下她,会治好她……画面一转,变成一个大雪天,他穿着破棉衣,背着暖烘烘裹在军大衣里的她,踩着“嘎吱”响的积雪,一步步走向医院。 ……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雪天,不知道有多少个,他从青年熬成了中年,鬓角和胡子都白了,背也佝偻了。 而一想到自己这几年的状态,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动不动就冲哥哥发脾气,逼他让她死,康玉琼顿时“哇”一声嚎啕大哭。 她泪如雨下,双手合十:“娘娘教训得是,您说得对,我不是个好的不配跟您走,我活该,我……” “住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还有挽救的机会。” “怎么挽救,我也没几天可活了,我……” “且慢,你阳寿未尽,说死为时尚早,不信且让本尊替你看上一看。” 康玉琼被她左一个“住嘴”右一个“住嘴”给训斥住了,哪里还敢说话,乖乖伸出手。 心里还说,菩萨果然是菩萨,身上都是暖暖的,软软的,跟她这将死之人不一样……嗯,她也不敢抬眼多看,毕竟在她的意识里,这是亵渎。 她只知道,今天的菩萨特别的慈眉善目。 第55章 055 便秘原因&大彩电&狗咬狗&小…… 五分钟后, 慈眉善目的舒今越身上的光消失不见,她也“飘”到了门口,又在徐端的掩护下, 火速撤到楼梯间,拍着胸脯后怕。 “呼——差点就穿帮了!” 为了练这种双脚走路却像飘的本事,她这一天腿都快断了。 “我说你怎么会这种花招的?” “真厉害,你怎么什么都会!” 徐端没说话, 他小时候为了讨徐夫人欢心,喜欢为她当众表演和别的小朋友学来的小花招, 不过不仅没能逗笑她, 反倒招来徐老爷的一顿打,骂他不务正业, 雕虫小技上不了台面, 后面总要加一句——“跟你那个妈一样。” 他没想到, 自己小时候的上不了台面, 在她眼里却是“厉害”。 男人嘴角翘起来,把自己外套披到她肩上, 又帮她挡着人, 让她好把自己的衣服换上。 康永新一直在病房里守着, 确保妹妹真睡着后, 才出来找今越, “怎么样, 脉拿准了吗?” 今越点头,“典型的气血虚弱,尤其是血虚,康阿姨的血色素这两天应该是又降了,我建议先给她输血, 来得快些。” 跟以前看过的别的重症患者不一样,康玉琼前几次手术后对输血反应良好,只要输进去,数值就能立竿见影的涨上去,这算不幸中的万幸。 既然能有更快的方式,那肯定选择啊,管它姓中还是姓西。 “好,我待会儿就去跟医生说,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接受……” “放心吧,被我这么一‘吓’,你只要搬出观音娘娘,康阿姨应该会听话。” 对这种长期与世隔绝、内心封闭,但又有虔诚信仰的人来说,想让她“听话”也不难,不然后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老年人愿意把毕生积蓄拿去买保健品?为什么那么多邪.教的信徒都是孤单寂寞缺乏关爱的老年人? 用那些“讲师”的话来说,这类人的心理防线很脆弱,基本一攻就破,而一旦攻破之后,他们几乎会对自己信仰的东西言听计从。虽然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今越觉得这个道理从心理学上来说是通用的。 “那中药呢,你打算开个什么方子?” 今越想了想,“康阿姨最近体温怎么样?” “正常。” “大便秘结,那小便黄吗?” “不黄。” 今越想起趁着说话的功夫注意过康玉琼的舌苔,也没有明显的热像,所以当务之急是给她胃肠减压,除了西医手段,还得上中药。 “光有一个大便秘结的话,需要开通便药吗?” 今越点头,“现在咱们不要管她那些不正常的生化指标,只抓住一个症状下药,那就是便秘。” 康永新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 “泻药这块,无论中药还是西药,医生都给她用过了,一点用处也没有。” “谁说我要用泻药的?”今越狡黠地笑。 “通便不用泻药,那要用什么?”康永新被她绕糊涂了,他出身药学世家,又在药厂做研发,基本药理学信手拈来,通便药之所以叫通便药,就是吃了能拉肚子,能解大便啊,这不是泻药什么是泻药? 就连徐端也挺疑惑的,他一外行也知道,通便不用泻药,还能用什么? 今越也不跟他们玩文字游戏,“咱们先从源头上思考,什么叫便秘?” “普通人只知道便秘就是大便干燥,以为是大便里的水分少,但在中医看来,还有可能是通道不够润滑、动力不足的情况。而通道的干涩除了缺津液,也就是水分,还有可能是缺血,毕竟,咱们中医基础理论里可是说了,血能润燥。” 俩人点头,恍然大悟。 “当然,另外还有可能是阳气的亏虚,因为阳气具有推动的作用,动力不足,自然也就推不动肠道内的粪便。” 所以,一味的用泻药,诸如大黄一类的苦寒药,刚开始可能会有点效果,但治标不治本,身体内的血液不足,起不到润滑作用,伤了的阳气推动力不足,便秘只会更严重。 “对啊,我怎么忘了,治便秘不是一味的泻。”康师傅觉得自己真是昏头了,怎么连这样的基础理论都没想到,跟着西医干着急。 “康师傅也别自责,毕竟这种错误很多临床中医都会犯。” 康永新却还是皱着眉头,他觉得舒今越是在替他挽尊。 “既然都要补血,那西医输血是不是也能通便?这样的话,中药还有必要用吗?” 今越知道他只是在理性探讨,而不是怀疑她的思路,毕竟这种技术宅就是这样的。“这么说吧,西医的输血疗法是物理补血,就是直接促进身体内血容量的增加,效果来得快,中医的虽然效果慢,但却是以促进、激活身体的生血功能为主,相当于一个治标,一个治本。” 要是给她两个小时,她能从方方面面进行比较和论述,现在却只能简单粗暴的打个比方。 今越接过纸和笔,开始开方子,用的药也主要是当归、川芎、白芍,再加几味通气的,用量少,药味轻,“康阿姨要是喝不下去,就用鼻饲,只要能进胃里就行。” 康永新连忙答应,去找医生商量喝中药的事。 徐端把今越送回家,夜深人静的胡同里,偶尔有几声狗吠,“你是不是还有法子没使出来?” 今越笑了笑,不得不说,自己在徐端跟前就像透明的,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他却总是知道她的心思。 “对,康阿姨的情况要是能针刺中脘穴和足三里,再加上一点艾灸,给肠道减压的效果会更好,但我怕她不配合。” “说不定你假扮观音对她有用,明天她就能配合治疗了。” “但愿吧。”今越打个哈欠,“你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我看着你进去。” 今越快走两步,跨进大门,“回去吧,好梦。” 徐端依然没走,静静地看着她。 五官深邃,眼神安静,气质温和,今越觉得如果把自己比作一条欢脱的小溪,那他就是包容、沉稳、深不见底的大海。 头脑一热,已经进门的脚又收回来,跑过去,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她倒是想亲嘴巴来着,但够不着啊!! 男人反应过来,伸手想捞她,她已经泥鳅似的滑走了。 哼,想亲她,没门儿! 不过,话说他的下巴怎么会那么凉呢,有点点刺刺的,是青黑色的胡茬,平时不太看得出来,没想到质感那么硬……嗯,吃过晚饭也没刷过牙,不知道她有没有口气,会不会熏到人? 早知道要亲亲,她出门前就先刷个牙或者吃点自制的带清洁口气功能的含片! 小姑娘按住怦怦跳的小心脏,随便洗漱一下躺床上,一边想着这个脸红心热的夜晚,一边想康玉琼的病情。其实对于通便她是有点底气的,但无奈康玉琼的病情太严重了,不单单是通便就能行,不然做了这么多次手术为什么一直没好? 给她通便只是第一步,要是她能挺过去,她还得考虑接下来的治疗,长期保持住肠道正常、规律的排便功能,这才是关键。 想了几个小办法,今越进入甜蜜梦乡,徐端却下巴发烫,翻来覆去睡不着,无论是学习还是从军,他都喜欢占据主动地位,可跟今越在一起,他似乎成了被主导的那个。 小姑娘是真的很爱在他身上玩火。 不能想火,越想身上越烫,他得起来再洗个冷水澡才行。 *** 第二天一早,今越刚到单位没多久,康永新的电话就打过来。 “太好了今越,你的法子有用了,她一直跟我说自己见到了观音菩萨,还说她不吃药不治疗菩萨就不渡她,睡前我把药送过去,她一口气全喝光了!” 今越松口气,“然后呢?效果咋样?” “喝下去四十来分钟,她就叫肚子痛,想上厕所,一个多星期没解大便的她居然解出不少来,其中还有蚕豆大一块很硬的粪便。” 虽然是兄妹,但照顾了这么多年,也顾不上避嫌了。他甚至用两根旧筷子把那块小小的粪核夹起来,仔细研究半天。 今越一下子高兴起来,这说明是把那枚造成拥堵的罪魁祸首给排出去了呀! “解出去之后,她说肚子胀痛减轻,也愿意输血了。”康永新心头的大石终于松动两分,说不出的快慰,这时候能不能治好似乎都没有她重振信心更让人高兴。 “她一直说菩萨说了,她阳寿未尽,至少还能再活三十年,来打针的护士悄悄问我她是不是在说胡话,我没忍住笑出来,还怪瘆人的。” 想到那情景,今越也笑起来,让他问问康玉琼愿不愿意针灸治疗,那边很快回过来说可以。 今越于是下班后又过去给她扎了几针,留针半小时,刚把针拔出来,她忽然就“啵啵”放了两个屁。 康玉琼瘫痪太久,卧床多年,很少放屁,直到放了两分钟,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哥,我刚才是放屁了?” 康永新点点头,笑起来,“这说明你肠道的气通了,我就说菩萨会保佑你吧。” 康玉琼高兴不已,压根没注意到眼前这个实习生一样的针灸医生就是那晚慈眉善目的“菩萨”。 趁着热乎劲,今越连续三天来给她扎针,配上中药,加上输血,康玉琼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好起来,消化科的医生直呼奇迹,这个病人他们可太熟了,一年有两个月都在他们科住院,本以为熬不过这次梗阻,谁知道忽然肠道的压力就减轻了! 甚至连大便都正常了好几天! 这样的事可不多见,大家上食堂吃饭,职工开会的时候都在议论,正好被莫书逸听见,一对“暗号”——嘿,又是舒今越干的! “今越你现在在咱们医院可是大名人,好些人找我打听你的事呢。” “哎呀莫医生你就别起哄了,我能是什么名人,不过是运气好,碰到了几个比较适合中医药治疗的病例。” 莫书逸有点意外,她以前可不会这么谦虚,“你最近……变化有点大。” 不仅谦虚了,人也变漂亮了,他其实一直觉得她漂亮,只是年纪小还没长开,这一年来历练多了,经的事多了,仿佛连五官都变得像个大人一样。 今越才不会说她是恋爱了,她觉得跟徐端在一起,他身上值得她学习的优点太多了,学着学着不就进步了嘛! 俩人也就是在医院碰上,聊了几句,今越赶着回家去看自己的装修成果。吴祖荣先把做好的书柜送过来,衣柜和写字台还没完工,送来的时候她不在家,是舒老师帮忙接收的。 “爸,你帮我擦干净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看你这书架挺空的,把我炕头那几箱子书拿过来摆上吧,不看也没事,图个好看。” 舒今越好笑,舒老师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看见书就头疼肚子疼脚疼脖子疼浑身哪哪都疼的小屁孩。 正说着,院里传来一阵欢呼,一群孩子起着哄往后院来。 “电视机!” “大彩电!” “鸡米你家真的有大彩电啦?!” “比牛奶奶家的还大!” 牛奶奶就是前面三号院的牛大妈,她闺女在国营食堂,儿子在钢厂,她自己退休前也是公交车售票员,一家几口的工作都很体面,所以是整个柳叶胡同第一家买电视机的。 今越也来了兴趣,赶紧上隔壁看热闹去。 鸡米花那位日国叔叔说到做到,这才没几天就把一台日产的进口大彩电送到家里来了,尚光明被孩子们催着,着急忙慌的组装起来。 他忙着,孩子们也没闲着,一双双小手又摸又稀罕的,留下看信号的,房顶上摆弄天线的,叽叽喳喳的,不亦乐乎。 尚光明终究是个工程师,不像牛大妈儿子摆弄半天弄不出来,他只花了三分钟就把信号调到最强,现在电视里正在播放《智取威虎山》的样板戏,虽然学校和工厂已经上演了无数次,可男女老少们还是稀罕,呆呆的盯着那个大铁盒子。 小鸡米花看见挤在人群中的今越姐姐,立马屁颠屁颠把自己坐的小板凳抱起来,“姐姐来坐,坐这里看得清楚喔。” “哎哟你这小子,就只心疼你今越姐姐,你李奶奶我腰酸背痛站不住,快把凳子给我。”李大妈挤在最前面,巴不得把脸亲电视机上。 鸡米花立马将板凳抱得紧紧的,“给姐姐。” 好小子,看来还记得前几天的豪言壮语呢。 今越摸摸他的头,“嘘,你坐,姐姐个子高,能看见。” 这个小插曲也没人在意,反正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大彩电上,彩色的光映在众人脸上,连带着眼睛里也是光,今越发现一直不屑于这些高科技产品的舒老师,也是看得两眼直勾勾,恨不得钻电视机里去。 而赵大妈则是拉着大些的麦壳问这台电视机多钱,哪里买的,票哪来的,似乎也有点蠢蠢欲动。 不过也是,他们家可是16号院第一富,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都有,现在就差电视了。 今越搜寻一圈,发现二哥正拿出纸烟,给麦壳那位日国来的叔叔发烟,努力攀谈着……在玉树临风的尚工程师面前,大家都以为这个衣着朴素,外形普通的年轻男人是电视机门市部来安装的工作人员,但二哥是知道他身份的。 “二哥你跟他聊啥?” “聊世界经济,聊战争与和平。” 舒今越做出一个“呕吐”的表情,“可拉倒吧,就你初中毕业能跟人家工程师聊这些。” 舒文明收起脸上的笑,“我就是跟他聊聊电视机的事,他们厂要来龙国做技术指导,但据说选中的厂子不是咱们石兰的,而是青城那边。” “然后呢?” “他们厂每年都有一些残次品,本来是要做报废处理的,你说要是能带到咱们龙国来,只要能看,价格便宜点,会愁卖吗?” 今越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嘘,我也就是有个设想,这事不好做的,贪多嚼不烂。” 现在还没开放,市面上忽然流出这么多进口电视机,那可是大事,轻易碰不得的大事,即使真有这个门路,也要等几年,有了合法资质才行。 “二哥记住,任何时候红线碰不得。” 舒文明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兄妹俩这三年里培养出来的默契倒是比以前十六年还多。 今越却没急着回老屋,她把麦壳叫来,试探着问了一下尚光明平时的交际圈和工作情况,又问了他们姥姥家的事,这孩子大些,比鸡米花懂事,说得头头是道。 “我姥姥家是东北的石油工人,我妈妈是在火车上跟我爸爸认识的,她被小偷偷了钱,是爸爸帮她找回来的,后来他俩处对象,就结婚了。” 以前尚光明刚回国的时候确实是在东北工作,后来因为这边人才紧缺把他调过来,谁知又遇上风波,小两口带着孩子被下放,一直到妻子病逝后两年,徐平才想办法把他调回来。 “那你们以后会回东北吗?” “不回了,我们要一直留在石兰,爸爸的老家也在这里,以后等爷爷叔叔姑姑都回来,我们就能团聚啦。”不知道谁跟他说的,他一直坚信远在国外的亲戚们都会回来。 “那你不想去找姥姥姥爷吗?” 小家伙点点头,又摇头,“他们不喜欢我和弟弟,骂我们是资本家的狗崽子,我才不要去。” 他还有几个姨妈和舅舅,因为尚光明这个妹婿的身份而受到影响,为了撇清干系,一家子从上到下都给尚光明发了断绝信,狠一点的还登报,早就不来往了。当年鸡米妈妈去世,他们都没人来看一眼,也挺绝情的。 不过小孩子嘛,不懂这些利益相关,只知道不想去姥姥家。今越彻底放心了,李玉兰要真想日子舒心一点,东北那边就最好不要来往的好,孩子们要是想亲近姥姥家,那是天性使然,大家和和气气的走动没啥,李玉兰这么善良的人肯定不介意多一门亲戚,但就怕遇到既强势又贪心的前娘家人,天天闹幺蛾子,他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孩子被挑拨着天天跟她唱反调,她是教育还是不教育?教育吧,孩子更恨她,不教育吧,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误入歧途。 第二天中午,今越立马给李家村挂电话,告知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李玉兰果真很开心,“过两天我就进城,到时候咱们一起看电影。” “你喜欢吃蘑菇吗,我们家前几天捡到好多蘑菇,春天摘的蕨菜都晒干了,带点给你们。” 挂掉电话,今越刚走到胡同口,居然遇上赵婉秋和刘慧芳,还抱着俩孩子,“妈,大嫂,你们怎么回来了?” 一般坐月子是一个月,有条件的会坐42天,她以为刘慧芳会坐满42天再出门的。 “嗐,你大哥这两天等成绩,急得跟个陀螺似的,我看着心烦,就回来找你们玩会儿。” 今越连忙低头去看萌萌和芽芽,她现在能分清了,清醒时候多一些,眼睛转来转去的是萌萌;喜欢睡觉,饿了也不哭,只会努努嘴的则是芽芽。 两小只的性格现在看起来就不一样呢。 母女(婆媳)几个刚走到大门口,遇到邻居们自然又是一番热闹,都来看稀罕的双胞胎,这个说像爸爸,那个说像妈妈,但统一的都说孩子白白胖胖,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刘慧芳现在就爱听人夸闺女,“不敢想别的,只要健健康康就行,要是能像她们小姑姑一样出息,有点技术在手那就更好了。” “嗤……一个丫头片子,有技术又怎么着,将来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今越怎么笨怎么骂那是自己的娃,可别人说赵婉秋就忍不了,“我说她李大妈,你这嘴巴是吃了啥,这么臭,别人家的闺女儿子确实不一样,你们家那可都是养了孩子要跟别人姓的,都一样。” 李大妈气得脸红脖子粗,“好,好,好,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是吧,我那儿子就当白养了,我一个人照样过得好!” 这几个月来,她的战斗力明显大不如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怎么戳她肺管子,一招致命。 但她也不是好惹的,往回走的时候不小心跟从门里出来的钱大妈撞上,她立马“哎哟”一声,指着钱大妈就骂,什么瞎了眼啊,什么着急投胎啊,挺难听的。 钱大妈势单力薄,从不沾惹八卦,嘴又笨,急得满脸通红却憋不出一句整话,大家都看不下去,说李大妈不地道。 分明是干不过赵婉秋,有拿老实人撒气的。 可众人的谴责对她杀伤力为零,她今天还就真赖定钱大妈这十六号院大怂包了,眼疾手快一屁股坐她家门槛上,拍着膝盖破口大骂,仿佛她大半辈子的不幸都是钱大妈害的。 赵婉秋让闺女和儿媳先把孩子抱回屋里,撸起袖子就要干,忽然一阵风从身旁刮过,她还没反应过来,那“风”就刮到钱大妈家门口。 来的是一个瘦小的农村老太太,约莫得有七十了,满头白发,但一双眼睛冒着精光,她操着郊县口音,大声问:“这里是不是就钱春花家?” 李大妈斜着眼睛瞅她,正骂架被打断是很不爽的,影响发挥啊,“你管是不是,你是哪个旮旯冒出来的土猪,要你管……哎哟,你打我?” 瘦老太眼疾手快一个耳刮子抽她脸上,“打的就是你,你黑心肝烂肺的!” 啪啪啪又是三个大耳瓜子,李大妈战斗力强,可耐不住她坐在门槛上,一时爬不起来,加上第一次遇到这种不讲武德直接动手的,直接被打懵了。 “你你你怎么打人……还有王法吗?” “管你王法不王法,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哎哟!” 李大妈铆足了劲一把将人推倒在地,上去就是一脚,接着又是一脚,不过瘾又骑她身上,从单方面挨打演变成互殴。 是真的互殴啊,你挠我一把,我掐你一下,这些小老太们年轻时候都是过苦日子的,手上有劲儿得很,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下手那叫一个狠。 围观群众一看这架势,哪里敢上去拉,被误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舒今越和刘慧芳让舒老师看着孩子,姑嫂俩跑来看热闹,悄悄喝彩,打得好打得妙,打得李大妈哇哇叫!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瘦老太是谁,打哪儿来的,怎么和李大妈拼命,但看着就……挺爽的。 “哎呀妈,你干嘛,找错人了呀,这不是钱春花她妈!”人群里挤进来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 大家一看,哟呵,是钱春花的前夫,离婚回老家那个。 说来也是好笑,钱春花这前夫没工作,一直靠春花养着,他挑好的吃好的喝,钱家母女俩永远只能吃他剩下的,这哪是招婿,分明是请来一尊大佛! 而他们家对钱家的看不上,所有人都知道,据说从说亲到结婚,再到离婚,他妈都不愿来钱家见个面。 很明显,没见过面的亲家母俩,连打错人了都不知道! 众人忙提醒瘦老太,“错了错了,老大姐你弄错了。” 杀疯了的瘦老太哪里听得进去别的声音,心里就一个念头,不把眼前这泼娘们打服,她全村第一泼的威信何在?对着李大妈耳朵就是一口。 是的!她居然不讲武德动口了! 不成文的规矩,女人们打架就是掐、抓、挠,基本没人用嘴,咬人那多埋汰啊,可瘦老太就这么干了,李大妈呆了三秒钟,不知道是被惊到了,还是吓坏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杀猪叫。 她也不甘示弱,一口咬住离自己最近的对方的身体部位——一根手指头。 你狠,我比你更狠,两个女狼人就这么互相咬着不放。 舒今越内心大喊:家人们,见过狗咬架吗,对,就是两只恶犬互相咬住对方不愿松口的样子,此时就在她面前上演! 很快,俩人嘴里都见血了,赵大妈怕闹出人命,毕竟那瘦老太年纪挺大了,当即赶紧叫人去喊居委会的工作人员。 而在等待的时间里,谁也不敢去拉架,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等居委会的人来到,拉架的时候发现——拉不开了。 瘦老太年纪大了,没几颗牙,可她用莽力,愣是把牙焊进了李大妈的耳垂上,不用力拉不开,用力吧,她那两颗牙摇摇欲坠,这牙齿要是掉了,谁拉架谁得赔。 而李大妈也没好到哪里,她咬着瘦老太的手指头,那指头戳太深,她犯恶心,稀里哗啦吐了一堆隔夜饭出来,那场面熏得今越捂鼻子。 造孽哟,老太太们干架也这么猛的吗,李大妈真不愧是柳叶胡同第一猛女,这样都还不松口。 居委会的好话歹话说尽,双方就是不(先)松口,总觉得先松口那个肯定要被放冷枪,都在赌。 最后,正在午休的牛主任带着两名背着枪的武装专干来到现场,俩老太太才在大家的“数到三”声里松嘴。 “你们这是干什么,成何体统,像什么话,胡闹!”牛主任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尤其是看见俩人各自吐出一大口血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咬我!” “她咬我!” 俩恶犬,哦不,老太太异口同声的告起状来,都说是对方先动的手,问围观群众吧,大家装傻充愣,我不知道啊我没看见啊我刚下班没赶上。 李大妈没想到,这些跟她生活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居然没一个帮她的,连帮她作证都不愿意,她明明才是被欺负那个! “呸,胳膊肘往外拐,缺德冒烟了。” 大家本来还有那么一丢丢愧疚的,也没了,惹不起惹不起。 反正,就在她们狗咬狗的叫声中,大家该做饭做饭,做好就端到外面吃,边看边吃香啊。 最终,英明如牛主任也只能俩人各打五十大板,怕她们故意谎报伤情,让各自负责自己的医药费,骂骂咧咧着上医院包扎去了。 “哎哟喂,李大妈的耳垂都快掉了,就只系着那么一层皮啦!” “瘦老太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手指头都见骨了,白森森的,要是再晚一会儿,一截手指头就这么断咯。” “那看起来还是李大妈更吃亏一点,耳垂都掉了。” “那你是没看见,瘦老太还崩掉了两颗牙呢,现在一张嘴只剩一颗牙了,这吃藕都得套牙上。” 这是最严重的,其它抓伤掐伤啥的,都不算事,赵婉秋总结道:“总的说来,算是打个平手。” “你们猜她俩为啥打起来?”赵大妈神神秘秘的,“原来瘦老太要打的是钱大妈,谁知道李大妈坐门槛上骂她,她以为她就是钱大妈,认错人了。” 巧就巧在,瘦老太自始至终没跟亲家母钱大妈见过面,而李大妈自己偏要坐在钱家门槛上骂街,不打她打谁? “不对,瘦老太不是春花的前婆婆吗,怎么要打春花她妈?” “听说是有人告诉她前夫,说春花怀孕生了个孩子,他们以为是儿子,就来抢呢,谁知道只是个闺女,他们不要,反倒差点折了一根手指头。” 众人唏嘘不已,大骂活该。 “以前我就听说她老婆婆挺难相处的,但人家从没露过面咱也不知道,现在看来,幸好离了,不然这日子没法过。” “美的他们,婚都离了还想来抢孩子,幸好是闺女,要是儿子还不得被他们抢走?” “到时候钱大妈就更可怜了,老天爷对老实人可真是不公平啊。” 舒今越仔细回想当时情形,其实钱大妈赶着出门,或许就是听到风声想躲瘦老太呢,她完全可以跟瘦老太说她认错人了,但她没说,俩人打起来之后,她看着是害怕,其实却是躲得远远的……钱大妈可是个聪明人。 今越不由得想起自家丢的那七个鸡蛋,钱大妈就这么昧下了一声不吭。其实按照老妈的脾气,她们这么困难,要是开口的话,送也会送她们的,偏要偷。 刘慧芳过来,赵婉秋也好几天没在家做饭,正好看见厨房里有一把即将干枯的小葱,拿出两碗白面。 “做啥好吃的妈?” “烙葱花饼。” “能加俩鸡蛋不?” 赵婉秋好笑,“行,就给你们加鸡蛋。” 她体型微微有点偏丰腴,手上力气也大,揉面的时候,今越感觉有种宣传画报上的劳动妇女的美,生机勃勃,面色红润。 她烙的饼很薄,很软,金黄金黄的,吃着一股鸡蛋和葱香味,朴素一点就是卷着土豆丝拍黄瓜吃,要是奢侈一点,能搞几块烤肉就好了。 今越摸了摸肚子,想吃烤肉了。 “妈最近有空不?”徐文丽也跟今越想到一处了,她从兜里掏出一堆票,递过去,“妈改天割两斤五花肉回来,咱们做烤肉吃。” 自从在姚青青家吃过一次之后,她就念上了。 “哎哟不用不用,你们想吃我去买就是,用不了这么多肉票。”打眼看去好几张呢! “再说前几天文韵给我们的都还没用完呢,你们留着,或者给你娘家送点。” 徐文丽点点头,说起娘家她虽然失望,但也不至于断了来往,劳动节前一天才回去看过他们的。“您就拿着吧,文明让给的,他最近弄到几张,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舒老师也让她收下,“明天你多睡会儿,我早起去排队,挑块好肉。” 几个孩子都争着孝顺他们,这一年多来家里隔三差五就吃细粮和肉,他们没掏过钱和票,都是三个孩子拿出来的,现在又多了个文丽,跟亲生的一样,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啊。 萌萌芽芽吃得饱饱的躺炕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有眼睛会动,脑袋和身子还不怎么会转动。 今越忽然想起来,“大嫂你们要婴儿摇床吗?可以请孙大龙做两张,不占地方。” 刘慧芳忙问什么样的,怎么用,现在家里宽敞,孩子都是跟他们睡,过几天天越发热起来,跟大人就不好睡了。 今越解释一通好像也说不清,她没养过孩子,“不行我带你去钱大妈家看一下吧,她们家刚好有一个。” 她们上门,钱大妈和钱春花很意外,有点慌乱而木讷的让她们上炕坐,炕上躺着个两个来月的小婴儿,瘦巴巴的,显得一双眼睛特别大,脑袋上没几根头发。 “孩子真乖,叫啥名字来着?” “妞妞。” 小妞妞目前看不出来像谁,但可以想象将来绝对是个美人坯子,因为眼睛大,鼻子挺,皮肤白,脸型也是瓜子脸,光这几样就已经赢在起跑线了。 “真漂亮,不过这孩子是不是脸色有点黄,春花姐你们平时还是多带她出门晒晒太阳吧。”今越很真诚地建议。 母女俩讷讷的应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今越话只能说到这儿,大嫂围着婴儿摇床看了一圈,高度合适,大人摇的时候很方便,也很稳当,不会对婴儿脑袋造成伤害,里里外外被打磨得光滑滑的,没有木刺和尖锐的棱角,她很满意,问孙大龙做一张要多长时间,花多少工费。 “人家一家子在村里也不容易,白天要挣工分,只能晚上抽空做,得给钱才行。” 钱大妈本来好好听着的,听到这儿忽然看了刘慧芳一眼,她们家有两个孩子,那就是要做两张。 钱春花的产假已经结束,孩子都是钱大妈在带,但她也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平时除了去捡点烂菜叶子烂萝卜,大多数时候就是带着孩子去郊区,摘点野菜,采点草药之类的,攒一两个月才能攒够一两斤,拿去卖也就几毛钱。 上次的蝉蜕,她就是这么耗子存粮式的攒下来的。 要说这大院里谁家都缺钱,但钱大妈绝对是最缺的一个,闺女二十几块的工资要养活三张嘴,她恨不得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分花。 “好,你有没有啥要求,我给你带话,正好明天我要去他们村那一带。”她的“去”跟今越家不一样,她没有自行车,也舍不得花钱坐公交,都是走路,背着妞妞挎着篮子天不亮就出发,穿过城里胡同小道,横跨一整个书城市,到了山脚下也舍不得休息,因为还得留够回家的时间。 刘慧芳倒是没想到这些,把要求说了,又说孙家提供木料和竹子的话,她一张出五块钱。 这是市价,因为商店里卖的没这个方便也是这个价。 钱大妈手微微有点抖,“好,我明天告诉他。” 姑嫂俩回到老屋,一看怎么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就连萌萌芽芽也咿咿呀呀的。 “这是咋,家里遇到啥好事啦?” “慧芳,慧芳我考上啦!”舒文晏一把将人搂住,高兴得语无伦次,“我今天去看了成绩,终于贴出来了,有三百多个人报名,我考在第三名,我考上了!” 刘慧芳有点傻眼,说实在的她并不觉得丈夫能考上,竞争太激烈了,那么多人才招十个,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她也煞有介事的支持支持,考不上他就怪不了自己了。 然而,舒文晏真的靠自己的笔杆子考上了! “我看通知上说了,后天就要去报到,人事档案不经过学校,直接从区人事局里调走,后天我就要去政府上班啦!”舒文晏轻咳两声,整理自己的衣服,仿佛现在就已经是大领导的派头。 刘慧芳轻轻打他,“少来这一套,给我好好说话。” “嗯哼,这次的考试分为客观题和主观题,客观题我的得分只是中等,但主观题考验的是写作能力,你们猜我考了多少?” 众人被吊起胃口,全都眼巴巴看着。 舒文晏挺了挺胸膛,“满分60,我考了59,其他人最高也只有47。” 而他的排名,就是靠超高的主观题给拉上来的,可谓是逆风翻盘。 今越不意外他能考上,但意外的是他排名居然这么靠前,他今年都快三十五了,工作磨灭了心气,浑身上下散发着又穷又酸的气味,也没时间看书充实自己,怎么看都有点江郎才尽的感觉,可他一去,居然就考到第三名! 这叫啥,舒文晏天生就是为写材料而生的啊。 今越正想问考的啥,门口忽然有几个小孩跑进来,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今越姐姐,外面有人找你!” “开小轿车的哦!” 别说舒家,整个大院都轰动起来,开小轿车的人来找今越,这可了不得,大家拎着小板凳就往门口跑。 第56章 056 小女孩嗜睡症&少了一块钱&搬……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干部装的年轻男人,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有点不自在的轻咳两声,“大家这是……” “就是小同志找咱们今越吗?” 司机摸了摸鼻子, “是,我找舒今越同志,大爷您是舒同志的父亲吧,失敬失敬……” 小年轻经验不足, 以为走在最前面,又主动跟他说话, 还说“咱们今越”的, 那肯定是老舒同志无疑。 舒老师赶紧挤过人群,重重地咳了两声, 16号院的风水是咋回事, 今天刚出现李大妈被认错暴打一顿的事, 现在又来。 不过, 现在即使认错也不会被打,这小伙子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讲道理的, 而他们院最听话最乖巧最聪明的舒今越肯定不会招惹什么祸事。 “诶我不是, 这位舒老师才是今越的爸爸。” 司机抹了把汗, “对不住对不住。”赶紧先双手给舒老师传纸烟, 又给几位邻居, 不漏过一位。 今越出来,看见的就是大家伙把纸烟夹在耳后,不舍得抽的画面。 “舒同志你好,还记得胡桂枝同志吗?她请你过去一趟。”司机很客气说着,“本来胡同志要亲自过来的, 但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走不开,就让我过来请你。” 胡桂枝,今越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就是去年这个时候生了漏汗证的那个女领导,后来俩人再无交集,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说来也是她榆木脑袋,别人要能跟这样级别的领导攀上关系,逢年过节肯定要走动的,有事没事要刷一下存在感,可她却是病看好就看好了,压根没想起这茬。就连蒋老爷子那边,也是徐端带着她去过几次,老爷子也主动关爱她,给她送吃送喝。 她全天就是上班看病写报告,时不时还要复习一下中学课本,压根没时间去琢磨维护人脉的事。 舒今越暗骂自己不争气,连忙说好,这就出发,但—— “时间太晚了,我一个女同志也不方便,能不能让我家人陪我过去?” “自然是可以的,是我办事不周,抱歉。” 今越于是叫上舒文明,他比较机灵,如果有什么情况也能自己做决定,老妈是空有胆子却没多少头脑。 兄妹俩坐上小轿车,司机小刘立马左一句“兄弟”右一句“兄弟”的叫起来,因为互相传了烟,舒文明说话也亲热多了,“兄弟,不知道那位胡同志叫我妹子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刚才人多不方便说,胡同志家孩子身体不太舒服,想请舒医生去看一下。” “是怎么个不舒服?” 司机想了想,“我听说是在学校里打瞌睡,一直打瞌睡,老师让带去医院看看,这不去年舒医生治好了胡同志,她就想着还请您过来看看,这是对您医术的信任。” 一般司机是不会这么“多话”的,但舒文明最近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还挺会来事,今越又年轻得犹如邻家小妹,无形中容易让人亲近,司机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难道是嗜睡症?今越想着,嗜睡症其实也不好治,她上辈子在乡下遇到过一例,吃了一个星期都没缓解,后来让他们上大医院一检查,结果发现是脑垂体瘤。 那个时候她刚行医,还没什么经验,把脉的功夫也差了些,愧疚自己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虽然早晚一个星期对这个疾病的进展影响并不大…… 这次来的还是上次那栋小楼,司机送到之后是秘书来接人,“两位同志来了,胡同志会议还没结束,麻烦先休息一会儿,喝杯茶。” 进了会客厅,秘书没有提小孩生病的事,今越就静静地坐着,听舒文明和他聊天。 枣红色的实木桌椅,统一规格的搪瓷水杯,墙上挂着大大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这架势舒文明一开始也是怵的,斟酌很久才敢开口。 倒是秘书很平易近人,聊他在哪上班,上几年了,平时都干啥,渐渐的舒文明不再战战兢兢,也能主动聊一些工作以外的事。 今越脑子没闲着,她一直在琢磨嗜睡症的事,她决定能把脉把出来最好,把不出来就让他们尽快去大医院检查,千万别耽误了病情。 在喝完两杯茶水,又吃了一盘点心之后,有嘈杂的脚步声朝大门口走去,估摸着至少出去五六号人,胡桂枝终于姗姗来迟,她还穿着工作时的正装,整个人略显疲态,“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本来该让小张去接你们的,是我身边有些文件需要他找一下。” 其实今越一点也不觉得被怠慢,“没事的胡领导,您辛苦了。” 胡桂枝端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下大半杯,喉咙才稍觉滋润:“我家孙女,唉,说来话长。” 原来,胡家的孙女茵茵今年六岁,正好上一年级,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但学习能力不太强,一直以来都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我本来也没说一定要学多好,从不在学习的事上逼她,可这孩子这个学期开学以后,老师反应过好几次她总是上课打瞌睡,我工作忙,都是保姆在照顾,平时作息也规律,饮食也正常,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打瞌睡。” 今越注意到,她一直说的只有她和保姆,她来了三次也没见过这栋小楼里有年轻人,难道小女孩的父母都不在家吗?是做什么需要常年在外的工作吗? “孩子父母已经去世了,我平时多有疏忽,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又喝了一口温开水,“我想着西医横竖就是那些检查,还折腾孩子,不如还是看中医的好。” 今越苦笑,这还真不好说,各有各的长短吧,“不知道小朋友在哪里,我能不能看一下?” 很快,保姆带下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孩非常有礼貌,胡桂枝教她叫“阿姨”,她也温温柔的叫了,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今越,时而又看向自家奶奶。 不过,很明显的,茵茵和胡桂枝的关系比较生疏,要不是生病,她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见自家奶奶了,每天她起床的时候奶奶已经上班去了,她睡觉的时候奶奶还没回来,即使回来也是待在书房忙工作。 她们就像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内,不同时间维度的熟人。 茵茵仅仅拉着保姆阿姨的手,“奶奶,这位医生阿姨就是给我打针的吗?” 胡桂枝笑着摇头,“阿姨给你看病,不打针。” “其实打针的话,我也不害怕,我很勇敢呢!”要不是声音细得小蚊子似的,今越就要信了。 但听说不用打针,她还是很高兴,立马回房间拿出一本连环画,要读给今越听,小孩子似乎都有点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毛病。 今越为了拉近关系让她信任自己,耐着性子听她读了一会儿,还捧场地夸了几句,可把小姑娘高兴得不行。 看得出来,她平时很孤独,奶奶忙工作,秘书司机和保姆终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不会陪她说太久的话,好容易来了一个愿意陪她玩耍的阿姨,她恨不得一时间把自己所有的宝贝都献出来。 可惜时间还是有点晚了,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揉眼睛。 嗜睡症的病人就是这样的,白天睡再多,晚上还是到点就会困。 今越一边跟她聊学校的事,转移注意力,一边观察她的面部和神色。小孩皮肤偏黑,瘦高瘦高的,双目有神,五官端正,注意看她的山根,没有青灰。 她记得那个嗜睡症的病人就是鼻根青灰。 倒不是说青灰就一定代表会是脑袋里的肿瘤,今越单纯是愧疚作祟,格外关注这一点而已。 “晚上睡得好吗?” 茵茵的嗓音细细的:“好的。” “睡几个小时?” 小姑娘不懂,保姆连忙接话:“从八点半睡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半。” 今越算了算,整整十个小时,这样的睡眠时间已经不少了。“夜里会醒吗?” “不会,睡得很好。” 今越忽然灵机一动,“会梦游吗?”因为这种时候小孩自己不知道,只有陪伴的大人才会知道。 而保姆也有点拿不准,“应该不会吧……是这样的,我平时睡在茵茵隔壁,不在一个房间,但我确实没听见她夜里起床的动静,也没起来上过厕所。” 似乎是怕胡桂枝责备,她又补充道:“没起夜没梦游这个我可以肯定,我平时睡得比较警觉,如果有动静的话应该都能知道。” 今越一想也是,通过问话她就知道,保姆也不是一般人,专业素养很高的,说起话来逻辑清晰,很明显是经过专门培训的。 这么说来,夜晚的睡眠是正常的,但偏偏白天却还要嗜睡,今越想到一种可能性,“那茵茵跟阿姨说说,是不是心里有不开心的事呀?” “没有不开心哦。”小姑娘一脸认真。 舒今越不信,细细的询问她上学的事,班上有几个小朋友,谁跟她玩得最好,班长是谁,她坐第几排,有没有孩子欺负她,老师好不好,严不严厉……几乎是事无巨细。 别以为她奶奶身居高位,孩子就能过得快乐,有时候小孩子之间的欺负还真不好说,而且越是乖巧的小孩越容易被欺负。 可茵茵通通否定了,全都说好,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今越疑惑着,把手搭上去,脉象来看是细数的,不确定是黑瘦高小孩天生就这样,还是病理性的,于是她又问了一堆阴虚的症状,有的她说没有,有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意思,是保姆帮着回答的。 总结下来——通通没有。 那就排除阴虚了,今越觉得有点奇怪,孩子脉象和症状来说都算正常,怎么就是会打瞌睡呢?刚才问过,她的瞌睡不分科目,语文和数学都会睡,所以应该跟某个科目喜好无关,在学校里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应该也不是厌学。 嗜睡症属于罕见病,因为病因和发病机制还不明确,今越把可能出现的疾病都排查了一遍,觉得从中医的角度暂时没思路,“我建议您还是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主要是看看有没有神经内科和心理方面的疾病。” 这不是骂人,这是最有可能出现的。 胡桂枝想了想,“把脉把不出来吗?” “脉象细数,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阴虚,但症状和舌苔又都是正常的,没有明显的阴虚象,所以我怀疑她这个脉象是小朋友天生如此。” 胡桂枝眼神一暗,又追问了几个问题,确定今越是真诊断不出来,这才说了两句感谢的话,让司机和秘书送他们回去。 司机把他们送到大院门口的时候,邻居们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大院里安静得很。 老两口听见动静立马开门,“回来了,进来说。” “怎么样?” “是去看病吧?” 今越点头,简单的说了下情况,但没说胡桂枝的身份,怕吓到老实巴交的父母,况且以后他们之间几乎不可能有交集,说了也没用。 倒是舒文明对小女孩的病很好奇,“什么嗜睡症,既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那会不会是她因为没有父母,奶奶也忙工作,所以想闹出点动静来,吸引大人注意,故意的?” 今越其实也想过这个可能性,生病基本都是有征兆的,不仅有体征改变还有症状,她这个光脉象不对,似乎说不过去。 甚至,就连脉象也不能完全说是病理性的,有可能是生理性的。 舒文明小时候也干过装病吸引大人注意的事,“我看还是往这方面考虑吧,缺爱的小可怜哟,小白菜,地里黄呀……” 舒今越白他一眼,打算先让她们查查,查不出器质性的病变,再跟胡桂芝提这个猜测。 “对了,大哥大嫂他们回去了?” “嗯,你们刚走一会儿,孩子肚子饿就先回去了。”刘慧芳目前母乳不够俩孩子喝,只能一顿母乳一顿奶粉的混着喂,喂奶粉那顿就得赶紧回家。 舒文韵也陪两老等到现在,现在哈欠连连,“大哥这也算好消息,虽说不是当官,但写材料也算他的专长,以后他应该能安心工作了。” 舒老师点头,舒文晏带来的消息,无疑是近两年整个舒家的第三好消息,第一好当然是舒今越找到工作顺利留城,第二好是徐文丽的病得到缓解。 “他们都有好消息了,文韵你呢,听说最近谈对象了?” 舒文韵语气有点冷淡,“算是谈了,但还没稳定,等稳定再带回来。” “对方哪里人,哪个单位的,多大年纪,家里啥情况?” 舒文韵抿了抿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今越对她依然不好不坏,忙着想茵茵的病情,也没空管她跟谁谈,怎么谈的。她知道,舒文韵其实是希望她问一下的,但怎么说呢,今越经历过上辈子那些事,现在能相安无事已经是她大度,再相亲相爱那是不可能的。 文韵略有失望,不知道为什么,她希望今越能多问她一句,只要她问,她会说的。 其他人见她不愿多提,以为是她害羞,也没再追着问,主要是舒文晏这消息太振奋人心了,大家都跟着高兴。 第二天,舒文晏立马回学校找刘校长,送了点礼,说明自己即将调任,希望他暂时不要对外说的事,毕竟他不想让李素芬节外生枝。 刘校长一听他要去的单位居然是市委,现在上面好些人的工作都恢复了,正常的办公秩序迫在眉睫,需要急招一批有文字功底的工作人员,他其实也听说了,但没想到舒文晏也知道消息,还考上了! 甭管舒文晏以后能不能升,但他现在都不敢得罪这个曾经被他罚去看大门的舒老师,秘书可是领导跟前的人,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不定以后还要求人呢!校长顿时满口答应,还让他有空回“娘家”看看,新桥小学永远是他坚实的后盾。 果然,舒文晏得以顺利办理入职,他文笔好,因为年纪大,成绩不低,倒是一进去培训半个月就被分配到一位中层领导身边,一下子就忙碌起来,几乎天天加班到晚上九点多,回到家的时候妻女都睡着了。 但饭菜是热乎的,还在灶台上,女儿们呼呼的,小胸脯一起一伏,刘慧芳给他留着昏黄的灯……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今越不知道新工作给大哥带来的变化,最近胡桂枝带孩子去检查之后,没再来找过她,估摸着是在西医那边找到治疗方法了,她也就暂时放一边,忙着给康玉琼做调理。 “现在康阿姨的大便暂时是通畅了,但长期卧病在床和多次手术造成的气血双虚还是病根,我建议中药再喝一个星期就不用喝了,开始食补和适当运动。” 康永新连忙点头,看着妹妹精气神都好起来,今越说啥就是啥,“你帮我写几个食补的方子。” “就是这个运动,你也知道我妹妹的情况,这个恐怕不太现实。” 今越摇头,“不是真的要做什么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就是每天让保姆给她推到太阳底下晒晒,做做手指操,按摩一下腰椎和下肢,最主要是要让她脑子动起来。” “最好是能让她有份工作,赚多赚少不重要,要让她有价值感。” 不然她总觉得自己是哥哥的累赘,帮不上忙,人就是这样的,越觉得自己废物就会越来越废物,最后真的变成废物。 康永新同意,想了想,“我们实验室最近要整理以前的实验数据,需要有一定中药学基础的人,对数字也敏感,她或许可以试试。” 舒今越从康家离开,刚到家还没歇口气,舒文明忽然神色匆匆进门,“来一下。” 今越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一咯噔,心说不会是出事了吧! “二哥你是不是干啥……” “卖光了。” “啥?” “那批布料卖光了,比预计的早了十天,全卖光了,一匹不剩,好些人买不到,还追着我们问呢,但我想着就此收手算了。” 他是真的不贪心,见好就收。 舒今越松口气,真想揍人,“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啊,吓死个人。”她脑海里都出现二哥和李玉兰唱铁窗泪的画面了。 舒文明嘿嘿笑着,脸上却还绷得紧紧的,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喏,数数。” 里头是一匝匝捆得整齐的纸币,十元大钞的是一沓,五元的两元的一元的,甚至连五角一角的都有,另外一沓则是零零散散的粮票肉票。 “乡下地方,有些人家里没钱,就用鸡鸭鹅来换,这些活物我找张良伟帮忙出手,又稍微赚了点。” 苍蝇腿也是肉啊!再加上那些粮票肉票家里用得上,就没出手。 今越数了好久才终于把一大堆钱数清,零头不算,居然足足有936块之多! “这里面有三百块是本钱,除掉本钱相当于是净赚了636块?!”她捂住嘴巴,“赚了两倍的差价?” 舒文明点点头,他也是心头狂跳,他知道能赚,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能赚! 舒今越也不傻,她没被巨大的收益蒙蔽双眼,“现在的布料也不便宜吧,你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利润空间?” “张良伟的小舅子在市三纺织厂,他们厂里因为机器故障,做出一批残次品的确良,本来是跟制衣厂的订单,结果制衣厂不要,其他厂一看也说不要,他们处理不出去,正好他小舅子牵线,我买了一些搀进好料子里。” “嗯,主要是你的加入,让咱们多了本钱。” 今越狐疑,“你们不会是以次充好,赚老乡的黑心钱吧?” 舒文明气结,给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不同的料子肯定价格不一样,只是搭着卖的话能便宜些。” 残次品的价格肯定不如好料子,可在缺布料尤其是的确良的乡下地方,倒还成了抢手货,没几天就全卖光了。 “那些裁下来的边角料,碎布头子,我又给便宜卖了……” 就是把所有能出手的都出手,能换成钱的全换,才得到这么大一笔巨款。 今越看着钱,手心冒汗。 636块的利润,三人平分的话,就是每人212块,短短一个月,她的存款就变成了四百多块! 难怪小说里那么多年代文主角喜欢做生意,这就是钱生钱啊,靠上班那点死工资,他们攒两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舒文明舒舒服服的,四仰八叉躺炕上,“我算是想明白了,这赚钱还是得靠人脉,就你说的那个啥,信息差,资源差,老实巴交上班是没前途的。” 这对他又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对了,我屋里还留了一些料子,都是好的,家里每人做一身新衣服穿穿,咱也洋气一回,你们几个女同志就做裙子吧。” 不花钱的新衣服,谁不喜欢?今越当即叫二嫂跟自己一起分,因为都是差不多的颜色,倒是无所谓挑拣,就连最小的萌萌芽芽也分到了几块小布,正好可以做几个小褂子,夏天热了好穿。 现在刘慧芳还在休产假,能自己照顾孩子,赵婉秋就没天天待那边了,她抽空把料子送去赵大勇家,赵大嫂手巧,做的衣服都是顶好看的,今越又简单的给她画了个图纸,哪里该收腰,哪里该加一道松紧,领子应该做成鸡心领,袖子不要太长……还准备了一堆五颜六色,形状不一的纽扣过去。 纽扣是去年小李嫂感谢今越治好了小李的肾结石,亲自送来的,赵婉秋见人就送,可依然还剩三分之二。 “得亏人家赵大勇媳妇是个耐心好的,你这么多要求,外头裁缝店都不搭理你信不信?” 今越笑笑,“现在你们嫌我事儿多,等成品出来你们就知道我的好了。” 一次性把要求说完,总比做出来这不合适那不合适的好嘛,况且今越也是根据自家人身材特点提的要求,量身定做,不是谁都像舒文韵肤白貌美气质佳、挂个麻袋都好看。 “对于普通人来说,就要学会扬长避短。” “得得得,就你道理多。” 赵大嫂感激今越又是治病又是帮她招揽生意,她们又给了钱,几乎是加班加点的做,不到一个星期,全家十口人的衣服全部做好,夜里九点多让儿子送到柳叶胡同。 赵大勇儿子上个月刚结婚,脸上还带着新郎官的喜悦与羞涩,“舒医生,我妈让我先送来给你们试试看,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跟我说,我拿回去改。” 这次的布料主要有两种颜色,米白和军绿,军绿色默认是男同志的,但今越偏偏反其道行之,她自己选了军绿色的,被赵婉秋和大嫂念叨了好几天,都说做出来不好看就浪费了。 而此刻,这条军绿色的半袖连衣裙,刚好到今越膝盖下一寸,露出雪白如凝脂一般的小腿,看着纤细却又骨肉均匀;腰肢那里收得特别好,还专门用碎布头子做了根细细的抽绳,打个蝴蝶结,既俏皮又显腰细;鸡心领显得脖颈修长,恰到好处的露肤度显得整个人既精神又精致…… 所有人傻眼了,徐文丽都顾不上试自己的新裙子,直勾勾盯着今越看:“哇,今越的裙子真好看,太漂亮了!” 刘慧芳:“早知道我就选她这个色,太显白了,这米白色的我皮肤黑,穿上更黑。” 赵婉秋:“裙子长度正好,把身高都拉长了。” 舒文韵也由衷的夸赞,“今越越来越漂亮了。” 舒今越微微有点脸红,抓着裙摆不自在的转了两圈,“哼,看吧,当初是谁嫌我事儿多。” 不过其他人的也好看,全都照着今越的要求做的,非常合身,除了刘慧芳的颜色不太适合一些,其他人都完美的做到了扬长避短。 第二天,舒家所有女人都穿上新裙子,刚出门就被大院里的邻居们打探哪儿买的,多钱,怎么这么好看,她们也想买一身。 大家趁机帮赵大嫂宣传,这是送上门的生意。 舒今越穿着新衣服,心情倍儿棒,下班时间刚到就往外走,遇到一堆大姐们又宣传一波,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依然被行注目礼。 等下了车,走到物资局大门口,正好遇到下班的人群往外走,自然又是一波注目礼。说实在的,今越还不太习惯,毕竟从小就被隐藏在舒文韵的光芒之下,哪怕她这颗小月亮再亮,在热烈的太阳跟前也是不够看的,今天忽然收获这么多注视的目光,她心里总觉得不自在。 甚至有几个人还在不远处,对她指指点点。 舒今越愈发不自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轻轻碰了碰后面,担心是不是上厕所的时候忘记扯出来了,又怀疑是不是袖子太短,露出胳肢窝了,甚至还整理了衣领,怀疑是衣领开太大…… “很好看。”徐端从楼上下来,没想到她主动来找自己,“新衣服很好看。” 今越这才稍微自在一点,“没什么不妥的吧?” “真的好看。”他摸了摸她头顶,手顺势就搂她肩膀上,“买的还是做的?” 今越嘚吧嘚吧一说,话匣子打开,逐渐忘记紧张,身体放松下来,整个人也鲜活起来。 “你最近有没有胡桂枝那边的消息,她孙女病好没?” 今越就是这样的性子,虽说自己忙,把这件事暂时丢一边了,但要真丢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己接触过的病例,她都希望他们好好的,哪怕不是自己治好的,她也想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徐端看出她脸上的焦急,也就没瞒她,“听蒋卫军说,她孙女的病好像有点严重,查了一圈没查出异常的,这段时间都住在医院里。” “什么都查不出吗?住哪个医院?” “你想去看看?” 今越点点头,“这样会不会有点冒昧,我不是想攀附,只是担心茵茵的病情。” 徐端搂着她的手没放开,反而紧了紧,心说真是小孩子脾气,善良有责任心,主要是交给她的事就一定要亲眼看着做完才放心。 况且—— “是攀附也没什么,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创造一些资源,当深陷泥潭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拉我们一把。” 舒今越怔了怔,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说。 “好了,别想那么多,慢慢来吧。”徐端牵着她的手往门口走,“消息暂时是保密的,因为不想太多人去打扰,你如果想去的话,我让蒋卫军帮你问问。”总得要本人同意才行,不然她也不好贸然上医院。 今越放下心来,又开始叽叽喳喳说最近大院里发生的事,他虽然生活在金鱼胡同,但对柳叶胡同16号院的事也是了如指掌。 嗯,拜她所赐。 他们走远了,今越没听到身后一票女同志的吸气声,“这这这是徐科长的对象?!” “徐科居然名草有主了?” “这么小!” “倒是挺漂亮的,挺般配。” “不仅年龄小,个子也小,站徐科跟前这差距……” “有点子可爱是怎么回事?” 不出半天,徐端有对象的事就传得人尽皆知,那些对他有意的年轻女同志,想把身边亲朋好友介绍给他的老同志,从此只能望男兴叹。 舒今越不知道自己这一次主动出现带来的后续影响有多大,她心里记挂着茵茵的病情,回家之后也在琢磨这件事,上班都心不在焉。 这几天气温连续升高,很多以蚊虫为媒介的传染病高发,朱大强和刘进步每天出去巡逻,今越也没闲着,既要写报告,还要组织各个大院的代表们扫大街,清理垃圾。 大杂院这边住的人多,环境卫生很差,居委会也很头疼,每年夏冬两季雷打不动的要组织人手进行统一打扫。 今越作为年轻人,又是自己的分内工作,自然是要起到带头作用,扫地装垃圾都抢在前面,一天下来累得腰都断了。 这天,她刚带着人把胡同内的垃圾桶清理干净,准备撤退的时候,忽然遇见个熟人——“舒医生!” “孙大龙?你怎么来了,你爸最近怎么样?” 小伙子长得黑壮黑壮的,一双眼睛很明亮,“好着呢,他现在能吃能睡,干活贼有劲儿,逢人就说舒医生厉害,连这么严重的怪病都治得好。” 他转述还算保守的,现实更夸张,孙玉犁和孙铁牛天天在村里说舒医生怎么厉害,村民们听腻了,就让他们比比,到底是治谁的病的时候更厉害,于是演变成了俩人比谁生的病更怪更严重更难治……人类奇奇怪怪的好胜心呐。 于是,在大家的推波助澜和道听途说之下,什么乱七八糟的症状都在他们身上“病”了一遍,越说越离谱。 今越听得哈哈大笑,“他们呀,这是乱说,你可要帮我辟谣,我没那么大本事治那么多怪病。”茵茵的就毫无头绪呢。 孙大龙嘿嘿笑,想起正事,“对了舒医生,我爸让我来问问你家里人,上次做的那两个婴儿摇床好使吧?要是有哪里不合适的,我拿回去改改,你们可是给了我们九块钱的。” 今越一愣,“九块钱?” “对啊,那你估计是不知道,你家里人给了钱,还让钱大妈带去给我的。我爸说不能要,但钱大妈劝了我们好些话,我觉得有道理,就收了,你别生气啊。” “本来就该收,你们收了我才高兴。”今越按捺住心内的疑惑,她知道耿直的孙大龙不会说谎,而大嫂也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不过,钱却不是大嫂送过来的,她在家忙着带孩子没时间,前几天听舒老师提了一嘴,是舒文晏送过来的。 莫非,舒文晏一合计觉得十块钱贵了,给扣下了一块?这倒是像他能干出来的事,毕竟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连块煤球都舍不得烧,要回老屋来蹭呢。 还以为大哥变好了,原来是死性不改,今越心里嗤笑一声,孙家本来一年到头就没什么收入,儿子又多,孙大龙在村办木料厂当学徒工,这跟城里的学徒工不一样,在村办企业是基本没工资的,自能算作工分,一年到头分不了几个钱。 孙家帮忙做婴儿床是真的“帮忙”,没赚她们几个钱,木料都是从厂里买的,这些成本相当于他们先垫付。更何况为了做婴儿床,孙大龙一双手磨得全是细小的口子,竹篾要有弹性需要各种火烧和打磨,细小的竹刺戳进伤口里,挺长时间都好不了。 而大哥大嫂,应该存款不少,大哥实在没必要从孙大龙身上抠搜这一块钱。 相对于他们的存款来说,一块钱就是一根汗毛。 孙大龙见她皱着眉,似乎是不太高兴,立马有点紧张:“舒医生生气了吗,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 “没,是想起单位上有件急事,你难得来一趟,要不就去家里吃个饭吧。” 孙大龙连忙摇头,“不了不了,这是给你们带的一点山杏,我们村有两座山,上面有不少杏子树,味道还可以,你们尝尝。” 他的杏子分作两兜,一兜是给今越家的,另一兜……他红着脸,抓耳挠腮的,“给春花姐,她们家挺难的,想吃啥都得花钱买,不比咱们乡下方便。” 是了,钱春花比他大三岁,因为做婴儿床的关系,俩人接触过两次,也算熟人。 当然,今越不知道的是,眼前的小伙子因为第一次上钱家的时候,正好撞见钱春花歪在炕上喂奶,不小心看见人家身体,心里很是愧疚。 在村里,有的妇女也会当众给孩子喂奶,但他不爱去妇女堆里打转,就算偶然在干农活的时候遇见,也是立马避开,不像那天那么巧的就看见。 毕竟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的隐私,当时对他冲击挺大的,他在村里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跟女人说过话,更别说忽然一下子直面那么大的冲击……事后回想觉得自己不厚道,既然看了人家就该对人负责才对,孙玉犁他们从小就是这么教育他的。 尤其是知道钱春花离婚了,他就有点别样的心思。 只是不敢跟任何人说起,家里人要是知道他看上一个离婚带娃的女人,不定怎么骂他呢。而他呢,知道钱家情况,料想钱大妈是不可能把春花嫁出去的,心里也不得劲。 舒今越见他神色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忧愁的,这怎么看怎么像当时二哥没追上徐文丽的时候——少男怀春。 但她断断想不到,他怀春的对象居然是她的邻居! 今越拎着杏子进门,徐文丽立马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好吃,比咱们去年在山上摘的好吃。” 孙家村的杏子林向阳,不像西山那两棵杏子树背阴,光照充足的杏子糖分也要更高一点。舒文明也吃了两颗,见媳妇儿还要伸手拿第二颗,他立马按住。 “杏子伤胃,少吃点。” 徐文丽扁着嘴,她是真馋啊,这不许吃那不许吃的,可偏偏都这样控制了,她还是长胖了,脸蛋红丢丢的,像个秋苹果。 “要是能像今越这样瘦点该多好啊。”尤其那一把小腰,细的哟! 舒文明嗤笑,“你当她是想这么瘦啊,每天吃那么多,肚子就跟个无底洞似的,白瞎了那么多好东西。” 舒今越泪流满面,家人们谁懂啊,她是真的想长点肉,可不知道是营养不够还是怎么回事,努力两年,依然没长出多少。 “二哥讨厌,你要捧二嫂就捧二嫂,不许踩我一脚。” 众人都笑起来,正埋头写字的舒老师骂老二当哥的没个当哥的样子。 是的,他在写毛笔字,脚边也堆了一堆毛笔字! 第二天,6月16号,天气晴,万里无云,宜迁居的黄道吉日。今越邀请几名好友来家,简单的搞了个搬家小仪式,将自己的东西从老屋搬到新屋,算是完成了人生中又一件大事。 自从手里有钱之后,她迅速提前结清了吴祖荣的家具钱,把新房子里缺的东西全都添置上了。 人很奇怪,刚买下房子那段时间,她计划搬家的时候要敲锣打鼓极尽风光之能事,可当真的能搬家了,她却完全不想搞大张旗鼓了,只想着一家人,三五好友,简单的搞点仪式感就行了。 倒是两老比她积极,给她门框上贴了乔迁之喜的对联,还在窗户上贴了用红纸剪的红艳艳胖嘟嘟的小造型,有小葫芦,小苹果,小柿子,寓意福禄寿喜、平安顺遂和事事如意。 这些都是徐文丽的点子,赵婉秋提前跟人学了好几天,废掉好些红纸剪出来的。 他们是真把今越当小孩,就连舒老师写的对联也是胖嘟嘟的小猫造型,写的字也不是常见的那些,而是“门迎喜气,户满春风”,每边四个字,简单明了,寓意美好。 谁见了都得夸一句舒老师一手好字,今越才不会说舒老师为了这八个字,也练废了好些草稿纸呢! 舒文明因为有钱了,出手也阔绰,直接送她一套青花瓷的茶壶茶杯,舒文晏从哪儿搞来的半斤好茶,舒文韵则是一顶雪白的蚊帐……一番装饰下来,这间有百来年历史的老房子焕然一新,成了舒今越一个人的真正意义上的家。 搬进来的第一个晚上,她抱着被子从炕头滚到炕尾,流下了幸福而满足的泪水。 为了走到这一步,她花了两辈子的时间。 第57章 057 电风扇&男性朋友&不安腿综合…… 徐端也有礼物, 但他说要等几天,商店还没送到。 问他是什么,他又不说, 搞得今越十分期待。 不过,她先迎来的是蒋卫军那边的消息,让她想看茵茵就去看。 那天刚好是星期天,徐端来接上她, 一起过去省医院。 茵茵住在儿科病房,今越拎着一点杏子和两样应季水果, 不知道小朋友喜欢吃什么, 就各买了点。 他们到的时候,胡桂枝正好也在, “听卫军说起你, 没想到你们也认识, 说他家小虎子高烧是你退下去的, 老爷子脑梗也是你诊脉诊出来的,我还说你这小同志真了不起……咦, 小徐?” 徐端礼貌的叫了声“胡阿姨”, “您最近还好吗?” 胡桂枝笑容满面, 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臭小子还记得我啊, 这么多年都没见你上门, 你说你跟我生分什么。” 很明显,她是很喜欢徐端的。 “我好得很,小雨去世之后,我也想开了,人生在世计较那么多没用, 不如好好的放开心的活着,你这臭小子,听说是转业到物资局了,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徐端搂着今越的肩膀,笑着说:“没有,我刚回来,工作还没上手,忙不开。” 胡桂枝的眼神落在他的手上,以及今越的脸上,脸上有一瞬间的迷惑。 “还没跟胡阿姨介绍,这是我对象,苏今越,叫她舒今越也行。” 胡桂枝略微怔了怔,脸上很快挂上真诚的笑,“我还以为你……处对象了好啊,真好,找到今越这么优秀的女同志,你小子有福气。” “今越,胡阿姨你已经知道了,以前我们家和胡阿姨很熟,是邻居,后来两家各自搬走,联系就少了些,但阿姨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巾帼英雄。” 徐端难得这么夸人,还一点也不夸张,是真心实意的赞扬。 今越笑起来,“那我也叫您胡阿姨了。” 胡桂枝看着他俩的默契,尤其是徐端眼里不带隐藏的爱意,心里略微酸楚,但又放心不少,都是好孩子,只要能找到好归宿,跟谁在一起不重要。 今越趁机打量病床上的茵茵,几天不见,小女孩变化不大,就是两眼稍显无神,不停的打哈欠。 感受到她的目光,小女孩笑起来,冲着今越眨眨眼,很温柔的样子,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徐端身上了。 “叔叔我见过你哟。” 徐端很温和地问她,“在哪里见过,我怎么不记得。” “在我妈妈的相册里,有一张你的照片,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有胡子喔。” 徐端愣了愣,倒是胡桂枝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这小丫头,以前你们毕业的时候,不是流行互相送照片嘛,小雨有一张你的照片,一直装在相册里,她天天在家翻那些旧东西。” 徐端也笑起来,向今越解释:“我和胡小雨,也就是茵茵的妈妈是同班同学,蒋卫军我们几个都是很好的朋友。” 舒今越很满意男人的态度,知道解释,而不是把她蒙在鼓里,不得不承认,刚开始看胡桂枝的态度,刚才又听见茵茵的话,她心里是毛毛的,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共同经历过什么。 但他大大方方的解释,今越就觉得即使有什么,她也能坦然接受。 胡桂枝也不想因为自己几句话影响这对恋人的感情,于是转移话题说起茵茵的病情,“你离开之后第二天,我们就来了医院,全身检查都做了,重点是头颅脑部的,没查出什么,但她一回学校还是继续嗜睡,我寻思这么不是办法,就给她办了住院,想着住进来方便检查。” 但依然是没查出什么。 “只是我工作忙,来回医院不方便,茵茵只是白天在医院,晚上保姆会把她接回家睡觉。” 今越仔细看这几天的检查,什么血常规、肝肾功、超声、心电图、脑电图……确实都是好的,一个异常指标都没有。 “这边西医也没办法,建议暂时先用兴奋剂试一下,但我担心对孩子大脑有影响,没同意。” 今越点点头,确实有这个风险,茵茵太小了,这种中枢兴奋剂的副作用大家都知道,到底还有没有远期的负面影响,谁也说不准,医院也不敢轻易使用。 既然病理和心理的因素都排除了,今越实在是想不通还有什么原因,莫非真是二哥说的装病? 趁着她给孩子把脉的时间,胡桂枝把徐端叫到病房外聊天,“小徐和今越怎么认识的,你俩处对象我真的很意外。” 无论是过往经历还是年龄,都应该是很难有交集的两个人。 徐端淡淡的笑起来,“我们以前就有渊源,后来在书城又遇到,因为一些上一辈的事,慢慢接触多起来,我被她的个人魅力和优秀品格所折服,就主动追求她了。” 胡桂枝听得直摇头,“你小子,跟你胡阿姨还这么滴水不漏呢?” “是真的,过程略有波折,但我运气好。” 他的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温和的笑意,跟以前那个不苟言笑的阴郁少年判若两人,胡桂枝感慨,“看来你是真的遇到对的人了,也好,省得小雨……算了,我不提她了。” 想起去世的女儿,胡桂枝神情哀伤,她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独生女,解放前两年才出生的,听话,懂事,贴心,像只小小的解忧百灵鸟,却偏偏身体不好,后来早早结婚,早早生孩子,又英年早逝。 其实,当初她是极力反对女儿生孩子的,她只想做小雨的妈妈,而不是那个不知道男女的孩子的外婆,她只要一个小雨就够了。但小雨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性格比一般孩子倔,怀上就硬要生下来,她也没办法。 幸运的是,母女平安,且小孩也很健康;不幸的是,因为这个孩子的降生,她凡事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人,慢慢的开始不重视自己的身体,加重了自己的病情,后来听闻丈夫出事,更是雪上加霜,最后把自己的身体拖到油尽灯枯。 舒今越在屋里陪着茵茵聊了许久的天,一直不见他们进去,心里有点疑惑,一看时间,忽然想起个事:“茵茵现在是不是感觉很困,很想睡觉?” 已经到她平时嗜睡的点了。 小姑娘弱弱的“嗯”一声,哈欠一个接一个的打,其实她眼皮早就撑不住了。 今越仔细观察,犯困是真的,睡意也是真的,那就排除了装病的可能,她趁着孩子睡觉的时候,抓紧时间把脉,把了很长时间,依然是细数脉,没有变化。 这种什么毛病都找不出来的,真的是无从下手,就像一面光滑的毫无缝隙的墙壁,她无论扒拉哪儿都扒不开。 但孩子除了嗜睡,也没有任何不舒服,吃饭正常,身高体重智力发育都正常,要不就别管了?说不定过段时间莫名其妙就好了呢? 毕竟,人体有时候是会出现一些症状,没有病因,过段时间又莫名其妙消失。 今越想着,这嗜睡症除了影响上课听讲之外,最大的危害就是嗜睡症发作起来,要是身处火源、水源、高处、尖锐物品旁,可能会有安全隐患,其实平时也没什么,只要保姆好好看顾一下,避开危险的地方就行了。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胡桂枝和徐端进来了。 “又睡着了,这小丫头,我也拿她没办法了,实在不行就先这样吧,观察一段时间看看。” 可能是声音吵到茵茵,小女孩两条腿动了动。 这间病房的床不小,她小小的身子在被窝里扭动几下,动静尤其明显。 今越连忙问:“她平时在家睡觉也会这么扭吗?” 准确来说不叫扭,是“搓”,两条腿互相搓,或是交叠在一起,互相摩擦,或者是夹着被子扭动几下……今越看着看着有点奇怪,怎么有点像夹腿综合征? 这个情况家里有女孩的可能就比较有经验些,她也是在网络上看见这个名词,后来专门学习了一下,算不上很严重,家长矫正一下,一般过了那个阶段就不会了,即使有保持到成年后的,也不是多大的危害。 胡桂枝也有点意外,“不这样,我也是第一次看见。” 今越连忙掀开被子,小女孩又不动了,身体没有颤栗,脸上也没有潮红,心跳呼吸都正常——似乎又不是夹腿综合征。 “茵茵从小睡觉就很安稳,睡得很熟,过年放炮仗都吵不醒她。” 今越把脉,依然是细数脉。“这个情况,会不会是她腿不舒服?” “没听说啊,前几天检查腿上也没异常,以前也从没受过伤。” 今越让徐端先避出去,然后把小女孩的裤子往下脱,仔细观察她的双腿,甚至把内裤都脱了,也没看出哪里有红肿热痛,更没有明显的蚊虫咬伤外伤。 真是奇了怪了,今越想问题想得头都疼了,又坐了一会儿,依然毫无头绪,只能建议先观察观察,说不定过段时间能好,要是不好,如果能有新的症状出现,或许能找到思路。 徐端说要先下去透透气,今越跟胡桂枝告辞,顺着楼梯往下走,拐角处正好遇见老熟人,“莫医生。” 莫书逸抬头,笑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们同事又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了?” 胡桂枝不想太多人打扰,她也就没提小茵茵的病,只说是来看望一个住院的小朋友。 “你是不知道,上次石学海老师带人来找你闹出多大的动静,那几天我正好出差了,后来石老师的学生说,你在他们科可是出名了。” 今越笑笑,“还得多亏你引荐,让我有机会从石专家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这倒不是奉承,是石学海真的很有风度,不像其他权威的西医专家,一听中医就嗤之以鼻,不管有效没效先讽刺怀疑一顿再说,即使真有效,他们也不会觉得是中药的效果,反而觉得是疾病自愈了,瞎猫碰到死耗子了……譬如市医院的金主任。 今越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金主任的态度,徐端就曾提醒过她,要注意这个人,这个人可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类型。 莫书逸跟她一路往下走,“最近怎么样,你们防疫站工作忙吗?” “还好,在基层嘛,忙的时候忙,偶尔也空闲,但跟你们搞临床的不一样,我们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扫大街,洗厕所,清垃圾,捉老鼠灭蚊子打苍蝇之类的。 莫书逸听得有趣,“有机会真想去体验体验。” “你认真的啊?”今越瞪圆了眼睛,“那行啊,我可当真了,哪天我们站里捉老鼠捕蚊子的时候,我提前通知你。” 她瞪起眼睛的时候,双眼变得圆溜溜的,眼珠子特别灵活,眼白很干净,像琉璃一眼漂亮,莫书逸呆了呆。 “好了?”忽然,一双大手搭到今越肩膀上,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到今越身后。 莫书逸第一反应是这人认错人了,这么亲密,怕不是把今越认成他的对象了,他们刚从楼梯口转出来,他就注意到这男人一直在看着他们,而今越是背对他的,他应该是认错背影了。 想到这里,莫书逸立马挺身而出,想要一把拂开他的手,“同志认错人了吧?” 可惜,那只大手却非常有力,看着只是虚虚的搭在肩膀上,却让他拂不开。 莫书逸有点吃惊,要知道他在石兰省可是公认的大个子,力气比一般男同志都大。 舒今越连忙冲他抱歉的笑笑,“没认错,这是我对象,徐同志。” 身体语言是不会骗人的,她的身体下意识就往徐端那边靠了靠,言语中也带着一股亲密,“这位是莫医生,我跟你说过的,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莫书逸这才松口气,上下打量徐端。 平时,他的教养不会让他做出这么失礼的事,但此时,作为今越的朋友,发现她谈了个明显不是很登对的对象,他得好好看看。 当然,舒今越也知道,他的维护单纯是出于对朋友、对妹妹的爱护,并非是对她有什么男女之情……嗯,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以前的覃海洋,那是年轻,少年的爱慕写在脸上,她能看出来,但莫书逸是什么人呀?留洋博士,海归精英,说专家也不为过,还是省医院的院草,在这种路上随便拉个护士出来都比她漂亮的大医院里,她觉得自己要是对这样的高岭之花有想法,都是在亵渎人家。 “你好,徐端,久闻大名。”徐端面上不动声色,主动伸手,“感谢你一直以来对今越的照顾,有时间的话,能否赏光一起吃顿便饭?” 莫书逸很有风度地伸出手,“你好,徐同志,我叫莫书逸,吃饭改天吧,我今天科室还有事。” 他还想问问他的情况来着,有名护士下来找他,说是病人有事要找他,他只能甩着白大褂,急匆匆上楼去。 “喂,你就不吃醋?” 徐端挑眉,“吃什么醋?” “你看莫医生这么优秀的人都跟我做朋友,你就没点想法?” 徐端好笑,“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不仅专业上能互相讨论共同进步,生活上也能互相帮助,我为什么要吃醋?” 今越无言以对,她发现自己以前看的言情小说骗人,里面的男主角可是有超强占有欲的,但凡女主周围出现男性角色,那都要冷脸吃醋雄竞一番,可徐端也太平静太“大度”了吧……她有点想看雄竞修罗场。 徐端揉揉她脑袋,“你啊你,一天尽想些什么。” 他没说的是,她能交到这么优秀的朋友,无论男女,他都替她高兴。 看得出来,这个莫医生跟那个大学生和沈和平都不一样,他是真的自内而外的优秀,不仅专业突出,外形和性格也非常吸引人,苏今越能跟这样的优秀异性做朋友,说明她本身也优秀不是?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她年轻气盛把握不好边界感,让对方产生了误会,他不介意帮她斩断桃花。 幸好舒今越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不然要一口笑喷,他不仅不雄竞,他还要帮她收拾烂摊子,这样任劳任怨的男朋友哪里有,再给她来一打! “哼,你还没告诉我,你跟茵茵的妈妈,也就是胡小雨同志是什么关系呢。”不是雌竞,就是作为女朋友,心里有点子好奇。 徐端拿她没办法,“同班同学,从小到大,行了吧?” “我不信,胡阿姨看你的眼神可不像这么简单。”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噘着嘴,有那么一丢丢不舒服。 刚才说很满意他的态度,可现在他只说是同学,分明是没说真话。 “真想知道?” 今越仰头,睁着一双琉璃样的眼睛,里面写着“废话”两个字。 他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以前做同学的时候,她可能对我有点……” “喜欢你,对吗?” 用蒋卫军等几个同学的说法,胡小雨对他那是情根深种,上课偷偷看他,中午给他带饭,他忘带作业就把自己的作业给他,他不要,她就把自己的名字擦掉,改成他的。上初中时更是,全班都知道她喜欢他,就连胡桂枝都知道自己闺女的意中人是徐家小老八。 胡桂枝很开明,也不阻拦,可惜他们之间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于家长,而是徐端本人。 “我那时候一心入伍,想着离开家就好了,也没那些心思,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很要好的妹妹。” 今越想了想,那个时候徐老爷子刚去世,死前告诉了他的身世,他对自己充满了厌恶,恨不得从没来过这个讨厌的世界,哪里有心思谈恋爱? 徐端点头,继而神色肃穆下来,“后来我去入伍前跟她解释清楚,她也释怀了,后来再听说她的消息就是她结婚了,再后来就是她病逝的消息。” 虽然没见过,但通过她的母亲和女儿,今越猜想胡小雨应该是一个乖巧、温柔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却英年早逝,想来也是可惜。 “她生了什么病?” “听说是糖尿病。” 今越心里愈发惋惜,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就得了糖尿病这种中老年易患的疾病,更是可惜。不过她估计,跟她怀孕生子也有关系,糖尿病是孕前就有的,孕期胰岛功能失调,进一步加重,产后没调理好,愈发雪上加霜。 糖尿病直接死人的概率极低,更多可能是死于并发症。 *** 接下来两天,因为单位又有新一轮爱国卫生运动,今越一忙起来,也没时间约会了,每天扫大街累得腰酸背痛,回到自己的小窝就只想躺炕上不动。 可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躺着也没一开始搬进来的时候舒服了,室内空气闷热,要是能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通起来就好了。 “别开窗户,后面蚊子多得很,前头还爬进来两只蟑螂,吓死我了。”徐文丽赶紧来提醒她。 “明明我们三家人的背后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偏偏李大妈家背后,我闻着有股尿味,她不会是把尿从窗口倒出去了吧?” 那也太邋遢了吧! 冬天起夜困难大家都理解,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个尿壶或者痰盂,可这是大夏天啊,这么弄他们这一排住正房的都被她招来的苍蝇蚊子给祸害了。 “我一般很少骂人,除非忍不住,这李大妈真……真是……”脏话徐文丽也骂不出来,只对着虚空一顿小拳拳,“真希望玉兰快点嫁过来,让她来治治老太婆。” 是的,李玉兰和尚光明的亲事定下来了,双方都对彼此满意,结婚报告一打上去,徐平为首的一众厂领导十分欣慰,李玉兰家三代贫农,她妈妈还是生产队妇女主任,真正的根正苗红,有这样拥有进步思想的同志带领,尚光明一定不会误入歧途,一定能为社会主义做贡献! 而他们的婚期也定在半个月后,最近尚光明正找人简单装修房子,正好舒文明在外头认识建筑公司的人,就把这活揽过去了。 “诶你说你二哥到底在忙啥,怎么人家要找啥人他都认识?” 今越摇摇头,二哥这两年变化确实很大,这叫成长。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她们正说着李玉兰,那边李玉兰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她两个哥哥,听说是来看尚家房子尺寸,准备好买家具的。 李家别看是乡下人家,但很殷实,李妈妈又疼爱闺女,自然是要给她好点的陪嫁,自行车尚光明自己已经有了,李家就给她陪“七十二条腿”,各种桌子、柜子、板凳,外加四套非常厚实的大棉絮。 不说那些腿儿,光这四床又厚又重的大棉絮就够大院邻居们羡慕的,别人家嫁闺女顶多陪嫁一两套,他们家四套,豪得没边儿了。 李玉兰听见今越姑嫂俩议论自己的陪嫁,红着脸拧她腰上软肉,“你别说我,等你结婚的时候,我看舒老师和赵阿姨怕是要把家底儿全陪给你。” 这才搬个家,老两口就偷偷补贴她八十块了,是现金,怕买成东西的话其他几个孩子看见有想法,老两口可是千万交代让她别说出去。 当然,这话今越可不敢让大嫂二嫂知道,她早就不是以前的小草包了。 今越笑眯眯的,正想反驳回去,外头忽然有人喊,“这里是苏今越家吗?” 来人是一个穿着商店工作服的年轻人,他自行车上驮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子,晃荡晃荡的。 “今越是我们院的,同志你来送东西吗?” “这啥呀?” 工作人员抹了把汗,热得满头大汗,“苏今越同志,这是你在我们商店排队订购的电风扇,你来验收一下。” 今越一头雾水,她没买过啊,这时候电风扇其实也很稀罕,因为要用电,价格也贵,加上现在这个季节,有条件的人家都想买一个,供严重小于求,有的人家从春天开始派到夏天都不一定能买上。 送货员递过一张单子,催促道:“你快核对一下对不对,收了我得走了,单位还有事,本来我们是不送货上门的,要不是你多加钱,我们可没人跑这一趟。” 众人看着舒今越的眼神,各不一样。有的又想以前看小草包那样,心说这败家孩子真能造,买大件儿不算,自家那么多人好手好脚还多花钱让人送货上门;有的则是感慨老舒家的孩子个顶个的出息,今越这么大手大脚,肯定是挣到钱了呀。 而舒今越一看单子上那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就知道这是徐端送自己的乔迁礼物。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是一台高约六十公分的电风扇,整个座身都是金属的,特别沉,还散发着金属独有的光泽,亮得能当镜子照,四颗按钮位于底座最下面,今越先插上电,按了一下,风扇立马“呼呼”的动起来。 一阵凉风对着门口吹,一直站那儿的赵大妈当即就感觉凉爽扑面而来,“真凉快!” “我试试我试试,哎哟真凉!” 其他人着急,“让我试试,我这正满头大汗呢。” “他刘大妈你可吹了好大会儿了,该换我们了啊。” …… 舒今越又按了一颗按钮,把风力加大,连赵大妈身边的人都能被吹到,这还不算,她又按了另一颗按钮,风扇居然就自己慢悠悠的“呼呼”的转起来,转了一整圈,保证每一个角度都能吹到! 这下,再没人说这跟厂里的一样了,厂里的可不会摇头啊。 “今越你哪家商店买的,多钱?” “排了多久的队?” 今越不知道多少钱,也不能信口开河,只含含糊糊的说:“不好买,现在已经排到秋天了,各个门市部都卖光了。” 众人唉声叹气,还怪她要买怎么不约一下,这玩意儿家家户户都需要啊。白天还好,上班的上班,不上班的就在树下坐着扇扇扇子,可晚上就不行,那热气儿就跟蒸笼一样,罩在屋里出不去,开窗又有蚊子,点蚊香也得花钱。 有些火气旺的壮劳力被热醒,只能半夜起床冲凉水澡。 等大家围观够,离开之后,李玉兰和徐文丽立马一左一右架住舒今越,“老实交代,谁给你买的。” “不用说,肯定是你‘徐叔叔’吧。” “对呀,那位徐同志可了不得,冬天送暖水袋,夏天送电风扇,饿了送点心,渴了送牛奶,他咋啥都想这么周全?”李玉兰想到去年的事,不由得羡慕嫉妒,“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她和尚光明已经过了明路,也算未婚夫妻了,他可从没给她送过什么……哦对,非要说的话,就是给她送了一大笔彩礼钱,这是她妈要求的,说是给她的保障,要是敢对她闺女不好这笔钱就当赔偿。 可这性质不一样啊,李玉兰越想越羡慕。 “你这个徐同志,他还有没有跟他一样靠谱的兄弟啊,朋友也行?” 今越懂她意思,想起尚光明的屋子那么小,却住这么多人,这几天已经热得不行,不敢想象过几天得热成啥样。要是能有个电风扇,那还不美死? 几人感觉眼前光线一暗,抬头一看,尚光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李玉兰闹了个大红脸,瞪他一眼,扭捏着跑了。 鸡米花在旁边嘿嘿直乐,像个小傻瓜似的,今越摸摸他脑袋,“上哪儿玩一头的汗,先别吹风扇,等汗干了再吹,不然容易感冒。” 小鸡米花很听她的话,乖乖在一旁拿着弹弓这里瞄一下,哪里弹一下,一会儿过来仰着脸问汗干了没,可以吹了吗。 今越点头,他就对着风扇,凉丝丝的风吹到脸上,凑得太近,恨不得把脸贴上去,吹得眼睛都睁不开,脸上都吹出两个小窝窝。 “嘿嘿,脸上麻麻的哦,姐姐。”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徐文丽在旁边看见,也下意识的动了动腿,使劲搓了几下,“我这腿都吹麻了。” 她的动作跟那天在医院看见的茵茵一样,她也是这么搓腿的……但可以肯定,二嫂绝不是什么夹腿综合征,她就是单纯的皮肤发麻。 今越忽然灵光一闪,腿麻? 茵茵会不会也只是腿麻?她问诊的时候确实没问过有没有腿麻这个症状,她问的是,“腿疼不疼”“痒不痒”,对乖小孩来说,都是大人问什么回答什么,没问到的她有可能就不会提。 也可能是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不舒服,毕竟六岁的小孩词汇有限。 而腿麻,皮肤问题,今越又想起茵茵那因为糖尿病去世的母亲,糖尿病! 舒今越忽然茅塞顿开! 糖尿病的并发症里有一个就叫周围神经病变,主要就是四肢末端皮肤麻木、瘙痒为主! 今越再也坐不住,立马跑去街道办。 值班员见是她,率先笑起来:“舒医生又来打电话啊,你打吧,我出去抽根烟,也别给钱了。” “上次我妈腿脚疼还是你帮忙给看好的,她老人家一直念着你的好,说让你哪天有时间上家里玩去。” 因为来借用电话的人太多,从一开始只是街道办工作人员,到后来附近的居民也来用,反倒不去邮政局打,牛主任大为光火,勒令必须按照电话局的标准收费,值班员除了接听重要电话,还要负责计时收费。 今越没答应,一码归一码,该给的钱还是得给,万一牛主任哪天心血来潮对账对不上,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嘛? 她拨通徐端家的电话号码,让他来接自己,她现在需要去胡桂枝家一趟,她想她应该是找到治疗思路了。 徐端让她先回去穿件外套,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刚准备好,他车子就开到门口,今越一个箭步跳上车。 “我知道了,茵茵应该是遗传到她母亲的糖尿病了,只是目前或许还没发病,只是表现为胰岛功能的紊乱。”今越一面系安全带,一面分析,“她母亲的糖尿病发病年纪很小,而一般儿童青少年一旦得糖尿病都比老年人严重,进展也快。” 所以,她才会英年早逝。 而糖尿病本来就有遗传因素。 徐端听了一会儿,“那天你看过她的检查单,血糖正常吗?” 今越点头,正是因为正常,所以她没往遗传的糖尿病方面考虑。 “糖尿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一开始或许没有明显的血糖升高,而只是胰岛功能紊乱。” 徐端点头,“那腿麻跟嗜睡症又有什么关系?” 今越沉默,这就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这两个症状的关联在哪里,她只知道自己这个发现应该是突破点,仅此而已。 等红灯的时候,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没事,慢慢想,先去看了再说。”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也很干燥,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今越握着握着,忍不住捏了捏,从大拇指到小手指,一根也不错过。 她当玩具玩,他却是手心发热。 到胡家的时候,胡桂枝也刚进家门,因为中西医都暂时查不出病因,就先把茵茵接回家了。看见他们突然过来,也有点意外。 徐端将今越的怀疑说了,然后问能不能现在去看看茵茵。 胡桂枝没想到,今越居然对茵茵的病情这么上心,那天专门让蒋卫军转达她想再给孩子诊脉的想法,今天又主动找上门……“今越这段时间都在琢磨茵茵的病吧?” 舒今越不好意思的笑笑。 徐端拍拍她肩膀,“她就是这样,遇到想不通的疑难杂症,就会想方设法的钻研,学习。” “知道你护短,不知道你居然护成这样。”胡桂枝笑着说,内心也颇有触动,不仅为徐端的改变,也为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相信她对茵茵上心,并不是因为茵茵是她胡桂枝的孙女,而是因为她是找过她的病人,对任何一个病人,无论社会地位与贫富差别,她都会放在心里。 到了胡桂芝这个地位,见过的人太多太多,没有一个不是投她所好,解她烦忧,但眼前的女同志跟他们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叫真诚的东西。 去年帮她看好漏汗症,胡桂芝已经做好准备,今越要是有事相求的话,她会酌情应允,没想到却一整年没再见面。这次叫她来帮忙,她想不出头绪,既不胡乱给建议,也不推卸责任,还将好学钻研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的年轻人,才是社会的希望。 三人来到茵茵房间外,徐端并未进屋,两个女同志进去,小女孩还没睡,正在书桌前坐着自己看连环画。 “茵茵,上次阿姨忘记问你了,你的腿会不会觉得麻木?” “什么是麻木呀?” 今越顿了顿,果真是她词汇量和生活经验不足,“像有小蚂蚁在爬一样。” “有喔,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有!”小姑娘没想到今越阿姨这么厉害。 “睡觉的时候?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白天?” “晚上。” 舒今越看了看时间,他们来得正好,再过一刻钟就到茵茵固定的睡觉时间。 “来,你来床上躺下,跟今越阿姨说说,腿怎么麻的。” 小女孩摇头,“不能躺,躺着不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除了麻还有别的感觉吗?” 茵茵点头又摇头,估计是她自己的词汇量还不足以形容这些复杂的感觉,今越问疼不疼,痒不痒,她都摇头,但具体是什么感觉她又说不出来,问急了还会掉眼泪。 今越不忍心,就问她,那每天晚上腿麻她是怎么解决的。 “走路,做体操,动起来,就好了。” 每到睡觉时间安静的躺床上,腿就怎么放怎么不舒服,怎么扭曲,怎么摩擦就是说不出来的不适感,需要动起来才能缓解,这种情况在现代医学上叫做——不安腿综合征。 这并不是疑病心理,而是真的不舒服,真的有苦难言,有的患者可能需要动一两个小时才能缓解,才能躺下,而茵茵估计就是这样的情况。 “怎么不跟奶奶说,你这傻孩子,这么明显的不舒服,你可以说的呀。”胡桂枝一把抱住孙女,眼圈红了。 女性能做到她现在的位置非常不容易,靠的是比男人加倍的努力与付出,她珍惜现在的工作,却忽略了孙女的感受,好好个孩子病了这么久,看了那么多医生,愣是找不出病因。 “奶奶很累了,奶奶要好好休息,茵茵只有一点点不舒服,不多喔,就一点点。” 小女孩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就像一只温暖乖顺的小羊羔。 所有人都为她的懂事感到心疼、动容。 “这么大的动静,保姆听不见吗?”徐端在门外问,他记得上次今越问孩子睡眠情况的时候,保姆很肯定地说她睡得很好也睡得早。 胡桂枝思索片刻,忽然苦笑起来,“这事还真怪不了保姆。” 胡家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主人,但吃饭却总吃不到一张桌子上,茵茵小,放学回来一会儿就要吃饭,吃完就睡,而胡桂枝总要加班,一般八点半能到家吃饭,要是晚的话就不一定几点。 而茵茵睡不着的时候,正是保姆在厨房收拾洗刷的时候,她是个戏曲爱好者,洗完碗没事了,她总要听一个来小时的戏曲,等她再洗漱完,上房间里看茵茵的时候,孩子确实是睡着了。 做体操、走路累得睡着了。 “所以,茵茵的病根本就不是什么嗜睡症,而是不安腿综合征。” 第58章 058 吻&不是一个李&大小姐脚气病…… 胡桂枝心头一跳, “那该怎么办?” “降血糖吗?可她血糖不高,她妈妈的糖尿病是在十三岁那年发现的,有明显的三多一少症状, 她却什么都没有。” 今越摇头,所以她一开始没把孩子现在的症状往遗传上考虑。 “小雨当年发现的时候,血糖已经很高了,吃降糖药没用, 直接打的胰岛素,还是进口的, 价格特别特别贵, 但茵茵现在没有血糖升高,也不能用降糖药和胰岛素吧?” 对血糖正常、不需要降糖的低龄儿童使用降糖药和胰岛素, 无异于投.毒。胡桂枝自己不学医都知道这个道理, “难道茵茵就无药可医了吗?” “胡阿姨您忘了, 还有中医。” “可你上次不是说她除了脉象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下不了诊断吗?” 今越笑起来,再次感慨, 病人会撒谎, 症状会有假象, 而脉象真的不会撒谎。 “她的细数脉就是最好的诊断。” 细数脉一般来说就是阴虚脉象, 而腿的问题一般归于肝肾, 皮肤肌肉麻木则是血行不畅、脉络瘀阻的表现, 今越觉得完全可以将茵茵的病因病机归纳为肝肾阴虚,脉络瘀阻。 “有了病因病机,再用对应的方剂就可以。” “什么方?” “六味地黄丸为主。” 胡桂枝愣了愣,倒是没有一般人的偏见,她现在无条件信任眼前的姑娘, “行,那你给她开吧,我让人连夜去配药。” 她一刻也不想等,茵茵必须马上喝上药。 今越理解她的心情,唰唰唰的提笔就写,在六味地黄丸的基础上加点活血化瘀、濡养经络的药物,“短期内效果应该不会太明显,先喝一个星期看看。” 这种病不是急症,药下去就能立竿见影,经络的问题需要慢慢养,这需要病人和家属的长期配合。为了提高她们的配合度,今越把可能会出现的药后反应告诉她们:“喝这个药之后大便会变黑,还会黏腻不好解,是因为里面我重用了一味药。” 胡桂枝接过方子,迅速扫了一遍,发现用量最重的是一个叫“熟地”的药物,别的药物都是6克9克,最多12克,但熟地却直接用到60克,直接是常用量的十倍,是其它所有药物加一起的总量! “对,就是熟地,这个药是养阴的,会比较滋腻,大便改变是正常的,不用担心。” 胡桂枝立马将方子交给秘书,秘书带着司机去医院配药,今越也没着急走,她把煎药方式、服药方法细细的告诉保姆。 保姆刚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懊悔,内心自责不已,本来孩子交给她照顾,她应该衣食住行事无巨细的看顾好才对,她却忙着干自己的事忽略了孩子,也就是胡领导脾气好,要是别人把她开除也完全说得过去。 她要将功补过,拿着笔记本把今越说的重要的话全记下来,有不明白的就当场问。 一问一答聊了一会儿,秘书和司机将药抓回来了。 “这么快?” 秘书笑笑,出发之前他打过电话,去到医院那边,中药房里最资深的老药师已经等着了。 “那位老药师说你这方子开得挺好,其它药量对于儿童来说都是合适的,唯独这个熟地,第一眼看上去他以为是医生多写了一个零,我们说没写错,就是60克,他自言自语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拍手说你方子开得妙。” 司机跟今越比较熟络,也接嘴道:“可不是咋地,老药师还追问是谁给开的方子,医生叫啥名字,孩子是啥病呢。” 胡桂枝对身边人很宽和,尤其是不处理公务的时候,一点也不严肃,就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姐,所以无论是秘书、司机还是保姆,都很自然,很放得开。 今越真的很佩服这样的领导,而徐端在这一点上跟她就很像。 感受到她的目光,徐端走过来,微微低头,“困了吗?” “瞧我,耽搁你们这么久,小徐赶紧送今越回去,我这里有什么情况会给她打电话,今越留一个能联系上你的号码给我。” 舒今越于是把街道办的号码给她,“上班时间我一般都在,他们在电话值班室喊一声我就能听见,下班以后等人去喊我,来回大概要十分钟左右。” 胡桂枝笑着点点头,搂着她的肩膀,很亲热的拍了拍,“你这孩子,以后出门多穿点,也太单薄了。” 就这,还是徐端把他的外套披她肩上了,她出门出得急,他提醒穿外套她给忘了。 上车之后,今越感觉车里有点闷,想开空调,被他拦住了,“开窗透透气就行,当心着凉。” 今越是真的很无奈,他怎么一直把她当会着凉的面人啊,冬天还说得过去,大夏天的也担心,“我没那么脆弱,再说凉一点也没什么,我身体耐得住。” 徐端不说话,表明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今越嘟嘴,“你这人真讨厌,什么都管着我,我又不是小孩。” “你年纪还……唔。” “小”字没出口,已经被一只小手蒙住嘴巴,那手软软的,出门前在胡家才洗过,有股淡淡的肥皂香味,跟他硬硬的胡茬形成鲜明对比。 “动不动就我年纪还小,你又有多大,不就比我大几岁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家长。” 徐端压根没听进去一个字,因为皮肤上的触感总是比听觉来得更直接,一刚一柔,他眸光一沉,鬼使神差的,舌尖动了动…… 于是,正在嘚吧嘚吧埋怨的今越就感觉自己手心一暖,继而是软软的触感,像什么在手心扫了一圈,轻轻的,慢慢的,顿时整个人如过电一般,眸子沁出水光。 一双上挑的猫儿眼,琉璃一样的眸子,潋滟的水光,黑暗里车厢内的温度更高了。 他眸子顿时黑得不像话,不想再多等一秒,大手一捞,她就被带到主驾上来,娇小的她被他抱在怀里,遮得严丝合缝。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侵到鼻端,然后很快带了嘴边,她心跳快得不像话,一声声的,像一堆粉红色的小泡泡存在肺里,噗通噗通的冒。 她想,她胸腔里那头小鹿应该是要撞破心墙了吧。 他不懂,也从没经历过,先只是试探的触了触,那软软的触感,他形容不出来像什么,应该是像某种好吃的东西。 今越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心腔里漂浮着的小泡泡往上钻,于是她下意识张开嘴,想把这些淘气的泡泡放出来,却没想到有一匹狼早就渴得耐不住,趁虚而入。 一开始,他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是凭着本能,去想去的地方,风卷残云,大刀阔斧,像一个饿久了的人,只顾着吃,哪里顾得上食物是什么味道。 等垫了一会儿,终于不那么饿了,她急促的呼吸和若有似无的细碎的声音,成了一种鼓励的信号,他开始观察她的神色,放慢速度,细嚼慢咽。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今越觉得自己就快喘不过气来了,但她心里有团火,身上有股电流,它们想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可她偏偏不知道要怎么打开那扇门…… “呼——” 徐端捧起她的脸颊,“深呼吸,不然会把自己憋坏。” 居然快被一个吻憋死了?!舒今越无地自容,让她找个地缝钻进去吧!博览群“书”的舒今越,也太菜鸡了吧! 徐端笑起来,“我也不会,以后慢慢学,共同进步。” 他把眼见着更害羞的小姑娘按进自己怀里,紧紧按住,像怀揣一块珍宝,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当然,此刻的舒今越也不想看见任何人,她觉得车厢里又闷又热,就像大夏天在太阳底下烤了两个小时一样,她扭了扭身子,想让自己舒服一点。 男人刚恢复清明的眸子,又黑下去。 今越没感觉到哪里异常,首先她是母单两辈子的人,虽然各种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是看过,但看过跟真的坐在那上面感受到是两码事,再加上注意力不在这儿,她心腔里的小泡泡还没冒完呢。 徐端胸膛震动,今越更是又羞又恼,“你笑什么,这么讨厌。” 他往下低头,将下巴支在她头顶,“你不问问我方才是什么感觉?” 舒今越的脸更红了,心说这老男人真不要脸,亲就亲了,还要复盘,他当这是工作啊。 但既然他要复盘,她也就考考他吧,反正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必须不满意,非常不满意,极其不满意,必须要打压,要PUA他,让他为自己拙劣的技术而心存愧疚,痛哭流涕。 “你看看我,我就告诉你。” 小姑娘抬起水润润的眸子,“什么感觉?” “好吃。” 舒今越整个人被这两个字点燃,脑袋里“噼里啪啦”的炸开,整张脸红得要滴血,眼睛像要滴水,他怎么能这么讨厌! 徐端见她呆呆的,脸红成那样,眼眶里居然有泪水打转,顿时懊悔自己的孟浪,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想到部队里那些已婚老大哥的话就说出来了。 “对不住,我逗你的。”他笨拙的给她擦泪水,那泪水也不多,就像眼眶装不下了,溢出来一样。溢出来那两滴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只眼睛还水汪汪亮晶晶的,像两潭春水。 “你讨厌。” “嗯,是我不好。” 今越把头埋下,呼吸急促,整个人又酥又软,平时觉得女孩子说“讨厌”有点矫情,可她今晚不知不觉“矫情”了好多次。 恋爱真的会让人智商降低,哦不,她是直接智商掉线,没了。 *** 俩人磨磨蹭蹭一直到快十一点才回到柳叶胡同,老两口屋里还亮着灯等着她,今越不敢进去,怕被看出端倪,只在门外跟他们说了两句,火速跑回自己屋里。 啊啊啊,这老男人好会撩! 她必须苦练技术,绝地反杀! 可怎么练呢,实战才能出经验啊,舒今越钻进被子里,埋进去,一会儿忧愁,一会儿又嘿嘿直乐。 接下来几天,今越一边上班,一边等胡桂枝的消息,服药后第三天,茵茵自己说腿麻的症状减轻了,平时要在地上走很久很久才能睡着,那晚只走了半个多小时。 这说明对症了,接下来就是继续用药,观察症状的变化。 倒是康永新那边传来好消息,自打把单位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核对的资料带回来,康玉琼就没闲下来过,要不是保姆和他拦着,她恨不得不吃不睡的“工作”。 按照今越教的,每天劳逸结合,配合适量的运动,她已经快一个月没便秘过了,不便秘肚子也就不再胀痛,精气神也好起来。 “上次复查过,她已经不贫血了,只是饭量还是小,需要给她开点健胃消食的药吗?” 今越摇头,“她每天不是卧床就是轮椅,运动量非常小,不能按照正常人的饭量吃。” 康永新一想也是,“是我糊涂了,谢谢你啊今越。” “该我谢你才对。” 妹妹身体好转,多年来压在心头的大石不见了,康永新开朗不少,连笑声都变成了开怀的哈哈大笑,“咱们就别谢来谢去了,大小姐,哦就是你胡奶奶那里,我昨天去看她,她还一直夸你。” 今越不信胡奶奶会夸她。 “真的,你别不信,大小姐就是这个脾气,不熟悉的人会觉得有点古怪,但她人很好,又善良,以前胡家药铺的很多老人去世,她还亲自上门吊唁,他们的儿女子孙遇到事儿,求到大小姐跟前,她从不推辞,所以现在很多人都还记着她的好。” 康永新叹口气,“只是这几年大家都自身难保,也不敢跟她走太近,这是人之常情,不瞒你说,你刚来找我的时候,我心里也是打鼓的。” 他有妹妹要照顾,要是他陷入泥潭,那妹妹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无依无靠,只能等死了。 “前几天遇到以前的一位老师傅,他年纪比我大几岁,从十二岁开始就在大小姐家的铺子里干活,去年因为工伤回家休息了,可惜他那么好的种植技术,现在岗位被他们领导的亲戚顶了。” 胡家生意做得大,为了保证药材质量,不是每一种药都选用野生的,也有人工种植综合考虑胜过野生的,加上经济价值的考量,他们在郊区上千亩良田开成专门的药材种植园,养着几十号专业的种药工人,以及乡下几百号平时租赁他们药田、偶尔上胡家药园子干活为生的药农。 这个师傅的父亲是胡家药园子里的工人,先在铺子里学习基本功,学成之后才放到园子里实践,经过几十年培养,成为胡家最倚重的药工,很快他的儿子也开始进入胡家药园工作。可惜后来胡家大厦将倾,大部分人都遣散了,小胡师傅进了一家药材公司工作,在采购部把关,凡是经他眼的药材,都错不了。 “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前十年市面上的假药不少,什么冬虫夏草,都是僵蚕裹着地瓜秧苗造的,真的市面上哪有那么多。”康永新痛心疾首地说,“药农和药商需要生存,要利润,但咱们中医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中药更是……唉,这一行,不知道还能存活多久。” 今越在电视上看过形形色色的中药造假现象,而这也是中医药疗效降低的直接原因。 同一味何首乌,以前用12克就能起效,后世加到30克病人反馈没用,老医生直接加到50克了,结果依然无效,去药房里一看,原来是红薯丁染色做的假何首乌,敢情是吃了一锅红薯汤啊,能治好脱发才怪! 加上药材价格连年上涨,病人一看花了更多的钱却治不好病,谁还愿意看中医? 不挽救中药,就挽救不了中医。 舒今越懂这个道理,她忽然灵机一动,“康师傅,您说的这位胡师傅,能否帮我引荐一下?” “可以,他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也姓胡,叫胡荣胜,住在春花胡同那一带,今天我实验室还有事,暂时走不开,下个礼拜我约他出来跟你见个面行吗?” 当然可以,现在今越什么也做不了,但能先认识几个人,发展一点自己在这行业里的人脉,为将来做准备。 年轻人嘛,脑袋里想法多,她重活一次也不例外,凡是跟中医药这行业有关的,她都想干,就是暂时没什么章法,得好好理理。 *** 没几天,书城市进入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16号大院也越来越热闹,先是尚光明和李玉兰结婚了,李家不缺吃的,尚光明工资又高,双方达成共识,在大院里热热闹闹的摆了好几桌。 李家来送嫁的队伍足有三十多人,开来两辆拖拉机,骑来五辆自行车,除了李家那些哥哥嫂嫂侄子侄女们,还有他们的姻亲,以及家族里的亲戚,这么多人簇拥着戴着大红花的新郎新娘,整个柳叶胡同的人都来16号院看热闹。 “哎哟喂,这么多陪嫁,不是说新娘子是农村的,咋这么阔?” “这你就不懂了吧,同一片地里种出来的瓜苗,结的瓜也不一样啊。听说新娘子家那边地势平坦,土肥水足的,他们家劳动力又多,你看看那么多家具都是上好木料打的,还有那台收音机,这么些咱们胡同里也没几家能给得起。” 是有疼女儿的人家,但城里啥都要花钱,某些方面是比不上农村就地取材的方便。 “还有那厚厚的四大床棉絮,这冬天盖一床就能热出汗来!”城里一年的棉花票才多少,要攒好几年,找好些人兑,才能弹那么厚实一床棉花! 这还是四床!连俩孩子的份都算上了! 太实在了,实在是太实在了,一个个看得羡慕不已,都夸玉兰娘家人实在,大方,连带着其他还有未婚儿子的大妈们心思也活泛起来:能在城里找个有工作的儿媳妇是好,但实在找不着的话,娘家大方会做人的农村姑娘也不错啊。 今越带着黄梅姚青青一众年轻女孩,在他们新房里闹了大半天才回到自己屋里,那边实在是太窄了,压根坐不了几个人。 “你这边真宽敞,装修得真漂亮,瞧瞧这大镜子,都有我高了。”黄梅在今越的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羡慕极了。 这镜子是今越跟二哥说,他找人花高价买的,还请孙大龙做了一个精巧的镜框,挂在床对面的衣柜门上,一点也不占地方。 年轻女孩谁不爱美,今越一点也不亏待自己,除了这块全身镜,还有一个铁艺包边的梳妆镜放在桌上,平时需要化妆的时候比较方便,就连小书包里也专门放着一块婴儿巴掌大的小镜子,那是为了出门在外整理妆容的……嗯,虽然至今还没怎么用上。 几个女孩子正叽叽喳喳说着,舒文韵来到门口,看见黄梅,神情有点微妙,“你来怎么也不去找我?” 黄梅一脸无辜,“找今越一样的呀,反正待会儿总能见上的。” 舒文韵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是有点失落,明明黄梅是她的同学,今越是通过她的关系才认识她的,可现在黄梅明显跟今越更好,她们经常约着逛街、郊游,刚开始叫她,她愧对今越,不好意思去,拒绝了几次今越也不再叫她,她想去又没台阶了…… 舒今越当然知道她的拧巴,懒得搭理,她不是想抢走她的朋友,黄梅从一开始跟她就只是普通同学关系,而她们亲近则是源于她帮黄阿姨看病。 这段友情是她自己该得的,跟谁没关系。 不一会儿,外面就开席了,因为李家人还得赶回村,所以晚饭要吃早一些。 这次尚光明也是花了大手笔的,请赵婉秋主事,席面是四荤两素一个汤,每张桌上还摆了一大碗的瓜子花生和几颗水果糖,这样的规格已是相当阔绰! 大院里人人见了都得夸两句。 至于邀请的人更多,除了16号院的,还有机械厂好些同事领导,就连徐平也来了,加上李玉兰的同学朋友,计划下来有十桌左右的客人,赵婉秋却做了十二桌的准备。 事实证明,她的准备是正确的,尚光明虽然不擅交际,但他前途无量啊,有些没请到的都自己带着礼物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撵不是? 徐平一点厂长架子也没有,主动跟赵婉秋舒老师坐一桌,席间给舒老师敬了两回酒,落在众多宾客眼里那就是另一层含义了,一些有眼色的连忙跟上,也给舒老师敬酒。 直到散席,舒立农都还一脸懵着,“怎么大家都给我敬酒,敢情是把我当成尚工程师的老丈人了?”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赵婉秋白他一眼,书呆子臭老头。 到了晚上,记着前几天尚光明交代的任务,今越赶紧把二嫂叫过来自己屋里,姑嫂俩睡,然后把鸡米花和麦壳安排到舒文明屋里睡,为李玉兰小两口创造独处的机会。 想着还是有点淡淡的郁闷,好好的新婚夜要左右倒腾才能倒腾出那么小块地方,关键这俩孩子还不是亲生的,她想想就替李玉兰不值。 “算了吧,咱们少操这些心,我看尚工程师对玉兰挺好的,人家厂里也说了,等有房子立马给他们安排,住这里只是过渡。” “三锤打不出一个冷屁,我可看不出来他哪里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天来量尺寸的时候,我还看见尚工程师悄悄牵玉兰的手呢,他俩说的悄悄话还被我听见了……我发誓,不是故意的,是他们没看到我。” 今越心说,尚光明那样内向的人,能有什么好的,哪里有她的徐叔叔好。 “真的,他当时是给玉兰塞了一个存折,说是他所有积蓄,以后都交给她管,他工资那么高,这么多年得攒下多少啊?” 那时候俩人还没正式领证,算他老小子有点诚意,今越哼一声。 “哎呀,知道你护着玉兰,但玉兰可比咱俩厉害多了,李大妈那样的都不是她对手,以后肯定能把小日子过好的。”徐文丽打个哈欠,想把被子踹开。 今越按住,“你要是着凉了,二哥肯定找我算账。” 徐文丽于是抱着被子,痴痴的笑起来。 “你二哥也好,他虽然不把所有钱交给我保管,但我知道其实是我本来就不会管钱,拿给我会坏事儿,他在外面做事用钱的地方多,他每个月给我零花钱,还给我买最时兴的新衣裳新鞋子,经常偷偷背着你们给我买好吃的,就藏在左边那个炕柜里呢!钥匙在……” “好啊,你俩吃独食!”今越假装要挠她,姑嫂俩闹成一团。 这场新婚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但16号院的热闹却远不止于此。也不知道几点,大家睡得正香的时候,后院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声,像划破夜空的刀子。 有人在屋里骂骂咧咧,“谁啊,这么缺德?” “明天还要上班呢,吵啥吵。” “我听着像后院李大妈……” 一听说是李大妈的事儿,大家也不困了,连忙拉灯披上衣裳出门,直奔后院。 大家伙发誓,他们就是太热心肠了,对,他们就是关爱一下孤寡老人,这是居委会都倡导的。 今越和文丽离李大妈家最近,是第一个被吵醒的,她们本来也想骂人来着,可一听是她的事儿,顿时瞌睡就没了,吃瓜多香啊! 此时的李大妈正坐在门槛上,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声音都哑了,明显这里不是她哭泣的第一现场。 “哎哟,李大妈这是咋啦,咋哭成这样?” “有啥事想开些,大晚上的,快睡吧。” “我想不开啊,他们怎么能那样对我,我老李家的孙子凭啥跟着李屠户家姓,凭啥啊,想要儿子他们自己生呗,干嘛抢我的啊呜呜……” 原来是今天下午,小李哥的媳妇儿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小李哥回来报信,她乐颠颠的跟着去了,结果待到晚上听说孩子跟媳妇儿姓,她当场就炸了,哭着闹着不同意。 然而,不同意又能怎么着,小李哥的户口早迁出去了,人家给儿子上户口她卡不着。 于是,李大妈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哭,哭到家越想越难过,大院里所有人都在为尚光明的喜事高兴,唯独她是个孤家寡人,这不难过到睡到半夜又起来哭了。 “诶等等,李大妈你亲家公是李屠户,不也是姓李吗?这跟跟你家姓一样啊。” “一样个屁!他们家那个李是李莲英的李,我家的是李世民的李,一个太监一个皇帝,能一样嘛?” 好家伙,姓氏还能姓出优越感来了,这要是真上了李世民的第n代庶玄玄玄孙分支的族谱,那她还不得以皇后娘娘自居? 赵大妈幽幽道:“他们家应该不是李莲英的李,李莲英是太监。” 李大妈瞪她一眼,“管它哪个李,反正就不是我家这个李,我不服,我要去居委会告,要去厂里闹,我要他们改回来!” 众人:“……” 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同情她还是奚落她。 大家假意安慰一会儿,勉强将人劝回去睡觉,第二天还得上班呢。 因为这场胡搅蛮缠的闹剧,今越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人都是迷瞪的,走路差点撞电线杆子上,发誓今晚一定要早点睡,九点钟她就要上床睡觉。 *** 吃了一段时间的药,今越再次去给茵茵把脉的时候,发现细数脉已经转为正常,不安腿综合征基本治愈,白天也不会打瞌睡了,甚至连饭量也长了不少。 能多吃半碗饭,胡桂枝很高兴,“快谢谢今越阿姨。” “谢谢阿姨,茵茵很勇敢的哦,喝苦苦的药一点都不哭,很乖的哦!” 今越捏着她的小手手,“茵茵最棒啦!” 小女孩子高兴得不得了,又拉着今越给她看自己画的画,一颗苹果树下,一大一小两个人,指着说这是茵茵和奶奶。 “画得真好,你还可以画两个自己的好朋友上去哦。” 小姑娘眼神暗淡,揪着衣角,“茵茵没有好朋友。” 第一次看病的时候今越就发现了,小朋友在班上没什么朋友,加上胆子又小,别人想跟她玩都怕把她惹哭,怕她奶奶会有意见,所以都是能避尽量避开她,可惜奶奶的陪伴也很少,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孤孤单单,确实有点可怜。 “没关系,你想跟谁做朋友,把她画上去就能成你的朋友啦。” 小女孩顿时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要画花花和嘟嘟,让她们成为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胡桂枝在一边看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花花和嘟嘟是隔壁院子里养的两只狗,其实叫不叫这个名字她不知道,这俩名是茵茵自己给它们取的,她每天没事做的时候就会扒在窗边,冲隔壁喊这两个名字,而那两只狗也不怎么搭理她。 狗都是认主的。 “胡阿姨工作忙的话,可以让茵茵跟卫军家的小虎子玩,正好放暑假了,她一个人闷在家里也无聊。”徐端忽然说。 胡桂枝一想,蒋家离这里倒是不远,两家又是世交,只是年龄差着三四岁,不知道能不能玩到一处去,但试试总可以。“明天我就让保姆带过去。” 一听要去找小弟弟玩,茵茵立马高兴得挺起小胸脯,“奶奶放心,茵茵一定会照顾好小弟弟,不让小弟弟受伤,不让他乱跑,要让他吃得饱饱的,把脸和手洗白白。” 嗯,这些话是保姆每天跟她说的,她以为“照顾”就该是这个样子。 胡桂枝的心更是酸成一团,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一句话说不出来。 今越和徐端告辞出来,往隔壁那栋房子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狗,但莫名的眼睛有点酸。 徐端牵住她的手,“想哭就哭出来。” 今越吸了吸鼻子,“我才不会哭。” 其实刚才跟茵茵说话的时候,她的情绪也不太好,她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从小,她就没什么朋友,大院里的孩子也就她跟小李哥同岁,其他人都比他们大,大孩子都不爱跟小孩子玩,所以小李哥把猫借给她摸了两次她就能记这么多年。 可能是学习能力太差,也可能是真的智商不高,她明明很努力很努力了,但学不懂的就是学不懂,成绩总是垫底,“小草包”的外号传到学校里,大家都怕跟她玩会一样变笨,更没什么朋友。 下了乡,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就是那个跟她住一起的姐姐,可惜后来姐姐也回城了……无论在哪儿,她似乎都是一个孤单的人。 今越深吸一口气,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好朋友啦! 徐端用力握住她的手,“除了姚青青李玉兰和黄梅,你将来还会有更多朋友,相信我。” 见今越不说话,他又补充:“其实朋友少也没什么,人这一生能交心的也就一两个,你看我就只有一个蒋卫军……和姚飞扬。” 这下,不知道该谁安慰谁了。 今越笑起来,反手握住他修长的手指,“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内耗,我刚才是想到自己小时候而已,谁小时候没点烦恼呢?” 可能就连小虎子都烦恼爸爸管他太多,保姆不让玩水,爷爷让他早起跑步锻炼,妈妈不常回家呢。 你看吧,两岁的小孩都有这么多烦恼,再大点岂不是更多?成年人,跟自己释怀吧。 *** 接下来几天,茵茵的病都没再复发过,今越也没过去诊脉,让她们自行停药即可。 小女孩白天跟小虎子玩,正好小虎子养了一灰一白两只长耳朵兔子,俩人每天忙着到处给兔子找青草买胡萝卜,比大人还忙,晚上一沾枕头就睡着,自然是再不会失眠了。 天气热,人也懒洋洋的没精神,今越一个人留守单位,朱大强和刘进步去各个学校厂矿单位作宣讲,关于上次开会说的各种传染病,每去一个厂,讲两三个病,但跟种类繁多的传染病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 今越留守,就帮他们做一些简单的计划,比如把几个类似疾病放在一起讲,能节省点时间,把几个冬春易发的疾病先缓缓,等下个季度再讲,现在先讲夏秋高发的。 朱大强有点老花眼,不爱看文字太多的东西,今越就把内容转化成通俗易懂的卡通图,到时候他带出去宣讲的时候也算个半脱稿。 这不,今越正绞尽脑汁的画着,门口忽然传来李玉兰的声音。 “今越在吗?” “玉兰姐进来吧。” 婚后的李玉兰脸上多了点红润,整个人散发出幸福的光泽,经过这段时间观察,今越不得不说,尚光明其实还是个挺不错的伴侣,自己一开始对人家有偏见是不对的。 “我是有个事情来问问你,脚痒的病你能治吗?” “脚痒?”今越第一反应是脚气病,现在是书城市最热的时候,有些不爱干净的男同志,洗脚随便用凉水冲一下,或者直接不洗脚,每天闷在不透气的胶鞋里,能不痒才怪。 不过,她打量李玉兰,应该不是他们两口子生这个病。 “哎呀别看了,不是我,是个日国人。” “就上次买电视机的时候,你不是见过鸡米那个日国回来的叔叔嘛,他们公司派他们来龙国谈合作建厂的事儿,本来说的是要选在海城,跟海城第二电视机厂合作,他们提供技术,厂里负责生产和销售,可他们公司一名女同事,是个大美女呢,忽然说是在海城水土不服,要回去。” 今越给她递了杯水,“先润润。”嘴唇都干焦起皮了。 李玉兰“咕叽咕叽”喝完,随意擦了擦嘴,“上面挺着急的,这个女同事不简单,据说她是他们公司社长的独生女。” “社长是个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跟厂长差不多吧。” 今越摇头,可不仅仅是厂长,那个电视机品牌很有名,在将来还成了日国的电子产品帝国之王,它的社长翻译成总裁、话事人更合适些,而总裁的独生女,那就更不一样了,妥妥的千金大小姐。 “她说不喜欢海城的气候,就这么轻轻一句话,就毁了咱们国家多少年的努力。”李玉兰愤愤不平地说。 本来两国建交就突破了很大的障碍,尤其是龙国人暂时放下了那样的血海深仇,为着发展,忍辱负重,日国人愿意教授技术,整个行业都欢欣鼓舞,结果她一句话就否决了大家的努力,这谁不着急? “你的意思是,她来到龙国后,因为水土不服导致脚痒,现在不仅自己要回国,还闹着要把他们公司的技术人员撤回去?” “对。”鸡米花的叔叔昨天打电话给尚光明,说他要回去了,然后说起原因,大家才知道项目推进困难是因为大小姐生病。 “你说这也不算病吧,就脚痒,咱们庄稼人谁不痒,勤洗勤换就行了,怎么就闹到要回国了?” 李玉兰不太懂,但她忽然想起自己好朋友不就是医生?要是能把那大小姐的脚气治好,她就不走了呢?即使走,能把鸡米叔叔他们一批技术人员留下,也是好的。 舒今越本来不想搭理日国人,但这几句话她却听进心里去了——能让那么多人的心血不打水漂,能给国家带来好处,她为什么不试试? 前面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怎么能撤! 第59章 059 南辕北辙的母女&知道她是什么…… 今越一答应, 李玉兰就赶紧去厂里找尚光明,让他给堂弟尚书明打电话,说这里有个很厉害的医生可以给那位大小姐治病。 尚书明的任务就是说服大小姐先过来, 只要能过来,今越就有机会,至于能不能治好谁也不敢保证,反正治不好他们也是要走的, 要是能治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借此挽留住他们。 可在尚光明看来, 李玉兰和舒今越的想法比较简单。 “你们想得太天真了, 这种跨国合作的事,不仅仅是治个病就能把人留下, 还涉及到很多经济和政治上的事儿, 一个项目的开展与中止, 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总之, 你们不懂,就别掺和。” 李玉兰红着眼, “你是不是嫌我没上过学, 没文化?” 尚光明一头雾水, “我没说啊, 我们现在谈论的是电视机厂的事跟嫌不嫌弃没关系。” 看吧, 没直接说不嫌弃, 那就是嫌弃! 李玉兰眼圈更红了,“好啊,对对对,你是博士,大家都说我是文盲, 可我认识很多字啊,外人看来我是没文化,你是知道的啊,哦对,你嫌弃我也挺对的,我本来就没正经上过学,咱俩离婚吧。” 尚光明一脸懵逼,为什么电视机厂的事会跟离婚画等号?这明明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好吧? “李玉兰同志,我们虽然是夫妻,但也是合作关系,需要明确合作意图,在……”巴拉巴拉,把婚姻解剖成合作,也亏他敢说。 这不,他越说,李玉兰越生气,在他说到“我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的时候,脚一跺,走了。 臭男人爱滚哪儿滚哪儿,她不伺候了!还合作,合作个屁,有本事给她发工资啊,当她喜欢在家围着灶台转吗? 他俩说话是在机械厂研发科门口,前面还顾忌着没大声,后面吵架就没顾上了,路过的、办公室里的都听了一清二楚。有个大哥拍着尚光明的肩膀,“小尚啊,你怎么能这么对爱人说话,女人不喜欢你这种性格的。” 尚光明不懂,但他虚心求教,“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要立马说你没嫌弃她啊,要赶紧哄啊,趁着她还没彻底爆发之前,好好哄是来得及的,要是已经爆发了,那你就只能等着睡沙发吧。” 其他稍微年轻些的已婚男同事,冲他使个“自求多福”的眼色,女同事则忽然就心理平衡了——看吧,幺幺八又怎么着,就这说话气死人的程度,还不如自家那每个月三十块的呢! 老大哥挤眉弄眼走了,徐平从楼梯口转下来,“小尚这是吵架了,我刚才听你们说什么电视机厂,是上次日国来那个考察团吗?” 当时尚书明他们过来,顺带也来机械厂参观了一下,徐平负责接待的。要说血海深仇,他们徐家跟日国人才是不共戴天,徐平下面的五个弟弟一个妹妹,大部分都是被日国人残害的,当时省里选接待人选的时候,直接把他排除在外,还是胡桂枝说了几句,说徐平是个成年人,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什么,不会意气用事,这才把他安排进去。 而事实证明,他也是真的做得很好,全程笑脸相迎,既展现了他丰富的专业知识,又做足了东道主,考察团的人离开石兰省的时候还感慨,要不是石兰省经济太差,太不发达,他们更喜欢这边,而不是选海城。 尚光明被他一问,也就实话实说,说起舒今越的时候,他还特意着重介绍一下,是他们大院里一位拥有神奇“东方医术”的年轻医生。 “今越这孩子我知道,医术了得,我爱人夸过好几次。”徐平笑眯眯的,“这日国人的技术怎么能不要呢?以前他们想要咱们的,现在换咱们要他们的了,但咱们龙国人嘛,热情好客,谦和有礼,不会拿着刺刀步枪去他们家里抢。” 他明明是在笑,但尚光明却无端听出一点寒意。当然,他刚回国没几年,对厂领导的身世八卦也不好奇,所以压根也不知道那段渊源。 “这样吧,你把你弟弟尚书明先生的电话给我,我厚着脸皮来做这个说客。” *** 今越自打回到家就在等消息,心想这件事或许不是尚光明一个人能解决的,上层请来的考察团,闹着要撤,现在肯定是动员全部力量在挽留的,石兰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工程师说的话,能不能传到他们耳朵里都还不知道。 更别说要让对方改变看法留下。 她有点担心,但又无计可施,她现在的层次压根接触不到那些人。 但那位山口幸子小姐是日国人,自己身边倒是有一位从日国回来的—— 再次见到舒今越,莫书逸眼里难掩烦忧,仔细询问徐端的事,确定他听起来还不错之后,他又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院草莫医生。“今天不是来看你朋友,顺带来找我吧?” 今越笑起来,“看你说的,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 莫书逸也笑起来,“请吧,一起吃个便饭。” 今越欣然答应,这次依然是抢着付钱没抢过他。 “拜托舒今越同志就让我做一回绅士吧,你要想请我,你对象那天不是说了,要约我一起吃饭,到时候你请或者他请都行。” 俩人边吃,边愉快的聊天,今越问他认不认识日国某电器企业家的山口幸子小姐。 “我不认识,没亲自接触过,但这位大小姐在日国很有名,经常上报纸的。” 今越眉头一挑,“哦?为什么?” “她换男朋友的速度。” 原来,山口幸子跟胡奶奶这样的大小姐不一样,她可不是恋爱脑,用后世手机上的话说,她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海后,上到政府议员,下到便利店小哥,有年上大叔,也有年下小奶狗,反正只要是长得好看的男人,她都喜欢。 但她喜新厌旧的速度又很快,长则半年,短则一个星期,她就会分手。 别说,舒今越还有点羡慕,这也就是富家千金的游戏吧,要是普通女孩子这样换男友,早被人蛐蛐成啥样了都。 “不对,也有例外,她跟她初恋男友好像就持续时间挺长的,谈了快五年了吧,可惜他爸老山口嫌弃他只是个普通工程师,棒打鸳鸯。”莫书逸见她听得津津有味,分享八卦的心情瞬间上来,“我还听说,她当年跟她那初恋差点谈成,她都怀孕了,后来发生一场车祸,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当时我那位师姐负责给她送血过去,她的血型很罕见,是RH阴性血。” 而他进修的医院正好就是当年抢救山口幸子的医院,“她男朋友没活下来,从那以后她换男友的新闻就经常上报。” “关于她车祸住院,流产的事,则是要求所有接触过的医护都签署过保密协议,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今越“哦”一声,东亚国家还是相对保守的,觉得这是“丑闻”,被爆出来会影响公司股价,也影响将来嫁门当户对的男人。 “我这位师姐还记得,那场车祸发生在日国的七夕节后一个月,师姐那段时间正跟她男朋友商量结婚的事,本来已经到了分手边缘,结果因为见到了这对恋人的天人永隔,大受刺激,当天回去就接受了男友的求婚。” 今越笑笑,看不出来,莫书逸也有那么点八卦基因。 不过,这些人离自己太远了,今越也就是当八卦听一听,过了也就过了,吃完饭很快分别,因为俩人都还要上班。 今越回到单位,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她现在琢磨的是怎么用钱生钱,搬完家,父母补贴一点,加上这几个月的工资,她手里攒下整整500块了,她想买两间平房还可以,但四合院就差得远。 所以,钱不是省出来的,还是得挣啊。 正想着,康永新找来了,“今越快下班了吧,我跟胡荣胜老师傅约好待会儿在公园见个面,你有空吗?” 今越“哎哟”一声,心说自己真是糊涂了,把这件事给忘了,“有空有空,您先等我两分钟。” 马上就下班了,她先去洗个手,新桥街道办离书城市人民公园不远,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来得及。” “康师傅今天怎么有空提前下班?” “我请半天假,给玉琼重新买了个轮椅,刚从家过来。” 俩人聊着,很快来到约定地点,康永新呵呵笑着,喊了声“胡师兄”,今越连忙朝他喊的方向看过去,有五六个小老头和一个中年人,她的视线在小老头里寻找起来,心说哪个才是胡师傅啊。 按照康永新的说法,胡荣胜年纪快五十了,又是一直过的穷苦日子,吃不饱穿不暖的,她脑海里已经自动勾勒出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形象。 谁知他大剌剌走过去,却是跟那个中年人打招呼。 那中年人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左右,甚至还不到点,因为他个子不高,但身形笔直,头发黝黑,发量也多,即使眉眼有皱纹,看起来却很年轻。 他俩站一起,要是不认识的人肯定会说胡荣胜是康永新的小老弟! “今越,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胡荣胜老师傅,我师兄。” 今越:“……”哈,看起来刚四十出头的“老”师傅。 “师兄,这个小姑娘就是舒今越,玉琼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大小姐夸的就是她。” 胡荣胜看过来,冲今越点点头,“你好。” “胡师傅,您好。”今越有点结巴,为自己的以貌取人,先入为主。 “呵呵,今越也傻眼了吧,我那天在路上遇到,都差点没认出来,心说这人怎么跟我师兄长得这么像,以为是师兄的儿子,上去一问,嘿,居然是师兄本人!” 康永新对着故友,跟对工作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变得健谈、豪爽起来,拍拍胡荣胜的肩膀,“老实说,师兄是不是有什么美容养颜、青春常驻的秘方,给咱们透露透露,我倒是用不上,但可以给今越以后用嘛。” 胡荣胜也笑,“你就编排我吧。” 今越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叙旧,胡荣胜这几年过得不太好,他跟康永新一样也是一直未婚,康永新是因为妹妹的身体一直不愿找,而他是什么原因就不知道了,按理来说他外貌英俊,甚至有点儒雅气质在身上,应该不难找才对。 “你还在找吗?要不还是先缓缓,先工作吧,师兄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那里还需要招一名实验员,你来吧。”康永新顿了顿,“就是没有正式工名额,只能按临时工进去。” 胡荣胜点点头,“好,多的话咱也不说了,我现在确实走到了难处。” 今越听了一会儿,俩人的话题很快转到她和胡奶奶身上,尤其是今越给康玉琼治病,都夸她年少有为。 今越不好意思,“您二位可别夸我了,我也就是装神弄鬼,吓唬吓唬康阿姨罢了。”真正的通便,并不是多难的事。 “那也是胆识过人。”毕竟这年头敢干装神弄鬼的事,她胆子也够大的。 “小舒同志谦虚了,永新说你上次研发的胃升液效果不错,目前在各大医院很受欢迎,还销售到外省去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今越请他们下馆子,她以后做事很需要这些专业技术人才,能维持良好的关系很重要。 “别了,你的心意我和师兄心领了,但让你去看着我俩糟老头子喝酒多没意思。”康永新搂住胡荣胜,“师兄今天也算认识今越了,她是玉琼的救命恩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今越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可得给我面子。” 胡荣胜郑重答应,今越也就只能撤了,回去顺道去找喜添贵子的小李哥一趟,明天想跟他老丈人李屠户订点肉,最近想改善伙食了。 李屠户一见她,立马高兴得送她几根排骨,“拿回去吃,没什么肉,就是炖个汤有味道。” 今越不要,要给他钱。 李屠户虎背熊腰,声如洪钟:“可别,上次我家小孙子烫伤,还是你给帮忙处理的,要是上医院这得花不少钱呢,都够买多少肉了,这几根排骨也是厂里的福利,没花钱的。” 今越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顺道再去找二哥买两个大萝卜,回家让老妈炖个排骨萝卜汤。 她记得胡奶奶爱喝萝卜汤,等萝卜炖得软烂烂的,入口即化,今越赶紧舀了一缸子连汤带水的给送槐树胡同去。 老太太最近的精气神越发差了,白天基本都在睡觉,晚上却又睡不着,今越说给她开点药调理一下,她不乐意,说油尽灯枯就是这样的,临死还要喝药——她不想自己的嘴巴受罪。 是的,骄傲了一辈子的胡佩仪女士,不想喝苦苦的药,今越也不戳破她,就尽量给送点好消化的东西来。她知道,街道办已经在讨论等老太太去世后,她这套房子怎么处置了。 也不能说牛主任他们不厚道,毕竟胡家确实没后人了,与其便宜那些三杆子打不着的白眼狼亲戚,给街道办做办公地点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将来也算为民服务了。 送完汤回家,她心情还有点闷闷的,吃饭也不怎么香的样子。忽然,舒文晏骑着自行车哐当哐当的来到大门口,扯着嗓子喊。 “爸,老二在家吗?” 舒文明仰躺着没个正形,“就说我不在,这个点儿来,肯定没好事。” 舒老师也不大想搭理,正想随便打发,外头又说:“来搬西瓜,我一个人不好拿。” 舒文明一个鲤鱼打挺跳,“西瓜?” 是的,抠门成精的舒文晏居然给大家伙带了三个大西瓜回来,绑在自行车上用旧棉絮垫着颠了一路,有一个都颠裂了。 “哎哟喂,赶紧的,裂了裂了,快拿个盆来。” 赵婉秋赶紧捧着盆出去,十多斤的大西瓜从中间裂出一条缝,红红的西瓜水流出来,“真可惜,这么熟的瓜,得多甜啊。” 拿菜刀顺着裂纹轻轻一撬,“咔嚓”一声脆响,西瓜一分为二,露出里面鲜红的果肉,沙沙的,点缀着几颗黑黝黝的籽儿,让人垂涎欲滴。 熟透的西瓜好像都不用切,随便掰成几块,舒家人每人抱着碗大一块呲溜啃,邻居们看得直咽口水。 这时节的西瓜其实并不贵了,书城市周边的土地又特别适合种西瓜,大街上随处可见自己来卖西瓜的村民,打办的人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外面买真的比在商店买便宜。 但像舒文晏这样一口气买三大个的,大家还没见过。 “哟,文晏咋这么阔,发了?” “嗐,都拿一样工资,哪能发啊,是单位发的,发了五个,老丈人那边一个,再给我爸和阿姨送三个过来,这边人多嘛。” “哟呵,文晏最近可真孝顺,总往老屋跑,拿这么多东西过来你媳妇儿知道不?” “还真是我媳妇儿让我送来的,她记挂着我爸和赵阿姨,怎么大妈你家儿媳妇不让儿子孝敬你们吗?” 大妈干笑两声,心说这一个个的嘴巴可真厉害,她只当没听见呗。 大西瓜又沙又甜,水巨多,今越一口气吃了四大块,感觉肚子都鼓起来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停下,“大哥你们单位福利这么好?” “还行吧,这是我们书记去考察的时候,看见成片的西瓜田,社员说现在没公司去乡下收了,他们也卖不出去,发愁着呢,我们书记人好,就说自掏腰包,买了给咱们当福利,每人发五个。” 舒老师听得连连点头,“你将来要是当领导了,就得当这样的好领导,随时把群众的难处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舒文晏居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大放厥词,而只是笑笑,今越和舒文明对视一眼,心说大哥这是转性了?再仔细看吧,他身上的气质似乎也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吧,说难听点是有点油腻,但现在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兄妹俩再对视一眼,天哪,他们对大哥的要求居然这么低的吗?只要正常就行! “是我以前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觉得只要能当官,就是死我也值得了,可现在进去之后,看看那些领导,越大的领导责任越重,我看他们为人处世的态度,干工作的能力,再看看自己,除了会写点文章,差远喽。” “知道自己不足就好,反正咱也不图什么飞黄腾达,好好发挥你的专长,写材料就写材料,这也是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 舒文晏肃着脸点头,又说起萌萌芽芽的趣事,这俩小丫头现在会笑了,只要大人冲她们笑一下,两小只就“吱吱咯咯”笑个不停,很是可爱。 几人正啃着西瓜,舒文韵回来了,见一大家子笑意盈盈的,只有她刚从医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而那些笑声在她进家门的时候,还停下了,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敏感还是怎么回事,居然又有点微妙起来。 所有人都越来越喜欢今越了。 她其实也是这样的,但今越不爱搭理她。 舒今越可没工夫猜她怎么想的,“大哥,说起这个我得批评你两句,孙大龙家那么困难,人家也是好心帮忙,几乎没赚你什么钱,你怎么能克扣人家的工钱?” 舒文晏一头雾水,“啥克扣工钱?” 今越丢给他一个“你还跟我装”的眼神,“萌萌芽芽的婴儿床,当时说好的十块钱,你怎么临时变卦只付九块?你这么做可是明晃晃的不讲信用,当时是大嫂说好的十块,你要嫌贵你一开始就不同意就行,怎么人家东西做好都让你用上了,你临时变卦。” 其他人听着也不赞成,刚还说老大变了,现在看来还是那尿性。 “不是,我哪里不讲信用了我,这家里里外外啥事不是你大嫂做主,她说要做我也没说不同意啊……诶等等,什么九块,我明明给了十块的,谁跟你说只有九块?” 舒文晏也急了,脸有点红,是委屈的。 他从小到大脸皮都厚,尤其参加工作后更是比城墙都厚,现在居然被人冤枉成这样,比去年冤枉他“不行”还让他委屈! 今越本来还想呛他几句,看他那委屈的怂样,也疑惑起来:“可前几天我遇到孙大龙,他说的是九块啊。” “真的是十块,两张五块的整票,我亲自交到钱大妈手里的,就两张纸币我还能数错不成?” 一直没说话的赵婉秋忽然皱起眉头,“会不会是钱大妈……” 所有人看过来,“你们别不信啊,我们家上次丢了七个鸡蛋,后来你们赵大妈发现她家春花坐月子吃鸡蛋,蛋壳还没扔呢,这事不确定,我也没说出去,但工钱的事,文晏和孙大龙都没说谎的话,肯定就是中间人的问题。” 众人一时无声,主要是钱大妈在大院里太没存在感了,虽然不像赵大妈那样跟他们家关系好,但也没听说做过什么坏事,传过什么坏话,就一平平无奇的社恐老大妈,居然干这种事? 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啊。 舒文晏委屈坏了,“那不行,我得去找她对质,不能让我背这黑锅!” 说着就冲出去,大家都没拉住,当然也没必要拉,这种涉及钱财的事哪怕是一分钱,都要弄清楚,这是舒家人的特质。 要是舒文明他们还真担心他会跟人吵起来,但舒文晏那是老油条,最是知道怎么委婉怎么拐弯的,大家都不担心。 “今越你来一下。” 今越不知道舒文韵又要卖什么药,跟她到房间里去。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本来去年你和二哥买房子就该还你的,但那时候我实在是拿不出什么钱,又忙着考试,这二百你先拿着。” 以她现在每个月38块半的工资,除掉上交的伙食费,有时候值班在医院的伙食费,同事朋友之间人情往来,以及换季衣服,擦脸的雪花膏,一年多能攒下二百已经是她全部积蓄了! 这还是得非常节省的前提下,反正今越做不到。 要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但舒今越还是收下了,她想到自己上辈子的遭遇,确实是她害的,明明赵婉秋的工作就是她的,舒文韵都能心安理得的接着,这钱她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的拿着? 再说钱也是她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要补偿给自己的,她把好人做了,自己要是不收,别人可不会夸她,只会说她草包。 接过钱,姐妹俩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忽然后院吵嚷起来,要说吵架应该也不是,就呜呜咽咽的,像压抑的哭声。 姐俩连忙来到父母那屋,就见大哥正垂头丧气的坐着。 “这是去找钱大妈对质对输了?” 舒文晏抬头看今越一眼,“不是。” “那你垂头丧气干嘛,后面怎么闹起来了?” 舒文晏唉声叹气,“我一去问,钱大妈就认了,她说她也是没办法,还给我说她们家的困难,我这还怎么说,只说她就是再困难也别干这种两头通吃的事,搞得我里外不是人,正好被钱春花听见,母女俩就争执起来。” 钱春花批评她妈,说她不厚道,钱大妈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春花和妞妞。 妞妞这么小,一口奶粉没喝过,全是吃的米糊糊,就这米糊糊还是钱大妈上山采草药,攒了大半年,东拼西凑才换来五斤白米,每天抓一丢丢,舂得细细的再煮,大人是一口不舍得尝的。 “我舒文晏自诩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但……钱家这情况,我也不好再跟她理论。” 大家沉默。 倒是舒文明冷哼一声,“别是这母女俩唱双簧吧,有些人就是会装鳄鱼眼泪。” 他本来就这么一说,但舒文韵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二哥你就不能相信,有些错误是无心之失吗?” 舒文明白她一眼,“我又没说你。” 好嘛,这下舒文韵更尴尬,红着脸跑回房了。 舒今越面上不显,心里有点好笑,真想给二哥竖大拇指。 不过,舒文明还真可能是误会钱家母女了,没一会儿,后院的哭声歇了,舒家的门帘子被人敲了敲,“舒大妈在家吗?” 找赵婉秋的,来人正是不怎么跟人来往的钱春花。 “在在在,快进来,外头蚊子多。” 钱春花红着眼,一进门就先对赵婉秋深深地鞠了个躬,“对不住舒大妈,对不住舒老师,我妈她年纪大了,犯糊涂,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没啥没啥,邻里邻居的,有误会说开就好。”赵婉秋心里是有点气的,但她历来是心善的马大哈,也不记仇,“这些事你妈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咱们互相担待着就是,就是可怜孙大龙那小伙子,一双手做得全是血泡。” 钱春花的神情更哀伤了,那真是孙大龙的血汗钱呐,她妈真忍心要。 “不光孙大龙的工钱,还有我坐月子期间,我们买不到鸡蛋,我妈从你家鸡窝里拿走了七个,那时候我身体弱不知道,看见鸡蛋的时候也奇怪过,问她她说是出去跟人换的……今天她自己承认了……对不住你们家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可惜家里也没这么多鸡蛋,这三毛钱就当是鸡蛋钱了,您看成不?还有这一块,您看是赔偿给文晏大哥,还是我送到孙大龙家去合适?” 别说,钱春花平时闷声不吭的,不敢看人,说话做事倒还有点章法,舒今越都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不用不用,鸡蛋你吃了也就吃了,就当给你补补吧,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也难。” “不行,本来我应该拉我妈来赔礼道歉的,但她面皮薄,我也不敢逼狠了,当妈的犯错,就由我这闺女来道歉,您一定要收下。” 说着,也不管舒家人收不收,放下钱,鞠了个躬,转身就跑,就像有狗在追。 前面说的话倒是挺像模像样,后面跑起来的样子,又回到以前那个毫无存在感巴不得遁地的钱春花了。 看着炕桌上的零零散散全是毛票的一块三毛钱,舒家人心里那口气终于不堵了。 大家都苦,谁家都不好过,一个鸡蛋也是很金贵的东西,更别说七个,老两口为这事气得睡不着觉,但他们的心就是这么软乎,像海绵,像泡泡,挤一挤,能冒出水,泡泡飘出去,又平平整整的了。 舒家人看开了,倒是钱大妈自己觉得没脸,愣是不敢往舒家人跟前凑,巴不得走路都从舒家门前绕过。赵婉秋把这话说给大家听,孩子们都笑,说钱大妈还真不如钱春花敞亮。 大家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外面问:“请问舒今越同志家是住这里吗?” 大院的邻居一听,哎哟喂,又是谁生病找今越去看了吗?!赶紧出去问问是啥病,没啥娱乐活动,16号院的人们大部分好奇心全靠今越治的疑难杂症来养活。 这不,今越才掀开帘子出去,就见一堆大爷大妈们把来人围住。 来人是机械厂厂办的办事员小张,“我们徐厂长说,有要紧事找你,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今越心说自己跟徐平仅限于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平时也因为自己跟徐端谈恋爱,有点避着他和张珍,总感觉让他们知道的话会怪怪的,现在来找自己,可别是她和徐端的事被他们知道了吧? 今越心里打鼓,又不好当着八卦群众的面问是什么事,穿件外套先出门。 “张干事,麻烦你跑这一趟,我和妹妹挺不好意思的。”舒文明不放心,跟出来,率先给张干事递烟。 张干事把烟接过来,别在耳朵后面,“没事没事,反正也不远,徐厂长接了个电话,说是海城那边打来的,就赶紧让我来叫人,看样子有点着急,但他面上又挺高兴的,你们别紧张。” 舒今越松口气,那就不是露馅儿了。不过海城能有什么事找她,都没这事要紧。 到了厂长办公室外面,舒文明和张干事找个凉快角落抽烟,攀谈,今越一个人进去。 “徐伯伯,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徐平心潮起伏,见她乖乖巧巧的站在门口,笑着招呼她进去,“我听尚工程师说你愿意为山口幸子看病,所以请你过来聊两句。” “我刚刚接到电话,那边已经协调好了,山口幸子小姐由尚书明先生陪着,已经坐上飞往书城的飞机,就快落地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今越一听是这事,瞬间松弛下来,工作的事,总比谈恋爱被抓包好一点,虽然她目前对山口幸子的脚气病还没什么头绪,但她有自信。 这世上没有怪病,只有不会看的病,一旦病因病机诊断明确,遣方用药没什么难度。 舒文明陪着她坐上徐平的小轿车,到达石兰宾馆,尚光明听说还在实验室里,他不愿掺和这些事,连他堂弟他都不愿见一面。 今越心说这可真是个科学怪人,就这样的,李玉兰还迷上了,果真是自己越没有的就越稀罕吗? 石兰宾馆是石兰省内目前最好的宾馆,也是接待重要领导和外宾的最高规格,徐平和胡桂枝打过电话,那边直接给他们安排了几个房间,让他们先休息一下,机场有人会去接。 房间是很老式的红木装修风格,但在这年代却是一股子“干部”味,关键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有马桶和淋浴喷头,还有随时都能用的热水,甚至还有一个瓷白的能躺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大浴缸! 这可是外头招待所比不上的。 舒文明看见那白净净的马桶,嘴里“啧啧”两声,“上次你二嫂说鸡米花跟她说在石兰宾馆上厕所是坐着的,我还说这孩子吹牛不打草稿。” “他还说房间里就有电话机,啧啧啧,还真是啊。”他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你说真能打出去不?” “你别刘姥姥进大观园。”今越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好奇,这些东西她在“手机”上见过,但终究她人是这年代的土著,从没体验过,见过和体验过是两码事。 没一会儿,徐平过来,让服务员给送夜宵上来,说这里的面不错,建议他们尝尝。 今越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性格,反正来了就大大方方的住下,大大方方的体验就行,于是要了两碗红烧牛肉面,特意说明都要大碗。 一会儿,服务员把满满两大碗香喷喷的面条送上来,俩人甩开膀子就吃。这里的大厨就是不一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面条却十分劲道,能吃出原麦的香味,浇头的红烧牛肉分量十足,每一块都切得大拇指尖那么大,又香又有嚼劲,搭配的笋干也是吸收了红烧牛肉的汤汁儿,爽脆入味。 兄妹俩吃个精光,汤喝得一滴不剩。 “以后有钱了,我带你二嫂来体验一把。”舒文明抱着肚子说,“咱爸和赵阿姨也要来。” 今越正想说他追求怎么这么低,徐平来敲门,说人接到了,“收拾一下,咱们就过去吧。”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跟尚光明长得稍微有点点像的年轻男人,“嗨,文明兄,又见面了,近来可好?” 舒文明大咧咧的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好好好,你怎么样。” 俩人上次就聊得挺火热的,现在颇有点老友重逢的味道。 “舒小姐你好,我叫尚书明,上次见过面的,还记得吗?” 今越笑着回他,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徐平找来的“医生”是这么个年轻姑娘,“舒小姐的事迹,我听我嫂子说过,麻烦你为幸子小姐跑这一趟。” 他虽然是在日国生活,但芯子还是龙国芯,说话做事的风格和饮食口味都是地道的龙国人,反倒尚光明比他还西化。 寒暄几句,他开始步入正题:“山口幸子小姐的性格非常直爽,说话可能也比较直接,但她不记仇,只要顺着她,总体来说不算太难相处。” 看吧,这就是龙国语言的魅力,性格直爽那就是脾气火爆,说话直接那就是说话难听,不算太难相处那就是确实难相处,唯一可信的大概就是“不记仇”三个字,或者两个字。 山口幸子的房间就在他们楼上,四人站在门口,敲门。大概等了两分钟,门才打开,可大家都傻眼了——开门的人只裹着一条浴巾,堪堪挡住三个重点部位,露着光滑修长的脖子,平直的肩膀,肩膀上还纹着一个又青又红又黑的图案,还有长长的白花花的大腿…… 不是他们来的时机不对,尚书明是算着她洗好澡收拾好的时间来的,谁知道她这么奔……奔放? 今越和尚书明倒不觉得有什么,徐平和舒文明可是臊得老脸通红,眼睛不知道该放哪儿,只得连连后退,躲到看不见山口幸子的视线死角。 山口幸子咯咯笑了两声,用日语说了两句什么,虽然他们听不懂,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今越也听不懂,准确来说她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自打山口幸子出来,她就在打量她,不是好奇,而是医生对病人的观察。 脚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她肤色很白,人很瘦,白瘦到有点病态的感觉,即使是普遍营养不良的龙国,也很少有这么白瘦的……当然,她的身材又是非常的好,该饱满的地方非常饱满,以至于普通人不会觉得她病态。 舒今越作为医生,却是看得出来的,她大概知道她是什么病了。 第60章 060 病情反复 今越打量山口幸子, 对方也在打量她,不过她说的可不是什么好话:“这就是龙国人给我找的医生?逗我玩呢?” 尚书明连忙解释:“幸子小姐先别着急,这位舒医生很优秀, 能看很多疑难杂症,在石兰省当地是非常有名望的汉方医,就像老社长说的,年轻人虽然经验上有欠缺, 但他们拥有老家伙们没有的勇气与胆量,还有强大的创新能力, 你说对吗?” 山口幸子这才勉强点点头, 尚书明很聪明,拿准了她讨厌公司里那群倚老卖老天天对她私生活指指点点的老家伙, 用这个来激她, 她果然不那么排斥今越了。 他们叽里咕噜的说日语, 其他人也听不懂, 只知道叫进去就进去,徐平和舒文明则站在门外, 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进去之后眼睛该看哪儿。 在白炽灯下, 今越把山口幸子的脸色看得更分明, 她已经卸了妆, 素颜状态下脸上皮肤很好, 几乎看不见毛孔, 白是很白,非常白,但……没有血色,指甲盖上有甲油倒是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嘴唇泛白也能说明一定问题。 “幸子小姐是不是贫血?” 尚书明一愣, “你怎么知道?” 毕竟,大小姐贫血这个情况对外也是保密的,山口社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是将来整个山口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她的一切跟生命健康有关的信息,对外都是要保密的。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前几天在海城的时候,陪她去看病,他是承担翻译工作,海城医生说看她的数值应该是贫血很长时间了,而大小姐当时一点也不意外,说明她自己是知道的。 整个日国,知道这件事的聊聊无几,就连那些八卦媒体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与世隔绝”的龙国人! 尚书明开始重新审视舒今越,要么是她从海城医生那里得到的消息,要么是她真的有点东西。 舒今越心说这你都不信,可真是在资本主义国家待久了啊,“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她的脸色不对劲,大部分人都能看出来。” 如果单说皮肤和嘴唇发白,其实西医也能看出来,但中医辩证思维里还有一个整体观念——除了皮肤病态的白,她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不是疲累那种懒,而是典型的气血不足,不想说话,中气不足的感觉。 一般来说,既然是脾气火爆、进取型人格,那么说话就不会是这样。 “她说了什么?”山口幸子见尚书明的神色,好奇地问。 “舒医生问您是不是贫血,她通过观察您的面色,听您的声音诊断出来的。” 山口幸子有点狐疑的打量今越,见她目光坦然,丝毫不惧,“你们汉方医不是要摸我的手吗,那快给我摸摸,看看我有什么病。” 今越将手搭上去,她的脉象果然是很细的,跳动无力,位置也有点沉,“幸子小姐的脚痒了多长时间?能否让我看一下?” “一个多月了,自从来到龙国的第三天开始出现,每根脚趾都痒。” 山口幸子把脚翘起来,今越也不嫌弃,弯腰去看——脚趾头很细,很白,很精致,一看就是精心护理过的,不像她这劳动人民的脚,痒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皮损,没有红肿包块……当然,也没有异味。 今越基本可以排除脚气病了,她洗过手,直接上手触摸,皮肤触感不硬,不粗糙,皮下也没有肿块结节,只微微有点发烫,但不明显。 “是不是脚背皮肤比脚趾痒得更严重?” 听了尚书明的翻译,山口幸子有点意外,但还是点头:“是。” 在海城看过那么多医生,一听说她脚痒,大家就下意识的当她是脚趾头痒,或者脚底板痒,其实不是的,脚背皮肤更痒。 “是不是每次脚痒发作的时候,足底和脚趾皮肤也会有灼烧感?” 山口幸子更意外,她说她有灼烧感,那些医生说她没有红肿热痛,不是炎症,可那种热热的感觉,别人用手摸又确实摸不出来,测温度也是正常的,她真是有苦难言。 “是。” “是不是白天轻微一些,甚至不怎么痒,晚上,或者夜里痒得最厉害?” 这下,山口幸子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她比较粗心,这一个多月又比较烦躁,今越不问的时候,她其实都没注意到有这个规律,但她一问,她才想起来,确实是每天夜里痒得耐不住,白天就要轻微些。 今越愈发肯定自己的诊断,这就是一个血虚不能荣养肌肤导致的瘙痒症,压根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你的意思是,我是贫血导致的皮肤瘙痒?” “可以这么说,但这是西医的说法,在中医的理论里,血液就像滋润、灌溉土地的水源,而皮肤就是土地,当水源不足的时候,土地就会干涸,形成麻木、瘙痒、灼热、寒凉等各种感觉异常。” 山口幸子勉强点头,这个道理她能懂,她不懂的是—— “你怎么知道我夜里比白天痒?” 如果说她贫血和瘙痒都可以是海城那边的医生告诉她的,那这个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间规律,她又是从何得知? “在人体中,气为阳,血为阴,阴血不足多是在阴气旺盛的时候发作厉害,而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当然是夜里。”知道她还要追问什么,今越继续给她解释了中医的子午流注和阴阳理念。 她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可却把翻译的尚书明坑惨了,“等等,等等,舒医生,你说的什么十二经脉什么十二时辰,专业名词太多,我好像翻译不了。” 这不仅需要大量的专业名词积累,还需要懂点国学常识,这对于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华裔来说太难了。 “对不住,我忘了,你就跟她大致说个意思就行,反正她也不一定感兴趣。” 果然,换了通俗易懂的话后,山口幸子勉强听懂,然后又缠着今越问了一些关于怎么看病的问题,一直聊了一个多小时才放人离开。 徐平和舒文明还在门口等着,听见关门声立马迎上来,“怎么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身边还站了一位戴金丝框眼镜的秘书样的男人。 今越冲他们点点头,“问题不大。” “你给她开的方子呢?我让人去抓药煎药。” “没开。” “没开?”那秘书不高兴了,“舒今越同志,不是我批评你,既然看了,就要开方子,生病不吃药哪能好?这可是关系咱们全省乃至全国的大问题!” 徐平神色有点讪讪的,其实心里也有点意外,难道山口幸子得的是不药自愈的病?那也不至于把这么多海城医生难住吧。 “我问过她的意见,她不愿喝中药,而是选择输血。” 看,这就是典型的外国人思维,你跟她中医基础理论叭叭叭讲一堆,她貌似是听懂了,但最后到了治疗方法选择上,她觉得血虚就是血少,血少那就直接输血就行了,什么少补什么不好吗?干嘛要喝中药。 秘书终于闭嘴,不过,他还是不死心,“这……会有效果吗?或者说,效果跟喝中药一样吗?” “肯定是会有差距,但应该不大。”今越能答应,是因为她前不久刚治好了一个,康玉琼也有血虚的情况,一输上血,各种指标立竿见影就上来了,都是有效的法子,没必要纠结于什么中医西医,治不好病什么医都没用。 看病也要照顾病人的意愿,她给出几个备选方案,对方有知情权和自主选择权。 所以,在山口幸子的坚持下,今越就没拒绝。 而今越现在更担心另一个问题——“她的血型有点麻烦。” “怎么麻烦?” “她的血型是RH阴性血,俗称的大熊猫血。” 秘书不懂,但徐平身为外科医生的家属,是知道点常识的,他沉吟片刻,“是有点难办,但这事上面出面,各大医院应该有这类血型的病人资料,虽然不多,但应该能找到几个。” “到时候看看有没有身体条件好,又愿意捐血的,对这类热心群众,咱们一定要给足营养费,不能让他们受罪。” 今越点点头,谁知那秘书又说:“嗐,费那劲干啥,咱们部队里那么多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问问谁是这个熊猫血,拉去化验一下,要真是的话,直接让他们去病房门口等着,给山口小姐输上就是……命令一下,我看谁敢不听。” 今越侧目,她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真的讨厌这个秘书。 不管他是什么领导身边的人,说出这种话就挺没水平的,合着山口幸子一个臭鬼子是人,子弟兵就不是人?是移动血包,想抽多少抽多少? 子弟兵也是爹生妈养的!献血是自愿的,可没有强制一说。 见她脸色不好看,徐平终究老练很多,连忙用别的话题岔开,问她和舒文明是要回家还是住这边,房间开好了,而且开了三天,随便他们什么时候来住都行。 今越心头一动,“我们今晚先回家吧。” 徐平的车把他们送到柳叶胡同口,舒文明叨叨那秘书几句,他刚才挺恼火的,但也知道那种场合不是自己这种小人物能插嘴的,所以硬是忍下来。 “呸,子弟兵愿意献血,那叫觉悟高,不愿意那也没犯法吧,他说话怎么那么不中听。” 今越跟着吐槽几句,舒文明忽然又唉声叹气,“你说这房间都开好了,为什么不住啊,咱们至少在里头搓个澡呗?回来大院里想洗澡都得躲自个儿屋里,麻烦。” “谁说咱们不住的?” 舒文明疑惑,忽然眼睛一亮,“好你个舒今越,你是想把全家都带去享受一把?” 那是必须的呀,反正这是请她去看病的“报酬”,为什么不要。点餐的时候她问过工作人员了,原则上一个房间只能住最多两个人,但对访客数量不设限,停留时间也不设限,餐食则是一个房间有两人份的,一天三顿都提供。 她又不是要把整条胡同的人都带进去,就是带爸妈进去体验一下,也不破坏人家东西,她觉得可行。 舒老师和赵婉秋一听给鬼子看病还能去享受一把,心动是心动,但老实人嘛,总觉得会给人添麻烦,“这不好吧,万一人家宾馆的领导查下来发现怎么办?” “咱们这一家子去占便宜,是不是有点……” 今越挽住他们的手,“就是带你们去泡个澡,又不是去把人家宾馆搬空,你们道德感别这么高好吧?” 家里的澡票不到年底都舍不得用,今越懒得跟他们解释,回屋就开始收拾搓澡工具,宾馆里有香皂和洗发香波,他们倒是不用再带,只需要带上一套换洗衣物和毛巾就行。 “还得拿块抹布,到时候给他们大澡缸洗干净,桌椅擦擦。” 舒今越:“……”我的亲娘嘞,你是去享受还是去干活的。 于是,大家说好,第一晚由舒文明带舒老师去洗澡,第二晚今越带赵婉秋去,第三晚则是舒文明带徐文丽去享受……嗯,要不是老两口不好意思一起去,今越打算一口气全带去的。 泡澡当然要有泡澡的样子,他们还带着搓澡巾进去,皮都搓薄了一层,紧绷绷的,走的时候工作人员还按惯例送来一盒子点心,打开一看居然跟今越以前拿回来的一个味道,只是包装精致些。 不过,老两口忙着应付八卦群众,也没往深处想。 很快,不出两天,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他们家去石兰宾馆泡澡的事了,大家一个劲追着问澡缸有多大,热水从哪里来,又问里头的席梦思大床啥样,是不是真的比家里的炕好睡…… 反正,老两口这三天那叫一个满面红光,被邻居们捧得都有点飘了,三句话不离“我在石兰宾馆的时候”。 其他人都瞎起哄,唯独李大妈是真的酸。 嘴巴一张开,就跟鱼吐泡泡似的往外冒酸水,“呸,不就住个招待所嘛,看把他们得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去皇宫住了一趟!” 但她最近受的刺激太多,加上那块被硬生生咬掉的耳垂,给了她教训,轻易不敢再跟人起冲突,谁知道会不会又遇上瘦老太那样的疯狗。 是的,她的耳垂掉了,去到医院的时候,本来是可以缝合上去的,但因为需要打麻药,她不舍得花那钱,心说就一块肉,又不影响耳朵里面,就说别缝了。 医生说不缝的话这么吊着也不是个办法,她立马一把就给撕下来了……当时,她的嚎叫声响彻整个区医院。 “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忍一时风平浪静,身体和钱包都不受罪,我得忍。”她絮絮叨叨的,在她屋后找“子弹”的鸡米花又听得真真的,转头就一字不落的学给婉秋奶奶听。 赵婉秋少不了要刺她几句,这又是一场闹剧。 舒今越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她这两天很忙,因为临市有个村子发现肺结核病例,好几户人家全家都被传染上,那边忙不过来,从书城市抽调人手过去帮忙,而朱大强因为主持处置过李家村的事,有经验,就派他过去了。 走之前,他是想让舒今越去的,但今越说这两天她还有事不能离开书城。 她知道朱大强的意思,他快五十岁了,有意培养她做他的接班人,尤其是这两年看到她愈发出众的专业能力,想要把她往上面托举。 但今越是真不想去区里,去了那就是整天跟传染病打交道,想接触其他病种就很难了,搞不好给分到实验室,整天守着试管培养皿,那就更没意思了。 她现在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像刚开始工作那段时间,觉得只要能留下来就好,什么工作都愿意干。 朱大强见她跟刘进步一样“冥顽不灵”,简直恨铁不成钢。 他一走,今越就得跟着刘进步去做卫生监督,有些单位有化粪池的,还得去看看,不过每次去之前她都会脑洞大开——化粪池里没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吧? “我知道你想啥,别想了,咱们这片治安这么好,啥事没有。”刘进步挤眉弄眼的。 “嘿嘿,那您以前遇到过没?” “没。” 舒今越失望,想吃瓜都没瓜,没劲,还不如覃海洋呢,覃海洋手里至少还有点刑侦瓜可吃。 想到覃海洋,今越这才想过来,他也是去日国留学,学的还是妇产科,去年给她写过一封信,说在那边一切都好,饮食也基本能吃,面食米饭都不少,就是份量太少,他总吃不饱。 今越当时在忙二嫂的病,想着周末有空就给他回信,结果忘了,等再想起来已经过了回复的时效性,干脆就断了联系吧。 她希望他能学有所成,将来能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女朋友,而她能做的就是不要再回他。 正想着,那边机械厂那位张干事又来了,“舒医生等一下!” “来我们厂里检查卫生呢?正好,徐厂长还说让我去告诉你一声,山口小姐的病基本好了,脚已经不怎么痒了,他们这几天在计划重启对龙国的技术支持,厂长说要感谢您呢!” 今越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自信的,一个小小的血虚证又不是什么重症,“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厂长说是您的功劳。” “你们要真想找个人感谢,那就去感谢尚工程师的爱人吧。”今越心说,他们小两口现在还没和好呢。 倒不是李玉兰气性有多大,而是尚光明那家伙自从那天闹掰之后就一直没回家,说是手上有个项目需要临时出差去一趟京市。 他只来得及回家跟李玉兰说一声,人就消失了,把人家那口气留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也就是李玉兰,要是舒今越的话,还不得生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大气? 张干事也听说小两口闹矛盾的事了,其实他俩刚相亲那会儿,厂里就流传尚工程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事,一留洋博士居然跟一文盲相亲,相亲也就罢了,最后居然还成了,这让大家怎么想?不说本来就喜欢尚工程师的年轻女同志们,就是别的男同志听着,也觉得俩人不合适。 那天李玉兰说那几句气话,他们可是都听到了的。 张干事不知道怎么感谢李玉兰,只能把原话转达徐平,徐平倒还真上了心,在领导班子会议上提出: “尚工程师手里的项目很重要,按理来说以他的贡献,咱们应该是要给他分房子才对,但厂里住房紧张,条件有限,就只能先委屈他们住在大杂院里,既然解决不了住房,那他家属的工作是不是得……” 另一位一直跟他别苗头的副厂长立马道:“咱们厂里等着安置工作的家属那么多,要是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咋办?” “这不一样嘛,尚工程师的贡献更大,即使是同等条件下,也该按贡献多少来排序。” 副厂长一时不好反驳。 “再说,我可听说海城那边的机械厂还一直想要挖他过去呢,他能在咱们石兰结婚,自然是定在这边的概率更大,但也保不齐……要是咱们能想法子把他家属安置一份工作,他的心也能更安定,更离不开咱们厂。” 众人一听是这个道理,说好听点这叫留住人才,说难听就是捏住他的软肋,留个“人质”。 既然大家都同意,散会后徐平就开始琢磨李玉兰的岗位,在会上他其实是避重就轻,没说李玉兰是文盲的事,要是一说那就炸锅了,文盲不好安置啊,哪怕是个最基础的后勤岗位,你好歹识几个字也行,不然东西发错了都不知道,送个报纸种类都分不清,日期也不会看,这不闹笑话嘛? 工作失误是小,伤了尚工程师的面子,会影响他工作热情和能力发挥的。 一切为了厂里的运营,为了大项目,他头疼大半天,晚上回家看见徐端居然在家,“今天没出去约会?” 舒今越自以为瞒得严实,其实徐平和张珍早就知道他俩谈恋爱的事了,只是徐端交代过,今越面皮薄,在她主动要求公开前,拜托他们装不知道。 当然,他和今越也不是天天见面,毕竟俩人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中午倒是能见,但也不是顿顿下馆子,有时候是今越跟他去吃单位食堂,有时候是吃好了再让他教骑自行车。 晚上不见面也是常有的事,今越心里别扭着,还不敢让父母知道她跟自己谈恋爱的事,每天晚上都要按时回家吃饭。 徐平见他出神,笑起来,“今越倒是厉害,前几天我不是说带她去给山口幸子看病嘛,山口不信任咱们的医疗技术,她爸派了一队日国专家过来,这几天医院传来消息,说血已经输上了,脚痒的症状好了大半,基本快好完了。” “今越倒是中西贯通,兼收并蓄,这样优秀的姑娘你要好好把握,别像那个尚光明,简直榆木脑袋……”巴拉巴拉,徐平话本来就要比弟弟多点,遇到自己看不惯的事叨叨几句。 说到给李玉兰安排工作不太顺利的事,徐端凝眉,他知道玉兰,这是今越最好的朋友之一,去年还在她们家住过一段时间。 “大哥不如跟人换换。” “怎么换,我这身边也没有谁需要换的啊。” 徐端看向新桥街道的方向,“上次牛主任不是说他想把他妹妹安排进机械厂,他妹妹是高中毕业,干机械厂的工作应该没问题。” 牛主任这个妹妹是个有事业心的,可惜一直在街道办干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总觉得不得志,牛主任在一次饭局上还跟徐平套近乎,想让他帮忙把妹妹调到机械厂去。 “当时我自己也不好出手,但要是跟李玉兰换的话,这就好办了。”徐平整体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李玉兰的工作是领导班子会议上通过的,不算以权谋私。 “行啊,我听说李玉兰不识字,去街道办干点邻里纠纷调解、帮扶孤寡老人的工作,倒也合适。” “她认识一些的,只是不多。” ***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今越刚把报告模版写好,李玉兰就兴冲冲跑进她办公室,一张脸通红通红的。 “玉兰姐上哪儿把脸晒得这么红?” “我这是高兴。”李玉兰在她办公室里转了一圈,“以后啊,我就跟你一起上下班喽。” 不用今越追问,她迫不及待将张干事上家来通知的事说了,“以后啊,我就有工作了,还是正式工,咱一起上下班,有伴儿。” 今越也高兴,“这好啊,我有伴儿是其次,最主要是你有了工作,就不用天天待家里了。”不仅无聊,还容易与社会脱节,逐渐丧失自信。 麦壳和鸡米花已经不怎么需要人照顾了,只要管一日三餐换洗衣物和写作业就行,李玉兰婚后这段时间确实挺无聊的,干完家务就找赵婉秋闲聊,听大爷大妈们吹牛,悠闲倒是悠闲,但对于一个从小干惯农活的姑娘来说真的不习惯。 也没价值。 他俩本来文化层次差距就是天然的鸿沟,要是她再不加强学习,整天只知道围着灶台打转,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即使尚光明不嫌弃她,她也会心生自卑,进而影响夫妻感情。 在今越看来,这次的吵架就是她自卑闹的。 一份工作带来的不仅仅是工资,还有因为获得感、满足感、成就感而带来的自信。 这不,中午回家吃饭,赵婉秋听说后也替她高兴,“赶紧打个电话给你妈说一声,让她也高兴高兴。” 李妈妈中午接的电话,下午就让儿子开着拖拉机把她送城里来,还给两个“闺女”送了不少吃的喝的,交代俩人必须互相帮扶照顾云云。 *** 又过了半个月,尚光明出差回来了,看见妻子高高兴兴的每天按时上下班,对他说话也不再动不动就什么文化低什么离婚的,心里松口气,却不知道是什么带来的改变,他毕竟太忙了。 鸡米花过生日,他也只是在饭点赶回来陪孩子吃碗面,人又消失了。 徐文丽忍不住和今越叭叭,“以前我还羡慕玉兰找了个这么好的对象,现在看来,对象太优秀就没时间陪她了。” “行行行,知道二嫂又要说二哥陪你去看电影的事了。” 徐文丽双颊绯红,“我不是故意提的,你说那叫啥凡尔赛,我不是故意凡的。” “知道知道,你就是不小心,不经意的让我们知道二哥带你上百货商场买新衣服,陪你看电影,专门买点心跟你吃独食。”舒今越边说边笑,要说身边谈恋爱或者已婚的,最甜的就数这一对。 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舒老二疼媳妇儿是出了名的,他媳妇儿身上穿的永远是最时髦的新衣服新裙子,吃得随时是嘴角抹油,他一个大男人洗洗刷刷全给承包了,大到铺盖被褥,小到媳妇儿的袜子……就这么好吃好喝还啥也不用干的,把媳妇儿养得粉雕玉琢、珠圆玉润。 他俩甜到啥程度?胡同里但凡谁家男人惹老婆生气了,就要被数落:“你学学人家舒文明。” “你看看人舒文明。” “你给舒文明提鞋都不配。” …… 甜到李大妈都牙酸,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攻击小两口的把柄,只能每次盯着徐文丽平坦的肚子当人形超声机。 不过,无论她怎么挑拨,舒家老两口对小两口没孩子这事都无动于衷,甚至她多说两句就烦,她觉得在这件事上她可是为舒家好,他们不识好人心,以后要断子绝孙的,哼! 舒今越一边想着这些趣事,一边跟玉兰一起从家门口骑出来,准备一起去上班。玉兰会骑车,也有耐心,在她和徐端耐心的联合教学下,舒今越现在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 “先别骑上大马路,就在胡同里练练,新手上路看见车多容易紧张。” “行,那就胡同里这段我骑,上了马路你载我。” 俩人正说着,机械厂的小张干事急慌慌跑过来,“舒医生,等一下,徐厂长请你过去一趟,急事儿!” 今越只得停下,让李玉兰去到单位跟朱大强说一声,她这算公事,不是翘班。 厂长办公室里,徐平急得就快团团转了,“这怎么好好地输着血呢,都快好了,忽然又说没用了,不仅没好,还痒得更严重,现在她的日国专家团队也没办法,说要立马回国,把所有技术人员撤走,出尔反尔,有小节而无大义,实在是荒谬!” 为了配合项目,海城那边从上到下已经动起来,他们嫌弃海城电视机厂的现有设备老旧,场地狭窄,现在上面已经批下来了,重新批了一块无论交通、自然环境还是面积都很大的场地,用来新建电视机厂,设备也从他们指定的日国厂家那里进货了,现在忽然撒手说要撤走,纯属故意! 今越听得心头火起,龙国人为此做了这么多前期工作,怎么能出尔反尔?不过,她更奇怪的是,明明山口幸子就是血虚不荣导致的皮肤瘙痒,前期的输血疗法证明也是有效的,为什么忽然又没用了? 别的不说,就她输的血都是熊猫血,很珍贵的呀,就这么浪费了吗?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日方专家团队坚持让她回国治疗,而她一走,项目也就黄了。”徐平叹口气,自从恢复工作后,他很少有这么沮丧的时候。 排除万难,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忽然又没戏了。 面对这些人,他每时每刻都能想到自己那或惨死或失踪的六个弟弟妹妹,想起到死也没法闭上眼的母亲,他告诉自己落后就要挨打,他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可似乎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他连续熬了多夜的眼睛愈发红了。 今越有心安慰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整个项目虽然跟书城机械厂无关,更与他本人没一毛钱关系,但他付出的心血并不比别人少。 这种血海深仇,任何人都无法与徐家人感同身受。 徐端虽不受徐老爷和徐夫人待见,但徐平和张珍待他不薄,虽名为兄弟,却情胜父子。 “徐伯伯,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话,我想再给她看一下,哪怕只是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 今越觉得自己的诊断不可能有错,不可能越治越严重,她得搞清楚怎么回事。 要是能真正的彻底治好山口幸子,证明她能不断提高技术,精益求精;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徐家人。 他们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该是白忙活一场。 徐平沉默,片刻后看着她的眼睛,“如果再看一次,你有几分把握?” “至少八分,前提是她对我说实话。”她的功底在那儿摆着,加上输血疗法有效,足以证明她的诊断是没错的,至少在二十天前没错,现在却无效,甚至反弹更严重了,说明要么是中途有什么变数,要么是病人从一开始就没说实话,对她隐瞒了什么。 徐平踱步,“让我想想。” 今越也不催促,正好出去透透气,机械厂她小时候跟着大院里的大孩子来过几次。她太小了,又笨笨的,大孩子们嫌她笨手笨脚,又怕她大嘴巴会坏事儿,都不爱带她玩,她就悄咪咪的跟在他们身后,像根小尾巴一样。 徐端说过,他小时候也喜欢当徐平的小尾巴,这是整个徐家唯一对他有耐心的人。 徐平大多数时候在外面上学,放假回家的时候会给他带些小孩子喜欢的礼物,他过生日的时候会在全家人都遗忘的时候,悄悄给他准备一碗长寿面,偷偷卧着鸡腿和荷包蛋。 在徐家,徐端的生日似乎是个很大的忌讳,男女主人都不喜欢,下人也不敢提,唯有大哥记着。 今越心说,只要是对徐端好的人,就像对她好,而她的朋友就像徐端的朋友。 他们在“共享”亲人和朋友,在慢慢融入彼此的生活。 机械厂的场地很宽敞,办公区域是单独一栋红色的三层小楼,墙上刷着“领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今越一笔一划的把标语看了三遍,连标点符号也没放过。 徐平的电话依然没打完。 这个电话似乎打得很艰难,足足聊了四十多分钟,挂掉之后沉默很久,又依次拨了好几个电话,隐约能听见是在做各方协调,请人出面做说客。 今越在外面听见一些领导称谓,又听到他的小心翼翼和客气,心说即使是当到这样一个大厂的厂长,还是有人际关系上的烦恼,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医生,平时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电话实在是打得太久了,舒今越腿都站酸了,只能找个长凳坐下。 中途张干事邀请她进他们办公室坐会儿,今越不擅长跟陌生人聊天,觉得绞尽脑汁在人群中寻找共同话题挺难的,拒绝了,张干事于是给她送来一杯温水。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徐厂长的电话终于打完,叫她进去。“协调好了,她愿意再给你看一次,但她不愿再来书城市,需要你亲自去一趟海城。” 今越心说,大小姐的脾气果真不小,越是这样她越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病情反复。 “行。” “我会帮你向你单位请假,你这次算出公差,接到我们发函后,不仅不影响你的上班考勤,该有的津贴和待遇也一分不会少。”徐平想得还挺周到。 “行,您放心,她现在不愿来书城,那我就去就她。”徐平堂堂大厂厂长,连那样的血海深仇都能忍,她这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我厂里实在是走不开,无法陪你去。” “没事的徐伯伯,我能照顾好自己。” 在手机上,她“去”过的地方可不少,京市海城大大小小的景点、苍蝇馆子、胡同弄堂,嘿嘿,刷过就等于去过。 因为事情紧急,明天一早山口幸子一行就要回国,只给今越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徐平帮她买了机票,确定好那边对接的人,今越匆忙回家跟父母说一声,连换洗衣物都来不及收就直奔机场。 现在书城市的飞机场很小很简陋,一天也只有三趟飞机,上午那趟是飞京市的,中午羊城,下午飞海城。徐平的人把今越送到简陋登机口,今越道别之后,径直往里走。 她两辈子都没坐过飞机,但没关系,反正这年代坐过飞机的人也没几个,很幸运她成为其中之一。 等到上了飞机,刚把行李放好,机舱门即将关上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是有一名旅客来迟了,有人正在帮忙做协调。 今越正想着山口幸子的病情,来不及好好体验第一次坐飞机的感觉,更没空关注这些,她闭着眼睛。 这次的病例跟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以前大多数她从一开始就不确定是什么病,中间会有一些弯路,到最后总能茅塞顿开找到突破口;但山口幸子,她很确定自己一开始的诊断不会错,也自信她真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二十多天后输血忽然无效甚至反弹? 这才是她治病的关键。 今越想着,一抬头,就看见一头短发的徐端,越过稀稀落落的七八名乘客,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是的,他朝她走过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061 自己作的&小林医生&他的存款…… 直到下了飞机, 今越还觉得整个人飘飘的,似乎是晕机的后遗症。 他说他回家才听徐平说她出差的事。 他说不能让她一个人去海城。 而他知道她心里在琢磨病情的事,整个飞行过程中只跟她说过这两句话, 让她别分心,好好想,慢慢想。 来接机的人是徐平联系的,也认识徐端, 看见他在人群中护着一个小姑娘往闸口走出来,当时差点惊掉了下巴, 她完全没想到人居然是这位亲自送过来的, 三个小时前徐平在电话里交代了好几遍,说这小姑娘胆子小, 第一次出远门, 希望她把她当家里的晚辈多加照顾。 这位就这么给照顾上了? 徐瑞雪看着徐端, 内心有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感慨。她第一次见徐端是在一个下雪天, 她跟着父亲去给徐老爷子拜年,虽名为亲戚, 族亲, 但她们家只是徐家旁支的旁支, 依靠着徐家的名气, 他们在海城开了一间点心铺子维持生计。 去之前父亲再三交代, 见了徐家人要懂礼貌, 要全程低头,不要偷看老爷和太太,不要嘴馋,老爷太太赏的东西可以当场吃,但不能吃太快吃太多, 要小口小口的,据说徐太太是一位很看重教养的人……可真到了金碧辉煌的徐家,她已经记不清父亲说的话了,她只记得自己看见一位很漂亮的小少爷站在太太身后,扶着太太。 太太要坐,他就给她腰后垫个垫子;太太口渴,他便送上水温正好合适的水;太太要喝药,他便自己去屋檐下熬药,熬好尝了温度再送进来……她觉得,他一点也不像小少爷,反而像她在弄堂里见过的那些没什么家底却派头端得十足的人家里请的帮佣。 后来,听父亲奉承讨好徐老爷实在没意思,她悄悄来到屋檐下透气,看见大雪天里那个小少爷跪在院子里,似乎是做错了什么事,屋里的徐太太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当时就想,那么厚的雪,膝盖跪在上面得多疼啊。 可那个小少爷却一滴眼泪没掉,一声求饶都没有,像根木头。 又过了几年,徐家老两口相继去世,她跟着父亲来奔丧,再一次见到小少爷,不过那次的他似乎瘦了很多,苍白了很多,跪在徐平身后,跟着人叫她“十三姐”。 按照族里的排序,她是他的十三堂姐,其实却一句话都没说过。很奇怪,人生中就是有一些人,明明没说过话,没有交集,也没有任何私情或者渊源,但在此后的很多年里,她总是会在冷天里想到这个跪在雪地里的小少爷。 他当时应该很冷吧。 “十三姐,多年不见,风采依旧。”男声有种温和感,当年她曾幻想过,这个跪在雪地里的小少爷,他的声音应该是什么样的,清冷,矜贵,还是直接就不会说话,因为她在徐家住了三天,从没听见他说过一个字。 “十三姐,辛苦了。”徐端淡淡地笑着,将今越带离人潮拥挤的地方,“我们现在就去海城饭店吧。” 徐瑞雪回过神来,连忙带他们到车子旁,这是接到徐平电话之后,她找单位调的车辆,这趟确实是公差。 车上,两个多年不见的远亲也不好聊以前的老黄历,毕竟俩人都是徐家这棵参天大树下的边缘人物,干脆就聊彼此的工作状况吧。 今越这才知道,徐瑞雪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同志,在领导身边当秘书,很能说得上话,难怪刚才看着就有派头。 “大哥让我好好照顾小舒医生,你们看是先吃饭还是……” “先去办正事吧,吃饭就不麻烦十三姐了,我们待会儿自行解决。”徐端顿了顿,笑着说,“明天我们再登门叨扰,大哥一直念叨您手艺好,不知道我们这趟有没有这个口福。” 徐瑞雪刚因被他拒绝而低落的心情立马就多云转晴,“那肯定的,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天你们先办正事,明天我们再好好聚聚。” 将人送到,尚书明已经等在饭店门口。 今越再见到他,发现他比二十多天前憔悴了很多,俩人打了招呼,徐端似乎是认识他,俩人有来有往的聊了几句。 “我哥安排我要尽量将人留下,但现在看来是留不下了,她脚痒的状况反弹严重,已经两三天没能好好睡觉了。” 大小姐睡不好,心情更差,有两个多嘴多舌的老家伙已经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他是一个字不敢多说的,将装死进行到底。 今越点点头,“幸子小姐这段时间,到底是为什么病情反复?” 尚书明摇头,“我不知道,自从回来之后我一直在忙项目的事,很少见她,听说她好像是被老社长责骂还是怎么回事,心情不好,没人敢去触霉头。” 心情不好,今越抓到一个点,会不会是肝气郁结加重了病情?要说的话勉强也能说得过去,但顶多只会反弹,不会加重。 应该是比这个更严重的因素出现了。 徐瑞雪那边帮他们安排了房间,但以为只有今越一个人,所以只安排了一间,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先把行李放好,今越就直奔山口幸子的房间。 她只给她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必须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这不仅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临床技能和经验,更是为了心里那口气,为了徐家。 敲门之后,又是长久的等待,大概三分钟,门才打开,而徐端则自觉地站到离门很远的地方,今越看见山口幸子这次的着装是完整的,这才叫他过来。 “你来了,有什么就快看,我明天上午十点半的飞机。”山口幸子很不耐烦。 她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他的身高在日国更是少有的高个子,加上比他们深邃的眼窝,英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嘴唇,浑身散发出迷人的气质……山口幸子的眼神很快迷离起来,有那么点媚眼如丝的感觉。 她有预感,这个龙国男人那么大的鼻子,在床上一定很厉害,比她谈过的所有男朋友都厉害。 那种直勾勾的暗示意味都快溢出来的眼神,今越感觉只在电影里看过……龙国人还是太淳朴了。 今越有点生气,你们那么多男鬼子不够你谈的吗,哼! 她一把抓住幸子的手腕,“把脉。” 她气呼呼的样子真像小孩闹脾气,山口幸子被这一带,故意扭着腰,留给门前两位男士一个风情万种的侧影,“小姑娘脾气真大。” 这句跟看病无关又不那么友好的话,尚书明翻译不是,不翻译也不是。 徐端却是自己给今越翻译起来,“她说你脾气真大。” 今越脸一红,“那你警告她,要是不好好配合,我就……就……让她变成大丑八怪……哎呀算了,还是别节外生枝了,你就用美男计,夸夸她,夸她很有魅力,这么有魅力的大美人肯定会配合我的诊治,跟我说实话的,对吧?” 徐端无奈的看着她,“胡说,好好工作。” 山口幸子本来就对徐端有意思,现在看他俩旁若无人的聊天,自己却听不懂他们说什么,顿时瞪了尚书明一眼,“他们说什么?” 尚书明抹了把额头的汗,“说您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女士。” 山口幸子这才高兴起来,用另一只手撩了撩头发,眼神放电,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大红唇。 舒今越心说,还好她不是男人,不然差点把持不住。不过她偷偷瞄着徐端呢,他神色正常,视线一点也没在幸子身上停留,就是看过去也像在看一块木头,看一棵树。 哼,最好如此,要是让她发现他表里不一假正经的话,她可不会放过他。 不过,今越有脾气的时候很符合她的年龄,一旦进入工作状态,那种专注和专业就像换了个人。 她收拢心思,开始给幸子仔细把脉。 很快,她的眉头皱起来。 “怎么了,是哪里不好吗?”尚书明紧张起来。 今越看了看山口幸子的肤色,她脸上应该没擦什么,已经卸了妆,口红是开门之前临时补上的,这应该是她的习惯。她不知道是口红太红,衬得脸色有点偏黄,又或者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她最近就是这样的脸色。 于是拉着她来到白炽灯下——确实是有点黄的。 今越清楚的记得,上次在书城的时候,她的肤色很白,是那种贫血的病态白。 “尚书明先生,我想问一下,幸子小姐最近的脸色怎么样?” “最近,我没怎么看见她,但她不是一直这个样子吗?” 不怪他直男,而是幸子真的很少以素颜见人,要么不出门,但凡出门都是全妆,在直男眼里,只要擦了口红那就是化妆了,哪里分得清原来的真正的肤色。 幸好,徐端是今越肚子里的蛔虫,“幸子小姐最近是不是气色不太好?” 他直接用日语问的,山口幸子有点点尴尬,被一个极具魅力的自己看上的男人问这种话,她就是再厚的脸皮也有点松动,但眼前这个龙国男人实在太好看了,她真的很想跟他在床上试试……她舔了舔嘴角,“是不太好,有点黄。” 今越听见徐端的翻译,连忙又让她张开嘴巴,伸出舌头。 山口幸子听见这个要求,有点傻眼,她怀疑这个龙国女孩在故意报复,不就是对她身边的男人放点电嘛,她就这么小心眼,让她当众出丑是吧? 那她可就错了,在日国的八卦媒体上,还从没有她山口幸子撬不走的男人,只是她不屑于去找那些有女朋友和妻子的男人而已。 今越一看她那个眼神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立马在她手上某个穴位捏了一下—— “啊!痛!” “幸子小姐,希望您能配合医生的诊疗,她今天还在工作日,听闻您身体不适,她连忙放下重要工作从一千多公里外飞过来,就为了给您看病,希望您能尊重一下舒医生。”徐端冷着声音说。 这话一出,当场沉默,尚书明在心里哀嚎,心说徐端这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冷硬,大小姐的脾气要是听了这话还不得当场暴走赶人?到时候别说项目,别说什么技术支持,她怕是永生不会再踏入龙国境内一步。 徐厂长也是,好好的派人来就来吧,怎么把徐端叫来。 唉,徐端以前的脾气也不这样啊,今天是怎么了? 然而,他就差闭上眼睛等着大小姐的雷霆之怒的时候,山口幸子却没出声。 她沉默地看了看徐端,又看了看今越,继而露出一个了然的笑,瞬间收起刚才的烟视媚行,“那是我对不住舒医生了。” 尚书明咽了口唾沫,大小姐这是干嘛,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然而,山口幸子却是真的没有再变身开屏孔雀,自己邀请今越坐到会客室的沙发上,“刚才要我伸舌头吗?” 她伸出舌头,两个男士自觉地别开视线。 今越指导她再伸长一点,调整角度对着白炽灯,上面果然有厚厚一层黄色的舌苔,这在中医上叫黄腻苔。 “最后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 “五个小时前。” “有没有吃过什么黄色的水果,喝过咖啡之类?” “没有。” 那就排除了食物染色的可能,今越又问:“最近一次刷牙呢?” “六个小时前。” 这样的话,也不会是刷牙的影响,说明黄腻苔就是她目前身体最真实的反应。而今越记得,上一次她的舌苔是薄白苔,舌质淡,可没有厚厚这一层。 在中医理论里,黄腻苔主的是湿热、痰饮、食滞,说明身体内除了湿浊,还有明显的化热之象。今越想起把脉的时候,她的脉象也有点浮,上次还是沉的,似乎是有点外感,受风了? 她思索片刻,继续一个一个的排除,“最近有没有吃过什么不消化的食物,会不会觉得胃脘胀闷?” “没有。” 那就排除了食积化热,而她口气也不重,说明确实没有这个因素。 “平时会不会觉得喉咙里有痰,吃饱饭之后胸口会不会闷胀?” “不会。” 如果她没说谎的话,今越觉得,现在山口幸子的舌脉就是典型的湿热蕴结还夹了点风热的表现,这样的话,她的脚痒应该会更严重。 因为中医辨别虚实的时候有一个原则,虚症的痒痛绵长缓慢,实证的痒痛要更剧烈。 果然—— “我脚痒的问题这几天更严重了,还出了很多脚汗,小林医生给我配了泡脚的药水,泡过之后会缓解一些,但夜里又痒起来。” 今越连忙要求看看药包是什么样的,徐端的习惯来到任何一个环境都是先观察,他早就发现浴室门口放着几个纱布袋子,询问过幸子,确认就是这种药包,他递给今越。 今越闻了闻,又打开一样一样的翻看,倒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简单的止痒中药材。 “小林医生是……” “他是我父亲的保健医生之一,他跟你是同行,在我们国家是非常有名的研究中医汉方的专家。” 哦,原来是日国人的“小林”姓啊,今越还以为是一名姓林的年轻医生。不过看得出来,这位小林医生应该是有两把刷子的,因为他的泡脚包里不仅仅是单纯的止痒药,还配伍了养心药,说明他知道并且熟读古代中医经典《黄帝内经》,并信奉里面一个重要观点——“诸痛痒疮,皆属于心”。 在古人看来,所有涉及痒、痛和疮疡类疾病,都跟心有关。但在真正遇到这类型疾病的时候,很少有医生还能想起这句话,大部分人只会见痒止痒,见热清热。 他一个日国人,却能在泡脚方里加两味养心药,说明他熟读中医经典,而在中医届有句行话:经典能力决定了临床能力。 小林医生的医术不错,甚至可能不在她舒今越之下。 这样的人才,她倒是有点好奇了,要是有机会得跟他认识认识。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呢,门铃响了,门外传来一把一板一眼的声音:“幸子小姐,您现在睡了吗,方不方便跟您聊聊?” 尚书明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干瘦,山羊胡,米白色竖条纹西装,圆眼镜……跟抗日剧里的日国人简直一模一样。 今越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心说这些五六十岁的日国人的审美这么统一的吗?但下一秒,想到他跟那些来龙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日军确实就是同龄人,甚至很有可能他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或者是他们的同学、朋友、亲人……今越顿时就不好了。 这种人,不值得她给一个眼神。 “小林医生你来了,我正和舒医生说起你,她夸赞你做的药包很好。” 小林顿时笑起来,跟今越握手,依次和徐端、尚书明打招呼,眼神倒是很诚恳,听说舒今越是中医,顿时愈发客气和谦虚,说要向她请教,请她指点,一点没有权威老专家的傲慢与偏见。 “正好,你们可以交流一下,上次小林医生不是问我是谁诊出我血虚吗,就是这位舒医生。” 小林医生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崇拜,认真且谦虚的跟今越讨教上次诊脉的事,有不懂的都会仔细询问,甚至请教她如果上次喝中药的话,她会开哪些药,药量分别是多少……今越难得遇到这么个聊得来的、不以貌取人的同行前辈,自然也乐得分享。 最关键的是,这家伙居然还是个龙国通!不仅龙国话流利,能进行无障碍交流,他对很多中医经典也是熟读了很多遍,信手拈来,今越起个头,他立马就能接住尾巴,比她目前接触过的很多龙国中医都更厉害! 这是个很厉害的中医,可惜是日国人。 今越有点遗憾地想,这样的医生要是龙国人,并愿意为中医事业做贡献的话,将是行业的福音。 带着这点淡淡的遗憾,聊完上次的事,今越开始说起今天的脉象,“我怀疑幸子目前是湿热夹风,下注于足面,实证导致的瘙痒比虚症更甚,所以幸子小姐会有病情反弹并加重的感觉。” 小林医生把脉,连忙点头,“我前两天把脉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奇怪的是,我并未找到湿热的原因。” 日国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他们对寒湿的耐受度很高,今越记得看过的很多岛国影视作品里,女学生从小到大都穿短裙,关键还是裸腿,顶多穿一双及膝袜,连大冬天也不例外。至于老年期风湿骨病患病率高不高不重要,反正人家又不怕冷。 “难道是因为海城的气候湿热吗?”今越喃喃自语,海城气候确实比东京湿热,这是事实,但又不足以成致病因素。 因为山口幸子来到海城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还不至于沾染这么多湿气。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又觉得时间太短,应该不足以致病。”小林医生看着舒今越,觉得这个年轻中医真的很了不起,她的很多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甚至诊脉的技术比自己还要高超一些。 而徐端自打见到小林之后一直没说话,军人的职业习惯,他在观察小林,包括他的神情和肢体语言,这个人果真如他表现得这么谦和有礼吗? 倒是尚书明对小林言语间很是推崇,“小林医生很厉害的,去年我莫名的偏头痛一个月,什么检查都做了愣是查不出病因,最后西医给我下了个神经性头痛的诊断,后来经同事介绍认识小林医生,吃了他开的药三天就好了。” 小林医生笑笑,“书明君的头痛要是舒医生来治的话,或许不用三天就能好。” 今越没想到他这么抬举自己,虽然内心还是对他们这个地方的人不喜,但至少也不好带着偏见,转而聊起最近幸子小姐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变化,或者吃过什么东西。 “海鲜生食我们在国内经常吃,到了龙国还没吃过,应该不是发物的影响。” 哟呵,小林医生还知道“发物”,真真是个龙国通! 就是莫书逸在日国待了那么长时间,跟着日国导师学习身边都是日国同学,也没做过日国通……诶对了! 莫书逸上次还说,山口幸子在他进修的医院做过手术,是出车祸,她的初恋情人和肚子里四个多月的孩子都丧生于那场车祸,车祸发生在什么时候来着? 这时候超群的记忆力开始发挥重要作用,莫书逸说那位师姐说的是七夕节后一个月,日国的七夕节跟龙国不一样,他们好像是过新历,对了,那不就是上个月月底的事?! 会不会湿热就跟这个日子有关?这个日子对她来说是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天,而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会不会做一些特殊的事情来表达自己的伤痛或者祭奠男友孩子? “幸子小姐,上个月月底是不是没怎么出过门?” “你怎么知道?”尚书明问完觉得自己糊涂了,他不记得刚才自己有没有跟今越提过。 “月底那几天,她有没有找服务员点过酒水,而且是大量酒水?” 尚书明不知道,问山口幸子。 她眸光微动,脸上有片刻的不自在,但还是承认了,“我确实喝过酒,你们龙国的酒太难喝了,喝完第二天头疼得厉害。” 舒今越笑起来,怎么可能不头疼呢,她喝惯了日国的清酒,那种酒是酿造酒,酒精度数普遍十五六度,可她找服务员点的酒,服务员肯定给她找的是白酒,白酒那是蒸馏酒,度数非常高,按照花边小报上写的,她在日国天天深夜买醉,买的也是清酒醉,喝的量肯定不小,但这样的量用来喝白酒,那不醉才怪。 “你还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吗?” 山口幸子摇头,徐端很快下去找服务员要来她的消费单子,好家伙,连续一个星期,每天都要喝七八两之多! 这数字,今越一个不会喝酒的人看了都肝疼,没把她自己喝进医院,真的是感谢老天爷保佑,感谢她的心肝脾肺肾如此坚强! “幸子小姐的饮酒量太大了,我建议做一个肝脏检查。”小林医生也很不赞成,但他知道山口幸子的脾气,不好把话说得太强硬。 “我不做,既然舒医生知道我喝酒了,那就帮我看看,我的病是不是跟喝酒有关?” 今越都不用看,百分之百的有关啊,那舌苔都黄厚成那样了,整个身体都被酒精浸透了,怎么可能还没关系。 “我记得上次跟你说过,你足痒的话是需要忌酒的。” 山口幸子别开视线,沉默片刻:“我忘了。” 今越不信,但她也不想深究原因,很明显在场的除了她,应该没人知道她当年那场车祸。 “你知不知道,酒,尤其是高度酒在中医里是会导致湿热蓄积的一个重要因素,你在短时间内摄入那么多酒精,且是气候湿热的海城,又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内外两个环境都湿热的时候,无异于自.杀?” 山口幸子沉默。 “你这就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自己作的。 虽然她真的情有可原,也挺可怜的,但站在今越的立场上,这种不听话的病人很麻烦,因为他们的不遵医嘱,多少医护人员要被他们连累?更别说他们一会儿走一会儿留的,给龙国造成多大的影响。 山口幸子沉默片刻,抬起头来,“你有一个爱你的人,你不会理解的。” 她又不是瞎子,她看得出来,旁边那个极具魅力的龙国男人深爱着这个女孩,因为有人爱,有人关心,她当然不孤单。 “给我开药吧,我再留三天,你要是能让我的病有起色,我会重新考虑技术支持的事。” 谁知舒今越却冷笑一声,“不必了。” “你什么意思?你们贫穷落后的龙国不是最渴望我们的投资和技术吗,你们的官员对我可是非常殷勤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他们挽留我的一件工具。” 今越再次冷笑,“可是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既然要找我看病,就要遵医嘱。” “有些事你不懂的。” “我不懂,但我知道什么叫一诺千金,什么叫诚信,你们答应好的事,我们国家为了配合你们的决定,又是更换厂址,又是花重金购买你们指定的设备,现在你因为自己不遵医嘱导致疾病反复也就罢了,还把这种自己的失误怪罪到我们龙国人身上,说变就变,说撤走就撤走,这种就是典型的背信弃义的小人行径,我鄙视你。” 女孩的声音很清脆,铿锵有力,山口幸子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但她知道她一定是很生气。 果然,等尚书明翻译完,她也羞愧的低下了头。 “老实说,你们日国是害怕我们龙国学习了你们的技术会超过你们吗?那肯定的,我们地大物博,我们全民团结一心一意建设自己的家园,跟那些烧杀抢掠的强盗、战争贩子是不一样的。” 尚书明大惊,心说这姑娘是哪根筋没搭对,怎么能提这么敏感的话题!这次谈合作,双方都知道哪些敏感话题是不能提的,这是双方能进行合作的前提,她这么一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以山口幸子的暴脾气,怕是当场就得走人。 他在犹豫怎么翻译把敏感度降到最低的时候,那边徐端已经译上了,而且某些用词比今越的原话更强硬,更难听。 尚书明一脸“就这么玩死了”的表情,心想山口幸子这就要走的话,自己能不能来得及给堂哥打个电话,他们结婚他都没去,新婚礼物还没送上呢。 然而,他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山口幸子大发雷霆,相反,她脸色有点红,又有点白,怎么说呢,像是愧疚,又不太像。 今越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不一定是真的在忏悔,而是——她的脚痒病开始犯了! 嘿嘿,就不给你治,痒死你,别说犯错的人不是你,你在日国心安理得享受的安逸生活都是你们国家的军人在外换来的,而你们的军人干的是什么事你们在国内没点数吗,别装无辜了,你为你的国家交的每一分税都有可能用在对龙国人的烧杀抢掠上,说真的要不是徐平开这个口,今越真不想给她治。 山口幸子一张脸憋得通红,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挠,两只脚下意识就想交叠摩擦,但看见还有这么多男人在场,还是忍住了。 可鬼知道她忍得多难受啊,脚上就跟有一千只猫爪子在挠——痒痒痒! 她越痒,今越越高兴,倒不是说她多恶趣味,而是意味着她成功的概率更高。 只见她坐到沙发上,“幸子小姐的病其实也不算什么难治的怪病,小林医生你说对吗?” 小林有点尴尬,他不敢说是,因为他这么多天都没诊断出来,而能用一点养心药已经是他的极限,不得不承认,他的水平还是低于这个年轻龙国女孩的。 这时候,尚书明开始上道了,急忙追问:“要是舒医生来治疗的话,你觉得多久能治好?” “给我三个小时,只要喝了我的药,就今晚,睡前就能止痒,至少能减轻三分之二,要是连喝三天的话,绝对断根。” 今越在看病的时候很少说“绝对”“至少”这样肯定而武断的用词,但山口幸子不一样,她必须在她最痒的时候,给她一块大肥肉,让她只能看不能吃,最后才会忍不住自己来咬钩。 她打个哈欠,徐端立马温声说:“先送你回房间休息吧。” “好。” 尚书明急得就快嗷嗷叫了,小林医生也有点想说什么但忍住了,而山口幸子则是脸色涨红,身体扭曲,眼泪都快出来了。 眼看他们起身,走到门后,打开门,徐端就要护着今越跨出门槛…… “桥豆麻袋!” 拜某站的鬼畜视频所赐,今越知道这是啥意思,她差点就顿住了,可徐端在身后护着她,让后面的人没看出她犹豫那一下。 而这种“坚决不回头”的架势,彻底成了压垮山口幸子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大声让尚书明快点翻译。 “舒医生,稍等一下。” “请您帮幸子小姐看看吧。” 今越回头,说话的是尚书明和小林,山口幸子叽里咕噜还在说着什么,眼睛水汪汪的,这是痒得耐不住了。 “舒医生,幸子小姐问,您怎样才肯帮她治病?”尚书明大声道。 舒今越终于正眼看向那个女人,“你真能满足我的条件吗?” “能,她说您要钱还是要出国,她都可以满足您。” 今越哼笑一声,对不起,自己的家再穷那也是自己家,她去别人家干嘛。 见她摇头,一副“就这样?”的样子,山口幸子再也忍不住,吼出一句。 徐端替她说:“她问你不要钱的话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能满足吗?” 山口幸子猛点头。 “我要让你把项目搬到石兰省去。” 山口幸子一噎,顿时不说话了。 今越就知道,国内齐心协力排除万难的奔走,结果山口家其实压根就不诚心,她当时就觉得太过儿戏,这么大的项目她一个二代说暂停就暂停,说撤就撤,现在好了,搞不好他们这是把大家都当驴耍了。 想到这里,今越更是来气,心说痒死你! “舒医生,幸子小姐说可以。” 今越笑了笑,“好啊,那我先给你吃一副药,先减轻大部分吧,后天跟我回石兰省签合同,资金和技术到位,合同正式生效那天我自然会把你治好。” 要是想反悔,那就痒着吧,谁治得好你找谁去,她还真不想伺候。 山口幸子一听这几句,果然慎重起来,“我需要商量一下。” 估摸着不是和她带过来这些人,而是老山口。 舒今越抬手看了看表,“行,我给你一个小时,过时不候。” *** 徐端搂着她的肩膀,走出幸子房间的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她一直挺着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 “肚子饿了吧?” “有点。” “想吃什么?” 今越脑海里冒出一串海城美食的名字,“生煎包,小笼包,小馄饨,蟹黄面……但咱们没票,也买不到。”手机上看过的还有印象的就这些。 “没事,想吃就走。”其实在饭店也能吃,但今越就想出去走走。 俩人出门,悄悄在人少的地方牵着手,他的手很大,也很干燥,暖暖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今越一会儿拉住一根捏捏,一会儿换一根,很快将五根手指头全捏了一遍。 “检查结果怎么样,还满意吗?” 今越翘着嘴角,“满意,太满意了,不仅我满意,别人也满意你。”的身体。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山口幸子的眼神可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呢。 他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想什么,我只要你满意。” 于是,他看见身旁的女孩笑得像只得逞的小松鼠,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取悦了她。 没办法,满脑子黄色废料的舒今越现在想的满意可不是这个满意。 徐端以前出差的时候来过几次海城,径直带她去他吃过的国营食堂,找到一家人多的,人的潜意识都会觉得,人多的应该就要好吃一些。 他带着全国粮票,直接来了两笼小笼包,又点了几样特色小吃,都是现成的固定样式,想吃别的也来不及现做了。 这些包子一个个小巧精致得厉害,筷子一碰就想破皮似的,但却不会真破,翻个身,底下也是晶莹剔透吹弹可破,但又不会真漏底,咬一嘴,鲜香满嘴。 今越被烫得“斯哈斯哈”的,徐端连忙给她递过来一碗面汤。 一个包子,一口汤,一笼吃完不够,他推过来,她就把他那笼也吃了好几个。 终于,四十分钟后,今越吃得像只满足的小猫咪,就差露着肚皮打呼噜了。 徐端却吃得比较慢,一下给她递汤递水,一下给她擦嘴,一会儿又给她擦手,等今越放下筷子,他又把剩下的所有东西吃完,擦擦嘴,“你说的蟹黄面暂时没有,明天问问酒店。” 今越现在已经进入贤者时间,“嗯,好。” 俩人慢慢的往回走,“明天想去逛逛吗?” “想。”今越得意的拍了拍胸前的口袋,“我带了钱出来的。” 毕竟是第一次来海城,大城市嘛,回去够她吹几年的,自然是要买点东西,她现在手里有五百块存款,可以稍微放纵一下自己的物欲了。 五百块呀,添点能再买份工作,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能在城里买两间平房,要是有人生病的话,也足够救命或者维生很长时间……有时候睡醒,她会习惯性摸一下枕头底下藏着的巧克力,忍住不吃,但她得找点事情安抚一下自己,摸摸存折,看看上面的数字,安全感就能让她周身暖暖的。 徐端好奇,“带了多少?” “不告诉你。”今越蹦跶两步,“谁让你要来陪我也不说一声,搞突袭。” 他笑起来,眉眼仿佛会发光,“我也是临时知道你一个人来,不然我不会瞒着你。” “你知道的,我不会瞒你任何事。” “我不信。”现在路上已经没几个行人了,道路又很宽敞,今越倒退着,看着他的眼睛。 徐端一面拉着她,护着她,防止她撞到人或者被人撞到,“说说看,想知道什么。” “比如……你有多少存款,要是不能说的话也没关系,我就是问……” “大概三千块,很久没看了。” 舒今越“啊”一声,他连忙将他拉过来,摸摸脑袋,“撞到了吗?” “是被你装到了。” 第62章 062 极致的脚臭算工伤 真的被他装到了! 今越闷闷的想, 自己得意洋洋的五百块,还不到他的六分之一,而人家大房子住着, 小汽车开着,居然还能有这么多存款,怎么能这么不公平,贫富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 过分! “好了,钱而已, 又不是什么。”她的头发很细很软, 触感相当不错,他忍不住揉了揉。 “那可是钱啊, 三千块呢, 不是三十块三百块……不过, 话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她觉得应该不是徐老爷子留给他的, 一来徐老爷子对他没这份心,二来那时候他就是有心也无力。 “我在部队多年, 有工资, 不花钱, 转业安置的时候也有一点。” 舒今越于是问他以前工资多少, 掰着手指头算, 吃住都在部队上, 他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爱好,那么多年确实是基本没花过什么钱。 “那你现在工资多少,你得给我交个底。” “两个月前刚升了一级,现在是96块。” 96块!舒今越羡慕的咽了口口水,要是按照目前这个涨薪速度, 她得再奋斗十年二十年才能拿到这个工资。 “那你现在一个月能攒下多少?” “这不好算,有的时候多点,有的时候少点,平均的话能攒70块?”他也不太确定,一来工资是刚涨的,二来他不太在意这些事,工资也不是按时的去领,都是财务室的人送上来给他,签个字就行。 “这么大的事都不在意,你这同志不行啊,得有个人帮你管着点才行。”疯狂暗示。 “好,你帮我管。”他声音低低的,很温和,像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一样,醇厚,好听,今越感觉自己心口酥麻酥麻的。 “才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管了钱就得跟他结婚,但她觉得自己年纪挺小的,重活一次不想那么早吃婚姻的苦。 她很快用别的话题岔开,说起李玉兰去街道办上班的事,“我现在每天上下班跟玉兰一起,回家又跟她住隔壁,你说这世上还有比这美的事吗?” 徐端笑笑,“是挺好的,互相照顾。” 他有一种“家长”的心态,希望她能跟好学生做同桌。李玉兰的直爽率真,让她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他希望她跟玉兰在一起,能够受她的影响学会不再内耗。 当然,这是他的私心,没必要让她知道。 俩人慢悠悠的回到酒店门口,就见尚书明正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哎哟喂,小祖宗舒医生你可回来了,你们上哪儿去了?” 徐端看见他的焦急就知道,事情跟他预料的差不多。 “我还以为你们走了呢,找不到人,大小姐急得不行,说让我赶紧给我哥打电话,让他再请舒医生过来。” 今越知道,山口幸子这是痒得耐不住了,随着夜晚的来临,她的足痒会更加严重,今天又被自己气这一遭,气血逆乱,更是痒上加痒。 “怎么样?” “山口老社长已经同意了,说可以搬,明天就能签正式合同,你今晚先给她用药,让她睡个好觉吧。”尚书明压低嗓音埋怨,“她睡不好,就拿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出气,给资本家打工真不容易。” 果然,知道他们回到酒店的消息,山口幸子两分钟就杀到今越房间里来,她是真的痒啊,没人的时候挠了一会儿,结果就把皮肤给挠破皮了,红通通的看着丑死了。 她最是爱美,一想到这么热的天要把脚面捂起来,她心情更不好了,想到以后要是留下疤痕,她更不好了——她全身上下哪怕一片脚趾甲一条纹路都是经过精心养护的! 而因为这层担忧,她不得不求着舒今越。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小林医生。 不过,今越要求看病开方的时候只能留她和幸子两个人在场,看完之后开的方子也只能由徐端去抓药,中途不让小林接触到药方和药材。 毕竟,这可是她能“勾”住山口幸子的唯一法宝,不可能让日方的人知道,虽然她今晚的治疗思路和接下来几天的都不一样,今晚的秘方被破解也不影响接下来几天的治疗,但小林的中医造诣不低,以防万一,留一手总是好的。 看她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山口幸子气得牙痒痒,但又无计可施。这种感觉就像他们一直以来对龙国方的拿腔拿调,仗着手里有技术有钱,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稍有不顺就翻脸走人……现在换成她是被动一方。 舒今越懒得管她怎么想的,徐端去抓药之后,打发走还想跟自己“讨论专业”“切磋技艺”的小林,她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 这一天累得够呛,上午又写报告又出去卫生监督,下午又在徐平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个小时,后来又是坐飞机又是跟山口幸子斗智斗勇,完事还逛了一圈,这身上都味儿得受不了了。 海城饭店目前算是国内酒店的顶流,前几天觉得石兰宾馆稀罕,现在一住海城饭店,那又是另一个level了,单洗护用品就比石兰齐全且高档。今越把自己洗得香香的,头发洗得蓬松松的,居然还发现有个吹风机,随便一弄,头发就显得很多。 唉,皮肤黑可以美白,长得胖可以减肥,个子矮能穿高跟鞋,唯独发量少真的很难改变啊,她手里有几个生发的方子,可用的都是比较贵的药材,还要做成膏方长期吃才有效,成本更高,她现在还暂时舍不得做。 今越想着,刚走出浴室,听见敲门声,她先问:“谁?” “是我。” 是徐端的声音,今越立马把门打开,“你不是有钥匙嘛,自己开就行。” 徐端不防一下子撞见这样一个她——宽松的棉布裙子下,纤细的锁骨,雪白的脖颈,双颊淡淡的红晕,带着水光的双眸……他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幽暗潮湿的车厢。 自从那晚之后,他经常做梦,梦见她,梦见那个车厢。 今越一开始没发觉哪里不对,她重点关注的是山口幸子的药,“找谁抓的药,没被人看见吧,小林没尾随吧?” “没,信得过的人。” “亲眼看着山口幸子喝下去了吧?” “嗯。” 舒今越松口气,接下来能做的就是等待,药物起效大概也就半小时,今晚山口幸子要是不来敲门,那她明早的病就能好大半。 “怎么?”见他眼眸低沉,今越疑惑,摸了摸手臂,感觉有点点凉,这才反应过来她洗完澡一直穿着睡裙,没有袖子,说不定不经意间已经露出腋下了……天哪!她没脱毛! 虽然也不多,但面对男朋友诶,他可是她男朋友,每次和他见面她都要洗洗头发画个淡妆的,怎么能就这么让人家把底子看光! 她连忙夹紧手臂。 然后,她又发现自己没穿内衣,本来也不是多么丰满,但裙子薄啊…… 于是,她发现对面男人的眸色更深了,他避开视线,将自己的衬衣披到她肩上,拢了拢,似乎嫌不够,又紧了紧,最后将人抱进怀里。 “别着凉。”声音粗噶,手心发烫,胸膛也烫得不像话。 今越哪里还有不懂的,悄咪咪看一眼下面,嘿,这种裤子不太明显,但还是起了那么一点,从上往下看像一座矮矮的小山丘。 舒今越是思想上的流氓,就这么一眼,人就烧成了番茄,连忙躲进他怀里,生怕被看出来。 “唔,你住哪里?” “跟尚书明将就一晚。”海城饭店不是想住就能住的,主要也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得近些方便照料。 “他的房间在你斜对面,一开门左斜对门那间,有事就来找我。”又把房间号告诉她,让她重复两遍记住没。 舒今越不出声,她其实想让他留下陪她,但她的想法在这个年代太危险了。 小姑娘不高兴了,徐端轻轻的叹口气,“好好休息,明天出去逛逛,买点东西,好不好?”热气呼在她耳朵上,吹动着上面软软的茸毛。 今越的心,就跟耳朵一样痒,“我一个人睡害怕。” “虽然在家也是一个人,但那是我的房子,这里环境陌生,我害怕。”怕他拒绝,她急忙打个补丁。 果然,男人不说话了,空气里再次沉默下来。今越的心也有点七上八下的,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一会儿又觉得他真能忍,这么不上道,和一根木头桩子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人家尚光明呢。 可她又舍不得将他和其他男人比,他是独一无二,是世界独有的,是她一个人的。 “那我陪你到你睡着?”他做了长达两分钟的思想斗争,终于说。 “好,我不睡着你不准走。” 徐端无声的笑起来,又被她推着进去洗澡,今越听着哗啦啦的水声,高兴得在大床上蹦起来,倒不是一定要做点什么,而是这种小计谋得逞的快乐。 她就喜欢看他不断为她后退,改变底线,一降再降,哈哈。 等他洗好出来,今越已经躺到被子里,“过来,我帮你擦头发。” 他顿了顿,还是乖乖走过去,怕她够不着,也没坐床上,而是蹲在床边。 他的头发黑亮,浓密,根根分明,硬硬的很扎手,毛巾擦上去似乎能从纺织物的缝隙里侵略进来,该死的,今越又开始看他的鼻子。 两个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又有点闷闷的,很热。 海城这个时节正是最热的时候,今越也就刚洗澡出来会有点凉意,很快又热起来,她直接把他衬衣脱掉。 徐端没回头,听声音知道她在干什么,有点无奈,“穿着吧,你脱了我热。” “呸,不要脸!”今越给他头上拍了一下。 他闷闷的笑起来,一低头,看见她盘在床上的腿和脚,左脚本应该长小脚趾的地方是空的,留下一个深褐色的疤痕,像一根矗立在雪夜里的树桩。 他只觉心头酸沉,“对不起。” 舒今越却没听见,她像是发现一个新的大型玩具一般,在他头上“找茬”,他的头发太浓密了,浓密到旋儿都很难看见。 徐端平复情绪,回头抱着她亲了一口,“好了,睡吧,别逗我了。” 舒今越刚才听他呼吸声已经失了平时的节律,现在却又平静得很,想说不会是那啥了吧,然后进入贤者时间……这,这么快的吗?天哪,她没经历过,但她是医生啊,这样的情况,是不是需要看医生? 但她只是思想上的流氓,真让她耍,她又不敢,只好憋着。 他坐在床边,俩人有句没句的聊着,说的都是些口水话,没一会儿今越开始哈欠连天,五分钟后进入梦乡。 他什么时候走的,今越不知道,等再睁眼已经是早上七点过,平时上班也就是这个点醒的,她刚洗漱好,徐端来敲门,带她下去吃早饭。 山口幸子一直睡到十点半才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连贯的长时间睡眠了,没有噩梦,没有腰酸背痛,更没有脚痒,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很多。 她还想继续喝药,乘胜追击,今越却说等明天回到书城再给她吃,因为还有一味很重要的药引子,这里没有。 山口幸子也不知道真假,只能答应。当天下午,徐端带着今越出去买了些东西,除了她自己的新衣服新鞋子化妆品之外,还给家里人和好朋友们也带了小礼物。 晚饭徐端是带着今越去徐瑞雪家吃的,徐平一个电话,她就借了车来给从未见过面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接机,即使没有亲戚关系,就为这一点,徐端也要好好感谢她。 舒今越知道后,心里又跟吃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听说徐瑞雪有两个孩子,都是五六岁的年纪,今越就买了一点点心和水果,徐端则是在百货商店买了两套高档文具。 徐瑞雪的丈夫跟她差不多大,性格很是温和,手脚又麻利,全程是他在厨房做饭,徐瑞雪陪着他们聊天,结果做出来的饭菜口味还相当不错。 “好吃,姐夫手艺真好!” “好吃你就多吃点,以后你俩结婚了,也让徐端多做,我记得他小时候就会做饭,还会煎药,徐伯母生病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照顾。” 今越连忙看向徐端,结果他神色很平静,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似乎大家都不知道他不是徐夫人亲生的事。 不过也对,徐夫人大概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不幸沦为他人谈资?不过越是这样,她无处发泄的怨愤积攒的越多,小小的徐端越受气吧。 今越心说,徐端这家伙在这样极度压抑的环境下,还能长成一个阳光开朗、清正端方的性格,实在是难得。 *** 第三天一大早,一行人前往机场,直飞书城市。 下了飞机,日方人员自有省里的人来接待,今越和徐端就先回家收拾,至于药,她自有打算。 回到柳叶胡同,刚跨进大门,赵大妈的大嗓门就喊起来:“哎哟喂,咱们舒医生回来啦?” “从海城回来的,公差,来回坐飞机!” “飞机啊,坐那上面头晕不?” “飞起来风吹不吹,冷不冷?” ……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舒今越都忙不过来回答,她们十几张嘴,她只有一张啊! 赵婉秋和舒老师也高兴,但他们更关心她的工作:“给那个日国人治病咋说,有把握没?能治好不?” 今越点点头,见二哥也刚好回来,就悄悄写个方子,让他去找康永新抓药,煎好再给山口幸子送过去。 她的方子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知道病因病机,对应的方剂也就那几首,她保密的点在于其中有两味只有书城才有的药材,且都必须生用,而不能用炮制过的。 很多药材生熟不同,功效也有很大差异,甚至小到一根当归,当归头和当归身、当归尾都有截然不同的功效,不同的病人,不同的证候选用的部位也都不一样。 而康永新是资深老药师,现在他身边还多了一个胡荣胜,今越要的东西在市面上买不到,但他俩却能给她找来。 舒文明摸着下巴,“你确定找这个康师傅就行?” “确定,你进了大门直接找他,他会明白。” 舒文明骑车飞快而去,今越就给二嫂送礼物,她给大嫂买的是一条珍珠项链,给二嫂的则是一盒海城老字号点心,还有几双颜色鲜艳的尼龙袜,至于大哥二哥那就随便买,他们爱要不要。 舒文韵回来,看见大家正在热热闹闹的分发礼物,面色微微有点尴尬。 “姐快来,这是给你带的,漂亮吧?” 居然是一把红色的阳伞,这是非常罕见的颜色,目前市面上的伞多以黑色为主,木柄的看着很精致,当然应该也很贵。 “这太贵了,你留着用吧。” 今越懒得跟她啰嗦,“送你的就是你的,你不要就留给爸妈用。” 舒文韵连忙握紧,她怎么会不要呢,今越跟她生了这么久的气,她觉得这是一个信号,和好的信号。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舒今越还真不是想跟她和好,只是看见过几次她一直用一把破烂伞上下班,回到家衣服都湿了好几块,要是感冒了还得花钱吃药打针,而她要是花了钱,还怎么赔偿她? 舒今越现在只想快点跟她两清。 傍晚时分,舒文明回来,说是药已经送到了,“我在下面一直等着,半天没人来找我,估摸着就是没事,我就回来了。” “对了,我还看见上次那位胡领导,上次我陪你去给她家孩子看病那位,她远远地看见我,过来主动跟我打招呼,还说这次你做得好,要表扬你。” 当时那场景,胡桂枝身后跟着一群干部,结果人家直奔过来跟他说话,态度还特别好,舒文明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没这么长脸过,风光过。 “这要是让大哥知道,他还不得羡慕死?”舒文明剔着牙花子,贼兮兮的说。 “放心吧,以他的级别,他看不见。”胡桂枝是什么领导,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统招进去的秘书而已,平时就留在单位写写材料,做做接待,这么重要的外勤工作他怎么可能接触到。 舒文明不厚道的笑起来,“对了,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小林医生的日国人,听说你是我妹子,他给我发了一包烟,出手挺阔绰的。” 他掏出香烟,今越看了一眼,日文也不太懂是什么档次,但从烟壳质量和花纹来看应该是很高档那种。 “你说非亲非故的给我这么好的烟,他是不是有求于你?”舒文明掏出一根,闻了闻,“味儿倒是纯,就是不够烈,咱们老百姓还是喜欢抽够味儿的。” 今越也拿不准,“不知道,或许是为了山口幸子的药方?” “有可能,他话里话外的也问我药方的事,问我去哪里抓的药,煮了多长时间。”他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已读乱回,反正就是小林问小林的,他说他的,最后小林都拿不准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今越想到小林被二哥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画面就想笑。 *** 原本今越以为胡桂枝说的要奖励她是随口一说,压根没放心上,谁知道就在合同正式签署之后一个星期,项目选址已经确定,就在书城市南郊,先进设备也从海城运送过来之后,今越居然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市里让她去领奖。 “领什么奖?今越你最近又干啥事了?” 舒今越也是一头雾水,也就是现在这年代淳朴,不然她都得安装反诈app了。 她这里没想出来因为什么事受到褒奖,加上接下来两天都有重要工作——区里专门派遣她去临市参加肺结核专病防治讨论会,也就更没去领不知所谓的奖。 前不久临市不是发现一个肺结核村子嘛,当时需要一批有处置经验的骨干医师过去,区里抽调了朱大强,后来朱大强在做调研的时候着重、多次、反复强调中医药在治疗肺结核上的优势是西医西药没有的,譬如李家村那个怀胎六月的孕妇。 中医药在没有做有害的影像学检查之前,就将结核给控制住了,不仅传染性极低,症状也是微乎其微,甚至连生下来的孩子都没被感染。 由于朱大强的言之凿凿,临市也有点心动了,因为他们在处置那个村子的时候发现,其中就有好几名孕妇,有的愿意打胎,但有的就不愿意,这事不好勉强,又不能放任她们不管,正好想起朱大强的话,就朝书城市卫生局要人,说要找当时处置过李家村的中医。 于是,舒今越就这么被借调过去了。 好在只是一个多星期,她每天吃住在那边,给那些孕妇们把把脉,调整一下方子,陪着聊聊天,日子倒也过得悠闲。 等她忙完这茬,回到书城市的时候,还没顾得上想起上次的电话的事,有个小姑娘忽然给她送来了一大包点心。 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对小虎牙笑起来很是甜美,今越捧着被她塞过来的糕点一点懵,“你是……这是……” “舒阿姨,我小名叫大妮儿,我妈妈叫冯春霞,就去年找您看过病的,您不仅给我妹妹奶粉喝,还把我妈妈的怪病治好,甚至因为您的劝慰,连我家全家的境况都好了很多。” 春霞姐的女儿?今越努力从上辈子的记忆中搜寻出来一个胆子很大、很活泼的小女娃形象,“以前你跟你妈妈回过咱们柳叶胡同,对吗?” “对,您还记得我,真好!我现在在食品厂上班,这是我们车间生产的糕点,有点碎,希望您别嫌弃。” 食品厂的福利挺好的,像这种生产坏掉的、零散的、不合格的成品,基本都是车间内部自行消化,只要不拿出去外面卖,带回家吃是允许的。 小姑娘笑嘻嘻的,“我妈现在工作比较忙,我就代她来感谢舒阿姨。” “瞧你说的,不用这么客气,咱们邻里邻居的。”平时冯大叔冯大妈对她们家也挺照顾的。 小姑娘也不接她推回来的糕点,自己乐颠颠的走了。 舒今越觉得有点奇怪,冯春霞的女儿怎么突然来找自己,其实去年她们就已经感谢过她了,时隔两年又来,不知道是她们礼节太多了,还是今越想多了。 她摇摇头,把糕点拿回办公室,打开给朱大强和刘进步都尝了点,剩下的带回家。 别说,食品厂做的这些糕点,虽然外观不太完整,但味道不差,用的糖、面和油也十分足,吃起来甜香甜香的,饱腹感也很强。 今越随便吃了两块就得喝水,不然这嗓子眼太噎了。 正喝着,外面闹哄哄进来一群人,牛主任那大嗓门正笑哈哈的叫“今越今越”,舒今越吓得一噎,差点被一口糕点噎死,刘进步连忙眼疾手快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哎呀今越啊,你这孩子真是,前几天你说要申请外出,要出差,我忙着也没细问,咋不跟牛叔说呢,这要是说了怎么也得给你提提出差标准不是?” 牛主带着几个人往里走,今越连忙站起来,腹诽不已,什么牛叔不牛叔的,他好意思说,她可不敢叫。 “你看看你又做好事不留名了,要不是我在门口遇到这几位同志,你是不是又要默默无闻了?” 原来,他刚开会回来就在门口遇到几个穿干部装的人,看着眼生得很,他连忙上前询问是什么单位的,过来有什么指示。 “这几位是市里的同志,说是给你打电话你没去领奖,这都一个多星期了,他们就自己送过来,你看你这孩子,知道你被抽调过去临市帮忙,但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搞忘啊。” 舒今越终于回过神来,自己上次接那电话是真的啊! “对不住舒今越同志,上次打电话通知你的同事,没有告诉你具体部门和事由,话没说清楚就匆忙挂断电话,我们已经严肃批评过他。” 舒今越干巴巴的说没事,她当时也忙着,忘了问啊。 “对了,这是对你的褒奖,由胡领导亲自填写的奖状,还有一些奖品。” 舒今越双手接过奖状看了看,这年头的奖状含金量还是很高的,不是后世某宝上十块钱一百张那种,上面没细写是什么事,只写她因为有突出贡献,落款处还盖了省、市两级的大红章子! 说明这是一份省级的奖励,而获得省级奖励的话,按照规定她能连涨两级工资!两级啊! 今越差点笑出声来,强行把自己的笑容按捺下去,淡定淡定,要显得见过大世面。 至于奖品,省市级的比上次区防疫站可高太多了,二十斤猪肉票,外加五十斤富强粉,三十斤粗粮,五斤鸡蛋,难怪来这么多人,都是送实物奖品的啊! 大家看着这么多奖品直咽口水,心说省里的奖励就是不一样,全是当前市面上最紧缺的东西,这时候谁家不缺这口吃的啊?在场的人虽然都是拿工资的,可白面和肉票谁家会不缺呢? 在众人的羡慕中,舒今越收下奖品,又在牛主任教导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这场热闹终于结束。 不过,看热闹的人却并未散去,“今越你这次又干了啥?” “是不是又给人看病了?” “是省里的大领导吧?是刚才他们说的那位胡领导吗?” “不可能,胡领导最是大公无私,她要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请今越看病,不会这么大张旗……咳咳,不会送盖着公家单位的奖状来。”牛主任大声呵斥几个女同志,“你们几个就是整天闲的,尽瞎说。” 大家被他斥责也不生气,反正知道他就喜欢干这种场面事,被训不要顶嘴,他也不会跟你咋样,要是顶嘴弄得他下不了台,他就真会盯着你干活,想要趁机摸鱼就没戏了。 牛主任发完威,对着舒今越那叫一个和颜悦色如沐春风,“今越啊,快跟牛叔说说,你又给谁治病了,是啥疑难杂症来着,说出来让牛叔长长见识呗。” “就一日国人。”刘进步见大家这么好奇,也不是什么要保密的事,就叭叭替她说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说是得了脚气病,痒得受不了,咱们今越接到组织命令,专门飞到海城给她看的,一副药下去立马就不痒了。” “这么厉害?!哎哟喂今越那你等着,我回去叫我家那口子,他那脚气真是绝了,隔三百米都能熏死人,太臭了,你赶紧帮他看看,他今儿正好下夜班在家。”乔大姐立马跑回去喊人。 有的男同志也有点动心,“要不先给我看看,我家孩子妈老嫌弃我脚臭,我自己也勤洗勤换的,可无论我怎么洗,脚还是臭,你快帮我看看。” “喂喂喂老刘,好好说话就说话,你脱鞋干嘛?”众人捂着鼻子弹开,“咱们地方就这么大块,天气又热,你是不想让人活了吧?” “这是人干事儿?!” 大家笑骂着,终于结束这场八卦,回自个儿办公室干活去了。 舒今越也帮忙看了几个脚臭的病人,其实这些都不难,吃药是一方面,勤洗勤换,注意个人卫生才是最重要的,尤其夏天尽量穿点布鞋啥的,通风散气,密不透风的胶鞋捂一天就是小孩子也会臭。 幸好她的两名男同事虽然会抽烟,但脚不臭,不然上班得多痛苦啊。 但很快,想到下个月又能连涨两级的工资,今越立马就不痛苦了!年轻人嘛,趁着年轻,吃点苦没事的。 “咦,啥味儿?”刘进步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老朱,今越你们闻见没?” 朱大强深深的吸了一口,差点吐出来:“咦,咋这么臭,是不是咱们办公室有死耗子啊,真臭。” 今越也觉得挺臭的,一听是死耗子更加觉得臭了,这玩意儿以前大院里发现过两只,臭了大家伙整整半个月,天天都恶心头疼的。 三人连忙起身,准备翻箱倒柜的找死耗子。 找着找着,这味儿还越来越浓了,刘进步大喜:“哎呀肯定就在这屋里,越来越近了!” “今越,我家那口子来了,你赶紧给他看看吧。”刚才跑出去的乔大姐大声喊。 “老乔你先等一下,我们办公室里有死耗子,臭得很,你们先别进来。” 乔大姐顿了顿,忽然一张老脸涨红,“别找了。” “怎么不找,我必须得找到,不然不知道要臭几天,哎哟不行,我脑袋疼。”刘进步对乔大姐可没老朱那么客气。 乔大姐恼羞成怒,想起自己上次嘲笑他的话,“我说刘进步你一大男人要不要这么小心眼,我不就是说你不当家做主,家里啥都听你媳妇儿的吗,说你小男人做派咋啦,你记仇记到现在,说什么死耗子,埋汰谁呢!” 众人一愣,大眼瞪小眼。 乔大姐一直不太看得上刘进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在一起上班嘛,偶尔闹几句不愉快,刺几句也不会真怎么样,顶多就是下次碰上没个好脸罢了。 “乔大姐你心眼子就跟针尖子一样小,我说要找死耗子怎么惹你了,你今天给我说清楚。”刘进步平时也不怎么跟她较真,但乔大姐这人嘴巴确实也不怎么讨喜就是了。 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正想凑过来,忽然眉头一皱,吸了吸鼻子:“诶等等乔大姐,人家进步没说错,真有股死耗子味儿。” 乔大姐的脸更是红得不要不要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恶狠狠地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别找了,我家这口子的脚臭。” 众人:“……” 舒今越:“……”啊啊啊啊!!别搞我,我说我能吃点苦,但没说能吃这么多苦啊! 最后,这病是在大门外面看的,乔大姐的爱人工作确实辛苦,夜以继日的,每天走的路也很多,穿着厚袜子套在绿胶鞋里,能不臭才怪……嗯,再加一条,他本人也不太讲卫生。 那袜子脱下来都包浆了,能竖起来。 这情况还喝啥汤药啊,直接开泡脚包回去泡吧,狠狠地泡几天,每天多洗几次脚。 从这以后,今越算是再次发现徐端的一个优点——人家再苦再累,身上永远不会有这些怪味儿! 谁说臭男人臭男人,男人就一定是臭的,不讲卫生的男人才臭! 晚上回到家里,舒今越感觉脑袋还嗡嗡的,鼻腔里还有味儿,见赵婉秋给胡同里的其他大妈看病也没凑上去,而是回了自个儿屋,拿出在海城买的香水,喷了两下。 她现在虽然挺反感乔大姐的,但平心而论,她自己的婚姻……嗯,每天都在受工伤。 今越一边想着,一边将奖状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过几天想把边包一下,不知道有没有过塑的技术,没有的话至少得用个相框郑重其事地装起来,到时候高高的挂在墙上。毕竟,她从小到大就是草包人设,学渣属性,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获得奖状。 感谢的话她听起来千篇一律,这么大个奖状更得她的心。 而她请李玉兰用自行车帮她驮回来的米面粮,着实把家里人吓一跳,“这么多?都是给你的?” 今越哼一声,甩出一沓肉票。 舒老师拿过来一数,“哎哟喂,咱家今越这是出息了啊,这么多东西都是组织奖励你的?” “那当然,看看这个大红戳子,是省里哦,市里还在后面。” 于是,那张奖状被全家小心翼翼捧着,传阅两遍,舒老师眼眶红红的,直说今越出息,比哥哥姐姐都出息。 “行了爸,您夸我就夸我,别踩一捧一的。”今越其实注意到了,舒文韵长时间以来都郁郁寡欢,有些话题不是她不愿带她,是她自从说了那个梦的事后,就在自己跟前短着一截,她舒今越上辈子过得可惨了,怎么现在跟她生气还不行了? 舒文韵自己钻牛角尖,她凭啥要负责开导。 “明天我去找东街的王老师,他会裱画,让他帮你把奖状裱起来。” 今越点头,将肉票递给老妈,“过几天改善伙食。”她可是想吃红烧肉想很久了。 舒老师眯了眯眼,看了几个孩子一圈,从炕柜里摸出一个手帕包,“你的肉票一共是二十斤的,我这里按照市价折成钱给你,还有这么多白面粗粮,我拢共给你五十块钱。” “孩子多,总得有规矩,不能总吃一个人的,你们兄妹几个平时孝敬那是孝敬,但这么大的数额,确实是算成钱比较好。” 文明文韵在一边看着,连忙点头:“是这个理儿,你的东西拿出来大家一起吃,就该花公用的钱。” 兄妹几个每个月都交着伙食费,逢年过节买肉买面的时候,他们也会争着另外掏钱,尤其舒文明带着媳妇儿在家吃,那更是交的双份。 舒今越愉快收下,相当于是把部分奖励变现,自己小金库又增加一笔。她正想接着嘚瑟,忽然听见冯大叔在自家屋檐下说话,似乎是他们家什么亲戚来了,他问吃饭了没,再去屋里吃点,家里人身体怎么样。 舒老师正想掀开帘子跟他唠两句,冯大叔自己就过来了,“今越在家吗?我家外孙女想请你帮她朋友看个病。” 赵婉秋最近正摩拳擦掌呢,“什么病?” “结巴。” 第63章 063 结巴&呃逆&怎么避孕&来了来…… 结巴?舒今越一顿, 主要是她行医多年还没遇到过,倒是以前自己师父曾说过,他年轻时候遇到一个, 可惜没能治好。 医生一生中会遇到很多很多病人,不是每一个都能治好,有的只能改善、缓解,有的则是眼睁睁看着越治越严重, 还有的可能前一天还在治疗,第二天人就去世了……无论中医西医, 对很多疾病也是束手无策。 而随着那道眼熟的少女身影走进来, 今越笑起来,这不就是白天给她送糕点的陈大妮儿嘛。果然是有事找她的, 只是不好意思贸然前来, 所以白天先送点糕点探探口风吧。 对这种小女孩的小心思, 今越很宽和, 她甚至已经猜到,所谓的大妮儿的“朋友”, 或许是她对象。 果然, 陈大妮儿看见她的笑就红了脸, “今越阿姨, 白天不好意思啊, 我……我……” “你这孩子, 跟你今越阿姨害羞啥,去年你妈的病还是她治好的,她厉害着呢,有啥你直说就是,别浪费人家时间。” 冯大叔这么一说, 陈大妮儿似乎有了勇气,“今越阿姨,我有个朋友,我们上班认识的,他是我们单位保卫科的,就是……嗯,就是他有点结巴,想问问你有没有药吃。” “这得看情况,要是打小就这样的,我也没办法。” “不是的,他是最近半年才这样的。” “多大年纪?” “比我大两岁,19岁。” 舒今越凝眉,十九岁这么大了,按理来说说话早就定型了,居然还会结巴,这倒是有点意思。“行,他现在来了没,你叫他进来。” “他没来,哪天我把他带过来您帮他看看?”不敢来啊。 得到今越阿姨准话,陈大妮儿感激不尽,连忙拉着冯大叔出门,上姥姥姥爷家去了。 赵婉秋啧啧称奇,“你们注意到没,老冯听见她说什么结巴,什么保卫科同事,脸色顿时就变了,那个难看哟。” “会不会是大妮儿自己谈的对象,家里人不满意,连冯大叔都知道了?” 舒今越觉得很像,陈大妮儿的神情,分明就是青春少女有了意中人的样子。想到这里,她看向舒文韵,舒文韵最近的脸色真的有点难看,上次还说有时间带对象来家吃饭,可这都多久了,也不见她提一下。 而今越记得自己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记得每次提起对象的话题,舒文韵脸上都带着少女的羞怯,现在却没了。 莫非是跟徐思齐分手了? 舒今越有点好奇,他俩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可惜这几年她也很少跟徐思齐碰面,即使遇到也是简单打个招呼。 “今越,你来一下。”李玉兰在门口叫她,今越连忙出去。 原来是尚光明出差回来了,一路从火车上带回来几斤荔枝,“家里也没多少,这点你拿去尝尝。” 她给今越塞了一碗,是一颗颗摘下来的。 舒今越在手机上看过荔枝的照片,但什么味道还真没吃过,罐头终究是差了点,哪比得上新鲜的? “谢谢玉兰姐,你等一下。” 她回屋,用一个干净碗,从面粉口袋里舀出一碗,“你带回去,做包子饺子或者面条都行。” 李玉兰大大方方接下,“行,你们忙。” 今越的东西,她想给谁就给谁,家里人都不会说什么,反倒夸她做得好,“懂事了,知道人情往来了。” 荔枝很稀罕,剥开鲜红花纹的外壳,露出米白色泛青的果肉,嫩嫩的,软软的,咬一口甜丝丝的,还有一股从来没吃过的清香。 大家一人吃了一颗,还剩半碗,都说别人说吃多会上火,让今越带回自己房间里慢慢吃。 舒今越好笑:合着我就不怕上火是吧! 她悄悄给老妈多塞了两颗,“妈你体寒,应该多吃点。” 赵婉秋笑着打她,“小滑头。” 以前大家都说她带这个拖油瓶有点憨憨的,是个小草包,可她却觉得,孩子只是单纯善良又比较老实,这些明明都是优点,怎么就被人传成了缺点。 她气的时候也气,恨不得给她脑袋上几巴掌,可爱的时候也是真爱,心疼她小小年纪没了亲爸,因为舒立农对她好,她也就加倍的对舒立农的子女好。 可惜那个决定,还是害了自己的孩子,午夜梦回一想到今越那根没了的脚趾,她就后悔,哭湿了枕头,孩子是被她害了啊。 幸好,她现在有一身医术,无论在哪里总是能养活自己的,赵婉秋庆幸的想。至于继女舒文韵,她也是有意见的,自打今越回来这两年,她对继女也没以前那种热乎劲了。 众人心思暂且不说,第二天舒今越到单位,今天又是要出外勤的一天,去干嘛呢,当然是扫厕所! 天气热,胡同里的公共厕所就是滋生苍蝇蚊虫的温床,大型病毒培养皿,舒今越配合街道办的同志要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还要进行雷打不动一个季度一次的科普宣讲。 宣讲安排在三号大院里,每个大院至少派两名代表来听,回去再传达到户,到人,当然要是有时间的也不拘泥于两名代表,随便来几人都行。 十六号院的邻居们非常给今越面子,每次一听到号召,大家就拎着小板凳呼朋唤友来二十几号人,甚至今越讲啥她们甭管听没听懂就是鼓掌,就是喝彩,搞得舒今越觉得自己像是给老年团卖保健品的讲师。 今天也不例外,扫完厕所,她就跟大家科普血吸虫病,其实去年朱大强就讲过一次了,但没人来听,收效甚微,舒今越却是一面引经据典,一面说自己临床中遇到的例子,像那年的孙铁牛。 “嘿老刘,你们六号院的不知道,今越去年给孙铁牛治病,那可是区医院都治不好,让回家准备后事的怪病,今越几副药下去就把人治得活蹦乱跳,还来咱们大院门口放炮仗呢!” “后来还结婚了,听说上个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 大爷大妈们最爱听什么,那就是故事! 而舒今越对这些疑难杂症的治疗简直就是大家最爱的传奇故事,她除了有点面皮发烫,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只有听进去了,她们才会照做。 “所以啊,通过这个案例,大家记住了什么?” “上厕所要洗手,大手小手都要洗!”有人抢答,因为舒医生说了,粪便里面可能含有病毒和细菌。 “要喝开水,不能喝生水!”又有人抢答,烧开水能杀死大部分病毒和细菌。 看吧,这就是效果,反正从这以后,新桥街道下面几条胡同的大爷大妈们都记住了,洗手和喝开水。 刘进步在一旁啧啧称奇,“这要是让老朱知道,还不得吐血。” 他年年讲,年年宣,可大家该咋样还咋样,也幸好人家上面没有应知应会考核,不然新桥街道肯定年年垫底。 “喝开水喝开水,解放前就在说,这都多少年了,基层老百姓还是有没执行到位的。” 今越叹气,舒家是因为赵婉秋一直说以前日军和美军在水里投放病毒细菌的事,说煮沸,高温消毒是最简单的抵御方法,所以整个舒家都习惯喝开水。但十六号院里,还有好些人家习惯喝生水,劝不住。 舒今越无奈,把今天的宣讲写个总结,这是她的工作习惯,几月几号什么地点做了什么宣讲活动,主题是什么,参与人数多少,得到什么收获——给工作留痕,就当自己的工作日志。 刘进步见她写得认真,再次啧啧出声:“今越我说你这样的人才,留在咱们街道上是真屈才了,考虑过往上面走走不?” “可别,大医院大单位的苦谁爱吃谁吃。”莫书逸都累成狗了,她可是看在眼里的。 那种累不仅仅是临床工作量大造成的,谁去谁知道,反正她不去。 “年轻人现在不走,以后可不好走咯。” “那你怎么不走?” 刘进步一噎,“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子妈天天干劲十足,刚当上经理就把我们爷几个使唤得团团转,我哪里还有时间搞事业。” 今越留给他一个“真的是这样吗”的眼神,他不愿说,她也不多问。 等把报告写完,李玉兰下来叫她一起回家。 嘿,好闺蜜不仅要住一起,还要在一起上班,一起回家! 俩人回到柳叶胡同,刚吃完饭,陈大妮就带着她“朋友”来看病了。 “他叫陈宝昌。” 陈宝昌拘束地点点头,“舒医……呃!” 小伙子虽然身高不高,但长得非常壮实,像座行走的铁塔,面色黝黑,穿着也很朴素……等等,今越发现他的右边袖子好像是空的。 因为是衬衫,别人穿衬衫都是把袖子卷起来,他却偏偏是放下来的,今越一下就发现不对劲了。 陈宝昌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解释:“我的右手没……呃!” 陈大妮神色暗淡,“陈宝昌的手是在部队的时候因公负伤,他当时是汽车兵,后来转业安排到我们厂的保卫科,其实他的手一点也不影响工作和生活,他用左手也能写字吃饭洗衣服。” 今越点点头,因公负伤的战士,这是值得尊敬的人,今越一点也没小瞧他,甚至因为他年纪比自己还小一点,看他像看弟弟一样亲切。 “你的手有几年了?” “三年……呃!” 那就是十六岁就成残疾人了,她是十七岁,而跟他的情况比起来,自己那压根算不了什么,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今越阿姨,你帮他看看吧,他挺不容易的,老家是阳城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家里也比较困难,父母年迈,弟妹又多,就指着他的工资养活,但现在他说话结巴,没办法跟人正常接触……厂领导说他要是再改不了结巴的毛病,就要扣他工资。” 在保卫科也需要跟人接触,尤其是在门卫岗亭的,得不错眼的盯着,以防不是本厂职工的人混进来,食品厂要是被坏分子混进来,那危害可是不敢想象的。平时也要负责访客询问、登记,他这没办法跟人顺畅的交流,确实很麻烦。 但保卫科已经是相对来说不挑身体条件的科室了,那些一线生产车间,压根就没有一只手能干的岗位。 陈大妮想到这儿,眼泪就掉下来,安慰陈宝昌道:“你放心,今越阿姨很厉害的,她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结巴。” 舒今越实在忍不住了,“他这不是结巴,是呃逆。” “啊?不是结巴?呃啥来着,什么意思?我们厂里所有人都说他是结巴,有些讨厌鬼还给他取绰号叫陈结巴……”陈大妮哒哒哒机关枪似的问出一堆问题。 今越好笑,她真是关心则乱,事情没并弄清楚就火急火燎的跟着人云亦云,“这叫呃逆。” “结巴是一种语言障碍,说话语音重复、延长或者中断,同时还伴随紧张、焦虑的情绪,陈宝昌同志你仔细想想,你有这些症状吗?” 陈宝昌想了想,“没有。” “而呃逆则是膈肌痉挛,总感觉这里有股气往上冲,控制不住,会发出‘呃’的声音,你是不是这样?” 陈宝昌连忙点头。 舒今越冲着陈大妮笑,“所以啊,他这要当成结巴治,肯定治不好,因为这压根就不是脑子里语言中枢的问题,而是肚子里的脾胃病。” 陈大妮不懂,但她看今越脸色轻松,心里也跟着燃起希望:“还能治的对吗?” “当然能,你让他喝点热水试试。”今越倒了杯热水给他,让他赶紧喝下去,其实还能吓唬他一下,一般来说突然的惊吓也能中断呃逆,但今越觉得那样不厚道。 果然,热书喝下去,缓了会儿,等再说话的时候,就流畅多了,虽然跟能言善道的比不了,但说短句子也不影响。 陈大妮还有点懵,“这……这就治好了?” 今越却没说话,而是看向陈宝昌,“这应该只是暂时缓解对吗?” 陈宝昌沉默的点头。 “我这个毛病有好几年了,确实是喝点热水能稍微缓解,但持续不了太久又会复发,再喝热水就没效了。” 舒今越让他伸出左手,其实这个病的话需要把右手比较好,因为右手的关部候的是脾,但他缺失了那只手。 果然,陈宝昌左手的脉象很正常,把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而呃逆的基本病机就是胃失和降,气逆动膈,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严重的疾病,却严重影响正常生活。 陈宝昌这样的,已经算是顽固性呃逆里非常严重的类型,“幸运”的是这么多年也没吃过什么药,因为一直被人说结巴,就把病当成了结巴,觉得结巴是治不好的就没去医院看过,而这样的身体应该对药物会比较敏感。 “我先开一个降逆止呃的方子,你先吃吃看,说实话因为把不到脉,我只能用比较基础的办法,先试试。” 陈宝昌连忙说好,他知道舒今越很厉害的,“谢谢舒同志,你能帮我试试也是好的。”那声阿姨他实在叫不出来。 去年陈大妮的母亲生了很严重的病,她天天以泪洗面,上班出了两回岔子,还被主任狠狠地骂了一顿,可没多久她忽然又笑起来,恢复以前那个单纯直爽的样子,他才知道她母亲的病好了,还是被她们姥爷大院里一个没比他们大两岁的小姑娘给治好的。 从那以后,她就经常说舒今越的好,说她医术怎么高明,说她心地怎么善良。 而他也就是遇见几次她偷偷躲着哭的时候,安慰了几句,俩人才越走越近…… 可以说,舒今越第一次见他,但他却早就听过这个名字无数次,对她的基本情况也了如指掌。 拿着药方,大妮儿去给姥姥姥爷打声招呼,俩人前脚刚走,冯大叔后脚就耷拉着眼皮来舒家。 “咋样今越,大妮儿说他那结巴的毛病还能治,她瞎说的吧?” 于是今越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 冯大叔一听不是结巴,脸上的表情松了一点点,但不多,一张老脸皱巴巴的仿佛核桃皮。 舒老师连忙从盒子里拿出自己珍藏多时的旱烟丝,卷了一点点递给他,“来老冯,尝尝我自己卷的,还成不?” 去年冯大叔拿来换逍遥丸的旱烟早抽完了,现在这点是上个月老二从鬼市淘来孝敬他的,他也就是家里有喜的时候才舍得抽一点。 心说他现在对老冯倒是掏心掏肺,要是他去冯老抠家,这老家伙可不会这么大方,哼。 冯大叔深深地吸了一口,“儿大不由娘啊。” “大妮儿打小就是个小子脾气,又调皮,又倔,平时小事也就罢了,偏偏在这件事上也是倔得像头驴,她们家虽说也不是要她找个当官当干部的,但至少你别找个比自家还差,拖累一堆的吧。” 原来,陈宝昌家不仅是阳城市偏远小山村的,父母年纪大不说,还都是残疾。 “他爸腿瘸了 ,他妈好像是脑子不太正常,不会干活还总打人闯祸。”冯大叔唉声叹气,这样的条件就是放城里也是天崩开局,“他下面还有一堆弟弟妹妹,当年是因为实在养不活了才想着去征兵的地方试试运气,这才被选中征走。” 就陈宝昌这样的条件,即使四肢健全,无病无痛,也不是什么好的对象人选。 “她妈吃过的苦她打小看到大,怎么就这么拎不清,现在还想往上凑,我真是……唉!” 父母都是这样的,希望子女比自己过得好,要是找了这样一个对象,陈大妮不是一夜返贫,还得扶贫扶一辈子啊! 舒今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起姚青青,前几天见面的时候,她一脸疲惫,说是宋英武家事儿太多了,这次是他二婶生病住院,据说是给他带几个弟弟妹妹累病的,指明必须他亲自回去照顾。 当时今越就给气笑了,这么不讲道理的亲戚还真存在啊,关键是宋英武还真想扔下工作回去,是青青实在生气了,他才说那就不回去了,寄点钱回去吧。 他寄回去了三个月的工资。 舒今越就挺想不通的,他一直说他婶婶不容易,可她婶婶不容易不是他造成的啊,是她婶婶自己那不成器的老公、七个好吃懒做的亲生儿女造成的,他们几个侄子侄女不仅帮忙干活,还每月按时给生活费,大大改善了他们一家的生活质量。 应该说,他们才是他婶婶的神。 不过,恋爱是青青在谈,她也不好干涉太多,只是把上次自己在金鱼胡同附近看见他和一个叫“海燕姐”的人说话的事告诉青青,让她留心一下,别又是一个跟宋英武借钱的亲戚或者老乡。 要做大善人也先掂量掂量自己工资,他自己工资花完了,心软的青青少不了会补贴他一点,最后变成青青为他的“善(窝)良(囊)”买单,这不扯淡嘛! “想什么呢,你冯大叔都走半天了。”赵婉秋和舒文韵一人抱着个小丫头进屋。 现在刘慧芳回去上班了,孩子就由刘大叔带,孩子姥爷是个电影放映员,耐心很好,随时笑哈哈的,孩子们都喜欢他。他有事忙的时候,小两口就把孩子送过来老屋这边,舒老师和赵婉秋带着。 “这几天你刘大叔要回老家去修老房子,趁着入冬前先拾掇好,孩子就暂时放咱们这边。” 萌萌芽芽很乖巧,很少哭闹,总是笑嘻嘻的,咧着一张没牙的小嘴,一笑就流口水,长得又粉雕玉琢,实在是可爱极了。 舒今越两辈子都对孩子无感,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可萌萌芽芽却让她觉得,小孩也挺可爱的。 要是全世界的孩子都像她俩,生育率大概就能飙升了。 徐文丽倒是很喜欢小孩,一会儿抱这个,一会儿抱那个,抱着就不愿撒手,眼里的渴望都快溢出来了。 舒文明别开视线,尽量不与她对视,也不看可可爱爱的侄女们,她喜欢小孩他当然知道,可他为了她能好好地健康的活着,不赞成她冒险要孩子。 “今越跟我来一下。” “干嘛,有什么不能在屋里说的?”舒今越披着外衣,跟他来到大门外,他还神神秘秘的,左看右看,确保不会被人听去。 “神神秘秘,到底啥事你说。” 舒文明搓了搓手,眼睛不敢看她,小小声的:“你们单位有没有多余的那个,给我几个呗。” “哪个?” “就是那个,夫妻用的那个。”舒文明的皮肤本就偏白,现在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像一块烧红的铁饼。 舒今越本来猜不到他的哑谜,但他这样子用脚趾头也能明白,“安全套啊,这三个字又不烫嘴,以后不用这么别别扭扭的。” “知道知道,你能不能给我弄几个来?” “我不知道我们单位有没有,我又没结婚。” 几乎每个单位都有管计生的干事,已婚职工按人头发放,不然这东西要去医院买也挺麻烦的,不仅要花钱还得要单位或者户口所在地的介绍信。 而新桥街道防疫站里,朱大强是老头子,基本用不着了,刘进步……嗯,今越眼睛一眯。 “你们单位不是也发嘛,我可没名额。” “临时工没这福利。” “那我二嫂总有吧?” 舒文明抬头,瞪她一眼,“不够用。” 啊?! 舒今越一整个呆住,好啊,就你们次数多是吧,她恨恨地想,知道你俩恩爱你俩幸福,没想到这么恩爱! “行了行了,我帮你找找,但别抱太大希望,要是实在不想要孩子,可以结扎。” 舒文明立马摇头,“不行,她身体受不住。” “谁说让二嫂结扎的,我说的是你,男人也能结扎,更简单更安全。”刘进步就是结扎了的,她不小心在他抽屉里看过单子。 舒文明其实也听人说过,但总觉得做了这手术就跟挥刀自宫一样。 “别啊,其实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过来,我给你好好科普科普。” 兄妹俩在大门外,左右瞄着,小声的叨叨,李大妈在大门内看见,可真是抓心挠肝啊,舒家这俩崽子肯定又没好事,说不定是小姑子说嫂子坏话呢,不行,她得找个机会跟徐文丽那大傻子挑拨一下。 做这事对她有好处吗?没有。 但她就是心痒痒,一天不搅几下心里就不舒服。 *** 第二天,今越一脸正经找老朱要这东西,尤其指出是帮家里人要,老朱倒是神色淡定,“要多少,改天去区里开会给你带回来。” 舒今越想了想,先拿一个月的吧,万一二哥要去结扎呢,这不就连安全套都省了。 “我记得你俩哥哥都结婚了是吧,这样吧,我给你多拿点,省得他们还要出去买。” 舒今越:“……”没想到上班两年最大的福利居然是安全套不限量使用! “多拿点,就是质量可能不太好,将就着用用吧。” 舒今越不好接这话头,正打算溜走,值班室的人来找,“今越你电话,地质大学财务室打来的。” 今越一愣,这是姚青青的单位,青青从没在上班时间给她打过电话,有事她自己骑着车过来一趟就行了,当面说多方便呐……除非是有什么急事。 她连忙小跑着来到值班室,“青青你怎么了?” 电话里头沉默片刻,传来一阵呻.吟,“我冷,好冷。” 她平时是活力满满的,此时忽然这么蔫巴巴的,今越心头一紧,“你是不是生病了?等着我,我去接你。” “好,我在单位等你,你快来。” 挂掉电话,舒今越想起今天刚好是二哥休息,不清楚青青那边什么情况,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搞定,连忙回家让二哥跟她去学校一趟。 舒文明车子蹬得飞快,平时要二十来分钟的路程他只骑了十二分钟,来到财务室,车子没停稳,今越先上楼去找姚青青。 她果然是病了,脸色通红地趴在桌上,眼睛水汪汪的,不知道是刚哭过还是发烧烧的。 今越摸了摸她脑门,烫手得很,“你发烧了,咱们去医院吧。” “不要,我不去,你帮我开中药行吗?”姚青青可怜兮兮的拉着她的袖子。 今越于是给她望闻问切,诊断倒也明确,就是昨晚着凉了,今早起床就发烧,本来该请假的,但没人帮她,只能自己硬撑着来单位,谁知道坐了一会儿实在耐不住,连忙给好朋友打电话求救。 “那宋英武呢?你病成这样,他都不管的吗?”舒今越一面写药方,让二哥去抓药,一面生气。 这宋英武真是的,哪有人这样当人男朋友的,青青本来就一个女孩子住,俩人就在一个学校上班,都烧成火球了他都不来看看。 舒今越真想撸起袖子去跟他干一架,她打不过就搬徐端来,让徐端好好教训他一顿。 谁知姚青青却神色暗淡,“早上我刚到单位,同事王姐发现我发着烧,去叫他了,他也来看我了,后来……” 后来,他老家婶婶的一个电话把他叫走了,说是他妹妹生病了,让他赶紧回去。 “生什么病?” “说是阑尾炎,在老家县医院住着,要做手术。” 舒今越气结,要是一般毛病,他撇下青青,今越觉得她能大闹一场,可阑尾炎确实是需要急症手术的,他作为监护人不回去似乎也说不过去……他有他的苦衷,但谁当他女朋友,都会委屈,憋屈。 他们家,总有这样那样名正言顺的理由能把他叫走。 舒今越气哼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姚青青低头,黯然神伤,“我心里很委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也不是故意不管我,可……可……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狗屁的懂事,女孩子谈恋爱当然要找一个任何时候都能把自己排在第一重要位置的人,这哪里有错?” 姚青青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今越,这对象我不想处了,我觉得没意思,真没意思,好几次想到他,我就觉得没意思,他其实也挺好的,大家都说他好,可我就是……呜呜……” 今越长长的叹口气,宋英武或许真的是个好人,但他并不是适合姚青青的对象。 “我也不是一定要劝你分手,你现在有这个想法是因为被情绪绑架了,这种时候千万不要冲动做决定,先好好养病,等情绪稳定下来,再好好想想。”今越搂着她肩膀拍了拍,“你只要记住,不管你想干嘛,我都支持你。” 姚青青哭得更厉害了。 这场酣畅淋漓的大哭,倒是把她的感冒哭好了一半,今越送她回到金鱼胡同,二哥把药抓来,兄妹俩帮忙煎好,又给她喂下。 “二哥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青青,你帮我向朱主任请说一声,我调休半天。”她去年在李家村处置肺结核算是正常上班,星期天则给她算成加班,这次借调去临市也是一样的,晚上和周末都给她算成加班,所以现在今越满打满算有快半个月的调休还没用。 还真得感谢朱大强,这是一位很宽和的领导。 姚青青睡下,今越就在院里四处看看,豆包倒是乖巧懂事,没有像以前一样扒拉着她不放,而是乖乖守在主人床边,尾巴垂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我要好好照顾主人”的好狗模样。 看了会儿,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其中还有一把声音略微熟悉。 “诶你主家的儿子咋啦,这几天看着蔫头耷脑的?” “哦你说思齐啊,不知道,好像是跟对象吵架了,那姑娘要跟他分手。” 今越想起来了,这是包大姐的声音,她和另一家的保姆正在姚家门槛石上坐着聊天,她们以为这个点儿青青肯定不在家。 “那小伙子多精神呐,啥样的姑娘敢跟他分手?” “不知道,没见过,我就听见他在电话里问那姑娘,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梦就跟他分手,我还寻思啥梦呢,搞不懂这些年轻人……”包大姐叹口气,打个哈欠,在徐家上班实在是太闲了,一家子大忙人,基本没人在家吃饭,她虽名为保姆,其实就是换个地儿给自己做饭吃。 这一闲下来,晚上就喜欢看电视,看多了白天精神不济。 “诶对了,那你说的那个徐领导呢,他有对象没?” “没有呢,徐领导这样的人物,一般女人配不上他。” “真的?我身边正好有个不一般的,我家有个亲戚,不在乡下,是城里的,小学教师,要不要介绍他俩认识认识?” 包大姐没接茬。自从包文静不敢再来之后,她对为徐领导找对象这件事就淡了心思。徐领导显然是生气了,她就是再没眼色,也不敢再找晦气。 可她实在是太闲了,偏偏自己这老乡也闲,她不问,老乡也能巴拉巴拉自己说下去:“你放心,条件好得很,一家子都是教师,关键人也漂亮,在学校里好些年轻男教师追求呢。” 包大姐一合计,这家境、职业、长相都好的话,说不定……也许……要不就再试试? 介绍包文静,她当然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但这次这个,她单纯就是觉得徐领导年纪大了,该谈了,她就是热心老大姐,一点私心也没有。 嗯,就这么说服自己后,她胆子又大起来,“行,我试试。” “但徐领导的脾气你不知道,看着好说话一人,其实最不好说话,你们是不知道,这家里徐厂长和张医生都比他好说话。” 她一开始来的时候,自家男人说徐领导好说话,她还信了,结果相处时间久了才发现,大错特错。 “这样吧,下个星期天,我让那亲戚过来一趟,徐领导啥时候在家你告诉我,我带她去跟你借针线,这样让他们见一面。”俩人嘀嘀咕咕为徐端安排起相亲来。 舒今越倒是没生气,就是好奇,徐端会怎么接招。 他要是真敢跟人相亲,她可是不饶他,要让他脱层皮。 *** 下午,姚青青睡醒一觉,烧就退了,今越不放心,又监督着她喝了一次,晚上睡前再喝一次,“到明天应该就不会烧了。” “那你不回去了好不好,我怕我记性不好忘记喝药,到时候病不好砸了小神医的招牌怎么办?” 舒今越拿她没办法,她不说自己也会留下照顾她的。“好,晚饭你想吃啥,简单的我能做,复杂的就算了。” 姚青青现在感冒中,也没什么胃口,说想吃面,这简单,今越就煎了俩鸡蛋,弄几片小青菜,加点猪油、酱油和味精调一下,再撒点葱花就是一碗清清爽爽的汤面。 晚上俩人睡一起,又聊了很多关于感情,关于宋英武的事,姚青青冷静下来,说自己需要好好想想,今越见她不再说气话,倒是更放心了。 唯有冷静,才能做出最有利于她的决定。 夜里不放心,给她量了两次体温都正常,第二天一早,今越早起煮了锅白粥,又煮了几个白水蛋,让青青慢慢吃,她先去上班,中午再给她带饭过来。 姚青青其实已经好了,今越的药立竿见影,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被人关怀过了,“好,我等你送饭,别让我饿太久哦。” 舒今越赶紧坐公交去单位,幸好这两天没什么事了,还能坐在椅子上眯会儿。 “今越昨晚干啥去了,你这黑眼圈比大熊猫的还大。” 舒今越困得只能睁开一条缝,“陪病人。” 青青是真的话多啊,嘚吧嘚吧的,她们昨晚至少聊到凌晨三点,今越后来实在是太困,睡着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自己停下的。好闺蜜就是这样,其实她偶尔也会去跟姚青青住两天,一个月也有一两回,但每一次,俩人都像几年没见的老友,聊到深更半夜。 “你要不回家去睡吧,我看着你都困。”刘进步坐她对面,一抬头间看见她的大熊猫眼和哈欠,也被影响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没事,我能行……哈——” 嘴张到最大的时候,值班室的又喊她接电话,“挺急的,说是中药厂的,姓康。” 舒今越瞌睡一下子全醒了,康永新找她有什么急事?自从康玉琼恢复后,他俩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对了,莫非是康玉琼的肠梗阻又复发了? 那可是不能再做手术了! 舒今越立马跑到值班室,“康师傅?” “今越啊,你现在忙吗,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啥事,你说。”想问是不是康阿姨又不好了,还是忍住了,她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康玉琼的情况只是看着凶险,其实一旦把肠道理通,注意生活饮食习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我也是刚才来到实验室才知道,这两天有人往咱们厂里跑了好几趟,来打听胃升液的事,正好他打听的人是胡荣胜师兄,胡师兄着意试探了几次,发现这人不太对劲。” 舒今越心头一紧,难道是想破解她的配方?那可真是太简单了,就两味药,就那个比例,要是有心的,多试几次总能试出来。 而她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能保守这份“秘密”多长时间,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心里是这样想,可只要一天没被破解,她就一天能靠这只母鸡生金蛋呢! 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她心如死灰:“是有人知道我秘方的事了吗?” 康永新一愣,知道她想多了,“不不不,还不到那一步。” “来人似乎对中医中药很有研究,胡师兄装病试探了几句,发现他的医术不差,他还找了苏副厂长,说想跟咱们厂合作生产胃升液,越多越好,还说咱们资金不够的话愿意投资咱们十万元,领导还挺心动。” 舒今越松口气,“这是好事啊,要是能合作,把胃升液推到更大的市场上去,营业额越高,对药厂和我都越有利。” 有了十万元的巨额投资,说不定就能做做广告,增加一点营销投入,再多养一些销售员,这些都是能直接增加销量的做法。 “关键就是这个,他给咱们注资的前提是要知道胃升液的配方!” 舒今越一愣,问题又绕回来了,相当于用十万元,买走她的配方?! 关键是这十万也没直接到她腰包里啊! “到时候厂里得到注资,能扩大生产,他得到了配方,随便找个厂子生产出一模一样的产品跟咱竞争,赚个盆满钵满,就你今越,啥都没了啊。”康永新痛心疾首,这两天他刚好有事不在厂里,今天一来就听见这消息,顿时急坏了。 今越:到时候只有我舒今越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更奇怪的是,胡师兄说,他感觉这人不太对劲,他虽然对龙国文化了如指掌,说啥都能接得上,可他的口音有点怪怪的,语序不太像是土生土长的龙国人。” 舒今越一愣,连忙追问:“这人是不是五十来岁,个头不高,精瘦得很,一米六七左右,山羊胡,喜欢穿米白色竖条纹西装?” “对对对,胡师兄就这么说的,你怎么知道?” 舒今越好笑,她怎么不知道,这就是日国人小林啊。 回到书城后,她忙自己的工作,只知道项目开工了,合同也签好了,山口幸子不会再反悔,她也就懒得关注这事了,谁知道这么长时间,小林还在石兰游荡,还没回国啊。 不过,他想要胃升液的配方? 舒今越笑了,“康师傅,待会儿咱们见一面,好好聊聊配方的事。” 第64章 064 想招赘&两胡恩怨&小林的出价…… 俩人约在街道办大院门口见面, “康师傅您吃过没?” “吃了才来的,你吃过没?” “吃了。”但她忙正事,午饭是麻烦二哥二嫂给青青送过去的, 正好他俩送完饭能在那附近逛逛再去上班。 “你说你知道买药方的人是谁,是谁?”康永新进办公室,喝了一口水。 “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个日国人, 姓小林,在日国是比较有名的汉方医, 也就是中医。”这是从山口幸子对他的态度推断出来的, 那样骄横的大小姐对着他都要收敛两分,除了他的医术高, 还因为他是老山口的私人医生。 这样的人, 不缺钱, 也不缺名望地位。 “什么, 日国人?!”康永新一下子站起来,“呸, 这些畜生, 要知道他是日国人, 我这两天就不该请假, 我要好好的揍他一顿, 还敢来咱们龙国的土地上呢, 呸!” 在石兰省,家家户户往上数两代,就没有没被日国人残害过的。这种时候,舒今越愈发佩服徐平徐端这兄弟俩的忍耐,一般人做不到他们那么好的定力。 舒今越想了想, “他知道秘方背后的人是我吗?” “暂时应该还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我和胡师兄会帮你的,绝对不会让他打探到你这儿来,苏副厂长估计也早不记得你的情况了,他就是真把合同找出来,光凭一个名字这个日国人也找不到你。”康永新恨恨地跺脚,“即使真找到你,你就装傻不认就行,到时候我和胡师兄会配合你演戏。” 他是真为今越好,几十年前日国人在石兰的烧杀抢掠的场景还记忆犹新,“当年胡家是有两个药厂的,都被日国人给抢走了,他们逼着大小姐交出秘方,不然就……就……他们不是人。” 所以,在听到小林的身份后,他第一反应就是保护舒今越。 今越心里很感动,这种被自己同胞保护的感觉,很温暖。 “但是,康师傅您都说了那是几十年前,现在咱们龙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旧龙国了,他们想要咱们的东西,可不是一把刺刀一杆枪就能要走的,他们得花钱,得求人。” 需要付出代价,等价交换……哦不,今越并不想跟他们“等价”交换。 “他们不是想要秘方吗,那就花钱来买呗。” “你的意思是……”康永新有点拿不准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大胆,更沉着。 “这样,康师傅,您回到厂里之后,在实验室里多准备几样药材,凡是具有补气升阳功效的药物,都买点,对外就说是保密配方不得泄露。” “你是要我放烟雾弹,故布疑阵,让他拿不准配方里到底都有些什么药?” 今越点头,反正学过中医的人都知道,补气升阳的药物就那些,横竖就是两种或者三种四种的配伍,然后再看比例的问题。 “你对外一定要表现得对日国人嫉恶如仇,小林这个人比较自大,你越是讨厌他,他越是要接近你,通过征服你来证明自己。” 康永新噎住,“这是个变态啊。”相处久了,他也从今越这里学到一些很好用的新词。 舒今越哈哈大笑,“对,他就是这种人,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可能会在你的生活中无孔不入,会对你发动糖衣炮弹。” “放心吧,我就是饿死也不会收他一分钱好处。” “我知道,您先别着急,等他跟您处得差不多了,提出配方的事,您犹豫几天之后,就可以把我推给他,让他来找我谈。” “你真想把秘方卖给他?这不好吧,当时签的合同约定过的,你的秘方不能再转交第三方,药厂要是因此有损失,你是要赔偿的。”康永新也是为她好,怕她因为小林给的钱而犯错误。 “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把秘方给他,也不会给厂里造成损失,甚至能给厂里带来不少的产值收入,你就等着吧。”十万块乍一听是很多,但他这笔钱在这个年代能不能投进来还另说,哪怕投进来了,万一要股权怎么办?既要又要的,他算盘打得可好了。 小林其实也挺小气的,出手抠抠搜搜,在日国那样的发达国家,十万龙国币算不了多少钱,而他却用来买一个他认为很重要的秘方,还想要药厂的股权,这是看不起谁呢? 舒今越心想,你要抠搜,那我就让你出一波大的。 *** 下午下班之后,今越先没回家,而是去看姚青青,经过一天休养,她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中午二哥二嫂给送的饭真好吃,是婉秋阿姨做的吗?” 赵婉秋带着萌萌芽芽,也没时间好好做饭,就简单的炖了个萝卜海带汤,用的是半根没肉的筒子骨,出锅之前加点猪油,吃着也香。青青把汤都给喝光光了,胃里暖暖的真舒服。 今越看她可怜小狗似的,“要是还想吃的话,今晚你去我家住吧,你还没睡过我的新房子呢。” 姚青青眼睛亮得不像话:“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那可是她舒今越自己的房子,不用征求任何人同意,想带谁回家就能带回家的! 青青立马高高兴兴收拾了两件换洗衣物,把门一锁就跟着她跑……嗯,还得把豆包交代给徐端,让徐端晚上来喂一下食。 舒今越虽然喜欢小猫小狗,但她不觉得自己有耐心伺候好它们,也怕小狗换个环境不适应,晚上嗷嗷叫的话她没办法休息。 来开门的果真是徐端,“我就说听见你的声音,原来真是你。”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就是她们不来敲门,他也打算过去问问的。 “徐二哥,我今晚要去今越家住,你帮我喂一下豆包成不?就你们家的剩菜剩饭有啥喂啥。” 徐端挑眉,“就住一晚?” 姚青青可怜巴巴觑着今越,“好今越,我能不能再加一晚?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舒今越想到在海城那晚,她也是这么对徐端说的,她害怕,然后他就留下陪她了。 “随你住几晚都行。” 姚青青立马跑回家,说还要再收几件衣服,今越拿她没办法,以前她想邀请她去自己家里住也没条件,现在自己有房子了,就想加倍的对她好。 “晚上注意锁好门窗,你那被子怕是不够,要再添一床。”徐端提醒着,想了想,“门锁让你二哥帮忙看看,大院里人多眼杂。” 她现在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起来,难保不会有嫉妒的人,东西丢了事小,要是被人吓到就不好了,别以为二哥二嫂住隔壁就安全,有时候可能连喊一声都来不及,他以前也见过的。 “行行行,知道了,你不问问我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为什么。”他进屋收了一兜东西出来,估摸着又是吃的。 “你还记得海城遇到的小林医生吗?他现在就在书城,还在中药厂准备弄走我的秘方呢。” 徐端动作一顿,“那你离他远点,我来解决。” “别啊,我还要让他出出血呢。” 徐端也不忙收东西了,连忙仔细询问她的计划,认真听完给了几个建议,把她一开始忽略的漏洞堵上,“嘿,你这家伙还挺坏,就你这样计划的,就是孙悟空来了也得大出血。” “所以,遇事别冲动,多想想总没错。” 今越哼一声,她才没冲动,但她也没反驳,徐端确实比自己老辣多了,就她那三脚猫的计划,也就康永新那样的技术宅闭眼夸,想瞒过小林那种老狐狸,还嫩了点。 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徐端也没给她泼凉水,心说到时候多看着点就行,在龙国的土地上,一个日国人还翻不了天。 回到柳叶胡同,萌萌芽芽看见家里来了一个新的漂亮阿姨,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要往姚青青身上扑。 青青性子活泼,学啥像啥,一张嘴把七八种小动物叫声模仿得惟妙惟肖,两个小女孩被逗得咯吱咯吱笑,整个大院都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李大妈在后院,暗骂:“不就是俩丫头片子,看把他们高兴的,跟没见过孩子似的,我有大胖孙子我跟谁显摆了吗我?” “哎哟,你那是不想显摆啊,你那是连孙子的手指头都没来得及摸就被人赶走了呀。”李玉兰刺她一句,“对了李大妈,下次我要是再发现哪个缺德断子绝孙的老东西把屎尿往后窗倒,我就去公厕里舀一桶泼她家里,您说这主意好不好?” 李大妈一张老脸扭曲得很。 要是别人说这话很可能是虚张声势,可李玉兰不一样,她是真干得出来。 上次她养的老母鸡只不过是在她门前拉了点鸡屎,然后她又正好三天没扫,这小娘们就去舒家鸡笼里搞来一撮箕鸡屎,全泼她家里,把她臭得三天睡不着。 这李玉兰就是个恶毒的泼妇,从不吃亏,干啥都要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她怕啊! 小鸡米花在旁边,悄悄竖起大拇指:“妈妈真棒,连坏奶奶都害怕妈妈哟!” 李玉兰摸摸他的小脑袋,“快跟小朋友玩去吧,记住谁要是敢打你,你就狠狠打回去,打伤了你爸会赔钱,他工资高,赔得起。” 要是一般家长这么教育孩子肯定要被批评,但小鸡米花不一样,他是真的胆子小,从小在牛棚里长大,三天两头被吓一场,稍微听见谁家吵架吼起来,他都要害怕得躲起来。 以前李玉兰给他做弹弓,让他用弹弓敲开孩子们的友谊之门,谁知道上个月弹弓丢了,孩子们说他没弹弓就不跟他玩了,小家伙又被吓得缩回了自己的龟壳里。 李玉兰高度怀疑弹弓是李大妈偷的,她一直说鸡米打她的老母鸡,可惜李玉兰找不到证据,不然早就跟她开撕了。 “弹弓找不到就算了,真正的好朋友不会因为你没有弹弓就不跟你玩,而因为你没弹弓就不跟你玩的,肯定不是好朋友。” 她说得绕口,鸡米花也听得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点头,上舒家找俩妹妹玩去了。 而孩子一多,更是热闹,舒家瞬间成了十六号幼儿园,姚青青是真喜欢舒家的氛围,晚上做梦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爸爸妈妈虽然不是天天在家,但他们回来的时候,家里都很热闹……早上醒来,枕巾是湿的。 舒今越当没看见,这种事让她慢慢消化吧。 *** 接下来几天,小林果然往市中药厂跑得更勤了,尤其是去找康永新这个臭脸的技术大拿,康永新全程都爱答不理的,惹急了还怒目而视。 而徐端也给今越送来消息,这小林自从来到龙国后是真没闲着,到处逛医院,逛药材公司和药厂,名义上是学习中医,交流经验,因为他的外宾身份,每去到一个地方都备受款待,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可徐端却觉得他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单纯对中医中药感兴趣吗?还是对龙国独有的秘方感兴趣? “我查过,他目前已经锁定了三种中成药。” 舒今越一听名字,包括胃升液在内,都有三个共同特点:一、疗效奇好,适用于专科专病;二、售价便宜;三、目前使用范围很小,知名度非常低,翻遍龙国所有中医典籍上下五千年都没有它们的配方,而是从某些具有多年临床经验的老大夫手里发展起来的验方,甚至有一种还是院内制剂。 “所以,他是冲着咱们国内这些确有疗效的验方而来?”今越想了想,“这些配方要是被他拿到,他拿回国,随便包装一下就是所谓的日方,就是他的专利药,反正目前龙国人也不怎么跟外界接触,没办法戳穿他的伎俩。” 就算是戳穿了,他也能狡辩,说是恰巧雷同,甚至狠一点直接反咬一口,是龙国人抄袭了他!而他从一开始或许就准备好了各种资料,足以佐证自己的“发明”和传承脉络。 舒今越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气得牙痒痒,“这只老狐狸。” “所以,你自己当心点,上下班跟李玉兰一起,晚上青青住你那里就当陪你了。” 舒今越心说他想多了,小林还不至于嚣张到这种程度。他那样的老派日国人是很珍惜自己羽毛的,内心再怎么贪婪自私,表明上还要装得谦和有礼,除非威胁到性命,不然不会跟她撕破脸。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今越和康永新约好,他们不再见面,有事就让胡荣胜代为传话。 据说,小林现在已经用糖衣炮弹和康永新称兄道弟了,厂里那些正直的工人都看不惯康永新,背后骂他汉奸呢。 舒今越心说,康师傅这次为了自己的事可是弄得晚节不保了,等事情忙完得给点报酬才行,不能让他白忙活。 话说康永新兄妹俩生活一直很朴素,以前是一个人上班养三张嘴,康玉琼还经常住院,他手里一分钱也攒不下来,现在医药费倒是省了,康玉琼也能从厂里挣点外快,但兄妹俩节省惯了,为了方便照顾瘫痪的康玉琼,依然请着保姆,可这钱还是不够花。 舒今越虽然自己也缺钱,但该给人的一分不能少。 想着,她走进屋里,就见四五个大妈围着赵婉秋,请她看病。 “我家老头子肠胃炎,让他喝中药他偏不喝,说要打吊针,现在还得麻烦你天天去给他打,真不争气。” 16号院里,谁家要打吊针小针都是赵婉秋去帮忙,她倒是不觉得有啥,就顺手的事,以前在医院天天干的不就是这个。 “对了,你们说这钱大妈家是啥意思?” “不就是想招个上门女婿呗,觉着人家老赵家有五个儿子,还全是工人,可这要能谈以前就谈了,怎么可能等到她离婚带娃?” 今越竖起耳朵,原来是钱大妈看上赵大妈家第五个儿子,想要招赘人家,可赵家是16号院当之无愧的第一殷实人家,怎么可能让儿子去上门,更别说钱春花还是离婚带娃的,在大众看来,这有点不切实际了。 “你说她这人啊,怎么就看走眼了呢,以前小五多喜欢春花啊,她偏不同意,说她家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找人算过命,姓赵的克她们姓钱的,死也不同意春花和小五。” 赵婉秋来得晚,不知道还有这茬,连忙问:“什么克不克的?” “解放前,钱大妈以前那男人跟赵大叔本来是发小,后来解放前两年吧,俩人一起得了天花,赵大叔的治好了他的却怎么也治不好,算命的瞎子说,姓赵的克他,只要搬走一些,他的病就能好。你猜怎么着,搬到乡下亲戚家住了半个月,他的天花还真就好了!” “后来又搬回来,没两年,俩人又同时娶媳妇儿,结果赵大妈一来就怀上,五年抱仨,全是大胖小子,钱大妈却一直怀不上,钱大叔想起那算命瞎子说的话,连忙将媳妇儿带回乡下住几天,嘿,她这就怀上了!” 于是,钱大叔对“姓赵的克他”这句话深信不疑,死前再三交代要让妻女远离姓赵的,钱大妈谨记他的遗言,平时跟赵大妈也不敢多来往,就连赵大叔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帮扶她们一下她也不敢要。 更别说,赵小五还想追求她家春花,她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她不同意,赵大妈也不同意,就这么拆散了春花和小五。”刘大妈暗哼一声,“现在看人家小五还没结婚,她就动了心思,把人赵家当啥呢?” 舒今越心说,原来如此,她俩的“过节”在这儿。 赵婉秋点点头,钱大妈是有点想当然了。“不说钱大妈怎么想,就说春花也是个有主意的,她妈这么安排,她不可能就听她妈的。” 舒今越想到那天钱春花来还鸡蛋时的行事做派,确实是个靠谱的,不可能任由她妈胡来。 果然,第二天中午,赵大妈就跟赵婉秋吐槽钱大妈的强人所难、异想天开:“她也不想想,不说咱们两家的条件,我也并不是要找个多好的,但也不能让我家一青头小伙子去他们家上门吧,我要不是知道她是啥货色,我早给她喷出家门了。” 她知道钱大妈不是什么坏人,就是三个字——不靠谱。 “平时大家都说她胆子小,不敢跟人说话,可你看看,人家在这件事上又挺敢想的,我家小五现在已经谈上了,是他们车间主任的闺女。” 赵婉秋连忙说恭喜,在小老百姓眼里,机械厂的车间主任已经是很不小的“官”了。 赵大妈咧嘴笑,“嗐,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小五那孩子性子倔得很,不敢再管咯,当年……不提那些,就是他们真成了,我和老赵还头疼呢。” “为啥?这不多好的事嘛。” “嗐,还不是没房子闹的,我家五个儿子,老大和老三我们准备了房子,现在也单独分出去过了,只偶尔回家来一趟,老二和老四找的丈母娘家也还行,和我们家各出一半的钱,帮衬着也能买间平房,就小五这里难办,去年老四刚结婚,我们老两口把养老钱都掏空了,今年小五要是着急结婚的话,我们去哪儿借还不知道呢。” 要是找个一般家庭的还行,反正双方都穷嘛,无所谓面子不面子,但要真当了车间主任的女婿,却没房子结婚,这不是给老丈人脸上抹黑嘛? 到时候压力直接给到赵大叔赵大妈身上,他俩能把头发愁白。 “前几天厂里还找老赵谈话,问他打算啥时候退休,退之前要把徒弟教会,带出师才行,这话说得就像他藏着掖着故意不教似的……唉,实际上是那几个徒弟资质不行,笨就算了,还全是厂领导的关系户,他打不敢打,骂不敢骂的,哪里能教会?” 赵大妈唉声叹气,“想当年他当徒弟那会儿,师傅说啥就是啥,任打任骂,哪里像现在这些大佛,请神容易送神难哟。” 这些事赵婉秋也给不出什么意见,只能听着,干巴巴的安慰两句,谁家过日子都这样,外人看着光鲜,其实内里烦心事都多。相比较而言,倒是她和舒老师早早退了的好,不用在单位受气,大事上孩子们也能自己解决。 *** 而被拒绝的钱大妈就彻底内向了,接下来一个星期压根不敢在人前露面,就怕大家笑话她,对她指指点点。 “其实她想多了,你赵大妈不是那样的人,她就只跟我说过,我又没往外说,谁会知道。” 赵婉秋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你赵大妈还提醒我,让我当心点,钱大妈可能会找我帮她家春花介绍对象,说这大院里她就只敢跟我来往,就像偷鸡蛋只敢偷我家的。” 因为谁都知道赵婉秋只是嘴上急,其实心地善良,这样的人就是真得罪她了,她也不会把你怎么着。 舒今越哼一声,“这不明摆着欺负你嘛,妈我可提醒你,你别多管她家闲事,这介绍介绍,你跟着跑前跑后,成了她不一定记你的好,但要是不成,或者以后过不好你就等着被她埋怨吧。” 钱大妈固然可怜,但她逮着赵婉秋薅,今越不爽。 “哎呀知道知道,我从来不多管这些闲事,再说手边也没合适的人,能介绍谁给她家?” 舒今越一想也对,老妈的生活圈子很窄,这就是现成的理由,她现在最要紧的是药厂那边的事,胡荣胜来传话,说在小林的糖衣炮弹轰炸之下,康永新终于忍不住把胃升液秘方的事跟小林说了,但他依然进守底线没告诉他具体的配方,只说很复杂,他手里掌握的也不是全部。 “小林没想到,花了这么长时间和精力,居然只得出这么一句话,他这两天都不来找康永新了。” “而正是永新这样的态度和原则,反倒让他更加坚信事情并不简单,现在他又去找苏副厂长使力了。” 而苏副厂长并不知道具体的配方比例。 舒今越笑起来,终于等到这一步,她这段时间上班都心不在焉,就等着小林呢。小林这种骄傲自负的人,要是一来就直接告诉他秘方主人是谁,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就得怀疑一下真假,琢磨一下是不是有圈套,得到消息的过程越是艰辛,花费的精力越多,他才越容易相信。 就是贱皮子呗。 胡荣胜也笑起来,显得一张脸愈发年轻,舒今越嘴唇蠕动:“胡师傅,您手里真的没有养颜秘方吗?” 胡荣胜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我就是操心事少点而已。” “您要是有,一定要悄悄告诉我,我很需要。” “你才多大点儿,用不上。” “可我身边的千千万万龙国女性同胞有用啊。” 胡荣胜被她理直气壮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这几次他帮着传话,倒是跟舒今越越来越熟悉,再没有一开始的拘谨,说话也越来越随意。 趁着这个好时机,舒今越试探着说:“对了,我今天正好要去看看胡奶奶,你去吗?” “她最近身体越发不好,或许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每年冬天,都是老年人死亡率最高的季节,尤其是她这种高龄老人,熬不熬得过一年就看能不能过去这个冬天。 胡荣胜沉默。 舒今越心里叹气,还是不愿去吗?她前几次就发现了,聊啥都好,但康永新只要一聊到去看望胡奶奶,胡荣胜就不接茬,似乎是跟胡奶奶之间有仇。 可要是有仇的话,他怎么还用着胡家赐的姓呢?这似乎又说不过去。 舒今越想起上次去看胡奶奶,听她提起胡荣胜,老人家沉默半晌,让她改天把人带过去,她想在死前见见。 “胡师傅,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就直说吧,劝你大度什么的我也没立场,就是胡奶奶她老人家挺想见见你的,我把她的话带到,您考虑一下,行吗?” “她亲口说的?” “对。” 胡荣胜沉默片刻,“行,那就去吧,总之是要有这一面的,这辈子就这么过吧。” 这话没头没脑的,今越脑海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又不好打听。 今越早早的就让老妈炖了一锅胡奶奶最喜欢的萝卜汤,软烂烂的入口即化,用搪瓷缸子端着,到槐树胡同还是热的。 “胡奶奶,您睡醒没?”天气转凉,赵婉秋给她送来一块薄毛毯,她每天躺在院里晒太阳的时候能盖着。 此时,毛毯遮住她的脸,今越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好半晌,毛毯才动了动,露出一张雪白的没多少斑块的老人脸,她的眼睛似乎不怎么睁开了,“今越丫头,你身边是不是有人?” “对,是胡荣胜师傅来看您了,您睁开眼看看呗?”今越将搪瓷缸子放下,上屋里拿出一只小碗和汤勺,盛出萝卜汤,小勺小勺的喂给她。 胡奶奶的吞咽速度很慢,没牙也就不用咀嚼,只是用牙床慢慢的磨,喝了几口才反应过来,“你说谁,胡荣胜?” 胡荣胜自打进了院子就没出声,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三四十岁的样子,那时候她虽然婚姻不幸,但家里有钱,生活做事很有派头,而她身边那个寡言少语的丫头……胡荣胜眼圈一红。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她了。 胡奶奶挥手,让今越别再喂,她不想吃了,“胡荣胜,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翠果,要不是我……我……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宁愿那天出去买点心的人是我,是我啊!” 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愧疚和后悔中,她一句简简单单的“想吃寻味斋的芙蓉糕”,直接改变了两个年轻男女的命运。 原来,当年胡荣胜和翠果本来是两家老人在世时就订好的娃娃亲,只等年龄到了就成亲,结果因为大小姐一句话,翠果失踪了,胡荣胜在兵荒马乱中找了她三年,到后来所有人都劝他放弃吧,翠果不可能还活着,即使活着,也可能遭遇了不幸。 可他说,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只要她活着,什么都好。 后来,解放了,新龙国成立了,他还在找,登记户口的时候,到处托人查找有没有名字里带翠果两个字的,或者有类似读音的字的,他都要亲自去看看,可以说石兰省周边三四个省份,他几乎都跑遍了。 为了这个事,他丢了工作,被当盲流子拘留过。 “你找了她这么多年,听说你一直没结婚,我对不住你啊。”胡奶奶的眼神已经很难聚焦了,只虚虚的看着他的方向,“如果你能找到她,请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我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舒今越眼睛一酸,胡奶奶真的不行了。 “记住,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胡奶奶虚空的抓一把,想要抓住他的手,可惜未果。 舒今越不忍心,主动握住那双干枯的老手,“胡奶奶您冷吗,要不我扶您进去吧?” 老太太摇头,“不用,你们走吧,我再晒会儿太阳。” 牛主任专门安排了两个工作人员,换班给她送饭,把她扶出来晒太阳,晚上再将人扶回去。 今越看看胡荣胜,又看看胡奶奶,她不想走,生怕她一走,就再也看不见胡奶奶了。 “大小姐,当年的事,我并没有……”沉默良久的胡荣胜,哑着嗓子开口。 他话未说完,胡奶奶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原来,当年胡家被胡赖子一家胡乱攀咬确有其事,但除了他攀咬,也有一些胡家的老人出面指证,说胡家就是什么黑心资本家,什么祸害乡里,什么横行霸道的,其中最重要一条就是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胡家旧家奴说,胡家当年为了讨好打进城里的鬼子兵,把一个保密配方献给他们。 说别的都还好,说这个就是完全把胡家污蔑成汉奸走狗了,胡奶奶至今无法释怀。 “当时很多人都在我耳边说,说什么的都有,他们说你跟我有仇,肯定是你诬陷的,但我不信。”胡奶奶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那时候他还是小小少年,跟着他爹和爷爷在药田里忙活,每次进城来对账的时候,都会悄悄跟翠果见一面。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未婚夫妻,是一对儿,也愿意为他们的见面创造机会,他为了感激大家,会带一些家里自己种的枣子石榴送给大家。 大小姐也吃过他们家的石榴,个头不大,但很红,很甜。 那样一个腼腆、正直的少年,怎么会是诬陷他们家的人呢? 胡荣胜声音哽咽,“您……保重身体。” 胡奶奶冲他点点头,“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离开槐树胡同,今越人还是懵懵的,感觉浑身不得劲,对胡奶奶当年一句话导致一个小姑娘失踪至今,而她的未婚夫找了她大半辈子至今未婚,她没立场说什么,只能感慨一句世事无常,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要是翠果还活着的话,希望她少受一些磨难。 因为心里想着这件伤怀的事,舒今越上班都有点不在状态,好在今天没什么重要的工作,她接了倒了一杯开水,找老朱要了一丢丢茶叶,提提神。 老朱是个老烟枪老茶缸,办公室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两样东西。 今越正感慨着,门卫大爷领着一个人来到门口:“今越,这同志说要找你。” 舒今越定睛一看,山羊胡,白色竖条纹西装,心说老李啊,这可不是咱们的“同志”。 她也没站起来,就懒懒的漫不经心地看着来人,“小林医生,好久不见。” 小林还是那副谦和有礼的样子,“舒医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他要演戏,舒今越就奉陪到底,反正今天是他求她,谁先开口谁是小狗。 她越是淡定,小林越是郁闷,他该打听的已经打听清楚了,剩下的花钱也打听不到,他一开始瞄准的三个成药验方,其余两个虽然是实用,但拿回日国可能市场不会太大,反倒是胃升液在治疗胃下垂这个专病上效果卓越。 想到这儿,他淡定不了了,“不知舒医生是否知道,目前在日国,患病率最高的疾病是什么?” 舒今越一脸无知,“不知道。” “是胃病。” “我们的国民喜食生冷,损伤阳气;食物多用酱油等含盐分重的调料,盐分会对胃粘膜造成直接损害,带来弥漫性充血、水肿和溃疡;同时,我们因为自然物产不够丰富,维生素摄入不足……”巴拉巴拉,中西医结合,讲得有理有据。 今越面上一副“原来如此”“你们真惨”的表情,内心不为所动。 小林见她“感动”,心说就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善良的人都是要吃亏的,呵。 “不瞒你说,我在日国行医多年,对于胃下垂治疗也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一开始惯用的是小柴胡和三个泻心汤,但这么多年下来发现,很多患者疗效并不是那么好,加上煎煮不方便,导致患者依从性很低,很多治疗都是半途而废。” 舒今越听得竖起大拇指,“小林医生能想到用小柴胡和泻心汤,我都想不到,横竖只会用君子汤之流,您的中医造诣实在是令我佩服,您要是生在龙国,绝对是一届大国手。” 小林表情有点扭曲,他一时分不清舒今越是真的夸奖他,还是在阴阳怪气。 呵,他堂堂大日……怎么会想做一个龙国人呢? 他按捺住那股自负,继续道:“皇天不负苦心人,幸而我最近在龙国游历学习的时候,听说你们石兰人有一种专门治疗胃下垂的神药,叫胃升液,一开始我不知道一个简单的中药制剂为什么会有那么大销量,直到亲眼见到奇迹发生在一名多年胃下垂病人身上,仅仅是短短的一个星期……”巴拉巴拉,终于到了。 舒今越一脸惊诧,“是我贡献出秘方的那个胃升液吗?我怎么不知道效果这么好。” 小林一副明珠蒙尘,可惜要死的表情,“这真是可惜,太可惜了……看着那个病人奇迹地恢复健康,我在想,要是我们日国的普通老百姓也能使用上这种中药制剂,能够通过穴位注射的方式,就像肌肉注射一样,迅速、方便、确切地解决问题,那该多好?那简直就是全体日国人的福音。” 舒今越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要我给你们日国人送福利啊,那没问题,制剂在书城市中药厂,你去找他们买就行。” 小林:“……”一脸便秘。 这不是,这不应该啊,我要你们制剂干嘛,我是要秘方啊! 然而,舒今越就是打算装傻到底,管你要什么,一律按照要制剂处理,“找我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我跟中药厂的人熟,要照你说的知名度高,使用人数多的话,厂里应该是供不应求的,别人想买还买不着,但小林医生跟我是老朋友,就咱们这把子关系,能优先供应你这边。” “对了你要多少,要是全民患病的话,用量不小,至少得这个数吧?”她随便比了个手势,然后就要去打电话。 小林急了,“不,不是,舒医生等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买你的配方!” 舒今越一愣,连忙摇头,“不行的不行的,我不能再转卖,这是签了合同的……” “三万块。” 第65章 065 发达的孙家&谈判能手&半个万…… 只有三万……吗? 舒今越一脸嫌弃, 是真嫌弃啊。她前两天刚请莫书逸帮自己打听过小林的底,据那位师姐说,他在日国不仅医术高超, 还善于营销自己,拥有大量粉丝型病人,还有好几项专利药和一家连锁私人诊所,诊所门店光在东京一个城市就有三家, 多少病人排队挂他的高价号。 这样的人,资产至少已经几千万元龙国币。 而他居然只愿意花三万元, 来买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配方, 还没他腿上拔根汗毛粗呢! 更气人的是,他给药厂开十万, 给她这真正的秘方拥有者居然只开三万?!横竖不就是看着她年轻, 以为她傻子, 好欺负呗! 就像后世的大学生们, 同情街边一把年纪还来卖菜卖水果的老爷爷老奶奶,结果人就逮着这些面嫩的大学生薅呢, 正规商店还没他们喊高价缺斤少两呢! 舒今越心里是真不爽啊, 她不爽, 她就不能让小林爽。 “怎么, 舒医生不满意, 价格咱们好商量, 你开个价吧。” 舒今越笑笑,“你真要我开?那我开了你别说我狮子大开口哦。” “没事,你请说。” “一百万。” 小林一愣,“你确定?”他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有问题,这个小女孩子居然敢开这么大的口, 她知道一百万龙国币是什么概念吗? 在这个普遍工资只有三四十元的国家,她居然一开口就是一百万! 小林再好的演技,再完美的面具也裂了。 舒今越笑起来,“小林医生是觉得我的秘方不值这个价吗?那算了,我从我师父那里继承来的秘方,是他们家祖传了五百多年的,从皇宫里传出来的方子,我要是卖低了可对不起他老人家。” “少于一百万,我都不带考虑的。” 小林刚才的便秘脸就跟吃了三斤似的,扭曲了几下,勉强控制住表情,“如果舒医生这么坚持的话,那看来我们之间暂时没法达成共识,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 舒今越知道他的意思,这是想让她着急呢,着急了他才能夺回主动权,继续砍价。 而她呢,是真不会着急,也不值得着急。 李玉兰跟她一起往家走,听说她居然要价一百万,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只说得出一个“我的个乖乖”,“你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不过转瞬想到小林的身份,她忽然又觉得不多了。 “诶你说,他在日国精通中医,他又不是龙国人,哪里会懂那么多,是不是走了捷径啊?会不会几十年前从龙国偷过秘方啊,以前咱们那么多老字号都被抢了,他是不是也从中获利?” 李玉兰的逻辑很朴素,他现在宁愿花钱都要买龙国的配方,那以前不用花钱的时候,只需要步枪和刺刀就能拿到的时候,他会错过吗? 要是平时今越肯定会说她太过武断,但她接触过这么几次,小林这人实在是过分谦虚了,谦虚到可疑的程度,他肯定是在用谦虚掩盖什么。 徐端说,他极力掩饰的,是他骨子里的贪婪。 “应该多要点才对。” 舒今越哈哈大笑,“现在这个数字就吓到他了,再多要就没得谈了。” 她是想吓退小林,但不想他真的退出啊,他要是退出了,这戏还怎么唱? “对了玉兰姐,你看看我。” 李玉兰一愣,看着她,上看下看,“你让我看啥?” “你觉得我脸上写没写着‘人傻好骗’四个字?” 李玉兰一愣,继而哭笑不得,“你说啥胡话呢。” 舒今越没开玩笑,她是真的在反省,深刻反省,“幽默风趣”的沈和平,“热心”的乔大姐,现在又来一个“真诚又谦虚”的小林,怎么大家都可着劲的拿她跟其他人区别对待? 你说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连小林这样的外国人都想欺负她,她真的怀疑是自己有问题了。 今越郁闷着走到大院门口,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俩人对视一眼,谁家啊,这么热闹,这是干嘛来着? 这个时候该做饭了,可大爷大妈们都集中在前院,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 “妈,你们这是咋啦?” 赵婉秋抱着萌萌,舒老师抱着芽芽,“咱们大院过不了多久就要有一桩喜事喽!” 赵大妈抢着说:“你春花姐马上就要结婚了,妞妞就要有新爸爸喽!” 舒今越对“新爸爸”有点敏感,心里头不是很舒服,但她没表现出来,“春花姐谈对象了吗,谁啊?” “那人你也认识,就是因为你,他俩才认识的。”赵大妈凑过来,小声说了三个字——“孙大龙。” 舒今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孙大龙?就是她治好的破伤风患者孙玉犁的大儿子? “说是春花帮他在车间里宣传他的木工活,给他找了好几个外快,一来二去的俩人就相熟了,最近钱大妈不是想要张罗给她再找个上门女婿嘛,找来找去都不合适,还闹了些笑话,春花就跟钱大妈说她和孙大龙谈上了。” “钱大妈做事是真不靠谱,她给春花找的都是啥人啊,要么年纪大,要么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要么是离婚带俩儿子的,上次就吃了低嫁的亏,现在还不琢磨琢磨找个好点的,真是……”活该一直这么倒霉。 赵大妈没说出口,钱大妈这人大家不爱跟她来往,除了她深居简出寡言少语,其实也跟她不怎么招人喜欢有关,做事容易走极端,要么太异想天开,要么又太妄自菲薄,总是把握不好那个度。 当然,大家也形容不来这种感觉,只知道不爱跟她来往就对了。 “这不母女俩就是为这事吵起来的。”钱家在16号院里一直是安安静静的,就连小妞妞的哭声都不怎么听得到的,今天忽然传出争吵声,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大家都凑过去劝架,这一劝,不就知道来龙去脉了嘛! “春花倒是个好的,以后等她能当家就好了。” “不过,她把话放出去了,你们说孙家能同意不?” 舒今越摇头,“很大概率不会同意。” 上次接触就能看出来,孙玉犁对这个长子很是倚重,他还在村办厂里上班,又有手艺,已经预定是家里的顶梁柱,谁家舍得把顶梁柱送出去当上门女婿? 更何况还是送到钱家这样的穷苦人家。 大家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全都摇头,替春花可惜。 要是孙家不同意,春花就骑虎难下,成为柳叶胡同的笑话了。 舒今越也替钱春花可惜,她比她妈靠谱多了,今越也希望她能幸福,但招赘孙大龙,委实难度太高。 不说孙大龙对她是个什么想法,光说孙玉犁家虽然也不算殷实,但人家在乡下好歹有宽敞的房子,独门独户的院子,有自留地,只要不懒,都饿不死。但钱家呢,到时候一家四口三代人挤在十几平的小房子里,连新人睡的床都没有,整天只能捡点烂菜叶子白菜帮子度日,对孙大龙来说还不如在自己家里呢。 大家议论几句,眼看着年轻人们都下班到家了,赶紧忙活起来,大院里顿时炊烟袅袅,饭菜飘香。 在一片忙碌中,舒今越回自己屋里看书,她这段时间因为一直记挂着小林和秘方的事,都没时间好好看书,再不看刚学会的新知识点又要抛之脑后了。 她基础差,得从初中补起,可她当年下乡为了破釜沉舟,把所有初中课本都烧了,现在这些教科书还是徐端帮她找的。那家伙听说她要去医学院借书,生怕她再用覃海洋的借书证似的。 其实他想多了,自从拒绝回信后,她连借书证也不用了,这两年下来,医学院中医系的图书馆藏都被她借完了,连借书处的老师都记得她,夸她真是勤奋苦学。 现在的工农兵学员参差不齐,有好些都是从基层上来的,字都不一定认得全,更何况认真学习,所以她这种不停借书还书的“好学生”,倒是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她拒绝回信,覃海洋也就彻底熄火了,他是一个正直善良又有原则的男同志,没道理她拒绝这么多次他还死缠烂打。其实,要真论起来,今越觉得他比原书的男主角徐思齐还更优秀一些。 徐思齐虽然也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但跟徐端比起来,他急于摆脱救命恩人的遗孀孤女这一条,就显得不太厚道。难怪徐端第二次见面会代他向她道歉,原来他是早就看穿了侄子的小心思。 今越胡思乱想着,看了会儿书,赵婉秋把饭做好,人也齐了,大家一起把饭菜端上桌,开吃。 这几天萌萌芽芽在这边,大哥大嫂晚上也会过来吃,不过大哥现在不知道是被工作还是被大嫂给调.教出来了,回来吃饭知道给买点东西,水果蔬菜鸡蛋或者肉,能买到啥都拎着过来。 而且,他还一改往日“此言差矣”的论调,别人说啥都会好好听了,即使不赞成也是有理有据的辩解,连最爱骂他的舒老师都无话可说。 要说这家里,目前变化最大的就是他和舒文韵,俩人都变得沉默了,而今越跟舒文明则是一直叨叨个没停。 “二哥,你说中院的孙家最近是不是发财了?” 舒文明眯着眼,给媳妇儿夹了块鸡蛋,“我也听说了,这孙老六最近手头很大方,下了好几顿馆子。” 整个16号院,平时最节省最抠门的就是冯大叔、钱大妈和孙老六,排名不分先后,通过前两位的光荣事迹就能想象出来与他们并列排名的孙老六有多抠门,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舍得下馆子? 舒文晏也好奇起来,“这家子不会是真发财了吧?” 这年头贫富差距很小,大家以为的发财顶多就是多发一个月奖金,或者路上捡到一张大团结,因为光这样就够大家伙羡慕了。 舒文明摇头,“我看不像,前几天我在建设大桥下还见过他。” “他去那里干嘛,兜售啥传家宝?”舒今越就是胡乱猜的,没想到舒文明居然点头。 “真的啊?!” “我听张良伟说,他前不久刚出手了一只青花瓷的大碗,说是啥朝代的来着,刚开始大家都不信,觉得他胡说八道,后来听人说还真被石兰大学一位历史系的老教授买走了,花了这个数。” 他伸出一个巴掌。 “五十块也没多少啊,经不住他这么造吧。”刘慧芳和徐文丽说。 其他人一副“你们就这点想象力”的样子,“是五百!” “啥?!”刘慧芳一下子从炕上坐起来,怀里的芽芽都被吓到了,呆呆看着妈妈,一副想哭的表情。 舒文晏连忙将萌萌递给爷爷,自己接过芽芽小声哄起来,“都当妈的人了,沉稳一点儿,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五百块就把你吓成这样。” “五百块啊,不是五十块,你知道五百块啥概念不?” 徐文丽也是啧啧出声,“他运气咋这么好,那啥教授不是傻的吧,咋舍得花那么多钱买个吃饭的大碗,金碗也没这么贵吧!” “张良伟他们也只是听说的,不保真。” 可饶是如此,舒今越也惊奇坏了,小说中的传说中的靠传家宝一夜暴富的事真的发生在眼前了啊! “这个什么青花碗,他哪来的,我记得孙老六家一直都是城市贫民啊,哪里来这种好东西?”舒今越看向舒老师,“爸知道他们家以前的事不?” 舒立农沉吟片刻,“孙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也跟咱们差不多,他们家按理来说接触不到什么好东西。” 现在手里有好东西的人家肯定有,但人家那怎么说也跟大户人家或者大户人家身边的得宠红人有点关系,再远点也跟京市那边的皇宫啥的能扯上点联系,孙家人世代生活在书城市,孙老爷子以前也只是工厂里的小工,连银大头都不一定能拿出来一块。 “谁知道,他一口咬定是祖传的宝贝,也没人真去追究个啥。” 舒今越心说,搞不好这点东西是来路不正的呢,但也不得不佩服他胆子大,这个节骨眼儿上敢兜售这种东西,要知道最近舒文明连鬼市都不怎么去了,说是多事之秋小心为上。 *** 接下来几天,小林没有再来找舒今越,但今越却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据说是跟中药厂的苏副厂长关系很好,俩人进出石兰宾馆好几次了,请吃请喝的。 眼看就要成功收买那副厂长了。 可惜啊,那副厂长也不知道配方,他注定是要失败的。 今越一想到那个可能,就嘿嘿直乐。 “笑什么?”徐端坐她对面,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这是他们单位食堂烧的,他天天吃食堂第一次发现食堂大师傅的手艺这么好,当即跟人换了两张肉票,打了两份红烧肉,送到她单位来。 也是赶巧,今越今天还没走,她有份报告还没写完。 于是,俩人就在她办公室,就着红烧肉和炒油麦菜吃起一盒米饭。 没找到多余的饭盒分装,俩人就你一勺我一勺的吃米饭……虽然是从饭盒最远的两个对角开始挖的,但就是有种隐秘的亲密,少女的心都是烫的。 “我在笑,小林哪天会再来找我。” 徐端摇头,“一百万买配方他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呀,他能同意才怪,我本来也不是真的想卖他配方,他是一名合格的商人,肯定会算一笔账,做出最有利于他的选择。” 商人要的是什么?最低的成本,最少的麻烦,最高的利润,最稳妥的药效。 怎样才能达到这个各项条件最优,他肯定会算。 徐端笑笑,他就知道她聪明,他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在旁边看着她别受伤就行。 “对了,你还没说,上上个星期的周末,你干嘛去了。” 徐端一愣,半个多月前的事,“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许反问,先回答我的问题。” 徐端好笑,认真的想了想,他记性很好,其实一下子就知道她为什么问了,但他也乐得配合,“嗯,让我想想,在家吧?” “在家见了谁?” “没见谁,那天好像是有人来了,隔壁邻居家的客人吧,不记得了。 舒今越抢走最后一块红烧肉,双手叉腰,“哼,那位客人是不是很漂亮?” 她嘴里嚼着一块红烧肉,双颊鼓鼓囊囊的,有点可爱,徐端忍不住隔着桌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你漂亮。” 今越脸一红,“那你就是承认她漂亮喽?” “我没看长什么样。” “那可是人家要给你介绍的对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长什么样,骗子。” 徐端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但终究是在办公室,门口会有人经过,没坐太近,只能侧身面朝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包大姐又自作主张了,我没那个意思。” “哼,说不定心里怎么美呢。” 徐端在桌下抓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小姑娘气性真大。”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今越想生气都不忍心生,“那你觉得我漂亮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漂亮。”他想了想,要是再这么聊下去,没完没了了,预料到她下一个问题,连忙补充道:“眼睛鼻子嘴巴哪哪都漂亮。” 舒今越满意了,在他手掌心轻轻挠了两下。 要是以前,这些翻来覆去的口水话她肯定觉得腻歪死了,可当真身处其中的时候,她觉得恋爱不是酸臭味,这玩意儿没有味道,而是有颜色——粉红色的。 “包大姐,我让她回去了。”他对她家包文贵有愧,但也不是她左一次右一次蹬鼻子上脸的理由。 今越一愣,“真让她走了啊?那她家……” “我已经去他们公社打过招呼,以后每个月的津贴会按时发到位,只要包大姐不懒,就饿不死。” 下午还要上班,俩人也没腻歪太久,一点钟徐端离开,今越把办公室好好的打扫了一下,散散饭菜味儿,又洗了个冷水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果然,上班没一会儿,小林又来了,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还带着那位副厂长。 舒今越去厂里签合同的时候见过,这位苏副厂长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据说也是苦出身,小时候在地主家当苦力,新龙国成立后跟着街道上的学了些技术,安排进中药厂上班,一直很上进,经过二十多年摸爬滚打当上副厂长,在工人中口碑不错。 结果,被小林的糖衣炮弹给拉下水了。 唉! 舒今越有点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是装的,是实在没控制好表情,尤其是看着他卑躬屈膝的叫“小林先生”,她眼里的鄙视都快藏不住了。 而这幅样子可把小林高兴惨了,他得意地想:什么龙国人的脊梁骨,早就弯了,这才几年,想重新挺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哼! “舒医生,我今天来,是想再跟你谈谈药方的事,你有时间吗?” 这不,连语气都比上次傲慢不少,这是吃定她了呗! 舒今越点点头,老朱和刘进步都不在,“坐吧两位。” “舒医生,咱们又见面了,我看小林医生的提议不错,你考虑一下?”苏副厂长在小林示意下先开口。 今越冷哼一声,“是给你们厂注资十万变相拿走我的配方还要你们股权,还是从我这里花三万块直接买走?苏厂长您这么卖力的鞍前马后,不知道大方的小林先生给您多少好处?” 苏副厂长神色尴尬,“嗐,这哪有的事,我可一分好处没要,小林先生大方是大方,可我是厂长,不能……不能……”越说越气弱。 舒今越嘲讽,“哦,原来是真没给你好处啊,那您可真是热心肠,免费帮忙啊。” 看着苏副厂长涨成猪肝色的老脸上溢出一抹不甘,小林自然知道,眼前这个龙国人是个贪心的家伙,带他上石兰宾馆这几天,酒他挑最贵的点,肉挑最肥的吃,吃完喝完居然还暗示自己没买烟的条子了,又从他这里薅走两条香烟。 这些钱对小林来说连汗毛都算不上,但他就是觉得苏副厂长不配,龙国人不配。 他在琢磨苏副厂长的价值,苏副厂长心里也不是滋味,脸上神情淡了两分,“好处我当然不会要,就是小林先生上次说的日国留学的名额,我回去一说,我儿子还挺想去见识见识,不知道小林先生……” 就他儿子,还想去他们大日国留学?!小林完美面具再一次裂开一条缝,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钓他而已,这贪心的家伙居然还真惦记上了? 还是在谈判的关键时刻,这明摆着说:你不给我好处,那我可就不给你好好谈了。 看来,自己只带着他吃吃喝喝不够,还得要给点实际好处才行,留学是肯定不可能让他儿子去的,小林眼珠子一转,当场掏出支票本,给他签了三千块。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递支票的时候不是直接递到对方手里,而是轻飘飘的扔…… 苏副厂长双手捡起那张薄薄的支票,说话都结巴了,“这这这……” “怎么样,舒医生,只要是跟我合作的人,都能得到好处。” “那行,说说你的条件。”反正双方都不装什么文化人了。 “既然你不愿把秘方卖给我,中药厂也不想惹上官司,那我就不要秘方了,我直接从中药厂买成药吧。”就像舒今越说的,他认真算过一笔账,虽然不知道秘方里包含哪些药物,但要说起中药,说起疗效,那日国的药材绝对比不上龙国的地道,甚至很多药材他们都没有,都需要从龙国进口。 贫瘠而狭窄的小岛国,怎么及得上龙国的地大物博。 加上日国高昂的人工费用,场地租金、设备购置,这些成本算进去,需要很多年才能够回本。 他是商人,必须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舒今越心说来了来了,她要的就是这句话,但——“我需要厂里的最低折扣,且保证在日国本土范围内,只与我一人合作,不能再卖给第二个在日国有可能销售此药的人。” “意思就是你想做垄断生意,在日国只有你能销售我的胃升液?”舒今越笑了笑,“你这条件太苛刻了,恕我们无法满足,咱们龙国人打开门做生意,谁给钱就卖给谁,你说不许我们卖给其他人,知道这将对我们造成多大的损失吗?” 销量不好,她的分红也少,这是直接损害到她个人利益的。 “所以,我可以承诺,每年至少保证一万元的进货量。” 苏副厂长愁眉苦脸,“小林先生,不是我不为你说话,这一万块确实不多啊,光咱们石兰省省内一个月就有两千块,不信你看,这是我今天刚准备带回厂的发货单,你看……总不能你们那么大一个发达国家,怎么还不如咱们一个省啊,虽然你们国家国土面积小是小了点,但……” 舒今越差点笑出来,这苏副厂长挺会戳人心窝子啊。 小林的脸色有点黑,“那就三万块保底。” 苏副厂长眼睛一亮,刚想答应,今越又不干了,“我们是一个省一个月两千,一年两万四,合着你们一年才三万,没多大差别啊……” “八万。” 苏副厂长笑着恭维:“小林先生财大气粗,实在是让人佩服!” 不算那些带回家的烟酒,刚还直接给他三千块跑腿费呢! 但他默默算了笔账,“八万倒是不少,但咱们加上成本和关税,你们那边的包装肯定要比咱们国内的精致一些,这些成本算在内,八万块也买不了多少啊,按照舒医生的指导说明,一个中度胃下垂的病人需要注射三个疗程,而一个疗程需要三盒,那么就是……”巴拉巴拉。 小林只顾着找人打探秘方,还真没注意一个疗程要用多少,按照苏副厂长的算法,八万的货款看着是大,但换成供出口的货量压根没多少,要是再换算成病人使用量,更是不够多少人使用。 他咬牙,“那依苏副厂长看,需要多少?” “每年至少二十万吧,不是我不为您考虑,您看我跟您算啊,这样那样……”巴拉巴拉,他嘴巴很厉害,从基层干上去的,算账特别厉害,嘴巴比别人的脑子还快,别人想不到他已经说出来了。 小林和舒今越只能跟着他的算法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要是不能保证二十万的出货量,对双方都不划算。 “咱们厂里采购一次原材料也不容易,十几味中药呢,为了保密还有一些必要的成本支出,小林先生也体谅一下咱们。” 苏副厂长那张穷苦人家出身的苦瓜脸,很有说服力。果然小林没有反驳,但他也不傻,询问成本大概在多少。 苏副厂长报出一个数字,舒今越心头一跳,这翻了三倍啊。 “具体的我不能泄露,但跟这个上下浮动不超过百分之五,除了成本,您还得让我们工人有饭吃,有活路不是?该有的利润得有点啊。” 小林点点头,话说到这份上,再继续压下去就没意思了。 “二十万太多了,十五万。” 舒今越摇头,“不行,最少十九万。” 俩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进(退)一步,苏副厂长跟一只扑棱蛾子似的,左边讨好,右边商量,最终定到十八万。 舒今越还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合同都不想去签。 她越不满意,小林越高兴,觉得自己捡到便宜了,见她不愿去签合同,他山羊胡更是笑得一抖一抖的,当即对着狗腿子苏副厂长说,他要回国了,需要尽快签合同。 苏副厂长连忙又是左边讨好,右边哄的,“好好好,我们现在就能签,我立马让人送合同过来,需要明确的是,合同一签就是三年的,如果没什么特殊原因,是不可以随意解除的,同时还有个小问题……” 小林看见舒今越吃瘪,心里得意,别说一个小问题,就是十个,他也不介意,“说。” “因为我们厂资金能力有限,不像小林先生您财大气粗,所以每年需要小林先生先预付一半的货款,到时候就按发货进度,收到多少付多少的尾款,您是不知道,咱们龙国穷地方,尤其咱们石兰省更是穷得鸟不拉屎,跟你们日国比不了,我儿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去……嘿嘿,我知道您这样大方的人,是不会拒绝的。” 小林懒得听他巴拉巴拉,“行,我先付九万块,三天内就能到,先签合同吧。” 舒今越还想再推,那边苏副厂长连忙拉住她,都快哭出来了:“哎哟喂小姑奶奶,人家小林先生都已经这么有诚意了,你可别拖后腿,别影响咱们给国家创汇的速度啊!” 他压低嗓音,“我儿子就想去日国,你别坏事儿。” 舒今越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小林笑眯眯的看着,他发现,舒今越越吃瘪,他越舒服。 当然,这合同也不是随便签的,因为涉及到外汇交易,两个国家又刚建交没多久,石兰省能出口的东西屈指可数,都是些廉价的劳动密集型产品,更何况是这么大的订单量,省里非常重视,派出专门的工作人员和部门进行接洽、陪同和指导。 舒今越需要出面,单纯是因为当年签合同的时候她加了一条,如果涉及到出□□易,需要她本人亲自同意。 花了两天时间把所有事情落定,舒今越才赶回单位上班。 她前脚刚到,康永新后脚就追来,进门就哈哈大笑,“今越你这一手玩得,小林鬼子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呢,十八万啊,你可真是……” 一年十八万的出口,这在后世不算什么,但在七十年代,整个国家都还没开放的时候,十八万就不是小数目,更何况是内陆山区省份,一个普通的中药厂一年就给创造了这么多的外汇。 “咱们厂一年的产值都不一定有这个数。” 舒今越一愣,“不对啊,你们苏副厂长那天不是说光胃升液一个月在省内就有两千块的销量?” 康永新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他说的?怎么可能,你看你去年分成才多少,这要是一个月就两千块,那你还不得数钱数到手抽筋?” “你的意思是,苏副厂长‘谎报军情’?”舒今越怔了怔,忽然想起他那天的态度,虽然看着是被小林收买了,处处为他着想,但最终却是将小林只打算买一万块的药一路砍价砍到十八万。 帮人砍价,哪有越砍越多的道理。 他的立场,很明显是在龙国这方! “对了,你还没听说吧,昨天我还听人说老苏这家伙最近大方得很,给全市所有福利院各捐了一笔钱,加起来至少三千五百块!不过是以厂里的名义,他自己出钱,做好事不留名,咱们背后都议论他怕不是脑袋里哪根筋没搭对。” 舒今越心头一动,那天小林打发哈巴狗似的给了他三千块,而那几天的吃吃喝喝好烟好酒他也全给兑成现金了。再仔细回想,他那天算的各种成本也不对劲,光原材料成本就比她知道的翻了三倍! 高得离谱! “原材料成本你也知道,能动的余地不大,但苏副厂长在包装上做功夫,药瓶子选用的材料非常好,就连药盒也比一般的精致,看着挺漂亮的。” “可再漂亮,也要不了他那个报价啊……” 康永新哈哈大笑,“当然喽,看来你还不知道苏副厂长的事。” 原来,当年苏副厂长确实是苦出身,他所在的那户人家小有积蓄,也算殷实之家,结果鬼子进城后先抢大户,抢完大户连他们这样的小户人家也没能躲过去,家主只不过是阻拦了一下,就被刺刀刺死。 看着对自己有恩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这对幼年的他冲击力是相当大的。 舒今越这才知道,自己误会苏副厂长了,组织上看人肯定是准的,能让他从一穷二白的文盲小子到现在的国营药厂副厂长,品性方面肯定是没话说的。 组织看人,准。 徐端看人,至少比她准。 “不过没关系,他跟我一样,不在乎名声,只要实惠到咱们自己人手里就成。” 舒今越点点头,这可真是天大的实惠了,说实在的,她的“秘方”就只有两味药,这种秘方的技术含量在行内人看来简直不值一提,简单到一开始要不是康永新提醒她都没想到要保密……而这样一个方子现在能每年为国家创造十八万的外汇储备,是舒今越做梦也不敢想象的! 她相信,只要小林意识到胃升液的“神奇功效”,他将会增加用量,而一旦超过这这个数字,以苏副厂长的精明,肯定又不是这个价了。 舒今越想的是能以此为翘板,撬动每年四五万块的订单就算是最大的收获了,没想到徐端直接给她找了这么个厉害角色。 是的,在整件事上,很多人或明或暗都促进了这件事,除了康永新和胡荣胜是她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最大的意外就是苏副厂长,而这位能屈能伸的谈判捡漏王,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而是徐端在背后使了力。 “康师傅您放心,等厂里把分红转过来,我会分您百分之二十,这次的事委屈您了,让您晚节不保。” “嗐,这有啥,我又不图名,苏副厂长尚且能屈能伸,我算啥。”康永新满不在意的说,可舒今越却不同意。 “您就别推辞了,康阿姨还要继续保养身体,家里请保姆也要花钱,您自己不要,也为阿姨想想,是不是?” 康永新这才没说话,康玉琼确实太需要钱了。 舒今越以前没有多少钱,只能通过买点吃的喝的,给康玉琼免费看病,做针灸理疗来报答他的帮助,但这次分红下来,她手里的钱可不是小数目。 售价的六个百分点,十八万的产出,她能得到一万零八百块的分红,即使先期只有一半,那也是5400块! 这已经是她不敢想象的巨款,她再分康永新一千多块忽然也不肉疼了,毕竟人家是真的帮她出力了。 至于苏副厂长,他自己从小林鬼子手里薅来的都捐出去了,肯定不会要她的钱。 相当于自己这次买卖直接挣了四千多块!舒今越觉得自己睡觉都要笑醒,这么多钱她怎么花都不知道了,总觉得烫手。 “嘿,你这丫头最近怎么回事,走路都带飘的?”赵婉秋发现,舒今越最近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听说是跟什么日国人做了什么生意,她不懂。 “嘿嘿,妈您就等着跟我享福吧。” “得了吧,我可不敢指望,你少让我操点心就成,还享福呢,要享福就让我住大四合院去。”她是说的气话,因为觉得闺女做不到,所以不妨说出来过过嘴瘾。 “像中院的孙老六,听说人家这次是真出息了,前几天刚去对面槐树胡同买了套小四合院呢,说过几天就把他奶奶接过去享福,这边的平房卖掉。” 当年孙家也是买断产权了,甚至因为孙家老爷子有远见,找亲朋好友借了个遍,直接买了中院的三大间,住着那叫一个舒坦。 “他们家三间中院的房子都要卖吗?” “对啊,我听说单间的话要三百,一起买的话就只要八百块,比去年你们买的正房是贵了不少,但没办法,去年王家是急着走,被你们捡了漏,今年孙老六可不着急,他慢慢卖。” 要是平时,舒今越听见“八百块”怎么说也要吐舌头,太吓人了呀! 可现在,只要药厂分红一到,她马上就是小富婆了,这点钱压根不算啥,而正巧不知道怎么花钱的时候,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花法吗? 现在家里人多,买下来可以让大家伙先住着,反正证上是她名字就行,而过不了几年这些房子就会升职,尤其房改之后,这些有独立产权的平房也很抢手。 柳叶胡同地理位置优越,将来改楼房的时候,随便一间小平房就能换来双倍面积的楼房,将来要么卖,要么置换成楼房,都是不错的投资。 舒今越心里一动,跟老妈嘀咕几句,惊得她嘴巴都合不拢,“舒今越你真有那么多钱?” “嘘,应该能有,只是钱还没到手。”于是巴拉巴拉又把小林的事说了一遍,“这点钱我放手里也会贬值,不如换成实物稳妥一些。” 别的年代文主角做的投资很多,什么买房买地买古董买邮票买古画,她没那本事,也怕不懂行,随便投资被骗,干脆换成房子比较稳妥。 毕竟,房子,她是能看得出好坏的,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果然,中药厂的速度很快。 一个星期后,厂里就让康永新带人来给舒今越送钱来了,好说歹说他最终只愿意收下八百块。相当于舒今越手里一下子就多了4600块,加上以前攒的,她现在就是一个拥有五千块存款的小富婆啦! 嘿,半个万元户呢,比徐端还厉害! 舒今越这回走路是真飘起来了,五千块啊,知道有多香吗?这要是自己熬夜加班辛辛苦苦挣来的,她不会有这种坑来的幸福感——能有什么比用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秘方”坑小林鬼子这么多钱更爽的事吗? 如果有,那就是明年后年他继续加大订单量,他买的越多,舒今越分的越多! 第66章 066 孙奶奶&耗子洞&不好的预感…… 最近, 舒家人都发现,今越挺财大气粗的,具体表现如下: 上百货商场给全家人每人买了两件新衣服, 而且是准备过冬的羽绒服,轻便又保暖,比棉衣不知道好到哪儿了。 给赵婉秋买了百雀羚的全套护肤品,还买了一只很适合她肤色的口红, 一只雕花的银镯子,一只海城手表……光这几样, 就是很多人家一年也舍不得买一件的程度, 她却给一次性置办齐了。 还给舒老师买了两只小画眉鸟,装在上次孙大龙做好就一直空置的鸟笼里, 还一次性买了足够半年的饲料!老头子走哪儿拎到哪儿, 不管别人是问“吃了没”还是问“今儿来两局吗”, 他一律回答“我闺女今越买的”! 这可把那些老头子们羡慕坏了, 心说就你闺女能,你闺女厉害, 整个新桥街道都知道你闺女是神医。 “舒今越, 你最近是不是发了一大笔横财?”舒文明躺在炕上, 狐疑地看着她。 今越正用化妆品帮老妈捯饬妆容, 眼皮都不掀一下, “是又怎样, 不是又怎样。” “嘿,真是有钱了啊,说话都这么硬气。” “你别废话,让你找孙老六说房子的事你说没?”今越悄悄给老妈涂了一点点指甲油,这是徐端带她去华侨商店买的, 不像红色那么张扬,而是淡淡的肉粉色,看见这个颜色的时候她怀疑这世上怕是不仅她一个重生者/穿越者。 这不,涂上去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但仔细一看会发现赵婉秋的十个手指头的指甲盖有点淡淡的粉色,还透着健康的光泽,就像珍珠一样好看。 她当了一辈子护士,手指看上去要比同龄的家庭主妇们更纤细更漂亮一些,光滑也没什么皱纹,肤色白净,今越就是遗传了她的肤色,不打扮也好看。 她抬起来左看右看,“真好看,你这孩子,哪里来这么多主意。” 今越噘着嘴,心说我在手机上刷过的美妆博主和美食博主说不定比你见过的人都多呢! 阿飘是真的很无聊诶,又不会累不会困,不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她怀疑自己会疯的。 舒文明见她神游天外,不满的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我刚说话,你听见没?” “没听见,你重新说一遍。” “我说,你干嘛想不开买孙老六的房子,还没咱们正房大,卖的比正房还贵,有钱也不能当这种冤大头。” “二哥这你就不懂了吧,去年的行情跟今年能一样?再等到明年的话,只会更贵,后年大后年就更不用想了。”见识过六位数的单价,她能接受房子一年比一年贵,但对于土著舒文明来说,这种行为的学名就叫冤大头。 “二哥你想想,今年的粮食跟去年是一个价吗?工资都知道涨,就房子不知道?” 舒文明一想也对,但—— “你要有这钱,不如买套四合院住住,那才叫一个宽敞。” 舒今越点头,“行啊,那四合院你也帮我留意着些,什么样的都要。”这时候只要闭眼买,将来都是翻几十倍的赚。 只是买四合院就不会像买平房这么低调了,到时候招来一些人的注意可能不太好。她这笔钱虽然是过了明路的,但数目实在是太大了,很容易招人嫉妒。 徐端就曾提醒过她,让她暂时先不要买太大项的东西,省得麻烦。可她等不及啊,等明年知青大批量回城的时候,房子价格噌噌噌的涨,还没有这么多挑选余地。 所以,还是先看着吧,有合适的就下手,没有就再等等。 舒文明瞪大眼睛,“你还真想买啊,你手里到底有多钱?” 舒今越嘿嘿笑,“我不说,怕你嫉妒。” 舒文明气得牙痒痒,“好你个臭丫头,跟你哥还藏着掖着,哥白疼你了,啊?” 俩人笑闹着,舒文韵掀帘子进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你们笑啥呢?” 兄妹俩却不跟她说实话,“夜班值得这么累?” 再美的人,在一夜不得睡的折磨下,也憔悴啊。她皮肤白,黑眼圈挂在上面实在是太明显了,舒今越其实想说,幸好当初她提了一嘴把工作还给她的时候,今越没答应。 不然,现在吃这份苦头的就是她了。 “可别提了,昨天一整夜没能合眼,晚上十一点开始收新病人,忙到三点多才忙完,结果四点有个呼吸暂停要抢救的,刚把心跳救回来抢救记录写好,这又到测血糖的时候了,有个老太太嫌我下手太重把她扎疼了,嘀嘀咕咕骂了我半小时……一直到交班的来,我才终于能缓口气。”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她下夜班之后一整天都没回来。 “结果十点多交完班刚准备走,科里又通知要学习,一学就学到现在。” 舒文韵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实在是太累了啊! 这么累,工资也没多少,说实话她是真的羡慕舒今越,朝九晚五没夜班,周末和节假日还能正常放假,不像她都记不清今天星期几了。 关键今越因为不断立功,她现在的工资都比她高了! 舒文韵幽怨的看她一眼,不知道自己怎么越活越累。 舒今越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这么一对比,她真的宁愿去流水线上当工人,至少不会被病人骂,不会被扔大便啊。 赵婉秋安慰她,“年轻护士都是这么过来的,等你熬上去有了资历,就能好一些了。” *** 说好之后,舒文明当真开始上心,找孙老六聊了几次。 “文明啊,不是哥不让你,是现在行情就这样,咱们一个院里长大的,这样的交情哥能坑你?卖别人我要八百,但你实在想要的话750也行。” 舒文明找他磨了小半月,确实是这个价下不来,而今越也能接受,他就给出面买了。 当然,对外就说是给他们兄弟俩准备的,以后大哥舒文晏要搬回来云云,把事儿揽到他们身上就行,今越还是别暴露手里有钱的事了。 一下子花出去750,舒今越却一点也不心疼,她还有好几个七百五呢! 但孙老六被人叫老六也是有原因的,他压根说话不算数啊,钱给了,合同也签了,房产证名字也改了,手续全办完了,按理来说该算今越的房子了吧?可他一直不把他奶奶接走,当初说好的接过去槐树胡同享福,现在他媳妇儿一闹,他就不敢接了。 孙老六的父母已经去世多年,是由爷爷奶奶养大的,爷爷也就是有远见的孙老爷子,前几年也没了,只剩下一个耳朵不好使的奶奶跟他一起生活。 孙奶奶只有他这么一个孙子,也没儿女了,不跟他过活跟谁过?可寻老六媳妇儿嫌弃老人家,觉得她耳朵不好,说话说不到一处,老人家嘛看见别人嘴动还偏又喜欢问人家说啥,人家解释几次她听不清还发火,说孙媳妇在骂她,说她坏话。 再加上老太太腿脚不好,大部分时候躺炕上,个人卫生不好搞,整个屋里都是一股子味儿,孙老六媳妇就不让老人再跟他们住。 于是,孙老太太就还住在其中一间里,舒家人去赶过几次,可老太太耳聋,你跟她说快搬走吧,她回你“刚吃过。” 你跟她说这房子不是孙家的了,已经被卖了,她说“吃的豆角焖面,豆角不够烂,嚼不动”。 舒家人:“……” 也是幸好,这三间房子今越暂时用不上,不然还拿她没办法呢。 孙老六那家伙,签合同付钱之前答应得好好好,钱一付就找不着人了,舒家人在众人见证下小心翼翼将老太太扶到槐树胡同去,结果又被她孙媳妇赶回来,你送我赶,你送我赶……乱七八糟的扯皮扯不清楚。 “这他爹的真倒霉,我就说这孙子倒不出什么好尿,这么轻松就同意我便宜五十块,原来是有这么大个坑等着我呢!”舒文明气得要死,可又不能真把老太太扔出去,这么大年纪了要出个好歹,孙家人会找麻烦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心里过意不去啊。 “孙奶奶以前对我们还挺好的,五八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饿肚子,她还偷偷给过我们家三斤高粱面。”当时舒家孩子一大串,却只有两个人上班,口粮压根不够吃,还没到发粮票的时候,粮就吃完了,全家老小饿得直流清口水,而孙奶奶那三斤黑乎乎的高粱面,救了他们全家人的命。 这份情,舒家人都记着,所以就更加不好赶人了。 “这孙子真不是个东西,他是他爷奶一手拉扯大的,结果自己发财过上好日子就把老人家撇到一边,呸!” 但外人说归说,无论怎么谴责,也对人家的家务事没办法。 舒今越一直记挂着这事,上班都无精打采,啥叫不肖子孙啊,就孙老六这样的,当初还不如直接一把掐死扔尿桶里呢! “今越又发愁啥,前几天我不是看你高兴得很呢?”刘进步笑眯眯的从外面进来,掏出一兜卤花生,“赶紧吃,别让乔大姐看见,她这人最讨厌。” 舒今越笑了笑,抓了一把。 “怎么才拿这么点,多拿点。”他从老朱桌子上拿起一张报纸,将花生倒出一半在报纸上,“你慢慢吃,这点我给她们送去。” 自从上次的死耗子风波后,刘进步和乔大姐彻底不说话了,迎面遇上都是你哼一声,我白一眼的,他回家被老婆一劝,也觉得自己一大男人这么记仇似乎有点跌份儿,所以今天就想去破冰。 舒今越看在眼里,忽然灵机一动,“你就跟乔大姐说,我有事找她,让她有空的时候下来一趟。” 有了这么个现成的能讲话的借口,刘进步说了声“谢谢”,立马去了。 果然,没一会儿俩人就一起笑眯眯的下来,“今越找我啥事?” 自从沈和平的事后,她跟今越的关系就淡了,虽然见面招呼还打,但再也没有以前的亲热了。今越今天主动有事求她,她简直受宠若惊。 “我想问问,就是如果我们家买了一间房子,但原主人家的高龄老人一直住里面,有没有什么办法给弄走。”今越把孙家的事简单的说了下,没说是三间,在同事面前还是低调些好。 乔大姐能用她,她舒今越自然也能用乔大姐。 “这首先肯定是找街道办,要是我们管不了,他们不听的话,就去找公安呗。”乔大姐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下午我没事,我跟牛主任过去看看,做做家属的思想工作。” 正好李玉兰在单位就是负责处理纠纷调解的,她给他们带路,一个大院的也能介绍一下情况。 今越其实不抱希望了,因为道理只对讲理的人有用,孙老六的媳妇儿分明不是讲道理的人,她记得以前在大院里,这人就挺讨人嫌的,活脱脱中年版的李大妈。 果然,去了一个下午,三个人灰溜溜回来,“这孙家真不是东西,好说歹说不听,他们家自己的老人自己不管,扔给舒家算啥道理?” “道理,得了吧,他们一家子无赖,讲不通道理。” “不行,我得让我家那口子过来看看。”乔大姐实在是生气,她工作这么多年了,平时在新桥街道谁见了不得客客气气叫一声乔大姐,偏偏今天被孙老六媳妇骂得狗血淋头,她啥时候受过这种气啊? “今越你等着,我家那口子明天休息,我让他过来看看,这世上讲道理讲不通咱就讲法。” “行,谢谢您嘞,乔大姐。” 乔大姐挺了挺胸膛,终于找回点场子。 说实在的,舒今越说话好听,做事又踏实,要不是沈和平那家伙坏事,她还想把她介绍给自己娘家另一个堂弟呢,可惜喽,小姑娘跟沈和平的领导谈上了,据她家那口子说,那位徐科长可是了不起的人物。 要是舒今越知道她又想拿自己去做人情,估计都得气笑,这乔大姐可真是不放过身边一切能用的资源啊,像舒今越这样的“天真单纯”的年轻人,就活该被她用来用去是吧? 呵,那到时候看谁用谁呗。 今越下班之后让李玉兰跟家里人说一声,她晚饭不回家吃了。 最近新上映了一部戏剧电影《宝莲灯》,是河北梆子的唱法,舒今越没听过,但她听过某位相声演员的作品啊,当即说要去看,让徐端抽空一起。 买的票是晚上八点的,俩人先去吃饭,今天换了家食堂,就在电影院附近,也没点什么大菜,就一人一碗面,坐在人潮拥挤的大厅里,吃得也很香。 谈恋爱无论哪个年代都是吃吃喝喝玩玩,苏今越却觉得跟徐端在一起不一样,似乎连东西都要更好吃一些。 “想什么,快吃,待会儿冷了。” 天气一天天转凉,冬天又要来了,今越怕冷,提前穿上了那间短款的白色羽绒服,吃面的时候要非常小心,生怕汤汁儿溅到衣服上,所以速度就很慢。这时候就体现出人与人的差距了,明明是吃一样的东西,她的速度还没他快,可人家愣是不会把汤汁儿溅到衣服上,吃完还是干干净净的。 “你就放心的吃吧,溅上就溅上。”徐端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有点不忍。 “这衣服很难洗的,关键是洗多了也就不保暖了。” “我给你洗,不暖就换新的。” 让他洗衣服?嘿,舒今越有点心动,假意客气,“这多不好意思啊……” “行了,你就放心的吃吧。” 今越得逞,眯着眼笑起来,嘿嘿,她真的很不喜欢洗羽绒服,去年只洗过两次就把一个冬天扛过来了,可饶是如此还是把她累得够呛,舒家没有太大的盆,羽绒服一放进去就特别挤,搓洗的时候很费劲,漂洗的时候更费劲,需要漂很多很多次才行,最后拧干的时候更是要她半条命。 *** 俩人看完电影,徐端把她送到家门口,今越迈着愉快的步伐,一蹦一跳的进家门,结果发现老两口还没睡,正直直的盯着她。 “咋啦,我脸上没花吧。” “今越你是不是谈对象了?”舒老师比赵婉秋还紧张。 倒是赵婉秋比较淡定,她心细,舒今越这半年来偶尔不回家吃饭,但像今晚这样看电影到十点的却是第一次,她不仅猜到闺女谈恋爱,大概也知道对象是谁。 毕竟,家里不可能凭空多出那么多东西。 今越有点紧张,看了看老妈,见她面色平静,这才大着胆子说:“是的,谈半年了,心想等稳定就跟你们汇报。” “对方是谁?”舒老师起身下地,似乎是想去门口追那个“对象”。 “别去了,我知道是谁。”赵婉秋拦住他,看了看闺女紧张的小模样,更多的是心疼,这两年来闺女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以前的舒今越胆小、自卑、内耗,现在的她勇敢、自信且阳光,她相信有工作上的成就感带来的改变,但也少不了一个优质对象的引导和帮助。 “徐端。” “谁,你说谁?”舒老师一下子愣住了,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那不是今越叔叔吗?” 赵婉秋白他一眼,“什么叔叔,人家既不姓舒又不姓苏,就是这么叫叫而已,你还当真啊。” 舒今越一脸懵逼,她以为这段感情最大的阻力会是老妈,结果老妈不仅从一开始就知道,还……不反对? “可……可……” “可什么可,徐端年纪是比今越大六岁,但也不算多大,他性格沉稳,今越跳脱,正好能互补。”赵婉秋在这件事上说一不二,今越那根缺了的小脚趾无时无刻不提醒她,她在今越的大事上已经选错一次,不能再错了,她一定要帮孩子好好掌掌眼,一定不能让她吃亏。 而几次接触下来,徐端无疑是一个性格和品行都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更别说他的外貌和工作,这些自身条件也相当优越。 说实在的,就是当初帮今越跑前跑后找工作的徐思齐,都没徐端入她的眼。 “这事咱们知道就行了,也别多话,让他们处处看。”赵婉秋看向今越,“你自己是学医的,很多事情不用我说,谈对象可以,我不反对,但记得保护好自己。” 舒今越心头一暖,她真没想到老妈居然这么开明。 打发她回房间睡觉,舒立农还是啧啧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烙饼都烙熟了吧?”黑夜里,赵婉秋幽幽的说。 舒立农再也躺不住,自己坐起来,“你说他俩真的合适吗?徐端年纪大想法多,咱们今越这么小,心思太单纯了,要是被骗了咋办?” “到底谁骗谁还不知道呢,给孩子点信心,让她放手去试试吧,对象不趁着年轻时候搞,难道要谈夕阳红?” 舒老师一噎,总感觉这话怪怪的。 赵婉秋没别的意思,她就是想起自己的一生,有感而发。她年轻时候东奔西走,身边其实也有追求者,但总觉得国家还未安定太平,没心思谈,后来安定了,工作也有了,可曾经有过好感的小战士……有的牺牲了,有的各奔东西回了原籍,她自己也太忙了,没时间想这些,等被人介绍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已经三十四岁了。 那个时候,很多想法都不一样了。“年轻时候,小战士送我一束野花,我能一整晚高兴得睡不着,可到了三十多岁,那种惊喜和雀跃没了,变得不那么好讨好,不那么容易开心了。” 三十几岁的开心,就不是一束野花那么简单了。 而舒今越,她的女儿,她希望她能够在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享受一下青春和爱情,等不喜欢了再回头享受孤独也不迟。 舒立农是个感性文人,听起来也很有感触,“这倒是,算了算了,咱们别管那么多,就在旁边看着,别让她被欺负就行。” *** 乔大姐找了她爱人老乔出面,去跟孙老六两口子谈话,摆事实讲道理,软硬兼施……做了三次思想工作,他们才同意把老人家接走,接过去只给安排住四合院里最小一间房,吃的穿的都是怎么寒酸怎么来,但所幸是把人接走了。 孙奶奶以前在16号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日子,大家除了道德谴责一下,还真拿这样的不肖子孙没办法。 老人走的时候,舒家人去帮忙收拾,把屋里所有东西都给他们打包带走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后孙老六要是扯皮的话,大家都能帮他们作证。 “呸,他媳妇儿看着花枝招展人模人样的,老人这屋里住得跟猪窝似的,一股味儿。” “可不是,有那时间打扮,对老人好点不行,把家里收拾干净不行?三间房子呢,住成这样。” 对于大家只谴责孙老六媳妇,而孙老六完美隐身的事,舒今越很不爽,“我看祸根还是孙老六,什么媳妇儿不让养老人,怕是他自己不想养,把锅推女人身上。” 大家一听,还真是,他要想养,他媳妇儿拒绝得了? “再说,这打扫卫生的事,谁规定只有女人能做,男人没手没脚吗,看看后院我二哥和尚工程师,两个大男人随时把屋里拾掇得干干净净。” 好嘛,话题很快转移到对这俩好男人的夸奖上,赵婉秋母女俩去另一间屋里打扫。 “这家子,恨不得连墙皮都给抠走,倒是省得怎么处理了,等翻年过去天暖和了,让你二哥给重新刷一道白,像你现在住那间一样装修一下。” 舒今越却不太想花钱装修,因为她这三间屋她单纯就是买来投资的,又不住,而家里人现在都有住处,也没人来住。 俩人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春花姐?” 钱春花很害羞的点点头,扭着手,“舒大妈,今越妹妹,我……我想问一下,你们的房子能不能租……租一间给我……” 她们家就在隔壁,跟另外一间就一墙之隔,但面积却远没有这边的大,一家三代人挤在那么大的房子里确实难受得很。 “你们放心,我会付房租的。” 今越笑起来,“租给别人我不放心,但春花姐这么勤劳能干我肯定放心,要租你们旁边那间吗?” “可以吗?”钱春花声音很小,她是真的很想租个像样的房子,就算自己结不了婚,也要给妞妞改善一下生活的环境。 那边住的人多,地方又小,母亲又是个干啥都只会缩在龟壳里的性子,洗脸洗脚洗衣服洗菜都在屋里,到处湿淋淋的,搞得夏天潮湿虫子多,冬天的阴冷像钻进骨髓里一样。 赵婉秋有点迟疑,以钱大妈的抠门,舍得另外租房?可别房租没赚到反惹一身腥。 “我妈她老观念,但我这次是真的想租,如果她来找你们说不租,你们别听她的,我的事我自己做主,可以吗?” 原来是前两年,准备跟前夫结婚的时候,她也想租,甚至都跟孙家说好了,结果钱大妈非要省钱,自己去找孙家说不租,然后硬要和新婚小两口挤在一个小屋里。 新婚那晚,她自己也实在不好意思进去挤,就自己在屋檐下打地铺。 幸好那是夏天,除了一脸包之外,没把她冻感冒。 舒今越不知道这些事,赵婉秋倒是想起来了,笑着说:“好,你家的事我们只听你的。” 钱春花松口气,又问她们房租的事。 “你一个人工资养三张嘴,也挺难的,要不第一个月的房租就不收春花姐了,你帮我们把三间屋子打扫一下抵房租吧,从第二个月开始,每个月一块钱,每个月月底再付,怎么样?” 钱春花先是惊喜,但很快又迟疑,“这样会不会太便宜了,前年我问孙家,他们家要租两块五呢。” 一块钱一个月就跟白送的一样,太便宜了! “那是他们家,你勤劳,肯定会好好爱护我的房子,我乐意租给你。”舒今越笑着说,她又不缺钱,能帮一把帮一把呗。 “又不是让你免费住,你还帮我打扫卫生,省了我们不少力气呢。” 钱春花这才敢相信是真的,当即就回家拿来扫把撮箕,一间一间的打扫起来。 孙家住的时候是真埋汰啊,尤其孙奶奶那间,她人老没办法打扫,老六两口子却直接不管她,让一间屋子住得乌漆嘛黑,墙皮花成地图,墙角还破了好几个洞,她原先放床的位置,下面居然有两个小碗口粗的耗子洞。 就这么黑漆漆的两个大洞,散发出阵阵冷风,似乎还能听见一些奇怪的声响,今越不怕耗子的人,看着洞都有点害怕。 “怪瘆人的,不知道会不会从里面钻出个东西来。” 钱春花很有经验,“我去找几张报纸塞进去,再用块石头堵在洞口。” “这不行吧,报纸会被耗子啃碎,拦不住的,还是得想个法子彻底弄干净。”赵婉秋想了想,她有点怕耗子,“等你二哥哪天有空让他帮你清理干净,再弄点沙灰来补上。” 水泥封上,应该比报纸和石头顶用。 今越也是这么觉得的,“那行,春花姐就暂时先不打扫这间吧。” “等你们哪天弄好,水泥干了就叫我,我一定帮你们打扫干净。”钱春花笑着说,舒家人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好说话,她的胆子也大了一点点。 今越当即把钥匙留给她,第二天舒立农出去外头,给她重新买了三把锁,配了几只钥匙,就等舒文明把水泥和砂灰凑齐,他们把洞封上,就能换锁了。 家里有人帮她操心这些事,今越就只需要上自己的班就行了。 过完国庆节后,时间过得更快,一天比一天冷,她今年有钱,给自己买了厚厚一床棉絮,还买了两个毛毯,能垫在炕上,直接睡上去就特别软特别暖。 舒立农和赵婉秋今年有几个儿女补贴,手头比往年都宽松些,买的煤也多,早早的就开始捏煤球、做蜂窝煤,做好需要晾晒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大院里偷鸡摸狗的事就多了。 煤球这种东西说贵是不贵,但谁家都缺,往年就经常有人家丢两颗三颗的,在大院里骂几句也就过去了,可今年不一样,舒家的煤球最多啊,都是舒文明找关系弄来的,今越在街道上也能多得几斤,加上徐端帮忙,他们家的煤球晒得黑压压的,铺在门口。 这就像一块大肥肉放在门外,路过的人即使刚吃饱肚子也要咽口口水,老两口提心吊胆的,太阳一落山就赶紧收回家,因为第一晚没收回去就被偷了好几个,把两老心疼坏了。 今越今天回家,刚好听见赵婉秋在厨房忙着,叫舒老师去收煤球,今越看屋里没人,就跟徐文丽一起去收。 女孩子力气小,收满半筛子,俩人合力一起抬回家,来回几次,都累得腰酸背痛,一双手更是摸得黢黑。 “哎呀不行了,要偷就偷吧,我得歇会儿。” 徐文丽没她财大气粗,“你去歇着,我收。” 舒今越哪能让她一个人干,“二哥回来还不得削我。” “我来帮你们,我闲着没事儿!”原来是姚青青来了,手里还卷着个包袱,“好今越,我能来跟你住几天吗?” 自从上次生病后,她时不时就要来找今越住。 “行啊,你放着大四合院不住,要来咱们大杂院里挤,我真是蓬荜生辉。” “哼,今越讨厌,反正我就住了,你别撵我。” 今越见她眼圈有点红,哪里还顾得上捡煤球,连忙将她叫到一旁,“怎么回事,又吵架了?” “嗯。” 自从那天跟今越彻夜畅谈之后,她也想开了,觉得宋英武家庭太复杂,她虽然喜欢热闹,但也不喜欢极品太多的家庭,反正对宋英武也不是非他不可,就觉得早点说开不耽误人家的好。 谁知宋英武不愿分手,还一个劲的诉说自己从小到大的苦难经历,青青这样一个自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姑娘,听得眼泪都掉下来,分手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俩人还是会因为宋家的事闹矛盾,今越一面心疼她,一面又觉得,这样的矛盾闹得多了,再好的感情都会淡,等她自己淡了也好。 “这次他说他二婶家又有事了,他那什么堂哥结婚,女方要求三百块彩礼钱,他二婶正找他借呢,我就说这钱绝对是有去无回,让他考虑清楚,他还跟我生气,说我冷血,说我没兄弟姐妹,不懂他们的感情。”姚青青冷哼一声,她怎么会不懂,她有哥哥的啊。 可她知道,她的哥哥不会三天两头找她要钱,更不会把彩礼这么大的花销算计到她头上。 姚青青抽了抽,“他那么点工资,每个月寄回家都不够,怎么可能攒下这么多钱,这不是指着我吗,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谈恋爱可以,但涉及金钱、房子、工作这三样,就得慎重。 不是舒今越心思阴暗,而是任何年代想吃绝户的男人都不少,尤其是姚青青这样好的条件,她有好工作,有大房子,当年父母和哥哥牺牲的时候都分别得到了一笔赔偿,说出来能吓到人的数目……却没有可以仰仗的亲属,很难保证对方不动心。 “因为你没主动说会借钱给他,所以他跟你生气吧,而不是什么劝他慎重,他就生气。”舒今越冷哼一声。 姚青青抬头看天,“算了,不说了,赶紧收煤球吧。” 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徐文丽这才反应过来,“哎呀煤球!” 刚才收了一半的煤球,居然又被人拿了四个,本来是十个一排的结果现在只剩六个,徐文丽急得大叫,“谁啊,怎么这么不害臊!” 舒今越估摸着不是哪个半大孩子就是后院的李大妈,或者钱大妈,反正会贪这种小便宜的横竖就这几个人。 赵婉秋双手叉腰去后院火力全开扫射一番,李大妈的门紧紧关着,要平时她早跳起来怼人了……这么反常,就是最好的说明。 她手里真不缺钱,小李即使去了老丈人家,每个月也在按时给她生活费,足够她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可她还是要偷别人的三瓜俩枣才开心。 赵婉秋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她骂骂咧咧地回到前院,煤球已经被三个女孩收好了,放文韵那屋码得整整齐齐。 晚饭因为有青青来,舒家难得的用嫩韭菜炒了俩鸡蛋,算一个荤。 刚吃完,大门口进来一个小伙子,左手拎着一兜子板栗,“舒医生?” 居然是许久没见的陈宝昌,自从上次开了药方之后,他再没来复诊过,倒是陈大妮来帮他告诉今越,说他好了很多。 舒今越以为他不会来了呢,“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好,很好的,舒医生的药效果很好,我都很久没……呃!” 但跟刚来那天一个字呃一声比起来,这算是很好了,他将板栗递过去,“这次回老家,我爸妈给打的,你们尝点。” 舒今越推辞,他硬要塞过来,不得已只得收下,然后给老妈使眼色,待会儿他走的时候给装点杏干儿当零嘴,这是前几个月去西山脚下摘的新鲜杏子腌的,酸酸甜甜很开胃。 陈宝昌家条件太困难了,今越实在不忍心收他任何东西,哪怕只是一点板栗。 几人把他叫进屋,聊起板栗,说起他老家,姚青青忽然“咦”了一声,“宋英武家也是这个地方的。” 舒今越不想她再想起宋英武的事,就没顺着话头问下去,而是给陈宝昌把脉复诊,刚才说了好几个长句子,他没有再“呃”,看得出来病情是有明显缓解的,但也没完全断根,偶尔还是会呃一下,“看来还没好全。” “我寻思着这样也差不多了,不影响工作就行,就是吹了冷风还是容易呃,要不药咱就先……不吃了?” 他紧张地搓手,“我家的条件您也知道,不是说您开的药贵,而是……家里最近有人生病,我的工资寄回家还不够,得再找人借点,所以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舒今越也理解,点点头,“我的建议是再喝一段时间巩固一下,但随你考虑。” 陈宝昌连忙说他自己考虑清楚了,暂时就不吃了。 大家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赵婉秋连忙去文韵屋里装杏干儿,倒是姚青青被一个小孩叫走,说是门口有人找。 姚青青知道是宋英武,他知道她来今越家住的事,怕他纠缠,只得出去,心说跟他说清楚,让他别来影响自己朋友。 青青什么时候出去的,今越没注意到,她还是不放心陈宝昌,劝了他几句注意事项,如果有不舒服的或者呃逆又反复,还可以来找她,免费帮他看。 她这两年看病都是免费为主,只按规定收取一毛钱的挂号费,最后还按规定上交防疫站,偶尔有用到自己才有的药材,会少量收点药费。这一提她忽然想起个事,上次老朱说要帮她申请个门诊,到时候挂号费给她提提,说不定能多挣点,门诊直接开在防疫站里,看病上班两不误,就是不知道这事区里和卫生局给回信没? 想着,将人送到大门口,正巧看见姚青青跟人说话。 陈宝昌看见那男人的侧身,“咦”了一声,又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这次是背影,一直等走到公共厕所附近,他才说话:“这人怎么这么像英武哥,他怎么在这里?” 那个人的名字里确实带了“英武”两个字,今越眼皮一跳,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第67章 067 被小三&耗子洞有东西&挖挖挖…… “舒医生, 那人你认识吗,是不是叫宋英武?”他记得站他对面的女同志是舒医生的朋友来着,刚才见过的。 鬼使神差的, 舒今越否认了,“不认识,我也没见过。” “你认识一个什么叫英武哥的人吗?”她装作好奇地问。 “对啊,我们村里有个叫宋英武的, 从小就特别出息能干,同样是家庭条件不好, 同样是参军入伍, 但他比我们都厉害,他立过功, 公社的干部敲锣打鼓送来喜报, 我们全村家家户户都去看, 我挤在人群中, 看着那大奖状,心说要是将来我也能给家人带来这样的荣耀, 该多好啊。” 陈宝昌憨厚的笑了笑, “不过, 刚才那人应该只是长得像……应该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吧。” 他理智上觉得应该不是, 可刚才看见的侧身和背影都很像, 简直可以说一模一样。 舒今越附和道:“我觉得应该也不是, 不然你们这也太有缘了吧,远在他乡还能遇故知。” “我们从小一个村的,他早早出去当兵,不怎么记得我,但我却记得他, 就是因为受他影响我才想要去入伍找个出路。”陈宝昌挠了挠后脑勺,“他前几年也转业了,说是在城里上班,哪个单位老家人也说不清楚,应该不会这么巧就在同一个城市。” 越想他越后悔,“刚才应该跟他打声招呼的,看到底是不是英武哥。” 舒今越按捺住心头不太好的预感,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他聊起来,包括他们老家具体是阳城市哪个县哪个公社哪个大队部的,又问他嘴中那个“宋英武”的情况。 “英武哥人很优秀的,从小无父无母,他和海燕姐把三个弟妹拉扯大,村里都说他们是真不容易,那几年条件太艰苦了,海燕姐就是那时候把粮食省下来给他们吃才把自己饿坏,以至于到现在都没孩子。” 舒今越心头狂跳,这这这什么意思? “这个海燕姐,是他爱人?”最后两个字,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个女人她见过,去年在金鱼胡同口不远处的小花园里,当时因为听他叫人“海燕姐”就没多想,以为是老乡或者亲戚。 不过后来她还是提醒姚青青了,让她提防着点,她以为这是来找宋英武借钱的人。 “嘿嘿,用城里人的说法叫爱人,在乡下咱们叫媳妇儿,但他们也不是完全的……就是,童养媳吧。” 舒今越觉得嗓子眼有点痒,像是什么东西要呕出来,面上还得装作好奇的样子,“童养媳这都旧社会的叫法了吧,咱们新龙国不兴说这个的。” 聊起这些,陈宝昌倒是不呃逆了,“那是你们城里,在咱们乡下,有些条件不好的农家,会把难养活的女娃送给有男娃的人家,给家里省点粮食,又不至于把孩子饿死。” “海燕姐就是这样被送给宋家的,她年纪大了,送到宋家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说是给英武哥做媳妇儿,可英武哥比她还小几岁。” 呵,好一个亦姐亦妻。 “后来……后来宋伯伯和伯娘去世,海燕姐支持英武哥出去当兵,她一个人操持家里三个弟妹,去年我回去的时候听说,大弟弟已经高中毕业,也要出去当兵,二弟弟上初中,成绩非常好,三妹妹还在小学,这方圆十里谁不夸一句海燕姐能干啊,自己一个字不识却能供出一家子高中生,连最小的妹妹都没放弃。” 舒今越一口血堵在胸口,原来是童养媳帮他操持家里啊,还什么狗屁二叔二婶,哪里来的二叔二婶! “那这名叫海燕姐的女同志可真厉害,她就不担心你那个英武哥在外面工作后,遇到更好的女同志,抛弃她吗?”舒今越用开玩笑的语气问。 “嗐,要是别人还有可能,英武哥不会的,他跟海燕姐感情很好的,海燕姐也是为了把粮食省给他们吃才把自己饿坏,这么多年要不是海燕姐的操持,他也没办法在部队立功,没办法安心在外工作不是?他不是那样的人。” 舒今越笑笑,该要的信息都已经要到了,于是转而聊起别的,尽力掩盖这个话题,同时也不透露宋英武现在的情况,怕陈宝昌憋不住去找人说漏嘴。 她现在首要的,就是按兵不动,不能打草惊蛇。 等陈宝昌离开一会儿,她才深呼吸一口,将胸间的浊气吐出去,盯着路口的方向出神,老天爷真是瞎了眼,青青已经这么不幸了,还要让渣男骗,她现在想刀人,立刻、马上刀人! 一转头,碰到从柳叶胡同出来的宋英武,他还一副老实人话不多的样子,冲她点点头,“青青和我闹了点不愉快,这两天麻烦舒同志照顾她了。” 舒今越忍住一口啐他脸上的冲动,只是冷着脸。 宋英武也没多想,毕竟自从他撇下生病的青青回老家后,青青这位好闺蜜就一直看他不顺眼,要是今越忽然对他笑脸相迎他还觉得奇怪呢。 他点点头,走到公交站去了。 舒今越本想再忍一会儿,可实在憋不住了,扶着石榴树狠狠吐了一口,是真的吐。 她没想到,电视里的被小三情节居然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边,而受害者居然是自己的好闺蜜,青青那么阳光开朗那么善良,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女孩子,为什么会遇到这种死渣男! 说凤凰男都是抬举他,幸好青青还没跟他结婚,要是结婚了,那妥妥的就要被他吃绝户了! 舒今越吐过一口,心情缓和下来,立马直奔街道办值班室,给徐端打电话。 她知道这么大的事靠她一个人太慢了,想要给渣男致命一击,想要把青青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就必须有人帮忙,而徐端是她们值得信任的人。 果然,一听这话,电话那头的徐端也沉默了。 “喂,你听懂没?” “嗯,我知道了,你别轻举妄动,这件事我来解决。”徐端交代,“我不是吓唬你,如果他真有吃绝户的心思,那为人肯定比你们以为的狠辣多了,这样的人被逼得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俩千万别去招惹他,听见没?” “我想找人把他打一顿,最好打不死但又让他好不了。” “我刚才的话听进去没?”徐端揉了揉太阳穴,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冲动了,沉不住气。 “行了行了听见了。” “那你重复一遍。” 舒今越翻个白眼,“我不仅会忍住自己不去招惹他,还要稳住青青,让她别轻举妄动,别打草惊蛇,行了吧?” 徐端这才放心,挂掉电话,又拨通另一个号码,那是一位转业后在阳城市公安局工作的战友。 今越刚才收集到的信息很齐全,想要精准定位到宋英武这个人非常容易,那边一听说想要打听这么个人的情况,立马拍着胸脯保证:“老徐你就放心吧,要保密我知道,你就等我消息吧。” 舒今越回到家里,心情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脸蛋微微有点红——被气的。 “今越你上哪儿去啦,我出去找你都没找着人。”姚青青在厨房帮赵婉秋洗碗,怎么都赶不走。 赵婉秋也是没办法了,“哎呀你这孩子,让你别忙活你偏要进来。” 姚青青吐吐舌头,“阿姨做饭多累啊,我能帮着洗洗碗算啥。” 嘴甜的好姑娘,谁会不喜欢呢?难怪赵婉秋一到过节的日子就要安排今越给她送点吃的过去,那年她就夸了一句腊八粥腊八蒜好吃,赵婉秋第二年早早的就安排今越送了两大缸子过去,说吃完再送。 因为自己也约等于是无父无母长大的,所以她对青青有种同病相怜的疼爱。 舒今越看着,心里更不是滋味,“我二哥呢,还没回来吗?” “没,说是在外头有点事,让咱们吃饭别等他。”徐文丽靠在门框上嗑瓜子。 今越好奇,他最近好像经常不在家,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忙啥,几个月前那批的确良让他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只要有空他就往鬼市跑,到处转悠,从中做点小买卖,钱倒是赚不了多少,就当多认识几个人。 嘿,现在菜店的工作反倒成了他的“副业”。 今越却没时间想这些,她看向青青,“走吧,咱们上我屋里暖和暖和。” 她怕冷,赵婉秋早早就把她的炕烧上,天一黑就暖起来,青青为了方便甚至放了一套睡觉穿的衣服在这边,俩人换好一起窝炕上。 “咋啦,你还神神秘秘的?” 今越叹口气,“我要跟你说个事情,你先保证不激动。” “行,我保证,你说就是。” “刚才我送陈宝昌出门的时候,在胡同里看见你和宋英武,他说他认识宋英武,他俩是一个村的……”巴拉巴拉。 她一面观察青青的脸色,一面说,亲眼看着她由不以为然到好奇,再到震惊,到愤怒,最后变成伤心…… 今越搂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哭,这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没必要,因为再好的关系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 这一夜,今越没怎么睡,因为担心青青,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她一会儿醒来要摸摸她还在不在,一会儿要给她擦眼泪,一会儿要给她换枕巾枕头,到天亮之后,青青才勉强睡下。 “你去上班吧,我不会做傻事,我再睡会儿,待会儿你帮我给我们财务室打个电话请个假,我要休息两天。”她躲在被窝里闷闷的说。 今越一看她还能记着要请假,倒是放了一半的心,“好,那你多睡会儿,早饭我妈帮你放灶台上温着,睡到几点都行。” 不知道徐端会怎么处理宋英武,他那么谨慎的人第一步肯定是要核实情况,找信得过的人查查,核实是不是同一个人,确认宋英武在老家确实有童养媳的话,接下来才会收拾他。 “想啥呢今越,老朱叫你。”刘进步在她对面挥挥手。 “朱主任找我啥事?” 老朱把她叫到外面楼梯间,“你今天是怎么,遇到事儿了?” 今越搓了搓脸,这黑眼圈有点重啊,“嗯,跟我朋友有点事。” “那借调不影响吧?” 今越一愣,“借什么调?” 老朱笑起来,“合着你是一点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啊。” 原来是前几天,隔壁区里有个从苏省过来的工人,来参加培训的,住在培训的集体宿舍,吃也在集体大食堂,结果前两天他说肚子疼还发高烧,昏倒在车间,赶紧送医院。结果一开始查不出病因,后来是去年治疗过孙铁牛那位主任提议,要不查查血吸虫病吧,结果一查就确诊了。一问那工人家就在水边,而那片水域是被钉螺污染的疫水区域,直到他出发来书城之后才被封的区域。 “虽然暂住不在咱们辖区,但因为是首诊确诊都在咱们区,所以就归咱们区管理了。你去年处置孙铁牛的疑似吸血虫病例有功,后来又用中药把他治好了,这不上面就点名要你去协助诊治。” 当然,名义可不叫协助诊治,那叫“中医药指导专家”。 老朱可能也不好意思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为“专家”,所以换了个说法。 今越一听是这事,“行啊,只要晚上还能回家住就行。”上次去临市的肺结核疫区,她是待了一段时间才回家的。 中午,今越回家去看了看姚青青,她看着状态好了很多,因为吃起茴香饼的时候动作比自己还快! 跟家里人说一声,让晚饭别等她,估计第一天过去交接的工作很忙,不定什么时候到家。 “去吧去吧,我没事,待会儿我还要跟二嫂去逛街买双新鞋呢!”姚青青哼一声,破鞋她扔就扔了。 今越“噗嗤”一乐,是啊,宋英武可不就是双破鞋嘛! 下午她自己走路到区防疫站,虽然不常来这边,但大家都认识她这个屡治奇病的“小神医”,“舒医生来了,马主任在上面。” 这个工人现在正在接受血吸虫病规范化治疗,这种治法是行之有效、久经考验的,其实今越来了也没多大作用,单纯就是需要用中药的时候她给开个方子就行。 “病人的情况比较稳定,用不上中医,不过你要是闲着没事干的话,随便给他配一点保肝护肝的中药就成。”马主任满不在乎的说。 她虽然也见识过几次舒今越的医术,但她是正宗临床医学科班教育出身,对这种一没学历二没资历的年轻中医,也就那样吧。 信服是不可能全然信服的,但鄙视也不至于,干脆送她一个冷板凳,有坐的就行。 今越没多说话,进去单独病房里望闻问切,开个简单的方子。保肝护肝最好的就是啥都不要吃,因为任何药物都需要经过肝脏代谢,但他服用着抗病毒药,对症药物也不少,且病人主动要求服用中药,今越也没拒绝。 开完方子,也没人安排她干嘛,干脆找了个相熟的同事,上她办公室坐会儿,聊两句不痛不痒的八卦。 大家虽然是一个单位的,拿的是一样的工资,但能留在区里的跟他们“下放”到街道的终究是不一样,一个区级,一个基层,今越不觉得有多大区别,但其他人会有啊。 她坐了会儿,没意思,想走。 偏偏其它办公室的同事听说她来了,都相约着过来让她帮忙号脉,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好。 好吧,今越闲着也是闲着,通通来者不拒。 男同志的毛病就老三样,风湿脚臭前列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十个有六个都是前列腺增生肥大,他们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跟今越说,是另一位老大姐笑着说朱大强的就是今越给调理好的,他们才吭吭哧哧说起自己也有这个毛病。 舒今越没觉得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她连大哥大嫂炕上的事儿都好意思问,这算啥哟! 她越是正经从容,反倒显得老头们自己放不开,大姐们在一旁笑哈哈,楼道里都能听见热闹声。 马主任“嗯哼”一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现在是上班时间,干什么呢?” 众人如鸟兽散,今越连忙起身,“马主任,是病房里有什么事吗?” 马主任不回答,反而打量她两眼,“虽说是借调,但你也不用天天来坐班,就还在新桥站上待着吧,有事我们会去叫你,没事就帮老朱干点活,别整天四处闲逛。” 说完又消失了。 舒今越摸了摸鼻子,什么闲逛,什么闲着没事干,她怎么感觉,马主任跟以前不太一样? 以前,她虽然说不上和颜悦色,但也不会这么板着张脸,跟谁欠了她五百万似的。内耗型人格开始上线,今越仔细回想她们之间仅有的几次接触,没闹什么不愉快啊。 她一年也来不了几次站里,就是来也是作报告送报告的时候多,跟这位一把手很少见面,顶多点个头而已。 算了算了,要向李玉兰同志学习,少内耗,更不要为不喜欢自己的人内耗! 今越捏捏拳头,把所有人的病看完,卷起书包回新桥街道去了。 朱大强正提皮带呢,看见她愣了一下,“诶,你不是刚去区里,是东西忘了吗,打个电话让我给你送过去就成,何必自己跑这一趟。” 舒今越苦笑,“马主任让我回来待命。” “嘿,这马淑惠毛病,借调令是她签过字的,怎么又让你回来待命,到时候万一有个什么紧急情况要你出手,跑来跑去,多此一举。”他跟马主任比较熟,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我看她就是放屁脱裤子,哼!” 今越憋着笑,不敢说话。 “你是卫生局点名叫去的指导专家,她是治疗小组的组长,还把她给能上了,等着吧,有她求你的时候,哼!” 今越笑笑,她自己都不生气,怎么老朱比她这当事人还生气啊,“没事的,马主任可能有自己的安排,反正咱们服从安排听指挥就行。” 那个病人的情况她也了解过了,确实是血吸虫病,好在发现得早,肝脾还没开始肿大,规范治疗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其实她看过一些后世研究文献,“朱主任,我有一点不太成熟的意见,现在咱们国内治疗这个病的药物应该还没有吡喹酮吧?” “吡喹酮是什么?” 舒今越心说看来自己没记错,后世广泛使用的广谱杀虫神药吡喹酮在国外倒是面世了,但提炼技术还掌握在国外大资本家手里,应该还没传到国内,更别说研发国产版本的杀虫药。 而因为缺乏相对更有效的、安全性更高的杀虫药,导致很多吸血虫病病人没法得到有效的及时治疗,到了几十年后中老年时期,很多都会演变成肝硬化甚至肝癌。 所以,能活下来是活下来,但能更健康的活得更长久肯定是不一样的。 “我在想,现在进口药那么难,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如果我们能准备一些备用中药的话,是不是也能为防治吸血虫病贡献一点力量?” 老朱被她说得心潮澎湃,“是这个道理,那依你看,什么样的方剂能选作备用方?” “我只知道一些大概的,但吸血虫病到底什么样我们没接触过,只是纸上谈兵,千人千病,吸血虫病和吸血虫病也是不一样的,中医也没有万能方剂能对应所有证型。” “那你的意思是……” “我建议您跟马主任提一下,派专人到江浙沪等吸血虫病疫区去学习一下,以备不时之需,同时学几个他们常用的有效方剂回来,照搬经验能少走很多弯路。”至于回到石兰省适不适用,需不需要因地制宜,到时候只要灵活变通就行。 这时候的人们对传染病的认识还比较片面,这次忽然冒出来的血吸虫病病例倒是给今越敲响警钟,学习,时刻做好准备,应该是疾控人的基本素养。 她想起在手机上看过一些几十年后的学习渠道,发现全国范围内只要有任何一个省份出现某种传染病,很快全国所有级别的医院,所有医护人员的学习后台就会出现各种制作或粗糙或精良的学习视频,包括疾病成因、流行病学特点、主要症状、鉴别诊断以及治疗方法,用药指南……然后,大西北的医生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学到在江南水乡才会出现的传染病的治疗。 这就是体制的优越性,这在资本主义国家是很难达到这种大规模的集体性学习的。 而现在,因为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和电脑,想要学习这种自己没有的经验,就要去到实地才行。 朱大强连忙点头,“对对对,是这个道理,这事我得跟马淑惠提提。” 而被冷落的舒今越也不沮丧,她不是强颜欢笑,是真的没觉得怎么样,马淑惠本来就是女强人那一类,有自己的做事风格,她或许就是真的有自己的安排,她做下属的除了服从安排,就是时刻做好上场的准备就行了。 于是,她安安心心的在办公室学习起来,找到两本刚借出来的传染病学和公共卫生的专业书籍,专心致志看了一个上午,伸个懒腰,准备下班。 她刚走到大门口,徐端推着自行车等在那里,“宋英武的事查清楚了,他在老家确实有一个童养媳,所有人都知道的童养媳,只是没有领证。” 难怪宋英武能一直对外宣称单身,因为他确实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啊。 舒今越冷哼一声,“那他是不是也没有什么狗屁二叔二婶?” “嗯。” 舒今越冷哼都懒得哼了,看看这就是狗男人,原配为他在老家当牛做马伺候他那一溜弟弟妹妹,他扭头自己在城里号称单身,谈一个有房有存款有工作无父无母的独生女,真是啥好事都让他享受了! 那么,他的动机就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对姚青青确实有两分感情,确实想跟她在一起,而童养媳就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要么就是他真心爱着或者感恩童养媳,青青只是他的跳板,他想靠从青青这里弄到的钱供养弟弟妹妹和童养媳。 徐端皱着眉头,“不排除还有更险恶的用心。” 今越心头咯噔。 她知道“更险恶的用心”意味着什么,以前那么多社会新闻不是白看的,什么“化粪池警告”不仅仅是玩梗,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惨痛教训! 她没想到,这样的狠角色居然真的在身边,宋英武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仿佛长了獠牙,想到就恶心。 徐端没再细说,怕吓到她,年轻女孩对爱情总是充满幻想的,那些用甜美糖纸包裹着的毒.药,他不会让她接触到,这就够了。 他推着车子,“我先送你回去,和青青见一面。” 俩人来到柳叶胡同,姚青青也刚和徐文丽逛街回来,徐文丽最近单位不忙,她就请了几个半天的假休息,舒文明说了,不让她太累,上班只是让她有点事做,不是图挣钱,她倒是乐得轻松。 徐端说要跟青青谈谈,今越看向好友,以眼神问是否需要她陪着。 青青摇头,“我跟徐二哥聊聊就行,今越你先忙吧。” 舒今越留给徐端一个“你给我好好说话”“不许伤害我闺蜜”的眼神,给他们找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自己屋里的话,徐端终究是个男同志,她们这几天换下来的衣服把屋里堆得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让他进去,院子里的话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今越想了想,去找钱春花拿钥匙,将中院最边上,孙奶奶住过那间屋子打开,给他们两个小板凳,“进去里面聊吧。” 到底怎么处理这段感情,怎么对付宋英武,他们确实很有必要征询姚青青的意见。 今越来到前院,终于看见舒文明回来,她一把拉住,“二哥等等,让你帮我处理耗子洞的事,你最近跑哪儿去了?” 舒文明咧嘴一乐,嘴里嚼着颗炒黄豆,“爷们的事儿,你别管。” “毛病,当我稀罕管你啊,你要是再弄不来水泥砂灰,我就让徐端帮我补了。” 跟舒家这几个做事没正行的“爷们”比起来,徐端的执行力简直爆表,让他做的事基本不会隔夜,保证给你做得漂漂亮亮的,“你这种盘炕都得找一个月的人,你干的活我还真看不上眼。” “嘿,有对象了就看不上二哥了是吧?” 舒今越懒得搭理他,去厨房看赵婉秋女士今天做什么饭。 一锅白胖胖,软乎乎的馒头正出锅,今越顿时眼睛一亮,“今天可是难得吃细粮。” “去,青青昨天不是说想吃馒头嘛,给她做的,你少吃几个。”赵婉秋瞟了她一眼,手下动作没停,菜刀像是自己长眼睛似的咚咚咚就把两根胡萝卜切成了半根手指长的细丝。 接着是泡发好的木耳,同样是切细丝;西红柿和蘑菇切成小丁,豆腐切成小块……所有动作都没用眼睛,就用两只手和一把菜刀完成了! 舒今越嘴角抽搐,“妈你当心点,手指……” 赵婉秋很是自信,“没事,你昨天不是说想喝酸辣汤嘛,正好今天买到胡萝卜和豆腐,就给你做了。” 酸辣汤顾名思义,就是又酸又辣的,非常开胃,炒出锅底香味后把番茄炒出沙,再加点醋,酸酸的,再加点辣椒油,把胡萝卜、蘑菇、木耳和豆腐煮进去,煮得软烂入味之后,再打一个鸡蛋进去,搅出蛋花,嗯,有钱的人家也可以打两个三个,反正舒家历来只舍得打一个。 但今天是个例外,家里住着青青,赵婉秋狠狠心打了三个进去……嗯,汤太多了,人多只能多加汤,不然一人两碗分不过来。 最后加点红薯粉调的水进去勾个芡,一锅稠糊糊的、香喷喷的酸辣汤就出锅了! 加上辣椒油,一口酸辣汤,两口白馒头,今越光想想那滋味就美得不行。她自己很多年没吃过这个汤了,小时候生病的时候,舒老师就经常做这个汤给她喝,舍不得打鸡蛋也没啥,酸酸辣辣喝进胃里,热得额头冒汗,等汗一出,病也就好了,连药都不用吃。 后来,为了喝酸辣汤,她还装过病。 她狗腿的凑上去,“妈介不介意咱们家多个客人?” 赵婉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的“客人”是谁,“来就来呗,我还能把人赶出去不成?” 徐舒今越顿时乐颠颠的,反正馒头足够多,汤也管够,她估摸着俩人应该聊得差不多了,往中院走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姚青青忽然捂着嘴跑出来,“今越你快来!” 舒今越以为她是受刺激大发了,难受得哭呢,“怎么了,是不是他说话不中听,你别听他的。” “不是,你来一下。”姚青青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左右瞄,生怕被人看见。 这倒不像是难过,而是……兴奋? “不是,我没事,你只管放心。”她小声说着,指指屋里。 徐端正蹲在那两个耗子洞前,全神贯注地往里看。 今越故意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的时候,忽然重重跺脚,嘴里“啊”一声。“你看啥,当心耗子钻出来。” 徐端回头,做了个“嘘”的动作,冲她招手,“快过来。” 舒今越没吓到他,有点沮丧,但又被他俩这副样子弄得好奇得不行,心说这是有什么重大发现,大到能让昨晚还伤心欲绝的姚青青现在就一脸兴奋? “这不就两个耗子洞,有啥好看的。” “刚才我跟徐二哥说话的时候,从里头钻出来这——么大一只灰耗子,徐二哥说这耗子体型太大,不对劲,就往里头一看,你猜他发现啥?” 姚青青兴奋得直跳脚,“他居然在里头发现一只银手镯!你看!” 她从墙角一块砖头下拿出一个银灰色的圆形物件,不知道在耗子洞里存了多久,颜色不够亮了,但上面的花纹很漂亮,一看就是很精致的样式。 青青拍着胸脯,“我都不敢拿出去,先藏着,万一被人知道就不好了,你这房子不是跟人买的吗,藏了这么多年怎么那家人没发现?” 舒今越心跳很快,孙家为啥没发现耗子洞里有好东西,一是他们从不进孙奶奶的屋子,这间屋子被她老人家住了二三十年都腌入味了;二嘛,当然是徐端眼力好,人家尖兵连出来的就是不也一样,就这么凑近一看就能掏出个好东西来! 徐端见她得意洋洋,就要把银手镯往怀里揣,连忙阻止:“先别放身上,等擦洗干净。” 今越一想也对,连忙将东西放下。 罪过罪过,她刚刚那一秒钟压根想不到什么卫生什么传染病,她眼睛里只有“这很值钱”四个大字。 “我怀疑里面可能还有别的东西。”他话音刚落,今越就飞奔着从自己屋里拿来一只手电筒,“给,快。” 这可是她的房子! 徐端无奈的笑,但他也不扫兴,果真往里照了照。 “怎么样,还有吗?” 徐端摇头。 今越惋惜,“怎么就没有了,你再看看,好好看看?需要啥工具我去帮你拿。” “这两个耗子洞太深了,弯弯曲曲,我不确定最后深到哪里,目前是看不见别的了,要想往下掏,动静太大。” 这只银手镯,可能是刚好卡在距离洞口不远的地方,所以能被他一眼看见。 而要想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就得彻底把耗子洞掘开,而这样的老房子,掘地三尺不可能悄无声息,大院里人多眼杂的,不好办啊。 舒今越连忙点头,“好好好,我不着急,等几天吧……啊不,别等了,夜长梦多,尽快……我们尽快找个理由掘开看看。” 而要搞这么大动静,最合适的借口,当然是——盘炕! 徐端去找舒文明要了几张他封窗用剩的防水防潮的油纸,将洞口封上,上面又压上两摞砖头,再从老屋搬了几个旧木箱过来,压在上面,避免引起其他人注意。 舒今越把银手镯藏好,想了想还是没跟家里人提,万一他们太过紧张太上心被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只告诉二哥耗子洞暂时不封了,她要整理一下以前的旧衣服旧书啥的,等哪天有空还想盘炕。 她连钥匙都自己揣了,没再给钱春花。 家里人虽然觉得那屋暂时不住人,装修就是乱花钱,但当着客人的面也没说什么。 徐端却发现,他忙前忙后累得水没喝上一口,但舒老师看他的眼神不太对,似乎是不太喜欢他? 可他记得,以前来的时候,还挺客气的啊。 *** 也不知道徐端和姚青青怎么商量的,半个月后的一天,今越正在单位看着书,乔大姐忽然兴冲冲跑进来,“今越你那小姐妹不是在地质大学上班吗,快给咱们说说学校里的事。” 舒今越一脸懵,“什么事?” “哎哟喂,敢情你还不知道啊?” “他们学校保卫科一男职工,在学校被人打了,打得可惨喽,当场就骨折了呀!” 另一位朱大姐也是老八卦er了,她邻居家的小舅子在地质大学上班,说是亲眼所见:“你们猜打他的人是谁?居然是他亲弟弟妹妹,还有他的童养媳!” 舒今越面上依然一副好奇样子,其实心里已经有谱了。 “说是他从小家里怎么困难,多亏童养媳帮衬一家子才活下来,谁知现在他狼心狗肺,转业有工作了想抛弃童养媳,居然悄悄在外面又处上一个条件好的对象,而他童养媳留在家里给他当牛做马,老得都能当他妈了,这么缺德的事连他弟弟妹妹都看不下去了,也太坏了!” “哎哟喂,童养媳可怜,那城里姑娘也无辜啊,谁知道他居然在乡下结了婚的。” “谁说不是呢,好端端的被他坏了名声,条件好就活该被他这种人惦记,活该被他嚯嚯吗?” “你们是不知道,被打了他还叫屈呢,说他们不是结婚,是以前家里穷,他父母好心收养的女童,他只把人当姐姐。” “呸!也就是没钱办婚礼,村里没领证的意识,但全村都知道他俩睡一个炕,不是媳妇儿还能是啥?” 也是,这已经是事实婚姻了,哪怕他不承认,村民也能作证的。 普通人都是有同情心的,倒是没人刨根问底去打听那个被炮灰的城里姑娘是谁,正巧姚青青也请假了,当事人不在,事件的热度就慢慢下来了。 “听说事情闹挺大,校长都知道了,必须严肃处理,直接就把他开除了。” “该!这种脚踏两只船的狗男人,就该浸猪笼。” 刘进步咳了两声,“我说老乔,这都啥年代了还兴浸猪笼那一套?” “哟,刘进步这么真情实感的同情这狗男人,不会是同类吧?” “你!” 好嘛,刚破冰的关系因为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八卦再次割袍断义。 同事之间没真感情,今越想起这句至理名言,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徐端是怎么让童养媳和宋家几个孩子跟宋英武反目成仇的?童养媳跟他翻脸能理解,要是以前被蒙在鼓里,一朝发现真相肯定是会生气的,要是再被刺激一下,就更不好说了。 但宋家三个弟妹可是宋英武的血亲,他们居然也反水了,这就挺讽刺的。 他动不动用他们“生病”“上学”作筏子,给青青营造一种自己很缺钱很需要帮助的假象,但他对三个弟妹的疼爱也是真的,巴不得掏心掏肺,结果现在却被他们反水……嗯,这种打击对他来说才是致命的。 这一招真是够狠的! 不过不重要了,宋英武以后都不可能再出现在青青跟前了,今越心里彻底放心,开始琢磨自己屋里那俩耗子洞—— “啥,你要给孙奶奶那屋盘炕?”赵婉秋很是想不通,“又没人住,没必要折腾吧。” “这快入冬了,盘炕师傅不好找啊,排队都排到半个月后了。”舒老师愁眉苦脸。 舒文明也不是很赞成,“我前段时间忙,等过两天给你找水泥和砂灰,到时候那么一抹就给封得死死的,就是耗子的祖奶奶也甭想再钻出来。” 舒今越大手一挥,“不用,我让我对象来干。” 于是,16号院很快就知道,她们最能干的小舒医生有对象了! 这个爆炸新闻很快遮掩住给一间不住人的屋子盘炕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舒今越玩的就是一个热度,当大家纷纷讨论她的对象长得多好,条件多好,还是干部的时候,舒今越已经悄悄把屋子的地板挖开,掘到耗子洞了! 第68章 068 “大丰收”&两套大四合院&阿…… “听说你们院的舒今越有对象了?”前头3号院的牛大妈听到风声, 颠颠就来打探。 赵大妈嘿嘿乐,“那肯定啊,我们今越这么优秀, 追求她的男同志都排到人民公园门口了!” “那倒是,今越这孩子我打小看着她就聪明。” 赵大妈白她一眼,“可拉倒吧,你以前也没少叫她外号。”小草包什么的, 整个柳叶胡同都这么叫,但自从孩子从乡下回来后, 已经很少有人叫她这个外号了。 牛大妈摸了摸鼻子, “哎呀这不是以前嘛,以前谁知道她会这么能干, 这么本事, 是吧?” “对了, 我听说她这对象长得挺好?” 赵大妈挺起胸膛, 与有荣焉:“那是,一米八几大高个儿, 咱柳叶胡同顶多有一两个像他这么高的, 以前还是部队上下来的, 那叫一个精神。” “关键还是干部, 当着领导呢!” “又是当兵又是当领导的, 这年纪很……不小了吧?”牛大妈本来想说的是很大了吧, 但想起赵大妈护短,尤其护舒今越,她把临到嘴边的话给改了。 “大啥大,也就比今越大六岁,还没满二十八呢, 这能算大?” 牛大妈连忙说是是是,不大,跟舒家老二比起来是不大,舒文明可是三十岁才结婚呢。 大家在大门口坐着,晒着太阳,叽叽喳喳聊着,而屋里的舒今越却忙得满头大汗,她没想到徐端说盘炕是真盘,一面盘,一面挖耗子洞,不知道他为啥有那么多工具,挖的,凿的,刨的,甚至连爆.破的都准备了! 不过,地板也不算厚,没用上,随着“哗啦”一声,耗子洞周围的砖块和泥土全被刨开了,露出两个大坑——耗子洞直接被平了。 徐端挡在激动不已的舒今越身前,等飞扬的尘土落定,他把手电筒照过去,就见坑里确实有不少东西,什么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一堆只剩壳的松子花生,还有几块猪肉骨头,甚至鸡毛也有一些。 “这窝耗子可真贪心,啥都往洞里扒拉。”今越喃喃自语,用手里的钢条戳了戳,确保没有“埋伏”,这才用火钳去捡东西。 她发誓她真的不怕耗子,可徐端偏要让她拿着防身。 除了一些储备的粮食,棉絮和鸡毛,地上有些东西挺沉的,什么碎瓷器烂瓦片的,她一样一样的扒拉,嘿! “居然是几只耳环,你看,这坠子还是翠绿色的,应该值点钱吧?”蒙着灰,只隐约能看出点绿色,今越现在已经财迷心窍,觉得看见啥都是值钱的。 徐端瞥了一眼,“一般吧。” 以前徐夫人身边多的是首饰,他是见过好东西的。 今越撇撇嘴,想说她是穷苦出身跟他资本家小少爷不一样,但想想他小时候过得日子也并不幸福,只是物质上相对比一般人轻松点而已,但小孩子哪里需要那么多物质呢?他们宁愿吃不饱穿不暖也要跟爱他们的爸爸妈妈在一起。 “听说宋英武被开除回老家了,走之前还去找青青道歉,青青直接没见他,你说他以后会不会还来找青青麻烦啊?” 徐端冷笑,“那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舒今越“哦”一声,又想起她前几天的疑惑,“你是怎么让他弟妹跟他反目的?”她不信是偶然,肯定是他使了力。 “有些坏是刻在骨子里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家子都自私自利,他弟妹也不无辜?” 徐端淡淡点头,“一家子都是自私自利的人,我只是让人告诉他们,宋英武的行为太过恶劣,影响太坏,要被记档,他们就知道怎么做了。” 因为宋英武的两弟一妹,要么想当兵,要么想推荐上大学,就连最小的妹妹小小年纪也想着要嫁个好人家,而只要有所求,他们就会衡量,会取舍。 这时候随便一吓唬,他们一商量,就知道该保没有价值的大哥,还是该把“前途光明”的自己摘出去。 舒今越唏嘘不已,这样的人在前几年可不少,子女与父母反目,兄弟姐妹夫妻之间反目,甚至为了划清界限登报的比比皆是……而这,就是宋英武的“福报”。 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弟弟妹妹,为了自己的前程,第一个跳出来捶他,还把他捶骨折了。 “那他那个海燕姐呢?” “说是回娘家了,但她娘家兄弟多,也没她的粮食,日子不会太好过。”在她父母兄弟眼里,她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可在法律上,她并不算宋英武的妻子,这种里外不是人的处境,想想也不大好受。 “我给了她五十块钱,应该够她生活一段时间,不懒的话,总能活下去。” 今越笑起来,“你倒是大方。” “她也算受害者,坏的是宋英武,受伤的却是两个女同志。”跟海燕姐比起来,至少青青没有身体和金钱上的损失,只谈了几个月就及时止损,要抽身也很快。 海燕姐这种大半辈子都付出在宋家,十里八乡都知道“已婚”的,可就不一样了,她将来的处境只会更难。 “但再难,她现在只用为自己活了,不必背负不属于她的责任。” 今越点点头,手刚伸出去就被他抓住,“别直接上手,戴着手套再拿。” 徐端让她退后,自己拿着火钳,仔细扒拉。 除了那堆瓶瓶罐罐的碎片,就只扒拉出几个毛线团,乌漆嘛黑的粘着很多老鼠毛。 继续扒拉,忽然火钳尖顿了顿,似乎是碰到什么沉沉的东西,他一个用劲,夹起一根黄灿灿的东西! 舒今越眼睛一亮,捂着嘴叫:“金金金子?!” 徐端点点头,掏出自己的手帕铺在地上,再把东西放上去,虽然时间久了,颜色没那么金灿灿了,但从仅存的颜色和特殊的质感上来说,确实是金条。 “一条小黄鱼,重量大概在三十克上下,你先别碰,等擦洗干净。” 今越的快乐按捺不住,直接从喉咙里发出鹅叫声,瞧瞧,运气来了真的挡都挡不住,她前不久才有了五千块,现在居然又在耗子洞里捡到一条小黄鱼?! 不不不,是不是一条还不好说呢,“你快接着扒,看还有没有!” 徐端好笑,果真继续更细致的扒拉起来,但扒拉了一刻钟,把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再也没有发现黄鱼,倒是又扒拉出两只戒指。 “想来也符合耗子的贪财本色,它们就喜欢这些亮闪闪的漂亮东西,对吧?” 徐端点头,指指手边的两个青花小盅子,“说不定这两个东西比黄鱼还值钱。” 这是从那堆破碎的瓷片瓦片里扒拉出来的,不起眼也不在今越的目标之内。 但比小黄鱼还值钱—— 舒今越“啊”一声,说实在的她确实是忽略了这两个小东西,她眼里只有那根金灿灿的。 她连忙用手帕包着,捧着仔细研究起来。两只小盅子应该是装酒用的,半两杯,不大,保存尚且算完好,外壁上绘着一些花纹和人物。 是的,今越这种古董盲就只知道是“花”和“人物”。 徐端拿起来细细的端详,循循善诱:“你看这花是什么花?” 今越看了半天,“荷花?” 徐端轻笑,“莲花。” “你再看人,一大一小,小童手里还握着莲花。” 盅子实在是太小了,小到以舒今越现在的视力都很难在意到这些细节,但经他一说,又觉得确实是这样。 徐端继续温声解释:“我曾在徐夫人的卧房里见过一只茂叔爱莲的元青花玉壶春瓶,上面所绘的人物和花卉跟这两只的很像。” “什么叫茂叔爱莲?”今越好奇地问。 徐端胸膛震动,他又笑了,而且是在憋笑,“《爱莲说》你不是会背吗,周敦颐,字茂叔。” 舒今越“啊”一声,闹了个大红脸,为自己的无知。 好吧,她不问了不问了行吧,真是的,她要有这么多文化知识储备,她早去古董商店和废品回收站蹲守,等着当破烂侯了她! 谁还苦巴巴的看病,挣那每个月四十块的工资啊! 徐端收起脸上的笑,不逗她了,“青花瓷在一些收藏家眼中是很好的东西,而尤其以元青花最为值钱,而绘制人物图的又比绘制花鸟、龙纹的要更珍贵一些,我不会鉴定,但感觉你这个应该是。” “有多值钱?” “徐夫人那只玉壶春瓶,后来流落到港城的拍卖会上,拍出三百万港币,不过那是玉壶春瓶,酒盅这样的小物件,可能欠了一些。”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三百万港币是啥概念,她想象不出来,她忽然灵光一闪,“对了,孙老六能买四合院,据说就是发财了,他们家一个青花大碗卖给一位历史系教授,听说是卖了一千块……不会跟这两个东西就是一套的吧?” 当时她还奇怪,不就一个破大碗吗,至于卖那么多钱? 现在看来,是她肤浅了。 当即,她都不敢碰那俩东西了,用一件旧棉衣小心翼翼包起来,打算和戒指耳环小黄鱼一起,拿回自己屋里,锁进炕柜里。 这些东西,现在暂时是不能动的,至少要等几年。 那边,徐端又弯腰从耗子洞里扒出一个奇怪的,像是某种容器盖子的瓷器。 不过,盖子上已经缺了一块,还有几处裂纹,应该是以前就被摔坏掉的,藏在耗子洞最下面,今越有点嫌弃。 徐端看了看,“这个也收上,过几年找个懂行的人看看。” 舒今越不太想要,因为太旧了,也快碎成渣了,谁会花钱买这种一个盖子? 徐端直接脱下自己的衬衣,给她包起来,塞她手里,“乖,收着。” 很快,徐端将工具收好,把耗子洞里所有废物扒拉出来,喷了点杀虫药,又重新用碎石和泥土填上,不留一点空隙,再用水泥拌着砂灰封好,做得跟地面一样平整就行。 他忙着,牛大妈等人就来门口看今越的对象。 “哎哟喂,这小伙子长得真俊!” “看看这干活的架势,多踏实啊,你看看人家拌这黄泥浆子,多匀净,多……” 徐端抬头,冲她们笑着点点头,然后埋头继续干活。 这时候的人看小伙子能不能行,就看他干活卖不卖力,为人踏不踏实,有没有礼貌——很好,今越这个对象很行。 徐端干完活就走了,可柳叶胡同对他的讨论却持续到第三天下午,终于被另一件大事覆盖。 “钱春花要结婚了,听说对象就是孙大龙。” 舒今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你说真的?” “这么大的事,她自己跟同事说的,她们车间里也有住咱们这边的,人家还来我们院里问知不知道这个事呢。” “春花这孩子真是,人家别的大院都知道了,就瞒着咱们。”赵大妈哼一声,她对春花其实没啥意见,“肯定又是她妈教的,谈对象结婚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看她捂的。” 而舒今越震惊的是,孙玉犁老汉居然同意这门亲事,她以为最大的阻力将是他! 说曹操曹操到,正聊着春花的事,春花就来到舒家门口,“舒大妈,今越,你们忙不?” 母女俩对视一眼,赶紧让她进屋说话。 春花有点害羞,但经过这段时间跟她们的接触,知道她俩其实是很好的人,很讲道理,只要自己不是想占她们便宜,她们都不会亏待她。 “我想请舒大妈帮我们做个媒人,您知道的,我妈不会说话,要么一声不吭,要么一说出口就呛人,不大中听。” 赵婉秋历来是个热心肠,当即答应,她不图中人钱,她就是想让春花幸福。 “行,你有什么要求,先跟我通个气,到时候见面我好帮你提。” 春花低头,“我没啥要求,他们家能同意,我已经非常满意,非常意外了,就是到时候舒大妈能不能帮我跟我妈提一个。” 赵婉秋和舒今越一愣,她对她妈直接提不就行了?还要让中人来提? 钱春花的头更低了,“就是结婚后,我想住今越的房子里,让我妈带着妞妞住我们家的房子,不然三代人挤一起挺不方便的。” 当年她跟前头那男人离婚,确实有人家嫌弃她们穷的原因,但也跟她妈有关系。 钱大妈这人吧,说坏也不坏,能吃苦,靠着两条腿漫山遍野的挖草药补贴家用,一个窝头都舍不得带去吃,要留给家里唯一上班的春花。她也不爱嚼舌根子,不搬弄是非,但就是有点不着调,偷舒家鸡蛋这也就罢了,她还干过更不着调的事—— 三个成年人住一屋,小年轻夫妻嘛,晚上总有点夫妻生活,钱大妈一个半老太太又容易失眠,就在旁边听着,有时候还要莫名其妙冒出来两句话,别说男人被吓萎掉,就是她亲生的闺女也受不了。 舒今越:“……”忽然有点同情春花前夫。 然而,还有更离谱的—— “以前住一个屋的时候,她洗澡总不避着人,就跟家里只有她一人似的……关键是人家洗她也不管,照样进进出出的拿东西,就像,就像屋里真的只有她一人。” 舒今越:“……”啊,这! 丈母娘和女婿,你看过我光身子,我看过你光.屁.股,这一般人也受不了吧!舒今越想着那画面,感觉整个人都不太舒服,看来春花没说错,离婚真不能全怪前夫。 就连在医院里见多识广的赵婉秋也“啊”了一声。 “让你们笑话了,所以我才不得已自己租房住,这实在是……”钱春花红着脸,说不下去,没脸说啊。 赵婉秋思来想去,最终找到一个自己也不怎么信服的理由——“其实你妈也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一辈子没改嫁,也没跟哪个男人不清不楚,甚至连多讲句话都不行。” 对男女大妨似乎看得很重,跟胡同里某几个寡妇比起来,大家都更钦佩她,可现在想想吧,这对一个女性真的公平吗? 为了个孩子,就这么守了一辈子,结果到老了,又好像不讲究男女有别了,不介意人家看她,也无所谓看见别人……就,怎么说呢,又尴尬又不知道说啥好。 连这种“家丑”都愿意吐露,看来春花是真被她妈弄怕了,这次也是真想跟孙大龙好好过日子的。 赵婉秋一咬牙,“行,这事我帮你提。” 果然,下午孙家就来人了,孙玉犁老两口和那个性格活泼的孙三龙一起来的,赵婉秋在场,双方家庭商量一下结婚的事。 因为孙大龙自己有手艺,钱大妈那叫一个相当满意,孙家提出不要彩礼,只要她们好好待儿子就行,钱大妈满口答应,恨不得当场就让他们领证。 而对于赵婉秋趁机提出的,年轻人和老人生活作息不一样,为了不相互影响,让分开住的提议,她倒是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看在女婿有手艺且没要彩礼的份上,同意了。 赵婉秋心里嘀咕,不明白有啥好犹豫的,她家今越要是结婚,她还巴不得赶紧分开住呢。这钱大妈,要不是知道她的性格,别人说不定都怀疑她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癖好了。 孙家和钱家都想尽快把事情办掉,第二天小两口去领了结婚证,没条件也就没办酒,只是把赵婉秋这中人请上家里吃了一顿,往门窗上贴了几个红喜字,16号院里从此多了一个上门女婿。 孙大龙年轻,热情,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刚来三天就收获了钱家母女俩几十年没有得到过的夸赞。他花了几天时间把两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将钱大妈那些用不着的破烂收出来,专门在屋檐下放了一个自己做的木框子,让她舍不得扔的东西都放里面,把能用的有可能用得上的,整整齐齐码放在家里。 小屋一下子就亮堂起来,没有了霉味儿,对小妞妞也好不是? 短短两个月,因为他的加入,钱家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该扔的扔,该收拢的收拢,该修的修,以前谁也不愿去门口看一眼的钱家,现在倒是变成了整个大院最干净的人家。 那重新盘过的土炕看着也是整整齐齐的,关键还暖和! 钱大妈以前多低调个人呐,现在逢人便指着地上那堆成小山的柴火说:“我亲家他们送来的,说是咱们在城里烧煤还要花钱,他们山上的柴火不要钱。” “送了两大牛车呢,让咱们只管敞开用,不够就带个信去,他们再送来。” 以前大家多少背地里会说几句孙大龙没工作要靠春花养的话,但现在一看人农村的亲家反倒让她们得了这么多便利,不由得又想起后院的李玉兰,也是农村嫁进城里,照样把多少城里姑娘比下去? 这么想着,有些人的心就开始动了。 这不,今越正在炕上跟老妈一起背书,赵婉秋现在已经把所有中医学的基础课程学完,开始学习四大经典了。 中医的四大经典不是文学四大经典,第一项基本功就是熟练背诵。 “你说这原文可真经典,就这么短短七八个字,就把典型症状给概括完了,不像临床医学的教科书,这个那个的少了四五十个字都说不完。” “哟,聊啥呢?” 母女俩抬头,居然看见一位稀客。 都不是他们院,而是别的院子里的牛大妈,平时大家碰个面聊两句而已。因为牛大妈这人傲气得很,她自己是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闺女在国营饭店当服务员,儿子在机械厂厂办当办事员,说出去都比一般工人体面。 她自觉是这柳叶胡同最体面的大妈,所以平时也爱唱点高调子,今天居然主动来到舒家,赵婉秋都惊呆了。 “她牛大妈是有事儿?” “嗐,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唠唠啊?你家今越可真出息,找了个当领导的对象,我家小芳比她大两岁,至今还没着落呢。”牛大妈一屁股坐上暖洋洋的炕,直接挤到今越旁边,拉着她的手。 “好今越啊,你问问你对象呗,他身边还有没有没结婚的,条件跟他差不多的,也给你小芳姐介绍介绍?” “放心,只要成了,大妈亏不了你。” 舒今越早不记得什么小芳姐了,她只知道牛大妈很清高,不太看得上他们这些家里有临时工或者没工作的,甭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她都绝对不给自己找麻烦——“对不住啊牛大妈,他的事我不太清楚,但他这样年纪的,身边人都结婚了,要是还单身的,就只有离异和丧偶。” 话虽难听,但她得说清楚。 当然,她也是存心想刺她两句,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牛大妈可经常叫她“小草包”呢。 这不,牛大妈的笑差点挂不住,嘴角抽搐两下,“这要是有离异或者丧偶的也成,你给你大刚哥介绍一个也成啊。” 是了,今越想起来了,她儿子牛大刚现在还单身呢,不过嘛,他单身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打媳妇儿,前头那媳妇儿实在受不了离婚跑路了。 今越都懒得接茬,想屁吃呢,人家要真是干部,会找你那家暴儿子?丑青蛙都没敢这么想得美。 谁知牛大妈的终极目标还真是牛大刚,她挤到另一边挽住赵婉秋的手臂,“他舒大妈,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请你帮帮忙,给我家大刚介绍个对象,不拘有没有工作,农村的也不怕,反正现在的农村姑娘嫁进来嫁妆都多着呢,你看看你们院的李玉兰和孙大龙,人一个来倒插门的,钱大妈家柴火就烧不完了。” 赵婉秋嘴角抽搐,“那你可找错人了,我也不认识这样的人啊。” “别啊,我听说你娘家人不就是郊县的,帮我问问他们村里呗,美丑啥的咱也不在乎,只要能干活就行。” 这算盘打得还挺响,什么能干活就行,是专门找个丫鬟吗?赵婉秋这直脾气一下上来,抽出自己手臂,“这忙我帮不了,你找其他人问问去,哎哟我得出去上厕所,走吧咱俩一起出去。” 牛大妈不想走,这老舒家真是外面看起来破,其实内里干净又暖和,光这张大炕坐着就烫屁股,她们家都舍不得烧这么旺。 赵婉秋直接拽着她,半推半拉的把她弄出门,还没走远呢,身后传来“嘭”一声关门声,牛大妈脸色真难看。 “呸,啥玩意儿,以前就是咱柳叶胡同的破落户,现在飞出只金凤凰……呸呸呸,金麻雀就狂成这样,能不能结婚还不知道呢!” “怎么着,能给钱春花那二婚婆娘做媒,就不能给我儿子做?我儿子也不比钱春花差。” 冯大妈耳朵尖,一下子笑起来,“哎哟喂,你家大刚不比春花差,那去年你来说春花,老钱家咋都不同意呢?” 大院里几乎所有人都找今越母女俩免费看过病,平时矛盾那是内部矛盾,牛大妈这种外部矛盾她们肯定一致对外,“是啊,有些人呐,就是不会撒泡尿照照自己。” “春花现在招的男人多能干啊,有些人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我儿子有工作!” “得了吧,有工作那也不能打老婆啊,老婆打跑了,现在活该当光棍了吧。” “好啊,有工作好啊,那抱着工作过就行了呗,还要啥老婆。” 牛大妈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挤兑,还嘴又嘴不过这么多人,最终只能气呼呼的离开,心里却暗暗把舒今越赵婉秋给恨上了。 *** 随着年关将近,今越的工作又多了一项,挨家挨户去宣传传染病防治,因为冬天又到了各种肺炎高发的季节。 尤其是家里有老人孩子的,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医院住院都没病房了,给安排住到走廊上去,为了不挤兑医疗资源,让其它更严重的危急重症得到抢救机会,各基层卫生机构只能去做宣传让大家保护好自己,别去人员复杂又集中的场合,注意保暖云云。 这项工作很重要,三个人从早开始忙到下班,累得都虚脱了,结果今越还要应付马主任时不时的传召,她最近还记挂着那些耗子洞里掏出来的东西,可谓是一心三用。 “这马淑惠也是毛病,都借调过去了,当时就让你留区里怎么了,偏要叫你回来,现在回来又三天两头的让你往区里跑。”朱大强都怀疑,这马淑惠不会是故意为难今越吧。 但不利于团结的话他不能说,只是看向今越,“这次有没说啥时候再去?” “没,那些病人都快好得差不多了,再住段时间就达到出院标准了。”上次因为血吸虫病确诊病例把今越叫过去,结果没多久又发现几个肺结核的,肺结核还没好,又来两个脑膜炎的儿童,今越现在上班都是两头跑,累得慌。 但要说马淑惠故意为难倒不至于,几个月接触下来,她十分清楚马主任的脾气,跟乔大姐这种表面热情的不一样,她虽然表面不好相处,但她讲道理,也足够专业,做事有理有据雷厉风行。 今越喜欢这样的领导。 “朱主任,咱们听安排就是,下午没事的话我想出去一趟,请个假。” 她想去看看姚青青,俩人有段时间没见了,不知道她心情缓过来没有,快过年了,问问她哪天备年货,让二哥和老妈帮忙给她买点,很多紧俏货需要提前排队,有的夜里就得去,她一个小姑娘很不方便。 谁知也是不凑巧,刚走到门口,舒文明大老远就叫她名字,“等一下!” “二哥又干嘛?” “上次你不是让我帮你留意房子的事?” 今越眼睛一亮,“有了?” 俩人也顾不上回家吃饭,出门左拐就山了大马路。 话说自从拿到小林的买药的分红后,舒今越就想买房子,平房倒是好买,四合院却可遇不可求。 “我留意这么久一直没听说有人要卖,前两天无意间听张良伟提了一嘴,说他家有个远房表姐夫……” 今越回头,“别停啊,怎么不说了?” 舒文明轻咳一声,“说起来有点风险,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原来,张良伟那表姐夫是省医院的医生,三个月前公派到西德国学习进修,结果去了那边发现人家是真发达啊,顿时就动了歪心思把护照给撕了,准备黑下来。而张良伟的表姐和孩子就被留在国内,也不说离婚也不说带他们走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 另一名一起去的同事打电话汇报这事的时候,说他在那边很快认识一个外国女人,同居在一起,他妻子和孩子这才知道,他是永远不打算回来了。 “这件事影响很恶劣,他妻子的工作受影响,孩子在学校被排挤,这他妈真不是男人!” 舒今越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张家表姐气不过,就打算卖房子?” “对,他们家以前条件还挺不错,在金鱼胡同有两套四合院,公婆已经去世,张表姐就打算把他房子卖掉回老家生活,以后他就是再回来也没住的地方了,更别说找到妻子和孩子。” 而现在的风险就在于,万一这件事上面要严肃处理的话,他名下的资产会不会受影响?他们买了会不会成烫手山芋?或者将来有一天,他后悔又跑回来了,又把房子要回去怎么办? 舒今越明白二哥的担心,但她还真不怕,像他这种出国后黑下来的,甚至反到国际上反咬一口的人,户口肯定是会被注销的,而他的资产则由妻子和儿子继承,所以他们完全有权利处理他的房产。 “将来他就是真回国了又怎么样,反正我是通过合法手续买来的。” 况且,他得先回得来才行啊,咱们大龙国的入籍手续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舒文明不知道今越已经知道大势走向,心里还是没底,“我也是觉得房子便宜,忍不住先来告诉你一声,万一……你可别怪我。” 舒今越怎么会怪他呢,富贵险中求,她又不犯法。 俩人来到金鱼胡同,他们家的房子在徐家和姚家后面,再往里走个百多米,位置比较深,两套紧挨在一起。 金鱼胡同的房子都是统一的红漆木门,此时张表姐已经等在门口。 那是一个神色暗淡、一脸愁容的女人,身边的儿子十三四岁,长得浓眉大眼,但眼睛也是红的,看见他们走来,强打精神叫了声“叔叔”“姐姐”,这辈分一下子就乱了。 但谁也没纠正一个孩子的称呼,张大姐打开大门,舒家兄妹俩跟着进去,格局跟姚家徐家的差不多,唯一的差别是院子里没栽花草,而是种了一圃圃整齐划一的菜地,这个季节还有稻草盖着一块韭菜地,其它地方有一些干枯了的茄子辣椒树。 看见他们目光,张大姐解释道:“我们以前会种菜,自己吃,夏天的时候都吃不完,还给他亲戚送过……他……” “妈,你能不能别提那个人。”少年生气地说,然后赌气似的,指着各间屋子介绍,哪里是住人的,哪里是客厅,哪里是厨房,颇有点小大人的样子。 今越对这孩子挺有好感,她觉得哪怕不为了捡漏,这孩子想与他那无情无义的父亲切割开来,她也会帮一把。 张家的两套房子差不多大,都是六百来平的占地面积,房间多,环境清幽,建筑也相对更新一些,据说是他们家老祖宗民国年间才修过的,用的都是好料子。 料子好不好今越看不出来,但她能看得出来张家人维护得很好,干净整洁,柱子椽子看着也没被虫蛀,还新上过一层清漆,看着光滑滑的,很有质感。 而这样的一套四合院,只卖2000块,简直就跟白捡的一样! 按照目前的市价,虽然交易量很小,但还是有人私底下在卖,这样的房子至少能上三千,可他们家只要两千,要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今越都要怀疑是不是仙人跳。 要知道,她买的孙老六那三间,可都是三百块一间呢,而张家这里一共有十来间那样的房子,哪怕只翻十倍也该值三千块,更何况还有那么大个院子能独享……难怪明知道有风险,二哥还是建议她来看看。 没有人会不心动。 没、有、人。 见他俩沉默,以为是他们不满意,张大姐叹口气,“可以讲价的,你们要是嫌贵,我们能让……” “可以。”今越直接打断。 张大姐母子俩一愣,“你们是买一套还是……” “两套全要了。” “可……可……我家的情况不知道我表弟跟你们说清楚没,我家孩子爸他……” “说清楚了的,我们知道风险,所以我想先不过户,钱可以先给你们一半,等一年之后,市面上房屋买卖更多一些,你丈夫的户口也注销之后,麻烦你们从老家回来,配合我们过户就行。” 母子俩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先把钱花着,一年后再过户,那到时候他们要是反悔的话,岂不是白白用了别人两千块钱,这存银行利息都能有不少了吧? 不过,他们连忙摇头否定了,他们不是那样的人,“既然说好,我们就不会反悔,哪怕是现在去过户也行,另外一半的钱你明年趁手再给我们都行。” 舒今越笑了,真是心思单纯的母子俩,难怪男人(亲爹)都跑到大洋彼岸跟人同居了,他们才从别人嘴里知道消息。 他们的世界太单纯了,所以没把人想得太坏,以为只要真心待人,别人也会真心待他们。 舒文明以眼神示意:还需要再砍砍价吗? 舒今越摇头,她已经捡到大便宜了,不该这么对善良的人。 “那要不你们再考虑考虑,毕竟数目不小,你们回家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张大姐善意提醒。 还真是个善良的女人啊,可惜遇到那样的男人,舒今越嘴里说着好,其实回家就去准备钱。 上次康永新送来的钱是现金,她怕放家里不安全,给存银行去了,吃过午饭就让舒立农陪着去取出来,第二天又往金鱼胡同跑了一趟。 当然,这中间的一天时间里,她分别找姚青青和徐端打听过张家表姐的情况,确实如她所说,抛妻弃子跑了的男人口碑不行,说是比较势力,又贪婪,但她本人倒是很和气很善良,人缘不错。 最关键的是,她丈夫那边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最近一家都是隔了好几房的堂爷爷,也很多年不来往了,就是按继承法怎么算,都轮不到他们一分钱。 今越这才彻底放心,第二天过去交钱,签合同。 *** 短短几个月,又多了三间平房两套大四合院的舒今越,最近那叫一个飘,睡觉都能笑醒,舒文明看得牙花子泛酸。 “行了,今越可是咱们妹妹,难道你还嫉妒她不成?”徐文丽拐了拐舒文明。 “我怎么可能嫉妒她,算了算了,你这头脑简单的大馋丫头,一辈子就知道惦记那口吃的,挣钱换大房子的事,还是得爷们操心。” 徐文丽是真的不在意住哪里,反正有丈夫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对了,我妈前几天说,我弟快满周岁了,想要办一下,咱们要去吗?” “随你,想去咱们就带点礼,不能让别人看轻你,不想去咱就不去,到时候找个地方下馆子去。” 徐文丽声音有点哑,“好。” 她觉得她真是走了狗屎运才遇到这么好的男人,这么好的婆家,“你说要是我那病复发,会不会……” 舒文明一个翻身压住她,“不会,不许再问那些问题,烦。” “有这时间不如好好跟我学习探讨一下,怎么才能……” 徐文丽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打他,“别啊,你不是不想我怀孕嘛,咱们那个东西没了。” 她歪着身子,伸手进炕柜摸半天,真一个都没了。 她单位发的,加上今越给他们送来的,少说也有上百个了吧,怎么这么短时间就用完了。 “没事,我做过手术了。”舒文明压着嗓子,脸也有点红,尽管舒今越不断科普和安慰,但他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变成太监,所以做完手术也没跟人说,确保真的跟以前一样,他才说实话。 而刚做完手术一段时间还是需要避孕的,万一还有一些小蝌蚪已经跑到前端来了。 徐文丽傻愣愣地说:“难怪你这两天一直问我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那肯定一样……唔唔……” 舒文明捂住这傻大妞的嘴,“好了不许说了,看我表现。” 很快,小两口房里的气温升上来,变得暖暖的。 *** 买房的事落定,刨除明年要付的房款,舒今越的存款又没了,但她一点不慌,因为她还有工资啊,还有耗子洞挖出来的东西啊。 逐渐积累的房子和钱,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她觉得自己走路都飘了。 最近胡奶奶的身体愈发不好了,街道办已经开始准备她的后事,今越每天中午都要去看看她,送饭的时候顺带给孙奶奶也送一份,悄悄的。 耗子洞的发现她不会跟孙家人说,毕竟他们不配,但孙奶奶人不坏,今越带着补偿她的心态,就想对她好一点,给钱不仅不能帮到她,还会害了她,就只能做一点软烂易消化的东西送给她。 胡奶奶现在太老太虚了,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不敢再随意搬动她,生怕把她那一身骨架弄散,都是徐端抽空过来,将她抱到太阳底下晒晒,差不多再抱回屋去。 这天,俩人给她们送完饭,伺候着吃完,又把人抱回屋里,今越给胡奶奶换上一块干净的尿布。 她一个人没办法下床解大小便,今越就用自己的旧衣服给她做了几块尿布,每天换几次,换下来就洗,第二天还能继续用。 这时候,她分外想念手机上看见的名叫“卫生巾”的东西,虽然这时候也有,但都要在华侨商店才能买到,质量也没手机上看见的那么柔软,那么能吸。 她脑海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今越想啥呢,区里让你赶紧去防疫站一趟,有要紧事!”朱大强从值班室接完电话下来。 舒今越连忙站起来,心说莫非又是肺结核?血吸虫病?脑膜炎?来啥都好,千万别来拉肚子的,上次邻省有一名从非洲出差回来的干部说是拉肚子,结果查出个霍乱,大家差点没乱套。 “这次不是马主任,而是刘书记的电话。”朱大强拍拍她肩膀,“说是一例疑似阿米巴病的患者,书记点名让你去看看。” 阿米巴痢疾?! 第69章 069 恶毒前夫&去世&早晚要求着回…… 阿米巴病? 那是一种由溶组织阿米巴原虫引起的传染病, 轻则腹痛腹泻,重则侵袭脑组织,引起脑膜脑炎和肝脓肿, 有生命危险,尤其是现在的医疗条件,这种传染病的传播也很快,一旦染上治疗都很麻烦。 难怪区里如临大敌, 书记亲自打电话叫舒今越立马过去。 今越也不耽搁,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边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天这事刘书记让你去, 首先是阿米巴病,其次是因为这个病人身份有点特殊。” “怎么特殊, 要是不能说就算了, 当我没问。”她以为是像胡桂枝那样的不方便泄露身份的职位。 朱大强叹口气, “也不是什么保密的, 他是马主任的前夫。” 舒今越一顿,马主任?等等, 她前夫, 她什么时候离婚的?不过也不奇怪, 因为她知道马淑惠不是那种会把私事带到工作中来的人, 所以大家就算私底下怎么吃瓜也不好明目张胆吃到她头上, 而舒今越相对于区站的来说又是半个“外人”, 她不知道这种瓜也在情理之中。 打个比方,她知道老朱家里收藏着一堆好酒好烟,知道刘进步家不缺吃的,可她能跟区里的同事八卦吗? 朱大强骑上车,“走, 我送你过去,边走边说。”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她在三个月前离婚了,那段时间正好是借调你过去协助处理那个血吸虫病人的时候,所以她对你……嗯,也不止是对你,她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何止是没个好脸色,活脱脱像全世界欠了她几百万似的,所以舒今越谁的八卦都听了点,唯独没听见她的,原来是大家也不敢私底下议论啊。 不过,离婚又不是什么天塌了的事,离就离呗,以今越的眼光看,马淑惠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啊,就离个婚不至于前夫生了这么严重的传染病就不管了吧? 不说他死不死的,要是不规范化治疗,导致疾病蔓延,更多的人被传染这个病,她的位子都要不保,这是她职责内的工作。 可以说,一旦生了传染病,他们就不再是前夫前妻的关系,而是医生与病人。 “嗐,当时离婚闹得挺难看,她爱人,哦,前爱人啊,啧啧……” 朱大强平时奉行中庸之道,轻易不得罪人,能让他都“啧啧啧”的,马主任的前夫怕真不是个东西。 “何止不是个东西,他们这离婚都闹好几年了,是马主任一直不愿离,她平时为人严厉较真,但其实也是个母亲,为了闺女一直忍着,谁知道那个老马会那么离谱。” 马淑惠的前夫也姓马,在某个军工大厂当领导,是校园恋情走进婚姻殿堂的典型。可惜随着两口子都成了各自单位的实权领导,工作繁忙,加上性格都比较强势,夫妻感情逐渐出现问题,马前夫早就以感情不和提出离婚,甚至都分居三四年了,但马淑惠为了孩子一直没答应。 分居的家,不回家的爸,怨妇的妈,以及破碎的她,今越想说,这叫啥“为了孩子”啊,孩子要是能选择,还不愿选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家庭呢。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干脆脆离掉,孩子说不定还能更开心一些。” 朱大强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们家情况特殊。” 舒今越没说话,她想象不出来还能有多特殊,能特殊到宁愿分居守活寡也不离婚。 “你不知道,他们女儿是个脑瘫儿,当年马淑惠怀她的时候受了点刺激,羊水早破,疼了三天两夜才生下来,孩子缺氧太严重,就……” 舒今越沉默,那马淑惠是真不容易啊。 “马淑惠不离婚,也是想着老马单位待遇好,孩子做检查和康复能报销大半,她一个人的工资哪里够哟?”要是离了,老马有了另外的孩子,那这份待遇她闺女也就没了。 “老马很不待见这孩子,还有吧……啧啧。” “主任你倒是快说啊,别只顾着啧啧啧。” 朱大强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观察附近有没有熟人,确保不会被人听去,他才小声说:“我听说啊,就是听说,这老马很不是个东西,和马淑惠分居的第二年,就在外头有了姘头,还生下一个儿子,健康的。” 一边是脑瘫的女儿,一边是健康的儿子,就是没有前面这几年的感情不和,他更是巴不得赶紧离婚,一天也不能拖,舍不得让小娇妻和私生子受委屈啊。 舒今越暗骂一声,狗东西。 “但这事真假我不知道,咱们系统内也没人知道,我是因为我家那口子的单位跟老马他们厂是兄弟单位,见过几面,饭桌上听他们厂的人提过几句。” “这不,马淑惠可能也是听说这事,气不过今年终于同意离婚了,但老马这东西居然又开始狮子大开口,房子他要了,说是要留给儿子,倒把马淑惠和女儿搞得净身出户。” 马淑惠是个工作狂,生活也很简单,要么上班要么回家陪孩子,而她的工资收入全部用来请保姆、作家用和给女儿做康复买药,压根存不下钱,倒是马前夫一分钱不往家里花,到底挣了多少攒下多少只要他自己知道,结果离婚时候他不仅一分存款没给母女俩分,还把唯一一套房子给抢走了。 舒今越听得火起,她很少有听八卦听到动怒的程度,因为很少有人能震惊她在手机上饱经锤炼的三观,可马前夫做到了。 “幸好马淑惠娘家人还不错,不然她们母女俩就要流落街头了。” 今越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马主任平时凶成那样,恨不得路过的狗都要被她咬一口,怎么跟前夫掰头的时候就怂了,真是不中用。”白长那么个凶样。 但凡她拿出平时训人的三分之一的气势,也不能吃这么大亏啊,该争该要的都要为了闺女拿回来,说句难听的,万一她哪天人没了,她闺女在这世上就跟孤儿差不多了,娘家人能照顾几年?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子,总不能一直带着这么个累赘吧。 但凡给她留点东西,以后送敬老院或者请个信得过的保姆,或者再有钱点搞个信托基金啥的按月领生活费,也能给孩子留条活路。 “不是马淑惠不争取啊,是老马一家实在过分,你都不知道外头那小崽子一出生,公婆为了逼她离婚都干了啥事,去他们单位闹,给马淑惠贴大字报,胡乱造谣,还把照顾她女儿的保姆赶走,把孩子藏起来……”为了孩子的安全,马淑惠只得妥协。 舒今越更气了,“主任,这什么马前夫,我能不能不给他看?” 活该病死,不配吃中药的家伙。 朱大强顿了顿,无奈苦笑,“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人家是领导安排下来的任务,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服从安排。” 更别说医者的天职,在法律义务上来说,哪怕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医生也不能说不救。 今越顿时泄气。 “哎呀到了到了,你快进去吧,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打电话,记住别冲动。” 今越走进防疫站三层小楼,大家看见她,也没人笑着打招呼了,因为知道她今天来的目的,有几个年轻小姑娘还咬咬牙,“真是杀鸡用牛刀。” 让他们的“小神医”来给那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看病,真是浪费了。 舒今越猜,大家只知道马前夫逼离婚的事,却不知道他早在外头有私生子了吧?要是知道,估计都想冲上去打人。 来到书记办公室,书记倒是没提这些与工作无关的事,只是递过来一沓病历,“先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患者老马,男,43岁,腹痛腹泻两周,大便一天10次左右,排暗红色腥臭味粪便,一月前曾去过粤东省出差,接触过腹泻病人,食过生鱼。 从发病时间、大便次数和性状,以及接触史来看,确实是考虑阿米巴病的概率比较大,所有医学生都知道“暗红色腥臭味粪便”意味着什么,就跟烂苹果气味是酮症酸中毒一样,这属于肌肉记忆,条件反射。 “刚开始病人以为是吃坏肚子,没在意,自行服用过土霉素、黄连素和藿香正气水等药物,没缓解后才上区医院治疗。”刘书记指着治疗经过一栏,“结果区医院治了五天也没缓解,问起最近去过哪里,有没有接触过什么拉肚子的病人,这才说起出差的事,怀疑就是在省外出差期间因为食用生鱼或者与确诊病例接触,感染了阿米巴病。” 所以,这才转到防疫站来。 “马主任因为有点事可能忙不过来,就辛苦小舒和老赵他们一起,帮着给治疗治疗。” 今越只能装作不知道那些毁三观的八卦,点点头,然后去找另外两名同事。 大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毕竟人都分个亲疏远近,马淑惠凶是凶,但在工作上绝对是个好同事好领导,她认真负责,从不甩锅给下属,每一次突发情况只要她在书城,都是第一时间赶到,冲在第一线最前面,同事里有老人孩子的,怀孕的哺乳的,她都会安排到不那么危险的岗位上。这样的人无关性别,都能赢得所有同事的尊重。 马前夫家来闹的时候,大家都见识过那对公婆的无赖与恶毒,对他们养出的“好儿子”也没什么好感,所以谈论病情都懒得说他名字。 “他啊,在家自己吃过市面上常见的止泻药,没用,在区医院住院期间也进行过腹泻的规范化治疗,依然没用,既然现在怀疑是阿米巴病,那就双管齐下。” 一面取大便做检查,用来确诊,另一面则先进行诊断性治疗,毕竟拉了这么长时间,据区医院那边送过来的人说,都拉出痔疮来了。 一天十次,这就是铁人也受不了,更何况他还没有铁菊花。 大家都不厚道的笑起来,“这要是不逼着马主任离婚,俩人还住一起的话,他一开始拉肚子,马主任凭借自己的专业直觉就能引起重视,何至于受这么久的罪。” “就是,听说他才离婚半个月就结婚了,跟医院收费室一个寡妇,当初还是带孩子康复的时候交费认识的……”说话的人看看今越,人家毕竟是小姑娘,说这些好像有点不太妥当,就没往下说。 孩子母亲带着孩子艰难求医,孩子爸爸却跟医院收费室的寡妇眉来眼去,珠胎暗结,想想就恶心! 舒今越喜欢听八卦,但这种影响心情的,不听也罢。 要让她来负责治疗的话,她不出结果不给治,反正先等着化验结果出来,确诊是阿米巴病没跑了才用药,也就是在场的人都有责任心,不然先拖他几天再说。 “那小舒这里还需不需要给他开点中药?” 舒今越刚才给他把过脉,跟问诊得到的信息也分毫不差,连忙摇头,“先用上灭滴灵就行,一旦确诊效果来得也快。” 书记叫她来不是来主持大局,而是来做补充计划的,万一西药无效,才会让她试,她当然不愿这么早去露面。 因为灭滴灵还有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叫甲硝唑,就是专门治疗阿米巴和滴虫的,疗效确切且显著,临床首选。除非是诊断不对,或者情况特殊,不然不会无效,她来走这一趟单纯就是听安排。 领导看见她来过,她也进去病房把过脉,留下诊治痕迹就行了。 从区防疫站离开,时间还早,也不用回单位了,今越就去四处转转,主要是去废品回收站看看,自从在里头找到那本《妇人千金良方》之后,她去年还去过几次,今年比较忙就基本没去过了。 这不,王大姐看见她还愣了一下,“哎哟,这是小舒?” “是我,舒今越,王大姐最近还好吗?” “好好好,哎哟喂,我都差点不敢认了,你现在可真漂亮,打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我们几个还在说这谁家闺女真漂亮。” “王大姐也越来越漂亮了。”主打的就是一个互相吹捧,今越跟其他几人打招呼,以前她为了留城挣买工作的钱,每天晚上来帮忙做废品分类的工作,跟收购站的人都混了个脸熟。 “小舒这是留下了吧,在哪个单位?” “新桥街道防疫站。” “哎哟,不错呀,好单位。” “不像咱们,一辈子就跟垃圾打交道,臭烘烘的还没几个钱,你们坐办公室当医生的,可真舒服。” 今越心说这可真是谦虚了,她上辈子本来压根没注意到城里还有这样的单位,后来才知道这些在收购站的看着不起眼,但其实实惠很多,运气好甚至能收到些古玩字画啥的,这十年里要出手很难,但等以后随便一样就顶别人上班三年。 自从耗子洞里挖到东西后,今越就想起这些老熟人,或许他们手里也有点好东西,随便一卖就能跟孙老六一样翻身过好日子。 但她今天来,不是为了那些古玩字画,而是—— “医书?我们这两年挺忙的,也没注意,手里倒是没有,但可以帮你留意。”王大姐说。 今越也没觉得自己一年不来,忽然来一次就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好嘞,谢谢大姐,谢谢几位,到时候我一定好好感谢你们。” “客气啥,不就是顺手的事儿。” 今越离开收购站,走到家的时候,赵婉秋才刚买年货回来,“青青那边不用去说了,今年把她叫咱家来过吧,春联我让你爸给她写几对。” “我怕她不愿意来。” “没事,我下午就过去跟她说,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过什么节,她隔壁的徐家也挺冷清的吧,但好在人家还有徐厂长一家三口,青青一个人我看不下去。” 今越心里感动,老妈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你们这些当妈的,明明都有闺女了,怎么还要左一个右一个的认干闺女啊。” 李妈妈疼爱她,她妈疼爱青青。 赵婉秋懒得搭理她,“刚才在巷子口遇到牛大妈,把她狂的,不就是她家小芳谈上个车间主任嘛,那么大年纪,当她爸都快够了。” 自从被他们撅走后,牛大妈一鼓作气到处找人给她一双儿女介绍对象,牛大刚会打老婆,找城里姑娘很难,但牛小芳长得漂亮,嘴巴又甜,工作也体面,想要找好对象也不难,只要适当的降低其中某项条件就行,譬如年龄。 “我都听说了,那对象是什么药厂的车间主任,快四十了。” “那得结过婚了吧?” “谁说不是,孩子都有俩了,前老婆肺结核病死的。” 舒今越唏嘘,没放心上,毕竟她连牛小芳长什么样都没印象了。吃过饭后没睡午觉,她出门坐上去市中药厂的公交。 也是凑巧,康永新和胡荣胜都在办公室,俩人正低着头研究个啥,看见今越都很意外,“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我来看看您二位,顺带问问康阿姨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这几天天冷,中午都让保姆抱她出去晒太阳,也听你的少吃多餐,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肠梗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复发了。 今越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自己倒是不在乎,但眼前的他们,毕竟是男同志。 “说吧,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康永新洗洗手,把桌子上的东西往一边扒拉,露出一块桌面来,打算给她泡茶。 “康师傅别忙活了,我就是想来找您打听一下,知道咱们书城市,或者石兰省,有没有生产卫生巾的厂家。”她不打算说什么“卫生用品”,他们多少跟医学沾点边,没必要这么藏着掖着。 果然,两个小老头也很自然,“你问这个干啥?” “我寻思着,要是没有的话,咱们可以合作一下。” 康永新很感兴趣,他照顾了妹妹很多年,自然知道这个东西比月经带好用多了,但就是贵,他只在实在不方便的时候买过一点,“这东西很干净,也卫生,体验感也好。” “对,这东西能造福千千万万女同胞和需要长期卧床的男女病人,要是咱们能往这方面发展的话,说不定比制药还赚钱。” 不说这么多女性每个月都要使用,就是那些卧病在床的人,也是用卫生巾纸尿裤更方便、卫生一些,为什么不试试呢? 今越没特意关注过龙国最早的卫生巾厂家出现在什么时候,反正阿飘又不用这东西,但她现在需要,像胡奶奶康阿姨这样的病人需要啊。 “行,我去打听打听。” 胡荣胜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此时插嘴道,“我去造纸厂问问。” 一般这卫生用品,应该是专门生产卫生纸的厂比较有可能,正好他以前有认识的朋友就在造纸厂上班。 “好嘞,谢谢胡师傅。” “该是我谢你才对,谢谢你照顾大小姐这两年。”让我有机会代替翠果听到她的道歉。 他找了一辈子,除了想找到翠果,其实也想听见始作俑者的道歉,一句对不起,虽不能抹平翠果受的苦,也不能代替他半辈子的艰辛,但有个说法,心里总是好受些。 *** 1977年的春节,并没有多少过年气氛,虽然十月份粉碎了四个人的小团伙,社会面貌有了一定改观,但伟大领袖的离开,让人们沉痛不已。 舒今越为首的年轻人,哭了好几天,走在路上只要想起,眼泪还是会忍不住,更别说从旧社会走过来、被他带领着真正实现当家做主的中老年人们,那真是提起来就要哭一场的。 难受,发自内心的难受,所以春节也就过得马马虎虎。 舒家今年倒是格外的热闹,姚青青过来,加上大哥大嫂带着萌萌芽芽,以及刘家姥爷也来了,老老小小十一口人,屋子都坐不下了,最后是去耗子洞那间房里吃的饭。 徐端盘的炕很结实,又足够大和宽敞,烧得暖暖的,十几个人坐上面也足够,这一年除夕夜没吃饺子,而是赵婉秋带着两个儿媳三个(干)闺女一起做的,足足六个荤菜两个素菜,还有一个酸辣汤一个凉菜,加上瓜子花生水果盘,直接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跟其他人家不一样,哪怕是最穷的时候,舒家从来没有女人和小孩不能上桌的习俗,所有人围坐一起,今越抱着萌萌,青青抱着芽芽,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 两个小丫头长得白白嫩嫩,也出牙了,穿着红衣服,没几根毛的头上被今越勉强扎了根红头绳,小嘴巴这个尝尝,那个舔舔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姥爷心更大,直接用筷子从自己酒盅里蘸了一下,想要喂给她们。 舒文晏连忙“哎哟”一声,“爸可别,她们不能喝酒的!” 被女婿当着这么多人说,刘姥爷面上有点下不来台,还是舒老师瞪了儿子一眼,“哪里就这么娇气,你们我不也是这么养大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给足亲家公面子就行,老两口连忙将孩子接过去,顺带就躲过了刘姥爷的筷子。 刘慧芳笑眯眯的看着,她觉得公婆说得有道理,今越也说了小孩不能沾酒,这筷子头上的也是酒精啊,万一把孩子吃坏了咋办?更别说老人的筷子放孩子嘴里也不卫生,只是平时在家她不敢说。 刘姥爷脾气好,但也有点自尊心太强,尤其是老了退休之后,疑神疑鬼,觉得女婿对他有意见,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吃白饭,总是不停的给自己找事做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可带孩子这事,本来两代人就有不同的看法,老人觉得能做的,舒文晏觉得不行,平时偶尔也会拌两句嘴,但关起门来没人在,跟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不一样。 刘慧芳在桌子底下狠狠地给丈夫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得他筷子都握不住。 他在机关里这么长时间,在人情世故上进步很大,当即咧着嘴站起来,双手举杯,“爸,刚才是我说话急了,我没别的意思,您老别往心里去。” 刘姥爷有了台阶,也就高高兴兴喝了杯酒。 舒文晏敬过老丈人,又来敬舒老师和赵婉秋,不过是把赵婉秋放在前面:“赵阿姨,我虽然没叫您一声妈,但您在我心里就跟我妈一样,以前是我不懂事,对不住了,我自罚三杯。” 他一仰头,一二三,嘿,今越心说大哥这不会是借机多喝点吧,这可是西凤酒,二哥在鬼市上蹲了半个月才淘到两瓶,结果他一个人敬来敬去的就喝了这么多! 果然,舒文明已经在咂嘴了。 众人又是大笑,一派和乐。 吃过饭,大家长们开始发红包,包括青青在内所有儿女都得了一个小红包,意思意思一下,而萌萌芽芽得到的当然是最大啦。 今越扁着嘴,羡慕极了,“爸妈今年可是第一次给咱们所有人都发红包,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发了呢。” 以前极少数,偶尔一两年也会发,但只给她和舒文韵两个女孩子,每人六分钱,算是有个好兆头就行。 给多了吧,上面两个儿子有意见,直接不给吧,又觉得闺女们挺可怜的。多子女组合家庭,想要一碗水端平,也挺难的。 “是啊,萌萌芽芽真有福气,过的第一个年就收到大红包,将来一定要好好孝顺爷爷奶奶和姥爷哟。”刘慧芳接嘴说,一下子气氛又热烈起来。 这一辈里,她俩现在可是独苗,独得全家宠爱,不是这个抱就是那个逗的,多少人家的孙女都没这待遇。 晚上,青青和今越躺一个被窝里,抱住今越,头在她胸前蹭啊蹭的,像那只叫豆包的小哈巴狗,“好今越,我今天真开心,我爸妈走后第一次过年这么开心,我哥在的时候要么他在部队,要么回来也是相顾无言,这个年真开心。” 舒今越心里软得不像话,这是她少女时代的好朋友,也将是她一辈子的好朋友,“那以后每一年都来吧,你看我妈他们那么喜欢你,我都吃醋了。” 她发现,母亲对青青比对舒文韵还好,当然主要也是舒文韵这两年真的很奇怪,不爱说话。 对好朋友当然要说真话,分享自己的快乐,“我要跟你说个事。” “嗯你说吧,我听着。” “我谈对象了,跟……” “徐二哥是吧?早知道了,你以为我傻啊,徐二哥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唯独对你不一样,恨不得把你当小孩宠着,有牛奶也只给你喝,哼,见色忘义的家伙!” 舒今越准备坦白的话憋回肚子里,敢情全世界都知道他俩谈恋爱,只有她还在煞有介事的做狗屁的保密工作? 啊啊啊!!徐端这家伙他肯定知道,为什么都不提醒她?她要跟他绝交,分手,先分两天吧。 “话说徐二哥真的很好,不知道徐伯伯和伯母怎么会对他这么严厉,我爸妈以前一直说,我哥要是能有徐二哥一半懂事和聪明,他们就要烧高香了。” 今越心说:因为他的出生就是一场灾难,冲击到了那段为人艳羡的婚姻。 *** 过完春节收假第一天,今越收到一个噩耗,胡奶奶去世了。 过年期间她每天都给胡奶奶送饭,一天天的看着是越来越不成的,她也有心理准备,可当自己上着班的时候,听见牛主任他们一群人往槐树胡同去,她还是难过得趴在桌上哭了一场。 胡奶奶说了,让他们家的人不要去送她,不要露面,他们的善意她活着的时候感受到就行了,现在露面,控制不好情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从胡奶奶身上得了多少好处……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嫉妒心。 本来很多人就不信胡奶奶居然身无分文,都觉得她肯定是有老底儿的,可给她办后事的人要是找不到老底儿,对舒家来说就是大麻烦。 事实是,今越除了得到胡奶奶那本书,确实没得到一分钱或者一件金银珠宝首饰。 明知道她这样的安排是为舒家好,可今越还是忍不住,擦擦眼泪躲在众人身后去看了一眼,送她最后一程。 从此以后,世上没有胡家大小姐了,没有胡佩仪了。 因为她是孤寡老人,又主动把房子捐给街道办,她的后事由牛主任亲自带人办,还请了一位很高寿的老人帮她洗澡换衣服,今越帮不上什么忙,心里也难过,就悄悄回单位去了。 “胡奶奶真是高寿啊,这样的岁数要是有儿女,都应该五代同堂了吧。”刘进步感慨。 “可惜啊,遇人不淑,不过那白眼狼一家子也算断子绝孙了,听说前几天胡癞子劳改的时候想逃跑,翻越围墙的时候摔下来,摔了个半死。” 即使不摔这一跤,他本来也没老婆无儿女,等他出狱都快五十岁了,怎么可能还有儿女? “这就是报应。” “要是当初他爷爷不这么欺负人,不背着胡奶奶在外面……胡老爷子也不会被气死。” “可惜的是,坏人世世代代传了三代,胡家却就此断了根。”朱大强是很传统的思想,说起这个很有感慨。 今越有句没句的听着,一个劲掉眼泪,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自己的重生,胡奶奶会怎么走完这一生,胡荣胜有没有跟她和解,胡家的医术有没有传承下去……或许,早在三年前,胡癞子就把她欺负死了吧。 “老马这家伙,真应该让他听听胡癞子一家的结局,让他知道做坏事是要有报应的。”老朱说了两句,忽然又叹气,“不过现在他的报应也来了。” “怎么说?” 今越也擦干眼泪看过去。 “年前不是给他按照阿米巴病治疗了嘛,化验结果出来确实也是阿米巴病,但他似乎对药物不太敏感,用了甲硝唑后,大便次数倒是少了,暗红色腥臭便也没了,但还是拉。” 今越一愣,甲硝唑是最对症的,后世几十年临床医学发展证明已经找不出来比这个更对症的药物了,怎么会这样? “现在一天几次,什么性状?” “听说还是一天三四次,少倒是明显少了很多,大便性状也变成浅黄色,但就是没办法恢复正常。” 舒今越觉得奇怪,按理来说诊断明确、用药也对、用药剂量和疗程也足够,怎么会好不完全呢? 虽然对这人挺鄙视的,但她更好奇这个涉及到自己专业盲区的问题,“下午我去区里一趟吧,看看是啥情况。” 她自己一个人坐公共汽车过去的,到站里一问,另外两名负责治疗的管床医生都说老马在病房里,让她自己去看。 这家伙因为住了挺长时间还没好全乎,对他们态度可差了,要不是刘书记亲自安排的任务,他们真想直接赶人,让他爱上哪儿上哪儿。 “别怪我们没给你打预防针啊小舒,这家伙现在把气都撒咱们身上了。”同事指指马淑惠的办公室,早上马主任来查房,看见他,俩人吵了几句。 马前夫就以为,他的病一直好不全乎是因为马淑惠授意,让大家拖着他。 “马主任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再说这段时间马主任都没来过单位,更没过问他的病,他这是准备找个背锅的人呢。” 要是别人一听这话或许就不进去了,但今越实在是太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好了,“没事,我进去看看。” 进去之前她先看了一下病人情况,跟老朱说的差不多,甲硝唑的用法用量和时间都是对的,但从第四天开始,他的阿米巴样大便没了,变成淡黄色的水样便,略有臭味,但不浓。 再看体温、心率都正常,饮食胃口稍差,睡眠不太好,跟长时间拉肚子也有关系,并不一定是病态。 这里的病房都是单人间,因为是专门为传染病准备的,“马同志你好,我是负责给你做中医药治疗的舒医生。” 那天给他把脉的时候,他都没拿正眼看过她,自然也忘了这回事:“什么中医,谁找的中医,是马淑惠那个毒妇吧?” 马前夫在床上暴跳,“你让她有种就来我跟前,这么藏头露尾有啥意思,不就是不愿离婚吗,离都离了,她还想报复我,她好狠毒的心!” 那天他戴着口罩,不愿摘下,舒今越以为是个啥样的男人呢,原来就是一张猴脸,一双猴眼,俗称尖嘴猴腮……可他身形偏偏又不是瘦猴,而是胖乎乎的,仿佛脸和身体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人。 再细看他脸色,有点红,估计是气的,但不难看出,底色偏白,露在外面的手指也比较白。 这样的外貌要不是当着点领导,也没女人愿意为他生孩子,还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今越一边感慨权利真是个好东西,一边掏出工作证,“这是我的工作证,如果对我的出现有疑虑,可以去找刘书记要文件。” 她是按照文件要求来的,今越懒得跟他多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微微用点力,他压根挣脱不开——沉弦脉。 马前夫挣了几下挣脱不开,于是又开始骂马淑惠出气,什么她恶毒,她见不得他好,见不得他有儿子,什么他儿子以后要怎么出息怎么孝顺他,“你就守着那小傻子过一辈子……啊痛!”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手麻,来人啊快来人啊,杀人啦!” 今越趁着他鬼哭狼嚎的工夫,迅速观察他的舌苔——白而厚腻。 “姓马的,你别诬赖人,舒医生是按照文件规定来给你做治疗,你别不识好人心。”马淑惠实在听不下去,来到门口,冷冷地说。 “狗屁中医,她这么年轻,懂什么中医,肯定就是你故意安排来坑害我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不得好……哎呀疼疼疼!” 他指着舒今越,疼得汗都下来了,“你对我做做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肚子这么疼……唔唔……” 忽然,只见他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就往厕所跑,也不管门口还有一圈“恶毒前妻”的同事们看着,他就在厕所里电闪雷鸣翻江倒海起来。 大家听着那声音,一个个嘴角抽搐,这都不是拉稀,是飙稀了吧…… 舒今越听着他的窜稀声,刚才她只是轻轻刺激了一下他的某个穴位,他就窜成这样,这可不是阿米巴病的缘故哦。 联系他的面色、舌苔和脉象,今越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了。 今越正在想,要怎么给他讲明白,忽然只听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间冲上来。 防疫站工作人员正在阻拦,“同志这里是我们的病房,闲杂人等不能进来。” “我是病人家属,我是他老婆,为什么不让我进,让开!” “我们是他爹娘,凭啥不准探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我们看自己儿子!” “我们的病房比较特殊,禁止家属探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代为转达……”话未说完,那群人已经推搡开,直奔病房门口而来。 今越来不及看清,只见一个老太婆抬起手,当即就想给马淑惠一个耳光。 幸好马淑惠也不是吃素的,一个闪身躲开,厌恶的看着这一家子。 老太婆没打到人,还“哎哟”一下闪了老腰,手指颤抖,“你个毒妇,我儿子都不要你和那个小傻子了,你还有脸来!” “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想故意害死我儿子,你个毒妇,结婚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害得我老马家断子绝孙,还要养着那小傻子拖累我全家,你怎么不去死!” “我们要出院,我儿子必须马上出院!” “对,我要出院,我自己会去看中医,我不住马淑惠这里!” 整个走廊上都是一家子的吵闹声,防疫站所有人全都看向马淑惠,等着她示下。 马淑惠一张脸又白又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不是身上穿着白大褂,她真的会上去跟老太婆一家拼命。 舒今越一把拉住她,轻轻捏捏她手背,“主任,既然病人和家属强烈要求出院,那就让他们出吧。” 转过头对着老太婆说:“出院可以,这么多人看着,你们需要给我们写份证明,说明不是我们建议你们出院,而是你们病人和家属主动要求出院,不然不能走哦。” “写就写,咱们走!” 马前夫立马拉过两张信签纸,刷刷刷的写下三行字。 以防万一,舒今越要求他照抄誊写一份,“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小舒,他的阿米巴病还没好,不符合出院标准。”马淑惠再恨,却也是一个专业人士。 今越笑了。 “放心吧,今天他走出这个门,不出半个月,还会回来求咱们。” 第70章 070 “你不行吧” 马家人利落的收拾东西走人, 走到马淑惠身边还故意说:“哎呀,有些人呀,自己生不出儿子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不我儿子换个人,立马就生出儿子来了?” 小娇妻拥进男人怀里,“儿子说想爸爸啦,咱们快回去吧。” “对, 奶奶的大胖孙子哟,可想死奶奶啦!” “走吧走吧, 咱们今天就带儿子上国营饭店吃顿好的, 不像那些命贱福薄的丫头片子。” 一家人开开心心扔下保证书,走了。 马淑惠对这一家子的恶毒语言早已经免疫了, 她只是叹口气, 看着今越, 很诚恳地说:“谢谢你, 小舒,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解围才让他们出院, 但他的阿米巴病确实还没好, 要是出现问题咱们得负责任。” “已经治好了呀, 主任您不用担心。” 今越抽出刚刚自己从化验室取来的报告, 马前夫的粪便里已经检测不出阿米巴原虫了, 血液里的抗体也转阴了, 体温也维持正常至少五天了,这怎么不算治愈呢? 大家一看报告,还真是——符合临床治愈标准。 “可他的腹痛腹泻还没完全解除。” 舒今越笑起来,“那就更不关咱们的事了,咱们是防疫站, 只接收传染病患者,他现在的腹痛腹泻又不是传染病,不归咱们管,刚才他也在单子上写了,我们已经告知他们尽快去别的医院就诊,去不去是他们的事,反正责任自负。” 马淑惠一怔,“你的意思是,他现在的腹痛腹泻跟一开始的腹痛腹泻不一样了?” “对。”今越记得很清楚,自己在第一天给他把的脉跟今天的完全不一样,而大便次数、性状、伴随症状也完全不一样,这明明就是两个病。 反正他入院的诉求是治疗阿米巴病,他们也是专门治疗传染病的,也确实帮他治到达到临床出院标准,他们也尽到了告知义务,是病人和家属自己不愿配合,一意孤行,“保证书上可是他们家所有人都签过字,按过手印的。” 马淑惠听得似懂非懂,“不是阿米巴病,那他现在腹痛腹泻是什么病?” “对呀,小舒快跟咱们说说,他这新毛病是啥?” 今越却笑起来,“不是新毛病,如果我号脉没号错的话,是老毛病才对。至于到底是什么病,各位同仁,请允许我小小的卖个关子,等他们回头求咱们的时候,看看诚意再说。” 大家先是一愣,后又笑起来,“你个小鬼头。” 大家跟马淑惠做了这么久的同事,别的不说,她的专业和负责是毋庸置疑的,这样的人好歹也是个区级单位二把手,却被那一家子指着鼻子辱骂,千声万声“毒妇”,连她生的小孩都不能幸免……这口气,说真的,马淑惠能咽下去,大家伙都咽不下去。 所以,今越的行为,大家一致赞成,“行,要咱们怎么做,你直接安排。” “不用怎么做,平时大家上班该怎样就怎样,如果有人来这里问到我的名字,你们也不必隐瞒或者夸大,照实说便是。” 她大概能猜到马家人接下来的动作,自己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马淑惠看着少女闪闪发光的眼睛,心说自己以前还是心眼小了,年轻人自信一点,大胆一点,不比她这样的故步自封好吗? 即使她在夸夸其谈,她为自己仗义执言,也值得她感激。 “小舒,谢谢你。”为她自己,也为女儿。 她知道,今越的怒气就是从老太婆骂孩子是个“小傻子”的时候升腾起来的。 这是她给与女儿的善意。 今越怔了怔,“哎呀马主任,我真不习惯您这样跟我说话,我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一脸冷漠桀骜不驯的你。” 众人大笑,马淑惠无奈,“你这真是,给你点颜色你就要开染坊。” 今越的“光荣战绩”第二天就传回新桥街道,刘进步简直拍案叫绝,“哎呀今越,你可真是个侠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不过,你说的他们会回头找你,是真的吗?” 今越点头,不仅要让他回头找,还要让他全家哭着喊着求她救命! “你就这么肯定?”刘进步摸着下巴上浅浅的胡茬,“先给我透露透露呗,他这到底是咋回事?” 今越笑笑,避而不谈,“你说咱们马主任自身条件也不差,咋就看上这么个男人?” “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以前老马也不是这么招人恨的,他年轻时候长得细皮嫩肉一表人才,上学时很多女同学喜欢,上班后连厂长侄女都看上他了……嗯,那时候他还是个正常人,跟马主任感情也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或许连他们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 今越有点奇怪:“你确定他年轻时候很白?” “确定,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很白,不过那时候已经中年发福了,用你的词儿说,那叫啥颜值,对,颜值已经不足年轻时候的三分之一了。不过吧,白又有什么用呢,吹一下风就要感冒的人,没点男子汉气概,也就你们年轻小姑娘喜欢。” 皮肤白,怕风,容易感冒,这么看来,今越的判断愈发没错。 “那他现在结婚那女人的情况,你们知道吗?”今越这话主要是问一直没说话的朱大强。 刘进步果然摇头,看向朱大强。 “咳……” “主任,您就说吧,您看咱们马主任都被欺负成啥样了,真当咱们防疫站的人是死的啊?”今越喝口水,想着那些恶毒的诅咒,心里就咽不下那口气,“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张口闭口小傻子,你们听着能好受?” 朱大强被这一激,只得说起马家小娇妻的事。 小娇妻是一个俏寡妇,男人死了好几年了,一直不乏追求者,跟马前夫勾搭上是马家小姑娘康复期间,但那时候因为他的工作岗位多的是人盯着,不敢明目张胆的同居,只是背着马淑惠约会,两年后小娇妻生下马家唯一一个男丁,马家公婆一看这可是带把儿的,不能让他们家孙子流落在外成为不明不白的私生子,这才逼着马前夫赶紧离婚,给小娇妻一个名分。 过程也就这样,没什么新鲜的,今越在手机上看过比这劲爆得多得多的。 中午回家,居然连李玉兰也听说这事,“今越你真这么确定他会回头找你?” “玉兰姐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嘿嘿,我去上厕所的时候遇到你们办公室的刘进步,他那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说这个了,诶你听说没,牛大妈家闺女牛小芳要结婚了。” 舒今越最近几天一直听见这个名字,天地良心,她连牛小芳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好吗?跟这些人的接触都能追溯到上辈子去了,她重生回来忙着搞事业谈恋爱,哪有时间来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听说那对象家有两个孩子,大的今年都准备下乡了,好在她爸给办了招工留城,但也没把牛小芳小几岁,这年纪的继子,多难管教啊,也不知道她图啥。” 李玉兰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婚姻,“我算运气好,我家老尚甩手掌柜,啥都让我做主,麦克和吉米也懂事,我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她……唉!” 相亲之前今越就劝过她,她没当真,也确实喜欢尚光明,现在真结婚了,她算是体会到啥叫后妈难当了。连尚光明这样的条件都后妈难当,其他男人更不用说,这难度简直不敢想象。 “牛大妈也是,也不劝劝闺女,年轻女孩天真是正常的,她一过来人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艰辛,不过是想占人便宜,吃现成的罢了。” 今越点头,赞同,俩人进了16号院,各回各家。 赵婉秋今天又蒸了白馒头,“哟,咱家今天是啥好日子,又有白馒头吃。” “能是啥好日子,不就想着你们几个年轻的在外头上班辛苦,给你们补补。”但也仅限于吃白面而已,想吃肉是没有的,年过完大家都秉承着“肚子里还有油水”的原则,坚决不再吃肉。 舒今越想念前年老妈做的红烧肥肠了,“妈,改天你去问问小李哥老丈人,再买点下水行不?” “想吃啥下水?” “肥肠、猪肚或者猪肝子也行。”她看过有的美食博主会做卤猪肝,她在书城这么多年也就偶尔吃过两三顿爆炒猪肝,卤的还没试过。 赵婉秋记下,等舒文明小两口到家就开饭,吃完饭她还得去金鱼胡同帮今越打扫一下那两栋房子,虽说不住人,但勤打扫不容易坏。 她实在想不通闺女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买房子,在她看来孙家那三间都是多余的,就现在人人都有住处就行了。 买房这件事,今越也没特意跟家里人说,只告诉她,而文明也不是碎嘴子,所以目前只有他们仨知道今越拥有那么多房子。 “今越跟我来一下。”吃过饭,舒文明把今越叫到自己屋里,“给你看个东西。” 他掏出钥匙,小心翼翼从柜子里捧出一个银灰色的铁盒子—— “收音机?” “对,还带播和录的,咱们再也不用去鸡米花家挤着看电视了。”自从买了电视机,鸡米花家晚上就是大院孩子和年轻人的集中地,整个大院的人一吃饱,有事没事就往人家里跑。 尤其徐文丽这好奇心旺盛的,一天不去看看就心痒痒。 舒今越由衷夸赞,“二哥你真厉害,这段时间忙得不见人影就是为这事吧?” “对,尚书明那边介绍的路子。”他得意的捋了捋头发,“去年他们厂不是搬过来咱们书城了嘛,顺带带来一些样品电器,每种有三十台,有些用不上的,或者偶尔坏一个小零部件的,他们日方已经做了报废处理,他帮我申请出来,几乎是白菜价给了我。” 今越想起那些在各大家具卖场买样品(展品)的,其实东西不错,质量没问题,只是展示出来时间太久了,原包装也丢了,就会便宜处理,其实并不影响使用……关键舒文明这招,还合理合法。 “我把东西拿去临市卖掉,赚了点钱。” “只是赚了点?我不信。” 舒文明摸摸鼻子,嘿嘿笑,那肯定不可能啊,他没日没夜的跑,连班都隔三差五的请假,差点把工作弄黄了,要是才赚一点点,那不是亏死? “嘿嘿,反正你哥我现在手里有钱了。” “二哥你这脑子转挺快啊,知道要去邻市处理,这也就是现在出行不方便,要是方便些你还不得跑更远?” “那当然,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 趁他高兴,今越狗腿的夸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哥你现在到底有多钱,给我透个底儿呗。” 舒文明眼珠子一转,“不多,也就刚够买你金鱼胡同一套房子吧。” 舒今越张大嘴巴,这还不多?! 说实话,她能买得起那里的房子,单纯是因为众人配合,引着贪心的小林入套,不然按照目前的工资水平她一辈子也攒不下两千块,而她二哥居然短短几个月就赚了这么多?! 就这份存款,他那菜店临时工还有啥好干的,干脆辞了吧。 “你不懂,工作还是要有一份,不然你说我一街溜子万一哪天搬回来一台电视机,万一哪天给你二嫂买点好东西,大院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能解释过去?” 邻居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既怕你吃苦,又怕你开路虎。 今越一想也对,“那你这么多钱,打算买房不?” “买,只是暂时没合适的,先看着呗,金鱼胡同的房子可遇不可求。” 要是二哥也买了金鱼胡同,那又能做邻居了,多好呀!舒今越高兴得跳起来,亲眼见证一个废物老哥变成商业奇才,这不就是养成的快乐? “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帮山口幸子治好病,尚书明也不会留下,更不会给我这样的便利。”他知道自己沾了谁的光。 “知道就好,给我买点好吃的来,我要跟二嫂的一模一样,你不许搞区别对待,顶多我的少点,二嫂可以多点。” 舒文明讪笑,“妹子咋能跟媳妇儿一样,你有点边界感行不行?” “行,那我不要吃的了,你现在路子广,帮我打听个人呗。” “谁?” “金红艳。” “这谁啊,没听过。” 今越心说,这是马前夫后面娶的小娇妻,你要是听过才奇怪,“也别太出头,就在暗处打听一下,她这人作风怎么样,有没有来往比较密的人。” *** 而另一边,马家最近可不安宁,刚出院那天是开心了一下,可刚到家没多久,喝了口大胖儿子递来的水,居然是凉的,这么冷的天喝下去透心凉! 马前夫看着大胖儿子期待的眼神,硬着头皮全喝光,刚想夸几句懂事,肚子就“咕噜咕噜”叫起来,紧接着翻江倒海的疼,他连忙捂着肚子往厕所跑。 好在现在的拉肚子就是一阵阵的,过了那阵就好了,他就记着出院前看到的报告单,他的传染病是好全乎了的。他想,拉肚子只是暂时的,身体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不是? 第二天,他又吃了大胖儿子吃不完的雪糕、喝不完的汽水,反正他儿子吃过的哪怕带着口水也是甜的……接下来就是肚子痛、拉肚子,循环上演,足足演了五六次才好。 马家老头老太看着心疼啊,就说去帮忙给他找个中医看看,反正他们确实打算要找中医调理的,他们还等着儿媳赶紧趁着儿子年轻,再给生几个大胖小子呢。 舒今越不用打听也知道,他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倒是老朱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听说看了好些中医,一会儿一个说法,把他儿子的毛病越吃越严重,现在打算去请省里的齐老中医,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请得动。” 齐老中医目前已经退休了,只给领导看病,一般人请不动。 今越有点好奇,“哪个齐老中医?” “你一搞中医的,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咱们书城市以前有一位名医叫齐焕新,你听说过没?” 舒今越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是已故的齐焕新老先生家后人啊。” 齐焕新她上辈子远在阳城都知道,这是一位专门治疗疑难杂症的老专家,鬼子占领石兰省那几年,还经常让他去司令部帮忙看病,对他颇为礼遇,几乎全省各个地区都有他的病患群体分布。 而他的后人,怎么说也是五六十岁了,叫老中医确实没问题。 “这位齐老中医不像他父亲亲民,他架子大着呢,平时经常出入市委省委大院,咱们普通群众可接触不着。马家人这人还没请上呢,就先把牛吹出去了。” 舒今越心头一动,她想起个人,前年去给胡桂枝看病的时候,有一位老中医好像就姓齐……如果是他,那就更有意思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今越有个特点,很喜欢观察同行的用药思路,只是这两年很少遇到同行,但当时给胡桂枝看漏汗证的时候,她发现齐老中医对经方不太熟,思路还跟不上她这年轻人,言谈间也不喜欢引经据典,据此推断他的中医四大经典功力应该不是很好。 那么,他应该想不到自己想的那个点。 “放心吧,他们要请就请呗,齐老中医也不一定就治得好马前夫真正的病。” 朱大强更是好奇,“他真正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您就容我卖几天关子吧,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对了,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对象来接你下班?”刘进步八卦的凑过来,要说这街道办大院里最关心今越“个人问题”的非他和乔大姐莫属。 “出差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今越有点想他,体会到书里说的思念了,不过她现在工作忙,每天都很充实,回家就有吃有喝,吃完聊聊天看看书,也就睡觉前思绪放空的时候会想到一下下。 “你倒是还小,但你对象年纪不小了吧,考虑啥时候结婚?” 乔大姐在外面听见,也猫进来,“是啊今越,你们结婚可要提前说啊。” 舒今越笑笑,在这年头处对象超过几个月基本就要结婚了,像她和徐端都快一年了,还停留在偶尔牵牵小手亲亲嘴的阶段,反正他没催,她家里也没催。 “可怜的徐科长哟。”刘进步同情徐端三秒钟,转而又做起今越的“娘家人”,“咱们女同志不着急,多观察观察,都说日久见人心,有些性格上的问题需要长久相处才能发现,是吧?” “想当初马淑惠跟她前夫感情多好啊,好得咱们系统内的女同志都羡慕坏了,结果现在呢?”整一个恶毒前夫。 今越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但徐端他性格很好的,也很会照顾人。”加上人又帅,又有钱,简直没有缺点,跟马前夫不一样。 几人正给她出主意,教她怎么“拿捏”男友的时候,门卫大爷又来了,“小舒医生,给你的东西。” 他吭哧吭哧搬进来,累得直甩手,“我刚遇到邮政所的小苏,他说要去柳叶胡同给你送东西,我说你现在就在单位,直接送进来算了,省得他跑一趟。” 今越赶紧去帮忙,结果自己还拿不动,太沉了,是一个很大的包裹。 这年头可没什么发达的快递业,能舍得花邮费邮的东西都是非常重要非常必要才行,而今越没想到谁会给自己邮寄东西。 乔大姐眼尖,一下看见单子,“哟,是你对象,从海城寄来的,他在海城出差吧?” 今越心里有点点淡淡的甜味,抿着嘴拆开箱子,里头果然是一些海城的特产,什么千层酥饼、五香豆,还有两只真空包装的卤鸡,今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但她知道应该是他们应酬的时候他吃到了,觉得好吃就给她专门买了寄回来。 这些东西,不仅要花很多钱,还要花很多心思,才能把整个箱子置办得满满登登,一点空隙也不留。 乔大姐都酸了,“这可真是别人的对象啊……” “不行,我不能看,我眼睛红。” “我看了想跟我家那口子离婚,他出那么多次差就没一次想起给我们娘几个买点东西的。” …… 女同志们酸溜溜,男同志们灰溜溜。 今越翘起嘴角,将点心和五香豆打开,一人分了一点,也不多,就是图个见者有份。 大家得了东西,都夸徐端贴心,夸今越会做人,以后要真成了一家人小日子肯定越过越好云云。 今越高兴倒是高兴了,可门卫大爷把包裹截留下来,这么重一箱,她怎么搬回家?李玉兰今天刚好请假,说是李家村一位堂姐结婚,她要回去帮忙。 正发愁,看见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率先跟她打招呼:“舒医……今越?” 孙大龙还有点不习惯改口,“你这箱子是打算搬回家吗?” 今越连忙点头,他扛起就走。 “你来街道办是办事的吧?要不你先忙你的事去,我等一会儿没关系。” “没什么,就是妞妞奶奶让我来问问给我安排工作的事。”他有点不好意思,“这一天天的尽在家闲着也不是办法。” 其实他这是谦虚了,今越可没见他闲过,不是打扫卫生就是带孩子,偶尔有人找他做木匠活,他都从早做到晚,白天在院子里就着自然光线,晚上回屋里点着灯做,不管谁交的活计都能提前完成。 但终究不是固定工作,收入时有时无的,她一个大男人闲着脸上无光,钱大妈就让他来找街道办要工作。 可现在要工作的人多的是,到了下半年知青大批量回城的时候,工作更是难找。 他也知道来找居委会是没作用的,只是丈母娘安排,不好不从,这就转一圈回去有个交代就行了。 舒今越完全能理解这种热锅上的蚂蚁状态,她当年想留城就是这么四处乱撞的,她忽然想起个事,“你除了会做家具这些,会在木头上雕花吗?就是那种镂空的花纹能做吗?” 她不知道这属不属于木工的本职工作。 “我们村厂有个老师傅有一手漂亮的雕花手艺,大家嫌这手艺没用,都不愿学,我被分配到他跟前当徒弟,看我想学,就把所有会的都教给我了。”古时候很多家具上面都有雕花图案,但那几年讲究破四旧,这种家具大家都不喜欢,老师傅的手艺也就被冷落了。 今越眼睛一亮,“果真?” “真的,我不骗你,我师父说了,这叫木雕,是木工里面的精细分工,他老人家教过我浮雕和镂空雕,你不信的话我回去拿成品给你看。” 果真,把东西送到舒家,他立马跑回家拿来一个小孩巴掌大的长方形小木牌,木牌四角圆钝光滑,正面是浮雕的“平安”两个字,背面是一枝挂着三颗柿子的柿子树。 “我给妞妞雕的,寓意平平安安,事事如意,你将就着看看,别笑话我就行。” 今越接过来仔细抚摸,字和柿子树高凸出来,非常立体,非常逼真,连柿子叶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今越大为震撼,她只知道他是木工,却不知道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手艺,“你还会雕哪些图案?” “牡丹、兰花、狮子狗、小猫、蝙蝠……嗯,家具上常见的动植物都会。” 今越大喜,“太好了!” “好啥呀,又有啥事儿了?”赵婉秋端着菜碗进屋,“大龙坐下,跟我们吃呗。” 孙大龙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谢谢舒大妈。” “这小伙子,也忒实在。” 吃过午饭,今越没睡午觉,又去了中药厂一趟,找康永新,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康师傅上次不是说小林对你们厂的药材质量大加赞赏,想要从你们厂里买点名贵药材吗?” “对啊,说是这样说,但厂里领导层没达成统一意见,李厂长想就按原价卖给他,但苏副厂长建议涨价卖,但现在全国的药材都一个价,涨价说不过去。” “所以咱们可以增加产品附加值,给药材披上一件‘外衣’。” 市中药厂目前的优势药材主要就是野山参、天麻、三七和藏红花,偶尔会有一点虫草,这些东西无论放哪个时代都是名贵药材,但现在的国营厂都太朴实了,朴实无华到那么好的药材就随便用一张油纸包着,能搭你个纸盒子都算精包装! 但在高度发达、一贯讲究精致的日国人眼里,这样的包装太过简陋,连带着对产品的感观也不好,让明珠蒙尘。 “名贵药材,咱们就给它穿一件华丽的外衣,你看这个。”今越拿出事事平安木牌,“要是咱们出口给他的名贵药材全都用一个这样漂亮的木匣子装起来,这包装是不是立马就高端大气上档次了?更何况这种独属于龙国文化的浮雕木刻艺术,本身就是一张漂亮的名片。” 康永新对木牌又看又摸,简直爱不释手,“漂亮,真漂亮,你说得对,这样的话咱们就是翻三倍的卖给他,他也得受着。” 这样,即使涨价,也师出有名,这可是弘扬龙国传统文化,不仅是做生意那么简单了。 他立马拿着木牌去找苏副厂长提这事,今越在他办公室等了大概半小时,他还把苏副厂长给带回来了。 “好久不见,舒医生。” 今越看见他那张笑脸就想起那张支票,继而想起小林那张便秘的脸,“看来我的建议,苏副厂长是采纳了?” 俩人对视一眼,在坑小林这件事上,他们不谋而合。 而今越顺势就把孙大龙介绍过来,说明他的情况,苏副厂长当场让他雕了个小玩意儿出来,确认他确实有手艺在身,立马拍板让他明天就来上班。 正式工,直接把他的人事关系从新桥街道办转到中药厂来,第一个月工资就拿三十七块,比钱春花还高! 孙大龙这诚实孩子,回去就把事情跟丈母娘说了,钱大妈高兴得“哎哟哎哟”的,想找谁倾诉一下她的喜悦,又不敢说出口,一来是她内向习惯了,无论好事话事都自己吞,二来也怕大院里有人从中使坏,毕竟档案还没转,工作还没真正的落实到女婿身上。 她不敢往外说,也不知道该做点啥,还是钱春花下班回来知道后,当即掏钱买了二斤鸡蛋一斤红糖上舒家,感谢今越。 她当然知道鸡蛋和红糖是自家妞妞都吃不上的好东西,但这个机会是舒今越替孙大龙争取来的,要不是她多嘴问那一句,大龙天天在家就是雕出花来也没用。 舒家人看在眼里,都说春花会做人,当然鸡蛋他们没要,让拎回去给妞妞蒸着吃,他们推不过只收了红糖。 舒文明咂嘴,酸不拉几的说:“你哥我还是个临时工呢,你就先帮人把正式工落实了。” “你要有人大龙那手艺才行。”舒老师白他一眼,他也很是欣赏这种年轻一代手艺人,“大龙这小伙子,来上门是来对了。” 今越悄悄给二哥使个眼色,俩人来到耗子洞那屋,“怎么样?” “这个孙红艳,说出来吓死你。” “啥情况?” 舒文明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有问题?” 今越摇头,“说实话不知道,但马前夫的脉象我觉得不太对,看来是查出问题来了?” “何止是问题。” 原来,孙红艳今年才三十岁不到,跟马淑惠比起来是年轻得多,也水嫩得多,加上嘴甜,在她们那一带很受欢迎,前夫死后她的追求者就没断过,而马前夫不过是其中之一。 给马前夫生了儿子后,她在外头依然跟人藕断丝连,而来往最多的就是她前夫的某位同事,据说前夫哥还活着的时候,俩人关系就很好,同事哥经常上家里吃饭喝酒,喝到大半夜不回家。 “我没亲眼捉奸,但我跟踪过他俩,说话的神情和动作看着就不是普通朋友。” 舒今越心说,都能让外人看出“不一般”了,那实际内里肯定早就不一般了,马前夫知道不? *** 又过了几天,舒今越刚到单位没多久,区里一名同事骑着车来报信了:“马前夫找到咱们防疫站来了!” 终于,马前夫在找了很多中医,最后还花大代价请到齐老中医,依然没能治好他的腹痛腹泻之后,终于想起了出院前提醒他们那个年轻小医生。 “他们没脸来找马主任,而是直接去找刘书记,书记被磨得没办法,告诉他们你的情况,搞不好一会儿就要杀到你们站里来喽!” “今越呐,你料的一点不差,说最多半个月就会回头找你,这不到今天刚好两个星期。” “还早了一天。”刘进步幽幽的补充。 众人大笑。 果然,半小时后,同事还没走呢,门卫就带着四五个人过来:“今越,这一家子说是来找你看病。” 半个月不见,马前夫的脸更白了,人看着倒是没瘦,也没怎样,但今越知道,这种腹痛腹泻的特点就是慢性的,不会立马让人拉脱水拉虚弱,但持续时间会很长,搞不好是一辈子。 “舒医生,快给我看看病吧!”马前夫苍白着嘴唇说。 今越上下打量他,“你的病不是已经好了才出院的吗?” “不是那个病,是拉肚子的病。” “对啊,阿米巴病就是拉肚子的病,你们拿着化验单出院的,已经转阴了。” “不是,是另外一个拉肚子……”街道办大院里面有一阵穿堂风,他好巧不巧站在风口上,被这么一吹,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只见他整个人脸色一变,捂着肚子问厕所在哪里。 这个时候跑公共厕所肯定是来不及了,要是憋不住拉裤兜里,那整个街道办都得臭晕,刘进步不情不愿指指拐角处的小房子,“上完要洗手,洗手之后用水冲一下。” 这是为了方便大家上班盖的小厕所,男女各一个坑位,要是不冲的话,那味儿大家都别想上班了。 那人捂着屁股夹着腿,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跑过去。 众人:“……”憋笑很难的。 在安静的空气中,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格外的……嗯,明显,乔大姐刚好从楼上下来,皱着眉头,“这谁啊,咋这么臭?” 众人:“……” 不过,这厕所上的也很快,大概三分钟,马前夫就出来了,刘进步离老远大喊冲厕所,马家老太婆生怕累到她儿子,立马“心肝肉”的叫着上去帮他冲了。 大家无不感慨这“伟大”的母爱,难怪马前夫像个中年巨婴呢。 等味儿散得差不多了,今越才把门窗关上,坐回自己位置上。 “舒医生,我这肚子实在拉得受不了了,快给我看看吧。” “这有啥受不了的,一天没超过五次吧,以前阿米巴病的时候都是十次以上,那会儿受得了,现在咋就受不了了。”不是她没同情心,而是这种连自己亲闺女都不要不养的人就不配她同情。 “那不一样啊,以前拉就拉吧,不会这么难受。” 怎么个难受法呢,就是不分时间地点,只要吹了一阵冷风或者吃到一口凉的东西,肚子立马就疼起来,然后菊花一紧,浑身汗毛竖起来,要是不在几秒钟之内找到厕所的话,整个人会难受到恶心打摆子,进而…… “舒医生,这可让我怎么工作啊。”就在昨天,正开着会呢,他犯了一个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错。 昨晚儿子回到家把自己关房间里哭了一场,四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二百斤的胖子,老太婆算是知道厉害了,虽然心里不爽今越这种态度,但为了儿子还是得忍着,“舒医生,你就帮我儿子看看吧,一旦看好,我们不会亏待你。” 刘进步翻个白眼,当谁稀罕。 今越坐直身子,“看看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对我说实话。” “我说,我说,我保证从自己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行,那你告诉我,除了腹泻腹痛,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马前夫摇头,“没了,就这个。” 舒今越冷笑,“我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街道办几十号人将今越的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立马大声道:“我说这个同志你咋还不肯说实话呢?” “在舒医生面前,别想说谎。” “再不说实话就去找别人看吧,当医生遇到你这样的可真倒霉,求是你自己求着来的,结果来了又不说实话,这不为难人嘛?” …… 老太婆在一旁看得着急,但她不舍得对儿子发火,都怪舒今越非要逼她儿子:“我说你这个小女同志,你一个劲说我儿子没说实话,你不是会把脉吗,有本事你自己给他把出来啊,你把出来我算你厉害!” 今越笑了笑,“真的要我当众把脉吗?” “你把,把出来算你厉害,把不出来我今天就撕烂你的嘴!” 哪有求人看病还这个态度?街道办的同事们都炸了,齐声大喊:“给他把,给他把!” 马前夫看了这么多老医生都没人完全了解他的情况,所以,给这个年轻小医生看一下,也没什么的,对吧? ……于是,他做出一个后悔终生的决定,他伸出了手。 今越三根手指搭上去,两只手同时进行,三分钟后,淡淡地说:“你不行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071 奇怪的隐疾&你就这么确定孩子…… 此话一出, 满座皆惊,然而,是那种安静到极致的惊。 所有人, 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马前夫看,慢慢的,慢慢的,大家的视线开始下移…… 马前夫条件反射, 夹紧双腿,额头上流下两滴冷汗, “你胡说啥, 我哪里不行了?” “性能力不行。” 你看,好死不死的, 他还要问哪里不行, 不问的话或许还能糊弄过去, 可他问了啊!作为一名负责任的医生, 舒今越当然要做到有问必答。 这不,这五个字从舒今越嘴里冒出来, 周围依然一片安静, 可怕的安静……不过, 三秒钟后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噗嗤”一声, 周围顿时传来各种各样的笑声, 无论男女都在笑。 “哎哟喂, 笑死我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就别装模作样了吧,还问哪里不行。” “这要是不问,还能留点面子。” 还是那句话, 不是大家没同情心,而是乔大姐已经把他的“光荣事迹”散布得人尽皆知,就连刘干事那样的真小人都看不过眼,自己的女儿都不养的人,能是什么猪狗东西? 而这人,他现在还不行。 大家当然得尽情的嘲笑喽! “你你你胡说啥,你满嘴喷粪,我要告你,我要举报你,你胡乱编排,你侮辱人格!”老太婆忍不住了,跳起来就要上去掐今越。 这么多人哪里允许她动手,有几位大姐死死的按住她,“要动手是吧,正好咱们新桥街道的武装专干还没下班呢。” 现在的武装专干可是有枪的。 老太婆愣住,这才不敢乱动,但她坚信儿子是被冤枉的,“你胡说,我儿子好得很,你放屁!” 舒今越看向马前夫,“要不你来告诉她,你到底行不行?” 马前夫的脸都黑了,“妈……”求你闭嘴吧。 他想起前妻马淑惠说过的话,他爸妈管他太多了,他在他爸妈面前永远像个没主见的小孩,她很累。这次看病也跟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他不来找这个姓舒的年轻中医,他妈偏要叫他来,来了还硬要逼着人家给他把脉,还得是当众把,这一下就把出问题来了吧,丢死人了都! 但再恨,那是内部矛盾,男人尊严还是得维护,“随着年纪渐长,是没年轻时候状态好,这大家都懂的,就像一台机器,运作久了,是会有偶尔卡壳的时候,或者发动不起来,或者中途提前关机,对吧?” 在场的男同志不少,大家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总不能四十岁了还跟二十出头一样厉害吧?那就不是人了。 于是,大家看今越的目光,就变成了看家里不懂事的小孩,心说再厉害的医术,没经历过的事情还是不懂,终究是年轻了。 今越却笑起来,“我没说你机器发动不起来,也没说你提前关机。” “那对啊,没这俩情况,我就不是不行了吧。”马前夫挺起胸膛,义正词严,他觉得他又行了。 “我说的是钻头不行。” 众人的眼光再次下移,马前夫再一次夹紧双腿,这下不止冒冷汗,他嘴唇哆嗦,声音都结巴了:“你你你胡说。”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强撑着,这是明显的强词夺理。 “什么钻头不行,你这小姑娘你结婚没,你懂个屁啊你!”老太婆又来火上浇油了。 很好,舒今越又笑了。 马前夫只觉背后一凉,他终于知道害怕一个人的笑是什么概念了,要是以前有人说他有一天会害怕一个小姑娘的笑容,他肯定会骂人,可现在,他真的怕了。 舒今越一笑,就要爆猛料。 “你有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毛病,你的归头是冷的。” 大家一愣,这……是什么毛病,那个地方会冷吗,那里要么是没感觉,有用的时候都是热乎乎的,就像一台摩擦生热的机器,烫人得很,怎么会是冷的呢? 而这一次,马前夫没有否认—— 他被舒今越的话震惊到了,因为他确实有这个毛病,而这个毛病偏偏还是没办法跟人形容清楚的。 是的,他那个地方无论用还是不用的时候,都是冷的,从小就是,不过他一直不知道,前妻马淑惠没经历过其他男人,以为就该这样。 直到遇到孙红艳,熟了之后,对方跟他说他那个地方是冷的,好像不太对劲,她说她前夫就是热的。 那时候他还挺生气,但后来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生病了,他就觉得真的不太好,连体验感也不行了,他才想起来,年轻时候大家讨论这个事,都说很爽,说□□,可他真的没这么强烈的感觉。 他也一直给自己洗脑就是这样的,男人与男人的差别也很大,就像有的人能长一米八,有的人一米五都困难,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他很正常,他一点问题没有……洗脑洗得多了,去看医生的时候也就忘了提了。 而他不提,就没医生能看出来这个问题……舒今越是第一个。 她一个没结过婚的小姑娘,怎么会懂这个? “得了吧,舒医生可是医生,人家跟着老中医学过多年,最擅长的就是疑难杂症,她不知道谁知道?”乔大姐倒不一定真是护着今越,帮她解围,她就是单纯想看热闹,想数落几句:“你说你这人,让你说实话你不说,非要今越当众把脉,这把出问题了吧,你又没面子。” 老太婆就是再护犊子,也不敢嘴硬了,她怕她再硬,今越一笑,又爆猛料。 “没事没事,只要发现了,那就好好治疗呗,要相信咱们舒医生的专业能力,她一定会尽力的,对吧舒医生?”努力和稀泥给马家人挽尊的居然是刘书记,他亲自送马家人过来了,而大家忙着看热闹都没发现。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人群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十几个防疫站的同事,为首的居然是马淑惠……啊这……马前夫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的心态怎么说呢,他现在是不喜欢马淑惠了,但俩人毕竟是少年夫妻,读书时代也曾有过真感情,被她发现不行,比被孙红艳说“你没我前夫厉害”还让人难堪。 他一张脸又红又白又黑,仿佛打翻的调色盘,哦不不,今越心说,调色盘还没打翻呢——因为还没绿。 “好了,现在开始,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吗?” 她明明笑得是那么甜,可马前夫却打了个冷颤,“好,我说,你帮我看看吧。” 他想,既然是最丢脸的事都让人知道了,那也无所谓了。 毕竟,昨晚觉得一辈子最丢脸的事是在会议室当着十几号人的面拉裤子里,谁能想到今天最丢脸的事是让前妻以及前妻的同事们知道他不行呢?而现在,他再也没有能失去的了。 “你这个拉肚子的毛病其实是老毛病了,已经有很多年了,对吗?” “没有吧,我记得就是从这次生病之后才出现的。” 今越摇头,“你仔细回想一下,以前是不是经常大便不成型,次数不多,每天两次左右,便质稀溏,颜色偏白,但你没上心,以为就是吃坏点东西。” 这么一说,马前夫跟着点头,确实是这样,但因为次数不多,也没哪里不舒服,他就没往心里去,毕竟这大便稀溏在他意识里就不算病,更不可能去看医生。 “而你是不是容易劳累,总是感觉疲乏,饭后容易犯困?” “对,是这样!” 今越笑起来,她又笑了,“你的根本问题是脾虚,而不是肾虚。” 马前夫不懂什么脾什么肾的,他只记得自己看过这么多大夫,都是说他肾虚,就连前几天的齐老中医也这么说。 “你以前应该因为男性问题看过不少中医吧?” 犹豫一下,他硬着头皮说:“是。” 虽然他嘴硬,他给自己洗脑自己很正常,但孙红艳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马淑惠,孙红艳经验丰富啊,有对比就有差距,演技再好也总有憋不住的时候,把不满意不小心表现在脸上,他心头一紧—— 为了留住小娇妻,为了讨好她,他必须吃药,必须给自己调理好。 而舒今越没说的是,他面色白、怕风、吃凉的吹冷风就拉肚子,加上一个“不行”,看中医的话十个有九个半都会把他当成肾虚,而一旦诊断为肾虚,用的就是补肾壮阳的药物。 一个脾胃素来虚弱的人,长时间吃一大堆火热的补药进去,不仅没把火气壮起来,反倒把脾胃给吃坏了,再好的东西吃进去运化不了,也会变成垃圾,堵塞体内。 就像踩踏事故发生的时候,后面的人不知道前方已经堵住走不动了,还源源不断的往前走,挤到极限,就会有一拨人被踩踏。 而越是堵塞,越是运行不好,血和阳气越是去不到钻头的位置,它能热起来才怪! 同时,因为长时间的堵塞瘀滞,他的舌苔变得又厚又腻又黄,这次住院之后天天睡在床上,活动量减少,脾胃的堵塞更明显,所以阿米巴病治好了反倒变成了真正的拉肚子。 而他这次四处看中医,看的是拉肚子的毛病,大家看见的是他现在的黄腻苔,摸到的是沉弦脉,立马诊断为湿热阻滞中焦,却没看到他真正的病因病机,大量寒凉药物灌下去,只会让他拉得更厉害。 于是,他愈发不能吹冷风,不能吃冰棍,一吹一吃就要拉肚子。 “脾虚我经常听你念叨,也懂一点,但这个……男性的问题,不是都考虑肾虚吗,难道他那个隐疾,也是脾虚造成的?”刘书记好奇地问。 舒今越点头,还真是。 这也是连齐老中医那样的人也治不好的原因,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以为那方面的责任在肾,却忘了《黄帝内经》里的一句话——“阳明虚则宗筋纵”。 说的就是阳明经的虚弱会导致宗筋松弛,进而出现关节松弛、活动不利和阳.痿。 虽然他一直不承认自己阳.痿,并给自己洗脑那是中年人正常的状态,但今越认定了他就是,且他的归头冷感也是宗筋弱、气血不达的一种表现,甚至她还怀疑……嗯,再等等吧,不着急。 只要得到验证,她就能肯定自己的推测。 齐老中医正是因为中医经典功力不够深厚,所以没想起这句话,只简单的把他的问题归结为肾虚,不断地使用补肾壮阳的药,导致他的拉肚子越来越严重,而今越的治疗思路则是一百八十度转变——专门治脾。 “开个大黄附子汤吧,如果你愿意吃的话。” “大黄?你给我儿子开大黄?他现在找你看的是拉肚子不是便秘!你这庸医!”老太婆又不干了,指着今越一顿骂。 今越再好的脾气也被点燃,“不爱看就滚。” 场面一时尴尬下来,谁也没想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今越本来也不想骂人,但泥人也有三分泥性,这老太婆一会儿插几句嘴,一会儿骂骂咧咧的,谁受得了? 今越向马淑惠投去一记同情的眼神,真难为她能忍这个前婆婆这么多年,要是她的话三个月不到就得提桶跑路。 马淑惠的脸依然板着,但嘴角却微微上翘起来。 其他人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他们也有点忐忑,虽说今越骂得挺爽的,但用大黄给人治疗拉肚子,真的对吗?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大黄是泻药啊,吃大黄不是越吃越拉吗?这会不会是今越弄错了? 乔大姐有点紧张,拽了拽今越的袖子,“真的要用这个?” 今越点点头,“我的思路是,先用大黄附子汤涤荡肠胃,把积滞在内的垃圾横扫出来,再考虑归头冷的问题,治不治在你。” 反正她解释到位了,也把自己的思路说了,尽到了医者的告知义务,他们知情之后,怎么选择是他们的事。 大家见她要走,自动让开一条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的下班了。 “怎么,还不下班?”老朱喊了一声,大家方才如梦初醒,“走走走,咱这就走,回家吃饭去喽!” 街道办的人走了,防疫站的人走了,就剩姓马的一家子站在门口,不知道何去何从。 刘书记也懒得招呼他们,追上马淑惠几人的步伐,看着马淑惠欲言又止。 他耐不住马家人找人从中求情,将他们带到新桥街道站来,没想到却听到这么劲爆这么残忍的消息。 对马淑惠这个女同志来说,太残忍了,她平时雷厉风行,身先士卒,却哪里知道这么多年的不容易,生了个脑瘫闺女,被婆家上上下下看不起,要忍耐那么个难缠的婆婆,一言不发却又无限纵容儿子的公公,以及不行还死不承认的丈夫。 这要是一般女人都早离八百回了,她能忍这么多年,且从未在外提过一句他们的不是,没说过男人不行,这真的是道德感足够高的人了。 大家以前只是佩服她在工作上的态度和能力,但从今天开始,大家开始佩服她的人品与忍耐。 而舒今越却有点惋惜,她宁愿马淑惠不要这么能忍,或许就能早点跳出火坑了,要她遇到这种猪狗男人,还不得每天拿大喇叭去他们单位门口喊半小时,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不行,知道他狼心狗肺。 替他遮掩干啥?不配! “我看不是马淑惠替她前夫遮掩,怕是她自己也不太懂。”李玉兰小声说,“我结婚前啥也不懂,这合不合适,行不行,也是要对比的。” 对啊,要是马前夫从始至终就给她灌输“全世界男人都是这个时间和长度”“我这算男人里很厉害的”,那马淑惠说不定也被他洗脑了? 渣男PUA不就是这一套吗?那些犹如一张白纸的,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女孩,就是他们的目标,不断给她们灌输“我这样的很大很牛”,她们也无从验证,就信以为真了……直到换个人,她们才知道,什么样的才是正常的。 李玉兰想着想着,又觉得想不通:“可她是学医的啊,高低应该知道点。” 今越摇头:“也不一定,医学生也有自己的知识盲区。” “算了算了,遇到这人算她倒霉。”李玉兰笑着挽住今越的手,“好今越,反正你会替她报仇的对吧?” “怎么,连你也觉得我用大黄是在打击报复他?”舒今越无奈苦笑,她还没这么无聊,下泻药这种小儿科手段不至于。 因为她知道,马前夫的报应还在后头呢。 “不然你真是给他治病啊?我记得我们村的赤脚大夫,给我爸开大黄就是让他治疗便秘的,他没吃多少就拉了两天肚子,马前夫要是再吃,那还不得拉到虚脱?” 今越点头,又摇头,“对,是会拉肚子,但我又不是让他常吃,只是先让他把肚子拉空,然后再用别的药物打通他的钻头,懂了吧?” 李玉兰脸一红,“你就胡说吧。” “诶玉兰姐,不能这么害羞啊,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咱们是在讨论科学,讨论人体……哎呀!”徐端居然跟在她们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 “你这人怎么这样,走路没声音的吗?” 徐端笑笑,“我刚追上你们,正想打招呼。”意思是他什么都没听到。 今越可不信,他的耳力异于常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太晚了我就没过来找你。” 今越见他自行车兜里满满的,除了一些海城特产,还有两条鱼,两条三线肉,“你这是搞批发呢?” “正式拜访一下赵阿姨和舒老师。” 今越脸一红,知道他意思,其实以前他就提过要来,是她拦着不让,总觉得还不想让家长知道,可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要是再不让他来,似乎就对他不太公平,而父母那边说不定还会误会,以为是他不懂礼数,谈这么久了还迟迟不上家里来。 以前吃饺子吃馒头,那是以徐平弟弟的身份来的,今天是以她舒今越的对象。 李玉兰才不当电灯泡呢,早早的溜了。 俩人慢悠悠的推着车子走进柳叶胡同,看见他俩,大家都热情的打招呼,“哟,今越跟你对象一路回来呢?” 徐端在对今越以外的人都不怎么好说话,大家好奇归好奇,却不敢真像对柳叶胡同的其他姑爷一样问东问西,偶尔眼神与他撞上,还格外的拘谨。 但也有一道目光是例外,那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二十三四岁,长得很漂亮。今越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就是牛小芳啊,难怪说名字她没印象,总对不上号,因为她本名不叫这个! 她本名叫牛革命,听说是她爸喝醉酒的时候取的,革命是个好词,可偏偏和牛组合在一起,偏偏用在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身上…… 而说起牛革命,小今越可没少被她欺负,她因为家庭条件好,学习又好,就是小学生里那种典型的很受老师器重的孩子,在学校里做老师的眼睛耳朵,随时告小状,回来却是整个柳叶胡同当之无愧的大姐大。 舒今越从小就不喜欢她。巧了,牛革命哦不,牛小芳最不喜欢的,也是舒今越……和舒文韵。 舒文韵不必说,因为她长得太漂亮太出众了,那些调皮的男孩会给胡同里的女孩子们按漂亮程度排名,舒文韵永远是第一,牛小芳只能屈居第二。 舒今越,则是她那种自带的傻气和单纯就差在脸上写“我好欺负”四个大字,她欺负不了舒文韵,还欺负不了这个小草包? 哦对了,“小草包”这外号也是她先叫起来的。 本来舒今越都快忘记这些事了,现在一看见她那张脸,不愉快的记忆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今越下班了,这你对象?”牛小芳扭着腰过来,破天荒的主动跟今越打招呼,又把手伸出去,“你好,我叫牛小芳,跟今越一起长大的。” 徐端双手推着车子,并未跟她握手,只是礼貌的点点头。 舒今越一下子高兴起来。 “同志你哪个单位的?我听说是市物资局的,对吗?” 徐端点头,没主动说什么。 “你工作几年了,在什么科室?” 这些都是舒家人没往外说的,她也打听不到,心想遇到正主好啊,打听清楚好,山不转水转,这世上的事谁说得清呢? 然而,徐端却跟没听见似的,他低头问今越,“上次说要找的资料,我给你找到了,下午给你送过来?” 现在已经是1977年了,舒今越要考大学,她从重生回来后就在学习,但奈何天资太差,唯一的优势就是记忆力,对文科性质的科目有用,但对理科就不行,学了两年依然是个差生水平。 徐端知道后就一直给她找这方面的复习资料,物理、化学和生物是他的优势科目,他找到资料之后,自己看一遍,根据今越的学习进度,做一些批注和解释,再把资料给她。 “好呀。”说起这个,今越有点酸溜溜的,“人跟人的差距真大,我姐现在都学完三遍了,这几门理科科目她自己做卷子都能做到九十分以上了,我还连及格都难。” 刚重生的时候,她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除了数学物理生物和化学! “没事,各有所长,你记忆力好,不行就考文科,我看中医系每年都有几个文科的招生名额。” 中医学虽说是医学类的专业,但跟临床医学不一样,部分院校还是对文科生敞开大门的。 “我不敢冒这险,万一今年不招文科生呢。”舒今越沮丧地说。 “今越想考大学啊?不是吧?现在大学都停止招生了,你上哪儿考去?想走推荐就读啊,这可是很难的,你以前学习就不好,脑子也不……” 徐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牛小芳心里一突,明明是很简单不过的一眼,却让她牙齿发冷,她吓得连忙闭上嘴巴。 但那心里仍然是不屑一顾的,柳叶胡同的小草包会看病,那是得到乡下老中医的秘方,走了狗屎运,但想上大学?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她当年连高中都考不上! 舒今越不想多说,怕暴露自己知道高考即将恢复的消息,才不要便宜这种人呢。 回到家里,看见徐端拎着礼物,郑重其事的上门拜访,赵婉秋倒是挺高兴的,又是泡茶又是问他出差忙不忙累不累,倒是舒老师摆足了老丈人的款,显得很“高冷”。 可惜他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这高冷相挂在欲笑不能笑的脸上怎么看怎么别扭,今越憋笑,徐端似乎一点也没看出来,双手给他递烟,点火,主动挑起话题。 不得不说,只要想聊,徐端就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上下五千年,书法绘画,政治经济,文学艺术,他都能聊上两句。当然,他并无卖弄之嫌,都是舒老师想考教他 ,结果反被他把话给接住了! 舒老师从一开始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到逐渐满意,到最后爷俩都喝上了。 “别喝了吧,下午还要上班。”今越小声提醒。 他淡笑着看过来,“领导批准我休息一天,下午不用去单位。” 舒老师一听更满意,当即闹着让今越拿出过年时喝剩的西凤酒,“放心的喝,喝醉了让文明送你回去。” 这是把他当傻姑爷哄呢,只有二百五才会第一次正式上门就喝醉,还要大舅哥送回家! “诶对了,文明呢?怎么没见人?” 大家这才发现,舒文明还没回来。 “他这段时间忙啥,怎么吃饭也不见人?” 正开心干饭的徐文丽闻言一愣,两个腮帮子都被红烧肉给塞得圆鼓鼓的:“我……我不知道啊,别看我啊。” 赵婉秋好笑,“没事,他忙他的,你慢点吃,喜欢吃妈过两天再给你做。”今天吃的肉是徐端拎来的。 她是发现了,徐文丽就喜欢这种甜甜糯糯的东西,难怪越来越圆润,刚结婚的时候不到一百斤,现在已经直逼一百三了。 但她本来就是圆眼睛圆脸蛋,个子也高,看着一点也不显胖,反倒衬得人白里透红,光泽明亮,凹凸有致的,大院里谁不羡慕这小媳妇啊,一看就是家庭幸福,日子无忧的。都说舒老二以前看着不着调,现在娶了媳妇儿变化真大,又疼媳妇儿又能挣钱,毕竟徐文丽那么多新衣服新皮鞋和独此一份的零食,不仅舍得花,还说明有钱啊。 徐文丽性格好,很招人喜欢,她每叫一声“妈”,赵婉秋想投喂她的心就强一分,这家里能点菜的就只有今越和她了。 “谢谢妈,我明天买肉回来。” “不用明天,我今天就买了。”舒文明拎着一条二指宽的五花肉回来,见家里这么多人,还有点意外,“这就吃上了?” “快去洗手。” 舒文明却看了今越一眼,她立马把自己的碗筷拿到另一边,跟着舒文明出去,“咋样,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你绝对想不到的猛料。” 今越瞪大眼,等着他继续说,结果他又是换衣服又是洗手,还悠闲地吹起了口哨。 “什么猛料,你倒是快说啊!” “孙红艳昨晚没回家,据同事哥的邻居说,她昨晚十点多进了他的屋,一直到早上七点多才出来,这总不能是聊天聊了一晚上吧。” 舒今越没想到,孙红艳居然这么明目张胆,连邻居都知道! “她在医院值班室当收费员,看来没少借着上夜班的由头不回家啊。” “你说,下次她再夜不归宿的话,我要是把马前夫引到她和同事哥的炕边上,这得是一场多么精彩的大戏?” 到时候马前夫怕不是得气死! “你想多了,你以为马前夫真的不知道吗?恐怕他也是不得不纵容她。” “为啥,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这种绿帽子?你可别胡说,这马前夫在607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单位级别比书钢还高,这样的人最爱面子。” “那你说,要是他有更大的把柄被孙红艳抓住了呢,比如他不行?” 舒文明张了张嘴,他这两天在外头忙,还不知道上午在街道办大院发生的事。 “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他啧啧两声,“难怪她明目张胆不回家,姓马的也不敢放个屁,听说昨晚‘值班’没休息好,中午回家的时候打瞌睡,没看好孩子,她家大胖小子直接在水井岩上磕了一跤,把额头给磕出个大口子。” 今越没细问,这还用说吗,肯定是昨晚太累了呗。唉,老马啊老马,好好的原配夫妻不做,要去找小娇妻,找了你又有心无力,自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俩人走了两步,回到前院,“不过说来也怪,我打听同事哥的时候,他邻居还跟我抱怨,说这家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三天两头下馆子买熟食,他只是一名普通教师,工资也不高,即使不用养老婆养娃,但也耐不住他这么造啊。” 更何况还有各种时兴的好衣服和皮鞋,这些都是外面看得见的,内里看不见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说不定人家家底厚呢?” “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徐家?倒不如说他是第二个孙老六,在地下挖到什么传家宝。” “又或者是孙红艳补贴他的?看不出来,还是个小白脸啊。” 舒今越摇头,“你是没见过马家老婆婆的泼辣与无赖,孙红艳生活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攒下私房钱。”就是她吹枕头风,马前夫也没几个钱补贴她,别看一直出头的是婆婆,其实公公完美隐身了,他才是这家里真正管钱的人。 这一点,今越是从他的穿着打扮和气势上看出来的,老婆冲锋陷阵,儿子被养成巨婴,而他完美隐身,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这个家庭的“福报”。 舒文明听得连连咋舌,“狗屁倒灶。” 今越没再继续马家的事,而是说起同事哥来历不明的财产和长期高额消费,“我觉得这事有点可疑,二哥再去打听打听,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有很多钱。” 今越走了两步,刚走到中院,就被人叫住。 回头一看,居然是没怎么说过话的钱大妈,只见她拘谨的四处一看,见没人盯着,立马塞过来一个包袱,“给你。” 舒今越闻了闻,有股草药香气,“钱大妈太客气了,这是啥?” “我不知道你缺啥,这是给你二嫂用的桑寄生,听药材收购站的人说这是安胎的。” 舒今越:“???” 舒文明:嘴角抽搐。 敢情徐文丽这段时间长胖了,大家又以为她怀孕了啊! 这个大院里,肚子最受关注的就是她了呀!但凡是胃口好一点,那就是怀孕了,胃口差一点那就是害喜了,瘦了点那就是为了要孩子累的,胖了点那就是怀上了……而偏偏徐文丽的身材是那种胖瘦都很明显,一胖就胖小肚子的人。 钱大妈回屋,立马关上门,生怕今越又把东西塞回来,自从偷鸡蛋的事被钱春花发现后,她见到舒家人都是绕着走,被臊的。但今越居然不计前嫌的帮孙大龙找工作,一找就是个三十七块五的正式工,这份大恩,她能记到棺材里。 舒今越无奈,只能塞二哥怀里,“喏,给你们用的。” 舒文明哼一声,“谁稀罕。” “拿着吧,钱大妈每天为了找这点药材也不容易,早出晚归腰弓背驼的,妞妞都被晒成小黑炭了。” 以前孙大龙还能帮着带带,现在他去中药厂上班后,妞妞又开始跟着奶奶风餐露宿,早上还没睡醒就被从暖暖的被窝里挖出来,兜在身上,走很远很远的路到郊区,又是挖又是砍的,有时候还会遇见蛇啊老鼠啥的,一张小脸上都是草叶子划出来的痕迹,看着可怜极了。 差不多大的萌萌芽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姥爷带着这里玩那里玩的,偶尔来柳叶胡同这边也是众人抱来抱去,抱到现在还没学会翻身呢。 这一对比,舒文明心里也不好受,“钱大妈心眼小,要是咱们不收,她又三天睡不着了。” *** 第三天,被腹痛腹泻折腾得人仰马翻的老马一家又来了,这次马前夫是直接被担架抬着来的——肚子实在痛得厉害,他走不动路了。 身上裹着厚衣服,肚子上盖着一床毛巾被,他整个人的脸还是白,“舒医生,救救我,快,救救我。” 老太婆也不敢嘴硬了,丧着一张老脸喊:“舒医生,救救我儿子吧,他实在是太难受了,我宁愿替他来承受这份痛苦,让我病吧,我可以。” 闻讯而来的众人听不下去,“舒医生是给你儿子看病,不是给他做法,你说的什么胡话。” 老太婆咽了口唾沫,“我不是故意的,舒医生就救救我儿子吧,你有什么意见只管冲我来,我儿子他是无辜的啊。” 不是,这又是在放什么屁? 乔大姐和李玉兰双双大骂:“老太太你就是赖定舒医生了是吧,她啥都没说也没做,你这说得就像这病是舒医生让你儿子生的一样,他好不了都是舒医生害的是吧?” “要我说,你儿子会得病,完全就是你们当爹妈的惯出来的,对,老大叔,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你们。”谁都别想隐身。 马家人被骂得哑口无言,今越爽了,爽快的开出方子,让他们快去抓药,“这方子有点特殊,就是吃完之后会拉肚子,量多,很臭,但最多两天就能把肚子拉干净,到时候你们再来复诊,一定要来哦。” 马家人现在不敢再多问一个字,连忙去抓药。 “为什么一定要他们回来复诊?”乔大姐很是不解。 “因为只有复诊,我才知道药有没有对症,我估计的情况对不对。” 虽然大家还是不明白,但今越给足了悬疑感,大家也被吊起胃口,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那天有好戏看,铆足了劲要来看热闹——上次是被看出不行,这次又要看出点啥? 别说,现在大家都有点怕今越笑,她笑起来就要爆猛料。 果真,到了约定好的日子,今越刚到街道办大院就发现:咦,今天大家怎么老往她办公室前经过? 有的还探进个脑袋,“来没?” “没来。” 刘进步跟他们像打哑谜似的,也是摩拳擦掌,时不时去大门口看看,回来当耳报神。 “来了来了!” 大家轰隆隆的从四面八方涌到今越门口,亲眼看见两天前还需要担架抬着来的,就剩半条命的马前夫,居然是自己走着来的,虽然还是憔悴,但精气神已经有了明显改观。 “你这是好了?” “不拉了?” “不拉了,吃完药昨天就不拉了,能吃下饭了。”吃药前他的饭量还没一只小猫大,昨天却破天荒的吃了两碗大白米饭! “真是大黄一吃进去就拉肚子,把肚子拉空了?” “对。”老马喜形于色,“已经好全了。” 老太婆也是喜气洋洋的,到处跟人炫耀他儿子现在多好多好,顺带轻轻的提一句舒今越,然后重点是骂前儿媳—— “马淑惠这毒妇,这么多年她一学医的肯定知道我儿子的毛病,她就是故意不说,故意让我儿子的病越拖越严重,故意想要我儿子的命!” “幸好,我儿子福大命大,她就带着她那小傻子,一辈子活在阴沟里吧,从今以后啊,我儿子就是苦尽甘来,时来运转了啊。” 谁知今越却笑起来,“谁说他好全了?” 笑了笑了,舒医生她又笑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快快快! “啥意思,我儿子还有病?” “何止是有病,他的毛病一直就不是拉肚子,而是不育症。” 老太婆脸一白。“什么不育症?” “就是不会生孩子呗。” 老太婆双腿发颤,其实她这两年就怀疑过,因为他们一直催生,而新儿媳的肚子愣是一直没反应,而孙红艳的检查单他们看过,确实没问题,反倒是儿子一直不愿去检查…… 他们只能把压力给到新儿媳身上,反正儿子只要不检查,那就是没毛病。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没能得到两三个大胖孙子是遗憾,但有一个,好好培养,以后说不定比那些葫芦娃还出息。 马前夫也是心里一咯噔,但随即又松口气,幸好幸好,不育就不育吧,反正他已经有儿子传宗接代了,只要给老马家留下根就行了。 “我儿子已经有儿子了,就是不育也没关系。”老太婆梗着脖子说。 舒今越笑了,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屏住呼吸,然后就听见她淡淡的问了句:“你就这么确定,那孩子是你儿子的?” 第72章 072 现世报&马小梅&间谍 “你你你……啥意思?”这下, 一直隐身的马公公说话了,一开始跳得欢的马家母子俩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今越。 舒今越没说话, 乔大姐哼一声,“啥意思,这话你确定还要再听一遍?” “你放屁!我孙子怎么不可能是我儿子的,是不是马淑惠那个毒妇派你来的, 她让你挑拨离间,让你破坏我们家和谐的家庭关系, 她嫉妒心怎么这么强!” “我孙子好好的在医院住着院, 你们这么编排我孙子,马淑惠这贱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她怎么不去死, 怎么不跟那小傻子一起死?” “你在说我吗?”马淑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区防疫站的工作人员, 他们还真不是特意来看热闹的,单纯是因为今天外出办完事, 从这儿经过, 顺带来看看老朱他们三人。 谁知道就遇上这么劲爆的事! “我最后说一次, 既然已经离婚了, 你们也不愿在我女儿身上花一分钱, 那么你们的事也跟我没关系。” “诶等等, 啥叫不愿花一分钱,敢情他不仅逼着你净身出户,还不给孩子抚养费和医药费啊?”李玉兰从今越嘴里知道她的情况,那闺女是个脑瘫啊,要是不给点钱, 不说以后孩子咋办,就现在,她一个人的工资怎么抚养和治疗? “好啊,你们这一家子可真够意思的,陪着你辛辛苦苦走来的原配不要,就喜欢戴别人送的绿帽子,自己的亲闺女不养,就喜欢给人养儿子是吧?”李玉兰已经笃定那孩子不是马前夫亲生的,毕竟今越轻易不会说这种话,她一说,那绝对是有把握的。 “哟呵!” “这也太太太……”傻叉了吧。 “这就叫报应,自己老婆闺女不要,活该替别人养这么多年儿子。” 所有人已经笃定,那孩子不是他们家的,马前夫的脸,已经绿了,绿到旁边花坛里的小草都没那么绿。 老太婆还要叫骂,马前夫绿着脸,“妈,走。” “走啥走,她们挑拨我和大胖孙子的关系,我今儿就撕烂她们嘴!” “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败家娘们!”马公公夹着尾巴,跑得比谁都快。 众人看着他们落荒而逃,哪能就这么放过?那得去看看啊,反正现在下班了。 而马前夫这一走,也不是回家,而是去医院,他这两天病着,只知道儿子磕破头,在区医院住着,他原本没什么力气的双脚,此时像是装了动力十足的弹簧,跑得飞快,街道办几个小伙子都快追不上他了。 到了区医院,他直接冲到外科病房,问医生他儿子是什么血型。 医生见过他,“你是马大宝的爸爸吧,他当然是A型血,你不知道吗?” “什么?!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医生被他拉得差点摔了一跤,抽出一张验血单,指着大大的字母“A”,“你自己看,怎么可能弄错,昨天抽血的时候你也在的,你还怪我们护士把你儿子扎疼了呢。” “不可能,我和我爱人都是O型血,儿子怎么可能是A型血,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他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他知道这点常识啊。 两个O型血的父母只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 马前夫抓住护士,“你现在立马去帮我儿子再抽一次血,再验一次,立刻马上!” 护士被他这样子吓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助的看向医生。 医生点头同意,心说你非要说我们弄错了,那就当着你的面再抽一次,再验一次,让你心服口服。 当然,医生也知道两个O型血不可能生出一个A型血,一开始他不知道孩子父母的血型,毕竟住院的是孩子,查人家父母干啥,但现在——很明显哪里不对劲,隐隐有股瓜味,能现场吃个热乎的瓜,谁能拒绝得了呢? 验就验。 很快,在马大宝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血被抽走了,偏偏孙红艳不在病房里陪着,孩子想告状也找不到人告,平时最疼他的有求必应的爷爷奶奶,此时居然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宝贝金孙受委屈……熊孩子委屈得大哭大闹,病房都差点被他掀翻了。 走廊上的围观医护病患及家属们,被一路追来的年轻人们科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也不去食堂打饭了,等着看呗,听医生说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大家等啊等,等到腿都站酸了,当医生忐忑地把单子递给马前夫之后的三秒钟,病房里爆发一声怒吼,一声哀嚎,一声尖叫,有人叫医生,“快快快,抢救抢救,有人晕倒了。” “孩子奶奶这就被气晕啦?”在大家看来,好歹要等到儿媳妇回来,撕上一回才能晕啊。 结果有人说:“三个大人都倒了。” “只有孩子活蹦乱跳。” 是的,大病初愈的老马带着他年迈的父母直挺挺的倒在了他们精心爱护了四年的大胖孙(儿)子面前,医护人员好一通忙,扶这个,拉那个,谁也顾不上孩子。 于是,熊孩子趁着抢救的功夫,把爷爷奶奶爸爸身上的钱和票扒拉一空,屁颠屁颠找他妈去了。 消息传回街道办大院的时候,那叫一个沸腾,一个热闹,这马前夫真是闹出天大的笑话了,被当众指出不行也就罢了,还被人戴了这么多年绿帽子。 “亲生闺女不养,把人赶出门一分抚养费不给,金尊玉贵养大的儿子居然不是亲生的,这就叫现世报啊!” “活该!” 舒今越功成身退,上午太闹腾了,工作都没好好干,她还有两份报告没写呢,赶紧拿出来写上。 乔大姐和李玉兰手里暂时没事,就围在她身边,“今越你功德无量啊,不然真养大之后给了房子,娶了媳妇才知道不是亲生的,那哭都没地方哭,现在提前发现,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说是这么说,但谁会同情这样一家人? “得了吧,现在发现也没用,是他自己不会生,已经来不及了呀。” “不对,他要是不会生的话,那你们马主任那闺女……” 今越很肯定地说:“是亲生的,那时候他还年轻,尚且具备微弱的生育能力,后来是彻底没了。” 最简单的例子,钻头都是冷的,钻头里的小蝌蚪能有啥活力,有啥质量可言?甚至里面能有几颗小蝌蚪都不好说。 正常人可能几千万颗,他可能就几十颗,结果那里面还有大半都是死的废的跑不快的老弱病残,想让女人怀孕可太难了。 “今越你可真是牛了,居然通过把脉就知道他没有生育能力,牛啊。” 舒今越无奈,她还真没完全牛到这个程度,她只是综合各项分析得出的推断,而正好她的用药又证明她的推断是正确的,而马家的行动又证明了…… “要说孙红艳也是,既然要当人家婚姻的第三者,你就别搞这些事啊,现在好了吧,让人抓住把柄了吧,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就是不知道这孩子该咋办,对了你们知道孩子爸是谁吗?” 今越摇头,知道也不能说啊,乔大姐这张嘴可是不把门的。 回到家,舒文明难得居然就下班到家了,正没骨头似的躺炕上,“听说你们街道办出大事了?” “就那个马前夫,发现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还帮人养了几年大胖儿子。” “啥啥啥,已经查出来不是他的儿子了吗?”赵大妈的八卦更新速度显然慢了些,都怪住得远哪,要是就住街道办大院那里,她肯定不会这么落后。 “对,两个O型血生了个A型血的儿子。”今越嘲讽地说,心里替马淑惠的女儿不值,房子本该是她的,爱也该是她的。 “这啥啥啥血型,有啥讲究吗?” 今越于是给她们科普,两个O型血只可能生出O型血,不可能有其它血型,以及其它血型又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不可能生出什么样的,大家只觉得新奇极了,好奇之下,恨不得立马给自己和孩子也验验。 “行了行了,这也就是说说,咱们大院的孩子,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们爹娘是谁,还用验啊?”赵婉秋笑着打趣,大家都笑起来。 可不是嘛,尤其赵大妈家那几个孙子,简直就是他们爹娘的缩小版,走路上随便一问一个准。 大家又开始讨论起来,“那个熊孩子,是不是长得不太像马前夫啊?” 今越没印象,没再兴趣,回自己屋里看复习资料去了,每一页上都有徐端的注解,尤其有些复杂难记的公式,他还给编了顺口溜写在旁边,今越摸着那银钩铁画的字迹,心里甜甜的。 人家都这么帮她了,要是还学不好,那就真是智商问题了。 学吧,拼命学! 可惜舒文明是真不想给她好好学习,“哟,又吃学习的苦呐?” “我说舒今越,你念叨要考大学也念三年了,书也看三年了,英文字典也买了,现在学成啥样了?” 今越白他一眼,英文单词死记硬背的东西,她当然能学好,但口语还是不行,没有练习的机会,这就是典型的“死”英语。 她也想跟山口幸子学,毕竟她是她认识的唯二外国人,谁知道日国人的英语口语比她的还“死”,今越去复诊的时候,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总感觉说“哈喽”都有股八嘎味。 莫书逸倒是会说,但他在临床上太忙了,人家一个堂堂海归博士来跟自己说小儿科英语,她也不好意思浪费人家时间。 “你说咱们大院里,怎么就没有一个英语老师呢?有数学老师,有语文老师,就是没有教英语的。”她愿意花钱请来当家教。 “我倒是认识一个,你敢不敢学?” “谁?” “孙红艳那同事哥,他就在中学教英文。”不过现在的英文不受重视,他就跟后世的体育老师一样,经常“身体不舒服”“家里有事”,课都让给其他老师上了,学生们宁愿去参加生产劳动学工学农,也不要学英语。 今越正想调侃两句,忽然心头一动,“你说他教的是英语,他怎么会说英语?” 按照年龄推算,同事哥出生在解放前七八年,那个时候即使要学外语也该学苏语才对,怎么会学英语。 “哦,他有个养父是日国翻译,以前跟着日军来龙国工作,养过他几年,教过他英语,五十年代回国后就没联系过了。” 舒今越却眉头一皱,“真的没联系吗?” 舒文明也是一愣,忽然眼睛一亮,“对啊,没联系是他跟邻居说的,但真实情况到底什么样还真不好说,对了,你说他现在的消费水平,咱们不是一直觉得他的钱来路不正吗,会不会……” 他走了两步,“对了,上次你说老马在哪个单位上班来着,607厂是吧,那是军工厂!” 从懂事起就看过不少谍战电影的舒文明同志,脑海中的警铃忽然一下子响起来,“世界上不会真有这么巧的事吧,他正好被日国人养大,正好懂外语,又正好有个老相好嫁给军工厂的车间主任,你说那老马手里会不会正好有个什么重大项目?” 今越眼睛一亮,“你说这要真是间谍的话,咱俩是不是发了?” 舒文明给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舒今越你利欲熏心啊,现在还想着发财,这种事必须立刻马上报公安才对。” 也是,今越想到的是手机上看的“五十万”,“二哥快去快去,反正这种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要是查出来没什么,对他也没损失,但要是真……咱们可就是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诶文明吃饭了,你去哪儿?”徐文丽正叼着个红通通的番茄过来叫他们吃饭呢。 舒文明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回头用嘴把老婆咬过一口的番茄叼走,“不用等我。” 舒今越:“……”恶心,就你们浑身酸臭味是吧。 不过,她也很期待就是了,电视上演的抓间谍,她居然也能遇上一次,嘿,够她吹好几年了。 而舒文明这一去,直接就没回来,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走出公安局的大门,他看看刺眼的阳光,想起刚才好几位公安同志跟他握手,感谢他,鼓励他再接再厉,顿时觉得胸前的红领巾迎风飘扬。 晚上今越问,他想起公安同志的叮嘱,也只是说“他们会查,咱们别往外说,别打草惊蛇。”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都没上辖区派出所,而是直接去的市里的公安局,知道吧?” 今越笑笑,她当然知道,覃海洋还在里面当过两年法医助手呢。 “嘿,我肯定不会说啊,你就跟我透露一下呗,比如公安听了你的话啥表情,有没有说万一真是的话会给你啥奖励,不是的话又会怎样?” “没说。”难得舒文明居然这么把得住,别说今越,就是徐文丽问他中午不吃饭跑哪儿去了,他也不说实话。 今越就是再怎么抓心挠肝,日子还是要继续,工作还得照常,尤其是出了“把脉把出不行和不育症”之后,她的名声更是大得离谱,居然专门有人来找她看男性病和不孕不育…… 她真的不想搞专科啊,以后太局限了,她学的中医很杂,所以也只想看杂病,越杂越好。 可看着眼前相约着来看病的一对对的青年或者中年男女,舒今越觉得自己似乎开始剑走偏锋了? “哟,马主任大驾光临,有何指示?”老朱看见马淑惠来了,也不起来,就坐在凳子上。 当然,马淑惠也不在意这些小节,她看了今越一眼,她正给人号脉,号完开始说病情,好好一听,居然是在给一对中年夫妻讲什么排卵期,讲什么“安排”,一个未婚小姑娘讲得头头是道。 “她最近病人都这么多?” “多,以前比这还多,可惜某些人不给她开门诊,这不一天零零散散的,效率也就不高。” 老朱其实猜到了,舒今越开门诊的申请交上去这么长时间一直批不下来,其实就是马淑惠或者刘书记在压着,综合刘书记不爱多管闲事的特性,应该是马淑惠在“使坏”。 但他历来是这样的,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有气也只对马淑惠阴阳。 这不,马淑惠的脸色就有点讪讪的,“我也不是故意,咱们还是要按规矩办事。” “对,您最规矩了,规矩到宁愿把房子拱手让给别的女人和私生子,结果这私生子还不是你前夫的。” 马淑惠一张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笑起来,“你啊,知道的你是为今越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有仇。” 两个共事多年的同事,相视一笑,都有种拨开云雾见太阳的释然,“这样的人家和男人,离了也好,我们要是早知道他这么不靠谱,应该早点劝你离婚才对。” “对了,你闺女最近怎么样,要不带来给小舒看看?” 马淑惠点头,“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 她闺女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会说一些话,但不爱说,因为脑瘫导致面部神经异常,一说话整张脸都是歪曲的,被人笑话多了,她也不爱说了。最近更是头疼,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会用刀子划伤自己的手腕,年前几天居然割到了尺动脉,要不是她那天刚好提前回去,说不定就…… 后来,闺女住院,年都是在医院过的,这也是她请假,没去单位,不知道前夫得了阿米巴病来住院的事,还真不是她主动回避。 现在家里的刀子剪子,凡是尖锐的东西,都被她放柜子里,每天出门都要检查锁上没,虽然有保姆和娘家人照看,但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不眨眼的盯着。 朱大强叹气,难怪她最近这么憔悴。 “孩子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心理上的,从小他爸和爷爷奶奶就叫她小傻子,其实她压根不傻,智商没问题,三岁那年我只教了两天,她就能自己数到二百,五岁会背十几首古诗,要不是这个样子,早送幼儿园,现在也上高中了。” 智商正常的孩子被那样对待,活该当绿帽侠给人养儿子,朱大强呸了一口,“真他妈该。” 马淑惠不想听这些破事,她今天过来也不全是私事,只见她递过来一个文件袋,“市里批下来了,你们商量着看,是要重新用一间屋子,做个诊室还是怎么说,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朱大强接过来一看,各级部门居然真的同意今越开门诊了!就在街道办大院里,就在新桥街道防疫站! “资金我可能没办法,但要是缺桌椅板凳和听诊器这些,站里还有一些没用过的,改天我让人送过来。” 朱大强大喜,“行嘞,谢谢马主任。” 真是有事马主任,没事姓马的。 “要是别人还真批不下来,也是今越自己本事大,上面本来是驳回了,后来有人提了一嘴,说她好像给省里什么领导看过病,卫生局那边一听,就特事特办了。” 老朱大笑,“行,那我找牛主任看有没有空闲的屋子。” 其实像现在一样在办公室里也能看,如果有需要做检查的,会去药具间关上门窗,但刘进步这人太八卦了,只要一有病人来,他就竖着耳朵听人说病情,有时候入迷到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忘了。 区里每年都要搞评比,前面两年因为今越的加入,他们新桥站从倒数第二一跃到了第一名,各项工作都超额完成,还及时发现并阻止了肺结核的传播,加上平时的卫生监督与管理的完成度都很高,他们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名,他不允许他们三大金刚掉链子,谁都不许。 果然,牛主任那边一听,今越要一间独立诊室,那好办啊,就是没有也得给她挤一挤,挪一挪搞出一间来。 因为今越的医术,来找她的病人越来越多,甚至不乏一些区里的领导家属,他去区里开会已经被点名夸过两次了,说他们工作认真负责,环境干净,职工坚守岗位。 虽然听起来像反话,但只要其他人信了就行,反正这样他在众多街道办里就是最突出的一个,这份光他沾定了! *** 直到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今越才发现马淑惠一直在门外等着,“马主任,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谢你,以前是我对你有偏见。”马淑惠进来,笑着说。 她知道,今越明明可以不管前夫的事,可以不帮他看病,即使看了也可以开个太平方子万事大吉,但她不仅管了,还戳破他的绿帽子,这口气明显是在替她出的。 “马主任不用这么想,让坏人原形毕露我们人人有责。”您这么多年要是不一味忍让,您的孩子说不定能少受点罪。 “我今天就是为我闺女来的。” 马淑惠简单的说了经过:闺女名叫马小梅,今年十五岁,怀到九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公婆一家回老家办事,把她留在家里,刚好那几天又下着大雪,到处封路,她肚子疼,羊水破了之后走不动路,没能及时去到医院,等她跪着爬了一路敲开邻居家门的时候,肚子已经疼了很久。 结果去到医院,家属倒是来了,但医生要给做手术打麻药,公婆嫌花钱,不愿意,说要再等等,看她能不能自己生下来……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自己生下来了,但却因为缺氧太久,是个脑瘫儿。 情况跟朱大强的轻描淡写不一样,这个孩子之所以会变成脑瘫儿,完全是马家人害的! “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忽然想不开,划了自己手腕,伤到桡动脉,幸好我回家早,不然不敢想象后果有多严重。” “她以前有过这样想不开的时候吗?” “偶尔有,但不会这么对自己。” “那这次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马淑惠咬牙切齿,“她奶奶带着她弟弟,哦就是马大宝,在公园里遇到她,说了一些难听话,孩子想不通。”为什么都是爸爸的孩子,她就要被叫小傻子,而马大宝却是爸爸爷爷奶奶的心头宝。 “那天是她姥劝了很久,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公园,结果却……” 她不仅要面对世人的异样眼光,还得被迫接受来自亲人的恶意,而十四五岁的少女已经懂很多事,有很强的自尊心了。 舒今越叹口气,“她肢体上的问题我可以努力尝试帮她改善,但可能改变不会太大,您也是学医的,这点希望您能理解,如果要说有什么建议的话,我觉得还是鼓励她像同龄人一样生活、学习,不要太强调她的不同。” 很多脑瘫儿都是很聪明的,智商没问题,却因为外貌上的异常和肢体的不协调,没办法参加学习,马小梅就是这样的情况。 马淑惠犹豫:“可她已经这么大了,还能去上学吗?” “她识字吗?” 马淑惠点点头,“我从没放弃教她语文和数学,她的想象力很丰富,还会写点小故事呢,我鼓励她以后能当作家。”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盼着她当作家,而是给她一个希望罢了,让她知道她还有一个叫做“理想”的东西,能为之努力。 今越心下感动,马淑惠真的是一位好母亲,又要挣钱养家,还要陪伴和教育一个特殊孩子,而她依然还能在工作上保持惊人的专业和责任心,这真的是非常了不起。 “我建议可以带她出去走走看看,如果她排斥正常人目光的话,可以先从跟她差不多的人相处开始。” 马淑惠愁眉不展,“不瞒你说,我带她做康复治疗的时候,也遇到几个跟她差不多情况的孩子,但好像她们之间没什么话题可聊,小梅这孩子心思敏感,又早熟,跟同龄人不太容易相处。” 今越忽然想到个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向你们介绍一位阿姨,她姓康,她是很小的时候因为手术意外下肢瘫痪,一直卧病在床,这两年随着疾病的治愈,她渐渐走出阴霾,让她跟小梅聊聊,或许会起到一些鼓励和安慰的作用。” 而她没说的是,康玉琼曾经也在死亡边缘挣扎,也曾无数次想过伤害自己,而现在的她走出来了,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她或许更有立场开导马小梅。 而这只是今越的初步计划,等马小梅彻底打消这个念头,重燃新生的希望后,今越想让她重新学习,做一个有价值感的人。 光这一步,马淑惠就大喜,“好,那麻烦你了。” 舒今越下班后去了康家一趟,征询康玉琼的意见,她很高兴能帮助这样一个小妹妹,说让她们母女俩放心的来吧,反正她也没什么事。 今越第二天就带着马家母女俩过去,马小梅确实是个比较孤僻又敏感的性子,但却和康玉琼很有话题,俩人一见如故,约好以后每天都来找康玉琼玩,让她教她写字。 康玉琼写得一手好字。 马淑惠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今越了,只是冲她深深鞠了一躬。 “马主任您就别谢来谢去的了,好人有好报,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会给小梅带来福报。” 而那狼心狗肺的一家子,就见鬼去吧! *** 在这之后,马家确实又来找过今越几次,请她看“病”。跟当务之急比起来,拉肚子都不算什么病了——老马已经四十多了,再不生就没机会生了啊。 他们打的主意是,先找舒今越把病治好,过两年这件事慢慢就淡了,他们再找个对老马的过去一无所有的黄花大闺女,没工作也没啥,农村姑娘也不怕,只要能生孩子就行。 管它男娃女娃,至少先生一个出来再说。 可惜,他们似乎高估了人类在疾病面前的能力,舒今越明确告知他们她治不了,让去大医院试试,一家不行就多去几家,一个省不行就去京市海城……于是他们把能去的三级医院跑遍,检查做了一次又一次,老马的钻头里真的一颗活着的小蝌蚪都没有! 直接从源头上一颗活的都没有,这是彻彻底底的丧失生育能力了。 因此,热心群众送他外号——骡子。 至于舒今越是真不能治还是不愿治,谁也不知道。反正马家最近挺忙的,他们忙着求马淑惠复婚,因为曾经被他们看不起的“小傻子”居然成了他们老马家唯一的血脉。 以前觉得傻孩子一无是处,可现在一想,孩子只是四肢活动不灵活,脸上肌肉不受控制而已,智商却是正常的,生活也能自理,能沟通能说话,而他们咨询过医生,这样的脑瘫是完全具备生育能力的。 于是,他们开始疯狂的真诚的忏悔,希望马淑惠能带着孩子回头,和老马,哦不,骡子复婚,不计前嫌开开心心做回一家人。 马淑惠当然不干,但舒今越“无意间”给她说了个故事,“我在乡下见过一个也是你家小梅这样的情况,只是年纪比小梅大些,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三十来岁了,她一直没结婚,父母不放心,死前把她交代给兄嫂,谁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兄嫂后来日子太难过,嫌养活不了她,就将她一百块钱卖给一个老光棍,最后被老光棍给打死了。” “她兄嫂怎么能这样?!” 今越看着她的眼睛,“她爹娘死后半个月,她就被嫁出去,然后半年就被打死。” “你要相信这世上,只有父母会无条件的爱孩子,无论她健康与否,而其他人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当她不具备这个条件的时候,就是她被抛弃的时候。” 马淑惠心头一咯噔,她知道今越的意思,她讲这个故事不是无的放矢。 “你要是不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留点东西,当她不具备挣钱养活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这是实话,要是有钱的话,她生活又能自理,智商也正常的话,至少她能有一份养活自己的积蓄,至少能保证饿不死。 马淑惠心头震动,眼眶里泪水打转,紧了紧拳头,忽然笑起来:“好,既然他们这么有诚意,那就先把房子过户到小梅名下再说。” 复婚是不可能的,但该给小梅争取的,她也不能清高。 今越心满意足的笑起来。 *** 舒今越的诊室落定之后,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又到了吃西瓜的季节。 今年舒文晏在单位上表现好,领导多给他分了一个,于是他给老屋这边送来四个。 “今年的西瓜比去年还甜,还大,你们发现没?” 今越咬了一口,“是甜,哪个生产队买的?” “南郊那边,就李家村斜对面,那里正好是大片沙地,种西瓜最适合不过。” 舒今越在李家村那几天解禁之后,李玉兰带着她逛过,确实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河谷地带,“他们南郊那一带真舒服,咱们家要是有亲戚在那边该多好,以后买点地啊房子啊啥……唔唔,我瞎说的。” 她原本以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会遭到全家的斥责,结果居然没人反驳,舒文晏还让她继续说。 今越想起藏拙的舒文韵,心头被重重敲了一下,“我瞎说的,你们别当真。” 经过长时间备考,舒文韵在去年成功取得初级护士证,摆脱了学历硬伤,现在俨然成了他们科室的业务骨干,而人家这两年一直在不动声色的复习高考呢,唉! 大女主就是大女主,自己快马加鞭也追不上。 舒文晏也没深究,只当她就是随口说的,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这个。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报纸,“你们看今天的日报没?” 舒家没钱订报纸,但舒老师经常会去蹭别人的看,倒是点点头,“看了,怎么?” “看了就没发现什么?”他一脸期待的表情,认认真真打开那张报纸,指着某个不起眼地方的一个豆腐块,“看看,这三个字是啥。” 哦,原来是他写的文章被选上人民日报了啊! “我本来也就想着去试试看,反正投不上也没啥损失,谁知道报社居然真的选上了,我都快忘记这回事了,是我们领导今天一大早先看见的。” “我们单位每年能选上人民日报的文章顶多就是三四篇,还都是社论,诗歌这是第一次,领导夸我了呢,说我很有创新精神,敢于尝试。” 舒今越定睛一看,确实不能叫文章,是一首歌颂时代新风、焕发青年活力的诗歌,以她阅读小说无数的经验来看,文笔不错,立意也好,有种小草芽即将破土而出的生机感。 没看出来,大哥不仅有新意,有创意,还有一份大杂院老百姓没有的敏锐。 看来,工作环境不一样,平台不一样,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不一样了,要是以前他在小学当老师的时候,今越今天这些“大放厥词”肯定要被他说教,什么谨言慎行啊,什么隔墙有耳啊……但现在,连他自己都嗅到了味道。 或许,这就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哎哟今越你可别夸你大哥了,再夸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刘慧芳笑着说,推推男人,“孩子还在家,咱们就先回吧。” 她看见了,厨房里有一块肉,她担心舒文晏再次固态萌发,想啃老。 这年头谁家有点肉都是躲着吃的,他们已经算分家单过了,老屋这边吃肉不叫他们也是天经地义。 舒文晏虽然没看见肉,但他懂媳妇儿的眼神,“行,那我们就先走了,这份报纸爸你们留着,以后等我的文章再多上报几篇,让您老人家也跟那些臭棋篓子吹吹。” 舒老师懒得搭理他,而是仔仔细细的读他的诗,老怀甚慰。 谁知他俩刚掀开帘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一群半大孩子跑得气喘吁吁:“舒大妈,舒大妈,公安来啦!” 所有人傻眼,公安来了?他们没犯事啊,这些孩子跑啥跑。 “公安叔叔在胡同口,问,问舒文明家住哪儿。” 哦豁,来抓老二的! 所有人看向还赖在炕上没骨头的舒文明,徐文丽急得眼圈一下就红了,“文明,你快,快……” 舒文明没听见,他这几天忙别的事,累得要死,舒老师也是吓得手脚发软,儿子经常去鬼市他当然知道,甚至隐约知道他可能是在干点什么,不然家里又是添自行车,又是给他们做新衣服,还给他们买那些吃的喝的,这哪一样是他一个菜店临时工能拿到的? 他其实也提心吊胆,知道总有一天会事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老大,快,快去找找你们领导,看能不能给你弟少判两年。” “你的诗不是上过报纸吗,你们领导这么看重你,你可不能对你弟见死不救!” 舒今越都不知道是该说他天真还是单纯了。 “判啥啊,公安叔叔是来给文明叔叔送锦旗的呀!”有个大点的孩子知道他们误会了,也没多想,只是觉得新鲜,“我看见他们捧着一面红色的锦旗,我问他们为啥找文明叔叔,他们说他做了好事,要嘉奖。” 这下,除了舒文明和舒今越,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来不及解释,三名穿着制服的公安雄赳赳走到门口,“请问,舒文明同志家是在这里吗?” “是,我是!”舒文明瞬间一蹦三尺高,跳到门口,“龙公安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当时他去报案负责接待他的民警,还给他倒过水,安慰他别紧张,知道什么说什么,最后还鼓励夸奖他的人啊,那可真是他亲人! “记得,你小子,能干啊,这次让你立大功了。”龙公安拍拍他肩膀,“年轻有为,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后来他们调查过舒文明的身份,知道他仅仅是菜站朝不保夕的临时工,却能给他们提供那么重要的线索,关键是还真的顺着线索破获了一起重大间谍案,连他们自己也不敢相信。 “舒文明同志,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嘉奖,希望你再接再厉。”很笼统的话,没有具体说是因为什么事立什么功,一是工作纪律,二也是保护他。 而奖品也很丰厚,居然是十斤猪肉票和二十斤细粮票,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奖金五十元。 这些钱和东西,让整个16号院彻底沸腾了,舒家那个最讨人厌最没出息、一辈子只能当临时工的舒老二,他居然被公安嘉奖了?! 舒文明捧过那面红彤彤的、散发耀眼光芒的锦旗,“谢谢。” 第73章 073 电话&女知青的厄运&坑舒联盟…… 公安走了, 可大家的魂还没回来,所有人凑上来,七嘴八舌的问:“文明啊, 你干啥好事了啊?” “你见义勇为了?” “救火了?” “抓小偷了?” 舒文明咧着一张大嘴直乐,乐得都听不见大家的问题,而舒家其他人都是一副“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的表情。 他们是真不知道啊,前一秒还以为是来抓他的呢!这话他们不好意思说, 省得灭自家人威风,倒是舒文晏去上了这么久的班, 有了点见识, 大概猜到一些,笑着将人打发走, 回屋里就去审问舒文明。 可惜他一口咬定不能说, 公安说了要保密把他挡回去。 “你, 你还当我是你哥吗?” 舒文明白他一眼, “你还当我是你弟吗,是的话先借我三百块钱, 我想买……” “开什么玩笑, 我们要养俩孩子, 哪有钱借你, 我没跟你借就算好的。” 好嘛, 想让大哥闭嘴, 那就跟他借钱,这绝对是最有效的一招。 舒今越在旁边看得好笑,徐文丽抱着那锦旗翻来覆去的看,“真是我家文明得的啊,这可了不得, 明天我得带单位去给他们看看,我家文明真厉害。” “你们说这公安也是,送锦旗怎么不送到单位,送到单位好让那些人看看,咱家文明比他们厉害多了!”以前的经理因为被查出账目有问题,撤职调到别的店去了,新来的经理也不是好人,照样把临时工当牛马使。 “真应该让他看看,这么大的锦旗,这么红,可真红呐……”仿佛祥林嫂上身,徐文丽自言自语,“不行不行,万一弄坏怎么办,我还是先裱起来,再让他们稍微看一眼吧,只能看一眼。” 众人更是好笑,这两口子真是天造地设一对儿。 最终,锦旗被他俩捧回家了,而粮票和肉票则是交给赵婉秋,让贴着用,五十块的奖金则是由他们自己拿着。 舒文晏哼一声,心里酸酸的,这真是既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啊。 舒文明被嘉奖的风头,足足在柳叶胡同出了半个月,舒家人体会到了好到离谱的人缘,就连萌萌芽芽这俩小不点也被人夸“不愧是文明的侄女”。 舒文晏:“……”喂喂喂,你们搞清楚,我是她们爸爸! *** 天气越来越热,今越沉浸在徐端找来的资料里无法自拔,学习学到面色寡黄双目无神嘴角下垂,整个人没了精气神,这世界上最伤人气血的事绝对是学习! 现在还没要恢复高考的消息,市面上的高考复习资料早就绝迹多少年了,徐端也是费了老大劲托了很多关系才找来的十多年前的旧题,但他深信万变不离其宗,题型会变,考的角度会变,但知识点不变,所以今越是一点也不舍得浪费他的精力,往死里学! 有了独立诊室之后,没病人的时候她也能自己安安静静的刷题,效率是比以前跟刘进步坐一个办公室的时候高多了。 此时距离高考恢复的消息还有两个月,除非必要,不然她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干,就在单位和家两点一线之间。 徐端和姚青青知道她正在努力学习,倒也没打扰她,当然他们也不考,就尽力给她提供最便捷的“服务”,动用一切关系帮她找资料,给她买好吃的送来,她缺啥只要说一声,男朋友和好朋友就跑腿到家。 更别说家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和舒文韵这次是认真在复习的,自然要闷不吭声创造一切条件让她们学得更好,舒文明给了票,赵婉秋就天天买大骨头来炖汤,三五天就要吃一顿肉,她俩的衣服她也承包了,每天忙完就帮她们洗,而要是有人找今越看病,她也能代劳。 现在百分之七八十的病,她都能看,解决不了再把闺女摇来就是。 舒今越觉得,所有人都为她那没影儿的高考让道成这样了,她要是还考不上,那可真够丢脸的,都丢到姥姥家了呀! 但舒家人也知道厉害,没人会在外头说什么高考的事,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他们要是说出去搞不好会惹麻烦的。 刷了一会儿,今越站起来,伸个懒腰,看看院子里的风景——蝉鸣阵阵,石榴有拳头那么大了,向阳那一面红丢丢的,钱大妈开着门,正在一朵一朵的摘辛夷花。 她半个月前去山里摘的,现在晒干了,要把不能用药的部分给修剪干净,妞妞在她身边的毯子上趴着,时不时的会翻身了。 其他几位大妈都要么择菜,要么做针线活,叽叽喳喳聊着家常,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祥和……然而,很快,李大妈跟牛大妈手挽手亲热的走进来之后,整个后院就不安静了。 “哎哟,我家小芳那对象啊,对小芳可好了,这才谈上没多久呢,就给她买了手表。” 李大妈就像个捧哏的:“嚯,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你看,就我手上这块。”难怪呢,她那只左手就像兜着绷带,自打进院子就没放下去过。 “小芳孝顺,说送我了,她对象一听,又给她买了块更好的。” 有大妈撇撇嘴,心说你可真好意思,人家对象送你闺女的定情礼物,你说要就要啊。 舒今越想想要是同样的情况放自己家,那是不可能的,赵婉秋从来不要她的东西,就那个热水袋有一次赵婉秋感冒,她把热水袋借给她用,结果听舒文明说是徐端送今越的,她立马就还回来了。 “那可真好,你家这姑爷好啊,你们家小芳有福喽!”李大妈继续捧哏,“我命苦,没享过一天闺女女婿的福,不像你啊。” 还开始用自己的不幸来衬托起对方来了,今越哼了一声,这李大妈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知道她有五个血包啊。 现在说没享过一天她们的福,要是让闺女女婿听见,不知道血包们会不会心痛,这不给人小家庭制造矛盾嘛。 不过,李大妈这一辈子制造的矛盾比她吃过的米还多,大家也懒得搭理她,倒是有些对牛小芳对象好奇的,就七嘴八舌问起来。 “小芳这对象哪儿找的,条件这么好?” “在她上班的国营饭店,正好遇到他们单位搞接待,哎哟喂,都是上头的大领导……”巴拉巴拉,一个唯美的爱情故事在她嘴中诞生,又在李大妈嘴里得到升华提炼。 今越好笑,心说别看她俩现在好成这样,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能翻,但她没兴趣,连忙揪两坨棉花塞自己耳朵里,心里默念三声“我要考大学”,继续埋头刷题。 以至于她一直没听见有人叫自己,是后来鸡米花从后面把她的窗子推开,她才反应过来,掏出棉花,“小鸡米花干啥呢,边儿去。” “今越姐姐,有你的电话,你刚才在干嘛呀,我叫了你九声,九声哦,你都没听见。”他伸出两个小巴掌比了比,自己数着的。 原来是有人把电话打到街道办来找她,她连忙起身,边走心里边琢磨,是谁会给自己打电话,可千万别是叫去看病啊,难得休息一天,她要刷题,她一点不想出门……可要是上头的领导,她也不好拒绝。 电话一接起来,是胡桂枝的声音,今越当即心头一突,还真是领导啊,内心祈祷可千万别叫她去看病,千万别叫她出门。 “你紧张什么,我给你打电话,是想问问,你当时是上到初中毕业了对吗?” 今越说是,“我七零年毕业的。” “那你最近要是有空的话,就赶紧看看高中课本。”胡桂枝怕她听不懂,解释道,“说不定以后有用呢,这事你要放心上,知道吗?” 舒今越心头一动,胡桂枝这是在百忙之中,专门打个电话等了这么久,就为了提醒她看书吗?而没说看别的,专门说是看高中的,这就很明显了! 只是,有些话人家在那位置上不好明说,说出来性质就变了。 舒今越很感动,她们虽然不常见面,但胡桂枝真的很关心她的学习,上次徐端带她去拜访她的时候,她还让她别忘记学习,要走专业技术路线的话,医学知识更新换代是很快的,千万不能因为门诊量大就疏忽了理论知识云云,简直把她当成家里的小辈在教导。 还说要是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她来安排,问她有没有想跟着学的老中医,或者老专家,无论是谁她都能安排。 一般老专家都是不轻易让人跟着学的,即使要收徒弟门槛也很高,以今越目前所处的平台和资历、学历,她连门槛都摸不着,但胡桂枝开口就不一样了,什么样的老专家会不收她呢? 另外,她开口的话,她说不定能弄个带薪进修啥的,不然好好的上着班的人,她说想去学习就去学习,学习完自己的岗位还在,哪个单位能同意? 这就是上面有人的好处! 舒今越当时很心动,说要回来想想,路上徐端提醒她,既然是要考大学,就先以复习为重,她才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而现在,胡桂枝又提醒她,要学习高中知识,就差告诉她高考要恢复的消息了! 舒今越感动不已,但也不好明说,“好的胡阿姨,我一定会好好学习高中知识,为将来做更多的知识储备,谢谢您的提醒。” 胡桂枝一愣,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一点也没多问为什么要学,学了有什么用,自己准备的那套说辞倒是用不上了……于是笑了笑,“好,等什么时候有空,上家里玩,茵茵一直说想你呢,小虎子上次还说要带她逃学去找你,要不是被保姆发现,他们都坐上去你们柳叶胡同的公共汽车了。” 舒今越笑起来,这俩小破孩,故意吓唬道:“行啊,那您告诉他们,要是敢离家出走来找我,我就给他们做个针灸按摩,给他们扎很多很多针。” 胡桂枝也笑,“你啊,真是个小孩脾气。” 这个女孩,在专业上沉稳、精进,但在其它事上就保持着少年人的天真与单纯,这样挺好的,在她看来能做到面面俱到的人其实是没一面能到的,只需要精通一两件事就已经很优秀了。 而舒今越,只要精通看病就行了,其它自有人帮她解决。 挂掉电话,今越捂住噗通跳的心脏,缓了几分钟,没人等着用电话,干脆拨通了那个记在心里的号码,现在已经是下工时间,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喂,石家沟生产大队。” 舒今越听到这把熟悉的犹如噩梦一般的声音,忍不住抖了抖,这是石家沟生产大队的队长,石家庆! 她的噩梦,她重生回来就想亲自送他去见鬼的人!上辈子她的悲剧确实有她自己本人的原因,也有家庭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石家一家人的迫害,甚至就连最后欺负她的二流子也姓石,是石家庆堂兄家的儿子。 整个石家沟生产队,姓石的占了百分之九十,剩下的外姓人也都通过主动或被动联姻的方式与石家密不可分,可以说整个村子就是铁桶一只。 舒今越这几年的成功差点让她忘了对石家庆的恐惧,再听到他的声音,她有种被阴暗脏东西抓住脚踝的感觉。 窒息,太窒息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什么话也没说,听着那边因为听不到声音气急败坏骂了几声,这才颤抖着手,把电话挂断……心口还在怦怦跳,手心出的汗也是冷的。 平复片刻,她毫不犹豫,往公社所在地的邮政所挂了个电话,自称是家属,事情紧急,要找石家沟生产大队的知青王红萍同志,麻烦他们带个话。 那边接到电话,要第二天邮递员上队里送信的时候才会带消息过去,而当王红萍回电话,已经是三天后了。 “喂,妈?还是嫂子?他们说有个女同志打电话找我,有急事,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隔着电话线听到这把熟悉的声音,今越眼眶发酸,“红萍姐,是我,舒今越,你这两年还好吗?” 这就是当初帮她打探消息的知青姐姐,她自己稳定下来后本想给她寄点东西,但王红萍婉拒了,说队长一家现在愈发过分,无论谁的,寄多少过来都要被盘剥一圈,与其便宜了他们,不如不寄。 而今越也不想让队长一家因为她而迁怒于王红萍,所以轻易不敢跟她联系。 “吓死我了,你这丫头,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这几年好吗?”是为了躲避石家庆的盘查,故意装成她的家属,故意说有急事,不然对方还真不一定同意她来接电话。 “我很好,红萍姐,你呢?” “也就那样吧,我爸妈他们写信只会提醒我,让我千万别在乡下结婚,觉得结了婚就回不了城了,可他们哪里知道,能回去的又有多少?” 是啊,她们这几批下去的早的,都快十年了,她也二十八了,无论在城市还是农村都是大龄了。人在那样寂寞、艰苦的环境里,是很容易想找个依靠,找个伴儿的,很多知青男女,就是这样相互依偎、慰藉,从而成了一家人,结婚生子,以后能走的就把孩子撇下,走不了的就一辈子变成一个普通庄稼人。 但王红萍有自己的坚持,她一心想考大学。 她是老三届,插队之前刚好高二毕业,成绩又一直很好,本来不出意外的话是准名牌大学生……在乡下这么多年,她也从未放弃过学习。 “红萍姐,你现在还在学习吗?一定不能放弃学习,再忙再累也要把课本知识捡起来,尤其是高中知识。”她总不能说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那样很容易暴露自己。 “这两个月庄稼地里活计多,确实没怎么看书了,不过你放心,说不定我过几个月就能回去一趟,我哥的第三个孩子满周岁,我想回去一趟,这么多年就只回去过一次,他们也很想念我,到时候带几本书过来。” 舒今越心里却“咯噔”一声,第三个孩子周岁! 是了,上辈子王红萍跟自己一起复习,她基础好,学习能力又强,第一年虽然没能去考,但第二年却成功考走了,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学生。 要是没有那件事,以她的能力第一年就考上大学压根不是问题,今越跟着她复习,被她辅导都觉得自己能考上普通大学,她要是没那件事上绝对能上名牌大学。 而她第一年没去考试的原因,是因为在考试前她回了一趟家,她哥家第三个孩子周岁,在城里待了几天之后,在回来路上,睡过头后下错了站,大半夜的在路边被二流子给强.奸了。 那是一个冬夜,寒风瑟瑟,她下乡多年中途只回过一次家,对火车站也不熟,下错站也不知道,直到走出火车站才发现,那地方人烟稀少,就这么被拉进了旁边的水沟。 后来她害怕被人知道,更重要的是怕队长家知道以此为借口不让她参加高考,所以一直憋着没说,连跟她住一个屋的舒今越都不知道,真到了参加高考的时候,今越因为队长家卡着过不了审核,而她则是心态崩了也没去考。 第二年她考上之后,走之前才跟今越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让她别放弃自己,一定要继续努力,继续学习……上大学后,她也曾写过两封信鼓励她别放弃。 可随着高考人数一年比一年多,试卷难度也在逐年增加,舒今越知道,即使没有石队长的阻挠,她也不一定考得上。 “红萍姐,你听我说,你不能回家去,今年先不要回去,好吗?”今越紧张地说。 王红萍有点犹豫,“可是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我知道你很想念家人,但以后会有见面机会,现在先不要回去,因为……我,我……”今越一紧张,不知道要怎么阻止她,肯定不能说她回去会遭遇不幸,这种话说出来压根没人信,反倒会让人觉得是在乌鸦嘴诅咒人。 王红萍那边通话时间有点长了,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今天就先这样吧今越,我待会儿回生产队还有事,你保重自己,啊。” 今越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王红萍重蹈覆辙吗?不可能的,这种伤害她希望全天下的女孩都不要受到!但要怎么说服她,不让她回去,却是个问题。 她插队这么多年只回去过一次,算上这次是第二次,没有能足够说服的理由,她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接下来几天,今越都在想这事,可惜实在是没什么头绪,而要给那边打个电话也不容易,王红萍给她回电话是要花钱的,知青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她必须在想出合适的办法之后才能联系她,一次搞定。 既然自己没办法,那就找男朋友帮忙呗,徐端说了以后脏活累活都能找他! 但她不能说自己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借口自己做梦梦见的。 果然,徐端听了她掐头去尾的话,沉默片刻,也没深究她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且“精准”的梦,“要阻止她回家,其实很简单,除了她本人,可以下手的地方很多。” 譬如她的家人,譬如给她增加回家的阻力。 虽然今越没说石队长对她的为难,但徐端又不傻,“这事我来解决,你好好复习,我过两天给你介绍一位老师。” 今越哪能真放心复习啊,这事一天不解决,她心上就一天压着块大石头,“什么老师?” “学不懂就算了,不必勉强,我给你找个短期内突击理科成绩的老师。”徐端有点无奈,不是他不教啊,可今越的脑瓜子似乎全集中用在治病救人上了,教了一段时间也没多大提升。 反正这些东西以后在现实生活中也用不上,只是为了考大学用,那首要目的就是提高成绩,“这位老师以前是我的数学老师,但他物理化学生物都教过,是一位理科全才。” ***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第二天徐端就把那位王明朝老师给带来了。 王明朝头发花白,戴着黑边框眼镜,穿着一双厚实的千层底老布鞋,一身衣服洗得发白,长得很是慈眉善目。 这可真是太好了,今越还害怕他给找个严厉的呢,和蔼的她感觉她又能行了! 王明朝老师教学经验十分丰富,一看今越就知道她是那种学习态度很好偏偏脑袋瓜子不够用的学生,知道怎么个因材施教法,连续学了三天,今越明显感觉自己能应付某些类型的选择题了。 不是说她背下多少公式,开了多少窍,而是王明朝思路清奇,居然从出题人的角度来分析,让她瞬间知道选哪个答案的概率更高! 王明朝看着她一副“我终于开窍了”的兴奋模样,哭笑不得,这小姑娘想法还挺简单,徐端请他来的时候,他还不太乐意。 不过,用补习三个月换来徐端欠自己一个大人情,这“交易”也挺划算的。 *** 舒今越不知道这背后的事,她现在忙得都快飞起来了,王老师每周一、三、五的晚上来给她补习,每次三个小时,她平时既要看病还要上班干本职工作,一有空闲就立马看书复习,做一些王老师布置的题目,恨不得把一个小时掰成两个小时用。 就这,还是家人、同事和朋友都在全力配合她的结果。 跟她的脚不沾地不一样,老舒家最近却是好事连连,先是舒文明得了锦旗受了嘉奖,后是舒文晏居然也因为诗歌上报而升职了,虽然还是比较基层的职位,但因为在市委大院里面,能接触的人更多,对他待人接物什么的都很有帮助,再然后是大嫂刘慧芳也升职了。 自从怀孕后,她就调岗到办公室,做后勤管理工作,但她闲不下来,一有空就教那些小年轻开车,她耐心好,不骂人,学不会也不生气,小年轻们都喜欢跟她学,加上她还会修车,单位上的大车小车但凡是出故障的,她只需要看看,敲敲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大家都叫她“刘师傅”。 单位领导见她这么热心这么负责,干脆就让她别干办公室了,直接真的当师傅,让她收了几个小徒弟教他们开车修车,成为系统内第一位教开车的女师傅! 一般能到师傅级别的,年纪都在四十五岁以上,刘慧芳今年才36岁就获此殊荣,已经不是一般的优秀了,更何况还是在这个男性为主的行业里,她能这么年轻就杀出一片天地,今越觉得这比大哥升职还值得高兴。 “你们就可着劲的夸你大嫂吧,她现在在家里愈发说一不二了。”看着两个妹妹和弟媳都羡慕崇拜妻子,舒文晏心里也得意,但得意不行,他还得诉诉苦。 “别人家都是男人当家做主,咱们家的方向盘却是握在妇女手里,老二啊,你可当心点,别成第二个我。” 徐文丽连忙解释:“不会的,大哥放心,我家的事都是文明做主。” 这大家当然知道,徐文丽就是个不管事儿的,一天就是开开心心的吃吃喝喝,而大家对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吃吃喝喝和开心。 舒老师和舒文晏:看看,这小媳妇多会做人,甭管在屋里怎么回事,在外永远是最维护老二的面子。 赵婉秋等几名女同志懒得搭理他们,这种时候今越就发现,老妈永远是跟她们女孩们在一边的,而貌似开明的舒老师,骨子里还是有那么点传统和封建。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还嫌外头不够吵的啊,赶紧来端菜。” “刚才吵啥了?”今越一直塞着棉花复习,还以为是家里谁跟谁吵架了。 “还能有谁,不就李大妈和牛大妈。” 今越好奇,“她俩不是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居然翻脸了?” “嗐,这不是上午的事嘛,说是牛大妈前两天丢了块手表,可把她心疼坏了,结果今天居然在李大妈屋里看见,李大妈说是她在厕所捡到的,捡到就是她的,牛大妈说那是她闺女给她的,要让她还,这不就吵起来。” “是厕所里……面捡到的?” “听李大妈说是。” 啊…… 大家嘴角抽抽,李大妈费劲“千辛万苦”凭自己本事捡到的,结果牛大妈想要不花一分钱拿回去,而牛大妈呢,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凭啥不能拿回来? 舒今越后悔塞棉花球了,错过这么劲爆的吵架现场,尤其是这柳叶胡同双煞啊,那画面肯定很美丽。 因为要给两个吃学习苦的人补充营养,这一顿赵婉秋炖的是山药排骨汤,汤变成了奶白色,山药又软又糯都快化了,嫌排骨上没油水,她还直接加了两大勺猪油进去,放在屋檐下炖着,几个小孩就端着碗在旁边守着。 除了汤,还炒了个番茄鸡蛋,孩子们打赌:“舒大妈今天会磕几个鸡蛋?” “我猜一个,我哥哥过生日那天我妈就磕了一个,炒出来真香,连番茄都是酸酸甜甜的一股鸡蛋味儿。” “不对,舒大妈这么大方,他们家伙食是咱们16号院最好的,肯定得磕两个!”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磕三……” “可拉倒吧,啥样的人家能一顿炒仨鸡蛋啊,你们就吹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正好赵婉秋嫌油烟太呛,都是开着门炒菜,有人数着,“一……二……磕了两个诶!” “不对,三,三个!” “还有还有,第四个啦!” 所有人齐齐咽口水,这也太凶残了吧,一顿番茄炒鸡蛋居然敢磕四个鸡蛋,这是啥样的好日子啊,呜呜……孩子们都哭了。 要是平时赵婉秋肯定舍不得,但今天家里有喜事,尤其是大儿媳升职了,给妇女同志们都争了口气,她就得多炒点,反正人多,多炒点也才够吃。 老大现在倒是会做人了,每次来也不空手,不是豆腐就是肉,或者水果鸡蛋,总要拎点东西。其他人看在眼里,对他也稍微有点改观,都说果然工作环境能塑造人。 天天在一个暮气沉沉的单位,上班如上坟,人也变得怨气冲天,去到一个能有用武之地的环境,心态和眼界立马就不一样了。 吃完饭,今越和文韵开始回自己房间里看书,刘慧芳婆媳妯娌三人坐在炕上聊闲天,舒文晏没事,一个人在院里溜达,走到中院的时候,想起听说今越又买了三间房子,就顺便猫过去看看。 他的想法跟舒立农一样,都觉得只要有住的地方就行,实在想不通今越干嘛要买这种老房子,再加上是老孙家那样的埋汰人家住过的,他心里都有阴影。 “哟,这是文晏?挺长时间没回来了吧?” 舒文晏回头,发现是一个有点眼熟的老大妈,只知道不是16号院的,但具体住哪个大院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牛大妈啊,我家大刚在机械厂当干事,我闺女小芳在国营食堂,我……” “你在公共汽车上卖票是吧,我想起来了,原来是牛大妈。”舒文晏笑起来。 要说整个舒家,谁最爱笑,最是软性子软骨头,那非舒文晏莫属,“牛大妈,您风采依旧啊。” 牛大妈一看他那笑,心说这舒家老大也就这样,还说去当了干部怕是得用鼻孔看人,结果还是一样的孙子,怂包蛋。 “哎呀,瞧你说的,咱们老太婆了哪里讲究这个,不像他们小年轻就爱个俏,你家文明的媳妇儿,叫文丽的是吧?哎哟喂,那新衣服可多了去,早上出门穿一身,下午出去又换一身没见过的,到了晚上出去看电影又是另一身,这钱啊,就哗啦啦的往外淌。” 舒文晏笑眯眯的,不接茬。 牛大妈见他好说话,以为是个好撺掇的,继续道:“你不过来这边是不知道,你这弟媳妇啊,可是个能花钱的主,一天到晚不是新衣服就是好吃的,你弟偷偷买点心给她吃,天冷的时候啊,那豆浆油条都是买好给她送炕上,给她裹着被子吃的,你说这不就是旧社会的少奶奶吗?咱们无产阶级的儿媳妇,可不兴这么享受。” “还有吗?” 牛大妈一喜,心说李大妈说的没错,这舒家一家子孩子多,孩子多肯定资源分配不均,心里不平衡,肯定有矛盾啊! “这吃点穿点也没啥,主要是吧,你弟的工资你也知道,临时工也就十多块,他上哪儿弄钱来给媳妇儿买吃买穿的……是吧……你也别多想,你父母吧,唉,你也别难过,谁家父母都疼爱老幺,这也是人之常情。” “还有吗?” 牛大妈心说这舒文晏可真傻,这是听上瘾了啊,“这剩下的,咱外人也不好说,省得你觉得我话多,我就是心里替你委屈,你说你明明是长子,本来你爸的东西都该你,结果现在你们一搬出去,倒是你弟……哎哟,瞧我这张嘴,我不该说,你们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说到这儿,剩下就是看热闹了,她本来家里灶上还炖着东西,但此刻脚下都生根了,哪里舍得走? 也是正巧,李大妈从后院往前面来,看见牛大妈小声嘀咕什么“搬出去”,什么“只有一个儿子”,脸一黑,这分明是嚼她家的舌根子呢! “有些人啊,这不说三道四嘴巴就会生蛆。” 舒文晏听到她的声音,被吓一跳,心虚的叫了声“李大妈”,脸上怪不好意思的。 好啊,果真是说她家的事!自从小李倒插门后,李大妈的心上就被生生剜了一刀,对这些话题高度敏感,大院里谁要说提一句,她都要跳上去跟人撕起来。 牛大妈也不爽啊,我这正挑拨着老舒家的事呢,你阴阳怪气个啥,“毛病,我爱说啥说啥,关你屁事。” 舒文晏连忙好言相劝:“两位大妈别上火,是我不好,我就问了一句怎么没看见小李哥,这不牛大妈就跟我解释两句。” 好啊,真是说她的事!李大妈又想起上午的事,自己上厕所在粪坑头上看见有块手表,费了老鼻子劲才捞上来,洗干净后发现进水了,又去百货商店花钱修好,这又是钱又是力的,结果老虔婆说是她的就想拿走,凭啥啊,还不是欺负现在“没”儿子了! “老娘撕烂你这张嘴,你有儿子你了不起啊,还不是把媳妇儿给打跑了,快三十了连孩子也没一个,是他自己没卵蛋吧?”李大妈跳上去,给牛大妈脸上挠了一把。 牛大妈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本来今天过来主要目的是跟她和好,小芳劝过她了,说她们住得远,要想第一时间知道舒家的事儿,还是得在16号院插个眼线,而李大妈就是最佳人选。 “你他妈神经病吧!”正欲和好的牛大妈被她一把挠出三道血印子,顿时也气疯了,反手就是一把,将李大妈推倒在地,“看我不打死你个老寡妇。” 舒文晏就在旁边干着急,说着“哎呀你们别打了”“邻里之间最重要的是和睦”,拉拉这个,劝劝那个,结果也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愈发火上浇油,两个大妈打得更狠更凶残了。 这个点大家刚吃完饭闲得慌,现成的热闹傻子才不看呢。 “哎呀,这牛大妈和李大妈咋又打起来了?” “太凶残了啊,我可不敢拉,你们看舒文晏手背上都差点挨了一爪子。” “要不去喊她们子女来吧?” “可别,小李住得远,一时半会儿赶不到,等牛大刚先来了,吃亏的可不就是李大妈?李大妈咋说也是咱们16号院的。” 于是,秉着“我不想受伤也不想李大妈吃亏”的原则,谁也没去拉架,也没喊人,没有台阶下,两个大妈也停不下来,不然谁先停下来不就是谁先认怂吗? 告诉俺儿,他娘不是孬种! 舒家人看了半天压根不知道这事是舒文晏这个男绿茶挑起来的,尤其是徐文丽,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恨不得给她们当啦啦队,舒文晏看了她一眼,轻笑起来。 哼,说我家的人花钱,人文明媳妇儿文明自己都没说啥呢,轮得到你逼逼赖赖? …… 这一架打到天黑,不知道谁家的花盆被波及,这才有人真心拉架,将人拉开。 而柳叶胡同双煞也都双双挂了彩,自此结下大仇,“坑舒联盟”宣告彻底破裂。 舒今越却没时间关注这个,她看了会儿就回房学习,一直学到十二点多,倒头就睡。 倒是第二天,她刚忙完单位的事,准备洗手回家的时候,诊室门口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牛高马大的庄稼汉。 眼熟,实在是眼熟。 庄稼汉急赤白脸的,“舒医生,求求舒医生救救我妹子吧,那年的事是我们糊涂,我们冤枉你二哥了。” 今越想了三秒钟,“你是王晓红的哥哥?” “对,我妹子就快被那一家子熬死了,你快救救她吧!” 舒今越顿了顿,实在是那年二哥被他们诬赖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虽然他们也是被王晓红给骗了,但他们本身从相亲那天就不怎么尊重二哥,这也是事实。 这汉子看着凶悍得很,拳头也大……对了,这不就是一个拳头捣二哥胸口上那王老五? 舒今越更不想搭理了。 见她要走,王老五直接“噗通”一声跪下,“求求你救救她吧!” 第74章 074 不回城了&出血不止&麦芽糖…… 这个点正是下班时间, 王老五说话声音又大,本来就够引人注目的,他这一跪, 更是直接让周围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幸好今越反应快给让开了,他这一跪,她可受不起。 “你站起来,好好说话。” “就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舒医生怎么你了,你别给人家惹麻烦。” “你是来害舒医生的吧,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 众人七嘴八舌, 王老五觉得大家说得有道理,连忙站起来, “不是, 我不是害你, 我是来……我嘴笨, 说不清楚。舒医生,那年的事确实是我们不对, 我们自己家人犯的错却怪到你二哥头上, 我们不是东西, 而我妹子, 她现在也遭到报应了。” 当时, 赵大妈因为他们打了舒文明的事, 还跟他们家绝交了,至今也没恢复走动,回老家走亲戚的时候看见他们家人扭头就走,怨他们犹如怨瘟神。 虽然舒家没有刻意传播王晓红未婚先孕的事,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方圆十里都说晓红是活该,“你二哥多好个人啊,要是当初找了你哥,晓红也不用过现在的日子。” 赵大妈虽然不跟他们家走动,但没少说舒家的事,什么舒文明宠媳妇儿啊,给媳妇儿买这买那啊,而与之相对的王晓红,那日子却是在苦水里泡着的。 当时造纸厂那工人因为他们闹到厂领导那里去,不得不妥协,捏着鼻子娶了王晓红,可差点把他当乘龙快婿的车间主任却彻底恨上他了,一天到晚给他小鞋穿,他在单位受了气,回家就拿王晓红出气。 “那畜生,晓红当年那孩子,就是让他醉酒后打没了的。” 当初用来逼宫的孩子,也掉了,而王晓红小月子没做好,还伤了身子,这几年一直怀不上,求医问药好不艰难,别人说个什么偏方她都愿意吃。 大家一听,下意识以为他是来找舒今越看不孕不育的,连忙劝,“你妹子身体这是坏了啊,最好去检查一下,怀不上孩子的原因很多,不是所有情况都适合吃中药,有些还需要做手术。” “就是,要不上孩子也得分情况,伤了根子不好治啊。” “嗐,怪我没说清楚,我妹子年后怀上了,但才七个多月,俩人又闹起来,他推了我妹子一把,早产了。” 众人:“……” 七个多月的孕妇都能下手,他这妹婿可真不是人! 乔大姐义愤填膺,“那孩子呢,孩子没事吧?” 王老五一脸愁苦,“太小了,还没一只猫儿大,在医院抢救了半个月,最终也没保住。” 出事那天,还是他妈不放心闺女,进城来看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肚子疼,还流血,妹婿压根不管晓红,还没事人似的上班呢。他妈把晓红送医院,医生说保胎保不住了,早产也必须生下来,不然可能一尸两命,结果生孩子、抢救孩子的费用那男人一分不掏,都是他们哥几个凑出来的,为此媳妇儿也跟他们闹了好几架。 “孩子没了,晓红的身体也彻底垮了,说是治不好了,现在医生让拉回家,我想起以前赵大妈说你看病很厉害,就想着来求你。” 别说,王家几个哥哥虽然逞凶斗狠,虽然不讲理,但至少对这个妹妹是真心疼爱的,王晓红拥有了这个时代很多女孩都没有的来自全家的宠爱,长得又漂亮,高低是个初中文凭,在村小学当代课老师……结果却把自己一把好牌打到稀巴烂,今越都不知怎么形容了。 她想起当初二哥说的一句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是真不想沾惹这一家子,诚心建议道:“要是小医院治不好,你们就去大医院试试吧。” 王老五的嘴角下垂着,臊眉耷眼的:“不瞒你说,我们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一来晓红现在已经在市医院了,这算是大医院了吧,人家都说没办法,我们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二来,二来……家……家里也没钱了。” 本来当时晓红送医院也花了不少钱,后来又抢救那个七个月的早产儿,他们兄弟几个都快把家底儿掏干了,他们也有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总不能真为了妹子连家里的猪鸡鸭都卖掉吧? 那他们自己的老婆孩子,可真倒霉,这个小姑姑自己作死就算了,关键还占尽了家里所有资源,极限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最后还拆得他们妻离子散啊。 在某些文学作品里中,王晓红就是传说中的团宠小姑姑,可在今越看来,她是在吸哥哥们的血不够,还要把嫂子和侄子也吸干啊! 还是那句话,她要是不幸意外生病,今越肯定会尽力一试,但她自己作死的,那她只能尊重他人命运,勿入他人因果。 当然,她不想沾惹,也是对王家人心有余悸——这几个宠妹狂魔,极端妹控,万一王晓红有个好歹,无论是不是她治的,只要她沾手,这事就脱不了干系。 自家一家子都是讲道理的文明人,跟他们恐怕是秀才遇上兵。 舒今越一想到那画面,果断摇头,“我真的治不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接下来,无论王老五再怎么哀求,她都无动于衷。 王老五带着失望离去,街道办的同事们倒是好奇起来,今越平时不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啊,但凡是找到她这里,甭管会不会治,她都会尽力尝试,为人也是全街道出了名的热心肠,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倒是刘干事知道一些,当年那场双方集体斗殴就是他带着人去调解的,于是绘声绘色的把事情说了,最后加上一句:“今越她二哥被他们打得可惨了,还有他们大院好几个邻居都挂了彩,也就是咱们城里人不计较,不然这些泥腿子全都得进去吃牢饭。” “呸,这一家子可真不是东西。” “是啊,你二哥平白无故被他们冤枉一场,还维护了他们家闺女的名声,结果他们家到现在连句道歉都没有。” “这样的人家,没成也好,你看你二哥对现在的二嫂多好啊。” 舒今越只是笑笑,要是没有这场刺激,二哥还不一定能追上二嫂呢。 中午回到家,今越把这事一说,家里人也是感慨不已,“那姑娘啊,明明长着那么大一双眼睛,也不知道怎么看的人。” “那么好的条件,全家都疼她,找个老实本分的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说实话,虽然文明是这七大金刚的受害者,但作为女孩,徐文丽还是挺羡慕王晓红的,她拥有这么多关怀与疼爱,天生就已经赢了很多同时代的女孩子。 “可惜啊,她要是没跟那谁在一起,现在你二嫂就要换人做咯。”徐文丽冲今越眨眼说。 舒文明给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胡说什么。” “怎么,要不是她心有所属,你敢保证你不会喜欢她?她那么漂亮,听说你们第一次见面,她还挺客气的。” 舒文明瞪舒今越,“你跟她胡说八道什么。” 今越哈哈大笑,她今天完美演绎了啥叫搅家精小姑子。 不过,徐文丽的小别扭也就那么几秒钟,很快就被吃的引走了,今越坐了一会儿,赶紧回屋复习去。 她现在,就是一台无情的学、习、机、器。 下午,今越居然接到王红萍打来的电话,“今越,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舒今越心头一紧,“你说,我听着。” “我回不了家了,我爸打电话来委婉的告诉我没住处,我嫂子的母亲生病了,需要人照顾,而他们家又只有我嫂子一个孩子,她责无旁贷。老太太来了住在我原来的房间里,我要是回去的话,住处很不方便。” 她们家是海城的,住在弄堂里,七八口人只有三十个平方的住房面积,她以前是在阁楼上搭了一张小床,勉强有个睡觉的地方,但现在那里躺着一位瘫痪在床的老人,她总不能把老人撵走吧?毕竟,嫂子对他们也挺好的,她不想让哥哥嫂子难做人。 为了治病,老太太唯一一个格子间小房子也卖了,她连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为了给外婆腾出吃饭的地方,两个很大的侄女侄儿都是迫不得已跟父母挤在一起睡,她父母睡觉的地方一抬头就是灶台,她回去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睡觉。 “我想了想,还是暂时先不回去吧,等两年再说。” 舒今越松口气,太好了! 只要不在高考前回去,她应该就能避开上辈子的厄运了。 “红萍姐,有时间赶紧看高中课本吧,我听人说……”她小声地,语焉不详的提了一句,现在已经是九月底,再有一个月不到,恢复高考的消息就要传遍祖国大江南北,而现在,民间也有一些声音,属于“春江水暖鸭先知”。 “上次你说过我就开始看了,不过我觉得不大可能恢复,就当没事做打发时间吧。” 王红萍性格喜静,不爱出门,每天下了工就是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爱串门,不八卦,不像今越以前还会去山上转转,她是真的能在知青屋静得下来。 今越听说她把看高中课本当成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羡慕极了,这样的性格难怪是学霸呢。 “我这消息基本还是准的,你赶紧把书看起来。” 果然,到了十月份,报纸上刊登恢复高考的消息后,王红萍又来了一个电话,说真被她说中了,她在乡下也看到了报纸,还在大队部的广播里听到消息,正式考试在两个月之后,而她因为今越的提醒,居然比大家都早复习了两个月! 在所有知青既兴奋又紧张的呼声中,她居然悄悄的把课本都复习了一大半! “谢谢你今越,你对我太好了。” 舒今越笑笑,王红萍比她大几岁,也比她早插队,她刚下去的时候,还是她一直在暗中帮助才十六岁的她,给她铺床,教她用乡下土灶做饭,借她粮食,生病去给她找老中医……她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她好,却总在暗中照顾她。 这份情,今越记了两辈子。 “我也就是听说一耳朵,不知真假,好在现在确定是好消息了,红萍姐一定要抓紧时间复习,任何事情都没有高考重要。” 王红萍家经济困难,没有多余的工作岗位,等知青大批回城的时候,他们家更没有门路给她招工回城,她不得不在乡下又待了一年。 看着比自己晚来几年的知青都回城了,自己却依然每天早出晚归的当老黄牛,对同伴的羡慕,对未来的迷茫、惶恐、无助,以及为了回家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那一年里,她的内心该是多么的煎熬。 而就是在这样的负面情绪中,她还能考上名牌大学,这说明她真的是一个很适合读书,很棒的女孩子! “好,你放心,别说家里没住的地方,就是有,为了复习,我也不会回去,国家和社会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一定会把握住。” 两个女孩声音都哽咽起来。 “红萍姐,加油。” “今越,大学见。” 挂掉电话,舒今越浑身充满了力量,有种闷头能学五个小时的干劲,她不知道徐端在中间怎么使力,一切看似都是很随意的小事,情理之中的,非常自然的小事,却能让王红萍毫不怀疑的打消回家的念头。 她想起一部电影,里面的主角就是很擅长制造一切看起来自然无比的意外,通过这些“意外”事件来达到杀人的目的。 徐端会不会就是这种人,能把自己的意图加在一些丝毫不起眼的小事中? 唉,算了算了,她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学习! 下班后,今越也没回家,就在单位复习,差不多十二点四十左右,徐端给她送饭过来。 为了节省来回来上的几分钟,她现在基本都不回家吃饭了,要么家里人给送过来,要么徐端送,姚青青偶尔也会来给她送点好吃的补补脑子。 “今天吃啥?” 徐端把铝皮饭盒放桌上,洗了手,才将饭盒打开,一股甜香软糯的肉味钻进今越鼻子。 “红烧肉?你们食堂的大师傅手艺真好!” 今越把卷子合拢,手洗干净,他已经把米饭分成一大一小两份,筷子摆好,“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今越看着还在冒热气的饭盒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送到新桥街道还是热乎乎的,不过等天冷之后,这盒饭就不好带了吧,“到时候让我妈送吧,她离这儿近,省得你那么冷的天还骑车。” 徐端没说话,把红烧肉夹给她,自己捡着土豆吃。 “太累的话就先把门诊关停一段时间,等高考完再开。” “不行,来找我的都是比较严重的疾病,拖不了。”她能闭关两个月,可有的病人却等不了两个月。 正说着,门口一阵吵嚷,似乎是门卫李大爷跟谁说话,还说生气了。 徐端耳力好,听见“舒医生”三个字,“找你的,要不要去看看?” 正好饭也吃好了,今天把最后一粒米扒拉进嘴里,那边李大爷已经跟人吵到门口了。 “都说舒医生看不了,你们怎么又来了,这找人看病还能强行让人去啊,你们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咋的?” 李大爷平时多好的脾气呐,见谁都笑眯眯的,现在都快被王家人烦透了,“你们再这样我可叫武装专干了啊,别怪我不客气。” “大叔,我们不是来闹事的,就是想请舒医生帮我妹子看病。” 说话的还是王老五,不过这次还有另外两个王家人,都长着一张差不多的凶神恶煞的脸,“你跟这老头客气啥,直接叫人,叫舒医生出来,我们……” 话未说完,就见一道冷峻的视线落在他们脸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同志,平头,精神,眼神里暗含警告。 王老五心里一突,踢了自己弟弟一脚,“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这位同志是……嘿嘿,我们找舒医生,她在吗?” 舒今越站在徐端身后,“你们来干嘛,我都说了,我不会治她的病,万一耽误了病情你们全家都怪我,我可当不起。” “不会不会,舒医生你放心,这次是我们全家来求你,跟你没关系,即使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自己担着,绝对不会怪你,我对天发誓,要是以后来找你麻烦,我王老五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其他两人也连忙说:“真的,我们也是一样的,那年的事是我们猪油蒙了心,跟你二哥没关系,是我们对不住他。” 他们当年来的时候有多气愤,走的时候就有多灰溜溜,明明舒文明是在为他们妹妹保全名声,他们却不识好歹……那明明就是一个很有担当的男同志,要是当初选择嫁给他,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事了。 几人不停道歉,就是不走。 舒今越被烦得没办法,拉住想要赶人的徐端,算了吧,随便听听他们怎么说,她敷衍一下,不然今天赶走了,他们明天后天大后天还会来,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撕都撕不下来,到时候她连看书都看不了,损失更大。 让他们死心也好。 “给你们五分钟,先说说王晓红的情况。” 距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她现在的每一分钟都很珍贵! 徐端不让他们进屋,就站在门口,王老五大声说起王晓红的情况:自从送到医院抢救后,她刚开始一切正常,后来听说孩子没救回来,她就没了求生的意志,针水打不进去,药吃不进去,即使喂进去也会吐出来,医院只能靠营养针给她吊着。 “医生说她生产的时候大出血,现在四十天了,可还在继续出血,还贫血,但用了很多药也没效果,只能靠输血养着,但那狗东西不管她,光靠我们一家子,也养不起……医生建议我们考虑清楚,如果不打算再输血的话,回家可能就……”没多久人就没了。 毕竟,孩子抢救了十五天,她自己住了四十天,这么大的花销对农村家庭来说真的很多了。 另一人没有这么清晰的条理,只会哭着附和。 舒今越本来只想随便听听,但听到医生说出院就要准备后事,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她更关注专业问题:“出血不止查过凝血功能没有,分别是哪些指标不正常?用过什么药,除了输血有没有用过哪些补血药?” 这是四个问题,可王家兄弟一个也回答不出来,“我们也……也不知道,我们不识字啊。” 舒今越:“……”得,她这张破嘴干嘛问,一问她心里就放不下了,怎么也得搞清楚这几个疑问才行。 她真想扇自己两下:“走吧,带路,最多两个小时我就要回来。” 王家兄弟三个大喜,连忙跟在她后面,徐端骑着车载着今越,他们就在后面跑着追,徐端的速度很快,很稳,他们累得气喘吁吁还是跟不上。 “五哥,前面那大兄弟咋回事,咋这么能跑?咱们村打猎的老刘都没他快。”要知道他们已经是他们村最能干最能跑的壮劳力了,但凡是跟体力沾点边的活计,他们都是全员满工分。 “他看着还没咱们壮,体力倒是不差。” 怎么说呢,王家这群莽汉虽然是有逞凶斗狠的嫌疑,但也最是信服在武力值上能胜过他们的人,他们对徐端是发自内心的钦佩,等跑到市医院的时候,已经热得满头大汗,屁颠屁颠的一口一个“大兄弟”。 徐端依然冷冷的,没故意晾着他们,但也没接茬。 王晓红住在内科病房,今越刚走到护士站,就被人认出来。 “金主任。” 金主任走过来,“我就说看着像你,你是来看王晓红的吧,今天听他们说要去请个中医来看看,我就猜到是你,还真是啊。” 王晓红的管床医生也不是别人,正是前年负责给宋莹莹接生,结果却因为双胞胎消失综合征而被牵连的那位,因为今越帮她解围,她现在看见今越还很高兴,“舒医生来了。” 王家人见她一路走一路打招呼,居然连平时高高在上的金主任都对她这么热情客气,看不出来一个小小的防疫站医生居然有这样的能耐,这病还没开始看呢,他们已经莫名的有了两分信心。 金主任和管床医生跟着来到病房,两年不见的王晓红躺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听见声音头也不回,又或许她压根没听见。 今越没先跟她说话,而是拿过她的病历看起来,孕29周产后四十天,阴.道流血不净,重度贫血,还有什么痔疮之类的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病历上明明白白写着,产后二十四小时出血量达到800毫升,相当于失去了她身体内五分之一的血容量,这已经算很严重的产后出血了,再加上分娩过程中出的,确实很严重。 “当时出现失血性休克,抢救回来后我们立刻进行输血和补液,但效果不太理想,断断续续持续了半个多月,直到孩子没抢救回来,她就开始抗拒治疗,贫血状况越发严重。” 而更严重的是,她这四十天还是一直在出血,一边治一边出,一边出一边补,补进去的还不够流的。 一般来说,产后这么长时间,大部分恶露已经逐渐干净了,持续三周以上就叫恶露不绝。但她四十天了一直还在出血,还是鲜血,就像一个关不紧的水龙头,一直滴滴答答往外滴水,时间长了肯定会贫血,偏偏她输血和补血药的效果都不太理想,中西补血药都试过了。 金主任唉声叹气,补进去的还不如漏出来的多,这就难办了。这个病人目前不算他们科里最严重的,其他的心衰的,脑出血的,听起来比这严重多了,她属于一时半会儿不至于立马死亡,但预后确实不好,结局已经注定那种。 他愁啊。 除了家属,这世上最不希望病人死亡的,就是医生了。 “目前我们采取的是补血输血和止血同时进行,但血色素还是一直上不去,阴.道流血也没止住。” 这段时间治疗太频繁,王晓红的两只胳膊已经扎不进针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今越想了想,问题还是得分开解决,要么先止血,要么先补血。 而止血的话,恶露不绝的原因就那么几个,她刚想到,主管医生就堵住她的思路:“子宫复旧良好,应该不是复旧不全的问题。” 她依次递过来检查单子,今越仔细查看,确实没有这个问题,也没有胎盘、胎膜等宫内残留,更没有子宫内膜炎、子宫肌炎等感染的因素,最大最常见的三个原因也排除了,更离奇的是居然连凝血功能也是正常的! “这是不明原因的出血啊。”金主任在旁边嘀咕一句,“依舒医生高见,这该如何处置?” 舒今越没说话,她把这段时间的所有病历和检查单子全看完,包括体温、血压、心率、大小便记录等,确保没有任何异常,这才看向王晓红。 “你还记得我吗?” 王晓红摇头,不知道是说不记得,还是表示不想回答问题。 舒今越在她床边坐下,“我来告诉你吧,我还记得你,我二哥叫舒文明,柳叶胡同赵大妈介绍的,曾经跟你在人民公园相过亲,但你没相上他,后来你又主动要求见一面,用他给你打掩护……” “别说了。”王晓红红着眼,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嘴唇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 “你说那个时候,你如果没有让他帮你打掩护,你如果没有跟那个造纸厂工人见面,是不是现在也不会躺在这里,不会失去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 王晓红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这个“如果”她不敢想,这天天吵架,毫无幸福感可言的两年婚姻里,她一点也不敢想,一想就后悔,要是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打死当年那个恋爱脑的自己。 就像王家其他人想的一样,要是她当初选择的是舒文明,现在过的是不是就是另一种生活? “你二哥会打人吗?” “会,他打过他们那耍流氓的领导,但他从不打女人,更不会打自己的妻子。” 王晓红惨淡一笑,是啊,这多好一个男人啊。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二哥不仅不打我二嫂,还对我二嫂特别好,我二嫂曾经生过很严重的病,他拿出自己全部积蓄帮她治疗,所有人都劝他,那是治不好的病,放弃吧,免得以后人财两空,毕竟那时候他们还没结婚,只是普通对象关系。” “可是我二哥不仅没听,还到处借钱,让我二嫂用上最好的进口药,最好的护理,每天早起就为了给我二嫂煮一锅白粥。” 王晓红被调起好奇心,“那你二嫂真幸福,她后来病好了吗?” “没有,虽然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依然恶化了,可就在知道疾病恶化的时候,年后民政局第一天开门上班的时候,他就跟我二嫂领证结婚了,他想,如果二嫂的病治不好的话,那他将以爱人的身份陪伴她走过最后一段路程。” 今越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一边回忆一边说,居然觉得有点子感动,可能人总是容易忽略身边小小的闪光点。 二哥虽然有很多缺点,甚至某些时候很招人讨厌,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真的不想搭理他,但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也不孬。 更何况她没说的是,为了维持二嫂的病情稳定,他坚决不要孩子,偷偷去做了结扎手术。在这个时代,几乎很少有男人能做到这个份上。 当然,这事还是不跟王家人说了,万一他们说漏嘴让赵大妈知道,搞不好整个柳叶胡同就知道了,二哥自尊心那么强的人,怕他会疯。 可饶是如此,王晓红已经哭了,“我真的后悔,为什么当初,当初……” “其实我跟你说实话吧,当初就算你选择了我二哥,他也不会选你,你们不合适,但你至少不用嫁给你现在的丈夫,不用受这么多罪。”今越看向窗外,“你在父母兄嫂的保护下,会挑到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过着不算富裕但却温馨的日子,你们会拥有一两个孩子,孩子们会有七个疼爱他们的舅舅。” “别说了……呜呜……” 王母哭成泪人,抱着哭的不能自已的闺女,“红妮儿啊,你咋就,咋就……红妮儿啊,你是要娘的命啊!” 舒今越没说话,等她们母女俩哭完,逐渐冷静下来,才道:“但你要是后悔的话,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男人如衣服,这件不好看就不穿,扔掉也行,再换一件,总有一件适合你。” 她是真这么想的,所以青青被小三她只是心疼她命途多舛,却并不觉得对这件事本身有多难过,谈恋爱多简单个事啊,这个不行换一个就可以了。 王晓红其实这几天没少被家里人安慰这样的话,但“男人如衣服”这个比喻,她确实是第一次听,有点发愣。 “你想想,在你嫁给他之前,你是不是有很多衣服,要是遇到不喜欢的,你怎么处理?” “我会送人,然后重新买一件。”自小家里人就疼她,她是他们村唯一一个年年有新衣服穿的女孩子,七个哥哥的衣服加起来还没她一个人的多。 “那你想要回到结婚前的日子吗?想的话,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的父母,你的哥哥们就会帮你,你只需要扔掉一件不喜欢的衣服就好了。” 最好别送人,这种破烂玩意儿,千万别在相亲市场上流通。 王家人眼睛一亮,这话简单明了啊,离婚的话他们早劝过八百回了,但晓红一个字听不进去,可现在他们忽然发现,晓红的眼睛里有了亮光! 点到即止,剩下的就由她自己想吧,舒今越还是那句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她要真不想活了,自己说再多也没用。 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开始把脉。 其实刚才她在聊天的时候就观察过,王晓红是典型的贫血貌,气血两虚,但好在是没有瘀象,脉象上也还好。在中医理论中,恶露不尽的情况就分三种:气虚、血热和血瘀,目前来看她应该算是第一种。 而这种情况除了补气摄血之外,还要加点止血效果好且不留瘀的药物,临床上常用的生化汤、补中益气汤、保阴煎都用过,没用。 当然,这三个方子也是今越留给金主任的,想的就是万一自己哪天不在,他们能派上用场。 而用法用量也是对的,今越觉得自己就不用再在复方上琢磨了,倒是有个东西可以一试——“你们山里有荆芥吗?” 见王家人一脸懵,今越简单描述了一下荆芥的外观和气味,王母反应过来,“有有有,咱乡下人叫假苏草,感冒的时候煮水吃,好得快。” 今越点点头,是了,以前赵婉秋也问过她,就是叫假苏草,“这个东西,你们采一点晒干,把锅洗干净,把它炒黑炒焦,捣碎之后冲水喝,每次吃指甲盖大一点,一天吃三次。” 荆芥炭止血效果好,且取材方便,几乎零成本,“金主任你们这边该怎么治还怎么治,双管齐下,您看怎么样?” 金主任听了这么久,正佩服舒今越敢这么刺激病人,忽然被点到名,自然是同意,“吃这个荆芥炭和咱们的输血补液不冲突吧?” “不冲突。” 金主任这才彻底放心,看王晓红也不抗拒了,连忙让送血上来。 “舒医生,不需要开药了吗?”王老五还是不放心。 “不需要,她要真想活下来,自己就能活,不想活的话,天天给她人参吊着也没用。”舒今越起身,准备离开。 “可,可是……我……她……” 舒今越没回头,对于一心求死的人,譬如当初的康玉琼和后来的马小梅,她确实需要想办法把她们的想法纠正过来,无论是装神弄鬼还是激将法,但王晓红,其实不用她做什么。 她本身没有任何改变不了的缺陷,康玉琼一辈子生活在轮椅上大小便不能自理,毫无尊严;马小梅没上过一天学被人叫小傻子,连亲生父亲都嫌弃。她们的缺陷是身体上客观存在的,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从事实上消除或者改变,但王晓红这算什么? 不就是一个渣男吗,她要是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那以后要是遇到再大的打击,她照样还会寻死觅活。 救得了她一次,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 说难听的,她跟康玉琼和马晓梅比起来,压根屁都不算,不值得同情。 *** 接下来半个月,今越觉得她二哥越看越顺眼,以前觉得他个子矮,脸长,嘴毒,现在这些缺点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跟那个造纸厂工人比起来,他二哥简直都帅死了! “看我干嘛,我脸上又没花。”舒文明摸摸下巴,忽然凑过来,“我们今天去看房子了。” “金鱼胡同?” 他看见舒文韵进来,就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舒文韵见他们又当着自己的面打哑谜,苦笑一声,自己识趣的走开了,她有今天都是自找的。 “咋样,看上没?” “嗯,你二嫂喜欢,我嫌小,但没办法,那家人工作调到京市去了,以后都不再回来,急着卖,我说先回来考虑考虑,他立马又给我让了五十块。” 今越大喜,这就是买成了呀! “二哥你出息了啊,现在你也是有四合院的人了,还在金鱼胡同。” 舒文明翘起二郎腿,“我这一天天的,累得老黄牛似的,你有医术,文韵会读书,大哥会写文章,就我干啥啥不行。” “不啊,你吃饭第一名呀。” “阴阳怪气,懒得跟你计较。” 今越也没跟他唠,自己事情还没忙完呢,今天去医院耽搁了一会儿,她得赶紧看书。 老屋的炕早早的烧上,她也没回自己屋里,就在炕上看自己的,舒文明倒也识趣,没打扰她,跟徐文丽拿着本小说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徐文丽负责嗑瓜子,他负责一页页的翻书,翻快了或者慢了都要被文丽掐一下。 舒老师和赵婉秋则是在厨房,说要熬麦芽糖。 麦芽是前几天就泡好的,前天和糯米饭放一起,已经杀出满满一盆的糖水,乳白色的,甜甜的。 赵婉秋给灶膛里加了点柴,舒老师将一大盆糖水倒进大铁锅里,慢慢的搅拌着。 “手酸了吧,让我来吧。” 舒老师摇头,“没事,你歇一会儿,白天你看病也累。” 现在今越忙着复习,大家听说她要考大学,也都自觉的有什么病就去找赵婉秋,她解决不了再找她。 “嗐,习惯了,前几年闲还闲得腰酸背痛,这两年忙起来,浑身舒爽。”赵婉秋感慨道,“我这就是苦命,享受不了一天。” 舒立农拍拍她的肩膀,“瞧你说的。” 半路夫妻要说什么情情爱爱肯定是比不上原配,但互相照顾,彼此搀扶,也是一种情分。 赵婉秋记得,今越小时候,她经常值班,工作忙得不行,每天都是舒立农在照顾孩子,给她做饭洗衣服教写作业,给她洗头扎小辫子,这也是当初看上跟他过日子的原因。 今越需要一个会照顾她的父亲。 俩人絮絮叨叨的聊着,不知不觉过去两个多小时,天黑大半天了,院里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麦芽糖香味。 “舒大妈,你家又又又做啥好吃的啦?” “麦芽糖。” “哇,糖哟!” “我闻闻,我闻闻,嗯真甜!” 麦子其实是王家送来给舒文明赔礼道歉的,赵婉秋不想收,舒文明却说就要收,他那年背了黑锅还被捣了一拳,收他们二十几斤麦子算啥,他们早就该赔了。 慢慢冷却之后,在洗干净擦干水分的砧板上撒一点糯米粉,将熬得特别稠的麦芽糖倒上去,不停的搓、揉成长条,老两口一人拉一头,开始用劲拽。 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流着口水。 不过,等冷却凝固之后,赵婉秋用菜刀切成拇指尖大的小块,一人发了一块。 孩子们不舍得直接嚼吧,都是含在嘴里,慢慢的抿着吃。 “真甜!” “谢谢舒大妈!” “舒奶奶人真好!” 今越兄妹几个也在屋里吃上了,麦芽糖的甜跟上商店买的水果糖和大白兔都不一样,是那种真正的带着麦子清香的纯甜,一点杂质也没有的甜。 舒家的生活,就像这一罐子麦芽糖,熬的时候虽然苦,虽然累,但最后总是甜的,不是吗? 而舒今越,也在这罐麦芽糖吃完的时候,走进了1977年的高考考场。 第75章 075 普通人的出路是考大学 1977年12月, 舒家姐妹俩跟全国五百七十万年轻人一起走进高考考场。 舒家人还是比较照顾今越心情的,舒文韵学习好,肯定没问题, 但她不行啊,所以考完回家,没人问考得怎么样,心里想的都是, 别刺激她。 尤其是她回家倒头就睡,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大家更不敢问——这明摆着是考砸了呀! 砸了就砸了呗, 反正她年纪小,明年再考就是了。 而舒今越只是单纯的累, 累惨了, 学习的苦她是再也不想吃了, 一天也不要再吃了, 说实话比她当年在乡下还要苦! 在乡下只是身体累,可最近一年既要工作又要备考的是双重苦, 苦到她觉得今年无论录取到啥学校啥专业, 只要是个大学, 她都必须走, 一年都不想待了。 中途几顿饭是赵婉秋做好送到她房间来, 今越迷迷糊糊睁开眼吃几口, 倒头继续睡。 这可把赵婉秋心疼坏了,“这孩子,考砸就考砸呗,还连饭也不吃,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是不是病……” 扭头一看,闺女门上贴着张纸条:我要睡觉,别来打扰!!!感叹号又粗又红。 赵婉秋:“……” 舒今越被备考掏空的身体,一直到年底才恢复过来,这时候才发现,这半年的高强度学习下,她刚养起来的几斤肉,居然又没了。 难怪身边人每次看她复习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是真的被学习熬干了呀! 因此,过年她得好好奖励自己,大手一挥,“二哥三姐,今年咱们给家里买头猪吧。” 是这样的,随着四个小团伙的彻底粉碎,社会面貌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改观,又恢复了高考,现在全国可谓欢欣鼓舞,只要不过分,城市户口悄悄从农村买点东西,上面也没人管。 所以,舒今越想给家里买头猪,但不是她一个人吃,她当然要让大家伙都出钱,就像当年买那辆自行车一样,不在乎人头,兄妹仨均摊。 舒文明没意见,“成,要找小李他老丈人吗?” “不了,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跟玉兰姐家买吧,上次我听李妈妈说她家今年养了三头猪,任务猪交一头,他们家自己吃一头,还能剩一头呢。” 省得他们自己杀了带来城里卖还麻烦,有危险。 他们家买,肯定不会跟她砍价,该多少就多少,只多不少。 舒文韵也说好,高考前她想还今越一百,今越说今年她高考就算了,等以后再慢慢还,“我手里有钱,咱们哪天买?” 兄妹仨商量好,李妈妈那边也高兴,给看了个黄道吉日,让他们家上李家村,当面宰杀,处理好再用拖拉机给他们送回柳叶胡同。 这倒是免了很多麻烦,省得在城里杀猪动静太大,有钱也不能太高调。 这事不知道怎么被舒文晏知道了,在全家即将奔赴李家村杀猪的头一天晚上,他气哼哼的上门兴师问罪:“怎么着,怕我回来吃你们啊,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跟我说一声。” 大家沉默:对,就是怕你回来吃。 说真的,大家对刘慧芳和萌萌芽芽都没意见,甚至希望她们多多回来吃点,可大哥嘛……他以前的形象实在是太深入人心,实在是怕了他。 舒文晏吹鼻子,“老二老三今越,就你们有钱,你们阔绰,你们会孝敬人,是吧?” 大家继续沉默,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 “喏,这是我的四十块,我也跟你们拼头猪,你们出多少?” 今越眼睛一亮,这好啊,多一个人出钱又能减轻一点负担,一头猪肯定是不够这么大家子吃的,但现在也只能买一头,想买两头估计他们就真在新桥街道出名了。 “李妈妈说今年留给咱们那头猪可大了,你出四十的话,我们就每人只用出五十了,买毛猪应该够了。” 当然这是李妈妈便宜卖给他们,如果真去肉联厂买肉的话,可绝对不是这个价,差老远了。 用一个月工资来买肉吃,想想这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啊! 舒文晏咂吧咂吧嘴,自己少出十块也行,反正他们也不是经常回来吃,“那行吧,要是不够你们再跟我说,我过两天发了工资给送过来。” 众人大跌眼镜:这是大哥能说出来的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二天带着钱和一些准备给李家的东西,舒家一家子来到李家村,他们在城里没什么亲戚,反倒把李家处成了亲戚一样,一年里总要走动两三次,李家几个儿媳妇都是甜甜的“叔”“婶儿”“二哥”“二嫂”的打招呼。 舒文韵是第一次来,又是大美人,几个小媳妇直愣愣的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也太漂亮了!” 虽然同样是吃学习的苦,但舒文韵只是有点黑眼圈,休息一下就好了,今越却一下子又瘦又寡白的,营养全没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今越酸溜溜的想着,开始看他们干活。 几个男人将一头肥肥的大黑花猪手脚捆起来,先称重,然后按住嗷嗷叫的肥猪,先把身上的猪毛洗干净,猪屁股上还有一些猪粪,也要刷干净,冲洗两道,再推举一位非本命年的德高望重的男性长者来操刀……剩下的画面今越没看,被小炮仗拉去玩了。 小炮仗两岁多了,走路很稳当,软软的小手拉着今越阿姨,带她去屋里拿糖吃。 他跟姥爷姓,姥爷最疼他,过几天就要给他送点糖果点心过来,零食比很多城里小孩都富足。 杀猪其实很快的,舒文明没干过,但他见过,帮着接猪血、卸肉、清洗下水啥的,两个多小时大肥猪就变成了一块块码放整齐的肉了。 中午这顿,赵婉秋拎了块好肉进厨房,在李家厨房里做来吃的,来帮忙的人见者有份,听说李爸爸喜欢吃猪血,走的时候大家又把猪血留出一半给他老人家,可把李家人喜欢得不得了。 其它的他们再给,李家人就不要了,说他们家也要杀的,等过两天玉兰和尚光明一家子回来,他们就杀,到时候让他们还来。 李三哥帮忙把他们一家子和二百来斤肉送到家,到家时候正是午休时候,大家悄咪咪的蹑手蹑脚的,把肉搬回屋,老两口又开始悄咪咪的琢磨这么多肉要怎么处理。当年的野猪肉他们没处理好,主要是季节也不对,弄得一个屋里臭烘烘的,还吃了好几天的臭豆腐。 今年,他们必须一雪前耻,好好处理。 “前后腿一共四个,咱们就用玉兰她妈教的办法,用盐腌制几天,你去院里把那两个磨盘石搬回来,压在上面,把血水杀出来,就不容易坏了。” “下水和里脊肉咱们尽快吃,其它的全挂成腊肉,咋样?” 舒立农自然是老伴儿说啥就是啥,这些肉可都是四个孩子合伙买了,孝敬他们的,他们一分钱没出呢。 “老大那边,你看要不要送点过去?” “别送,每次他们回来的时候咱们做出来吃也一样。”说实话,老大前几年可没少啃老,现在好不容易知道孝顺了,他当然要连本带利的“收”回来,“哼,他回来吃,我还没收他生活费呢。” 像他们这样多子女家庭的人家不少,矛盾也是多如牛毛,一个家庭是否能保持和谐非常考验老人的端水能力。像对面的老赵家,他们分出去单过的几个儿子可不常回家吃饭,因为在家交伙食费的几个弟弟妹妹不乐意啊,舒家不跟舒文晏计较这个,已经算是看在刘慧芳和萌萌芽芽的面子上了。 “他要跟我算账正好,我也好好算算,他欠我多少,哼!” 好嘛,赵婉秋不多说了,使唤他出去买盐。 现在他们都还舍不得买袋装盐,都是散称的,“先买个十斤左右,不够再买,对了,称重的时候看着点儿。” 今越和文韵、文丽就在旁边打下手,帮忙递个东西啥的,舒文明拎着刀子,指哪儿划哪儿,等盐巴买回来,舒立农来接手腌制,赵婉秋就开始琢磨下水怎么做。 “妈,咱们先吃肥肠吧,这东西味儿重,放不了太久,肝子就可以挂成腊猪肝,心肺这些也能放到年后再炖汤喝。” 有肉是有肉,但得想着没有肉的时候怎么过,不能一开始就敞开肚皮的吃是吧? “行,那咱们今天吃红烧肥肠,明天吃爆炒腰花,先把这两个味儿最重的吃掉。” 全是自己喜欢吃的,今越高兴不已,“待会儿让大嫂带着萌萌芽芽过来,给她们熬点排骨汤吧。” 双胞胎已经会吃大人饭了,到时候只要把肉帮她们剔下来,撕得碎碎的,她们自己就能抓着吃了。 舒家这么吃,大院里的邻居都能闻见,大人不好意思来看,小孩们前不久才得了麦芽糖,也不好意思来看。 肥肠做好,反正量也够多,今越端了一碗送去尚家,“玉兰姐在家吗?” 李玉兰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就没跟他们回李家村。 “我妈妈在的,我妈妈生病了,今越姐姐。”鸡米花颤颤巍巍端着一只大海碗,里面是一碗温开水,他自己从水壶里倒出来的,准备给妈妈吃药,连药他都找好了。 今越连忙把自己的碗放下,接过水碗,去看李玉兰,“玉兰姐今天好点没?怎么还要吃药了?” 李玉兰躺在炕上,脸色有点苍白,声音也有气无力的,“鸡米以为我发烧,要吃退烧药,这孩子倒是懂事。” 今越顺手给她把脉,不是发烧的脉象,倒是…… “你最近一次例假啥时候来的?” “上个月……诶对了,是过了七八天没来了,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 “平时很准时吧?” 李玉兰点头,一直很准时,“这几天啥都吃不下,头晕,站起来走两步就晕,只想躺着,不能见油荤,一见就恶心,这两天我没做饭,他爸从食堂打了肉菜回来,我一闻见那味儿就恶心,今早刷牙直接给我哇哇吐。” 今越拍拍她的手,“恭喜,你要当妈啦。” 李玉兰顿了顿,“你是说我怀孕了?” “应该是,不放心的话去医院验个血看看。” “我肯定信你嘿嘿。”李玉兰很高兴,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我妈上次来还问我咋没动静,这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再说孩子早生晚生都会生,我也不着急。” 他们结婚也有一年多了,现在怀上很正常,今越由衷的恭喜她,“李妈妈就要做姥姥咯,我也能做小姨了,嘿。” “那是,你就是她亲小姨。” 今越言归正传,“那你可记着不能乱吃药,如果哪里不舒服就来找我,我不在的话及时上医院,也不是所有药都不能吃,得咨询专业的医生。” 刚才今越急着接鸡米花的水,忘了关门,这不,就两句话的工夫,李大妈又猫在门口听上了,于是很快,整个16号院都知道李玉兰怀孕的事,好在李玉兰也不是迷信的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就是烦她。 晚上尚光明刚走到胡同口,就被人告知他老婆怀孕了,顿时高兴得小跑回家,“玉兰你真真……” “嗯。”李玉兰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是真高兴,这才没发难,本来她无精打采,想骂他两句提提神的。 “你又不是第一次当爹了,还高兴傻了呀?” 尚光明点点头,“高兴,这是我们的孩子。”在强大的求生欲面前,他知道不能提以前的事。 “那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都一样,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行。” 李玉兰这才没再继续找事儿,而是说起李大妈那张破嘴,“本来按我们老家的说法,怀孕不满三个月是不能说出去的,小孩胆子小,会害羞,怕知道的人多她就不来了,你说她咋就那么大的嘴巴,还来偷听,平时咱在屋里说个啥,她都听去了吧?” 尚光明也很头疼,“我正想跟你说这事,今天徐厂长找我谈话,说因为厂子要扩建,目前省里同意咱们搬到南市区那边,大部分工人和车间到时候也要搬过去,所以这边新的宿舍楼就不打算建了,等搬过去再建。” 所以,答应好的给他分的房子,又泡汤了。 也就是尚光明这样的性格,要是别人,肯定早不乐意了。李玉兰叹口气,她也不怪他,在她心目中,重工行业是为国家做大贡献的,吃点苦,忍几年不算什么。 “有没有说那边建好要几年?” “预计是五年。” 李玉兰叹气,这可不行啊,孩子今年年底就要出生了,到时候两个大人三个孩子,还挤一个屋本来就不现实,再加上烦人的李大妈随时偷听他们说话,就差在他们屋里装个窃听器了。 她明明付着房租,却连说话都像做贼一样,真没意思。 “要不,咱们买房子吧。”尚光明看着她平坦的小腹,忽然说。 “买房子?那要花很多钱吧,今越买的孙家那三间破房子都花了九百块,咱们手里也没多少积蓄。” 四五百块钱在普通人眼里,不干啥大事的话也不少了,可他们现在要买房子,这点钱就不够看了。 “我找厂里问问看,不行我就不要新厂区的宿舍了,让他们现在就把我的房子算成钱给我。” 李玉兰眼睛一亮,别说他这么木讷的脑袋瓜能想到这个,还挺让她意外。 而他这么想自有他的道理,因为徐厂长在召集厂里领导班子开会之后,还专门来现场实地考察了一下,发现这尚工程师的居住环境是真的差啊,大杂院人挤人,加上肚子里的一共五口人就这十几个平米的房子,屋里阴冷又潮湿,听孩子说夏天还有蟑螂在他脸上爬来爬去,冬天被子就没干过,想想这多可怜呐,以前尚工程师在乡下住牛棚就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回来了,怎么还能吃这种苦? 于是,厂里把他这几年的住房补贴一口气全发了,加上他自己写了承诺书,以后也不要厂里分配的宿舍,于是把他的职工宿舍折算成一笔大大的现金。 至于是多少,小鸡米花也不知道,他拍着胸脯,很是自豪:“是我说的哦,其实妈妈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的,没有蟑螂在我脸上爬,被子也是暖洋洋的,有股太阳的味道,是妈妈晒的喔。” “但哥哥说了,我们要是不这么说的话,厂里就不会给我们买房子的钱,以后妹妹就没新房子住。” 他有点愧疚地看着赵婉秋,“奶奶,吉米不是个坏孩子喔,只撒这一次谎,以后都不撒了。” 赵婉秋好笑,摸摸他脑袋,“你啊,你是好孩子。” “吉米撒谎了,还是好孩子吗?” “当然,你帮你们全家争取来新房子,就是好孩子,说谎也不是全错,要看用途和带来的后果……”巴拉巴拉。 赵婉秋发现,这孩子跟今越小时候很像,都是那种老实巴交、胆子不大、不会说谎的孩子,但因为尚工程师在机械厂地位超群,老赵头那样的焊工也得敬着他,所以大家虽然背后笑话这孩子笨,却没给他取外号,不然又是第二个“小草包”。 鸡米花乖巧点头,他觉得婉秋奶奶说话真有道理,比老师还有道理! 舒今越年前正是忙碌的时候,一边工作,一边焦急的等待高考成绩,她没空关注这些,等到有一天李玉兰高兴的叫住她,说去参观她的新房子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你们买新房子啦?!” “嗯,就在三号院里,也是三间正房,我倒是说买两间就行,以后我们大人住一间,仨孩子住一间,但他爸说男女不一样,咱们闺女得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你说这还没出生呢,是男是女不知道,他就笃定是女孩,动不动就说要给闺女买房子。” 李玉兰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舒今越掐她,“好啊,你就故意凡尔赛吧。” “啥凡尔赛?” “不重要,走,咱看你家新房子去。” 三号院跟十六号院一样,一模一样的格局和构造,但却比16号院稍微干净整洁一些,因为它位于胡同口不远处,很多检查啥的很容易走到这边来,街道办的同事们可是来来回回叮嘱要好好爱护环境,打扫卫生的。 “要320一间呢,跟你和你二哥那两间一样,价格却贵了这么多,我说不要,尚光明偏要。” 今越酸溜溜的,“好啊,又来,你不能拿它跟两年前的价格比,要比就比半年前孙家那三间,只比我的贵二十块,却是亮堂堂的正房,你说是我亏还是你赚啊?” 李玉兰哈哈大笑,高兴极了。 不过,舒今越倒是没想到,尚光明这次居然这么果断和给力,居然一下子就买到这么好的房子。 他们的房子哪哪都好,唯一不好就是跟牛大妈一个院子,还都同在后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没事,你就放心吧,李大妈那样的都不是我对手,牛大妈算啥?”她刚结婚就把房租给减到正常价格,算是给李大妈来了个下马威,从那以后,除非必要,李大妈都不敢惹她。 “牛大妈算啥,算比李大妈还难缠的泼老太太。”这人不仅难缠,还清高,喜欢用鼻孔看同是住在大杂院的邻居,可恶程度更胜一筹。 俩人聊了会儿,今越刚回到家,看见舒老师喜气洋洋的哼着小曲儿,拎着鸟笼要出门,“爸,都快吃饭了,你去哪儿?” “随便溜达溜达,你姐收到通知书了。” “啊?哪个学校?” “京市大学,法学系。” “真的?” 舒老师捋着压根不存在的胡子,“这假不了,是省里打电话到学校,她高中班主任亲自来家叫走的,你瞧,现在还没回来呢。” 舒今越差点惊掉了下巴:这可是京市大学,全国一流学府top1!别说整个书城市,就是石兰省也只有两三个名额的名校啊! 等等,她不仅考大学,还直接改专业了啊? 今越一直以为她会考医学院,继续深造医学专业,要么护理,要么临床,怎么居然跨到了法学系?这简直就是跨越了马里亚纳海沟啊! 上辈子的舒文韵一直平稳上升,靠着自己的实力和徐家的帮衬,在医学界和政界都走得相当的顺利,只是没想到她这次不仅没按照上辈子的速度和徐思齐结婚,也没继续在医院工作,而是跨专业考了顶级学府! 这个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她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说“恭喜”,舒立农连忙安慰她:“没事今越,你专业技术这么强,考不上就考不上,咱们扎根基层搞专业一样是出路,这人各有所长,你别沮丧……” 他连遛鸟也不去了,忙着宽慰今越。 而舒今越心里酸肯定是会酸一下的,毕竟自己拼了命的努力,所有人都为她的高考让道护航,结果到现在还是前途未卜,这种对比她肯定会酸,但……心里有个角落,又有点高兴和骄傲。 是的,她为舒文韵的选择而骄傲,而高兴。 在原书中,因为徐思齐的光环太盛,有的读者以为她是靠着徐思齐才走上人生巅峰,后期之所以会烂尾,就是读者弃文太多,读者们觉得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毕竟结婚找个好男人就是她的巅峰了。 舒今越虽然对她有怨念,但心里也有点惋惜。 她知道舒文韵其实很努力,她的成功固然与徐思齐的帮衬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她本身的天赋和努力。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尤其是女人。 这一次,舒文韵没有急着结婚,甚至至今没让他见家长,她自己更是考到了那么好的学校,学了一个很好的专业,她将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赢来一条康庄大道。 这样的人,舒今越有什么理由不佩服呢? 但也因为她被录取了,自己的录取结果却依然杳无音讯,舒今越心里也闷闷的,她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考上,要是考不上的话,明年还得再来一次,或者两次三次……她上辈子虽然一直想考大学却一次也没真正走进考场过,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勇气屡败屡战。 “想啥呢?考不上也没关系,再来一次就是,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舒文明难得安慰她,可在今越耳朵里却不受用,“你才考两次三次。” “嘿,你这丫头,狗咬吕洞宾。” “别跟我说话,烦。”高考谁喜欢考两次三次啊。 不过,她忽然想起自己报的志愿里,为了保险起见还报了一个专科,本科上不了的话,用专科志愿来兜底,她就不用再考了。 可一想到重生一次,努力这么久居然只能上专科,她又不甘心。 今越的烦躁,大家看在眼里,也不敢说啥,怕刺激到她。 舒文韵被班主任叫走后,又被校长和几名同学叫走分享成功经验去了,晚饭没回家吃,大家的心情冰火两重天,既为文韵高兴,又替今越难过。 正沉默着,门口忽然有人大喊:“舒医生在家吗?” 舒文明一个箭步跳下炕,“王老五又来干嘛?” “兄弟别误会,别误会,我们是来感谢舒医生的,感谢你妹子啊,她救了我妹子。” 原来是一个简单的荆芥炭,治好了王晓红的恶露不尽,在这之前他们中药西药都试过,输血补液不断,也没把血止住,而就是一点简单的假苏草炒成炭,才吃了一天,出血量就明显减少,三天血就完全止住了。 当然,女同志的事他也不是很清楚,就听王母说是好了,医生也检查过没问题,然后又住几天就出院了。 出院后,他们忙着收拾前妹夫,生产队上活计也忙,今天才抽出空来专程来舒家一趟。 王老五这人虽然冲动,但也是个豪爽人,手里拎着两条大青鱼,“这是我从冰河里捞的,你们家留着吃吧。” “给王晓红补身体吧。”今越是真不想要,她觉得王晓红的病看好了,那她们之间也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她用不着补,现在天天跟着我妈在家干活,舒医生你说得太对了,这人啊,一忙起来胃口也就好了,气色也好了,她出院那天我们还去把那畜生家给砸了。” 那个造纸厂工人也是真混蛋,孩子死了,老婆命悬一线,他没去看过一眼,等王晓红快好了准备出院的时候,王家人终于腾出手去找他算账,结果发现他还在家里呼呼大睡,屋子里浓浓的酒味,一问邻居,昨晚居然和狐朋狗友喝到大半夜。 王家人这火气立马就上来了,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把王家彻底砸了个稀巴烂,把那狗屁妹夫直接打个半死,然后再把他押到民政局办离婚。 婚是离了,但心里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王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不是?男人们忙着挣工分,那就让女人来,王母带着几个儿媳,天天上造纸厂哭诉,四处散播前女婿的恶行,见厂长就找厂长,见主任就闹主任,反正她们也不怵这些领导。 再好的领导都被闹烦了,恨不得当场就把那工人辞退,最后实在闹得没办法,为了安抚王晓红的家属,也为了出主任那口恶气,直接将人发配扫厕所去了。 一下子,世界都安静了。 舒家人听得连连咋舌,那女婿惹到王家人,可真是踢到铁板了,从当初逼结婚到现在逼离婚,他们都发挥了“人多力量大”“拳头就是硬道理”的不二真理……幸好她和老二没成。 不然这样一家人,作为旁观者听着是爽了,可真要轮到自己头上,那就不是那么好过了……诶不对不对,老二也不是那么狼心狗肺的,那家伙是咎由自取! 送走王老五,舒今越不由得想起上辈子的二哥,不知道他有没有跟王晓红相亲这茬,没有她的撺掇鼓励和捯饬,二哥没去人民公园,俩人也没有交集……那么,后来是谁成了这个背黑锅的接盘侠,也不知道后来王晓红有没有跟造纸厂工人结婚。 *** 就这么等啊等,盼啊盼,1978年的春节如期而至,而在春节前一天,舒今越终于盼到那个绿色的身影。 “16号院的舒今越,你的信。” “啥信,哪儿寄来的?”主要是失望太多次,她已经不敢往录取通知书上想了,甚至她都找王明朝老师商量明年考试的事,希望他过完年就能来给自己补习。 “你看了就知道。”邮递员一边说一边叫另外两家人出来取他们的信件。 今越一看,以为是覃海洋寄来的,其实俩人已经彻底的没了联系,其实也是好事,自己就当是他青春中出现的一个过客罢了。 现在他又寄信来,自己要不还是原路退回去吧?接下来半年,她得拼命复习。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1978年的高考还在十二月份,只有她知道,其实不是,是六七月份,所以为了第二次上岸,她必须马上开始进入复习状态。 有徐端的人情是人情,今越还是打算给王明朝老师付补习费,只要能考上大学,付多少都值。 正想着,邮递员大声道:“是录取通知书啊,你的!” “啥?今越的通知书?”大院里正在手忙脚乱做春节吃食的大妈们顿时就不忙了,全凑上来围着邮递员。 “今越不是已经落榜了吗?” “今越考上哪个大学?” “专科还是本科?” “今越别愣着了,快拆开看看,看看呗!” 舒今越双手颤抖,在心里把自己填报的志愿过了一遍,她知道自己水平,所以报考的都是本省及临近两个省份的医学院,京市和海城的当然好,协和好全国人民都知道,可竞争激励,她考不上啊。 而专业方面,则是中医系,选的是不服从调剂。 会是哪个学校呢? “是石兰医学院!” “今越真厉害,是咱们书城的学校!” “哎呀,这以后回家就方便了,都不用住校了吧?” 赵婉秋捧着心,激动得老泪纵横,“我的今越,我的宝,宝儿啊……呜呜……” 她哭了,她虽然支持今越考大学,但也跟大部分人一样觉得悬,今越的基础真的很差,连高中都考不上的人,考大学是什么概念?但看着她热火朝天的复习,又是各处找资料,又是请名师补习,她也不忍心给她泄气,不断告诉她肯定能考上。 结果文韵的通知书都收到半个多月了,今越的还杳无音讯,赵婉秋已经认定今越落榜了,但她并不失望,因为今越已经努力了呀,就像小时候总是做不好应用题,总是做错,每次今越都会哭鼻子,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笨,同样的题目,姐姐几分钟就能做好,还全对,她却要辛辛苦苦做一个多小时,结果换来老师一个大红叉,她委屈呀。 赵婉秋一开始也挣扎过,想帮她提上来,可后来发现孩子是真学不懂,不是不愿学,她也就不强求了,还安慰她,学不会就算了,做不好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她或许就是不擅长学习罢了。 而现在,这个不擅长学习的小笨蛋舒今越,她居然在恢复高考第一年,挤过千军万马,考上了大学! 赵婉秋哭,舒立农也悄悄抹眼泪,就连舒文明和徐文丽也吸了吸鼻子——太不容易了呀! 舒文韵能考上顶级大学,大家虽然高兴,但并没有这种意外的惊喜感,因为她从小就鹤立鸡群。可舒今越不一样,她的成功是所有人看在眼里的,她是靠自己的努力,一遍一遍反复刷题,反复背诵,每天争分夺秒的与自己平平无奇的天资对抗,才取得这样的成绩。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尤其是智商一般的普通人。 舒立农拎出准备明天除夕夜才放的炮仗,点上,大院门口顿时“噼里啪啦”炸了一地的炮仗皮。 孩子们争先恐后去捡哑炮,大人们也真心为舒今越高兴。 “熊孩子还玩呢,看看前几天你今越姐姐多努力,饭一吃完就看书,你们还不去写作业去?” “就是,要向你们今越姐姐学习,努力克服困难,笨点没关系,努力……”巴拉巴拉。 舒今越当然不介意大家说她笨,她确实笨,即使重活一次也活得磕磕巴巴,但她凭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学!这就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跟自己的笨,跟那个普通平凡的自己和解,有什么不好? 别忘了,她不是全职备考,她还在上着班,看着病呢! 倒是舒文韵晚上回来,听说她考上医学院里的中医系,也真心实意为她高兴了一把。 舒家一口气出了两个大学生,这消息一瞬间传遍柳叶胡同,第二天明明是除夕夜,可大家都不忙着做年节吃的东西了,成群结队来舒家讨论“育儿经”。 今越连忙躲出去,她觉得在光环耀眼的舒文韵面前,自己这种普通大学可没啥好讨论的,万一还被人家比来比去的,自己在面前多尴尬啊。 事实却跟她想的不一样,大家虽然也为舒文韵高兴,但要说讨教经验以后用于自家孩子的话,还是她的经历更励志,更具有普适性。 毕竟,全省一年能考上京大的也就凤毛麟角个位数,谁也不敢指望自家孩子能成为其中之一,但考上普通大学的却成千上万,这才是普通孩子的出路,不是吗? 这不,今越刚走到街道办大院门口,李大爷就对她说恭喜,遇到楼上的刘大姐也说恭喜,赵大哥也在恭喜,就连牛主任也笑眯眯的夸她厉害。 朱大强深深地打量她两眼,“你现在在咱们新桥街道可出名了。” “是啊,昨晚我家邻居还来问我,说舒医生跟我不是同事嘛,改天能不能把你的复习资料借他用用,他今年27了,今年没考上,明年还要接着考。” 这些是跟王红萍一样,年纪比较大的老三届。 对了,前几天今越也接到电话,王红萍考上了,是她们海城本地的一流大学,经济系。 跟上辈子一样,学霸就是学霸,没有那些破事的干扰,她提前一年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还是同样的专业。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一批一流大学的经济系毕业的学子,将来会成为整个龙国金融界的顶流支柱。 今越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替她高兴,每个人都有了光明的前途,真好!她觉得自己棒棒哒! 谁知正高兴着,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似乎是刘干事跟人吵起来了。 刘干事的瓜,那得吃啊! 这家伙一心想往上爬,当初就是看不上舒家穷,才逼着刘东和舒文韵分手,当然,大家以为的是这样,其实今越知道刘东自己就不是个东西,他后来为了攀关系还做了一位区领导的乘龙快婿,可惜没多久,老丈人倒台了,他立马抬脚把婚一离,就走了。 “是他前儿媳!” “刘干事正跟刘东那前妻吵架呢!”速度快的人已经吃到了瓜。 “我都说了,我不是来纠缠你们家,你想多了。”女人冷声说,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家也给我评评理,这新桥街道办是姓刘的吗?为什么我们不姓这个姓的就不能来?” 刘干事生平最爱面子,被前儿媳这么讥讽,立马急赤白脸的训她:“你又不在这里上班,你来这里干嘛?”还不是来找他,想让他劝刘东回头复婚,她想得美! “我找人。” 刘干事心说看吧看吧,还不就是来找我。 可下一秒,他脸上的得意就没了,因为前儿媳说:“我找舒今越医生。” 第76章 076 安娜&咎由自取&初二上门&病…… 刘进步嗤笑, “哎哟刘干事,怎么着,人家找今越都不行, 你不仅管着街道办,还管咱们防疫站的事啊?”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刘干事这种趋炎附势的老家伙,“我看以后咱们得改改,干脆叫你刘主任算了。” 刘进步的嘴, 是能跟乔大姐争个高低的存在,刘干事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刘进步你胡说啥, 我就是问问,任何一名群众走进咱们街道办大院, 我问问群众有啥需要, 不行吗?” 看他还在强词夺理, 仿佛刚才急赤白脸的人不是他似的, 众人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刘干事的心思,已经是街道办大院里的狗都知道了。 自从离婚后, 刘东的风评就一直不太好, 但他会做人, 长得英俊, 对谁都笑脸相迎, 大家面上倒也不好说他什么, 但背后没少指指点点,都说他们家无情无义。 是的,是他们家,而不是特指他,因为在大家心目中, 他也是被刘干事逼着离婚的,他还是清清白白黄花大闺男,他也是他爸上位的垫脚石……反正就是啥好事都是他干的,坏事都是他爸背锅。 所以,不明真相的群众对他还是同情居多,觉得他是势利父母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对刘干事那就是相当厌恶了,现在看见他还这么训前儿媳,乔大姐忍不住道:“我说老刘你这脸翻得可真快,当初婚礼上你哭着说能娶到怎么个儿媳妇真是你们老刘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咋这才两三年,就不是福分了?” “这脸翻得比书还快。” 刘干事的脸黑了,心说谁知道亲家公居然会落马啊! 刘东前妻没空管他,顺着众人视线发现人群中的舒今越,心里微微有点吃惊,她只听说舒医生很擅长看疑难杂症,是个年轻姑娘,却没想到是这么年轻。 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舒医生?” 舒今越点点头,让她进屋坐。 她还记得以前同事们还讨论过刘东媳妇儿白白胖胖的,甚至说人家像个正方体,可眼前的女人哪里胖了?明明是很匀称的身材,就是稍微丰腴一些,但说真的,以今越的审美,她更喜欢这种肉感一点的。 心说果然吃瓜人的嘴不能全信。 “舒医生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娜,你可能没见过我,但应该从别人口中知道我一些事。”她自嘲的笑笑。 舒今越也笑起来,没否认,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都知道的事她说不知道,那也太虚伪了。 “我知道你姐姐和刘东的事,她很幸运,能及时脱离苦海,我真羡慕她。” 是啊,还有这茬呢,舒文韵是刘东的前女友,她是刘东前妻,舒今越和她也算是有点“关系”…… “不过你放心,我今天来,跟刘干事和刘东都没关系,不瞒你说,自从离婚后,我就跟他们家没来往了,刘干事眼里只有关系,所以看谁都觉得是来找他拉关系。” 今越点头,举双手赞成。 安娜笑笑,但笑容里是掩不住的憔悴,今越发现她其实长得很漂亮,不过不是龙国人大众审美的那种漂亮,她皮肤白,头发黄,眼窝深,鼻子高挺且有点尖,嘴唇也偏厚一些……隐约感觉有点像混血,但又混得不是那么明显。 “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有点奇怪?”安娜笑起来,“我奶奶是俄国人,我有一点俄国血统。” 安娜的祖母是十九世纪末和东北原住民通婚的俄国人,后来他们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参军,从东北来到石兰定居,又跟石兰本地人结婚,生下安娜。 “为了纪念我祖母,我爸给我取名安娜。” 舒今越心说,原来如此,她就觉得这名字在龙国人里不常见,看来是他们家正好又姓安。 “我爸爸的事相信你也听说了,我就不赘述,也不为他辩解了,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我母亲看病。” “她因为心慌,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一直没治好,后来想着过年就先回家来养几天,等年过了再去接着住,谁知道这两天临近春节,放炮仗的孩子多,被炮仗声吓到,她心慌得更厉害,昨天又上医院去了。” “而这一次,依然是查不出什么问题。” 心慌,是一个很常见的症状,就连今越自己,在激动、紧张、害羞的时候都会心慌,但要是当成一个病来看,那原因可就太多太多了! “做过心电图吗?” “做过,是窦性心动过速,达到120次每分钟。” 正常人的心率是在60—100次之间,达到120,那确实是病人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心慌心跳了。 “做过几次?”心电图这个检查,只有在正在发作的时候做出来才准,它的结果也只能对做心电图那一刻负责,今越担心会不会有更严重的问题,刚巧没有在发作时候打心电图,就漏过了? “做过十来次了吧,每次一发作,医生就赶紧给她做了……当然,不发作的时候也做过,不发作就是正常的,心率只有90次。” 今越不确定这个年代有没有动态心电图,但如果每次发作和正常的时候都做过,有对比的话,那结果应该是准的。 “有没有别的症状,例如胸闷、气短、失眠这些?” 安娜苦笑,“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才麻烦。” 她顿了顿,“跟上次住院一样,医生给她做过很多检查,什么都查不出来,可她自己又说心慌得难受,我嫂子觉得她是故意没事找事,大过年的不想住院,也是怕对家里的运势不好,所以……你知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石兰人普遍觉得,过年期间生病的话一家子一整年都会不顺,住院的话就更严重了,所以不是非常严重非常紧急的疾病的话,大家都会忍忍,等到年过完再去医院。 但心慌这种毛病真的谁慌谁知道,看着人是好端端的,可人家就是说不舒服,做儿女的也不忍心老母亲难受,自然要立马送医院。 “自从我爸出事后,我嫂子跟我哥也不太好,闹了好几次离婚……现在我妈这病,她就说不想治了,一来怕花钱,二来也怕嫂子有想法,跟我哥过不长久,所以她才住进去就闹着要出院,我正好听医生说起你前几天上医院给病人看病的事,就问他们要到了你的地址。” 舒今越心说,那这确实难办,只有一个心动过速的症状,真是无从下手。 “这样吧,我跟你过去医院看看。” 高考尘埃落定,今越心里也没什么负担了,又开始喜欢往外头跑了不是? *** 安母住在市医院,又是市医院,又是金主任。 金主任看见舒今越,也是哭笑不得,这转来转去,今越就是他们科随叫随到的编外专家啊。 不用今越和安娜说什么,他就带着管床医生,将安母的病历递过来,“基本情况都在里面,两次住院的都在。” 今越先从最早一次开始看起,主诉和现病史都跟安娜说的差不多,她的重点放在治疗经过上。 从西医的角度考虑,心动过速首先肯定要排除心脏方面的疾病,最严重的如心绞痛、心力衰竭、冠心病、心肌炎等,但看下来安母都没有这些方面的疾病。 再排除心血管上的,高血压、糖尿病、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她依然没有。 再来就是全身性疾病,像什么甲亢、贫血、电解质紊乱、酸碱中毒……很好,也没有。 金主任现在倒是学会了,看病把精神因素也考虑在内了,一问病人和家属,安母平时也没有精神紧张、焦虑等情况。 再问生活习惯上,也不爱喝茶喝咖啡,也不怎么激烈运动,每次发作的时候都是静息状态,没有情绪激动、吵架、惊吓等会刺激到老人家的情况。 舒今越心里叹息,这可真就没办法了,既没有伴随症状,有没有诱因,没有原发病,“会不会是遗传的?” 但随即她摇头,要是天生就这样,她不可能忍这么多年才来看,“不发作”的时候心率又明明是正常的。 金主任见她也一筹莫展,心里微微有点微妙,病人的病痛他们缓解不了,心里是有点愧疚和焦虑的,但一想到舒今越这么厉害,看过那么多疑难杂症的人都没办法,说明这是真的难治,而不是他们科不行。 他又有那么点高兴,似乎尊严都被挽回了两分似的。 “这要是能查出具体的问题,都好办,甲亢就改善甲状腺功能,贫血就补血,冠心病该做手术做手术,心梗该抢救就抢救,精神疾病就转精神科去……偏偏就这一个症状,我们只能用□□和西地兰,但用的时候还行,一会儿又高了。” 今越点点头,病历上写得清清楚楚,洋地黄、β受体阻滞剂和钙离子拮抗剂都用过了,只能很短暂的维持一会儿。 “上次出院之前,我们给开了药让他们带回去,但昨天住进来的时候,家属说在家发病的时候吃药也没用,这可如何是好?” 舒今越沉吟片刻,“我先给她把个脉看看。” 安母五十来岁的样子,不难看出以前保养得当,皮肤白皙,脸上很少有皱纹,就连双手也是细白修长,比她闺女安娜的还好看……应该,年轻时候没怎么吃过苦的人。 安母已经知道今越的身份,想到自家闺女和刘东的事,脸上稍微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把手伸出来。 脉象弦细无力,就是典型的气血不足,一派虚弱的表现,今越心说难道是心气虚导致的心动过速? 再问又没有什么症状,今越无奈,“目前我也拿不准,要么我回家先思考一下,要么就先用点补养心气的药物,先治疗着看看。” 安娜看了看母亲,犹豫片刻,“那就先请舒医生治着看吧,我妈一直这样下去我怕她会受不了。” 舒今越立马提笔开方,开了个归脾汤,加减几味药,先让安娜抓来吃上再说。这个方子不仅补养心气,也益脾,同时还具有安眠效果,倒是对她的症。 离开医院的时候,今越还在琢磨安母的病情,到底是要怎么个处理法,不行还是先回去找点书看看。 柳叶胡同这边居然这么快就知道刘干事和安娜吵架的事,大家正纷纷指责他不做人,“当谁稀罕他家呢,也就是安家落败了,要是再早几年,他们家给人提鞋都不配。” “听说这安娜以前都不拿正眼看他,是他一直对人死缠烂打,哎哟喂,这真是……啧啧啧。” “呸,追到了就开始不把人当回事了,幸好我家没闺女,不然这样的人我得让我闺女离远些。” 柳叶胡同大妈们的消息渠道非常广,很多事情今越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都不知道,她们却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关键是,她们还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她们居然知道,刘家不止刘干事势利眼,就连躲在背后的既得利益者刘东也不是个东西! 甚至她们对刘东的厌恶胜过对刘干事,大妈们真是火眼金睛! 舒今越笑笑,回屋里找书看,安母的心慌,在中医上的专业术语叫心悸,属于心系疾病,找本中医内科学的书看看倒是合适。 不过,她书还没找到,鸡米花就在门口喊:“今越姐姐,婉秋奶奶喊你上前院干活去。” 原来是她正在炸丸子忙不过来,舒老师也在厨房忙成陀螺,舒文韵和舒文明都在门口帮着搓丸子,就今越一个人在屋里躲清闲。 “快来,别让你二嫂摸凉水,你帮我把这两块大姜洗干净,切成末,越细越好。” “文韵这边,丸子搓好先放簸箕里,沾点面粉,对。” “文明这里,给你爸搭把手去。” 舒老师在厨房里烧火,一会儿这里忙,一会儿那里搞的,像个陀螺……当然,不仅他们家,整个大院,整个柳叶胡同都在忙,今天是除夕夜啊! 家家户户都在忙今晚的餐桌,尤其是孩子多的大家庭,要准备的菜品和份量也多,光靠一两个人压根忙不过来,得全家一起上阵。 今年因为恢复高考的事,整个社会都不一样了,风气焕然一新,仿佛连空气里吹来的风都是一股喜悦的味道,希望的味道,年轻人们甚至给自己搞了套红红绿绿的行头……嗯,当然,这是要等明天才能穿的,今天大家都还穿旧衣服。 舒文明偏不,他手里有钱,直接给徐文丽买了件大红的羽绒服,她身材丰腴,穿上去把衣服撑得胀鼓鼓的,白里透粉的脸蛋,黑黝黝的头发,真是漂亮得没边了。 几个小媳妇在院里边洗菜边问:“文丽你咋就把明天的新衣服穿上了?” “你家文明对你真好,我家那口子我说做件新衣服穿,他说先紧着孩子的做,最后只给我做了件蓝的,你这红色的真好看!” 这羽绒服是小两口把书城市所有百货商场和华侨商店逛了个遍,最终才买到的最满意的一件,跟普通工人的着装肯定不一样,单那样式就特洋气。 徐文丽是个不会藏拙的,她大咧咧的满不在乎的说:“嗐,这件不是过年的新衣服,穿了就穿了吧。” “啥?”正在刷小酒杯的刘家儿媳妇差点把她公爹的杯子给砸了,“你意思是,你明天还有别的新衣服?!” 徐文丽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小孩玩,“对,我家文明说了,初一要从里到外穿一身新的。” 众人:“?!” “意思是,你不仅买了新衣服,还买了新裤子,新袜子,新鞋子,就连里头穿的也是新的?!” 好了,这些小媳妇们不干了,骂骂咧咧就回家吵架去,真的人比人气死人,她们辛辛苦苦洗洗刷刷,人家文丽啥也不用干,就抄个手在旁边看,还从里到外买那么那么多新衣服,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舒今越在旁边听得想笑,幸好大家都知道二嫂没心眼,不然还以为她故意凡尔赛呢。 正笑着,舒文晏一家子过来了,带着刘姥爷。 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有鸡有鱼,居然还有一网兜黄橙橙的大橙子! 石兰省很少有橙子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今越羡慕得直咽口水。 “爸,妈,我们来啦,灶上有啥我能帮忙的,我来吧。”刘慧芳挤进厨房,接过舒文明的工作。 舒文明这不,一溜烟就进老屋,薅出几个大橙子,抱着就往他们自己的屋里跑,“文丽,走。” 众人:“……”你俩是当我们不存在吧? 但大哥拎来的东西,不吃白不吃,今越洗洗手,进屋薅了几个出来,切成一块一块的,喂给忙不过来的父母和姐姐。 “闻着挺香的,真提神。” “嘶……酸……有点甜,酸酸甜甜的。” 舒今越这个嘴里塞一块,那个嘴里喂一牙,自己再抽空吃几块,熟透的橙子汁水饱满,酸酸甜甜,还有股特别清新的香味。 “原来真这么好吃啊,我还说让他别买呢,他偏要说要尝尝。”刘慧芳嘴里说着,手上不停,“对了,里头还有两斤桂圆干,是我师兄让带过来给你的,他怕他们单独来的话你不收。” 去年赵大勇一家子还来拜年了,给带了不少东西,但舒家都没收,赵大勇儿媳妇刚怀孕,害喜正是厉害的时候,正是缺口吃的。 今年他干脆就不来了,只悄悄把东西拿给刘慧芳,让她送过来,今越就不好拒绝了。当然,今越看过这么多病人,像他们一样有心的也不少,今越还没说啥呢,赵婉秋通通塞回去,不收不收,一副“我家今越不收受贿赂”的架势。 “这大勇真是,家里本来就不宽裕还这样,他这两年身体咋样,那个胃下垂的毛病好完了吧?” 刘慧芳点点头,“早好完了,现在又开始出车了,不过没以前出的多,偶尔也帮人带点南北特产。”挣点外快。 自从去年粉碎四个人的小团伙后,社会面貌真的不一样了,以前他们这些大车师傅带东西都是藏着掖着,除非很信任的熟人,否则打死也不会承认,可今年开始,有些胆子大的已经明码标价的“帮忙”了,去东北就带回人参血肠和貂皮,去南方就带芒果荔枝和桂圆,更别说其它更好的东西……钱真的能壮胆。 “他胆子小,不像其他人,人家可是敢带香烟的,就滇南省那边的香烟,咱石兰没有,回来转手送礼或者卖出去,都能赚不少。” 舒文明本来回去吃橙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过来,静静地听着。 “以前咱今越说的,做生意的本质就是资源差,信息差是吧,咱们这行业正好就是最能接触到这一块的,我看着他们赚钱,心里也痒痒的。” 刘慧芳现在当上师傅,也不出车了,又开始觉得不满足了。 “我听人说,我们另一位师傅,光靠给人带滇南省的香烟,带江浙沪的那个啥丝巾,就是戴脖子上那种,你们猜他赚了多少?” 她说得足够小声,家家户户也忙着做饭,倒是没人听得见。 老两口老实巴交一辈子,想象不出来,舒文韵则是对这种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倒是舒今越和舒文明竖着耳朵,“几百块?” “上千了?” 刘慧芳一拍大腿,“赚了两千多块呢!”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不过这事吧,咱也是听来的,编排的可能也比较大,要真挣这么多钱,谁会傻乎乎往外说啊?” 这倒是,有这个能耐挣到这么多钱的,都不会往外说。 就像舒文明,他金鱼胡同的四合院都买几个月了,家里愣是只有徐文丽和舒今越知道。 嘴巴要是不这么紧,有命挣怕没命花啊。 不过,舒今越倒是想起个事,她想起前几天徐端告诉她的消息——杨正康被收押了。 知道之后她没跟家里人说,一直憋着,谁知道舒文晏居然猫出来,“诶诶你们听说没,以前找今越看病那个大领导,出事了!” “哪个?”舒文明可是知道两位的,一位姓杨,一位姓胡。 “还能有谁,不就是杨正康,今越给他母亲看打喷嚏怪病那个。” 这话一出,全家都被震惊到了,赵婉秋想得比较简单,“这人对咱们今越多客气啊,也不像坏人,每次都彬彬有礼,请她去看病也是车接车送,咋就犯事了呢?” 其实不仅他们看见的这几次,继胡桂枝之后,他又请舒今越去看过两次病,但徐端听说人名之后让她婉拒了,他当时也没表现出愤怒啥的,只是似乎有点失望…… 当时今越还怕得罪他,徐端却很肯定地说,有胡桂枝这层关系,他不敢把她怎么着。 果然,后来他就再没找过她去给那些所谓的领导看病了,打那以后,她跟他也算是撇清关系了。 “犯了啥事?” “年初的时候,上面不是要求各省市地区平.反冤假错案嘛,有人举报他侵吞私人财物且数额巨大。” 舒立农咂吧咂吧嘴,显然也被震惊到了,“这……会不会是诬告?他们以前那些工作,也确实是得罪人。” 今越没说话,她记得徐端说过:这并不是诬告。 果然,舒文晏吹口气,“爸你们怎么这么天真,人家对你们客气点,你就以为他真是好人啊,他胆子大着呢。他在担任书城市某会副主任的八年间,打着抄.家破四旧的幌子,抢占了很多古玩字画。” 杨正康其实是个典型的文人,不喜欢喝酒吃肉,也不好色,就是喜欢跟文化沾点边的东西,像什么古玩字画附庸风雅啥的,他讲得头头是道。上有所好,下面的人必定投其所好,一开始是他下面的人打着请他品鉴的名义孝敬上来,发现他越喜欢,人家孝敬得越多,后来干脆就为了孝敬他,打着他的幌子闹出几件事来。 想想吧,哪些只在书上出现的好东西,就这么活生生的,真实的摆在你面前,不需要花一分钱,不需要说一句话,东西就自己进了口袋,这诱惑,有几个人经得住? “一开始可以说是下面的人拉他下水,后来他自己也伸手,拿了好几件东西,只能说活该……现在全国开始平.反,人家原主人就告到省里去了。” 据说,胡桂枝知道的时候,被气得不轻。 要说政绩,他也是有一些的,至少他在书城市这些年,书城市发展还不错,还护住机械厂、钢铁厂等几个大型厂矿单位免遭浩劫,胡桂枝对他也是很看重的,谁知道他自己经不住“兴趣爱好”的诱惑,干出这样的事。 胡桂枝带头,必须严查,凡是他经手的工作,尤其是涉及人事关系调动的,必须严查。 “这一查不要紧,居然又查出个大瓜,他居然把他家三亲六戚凡是带点关系的都弄进了省城各机关单位上班来了,就连他们村的狗,也恨不得弄个带编制的警犬当当。” 众人大笑,骂他,“你就胡说吧,哪有这样的事,这也太夸张了吧。” 舒今越想说一点也不夸张,她想起某部影视作品里的“胜天半子”的祁厅长,可不就是这样的“深藏不露”? 电视剧来源于生活,那些表面清贫如洗一板正经的人,背地里贪的东西都够花几辈子的,杨正康跟他们不就是一样的吗? 只不过,他们贪的是钱和权,他贪的是古玩字画。 “好在他只是贪东西,没害人性命,不然还得吃枪子呢,现在就是省里要严查,必须让他把事情交代清楚,已经收押好几个月了。” 舒老师拍着胸脯,后怕不已,“这当初,我还差点就去求他给今越办工作了,是你赵阿姨拦着,说小徐说了,这事他自有安排,让咱们别着急。” “这要是找了他,那今越岂不是要被他坑惨了?”凡是他安插进去的关系户全都一撸到底。 “一撸到底不至于,也还是要看情况,但只要走了他的关系,肯定是要被调查的,在单位和同事里影响也不好。” 舒今越听着,真心感谢徐端,当初他抛下正在打篮球的朋友来提醒她,千万别跟杨正康走太近,她当时还半信半疑,谁能想到那么彬彬有礼的一位大孝子,居然干出这种事! 不过——“爸,啥叫徐端自有安排,我的工作可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哼!” 大家感慨两句,谁也没在意这个小插曲,今越却放心上了,她想起徐端这人的做事风格,除了关心她的时候,很多事情他都只做不说,仿佛没长嘴,即使做了也做得非常自然且丝滑,反正以她的情商智商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今越不由得想起,那年她到处找工作,正是发愁的时候,徐端冷不丁上门来找她,没头没尾的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学医,真的要走专业技术路线,当时她还纳闷,他们就只见过两次面,他似乎对她的事太过上心了。 后来知道他跟徐平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更加觉得他用“报恩”的名义对她好,有点牵强——最该对她报恩的,应该是徐平和徐思齐。 而好巧不巧的,他前脚刚走,后脚姚青青就来家里感谢她,还提起她家有一个工作岗位的事,那工作好巧不巧就在防疫站,跟她的专长这么对口……舒今越不信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想通其中关窍,舒今越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酸酸的,涩涩的,她自以为自己很厉害,凭自己本事留下来,可其实这个机会还是他创造的。 但三年了,关于这件事他只字未提,甚至,每次她自豪的说起这件事时,他都会夸她“苏今越就是这么厉害”…… 舒今越并不为自己的得意洋洋而懊悔,她只是有点心酸,他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说呢?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其实是不是还做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在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中,舒今越开始想自己男朋友了。 *** 初二这天,大哥二哥两家都上各自老丈人家去了,舒文韵也跟同学出门爬山,只剩今越在家陪着两老。 “今天就咱们仨吃饭,热热除夕夜的冷菜就行。” 是的,舒家也开始过上吃除夕夜剩饭剩菜的日子了。往年他们的除夕夜饭菜可从不会剩,今年他们买了猪,大哥又带了一堆吃的来,今越和文韵也各自买了些熟食,这一下子摆了满满一大桌,敞开肚皮都吃不完。 昨天初一吃,今天初二还要吃。 舒今越有点头疼,“能不能不吃啊,我出钱请……” “不行,必须吃。”赵婉秋想到那些剩菜也有点倒胃口,可没办法,不能浪费啊。 “那你们吃吧,我宁愿回屋自己泡点奶粉喝。”备考期间买的饼干也还有一些。 “今越姐姐,你对象来啦!” 孩子们在大门口喊,话音刚落就听见争先恐后的“叔叔新年好”,此起彼伏,生怕说晚一秒钟,然后很快又听见一声声响亮无比的“谢谢叔叔”。 徐端穿着一件灰黑色羊呢大衣,配草绿色军装裤和黑皮鞋,整个人既精神又洋气,院里没出门的男女老幼,全都齐刷刷看过来,“小徐来了,吃过没?” 徐端冲他们微微颔首,来到舒今越面前,“阿姨和叔叔在家吗?” “哎呀,小徐来了,快进屋坐。” 徐端递上带来的年礼,两个红色的纸壳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大家也看不见,但挂在龙头上的两只活鸭,却是谁都能看见的。 那鸭子还嘎嘎嘎的叫着呢,李大妈的眼睛都红了,她家五个闺女今天都回来,可是没有一个姑爷给带鸡鸭的,更何况人家徐端还不是正式的舒家女婿,人家还只是对象…… 李大妈看着自家那几个只知道埋头干饭的姑爷,越看越不爽,开始在心里划分档次,带礼多的勉强留他们吃个晚饭,带礼少的吃完这顿赶紧走人,多坐一会儿都浪费她家板凳。 “姥姥,新年快乐。” “姥姥,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李大妈脸一垮,“你们姥一孤老太太,哪有红包。” “姥小气,徐叔叔都发红包呢,你可是咱的姥姥。”有个外孙不服气,伸手就要去她兜里掏红包。 “舒今越那对象有钱发红包,那你们咋不去拿,嘴甜一点,多要两个来。”李大妈家自己人没占到便宜,顿时一阵肉疼,“知道他发多大的红包不?” “六分六厘呢!” “我数着呢,发了二十九个红包,隔壁的鸡米和麦壳每人得了两个,不行,我得抢回来,住我姥的房子,凭啥红包不给我!” 孩子就要往外跑,被他爹一把拎住后脖颈,“你他妈放屁呢,人家又不欠你们,抢人红包干嘛,是不是屁股痒了?”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闹着要找姥姥救命,每次他们要抢别人东西,要占谁家便宜,姥姥都夸他们聪明,可孩子爸不一样,爸爸都是不废话,直接拎起来就是一顿胖揍。 李大妈心疼的哟,那可是她最喜欢的外孙,嘴巴最甜,性格最像她,精明着呢!“三女婿,你这啥意思,是真打孩子还是打给我看呐?我这丈母娘要真哪里做得不好,你直接说就是,也不用含沙射影拿孩子出气……” 于是,很快,在李大妈的似哭似唱的撒泼耍赖声中,这顿回门饭不欢而散。 开玩笑,其他姑爷心想,他们还不愿来呢,这来了要拎东西也就算了,结果就用一点剩菜剩饭招待他们,结果就吃点剩的都不安心,要听她诉苦,一下要给她装修房子,一下要给她买衣服,一下又说头晕心慌要去医院……谁还留下谁就是傻子。 大家挣钱都不容易,回来看看她是正常的,但她没把他们当姑爷,只当是能咬下一口肉的冤大头,谁傻啊? 女婿们提脚就走,至于那几个不愿走的闺女,就由她们母女情深去吧! 舒家因为徐端的到来,终于让舒今越如愿吃上了新鲜菜,徐端还拿来两瓶茅台,四个人拿着杯子小酌几口。 主要是两个男人和赵婉秋喝,今越就是尝个味道,她不会喝也不喜欢喝。 那年的半瓶茅台,赵婉秋尝到一个杯子底,今天整整两瓶随便喝,她一高兴,直接就喝高了……最后,一桌子残羹冷炙都是徐端和舒今越一起收拾的。 两老直接醉倒在炕上,呼呼大睡。 不知道为什么,舒今越觉得这个年特别有意思,是她两辈子过得第二开心的年,第一开心是找到工作能留城那年。 “对了,徐端你要不要跟我解释一下,我的工作到底是怎么来的?” 徐端“唔”一声,“叫我什么?” “徐端。” “再叫一遍。” “徐端徐端徐端……唔唔!”今越尝到他嘴里的酒味。 很快,俩人气喘吁吁,额头相抵,徐端的手在她腰间流连,她搂着他的脖子,屋子里热得都快冒火星子。 “喝点水吧。”徐端哑着嗓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倒一杯温开水,先递给今越。 女孩嘴唇红艳艳,水润润的,仿佛一朵娇艳的花朵,徐端感觉自己口又渴了。 但他克制着,等她缓过来,这才打开门,让冷风进来,也省得大院的人说闲话,毕竟俩人现在还没结婚,长时间关着门共处一室,难免会有人多嘴。 “我们什么时候能结婚?” 今越哼一声,“等你跟我说实话的时候。” 徐端看着她的眼睛,“我……” “舒医生,舒医生是住这里吗?”忽然,从前院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今越定睛一听,“是安娜。” 徐端还不知道安娜,他和今越自打年前两天见了一面就一直到现在,“这是……” “来不及了,你先跟我去一趟。” 他们来到中院,跟往后走的安娜碰到一起,“舒医生,请你去帮我妈看看,她情况不太好。” 徐端已经帮她整理好头发和衣服,倒是看不出什么,今越也没心思管这个,“什么情况,慢慢说。” “本来吃了你开的药,我妈说她好些了,想着大过年的也不想住医院,下午就出院了,昨天初一都还不错,没听见她叫心慌,可今天一早起来,忽然就说肚子痛,恶心,把吃的全吐光了。” 舒今越眉头一皱,“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安娜摇头,“没有,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妈这段时间胃口不好,除夕夜她只吃了点肉,喝了点肉汤,昨天吃了你的药症状好了很多,昨晚心情好,还跟我哥一起喝了点酒,今早吃的是红糖鸡蛋,我给她煮的,磕了两个鸡蛋,想着给她补充营养。” “鸡蛋?”联想到前晚的肉、肉汤,昨天的酒,今早的鸡蛋,舒今越想起一个病,“她肚子哪个地方痛,左中上腹痛吗?” 怕安娜分不清是哪里,她还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安娜点头,“痛的。” 这个位置,舒今越心里一咯噔,“送医院没?” “我先来找你,出门前倒是交代我嫂子了,不知道她有没有送到,我哥今天不在家,光嫂子一个人在家还要带孩子,我怕她忙不过来。” 舒今越叹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也太信任自己了吧!这种情况,无论多大的事,都不能耽搁,先去医院再说啊。 第77章 077 急性胰腺炎?&那个雪夜&心悸…… 看见舒今越的表情, 安娜的心更是沉到谷底,“我妈是……是真的不好了吗?” “还不确定,但光看你说的这些症状, 我怀疑是急性胰腺炎,咱们动作快点。” 急性胰腺炎,不用说,但凡是在临床急诊和普外科待过的都害怕, 尤其过年这几天,大鱼大肉高蛋白、饮酒、暴饮暴食, 不发则已, 一发都是外科急腹症。 幸好安娜自己也是骑车过来的,徐端载着今越在前, 她在后面追, 边走边说。 今越不跟她解释还好, 一解释她就着急, 抽抽噎噎,就跟安母真出事了一样, 今越后悔自己刚才又没忍住面部表情, 该打, 安母要是及时送医的话不一定有事, 但她眼泪糊住眼睛, 看不见路倒是更危险。 唉, 今越心里叹口气,她倒是挺同情也挺喜欢安娜的,这个女孩子虽然遭遇过不幸 ,但她依然阳光开朗,做事也很果断, 她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不是刘东那种垃圾。 原书和上辈子她都没注意到,这个女孩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这辈子,希望她能好好的吧。 幸好,还没到安家,在胡同口遇到安家的邻居,邻居说安娜嫂子已经把安母送医院去了,叫平板车拉走的,送的还是市医院,他们这里离市医院也近,三人又直奔市医院。 住的还是内科病房,跟今越料想的差不多,金主任他们也怀疑安母是急性胰腺炎,让她转到外科去,徐端的嫂子张珍就在外科,要转过去倒也方便。 安娜询问母亲的意见,安母满头大汗,头发被汗水打湿,黏黏的腻在皮肤上,今越细心的发现她连棉衣都湿透了。 她走过去,轻声问安母:“阿姨您现在很疼吗?” 她本来想的是,实在不行给她扎两针缓解一下,暂时的针灸应该不影响待会儿的治疗。 谁知安母却摇头,“不是很疼了,就疼那么一会会。” 那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今越心里奇怪,嘴上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指搭安母桡动脉上,细细的感受起来,确实不是剧痛的脉象,依然是上次的弦细无力的脉象。 收回手指,今越打量病房内众人穿着,现在还在倒春寒,大家穿得都很厚,动起来还好,要是不动的话,依然冷得跺脚,可安母却还在流汗,明显不可能是热的。 她找刚给安母测量生命体征的护士询问,“病人是不是体温高?” “不高,37.1度,心率倒是挺快的,135次每分,呼吸还行。” 舒今越愈发奇怪——既然不是剧痛,也不是热,体温也不高,那她这些汗是从哪儿来的。 莫非是紧张?可今天看她神情和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非常紧张的样子,安娜比她本人还紧张,她想再去问问,结果护士说其他人把安母推下去做超声检查去了。 急性胰腺炎的诊断,除了腹痛、呕吐、油腻高蛋白暴饮暴食之外,还非常依赖血生化和超声检查,不然很难与其它疾病鉴别开来。 “坐会儿,如果需要做手术,我去跟嫂子说。”徐端让她坐在板凳上,自己则是站着。 “她今天也要上班吗?” “嗯,说是有台急症手术。” 张珍真不愧是市医院的女一刀,遇到难做的手术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而她也是从不推辞,除了上自己的班,临时被拉来加班也是随叫随到,毫无怨言。 “我们家男同志会做饭是有原因的。” 今越笑起来,她确实没想到徐家的男人都会做饭,这一点在她心里很加分,再加个情绪稳定,长得好看,这样的男人即使没工作,身无分文,她都愿意养着他。 真的,只要帮她做饭,给她提供情绪价值就行。 “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我马上就能上大学了,开心。” 徐端也笑起来,“想好没,大学是要住校还是走读。” “当然是走读,前几天马主任还找我谈话,希望我能在没课的时候继续在防疫站里坐诊,很多患者也反应希望我能留下,不要辞职。” 没两年,很多体制内职工就会办理停薪留职,今越其实现在就想这么干了,但老病号和马主任同事们的呼声很高,她思考半天还是同意了。 中医是一门实践性科学,要是全天待学校里读书,很多东西得不到检验,慢慢就忘了,她不想毕业后从头再来,所以还是坚持半工半读吧。 就当是为了挣工资,也要这么干。 很快,抽血化验结果出来了,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血液中淀粉酶不高,反倒是白细胞高一些。而做完超声检查的安家母女俩也回来了,说胰腺部位未见明显异常,倒是怀疑急性肠胃炎的可能更大。 金主任推了推眼镜,“敢情这还真是肠胃炎啊。” 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怎么着,大过年的他忽然被叫来医院,一看是胰腺炎他还有点松口气的感觉,想着只要把病人转到外科就跟他没关系了,他也能回家休息了,谁知道又转不出去……他自然会有点情绪。 倒是其他医护没什么想法,毕竟他们本来就排到过年值班,多一个病人少一个病人对他们影响并不大,大家有条不紊的开医嘱,配针水,忙碌起来。 安娜也松口气,“谢谢你啊,舒医生,大过年的麻烦你跑一趟,实在抱歉。” “没什么,虚惊一场也是好事。”今越起身,甩甩腿儿,手上戴着徐端的大手套倒是不冷,就是腿上冷,出来急,忘记穿秋裤了。 安娜很不好意思,心想等母亲的病情稳定下来,她应该上门去感谢一下。 至于上门可能会遇到前夫的前女友,她倒是无所谓,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人家舒今越都不跟她计较,她也没必要放心上不是? 她想送今越下楼,今越却不急着走,“安娜姐,我有个事想问问你,阿姨平时很容易出汗吗?” “对,这两年她出汗特别多,去看过医生,说是更年期症状,吃点药会好点,但不吃的话还会继续出,果然这一年多来就慢慢的减少了,今天看着多估计是紧张,我妈一紧张就有这毛病,以前我爸还说过她。” 原来如此,安母的年纪这个解释也说得过去,“那行,那你先回去照顾阿姨吧,不用送了,我们自己下去。” 来到医院门口,今越想起跟徐端和好的时候,就是吃不远处那家红糖饼,“我想吃红糖饼。” “走吧,一起过去。”他推着车,走在外侧,护着她走在内侧,隔绝了人流和车流。 今越一蹦一跳的,“多买两个,给我爸妈也带两个回去。” 谁知走到才发现,居然没开门! “我怎么糊涂了,今天才正月初二呀,很多商店都不开门的。”正式单位都还不上班,她是被人临时喊来,把时间都忘了。 “想吃我们就去青青家做吧,正好陪陪她。” 这个提议得到舒今越的高度赞成,“好!” 今年过年姚青青没去舒家,说是想自己一个人过,今越也就没勉强。 俩人来到金鱼胡同,徐端回家拎面粉和红糖,今越就去自己买的房子门口溜达一圈,因为不想声张,今年连春联都没过来贴,房款她在高考前就全部付清了,张表姐去公安局注销前夫户口,带着儿子调回老家,彻底跟抛妻弃子的男人没了关系。 得益于小林医生在日国大力推广胃升液,收获了不少忠实铁粉,销量大增,所以今年今越的分红除了去年剩下的五千块,又增加了一些,即使付清房款,她手里也还有钱。 她现在琢磨,这点钱干点啥好? “别看了,外头冷。”徐端来叫她,俩人来到青青家,她正睡得香,是豆包听见今越的声音,去床上硬生生把她叫醒的。 她顶着一头乱发,看见他俩的一瞬间,哈欠都忘了打,“今越,徐二哥你们这是……” “你啊,这都几点了还睡,走,做好吃的去。” 今越把她推去洗漱,结果发现水是凉的,一看剩下的菜也很随便,就一点熟食和几个花生米……今越和徐端对视一眼,有点心酸。 青青真不听话,舒家和徐家都叫她了,但她嘴硬要一个人过,还说什么一个人也能吃好喝好,结果就这? 舒今越真想打她狗头,“明年我绑也要把她绑到我家去。” 徐端没说话,默默地去烧水,揉面,面团醒发的时候,他就把红糖切成细末,又加了两把芝麻进去。 今越和青青跟在后面看,“加芝麻不用炒一下吗?” “烙饼的时候温度太高,芝麻自己会熟,现在炒过待会儿容易焦。” 好吧,她俩都是厨房废物,只会吃不会做,他说啥就是啥,有没有道理她们待会儿会检验。 饼做好,锅里放少少猪油,把锅抹了一圈,油亮油亮的,饼子下去,就见他一个个下,一个个翻,一个个出锅……白面团在他不断翻动中成了金黄焦香的圆饼。 徐端铲出来,一人分了一个给她们,“当心烫。” 女孩们才不管呢,埋头就是一个斯哈斯哈,今越刚开始确实被烫了一下,等不太烫了,把自己咬过的饼子递过去,“来,徐大厨辛苦了。” 于是,徐端就在姚青青震惊的目光中,咬了一大口。 姚青青拐拐今越,“徐二哥还真吃啊?” “我们是男女朋友,咋了,不能吃?” 姚青青做出一副恶心到的样子,“好啊,你们就故意气我吧,我明年,哦不,今年,我今年也要谈对象,谈一个比徐二哥还好的对象,哼!” “那你注定要失望了,这世上就没有比他还好的男人。” 姚青青捧着心口,这回是真被恶心到了,“你俩腻歪死了,我不行,受不了,我要出去透透气。” 舒今越得意洋洋,她的对象肯定是最好的呀!她要做世界上最棒的中医,睡最帅的男人! 两个目标,她都在稳步推进。 “老实交代,我的工作是不是你安排的,不说实话的话我就直接出去问青青了。” 徐端有条不紊的翻着锅里的饼,“不是我安排的,是你自己争取的。” 眼看女孩就要急眼,他继续道:“不信的话你仔细回想,救下青青是你善良,而她正好有一份工作是因为姚飞扬的牺牲,你又正好学到了医术,有足够的能力去接这份工作,这么多步,都是偶然事件的集合,而你恰好努力了一把,就争取过来了。” “如果非要说我在中间做过什么,那就是我评估过你的能力,觉得你想走专业技术路线的话也行。”本来,徐思齐找到他帮忙的时候,他是想把她安排进学校,那天打球就是为了跟蒋卫军聊这事,他能帮上忙。 谁知正好听说她给杨正康母亲看病的事,当即顾不上其它,先提醒她远离杨家人再说。 “你的意思是,我差点成了一名老师?” 徐端点点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给她安排进机关幼儿园,工作量不要太大,接触的人员不要太复杂就行,等她慢慢的学出本事了,再往中小学去。 “你这家伙,怎么不早说,那段时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烦你,正是忙着找工作的时候,徐思齐又帮不上忙,你一会儿露个面,一会儿又消失的,我还不如去求杨正康呢。” 徐端递过来一个饼子,“是我不好,那时候我内心也很犹豫。” “你把我忘了,我有点……嗯,失望吧。” 今越正打算咬饼子的嘴,收住了,“什么把你忘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徐端洗洗手,坐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你以前问过我三次,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现在告诉你,是的。” 1970年冬天,那是一个雪夜,他所在的连队在追击两名境外逃犯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意外。 那样几年难得一遇的极端天气里,大雪封了山,山路全被皑皑白雪覆盖,他们三人小分队里,有一名战友摔下山崖,一名被严重冻伤,他是最后一个还活着且有战斗力的人。要是平时,以一敌二他不在话下,但那天雪太大了,他的眼睛出现短暂性失明,敌人又太狡猾,他掉进山上猎户设的陷阱内,左侧大腿的血管被割破,出了很多血。 陷阱不算深,要是平时他很轻松就出来了,可那是一个雪夜,低温、雪盲、受伤、失温……他已经在里面困了两个小时,再出不去就要被冻死在里面了。 他盯着那片天空,不知道盯了多久,他听见狼嚎,也听见雪花落下的声音。 渐渐的,他开始出现幻觉,亲生母亲出现在他头顶,把他搂在怀里,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这个女人他其实只在十几岁的时候见过一面,那时她跟她的家人要举家迁往港城,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母亲长什么样,却也是最后一次,唯一一次见她。 然后,生母不见了,换成父亲那张古板的脸,他时而温文尔雅,时而暴跳如雷,时而又如受伤的野狼,静静地趴在书桌上,舔舐自己的伤口,而他知道,每次这样的时候,他应该马上离开书房。 小时候不知道要离开,然后他背上就多了几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长大后,很多人都说他的父亲是个好人,是个了不起的汉子,宁愿牺牲掉六个子女也不向日国人屈服,他也说是的,他牺牲了很多,而他跟那么多或死或失踪的哥哥姐姐比起来,他算幸运的,只是一点冷暴力和鞭子而已。 然后,那个阴晴不定的父亲不见了,又换成横眉冷对的徐夫人,她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冷冷地看着蚊帐顶,或者冷冷地瞥什么人一眼,但他知道,她的眼神从不会落在他身上,哪怕是厌恶、生气或者愤怒,从来不会落在他身上。 他长大后才知道,原来这就叫彻头彻尾的漠视。 他学走路的时候,摔了一跤又一跤,他冲着她张手,叫“娘”,希望她能来抱抱自己……吃樱桃的时候不小心一整颗吞下去,卡在嗓子眼,一张脸憋得青紫,他迷迷糊糊想要她的怀抱,可她只是冷着脸静静地看着。 徐夫人没有真正的打过他,或者骂过他,更没有像其它高门大户的主母一样想要弄死他,她只是漠视他,当他不存在而已。 可就在那个陷阱里的时候,他听见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她在叫他“小八”。 是啊,他是徐家的第八子,他是小八。 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小八”,像是夏天青石板上流淌的泉水,甘甜,温暖,欢快。 徐端从回忆里收回心神,看着今越的眼睛,笑着说:“我以为是幻觉,但确实是有人在叫‘小八’。” 舒今越要是还联想不到自己身上,就是真的大笨蛋小草包了,她一拍脑门,“你说的时间正好是那年我出去找牛的时候,而生产队那些牛,我给它们取了名字,丢的那头排号第八。” 所以,“小八”是叫牛,她一路跌跌撞撞的找牛,以为自己找不到牛就死定了,完蛋了,她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却恰好如九天仙女一般出现在他头顶那片天空。 十七岁的舒今越想要救他,可是他太重了,伤了腿又使不上力,幸好她自己带着镰刀,“大哥哥你等着,等我去砍几根藤条过来,我拉你上来哦,你别害怕,我一定会救你。” 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这个九天仙女会走,她是他唯一的生存希望,甚至哪怕要死,他也不想一个人静悄悄的死去,他必须把消息带出去,“你能帮我带个话吗,去你们县的武装部?” 少女的声音从旁边的小树林里传来,在寂静的雪地里显得特别清脆:“不带,你有啥话自己去说!” 徐端笑起来,“那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说什么?” “什么都行,你叫什么名字?” “舒今越,不对,我叫苏今越,我爸爸姓苏。”然后,她又“消失”了,她往树林深处走,他喊了好几声苏今越,她都没有回答他。 于是,在她去砍藤条的半小时里,冻得浑身麻木的他,用手指甲在陷阱里写她的名字,“苏”应该是草字头的苏,但名是哪两个字呢? 是“金悦”,“金月”,“金越”,“今月”,还是“衿月”? 他尝试了很多个很像女孩子的名字,但到底是哪两个字,真的很头疼。 头一疼,似乎连腿上的伤也更疼了,他觉得哪怕是能侥幸活下来,自己的左腿也应该是废了。 而徐家的第八子成了个废人,父亲应该会很失望吧,徐夫人也许还是漠然,而他的亲生母亲……哦不,她不会在意的。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在意他。 然后,他听见一声雀跃的呼喊:“喂,我回来啦!” “你还好吗?”她问。 “你的名字怎么写?”他问。 俩人同时开口,她笑起来,就是个单纯善良但又有点笨笨的女孩子,“我本来姓苏,‘今越’出自伟人的诗,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原来这两个字,父母应该是有点文化的才对,怎么会在乡下,“你几岁了,怎么会在这里?” “十七岁,我是书城人,来这边插队的,今天是来找牛,啊对,牛!我的牛丢了,石队长肯定不会放过我,牛丢了怎么办呜呜……” “你先别哭,听我说,牛一定会找到的,找不到的话,我赔你一头,你赔给生产队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我总是很笨,总是把事情搞砸,我从小到大就没真正做成过一件事,小时候总是弄丢红领巾,总是被老师体罚,大家都叫我小草包,其实我不笨的,我只是没机会做很多事……”她的大哥有一手好文笔,三姐又美又优秀,全家只有她和二哥是普通人,可普通人也没有表现机会。 “我和二哥还不一样,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我不能。” 青年笑起来,“你一定会靠自己成功一次,最少一次,因为你可是苏今越,你叫今越,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记得吗?” 女孩又哭又笑,吹出一个鼻涕泡,生怕被人看见,悄悄吐吐舌头。 青年也确实没看见,“而你以后要做的就是相信自己,不要说自己笨,说自己草包,不要说‘总是’,反复强调自己的失败,你会陷入恶性循环。” 少女笑着夸他:“大哥哥你真厉害,说话跟我爸一样。” 青年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夸奖。 为了不让她陷入负面情绪中,他转移话题,“那我们来一起想办法,把我拉上去吧,等上去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送你。” 这是一种对小孩子的承诺,就像诱哄一个小孩替自己干活,为了保证她中途不撂挑子,他只能问她想要什么。 “我想吃东西。”她总是吃不饱,自打插队没有一顿是吃饱的。 “吃什么?”徐端一面问着,一面让她把藤条举起来,他看看什么样子,该怎么把他拉上去。 “吃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今越先是想到那头丢失的名叫小八的牛,“我想喝牛奶,上次我偷偷尝了一点,太腥了,好难喝呀,可他们说牛奶是要卖进牛奶厂,再卖给城里小孩喝的,那么难喝,城里小孩真傻。” 她忘了,她曾经也是个城里小孩。 “不难喝,牛奶厂会进行消毒杀菌处理。” “真的吗?” “我以后请你喝你就知道了。” 小姑娘高兴起来,反正她也不指望一个陌生人真的会请她吃这么好的东西,就是无聊,随便打发时间聊聊罢了。 “你把镰刀扔下来,我来削,用两根藤条拧在一起,就能做成一根绳子。” 小姑娘照办,可却没听见他的声音,“你怎么了,睡着了吗?不能睡的喔,会冻死的。” 徐端稍微动一下就疼得脸上直冒汗,“我没事,你继续说,还想吃什么。” “巧克力,你吃过吗?我听海城来的知青姐姐说,巧克力是丝滑的,真的会滑吗?” “也就那样吧,还有吗?” “那就点心吧,吃点心,要很多油很酥很脆的桃酥,我们家只过年的时候买一点点,每人分两块,我妈会把她的留给我,我爸也会悄悄多分我一片……对了,不是亲爸。” 青年大概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了,也没多问,继续问她还想吃什么。 “想吃北京烤鸭,我姐她们班有个同学的爸爸去北京出差,说北京烤鸭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我不信,除非让我也吃吃看。” 青年“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姑娘不乐意了,跺脚,“你是在笑我没见过世面吗,还是在笑我嘴巴馋?我本来就没吃过啊,还不许说吗,你怎么跟我二哥一样讨厌!” “没有,如果这是你的梦想,我觉得任何人的梦想都不该被嘲笑,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很有趣。” “好吧,那我原谅你了,你冷吗?”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很会关心人,“你要是还能动的话,使劲动动脚吧,阳城的冬天最冷的就是脚,不小心会把脚趾头冻掉的喔。” 青年正在费劲的削着藤条,就快连接到一起了,“没事,我穿着皮鞋,不冷。” “穿皮鞋就不怕冻了吗?”她有点好奇地探头往下看,吓得他连忙提醒,“当心,往后退。” “我没穿过皮鞋,不知道皮鞋暖不暖,反正我现在这双鞋子一点也不暖,我感觉脚趾头已经麻了,待会儿走不回去怎么办……” “我背你。” 等他指导着她把藤条一头牢牢的拴在最近一棵树上,他拉着藤条另一头艰难地爬上来后,果真背着她走了一路,边走边问她还想吃什么。 小姑娘已经冻坏了,身上的旧棉衣里装的是稻草,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裹住,可这依然暖不了她。 二十三岁的他,背着她,在雪地里稀里糊涂走了很远很远,后来被山上的猎户看见,救了他们。 舒今越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难怪,他总是知道她想吃什么,从一开始的巧克力到牛奶,到桃酥,到小皮鞋,后来的荔枝罐头,不是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而是她真的跟人家说过。 他是他的许愿机,因为他知道她的全部愿望。 除了吃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最大的愿望其实是彻头彻尾的靠自己成功一次,哪怕只是一次,所以他真的帮她实现了。 他只是轻轻推了一把,她顺利留城了,并为此高兴了这么多年,正是那一次成功,让她找回自信,让她知道自己虽然双商样貌都很普通,但同样能靠努力获得成功。 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顺遂,越来越美好的生活。 而他一直执着于她的名字叫苏今越,也是因为那个雪夜。 那一晚,她觉得他们是永远不可能再见第二面的陌生人,所以敞开胸怀什么都跟他说,把他当成树洞倾诉,包括她从小的挫败感,她与兄姐的矛盾,跟继父闹的矛盾,发的断绝信,所以在他心目中,他认识的一直都是苏今越,而不是舒今越。 今越低头,擦了擦眼角,“难怪,我就说总记不起来自己那天夜里是怎么走回生产队的,原来是被你背到猎户那里,由猎户送回去的啊。” “那你后来呢?” “天亮之后,我又回去找我的战友。” “摔下山崖那个吗?” 徐端点头,“他牺牲了,我只找到包文贵,他最终被冻成重伤,为了保命做了很大的截肢手术,彻底丧失劳动能力。” 舒今越知道了,“所以,包大姐是他爱人?” 徐端点点头,这也是他一直很包容包大姐的缘故,如果包大姐丢了这份工作,他们家就彻底没有经济来源了。现在包大姐虽然回家了,但他逢年过节还是会去看望一下他们,给孩子买点新衣服和学习用品。 舒今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雪夜,很多人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譬如生命,譬如后半生,她也因为冻伤失去了一根脚趾头……那场雪真是讨厌啊。 “后来我常想,那场雪让我遇到了你,或许我的人生也没那么糟糕。” 舒今越从身后抱住他,“你很好,没必要因为那些不爱你的人而内耗。” 徐端笑了笑,“这话放你身上同样适用。” “那你后来怎么不回去找我这个救命恩人?”她说这话是带着气的,上辈子她也救过他,可是为什么他没回去找她,后来她都死了,他也没回去。 “我回去找过,但当时你没说自己是哪个生产队的,那个猎户也搬走了,我只知道你的名字,我让他们去你们县知青办打听,他们告诉我没这个人,是不是我记错了……” “哼,那你肯定是被姓石的一家子骗了,他们不想我跟外头的任何人接触,生怕我找到靠山。”就连县里请她去看病,石家也会派一个闺女跟着,美其名曰给她“做伴儿”,其实是监视她。 其实他们想多了,她那时候多笨呐,压根没想到借助外力来摆脱他们。 “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在那个村子里的事?”徐端抚摸她的头顶。 今越不想提,“以后再说吧,你先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和思齐在人民公园相亲那次,我没看到你的脸,只是听见你说喝牛奶的事,我就知道,应该没错了,就是你。” 今越一头雾水,“离那么远你都能听见,肯定也看到我的演技了吧。” 徐端笑笑,“都过去了,我想我真的很幸运,居然在准备转业的时候,找到了你。”可又不够幸运,要是早点找到她,她就能少受两年苦,要是再早一点,能直接找到她是苏立民的女儿,那她连乡下都不用去。 他想,大哥一定会想尽办法,不让她去插队。 可是没有如果,他出现得太迟了。 俩人沉默着,反倒是门外传来一阵抽泣声,“太,太感人了,呜呜……” “青青?” 姚青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原来你俩早就认识啊,快结婚吧你俩,原地结婚。” 舒今越:“……” 徐端:“……” 不过,被她这么一打趣,今越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就说没人会无缘无故对她好,徐端果然早早就见过她。而她上辈子因为不愿接受相亲回城的方式,一直拖着不愿去跟徐思齐见面,换了见面时间和地点,自然也就不会偶遇徐端。 又因为证件丢失,相完亲就被知青办赶回乡下,也错过了徐家来上门拜访的时间,错过了跟他的见面。 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 晚上回到家,老两口就发现,几个孩子似乎心情很好,个个哼着歌儿,走路都带风。 “二哥二嫂你们今天遇到啥好事了?” 徐文丽笑,“我爸让我们常回家看看。” 今越知道,估摸着是看闺女过得这么好这么滋润,老两口对女婿越来越满意,他们对文丽也是真心疼爱过的。 但还有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们也想跟女婿处好关系,以后说不定也能拉小舅子一把,毕竟徐家小弟实在太小了,等他长大,徐家老两口都退休一身病痛了,这时候不指望姐姐姐夫,还能指望谁? 出于各种考量,老丈人和丈母娘看舒文明,自然是越看越顺眼。 舒今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二嫂是个单纯的,就是不知道将来娘家人会不会给她拖后腿。 *** 年后没几天,就到了开学时间,先是正月初八,舒文韵率先出门,上京市去了。 她不用人送,自己收好行囊,带上吃的,在火车站跟全家人挥别,进了站,见到等候多时的徐思齐,她的神情也难掩惊喜。 “不是说单位有事吗?” 徐思齐大学毕业后留校,现在是省工业大学一名青年教师,因为他成绩好,很受教研室重视,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我要是不来,我们是不是就这样了?”徐思齐难掩憔悴,“文韵,我不知道你这几年为什么总说要慎重考虑我们之间的问题,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那如果我曾经犯过很严重的错呢?” “看能不能尽力弥补。” 舒文韵苦笑,“你不懂,很多错误是无法弥补的,错了就是别人的一辈子。” 很多时候,她也挺厌恶自己的。而这样的她,并不值得他来爱。 徐思齐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之间似乎变了,几年前他们还好好的,可自从她妹妹回来,开始上班后,她就似乎变了个人,变得更爱学习。 不是说喜欢学习不好,而是他觉得,她完全可以依赖他 ,他能带她走出柳叶胡同,能给她更好的日子,能让她不用再没日没夜的值班……可她宁愿顶着黑眼圈学习,也要考大学。 他不是很明白,既然都有工作了,考大学的意义在哪里?更何况考的还是跟她工作毫不相关的专业,那她以前那么努力考的资格证,岂不是都白费了? 毕竟,当律师或者法官,并不需要护士证,不需要临床经验。 舒今越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她现在也正在为自己的开学做准备,学校离柳叶胡同不远,徐端已经带她踩过点,骑车会更快,但雨雪天气就只能坐公交,一个单边要半个小时,来回在路上至少要花一个小时。 不能睡懒觉,今越有点悲伤,尤其冬天的时候,那可真是太痛苦了! “舒医生在吗?” 今越正在单位交接工作,安娜又来了,这次是带着她母亲一起来的。 “在,你们稍等一下。”今越让她们在诊室稍等,自己继续和刘进步交接,等她开学后,手里的很多工作就交由他负责了,老朱本来工作就挺忙的,还要开会啥的,站里的事也管不了多少。 “行行行,我记住了,你去吧,又不是不回来,反正每周还要来几次的,有什么不懂的我再问你就是。” 今越来到隔壁诊室,安娜直接说明来意:“急性肠胃炎从市医院出院后,我母亲一直在吃舒医生开的药,但不知道为什么,效果好像不太理想。” 今越一愣,她们这么长时间没来,今越以为都已经好了。 安娜很担心:“会不会是跟住院期间使用的抗菌药物有关系?我看金主任给我母亲用了很多针水,我不是怀疑他们的专业技术,而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刚开始那两天吃着效果很明显,犯了肠胃炎后,忽然就没效了?” 安娜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今越没说是或者不是,“在医院住了几天?” “三天就没什么症状了,第四天出的院,住院期间为了不影响西药的效果,一直没吃你开的药,回家后两天才开始吃,谁知却忽然没效果了。” 这样看来,不可能是西药的影响,今越没再说话,先把脉。 安母的脉象还是弦细无力,没什么特别的,但据她所说,最近心悸的毛病却是更严重了,以前只是偶尔阵发性的,现在变成了全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心慌,稍微劳累一些会更明显,必须立马躺下,“不然会有一种心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感觉。” 这个形容,形象极了。 舒今越想起上次开的方子,也是比较常规的心悸病的治法,可以说,无论西医还是中医的诊断思路、治法,都是照着教科书来的,标准得无可挑剔,但吃了这么长时间她以为都好了,却是越来越严重。 可脉象没变化,说明病因病机没变,只有一种可能——上次的方不对症。 准确来说,是她一开始就开错方子了! 舒今越敛起心神,不敢马虎,从头到尾重新开始问诊,得到的信息还是跟上次一模一样。 她停下手中的钢笔,“阿姨再好好的回想一下,最近几年,有没有生过什么病?” 她总觉得,心悸这种毛病,除非突然受惊、情绪焦虑等心理因素,不然其实都是慢性病,以前应该会有征兆才对。 “小病也算吗?” “您先说说看。” “我以前身体挺好,家里基本不用买药,加上安娜爸爸也比较迁就我,我心情也好,几乎连感冒都不会有,但她爸爸出事后,我那几天心情不好,总是吐,吃啥吐啥……” 好了!呕吐! 舒今越终于知道,她心悸的毛病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自己看病久了,容易犯教条主义的错误。 第78章 078 汗为心之液&小天才&胆大包天…… 因为在看这个病的时候, 无论西医还是中医,今越和金主任他们一样,都只局限于心悸这个症状, 只拿它去对着教科书和治疗指南找答案,却忽略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症状。 首先,安母从三年前安父出事的时候,就因为精神刺激太过, 惊惧交加之下出现了呕吐症状。 “当时持续了半个多月,吃啥吐啥, 严重的时候直接吐黄疸水, 当时被诊断为神经性呕吐,医生说 跟情绪有很大关系, 使用了氯丙嗪才勉强止住。” 安娜说着, 继续道, “后来没有再发生过, 我们也没有再关注过,莫非我妈的病跟这个有关系?” 今越点头, “那天我问过阿姨出汗的情况, 你也说是大概两年前开始出现的, 后来吃了药只断断续续还会有点, 对吗?” 安娜点头, “心悸和出汗也有关系吗?” 在中医上, 有个最基础的理论叫“汗为心之液”,呕吐和出汗同为人体排泄水液的一种方式,本来就持续呕吐的人,加上又断断续续的汗出不断,安母的心阳其实无形中已经受损。 心为阳中之阳, 最是依赖阳气的温养与化生,心阳受损,心自然就悸动不安。 而西医开的洋地黄类药物,其实只是物理性的减慢心率,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舒今越用的补养心气的中药,也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之所以会一开始有效,其实只是隔靴搔痒而已。 舒今越起身道歉,“上次的方子我没开对症,是我的失误。” “没什么呀,你上次也说了不确定,只是试探性的治疗,这是我们自愿选择的,跟你没关系。”安娜倒是很想得开,还反过来安慰今越,“舒医生千万别往心里去,像我们这样三番两次有什么问题都来麻烦你,别的医生或许早就不搭理咱们了。”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金主任的不耐烦,大过年的被人叫来加班,结果只是虚惊一场,这放谁身上都会有怨言,安娜越是能理解,就越是佩服舒今越的气度和敬业精神。 能遇到这么通情达理的病患家属,舒今越也很高兴,心理负担立马就小了很多,“这次的诊断应该不会有错,就按照心阳受损来治,这是方子,你们拿去抓药就行。” 刷刷几笔,把处方签递过去。 安娜笑着接过,可看见上面只有两味药的时候,她有点犹豫,“舒医生,这……就开完了?” “对。” “可这上面只……只有两个药?” “对,就是桂枝10克,炙甘草5克,是《伤寒杂病论》里的桂枝甘草汤,也是一首千古名方。” 安娜斟酌着说:“我不是不信任你,是这……会不会太少了?” 在她的记忆中,中药处方都是很大的,多则二三十味药,少的也有十一二味,像这种就两味药,她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按照哲学思维来说,越是复杂的情况,解决方法也对应的越复杂。 母亲那么复杂的病情,简简单单两味药真的能治好吗?上次开的足足有十五味药也没治好,这才两味,她真的很怀疑。 今越笑了,“你们只管回去放心的吃,中医看病不是看药味多少,而是看病机有没有抓对,只要病机对了,有时候单味药也能除沉疴。” 安家母女俩半信半疑的去了,刘进步在旁边听见,“今越你现在看病我咋觉得是越来越精简了?” 以前她的处方就不大,现在更是少之又少,居然只开两味药了! 舒今越跟他解释张仲景使用原方的时候就只有两味药,且两味药之间的配伍比例也很有讲究,桂枝的用量为什么跟甘草不一样,还偏偏不多不少是甘草的两倍?为什么不是甘草比桂枝多?为什么不是三比一、四比一,而是二比一?这就是中医的不传之秘。 刘进步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只能竖根大拇指,“我儿子以后我也要让他学中医。” 今越笑起来,“可中医年轻时候要坐冷板凳啊,他养家压力大咋办?”别人都买房买车了,他还在初级职称坐冷板凳。 刘进步一点也不为难,“不行就找个有钱媳妇儿吧。” “好啊刘进步,你儿子才上初中,你就琢磨着让他找个能养他的媳妇儿了?”乔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这句,顿时嚷嚷开。 其他人蜂拥而上,“好啊刘进步,你们这些姓刘的,可真会靠儿子。” 正从旁边路过的刘干事一个踉跄,差点来个狗吃屎。 这么多年他已经修炼出“只要别人不指名道姓我就不是在讽刺我”的厚脸皮,此时脸上也烧得慌,连忙弯腰逃跑,他还是要脸的。 *** 第二天,今越一早起床,刚把东西收拾好,徐端已将车子开到胡同口,送她去报到,舒立农、赵婉秋和徐文丽也跟着,说要去大学里看看。 虽然是今年开始恢复招生了,但中医学院还没独立出来,依然是归属于石兰医学院,里面专门设立了一个中医学院,下面又分设中医系、针推系、中药系等学科。 而所有西医学科则是归属于临床医学院,路上今越简单的跟家里人介绍一遍,省得到时候去了一问三不知。 蒋家的车子挂的牌不一样,到了学校门口直接畅通无阻,开到了新生报到的地方,老两口呆愣愣的,看着天南海北来的年轻人,下车都不知道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了。 “爸妈,要不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徐同志陪今越去报到就行。”徐文丽找个地方坐下,好奇的打量校园。 她也只上到高中,这次考大学今越也动员过她,但她是打死也不考,跟舒文明一样,她宁愿吃工作的苦也不吃读书的苦。 但来到学术气息浓厚的大学校园,看着满怀期望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动摇,悄悄后悔。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也考不上,以后多来找今越玩也是一样的。 那边,徐端带着今越很快办好手续,主要是他个子高,又长得好看,气质超群,无论走到哪儿都鹤立鸡群,办什么事都似乎特别顺利和迅速。 “真是不公平,哼。” 因为办理的是走读手续,而今年据说是住宿条件非常紧张,两个学校合并办学,今越就没申请宿舍,把床位留给更需要的同学算了。一切手续在两个小时内办完,顺带见了一下班主任,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青年,比今越还年轻,短发高个子,性格开朗,见到一个学生就对着叫名字,今越丝毫不怀疑,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她能直接叫出他们名字。 “高老师看起来性格挺好。” 徐端没接茬,他一般很少在第一次见面就对一个人做什么评论,“冷吗?”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今越身上穿着棉衣,又偏要跟着他跑上跑下的忙活,身上都快出汗了,“不冷。” 可徐端已经在经过食堂的时候顺手买了几袋热豆浆,“喝吧。” 回到停车的地方,徐文丽和老两口正对着一个小小的人工湖兴奋,原来是里头居然有两只白色的天鹅! 不不不,是两只大天鹅,领着六只小天鹅,正在水面上悠哉悠哉的漂浮,雪白的羽毛映在清澈的湖水面上,整个世界仿佛成了一幅漂亮的水墨画。 “今越你们学校真漂亮,还有天鹅呢,你说这些草丛里会不会捡到天鹅蛋?” 徐文丽接过热豆浆,滋滋滋喝起来,要不是今越拉着,当真想下去草丛里扒拉两下。 “不确定,但即使有,也属于学校资产,最好别碰。” 徐文丽有点遗憾,“我还没吃过天鹅蛋呢。” 舒今越:“……”你想啥呢大姐,等吃上天鹅蛋,牢饭也不远了呀! 她发现,二嫂的脑回路真的跟大家不太一样,回去得提醒二哥多注意一下,别看到啥都想吃,那样只会害了她自己。 徐端下午还有事,把他们和带去学校溜达一圈又没用上的铺盖送回柳叶胡同就走了,今越则是第二天正式开始上课,所以她得到了半天的假期。 真爽! 这半天假期,她把家里该收的收拾好,隔壁李玉兰和尚光明也正在搬家。 自从三号院的房子买下后,尚光明就开始着手装修,这段时间该晾的也晾好了,他们一家子这就打算搬过去了。 得知自己即将失去租客,租客将毫不留情头也不回的弃她而去,李大妈脸都耷拉到肚脐眼了,“哎哟喂,这可是我们家的,这个不能带走。” 那明明是人家尚家住进来后才做的隔板,就连窗玻璃上过年贴的红色窗花,她也先一把撕吧下来,“这是我的!” 李玉兰怀着孕,不然早上去跟她干一架了,她深吸几口气,“行行行,送你送你,你留着自个儿用吧。” 至于那个钢条焊的脸盆架子和竹子做的衣架,鸡米和麦壳早早扒拉到自己怀里,拎着就往外跑——这搬家跟逃难似的。 同样是出租房子,人舒家租给钱春花和孙大龙那叫一个大方,不仅不管他们怎么折腾和装修,还把老屋用不上的东西都送他们,让小两口省了不少钱,这一对比,也难怪大家是真看不上李大妈。 “呸,眼皮子浅得,我看以后谁还敢租她的房子。” “你还别说,昨儿我听见她在胡同口站着,见人就问要不要租房子呢。” 最近开始有知青陆续回城了,城里住房紧张,出来租房住的人很多,她倒是会做生意。 “可千万别有人上当啊,即使要租,也租老舒家的,他们家还给人盘过炕,全新的,就连墙也刷过一层石灰,窗玻璃也是刚换过的,亮堂堂的。” 也不知道是大家自发的宣传有用还是怎么回事,当天下午果真就有人来咨询租房的事。 今越忙着,赵婉秋出面处理,“小杜一家四口,听说是从乡下回来的,家里兄弟姐妹多没住处,就让他们出来租房住。” 杜爱国也是书城人,是最早一批下乡的,至今已在乡下待了十年,要不是赵婉秋问过他年龄,大家都以为他起码三十五六了——实在是太沧桑了。 “他媳妇儿好像叫秋月是吧?我看着倒是个勤快的,婉秋刚说同意租给他们,她立马就把屋子里里外外给打扫干净了,比咱们城里这些小媳妇可麻溜儿多了。” 当婆婆的,无论儿媳妇做得多好,总要挑两句,“跟她比起来,我家这几个儿媳妇干啥都慢吞吞的,只有吃饭的时候跑最快,生怕少吃一口。” 赵婉秋没接茬,她对两个儿媳妇可是相当满意的。 “这秋月是乡下女人,肯定得勤快些啊,不然杜爱国自己一个人回来,不要他们母子几个,她也没辙。” 赵婉秋不赞成,“要真这样,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嗐,婉秋你是忙着看病,有段时间没出门了,不知道外头的事,我听说牛大妈家侄子,就是三年前下乡那个,在乡下取了生产队会计家的闺女,结果回城消息一出来,他就跟人离婚了,上个月自己跑回来的,老婆孩子都没要。” “城里不接收女人和孩子的户口,他们就是想带也没办法,回来吃啥喝啥,连住的地方都要花钱,瞧瞧这日子过的。” “但再难,也不能就这么扔下吧?”这可是自己媳妇儿和孩子啊。 众人大骂这姓牛的一家可真不是东西,“男人狠起来可真是连自己亲骨肉都能抛弃。” 所以,跟他们没血缘关系的女人,更不是随时想扔就扔的? “不过,也不止男人这样,那谁家闺女不也这样?说是在乡下没结过婚,回城再找,可我看她那身形,就像生过孩子的,婉秋你在医院待的时间久,哪天你去看看,像不像生过孩子的。” 赵婉秋摇头,她可不掺和这些事,“得了吧,跟咱们无关,万一人家真没结过婚,咱们说这些可是造谣,伤天理的。” 其他人一听也对,连忙让那带起话头的大妈别胡说了。 大妈被这么多人斥责,心里也不是滋味,面子上下不来啊,“你们不信拉倒,可看着吧,还想让李大妈给她介绍对象,我看能给介绍个啥样的。” 舒今越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又租出去一间屋子,房租不贵,但空着也是空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这杜爱国的老婆看着话不多,但特别勤快,我都没她那本事。”赵婉秋少不了又要说她怎么打扫,怎么干活,刚搬进来就立马把全家的衣服洗了晾在屋檐下。 “不过也是真可怜,我看那浑身上下就没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衣服一洗就只能躲屋里,不敢出门见人了。” 至于洗衣服的肥皂,还是她暂时借给他们的,她借了一圈都没借到,快急哭了,赵婉秋心软,就从自家用过的肥皂上切了一半给她,以后不还也不心疼。 今越没反应过来,“为啥不敢出门?” “每人只有身上穿这一套衣服啊。” 众人沉默,心里都不是滋味,大杂院的人虽然也穷,二哥和今越当年去相亲的时候都靠借衣服撑场面,可没有好衣服和没有衣服是两码事,至少换洗的衣服是有两身的,不至于洗了就没穿的。 “他们家有男孩没?有的话赵阿姨把我以前那些旧衣服送他们家吧。” “有的,男孩五六岁,女孩一岁不到点,我明天顺带把今越小时候的衣服找找,也送两套过去。” *** 第二天一大早,舒今越比平时早醒半小时,洗漱用的热水昨晚老妈就给她灌水壶里,现在倒出来就能用,刚洗好,老屋那边早饭也做好了。 因为是她时隔多年之后第一天上学,赵婉秋非常重视,给她准备了两颗白水蛋,“现在只能吃一颗,上课肚子饿再吃一颗,不许提前吃。” 今越笑嘻嘻的,把鸡蛋揣书包里,叼着馒头就往外跑,果真在胡同口看见徐端,“你怎么起这么早?” “习惯了,吃过早饭没?” 今越一看,他手边还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红糖饼,刚喝进去那半碗苞米粥和嘴里的馒头顿时就跟没吃一样。 徐端好笑,上车把红糖饼递过去,“我吃过才来,你快吃吧。” 跟自己男朋友有啥客气的,今越当即大快朵颐。 到学校下车之前,她把另一颗珍藏的鸡蛋塞他手里,“跟你换着吃,别客气。” 男人看着她欢快的远去的背影,也不由自主翘起嘴角,嗯,真好。 虽然是第一天上大学,却不是第一次来医学院,今越对这里非常熟悉,找到开班会的教室,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然后开始等同学们陆续进门。 因为是才刚开始招生,77级的中医系只有一个班,四十个学生,不过可惜的是只来了38个人,有两个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来报到。 班主任高海萍先是自我介绍,简单的说了这次招生的事,以及有哪些专业课程,哪些老师,然后开始让大家依次介绍自己。 今越的位置比较靠后,倒是先把大家伙记了个七七八八,这一届大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刚从工厂、部队、田间地头来的,看着样貌都很沧桑成熟,偶尔有几个年纪小的,果然都是应届生,今越夹在其中很普通。 38个学生里,最大的29岁,是老三届的一员,最小的应届生才15岁,在今越看来简直是天纵英才! 想想吧,她十六岁的时候学习成绩都渣成啥样了,哪里敢想考大学,要不是重生给了她超绝的记忆力和王明朝老师的尽心辅导,她知道自己绝对考不上大学。 可人家十五岁跟自己考上同一学校同一专业就算了,居然还是她们班的最高分! 舒今越看着那个名叫林珍的小女孩,流下羡慕的泪水。 可能是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林珍冲她笑了笑,还调皮的眨巴眼睛,看起来就跟胡同里那些半大孩子一样。 今越左手边是几个男同学,右手边是空的,下课后林珍直接跑她身边来,“同志,我跟你坐吧,你叫舒今越对吧?” “好呀,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听见你做自我介绍了呀。” 舒今越也笑起来,她都能记住大部分同学的名字,没道理人家记不住她呀,哪怕她再普通,也总有那么几个同学会对她有印象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有了徐端那天敞开心扉的交流,她不知不觉在很多事情上都自信多了,以前只是对医术自信而已,现在她觉得她虽然长得普通,个子也矮,但她也有自己吸引人的一面,不然徐端那么见多识广那么优秀的人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她坚信,自己一定有除了医术之外的过人之处。 林珍年纪小,性格活泼,难得遇到今越这样活泼的“大姐姐”,简直就是个小话痨,俩人很快熟悉起来。 林珍是邻省人,父母都是工人,从小就跳级,今年刚好初中四年级毕业,看见恢复高考的消息,同班很多同学都想去试试,她就跟人一起去试试,谁知给考了个不错的分数。 可就是这样,她还一再强调自己只是普通智商,非常普通。 今越这铁憨憨真的信了,连忙问:“那你上过多长时间辅导班?”肯定是临时突击过。 “没上过。” “一天都没上过?那你一定是有什么厉害的复习资料!”第一年复习资料都不对外公开,大家各显神通。 “啊,有复习资料这种东西?不是就看课本吗?” 舒今越:“……”好一个平平无奇小天才! 今越捶胸顿足:“你这分数去京市的重点大学都够了,干嘛来咱们这种小学校啊,还是这么冷门的中医专业。” “我就想学医,正好这个学校离家近,就来了呗。” 舒今越:“……”羡慕已经说腻了,人跟人的差距比人跟狗还大! “小林珍,我要抱你大腿,你教教我怎么学习呗?” 于是,就着学习的话题,俩人聊到放学,聊到食堂,吃完饭还没聊完,今越就这么靠着自己的狗腿交到了大学第一个好朋友! 可能是现实生活中今越都是跟哥哥姐姐玩,身边的朋友也都比她大,难得遇到一个比自己小的,她有种新奇的感觉,动不动就拉着林珍一起吃饭。 当然,林珍在宿舍也是个怪人,跟舍友们不大相处得来,但跟今越却“臭味相投”,都是天真浪漫又爱吃的小姑娘,两个月不到,她们已经把今越这个书城本地人压箱底的美食都吃遍了。 今越是自己手里有钱,隐形小富婆,而林珍则是家里独生女,父母宠爱,爷奶姥姥姥爷都只她一个孙辈的孩子,几乎是六个工人(干部)养她一个孩子,零花钱也是花不完的。 原来这就是城市独生女的快乐啊,今越羡慕极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好消息,安娜母亲的病好了,在吃完三副桂枝甘草汤后,心悸的毛病好得七七八八,她们又来找今越,希望继续给开点。 以前中药西药吃了一箩筐,愣是一点变化没有,舒医生就开两味药居然改变这么大,母女俩高兴得不行,还给今越送来一网兜梨子和石榴。 都是当季水果,今越每天回来都要抱一个啃啃,饭后吃水果是最长胖的,这不,才三个月不到,今越发现自己身上就长肉了。 备考掉的肉,都涨回来了。 “笑啥,遇到好事了?”赵婉秋心说闺女这大学上的,一天天的就见她乐呵,脸蛋上都越来越有肉了。 “嘿嘿,妈你不懂,你们和年轻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说起这个,她和舒立农也是真愁,“你二哥这工作,会不会真保不住啊?” 原来,自从大批知青开始回城后,工作更是一岗难求,很多家庭都在举全家之力为回城孩子找工作,哪怕只是个临时工岗位也格外的受欢迎。而舒文明现在就有点尴尬,新来的经理同样不喜欢他,同事之间也没有特别铁的,也不知道谁在他耳朵边吹风,说经理有个外甥上个月回城了,这岗位怕是要留给人外甥的。 “你二哥这几天的脸色可真臭,听文丽说他们经理动不动找借口为难他们几个临时工。” 当然,那年徐端露面的余威尚在,经理这两年都没怎么为难他了,但其它两名临时工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总是干最脏最累的活,拿最少的福利,谁知道最近又换了个新经理,更是拿他们临时工出气。 “为难好几次了,前几次都是文丽劝着不让他发火,昨天实在没憋住,跟他们经理吵吵,还差点动手了。” 今越叹气,二哥现在不比以前,能让他憋不住想动手的,那经理肯定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老二啊,就是太意气用事,跟领导可千万别吵,不然以后人家给他小鞋穿,他都没处说理。” 舒老师一辈子忍让惯了,奉行能忍则忍,忍不了就自己偷偷哭。 果然,舒文明进屋听见这话,哼一声,“我没你那么窝囊。” 舒老师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你不窝囊,过几天人家故意寻个错处把你开除,我看你到时候喝西北风去!” “你看你就那么点房子,以后有儿有女可咋办?就这么在大杂院挤一辈子,到时候你不窝囊?” 老两口还不知道他已经做了结扎手术,也不知道他早买了四合院,在舒老师心目中老二这两年在黑市也就是小打小闹挣点伙食费而已,加上一个经常要吃药和补充营养的文丽,他的负担是兄妹几个里最重的。要是没了工作,想喝西北风都不一定找得着地方。 “他想开除我,没门儿,我有公安局发的锦旗,还有盖过章的感谢信,就凭这个,他就没办法开除我。”但小鞋穿是免不了的,甚至会拿文丽出气,这是他忍不了的点。 “我不想跟你吵吵。”舒文明压抑着心里的怒气,没跟老父亲争吵,自己出门去了。 这可把舒老师气得够呛,左一个“逆子”右一个“想气死我”的,今越只能劝他,“您老就自己溜溜鸟下下棋得了,我二哥又不是小孩,他自己的事自己有成算。” 其实,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舒老师虽然是个慈父,但有些时候又太过于固执和封建,就是典型的龙国家长那套“我是为你好”,偏偏二哥从小不吃这一套。 到了晚饭时间,舒文明也没回家吃饭,赵婉秋想给他留一份,舒老师说不许留,“他要当街溜子就让他在外头喝风去。” 今越倒是不担心他会不会饿肚子,肯定不会啊,二哥可是全家最狡猾的人,说不定现在正在哪儿吃香喝辣呢。 这不,她还真没说错,晚上天黑之后,今越跟二嫂从李玉兰家新房子里看电视回来,正准备洗漱睡觉,二哥就背着手摇着回来了,“喏。” 他掏出一个油纸包,徐文丽闻见一股油香味,顿时眼睛一亮,“东大街的烧鸡?!” 她也不吃独食,连忙叫上今越,一起上他们屋里吃。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热,肉食基本不能隔夜,今越也是敞开肚皮,半只烧鸡是手撕好的,还有一整个鸡腿和鸡翅膀没撕过,完整的放在最上面,她当然知道这是人家二哥留给二嫂的。 文丽不好意思,硬要将鸡腿塞给她,“你吃吧,我都吃腻了。” “是吧,你俩背着我偷偷吃独食,可真够意思的,那我更不能吃了,我有骨气,人家不给我不吃。”然后立马说自己喜欢鸡翅,腿就二嫂一个人吃吧。 文丽红着脸,“其实也没背着你,每次都分你的,是你二哥说鸡腿我一个人吃就好了,每次都只有一个腿,不好分。” 舒今越笑,这倒是,舒文明刚买了房子,手里也没什么钱了,烧鸡顶多买半只,那就只有一个鸡腿,自己这小姑子要是不识趣的凑上去,那岂不是委屈了他的亲亲大胖媳妇儿? “唉,我二哥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妹啊。” 舒文明瞪她,“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今越也不甘示弱,正想拉着二嫂一起数落他,文丽却轻轻拐拐她,“咱们别说他了,他心情不好。” 原来,他这次跟经理差点打起来,还是因为文丽的事。“经理怎么为难他们三个临时工,他其实都能忍下去的,是经理看拿捏不住他,就说要给我换岗,让我回来继续站柜台,你二哥也是心疼我,才……” “以前的经理下台后,现在这经理倒是没啥明显的错处,但谁家都有几个穷亲戚,听说他家里还有好几个外甥侄子没工作,没工作就回不来,天天有人来单位找他,他都急疯了,正式工动不了,只能动他们临时的,怎么也要安插几个进来。” 舒今越心说,难怪,都是利益闹的啊,菜站那么小的庙,大佛倒是不少。 舒文明洗脸回来,见她们只吃不说话,还有点奇怪,这姑嫂俩但凡凑一起,就不会这么安静,“咋了你俩?” 今越若无其事的问:“二哥,你咋跑东大街去了?”那边离这里远,一般没什么事都不会过去。 “跟朋友去喝两杯。” 舒文明随便擦擦脸上的水,一屁股躺在炕上,双手枕在脑后,“舒今越,你说现在要是没了工作,会不会有啥影响?” “啥影响,那么多知青都没工作呢,除了生活困难……诶不对,你说的影响是指哪方面的?” “就是没了工作,知青办会不会把我弄乡下去,或者政治上有什么……” 今越好笑,“你想啥呢,不会不会,政策不会再变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宽松,以后多少人没固定工作,人家照样过得好好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已经成为历史了。 说完,屋内静了一瞬,文丽连鸡腿都忘了啃,“文明,你不会是真要被开除了吧?” 舒文明冷哼一声,“他开除我?老子先开除他。” 今越总觉得,以二哥现在的城府,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你要是有什么打算,先跟二嫂通个气,别让她蒙在鼓里,干着急。” 其实她发现了,二哥对二嫂好是好,但有点大男子主义,喜欢什么都给她处理好,让她不用动脑,无忧无虑……可要真为她长远考虑,今越觉得还是要让她逐渐参与到小家庭的决策中来,让她知道人心险恶,知道自己动脑才行。 说句难听的,他们没孩子,万一以后很幸运的拥有了很多很多钱,而舒文明又早走一步的话,徐文丽就成了那个抱着金子过闹市的孩子,多少人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 即使没有很多钱,就他们在金鱼胡同那套房子,将来也是价值不菲,不被惦记才怪! 不是她阴暗,恐怕到时候最惦记的就是她娘家弟弟,到时候她老了,弟弟又正值壮年,还不知道会怎么欺负她。 人心险恶,在姚青青的事上,今越已经深有体会,现在多想一步,以后说不定能少受点罪。 果然,舒文明也把今越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他沉吟片刻,向文丽解释道:“是这样的,前几天李大姐爱人来找我,想给他侄子找份工作,说如果我愿意的话,他们愿意出六百块钱买我的岗。” 就是那位在纺织厂做腈纶枕巾的老大哥,后来俩人又“合作”过几次,这两年也经常互通有无,算是有点交情。 “六百块?!他们疯了吧!”徐文丽小小的惊呼一声,这只是一份临时工啊,到现在依然是十八块的工资,刨除吃喝基本剩不下什么钱,这跟贷款上班有啥区别? 花六百块就为了找个养不活自己的班来上,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很多人都不知道将来的大趋势,以为只要有班上着就不会再下乡了,谈对象也有底气,却哪里知道未来的巨大变革? 到时候,十八块钱还不够一顿快餐钱,却能让他们无怨无悔勤勤恳恳的干一个月!而现在的六百块,却是一笔巨款,能干很多事了。 今越想到那画面,心头激荡,“二哥卖掉吧。” “你也赞成?”舒文明顿时找到了同盟,一下子坐起来,“以后我不会成无业游民吧?” “不会,卖掉工作,拿着钱去做点小买卖,赚的只多不少。” “可鬼市终究不是长久之……” “谁说要去鬼市的,你就等着吧,按照这趋势,用不了多久,各种集市就要开了,到时候买东西卖东西都能光明正大的去,再也不用晚上偷偷摸摸了。”到时候私营店主、私人小厂小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而这些人最开始都是找不到工作的“无业游民”,后来还有可能混成大企业家大富豪呢。 舒今越记得上辈子的二哥就是因为性格倔,觉得没错为什么要自己辞职,被经理为难了很多年,最后直到八零年代初被开除的。 顶着“被开除”的名头,他在柳叶胡同名声臭了一地,本来就性格阴郁的人,更是让人指指点点。初恋病逝,不结婚、被开除、眼神阴郁,他成了柳叶胡同远近闻名的大怪人。 后来,他自己也顶不住大家像看怪物的眼光,自己去了粤东省,至于后来是怎么发的财,今越只隐约知道好像是在工地干苦力,然后干成包工头? 舒文明却被她说得心动了,“你确定真的会这样?” “确定,你看我这大学都快上完一个学期了,要是去年你敢信?” 舒文明心说可不是,这两年变化太大了,大到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怀疑会不会又回到以前。 “今越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呀?”徐文丽满眼小星星。 “我们大学老师说的。” 好吧,今越是他们在大学里的唯一人脉,她说啥就是啥,能当大学老师那肯定很厉害,人家不会说错。 徐文丽擅长说服自己,她握紧拳头,“文明你把工作卖掉吧,连我的也一起卖掉,我跟你有难同当。” “胡说,你好好上班。”不图她挣钱,就是想让她有点事做着,不然容易多想。 舒今越打个哈欠,“你们慢慢秀,我回屋睡觉去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谁知这一觉也没睡成,她刷完牙,把电风扇打开,盘腿坐炕上,趁着睡意还不浓,打算先看会儿书。 看书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尤其夏天坐在凉爽的炕席上,看着看着困意来袭把书一放,秒入睡。 今天也不例外,把书一放,缩进被窝里,她正准备合眼,忽然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 “今越睡了吗?快起来一下,有人找。” “妈,谁呀?” 赵婉秋趴在门板上,小声说:“以前来找过你那个王秘书,就是开小轿车那个。” 舒今越一骨碌坐起来,王秘书!那是胡桂枝身边的人,年后今越和徐端去给她拜年的时候,还见过,一起聊过几句的。要不是紧急的事,人家不可能半夜来找。 “等一下,我马上出去。”今越把睡衣换掉,穿上白天的衣服,再把头发随便拢了拢,披上一件外套出门。 王秘书在老屋里,由舒老师陪着,面前的水喝了一半,“舒医生又见面了,胡领导有事想请你过去一趟,本来该打电话提前说一声的,但我想着你们街道办值班的人手不够,就直接过来了。” 能给大领导当司机和秘书的,那都不是普通人,今越说无妨,“现在出发吗?” 看见赵婉秋担忧的眼神,“方便让我母亲一起过去吗?” “自然方便,二位请。” 王秘书只知道是叫她去看病:“好像是一位路过书城,准备回京的专家,还带着一个小孩,生病的是孩子。” 今越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前几天徐端还被胡桂枝叫走,一起去邻省接人,说是接一批在劳改农场的老专家,这些专家各有各的专长,有的是搞外文翻译工作的,有的是医学外科专家,有的是植物学家,有的是机械设计方面的专家,而其中还有好几位是核物理专家。 因为还有敌人隐藏在群众中,所以工作是要保密进行的,为了最大程度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这些专家也是分批次回京,徐端一路护送了好几趟,剩下最后一位暂时走不了,就是因为带着孩子,孩子水土不服,需要先在书城休养一段时间。 王秘书说的应该是这位。 但简单的水土不服,以胡桂枝对他们的重视,肯定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好,今越心说,难事儿又来了! 第79章 079 何专家&癫痫发作&徐领导的神…… 王秘书将车子开到省医院却并未停下, 而是继续往前,一路畅通无阻开到最后面一座幽静竹林里,今越这才发现, 自己来了这么多次省医院,居然不知道后面还有这样曲径通幽的地方。 竹林里有一栋古朴的中式建筑,车子能直接开进地下室,地下室直接能上三楼。 胡桂枝亲自等在楼梯拐角处, 她还是一贯的工作装,短短几个月不见, 她的鬓角似乎白了一些, 但今越却发现,她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好。 就是那种虽然看起来很累, 但浑身充满干劲的感觉, 非要形容的话, 就是整个人充满了信念感。今越只有在高考前那半个月才会这样, 一考完,气就泄了, 但凡再持续久一点, 她就会变成只知道刷题背题的行尸走肉。 “胡阿姨。” 胡桂枝点点头, 拉住她的手, 捏了捏, 软软的。这个小动作瞬间让人觉得, 她不是动辄批文件下指标的大领导,而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邻家阿姨。 “好孩子,又让你来救‘火’了。” 今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是笑笑。 胡桂枝拉着她,温声道:“里面的老专家姓何, 你叫他何专家就行,他有个孙子叫小石头,不管他是做什么的,你只要记住他们是好人,现在国家很需要他们,无论是他的人品还是对国家的贡献都很值得钦佩,我们需要全力以赴解决他的难题,懂了吗?” 今越点头,她真的好喜欢胡阿姨,以柔克刚,巾帼不让须眉……而且她对她,真的好好呀。 她每次见面都会询问她的专业工作,督促她看书学习,还想把她推荐到老专家跟前,就连恢复高考这么重要的事,她都会事先不动声色的提点她。 想着,俩人走进走廊上,这里的病房跟以前见过的干部病房又不一样,这里守备森严,位置隐蔽,所以走廊上也非常安静,只偶尔能听见几声机器的“滴滴”声,表明是有病人正在接受治疗的。 胡桂枝敲门,门后有一名护士掏出钥匙,从里头把门打开。 今越发现,这护士走路的着力点和徐端、孙爱红有点像,应该是有过正规部队经历、且经常训练的人。 看来,这位何专家正在被严密保护着。想来也是,上次徐端分批次送人的时候,连他单位领导和同事都不知道他干嘛,因为他对外宣称是摔断了腿,甚至连住院记录和手术记录都有,今越这位“对象”还配合着演了场戏。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老人,正捧着一本书在看,想必就是何专家。 只见何专家满头白发,面容沧桑,但眉眼之间有种一般普通老人没有的坚毅与睿智,今越本来只是看一眼,但忽然心里就“哎哟”一声。 这位何专家,她见过! 做阿飘的时候,她曾在手机上看过一些视频,在某一年的国庆节来临之际,电视台专门制作了一期大国重器、为国铸剑的节目,其中说到某项震惊世界的核物理研究时,曾经展示过一位奠基者。 不过,今越只见过他的照片,因为这个老专家刚好在节目播出前半年去世了,直到去世的当天,他还在特护病房里,浑身插满管子,拉着自己同事的手,殷殷交代着什么。 那个镜头只是一晃而过,却深深地刻在无数龙国人的心目中。 如果他没去世,是要去京市接受最高规格的嘉奖的科学家! 舒今越当时出于好奇,还专门搜过他的资料,知道他曾经很小的时候去M国留学,因为天资过人被那边的教授留下,成为一名大学教师,而且那所学校还是全世界都知名的名校,后来听到大洋彼岸新龙国成立的消息,他被某位领导人写信相邀,这才排除万难回到国内。 可惜,在回国的路上,他的爱人生病去世了,只留下他和儿子,儿子婚后没几年也因病去世,只留下这个唯一的孙子。 这个孙子,还是在牛棚里出生的,取名小石头,可惜上小学的时候也去世了。 当时,很多网友留评,怀疑何专家家族里是不是有什么严重的遗传病,很可能是从他夫人那边遗传过来的,才导致夫人、儿子、孙子,三代人全都英年早逝。 也有的网友担心,会不会是他从事的核物理研究工作中,有什么放射性物质,对家人造成影响。 但也有的人觉得说不过去,他是终身接触那些物质的都能寿终正寝,没道理他的家人反倒被辐射。 反正众说纷纭,但舒今越现在的心情却很激动,她终于能够见到历史书上的科学家了! 她激动得手抖,胡桂枝却以为她是紧张,温声安慰道:“没事,何专家为人温和,性格风趣,你该怎么看怎么看就行。” 今越点点头,“何专家您好,我叫舒今越,是一名中医。” 因为激动,她的声音发颤。 何专家稍微有点诧异,心说这孩子也太紧张了吧,他又不会吃人,要是平时他肯定要开两句玩笑,但今天实在是担心小石头的病情,他只是点点头,“你好,舒医生。” 舒今越太紧张了,总感觉不找点事做着,会手足无措:“这就是小石头吧,能不能让我先看看他的病历?” 另一名白大褂递过一个病例夹子,今越记得这人,是莫书逸他们科室的主任,自己接触过几次,对方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她,她进来的时候还愣了愣。 俩人眼神对视一秒,迅速分开。 病历上写得也很简单,没写大名,小石头,男,八岁,癫痫发作送医。 当然,癫痫后面打了个问号,意思就是待诊,目前还没明确诊断是否是癫痫。 内科主任解释道:“据家属说,孩子在家睡觉的时候,忽然无明显诱因呕吐,然后手脚乱动,躯干僵直,呼吸暂停,双目紧闭,小便失禁,持续时间约三分钟,醒来后一如常人。” “这样的情况,至今发生过三次,都是在夜间。”何专家补充道。 无论是发作时间、频次还是症状,都高度疑似癫痫,难怪医院会下这个诊断。 “孩子的父母或者上一辈,有没有这个类似的疾病?” 何专家没想到今越会问这个,没说话。 胡桂枝一看,知道这事不简单,连忙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今越和她,“何专家,我们这位舒今越同志是久经考验的好同志,你有什么都可以跟她说,询问家族史有助于尽快的明确诊断出病情。” 何专家叹口气,“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我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吐出一句沉重的话:“他奶奶和父亲都是癫痫患者。” 所以,当第一次看见孩子这个症状,他立马就手边有什么拿什么,比如筷子、钢笔,塞他嘴里,让他咬住,以免伤到舌头或者窒息。也是幸好,孩子在牛棚的时候没发过,倒是后面条件稍微好些的时候,才发生,每一次他都能第一时间赶到孩子身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年,我的妻子这个病发作的时候……”正在回国的船上,为了躲过M国CIA的逮捕,他们是藏在装酱料的木桶里,偷.渡回来的。狭小的木桶藏一人都很难,但他们必须回来,他要回来建设他的祖国。 上船前,他把药留给妻子,叮嘱要是感觉不舒服就赶紧用,谁知慌乱之中妻子把药弄丢了,发作的时候又没人在她身边,就这么被活活憋死在木桶里。 这是他一辈子的伤痛,他曾无数次自责,无数次痛恨自己,要是当时他在身边就好了。 虽然他没明说,但今越大概猜到了,之所以他妻子和儿子都英年早逝,估计就是这个病。 没见过癫痫发作的人不知道这个病有多危险,丧失意识的那几秒至几分钟里,稍有不慎就可能死亡,死于窒息、缺氧、呼吸衰竭,甚至死于其它意外因素,坠楼、溺水等等想不到的意外……这类病人需要身边时刻有人在,要有经验,还要有相关药物,才能勉强控制。 对,这也只能达到控制,尽量不让它恶化太快,很多人能带病生存几十年,有的会出现急性肾衰等严重并发症,有的则是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直至死亡。 所以,癫痫病的治疗原则,是尽早发现,尽早确诊,尽早治疗。 “要真是这个病的话,治疗越早,脑损伤越小,复发越少,预后也越好。” 何专家点头,“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小石头这是第三次发作,所以我想要是能在石兰省治好,就尽量治好再上京,万一在火车上复发……”没有足够的医护人员和抢救措施,后果不敢想象。 可要是身边带着医护,阵仗又太大,这等于明晃晃告诉敌人,他们就是活靶子。他历来不喜欢给人添麻烦,所以决定先治好再回京,至少先把病情稳定一段时间。 胡桂枝自己也是当奶奶的,她安慰道:“我不敢说小舒同志一定有办法,但至少她脑子灵活,能帮着出出主意,我家茵茵的怪病就是她治好的,大家都说茵茵是嗜睡症,还要给她使用兴奋剂,我没同意。” “那后来呢?” “后来啊,小舒同志发现她不是什么嗜睡症,是遗传自她母亲的胰岛功能异常,引起腿部神经感觉异常,出现不安腿综合征。”胡桂枝笑笑,“但那是西医的说法,一串一串的,还是今越发现的,在中医里,那就是几副药的事。” 何专家立马来了兴趣,仔细询问今越。 今越见胡桂枝点头,同意她说茵茵的隐私,这才一五一十的讲起来,从发病到抽丝剥茧,到最后处方用药,她记性真的很好。 而何专家的眼睛却越听越亮,专家也是人啊,在生病的时候也需要“病友”的成功案例鼓励,俗称喝鸡汤。 “不过,茵茵的病情和小石头不一样,我也不好妄下结论,还是先看看脉象吧。” 小石头身子瘦瘦的,干干的,但脑袋却很大,眼睛也很大,一看就是典型的营养不良的小孩,像小时候学过的课文里的“小萝卜头”。此时,他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舒今越,不知道醒来多久,听了多少大人的谈话。 今越看过去,他眼神躲了躲,但很快又忍不住好奇:“医生阿姨,茵茵的病真的是你治好的吗?” “是的哦。” “她打了很多针吗?还是吃了很多苦苦的药?” “没有哦,她只吃了一点点就好了,阿姨相信你也一定会像她一样健康的,你们见过吗?” 小石头立马来了精神,嘚吧嘚吧说起茵茵姐姐的好,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胡家,两个小孩天天一起玩,茵茵还把另一个好朋友小虎子也介绍给他呢。 今越一边听着,一边给他把脉。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孩子的脉象很正常,就是典型的小孩脉,虽数但有力,这跟他们的心率是一致的,因为小孩新陈代谢很快,脉率也有点高,并非病态原因造成的。 再看舌苔,薄白红润,再问了一堆日常情况,饮食胃口睡眠大小便体温啥的,全都没什么异常,一点也不“病”! 何专家在一旁解释:“自从住进来后,他没有发作过。” 今越懂了,原来如此,癫痫这种疾病就只是大发作的时候吓人,平时看起来又跟正常人差不多,顶多就是身体虚弱一些,但小石头本来就是个大头娃娃,所以也看不出明显的异常。 而西医脑电图的检查,也只能在发作时或者发作前后很短的时间内查出异常,他们那天送到医院他已经醒来一会儿了,再做脑电图也查不出什么,这几天更是能吃能睡,丝毫没有病态。 今越斟酌片刻,“何专家,胡阿姨,我暂时把不出异常的地方,所以我的建议跟西医一样,目前无法明确诊断,但高度疑似癫痫,只能暂时先观察,也不好莽撞用药。” 虽说早治疗早好,可抗癫痫药的副作用也是非常大的,尤其还是个孩子,更需要谨慎使用,一旦用上就不能忽然私自停药,否则会造成病情波动,危害更大。 何专家略有失望,但还是感谢她跑这一趟,“要是有什么情况,可能还要麻烦小舒同志。” “没事,到时候您让王秘书直接去接我就是。” 赵婉秋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出去,立马小声问:“啥情况,我刚听着那意思咋那么像癫痫呢?” “妈也觉得是癫痫吗?” “嗯,我在临床上见过很多例,成年人少,多数是小孩,婴儿也见过,发作的时候就他们说的那样子。” 再加上家族史,虽然还没确诊,但八.九不离十就是癫痫了。 今越虽然内心也偏向这样的推测,但她觉得还是多留个心眼好,毕竟她遇到的“误诊”病例可不少,都是一开始看着高度疑似某个病,后来老是治不好,最后才发现压根不是那个病。 母女俩回到家,今越把病例写下来,做了个笔记,心想自己随身带着,万一哪天有新发现呢? 这不仅仅是小石头一个人的事,还关系到何专家的身体,他当年千里迢迢回国,路上失去妻子,乡下失去儿子,现在即将见到光明的时候居然又要失去孙子吗? 这样的事,今越决不允许。 *** 因为想着这事,今越上课都心不在焉。 “喂,今越你想啥呢?马上就要期末考了,可不能分心哦。”林珍戳戳她。 俩人说好要做彼此最好的学习搭子,互相监督来着,但更多时候是林珍监督舒今越,因为人家非常自律,压根不用今越监督啥,反倒是她一会儿开小差,一会儿忘记写作业。 但学了快一个学期,今越也不是全部落后于林珍,她发现林珍记忆力就不如她,很多需要背诵的知识点她就要多背几遍,所以目前来说今越的成绩也就比她差一点点。 当然,她还是因为已经学过中医了,有基础,林珍是彻底的零基础学员,有这点先发优势而已。 “你说,会不会有一些类似于癫痫的疾病,其实它们并不是癫痫?” 林珍小声附和,“肯定会呀,像什么中暑、晕厥、癔症、中风,都有点类似症状吧。” 她因为没有临床经验,基础也比较薄弱,只能大致说得出几个疾病,具体的区别在哪里还搞不懂。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今越,想要是万一不小心出现误诊的话,大概真正的疾病也就在这些疾病中,那么自己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先把这些类似疾病复习一下,找找思路。 想到就行动,放学之后,今越就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准备抱回家啃。 她没直接回家,先坐公共汽车去徐端的单位,准备看看他在忙啥,最近俩人有好几天没见面了。 “哟,找徐科长啊,他走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和平,当初今越和他差点就…… 不过,这两年今越经常来找徐端,也从他们科室别人的嘴里知道一些他的奇葩事迹。 譬如,他结婚了,不过是去入赘,当上了市里某位重要领导的赘婿,那领导跟杨正康还有点关系,当时也算风光,结果前不久跟杨正康一起倒台了,最近他可真成了物资局的最大笑话。 不过,今越有点奇怪,没记错的话,上辈子徐端在改开前就要被人陷害举报了,她多次提醒他要小心身边的人,但至今他还好端端的,不仅没影响,还隐隐有要继续往上升的趋势。 上次去帮忙送人,就是胡桂枝准备把他往上提提,执行这样的任务也是一个很好的露脸的机会。 其实今越一直怀疑,沈和平就是背后举报徐端的人。但这辈子因为自己的关系,徐端很警惕身边人,更是从内心看不上沈和平这样趋炎附势的家伙,所以也不会跟他深交。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蝴蝶翅膀,改变了徐端的人生轨迹。 “哎呀,我说小舒同志你不会是不知道吧,最近徐科长都准时下班呢,看样子是有事吧,你居然不知道,哎呀这……” 舒今越白他一眼,“要你管。” 当初还觉得他说话幽默,现在听来就像一只烦人的苍蝇。 “好好好,我不说,但你俩这也谈几年了,还不结婚,我劝你还是认清现实,你跟他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徐家的门槛高着呢,不是谁都嫁得进去。” “那你老丈人家的门槛应该不高,你这样的都能嫁去当赘婿。” “你!”沈和平气得脸都青了,他现在最怕别人提他当赘婿这条,当初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灰头土脸。 他倒是想像刘东一样一脚把老丈人家踹开来着,可他老丈人那是真心狠手辣,不是安娜父亲那种面人,人是倒台了但手里还捏着他的把柄呢,他要是敢对人家闺女不好,随便一捏他就完蛋。 今越怎么可能这么放过他? “哦对了,你可别生气,气坏自己买药钱都没有,多难受啊。” 是的,沈和平不仅老丈人厉害,他老婆自己也是个狠角色,掌管着家里经济大权,他每个月工资一分不少必须上交,某个月因为特殊原因少了三块钱,人家直接闹到单位来,闹得鸡飞狗跳所有人不得安宁,逼得他们领导不得不亲自出面解释。 不是你家沈和平藏私房钱,是这个月因为特殊原因,单位真的多扣了三块钱的生活费。 “以前还拽得二五八万的,总把他老丈人挂嘴边,现在可好,身上连三块钱都拿不出来,还好意思呢?”沈和平被气走,另一名女同事拉今越过去坐。 她是知道舒今越和徐端感情好的,星期天她都在电影院碰见他们好几次了,要说结婚,徐科长还巴不得赶紧结呢,明明就是人家女同志不想结。 “小舒别听他瞎说,徐科长最近虽然按时下班,但我看他挺忙的,好几次我看见他接完电话,心情都不好的样子。” 怕她多想,女同事继续说,“徐科长的人品你放心,咱们整个物资系统,说起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物资系统多少站柜台的漂亮小姑娘啊,徐科长每次下去检查,各个单位都派出最漂亮、最会来事的接待,可徐科长从来不跟人多说一句工作以外的话,更别说吃饭的时候说玩笑话或者动手动脚,他身边历来只让男同事坐。 唉,这样的好男人,要不是名草有主,她都稀罕呢! 而舒今越不知道,此时的徐端正在电话机旁,心不在焉。 徐平系着围裙,“今晚在家吃饭吧?我多做俩菜。” “不用,你们吃就好。” 自从包大姐回家后,家里彻底没人做饭了,每天都是冷锅冷灶的,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包大姐带包文贵进城来看病,包文贵来看望徐端,想到回村不方便,徐平就留他们在家住下了。 “包文贵难得来一趟,你不在家吃?” 徐端这才如梦初醒,想起包文贵还在客厅坐着。 也不算坐吧,他高位截瘫,就只剩一个上半身和两只手臂了。想起那个雪夜,徐端的心情愈发沉闷。 而客厅里,包家两口子正在小声的激烈争吵,男人压抑着声音:“我说不能来不能来你偏要来,这不是让徐团为难吗?” “我是来认错的,我一个人来的话,我没脸……你跟我来一下怎么着了?你当我是故意来使苦肉计的吗?我就是……唉,跟你说不清!” 自从被“开除”回老家后,包大姐心里也着实不好受,一开始是羞恼,觉得丢脸,但被自家男人骂过几次后,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都怪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自作自受。 后来吧,她又觉得,徐团脾气好,要是文贵来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她还能继续回来上班呢?想到家里一串嗷嗷待哺的孩子,想到啥也干不了的男人,她这点面子又算啥? 所以,她中途来过两次,每次都没遇到徐领导,这一次她干脆把男人带上,心说徐领导不看僧面看佛面,会给她一个机会吧? 谁知道徐领导回来大半晌,愣是没主动跟他们聊几句,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坐在电话机旁。甚至,似乎是有什么不方便他们听见的,还把电话机都拿回房间了。 包大姐不由得想起刚来徐家的时候,他们没人回家吃饭,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手艺不好,他们不喜欢吃,可后来她跟胡同里另一家的保姆狠狠学过一段时间,直到做的菜也有模有样了,但徐家人还是不回来吃饭。 花钱请她来住大房子,吃好的,吃不完还能带回家给孩子,她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这是徐领导在照顾自家男人。 包大姐想到以前自己那些离谱行径,居然离谱到想给人家徐领导介绍对象,现在想来真是自不量力。 包文贵何尝不是想到这些?一张脸臊得没处放,“走,快带我走,不然我一头撞死你信不信?” 包大姐知道他倔,受伤后更是倔到全家不敢反驳一个字,生怕他真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她连忙起身:“好,走走走,你别伤害自己。” “你等一下,我去跟徐领导打声招呼,我绝对不会说什么,你放心吧,我还要脸。” 她刚走到门口,正好此时,电话响起来,徐端一把抓起,急切得不同寻常。 电话里是一个女同志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可好听了,还说什么“第一次见面”,什么“谈对象”,什么“商量结婚”的,包大姐心头一突,这女同志跟徐领导是啥关系?居然要谈对象! 可徐领导不是跟那个姓舒的小姑娘正谈着吗,这都谈好几年了,小姑奶奶就拖着徐领导不结婚……虽然她也不喜欢那个小姑娘,但她更不喜欢朝三暮四的男人! 她们村前几年下去一个男知青,仗着自己长得白净,又会整两首酸诗,今天跟那个小媳妇眉来眼去,明天跟那个大姑娘嘻嘻哈哈,她每次从他面前过都恨不得踢上两脚。 不行,徐领导不能当这样不靠谱的男人! “徐领……”她刚开口,就见挂掉电话的徐领导脸色发黑,浑身散发寒意。 她的话一下子吞回肚子里,低着头跑走了。 徐端压根没注意到她,他此刻的心情实在是很不好,挂掉电话之后,沉默片刻,他又给两个在阳城市的战友打电话,一直打了两个多小时。 *** 没几天,今越接到胡桂枝电话,小石头闹着要找茵茵玩,在医院待不住了,反正在医院里一直没再发作,住院的意义也不大,他们就同意了。 但为了以防万一,何专家还是选择让孩子接受规范的抗癫痫治疗,目前计划是先治疗两个月再上京。 出院那天,今越去看过一次,依然是非常正常的脉象,毫无病象。 但胡桂枝不放心,干脆从医院调配了一台脑电图机回家,调来几名医护人员随时待命,虽然所有人都打心眼里认定小石头就是癫痫病,但还是想要确诊一下。 除了医护,还有一位小石头的舅妈在照顾他。 当初,何专家带着儿子回国后,儿子因为专业原因并未在他的实验室工作,而是以一名普通工人的身份参加生产劳动,与一名普通女工相识相爱,组织上考察过女方背景没问题,他们就结婚了。 婚后没多久,何专家出事,儿子不愿与他划清界限,一同被下放到同一个公社,父亲待牛棚,儿子儿媳待劳改农场,小两口偶尔还能有机会去看望他,小石头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可惜小石头的父母没多久相继去世,孩子太小无人照顾,正好小石头的外公外婆听说后,让儿媳妇去照顾他。 小石头的妈妈对何家人不离不弃,有情有义,他的舅妈也是一位勤劳朴实的家庭妇女,打小把小石头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到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自然也是要跟着上京市的。 看得出来,何专家对她很敬重,小石头也很喜欢她,见到好吃的东西都要先给她分一口。 今越一看这架势,暂时也没自己能帮上忙的,只能先回家,一边学习一边等通知。 这不,刚走到大门口,听见院里吵吵嚷嚷的,细听发现,居然是李大妈在跟人吵架。 自从李玉兰搬走后,失去对手的李大妈沉寂了一段时间,“她跟谁吵?” “还是牛大妈,听说是牛大妈带人来看她的房子,结果吵起来了。” 赵大妈刚从后院吃瓜回来,“哎哟今越放学了呀,咱平时只知道牛大妈是个清高的,看不上咱们这些普通工人家庭,谁知道人家还挺看得上钱的,带人来看李大妈的房子,结果却从中赚差价!” 舒今越:啊? “你还不知道吧,她带人来,却不让人直接跟李大妈谈,都是她从中传话,三块钱的房租她说成四块,从中赚一块呢!” “更缺德的是,她拿准了人家急等着住房,居然要求要是成了,得给她一个月的房租做感谢费。” 舒今越:“……”柳叶胡同房产中介第一人! 不不不,房产中介都没她这么黑的,人家只收一个月房租,她在这基础上每个月还要吃一块钱的回扣呢! “李大妈也不是省油灯呐,她不知道怎么从租客那里听说了,气得大骂牛大妈不要脸,这不就吵起来了。” 李大妈的内心:老娘的房子明明能多租一块钱,这得是多大的损失呐! 舒今越乐呵呵听了会儿,多亏上次舒文晏一个反间计让她俩反目成仇,这样的两个人要是结成联盟,还来对付他们舒家,那他们家可能还真招架不住。 就让她俩狗咬狗,一嘴毛吧。今越想着,窝在老屋炕上看起书来。 “今越,来帮妈看着火,我手忙不过来。” 锅里正在熬着猪油,是找小李家老丈人买的猪板油,家里人口多,孩子们都提议多放油水,猪油也吃得快,过年杀那头猪的油快吃完了,赵婉秋连忙又买了十来斤猪板油回来熬。因为不想暴露跟小李老丈人的关系,她是一路捂着回来的,生怕被李大妈看见又是一场风波。 毕竟,猪板油这么紧俏的东西,就是肉联厂上班的也不一定能弄到多少。 这边厨房里,赵婉秋一边切一边下,锅铲不停搅拌着,耳朵还得听着外面的吵闹,都顾不上灶膛里的火。 今越稍微加了点柴,不能让火太大,慢慢熬,出油率才高,油渣也不容易焦,吃着才香。 捞出来的第一铲油渣,赵婉秋单独用碗装上,撒点白糖,“喏,小馋猫快吃吧。” 小时候这可是舒家当之无愧最好吃最奢侈的零嘴,舒今越是最小的孩子,父母都会悄悄给她用一个小婉装上一些撒白糖的,一咬一嘴油,拌着白砂糖的味道,口腔里又油又甜,被油脂浸润透了,她连牙都舍不得刷。 舒今越无法拒绝这种美好,自己一个人咔嚓咔嚓,像只小松鼠似的,很快炫完了一碗。 “不能再吃了哈,当心腻。”赵婉秋将其它油渣捞在筲箕里,滤着油,“剩下的咱包包子吃,保准让你吃个够。” 好了,猪油渣包子,又是一个奢侈享受! 其他人家热闹看着看着,就闻着味儿来到舒家门口,“婉秋熬猪油呐?” “你哪儿买的板油?” “多钱一斤?” 赵婉秋没敢说是找了小李老丈人,只胡乱应付两句,反正她本来就忙,大家也忙着闻味儿,不辩真假。 不管她哪儿买的,其他人家都只有看看的份,谁家有这钱造啊,才年中呢就把猪油吃光,这老舒家怕不是顿顿猪油拌饭。 大家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舒大妈,舒老师你们快去看看,你家文明哥出事啦!” “出啥事?”舒立农不在,赵婉秋连忙将手在围裙上擦擦,“我家老二咋啦?” “他把工作给卖了!” 这句话一出,整个16号院就炸开锅了,有人比赵婉秋还快的拉住那小伙子,“你说清楚,啥叫卖工作,你哪儿听来的,别胡说。” “我从他们菜店门口过,听见他们店里的人说的。” “那肯定瞎说八说,怎么可能嘛。”赵大妈松口气,“你这小伙子真是,自己没头没脑听了几句就搬回来,这不存心吓唬人嘛。” “就是,现在工作一岗难求,拿着钱都买不到工作,文明怎么可能卖。” “虽然是个临时工,但只要单位在一天,他就一天有饭吃,傻了吧唧才卖。” “哎哟,那可不就成街溜子了吗?” 大家一听最后这句,居然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牛大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话说的,你家大刚成街溜子,咱文明也不可能成街溜子。” 牛大妈高兴得都快疯了,居然没回嘴,心里想的是,哪怕不太可能,但万一呢……万一舒文明真傻了吧唧把工作卖了,那柳叶胡同又多一个街溜子! 看赵婉秋和舒今越还怎么嘚瑟,哼! 她眼珠子一转,回家揣上两把瓜子就往菜店的方向跑,她虽然不招柳叶胡同的邻居们待见,但在外头,她做事很体面,跟各个商店的售货员都相熟,大概十分钟的工夫,就笑哈哈的往回走。 在她的宣传下,舒文明还没回来,舒老师已经气疯了,他以为舒文明这几天安静是想通了,准备跟他们领导修好关系,谁知道居然悄悄把工作给卖了! 是真的悄悄啊,不仅家里不知道,连他们领导也是人家拿着劳动局的条子来办手续的时候才知道,据说差点气出一口血。 “他怎么能这么干,没了工作他还是啥?不出半天他绝对是整个柳叶胡同的笑话!” “这柳叶胡同里,有几个是没工作的,他有没有想过,没了工作,文丽还会搭理他吗?如果一个男人连工作都没有,他还怎么养家,怎么养老婆孩子,将来他怎么跟孩子解释……” “行了行了,先把药吃了。”赵婉秋把药和水递过来,她也搞不明白老二咋想的,这多少人到处找工作的节骨眼上他居然把工作卖掉,这是脑袋缺根筋,还是……实在缺钱? “我知道你生气,但先别气坏自己,文明做事不是没章法的人,你等他回来,先了解清楚再说。” “回来?我看他是不敢回来了!” 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干得石破天惊,整个16号院的人们,无论吃好吃歹,都端着饭碗在门口看,看始作俑者啥时候回来,看回来之后舒家将爆发怎样的世界大战,看……嗯,当然也想看看徐文丽这小媳妇怎么跟舒文明吵架。 徐文丽嫁过来这几年,大家其实也发现了,她没啥心眼,好吃,勤快,嘴甜,长得也好看,再加上一个正式工的身份,当干部的爸妈,很多人私底下调侃这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可现在,牛粪居然不做牛粪了,他要做一滩烂泥,鲜花还会要他吗? “哼,我以前就说吧,他俩过不长,以前能被他花言巧语骗到,那是因为徐文丽年轻,这苦日子也过两年了,早该清醒了。”李大妈说着说着,嘴巴就不受控制的往后咧,露出一口大黄牙,心说可终于出了口恶气。 自打小李入赘后,她的心情就没这么好过,嘿! 大家被这么一提醒,也纷纷说:“怕不是马上就得离婚。” “这工作没了,孩子也没有,怎么留得住女人的心呢?我赌她不出三天肯定提离婚。” “三天?我看顶多一天。”李大妈笑的呀,牙都快飞出来了。 她决定了,今晚她不睡了,说啥也要在大院里坐一晚,听听小两口怎么闹的。为啥只敢坐院子里,不敢去听小两口的墙角呢?去年她为了听墙角,一脚踩在舒文明支的耗子夹上,幸好跳得快,只是夹坏一只鞋,要是慢一点脚指头都得肿半月。 想到这儿,她更开心了,这小两口要是离婚,她高低得整串炮仗放放。 大家说着,等着,等到天黑,终于有孩子大喊一声“文明哥回来了”,所有人连忙站起来,整了整衣角,像迎接检阅的士兵,直勾勾看着大门口。 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新晋街溜子舒文明搂着即将弃他而去的娇妻徐文丽回来了! 诶不对,看这小两口还笑眯眯的,拎着一手的零嘴,文丽身上又穿了一件新衣服,这是要离婚的样子吗? “文明,你俩……” “刚看电影回来,咋,有事儿?”这小子还斜着眼呢。 真不好惹,说话的大妈咽了口唾沫,“没……没事。” 李大妈皮笑肉不笑:我就看你装到啥时候,现在吊儿郎当的,待会儿有你哭的,你爸不打死你你媳妇儿也要跟你离婚! 舒立农听见儿子声音,板板正正坐好,准备好八百字腹稿要训人了,结果舒文明压根没进老屋,直接搂着媳妇儿回他们房间,他等啊等,等到那边灯都熄了,不孝子也没来负荆请罪。 好吧,舒老师彻底气得得没话说了。 舒今越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二哥动作会这么快,才几天就背着所有人把事情给做成了,舒老师气归气,但事情已成定局,他还能怎么着? 过几天,气下去也就那样了。 当然,接下来一段时间,二哥都会成为整个柳叶胡同的笑话,这不用说,对老头子又是一个沉重打击,他估摸着半个月不会出门下棋了。 正想着,前院又有人过来找,还是上次的王秘书,他特别着急,“舒医生,不好了,小石头的病又发了。” 舒今越陡然一惊,连忙出门,“家里的医生还在吗?” “在倒是还在,也急救了,还按照你说的,趁着他发作的时候给做了脑电图,但问题就出在这儿。”王秘书喘口气,“医生说他的脑电图正常,他绝对不是癫痫。” 舒今越:“……” 敢情等这么久,好不容易捕捉到这个机会,居然还把最最疑似的疾病给排除了?! “你确定听见他们这么说?” “不仅我听见,胡领导也听见了,所以才让我赶紧来接你。” 舒今越心里琢磨,这要是癫痫还好些,已经有现成的全世界通用的治疗指南,可要不是的话……那就得归属为“怪病”一列了。 第80章 080 钢笔的秘密 赵婉秋也跟上今越的脚步, 一路往外跑,“不是癫痫吗?这怎么会不是呢?明明症状和家族史都跟癫痫一样……” 舒今越带着她上车,什么也没说, 她需要冷静一下。 赵婉秋于是也不打扰她,就自己坐着出神。她知道今越的意思,带她出去一来是见见世面,二来也能让她多接触一下疑难杂症, 看得多了,对她的技术提高也是有好处的。 所以, 她自己需要做的, 就是少说,多看, 多学, 不给闺女添麻烦。 虽然不知道这位胡领导是多大的领导, 也不知道那个何专家是干嘛的, 但她知道,要是靠她自己, 直到退休她都没接触过这么大的官。 一会儿想着闺女出息了, 能接触到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优秀, 一会儿又想着得给她攒嫁妆, 今越跟小徐也谈好几年了, 不知道大学里允不允许结婚, 要是允许的话,也该考虑这事了……闺女是不着急,可小徐年纪大了啊。 徐厂长和他爱人来过好几次家里,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提俩人的婚事,人家态度也诚恳, 姿态放得又足够低,她每次都只能尽力敷衍。怎么说呢,她不想闺女这么早结婚,每次都说“听孩子的”,她“没意见”,其实就是不想压闺女的头。 想啊想的,到胡家大门口差点没想起下车。 今越提醒她,“妈,到了。” 何专家正在屋子里陪着小石头,刚发作过的他,现在已经清醒过来,神情恹恹的,脸色苍白,看见今越叫了声“阿姨”,露在外面的小手上,正打着吊针。 今越看了看针水瓶,是一种常用的减轻脑组织水肿的药物,又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药盒子,都是治疗癫痫的常用药物,说明这几天医生一直给他按癫痫来治疗。 胡桂枝递过来脑电图的单子,今越仔细的看了两遍。癫痫的脑电图上会出现一种名叫“癫痫样放电”的表现,譬如棘波、尖波、棘慢复合波等异常波形,这是因为大脑神经元异常放电导致的。 可小石头的脑电图是完全正常的,丝毫没有一点异常波形,这说明在发作的时候,小石头的大脑神经元并没有异常放电。 可要是没有异常放电的话,他的意识丧失、抽搐、大小便失禁等症状又是什么导致的呢? 今越想着,也没忘记给他把脉,心说趁着现在刚发作过,说不定脉象会有收获。 别说,还真是有点不一样的,上次她赶到医院,孩子已经彻底恢复好几天了,所以脉象并未遗留任何异常,但这一次,她来得比较早,地上的呕吐物都没来得及打扫,今越很确定—— 她把到了滑脉,明显的滑脉。 可按理来说,他刚丧失意识,据说持续了三分多钟,他的脉象不该是滑脉啊。 今越心里觉得不对劲,脑子里迅速地盘算着:滑脉,主病是痰饮、实热、食积和妊娠,对于小石头来说,妊娠肯定直接排除。 那么,难道是痰饮吗?可他喉咙里又没痰,上次问诊也说没有胸脘胀闷的感觉,平时也没有咳痰症状。 实热的话,也没有面红、口臭、尿黄、便秘等相应症状。 莫非是是积食?小孩子倒是很容易积食。 “小石头乖,把嘴巴张开,阿姨看看。” 小石头乖乖张开,赵婉秋把屋里的白炽灯打开,能看见他的舌苔发腻,颜色偏黄。 “这两天上火吗?有没有发烧?” “没烧,这是近段时间的体温监测表。”小石头舅妈静静地站在身后,递过来一个本子。 字虽然写得不好看,但哪一天几点测的体温多少,是饭前还是饭后,她写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把每天同一时段的体温连成一条曲线,方便查看,一眼就知道波动不大,最高温和最低温度都在正常范围内。 连赵婉秋也忍不住夸赞,“同志你这记录得真详细,以前是干护理的吗?” 舅妈害羞的笑起来,随即连忙摇头,“没,我以前就是在卫生学校的食堂煮过饭,偶然间听那些老师们聊过几句,后来进厂当了家属工,可惜没能转正,只能回家了。” 没干过护理还这么娴熟,看她护理小石头的动作,倒是比一般年轻护士还认真,赵婉秋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 舅妈于是连忙拿着撮箕和拖把,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的,去床头打扫小石头刚吐过的地方。 今越顺着看过去,发现是一些未消化完的食物,甚至还能看得出食物原本的样子,有没嚼烂的鸡肉、黏在一起的蛋黄,而且数量不少,气味酸臭。 刚才忙着看病没注意,现在一看,那气味儿熏人得很,今越有点反胃。 赵婉秋连忙上去帮忙,她以前在工作中干习惯了的,知道怎么打扫最快最干净,但看见那么大一滩呕吐物,还是愣了愣,“孩子吃了多少,咋吐这么多?” 舅妈叹口气,小声说:“就跟大家正常吃,但他从小身体不好,脾胃弱得很,经常消化不良。” 小石头是个大头娃娃,头发又黄又打结,脸色青黄,一看就是脾胃不好的孩子,“那检查过没?我看着是有点像疳积。” 舅妈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病,前几年带到公社医院看过的,还给开了肥儿丸,吃着吧,好几天,不吃又不好消化了,何专家就说,说……” 她觑着何专家的脸色,似乎是觉得保姆说主家的话不太好。 何专家倒是不在意,“无妨,我当时也是想着,怕孩子从小吃太多药不好,想着好些就不用吃了,只让他每天多活动活动,增强体质。” 今越点点头,这才是正确思路,没有什么药能管一辈子,只有正气足了,抵抗力强了,消化能力自然也就好了。 这么一想,很明显,小石头的滑脉是因为积食造成的,舌象和脉象都对得上。 顺着这个思路,今越询问:“孩子平时一天吃几顿?” “三顿或者四顿,一般是三顿,跟我们一起吃,有时候他胃口稍微好点,还想吃的话,就会多给他吃点,但量不多。”舅妈说完,看向胡桂枝,希望她能帮自己作证。 “是这样的,我们每顿都一起吃,孩子吃得不算多。”她历来对下面的人很宽和,帮舅妈说两句实话也很正常。 舒今越皱眉,可要是没吃多的话,怎么会吐这么多?这样的呕吐量,甚至已经超过成年人了。 这不,赵婉秋这直性子就直说了:“不对,我在临床这么多年,打扫过的呕吐物也上千次了,但量这么大的,却只有那些饿狠了的半大小子才会这样,成年人都很少……会不会……” 她和闺女对视一眼。 今越看过去,就见小石头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手也有点颤抖,分明是心虚的模样。 原来如此。 今越笑起来,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疼,她知道怎么回事了。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孩子也有自尊心的,今越没说什么,又问了几个小问题,等孩子放松警惕之后,忽然像聊天似的说起来:“哎呀,茵茵呢,怎么没看见茵茵,我们家有一只大公鸡,上次她说喜欢吃鸡腿,她要是在家就好了,带她去吃鸡腿,嗯,还有鸡蛋,吃很多鸡蛋。” 小石头使劲咽口水,但依然不说话。 “小石头喜欢吃鸡腿和鸡蛋吗?” 小石头怯生生的点点头,不看她。 舒今越笑笑,“那你好好休息哦,等会儿阿姨给你做个好吃的东西。” 把所有人叫出房间外,胡桂枝看今越胸有成竹的样子,顿时也放松下来,这说明她有数了啊,“说吧,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阿姨,麻烦叫人去厨房看看,今天晚饭吃剩的东西有没有少,尤其是鸡肉鸡腿鸡蛋这几样。” 胡家的保姆下楼去,很快,果然上来说是少了一些,晚上这顿吃的是鸡肉,有两个鸡腿,俩孩子谦让,你让我我让你都不愿吃,最后就剩在了锅里。 “我还寻思明天早上给他们撕碎些,煮在稀饭里,加点青菜做个鸡肉粥,谁知道居然两个都不见了。”保姆不知道上面发生的事,还有点懊恼,“晚饭后煮好的鸡蛋,本来想着明天给他们做卤蛋吃的,一共二十颗,现在也只剩十五颗了。” 胡家保姆有点困惑,“话说咱们家里最近不会是进老鼠了吧?好几次了,我发现头天晚上吃剩的东西,第二天都会少点,一开始我没发现,后来觉得不对……可我每天都打扫的啊,上星期还让人帮咱们彻底清洁了一遍,该扔的扔,该腾的腾。” 何专家听到这里,看着今越的笑,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对不住,是我家‘小老鼠’给你们添麻烦了。” 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呢?分明是小石头偷吃掉的! 小孩在牛棚里这么多年,别说鸡腿鸡蛋,他连肉味儿都没闻过几次,现在来到胡家,胡家顿顿好吃好喝的照顾他,每顿正餐他都是拼命努力的吃,可到底肠胃弱,吃下去的也有限,心里总觉得不满足。 所以,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半夜他又起来偷吃了。 可所有人都不忍心责怪他,这个孩子,要是没有这场浩劫,怎么会长这么大连肉味都没尝过?何至于要半夜悄悄偷鸡蛋和肉吃呢? 胡桂枝红了眼圈,拍着今越的肩膀,“好孩子,要不是你跟你母亲心细,我们都发现不了。” 舒今越继续询问,“小石头这四次发病,是不是都是在来到书城市后才发生的,以前在乡下从没发作过?” “对,第一次是小徐把我们接出劳改农场,住进招待所那天晚上,那晚小徐的朋友杀鸡招待我们,二十几个人杀了两只鸡,大家都舍不得吃,紧着给小石头,他一个人啃了四个鸡腿。” 一个八岁的身体素质历来不好的孩子,短时间内吃下四个大鸡腿,直接就给撑吐了! 今越想起今晚消失的两个大鸡腿,五个白煮蛋,说实在的,成年人一口气吃这么多,也会不舒服的,更何况他才八岁,又经常病着,又刚吃完晚饭没多久,胃里的晚饭都还没消化完呢。 何专家叹口气,“唉!” 可怜的小老鼠啊,让他怎么忍心生气呢,“前几年因为一直没发作过,我还以为他逃过了癫痫的魔咒,暗自庆幸他没遗传到他奶奶和父亲的病,谁知道要回京了,这魔咒说来就来。” 今越当即笑起来,“他确实没遗传到癫痫,他的身体很健康。” 何专家一愣,“你的意思是,他这次确实不是癫痫病?” 今越很肯定的点头,“不仅这一次不是,以前的三次也不是,一开始我不是很肯定,但知道他为什么呕吐后,我算是知道了。” 还是那句话,循证医学要求诊断疾病是要讲证据的,结合脑电图、脉象和症状,这压根就不是癫痫。 “那是什么病?” “食厥。” 众人不解,甚至连是哪两个字都分不清。 “石绝?”何专家试探着问,他搞工科的,对文科的东西不太熟。 赵婉秋帮闺女解释:“中医将突发性意识丧失、昏倒类的疾病叫做厥证,根据病因的不同分为气厥、血厥、痰厥、暑厥和食厥【1】,只不过食厥不多见,内科学的教科书里没有单独列出。”她也是今越说过才知道,要照着教科书学,她也学不到这个病。 “小石头这是因为食物引起的厥证,这跟食物中毒或者过敏不一样吗?” “不一样,他这是因为短时间内进食太多,还全是难消化的高蛋白,导致脾胃阻滞,升降失调,气血阴阳不相续接而出现的突然昏倒,不省人事。” “就像一台机器因为短时间内进料太多,出料速度跟不上,内部阻塞,会导致死机,对吗?”何专家接嘴道。 今越笑起来,“是这个道理,而食物中毒和过敏,则不一定是进料太多,而是进错料子,型号与机器不匹配,这就更严重了,有可能直接损毁机器。” 几人都笑起来,通俗易懂嘛。 只是何专家的笑容里,多少带点苦涩。本来他们这批老专家早该回京了,某些特殊领域的专家提前两年就陆续回京了,他们却被要求留下,概因农场里出了点事。 他们和几位农学方面的专家,帮助劳改农场研发出一批新的作物种子,结果那批种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却忽然霉坏了,大家的心血功亏一篑。劳改农场场长是个很红很专的同志,又一心想要功绩往上爬,他坚持认为这是他们中间出了叛徒,故意破坏大家的劳动成果,所以对他们进行了长时间的审问和关押。 后来大家复盘的时候,都觉得可能是作物种子保存的时候,拌错了药水导致霉变,并不是有人叛变。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是从最艰苦的环境一路搀扶着走来的,没道理在看见曙光时候还做这种事。 今越不知道自己这个比喻让何专家想起这两年的不幸,只是继续道:“知道是食厥,我也不用开方了,家里有保和丸没?直接喂几粒就行。” 胡家保姆连忙说有,去药箱里找出来,这种多年来用之有效的中成药是每个家庭的必备。 今越看了看成分表和保质期,倒出20小粒,用开水化开,亲眼看着舅妈喂给小石头。 小石头也知道自己偷吃不好,因为自己偷吃才生这么严重的病,害得这么多人担心,所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对于吃药一点也不抵触,乖乖的低着头把药水喝完,“谢谢今越阿姨,我会好起来的。” “不着急,明天开始,每天早上太阳出来之后,跟着爷爷在院里跑步,跑到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好不好?” “好。” 何专家喜欢今越这样的治病方式,不像省医院那些怕担责任的医生,一来就让打针,吃什么抗癫痫的药,甚至还让他们尽量少运动,说什么运动有危险。 果真中西医看病的思路是不一样的,同一个症状,下的诊断不同,而给出的治疗和建议也是不一样的。 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是值得信赖的。 喝完药,没什么异常,今越就打算先走了,现在大半夜的,明天还要上课。王秘书负责将她们送到家门口,母女俩走进大院,见老屋的灯还亮着,叹气。 舒立农是真被舒文明给气炸了,大半夜的不睡觉,估摸是在练字,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时间实在是太晚了,今越哈欠连天,也不想去劝他了,这件事他需要慢慢消化,“我先睡了妈,你也睡吧,我爸不睡你别管他。” 谁知舒立农听见门响,连忙出来,“你们回来了,没事吧?” 原来是等着她们娘俩,不是生气睡不着啊,今越笑起来。 “你还笑,没心没肺,这隔三差五就叫你们去,我在家都担心得睡不着。” “是被气得睡不着吧?” 舒立农甩袖子,“去去去,赶紧睡觉去。” 小老头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今越这下是彻底的放心了。 果然,到第二天放学回来,听说他拎着那两只画眉鸟遛弯去了,走之前还帮赵婉秋把昨晚熬猪油的灶台打扫干净,说待会儿顺道买点韭菜回来,包包子吃。 韭菜油渣馅儿的包子,今越想到那油滋滋的味道,嘴里就忍不住分泌口水,真的太香了呀! “妈,我来帮忙吧,你教我揉面。” “居然还要教,这么多年看我和你爸揉面白看了?”赵婉秋嘴上嫌弃,但心里知道,其实从小看到大,多少是会点的,闺女就是想找个事情跟她一起做。 刚开始从乡下回来那段时间,她其实也发现闺女变了,除了变得有主见之外,跟她之间似乎也有了隔阂,她把自己的工作给了文韵,闺女跟她生气也是正常的。 甚至,当看见她那根缺掉的脚趾时,她觉得自己不配做母亲。 为什么不阻止她下乡,为什么要由着她喊口号去建设什么粮仓,那两年跟她一样头脑简单的热血少年多的是,可没多久,乡下的艰苦就教会他们做人了。 但凡她多劝劝,或许她都不会下去。 “妈想啥呢,专心一点。” 赵婉秋悄悄抹掉眼泪,“你想啥时候结婚都行,我不催你。” “我当年也是三十四才考虑个人问题,三十六才生下你,有些人在我那年纪都能当姥姥了,没认识你爸之前,很多人笑话我,说我老姑娘嫁不出去。” 今越一面学着她的样子揉面,一面听着,老妈从没跟她聊过结婚。 “我那时候年轻啊,太在意别人看法,总觉得被人指点好像自己就真的不行,真的差劲似的,所以当别人介绍你父亲跟我认识的时候,虽然我不喜欢,但还是急于摆脱‘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个称号,半个月我们就结婚了。” 赵婉秋教她怎么用力,自己拿出油渣,慢慢的切碎,“你父亲其实他是个好人,心地善良,虽然话不多,但很体贴人,家里大事小情全我一个人做主……他对你也很好,你不记得了,他那时候很喜欢带你去公园遛弯儿,就咱们不远处这个人民公园,他天天驮着你去。” “完事还给你买糖葫芦,你那时候牙不好,我说他怎么老给你吃那种又甜又粘牙的东西,他就只会傻笑。” 这是今越第一次听见关于生父的事情,原来她的生父也这么疼爱她啊,那时候的小今越,可真幸福。 “他后来病重,要求我一定要给你找个跟他一样脾性的继父,说你太小了,没有人保护要吃苦头的,他放心不下你啊……” “我后来跟舒老师认识,其实也就那样吧,咱娘俩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对他也没有那种感觉,就觉得人好,脾气好,会对你好,有房子住,然后就结婚了。” 今越有点心疼母亲,赵婉秋这样跟着解放军南征北战见过世面的女性尚且如此,那那些没怎么出过门的,岂不是更加可怜?她们的婚姻,没有爱情,只有媒妁之言,顶多有点“合适”。 “嘘,悄悄跟你说,其实他俩都不知道,我以前谈过一个的。”赵婉秋脸颊上有点淡淡的红晕,人也年轻了几岁似的。 “是个小战士,给我送过野花,还故意把自己衣服弄破,让我帮他补,傻子。” 今越瞪圆了眼睛,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知道,母亲居然还有这么一段! “那后来呢,你俩为啥没在一起?” 赵婉秋低下头,“他在胶东战场上,被日军扔的炮弹炸死了。” 今越鼻子泛酸。 “我当时多伤心啊,但战况由不得我伤春悲秋,有那么多还有活命希望的战士等着救治,自己犹豫一秒,别人失去的就是儿子,丈夫和父亲。” 今越一把抱住母亲,她光听着就掉眼泪,不敢想象这样的事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得哭成啥样。 “哭啥,为了打退小鬼子而牺牲,他是英雄,我为他骄傲,每年清明我都会多给他上几炷香,给他采一捧野花……嘘,他俩都不知道。” 今越破涕为笑,老妈真是的,她果然不是没故事的女同学。 “我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因为我经历过,有对比,所以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知道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不可否认,徐端很适合你,也喜欢你,你们是两情相悦,但你先不要着急,多处几年,结了婚就不一样了。” 她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她就是不想闺女过早的走进婚姻。 她已经后悔过一次了,不能再让自己后悔第二次。 今越抱紧母亲,瓮声瓮气的说:“我会的。” 很快,舒老师买回韭菜,在院子里坐着择起来,其他大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出刘大妈,“老舒啊,你家文明真把工作卖了?” “哼,我稀求管他的事。” 刘大妈讪笑两声,“要我说啊,现在这些孩子就是翅膀硬了,做这么大决定不跟家里人商量,但卖了也就卖了,至少还有文丽在上班不是?” 舒文明今天在屋里睡了一整天,大家谁不知道啊,背后都说这舒文明是真打算软饭硬吃了,老婆上一天班累死累活,他睡一天,这头都给睡扁了吧? 但大家也就只敢背后叨叨,舒家老二脾气太臭,说话也难听。 而舒立农制裁老二的方式就是——等包子出锅的时候,不许人去叫他。 “让他睡,我看他有本事就睡一辈子,饿了起来喝西北风。” 话虽如此,但徐文丽还是悄悄趁他不注意藏起三个大包子,嗖嗖嗖跑回房,“文明快吃吧,趁热乎,可香啦。” 舒文明脸不洗牙不刷,几口解决掉,拍着肚皮感慨,“还是我媳妇儿疼我。” “嘿嘿,是妈让我藏起来的,妈也疼你。” 舒文明嗯一声,起来洗漱好,不仅没洗头发,还故意弄成个鸡窝,又从进门处的柜子里翻出一套又旧又脏的衣服换上,套上打补丁的老布鞋,“走了,晚上给我开个门。” 他经常晚上出去,徐文丽睡觉都是从里面拴上,每次他回来都得她帮忙开。 果真,这一身行头刚出门,大家聊天的不聊了,做针线活的不做了,写作业的也不写了,就这么瞪着几十双眼睛看他——柳叶胡同16号院失业第一人! 等他一走,身后飘荡起各种各样的议论,无非是他傻啊,脑袋有包啊,以后要喝风啊,想让文丽养他啊……他潇洒的挥一挥衣袖,老子不在乎! 接下来几天他都这样,昼伏夜出,大家愈发认定他软饭硬吃,对徐文丽充满了同情:多可怜呐,小媳妇一个人苦哈哈的上班养家养男人。 努力养男人的徐文丽:“嗯,桃酥真好吃!” “糖炒栗子真好吃!” “秋梨膏泡水真好喝!” “小皮鞋真漂亮!” 以前,舒文明还担心被抓会影响工作,怕被开除,现在他率先把单位开除了,无业游民他怕谁?不仅给媳妇儿买这买那,还“顺带”给今越也买了两罐洗发香波,给赵婉秋买了一块手表。 李大妈:“瞧瞧,软饭硬吃还吃上瘾了,拿媳妇儿的血汗钱给继母继妹买东西,真真是个‘好儿子’。” “可怜咱们文丽啊,不仅要养男人,还要养婆婆,养小姑子,关键还不是亲的,这要是我闺女,我都心疼死了,我睡不着啊。” “是馋得睡不着吧?”不知道谁接的嘴。 李大妈脸一红,“放屁!” 她还想继续挑拨几句来着,可惜舒家在大院里人缘不错,大家压根不听她的挑拨,她挑了几句实在是没趣,干脆换个劲爆话题:“你们听说没,老牛家那闺女的事?” “啥事儿,不是说快结婚了吗,跟那谁车间主任。” “嘿,你们还不知道吧,黄啦!” 众人顿时来了兴致,追问怎么黄了。 原来是牛小芳跟那个主任都快去扯证了,忽然从他车间杀出来一个小寡妇说是怀孕了,孩子是主任的,工人们平时就觉得主任和她不清不楚的,但没抓到证据,大家也就是说说而已,哪成想快结婚的时候闹出这种惊天大八卦! “真是他的啊?” “比珍珠还真,肚子都鼓起来了,好几个人看见他俩上班时间前后脚进了小树林。” “这……小树林不至于,我听我儿子说了,那一带野猫野狗不少,都是猫屎狗屎,进去能干点啥?” 李大妈哼一声,“我可是听说了,不是进小树林,是去主任办公室,一去就是大半天,记分员还给她打满勤,别问,问就是上厕所。” 众人“嚯”一声,心说那可真是够胆大的,上班时间就在办公室乱来,但想想又有那么点刺激。 有人忍不住好奇了,“那这小寡妇是谁啊,改天咱也去远远的看看。” “那小寡妇,也是咱们柳叶胡同的,住在26号院,老田家的。” “嚯——” 老田家的小寡妇大家都知道,因为那是柳叶胡同出了名的漂亮媳妇,舒文韵是大美人,牛小芳也长得好看,但这俩终究是大姑娘,跟老田家小寡妇不一样。 “难怪,我就说,他们家隔三差五的割肉,她儿子前几天还跟人说他们家要买自行车呢,她一寡妇哪来的钱?” “诶你这话不对,谁说寡妇有钱就一定来路不正?咱们院里李大妈可一直都很有钱,她说自己是咱们院第二阔,就没人敢说第一,是吧李大妈?” 李大妈一时间居然分不清这是在夸她还是损她。 舒今越开着窗子看书,自然是把这些话听了个全,话题中心这人她还真没什么印象,不过能让牛小芳吃瘪,她挺爽的。 “牛小芳想吃现成的,却哪里知道,这肉早就让人打上记号了,这下子闹了个没脸吧?” “可拉倒吧,没脸的是那男人,管不住自己,要是早几年,得让他挂着破鞋去游街呢!” 舒今越听了一会儿,开始集中精力看书,马上就期末考了,她得好好看书,有林珍这么个小学霸在身边,她想懈怠都不行。 不过,今越感觉最近徐端的行踪有点古怪,一连去了两次他们单位,都没找到人,一次是下班了,一次是请假了。 她甚至在金鱼胡同不远处遇到包大姐一次,大姐看着她欲言又止,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越懒得搭理她,反正都辞职了,以前的旧账她懒得翻了,只希望以后各自安好,她能把包文贵照顾好。 而另一边,正在跟人见面的徐端却觉得耳朵有点发烫。 “我说老徐,你这是咋了?发烧了?”蒋卫军抽出一根纸烟,正想点燃,看看环境,又把火柴盒收回去。 “没事,找的人怎么样?” “难,你说的那个叫王红萍的女同志,她给咱们提供的线索也不多,只记得当初一起从石家沟生产队跑出来的四个小知青,摔下山崖一个,毒蛇咬死一个,这俩都死无对证了。剩下那个现在还没回城,还生活在石家人的村子里,娶了石队长的堂侄女,要他出面指认恐怕很难。” “我知道,最后失踪那个,我正在找。”徐端揉了揉太阳穴,他已经找了一段时间。 那人是海城长大的孩子,才十六岁,野外生存经验几乎为零,这样的人在没有食物没有水源和足够御寒衣物的条件下,想在深山老林里生存下来很难,除非是被人救下,而为了避免被当地找到,他肯定不会露面,即使活着也是隐姓埋名。 要找这样一个人,很难。 当然,这是建立在他还活着的假设之上,要是当年就因为毒蛇猛兽死在山里,那他的寻人就是在做无用功。 “不过,咱们得做两手准备。” 蒋卫军挑眉,“你的意思是,如果找不到这个人,你打算用别的办法拿下姓石的?” “嗯,我不信他不会留下别的把柄,这事我自己会查。” 俩人说了几句,蒋卫军把香烟夹在指尖捏了捏,又闻了闻,“上次你说想辞职的事,是真的?” 徐端点头,“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 “可胡阿姨不是还说想把你往上提提,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你就这么放弃了?”蒋卫军叹口气,“我跟老爷子提了一嘴,他倒是挺赞成,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我向你学习,外面有广阔天地。” 他顿了顿,小声道:“上面有点风声,可能不用半年会有点动静。” 徐端有点意外,他最近仔细研读各种报纸和广播内容,尤其是各级会议记录,议题都离不开发展和改革,到底怎么发展怎么改革,全国上下也是一片讨论,他还去石兰省各所高校做过旁听生,听到了很多学识渊博的老教授的分析,也见识到很多年轻人,他们思想活泛,他们踌躇满志…… “在体制内我坐井观天了很多年,是时候走出去看看了。” 蒋卫军虽然替他惋惜,他这科长也当好几年了,现在胡桂枝想把他往上提提,也给他创造了机会,可他却忽然想出走,在他看来实在是可惜。 他还记得老爷子当时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徐端不像徐家人。 徐家从祖上开始就是读书人出身,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学而优则仕,仕途不顺则回乡经商,徐家虽家大业大,但也是世代人苦心经营,稳扎稳打积攒下来的。 可徐端,当初为了他大哥转业回家,在物资局当了几年科长,也算做出不少成绩,结果眼看就要稳步上升的时候,他却忽然调转车头,准备下海了? 这种大刀阔斧的闯劲,确实不符合徐家人的温吞水作风。 *** 期末考结束后,舒今越的大学第一学期就算正式结束了,舒文韵给家里来过电话,说暑假不回家了,要在京市做社会实践,老两口也不懂啥叫社会实践,但也表示支持,还问她是否需要生活费。 现在上大学都有补助,省着点花家里基本不用出什么钱,她想还今越的钱今越也退给她了,所以她手里目前是有一两百块钱的,说不用。 这天,徐端来接今越,俩人带上点东西,一起去探望胡桂枝,顺便为何专家送行。 “感谢今越同志妙手回春,小石头的病已经好了,这几天跟着我早起锻炼,体质增强了一些,正餐的胃口也好了很多,已经不用再吃保和丸了。” 何专家真心感激今越,送上一支钢笔,“这是我当年在M国时的导师送我的毕业礼物,现在我将它赠与今越同志,祝你学业有成,也祝你始终拥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勇气与决心。” 这支钢笔可不简单,它不仅是一支金笔,还因为何老的导师是世界上非常有名的科学家,他用过的东西,世俗一点拿去各大拍卖会,那都是百万美元的成交价! 更何况,这还是伴随并激励何老终生的物件,它跟着他从大洋彼岸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在大西北默默无闻的奉献那么多年,又经历了十年艰苦……这可以说是一代伟大科学家的灵魂伴侣了。 舒今越不敢接,“何专家您的心意我心领了,但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什么贵重,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救了小石头的命,就值得我最珍贵的心意。” 舒今越见徐端和胡桂枝都微微颔首,这才战战兢兢的,双手接过:“谢谢您。” “我一定会好好爱惜,用它来激励我为中医药事业奋斗终生。” 她是真心实意这么想,也将这么做的,并不是大话空话,以至于她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小石头乖乖在旁边听着,眼巴巴看着那支金笔,看看今越,又看看爷爷,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似乎是有话要说。 今越摸摸他脑袋,“怎么啦小石头?” “阿姨,钢笔可以借我看看吗?” 这本来就是人家爷爷的东西,自然没什么不可以,今越递过去。 小石头拿过来,左看右看,还拿起来上下晃动几下,甚至把耳朵凑过去,似乎是为了听个响声。 大家都被他逗笑,“这可听不到响声,就是一支钢笔而已。” “能听见的,舅妈就能听见。” 众人好笑,只当他是童言童语,徐端却心头一跳,“你见过舅妈听钢笔的声音吗?” “对呀,小石头见过的,有一天晚上,舅妈拿着钢笔这样听,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听钢笔里有人唱歌。”小石头扁扁嘴,“可我怎么听不见呀,舅妈骗人,钢笔里没人唱歌。” 众人还在说笑,以为这是舅妈逗小孩的说法。唯独徐端神色凝重,将钢笔拿过去,仔细的观察,又掂了掂,忽然回车里拿来一个螺丝刀,几下将笔撬开。 就见一堆金黄色的构件内侧,隐藏着一颗米粒大的东西…… 舒今越见胡桂枝和何专家的脸色变了,心知是出大事了,连忙对小石头说:“我带你去找茵茵玩吧?” 走了两步,她忽然灵光一闪,蹲下.身,平视着小石头的眼睛:“你告诉阿姨,半夜起来吃鸡腿和鸡蛋,是不是舅妈帮你拿的东西?” 她记得胡家的灶台比较高,保姆习惯把锅放在灶台上,那个高度茵茵垫垫脚兴许能够上,但小石头严重的营养不良,他的身高远不如同龄孩子,要想悄无声息的、不滴下汤汁的把那么多吃的拿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甚至,今越怀疑,他半夜偷吃这件事,并不是他真的想这么做,而是被人怂恿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081 舅妈用心&又辞了一个&商机…… 何家家教严格, 何专家又以身作则,小石头从小就跟一群品行端庄、正直无私的老专家在一起,都说言传身教, 没人教过他偷东西吃,按理来说他是不会的。 除非有人怂恿他,不停的告诉他,鸡腿好吃, 鸡蛋好吃,想吃就吃吧, 吃点没错, 你是小孩,没人会生气, 你尽管吃。 而这个人, 还必须是他信任的身边人。 果然, 小石头有点害怕, 但还是点点头,“舅妈帮我拿, 她说肚子饿就多吃点, 这是茵茵家招待我们的, 吃了他们也不会生气。” 果然, 大家都没生气, 反倒心疼他受的苦。 可这不是生气的问题, 她明明知道孩子脾胃虚弱,还怂恿甚至帮忙给他偷吃那么多高蛋白的东西,每次都是因为偷吃住院,住院后她又什么都不说,任由医生把孩子当成癫痫治疗, 大剂量使用抗癫痫药……其心可诛。 根据她做体温登记和收拾病室卫生的样子,她应该是有点医学常识的,她自己也说曾在卫生学校上过一段时间班,耳濡目染学过一些。 偷吃的危害和造成的后果,她明明全都知道! 这就是恨不得把小石头“治”成个傻子才好,舒今越气得胸膛起伏,这也太坏了! 更不用说,徐端在何老的钢笔里发现的东西……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若无其事的把小石头带去找茵茵玩,让他们几人自己处理。 茵茵刚放学回来,正在客厅里认真的写作业,舅妈和保姆在厨房帮忙做饭,俩人有说有笑的,但声音都控制得很小,不会打扰到主人家。 舒今越不敢多看舅妈一眼,生怕自己露出马脚打草惊蛇,她带着俩孩子在客厅玩,顺便看看茵茵的作业。 “我有一个最好的好朋友,你知道他是谁吗?”茵茵拿腔拿调的问。 小石头傻乎乎的,一脸激动:“是,是我吗?” 茵茵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她怔了怔,但很快说:“是的,小石头就是我的好朋友!” 今越看这样子,猜她想说的应该是小虎子,但不忍小石头伤心,就只能顺着他的答案说了呗。 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舒今越想起自己小时候,她这两年已经很少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但那天跟母亲那场谈心,让她知道,原来三岁之前消失的记忆,是甜的。 父亲也很爱她,像母亲一样爱她。 而自己心里那个存了两辈子的疙瘩,也在这几年跟母亲的朝夕相处中慢慢解开了。 人无完人,因为谁也想不到她在乡下会遇到那些坏人坏事,而且要下乡不愿去接班也是她舒今越自己提出来的,一开始母亲也强烈反对过,是她反对无效。 那个时候的她,热血、冲动,做事不计后果,她才是最应该对自己人生负责的人。 现在复盘一下,她上辈子其实本可以很幸福的,都被她自己将对她好的人推远了,最后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深渊。 而这辈子,她没有多高的智商,也没有多强的交际能力,只是凭借着自己笨鸟先飞的努力,把逐渐脱轨的人生一点点,一点点的慢慢的拉回来。 是时候开始找那个失踪的小知青了,不过她知道现在肯定找不到,因为上辈子帮自己报仇那个大佬也是在她死后两年才找到那人的,这几年形势不明朗,他肯定会躲得严严实实,自己要找怕也要再等四年。 四年啊,那时候她正好大学也即将毕业了。 正想着,徐端下来,“走吧。” 舒今越不敢多问,她怕自己演技不好会露出马脚,一直来到车上还憋着气。 徐端轻笑一声,“你可以正常呼吸。” “呼——吓死我了,怎么样,你们商量出办法没?” 徐端点点头,“钢笔里装了窃听器,不知道被窃听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机密泄露出去,要是不用追溯到十年前的话,事情应该没多严重……不过,何老可以肯定,这两年导致他们滞留农场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舅妈。” 今越有点懵,“既然不知道被窃听了多久,那你们怎么知道不用追溯到十年前?” 徐端笑起来,“小石头几岁,她来到何老身边几年。” 当年打着照顾小石头的幌子,她心甘情愿来到何老身边做保姆,跟着他们来到条件最艰苦的地方,每天吃不饱穿不暖,何老多次让她回去吧,可她就是说跟小姑子关系好,不想让小姑子死不瞑目,舍不得小姑子的孩子受苦……这些话,确实很打动人。 加上她一直很低调,从来不打听什么,从不过问与孩子无关的事,还把孩子照顾得很好,何老逐渐也信任了她。 毕竟,当年儿子和儿媳结婚前,是经历过多重审查的,证明儿媳一家子身世清白,没有任何疑点。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身世清白的亲亲舅妈,不仅埋伏在他身边,窃取他们的种子机密,还要悄无声息的把小石头“治”死。 “这事对何老打击很大,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他们可能需要在书城逗留更长一段时间,到时候还要请你帮他看看。” 今越答应,“那你们现在没把她抓起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吗?” “对,胡阿姨的意思是,既然知道了谁是间谍,那就正好利用她给敌人传递假消息,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正拔了这颗钉子,谁知道他们又会安插什么样的进来,终日防贼也累。” 原来如此,舒今越觉得自己看的谍战剧终于派上用场了,这招叫将计就计! “对了,可能过几天还需要你过来几次,对外宣称小石头的病没好,反倒越来越严重。” “行,我知道怎么做。”配合演戏,麻痹舅妈,她懂。 俩人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面,互相也挺想念的,徐端去买了点吃的,把车子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就在车上坐着边聊天边吃点心。 当然,基本是舒今越一人吃,他时不时帮忙递纸递水。 “你也吃啊,你不饿吗?” “不饿,吃了才出来的。” 今越一边吃一边问:“包大姐不是回家了吗,你们家谁做饭?” “有时候大哥做,有时候我做,更多的是思齐。” 徐思齐啊,今越挺同情这个可怜男人的,她虽然不知道舒文韵发什么疯,但她知道徐思齐其实人品和能力都不差,也对她情根深种,不知道啥时候能修成正果。 不过,说起同情,她想起来一个事:“你说包大姐最近怪不怪,以前不喜欢我,现在却感觉……那天我在金鱼胡同附近遇见她,她还有点同情我?” 徐端也觉得莫名其妙,那天她盯着他,明知道他要出门还追着絮絮叨叨问他去哪儿,找谁,跟谁见面。 他有点烦了,要不是包文贵还在,他都不想搭理她。 舒今越也想起那个曾在雪夜跟自己同处一片天空下的包文贵,他们从未见过面,但她知道他的所有事,他已完全丧失劳动能力,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家庭负担确实重。 虽然她不肯承认自己是残疾人,但这种时候难免跟包文贵有点惺惺相惜,“包大姐现在没了工作,他们家经济来源是啥?” “公社和县武装部会按时发放津贴。” 今越却觉得还是不够,“总指望这点津贴,会不会把他们一家子养出好逸恶劳的恶习?” “她这人就是太闲了,你快给她找点事做吧。” 徐端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因为包大姐她不识字啊,连扫盲班都没上过,你让她出门买个菜都担心她会迷路的人。 “她做饭手艺怎么样?” 徐端点头,“以前不行,现在长进很多。” “那不就成了,说明她还是有学习能力的,也愿意学,不如让她学人家自己开个小饭馆,本钱你可以借给她,她只要不懒,都不会亏。” 现在虽然还没开始发营业执照,但已经有嗅觉灵敏的人开始悄悄做小生意了,上面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我们单位的刘进步,他老婆现在就在外面卖卤菜呢,他没透露赚了多少,但我估计肯定比在熟食店工资高。” 熟食店也就是占着国营的名头,大家都习惯去买,但服务态度差,味道也就那样,一旦外头有同样味道服务态度更好的私营小店开起来,他们就不吃香了。 “他爱人不是当经理?” “对呀,不过肯定不是她自己去卖,是让家里人去卖。” 春风吹起来,大家心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只有胆子小的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干。 “这倒是个主意,我改天问问包文贵。”包大姐要是愿意,他愿意提供一定程度的帮助。 今越吃完点心,他从水壶里倒水给她洗手,洗完今越开始算账了:“徐端同志,你说你知道错了没?” 徐端好笑,“怎么,你又不高兴了?” 今越嘟嘴,“什么叫又不高兴,我是那种经常不高兴给你甩脸子的人吗?” “对对对你不是,苏今越同志一点也不记仇,她宽宏大度。” “闭嘴,不许说了。”今越想去捂他的嘴,可手刚碰上他嘴唇,就变成被他拉过去欺负了。 “点心味道很甜。” “讨厌,你能不能别说了。” “我不说话你又说我高冷,冷吗,你摸摸看……” 于是,今越的手就被烫到了,虽然隔着布料,但那种触感真的很要命,她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呼吸困难,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徐端本身是个很克制的人,但恋人之间的底线就是这么一次次降低,一次次朝着更亲密的接触去的。 尤其是那只小手还主动上下的那什么,似乎是在丈量长短,他整个人热得要炸了,“还满意吗?” “又不是真的,隔着布料谁知道真假。”虽然心里很满意,但她嘴硬啊。 果然,男人的呼吸更粗重了,俩人在车里闹了大半晌,这才恋恋不舍的“刹车”。 “好了,我们去河边吹吹风?”徐端摸着她的发梢说。 今越平静一会儿呼吸,率先下车,跑得远远的,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啊啊啊,舒今越觉得,要是再不结婚,她是先把自己憋死那个,这恋爱谈的真的是,比乌龟速度还慢! 这条清水河横穿整个书城市,河两岸是绿茵茵的柳树,树下的青石板上,有人正在洗衣服,有人在洗菜,有人在洗澡,还有钓鱼的,四种人居然能神奇的在同一片水域中互不干扰。 “西山水库你们还经常去吗?” “今年还没去过,你想去的话改天。”这就是当年他和蒋卫军孙爱红带她郊游的时候,钓到鱼给她做烤鱼吃的地方,后来她还拎回家四只兔子来着。 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些事居然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我有个事情想……” “你要辞职了吗?” 俩人一起开口,说的也是同一件事,徐端笑笑,“你怎么就知道了?” “刚才我看你跟胡阿姨说了,胡阿姨好像有点生气。”联想他的上辈子,他也该下海了。 而他最近一直忙得不见人影,估计也是这件事。 “你不生气?”他拉着她的手,挑着人少的地方走,同时也在看着她的眼睛。 “生气你放弃体制内的工作吗?也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当领导和当老板只不过是社会角色不一样罢了,重要的是你开心。” 今越捏了捏他满是老茧的手,这双手能扛枪,能签字盖章,同样也能在商海翻云覆雨。 “在领导岗位上,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开心,对吗?” 徐端没否认,这跟性格有关,他虽然比舒家兄妹几个更圆滑一些,但很多事情不是圆滑就能解决的,想要大刀阔斧的干实事,需要协调的关系太多,需要妥协的地方也太多,他还是更怀念以前的军旅生涯。 “况且,现在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舒今越不好说改革开放的消息即将传出来,但她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叫机遇。 “所以,如果我辞职了,没了工作,我们还是会结婚的,对吗?” 今越点头,又摇头,“目前来说应该会结,但将来不好说,要是你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们肯定就不可能在一起呀。” 徐端拍她脑门,“胡说。” *** 接下来几天,今越果然断断续续上胡家给小石头看病,每看一次,脸色就凝重两分,一副“孩子身体怎么这么差”的神情。 舅妈照例在每一次送今越出门的时候,悄悄问孩子情况。 “舒医生,您也来看了几次了,小石头到底什么情况,您就跟我说句实话吧,我心里好有数。”她抹着眼泪说,脸上满是担忧,还有生怕听到坏消息的惴惴不安。 这几天小石头都被何专家以要带他锻炼身体为由亲自带在身边,或者茵茵小虎子来陪他玩,舅妈一直没机会单独接近孩子。 “唉,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唉!”欲言又止,恰到好处的无奈和遗憾。 舅妈的眼泪掉得更凶了,“舒医生的意思是,小石头不好了?” 今越沉重的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按理来说我开的方子是对症的,可他……不瞒你说,其实我有点怀疑,是不是吃抗癫痫的药吃出问题来了,你也知道目前临床上很多药物的副作用是未知的,他身体底子弱,一下子使用那么多抑制神经反应的镇静药,我有点担心。” 舅妈神色戚戚,捂着嘴掉眼泪。 舒今越目露不忍,“好了,你也别担心,我现在只是怀疑,到底是不是还不好说呢。” 她顿了顿,一副很信任舅妈的样子:“小石头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何专家不愿让他接受太多检查,怕对身体有害,但我建议还是全面检查一下好,希望你多劝劝他老人家,有些检查确实是对身体有害的,但病一直不好,也不是办法。” 舅妈心下有了主意,面上露出笑意,“好,谢谢舒医生,我会劝的。” 果然,以她跟小石头的血缘关系,以及这几年的兢兢业业,其他人劝没用,她一劝,何专家最终还是同意了。 但考虑到孩子太小,病情不明朗,省医院要求将孩子收治住院,且不许家长陪同。 这一下子,相当于把小石头和众人隔离了,舅妈担心没人照顾他,担心医护人员不够耐心,担心……反正,又情真意切的哭了一场,大家都很是动容,纷纷夸赞她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舅妈。 自此,把她隔离开后,何专家也“病”了,在医院里住了大半月,等再回来的时候头发白了大半,据说是小石头的病情急速恶化,不得不住进了重症监护室,那更是连探视都不行了。 这下,舅妈慌了,她只是想无声无息的加重小石头的病情,拖着何专家不让他上京市,以此达到拖延研究进展的目的,同时更能有理由留下照顾生病的小石头,何专家去到哪儿她能跟到哪儿。 可小石头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没有能留下来的理由了啊!她这颗钉子就没用了呀! 于是,她再也忍不住,慌乱之中联系了上线。 她不知道的是,在何专家“生病”这半个月里,她的底细早被人调查得一清二楚,她一联系上线,相当于就把这条线给彻底暴露了。 接下来的事,舒今越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重病”的小石头彻底在蒋家住下,和小虎子同吃同住同上学,再加一个茵茵,三个小朋友大有誓血为盟的架势,将来也会成为三个最好的朋友。 *** 今越这个暑假过得很充实,一边上班一边看书,学习的同时还把理论知识给用到了实处,周末有空就跟好友们去郊游,看电影,逛街,这小日子过得极为舒畅。 而柳叶胡同的焦点也慢慢从辞职第一人舒文明身上转移开,到了田美芝和牛小芳身上。 “来了来了,快看,这就是老田家的小寡妇,漂亮吧?” 今越连忙探出脑袋,田美芝前凸后翘,皮肤雪白,五官虽然没有舒文韵和牛小芳这两大美女出挑,但身上有种甜美的女人味,就是那种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激素水平很好,例假很规律的人。 这种女人味,可是很斩男的,这不一下子就把那主任给“斩首示众”了吗? “牛家也真是狠人呐,亲事黄了之后,一家子气不过,去厂里写举报信贴大字报,虽说咱们不搞文.革复.辟那一套,但谁让那人管不住自己,真弄出孩子来呢?” “这不,把主任的位置都给闹没了。” “那未来婆婆和几个继子继女可不干了,上牛家闹了好几天,去牛大刚和牛小芳的单位加倍的闹,以牙还牙,我听人说现场还打起来了!” 舒今越听得咋舌,牛家和主任家都不是好东西,互相闹腾,这叫狗咬狗,大家忙着看热闹,倒是把田美芝给忽略了,她美美的隐身在八卦后面,听说那男人主任的位置没了,她立马要一笔打胎费和营养费,没几天她儿子就骑上了崭新的自行车。 而事情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大家才反应过来—— “她是真怀孕了?” “谁知道,反正医院检查单是拿出来了。” “那东西也不是不能伪造。” 众人大惊失色,是啊,怎么就忘了这茬,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 不过,无论是否伪造,那男人都活该,他要是不碰田美芝,田美芝能有怀孕的可能,能找上他?他想靠着手里的小权利睡女下属,却忘了最好的猎人都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真是活了个大该! 舒家人也在屋里议论这事,“以后啊,咱们离老田家远些,这一家子都不是好惹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舒立农那几个臭棋篓子好友中,有一个就是田大爷,田美芝的爸爸! 舒老师咂吧咂吧嘴,“小辈的事,关咱们老头子啥事。” “是不关你们事,但还是离远些,万一牛家咽不下这口气还闹腾,连累到你就不好了。” 以牛家这种穷凶极恶极尽报复之能事的性格,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过去,因为—— “昨儿我听你们赵大妈说,她清明节那天看见牛小芳和那男人走进招待所……这事要让牛大妈知道,没完。” “嚯!”徐文丽一下子来了精神,这年头大白天的一男一女进招待所,没有比这更劲爆的消息了! 舒今越也忍不住叹气,他俩去干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只是觉得这狗男人挺可恶的,清明节,他是不是前脚刚给亡妻上过坟,后脚就跟人去开房了? 而牛小芳一个未婚大姑娘,要是让人知道跟他去过招待所,那名声也就臭了。 他自己管不住下半身,一起害了两个女人,这种狗东西真该一辈子阳.痿早.泄! “嘘,这事你们赵大妈也就只跟我一个人说,她嘴巴严着呢,你们也别往外说,这种事对牛小芳影响还是很大的。” 徐文丽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好,我一个字也不往外说。” “老二呢?”舒立农没看见舒文明,心里又来气了,“他这也辞职快三个月了,天天这么闲着是人事吗?” 徐文丽小声辩解:“爸,其实文明没闲着,他白天是在家睡觉,但他睡醒会帮我洗衣服打扫卫生啊。” 舒老师想发火,心说大男人不上班干这些事,还不窝囊?但对文丽还是很和善的,他只是叹气:“你啊,别惯着他,满世界问问哪有不上班的男人,你自己的工资自个儿揣好,一分别给他花,先顾好你自己,知道吗?” 无论什么时候,家里人都是帮着文丽,文丽感动极了,差点就要说文明晚上出去的事,幸好今越拽了她一把。 二哥一直昼伏夜出,大家现在都习惯了,也没人会议论啥了,可千万别再次成为焦点。 这种时候,低调点总是好的。 *** 很快,舒今越开学了,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公布上学期期末考成绩。 她虽然有基础,也很努力的学,但总分只排在第四名,还没进前三,因为除了专业课之外的其它公共课她成绩一般般。而偏偏这个时候专业课只是基础理论,但凡会背诵的都不会差,跟其它同学拉不开差距。 倒是林珍,明明没有任何医学基础,却因为人聪明,会学习,总分排到了全班第一。 舒今越:“……”不能比,不能比,一个是十五岁的天才少女,一个是苦读两年才勉强考上的大学,咱俩智商就不在一个水平,呜呜。 不过,她也发现了,现在的大学生真的很好学,很努力,因为所有科目全班就没有一个不及格的,每一科的最低分都在七十分左右。 她想起在手机上看见的那些大学生,好像每个科目都有几个学生会挂科,有的甚至连试都不去考。 这场等了十年才恢复的高考,但凡考上的,就没有人会不珍惜这个机会,没课的时候她去图书馆基本找不到空位,就连免费开灯到晚十点的食堂都有人学习。 唉,真是热火朝天的时代啊! *** 而就在这个热火朝天的深秋,继舒文明之后,徐端也辞职了。 这个消息把舒家人震惊坏了,“老二是因为领导看他不顺眼想让他腾位置,这徐同志咋也辞职了?他再努努力就是副处级干部了……” 舒文晏抱着萌萌,一脸惊讶的看着今越,“这事你知道不?” “知道。” “那你还让他辞?再努努力就是副处级……” 今越翻个白眼,“首先,我俩只是男女朋友,他要辞职我也拦不住;其次,这就是个辞职而已,又不是进监狱。” 舒文晏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正巧大闺女萌萌“啪”一下,给他脸上扇了一巴掌,疼得他龇牙咧嘴。 “哎哟喂,小姑奶奶,姑奶奶,打我干啥,你还胳膊肘往外拐,帮你姑姑不帮你爸啊。” 今越好笑,将萌萌接过来,小丫头现在已经会走路了,抱不了多大会儿就闹着要下地,哒哒哒的走来走去。 芽芽就稍微文静一些,大人抱着就乖乖的搂着大人脖子,让下地学走路她就乖乖的走几步,姐俩都一样招人疼。 “老二咋回事,总这么闲着也不是办法,不行我找人说说,让他去街道扫厕所行不?”舒文晏是真心诚意想帮忙,而不是调侃,“文丽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能把养家的担子放她肩上。” 今越也感觉到了,但她知道二哥肯定不会想干这个,准确来说,他已经不想在任何单位上班被人管着了。 果然,舒文明翻个身,继续躺尸,“我不去,不用给我找。” “那你也闲几个月了,就不想找点事做做?” “我倒是想做,有人给介绍疆省那边的棉花,我想趁着天凉之前倒腾一些过来,但本钱太大,倒腾的人也多,我现在掺一脚没优势。” 鬼市上的倒爷也是拉帮结伙的,像他跟着张良伟是一伙,他们干的就比较杂,都是些小打小闹,能倒腾到棉花那伙人,不仅有雄厚的资金,还有牢靠的关系。 他懵懂懂的想要分一杯羹,别到时候被人送进去都不知道。 舒文晏现在能接触到的信息更多也更新,不像舒立农古板,“你要想干别人没干过的,那也得有点子才行。” 是啊,现在缺的就是点子。 今越想起来,上辈子二哥在深市好像是干建筑起家的,先是给工地干苦力,后来联合几个工友自己承包活计出来干,等有了本钱再一步步的扩大工程队队伍,成立专业的建筑公司。 但现在南方还没开始搞建设,他这条路线暂时走不通,总不能就真这么闲一年吧? 到时候,二嫂没意见,舒老师和舒文晏就先忍不住要赶他出门上班了。 舒今越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适合二哥干的事,只好将孩子还给大哥,“吃饭不用等我。” “去哪儿?” “跟青青玩儿去。” 俩人在人民公园门口汇合,直奔附近的百货商场,得益于小林的继续进货,今越今年又分到不少钱,她现在买东西终于能放开手脚了。 马上天就凉了,她们打算买两件打底的羊毛衫,再买一件呢子大衣,一件羽绒服,大衣倒是买到了,可惜羽绒服一直没挑到合适的。 “走,先吃饱肚子。” 俩人来到六食堂,吃了碗牛肉面,又点了一点现成的小吃——捞油香。 这个门市部的大师傅手艺好,油香做得表皮黄灿灿脆生生的,芯子却又是软乎乎的,能嚼出一种麦子的香味。舒今越一口气吃了两个,肚子撑得慌,但眼睛还看向门口的大铁盆。 那是一盆江米条,炸得金黄酥脆的江米条上,裹满了白糖粒,吃起来又脆又香还巨甜无比,要是能吃上一口,那得多美啊…… 对视一眼,买! 每人买了两斤,用油纸包包着,很大一大包,幸好青青骑着车,车兜里放不下就挂龙头上,“还没买羽绒服呢,咱去建设大桥下看看吧?” 现在的建设大桥早已不是以前的鬼市了,不仅晚上有人,白天人也很多,很多找不到工作的青年就在这边摆摊卖点小东小西,或是支个裁缝摊子,给人缝缝补补,或是支个煤炉子,蒸点肉包子糖包子的,只要不懒高低也能挣点生活费。 姚青青想直接拎着东西去逛,今越拦住,把东西寄存在老熟人张良伟那儿,“最近这市场乱得很,无业游民也多,咱俩拎着大包小包,这不是明晃晃的在脑门上写‘肥羊’两个字嘛?” 还以为她俩身上有多少钱呢,别进去的时候好好的,出来的时候全身的兜没了。 姚青青满眼羡慕:“今越你咋这么聪明?” “吃过亏。” 俩人很快看到几个卖衣服的小摊子,倒是不敢挂出来,倒爷们身上穿着五六七八件,其余的全部塞在两个大口袋里。 今越发现,这里的衣服颜色比外面更多更鲜艳,国营商店里就是黑白蓝灰四个颜色,但这里却罕见的有黄色和红色,甚至还有绿色! 虽然,今越并不喜欢这个颜色,但看着真的鲜艳啊,就是那种忽然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关键,这些都是线衣线裤,天冷穿在里面暖和。 也不用倒爷怎么推销,她直接一口气给老妈买两件,两个嫂子各一件,至于她自己,则是买了一套白色的当秋衣秋裤穿。 倒爷见她们出手这么大方,当即大喜,“两位同志喜欢鲜艳的是吧?我妹子那边还有更好的,全是赣西来的羽绒背心儿。” 羽绒服在百货商场和华侨商店已经不算稀罕了,但羽绒背心却很少听说,今越连忙顺着倒爷的手指看过去。 那里有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皮肤有点黑黄,身上穿着好几件带颜色的背心,被衣服撑成了橄榄球运动员。 “舒医生?!”宋莹莹叫了一声,“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舒医生,当时生铃铛的时候,就是她帮的忙,要不然我们还错怪人家帮我接生的医生呢。” 原来,这就是前年今越去市医院看过的那个“消失的婴儿”的产妇宋莹莹,当时还是舒今越告诉他们双胎消失综合征这个怪病呢,既帮覃海洋他们解了围,又让整个市医院内外科都涨了见识。 因为她变化太大,今越一开始没认出来,“你……最近还好吗?” 宋莹莹苦笑一声,“嗐,也就那样。”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家和革某会牵扯太深,当年有多风光,现在清算和平.反的时候,肯定不会那么好过,不过今越没想到的是她胆子这么大,这种时候还居然敢来卖东西。 “我爱人因为舅舅……被牵连,现在劳改去了,公婆被气病了,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都等着米下锅。” 宋莹莹叹口气,很快又笑起来,“不过没关系的,公婆虽然病了,但他们把铃铛带得很好,我每天回家孩子都被喂得饱饱的,干干净净的,看见她的笑,我再苦再累也值了。” 她脸上洋溢着劳动女性的自信与希望,今越觉得,自己当初没看错,这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同志。 “那祝你早日走出困境,也祝铃铛健康长大。” 宋莹莹笑得更开心了,“我去年才带她做过检查,医生说那个什么嵌合体听起来好像是个怪病,但她现在什么都好,让我不要多想,该怎么养怎么养就行。” 今越和青青被她的笑容感染,觉得她身上那些五颜六色的背心也更鲜艳了,问能不能试试。 “可以,随便你们试哪件,想试几件都行……嗯,不过舒医生这位朋友个子高,可能要大号才行,舒医生的话小号……哦不,最小号可能更合适。” 她迅速而熟练地在两大口袋的衣服里使劲刨啊刨,每个颜色的刨出两件,让她们快试试。 现在的羽绒背心很简单,没什么样式和花色,就一个很简单的背心,鸡心领,里面要是不穿一件高领毛衣啥的,脖子会冷。 但光说背心本身的话,是很暖和很贴身的。 不过今越也发现了,好几个地方缝线不行,里面的鸭绒都跑出来了,黄白黄白的,居然还能闻见一股鸭屎臭……真是质朴到没有任何设计和工艺可言。 宋莹莹也发现了,讪笑道:“这是我表弟,就刚才你们买线衣那大哥的弟弟,他们是兄弟俩,弟弟在赣西一个知青办的村服装厂上班,都是请村里妇女做的,技术参差不齐,但你们放心,鸭绒放得多,很暖和的。” 舒今越来了兴趣,怎么石兰人跑到赣西去上班,怎么还有知青办厂。 “当年他们是一起下去的知青,在鄱湖一带看见很多鸭子宰杀后,鸭毛不好处理,就寻思做点什么,也是正巧他们中有一个知青说,小时候看过苏国支援专家用的睡袋里头装的是鸭毛,说那可暖和了,大家就寻思把这东西缝在背心里,说不定能保暖……”巴拉巴拉,于是,一群热血青年就这么误打误撞,做出了羽绒背心。 舒今越和姚青青听得连连点头,果然龙国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是不可估量的。 “你们喜欢的话,就送你们吧。”宋莹莹小声说,生怕被表哥听见要说她,日子都过到这份上了还免费做人情。 舒今越和姚青青当然不能要,“你给其他人卖多少,我们一分不少。” “你先别忙着拒绝,我们想多买几件,家里人多,想给他们一人一件。” 宋莹莹一听,这才连忙给她们找,还问她们要多少,她表弟那里还有,甚至连那种苏国人用的鸭绒睡袋他们也学着做过,但就是技术有限,外观不太好看。 舒今越想起个东西—— “不知道他们厂里做不做羽绒被?” “嗐,鸭毛那东西谁睡觉盖身上啊,一股鸭屎臭。”宋家表哥凑过来道,“你们要是冬天怕冷,我可以给你们找棉花,要几斤都行,到时候缝成棉被,盖着多暖和!” 舒今越心说棉被好是好,但重啊,而且容易返潮,要是不烧炕的话,冬天的棉被搭身上那是刺骨的冷,她现在那床盖久了,已经变实了,保暖性不及新棉花。 要是能有一条轻便、蓬松的羽绒被,那该多舒服? 她没用过,但她在手机上看过呀! 她知道让二哥干点啥好了! 第82章 082 鳝丝面&羽绒被&鼻子坏掉的调…… 带着大包小包回到家, “二哥,我二哥呢?” 舒立农冲后院抬了抬下巴,“在他屋躺尸。” 很好, 都学会说躺尸了,今越笑着,把一堆东西扔下,直奔后院。 舒立农直叹气, 他算是发现了,自从乡下回来后, 今越和老二就是这家里最强有力的联盟, 老大历来不太能融入,但现在也勉强像个人了, 文韵却是彻头彻尾像个局外人。 别的不说, 好不容易放个暑假, 她是一天也不回来。 平时吧, 谁也没把她怎么着,但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尤其是面对今越的时候, 总是短着一口气。 估摸着, 还是下乡那事, 两个闺女舒立农都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唉,就这样吧,过一天算一天,家和万事兴,老田头都能把那样的事忍下来, 他就向人家学习学习。 正想着,老二和今越忽然又一阵风似的跑来老屋,从那堆东西里扒拉出几件背心,嘀嘀咕咕,隐约听见是什么“赣西”什么“知青”的,他听不懂,也不想招人烦,就自己进厨房做饭去了。 对了,老伴儿婉秋被人请去看病了。 而屋里的兄妹俩,却是越说越兴奋。 “马上天就凉了,顶多一个月的事,这得多少人家需要厚被子啊?”今越双眼泛光。 舒文明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我听鬼市的人说,今年棉花减产,流到外面的量怕是不会太多。” “对啊,今年还这么多知青回城,添丁进口的,谁家棉被会宽裕?” 人多,被子少,不能硬抗这个冬天啊,得买啊,偏偏市面上棉花又不多,这种时候要是出现一种能够代替棉被的东西,那得是多大的商机! 兄妹俩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见大写的“商机”两个字。 第二天,今越就带着舒文明去找宋莹莹,宋家表哥听说他要给弟弟的厂里下一批羽绒被订单,当即给弟弟打电话。按理来说这么大的买卖都是公对公,但宋小弟那边刚好东西滞销,他本人也缺业绩,一合计从中想了点法子。 舒文明按照今越说的,定了一个统一尺寸,统一的款式,统一的充绒量,那边厂里商量之后,以每床八块钱的成本价报给他。 在这个人均工资三四十的年头,八块已经非常贵了,但没办法,为了足够保暖,他们要的充绒量很高,也要求要把鸭绒气味处理干净一些,这些都是成本。 今越手里有钱,舒文明这段时间零敲碎打也攒下一点,俩人直接订了100床,这么大的量厂里做倒是能做出来,但……运输是个难题。 100床羽绒被不是小数目,要是上火车的话,得有介绍信才行,他们私人交易拿不出介绍信,铁路局怎么可能给他们发货? 今越咬牙,“不行找徐端去,他应该能有这方面的关系。” 舒文明倒是有骨气,“找他干嘛,你俩还没结婚,就为我的事求他,他背后把你看扁了咋办?” “他不是那种人。” “拉倒吧,我是男人我知道,男人最会伪装,尤其婚前。”舒文明哼一声,“再说了,你不是说他辞职了吗,现在估计也正忙自己的事,就算他不是那种人,咱们也别去给他添乱了。” 这倒是,自从不顾众人眼光辞职后,他反倒比以前上班的时候还忙,好几天见不上一面,即使见面也就吃个饭就得走。 舒文明想得更多,“退一万步说,哪怕找他帮忙找铁路局,可羽绒厂所在城市没有直达咱们书城的火车,得先去他们省会转,而他们到省会那三百多公里的距离,他们不负责,咱们还得再找运输公司,同样是得开介绍信,这中间环节多了,我心里不踏实。” 现在是绝对的卖方市场,私人能从村办厂里买到这么多东西,全靠宋小弟的三寸不烂之舌,可要是还想谈条件让对方负责运输,人家就不让步了。 “算了,这事还是得咱们妥协。”今越叹气,为啥年代文里那么多主角长袖善舞挥斥方遒啊,动不动就能发大财,她只是想倒腾点东西都费这么大劲! 不是女主角的命,干啥都难度up up! 舒文明却嘿嘿一笑,“你忘了咱们大嫂是干啥的?” *** “啥?你们买这么多?” 刘慧芳震惊,一床8块,100床就是800块!这么大的本钱,还没算运输费用,“你俩上哪儿拿这么多本钱?” 今越也没打算瞒着她,“我去年的药厂有点分红,二哥这段时间也挣了点。” 她倒是想跟赣西那边商量先赊着货款,等卖出去再付钱,但宋家兄妹的建议要是急等的话还是先付钱的好,因为今年羽绒马甲销量不错,担心他们会优先生产背心,要是把他们的被子往后排,那就不好了。 到时候你还没处说理去,人家又不是不给你做,给你做的,但春天才给你做好,你说你还卖个啥? 他们离厂家实在是太远了,不敢冒这个险,当然也不敢一次性付清,前期先付一半,等收到货后再付剩下的一半,这已经是宋家小弟为他们争取到的最大便利。 刘慧芳听得咋舌,八百块实在是太多了,万一中途有什么意外,那可就亏了啊,毕竟这东西她长这么大就没听过,万一卖不掉怎么办?万一被打办的抓到怎么办? 舒今越知道她也是为他们好,安慰道:“大嫂就放心吧,今年我看形势不一样了,或许就真的能干呢?上次不还说你们单位有大车师傅帮人带东西,赚了不少嘛。” 说起这个,刘慧芳也是感慨,现在的人胆子真大,她以前跑车的时候最多帮亲朋好友带点特产啥的,一分钱不敢赚,纯人情活,现在倒好,那些大车师傅去的时候帮单位拉货,回来基本拉的全是私活,一趟下来比工资还高! 这大车司机只要不是立马回书城,先在城边上找个地方把货给交了或者清了,单位也发现不了。 想到这儿,刘慧芳眼前一亮,“你们也别去开啥介绍信了,我让师兄给你们拉,赣西省是吧?我把他和别人的班次调调,让他别送东北了,送赣西的货,回来正好就顺路给你们那啥羽绒被拉回来。” “赵大勇大哥吗?” “对,就是他,本来单位不给他派车了,但他的胃下垂这两年都没复发,他还是想多挣点钱,就让我跟领导说情,又给他派出去了。” “这点活不算啥,反正到时候你们给他点辛苦费就行。” “这是肯定的,赵大哥我们信得过,一定不能亏待他。”舒文明抢着说,他对赵大勇一家印象还是挺深刻的,他们这两年年年不误的给今越送年礼,赵大勇媳妇还每年给他们全家织手套,就连最小的萌萌芽芽都有。 这样老实本分的人,是最好不过的。 当即,刘慧芳到单位跟赵大勇一说,他立马同意,还亲自上舒家一趟,问清楚时间地点和对接的人,拿到联系方式才回家。 接下来就是等待厂里出货,舒今越虽然上着学,但心思也不得不分一半在这件事上,没办法,谁让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做生意”呢?有点想见证奇迹的兴奋,谁懂啊! “喂,今越你干嘛呢,又开小差。”林珍在今越胳膊上拧了一下,轻轻的。 今越连忙回神,“我在想事情,我怀疑你是在报复我。” 前两天今越带老妈做的油渣包子来学校,林珍爱得不得了,结果她就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就被别的几个玩得好的同学瓜分干净,等她回来包子影子都没了。 林珍差点哭出来,今越也没想到她那么能吃啊,她已经吃了三个了,以为以她那副小身板就不吃了,这才分给其他同学的。 “哼,我人是小,但心眼可不小,你别诬赖我。” 很快,下课铃一响,俩人挎上书包,里头装着哐当响的饭盒,以最快速度奔向食堂,干饭! 别看她俩身板小,但速度着实不慢,几个男同学只能看着她们背影狂喊:“两个女同志,等等我们!” “不等——” “那给我们占个位置,排个队!” 林珍还想跟他们对喊,今越已经往前冲了,她俩年纪偏小,在班里人缘不错,哥哥姐姐们都喜欢逗她俩,关键是她们学习还好,大家有问题也爱问她们,今越终于体会到一把同班同学的善意了。 这几年她真的感觉,一切都越来越顺,越来越好了。 等到食堂,她们刚打好坐下,几个男同学也跟过来,坐她们身边,“诶诶听说没,咱们班主任要结婚了!” “高海萍老师要结婚了?”这倒是个爆炸性消息,因为高海萍年纪不大,甚至还没她们班老三届那几个同学大,性格也很平易近人,能跟同学们打成一片,今越一直有种错觉,高老师还跟她们一样是学生呢。 “听说下个月订婚,年前就要结了,咱们这也没听她谈对象啊。” “拉倒吧,高老师谈对象还得跟你汇报呢?” 众人大笑,今越倒是更好奇:“她对象是谁,咱们学校的吗?” 那个放瓜的男同学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这话没头没尾,你咋知道她要结婚?” “我姐在百货商店二门市部上班,昨天高老师和家里人去那边买东西,商量什么订婚结婚,被我姐听到一耳朵,刚好她开学时候送我来报到,见过高老师一面,回来还问我是不是有这回事。” 众人“哦”一声,那这瓜确实吃得挺偶然的。 虽然名为师生,但他们之间更像朋友,这个消息就像忽然听说跟自己一起上下学的同学要结婚了一样,免不了要多议论一会儿。 但即使是朋友,大家彼此之间也很有边界感,高老师没主动跟他们说的事,大家伙也不好去追着问,只能暂时当做不知道。 傍晚放学回到家,今越看见二嫂居然在家,“今天没跟我二哥出去看电影?” 他俩现在看完电影就在外头吃了,据说是二哥不想看见舒老师那张臭脸。 “他去赣西省了,这几天就我一个人。” 今越挑挑眉,看来还是不放心厂里,正好赵大勇也要往那边送货,他就跟着去了,反正他现在不用上班,多的是时间。 倒是徐端那边也有了消息,他辞职后去找留校任教的徐思齐聊了几次,他这人还有个好处,就是每隔几天见面会跟今越说一下他的工作进度……虽然,今越大多数时候也听不懂。 但她喜欢他这样的态度,也乐意做捧场王,每次都会“哇”“哦”“厉害”“真棒”换着说,每次都把他逗得哭笑不得。 “你不感兴趣就算了,不用这么勉强。” “不行,你得跟我说,我喜欢听。”至于他说的什么机械原理,什么动力系统,她只知道是哪几个字,却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总之一句话,我现在努力跟思齐他们教研室合作,想和他们一起,为市机械厂一批设备做改良,而正好你们大院的尚工程师是这方面的专家,最近几天我都跟他在一起。” 今越“哦”一声,难怪李玉兰这几天回家要做饭,原来是尚光明忙。 不过,徐端和尚光明居然有联系,这是她想不到的,就像那年发现他跟尚书明也有联系一样,在她看来是明明毫不相关的人,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没两天,舒文晏从刘慧芳嘴里知道老二去了赣西的事,居然也难得的没有叨叨,只是问家里人知不知道他因为什么事去那边,大家都说不知道。 两老是真不知道,文丽和今越是不打算告诉他。 舒文晏看了今越一眼,气馁极了,“行行行,就你俩是亲兄妹,啥事都只跟你说是吧?” 今越一脸无辜:“大哥你在说啥?” 舒文晏被她这演技给气笑了,心里又有股淡淡的失落,她和老二的关系真好。 当初赵阿姨要给她买工作留城,老二可是第一个愿意掏钱的人,虽然他们那时候还没这么好,他们从小吵到大。可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再吵再闹,打断骨头连着筋,筋又不一样,也有亲疏远近之别。 快四十岁的人了,难过不至于,但心里不太得劲,他知道自己也是活该。 舒今越可没空管他的别扭,趁着天气正式入冬之前,她带着大家伙去了“秘密基地”一趟,准备再从山里薅点东西。 核桃夏天薅完了,栗子秋天薅完,现在山里草木枯黄,还真是什么都没了。 “这时节进山去能干啥,你们年轻人就是吃太饱。”赵婉秋很不赞成,但耐不住今越能鼓动人啊,李玉兰怀着孕不好出远门,但孙大龙听说她要进山,把钱春花也叫上了。 小两口一辆车,今越和二嫂一辆。 “哎呀,今越你会骑车啦?”去年李玉兰和徐端轮流教,终于把她教会骑自行车了。 “二嫂,上车,我载你。” 徐文丽咧着嘴乐,“我还说我载你来着。” “上车,二哥要是知道还不得削我。”虽然文丽身体恢复得挺好,也在定期复查,但还是不敢让她太累。 “对了二嫂,上次的复查单子,你给石专家寄过去没?” “寄了,每次他们都帮我报销费用。” 今越无偿贡献出青黄散的配方后,石学海联合国内几位知名血液病专家开始研究这方子,而徐文丽作为这个方子目前已知的第一个使用者,青黄散对癌细胞的抑制效果如何、预后如何、将来有没有什么后遗症,甚至存活期……她就是最好的“说明”。 石学海希望她能定期复查,然后把复查结果一并寄过去给他,他需要存档,文丽小两口满口答应。 虽然她侥幸活下来了,但她总能想起当初那个跟她一起使用进口药的青年军人。 她俩说得小声,后面的钱春花和孙大龙倒是没听见,“你俩说啥呢?” “说咱们不用骑这么快,太累了。” 钱春花笑起来,“那就慢点。” 自从孙大龙去到中药厂上班后,家里多了一个人的工资,她养家的压力小了很多,同时又有了爱情的滋润,脸上再也没了那层苦相,仿佛连人也变得爱笑了。 这不,大龙去上了这么久的班,攒下些钱,上个月终于狠狠心买了辆自行车,这样他上下班也方便,二来星期天要回老家一趟也容易。孙玉犁这两年身体恢复还不错,又把最小的儿子送进村办木材厂当学徒工,顶了大龙的位置,家里的日子也还算红火,自家种的瓜果蔬菜经常会让大龙带回城里吃。 四人有说有笑的,慢悠悠的来到西山脚,不过今越和文丽没带他们去他们家的“秘密基地”,而是被孙大龙给带去另一个地方。 “咦,这是哪里,也是西山脚下吗?” “对,只不过这是靠近海子这边,风有点大,挺冷的,咱们走快些。” 四人推着车,呼哧呼哧往上冲,等来到半山腰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绝佳观景台,目之所及尽是波光闪闪的海子! 所谓海子,就是天然湖泊的石兰省叫法,而西山公园就是依托海子建起来的,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能把大半个海子收入眼底。 “这也太漂亮了吧!”徐文丽远眺出去,感觉胸间呼吸到的空气都有股海的味道。 今越要是听到这个形容会笑喷,对于没真正见过海的内陆人来说,这点水量已经算是“海”了。当然,她自己也没真正见过海,只是手机上见过,重活一次,抽空一定要去一趟真正的大海边。 孙大龙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稍等一下。” 他在水边的草丛里扒拉几下,居然拖出一张渔网,而渔网里,有一群银光闪闪的小鱼小虾正扑棱个不停。 今越看了看钱春花,“这是……”我们能看的吗? 这年头谁家有点好的都藏着掖着,老舒家也不例外,她们的秘密基地至今还没带外人去看过呢。而看小两口的熟练程度,很明显这是他们家的秘密基地,专门用来改善伙食的,而渔网应该是放下两三天了。 “天气冷,市面上也不好买肉,妞妞需要营养,大龙遇到休息天就来下个网,捞点小鱼小虾回去给她熬点汤,尝个味儿。” 今越想起那个黄黄瘦瘦的小丫头,跟她差不多大的萌萌芽芽,长得白白胖胖圆滚滚的,做父母的,心里也很愧疚吧,而这点小鱼小虾就是孩子的营养来源。 今越心里不太好受,看孩子吃苦比看大人吃苦还让人难受。“春花姐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徐文丽也跟着保证,“今天这里我们就当没来过。” 钱春花小两口笑起来,“这有啥,就是被人知道也没关系,其他人就是来了也抓不到鱼,大龙的技术可好着呢。” 孙大龙也挠了挠后脑勺,“我这手艺是跟我爸学的,他从小就在河边长大,没少跟着所孙铁牛他爸抓鱼摸虾。” 果然,今越也发现了,孙大龙这张渔网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里面网到的东西却不少,光小鱼就有两三种,最大的巴掌长,虾米也有不少,甚至还有三条大拇指粗的黄鳝和几只小螃蟹。 孙大龙把太小的放回水里,不能竭泽而渔,再把能吃的用桶装好,分成两份,他们家一份,舒家一份。 今越姑嫂俩都说不要,他却坚持要给,“当年要不是今越帮我爸治病,我们家说不定就散了,要不是有你介绍,我和春花也成不了,更别说你还帮我介绍工作,你可不能不要。” 徐文丽于是劝着今越收下吧,倒不是图这点东西,文丽的性格就是比较直爽,没今越那么拧巴。 看她们喜欢黄鳝,孙大龙还把几条黄鳝全给了她们,“这东西平时我们网到也不要,不知道怎么吃。” “这可真是暴殄天物啊,上次文明带我去石兰宾馆,吃过一碗鳝丝面,很好吃的。”徐文丽咂吧嘴说。 今越一直以为黄鳝和泥鳅一样,只在烂泥潭里才有,没想到海子里居然也能抓到,“春花姐下次再抓到的话,你卖给我们吧,我们爱吃。” 因为这个不小的收获,四人也没有再在山上逗留,火速回家做吃的去! 泥鳅赵婉秋也不会杀,因为没吃过啊,最后还是赵大妈过来帮忙处理的,小鱼小虾因为太小,没多少肉,就把内脏处理干净后裹着鸡蛋液和面粉下油锅炸。 那味儿,老香了! 外面的面皮和鸡蛋被炸的又焦又脆,里面的肉却还是嫩的,从离开水到走上餐桌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新鲜极了,吃起来还有一股鲜甜味。今越和文丽端着个大碗,里面装了满满一碗,回她们后院屋里,坐在炕上边吃边聊。 炕已经烧起来了,坐上去热乎乎的,今越边吃边看专业书,徐文丽则是看小说。 俩人正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啪”一声,门被推开,一个戴着帽子围巾穿着破旧军大衣的人闯进来,“媳妇儿,快给我来点热水。” 俩人定睛一看——居然是舒文明! 舒文明这一趟去得快,回来却很慢,现在都进入十一月了,他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还把自己裹成个脏兮兮的大粽子。 接过文丽递来的温开水,他叽咕叽咕一口气全喝光,放下搪瓷缸,在下巴上抹了一把,“渴死我了,这路上的日子就不是人过的。” “没出什么事吧?”今越这几天挺担心的,以前没少听刘慧芳聊跑长途的事,什么半路被打劫啊,半夜被偷油啊,被哄抢货物啊啥的。 舒文明摇头,“赵大勇经验丰富,人祸倒是没遇上,天灾却是在所难免。” 赵大勇算是经验丰富,准备了充足的吃喝,可真上路了依然会有新问题,“这来回路上,我们遇到两次绕路,一次是桥断了,一次是山体滑坡,听说下雪之后更恼火,可能一堵就是好几天,幸好咱们跑得快,没赶上下雪,不然现在都回不来。” 俩人看着他胡子拉碴的模样,也怪心疼,徐文丽赶紧去老屋给他端来热乎的饭菜,“边吃边说。” 他都顾不上说话,先来个狼吞虎咽,都快把碗底舔干净了,这才喘口气说话:“累死我了,大嫂可真不容易,以前只觉得她常年在外头跑,工资高,福利好,现在我真自己去跑了一趟,啧啧……这份苦,一般男人都吃不了。” 他又说了一些路上的艰辛和见闻,这才说到主题上:“羽绒被太多了,拿回来人多眼杂,我全放李玉兰家去了,只有李妈妈老两口知道,没让其他人看见。” 李家虽然人多,但有两处老房子不住人,只用来存放粮食和养点牲口,这几年李玉兰和舒文明每年合伙倒卖布料就是存放在那里,舒文明甚至有老房子的钥匙。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就直接放进去,跟李妈妈说一声就行。 “李妈妈要留我和赵大哥吃饭,我们没吃,不想惹人注意。” 老两口知道他回来了,也过来问情况,唏嘘几句,接下来就是发愁销路的事儿,“这么多本钱,可去哪儿卖呀?” “你们就放心吧,天冷了,需求大着呢。”舒文明咂吧咂吧嘴,“我和赵大哥在车上拿了两床来盖,别看薄薄轻轻的一床,盖身上可暖和呢。” 所以,他非常看好市场反应。 “到时候我身上带几床,先去建设大桥下看看,每天怎么说也能卖出去几床,那东西很暖和,用过的人就知道了,肯定会有一些回头客,或者介绍亲朋好友来买的。” “每天三瓜俩枣的,不知道要卖到啥时候才能卖完,现在已经入冬了,得赶紧卖掉才行。”赵婉秋很是着急,“不行我出去帮忙,我一老太太,就是被抓到也没啥。” 这时候也顾不上客气了,舒文明点头。 徐文丽也说要去帮忙,全家拒绝,都让她好好上班养身体,别去凑热闹。现在的鬼市白天也开,龙蛇混杂,有些二流子混在里面,会干点欺负大姑娘小媳妇的事,不许她去,自然也不许今越去。 舒今越扁扁嘴,她都去过好几回了。 舒老师则是负责在家做饭,饭点给他们送过去,中途还要骑车去李家村拿货。确定好分工后,全家开始出动,当晚先把舒文明带回来那两床被子好好的研究了一番。 拎起来是真的很轻巧,老两口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是能在冬天用的东西——“这也太轻了吧。” 现在的鸭绒厂舍得用料,填充的绒量很大,蓬松度也很高,“我用过,这玩意儿神奇着呢,受热还会膨胀。” 舒老师不信。 “爸不信今晚你拿一床过去盖着。” “算了,这万一把我冻感冒了,明天可还得帮你忙呢。”舒老师摇头。 舒文明好笑,这小老头还挺固执,“你就拿过去吧,我保证今晚要是把你冻感冒你来找我,我赔你钱,行吧?” 赵婉秋拐了老伴儿一下,“试试就试试呗,咱要支持孩子的事业。” 舒文明还想把另一床给今越试试,今越连忙摇头,她才不要呢,两个大男人在车上窝了这么多天,都快盖得包浆了。 第二天一早,今越打着哈欠去老屋吃早饭,看见舒老师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爸这是咋啦,还真冻感冒了?” 赵婉秋在一旁笑,“以前啊,你爸老说被子不够盖,不暖和,躺下半天睡不着,昨晚你爸一开始睡得可香了,呼噜呼噜的,谁知道后半夜被热醒,一直睡不着,在那炕上烙煎饼似的,后来实在热得耐不住,起来把烧炕的煤球退了才行。” 众人大笑,这还用说羽绒被有多保暖吗?舒立农可是全家最怕冷、穿袜子都要穿三双、喝水永远只喝热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用热水泡脚的人! “其实我觉得,用了这被子,后半夜不烧炕也能顶得住。”他吭吭哧哧地说。 大家又是笑,昨晚他嘴多硬呐,现在被事实打脸了吧! 有了这个好的开端,全家心情倍儿好,吃过饭各就各位忙开了。舒今越今天还有一门很重要的专业课,就没去凑热闹,反正现在外头倒买倒卖的人不少,二哥也没工作了,上头早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她也不用担心。 “今越你想啥呢,又不专心。”林珍拐了拐她,从桌子底下塞过来一颗大白兔。 今越剥开糖纸,一低头,扔进嘴里,不敢咀嚼,那股浓烈的奶香和甜味顿时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城市独生女就是好啊,小林珍就像一个装满零食的百宝箱,一会儿冒出来几颗奶糖,一会儿摸出来两个核桃。她的核桃还不是一般核桃,而是她奶奶在家用几种大料炒出来、香香甜甜还把口子开好、轻轻一捏就能剥出仁儿的核桃! “你奶对你真好,就差把核桃仁喂你嘴里了。” 林珍嘿嘿直乐,“那当然,我姥对我也好,她们家以前是地主,手里有些东西呢,她说只给我,别的谁也不给。” “嘘,可别说了,再说你家的老底儿都被你漏光了。” 下午因为还有专业课,今越也没回家吃饭,心说万一二哥的生意不好,一家子愁眉苦脸的,她就不回去凑了。 她手里有钱,亏了这点虽然心疼,但心疼也有限,可老两口不一样,这800块就跟从他们身上剜下来的肉一样,巨疼无比。毕竟,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也没能攒下这么多钱,兄妹俩能凑出这么多钱,他们就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 熬到下午放学,今越挎上书包就往家跑,刚跑到门口听见二哥的笑声,她就知道,这事很顺利。 果然,一问二哥就大笑,“咱们遇到几个识货的,昨晚带回来的四床全卖光了,还让爸去李家村拿来另外四床,也卖光了。” “多少一床?” “十二块。” 舒今越倒吸一口凉气,八块的成本,运输费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每床净赚四块钱,100床全卖光的话,那就是400块的净利润! 难怪要做生意,做生意才能发财啊,上班是没前途的呀! “我有点后悔,一开始怕卖不出去定价低了,要早知道这么好卖,我就该定高点。” 舒立农拍他脑门,“又不是黑心资本家,有得赚就行了,这也不少了。” 舒文明撇嘴,“您老人家是不知道,市面上现在的棉花多少钱一斤,一床棉絮要多少斤棉花,跟人家比起来,咱们这羽绒被算便宜到家了。” 赵婉秋打圆场:“薄利多销嘛,咱们先把手里的卖完再说。”路上,舒文明悄悄跟她说了,经过一天对市场的试探,他想再从赣西省买点羽绒被,继续卖。 这东西又不会坏,今年卖不完先放着,明年也能卖不是? 正说着,小鸡米花又来了,自从搬到3号院的大房子之后,他还是喜欢天天往16号院跑,尤其是上婉秋奶奶家来。 “来,给你个任务,站我家门口把风去,要是有……” “我知道,要是有人来偷听,我就大声喊,尤其是李奶奶!” 众人大笑,这孩子越来越机灵了,现在舒家人要是说点不方便其他人听的话,都会让他帮忙把风,他嘴巴也挺紧的,今越姐姐家的事坚决不说出去,李奶奶用糖哄他也不说。 舒家则是关起门来,小声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从明天开始得让舒老师蹬车去李家村跑两趟,一趟最多只能带四床,一个单边也好几十公里,不知道他那老胳膊老腿儿能不能受得了。 商议好,赵婉秋就出去厨房里做饭,那三条黄鳝已经养得很干净了,处理干净爆炒一下,下点面条,配点青菜,就是一份美味的鳝丝面。 今越一个人吃了两碗,吃到最后都打嗝了。 *** 接下来几天,老舒家忙成了陀螺,羽绒被的生意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好,短短一个星期居然就卖出去三分之二,很多都是新买回去盖着不错又推荐亲朋好友来买的。 舒文明想趁机多赚点,赶紧给宋小弟那边去电话,再加急做一批出来,照样是先付一半的费用,在指定期限内完工他过去付另一半的钱。 舒老师天天蹬车,蹬得自行车都冒火星子了,赵婉秋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天天在建设大桥蹲点卖,本来白白胖胖挺富态一人,晒得黑黢黢的。 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她性格开朗,很快跟那一带的倒爷打成一片,给家里淘换来不少好东西,今越为此终于在家吃上了几顿新鲜的牛羊肉,还喝上了乳鸽汤。 眼看着第一批100床就要售罄的时候,舒文明又跟着赵大勇往赣西省去了一趟,这一次天是真冷了,一路不是雪就是冰的,家人全都提心吊胆。 这天,今越正美滋滋小口小口的喝着乳鸽汤,门口忽然来了一人——居然是挺长时间没见的小李嫂。 自从搬离柳叶胡同后,小两口很少回来,今越也没跟他们遇到几次,只记得上次见的时候,她面色红润,身形丰腴,这次却又瘦了一些。 “嫂子这是咋了?”今越连忙起身,拉住她的手。 “今越啊,快帮帮我弟吧,他就要被单位给开除了啊!” 舒今越一愣:这,我能咋帮? 赵婉秋擦擦手,“小李媳妇儿先别着急,慢慢说,咱们家今越就只会看病,也不认识他们单位领导啊。” 小李嫂点点头,“对对对,就是想请今越给我弟看病,看我一着急没把话说清楚。” 母女俩这才松口气,说实在的,小李的老丈人一家都不错,舒家平时要吃肉、下水和大骨头,都只需要跟他们提前打声招呼,第二天直接去拿就行了。 凭着这份便利,舒家这几年的伙食才能这么好,一个个养得油光水滑的。 “我弟最近生了个怪病。” “怎么说?”今越坐直身子,看着她的眼睛。 “他鼻子忽然坏掉了。” 今越一愣,啥叫坏掉了,这形容她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赵婉秋补充道:“是鼻子闻不见气味,还是鼻子里有啥不好的东西?” “闻不见气味,香的臭的放他鼻子下面都闻不见,关键他还是咱们市第二日化厂的调香员。” 书城市第二日化厂,所有石兰人都知道,就是没听过厂名,但一定知道他们的花露水,将来五十年后可是大名鼎鼎的“国民香水”! 第83章 083 调香员怪病&成长的舒今越&扮…… 在国营厂里叫调香员, 将来叫调香师。 李小弟小小年纪能在大名鼎鼎的二日化里当调香员,足以证明他本身就不简单。将来各种国产香水崛起之后,调香师这一特殊工种那可是妥妥的紧缺人才, 多的是百万年薪聘请他出去,要是有本钱的话自己出资办厂,赚的钱就更多了。 毕竟,将来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 对美丽和魅力的追求也会与日俱增,这个市场无疑是巨大的。 可现在, 李小弟居然因为鼻子不闻香臭要被开除了。 “我弟以前本来鼻子挺好使的……我们家一家子粗人, 我爸是杀猪匠,我妈在纽扣厂当包装工人, 我哥当公安, 我干的也是粗活, 就我弟从小文静, 喜欢鼓捣东西。” 赵婉秋给她递来一杯温开水,“坐着喝点水, 慢慢说。”都有点前后不通了。 李小弟今年刚二十三岁, 据说他打小就喜欢琢磨稀奇古怪的东西, 尤其对气味非常敏感, 隔老远就能闻见普通人闻不到的气味。 “不仅如此, 他还能准确分辨出几百种气味之间极其细微的差别。” “当年他十三岁的时候, 跟着我爸去杀猪,走到二日化门口,闻见他们生产花露水的气味,他居然就把人配方说得八.九不离十。” “我爸是个粗人不懂这些,还怪他不好好读书一天瞎捉摸, 却正好被里头一位老师傅听见,把他叫进去聊了几句。老师傅发现我弟天赋过人,尤其嗅觉灵敏,当即就要收我弟当徒弟,可惜我爸不同意。” 是的,那个年代的人都比较保守,刚从苦日子里熬出来,信奉体力劳动才是男人该干的工作,啥调香员就是跟那些瓶瓶罐罐胭脂水粉打交道,这在旧社会那是纨绔子弟、玩物丧志的败家子儿才干的。 李屠户本来就不喜欢儿子平时捉摸这些东西,觉得儿子走上了歪门邪道,要让他将来一辈子都以这个为生?那他更加不能同意。 “但我弟也是个倔脾气,我爸不同意,他就不去上学,我和我哥也帮他求情,我妈心疼孩子,就说让他去学吧,说不定学几天过了那新鲜劲也就没事了,小孩都三分钟热度。” 谁知道李小弟却是个毅力惊人的孩子,一学就是十年,去年眼看着马上就要出师了,正好那位老师傅即将退休,日化厂打算在他退休前选拔出两名徒弟来,将来就是日化厂调香员的骨干力量。 “谁知我弟就在这节骨眼上病了,先是淋了雨,感冒拖了半个多月,当时他说鼻塞,大家都没当回事,以为是感冒没好全,谁知道后来感冒症状都没了,他的鼻子却还是闻不见气味,自然也就错过了选拔考试。” 小李嫂叹气,“他们调香员最重要的就是有个好鼻子,他啥也闻不到,在工作上犯了好几次错,上个月又把配方弄错,给厂里造成严重损失,现在领导要开除他,我们全家急得不行,我妈都病倒了。” 舒今越叹气,这样特殊的职业,不闻香臭也意味着丢了饭碗。 而李家这样传统的人家,是不可能容忍一个无业游民街溜子存在的,家里肯定都乱成一锅粥了。 她连忙问了几个比较关键的问题:“感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夏天。” 那就是一年半了,拖这么长时间,“中途去看过没有?” “看过的,西医中医都看过不少,还专门看过省医院的五官科,那边的医生说他是鼻炎。” 鼻炎不闻香臭也倒是说得过去,某些严重患者确实会大部分时候都闻不见气味。但现在空气污染还不严重,不至于像五十年后龙国人的鼻炎患病率那么高,他好好的不至于忽然就得这么严重的鼻炎。 “嫂子仔细想想,你弟弟以前得过这个病吗,家族里有没有生这个病的。” 小李嫂很肯定地说:“我们去其它医院看的时候,那里的医生也问过,没有家族遗传史,我弟的鼻子也很好,从来没有生过什么毛病。” 等今越继续问他吃过什么药,小李嫂就说不出来了,毕竟不是她自己生病,弟弟性格也比较内向,家里人问半天他才简短的说几个字,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清治疗经过。 今越理解,“那你尽快带他过来一趟,我看看。” 小李嫂起身,赵婉秋连忙去院里观察一番,见李大妈不在,赶紧让她出去。 这婆媳俩要是碰上,李大妈得发疯。 “小李媳妇儿也是倒霉,嫁给她儿子,好好的有家不能回,要带着小李倒插门,也幸好李家哥哥弟弟都讲道理,没跟她计较,不然在娘家也是一地鸡毛。” 赵婉秋揉了揉老腰,继续感慨:“可能就是感情好,所以对弟弟的病上心,都顾不上自己身体了。” *** 接下来几天,今越专门看了几本论治五官科疾病的书籍,尤其是鼻炎方面的,她基本看得滚瓜烂熟,结果李小弟一直没来找她。 她虽然很想帮忙,但病人自己不来,她总不能送医上门,关爱到家吧? 正想着,小鸡米花又来了,这次他手里捧着个烫呼呼冒热气的红薯,“今越姐姐,我妈妈让我给你送红薯来。” 今越使劲嗅了嗅鼻子,这也太香了呀! “也就你妈妈知道我喜欢吃烤红薯,慢点儿,不着急,烫吗?” “不烫哦,妈妈让我用毛巾垫着呢!”他晃了晃一双小手,今越摸了摸,热乎乎,红通通的,“小笨蛋,以后等凉了再送过来也不迟。” “就是热的才好吃哟,我姥姥也知道姐姐喜欢吃烤红薯,让我告诉姐姐,去我家拿红薯,我力气小,拿不过来。” “哎呦喂,这一口一个我妈我姥的,孩子嘴真甜。”冯大妈听见就逗他,“听说你还帮你妈洗袜子,给妹妹洗小衣服?” 鸡米花双手叉腰,骄傲地点头,“嗯呐!” 妈妈脚肿啦,不好穿袜子,他帮妈妈洗袜子,还帮妈妈穿袜子、脱袜子,帮妈妈系鞋带,婉秋奶奶送的小衣服,他先帮妹妹洗出来,等她出生的时候就能穿啦! “呸,这后娘就是后娘,心黑着呢。”李大妈又来煞风景了,“小鸡米啊,你要是在家受委屈了,可以去街道办找领导告状,你后妈使唤你干活,这叫虐待,懂吧?” 哼,最好把她的工作告黄掉! 围观众人都被气笑了,“李大妈真是见不到人好,别人家不闹矛盾你一天不舒坦是吧?” “人家玉兰和尚工程师都说了,要锻炼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就你多事儿。” “搅屎棍。” 现在大院邻居们可不会再给她面子,该骂就骂,她一嘴难敌众嘴,李大妈只能灰溜溜躲进家里,把那门板摔得震天响。 “嘭——” 也是巧了,表面看着好端端的门板就这么轰然坍塌了。 众人呆若木鸡:“……” 舒今越:啊?!这门它就自己倒下了? 不对不对,也不能说自己倒下,毕竟李大妈平时可没少摔它,稍有不顺心的事就“嘭”一声,这扇门板承受了太多,能撑到今天太不容易了。 这多冷的天呐,她们家门板又挺沉的,要重新装上去很难,她又把人都得罪光了,大院里的壮劳力都没人搭理她,只能求助于前院的赵大叔。 赵大叔是老好人啊,正要答应,赵大妈狠狠瞪了自家老伴儿一眼,赵大叔连忙推脱单位要加班,溜了。 李大妈找这个这个肚子疼,找那个那个要加班,又不敢走远去叫儿子,生怕有人进她家里偷东西。 大冷的天,就这么坐在门槛上,守着门板,呜呜咽咽的骂。 大家心说活该,本来邻里邻居的都会互相帮忙,但她的忙一般人不敢帮。一直骂到天都黑了大半天,中院租今越房子的杜爱国小两口回来,看着不落忍,帮她给装回去了。 今越躲在炕上,啃完红薯,倒了杯温水准备刷个牙就睡,结果刚下炕就见徐端来敲门。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给你送点东西。”他前几天去了东北的长春一趟,据说是去开个什么汽车制造行业相关的会议,他在电话里说了,但今越也不懂。 “吃过饭没?” “还没。” 今越连忙让他先进屋,自己去老屋里,心说高低得为千里奔波回来第一时间来看自己的男朋友做顿饭,结果……嗯,晚饭也没剩什么了,只有半笼米饭,是打算明天继续吃的。 菜也刚吃完,打算明天再买新鲜的。 赵婉秋一听徐端还没吃晚饭,“跟他说说话去吧,我来。” “我现在啊,是不指望能把你教会了,你干好自己工作就行,做饭这事以后你俩回来吃,我给你们做。” 舒今越想到那情景,别说,还真挺美的,她不会做饭,徐端忙不过来做,俩人总不能顿顿吃食堂下馆子吧?到时候每个月往家里交点伙食费,想吃啥跟自己老妈说一声,回家就能吃上。 “不对,他们家不是有保姆吗?” 舒今越好笑,“您还记得他们家包大姐啊?早回老家去了,说是她爱人身体情况恶化,身边离不了人,偏偏她婆婆又摔断腿动不了,只能她回去照顾。” 徐端让她回去,除了她手伸太长管太宽,也有她家庭的因素。 “那她男人现在怎么样,好点没?”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高位截瘫的病人,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想到他是因为跟徐端出任务才出的意外,赵婉秋对包大姐又多了一点包容,“这一家子啊,也真是不容易。” 一边感慨,一边迅速从炕柜里摸出一个鸡蛋,又从灶台边挂着那条三指宽的腊肉上割下小小一块,切得碎碎的,洗锅,放半勺猪油,化开,三两下炒出个腊肉鸡蛋炒饭。 今越捧着一盆香喷喷的炒饭回到自己屋里,徐端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听见声音立马睁开,眼神里还有丝丝的迷茫,似乎是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以前那么整洁爱干净的人,现在头发胡子拉茬,一脸灰尘,双眼布满红血丝,整个人透露着疲惫,而他只是为了赶回来见她一面。 今越心头微酸,“干嘛这么赶,又不是要回来上班。” 徐端大口大口的吃着炒饭,“想见你。” 今越心口甜丝丝的,跟喝了蜜一样,“我又不会跑。” 徐端不再说这个话题,“饭里还有腊肉?” “孙铁牛家送来的,他们家今年生老二,就提前把年猪杀了。”怕他不记得了,又解释道,“就是那年我刚上班,遇到的第一个病人,疑似血吸虫病那个,他结婚了,今年二胎都出生了。” 徐端当然记得,但他喜欢听她说,尤其是那些能让她获得巨大成就感和满足感的事。 一听一说,饭吃完,今越又给他端来一盆温水,“先洗洗脸吧。” 她把自己的毛巾递过来,但徐端没舍得用,他脸太脏了,脖颈和手臂也一起洗了,水都是黑的。一直洗了三道才洗出清水,将她毛巾搓洗干净,晾到毛巾架上,长长的舒口气。 “事情顺利吗?” “还好,但以后可能还是需要多跑几趟,长春的汽车制造业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今越点点头,一面看着他一样样往外掏东西,一面把自己在家的情况说了。 “这是一点糖果,不知道好不好吃,买的人挺多。” 今越一看,叫老茂生糖果,能闻见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她喜欢! “怎么还有黄桃罐头?”其实书城市也有黄桃罐头,可以说大部分龙国地区都产,且味道都差不多。 “反正包能装,就带了。”徐端又掏出几样东西,居然还有两条长白山香烟! 这可是东北名烟呐,今越知道是因为朱大强喜好收集这些烟酒,他没事就在办公室念叨,今越这小姑娘都听成老行家了。 徐端把烟拿过去给赵婉秋,“给叔和大哥二哥抽吧。”另外几样是带给她和萌萌芽芽的。 赵婉秋可高兴坏了,所有人都看见今越对象给他们送好烟,这多大的面子呐!徐端在人情往来这一块上,那是整个柳叶胡同都没话说的,面面俱到,连最小的萌萌芽芽都不会漏掉。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虽然他俩现在还没结婚,但在赵婉秋眼里,他也算半个女婿了。“回来就好,还带啥东西。” 徐端客气两句,又跟众人打声招呼,这才离开。 他倒是想多待会儿,但现在俩人还没结婚,又是大晚上的,大院里人多嘴杂的,万一传出什么对今越名声有碍。 *** 就在100床羽绒被全部卖光的当天,舒文明又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这一次,他倒是想大手笔多拿一些,趁着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大干一场,但苦于羽绒厂生产效率不高,压力太大,紧赶慢赶只给他赶出来30床。 得益于前期的努力铺垫,把这种新型被子打响了名头,这一次的销售情况更加可观,今越某天没课的时候跟着去看了看,好家伙,只要一拿出来,基本是秒光的! 按这个趋势,就是再来三百床也能卖光! 舒文明也激动得手脚冒汗,心口发麻,“马上就能清空库存了,清空之后咱们就暂时歇一段时间先,等明年秋天再卖。” 按照一床四块的利润算,他们没多久就能净赚五百块,今越只投钱,没参与实际买卖,脏活累活都是舒文明主导,除去给孝顺两老的,他还能分到至少三百块! 加上回来的本钱,他手里已经有很大一笔钱了,他要是老老实实待菜站上班,估计十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但随即,他脸色又有点不太愉快,“这赚钱的事大家都想干,宋莹莹那表哥看咱们卖得这么火热,也让他弟弟悄悄给他弄了一批过来,都是一样的货,他还比咱们便宜五毛钱,这两天抢了咱们不少生意。” 本来现在的黑市就毫无秩序可言,他这样干就是摆明了抢生意,舒文明要是想干过他,就只能比他更便宜,要真这么干,很快就会形成恶性竞争。 到时候,大家连汤也喝不上一口。 “不过咱们也确实是通过宋小弟的关系买到的,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舒文明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大炕上,“你说,要是我们自己有个羽绒加工厂,该多好?” 今越盯着他看了三秒,“二哥你将来想办厂?” “有这想法,但没那本钱。”他相信今越说的,以后环境会改变,私人或许也能办厂,但那么大的投入,他从哪里拿钱? “你要真有这想法,以后我给你投钱入股吧。” 舒文明瞪大眼睛,“果真?” “当然!” 舒今越现在手里有点钱,但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时间也没精力在赚钱的事上动脑,除了买房子,她不敢做任何自己没把握的投资,而投资二哥——失败的概率比她做其它投资低多了,就像是给自己的本钱上了一道保险。 再说,助力年轻人梦想,人人有责。 兄妹俩正畅想着将来的美好蓝图,门口进来两个人,像泥鳅似的“嗖”一下跑进来的。 “哎哟喂,吓死我了,差点让我婆婆看见。”小李嫂拍着胸脯后怕不已。 李大妈自从门板倒塌之后,安分了几天,最近都不去惹事生非了,得守着家,生怕门板再次轰然坍被人偷家。 “今越,这就是我弟李向阳。” 李向阳是个很……嗯,特别的男孩子。 怎么说呢,他的皮肤很细很白,眼睛很大,睫毛长长翘翘的,嘴唇居然也是红艳艳的,就连身形也很纤细,如果非要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的话,他比他姐长得更像个女孩子。要是穿上女装,绝对是能迷晕一票男孩那种漂亮姑娘。 可能是感觉到今越的视线,李向阳立马低下头,长长的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留下一片阴影。 小李嫂对着今越歉意的笑笑,“我家向阳打小就不爱说话。” 看出来了,不仅不爱说话,还害羞且敏感,李屠户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李公安也长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在这样的家庭里,李向阳确实是个“异类”。 “向阳,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舒医生,你别看她年轻,其实医术很厉害,治好了很多疑难杂症,你快跟她说说自己的病情呗?” 李向阳抬头,看了今越一眼,又低头,始终不说话。 小李嫂柔声劝他:“你的工作咱们先不管,你鼻子一直闻不见气味,这本身也不好,咱们先把病治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那语气,就像在哄小孩。 舒今越心说,这李向阳也真是,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来都来了又啥都不说,这病到底是看还是不看? 小李嫂尴尬极了,把弟弟拉到屋外,叽里咕噜好说歹说劝了半天,他终于不情不愿的进屋,坐到板凳上,今越将手搭上去。 这一搭,就搭了五分钟之久—— 李向阳的脉象沉、细、涩俱全,尤其右手寸部最沉,需要重按才能寻到脉象,可今越记得,他刚进来的时候,鼻塞还使劲吸了几下,隐隐能看见点清鼻涕,刚才小李嫂也说到,他最近老叫头疼,还发着低烧。 这些症状都是卫气不宣的表现,通俗来说就是感冒,而感冒的脉象应该是浮脉,尤其是肺脉,可他的肺脉又是六脉中最沉的。 一浮一沉,南辕北辙。 “除了头疼、鼻塞、流清涕、发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向阳摇头。 舒今越让他伸出舌头,对着自然光线看了看,舌淡苔白,很正常,暂时看不出什么。 “从去年发病至今,是不是经常感冒?” 李向阳点头。 今越又问了几个问题,他都是要么摇头要么点头,今越没问到的他也不主动说……整体就是很不积极,很不主动。 但要说他排斥中医吧,他也没说什么贬低的话,也没流露出什么态度,全程也基本配合。 这个人,不仅生的病奇怪,性格也怪。 “这是上次在省医院五官科做的检查。”小李嫂递过来一沓单子,今越仔细的看了一遍,其它的没什么异常,只查出一个副鼻窦、额窦发炎,嗅觉神经麻痹。 把所有结果看完,结合望闻问切,今越依然无法做出诊断,“对不住嫂子,这病我暂时没头绪,你们要是信任我的话,我就继续琢磨一下。” 小李嫂对她无条件信任,“好好好,我们不打扰你,也不急在这一天半载的,你先想想,过几天我们再来。” 说着,她又递上来一个竹篾编制的提篮,瞅着李大妈没注意这边的时候,姐弟俩溜之大吉。 赵婉秋打开一看,居然又是一筐纽扣和拉链,李母在服装厂上班,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拉链纽扣啥的,她连忙想去追:“前年她送的纽扣至今还没用完呢,这实诚孩子。” 那年今越治好小李哥的肾结石,她也是送的纽扣。 反正也就是一点小东小西,也是厂里发的福利,今越就让赵婉秋别追了,“留着吧,咱们自己用不完,送人也行。” 今越本来想说做玩具给萌萌芽芽玩,后来一想纽扣这种东西万一没缝稳,被她们吃进肚子里,那就糟糕了,毕竟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孩路上捡到点啥都会眼疾手快塞嘴里,“大人的手永远赶不上他们塞嘴里的速度。” 赵婉秋想到两个机灵可爱的小孙女也笑起来,“明天你大嫂休息,让她把孩子带过来玩一天。” 舒文晏现在上班积极性大增,甚至经常主动加班,就没有天黑之前到家的,俩孩子都是刘姥爷在带。“她们姥爷喜欢遛鸟,养了三只鹦鹉,别人家是鹦鹉学人说话,他们家恰恰相反,孩子学鹦鹉说话。” 母女俩说笑几句,今越终究是记挂着李向阳的病,回房看书去了。 可惜,这个病却是很奇怪,今越愣是没能在现有的书籍里找到答案,她决定后天上学校图书馆找找看。 第二天是星期天,难得休息,吃过午饭后今越就洗头化妆配衣服,折腾了一个小时,下午跟徐端约个会。直男也没啥新意,就是看电影逛街吃饭三件套,但好在今越现在有钱,不仅自己买,还能给他也买几件。 约完时间还早,今越就让他别送了,她自己慢慢的走回家,就当消消食。 男朋友在身边,她的分享欲太过旺盛,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聊天了,不利于她集中精力思考。 想着,她开始往新桥街道的方向走,结果刚走两步好像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哎哟喂,真是你呀小舒,我还以为看错了!”只敢试探性的叫一声。 此人是废品收购站的王大姐,虽然俩人离得不远,但今越忙工作,也不常见面。而舒今越这两年的变化是最大的,头发彻底被她剪成了半永久的内扣式的齐肩短发,个子长高一些,身上脸上也有了肉,一看就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女青年,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雌雄莫辨的中学生了。 王大姐不敢认她很正常。 “你变化真大,变漂亮这么多,现在还在防疫站上班吗?” “你们单位福利待遇肯定很好吧,不像我们,别人都叫我们捡垃圾的,养家都养不了,现在不像以前,外头私人也有门路,大家有废品都不爱拿我们站里卖了……”巴拉巴拉,一通埋怨。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现在的社会风貌是越变越好的,可对于他们这批以前吃过红利的人来说,那就不高兴了。 今越随便跟她闲聊两句,准备找个借口将人打发走,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谁知王大姐却拉住她胳膊,小声道,“上次你说的话,还算数不?” 今越愣了愣,她们“上次”见面应该是一两年前的事了吧,她早忘了她说的是什么话啦! “哎呀,就是你说咱们要是谁收到医学类的古书啥的,你花高价购买,对吗?” 今越眼睛一亮。 王大姐一看这样子,小眼睛眯了眯,连忙拉着她快走几步,“我去年在废品堆里扒拉出来几本,看着像旧书,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朝代谁写的,你要不去看看?” 这肯定不带犹豫的。今越连忙跟她上门,她们家不属于新桥街道辖区内,但也不远,步行四五分钟就到了。 王家住的同样是个大杂院,她们家住在倒座房,房子低矮,光线也不好,天没黑就得拉开灯线。 “家里东西多,没来得及收拾,你先坐会儿,我找找。” 王家屋子里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除了旧书旧报纸和各种缺胳膊少腿儿的古玩摆件,还有什么废旧木板、钢筋条、报废的菜刀斧头菜板,甚至连一成新的布鞋棉鞋也有几双,而且大小不一,磨损程度也不一样,很明显不是他们家人自己穿的。 今越看过的年代文里,废品收购员可是很容易发现宝物从而暴富的人群之一,其发财暴富的概率仅限于买房投资。看来小说没乱写,王大姐一家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给自己“筑巢”的。 王阿姐在一堆旧书里扒拉半天,懊恼的挠了挠头,“怎么不在呢,我记着就放这儿了啊。” “王大姐不着急,您慢慢找。” 今越打算换个宽敞的地方透透气,结果压根没宽敞的,脚还不小心踢到个东西,钻心的疼。 今越龇牙,这啥运气啊! 结果低头一看,踢到她脚的居然是一个金黄色的东西,像是个人形……她连忙蹲下.身,扒开周围的旧报纸,发现还真是个小“金人”。 不过,这个金人可不是金佛金菩萨,而是一个赤身裸体身体笔直的光头人体模型,上面密密麻麻散布着一些红点,红点周围还写着字,凑近一看,什么“膻中”“中极”“迎香”的,分明是穴位名称。 前后左右翻着看了看,穴位标识足足有一百多个。 而这些红色的“点”又被几条黑色的线连在一起,就是人体经络走向路线! “嗐,这是假的,不是真金,我请我们院里的老师傅验过,外面这层是镀金,里面芯子是铜的,只能当废铜烂铁卖,我家孩子喜欢玩,我就一直留着。”王大姐心说,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外表看着成熟了,但内心其实还是个小孩,居然喜欢这种假模假样的东西。 不过,喜欢也没用—— “你来晚了,前几天有人已经预定了,说想给家里小孩买个礼物,正好从门口路过,看见我家孩子抱着假人玩,就看中了,说出三十块钱要买。” 舒今越心头一动,她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在她做阿飘的时候,旁听过几次针灸推拿的专业课,听一位老教授讲起过,说六七十年代全龙国对文物古迹重视不足,被同样有中医底蕴的国家的人捷足先登,抢走了很多珍贵的古书。 而那位老教授在讲到一尊针灸铜人的时候,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说那尊铜人本来是某个医学大家族收藏的珍品,它不仅形态逼真、比例科学,穴位标注清晰准确,还比一般的针灸铜人多了十几个穴位,是宋元时期非常珍贵的太医院教具之一,相当于是那个时期医学最高学府中的模型教具。 可惜这样的好东西,却被一名废品收购站的工作人员,以三十元的价格卖给了一名H国人。 而那名H国人拿到东西后,对外宣称针灸铜人是他家祖传的宝物,甚至还编排出一个极其感人的故事,信誓旦旦地说他自己是药王孙思邈的第多少代嫡长嫡孙的……当时在亚洲中医界闹出很大动静。 甚至,他还以此为证据,佐证中医(汉医)起源于他们国家,是他们民族的宝贵财富,这可把一众龙国中医人气得够呛,那名授课的老教授直接被气得抱头恸哭。 而国内一些中医界人士听说之后,立马找中间人协调,说愿意付钱把这尊属于龙国人的针灸铜人给买回来。那H国人先是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美金,见这么多中医人士居然真的想方设法发动全社会力量筹措到资金了,他又改口要一千万。 中医本来就赚不了几个钱,大家都要养家糊口,能凑出那么多钱已经是勒紧裤腰带了,他这一千万是要逼得大家砸锅卖铁啊,于是很多人就悲观起来,都说一千万美金凑不出来的,别浪费时间了。 也有的说那H国人就是故意逗弄他们,不可能真的愿意出售,别到时候拿了钱不给东西,又白忙活一场。 加上各路资本紧锣密鼓的渲染和别有用心的喝倒彩,国内舆论哗然,有的指责这些“医生”不干正事,肯定是工作不够累,有的说他们工资这么高不合理,要降医护的薪……大家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心气一下子就散了,号召者只能偃旗息鼓。 老教授讲到这里的时候,老泪纵横,阿飘今越当时就听得心头火起,啥狗屁起源,狗屁赎回,物主居然要向小偷支付巨额款项才能买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欺人太甚! 现在,时间、地点、人物、价格大部分信息都对上了,这尊铜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年那尊被H国人买走的珍宝。 今越深吸一口气。 “咋啦小舒,我看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舒今越陡然一惊,发现自己太过激动了,而这在自己未最终达成目的之前是大忌——徐端说过,如果你很想做某件事,而这件事会被人卡脖子的时候,一定不要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 那样无异于把自己的脖子送上去给别人卡。而王大姐,可不是表明看起来的热心大姐。 自从在乔大姐那儿栽了跟头,今越现在做事学会了一点,不看这人话说得多好听多漂亮,要看她实际怎么做。 刚才她一来就问她愿不愿意“高价购买”,说明她很想要钱;而自己听说有旧书就眼睛一亮,她发现了,所以生拉硬拽让她来看看,这说明她是真的很想要钱;路上打听她是不是买房了,听人说她在市中药厂有分红;现在又说找不到了,搞不好是想坐地起价。 以前,她觉得这样是把人往坏处想,但经过乔大姐的事,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年纪和身份,总在无形中给人一种“我很单纯我很好骗”的感觉,可能对别人她们很真诚,但对她,就不一样了。 乔大姐能把她跟沈和平那样的臭鱼烂虾凑一起,混迹市井半辈子的王大姐就完全有可能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舒今越想通这些关窍,顺势揉揉太阳穴,“是有点头晕,可能最近没睡好。” 她看似随意的把那尊铜人放回墙角边,“我出去透透气。” 王大姐不以为意,她怕今越身体不舒服想回家,也不敢再吊她胃口,又在另一堆废纸里找了找,假装发现新大陆的样子:“哎呀,在这里!” “可终于找到啦,这家里也太乱了,东西扭头就找不着了,都怪我家那口子……你快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书。” 今越假装很兴奋的样子接过来,全都是旧得发黄、破破烂烂连封面都没了的书,且全是繁体字,竖排版,第一本是一本白话笑话集,倒是可以拿回去给二嫂和玉兰打发时间。 王大姐悄咪咪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只是随便翻了两下,笑笑,就知道这不是她要的书。 第二本更离谱,居然是一本小.黄.书,虽然没有图画,但文字也很露.骨了,要是其他小姑娘或许就红着脸丢开了,但舒今越是谁,她好奇心重啊,当即翻着看了几页。 王大姐估摸着,这本书她喜欢。 说来也是好笑,王大姐虽然在收购站上班,天天跟旧书旧报纸打交道,但她不识字!当年今越能找到去帮忙的兼职,就是因为领导分派下来的任务,她不识字做不了,才临时找今越去顶班。 偏偏她爱人也不识字,所以这些书她只知道笔画多是繁体字,那就是古人写的,扒拉进怀里就不愿再拿出来。 她心尖,怕自己拿出去问人上面写了啥,就被别人骗走了,所以一直捂着,捂到她认为单纯好骗的舒今越跟前来,打算赚上一笔。 而舒今越也没让她失望,看到第五本的时候,她双眼冒光,嘴唇哆嗦,双手发颤,“这这这居然是,是……” 王大姐两只小眼睛亮得探照灯似的,叮咚一声,迅速在心理预期的价格后面加了个零。 今越像一只毫无防备的菜鸟,“王大姐这本书我非常喜欢,怎么卖的,它还有下册吗?” 王大姐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哎呀,我看看是一本啥样的。” 装模作样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摇头叹息,“是这本啊……” “这本咋啦?” “不巧了,这本医书被人定了,一位医学院的老教授,听说还在省医院坐啥专家门诊呢,一号难求,人家说这本书非常难得,以后搞不好能放进博物馆的。” 今越面上失落,心里乐开花了,哪位大专家老教授要买一本鲁菜菜谱啊! “这可怎么办,这可是……可是……目前全龙国也找不出第二本了,将来说不定能进博物馆的,这可咋办是好……”今越憋着笑,喃喃自语,“他给你多钱,我出双倍。” 王大姐咽了口唾沫,“这不好吧,他可是要出一百块的,你要是双倍,那就是二百了,这……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果然,今越眼里的光就暗了大半,“这么贵啊,我可买不起,我爸妈虽然不管我工资,可我手里确实没几个钱,您也知道年轻人嘛。” 王大姐见她想打退堂鼓,心里一突,连忙改口:“哎呀,以咱们这把子关系,怎么能收你双倍,你要的话就看着给点吧,主要是当时我答应卖给那老教授的时候,收了他八十块的订金,这要是反悔不卖的话,要退他双倍订金的,你也看见了我家这条件,就等米下锅呢,去哪里抓这多出来的八十块订金啊……” 说着说着,还开始抹眼泪,数落自家男人没出息,孩子不听话。 今越听得动容,犹豫很久,“那我补您这八十?” 王大姐心里拍巴掌,面上却还是为难,“怎么好让你出这钱,说出去都说我不厚道,你爸妈要是知道了……” 地主家的傻大儿呀,你爹妈怕会来找我扯皮呢! “您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爸妈疼我,要是怕他们生气的话,我就随便给他们送个礼物哄哄吧,你看看,有啥能给我做个添头,老人家又喜欢的。” 她不自己挑,她把主动权给了王大姐。 以王大姐的个性,要是今越主动挑的,王大姐说不定还会坐地起价,只有让她来挑,她才会觉得是挑到最不值钱最没用的东西。 王大姐恨不得当场成交,眼睛四下一扫量,看见刚才她抱起来那尊假金人,但很快就把视线移开了。 毕竟,那可是三十块的东西,已经有冤大头预定了,那人说他住在石兰饭店,不方便携带,等走的时候会来买。 舒今越从头到尾演戏为的是啥?怎么可能让她错过,当即指向她家炕桌,那里放着一个青花花瓶。 “我要这只花瓶。” 今越不懂这些,也没看过什么鉴宝节目,但她打眼看去发现这只花瓶的花纹样式和自己在孙老六耗子洞里挖出来的很像,徐端说那东西值钱,那同理类推,这只花瓶肯定也值钱。 果然,王大姐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 第84章 084 声东击西&被抓&投.毒…… 似乎是没看见王大姐的脸色, 今越发挥“我是小孩我不用讲道理”的熊孩子原则,指着花瓶说就要就要。 王大姐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 这花瓶我请老……反正,不能添给你。” 今越还是一副“我不管我就要”的态度,王大姐只恨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就不搞欲擒故纵坐地起价了, 现在招了这熊孩子,也是她该! 花瓶是六几年的时候就收到了, 大概快二十年了, 当时她也不懂,看着好端端的没坏, 只是裂了一条缝, 但转到人看不见的那一面就行, 心想拿回家自己用。这一放就放了这么多年, 刚好上个月眼看着自己好几个同事都通过积攒下来的老物件赚了钱,她心里羡慕嫉妒极了, 回家把自己这么多年收起来的老物件也拾掇拾掇, 找了行业内非常有名的“破烂侯”来看。 人家当场说, 她这只花瓶是啥元代的啥莲花, 名词她听不懂也记不住, 她就记住那句话——目前至少值三百块钱, 要是再在手里放几年,三千块都有可能。 三千块那是啥概念啊?她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的! 所以,打那以后,她就把这只花瓶当成宝贝,睡觉都要捂被窝里, 刚才也是想着舒今越年轻人单纯,回来没顾得上把东西藏被窝里。 现在可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小丫头片子,一点也不老实,眼睛毒,还敢狮子大开口。 呸呸呸,熊孩子,真让人讨厌! “我看这花瓶挺好看的,给我妈当个摆件正合适,我就要这个,你不添给我,我就不买了。”王大姐丝毫不怀疑,要是她不拦着,今越完全有可能扑过去硬抢。 “王大姐这就不厚道了吧,这是啥很贵的花瓶吗?我看一下都不行?既然这样,咱们就别谈了。” 王大姐放松警惕,讪笑着说:“嗐,你这孩子,怎么会,大姐可是把你当亲妹妹,对你掏心掏……哎哟喂小祖宗,你别碰啊!” 她的动作还是比舒今越快一丢丢的,她将花瓶抢在怀里,仅仅抱住。 舒今越两手一摊,把那几本书扔回去,“行,本来我还想着你要是把这只花瓶搭给我的话,五本书我全要了。” 王大姐抓住重点,为难起来:五本书,最后那本180,没想到她连另外四本也要,那自己可以再加点价钱,随便加个七块八块的,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她从废品里扒拉出来的,一分本钱没花啊。 无本买卖能赚多少都是赚,这样的冤大头可遇不可求。 王大姐一咬牙,“对了,我刚才看你挺喜欢那铜人的,这样吧,这几本书你给我二百一,我就把铜人搭给你做添头。” 舒今越随意扫了一眼那尊正在墙角吃灰的针灸铜人,一脸嫌弃,“我可不喜欢,又不是真金,铜的没意思,还死沉死沉的,我不要。” 眼睛依然直勾勾盯着花瓶,不用她演戏,光这眼神王大姐就头皮发麻,心跳如雷。 在三千块和三十块之间,她知道怎么取舍,她肯定要把假金人塞给今越弥补她,可关键是舒今越不要啊! 王大姐挤出一张笑脸,“你小年轻不懂,这个虽说不是真金,但它实用啊,放家里当摆件,来人来客看见多有面子呐,你爸妈肯定高兴,他们才不会骂你乱花钱呢。” 今越面露疑惑,“真的吗?别人不会笑话我家摆个假的吗?” “嗐,这年头谁家摆得起真的啊,就是个假的,那也是铜的,也够有面子了,你说你一分钱不花就给你爸妈买回去那么大个面子,他们能不高兴吗?” 舒今越眼睛一亮,这倒是,赵婉秋历来爱面子。 见她终于不再盯着花瓶看,王大姐狠狠的松口气,直接将铜人抱起来,用抹布擦干净,再用件旧衣服包上,“喏,拿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给孩子做饭呢。” 活脱脱打发熊孩子的戏码。 “可我没带这么多钱啊。” “没事没事,大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最讲信用的,再说了你单位在那儿,改天我去你单位拿也一样的。”王大姐是真想赶紧把她送走,嘴上说着信任她,完事又来一句能去她单位要,还带威胁的。 当然,那本“被医学院老教授老专家预定”的鲁菜菜谱,她是牢牢抓在手里的。 舒今越于是“稀里糊涂”“半推半就”的掏出10块钱的订金,抱着“不值钱”的铜人和另外四本古书先回家,转头就乖乖来把200块付掉,换走那本菜谱。 一本菜谱200块,舒今越牙疼,倒卖羽绒被刚挣到的钱,还没捂热乎就要花出去,关键是还买了这么个破东西。 可没办法,想要不动声色的买走铜人,只能这样,不然以王大姐的势利和机敏肯定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一旦她回过神来,无论是坐地起价还是转卖H国人,事情都会变得更加棘手。 至于那个花瓶,今越其实还真不稀罕,是不是真的不好说,即使是真的,她也不贪心,这份财运是该王大姐的,她不会抢,她故意指着花瓶要,单纯就是声东击西,让王大姐放松警惕,主动将铜人送给她。 直到再次回到家里,今越的小心脏还在噗通噗通乱跳,她小心翼翼把针灸铜人抱出来,仔细的擦拭两遍,再用旧衣服包裹三层,然后藏好。 这件伤透龙国中医人的心的东西,终于被她买下了,以后H国人再也不能以此为证据说“汉方”发源于他们国家了。 当然,今越知道,以某些人的德行,他们依然会说,但至少今越不会再因为这尊铜人让千千万万的中医人受辱,不会再寒了大家的心。 *** 又过了几天,天气越来越冷,舒文明终于把所有羽绒被卖光,大赚一笔之后,舒家正式进入猫冬模式。 老人和孩子都不爱出门了,年轻人一下班就回家窝在炕上,因为人多,加上萌萌芽芽过来,一大家子全上炕都快坐不过来。 舒老师看着挤挤攘攘的一家子,感慨道:“可惜现在来不及了,等明年夏天,我们这屋重新盘一张大炕。”文明和今越给他们一人分了几十块的辛苦费,他现在手里也有点私房钱了。 “行,我赞成,明年萌萌芽芽也大了,调皮起来还是得宽敞些才行,加上文明家的,这屋里光小孩就好几个。” 徐文丽眼巴巴看着舒文明。 舒文明斜她:没门儿。 这时候,刘慧芳忽然想起来,“咦,文韵今年寒假回来不?这去京市也快一年了。” 舒老师摇头,沉默片刻:“今儿刚打电话回来,说学校事情多,寒假她要去南方一趟。” 连过年都不回来,这是跟家里生气还是生分了啊,刘慧芳没说话,凭私心来说,她肯定更喜欢今越,但文韵终究是舒文晏的亲妹妹,她也不好说啥。 “算了,儿女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忙,对了今越,她说给你寄回来三百块钱,刚寄出来就打的电话,估摸着七八天也就到了,你留意一下。” 她当年说好的要还今越的钱,这些年陆陆续续的还了绝大半,这三百就是最后一笔。这几年她又要工作又要复习,挣的工资除了留够必要的生活开支,其它全还给今越了。 今越其实不差这点钱,但她也知道舒文韵心里愧疚着,自己要是不收,她心里更难受。 聊着,徐文丽的同事李大姐,就是当初跟舒文明买工作那个,送来两把棕褐色的东西。 “说是她们家自己做的干豆角,炖肉香。” 冬天没什么新鲜蔬菜,价格还很贵,所以大家都习惯在春夏的时候晒点豆角、白菜、莴笋之类的干菜,冬天拿出来泡发一下就能做菜吃。 “还别说,这玩意儿夏天上顿下顿一顿不少,吃得够够的,到了冬天还真想这一口。”舒文晏也喜欢,“咱们家是不是还有块腊肉,我去拎过来炖上?” 刘慧芳点头,把钥匙给他。 正说到吃豆角,小鸡米忽然哼哧哼哧跑来找今越:“今越姐姐,我妈让你快去看热闹,咱们大院里打架啦!” 所有人集体起身,“谁跟谁?” 这么冷的天,打什么架,这是让大家伙去看还是不去看呢,真是不懂事。 “我们院里的牛小芳阿姨和后头的田美芝阿姨。” 这俩可是几个月前柳叶胡同的风云人物,那二婚男被开除后,俩人安生过一段时间,怎么现在又打起来? 小鸡米花也说不上来原因,大家伙披上厚衣服,锁上门,揣着手,今越和文丽各抱一个热水袋,就这么看热闹去了。 一出门,遇上前院的赵大妈,中院的冯大妈,后院的刘大妈……嗯,都是全家出动,甚至连社恐钱大妈也来了。 大家对视一眼,跑得飞快,怕去晚了战斗就结束了。 三号院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看来小鸡米花的腿脚还是不够快啊,16号院的挤不进去,只能在外围,跟前面的人打听为啥打起来。 “你们来晚咯,刚才可劲爆了!” “牛小芳说是田美芝当初假怀孕,田美芝说牛小芳跟那主任有了首尾,牛小芳说她每次跟主任见面裤腰带打的都是死结,反倒是田美芝自己给主任下药,才跟人滚到一个被窝里。” 众人:“……”啊,啥,敢情还是掰扯以前那些事啊,那二婚男都消失了,她俩还在为他扯皮。 赵大妈撇嘴,“为了个那样的男人,没意思。” “还啥下药,那是啥药,春.药不成?” “谁知道呢,据说还是田美芝让他们同一个车间的刘老光给下到主任杯子里的,说是那天就他进过办公室。” 刘老光是机械厂著名的老光棍,家穷也就罢了,自己也是个不太靠谱的,工资月月光,一直没讨着媳妇,偏偏他又挺吃田美芝那一套,人家随便对他笑笑抛个媚眼他就乐得找不着北。 今越听了一会儿,总结出来的版本:刘老光是田美芝的忠实舔狗,为了促成她和主任的事,还帮忙给下春.药……听起来挺离谱的,但根据以往经验,越是离谱的版本越接近真相。 办公室下药,后世社会新闻里没少出现,一般是因为利益冲突,同事A忽然莫名其妙毫无诱因的出现身体不适,检查发现是某种毒素或者重金属超标,结果一查发现是同事B悄悄下水杯里的。 想到这里,舒今越忽然想起李向阳,他的嗅觉丧失会不会也是……毕竟,以今越的把脉水平来说,他的身上找不出会导致嗅觉丧失的原因。 或许,从一开始今越就找错了方向,不该在他身上找,而是别人? 而按小李嫂说的,去年那位老师傅退休之前,日化厂需要选出接班人,天赋过人的李向阳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就是一个威胁。 不然发病的时间节点也太巧了吧!刚要选拔,他就病了。 想到这个可能,今越连忙让二哥陪她上小李嫂家。 他们住在北城区,以前李屠户的爹娘比较有远见,给兄弟几个都分了家且各自买了房子,结果没几年李屠户的哥哥和弟弟都病没了,没有妻子和儿女,房子就由他来继承,所以李家并不缺住的地方。 “那年我爸就说,让我们搬回来,有的是住的地方。”小李嫂笑着,给今越兄妹俩倒了开水,还泡了一撮撮茶叶。 “我爸妈对我们家三兄妹一视同仁,每家分到两间房,院子是公用的,向阳的房子就在隔壁。” 今越起身,来到门外,站在窗边往里看,李向阳正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唉,他打小就话少,自从丧失嗅觉后,更是三天不说一句话。” 饭有时吃有时不吃,洗漱有时洗有时不洗,似乎全凭他心情来做这些很基本的维持生存的事。 舒今越也没犹豫,把自己的推测说了,“你们要不往这方面考虑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病因,最好是去省医院或者市医院抽个血,拍个片子看看……” “你的意思是,怀疑我弟中毒?” 今越点点头,“这只是猜测,你们可以多留心一下。”李向阳的哥哥是公安,而且是刑警,对这些应该比自己这半吊子更有经验。 小李嫂顿时眉头紧皱,“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向阳师兄弟姐妹一共六个,他在其中年纪最小,但最有天赋,他刚进去的时候要住在厂宿舍里,年纪小,偏偏师父天天夸他有天赋,用他激励其他人,有人心里不舒服就往他床上扔老鼠和狗屎,往他暖水瓶里扔耗子屎……他内向,这些事他从不跟我们说。” 其实今越还想说的是,李向阳不仅天赋异禀遭人嫉妒,他的长相,也很容易成为一个被攻击的弱点,她都能想象到那些师兄会怎么给他取外号。 而这些行为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同门之间捉弄,而是霸.凌了。 再三提醒他们要好好调查一下,今越跟二哥一起离开李家,车兜子里装着两根带点肉的大骨头,今越寻思回家正好让老妈从地窖拿俩大萝卜出来,炖个萝卜汤。 “我还记得那年给胡奶奶送萝卜汤,她老人家很喜欢。”吃惯山珍海味的她,居然把所有萝卜都吃光了。 “你是想老太太了吧?” 今越点头,她每天过得很充实,有家人,朋友,恋人,其实很少会想起胡奶奶,但就在看见针灸铜人的那一刻,她也想起了她。 胡氏一门的炮炙技术,随着她的离世,正式失去了传人,而后世很多耳熟能详的炮炙技术,却流传到日国H国,多年以后反倒是龙国人要从他们那里学技术,花高价买进口中药,中药材的炮制规则居然要由他们来制定,这对满心赤诚的中医人来说,无异于是一种耻辱。 “据胡奶奶说,康永新师傅其实只是学到胡氏技术的一半,真正的集大成者是翠果的爷爷,而翠果又是她爷爷的嫡传弟子。” 舒文明蹬着车子,“就你说的她家那个烧火丫头?” “嗯,她还是胡荣胜师傅的未婚妻。” 舒文明对胡荣胜印象深刻,那是个男版“老妖精”,“等以后出行更方便些,我每去到一个地方就帮你找。”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在说今天吃什么,但今越知道,但凡是说出来的事,二哥都会做到。 “好,谢谢你,这事难度很大,胡荣胜找了半辈子,现在依然没放弃,每去到一个地方就去公安局找,可这么多年了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今越很是沮丧地说。 舒文明不以为然:“即使是公安也难找,毕竟你们只知道她三十年前的丫鬟名,谁知道后来为了上户口有没有改名,名字一旦改掉,就更加找不着了。”还有可能她压根就没上户口,或者她其实早已不在人世。 今越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也不必勉强,有机会就找找,还是以你的事为重。” 二哥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她之所以对李向阳可能被同门下毒的事这么上心,是因为她想到了自己和二哥的小时候。 她的童年虽然也有不愉快的地方,但她人傻乎乎的,没什么心思,不愉快也不会在心里存太久,二哥不一样,他整个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的底色都是灰暗的。 据舒老师说,他很小的时候也很聪明,学啥都学得很快,但刚上学就遇到一些坏孩子,欺负他没妈妈,搜刮他的文具,撕烂他的书包,往他衣服里塞狗屎和虫子,后来演变到一群坏孩子把他堵在厕所里殴打。 这是赤.裸.裸的霸.凌,可一开始压根没人在意,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小孩不懂事,捉弄同学,就连舒立农这个当老师的也没上心。 后来,被欺负的次数多了,二哥就学会反抗了,能打他就打,打不过就跑,可那些经历却成了他的童年阴影,以至于后来的二十多年里,今越总觉得他脸上写着不开心。 这也是今越不喜欢他甚至怕他的缘故。 每个孩子被霸.凌之后呈现的状态或许都不一样,二哥是变得阴郁又冲动,舒今越是变得内耗又自卑,那么李向阳呢? 他变成一个胆小敏感又阴柔的男孩子,与周围所有人格格不入。 如果他的嗅觉丧失真的是被同门投.毒所致,那么今越希望这样的垃圾能受到惩罚,最好是把牢底坐穿,因为他们就不配享受阳光! 向阳向阳,李向阳就该向阳而生。 *** 今天的晚饭果然是大骨头萝卜汤,因为有肉的关系,汤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香,喝进嘴里暖到心里,一家子躺在炕上商量过年的事。 现在离春节还有一个月,舒文明赚到大钱,说要买一头猪,这种好事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找李妈妈。 “下个礼拜吧,到时候你们都休息,天气也更冷些,猪肉不容易坏,到时候咱们上李家村去。”舒老师说。 “上次大哥说他也要出一份钱,我明天告诉他一声,省得到时候他又说我们干啥都撇开他,拿他当外人。”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阵吵嚷声从大门口进来,越来越近,直到舒家的门被“砰砰砰”的拍响。 在安静的冬夜里,这动静大得过分,不知道为什么,舒家人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们坐着,我去开。”舒文明也没披外衣,只穿着毛衣,趿着棉鞋,“谁啊,大半夜的敲这么大声,聋啊?” 门“吱呀”一开。 “谁是舒文明?”外头的人大声喝问。 “我就是。” “行,找的就是你小子,跟我们走一趟。”不由分说从后腰掏出一副手铐就把他拷上。 舒文明算是反应很快的,但依然没能快过他们,且外头一共四个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他的小身板还真不是对手。 不想吓到家里人,他没有反抗,只是努力挤出一副笑脸:“几位同志能不能告知一下,我这是怎么了,需要劳动你们……” “你还敢问,呵,你投机倒把心里没点数吗?” 另一名壮汉大声道:“小子,有人举报你投机倒把,你狗胆真大,折腾这么大,腰包都鼓起来了吧?” “跟他废这么多话干啥,带回去。” 舒今越心头一突,赶紧从炕柜里摸出两包烟,赶来塞到说话那俩人手里,“同志辛苦了,咱们家是最红最专的三代城市贫民,要是我哥无意间犯了什么错,还请几位同志高抬贵手,指点一下。” 她话说得好听,关键还塞了两包长白山,那俩人神色也松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你哥是被人举报投机倒把,卖那个啥羽绒被,我们也是接到通知来抓人,别的也不知道。” 舒今越松口气,知道原因就好,“那您几位是打办的干部吗?” 今越又给后头的俩人塞了一点茶叶,东西果然没给错,跟常规思维不一样,走在前面的是带头的,后面那俩人应该是下属或者新手,她笑着对他们说,“这不是想着问清楚,以后探监的话,咱们家属也能找到地方不是?” “那行,你看一下,这是我们的工作证。”后面两个年轻人还算好说话。 今越向吓傻了的父母和二嫂使眼色,四个人一起看证件,单位是北城区公安局,来到新桥街道抓人属于跨区执法,再把几名工作人员的姓名和职位迅速记下,今越的重点则是放在鉴别证件真伪上,他们没穿工作服。 钢印看起来倒是真的。 “看好没,看好我们就把人带走了,家属等通知。” 舒今越把证件递过去,又留下一个他们局里的电话号码,把新桥街道办的也告诉他们,让他们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打来找舒今越。 这么大的动静,邻居们全都开门出来,但全场鸦雀无声,连平时最见不得舒家人好的李大妈也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舒文明被公安带走。 空气里飘荡着沉默。 半晌后,赵大妈小声的怯怯的问:“今越,你二哥这是……我咋听着像是投机倒把?” 前几年的投机倒把罪可不轻,也就是这几年才稍微轻一些,但再怎么轻微那也是犯罪,也要被抓和罚款的,本来平时文明在院里就不太招人喜欢,大家笑骂几句也就过了,但牵扯上这么严重的罪名,瞬间大家啥也不敢说了。 舒今越知道怎么回事,心跳如雷,但嘴上肯定不能认,“没有的事,公安只是带我二哥去询问一些情况。” 关上门,多的一个字不说。 很快,大院里“嗡嗡嗡”议论开来,舒家人在屋里也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舒老师要穿鞋出门找老大,“让你大哥找找关系去问问,能不能通融一下。” 徐文丽也着急,但从头到尾没有哭喊,刚才看着二哥被带走虽然害怕,但也没有大喊大叫,这倒是比今越想象的稳重多了。 “找大哥可能没啥用。”毕竟他现在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干事,还是快四十岁那种,认识的人也有限,况且认识人和人愿意帮你完全是两码事。 今越不带犹豫的出门,骑上车子直奔金鱼胡同。 现在这个点儿,所有街道漆黑一片,只一环路上还亮着零星几盏路灯,骑了两三公里愣是一个人也没遇见。但今越已经顾不上害怕了,她使劲地蹬着车子,大冬天把自己累出一头热汗,终于来到了徐家门口。 门是徐思齐来开的,“今越?” 舒今越点点头,“你小叔在吗?” 跟徐平张珍一样,他也知道舒今越就是小叔那位神秘对象,脸上有点不自在,他现在和舒文韵也算分手了,但前女友的妹妹是自己小婶婶,这感觉怪怪的。 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徐端披着军大衣快步出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不由分说将自己的军大衣披到她身上,把扣子扣紧,又将她冻得失去知觉的双手拉到自己怀里暖着。 等听完今越说的话,他脸上倒是淡淡的,似乎这事一点也不棘手,“你先去我屋里暖暖,我打个电话。” 刚才今越把来抓人的单位和名字都告诉他了,首先肯定是要确认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他们去抓人是真的收到指示,那么是谁下的任务,又是谁举报的,以及目前案件进展到哪一步……徐端打了四五个电话,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舒今越一直等在他房间里,徐家的房子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内有乾坤,比如说,现在她就觉得非常暖和,仿佛地面会往上散发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气,整个屋里没有炕,却是热乎乎的。 在这样的屋里,她连军大衣都不用穿。 “怎么把衣服脱了,穿上。”徐端推门进来,见她静静地坐着。 “怎么样?” “问清楚了,是他们鬼市上那伙卖棉花的举报的,说他们观察过,文明每天至少能卖出去四床羽绒被,涉案金额确实不小。” 今越心头一突,其实四床算少的,真正至少是十床以上,只不过二哥和老妈分头行动,换着人去,他们举报的是二哥,没把老妈的算上,加上平时街坊邻居们买的话,都是直接送家里去,没在鬼市上交易。 “那是立案了吗?” “还没走到这一步,事儿不大,我会解决,我先送你回家,好吗?” 舒今越松口气,因为她相信他,他说事情不大,那应该就是没有严重到自己想的那样。 “其实最近一年来,市场上是有些混乱,上面一直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但……大量知青回城,这么多人没工作,总得让人活下去吧,你二哥虽然不是知青,但他是失业人员,即使情况核实,也会从轻处分。” 舒今越咽了口口水,“可是他和我爸妈其实已经卖了一段时间,确实挣了五百块钱,这怎么办?” 徐端轻笑一声,“这算什么大,你们成本在那儿摆着,刨除运输和保存费用,也不算暴利,你们是没看见前几天刚出了一起卖棉花,金额上万的。” “结果呢?” “结果还压着,上面还要再琢磨琢磨,你放心,你二哥不会有事,只是可能会需要在里面待一段时间,等方便探视的时候,我去接你和你二嫂,好吗?” “好。” 这件事摆明了上面的不想追究,因为老百姓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在这儿摆着,无论是吃的粮食还是穿的衣物盖的被子,这都是刚需……尤其是冬天取暖问题,搞不好可是会冻死人的。舒文明千里迢迢买回来羽绒被,倒手赚点小钱,跟那些倒了棉花转手就翻几个倍卖出去的比起来,压根不算啥。 今越庆幸,幸好二哥不贪心,毛利只有进价的一半。 也幸好,他第二次揣着大钱过去想要大干一场的时候,赶上羽绒厂厂能不足,只拿到三十床,涉及金额不算大,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文明会被举报,还是跟鬼市上那些卖棉花的脱不了关系,我刚才打电话的意思是,那伙卖棉花的以为是文明举报的他们。” 舒文明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威胁到他个人利益的事他都不管,怎么可能会无聊到去举报别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黑市的水深着呢。 俩人说着,徐端把今越送回家,又亲自跟老两口和文丽交代几句,让他们别担心,等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们。 知道他不是说大话大包大揽的人,舒家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要将他送到胡同口。 徐端让他们别送了,关上门快步离开。 *** 接下来几天,舒家彻底没了笑声,大院里的邻居们经过一整晚的消化,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还反过来宽慰舒家人。 “别着急,先等等消息,咱们胡同里田家隔壁那家的儿子,也是因为投机倒把被抓进去,关了两个月就放出来了。” 两个月在大家看来已经是很轻的处罚,对于有工作单位的,可能面临被开除啥的,但舒文明又没工作,影响也不大。 这么一想,老两口的心情又得到一丝宽慰。 而一直不待见舒家人的李大妈,虽然没安慰,但也没说风凉话,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这可真是“善良”到反常啊,根据她多年作妖的习惯,大家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心虚,“婉秋啊,文明这事,不会是李大妈举报的吧?” 虽然舒家低调,但亲近的几家人都找他们买过羽绒被,知道舒文明在干啥,保不准其实李大妈也知道,憋着就为干坏事。 赵婉秋摇头,徐端昨天又来了一趟,他已经找到那个举报的人了,也跟对方接触过,不知道他怎么游说的,那人忽然改口,说他看错了,其实舒文明一天顶多卖出去一床。 金额继续降点,事情就更好办了。 看见舒文明卖羽绒被的人不少,要完全撇开说没干过这件事不可能,但从金额上下手,再结合他失业人员的身份,能减轻一点是一点。 有那伙卖棉花的在前面,他的过错也不算多大,今越甚至想,要是历史进程再快一点,说不定他二哥啥事都不会有,可惜就可惜在他们开始太早了。 但凡再往后推几个月,他都不会出事,因为今越记得自己看过一部纪录片,龙国改开后第一张营业执照颁发时间是1980年12月,地点在浙省温市,就算传到内陆省份需要时间,那也顶多几个月。 可偏偏二哥这个时间点上被人举报。 “算了,不说这个,你家老大在单位上,看能不能找找人,给文明通融一下?”赵大妈小声问。 舒老师摇头,这一次舒文晏确实积极,为老二的事跑前跑后,但他位卑言轻,既说不上话,又没有门路,忙活一场白费劲。 不过,他的态度,舒家人也看在眼里。 大家聊了几句,见他们兴致缺缺,也就不再问了,谁家要是碰上这种事,都没心思过年了。本来说好的要去李家村杀猪,只能先搁置了。 倒是李妈妈听说后,亲自上家来探望两老,说了一些宽慰的话。 现在是寒假期间,今越自然是要上班的,她刚下班到家,看见父母愁眉苦脸,也不知道该说啥。 “我二嫂呢?” “下午她爸妈来把她叫回家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正说着,徐文丽红肿着双眼推开门,“我回来了,他们想留我住几天,我才不要住。” 赵婉秋和闺女对视一眼,当时文明被抓的时候她都没哭,怎么回了趟娘家给哭成这样?她连忙下炕,搂着儿媳肩膀,“怎么了,肚子饿吗,我去给你热饭。” “不用了妈,吃过才回来的。” 她也不是个憋得住事儿的人,一上炕就小声说起回娘家的经过:“我爸妈先是问了文明的事,后来就……就劝我离……离婚,他们怎么能说那种话呢?呜呜,当时他们不给我治病,是文明一直鼓励我坚持让我治,现在我好了,文明遇到点挫折他们就让我离婚,凭什么?” 今越无奈,这徐家人可真是够鸡贼的。 要是小两口感情破裂,别说他们,她都会劝离,可人家现在明明好好得蜜里调油呢,劝离婚也太自私了。无非是怕二哥真的判刑坐牢的话会连累他们,重点是他们的宝贝儿子。而徐文丽现在身体恢复得挺好,看不出生过那么严重的大病,要真离了再找一个也很容易,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他们宝贝儿子增添一把助力。 舒文明这女婿可没怎么给他们“助力”。 毕竟,二哥很狡猾,要不是怕没娘家走动二嫂会伤心,他恨不得直接跟徐家断绝关系,怎么可能还给机会让他们蚂蟥吸血?每次回娘家拎的酒都是最便宜的,茶叶是碎的,烟是他自己都看不上抽的。 而给小舅子的压岁钱就更搞笑了,他第一年给了三块六,被老丈人嫌少,第二年他直接包了一本□□,第三年一张写满乘法口诀的纸……东西都是好东西,却不是老丈人想要的,老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反正,我不离,他们休想。” “好好好,咱们没人逼你,你别着急。”舒立农连忙劝说,从炕柜里摸出两把大白兔,“吃吧吃吧,吃了心情就好了。” 当然,今越同样是得了满满两大把。 这些糖本来是买了过年吃的,结果现在大家都没心情过年,就提前吃了。 “舒奶奶,外头有个公安叔叔找!”有小孩在窗子下喊了一嗓子,大院里所有人家静悄悄的,蹑手蹑脚打开窗户一条缝。 舒家也以为是公安局的来通知舒文明的事,一个个紧张起来,齐刷刷地下炕穿鞋,“公安同志,舒文明家在这里,我们在家。” 那名公安有点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院这么奇怪,他刚来到门口的时候,大院里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的,怎么一听说他找舒家,整个大院就鸦雀无声了。 “叔,婶子,我找舒今越。” “找今越?” “对,我是李向阳的哥哥,你们没见过我,但肯定见过我妹妹,她叫……” 话未说完,赵婉秋立马堵住:“好好好,今越在呢,你进来吧。” 李向阳的哥哥,名叫李向东,他是下班就赶过来了,还没来得及换掉工作服。 “听我妹妹说你们家出了点事,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舒文明出事传到了小李哥的耳朵里,小李嫂自然也就知道了,这种时候他老丈人和丈母娘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反倒是这些老邻居热心。舒今越有点感动,“暂时也不知道,只能等消息吧。” “那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带给他的话或者东西,我明天正好要过去那边一趟。” 今越想了一圈,出事的第二天徐端就来帮他收了一套被褥和洗漱用品,还有几件厚衣服,倒是暂时不需要再带了,“谢谢您,劳您惦记,对了,李向阳怎么样?” 李向东摘下帽子,平平整整的放在炕桌上,“还是老样子,嗅觉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 “上次我跟小李嫂说的,有没有……” 李向东皱着眉摇头,“经你提醒,我第二天就去调查过,收集了他以前用过的杯子、碗筷和被褥、衣服、鞋袜,还把他带到医院检查,都没有查出残存的可疑物。结合多方走访的结果,根据我多年的刑侦经验,基本排除了他人投.毒的可能性。” 这就不好办了,既然不是被人投毒,那他的鼻子是为什么闻不到气味呢? 第85章 085 减刑回家&小月亮&嗅神经麻痹…… “他的同门其余五人全部走访了吗?” “只走访到四人, 他有个师姐已经去世了,但不可能是她,因为她跟向阳关系很好, 对他颇多照顾,向阳当学徒的时候被其他师兄欺负这事,还是她找到我们家来告诉我们的。” 难怪,小李嫂说向阳不肯说他在厂里的遭遇, 当时今越还奇怪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调查到这里,又断了线索, 今越叹气, 看来还是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李向阳本人身上来。 “不着急,我们全家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李向东是真的五大三粗, 实打实的糙汉, 说话也很难温和下来, 跟小李嫂和李向阳都不一样。 “对了, 你二哥的事,你们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立功表现, 按照惯例, 这个会有点用。” 徐文丽眼睛一亮, 连忙跑回屋里, 抱过来一个塑封完好的一丝灰尘也没有的相框, 里面装着一个奖状。 “李公安看这成不?” 李向东一看, 居然是他们上级单位给他发的,没说具体做了啥,但还有一封感谢信,从奖品来看应该是立的功不小。 今越这才想起来去年举报间谍的事,她没说, 但李向东是内部专业人士,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再结合颁发的时间和那段时间最大的工作进展,他笑起来,“好小子,原来是他干的。” 他前脚刚走,后脚徐端就来了,说的也是这件事,他将奖状和感谢信拿走,没两天来递话。 “基本定了,鉴于他认罪态度良好,涉及金额不大,也没有谋取暴利,加上以前又有立功表现,对他的处罚是没收全部获利,不对他罚款,但需要去学习班待一段时间,等改造好了才能回家。” 大家一听不是坐牢,至于没收全部获利,哪怕是再双倍罚款,这都不是事儿了,全家都愿意认。 只要人好好的,学习就学习,多学几个月都行! 舒立农小声问:“不会留下案底吧?” “不会。”本来是会的,但他不忍心他因为这点小错误毁掉一辈子。 寒冬腊月给买不起棉被的人家卖点能替代过冬的东西,也没牟取暴利,又不是什么多大的罪过,比他贪心比他胆大的多了去了,他一个无业游民靠自己双手,辛辛苦苦几个月就挣五百块钱,不该对他这么残忍。 这下,所有人长长的舒口气。 “好好好,小徐你告诉他,在思想学习班里给我好好学习,好好表现,争取立功,早日回家。” 大家都笑起来,老两口开始拿钱,文明分给他们的辛苦钱,他们一分不少要退回去。 徐端拦住他们,“别,那点钱他让你们自己留着,退还牟利他用自己的钱就行,今越的也是,他说这事是他自己想做的,与你无关,你不用自责。” 众人心里一时间复杂起来,舒文明以前就是个阴郁的怂包,连王老二那样的人都看不起他,可真出了事,他却一个人把所有责任扛下来,退钱也是自己出。 “好小子。”舒立农红着眼骂了声。 徐文丽连忙回屋去找存折,家里没多少现金,这五百块的利润她还得上银行取。 怕她一个人取现金不安全,徐端和舒今越陪着她去。 取回来,赵婉秋已经热火朝天做上饭了,居然是现时用糯米粉搓的小汤圆,一个个白白胖胖有小拇指指尖那么大,圆溜溜白糯糯的,煮到飘起来一会儿,成了蓬松软糯的小白球,迅速捞出来,浇上早就烧好的红糖水,底下再卧一个鸡蛋,吃着又香又甜,弹弹的。 徐端发现鸡蛋只有他和今越文丽有,悄悄将自己碗里那个夹给今越,“我吃过饭才来的。” 今越笑嘻嘻的,心说你这可是女婿待遇了。 “对了,那你说的倒卖棉花那个呢,咋处理的?” “没收所有牟利和剩下来不及处理的棉花,也没处以罚款,只是判刑五年。” 那么大的涉案金额,要是以前说不定都够上枪毙了,这次居然没罚他钱,判刑也只是五年,看来政策是真的要松动了。 “这事胡桂枝阿姨亲自过问,商讨了很久才决定的。” “那我二哥的事,她岂不是也知道了?” “应该不知道,这次被抓的人太多了,你二哥在中间只能算小鱼小虾。”这次的事,一开始其实并没有这么多人,打办和派出所的也只是例行公事,像平时一样抓了几个实在过分的,谁知道有人眼红倒卖棉花那伙人,就去举报了。 眼看着他们真被抓了,证明举报有用,于是那些原本有利益冲突的或者有私仇的,都铆足了劲的举报,所以这次连打办都忙不过来,直接是公安抓的人,公安局里到处都是舒文明这样的倒爷。 而舒文明单纯就是他卖的羽绒被跟卖棉花的有冲突,那边找不到举报的人,以为是他干的,就把他误伤了。 “那其他人呢?” 徐端叹口气,“大部分家庭其实都拿不出钱,盈利都花了,只能先关着。” 是啊,这年头去蹲黑市的,要么是真的胆大包天的,要么就是穷得走投无路的,尤其那些从乡下拖家带口回来的知青,但凡倒腾来一分钱立马就要换成家里的口粮养孩子。没收?怎么没收?更别说处以罚款,他们去哪儿凑罚款。 胡桂枝正是想到大家的难处,所以不允许打办的罚款,能放回家的都尽量放回家。 “我也给她提了一嘴,让公安了解清楚每个人的情况,核实清楚万一家里有生病老人、行动不便的家人或者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是先把事儿记着,人先回去,等把家里料理清楚,该怎么处罚再处罚。” 今越竖起大拇指,她都没想到这茬,主要是她们家没有这种情况,所以后世为什么说某些领导脱离群众,她现在就一普通小医生都开始“脱离”了。 “而这样的情况,核实下来还不少,胡阿姨心情很沉重。” 老百姓是因为吃不饱,甚至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的啊,她于是顶着层层压力,尽量把大家能放的都放回家了。而实在拿不出钱来的,干脆就让到郊区采石场、沙场、农场参加劳动,用劳动的工钱来抵。 不处罚肯定不行,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可处罚太严,又要逼得人没生路。 徐端心情有点沉闷,“要是能多一些就业岗位就好了。” 舒今越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徐思齐开办的汽车厂里,残疾人和贫困家庭的工人比例非常高,听说这些工人是八十年代末期他刚开始办厂的时候就招聘进去的,一直待到退休,拿的也是跟正常员工一样的退休金。 网上流传一句话,只要进了徐家的厂,哪怕是老弱病残都能待到养老。 “你可以的,你现在正在构思的事,以后说不定就能为社会创造数以万计的工作岗位,为国家创造数以亿计的财富。” 她说得十分肯定且认真,徐端看着她的眼睛,“真的吗?” “真的,你相信我。”我可是活过两次的人。 不过,大佬的迷茫也就那么一会儿,“接下来一段时间,估摸着会查得比较严,你们都别去鬼市了。” 舒家人连忙摆手,不去不去,再也不敢去了。 这千里迢迢去到赣西省,一路风餐露宿买回来的羽绒被,三个人为了卖它们冻得瑟瑟发抖,东躲西藏的,自行车都快蹬出火星子了,结果就挣点辛苦钱还被没收了……说句泄气的话,早知道到头来白干一场还要担惊受怕,这苦谁爱吃谁吃去。 *** 因为思想学习班晚上也不能回家睡觉,徐文丽挂念文明,中途去看过他两次,赵婉秋做了些好吃好喝的,但一想到徐端说的这次跟他一起被抓的人很多,人家吃不饱饭的时候他们送大鱼大肉过去也不妥当,最终只能放弃。 到了除夕夜这天,家家户户吃过早饭就在准备年夜饭,今年对舒家来说是个特殊的春节。 因为张珍的母亲病重,她带着徐平和徐思齐回娘家陪老人家过最后一个春节,保姆也没了,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徐端就被今越叫来家里过了,当然还有他隔壁的姚青青。 加上舒文晏一家五口,舒家的老屋压根坐不下,“不行咱把饭摆在孙家那间屋里。” 今越买那三间屋,一间租给钱春花,一间租给回城知青杜爱国一家,孙老太太那间今越一直留着,还有一张大炕,现在倒正好派上用场了。 赵婉秋带着刘慧芳在厨房做饭,舒立农带着儿子和未来女婿在老屋里聊天,萌萌芽芽扎着两个小冲天辫,跟着刘姥爷在院里跑来跑去。 “今越,你知道莫医生他这几天上班吗,我有个同事想找他看病。”姚青青问。 正巧,今越昨天才刚被请去他们科看了个病人,“上的,明天大年初一到初四他都上班,说是他们科室有人家里出了丧事,要回去奔丧,他走不开,你让你同事过去就行。” 姚青青把抹布扔在炕边上,仰躺在炕上,唉声叹气,“我带她去吧,正好我也有点小问题想咨询莫医生。” 舒今越一听这咋还惆怅上了,“咋,你身体不舒服?” 徐文丽也凑过来,她们几个年轻女孩自告奋勇过来打扫晚上吃饭的屋子。 “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烦。” 她盯着重新粉刷过的雪白的墙壁,“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老实男人?” 今越眼睛一动,有情况啊!自从跟凤凰男宋英武掰了之后,她都两年没谈过对象了,其实追她的男同志不少,但她内心对恋爱有点排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另一个宋英武?我要是不住金鱼胡同,没房子,也没工作就好了,那样一个男同志说喜欢我,那肯定就是真心的了。” 今越笑起来,“那样的话,你可没时间谈对象了。”整日奔波生计才是顶要紧的事。 “这次又是谁追求你了?” 姚青青脸一红,含含糊糊不愿说。 “不告诉我是吧,我那胳肢你了啊,三,二……” “我说我说,那人你也认识。” 今越伸出去的爪子定住,她俩共同认识的未婚男青年可不多,结合刚才聊到的话题,今越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她惊讶得张大了嘴—— “你你你,好啊你姚青青,居然背着我跟省医院院草好上了,老实交代,啥时候开始的?” 姚青青的脸更红了,“也不算谈上,就他跟我说想跟我处……说挺喜欢我的性格,然后我……我没答应,宋英武长成那鸟样都不老实,他这花蝴蝶一样的大帅哥,岂不是妥妥的花心大萝卜?” 徐文丽连忙点头,“我也觉得莫医生太好看了。”好看到能让人忽略他的年纪其实比徐端大好几岁呢。 姚青青再次叹气,“何止是好看,简直是好看过头好吗?” 就她们见过的这些男同志里,他跟徐二哥能并列排第一,甚至跟徐二哥的严肃正经比起来,幽默风趣的莫医生更招人喜欢! 这样的男同志,得多少女孩子喜欢啊? 舒今越却不赞成,“谁说帅的就一定花心,男人老实与否,不是由外貌决定的。” “可长得帅的,面临的诱惑会更多啊,谁知道哪天就把持不住犯错了呢。” “错错错,要是同等的诱惑放在帅哥和丑男面前,你说是谁会把持不住,明显是那个平时得不到异性关注,内心自卑的人啊,人家帅哥从小到大被关注习惯了,已经免疫了,人家也不需要通过征服异性来证明自己的魅力。” 嘿,还别说,今越说的还挺有道理,徐文丽猛点头,姚青青也开始动摇了。 “再说,如果男人最后都注定不老实的话,那为啥干脆不找个帅的,至少过程中咱们享受过他的美貌不是?” 这话一出,姚青青的脸爆红,但又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对啊!” “早知道宋英武是那样的人,我真是想想就觉得浪费时间,有这时间我说不定都早认识莫医生跟他谈上了,早谈早享受。” 跟今越待久了,她时不时也会冒出两句虎狼之词,徐文丽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以前那个单纯无害的小姑娘吗?! 今越连忙“审问”他俩怎么回事。 原来,前几年今越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介绍他俩认识之后,俩人其实也没什么联系,当时青青是有对象的,直到去年宋英武被开除,青青正好有个同事骑车摔伤了,领导让她陪同事去看病,在医院遇到莫医生,俩人聊了一会儿,这才重新联系上。 后来陆续又遇到几次,俩人逐渐熟悉起来,一起吃过好几次饭,最初一次是莫书逸去地质大学做报告,开玩笑让她请他吃食堂,有来就有回。 再后来,他总往学校跑,要么是作报告,要么是看望亲戚,把她们食堂吃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她请客,他送礼物或者回请看电影。 当然,姚青青经过那次失败的恋爱后,脑子里某根弦不太灵光了,直到同事们都看出来莫医生在追求她,她才恍然大悟,难怪他经常让她请吃饭,她心里还有点不得劲呢。 实在是被凤凰男吓到了,她这两年对凡是想让她花钱的男人都很排斥。要不是有今越的介绍,莫医生人品有保障,她早跑路了。 舒今越简直欲哭无泪:“你想啊,他多忙啊,要不是有心为之,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你偶遇?” 姚青青笑得露出小酒窝,“这也是我犹豫的地方,医生都挺忙的,尤其是他这样的明星医生,以后陪我的时间肯定不会太多,家里家外都得我一个人操持。” 但她很快又说服自己:“反正他是为建设社会主义做贡献,我乐意奉献,乐意做他的后盾!” 舒今越和徐文丽对视一眼,说不定不用多久就能喝喜酒了? 正说着,后院的李大妈就阴阳怪气的来到门口,“哟,文丽还在这儿呢,还不去给你家文明送牢饭?” 大年三十的,家家户户都团团圆圆,就她自己孤家寡人,谁家最热闹,她就最不爽,总想刺几句。 “文明不用我送饭,他在学习班吃得可好了,你家小李哥不回来陪您过年吗?您都大半年没见过小孙子了吧?会不会下次见面的时候孩子叫您姥姥啊?” 李大妈一口老血来到嗓子眼,徐文丽这死妮子,怎么嘴巴也这么毒,都是被舒老二给传染的! “哼,你就得意吧,无业游民都做劳改犯去了,过年都回不来,你就一个人哭吧。” “谁说我回不来?”忽然,门口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徐文丽眼睛一红,扑上去抱着他脖子。 新剃的头发,新刮的胡子,皮肤比以前白了一丢丢,人也瘦了一点,精神却一点也不差。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被坏老太婆欺负死了呜呜……” 舒今越:“……”喂喂喂,我们还在呢! 李大妈是又气又臊,她没想到小年轻这么“不要脸”,她守寡这么多年,又没有颐养天年的条件,心里多少有些想法,最见不得这个,赶紧骂骂咧咧走了。 前面老屋听见舒文明的声音,全都赶过来,拉着舒文明上看下看,问他在里面过得好不好,冷不冷,饿不饿,又问想吃啥,先给他做,倒是谁也没责怪他。 舒家人就是这点好,已经犯的错,发生的事,大家长不会太过责怪,他们只关心孩子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舒文明点点头,“我饿了,辛苦阿姨给我热碗饭菜,有什么吃什么就行。” 近一个月没见,舒文明好像又成熟了一点,说话都沉稳多了。 舒文晏拍拍他肩膀,“回来就好,以后都好好的。” 舒文明没吭声,看向徐端,“谢谢你,我以后就叫你名字吧。”叫徐同志怪生分的。 两个男人的眼神在空气中对上,又若无其事的移开,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一个只有他俩知道的秘密开始生效一般。 舒今越忙着出去买炮仗,没注意这茬,本来只买了三挂过年放的,现在要专门为二哥的平安归来再多放一挂,钱春花还专门送了一把她妈去山上采的艾叶过来。 赵婉秋把艾叶放在盆里烧上,炮仗噼里啪啦一放,让舒文明从火盆上跨过,嘴里念着晦气全没了,全没了,来年平安顺遂,健健康康。 其它大院的人听见炮仗声,有人惊奇,“我去,这么早就做好年夜饭了?” 大家都喜欢比“早”,年夜饭一做好就放炮仗,谁家先传来炮仗声谁家就吃得早。 “听着是16号院的。” “我看见放炮仗是的舒文晏。” “老舒家?他们家历来不是最晚的吗?” “这两年还行,前头十几年那都是垫底到最后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老舒家这几年是不一样咯,也不知道咋过的,这日子就起来了。” 牛大妈不爱听啊,她到现在还记恨赵婉秋母女俩不给她闺女介绍个干部对象呢,撇撇嘴道:“得了吧,起来啥呀,都是干投机倒把挣的黑心钱,舒老二至今还在大牢里蹲着呢,大三十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口饱饭,早就瘦得皮包骨了吧?” 说完,她准备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附和,谁知大家却一个个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扭头一瞅—— 正在蹲大牢的舒文明姿态悠闲的,摇晃着他那标志性的步子,精精神神,干干净净的走来了!还用那双标志性的单眼皮,发射出标志性的精光,里面是熟悉的看不起和懒得搭理,你谁啊。 和李大妈一样,每一次正面交锋她都讨不了好,牛大妈心头一跳,立马说家里还炖着肉,溜啦。 其他人倒是不尴尬,毕竟他们可没说文明坏话,还有几个年轻人走过来主动跟他打招呼,递上一根纸烟,“回来了?” “嗯。” 大家发现,舒老二这次回来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说不上来,他好声好气的说话,也没人去触霉头,几个年轻人在青石板路上,一直聊到自家人出来放炮仗,才各自回家。 今年舒家的年夜饭丰富到令人难以置信,光荤菜就有六个,红烧大肘子,糖醋小里脊,清炖老母鸡,酸菜煮鱼,凉拌猪皮冻,还有徐端拎来的一整只烤鸭,上锅蒸了一下,热气腾腾的。 更别说几个素菜和冷盘热汤,三张炕桌拼一起都摆不下! 徐端拎来两瓶茅台酒,舒文晏拎来的则是西凤酒,但舒老师也没厚此薄彼,凡是拎来的都打开,一人来一杯。 今越连着喝了几年,稍微学会喝那么一点点了,应个景来上半小杯,全家都高兴。 大家就着大院里和单位上的趣事聊起来,聊着聊着,男人们开始酒桌政建,聊起改革与开放,聊国际政治与形势,聊苏国和M国,聊格鲁吉亚……嗯,徐端基本很少说话,全程就听舒老师和俩儿子讨伐资本主义,同情第三世界。 今越在旁边不厚道的哈哈大笑。 要是以前,谁敢聊这些啊,但现在不一样了,从去年十二月那场会议后,别说大学生们一辩论会一场一场的开,报纸上一场一场的你来我往,就连小老头们杀两局都要扯到政治上来。 真好,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了。 吃得差不多,女人们懒得听他们拽这些,抱着孩子拿着毛线聊别的,今越出门透气。 隔壁的杜爱国和范秋月家还在吃,开着门,孩子在屋檐下玩,今越随意看了一眼,发现桌上就一盘饺子和一碟子小咸菜,别的肉菜一个没有,糖果花生瓜子儿啥的更没有。 今越想起来,范秋月割肉的钱还是昨天来找自家老妈借的。 难怪徐端会有感慨,希望能有更多的就业岗位吸纳他们,自己以前很少跟这些回城知青接触,所以不知道他们过的日子,而比杜爱国范秋月更惨的人却依然很多。 杜爱国好歹带着范秋月回来了,一家子再穷再苦是聚在一起的,而那些被知青丈夫(妻子)抛弃在乡下的人,那些没有爸爸妈妈要的孩子,他们更苦……自己上辈子,好歹只有一个人,苦也只苦自己。 正想着,忽然肩上一暖,一件带着体温的军大衣罩到她身上,“冷吗?” 今越点点头,刚从暖融融的炕上下来,确实是冷的。 “要回你屋吗?” 今越点头,俩人一起回了她的小窝。这里的温度没有孙奶奶那间高,但炕上也是极其暖和的,今越脱掉大衣,把鞋子一蹬,爬上炕,见他还站着,“上来啊,多冷呐。” 她的炕终究是最干净的睡觉的地方,天再冷,半个月也要洗一次铺盖,每次上炕不换睡衣的话,都会铺上一块旧床单。 她盘腿坐在旧床单上,又随手扯过一条毛巾被搭在膝盖上。 徐端一上来,平时宽敞得仿若一个足球场的大炕好像都变小了,今越把毛巾被分他一半,于是两个人的腿就在毛巾被下挨着。 “现在能跟我聊一聊你在乡下的事了吗?” 舒今越看向他,男人被未来老丈人和俩舅哥灌了不少酒,在那边的时候似乎眼神都迷离了,但来到这边却面色呼吸都正常。今越一把抓住他手腕,把了把,嗯,压根没醉。 他是装的。 不装怎么能让老丈人和舅哥们高兴呢! 徐端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按在掌心捏了捏,“你好好上学,看病,石家沟的事我帮你解决。” “嗯?” 徐端又重复一遍。 “你怎么知道……是王红萍告诉你的吧?”其实她早该想到,只要他能从王家人下手阻止王红萍回家,那他肯定就能跟王红萍联系上,他想要知道她那三年经历了什么,有的是办法。 是的,只要他想知道。 可今越是谁啊,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拧巴,“我不信你已经弄清楚我那三年所有事。” 男人投来一个“不信你问”的眼神,酒真没少喝,人是真的醉了,只是平时克制习惯了,怕出错,喝醉之后都会告诉自己少说话。 “你知道我住在哪间屋吗?” 徐端无奈的笑,“刚到石家沟的时候,你没有住处,老乡热情邀约,你就住进了最热情那家,谁知道那正好是石队长家……后来,察觉到石队长的儿子对你有意,你立马搬到了牲口房里,一个人在那里躲了半年,直到治好王红萍的怪病,她邀请你搬去跟她住一个屋。” 年轻单纯的舒今越,以为别人热情对她好就是好人,却哪里知道那一家子的腌臜事。石队长老两口不是东西,他们儿子更不是东西,他……想到调查到的那些事,徐端就觉得恶心。 十六岁还跟个中学生一样的舒今越被他看上,不是今越有多漂亮,而是她像个雌雄莫辨的,白净的男孩子。 难怪今越一直不愿提起,这对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她来说,是无法想象的恶。 但二十三岁的舒今越,这些恶已经伤害不到她了,她眨巴眨巴眼睛:“这些都是王红萍告诉你的吧,你又没见过。” 徐端笑笑,他知道的更多。 “我还知道,那间知青屋里有两张炕,你睡的是靠窗那张。” 窗棱上都是她夜里饿得睡不着时抠出来的痕迹,一颗五角星,还有两颗小月亮。 而炕下面,是她悄悄凿出来的小洞,用来存她的钱和票,回来的时候她全给带走了,嗯,也不多。 今越也想到这茬了,五角星和小月亮,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对,我还记得,那个小洞里还放着我的照片,一张小学毕业的,一张中学,还有一张全家福。” 全家福是知道她犟着要下乡后,舒老师着急忙慌召集全家,请照相师傅上门照的,后面还写了字,她当作最宝贵的财富,藏了三年……可惜啊,她没能再回去,这些东西要么已经被人掏出来扔了,要么已经被耗子咬成了碎片。 忽然,徐端动了动,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送你的新年礼物。” 舒今越好笑,正伤感呢,送啥礼物,真当她是小孩子啊,得到礼物就能立马止哭吗? 打开他包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里面躺着三张泛黄潮软的黑白照片,第一张上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大眼睛黑白分明,嘴角绷得紧紧的,眼神里满是紧张和无措。 这是小女孩长那么大第一次照相,紧张得不得了,师傅让笑一笑,可她压根笑不出来,后面排队的人正在催,让她这个小草包快点,别浪费大家时间。 于是,“咔嚓”一声,她人生中第一次上相就是这副样子。 第二次照相是初中三年级,那时候的中学都是四年制,为了给玩得好的同学留念,她又去拍照了。 这一次,她专门模仿姐姐,梳了两个麻花辫,绑上红色的毛线,可惜头发太少,发质枯黄,发缝宽到能划船,在同学的嘲弄下,她哭花了偷擦姐姐雪花膏的脸。 于是,“咔嚓”一声,她留下了一个气鼓鼓核桃眼和小花猫的形象。 …… 舒今越眼眶湿润,不用看了,她知道,最后一张肯定是她的全家福,上面父母愁眉苦脸,只有她笑得像个小傻子,戴着绣着红五星的帽子,挺着胸膛,穿着海魂衫,她觉得自己就要去大有作为了,就要改变人生了! 虽然知道不用看了,但她还是翻到最后一张的背面,那里是舒立农一手刚硬有力的钢笔字:致吾儿,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右下角是他和赵婉秋的名字。 他们拦不住铁了心要下乡的她,只能用这句诗勉励她,希望她像伟人那样,做一个勇敢、坚强、有伟大抱负的人,去践行她的伟大理想。 当然不需要她多伟大,只需要她将来回想起来不后悔就行,看,这个年轻人在十六岁的时候,去过祖国最艰苦的地方,种出了满山的洋芋,养出了肥壮的牛羊,还治好了千千万万穷苦的边疆百姓。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三年前跟他无意间提起一句,说过就没放心上了,谁知他居然就帮她拿回来了。 徐端用粗糙的手指帮她抹泪,却越抹越多,最后干脆将那颗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他不能再看她的眼睛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前几天,还没来得及帮你上塑。” 不仅要上塑,他还想要是以后条件好了,能复印的话,想多给她复印几份留念。 毕竟,那是她的十二岁、十五岁和十六岁。 那是他们没遇见之前,她的样子。 “才不要,丑死了,每一张都拍到最不好看的角度,我要重新拍。” 徐端笑起来,将那颗脑袋再次搂进自己怀里,“好看。” “好看个屁,我要重拍,明天就去拍,我要好好的洗头,弄蓬松一些,还要化妆,穿新衣服。”那时候真的傻,真的笨呀,走了那么多弯路,被人笑话那么多年。 徐端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那里的小星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月亮。 他见过她刻在窗棱上的小月亮,跟那颗一样亮,能照亮她孤独、饥饿又寒冷的三年的小月亮。 他摸过那两颗小月亮,都是她用指甲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他时常后悔,要是能早点找到她就好了,时而又感慨那么多苦难没有打倒她,反而让她更坚强,更勇敢,更优秀,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于是,那句话就脱口而出:“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能跟你出现在一张照片上?” 舒今越一愣,这年头正经男女除非是血缘关系,不然谁会合照啊,除非是…… “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男人温柔的笑,“对。” 这一瞬间,今越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就知道,她爱他,他爱她,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幸福的事了! “好,我同……唔唔……”她又尝到了甜甜的香香的酒味。 “你的酒比我的甜。”他哑着声音,小声说,明明一桌人喝的是一样的酒,但她的似乎跟他的不一样。 舒今越嘿嘿支乐,“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说着她将他一把推倒,直接骑他腰上,“我也要尝尝。” 俩人恋爱也谈几年了,悄咪咪亲亲这种事也没少干,但她主动却是第一次,徐端整个人被一种异常的兴奋和喜悦给包绕着,晕晕乎乎,稀里糊涂。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俩人已经衣衫不整,他的手正放在一个柔软而细腻的小丘上,像蓬松的白馒头,又像甜蜜多汁的水蜜桃。 他瞬间清醒过来,恋恋不舍地把手拿出来,将她衣服整理好,“我们聊聊天吧。”别擦枪走火了。 舒今越眼神迷离,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手还在……在……嗯……嘿嘿。 她连忙把那双发烫的贼手放在毛巾被外面,让它们再不争气,哼! “我们还没结婚,别传出去不好的名声。”他解释道。 今越冷哼一声,她才不在乎呢。 “况且,我没准备好,不能让你怀孕,你还没毕业。” 什么安全期,反正只要是不戴,一律视为备孕。今越陡然一惊,也清醒过来,最开始这几年大学生是可以结婚怀孕的,但她自己也确实没准备好要孩子。 因为李玉兰这位已婚大姐经常跟她吐槽怀孕有多累多辛苦,她也没少刷到某书上那些后悔生娃的帖子,所以她目前一点也没想要孩子。 等自己心智再成熟一些,能够负担小生命的时候再打无准备的架吧。 唉,哪个好人会平白无故随时带着小雨伞呐,是吧? 俩人沉默片刻,屋里的气温终于回归正常,徐端端起她喝过的水杯灌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我现在没有稳定的工作和经济收入,也没有独立的住房,要委屈你两年,最多两年。” 徐家的房子目前只归还金鱼胡同那一套,剩下的早在徐老爷活着的时候就卖的卖,交的交,现在过去二十来年,产权都变更好几次了。 而徐端也有自己的想法,那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并不喜欢他,他也不想要他留下的房子,甚至大哥为他规划好的路,他也不想走。 今越乐了,“我有房子啊,你来我这里住吧,省得我还要搬出去。”她居然没想起来自己在金鱼胡同也有两套。 徐端点头,“那到时候我们就在家里吃,给爸妈交伙食费。” “去去去,谁是你爸妈,证还没领呢。” 徐端笑笑,也不争辩,其实刚才在酒桌上,喝醉的舒老师已经跟赵阿姨说“给咱女婿添饭”了,大家神色都很坦然,他就知道,大家长这一关他是过了。 *** 第二天,等所有人都醒酒之后,今越跟父母提出自己想跟徐端领证结婚的事,老两口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想好了吗?” “要不再想想,你还小,不着急。” 今越笑起来,点点头。 看见她心意已决,舒老师说不上哪里不得劲,反正就是不太舒服的样子,饭好了叫他来吃,他也是食不下咽。 反倒是赵婉秋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还跟平常一样说起院里的八卦,“昨晚你们喝醉了不知道,我听见后面李大妈家又吵架了。” 徐文丽连忙凑过来,“我我我!我也听见了,但不是吵架,好像是小李和媳妇儿带着孩子回来陪她过年,吃到一半,李屠户家人来了,说是什么弟弟晕倒,送医院去了。” 舒今越心头一跳,是李向阳晕倒了吗? “不过不严重,我听见小李媳妇说,是他自己不吃东西,然后饿到低血糖。” 哦,原来是这样,这小子咋回事? “今越还没想出来他的病根吗?”赵婉秋有点担忧地问,“最近西医那边有啥说法没?” “没,只说是嗅神经麻痹。” 赵婉秋叹气,“嗅神经麻痹,这个病可不多见,我上一次遇见还是刚解放那年,有个从战场上回来的战士,因为亲眼见到自己的战友被鬼子烧死,从那以后鼻子就坏了,闻啥都是一股烤肉味。” 虽然说的是烤肉,可赵婉秋的眼圈却是红的。 “说是喝水、吃饭、吃苹果、吃什么肉都是一股烤肉味,当时我们科有个刚参加工作的小护士还笑话他是不是馋得狠了,想吃肉了……”现在想来,是多么残忍啊。 今越心里也不好受,这是战争创伤造成的嗅幻觉,也属于嗅神经麻痹的一种,李向阳没有嗅幻觉,他是直接没有任何嗅觉了。 诶等等,会不会他也是这种情况,他也是创伤后遗症的一种? 第86章 086 真有病&“为你好”&莫医生的…… 想到这个可能, 今越再也坐不住,骑上车就直奔李屠户家。 也是赶巧,她刚到门口, 就遇见李向东要出门。 大年初一,到处都是穿着新衣裳的小孩嘻嘻哈哈的,跑跑跳跳,他还穿着一身警服, 脸上两个大黑眼圈,“李公安这就要去上班了吗?” “没, 我刚下班, 准备去医院看看向阳。”李向东停下脚步,跟她说起昨晚发生的事。 跟徐文丽听到和推断的差不多, 临近过年, 李向阳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 忽然开始闹绝食, 以前一天还能吃上一顿,现在直接两天没吃了。 “平时闹也就罢了, 昨晚大年三十的, 我爸也是被气狠了, 偏要去把他拉出房门, 结果一起来, 人就晕倒了。” 李屠户虽然凶悍一些, 但也是真心疼爱孩子的,连忙七手八脚叫人将孩子送去医院,他亲自在病床旁守了一晚。 “医生说就是低血糖,打上针水后就好了,我想去看看, 今早他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今越点点头,推着自行车,打算跟他去看看,李家这么多年没少给他们补贴各种肉联厂的东西,二哥出事人家听说后也主动上门问需不需要帮忙,这份情今越记着,哪怕李向阳本人不愿意配合治疗,但她还是想主动去看看。 “我有个猜测,你家李向阳去年,就是在发病前后半个月内,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李向东拿不准这是指的哪方面。 “就是对他刺激比较大,或者震动比较大的事,主要是会带给他负面情绪的特殊事件。”今越也不是专业做心理学的,不确定用词是否恰当。 李向东仔细回想,“他是三月份感冒的,那几天正是我们工作忙的时候,我想想……” 他苦笑两声,“其实我们也想过会不会是他心里有不高兴的事憋着……你知道的,他性格内向,有什么也不跟我们说,我说不行就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我爸一开始不同意,一来是怀疑他没事找事,装的,二来也怕街坊传出他不好的名声。” 看吧,在李屠户看来,对于自己不懂的事,他宁愿相信儿子是装病,也不相信他是真的生了怪病。 “对了,他身上倒是没发生什么,但他师姐好像就是那几天去世的。”怕舒今越不知道,李解释道,“就是一直对他很好那位师姐,那天还是我同事去出的警,那个女同志名叫向丽华。” 那是一个雨夜,向丽华下夜班之后,推着自行车往家走,走到大桥上的时候,看见有人跳河,她当即什么也顾不上,扔下自行车,脱掉外套跳下去救人。 “向丽华从小长得壮实,老家又是江边的,水性很好,却不知道那名轻生女子在求生状态下会死死拉住她的衣服,最终那名女子活下来了,向丽华自己却……直到两天后才在江水下游打捞起来。” 这倒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女孩,可惜了,舒今越有点郁闷。 “好像从那以后,向阳就不怎么说话了,有时候会静静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感冒后也不好好吃药,等我们发现他鼻子闻不见气味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后来,全家带着他去看过很多医生,当成鼻炎治疗了很长时间都没用,大家也就放弃了,直到年前不久,他因为犯错要被开除,小李嫂才想起去找舒今越。 为什么一开始没找她呢,是因为李家人觉得,李向阳好好个大小伙子整天泡在胭脂水粉里,娘里娘气的,李屠户不想让他继续干那份工作了,觉得不行就让他回家接他的班,多杀两头猪胆子就练出来了。 闻不到那些香味,说不定他自己就会放弃那份工作了。 老一辈这种简单粗暴的自以为是对他“好”,却生生让他的病拖到现在。 舒今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李向东叹气,“我也不赞成我爸的想法,可我们那时候看向阳能吃能睡,一切正常,所以就觉得不严重,忽略了他,这也是我们的疏忽。” 舒今越听到这里,隐约有个猜测,“那位向丽华同志跟李向阳关系很好吧?” “对,向丽华比他大五岁,很照顾他,以前向阳吃住都在师傅家,向丽华能回家,每次回去都会把她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带来给他,带着他玩,教他知识,就像一位知心大姐姐。” 舒今越却笑不出来,这愈发证实了她的猜测。 “丽华师姐结婚没?” “嗐,别提了,她本来是订了婚的,结果结婚前一个月,她未婚夫病死了,过了几年又订了一个,也是婚前半个月被车撞死,厂里都说她是克夫命扫把星,后来就一直单着,没找到对象。” 可这样一个女孩,她却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她给小师弟送吃送喝,维护小师弟,还不顾自身安危见义勇为……这样的好女孩,值得世间最好的温柔。 今越又问了一些向丽华生前的情况和他们家的情况,跟自己料想的差不多,向丽华出生于一个多女一子的家庭,从小就是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中间老四”,非常会照顾人,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母亲带着她和几个姐姐改嫁,生下唯一的弟弟。 几个姐姐也早早的嫁人补贴家用,她为了不像姐姐们一样随便被继父嫁出去换彩礼,按着父亲生前的交情找到日化厂老师傅那里学调香,她其实没什么天赋,但她足够努力,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老师傅心想就当多个小丫鬟吧,省得厂里还要另外开工资给他找打杂的。 说到这里,李向东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向阳的病是受他师姐去世的刺激?” 他忽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去年知道向丽华被水冲走之后,我们局里出动人手去找了两天,向阳一直跟着我找到下游去,有人发现向丽华的遗体飘在水上,当时我忙着过去辨认,没注意到他,后来回来后他整天闷着不说话,我们都以为他是悲伤过度,没有打扰他,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就说鼻子闻不见气味了。” 而一个去世的人被泡在水里两天,已经呈现巨人观,是非常恐怖非常令活人不适的,那种视觉冲击,今越在很多小说和影视作品里都见过描述。 对普通人尚且冲击如此之大,那么素来胆小怯懦、沉默寡言,又对师姐暗生情愫的小师弟呢? 他当时应该是又悲又惊又恐,却又无处诉说,只能自己憋着,所以…… 俩人来到医院,李屠户一家正站在病房门口,小声的商量着什么。 李向东问:“爸,你们怎么不进病房?” 李屠户唉声叹气,“他把我们撵出来,说要是我们进去他就不打针不吃药,这熊孩子,等他病好,老子非抽死他不可!” 他本来就人高马大,一张脸黑红黑红的,这一吼,今越感觉走廊上的玻璃都跟着震动。 可以想见,平时李向阳不生病的时候,在家被他吼是多么常见的事。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今越忽然问。 李屠户毫不犹豫,“当然能,你直接进去就是,他一大小伙子又不是大姑娘,还怕害羞不成。” 舒今越叹气,李屠户的教育方式,真的太“独断专行”了,一点也不尊重孩子,这跟性别有什么关系,尊重孩子隐私这是最基本的,男孩女孩都一样。 但舒今越目前没时间教育他,先敲敲门,“李向阳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舒医生,你介不介意我进去一下?” 回答她的是沉默。 “你没睡对吧,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不介意,进去了啊?” 依然沉默。 今越还真就推门进去了。 平时省医院的病房很紧张,但今天是大年初一,除非特别严重特别紧急的疾病,不然没人会挑这样的日子住在医院里。她刚推开门,就见李向阳靠坐在床头,人更瘦了,眼窝深陷,听见关门声看了她一眼,依然是不说话。 “现在好点没?” 李向阳:沉默。 “我不是来给你看病,是想来跟你聊聊天,聊聊丽华师姐,可以吗?” 李向阳的眼睛“倏”的一动,终于出现生机,但他只是看着她的方向,像透过她看另一个女孩子。 “丽华师姐对你好吗?” “好。”他终于说了生病以来的第一句话,沙哑,粗噶,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今越心头松口气,愿意说话,那就是找对方向了,“她的去世你是不是很伤心?” 李向阳没说话,他又不想说了。 今越想象出一个画面,长得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小少年,专心致志的调着香,其他几个比他先进门的师兄嘲笑他娘娘腔,嫌弃他不说话,又嫉妒他天赋过人,准备欺负他,正好被忙碌的干着师门最底层工作的向丽华看见,狠狠地教育了他们一顿。 “丽华师姐帮你教训了欺负你的人,那他们报复她没有?” 李向阳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厌恶,“嗯,他们故意在师姐的凳子上泼红墨水,故意在她鞋子里放钉子,他们坏,但师姐说不要告诉师傅,她不想被赶回家嫁人。” “为什么,师傅不会为你们主持公道吗?” 李向阳眼里更是厌恶,“他不会,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工资,供养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而那些人都是厂里领导的孩子,他们不需要干活,只要在那里点个卯,就能拿正式工的工资。” “你和师姐干了最多最累的活,却只能拿学徒工的工资,甚至连工资都到不了你们的手,还要孝敬师傅,对吗?” 李向阳点头,他胸膛里有一股汹涌澎湃的恨意,恨这个世界的不公,恨师傅做睁眼瞎,恨厂领导养出这么多废物还把废物塞进厂里,恨……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胆小,我应该上去打死他们,彻底打死他们!” 舒今越见他情绪波动有点大,也怕刺激出问题来,没敢继续聊这个,等他冷静之后换个安全一点的话题,“丽华师姐因为见义勇为牺牲了,她是个非常勇敢,非常善良的女孩子,对吗?” 李向阳留下两行泪水。 “这样好的女孩子,你喜欢她吗?” 李向阳一愣,微微有点羞涩,但因为家人不在身边,他轻轻点了点头。 舒今越心痛不已,真的猜对了! 李向阳其实一直默默喜欢着向丽华,但可能出于性格、年龄、家境等因素,他一直没勇气表白,而向丽华喜不喜欢他,这就不知道了,或许她只是在家习惯当大姐姐,习惯性的照顾这个小师弟而已。 “丽华师姐要是看见你现在因为她变成这个样子,肯定会很伤心的,你舍得让她伤心吗?” 李向阳摇头。 “所以啊,你要好好活着,替她看看世界。” 李向阳不说话,似乎这句话打动不了他。 今越咬咬牙,“刚才你不是还恨你师傅恨你师兄和厂领导恨得咬牙切齿吗,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你就不想帮你师姐实现梦想吗?” 他有点迷糊,终究是个很单纯的男孩子,他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 “她这么辛苦的学习,宁愿干脏活累活打杂,宁愿受委屈也不回家,你说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学到真正的手艺,自己当调香师,而不是调香员,她想要像师傅那样有自己的工作间和办公室。” 今越心说,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子啊,她的理想是多么纯粹,为什么老天就是那么不长眼,居然要带走她。 “那你看,她的目标那么远大,目前却只走了一个开头,你难道就要让她的梦想破灭吗?她要是知道自己到死都实现不了这样的梦想,她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这不白吃苦了吗,还不如一开始就听从继父安排,随便嫁个人,也不必耽误到二十八岁,被人嘲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不,不会的,她的梦想一定会实现,一定。” 李向阳看着窗外,眼里迸射出一道灼热而坚毅的光芒。 舒今越松口气,病看到这里完成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就看自己的药效——李向阳不是李屠户以为的装病,也不是李向东认为的心理疾病,他是真的生理有病。 此时,小李嫂和李向东也进来了,他们担心弟弟出事,李屠户也想进来来着,被他们拦住了。 两双眼睛就这么齐刷刷的看向舒今越。 今越脸上神色淡定,坐下,伸出手,李向阳怔了怔,乖乖伸出手腕,让她搭上去。 “脉象怎么样?”小李嫂激动地问,她看见弟弟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了,肯定是今越说了什么,对他有用了。 “跟上次一样。” 脉象还是沉,尤其是肺脉,说明他的病根确实没错,就是在肺。 而今越的诊断还得结合他的经历:“去年你正在感冒期间,肺气虚的时候,就像一道篱笆门是开着的,忽然听闻丽华师姐去世的消息,悲伤不已。” 李向阳点头,是的,最开始确实是源于一场感冒。 “而中医理论有一个很基础的概念叫‘悲则气消’,你的过度悲伤使得肺气抑郁、意志消沉,从而耗伤肺气。要是这个时候给与及时的心理疏导,或者补益肺气、疏肝解郁的药物,或许什么问题都没了。” 可他不仅没得到心理和药物的治疗,还在两天后亲眼看见亲爱的师姐被从水里打捞出来,以前那么鲜活那么熟悉的五官被泡的肿大变形,那么温柔的师姐,变成了狰狞可怖的一具尸体,那种巨大的惊恐胜过了悲伤。 “而中医又有一个理念叫‘惊则气乱’,过度惊恐导致心肾受损,心气紊乱,肾气不固,从而出现沉脉,六脉皆沉,肺脉为最。” 因为他整个人身体内部五脏六腑的气机已经完全逆乱了,又乱又封闭,找不到出口,堵塞了七窍中的鼻窍,鼻子就彻底丧失嗅觉。 “当然,即使鼻子不出问题,他也有可能突然爆发耳聋、失语、舌头僵直或者其它官窍出现堵塞、功能丧失的情况,因为那股逆乱的气机在横冲直撞,这些类似于人体‘门户’的地方,是最先受累的。” 李家兄妹俩听得连连点头,什么悲则气消、惊则气乱他们听不懂,但解释成白话,再结合李向阳的病程进展,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 “是我们忽略了他的感受,要是当时我们能拦住他,或许就……” 舒今越知道,李家兄妹几个其实很团结,感情也很好,是李向阳自己太过腼腆,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心事,谁又知道他对向丽华的情义呢? 毕竟他们的差距确实有点大,大家没往那方面想也正常。 今越提笔,很快开出一个疏导气机、补益正气,同时又能鼓邪外出的方子,用药也主要是辛夷花、苍耳子这类通鼻窍的感冒药。 李向东接过方子,左看右看,每个字他都认识,但凑一起就不认识了:“我听说有些中药需要配合药引子,舒医生这个方子要配什么药引子?” “大葱的葱白,要三大根,药出锅前五分钟下进去。” “大葱?!” “对,就是大葱。” 李向东舌头都快打结了,这这这……大葱还能治病? 小李嫂倒是想起来,“前年我怀孕的时候,感冒鼻塞得难受,今越就是教我用几根大葱头煮水喝,那是真的有效。” 好吧,亲妹妹亲自现身说法,李向东自然是信了,但他又有下一个疑问——“就只开一副药?他这么严重,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要不多开几副吧,没事的,你不用为我们考虑经济负担问题,这点治病的钱我爸有。” 今越笑笑,“一副就够了。” “啥意思?” 今越被他那双牛眼看着,明明自己没做啥亏心事,但还是有点点慌,眼睛太大了啊,整个李家都是巨大眼,李屠户和李向东眼睛一瞪就像老虎,李向阳的也很大,但他气质温柔,人畜无害,反倒像是只温顺的小麋鹿。 “哎呀哥你干嘛像爸一样瞪人,好好说话,今越的意思是一副药就能有效果。” “对,他的病,知道病因、打开心结是三分之一,目前只需要吃一副药就能闻见气味,但要想彻底治愈,还剩另外三分之一。” “我需要和李叔叔谈谈。” 兄妹俩不傻,短短半小时,今越能用几句话就让李向阳愿意开口说话,愿意接受治疗,她的能耐可不仅仅是用药上,还很擅长心情调理。 “你的意思是,我爸对向阳的态度,也是他生病的原因……之一?” “对。” 今越看向小李嫂,他们兄妹仨只有李向东的性格刚硬,像李屠户,估计在家也是能跟李屠户叫板的人,而小李嫂和李向阳则生来就性格柔软一些,更像他们的母亲,成为被李屠户压制的一方。 小李嫂的软弱大家有目共睹,当年在柳叶胡同16号院都被李大妈欺负成啥样了! 但她听李屠户的话,最后把小李哥带回来倒插门了,所以她现在过得如鱼得水,李向阳则是既软弱,又有逆反心理,不愿听强权家长的话,又无力反抗,所以过得压抑又痛苦。 *** 这场谈话,舒今越只是一个时不时解释两句的说客,真正出力的是李家兄妹俩,他们用自己多年的成长经历来说服李屠户相信,他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同时又用李向阳的性命警告李屠户,要是再不改变对向阳的态度,他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嗅觉,还有可能是生命。 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说到最后,父子(女)三人都哭了,李屠户红着眼圈,冲今越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切尽在不言中。 舒今越回到柳叶胡同,看见穿着新衣服蹦跶的孩子们,每个大院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提醒她,今天还是大年初一呢。 完了,今越苦着脸——又要吃剩菜啦! 昨晚晚餐太过丰盛,没一个是吃完的,现在好了,全变成剩菜,一个新鲜的都吃不上。 “瞧你那样,跟逼你吃毒.药似的,沾小徐和青青的光,这顿吃新鲜的。” 徐端和姚青青今天依然在舒家吃,反正他们回家也没人,青青问她这么早去哪儿,今越把李向阳的病说了,众人感慨不已。 “这个师姐真是个好人,她要是活着该多好啊,或者跟李向阳能成一对。”这是致力于把人凑一对的徐文丽。 徐端却摇头,“或许她对李向阳只是姐弟情谊。” 师姐已经去世了,这也将成为一个不解之谜。 “李屠户也是,孩子不喜欢当屠户就别勉强了,他爱干嘛就干嘛吧,哪怕没工作也没什么,现在多少人都没工作。” “就是不知道你开的药效果怎么样?”这是赵婉秋,她很有学习精神,让今越把方子给她说一下,自己一味药一味药的研究,看它们在方子中发挥怎样的功效,又有什么样的配伍关系。 *** 第二天中午,徐端说战友聚会就不过来吃饭了,舒文明两口子回娘家,只有今越青青和老两口,解决为数不多的剩菜。 舒老师有点心神不宁,“总觉着老二去丈人家会受气。” 今越不以为意,“我二哥您就放心吧,只有他给人添堵的。”尤其是知道老两口怂恿文丽和他离婚,他去了还不得好好的找回场子? 本来文丽都不想去的,他说要给她“报仇”,文丽才跟着去。 而为了尽显诚意,赵婉秋提前准备好的年礼他一件没带,就空着两只手去。 “就不该让他意气用事,哪有这么回娘家的,不带东西就算了,还要空着肚子去吃个饱,还说不仅吃一顿,要连晚饭一起吃了才回来。” 舒今越好笑,“爸搞清楚,他们都想拆散二哥二嫂了,我二哥要还给他们送那么多礼,那得多窝囊啊?” 舒立农老脸一灰,“窝囊”两个字好像打在他脸上,火辣辣的。 正尴尬着,大门口忽然传来李向东的声音,“舒医生在家吗?” “在在在,快进来。” 他拎来两大网兜的东西,打眼看去饼干、罐头、麦乳精,甚至还有一个白花花的大猪头! “我爸他们三十那天发的福利,天冷还没坏,叔和婶子不嫌弃的话就将就着吃吃。” 赵婉秋推拒:“这怎么好,肯定不嫌弃,但你还是拿回去吧,你们家里人多更需要……” “您就别跟我们客气了,是我们家该好好的谢谢今越。” 他脸上的黑眼圈奇迹般的消失了,脸色也比昨天亮堂不少,赵婉秋眼睛一亮,“莫非是你家向阳……” “对!我家向阳从昨天中午开始喝舒医生的药,到今天中午一共才喝了三次,谁知道吃中午饭的时候他居然就闻到了隔壁人家做韭菜盒子的香味!” 李向阳哈哈大笑,“我爸还说他是不是病糊涂了,出现幻觉了,以前老陈醋当他鼻子下面都闻不见,还说让我赶紧来请今越过去。还是我妹妹说可能弄错了,那年今越给妹夫治肾结石也闹过乌龙,让咱们先别慌,她回家拿葱姜蒜来,悄悄藏在袖子里,让向阳猜是啥,他一下就说对了!” “今越这药真是神了,她说吃一副就好,果然一副药不多不少,他刚好就恢复嗅觉了!” 李向东激动不已,说家里人多么高兴向阳的变化,要不是怕贸然打扰,他父母都要亲自上门来感谢今越。 七说八说,赵婉秋才终于收下东西。 “这猪头真大,肉也多,还洗得干干净净的,婉秋啊,你家今越这次又治好了啥疑难杂症?” 赵婉秋得意极了,当着众人的面在院里烧猪头,就是要越多人闻到越好,“鼻子闻不到气味,西医叫鼻炎,嗅神经麻痹。” “鼻炎?”中院的刘大妈激动起来,“我侄女就是鼻炎,说是每天晚上睡觉鼻子都不通气,得张着嘴巴呼吸才行,今越你给她看看呗?” 今越点头,小事一桩。 “我们车间的老秦也是鼻炎,那鼻子都长这么大了,听说是里头的啥肉肥厚了,今越能治不?” 今越点头,可以一试。 “那我老丈人鼻涕多,每天都有擤不完的浓鼻涕,西医说他也是鼻炎,这能治吗?” 众人恶心,“咦,能不能不要说这么恶心的事,我正在吃饭。” 今越也有那么点点,但好在已经见惯了,同样是鼻炎,这种分泌物明显增多的虽然看着恶心,但其实比李向阳那种无声无息的好治多了。 以今越的经验,很多看着恶心的病,其实治起来并不难,因为很容易找到突破口,反倒是看起来风平浪静宛若正常人的病,才叫一个无从下手。 好嘛,好好个大年初二,16号院又变成求医问药大会现场,凡是身边亲朋好友鼻子不舒服的,都要来找今越治,有些动作快的,不一会儿病人就领到大院来了,美其名曰“趁着过年大家都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虽然他们的症状跟李向阳不一样,但中医很多时候是异病同治,今越用同一个方子,修改增减一下,用上都有效。 而且鼻炎这种病,有没有效果,一副药下去就知道了,凡是吃了今越药的,都不断有好消息传来,人家来复诊的时候都会带着点水果啊罐头啥的过来,也算是拜个年了,舒家成功超过往年的冠军赵大叔,成为16号院拜年礼收得最多的人家。 今越也不是啥都收,但凡贵重的她都不收,一个正月下来,收得最值钱的居然是李家那个大猪头。 正月里有肉吃,赵婉秋舍不得吃猪头,烧干净后挂在灶边,给熏成腊猪头,这样就能一直放到农历六七月,青黄不接的时候,无论是炖来吃还是吃凉拌菜,都非常美味。 *** 说好要结婚,今越以为按照这年代的风气,等民政局上班他们去领个证就行了,心里要说不遗憾是假的。 她虽然不要求盛大的“世纪婚礼”,但女孩子嘛,想要点仪式感也情有可原。 谁知道正月初八这天,徐平张珍两口子居然带着半车礼物,登门拜访。 赵婉秋有点懵,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各种糖和罐头、酒水是徐思齐搬了三趟才搬完,关键是还拎来两只大白鹅! 于是,大家就看见书城市机械厂大名鼎鼎温文尔雅的徐厂长,和多次从阎王手里抢人命的书城市一刀张珍主任,一人拎着一只扑腾扑腾的雪白的大鹅,走进了人声鼎沸的16号院! 众人:“……”啊啊啊,眼睛掉地上了,快捡起来。 徐家的重视,让本来还有点不得劲的舒立农,顿时就支棱起来了。 而赵婉秋也没摆什么架子,反正两个年轻人好,她就好,她也没提彩礼的话,是徐平主动提的:“按照咱们石兰省的老规矩,应该三媒六聘才对,既然把过程都省了,那彩礼咱们就按九百九十九来……前几年我们自身难保,委屈你和今越了,这次我们想给他们好好办一场,嫂子意下如何?” 999的彩礼,赵婉秋被惊得咽了口唾沫,想说会不会太多了点?目前柳叶胡同最高的彩礼也就是去年的牛小芳和前未婚夫,可那也才266啊! 266都让整个柳叶胡同有闺女的人家羡慕红了眼睛。 她刚想说太多了,舒立农拐了她一下。 于是彩礼这茬暂时揭过,徐平继续询问办婚宴的事。 赵婉秋看向自家闺女,见今越轻轻点头,她才答应:“行,那到时候想办在哪里?” “我们的意思是,就办在石兰宾馆,你们意下如何?” 赵婉秋悄悄咋舌,石兰宾馆啊,他们连在里头办酒席的门路都找不到,更别说还要花那么多钱和心思,但闺女想办,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办。 双方好商好量的,说好两边的宾客一起请,就办在石兰宾馆,酒席钱全由徐家出,另外再送小两口一台彩色电视机,这是他和张珍的意思。 “他小叔这么多年为家里付出太多,也轮到我们替他操心的时候了,你们别推辞。对了,他小叔说不想住家里,他上班不方便,我们就寻思着给他在离你们双边都近的地方置办一套房子,今越有啥要求只管提,我和你嫂子工作忙,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别见外。” 一下子,从“徐伯伯”“张阿姨”到“大哥大嫂”,舒今越还有点不习惯,可他们已经完成了丝滑转换,她扭捏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于是,今越也心安理得的改口,至于婚房,她其实并不在意,因为她自己就已经有不少房子了呀!金鱼胡同那边舒服是舒服,但离她学校远了,且没这边热闹,她舍不得在老妈跟前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她决定了,婚后依然要在家里做妈宝女! “我没意见,你们跟徐端商量着来就行。”估摸着是徐端不要他们的房子,他们来做她的思想工作。 商量好婚礼和彩礼,又说提前订个婚,赵婉秋一看这礼节也太多了,“咱们柳叶胡同这边,大家都……都不兴订婚。” 花时间她无所谓,主要是花钱啊,订婚要送订婚礼,还要请亲朋好友吃一顿,这些在大部分不宽裕的人家看来都是不必要的花销。 张珍笑起来,拉着她的手说:“这是他小叔说的,点名让咱们不能委屈了今越。” 大家都笑起来,舒立农终于舒服了一些。 最后,大家互相客气一番,商量好农历三月十六订婚,过礼,六月十六结婚,把时间留得足足的,够他们小两口准备的。同时,结婚日子定在暑假里,也方便今越休息不是? 徐平和张珍一走,16号院就炸开锅了—— “啥?999的彩礼?还送一台电视机?还有独立婚房?”见过大世面的赵大妈都惊呆了,“这得花多少钱呐?” “还不算订婚的花销,人家说不能委屈了今越,三月十六先订婚。” 所有人惊掉了下巴,唯独李大妈,气得牙痒痒,“天价彩礼还要房子大彩电,呸,卖女求荣!” “娶个媳妇儿就拿出这么多钱,那以后还得了?这徐家果然是资本家,手里钱多着呢,肯定是当年红小.兵抄.家的时候没抄干净。” 舒文明听见,直接一石头捣碎了她家玻璃,气得她哭天抹地,偏偏不知道是谁干的。 今越倒是无所谓,现在才出正月,离订婚还早呢,她先慢慢的布置上再说。这年头办婚礼可不能随便办,得先领证才行,要是办婚礼的时候没证,被人举报或者查到,是要被思想教育和罚款的。 所以,今越按照订好的婚礼日期,提前一个星期去领证,两个人的头终于贴在一起,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上。 可把小两口美的,徐端专门多洗了几份这张半身合照,专门挂在新房的炕头的墙上,而炕上已经准备好全新的大红喜被,鸳鸯戏水腈纶枕巾……嗯,婚房就是今越的房子,布置得也十分温馨。 结果,结婚证还没捂热乎呢,胡桂枝忽然来个电话,让他赶紧去南方一趟,说是那边有个什么外资引入的会议。 胡桂枝还专门致电舒今越向她道歉,“打扰你们小两口了,主要是南方深市那边的事情有点棘手,从Y国来了一批汽车厂家,龙国这边安排的翻译却是文科生,对很多汽车制造方面的专业术语一窍不通,我想起小徐正好是这方面的人才,就让他去救救急。” 今越能说啥,当然是支持他的工作呗。 “没事的胡阿姨。” 胡桂枝保证,“你别担心,会议只开三天,最迟你们婚礼当天,我就是拽也要把他拽到石兰宾馆去。” 舒今越不担心,徐端要是敢给她婚礼放鸽子,她立马就能踹了他。 果然,到了那边之后,他一天一个电话的打,虽然今越听不懂,但他喜欢跟她说,会议进展很顺利,几个汽车厂商都对在深市建厂感兴趣,因为廉价的劳动力和原材料成本,代表着丰厚的利润。 其中有一家F开头的汽车商,因为听了他专业的翻译和见解,赏识他的专业才能,还想挖他去Y国,直接许诺开出十万英镑的年薪。 那可是十万,英镑啊!舒今越差点就拿不稳电话听筒。 她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这么多钱,即使五十年后全世界都在高速发展的时候,十万英镑年薪也是名副其实的高薪了! 他拒绝这根巨大橄榄枝的事,居然连蒋老爷子和胡桂枝都知道了,还专门把今越叫到家里去聊了聊,安抚她辛苦了,以后徐端要是顾不上家里的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只管开口。 于是,结婚头一天,今越一点也没闲着,又是接电话,又是两天跑的去谈心,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她累得精疲力尽。 “没结婚就这么累,以后可咋整。”婚前最后一夜是姚青青来陪她睡的,青青抱着今越的胳膊,“这好歹还只是你的私事,要是有人找你看病,那更是忙上加忙。” “你是想起莫医生的工作了吧,我跟他不一样,他确实比我忙得多,但跟外科医生比起来,他又稍微好些,就那天见面的我嫂子,张珍你知道吧,徐厂长和他们儿子有时候一个星期都见不上她一面。” 青青咋舌,那真是在医院生根发芽了。 “所以后世……后来会有人调侃,外科医生在医院里还有一个家。” 姚青青听不太懂这个,她思想还是很单纯的,“那我得赶紧学会做饭才行,以后他不在家,我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今越正想夸两句莫医生真牛,这么忙的工作居然还能做饭给青青吃,忽然一阵脚步声急慌慌来到他们屋门口。 “今越,睡了没?” “没,妈咋啦?”今越起身,也没披外套,农历六月的天热得像蒸笼,外头地面蒸起来的热气还未散去。 “小莫来找你,说有点急事。”居然是莫书逸,姚青青也连忙跟出来。 俩人来到老屋门口,就见莫书逸正焦急的等在那儿,嘴唇干焦起皮似乎是许久没喝水了。 他拍拍青青的肩膀意识安慰,然后迅速跟今越说明来意:“我以前在日国的导师有个事找到我,想让我问问身边有没有好的中医,他的女儿可能需要中医治疗。” 今越以前听他对他的导师很是敬重和推崇,一直说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医生,难怪能让他这么着急,那也算是他的小师妹了。 “什么病?” “消瘦。” 第87章 087 新婚之夜&少女的至暗时刻…… 体重减轻叫消瘦, 消瘦在临床上非常常见,原理大家也都知道,就是消耗的比摄入的多。 医生说话做事很保守, 很严谨,尤其是莫书逸这样优秀又足够专业的人,他每做一个决定,都会斟酌再三, 能让他这个时候忽然造访的,今越有预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莫书逸很是抱歉地说:“明知道你明天就要结婚, 这时候还来麻烦你, 真的对不住了。” 舒今越摇头,示意他不必愧疚, 他们可是朋友, 自己平时也没少麻烦他的, “别这么见外, 来我屋里坐着说吧。” 三人于是来到今越那边,赵婉秋闲着也是闲着, 也想过去听听, 基本的常见病多发病她现在都能治了, 但不常见的病倒是还没遇到多少, 她想长长见识。 她洗了一盘葡萄, 送到年轻人这屋, 然后找个地方坐下,也不打岔,就静静地竖起耳朵。 “你这个小师妹多大年纪?” “十九岁,瘦得非常厉害,简直可以说是暴瘦。”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暴瘦, 更何况是十几岁的花季少女正是身体机能旺盛的最佳状态,而首要的怀疑目标肯定就是恶性消耗性疾病,常见的什么恶性肿瘤啊、寄生虫啊、甲亢啊、糖尿病之类的,一项项排除,总能有点收获。 但莫书逸摇头,“我们全都查过,一无所获。” 今越没说话,压下心头疑惑,原来如此,心说难怪莫书逸会连夜来找自己。 他当年公派到日国留学,又有苏国心外科的学历基础,他的导师还是日国心内科界的泰斗人物,想给小师妹找个好的内科医生做检查,那简直易如反掌。可他们却来求助中医,说明这不是普通的消瘦,肯定有西医搞不定的地方,或者是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程度。 莫书逸难得有垂头丧气的时候,“唉,我这个小师妹名叫佐藤美子,她是我导师的老来女,一直很是受宠,从小就不愁吃喝,说吃遍山珍海味亦不为过,所以从小就长得有点胖。” 今越点头,示意他继续。 “其实她小时候很可爱的,我记得我刚去日国留学的时候,语言障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过得不太开心,她还经常开解我,悄悄给我带她最喜欢的寿司,那时候她才七八岁,长得胖乎乎的。” “后来我回国了,好几年没能见面,去年导师生病,我去了一趟,再见面差点没认出来。” “瘦得都快皮包骨了。” 从一个胖乎乎的可爱小女孩变成瘦骨嶙峋的少女,他当时就以为她是生病了,而且是很严重的恶性消耗性疾病,但导师自己是权威专家,给美子也做过检查,说她确实没病。 “没病怎么会瘦那么多,是不是她没说实话?”医生再厉害,要是遇上不说实话的病人,那也没辙。 当然,那是西医,中医的话,今越觉得自己师父说得很有道理——别对老中医说谎。 打脸可是很响很疼的! 果然,莫书逸再次叹气,“我也怀疑是这样,美子小时候很开朗,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佐藤老师也不好太过逼问,问急了她就只会哭,看着孩子哭成那样,哪个当父亲的都不好受。” 所以,想问下去就难了。 “会不会是心理上的问题,抑郁症之类的?”这个病也会导致食欲下降,进而消瘦。 莫书逸摇头,“做过心里评估,没问题。” 舒今越沉吟片刻,性格变化这么大,想起前不久李向阳的遭遇,“有没有了解过她在学校的事,会不会是遭受了霸.凌?” 根据她的经验,身形肥胖、外貌普通、性格敏感又胆小的孩子,是最容易被欺负的,女孩子尤甚。 “了解过,是存在一些嘲笑她,给她取侮辱性绰号的事,佐藤老师提出严正抗议后,学校亲自上门道歉,还给安排换了班级,但她还是瘦。” “那老师呢,有没有存在老师对她的霸.凌?”舒今越看过一部日国电影来着,讲的就是曾经的校园霸.凌受害者回到学校,对曾经霸凌过他的老师和同学展开疯狂报复和杀戮,当时看得是又怕又爽,而这部片子能在日国那么受欢迎,说明校园霸.凌在日国是非常严重非常普遍的现象。 莫书逸摇头,“暂时也没有。” 那倒是奇怪了,不是抑郁,不是生什么严重疾病,也不是遭受霸.凌,心理状态尚可,那为什么会瘦呢? 赵婉秋听了半天,忽然笑起来,“这个小姑娘,不会是自己减肥减的吧?” 莫书逸苦笑,“正是如此,原谅我一开始卖了这么多关子。” 今越当然不会跟他见外,她相信他这么一点点吐露病情,其实也是在帮她抽丝剥茧。 “一开始,美子什么都不愿意说,后来是佐藤老师发现她每次吃完饭就要立马跑回自己房间,才发现她会在房间里给自己催吐。” “吐了多少,是每顿都吐完吗?” “刚开始是,后来老师怕她出事,就不让她吐了,可她的体重还是在下降,短短一年时间就瘦了五十来斤,佐藤老师很担心,带她去看过很多医生,除了营养科、消化科、内分泌,还看过精神科。” “也给她请了心理治疗师,进行疏导和治疗,效果不太理想,而就在上个月,佐藤老师又发现,她居然在偷偷服用双酯酚酊。” “她会便秘?”今越有点奇怪,双酯酚酊是泻药,而且是刺激性泻药,除非是其它类型的泻药无效,不然临床医生很少会给病人使用这个。 一般她在临床上也很少用,因为有比这更好用的中药,选择性更多,安全性更高,也更方便。 “对,她这才说起来,原来她便秘六年了,从十三岁开始,有的时候四五天解一次,有的时候是一个多星期,最长达到二十天未解。而她使用双酯酚酊,一开始一片就有效,后来到需要用到三片四片,现在居然用到二十片之多,最近一次更是用到了惊人的二十三片……却依然没有通便效果。” 姚青青听着,瞪圆了眼睛,二十天不解大便是啥概念啊,这都得憋坏了吧。而那个什么双什么支的,应该是某种效果很好的泻药,正常剂量就是一两片,她私自用到二十三片是啥概念? 舒今越也忍不住咋舌,这样的用量,实在是太大了! 但更忧心的是,这么大的用量居然都没有通便效果,她的大便是钢筋混凝土做的吗? 直到此时,舒今越终于想通了她消瘦的原因:“她因为便秘问题的困扰,一直不敢多吃,怕吃多了解不出来,憋着更难受,对吗?却不知道,她食量过少,食物种类单一,反倒加剧了便秘。” 莫书逸点点头,所以佐藤美子就形成了恶性循环,越不敢吃越瘦,越瘦越便秘,越便秘越瘦,现在就只剩皮包骨了。 “甚至,有医学心理学方面的专家说,她已经达到了神经性厌食症。” 这下,今越沉默了,要再任由她这么造下去,小命不保啊。 “佐藤老师在日国带她看过不少医生,各个相关科室都试过,也找中医看过,他们国内有一位很有名的小林医生也看过,说没办法治,建议他带美子来龙国找中医看。” 佐藤刚给他打电话,他就立马想到舒今越,连夜过来问清楚。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单凭现有的信息我不能给出判断,他们要是愿意的话可以直接来找我。” 莫书逸连忙点头,“那行,我去回电话,你好好休息,明天做个幸福的新娘。” 等他一走,今越却睡不着了,她想起向丽华,这个自己从未蒙面的陌生女孩,似乎一直活在她心里,带着遗憾。她两辈子接触过的人不少,那么多病人里漂亮的、聪明的、可爱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有记忆点的人太多了……唯独向丽华,压根算不上她的病人,她却可能一辈子也忘不掉。 就这么杂七杂八的想着,刚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还没来得及进入梦乡,天就亮了,大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扫帚刷在地板上,摩擦产生的声音。 因为今天是今越结婚的日子,整个大院自发的打扫卫生,甚至比过年还积极主动。 16号院的舒今越要结婚了呀!这可是舒今越呀!整个柳叶胡同甚至新桥街道的人都自愿来帮忙。因为今越的医术,光医药费就让他们省了多少,几乎所有人都直接或间接的受益过,而听说这样的“小神医”结婚后也不搬走,还继续住在柳叶胡同,大家就更高兴了。 黄梅也来了,她现在挺着大肚子,已经七个多月了。 “黄梅姐你就别来了,在家好好休息,这边太折腾了。”今越打个哈欠,眼泪水都崩出来,恨不得倒回炕上继续睡。 “你的好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呢。”黄梅前年结婚了,招赘了他们单位一名农村来的同事,据说家里儿子多,父母也同意他上门。 “你爸最近咋样?” “老样子,一时好不了,但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黄梅当年说要招赘,彻底激怒了黄父,对黄阿姨拳脚相加,正好被下班回来的黄梅看见,跟他争执起来,他自己摔了一跤,摔成半身不遂。 其实就一个字,该! 头天晚上他喝了太多酒,本来就神志不太清楚,还偏要打老婆,哪怕不是跟黄梅起争执,他自己走路也会摔倒,睡觉也会摔下炕,上厕所说不定还摔茅坑里呢,那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幸好他摔倒的时候,妻子女儿都在现场,第一时间送到医院,抢救回来了——用今越的话说,他得感谢妻女没放弃他。 现在好了,因为他语言和运动功能严重受损,又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黄家人嫌他是个累赘,恨不得当不认识他,逢年过节都避着他们家。 “反正我妈也照顾他,没让他冷着饿着,他们家人想来要工作要钱,我们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和街道办讨说法,没道理人瘫了他们不管,工作倒是抢着要。” 黄家暂时迎来安宁,她心情也好,整个人容光焕发的,“你今天可是大日子,眼睛怎么有点肿,不行,我找赵阿姨去,赶紧给你煮俩鸡蛋滚滚。” 她急忙去前院,今越对着镜子一看,确实有点肿,急忙给自己连敷两个面膜。 都是自己用中草药打粉调制的,用鸡蛋清调一下,敷上去静静地躺一刻钟,急救熬夜爆痘非常有效,等把鸡蛋一滚,肿就消下去了。 这年头也没化妆师,都是姚青青和黄梅在跟她忙活,洗头发,吹头发,换衣服,搭配……一通忙活,时间就到八点半了。 舒今越打着哈欠,自己化妆,嫌弃她俩技术不行,今天她可不想被化成猴屁股。 刚把眼线最后一笔画好,忽然门“吱呀”一声,门口光线一暗,站着一个高挑明艳的大美人。 美人逆着光,可身形和气质在那儿,今越不会认错,她揉揉眼睛:“姐?” 居然是一年半没见的舒文韵,“爸不是说你在忙实习吗,怎么回来了?” 舒文韵在京市大学,因为学习成绩太过优异,已经确认保送研究生了,现在跟着导师做什么中外法学史的课题研究,时不时就要出国一趟。 舒老师昨天再次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还在港城,没想到居然现在就回到家,活生生的站她跟前了。 “恭喜你,新婚快乐。”舒文韵撩了撩大波浪的头发,风情万种。 她穿着黑色短款皮衣,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低腰阔腿牛仔裤,系着一根棕黑色的女式细皮带……哪里都没漏,但就是特别性感。 “哇,文韵你衣服哪儿买的,真好看!” “还有这裤子,你腿真长,腰也细,这裤腿是喇叭裤吧?前几天我看见我们单位有人也穿了一条喇叭裤,还被人叫流氓裤……嘿嘿,不过他的是黑色的确良面料,没你的漂亮!” 姚青青和徐文丽自然是要打听她这身又酷又性感的穿搭的,今越目露羡慕,她在手机上见过,这叫港风,是这年代在港城很流行的,但……卡身材得很。 舒文韵一米七出头的大高个,又苗条,配上自然卷的头发,自然能穿出气质,要是她舒今越穿,那裤脚都长到能当鞋子穿了,皮衣也出不出那种飒飒的感觉,反倒像个乡镇企业家。 当然,她也没说乡镇企业家不好,现在还不兴这么叫呢,以后可是香饽饽,多少人还羡慕不来呢。 “今越变得更漂亮了。”舒文韵真心实意的夸赞,转移话题,帮她出主意,重新调整了几个妆造和配饰,立马大家都说是比刚才更好看了。 有三个女孩子帮忙着出谋划策,今越的新娘妆又上了两个level,她臭美的这儿看看,那里看看,现在就等新郎官来接了。 昨晚打电话的时候,徐端还在深市,他说今天一定会按吉时来接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 几个女孩把新房收拾好,坐在炕上聊天,舒文韵拿出送给今越的新婚礼物——是一条金手链,纤细而精致,上面还镶嵌着两颗绿宝石,是港城很有名的珠宝品牌。 她刚把今越的钱还清,平时就靠学校补助和导师的津贴过活,居然给买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今越当然不能要。 “你就拿着吧,我现在偶尔也接点私活,港城的薪酬水平跟咱们内地不一样,不用多久就能挣回来了。” 舒今越见她说得诚恳,也就不扭捏了,“谢谢你。” 眼看着接亲的吉时马上就要到了,但去胡同口把风的孩子们都还没信儿,要平时他们肯定一次又一次的来舒家门口报告“军情”了……赵婉秋有点着急。 她把小鸡米花叫来,“你去问问你哥哥,人还没来吗?” 鸡米花甩着两条大长腿跑了,三分钟后气喘吁吁跑回来,“奶奶,没来,还没来呢,哥哥说还没看见徐叔叔的大屁股吉普!” 赵婉秋跺脚,“这徐端怎么回事,平时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在这种事情上掉链子!” 她是有点生气的,因为她一开始就不想搞这些仪式,觉得像其他人家一样在大院里摆几桌就行了,偏偏他要搞这么隆重,一下送礼,一下订婚,还要大办,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结果他自己掉链子,这不是给今越难堪嘛? 反倒是一直不得劲的舒立农很是淡定,“你就坐会儿吧,走来走去,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赵婉秋只这一个亲生的女儿,瞪他一眼,“别管我,今儿人多眼杂的,待会儿还要去饭店,东西你收好没?” “昨晚悄悄给今越了。” 赵婉秋怔了怔,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涌过。 正月初八商量亲事那天,她不想要彩礼,但舒立农要了,999,收到之后他给单独开了个存折,又把这几年老两口的所有积蓄分成两份。 说来他们这么多年是真没攒下多少钱,退休工资就那么几块钱,老年人也是人,也有自己的花销,一年到头也省不下多少钱,那年给今越买工作基本是掏空他们的家底了。后来文明结婚,他们又给办了酒席,萌萌芽芽出生,他们一人给打了一把小银锁,给今越的嫁妆……刚攒下一点,又有了新的花钱口子,直到昨天之前,他们手里还剩300块钱。 这还是几个孩子交了伙食费之外,又经常补贴肉票和细粮,要是像其他院里那些儿女不成器,还要吃父母的,他们连三百块都攒不下来。 而这三百块,舒立农分成两份,一份完全给今越,另一份则由他自己的三个孩子以后平分,至于文韵的嫁妆,以后再攒。 1149块钱,全在存折上,昨晚他悄悄塞给今越了。 以后,这就是她的私房钱。 赵婉秋心里滑溜了,笑了一下,其实她自己也有私房钱的,不多,也就一百来块,她塞给今越,今越没要,倒给了她三百。 今越说了,这笔钱她不告诉舒老师和几个哥哥姐姐,就当她的零花钱,等明年再给她一点,过几天还要请她去烫头发呢。 要是比钱的数目,舒立农给的似乎不多,但这已经是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了,跟舒今越这个有小金库的人肯定不能比。 正想着,鸡米花喊着“来了来了”,接亲队伍来了!老两口精神一振,连忙端起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架势,正襟危坐。 胡同里都是人,吉普车压根开不进来,“新郎官家来了好多好多车,在胡同口的马路上,停了这——么长!” “徐叔叔穿着解放军叔叔的衣服,可威风啦!”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舒今越听见徐端来到大门口,放炮仗,然后来到新房这边,敲门,姚青青几个女孩子拦着不让进,他就大手笔的往里塞红包,里头有的是糖,有的是花生,有的是钱…… 门开了,身着旧军装的徐端头发上还有一点点没干透的湿气,身上一股清新的肥皂香味,虽然他收拾得很整洁,也很仔细,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可能留下不妥当的地方,但今越就是有感觉——他应该是匆忙来的。 “今早才回到的对吗?”她小声问。 “嗯。” “可羊城的飞机不是要十点半才能到降落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她都做好了准备,万一要是吉时赶不到的话,她等等也没啥,反正她又不讲究这个。 “开车回来的,找战友借了辆车。”那边刚散会就出发,连续开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天亮时分赶到家,洗头洗澡刮胡子换衣服,那是尖刀连的速度。 今越后怕,“你这家伙,就是晚几个小时半天的又有什么,开夜车多不安全。” “想快点见到你。” 今越闭嘴了,甜丝丝的,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就这么开开心心被接出来,去老屋给两老敬茶、磕头,坐上车子,在城里绕了一圈,然后到石兰饭店,开始各种流程。 结婚这样的事,不算舒家的亲朋好友,光她一个人的关系就请了好几桌,街道办的同事,莫书逸等几位好朋友,平时业务上来往多的康永新胡荣胜等几位老师傅,赵大勇孙玉犁孙铁牛宋莹莹安娜这些以前看过的病人听说消息后也全都来了,就连马主任也从朱大强嘴里听说她结婚的事,主动带着闺女来了! 马小梅这两年跟着康玉琼学书法,性格稳定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样因为别人异样的眼光就想不开,她走路姿势依然跟大家不一样,笑起来来脸上的神经也很不协调,但她现在已经能做到不看别人的眼睛了。 用康玉琼的话说,爱咋样咋样吧! “这就是上次你说的马小梅同志?”舒文晏问。 今越点点头,两个月前,在她和康玉琼的鼓励下,马小梅鼓起勇气往国内某家报社投递了自己写的小说。寄出去之前,为了增强她的自信心,今越把她的手稿带回家请大哥帮她看看。 毕竟,舒文晏将来可是大作家,这两年也发表了不少诗歌和小说,他的眼光独到,他说行的,那肯定行。 “当时你还说,就是不行也得让我说行,鼓励鼓励孩子,结果你猜怎么着,她文笔虽然稍显稚嫩青涩,但立意却非常好,想象力也十分丰富,居然写出人类被病毒感染后变成人鱼的桥段来,这在国外叫科幻小说,你们知道吗?” 大家摇头,在普通工人看来,每天上班下班领工资,为社会主义做贡献就是最快乐的事,啥病毒,啥细菌的,离他们太远了,更何况什么人鱼,什么深海的,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而马小梅,一个没上过一天学,从小闷在家里疯狂看书,没接受过传统教育,也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小女孩,居然能写出那样的情节来,真可谓是天才! “后来我建议她别投报纸,投到出版社去,果然那边很感兴趣,让她再寄三万字过去,他们要好好研究一下。”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马家母女俩神色稍微有些拘谨,但舒文晏这人正经的时候,情商还是很高的,引着她们聊了会儿,很快就让她们放开了。 今越陪他们说了几句就忙别的客人去了,徐家的客人比她想象的多多了,除了徐家在海城、浙省的族亲,徐家祖籍是那一带的,包括上次见过的徐瑞雪堂姐,还有一些徐夫人的娘家人,全都从外省赶过来,得好好招待。 虽然徐端不是徐夫人亲生的,但耐不住他现在出息,娘家人自然不可能再用以前的目光看他,反倒处处以他亲舅舅自居。 当然,这种隐秘,连姚青青都不知道,外人更加不清楚,知情的也是心照不宣。 “累了吗,我们先进去吧。”徐端低头看她,温声道。 舒今越摇头,她担心待会儿还有人要来,刚才除了蒋老爷子和胡桂枝全家,还有好些她没见过但一看就很不普通的客人,万一待会儿还有呢,她得打起精神来招待。 过程的疲累就不说了,这也没人告诉她结婚这么累啊,早知道这样,这婚她宁愿就听老妈的,大院里随便摆几桌! 等送走大部分客人的时候,她已经累得倒下就能睡着,徐端摸摸她额头,“累就先回去,我让人送你们回去,我可能还要一会儿。” 他还有十几个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战友,今晚不好好喝一顿是不行的。 “但我尽量早点回去。” 舒今越脸一红,“你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就少喝点吧。”别把洞房花烛给错过了。 *** 回到16号院,姚青青和徐文丽在新房里陪她坐了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各回各家了,今越先把衣服换掉,妆卸掉,简单的洗了个澡,换上睡裙,整个人舒服多了。 也不知道徐端要被灌到几点,她也没打算等,给门口“玄关”留了个小灯,自己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到几点,忽然感觉身边有人躺下,她立马睁开眼睛,吸了吸鼻子,“一股酒味。” “没喝多。” 今越不信,歪过身子去闻,“你那几个战友我一看就是爱喝酒的。”有几个都喝成酒糟鼻了。 她穿的睡裙是用棉布请赵大勇媳妇做的,是无袖的款式,鸡心领,本来平时领口不大,但她俯着身子的时候,胸前的雪白像一抹月光倾洒而出。 徐端分不清此时是真的月光还是什么,一把将人拉过来,按在自己怀里…… 事后,舒今越仔细回想这一天的情形,只记得一个字——累。 像以前在乡下,白天干了一天的劳动,晚上回到知青屋还被老黄牛在身上碾了一晚上,那老黄牛又沉又大,力气大,那啥也很可观,刚被碾上去的时候,是有点疼的,但在能耐受的范围内,然后没多久,还碾得舒服了。 舒服到舒今越完全忽略了一开始的不适,甚至觉得持续时间久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然后,他就真的如她所愿了。 老黄牛乐此不疲,一轮又一轮,也不知道是几点结束的,反正舒今越眼皮都睁不开了,昏昏沉沉睡去,等早上醒来的时候,昨晚那条睡裙已经皱吧成一团抹布了。 还是一块湿抹布。 徐端先醒来,隔着被子拍拍她,“再睡会儿,我先把衣服洗掉,再去爸妈那边拿早饭。” 舒今越躲在被窝里,不想看这个罪魁祸首,更不好意思看那条饱受蹂躏的裙子。 她真想说,都变成湿抹布了,不行就别洗了,直接扔掉吧,怎么洗都感觉有味儿,以后每一次穿都会想起新婚之夜她有多……算了,捂脸。 徐端是干惯活的,先把昨晚产生的大量垃圾清理掉,气味太重了,又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风进来,散散味儿。 现在上班的年轻人已经走了,老年人多数出去买菜了,大院的水井是空闲的,他穿着背心,把一盆裹夹着二人贴身衣物的脏衣服端到水井边,迅速地洗干净,漂了好几道,确保洗得干干净净,再晾到晒衣绳上。 赵婉秋和舒立农出去买菜了,早饭还温在灶台上,居然是四个水煮蛋和两碗白米粥。 徐端把鸡蛋剥好,放在粥碗里,端到新房里,今越终于起来了,正叼着牙刷照着镜子看脖子上的红痕……嗯,还有好些是脖子以下的,她瞪他。 等着吧,等她熟悉路况后,总有自己开车上路反攻他的一天,到时候她让他出不了门,下不了炕! *** 今越现在正在暑假中,徐端的工作也能告一段落,俩人吃完饭就在家里整理昨天收到的东西。 这年头送结婚礼物都比较实用,水壶、搪瓷盆、腈纶枕巾是雷打不动、最受欢迎的“三大件”,对照着礼金簿子,他们居然收了一堆,以后就是结十次婚都足够用了。 精巧一些的就是茶壶、茶杯、梳妆镜,也有不少;大件一些的就是毛毯、毛巾被、被面……零零总总,是真收了不少。 中饭小两口在舒家吃,晚饭因为徐家族亲和徐夫人的娘家人还在书城,小两口只能回金鱼胡同老宅去。 今越这人啥都不好,就是记性好,昨天婚宴上见过徐端介绍过的,她都能再次喊出来,大家见她虽然年纪小,但一看就是善良的好姑娘,待人接物也大大方方,倒是夸了不少。 至于几分是真夸,几分是看在徐端的面子上硬夸的,今越也懒得较真,认完一堆亲戚小两口就回柳叶胡同了。 *** 接下来几天,小两口都过得很是悠闲,徐平送的大彩电今越嫌吵,放老屋去了,到了晚上,大家也就不去尚光明家了,而是转战舒家,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就这么热闹了半个月,徐端再不舍,也要开始自己的事了:“我最近可能要去南方,在深市待一段时间,你是跟我去还是待家里……” 今越有点心动,但想到上次莫书逸说的佐藤美子的病,她有预感佐藤一家很快就要来龙国了,加上还有一些需要复诊的老病号,她要是不在,某些特殊病情老妈还解决不了。“算了,等下次吧,我暂时走不开。” 徐端点点头,“那你在家照顾好自己,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他从自己搬过来的一本书里,找出一个存折,“我这次过去身上要带一千块,这是剩下的五千,你留着做生活费。” 五千块的生活费……舒今越嘴角抽抽,这是当她多败家呢!不过,她记得上次他俩在海城的时候,他好像只有三千块的存款,怎么这才没多久,他一没工作的人,居然就攒下六千块钱了? 短短两年时间,存款翻倍了呀! 管他怎么攒的,她可太喜欢啦,“还有没有,一并交了,我好保管。” 徐端于是又从另一本书里,翻出一本房产证,“这是大哥买给我的,用当年徐老爷留下的家产,他要和我平分,尽管我并不想要。” “要,怎么不要,他不能只生不养啊,给你你就拿着,要实在不喜欢以后咱们卖掉也行,或者捐出去,捐给孤儿,捐给山区儿童都行。” 她已经看见了,徐平用一半家产给他买的房子也是金鱼胡同的,目前没人住就先租出去,价格肯定比自己当年买的贵多了,毕竟现在一房难求啊。 今越整理了一下,发现他们现在手头挺宽裕的,俩人的存款加一起都快一万五了,虽然徐端没工资了,但目前他们有三套四合院和两间平房正在出租,每个月光租金就不比工资少,压根不愁花的。 这有钱的日子,是真爽啊! “你去深市,需要多少本钱,一千块够吗?” 徐端一愣,反应过来有点好笑,揉揉她脑袋,“我自有打算,你别担心。” 今越一想也对,大佬就是大佬,他有自己的打算就行。 俩人又腻歪半天,第二天一早,他就坐火车南下……还带走了舒文明。 “今越啊,你家小徐这就出差了?他不是辞职了吗,咋还要出差?” “还连你二哥也去了,他俩不会是去干投机倒把吧?”李大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 今越白她一眼,真要不是看在小李哥的面子上,她都想给她扎一针,像当年扎胡赖子似的,让她“舒服”几天。 徐文丽把今越叫到屋里,“你家徐端带走多钱?你二哥带走了全部,一千三。” 只剩下一百给她应急,这在以前是从未出现过的,他经常担心她身体不好需要进医院,而钱就是最能救她命的,每次出门都会留至少两三百给她。 这次他犹豫了很久,只留一百,还让她如果有急用钱就去找今越借,他已经跟今越说好了云云。 “他带了一千。” 徐文丽皱眉,俩人加一起就是2300,多大的生意居然要这么多本钱? 今越其实也不知道他们这次去干嘛,但她相信徐端不会乱来,“二嫂就放心吧,二哥跟着他没事。” 要是舒文明一个人去,她们担心是应该的,但现在多了徐端,他肯定会看顾好二舅哥……舒立农和赵婉秋也是这么想的。 徐端每隔两三天会打个电话回来,直接打到街道办,挑着上班的时间,今越能第一时间接到。 *** 时间进入九月份,新的一个学年又开始了,舒今越现在还是大学二年级,不过是下学期,比78级的大半级,好歹也算个学姐。 她的婚礼林珍因为家里有事,没能赶上,但礼物是提前送了的,加上班上几个玩得好的同学,今越打算请他们吃顿饭。 地点就定在物资局对面的国营六食堂,约定好第二天下午放学后一起骑车过去,今越就先回家,结果刚走到家门口,就见莫书逸等在那里。 “是佐藤美子的事吗?”距离上次莫书逸说他们要来看病,都快过去三个月了。 莫书逸也顾不上寒暄,“嗯,他们来到龙国了,现在住在石兰宾馆,你现在方便的话我们就一起过去。” 今越点头,回家背上自己的医药箱。 “上次我跟佐藤老师说了你的看法,也说了一些你的经历,他表示很感兴趣,想来试试,但美子的病情忽然加重,只能暂时搁浅来华计划。” 而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美子可谓是经历了人生的至暗时刻—— “她先是因为消瘦住进了东京最好的医院,打上营养针剂后效果不理想,只能采取鼻饲的方式,到后来稍微缓解的时候,开始进食一些富含营养好消化的食物。可偏偏这些食物,让她再一次发生了便秘,医院没办法,只能给她进行便秘的终极治疗。”莫书逸有点难为情地说。 便秘一般通过药物治疗,无论中医还是西医,泻药的选择种类都不少,只有非常严重不得不为之的便秘,才会使用这种疗法。 这种疗法在这个年代的技术和材料水平下可不像后世那么“轻松”,身体上的不适也就罢了,对于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十九岁的花季少女来说,这种疗法用后世网络上的说法,跟爆.菊无异! 尤其是日国那样相对保守、女性地位不高的国家来说,这医学泰斗的掌上明珠居然要通过这么屈辱的方式来治疗一个小小的常见的便秘,不知道是谁的耻辱? 嗯,是的,可怜的佐藤美子,不得已走上了她的灌.肠之路! 第88章 088 巨结肠症&以假乱真 “她现在不仅需要灌肠, 还开始有了依赖性,用佐藤老师的话说,她需要以灌肠为生。” 舒今越:“……” 她倒是不保守, 没觉得这个疗法就跟屈辱画等号,但在这年代保守的人,尤其是日国人眼里,这确实不是一个很有尊严的治法。 “这三个月以来, 一直都是靠这个办法解大便吗?” “对。”莫书逸脸色有点凝重,想了想, 他还是决定先给她打点预防针, “待会儿佐藤老师如果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他性格就是那样。” 今越点点头, 她很少会真情实感跟病人家属上火, 上辈子刚开始行医那两年会, 后来发现没必要,看淡了就行。 莫书逸斟酌着说:“佐藤老师很喜欢批判, 凡是看不惯的就要批判, 得罪了好些药企和同行, 在日国虽然医术和学术能力都不差, 但职称一直上不去, 因为他不屑于像其他同行那样做老好人, 人缘很差。” 今越心说:跟赵婉秋女士还挺像,她也是这种不怕得罪人的性格。 “但他不记仇,用龙国话来说就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说过就过了, 他也不像其他我接触过的日国人一样虚伪重小节,他就是一个很普通但很好相处的日国人,仅此而已。” 俩人很快来到石兰宾馆。 前不久才在这里办婚宴,今越对这个地方莫名的有种亲切感。佐藤一家三口住的是套房,敲开门后今越看见一个清瘦的小老头,就跟舒老师差不多的身材,差不多的神情。 “老师,这位就是舒医生。”莫书逸用中文介绍道。 佐藤也用稍微有点别扭的中文跟今越说:“舒医生,你好。” 而他身后,则是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穿着很日常的针织外套和碎花连衣裙,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只露出一双贴着头皮的耳朵。 明明是一副很日常的穿搭,但今越总觉得她穿的是和服。就是那种典型的日国家庭主妇形象,跟在男人身后低眉顺眼,温声细语,对丈夫服侍周到体贴。 今越推测,佐藤应该是典型的东亚大家长(男人),所以什么灌肠疗法他应该是最反对的,这次来找自己,绝对是他主导的。 果真,他见面第一件事就是对这种疗法进行了长达三分钟的批判,有时候情绪上来了,不知道用中文怎么说,就日文夹杂,今越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是因为她懒得反驳。 不可否认,灌肠疗法是有不好的地方,但跟救命比起来,这点“屈辱”算得了什么? 佐藤噼里啪啦批判一堆之后,终于发现对面的年轻女孩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光听我抱怨了,我让美子出来,你帮她看看。” 佐藤夫人进屋,大概等了十来分钟,今越才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姑娘,在佐藤夫人搀扶下,慢慢地走出来。走路的时候不敢用力,幅度不敢过大,似乎是生怕膝盖或者髋关节的骨头会散架。 她有多瘦呢?今越刚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够瘦了吧?可一比,同样是十九岁,今越觉得那时候的自己都有她现在两个大。 看着那张瘦得只剩两个大眼窝的脸,今越很难想象莫书逸说的,她小时候是个胖乎乎的孩子。 美子很沉默,眼神不是李向阳那种毫无波澜一心求死,而是怯生生的,似乎很害怕生人。于是,今越也没一来就跟她有肢体接触,而是先闲聊几句。 美子虽然自卑,但佐藤的家世摆在那里,她从小就接受过英文教育,今越跟她用英语交流毫无障碍。 “美子小姐现在还在上学吗?” “没有,在家养病两年了。” “那现在能吃下点食物吗?” “很少。” 舒今越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内是叹气的,任何疾病都怕吃不下饭,因为老百姓都知道这意味着营养不良,意味着抵抗力不行,意味着不好的结局。 佐藤这个直肠子又插嘴了,“这是我们最近一次,也就是三天前在日国东京医院做的X线检查,舒医生看是否有帮助?” 今越接过来,佐藤美子做了X造影,显示结肠从升部到降部都很粗大,居然有很高的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粗大! 相对于她瘦弱的身躯来说,结肠粗大到恐怖的程度,难怪诊断为巨结肠症,这是名副其实的“巨巨巨”结肠啊。 这个病的发病机理其实很简单,也比较明确,跟痔疮、溃疡、肠瘤、肠息肉这些常见肠道疾病不一样,这些是跟饮食习惯、排便情况息息相关的后天疾病,而巨结肠症大部分都是先天性疾病。当然,事无绝对,成年人的巨结肠也有后天性的,也就是继发性的。 “目前,我向欧洲和M国的很多位肠道疾病专家请教过,巨结肠症主要是因为胚胎发育时期的肠壁神经节细胞缺陷造成的。” 今越点头,接茬道:“缺乏神经节细胞的肠段,无法配合有序地进行收缩和松弛,无法推动大便前行,所以导致粪便滞留、堵塞在肠管内,进而引起相应段位的肠管扩张、肥厚和增生。” 佐藤很意外,他一开始要做解释的目的,单纯是不太信任今越。 当然,他在人才的选拔上历来跟日国主流思想不一样,他最喜欢选拔任用年轻人,他觉得年轻人的专业能力不比老头老太差,所以他对今越的不信任不是源于她的年龄,而是她的专业。 接触过日国的汉方医后,他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引经据典,尽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但说起临床医学又一问三不知。 他以为她跟那些汉方医一样,不懂先进的现代医学知识,谁知她这话接的,很明显人家比他还懂! 佐藤疑惑:不是说现在的龙国很封闭很落后吗?当年莫书逸在自己实验室里看见那些很普通很日常的器材时都感动哭了,说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先进的科研设备。 难道龙国现在的医学教育水平已经发展到这么先进的程度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又对落后的日国感到失望和愤怒,尤其是那些自负又愚昧的同行,“我们日国的医生实在是荒谬,鼓动我们进行灌肠疗法就算了,居然还说我们要是坚决拒绝灌肠的话,就只能切肠,需要把结肠部分切除。” “我找我们日国最有名的汉方医小林医生看过,他建议我们不要做手术,先看汉方医,也就是中医。” 舒今越:“……” 又是小林医生,自己跟他还挺“有缘”的。 似乎是见她对小林感兴趣,佐藤继续解释:“小林医生是我们日国内最有名的汉方医,他非常擅长使用汉方治疗疑难杂症,他还发明了很多汉方药,能治疗很多常见病,他从前年开始对外销售一种叫‘胃升液’的药物,对胃下垂病人进行穴位注射,效果非常好,相较手术疗法来说,这种治法简单、方便、价格低廉,还无创,我们医学界对此普遍赞赏。” 舒今越差点笑喷,就小林的医术,在日国说是“最有名”说得过去,“最厉害”却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家伙从头到尾就是个营销咖! 擅长走上层路线的他,在日国上流社会是有些名气,但要说医术,通过山口幸子的事后,今越自信能吊打他。 可就是这样的人,今越还不好完全否定他,至少他确实用中医治病救人,至少是弘扬了中医,也算一个推广大使。 见她笑,莫书逸也笑。 佐藤一头雾水,“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莫书逸笑得更大声了,“老师,您知道小林医生的胃升液是从哪里进的货吗?” “什么?进货?!他不是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秘方,经过多年研发,精心筛选,采用48道工序配伍……居然连包装也是非常精美,精美到能当艺术品收藏。” 莫书逸一点也不客气,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您还真信啊?他的胃升液从药品到包装,压根就是从我们书城市中药厂进的货!还有他那些所谓的包装精美、光礼盒就堪当艺术品的名贵药材,也是从我们市中药厂进的货。” 佐藤一脸懵逼,“上次我跟他在酒会上见面,他说胃升液是他自己的经验秘方。” 莫书逸收起笑脸,冷哼一声,看吧,这还是用着龙国的包装呢,他就能这么信口雌黄,要是真把配方卖给他,那就真变成他“发明”的了,甚至人连传承脉络都能给你天.衣无缝的从弥生时代编造出来! 舒今越也是好笑,这营销咖脸皮够厚啊。 佐藤一脸震惊,他是一个非常实事求是的人,“我被骗了,这个骗子!” 这种欺骗是他无法忍受的!混蛋! 莫书逸继续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那老师您知道胃升液真正的秘方拥有人是谁吗?” 佐藤想了想,以他这么些年接触汉方医的经验,“应该是一千多年前某位很厉害的古老医生,对吗?” 莫书逸摇头,“那位医生现在还在世。” “那莫非是一位须发花白、拥有多年临床经验、德高望重的老医生?不知道能否为我引荐,见他一面,我有这样的荣幸吗?” 莫书逸再也忍不住,又笑了,“这位医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佐藤怔了怔,他不傻,现在屋里就这么几个人,他看向舒今越,“难道……莫非是这位舒医生?” “对,就是我们这位舒医生,她当时运用胃升液穴位注射的方法治好了一名非常严重的重症胃下垂患者,病程中的检查还是在我们医院做的,留有备份可查,且我全程见证……后来又连续治愈多例,于是书城市中药厂购买了她的秘方,生产成成药,大量上市,而小林医生就是顺着患者口碑找到舒医生这里来的。” 巴拉巴拉,莫书逸把事情全过程说了,隐去今越和苏副厂长怎么坑小林那一段,最后总结就是—— “小林仗着在日国没有人知晓这一段,把功劳和荣誉揽到自己身上,可我们这边还有舒医生早于他三年与书城市中药厂签订的合同,还有两年前与他签订的合同,甚至我们科里目前还保留着至少五十份可供溯源的临床试验资料,他的谎言不攻自破。” 要真到国际上对质,他们分分钟就能联系上当初自愿参与试验的受试者! 佐藤沉默了,久久的沉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一双浑浊而精明的眼睛,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现在除了深深的钦佩,还有滔天的愤怒。 小林这个骗子! 沽名钓誉、不值得信赖的家伙,等他回到日国,一定要向广大同仁们解释清楚,撕下他的面具! 舒今越其实并不太在意,毕竟平心而论,真正“发明”使用这个验方的人也不是她,而是她师父的师父,她只是在此基础上改良一下而已,毫无技术含量。况且小林也算歪打正着,他确实为中医在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贡献了力量。 只要他继续使用,中药厂就继续有大钱赚,一直使用一直有钱赚,她舒今越就继续有分红,一直有进账……说来说去,小林就是在给她打工而已。 莫书逸不知道她这么能自我安慰,而是继续给佐藤老师一点小小的震撼:“老师,像这样的有效验方,舒医生手里还有不少,师母不是一到春天,樱花盛开的时节就犯鼻炎吗?” 佐藤两口子点头,佐藤夫人连头都抬起来了,“莫非舒医生也有这方面的秘方?” “对,她前不久刚使用鼻炎秘方治愈了几十例鼻炎患者,其中有一例是严重的嗅神经麻痹长达十八个月、嗅觉完全丧失的患者。” 佐藤震惊,“能不能……我是说,如果舒医生愿意的话,能不能帮我太太也治疗一下?我会给钱,我太太每年一到樱花盛开的时候就特别痛苦。” 而像她一样痛苦的日国人,不计其数。 日国的鼻炎患者有多少?今越没统计过,但她在论坛上看过一些帖子,说在龙国一切正常的人去到日国后,很容易犯上花粉过敏症和鼻炎,更何况那些一辈子生活在小岛上、樱花树下的日国人? 那空气里漂浮着的不是恼人的花粉,而是金钱! 她怎么没想到呢!日国人最容易患的就是胃病和鼻炎啊,偏偏她手里就有这两种病的方子,这钱不赚,简直天理难容! 莫书逸不愧是今越的好朋友,他立马说:“师母的鼻炎,舒医生肯定会帮她治,其实这个秘方在龙国的价格还是略贵的……” “多少钱我们都愿意接受。” 舒今越眨巴眨巴眼:啊? 好一个莫医生,连自己导师都坑! 不过,他的本意倒还真不是坑自己老师,他想帮今越赚钱,那肯定就要把价格提高点啊,以日国人的经济收入水平,要是还按龙国的价格卖给他们,那也说不过去嘛。 “好的东西值得昂贵的价格。”佐藤铿锵有力地说。 今越心里暗笑,对对对,太对了! “好了,现在我可以为美子小姐把脉了吗?” 大家连忙把目光聚焦到美子身上,她跟刚才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她现在看今越的眼神,有点好奇,似乎还有点欣赏。 欣赏她?舒今越笑笑,如果知道她十九岁时候的样子,佐藤美子就不会欣赏了。 今越把三根手指搭上去,一般便秘的脉象都是弦脉、数脉、或者是康玉琼那样的虚脉细脉,但佐藤美子的脉象都不是这几种。 今越挑眉,以为自己把错了,又沉浸式把脉五分钟,可她的脉象确实是濡弱的,弱脉是什么样的,看字面意思就知道,可濡脉的感觉却不太好把握。 古人说这种脉象“浮而细软,如帛在水中”,一般出现在湿证和虚证的患者上。 但观察佐藤美子的舌苔,薄白而干,有“干”,跟湿证又不相符,所以用排除法,今越觉得美子的濡脉主的应该是虚证。 正好,濡弱脉,就是虚证,再结合她四肢乏力、少气懒言、食欲减退、身形瘦削的症状,这很符合典型的中焦虚损,用补中益气汤合四物汤加减,是最切合的。 但她并未急着开方,“以前在日国找小林医生开的处方,能否借我一看?” 佐藤立马把一整本病历夹子都递过来,今越从头到尾依次翻看,从一开始的暴瘦,误以为是神经性厌食症,到后来发现是便秘,再到确诊巨结肠症,过程跟莫书逸诉说的一模一样。 而治疗过程也一样,只是他不懂中医,从同样不懂中医的佐藤电话里听来只言片语,所以当初找今越的时候,他对小林的治疗过程也只是一笔带过,但今越不一样,她一眼就看出来—— 小林开的居然也是补中益气汤合四物汤的合方! 这跟自己诊断的完全一样! 而一般来说,治疗虚损型疾病,补中益气汤的疗效都不会太快,譬如当年黄梅的母亲黄阿姨,就不是第一副药就有效的,得三副四副之后才会显著见效。 可小林开了六,七、八、九……十六,整整十六副药,居然一点用也没有! 能看得出来,中途小林也对药物无效这个结果很诧异,换过两次处方,进行过一些变通和加减,但依然无效! 该便秘还是便秘,甚至因为吃了太多补益类的药物进去,肚腹胀气明显,时有胀痛。 这说明不是药量不够大,不是疗程不够长,而是压根就药不对症! 舒今越顿时坐直了身体,感谢小林先行探路,为她证明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佐藤美子的病,比她一开始想象的棘手多了。 难怪,小林那样有两分真本事的中医都束手无策,建议他们来龙国,这就是他把人治“坏”了,又不想担责任,故意把病人往龙国推,一旦他们来这边治,那无论治成什么样,他都能一口咬定就是龙国中医干的,跟他无关。 这样的医生,在后世也有,只是不多。 舒今越收敛心神,又详细询问了一些佐藤美子便秘的情况:大便干不干,干到什么程度,费不费力,有没有血或者粘液,颜色黑不黑等常规问题。 然而,也没获取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开始静静地思考。 莫书逸总是很善于启发她:“那年你帮康师傅的妹妹看病,你还记得她的情况吗?” 今越当然记得,一般的便秘就是大便干燥、肠道不够润滑,而康玉琼却是血虚造成的便秘,她在临床上很少能碰到这样的案例,所以印象深刻。 “美子小姐和康玉琼在中医上属于同一种病,都是便秘,但又有所不同,康玉琼是典型的血虚便秘,所以使用补血药物后通便效果很好,但美子小姐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莫书逸却很快领会到,“你的意思是,小林的治法里也用了补血的思路,但无效?” “对,你看他开的方剂里,有四物汤的组方结构,这首方剂被誉为‘千古补血第一方’,其重要犹如阿司匹林之于解热镇痛类药物。” 莫书逸点头,原来如此,“那美子和康玉琼就是虽然是同一个病,但生病机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今越点头。 所以,中医才有“同病异治”的说法,在短视频普及的年代,很多中老年总是会刷到一些什么“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你用这个方子就对了”的打着“科普”旗号的短视频,一看哎呀我也是糖尿病,我也是高血压,我也按这个方子抓药,结果吃了却完全没用,甚至越吃越严重。 这就是中医的玄妙之处,也是将来无论人工智能如何普及,中医都不可能被取代的职业。 佐藤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他的中文没有这么厉害,连忙询问自己学生,舒医生说了什么。 “她说美子的病有点困难,和以前她治过的其它便秘病例都不一样,问能否给她一点时间思考?” “当然可以,我们还要在龙国待一段时间,她有充足的时间思考。” 今越确实很需要时间思考,不过,佐藤夫人的鼻炎就比较好办了,她通过望闻问切诊断出她是典型的脾肺气虚型鼻炎,“我给你准备一点鼻炎药物,带回去之后先不要吃,等鼻炎犯了之后再服用,不出意外的话,服用一次之后就能见效,三天左右症状完全消失,而彻底根治的话,还是需要服用三个疗程左右。” 她敢这么说,是因为佐藤夫人的鼻炎压根没有多严重,要是严重的,那就不可能这么笃定了。 最后,佐藤一脸“这么便宜”的表情,为她支付了十元的诊金和三十元的药钱。 没办法,就是后世大医院里,国际部的诊金也就是比普通部贵三倍左右,她收十块已经不止三倍了。 舒今越忽然发现,自己要赚钱的话,出来单干是最赚的,平时在防疫站的门诊,她的挂号费才一毛钱,就这一毛钱,最后还得上交,她只能领死工资,看一百个病人和看一个病人,单从收入上来说,对她没啥区别。 “想什么?”离开石兰饭店,莫书逸见他出神,就问。 “我在想,要不以后咱们出来单干吧?” 莫书逸不太懂,“你说什么?” 现在都是吃大锅饭的时候,私营业主都还没正式颁发营业执照呢,私人医院的出现也就是在八十年代初期,也就这几个月的事,私人诊所还要再等几年。 当然,今越也只是想想,她现在大学还没毕业呢,五年制的本科还要再等几年。 莫书逸将她送到柳叶胡同口,今越挥挥手,“回去吧,青青估计还等着你。” 虽然结婚了,但对于今越来说,她的生活并未发生太大改变,依然是先回老屋,跟父母聊会儿天。 “回来了?刚七点多的时候,有个人来找你,说他是什么废品收购站王大姐介绍来的。” 今越一愣,“有没有说有什么事?” “说是他想从你手里买一尊铜人,你哪有什么铜人?”赵婉秋有点奇怪,再三询问那人到底找谁,人家把名字和住址说得清清楚楚,确实是今越,她才肯相信。 那尊铜人已经被藏好了,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毕竟这在将来可是非常重要的文物级别的东西,今越试探着问:“他说的普通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啊对,是有点怪怪的,好像我说的话他也不太能听懂,跟我手脚齐用的比划半天。” 今越心头一跳,面上没表现出来。 赵婉秋给她端来一碗刚刚煮好的红糖鸡蛋,“快趁热吃。” 说来也是赵婉秋这当妈的疏忽,今越长这么大了,她居然没想起每次闺女来例假的时候给煮碗红糖鸡蛋,以前是没条件,这几年有条件了也没想到,还是徐端走之前跟她交代了,她才想起来。 她心里很愧疚,这两天都有点提不起兴趣做事的样子。 舒今越不知道这茬,还有点奇怪,“妈咋想起给我煮这个?” 因为是第一次煮,也不太成功,蛋黄都煮散了,一块块飘散在红糖水里,看着不太有食欲。 但今越依然喝了,好东西容不得一点浪费。 “以前是妈疏忽了,女孩子家还是注意些,不然以后影响生育。” 今越一口鸡蛋差点喷出来,“我不是都说了,暂时不考虑孩子的事嘛。” “我也没催你,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不管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孩子,那是小两口的事,但以前疏忽了她的身体,没帮她好好调养,确实是她赵婉秋的错。 吃完红糖鸡蛋回到自己屋里,今越不放心,又把前后窗和门锁检查了两遍,看来王大姐这人真不可靠。 当初自己花钱的时候可是说了,让保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买走古书(铜人)的事,她当场拍着胸脯保证,就差赌咒发誓了,结果这才多久,那H国人就找到家里来了! 王大姐这个财迷不仅把她买铜人的事透露出去,还连自己的地址都卖了,那么她的一切私人信息,工作单位、学校专业、婚姻状况……全都进了H国人的耳朵里。 她在明,他在暗,他要真想做点什么,自己毫无防备。 今越想了想,还是得把东西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行,藏在家里,保不齐哪天那H国人就找来呢?毕竟他们很擅长偷。 思来想去,她想到一个地方—— 金鱼胡同那两套房子都带地窖,目前地窖她没对租客敞开,存放着一些原房主的旧物件,那里住的人比16号院还多,更加人多眼杂,H国人首先得想到那房子是她的,其次得想得到她把东西藏在里面,最后还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地窖“寻宝”……算是多加了两道安全锁。 于是,第二天中午,今越就让老妈去帮自己藏东西,她经常过去收租,平时偶尔过去露个面也不会引发别人注意。 *** 第二天下午放学之后,今越和林珍带着七八号同学往六食堂去。 她是这里的常客,经理跟她很熟,刚到就笑着迎上来:“舒同志来了,快请,包厢在楼上。” 他把人带上去,很快让厨师炒菜,服务员上菜。 今越昨天就订好包厢,菜也提前点了他们店的招牌,大家看她一副很娴熟的样子,有同学问:“今越你以前总来这里下馆子吧?” “是跟你对象一起来吗?” “你对象呢?怎么不在,今天咱们应该跟他好好喝一个。” 今越笑笑,说他出差去了,学生嘛都很单纯,不会追根究底问哪个单位啥职务,今越松口气,她还真怕自己越解释越多,到时候把徐端的老底儿都卖光。 “来,咱们先敬舒今越同志一杯,祝福她新婚快乐。” 今越笑着喝下,今天要的酒是散称果酒,石兰省特有的水果泡酒,度数不是很高,喝两杯也没啥。 林珍别看年纪小小,其实酒量却不小,几个人喝完一斤不过瘾,又另外叫服务员打了半斤,和另外几个男同学喝得高兴着呢。 “诶你们听说没,咱们班主任的婚没结成。” “啥?” 今越也是一怔,她这才想起来去年有人说高海萍要在年前结婚,后来没再听人提起,她就以为是已经结了,只是出于不想把隐私暴露给学生的缘故,没跟大家说。 “你听谁说的?” “咱们学校另一个老师,跟高老师在同一个办公室。” 今越其实挺喜欢高海萍的,觉得她就像他们的大姐姐,很是照顾他们,平时有什么有利于学生的政策或者文件,她总是第一时间,一间宿舍一间宿舍的,保证通知到每一个人身上,就连今越这走读生,她也没忘记。 “高老师多好一人啊,去年她看见我在食堂一个人啃高粱馍,她还悄悄问我是不是生活费不够花,还借了我五块钱,那几天我妈生病,家里确实没钱,我真,真是太感动了呜呜……” “对对对,上个学期,我肚子疼没去上课,她亲自找到宿舍来,还带我去校医院,结果发现是阑尾炎……要不是她及时发现,我都要疼晕过去了……呜呜……” 说到感动处,男女同学都眼圈发红。 高海萍除了是个好班主任,还是一位优秀的思想政治老师,负责大一年级的政治课教学,虽然现在已经不上大二的课了,但对大家的关心一点也没减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真心为班上每一个学生好,大家自然也真心爱戴她。 “不过,我还听说一个说法,不保真啊。”有个男同学,依然是上次那个最先知道高海萍要结婚的男同学,他的消息要灵通一些。 “你倒是快说啊,别卖关子。” “我听说,是她未婚夫悔婚了。” “啥?悔婚?啥玩意儿?”这男生是东北的,是个小暴脾气,当即就拍桌子,“不是说都订婚了吗,咋还能悔婚,他悔婚那咱们高老师咋办?” “我也不知道啊,我听说的是,她未婚夫好像是认识了高老师一朋友,然后和人家谈上了,这叫啥,今越说的这叫劈腿是吧?” 舒今越满头黑线。 “要真这样的话,高老师未婚夫也太不是东西了,哼,劈腿渣男不会有好下场的!”有个喝得微醺的女同学,握着拳头说。 “高老师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倒霉?” 今越说:“不过,咱们往好的方面想,他本性就是花心大萝卜,要是现在不劈腿,结果婚后才表现出来,那咱高老师不是更吃亏?万一要是有了孩子,更是亏大发了,离还是不离,都不再是两个人的事,还有一个无辜的小孩,你们说对吗?” “这倒是,这么说来,其实没结成也算因祸得福。” 大家心情这才好起来,又开始聊起学校的趣事。 直到饭店快打烊,这顿饭才算吃完,除了今越回家住,其他人都回学校,让他们互相看顾着一起回去,今越自己才骑车回柳叶胡同。 结果刚到街道办门口,李大爷就叫住她,“诶诶今越,快来,正好省得去叫你了,你爱人刚打电话回来找你。” 舒今越把自行车停好,上楼接电话。 “怎么这个点打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电话里传来男人轻轻的笑声,“没急事,我们很好,你们在家呢?” “也挺好的。”今越想起那个H国人找来的事,连忙跟他说了,还挺得意的,“这谁也想不到我会藏到金鱼胡同的地窖里吧?” 她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徐端皱眉,“他要是铁了心要查找你的信息,你名下的房产他一处不落都能找到,还能挨家挨户找上门去,我建议你就藏在咱们大院里,当年那耗子洞……”他封死了,但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水泥板,想要撬开很容易。 柳叶胡同16号院是舒家的大本营,这么多人在,大院里住的人,每一个什么品行大家都清楚,基本没有偷东西的癖好,顶多钱大妈摸过他们家鸡蛋,但进屋偷还从没发生过。 “金鱼胡同的租客太复杂了,除了知道个名字,我们几乎对他们一无所知。”他顿了顿,“我们既要防H国人亲自出马,也要防他收买租客去偷。” 今越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我介绍一个老师傅给你,他很擅长做……赝品。” 今越一愣,“你的意思是,让我做一个假铜人,迷惑对方,再把真的藏起来?” “对,老师傅很可靠,以前在京市给人做赝品的,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远走他乡,他儿子你见过。” 今越想了想,徐端的关系,她见过的人不少,至少能数出二三十个来。 “就是木工吴祖荣。” 当年吴老师傅在京市待不下去,也不敢回老家,只能躲到偏远的石兰省来,老伴儿早逝,儿子才刚上中学,在书城市很是艰难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吴祖荣进了部队,他一个光棍汉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些。可惜好景不长,吴祖荣受伤后,为了筹钱给儿子治病,他差点又重操旧业。 徐端当年接济吴祖荣,正好解了他们家的燃眉之急,吴老爷子曾说过,他欠徐端一个大人情,将来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他绝不含糊。 在很多人眼里,他高超的造假技术,别人是以假乱真,他是假的做得比真的还像。而这样的技术,但凡是随便做个什么东西,以后都不愁日子过。 怕舒今越不上心,徐端解释道:“这个H国人我虽然没接触过,但他能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国家,又通过王大姐知道你的身份,估计不会善罢甘休,多留一手有备无患。” “好。” 第二天中午,今越让老妈去把铜人搬回来,晚上那位吴老师傅就来了,他很老了,是被吴祖荣的媳妇儿扶着进门的。 但他只是下肢关节不太利索,今越一眼看出来,他的眼神依然十分明亮且犀利,双手也很灵巧,抱着铜人看了大概两个小时就说要回去。 在旁边一边看书,一边注意他的今越傻眼了,“那这铜人我给您送过去吗?” 本来,她计划的是,他复制的时候,自己要全程在场,毕竟她不确定吴老师傅会不会给她换掉。 不是她心思阴暗,信不过徐端,而是这东西实在是太珍贵了,翻遍龙国历史也只有独一无二的一份,一旦离了自己的眼睛,那就不是自己的东西了。 老爷子摇头,“我记住了。” “啊?”今越咽了口唾沫,她要的可是一比一、一模一样、完全能以假乱真那种,不是“高度相似”啊。 而且,光记住铜人各个部位的尺寸只是最基本的框架,上面的一百多个穴位的名字、位置、走向,以及十二经脉的顺序,这些她一个学中医的都花了很长时间,他一外行,就两个小时,能记住? 老爷子笑呵呵的捋了捋胡子,“我们当年出师考的就是这个,半个月后我让人送来,要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你只管跟徐团长说。” 舒今越见他这么自信,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得不感慨高手在民间啊! “对了,真货你要好好存放的话,我建议不要放在湿气太重的地方,最好是干燥一些,否则很容易被氧化腐蚀,生成铜绿。”这尊铜人有些地方的镀金已经掉了,暴露出来的地方就像难以愈合的“伤口”。 湿气腐蚀物件不是一朝一夕,都是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侵袭进去,就像湿气侵袭人体,不像风、火、寒这些邪气,能让人一下子就察觉出来,症状也不是迅速爆发的。 “好,谢谢吴老师傅。” 公媳俩来得快,没喝一口水就走了,剩下今越在屋里看着铜人发呆,她忽然想起个事—— 佐藤美子的脉象是濡弱脉,濡脉除了主虚弱病症,还主湿证,而补中益气汤无效的话,会不会其实她压根不是虚,而是湿? 湿导致便秘,这个概念,教科书上没说。 这几天,她曾翻遍了中医内科学的教科书,把整个脾胃系统的疾病都复习了一遍,说到便秘的病因和分型,无非就是热、寒、阴虚、气滞、血虚、气虚这几个,从没有一本书提起过湿也会导致便秘。 因为,教科书上说了,湿导致的不是便秘,而应该是泄泻,也就是拉肚子! 所以,无论是她还是小林,都把佐藤美子的濡脉给判为虚证,完全忽略了还有可能是湿证。 第89章 089 不缺水&谢礼&你再看看我是谁…… 而要验证自己的猜想对不对, 也很简单,只需要打个电话就行。 舒今越立马骑上车,直奔街道办, 这几天她都成那部电话机的常客了,值班员坐在躺椅上打哈欠,“今越来了,打吧打吧。” 本来直接去石兰宾馆当面询问更好, 但现在时间太晚了,今越不想出远门。 最近随着农村承包责任制的逐渐推广, 农村一些不务正业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开始进城, 加上城里本就存在的街溜子,两股势力抢地盘的, 嚯嚯老百姓的, 导致城里治安大不如前。 电话很快接通, 是佐藤先生的声音。 “佐藤先生你好, 我是舒今越。” “舒医生你好,这么晚了, 是有什么事吗?”佐藤打个哈欠, 这几天莫书逸带着他参加了好几场学术会议, 还给省医院做了好几场演讲以及各种培训, 临床技能的、实验操作的, 甚至连怎么申请经费, 怎么立项……两国体制不同,但有些科研的东西是相通的。 平时单靠医院是绝对请不到他这样的大咖的,莫书逸把他这导师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恨不得榨干他的剩余价值,一天也不让他休息啊! 真是泯灭人性的徒弟! “我能跟美子小姐聊两句吗?” 佐藤答应, 美子很快来到电话机旁,“你现在还没睡觉吗?” 今越笑笑,“我今天跟朋友吃了很好吃的菜,是我们龙国特色的红烧肉、糖醋里脊,我吃了三碗米饭,还喝了一些很美味的酒,你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美子一愣,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食物的渴望了,她一点也不好奇食物是什么味道,反正摆在她面前的,就是为她好、能维持她基本生命体征的营养物质,而不是美食。 至于味道,她不知道。 今越没管她的沉默,继续道:“我听莫书逸说,你以前是一个很喜欢吃东西的小女孩,你喜欢寿司,喜欢生鱼片,还喜欢天妇罗和拉面,对吗?” “你们的天妇罗大概就是跟我们的油炸食品一样的,我最喜欢吃的是茴香饼,多年以前的一个秋天,我因为跟肺结核病人接触过,被隔离在一个小村庄,在那里我吃过最好吃的茴香饼,它们外皮金黄酥脆,里面软软的,还有一股植物的清香味,蘸着一粒粒的白糖,咔嚓咔嚓的特别好吃。” 听到这样的描述,佐藤美子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她说过的那些美食,忽然莫名的就觉得嘴巴有点酸酸的,她想吞咽口水……这是很久很久没有出现的感觉了。 “现在,想到这些美味的食物,你是不是觉得想咽口水?” 美子很老实地说:“是的。” “那你肚子里是不是会咕咕叫?” 美子点头,想到她看不见,开口说:“是的,我经常有这个症状,但医生们都说是我肠鸣音活跃。” 今越一开始也问到她有没有这个症状,也是按照肠鸣音活跃处理的,但现在她发现,自己被西医牵着鼻子走了—— 一旦认定这是肠鸣音活跃,就会认为这是胃肠蠕动增加,是便秘时肠道的“自救”行为,可当今越被吴老师傅启发之后,她发现她压根是跟着西医的思路走了! 在中医理论中,肠道咕噜响,像有水声在晃动,这是明显的肠道有水湿聚集的表现,这跟她的脉象是能对上的,而不是什么肠鸣音活跃,中医看病就该用中医思维! “那你平时是不是不喜欢喝水?” “对,你怎么知道?” 今越笑笑,脉象上就是这么说的呀。 “而且我还知道,你是不是尿量也不多,怎么喝水,尿量都不会增多?” “是的,这也是你摸我的手,摸出来的吗?” 今越笑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问:“是不是每次稍微喝点水就想吐,强行喝下去的话,会全身水肿?” “对,就是这样!”佐藤美子激动起来,全被她说中了!分毫不差,全是困扰她的,说出来又没医生愿意相信的情况,因为那些医生和她父亲已经帮她查验过很多次肾功能,验过很多次小便,都说她的肾功能没问题,不可能出现她说的这些不适,她就是不想喝水故意找借口。 “我一开始便秘的时候,医生说要多喝水,促进排便,我喝了很多很多,但不舒服,恶心,想吐,肚子咕噜叫,后来就不敢喝了。”她说着说着,委屈起来,所有人都说就怪她节食减肥,怪她催吐,都是她自己作的,但没有人关心她一开始的症状。 她一开始也想好好解大便来着,可大便就是喝水也没用啊。 “我说我不能喝水,喝水会不舒服,他们都不相信我。” “没事没事,现在我知道了,你没说谎,你是真的不能多喝水。” 今越可以肯定,自己终于找对思路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日国的气候,或许是空气湿度大,或许是一直不注意保暖被寒湿侵袭,又或者是生食摄入太多,伤了脾阳,脾胃对水湿运化不及,佐藤美子体内产生水湿凝聚,阻塞了气血津液运行的通道。 阻塞在上,则形成不想喝水、喝水就恶心想吐的症状;阻塞在下,则是肠道不通,大便秘结,饮水无效的症状,所以她的大便跟其他便秘病人都不太一样,她的质地不算太干,不算太硬,所以她饮水则吐,因为她身体内压根就不缺水! “美子小姐,你现在的身体就像一条水沟,里面水量是正常的,但下游已经堵住了,但上游还有水不断流入,水位线就会不断上涨,直至溢出来。” 佐藤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急忙问:“那应该怎么做呢?” “搬开这块堵塞的石头,也就是美子小姐体 内的湿气。” 佐藤先生很是着急,巴不得现在就让今越过去开方,但今越拒绝了,二哥和徐端都不在家,压根没人送她,她不想大晚上的出去冒险。 说句难听的,佐藤美子的病情,也没急到等几个小时都不行的程度。 再难听点,她之所以发展到要依赖灌肠为生的程度,也跟佐藤有很大关系,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 第二天没课,今越起床先吃早饭。 现在只她和徐文丽俩人需要上班/课,早饭老两口只喝点清粥就咸菜,而她俩的则是从锅底捞上来的稠粥,还多加两个水煮蛋,要是昨晚还有剩菜,就着剩菜也能吃饱。 今越擦擦嘴,正准备出发,门口有孩子喊:“今越姐姐,有人找你哟!” 舒今越伸头一看,居然是佐藤一家三口。 他们虽然换了日常的衣服,但佐藤头发上打着的摩丝,佐藤夫人的真丝裙子,美子的花边袜棕褐色小皮鞋……终究和当地淳朴热情的龙国人不一样,整个大院只要还没出门的都在看他们。 当然,更重要的是,佐藤美子太瘦了,上次穿裤子都瘦得皮包骨,今天她裸腿穿裙子,更是瘦得两条腿只有筷子粗,膝盖上的骨头像两块尖锐的石头向外凸起,能清晰看见薄薄的皮肤下两根大骨头的形状……简直触目惊心。 “佐藤先生,请到这边坐。”今越没想到他们直接找上门,把他们带到孙奶奶那间屋里,自从去年过完年后,这屋子就成了舒家待客用的真正的客厅。 外头看着平平无奇,里面的墙重新刷过,屋顶重新修过,就连窗户玻璃也换成更大更透光的款式,加上摆着柳叶胡同唯二的彩色电视机、缝纫机、沙发、组合柜和茶几,一应俱全,布置得非常温馨,其干净和漂亮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他们在日国的家。 今越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温开水,几人坐下后,今越开始给美子把脉。 三分钟后,佐藤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还是一样的濡脉,就按昨晚电话里说的,我给她使用一些清利水湿的药物试试。” “那要是……会不会……”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佐藤太太小声地说。 “服药之后,如果有效的话,美子会出现小便增多的症状,运气好的话,她很快就能自行解大便了。” 佐藤美子眼睛一亮,激动的问:“不……不用……用再灌肠,就能解大便了吗?” “不用。” 美子立马回头,跟父亲小声商量,希望快点吃上舒医生的药,她愿意尝试,她不怕失败,她真的害怕灌肠了,再也不想经历那样的噩梦。 佐藤夫人也小声而恳切地祈求丈夫,不要再让女儿受那样的屈辱了。 舒今越看得直摇头,佐藤这样当之无愧的高级知识分子、社会精英,能为了女儿的病遍访名医、能跨国求医的好父亲,家庭氛围都这样,不敢想象其他普通工薪家庭,女性家庭成员的地位该有多低。 佐藤一答应,今越就把方子开给他们,莫书逸工作实在忙不过来,只能专门帮他们找了一位向导,陪同或者帮他们办理在石兰省期间的事务,佐藤一家留在舒家聊天,向导就去医院给美子抓药。 “今越,你跟他们说,留下吃饭吧,我去买菜。”赵婉秋不会说英语,把今越拉到门口小声建议。 舒今越挑眉,“你不是说平生最讨厌……” “这不一样嘛,他们这家子我看着还行。” 舒今越也点头,“莫医生在日国那几年,他们一家对他颇为照顾,佐藤一点也不藏私,几乎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教给了他,莫医生回国后他还经常帮莫医生他们科室买进口药,按期给他寄最新的国际学术期刊,让他了解本专业的世界先进水平。”就是这几天,被莫书逸叫着马不停蹄的到处给大家开会做演讲,他也毫无怨言,毫不藏私。 可以说,从专业性上来说,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专家学者,是值得敬佩的人。 “美子小姐,我妈妈邀请你们留在我们家吃饭,你意下如何?” 佐藤美子看向父亲,佐藤同意,美子立马害羞地笑起来,连忙起身对着赵婉秋鞠躬。 很快,赵婉秋买回一篮子新鲜蔬菜,她也不会做日国菜,反正就是按照今越说的,平时自家吃啥做啥就行,没必要特意改变自家饮食习惯迁就他们的口味。 两个小时后,看着满满一桌足足八个菜,佐藤一家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非常感谢你们家的热情款待!” 一家三口齐齐鞠躬,舒家人尴尬。 赵婉秋做的红烧肉软糯香甜,入口即化,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光这个菜,美子就吃了好几块。 糖醋里脊外焦里嫩,酸酸甜甜,回味无穷。 这两个尚能理解,今越最理解不了的是——他们最喜欢的居然是麻婆豆腐?! 不是说麻婆豆腐不好吃,正宗的麻婆豆腐非常好吃,今越也喜欢,可赵婉秋做的“麻婆豆腐”已经不是川菜经典口味了,而是加过糖的,稍微带点甜味,而他们……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赞不绝口! 要不是他们真的吃这个菜吃得最多,今越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说客套话了,天地良心,甜味的麻婆豆腐她自己平时都不太喜欢,总觉得怪怪的。 更奇怪的是,今越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靠那么点点能量活下来,一家三口的饭量加一起就跟她一个人差不多!就这,他们的胃一半还都是被麻婆豆腐填满的! 佐藤夫人很虚心地请教能否教她做麻婆豆腐,赵婉秋立马这样那样说了一堆,而她听得似懂非懂,佐藤在一边帮忙解释着,加上赵婉秋女士的双手比划,一个菜谱居然“教”了半小时。 倒是美子,这是她这几年来吃得最饱最有滋味的一顿,明明是以前也经常吃的中餐,但舒家做的就是这么好吃,这么美味,似乎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以后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做你自己,胖就胖点,瘦就瘦点,身材并不影响你的美丽。” 美子害羞地笑,时不时偷偷打量今越,她觉得今越就很美丽。 虽然今越个子不高,身材也不是那么婀娜有致,但她身上有自信,有阳光的味道,这难道不该值得自己钦佩和学习吗? 今越看过去,跟她视线对上,悄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前我对自己的身材也不满意,总觉得胸部不够丰满,不够有魅力,但现在我挺喜欢自己的身材的。” 美子的眼睛迅速的悄悄的在她胸部看了一眼,红着脸不说话,其实她也觉得现在也不够丰满呢。 “是的,虽然现在过了几年还是老样子,但我自己学会接受不一样的美了,当我们足够自信的时候,就会觉得皮囊是最不重要的,个人能力和品德才是最珍贵的东西。”随着专业技术的提高,生活的顺遂,再加爱人的赞美和鼓励,她现在是真的觉得身材外貌没那么重要了。 “可以在乎,我依然会在约会、逛街、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化精致的妆容,挑选漂亮的裙子,但我不会再因为身材而焦虑了。” 美子眨巴眨巴眼,今越知道她这个年纪不会那么快明白的,自己十九岁的时候也会因为身材上的短板而不开心,凡事都有个过程。她今天的话,只要能给美子做一个“鸡汤”就行,每当她对自己外貌身材不满意的时候,希望她能想到自己今天说的话。 药煎好后,佐藤一家就回石兰宾馆喝药去了,当天晚上莫书逸来传信,“喝了药后美子居然真的解了很多小便。” 而更神奇的是,第二天中午,佐藤一家又提着礼物来了,这一次他们进门就说感谢舒医生,佐藤用他那把严肃的声音高喊:“美子的大便自行解出来了!” 在他们日国,美子已经依赖上灌肠,没有灌肠,她二十天都不会解一次大便,但就在今早,一共喝了三次药的今早,她忽然有了便意,且解出来了! 佐藤美子哭得眼睛都红了,她觉得自己有希望了,得救了! 这一家三口激动着走了,大院的街坊们却无法平静,“今越这是给日国人治好了不解大便的怪病?” “不解大便也不算怪病吧?” “那小姑娘看着也忒瘦了,猴儿都比她多点肉,她是营养不良吧?” 舒今越没解释,主要是不好解释太多,这关乎一个十九岁女孩的隐私,佐藤这人性格确实太直了,都不带转弯的,一进门就用他那口蹩脚的普通话大声嚷嚷,邻居们想听不见都不行。 而屋里的赵婉秋则是看着一堆包装精致的礼物犯难。 “这光看盒子就是高档货,不便宜吧。” 今越一看上面的英文字母,居然是一些什么领带、袖扣之类的小东西,很精致,牌子也是华侨商店买的国际大牌。 “那玩意儿,咱们老百姓谁戴啊。” “这对袖扣的价格相当于咱们全家人一年的工资。” 老两口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就这玩意儿?!” 今越点头,老两口顿时觉得这些礼物是烫手山芋,“还回去吧还回去吧,不然别人以为你贪污受贿呢。” 舒今越好笑,这时候的医院对这些管理还不是很严格,大家的工资也是死工资,没有任何提成和绩效可言,但今越重生这么多年了,却很少收病人和家属的东西,除非是对方态度坚决,她不收就没办法进行下一步,她就会酌情挑着不值钱的农副产品收那么一点点。 至于挂号费,她只在防疫站里收,外头看的都没收过。 她不得不想起最近和莫书逸聊的话题,要是想赚钱,靠她现在的道德感,在体制内是不可能赚大钱的,想要通过行医赚大钱,她得自己开私人医院才行。 “想啥呢今越,让你把东西还回去。” 今越答应,过了两天赶紧抽空赶紧给人送到饭店,结果佐藤一家愣是不要,她只能拜托莫书逸帮忙。 莫书逸反倒过来劝她:“你就收下吧,这点东西在咱们看来是贵重,可在老师一家看来,也算不了什么,你知道他一个人一年的收入是多少吗?” 他压低嗓音,“我们一个同门师弟悄悄算过,他在东京大学医学部任教的收入换算成龙国币就是三十万,他还在东京医院当专家,赚得更多,加上在外面的医药公司做健康管理咨询,还有一些项目获奖的奖金……嗯,总的算下来,一年至少三百万龙国币。” 这还是至少,还是以学生们有限的视角能看见的,那些看不见的,不知道的,恐怕还更多! 舒今越哪里还想得起什么袖扣,她现在已经被震惊坏了。 日国的医生收入居然这么高的吗?这是真实存在的吗?她不信他的工作量会比她大多少,可她的收入却只有人家的百万分之一……这是存心想气死她吧。 舒今越沉默。 “嗐,不用沮丧,他们工资高,但生活成本也高啊。” 舒今越一想也对,在龙国一千块就能买一套普通地段的四合院,但在日国,那就是一辆普通自行车的价格。 回到柳叶胡同,老两口见她又把东西提回来,顿时唉声叹气的,在他们这一辈人眼里,看病就是今越的工作,而国家已经给她开过工资了,所以无论看多少人,无论多么辛苦,她都不能再额外的多收钱收东西。 今越受到的震惊不小,她也懒得解释,得先回房休息了。 *** 又过了几天,佐藤美子来复诊过几次,脉象恢复正常,不仅大便能保持在四五天一次,每次都不需要使用额外药物或者手段,就连食量也翻了三倍! “那是因为你以前的食量就非常小,你看我一顿要吃那么多呢。”今越安慰她,“没什么的,健康最重要,我们龙国人就喜欢你以前那种胖乎乎可可爱爱的模样,不行你来龙国吧。” 她本来只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但佐藤美子却当真了。 “你是在邀请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你们一家都是好人,我们很欢迎你们的。” 这跟当年的小林和山口幸子都不一样,小林居心险恶,山口幸子虽然给龙国带来了一些资金和技术,也给石兰省创造了一些就业岗位,但怎么说呢,她本质其实还是一个商人,她是被老山口当作唯一继承人精心培养出来的,做任何一个决定都从家族企业的利益出发。 目前虽然还没做过危害龙国的事,但以后可不好说。 而佐藤一家不一样,他多年来对莫书逸的关怀与倾囊相授是真心的,美子的善良也是肉眼可见的,这些都说明他们是普通的有血有肉的善良人。 “嗯!我会向我父亲建议的,不过他这个人有时候很固执,我可能要花费很长时间来试图说服他,可能最后也没能成功。” “万一说服不了……你会生气吗?”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今越。 今越笑起来,“怎么会,你父亲做什么决定都有他的原因,不管来不来,都不影响我对你的喜欢,反正……我会等你好消息哦!” 佐藤要赶回去上班,一家三口在美子病情稳定之后匆匆回国,约定好要是美子病情反复的话,他们再过来找今越。 等忙完这一茬,吴老师傅的假铜人也做好了,他让吴祖荣媳妇送来。 今越先看了一遍假货,又看了看真货,实在是没看出哪里有差别,不信邪,又把两个东西放在一起比较,无论是大小、上面的文字、穴位、经络走向,还是掉漆的地方和大小,生的铜绿斑,居然都是一模一样,完全是一比一的复制! 一模一样到什么程度呢,她就这么左看右看换了几次位置的看之后,居然都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吴老师傅做的! 舒今越彻底傻眼了,“啊,这……咋办啊?” 她都分不清哪个该珍藏,哪个该做样子了,要是弄混了咋办? 吴祖荣媳妇是个三十来岁的劳动妇女,没读过什么书,但人很勤快,这么多年都是她在照顾老公公,对他老人家的习惯非常了解:“你看这里,铜人左边第三根和第四根脚趾头之间,是不是有一片小小的阴影?” 舒今越凑近一看,还真是! “你不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然光线形成的阴影。” “其实这是我公爹的习惯,他经手的每一件东西,都会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留下一点小记号,一般是一个小小的‘吴’字。” 舒今越仔细研究,一开始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可拿放大镜看着看着还真是那么回事。 “我公爹说了,他不知道你拿这东西有啥用处,但万一将来需要自证清白,而他已经不在人世的话,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你千万要记住。” 舒今越记在心里,老手艺人的功夫真不是吹的。 今越从家里拿了三十斤白面和五十斤粗粮,又提了三块很大的腊肉给吴嫂子,收了一堆罐头红糖白糖这些乡下不好买的东西,感谢他们帮忙。 东西太多了,吴嫂子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不能要的,该我们感谢徐团长才对。” “要不是他,我家妮子现在还没学上呢,她现在可厉害了,次次考她们班第一名,回家还会教我认字,只是我笨,学不会多少。”吴嫂子有点沮丧地说。 今越知道她们家困难,“那你更应该拿着,别跟我客气了,这也是你们徐团长的意思,回去给孩子好好补充营养,将来才能长大个子。” 说是给孩子的,吴嫂子这才半推半就的收下,连说好几个“谢谢”。 送走人,今越把真铜人藏进耗子洞里,当初徐端又给悄悄留了个口子,且把下面挖得更大些,藏进去不成问题。假的她则抱回屋里,藏在衣柜里。 *** 没多久,天气转凉,书城市开始入冬,而徐端和舒文明那边,除了隔三差五来个电话,人是一次没回来过。 舒今越自己每天都很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徐文丽却是不太好过。 她太想文明了,电影和小说有看完的时候,美食有吃完的时候,只要一闲下来,她就会想起他,想他的好,想他的讨厌,想冬天里有他的热炕头。 就在她快想出相思病的时候,那俩人终于在一个夜里,悄咪咪的摸回来了。 今越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响瞬间就醒过来,“谁?” “我。” 今越大喜,这个时候这么小声,怕是有什么不方便让别人看见的,她于是也就没开大灯,只把写字桌上的小台灯打开。 快两个月不见的徐端,黑成炭了都,深色显瘦嘛,他现在更瘦了,放下几个像身体一样大的包,脱掉外套,红背心下,肌肉似乎还更硬更大了。 “这是啥?”今越强行让自己的视线落在那几个大包上。 “一些南方特产,你看看想要什么,随便挑几个。” 有礼物是好事啊,今越打开抽绳,最上面的是一堆吃的,什么咸鱼虾酱之类的海产品,紫菜和海带也有一些,但没鱼和虾多,估摸着就是让大家尝个味道。 下面是一些南方特产的糖果,还有三大罐子沉甸甸的淡黄色半透明的液体,“蜂蜜吗?” “我们去的时候,荔枝已经下市了,只能买到荔枝蜜,你尝尝。” 原来是岭南特产的荔枝蜜,琥珀色的,打开一股淡淡的荔枝花香味,特别干净和纯粹。他还记着那年今越说没吃过新鲜荔枝。 今越没忍住,先用小勺子尝了一点,“真甜,但又跟平时吃到的蜂蜜不是一个甜味,好像甜中微微带点果酸味。” “这个不像吃荔枝,不会上火,你留着吃。” 今越想了想,三大罐呢,一罐就快四斤了,十多斤自己要吃到猴年马月……况且,好东西嘛,还是要分享的。她找出两个小玻璃罐子,把其中一大罐一分为二,“一瓶给爸妈,一瓶给金鱼胡同大哥大嫂他们。” 她家属辛辛苦苦从羊城人肉背回来的,她自己当然要留两大罐! “行,其它的也分点过去?” 今越当然没意见,俩人窸窸窣窣当场就把东西分装打包好,剩下两个大包,她直接拎不动,“这又是啥?” “收音机。” “这么多?” 徐端轻轻点头,“这次我们去之前,把钱全换成了香烟和茶叶,先跟着赵大勇的车上了一趟东北。” “所以一开始那段时间,你们是从东北打回来的电话?” “对,怕家里担心,我和文明就没说。” 舒今越心说这俩人倒是瞒得严实,她和徐文丽都不知道,“你们去东北干啥?” “我们把香烟和茶叶换成东北特产,赚了一倍的差价,又换成东北的野山参,带到羊城去,又赚了一倍差价。”其实一倍不止,要算毛利润的话都快到1.5倍了,只是这倒腾转手的时候,要打点关系,花销也不小。 “所以,你们手里的2300块,变成了4600块?” 徐端摇头,“那是上个月的事,等把这些收音机全卖出去,可能就是9000块了。”甚至破万,一万二三都有可能。 羊城离深市特区很近,而深市又离港城近,好些东西在港城稀松平常,但到了内陆地区却是拿着钱都买不到的稀罕货,譬如这些收音机,随便一台拿出去都能在黑市上卖到三四百。 虽然他说得轻轻松松,就像去哪里玩了一趟的样子,但今越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这么顺利,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道遇到多少危险。 以前二哥是一个人不敢去,现在好了,俩人结伴而行,遇到危险可以互助,遇到好事两家都有肉吃。 “不过这主要是文明的主意,我最大的收获不是这个。”徐端一边脱鞋,一边洗脚,洗过之后他的脸似乎没那么黑了,今越这才发现是伪装的,用煤灰抹过一样。 “什么收获?”今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实在是冷啊。 “可能我过几天还要去长春一趟,他们那边缺一种安装在汽车上的轮轴,我刚好在深市找到了。” 今越瞪圆了眼睛,“你是想在中间倒手,还是……” 他点点头,把洗脚水端出去倒掉,把门关严,小声道:“嗯,我想先倒手,等积累够资金,再自己做。” “还要积累资金,你现在这五千块还不够吗?要多少,我给你。” 徐端好笑,“你啊,别操这些心。” 舒今越现在是真的万元户了,马上又能从中药厂得到不少分红,据康永新悄悄透露,今年以来胃升液的销量极好,国内的加上日国小林的,她的分红至少要翻倍。 “真的不需要我资助吗?”她还想做大佬幕后的最大精神股东来着。 “不用,我有打算。” 到底是什么打算,今越不知道,也来不及知道了,小别胜新婚,他们本来就还在新婚期,恩爱就不用说了,反正这一晚,他们用了一整盒小雨伞,第二天床单被褥全洗了晾在院子里。 而徐端果然没在家待多久,顶多一个星期,他和舒文明不知道找谁,把带回来的收音机全出手了。 *** 这天晚上,两个男人坐在客厅分账。 事情是徐端牵头并主导的,舒文明相当于跟着他见见世面,虽然本钱他多出了三百,但分账他只分30%,分到4000多块。 “相当于两个月的时间,我用1300赚到了4000多块?!”看着眼前一沓沓码放整齐的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 舒文明忙把钱收好,跃跃欲试:“啥时候再出去一趟?” 徐端摇头,“我要先去长春和深市各一趟,你在家里看着点。” 那个H国人既然能找到舒家的地址,就会来第二次第三次,最近几个月没出现或许是被其它事绊住了,一旦他得空,还会再来。 家里没个男同志,确实不太方便。 舒文明连忙应下,“好,要是他再敢来,我会让他有去无回。” 徐端轻笑,“文明社会,你别冲动。” 舒文明摸了摸鼻子,“我知道。”明明他是二舅哥,年纪也比徐端大,但在这个妹夫面前,他实在端不出二舅哥的架子,自己最狼狈的时候都是他帮衬的。 “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徐端点头,似乎是有点累,不想说话。这两年他经常在长春和深市之间跑,在两地都有自己的关系,再加上以前的战友和朋友,无论去到哪里都能找到人帮忙……如果他需要的话。 所以,今越一点也不用担心他。 *** 留守在家的舒文明,那可就天天过好日子喽,手里有了大钱,又长时间没见老婆,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带她买买买。 不仅给徐文丽买了一堆新衣服,还给赵婉秋也买了不少,都是文丽用自己的眼光挑的,他付钱。 其中一件暗紫色的羊绒大衣,还有一圈棕黄色的大毛领,卖货的人说这是狐狸毛,又漂亮又暖和,刚买回来赵婉秋就给穿上了。 “跟我平时穿的棉衣不一样,这一定很贵吧?” 几个年轻人都不说话,舒文明笑着打哈哈,“还行。” “多钱?” “不贵。” 赵婉秋嗔怪,“你这孩子,你就跟我说句准话,多钱。”她要给他,小两口将来养孩子要花不少钱呢。 当着老大两口子的面,她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今越说,昨天老二悄悄给她塞了二百块钱,说是孝敬她的零花钱,让别跟老头儿说,怕他爸有想法。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舒立农是亲爹,她这妈是后妈,但老二这孩子,以前上班的时候就经常两块三块的悄悄给她,说是自己衣服没兜,不好装。 舒立农那儿他却是一分不给,还让她别把自己钱给老头儿,说老头儿会乱花钱。 这一次更夸张,直接给了她二百“零花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亲妈,舒立农是后爹呢。 徐文丽嘴快,笑着说:“也不贵,就二百八。” “啥?!”赵婉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上,幸好刘慧芳扶着她。 她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用震惊到极致的语气,小声确认:“就这一件衣服,二……二……二百八?” 舒文明对自家老婆这张嘴真是无语了,路上说好的,让她别说别说,结果她还是没把门。 “阿姨您就穿着吧,这么多年您辛苦了,以前都是我们不懂事。”舒文明站起来,扶住她,“您穿着好看,不信您问今越,好看吧?” 舒今越竖起大拇指,徐文丽果然不愧是被大妈大姐大嫂子们封为“柳叶胡同第一败家媳妇儿”的人,审美十分在线。老妈皮肤白,五十多了也没长什么斑,白白净净的,加上人比较丰腴,脂肪把皮肤撑得饱满又富有光泽,紫色正好完美的体现了她这一点。 长度也跟她的身高匹配,不会像今越一样穿不出长款大衣的气质感。 以前,赵婉秋要么没日没夜的上班,要么在家围着灶台转,整个人就是很普通的龙国中年妇女中的一个,可穿上这件衣服,她那种“家庭妇女”的感觉瞬间消失了——果然是人靠衣装啊! 况且,这样的颜色和款式十分经典,哪怕是五十年后,再上点年纪依然能穿。 “妈穿上之后,就跟个民国年间的军阀太太似的。” “要是再烫个头发,拎个手包就更像了。”徐文丽行动力杠杠的,当即拉着婆婆要去烫头发。 刘慧芳看热闹不嫌事大,“走走走,烫头发的钱我出,你们可不许跟我抢,啊。” 舒今越当然不会抢,她得跟着去看着,大嫂的审美吧……额,怎么说呢,有点传统和过于朴实了,远不如二嫂。 两个小时后。 看着大院门口走进来一个顶着一头卷发、身着紫色带狐狸毛领羊绒大衣的“贵妇人”,赵大妈冯大妈等人有点疑惑,冯大妈眼神不大好,“大妹子,你找谁,来看望亲戚的吗?” “贵妇人”一张白白的圆圆的脸憋得通红。 赵大妈拐了拐冯大妈,“我咋看着有点眼熟,像咱们院里那谁。” “像谁,不就是像赵婉秋那家伙嘛,估摸着是赵婉秋的妹妹。”李大妈揣着袖子,酸溜溜地说,心想这赵婉秋真是走了狗屎运,闺女女婿都是又出息又孝顺,见天儿的往家搬好东西,谁知道人家连妹妹都这么有钱,这么年轻漂亮,一看就是过了多少年好日子的。 是这样的,赵婉秋的身世大家都知道,也知道她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在郊县,平时他们一家要去山里打野就宣称是去走这些亲戚。 众人一听,都连忙站起来,客气地招呼:“婉秋,你妹妹来了。” 赵婉秋本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要不……再看看我是谁?” 第90章 090 要求隔空亲子鉴定的癫公&是你…… 随着大家一声惊呼, 李大妈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赵婉秋女士在柳叶胡同出名了。 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来询问她新衣服哪里买的,头发哪里烫的。衣服太贵了买不起, 但烫头发可以啊,不用半个月,柳叶胡同就多了十多个头顶卷发的时髦女同志。 当然,上了年纪的大妈们犹豫不决, 拉不下脸去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年轻小媳妇们大变样。 舒家两个儿媳妇都烫了, 唯独今越没烫,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发质不行,细软塌经不住这年代的暴力烫发, 只能等过几年技术再成熟危害性再低一点的时候。 天越来越冷, 家家户户开始烧上火炕, 当然要数舒家烧得最旺。 他们家的客厅成了真正的“16号大院会客厅”, 中午年轻人们上班后,一个个大妈们就端着针线箩, 戴着顶针, 来舒家的大彩电前, 坐着聊闲。 “婉秋你们家这屋真暖和, 我家那不行, 白天进去跟冰窟窿似的。”工人家庭舍不得像舒家这样白天黑夜的烧, 只晚上睡觉前烧一烧,有的人家到后半夜火一熄就会被冻醒。 赵婉秋也肉疼啊,但是文明和今越说了,就要烧,他们可不想外头冰天雪地的回来还要一屁股坐在冷冰冰的炕上。 “婉秋家这大炕就是实在, 宽敞,全家躺上面都够了,我家那不行,去年就让老头子找人来盘炕,他愣是拖了半年。” “嗐,谁说不是,让做个啥拖拖拉拉,我与其等着他干,我自己都干好了。” “我家的也是,几个儿子也跟他们爸一样,找啥东西不会自己用眼找,只会张着张大嘴嗷嗷叫,妈这样妈那样,我听见就烦。”赵大妈气哼哼地说着,搓了根线,就着赵婉秋的蜜团捋了一下。 大家正吐槽着呢,李大妈推开门,腆着一张老脸进来:“都忙呢?正好,帮我穿根针,这眼神不好,穿不进去。” 一屁股坐炕上,再也不愿起来。 鬼知道她有多羡慕舒家这张大炕,每天一个人在屋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她做梦都想过来蹭蹭。苦于赵婉秋不搭理她,其他人也不叫她,她在院里犹豫了几天,又在门口转悠了两天,今天趁着大家聊闲的时候,找了个自己都不信的借口,嗖一声就进来了。 她的眼神,一点也不差,路上掉了一分钱,她隔着三百米都能看见! 赵婉秋懒得搭理她,看在小李的面子上,没把人赶出去。 “对了,他李大妈,听说你家儿媳妇又怀上了,这次会是个闺女了吧?” 李大妈想喷一句“你家才生闺女”,但想到无论男女都是李莲英的李,不是李世民的李,她顿时又高兴起来——哼,活该你们生个闺女,霍霍李屠户家去。 大家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不会放好屁,都没人再搭理她,说起胡同里的家常,谁家儿子涨工资了,谁家儿媳妇跟婆婆吵架了。 李大妈怎么能允许自己刚加入,大家就不待见她呢,只见她眼珠子一转,给大家分享一个爆炸新闻——“你们听说牛家的事没?” “牛家又咋了?” “牛小芳又谈了个对象,听说是百货商场的经理,就咱们区里这个三百货,以前我们经常从他们门口过的。” 众人全都停下手里动作,齐声问:“那经理是不是也姓牛?” “你知道?” 赵大妈“嗐”一声,这谁不知道啊,“我家老三媳妇儿的姨妈就在那里面上班,他们牛经理啊……”欲言又止,但脸上写着“我是独家资讯”。 这一下子,大家好奇得抓心挠肝的,“到底咋啦你倒是快说啊!” “听说年纪挺大了,儿子都比他高了。” 众人“嚯”一声,“牛小芳这是啥眼光,放着那么多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不找,怎么尽找这种够给她当爹的。” 牛小芳是柳叶胡同当之无愧的大美女,也就比舒文韵逊色那么一丢丢而已,况且她跟今越同岁,才24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就是同脚趾头扒拉扒拉也能找到几个年岁相仿的。 说实在的,年轻小伙子和半老头子,那差距可大了去了。 赵婉秋也说:“儿子这么大,那他本人都一股老人味了吧?” “何止啊,我上次去买雪花膏远远地看见一眼,手背上都长老人斑了,你看婉秋你都还没有呢。” 众人看向赵婉秋那双稍微有点大的劳动人民的手,她在临床多年,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皮肤老化没有一般人那么快。 大家顿时更对牛小芳的择偶观表示不解,深深的不解,这实在是太老了吧! 李大妈得意洋洋地继续释放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牛经理前头那媳妇儿,你们知道是咋回事吗?” “病逝了?或者离了?总不可能既没离婚又没去世吧。” “嗐,还真是被你说中了,他前头那媳妇儿听说是得了啥精神病,脑子不正常,后来被他送进精神病院,婚到现在还没离呢。” “为啥不离婚?”妻子生了精神病,他要是离婚的话,其实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能理解的,背后肯定会议论他不讲情义啥的,但真正换到他的位置上,能一直不离不弃的男人又有几个?别说男人,女人做这个样的选择,其实也不犯法。 “我听说是他原配老婆家有啥亲戚在部队上,当大领导呢,他总得扒着这层关系不是?” “这倒是,不离,横竖还是亲戚,说出去也好听,说不定还能帮上忙,这一离,谁还认识你啊。” “但我听人说牛小芳给他下最后通牒,不离婚她就不跟他处了。” 众人神色各异,对牛小芳的择偶观,对牛经理这段牵扯不清莫名其妙还在维系的婚姻,聊了两三个小时,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大家恋恋不舍的回家做饭。 年轻人们又要下班了,一天又这么结束了。 *** 年轻人舒今越今天没按时回家,因为今天是期末考最后一天,上午考完最后一门,下午就没事了,心急回家的同学已经买了下午的火车票,譬如林珍。 她早在两天前就急慌慌收好自己行李,她自己的东西没多少,都是给家里六位老人家带的各种吃的喝的养生保健的。 今越帮她送到火车站,顺带去地质大学找姚青青,她们学校也放假了,但她后勤工作人员,还需要再留几天。 俩人汇合之后又去省医院找莫书逸,准备一起上青青家涮火锅。 “喂,那天我听莫书逸说要带你回家见家长,你去没?” 姚青青笑得小脸红红的,“嗯。” 一开始,她不愿意去,是害怕对方父母嫌弃她无父无母,毕竟当年宋英武实在是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就他那样一无所有的人,话里话外都嫌弃她没有娘家人帮衬,以后没人给他们带孩子,莫书逸这么好的条件,他父母肯定会更嫌弃吧? 莫书逸父母还在京市某科研机构上班,职称高,工资高,宋英武家父母都早没了,这一对比,她就更怯了。 不见家长,她就还能谈恋爱,一旦见了,事儿就要黄了。 但见面以后发现,“莫叔叔和莫阿姨人很好的,双方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很有涵养,说话又风趣,就是那种……嗯,有点像我爸妈以前活着的感觉,你知道吗?” 今越点头,姚青青的父母是大学教师,科考人员,他们平时就是谦谦有礼的,青青从小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所以她单纯、天真、善良,可宋英武那样的臭老鼠,彻底污染了她的环境,她周围的空气。 “你本来就应该找这样的家庭。” “要是姚伯伯他们知道你找了这样的婆家,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姚青青笑起来,“是的,莫阿姨还在京市,没退休,她说以后单位还要返聘,他们恐怕不得不常住京市,要是有空就来看我们,孩子是没办法帮我们带了,俩人单位都离不了他们,但会出钱帮我们找两名可靠的保姆。” 她害羞地说:“这哪能花他们的钱呢?” 今越笑起来,看看看看,人家这公婆多好,比宋英武那还没结婚就想惦记女方父母帮忙带娃的强到哪儿了! “他们估摸着也知道莫书逸工作忙,顾不上家吧。”明事理的公婆都会多照顾一些,他们出钱其实是在替忙碌的儿子履行责任。 这不,说忙莫书逸是真的忙,她们把锅底炒好,肉切好,菜洗好,水都晾干了,天也黑了,他才骑着自行车姗姗来迟。 一进门就说对不住,“今天本来我是要按时下班的,不巧刚走到楼梯口遇到一个重症心衰的病人,科室里抢救人手不够,我就帮忙去了,一直到把人救回来,生命体征平稳,写完抢救过程和病历我才出门。” 不是他不重视这场约饭,而是工作真的没办法。 一般人在楼梯间遇见一个重病人,顶多跑回科室叫医生护士,等专业人士上场,他就能走了……可偏偏,莫书逸就是这位“专业人士”,还是他们科的业务骨干,哪怕是有同事来接手自己的抢救工作,可他还是不放心,非得亲力亲为,最后把尾巴扫干净才能离开,要是中途有什么紧急变化,一个电话他连饭都吃不安生,立马得赶紧回去。 嗯,要是再不幸一点,那病人半夜死亡了,那他这个首诊医生和抢救医生就更别说了,写各种记录和病历,加上跟病人家属做解释工作……病人家属讲道理还好,要是遇到不讲道理的,可能他很多天都不能离开医院。 责任心不强的人,真不能当医生,但责任心太强,又太累了,今越现在愈发坚信自己的想法。 关于未来,她还是得好好思考。 “对了,说件开心事,佐藤老师一家回到日国后,你们猜发生了什么事?”莫书逸一边给青青涮肉,一边问今越。 今越狠狠地自己涮了几块羊肉,肚子里被美味填上,这才擦擦嘴,“是不是小林又到处吹牛自己发明了神药胃升液,然后被佐藤先生当众打脸?” “对!” “当时啊,他们正在一起出席一个专业会议,他在会上侃侃而谈,说自己发明的胃升液治愈了多少胃下垂病人,简直是造福大和民族,结果佐藤老师冷笑一声,上去抢过话筒就是一顿质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龙国的石兰省,还记不记得那里有个书城中药厂,还记不记得舒今越医生,他脸色当场就变了。” 想到那画面,今越也笑起来。惹谁不好,偏要惹上佐藤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科研狂人,人家压根不在乎你将来怎么报复!而且他在日国的地位也不低,压根不是能由着小林拿捏的小人物。 “所以,最近可能会有人会来买你的胃升液,说不定中药厂的销量又能冲一波了。” 今越笑起来,“到时候徐端应该也回来了,你们来我家吃火锅吧。” “就吃一顿火锅不够意思啊,你可是小富婆。” “那请你们吃烤全羊,行了吧?” 今越吃得肚饱肥圆,休息一会儿,起身准备回家,莫书逸连忙说:“我们送你吧。” “不用,也没多大一段路,我骑着车呢。” 姚青青摇头,“徐二哥可是交代过的,说你来我家玩,要是太晚就别让你回家了,你实在要回家的话,得有男同志护送才行,你和我都不能天黑之后在外面落单。” 舒今越好笑,“他就是瞎紧张。” 莫书逸也摇头,“还是小心为上,最近治安不太好,我们医院急诊科接到好几个走夜路被抢劫和欺负的,有一个伤得还挺严重,走吧。” 三个人推着两辆自行车,一路走一路聊,天气冷,空气里还飘起小小的碎雪粒,但戴着手套、围着围巾的三个青年,似乎感觉不到冷意。 今越还比他们多穿着长款的白色羽绒服。 徐端当年送的衣服,其实他每年都会给她买很暖和的衣服,但今越还是最喜欢这两件白色的,以及那两件羊绒衫。现在她自己有钱,足够买更多更好的衣服,但最喜欢的还是这几件,只是洗得次数多了,保暖性差了很多。 走到柳叶胡同口,今越停下,“你们快回去吧,我到门口了。” 分别之后,今越越走越快,走得越快,越少受点冻。她想好了,待会儿路过公共厕所,她得先去上一个,今晚一旦进了家门就是天大的事她也不出来了。 “什么天气预报啊,林珍还说今天不会下雪,不冷,我咋感觉比下雪还冷……嘶……”期末考结束了,又是一年寒假,她又要到明年才能看见林珍小可爱了,真是分外想念呢。 这刚走到公共厕所门口,刚要拐进去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拦住她,“你好,你就是舒今越小姐吗?” 今越抬头一看,是个中等个子的中年男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冲锋衣登山鞋,背着双肩包,冲锋衣里面是格子衬衫。 她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都不冷的吗? 她打量别人,金贤重也在打量她,发现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男人心里先松口气。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金贤重,是东北人,来到美丽的石兰省旅行,很高兴认识你,美丽的舒今越小姐。” 啊……这左一个美丽右一个美丽,今越都被绕晕了,更别说这时代在龙国很少有人称呼年轻女性某某“小姐”,大家都是叫同志。 而且,她还听见三个字——金贤重。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龙国汉族、朝族和H国人都会起的名字,尤其H国居多。 而这个名字,她不会忘记,那个H国人! 他去年来找自己的时候,没留下具体姓名,只告诉赵婉秋他姓金,今越当时也没多想,但此时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做阿飘时旁听的中医课上,那位被气得仰天痛哭的老教授说过,那个买走真就铜人并篡改历史的人就叫这个名字! 可以说,这个名字在未来的龙国中医界,臭名远扬。 除了这尊针灸铜人,他也干过很多跟小林一样的事,他曾在七八十年代趁着龙国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多次往返于龙国和H国,悄悄买走了很多中医典籍、珍贵文物。 他和小林一样,又不一样。 从目的和将来对龙国中医的围剿、掠夺上来说,他们的目的一致,但俩人侧重点不同:小林是着重于收集各类验方名方,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专利药,批量生产赚取暴利:而金贤重的掠夺重点则是中医古籍和文物,意图将中医变成韩医,变成他们的历史,他们的底蕴。 在这一刻,舒今越觉得,老天爷让她重生,或许是对的。 这俩王八蛋都让她遇上了! 而在这一刻,她绝对可以肯定,金贤重对那座针灸铜人肯定不是他自己跟王大姐说的“有点好看”那么简单,他是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东西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屡次三番的想要买回去。 他买回去要是自己能好好爱惜东西,好好珍藏也就罢了,他买回去是打算篡改中医历史,把龙国的东西变成他们的东西,这就扯淡了,今越心里冷哼一声。 本来她还不想怎么着的,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是,她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你是谁?” “我从东北来,我是东北的朝族,我们民族有自己的语言,所以普通话可能不太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时候龙国和H国还未建交,他是通过别的渠道来的,来到龙国各地搜罗典籍文物的时候,一直自称是东北的朝族。龙国人有个特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他一旦自称是东北人,那就妥了,大家对他防备心顿时就降低了。 当然,他要是再学一口地道的东北话的话,会更有说服力,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舒今越连忙客气地说:“你好金同志,叫我舒同志就行,你找我是需要看病吗?但我现在下班了,有病的话明天再来吧。” 金贤重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她的神情和态度又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就是很常见的当代龙国人的样子——热情、淳朴。 他背后将这称之为“愚蠢”。 这样的年轻人,是最好拿捏的。 他的笑意更深了两分,“我不是找你看病,是想跟你商量个事情,你现在手里那尊铜人,能否割爱让给我?” “放心,我会给与你经济补偿,算是你卖给我,行吗?” 舒今越眼睛一亮,“你也知道那尊铜人了?太好了!我上次拿到医学院请老教授看过,他们说这是我国元代就开始使用的针灸铜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瑰宝,具有非常高的学术研究价值呢!” 金贤重傻眼了,心头一紧:“这不可能吧,你会不会是被骗了?” 今越一脸兴奋,“不可能,那可是在我们全国都很有名的专家,还是好几位呢,一位有可能看错,不可能所有人都看错。” “不过你不信没关系,毕竟你不知道我们石兰省的历史,石兰省在元朝的时候可是整个龙国经济政治文化中心,后来因为战乱迁都的原因,太医院的教具散落在我们这里,这些都是历史书上能查到的,我觉得那几位老教授没说错。” 她越是觉得这个东西好,金贤重想要买的话,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果然,金贤重犹豫片刻,“如果我出一千块钱,你愿意卖给我吗?” 舒今越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这可是很珍贵的,是瑰宝,一千块不能卖的。” 金贤重笑起来,没说不能卖,而是说一千块不能卖,那就是嫌钱少咯?好办。 “那两千块,希望你想清楚,依照你们国……你们省目前的收入水平,两千块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舒今越依然摇头,她一副很老练的样子,故意激将道:“前几天有位老教授出到八千块我都没卖。” 金贤重心内冷笑,跟他这千年老狐狸玩聊斋呢?请人鉴定可能为真,但专家出八千块买那纯属扯淡,当他不知道龙国目前收入水平?八千块是什么概念她知道吗,她就开始瞎掰。 他想掉头就走,忽然今越又说:“这还不算,上个月我遇到一个日国人,说愿意出一万呢,本来我就没敢想能卖这么多,他报价的时候我人都傻了。” 金贤重心头一跳,说什么龙国的老教授老专家他不屑,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没资格做他的竞争对手,他们没有钱。但日国人不一样,他们不仅有钱,比他有钱,甚至心比他还黑,他们也在趁乱干掠夺中医瑰宝的事,他们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劲的对手。 “他们真给到一万块了?” 舒今越得意地笑,“当然,不信你去问他,那时候那个人跟我说他那几天都会住在石兰宾馆等我的消息,你去那附近打听打听就知道。” “他姓什么?” “好像是佐藤,反正全名挺复杂的,我记不住,你去一问就知道。”今越想了想,“不过我听陪同他们的向导说,他们好像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国,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金贤重会不会问,今越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去问最好,越问他越会相信今越手里的东西值钱,多的是人要,而越问,他越会觉得奇货可居。 “不过他们回去了也无妨,很快他们会再来的,到时候我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哪个问题,当然是卖针灸铜人的问题啊!在金贤重看来,她就是个贪婪的小滑头,嘴上说着是瑰宝,是文物,可实际上呢,听说能卖一万块,她就动心了。 之所以没立马卖,只不过是想摆摆架子,多卖点钱而已,哼! 金贤重心里有气,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与今越道别。 今越连忙冲进厕所,快憋死她了。回家后立马去客厅查看,耗子洞在大炕下面,而炕下面还存放着一些杂物,徐端也没有做任何暗格或者开关。 用他的话说,机械的、物理的东西是最安全的,一旦他们存放进去,能把东西拿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挖或者炸,而无论是哪种方式,在人来人往、天天有人上门蹭热度的舒家客厅来说,那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 彻底放假后,今越继续上街道办上班,朱大强和刘进步还是老样子。 “今越啊,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忙期末考这半个月,可多病人来找你,我和老朱巴不得自己会看病,能替你上岗呢。” “刘哥本来就是学医的,也能自己看啊。” “算了算了,我可不行。”刘进步挥挥手,这几个月今越挺忙的,因为课程逐渐从理论学科向临床学科过渡,不是光靠死记硬背就行了,她上门诊的时间少了很多,刘进步又经常外出卫生监督,俩人不常见面,今天才注意到他居然又长胖了。 “嗐,可别看了,明明是吃一样的饭菜,我也不知道我为啥会长胖,我媳妇儿可一点也不胖。” 今越笑,“看来你还是干活不够多。” 刘进步啧啧啧的,“她现在听说南方在搞什么特区,自己也跃跃欲试,我和孩子都不赞成,她还跟我们爷几个生气,唉……苦啊。” 做了女强人背后的男人,好歹他还有份班上,很多做了男人背后“贤内助”的女人连工作都没有,“你就知足吧。” 俩人正说着,乔大姐笑着来到门口,“我就说听见今越的声音,肯定是今越回来上班了。” 舒今越现在对她淡淡的,当年生气归生气,但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也结婚了,她只是轻轻的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乔大姐依然讪讪的,欲言又止。 今越没空跟他们聊闲,半个多月没上门诊,积累的病人都快三四十号了,她忙着呢! 一个病人八分钟,一个上午顶多看三十个病人,这还是中途不上厕所不喝水不吃东西,病人也比较配合,一次性能解释清楚,要是遇到说不清楚的,一个人就要用两个人的时间,她都没办法按时下班。 乔大姐和朱大强、刘进步在办公室那边,大眼瞪小眼。 “今越这不会是还跟我生气吧?这么些年我是真把她当妹妹对待的,她家遇到事儿,也是我找我家那口子帮忙摆平的。” 刘进步上下打量她一眼,“我说老乔,你现在才反思是不是晚了点?当初你把沈和平那样的人介绍给今越,就没当她是自己人吧,现在说啥把她当自己人,你没毛病吧?合着欺负别人记性不好,时间久一点就随你说了呗?” 朱大强也听不下去这茶言茶语,“是啊,小乔你这话可不对,当年你爱人去教育孙家,让他们把自家老人接走,给买主腾房子,这本来就是他分内的工作,怎么算帮今越摆平难事呢?” “要照你这么说,今越还帮你家三亲六戚看了那么多病呢,一开始那两年你们连挂号费都没出,今越问你要过一分没?” 乔大姐被怼的面红耳赤,动了动嘴唇,居然无法反驳。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要还想请今越帮忙看病,就少说两句吧。”朱大强最后冷冷地总结这么一句,走了。 舒今越倒是没注意他俩还在隔壁怼了乔大姐,看病的时候她一点心不能分,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影响她的思路,等看完之后,她开始琢磨金贤重了。 他是被自己说的“一万块”吓到了吗?吓到最好,龙国人的东西不是免费的,啥好的都想搂他们怀里,这跟趁火打劫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他们比趁火打劫还可恶。 正想着,门口进来一个新病人,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干部装,神情有点不大自然。 今越可以肯定没见过这个人,是真的“新”病人。 “同志坐吧,哪里不舒服?” 男人很谨慎,回头先把门关起来,才小声说:“听说舒医生能看男科,我想来看看。” 原来是男科病,她平时接诊的男科病人也不少。今越面上一直保持理智、专业的样子,她并不嫌弃任何一个生病的人,哪怕是男科病,她也拥有足够的专业和理智。 “行,坐下说吧,都有哪些症状。” 男人顿了顿,“我……我没症状。” 舒今越一愣,没症状,难道是体检的时候检查出的问题吗?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很多疾病都是无声无息毫无征兆的,直到某次体检或者是生其它病的时候忽然发现,这很正常。 “报告单带来没?” 男人再次怔住,“啥报告单?” “你去做检查,查出问题的单子。” “没有啊,我没问题,我很好。” 舒今越一头雾水:你没问题那你来看男科病? 要不是他穿着干部装,看起来有两分体面,今越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来戏耍自己的街溜子了! 男人见她面色不好,忽然反应过来,“不是不是,舒医生别误会,我来是想请你帮我看看,我儿子是不是我亲生的。” 舒今越:“……” 家人们,天雷滚滚啊谁懂啊! 自从她靠诊脉诊出马前夫归头冷还“不行”的毛病后,在某些领域她的能力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她居然能够靠诊脉诊出儿子是不是亲生的! 而这个男人,就是慕名而来的亲子鉴定“客户”。 舒今越嘴角抽搐,她这是成行走的亲子鉴定机器了吗? “是这样的,我妻子……额,前妻,她以前订过一次婚,后来因为那男人死了,她才跟我结的婚,婚后很快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就生了,对外说是早产,但我看我儿子身体挺好,不像早产儿体弱多病,所以就……你知道吧,我……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种家庭伦理狗血剧,今越本来不该多管闲事的,但耐不住她那该死的好奇心啊—— “你儿子今年几岁了?” “17了。” 舒今越愈发觉得好笑,都这么大了,养快二十年了想起来要看是不是亲生的,前面那么多年干嘛去了,她总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我以前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是最近,有人提醒,我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你看我是小眼睛,可我儿子却是大眼睛,我厚嘴唇,他是薄嘴唇,我鼻子塌,他鼻子又高又挺,我一米六五,他才十七岁居然就有一米八……再联想到他小时候的事,就觉得有点不太对……舒医生,你就帮帮我吧!” 舒今越再次肯定,这事不简单。 “是谁提醒你的?”一般人可不会这么“善意”的提醒,更别说鼻子眼睛身高全给你对比个遍,这用心实在是太险恶了。 不像是为他好,更像是巴不得他们父子俩反目成仇。 男人扭捏着,似乎是很难为情,“你也甭管是谁提醒的,反正她也是好心。” 舒今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行,那谁提醒的你找谁鉴定去,我可没这本事。” 怕他纠缠,今越很真诚地劝告:“中医把脉没这么神,亲缘关系鉴定不是把个脉就行的,这件事我劝你三思,毕竟和孩子共同生活这么久,感情也是非常深厚的,你要是真踏出这一步,对孩子造成的伤害就难以挽回了。” 要鉴定其实可以,但不能被外人随便挑拨两句就去鉴定,“你还是回去好好跟前妻商量一下吧。” “没办法商量,她已经……她说话颠三倒四,病得不轻,压根没办法正常交流。” 生病的前妻,居心不良的身边人(很有可能是现任),血脉存疑的即将成年的儿子……这老头家还挺复杂。 得,那舒今越更不好说啥了,她连忙闭上嘴巴,告诉自己千万别多管闲事,千万别多管闲事。 男人见她不说话也不帮自己隔空做亲子鉴定,只能心怀不满的离开,心说这啥医生啊,连这个都做不了,干脆别当医生了。 *** 今越只当这是一个小插曲,毕竟有故事的病人太多了,只是他比较癫而已。谁知这事还没完,没几天,今越正在家吃饭的时候,牛大妈母女俩居然来了! 去年跟车间主任闹掰的事其实对牛小芳没有太大影响,因为在舆论里,她还是受害者呢,赵婉秋也没把她出去住招待所的事乱说,所以大家都是分外同情她。 “今越啊,看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帮我个忙呗?” 舒今越看她一眼,“我们应该没什么交情吧,非要说的话,那也是有仇。” 牛小芳脸一僵,“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不该给你乱取外号,不该不带你玩……我现在是真走到难处了,就指着你帮忙呢,也只有你有能耐帮我。” 这种道歉一点也不诚恳。 就算诚恳,今越也不稀求,更加不会帮她忙,什么忙她都不会帮,但她有点好奇是什么难事让眼高于顶的牛家母女俩这么低声下气。 “是这样的,你小芳姐最近谈了个对象,人条件挺好的,百货公司的经理,现在想结婚了,她年纪也在这儿摆着,该考虑了对吧?可就是那经理的前妻一家阴魂不散,总是靠着儿子拿捏牛经理,这不一下要吃药,一下要交钱的,把牛经理腰包都掏空了,一旦我家小芳说点啥,前头那儿子就故意岔开话题,故意说他妈多不容易多可怜,我寻思这离了也就离了她自己不想过,总不能阻拦别人开始新生活,对吧?” 赵婉秋懒得搭理,她知道牛大妈肯定在避重就轻。 而舒今越,脑海里忽然想起前几天那个奇怪的需要隔空亲子鉴定的癫公—— “所以,你们就在牛经理跟前挑拨离间,说儿子不是他亲生的?”还想道德绑架她也跟她们同一战线。 牛家母女俩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你们可真缺德。”舒今越冷笑一声,赵婉秋直接将人推出去,“去去去,你们被雷劈的时候我们还要躲远点呢!” 母女俩急赤白脸,却压根没机会解释,赵婉秋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啊! 又怕动静闹太大事情泄露出去,只能臊眉耷眼的离开。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舒家门口又来了人,赵婉秋以为还是牛家母女俩不死心,气哼哼打开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要不要脸啊,都说了不行不行,还来?” “对不住,我这次来是真的诚心想买……” “哎呀,金先生,又见面了。”舒今越连忙拉住老妈,将人迎进屋里,冲赵婉秋使眼色,让她在门口守着,别让人偷听。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条大鱼上钩了,跟她接下来要干的事比起来,其它都不算事儿! 金贤重被骂得一头雾水,但又隐隐觉得,赵婉秋就是在骂自己,他有心想摆脱“厚脸皮”的嫌疑,赶紧说:“我想好了,你的铜人我要了,一万五。” 舒今越心头狂喜,脸上也没遮掩,不适当的表现自己的“贪财”,对方反倒会怀疑。 “这……你确定?” “确定,但我要先验货。”金贤重这段时间可没闲着,他当真去石兰宾馆询问前几个月是否有姓佐藤的日国人住过,知道确实有这么个人,又找到那向导打听,向导说佐藤神秘兮兮找过今越好几次,还亲自来舒家,关上门来聊了很久,他都不能进去。 亲自找上门,那肯定是很有诚意很想要了,关上门来当然是谈价钱,不能让其他人听见。 而他不放心,还是又请在日国的朋友打听了一下佐藤的事,不得了,居然发现一个非常可疑的情况—— 自从这趟龙国之行后,耕耘心血管内科多年的佐藤专家,居然像变了个人,忽然莫名其妙对中医感兴趣起来,尤其是那些中医的经典名方、有效验方,听说光书就买了上百本,甚至还当众跟日国很有名的小林医生为一个中成药的来历问题翻脸,一中一西本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大专家,当场撕了啊! 前面在龙国与舒今越的接触可以说是因为要给佐藤美子看病,但他回国后的反常,金贤重觉得绝对是什么巨大的利益刺激到他了,他是不是带美子来柳叶胡同看病的时候,看见了那尊铜人,然后也发现了那尊铜人的价值,所以…… 于是,他直接出价到一万五。【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91章 091 坑一笔&惊人的药价&都是认识…… 他直接开口就开这么高, 舒今越当然要坐地起价啊,不然都对不起她在对方心目中的“贪婪的龙国人”这一称谓。 “不巧啊,前几天佐藤先生打电话来, 跟我说让我务必不要卖这尊铜人,先等一下,他下个月就能过来了。” 金贤重心内冷笑,“他出多少?” “跟你差不多。”这话说得挺虚的, 体现了她的见财起意坐地起价。 “一万六,最多一万六, 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我不会再加。”金贤重眯着眼,冷哼一声。 舒今越适时的表现出惊喜、纠结、犹豫, 最终试探着问:“能不能再加两千?一万八, 一万八你拿去吧, 我会替你保密, 佐藤先生问起来我不会泄露你的身份。” “我不怕你泄露。” 舒今越似乎是最后一张底牌用光了,终于狠心, “那就一万七, 一万七拿走。” 其实一千块龙国币对金贤重的身家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在H国的收入很高, 但他就是看不惯舒今越这副坐地起价的小人样, 就是要压一压。 最后, 双方拉扯半天,最终一万六千五成交。 舒今越去自己屋里把那尊铜人抱过来,抱过来的时候还用旧衣服和棉絮左一层右一层的包裹严实,金贤重皱着眉嫌弃的打开,看见铜人的样子松口气, 仔细检查了三遍,连边角的地方都没放过。当然,其实他心里已经认定,舒今越这么贪婪的人,自己给到这么高的价格,她没道理还卖赝品给他。 就像普通人买东西的时候会觉得,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标价高的那家的品质肯定比标价低的更好、更真,这种当今越在手机上亲眼见着很多大学生上过。 这不,金贤重再三确认东西跟自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一模一样,爽快拿钱。 舒今越就怕他不来,不怕他看出假,因为以她超绝的记忆力都没发现任何不一样的地方,他只见过一次,更不可能发现。 一万六千五啊,这样的H国人要是多来几个该多好啊? 当然,今越肯定是要现金交易的,不要存折不要支票,现金一分不少,不签署任何合同协议之类的东西,卖了以后就跟她没关系了。 “金先生这么财大气粗,又对中医的东西感兴趣,以后想要啥只管来找我,我肯定给你找来。” 金贤重嘴角抽搐,本来只要三十块就能买走的东西,最后被她坑了一万六千五,这换谁能高兴? 要是再跟她买别的,她还不知道要坑多少呢! 与其找她,不如找那个姓王的中年女人。 巧了,舒今越也是这么想的,把钱存好之后,舒今越又去王大姐家逛了一圈,着意寻找了一圈有没有啥值得自己回收的东西。 她累死累活,天天厕所不敢上的努力看病,一个月才几块钱工资,结果坑金贤重一把居然就坑到这么大笔钱!还上啥班,她得继续寻宝啊。 她始终相信,金贤重能买一尊铜人,就能买别的。 王大姐现在看见她可不会尴尬,“那姓金的去找你了吧今越?他花多钱买你那尊铜人来着?” 舒今越摇头,“我看那人不像什么正经人,没卖给他。” “嗐,你这孩子真是,哪还有啥正经不正经的,只要他出钱,你就卖呗,钱肯定正经……话说他出到多少,上五十没?当时我可是算搭头送你的,没收你一分钱啊。” 舒今越好笑:可是你两百块硬生生卖了我一本菜谱啊。 “那家伙只出三十,想原价买,我不乐意。” “哎呀你傻呀,三十就三十,反正我当时没收你钱,卖给他,你这三十就跟白捡的一样,三十块啊,不是三块,你这这这……”王大姐心痛得无法呼吸。 舒今越暗爽,心说她要是知道自己卖了一万六千五,是不是得疯?那好吧,这个秘密还是要保守住,一口咬死没卖,大不了过几天再请吴老师傅做一尊以假乱真的。 是的,她打算再做一尊,跟卖给金贤俊那尊一模一样,连手艺人特殊的独一无二的记号也再做一个。 嘿嘿,她将来有用! 离开王大姐家,今越又去废品收购站,给以前接触过的几位老师傅发了几根从二哥那里顺来的香烟,让大家要是收到中医相关的书籍或者旧物都去告诉她一声,她高价回收。 这里的人都是人精,以前这话今越也说过,但从没一个人真的去找过今越,可自从王大姐从今越这里赚了两百块的事一传出去,大家伙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一个个笑眯眯地站起来。 “好啊小舒,你最近都忙啥呢?” “就学校的事,整天瞎忙。” “上学挺累的吧?” 舒今越跟他们瞎聊几句,这才优哉游哉地离开,王大姐的“成功案例”应该还是有一定鼓励作用的,只要有人帮她留意,到时候遇到合适的,花多少钱她都愿意。 *** 到年底,中药厂的分红下来之后,徐端也从外地回来了。 赶在春节前一天,他匆匆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舒文明叫到一旁的屋子里,关上门来谈了很久,似乎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今年日子好过,舒家直接跟李家村那边买了两头大肥猪,家里吃饭的人多,说是一头不够吃,这可把李家人给惊讶坏了。 他们家二十多口人都只舍得杀一头,舒家除掉舒文韵这个常年不在家的,满打满算也就十口人,居然要杀两头? 就这,舒文晏一家四口也不经常回老屋吃饭啊。 李妈妈惊讶归惊讶,还是给他们挑了最肥的两头大猪,直接让他们在李家处理好,一块块卸好再带回城里,现在舒家老屋腌了满满两大缸肉,厨房灶台的墙上也挂满了一条条的腊肉,一根根的腊肠。 舒今越在屋里自己看书,出来的时候就见徐端和舒文明正撸着袖子在门口洗猪头,两个大猪头没舍得吃,都等着徐端回来呢。 “叔叔,你家哪儿来的猪头?”有小孩问。 “当然是猪身上割下来的呀。”舒文明故意做个鬼脸,吓得小孩哇哇叫。 猪头外面那层皮烧黑,洗干净露出焦黄之后,还需要切成几块,一块块的清洗里面,俩人洗了半个小时送到厨房给赵婉秋,这才擦擦手进屋里。 “你俩商量啥呢?” “一个月前,浙省温市开始办私人营业执照了,我听胡阿姨的意思,我们这里也快了,最迟年后一个月就要开始办理。” 今越挑眉,“你想让二哥先办一个?” 徐端点头又摇头,“到时候我也要办,胡阿姨那边的消息是,从下个月开始,国家会鼓励私人或者村集体办企业,我们有证的话会优先获得贷款。” 他现在缺的就是钱,这个消息无异于雪中送炭。 舒文晏眼睛一亮,“你确定?” 舒文明哼一声,“大哥你消息不行啊。” 舒文晏讪讪的闭嘴,胡领导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消息嘛,但无论啥年代,有消息就有准备,有准备就能比别人更多一点胜算,老二和妹夫这次是真打算要好好干了。 以前三地跑,都是小打小闹。 “打算贷多少?”舒立农小声问。 “每人贷三万。”舒文明说的,但他贷出来的额度不用,要并给徐端。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三万块!贷款! 舒文晏坐不住了,“这么多,万一亏了咋办,贷这么多,要用啥作抵押?” “咋,这贷款还要抵押?” 徐端没出声,舒文明给大家解释:“这次的贷款政策不一样,无抵押物的话可以找担保人,我是用房子抵押,徐端找的担保人。”至于找谁,他没说,但大家都知道,他关系广,多的是人能找到。 三万块,这是要大干一场了啊,舒文晏心里隐隐有点羡慕,他以前不得志的时候想当官,觉得能去政府单位上班就好了,此生无憾了,可真进去干了几年发现,里头能人辈出,他顶多会写点材料而已。 在外人看来他“当官”了,可只有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一块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只会写材料的边角料而已。 反倒是徐端这样,跳出体制单干的,更能施展手脚。 想着,他忽然又想起个关键信息——“老二你哪儿来的房子能抵押这么多钱?” 十六号院这间正房,现在房子再怎么涨价,顶多六七百,他还能靠这个作抵押? 舒文明露出一个很不以为意的笑容:“我在金鱼胡同买的。” “啥?”舒文晏跳起来,“啥时候的事?金鱼胡同的房子你真买了?不是,买房子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吗?” 可再看家里其他人的表情,他们都知道。 “好啊好啊,合着就欺负我一个人是吧,就瞒着我是吧,你是怕我抢还是怎么着?”舒文晏彻底疯了,气疯了,本来心里就酸酸的,现在发现全家都知道老二买房子就瞒着他一个人,“都把我当外人,呵呵。” 众人也有点尴尬,以前老大不靠谱,有啥事他们也不敢让他知道啊,但这几年看着倒是像个人了,大家也瞒着瞒着就瞒习惯了。 舒文晏气哼哼地回家去了,只留刘慧芳和孩子们在老屋,舒立农立马就要跟刘慧芳解释。 “爸,您不用解释,我知道是他自个儿作的,就他以前的不着调,不让他知道也是好事,不然他还以为您和妈怎么补贴文明了呢,少不了又是一场闹。” 舒立农松口气,老二和今越买房子,他倒是想补贴来着,但他没钱啊。 吃过饭回屋,今越躺炕上,徐端兑水来给她洗脸,“哪天去杀的猪?” “腊月初六那天,每头都是四百来斤的大肥猪呢,李二哥的拖拉机送了我们两趟才送完。”当然,还有一些他家自己种的新鲜蔬菜,养的小母鸡小公鸡。 “妈屋檐下养的四只小母鸡就是他们家送的?” “对,你这家伙,观察力还挺强,一回来就发现了。” 徐端给她热了一瓶牛奶,“正好,明天你在家看着点,我让人送台冰箱过来。”以后牛奶啥的就能自己放家里了。 “你哪来的?”她一个翻身坐起来。 “找尚书明买的。” “不是,我是说你不是手里缺钱要贷款吗,怎么还买这么贵的东西?”整个柳叶胡同还没人家用上冰箱呢。 徐端笑着揉她后脑勺,“不缺这点,以后冰点西瓜葡萄也好。” 想到夏天的冰西瓜,舒今越觉得自己通体舒泰,“我那尊铜人卖了,现在有钱,要不就别贷款了吧?” 徐端摇头,无论她有多少,那都是她的,他不可能用她的钱去创业,“你留着,自己要做点事也行,不想做就存着,慢慢花销。” “我现在可有四万块呢,再怎么花销也花不完。”至于做事投资啥的,她暂时还没想好要干啥。 徐端好笑,“留着吧,你前年不是说想做女同志用的那个卫生巾,我听人说日国那边的技术还不错,你正好可以往这方面考虑考虑。” 他不说,今越都差点忘了,在胡奶奶去世前一段时间,她确实有过这个想法,但后来康永新和胡荣胜帮她问了一圈,目前国内还没有专门的卫生巾厂,加上工作一忙,她也就打消了念头。 “可是我也不认识日国那边的人啊,人家有技术也不会给我用。” 徐端看着她的眼睛,“你给佐藤美子看过病,这些就是你能利用的资源。” 今越有点羞愧,“可是我师父跟我说,医术是仁术,不能图回报。”所以她这几年虽然看了很多病人,但除了正常的诊费和偶尔的药费,她并未从这件事上获得多少直接的“好处”。 “你给她看病的时候,肯定不会想着要从她身上得到回报,你帮她解决了病痛,甚至挽救了她的生命,你掌握的依然是仁术,不对吗?” 今越点头。 “但你后续因为跟她成为朋友,她帮助你,就属于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你觉得这是你从为她看病之前就谋划好的吗?” 今越摇头。 “所以,等你把这些人品可靠,德行不错的人,变成你的朋友,这就是你的资源。” 今越点头,这倒是,她确实很喜欢佐藤美子这个小姑娘,她从日国给她寄来很多漂亮的明信片,很有意思的手工艺品,她都开开心心的摆在自己屋里的书桌上。 能跟这样善良可爱的女孩子成为朋友,她很高兴,很自豪。 “所以,当某些时候,需要朋友的帮忙,你完全可以大胆的开口,帮不帮是他们的事,但不开口就是你的损失,人在该开口求助的时候不开口,会丧失很多机会。” 舒今越想起上辈子,要是她能在去给乡里县里某些领导看病的时候说出自己的遭遇,或许有人就愿意帮她一把了呢? 这辈子想来,她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只会让人觉得愚蠢。 明明手里握着那么多有用的资源,却一点转化能力都没有。 徐端笑起来,“你现在手里掌握的这么多资源,要是被有心钻营的人看见你不会用,气都得气死。” “那你是不是嫌弃我笨?” 徐端摇头,亲亲她,“你是专业技术人才,本来就不该把时间浪费在钻营人际关系上,但多结交一些品行不错的朋友,是好事。”所以,对她的朋友,他都很宽容,能帮则帮。 当初在乡下对她多有照顾的王红萍,后来给她工作机会的姚青青,让她逐渐阳光开朗不再内耗的李玉兰,为她牵线搭桥接触到专家团队的莫书逸,他都记着她(他)们的好。 “你只要记住,你跟他们的友情是靠自己的医术和人品赢来的,你们是平等的关系,你有什么难处可以朝他们开口,不要羞于开口。” “没事,慢慢学吧,学不会也没关系,以后有我。”他只是觉得,万一自己不在的一天,她能在这个社会游刃有余。 *** 徐端的加入让舒家这个年过得格外热闹,姚青青估摸着以后都不会来舒家过年了,因为从今年开始她跟着莫书逸回京市,陪未来公公婆婆过年。 除夕夜在舒家过,初一今越小两口回徐家和徐平一家三口过,初二跟着徐端去拜访胡桂枝和蒋老爷子,初三则是其他亲近的人家和朋友,一连五天都在外奔波,等到正式上班之后,徐端和舒文明开始忙贷款的事。 今越则是继续到街道办上班,日子似乎还跟以前一样,但又明显不一样了。 以前病人来看病,穿的都是黑白灰,顶多再加个工人蓝,但这个年一过,好像大家身上的颜色多了起来,有红的,绿的,黄的,甚至有些年轻人还穿上了皮衣和喇叭裤。 尤其是天气变暖之后,人们脱去了厚重的冬衣,露出里头各种颜色鲜艳的线衣、衬衣,让人感觉春天来了。 而就在这个春天里,佐藤美子一家又来了。 这天,今越刚放学回到家门口,就看见整个前院空荡荡,“平时这个点儿,大家都忙着做饭啊,咋今天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老妈和舒老师都不在,倒是中院闹哄哄的。 今越快步走过去,就见大家伙正围着佐藤一家问东问西,今越隐约听见一个名字“山口百惠”,这是赵大妈家老三媳妇儿,正在问佐藤美子,见没见过山口百惠。 佐藤美子红着脸,很害羞,但也很礼貌地回答:“我没见过,但我朋友见过她,下次你需要的话可以帮你拿一些签名照。” 居然说的是中文! 今越还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只能说一些简单的英文,中文一句听不懂,现在居然已经能说长句子了! 虽然语速慢一点,但她很认真的在用中文跟龙国人交流,今越对她更有好感了。 “佐藤先生,好久不见。” 佐藤走过来,跟今越握手,“我这次不请自来,是来感谢你的。” 原来,自从拿着今越治鼻炎的药物回国后,冬樱花盛开的时候,佐藤夫人吃了三次,到现在春樱花盛开的时候,她的鼻炎居然直接一次都没犯过。 去医院五官科和变态反应科都检查过,结果人家两个科的医生都告诉他们,佐藤夫人既不是花粉症患者,也不是过敏性鼻炎患者。 “以前我太太一到冬樱花盛开的季节就打喷嚏、闭塞、鼻痒、流清涕,严重的时候呼吸困难,但今年她一次也没发生过,中药真是太神奇了!” 佐藤激动地大声用中文说,其他人听见,笑着强调:“不是所有中药都神奇,是咱们今越开的中药神奇。” “药是一样的药,但用多少,怎么配,这才是关键。” 佐藤哈哈大笑,他们为人热情又大方,主动把带来的糖果分发给大家,又耐心解答大家关于日国的问题,衣食住行文化政治经济,哪怕是再小再无聊的问题,他都会耐心解答。 别说,大家都觉得他这人不像日国人,更像龙国人。 李大妈甚至问:“老佐啊,你家祖上是不是有龙国血统?” 佐藤一愣,“你连这个也知道?厉害,实在是厉害!” 这下,连舒今越都惊讶了,心说李大妈本来是想攀关系,咋还被她歪打正着了。难怪她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发现他会讲中文,对于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应该是使用英文的频率超过中文才对。 “我的祖母是龙国胶东人,祖父是我们国家青森县的渔民,当年我祖父跟随捕鱼船来到胶东,认识了我的祖母……” 那时候正是清朝末年,老百姓日子难过啊,佐藤的祖母小小年纪就在海边讨生活,为了一口吃的,就跟着他们去了日国,在那边结婚生子。只不过她自己不识字,也不会写信,身边又没有懂中文的人,不得已与胶东的亲人断了联系。 “老佐,那你没来打我们国家吧?”李大妈有点紧张地问。 于是,所有人都停下正在说的话,静静地看着佐藤。 佐藤连忙站起来,很诚恳地说:“我们家没有,因为我的祖母不允许我们这样对她的祖国。” 生怕大家不信,他继续解释:“祖父祖母生育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大成人的只有我父亲和一个姑姑,我姑姑只有一个女儿,是一位商人,我父亲有包括我在内三个儿子,但我们都没有参战,我可以发誓。” 他低下头,“因为我的同胞对你们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 一家三口齐齐鞠躬,十六号院的邻居们也是讲道理的,没有再纠结这个敏感的问题,聊了一会儿就各回各家吃饭吃了。 “舒医生,我们这次来,是想询问一下,你的鼻炎药还有没有,我想帮我们朋友买一点回去,他们全家都是花粉症患者。” 今越点头,“有是有,但中医用药讲究望闻问切,一人一方,虽说都是鼻炎,治法和方子可能都不一样,我的鼻炎方子只对这几类鼻炎有效……”巴拉巴拉,说了半小时。 佐藤听得连连点头,“理解了,但你的方子确实是对我们日国目前流行的几大鼻炎类型都有效,就是什么肺气虚、表气虚的,我不太明白,能不能帮我写一下,回去我请我们国家的中医斟酌一下?” 现在,他都不叫汉方医了,而是叫中医。 舒今越答应,把几大证型写下来,“药要配齐的话,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你们这次会待多久?” “因为还要回去上班,最多只能待三天。” 今越有数了,连忙把方子写好,让徐端去找康永新。 她虽然对佐藤一家挺有好感的,但她不会把自己的鼻炎方子直接给他,而唯一能保住自己秘方的办法就是直接备药。 康永新也很上道,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找上苏副厂长和孙大龙,加上徐端,四人一合计,干脆就把所有需要的药材打成粉末,按照配方比例组装,外头再用上一个漂亮的印有龙国元素的纸袋密封装好,再以三副为一个单位,装进孙大龙制作的精美的木盒子里。 直接用饮片,他们也怕遇到小林那样的人,一片一片的扒拉药材,直接就把秘方给破解了,到时候钱赚不到事小,被他说是自己发明的,那就亏大发了。 徐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稳妥,又要求在密封纸袋上统一印上“今越中药”四个字。 本来像这种没有生产批号的东西,中药厂是不能包装的,但苏副厂长现在跟今越关系好,对赚日国人的钱这件事他非常热衷,指挥着孙大龙,极尽华丽、精美之能事。 拿到样品的时候,今越看着这精致漂亮的小盒子咋舌,“这要不说的还以为是什么首饰、丝绸、化妆品之类的精致的东西,谁能想到是中药啊?” 至于海关那边,徐端去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不仅涉及到今越的药,还可能涉及将来大量龙国中药材出口,必须特事特办。 没有先例,那就摸着石头过河,没遇到障碍,说明路走对了,要是踢到脚了,那就换个方向。 对包装同样震惊的还有佐藤一家,他们上次的饮片今越就随便用报纸这么一包,这一次他们准备先带五人份的回去,结果给他们包装得这么好,这么精致,这么漂亮! 佐藤美子看着那些漂亮的木盒子,眼冒星星。 “今越姐姐,这些盒子……我是说要是有多余的话,能不能送我一个?我拿回去当装饰品。” 今越笑着答应,孙大龙就住他们院里,要多少有多少,甚至他能做得比这还精致还漂亮。 聊了一会儿,在徐端的鼓励下,她终于开口:“不知道你们在日国那边是否认识做卫生巾生产加工的,我想在龙国可能也会很需要这份技术。” 目前龙国女性大部分还是用卫生带,条件好点的会多买几条替换着,或者用刀纸,没条件的就只能用草木灰,很容易得妇科病。 在这件事上,赚不赚钱不重要,她就是觉得自己想做点什么,她想用几年时间,让广大农村妇女也能用上干净、卫生、无菌的卫生巾。 佐藤没说话,似乎是在消化这几句话,美子却张了张嘴,很是兴奋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父亲的姑姑就开设有一家造纸厂,他们厂里有卫生巾,我见过!” 今越眼睛一亮,看向佐藤。 佐藤看向自己夫人,“是这样吗?” 因为一些私人纠纷,他和自己这位姑姑平时联系不多,只知道她是商人,好像是开公司的,但具体做什么他不太清楚,平时人情往来和祭祀这样的大事都是佐藤夫人在准备。 “是的,我上次听说他们厂因为效益不好,准备把这项业务关停。” 徐端眼睛一亮,“那烦请几位帮我们问一下,如果她要关停这个厂的话,里面的设备能不能折旧卖给我们?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花合理的价格购买,同时从原有工人中聘请几位经验丰富的过来为我们做技术指导。” 佐藤答应下来,说回去问问他姑姑。 舒今越松口气,冲徐端眨眼,看来跟“病人”开口求帮忙,其实也不是那么难,这不是利用与被利用,她相信自己已经是美子的朋友了。 至于五份药,今越没打算收钱,但佐藤说是给人带的,一定要给,今越咬咬牙,直接来个猛的——“我在里面加了很多名贵药材,我们国内产量也很低的,所以成本比较高,一个疗程就是一盒,一盒就按三十块龙国币吧,收个成本价。” “收个成本价”可真是一股浓浓的奸商味啊。 她小心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心说对方要是接受不了这个高的价格的话,她下次就改口,说减掉一些名贵药材,降低了成本,但药效是一样的……嗯,反正就欺负人家不懂这些,全凭她这张嘴怎么说吧。 果然,佐藤面色一变,“不行。” “那我就减……”话未说完,徐端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果然,佐藤站起来,显得有点激动,“太便宜了,你这价格太便宜了,不行。” “知道舒医生是非常真诚且淳朴的人,但我回去不能跟他们说真话,如果他们还要继续买的话,你一定要提提价格。” 淳朴的舒今越:“???” 啊?三副药吃掉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这还便宜?她平时诊费都才一毛钱,药钱一分赚不到,因为都是盖了外配处方的章,病人自己拿着处方去外院抓的药,赚多赚少都是外院的事,跟她没关系啊。 徐端轻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慰,转头笑着问佐藤:“那以先生的看法,这样的药物在贵国应该卖多少合适?” 佐藤认真地想了一下,又用日语跟妻女交流几句,最终三人一致点头:“按照我们国家的收入水平和其它药品的价格,舒医生这么好的药,换算成龙国币的话至少应该卖一百元龙国币。” 舒今越:“???” 直接翻三倍?她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的!!三副药吃掉三个月工资,就是后世的莆田系医院也不敢这么黑吧! 不对不对,人家说的是按照日国目前的经济发展水平和物价水平来算,不能对标龙国,不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奸商了。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先生回国后帮我们为朋友解释一下,这五盒就先按照舒医生说的三十块一个疗程,龙国有句老话说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而佐藤先生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至于以后还想再买的,对不起,得按一百块的价格来。 佐藤这种直肠子,当场就被感动得不行,“徐,你真是个好人。” 今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徐端更有奸商气质好吧? 等着一家子离开,今越整个人还是轻飘飘的,说实话她自己的配方她知道,就那么几味药,成本顶多两块钱,这还得是每一味药都选用最好的道地药材,把外包装的价格都算进去了,喊十块她都心虚,左一个补丁右一个补丁的打,可徐端这一开口就是一百块,就是那啥也没这么暴利的吧? 徐端却很是正经,“刚才送他们出去的时候,我顺便去打了个电话,问过了,你这样的情况,如果后续还有日国人要买的话,你需要马上去注册一个商标,申请一个批号,还需要一家有进出口贸易资质的公司……”巴拉巴拉。 “不过,你上课就行,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明天把身份证和户口簿给我,我去帮你办。” 徐端这人平时话不多,但做事历来干净利落,说办就办,没几天就把所有资质和证件办下来,舒今越还真不用操一点心。 当然,她现在也没时间操这些心,因为上大三后,她的课程更紧张了,理论课程学完,完全进入临床科目中来,每一本教科书都有三四厘米那么厚,一个学期要啃掉五六本,就连神童林珍都受不了,开始熬夜奋战了。 舒今越的成绩,前两年算总成绩的话只能排在班级七八名左右,但从这个学期开始,医学无关学科都结束了,她忽然直线飙升,一下子窜到了林珍前面,成为第一名。 用林珍富有斗志的话说,她必须反超回来。 而舒今越也不是轻易认输的,她可要牢牢把住第一名,从小到大第一次体验当第一名的感觉,她想在上面多嘚瑟几天。 于是,舒今越疯狂的看书,疯狂的学习,别的像她这样年纪的姑娘,下了班放了学不是看电影就是逛街,她倒好,一回家就看书,钻房间里大半天不出来。 其努力程度,仅次于当年备战高考。 *** 这天,她正努着力学着习呢,忽然又听见牛大妈的声音,整个人烦躁得不行,真想给这老大妈扎一针。 自从上次拒绝她们之后,母女俩跟牛皮糖似的,没脸没皮的贴上来,磨着今越帮她们忙。 今越打开医药箱,在几根毫针里挑着,心想用哪根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今越?” 舒今越推开门一看,“爱红嫂子?” 俩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孙爱红和蒋卫军跟徐端是铁磁,这个今越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两口子还带着小虎子来了,前几天蒋卫军还说改天带着孙爱红来她们大院玩。 “你们家住这儿?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孙爱红不耐烦地瞥了牛大妈一眼,“你可以走了,你说的神医舒医生我认识,不需要你介绍。” 牛大妈有点怵她,总觉得这女人像个女罗刹,她小声道:“我家小芳跟今越一起长大,感情好着呢,小芳开口,今越肯定会帮忙。” 舒今越冷声道:“我再重申一次,我舒今越跟牛小芳就不是什么朋友,也别拿她的事来烦我,再烦我报警了。” 牛大妈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话,她今天是真有求于今越。 孙爱红把门一关,叹气,“原来她们说的就是你啊,这倒是不好麻烦你了。” “怎么说?” 孙爱红在板凳上坐下,身形笔直而挺拔,一头短发精神极了,挺长时间没见面了,她还是那么英姿飒爽。 “这个牛大妈的女儿牛小芳,正在跟我姐夫谈对象,准确来说是前姐夫。” “那爱红姐的姐姐,就是……”牛主任那住在精神病院的前妻。 她的神情一下子沉重起来,点头,“嗯。” “相信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我姐前些年精神不正常,去医院一检查发现是什么狂躁型精神病,因为有严重的自伤倾向,出于安全考虑,只能让她暂时住进精神病院。” 这么些年,他们一直都在找医生给她看病,但医生没少看,药没少吃,她的病情不仅一点没好转,还愈发的严重。 这三年,她更是拒绝服用任何药物,要是强行给药的话,她就自己拿头撞墙,最严重一次直接撞得头破血流,这下彻底吓到孙家人了,他们再也不敢逼她看病吃药。 “就这么吧,至少她还活着,要是逼急了,她真的会……唉。” 孙爱红拍拍今越肩膀,“该做的检查,该吃的药,我们都试过,就差没电.击了,但一点用也没有……我们家人也放弃了,这几年没有再看医生,你也不用跑这一趟了,我今天就当来你家玩,蹭顿饭。” 今越却正色道,“嫂子,我想去看看。” 第92章 092 奇怪的精神病&电话机&改变命…… 孙爱红的姐姐名叫孙爱兰, 姐妹俩从小跟随爷爷奶奶在老家长大,她们母亲死于难产,父亲是蒋老爷子身边的警卫员, 直到时局稳定之后才把姐妹俩接到身边抚养。 “我奶奶是个很传统很胆小的农村女人,姐姐这点很像她,我却是我们家的异类,她们说我更像爸爸, 我天不怕地不怕,总是调皮捣蛋给家里惹麻烦。”刚被接到京市去, 就敢跟父亲领导的儿子打得难舍难分, 她跟蒋卫军的缘分就是靠打出来的。 “那时候,家属院里一听见孙爱红的名字, 大人摇头, 孩子撒腿就跑, 简直把我当成了混世魔王。” “而我姐姐不一样, 她从小温柔、文静,害怕跟任何人起冲突, 后来我爸给她安排进百货商店上班, 做的也是很简单的卖货工作, 而我则被他老人家一脚踢进了军营, 跟蒋卫军、徐端一起长大。” 跟她和蒋卫军的不打不相识不一样, 孙爱兰的姻缘非常坎坷。当年孙老爷子在外头, 好几年没回家,时局混乱也收不到信件,在家的祖孙三人都快饿死了,正好隔壁邻居给了她们二十斤粮食救了她们三条命,孙家奶奶为了感谢对方, 约定将来把孙爱兰嫁给他们家孙子。 这算是定了娃娃亲,谁知道后来孙老爷子出息,把她们接到京市享福去了,邻居一家也觉得这亲是结不成了,就给自家儿子另外找了一个女孩。 谁知那儿子却非常痴情,跟孙爱兰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说自己一定要上京市去问清楚,如果他们家不愿结亲了,他才同意家里另找。 “后来,他真的一路走一路问,找到了我姐,我姐也是愿意跟他结婚的,就连我父亲也觉得答应好的事不能反悔,即使两家人的境况大不相同,但婚后他请蒋卫军他爸给安排个工作,把他带出农门,自己再帮衬一下,日子也能过下去。” 要是事情到这里,那就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了,可惜并不是—— 孙爱兰的未婚夫回到家没多久,被发现脸色蜡黄、肚子大起来,一开始以为是他在路上节衣缩食导致的“大肚子病”,过段时间就好了。谁知后来肚子越来越大,送到公社医院说治不了,让去县医院,结果县医院说是感染了血吸虫病。 大家也不知道他是在老家就感染了,还是去找孙爱兰的路上感染的,反正医疗条件有限,发现的时候也晚了,治了三个多月人还是没了。 倒是孙家这边听说他生病,还专门帮忙联系了老家市里的医院,安排他转院治疗,出了不少医药费,不过也没能挽救他年轻的生命。 “从那以后,我姐的情绪就不太对劲,不爱笑了,整天神情呆滞,不知道想什么。” 但日子还是得继续,没多久她们同单位的另一个临时工售货员一直对她穷追不舍,孙老爷子也想她快点走出来,用一段新感情帮助她走出伤痛,看那小伙子也还不错,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本来我不赞成,但我年纪太小了,我爸不可能听我的,加上姓牛的一直保证,以后会对我姐好,他不介意我姐心里有人,他一定会照顾好我姐,帮我姐走出阴霾,我爸才同意的。” 孙父从来就不是在意门第之见的人,想着反正自己职位还不错,正好是在百货系统里,找个这样的女婿也不错,自己能捏着他的工作转正和升迁,将来他也不敢不对自己的闺女好。 舒今越听到这里,心里大骂牛小芳母女不是东西,这样的情况,事件间隔那么久,那孩子怎么可能不是牛经理的亲生孩子,她们挑拨这种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而最不是人的还是牛经理,他老婆什么品行他不信任,居然去信任牛家母女俩,她甚至怀疑牛经理一直不愿离婚就是想继续占孙家便宜,继续沾孙家和蒋家的光……说实在的,要不是他老丈人姓孙,孙家又跟蒋家关系好,他一个临时工怎么可能当上三百货的经理。 呸! 舒今越感觉自己拳头硬了,“不管能不能治,我都想去看看爱兰姐,可以吗?” 孙爱红点头,“我姐这样的病情,姓牛的要想另找,其实我们没意见,我还宁愿他赶紧找,别再去烦我姐呢,但他那找的啥玩意儿,牛家母女俩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 “你都不知道,为了劝他们离婚,牛小芳可是煞费苦心,说要给我姐找个好医生,说不定能治好我姐,但前提条件是我们家要同意姓牛的和我姐离婚,我还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呢!” 就是没想到,这个“好医生”居然是舒今越。 今越也是无奈苦笑,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邻居,今越都觉得柳叶胡同风水有问题,怎么尽出这种破事。 孙爱红会开车,自己开着蒋卫军的吉普车来的,俩人来到孙爱兰住的书城市精神病院也很快,就十多分钟车程。 孙家人很明显是这里的常客,她们刚走到门口,护士就跟孙爱红打招呼:“孙同志又来看你姐了,她现在正在晒太阳。”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今越跟着孙爱红身后走过去,那是一个用铁栏杆围起来的天台一样的地方,栏杆上晾晒着几块床单枕套枕巾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是谁的。 那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女人,正安静地坐在太阳底下阴凉的地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孙爱兰跟孙爱红长得不太像,孙爱红是鹅蛋脸,英姿短发,身形也纤长,而孙爱兰皮肤有种病态的白,大眼睛,瓜子脸,长发披散着,看起来有种很文艺很破碎的美感。 她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栏杆外的大树,一会儿低头写几个字,有时候就是拧着眉头,似乎在思索……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正在野外写生的画家,或者苦心斟酌用句的诗人。 舒今越心说,精神病还真是个奇怪的病种,生这个病的人千奇百怪,有的衣衫褴褛哭笑无常,有的赤足裸.奔疯狂打砸,而有的却像个安静的画家。 “姐。” 孙爱兰回头,冲孙爱红笑笑,“你来了,最近工作忙吗?” “还行,这两天正好休假,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孙爱兰没说话,视线看着远处的天空,“还是老样子,不发病的时候很正常,发病的时候……就那样。” 舒今越目瞪口呆,她居然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发病什么时候正常?! 要知道,很多精神病人要么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病,不知道自己不正常,要么是内心排斥、抗拒承认自己有病,而孙爱兰的态度,太冷静了。 要是不知道前情,她真的不会把她往精神病患者身上想。 “这位是舒医生,医术很厉害的,我请她来帮你看看,可以吗?” 孙爱兰这才看向今越,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她礼貌地冲今越颔首,这是她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小姑娘。 “我的病治不好,不用看了。” “她跟以前的医生不一样,她是中医,我家小虎子的高烧就是她退的,小虎子爷爷脑梗也是她把脉把出来的,你就让她看看吧,说不定能有收获呢?” 孙爱兰摇头,明显是拒绝治疗的样子。 舒今越也不好强行上去给她把脉,这是最基本的尊重,而孙爱兰……嗯,她记得来的路上孙爱红说过,她的情绪不能激动,一激动就会犯病。 她犯病跟别的精神病人还不一样,她不会乱打乱骂,轻的时候她只会瞪着眼睛不睡觉,一整夜一整夜的闭不上眼睛,有时候能持续四五十个小时;严重的时候会到处乱跑,莫名其妙脱光自己的衣服,甚至会把头撞到墙上、门上。 她知道自己会犯病,但家里人从不敢告诉她脱衣服的事,只说她会伤害自己,所以把她送来精神病院治疗,她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而这样一个几乎不会伤害别人,只会自伤的精神病人才是最不能受刺激的,因为她很有可能走极端,所以今越不敢勉强她。 俩人离开精神病院,坐到车上,孙爱红叹气,“其实她不发病的时候,我总有种她从未生病的感觉,你看她明明好端端的,能交流,能吃东西,自己生活也能自理,这哪里像生病呢?” 是啊,这就是个正常人。 她递过一沓资料,“你看一下,这是这几年我们做过的检查。” 精神科的检查主要就是靠专业医生谈话评估,以及量表评分,脑电图检查……但奇怪的是,医生评估和量表都没有什么明显异常。 今越估摸着,这些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做的,一个“正常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异常。 “脑电图一开始清醒的时候做是正常的,医生建议还是得发作期做才能采集到信息,于是有两次发病的时候,我们把她绑在床上……但奇怪的是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放电现象。”说起那两次,孙爱红愧疚,她觉得对姐姐挺残忍的。 那么瘦弱一个女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伤害任何人,却要被死死的绑在床上,像动物一样。 今越没时间安慰她,她仔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报告,是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没有异常放电,一次还能说得过去,两次都这样……这样的结果表明,她的脑子里是真的没问题。 孙爱兰的症状主要以睁眼不闭、脱衣狂奔、自伤为主,所以医生还给她做了全身性的检查,以排除其它系统的疾病,什么X线检查、什么心电图、肝肾功、甲状腺……现有条件下能做的,都做了。 且除了对人体有伤害的,其它检查都是每年一次,连续十年都是正常的。 如果光看这沓厚厚的资料,所有人都会觉得孙爱兰是个正常人,而且是正常人里非常健康的,几年都不会吃一次感冒药那种。 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今越想到刚才她一直拿着的本子,“爱兰姐本子上写什么?” “哦,这是我姐生病后的老毛病,刚开始她会记不清自己发病后发生了什么,所以自己想要拿本子记录下来,但压根没用,真发狂的时候也想不起了,倒是养成个习惯,平时也会拿本子写写记记,譬如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睡了多长时间的午觉。” 这倒是有点像刻板动作。 “我看她很珍视那个本子,你们有没有看过她在上面写的内容?” 孙爱红一边开车一边说:“蒋卫军也这么觉得,说可能在上面找到我姐生病的原因,但我们都找好几年了,她的每一个笔记本我们都查看过,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不过,她是真的宝贵那东西,发病的时候,她项链、耳环和手表都丢过,有时候衣服裤子自己脱了都不知道,但本子却一直不会忘。” 这本子,似乎是她的执念,写点东西,似乎是她的肌肉记忆。 舒今越觉得这病有点奇怪,要是再配上一点诡异的音乐,有点像恐怖片的感觉了。 “不过,只要她不发病,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不跟姓牛的过了,其实她才是真正的解脱。”孙爱红叹口气,“我爸是个老古板,总觉得人这一辈子要结婚了才算真正成人,他才放心,却不知道,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有多痛苦。” 舒今越附和,这年头的大家长,谁不是这样呢?就连五十年后,这样的家长也不少。 “离了好,就是可怜我侄子,今年还要参加高考,可千万别影响到他。” 今越想到烦人的牛家母女俩,打算提醒她一下:“这母女俩又蠢又坏,你们注意一下,不行把你侄子接回姥爷家住段时间,等高考完再说。” “这倒是,多谢你提醒,回头我问问小孩意见,他同意我就去接。” “我说个事,你别生气啊。” 孙爱红看了她一眼,可以说,舒今越是她看着“长大”的,以前的她给人一种单纯、天真、比较好骗的感觉,就是那种情绪会写在脸上,毫无城府,又特别容易相信别人的笨笨小女孩的感觉,所以人们总会忽略她的真实年龄,觉得她就是徐端的“侄女”。 但现在,她不一样了。 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孙爱红就是觉得,她现在不会把她当成小辈,而是当成跟自己一样的理智、成熟的成年人看待。 “嗯,你说。” “她们可能是挑拨了牛主任,说……说……” “说我侄子不是他亲生的?”孙爱红笑起来,“我都能猜到,不瞒你说,要不是知道我姐的品性,我也会有这个疑惑,等你啥时候见了我侄子就知道了。” 牛主任的长相平平无奇,甚至因为脱发和油腻,显得有点丑陋,看这意思是他儿子长得比他好看很多? 今越倒是有点好奇了,这个小牛长什么样。 回到大院,今越刚想回屋看书,见徐端正带着人在客厅里鼓捣,“这是干啥?” “给家里装部电话机,这样就不用跑出去打电话了。” 舒今越咋舌,她记得莫书逸也想装电话机来着,但去邮政局和电话局问过,成本非常高昂,而且没关系批不到条子基本装不上。 “不用多少钱,这是蒋老爷子说的,你现在做的是为咱们国家创汇的事,要各部门全力配合。” 舒今越:“啊???” 不是,她没想到鼻炎药这事连蒋老爷子都知道了。 而老爷子发话,不仅钱花得少,就连工作效率也非常高,短短两天时间,舒家的电话机就能用了! 不管大家怎么看稀罕,今越第一件事先给几个好朋友告知一声,以后打电话直接打到家里来就行,不用再打到街道办了,第二件事就是联系佐藤。 “舒医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的鼻炎药效果很好,我的五个朋友吃了你的药后,鼻炎症状得到有效缓解和控制,按照临床数据来说,完全解除率高达80%,部分好转则是20%,总有效率100%。” 舒今越好笑,“这是因为样本少啊。” “不不不,他们现在正在拜托我继续购买,我想问一下,三天之内你们能准备好的最大数量是多少?” 今越尽量忽略他奇怪的翻译腔语序,“你们要多少?” “不瞒你说,除了他们的亲人和朋友之外,还有一位在私立诊所从事五官科工作的朋友,他的病人可能会非常需要。” “那三十份?”一份默认就是一盒,一个疗程。 “不够不够。” “五十份?” “一百份吧,至少,不能再少了,三天之内。” 舒今越心说,这点量对中药厂来说倒是不算多,但钱的话…… “一百元一份,总价就是一万元龙国币,我会马上汇款。”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 “付款账号就是上次徐端君说的那个公司吗,我会很快付款,你先帮我备药。”佐藤顿了顿,“上次徐端君关于卫生巾厂的提议,我姑姑说会考虑,但目前还没答复,等有了答复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挂掉电话,舒今越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意识到,这钱是真他爹的好挣啊!!! 以前她为了凑几百块买工作的钱早出晚归蹲鬼市差点丢了一条小命,为了卖掉一根人参乔装打扮费尽心思装东北小伙子,可最终也才得到75块钱,可现在,仅仅是一个自己惯常使用的验方,仅仅是把它打成粉末,仅仅是加了一点华丽的包装,居然就能一口气卖这么多钱! 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她就感觉自己挣钱的难度在降低,挣钱的数量在上涨,但明明这些本事她以前也有。 康永新那边接到电话也很意外,听说他们还要这么多,倒是不含糊,“行,我现在就跟苏副厂长汇报,保证按时完成任务。” 这也就是舒今越有这本事,她给他,给苏副厂长,给厂长和书记,还给好些个工人都看过病,而她每次看病的时候,坚决不多收一分钱,所以当她需要用到厂里的资源时,厂里就破例接了她这个“外单”。 要是别人,想都别想。 要说前几天今越对“资源”两个字还一知半解的话,这个电话让她醍醐灌顶。 很多时候,开口并没那么难,而要挣钱的事,都是需要互相协作帮忙的,没有任何一个商人是通过闭门造车单打独斗成功的。 学会积攒资源很重要,但使用资源同样也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 *** 这一万块到账后,舒今越瞬间成为拥有五万元存款的小富婆,走路都有点飘了。 “我说今越,你现在是不是发大财了,咋这么嘚瑟?”舒文明上下打量她。 “有那么明显吗?” “果然是钱能明目张胆啊。”舒文明夸张地叹气,“你要是有钱的话,能不能给我做点投资,我最近正缺钱。” “什么投资?” “我想去赣西省一趟。” 今越挑眉,“还想做羽绒被?” “嗯,这东西成本不高,我能扑腾两下。” “不试试羽绒服?” 舒文明唉声叹气,“好的羽绒服比羽绒被还贵几个倍,我扑腾不动。” 今越想了想,“但我们石兰省的气候,羽绒被这东西一年两年赶新鲜有可能,要论起以后的长远发展,我觉得还是羽绒服更有市场。”对于舒立农那样的老一辈来说,他们觉得厚重的大棉被才是最保暖的。 而且,今越想的是,从频率上来说,羽绒服一个人会有很多件,但羽绒被,两个人有一床就够了,衣服可以经常换,被子一床就够盖好几年的——市场潜力太小了。 “要想挣大钱,还是得挑个大点的池子。” “我知道你说的道理,但没那么多资金。”他名下贷出来的三万块全借给了徐端,他手里也就万把块钱,就做不了多少羽绒服,更重要的是得押款。 现在还没到夏天,羽绒服最好卖的时候是秋末冬初,钱投进去至少得等半年才能抽回来,这么好的环境,这么热火朝天的年代,别人吃肉喝汤,他就这么干看着? 外头的世界一天一个样,错过了这个夏秋,不知道明年环境会不会有变化?有野心的人谁会错过这个机会。 当然,他执着于做羽绒被,就是他当年因为这事被抓过,心里还是有点疙瘩,有种“想要扳回一局”的执念在里头。客观来说,这确实是个很大的市场,自己要是有足够的资金投入进去的话,绝对稳赚不赔。 舒今越也是想到这茬,有点犹豫,“你让我想想。” 晚上徐端回来,今越跟他说了二哥的提议,“你觉得这事我能投吗?” “能,但不要全投,留一部分,不用多久还有用处。” “卫生巾厂的事吗?” “对。”徐端拍拍她肩膀,“睡吧,我去洗洗。” “洗啥,我不要。” 俩人几乎两天都会洗个澡,但要说“洗洗”,那就是单独洗屁屁的意思,他俩都比较注重卫生,似乎这句话也成了开启夫妻生活的钥匙。 但平时俩人都不会说,默默的洗就是了,专门说出来,有点羞人。 徐端笑着,低声说:“那我不洗了,等做完再洗?” “你这人怎么这样。” 今越懒得搭理他,自己先上炕,裹在被窝里,没几分钟,他就这么光着膀子来了,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一个高大,一个纤细,一只肌肉线条明显的长臂搂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今越只觉得那胳膊比冬天的大炕还烫,烫得她眼泪汪汪,只能紧紧回抱住他,任由他驰骋。 在再次昏睡之前,舒今越想,嗯,下次该换她来驰骋了,上次就是她驰骋的,累是累,但快乐也是加倍的。 *** 第二天,今越经过一夜考虑,给二哥的羽绒厂投资了一万五千块,因为她没时间参与具体的管理,就还跟以前一样多投钱,舒文明则是专门去了赣西省一趟,一待就是两个月,在那边找了一位老师傅,交学费学了一个月。 他想从小作坊做起,无论是羽绒的进购、处理、网体的缝制、料坯的制作,还是面料、衬里的选择,他都亲力亲为,自己先学一遍,学会了,再琢磨找人做的事。 从宋小弟手里买来的鸭绒,因为白菜价,处理得也不干净,运到石兰省后,他需要亲自进行挑选、清洗、清除杂质、晾晒,还得进行蓬松化处理。大型厂里都有专业设备,小作坊没机器怎么办呢? 纯手动。 而这就需要一批做事细致的工人,最好是临时工,用人的时候开工钱,不用的时候就省下各项人力成本。 “这好办啊,我让你赵大妈她们几个来干,要几个人?”赵婉秋说着,拿出今越给她配的老花镜戴上,“你赵大妈她们眼神比我好,杀鸡身上的小绒毛都能剔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你把要求一说,带着她们做一遍,保准没问题。” 舒文明其实也不想找年轻人,因为这种活计太简单了,没啥技术含量,从一个合格的老板的角度看,找年轻人工资要求高啊,大妈们一天最多一块钱就够了。 很快,赵大妈、冯大妈等六人悄咪咪来到舒家,听了舒文明的要求,都不用他示范,她们自己就会做了。 为了做这活计,舒文明还专门在隔壁院里租了个大通间作为专门的场地,大家每天早上年轻人上班后就过去,干到年轻人快下班的时候回家做饭,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星期之后,买回来的鸭绒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她们悄咪咪的来,悄咪咪的走,大家一开始也没注意,但16号院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诶老赵家的,你们和老冯家的这是去哪儿了?都好几天没看见你们了。” “嗐,外面有点事,去帮几天忙。” “帮谁的忙啊,能忙过来不?不行就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呗?” 李大妈也在旁边说:“我们不要钱,让我们也去帮忙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赵大妈假笑,心说你不要钱,那这世上就没有要钱的了。要是平时高低得怼她几句,但现在因为拿着工资,还要替文明保密,也不好节外生枝。 不仅她,其他五个大妈也是这么想的,大院反倒是罕见的平静,一片祥和。 舒今越却不知道这些事,即使知道也不着急,现在上面鼓励私人开办小厂,只要将固定雇佣工人数量控制在范围内就行,加上二哥可是办了证的,即使真有人去举报也没啥。 “不用担心,前几天北城区有人做鞋被举报,结果接到举报的人去现场核实过,一切都在政策范围内,回头就把举报者批评了一顿。”徐端停好车子,小声说。 小两口也结婚几个月了,今越的朋友倒是来过他们家,但徐端的朋友还没来过,上次今越给孙爱兰看病未果,倒是提醒了她,是该请朋友们来家里坐坐,认认门头了。 他们把买回来的鱼和牛羊肉拎到厨房,赵婉秋正忙着蒸米饭,徐文丽一边往灶膛里加柴火,一边嗑瓜子,婆媳俩小声聊着胡同里的八卦。 “牛小芳还真要结婚了,这次跟那牛经理真成了?” 赵婉秋点点头,“昨天遇见你牛大妈,她可得意呢,说到时候也要像咱们家今越一样,请在石兰宾馆,这扭头就来找我帮她找找关系,他们不知道去石兰宾馆办婚宴该找谁,还说事成能给我红包。” 牛大妈全家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凡是许诺的好处不在办事前给的,那事成了就更不会到位了,这是当年李大妈的惨痛教训。 “不是,妈你还真想要她好处啊?”今越进屋,把牛羊肉递过去,徐端则把三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拎到井边处理去了。 “你妈我眼皮子就这么浅?”赵婉秋好笑,“我当时就拒绝了,说我也不认识人,这些事都是徐端办的,你猜她怎么说?” “她见我不愿找徐端帮忙,居然说要去找孙爱红她爸出面,让他去找宾馆说情。” 舒今越和徐文丽齐齐张嘴,简直叹为观止:牛大妈这脑子是当真被驴踢了吧?! 女婿二婚办婚宴,居然要去找前老丈人帮忙订酒店?! 光把这句话发到某书上,都能离谱到重新起号的地步! 而等蒋卫军一家来到之后,舒今越又听到一个更劲爆的消息——牛小芳居然怀孕了! “难怪他们要着急结婚,原来是珠胎暗结了,呵。”孙爱红在今越家沙发上坐着,小虎子和其他孩子出去大院里野去了。 今天来的人不少,有十几个呢,都是徐端的朋友,有的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有的是部队的老战友,全家一起来,光孩子就有好几个。 “爱红和今越妹子说啥呢?”有个妇女挤过来,今越记得徐端介绍过的,这是他战友杨国栋的爱人,杨国栋还在部队上,但调到石兰省军区来了,已经是旅长级的领导。 她笑着对今越说,“今越妹子被这群皮猴子吵得脑壳痛了吧?等你们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咯,没有的时候想要,有了吧,恨不得又塞回去,太气人了。” 今越笑笑。 “你们结婚也有段时间了,开始要孩子了没?咱们徐团的年纪也不小了,比我家老杨小五岁还是四岁来着?” 这也太热情,太直奔主题了,今越笑笑,嗯嗯啊啊的答应着,很快岔开话题。 而杨嫂子也是个粗线条,很快被新话题吸引了注意力,因为今越和孙爱红聊的是看病的事,她好奇啊—— “爱红你姐的病啊,治不好就算了,反正现在她也好好的不是?等你外甥上大学后,她也就没啥牵挂了。” 孙爱红也这么觉得,孙家全家都这样觉得。但舒今越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就是觉得,孙爱兰不该是这样的命运,她可以没有爱情,可以没有婚姻,但她至少要有尊严。 一个成年人,不受控制不分时间地点地把自己衣服裤子脱光,她清醒之后要是知道自己干过这样的事,该怎么难受? 无论男女,这是基本的为人的尊严。 不过,跟今越的发愁不一样,朋友们倒是对小两口的新生活送上美好的祝愿,还对这顿饭赞不绝口。 赵婉秋这几年练出厨艺,只要拿出红烧肉、糖醋里脊和溜肥肠这三道拿手菜,就没有人不夸的。 对于徐端婚后搬来丈母娘家住的事,朋友们更不会多说一个字,就连大院邻居也说不出什么,甚至隐隐羡慕,这样时不时买鱼买肉的女婿,谁家不稀罕啊?要知道人家住的房子可是今越的,不是舒家的。 既然是两口子,住谁房子也没那么大区别。 *** 对于老舒家正在忙的事儿,李大妈打听不出什么,只能干着急。 但租了今越房子的杜家媳妇范秋月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她历来话少,在大院里的存在感就跟以前的钱家母女俩一样低,历来只低头做事,从不说谁家是非,却又没有钱大妈那种隐隐的小聪明贪小便宜,所以大家对她的好感胜过对钱大妈。 这天,她愁眉苦脸走进十六号大院,不知道明天孩子奶奶的八十大寿该咋办。 她男人杜爱国虽然是书城市人,但家里兄弟姐妹多,年龄相差大,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下乡这么多年,回来啥都没了,在街道小学代课的工作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才谋来的。 结果这个月学校工资推迟发放,又正好赶上婆婆的八十大寿,兄弟姐妹们说好要给过一次,说好每家出八块钱。杜爱国每个月就二十三块的工资,偏偏这个月还迟发了,手里左挪右挪,攒出五块,还差三块不知道上哪儿弄去。 一想到到时候就他们家出不起这钱,少不了又要被哥姐几个嘲讽,范秋月就一点也不想上婆婆家。 公婆和伯子姑姐都觉得,当初杜爱国回城就不该带她和孩子,多少知青都是离婚回来的,偏偏他带三个累赘回来,婆家人对她一点好脸色也没有。 正想着,差点跟人撞上,她连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注意。” 抬头一看,居然是前院舒家的老二,今越的二哥。 她忽然灵机一动,“文明兄弟,我……能不能跟你聊两句?” 舒文明这两天有点头疼,他自己倒是学会了,但做料胚需要点技术含量,还得会点裁缝手艺,几位大妈干粗活行,干这个就缺点技术,他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嗯,杜嫂子你说。” 范秋月的存在感太低了,他只知道她四处做短工打零工,他们家俩孩子也经常会去菜站附近捡烂菜叶子烂土豆,徐文丽会悄悄把要报废的不太烂的留给他们,他印象深刻。 范秋月压低嗓子,小心翼翼地说:“文明兄弟是想做羽绒袄子吗?我会,我去帮你做行吗?我以前在乡下我们村就是养鸭子的,我爸我叔几个都是赶鸭人,用不完的鸭毛我们都会用来做袄子,很暖和的。” 赶鸭人是一种很古老的职业了,对于石兰省的人来说,基本没听过。而范秋月的父亲兄弟几个,一辈子在外头风餐露宿,一去就是大半年,年初赶着瘦弱弱黄绒绒的小鸭苗出去,夏天赶着肥肥的大鸭子回来。卖给肉联厂的鸭子,杀下来的鸭毛,也没人去收,大家就这么寻摸着自己做点袄子穿。 见舒文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打听赵大妈她们做啥的,是我看见她们几位大妈身上沾了鸭绒毛,我从小跟这个打交道,所以猜出来的,她们没跟我说过,你别误会。” 舒文明心说,原来如此。 这范秋月也是个用心的,李大妈天天追着问她们干啥,甚至还干过尾随她们的事,愣是没“查出来”,人家范秋月啥也没干,甚至都没往跟前凑过就能知道她们在干嘛。 关键是,她嘴巴严,知道了也没往外说。 “行,那你跟我来试试,记住我这里需要保密,别往外说,要是做得好,咱们一个大院的我也不会亏待你,做不好我也没钱养闲人。” 他跟新来的邻居没啥交情,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 可怜?世界上可怜的人的多了去了,他舒文明只看有没有能力,不看可不可怜。 于是,两个小时后,看着她熟练而迅速地用鸭绒做出一个包裹严实、针脚紧密的羽绒服内胆后,整个人眼神都变了。 舒文明仔细检查她的成品,想挑点毛病,愣是什么都没挑出来,因为实在是太完美了,他自认学习能力不错,在赣西省待了两个多月,怎么说也算学到点东西了,可跟范秋月都没法比。 她的技术娴熟程度,也就仅次于自己花钱请的那位老师傅。 “行,你今天就开始上班,每天两块钱的工资,可以按日结。” 范秋月一愣,“两……两块?” 她在外头打短工,累死累活一天也就五毛钱,还不够买半斤肉给孩子吃,可现在舒文明开她一天两块?!那要是天天都有活干,她岂不是一个月就能挣六十块?!那她的工资岂不是能比杜爱国还高?! “你身边还有没有会做这个的?” 范秋月傻傻点头,“我们村的妇女都会做,跟我一样和知青回城的姐妹有三个,她们住在东城区那边,我能叫她们过来看看吗?” 舒文明点头,她立马跑去叫人。因为着急,还咬牙坐了一趟公共汽车,她告诉自己别心疼车费,千万别心疼,等挣了钱这都不算什么。 舒文明不知道她跑得有多急,只知道她来回只花了一个小时,而跟她一起来的三名妇女,身上的围腰还没解下,头上包着的头巾都是歪的。 来的路上范秋月已经跟她们说过,三人当场就顺利通过试工,当天开始上工。 舒文明倒不是着急这一天半载的,他就是觉得人家大老远的花了车费跑过来的,虽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但晚上可以多干一会儿,所以开一天工资给她们吧。 等到天黑之后,捏着热乎乎的两块钱,四个女人喜极而泣。 她们跟着知青丈夫回城后,一直没工作,婆家也没他们的房子,全被赶到外面租房,有的丈夫找到一份临时工工作,勉强能填饱肚子,有的连丈夫也没工作,一家几口就这么勒着裤腰带,到处打短工、捡烂菜叶子维持生计。 可以说,每一家都在等米下锅,这高达两块还能日结的工钱,简直就是家里的救命钱。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一个想法——只要舒家要她们干一天,她们就一定要把这些袄子做得漂漂亮亮,暖暖和和的! 而她们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她们后半辈子的命运。 第93章 093 今越的抱负&第一次发病的诱因…… 自从以范秋月为首的五员虎将的加入, 舒文明感觉自己的小作坊终于有点“厂”的感觉了。 她们五人做工熟练,配合默契,干活麻利, 不会多说一句话,连水都不喝一口,就为了不上厕所不耽误时间,好几次舒文明提醒她们下班时间到了回去吧, 她们都不想走。 “舒同志,我们拿了你这么多工钱, 就让我们多干两个小时吧。” “是啊, 反正我们回家也没事干,时间还早呢。” “孩子?不用管不用管, 他们自己能做饭, 他们爸也在, 爷几个饿了会自己弄吃的, 还会给我们留一份,咱们回家就能吃现成的。” “不累不累, 我们一点也不累, 跟以前在乡下比起来, 这算啥呀, 一整天就坐着, 风吹不到, 日晒不着,动动手做做针线活,咱们农闲时节都不敢这么闲的。” 舒文明:“……” 这一个个的,就跟生怕第二天不让她们来干活似的。 工人给力,速度也快, 就这样,等到书城市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所有鸭绒全数变成绒乎乎的内胆了,只需要再准备面料和缝合就行了,而这也是最考验裁缝水平的工作。 作为精神大股东享有的待遇,今越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二哥跟她“汇报”小作坊的工作进度,听到这里,她倒是想起个事:“二哥,你快给咱们的羽绒服想个名字,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品牌了。” 舒文明也正有这个打算,“嗯,咱们上商场买衣服的时候,领子上还缝着商标呢,要不咱们就叫飞雪?这一听就知道是冬天穿的衣服。” 舒今越念叨两遍,觉得可以是可以,但好像不是很醒目。 “不行就从咱俩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这以后就是咱们的品牌了。”舒文明想到那画面,眼神里充满了斗志,“就叫明越吧!” “当然,叫越明也行。” 舒今越眼前一亮,“好,就叫明越羽绒服!”至于谁的名字在前,谁的在后,她并不在意,明越叫着更顺口就是了。 徐端在旁边提醒:“先去把商标注册掉。” 三人一拍即合,甚至就在那儿设计起商标来,可他们一个看病的,一个当兵的,一个卖菜的,对绘画这事可谓一窍不通,“设计”的东西毫无美感可言。 折腾一个小时,看着扔了一地的草稿纸,舒今越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咱们别为难自己了,专业的钱就要让专业的人挣,去找个美术生吧。” “对了,说起审美和缝纫,我觉得咱们不要自己折腾了,有位现成的大师傅在身边,干嘛舍近求远。” “谁?” 今越笑着说:“赵大嫂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感激今越对赵大勇的“救命之恩”,每年入冬前都要给舒家人一人织一双手套,连最小的萌萌芽芽也计算在内,当然,今越的是两双。她织的手套大小合适,关键是还特别好看,无论花纹图案还是配色,都有龙国人自己独特的古典美。 舒文明一拍脑门,“对啊,她以前就是私底下给人做衣服的,裁缝手艺肯定好。” 说干就干,舒文明一看现在才晚上八点半不到,骑上自行车直奔赵大勇家。 这两年赵大勇跟着他去过几趟外省,加上职业的特殊性,确实也挣了些钱,这两年陆续买下两间平房,日子宽裕不少,儿子儿媳都生二胎了。 赵大勇媳妇一听舒文明的话,二话不说就要去帮忙,不说给赵大勇看病,还带着他走南闯北的挣钱,就是她手里的很多生意和老客户都是当年舒今越一手介绍的……可每年他们送点年礼,舒家都不收。 第二天一早,赵大嫂就推掉其它活计,来到舒家这边,开始跟舒文明琢磨起来。 至于今越,她只负责投钱和偶尔出点点子,其它的一概不管,主要是没那么多精力,现在虽然又到了暑假,但她的病人数量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一天就要看七十个号,就是市医院和省医院的专家也没这么大的门诊量。 当然,大型医院里的专家,不仅仅是门诊,还有住院部的工作,尤其是像莫书逸这样三十出头的年轻医生,那是需要两个担子一起挑的,加上院里和科室的其它杂事,工作量更是指数级的上涨。舒今越能在这么大门诊量的同时还保证每天看书输入,得多亏她不在大医院。 这不,正想着,那边蒋老爷子的电话就来了。 “今越啊,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老头子,听说前几天你们还请卫军爱红他们吃饭了?怎么把我落下了?” 老人家声音很慈祥,今越能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爱,但又不是完全把她当成家里的小辈,似乎还隐隐有种培养的意味。 即使对方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的站直身体,抬头挺胸:“蒋伯伯看您说的,您要是不嫌弃我烦,今晚我就去看您?” 老爷子高兴得哈哈大笑,“那可说好了啊,你喜欢吃的香米饭我让家里给你蒸上。” 今越估摸着,老爷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她打这电话,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晚上徐端不在家,下班后她自己回家拎了点老妈做的咸菜,也不是特别咸,就刚好能下着白粥吃,又回房拿了两瓶自己做的药丸子。 手里有胡奶奶那本书,今越手痒,忍不住就想自己做些东西试试,以前是逍遥丸,后来是补中益气丸、养胃丸、安神丸,效果都不错,成本也不高,送人也合适。 最近她刚好做了一些通脑丸,专门用来预防脑血栓和梗阻的,而蒋老爷子有脑梗的病史,吃这个正合适。 来到大院门口,她刚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警卫员就让她进去了,舒今越熟门熟路来到蒋家门口,正要敲门,一个小炮弹就冲过来,一把保住她的腰,“婶婶!” 小虎子这孩子,自从他们结婚后,他就改口叫婶婶了。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稍微比他高半个头的黑瘦小女孩,女孩扎着两根羊角辫,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今越阿姨。” 舒今越摸摸她脑袋,“茵茵都长这么高啦。” 见今越姐姐还记得自己,茵茵高兴得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齿。自从她的病好之后,奶奶就经常让她来找小虎子玩,他们在大院里爬假山,在水池里捞金鱼,在草地上挖蚯蚓,整天在户外玩耍,皮肤晒得更黑,但人的精气神却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那个温柔胆小的小女孩,似乎一去不复返,就连蒋老爷子也笑着说她的光荣事迹:“上个月她还为了小虎子跟前头王老头家那个比她大两岁的孙子打了一架,把那小子压在地上打得嗷嗷叫,哈哈!” 蒋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笑着说:“这王老头,以前被我打得嗷嗷叫,现在他孙子照样被我孙女打得嗷嗷叫,哼!” 舒今越可不敢真的相信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平无奇的“老头”,但凡是能住进这个院子的,就不是一般人。 她只能陪着笑笑,把自己带的的东西送上,尤其是通脑丸,说明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顺便再帮老爷子把个平安脉。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啥问题,倒是你,前几天有人跟卫生厅要人,点名要你。” 今越一愣。 “市医院的内科主任,好像姓金,专门让他们医院往上头要人。”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怎么想的?” 舒今越沉吟片刻,把心一横,说起自己的打算:“蒋伯伯,我以后还是想专心做中医,尽量发扬中医名方验方在治疗疑难杂症上的优势,同时也想好好收集整理一下中医典籍和文物,想……嗯,怎么说呢,我并不想去综合医院。” 见他依然笑眯眯的,颇有鼓励意味,今越大着胆子继续说:“说句不怕您笑话的,我觉得按照目前这个趋势,以后大型医院内的中医科可能连边角料都算不上了,而所谓的中医院里,每一个科室都向西化靠拢,以西医的标准为标准,最后搞得中不中西不西。” 这是后来她在手机上看见的,中医会逐步得到上层的注视,会得到帮扶,但却不知不觉在市场和资本的影响下,逐渐变得“面目模糊”。 “你的意思是,将来中医可能会失去自己的特色?” 何止是失去特色,根都快被人挖走了! 中医药便宜啊,那些暴利西药专利药当然要把中医中药打倒,再加上隔壁邻居虎视眈眈,大叫着“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了这个世界第一,他们就能上位,就能分配到更大的蛋糕了。 “从前几年开始,我发现一个趋势,日国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在开始大力研究我们的中医了,不瞒您说,我真正的第一桶金就是通过卖中成药给他们而赚到的。” 而在将来的五十年中,他们对中医的研究投入之巨大,速度之快,成果之卓越,实在令人震惊。在龙国国内还在纠结中医到底没有用、中药到底有没有毒副作用的时候,成百上千的中医古方专利已经被他们抢先注册了,今越记得有人统计过,光《伤寒杂病论》里的二百多个方子就基本被他们注册光了,更别说那么多浩如烟海的中医文献里能挖掘出来的方子,足够他们马不停蹄不计成本的抢注。 张仲景是龙国人啊,他的医书是用龙族的文字写的,孙思邈、朱丹溪、张景岳、李时珍……这么多历史人物都是龙国人自己的,他们的著作和学术思想也是留给龙国人宝贵的精神财富,结果全他爹的被抢注! 这够气人的了吧?结果很快人家H国也会跟上,全世界中医药类专利中,日方占了70%,H国次之,而中医药根基所在的龙国居然连10%都不到,你说搞笑不搞笑? 而就在龙国国内还在为中药肝肾毒性这个损伤那个损伤吵翻天的时候,日国的中药材出口量已经占到了世界份额的90%以上,日国甚至转头来龙国的地盘上建设药材基地,利用龙国的种子、龙国的技术、龙国的土地,种出的药材以高价卖到全世界每一个角落,却不能打龙国的标识。 舒今越一直记得那位老教授在课上的恸哭:中医的根去了哪里? 当然,这些事尚未发生,今越不好明说,只是含糊的说了几句,她坐在蒋老爷子对面,喝了口温水平复下内心的愤慨:“我希望中医能保持自己的特色,能在自己的优势病种上发光发热。” 她举了几个例子,脾胃病和糖尿病其实都是中医的优势病种,但在多重因素影响下,将来的很多中医院科室,看这些病第一件事就是先做胃镜,先开抑酸护胃的制剂,先上胰岛素。 “做胃镜,西医比我们做得好,开抑酸护胃和胰岛素,西医比我们还熟练,那么我们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做什么呢?我们明明是学中医的呀,为什么要丢了自己的望闻问切四诊合参,为什么要丢了标本缓急、扶正祛邪、脏腑补泻和异法方宜【1】,为什么要忘了早在两千年前就总结出来的、并且这么多年一直在不断完善、进步的那么多治法治则?” 今越越说越难过,“我们最需要的是文化自信。” 文化自信,这四个字,才是今越将来想做的! 治病救人只是手段,她真正想做的是想让全体龙国人能够文化自信,坚定不移的喜欢、相信、使用中医药,坚信中医药文化的魅力,而不是什么都西化,什么都以西方的标准为金标准。 蒋老爷子一直放在膝头的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对,说得好,凭什么他们说的就是对的,凭什么要照他们说的做?我们也有自己的特色,我们应该走的是适合自己的路子,而不是照着他们的条条框框来执行。” 今越小声说:“我还想着,要是有一天,在这场角逐游戏中,我们能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这该多好啊。” 老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志气。” “这半年来随着外界环境的变化,社会风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打开一扇窗,大家通过这扇窗看见外面的花花绿绿,这有好也有隐忧,年轻人们看电影开始只看外国的,穿衣服照着外国的流行趋势来,这没什么,老百姓过日子无非就是这些,可当有一天外国的电影和服饰不再纯粹,他们开始通过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向我们输出他们的价值观和规则,甚至开始把霸.凌、掠夺我们的规则当作天经地义时,我们应该怎么办?” “要知道,最先接触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年轻人。” 老爷子长叹一声,靠在沙发背上,“年轻人的脊梁弯了,就会变成他们的奴才。” “所以,我想让大家知道,其实龙国自己的电影也好看,自己的衣服也好看。” 她狡黠的笑起来,老爷子知道,她说的肯定不是单纯的“电影”和“衣服”。 “好吧,既然你有这份志气,那就大胆去做吧,年轻人。” …… 这次交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晚饭做好,保姆也不敢来打断他们。 倒是小虎子饿不住,一会儿进来一趟,一会儿进来一趟,直到第五次进来,老爷子都气笑了,“吃吧吃吧,一天就知道惦记肚子。” 离开蒋家,被门外的风一吹,今越陡然惊醒,自己对着老爷子说这些“豪言壮语”,是不是太不稳重,太年轻气盛了?在他老人家面前简直堪称“大放厥词”。 但管它呢,她就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仅此而已。 现在实现不了,不代表她将来实现不了。 *** 接下来一段时间,对于舒今越来说,好消息不断,先是佐藤那边又来了消息,说她的鼻炎药供不应求,虽然樱花季已经结束,但对于很多日国人来说,鼻炎并不是春天才会有。他们通过他那位开私人诊所的朋友,说还想买一些鼻炎药。 舒今越干脆让康永新和胡荣胜帮忙,给他们多备了一些,发过去后又入账两万元。 有了这笔钱,今越投资二哥的钱又回来了。 同时,徐端那边也传来好消息,他在倒腾几趟之后,手里攒了一些钱,开始准备做汽车配件厂。而他这个厂的选址,居然在深市。 “咋这么远,你们才刚结婚,他一去几个月,这会不会不太好?”李玉兰担忧地说。 她去年如愿生了个小闺女,今年已经能扶着椅子站了,小女孩长得很像尚光明,浓眉大眼瓜子脸,比一般小女孩英气,尚光明给她取名珍妮,但李玉兰嫌弃太洋了,改名叫珍珍。 小珍珍冲着今越吐口水泡泡,她爱得不得了,捞起来就是一顿猛亲。 “这么喜欢小孩,那就生一个呗?” 今越摇头,“我和徐端这两年都太忙了,至少等我们事业先打拼出来吧。” 萌萌芽芽、小妞妞、小珍珍,以及小鸡米花这些孩子的出现,让她渐渐也喜欢上可爱的人类幼崽了,生她很有可能会生,但不是现在。 “这事我俩意见统一,都不着急。”今越不开玩笑,他们现在可是严格执行避孕的,她不想自己大学没毕业就当妈。 “至于两地分居,其实也没什么,我相信他的人品。” 好嘛,李玉兰也不说了,主要是她也觉得,生孩子后生活立马跟以前不一样了,有种人生被打乱重新洗牌的感觉,现在孩子稍微好带些,她才有喘息之机。 “唉,还是珍惜当下的自由吧。” 李玉兰现在也是有女万事足,尚光明更是恨不得把闺女含在嘴里捧在手里,以前工作狂到一天在单位待十几个小时的人,现在一下班就恨不得飞回家。 麦壳和鸡米都大了,能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李玉兰现在的状态其实也挺好的,今越想起上次听刘进步说,牛主任打算把她往上提提。 “听说你要升了?” 李玉兰自信地笑起来:“嗯,本来牛主任去年就要安排我当妇女主任,但刚好赶上我生孩子,休完产假又让我去上了一段时间的夜校,提升一下学历,可能下个月吧。” “恭喜啊玉兰姐。” “说什么呢,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得亏你家徐端,不然我还来不了街道办,现在还在厂里打杂呢。” 她嘴巴厉害,脑子反应快,性格又开朗,很适合做群众工作,以前唯一的劣势就是学历,但好在她自己好学,受今越影响,每天都会看会儿书,认的字渐渐多起来,对平时工作一点影响也没有。 “牛主任这人,你别看他爱摆架子,其实还是挺会用人的。”今越想起自己刚去上班的时候,因为热情的乔大姐一直叭叭牛主任这样那样,连带着自己对牛主任印象也不太好,但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发现,牛主任在那位置上也挺难的。 街道办事处里年纪大些的都是老油条了,以乔大姐为首的一班老大姐老大哥们,有事没事就爱到处闲逛聊天,老嘴老脸的,牛主任也不好说啥,当然也说不过他们。他升又升不走,使又使不动,他这个位置其实挺难的。 而这时候,他就很喜欢重用提拔一些有能力的年轻人,比如财务室跟乔大姐搭班的会计出纳就是年轻人,这样至少能帮她兜底一下,省得出什么大的纰漏。比如李玉兰,就去做了妇女工作,表面看着是专门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其实却是很考验人,很锻炼人的岗位。 这不,几年之后,李玉兰对基层群众工作已经信手拈来的时候,他就把她直接提到妇女主任的位置上来。 要知道,能做到这个位置的,至少都是乔大姐那样的年纪,李玉兰现在却还没到三十岁!关键她还没有一样正经学历!敢于重用她,大胆打破常规,牛主任还真对得起他的姓。 李玉兰也没待多久,聊了会儿就回家看书去了,今越去舒文明那边看了看他们的工作进度。 “目前所有内胆已完工,面料裁剪完毕,只需要缝合就行了。” 赵大嫂自己来了之后,人手还是不够,她又从自己常来往的裁缝手艺不错的妇女中挑了几个性格不错的过来帮忙,效率一下子就提上来了,而范秋月等四人的活计虽然做完了,舒文明也没让她们回家,而是先跟着赵大嫂继续做裁缝的活。 “一开始慢是慢点,但她们愿意学,现在干的都还不错。” 赵大嫂手巧,她带来的人虽然差着点,但她们做裁缝好,她只需要负责在每一块裁剪好的布料上绣上适当的图案就行。 “咱们只做女款也好,选的面料都是涤纶,颜色就白色、红色和黄色,谁能想到现在居然有这么鲜亮的颜色。”舒文明感慨不已,以前今越穿一件白色羽绒服,就当了一整年柳叶胡同最靓的仔,文丽闹着买了两件,也跟着风光了一年。 谁能想到短短两三年时间,市面上就出了这么多更鲜艳的颜色。当然,这一切源于上个月徐端从深市打来电话,让他赶紧去一趟。 一去,就是他从港城那边帮他联络到一个专门做涤纶面料的厂家,他们生产的料子颜色多样,有素雅的、鲜艳的,甚至还能做出既漂亮又防水的! “港城比咱们发达了多少年啊,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趟。” 他这次没真去到港城,只是在深市和那人见了一面,那人跟徐端有点交情,他厂里正好要出一批残次品,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给他的,但就是这样的品质,也依然惊艳了所有人。 实在是太鲜艳了,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得了! 且,赵大嫂还自己在面料上设计了三款花色,“玉兰、青竹和牡丹,都是咱们龙国人自己的审美,搭配上适合的颜色,你看漂亮不?” 他拎起一件即将缝合好的黄色羽绒服,只见左边心口和两只袖口的位置都绣着两朵漂亮的玉兰花,鲜亮中蕴含淡雅,底色张扬,花纹却很低调,今越相信任何一个年轻女孩都拒绝不了! 而这样一件外表漂亮的衣服,她还不是假把式,它里面还填充了足够的鸭绒,保暖性能大增,在灰扑扑的连太阳都少见的冬天,谁要是穿上这么一件,那不是人群里最亮眼那个? 而这样一件衣服,它轻薄,它方便,它还耐用,买一件至少能穿两三年,谁能拒绝? 反正,舒家的女人们都拒绝不了,“大嫂她们已经是说好了,到时候要每种颜色的给她留一件。” 舒今越笑起来,“我也每种颜色来一件。” 因为是第一年做,不确定销量如何,也为了减少工作量和失误,这批羽绒服做的全是均码,是按照普通人普通身材来的。 “二哥,我建议你再加大点产能,多做一些吧。” 舒文明眼睛一亮,“你也觉得咱们的产品只要横空出世就会一鸣惊人?” 难得他一口气用了两个成语,今越笑着鼓励他:“对,以我的直觉,是的。” 这么漂亮的羽绒服,不好卖才怪,而羽绒服这种东西,都是季节性消耗品,冬天过完基本就没什么人买了,要大赚一笔,就最好在入冬前全准备好。 “最重要的是,咱们要想把自己的品牌打出去,就要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一步抢占市场,抢得越多,以后赚得就越多。” 还是那句话,一件羽绒服能穿好几年,今年抢一波,明年其它品牌的市场就少了一部分,后年更少,而你不抢,就是给别人留机会。 他舒文明是这样的大善人吗? 舒文明一咬牙,“行,我再去借点钱。” 前期筹集的两万块已经花没了,今越想到还有别的事也要花钱,就没说,反正二哥将来是大老板,没有她的帮衬,他依然能成大老板。 舒文明最近忙得胡子拉碴,要不是徐文丽监督着,他连头发都想不起来理,以前大家都说他要当街溜子,可现在他比人家上班的工人还忙。 好了,没人说他了,都恨不得来他小作坊里挣钱来呢!当初笑得最大声的李大妈,现在也是最殷勤的一个,以前睡觉都在骂“老舒家的崽子真讨厌”,现在开口闭口“舒家兄妹几个就你最能干”,时不时还给徐文丽送点吃的喝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舒文明疼老婆,只要讨好了他老婆,随便吃吹两句枕头风,这事就能成。 不过,徐文丽可不敢收她的东西,她第一次跨进16号大院的时候,舒文明就给过她一条红色预警——远离李大妈。 是的,这几年她执行到底,无论好的赖的,千万别听别信别要别吃。 兄妹俩说笑着往家走,家里徐文丽果然正抱着一块香瓜咔咔啃。 “来,今越快吃,文明也来一块,可甜啦!” “哪来的香瓜?” “孙铁牛家送来的,说是他们家自己种的,我说他们也挺不容易留着卖了换点日用品,他偏要给,扔下满满一筐就跑了。”赵婉秋在厨房说。 她给中院的孙大龙和钱春花也送了点,这几次小两口但凡是去海子边网鱼都会给今越送点,每次抓到黄鳝都说不喜欢吃,给今越吃。 今越于是叼着块香瓜去找钱春花,却看见钱大妈正追着小妞妞穿衣服,她手里拎着一件厚厚的粉红色花棉袄,今越记得这是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这年头衣服依然金贵,很少会有人扔到垃圾堆里,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运气,居然刨出这么件好看的几乎全新的衣服。 因为运气太好,她洗干净晾晒在院里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所以今越这个埋头看书的人也知道衣服的来历。 笨拙的钱大妈在后面追,嘴里“小祖宗”“小姑奶奶”的叫着,求她停下来,先把衣服穿上。 “不不,烫烫!” 原来是孩子嫌热,不愿穿,而钱大妈偏要给她穿。 今越一看今天这天气,还是很热的,大人穿短袖,让小孩穿棉袄?本来孩子新陈代谢就快,比成年人怕热多了。 她实在看不过意,“钱大妈,小妞妞不穿就算了,你给她换件薄一点的吧,别把孩子捂坏了。” 钱大妈干巴巴的动了动嘴角,“这……再不穿她就穿不上了呀。” 是的,花棉袄虽然是新的,可实在是小啊,小妞妞已经三岁多了,现在穿都只能勉勉强强,连扣子都扣不上,得用一根绳子拴上,要真等到冬天,里头再穿两件线衣毛衣之类的,衣服就更别想穿上了。 好嘛,今越都不知道说啥了,就为了把一件捡来的衣服的价值发挥到最大,非得大夏天的逼着孩子穿棉袄。 也就是钱春花不在,不然保准跟她吵架,太不靠谱了。 今越不打算管她的闲事,往后院走去,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个事,孙爱兰发病的时候,就是会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脱光,会不会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衣服让她不舒服? 一开始,对于孙爱兰精神病发作时候的表现,什么干瞪眼不睡觉,什么脱衣狂奔,什么撞墙自伤,今越都觉得很正常,因为在临床症状统计中,这些都曾出现过。而她的注意力全在她拿着本子做笔记这件事上,这个刻板、重复的行为,让她觉得很不普通,但这段时间她又跟孙爱红去看过她几次,都没有什么收获,或许她的关注点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 “什么?你说我姐的衣服有问题?”孙爱红接到这个电话,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我也不确定,就是忽然想到的,或许也不是,爱红姐明天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孙爱红很是感动,她没想到他们家人都放弃的病,今越居然跟着她跑了一趟又一趟,可因为姐姐的抗拒,她去了这么多次,连脉象都没摸上。 第二天中午,估摸着到了孙爱兰一贯的放风时间,俩人来到精神病院,还是在那个天台,孙爱兰依然在看天,记录,而栏杆上依然晾晒着几块床单。 笔记本上次今越已经看过,没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几月几号,天气如何,云彩如何,中午饭吃了什么,味道如何,报纸上看了个什么新闻,病区的谁谁干了件什么有意思的事。 流水账日记。 今天的孙爱兰,似乎心情很好,还轻轻地哼着一个今越没听过的调子,洁白的手腕上,一块磨得很旧的手表,在太阳底下反射出银白色的光。 今越忽然灵机一动,她假装对那块手表感兴趣的样子,“爱兰姐这块手表真漂亮,我能看看吗?” 她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安安静静的,孙爱兰不排斥她,于是点点头。 不过,她也不把手表取下来,今越走过去,蹲下.身,三根手指搭在她手腕上,眼睛似乎在认真地看手表,“真漂亮,这个牌子的手表很少见呢。” “嗯,是我一位故人送我的,当年我们一人一只。” 今越当然知道,这是当年孙父同意她和未婚夫的婚事后,一对青梅竹马手牵着手走进百货大楼买的,算是定情信物。 那个男人,自己省吃俭用跋山涉水来找她,最后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两块商店里最便宜的做功也不太精良的手表,从此天人永隔,她再也摘不下这块手表。 “嗯,不过我觉得你换只手戴可能会更方便,写字的时候不会磕到碰到,不然时间久了容易磨花掉。” 听了今越真诚的建议,孙爱兰果真摘下手表,戴到另一只手上,今越伸出三根手指帮忙…… 很快,今越借口上厕所,离开天台。 所谓的看手表,其实她是在把脉。孙爱兰的脉象,是细数脉,说话间能看见舌苔,是淡黄的,舌质红,光看舌脉两项的话,是典型的阴虚,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而无论医院护理记录还是爱兰自己的说法,她除了口渴,想喝水,偶尔夜间出汗,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好像,就是一个很简单的,轻微的阴虚证。 但今越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来到孙爱兰的病房,因为孙父的安排,她单独一个病房,房间里干净整洁,床铺也没异味,衣服整齐的叠放在床上。 只见她从随身书包里掏出医用一次性手套,戴上,仔细检查孙爱兰的衣服—— 没有异味,没有什么不该出现在衣服上的异物,什么针啊、刺啊、木屑啊、花粉啊,都没有,经询问她本人也没有什么过敏的物质。 甚至,每一件衣物都干净得过分,要不是洗白的衣领和袖口,上面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今越都要怀疑这些衣物有没有穿过的痕迹。 今越又检查她的枕头、被褥、单独的小书桌,同样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不过,可能枕头和被褥有段时间没洗了,颜色稍微有点点深。 今越猜,衣服是爱兰自己洗的,所以每天都能洗换,就很干净,但铺盖被褥这些是由医院统一换洗,医院这么多病人不可能天天换洗,所以就用得久一些。这也能理解,毕竟上辈子她就在手机上看过精神病人用床单紫.砂的新闻,她能洗自己的衣服,估计也是孙父打过招呼的,但床单被褥绝无可能,谁也不想担责。 “那就奇怪了,衣服上没有问题,难道真是因为未婚夫去世,导致郁郁寡欢,时间久了精神憋出问题?” 因为感情受挫或者恋人去世而受刺激导致精神失常,这在精神病中也不少见,所以当时医生在问起发病原因时,孙家人都这么说,病历上也这么记录,但今越现在怀疑,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未婚夫的去世对她来说真的是难以承受的打击,那么她应该会比较珍视未婚夫留给她的东西,比如她手腕上那块手表。 可她发病的时候,手表丢过几次,她都没注意到,反倒是笔记本都比手表重要,一次也没丢过。 如果真的是对未婚夫思念得无可自拔的话,她的流水账日记中,是不是也应该有一点表露?比如思念、怀念、哀伤之类的情感,但今越看完好几本日记,都没有这样的情绪流露。 *** “什么?你怀疑我姐当年发病的原因并非未婚夫去世刺激,而是另有隐情?”离开精神病院,孙爱红诧异的问。 今越点头,“一般精神疾病的发生,搞清楚第一次发病的时间、地点、诱因是非常重要的,你们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我不在书城,姓牛的打电话给我爸,说我姐不对劲,她自己撞墙,嘴里念念叨叨,我爸当时就到他们家里看了,她已经意识不清,认不出人了,我爸当机立断把她送医院,医生用了镇静剂才让她安静下来。” “当时姓牛的说,他睡着睡着,我姐半夜三更的忽然自己跑进卫生间洗澡,把身上的皮都搓破了,就跟身上有什么脏东西洗不干净一样,他拉都拉不住。” 今越有点奇怪,“爱兰姐平时很讲究卫生吗?” “对,她从小就讲卫生,几乎每天都要洗澡,一天光洗手的次数就不下十次。” 今越在心里说:难道是洁癖? 再联系她一直拿着笔记本写东西的刻板、重复动作,难道孙爱兰天生就是强迫症?这样的话说明她内心本来就跟常人不一样,明显比别人脆弱,这种时候未婚夫的去世就是击毁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不不,不对,她的未婚夫去世是十八年前的事,但她发病是在十年前,这十年里或许还发生过什么对她刺激很大的事。” 不然最“该”发病的时候是十八年前,而不是在婚后八年、有了一个七岁的儿子的时候。 “我姐对外甥很疼爱的,以前姓牛的一直忙工作,不怎么回家,孩子是她一个人带大的,无论刮风下雨都要接送,孩子要什么买什么……当然,孩子也没养歪,从小就很乖巧懂事,很小的时候就能帮他妈妈干活了。” 现在也是他一直坚持要给妈妈做治疗,怕一旦回家断药的话,她的病情会加重。 “姓牛的其实早就不想给我姐治了,是外甥一直坚持要治疗,每次交的费用没了,他都会去找他爸要钱,有几次为了逼他出钱还闹到单位去,所以父子关系有点紧张。” “其实我和我爸也能出钱,但外甥倔强,说只要他们一天不离婚,这钱就给他爸出。” 孙爱红叹气,这几天她叹气的时间明显比以前多了,“你不用太过自责,治不好我们也能接受,不会怪你的。”他们早就接受了,只要不再恶化,姐姐即使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他们也愿意接受,愿意照顾她后半辈子。 舒今越却皱眉,既然儿子这么孝顺,母子关系应该也和谐,孙爱兰更没理由忽然在十年前发病,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半夜三更洗澡,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有点像什么后的反应,今越想了想,犹豫了。 孙爱红一边开着车,一边看她,“怎么,有什么想法吗?” “爱兰姐以前洗澡,会半夜洗吗?” “这怎么可能,谁无缘无故半夜洗澡,她虽然爱干净,但也不会干这种打扰别人休息的事。” 今越叹气,“我也就是一个猜测,你暂且一听。” “嗯,你说。” “要不,你们好好了解一下,爱兰姐在十年前发病的那个晚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我是医生,我就直说了,尤其是关注一下她当天或者几天前,有没有在非自愿的前提下被迫与人发生性.关系。” 孙爱红一脸错愕,继而是震惊和痛心,身为女性她知道今越的怀疑是目前最有可能的! 未婚夫的死亡要真把姐姐刺激疯的话,不应该是那个时候才疯,而深更半夜忽然疯狂的擦洗自己,这在心理上证明她觉得自己“不干净”,而每次发病严重的时候都会脱光衣服,这同样说明她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用脑袋砸墙,则说明她内心对自己是厌恶的……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她深吸一口气,平平稳稳地把车子开到柳叶胡同,“今越,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就去找我爸了解当年的事,他当时接到电话就第一时间赶到他们家,应该是最了解情况的人。” 第94章 094 青花酒盅&芽芽天赋&“开个玩…… 本以为这次能找准病因了, 今越的心头舒口气,有可怕的经历固然也可怜,但跟能把病治好比起来, 显然是后者更重要。 然而,舒今越的猜想再一次被证明是错的。 一个星期后,孙爱红给她打来一个电话,听语气是放松的:“当年我爸赶到的时候, 我姐还在卫生间里又吐又洗的,不愿出来, 也不愿意穿衣服, 我爸说他确定我姐身上是有伤,但都是她自己搓澡搓出来的红痕, 不是被人虐待出来的, 也确定没有旧伤。而当时去看医生的时候, 他还多留个心眼, 给找了个有经验的妇科医生,也说她没有经受暴力性.行为的痕迹。” 这事孙父回忆不算, 孙爱红还去找了当年接诊的医生, 查到当年的病历, 应该没错, 上面写着患者因不明原因呕吐、过度清洁而被送医。 “我爸当时就问过姓牛的, 那晚他们是在家吃的饭, 一模一样的饭菜他也吃了,他没有任何想吐的迹象,所以应该不是吃坏东西导致的。” “就算吃坏东西,也跟皮肤没关系,不至于要疯狂洗澡。” “我问过那段时间跟我姐关系密切的朋友, 还有她的同事,都说她那段时间反应正常,跟她在一个办公室的同事还说记得出事前几天,快下班的时候我姐还高兴地说,她的小狗找到了。” “不是发病当天吗?”今越追问。 “不是,那同事说是发病前大概四五天,后来她还去上了几天班,都很正常,就是心情好像不太好,说狗还是没找到。” “我姐以前养着只小狗,是姓牛的送她的生日礼物,养了好几年,感情很深厚,结果就在发病前半年,狗丢了,她难过了好几个月……” 今越连忙追问,“会不会就是跟这只狗有关?” “应该不是,虽然我姐喜欢这只狗,但事情都过去半年了,应该也不至于。”而且狗丢失和疑似找到,都是发病前的事,不是当天,说明当天应该是受了别的刺激。 虽然线索到这里又断了,但今越还是高兴的,幸好孙爱兰没有遭遇那样的不幸。 孙爱红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孙爱兰的事今越太上心了,有时候她感觉比自己这亲妹妹还上心,回头跟蒋卫军一说,蒋卫军也是感慨不已。 “老爷子说了,今越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她不仅有技术,还有想法,这样的人注定不是凡人。” “她对自己所在行业的钻研和投入,胜过我们这些普通人。” 蒋卫军都三十多的人了,在他的行业里待了二十年,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可跟二十五岁不到的今越比起来,他们似乎还是缺了点什么。 “你看老徐就一直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别的忙帮不了,就帮他家今越做点脏活累活,让她能集中精力干专业的事,你看他现在做家庭煮夫还做上瘾,都搬丈母娘家住去了。” 孙爱红是真羡慕啊,她也想让蒋卫军跟她搬回娘家住,但只能想想,公公对她很好,她这么做就是在下他老人家的面子。 “我听今越说,老徐这段时间都在深市那边?” “嗯,他想先趁着现在还没孩子,先把事业做出点头绪来,等以后考虑要孩子的时候,就不可能一直在外面了。” 孙爱红更羡慕了,“你看看你,你咋就没人家那觉悟?” 蒋卫军摸了摸鼻子,“谁知道他老房子着火,烧这么旺啊。” 这俩人能成一对,他从一开始就没敢想,他想过老徐将来找的对象应该是一个贤惠、顾家的年纪相当的女同志,譬如教师、干部这类工作稍微不太忙的职业,就是没想到会是那么一个年龄比他小六岁、工作比他还忙的女“神医”。 到头来,还得老徐照顾她,这家还得老徐自己来顾。 “我警告你啊蒋卫军,你别以为顾家是女人的事,前几天杨政委已经找我谈话了……以后我是忙不过来的,你要么自己想办法,要么换个人。” 蒋卫军连忙哄媳妇儿,“说啥呢,打死也不换,我家爱红这么好的女人,我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 俩人是青梅竹马,欢喜冤家,用徐端的话说,那是一拳一脚货真价实拳拳到肉打出来的真感情,也就是现在年纪大了,稳重了,刚结婚那两年在炕上都能打起来。 而舒今越在家里,她是彻底迷糊了,排除了这么多原因,她实在想不出来,孙爱兰还会因为什么刺激发疯。 或者,会不会……其实她没疯,而是装的? “嘀咕啥呢,来帮我剥土豆皮。”赵婉秋在前院厨房门口喊。 今越于是放下电话,赶紧过去帮忙。今天是她自己说的想吃土豆泥,老妈不会做,听都没听过这种叫法,她照着美食博主的做法形容一下,老妈立马明白。 土豆是先洗干净蒸熟的,烫呼呼的,今越一边剥皮一边“嘶嘶”的叫,太烫了呀! 不知道为啥老妈就不能多等一会儿,偏要现在剥。 不过,土豆蒸熟之后崩开花了,轻轻地捏起一个角,刺啦一撕,棕褐色的土豆皮退去,露出黄色的肉,把不好的地方,或者有黑点的地方挖掉,形成一整个白净净的土豆……这个过程真的好解压,好治愈呀! 舒今越觉得,要不是太烫的话,她能剥到地老天荒! “对了妈,你见过装精神病的吗?” 赵婉秋正在调制待会儿吃土豆泥的酱汁儿,头也不抬,“装?当然见过,我可是老护士。” 老护士啥样的病人没见过?可以说,她这些年在柳叶胡同吃过的瓜加起来,还不如她在医院一年吃的瓜多呢。 “大姑娘不愿嫁人,装疯卖傻让哥嫂养十几年的;小伙子不愿干活,装疯当众啃狗屎的;还有老大爷吵架吵不过老伴儿,装疯撞墙真把自己撞成颅内出血的……” 舒今越眨巴眨巴眼,她没笑,她在想孙爱兰的事。孙爱兰的所有检查都是正常的,不“发病”的时候也正常,交谈发现她思维敏捷,逻辑圆洽,完全就不像是得了精神病十年的人。 要知道一般人在使用这么多年的镇静剂之后,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后遗症,但今越在孙爱兰身上没看出一点。 “难道是因为婚姻不顺,所以通过装疯来逃避现实?” 赵婉秋知道她说的是孙爱兰,瞪她一眼,“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为啥?” 赵婉秋把料汁儿调好,擦了擦手才说:“你没做过母亲,不知道的。” 一个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不会把自己关进龟壳里,把七岁的幼儿留在外面,独自面对这世界的风雨。 想到什么,她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愧疚,叹口气,“她自己遇到再大的事儿,都不是她缩进龟壳的理由,她应该是真的病了,只是没有任何仪器设备能检测出她的病到底在哪里,到底是什么病。” 听孙爱红说过,牛经理对这个孩子一点也不好,妈妈离家后,他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十岁不到就学会自己做饭洗衣服,自己做作业自己睡觉,有一次发高烧没人知道,都烧昏迷了,还是孙父过来看孩子的时候发现,送医院抢救回一条命。 从那以后,孙家就把孩子接过去了,他也很少再跟牛经理见面,只是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找牛经理要钱。 要他的生活费,和母亲的医疗费。 孙家不缺这点钱,说不用跟牛经理要了,省得受这闲气,但孩子板着一张小脸说:这钱就该我爸出,他对我这个未成年负有抚养义务,对我妈负有扶养义务。 “他甚至还说,以后牛经理的家业,只要他没有第二个孩子,也该他继承。” 赵婉秋笑起来,“这孩子,还挺能忍。”为了抠出父亲的钱,他真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舒今越想到那画面就想笑,姓牛的辛辛苦苦奋斗一辈子打下的家业,以后都要给了一个跟他长得一点也不像的孩子,能不气?气到恨不得立马原地生一个像他的小倭瓜出来才行! “呸,他辛辛苦苦?他怕不是忘了当初是怎么临时工转正,怎么当上经理的。”赵婉秋越说越来气,“这可真是过河拆桥的好女婿。” 以前,孙父还在系统内管着人事升迁变动的时候,他还装装样子,经常去看看孙爱兰,后来孙父退休了,人走茶凉了,他自己也爬上经理的位置了,终于露出真面目。 “那孩子做得对,就是要找他要钱,他以后的一切都该归孩子,反正也是踩着他姥爷的肩膀得到的,就该吐出来。” 说到这里,赵婉秋少不得又要骂牛小芳,可真够不要脸的,“以前只说咱们院里的李大妈不要脸,现在看来最不要脸的还数牛家,大姑娘爬老男人的床,还好意思挑拨人家父子关系,呸!” 前面的话大家没听见,骂牛家这几句,赵大妈她们也听见了,纷纷加入。 是的,大家都穷,都挺羡慕牛家日子好过的,可那是以前,大家凭本事凭劳动挣钱的时候,可现在一看他们为了过“好日子”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就只剩鄙视了。 “还说结婚要请咱们,我可不去。” “我也不去。” “我更不去。” 冯大叔摇头,“你们不去我要去,我要让春霞一家子全回来跟着我们去。” 冯春霞家那么多孩子,加上前不久刚结婚的大妮儿,怕是两桌都坐不下!石兰宾馆的酒席很贵的,出一份礼金去两桌人,这是要把牛家气吐血吧? 众人笑骂:“好你个冯老抠。” 赵婉秋做的土豆泥很好吃,香喷喷的入口即化,土豆泥可以吃甜的,咸的,酸的,辣的,而今越就喜欢吃酸辣的,加上老妈调的灵魂料汁儿,那简直美得都没边儿了。 舒今越一边吃一边感慨,做妈宝女真的很幸福,只要花钱,老妈啥都能做出来。徐端这段时间虽然不在书城,但他每个月交三十块生活费,别说今越一个人,就是小两口在家也压根吃不了这么多,他这是变相的补贴丈母娘呢。 今越正美着,忽然看见二哥兴冲冲跑进来,差点踢翻了地上的板凳。 “你干嘛呢?” 舒文明啧啧啧的,先端起一碗土豆泥吃上,然后看向中院的位置,“这孙老六真是走了狗屎运。” 他现在也能挣钱了,而且有预感明越羽绒服一旦上市肯定会赚大钱,但这不妨碍他嫉妒孙老六这家伙,他啥也不用干,小时候有爷爷奶奶,长大了好吃好喝的混了几年忽然拿出个传家宝,一卖就买了套四合院,又好吃好喝的混了几年,现在又拿出一个传家宝,一卖就又摇身一变,穿上西装买上摩托车了。 “他买摩托车了?!” 舒今越震惊,这年代的摩托车,那可不是一般有钱人能买得起的,不仅要钱,很多钱,还要批条子才有名额。 难怪二哥会嫉妒,她听着都嫉妒。 他们不嫉妒跟他们一样勤劳苦干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致富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先富起来他们心服口服,像孙老六那种连自己的奶奶都可以抛弃的家伙,居然一个大跨步走上人生巅峰,他们真的会嫉妒。 老天奶真是不公平啊! 舒今越想起自己从耗子洞里挖出来的那几件东西,试探着问:“他这次卖的传家宝又是啥?” “听说还是一个青花瓷的酒盅,上次卖的大碗听说才一千块钱,这次你猜他卖了多少?” 今越往大了猜,“两千?”毕竟酒盅才多大点儿东西,大碗那可是很大一个的。 “再猜。” “难道是少了……三千块?” 舒文明笑,“你只管大着胆子猜,保准你猜不到。” 今越心头一跳,“莫非是上万了?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别以为我不懂古董,徐端可是懂一些的,他当时也没说那个青花……这么值钱。” 哎呀差点说漏嘴了,她从耗子洞里挖出东西的事,家里人还不知道呢,她也不打算说了,这都好几年了。 “哼,一万五千五!”舒文明实在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压根没注意到今越的异常,他寒风里蹲鬼市,他缩在大货车驾驶室里一蹲就是十几天,他在小作坊里没日没夜的苦干,鼻子里喉咙里呼吸进去全是鸭绒,睡觉都一股鸭屎味儿……结果还没赚到人家一个零头。 舒今越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据徐端所说,耗子洞里的酒盅应该是成套的,跟孙老六手里的应该是成套的,他一只就能卖一万五千多,那自己的两只岂不是轻轻松松卖三四万?! 毕竟,对于收藏这些东西的玩家来说,人家就喜欢凑个整,而越是需要凑整,越是缺的,就越贵。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她辛辛苦苦历练很多年总结出来的鼻炎方子,也就卖了那么点钱,孙老六一个酒盅就卖这么多,别说二哥,她自己都嫉妒啊。 “不过走着瞧吧,这老六的钱,在手里留不住。”舒文明像没骨头似的躺在炕上,“我听说,有好几拨人都在打他的主意。” 乍富又高调的孙老六,可不就是一头大肥羊? 老两口听得也是惊叹连连,感叹孙家真是深藏不露啊,“本以为当年那只青花大碗就是极限,谁知道人家冷不丁又摸出一件来。” “不过,这到底是个啥,咋这么值钱,谁舍得花这么多钱买啊?” 舒文明那年没上心,今年被刺激到了,是真真打听清楚的:“说是一个什么元代的青花瓷酒盅,据传是慈禧用过的,后来被李莲英带出宫,本来是一套八只,结果被摔碎了五只,目前仅剩三只。” 舒今越心头狂跳,巧了,她手里正好有两只。 “青花瓷就这么值钱?” “是元青花,还在清宫里,慈禧用过的,关键还是仅存的唯一一套茂叔爱莲酒盅,茂叔爱莲的花纹的以罐和玉壶春瓶居多,酒盅的估计就那么一套了,结果还只剩三只……唉,孙老六的狗屎运真好。” 他用一只,就卖得一万五千五,这要是三只一起卖,那还不得五万块? “好些人都这么逗他的,但他说自己手里也只有一只,实在是没有了,不知真假。” “这不能吧?”今越假意说。 “真有人进过他家,说就差把他家掘地三尺了,是真没有。”现在治安不比以前,他又那么高调,打他主意的人不要太多,他们家那四合院都被梁上君子踩成菜市场了。 徐文丽听得痴痴的,“谁要是拿到另外两只,那还不得赚大发了?” 舒今越心里暗自窃喜,心说喂,这个赚大发的人就在你们身边呀!只是她相信徐端说的,这种东西再放两年价格更高,现在几千上万就算天文数字了,但将来上了拍卖会没个几百万就下不来,她不急用钱的话再等等也没啥。 孙奶奶那间房子真是买得值了,那只灰色的大耗子真有眼光,挑着好东西往洞里拖,嘿嘿! 可惜孙奶奶已经去世了,不然她还想悄悄给她送点吃的过去。槐树胡同现在成了一个她很不想去的地方,今越很喜欢的两位老奶奶,都在那里去世,现在除非她有事,不然不会专门走到那边去。 以前觉得胡奶奶没有自己的孩子老来可怜,可孙奶奶的经历说明,有孩子也没啥用,孙老六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可结果还不是要把她赶走? *** 没多久,舒今越的学校开学了,整个老舒家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到舒文明……准确来说,是他的小作坊上。 他天天早出晚归的泡在小作坊里,砸进去至少三万块钱,这家里除了今越小两口,其他人都有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这么多时间在一个小作坊上。 就连徐文丽,眼神里也满是担忧。 这就,就连上次不欢而散还在生闷气的舒文晏也忍不住来了,“老二,不是我说你,手里有点钱要好好省着花,你那些钱挣得也不容易,为了几件羽绒服一下子全砸进去,还欠了小一万的债是吧?” 这些都是他从舒立农嘴里撬出来的,当然他也是真心替老二担心,只是大家对他总是戴着有色眼镜,他说啥都觉得不大中听。 “这个啥羽绒服,是不是今越也投钱了?” 舒今越点头,“我投了一万,我相信二哥肯定能赚到钱。” 舒文晏咽了口唾沫,他们家是有点积蓄的,但跟舒今越这种动不动就一万投进去的小富婆还是没法比,他只能叹气,羡慕的叹气。 萌萌芽芽三岁多快四岁了,说话非常清晰,还被舒文晏教了好些简单的字,比如看见墙上的日历,她们能看懂今天是几月几号,看见今越给赵婉秋画的五行生克图,她们会指着说:“木、火、土、金、水。” “哎哟,你们连‘金’字都认识啦?小姑姑有你们大的时候顶多认识个‘木’和‘火’。”火还经常被她当成人。 “我认识,‘全’字多两点就是金,金子的金!”萌萌抢着说。 芽芽慢了一拍,细声细气地说:“我还知道,它是土生的,它还能生水。” 大人们哈哈大笑,以为她说胡话呢,心说小孩的好胜心真强,见姐姐被夸,她就开始胡说八道吸引大人注意了。 刘慧芳倒是觉得这问题可大可小,回去要好好教育,不能让她养成张口就来、胡说八道的毛病。 唯独今越没笑,她把自己画的简易图收起来,倒扣在炕桌上,“芽芽告诉小姑姑,那你知道‘木’是谁生的吗?” “水生的。” “那土呢?” “土是火生的。” 舒文晏好笑,“你这丫头,胡说啥呢,啥生不生的,你不懂就别瞎说。” 芽芽依然细声细气地看着爸爸,“小姑姑上次说了,这是五行相生相克,五种元素的东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能克制我,我能克制他。” 众人:“……”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还说她胡说呢。”舒文晏在闺女面前认错比谁都快,“对不住,那是爸爸冤枉你了,爸爸给芽芽赔不是,好不好?” 芽芽点头,“原谅爸爸了,那我考考你,你知道木是谁生的吗?” 舒文晏:“……” “哼,刚才我说过的,爸爸没认真听,打手手!” 众人:“……”怎么感觉他们手有点凉呢,他们也听见了,但没认真听啊,没走心啊。 这就像一句很普通的话,平时每天都在听,从没放心上过,可当有一天一个小孩问你其中某个小细节的时候,你就答不上来了。 舒今越眼睛一亮,她发现芽芽这姑娘的记性似乎很好,尤其是在中医相关的问题上,就比如上个月,她听见自己念叨了几句“小柴胡汤和解功,半夏人参甘草从”,这是小柴胡汤的方剂歌诀,她是念给赵婉秋听的,谁知道小姑娘在旁边听见,下午还给重复出来了。 现在看来,她不仅记性好,悟性也高,能把五行生克这么复杂的东西信手拈来,这就不是一般小孩,甚至一般中医学生能做到的! 舒今越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自己的医术,会不会就有了传人? 当然,说“传人”太大了,孩子也还小,还是别拔苗助长吧 ,等她学够了文化知识还依然对中医感兴趣的话,倒是可以学学。 今越把这个想法按捺住,没对人说。 晚上回家路上,萌萌芽芽在前面手牵手的跑,舒文晏和刘慧芳跟在后头,唉声叹气。 “又叹什么气,看把你给难受的,自家兄弟姐妹过得好,居然比杀了你还难受?” 舒文晏比窦娥还冤:“不是,在你刘慧芳心目中,我就是这种见不得兄弟姐妹好的人吗?” “那你拉着张脸唉声叹气干啥?” “我没拉脸,我是天生脸就比别人长,不是,这不是关键,我是在想,或许你昨晚说的话,也有道理。” 昨晚,刘慧芳说起她们单位最近的变化,很是感慨:因为职业的特殊和便利,很多货车司机开始干起了南来北往的倒卖生意,就连最老实巴交的赵大勇都知道帮人带点特产啥的,一个月也能挣不少,倒是她这个坐办公室的,眼看着每个月的工资越来越少。 而大家都忙着干私事,反倒是公事没那么认真了,效益也没以前好了,这两个月甚至连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放,有几位老师傅甚至被别家运输公司给挖走了。 要知道这时候会驾驶技术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是大货车,他们一走,运输公司的车子就闲置没人开了,而闲置时间一长,故障也多,有两辆已经发动不了了,找了好些人去修,刘慧芳也去试过,车子好像真的坏了。 她担心,自己要是再不摸方向盘,以后会不会也像那两辆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闲置在角落的车一样,日渐老化? “你要是想开车的话,我也不反对,咱们得为萌萌芽芽攒点钱。”舒文晏也是被弟弟妹妹刺激到了,人家随便手指一动就是一万块,他原本是家里最殷实的,现在居然成了最落后的。 而比好胜心更重要的,是俩闺女的未来,“我自己就是在缺衣少食的家庭里长大的,所以你们谁都看不起我,觉得我势利,我市侩,我抠门,可要是我也能像今越一样得到父母的宠爱,吃啥都比其他兄弟姐妹多一份,无论考多少分都能得到父母的夸奖,我还会这样争吗?” “我不想萌萌芽芽将来和我一样。” 刘慧芳哼一声,心里很是动容,但嘴上不饶人,“你可得了吧,明明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别赖今越,人家今越母女俩可没占你家便宜。” “我知道,以前是我小心眼,其实是我们欠赵阿姨才对,可你看看,今越给她买这买那,老二给她买那么贵的衣服,每个月还给零花,就连文韵也从港城给她买金项链,就咱们落后……你以为我不想补偿赵阿姨吗,可我们就这么点钱,我得先顾好自己的孩子。” 萌萌芽芽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呀,以后一年年的长大,结婚怎么办? 他们只有这么俩孩子,不为她们打算为谁打算? 进入八十年代后,计划生育一年比一年严格,他们身边也有独女户和双女户,在别的省份或许还能再生一个,但在石兰,那是坚决不行的,胆子大不想要工作的就生,胆子小的不敢生但他们躺平了。 “躺平”这个词还是今越说的,但舒文晏觉得恰好精准的描述了那些人的状态。 他们说,“要是个儿子就好了,儿子我们当父母的才有奋斗的动力。” 他们说,“闺女反正是要嫁人的,随便准备点嫁妆就行,不用攒钱,到时候有多少给多少。” 他们说,“与其现在辛苦大半辈子到最后全被闺女带到夫家去,不如现在好好享受,别太累了。” 舒文晏每次听到这些话都觉得刺耳,难受,其实要是在往前倒推十年,他也会在这么想,但现在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了,他听到这些话就烦。 “以前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没孩子,现在你是真有俩闺女啊。”刘慧芳笑起来,挽着他胳膊,踮起脚轻轻地亲他一口,“我就是要开车也不是以前那个开法,那能挣多少钱啊。” 她俩闺女呢,以后也要像她们小姑姑一样,有自己的房子和存款,最重要的是还有至少一样专业技术在手,这样即使他们不在了,她们也能生活得很好。 *** 老屋这边,老大一家离开后,大家也准备散了,各回各屋休息,今越到客厅给徐端打电话。 徐端的贸易公司初步建起,业务量不是很大,但他给自己租的办公室里,有一部电话机,他加班的时候就睡在电话机旁,洗漱用品也在桌子底下,吃住都在办公室。 幸好,他在那边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国庆节应该能回来住一段时间,平时忙着也想不起来,一闲下来,今越就会想起他。 “想你了。”徐端在电话那头忽然说。 正在嘚吧嘚吧芽芽光荣事迹的舒今越:“……” 一秒钟后,“我也想你。” “哪里想?” “哪哪都想,心里想,身体也想。” 果然,隔着电话线,今越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都重了 舒今越有点小小的得意,“有多想你回来就知道了。” 徐端没说话,静了好几秒钟,今越才听见他的呼吸声,“你啊你,知道我走不开,还故意这么说。” 今越是真的想他了,想自己看书的时候,他永远在书桌的另一端,也在看书;她洗澡的时候,他在门口把风;天冷的时候,他火热的胸膛;当然,也想他强壮的肩膀,有力的公狗腰,以及上面覆盖着的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 挂掉电话,今越脸红红的,心跳也有点快,正想回屋洗个冷水脸清醒清醒,电话忽然又响起来。 今越以为是徐端打过来的,心说他现在应该洗漱完了,要是有手机,高低得打个视频看看。 “怎么又——” “今越,你来一下精神病院。”是孙爱红的声音,她很着急,“我姐又发病了,你快来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舒今越收起心神,“好,我马上出发。” 家里人不放心,舒文明跟着她去,他把车子骑得飞快,今越在心里琢磨孙爱兰的病。距离她上次发病已经快四个月了,精神病院已经给她药量减到原来的四分之一了,说要是再过两个月都没什么异常的话,可以接回家去住了。 谁知道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只差两个月……也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 今越知道,今晚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她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要是能正巧撞见她发疯的现场,把到脉的话,就更好了。 可惜,他们还是来晚了,到达精神病院的时候,孙爱兰已经冷静下来了——额头上包着纱布,纱布还往外渗血。 孙爱红红着眼睛,看向床边一名少年,“小兵,你看着你妈,我出去说两句话。” 少年抬头,露出一张十分俊美的脸,要不是时机不对,今越都要拿他跟电影画报上的小生比一比,他的五官精致到了极点,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还有一头黑亮的头发。 难怪牛小芳那拙劣的挑拨伎俩会生效,这孩子跟牛经理是真的一点也不像啊! 哪怕牛经理那倭瓜再年轻二十岁,再瘦四十斤,俩人也不像。 牛小兵是美少年,牛经理却是只大倭瓜,这差距比丑小鸭和白天鹅还要大,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今越没立马出去,趁着孙爱兰刚发病没多久,她先给她把个脉。 因为她又出现自伤现象,不得已使用了镇静剂,她再次睡着了,今越得以顺利的把到她的脉象。 依然是上次的细数脉。 一无所获之后,今越跟着孙爱红来到天台,深夜的天台一个人也没有,孤零零地晾晒着一条床单一个被罩,还有一个小小的枕套。 萧瑟的秋风把这几件东西吹得簌簌飞舞,今越拢了拢衣领,“今晚是怎么回事,有谁刺激到爱兰姐了吗?” “对,今天是我父亲生日,我给她送了点饭菜过来,她吃着吃着忽然整个人就不对劲,抠自己嗓子眼,把吃进去的晚饭全吐出来,吐得苦胆水都没了。” “吃到她不能吃的东西?” “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姐就改吃素了,她一点肉都不吃,刚开始她连油都不吃,后来医院联系我父亲,父亲做了她许久的思想工作,她才同意可以吃油,但不吃肉。” 难怪,今越看她的笔记本上记录的一日三餐,全是素菜,当时她还以为是医院伙食不好,只提供素菜。 “小兵也是心疼她,说姥爷过生日,烧了黄焖驴肉,让她尝尝,谁知道倒把她病给引发了。” 舒今越觉得更奇怪了,她会发疯自伤也就算了,居然还不吃肉,病一场之后忽然改吃素,怎么有点像是在赎罪的意思? “都怪我,我妈肯定还是在赎罪,都怪我。” 牛小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天台,风吹起他黑亮的暖发,露出一张完美的脸。 “什么赎罪?”今越连忙追问。 “那年我妈发病前几天,跟我爸吵过一次很严重的架,她说我爸骗她,我爸就是故意骗她的。”少年咬牙切齿,眼里迸发出火星子。 孙爱红一愣,“你爸骗她啥了,你倒是快说啊。” “我那年才七岁,只记得发病前几天我妈高高兴兴回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我们的黑豆找到了,有人在我家附近看见它。” 黑豆就是那只她养了很多年的小狗,身体全黑,眼睛嘴巴也是黑的,所以叫黑豆。 “那天我爸从外头端了一盆驴肉回来,看我妈吃了好几块,他喝了点酒,就开玩笑说她吃的不是驴肉,是狗肉,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黑豆的肉,然后我妈就跟他吵架,还吐了,吐了很多很多……” “那真是黑豆的肉吗?” “不是,黑豆后来我还见过几次,它还活着。”但少年的愤怒依然没法消散,“后来我长大后问过他为什么要骗妈妈,他说他就是看不惯我妈为了黑豆郁郁寡欢,那天我妈又只顾着高兴有人告诉她找到黑豆的事,没想起来是他的生日,他心里气不过,喝了两杯闷酒,就故意拿狗肉开玩笑……” 舒今越翻个白眼:真正该住进精神病院的是牛经理,而不是孙爱兰! 乍一听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稍微有点过火的玩笑,可他知不知道,黑豆是孙爱兰的家人,他居然说她正在吃的是她家人的肉,这种“刺激”,换他身上他要不要? 难道孙爱兰就是因为那场大吵而被刺激垮了心理防线吗?毕竟,牛经理承认他骗了她是很多年后的事,而当时的孙爱兰没有上帝视角,她是真的相信了,并且因为自觉吃了黑豆的肉而一直心怀愧疚。 牛小兵想了想,“那天我只记得他们吵了很久很久,我妈怕吓到我,把我关在房间里,等我睡醒的时候,他们已经停止争吵,我妈来我房间里陪我睡觉。” 第二天还给他找红领巾,提醒他别忘记交作业,放学别乱跑,等她去接。 “接下来几天,我感觉我妈除了伤心难过之外,也没有忽然发病。” 舒今越听着,也觉得这件事不是她发病的导火线,那么什么才是呢?没有遭受暴力侵害,只是被丈夫开玩笑刺激了几句,但后来几天的表现又很正常,几天之后到底是又发生了什么,让她彻底失控,疯狂呕吐,清洗自己的身体。 今越感觉头有点疼。 牛小兵又说了一些,但都帮助不大。他过去把那几块晾晒着的床单收起来,“明天我再给我妈送两块过来,她的铺盖天天洗,天凉之后不容易干,都不够换了。” 床单铺盖都要天天洗,今越想起自己冬天也才半个月一洗,更冷的时候甚至有过一个月一洗,孙爱兰可实在是太讲究了,讲究到非常不正常,已经是洁癖的程度。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上次她去孙爱兰的病房里“突袭检查”的时候,她的床单看起来不像是天天洗的样子! 想到什么,舒今越连忙飞奔回她的病房。 第95章 095 黑汗症&悔青肠子&大卖 孙爱兰在睡觉, 使用大剂量镇静剂后,她依然睡不安稳,眉头微皱, 手脚时不时蠕动两下。 舒今越凑近,仔细看她的枕头,上面铺着腈纶枕巾,花色很常见, 就是枕巾下半部,接触后脖颈的地方颜色有点深。 “爱红姐, 小兵, 你们把爱兰姐稍微挪开一下,我看看她的床单。” 他俩虽然不懂为什么, 但他们觉得今越为了姐姐(妈妈)的病跑前跑后, 劳心劳力这么久, 就应该配合她的要求。 孙爱兰虽然睡不安稳, 但镇静剂就是镇静剂,他们将她扶起来, 挪开的动作幅度也很大, 她居然都没醒。 露出她刚睡过的地方, 带着体温, 还有点湿意, 她出汗了。 更关键的是, 她睡过的地方,雪白的床单上,颜色有点深。 淡淡的浅灰色,不仔细看不出来,只会觉得这些地方有轻微使用痕迹。 今越走进独立卫生间, 看见一个洗衣服的盆,里面放着两件刚换下来的衣服,应该是刚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孙爱红和牛小兵就来了,所以她先去吃饭,谁知道吃到黄焖驴肉就发病了—— 果然,跟今越猜想的一样,她穿过的衣服上有股汗味儿,衣领和胳肢窝、胸口这几个地方,都是一片浅浅的灰黑色。 “咦,我姐衣服掉色了吗?”孙爱红看见,有点疑惑,但转瞬一想,“不对啊,她里外穿的都是浅色的衣服,掉色不可能掉成这个颜色。” “领子和胳肢窝下面这么黑,倒像是出汗,可谁的汗是黑色的啊。”她把衣服放下,觉得自己说出这几个字就很荒谬。 今越却笑起来,“就是黑汗。” “啊?” 今越站起来,来到床边,“爱兰姐就是出的黑汗,她是个黑汗症患者。” 孙爱红觉得脑袋“嗡”一声,像是刚进部队的时候,手榴弹第一次在耳朵边炸开,炸得她耳朵嗡嗡的,又疼又晕,直接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 “你说什么?” 舒今越再次来到孙爱兰床边,仔细看她的床单铺盖,是真的有种被染黑的既视感,而她本人确实也在出汗。 “要验证猜想对不对也很简单,把你的手帕拿来。” 孙爱红终究是职业军人,素养高于一般人,迅速反应过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直接伸进姐姐胳肢窝底下擦了几下。 等再拿出来的时间,就见她原本雪白的手帕上,泅开一片灰黑色的印记,不明显,但她的眼力足够看出来。 她用手帕擦几下都会这样,那要是孙爱兰每天穿的衣服,睡的床单呢?要是忙的时候,条件有限的时候,几天不能洗澡呢?那得黑成啥样!难怪她会每天洗澡洗衣服还洗床单,这换哪个爱干净的人身上也受不了啊! 今越解释道:“黑汗症,顾名思义,所出汗液是黑色的。” “人类分泌的正常汗液不应该是无色无味的吗?”有异味的,那都属于病态了。 今越点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很多时候人生病就是打破常规,就是推翻理论,我曾在临床上见过黄汗、红汗和绿汗,黑汗症倒还真是第一次。”以前胡桂枝的是漏汗症。 人体就是这样复杂,有漏汗症,有无汗症,有黄汗症,就有黑汗症。 “我姐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可以确定,以前她出的汗是没有颜色的。”孙爱红很肯定地说,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出黑汗,她并不知道,“小兵你知道吗?” 牛小兵摇头,“我妈从没跟我说过,每次我来看她,她都说自己身体好,不用挂念。”报喜不报忧的妈妈。 舒今越脑海里有个猜想,“或许她的黑汗症就是从那次吃了疑似狗肉的东西开始出现的。” “而她的精神病,也是因为这个病导致的。” “怎么说?”忽然,门口不知道什么什么站着一位清瘦的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形十分挺拔。 “爸,你来干嘛,在家待着就行。”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不告诉我你姐的真实情况,每次她发病你都不告诉我,我这把老骨头还没不经事到这份上。”孙父看向舒今越,他前不久去找老领导下象棋才听说今越的事,当时还有点后悔,要是早点去找老领导联络一下感情就好了,他说不定能早一点知道舒今越,早点请她来看病,老领导对她可是赞誉有加。 孙父一辈子刚正不阿,唯一走过后门的事就是给(前)女婿转正和扶上三百货经理之位,当时他自觉这事办得不地道,也不好去老领导跟前,两家人联系是淡了一些,直到后来成了亲家,为了避嫌,他也尽量不去蒋家,不给人家议论爱红的把柄。 “孙叔好。”今越跟他打声招呼,“我先说一下我自己的猜测。” “从脉象上来看,爱兰姐是有点阴虚,但不太明显,应该平时也不严重,她以前应该是比较容易口干,喜欢喝水,也喜欢吃辛热燥火的东西,对吗?” “对。”牛小兵连忙说。 舒今越点头,“而这点在成年人身上来说,其实不算很严重的病,真正让她生病的是十年前那顿驴肉。” “驴肉一般是平性的,但小兵说他父亲端回家的驴肉是黄焖的,用多种大料炒熟、烹制而成,增强了驴肉的热性,而阴虚体质的人最忌的就是热性食物,爱兰姐食用之后引动了身体内的虚火,导致心气逆乱。” “当时没发病,是因为被牛经理的话给吓到了,她的心思全在‘自己吃了黑豆’这件事上,她愤怒,她伤心,愧疚,这些情绪汇集成一股深深的恐惧。” “在中医基础理论中,五情伤五脏,怒伤肝这大家都知道,周瑜就是这么被气死的;喜伤心,范进中举就是典型例子,而爱兰姐的情况就是恐伤肾。” 大家点头,举这些耳熟能详的例子,他们都懂。 “而五脏又对应五色,肾对应的正好是黑色,所以爱兰姐出的汗是黑汗,我以前遇到的黄汗则是脾的问题,血汗则是心的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我姐是肾阴虚导致黑汗症?” 今越点头,且她发现了,孙爱兰在白天与人交谈的时候几乎不出汗,倒是睡着之后才出,这是典型的盗汗,也是阴虚的表现。 “那么,这又跟她的发病有什么关系?”孙爱红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在今越的解释下,他们知道了爱兰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还被黑汗症所困扰,但他们最想解决的还是精神病的问题。 “本来是没问题的,但她偏偏吃了一顿‘狗肉’,刚好那几天她的黑豆又没找到。” 孙爱兰是一个温柔、敏感又胆小的女人,本来就因为未婚夫的去世而郁郁寡欢,心存愧疚,她觉得未婚夫是为了来找她才被传染上血吸虫病,她的内心无比煎熬和愧疚。而“吃了”自己当家人一样看待的黑豆的肉,这更是在她脆弱的内心上狠狠砍了一刀,她的愧疚无以复加,她给自己抠吐,想把吃下去的肉吐出来,可没用。 她甚至对吃肉有了心理阴影,她再也不愿吃肉了,她要赎罪。 “此时,恰好某一天,睡到夜里两三点,一觉醒来的她,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衣服是湿的、黑的,额头、腋窝、胸口甚至连手心,擦出来的汗都是黑的,你们猜她会想到什么?” 孙爱红代入一下姐姐的性格和经历,加上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从小被农村奶奶带大的姐姐,内心是最惧怕鬼神的,她深信不疑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她会以为,她一身黑汗是黑豆附身了,是黑豆在责怪她,是黑豆……” 所以,凌晨两三点,她疯狂呕吐,疯狂的清洗自己身上的黑汗,疯狂的想要赎罪,伤害“肮脏”的自己,她彻底疯了。 黑汗症是彻底压垮她精神内核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爱红眼眶通红,孙父颓丧地坐在椅子上,牛小兵跪在床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这个可怜的女人,是被自己的丈夫给逼疯气疯的。 是的,牛经理也没打她骂她,他只是开了一个很普通的玩笑,在绝大多数看来,这甚至都算不上恶,顶多算恶作剧。 他只为了出一时之气,却没想到她最在意的是他送的黑豆,那是他不在家时陪伴她最多的好朋友,它更像是她的家人,可他偏要申声情茂绘声绘色地形容自己怎么抓到黑豆,小小的狗是怎么挣扎,他又是怎么杀了黑豆,怎么剥皮,怎么把黑豆剁成一块块的肉,最后还把肉骗她吃下去……当晚吵架的细节所有人都不知道,可牛小兵还记得。 七岁的他记了整整十年,却没想到就是这些细节,伤害母亲最深。 牛小兵站起来,想往外跑,今越知道他要去干嘛,一把拉住他,“你还要照顾你的母亲。” 牛小兵气得牙齿打颤,蒙着脸呜呜痛哭。 舒今越把空间留给他们孙家人,自己上天台,看着光秃秃的栏杆出神。她来过很多次这里,每一次都能看见晾晒着的爱兰的床单,可她不知道,也没多问,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要是能早一点问清楚,该多好啊。 看病就是这样,你把所有能做的检查做了,能问的情况都问了,但就是找不出病因在哪儿,偏偏没想到一句简单的话,一个简单的动作,或许就是“怪病”的根源所在。 舒今越大概能猜到,孙爱兰这么多年一直断断续续发病,都是因为吃肉,而最近四个月都没发病,是因为她没吃肉。 “你说,婚姻到底带给人什么?”孙爱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舒今越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她说不清楚。 她身边的婚姻基本都是幸福的,虽然不完美,但大家都不后悔结婚,但她接触的病人里,好些都是因为婚姻造成这样那样的不幸。 “如果她跟邻居哥哥能在一起,她会幸福吗?”孙爱红叹息一声,不想去想这个假设,“姓牛的一开始是真心追求我姐的,不然我爸也不会同意,但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呢?” 为什么,舒今越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马淑惠的丈夫一开始跟她也是真心相爱的,他们是学生情侣走入婚姻殿堂;她也记得黄梅的父母一开始感情也不错,后来为什么就拳脚相加了呢? 大概,爱是最善变的,说爱你的时候是真的爱你,可不爱了也是真的不爱了。 舒今越拍拍孙爱红的肩膀,“这些问题以后再考虑,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疗,我会给爱兰姐开治疗黑汗症的方子,药物可以对症,黑汗症也能治愈,但她内心的恐惧和愧疚,需要你们来开解。” “刚才小兵说了,他今晚留下来照顾我姐,等我姐醒来,明天他就去找黑豆。” “那只小狗还活着吗?” 孙爱红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最后一次看见是几年前的事了,即使还活着,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要是找不到,就只能尽量买一只相似的吧。”要是身上有花斑白点的可能还真不好找到一模一样的,但一只通体漆黑的小土狗,应该会好找,“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骗过她的眼。” 今越想的也是这个办法,他们家人自己能想到,说明是真把孙爱兰放在心上的,她是一个幸福且幸运的女人。 虽然骗人不对,但这种时候为了消除她的负罪感,不得不骗。 聊了一会儿,婉拒孙家人的车子,今越赶紧下楼,舒文明已经在楼底下喂了大晚上的蚊子,一张脸和胳膊上全是红红的蚊子包,“怎么这么久,再晚一会儿,我就只剩干尸了。” “胡说啥,咱们回家吧。” 听说孙爱兰发病会脱衣服,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上去,就一直在下面等着,舒文明挠了挠胳膊上的蚊子包,是真的又疼又痒啊! “二哥你幸福吗?” “废话。” “那你觉得,婚姻给你带来了什么?” 舒文明头也不回,夜风吹起他的短袖,身后鼓起一个大包,今越将包压下去,拍了拍他的背,催他快回答。 “带来幸福呗。” “还有呢?” “还有啥?”舒文明回头看她一眼,“你自己也结婚了,你说婚姻给你带来什么,你能说得清楚吗?” 今越刚才就在想这个问题,她确实想不清楚,听见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很多画面,他给她送牛奶,给她巧克力,给她买最合脚的皮鞋,这些都是她看见的。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帮她找到工作,帮她解决了胡赖子,帮她扫平了很多障碍,为她保驾护航……而最后都归结到一个画面,他任由左腿流着血,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茫茫雪夜中。 在那个雪夜里,他答应会给她吃巧克力,给她穿皮鞋,给她喝牛奶,给她很多很多…… 他当时是怕她低温休克,怕她死掉吧。 舒今越眼睛有点酸,她依然不知道婚姻带给她什么,但她知道,跟徐端结婚,是一件身心愉悦的事。 于是,远在深市,刚结束加班,就着工地上的水洗完脸的徐端,回到办公室就听见电话响,接起来第一句就是—— “我想你。” 徐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疑惑,以及隐隐的担忧,“怎么了苏苏,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只有在床上,动情的时候会叫她苏苏。 舒今越耳朵有点红,“没事,就是想起你了。” 这个电话打得莫名其妙,就像她的思念来得莫名其妙,挂掉电话之后,舒今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虽然是星期三,但没课,今越也不打算去街道办了,能窝在家里多幸福啊。 方子昨晚就开好了,今早牛小兵把药熬好,给孙爱兰喝下去,今越很期待效果。 还是那句话,只要病因病机找准了,她对自己的治疗很有信心。 赵婉秋这两天忙的嘞,现在她的病人也很多,今越保守起见,趁着现在各方面还不严格,赶紧帮她报了执业医师的考试,她很争气的考过了,去卫生局领了执业证和资格证,从今往后就是真正的医生,而不仅仅是护士了。 加上她又会打针、换药、包扎、急救和配药,整个新桥街道的人生病都来找她,可不就忙了吗? 另外,她现在可是有“要职”在身的!上个月刚被区体委聘为区里老年人太极拳教学小组的组长——是的,赵婉秋的太极拳打得怪好,这几年加上点中医功底在身,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更是一群太极拳老人中最规范、最精神的一个! 这个教学小组组长,其实不是啥正经职位,也没工资,每个月教下面的学员打两次太极拳即可,但赵婉秋干得风风火火,只要有时间就去教学,慢慢的身后居然跟上了三四十个“学员”。 学员一多,又都是没啥负担的退休老干部,活动就多起来,什么去公园划船啊,去山里采蘑菇啊,去给孤寡老人送温暖啊……活动不要太多,她压根忙不过来。 这不,老妈风风火火的就要出门了,今越连忙拉住她,“妈先别急,我们商量个事。” 赵婉秋刚去隔壁院子给一大妈打完针,把针头扔在特定的垃圾桶里,这可是要妥善保管好,专门送到医院去处理的。 “妈,要不咱们开家诊所吧。” “啥?开诊所?!” *** 这句话彻底惊呆了所有舒家人,中午他们刚回到家,还没顾得上吃饭,赵婉秋就提出这句话来,徐文丽连零食都顾不上吃了。 今越拿出一份珍藏多时的报纸,“首先,从政策层面上来说,上面是鼓励非公有制经济发展,允许私人企业创办的。” “可咱们这也不属于企业吧?” “盈利性医疗机构其实就是企业的性质。” 大家不是很懂,今越也不需要他们怎么懂,上次和蒋老爷子的聊天还是很有用的,最近省里就在讨论私人诊所和医院的可行性。 当然,按照今越记忆中的发展轨迹,私人医院要出现得比私人诊所早一些,且最先在京市和深市出现,今越不知道自己的蝴蝶翅膀能扇动多少,她也无意改变太大的轨迹,只是如果上面已经注意到这件事的可行性,那早做打算就算是占了先机。 “能不能办咱们等通知就是,我昨天已经去市里卫生局报备过了,那边的领导也没说不能办,只说让咱们先准备材料。” 现在很多事情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任何先例,谁也不敢说不行或者行,但既然没一口拒绝,那就还是有希望,赵婉秋的心一下子就热乎起来。 她在区医院干了一辈子,愣是最初级的职称干到退休,她自诩专业技术和责任心都不比谁差,但直到退休都只是个最底层,这心里肯定不甘啊。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医术,又考下了执医证,她的护士证也还在定期校验,相当于她同时具有医生和护士的资质,一个人就能干两份工作。 虽然还是最初级的职称,但她现在是给自己干啊,不用受谁的气,这种自由的感觉,她已经很多年没享受过了! 所以,她说出来,就是想得到大家的支持。 她的眼睛在舒立农、舒文明小两口脸上滑过。 舒立农毫不犹豫:“去试试吧,婉秋。” “对,试试吧,妈。” “试试吧,赵阿姨,缺钱的话,我们一起凑凑,总能给你开起来,到时候再招聘俩护士来帮忙,你和今越就专门负责看病,把中药房西药房都开起来,这才是能赚钱的。” 赵婉秋当即被他描述的蓝图给迷住了,“西药房不用开了,我和今越只看中医就行。” 要是开了西药房,麻烦事还多呢,到时候还得再找执业专业和范围对口的医生,摊子铺大了怕收不住。 “我现在可不敢想那么大,要真能开起来,今越上学的时候上学,不上就帮着坐诊,我专门给人打点吊瓶,扎点银针,做老街坊们的生意,挣点买菜钱就行。” 大家都笑起来,哪能真用她的钱买菜,“挣多挣少您都攒起来,自己花,家里每个月该出多少开销我们会出。” 眼看老妈就要跟二哥就买菜钱这种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争执起来,今越连忙让他们打住,“别别别,说点正经的,咱们这诊所开在哪里好?” “临街、离马路近,便于患者找到,门口最好是还能停车,或者车子能直接开进来,有些时候可能会遇到需要抢救的危急重症。”别说,舒文明跟着今越四处给人看病,看也看会了一些。 今越目前能想到的也就是这几项,“咱们先留意着,要是有合适的就去问问,反正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话虽这样说,但全家都开始上心了,连舒立农这样的“闲人”都开始天天往外头跑,把附近溜达个遍。 *** 当然,那是后话,且说深市那边,今越挂掉电话后,徐端还是不放心,又给一个号码打了个电话过去,“找到没?” 那边似乎在说还没有,徐端神情不变,声音却冷下来,“你要是找不到,就换人。” 那边很快把目前找到的几个比较可疑或者相似的人名报出来,徐端一一记下,“明天我自己去,你们继续找。” 舒今越不知道徐端因为她一句话回了石兰省,还是去了她下乡的地方,在那里一待就是一个月,她只是感觉徐端最近是真的忙,她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深市办公室的人都说徐总出差去了。 具体上哪儿出差,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也是徐端去到深市之后才在当地招的大学生,都是从羊城过去的应届大学生,工作倒是认真负责,也有闯劲,就是对很多事一问三不知。 舒今越再次挂断电话。 “想啥呢今越,看看谁来了。” 舒今越抬头一看,居然是孙爱红姐俩! “今越你的药可真神了,我姐才喝了三天,黑汗就止住了!”孙爱红一把搂住今越肩膀。 舒今越没她高,就像只小鸡仔似的被她这么捞进怀里,鼻子还磕到了她的胸膛上,女兵王就是厉害啊,穿着衣服看不出来,其实一身的肌肉。 “后来又喝了几天,盗汗的症状就彻底消失了,你看看脉象咋样?” 今越于是给孙爱兰把脉。 一段时间不见的孙爱兰,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但今越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以前她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无生趣,现在好像是想通了、看开之后的豁达。 整个人都很明朗。 “我姐知道姓牛的跟她离婚了,多吃了一碗饭。” 今越笑起来,牛经理跟牛小芳已经结婚了,不过没办在石兰宾馆,因为孙家出手了。 据说是在他们结婚的前一天中午,牛经理正在单位意气风发的开着会呢,忽然就被公安从会议室里带走了——有人举报他贪污受贿,给三百货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 举报者是谁不知道,反正人家不是胡乱攀咬,人证据准备得十分充分且具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因为什么事,收受了什么人多少钱的东西或者礼品,或者现金,事情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他还刚转正的时候,从临时工到正式工,再到班组长,到副经理,经理……就跟在他办公室装了监控似的。 牛经理这次的事不小,而上午刚跟牛经理领证的牛小芳整个人都傻眼了—— 当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姐现在也算脱离苦海了,她病还没好全就闹着要来当面感谢你。” 孙爱兰冲今越笑着点点头,“谢谢你,舒医生。” “我的药物只是治病,更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要能解开心结,现在解开了吗?” 细数脉已经没了,现在的脉象非常正常,经询问也没有其它不舒服的,就只是偶尔有点失眠,但刚经历过大起大落,正常人都需要时间消化,更何况她的内心本就脆弱一些。 “小兵帮我找到黑豆,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感谢舒医生给我第二次生命。”她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舒今越扶起她,“我希望你以后可以稍微自私那么一点,不善良那么一点也没什么,你要记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都不值得这么伤心。 要是她性格不改变一下,将来还是会受伤,只要是活着一天就跟人打交道一天,她得学会释然才行。 “对了,黑豆是在哪儿找到的?” “小兵把他们小时候住过那一带全找遍了,见人就问,后来还真打听到有人在他以前上过的小学附近见过。”因为黑狗在石兰人眼里不太吉利,养的人不多,但凡是见过的都会有点印象。 “后来,他是在一家私人小饭馆门口找到的,听说是被那家人捡到,养了几年,现在狗老了,准备杀了卖肉,他去的及时,要是再晚一点,可能就……” 那样的话,孙爱兰的心结就彻底解不开了。 但也是这样从屠刀下解救出黑豆的行为,彻底唤醒了孙爱兰的神志,她先是抱着黑豆哭,黑豆在她怀里舔来舔去,虽然隔了十年,可黑豆还是能认出她。 那场痛快的嚎啕大哭之后,孙爱兰的病彻底好了。 舒今越给她把脉之后,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 “过了这次谷底,以后啊,就都是上坡路,越走越好啦!” 孙家姐妹俩握着手,相互依偎在一起。 因为是徐端的好朋友,她们也没太见外,没送什么礼物,还留在舒家吃了一顿饭才回去。孙父说了,以后舒家要买啥不好买的东西,只要跟他打个电话就行,什么电视机电冰箱这些大件儿,他一句话的事。 他在百货系统干了这么多年,薄面还是有两分的。 而跟孙爱兰的越过越好不一样,牛小芳是彻底跌落谷底了,就在领证的当天,正在筹划着第二天婚礼要怎么一鸣惊人的时候,她直接跌落神坛了。 这不,舒家人前脚送走孙家姐妹,后脚就在三号院门口遇见她,她的肚子已经显怀了,要是以前大家好歹说是一段佳话。可现在,牛经理被抓了呀,拜牛大妈所赐,她嘚瑟了这么久的石兰宾馆办婚宴忽然没气儿了,大家一问,好嘛,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家牛小芳的婚事又黄了。 跟上次不一样,上次只是订婚,这次可是领了证的,还怀了孕的,这要是分手,那不叫分手,叫离婚啊。 偏偏田美芝也没放过她,顶着一头卷发扭着腰来到三号院门口,“哎哟喂,我说这谁呢,大老远的看着肚子这么大,原来是小芳啊,不是说上个月才办婚宴吗,咋肚子就这么大啦?” “这少说也五六个月了吧,啧啧啧……那时候,牛经理还没离婚吧?” 大家看着牛小芳的神情,多了鄙夷,以前她还骂人家田美芝跟她前未婚夫勾勾搭搭不讲妇道活该浸猪笼呢,现在回旋镖扎她身上了。 “你别胡说,我这就是长得胖,福态,显肚子!” 风情万种的田美芝上下打量她一眼,忽然话锋一转,“哎呀这怀上就怀上吧,反正你们已经领证了,怀孕是天经地义的对吧?” 下一句—— “我听说他贪污数额巨大,搞不好够得上枪毙了,你这……唉,孩子一出生,就没爹,多可怜啊。” 更惨的是,“以前你还经常笑我孩子没爹,说他是野孩子,现在好了,你也要生个野孩子咯。” 牛小芳气得要死,不提这茬会死吗?经理夫人的福她一天没享到,牛经理被查了,她倒成了第一个倒霉的,据说送她的手表、包包、大衣都是贪污得来的,都得没收退还。 而已经被她卖掉的、送人的,那自然是要照价赔偿的! 这些东西赔出去,她出了好大一口血,关键还被“送”了个孩子,都这么大了,打也打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生,带着这拖油瓶,以后还怎么找个好对象?她真是想想就怄得要死! 她的前途,怎么就这么灰暗呢。 舒今越在旁边看着,心说该,以前她以前还一直嘲笑她舒今越是个小拖油瓶呢。 牛小芳可恨,但孩子是无辜的,他要是有选择的权利,他肯定也不愿当她和牛经理的孩子。 *** 说好要回来的国庆节,徐端也没回来,不过他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了,说是在港城那边谈到个大单子,很有希望能成,想加把火把单子谈成合同签完再回来。 舒今越当然赞成,但她实在是想他了,“要不我去找你吧?” 徐端顿了顿,“这边办公室还是毛坯房,什么装修都没有,你来可能不太方便,等几天吧,等我忙完就回去看你,好不好?” 好吧,舒今越只能答应。 十月中旬之后,天气逐渐转凉,家家户户开始为过冬做准备,买棉花,做棉被,买棉衣棉鞋秋衣秋裤,建设大桥底下人声鼎沸。 现在连私人单位都允许开办了,建设大桥底下也不叫鬼市了,而是改叫自由市场,大清早就开始赶集,年前这段日子能一直赶到天黑。 舒家人一大早就把自己捯饬了一番,每人穿上一件鲜艳的羽绒服,配上徐端从羊城买回来的喇叭裤,黑皮鞋,一个个派头十足,精神得很。 孙大龙家借来的牛车,停在隔壁15号院门口,上面已经摆满了一个个胀鼓鼓的大包,女人们担心把自己新衣服新裤子弄脏,也不坐车,就跟在牛车后头走,一路走一路吸引众人目光。 “哟,今越妈,你这是新衣服?真好看!” 赵婉秋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短款羽绒服,跟棉衣差不多,胀鼓鼓的,但又没棉衣那么笨重,最外层的料子好像也跟棉衣不一样,袖口和心口的位置还绣着漂亮的玉兰花,简直不要太亮眼。 她不大自在的拉了拉衣服,她都几十年没穿过红衣服了,刚开始打死也不穿,怕人家笑她老妖精,但今越说必须穿,她不穿红色就穿白色和黄色,她一看那种鲜嫩得剥壳鸡蛋似的颜色,得,那还是选红色吧。 “可真年轻,你哪儿买的衣服,是棉衣吧?” 她皮肤白,人也略丰腴,这颜色把她衬得仿佛年轻了好几岁。赵婉秋挺了挺胸膛,“我家老二的服装厂里自己做的,羽绒服,比棉衣暖和多了,太热了,不行,我这一身的汗,我穿早了,冬天穿才合适。” “可我看着也没棉衣厚啊,能暖和?” 赵婉秋于是伸出手,“来你摸摸看。” 她的手一直露在外面,却是烫呼呼的。 当然,这些街坊并不是他们最想卖的人群,他们的目标是建设大桥下那些年轻姑娘们——姑嫂仨才是这次售卖会的最佳模特。 果然,一家子拉着板车来到建设大桥下的时候,几乎是一边走一边被人行注目礼,买东西的卖东西的,眼睛都像不受控制一般落在她们身上——实在是太鲜艳太漂亮了呀! 尤其徐文丽穿着最好看! 因为她白白“胖胖”的,但又不是非常胖,个子也是三人里最高的,身体曲线非常明显,穿上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显得整个人矫健得很,衬得脸蛋粉丢丢的,像一只秋苹果,恨不得咬上一口。 这年代可不流行以瘦为美,大家要的是健康,而徐文丽就是“健康”两个字最好的诠释。 相比较之下,舒今越就显得小只多了,她个子不高,身形也瘦条,像个大学生,但黄色羽绒服也穿出了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仿佛一根嫩生生的小豆芽,很多瘦小的小姑娘蠢蠢欲动。 刘慧芳皮肤不白,但她身材匀称,手臂上还有点薄薄的肌肉,配上一头利落的短发,就跟大家在学校、工厂、单位见到的同事大姐一样和蔼可亲。她这样才是这年代最常见的女性身材,她穿上的样子其实就是大多数女性穿上的样子。 大家一看普通人穿起来都精神奕奕的,其实比徐文丽和舒今越更容易让大家代入自己,因为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呀! 加上赵婉秋这个中老年群体代表,明越羽绒服刚开卖第一天,就在几乎全年龄段的妇女同胞中卖疯了! 因为衣服颜色鲜嫩,为了不弄脏更多衣服,她们身上穿这四件就成了试穿品,凡是有想要试一试的,她们就脱下来。 这年头也没那么多讲究,大家套上一看,嘿,大小合适,好看,还带着一股热腾腾的暖气,再一问价格,贵是贵了些,但…… “妹子你想啊,这一件顶咱们平时三四件,一穿能穿三四年,这多划算呐?” “就是,我看你穿红色的最好看,跟朵花儿似的。” “你们身上的喇叭裤有卖吗?” 收钱找零忙到手软的舒文明立马接嘴:“有有有,只是今天忙,没带过来,你们先等两天,等咱羽绒服卖得差不多了,立马就上喇叭裤,下星期这个时候还来这里找我们。” 今天是星期天,大家都休息。 等人一走,徐文丽小声问舒文明:“家里哪有这样的喇叭裤,这都是徐端从羊城给咱们寄回来的,你瞎说啥。” 舒文明摸摸她脑门,“累吗?要不先回去休息。” “我说正事儿呢,家里哪有喇叭裤,你怎么能骗人家?” “我说有就有,你们看着,我回家打个电话。” 徐文丽这才反应过来—— 她家文明也太奸诈了吧! 第96章 096 又赚一笔&上辈子的“大人物”…… 舒文明跟着徐端南来北往跑这么多趟不是白跑的, 他一个电话过去没找到徐端,但找到他们公司的人,他把事情一说, 那边立马答应,当即去市场帮他看样。 他找的是个年轻人,叫潘伟,他见过, 是个很有想法的高中刚毕业的学生,没考上大学, 但很会来事, 审美也在线。 潘伟动作很快,上午去市场给他看好几款喇叭裤, 在电话里描述一番, 舒文明同意后他立马就去砍价, 当天下午就全部打包好送上开往书城市的火车。 舒文明这几天哪儿也去不了, 得在建设大桥下守着啊,家里只有他和两老不上班, 赵阿姨虽然不上班可还有别的要紧事, 他要是离开书城, 那就只剩一个干巴巴的老头了。 舒立农能卖啥衣服?别把人吓跑才好! 这老头每天就负责后勤工作, 给大家买菜做饭送饭接打电话都够他忙的, 就连屋檐下的画眉鸟都忙得叽喳叫, 要是有条狗的话,狗都得累趴。 是的,半个月时间,整个舒家都累趴了! 眼看着天气一天天冷下来,徐文丽干脆请了几天假, 专程帮忙卖衣服,就是舒今越也一放学就来帮忙,有时候还顺带拉来一个劳动力—— 林珍看着他们摊位上一排排整齐鲜艳的羽绒服,张了张嘴,“这么多的呀?怎么都比我身上的漂亮!” 她已经买了一件黄色的,现在看见红色和白色的,又各买了一件。今越早就说送她,可她坚持要付钱。 “真的,钱就不用给了,你帮我们卖两天衣服,成不?” 林珍点头如捣蒜,“行啊,正好明天星期天,周一周二的老师都请假了,没课。” 舒今越则是朱大强告诉她,有好些老病人等着,她得回街道办去上班。 林珍是邻省人,口音略有些不一样,但没关系,她聪明啊,她是学霸,算账快不说,她还擅长“添头”卖,就是人家买两件羽绒服的话,她就建议喇叭裤可以以九折的价格卖给顾客,买三件羽绒服的话裤子八五折,八折封顶。 这样一来,不仅羽绒服的销量涨了,就连喇叭裤也顺带卖出去更多了,她在建设大桥下待了半天,居然就卖出去平时舒家人一天的销售量。 舒文明学到之后,也跟着这么搞,又是半个月,所有羽绒服直接售罄! 喇叭裤还有一些没卖完,但他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老顾客都知道他那摊位,他就每天去守着摊子,又让潘伟给他寄来一些牛仔裤、线衣线裤之类的,利润没有羽绒服大,但每天也能进账几块钱,比上班划算多了。 “我得把那位置守好,很多老顾客都记住我们家的摊位了,要是现在搬走,可不就便宜了别人?” 舒文明躺在炕上,这段时间开足火力卖衣服,他脸都晒黑了一圈,“就连宋莹莹她表哥都眼热呢,一个劲问我们羽绒服找哪儿拿的货,怎么他弟那边没消息。” “哼,要有消息才怪,这可是我们明越牌的。”宋表哥目前还没危害到他的利益,但舒文明得防着一手,“明年的羽绒我不打算找他弟买了,这小子今年还给我涨了一波价,不地道。” 要是普通的正常的涨价他能接受,可是他问过宋莹莹和另外几个卖羽绒被的倒爷,他可没涨他们的价格。 “这小子看着我能赚钱,就想逮着我薅呢,没门儿!”所谓的杀熟也不过如此。 通过这段时间的销售,明越牌羽绒服已经在小范围内打响了名号,明年他肯定要扩大生产,把所有能用的钱都投进去,鸭绒需求量将是巨大的,他不能再做宋小弟的冤大头。 说到这儿,他忽然坐起来,扔过来一个账本,“看看吧,羽绒服都卖光了。” 舒今越其实早就想问他卖了多少钱,只是自己也太忙了,徐端经常出差,她心里不得劲,就没想起来问。 她迅速地看了一遍,账本做得很详细,每天上午卖出多少,晚上卖出多少,分别是哪种颜色的羽绒服几件,喇叭裤几条,记得一清二楚,每天再统一的记一次总账,最后加一起,最后的数目一目了然。 舒今越咋舌,“毛收入居然有七万多?!” 他们的羽绒服其实价格比百货商场的还贵,但胜在颜色鲜艳,面料独特,刺绣花纹别致,还能随便试穿,只要没弄脏不影响二次销售的,甚至在三天之内都能退换货。 这样的服务,贵出来的差价,大家就当为优质服务买单了。 “我初步算了一下,净赚大概三万块,等喇叭裤卖完,应该还有几千块。”喇叭裤的货款也是他用羽绒服的毛收入去付的,所以他肯定要给今越分。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咱们第一枪就这么打响了?!” “对,接下来的日子我要休息几天,就去建设大桥下守着摊位,你看啥时候有空咱们把钱分一分。” “要不先不分了吧,咱们把小作坊扩大一下,正好赵大嫂和范秋月她们还没去别的地方上工,就把她们招进来吧。” 这次羽绒服的成功,根本原因还是在品质,而从清洗鸭绒到最后定型成衣,都离不开这些工人的努力,可以说全是她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就开工资长期养着她们吧。”舒文明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丢丢的同情,他只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成熟工人流入市场,便宜了其他人。 为他人做嫁衣的事,他可不干。 *** 范秋月这两天心神不宁,她担心自己就要失业了。 自从羽绒服做完之后,舒文明那里就没什么她能做的事了,她也不知道该干嘛,每天过去帮忙收拾打扫一下,拖拖地,擦擦窗,理一下库存,看看数量能不能对上,卖衣服舒家人没叫她,她就以为是不让她去接触钱。 这很正常,她从小在家就只有干活的份,从没摸过钱是什么滋味,她习惯了。小时候有一次捡到弟弟的一分钱,她只是好奇多看一眼就被他告到父母那儿,被打了一顿。 “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摸钱?”这句话她估计能记一辈子。 可当舒文明告诉她,让她在家休息吧,卫生不用打扫了,她心里就“咯噔”一下,完了,这份临时工彻底保不住了。 舒家的羽绒小作坊不需要她了,前几天打扫卫生都是她自己厚着脸皮去的,就想着自己不拿钱,去刷个好感,希望能保住这份临时工。 只有在外面干过,她才知道舒文明的小作坊有多幸福。这里每天就是固定八小时,要是早上家里有事来晚一点,他也不会说啥,反正延迟一会儿下班,或者晚上再来干一会儿就行。 中午舒家做的饭多的话,她们几个女工也能分到一份,都是大白馒头白米饭配上三四个菜,不一定有肉,但保证能让每一个人吃饱,敞开肚皮的吃。 她有个好姐妹第一天实在是饿惨了,没把握住度,把自己给吃饱了,结果战战兢兢一整天,生怕舒文明让她卷铺盖走人,谁知道第二天舒文明就说要让她们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吃,要吃饱。 “吃饱才有力气干活,不吃饱就是想躲懒。”这句话是舒文明说的,她觉得好像跟从小家里人说的不太一样。 更别说按日结的工资,偶尔家里有急事急用钱,他还会允许她们提前支一个星期的工资……这样的好工作,她们去哪里找?更更更别说她们的工资比家里男人还高,在婆家的话语权一下子就上来了! 可现在,这份工作结束了,即使要干,也要等到明年夏天了,这大半年时间里,舒家要是找到比她们更适合的人手怎么办?她们就彻底没工作了。 她正惆怅着呢,忽然听见门外舒文明在叫她。 她顿时紧张的搓了搓手,这是来告诉她坏消息的吗? “范大姐,我来是告诉你一声,麻烦你明天把所有工人叫齐,咱们开个会商量一下工作的事。” “商……商量让我们……”她紧张地咽口水,那句话还是要来了,她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害怕。 舒文明点头,“嗯,临时工我不想再招了,除非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 他想好了,要稳住这些熟练工人,就必须得给一点优厚的条件,什么技术都没有人才重要,她们就是他的人才。“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双方协商一下,而我也会对你们提要求。” 范秋月腿软,她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只听见前半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没工作了,拿不到工资了。 舒文明见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奇怪道:“你怎么了范大姐?身体不舒服吗,不舒服的话就算了,我去告诉她们,你先休息吧。” 他走了两步,想起会不会是没钱看病?毕竟杜爱国只是代课教师,家里还有一对儿女要养活,这一家四口的困难有目共睹。 “要不这样吧,要是不趁手的话,我先预支半个月工资给你,但你拿了我工资就得答应办理入职手续,一直留在我厂里。” “啥?”范秋月眼泪都忘了擦了,她怎么感觉自己听不懂舒文明的话。 “不是,文明兄弟,啥入职手续,你不是要开了我们吗?” 舒文明好笑,敢情是他没说明白,吓到她了,“你误会了,我今天过来就是商量把你们转成我厂里正式工的问题,不过也不是强制的,还是得看你们个人意愿,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就办,不愿意的话,就只能……” “愿意,我愿意,我们愿意!”范秋月眼睛一亮,生怕说慢了一秒钟,机会转纵即逝。“我这就去告诉她们,她们肯定也愿意,你就等着吧。” 至于赵大嫂那边,因为她的手艺更好,又有今越和刘慧芳的关系在,舒文明是自己亲自上赵家去说的。 *** 第二天,事情跟他预料的差不多,包括赵大嫂在内的八名妇女都愿意转为明越羽绒服厂的正式职工,而正好就在政策允许的最大雇佣人数内,商量好薪酬待遇之后,舒文明就去劳动局办了手续。 明越服装厂正式拥有了八名自己的工人:范秋月带人负责料胚和内胆制作,赵大嫂带着几人则是负责面料和裁缝,从夏季开始做羽绒服,入冬之后羽绒服卖光了,就做点简单的裁缝活计,舒文明总是能找到的确良料子,她们就按照舒今越画的图纸做些简单大方又经典的成衣,价格偏贵,但因为有固定的摊位售卖,羽绒服打响了第一枪,生意也不错,除了养活八名工人,两个老板也能赚点小钱。 舒文明的厂子步上正轨的时候,徐端终于回来了。 舒今越正看着书,忽然眼前一暗,一道身影站在炕桌前,今越使劲眨巴眨巴眼,“你还知道回来啊。” 徐端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 报纸是石兰晚报,今天的,标题是:《迟来的公平与正义》,副标题是“依法严惩不法狂徒,公平正义走进农村基层”,而第一句话就交代了地点在石兰省阳城市青木县宏源公社石家沟生产大队…… 舒今越心头一跳,迅速扫了一遍,是以故事的形式叙述整个过程,说是一个月前的某天上午,阳城市公安局的大门口走进来一位身形瘦削的青年男子,他说他要来报案。 公安问他姓名,一查发现这是一个已经定为失踪/死亡的人口,而故事就从他的失踪开始讲起。 1969年夏天,十六岁的他响应号召来到阳城市青木县宏源公社的石家沟生产大队插队,以为自己即将在广阔农村大有作为,谁知却是噩梦的开始。石家沟生产大队以队长为首的大队干部对他们这些小知青实行了非人的压迫,日常超过身体极限的生产劳动任务也就罢了,还经常吃不饱,穿不暖,他只是简单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就被石队长一家殴打,克扣口粮……常年吃不饱的十七岁不到的孩子,终于在隔年夏天,打算靠自己双腿走回城里,找自己的爸爸妈妈。 这个年纪的孩子,受了委屈第一反应找父母没错,错就错在他们插队的地方是石家沟,而石家沟是个宗族势力一手遮天的地方。 后来,他们四个人相约一起回家,结果一人失足掉下山崖,一人被毒蛇咬伤,还有一人走散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星期之后,只有一个人被山上的牧民救下。 而举报者,就是当年失踪的那个小知青。他现在已经29岁,当初走散是因为掉进河里,被水流冲到下游后伤了脑袋,暂时性失忆,后来是一位好心的猎户救了他,他一直在山上躲了这么多年,直到拨.乱.反正的时候,他才敢走到阳光下。 可惜刚开始那两年依然被石队长一家阻挠,过程如何艰辛自不必说,一直到今年,他鼓足勇气走进了市公安局,他要举报石队长一家为首的农村宗族黑恶势力。 看到这里,今越莫名有种熟悉感,这个人还活着她一直知道,可她找不到他,这一点也不奇怪,要是她是幸存者,她也巴不得躲起来,离这些破事越远越好,她觉得奇怪的是—— 这个幸存者自己去市公安局举报,继而查出石家沟的事,又查出石队长一家只手遮天,以及他们整个宗族的恶行,整个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他举报石队长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可他两辈子都偏偏选择直接把事情闹大,挑一个最繁忙的星期一早上,走进公安局。 甚至连各种证据也是收集了很久才找到的,足以把石队长一家送进牢里的……不对,今越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人单凭他自己的能力不可能收集到这么多证据,除了石队长打压、强迫知青劳动,他儿子欺辱女知青,还有他们一家贪赃枉法,投机倒把,倒卖战略储备粮和柴油的事,数额巨大。 这些证据,除非是在石家沟生活了很多年的人,他一个在外头东躲西藏这么多年的知青,不可能拿到。 舒今越看向徐端,他憔悴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嘴唇干焦起皮,看脸的话至少瘦了五六斤。 “你这几个月就忙这件事?” 徐端点点头,他本来不想承认的,但她似乎生气自己把回家的时间一推再推,他想了想还是选择说真话。“这个人躲藏得很深,我去了好些地方,排查了好几个疑似目标才找到他。” “找到不算最难的,最难的应该是让他出面指证吧?” 徐端点头,因为这人已经结婚了,有了妻子和孩子,本身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现在有了牵绊更加谨小慎微,他威逼利诱都试过,最终是故意往石家沟放消息,那边狗急跳墙先来收拾他,他为了自保才不得已答应徐端的要求。 不过,徐端也不会让他白干,给了他很多好处的,至少以后石家人即使出狱也不可能找到他来报仇。 舒今越很想问一句:上辈子扳倒石队长那个“大人物”也是你吧? 上辈子舒老师和他在阳城市遇到那么多次,每次都恰巧是她的忌日前后,有一次还恰巧坐了他的私人飞机,他其实不是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办事,他单纯就是去给她上坟吧? 她做了阿飘,其实一直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她的坟墓前,总是时不时冒出一些吃的喝的,但她看不见那个人是谁,好像每次有舒老师以外的人去给她上坟的时候,她就总有这样那样的事不在“家”,等再回来的时候,东西就在那里。 她曾经尝试过一直留在那里,但没成功,到了一定的时间,她的魂魄就像一缕青烟一样,飘走了,不受自己控制那种。 这么玄乎的东西,她想不出来该怎么形容,但确实是真真实实发生在她身上的,她现在甚至怀疑,她的重生是不是也跟他有关系? 几年前二嫂生病那次,她很认真地追寻过自己重生的原因,她没什么深厚的功德,没有什么机缘宝物,可死去的人那么多,为什么独独是她,不起眼的平凡的她? 徐端感觉自己腰上一紧,被舒今越抱住了。 “好了,快看你的书,我身上脏,先洗……嘶。” 舒今越用力勒紧他的腰,然后就听见他的吸气声,她连忙掀开他衣服。 果然,腰上缠着一圈纱布,左后方已经渗出鲜血,“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没事,已经过去了。” “我问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你为什么总是要转移话题,你跟乔大姐沈和平王大姐一样坏,也觉得我傻,好欺负,好敷衍是吧?” 徐端无奈的笑,抱着她叹息,“不是,你只是善良,你不是傻。” 要不是她的善良,他已经死在那个雪夜,要不是她善良,很多身患怪病的人还在饱受折磨,或许有的人已经死了。 “可你为什么每次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转移话题?”从一开始他们见面的时候,她就问过他,他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可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转移话题。 后来她又问过几次,他都是转移话题。 现在想来,真是可恶啊,“你要做好事不留名,那你就做吧,永远别让我知道。” 徐端的下巴支在她头顶,闷闷的笑。 舒今越把纱布打开,看见左后腰上的伤口,已经缝合过,有八厘米那么长,“怎么伤到的?” “他们在我坐的车子上动手脚,车子翻进山沟里,被硬物贯伤。”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舒今越却惊出一身冷汗,“你坐什么车子?” “我找朋友借了辆旧车,在他们村里找了个人,出来开到你说的那个大弯上,车子翻了。” 今越记得那个大弯道,下面就是万丈悬崖,平时只容一车通过,一旦翻下去,要是没什么遮挡的话就是一路翻到底了,必死无疑,即使侥幸被石头树木挡住没掉下去,石家沟的村民要是不救他,他也上不来。 “那你怎么上来的?” “自己爬上去。”带着流血的伤口,一寸一寸爬上去。 今越心说,难怪他的手掌和指甲受伤严重。“要是再偏移一点,你的左肾就要被贯穿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放心,不会,我不会让你守活寡。” 舒今越狠狠地掐他,“你平时不是很正经吗,少跟我嬉皮笑脸,我给你说真的,要是肾脏贯穿之后,没及时到医院的话,肾脏会坏死,引发严重感染,引起败血症,有生命危险。”那不是失去一颗肾脏那么简单的事。 “嗯,我不会。” 舒今越把他推开,“先坐好,我给你换药。” 做手术的医生手法不怎么样,连缝合都歪七扭八,跟蜈蚣似的,但已经缝了,不好再处理,只能给他认真消毒,上点敷料。 “我爬上来后,不敢再进村,趁着天黑沿着小路走到山外国道上,非常幸运的搭到了一辆拖拉机,你猜开车的是谁?” 舒今越以为他是怕自己生气又转移话题,冷声道:“我才不感兴趣,管你遇到谁呢。” “王老五。” 今越一顿,“谁?” “王晓红的五哥。他正好去那边倒卖山货,开着一辆拖拉机,后来石家沟的人在下一个路口设卡拦截,也是他把我藏在山货底下,还是他把我送到他家一位远房表叔家里,那是一位赤脚大夫,是他救了我的命。” 舒今越想起来,那年他来找她去给王晓红看病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还挺佩服徐端来着,当时他都不想搭理他们……谁能想到现在反倒是王老五救了他的命。 这算无心插柳柳成荫吗?大概就是缘分。 “哪天咱们去王家一趟吧,好好感谢人家一下。”她很平静地说,似乎在说今天吃什么,可心里有多动容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终于为他做了一件事。 “好。回来路上我时常想,要是你当初没去帮王晓红治病,我这次或许就死在那边了。” “胡说什么,躺着吧,澡别洗了。”今越也学会转移话题了,她不想听什么死不死的。 “身上脏,那我就不躺炕上了。” “怎么着,回来就要跟我分床睡啊。”今越白他一眼,“躺下,我给你擦擦。” 这时节本来也就只能在屋里擦擦,但平时他在家的时候都是他把热水烧好,兑成温水,提进屋里让她洗,今天却换过来,她难得帮他干一次。 温热的毛巾贴在身上,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看着她一丝不苟的样子,忽然心痒痒。 “那你不在这段时间,公司怎么办?” 说公司其实加上他拢共三个人而已,租了一间办公室和几间仓库,仓库目前还没什么东西,办公室他既办公又睡觉,另外两名刚毕业的高中生帮他干点杂活而已,真正的谈业务都是他亲自上场,看货验货发货也是他干。 今越有点担心,他不在的日子里,那俩高中生能不能顶得住。 “放心吧,我既然招他们进来,肯定是有考量的。”他不吝啬跟她分享自己的工作心得,“潘伟,就是这几天你打过去接电话那个,虽然年纪轻,但机灵,我留他在办公室守电话,还帮我守到几个单子。” “另一个你还没听过声音的,叫宋志新,虽然不善言辞,但为人老辣且沉稳,我让他帮我守着仓库,以防有人进去。”这时候像他一样在深市租场地的“老板”很多,本地很多地头蛇就专门逮着他们这些外省人欺负,偷拿点仓库里的东西,故意找茬要点保护费,这些事宋志新就能解决。 “你这老板当的真轻松。”今越故意调侃,其实她知道他有多辛苦,经常是十一二点打电话过去,他还没去洗漱。 “都会好的,等局面铺开之后,我就能经常回来了。”毛巾擦完上半身,来到了腿根,那里是当年留下的伤疤,如果说这次左后腰的伤疤难看的话,腿根这个完全就是狰狞、丑陋。 当年他就是带着这么大一口血口子,把她背下山。 舒今越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很想亲这个伤疤一口,她也这么做了。 当然,她还亲了别的地方,一开始他不愿意,说不卫生,说她嘴巴太小,她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二流子,可是很快体会到滋味的美好,他半推半就,到最后还叫着“苏苏”不许她离开,直接就……嗯,舒今越刷牙刷了十分钟。 就是他再叫一百遍“苏苏”也没用,她就是大写的嫌弃! 男人的话果真不可信,刚开始拒绝得有多坚决,后来按着头不许离开的时候就有多无赖,简直土匪骗子混蛋! 第二天一早,舒今越从单位买了点消炎药水回来,给他打上,手术是在青木县城做的,感谢王老五是一回事,但平心而论他那位表叔的技术真的堪忧,她肯定不放心。 暂时没事的徐端也没一直待家里,等今越上学后,他先去舒文明的小作坊转了转,又回了金鱼胡同一趟,最后还去找了蒋卫军。 俩人不知道聊了什么,下午今越放学的时候,他开着车子等在学校门口,接上她一起上蒋卫军家吃饭。 “老爷子跟几位老战友一起去海南岛疗养了,带着小虎子去的,咱们四个人就简单点,吃涮锅吧?”刚进门,蒋卫军和孙爱红都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 不过,他俩纯属瞎忙,俩人都不会做饭,名义说吃涮锅,结果就用羊肉熬出一锅汤来,菜不会择,肉切得都快有一公分厚了,这样血糊糊的下锅里,什么香味吃不出,全是老的。 舒今越很不厚道地想:还不如去外面吃呢。 徐端接过他们的刀子,“我来吧,今越来帮我。” 舒今越不会做饭,但会择菜和洗菜,不考验刀工的话她甚至还会切菜,几下就把下手打好,他只需要切肉就行。 看着那一盘盘薄如蝉翼的大片牛羊肉,蒋卫军啧啧啧个没完,“今越啊今越,我今儿可是沾了你的光啊,老徐从没给我做过饭,一次也没有。” “那你也没给我爱红姐做过啊。” 孙爱红哈哈大笑,“就是,我跟你结婚这么多年了,一顿你亲手做的饭都没吃上过。” 蒋卫军理亏,觉得自家媳妇儿真不给他面子,“你看看人家今越多护老徐,我才调侃两句她就祸水东引了,你倒好,还跟着人家来挤兑我。” 孙爱红跟他拌嘴,小两口本来就是欢喜冤家,嘴上不饶人的,闹得狠了打一架“以武服人”也是常事,舒今越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就着热气腾腾的香浓羊肉汤锅,大家边吃边聊,今越还穿着白色羽绒服,怕被油点子溅到,都是徐端涮好再给她,她只带着耳朵听就行。 “最近听说放开出租了,有的地方连军产都能出租,你们听说没?” 徐端摇头,他最近都在阳城,忙得很,倒是今越比较关注,因为她想让老妈开诊所,说了一段时间了,就是没遇上合适的地点。老妈天天在外头跑,找倒是找到几处,但租金能接受的地段不好,地段好的租金又高,甚至还有只卖不租的。 “你们军区也有军产出租吗?”今越不知道这个政策开始没。 “我们军区没有,倒是我爸他们单位有。”孙爱红说。 孙父所在的百货公司,因为效益不太好,有些房产是空置的,以前空着也就空着了,现在能允许出租,有钱可赚,大家就都动了心思。“前几天还有人来找我爸呢,说是想租他们单位的房子开餐馆,我爸觉得那位置开餐馆浪费了,就没同意。” “哪个位置?”蒋卫军涮了一筷羊肉给她,问。 “就今越家不远,离她单位也不远,新桥街道办和柳叶胡同之间,有条很宽的胡同,口子上有一栋青砖二层口,以前是三百货的仓库,这两年效益不好,就闲置了。” 舒今越每天从那走过,这她知道啊!那栋小楼前两天李玉兰还提过一嘴,说乔大姐有个远房亲戚想租来开餐馆,这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吧? 听说乔大姐那亲戚,还在区里和市里都有点关系,以前她明里暗里炫耀过几次。 当时她还在心里感慨一下,这么栋楼,无论交通还是面积,又或者是地理位置都十分优越,老妈开诊所的话倒是梦中情址,可惜知道是块香饽饽,争的人肯定多,她也就没敢想。 “那栋楼孙伯伯管的吗?” 孙爱红笑起来,今越说话还是有点天真可爱的,“我爸退休了,不算他管,但这栋楼当初是我爸从二百货那边争取来的,争取来的时候是两间破瓦房,是我爸主张着给推平,盖成砖房,还加了一层,所以谁要租的话,大家都默认想听听我爸的意见。” 舒今越眼睛一亮,“那如果租来做诊所,孙伯伯能同意吗?” 她的情绪实在是太过直白了,孙爱红笑起来,“你要开的话,那啥都不用说,今天交申请,明天就给你批下来。” “这会不会不太好?” 孙爱红又笑了,“这有啥,又不是走后门,这是公平竞争的,到时候要是还有别家跟你们想到一起,那少不了要竞争一下。”不过不太可能,在新桥街道的地盘上,没有人会想不通来开诊所。 只要有舒今越在一天,谁开诊所都只能饿死。 舒今越觉得今天真是来对了,又问了一些具体事项,主要是申请流程,申请需要准备什么材料,晚上到家就召集大家伙开家庭会议。 一说春花胡同那栋二层楼,家里就没人不知道的,因为那里正好是一个十字路口,南来北往的人流和车辆都会在那里交汇,对面是市三百货、红星电影院,左面是新桥街道办,右边走四百米依次是梨花胡同、杏花胡同和柳叶胡同,这些地方住了多少人呢?大家没估算过,但新桥街道的人口主要就是集中在这一片。 再往右边走,就是书城市机械厂为首的三四家大厂,工人数量都在四千以上,甚至还有万人大厂。 这样的位置,简直可以媲美对面的市三百货,没有人拒绝得了。 没、有、人。 “你们别说,那个想要开饭店的,眼睛倒是尖。” “还有想开服装店的,孙伯伯也拒绝了,因为对面就是三百货。” 大家都笑起来,明晃晃的跟三百货打擂台,傻子才会同意。 舒今越觉得,有这个消息就是一种先机,她将晚上吃饭时记下来的东西,誊抄在老妈的笔记本上,递给老爸,“我妈忙,爸你就照着这个目录,准备一下材料,尽快准备好,过两天我和我妈去找一趟孙伯伯。” 舒立农连忙答应,这种文职工作比做饭送饭更适合他。 他花了半天时间写了一份声情并茂有理有据的申请书,又是半天把其它需要的材料准备好,第二天舒今越和赵婉秋就上孙家去了。 孙父听孙爱红提过,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还是认真看了她们的申请书和材料,以及各种资质,沉吟片刻,“我们这边倒是没问题,就是卫生局那边……” “前天文件刚下来,省里的态度是鼓励支持。”今越递过来一份文件。 孙父仔细看完,一一核对今越她们的资质,执业年限、专业、范围都符合,这才把材料合上,“行,我们周一过会,你们先回去等消息。” 有这句话,母女俩就放心了。 孙父确实是从单位集体利益出发的,觉得有了这样一个声名在外的诊所,对日渐萧条的三百货也有好处,毕竟有医院的地方就有人,有人就繁华。再加上舒今越医术了得,赵婉秋中西贯通,在一个交通枢纽的位置开一家这样的诊所,方便了临近数以万计的老百姓就医,这何尝不是他们国营单位需要考虑的社会效益? 更别说,舒今越还对孙爱兰有救命之恩。 于公于私,他都会促成这件事。 *** 很快,到了星期一这天,舒家全家心情忐忑,既期待又紧张,赵婉秋开诊所这事虽然看起来只是她和今越两个人的事,但确确实实是舒家最大的事,比当初舒文明开小作坊还大。 舒家人这次谁也没往外说,邻居们见他们忙,却不知道忙啥,却哪里知道中午收到孙爱兰的电话,说成了! 舒家立马就要给16号院的邻居们来一个爆炸性消息啦! 舒今越倒是没空管大家怎么想的,申请获批,她自然也要跟卫生局申请多点执业的事,毕竟她现在还属于公家单位的人,要出去私人诊所执业,还有很多程序要走。 她想了一下,自己的直属领导朱大强肯定没问题,马淑惠那边也好说,就是不知道区里和市里怎么说。不过,以她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和患者口碑,她愿意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在不影响工作和学习的前提下多点执业,应该也是可行的。 这不,去了一趟市卫生局,她才发现以前积攒下来的口碑真的很管用,区里就不说了,市局的领导,几乎一半都是她的忠实患者,有的是在市医院看不好最后请她这编外专家过去救场,有的是口口相传被介绍到她这边来的……她一进去,大家都是笑脸相对,亲切地叫她“小舒”。 事情顺利到舒今越都觉得自己快有女主光环了! *** 整个春节,舒家都在忙诊所的事,女人们顶多去看看,装修的事全是徐端和舒文明跑的,外加一个纯跑腿的舒立农,短短两个月时间,诊所就装修得有模有样,招牌也挂上了。 起名很纠结,既不能带夸张的词汇,又想宣传舒今越在里头坐诊,选来选去,舒今越脑袋都大了,破罐子破摔,就叫“今越诊所”吧。 反正伟人的诗寓意这么好,字本来就是两个好字。 知道舒今越的,当然知道诊所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不知道的,进来过也就会知道了。 这天,今越正在诊所里东看西看,寻思还要添点什么,忽然看见一道身影在门口闪了好几次,那是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男子,今越记得他已经在门口转了好一会儿了。 心说莫非是来执行公务的?这些办手续跟各部门对接的事她没什么经验,都是徐端在跑,不确定跟他们有没有对接,但人家既然来了,应该就是有事。今越连忙走到门口:“同志你好,是有什么事情吗?” 公安看了她一眼,“你是护士吗,你们诊所的医生在吗?” “我就是医生,我叫舒今越。” 男人没注意听她的名字,眼睛只顾着往里头看,“我听人说有个很厉害的医生在这里开了个诊所,让我来看看,你们还没上班吗?” “还没开始正式营业,但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先帮你看。”今越很诚恳的说。 男人有点狐疑,似乎是觉得自己来错地方了,可同事说的就是这个位置啊,这附近也就只有这么一家诊所,可眼前的医生……嗯,还没他年纪大。 舒今越对这种眼光已经免疫了,一脸平静:“我就是这里的医生,如有需要可以跟我来诊室查验我的工作证。” 她绝对想不到,就是她的镇定自若,为自己迎来诊所第一位病人,也给辖区乃至整个石兰省立了一个大功! 第97章 097 妇产科男医生&男科学女博士&…… 她的镇定自若让男人无端的多了点信赖, 只见他连忙摆手,“倒也不必,我不是来检查的, 是刚下班,从这儿路过所以来看一下。” 今越于是请他进诊室里坐。 今越诊所面积不小,小红楼占地面积足有二百平,加上楼上的足足有四百平, 至少能开十间诊室,但因为只有她和老妈两个人坐诊, 她白天要上课(班), 顶多休息天或者晚上来坐会儿,能全天在岗的就只有老妈一个人, 所以目前只装修出两间诊室。 另外还有一间药房, 四个大药柜, 里面分隔成上百个小药抽屉, 上面是舒老师工工整整的字迹,写着中药名, 让人能一眼就看见抓了什么药。 药房的左边是两间检查室, 有屏风还有布帘子, 男女分开, 能够保证病人的隐私;右边则是收银台, 走过去则是厕所, 也是男女分开的蹲坑,连接水箱,每次上完厕所一冲,就干干净净的,一点气味也不会留下。 而舒今越的诊室就在中药房正对面, 足有二十来个平米,里面配备装有水龙头的洗水池、肥皂,她看完病或者中途上厕所啥的也能洗一下手。 她的诊室隔壁是赵婉秋的,赵婉秋隔壁则是一间治疗室和一间处置室,万一以后有需要针灸火罐理疗的,或者需要输液的,会比较方便。 至于其它地方,则全部改装成仓库,先存放药材和一些杂物,等将来人员扩招的时候,再做成别的诊室。这样布置一来能加快装修进度,二来也是想省点钱。 这个诊所虽说是给老妈开的,落的也是赵婉秋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今越的私人财产,万一将来赵婉秋有个好歹,诊所都是她的,更别说接下来的很多年里,诊所赚的每一分钱,其他人都不会来分。 舒立农把全家人聚拢在一起,甚至给远在港城的舒文韵打过电话,明明白白说清楚,诊所是舒今越的,万一他们老两口百年后,其他人不许打主意。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舒今越自然不能再用家里公用的钱来开诊所,房租、药品配备、器具采买,乃至于每一分装修的钱,都是从她口袋里掏出去的,她自然要省着点花。 今越正想着,男人看着她,忽然“咦”了一声,“同志,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舒今越一愣,仔细看对方,也有点拿不准,“我好像也见过你。” 但双方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得作罢,反正这也不重要。 “我儿子今年四岁,拉肚子十天了,打过针住过院但一直不能完全止住,昨晚值夜班的时候,我同事说他们家孩子三年前拉肚子也是找你看好的,推荐我来试试,还说你在三百货对面开了个诊所,一下班我就自己找过来了。” 男人嘴唇苍白,双眼红血丝十分明显,看得出来是刚下班的,而且昨晚这班值得很累。 舒今越不由得想起以前天天顶着黑眼圈的大美女舒文韵,她现在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吧? “孩子在家吗?” “对,我家有点远,我先跟你说说说情况,适合的话下午把孩子带过来。” 舒今越当然能理解,她要是家长她也会这么干,本来就对她的医术拿不准的前提下,要是把孩子大老远的折腾过来,结果你却看不了,哪个家长愿意呢? “行,你先说说看。” “我儿子,大家都叫他小龙,平时身体素质很好,我有空就带他跑跑步打打篮球,他吃饭也香,睡觉也好,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一个多星期前忽然拉肚子。” 今越在本子上记录着,“那几天有没有吃积食?” “应该没有,孩子胃口好,消化也强,很少会积食。”男人顿了顿,“要是积食的话,我们会泡点山楂水给他喝,每次喝一天就好了,但这次喝了好几天也没用。” 舒今越点头,“孩子口气重不重,嘴巴里有没有食物的酸臭味?” “没有。” “打不打嗝?有没有说恶心想吐?” “都没有。” 这么看来,可以把积食腹泻给排除了。今越继续问:“有没有吃坏肚子,例如凉菜冰棍儿之类的,或者是不干净的东西?” 春天,山上野菜多,很多家庭都会尝尝鲜,可不是所有人的脾胃都适合吃,今越身边就有人吃不了野菜,尤其是蕨菜和苋菜,一吃必拉肚子,但一连拉十天的,实属罕见。 男人通通否认,“我跟我爱人带他去过好几次医院,这些问题其他医生也问过,我们确定没有。” 舒今越点点头,继续问:“每天拉几次?” “刚开始那几天四五次,后来七八次,最近拉到十二三次,颜色是黄中带白。” “大便里有像鼻涕一样的东西吗?” 男人点头。 于是今越问去其它医院看的人家怎么说,“一开始说是肠炎,化验出白细胞高,大便里也有脓细胞。” 听到这里,舒今越连忙追问:“发烧吗?” 男人连忙点头,“烧的,最高烧到39度,我们自己在家用酒精给他擦过身体,还往袋子里装冰块给他降过,降是能降下来,但不用多久又烧起来,去医院大夫给用了解热镇痛消炎的药物,住了几天院都没好,孩子待不住,我们只得出院。” 舒今越思考:按照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就是一个肠炎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没道理治了这么久还没治好啊,拉肚子没治好,发烧也没好,这就有点奇怪了。 想到这男人说话比一般人逻辑分明,虽然不是学医的,但说话条理清楚,不像很多家长自己孩子怎么生病吃了哪些药都说不清楚,今越于是继续问:“还记得医院都用了些什么药物吗?” “住院期间输液,输过好几种抗生素,还用过强的松龙。” 这是连激素都用上了啊,居然还是没办法退烧?舒今越想起那年蒋卫军家小虎子,也是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一切能退烧的药都用了,甚至上了激素,还是没能退下来。 她当时是用一味石膏水给成功退烧的,同样是小孩子,同样是高烧不退,要是换了别的医生或许就依葫芦画瓢用上石膏水了,但舒今越不是。 她继续问,“还打过什么针水?” “柴胡、安痛定。” 也是这个年代常用的退烧药,舒今越更疑惑了,该用的能用的都用了,没道理这烧退不下来,腹泻也止不住,除非……他就不是肠胃炎! “这样吧,光听这些情况的话,我确实也拿不准是什么病症,如果方便的话,你把孩子带过来,我当面看看,毕竟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单听病史资料的话,我无法下诊断,也没办法开方用药。” 舒今越这两年气质变化挺大,甚至给人一种她在认真聊工作的时候,会让人忽略掉她的年龄的感觉。 男人点头,她这么仔细的问诊,其实他已经心生好感。这几天孩子不愿再去医院,一到医院就大哭大闹,所以他和爱人就轮流上各个医院挂号,咨询专家,心想要是觉得合适的话再带孩子过去。但问题是每一个专家,一看他们没带孩子过来,就说看不了,问不了,不知道,不好处理,让他把孩子带过来再说。 可孩子不愿意去啊,看了这么多家医院这么多医生,药吃了,针打了,院也住了,愣是没用,他们也心疼孩子左一次右一次的折腾。 而眼前这个年轻医生不一样,她不仅没用一句话把自己搪塞回去,还仔仔细细地询问孩子的病,哪怕自己没头绪她也会实话实说……舒今越的真诚打动了他。 龙公安伸出手,“你好,还没介绍过,我姓龙。” 舒今越本来没想起来,但一听这介绍,这个姓氏毕竟太少见了,她忽然眼睛一亮,“龙公安还记得柳叶胡同十六号院的舒文明吗?我是……” “你是他妹妹?!”龙公安也笑起来,“原来如此,我就说看你眼熟,原来是真的见过。” 当年舒文明举报马淑惠的前夫的小娇妻的姘头,一查查出来是个间谍,当时公安局给舒文明颁发了奖状和感谢信,奖状和感谢信就是这位龙公安送到家的! 舒今越的记忆力再好也没好到这程度,毕竟他们只是见过一面,都没说过话,要不是说起姓氏,她还真想不起来。 龙公安瞬间对她好感直线飙升,“小舒同志几年不见,长大不少,现在怎么样,在哪儿上班?” 听说她考上大学,现在已经上大学五年级了,他竖起大拇指,“真是优秀的小同志,不过现在也不能叫你小同志了,你现在可是一方名医了。” 能从这么严谨的人嘴里听到“一方名医”四个字,舒今越居然觉得这彩虹屁的含金量相当高,“您谬赞了,有时间的话尽量把孩子带来,我一定尽力。” “好嘞,你下午在吗,几点钟合适?” “下午我要回学校,晚上七点以后吧,我都在。” *** 下午舒今越是真有事,现在开学后她已经是大五的学生了,需要分配实习单位,进行为期一年的实习。 今天下午,学校就是要公布实习单位的名单,算是五年大学期间最后一件大事,她肯定得去。 今越路过六食堂门口炸物窗口,买了一斤江米条,吃了几根,来到女生宿舍楼下,刚等了没多久一个娇小的身影冲下来,一把将江米条抢走。 “有好吃的,不能吃独食!” 六食堂的江米条都是现炸现卖,炸的金黄焦香裹上一层颗粒分明的白砂糖,吃着咔嚓咔嚓的,它又香又甜!今越一路上忍不住已经吃了不少,现在嘴里干干的,想喝水。 “走,请你喝汽水儿。” 她买了两瓶崂山可乐水,要了常温的已经是两个“老中医”最大的妥协。 “给,真想好了?” 今越接过来,拧开盖子,一仰头,咕噜咕噜喝进肚子里,舒服得整个人都冒泡。 “想好了,我还是在基层吧,去大医院太累了。” 分配实习单位是按照前四年的成绩排名,前30%在省市级大医院,中间40%在书城市内几个区医院,或者临近周边比较好的市区医院,最后30%则是回原籍或者是其它地市医院。 当然,对于想要回老家的同学,就会事先跟班主任说好,分配的时候进行协调,而舒今越却是个例外—— “按理来说,你的成绩可是咱们系的前三名,不去省医院可惜了。” 舒今越摇头,“大医院有大医院的好,但我志不在此。” “你还是想搞中医?”林珍看着她,不得不说,做了四年朋友,舒今越总是能给她惊喜。 一开始,她以为舒今越是个娇气的本地小姑娘,会有点小市民脾气,谁知她却是一个可爱大方很能吃苦,又很单纯甚至有点笨笨的姑娘;后来知道她医术了得,她又觉得她这样的人才肯定会选一个最有利于将来发展的大平台,谁知她却主动申请回原单位。 她有了去向,那她原本的名额就能让给另一个想要去大医院的同学,这种事在临床专业那边据说是要花钱买的,可她悄无声息的就干了,要不是自己是她好朋友,连林珍都不知道。 “你说你啊,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今越给她嘴里塞了一根江米条,“别只顾着说我,你呢?” 前四年的成绩,她俩基本不分伯仲,各有所长,反正今越没算过,不是她第一就是林珍第一,差距微乎其微。就这,还是林珍收着点的,要是她用尽全力学习,舒今越感觉自己的好记性在人家天赋流面前也不值一提。 “我肯定是你们的省医院呗,我爸妈倒是叫我回我们省去,但我们省没石兰发展得好,将来石兰肯定会成为整个区域的中心,我要留在这里!” 林珍一张小脸冒着青春的光芒……嗯,冒了四五颗青春痘。 毕竟年纪小嘛,新陈代谢快,她的胃就像个无底洞,看见啥都想吃,吃的东西种类又多,尤其油煎油炸,长痘是家常便饭。 “那你将来呢?就一直干临床吗?” 林珍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我想做科研,我其实不喜欢给人看病,跟人相处太累了。” 今越想着她这张小娃娃脸在临床上,估计冷板凳要比一般同学坐得更久,长得太年轻,太天才,确实有点吃亏,倒是做科研的话,那都是用实验数据和成果说话,而她这种不喜欢跟人接触的性格,就比较合适了。 “那你考研考博吧。” 林珍眼睛一亮,“你也觉得我适合走这条路吗?” “适合,你可是小天才林珍,你做什么都适合,因为你总是能把所有事做到最好!” 林珍感动极了,挽着她的手叫“今越”,此刻的她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我要考研究生,还要考全国临床试验最好的学校!” 林珍想搞科研,并不是说她喜欢西医临床医学,而是想要用西医所谓的“科学”的方法来证明中医中药的科学性,刚开始上专业课的时候,她就提出一个疑问,怎么证明中医的阴阳和五行? 怎么向世界介绍中医的阴阳和五行?这个问题,舒今越还真没想过,可能是因为她一直在基层的关系,跟的师父也是没接受过科班教育出身的民间中医,所以她的眼界没有这么高。 但天才林珍有,她要用科学的方法向世界证明中医的科学。 于是,俩人开始研究,目前国内几所医学类院校中,哪些学校什么专业强,今越有两辈子的记忆,能根据后世走向说出一些目前不为人知的点来,林珍很是佩服。 说着,来到大教室,所有人都在等待班主任高海萍的宣读。 高海萍这四年变化不大,还是那副青春活力的样子,身形依然矫健,除了那场无疾而终的订婚宴,她的生活并未发生什么变化。 被念到能留在省市级医院的同学们,全都高兴不已;能留在区级医院的也还好,毕竟现在的实习可不是五十年后的“一年科室底层免费劳动力”,他们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实习就意味着工作,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错误,基本都能在实习单位留下。 毕竟,现在各个医院都缺人啊。 念到能回老家的,也算得偿所愿,念到去其它地市的,稍微有点失落,但总归是正规单位,可听到最后,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咦……怎么没听见舒今越的名字?” “舒今越这么好的医术,临床经验这么丰富,她去了哪里?”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看过来,今越大方地冲他们笑笑,高海萍继续道:“而我们班的舒今越同学,立志于服务基层,主动申请回到基层,她的实习单位是新桥街道卫生防疫站。” 众人哗然,他们班的第一/二名,居然去了基层小小的防疫站?! 同学一场,以后都在一个系统,舒今越耐心地跟他们解释自己的想法,大医院累,专业之外的工作量大是一回事,她其实更想做中医,纯粹的中医,而不是大医院里的边角料。 当然,话不能这么直接,她就像说服林珍一样,把大家都说服了,原本还因为被分配到地市医院而失落的同学顿时也振奋起来。 “舒今越这么优秀的同志都甘愿去服务基层,我们还有什么好埋怨的?无论在哪儿,我们都是社会主义的一颗螺丝钉,一块砖,只要我们脚踏实地,钻研专业,总有一天会成为行业的中流砥柱!” 这话把大家都说得热血沸腾,是啊,他们不是一般人,他们可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他们是幸运的一代,是热血的一代,也将注定是辉煌的一代! 下午,舒今越林珍和几个同学一起吃了顿散伙饭,除了决意要回原籍的,大家将来要见面也容易,伤感倒是不至于,但也算不上欢喜,吃什么都有点惆怅。 吃完饭,今越自己惆怅着坐公交去诊所,天黑了,但诊所的灯是亮着的,赵婉秋在给人看病,是一位老街坊找过来看高血压。 舒立农正在厕所打扫卫生,徐文丽小两口则是在药房帮着盘点,采购的药物陆陆续续送到,小两口不懂药,也不敢帮忙放进抽屉里,怕送药的弄错标签啥的,万一弄错了吃坏病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舒今越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对着一袋又一袋的药材发愁,今越认真查验了一些,“这些是没弄错的,你们先放这些进去,剩下的待会儿我跟老妈来确认。” 现在赵婉秋的认药识药技术比今越还厉害,因为今越的时间都花在门诊和学校了,她却有时间经常进山,带着那群太极拳学员们到药材市场转悠,目前市面上常用的中药材她几乎都能认全。 “妈怕是没空,你看那边还有两个等着她给打吊瓶的呢。” 舒今越看过去,也是老街坊,在医院开的针水,请赵婉秋帮忙打一下,也不收他们钱。 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少,因为她们把诊所开在这里,大家来看病倒是更方便了,就是不知道这样免费劳力能赚多少钱? 以赵女士的热心和奉献精神,她是绝对不会收一分钱的,但今越却觉得,适当的收点费用没什么,一来这是她付出劳动,本应该得到回报,二来给他们输液也是需要承担责任和风险的,不能白承担吧? 跟赵婉秋的无私奉献比起来,自己还是觉悟不够啊。 “接下来都不用再去学校了吧?”舒文明凑过来问。 今越点头。 “那好,你在家看着,我要去深市一趟。” 过完春节后,徐端又去了深市,那边公司发展还不错,打电话回来说布匹面料啥的很便宜,叫他去看一下。 正好,明越制衣厂最近新上市了一批春装,有的是赵大嫂范秋月她们打版自己做的,就当练手,有的则是从深市那边买的成衣,小赚了一笔,他想去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 “去吧,我们在家没事的。” 舒今越前不久又给日国那边卖了一批鼻炎药过去,通过一年的口口相传和佐藤朋友的高端私人诊所的转介,“今越”牌鼻炎药在日国成了一匹小黑马,销量大增。 销量迅猛增长,今越赚到的钱自然就更多,甚至连以前对他们爱答不理的小林也亲自来了龙国一趟,希望继续跟她合作,成为她的今越牌鼻炎药在日国的唯一代理商。 舒今越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说实话他给出的条件挺优厚的,但她不喜欢他的人品,还在犹豫。 但总这么零零碎碎的卖,也不是办法,每次电话一来,她就要联系康永新那边,次数多了她也嫌麻烦,更何况是中药厂那边,一次两次给她干私活就算了,总这么干,人家也会有意见。 这件事到底要怎么搞,她改天得打个电话问问徐端,他懂。 兄妹俩正聊着,忽然门口传来说话声,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门口,“今越,是你吗?” 男人二十七八的年纪,一头短发,瘦高个儿,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有种又斯文又帅气的感觉。 舒今越怔了怔,“覃海洋?” 覃海洋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还真是你啊,我以为看错了!” 他连忙走进来,礼貌地打量舒今越,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自从他去日国留学,她主动断了联系之后,俩人就渐渐从朋友变回陌生人。 所以,舒今越的变化在家人和朋友面前似乎不明显,但在他面前,却简直像换了个人。那种天真活泼似乎还在,却被隐藏在成熟与理智之下,她现在就是一名典型的青年医生形象。 他由衷地感慨:“你变化真大。” 今越好笑,今天已经被好几拨人说过这句话了,“你也一样,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星期。” “从日国回来的吗?” “没,刚开始那两年我在日国,后来从日国申请去了M国,上星期毕业了,就先回来找工作。” “这是把硕士和博士一起念了?” “嗯,反正在外面也没什么可干的,就都用来学习了。” 舒今越竖起大拇指,这也太牛了吧!听说国外的博士很难毕业的,当然现在是不是这样她不知道,但覃海洋能自己一路念到博士,还是国外顶尖学府的博士,已经是人中龙凤了。 “你谦虚了,你这样的高学历人才,肯定多的是医院抢着要,怎么需要自己找工作呢。” 她还是那么真诚,不是在说奉承话,覃海洋听得笑起来,“你怎么不问问我读的什么专业?” 今越眨巴眼,“莫非你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可妇产科学不难找啊,就省医院前几天还在招呢。 “辅助生殖,不知道你听说过试管婴儿没有?准确来说,现在的试管婴儿技术还不成熟,我的专业主要从事体外受精技术。” 舒今越眼睛一亮,“啊,你学的是这个?!这好啊,这在将来可是非常热门非常赚钱的专业!” 她在手机上看过,每一家大医院的生殖科那可是天天爆满的,后世环境、压力等各种因素的影响,已婚夫妻自然怀孕的几率远没有现在高,她知道现在英美等发达国家应该有这个专业了,但没想到覃海洋也学了这个,关键还是从妇产科直接跳到了辅助生殖! “就因为学了这个专业,目前工作还真不好找。”她的眼神里是满满的赞赏,可覃海洋苦笑,他这个辅助生殖的博士真的在龙国找不到工作啊! 要是别人,还能用硕士专业找,可他硕士是妇产科,很多医院照顾到病人和家属的情绪和意愿,也不愿聘用他,他总不能真去看妇科病吧? 行也行,就是他自己学了这么多年,总觉得不甘心。 “我爸妈也退休了,工作的事还是得靠我自己。”即使没退休,他也不想靠父母。 这个今越知道,几年前徐端提了一嘴,因为当时杨正康被人举报之后,上面狠狠彻查一番,还牵涉到覃海洋的父亲,据说是他以前跟杨正康来往密切,具体有多密切徐端没说,但后来没多久,覃父就因病退休了。 那十年里,他可能没做什么坏事,但他出于自保,对那些胡作非为者的漠视和不处理,又何尝不是一种纵容?杨正康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呢,覃父能平安退休,已经算是一种幸运了。 要是他还在岗位上,自家儿子这么优秀的人才还不是随便安排?可他退休了,还退得不太体面,他的面子就不管用了,再加上覃海洋的专业确实太过小众,也不是那么好帮的。 舒今越忽然想起莫书逸,经过这么多年的耕耘,莫书逸在上个月正式成为他们科的主任了——身形没发福、头发没秃的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可谓是省医院的“奇迹”。 而省医院最近正在研究精细分科的事,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有组建生殖科的想法,要是有这打算,覃海洋去的话,这可是海归博士耶……今越不忍心人才被埋没。 “这样吧,我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你们可以聊聊看。”成不成她保证不了,但莫书逸是有大志向的,他不仅想搞专业,还想往管理层上发展,那么他就需要一些除了专业技术之外的建树。 而要是能在八十年代中期就组建起生殖科,能把“怀孕难”“保胎难”当成一个专业科目的疾病来对待,说不定就是快人一步。 最先迈开步子的,即使是笨鸟,也能比其它小鸟多一点先发优势不是? 可以想见,石兰省医院要是率先组建出生殖医学科,到时候附近三四个省份的病人都会往这里跑,要是能建设成全国排名前几的优势科室,那影响力更是不敢想象。 石兰省在全国范围内实在是太普通太没存在感了,也就是这几年山口集团的电器厂打出点名号来,不然提起石兰省,大家都要想一下才能大概说出它的位置。 未来的经济强省之下,再多一个医疗强省称号也不错。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我今天也是路过这里,看见装修独特,还有你的名字,就……” 今越摇头,“不麻烦的。” 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的,莫书逸和覃海洋都帮过她,她现在牵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你留个电话给我吧,到时候我让他打电话给你,你们先见个面看看。” 覃海洋很意外,也很惊喜,“好,留我家的吧。” “我……嗯,还有个事要跟你分享。”他有点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 舒今越好笑,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那我先分享吧,我结婚了,一直没请你喝喜酒,改天有空把你对象约出来,咱们一起吃顿便饭。” 覃海洋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你……你知道我谈对象了啊?”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是自己先“不守信用”,当初他伤了腿,她去医院送饭的时候,他说过会一直等她,等她想谈的时候再追求她,结果他在日国却处上了对象。 “知道呀,你这么优秀,肯定会吸引到同样很优秀的女同志,这是很正常的事。” 覃海洋想到自己女朋友,不由自主挺了挺胸膛,甚至与有荣焉地说,“嗯,她真的很优秀,她是男科学博士。” 舒今越:“……”啊,不是,这,她能笑吗? 这一对小情侣咋回事,男的是妇产科硕士,女的是男科学博士,他们这是要把反“常规”进行到底啊。 “想笑就笑吧,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笑话我,我也笑话她。”不过是善意的理解的笑,而不是嘲笑,慢慢的俩人共同语言越来越多,逐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所谓的灵魂碰撞就这么产生了。 笑过之后,他由衷的说:“我就是觉得,我挺幸运的,一直以来遇到的都是很优秀的女同志,你们都比我优秀多了。” 这话一说,那些微妙的尴尬瞬间就烟消云散。 “对了,我在日国可没少听你的大名,自从去到日国留学后,我女朋友就犯了严重的花粉症,每年一到樱花盛开的时节就鼻炎发作,听说有一种龙国的药物很好,她用了之后果然就再也没发过,吃完的药盒子她还舍不得扔,一直放在桌上,后来我看见你的名字,就猜到肯定是你的杰作。” 舒今越好笑,“不至于,没把么夸张。” “是真的,今越牌在日国的变态反应科和耳鼻喉科可是很有名的。” 舒今越心头一动,有了个想法,但时间有点晚了,她看见门口进来一家三口,正好是上午来过的龙公安。 “这样吧,我现在有点事,我们改天再聊,这是我家电话。” 覃海洋跟其他人打声招呼,高兴地离开了,正在装药的舒文明一眼认出门口的一家三口中的男人,“哎呀,是龙公安?” “舒文明同志,几年不见,倒是愈发精神了。”龙公安拍拍他肩膀,“今天也是巧了,我同事说起三百货对面开了家诊所,我说来看看,就正好遇到你妹妹,早知道就去你们家找她看病了。” 舒文明掩不住得意,“那是,我妹妹很厉害的,能看很多疑难杂症,你们单位那谁就是她看好的。” 俩人在那里扯起来,从同事扯到最近忙啥,听说舒文明响应号召开办工厂,龙公安唏嘘不已,“真是好样的。” 他的工作岗位比较特殊,能看到的东西也比一般人多点,他知道舒文明能从一个菜站临时工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除了过人的头脑和机遇,最重要的还是脚踏实地吃苦耐劳。 他们在大厅里寒暄,今越就把小龙和妈妈叫进诊室,开始问诊。 情况跟上午龙公安说的一样,分毫不差,看得出来他虽然工作忙,但对孩子也是倾注了很多精力的,是个好爸爸。 “小龙乖,把手给阿姨看看。” 小龙走进这里,没闻见害怕的针水味,也没看见很多白大褂走来走去,心里不那么害怕,乖乖伸出手,这么小的孩子不适合把脉,今越看了看手指头上的三关,也没明显的寒热虚实。 再看舌苔,舌淡红,苔薄白,也是很正常的舌象。 奇怪,按理来说拉了这么多天肚子,不应该是津亏的舌脉吗?但这孩子除了精神有点不足,压根看不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舒今越想了想,“阿姨能看看你的屁屁吗?” 她担心会不会是直.肠或者肛.门的异常,他的腹泻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在妈妈陪同下,今越仔细检查之后发现,除了有点红肿,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红肿是因为拉肚子的时间太久,次数太多,局部黏膜刺激太过导致的,每次大便完给他用清水冲洗一下,保持卫生和干爽,也没什么。” “那他拉肚子和发烧,该怎么办?”龙公安走过来问。 舒今越想了想,已经排除积食和肠胃炎,那他的腹泻就只能当一个症状,而不是一个疾病来看,临床上能导致腹泻的疾病那可太多了,只能一样一样的排查。 “最近一次大便化验结果来看,他的大便里已经没了白细胞和脓细胞,说明不是肠道感染,也排除药物原因导致的腹泻,现在我想了解一下,他有没有什么会过敏的食物。” “你的意思是,过敏也会导致腹泻?” 那是自然的,对某些食物成分不耐受或者过敏,有的人会表现在脸上皮肤上呼吸道上,但也有些人是会表现在消化道上,譬如腹泻、恶心呕吐,尤其是牛奶、鸡蛋、小麦、花生……她每说一样,龙公安两口子都否认,说孩子从小吃鸡蛋花生小麦制品都没问题,从小吃到大的,至于牛奶倒是没怎么喝过,但他发病前也没喝过,所以这个也排除了。 舒今越沉吟片刻,莫非是内分泌紊乱?甲亢、慢性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也会导致腹泻,可看孩子的样子又不太像。 不过,目前只能有这两个怀疑了,“我建议你们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这两块功能,要是有的话及早治疗,没有的话也放心一些。” 两口子连忙答应,但小龙一听说要去医院,顿时又不高兴了,哭闹起来,刚才给他量体温的水银温度计从胳肢窝掉出来,要不是龙公安眼疾手快接住,差点就摔地上了。 他把脸一板,孩子立马立正站好,不敢再耍横了。 他知道医生还要看,所以也没擦没洗,立马将温度计递过去,很抱歉地说:“对不住,麻烦舒医生消一下毒。” 舒今越接过温度计,顺带看了一眼,温度倒是不高,只有37.5,看孩子脸也不红。 她顺嘴道:“这孩子的体温今天倒是降下来了,按理来说疾病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没,是我给他敷了冰块,还吃了退烧药,不然压根降不下来,我也是怕烧坏脑子。”龙公安的爱人连忙解释说。 舒今越本来就这么一听,但转瞬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们一直是这么给他降温的?” “对,西医说不降温怕他烧坏脑子。” 理是这个理,就连舒今越当初给小虎子治病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个治疗思路放在小龙身上,似乎又不太对劲。 好像不应该这么做,但她又无从反驳,因为很多家长会反问——你不让降温,那我孩子烧坏脑子你负责吗? 见她拧着眉头,龙公安有点疑惑,他注意到今晚今越这个神情是第一次出现,应该是遇到难办的情况了,“舒医生有什么问题,但是无妨。” “你们这样降温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吧。”龙公安的妻子仔细回想,“半个月前的星期六,他放学回家后跟我说发烧,我摸了摸确实是,就给他找来安乃近,掰了一半给他吃,但没怎么降下来,这才又用冰块给他敷。” 且不说这个方法对不对,现在条件和认知有限,他们能做到这个程度其实也不赖,舒今越奇怪的是,她一开始以为小龙是先拉肚子,然后才发现发烧,可事实却是反过来,先发烧,后拉肚子,且中间隔了五天左右,这中间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原本以为发烧是拉肚子(感染肠炎)的伴随症状,可现在看来,发烧才是主因,拉肚子很有可能是发烧造成的! 她和其他医生一样,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因果关系。 第98章 098 歪打正着&《皇汉医学》&麻疹…… 那么, 什么疾病会因为发烧导致腹泻呢? 要是这个问题放在临床医学的考卷上,今越相信她能答满分,这压根没有任何难度, 但现在这个问题实实际际的变成一个四岁的儿童摆在她面前,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一般来说,单纯的发烧是很难引起腹泻的,下午龙公安已经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过, 初步肯定她说的内分泌是排除了,那么继续排除细菌感染导致的各种急慢性肠炎、痢疾、伤寒、疟疾, 以及食物中毒、食物过敏,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什么,你说小龙可能是病毒感染?却又不知道是什么病毒?” “对, 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来, 他的高烧不退和腹泻不止的原因。”舒今越简单地给他们解释了临床医学上能导致高烧和腹泻的几大原因, 再说下去就要到肿瘤了。 但这么小的孩子, 肿瘤的可能性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在临床医学上,能引起腹泻的病毒有很多, 常见的有轮状病毒、柯萨奇病毒、诺如病毒、星状病毒以及腺病毒等, 我建议你们还是上医院做一下检测, 确诊一下。” 龙公安点头说是, 他爱人有点担心, “可我们孩子现在实在是难受, 舒医生要不先开点中药,让他先缓解一下,可以吗?” 今越没做过母亲,但小龙妈妈的心情她完全能理解,但止泻和退烧的方剂, 前几天他们已经在别的中医那里开过,吃了也没用。 今越不知道还能给他们开什么方子。 这时候,赵婉秋刚好把上一个病人的药抓好,输液的针水也打完了,针拔掉暂时没什么事了,她走过来,温声道:“孩子拉的大便是臭浊的,肛.门也红肿,还有发热,虽然把不出脉,但这不就是典型的表里俱热吗?” 舒今越一愣,忽然如醍醐灌顶,对啊! 她在学校待久了,一直纠结要找病因,要对因下药,却忘了其实很多时候找不到病因的时候,就对症下药。 中医所谓的对症下药不是狭隘的见咳止咳,见痛止痛,不然前面别的中医见热清热、见泄止泻的方法为什么没用?按照八纲辨证来说,先辨表里,小龙是表里俱病;再辨寒热,小龙是实打实的热证,那就是一个表里俱热! “用葛根芩连汤!” 赵婉秋笑起来,“我也就是根据我的想法说的,你自己看,这种疑难杂症我可没本事看。” 但往往就是这种初学者的思路更直接,更表浅,舒今越学中医的年限长了,又接受过科班教育之后,思路被固定在“中西医结合”这条轨道上太久了。 其实,就按中医的辨证思路来,说不定效果更快,更节省时间! 她提笔开出一个方子,葛根芩连汤,顾名思义,方子的组成就在方名里面,葛根、黄芩、黄连,再加一个甘草,一共四味药,非常简单。 龙公安接过方子看了看,每味药的剂量都非常非常少,五六克,八.九克的样子,他看了两遍,“会不会有点少?” “这个方子的玄妙之处就在于用轻微的药量,拨动沉重的病情,咱们有句行话叫四两拨千斤。” 龙公安想了想,和妻子对视一眼,决定还是相信舒今越,毕竟他们已经没办法了,再这么下去,孩子都要拉脱水了。 正好,这几味药诊所里就有,今越跟他们聊着,赵婉秋接过处方就去抓药,她以前没干过抓药的活,略显生疏,药在哪里也不熟,需要慢慢找。 徐文丽就在旁边跟着一起找,舒文明则戴上手套把刚才拔下来没来得及扔的吊针瓶子,扔进统一的特殊垃圾桶里,这些带有药物残留和病人血液、□□的东西,不能直接扔胡同的垃圾桶。 他自己不学医,但天天听赵婉秋念叨,就是不懂也记下来了。 等龙家三口拎着药包离开,舒立农也把诊所打扫干净了,大家锁上门,一起往家走。 春天的风还带着凉意,但大家脸上都是幸福的喜悦,都是对未来的期待,家里有了远在深市的贸易公司,有了家门口的制衣厂,还有了诊所,虽然都还没正式开始挣钱,但真的不一样了。 一家子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果然,回到家就收到一个好消息,徐端打电话回来,他前几天正在磨的一个大单子下来了,能赚一万多块,刚好能完全覆盖最近两年的所有人工、租金成本。 这代表他的公司真的开始走上正轨了! 俩人虽然都还不想要孩子,但年轻小夫妻总分居两地也不好,他决定以后每周星期五晚上坐火车回书城,星期天晚上再回书城。 “那你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多浪费啊。” “不浪费。”见自己的爱人,怎么会是浪费呢。 今越想了想,不让他恋爱脑上头,“理智一点,你不如一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待一个星期,这样平时周末加加班把工作给做了,集中休息多好。” “嗯,当然,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也可以去看你。”虽然可能性不大,以前没开诊所都走不开,现在诊所一开,她连晚上都得加班了。 但拼事业嘛,累点也是正常的。趁着现在年轻,拼搏几年,等老了才不后悔。 “对了,你说我的鼻炎药,要不要答应小林独家代理?”诉完衷肠,今越开始琢磨自己鼻炎药的事,白天忙着有个想法一晃而过,现在正好有时间好好理理思路。 “你是怎么想的?” “跟小林这种小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胃升液卖给他无所谓,反正技术含量不高,即使真被破解了,损失也不大,但鼻炎药,我想保住。” 徐端笑起来,“既然不想让他代理,那就你自己卖吧。” “可我这么忙,也没时间再折腾了呀。” “你可以找人帮你干,别忘了我就是开贸易公司的。” 对啊,舒今越这才反应过来,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她一直以为徐端会做汽车研发相关的生意,但现在他还在资金积累阶段,他现在有贸易公司啊。 “那你帮我卖吧,你帮我想办法,药物的资质和临床数据我找莫书逸,至于生产的话……嗯,你说我要是自己开个药厂,自己买设备来生产怎么样?” 请市中药厂可以是可以,但现在是那边的领导跟自己有两分交情在,以后新领导上任,或者政策有变的话,她就彻底被动了。 “我手里目前有几个疗效确切的方子,以后也想走胃升液和鼻炎药的路子,太依赖别人确实没安全感。” 徐端赞成,“药厂的事等我回来,我去帮你办,目前就先用着以前的法子,我让人给你卖。” 他的贸易公司现在能多养几个人了,他还专门招到几名刚从外语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这些可都是难得的人才,他要打造自己的团队,以后不能再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了。 俩人说好,终于恋恋不舍的挂断电话。 听见她们家客厅关门的声音,后院的李大妈哼一声,“败家玩意儿,一个月电话费哗啦啦的,不知道有啥好讲的。” 舒家这部电话机目前成了整个柳叶胡同公用的,就跟街道办那部一样,只要有一个人来打,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后续再不给人用就说不过去了。而舒文明提出要收费,按照邮政所和街道办的价格来,本以为会吓退街坊们,谁知他们还更乐意来舒家了。 眼看着一个月要打四五百甚至破六百的话费,李大妈真是牙疼,六百多块是啥概念啊,这舒家真是发达咯。 想着想着,她就失眠了,她想起中院的范秋月,这小媳妇儿刚搬来的时候多穷啊,全家四口人凑不出一套完整的衣服,俩孩子天天光屁股躲家里不敢出门,现在可好,人新衣服穿上了,小学上了,家里今天吃白米饭,明天吃馒头,全是细粮…… 再看赵大妈家,冯大妈家,刘大妈家……就连垫底的钱大妈家眼见着也翻身了。 得,整个16号院现在就她最寒碜,寒碜死了。 李大妈彻底睡不着了,翻身坐起来,心说你们都做生意,都搞个体是吧,那我也搞,我还要比你们搞得更好! 舒今越看了会儿书,睡得晚,迷迷糊糊院子里的公鸡打鸣的时候,她听见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她以为是二哥二嫂干嘛呢。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看着哈欠连天的小两口,她幸灾乐祸,“你们大半夜干啥去了?” “别提了,李大妈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大半夜的瞎折腾,蒸馒头。” “她一个人,能吃几个馒头,至于这么早就起来?”舒立农为了赵婉秋多睡会儿,都是他自己做的早饭,也就那样吧,不好吃但也并不算难吃。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还额外煮了几个水煮蛋,“你们带着吃。” 关于李大妈大半夜起来蒸馒头的事,大家只当闲话一晃而过,压根没人注意。 这几天处于不用去学校上课,但又没到实习单位报到时间,今越也没去上班,在家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诊所还没正式营业,只是试营业呢,赵婉秋总觉得这里差点东西那里差点火候,为了一件件小东西忙得不可开交。 今越难得在家打开收音机,听了会儿广播。正听着,门口传来一阵小孩的吵嚷声,她打开门一看,居然是鸡米花带着几个小姑娘,正在那里玩过家家。 鸡米花现在已经是十岁的小少年了,很有责任心,也很会照顾妹妹,李玉兰和尚光明忙工作的时候,小珍珍都是他带的。 这不,现在他还带小珍珠来找小妞妞玩了。 “今越姐姐,你在家呀?”他礼貌打招呼,然后弯腰给妹妹擦口水。 “进来玩吧,对了今天不是星期二吗,你怎么不去上学?” 鸡米花唉声叹气,“我同桌发烧了,我妈说让我先在家待两天,等同桌好了我再去。” 李大妈在旁边听见,阴阳怪气道:“果然是后妈,不让你上学是怕你真学出点名堂来,到时候她可就拿捏不住你了,你知道吗,她不让你上学就想让你帮忙带孩子呢。” 鸡米花反驳:“不是,是因为我同学病得挺严重的,我妈说我这几天感冒了,抵抗力不好,省得被传染,是吧今越姐姐?” 鸡米花这孩子,长大是长大了,但胆子小,吃得也不多,总感觉弱弱的,李玉兰也没少锻炼他,让他适当的干点体力活,做点体育运动,也找今越给开过调理药,但依然比同龄孩子弱着点。 舒今越点点头,李玉兰的做法很对,鸡米花要是好好的倒没啥,但他自己都在感冒,就别去交叉感染了。 “你吃过药没?” “吃了,我妈带我来找婉秋奶奶开的,有点苦,但我每顿都喝光的。” 舒今越笑起来,正好电话响,就让他们自己玩,她进屋接电话。 没想到居然是舒文韵打回来的,自从去上大学后,她和家里的联系就不多,第一年过年还没回家,后来倒是每一年都回来待一个星期,也给父母钱,平均每半个月打一个电话回家。 而自从年前毕业升入研究生后,她就彻底的留在了京市。 “姐最近好吗?” “好,爸和赵阿姨呢?” “他们去诊所了。” 诊所的事她回家过年的时候就知道,舒文韵顿了顿,“那你还好吗?” “挺好的,大家都好,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回来吧,大家都挺想你的。” 舒文韵沉默良久,似乎是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我打算去港城,那边发展比较好,我的专业去到那边可能不太实用,可能需要从头开始学那边的法律系。” 舒今越张了张嘴,她没想到舒文韵这辈子走了跟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路,上辈子她一直在医院工作,没上大学,嫁给徐思齐后就走上人生巅峰,但她这辈子却早早的考上大学,将来看来也不打算进入体制内。 她怎么有种想要远走高飞的感觉,今越狐疑,舒文韵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要说对舒家人的态度吧,她历来都是淡淡的,没有跟谁特别亲近,也就无所谓疏远,父亲该赡养她也没推辞,寄钱、买东西一样不落,同样的赵婉秋这里也是一样的待遇。 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其实跟任何朋友关系都一样,要勤走动,不走动慢慢也就淡了,舒文韵不爱跟兄弟姐妹走动,关系自然也就淡了。平时大家偶尔也会想到她,但终究是没以前那么亲热。 但今越这句话,还是让舒文韵动容了,她有一瞬间的迟疑,但想到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她还是忍住那股情绪,“我导师在港城的几大律所都有合作关系,我想跟过去多学学,以后可能需要长期在那边,你们有什么需要的,我给你们买了寄回去。” “或者,我送到深市,让徐端带回去也行。” 舒今越目前没什么需要她买的,“你保重好自己就行,家里不用挂念,大家都好。” 说出自己的选择后,舒文韵长长的舒口气,想要长居港城的事,身边人其实都不太能理解她,昨天徐思齐知道后又跟她大吵一架,他觉得她没把他们的感情当回事,为什么要去那么远,他等了她四年马上又是三年,结果她说要去港城就要去,他算什么。 那一瞬间,舒文韵是愧疚的,难过的。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只是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已,她没有伤害任何人,以前让今越下乡是她做错了,她也为此失去了和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 现在她以为去港城没伤害任何人,却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伤害了徐思齐。 舒文韵收回心神,“今越告诉爸和赵阿姨一声,我以后会经常给他们打电话的,让他们别挂念。” 话是这么说,可等下午舒立农回来,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惆怅了很久,他失落,但他尊重女儿的选择。 “飞吧飞吧,哪天要是累了,记得回头,我们一直在她身后。” 舒今越把这句话转达舒文韵的时候,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舒今越只好劝她,按照这个趋势,以后交通会更发达,现在觉得去港城就是出国,可等十几年后,港城回归之后,两地来往就方便很多,甚至两地通勤上班的都有,真不是多大的事。 至于什么港城回归的话,她也没说,但舒文韵可能知道,她会懂的。 因为这件事,晚饭一家子都吃得没滋没味,尤其舒立农,一个劲唉声叹气,搞得舒文明都烦了,“爸你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把诊所再打扫一遍吧。” 舒老师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垂头吃饭,徐文丽冲今越眨巴眨巴眼,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隔着帘子问:“舒医生在家吗?” 是龙公安来了,他拎着两个罐头一盒饼干,见舒家人正在吃饭也没进门,只是站在门口说话:“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他激动得脸都红了:“我儿子喝了你开的药,我们想着快点好,昨晚回家连夜就给他熬了,到今天中午一共喝了三次,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肚子就不拉了,只下午解了一次……嗯,不好意思,你们正在吃饭。” 今越叫他进来,“没事,这是好事。” “下午就没有了,烧也没有再发了,拉肚子应该是好了吧?药还要接着吃吗?” 舒今越平时其实很少使用葛根芩连汤,这是张仲景的众多经方之一,她知道是知道,但使用的机会并不多。 她略微思索片刻,因为是第一次使用这个方子,不是很肯定,“这样吧,晚上你们有空的话把孩子带来诊所,我先看看。” 龙公安连忙高兴的答应,把东西塞舒文明手里,拍拍他肩膀大步离开。 “这怎么好意思收人家东西,还送这么多。”舒家现在是不缺这些东西了,但放普通人家,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没事,他给咱们就收着吧,晚上如果还要再开药的话咱们别收他们钱就行了。”昨晚只收了药钱,没收挂号费。 说起这个,舒文明连忙问今越:“想好没,以后挂号费要收多少?” 在公立医院,挂号费是固定的,什么样的等级医院什么职称收什么样的挂号费,除非是特殊专家能有一定程度定价的权利,不然全部都在物价局的文件里固定好了;但私人诊所不一样,只要不夸张,个人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稍微浮动,今越上辈子就见过挂号费四位数的老中医。 当然,那都是年纪很大,专长很明确,疗效很显著,经验很丰富的专家了,自己这样年纪的,不敢想。 “我寻思着,要不三毛钱一个号?” 赵婉秋咋舌,“你在防疫站都才一毛,现在一下收取三毛,会不会太贵了?” 舒文明也是对家里这俩老人无语了,怎么这么死脑筋,他从炕桌底下抽出一张今越白天看过的文件,“喏,省里卫生厅、物价委员会和财政局都联合出文件了,关于对部分医疗费用进行调整的通知,个人开诊一次收费二毛五,坐堂三毛,但最后也说了,如有特殊情况可自行调整。” 舒今越治收三毛,确实是符合规定的,而不是漫天要价。 “赵阿姨,您的思想要改变一下了,以后啊,今越这样的人才叫特殊紧缺人才,你说她能把人的病看好,是她的技术好,还是药材好?” “当然是她的技术,药材全国用的大差不差。” “既然这样,病人也愿意为她的技术买单,为什么不设置得高一些呢?这是对医生技术的肯定,是他们付出辛苦劳动该得的。”舒文明说起这个“生意经”那叫一个头头是道,“稀缺的东西都值钱,技术也一样,既然要肯定今越的技术,就应该把诊金定高一些。” 他看向远处,“现在不定高点,将来想要涨上去可不简单,总不能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吧?什么药费啊检查费的,这些东西其实全国去到哪儿都差不多,体现不出咱们的独一无二。” 舒今越竖起大拇指,二哥的脑子,就该做生意! 赵婉秋被说动了,最后相约定到四毛一个号,保险起见,她还专门去卫生局备个案,带着文件去,证明不是她们乱定价,而是政策允许的。 她自己的,则是最初级的一毛五一个号,这是她自己深思熟虑决定的,至于给人输液,则是一毛一次,也是物价委员会规定的,她真是一分不敢多收。 舒今越都被她的固执给逗笑了,“妈你这样的,以后肯定赚不了大钱。” “我都这把年纪了,赚啥大钱哟,能找点事做着就成。” 跟老妈的咸鱼不一样,舒今越未来是想把今越诊所打造成高端私人医院的,而她想赚钱的大头还是得靠人,而不是靠机器。 晚上,一家子又去诊所收拾,今越本来是去等龙公安一家过来,谁知道一直等到十点钟他们都没来,反倒是看见灯亮着,走进来两三个人,收获了几个新病人。 她有点奇怪,龙公安按理来说不是不讲信用的人啊,但她不知道龙家住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私事耽误了,自己也不好莽撞的找过去,她安慰自己,既然没来,那应该就是好了吧。 *** 第二天今越正式到防疫站上班,这是属于她的大学五年级。 “在防疫站待久了,还是咱们这里舒服,安心。”看着熟悉的一桌一椅,今越感慨道。 刘进步笑哈哈地进来,“拉倒吧你,我可听说了,你诊所都开起来了,准备单干了吧?” 今越也不瞒他,反正诊所就在辖区内,想瞒也瞒不住,“想多出去锻炼锻炼。” 朱大强听见,叹息一声,今越一直不愿升职接他的班,也不愿调去区里甚至市里,他挺想不通的,他要不是年纪大了,学历不够,他做梦都想去更大的单位。 舒今越摊手,临近实习这段时间她已经解释过太多次这个问题了,只能说人各有志,她的志向不在大单位。 “今越,外头有人找你,说是认识你,有事儿。”李大爷在门口喊了一声。 今越连忙走出去,心说谁啊这,到门口一看是个挺眼生的大妈,她确认自己没见过,大妈怎么说认识她呢? 大妈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小姑娘不认识我不奇怪,我儿子是废品收购站的张德胜,他让我来的。” 说名字今越没印象,但一说废品收购站,一说姓张,她就知道是王大姐的同事。平时她都叫他张哥,年纪不大,四十不到,家里挺困难的,这工作还是他爸因公殉职,组织上补偿他家的。 今越对他的印象不够深刻,因为他不像王大姐一样边干活边说话,他干啥都是默默的,不争不抢,所以在废品收购站的几名员工里,他的存在感是最弱的。 “大妈您好,来屋里说吧。” 张大妈挺拘谨的,进了诊室也不敢坐,连忙三言两语说明来意:“我儿子说,你以前跟他们说过,要是收到医书或者跟中医相关的东西,都可以来找你,他最近正好收到几本,让我来问问你。” 几本?! 舒今越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表情,她克制住内心的欢喜,“大妈带来没?” “带来的,你看看,我也不识字,我儿子认字,他说是医书,就是不知道哪个年代的。” 这时候可没手机,看到个作者名随便一搜就知道他的生平简介,对于没有文学基础或者医古文献基础的普通人来说,即使作者的名字就明晃晃在封面上写着,也没用。 “我们只知道是繁体字,竖排版,应该是古书,他怕惹麻烦,也没拿出去问人,就让我悄悄拿来给你看看。” 张大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兜,外层用一件干净的旧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压成整齐的长方形。 今越发现,张大妈虽然头发花白,神情憔悴,衣着也很朴素,但周身很干净,不像上次去王大姐家,这老太太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这不,连书她都保存得很好,除了纸张泛黄,有些潮湿被腐蚀的地方之外,一点脏东西都没有。 要知道,这些都是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东西啊。 舒今越对她逐渐有了好感,但她没表现出来,主要是她这几年吃的亏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给人“我人傻好欺负”的印象,所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依次把三本书排开放在桌上。 第一本,是《竹林寺女科》,清代的医书,不算什么珍本孤本,后世在网上二十块钱就能买到一本。 第二本,是《外科证要》,作者是明代的,看着比较旧了,有些地方还被虫蛀了,应该是有点年头的,价值待定。 第三本,是石兰省当地名医齐焕新老先生的医案集,跟胡奶奶家那本差不多,今越翻了几下,觉得这倒是比前两本更有价值,看前面的序,很明显是他本人亲笔所写,并非他的门人弟子后人之类的整理,这样的研究价值倒是更高一些。 而齐焕新是谁呢,今越没见过,但她见过他的后人,在石兰省很有名的一号难求、专门给各大领导看病的齐老中医,当初给胡桂枝看病见过那花白胡子的老头,后面他还给马淑惠那渣渣前夫看过拉肚子,结果也没发现他的真正问题所在……嗯,怎么说呢,今越觉得,齐焕新的医术,他的后人并未学到多少。 想想老先生一辈子的绝学就这么失传,实在是可惜,今越决定,要好好研究一下他的著作,将来有机会要传承下去才行。 前三本她都很满意,放到了一边,最后一本……今越一开始看不懂,因为那上面压根就不是什么汉字,而是……嗯,也不对,往后翻居然夹杂很多汉字,应该是日文。 “这个我儿子说是什么日文的,他大致能看出来一些,封面被我家小孙子撕掉了,没撕之前他说叫皇什么汉什么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说,他说让我拿来问问你,你应该会知道。” 舒今越眼球震动,“皇汉医学?” “对对对,就是这四个字,被孩子撕了,我也拿不准。” 舒今越心头震动,差点要笑出来,她何止是知道,她非常知道,但凡是对日国的中医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皇汉医学》! 这可是被后世日国中医界奉为国宝级著作的东西,每一个日国中医人都学过且需要全文熟读最好背诵的东西。 别看作者汤本求真是个日国人,《皇汉医学》听着也像日国名字,其实这是一本彻头彻尾的中医学著作,就连名字“皇汉”也是对龙国人的尊称,二战战败后为了革除龙国元素对日国的影响,不得不改名《汉方医学》,《皇汉医学》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而舒今越手里这本,是货真价实的《皇汉》,是对龙国的敬称,是崇拜,而不是毫无感情色彩的《汉方》! 这本著作被后世日国医学界奉为明治维新时期日国中医界的最高水平,而作者本人汤本求真也被公认为是“西学中”的最佳典范,是日国汉方医学古方派的一代宗师,这些评价都是在公开媒体上报道的。而没报道过的是,第一版出版时间是1927年,汤本求真本人的手稿却曾经在半年前丢失过一次。 舒今越看着手里这本修修改改有很多错处、错字,明显是临时装订起来的“书”,笑了,发自真心的笑了。 出版本的,第一卷后半部分有另一位同为当时日国名医的奥田撰写过跋文,而舒今越这一本里没有! 她不认识日文,但她大致能连蒙带猜的看出来,自己手里这本应该就是当年丢失的手稿,或者是照着手稿誊抄的,毕竟她没见过汤本求真的字迹,不确定中手里这本是不是他本人写的,但至少从书名叫《皇汉》和缺乏奥田跋文这两点来看,这本不是公开发行出版的。 不管它是怎么漂洋过海来到龙国,来到内陆的石兰省,又是怎么沦落到垃圾站,怎么被人捡到,反正现在这本书就是她舒今越的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日国人的国宝级“伤寒杂病论”在她手里呀! 舒今越笑起来,张大妈一脸疑惑,“是上面写了什么吗?”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我拿回去引火烧了吧。” 舒今越爆笑,张大妈真是越看越可爱,她不比王大姐老奸巨猾,张大妈就是个跟自家老妈差不多的人。 她紧张地搓手,“我家德胜没啥本事,就在收购站里挣点工资,我寻思着多拿几本来,让你挑挑,给家里减轻点负担,你要是不喜欢也没啥,我们不强求的。” 舒今越也不跟她兜圈子,直接以二百块高价买下了四本书。 平均每本五十块?!张大妈感恩戴德,她没觉得儿子在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东西这么值钱,反倒觉得眼前这姑娘心善,是在特意照顾他们孤儿寡母。 “小姑娘真是个大善人,等我回去再找找,以后我家德胜找到凡是带字儿的,都让你先过目,好不好?” 舒今越当然答应,垃圾堆是个好东西啊。 送走张大妈,今越也顾不上上班了,跟刘进步招呼一声,先把书拿回去藏进耗子洞。这本书要是汤本求真真迹的话,都不用说它有多值钱,今越做了一些防潮防虫的特殊处理,藏好之后又检查了两遍,确保不会有人知道。 小林想买龙国的验方,回去冒充原创专利?不好意思哟,你们的老祖宗已经在我手里了。 舒今越得意的眯眼,要不说爱上班的人运气不会太差呢,她今天本来是还想休息的,却被老妈从被窝里挖出来,让她快去上班,病人等不及了。谁知去到单位,病人没看见,倒是先“捡”到一本书。 她哼着小曲儿,感觉天空都更蓝了,这样的好天气,等休息了一定要去打野。 她们家在西山脚下的秘密基地,好些东西应该成熟了。 正想着,忽然听见电话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电话铃声好像很急促似的。 她一把抓起听筒,里头传来龙公安的声音:“舒医生在吗?我是……” “龙公安,怎么了,我在家。” “我家孩子昨晚又喝了两次药后,今早忽然浑身冒出密密麻麻的红点子,细细小小的,像是一层红色的沙子覆盖在皮肤上,孩子一直叫痒,要不是我们按着,都挠破好些地方了。”龙公安说得很急,说完连忙问,“这是不是药物过敏了啊?” 舒今越一听这话,忽然就脑袋中灵光一闪,“你们仔细回想一下,疹子是不是前天半夜或者昨天早上就出的?” 龙公安回头问身边的妻子,他昨天上班去了,还真不知道白天的情况。 “对,但不多,只是脖子上有几个零星的红点,我爱人就没在意。” 舒今越继续问:“是不是疹子一出,烧就退了,肚子也不拉了?” 龙公安的妻子连忙说是的。 舒今越笑起来,“原来如此。” 小龙这是麻疹,从头到尾就是麻疹,而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医生都只是把他当成简单的腹泻和高烧治疗,主要是她也没想到小龙的麻疹潜伏期居然这么久,都快二十天了! 而这二十天里,他们做过那么多治疗,无论是中医西医还是物理疗法,都在竭力给孩子降温,体温被强行按压下去又浮起来,压下去又浮起来,是因为他们完全弄错了方向—— 麻不厌透! 麻疹就该让它透出来、发出来,因为发不出来,所以体内的邪气自然要想办法,从别的渠道出来,例如拉肚子。 而偏偏所有医生都在给他止泻,想要堵住这个出口,可不就是越治越严重了吗? 而舒今越使用的葛根芩连汤,恰好歪打正着,这就是个发透麻疹的方子! 舒今越本该高兴的,可她没有,她的心反而悬到了嗓子眼,她想起昨天在大院里碰见的鸡米花,“龙公安,最近你们家小龙的班级里,有多少孩子生病,尤其是发烧咳嗽出疹子这些症状。” “不多,就小龙和他同桌,他同桌天生有心脏病,最开始就是发烧咳嗽,昨天听说已经心衰了,我……等等。”龙公安握紧话筒,“你的意思是,这是传染病?” 舒今越沉重地“嗯”了一声,不仅是传染病,还是变异型麻疹! 第99章 099 小平安&奶糖&隔山打牛 麻疹是什么? 在石兰省, 麻疹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瘟。 早在古代,老百姓就知道麻疹是一种传染病,而在六十年代中期普遍接种麻疹疫苗, 1978年纳入免疫计划之前,这个病在龙国一直是最流行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疾病。 “麻疹最常见的症状是发热、上呼吸道炎症、结膜炎、全身斑丘疹,但你家小龙只有一个发热,口腔黏膜也没有柯氏斑, 所以被人忽略了。” 要是症状典型一些,其实早就按照麻疹的规范化治疗, 说不定都好了。 “当然, 麻疹也没什么特效药,只能对症治疗, 发烧就退烧, 咳嗽就止咳, 有炎症就消炎, 很多体质好的儿童甚至能自愈,不吃药不打针也没关系。” 龙公安深吸一口气, “什么是变异型麻疹?小龙的状况棘手吗?” “就是一种不典型的麻疹, 严重程度有可能比普通麻疹轻, 有可能重, 因人而异。不过这病最终关键就是要透疹, 疹子一发出来, 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小龙的药可以不用吃了,注意这几天多喝温开水,好好休息,饮食清淡易消化就行。” 龙公安的气却只松了一半。 舒今越以为他还是不放心, 于是宽慰道:“你们放心,我会立马上报区级防疫站,按照规定会有专业的工作人员与你们联系。” 麻疹是乙类传染病,按照防疫站的工作守则,他们必须第一时间上报区级主管单位,虽说时限是二十四小时内,但所有传染病都是越快越好,没条件就是跑步也要去汇报。 接下来怎么逐级上报就是他们的事了,而舒今越现在要做的,是填写传染病报告卡,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她必须知道这段时间内,小龙接触过哪些人,需要采取处置措施,来把传播范围降到最小,危害降到最低。 她刚才心里那不祥的预感,看来是非常准确的——又有忙的了! 挂掉电话,舒今越立马戴上口罩去找朱大强,他家没电话,得靠腿跑去送信才行。她已经接触过小龙,目前不适宜再接触其他人,即使是成年人也一样。 朱大强听说之后,立马眉头紧皱,事情棘手了,又是传染病。 按照玄学一点的说法,他甚至怀疑舒今越身上是不是有点“什么”,她不来的时候,他在新桥站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传染病都没遇到过,就跟在区站后面打打酱油,跑跑腿,结果她一来,什么血吸虫病、肺结核、脑膜炎、阿米巴病……现在连变异型麻疹都来了。 舒今越可没时间猜他怎么想,上报之后她赶紧回家,去找小鸡米花。 鸡米花昨天说,他同桌生病了,他没去上学,小龙那么壮的孩子都折腾这么多天,鸡米花那小身板,要真转染上,那可够呛。 不过,幸好,鸡米花什么症状都没有,脉象也还好。 “你们班病了几个?” “我们班就只有一个人生病。”他很肯定地说。 “那其它班级呢,你们学校里还有没有人生病?” “没有,我们学校的人我都认识哦,没有人生病。”都是住这一带的街坊的孩子,即使大几届也认识,这就是街道小学的好,转来转去都是熟人。 “而且,我爸爸说了,我和哥哥都打过疫苗的,不会生病。” 舒今越大概放心了,看来他们学校还没被传染到,目前应该还只局限于小龙所在的学校,但他们回家有没有传给邻居的孩子,邻居的孩子出去玩有没有又传给别人,这就不知道了。 但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马淑惠那边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带人去了小龙所在的学校,先是对全校学生进行排查,发现目前生病的就只有小龙所在的班级里的两个人,小龙和他的同桌。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到底有没有传染出去,还有没有处于潜伏期的孩子,马淑惠也不敢大意,让学校非毕业班先停课,孩子们回家别乱跑,家长先观察几天看看。 这样的情况大家都感到庆幸,徐文丽摸着自己耳朵说:“原本以为会是一个大流行,幸好发现得早,还能控制。” “我小时候就得过这个病,我们班全班都得了,有的同学病了半个月才来上课,隔壁班还有一个学生感染这个病,后来留下后遗症,耳朵聋了。” 是这样的,麻疹听起来不像血吸虫病肺结核那么吓人,甚至后世都给当成自限性疾病了,但现在的医疗条件和卫生状况,麻疹病毒侵袭全身多脏器,如果治疗不及时,或者症状严重的话,是会产生很多后遗症的。 舒今越戴着口罩,离二嫂远远的,她是家里基础疾病最严重的人,属于最需要被保护的人群。 “现在跟你们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全靠自身免疫力,六五年的时候咱们就开始打麻疹疫苗了,几年前更是全部小孩都要打,以后很难再出现大流行的现象了。”赵婉秋说着,把报纸放下,又去厨房看舒立农,最近都是他做饭。 “你这盐巴少点儿,少点儿,本来就高血压,少吃点盐。” “还有你这是土豆丝吗,也太粗了,下次切细点。” 舒立农默默记下,他毛病不少,但有一点好,就是不顶嘴,老伴儿说啥就是啥,所以俩人这么些年很少有红脸的时候,基本都是赵婉秋单方面吵吵他。 难怪被自家儿子说窝囊,他确实是有那么点……嗯。 今越看着他笑,心里开始琢磨小龙的病情,其实经过流行病学调查发现,在他接触过的人里,他是唯二发病的,大家都有点拿不准,他到底是从哪儿感染上的麻疹病毒。 当然,因为这个缘故,舒今越也不好再往外跑,防疫站放了她五天假,一般发疹后五天就没什么传染性了。她决定接下来的日子尽量少出门,实在要出门的话,也要戴口罩,在家吃饭也跟家人分开吃。 *** 而在公安局家属区的某栋小楼里,龙公安却并未因儿子的病情好转而放松,他正愁眉不展的坐在藤椅上,揉着太阳穴,整个人显得很颓丧,又焦虑。 自从接到那个电话后,他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 那个已经发展成心衰的小孩,是小龙的同桌,一想到那个孩子的情况,龙公安心头的愧疚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爱人坐在他旁边,心情也很不好受,对那个孩子的心疼和愧疚一起涌上来,“要不,你给舒医生打个电话吧,让她来给小平安看看?” 龙公安摇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小平安现在住在重症监护室里,也出不来,这中药对危急重症有没有效果,我也拿不准,万一没用的话……我怎么对得起老赵?” 爱人轻轻搂着他的肩膀,“试试吧,万一有用呢,你看咱们小龙看了那么多医生,愣是只有舒医生给看好,她的医术这么好,说不定有办法呢?” 虽然舒今越觉得自己是歪打正着,可在不懂医的人看来,她就是“医术高超”。 龙公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拨通舒家的电话。 再次接到他的电话,舒今越还有点意外,以为是小龙又发生什么变化了,谁知他却率先说了很长一段话:“我记得小龙是先病起来的,但他只是发烧和拉肚子,我们最开始那几天就没给他请假,他一直在学校上课,跟他同桌玩得也很好,连东西都是分着吃,后来小龙住院之后,那孩子也还好好的,忽然三天前我们在医院遇到他家长,说是头一天晚上发烧咳嗽,浑身长疹子,住进医院就查出心脏衰竭。” 考虑到小平安的身份,他推说是遇到家长,其实是接到上级电话。 很明显,以他的逻辑看来,小龙是最先生病的那个,是他把传染病传给了同桌,而同桌现在重症,在监护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想到这个可能,想到那可怜的孩子,龙公安愧疚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小龙肯定不是故意的,甚至他们家长都不知道他生的是传染病,可对方小孩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也是事实……谁家的孩子都是心头宝啊,更何况是小平安。 小平安啊,可是老赵唯一的孩子。 “舒医生,你现在方便吗,能否请你去帮那个孩子看看?”像是怕舒今越会拒绝,他连忙解释道:“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带有先天性心脏病,平时稍微活动剧烈些就会胸闷气喘、呼吸困难,嘴唇发青发紫,这几年好好护理着也还行,但这次的麻疹病毒造成的高烧和咳嗽他承受不住,昨天医院通知,已经没办法了。” 今越果真坐直身体,“怎么说?” 龙公安叹口气,说小平安的病情,明显比说小龙的病情更让他揪心和难过。“孩子本来心脏就不好,病毒影响导致他现在的心脏超负荷,功能严重受损,心率只有42次每分了。” 今越心头大惊,小孩的心率一般都比成年人快,他这个年纪正常要在80—100次每分钟,而小平安只有42次,约等于正常值里最低限的一半,这已经是严重的心动过缓了!要是再慢下去,直接能引起死亡! 这不是蹚浑水,这是在挽救一个小孩的生命,不管能不能,她都想试试,“但不确定对方家长会不会同意,你先问问看,要是愿意的话你给我电话,我们在他住院部汇合。” “好。”龙公安可以肯定,对方家长一定会同意,因为他们是同事,他还知道…… 他们家住在公安局家属区,而孩子们上的也是同一个幼儿园和小学,大家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了。 很快,舒今越接到电话,让她到胡同口等着,有车子会来接。 车子是一辆桑塔纳轿车,油光锃亮,漂不漂亮什么的今越已经顾不上了,她一上车就开始询问对方家长,孩子的情况。 “这孩子打小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平时抵抗力也比其他孩子弱,连一场小感冒都不敢让他生,这一次他是在四天前忽然开始咳嗽,发烧,我们以为是感冒了,赶紧带到医院,结果医生用了抗感染和退热的药水,效果都不太好,当天晚上开始孩子嘴唇发紫,嘴里叫胸口闷,一查才发现已经心脏衰竭,连忙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过程叙述得很完整,今越静静地听着,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说话的女人给今越一种感觉,她不是小平安的妈妈。 不是说她不关心孩子,其实她也很关心的,孩子平时身体状况如何,饮食胃口大小便睡眠事无巨细她都很了解,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怎么说呢,就不像龙公安两口子对小龙那样。 她多嘴问了一句,“这位女同志是小平安的……” 龙公安和女人对视一眼,女人笑着说:“我是他班主任,孩子一直住在我家,也是我的孩子。” 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要是她真正的血缘关系上的孩子,应该放在最前面介绍才对,最后才会说到是他班主任,但她这么说,就像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还有什么一直住她家,听着就很怪。 龙公安轻咳一声,“事情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小平安目前住在赵老师家,是赵老师的孩子。” 舒今越知道,大概是什么不方便说的事,于是连忙闭嘴,不问了。 龙公安稍微落后两步,低声道:“舒医生,这个孩子,拜托你一定要……要……总之,拜托了。”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极力克制住。 今越觉得他大可不必如此愧疚,因为无论谁,无论身体素质好坏,只要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都有可能把传染病传给别人,或者被别人传染上,上厕所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路上迎面遇到的时候,坐公共汽车的时候,买菜的时候……小龙也不是故意知道自己生传染病还去传播的,毕竟连医生都误诊了,把他的情况当成普通的腹泻和发烧治疗,毫无医学背景的家长又怎么会知道严重性呢? 果真是公安,这道德感就是比她高,今越心里这么想。 跟着赵老师,三人来到重症监护室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招呼,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一次性手术衣和口罩帽子准备好,院方同意舒今越一个人进去。 因为物资的匮乏,技术条件的限制,这年代的东西能做到一次性的很少,今越知道自己这一身代价有多大,换的时候还有点紧张,她知道自己要是治不好小平安的话,不仅这身代价高昂的装备白费了,还有那个孩子的生命。 换好衣服,跟着护士来到小平安的床前,那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三岁的样子,很瘦小,脸色苍白,露在外面的手很细很小,今越摸了摸,一点温度都没有。 要不是能看见他的胸膛起伏,今越都要怀疑他还有没有呼吸。而跟他脸色苍白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青紫的嘴唇,即使吸着氧气,状况也不太好。 今越一看旁边的监护仪,心率只有46次每分,依然是很低。 “孩子做过心电图,显示房室传导阻滞,先天性心脏病,严重肺部感染,目前住了几天之后,肺部感染已控制住,就是心率上不去,用了阿托品后依然没有明显上升。” 舒今越接过医生递来的病历本,仔细地看了一遍,平时孩子心率就比普通人慢一些,但不剧烈运动的话,也还行,这次的麻疹病毒算是给他致命一击,让本就缓慢的心跳愈发不堪重负,似乎下一秒就有可能停跳。 舒今越看了做过的检查,唯一的好消息是肺部感染控制住了,痰液明显减少,要是没有心脏受损的话,他完全能转到普通病房了,可问题就是他现在的心脏…… 今越没说什么,坐在孩子身边,给他把脉。 孩子大名叫赵平安,五官清秀,头发虽然偏黄一些,但护理得很好,身上也干净,指甲修剪光滑整洁,他的家里人……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监护人,他的监护人把他照顾得很好。 一个健康的孩子尚且难养育,况且还是这种带有严重先天性疾病的孩子,冷不得,热不得,饿不得,哭不得,也笑不得……简直是易碎的瓷娃娃。 舒今越想着,也没忘记细细感受指尖下的脉象——细缓而结代。 小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双眼迷蒙,似乎是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他看着眼前的漂亮阿姨,细声细气地问:“你是我的妈妈吗?” 舒今越一怔。 “妈妈,赵老师说你去外地出差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我要是表现好的话,妈妈就会回来看我,哇哦!赵老师果然没有骗我哟!” 他兴奋极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今越看着床头监护仪上上升的心率,升太快也很危险,连忙轻轻按住他:“乖乖躺着,听话。” 于是,小平安改为抱着她的手臂,邀功的说:“小平安很乖哦,每一天都在好好吃饭,乖乖睡觉,也不跟着其他小朋友跑跳,不跟他们玩警察抓小偷……嘻嘻,所以妈妈就回来看我了吗?” 舒今越鼻子有点酸,她点头,“是的小平安,你真乖。” 小平安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稀稀的牙齿,“那你让护士阿姨给我打针吧,我不哭了,等……等我病好了,我还能看见妈妈吗?”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明显有点中气不足,说不下去了。 舒今越于是忙哄着他张开嘴巴,舌淡胖,还有齿痕,苔薄白,又问了几句心口的情况,可以肯定应该是心气不足导致的胸痹证。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来到监护室门口,龙公安和赵老师连忙迎上来,“怎么样?他在里面还好吗?喝药有没有哭鼻子?” 今越笑起来,“没有,小平安很勇敢。” “那中药有没有法子?” 今越点头,“在我看来,他是典型的心气不足,要治疗倒是不难。” 龙公安大喜,“那请舒医生快帮他开方子吧,我去药房抓药,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说。” 舒今越没什么要求,其实小平安的病不算疑难杂症,他的脉象和症状是相符的,唯一的问题是他对阿托品类药物不敏感,心率上不去。 她治倒是能治,可就是心里不太好过,像心脏被人揉成一团的酸涩,明明是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小孩,但她心里真的很不好受。 把方子开好,递给龙公安,龙公安也是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看方子,什么都没说,抓药去了。 舒今越发现,小平安的情况可能真的有点特殊,一般情况下,要给住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危重病人使用中药,监护室的医生那关就很不好过,需要做很多工作,签署很多文件,更别说还是一个孩子,可小平安这里,似乎有什么人已经把所有关卡打通,门已经打开,扫清了很多障碍。 有龙公安带着,她只需要做她的本职工作就行,一切都太顺利了。 舒今越心里纳闷,但没问,一直等到药房帮忙熬好药,隔着玻璃看着护士给小平安喂下去,又观察了两个小时,孩子没什么异常,今越才离开医院。 她先去防疫站询问情况,知道马淑惠带人继续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和排查,依然没有感染者增加,心里稍微松口气。 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今越把小平安的事说了,她觉得奇怪的地方,徐端听完之后只是淡淡的“嗯”一声,“这个孩子,你能帮还是多帮一下吧。” “这肯定的,就是有些事情,我一个外人能帮是能帮,但还是需要经过家长的同意,但我一直没见过他父母,只跟龙公安和赵老师对接,感觉有点奇怪。” “他的父母,可能因为特殊原因不在了,他应该是孤儿,而且是烈士遗孤。” 舒今越沉默,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有点震撼,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不然无法解释自己这一天离奇的“顺利”,以及龙公安异于常人的愧疚。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但听你描述,可能性比较大。”徐端说完,安慰她两句,“你尽力就行,别一直想这个事情,把自己抽离出来,找点别的事做。” 别的事,当然是搞清楚到底是从哪儿感染的麻疹病毒啊,小龙已经确诊了,就是麻疹病毒引起的发热和腹泻,但把他前后半个月接触过的人排查了一遍也没找出来。 “我再想想吧,这次好在是很多小孩都接种过疫苗,不然后果不敢想象。” 小平安就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当时没打过疫苗,所以症状才会这么严重,其他小孩顺利打过疫苗的,面对这个病毒的侵袭就发个烧出个疹就好了,这算不幸中的万幸。至于跟他们接触过的大人,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们要么打过疫苗,要么以前就已经得过麻疹了。 就算有没打过疫苗也没感染过的,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因为这个病毒对很多人来说普遍易感,致病力已经不强了,好好对症治疗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 像小平安这样的,纯属是意外。 但真的是意外吗? *** 第二天中午,今越抽空又去医院一趟,发现小平安对中药很敏感,心率上升明显,已经达到了64次每分。 “哇哦!妈妈又来看我啦!是因为你知道我昨天也很乖吗?”孩子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 今越点点头,她一直戴着口罩,连续戴了两天真的很闷,这年代的口罩都是纱布做的,层数多,透气性没有后世纺织布的舒服。 她很想把口罩摘下来,让他看看“妈妈”的模样,又怕他记住她的样子,以后见不到会更难过。 今越鼓励他几句,承诺等他睡着之后才离开,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龙公安等在那里,“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想着过来看看小平安好点没。” 龙公安点点头,他也自觉地戴着口罩,“方便聊两句吗?” 俩人来到医院下面的条椅上,那里很空旷,空气相对也流通,周围也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就是有谁想偷听也能第一时间被发现。 舒今越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说他们就简单的聊两句,怎么会担心被人偷听呢?徐端那个猜测真是让她疑神疑鬼。 龙公安沉默片刻,沉声道:“我不敢进去看他,我怕他会认出我。” 舒今越不解。 “两年前我在孤儿院找到他的时候,他把我当成了他的爸爸。” 龙公安叹息一声,视线看向远处,似乎是在看两年前那一天,他刚知道老赵牺牲的消息,按照她生前留下的信息,找到那个孤儿院去,那里有二十多个小孩,全都用一双双期盼的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 他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小平安,因为他跟老赵长得太像了,尤其那双秀气的湿漉漉的大眼睛。 小孩见他看过去,最开始不敢与他对视,后来见他态度实在温和,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最后忍不住怯生生的问:“你……你是我爸爸吗?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孤儿院的孩子们,几乎全部都是被父母放弃的带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但他不是,他是父母为了保护他,不得不放在那里的,放之前,他们觉得过段时间就能来接他回家了,那时候他才三个多月,还没断奶。 这一放就是一年半,他们再也没能来接他,他也早忘了父母的模样,但院长妈妈说了,他跟其他小朋友都不一样,他的爸爸妈妈会回来接他的,一定会来的。 “那天我没把他接走,后来又过了几天,把老赵两口子的后事处理好才拜托赵老师去接他……从那以后,他就养在赵老师家里,刚好他姓赵,跟赵老师一个姓,这样不熟悉的人也不会怀疑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而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小平安面前。 孩子的记性有时候似乎很差,但有时候又似乎好得惊人。 “那天园长跟我说,让我不要抱他,不要抱里面的任何一个小朋友,体会过被抱在怀里的感觉,孤儿院的工作人员的工作就很难开展了。” 因为孤儿那么多,工作人员却只有那么两三个,每个孩子都想要抱抱,他们分身乏术,而孩子为了得到抱抱会大哭,会撒娇,应付孩子这么多小情绪,无疑是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 “我不用再出现在他视线内,只需要看着他,知道他过得好,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舒今越心内叹息,虽然龙公安没说那个“老赵”两口子是做什么工作的,但她知道,保护小平安,让他平平安安长大,是所有人的责任。 “没事的,我会经常去看他,后续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配合。”而今天的事,她也会保密。 她不知道老赵他们做了什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牺牲,但她知道,要想让小平安平安长大,就得保守他的身世秘密。 出于工作纪律和对老友的保护,龙公安确实没说老赵的事,老赵其实不是男的,是女人,是他的战友,在七十年代末随着政策的放开,也随着欧美国际市场上毒.品疯狂涨价,金三角地带开始大肆种植,其中有一些就通过临近的地缘,传到了龙国滇南省境内。 老赵被派去那边做卧底,走之前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甚至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还吸食了……所以,小平安的先天性心脏病,龙公安一直觉得是在肚子里就受毒害了。 而那些穷凶极恶的人,老赵两口子死了,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他们的孩子,这也是他要把孩子送到赵老师家寄养的原因。 *** 接下来一段日子,今越每天都去看小平安,戴着口罩,拎着一些小孩会喜欢的东西,水果和玩具,偶尔能有一些糖果,而他的心率也渐渐升上去,达到了86次每分,这已经是健康人的水平了。 他很快被转到普通病房,肺炎痊愈,心衰也得到明显改善,今越一连看了几天,直到最终他能自己下床活动、吃饭。 这天,是她自觉隔离人群的第六天,“小平安,我明天就要上班了哟。” 正在玩弹弓的小孩顿时手一顿,连忙看向她,紧紧拉着她的手,“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妈妈呢?” “等你表现好,不再生病的时候。”她得打消他装病“见妈妈”的念头。 “好,小平安一定会好好听赵老师的话,好好吃饭,锻炼身体,变得非常非常健康!” 今越摸摸他脑袋,“那我给你讲故事好吗?” 平时哄他睡觉的时候,今越只需要讲一个故事,他就心满意足的睡过去,但今天不一样,她讲了两个,三个,第四个都快讲完了,小平安还是不睡,眼睛都揉红了,就是不睡。 根据这几天的规律,他知道自己一旦睡着,“妈妈”就会离开了。 舒今越的心更是软成一团,直到讲到第六个故事,她的储备已经完全耗干,再也编不出一个完整故事的时候,小平安终于睡着了。 离开病房,今越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平复一下,她甚至有过一瞬间的冲动——要不自己和徐端收养小平安吧,真正的给他一个家。 但冲动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养孩子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不是心情好的时候逗一逗,心情不好踢开,不是给他吃饱穿暖就行,还要对他的情绪负责,要培养他,把他养成一个健康快乐的能对自己负责的人……太难了。 舒今越知道自己这几年要做的事太多了,小两口尚且分居两地,再来个孩子,一开始可能会新鲜,等过了新鲜期呢?她要忙事业可孩子需要陪伴的时候,她天天上门诊分身乏术,但孩子需要亲自教导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兼顾不过来了。 今越很快打消这个念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后有空多去看看他,给赵老师家送点钱和物,让他物质生活不那么拮据而已。 走到楼下,今越忽然想起来,前几天跟覃海洋说要介绍他和莫书逸认识的事,又赶紧返回心血管内科去找人。 莫书逸此时正准备下班,见是她来了,笑起来,“今天又来当编外专家?” “嗯,这么早就下班?”这在工作狂莫医生,哦不,莫主任身上可不多见。 “青青最近孕反有点大,做不了饭,我回去给她做饭。” 去年腊月里,俩人结婚了,姚青青上个星期刚发现怀孕,现在孕反厉害得很,外面的东西吃不下去,自己做又闻不了油烟味。 今越已经知道了,当时还去看过她,“那行,不耽误你回去照顾青青,我长话短说,给你介绍个朋友认识一下,他刚从M国回来,医学博士,研究方向是试管婴儿辅助生殖技术,听说你们医院正准备精细分科,你要不跟他聊聊?” 莫书逸果然很感兴趣,又问了一些覃海洋的情况,“行,我后天下夜班,你让他上午十点半来我们科室一趟。” “你都当主任了,还亲自值班呐?” 莫书逸耸肩,“现在缺人,没办法啊,你们学校的实习生来了一些,但还在学习阶段,还不能正式上手。” 俩人聊到医院门口,分别之后,准备各回各家。 忽然,舒今越想起个事,“等一下,我有个事想向你请教一下。” “嗯,你说。”莫书逸推着自行车走过来,把车子支在路边的花坛边,尽量别挡住路过的车子和行人。 “你说,麻疹病毒除了呼吸道飞沫传播,还有没有别的传播途径?” 莫书逸认真地想了几秒钟,“没有,目前发现的传播途径就这个。” 舒今越就更纳闷了,可马淑惠和朱大强调查这么久,愣是没找到那个所谓的“零号病人”,小龙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感染,到底是谁把病毒传播给小龙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能收集到的资料越来越少,甚至开始出现前后矛盾的地方,不是孩子说谎,而是四岁的孩子他的记忆力本身就是有限的。 “不过,麻疹病毒在室温下能存活2个小时,意味着不用直接接触,发生咳嗽、喷嚏等飞沫传播,只要间接的接触过上一个病人留下的呼吸道分泌物,也会感染。” 要这么说,那就更难追溯了,毕竟谁在两个小时之内和小龙待过同一个空间,现在又没有大数据行程卡,要追溯太难了。 “其实这个病已经不算很严重的传染病了,很多人都能自愈,你也没必要太过纠结传播途径和传染源,追究的价值小于你付出的代价,按照资本主义的算法,你这是赔本买卖。”莫书逸开玩笑说。 舒今越其实知道这个道理,外面也没有感染者了,不一定非要找出“零号病人”才算结案,但她想到小平安,总觉得想多用点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头到尾整件事都很正常,很自然,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传染病,但为什么其他人没有感染?反倒是小龙,他可是打过疫苗的! 为什么没有传染给别人,而偏偏是体弱多病的小平安? 为什么不是普通麻疹,而是变异型麻疹? 为什么刚好小平安又有严重心脏病?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用偶然来解释,可自从猜到小平安身世后,她就觉得不偶然。 可这几天今越想得脑袋疼也没想出来,干脆先丢一边去,反正这是马淑惠的工作……说不定也是她多心,疑神疑鬼了。 *** 过了两天,舒今越在诊所上晚班的事,小龙一家三口又来了,这一次小龙当真恢复了活蹦乱跳,虎头虎脑的,壮得小牛犊子似的,一进诊所就东跑西跑,就差躲厕所里不出来了,他妈妈想抓住他这条泥鳅都难,气得在门口跺脚。 只能使出家长的杀手锏:“臭小子,再乱跑待会儿就不给你买奶糖吃了。” 她冲今越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答应给他买奶糖,他才愿意跟我们来找你复诊,这孩子都被我们惯坏了。” 舒今越笑笑,这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而小平安,如果他的爸爸妈妈不牺牲的话,此时他也应该有这样的待遇。 “妈妈骗人,妈妈又带我去买水果糖,我不要,我要吃奶糖!” 龙公安的妻子有点脸红,这臭小子,她确实是骗他的,哪有那么多钱买奶糖哟,每次答应得好好的,可到了商店都只买最便宜的水果糖,以为他还小,没吃过几次奶糖,记不住味儿,反正都是花花绿绿的糖纸包着嘛。 谁知道小龙双手叉腰,“哼,我吃过真正的奶糖,那是真的甜,又香又甜,妈妈骗人!” “谁给你吃的,你别瞎说。” “商店的阿姨给的,她说那才是真正的奶糖,妈妈一直带我买的都是水果糖,哼,妈妈大骗子!” 龙公安的妻子被孩子当着好些病人的面这么说,脸上尴尬,“你这孩子又胡说,人家阿姨啥时候给你糖吃了?” “生病那天,那天中午放学的时候,妈妈让我去打酱油,阿姨就给我了,三颗呢,我全吃了!” 其他病人看他虎头虎脑的,嘴巴又厉害,妈妈说一句他顶两三句,都觉得很有趣,笑呵呵的逗他,唯独舒今越和龙公安,他们想到了一处—— 奶糖这种好东西,非亲非故的能给别人家孩子吃?偏偏又是生病当天,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小龙是因为吃了阿姨给的奶糖才生病的?毕竟在室温下,麻疹病毒能存活两个小时。 要真这样的话,零号病人,或者说携带麻疹病毒的人找到了,而舒今越却高兴不起来—— 麻疹的传染性一般在出疹前后5天,一般如果自己正在生病的成年人,是不会把东西给小孩吃的,无论是什么病,大家都会下意识的保护小孩,“不把病气过给孩子”这是常识,而售货员的行为,很像是明知道自己有病还要传给别人。 但传给小龙,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小龙这么壮实,被当成腹泻和发烧治了半个月依然生龙活虎,反倒是同桌小平安一下子就被撂倒,还差点没命……好一招隔山打牛! 龙公安和舒今越想到了一处,他太阳穴的血管忽然突突跳得厉害。 第100章 100 烈士遗孤&二哥的挣扎&万贯家…… 龙公安于是追问小龙:“是咱们家门口的副食品商店吗?” 小龙点头, “嗯呐,妈妈每次都带我去那里。” 难怪,她能知道小龙的妈妈每次带他过去都骗他, 只给他买水果糖而不是奶糖,原来就是家门口的“熟人”呐! “是哪个售货员阿姨?” 小龙想也不想地说:“像气球一样的阿姨。” 龙公安一脸懵,这叫啥形容,哪有人长得像气球? “是胖胖的阿姨吗?”今越问。 小龙点头, “对,就是那位卖气球的, 长得胖胖的阿姨。” 龙公安在脑海里想了想, 大概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又问了几个问题, 诸如她给了几颗糖, 是什么颜色的奶糖, 身边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他在哪里吃的,糖纸扔在哪儿这样的细节, 确定确实是那个售货员后, 他立马起身, “舒医生你们先等一下, 我有事先回单位一趟。” 小龙母子俩还说他怎么这么着急, 但他们的工作就是这样, 好好的休假在家也会忽然被叫走,母子俩都习惯了,“你去吧,我和小龙在舒医生这里,看完之后我们自己会回去。” 他终究是老公安, 能沉得住气,舒今越却心跳加快,手心出汗。 她好像,在无意间破坏了一次坏人的行动。 这些坏人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小平安的身份,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龙公安恰巧路过这里,进来跟她聊了两句,恰巧她那天耐心好,多问了两句,给龙公安留下好感,他第二天把小龙带来,而恰巧她不知道怎么治的时候老妈提醒了一句,让她误打误撞发现小龙是麻疹……最终,她又恰巧去帮小平安治病。 这么多偶然环节,但凡错了一个,小平安现在都死了。 对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都能这么残忍,真不是东西! 舒今越按捺住紧张和气愤,给小平安看完病,又让二哥送他们回家,剩下的人则留在诊所里打扫卫生。 二哥这一去,却去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回来,徐文丽有点担心,“他不会是路上看见好吃的,被人拐跑了吧?” 今越好笑,“只有二哥拐别人的,这世上能把二哥拐跑的人还没出生呢……哦不,有一个。” “谁呀?” “二嫂呗。” 徐文丽脸一红,追着她打,“好啊舒今越,你就笑话我吧,你跟你哥一样坏!” 闹了一会儿,舒文明才一脸兴奋地跑进门,“哎呀,你们猜我送他们回去看见啥了?” “我看见有好些公安正在他们家门口的副食品商店搜查呢,也不知道在搜啥,反正阵仗挺大的。”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名同住公安家属区的售货员也被抓了,准确来说是所有员工都被带走,分开调查了,只是其他人不住家属区,消息还没发散出去而已。 抓人的时候把动静控制在最小,又是突然上门的,除了他们家里人,谁也不知道这个晚上发生的事。 反正,至少舒家这边是不知道的,舒今越有点担心小平安,如果想害他的人真的是以前他父母的仇家或者穷凶极恶的罪犯的话,他在医院会不会有危险?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又去了医院一趟。 小平安正乖巧地坐在病床边等着,看见她进去立马跳下床,叫了一声:“妈妈!” 舒今越一直没纠正他的叫法,虚岁才四岁的孩子,她也不太忍心打破他的美好幻想。 “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话呀?” “乖乖的哟,我自己洗脸,自己刷牙,没把牙膏泡泡吞下去哦!”他拍拍小肚子,很自豪地说。 赵老师有自己的三个孩子,她自己又要上课又当班主任,丈夫也是公安,两口子都没什么时间管孩子,舒今越也是来了几天才发现,小平安刷牙居然是把所有牙膏泡沫吞进肚子里的,有毒倒不至于,但也不健康啊。 而类似的小事还有很多,诸如他分不清袜子正反面,总是把有线头的一面露在外面;他不知道甘蔗叫什么,叫做“嚼了吐渣渣的棍棍”;他四岁了还在蹲着尿尿……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今越就是莫名有种心疼。 要是她的父母还活着,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舒今越摸摸他脑袋,“好好养身体,等病好之后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吗?” “对,但你要健康一些才行哦。” “那去动物园吧,小龙说动物园里来了两只大熊猫,有这——么大,它们吃竹子的时候卡擦卡擦的,特别可爱!”他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看过那两只大熊猫了,就他还没有,赵妈妈说以后会带他去看,但他也不知道“以后”是星期几,他从星期一一直盼到星期天。 “好,看大熊猫,看长颈鹿,你要是胆子大一些的话,我们还能看到眼镜蛇。” 小平安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学校里高年级的孩子很调皮,会捉一些没毒的小蛇吓唬他们,他每次都要被吓得哇哇大哭。 舒今越于是转变话锋,“你要是不敢看蛇的话也没关系,我也不敢看呢,那我们就去看小猴子吧。” 小平安这才笑起来,一脸的期待,他期待自己快点快点健康起来,一定要超级健康,最最健康! 今越回到家里,忍不住跟家人说起这事,她没说孩子父母为什么不在了,只说是个孤儿,全家人听得唏嘘不已。 “这孩子也是真可怜,他寄养的家庭,能照顾好他的吃穿也算不错了。”这年头本来日子就艰难,况且人家也有自己的孩子,任何人肯定都是以自家孩子为重。 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责怪的,徐文丽却说:“要是我领养的话,我一点也不会让他受委屈。” 一室静默。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孩子,一开始舒立农还疑惑,后来赵婉秋一提醒,他就懂了,跟文丽好好地活着比起来,有没有小孩变得一点也不重要,所以他也就没跟小辈们说这事。 但不说,不代表他没遗憾,在他这种老封建老古董看来,所谓的彻底放心,所谓的成家立业,其实就是子女要结婚要有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个孩子,他才能真正放心。 但他也知道,这事是没希望了,倔驴老二已经把结扎手术都做了,有一次他悄悄问他真不打算要孩子了吗,老二直接甩出一张结扎手术证明……那一夜,舒老师彻夜难眠。 此后一提起孩子的话题,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暗自叹息。 但此刻,文丽这句平平常常的有感而发,却让他想到一种可能——要是老二和文丽能领养个孩子呢?无论男孩女孩,只要家里有点笑声就行。 于是,晚上从诊所回家的路上,他故意落后几步,跟老二走到一起,试探着问:“要不,你跟文丽去领养个孩子吧?” 舒文明一脸嫌弃,“不想养,麻烦。” 他最近因为鸭绒供应的事正忙呢,没时间想这些,更没时间养个爱哭鬼烦人精熊孩子。 “麻烦啥,你领回来,我帮你带,我每天就买菜做饭送饭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给你们带孩子,教他写字背诗,你们兄妹几个我都带过,我有经验。” “你那叫啥带啊,我们在学校被人欺负,回来你只会说让我们反思,反省为什么人家不欺负别人就欺负我们。” 舒立农一梗,他确实说过,而他一辈子都是这么执行的,“我这也是觉着,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不给别人添麻烦。” 舒文明哼笑一声,“行啊,那你想养孩子就自己领养一个去,别来麻烦我。” 舒立农被气个倒仰,“混账!” 舒文明快走两步,他不想要孩子,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不想文丽冒险,剩下百分之十就是嫌麻烦,他觉得养大一个孩子真的挺难的,他有这精力拿去挣钱不香吗? 舒立农气哼哼的,又不得不追上来,“先别走,你先好好想想,文丽到底想要什么。” 文丽本来就喜欢孩子,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没生病前,她曾幻想过要生三个孩子,后来听单位老大姐们说生孩子疼,她觉得那就生一个算了,她怕疼。 后来,生病之后,她再也没说过生孩子的事,这几年病情虽然稳住了,但她知道舒文明不想生,她偶尔有那想法冒出来,也不敢说,总觉得今越和舒家人为了她的病忙得焦头烂额,千方百计终于稳住病情的时候,自己居然想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多少有点不识好歹的意味。 可是,枕边人都知道。 果然,舒老师这句话成功让舒文明停住脚步,他想让文丽快乐,她想要什么自己都可以给她,唯独一个亲生的孩子给不了。 他思索片刻,“这事你别跟她提,我需要想想。”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想,范秋月已经等在家门口,制衣厂出事了。 她火急火燎的跑来,满头大汗,头发也散了,“今天我在建设大桥下守摊位的时候,有人来退货,说咱们家的羽绒服太臭了,她打开以后发现里头都是黑漆漆的,鸭绒确实发霉了,黏在一起,特别臭,衣服也变得凹凸不平,不好看。” 舒文明眉头一皱,“哪个批次的,确定是我们厂出去的吗?” “赵大嫂看了,确定是我们厂的,刚好是上个月出的羽绒马甲。” 本来这个季节是不需要穿羽绒服的,但两个月前赣西那边刚好有一批特价鸭绒要处理,是宋小弟求到舒文明这里来,求着帮他处理一下,舒文明看在合作两年的份上,就收了。 “文明兄弟,你说这批买的鸭绒是不是没洗干净,我们挑选清洗了好几天,味儿还是很重。”而气味重的话,做衣服内胆就不行,一来顾客闻着臭,二来还容易粘连,失去蓬松度和保暖性能,三来也容易发霉腐坏,衣服坏得快,不耐穿。 舒文明摸了摸下巴上青色的胡茬,“那今天的事怎么处理的?” “我们跟她好声好气的商量,说重新给她赔偿一件,旧的就先拿回来了,主要是当时也联系不上你,现场人山人海的,也不好跟她争执,就自作主张想着先息事宁人再说。” 舒文明点点头,她们的处理方法是最有利于制衣厂的,看不出来,当年那个躲在屋里不出门也不说话的杜爱国媳妇儿,居然变得也能独当一面了。现在大院里提起她都是直接说名字,可不会再说谁谁谁家媳妇儿了。 “这个顾客,你还记得叫什么名字吗?” 制衣厂刚开起来一年,他必须维护好口碑,把每一个顾客都“伺候”好,因为他要干的是长久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 范秋月果然记下来了,还把顾客的家庭住址也一并递过来,“文明兄弟是要去上门赔礼道歉吗,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没清洗干净是我们的失误,我亲自给她道歉,赔偿就从我工资里扣。” 舒文明看她一眼,笑起来,“行。” 这事就是要及时,要让顾客有被重视的感觉,第二天傍晚六点多,估摸着人家也下班了,舒文明带着范秋月,拎着几样东西和一件包装完好无、鸭绒没问题的衣服上门了。 顾客没想到他们真能上门来道歉,倒是先不好意思了,“我不是故意要去闹事的,是……” “对我们知道,确实是我们的衣服质量问题。”舒文明很诚恳地解释了一遍,主动承认错误,话说他们的衣服只有那一个批次的某一件有问题,恰好被她买到了,这是他们的失误,另外再送她一件同一批次的,但内胆羽绒是没问题的。 一件坏的衣服换来两件新的,顾客自己都傻眼了,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大家习惯了国营百货商店那些售货员的冷脸,忽然遇到这么热心且诚意的,顾客都有点不习惯,迷迷糊糊被哄着把衣服收下,等回过头来发现舒文明已经走了。 大家都是善良的普通人,自此这顾客倒是对明越制衣厂留下深刻印象,觉得这么注重服装质量的厂子,值得她无限回购,即使很多年后她已经能买得起国际大牌,也不忘跟家里的儿孙说,明越制衣厂是值得信赖的老国货……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舒文明回到家后,心情是一点也不美丽。 他没想到自己都快长出八百个心眼子了,居然还是让宋小弟给坑了! “老子看他可怜兮兮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也记着他那年卖羽绒被给我们的情,帮他收拾烂摊子,他倒好,把我当冤大头了。” 他气得不想洗漱,直接躺炕上,不过没躺到媳妇儿睡觉那头,而是在炕沿边上,“他是笃定我找不到别的地方买了吗?这年头卖猪肉的少,卖鸭子毛的还真不缺。” 话虽如此,但马上就到生产季,要为今年秋冬的新款羽绒服采购原材料了,他想临时换个原材料供应商还真不好换,这需要现场考察,全程追踪,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时间也来不及了。 “好了,不行就去南方找找吧,我看人家江浙沪一带不是喜欢吃鸭子嘛,那边肯定多的是鸭绒厂。”徐文丽翻过来,搂着他脖子安慰。 舒文明轻轻把她推开,“我还没洗漱,身上脏。” “我不嫌。”她娇憨的笑起来,还要凑过来亲他的下巴。 这种肉乎乎,香喷喷的媳妇儿主动凑上来了,舒文明也是心热得很,但他时刻记得今越说的,文丽抵抗力不比正常人,最怕的就是感染什么细菌病毒的,他硬生生忍住火热的念头,自己跳下炕,“我先去洗漱。” 谁知等他洗干净回来,媳妇儿已经呼呼大睡。 舒文明:“……” *** 舒今越第二天人虽然上着班,但心却在省医院那边,虽然还拿不准那售货员是不是真如她猜想的那样故意找小平安报复,但小平安一直住在医院里,她也实在是不放心。 她工作忙,只能抽中午休息的一个半小时去一趟,陪他说两句话,但每一次,她都没看见赵老师家的人在医院。 询问隔壁床的家属,说是赵老师是每天晚上过来陪他睡觉,早上再早早的赶回去上课,甚至忙得连学生作业都是带到病房里来批改。 舒今越更加不好责怪什么,赵老师也尽力了。 想着,今越走进柳叶胡同,迎面正好走来一人。 那是一个脸色蜡黄,面庞浮肿,甚至有点蓬头垢面的女人,肚子高高挺起,像怀了双胞胎一样大。 是牛小芳。今越已经几个月没见着她了,但没少听说她的消息,牛小芳的肚子越来越大,牛经理被判刑八年,房子被没收,她也没了住处,只能住回娘家。 牛大妈以前走哪儿都“我家小芳”挂嘴上,但自从牛经理锒铛入狱后,她再也不说了,恨不得牛小芳不在自己跟前晃悠。 “你很得意吧?”她忽然冲着今越说,“咱们柳叶胡同最漂亮最优秀的两个姑娘都过得没你好,你个小草包肯定很得意吧?” 舒今越一脸莫名其妙,“你这种给人取侮辱性绰号,排挤孤立别人的人,也配得上优秀两个字?” 牛小芳冷哼一声。 “我劝你,有这时间,不如好好洗洗脸,刷刷牙,臭死了。” 牛小芳脸一白,她这段时间自暴自弃,确实已经好几天没刷牙洗脸了。 舒今越见过很多孕妇,虽然到了孕后期都会长胖,会水肿,但就没一个像她这么邋遢的,就跟垃圾堆里刨食的一样,她是真的嫌弃,没说两句赶紧跑。 太臭了呀! 至于牛小芳说的什么得意,她并不得意,因为她现在获得的每一分成就和幸福,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她该得的!她心安理得! 回到家,舒立农正在厨房剁馅儿,胡萝卜切丁、鸡蛋和猪肉,搅拌均匀,加点盐巴就行,连味精都不用加就很鲜。 看着馅儿好像是要做饺子或者包子之类的东西,但砧板旁边还有一堆擀好的饺子皮一样的东西,却又比饺子皮大很多,也厚很多,她有点看不懂。 “爸你做啥呢?” “锅贴,老田教我的,说好吃。” 老田就是牛小芳前情敌的老爸,那也是个闷声不吭爱干家务的老头儿,最近舒老师跟他学了好几样新鲜菜,得到全家一直夸赞。 说着,舒立农给锅里刷点猪油,把馅儿包进面皮里,也不用捏紧,随便包裹一下,两头空着也没事,下到锅里煎到底部金黄,再往里淋一点淀粉水,锅盖焖上……别说,还有点像那年今越在海城吃过的生煎包。 很快,东西出锅,舒老师挑出一个看着像是熟了的,递到今越嘴边,“尝尝?” 小时候也是这样,每次一做好吃的,今越就在厨房不离开了,眼巴巴的守在灶前,他会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给她夹一点,“尝尝?” 每次都是这两个字,搞得兄姐们都说她才是亲生的,他们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舒今越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表皮金黄焦香,还有点脆脆的,里面的馅儿是香浓的鸡蛋和猪肉味儿,还很嫩,一点也没老,就连一直不太喜欢的胡萝卜,吃起来也脆脆甜甜的。 舒立农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就说吧,老田这老家伙有点东西。” 老田明明是地地道道的石兰人,却很会做一些石兰人没见过的菜式,有的是广播里听来,书上看来的,有些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他这人还挺有实践精神。 舒今越有点奇怪,“他们家这么有钱,细粮和肉都随他霍霍?” 她一直没啥厨艺,就是因为在乡下没有多余的粮食给她练习手,每次粮食一到手只想先填饱肚子,谁有那心情折腾,有这个时间做这做那的,粮食都下肚了。 下肚为安嘛。 “他们家,他闺女挺出息的,也有孝心。”似乎是想到附近街坊对田美芝的评价,舒立农也没继续说。 舒今越当然也不会把人往坏处想,以前不确定,但最近两年人家田美芝可没闲着,下班后还经常拿着小板凳去菜市场门口摆摊卖些针头线脑的东西,顺带给人做点缝缝补补的活计,甚至还来找老妈问过小李嫂家的地址,她听说小李哥的丈母娘在纽扣厂工作,找关系去拿点便宜的纽扣拉链啥的。 她长得漂亮,又正是青春年华,就像一颗熟透的鲜嫩多汁的水蜜桃,别说男人喜欢找她缝缝补补,就是舒今越自己也会忍不住找她的。 这种魅力,今越觉得是个人都会被吸引与性别无关。 正说着,赵婉秋从诊所下班回来了,进门还骂骂咧咧的,“晦气,怎么这么晦气。” “咋啦?”舒老师递过去一碗刚出锅的锅贴,“尝尝我跟老田学的。” 赵婉秋把诊所钥匙挂门后的钉子上,洗了手才开始吃,“你说这牛大妈是脑袋进水了,还是她以为我脑袋进水了?” “咋说?” 赵婉秋看了一眼,老二和文丽都不在,这才敢开口:“她居然跟我说,反正老二他们没孩子,等她家牛小芳孩子出生,就把孩子送我家来养,还说给一千块营养费就成,什么邻里邻居的比外头不知根不知底的靠谱,这放的什么狗屁!” 舒今越也被牛家的算盘震惊到了,她想到牛家不愿养这个孩子,但没想到他们居然想要卖孩子,更没想到是想卖给二哥二嫂! “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们干嘛买他家孩子,别说孩子什么样,就他家那尿性,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屁事呢。”赵婉秋一口气吃了好几个锅贴,喘口气,“亏他们真敢想,都看着老二现在开起厂了,手里有钱了是吧?” 什么“见不得文明这么多家财便宜别人,不如养个知根知底的”,什么“养一个说不定能引个亲生的出来”,要是别的老人或许会上当,但赵婉秋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不吃这一套。 见舒立农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狐疑:“我说舒立农,你不会是真有这想法吧?” “没有没有,不是一码事儿。”他也想劝老二收养个孩子来着,但绝对不可能是老牛家的,一家子算计人巴不得算计死,跟他们沾上关系就是自找麻烦。 舒今越没时间关注这些事,吃完晚饭她还要去诊所上班,街坊们听说她正式上班后,有病都得等到晚上去看,用赵大妈的话说,她在防疫站一个号才一毛钱,还落不到她手里,在诊所赚的才是她的,所以都想让她多赚点。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今越跟老妈一起往诊所走去,舒立农留在家洗碗打扫卫生。 俩人刚走到胡同口,忽然跟迎面而来的龙公安遇上,“舒同志!” “舒同志等一下,我有重要的事需要跟你商量。”他看胡同口右边没什么人,把她叫到那边去,赵婉秋则在原地替他们把风。 “是这样的,我长话短说,我家门口那售货员确实有问题,初步审讯出来,她就是冲着老赵两口子来报复小平安的,因为老赵……嗯,她工作很特殊,为国家和社会做出重大贡献,也给敌人造成了致命一击,他们两口子牺牲了,小平安就成了敌人报复的对象,我怕他以后都不安全,医院那边我已经让赵老师请假去照看了。” 他说得很小声,语速也很快,显然是真的很着急,“但刚刚赵老师家孩子生病,她得赶回去照顾,小平安一个人在医院我不放心,只能让小龙妈妈先去照看……”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小龙妈妈也要上班,家里都没老人帮忙,连小龙都是野蛮生长。 “我有个不情之请,你们家人多,大杂院环境也热闹,一般人不敢来找茬,我能不能请你们帮忙照顾他几天,不会太久,等我们把售货员的同党尽数抓获之后,就送他回赵老师家。” 舒今越沉默,要是几年前的她肯定会满口答应,立马答应,但她现在沉默,她知道这个责任太重大了,跟她抽空去陪着玩一会儿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是我吗?” “首先自然是你的职业,你的医术,比任何一个医生都可靠,把他交由你们家照顾,比住在省医院监护病房还让我放心。”龙公安看向赵婉秋的方向,其实他这几天就向单位有关部门申请了,为此还专门调查过舒家的情况。 舒家背景清白,又不是公安系统的人或者家属,跟他们这些人一点关系也扯不上,不容易让敌人顺藤摸瓜的找到。同时,他也调查到徐端,徐端的事迹他略有耳闻,他的品性和素质也是有目共睹的。 “其次是你的家人,你二哥曾经立过功,政治素质过硬,你的爱人也是很优秀的尖刀连战士,短时间内我们再也找不到比你们更可靠的人了。” 舒今越心说,原来如此。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对小平安是发自真心的关怀,他也喜欢你,还把你当成了他的妈妈。”重新找个陌生人来照顾,他还需要熟悉,适应与“妈妈”分开,这对小孩也不好。 舒今越叹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只能答应。 “行吧,你们把他送过来,还是我们去接?” “我待会儿趁着人少,会把他送过来,你几点下班?” “最早九点半。”要是病人多的话,可能会到十点甚至十点半,总得把挂了号的病人都看完,很多病人是等了好几天就为了来找她看的。 说来也是巧了,似乎是连老天爷都想帮着小平安,今晚的病人出奇的少,看到九点钟就一个病人都没了,最后一个病人的药抓好,是九点二十五,今越刚把工作服脱下,洗干净手,诊室门口就传来一把怯生生的声音。 “妈妈。” 舒今越动作一顿,她要找口罩。 “别戴了,以后总要见面的。”龙公安把孩子放开,小平安立马像个小炮弹似的跑过去,抱住今越大腿。 “妈妈原来这么漂亮呀,比赵妈妈还漂亮!” 舒今越好笑,弯腰将他抱起来,“今天乖吗?” “很乖哦。”小家伙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的数,自己做了些什么,得到隔壁病床的大姐姐什么样的夸赞。 赵老师忙,还在带着毕业班,白天不可能陪他,而被龙公安交代过的医生护士虽然会照顾他,但也不可能随时陪他,他就一个人待在病房里,玩会儿,睡会儿,在病区走廊转悠一会儿,他也不敢跑远,所以住了这么久的院,今天居然还是第一次离开住院那层楼。 舒今越和赵婉秋带他回家,然后傻眼了——龙公安人倒是送过来了,但他来得匆忙,孩子连换洗衣物都没一件。 这孩子身上一直穿着住院这几天穿那身,都有味儿了。现在太晚也就罢了,明天中午太阳好的时候,今越想让舒老师帮孩子洗个澡,剪一下头发和手脚的指甲。 *** 徐文丽正准备睡觉,看见今越领回这么可爱一个小孩,高兴极了,“你们等着,我去范秋月家借一套。” 范秋月的闺女跟小平安一样大,四岁多,她穿的衣服他也能穿,只是稍微大点,也不讲究男装女装了,干净就行。 今越不会给孩子换衣服,徐文丽自告奋勇,先用温水给他擦洗手和小脸,完了再擦一点雪花膏,擦得香香润润的,再帮他衣服换好。舒立农立马将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小平安想吃啥,爷爷给你做。” 小平安怯生生的看着舒今越,不敢说话,但他使劲咽了一口口水。 “没事的,你想吃啥就跟爷爷说,爷爷会做很多好吃的哟。” “那我,我吃鸡蛋可以吗?” “要吃白煮蛋还是煎荷包蛋,又或者是甜甜的红糖鸡蛋?”舒立农那笑,真的很像拐孩子的。 舒今越都看不下去了,“爸给他做个蒸鸡蛋吧,这么晚了其它的怕不好消化。” 好家伙,舒老师居然一口气蒸了三个鸡蛋!满满的蒸了一大碗,黄橙橙一晃一晃的,上面还滴了几滴酱油,“给,不够吃爷爷再蒸。” 其他人:“……” 在今天之前,只有舒今越和萌萌芽芽有这个待遇。 都要睡觉了,小孩不能吃这么多东西,赵婉秋无奈地看了老头子一眼,拿个小碗来,给他装了三四勺,让他自己捧着吃,剩下的全赏舒今越和徐文丽。 吃完,洗漱完,已经是快十一点了,所有人哈欠连天,舒今越开始头大,她还没有带小孩睡觉的经验,据大嫂说,萌萌芽芽平时姥爷怎么带,带去哪儿都行,但一到睡觉时间就只要妈妈,她中途只是起来上个厕所,两小只都要哭唧唧。 会不会小平安夜里也认人,想找赵妈妈? “我来带,我喜欢带孩子,我今晚就跟今越睡吧。”徐文丽再次自告奋勇,她没带过孩子,萌萌芽芽顶多让她带着玩一会儿,睡觉是不让的。 当过德华的都知道,晚上能带小孩睡觉,那种成就感跟白天带他们玩完全不一样,徐文丽跃跃欲试。 舒今越实在太累了,没时间跟她客气,打个哈欠,“那我二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制衣厂有点事,他忙着呢,好像是想重新换个厂买鸭绒,放心吧,待会儿我会给他留个字条。” 今越又打一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回到屋里倒头就睡……徐文丽也来她屋了,一大一小怎么哄睡的她不知道,反正夜里她是被热醒好几次。 一会儿怀里多出个小脑袋,一会儿身上多出一只小腿,一会儿徐文丽搂着她拍拍,一会儿徐文丽又抱着她哼儿歌…… 舒今越:……这德华谁爱当谁当,反正她是当不了一天! 看吧,小孩可爱是可爱,但她舒今越就是个自私的人,她只想白天有空的时候逗逗陪陪,晚上她很需要睡个好觉,她必须保持充沛的精力,她的工作不允许第二天有任何差池。 *** 舒家忽然多出个小孩,还是跟他们全家都长得不像的孩子,16号院热烈议论过一段时间。但舒家人一致对外宣称孩子是远房表哥家的,也就是赵婉秋侄子的孩子,还把孩子家在南郊哪个方向,家里几口人,她妈是哪个村的编得有鼻子有眼的。 “婉秋,这真你侄子的孩子?”赵大妈趁着吃饭的空档跑到舒家来,悄悄问。 赵婉秋点头,今越说了,小平安现在有危险,他们必须给他编造一个经得起推敲的身份。 “真是啊……外头……你知道李大妈她们咋说的吗?” “她们说这孩子是你家文明从外头抱养的,以后要给他养老送终的,还说他辛苦一辈子以后还是为他人做嫁衣……反正,挺难听的。” 赵婉秋早猜到了,但为了不节外生枝,她不好反驳。 小平安的身份暂时还要保密,就连今越都不知道他父母的事。 她越是这副语焉不详的模样,赵大妈越是肯定外头说的没错,这孩子就是他们抱养的,可能真是亲戚家的,也可能是孤儿院的,但无论是哪里来的,大家对婚后多年不孕不育的文明小两口还是同情居多。 “那就养着吧,就当跟前多个人,以后老了也有说话的伴儿。” 舒家人不好解释啊,越解释越黑,越黑关注的人越多,只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任由流言继续传播。 柳叶胡同没有秘密,这句话在多年后依然生效——在小平安住进来一个星期之后,舒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101章 101 算盘&刘慧芳的打算&有孩子啦…… 那是一个略显丰腴的女人, 皮肤白,眼睛大,跟徐文丽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相似。 所以她刚到门口, 邻居们就猜到她是谁了,高喊着:“舒老师,你亲家母来了!” 舒立农正在屋里给小平安喂鸡蛋,哄着他多吃一口, 吃完就能出去院里玩了。 徐母一进门,看见这幅场景, 本就不是滋味的心里更难受了, “亲家公啊,不是我说你们, 我闺女还年轻, 你们怎么就去抱养了呢?别人的种再好, 那也没自己的贴心啊。” 她往里走了两步, 凑近看孩子,瘦瘦小小的, 怯生生的, 心里嘀咕这也不是多好的孩子啊, 就跟只小老鼠似的, 比她儿子可差远了。 她双手叉腰, 吊着眉毛:“我家文丽还年轻, 以后肯定能生的,你们这是啥意思?” 舒立农本来嘴巴就笨,又被她打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答她哪个问题,只能局促的搓手。 “这么大的事你们不说跟我们家商量一下, 就不声不响的把孩子带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文明在外面的私……” “妈你说啥呢!”徐文丽气急败坏的进来,她也是被邻居告知她娘家来人了,连忙赶回来的,结婚这么多年,娘家人何时来过柳叶胡同? 今天来肯定不是好事。 这不,一看见她回来,徐母的火气就更大了,“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个怂包蛋,任由你男人养别人的孩子,你是不是傻?” “妈你说啥,这事我会跟你解释,现在当着孩子不合适,你跟我出去。”徐文丽现在做事比以前成熟稳重多了,不由分说半拖半拽的把徐母拉到他们屋里。 “你还年轻,怀不上孩子不着急,多去看看医生,调理一下,肯定能生的,就是不能生,也不能养别人的孩子。女婿现在开着厂子,还在金鱼胡同有房子,手里存款也不少吧,你怎么能养别人的孩子。” 徐母揪了揪文丽的耳朵,看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傻乎乎的,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她压低嗓音:“我问你,你知道女婿现在有多钱不?他每个月卖那么多衣服,我远远的看见,一件衣服就二三十块呢,他能赚多少?我寻思着一天少说也能卖十来件出去,他利润应该不少吧?”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说。 徐母观察她的脸色,自己养大的闺女还是知道的,她真是个傻大妞,万事不过心那种。 徐母恨铁不成钢,“你傻啊,你不会试探一下,问问,任何时候咱们女人家心里都得有个底儿啊,男人一有钱就变坏,他以前当临时工的时候就吊儿郎当的,现在有钱了,多的是女人贴上来,你又一直怀不上,你得把钱捏自己手里啊。” “你别一天就知道吃吃吃,光顾你那张嘴巴有什么用,吃能花几个钱?他买啥好吃的给你也就是随便哄哄你,你头脑怎么这么简单?” 徐文丽很老实的摇头,“他不是这种人,我也不管钱。” 徐母真是被她给气死了,要不是丈夫提醒,她也没发现女婿这两年这么阔,主要是他们每年回娘家的时候就普普通通拎两瓶酒,都是他们平时招待乡下亲戚才用那种杂酒……谁知道他这两年在外头都当上大老板,还开制衣厂了呢! “我不管,别的事你管不住他也就算了,但这孩子不能养,不能养跟你没血缘关系的。” 徐文丽心头一跳,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单纯,可她不傻啊,于是她顺着话头,试探着问:“可我生不出来,上哪儿找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你弟啊,你弟今年也才九岁不到,懂事得很,一直念着你呢,他跟你一条心,养大了这偌大的家业不就是你们姐弟俩的?” 徐文丽本来还觉得她是为自己“伸张正义”来着,虽然莽撞了,但至少她心里还有点暖暖的,可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期待的心终于是死了。 呵,说来说去,是要养她弟啊。 甚至,她怀疑要是自己真不能生的话,母亲还巴不得偷着乐呢,毕竟这样他们的家业就是弟弟的了。 “你笑啥?”徐母被她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心里打鼓,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算盘太精明了,但谁让她觉得自己闺女是个傻大妞呢。 傻大妞偏偏还傻人有傻福,嫁了个能挣钱的女婿。 徐文丽失望到极点,反倒不伤心了:“你们可真会算计,算计我不算,还连文明,连文明风里来雨里去挣的家业都算计上了。” 舒文明从不在她面前说她父母一句坏话,但她不是真傻,她记得自己那年生病的时候,除了文明和舒家人,没有人愿意她继续治,她记得她养病期间喝的每一口粥每一勺汤都是舒家人熬的,也记得这么多年他们像别人家的闺女女婿一样拎着礼物上门,父母是什么脸色。 所以,当文明提议给买点好烟好酒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先别暴露文明能挣钱的事,再观察两年看看,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呵,他们倒是先忍不住,闻着味儿来了。 “有时候我实在是怀疑,我记忆里你们对我有求必应的童年是真实存在过的吗?”她记得自己想吃什么,父母都会给她买,记得父亲门路广,总是能弄到一些普通家庭买不来的东西。 可是,她的记忆里同时也有可怕的沉默的客厅,翘着二郎腿看报纸的中年男人,吃着饭絮絮叨叨埋怨同事的中年女人。 曾经的好是真实的,冷漠也是真实的,现在的算计也是真实的。 徐文丽眼圈一红,“你回去吧,今天我就当你没来过,不会跟文明说,但你们要是再打让我们替你们养孩子的主意,别怪我没提醒你,文明可不像我这么傻。” 徐母叹气,推心置腹地说:“我也不是全为了你弟,我承认是有我的私心,但你现在的处境,我也是真担心,这世上哪有不想要自己骨肉的男人,现在你们才结婚几年,还热乎着,他不拿这事刺你,但以后呢,再过十年二十年,他能甘心?” “到时候他就是自己没想法,他手里有那么多钱,多的是人会帮他出谋划策,给他介绍的,你都人老珠黄了,手里又拿不住家里的财政大权,你找谁哭去?” 徐母推心置腹的说了好一会儿,见她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来了气:“你别不当回事,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好,那你等着看我后不后悔。”徐文丽把她推出去,“啪”一声关门。 大院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徐母老脸下不来,又自持身份不好跟她吵,只能咬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 她笃定,文丽以后一定会后悔,一定会人财两空。 倒是舒立农还有心思,慢悠悠的把小平安的鸡蛋喂完,来到后院问:“文丽让你妈留下吃饭吧,我去买菜。” 众人:“?!” 舒老师这是真的反应慢半拍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不用了爸,家里有事她先回去了。” 舒立农诧异,这亲家母是生气了?想起她一进门就质问他们,估摸着是真生气了,“你改天跟她解释一下,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哪个意思,他又确实嘴笨,解释不清楚,他这人虽然迂腐,但从不对儿媳妇说什么,有什么都跟儿子说,他既然已经跟老二表明了自己的建议,那听不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让他们商量去。 舒文明倒是想商量来着,但制衣厂出事,他忙得脚不沾地,四处打听有没有认识鸭绒厂的,找关系总是要付出的,喝酒请吃饭送礼都是小事,他天天在外头应酬,回家要么烂醉如泥,要么累成狗,文丽都睡着了,他也不忍心把人叫醒聊天。 小两口的时间总是对不上。 *** 现在的舒家人以为,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该干嘛还是干嘛。 徐端打电话回来,情绪不太高昂的样子。 “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 “没,工作很顺利。”他也不想大老远的打电话却聊些不相干的事,但他心里像有什么塞着,“前几天有国外参观团到徽州去,观摩一家宣纸厂,全程由厂长和厂里的技术员老师傅带队解说,外宾团全程摄影……” 舒今越皱眉,宣纸是龙国特有的手工艺品,宣纸制造工艺是龙国一项传统工艺,其复杂程度相当之高,传说其中有一百多道复杂的工序,其中某几道至今还是龙国的“不解之谜”,老师傅亲自解说也就罢了,还扛着摄像机,全程摄影……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条新闻,据说全世界最大最出名的宣纸厂在日国。 这跟龙国的中医中药还有点同病相怜,都是无偿传播出去,结果多年以后发现最大的药材商是日国的,基本所有古方的专利都被抢注一样,又气又膈应人。 徐端听见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我们很多人在打开大门之后,犯了一个严重错误,总觉得要以礼待人,以诚待人,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别人,却没想到别人不仅是做客这么简单。” “你手里的秘方一定要守好。” 舒今越郑重地点头。 *** 终于轮到一个星期天,今越想去逛街,结果姚青青怀孕了不好劳累,林珍要值班走不开,只能让她和二嫂俩人去逛街。 逛完百货商场买了两条裙子一双皮鞋,二嫂还给小平安买了两身新衣裳一双新的大头皮鞋。 今越看了一眼那皮鞋价格,三十八块八毛,都快赶上她一个月工资了! “你二哥说了,让我想买啥就买,反正我们也没孩子,没啥大的花销,现在不花老了也花不动了。”要是以前,她可能会犹豫一下,毕竟一个月工资买一双小孩的鞋子,再有钱她也舍不得,但前两天母亲那些话,着实刺激到她了。 今越咽了口唾沫,“二嫂,我发现你有点报复性消费。” “有吗?反正钱留着也没用,走,刚才那裙子你不是喜欢吗,我送你。” 一条真丝裙一百六十多块,今越小富婆也不舍得买,她总是习惯性用现在的工资来衡量一件东西能不能买,一衡量,她就觉得啥都贵。 “别了,我也不是很喜欢,就一般,我还是喜欢逛自由市场,咱们去建设大桥吧?” 俩人一拍即合,先把买的东西拎回家,再骑车直奔建设大桥下。明越制衣厂的摊位已经固定下来,就在大桥底下最中间的位置,周围几家也都是卖衣服的。 为了鼓励这种自主择业为国家减轻负担的个体经济行为,街道税务所的工作人员还固定开始收税,也不多,就每天一分钱,聊胜于无。 但交了这笔钱,就证明在这里摆摊是合法的,卖的放心,买的也放心不是? 她俩溜达一圈,手里有钱,天气暖和了,也忍不住“大手大脚”,家里该换的换,该买的买,给父母买几件新衣服几双新鞋子,买了小平安的,也不能忘了萌萌芽芽。 现在两小只嘴可甜了,一到老屋这边来就“小姑长”“小姑短”的,抢着说最喜欢小姑啦,萌萌给小姑表演唱歌跳舞,芽芽表演背药性赋和方剂歌诀……是的,芽芽就喜欢表演这些,每次都能把一家人逗得哈哈大笑。 这不,她们刚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门口,就听见大家都在夸呢:“芽芽真是咱们家的开心果!” “上次萌萌说她会数数了,能从一数到一百呢。” 今越把东西放桌子上,开始一样一样的分,“那快去上学吧,别让她们这么开心了。” 赵婉秋打她,“有你这么做小姑的吗,我倒是希望她们晚点上学,但刘姥爷老家有事,估计今年夏天得回去常住一段时间,你大嫂想把萌萌芽芽送一年级去。” 舒文晏以前是搞教育的,觉得孩子还是好好玩最重要,所以直接没让她们上幼儿园,就到处玩儿。到今年都过了一年级去学年龄三个月了,刘慧芳不能任由她们再玩下去,勒令必须入学。 再加上,刘姥爷上面还有老娘,一直以来都是弟弟在赡养,他只负责出钱,现在老太太得了老年痴呆,总念叨大儿子大儿子的,兄弟俩就商量,不行让刘姥爷养一段时间。 但老太太习惯住乡下,她不喜欢来城里,接过来三天已经走失两次了,前几天还连今越一家子都出去找人,大家一合计,还是回老家住吧。 他一走,萌萌芽芽就是再不想上学也必须塞学校去了。 难得的,舒文明也回来了,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分发买的东西,老人们不喜欢太贵的东西,像那年那件紫色的狐狸领羊毛大衣,赵婉秋就不太舍得穿,每次入冬前拿出来晒晒,散散味儿,她都要搬个小板凳守着,生怕丢了。所以,现在年轻人们给他们买东西要么就谎报价格,要么就去自由市场的摊位上买,他们穿着安心。 “对了,小徐怎么说,啥时候能回来?”舒立农给三个孩子每人拿了一小块自己做的枣糕,问。 “快了,电话里说的是下个月,回来能休息半个月。” “回来也好,到时候正好是书城最热的时候,咱们去西山公园划船吧?”徐文丽惦记着想出去玩,“到时候咱们把小平安也带上,好不好呀?” 小平安笑着窝进她怀里,“好鸭!二早妈妈!”嘴巴里还吃着甜甜软软的枣糕。 众人一惊,文丽诧异,一把搂住他,“你叫我啥?” “二早妈妈!” 萌萌芽芽都是叫二婶,但他没跟她们学,反倒跟今越学,今越叫文丽“二嫂”,他以为是“二早”,就无师自通的自己叫文丽“二早妈妈”。 众人大笑,为小孩子这种匪夷所思的逻辑,也为他居然能够主动叫人了。要知道刚带回来的时候,他只会叫今越“妈妈”,教他叫爷爷奶奶他一直不会叫,更不会什么叔叔伯伯的,这才相处几天,居然就会主动叫了。 这声“二早妈妈”,只是跟“赵妈妈”一样,却着实让徐文丽高兴坏了,把她高兴得眼泪汪汪,抱着小平安就是一个亲。 说来也怪,小平安来了这段时间,今越晚上没时间也没精力哄他睡觉,都是徐文丽带着睡的,有一天晚上舒文明回来,赵婉秋把孩子接过去说她带着睡,结果小家伙哭得都快喘不上气,徐文丽一抱过去,他就一秒止哭,三秒入睡。 “好了好了,不能叫二早妈妈,你可以叫二妈妈,也可以叫文丽妈妈。” 倒是萌萌芽芽在旁边笑,她们比小平安大几岁,懂的事也多了,“平安笨,不能叫妈妈,要叫二婶。” 小平安小心翼翼看着徐文丽,又看看舒今越,最后看看舒立农,一脸无措。 他的“妈妈”实在是太多了,以前孤儿院的院长妈妈,后来的赵老师赵妈妈,今越妈妈,现在又多了一个二妈妈,大家觉得也没纠正的必要了,随他叫吧。 “小平安叫我二妈妈吧,好不好?”徐文丽瓮声瓮气的说。 “二妈妈。”稚嫩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暖呼呼的枣糕香味。 这下,连舒文明也有点绷不住了,他的眼睛在妻子身上停留了很久,又看了看乖巧的小平安,最终紧绷着的肩膀放下,看向舒今越的方向。 今越可没空看他,她这几天虽然没遇到什么疑难杂症,每一个病例都游刃有余,但她不能放松学习,莫书逸和覃海洋那边已经聊出头绪,他们已经向医院申请,在省医院开一个生殖科,因为人手不够,暂时先并入妇产科里。 人家都进步到生殖专科了,这么大的进步就在眼前,中医更不能故步自封,今越把从张德胜那里买来的几本医书好好的看了一遍。徐端给她找了位日语专家,经过初步鉴定,她那本日文医书从内容上来说确实是《皇汉医学》,因为五十年前海城学者曾翻译过一版,她从图书馆借来翻译本进行对比,确实内容是差不多的,只是某些用词、句式做过一些修改,使之更符合出版规范。 她还挺想让日国人看看他们的“国宝”的,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势单力薄,暂时不要去主动招惹,先强大自身才是要紧事。 今越一边思考,一边去客厅里打电话,跟林珍确认下个月研讨会的时间和地点。 是的,下个月要参加的研讨会现在就开始准备,关键她们还只是旁听,而不是主讲。 林珍目前在省医院外科实习,学中医照样要轮转到外科,跟着带教老师上手术,什么阑尾炎胆结石和胃癌,一开始只能在旁边观摩,后来老师发现她虽然年龄小小,个子小小,但理论基础却非常扎实之后,干脆就让她帮忙拉钩缝合了。 “下个月的研讨会邀请的是一位M国专家,叫布莱恩,听我带教老师说这是一位很有名的肝病专家,他们全院出动,连外科妇科的都要去听,还让我帮他占位子呢,你一定要早点来哦!” 今越听她说过很多次,对这位专家也算略有耳闻,“下个月还早呢,变数还大着呢,能不能来还不一定。” 林珍噘嘴,“怎么可能,他肯定能来的,医院都花了钱的!” 自从改革开放后,龙国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交往日益频繁,各行各业都以能请到国外专家来参观、研讨为荣,人家国外的专家出席这些活动都是以私人名义,需要付费的,不像龙国人组织一安排就去了,还把毕生绝学都带上,誓要与同行分享……今越又想起那家造纸厂的事来,叹气。 “布莱恩博士目前从事的是M国最先进的肝病研究,尤其擅长肝肾综合征的治疗,到时候咱们去学习学习也不错。” 舒今越现在自己开诊所了,自然也想多跟外界接触接触,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刚挂断电话,舒文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你幽灵啊,有啥事?” “你能不能问问龙公安,小平安……我们能不能收养他。” 今越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为什么?” “我看文丽挺喜欢他的。” 舒今越沉默,还是一样的,她觉得这个事情太重大了,不好一下子决定,“你们要不再商量一下,龙公安那边我也不清楚,要问问看。” 她其实隐隐也有种感觉,现在的赵老师不是小平安最好的归宿,龙公安心里也有点不满,但他鞭长莫及,也不好责怪同事的爱人,把小平安送来舒家借住,何尝不是想让孩子多点人关心,多点人照顾? “小平安的身份,具体的我不清楚,但他父母的仇家应该不少,能量不小,要是领养这样的孩子,或许会给你们带来麻烦,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舒文明点点头,“我想清楚了,我舒文明窝囊了大半辈子,转眼就四十了,我就不信会护不住一个孩子,我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也不是吃素的。” 他恶狠狠的舔了舔嘴角,“我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这么多年可就白混了。” 今越一想也是,麻烦是可能会有的,但舒家这么多人,徐端和二哥都不是吃素的,还有16号院,还有柳叶胡同这么多热心群众,她就不信他们护不住一个烈士遗孤! 她立马打消这个顾虑,而二哥下一句话,更让她意外:“我不让文丽生孩子,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他只想要她活着,可对于喜欢孩子的人来说,就这么好吃好喝的过几十年,心里的遗憾又如何弥补? “看见她哭,我才意识到,这几年我把自己以为的对她好施加在她头上,却没真正的为她考虑过,她到底需不需要这样的‘好’。” 舒今越点头,她就是墙头草,有时候觉得二哥结扎的选择很明智,有时候又觉得这样对文丽是不是不公平,但归根究底,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文丽有这个选择的权利,二哥该把这个权利还给她。 兄妹俩相顾无言,今越正要给徐端打一个过去,听见前院传来刘慧芳的声音。 她刚从大门口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罐子,“妈,今越,这我爸炖的鸭子,前几天老家送来的,你们尝尝。” 刚出锅的鸭子香喷喷的,今越吃了一块,简直香得不要不要的,“真好吃,怎么感觉跟我们平时吃的鸭子不一个味儿。” “嗐,我奶奶老家就是养鸭子的,也不喂饲料,每天出工把鸭子往河边一放,天黑它们自己回来,靠着水草和小鱼儿就全吃饱了,这鸭子肉也比家养的更香一些。” “过几天再给你们送几个腌好的鸭蛋过来,我奶奶不认人了,但做咸鸭蛋还特好吃,秘方没忘。” 大家都笑起来,舒文明忽然眼睛一亮,“养鸭子,那刘姥爷老家那边鸭子多吗?” 不怪他这么问,主要石兰省是内陆省份,不比江南水乡,养鸭子的人不多,他们作为石兰本地人都没听说本省内居然有养鸭子的地方。 “多得很,还有很多养鸭场,以前都是村办集体企业,这两年包产到户了,大家开始各家养各家的,还真有不少人家养出规模来啦。” 舒文明连忙追问刘姥爷老家哪里的,他改天要去看看。大家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他是想去买鸭绒,自从他的制衣厂去年赚得盆满钵满之后,宋莹莹的表哥表弟也开始活络起来,现在才春天,听说已经从赣西买了很多鸭绒回来,准备效仿舒文明大干一场呢!更别说宋小弟还给文明挖了个坑,给他塞了一堆劣质鸭绒,差点坏了名声,他要是倒下了,宋家兄弟俩在书城的羽绒服市场上就没什么对手了。 舒文明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这段时间就在忙这事。 至于宋莹莹,他倒是不怪她,她又没坑过他。 等人都齐了,刘慧芳才开始说自己的来意:“我现在遇见件难事儿,寻思着今越和妹夫见多识广,你们帮我参谋参谋。” 徐端不在家,但他随时跟今越保持联络,舒家的大小事他都有参与到,从没落下。 “是这样的,我们单位现在效益差得不行,好几个师傅都被其它单位挖走了,我是女人,人家看不上,挖我的倒是有,但开的价格都没他们高,我心里实在是不得劲。” 她的驾驶技术和经验丝毫不比这些男师傅差,还有一些女性独有的优势,但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不行,不是因为技术和经验不行,而是性别不行。 干一样的工作却拿不到一样的工资,还要被人挑肥拣瘦,说她这儿不如男人,那儿不如男人,她心里实在是不得劲。 “我想,既然这样,不如我也出来吧,我们单位有个老师傅自己出去,他妹夫在京市的出租车公司,说现在可缺司机了,他去开了一段时间,可赚钱了,一个月至少二三百。” 二三百是什么概念,他们现在可只有四五十的基本工资了。 赵婉秋听得连连点头,“现在停薪离职出来的也不少,但咱们书城没有出租车公司吧,这可咋整?” “不行就自己开一个吧。”她现在出去单干,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居然敢说这种话。 舒立农连忙反驳:“开个出租车公司这得多大的本钱啊,还是别了,有班上就先上着吧,说不定过段时间效益就好了呢?” 几个年轻人都没说话,好不好,谁说得准? 舒今越看向刘慧芳,“大嫂有什么想法没?” “我上次打听了,我们单位因为司机跑了不少,有几辆货车处于无人驾驶的状态,听隔壁单位说咱们交通运输系统的马上要进行单位重组,这些旧的车子物件啥的,要会低价处理,我想买过来,自己跑运输。” 来了来了,上辈子的大嫂一开始就是贷款买旧车开始跑运输,后来逐渐发展成运输公司的,这辈子有了萌萌芽芽,也没离婚,但该当女老板的还是要当女老板啊! “今越想啥呢,你怎么看?”刘慧芳拐拐她。 “我看行,以后的趋势,全国乃至全世界都会成为一个共同体,无论大城市还是小乡镇都将成为地图上的一个枢纽,南来北往的货物只会更多,不可能都走火车,这汽车运输也将占据一席之地。”而且,汽车运输将来还可以往快递公司发展,这也是一个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知道的巨大商机,但凡是入场早的,最后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上市什么的今越不懂,但她知道,现在跑运输肯定能赚钱,将来开快递公司更是稳赚不赔。 “大嫂你就干吧,趁现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 舒文明也说:“大嫂你们单位的旧车,要是能便宜处理的话,不如多买几辆。” “可我就一个人,买出来也没那么多手开啊,车子放着长时间不开也是会坏的,现在他们便宜处理的就是容易坏的那几辆。” 舒立农连忙点头,他甚至觉得两辆都多了,买一辆就足够用了,一辆就是最多最多了。 舒文明却笑起来,“谁说要你自己开的,你可以请人来开,给他们发工资啊。” 众人恍然,因为他的制衣厂就是这么干的,从不敢请工人,只叫赵大妈冯大妈等街坊去悄悄帮忙,到叫范秋月几人去帮忙,再到慢慢的发展成长期雇佣关系,还去劳动局备案,到现在他的制衣厂有证有照有工人有客户……要是什么事都得他自己干,那也不会有今天。 刘慧芳心潮澎湃,她也是眼看着身边兄弟姐妹都起来了,同事们跳出铁饭碗大锅饭也不差,才有的想法。从那天跟舒文晏谈心到现在,这段时间她谁也没说,也没贸然行动,就是在等自己冷静,冷静之后才能深入思考。 现在,她考虑好了。 “行,就干,我明天就去单位问问,内部员工购买的话应该还能再便宜一些。” 赵婉秋说:“你先问问看,要是缺钱的话,我们这里也能凑点,先垫上,以后做起来了,钱就回来了。” “就像我跟今越开诊所,一开始又要房租又要装修的花出去大几千,就跟流水似的,这里几百,那里几百,我这心里就疼得就像被人剜了一刀又一刀,结果真等诊所开起来,其实这钱也没咱们想象的难挣。” 舒今越一个号四毛钱,她一晚上平均能看十六七个号,光诊费就是六块多,中药上再赚点,一晚上就能挣十块出头,这还是病人最少的时候,她们药价也是严格按照市场上的价格来,没加多少。 当然,今越挣了多少,这话她没提,只拿自己举例子:“我自己一毛五一个号,一天到晚加起来也能看十个左右,这就是一块五,再加上药钱、给人打吊瓶的,帮人扎针的,一天下来也能挣五六块,就是现在我们科的护士长也才八十多,我一个月挣她双倍。”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关乎一个中老年女性内心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以前你们排挤我不让我好,现在我自己单干了,一个月顶你们两个月! 刘慧芳果然很认真地计算起来,“按照妈这个挣钱速度,房租和装修费不用多久就能赚回来了吧。” 赵婉秋挺了挺胸膛,“按照这趋势,差不多吧。” 舒文明看了看今越,心知这是谦虚的说法,今越现在刚来诊所上班,病人还不算多,有些老病人还不知道找到那边去,等真多起来之后,按照以往规律,那是呈指数级的上涨,到时候要是药上再赚点,一个月上千都有可能。 到时候,她哪怕没有任何投资,就光靠在诊所看病的收入都能当上万元户。 *** 一个月后,进入书城市最热的时节,龙公安又来舒家一趟,这次他没穿工作服,而是便装。 刚走到门口,听见开着门的舒家老屋里传来小孩咯吱咯吱的笑声,“二妈妈!” 这是有段时间没见的小平安的声音。 “诶!”这是一把没听过,但很温柔的女声。 “二妈妈!” “诶!” “二妈妈!” “诶!” 旁边的人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道:“你有什么事就说。” 可小平安也不说什么事,就是叫,一边叫还一边低着头,坐在炕上玩一个红红绿绿非常漂亮的正方体盒子。龙公安记得这叫魔方,前两天小龙说要买一个,但妻子说太贵了不给买,为此小龙还在家里发脾气不吃饭,最终妻子被他闹得没办法咬牙给买了。 这么贵的新奇玩具,小平安在舒家都早玩好几天了。 龙公安想到上个月舒医生跟她说的话,还挺为小平安高兴的。 “哟,龙公安来了,快进屋坐。” 龙公安没戴口罩,他犹豫一下,还是进去了,心说自己尽量不去看小平安就行了。 然而,跟他想的朝他飞奔而来又哭又闹的场景不一样,小平安仍然乖巧的坐在炕上玩着魔方,见有人进屋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别说认出他这个“爸爸”,多看一眼都没有。 一段时间不见,孩子明显长了一点肉,原本有点凹陷的两颊开始肉乎乎的,鼓鼓的,脸上的青黄,尤其是鼻根部的青筋好像都不明显了。更别说身上还穿着一看就不便宜的新衣服,整整齐齐的,不像这年纪的小孩总是挂着鼻涕,手上黑漆漆的。 龙公安松口气,看来舒家把他照顾得很好,非常好,比他预料的还要好很多。 “我今天刚从领导那里得到同意,他们同意了你们的申请。”小平安情况特殊,不是一般孩子,任何人要领养都需要经过有关部门的同意,当然,有关部门不仅要对领养人的身份背景经历做出审核,还会给领养者发放一点生活费。 舒家人全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舒文明也坐起来,“真的?” “嗯,这是盖了章的同意书,你们看一下。” 舒文明的动作比徐文丽还快,他看完立马递给媳妇儿,两个人歪着脑袋凑一起,小平安一看,魔方也不玩了,也歪过去,挤进两个大人中间,一手抱一个,嘻嘻哈哈的笑。 大家不知道小孩笑什么,但知道他笑什么。 “他的生活费,我们会按月发放到……” “不用不用,不用组织上给。”徐文丽大手一挥,她现在可不缺钱,要不是随时记着文明说的不能惯坏孩子,她恨不得天天带他上商店,他指啥买啥。 舒文明看傻媳妇儿这样子,也是无奈极了,自打俩人说好,想领养这孩子后,她就高兴得一夜睡不着,第二天开始还真把小平安当自己的孩子了,上班前要把孩子洗好穿好送到老屋来,中午一下班就往家赶,回来看孩子有没有被大院的小孩欺负,有没有按时吃饭,小姑姑熬的药有没有认真喝,晚上也是又洗又擦的,把一张小孩脸弄得香喷喷滑腻腻的,他都看不下去了。 现在真的同意他们领养,能把孩子户口上到他们户口本上了,连舒文明也觉得,他好像真的有个孩子了。 这个小家伙晚上会跟他抢文丽,夜里会把腿架他肚子上,早上有时候还要被他的大嘴巴子拍醒,可只要一看到他那张不知道像谁的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又觉得,踢吧扇吧,只要别抢他媳妇儿就行。 “生活费我们能不能申请给他专门开个户头,把钱存进去,等他成年之后,懂事之后再把存折交给他,由他自己保管?” 这是他的父母用生命换来的荣誉,不能在他不具备管理金钱的能力之前“挥霍”掉,理该由他成年后自由支配。 龙公安点头,“行,这件事我会跟领导反映。对了,赵老师工作太忙,她家孩子生病还没好完,她实在是没时间亲自过来,这是她拜托我转交给你们的。” 他从绿书包里掏出一个报纸包和一个笔记本,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时候领取多少生活费,一共领了28次,他们养了小平安两年零四个月,而钱也是一分不少,整整齐齐放在报纸包里。 他们也没花小平安的生活费,一分没花。 “如果方便的话,麻烦龙公安替我们谢谢她,谢谢她照顾我儿子这么久,还把他养得这么好。” 小平安现在这些好的生活习惯,人人夸赞的好脾气懂礼貌,都是赵老师教得好。 第102章 102 艳而不俗 多年以后的小平安回想起这一天, 其实不大想得起来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他跟这段时间的每一天一样,早上被爷爷哄着喂了鸡蛋羹, 中午吃了大人饭,下午在大院里玩出一身汗,晚上二妈妈给他洗澡还说他身上臭臭的,却一口又一口的亲他, 晚上……嗯,晚上就不一样了。 他居然被爸爸打屁股了!第一次被打!虽然之后的很多年里他没少受这个酷刑, 但这一次绝对印象深刻。 爸爸说, 让他乖乖的,不许踢被子, 不然妈妈半夜总给他拉被子会着凉, 妈妈不能着凉。 他还奇怪, 大人不是都很棒很厉害的吗, 怎么妈妈也怕着凉? 当然,爸爸还说了, 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自己睡, 或者让爸爸睡他旁边, 他小平安当然要果断拒绝。 爸爸还说了, 让他明天开始要去上学了, 给他办了转学手续, 新学校就在今越妈妈……哦不,在小姑姑的单位对面,离奶奶的诊所也不远。 他是小孩,小孩最怕的就是上学,他一点也不想去, 但爸爸说不去上学要打屁股,打开花那种。 好吧好吧,那就勉强去一下吧,就一会儿哦,一会儿他就要回家啦。 爷爷说了,要让他记住,柳叶胡同16号院是他的家,在外头要是走丢了,就去找公安,告诉他们他的家在这里,公安叔叔公安阿姨就会送他回来了。 *** 小平安的加入,让整个舒家更热闹了,徐端在电话里听今越提过收养他的事,也大概在脑子里有个轮廓,孩子应该长什么样,可当他真提着行李包走进老屋的时候,还是诧异了一下。 小平安不高,至少跟和他同龄的很多孩子比,他矮了不少,但他眼睛亮晶晶的,小脑袋瓜聪明,不用大人教,看见小姑姑的表情他就知道冲着门口进来的男人喊:“小姑父!” 徐端点点头,把行李包放炕桌上,“来看看喜欢什么礼物。” 小平安回头看爸爸妈妈,见他们点头,这才和萌萌芽芽一起蹦蹦跳跳爬到炕桌旁,萌萌已经眼疾手快拉开拉链,三小只埋着脑袋开始探险。 “哇哦,是蜂蜜,荔枝蜂蜜!小姑姑最喜欢的荔枝蜂蜜!” 芽芽记性好,一直记着小姑姑爱吃甜的,“荔枝蜂蜜超甜哒!” “哇哦,还有还有,粉色的袜子!” “白色的耶,还有花边!” “粉色的踩脚裤,粉色的,小姑姑,这个踩脚裤我能穿吗?” 舒今越一看,这就是专门买给她俩的,她可没办法把自己缩小穿进去。哼,想到给侄女买,就是没给她买是吧?可真有他的。 徐文丽见今越好像不太高兴,连忙在旁边夸:“他小姑父厉害,买的踩脚裤居然大小正合适。” “我问卖衣服的,说了她们年纪和大概身高,店家给推荐的。”踩脚裤也分大小,大人的小孩肯定穿不了,当然也有家长为了省钱会一次性买大点,想着多穿几年,但这种裤子就是要紧身才好看,又宽又大的看着拖拖拉拉的,丧失了踩脚裤的美感。 当然,小平安的礼物也不错,居然是一根小孩专用的牛皮皮带,这时候的小孩裤子大多数都不装松紧,而是侧面扣扣子,很多小孩偏瘦,裤子容易掉,要是遇到调皮的熊孩子,还会故意扯人家裤子。 他这根皮带一系上,谁来也扯不掉小平安的裤子啦! 他学着刚才萌萌芽芽收到礼物的样子,大声说:“谢谢小姑父!” 众人大笑,他们也有礼物,不过因为家里女同胞不少,也不好买贴身穿的,就是些吃的用的。 最后才拿出舒今越的,居然是一套裙子——上装是一件淡黄底色印着大朵玫瑰花的雪纺材质的衬衫,下装是一条浅粉色的高腰齐膝裙子。 屋里所有女性,有一个算一个,从赵婉秋到萌萌芽芽,眼睛一下就直了。 “这也太好看了吧!这衬衫真漂亮,居然能在上面印花,还是这么漂亮的大朵花儿。” “是玫瑰花,我知道,玫瑰花!” “这衬衫是不是要扎进裙子里,这样穿像那谁,那谁……” “电视上演的,港城的大明星!” 舒今越终于知道为啥自己会觉得又好看又艳了,原来是港风!后世她看有些女孩子去港城玩的时候还专门换上港风穿搭,去街头巷尾拍照,拍出来真的很有八.九十年代港城女郎的感觉。 而这一套裙子,就是那种感觉。 徐文丽双眼冒光,“今越快去试试,穿上我看看。” 今越也心动啊,当即回屋用最快速度换上,衬衫的领子很漂亮,开口稍微比这年代常见的大一些,正正好的露肤度,把她显得成熟了一些。 她都没来得及细看,萌萌就来催她,“小姑姑换好没,这么慢呀,比蜗牛还慢。” 舒今越于是跑到老屋去,大家上看下看,无论男人女人,无论老人小孩,都夸:“好看。” 她本来就不是丰满型的身材,这裙子的高腰设计,把她腰线掐得特别细,像一手不够握似的,而裙摆又是比较宽的,正好贴合她挺翘的臀部,上面的衬衫扎进裙子里,显得有点修身,胸口的露肤度增添了一种很有风情的感觉。 她转了一圈,迷失在众人的夸赞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艳光四射的港城风情女郎。“要是再烫个大波浪,戴上一对艳色的大圈耳环,我觉得我都能去港城出道了。” 众人:“……”啧啧啧,不能夸,舒今越这人真不能夸。 但徐文丽和刘慧芳的心却是狠狠的动了,还是那句话,这要是舒文韵穿着好看的,她们不敢模仿,因为舒文韵就不是普通人,但舒今越不一样,她就是普通人里稍微白一些的,她是具有普遍代表性,能模仿的。 “他小姑父,这一身哪儿买的,下次能给我也带一身回来不?我比今越胖点,你带大一码的就行。”这是刘慧芳。 “我也要,我比你俩都胖,我要大三个码才行。”这是徐文丽。 徐端点头,“我待会儿给潘伟打电话,让他明天就去买,到时候邮寄过来。” 想到不用半个月,她们也能穿上这样漂亮的裙子,姑嫂俩高兴得直夸他好。 倒是舒文明盯着这一身装扮,心里的小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的打起来,这种雪纺面料的夏天穿特别透气,上次潘伟就给他说过,港城最近很流行这种面料,建议他进一点,但他当时忙着找鸭绒厂,没上心,也没意识到人家真能好看到这个程度。 早知道是这样的,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啊! 他这人想到就行动,立马去客厅给潘伟打电话,老板不在,他就代替老板睡在办公室里,随时接听电话。 这边,老人们则是更关心徐端这几个月在深市的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都顺利,暂时算是打开局面了,能在家待一段时间。” 大家也不懂“打开局面”算什么程度,但听说他能待家里,倒是都松口气,小两口刚新婚就分居两地,这也两三年了,是该回来了。 “明天我打算回金鱼胡同去看看我大哥大嫂。” 赵婉秋赞成,“是该回去看看他们了,你侄子思齐呢?有挺长时间没见了。” 以前,徐思齐会帮舒文韵给他们送东西,平均每个季度都能看见一次,但今年年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徐端轻咳一声,“他本来打算去港城发展,但专业受限,就先在我公司里帮忙,离港城挺近的。” 这说明,他跟舒文韵隔海相望。 舒立农叹息,这俩年轻人啊,年纪也不小了,纠结好几年了,“我是管不了,随他们吧。” 但他心里始终有点愧疚,徐思齐这么好的孩子,堂堂机械厂厂长的儿子,为了追爱放弃大学里的铁饭碗工作,追到港城对面打工,他家文韵也是,这婚到底要不要结,就一句话吧。 徐端从来不管侄子的私事,他说过了,只要进了他的公司就得好好的全心全意的干,他不是学机械设计的吗,又在大学里待了这么多年,专业理论过硬,正好他最近在谈一个轮轴项目,就让他上场。 要是干不了,趁早卷铺盖回老家,别在那边做望妻石。 “文明的制衣厂怎么说,难题解决没?”他主动问起家里人的情况。 舒文明刚好打完电话过来,进门接茬:“基本解决了,大嫂老家那边有大片海子,养鸭的小厂多得很,我去村里一问,他们都只知道把杀了鸭子卖,鸭毛都是扔掉的,太可惜了。” “我一提,家家户户都说能卖给我,还能帮我洗干净,我尝试着先给他们一个标准,让他们按照标准清洗和挑拣,第二个星期去验收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弄得特别干净。” 于是,他就跟他们买了。 并且大量收购了,计划以后三个季度做羽绒服,一个季度做常服,工人们也就不会闲着了。“不过,今越那身衣服挺好看,现在又正是夏天我想做一批出来试试,要是反响不错的话,就再招几个工人。” 现在对私营小厂的用工人数已经没有限制了,他想挣钱,自然是要趁热打铁,扩大生产规模。 “我在隔壁院子租的房子已经不够用了,打算过几天鸭绒送到就搬金鱼胡同去,也跟那边租客说好了,让他们先出去找房子,这个月房租就免了。” 他想把金鱼胡同那套房子拿来做工厂,只是吃住还在这边,要来回跑几趟。 以前他挣钱单纯就是想小两口过好日子,以防万一哪天文丽病情复发的话,能去国外做今越说的那个什么骨髓移植,但现在他多了一个目标——养孩子。 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才行。 徐端沉吟片刻,“那片是居民住宅用地,最好不要在那边。” 现在鼓励个体经济,有不合规的地方也是民不举官不究,但难保会有眼红的人去举报,为了一绝后患,“还是去重新找块工业用地吧,明天我问问朋友。” 聊完工作,时间也不早了,各回各屋准备睡觉,今越把新裙子换下来放在玄关处的脏衣篓子里,刚一个转身的功夫,就被徐端端到水井边洗了。 她笑起来,他不在家,她最不习惯的就是自己洗衣服了,回来好啊,有人帮她洗衣服啦。 “笑什么,不去试试礼物?” “还有什么礼物?” 徐端指指炕桌上,那里是一个稍微小点的旅行包,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屋里的,在老屋都没看见。 今越打开,发现居然是几双丝袜,薄薄的一层,今越想起来,她就是有一次在电话里无意间说起现在的港城,说那边写字楼里的白领都是套装短裙配丝袜,可惜大陆还没有。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真买啊。”今越一双双打开看,最上面的是几双肉色的,捏着很薄,却也不是很透,自己上班的时候完全可以穿。 再往下看,居然是两双黑色的,就很薄了,简直可以说是薄如蝉翼……她把手伸进去看了看,妈耶,这种厚度都能看见肉了。 可以想象,要是穿在腿上,要有多性感,“你怎么买这个?” “想看你穿。”他忽然凑上来,搂住她,亲到她耳朵上,那种灼热感让今越一下就浑身酥麻。 “穿上,我看。” 舒今越脸一红,其实她也想看看到底什么样,她个子不高,但比例不差,自诩也是个小长腿,穿上应该好看……吧? 可惜,她花了三分钟穿上,调整好,却只让它在身上停留了半分钟,甚至还被撕坏了…… 情浓时刻,“你得赔我两双!” “好。” “不,赔十双。” “好,我看见还有一些奇怪的,可以试试。”他哄着,“苏苏,撅起来,分开点。” “等你有空我们一起去买,挑你喜欢的。” 这种时候,舒今越人都晕晕乎乎的,他说啥就是啥。 一个小时后,等她意识逐渐回笼的时候,看着被撕成几块破布的东西,心说什么奇怪的,她还真要试试,她还得找找看,有没有男人穿的,哼! 诶诶不对,“你怎么会这么多花样?”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增加一些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知识,姿势也一样。 徐端有点不好意思,“不小心看了那种电影。” 舒今越坏笑,原来如此,这时候港城的三.级.片拍得风生水起,传到深市也正常。 “但我没看完,就随便看了两眼。” “为什么不看完,是‘忙’去了吗?” 徐端无奈的笑,“不是,只觉得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丰.乳.肥.臀,不性感吗?” 徐端没出声,说不上来,他少年时期比较压抑,对这些东西如避蛇蝎,后来转业回城,在人民公园再见到那个精灵一样的姑娘,他在看书的时候,看电影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就会把她的样貌带入进去……似乎,他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不,准确来说,苏苏是什么类型,他就喜欢什么类型。 可惜,他没长嘴,今越也注定听不到这句情话。 第二天,舒今越上班差点迟到,她的新衣服在院里晾了一整夜,已经干透了,她第一时间穿上身。 结果刚走出家门,就被赵大妈家儿媳妇叫住,“今越你这身裙子真漂亮,哪儿买的?” 另一个正准备上班的小媳妇听见,回头一看,顿时挪不动脚,“哎呀,这是真好看!” 在一众的纯色衬衣中,今越这件港风花衬衣简直就是鹤立鸡群,那大朵大朵的红色玫瑰花,就像一簇簇火苗,直接能燃烧到大家心坎里那种,再配上那很显腰身的裙子,简直了。 用四个字形容就是:艳而不俗。 舒今越当然要趁机给自家人做宣传,“我二哥厂里做的。”先说出去,什么时候能做出来不重要。 “真的吗?能给我留两身吗?” “我也要我也要,我要三身,我表妹和堂妹都要!” …… 布料还没买回来呢,今越已经把广告打出去了,一路走一路被人看,甚至还在马路上被几个年轻人吹口哨,等走到街道办,更是达到狂热的巅峰,乔大姐等一众大姐大妹子的,把今越的诊室挤得水泄不通。 而舒文明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他布料才刚订下,还没出门,就有胡同里的年轻小媳妇来找,说要买衣服。 “买啥衣服,你们去建设大桥下找范秋月就行。” “我们不要那种,要今越那一身,要一模一样的。” 舒文明眼中精光一闪,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好,不过她身上的只是先试试效果,大批量生产要再等几天。” 众人失望:“等几天?” “最迟一个星期,第一批就能出来了。” 要是大家纷纷要求先紧着自己来,甚至为了抢到第一批,都要提前交定金。 邻里邻居的,舒文明也没收她们的,只说以后大家多来照顾他生意就行。转头立马打给潘伟,再多下双倍的订单,必须快,马上发货,有多少先发多少。 到了隔壁大院,先告诉赵大嫂范秋月等人,“羽绒服先不忙,等布料一到,大家先紧着花衬衫和裙子做,要是家里没啥要紧事的,辛苦大家加个班,有加班工资,多劳多得。” 女人们欢呼雀跃。 舒老板说话算数啊,说给加班工资就绝对不会少一分,加班晚上还有宵夜吃,这样的好老板好工作上哪儿找去? 舒文明走了两步,一想不行,今越才刚穿出去一个小时就有这么大的轰动效应,要是再多穿几天,这些女人还不得把他制衣厂的门槛给踏平? 而这么大的需求,他要是能打出第一枪,抢占市场,后来的想要再跟风,那都得吃他的屁了!羽绒服被宋家兄弟俩跟了风,还被坑一把,这种教训他一辈子忘不了。 舒文明一咬牙,连忙重新安排几名女工人:“你们赶紧帮我问问还有没有愿意来上班的,先招一个月的临时工,等熟练之后,考察合格之后,有机会转正,待遇嘛……比你们肯定是要差点,你们可是我的元老功臣,但我也不会亏待她们。” 现在多少人找不到工作,别说制衣厂这么正规、成熟、稳定的单位,就是去外面当扫大街的临时工都有人抢,几人连忙说好,要给老板找有经验的,会做针线活,手巧的。 *** 徐端也难得的睡了个懒觉,小平安上学去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自己洗漱好,回金鱼胡同一趟,正好遇到徐平回来,看见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刚到,思齐我让他留在公司帮我看着点。” 徐平对这个儿子倒是没什么太高的要求,他是很看得开的家长,可能是经历了六个弟弟妹妹的事,他从小就不太用条条框框约束徐思齐,“嗯,你带着他我也放心,你嫂子今天下夜班,晚上把今越叫回来,一起吃顿饭?” “行,不过她晚上还有门诊,可能需要吃早一点。” 徐平笑着睨他一眼,“我说你现在是不考虑我跟你嫂子的时间,就只管你媳妇儿是吧?” 徐端淡淡的笑笑,“没办法,她工作忙。” 徐平更是气结,听听这话,什么叫她工作忙,他堂堂书城市机械厂厂长,张珍也是书城市医院副院长,哪个是清闲的? 算了,连他给买的房子他都不愿去住,愣是要住到丈母娘家,他还有啥干不出来的?徐平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个事,“对了,前几天包大姐来过一趟,说是来还钱。” “她在他们县城开了一家饭馆,生意很好,听说才半年就回本了,这两年都在还债,说是把以前她爱人做手术和治病的债都还完了,她半年前来过一次没找到你,前几天又来。” 徐端自然记得自己借钱给包大姐开饭馆的事,但他并不着急要她还,甚至她就算不还对他也没什么损失,但几年过去了她还能记着,他也有点意外。 “包文贵恢复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不过听说是能在炕上帮忙给他们村种药的人家分拣药材,挣点生活费。” 徐端没在家住这两年,包大姐家的事还是徐平更清楚些。 听罢,徐端点点头,“最近我都在书城,改天去看看他吧。” 兄弟俩说了几句,徐端把带回来的东西分给他们,又去隔壁看望姚青青,分了些礼物。 姚青青和莫书逸结婚后,觉得还是喜欢住金鱼胡同的四合院,就没去住莫书逸单位分的房子,现在小两口一起住这边。 怀孕的姚青青一看见徐端,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徐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刚到家。” “今越天天忙,也不来看看我,你们就忙吧,就你们有工作。” 徐端好笑,看她像看自己的妹妹,“别生气了,我还要在家待一段时间,哪天今越有空我们上你家聚聚。” “好吧,这还差不多,怀孕太难受了,我吃不下饭,也没力气打扫卫生,家里乱得不行,莫书逸也忙科室的事,唉……” 徐端作为一个合格的哥哥,立马说:“那怎么不请个保姆?” “我们也想请啊,但找不到合适的,我们也不需要住家里的,就每隔两天来打扫下卫生就行,饭莫书逸会做。”小两口还是喜欢私密一点的空间,眼前杵着个人不习惯。 她苦恼极了,“我婆婆已经把请保姆的钱寄过来了,但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唉……对了徐二哥,你家以前那保姆,是不是叫包大姐,她现在干嘛去了,不行你帮我问问她还干不,来我这里吧。” 徐端摇头,包大姐太爱多管闲事了,既然她能养家,他就不用再照顾她了,“我给你问问今越她们院里的大妈。” 那些大妈里,赵大妈家条件最好,应该不缺这点钱,钱大妈倒是缺钱,但有偷鸡蛋的前科,不行,看来看去就冯大妈还可以,虽然她老头叫冯老抠,但她并不抠,做事也利落。 果然,回去16号院一问,冯大妈一百个愿意,“小徐你就放心吧,你冯大妈我一辈子没上过班,大字不识一个,但干家务我在行,保准把你妹妹照顾得好好的。” 其实也不用她照顾,“就是隔两天过去家里打扫一下,再帮她买点菜放厨房,要是会做馒头包子的话,帮她蒸一点。” 谁家的馒头都是蒸一大锅吃两三天,要是顿顿都吃新鲜蒸的,一方面是没时间,一方面也费柴火。 说好之后,第二天徐端就带冯大妈过去给青青相看。冯大妈衣服干净,头发利落的挽在头顶,用两个黑色的小钢夹夹住,指甲很短,指甲缝也是干干净净的,姚青青当即满意,说好每次过来给她一块钱,一个月大概能过来八.九次,能挣小十块块。 “冯大妈看,合适吗?” “合适合适,还嫌多呢。嗐,这些活计我天天干,在家干人家可不觉得我的劳动值一块钱,出来给你们干,我的劳动好像都有价值了。” 姚青青笑起来,冯大妈倒是个风趣的,“那就说好了,冯大妈从今天开始上班吧。” 她先拿出两块钱给她,让她去菜市场帮忙买两天的菜回来,然后一边帮她蒸着馒头一边打扫卫生。除了那些不住人的房间,里里外外先扫一遍再拖一遍,桌子板凳则是抹了两遍,窗户也给抹得干干净净透明得很。 姚青青十分满意,从冰箱里拿出半只自己不爱吃的鸡送给她:“听说你们家人多,你拿回去吃吧。” 冯大妈推拒不过,开开心心收下,回到16号院的时候,走路都快飘起来了。 “哎哟老冯家的,你这是捡到钱了?” “嘿,捡到钱算啥,我这是发工……”资了,主家心好,还给了她半只鸡呢。 “你这鸡上哪儿买的?真肥,屁股上的油都这么厚一层。” 李大妈一听这话,连忙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鸡屁股:“这么肥的鸡难得啊,你哪儿买的?” 冯大妈记着小徐的交代,这事还是不要张扬的好,“亲戚给的。” “啥亲戚啊这么大方,给这么大半只鸡?” 冯大妈觉得李大妈挺烦人的,都说了亲戚亲戚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家有啥亲戚还要跟你报备不成?查户口的你?” “嘿你急啥,我就问问,问问我犯法了吗?” “关你屁事你问这么多!” 好吧,两个大妈又吵起来了,舒今越下班到家的时候,俩人还吵得难舍难分。 “她们吵啥呢?” 徐文丽忙着给小平安洗手,“听说是为了半只鸡,李大妈非要追问哪儿来的,冯大妈就跟她吵起来。” 众人对李大妈的脑回路表示不能理解,“不过,你们发现没,最近李大妈天天早起蒸馒头,也不知道蒸给谁吃。” “我听老刘家的说,她在学校门口卖馒头。” 小平安把手擦干净,抬头抢答:“我看见了,在我们学校门口,两分钱一个。” “看不出来,还有点生意头脑。”像她这样做点吃的拿出去卖的人不少,但大家都只知道去建设大桥下,那里现在都挤得水泄不通了,同类竞品也多,她去学校门口倒是另辟蹊径。 每天上学和放学的时候,孩子们饥肠辘辘的,看见白花花蓬松松的大馒头,谁能忍得住? 今越问小平安:“你买过没?” 小平安摇头,“爸爸说了,小孩不能乱花钱,身上不能装太多零花钱,妈妈早上悄悄给了我五毛钱让我藏好,我爸爸都不知道呢!” 舒文明气笑了,小傻瓜你把你妈都卖了。 不过,他也不生媳妇儿的气,只是让她别给了,太纵容孩子不是好事,周围小朋友怎么养,他们就怎么养,只要吃的穿的好一点就行。 今越看了一天病,实在是累得头晕,她回自己屋里躺着,明天终于能休息一天了,结果她还要去听讲座,这心情真是一点也不美丽。她不想学习了,尤其是用休息时间学习更是惨无人道! “翻过去,我给你按按。”徐端也跟过来。 今越照做,很快后背肩颈就有一双大手顺着穴位经络的走向,慢慢的有一股热量开始传遍全身。“对了,大嫂说要买车,有消息了吗?” “中午我去看了一下,他们单位有五辆都要卖,但只有三辆能用,另外两辆问题很大,最终谈成每辆一万五,一共四万五千块。” 听起来是天文数字,但那可是大货车啊,货车啊!也就是现在国营单位被冲击,效益实在低下,要是平时,这点钱连个车头都买不到。 “那他们钱够吗?” “不够,不过大哥找了人,从银行贷了三万块的低息贷款出来,他们自己的积蓄拿出来,又找文明借了点,勉强凑够。” 他们没找今越徐端和老两口开口,估摸着是舒文晏也没脸,当初今越要买工作,他可是第一个不愿意借钱的,所以现在宁愿自己在外头想办法,最后实在凑不够,找到家里的大款舒文明借了几千。 今越嗤笑一声,该! 大哥估计没想到他也有今天,说实话他是真沾了大嫂和萌萌芽芽的光,不然这家里就没一个欢迎他的。 “买车不难,难的是加油,汽油由商业局统销统购,我想办法找人给她开个条子吧,到时候去生产资料公司加油站加油也方便。” 舒今越听着,舒服得直叹气。 “今天我去找了杨国栋。” 杨国栋就是当初他们结婚后请来家里吃饭的一个朋友,今越记得当时说他还在部队里,已经是旅长级的待遇了。 “他认识几个朋友,一起吃饭,聊了一些关于未来书城规划的问题,东区以后会往工业用地发展,我建议文明还是去那边买块地,把制衣厂迁过去。” 最近他又大刀阔斧上了那么多新款花衬衫半身裙,还在紧锣密鼓的赶工制作中,但订单已经排到人民公园去了。这么好的形势,肯定要把握住,直接去东区买块地建厂吧。 今越点头,她想的是,以后地还会涨价,现在买就跟投资似的,还是暴利那种。 “顺便,我也问了一下别的情况,大环境来说,受个体经济和私营经济的冲击,有些效益不好的国营单位准备并购重组迫在眉睫。刚才我给蒋老爷子打过电话,听他的意思,百货供销系统现在也有点这个意思,你找个机会问问孙爱红,三百货对面那栋小楼,单位是怎么想的。” 舒今越精神一振,“你的意思是,那栋小楼有可能会作为三百货的资产对外出售?” “对,这就是一个电话的事,你问问,孙爱红。”他要问自然也可以,但他想让她慢慢学着接触些东西,“不用紧张,要是有这个可能的话,你留意一下。” 先不说那栋楼位置有多好,面积有多大,将来是全书城最热闹的步行街所在地,寸土寸金,就是现在她们装修都装了不少钱,要是忽然卖出去对她们也是一种损失。 再说了,诊所开在那里,有个固定的位置,有些老病人已经习惯去那里看病了,搬来搬去的也不好,产权不在自己手里,哪天房东涨租了,她们都没处说理去。 舒今越很心动,这条消息对她可以说非常重要,第二天立马联系孙爱红,孙爱红说问问她爸,晚上给她回电话。 “是有这个消息,八.九不离十了,但那栋楼位置太好了,盯的人多,大家各显神通,找的关系也是五花八门,谁都不好得罪,所以系统内决定进行公开拍卖,价高者得,在同等条件下,租户优先,你还是有胜算的。” 舒今越点点头,想到她看不见,连忙说:“好,只要价格合理,我们会努力。” “对了,等文件下来我给你送过去,需要准备什么材料你先准备好。”百货系统内类似的房屋还有不少,都是以前就分配下来的,但后来没用上,就这么闲置着,要么做仓库,要么出租。 但出租也是最近半年的事,以前都一直空着,“现在外面市场活跃,尤其自由市场逐渐规范起来,也分走了一些百货商店的生意,甚至有他们系统内部员工的家属也在干这事,心思都不在工作上了。” 舒今越心说可不是嘛,在单位上班卖多卖少都那么点工资,在外头卖得越多赚得越多,谁都知道该在哪个地方努力。 挂断电话后,她回头跟徐端说,“二嫂他们菜站现在也是这样,跟刘进步他老婆似的,脑子转得快的都在外头搞点小副业,不比上班挣得少。” “往好的方面想,其实也是盘活经济,激发市场活力的一种方式,但把握不好这个度的话,会演变成侵吞国家集体资产。”徐端眉头紧皱,以前他在的时候,这些单位也算是他们的下属单位,多少能管着点。 现在新上任的领导太过中庸,奉行“多干多错,不干不错”的原则,很多事情总是尾在别人屁股后面装死,这样下去不行。 “要怎么调动职工的积极性,怎么进行更合理的分配制度调整,每一个系统的改革都迫在眉睫。” 这些宏观政策的事,今越不是很感兴趣,她对看病和提升医术更感兴趣,嘴里随便应付两句,眼皮就撑不住,开始打架了。至于徐端说的其它奇怪的姿.势,等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她起个大早还专门化了个妆,穿上那身漂亮的港风裙子,再配上一双米白色的小高跟鞋。 鞋子是徐端上个月买了寄回来的,两只不一样大,她的左脚穿进去稳稳的,不大不小刚合适。 当然,她还特意弄了下头发。这几年一直留短发,有钱也舍得自己做些养发护发的膏方吃,头发明显多了也黑了很多,后面的短发用夹子固定住,做成一个简易的盘发造型,从中正面看就是典型的“赫本头”。 没办法,自从看了《蒂芙尼的早餐》后,她就一直期待能做一个。 徐端洗漱回来,见她还在弄头发,看了看她的造型,从她首饰盒里拿出一串珍珠项链,“戴这个试试。” 舒今越没打耳洞,戴不了耳环耳钉,这串项链算是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一戴上去立马就不一样了,精致感一下就上来了。 “这就叫画龙点睛啊。” 徐端好笑,“好了,再不出门要迟到了。” 今越赶紧套上鞋子坐上后座,他在家就是好,上下班有人接送,就连星期天去听讲座也有人送。 “待会儿结束如果我还没到,就等我一会儿。”徐端还要去找几个朋友。 今越回头,“不用,我和林珍吃了再回去,你不用来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林珍叫她,“今越,你今天真漂亮,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我老远看见个漂亮女郎走过来,只觉得裙子真好看,就忘记看你的脸了。” 舒今越好笑,这话要是让二哥听见指不定多高兴,他现在快马加鞭做这些花裙子,打的名号就是“让衣服装点你而不是让衣服挑选你”,他立志于要做出普通人也能穿着好看的衣服。 “座位我占好了,在第三排呢!”她可是大清早就去报告厅门口排队,第一批飞奔进去抢的,再往前就是院领导和科室主任的位置了,她不好抢。 “你这小身板可真牛,待会儿请你吃好吃的,给你补补。”其实俩人都是小个子,但今越今天穿了高跟鞋,就比她高出一截。 一路走,一路被行注目礼,今越想起自己第一次穿着裙子去找徐端的画面,那时候她很不自在,担心是不是哪里不合适,现在她自信且从容,心说一定是自己穿得好看别人才看! 学术会议也不耽搁大家的爱美之心,刚坐下就有几个女同志悄悄问她哪个科的,一听说她是实习生(为了配合林珍),这几位她们平时该叫“老师”的人,态度都和蔼起来。 “小姑娘啊,衬衫和裙子哪里买的,有适合我们这年纪穿的吗?” 今越脆生生地说:“柳叶胡同那边有个明越制衣厂,里面的衣服都是港城最潮流最洋气的款。” 有心的连忙记下位置,“上午听完讲座,下午咱们正好去逛逛。” 舒今越心说:二哥你得给我代言费,明越制衣厂的名气能打出去,我居功至伟。 而她不知道的是,更大的名气还在后头,接下来这场讲座会让她在全国出名。 第103章 103 杨茉莉&买下小楼&招兵买马&…… 这次虽名为研讨会, 但准确来说应该是布莱恩的专场秀,还没开场,台下同行就对他的情况议论纷纷了如指掌, 从他的就职医院到职场履历、技术专长,这些信息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写在食堂的黑板上,舒今越一个最近没来过省医院的人都能倒背如流,可以想见传播面有多广。 “这是咱们石兰省医疗界第一次请到国外专家, 听说医院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听说他在M国医疗界也很有名,这样的大专家少说也在他们纽约市人民医院当个主任吧?” 舒今越一个没忍住, 差点喷笑, 其他人就没这么强的功力了,全都哈哈大笑:“我说老王头, 你是昨晚喝的酒还没醒吧!他们M国是资本主义国家, 哪像咱们, 公益性单位才能冠‘人民’, 也就是现在,以前说这种话你是……” 被取笑的老王头是检验科一个著名的老酒鬼, 喝酒能喝到上班都想不起来的人, 医院职工都对他敬而远之。 舒今越则是着重看了一眼他的鼻子, 红肿粗大, 他的肝脏肯定不好。他自己就在检验科, 肯定知道的, 身边同事肯定也提醒过他,是他不听罢了。 今越也没无聊到见一个就跟人说人家有病,她移开目光,正想跟林珍说话,忽然看见有人冲她挥手。 “覃海洋?” 覃海洋穿着省医院的白大褂, 坐在第四排,在她们斜后方。“你这是……” 覃海洋笑着说:“莫主任那边帮我争取留下来之后,我女朋友也跟我过来了。” 舒今越这才注意到他身边有个卷发女孩,鹅蛋脸丹凤眼,嘴唇略显丰满,肤色是非常健康的小麦色,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如果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她在M国应该是非常受欢迎的那类亚裔女生。 女孩露出一口大白牙,连笑容也很ABC,率先跟今越打招呼:“你好,我叫杨茉莉。”声音却有点沙哑,有种磨砂的质感。 今越笑着伸手,“你好,我叫舒今越。” “我知道。”杨茉莉大大方方地说,没说怎么知道,很明显双方都知道彼此的身份,“听说你正在实习,在我们医院吗?” 今越简单的说了自己的情况,知道她也同时作为高等人才引进到省医院的男科,心里不由得佩服覃海洋,这小子运气真好,女朋友可真帅。 可能是人都有慕强心理,这种一看就气场强大的女性,今越莫名的喜欢,甚至想靠近! 回过头来,林珍小心戳了戳今越,“这是谁呀,你认识?” “嗯,我一朋友的女朋友,我也是第一次见。” “她眼神好厉害,我都不敢跟她对视。”林珍小声说着,又回头悄悄看了一眼,“我敢保证,他俩现在肯定在讨论你。” 舒今越摊手,讨论就讨论呗,这俩男帅女靓,简直绝配,覃海洋这小子,能追到这么漂亮,能力这么出众的女孩,运气真的挺好。 “不过我知道她,刚从M国回来的男科杨医生,杨博士,听说她的病人超多,他们主任都没她多。” 今越瞪大眼,这么厉害?!看来自己的感觉没错,这是一个在专业上也很优秀的年轻医生……又是羡慕覃海洋的一天。 “她很擅长看男科病,什么……哎呀就那些你知道的,有时候还会给病人做触诊,为此医院专门把全院唯一一名男护士派给她一起搭班。” 就像规章制度要求男医生做妇科检查时必须有女护士在场一样,女医生做男科检查也最好搭配一名男护士,这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病人觉得有安全感,医生亦然。 “那她旁边戴眼镜的岂不就是传说中的新一代院草覃医生?!”林珍掐了今越一把,“你认识这么英俊的覃医生怎么不早说。” 舒今越继续摊手,说又能怎样,人家早有女朋友了呀。不过,对于“新一代院草”这个封号,今越也没反对,覃海洋确实英俊潇洒,而且跟上一届院草比起来,他身上多了一股书卷气,一看就是好学生。 舒今越不由得看向坐在第二排,刚才还跟她打招呼的莫书逸莫主任,自从结婚后,大家就逐渐淡忘了他的院草身份,这位也是海归博士,不过是五六十年代就出去的,算是上一代了。 今越和林珍正小声议论着,院长上台介绍今天的主角布莱恩博士,跟黑板报上写得差不多,在一阵非常热烈的掌声之后,一名金发碧眼身高一米九的中年男人走上台。 而跟他前后脚一起走上去的,居然是杨茉莉。 原来,杨茉莉是医院为布莱恩找的翻译,她刚上去,布莱恩就一把抱住她—— 众人震惊,继而哗然。 这个礼仪对于大部分没出过国也没看过国外影视剧的人来说,显得太过奔放和惊世骇俗,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医生已经开始吹胡子了。 “好了布莱恩,我们言归正传,说说你这次来龙国的体验吧。”杨茉莉笑着,礼貌将他推开,听起来似乎颇为熟稔。 可能是听见大家的心声,她还向大家介绍:“各位同仁可能会奇怪,是的,我跟布莱恩在M国的时候就认识,我们曾经在同一家医院短暂共事过。”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人家或许是朋友,亲密一点也在情理之中,就是……下次可别动不动就拥抱了,老医生老专家们心脏受不了,刚才差点就拍桌子走人了。 布莱恩于是开始夸赞龙国的好山好水好风光以及独特美食,他说他已经在京市吃过北京烤鸭,在南市吃过盐水鸭,还在海城吃过八宝鸭,川渝吃过甜皮鸭……随着杨茉莉的翻译,台下众人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敢情这老头儿是跟鸭子杠上了啊,一路走一路吃鸭。 杨茉莉风趣地接了一句:“我们同事建议您,可以尝尝我们石兰本地的干锅旱鸭,也很不错。” “哦我的上帝,那实在是太好了,我想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就着吃的,大家聊开之后,布莱恩很快进入自己的演讲主题——《肝肾综合征(HRS)的临床最先研究进展》。 刚开始看名字的时候,今越还以为是挂羊头卖狗肉,毕竟前不久她才听说某些所谓国外专家打着学习的幌子对龙国最传统的宣纸工艺进行摄影录像。现在这些来的“专家”,不乏很多商业间谍,打着学习交流的幌子偷技术,哪怕不是间谍,没有政治目的,怕是大多数都只为了挣钱。 所以她也没抱多大希望别人会当真给他们介绍国外最先进的治疗技术,谁知听着听着,她发现这老头是真有点东西,且切切实实在做综述的。 她几乎把全世界目前几个研究肝肾综合征的国家最先进的技术和观点都介绍了,不是那种走马观花式的轻轻提一嘴,而是有理有据的详细介绍,包括每一种治法的优缺点和目前困境,其中还提到很多龙国人没听过的药物名字。 幸好杨茉莉是留M博士,她不仅英文好,医学专业词汇量也非常丰富,甚至为了照顾大家的思考速度和记笔记的速度,当翻译到很新的专业词汇时,她会特意慢下来,挑出某个单词着重介绍……就特别特别专业,特别高智商的样子。 她一慢,那边布莱恩也跟着慢下来,于是本来会是滔滔不绝的演讲,变成了耐心十足的传道授业……舒今越一边记笔记,一边悄悄在心里竖大拇指,茉莉姑娘真是好样的! 原计划一个小时的演讲,最后居然讲了两个半小时,足足多出来一个半小时,台下的医护们听得十分专注,十分认真,龙国人都是很含蓄很有礼貌的,中途即使有疑惑的不懂的地方,都是自己悄悄记下来,打算散场之后和同事们讨论。 布莱恩还有点不习惯,他用英语问杨茉莉:“杨,你的同事们都在听吗?为什么没人有疑问?” 杨茉莉笑着说:“我们的习惯是等说话的人说完再提问,而不是中途打断。” 布莱恩一脸“原来如此你们真有礼貌”的表情,“那么,现在我说完了,他们可以提问了。” 一开始,大家还不太好意思,毕竟语言不通嘛,有点怯场,但莫书逸用中文开了头之后,大家渐渐放开了,也纷纷举手。 举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的是对某个药名不理解,有的是对某种治法不理解,有的则是对某些名词不太懂,一个接一个,大家见每一个问题他都耐心解答,胆子愈发大起来,有人直接提问:“布莱恩博士在自己的行医生涯中有没有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 布莱恩想了想,“有,我曾经遇到一位肝硬化腹水的病人,通过改善血压和扩容治疗,他仍然不见缓解,后来进行腹水穿刺放液疗法,但他很奇特的对所有麻醉剂过敏,同时在抽取腹水之后,腹水量不减反增,每次都会反弹且变得更多,后来就……很遗憾。” 台下静默,在医院里大家见惯了生死,但真正谈及生死的时候,有良知的医生都会难过。 舒今越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个事,她曾听自己师父说过类似的例子。 正想着,忽然身边的林珍站起来,大声说:“布莱恩博士,这样的例子我曾经也听说过,是我们龙国的一位老中医,他年轻时候遇到一个不明原因胸水的病人,已经达到严重胸水的程度,也是穿刺抽取无效,麻醉剂过敏,无法进行开胸手术,被医院判了死刑。后来病人家属找到老中医,他只用三副药就把病人的胸水消下去,且终身未再复发,对此您怎么看?” 胸水和腹水性质可以归为一类,只是停留的位置不一样罢了。她举的例子正好和布莱恩的“遗憾”形成对应关系。 今越心头一动,这个例子是她亲口跟林珍说的,这家伙现在当众提出来……而没记错的话,刚才提问布莱恩的男医生,是她们大学同学,跟林珍在同一个科实习,他俩关系也挺好的。 林珍悄悄冲她眨眼,意思是“咱们等着看”。 布莱恩先是听得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立马追问:“该病患的胸水有多少,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至少两千毫升,不明原因,没有感染、肿瘤、低蛋白血症、肝硬化、心衰等疾病,可以说排除了任何原发疾病,最先是胸闷气短就诊,经过一段时间才查出来是胸水。” 布莱恩听得入迷,又继续问:“可以告诉我,那位龙国医生用了什么药物吗?” 林珍笑着说:“那您可能需要询问那位老医生的学生了,因为老医生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舒今越,今越心说林珍啊林珍,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儿,但这种事儿,她喜欢!她不排斥西医的东西,但在西医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她也想让对方看看,中医其实是多么宝藏。 她大方地站起来,“你好布莱恩博士,我是那位老中医的徒弟,我的师父叫雷庆元,他是一位拥有六十七年行医经验的老中医,他在很多疾病的救治上都有独到的见解,而这个重型胸水的病人,只不过是他众多行医经验中的一个。” 像这样“离奇”“古怪”的病例其实还有很多,按理来说他老人家要是还在世的话,今越作为门人弟子应该帮他整理一下,甚至可以出版公开发行……但他去世了,今越对他的行医生涯也不是完全了解,很多病例尚且没听过,加上没有当事人可考可工追溯,自己出版就会被有心人打成“杜撰”。 要是能找到师父老人家当年的行医笔记,病案手札,或者门诊日志之类的东西,就好了,整理成册出版的话,她愿意自费出版,肯定会有很多人感兴趣。 果然,布莱恩对这个病例就非常感兴趣,甚至都忘了继续分享自己的经验,而是反过来追问今越,这个重型胸水她的老师是怎么治疗的。 “中医里有一首十分有名但使用频率不高的方剂,叫十枣汤。” 杨茉莉看向今越,“Ten-Date Decoction?” 舒今越用她仅存的英语储备确认:“是的,可以这么翻译,也可以直接按照中文发音,Shizao Decoction,最好还是按咱们发音来吧。” 要让外国人来接受中文的音译才对,而不是什么都让龙国人去迁就他们的西方逻辑。杨茉莉深深地看她一眼,于是照着音译过去,这可把布莱恩难坏了,他一直觉得中医就是一种跟巫术差不多的东西,他最多能接受针灸和拔罐这种物理疗法。 “这个汤剂主要就是由十颗大枣和芫花、大戟、甘草,四味中药组成,具有攻逐水饮的效果,治疗水肿、悬饮。” 杨茉莉直接按照中文发音翻译,她发现自己喜欢上舒今越了,到后来甚至根据今越的说法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临床上可以用来治疗各种原因导致的胸水、腹水和全身水肿。” 布莱恩一脸震惊,“如果当初我那个肝硬化腹水的病人,要是能遇到你的老师,是不是他也能使用这个药物?是不是就不会死亡?” 舒今越点头,她可以肯定,至少不会因为腹水而死亡。 “中医在治疗水肿性疾病方面是很有优势的,无论是原发性还是继发性,而对于肝肾综合征导致的水肿,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布莱恩恨不得当场来一个肝肾综合征的病人,让舒今越当场看一个给他看看,可这是在龙国,他是来做演讲的,他时刻谨记要礼貌,愣是把这急迫的心情给忍下来了。 接下来,同行们依然有很多问题讨教,这场原本计划一个半小时的演讲,最终持续了五个多小时,错过了饭点,可是全场无一人提前离开,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对世界先进医疗技术和知识的渴望。 林珍小声跟今越说:“既然是花钱请来的,那就要让这钱花得值才行,榨干他身上的每一分剩余价值。” 舒今越好笑:“你乱说啥,咱们又不是资本家。” 一直到下午两点半,院领导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布莱恩也被一个又一个问题问得晕头转向,声音都嘶哑了,而翻译都从杨茉莉换成莫书逸,又从莫书逸换成覃海洋,实在是太累了啊! 翻译需要把所有人的问题翻译成英语,转述给布莱恩,再把布莱恩的英文回答转成中文,告诉在场所有人,不累才怪! “幸好,咱们医院有三名海归博士,但凡少一个,都得抓瞎。” “这莫主任还真有一手,杨博士和覃博士都是他说服院长引进的高级人才,你说他的关系网咋这么广呢?是不是出去国外留学认识的都是高级人才?” “莫主任不用几年怕就要对副院长之位发起……“ “嘘,别说了,听不见提问了。” …… 很快,自由提问环节被迫暂停,大家起身,掌声欢送布莱恩,他却不愿走,看向舒今越的方向,“舒,可以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吗?这是我的名片。” 他的名片不是简单的一张硬纸,似乎还挺沉的,拿在手里挺有质感。 舒今越把自家的电话号码和通信地址写在笔记本上,然后撕下那一页,“抱歉,我没有名片。” 布莱恩不拘小节,他现在对舒今越那位师父很感兴趣,可惜人已经去世了,他只能通过询问舒今越了解他的生平。 当然,此刻的他还没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女人,或许不比她的师父差。 *** 散会后,带着这份被要联系方式的“殊荣”,舒今越跟林珍被人一路围观着去省医院食堂吃饭。 “刚才主动跟你打招呼那几个职工,平时可是从来不拿正眼看咱们实习生的。” “还有刚才走过去那个,哟,平时可了不得,眼睛长头顶上。” 舒今越也很无奈,跟外国人扯上关系,似乎她的“含金量”肉眼可见的上涨了。不是她清高,她真觉得没必要,安安静静搞自己的专业也没啥不好的。 俩人上小食堂点了个干锅旱鸭,没办法,谁让研讨会上提过呢,林珍这个小吃货早就惦记上了。 干锅旱鸭炒得外酥里嫩,麻辣鲜香,荤素搭配,很是下饭,舒今越吃得肚子圆鼓鼓,把裙子系带松了一下才能站起来,最后也没坐公交,而是走回家的。 她要是不走路,在车上一颠,说不定就要吐了。 林珍这个眼大肚小的家伙,居然点了一整锅!她俩的饭量其实点半锅就够了,吃不完又舍不得浪费,就只能硬着头皮使劲吃,往死里吃……吃到最后,今越发誓最近两个月内她再也不会吃鸭子了! 看见鸭毛她都害怕! 真是想啥来啥,正走到胡同口,遇到赵大嫂和范秋月她们正带着几个男人一袋袋的往里搬东西,“文明兄弟买的鸭绒到了,咱们叫家里男人也来搭把手。” 今越凑近看,这次的鸭毛是真好,干净、整洁且异味较小,初步处理想要做到毫无异味很难,但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非常不错了……可今越却有点恶心想吐,鸭屎味儿太浓了了呀! 她赶紧三两步跑开,憋着气跑到家,发现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就连小平安也跟着两个姐姐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写作业。三个小孩一起板板正正坐着,有模有样的,看起来就可爱。 今越凑近一看,就是些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他比萌萌芽芽还写得好,写得规范,应该是以前赵老师教过的,反倒是萌萌芽芽天天跟着姥爷瞎溜达,舒文晏两口子也舍不得让她们过早的吃学习的苦,至今只会读不会写,写的阿拉伯数字弯弯扭扭像小虫子。 今越看了一会儿,“芽芽,你妈妈呢?” “拉货去啦,姥爷回家看太姥。” “你大嫂的车子一买下来,她就出门给人拉货去了,说是她以前拉过的一家乡镇企业,有一批货物要运送到隔壁省去,一趟就给四百多块呢。” 跑一趟也就四天来回,除掉油钱食宿什么的也还能剩二百多块,这钱是真的好赚,她当即把孩子送来老屋,让舒老师看着,自己跑车去了。 “还没招到司机吗?” “招到了,说是招来的师傅帮她跑长途,前几天刚去了东北,她就留在家附近跑跑短途的,方便照看孩子。”舒立农一边看着孩子写作业,一边还要择菜洗菜。 这一下子,他反倒变成最忙的了,其他人还有星期天能休息一下,他现在都是全月无休,那些下象棋的老头叫了他好几次,他愣是没时间去杀两局。 “对了,桌上的奖状和感谢信是龙公安送来的,说是你立了什么功,他忙着回去上班,也没说清楚,说你自己知道的。” 舒今越拿起来一看,金额和奖品比那年二哥领的那次还大,看起来自己救了小平安这次,功劳不小。而他能送东西过来,应该是已经彻底破案了,也揪出了隐藏在群众中的坏分子,那个售货员怕只是其中很小一个节点。 那天接诊龙公安的时候,她哪里能想到背后会有这么深的渊源,还会让自家多了一个新的家庭成员? 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清。 舒今越刚把东西收好,后院范秋月家孩子过来喊:“今越阿姨,你家电话响了。” 居然是孙爱红,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兴奋,“今越,确定了三百货那栋小楼的资产下周五百货公司统一开一场竞拍会,明天一天时间交资料,你准备好没?” “我二哥都准备好了。”她和老妈都忙,舒文明办过有经验,就由他帮忙准备。 “那行,名我已经帮你报了,记得明天亲自过去交资料,还需要你本人签字确认,星期五拍卖,别忘了要到场啊。” 这么短的时间交资料,审核完成后立马开拍,就这样的速度,要是没点熟人关系,错过了都不知道。总这么麻烦她,今越都不好意思了,“爱红姐,你啥时候有空,咱们聚聚?” “再说吧,最近都忙,小虎子埋怨我一直不陪他,让我带他去玩呢。” 原来是要先陪孩子,今越完全能理解,“行,那你先带他吧,咱们改天聚聚。” 第二天,今越请了半天假上百货公司交资料,这才知道原来要卖的资产不仅是三百货对面那一栋,还有其它几个区的百货公司也有要卖的,甚至位置都还不错的样子。 要知道百货公司是很早就成立的了,选址都是交通发达的繁华地段,其中有很多还是民国时期就存在的老百货公司老建筑,要是能买到这些楼,对于将来想要扩大诊所经营面积的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这一点,不需要徐端提醒,今越很快想到。而只要是报了名的,就能参与所有资产的竞拍,数量上不封顶,今越当即临时起意,周五她一定要广撒网,重点捕捞! 果然,晚上徐端来接她下班的时候听她这么说,很是同意:“行,你去拍吧,钱我这里刚收到一笔货款,八万块,待会儿把存折给你。” 舒今越笑起来,她当然要收!他自己心里有数,能给她的肯定是已经留够足够的花销了,这可是他作为丈夫需要上交的家用。而且,这可是八万块耶,不是八千块,短短两年时间他就攒下八万块,以后……简直不敢想象,她会多么有钱,多么快乐! 想到手里的钱越来越多,有自己挣的,还有他上交的,今越不得不再次感慨,努力的人生真的很棒,越努力越顺,越顺越想努力。 *** 到了周五那天,不仅今越和徐端俩人去,就连舒文明也说想去见识一下,跟着他们来到拍卖地点。市百货公司会议室,今越已从孙父那里知道了大体的竞拍人数,但还是被那场面吓了一跳,一整个会议室黑压压全是人。 “跟我们差不多,都是跟来长见识的多。”舒文明屁股还没坐热乎就跟其他人攀谈上,一会儿回来告诉今越,让她别紧张。 “不过跟咱们单枪匹马不一样,那边好几个都是乡镇企业家,还有一家是合资企业的高级管理员,居然还是日国的企业,右手边靠墙坐那几个就是。” 舒今越刚开始看了一眼,很普通的龙国人打扮,不觉得有什么,但又看了一眼,忽然眼皮一跳。 她居然在里头看见一个熟人! “看见认识的人?”徐端在身边小声问。 今越定睛一看,点头又摇头,“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H国人吗,就是买走假铜人那个。” 徐端点头,视线不着痕迹的在那堆人身上扫了一眼,“靠墙坐后排穿白色衬衣打红色领带那个?” 今越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笑笑,他看一眼就知道,那人的位置虽然靠后,室内也比较安静,但他能看出来,身边几人或明或暗都在唯他马首是瞻,说明他是在场人员中职位或者身份最高的。 今越又悄悄看了两眼,“我感觉应该不是金贤重,如果是他的话,他应该早就认出我了。” “而且看年纪也不对,他比金贤重要年轻一些。”H国人的长相在大部分亚洲人心目中不太有辨识度,但今越记性好啊,金贤重这样需要高度重视的人,她早就把他的模样刻在心目中了,所以这个跟他很像的人一出现,今越心内的警报就响起来。 “这人我看着像是他的弟弟。”话音刚落,徐端出去,不知道找谁拿来一份竞拍报名表,以及签到表,每一个到场的人都需要签到、核对证件之后才能入场。 他很快在里面找到一个叫“金贤俊”的,单位备注是一家日国日化品牌工厂,场地原本在羊城,没想到他居然不远千里来到书城这样一个内陆城市。 舒今越心说:大事不妙啊! 这些国外资本现在就要开始收购龙国的优质国有资产了吗?他们布局这么早的吗?以前她从没接触也没注意到,人家不仅觊觎龙国的各项传统工艺、非遗技术和中医药秘方、文物,触角还早早的伸到国有资产上来! 而且,她是因为治好了孙爱兰,才有这层关系,孙家通知她时间地点,但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的消息渠道比自己这土生土长的龙国人还要广,还要准确,这说明什么? 扛着摄像机全程录制视频,已经不是什么事了。 本来,今越只想重点捕捞一些比较优质和中意的,但现在看来,凡是将来有可能会有好的发展地段的资产,她都想买。 可她想买,对方也是有备而来,且自己的财力跟对方完全是两个概念,同等条件下,他肯定比自己胜算更大,因为他财大气粗啊。 徐端见她着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别着急,我看看名单上都有哪些资产。” 他拿过去,见今越已经用铅笔重点圈出五栋楼,这是她最想买,认为价值最大的。 “等着,我出去一趟。” 舒今越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她现在就是挺着急的,甚至有点手心冒汗,要是跟那些乡镇企业家竞争,她还是有胜算的,因为大家都是这两年才富起来的,实力相差不会太大。 但金贤俊,谁知道他来到龙国多久,谁知道他手里有多少钱?他们金家早就成了财阀的走狗,他要是铁了心跟她竞争,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不一会儿,竞拍会开始了,因为是省内首次进行这样的竞拍形式,举办的也比较匆忙,程序不够成熟,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但大家都能理解,毕竟第一次都是一边出错一边学习的。 很快,第一栋楼开始拍卖,今越记得这是一栋位于南大街上的三层小楼,使用面积近千平米,虽然建筑年代久远,很旧了,交通相对现在的金鱼胡同来说略微远了点,但在不久的将来,这也是书城市一环内,妥妥的寸土寸金。 基于此考虑,这栋楼的竞拍价,今越估摸着是最高的,她正在心里给自己画个红线,要是超过这条线她也无能为力了,正想着忽然听见主持人说什么起拍五千元。 舒今越:“???”她怀疑自己的耳朵,那么大一栋楼居然才五千块? 舒文明拐拐她,“是南郊那座平房仓库。” 舒今越一愣,仓库?而且还是南郊的?名单上是有这么一座仓库,但排名在后面呀,也不在前面。 舒文明附耳道:“徐端让你先别出声。” 舒今越一愣,敢情这是没按照表上的顺序来,完全打乱的?不过没关系,谁也没规定必须按顺序来不是? 她不出声,其他人有的感兴趣,有的也不看好,倒是金贤俊那边,见竞争者不多,直接以7500块的价格拍下来。 第二栋,今越没再分心,竖着耳朵听,还是一座很一般的仓库,位置也不太好,但据介绍房子很新,是最近五年才盖起来的,感兴趣的人一瞬间多起来,但一般乡镇企业家难敌金贤俊财大气粗。 眼看着他一连拍下两处,有人已经不爽了,看着他的方向窃窃私语。金贤俊似乎很享受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以及势在必得的自信。 舒今越看向舒文明,他对她摇头,示意不要动作。 很快,财大气粗的金贤俊顺利拍下第三处,这次终于有人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抗议:“领导,这么下去不行啊,本来咱们是公平竞争的,结果全都被他买了,咱们还来干啥?” 另一个一连竞争三次都没买到的瘦高个也不干了,“就是,这是让咱们来给人抬轿子的吗?” “对,这不合理!要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回家吧!” 要是以前,没有谁敢这么对百货公司的领导说话,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两年个体经济和乡镇企业也是受政策鼓励和保护的,挣了钱也都一个个财大气粗起来,心里有想法也敢于表达了。 他们的意见,上面自然要听,很快百货公司商议后决定,每个竞拍单位最多只能购买三处资产。 这下,大家算是勉强同意,而金贤俊懵了,这是什么规定,什么时候出来的?要是只能买三处,他已经用光机会了! 然而,对他的意见,众人嗤之以鼻,“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有你的。” “你自己抢着买的,又没人逼你,现在后悔了,活该!” “幸好出了这条规定,不然还不得被你买光?咱们都成给你抬轿子的了,呸!” 大家是真被他气狠了,有消息渠道来到这里的都是有点关系和面子的,自诩手里也有几个钱,结果被他用更多的钱狠狠打脸,谁心里能舒服? 于是,没了他财大气粗的搅局,接下来的竞拍就顺利和气多了,大家秉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合理加价,加到差不多也就放弃了,极少数像舒今越这样想多买几处的,也碍于规定只能买两处,也算满足了。 于是,舒今越顺利挑到了两处自己最满意的买下,就是南大街那栋近千平的,和三百货对面现在开诊所那栋,价格也在自己心理承受范围内。可能他们这样的竞价方式在金贤俊看来是菜鸡互啄,但却是符合现在龙国人的经济水平和消费习惯的良性竞争,今越向徐端投去感激的眼神。 其他人能以合理价格买到不错的资产,那是他们该得的,作为同胞,舒今越真心祝福他们,也希望他们能把那些房子好好利用起来,永远不要沦落到外国资本手里。 等把所有手续办完,舒今越的心也彻底放回肚子里,回家让赵婉秋看见房产证,她直接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租别人房子开诊所和用自己房子开诊所,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我想着过个一年半载攒点钱,把另外几间也装修出来,到时候咱们也像你大嫂一样,请人来干活。” 她扒拉着手指头,开始细数诊所开业以来遇到的问题:“除了传统开饮片的中医,其实很多病人也想找中医骨伤科和专业的针灸推拿大夫,我跟今越不是专业的,也没这么多时间去处理。” 针灸推拿是很耗费时间的,但她们却有好些病人等着要看病,不可能在理疗上花费太多时间。 舒今越赞同,“我改天回学校问问,看有没有愿意来的大学同学,最好是针推系的。” 她大学里玩得好的好几个都有老乡在针推系,问问看能不能挖几个过来。说实在的,跟传统开饮片比起来,搞针推是基本不用什么耗材和成本的,挣钱全靠针推医生的体力和技术,针推医生与其在公立医院累死累活只能拿死工资,还不如出来外头,多劳多得。 “还得再招一名会计,咱们忙着看病,账目光你爸一人乱不清楚。”舒老师既要做饭,还要带娃,家里所有大事小情都是他在承担,再去当会计强人所难。 一开始,大家都想着能自家人干的就自家人兼着干行了,毕竟能不能赚钱还不知道,也不好劳全家都投入到一件前途未卜的事上来,但最近赵婉秋好好的算过账,目前诊所已经开始赚钱了,而且还赚得不少,她就想逐渐让诊所规范起来。 赵婉秋看看今越,又看看正在帮小平安数火柴棍的徐文丽,忽然灵机一动:“要不这会计就让文丽来吧?” 文丽算账又快又准,这是整个柳叶胡同公认的,去年代表他们单位参加区里的打算盘技能比赛,还得了第二名呢! 别说,赵婉秋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觉得在菜站当个售货员不如出来给她诊所当会计。 “首先,我肯定不会亏待她,开的工资不会低;其次,咱们自家人做事,自己也放心,你们觉得呢?” 舒今越点头,她也看向舒文明。 舒文明见徐文丽也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他知道包括妻子在内,所有人都想让文丽去诊所上班,可…… 他犹豫片刻,“我们考虑一下,可以吗?” 舒今越听这语气,二哥似乎不太愿意?以他的个性,要是能行的话当场就会答应下来。 但这种事本来就讲究双方愿意,二嫂二哥才是当事人,得他们都同意才行。徐端也冲她微微颔首,示意先听二哥的意见。 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越嘀咕一句,正准备出门去诊所上班,忽然听见门口传来林珍的声音:“今越,走,该你替咱们中医药争面子的时候了!” 舒今越一脸懵,她又把自己推出去干啥了。 “那谁布莱恩博士不是没走嘛,在咱们石兰玩了一个星期,今天本来是去医院做最后一次研讨的,他当时不是答应大家问题没问完的可以留着,他还会再来我们医院一趟……” 今越:我以为他是说场面话,谁知道还真回头了啊。 “结果就在今天研讨会的时候,你猜怎么着?”林珍接过徐文丽递来的温水,咕叽咕叽灌下去,“谢谢二嫂,结果他们又遇到个怪病啦!” 赵婉秋连忙问:“什么怪病?” “一个年轻病人,查出转氨酶升高,很高,怀疑是肝癌或者其它严重肝病,已经把人收到省医院住一个星期了,钱花了不少,但至今愣是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 第104章 104 转氨酶增高&小卖部&一批进口…… 赵婉秋顿时坐直身子, 舒今越的姿态倒是依然很放松,“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症状或者异常了吗?” 林珍点头,“咱们老百姓都知道, 肝不好的话,会眼睛黄,皮肤黄手掌黄,但这病人身上哪哪肤色都正常, 脾气也不急,不爱生气, 也没有肋下疼痛, 眼睛也不模糊,视力也正常。” 当然, 这是中医的说法, 林珍是学中医的, 赵婉秋有西医背景, 她说:“这个转氨酶升高也有生理性的,像没休息好啊, 熬夜啊, 饮酒啊, 疲劳什么的, 也会造成暂时性的升高。” “可他都持续挺长时间了, 说是三年前单位体检的时候查出转氨酶升高, 当时只是48,所以没在意,医生只让他少喝酒,注意休息。” 正常的转氨酶值在40以下,有的医院因为因为仪器设备和检验试剂不同, 标准可能会定在35以下,但无论是哪个标准,病人48的值确实超了,但又不算很高,医生的处理方式也没错。 “怪就怪在这里,他回家后严格按照医生说的,酒不喝了,早睡早起,清淡饮食,甚至还稍微减重了两斤,结果两个月后去复查的时候发现,转氨酶不降反升,升到了108个单位。” 从48到108,关键他还是在那么自律、那么遵医嘱的前提下还升这么快,要是不听医生的,那不敢想象要飙升到多少。 “医生把该做的能做的检查都给他做了,依然是没什么头绪,就让他回家,继续保持戒酒和良好的生活习惯,观察观察,病人后来工作忙也就没在意了,谁知道最近一次体检发现,转氨酶居然到388了!” 舒今越这次终于坐直身体,微微前倾,“你确定,没弄错?” “没错,结果刚出来的时候医生和病人自己都不信,所以又化验了好几次,但就是这个结果。” 马上就达到正常值高限的十倍,这是很严重的肝损伤了!转氨酶升高一开始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很多因素都能导致一过性的轻微的上升,但长期维持在一个高水平,这绝对要引起重视,因为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脂肪肝、肝纤维化、肝硬化甚至肝癌,这些后果最初都是从一个小小的指标异常开始的。 赵婉秋咂吧咂吧嘴,“第二次复查108的时候就该重视,那医生还是……可能是没经验的年轻医生吧。” 舒今越不赞同,但也没反驳她对“年轻医生”的刻板印象,她在思考。转氨酶是反应肝脏代谢功能的一个重要指标,转氨酶高,在临床上代表着肝功能受损,这是临床上生理学和诊断学老师反复强调过的知识点,考试也是必考的。 升这么高,且持续时间在三年以上,已经完全能排除“暂时性”和“短暂性”了。 “这病人再没敢耽误一秒钟,直接来到全石兰省最好的医院,立马就去挂了一个刚分科成立的肝病科的专家号,肝病科主任看了他的检查结果,建议他先住院治疗。”林珍继续绘声绘色的描述,别说,她还真有两分讲故事的天赋。 赵婉秋连忙说:“要是排除了肝脏恶性肿瘤,那应该就是肝损伤了啊,要么是病毒性的,要么酒精性的,或者药物性的,一个一个排查没?” “既然病人一直说他以前不酗酒,饮酒量不大,现在也戒酒三年了,那应该能排除酒精性的。” 只剩下两个方向:病毒性的肝损伤,主要考虑各种病毒性肝炎,尤其是龙国这样的乙肝大国,那更是怀疑的重点。 “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结果他化验过,他也没有感染过几类常见的病毒性肝炎。” 舒今越追问:“那他这三年来有没有打过肝炎疫苗?” “也没有。” 好吧,就只剩药物性肝损伤了,“莫非是他三年来长时间服用一种或者有几种能损伤肝功能的药物?这个问清楚没?” “没有,问过病人本人和家属,都说他没有长期服用药物,最多感冒的时候吃过一点银翘片和阿司匹林,都在正常剂量内。”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林珍的小嗓门累得够呛,赵婉秋赶紧给她泡了一杯蜂蜜水,“快喝点水,不着急。” “着急,很着急,肝病科难得遇到这样奇怪的病例,想着布莱恩博士正好在咱们医院,他又是发达国家的肝病专家,就想着请他帮忙看看,用真实病例做教学例子,正合适不过。”她喝了口蜂蜜水,“但我觉得,既然要让西医看,咱们中医也不能错过机会,就赶紧来找今越了。” 舒今越是真对小天才无语了,她在让自己“出名”这件事上下的功夫比她在学习上下的功夫还多。拜她所赐,自从那天拿到布莱恩的名片后,有好些病人忽然找到三百货对面的诊所来,今越看着他们眼生得很,甚至还有外地口音的,不像是街坊们口口相传的结果。 一问才知道,居然是他们在省医院治不好,省医院的医生推荐来的。至于怎么知道她在外面诊所坐诊,地址咋知道的?人家说了,是省医院一个小林医生告诉他们的! 这“小林”,不就是林珍嘛! 忽然之间多了好些疑难杂症的病人,每个病人看病时间都拉长了,她连下班都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舒今越真想说谢谢林珍的“宣传”。 “走走走,咱们这就去看看。”这不,林珍拉着她就要走,正好赵婉秋也好奇,“我没事,跟你们去看看。” 三人来到省医院的肝病科,护士站的位置站满了人,有肝病科医护,也有听到消息从别的科室赶来的,更有附近的病人和家属,甭管懂不懂,听听总没错。 舒今越她们挤不进去,就在外围站着,听见杨茉莉正在翻译病人的病史和治疗经过、检查结果,跟林珍说的差不多,舒今越听了一会儿,视线在人群中央搜寻。 按照林珍说的,病人一点肝病的迹象都没有,所以她直接略过脸色不太好的病人,一眼看见那个面色正常的男人。 只见他四十来岁的样子,外表斯文,个子中等,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就是很普通的亚洲人长相。难怪第二次复查的时候医生会让他回家观察,他自己也没重视,因为这人看起来就不像生病的。 那边,布莱恩在听了杨茉莉的介绍后,也很诧异,今越用自己勉强的英文听力听见他问:“有没有做过肝胆脾肾的超声检查?” “做过,没有增大,没有占位性病变,可以说没有任何异常。”杨茉莉无奈地说。 “那消化道钡餐呢?” “做过,同样是没有异常。” 布莱恩掏出自己的笔,开始记录起来,中间隔的人太多了,今越看不见,但她知道,他肯定是写了一个又一个“NO”! 布莱恩拧着两条浓密的眉毛,思索片刻,“我需要给他做个体格检查。” 于是,有医护疏散了人群,也没条件设置专门的检查室,只能把病人带回他的病房,拉上帘子就能检查。 外国专家给看病,这得是多大的稀罕,够他们在亲朋好友中间吹几年的……好嘛,一生爱看热闹的龙国人们,又凑到病房里去了。 当然也包括舒今越三人。这一次她们眼疾手快,挤到了圈子最内层,能看见病人掀起的衣服,也能看见布莱恩接过一个听诊器,在病人的肝区先触诊,再听诊,还检查了肝脏浊音区,是很标准的一套临床医学体格检查流程。 林珍冲今越眨眨眼,跟她们在学校教科书上学到的一模一样,看来全世界的西医看病都一个流程。 今越知道她又要“无脑吹”中医了,正要提醒她别说话别出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道视线,回头一看居然是布莱恩。 “舒!”布莱恩率先站起来,“我正要去诊所找你,他们说你开了一家很棒的诊所是吗?” 正集中在他身上的所有视线齐刷刷看过来,有的人认出了舒今越,笑起来:“舒医生,今儿赶巧了,外国专家和中医专家都聚一起了。” “你们认识这个年轻人吗?”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和沉淀,终于没有人再把舒今越当成小护士了。 “这就是上次我给你说的舒医生,别看她年轻,其实她中医看得可好了,我的头痛省医院都看不好,后来是去找她看好的。” “她在哪个科,我怎么挂她的号?” 林珍见缝插针道:“她在三百货对面的今越诊所坐诊,不过只坐晚上的夜门诊,七点到十点哦。” 不过,也有的人对看中医不感兴趣,“你们能不能别扯这些,快让这外国专家给人家看病吧。” 布莱恩冲今越抱歉的笑笑,然后跟肝病科主任说起这个人的病情,在他的思维里,她以为舒今越是擅长针灸推拿拔罐那样的“中医”,所以也没把她考虑在内,而是自己跟主任商量。 “如果排除了肝脏自身疾病的话,我建议查一查胆道疾病,胆结石、胆管肿瘤、胰头肿瘤等,均可引起胆道梗阻的疾病,在我的临床研究中发现,这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血液中的转氨酶升高。” 主任其实也想到了,这些疾病他都做过超声检查一一排除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还能往什么方面思考。 布莱恩沉吟片刻,“这样,再查一下自身免疫性疾病和内分泌功能,系统性红斑狼疮、甲亢、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稍等,还有铜代谢异常和铁代谢异常的疾病……”巴拉巴拉,专业词汇很多,但好在杨茉莉就是学临床医学的,对这些词汇非常熟悉。 舒今越听着却是非常艰难,太难了啊,她曾经突击学过的英语,已经在多年的临床工作中又还给英汉大辞典了。 主任却是灵光一现,新龙国才成立三十多年,很多理论知识还在沿用苏国专家教授的,甚至有些还是民国时期的,忽然听到布莱恩提到这些疾病也会导致转氨酶升高,顿时觉得醍醐灌顶,从理论上来说,确实是可以的!但在临床中几乎没遇到,或者遇到也没查出来,现在一听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好,我这就安排他做检查。” 医护忙开了,而看热闹的群众也看得差不多了,“主任这么高兴,应该就是外国专家说的那个什么病了吧?” “我看像,说不定明天就能查出病因来了。” 就连病人自己也精神大振:“这外国专家就是好啊,他们的技术就是先进。”意思不言而喻,龙国专家查了这么久查不到病因,人家只是拿着听诊器在他身上听听按按,问题就迎刃而解。 虽然这话有点灭自己威风,但改开的窗口一开,所有人都看到了龙国和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这是短时间内改变不了的事实。这种认知和冲击之下,觉得“国外的月亮更圆”也就不奇怪了。 林珍却愤愤不平,“今越你看,这些情况你来的路上也想到了,敢情这外国专家也没比你高明多少。” 今越不好说什么,她比这个时代的人知道得更多一些,是因为她在手机上和后世更新换代之后的教科书上见过啊,这年代的医生还未意识到这一点不奇怪,不能说他们技术不行。 “就知道这么点,也不算技术很好吧。”林珍还在小声蛐蛐,今越拉了拉她,“算了,咱们先回去吧。” “啊?你不是应该让他看看咱们神奇的中医吗?” 今越摇头又点头,“这事不着急,要是他能治好病人,有没有这个表现机会都不重要,要是治不好,我才想试试。”主要是吧,她也好奇西医这种一个一个排除的诊断方法,最终能不能真正找到病因。 不情不愿的林珍和一脸懵的赵婉秋,只能跟在今越身后离开医院,林珍昨晚跟着带教老师值了夜班,现在困得哈欠连天,“阿姨,今越你们回去吧,我也回宿舍补觉去了。” 赵婉秋看着小小的她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颇为心疼,“好孩子,赶紧回去休息吧,周末来家吃饭,阿姨给你炖红烧肘子。” 别看林珍瘦瘦小小的,但人家最爱吃的菜居然是超级无敌硬菜炖肘子,据说她小时候生病就是要吃这个才会好,就跟东北孩子发烧了要吃黄桃罐头一样,她居然吃猪肘子!舒今越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觉得她在吹牛,但后来发现是真的。 真是一个神奇的小天才。 赵婉秋没回家,直接去的诊所,今越一个人走到胡同口,遇到李玉兰带着小珍珍,正从另一边走过来。 “玉兰姐这是去哪儿?” “嗐,别提了,牛家又吵架,又闹到街道办了,牛主任叫我过去,我这妇女主任当的,都快成牛家专职调解员了。” 牛小芳快生了,她哥牛大刚谈了个对象,人家对象说了,嫁出去的小姑子不兴回家生孩子,更不能在娘家坐月子,不然会克牛大刚,还会影响将来她和牛大刚孩子的运势,说要么小姑子搬出去,要么她和牛大刚分手。 牛大刚家暴臭名远扬,这么多年终于谈到一个不嫌弃他名声的,自然不可能让亲事黄掉,况且未来媳妇还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也是为他争口气,他当然不能寒了人家的心,也逼着牛小芳搬出去生孩子坐月子。 牛大妈自己也是重男轻女的,早就看不上没啥利用价值的闺女了,也跟着沆瀣一气逼她搬走。 而牛小芳却不是那种只会忍气吞声的“乖女儿”,她直接又哭又闹的上街道办,搬出伟人语录,“她说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凭啥要顶天的时候说她能干,分房子的时候就没她的份了,还让咱们给个说法,得不到说法她就不回去,要把孩子生在街道办。” 李玉兰唉声叹气,“说实话,我是挺不喜欢她的,但她为自己争房子时候说的那几句话,我觉得还挺有道理。” 今越点头,赞同。 “不过,你别看她现在这么振振有词,等孩子生下来要是个闺女,她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她俩已经能预料到,要是生个女儿的话,那个小女婴将会多么可怜,爹坐牢,妈不管,唯一有点血缘关系的就是剩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就是牛小兵。 李玉兰想到这儿,替牛小兵不值:“呸,谁生的谁养,别霍霍人家正经大学生。” 去年牛小兵没考上理想学校,又补习了一年,自从孙爱兰病好之后,牛小兵忽然发愤图强,学习一跃千里,最近两次模拟考更是都考到了全校前三名,将来铁定能考上好大学的。 这时候要是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妹妹”,不是祸害人家是啥?这件事,别说他本人不同意,就是他同意,孙爱兰和孙家也不会同意。 俩人聊了几句,走到16号院门口又遇见舒文明,他似乎正跟人说着什么,手还指了指胡同口的房子。 今越隐约听见什么“砸墙”和“开窗”,想要再听,那人已经走远,“谁呀?” “外头给人接私活的,孙大龙的表哥。” 舒今越想起有阵时间没见孙大龙了,“他最近好像不常回家?” “嗯,被中药厂派到临市学习去了。” 舒今越看着那人走远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二哥你要装修改造房子?” “对,但不是我们的房子,我想给你二嫂找点事做。”他看周围没人,这才小声道,“菜站的工作我看悬,现在农民能进城卖菜,有些脑子转得快的,开始从农民手里收菜,再统一拉到别的地方去卖,比国营菜店的新鲜,还比他们便宜,服务态度又好,你要是买菜的你买谁的菜?” 这不用说,国营菜站以后将会成为历史,而这个历史节点很快到来。 “与其让你二嫂等着下岗,不如现在先找点事做。”他摸了摸下巴,“你和赵阿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知道文丽不适合干会计的工作,她容易粗心,跟钱打交道还是太难为她了,到时候算错账出问题也难为你们。” 他不想到时候工作没做好,还坏了一家人的情分,所以赵婉秋提议让徐文丽去诊所当会计管账的时候,他说要考虑一下。 舒今越还真没往这方面想,“我一开始以为当会计就是算算每天收入多少支出多少。” 舒文明摇头,“你的诊所以后肯定会发展壮大,现在每天几十块的账目好算,以后就不一定了,就说我现在的制衣厂吧,涉及到的账目也是一段时间涨一点一段时间涨一点,到现在有时候自己看着那数字都不敢相信。” 花衬衫上市后,反响好到离谱,他每天光算账都算得晕头转向,要是让文丽去做,她还养啥病,累都先累出毛病来了。 “我看别的街道有的胡同已经有人开始开起小卖部了,前几天刚好遇到胡同口第一家的秦大妈,她家的倒座房想卖,我就直接买下来,打算在墙上开个窗,让你二嫂开家小卖部。” 他也没指望她挣多少钱,主要是图她开心,清闲,同时也有时间管管小平安,辅导下作业啥的,这就够了。 “行啊二哥,就你会疼媳妇儿,房子都买好,打算装修了才说。” “我这不是没想好怎么说嘛,爸那窝囊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听说文丽不端铁饭碗了,他能跟我急。” 他一个小小的临时工不要了,都被他骂了那么久,文丽这还是正式工呢。 想起小老头暴跳如雷的样子,兄妹俩都笑起来。 晚上今越跟徐端说起这事,他倒是没说什么疼老婆的话,“别小看开小卖部,这赚的也不比上班少,将来要是能做大,像外国人一样开个超级市场更赚钱。” 他举了几个例子,都是港城和M国靠开超级市场发家的大老板,今越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么多。 徐端被她那眼神看得好笑,“不然你以为我这么长时间在深市干嘛?” 他可没闲着,还让人带着去了港城很多次,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等手里本钱再多点,我就准备做轮轴加工了,到时候可能会很忙,但我们不用再分居两地了。” “你想把厂子开在书城?” “嗯,正要跟你说,过几天我要跟杨国栋的朋友去看一下东边的地,未来书城市的工业应该都会往那边发展。” 舒今越扁扁嘴,“你都知道这么多内幕消息了吗?” 徐端被她的“内幕消息”四个字逗笑了,“胡说什么,这种事就是胡阿姨也说不好,谁敢跟我打包票啊,这是我分析过,觉得最有可能的方向。”他随手一指,“西边有山,环境友好,疗养院也多,工业不可能往那边发展;南边有海子,还有渔村和养鸭池;北面是咱们全市的上风向,工业布局环境评估就过不了。” 舒今越“哦”一声,听得迷迷糊糊,上下眼皮打架,“那你真厉害。” 很明显的敷衍,徐端也不恼,一下子压上去,“我知道,你一直说。” 舒今越脸一红,臭流氓!刚结婚那会儿他还挺正经的,估计也是觉得她太瘦了,收着点,现在就不一样了,恨不得吃了她。 为了早点结束,她是会闭着眼睛乱夸一气,什么“你真厉害”“你真棒”之类的,每次把他夸得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兴奋就很容易结束,至少能比平时提前结束五六分钟。 “别人夸赞丈夫可能是想让他们再厉害点,你是生怕我太厉害,故意使坏。” “痒……好好好,我不夸你了,我都收着。” “我先试试。” …… 结果俩人在正战斗到最酣畅淋漓的时候,客厅的电话忽然响了,他们在后院都能听见,这个大院就没谁家听不见的,不知道待会儿邻居会不会骂起来。 见她不专心,他一个用力,她头撞到床头,幸好他一直用手帮她挡在头顶,才没碰到她。 “电话。” “不管。” “这时候……这时候打来的,肯……肯定是急事,很有可能就是找我。” 这种紧要关头徐端是真的不想停下,但他理智尚存,想到她的工作性质,只能强迫自己中断,喘着粗气给她把外套穿好,“你待着,我先去接,有事再叫你。” 男人穿衣服多方便呐,随便一套就搞定,等今越穿好衣服裤子,拢了拢头发,他已经回来了:“康永新打过来的,上次佐藤打电话要的鼻炎药生产加工好了,问什么时候给我发到深市去,从我们公司出货。” 这些繁琐的小活,舒今越现在已经全权委托给他,“嗯嗯,你自己看着办吧,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再找我。” 徐端把她按回被窝里,“好,今天忙了一天,先休息吧。” 自从开始实习后,今越的病人更多了,白天在街道办看,晚上在诊所看,以前上学还能看会儿书,这段时间愣是没抽出一点看书的时间,就连人也瘦了两斤,那腰肢更是纤细得他一手不够握。 不过,她的忙碌不是碌碌无为,而是每看一个病人都有额外的收获,她现在跟以前真的很不一样了,很久不见的人都快认不出她来了。 五官不会轻易改变,但气质是可以后天培养的,她变得自信、从容,变得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容易内耗了,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徐端感觉,以前的苏今越是个女孩子,总有种孩子的莽撞和羞怯,但现在她成为一个成熟的能独当一面的女性了。 就连打哈欠的样子,都那么有魅力……徐端这么想着,身体就热起来。 正要继续刚才的事,衣服脱到一半谁知道电话又响起来,这下他是真的黑脸了,想骂脏话那种! 今越哈哈大笑,“快去,别耽误正事。” “我干的也是正事。”把某个字咬得特别重。 他平时很严肃,很正经,很少会说这种荤话,今越居然感觉有点不一样的兴奋,心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dirty talk的魅力? 不过,这一次的电话不是找今越的,而是徐思齐打来找徐端的,“他说口岸那边有一批进口小汽车,因为某些原因现在那批小汽车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来提货,很久了,海关打算处理掉,我需要过去一趟。” “你想买下来?” “对。”徐端从书架上的某本书里抽出他刚带回来的存折,也才八万块。 刚回来时候,今越觉得八万块耶实在是太多了,但现在,那可是一批小汽车,这八万块瞬间就成了杯水车薪。 舒今越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存折递给他。 徐端没犹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搂住她,“我不会让你投资失败。” 舒今越是名副其实的小富婆,不说她的各种房产商铺,单说这几年存折上的数字就是一年几涨,她的胃升液和鼻炎药在日国名气十分响亮,每年光从日国人身上赚到的利润就是六位数,还有国内的分红也不少,她这几年唯一花大钱的地方就是开诊所和前几天拍百货公司的两栋小楼,但跟存款比起来,花出去这点也就是小毛毛雨……因为,她存折上可是惊人的二十万! 二十万跟财大气粗的金贤俊比不算什么,但在目前的龙国,还是能干不少事了。 当然,这点钱想要买一批小汽车也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小汽车动辄也是六位数起步,哪怕便宜处理,这点钱依然不够看,第二天一早徐端又去找人贷款,凑够了一百万现金。 徐端带上钱,立马一刻也不耽搁的赶往深市,舒家人见他又走了,倒也习惯了,就是小平安问:“姑父什么时候回来呀?” 萌萌也问:“小姑父回来还会给我们带礼物吗?” 芽芽:“小姑父给我们买皮鞋。”再沉稳的小孩也拒绝不了礼物的诱惑,小姑父给她们买的粉色踩脚裤着实让她们在小朋友中风光了一段时间。 三个小不点一齐点头:对,只要是小姑父带回来的,都是最时髦的! “回来呀,估计要一段时间了。”今越没说他带走了一百万的事,怕吓到大家伙。 “那他下次回来,还会带我骑大马吗?”爸爸的大马小平安也骑过,但爸爸没有姑父高,在爸爸肩头摘不到树上的石榴,在姑父肩上却能轻松摘到,他比所有小朋友都高呢! 舒文明拍他脑袋,“臭小子,我天天给你骑大马,你怎么还想着你姑父?” 小平安立马搂住他脖子,“爸爸好,爱爸爸。” 众人大笑,这可真是只小马屁精。 舒文明把他捞过来,用满是胡茬的下巴去扎他,把他逗得哈哈大笑,“等妈妈的小卖部开起来,你和萌萌芽芽姐姐要好好在家写作业,别去打扰你妈,知道不?” 刘慧芳出去跑车后,刘姥爷回老家,舒文晏天天加班,萌萌芽芽就彻底接到老屋这边来了,吃住写作业都由舒老师照管。 “二婶要开小、卖、部?!”萌萌率先惊叫,她惊喜得都破音了,“小卖部有好多好多好吃的!” 目前新桥街道只有两家私人小卖部,一家比较远,另一家就是槐树胡同的孙老六媳妇开的,她小气得很,买东西少一分钱都不行,卖的时候多一厘都不行,她绝对把秤杆压得平平的,一不小心还给你压下垂了,孩子们一点也不喜欢她。 可是,耐不住里头有吃的呀,除了常见的盐巴酱油和香醋,还有一些水果糖、饼干、罐头,东西种类是不多,但都是平时吃不上的好东西,孩子们放学后从她门口过,都会馋兮兮的站一会儿,眼巴巴的看一会儿。 孙老六媳妇看不惯这些只看不买的小孩,每次看见都会赶人,孩子们是又怕又想看。 舒家这三个小不点就挺有志气的,他们暗暗发誓,长大后也要像她一样开家小卖部,要比她的大,比她的好吃! 现在,他们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小不点们高兴得天上天下抓耳挠腮,活脱脱三只小猴子,萌萌抱住文丽,“我放学能去找二婶教我写作业吗?” “我们的作业可难啦,全家只有二婶会写。” “妈妈,我能每天都跟你在一起,帮你干活吗……嗯嗯,就是在小卖部干活。” 哄堂大孝! 徐文丽被他们哄得眉开眼笑,小卖部还没开起来呢,先签署了一箩筐的不平等条约,什么帮她扫地换十颗奶糖,帮忙收钱换一根奶油冰棍儿……舒今越听得头疼。 小平安是嘴甜,萌萌是胆子大,芽芽则是脑子转得快其实“蔫坏”,三个孩子打配合,徐文丽压根不是他们对手。 今越觉得,小孩太聪明不好,她斗不过他们! 一家子正说笑着,门口忽然来了两个人,居然是覃海洋和杨茉莉。 今越赶紧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快进屋坐。” 覃海洋稍微还有点尴尬,他以前也来过舒家,倒是杨茉莉神色自若,“不了,我们有事找你,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今越连忙起身穿上外套,跟他们到院里,“是出什么急事了吗?” “长话短说,那天那个转氨酶升高的病人,布莱恩诊断的时候我看见你也在,想请你去帮忙看看。” “不是去做内分泌的检查了吗?” 杨茉莉和覃海洋对视一眼,叹气,“问题就是没查出任何问题,但病人的转氨酶却又升了,现在已经达到408,需要立即进行治疗,但西医降酶药效果不显著。”前提是分别在三家不同的医院,用不同型号的设备化验的结果,排除了设备故障误诊的情况。 今越有点蠢蠢欲动,她当然想上手试试,但说实在的,无论病人还是院方,从一开始都没想过寻求中医的帮助,她也不想贸贸然出手,显得她自己送上门似的。 “不是有布莱恩这个肝病专家嘛,他怎么看?” 覃海洋连忙说:“他目前也是束手无策,来请你也是布莱恩的意思,我向他介绍了你治疗疑难杂症的经验,他很感兴趣。” 杨茉莉接嘴道:“当年你能看出双胎消失综合征,足以证明你的医术十分了得,且是中西贯通,我们一开始没考虑中医主要也是想着跟那些老中医解释不清楚,沟通……你知道的,我们不懂中医,他们又不太熟悉西医。这几年你也在医学院受过高等教育,我相信我们之间沟通不是问题。” 今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是不是该感谢自己考上大学受过科班教育? 见她神色松动,杨茉莉继续道:“目前我们能考虑的情况都已经排除了,布莱恩本来准备回国了,但看见这个特殊病例又多留了几天,我也想着是时候让他见识一下中医的神奇。” “杨茉莉同志未免太过高看我了,中医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 覃海洋连忙打圆场:“是是是,任何一种医学都有局限之处,我和茉莉也是心急了,但今越你也要自信一点,我听莫主任说你连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都能治好,我们相信你。” 提起这个病,那也是说来话长,不适合跟他们解释,“那行吧,我只能说尽力试试。”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病,让目前世界一流的肝病专家都束手无策。 *** 三人来到省医院的时候,肝病科的医生办公室已经聚集了一堆人,甚至比上次还多,好些病人宁愿满脸“菜色”也要等在门口看热闹,医护赶都赶不走。 上次是围观外国专家看病,这次是围观外国专家都看不好的病。 “舒,太好了你来了,我的上帝,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几天不见的布莱恩神情憔悴了很多,据杨茉莉说是为这怪病发愁,他动用自己能用的一切关系,在M国和Y国咨询过很多同行,可是依然无果。 “我的同行们都没遇到这样的情况,排除了一切因素,病人的转氨酶还在不断升高,且降酶药无效。”他无奈的耸肩。 病人坐在一把椅子上,神情沮丧,虽然医生们一再告诉他,他没有其它任何毛病,不是大病就是万幸,可总也治不好,连外国专家都没辙,他的信心一再降低,甚至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生了什么目前尚未被发现被命名的绝症,说不定哪天忽然死了,解剖了他的尸体,才会知道他到底死于什么。 舒今越在他脸上看到了绝望,这种绝望跟当初康玉琼脸上的还不一样,康玉琼至少知道自己即将死于什么,而他却永远不会知道。 而舒今越再看他的脸色,依然是很正常的,只是鼻翼两旁显得比较油腻,不知道是光线的影响,还是心情绝望这几天没怎么好好洗脸。 舒今越吃过麻痹大意的亏,现在学会稍微发现一点异常就要刨根问底,她立马将病人面前的围观群众驱远一些,仔细凑近一看,是真的泛着一层油光。 她掏出一块白色手帕,让病人自己擦了擦,油光被撇去,看起来又是正常的肤色了。 鼻翼两侧油腻,这在很多人身上都会有,甚至很多商家为此推出很多相对应的化妆品护肤品,并不是一件很值得注意的事……可舒今越记得,这病人上次不是这样的。 短短几天时间,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出这么多“油”。 第105章 105 肝病治脾肾&小卖部火爆 “怎么了舒, 出了什么问题?”布莱恩急切地问。 明知道舒肯定是有所发展,可他看不懂,他着急啊! 舒今越没回答, 而是继续凑近看病人的皮肤。 一般来说,肝病科的病人主要是看肤色、眼睛、手掌,一看黄不黄,二看有没有蜘蛛痣和肝掌, 很少会凑这么近,近到能看见病人脸上的毛孔。 而舒今越正好是看见了他的毛孔, 稍显粗大的毛孔。 病人的职业是广播电视台的干部, 平时很注重皮肤保养,整体来说是偏白且细腻的, 鼻翼两侧的毛孔却显得异常的粗大, 有点不太对劲。 “你脸上鼻翼两旁经常出油吗?” 病人点头。 舒今越于是让他伸出舌头, 比上次要偏黄腻一些, “有没有吃过什么黄色的食物?” “没有。” 很好,排除了染色的可能。 在场的除了几名跟今越接触过的医护, 其他人都不认识她, 见杨茉莉极力向布莱恩推荐的“专家”居然是这么年轻一个女同志, 心里多少觉得有点荒谬。 在医疗卫生领域多数时候是凭实力说话, 而实力来源于哪里?不就是源源不断的数以万计的病例数累积起来的实践经验吗?在不懂行的人看来, 这就等同于年纪大。 这个舒今越无论穿着还是长相, 都不像是经验丰富的样子。 有病人好奇地问:“这谁啊,怎么一来就跟个神棍似的?” “嘘,我听说是去外头请的中医。” “她是中医?可拉倒吧,她这么年轻,能看出啥来?” 这样的质疑今越已经见过太多, 她都懒得听,当然她此刻正在脑海里迅速地思考着,压根也没注意别人说了什么。 “把手伸出来,我把个脉看看。” 被周围的声音所影响,病人对她没什么信心,也不伸手,“我不想看中医。” 舒今越好笑,“你是不想看中医,还是不想让我看?” 病人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我想我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 莫书逸也在现场,他连忙上前一步,“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请你相信我们,这位舒今越医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中西贯通的医生,她曾经帮我们省医院治好了很多西医没办法的疑难杂症。” 他现在风度更胜以前,大背头一梳,很有领导派头,说的话也比舒今越这样的小年轻有信服力多了。 病人果然有点动摇。 他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们西医能想的法子都想了,确实是对你的病没办法,为什么不让中医试试呢?” “可我听人说,中药伤肝得很,很多药物都具有肝肾毒性。” 杨茉莉很不喜欢这种磨磨唧唧的性格,快言快语道:“我承认,某些中草药是有肝肾毒性,但西药同样有,你难道就不吃吗?” 病人哑口无言。 “况且,所谓的毒性也是跟剂量挂钩的,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舒医生还没给你把脉,还不确定用什么药,用多少,吃多久,你就妄下定论,这是你作为一名干部该有的觉悟和行事风格吗?” 病人脸上有点发烫。 人群里的林珍看看杨茉莉,悄悄向今越竖大拇指,这位杨博士可真厉害,敢怼病人!她作为实习生都知道,在医院的食物链中,病人可以说是站在顶端的。 覃海洋适时的缓和气氛,“你就当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舒医生看一下,好吗?” 病人这才点头同意,今越抓住他的手腕,开始诊脉。 病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大气不敢喘,视线全落在病人和舒今越脸上。 今越全程眉头都没皱一下,“最近三年来会不会腹胀?” “会,但只是偶尔,我们家有遗传性的胃病,只是不严重,我也就没在意,难道这也是什么问题吗?”病人觉得,能知道这一点不奇怪,因为偶尔腹胀很多人都会有,消化不良就会。 “最近半年是不是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食量下降?” “是,但这是因为我心里总记挂着转氨酶升高这事,生病的人谁会胃口好呢?” 围观众人一听,连忙点头,是这个道理。 “这个舒医生也不怎么样嘛,还以为是有两把刷子的,结果一来也只会问吃喝拉撒,这跟咱们胡同里碰面聊天的老头老太有啥区别?” “噗嗤……一见面就聊吃喝拉撒,可不就是。” 舒今越仿佛没听见大家的嘲笑和调侃,她想起在手机上看过的一个名词——反驳型人格。无论她说啥,他都会反驳回来,而且回答别人的问题经常用反问句,这个病人就是典型的反驳型人格。 他的家人朋友同事应该都挺累的,舒今越有点同情他的身边人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今越除了医术的提高,其实也练出一些肢体语言了。对别的病人,她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要把情绪表现在脸上,造成他们的心理负担,但对这个病人……今越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于是,病人就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道慈祥、温和又怜悯的目光,这些目光从一个医生眼里散发出来,那感觉就……挺瘆人的。 而原本对今越医术抱有希望的莫书逸等人,居然破天荒的在今越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原本满含期待的心顿时也跌落谷底,这么么多年的默契下来,他们能分辨今越的神色。 但凡是还有一丝希望的,她都不会露出这个表情,她要么思索,要么安慰,即使是遇到她也拿不准的疑难杂症,她也会实话实说自己拿不准,给她时间她需要思考几天,反正都不会是这种“回家去吧想吃啥吃啥”的眼神。 莫书逸轻轻叹口气,其他不认识今越的人,则是觑着他神色,见他叹气,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没救了。 这要是肝癌患者,最后没救了大家能接受,毕竟这是世人皆知的绝症,可他就是一个简单的没有任何不适的转氨酶升高啊,单纯的一个升高,治着治着把人给治没了,这别说病人和家属接受不了,医生自己也接受不了啊! 尤其是一想到病人还这么年轻,平时还那么注重健康的人,只是一个指标小小的不正常就能戒烟戒酒,如此自律的人居然就要……大家的遗憾都写在了脸上。 大概,这就是“命”吧。那些丝毫不注重健康,没有任何自律意识,抽烟喝酒样样来的人,人家啥病不会生,他千小心万小心的,却栽在一个小小的转氨酶升高症上! 被众多医生这样的目光“关怀”着,病人心里开始发毛了,这,不会是……中医也觉得他没救了吧?! 他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医……医生,这我我……” “我需要你跟我说实话,你可以否定我的问题,但要是有我问对的,不要急着反驳,先不要解释,懂吗?” 病人忙不迭点头,“我说的,我会说的。” 此时此刻,就是让他说他存折上有多少钱,他都愿意。 “你的大便,尤其是近半年来的大便,是不是特别黏腻,每次都有解不干净的感觉?” “那是因为我……” “嘘,你先听我问完。”舒今越觉得这人是真的很喜欢反驳,跟那种完全反驳还不一样,他总是习惯性的为自己解释。 “除了大便粘滞,会不会感觉嘴巴里的唾液比较粘稠?” “会,我……” 舒今越没给他习惯性反驳的机会,而是迅速追问:“头发是不是感觉特别容易油,才洗没一天的头就脏了?” “是。” 别说,这些症状其实很多人都会有,在场众人一听这几个问题习惯性代入自己,立马大叫一声不好:这些症状他们也有啊!他们也是脸上容易泛油光,大便解不爽,头发油得快! 难道他们也得了绝症?! 四下里看众人脸色的布莱恩急得吱哇乱叫,催着杨茉莉快翻译,舒医生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人群会骚动,为什么大家会这么如临大敌。 杨茉莉每翻译一句,布莱恩的好奇就加深一分,从医多年的他肯定不会像外行人一样代入自己,他心里好奇的是,舒到底是怎么知道病人有这些症状的? 除了脸油,这个病人个人卫生做得很好,非常注意清洁,压根闻不到口臭和头臭,舒肯定不是靠鼻子和眼睛发现的,“她怎么会知道?” 杨茉莉指指舒今越的三根手指:“她在把脉。” “就是通过那三根手指触摸……嗯,桡动脉吗?”根据他的解剖学常识,那个部位应该是桡动脉,可这个能看出什么来呢? 他接受的教育里,这个部位顶多能数出脉搏,透过血管的搏动,居然能判断病人脸和头油不油,大便粘不粘,怎么感觉很玄呢? 舒今越可不管其他人在想什么,她只是专注地把着脉,根据脉象继续问诊:“夜里会不会出汗,睡着的时候汗出,醒来汗就不出了?” 病人已经知道她是那种不爱被反驳的人了,除了一个“是”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布莱恩一双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今越那三根手指,恨不得剖开她的手指看看,里面是不是安装了最先进的传感器,或者什么能直接连接人体大脑神经,读取记忆的东西……当然,他知道,现在能有这个技术的,就是苏国。 他心说:苏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苏国这样邪恶可怖的技术是不会分享给龙国的。 所以,舒肯定也没有这个技术,她就是单纯的通过三根手指知道了病人的情况! 舒今越已经基本知道病人是什么情况了,从一开始大家就找错了方向,但这种话不好当着病患的面说,她看向肝病科主任:“不知道几位老师方不方便探讨一下?” 大家明白这是有话不方便当着病人说,“请到这边来。” 主任办公室是一间单独的小房间,今越跟着他们来到房间里,布莱恩也厚着脸皮跟上去,他真的很想知道,舒那三根神奇的手指头是怎么回事。 “舒医生对这个病例有什么见解?” “见解谈不上,就是一点个人的看法,算是抛砖引玉,还希望老师们多多指教。”客气完,舒今越看向布莱恩,“在各位老师面前谈西医是班门弄斧,我就不献丑了,只从中医的角度说一下看法。” 她指着病历上的“转氨酶升高”几个字,“根据病人舌脉和问诊结果,中医诊断为脾肾两虚,湿热蕴结,所以我的治法是健脾补肾,清热导滞……” 话未说完,翻译听了一半的布莱恩立马怪叫一声,“脾和肾?舒的意思是,他的疾病原发病灶在脾脏和肾脏吗?” 舒今越看着那双蓝眼睛,不知道怎么解释中医的五脏学说,犹豫片刻只能点头,省得要给他解释的实在是太多了,她嫌麻烦。 布莱恩再次怪叫:“可他明明是转氨酶高,这是判断肝脏功能的指标啊,要是反应肾脏的指标,不该是肌酐、尿酸、蛋白量吗?可是他的这些指标是完全正常的。” 舒今越笑起来,“这就是中医和临床医学的差别,同样的脏器,虽然我们中医也叫肝和肾,但我们的肝肾和西医的肝肾又不太一样,西医更重视形态解剖这种实际的东西,譬如转氨酶高是因为血液中游离的转氨酶增多,能通过定量的方式检测到;而中医则更注重功能性,比如说肾‘不好’,不是说他血液中的肌酐尿素升高,而是说他的水液代谢出现问题,导致体内湿热蕴结,通道受阻,从而出现头发皮肤黏腻、大便唾液粘滞……”巴拉巴拉。 三分钟后,杨茉莉和莫书逸、覃海洋三人接力翻译,才勉强把今天的话译清楚。 而布莱恩则听得似懂非懂,某些字眼似乎是懂了,又似乎跟自己的知识储备不一样……但不重要,治病这种事,嘴上再怎么天花乱坠都没用,因为有没有效才是试金石。 “我想,我有必要再在龙国待几天,我对舒的观点很感兴趣,我想我会一直保持关注,你知道的。” “好,欢迎之至。”舒今越不怕他作为“观察员”的身份,有他在,就当多了个中立的旁观者,这还能给自己省不少事呢! 有人递过来纸笔,今越埋头开始写,以三仁汤打底,适当加几味健脾补肾的中药,再加一点清热行气导滞的,开出一张只有十五味药的处方。 布莱恩看了又看,不好意思,除了剂量是用阿拉伯数字和克数来表示,他什么也看不懂。 “请帮我翻译一下,茉莉。” 杨茉莉不是不给他翻译,而是不知道该怎么翻译,这些中药名是专有名词,她一个学男科的怎么会知道? 舒今越见她为难,干脆对布莱恩说:“布莱恩先生要是感兴趣的话,你下次可以带着相机过来拍照。” 原处方肯定是不能带走的,这是医院必须留存的,而她的处方也不是保密的,下次再遇到同样转氨酶升高的病人,用这个方子不一定有用,所以也不怕泄密,随便他拍照。 中医的不传之秘就在辨证论治和药量,不同的人不同的疾病虽然可以用同一个方剂打底,但同时又能在此基础上变换出无数个不同的处方。 “那太好了,太感谢你的分享了,舒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看吧,舒今越还说他大方无私的分享他的最新研究成果,是个大好人,而他还觉得舒今越是个大方无私的大好人呢,这大概就是双方所处环境不同造成的资源差,信息差。 莫书逸送舒今越到楼下,“这个病人,你有把握吗?” 今越点头,“至少七八分吧。” 莫书逸挑眉,“敢情你刚才是故意吓唬他的?连我都被骗了。” 舒今越可真是不想听他反驳了,遇到这种人心里真的会无名火起,也就是他们的关系是病人与医生,拒绝不了,要是路上遇到这种人,今越都不带搭理的。 “行了,不用送了,快回去吧,青青还在家里等着。” 莫书逸笑笑,“她让我谢谢你们,冯大妈人很好。” 舒今越想起来,这是徐端介绍的人,他对16号院众人倒是了如指掌,不仅了解每一个个体,还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俩人分开,防疫站里请了假,今越就没去,而是准备上诊所去看看。 *** 且说舒家那边,说干就干,舒文明的速度很快,头天晚上才露出文丽要开小卖部的消息,第二天他就让工人进场,拆墙开窗装门和进货,忙得不亦乐乎。 赵大妈带着俩亲戚去诊所看病,没人的时候顺嘴唠起来:“婉秋,听说你家文明要开个小卖部?还就在咱们胡同口第一家?” “嗯,孙老六家都能开,他们也想试试,到时候也方便街坊。” 别的不说,买个酱油打个醋都不用跑远了,孩子们的写字本铅笔橡皮和墨水儿,也不用跑国营商店和新华书店了,能给父母省多少事呢! “你们家开了好,省得我们去孙老六家受闲气,上次我去买二斤盐巴,她至少给我少称了半两,气得我跟她吵了一架,后来我就跟家里人说,就是全书城只有她一个卖盐的也不许再去她家买!” 赵婉秋有段时间没管家里的柴米油盐了,还不知道这些,“难怪孩子们说不喜欢去他们家门口。” “嗐,两口子心可黑了,田家小寡妇的儿子去买罐头,结果吃了当晚就上吐下泻,田美芝把罐头瓶翻出来一看你猜怎么着,居然都过期两年了!” “一般罐头的保质期都比较长,能达到三年,可孙老六家卖的居然是七十年代的罐头!田美芝当场就不干了,去跟她大吵一架,还把儿子带医院住了半个月,全身上下检查个遍,最后出院的时候还开了一堆药,啥感冒的拉肚子的头疼的,听说光钙片就开了一年的带回家。”所有费用当然得孙家出。 赵婉秋咋舌,这田美芝真不是好惹的,就连牛小芳母女俩都在她手里吃过亏,孙老六媳妇惹到她可就是踢到铁板了。 不过,该! “听说你家文丽也要办停薪留职了?” 文丽是正式工,本来想直接辞职的,但舒老师古板,总觉得小卖部能不能赚钱还不确定,说先不辞,就跟别人一样办个停薪留职先,给自己留条后路。 “要我说啊,文明就不上班了,制衣厂效益也不好说,波动大,文丽留在单位上,万一哪天……还能养家,这世道的事谁也说不清,王晓红你还记得吧?她五哥前几年学人承包鱼塘养鱼,刚开始那几年鱼价高,赚了不少钱,想着把所有钱投进去扩大规模,还贷了一笔贷款,结果去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鱼塘的鱼全死光了,前面几年赚的钱还不够赔的,听说现在到处跑着,收山货去了。” 赵婉秋不为所动,“有回报就会有风险,这是正常的。” “反正这年头只要不懒都能养活自己,我们都挺支持文丽的决定。” 她都这么说了,赵大妈只能把到嘴的话咽回去,“文丽嫁到你们家来真是好福气,我看你们对她比对文明还好。” 这福气当年王晓红咋就不知道珍惜呢,只能说她活该啊! 舒今越刚走到门口听见这么一句,忽然想起王晓红,她上个月才刚见过一面,他们拎着东西去王家感谢王老五,正巧遇到她也在。 据她自己说,那年病好之后,她就去了南方,在一个校办皮鞋厂里打工,多劳多得做计件的,她工资可不低,这两年回村后还把村里好几个姐妹也带出去了,现在她们合计着要从厂里承包一批活计出来自己干,干不完还能从外面招人来干,看穿着和谈吐,应该是挣到不少钱了。 “王晓红她妈真是,把我当成啥了,最近又来磨我家老赵,让老赵给王晓红介绍对象,说不拘是城里还是农村户口,只要不嫌弃她以前那些事就行,老赵想答应,我跟他吵了一架,这家子的事他要敢管,我就不跟他过了!”赵大妈这不,一下又说到了王晓红的终身大事上。 “这事确实不好管,我听今越说,人现在在南方,时髦得很,又能挣钱,一般的男人她也看不上,你别媒没做成反落埋怨。”赵婉秋诚心劝道。 舒今越听了两耳朵,没再放心上,陪着老妈把最后一个病人的药抓好,在玻璃门上挂上“休息中”的大牌子,上面写着下午的上班时间,母女俩一起回家吃饭。 “怎么样,去看那病人?” “还行,有七八分把握吧。” 赵婉秋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快跟妈说说你的思路。” 跟其他的母女不一样,她俩除了聊八卦,更多的时候是聊专业问题,聊各自在工作中遇到的疑难杂症,各自的治疗思路和效果,这种时候舒立农总说,她俩更像同事,而不是母女。 “病人的脉是沉细弦的。” 赵婉秋一点就通:“所以你考虑是脾肾两虚,湿热下注?” “对,结合问诊情况来看,也确实是这样。” 于是,赵婉秋又追问问诊细节,今越一边说,一边吐槽病人的反驳型人格,她行医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别说还真有点新鲜。 *** 舒今越的方子到底有没有效,比她们更期待效果的除了病人一家,就是布莱恩。 布莱恩这两天可没闲着,他找杨茉莉询问,能否为他请一位专门的中医学老师,他想了解一下这门学科。 是的,现在他愿意称之为学科,以前他称东方巫术的东西。 杨茉莉和覃海洋都不懂,他们医院又是综合性医院,中医科这么些年都半死不活的,要找一名中医老师难倒是不难,可却需要懂外语,这就难了。 覃海洋见女朋友这么为难,笑道:“咱们可以找今越的同学啊,那天跟今越坐一起那个小姑娘,听说是她们班的尖子生,成绩和今越不相上下。” 杨茉莉半信半疑,她记得那姑娘很娇小,一整个就是少女版的舒今越,以她的审美那就是个中学生(小学生),能懂啥专业知识? “咱们就试试吧,那个女孩子也很聪明的。” 杨茉莉实在是想不出还能去哪里找这么一个既懂中医又懂英文还精通西医的人,只能说那就试试吧,不行还是得她自学中医。 林珍接到这么个特殊任务也很高兴,带教老师直接给她放了三天假,让她好好的陪同外宾,尽量把外宾带到环境好的、能展现龙国文化的地方,这事还惊动了主管外事的部门,直接给她批了三百元经费,要求只有一个——展现龙国新风貌,让外宾宾至如归。 林珍领了任务,怎么执行的,舒今越暂时还不知道,她这几天兴冲冲的每天都期待二嫂的小卖部快点开张。什么外宾什么接待,柳叶胡同的人们并不在意,他们只关心老舒家最近最大的事。 “都装修好了,货也进来了,但你二哥说刚装修完,屋里有气味儿,怕对我身体不好,等散散味儿再开业。”徐文丽指着胡同口第一家的倒座房说。 舒今越看过去,墙上正对胡同口挂着个白底红字的牌子,上面大大的写着五个字:文丽小卖部。 “咦……居然还是闪着灯的?” 徐文丽得意道:“对,你二哥说了,这种灯是徐端找人帮忙做的,说是跟汽车上的什么灯一样,白天看着跟其它的招牌一样,但光线一暗下来,它就会发光,到了晚上更是,亮堂堂的,我昨晚试过,站在胡同对面的马路上都能看见。” 这样,文丽小卖部的招牌可就亮到马路对面去啦,更何况马路上经过的行人和车辆,一眼就能看见!这无异于是每天都在播放的免费广告呀! 舒今越心说,徐端还挺会的。 房子虽然买下来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舒文明还是征求过街道办和一号院邻居们的意见,开窗办小卖部这事写成一份书面说明,每一家的户主都在上面签过字按过手印的,以后要扯皮也没处扯才行。 屋子不大,也就八.九个平方,里面的墙刷成了温馨的米黄色,靠墙做了几大排货架,上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火柴、牙膏牙刷、毛巾、袜子、鞋垫、脸盆水壶等生活用品区;有盐巴、味精、酱油、香醋等调料区;有肥皂、洗衣粉、卫生纸等卫生用品区;也有铅笔、橡皮、墨水儿、小刀、作业本等文具区;当然更有孩子们念念不忘的糖果、饼干、罐头等食品区! “这个摆货我可有经验了,要把最吸引人的放在最前面,像什么调料和食品就要放在最前面,脸盆水壶这种一年也买不了两次的放在最后面最下面,省得占地方。”徐文丽絮絮叨叨的指着介绍,“其实最难的不是办执照,而是拿货。” 是啊,现在很多东西还在凭票供应,私人根本不可能一次性拿到这么多指标,这也是很多人其实知道开个小卖部能赚钱,但却没人真敢尝试的原因。 “孙老六家是在供销系统有关系,能拿到一些东西,但他的种类也没咱们家的齐全,其中还有好些是人家处理不掉的库存货,什么过期的、残缺的,他们也不管,闭着眼就卖给街坊们。”所以弄得附近几条胡同都怨声载道。 “但你二哥不一样,他认识一些乡镇企业的人,不用批指标就能拿到一些东西,徐端也给帮了不少忙,找孙爱红她爸拿到了一点紧俏货的指标,咱们家这小卖部才能这么齐乎。” 徐文丽压低嗓音,“徐端还说了,让我先卖着看,后期要是想卖香烟的话,他也能拿到指标。” 舒今越点点头,徐端帮忙当然是二哥说动的,二哥为了给二嫂开小卖部,是真的用心了呀! 人家不仅搞定装修、货源,还在里头做了张小桌子,还把他们屋里那台收音机拿过来放上面,就等着二嫂无聊的时候能听歌听广播呢! 而二嫂只需要人在屋里坐着就行,每一样东西多少钱,二哥都在墙上贴了一个小小的价目表,连账本都做好了,每一样东西后面有一长串的空格,她卖出去一件就在相应的货品后写一笔,月底盘点的时候数“正”字就行。 这工作,就是养老的梦中情工啊! 被今越揶揄的眼神看着,徐文丽双颊绯红,“哎呀反正以后啊,我就在这里坐着了,早上想睡懒觉,晚上想早点下班都行。” 然后顺道辅导一下仨孩子的作业就行。 这样的生活,舒今越做梦都想过上,对二嫂,她羡慕两个字已经说腻了,她觉得老天爷给了二嫂那样的磨难,二哥就绝对会用更多的甜把这些磨难给找补回来。 *** 没几天,对于只是刷了一层石灰的小房子,徐文丽实在是等不及,在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中,放了一长串炮仗,新桥街道第二家有执照的小卖部——“文丽小卖部”正式开业了! 舒家不是张扬的性格,也没搞什么大的阵仗,但耐不住大家的口口相传,听见炮仗声就从各个方向涌到柳叶胡同一号院来。 “听说没,文丽小卖部今天开业,所有东西打九五折!” “啥叫九五折?”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算账吧,就是一块钱的东西,她只收咱九毛五,十块钱的东西只收九块五。” “真有这样的好事儿?” “真真的!新桥人不骗新桥人,我昨儿就听说了,连酱油和醋都打折呢,正好我家的醋用完了,我去打几斤,再买几块肥皂,牙膏牙刷,家里都能用上,放几天又不会过期。” “听说就连罐头也打折,我买几个放着,以后走亲戚也能用。” 大家嘴上说着,脚下跑得飞快,直奔文丽小卖部,生怕慢一点就被人抢了先, 舒文明虽然早已想到今天的生意会比较好,却没想到会这么好,才刚放过炮仗,确定今天全场九五折后,所有人踮着脚尖的往里喊:“给我来二斤香醋,五斤盐巴,四双袜子……” “还有我,我要三个橘子罐头,四个黄桃罐头,两斤白砂糖……” “我我我,我要……” 舒文明事先找来帮忙的范秋月和赵大嫂,压根就忙不过来,徐文丽负责收钱都收到手抽筋了,小卖部的价格虽然比供销社和百货商店贵一丢丢,但它不用票证,无限量供应,只要兜里能掏出钱来,想买多少买多少,再加上打折是实打实的优惠,大家买东西就跟不要钱似的,争先恐后的疯抢。 舒文明一看这架势,赶紧去叫舒今越来帮忙,让舒老师蹬着车子去拿货补货,他则在一旁帮着维持秩序。 外面路过的人见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龙国人爱看热闹的基因作祟,也伸长脖子来看,“哎哟,买一块钱的东西只用花九毛五?当真这么便宜?” “那当然,你看前头那几个大妈为了抢几块肥皂都打起来了!” “哎哟喂,那我也要买!” “我也要!” …… 于是,舒今越就见识到了文丽小卖部的火爆,舒老师则是再一次把链条蹬出了火星子,小腿肚都蹬得抽筋了,一天不是补这个就是补那个。 好不容易忙到太阳落山,心想终于能喘口气了吧,这都热闹一天了,该买的也买了吧,谁知道屁股还没落板凳上,下班的年轻人们就来了。 “文丽嫂子,听说你家小卖部今天打九五折,现在还打吧?” 得嘞,又是一波生意! 就连三个小不点也累得够呛,今天是星期天,他们不用上学,从一睁眼就来小卖部帮忙,给街坊奶奶们递块肥皂啊,给哥哥姐姐们递一瓶墨水啊啥的,当然他们最喜欢递的还是零食,总感觉过了自己的手,闻也能闻到一点儿,不亏。 舒今越说太多话,喉咙干哑得不像话,就连徐文丽也累得揉手腕,数钱数到手抽筋啦! 街坊们买东西都是拿零钱来,光分币就收了一整盆,更别说那些一毛两毛五毛的,直接用麻袋装,最后是舒文明趁着天黑给扛回家,全家人关上门来熬油费火的数。 把所有钱数了两遍,一直数到夜里十二点多,这才算出来,光开业第一天,居然就卖了将近九百块钱! 而按照舒文明和徐端给找的货源和进价来说,毛利率至少在30%,意味着光第一天,文丽小卖部就挣了270块的利润! 这是她上班半年的工资,而她只用了一天就挣到了…… 所有人沉默,徐文丽的手抖得不像话,都快握不住账本了,“这这这……是真的吗文明?” “当然是真的,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从明天开始不打折了,生意肯定就要迅速回落,等两三个月后应该就能稳定在一个恒定的量上,是吧今越?” 舒今越其实不太懂,“你怎么知道?” “徐端说的啊,他说港城和国外那些开连锁超市的都是这么算的。” 好吧,又是徐端,徐端在这家里真是无处不在,舒今越开始想他了。 第二天生意果然断崖式下降,舒今越不用再帮忙,晚上去诊所上班的时候还看见三个小不点在小卖部里面写作业。 “咦,小平安你妈呢?” “我妈妈上厕所去啦,我们守着小卖部哟!” “要是有人来,你们会卖东西不?” 小平安挺着胸膛,大声说:“我会算账,我会做很多加减法哟!” “那你会用秤吗?”今越坏笑。 小平安为难住了,那些奶奶要半斤盐巴一斤酱油的,他不知道怎么称。 “我会,小姑姑我会!”萌萌从作业里抬起头来,她发现了,酱油和醋有长柄勺,满满一勺就是半斤,不多也不少。 “那你们也不知道价格吧,到时候卖错了咋办?”舒今越真是个坏姑姑。 芽芽连忙说:“我记得,我都背下来了,火柴五分钱一盒,醋是一毛三一斤,盐巴……”巴拉巴拉,平时不吭不声的,现在那小嘴却停不下来。 舒今越:“……” 行行行,你们仨牛,有你们在,文丽小卖部就不会卖错一样东西,不会少收一分钱。 她一边想着徐端啥时候回来,一边往诊所走去,结果还离着一段呢,忽然看见诊所大门口围了黑压压一堆人,这架势就跟医.闹似的! “舒医生来了!” “舒医生啊,请您帮我们看看吧!” “是啊,我们是省医院肝病科的老病人了,在那里住了半个月,这指标愣是下不来,您快帮我们看看吧!” 一个个满脸“菜色”的肝病病人们,就这么充满期待的看着舒今越,仿佛她就是他们生存的希望。 “这是……” “您还不知道吧,上次M国专家都看不好的那个病人,吃了您的中药四天后,转氨酶就降到一百多了!足足降了百分之七十下去!上午他刚去复查,咱们就在护士站等着,拿到结果后咱们就办了出院,直奔您的诊所来了!” “听说您才收四毛钱的挂号费,这不行啊,您就是收四块,不不不,收四十我们都愿意挂您的号!” 第一次被一群四五十岁的老大哥老大姐尊称“您”的舒今越:“……” 所以,你们是前脚出院后脚就找我来了? 第106章 106 又添一员猛将&上报纸 对自己的医术, 舒今越还是有自信的,但有预感是一回事,产生这么大的轰动效应, 忽然蜂拥而至这么多病人,她是万万没想到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着要请她看病,今越脑袋都被吵晕了, “等等,大家先别急, 先给我说说上次那个转氨酶升高的病人什么情况。” 从中医的角度上来说, 肝病的病人都比较容易脾气火爆,这不, 就为了争一个跟舒医生直接交流的“机会”, 他们都快打起来了, 那火气一个比一个大, 脸红脖子粗的。 “我说我说,你们别跟我抢, 我跟他一个病房。”声音高亢, 老脸通红。 “我说, 我当时在护士站, 离他最近, 亲眼看见他单子上的数字, 转氨酶降到135了!”眼睛都快红了。 舒今越连忙点头,安抚他们,这都什么事,一个个跟红脸公鸡似的。 病人最近一次转氨酶已经达到408了,她记得一清二楚。从408到135, 直接降低了70%,就是吃进口的降酶药,短短三四天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效果啊……难怪,肝病科的病人们都“造反”了。 “咱们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治不好’的例子被舒医生您从鬼门关拉回来,傻子还在那里住院呢!” “还花了我那么多钱,白瞎了!” 舒今越:“……”倒也不必。 但既然来了,她也不好把人赶走,“我先声明,中医不是万能的,也有治不好的病,我不敢保证每一种肝病都能治好,你们要是确实想尝试中医疗法,我很欢迎,但西医那边,该住院还是住院,该吃药还是吃药,两者并不冲突。” 脾气火爆的肝病病人们:哼! “大家想看的就进来吧,按顺序排队挂号,今天时间也晚了,我只能看十个号,有需……”话未说完,一群火爆的肝病病人们就抢着排队去了,还自行开始数人头。 数到第十一个的时候,那人不干了,“舒医生,您就给我看看吧,我就慢了一步,就一步啊,您看我都来大半天了,我办出院的时候动作比他们还快。” 舒今越:“……” 他的遭遇她很同情,但一听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不像是很严重的类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对不起,今天实在太晚了,我需要保证看诊质量,要对病患朋友们负责,你明天晚上再来吧,除了周天,我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坐诊。” 病人一听每天都在,这才不情不愿的退开,但他也没走,在诊室里到处转悠着看看。 诊所看起来不小,挂号收费、中药房、输液室、治疗室齐全,就连开着门的诊室也有两间,鬼使神差的,他走进了另一间。 赵婉秋刚处理好一个来包扎伤口的病人,是晚上骑自行车摔倒,把膝盖和手肘都摔破皮了,伤口也不深,简单的冲洗一下,上点药就行。一般这种活,熟悉的街坊们她不收钱,今天这个也不管她收不收,留下一毛钱就走了,跟她输液收一样的价格。 “你是要看病吗?” 病人顿了顿,感觉这老医生比刚才那舒医生更沉稳,经验也更丰富一些,他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对,我想看病。” “进来吧。” 今天帮忙挂号的是舒立农,他把仨孩子留给徐文丽,自己颠颠的来帮忙,也幸好他来了,不然光靠今越母女俩还忙不过来呢。 舒今越认认真真看完每一个病人,他们准备充足得很,带来了住院期间的所有检查单子,最严重的是一个肝癌,两个肝硬化,其它就是肝炎和脂肪肝,这些有症状的对今越来说一点也不难,跟单纯的转氨酶升高比起来,这就像高中生做小学数学题,每一道题她脑海里都有两三种解法,单看喜欢哪一种而已。 等她看得差不多了,药房里赵婉秋抓药还没抓好一半,于是今越又过去帮忙。 舒立农对这些不熟,也不敢轻易上手,只能干点边角料的活,看着她们两名女同志忙得额头冒汗,心里愧疚得没办法。 等病人走光,他心疼地说:“要不,咱们尽快招人吧。” 赵婉秋有点肉疼要开出去的工资,今越却不疼,“对,晚上我一来坐诊,妈就看不了病,只能帮着抓药,不行我们先招一名抓药师傅和会计。” 本来上次开家庭会议的时候,她就说问问,结果一忙又给忘了。 三人按照目前的工资水平,参考制衣厂那边,当场就让舒老师用他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写一份招工启事出来,贴在诊所的大门上。 他们没想到的是,招工头天晚上下班的时候才贴出去,第二天一大早,赵婉秋去开门的时候就发现,门口站了五个人,都说是来应聘的! 赵婉秋整个人都傻眼了,一问还都是回城知青,安置不下去那种,因为闺女的遭遇,她对知青是非常有好感的,“这样,我先把你们的基本情况登记一下,等晚上六点半,你们再过来,由我闺女舒医生给你们面试,怎么样?” 大家一看这还挺正规的,连忙答应。 而一整个白天,又来了十多个,都是看见启示走进来的,赵婉秋光登记信息都快忙不过来了。 下午她连忙把招工启事给撕了,再这么贴下去,她都不用看病了。 而舒今越这一天也没闲着,她更忙! 早上刚到诊室就遇见等在那里的布莱恩和林珍,以及他们身后的一票肝病专家,当然少不了那个转氨酶升高的病人。 他一见舒今越就深深地鞠了一躬,还双手奉上一面红色的锦旗,“感谢舒医生,我真的谢谢您了!” 红色的锦旗上绣着八个大大的黄字:妙手回春,德艺双馨。 说妙手回春还行,德艺双馨总感觉是一个很高规格的赞誉,舒今越这种不是第一次收到锦旗的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林珍这家伙可真有她的,她这几天为了招待好布莱恩,从外事部门借了一部相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对着那画面“咔嚓咔嚓”就是一顿拍,各种角度的拍! 送完锦旗,大家开始理性讨论今越的方子,还把病人最新的检查单子递过去,今越仔细看了两遍,确实是降了,而且降幅很大很大,大到大家都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检查结果出错了? 布莱恩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昨天就忍不住想来找今越了,是林珍说她照相机的胶卷没了,她要先去批条子买胶卷,他也不懂为什么要带上照相机才能来,但他也趁机给在M国的助手打了电话。 自从前几天被舒今越的“神奇的三根手指”震惊到之后,他就吩咐自己助手在M国帮他寻找一些中医大夫,询问清楚三根手指到底是什么原理。 然而,对于毫无中医学背景的老外来说,翻译来翻译去的,他压根没听明白,此时他再也忍不住激动,“舒,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药物对他如此神奇,为什么你的三根手指这么神奇,为什么……拜托了,请告诉我真相。” 舒今越嘴角抽抽,她能怎么说啊,这要是说起诊脉的原理,就要谈五脏,谈阴阳,他的线性思维压根听不懂这么高深复杂的理论,搞不好还会觉得她在扯淡。 林珍连忙说:“布莱恩,舒的诊脉原理其实就是这几天我跟你说过的,你还记得什么叫……”巴拉巴拉,天才少女的嘴巴很厉害,今越都被她绕晕了,更何况是布莱恩。 他头顶黑线转圈圈。 “这样吧,你要是好奇的话,可以让舒帮你现场把个脉看看,你愿意吗?” 布莱恩连忙说愿意愿意,他怎么没想到用这个方法! 舒今越给街坊看病,给同事们的三亲六戚看病,大家都见惯不怪了,但给老外看病,还是啥M国的大专家,那可是十年难得一遇的新鲜事,整个街道办的不上班了,就连牛主任也被惊动下来。 人实在是太多了,今越只得单独把布莱恩和几名专家请到自己诊室,“请坐,请伸出你的左手,我要开始诊脉了。” 白种人的手很大,体毛也重,还是金黄色的,看着……额,舒今越知道评价是不对的,但她真心觉得,还是咱黄种人好看,一切都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舒,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吗?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就是你的神奇的三根手指。” 舒今越抬起两只手,他仔细的盯着看,还让林珍拍了几张照片,上面确实啥也没有,就跟所有人种一样的,指尖和指腹上是指纹,白里透红,充满光泽,指甲短短的,很整齐,还有一个白色的小月牙。 当然,她手上也没连着电线。 等今越把三根手指搭到他的桡动脉上,他也没有被电流击中的感觉,没有刺痛,不痒,不红不肿……就是很真实的,很普通的人类的手指的触感。 “你平时睡眠不太好吧?我不是说最近,是说一直以来,以前在你的国家也是这样。” 布莱恩一愣,“是的,我在M国的时候经常失眠,需要服用药剂才能入睡。” 他顿了顿,“你怎么知道的?” 说实话,在M国服用某些药剂也是不合法的,有时候会影响上岗执业,所以他并未跟任何人说起,他的任何医疗文书中都没有这一项记录。更别说来到龙国后,他知道龙国人的底线不能触碰,更不可能跟龙国人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舒今越用下巴点了点自己的手指,继续问:“你平时容易生气,脾气急躁,对吗?” “是的,我是这样的,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肝火旺,肝脉这么说的。”这是林珍自己解释的,她也是学过中医的,且成绩非常优异好吗? “可我的肝脏没有任何问题,我按时做健康检查,我自己就是肝病学家,不可能弄错。”布莱恩有点急了,他一着急,脸就红,白种人的红温真的很明显,脖子以上和以下是两个颜色。 舒今越笑起来,“你忘了,我上次还说过,中医的肝跟西医的肝脏不能画等号,它们有相似相通的地方,但差异也很大。” 布莱恩偃旗息鼓,好吧,他刚才的表现可不就是坐实了自己“脾气急躁”吗,该死的,又被她说中了。 舒今越让他换一只手,把了三分钟左右,“你的肺上是不是有小结节?” 布莱恩摇头,这一次他无比肯定,“没有,绝对没有,这次你弄错了,因为我去年才做过肺脏的检查,没有任何问题。” 大家一看他这么肯定,省医院的医生们也觉得舒今越有点草率了,本来前半部分她稳操胜券,都快让布莱恩心服口服了,后半段把错了,瞬间感觉虎头蛇尾的,急转直下啊。 刘进步乔大姐等看热闹的群众也觉得,今越应该是把错了。但是,人有失误马有失蹄,今越就是错了,也是很小的失误,不影响大局! 是的,大家就是这么觉得的。 就连林珍也有点紧张,心说今越这次不会真的把错了吧?毕竟布莱恩这老头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而她陪同这几天也没发现他说胸口不舒服,更没有咳嗽咳痰的症状啊。 谁知舒今越却笑起来,她看着布莱恩,“你也说了是去年做的检查,过去这几个月,可是好几个月了,你确定这段时间不足以长出结节吗?” 布莱恩一愣,这倒是,但……她怎么知道?难道她的眼睛是透视眼,比M国最先进的X线设备还厉害? 林珍反应快,也明白过来:“是的布莱恩,说不定你的结节就是这几个月新增的,我有个建议,如果你对舒的医术感到怀疑的话,要不就立马去我们省最好的医院做个检查吧?” “对对对,我来安排,保准你一到医院就能检查上。”肝病科主任连忙说,他实在是想知道,舒今越真的这么牛吗? 能靠中药把转氨酶降下去,这在他看来不算稀奇,因为他是从基层工作上来的,以前也遇到一些厉害的中医,即使是赤脚大夫里也有厉害的高人,但能靠把脉把出病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丝毫没有任何症状的肺结节,他更好奇! 布莱恩也不犹豫,但他不去省医院,他的疑心病作祟,没有去这里的人推荐的大医院,而是悄咪咪选择了离这里最近的市医院,而且只让林珍一个人陪他去。 “嗐,这洋鬼子,还生怕咱们合起伙来骗他?”刘进步笑了,“他想多了,咱们帮今越骗他能有啥好处啊。” “可不是,今越可神了,用得着骗他?” 牛主任轻咳一声,“各位同志注意影响,当着专家们的面说什么呢。” 肝病科主任主动来跟他攀谈,“同志言重了,咱们都是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舒今越同志一直在你们这里上班吗?” “对,她工作十年了,刚参加工作就是我们的一份子,现在已经成为我们新桥街道办这个大家庭里的中流砥柱。”牛主任这人喜欢摆架子,那是在面对下属的时候,面对堂堂省级大医院的科室主任,他还没这个勇气,他用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把今越这几年的“丰功伟绩”诉说了一遍。 把肝病科主任听得赞叹不绝:“哦?她刚来上班就治好了一例疑似血吸虫病的患者?” “她治好了她哥嫂的多年不孕不育,还一怀就是双胞胎?” “啥,她还治好了白血病?” “诶等等,是不是就是目前海城那边的血液病研究所正在研发的那个白血病配方?听说去年面向社会公开招募三百名白血病志愿者,还在报纸上引发热议的方子,也是舒医生自己研发的?” 牛主任被这一串问题难住了,刘进步赶紧解释:“前面的都是真实的,但白血病的方子不是她研发的,她也是从一本古医书里发现的……”巴拉巴拉。 肝病科主任震惊不已,他跟莫书逸那边的接触不多,因为是刚从外院调来的嘛,虽然是科主任,却不知道舒今越这位“编外专家”的名号。 他不仅自己专业技术过硬,本身也是一位很有想法的领导,跟莫书逸一样,人到中年的他也想再往上走走,他也需要做出点成绩,要是能在自己任期内把肝病科的门诊量、住院量和口碑都提上去,那……他的眼睛瞄准了被众人围住的舒今越。 刘进步的小眼睛滴溜转,“我说你啊就别打今越的主意了,别看她现在只是在咱们基层,但早在四五年前,卫生厅就要调她上去,是她自己不愿上去,前几年市医院内科来要人,她没去,三年前就连你们省医院心血管内科的莫书逸莫主任也来要人,她都没去,他俩私交还挺好的。” 你嘛,就更不可能了。 肝病科主任一噎,连忙掏出一包中华烟,双手递过去,“这些消息保真吗?” “真,你随便在群众中间和卫生部门问问,大家都知道。” 放着这么多好机会不愿离开基层的,她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早就在卫生系统传得人尽皆知了。 主任正可惜着,就见布莱恩和林珍从门口进来,怎么说呢,布莱恩的脸色有点……不太好形容。 林珍征求过他的意见之后,把他新鲜出炉的片子递给今越,眼神里只有五个字——你又说对了! 今越拿出来对着光线一看,果然是左上肺长了一个小结节,两公分不算大,边界也比较清晰,形态很规则,只需要观察就行。 布莱恩看着舒今越的神色,“舒,你确定真的是从脉象上诊断出来的吗?你真的没有特异功能?真的不是透视眼?” 众人都笑起来。 舒今越晃了晃自己的两只手,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涂抹,什么工具都没隐藏,“你如果有兴趣,以后我们可以慢慢聊。” 布莱恩当然对原理感兴趣,但他现在对这个结节的治法更感兴趣,“你能诊断出来我的肺结节,是不是也能治疗?你会做手术吗?” “这样的大小,临床医学上也不建议做手术。” 布莱恩的神色有点忧愁,又有点隐隐的焦虑,“我祖父死于肺癌,我父亲在他五十岁那年死于肺癌,我的两个叔叔也在六十岁不到的年纪因肺癌离世,我怀疑我的家族里有肺癌遗传基因,为此,我二十五岁那年就戒断了香烟,每五年复查一次肺脏。” 原来是这样,直系血亲上溯都有肺癌病史,很难不怀疑这个病有遗传倾向,舒今越瞬间理解了他的焦虑,“我不做手术,但我们中医有办法治疗,如果你愿意尝试的话……” “我愿意!” 好嘛,既然如此,今越也不耽搁,让他在板凳上坐下,重新把脉,针对他的症状开出一个调理方子,“实质性的病变不像单纯的转氨酶升高,效果不会那么快那么明显,需要长时间服药,希望你能有点耐心。” 活血化瘀、软坚散结的方子一开,布莱恩拿着那方子,看不懂但不妨碍他询问上面都是些什么,具有什么作用。 今越事无巨细介绍一番,看其他人也有点跃跃欲试,她就抽空给他们也看了。到了中午,肝病科主任那边和布莱恩林珍共进午餐,也邀请了今越。 今越欣然应允,可能是因为搞肝病的缘故,他们科室的医生都不喜欢饮酒,倒也宾主尽欢。 席间,除了布莱恩,今越发现科主任似乎对她也很热情,话题都是他主动挑起,聊的也是今越未来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去更高的平台云云,舒今越听了一圈终于知道,这是想挖她去省医院啊! 她无奈苦笑,别说去大医院,就现在的忙碌程度,她连防疫站的工作都不想干了。 可惜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上次跟马淑惠淡淡的提了几句,她的意思是,区里不同意她辞职,停薪留职也不行,她可是区防疫站一块金字招牌。不说别的,有她在,区里在市里说话都好说一些,要经费的难度也低一些,毕竟市卫生局里很多领导都是她的忠实患者。 舒今越本来想的是实习期结束,拿到毕业证就辞职,专心致志搞自己的小诊所,但目前看来希望不大,领导层那关不好过。 结果现在又来一个想把她挖去大医院的,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干脆就诚心诚意介绍起自己的好朋友林珍——学校的第一名,不仅专业理论过硬,外语也是相当出色。 主任看着林珍坐在布莱恩身边,跟对方侃侃而谈,不住地点头,这倒是,要实在挖不到舒今越,把她们班第一名挖过来也不错。 他不知道的是,他连林珍也挖不过来……不过,那是后话了。 *** 接下来几天今越都挺忙的,因为肝病科忽然流失的病人全都慕名而来,跑到她诊所来了,来了一个,就带来一串他们的亲朋好友,舒今越每晚限号三十人依然要看到十点多。 这波峰值在半个月后下去,她才能喘口气,而直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老妈让她面试的事。“嘶……我这记性,以后再也不敢说自己记性好了。” “你啊,这段时间确实是忙坏了,该休息一下了。”赵婉秋看着她的黑眼圈,很是心疼,“不行晚上的门诊你就别天天来了,一周来个三四天?” 人她已经自己招了,会计小田是一名结婚没多久的女同志,当年高中毕业去了乡下,现在回来后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她说自己数学很好,在乡下也是生产队的会计,赵婉秋考察了一下,就招了她。 舒今越一想也对,这段时间她忙成了无情的看病机器,压根顾不上看书充电,心里莫名的有点慌张,生怕自己会丢掉以前的东西。 徐端也在电话里安慰她:“防疫站的门诊也减少点吧,和晚上诊所的门诊岔开些,不然太累了都没时间学习。” 他是很赞成今越继续学习的,甚至鼓励她考研究生,“即使不考研究生,你也需要多看书学习,现在的满负荷状态其实不太利于你的进一步学习。” 今越听进去了,她确实不能为了多看几个病人而忽略自己的学习,这是舍本逐末。 “嗯,那我考虑一下,找时间跟马主任商量一下。” 她打个哈欠,徐端也心疼,这段时间她真的累坏了,每次有什么新的收获,她都会第一时间跟他分享,比如那个转氨酶升高的病人,比如布莱恩的肺结节……他不懂,但他每天晚上都会守在电话机旁,等着她下班,回来跟自己说她的收获。 光是听着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有多开心。 而他,会想办法让她更开心。 “快睡吧,明天注意看一下报纸。” 舒今越不明白他说报纸干嘛,也没心情多想,挂掉电话又去跟老妈商量招人的事。 “现在的问题是,抓药师傅不好招。”赵婉秋叹口气,她把自己率先筛了一遍的名单递过来,“这几个都是高中学历,做事也比较麻利,家也离这儿不远,但都有一个通病,没经验。” 有经验的抓药师傅都在医院或者医药公司里上着班,不可能流通到市场上来,而要是招了没经验的新人,那就需要一切从最基础的识药认药开始,十八反十九畏要熟记,各种药物的功效和配伍要烂熟于心,以免抓错药,或者把不该混的药物混在一起,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份教学的工作量是巨大的,所以赵婉秋直到现在还没想好。 “小田那边上手倒是快,她负责挂号收费和每日的账目盘点,那架势可比我跟你爸专业多了。”也是看见小田的效率,她才犹豫,不想招纯新人。 舒今越明白她的意思,“可有经验的药师不好找啊。” “你不是认识中药厂的人嘛,那个康师傅是吧,你问问他身边有没有同事家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懂些中药学常识的,小田就是因为她爸是会计,上手非常快。” 她一提,今越想起康师傅,就想起他们厂最近的一大变故。 中药厂的效益本来就不太好,舒今越的胃升液虽然销量不错,小林那边也一直有持续上升且稳定的出货量,但外头的私人药厂冒出来后,人家价格更低,服务更好,还不用赊账,抢占了国营厂的市场,导致药厂效益更加不好,以前的职工子女顶班制是坚持不下去了,所以很多厂职工的子女都没了着落。 一开始大家还去堵书记堵厂长,后来发现人家苏副厂长的儿子都没安排进来,工人们这才无话可说。 康永新自己没孩子倒是没感觉,但那些有孩子的职工们,这么大的变故可谓灭顶之灾。 “前两年说啥,只要去上了医专的,毕业就能分配进厂,多少职工子女就没去考高中,明明分数那么高却选择上了医专,结果这才几年就不能顶班了,家长肯定不乐意啊。”说起这个,赵婉秋的心情也很微妙。 “我们以前那护士长,她爱人就是药厂的,她小闺女就是听信了这些,那么好的成绩选择上的医专,结果现在厂里安排不进去,两口子天天跟厂领导吵架呢。”虽然俩人算是有点私“仇”,但在时代的洪流下,她也免不了心有唏嘘。 “以前觉得她挺可恶的,那天在路上遇到差点没认出来,老了那么多。” 这年代护士长的孩子要是安排进医院也不难,但偏偏那小姑娘不愿意进医院值夜班,削尖了脑袋就要去药厂,任凭父母怎么做思想工作她就是不去医院,宁愿天天在家躺着也不出去上班,当妈的能不操心吗? “以前我觉得她运气好,又会巴结人,啥好处都让她占了,现在想想,还是我幸福,有你。” 她难得说这么深情的话,舒今越还挺不适应的,她假装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行了妈,药师的事我明天去康家一趟。” *** 第二天,今越拎着一些营养品和两件制衣厂出的新衣服上康家。 她以前陪马小梅来找康玉琼的时候来过康家,但这两年忙着就没来了,都是小姑娘自己一瘸一拐过来的。这不,刚到门口就发现,马小梅也在。 “小梅今天怎么过来的?” “我自己坐公共汽车过来。”马小梅仰头,露出一张五官不是很协调的脸,以前她绝对不敢让人这么看她的脸,每次不是回避就是躲闪,现在她的眼睛能跟今越对视了,就像两个很普通的年轻人,能用眼神交流。 “上次你舒伯伯说,你的小说被选到杂志上连载了,被港城的导演看中,想要购买版权?” 马小梅笑着说是,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就给她打开了想象力那扇窗,舒今越的同学里很多都喜欢看小说,可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正在追的按期连载的科幻小说居然出自马小梅这个一天学没上过的脑瘫女孩。 她新奇而大胆的脑洞,幽默风趣的语言,大家都以为会是一个爱打篮球的阳光大男孩。 康玉琼在旁边说:“人家港城的导演已经来谈过了,马上就要签合同了。” 要是卖了版权,就是一笔非常大的足以支撑她后半生衣食无忧的收入,今越真心替她高兴,小梅一定会越来越好,一定能脱离母亲的保护,自己独立生存,且生活得非常好。 几人聊了一会儿,康永新垂头丧气进门,看见今越勉强扯出点笑容。“来了,晚上在这边吃吧,我去买点菜。” 自从和徐端那边合作给今越生产鼻炎药远销日国后,康永新的收入也是水涨船高,现在已经不缺钱了,走路都抬头挺胸的,像今天这样蔫蔫的是第一次。 今越先没说自己要请他介绍职工子女抓药的事,而是先问他怎么了,这么蔫。 “嗐,还不是胡荣胜那边,厂里现在准备清退临时工,按照工龄来退,他进来的时间太晚了,最先就要清退他们,也补不了几个钱。” 舒今越到嘴的话咽回去,她忽然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 不是她没同情心,而是胡荣胜的被清退,对她简直就是好事! 胡荣胜是谁,那可是胡家积年老药工,是既能抓药又能种药的老师傅,要是能请到他,那还请那些毛头小孩干嘛呀,这简直就不是一个概念! 康永新一听她的建议,也是喜上眉梢,“胡师兄正愁自己工作没着落,以后没钱去找人呢,这正好,去你诊所,我是最放心的。” 是的,胡荣胜还是没放弃寻找翠果。 今越请李公安和龙公安帮忙查询过,徐端也有一些战友人脉,可翠果这人还是一无所获。一开始,今越确实是好奇她身上有什么样的胡家绝技,想要找到她一探究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今越已经不想这么多了,她觉得只要找到她,就能对胡奶奶有个交代,这是她答应胡奶奶的事,她把那本书传给她,隐形的交换条件,就是帮她找到翠果,弥补她的遗憾。 “咱们胡家的旧人里,要说谁的功夫最好,那绝对是胡师兄,他十一岁的时候就能熟练辨别全国各地大部分道地药材的真伪和品质,过了他眼睛的从不会有错,就说上次吧,咱们厂里进了一批虎骨,打算泡虎骨酒,结果你猜怎么着?” 康永新心情一好,谈兴大增,拉着今越坐到院里的石榴树下,还泡上一壶浓茶,“他从仓库门口经过,闻着气味儿不对,进去看了一眼,摸了两下,就说咱们厂被人骗了。” 中药厂有专门的采购科,科里不仅有经验丰富的专员,还有一些火眼金睛的老药师,虎骨这么贵的东西,至少经过十双眼睛的鉴别,他居然说人家买的是假货,厂里当时就沸腾了。 “很多人都说师兄……唉,反正说得挺难听的,采购科和那几位老药师也是气得够呛,结果你猜怎么着?” “师兄说那什么虎骨,其实是狗骨头冒充的!” 后来厂里请了省动物所的专家过来鉴别,还真是狗骨头,厂领导鼻子都气歪了,彻查才发现是采购科一位副科长收了好处,中饱私囊,这才买到假货。 今越瞪圆了眼睛,她虽然行医年头不短了,但她对药材鉴别真的不太行,就目前自己诊所里那些药,她都不敢保证是不是全是真的。 要是请到胡荣胜过去给自己抓药,那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啊,“请他过去,是有点大材小用了,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放心吧,师兄很喜欢你,但凡你开口,他肯定会去,再说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康永新对她有求必应,那是因为她治好了康玉琼,让她活了下来,但今越对胡荣胜可没任何恩情可言。 可胡荣胜却对今越有种长辈对小辈的喜爱,这得益于她跟胡奶奶的关系,她拿到了《胡氏本草炮炙录》,这在旧社会就像拿到了传国玉玺,胡家旧部肯定会唯她马首是瞻。也得益于这几年她的用心维护,徐端带着她,逢年过节都看望这些老手艺人,胡荣胜是一个很念旧的人。 康永新说干就干,喝完一壶茶,上个厕所立马就带着今越去找胡荣胜,说明来意。 胡荣胜也没犹豫,“可以,工资照市价开就行,但我有个要求。” “找翠果阿姨吗?”今越笑着说,“您放心,国营单位怎么放假的,我们诊所也怎么放,等您带出徒弟来,您每年出去找半年都没事。” 至于工资,她肯定也不会亏待他,无论是生活还是出去找人都需要花钱的。 康永新在旁边极力促成:“反正你的手续也办完了,干脆明天就去诊所上班吧?我明天下班过去看看,咱一起喝两盅。” 于是,就这样,今越诊所又添一员猛将,现在的今越还意识不到,这在将来会给她带来多大的益处。 她高高兴兴回家,刚走到柳叶胡同就见孩子们大喊一声“今越姐姐回来了”,然后家家户户的门打开,“恭喜啊今越。” “今越这孩子我打小就觉得她聪明,有福气。” “可不是,这都上报纸了!” 舒今越一脸懵,“上啥报纸,谁?” “哎哟喂,敢情就你还不知道,你上报纸了,上的是石兰晚报,还是头版头条,你看你看。”赵大妈拿出今早从邮递员手里抢来的报纸,展开。 就见报纸正面最显眼的地方,是舒今越那张熟悉的脸。 她正在给布莱恩把脉,周围站着一圈四五十岁的白大褂,平时一号难求的专家们,现在居然成了她的小跟班实习生似的……大家的成熟经验丰富,愈发衬得她那张脸太年轻了。 可又大又黑又粗的标题却是在表扬:《为民除病为国争光,基层中医大有可为》。 今越一目十行的扫下来,新闻写得很好,甚至很有故事性,从那个不明原因的转氨酶升高病人开始,一点点的慢慢的引出一位扎根基层,服务大众的年轻女中医,说她是怎么把这个困扰省医院专家,把M国专家都难住的问题解决掉,当然最后少不了她诊脉诊出肺结节的事,以及布莱恩的震惊与钦佩。 这样的完整和生动,除了林珍这个亲历者,今越想不出作者还能是谁!就连照片,也是她趁着自己不注意抓拍的! 别说,拍得还挺好看,嘿嘿。 第107章 107 “礼物”&划船&牛蛙&又来了…… 林珍这家伙, 前几天她来找自己的时候可没说要把她的事迹写成文章发表到报纸上啊……诶不对,昨晚徐端莫名其妙提醒她注意看今天的报纸,还点名是石兰晚报! 敢情, 这份大礼是他们俩联手炮制的啊! 现在不是她生日,也不是什么纪念日,所以徐端提醒的时候她压根没往“礼物”上想,可生活就是这样, 哪有那么多仪式感,都是过着过着就忘了, 真想送礼的人压根不会管今天是星期几。 今越想起前不久给徐端打电话的时候, 她无意间念叨了几句“二哥对二嫂真好”的话,敢情他听进心里了, 就给她也准备了一份礼物。 要是吃的喝的, 今越现在还不缺, 但上报纸的机会, 而且是这么大的报纸,头版头条, 这礼物她还挺喜欢的。自己出不出名无所谓, 她本来也不缺名声, 她高兴的是, 中医能以这样的方式, 光明正大、堂堂皇皇的走进大家的视野, 以为民除病、为国争光的名义走到大众面前,那些诋毁中医的也得小心一些了,因为能把她放在那样的位置,用这么大的篇幅,肯定是经过有关部门批准的。 舒今越这回是真跟喝了蜜一样的甜。 三个小不点捧着报纸蹦蹦跳跳:“小姑姑上报纸啦!” “小姑姑为国争光哟!” “小姑姑最厉害!” 也不知道谁教他们的“为国争光”这个词, 仨人嘚瑟得很,再加上家人和邻居们钦佩、欣慰的目光注视,舒今越忽然有种自己这次是真的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的感觉。 可其实,治病救人就是她的日常,她每天都在做。 等应付完众人的夸赞,今越去客厅给徐端打电话。一接通,她就笑。 “看见报纸了?”徐端似乎正在忙什么,今越能听见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嗯,你在写东西吗?” “嗯,写一份计划书,明天约了人吃饭。” 自从去到深市后,经过多方联络,他已经打听清楚,这次的小汽车足足有二十辆,全都是德国原产原装的黑色桑塔纳,“这款车在市面上至少能卖十八.九万一辆,这还是得有批条的前提下。”没批条不知道要吵到多高。 这两年下海的有钱了,乡镇企业家的腰包也鼓起来了,或是为了享受,或是为了绷面子,有钱的人都想买辆车开开。可市面上流通的小汽车少之又少,更何况外国牌子,进口车似乎成了这些人“身份”的象征。 这么紧俏的东西,今越都有点心热:“那那边多少能卖给你?” “找了好些人帮忙,谈到十四万。”因为这本来就是要处理的东西,能够按成本价出给他也算正常。 舒今越倒吸一口凉气,“二十辆的话岂不是得二百八十万?可你手里的钱算上贷款也只有一百万,怎么可能买得下这么多?” 徐端点头,随即想到她看不见,解释道:“谈好了,这边可以同意我先付三成的定金,半个月后再付三成,一个月后付最后的四成。” “人家真能答应?会不会是骗你?” “嗯,我有数。” “那你打算每辆卖多少?” “二十吧。” 舒今越吐吐舌头,当她以为自己是小富婆的时候,发现居然连一辆小汽车都买不起。 “价格虽然十八万起,但批条难开,我不要批条,卖贵些也是应该的,肯定会有人愿意接受。” 舒今越想想也是,他能在上辈子做成幕后大佬,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过人之处,哪怕就目前她知道的,他也肯定能成功。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那就是要在至少半个月内卖5辆小汽车出去,一个月内至少要卖7辆,你任务挺重啊。” 徐端笑笑,“没事,我心里有数,你别太累,记得晚上早点睡。” 舒今越这一夜睡了个安稳觉,却哪里知道,徐端送她的“礼物”还没完,居然连人日也就昨天的石兰省头条做了一个深入探讨,“四问中医”,围绕着中医中药的历史渊源、科学性、有效性和毒副作用展开一个讨论,邀请到的是目前全国知名的社论专家,不过因为没放在头版头条,所以今越一开始都没注意到。 还是她晚上去上班的时候,第一天上岗的胡荣胜拿来一份人日,“今越来来来,这说的是你吧?” 舒今越一看,人物和事迹都对得上,还附了一张她给布莱恩看病的照片,不过又是另一个角度拍的,跟省报上的不一样,这一次没有再把其他专家拍成实习生,画面里只有她和布莱恩两个人:她一脸自信从容,带着淡淡的笑意,布莱恩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一个稳操胜券,一个愁眉不展,形成鲜明对比。 不用说什么,但凡看见照片的人都会想:这老外不会是生什么严重的病了吧?这医生肯定能治好,肯定有把握! 两个不同的人种之间的对比,即使是不懂医学的人看了也会油然而生一种骄傲与自豪,就像山口幸子和布莱恩刚到龙国的时候,看着质朴贫穷的龙国人,他们即使没有恶意,也会油然而生一种傲气。 再配上由知名社论专家亲自操刀的文字,引经据典,鞭辟入里,妙笔生花,写作水平比省报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一看就是一篇很有深度的文章。当然,最后也着重肯定了现今允许私人开设诊所这一革新政策的重大意义,这不仅仅是缓解了公立医疗机构接诊压力,还让老百姓有更多的渠道接受到高质量的医疗服务,让中医更能服务基层,扎根基层云云。 胡荣胜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是逐字逐句的研究,也不知道想挑挑错还是怎么着,最后他不得不心服口服:“写这篇社论的人,实在是厉害。” 今越看了看名字,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不知道徐端上哪儿找的。不过,能找到社论专家操刀跟能在人日上发文比起来,她觉得徐端肯定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 果然,就连胡荣胜也说:“而更高明的,是把这件事发到报纸上的人,应该不是你想的招数吧?” 舒今越赧然,说实话她还真没想到这么干,毕竟每天太忙了,忙到回家就只想睡觉,压根想不起来这些专业以外的事。 她记得几年前,她在徐端办公室里,他很肯定地说,以后脏活累活就交给他。 是的,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践行,她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好好的干专业就行了,跟专业无关的事,自有人帮她摆平,有时候她觉得徐端就像她的家庭煮夫,有他在,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遇到疑难杂症会不会看不好。 “今越想什么呢,听见我说的话没?” “啊,胡师傅您说啥?” 胡荣胜好笑,笑起来露出一张英俊的脸,脸上连皱纹都很少,这张脸可以说是老少通吃,中午三个小不点来玩,都争着要他抱呢。 “我说,这两份报纸一上,你接下来怕是不得安宁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涌进一群人,“这就是咱们的舒医生,帮我看肝病的舒医生,上报纸的舒医生。” 小田立马笑着说:“几位同志,找舒医生看病的话需要来这边挂号哦,今晚限二十个号。” 于是,刚才还有说有笑亲如一家的一群人,立马就顾不上笑了,抢着排队先! 开玩笑,二十个号,要是晚几分钟就没了,他们这趟就白来了。 是的,他们不仅来看传说中的治好自己朋友肝病的舒医生,来看上报纸的舒医生,当然还要看自己的病。只要是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生病的?大病没有,但脾胃睡眠大小便男妇科……总有一种或者几种病吧。 事实证明,他们生的也确实不是什么大的毛病,今越看得很快,平均五分钟一个。 这个看完出去交钱,胡荣胜照方抓药,那个又看好交了钱等着了,要是换了别的药师肯定忙不过来,但胡荣胜那可是老师傅,他的动作快准狠,任何药物不用过秤,用手一捏,一撮就精准无比,什么六克九克十二克的,他信手拈来。 小田在旁边看得咋舌,抽空跟赵婉秋聊天:“赵阿姨,胡师傅都不需要用秤吗?剂量准吗?” 要知道,她刚来上班第一天,赵婉秋就再三强调药物的种类和克数,有些药名很类似的药物,有些是同一种药物但克数不一样,功效也大相径庭。 赵婉秋也不敢说话,她是第一次见抓药不用秤的师傅,出于谨慎,她还是走过去,悄悄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小秤复核了一下。 处方上是六克的甘草,她挑出来称了一下,还真是。 十二克的白芍,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三十克的黄芪,也是不多不少。 哪怕是小孩的处方,三克的甘草,也不会差,这么少的量,一般来说很多人是抓不出来的,可胡荣胜只靠几根手指头捻了几下,就轻轻松松精准无比的衡量出来。 这功夫,是炉火纯青了啊! 赵婉秋悄悄退到一边,心说闺女找的药师可真不是普通人,也就是现在时代变了,要是以前旧社会,这样的老师傅都是在皇宫里专门为皇帝后妃们服务的,普通老百姓哪可能享受得到这样的技术? 不过,她也没时间乱想了,因为很快,她发现今晚的病人尤其多,特别多,白天虽然也有一些来咨询的,但一看她不是舒医生,舒医生要到晚上才上班,他们就回去了。 现在来的,都是看了报纸,慕名而来的。 “赵阿姨,病人太多了,都说要挂舒医生的号,怎么办?”小田急得小脸通红来问。 赵婉秋大手一挥,“就说能提前挂明天后天的,最多两天。”每天二十个号,也才四十个。 慕名而来的人不太乐意,有的压根没挂上,要想挂大后天的,还得明天再来……好吧,病还没开始看几个,今越就因为“提前两天预约都不一定挂得上号”而出名了。 有些人就是喜欢凑热闹,本来没什么大的毛病,平时也没想着去看医生,但一看到挂个号居然这么抢手,心里也跟着痒痒——挂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结果还给试出各种毛病来了,舒今越才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是挂了她的号,她一律当成自己的病人,该怎么看怎么看,该开药开药……一个月下来,居然还给诊所创了不少收。 这一个月,不仅诊所病人暴增,更多的人是找到防疫站去,不仅给防疫站增加了不少门诊量,其中甚至还发现几例传染病——把传染病扼杀在摇篮里,把朱大强刘进步累得够呛。 这下,马淑惠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 “累死我了,明天我要休息,除非大事,不然别叫我。”星期六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今越郑重告诉家里人。 “尤其是萌萌芽芽和小平安,不许吵到小姑姑休息,听见没?”刘慧芳警告地看了自家俩闺女一眼。 萌萌是纯纯的胆子大,爱玩爱闯,跟胡同里的小男孩们打成一片,芽芽表面看着是个温柔腼腆的小姑娘,其实鬼点子最多,是三个小不点中的领头羊。 俩闺女,都不省心啊。 全家都喜欢她们,但在他们两口子教育孩子的时候,大家都默契的不出声,等到教训完了,才开始问她们明天想去哪里玩。 “去划船!” “去西山公园划船!” 众人这才想起来,因为全家忙工作,都忘了春天的时候说好要带他们出去春游划船的,结果现在都到夏天了……再不去,春游变秋游了。 “行,那就去划船,我也去。”舒今越打个哈欠,“妈明天诊所也别开门了,挂个牌子,我明晚本来也休息。” 赵婉秋答应,舒立农连忙进厨房准备明天要带去郊游的东西,全家出动,光吃的就要准备一堆,什么水果、点心和喝的。 正好昨天赵婉秋按照古法配了一包酸梅汤的料,今晚煮好,浸泡一晚,明天带出去喝,还能清热生津,解渴消食呢! 熬上酸梅汤,他又乐颠颠的开始掰玉米,一根根青绿色的胖乎乎的穿着衣服的苞米棒子,今越坐在炕上也能闻见一股清新的玉米味。 “这个季节哪儿来的玉米?”她在乡下待过,知道青玉米很珍贵,谁家自留地里要是丢了两根,能闹得整个大队鸡犬不宁。 “今天中午孙大龙家送来的,整整一麻袋呢。” “咱们明天把玉米煮熟,带去公园里吃。” “孙玉犁家的玉米很甜的,又新鲜,从摘下来到送到咱们家不超过两个小时,还带着苞米壳子。” 现在包产到户了,农民日子也好过起来,孙大龙在药厂上班,休息天还回去帮个忙啥的,就建议他们别傻傻的跟其他人一样等着秋天再收干玉米,可以趁着夏天玉米还青绿的时候,掰一些拿城里来卖。 农民种玉米是为了填饱肚子,为了喂牲口,所以必须养到金黄熟透,干了才舍得掰下来。可现在大家生活条件慢慢变好了,城里人吃玉米不再把它当苞米粥当主粮,而是要趁着鲜嫩的时候尝个鲜。 “听说第一天拉了一牛车来,不到半小时就全卖光了。” “第二天又拉来一车,也是早早卖完。” 舒立农现在的八卦比赵婉秋还丰富,“后来他们就天天拉来卖,自家种的几亩地都掰了一半,干脆就收购别人家的来卖,听说很能赚钱呢。” 他们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销售方式,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损失了大半秋天的玉米,可他们现在挣到了钱,等秋天想买多少干玉米买不着?现在就掰,中途还能休息一个多月,等到秋收的时候他们都空闲下来,趁着工人短缺出去打点短工,或者贩点新鲜蔬菜来卖,又是一个进项。 “这零零总总算下来,可比那些只知道守着玉米地等秋收的农民划算。” 赵婉秋感慨,“孙大龙这两年也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说起长见识,舒文明忽然问刘慧芳:“大嫂最近出车都顺利吧?” “顺利着呢,我们上次帮忙给灵山煤矿拉了半个月的煤炭,倒是比拉一般货物还挣钱。”现在外面大搞建设,乡镇企业中有好些就是用煤炭焦炭炼制钢筋和塑料的,煤矿公司供不应求,都让他们自己派车来拉,一下子便宜了刘慧芳这样的私人运输公司。 她手里有三辆货车,还请了两名司机,三个人每天拉几趟,活多到停不下来。 “那就好,难得回来一趟,就多歇几天。”舒立农一边收拾明天要带的东西,一边问,“文晏还是经常加班?” “他比我还忙,天天加班到十点多,回家孩子都睡了,早上孩子没醒他又得起,人也累瘦好几斤。” 舒文晏经过多年努力,终于勉强当上一个小领导,还是分管教育工作那种,当年他任教的小学就在他管辖之下,可现实跟他想象相差甚远。 “以前他总想当官,觉得当干部比当老师舒服,现在好了,天天念叨还不如当年就好好当个老师呢。” “当干部要考虑方方面面,当教师只要教书就行了,事儿没那么多。” 众人感慨不已,要不说人就是这样呢,没得到之前觉得啥啥都好,真得到了又觉得还不如没得到呢,不用那么费心费力。 “我想这家里总没大人不行,我打算再招一名司机,到时候三辆车都让司机开,让他们全撒出去,我自己就留在书城,搞搞后勤,谈谈客户,再管管孩子算了。” 舒文明一针见血地说:“对,当老板就该这样。” 几道视线齐刷刷落他身上,他挺了挺胸膛,“我就这样,一开始我还自己学做羽绒服,这不,两年摸索下来发现,没用,我会做没用,因为有工人,压根不用我做,我出去做的事,收益更大。” 随便谈成个单子,随便学个新潮款式回来,随便想个点子出来,能赚到的钱比他在车间吭吭哧哧做一个月羽绒服多多了。 大家深以为然,舒今越听得哈欠连天,“我先睡了,明早八点以后再叫我。” 因为太累,她连电话都不想打了。 *** 第二天一早,全家人洗漱好,收拾好行囊,才开始叫今越,早点是一锅水煮蛋,加舒老师亲自骑车去东大街买的杨记大油条,带回来还冒着热气,又粗又长一大根,炸得金黄黄的,外皮酥脆掉渣,里面却又是软软的,一股麦子的香味。 真不愧是惦记了两辈子的杨记油条,今越一个人吃了两根,鸡蛋就吃不下了,舒立农给揣保温壶里,要拎到公园里吃。 这年头出门,大家都习惯自己带吃的喝的,带着孩子不好骑车,就全部坐公交,到达西山公园的时候,太阳渐渐升高,热起来了。 今天是星期天,来玩的人很多,门口已经开始排队,进园是免费的,但划船需要买票。 老老小小十几口人,他们干脆租了一只大船,不像后世还配备专门的划船师傅,现在公园划船就是真的靠自己硬划! 舒文晏舒文明一个在船头引着方向,一个在船尾殿后,刘慧芳和赵婉秋就在中间位置划,其他人就负责吃好看孩子——三个小不点实在是太调皮了,只有今越能镇得住他们。 炎热的夏天,烈日晒得人眼前发昏,他们专挑柳树底下划,让习习凉风吹拂在脸上,仿佛连心里的燥热也随着荡漾的波光消散了一半。 中途还看见一个戴草帽的大叔,挎着一个大棉被箱子顺着岸边的柳树下,慢悠悠的摇着蒲扇走路,萌萌立马大声叫:“卖冰棍儿的伯伯!” 老汉回头,“哎哟,你们要吃冰棍儿吗?有糯米的,绿豆的,你们要啥味儿的?” 今越掏钱,给全家人一人来了一根,船就让它自由的漂浮在水面上,反正也飘不远。 甜滋滋、冰凉凉的口感,瞬间让所有人的燥意一扫而空,徐文丽忍不住轻轻哼唱起《让我们荡起双桨》,刘慧芳加入,没多久连舒文晏也唱起来。 五音不全的其他人:“……”我们只负责听和吃就行。 吃完的木棍儿,小平安收集起来,说是回家有用。 大家为了满足他,还帮忙用水洗干净,反正他就经常收集这些纸壳、作业本和牙膏皮的,拿去废品收购站卖了就是零花钱。 “对了今越,前几天还有个收购站的工作人员来找你,说她姓王,你叫她王大姐。”文丽差点忘了这事,“她让你改天有空去找她一趟,说是有什么事和你商量。” 舒今越最近又从张德胜那里买了些东西,除了一些古书之外,她觉得好看的旧花瓶旧家具,买回来就当个摆设用,反正要品鉴她肯定是品鉴不出什么的。 要是徐端在就好了,他懂得多,高低能帮着看个好歹。唉,又是想徐端的一天。 “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说,神秘兮兮的,她估摸着是不信任我。” 舒今越心说,王大姐估摸着是又捡到什么“好东西”了,自己还是她的头号冤大头,首坑目标,无人可取代那种。 既然如此,她才不着急,让她自己急去。 一家子玩到下午五点多,租的船都到时间了,才恋恋不舍的从船上下来,到了岸上,舒文明请客,请全家上西山脚下的私人饭馆吃饭,舒家这几年日子好过是好过了,但还真没正经的全家一起下过馆子。 靠近西山的地方,以前是一片小渔村,后来建成公园后,很多当地村民就悄悄开起小饭馆,主打特色就是一个海子里的鱼虾。 “我们家跟其他家都不一样,我们家那口子的堂叔在乡下养牛蛙,不知道你们吃过没,说外省人可喜欢吃这个了。”老板娘从后厨出来,热情地介绍道。 舒今越在饭店门口跟三个孩子玩,本来没在意,忽然觉得这声音挺耳熟的,回头一看,嘿—— 居然是包大姐! 包大姐显然也愣了愣,“舒同志?” “包大姐。”今越其实并不讨厌她,只是不喜欢她而已,但后来知道她男人的遭遇后,她对她也有一点同情,再后来知道徐端借本钱给她自力更生之后,她对她又改观不少。 还是那句话,包大姐的性格她确实喜欢不起来,太爱多管闲事了,指手画脚一点没有当人保姆的自觉,但包大姐作为一名妇女同志,能把整个家撑起来,能靠自己双手供孩子上学,在这个年代连闺女也没辍过一天学,这就是一名值得钦佩的劳动妇女。 今越很快调整好心情,“你的饭馆开在这里吗?” 一听饭馆,包大姐很快把那丝不自在掩饰下去,“一开始是开在我们乡里,先是叫公社,后来改乡镇,生意还行,我家老大去当兵,老二考上城里高中后,我就搬来了这边,平时方便照应孩子,我家那就口子打针吃药也方便。” 包文贵高位截瘫后,身体毛病很多,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对劲,一个月大半时间都要靠药物维持,搬来城里确实是比住村里方便多了。 “我家老大可牛了,验兵时候人武装部的都说了,他是这批新兵里面身体条件最好的!”本来她还想着,要是验不上的话,就跟上面领导提提包文贵的情况,看能不能有点照顾。 至于找徐领导?她可不敢,让她家男人知道,又是一顿吵吵。 就连老二考高中,她也想的是考上哪儿算哪儿,三丫头转学来城里也是,分配到啥学校算啥学校,搁以前,她肯定想找徐领导找点关系,现在她可不敢。 她挺了挺胸膛,有种扬眉吐气的自信,朗声道:“我们这房子别看小,还挺方便,下面开馆子,上面住人,娃他爸在床上坐着,也闲不住,开始绣枕巾,你别笑话哈,我也是从他身上发现,原来大老爷们做针线活也不比咱们女人家差。” 舒今越怎么会笑话他呢,靠自己双手自食其力,只要不是做违法犯罪的事,都值得尊敬。 “他绣的鸳鸯枕巾可漂亮了,我去年才听说你和徐领导结婚的事,本来想送一对给你们的,但怕你不待见我,就没去你家。” 今越心说:原来你也知道我不待见你啊。 “老板娘,这牛蛙到底杀不杀?”后厨工人过来问,包大姐一拍脑门,“瞧我,跟你聊天忘了正事儿,牛蛙真的很好吃,我不骗你们,你们尝尝吧,我请客,不需要你们花钱。” 舒家人都没吃过,今越自然也想尝尝鲜,“不能让你破费,就给我们杀一点吧,你看我们家人多,要几斤合适?” 包大姐看了一眼,确实人不少,“来个爆炒牛蛙吧,上四斤吧。” 她又去后厨,专门给挑了两条肥肥的鲟鱼,“这鱼刺儿少,适合孩子吃,就来个酸菜烧的吧?” 今越和二哥对视一眼,同意。 包大姐看了看后厨现有的备菜,“再炒个回锅肉,现成的红烧肉还有,来上一份,嗯,我看……再清炒一点茼蒿,酸辣土豆丝行吗?” 她一口气风风火火安排了八.九个菜,舒文明悄悄说:“这牛气哄哄的,哪里还有以前在徐家当保姆唯唯诺诺的样子?” “她以前可不唯唯诺诺。”都能给徐端介绍对象呢,一次不成还敢二次三次。 舒文明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想起来还老大不爽,“跟咱们去吃她家的饭一样,今越还给她分了野猪肉呢,哼!” “行了行了,我看她现在变化也挺大的,知道今越不待见她,也不去徐端跟前凑,你就少说几句吧。”舒立农一边说,一边给三个小不点挑鱼刺。 今越想起那年徐端给王红萍打电话被包大姐听见,那副欲言又止的看渣男的神情就想笑,一世英名差点被她毁了。 “她这人,有时候还……嗯,说不清,反正就是远香近臭吧。”以前经常见,她挺不待见她的,互相都看不顺眼,但这么多年没见了,骤然看见她的改变和进步,今越好像又忘了那些不愉快。 这是第一次正式的下馆子,舒家人都很高兴,上个啥菜都要好好的品评一番,舒老师和舒文晏甚至还要发表几句感慨,要不是赵婉秋和刘慧芳拦着,他们高低还要吟几句诗。 其他人:“……”吃个饭还要掉书袋,这是啥家庭哟! 正吃着,包大姐端着一口铁锅上来,“几位同志,味道怎么样,合适吗?” “合适合适,难怪你生意兴隆。”赵婉秋站起身,帮忙把她端上来的菜接过来,还要拉着她坐下,一起吃点。 包大姐现在请了专门的厨子,她已经很少亲自掌勺了,但这锅爆炒牛蛙是她自己做的,也是她亲自端上桌的,“我就不吃了,你们尝尝,这东西叫牛蛙,好些客人吃了都说好,我也不知道他们是随便夸夸,还是真的好,你们帮我看看……嘿嘿,我信舒同志,她最爱对我说真话。” 舒今越没忍住笑出来,包大姐蛐蛐过她,她也当场怼回去过,可不就是说“真话”嘛! 她先夹了一筷,牛蛙肉入口鲜嫩,因为是现杀的,还有股淡淡的甜味,当即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好吃。” 舒文明尝了一口,“确实不错。” 徐文丽都顾不上说话,埋头猛吃,也就是今天出来玩,文明才允许她吃这种重口味的,太爽了呀!她连小平安都顾不上,就是一个哐哐吃! 大家都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慢点吃,还有呢,不够咱们再点。” 包大姐见舒家人都喜欢,也没急着下去,而是悄声问今越:“徐领导现在去深市了?你别误会,我上次去金鱼胡同,张珍嫂子说的。” 今越点头,“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包大姐扭捏的抓了抓围裙一角,“也没啥,就是……就是,想你告诉他一声,要是想吃啥了,来我这儿坐会儿……然后,然后陪我家文贵喝两杯,他一直念着徐团长。” 要不是她做事太过分,丢了自己的本分,文贵也不会就此没脸见徐团长,再也不去金鱼胡同。 人的眼光是会变的,当年在徐家,她热衷于给徐领导介绍对象,主要也是想通过这份“人情”稳固住他们和徐领导的关系,万一以后自己不给他们家当保姆了,念在她促成婚姻的份上,徐领导能继续照顾他们家,以后孩子招工啥的能照顾一下。 可现在,自己开了饭馆,也接触过这么多社会关系后,她发现自己当初挺……挺蠢的,徐领导要是想照顾他们,他们就是不联系他也会照顾,要是不想照顾了,他们就在眼前也没用。 更何况,当时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徐领导对这个舒同志的情义呢?还一直自以为是的给人家介绍对象,纯纯的添堵啊,徐领导没当场开除她,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唉! 包大姐想到那些蠢事,也不好意思再多待,赶紧溜了。 倒是舒文明吃着牛蛙不错,下去找她聊了一会儿,问具体养在哪儿,需要什么样的水质条件,苗在哪儿买,什么价格之类的。 舒今越奇怪:“二哥你不会是又想涉足养殖业了吧?” “有何不可?” 舒今越张了张嘴,心说你现在办的可是制衣厂,怎么还养牛蛙了?这完全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行业啊!跨专业也不是这么跨的。 舒文明也不逗她,小声解释起来:“你李妈妈他们家现在不是种菜嘛,怪辛苦的,他们村水利条件好,村里还有几家养鱼的,他们也不好去凑热闹,不如试试这个。” “种菜累死累活,早出晚归的,一大家子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 舒今越连忙点头,她怎么没想到这茬!李妈妈对她好,王老五还救过徐端的命,她也可以让徐端提点王老五几句。 他有养殖经验,以前养的鱼还赚了一些钱,只不过这两年时运不济,干啥亏啥,最近收山货也挣不了几个钱,他开始收菜,就是以前李妈妈家做过的那样。 当然,王家村和李家村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也不存在近期的竞争关系。 舒文明用一种怀念的语气说:“以前李妈妈冒着风险帮我藏的确良和羽绒被,分文不取,我一直寻思着找个机会报答她。”平时给钱她又不要,也不太合适,买东西横竖也就那些,这两年农村条件好了,不用票也能买到罐头麦乳精这些曾经很稀罕的东西,他再买啥对他们家的生活改善也不大。 舒文明还跟包大姐要了一个包文贵堂哥的地址,回到柳叶胡同第一件事就是上李玉兰家,把事情告诉她,让她哪天有空回娘家去一趟。 李玉兰也很惊喜,这可是明摆着的商机啊,一般人谁会告诉? “行了文明哥,谢谢你啊,明天老尚休息,我回去一趟。” 舒文明高高兴兴的哼着小曲儿,刚走到16号院大门口,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你好,请等一下。” 舒文明回头,指指自己鼻子。 “是的,你好,请问你住在这个院里吗?” 舒文明点头,不着痕迹的打量来人,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格子衬衫,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就是口音略怪。要是舒今越在,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当年跟她买了假铜人的金贤重。 金贤重掏出一包中华烟,直接塞舒文明手里,“你好,我是从北边来的朝族人,方便跟你聊聊吗?” 舒文明的舌尖顶了顶牙花子,“行啊,兄弟怎么称呼?” “我姓金,你叫我老金就行,听说你们院里住着一位很厉害的中医大夫,对吗?” 舒文明抽出一根华子,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表情销魂,“你说今越啊,对,就我们院的,咱们这一片上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金贤重一副很好奇的样子:“她的医术,真就这么厉害?” “谁知道呢,反正我家人的高血压和心脏病就是她给治好的。” “这不能吧,她才多大年纪,真有这么出神入化的医术,你们不会好奇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吗?” “不用好奇,你随便逮个人问问就知道,今越的医术是十多年前下乡时候,跟一个老中医学的,听说那老中医更厉害,那才叫出神入化,能跟阎王爷抢人的,好几个只剩一口气,快死的人,都是他给救回来的。” 金贤重还是一副“我不信”的样子,“你信吗兄弟?” 舒文明呵呵笑了两声,这次是直接两根一起抽,双倍的享受,吞云吐雾间,他露出一丝神秘:“这不好说,我听说的是,她手里有好些医书,有的是那个老中医传给她的,有的是她自己在外头搜罗买来的,手里拿着这么多法宝,就是傻子也能把病看好,对吧?” 他挤挤眼,金贤重心领神会,看来这也是一个嫉妒舒今越的邻居。 他自诩很了解龙国人,知道他们的劣根性,那就是狭隘自私,舒今越年纪轻轻声名在外,赚了很多钱,虽然还住大杂院,但兜里的钱已经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想象出来的数字,不被邻居嫉妒才怪。 “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有空的话,星期天我在石兰宾馆请你共进午餐,怎么样?” 舒文明舔了舔嘴角,“真的?你没骗我?这不能吧,别到时候我去了你溜了让我付钱,我可不干。” 金贤重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屑,“你放心,这点小钱不算什么,要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赚到钱。” “行吧。”他走了两步,“对了,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不会是要让我干坏事吧?” “不会,我只是感觉跟你挺投缘的,想跟你做朋友,可以吗?” “这还差不多,想跟我做朋友的人挺多的。” 金贤重嘴角抽抽,心说这家伙真是又贪婪又愚蠢,还特别自负。 舒今越是没时间关注这些事的,因为她忙啊,上报纸的轰动效应,前几天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奏,在发酵了半个月后开始向着大家都没想到的方向发展——先是就近方便的书城人,后来是邻市邻省人慕名而来,最近居然有京市海城的病人也找过来了! 当一连看了三个不同时段从全国其它省份赶来的病人的时候,今越知道,这意味着有更多的五湖四海的病人正在向她涌来。 一下子,舒今越在防疫站和诊所的号变得真正的一号难求起来。 第108章 108 假花瓶&冰粉风波&进贼了!…… 现在要挂舒医生的号难到什么程度呢? 提前三天的下午六点半, 准时在三百货对面的今越诊所门口排队守候,现场抢!号倒是便宜,才四毛钱一个, 可真的实在是太难抢了呀! 这还是照顾从外省来的病人,只能提前三天挂,要是把时间提前到七天,那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少天才能抢到, 大大增加了大家看病的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 徐端从深市回来后,和今越带着东西上马淑惠和刘书记家, 商量大半晌, 最终谈妥:可以不辞职,但今越在街道办坐诊的时间减少到每周一、周五的全天, 相当于把工作量减少到以前的三分之一。 她自愿降低工资, 但刘书记为了留住她, 没同意, 同时,他们向上级申请同意, 把今越在防疫站的挂号费提升到一块钱, 且全归今越所有。 一般来说, 公立医院的普通医生, 挂号费并不(全)归他们所有, 就像今越以前, 一毛钱一个号,她一分摸不着,但都说了那是普通医生,徐端拿着两份报纸给她争取到了专家待遇,特事特办。 直到离开刘书记家, 今越还觉得不敢相信,自己这“狮子大开口”居然还真谈下来了!她一开始做的心理预期是,能减少一天门诊就行,一天也能让她缓一下了。 谁知道,徐端居然把六天的工作量减少到两天,还把挂号费给提那么高! 明明他也没拎什么贵重的礼物,就一点南方特产的荔枝酒和两条烟,也没请客吃饭,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聊了几句,事情就成了,这就是谈判的技巧吗?关键还是那两份报纸吧,他想办法让她上报纸,不仅是为她造势,不仅是为中医正名,最基本的还能为她的谈判增加筹码。 舒今越觉得,她自己需要学习的太多了。 “想什么呢?”回去路上,徐端牵着她的手,俩人也没骑车,顺着马路慢慢往回走,就当散步了。 “我在想,这以后在防疫站只用上两天班了,开心。”谁天生喜欢上班呀,她只是喜欢上班带来的成就感而已,但频繁的源源不断的成就感也会让人麻木和疲劳,阈值一旦提高,满足感和成就感又少了。 “我想缓缓,诊所的班也不用那么密了,只去周二、周四全天加晚上,周六周天就哪儿也不去,全身心看书,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徐端笑着摇头,“不行。” “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了!” “不能两天都看书,还要休息啊,你不是机器。” 舒今越怔了怔,打他两下,“好。” 重生这么多年,她忙着工作,忙着上学,却还没好好享受过生活,她是该休息一下了,“等两边的工作步上正轨,我们出去玩几天吧。” “好,想去哪里?” 今越仰着头,能看见他下巴上淡青色的胡茬,“我们去一趟江南水乡吧,再去一趟海边,去东北,去青藏高原。” 徐端紧紧牵住她的手,眯着眼睛想象地图上这些或高或低的线条凹凸,脸上也流露出向往之情,“好,我们去坐飞机,坐火车。” “还要坐轮船。” “小舒?” 俩人回头,“王大姐?” “哎呀小舒,这是你对象啊,真俊,方便上家里坐会儿不?”王大姐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徐端刚才就发现了,这人跟了他们两分钟不到,他正想带着今越绕道甩开,没想到是今越认识的人。而且,他也听过。 舒今越一点也不想上王大姐家,都没地方落脚了,但难保有什么好东西呢?毕竟王大姐不识字,就是收到啥好东西她既不懂得鉴别,又不舍得拿出去找人看,难保能捂着些好东西。 她上次的铜人和《皇汉医学》也算尝到甜头了,现在家里几乎一半的书都是从回收站淘来的。 她这么一犹豫,不情愿,王大姐就急了,连忙奉承道:“我听人说了,你上报纸了,能给外国人看病呢!那外国专家治不好的病,你都能治好,厉害着呢!” 谁也想不到啊,当初为了留城买工作,腆着脸找她去废品回收站做小工的女孩子,现在成了远近闻名,乃至全省都有名的名医,她心里真不太是滋味。 一开始她是欺负她面嫩,想从她身上抠点好处,是有点不厚道,早知道人家现在会这么出息,当初她就该跟她打好关系,这种人脉说不定啥时候就有用了呢? 徐端不动声色的打量王大姐,又聊了几句,可以肯定,她是一个比较贪财的小市民,大的坏事不敢干,但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绝对没少干。 今越挠了挠他掌心,示意他别紧张,她自有章法。 到达王大姐家,她要去倒水,今越连忙说不用,“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们家里还有事。” “也不是啥事儿,就是想问问你,这些书你收不?”她从成山的废纸中翻出一摞旧书来。 徐端让今越先去门口透气,他自己低着头一本一本的翻,他虽然不精通医学,但基本的医书和其它书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你对象真好,还生怕你闻……我家这屋子确实是有股味儿,但我们闻惯了不觉着有啥,你……”王大姐三句话不到头就开始打量今越的肚子。 三年了,这种眼神今越都习惯了,一开始是大院邻居,后来是乔大姐等同事,似乎结婚就意味着要怀孕,不怀孕就不正常似的。 她没接茬,但王大姐一点也不尴尬,她继续说自己的,眼睛也没忽略徐端那边,一直好好的盯着,直到徐端初步挑出三本旧书,她悬着的心才放下。 “这几本应该是对你行医有帮助的书,对吧?” 今越接过来,随便翻了几下,不算什么稀有珍贵的古书,但也算是医学相关,还有一本是石兰省某几位老中医做过批注的《伤寒论》,还盖着好些人的章,虽然目前价值不明,但也算是一点小小的收获。 见她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王大姐心头失望,但也知道这事可遇不可求,不能每次都遇到那本鲁菜菜谱不是? “这样吧,你喜欢的话,我就送你了,当作添头。” 今越挑眉,看来她今天想卖的并不是这几本书。 王大姐见小两口压根不接茬,似乎是对自己的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她着急了,心说这舒今越出名后跟以前是真不一样了,能藏住事儿了。以前但凡是听说自己有好东西“给”她,她高兴得见牙不见眼,这次却是不为所动。 不,准确来说也不是不为所动,她在市井混迹半辈子,压根就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她到底是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想要还是不想要? 可时间不等人,来不及了!王大姐一咬牙,跺脚,“那年你喜欢那花瓶,大姐一直给你留着,来了多少人,出的价也不低,但大姐记着你的情,一直给你留着,你还要吧?” 这话说的,要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还以为她俩当真死至交好友呢。 舒今越憋着笑,跟她装傻,“哪个花瓶,什么花瓶?” 王大姐见她这副模样,显然这几年压根就没惦记过那东西,“叮咚”一声,她在心理预期价位后面减了个零。 “嗐,瞧你,真是小孩子心性,那年你多喜欢这花瓶哪,抱着就不撒手,都快哭了,撒泼耍赖的说你就喜欢就要,怎么现在还忘了,你好好看看,喜欢吧?” 她从炕柜里掏出一个茂叔爱莲的青花花瓶,放在小桌上,觑着今越脸色。 舒今越是真不着急,一点也不着急,她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哦,这不就一个旧花瓶吗,这么大一条裂纹,卖不出去吧?” 王大姐一哽,“你这说的什么话,这可是正宗的如假包换的元青花,整个龙国也找不出多少件的元青花,这图案还是啥,猫叔爱莲的,很高雅,很有格调的。我也是记着你喜欢,所以没卖,想着万一你哪天自己手里有钱了,又回头来买了呢,是吧?” 舒今越憋笑,好一个“猫”叔爱莲,没说成猫叔恋爱都算她记性好。 “我不懂这些,反正我也看不出啥好来……对了,真要这么好,你咋不卖别人?还真是为我留着?”她似笑非笑的,摆明了不信她这套说辞。 王大姐再次哽住,是她不想卖吗?她托人找了好些买家,人家一看就摇头,说是假的,还指着这里那里的分析一堆,她是一句没听进去,就记住人家说的——这玩意儿顶多二十块钱,要是拿到古玩市场上去,顶多二十五。 王大姐傻眼了,第一反应肯定是不信的,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年找老师傅看的时候,人家信誓旦旦的说这是元青花里比较少见的茂叔爱莲花纹,再放几年至少值三千块,所以这么多年里她一下也没动过,结果捂了几年变成二十五块?! 这跟掏了她的心肝脾肺肾有什么区别? 王大姐当场就气得一口气上不来,送去医院抢救过来之后,她又嚎啕大哭了几次,不信邪,找其他“专家”看,依然是这么句话,她终于死心了,差点把花瓶给砸了。 上个月她在报纸上看见舒今越,忽然心头一动,别人不要,这不还有个冤大头嘛! “今越啊,你现在是名医,不差钱,但你王大姐啊,就等米下锅呢,你看咱们以前合作也挺愉快的,要不你就帮大姐收了吧,就当帮大姐个忙,可怜可怜大姐家孩子?这孩子最近睡觉老是叫腿疼,去医院一查,发现是啥生长痛,就是缺钙,缺营养,你学医你肯定知道的,就是要多吃点好的,对吧?” 舒今越似乎有点动容,“你家孩子也挺可怜的,你这花瓶吧,也倒不是不可以买,可就是……大姐你可不能能坑我,跟我说个实话。” “二百,人家外面的人给我二百,我也不多要,你一百八拿去吧,成不?”王大姐忍痛割爱。 舒今越立马摆手,“那可太贵了,我不要。” 她连那三本书都不想要了,说实在的又不是啥孤本,这种公开发行过的旧书,再过两年街边上天桥底下敞开的卖,她还真不稀罕。 见她要走,王大姐急了,“行行行,那你给多少,你开个价吧。” “三十块,不能再多了,你拿外面去顶多也就二十五六吧。”一直没开口的徐端忽然说。 王大姐不敢跟他对视,吭吭哧哧半天还是决定,“行吧,拿去吧拿去吧。” 三十块钱,假花瓶连上几本旧书,今越还不大想要呢,抱着东西离开王家的时候,她还埋怨徐端:“你干啥要,一个假的,留着也没用。” “你以为她真是为我留了这么多年啊?那是假的,卖不出去,见我上报纸又想起我这冤大头来了。”今越想想就来气,她怀疑自己身上真的写着“我好骗”三个大字,不然怎么阿猫阿狗都要来坑她。 徐端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舒今越忽然脚步一顿,心头一跳,压着嗓子说:“等等,这不会是真的吧?那么多人都看走眼了?!” 徐端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闷笑出声:“想什么呢,我们这种外行怎么可能在那么多内行手底下捡漏,这是假的,不过是假得不太明显。” “那你买来干啥,白白浪费我半个月工资。” 徐端用大拇指摩了摩她光滑的手背,“等着吧,有用。” 今越再问,他就不愿说了,只是回到大院的时候,他还显得特别爱护那东西,去老屋找舒老师要件旧棉衣,捂得严严实实。 “我看你是钱多得没地儿花了吧。”徐端那二十辆小汽车全部卖光了,挣了很大一笔钱,他交给今越保管,今越拒绝了。 她只是把自己凑给他的本钱拿回来,剩下他自己挣的,手里还有二百多万,就当他的启动资金。 “贷款我暂时先不还清,每个月还点,我打算用这笔钱,回来书城建厂,先从汽车零部件做起,以后就不用两地分居了。” 他摩着今越软软的手指,指腹皮肤很粗硬,他每次一摸到就会想起她的十六岁。 “好,你自己看着办,对了,那天包大姐说让你有空的时候去找文贵大哥一趟,陪他喝两杯,明天你就不用回家吃饭了,我跟爸说一声。” 徐端沉吟片刻,“好。” *** 今越觉得他买花瓶这事古里古怪,但她没空管这么多了,第二天趁着他在家,把铺盖洗掉,再给屋里做个大扫除。 平时她一个人在家,铺盖没有他在的时候换得勤,他在的话一个星期就得换一次,这还是上面垫一层呢,每次完事之后洗干净才躺上去,不然污得更快。 今越不用干这些事,就在门框上靠着,嗑着瓜子儿,邻居们看见徐端忙进忙出,又是洗又是晒的,而她手都不用伸一下,那叫一个羡慕,当然嘴上都是真心实意的夸小徐勤快。 范秋月本来趁着今天制衣厂放假,也在搞大扫除,正在拆被套呢,见此顿时放下手里的活,指着正在窗边看书的杜爱国,“你来。” 杜爱国最近正准备考试,文件上说马上就有一批转正教师名额,他工龄和下乡经历都符合,属于优先转正对象,现在就等着考试,一旦通过就能去劳动局办手续,不再是一名拿最低工资的代课教师了。 闻言,他头也不抬:“我正看书,时间紧任务重,你先辛苦一下。” 范秋月把被褥一扔,“你怎么就这么死板,考上又能怎样,不就是多三四十块工资,我现在一个月就挣二百多,你多出这三四十块够干个啥?” 杜爱国抿了抿嘴角,不敢再顶嘴,连忙默不作声的过去拆被套。 “你看看人家小徐,听我们老板的意思是在深市赚到大钱的,结果回来对今越,那叫一个疼爱,家里啥事都不让她碰一下,我不说逼着你挣多少钱吧,至少你也向人家学学,眼里要有活,懂吧?” 杜爱国哪敢顶嘴呀,自从去制衣厂上班后,范秋月的腰杆子一天比一天硬,现在对婆家人那叫一个硬气,不爽就怼,他哥哥姐姐家孩子欺负他们家俩孩子,范秋月都懒得再跟那几个熊孩子讲道理,直接上手就是教训,美其名曰“替咱哥咱姐教教孩子”。 这要是以前,她连人家一根头发丝都不敢碰,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杜爱国想起哥哥姐姐吃瘪的画面,想到那几个熊孩子被揍得哇哇叫,心里就痛快,老婆批评他也认了,卖力的干活就行,反正16号院里干家务的男人多的是,从上到下好几号呢,他不丢人。 舒今越不知道徐端到包大姐家聊了什么,晚上回来的时候他人有点醉了,眼神不似平时的清明,在炕上也折腾得特别狠,都快把她腰给折断了。 “你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今越迷迷糊糊的,累得浑身酸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没。” “那你跟吃了……”春.药似的。 徐端搂着她,抚着她纤细的脊梁骨,手上老茧带来一种粗糙的摩擦感,今越整个人又酥了,露出一点点细碎的声音。 那种细碎的哼唧,让他刚歇下去的雄风立马又抬起来,“再来一次?” 舒今越连忙摇头,谁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她这块田都累坏了,老黄牛还乐此不疲呢。 *** 接下来几天,今越终于能喘口气,不用天天上十几个小时的班了,只需要有排班的时候去一下,别的时候都自己在家看书。天气依然很热,她坐在窗边,透过开着的窗户能听见大家议论最近的新鲜事。 “最近办停薪留职的人可真不少,书钢和书机算效益好的,咱们院里多数是这两个厂的,没听说有人办,但棉纺厂好些人都办了呢,说是厂里鼓励,现在主动办理停薪留职的话,厂里分的房子也不会收回去,这要是留在厂里的,工资也只能发基础工资啊。” “只要厂里承诺不收回房子,那点基础工资,随便出去干点啥都能挣到,就是不知道这个停薪留职能办多久,以后等效益好了还能不能回来。”赵大妈这么说,倒是真的也这么认为的。 赵大叔这种技术娴熟的焊工可不多见,虽不如手搓核弹的八级钳工,但在他们行业也是叫得出名号的。这不,前年退休后被一家乡镇企业请过去,按计件开资,一个月能挣一百七八,比他以前在厂里还高呢! 大家想起这茬,只有羡慕的份。 刘大妈叹气,“这全书城,你家老赵那样的老师傅也没几个,被劝着办停薪留职的都是没啥技术的年轻人,离了单位还能吃啥?” 众人唉声叹气,是啊,谁知道哪天这座山就落她们家孩子身上呢? 李大妈忽然插嘴道:“我听说田美芝也办了停薪留职。” “她?”所有人精神一振,这可是爆炸性消息啊! “你确定?她一个人养着田老头,还养儿子,真能办?” 舒今越悄悄放下手中的钢笔,竖起耳朵,想听。 “不是,她当年不是买了刘老光他二姐的工作机会才进厂的吗,听说花光了全家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那老些钱就白瞎了啊?” 李大妈不屑的哼一声,“这算啥,我还听说她后来能留下来全靠去找他们车间主任解裤腰带呢,那时候的主任还是住春花胡同那个,不是后来跟牛小芳订婚那个。” 众人:“……”这么劲爆? 不过,几乎是下一秒,她们就觉得不太可信,李大妈这人不靠谱,且很爱记仇,但凡是得罪过她的都要被无中生有的编排一通,听说上个月田美芝还跟她吵了一架来着。 “诶对了,她李大妈,你们上个月是为啥吵架来着?” 提起这个,李大妈还一脸的愤慨,“她跟我抢生意,本来我在学校门口卖馒头,光我一个人的时候生意还好,她一来,我的生意都被她抢走了。” “你们不知道,她年纪轻轻可不要脸了,见人就笑,挤眉弄眼的,一看就不是啥正经人,学校里的男老师,校门口的男家长,就连那些几岁的小男孩都被她哄得团团转。”她顿了顿,咬牙切齿,又酸溜溜的补充,“唉,谁让人家年轻呢,还长得好看,咱们这些糟老婆子,拿啥跟人家比?” 原来如此,舒今越心说,李大妈这么恨田美芝,原来是利益冲突啊。 但能让李大妈这么生气的,恐怕田美芝不是抢走一点半点,而是大部分都被她抢走了吧? “她这人不讲规矩,我都只卖馒头,她居然还卖花卷和肉包子,前两天居然还挑着下午放学时候过去卖凉虾冰粉,做得甜丝丝的,冰凉凉的,谁会不喜欢?当谁不会似的,我明天也去卖这个!” 这几天临近期末考,小孩们手里的零花钱是最多的,要赚他们的钱就得趁着这时候。 李大妈也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当即撇下八卦群众,揣着小手帕包颠颠的就去三号院找牛大妈买冰粉籽去了。 “她俩又和好了?” “和好了,自从她和田美芝吵架后,牛大妈就厚着脸皮凑上来。”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共同的敌人意味着拥有共同的利益,为了围剿田美芝,两个老大妈再次结成联盟,不过这一次没有舒文晏捣乱,她们的结盟暂时是坚实的,牢固的。 舒今越想着,笑起来,感觉每天都能吃到瓜呢,这几年太忙了,她生活的乐趣都失了大半。 不过李大妈的动作倒是提醒了今越,她拿着书去老屋找舒老师,“爸会做冰粉不?天热,给咱们做点呗?” “赶巧了,上午你田大叔刚给我一点冰粉籽,我小时候看我妈做过,他说冰粉里头除了红糖水,还能加点山楂碎,酸酸甜甜的。” 今越心说:何止是山楂碎啊,还能加葡萄干、花生碎、西瓜芒果各种水果,以及奶茶里的各种小料……反正想吃啥加啥。 舒老师洗干净手,用干净的白纱布挤压揉捏冰粉籽,今越就在屋里翻找一番,找到一点葡萄干和两个荔枝罐头。等冰粉做好,结成大块的透明的软软的固体,稍微用勺子打碎一下,舀上两勺红糖水和几颗糖水荔枝,再撒上一把葡萄干……嗯,完美! 今越自己吃一碗,再送一碗到文丽小卖部。 “二嫂,吃冰粉。” 徐文丽正在窗口坐着看小说,眼睛红红的,说话也瓮声瓮气的,今越扫了一眼,叫《破碎》,一看名字就是伤痕小说,最近文艺界和年轻人中最流行的小说类型。 “别老低着头,会看出颈椎病的。” 徐文丽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是天天看,忙的时候都顾不上。” 正好有人来买东西,今越把冰粉递过去,“你吃着,我来拿吧。” 毕竟是来帮过忙的,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她非常熟悉。开了这几个月,生意逐渐稳定下来,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靠着低廉稳定的货源,加上房子是自家的,不用出房租,养活一家三口不成问题。 她刚把东西找出来,收钱找钱,回头一看,“二嫂你全吃光啦?” “嗯,好吃。” 舒今越好笑,“这些是凉性的,而且糖分很高,你注意一下嘛。” 徐文丽心里满不在乎,但又不能不识好歹,于是笑嘻嘻地说:“好,下次我少吃点,控制点。” 今越也不急着回家,在小卖部里坐下,二哥给屋里配了一个电风扇,会摇头那种,各个角度都能吹,屋里的空气也是流通的。有的时候文丽会把门打开,窗户对着门,空气也不闷。 “我二哥最近忙啥呢,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文丽摇头,“我不知道,好像是新认识了什么朋友,我看他最近带回来不少好烟好酒,说是人送的,饭也是那人请客,经常下馆子。” 他在外头做事,认识的人多,今越也不疑有他,又聊了两句,准备回屋看书去。 结果刚回到16号院,客厅的电话响起来,“喂?” “舒医生,是我。” “佐藤先生好,许久不见。” 佐藤在笑了两声,寒暄几句,开始说起正事来:“我姑姑说,她想跟你见一面,谈谈,可以吗?” “是关于他们厂卫生巾生产线的事吗?”今越一开始是想做卫生巾来着,当时想的是改善自己在内的周围女性的经期卫生,但这两年龙国国内自己也有了卫生巾厂,都是以前的卫生纸厂转型的,产品质量很不错,用起来也很方便,她就没想再做这个了。 还是那句话,她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不想赚自己认知以外的钱,取个先机可以,但要跟人家在这个行业里浸淫了一辈子的搞竞争,她还是趁早歇了心思吧。 佐藤不知道是沉默还是没听见,今越在他开口之前实话实说:“如果是关于这件事,希望你能先告诉她一声,我不想做了,祝愿她能找到更优秀的合作伙伴。” “不是,不是这个事。” 今越一愣,“那是什么事?” “就是她想做你的鼻炎药在日国的独家代理,同时还想问问,你手里还有没有什么配方验方一类的,她想跟你合作一下,用她的话说,是各取所需。” 舒今越还真有点心动。 现在胃升液是通过市中药厂的途径卖给小林,小林没有再批量转出去,而是放在自己诊所里,用他的处方权开出去,每盒药还要翻二到三倍的赚。 这种途径好是好,但总感觉还是差了点,她不想让小林赚那么多钱……拜小林的热情宣扬,现在胃升液在日国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神药,他处于产业链的末端却能赚到今越几个倍的利润,想想就不爽。 幸好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她可没答应只能卖给他,她现在再找别的人其实也完全合理合法,这么多年一直没终止合作,主要是暂时找不到能替代小林的人。 那么,佐藤姑姑会是那个适合的合作对象吗? 挂掉电话,舒今越想了一下,还是给徐端打过去,将事情说了,问他怎么处理。 徐端沉吟片刻,“可以考虑,你让她来,到时候我跟她谈。” “你真好。” 徐端愣了愣,“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今越脸一红,把电话挂了,哼,果然不能给他好脸色。 *** 舒老师做的、经今越改良过的冰粉豪华大礼包赢得了全家的赞赏,全家老小每天中午和傍晚都要吃两碗才行,三个小不点甚至能做到只吃冰粉不吃一口饭。 赵婉秋不惯着他们,说好只许气温高的时候吃,其它时候不许吃,谁不遵守规则就要被罚三天不许吃零食,这道命令一下,可比舒老师和徐文丽那种软乎乎的有用多了,孩子们都是很会看人脸色的,看来看去发现还是奶奶最强硬。 “唉,我不能吃了,那我可以请鸡米哥哥吃吗?”芽芽歪着小脑袋瓜问。 鸡米花是好孩子,舒立农立马同意。 结果他前脚刚同意,芽芽后脚就捧着一碗冰粉豪华大礼包去三号院,嘴里“哥哥”“哥哥”的叫着,萌萌和小平安也连忙追上,一人捧着一碗,分别是给麦壳哥哥和珍珍妹妹的。 大家看一眼也就过去了,孩子嘛,都喜欢把好东西和好朋友分享,这是好习惯,没必要阻拦。 谁知到了晚上,舒家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一把尖利的女声划破十六号院的安静。 “黑心肝的呀,给这么小的孩子下.毒,你不得好死啊!”女人凄厉的咒骂声中,还混杂着小孩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 “谁啊?”今越听了一圈,这声音不像是柳叶胡同的。 果然,赵大妈过来悄悄说:“是隔壁杏花胡同的刘二妹。” 见舒家人都不解,她连忙解释:“刘二妹你们不认识,但刘老光总认识吧?她是刘老光他二姐。” 也就是传说中的当初把工作机会让(卖)给田美芝那人,但大家想不出来怎么会闹到这里,什么给小孩下.毒又是唱的哪一出。 “要不今越去给孩子看看?”冯大妈担心道。 舒今越其实没出门前就想到了,但听见那把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还是打消念头了,那声音大得都能把人耳膜炸破了,怎么可能是需要看病的呀? 果然,刘二妹这当妈的都不心疼,也没想着说是第一时间给孩子看病,而是冲到后院跟李大妈吵起来。 大家这才从她们的互相对骂中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刘二妹的儿子今天在学校门口买了李大妈的冰粉,结果吃出问题,上吐下泻还翻白眼,光看病钱就花了二十块,要李大妈赔钱。 而李大妈的版本则是:她没卖过冰粉给这个孩子,她连这孩子都没见过,刘二妹肯定是被竞争对手田美芝授意来讹她的。 双方各执一词,刘二妹能说出孩子什么时候买的,花了多少钱,甚至能找到孩子同学作证;而李大妈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给他卖过,还说今天就只卖出去三碗冰粉,她记得一清二楚,都是附近几条胡同的孩子,绝对不包括她儿子。 邻居们大眼瞪小眼,这到底信谁的? 俩人谁都觉得自己没说谎,都在那儿扯着嗓子对骂,越骂越脏。 刘二妹:“死老太婆活该断子绝孙!” 李大妈:“臭不要脸骗吃骗喝的活该你弟一辈子当光棍!” 众人:“……”都冲对方最疼的地方捅刀子啊。 赵婉秋终究是心疼孩子,想去把俩人拉开,今越拉住她,“别,咱们看看就行。” “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万一打起来咋办,孩子还病着呢。” 舒今越看向一旁闭着眼睛鬼哭狼嚎的孩子,以她的视力能清晰的看见他舌头上一层白白的厚厚的舌苔,以及鼻根眉心一片隐隐的青色——这明显是吃积食了! 赵婉秋顺着看过去,一愣,“莫非刘二妹说谎,她儿子没上吐下泻?” 今越摇头,“应该是吐泻了的,但到底是吃积食了,还是吃积食的同时也吃了李大妈的冰粉,不好说。” 她曾经见过李大妈做冰粉的场面,那叫一个埋汰,她离老远就觉得胃不舒服,不洗手不洗盆也就罢了,连纱布都是黄绿色的,上面还有一些霉点子,关键她的东西还是隔夜的,前一天卖不完她就放在屋里一夜或者两夜……这么热的天气,今越都不敢想象得馊成啥样。 李大妈也就是欺负小孩嘴馋起来不讲究这些,也是缺衣少食的,不舍得浪费,要是遇到讲究的,她的小吃摊都开不下去。 她悄声跟赵婉秋说了几句自己的发现,赵婉秋当即气哼哼的说:“行,那就由刘二妹闹吧,闹得越大越好,这才算替天行道。” 今越招手把鸡米花叫来,“跑快点,去办件事。” 很快,十分钟后,几名公安骑着自行车赶到,不仅将李大妈刘二妹带回派出所,还把李大妈屋里那些东西各取了一些拿回去化验。 屋门打开那一瞬间,大家看见那屋里横七竖八的锅碗瓢盆,以及散发着馊臭味的馒头和冰粉,就连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钱大妈都忍不住骂:“呸,丧天良的!” “这也太缺德了,他们家没孩子,她就这么害别人的孩子,见不得别人好啊?” “敢情真是干缺德事,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 等院里安静下来,各家各户回家继续吃饭,舒立农小声说:“今晚钱家怕是不安生。” “为啥?” “前几天我看见李大妈给小妞妞冰粉吃,钱春花不要,是钱大妈贪小便宜背着闺女悄悄收下的,结果那两天孩子正好就拉肚子了,她们都以为孩子是吃积食了,还来找我讨山楂丸,这下好了,真相大白……”钱大妈要被闺女骂了。 所以刚才公安搜出那一桶桶臭东西的时候,她才愤怒到第一个骂人,敢情她们家小妞妞就是受害者啊! “你说这人咋就这么不靠谱,春花都说过多少次了,家里不缺这点吃食的钱,可她还是喜欢占小便宜。” “就为着她这个毛病,春花和大龙都不敢生孩子,总觉得她会教坏孩子,又不敢说,前不久才说她几句就寻死觅活的。”钱大妈青年守寡,备受欺凌,穷困潦倒,这是事实,可不能因为自己受过苦就连带孩子也要跟着受苦啊。 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今越环顾一周,“怎么二哥还是没回来?” 舒老师哼一声:“哼,不知道一天在外头忙些啥。” 今越没说话,她总觉得二哥最近不回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这不正常啊,以前就是再忙他都会回来陪二嫂吃晚饭。 还没等她想出来二哥去了哪里,九点多钟的时候,后院忽然传来一声尖叫,“进贼啦!” 所有人警铃大作,女人孩子和老人留在屋里,青壮年们拿着棍棒直奔后院,“谁家进贼了?” 刚从派出所回家的李大妈,颤抖着声音,指着自己的房门:“这这这,我家啊!我走的时候锁门了的!” 所有人握紧了手里的棍棒,公安带她走之前,让她回屋拿了户口本和一件外衣,还提醒她把门锁好,她锁门的时候大院里有一个算一个都看见了的,而李大妈的钥匙又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随身携带……好巧不巧,锁也有被撬烂的痕迹。 “等一下,贼可能还没走!” 第109章 109 被偷家&再坑一笔&不可言说的…… 这下, 所有人后背汗毛竖起来,有人大喊:“里面的贼听着,我们大院所有青壮年就在门口, 你已经被包围了,有人已经去叫公安了,不超过十分钟公安就会来到,识相的赶紧出来, 我们保证不伤到你。” 屋里静悄悄的。 小伙子又喊了两遍,依然没人出声, 于是两个壮实一些的小伙子一起, 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其他人则在前后窗和门口包抄, 做好瓮中捉鳖的准备。 “咦……没人?” “走了?” 大家搜寻了两遍, 屋里屋外没有一个人影, 而李大妈则是第一时间奔向自己藏钱和存折的地方, 一看安然无恙,她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菩萨保佑这贼人眼瞎, 菩萨保佑。” 大多数人只当没看见, 反正她下次肯定也换地方了, 偶有那么两三个, 眸光闪了闪, 开玩笑问:“李大妈这存折上多钱呐?” “说出来也让咱们长长见识。” “就是,您说您老人家省吃俭用的,这么大年纪还去摆小吃摊,肯定赚不少了吧?” “为了赚钱都进派出所了!” …… 住的人多,新增了几个租户, 16号院也开始变得鱼龙混杂起来。 赵大妈重重地咳了一声,“少说几句,别拿老人寻开心。” “没丢东西就好,好……诶等等,这间屋的锁怎么也被撬开了?”有人拿着手电筒,照向最左边那间正房。 而那里,正好是舒今越的屋子! 她嘴角的笑顿时就僵住了,这吃瓜还吃到自己头上了!关键她屋里真的有很多东西啊,除了巨额存折,还有耗子洞里挖出来的东西,虽然藏是藏着的,但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啊,这些随便丢一样她都要哭死。 舒今越赶紧奔进屋,存折和几样首饰青花摆件是分开放的,而且存放位置都很隐蔽,不在柜子里,也不在棉絮底下,也不在墙上,而是在地砖之下和两本掏空的大部头书里。 人多,她的视线只是轻轻的不着痕迹的在这几个地方扫过一眼,见灰尘还在,没有动过的痕迹,也就放心了。 她放心,可舒家其他人不放心啊,大家的视线迅速在屋内逡巡一遍,正要转开,忽然赵婉秋问:“花瓶呢?” 有人追问:“啥花瓶?” 问话的人忽然一愣,“哎哟!想起来了,前不久小徐买了一个花瓶回来,还用棉絮包着,我悄悄听人说是什么古董,找废品收购站工作人员买的……等等,不会是那个花瓶丢了吧?!” 徐端平时那么稳重一人,那天抱着花瓶回来小心翼翼那画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后来大家都议论,说那个花瓶肯定不简单,肯定是什么非常珍贵的古玩。 甚至有的人好奇心重到去问舒老师,问到了花瓶是找谁买的,他们又找到王大姐家去。王大姐这人除了贪财,还爱吹牛,为了给自己多拉几个潜在客户,她得彰显自己的本事,于是她一口咬定那花瓶是什么正宗的元青花茂叔爱莲花瓶。 不信可以去问什么专家。 这种事大家就为了凑个热闹,谁也不会真去问,况且徐端平时为人和经济条件在那儿摆着,就是全柳叶胡同的人被骗也不信他会上当受骗! 所以,大家都笃定那花瓶就是跟孙老六卖掉的青花大碗和茶壶一样的好东西,平时小两口一开门,就有人在门外猫着看两眼。 要说有贼心倒不至于,毕竟徐端的身手在那儿摆着,谁要是来他屋里偷东西,那无异于老寿星吃耗子药,找死。 现在,这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好东西它忽然就丢了?! 舒今越还没难过,其他人已经痛心疾首起来,“快快找找,是不是收柜子里了,或者放哪儿想不起来了?” “快想想,找找。” “我看还是报公安吧,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得找公安。” 有人酸溜溜的说:“这贼还挺有眼光。”没看上李大妈的家财,而是薅走了今越的花瓶。 而此时舒今越木着的一张脸,在众人眼里就是“伤心欲绝”“心如刀绞”,女人们安慰她,男人们报案的报案,勘察现场的勘察现场(嗯,电影里学的)。 来的公安不是别人,正好是李向东,也算李大妈的亲戚。 他冷着一张脸,询问李大妈几句,没管她怎么热情招呼,没跨进她家门一步,而是来了舒今越这里。 今越给他倒杯水,“怎么今天来的是李公安?” “自从向阳的鼻子治好后,他继续回日化厂上班,现在他因为表现积极,天赋过人,已经被厂里破格提升为调香师傅,待遇也好了很多,他不经常回家,我妈身体也不好,就想着离家近好照顾家里,申请调回新桥派出所。”当所长。 他很快把水喝光,然后在屋内转了一圈,皱着眉头道:“今越,现在也没人在,我怎么感觉你屋里好像不太对劲?” 整个屋里物品摆放整齐,居然没有任何翻找的痕迹,就像是专门冲着花瓶来,还准确的知道她的花瓶放哪儿一样,一偷一个准,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这是第一个不对劲。 第二个,则是“失主”舒今越的情绪,太过稳定,太过冷静了,李大妈那样啥也没丢的都拉着他诉半天苦,有的没的东拉西扯,可今越却全程一点也不着急,不生气。 李向东今天本来是休息,傍晚李大妈和刘二妹那场闹剧闹到派出所,李大妈偏要跟办案的公安说她认识李向东,是李向东的亲戚,让公安通知他,他来了就知道了。李向东当时没来,后来想了一下,还是来看一眼,万一李大妈又闹出别的事端,让小公安难办。 结果来了李大妈已经走了,她犯的事要等多个部门调查确认之后再进行处罚,她年纪大了只能先回去,而刘二妹的孩子则是去医院进行检查和治疗,到时候要真确实是李大妈卖腐坏食品导致孩子生病,肯定会依法进行处罚和赔偿。 他刚准备回家,结果柳叶胡同的人又去报案,说是16号院进贼了,很贵重的东西被偷了。 一问失主姓名,还是舒今越,帮向阳治病的舒医生,他立马就赶过来了。 也幸好来的是李向东,要是别人还真不好说呢,今越诚恳的道歉,“是我和朋友闹着玩的,其实那个花瓶压根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单纯就是买回来摆着好看,现在丢了也就丢了,损失不大,倒是麻烦您亲自来一趟,是我不对。” “真的吗?你不用怕麻烦我们,只要是老百姓的东西丢了,无论贵重与否,我们都会尽力帮你们找回,你真的不用担心给我们增添麻烦。” 他说得非常诚恳,今越汗颜。 “谢谢你,但真的不值钱,可能是小孩调皮打碎了,也可能是收哪儿想不起来了。” 李向东再三确认她确实没什么难过的情绪,不需要找回失物,也就没往深处想,回家去了。 送走李向东,舒今越坐在炕上,她不笨,就在有人发现她的锁被撬的一瞬间,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花瓶是徐端特意买,又故意放在显眼位置的,今天的“盗窃案”估计也是他一手设计的,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今越想不通。 她知道,可其他人不知道啊,赵婉秋一脸愤懑,“偷啥不好偏要偷花瓶,怎么就这么缺……” 今越轻咳一声,打断她的话。 赵大妈连忙问今越:“公安咋说,还能找回来不?” 今越唉声叹气,“不知道,只说帮我们记录在案,尽量找,但最近市面上丢失的古玩字画也不少,基本没有找回来的……唉!” “你这可值不少钱呢,跟他们的不一样,一定要找回来!”赵婉秋都快急上火了,她无条件信任徐端,徐端的态度证明了这个花瓶绝对不是凡品。 “这么大的数额,咱们一定要盯着公安一些,过几天就去催一下,不然他们案子那么多,说不定就给搞忘了。” 毕竟,现在治安条件不如以前,小小的派出所里案子都多得管不过来了,大家虽然不敢跟公安打交道,但催催也是合情合理的。 今越心里竖起大拇指,赵婉秋女士出去开诊所后,见识果真不一样了,观念改变也很大,她记得那年王晓红家人来闹事的时候,她是最不敢报案的,生怕跟公安有什么接触,但这才几年,她就敢去找公安催问案情进展了。 挺好的,今越正想夸她两句转移话题,谁知道邻居们对那花瓶值多少钱这个话题实在是热情不减,旁敲侧击的问,她干脆也就含含糊糊又心疼地回答。 众人:果然,今越这次是真心疼坏了,连说话都没精打采的,这么大的损失换谁不心疼啊? 很快,不用三天时间,整个柳叶胡同都在传说今越那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丢了,她还是医生呢,结果自己也给气病了,病歪歪的门都出不了。 因为痛经,正在屋里裹着棉被喝红糖水的舒今越:“……” 自从营养跟上之后,她这几年例假周期是正常了,但却改不了痛经的毛病,每到入冬前那一次,肯定是要痛半天的。每次入冬之前,徐端就要帮她把热水袋备上,热炕头只能暖四肢躯干,暖肚子还得靠热水袋啊。 以前上着班,时间过得快,热水袋一捂也就过去了,但今年不一样,她有更多的时间在家看书,人似乎也没以前能忍了,总觉得疼得慌。 吃完一碗红糖鸡蛋,她捂着热水袋躺炕上,动都懒得动一下。 舒老师担忧道:“还不舒服吗,要不你给自己扎两针,或者开点止疼药?” 今越好笑,“不用,能忍受,就是懒得动弹。对了,我姐呢,这几天打电话回来没?” “打了,说是今年过年能回来,她在港城那边工作也挺顺利的,还给三个孩子买了一些文具和玩具。” 一开始那两年,舒立农挺惆怅的,但现在他也习惯了,舒文韵会打电话回来,知道她在港城过得好,全世界各地的出差,也算是走出一条跟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一样的路子,他也就放心了。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和思齐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婚。” 一开始那几年徐平和张珍还会来催他和赵婉秋,现在人家也看出来他们做不了舒文韵的主,来也不催了,就当亲戚走动就行。 舒立农伤感了两秒钟,就见范秋月从中院过来,赶紧迎上去问:“小范回来是厂里有什么事吗?” “没事,是文明跟人谈了一个大单子,从今天开始要全厂加班,我回来跟家里说一声,让孩子待会儿给我送饭。” “啥单子?” 范秋月见周围好几道视线都看过来,就打着哈哈说:“这我也不知道。” 今越也来了兴趣,但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好细问。她最近还有个事挺纠结,就是跟佐藤姑姑合作的事。 上次佐藤在电话里强烈表达了佐藤姑姑的合作意愿,徐端也挺上心,专门查了很多这方面合作的政策和资料,合同文书书写要求等,做好了谈判的准备。 结果没多久又打电话来,抱歉地说他姑姑来不了了,说是生了一场严重的病,需要先治病,治好之后还要修养一段时间,合作只能搁浅。 今越有心想问一下是什么病,她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但佐藤语气吞吞吐吐,似乎是有难言之隐,她也就没问出口。 想着这件事,今越揣着热水袋去小卖部找二嫂,结果跟她一样,二嫂也对二哥的事一问三不知,“他昨晚倒是回来了,喝了不少酒,熏死个人。” “那不行,我得在这儿等着,一定要堵到他才行。” 姑嫂俩在小卖部里坐着,今越一边嗑瓜子,一边用小毯子盖住肚子和腿,“前两天我看见张老师来了,是来找小平安吗?” “对,她说有两个月没见这孩子了,怪想的,就过来看看,还拎了好些东西过来,我说不用,家里啥都不缺,但她说是她和她爱人的心意,我只能收下。” “小平安倒是还记得她,抱着她说了好些话,这小子嘴真甜,把人家哄得心花怒放。” 今越也笑起来,这小子只要是他想哄谁开心就一定能哄开心,就连徐端那样不苟言笑的人都经常被他逗笑。 有时候她会琢磨,要是他们也能有个孩子,是不是会给生活增添很多乐趣? “话说,你俩也结婚好几年了,还不想要孩子?”徐文丽小声问。 今越没急着回答是或者不是,再过两三个月,她就能拿到大学毕业证,满打满算二十八周岁了,用大妈们专说虚岁的算法,那可就是三十了。 身体心理各方面都足够成熟,是可以要个孩子了。 “我们先商量着看吧。”主要是徐端也三十四了,算虚岁更大,要是结婚早的都快能当爷爷了。 文丽叹气,“你们是能生不想生,我是想生不能生。” “你说人是不是就是贪心啊,以前觉得活着就好了,后来觉着要生个一男半女才圆满,以后是不是还会有更贪心的要求?” 今越拐拐她,“二嫂你就是太闲了,要是小平安天天跟其他孩子一样不听话,我看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就像李大妈,太闲了,就闲出屁来了。徐文丽也想到了李大妈,“昨天公安来了,经过化验,她卖的东西细菌超标,被市场局给罚了一百块的款,她在大院里哭天抹地。” 要今越说,这一百块都是便宜她了,凡是涉及到食品安全卫生的,都应该重罚才对,不然犯错成本太低,她以后还会犯。 “她说自己辛辛苦苦卖了好几个月,都还没赚到一百块,现在全罚出去了,就是地主家长工也没这么让人白干的。” 今越哈哈大笑,“那刘二妹家的孩子真吃了她的冰粉?” 说起这个,徐文丽也是无奈,“真吃了,但李大妈也没说谎,她确实没卖过给他,是他自己趁李大妈打盹儿,偷吃的……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道这孩子手脚不太干净,平时就喜欢偷拿邻居家的东西,同学的文具啥的。” 额……所以,李大妈这次真是被他们母子俩讹上了! “全员恶人,没一个无辜的。” “他自己偷吃的,李大妈抓住这点,打死也不赔他医药费,还说他应该先赔她冰粉钱,扯着扯着说她怀疑冰粉馊得快是他投毒,往里放了东西云云,最后公安实在被她们吵得头疼,就李大妈该罚受着,刘二妹自己负责孩子医药费。” 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今越觉得李公安的处理方式挺好挺公平的,没有因为刘二妹孩子住院就用“他还是个孩子”和稀泥,也没有因为李大妈是自家妹子的婆婆就纵容。 “这位李公安这么厉害,以后说不定还能升升呢。” 正说着,舒文明吹着口哨,从巷子口拐进来,今越连忙叫他进来,“你最近忙啥呢,都见不着人。” 舒文明穿着花衬衫牛仔裤,还有一件黑漆漆泛光的皮衣,要是再戴根小手指粗的金链子,那暴发户的氛围感就绝了。 今越有种预感——“二哥你是不是又发财了?” 现在只是初秋,按理来说羽绒服也没到销售旺季,只是冷一件热一件的散卖着,那批港风裙子也过了高峰期,钱是不缺的,但也不至于短期内挣一笔大的。 舒文明吹了一声口哨,“算是吧,小小的发了一笔。” 徐文丽立马站在窗口帮他们把着风,竖起耳朵。 今越小声问:“多少?” 舒文明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两万块?!”舒今越掐他,“这还叫小小一笔,你怎么搞来这么多的?!” 舒文明也很爽快,他从皮衣内袋里掏出一本存折:“喏,这是给你的分红。” 上面赫然存着一万块,今越一头雾水,现在没到制衣厂分红的时候啊,“哪来的分红?你不说钱怎么来的,我不收。” “有傻子请我从你那里拿个东西,给了我两万块,咱俩平分。” 今越反应很快,立马想起最近发生的事,“花瓶?” “嗯。” 今越却高兴不起来,“你和徐端联手搞事吧?咱们虽然爱钱,但也不能这么坑人,要有做人的底线……” “是金贤重。” 今越顿时收回刚才的话,什么底线,对方都没底线,她还以德报怨?当谁傻子呢! “他这两年在龙国可没闲着,搜罗了好几样咱们的文物,不过徐端找人盯着,他不太顺利。”舒文明桀桀怪笑两声,今越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你们中医上是不是有些古书,那年他从你手里买到一尊铜人后,到处打听有没有卖古书的,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一本什么妇科什么千金方的,我不懂叫啥。” “《妇人千金良方》?” “对对对,就是这个,说是从你们医学院一位老教授的后人手里买到的,他准备带出国的时候,让徐端找人拦下了。对了,你怎么知道这本书?按理说这些小事徐端不会用来烦你才对。” 今越好笑,“这本书就是我卖给张教授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年她为了留城,想方设法搞钱,这本书就是她在废品回收站收到的,后来经张良伟介绍的中间人,卖给了张教授。不过张教授随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世,所以今越考上大学后没见过他,觉得奇怪问班主任高海萍学校里有没有一位姓张的喜欢研究中医的老教授,高海萍才告诉她,张教授已经去世了。 人跟人的缘分就是这样的浅,那是他们唯一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但自己能留城,能喝上奶粉,都多亏了张教授买下那本书,她只能把感激默默的存在心里。 “总之吧,徐端在背后使力,金贤重在咱们国内干啥啥不行,买啥啥失败,结果他还是不死心,觉得你的医术提高这么快绝对是有什么秘方,想收买我偷……呵呵。” 今越笑起来,以二哥的狡猾,“于是你忽悠着他,不仅没帮他偷什么医书,还把那个假花瓶以真货的价格卖给他?而且还是用偷的名义?” 金贤重这种小人,东西得来越容易他越不珍惜,就是要用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得来的,他才觉得自己赚到了。 “对。” 舒今越心说,难怪当时在王大姐家,徐端一眼就看中那个假花瓶,原来是他一直关注着金贤重的动态,知道他跟二哥“搭上线”了,将计就计啊。 狡猾,俩人都大大的狡猾! “卖了两万块,咱俩对半分,没意见吧?” “没意见。”她这钱赚得也太容易了!要知道二哥为了哄着金贤重上钩,这段时间早出晚归的,喝酒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分一半是该得的。 今越摸着存折上的数字,不是她装,现在钱对她来说真的就只是一个数字了。 “对了,那范秋月说你接到一个大单子,又是怎么回事?” 舒文明翘着二郎腿,晃荡晃荡的,“你说这种肥羊,我能不宰两刀?” 他不仅把花瓶忽悠出去,还以此为由,从金贤重手里拿到几个东北那边的羽绒服订单,他以朝族人的身份从那边进来,在东北是有一定根基的。徐端拿到这些人的底细,报给上面,立了功;舒文明靠着这些资源拿到大单子,这叫各取所需! 很好,只有金贤重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对了,就那年他不是跟你买了个铜人吗?拿回国后他带着那东西四处参展,信誓旦旦说这是他家祖传的物件,从王氏高丽时期就传下来的,是当时的医官署使用的道具,借此证明汉医源于他们高丽。” 舒今越听了一点也不生气,相反还很高兴,无他,现在爬得越高,以后摔得越惨。 “当时你坑了他多少?” 今越笑笑,不多,也就一万六千五而已,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一万六千五可不是现在的概念。 “你们嘴可真紧,这么重要的事居然都不跟我说一声。” “要是说了,你演不出那种感觉怎么办?”舒文明坐直身子,言归正传,“我这几天在外面跑,主要也是在看铺面,我想要不咱们直接开几间明越制衣厂的服装店吧,省得在建设大桥下风吹日晒。” 风吹日晒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掉档次”。 “本来咱们服装的质量不差,样式也漂亮,但因为是在自由市场摆地摊,这价格就提不上去,有些矫情的顾客还戏称咱们是‘地摊货’居然卖那么贵,我寻思着不如自己开几个服装店。” 今越连忙点头,“最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那种装修,让人一看就觉得值这个价。” 她一开始就支持明越牌走中高端路线。 “以前一直忙着搞生产,成品出来都去忙着摆地摊,这次我跟那几个东北的客户电话联系的时候,了解了一下他们的情况,人家都是在市里有门面的服装店,做得挺不错……当然,东北经济发展好,厂矿单位也多,消费能力肯定比咱们这边强。” 徐文丽接话:“那铺面看得怎么样?” “已经看上了三处,都在各个区的繁华地段,人气是够的,就是租金有点贵。” “没事的,我有钱,这几个月小卖部也赚着钱的,我全拿给你。” 舒文明直接在她文丽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傻,要你钱干嘛,自己揣着,想买啥买啥,老爷们不缺你这点钱。” “文明你真好,呜呜……” 舒今越:“……”可不可以看看我,我还喘着气呢! *** 幸好,没几天徐端就回来了,今越不用再天天被二哥二嫂喂狗粮。 “你嘴可真紧,背着我干了这么多事都不说。” 徐端刚洗完澡进屋,闻言笑了笑,“不舍得你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 她说过一次金贤重的恶行,他就自己留意上了,找人跟踪也很容易,他一个未经正式合法手续进来龙国的人,只要他把这条线索上报,自然有人会关注金贤重。 “你将来可是要做老专家的人,我不一样,我习惯做杂事。” 今越触着他肌肉线条完美的胸膛,“不说这个了,以后做啥要跟我说一声,不然我真生气了,听见没?” “你知道我生气会怎么样吗?” 男人挑眉,“怎样?” “我会让你肉偿,多多的肉……” 这种话都还能忍得下去,那他还是个男人吗?徐端直接躺平,抱她坐在他腰上,还迅速地放出小徐端,“来吧,你想怎样都可以。” 今越自然也不能示弱,她就喜欢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他从眼神冒火到被折腾得迷离失智的状态,每次都有一种破坏欲得逞的兴奋……果然,人都是有点破坏欲在体内的。 …… 四十分钟后,今越为自己的破坏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腰都快断了,累得像条狗,而他却还精神抖擞,甚至还想拉着她再来一次。 “饶了我吧,以后我都不说这种话了。”话音刚落,就感觉她枕着的胸膛震动起来,是他在憋笑。 “我跟你说正经的,咱们结婚也好几年了,什么时候要孩子?” “随你。” “你别随我啊,你也说说自己的想法。” 徐端直视着她的眼睛,“我觉得现在挺合适的,你马上毕业了,我也回来书城了,如果你做好准备的话,我们就一起努力。” 今越憋笑,他顿了顿,“以我们的频率,不用特意努力,应该很快就能成功。” 是的,只要他在家,她不来例假,他们基本每晚都会有。 “怀孕跟频率不一定成正相关。”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吧,既然都想好要孩子了,俩人又来一次就直接没用小雨伞了,徐端甚至把小雨伞收拢收拢,看着效期近的就全扔了,这种东西送人也怪尴尬的,浪费就浪费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今越去上班,徐端就去落实厂里的事。厂址早就选好,地也买下来了,现在厂房也建设得七七八八快完工了,他这段时间在两地跑,钱也确实挣了不少,没以前那么紧吧了。 舒今越的门诊依然是人多,自从门诊时间减少之后,病人都积攒在一起,更是看都看不完,有时候等的人多,她中午都没时间回家吃饭。 “今越啊,你上次那个同学,就是给你照相那个,怎么最近没看见她来找你了?”朱大强端着茶缸抿了两口,吐出几点茶叶碎。 “您问这个是……” 朱大强有点不好意思,“还不是我家那三小子,去年回来探亲的时候,来找我,正巧遇见你和你同学,他觉得挺投缘的,但他不会说话,就错过了认识的机会,前几天回来探亲又悄悄来这儿找我,其实是想找你同学,鼓起勇气认识一下,谁知这么多天了愣是没遇到。” 蹲点失败,回去之后沮丧得不行。 舒今越笑起来,“那他来晚了,林珍刚刚考上研究生,念研究生去了。” 朱大强瞪大眼睛,咽了口唾沫,既高兴又失望:“这女娃子真优秀,我家老三可配不上人家。” 虽说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但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林珍五年制本科毕业也才二十岁,这不是天才是啥? “我家老三高中毕业去当兵,没读过多少书,配不上配不上。” 今越安慰他:“可他也有上进心啊,前年不是从部队里考上军校,还提了干吗?” “不一样,他这是占了有立功表现加分,要说肚子里那是真没多少墨水,哪里配得上人家小姑娘。” 好吧,他都这么说,今越也就把话题岔开,说别的事情去了。林珍确实是考上研究生了,但她不是在国内念研究生,而是申请公费留学去的M国,布莱恩帮她写推荐信,介绍给了哈佛医学院一位教授,目前正在那边升造。 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五十年后,哈佛医学院都是全世界顶尖的top院校,每年招生人数非常少,亚洲国家的学生能被录取的概率更是低之又低,更别说是中医学专业的学生了。 对别人来说,这是跨专业,但对林珍来说,全都是她自己学过的,稍微用点心就能拿到接近满分的状态。唯一缺的是科研,这块莫书逸和覃海洋杨茉莉帮她想了法子,加上布莱恩的推荐信,最终被哈佛破格录取。 这件事只是在医学界的少数人群中有点水花,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国内一所普通医学院的中医系学生被哈佛医学院录取意味着什么!对于朱大强来说,他除了感慨小姑娘的优秀,也没什么别的感觉,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未来的很多年里,这个貌似是中学西、转专业的女孩,将会给中医界带来怎样的变化。 *** 今越忙着看诊和看书的时候,孩子们秋季学期开学没多久,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明越制衣厂迎来了一年中的销售旺季。 去年明越制衣厂的羽绒服卖出好名声,市面上都流传着“明越羽绒服一件顶俩”的说法,勤俭节约惯了的石兰人,自然闻风而动。 “建设大桥底下卖羽绒服的可不少,但耐不住咱们明越牌名声大,很多人都找着过来买。”张大嫂来送东西,正巧遇到下班的赵婉秋,站在院里就聊起来。 “今年比去年又多了几个花样,更招年轻姑娘们喜欢,星期天的时候,很多女孩子成群结队来买。”别的牌子的羽绒服很少允许顾客试穿,但明越不一样,随便大家试,不小心弄脏也没关系,自然有售货员笑着出来处理。 这样的服务态度,是她们在国营商店里体验不到的。 那么,她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买呢? “正好,文明的服装店也快马加鞭装修好了,再晾几天就能正式开业,我们一边在大桥下卖,一边跟顾客说我们新店的位置,听说里头有单独的带帘子的试衣间,还有大镜子能看见全身效果,好些顾客已经迫不及待催我们快点开业了。” 赵婉秋听着也高兴,抽空去逛了一圈。 服装店所在的位置是真的好,地段繁华,正好周围又没有几家卖服装的,基本约等于没有竞争对手,一家独大。“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按理来说这些地方应该不愁租客才对,像小徐那边位置比较偏,建厂便宜我能想得通。” 徐端的厂子建在南郊,场地很大,也很便宜,那一带都是工业用地,明越制衣厂也在那边,但制衣厂的规模跟他的汽车配件厂就不是一个概念。 “对了,现在外头都在说小徐的厂里要招人,是真的吗?” 今越点头,“嗯,最多两个月就能投产,是有招人的打算了。” 舒老师顿了顿,“那个……你田大叔让我问一声,他闺女现在也没正经工作,本来在学校门口支个小吃摊也还行,结果被李大妈给搅混水,弄得学校都不许人去摆了,小徐的厂里要是招人的话,看看他闺女行不行?” 除了舒今越,所有人异口同声的拒绝:“不行!” “你田大叔的闺女其实也没外头谣传的那么不堪,其实她命挺苦的。” 舒文明冷哼:“命苦就能跟男人不清不楚?可别让她祸害自家人。” 尤其徐端风华正茂的,外头不知道多少女同志喜欢,要是安分守己的也就罢了,田美芝那种花蝴蝶,去了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幺蛾子。作为男人,他最懂男人,徐端虽然目前看来人品可靠,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尤其男人,他不能让今越的婚姻出现这样的危机。 赵婉秋和徐文丽也是同样的担忧,就田美芝那样的样貌和风情,只要她愿意,就没她拿不下来的男人。 舒今越一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想啥呢,徐端不是那样的人,而且田美芝也不一定就是外头传的那样。” “大家对她的印象,全部基于大爷大妈的道听途说,要说谁真看见她跟哪个男人怎么着了?那还真没有。” 众人一想也是,流言是流言,但—— “那年她跟牛小芳抢男人的事,闹得那男人背处分,牛小芳退婚,反倒是她最后拿到钱还得到众人的同情,美美的隐身在他们身后,这样的心机,你压根不是她对手。” 舒今越无奈,为什么一定要当对手?当合作伙伴不行吗?再说了,那年的桃色风波,那主任会被讹,还真不是无辜的,在婚前闹出来客观来说也是救了牛小芳一把,让她及时止损,是她自己不知感恩,拎不清而已。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解释,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今越在家吗?” 众人都没想起来这把略显熟悉的声音是谁,今越那段痛苦的备考记忆率先袭击了她的大脑,她试探着叫:“王老师?” 来人正是王明朝老师,五年前她备战高考的时候,徐端把他请来帮她补习。可以说,没有王明朝老师制定专属于她的学习计划,没有他倾尽全力的辅导,今越绝对考不上大学。 那年过年的时候今越还想去感谢一下他,但他去他儿子家过年了,这几年也一直在儿子家,就连书城市的房子都卖掉了。 她以为,他们的缘分只能止步于五年前,谁知道今天居然又见面了。 但五年不见,王老师似乎老了很多,头发全白,双眼浑浊,没有了以前的睿智与冷静,只剩下焦灼和痛苦。 王老师只是匆匆打量她一眼,“叙旧的事待会儿再说,不知道今越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今越带他来到客厅,给他倒了一杯茶水,“王老师有什么事您说,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绝不含糊。” 听到她这么说,王明朝很是欣慰,当年只是想跟徐端搭上关系才答应给她辅导,谁能想到这几年过去了,愿意帮他的只有这个半吊子学生。 “是这样的,我闺女的病,想请你去看一下。” 舒今越见他脸上似乎有点为难,于是鼓励道:“有什么情况您只管说。” 王老师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她的病比较复杂,就是……她结婚多年了,一直没孩子,我一直也不好过问,去年俩人闹矛盾我才知道,她有个毛病,就是夫妻生活的时候会痛,然后她一直抗拒这个事,就也……没怀上孩子。” 性.交痛? 第110章 110 性.交痛&服装店开业&误切…… 他说完了, 室内有一瞬间的尴尬。 王老师是真的尴尬,舒今越则是在分析他话里的信息量。 作为医生,且是有这么多年行医经验的医生, 今越肯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或者情绪,虽然性.交痛的病人她还是第一次遇见,但并不代表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病。 “这些事本来不适合我来说,但她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只剩我这做父亲的,你要是方便的话, 今晚我就打电话, 让她明天从京市回来,我把她带过来, 你帮她看看, 亲自问问她, 怎么样?” 太多的细节他也不清楚, 且不方便代为转达。 舒今越连忙点头,“好, 上班时间段内我都在三百货对面的今越诊所, 你们直接进去就行, 要是下班时间的话, 一般都在家, 你们也可以来家里。” 说到这儿, 王明朝终于露出今天以来的第一抹笑容,“今越这几年成长不少,大学快毕业了吧?” “是的,马上就能拿毕业证了,谢谢您当年倾囊相授。” 王明朝笑起来, 要说倾囊相授不至于,因为他肚子里的墨水比今越以为的多多了,大部分她都接受不了,人的天赋是固定的,他能做的就是根据她的学习能力和智商因人制宜的制定学习计划,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最高的分数而已。 反倒是那几个被他倾囊相授辅导的学生,他才刚面露难色的说想请他们帮个忙,其实他想问他们在京市海城有没有认识名医,结果话还没出口,人家就推说工作忙,或者家里有事,把电话给挂了。 后来是他在报纸上看见舒今越的新闻和照片,这才知道自己当年辅导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名医了,想到闺女那种无法言说的病,女同志之间也更好交流,于是赶紧找上门来。 舒今越笑着跟他寒暄几句,要留他在家吃饭:“您难得回来一趟,徐端这几天也在书城,我给他打个电话,您先坐着等一会儿。” 王明朝于是就留下来,“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该亲自道贺的,但小孙子上学离不了人接送,还望见谅。” 今越连忙笑着说他太客气啦,他本人没来,但却是让这边的亲戚代为送过贺礼的,是一把红色的铁皮水壶。 很快,接到电话的徐端也回来了,“王老师回来了。” 王明朝看着眼前这个愈发成熟的青年,“是的,回来了,以后也不走了。” 徐端挑眉,“那您住的地方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在金鱼胡同……” “不用,那年走的时候,房子没卖,只是交给侄子照管,现在回来也能住,你这几年怎么样?” 徐端简单的说了自己的创业经历,王明朝听得连连点头,“你辞职的选择,后悔吗?”要是没辞职,他现在至少是处级干部,以他的年纪是非常年轻非常有前途的,未来能走到哪里还真不好说。 “不后悔,什么样的工作都是一种体验。” 王明朝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一种好不躲闪的坚定,他不是在逞强,而是真的不后悔。 “现在厂子怎么样?” “深市的厂已经步上正轨,目前精力主要放在书城的厂,正在筹备招工事宜。” 王明朝知道他不是那种自吹自擂的性格,忽然想起个事,“书城的汽车配件厂,是在南郊那一带,叫兴华汽配吗?” 徐端笑着点头,王明朝的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心说眼前这年轻人也太能沉得住气了,不问他就只说是“厂”,但这个兴华汽配厂可不是一般的厂,据说是去年就拿下了南郊最大一块地,厂址占地四十亩,车间设计就快赶上书城市机械厂了,就连里头的工程师也是机械厂里请过去的。 “你啊,也太谦虚了。” 徐端淡淡的笑笑,转而说起正事:“王老师,您以前教授过我的机械原理至今我还印象深刻,心想要是有机会能再把您请回来该多好。” 这是橄榄枝,王明朝却愁眉不展,“你要是早半年说,我可能就去了,咱们师徒一场,我也知道你的为人,但自从曼丽生病后,我的重心就……唉,你以后为人父母就会知道。” 他进一步解释:“不知道今越有没有跟你说,曼丽的病比较复杂,除了现在这些症状,她性格上也有点问题,变得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坐着默默哭泣,我需要随时看着点,不然我担心她想不开。” “你见过的,她以前很阳光开朗,现在因为生病,变得郁郁寡欢,见面你恐怕都认不出她来了。” 徐端宽慰两句,见他吞吞吐吐的,也没好细问是什么病症,当然这种太过隐私的事,今越也不会跟他聊。 晚上躺炕上的时候,他只是感慨:“可惜了,王老师以前是京大机械设计系的老师,他是我……他是徐老爷在国外留学时的直系师弟,比徐老爷有天赋,后来因为受波及去了乡下,早些年因缘巧合教授过我一些机械学原理。” 自从长大后,他已经不再称呼徐老爷为“父亲”,今越无法感同身受,唯一能做的就是别让他在负面情绪中沉浸太久,于是转移话题道:“那让他来给我做高考辅导老师真是大材小用。” 人家一肚子专业知识,工科实用技术,结果却来教她高中数理化,她要是个天才也就罢了,关键她还是块朽木,再厉害的师傅,再精巧的刻刀也雕不成漂亮的工艺品。 想想当初苦哈哈学了那么久,现在又全还回去,今越觉得,自己在学习这件事上真的挺没用的。 徐端摸摸她的头,“想什么呢,术业有专攻,不懂数理化并不影响你看病。” 今越回抱住他:“没有徐老爷的爱,并不影响你长成铁骨男儿。” 这么生硬的安慰,徐端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嗯,所以对于我们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就不要纠结了。” 没有就没有吧,学不懂就学不懂吧,其实并不影响他们在其它方面成为更优秀的人。 *** 今越第二天没等到王家父女俩来看病,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依然没有,倒是王老师给徐端来了个电话,说王曼丽不愿意回来看病,他先电话里开导她几天,等劝通了会第一时间带她过来。 虽然病人自己都不愿来,但今越对王老师女儿的病依然很上心,他作为父亲不好问得太详细,只有性.交痛这么一个症状,今越觉得比较难,为此专门找了临床妇科学和中医妇科学的书来复习,还去省医院请教覃海洋,他不仅学过妇产科学,现在干辅助生殖技术,对这些也有所涉猎。 “性.交痛要看具体情况,目前考虑最多的还是器质性病变,比如先天性无阴.道,阴.道狭窄短小隔膜等生殖道畸形,这些检查是能检查出来的,还有一个就是感染和子宫内膜异位,最后考虑心理因素,比如对性知识的缺乏、排斥抗拒,或者有过不好的体验导致心理阴影这些……”巴拉巴拉,“当然,也不排除缺乏性知识,没找到正确的阴.道入口和正确的性.交方式。” 说到这里,他也觉得有点好笑,“我上个月还遇到一个结婚半年来看不孕症的,结果一检查,□□都没破,小两口在农村长大,居然压根不知道怎么做。” 聊起专业知识,覃海洋很快进入状态,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就是他旁边的杨茉莉也听得连连点头,今越自然更不会有什么不自在。 三个年轻人聊了大概两个小时,今越感觉自己应该是有点数了,杨茉莉忽然说:“你们还忽略了一种可能,她会不会是不够润.滑,这种也会导致疼痛。” 今越怔了怔,这倒是,不是所有人每一次都能快速进入状态,偶尔几次有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但总不可能结婚这么多年都不够吧? “除了夫妻感情,其实我觉得她本身的状态也值得关注。”杨茉莉坐着,纤细的手指轻轻的点着桌子,“M国药理学家研究发现,口服避孕药和抗组胺药也有可能导致这个情况。” 今越虽然看过不少现代先进的药理学研究,但都是分散的碎片化知识,这个发现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连忙坐直身子,“哦?怎么说?” 杨茉莉于是把她前不久看过的医学期刊说了一下,都是谁发现的,怎么发现,有多少临床数据做支撑,她记性很好,居然记得一清二楚。 舒今越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茉莉你可真厉害!” 杨茉莉冲她俏皮的眨眨眼,“所以,到时候问诊的时候,你需要着重询问她有没有这两类药物的摄入情况。”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跟她以前在M国的行医经历有关,那边很多人药物摄入过度甚至成瘾,看医生的时候又有意隐瞒,她差点就搞出医疗事故来。 今越点头,记下她的提醒,“避孕药不必说,目前市面上能买到的,医院能开具的品种都比较有限,业内人士都知道,我需要特别注意的是,王曼丽有没有服用抗组胺药。” 覃海洋也补充道:“还有要检查一下她有没有其它疾病,比如干燥综合征和糖尿病,这两个也会导致干涩疼痛……” 今越拿着笔记本,“唰唰唰”的记录下下来,在药物这一栏打上重点标记。 又聊了半个小时,笔记本满满登登记了好几页,三个人,中西医男女科集思广益,今越觉得王曼丽的病就是再怪,也逃不出这几页了!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今越把笔记本收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绿书包里,大手一挥:“走,请你们吃饭。” 覃海洋看女友神色,杨茉莉率先站起来,“行啊,你是书城通,你带我们去吃好吃的。” “你俩能吃牛蛙不?” “应该能吧,以前没吃过,正好可以试试。” “能吃辣吗?” “我无辣不欢,他也能吃。” 舒今越高兴,约饭就要约杨茉莉这样的,“走,带你们吃爆炒牛蛙去。” 包大姐的饭店别看是私营的,其实食材都是最新鲜且稀奇的,像这个牛蛙,目前今越就还没在市面上见过谁家有,李玉兰家已经养上了,据说是找包文贵的亲戚取过经,第一批已经上市了,刚好就卖给包大姐。 这不,包大姐的饭店现在因为一道火爆牛蛙,成为书城食客们趋之若鹜的好去处。 杨茉莉第一次见到下馆子还需要排队的,还排那么长,“咱们这要排到什么时候,下午两点?” 覃海洋正要安慰她,忽然见前面走过来一个胖乎乎面色红润的女人,她高兴的跟今越打声招呼,立马就有人带他们去楼上坐了包间。 舒今越第一次发现,包大姐这人也不是以前那么面目可憎了,嘿嘿。 很快,一顿火爆牛蛙征服了两个留M博士的胃和心,杨茉莉当即决定,下个周末她还要再来一顿,覃海洋不陪她的话,她就邀请今越一起来。 今越算了下日子,那两天正好是排卵期,“不了,那天我有事,你找别人吧。” “有什么事?不能推一推吗?” 舒今越:“……”造人的事儿,还真不好推。 熟悉之后,她发现杨茉莉挺好相处的,就是那种很直爽的性子,也不会记仇,但再直爽,她也不能直说自已要在家清淡饮食忙造人吧。 “过段时间吧,等我忙完,我请你们再来吃一顿。” 三人这才分开,回到柳叶胡同,今越感觉自己嘴巴都被辣得没感觉了,漱了好几杯水才稍微回过味来,“辣死了,以后都不敢跟他们吃了,真是俩无辣不欢的,居然让包大姐多加辣椒,加了那么多,就跟辣椒不要钱似的。” “小姑姑,你说什么呀?”三个小不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蹲在旁边看着她,小平安狗腿的给她递来毛巾,萌萌给她拍背,芽芽从兜里掏出两根细细长长手指一样的薄荷糖。 咋就这么乖呢! 果然是快到排卵期了吗,看幼崽都这么乖巧可爱! ***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王家父女俩还是没来,今越有点坐不住了,忙过排卵期之后,她提议跟徐端一起去王家看看,这该死的责任心啊,即使她和王曼丽之间尚未形成信任与托付的关系,但她还是想去看一眼。 徐端没意见,俩人拎着一些点心和水果上门。王明朝是书城人,年轻时候虽然在京市工作生活,但他们家在书城的老宅还在,就在不远的菜花胡同,俩人来到胡同口,今越跟着徐端走。 菜花胡同就是书城市上百条胡同里非常普通的一条,但跟柳叶胡同比起来,这边的房子更破败一些,住的人也比柳叶胡同更多,这两年出租给本地人的不多,租客多是下面地州市来讨生活的,密度之大,今越也是第一次遇见。 徐端也只来过仅有的两三次,但他记忆力不错,牵着今越的手,顺利在脏乱差的环境中找到一个小院子。 王老师家以前条件还不错,只是后面没落了,手里最终也只留下一个小院子,六间房,他自己住客厅,王曼丽单独住一间,剩下的四间全租出去补贴生活了。 徐端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前一直以为去了京市后,王老师生活条件应该是很不错的。 院门是租客来开的,“你们要找房东王老师啊?他不在,去京市了。” “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前几天他匆匆忙忙接到一个电话,说京市的家人生病,要去照顾还是啥的,然后他收拾收拾就去了。” 见他们穿着打扮都比较体面,还拎着这么多东西,租客好奇道:“你们是他啥亲戚,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今越想了想,试探着说:“我们来找王曼丽,大妈认识她妈?” “是王老师的闺女吧?以前好像来过两次,但她好像不爱说话,整天要哭不哭的,来了几天咱们也不敢跟她说话,生怕惹她不高兴。” 徐端又打听了几个问题,见她实在不知道,也没勉强,小两口走出菜花胡同,今越总感觉不太放心。 “你先回家吧,我去厂里看看,顺便打个电话问问王老师那边。” *** 回到家,因为挂念着这事,今越一整天都无精打采,晚上舒文明说第二天要开业的事,她也听得心不在焉。 舒文明拐拐她,“你怎么了?” “啊,没事。” “没事是这个表情?” 今越摸了摸脸,她想说自己是真有点贱皮子,诊所和防疫站那么多病人求着找她看病她忙不过来,这王曼丽不想让她看,她还就偏偏对人上心了。 “要是没事就别想有的没的,明天假请好了吧?记得早点过去店里帮忙。” 舒文明的服装店明天正式开业,全家出动,就连刘慧芳也去帮忙,今晚开家庭会议的目的就是商量明天的分工。 “你爸在家看着孩子,做做饭,明天是星期天,孩子不上学,可千万别让他们跑去大街上。” 赵婉秋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就在两个月前的一天下午,隔壁杏花胡同一个三岁多的小男孩跟着奶奶去自由市场的时候走丢了,至今还没找到,大家也默认没希望了。 那天是赶集日,书城市周边郊县乡镇的人都来赶集,加上全市居民,市场上至少聚集了好几万的人,绝大部分还是流动人口,这年头又没监控啥的,人堆里一挤,一个错眼,孩子丢了就再也找不着了。 听说孩子奶奶当时还没当回事,以为是孩子跟着其他认识的小孩玩去了,玩够就会跟其他孩子一起回家,她自己回家后该干嘛干嘛,结果一直等到天黑,孩子爸妈下班到家没看见孩子,一问才知道孩子没回来。 一大家子赶紧叫人,沿着马路找到自由市场,把胡同里家家户户都问了一遍,愣是没问到音讯,父母这才赶紧去报公安。 很显然,舒家人也是想到这个血淋淋的例子,徐文丽紧紧把小平安搂在怀里:“李公安那么强的办案能力,至今都没能找到孩子,怕是悬了。” 她隐约知道小平安身份不简单,他比其他小孩更“危险”。 “是啊,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只让生一个,谁家的孩子都是宝啊。” “我听人说怕是人贩子干的,有些山区里头生不出儿子的人家,就专门买这种三四岁不太记事的小男孩去养。” “这还不算最恐怖的,那些采生折割的,更该千刀万剐。” 徐文丽有点懵,“什么叫采生折割?”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这四个字属于光看见就生理不适的程度,家里小孩又都在,她怕吓到孩子,不敢说。 舒老师爱看书,这种恶行他在书上看见过,此时想到那画面也是生理不适,“就……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本来还算和谐的氛围,被这个词弄得大家都不舒服起来,舒文晏紧紧搂着俩闺女,一边一个,“你俩记好了,不能自己跑出门玩,要出门都要跟着大人,不能离开大人视线,知道吧?” 萌萌小腿一踢,“坏人想抓我,我先打死他们,一拳一个哼!” 她在家里最喜欢的就是小姑父,因为小姑父会拳脚功夫,她跟着学了一手,从此就打遍全班无敌手。 可这种童言无忌大家听了却笑不出来,几岁的小孩怎么可能打得过成年人嘛?激怒了对方,说不定还要受点苦头。 芽芽就不一样了,她摇摇头,拉着姐姐的手说:“我们不能打他们,他们是大人,我们打不过的,我们可以骗他们,把他们哄得开开心心的,然后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在人多的地方喊救命,或者跑进去派出所找公安叔叔。” 全家震惊,他们发誓从来没有教过她这么干! 就在两个月前,所有人都没想到孩子会丢失,身边也没见过走丢的孩子,所以大家的警惕心基本为零,谁知道才五六岁的小豆丁居然就知道要智取了。 “芽芽告诉妈妈,你都在哪儿学来的?” “爷爷讲鸡毛信的故事,讲司马光砸缸、曹冲称象,还有文彦博灌水取球,嗯还有……”小嘴嘚吧嘚吧,一下子数出七八个小故事来。 这些小故事,说实在的也就是舒老师有这个耐性,不厌其烦的每天讲每天讲,一遍又一遍,接送孩子上下学的路上,回家孩子写作业,他择菜做饭的时候。他肚子里似乎有成千上万个故事,有时候讲新故事,有时候讲老故事,所有孩子都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舒今越小时候,也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她最喜欢的就是一边在小板凳上写作业,一边问:“后来呢?” “然后呢?” 然后她的作业写得一塌糊涂,舒老师检查作业的时候都无奈了,故事她倒是听了一肚子,别人说啥都能插上两句,作业却没啥长进。 那些很多年前的画面忽然出现在脑海中,今越一下子仿佛回到小时候,抱着芽芽夸:“好丫头,以后就这么干,要聪明一点儿,不能像姑姑。” “我要像姑姑,跟姑姑一样,做医生!” 好吧,赵婉秋来了兴致,开始教她背方歌,药性赋那些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字不一定会写,但绝对会背,别人提头她就知尾。 没一会儿,今越打着哈欠回房,看了会儿书,准备睡觉的时候,徐端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 “电话打通了,王老师暂时还不能回来,因为王曼丽做了个手术。” 今越眉头一皱,“什么手术?” “子宫全摘术。” 舒今越正在铺的枕头忽然就一下子没拿稳,“子宫全摘术?” “对,我也没想到。”他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都知道这个手术意味着什么。 而在舒今越心里,这何止是没想到,完全就是震惊一万年!这个手术也不是说就不可以做,跟保命比起来切掉身体某个部位,这是最有利于患者的明智选择,可王曼丽情况特殊啊。 她年纪才四十岁不到,是明明白白有生育需求的妇女,这么多年一直被不孕症困扰,她最大的诉求就是怀孕,要是子宫都没了,还怎么怀孕? “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需要切除?” “子宫内膜异位,是不是这个叫法我不确定,王老师在电话里也没说清,他情绪不太好。”徐端顿了顿,“现在好像有点纠纷。” 今越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什么纠纷?” “他们去的医院是一家新开起来没多久的私人医院,负责做手术的医生好像不具备行医资质,早上进的医院,中午手术就做完了,结果王曼丽刚出病房就后悔,说她是被医生催着匆忙下的决定,没想清楚……不知真假,但王老师很气愤,现在想要打官司。” 子宫内膜异位症中某些经过手术和药物都无法治疗的性.交痛确实是符合子宫全摘术的适应症的,但是,凡事有个但是。 切子宫不是切阑尾,甚至也不是切一根手指头脚趾头,是切除一个女性身上最大的最重要的生殖器官,它不仅仅是简单的孕育胎儿的容器,还是产生月经的场所,是维持身体内部激素稳定的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器官! 这么大这么关键的手术,除非真的已经达到除了切除无法治疗她严重疾病的程度,不然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劝切除,凡是下这个决定,都需要经过非常严格、审慎的分析和考量,且充分告知患者手术风险和收益……也难怪王曼丽刚出手术室就后悔。 从踏进医院到做手术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除非是正在大出血等救命,不然任是谁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决定,要说医生没有责任,不懂医的人都觉得说不过去,这么短时间,全身检查结果都还没出来吧?没有结果做支撑,医生怎么做的评估?没有评估,怎么就能手起刀落? “他们就是让她回去考虑两天,或者和家人商量一下也行啊,哪有这么着急忙慌就切的。”今越觉得,自己听着都生气了。 “不过,我们也不能听信王老师的一面之词,具体什么情况,过段时间看法院怎么判决就知道了。” 舒今越点头,但心情却更沉重了,要真如王老师说的,医院有过错,医生连行医资质都没有,医疗行业已经混乱到这种地步了吗?那可是京市啊!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王曼丽本人也有责任,你对她的病情如此上心,她却一直不愿露面让你看一下,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 尽管心情不好,但二哥的事也是事,他的服装店今越也有股份的,她肯定要上心。 没黑眼圈,但睡不好眼睛有点肿,今越早早起来敷了个中药面膜,洗头发,画个淡妆,换上二哥今天店里主打的呢子套裙。 港风衬衫和裙子已经不适合这季节了,羽绒服也有了一定名气,不用再特意宣传,这一次开业他们重点宣传对象是一款呢子套裙。 徐端买了早饭回来,就见门口进来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人,身材娇小,脸蛋白净中又有一股沉稳的气质,齐耳短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髻,露出修长的脖颈,脖子上还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而最吸引人的是她的全身白的穿着:上半身是一件类似西装的呢子外套,完美的贴合身形,很显腰身,下面是一条齐膝裙子,臀是臀,腿是腿的,露出的小腿里是一双肉色丝袜,搭上短筒羊皮靴,既干练又漂亮。 徐端眼里的惊艳完美取悦了舒今越,她得意的转了两圈,“二哥这次的呢子裙真显身材,照镜子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才一米六。” 说实在的,要是不知道她的,还以为她至少一米六五。 二哥的眼光是真的很好,非常好。 舒家女人们都穿这么一身呢子裙,或白或黑或红,配上各种风格的项链耳钉和手表,洋气得不得了!男人们则是统一的呢子大衣西装裤,瘦老头穿着像个退休老干部,中等个子的舒文明穿着像个乡镇企业家,出色的徐端穿着,则像时装模特……明明是同一套衣服不同大小,穿在不同的人身上能穿出不同的气质。 今越再次感慨,这钱二哥不赚,天理难容。 这不,一家子刚走到门口,立马吸引了邻居们的注意,知道是文明的服装店里开始卖的新款,当即就心动不已。 徐端的样貌和身材他们没有,但舒文明和舒今越徐文丽刘慧芳这样的“普通人”,他们自诩不比他们差,穿起来肯定也像他们一样好看。 “行,咱们都是老街坊了,你们要的话就便宜拿去吧,女款套裙28块,男款大衣36块,西装裤16块。” 众人顿时有点犹豫,这可不便宜,但……想到前年买的明越羽绒服,这都两年了,颜色还是那么鲜艳,版型基本没怎么变过,就连蓬松度和保暖性都还跟新的一样,再穿四五年不成问题。 “就跟羽绒服一样,估摸穿四五年,这一套平摊到到每一年里,也就是五六块钱,值啊!” 舒文明继续道:“今天开业,一律九五折。” 女人们顿时下定决心:“那行,给我拿一套慧芳这个号数的。” “我要婉秋婶子这样的,我胖一些。” …… 于是,又是新衣服还没穿出柳叶胡同呢,生意就来了,舒文明笑得嘴巴咧到耳后根。 事实证明,这次的款又押对了,模特也找对了,他们一家子走到明越服装店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排起长长的队,都是提前收到文明的宣传单,知道今天开业第一天会打九五折的。 新桥街道的都知道舒文明说话算数,他们家小卖部第一天开业也是说打折就真打折的,今天的服装店肯定也是说到做到,一传十十传百,就大家都知道服装店打折的事,一大早就来排队等着……生怕重演小卖部开业当天的情形,吃的用的等两天没啥,但新衣服大家都是等着穿的,多等一天心情都不一样。 门一开,炮仗一放,三家服装店开始营业。 顾客们蜂拥而进,每家店都有四个试衣间,拉上帘子谁也看不见谁,穿出来还能在大镜子里左看右看、各个角度的查看效果……当然,更少不了一群年轻漂亮嘴又甜的小姑娘上来一阵夸夸。 最终,但凡是试过衣服的,都会买。 成交量太大,收银的都忙不过来,今越就在二嫂身边帮她收钱,二嫂算账都比她快,俩人打配合忙到中午一点半才吃上饭。 舒老师送来的饭菜,还温在保温桶里。 而另外两个店的生意也是一样的火爆,收银台前就开始排队,算是书城市各大服装商店的一大盛景。 闭店的时候,全家人累得腰酸背痛,舒文明还在店里算账,文丽就带大家下馆子,饱餐一顿。 “萌萌芽芽这几天就回家住吧,妈妈不出差了,好不好?”刘慧芳牵着俩闺女的小手,不舍得放开。 “好哒,抱小枕头。” 奶奶给她们一人做了一个小枕头,用的时间久了,已经用出感情来了,每天睡觉不枕着就觉得缺点什么。 等他们一家四口搬着几大包的孩子物件回杏花胡同,今越也累得不想动了,她甚至都等不到二哥回来问问营业额,回屋倒头就睡。 一直到第二天休息了一天才缓过来,“二哥夜里三点多才回来?怎么会这么晚。” 徐文丽捂着嘴笑,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是盛不住的喜悦。 今越灵机一动,“难道是数钱数到那个时候?” 徐文丽点头,看周围没人,才悄咪咪说:“他数得手都快抽筋了,今天白天赶紧去银行给存了,放家和店里都不安全,更别说厂里。” 舒今越挑眉,心说这三个地方都有带锁的柜子,这得多少钱呐,才会让他觉得这么不安全。 徐文丽伸出几根手指头迅速的幅度非常小的晃了两下,动作快到今越眼花。 “多少?” “三万六千八百四十六块。” “啥?!”舒今越这下是真的站不稳了,“二嫂你确定没多说一个零?” 徐文丽难掩激动:“没有,我确定!我昨晚知道的时候差点就叫出来吓到小平安了,还是你二哥捂住我的嘴……但从凌晨三点多到现在,我一分钟没睡着,这心头咚咚咚的狂跳。” 一天的营业额,三个店,就达到了三万六千多将近三万七,这是啥概念?舒今越一下子觉得,自己以前觉得卖药的钱好赚,还是天真了。 “一天咱们就算三万六,按照咱们不算低的定价,每个顾客平均算36块的消费,三个店,昨天刚好10个小时的营业时间,相当于每个店每小时就要成交34位顾客,那就是平均两分钟不到就要收一个顾客的钱……呼,难怪我说这么累呢,缓了一天都没缓过来。” 舒今越觉得,自己的数学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你真厉害,我都算不出来,就只知道厉害,嘿嘿!” 营业额这么多,今越作为大股东也大概知道成本线在多少,可以说他们光昨天一天就赚了很多人十年都挣不到的钱。 二哥发了,就等于她发了。 *** 等服装店正式步上正轨,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而这个时候,舒今越顺利拿到了大学毕业证,正式结束实习,成为一名防疫站专家。 上班时间还是按照徐端谈判的那样,待遇也不变,她只是再也不用做防疫站里的常规工作,什么卫生监督什么传染病监测的,朱大强和刘进步处理不了的情况,她会帮忙做一下,平时都只用看好自己每周两天的门诊就行。 “要我说啊,我连防疫站的编制都不想要了,但辞不掉啊。” 徐端好笑,“你们马主任和刘书记就不会放你,他们上面的领导也不会同意。” 有她在,每年防疫站的数据都要好看很多,更别说因为她给系统内同事领导看病带来的隐形福利,说通俗一点换谁来当领导都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听胡阿姨说,前几天卫生厅又跟她要人,要把你调到省医院去,让你破格当科主任,她没同意。” 舒今越连忙点头,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去大医院,当主任也不行,“你都不知道莫书逸现在有多忙多累,青青生孩子的时候他都是从抢救室里跑出去的,去看了一眼又立马回科室,接着写抢救记录。” 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病人已经抢救过来了,并且交给技术过关的医生守着,他才能抽出那么几分钟。 “心内科的病人,分分钟就要抢救,可能上一秒还在吃饭聊天,下一秒立马就不行了,心内科的医生值夜班基本都会被吓出心律不齐和早搏。” 徐端拍拍她肩膀,“你的职业,你自己选择,我还是那句话,脏活累活交给我就行。” “现在我风华正茂青春貌美,哪有什么脏活累活,当真有一天我病了瘫了,你能给我端屎端尿给我擦洗给我吸痰那才叫脏活累活。” 徐端严肃起来,拧着眉头,“胡说。” 他的苏今越,一定会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对了,王曼丽的官司赢了。” 舒今越心头一跳,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这说明是一场误切,她好端端的子宫就这么白瞎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20 第111章 111 白切了&田美芝入职&胃病治肝…… 一个四十岁不到的女性, 就因为一个简单的性.交痛,或者说子宫内膜异位症,而失去了她全身最大的生殖器官。 这不仅仅是丧失生殖能力的问题, 这还是对她人格尊严的极大伤害,所以她这次是真的彻底的垮了。 “王老师说,不知道还好,可自打官司赢了之后, 知道她的子宫是被误切的,她就天天哭, 没日没夜的哭, 不愿跨出房门一步,也不愿吃东西, 只能靠打营养针维持生命体征。” 徐端叹口气, 他虽然不是学医的, 但他也知道, 子宫在女性身上有多重要,它不仅仅只是关乎生殖能力, 就跟一个男性因为不算严重的疾病被切除了窨井一样, 它也不仅仅是关乎性能力, 而是尊严和人格的完整。 “我以前见过她, 挺外向开朗一女同志, 可上次听王老师的意思, 说她现在的性格有点像林黛玉。” 舒今越长长的舒口气,那这个打击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天塌了。 “她这次去治病,其实就是想把自己身体治好,早点怀孕,挽回丈夫和婚姻。” 舒今越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婚姻过不下去,其实并不全是没孩子的原因,毕竟她的性.交痛已经到了没法进行正常夫妻生活的程度,男方提出离婚也是情理之中,反之发生在男人身上,女人提离婚也很正常,法律都是支持的。 但她的子宫被切掉这事吧,责任又不能算她自己头上,那就变成受害者有罪论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医生和那个医院,这也是法律都这么判的。 “根据刑法条例,医生由于严重不负责任,严重损害就诊人身体健康的,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以下,加上他非法行医,数罪并罚,一共判了七年,赔偿王曼丽三千元。” 三千元,就这么“买”走了她的子宫。 舒今越只觉得悲从中来,但又不仅是为王曼丽悲。 她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准备,自己复习课本不算,又把手里几本医书上涉及到这个病症的条目和医案都看了,还请教过两位专业的留M博士,为帮她诊治做好了一切能做的准备,但凡王曼丽愿意来找她,愿意接受中医,或者中西医结合的治疗,都不会这么武断的粗暴的挨一刀。 “你已经尽力了,你无法改变他人的命运。”徐端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这段时间也累了,要不改天去我厂里看看?” 今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老板娘得去视察一下吧?” 知道他是不想她太过自责,今越笑起来,“好啊,那就下午去吧。” 是的,她已经尽力了,王曼丽不愿接受中医,她总不能把她绑来吧。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不是她舒今越的责任。 下午正好休息,今越特意换上一身新款呢子裙,化了个妆,弄了下头发,再挎上他从深市带回来的皮包,有那么两分老板娘的样子。 兴华汽配厂所在的经济开发区是胡桂枝学着南方那边搞出来的一个概念,在政策、交通和税收上都有很多优惠,别看目前只稀稀落落几个厂,但却有从市里各个区直达的公共汽车,交通十分便利,今越提议坐公交,从出门到下车正好半小时。 “你以后就尽量坐公交吧,要是出门办事需要用车的话暂时用着蒋卫军的,或者打车,现在出租车公司也有了,等我以后有钱了送你一辆吉普。” 她总感觉,徐端这么大的个子坐在桑塔纳里太挤了,虽然桑塔纳确实比京市吉普贵了很多。 徐端牵着她的手,“好,等你送。” 回头他赶紧把自己新订的桑塔纳给退了吧。 厂子规模不小,最醒目的是铁大门上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兴华”两个大字,总感觉是出自他个人之手。 他们刚来到门口,门卫立马打招呼:“老板,这位是……” “这是咱们老板娘啊刘叔。”一把俏生生的声音从离门比较近的一间办公室里传出来,很快,一位身段婀娜、皮肤白皙的风韵女人走出来。 居然是田美芝! 话说,虽然住一个胡同,但今越跟她还真没有过什么交集,顶多路上遇见点个头或者笑一下,上次舒老师说老田头想让田美芝来徐端厂里上班,大家都不同意之后,今越也没放心上,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她没“问责”徐端,只是冲着田美芝笑笑,“你好,美芝姐,有段时间没见了。” 田美芝有一瞬间的愣神,她下意识就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她对自己的身材挺自信的,也知道男人们喜欢她穿什么,说难听点,他们就是狗,她就是一块满是肉的骨头,他们留的每一滴口水都是为了她身上的肉。 甚至,她也享受男人们眼中那种贪婪和满足的目光,就像狗要吃骨头却怎么也吃不上,她太享受了。 所以,即使换了个单位上班,她还是习惯性的穿紧身衣紧身裤,把胸腰臀都凸显到极致,仿佛行走的荷尔蒙。 但她也知道,这样的穿着在很多女人眼里,尤其是已婚女人看来,就是“狐狸精”,就是“随时想勾引人”的。她也没少受白眼,但她能干嘛,只能受着呗,她要从男人身上得到好处,这点代价算什么?她养鱼从来不养已婚男人和有对象的。 对于女人们的鄙视,慢慢的习惯就好了,跟家里的吃穿用度比起来,这点白眼压根不算啥。 她以为,知道自己在徐端厂里上班,还在他跟前穿成这样,舒老师这闺女怕是也不会给她好脸色,谁知道她居然冲她笑了。 那种笑并没有她熟悉的曾在很多人眼里看见的轻视和鄙夷,也没有调侃,就是很正常的邻居打招呼那种。 舒今越看她,就像两个见过面但不太熟悉的邻居,礼节性的打个招呼。 打完招呼,今越也没跟她说什么,跟着徐端在厂里逡巡一圈,然后回了他的厂长办公室。 “布置得倒是有模有样,工人都培训好了吧?” 徐端给她倒杯温开水,塞她手里暖着,又把她的围巾摘下来,挂在自己椅背上。“嗯,差不多了,就你刚才看见的这个田美芝,也是柳叶胡同的,那天她自己找到厂里来说想找工作。” 这是在不动声色的解释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今越其实对田美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观,因为她目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收拾牛小芳,而牛小芳可是今越小时候最讨厌的人,虽说她和田美芝暂时成不了朋友,但也不会是敌人。 “我之所以同意招她进来,是她确实在交际上很有一套,我会给她三个月试用期,看表现,过关才会跟她签订劳动合同。” 今越点点头,要是以前她多少会有点想法,因为自己在田美芝面前的自卑,但现在不会了,女人为什么要竞争?人家只是来上个班,莫名其妙的就被老板娘给视为假想敌,说出去也很搞笑。 再说了,她要是对徐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他们的婚姻还挺失败的。 退一万步讲,就是她看错了田美芝,看错了徐端,他俩将来真的有点什么,对她又能有什么损失?家里的钱是她的,房子是她的,她自己还有一身医术,去到哪儿都不会饿肚子,都能东山再起。 吃亏的应该是徐端才对。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徐端敲敲她脑袋,看着她一脸坏笑就无奈,“看人不能光听别人怎么说,要自己接触下来才知道。” “对对对,就像乔大姐和牛主任。” 这两个南辕北辙的例子,够她说一辈子了,将来教育孩子也能用上。 想到孩子,今越嘴一瘪,“怎么例假又来了呀。” 是的,她还是没怀上。 按照事先计划好的,他们双方身体都很健康,备孕前还把过脉做过检查,频率也正常,让他不能过多,但绝对也没到达到过少的程度,甚至每次都会在排卵期前后几天猛做功课,可这都第三个月了,还是没见“效果”。 徐端更好笑了,“你啊,这才哪儿到哪儿,着什么急。” 见他真不着急,今越也好笑,自己平时是怎么劝病人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劝不动了? “行吧,不聊这个了,咱们放轻松点,说不定下个月就成了。” 徐端把她暖暖的小手捏在掌心,戴上手套,“下个月不成没关系,明年不成后年不成都没关系。” “那要是到你四十岁我都没怀上咋办?” 徐端坏笑着问:“难道男人四十岁之后就不具备生育能力了吗?” “这倒不是,那五十岁呢?” “别问了,肯定不会到我五十岁。” “为啥?” 徐端不说话,只给她戴上围巾,心说他五十的时候,她也四十四了,怎么还能让她冒这个风险,没孩子也不是多大的事,两个人过也挺好。 说真的,他小时候还曾幻想过,要是母亲没把他生出来该多好。 今越还是改不了被他一转移话题就想不起刚才说了啥的毛病,俩人离开兴华厂,在周围溜达一圈,还去制衣厂里看了看。现在的制衣厂规模很大了,除了以前的五员虎将和赵大嫂等人,陆陆续续又招了好些工人,现在工人数量已经达到了三十人之多。 “不仅如此,二哥还聘请了专门的会计出纳和服装设计师。” “嗯,我知道,是潘伟帮他找的他同学,学服装设计的。” 今越当然记得潘伟,打过去深市的电话,但凡不是徐端接的,十有八.九就是潘伟,他现在可是徐端留在深市的守门神,徐思齐主要负责专业技术这一块,他负责管理和谈业务,另一名老员工负责仓库和进出货。 有他们三人把着关口,徐端才能在书城建起分厂,才能经常回家。 遇到赵大嫂和范秋月,她们穿着统一定做的西装套裙白衬衣,天冷,外面还穿着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看起来正式又干练,俩人正拿着几个表格和图纸在核对什么。 看见他俩来了,俩人连忙站起来,“今越和小徐过来了,咋不上家里坐坐去?” 今越笑笑,“过几天吧,最近事情有点忙。” 赵大嫂眼尖,看见她手上还戴着她织的手套,立马说:“这双都旧了,过两天我送两双新的过去,想要啥颜色?” 她发现了,今越很喜欢带点龙国风的审美,什么梅兰竹菊牡丹的,每次送过去她都很开心,且不是客套话,她每年到了秋天就开始戴,小半年时间手套不离手。 “赵大嫂您工作就够忙的,可别了,我家里还有。” “嗐,忙啥,赵大勇去年也辞职了,去你大嫂公司上班,不用再跑长途,工资还涨了,天天回家干家务带孩子,我每天回家就能吃现成的,有的是时间。” 今越“噗嗤”一笑,“那他会做家务吗?” “一开始肯定不会啊,以前多少年都是我伺候他们爷俩,把他们伺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现在换他在家,也让他尝尝那啥,那叫啥的滋味。” 范秋月提醒:“独守空房。”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 几人都笑起来,今越当然乐意赵大勇好好回归家庭,一来是赵大嫂说的,让他也尝尝在家干家务的滋味,二来是他自己的胃病也需要好好调理,在家一日三餐按时吃,胃下垂的毛病再也没有反复过了。 这种看着自己的病人摆脱病痛,逐渐恢复正常生活,还越来越好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就是舒今越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是支撑她每天早出晚归看诊的动力所在,至于赚钱反倒成了不起眼的因素。 *** 没几天,舒文明去兴华厂溜达的时候看见田美芝,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徐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不否认,徐端是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带着他干过很多事,但他要是敢做一点对不起今越的事,别说做了,只要是敢有这个想法,他们的“情分”到此为止,他绝不会放过他。 “你就别瞎想了,徐端不是这种人,就像我,我就从不觉得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文丽搂着他脖子,亲了一口,小声说。 舒文明想亲回来,被文丽推开,“孩子还在旁边呢。” 看着小脸圆嘟嘟,睡得呼哧呼哧的儿子,舒文明暗自咬牙,“赶紧给这臭小子单独分床睡,烦人。” 文丽偷笑,烦人他还天天回家就架在脖子上到处逛,烦人他还天天问作业写完没,在学校有人欺负他没? “他还小,等过几年就好了,我听人家后面的邻居说了,男孩子最多只能跟妈妈睡到五六岁,再大就要分床睡了。” 舒文明觉得五六岁太大了,不行,“你听谁瞎他妈乱说的?” “就田大叔他们院里的,说田美芝一个寡妇带娃,也是睡到五岁就分床睡了,她儿子不愿意,哭闹了两天才行,你说她也怪不容易的。” 舒文明吐血,怎么一个两个都在说田美芝,什么话题都能扯到她?他烦死了,“别跟我提她,她就不是个好人,你和今越真是够天真够笨的,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 徐文丽还想据理力争,身边的小平安皱了皱眉头,眼看就要醒过来,她只能偃旗息鼓。 她跟田美芝的接触比大家以为的都要多些,因为田美芝下班经常会去她小卖部里买点东西,卫生纸洗衣粉火柴之类的,买的时候都会聊两句,也不见她说什么轻浮的话。 好几次,一看见田美芝过来,其他妇女就挤眉弄眼阴阳怪气的在旁边说些难听话,有时候连徐文丽这个局外人都听不进去了,但田美芝却跟个没事人似的。 “我跟你说,她到底有没有跟那些男人怎么着,都是人云亦云传出来的,反正我看她儿子就被教育得挺好的。” 舒文明不出声,文丽知道他没睡着,压着嗓子继续说:“有一次,她儿子和几个同学来我小卖部买东西,我有事出去了一会儿,门忘记锁了,有小孩就进去多拿了几颗糖果和两支铅笔,后来我知道了,但没追究,倒是他一直等在窗外,我回来付了钱才走。” “熊孩子。”文明心说媳妇儿就是心软,要是他发现哪个小孩敢偷他的东西,逮住就是一顿揍,揍了扔家长面前,让他们赔钱。 “是啊,你看这些父母双全的小孩都会有点小偷小摸的毛病,但他是风评不好的田美芝带大的,却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舒文明不吭声。 “还有一次是我多找了他三分钱,他回到家还跑着送回来了。” “有的时候你不在,人家来送货,他和田大叔看见我一个人搬东西也会主动过来帮忙,从没多拿我一分钱的东西。” 舒文明沉默片刻,“说不定这是他们母子俩计划好的苦肉计,不防哪天给咱们来一波大的,我看你和今越找谁哭去。” 见他还是这么油盐不进,徐文丽气得不跟他说话了,翻了几个身,离他越来越远,可躺着躺着还是不得劲,又猛地坐起来,“哼,你怎么知道今越离了徐端就不行?咱们今越还缺这一个男人不成?但凡是听说她离婚,想追求他的男人的都能排到京市去了!” 舒文明一头雾水,“这怎么就扯到今越离婚了?” “那你不就是那意思吗,不就是怕徐端变心,她就没好日子过了吗?” 舒文明哭笑不得,“你这什么脑子,我家今越是谁,离了他正好天高任鸟飞呢,我只是不想她吃亏。” 文丽这才好受些,“你不许说今越和徐端了,就让他们自己磨合吧,人家今越就从来不管我跟你闹矛盾的事,多有边界感呐。” “呵,那当年是谁在新华书店跟你谈心的?” 文丽掐他,“舒文明,你给我闭嘴!” *** 关于田美芝到底能不能发挥自己的长处,给厂里带来利益,别说舒文明关注,就连徐端自己也挺关注的。 倒不是他被二舅哥的黑脸吓到,二舅哥的黑脸他还真顾不上,因为实在是太忙了!书城厂还没步上正轨,刚开工没多久,对新机器新设备也不太熟,有一名工人就因为误触切掉一根手指,幸好送医院送得快,又给接上了,没造成更大的损伤。 徐端勒令全厂停工一个星期,重新从书城机械厂里请了经验丰富的大师傅过去教,这一个星期内务必再给所有员工做一次培训,做到人人应知应会,通过了考核才能上岗。 他忙这些要紧事,天天早出晚归的,也就没注意到二舅哥的黑脸,至于期待田美芝的表现,当然是从一个合格的老板的角度考虑,工资不能白开嘛。 正好,有两名意向客户,他自己带一名,把另一名单量很小的交给田美芝,想看看她能不能谈下来。 谁知不知道是赶巧,还是田美芝确实有点本事,她居然不仅把客户给谈下来了,还让订单量翻了两倍!看见意向合同的时候,徐端也稍显意外。 但也仅限于此,正式聘用合同可以签了,但同时他还把意思传达给办公室主任,让主任跟全体员工打好招呼,下班时间穿啥没人管,但上班时间除非特别要求,否则一律只允许穿工作服。 这种小事,他相信明白人自然明白,要是还按照她以前的穿衣和行事风格来,那他也容不得她来带坏风气。 *** 过完1984年春节后,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到了劳动节前后就开始热得不行,舒家彻底忙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就连三个小不点也要忙着学习和跳绳。 “萌萌这丫头带着芽芽和小平安,报名了他们六一儿童节的跳绳比赛,现在一放学就在那儿跳,说是到时候要捧个奖状回来给我们看看。” 小孩跳绳好处多多,今越是赞成的,“但记得刚吃饱饭一个小时内不要跳,顺便给他们买几双好点的运动鞋。” “买了,你二嫂一听说就给买了,一人两双。”舒立农正在门口择菜,收音机里播放着新闻。 最近关乎小市民的大事件有两个;一是国家规定关于大中小城市的划分,书城市的人口在七十五万,属于名副其实当之无愧的大中城市。 二是《居民身份证试行条例》的实施,街道办和派出所都在积极鼓励大家办理身份证,李玉兰副主任和李向东所长组成联合工作组,天天下基层宣传和动员,柳叶胡同的街坊们是最配合工作的,宣传第二天就去办了! 舒立农把收音机声音调小,絮絮叨叨的说起办身份证的事,说谁的年龄不对,谁的名字不对,谁解放的时候登记错了云云,现场非常热闹。 舒今越听得好笑,听说开始施行身份证条例之后,徐端就开始给她在认识的人里拜托帮忙,继续寻找翠果。 年后,今越诊所的病人更多了,多到每天下午,距离挂号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就有人在诊所门口排队,其中有的是书城本地人,有的是下面州市地区的,也不乏很多从外省赶来的。 有几次,因为排队的人太多,排到了马路上,还堵塞了交通,幸好李向阳出面很快疏导开,不然耽误了其他人上班的时间,今越都不好意思。 而现在挂不上她号的病人,就去挂赵婉秋的,她也不好说老妈是自己的第一个“徒弟”,对外只说是母女,不知情的人下意识就觉得母亲的医术应该比女儿更好才对。 这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只能在病人挂号的时候,通过挂号费的差距来提醒他们,赵医生和舒医生不一样,想好再挂。 而这种时候,赵婉秋遇到不会看的拿不准的,就会把今越摇过去。 今越刚走到门口,准备往外左拐的时候,忽然听见王明朝的声音:“就是这里,既然你想好要来,那就要好好听医生的话,别再出幺蛾子。” “我上次听医生的话了,结果给我带来什么?他们切了我的子宫。”这个说话虚弱,满含怨念的,一定就是王曼丽了吧。 舒今越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若无其事的拐出去,还是赶紧先回头往家里走。 “哎呀今越你在这儿啊。”赵大妈从她身后冒出来,大嗓门道,“正好跟你商量个事。” 今越收起些微的不自在,“大妈你说就是了。” “就是我家老赵有个远房亲戚,结婚七八年了还没孩子,想找你看看,我以前多嘴,跟他们说过你治好了你大哥大嫂的不孕不育,他们就一直念叨着要找你看,偏偏那小两口不信中医,只信西医,父母念叨这么多年他们愣是不愿来看,现在看了一圈西医,啥手术都给做了,还是怀不上,这才厚着脸皮找到我这儿来。” 不远处的王家父女俩,只觉得脸上又臊又红,王曼丽整个人摇摇欲坠。 “可以,你让他们过来就行。” “可你诊所的号挂不上啊,要不你给通融通融,加个号给他们?他们从乡下过来,交通不方便,这转来转去的,到的时候都不知道几点了,要是再在城里住三天等着挂号,这经济负担也有点重。” 今越爽快答应,“您让他们直接过去找我就行,就说是您的亲戚。” 得嘞,这面子给的可真舒服! 赵大妈乐颠颠的感慨,还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今越好啊,但凡说是他们的亲戚朋友要加号的,今越都不会拒绝,可外头那些不认识的,想加号都找不到渠道。 她乐颠颠的出门,迎面跟王家父女俩撞上,“哎哟喂,你们是……” “我们来找舒医生。” 赵大妈连忙上下打量他们,“正巧,她刚进屋,你们哪儿不舒服,谁看啊?” 王家父女俩都不好意思说,只能闷着头往里走。 “真奇怪。” “今越,等一下。” 舒今越回头,“王老师,您回来了?”她的目光正好放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上,女人实际年龄没比她大多少,但现在看样貌约莫四十岁,不知道是刚做完大手术不到半年时间,没休养好,还是本来就显老,加上哀伤又无助的神情,摇摇欲坠的眼泪,怎么看怎么有种破碎感。 王明朝脸上闪过一丝哀伤,是啊,他们回来了,去年他要是没在京市逗留,不要管曼丽怎么想,哪怕是把她强行带回来给今越看看,至少也不会遭受那样的无妄之灾。 “介绍一下,今越,这就是我女儿王曼丽。” “曼丽,这是我一直跟你说的舒医生,你们方便一起聊两句吗?” 舒今越带他们到客厅,刚坐下,想起刚在门口遇见那个大妈,王曼丽就问:“舒医生会看不孕症吗?” “会。” “那我当时要是,要是……你有办法吗?” 舒今越实话实说:“我一直想帮你看,但没看见你的人,要是给我这个机会的话,我应该会给你试试吧。” 王曼丽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哗啦啦的,但她很克制,哭也是小声哭。 过程有什么隐情不说,但她确实是这场医疗事故最大的受害者,谁也没有权利苛责她。今越安慰道:“想哭就哭吧,大声地哭,想怎么哭怎么哭,你现在激素水平本来就不稳定,悲伤想哭是正常的,因为情绪压根不受你的意识控制,你也不必压抑自己。” “嗯嗯,我……我就是,特难过……每天都想哭,以前也会难过,但不像这半年,手术后每天都想哭,呜呜……” 今越递给她几张卫生纸,站在一旁跟王老师说话,让她好好哭吧。 没了子宫,没了月经,这只是切除子宫后的短期后遗症,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骨质疏松,可能只是摔一跤或者崴个脚就骨折了,还会导致膀胱直肠脱垂,这些是远期的影响,更磨人的是将来几十年的时间里,因为激素不足,焦虑、抑郁、控制不住的情绪波动,这些负面的心理影响将有可能伴随终身。 而这些影响是几乎每一个切除子宫的患者都会有的,为了保命不得不这么做,对情绪的波动尚且如此,那她这种被误切的,心里的愧疚、后悔和被害感只会更重更折磨。 要是不让她哭,肯定还会再憋出问题。 今越把这些道理讲给王老师听,“以后您多宽慰她,多留意她的情绪和心理状态,要是不对劲及时看医生。” 经过半小时的痛哭流涕,王曼丽情绪稳定下来了,今越给她打来一盆温水,“洗洗吧。” 人哭过后,脸皮会特别紧绷,洗洗那种紧绷的感觉终于没了,王曼丽起身对她致谢。 “好了,咱们也不客气来客气去的,我们开始看病吧,你这次过来,是想看哪方面的不舒服?” 王曼丽叹气,她曾经最大的诉求就是生孩子,可现在彻底不用想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里,想着想着眼泪又掉下来,人摇摇欲坠。 舒今越叹气,于是又等着她平复心情,一等又是半小时,等到她实在是哭累了,累到人都快脱水了,今越给她倒了两大杯温开水喝下去,她才有力气说话。 “我……自从做完手术后,我就胃痛,总感觉身上有股寒气,从头顶窜到胃里面,西医都说我是心理出问题了,哪有这种神奇的症状,他们说我是幻觉……舒医生,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舒今越点点头,“我信。” 这种气窜的感觉真的很难用客观存在的东西说清楚,在临床医学上来说,生病要么是器质性的要么是功能性的,她这样的形容无法归属于任何一类。 但在中医,这就是一个很基础很常见的症状。 今越嘴上一边鼓励她放心的大胆的说,把一切不舒服都说出来,手则是迅速地捉住她的脉象。 她的脉象很好捕捉,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细弦脉。 再看舌象,舌质淡红,苔薄白,也没什么特殊的。 等她说完,今越直接问:“你是不是不能吃凉的东西,一吃就拉肚子,经常大便不成型?” “对,是这样的。” “那你平时是不是怕冷,喜欢喝热水和穿厚衣服,每次寒气窜到胃里的时候感觉头晕眼花,心慌,失眠还腰酸痛?” 王曼丽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她发现,舒医生真的神了,她还没说,她就已经通过把脉知道了,而她去的医院,除了检查就是手术,早知道舒医生这么厉害,当初要是不那么排斥中医,要是早点来看,是不是她的子宫就不会…… 好嘛,她想着想着又哭了。 舒今越只能继续任由她哭,说真的她看过这么多病人里,眼泪最多的就是王曼丽和宋莹莹的,但宋莹莹至少为母则刚,情绪比她稳定得快,这王曼丽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林黛玉。 当然,还是那句话,她的遭遇,哭是正常的,今越耐心十足,一直等到她哭累了停下来,才继续说话。 赵婉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一旁看着,听见今越的问诊和王曼丽的回答,她连忙问:“这是不是就是胃阳虚,用你以前用过的附子理中丸加减,就像当初你们马主任那个前夫那样?” 王明朝听见“附子理中丸”连忙点头:“对,我们在京市看的医生也说这叫理中汤证,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 然而,舒今越却说:“曼丽姐的胃痛表面看是胃阳虚,实则不是真正的阳虚,不能用附子理中丸。” “那是什么?” 赵婉秋也疑惑,王曼丽怕冷、食冷则腹泻,痛不可耐,这完全就是跟马前夫一样的呀。 “曼丽姐不是真的阳虚,她是肝气郁结导致的阳气郁闭,胃的阳气不得舒发,而不是真的虚。” 赵婉秋也想也有道理,毕竟这姑娘活脱脱一个林黛玉,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多愁善感”“肝气郁结”八个大字。 “你的意思是,治法还是得从疏肝解郁上下手?” 今越点头。 王明朝有点纳闷了,“胃病治肝?这会不会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今越也没生气,这种质疑是人之常情,去年她治那例不明原因的单纯转氨酶升高症也是这样的,肝病治脾,典型的“头痛医脚”,很多人都觉得荒谬,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但她就是给治好了,至今未有反复! 以前,今越会耐心地解释,试图用中医基础理论来说服对方,让对方觉得她的治法是科学的合理的,有理论依据的,现在? 不,她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一一解释了,患者和家属人家压根不想听这些晦涩难懂的掉书袋,他们只想看疗效。 有效果了,即使你一个字不解释,人家也会觉得你医术了得,高深莫测;没疗效,人家觉得你是王婆卖瓜,结果还吹了一堆废话。 所以,今越并没太多解释,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曼丽:“你想试试我的治法吗?” 王曼丽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赵婉秋,小声说:“我能回去考虑一下吗?我吃够了草率做决定的亏,希望你能理解。” 她就是太草率,匆忙下决定,才导致失去自己的子宫。 舒今越当然能理解,反正也不是什么危急重症,缓几天也没什么,“你们回去考虑一下,也可以去找别的医生看看,咨询一下,多方对比再做选择。” 她敢这么说,是因为她笃定很多中医可能都会用附子理中丸,自己这种明显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治法,就看她有没有胆量接受了。 现在的王曼丽,已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 晚上,徐端回来,听说王家父女来过的事,知道他们还要再考虑一下,倒是没说什么,他稍微了解王老师的性格,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一辈子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但这次的误切子宫,着实给了他兜头一棒。 “你说,王老师这样的性格,能去你们厂该多好?” 今越知道,徐端现在厂里的技术人员全是年轻人,有干劲想法多这是优点,但确实不够谨慎,思虑也不够周全,要是能有这么个老师傅在上头压着,就能给厂里多上一道保险。 徐端苦笑,他倒是想,但请不动啊。 王老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治好王曼丽,其它一切工作都可以往后放放。 俩人正说着,电话响了,居然是佐藤打来的。 “徐端君,去年说的我姑姑想跟舒医生谈合作的事,现在还算数吗?” 第112章 112 谈判&巨额财富 佐藤一家又来了, 这一次,不仅他们来,连佐藤姑姑也来了。 自从那年回国后, 今越和佐藤美子一直保持着联络,互相写信寄送明信片和一些简单的零食,通过美子这个分享欲超强的少女,今越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佐藤姑姑的事。 佐藤静香现在还叫佐藤静香, 没改成丈夫的姓氏,在日国那样的国家居然是他的丈夫夫随妻姓, 足以想见她在家庭中的地位是多么强势。 佐藤静香是个很典型的生意人, 在日国生意做得很大,主要涉及生物制药卫生用品生产, 利润可观。因为生意做得大, 平时也很忙碌, 很少能有机会跟家族里的后辈见面, 加上和佐藤侄子的性格也不太对付,姑侄俩一年还真见不上几面。 前些年帮今越联系卫生巾生产设备的时候, 姑侄俩才在家族祭祀之外的场合第一次见面, 显见是非常生疏和见外的。 昨天这次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她邀请到龙国来, 用美子的话说, 佐藤家族中最富有的不是她父亲, 而是姑奶奶, 只要有姑奶奶在的地方,就有财富。 所以,双方在石兰宾馆见面第一件事,今越就是观察那个头发半□□神奕奕的女人。 佐藤都快五十了,身为他姑姑的佐藤静香看起来却只有五十出头的样子, 身板瘦削而挺直,奶奶灰的发色烫成卷发,两个一看就非常昂贵稀有的珍珠耳钉,一串漂亮简约的珍珠项链,瘦削的青筋分明的手上戴着两枚戒指一根手链一块手表……以今越的眼光和见识,不知道手表是啥牌子。 她这副打扮,倒是很符合后世日剧里的上流社会老妇人形象。 为了照顾不懂日语的今越,也为了体现他们这边的主场优势,徐端从一开始就使用中文和他们交流,佐藤姑侄俩也没什么意见。尤其佐藤静香的中文比她侄子还好,完全是无障碍交流。 双方先是一通商业互吹,等喝完半杯茶后,开始正式进入正题。 “舒医生的鼻炎药,我非常看好,我想成为你在日国的代理商,需要满足什么条件?”佐藤静香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 “不瞒静香女士,我们的鼻炎药配方现在不缺代理商,但因为美子是我们的朋友,在同等条件下,我们会优先考虑她的亲人,我们的条件是……” 徐端顿了顿,继续道:“第一,按季度进药,每次不少于一千人份,先付款后发货;第二,必须保证药物的原产原包装,不得进行二次更改换名换壳销售;第三,您需要有足够的资金,自行承担采购成本、运输费用、关税等各类税费,药物加成不能超过我们出货价的60%……” 一千份是他订的,今越一开始不太赞同,她觉得太多了,毕竟这是药物不是食物,不可能人人都需要,但他坚持。 他已经做过详细的市场调研,日国的鼻炎患者数量庞大,如果再不加以控制,再过三十年恐怕要达到全民患病的程度,一个季度一千份真的不算多,依然是供不应求。 而一千份就是十二万,这是当之无愧的巨额收入。 是的,卖到日国的鼻炎药又涨价了,涨到120一盒,而成本有多低廉,只有今越徐端和康永新这些人知道。 一个季度十二万,一年就是四十八万,这钱就跟白捡的一样。 佐藤静香听完,微微颔首,“可以,我都能接受。” 今越手心一紧,悄悄看了徐端一眼,她知道又被他说中了,他料到佐藤静香会很爽快的答应这些要求,而他要的就是她答应,因为他还有后招—— 只见徐端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过,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 一般这种附带的要求都不算很大的事,但佐藤静香一见面就知道舒医生身边这个男人不简单,他不是舒医生那样的苦心钻研技术,不问世事的人,他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商人的目的,就是利益最大化。 她不由得拨了拨手腕上的手链,“请讲。” “想请静香女士顺便也帮我们做另一种药物的代理。” “胃升液?”佐藤静香皱眉,这不是小林医生在做的吗,自己侄子虽然撕了他,但也仅在卫生领域传开,普通人眼里胃升液还是“小林医生发明的神药”,甚至有的人只认小林卖的。 她要从小林嘴里把这块肉抢过来,小林会答应吗?那可是他嚼了小十年的肉了! 不可否认,小林为胃升液的出名也付出了很多,品牌声誉是他打出去的,销售渠道和市场网络也是他一手建立的,现在自己去捡他的“便宜”,就是傻子也不愿意。 “你放心,从去年年底,我们就已经停止对他的出口,现在你们日国市场上的胃升液一盒难求,你们只需要大胆的销售就行了。” 佐藤静香扯了扯嘴角,两条法令纹像两个锋利的鱼钩,“呵,徐端先生真会开玩笑,你知道小林在日国的声势和地位吗,说得倒是好听,让我们去跟他打架,你们坐收渔利,对吗?” 徐端也笑了,“静香女士误会了,这只是我们一点小小的要求,这事我们不写合同里,对我们的合作没有影响。当然,我没记错的话,胃升液目前在你们那边售价高昂,利润可比鼻炎药高多了,我相信您作为一名优秀的商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赚钱的生意,对吗?” “但要是赚钱的代价太大,给自己树立一个太过强大的敌人,也是得不偿失。” 徐端没说话,面不改色的喝茶,仿佛没有听见她说什么。 不表态,其实就是最强烈的态度,嘴上说没关系,不影响合作,可却久久不进行下一步,他摆明了要把这个“小小的不情之请“当作合作的条件。 这个徐端,真是老谋深算!佐藤静香有点生气了,她浸淫商场多年,很少有一来就被一个年轻人气到的时候。 其实,她的难处,舒今越是能理解的,但她忍小林忍耐得够久了,她愿意跟佐藤静香合作,也是多方考察过她的为人,知道她虽然是人见人怕的女罗刹,但她又确实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至少比小林有原则。 不见得她就比小林好多少,但权衡利弊,徐端也觉得跟她合作的利暂时是比弊多的。 佐藤静香虽然微气,但没说话,思考半分钟后,说:“关于这一点,我们需要再商议。” 双方简单的吃了一顿商务餐,除了今越和美子,其他人都吃不出食物的味道。 美子拉着今越的手,小声说:“你知道吗今越,我爸爸收到了你们国家一所大学的特别邀请,他们打算聘请我爸爸来授课。” 今越一愣,“什么大学?” “京市大学,我只知道在京市,是莫书逸师兄帮忙推荐的,说是我爸爸愿意来的话,会给我们全家提供很好的生活条件。” 今越一愣,她其实也想过把佐藤这个亲龙派大专家给挖过来,所以她一直保持跟美子的交往,就是想着多联系几年,等关系逐渐亲密之后,正好佐藤也从东京大学医学部退休了,她再开这口,就是杀猪盘也得先养几年不是? 可莫书逸这个恨不得榨干他老师最后一滴剩余价值的家伙,居然直接就出手了! 现在,佐藤距离退休还好几年呢! 今越压抑着心头狂喜,“那你想来吗?说实话,我希望你们全家都能过来,这样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你还能经常去我们家吃饭,我父亲做的饭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美子满眼小星星:“我也想,你放心吧,我会尽最大努力劝说我爸爸的,干巴爹!” 舒今越想笑,她跟美子交往确实有想挖她爸过来的意图,但也确实是喜欢她的单纯与可爱,看见她就像看见小时候的自己。 跟“自己”做朋友,有何不可? 然而,美子的关注点却是:“今越,你爸爸做饭真的比你妈妈好吃吗?” 今越顿了顿,“分菜。” “他做面食和小吃比我妈做得好吃,因为他有饱满的热情和尝试精神,总是会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而赵婉秋退休后做了好些年的家庭主妇,也练就出一手好厨艺,“我妈的红烧肉、糖醋里脊和溜肥肠……哦不,是麻婆豆腐,做得还挺好吃的。” 美子最爱的就是甜口麻婆豆腐,当即觉得桌上的菜都不香了,“那我过几天能去你们家吃饭吗?就吃一次好不好?我爸爸过几天还要去京市一趟,我不去,我就留在书城找你玩。” “当然。”听这意思,佐藤对京市大学的橄榄枝似乎有点兴趣,要是把这条消息告诉莫书逸,让大学那边再使把劲儿 ,说不定胜算会更高一些。 对了,还要提醒搞接待的同志,佐藤喜欢吃甜婆豆腐,啊不对不对,是甜口的麻婆豆腐。 *** 晚上回到家,俩人洗漱后躺炕上,今越高兴得直哼哼。 徐端擦着头发进来,“怎么这么开心?合作不是还没谈成嘛。” “嘿嘿,你不知道,我的合作能成自然高兴,但今天听说的消息我更高兴。” 徐端来了兴致,坐上炕,“说说。” 今越嘚吧嘚吧把美子小可爱无意间透露的消息说了,徐端点头,但他不是专业人士,“能不能跟我说说,据你了解的,佐藤擅长什么样的疾病,或者他身上有什么?” 今越盘腿坐起来,这可就有得唠了! “他手里握着很多临床试验和动物实验的先进设备、流程和经验,去到哪里就能把这些东西带到哪里,完全成熟直接就能套用的模版,相当于直接复制粘贴就行!以后咱们国家要是想在这方面有所发展,这就是一位现成的带着教具来的老师!” 他的经验是被全世界公认的,西方主流承认的,而龙国刚改开没多久,要想追赶大家的步伐,就非常需要这样一批来自西方世界、深谙西方世界规则的现成的老师。 “不错,这能让咱们少走很多弯路。”徐端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甚至还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 今越喝了两口,“而且,很多目前世界通用的心内科药物的试验都是在他手里做出来的,而龙国目前绝大多数心血管内科的药物想进口都找不到渠道,要是直接把他这员猛将挖过来,咱们将会得到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更丰富多样的进口渠道,更优惠的价格,甚至专门派一组人去他身边学习,以后研发咱们自己的心内科专利药。”徐端想到那画面,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前还是想得不够长远。 他一开始居然只想让今越利用这点资源,把佐藤静香的卫生巾生产线买过来,他居然放着佐藤这么大个大拿没想到把人挖过来,收归己用。 以前还是不够远见啊。 “哎呀,你没想到那是因为你们家跟日国人有血海深仇嘛,内心肯定跟咱们普通人不一样。我能想到单纯就是因为莫书逸老在我耳边说说说,说他导师多厉害多好,关键还是个妥妥的亲龙派!” 要是亲M派,或者亲苏派,甚至反龙派,倒贴钱送来龙国做研究,她还担心是不是间谍呢。 但亲龙派,她就有这个想法和信心能把人挖过来。 “都说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祖国,咱们现在就要想办法把龙国变成他的‘祖国’。” 徐端凝眉,“这事,我得给杨国栋打个电话,他认识统战部的人,让他们去佐藤祖母的家乡,也就是胶东一带,找找还有没有在世的亲人,开展一个寻根之旅,用文化熏陶他……” 今越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越听越好笑,佐藤那小老头回乡祭祖的画面一下子就有了! “我看南方就是这么做的,那些在南洋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华裔商人、政界人士,他们都会邀请回来做一些活动,这也是一种拉投资促就业的方式。” 今越不太懂这些,但她相信徐端的敏锐度,“好。” 她伸个懒腰,“对了,我要是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动作要快点快点再快点。” “佐藤不仅在心血管内科有极高的建树,他还研发出一种目前尚未面世的新型植入式心脏起搏器!” 徐端刚躺下,又坐起来了,“是心脏上使用的仪器吗?” “对,主要用于心率过慢、心脏收缩无力和心跳骤停的情况。很多人别看现在健康,其实上了年纪以后,心血管很容易出问题,尤其是身处重要岗位,长时间在巨大压力下工作的重要领导、科学家,安装心脏起搏器无异于救命。” 徐端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凝重。 “但咱们国家在这方面的研究非常浅,非常落后,连普遍的国际水平的最低限都没达到,更别说……当然,目前世界主流的起搏器都需要1到2年更换一次电池,最先进也要装微处理器,需要的时候开,不需要的时候关……而佐藤研究的这款起搏器,使用了某种特殊材质的电池,能持续供电达十年之久,还能根据病人血液湿度来调节病人心率。” “你怎么知道,消息可靠吗?” 今越打个哈欠,“应该可靠,美子在信里跟我提了一句,她父亲1960年从瑞典帮她妈妈带回来一套精致的餐具,去年打碎了,她妈妈很伤心,因为那是她爸爸跟她妈妈异国恋三年带回来的最喜欢的礼物。所以我问莫书逸,能不能给她重新再买一套类似的寄过去。” 谁知莫书逸却说,他导师在公开的履历中没有这三年的瑞典之行,可美子又不会说谎,他觉得不对劲,又详细问了一些细节,忽然想起起搏器这事。 “佐藤应该是在五六十年代在瑞典参加了第一代心脏起搏器的研发,这几年也没放弃继续研究,我试探的问了美子,果真如此。” 所以,他们才推测出,佐藤现在手里还握着一个重型“武器”,恐怕连日国国内都没什么人知道。 徐端手上青筋明显鼓了鼓,说明他是真的很激动,“好,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这段时间你好好陪美子玩玩。”只有他知道,这种起搏器一旦被有心人掌握,要是再关联一些可远程操控的技术,后果将不堪设想。 舒今越打个哈欠,她是真的困了,激动了一晚上,现在也该睡了。 等他打完电话回来,她迷迷糊糊问:“说完了?” “嗯。”他欺身过来,“你睡你的,我动我的。” 舒今越无了个大语,这什么人啊,“可别瞎用功了,前几天例假又来了。” 他们都备了好几个月大半年了,例假它还是一次不落一天不迟的来,今越都有点沮丧了,哪有这么难的怀孕啊!他俩啥都好,怎么就是怀不上! “别想那么多,随缘吧。” “也是,反正最近咱们还有的忙。” *** 果然,接下来几天,舒今越就没能闲着,除了日常的门诊工作,她还带着美子把书城给玩遍了。 书城市是个好地方,一个城市周边就拥有了平原、高原、丘陵等多种地形,还独有喀斯特地貌和高原淡水湖,只要走远一些就能看见很多只在地理书上学到的景观。美子这种从小在东京大都市里长大的孩子,看腻了高楼大厦和汽车,就喜欢自自然然的小湖小河,为此今越专门带她去李家村玩了两天。 李妈妈家现在养牛蛙赚了钱,腰包鼓起来,一大家子再也没有人闹着要分家,全都紧紧团结在李妈妈周围,李妈妈说往东,绝没人往西,这两年又陆陆续续盖了几栋新的砖房,买了电视机,俨然是整个李家村最殷实的人家。 美子吃上了那年今越给她描述的茴香饼,香得直舔舌头,“太美味啦!” “你这闺女可真瘦,多吃点儿,长点肉才不容易生病,像我家小炮仗,特别能吃,是全村长得最壮实的孩子,要是咱们不说的话,谁能知道他妈怀着他的时候还得过肺结核啊?” 今越心说:又来了又来了,李妈妈逢人便夸她用中药治好李三嫂孕期肺结核的事。 美子果然要追问怎么回事,听说是今越治好的,她连忙说起自己以前比这还瘦,只有现在一半的体重,全靠今越帮她治疗,专程半夜打电话去关心她的身体,她回到日国后时常想起今越的好。 舒今越被她们一人一句夸得不好意思了,她不觉得自己做出多大的努力或牺牲,她只是尽了一个医生的义务而已。 陪着她们玩了两天,今越回到自己岗位上,经过几天思考,王曼丽最后决定还是接受她的“胃病治肝”理念,她来诊所了。 舒今越看着她几天不见又瘦了一些,心情也很复杂,王曼丽的情况完全就是被耽误掉的,“中药只是调整你生病的身体,但生病的心还需要自己想办法自救,知道吗?” 王曼丽又想哭了,“怎……怎么自救?” “找点事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后多想点积极的好的,过去的伤心事就不要再回忆了。其实我说这些都只是空话,真正要做到还得靠你自己,你知道吗?” 王曼丽似懂非懂,今越也不想多做解释,因为她相信这些千篇一律的话已经有很多人跟她说过。 大话空话谁都会说,但有没有效果,还在于她本人,而不是旁观者,舒今越实在没办法给她药物之外更多的帮助了,剩下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走。 *** 好消息是,王曼丽喝了一个星期的中药后,胃痛的症状确实缓解了很多,腹泻也好多了,胃口稍微增加一些,面色也红润起来。 坏消息是,她还是经常悲伤欲哭,迎风流泪,王明朝老师为此悄悄找过今越,希望她能开导开导她。 舒今越真的是很无奈,她也没辙了呀。 当初的康玉琼、马小梅和王晓红,虽然不想活了,但她们至少还有“执念”,或是信佛,或是喜欢写作,或是想要甩掉“破鞋”渣男,她们有活下去的目的。 可王曼丽没有,失去子宫她了无生趣。 “王老师,在这件事上,我们再怎么劝,其实都是无关痛痒的,主要还是看她,您看要不给她养点小动物行不?”既能陪伴,又能增强她的责任心,想死的时候多想想这些全身心依赖她的小动物。 王明朝倒是没想到这招,“她确实喜欢小猫小狗,我问问看。” 送走王老师,徐端刚好也刚到家,今越连忙问:“如何?” “佐藤静香是个商人,她寸步不让,现在给出的条件是,她能帮鼻炎药做不计成本的宣传和推广工作,无论成本多少都不会转嫁到我们头上。” 但还是不愿跟小林起冲突。 “那你觉得,再磨几天,她有可能松口吗?” 徐端想想这两次接触下来的感触,摇头。 “小林在日国根基太深,除了信徒众多,基础盘很可观之外,他跟各大医院和药厂的合作也很多,手里资源不少,佐藤静香犯不着为了这么一点利益得罪他。” 舒今越气结,佐藤静香比她侄子真是精明太多了,一切以利益为先,只要是触及到她个人利益的事,她都不会松口。 “没事,我们先稳住阵脚,再观察一段时间,说不定还有转机。” 今越一想也是,“行吧,走,我们快出门吧,再晚就赶不上青青家的晚饭了。” 姚青青和莫书逸的儿子今天过百天,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吃饭。今越什么都不用操心,徐端已经提前准备好礼物,是一块很暖和的羊绒毛毯,还有一件赵大嫂亲手织的小孩毛衣。本来是送给今越的孩子的,但今越结婚好几年了也没动静,衣服再放都旧了,这种带有美好寓意的东西转送朋友也没什么。 俩人骑着车子上了马路,今越搂住徐端的腰,“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 徐端头也不回,“想要啊?那晚上我再努把力。” 舒今越掐他,“胡说什么。” 她也就是念叨这么一句而已,没怎么放心上,备孕这种事,刚开始那三个月会比较期待,但过了那三个月的“新鲜期”,她就没感觉了,甚至忙起来都忘了这回事。 说着,俩人来到金鱼胡同,先回去看了一下徐平和张珍,两口子难得都在家,一个在书房里看书,一个在院里侍弄花草。 “今越来了,进去吃点水果,徐端那个送芒果的老战友又来了,昨天刚送到,他以为你们住这边,我还说明天上班给你们送过去。” 今越也不客气,叫声大哥大嫂,进屋就开炫。 这个季节的芒果正当时,黄灿灿香喷喷的,汁水饱满,又香又甜,她一个人能吃四五个。 “最近怎么样?”徐平把浇花壶放下,洗洗手,“我听说你的厂子刚开业就接了好几个长春那边的单子?” 徐端跟大哥进客厅,帮媳妇儿剥了几颗荔枝,“以前认识那边的一位副厂长,刚开业他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刚开始就能拿到这样的单子,你在咱们书城工业系统可是出名了。”这要是一家国营厂,大家都能理解,毕竟有国家计划分配托底,可这是一家刚成立没多久的私人厂,听说就连办厂的资金都是从银行贷的,拿到东北老牌国营汽车厂的大单子,这就是一件足以轰动全行业的事。 “虽然有私人交情在,但这也说明他们认可了你的技术,你的参数是思齐和尚光明一起校准核定的吧?” 徐端笑起来,“是,你别为难尚光明,是我请他帮忙。” 徐平好笑,“我为难他干什么,倒是厂里确实有人举报他技术投机倒把,但这事不好界定……在不影响本职工作,不泄露商业机密的前提下,我鼓励他们都利用业余时间出去乡镇企业挂职呢,将来说不定升职称都要有这段挂职经历才行。” 现在的举报可不像以前随便写个大字报就行,是要讲究证据的,不然那算诬告,那叫文.革复.辟,查明之后是要被批评的。 徐平当了这么多年的机械厂厂长,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套,一旦发现都要从严处理。 所以,目前的书城市机械厂倒是工业界的一股清流,从他恢复工作就清了这么多年。 兄弟俩聊着,今越吃了一肚子水果,张珍也过来了,“你们回来,我听见声了,正好手里的文章写到关键处,就先没过来。” “没事嫂子,休息会儿吧。” 张珍现在已经是市医院主管业务的副院长,很少再二十四小时的上手术了,但遇到下面医师处理不了的情况,她还是得操起手术刀,现在上面又号召科技兴国,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有志之士开始写文章做科研,希望通过这些途径把自己掌握的技术无私的分享出去,让全行业共同提高进步。 而张珍正好是其中的佼佼者,平均每个月都要发表一篇文章,实属高产! 妯娌俩聊卫生医疗的事儿,兄弟俩就聊工业界的事,聊了快一个小时,才一起过去隔壁的姚家。 虽然经常跟好朋友见面,但每见一次,今越都会有种惊讶的感觉,生产后的姚青青,丰腴了不少,面色红润,眼睛光亮有神,一点也没有带娃的疲惫,跟今越当时见过的李玉兰和大院里那么多女人都不一样。 每一次,她都不得不感慨,钱真是个好东西。 姚青青家现在除了冯大妈,还长期请了一个保姆专门负责带娃,她自己产假结束后该上班上班,回家就有现成的饭吃,有干净整洁的衣服穿,娃娃也被带得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还跟她特别亲。 最关键的是莫书逸,每个月的工资连钱带条的交给姚青青,他但凡上班都在医院吃食堂,压根花不到钱,一个月身上能不用一分钱,穿的用的青青买啥他用啥……这样的行为确实给足了青青安全感,她心里美,人也就变得更美了。 舒今越挽着她的手,“恭喜啊,越来越美的姚青青同志。” “有动静没?” 今越微微摇头,但她不着急了,“不急的,反正这几年我们也忙。” “你和徐二哥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不过没事的,你还年轻,不着急的,多享受两年二人世界也是好事。” 今越过去看他们的儿子,才刚周岁,已经会走路了,大人扶着能走好一会儿,独自一个人的话走十来步就想耍赖,但他胖嘟嘟的,一张小脸特别圆,谁也舍不得真对他发脾气。 小胖墩脸型像青青,五官却更像莫书逸,长大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小太阳一样的帅哥。 莫书逸今天的打扮倒是十分休闲,依然是幽默帅气,哪怕已经退出院草界了,省医院依然流传着他的故事。 今天邀请的客人很多今越还都认识,都是工作中接触过的,大家也是第一次见她带着爱人前来,私底下都在打听徐端的情况。 “经济开发区那个兴华汽配厂的老板。” “那么大的厂,厂长这么年轻?我看着也就刚三十出头吧。” “可我听说那好像是私人办的厂,性质跟乡镇企业差不多。” “那又怎样,现在多少人都抢着下海呢,人家以前可是物资局的干部,还是个科长呢,这一下海就做大生意。” “这倒是,你们没看见舒医生也在外面开诊所吗,要按照咱们的老观念,吃大锅饭才香的话,她这行为也不被看好,可你们看她现在在外面门诊量多大,她一天光挂号费就抵咱们一个月工资,就这还多少人提前三天来排队呢!” 在场的莫书逸同事们,有高年资主任副主任,也有缺病人的年轻医生,一听她的号要提前三天都挂不上,心里顿时羡慕极了。 “一块钱一个号,咱们主任也才三角五,她看一个顶主任看三个。” “再加药钱,她诊所利润其实非常可观。”大家都是这个系统的,多少知道点成本和利润,她这种小规模的私营诊所,成本开支非常小,利润却十分可观。 有人已经在心里算开了,舒今越平均每天算80的门诊量,一周三天,四舍五入一下,一个月最少就是1000元的诊费收入,按照每个病人药钱在三块左右,一个月就是3000元,利润根据进货渠道的不同有差异,但至少也能有八.九百的利润,相当于她一个月一个人就能挣小两千! 她在卫生防疫站那点工资,真就只是买菜钱而已。 这一算,所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羡慕有,嫉妒有,当然更多的都是佩服,毕竟这钱谁都想挣,但却只有她舒今越能挣到,凭实力说话的行业,有实力就是最大的底气不是?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今越的收入大头还真不是靠诊所诊费和药物利润。 应酬完一堆各种来敬酒的同行,今越有点累,吃不下多少东西,陪着姚青青的公公婆婆带了会儿孩子就跟徐端回家了。 *** 第二天,佐藤静香又主动找徐端谈判了,这是第三次谈,这一次她终于表示愿意做胃升液的代理商,但提出需要今越再卖两个美容养颜的方子给她。 这次是卖,彻底的买断。 这一点舒今越有点为难,方子她有好些,而且这几年自己带着大嫂二嫂也没少受益,她自己把药材打成粉,用鸡蛋清或者牛奶自制面膜,别的不敢说,但美白、淡斑、补水和细腻毛孔这四个功效的她们是经过亲身体验试验过,绝对有效的。 “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卖,但必须让她保留你的名字,就是无论她叫什么名字,前面必须加上‘今越’两个汉字。” 今越眼睛一亮,“可以吗?” “最初她应该不会同意,但她这次来不打算空手而归,不然也不会跟我们反复拉扯这么久。”看得出来佐藤静香是做事非常利落干净的人,她能拉扯这么久,足以证明她这次是势在必得,要带点东西回去的。 “我不知道你们女同志家最喜欢哪种功效的,你就挑一个小众一点的,卖一个给她就行。” “一个?不是说两个吗?” 徐端看她那双眼睛就想笑,终究还是善良啊,做生意哪有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我还要跟她谈,最多一个,而且价格也必须要我们满意了才行,她爱要不要吧。” “所谓的沉没成本大概如此,佐藤静香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她的时间是可以用巨额金钱来换算的,她这次已经在龙国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要是因为价格到最后一步谈不拢,她会非常沮丧和生气,这代表她前期的时间和精力全白费了,所以她内心也会更偏向谈拢。” 舒今越点点头,“行吧行吧,反正我不懂,你去谈吧,我就不出面了,要是美子在场,我也挺尴尬的。” 看吧,这就是善良的人才会觉得尴尬,真正的商人眼里只有利益,没有面子,没有尴尬。 徐端也不舍得她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他就能帮她搞定的事情上,晾了佐藤静香两天,终于告诉她可以卖,但只能卖一个紧致毛孔的,如果她需要可以再谈价格。 佐藤静香差点气得吐血,想骂娘,又想起自己前期已经付出这么多,只能咬牙把这口气咽下去,最终双方你来我往,把价格谈成六十万龙国币。 *** 几天之后,舒今越拿着那张支票,数了数上面的零,“真是六十万啊?!” “货真价实。” “可那就……就是一个方子啊,又不是救命的,也不是治病的,就是一个美容的方子,真值这么多钱?” 徐端好笑,“只要她觉得值就行。”一开始他喊价八十万,佐藤静香只愿出四十,然后他让点,她加点,谈了几次最终六十万是双方都满意的价格。 “当然,不能用咱们国家目前的收入水平来衡量,咱们觉得六十万多,可在佐藤静香手里,也就是洒洒水而已,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再说我们也没用假方子骗她,你不用内疚,实在要内疚的话,你就想想这可是咱们龙国人自己的智慧结晶,倒是先便宜他们了。” 嘿,还真别说,这么一想,今越哪还愧疚哟,她甚至觉得要少了! “再加一个零倒也不必,咱们又不是王大姐。” 今越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行行行,就你知道,你最懂,行了吧,哼!” 俩人正笑闹着,忽然听见大门外小鸡米花在喊:“今越姐姐!” “怎么了?” 鸡米花跑的气喘吁吁的,“我和妈妈带妹妹去找婉秋奶奶玩,她说有个病人处理不了,我赶紧跑回来叫你!” “什么病人?”今越一边穿外套,徐端一边坐上车子,准备载她过去。 “是一个怀小宝宝的阿姨,阿姨呃呃呃这样——呃!”学出鹅叫。 赵大妈等人听见连忙问:“是刚怀上害喜,恶心想吐吧?” 吉米现在已经是小少年了,他知道害喜想吐是什么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今越灵机一动,“阿姨是会一直打嗝,发出‘呃呃呃’的声音,还停不下来,对吗?” “嗯嗯对!” 有人想起来:“那就跟冯春霞家大妮儿找那个对象一样吧,那也不是什么怪病吧?” “很严重的,医生让阿姨做手术,说孩子不能要了。” 所有人一惊,都停下对大妮儿的讨论,齐刷刷看向舒今越,仿佛这就是一个救世主。 第113章 113 石头保胎法&被骗了?!…… 三人来到诊所, 发现那里已经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有原本来看病,变成看热闹的, 也有被闹声吸引进来的好奇的路人。 徐端大声吆喝着,让人群让出一条路来。 “舒医生来了!” “是舒医生,你媳妇儿有救了!”围观群众面露喜色。 徐端护着今越走进诊所,就见大家都站着, 唯独大厅的等候椅上坐着几个人,中间的是小两口, 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那小媳妇儿面色苍白,双眼含泪, 正张着嘴像只鹅一样, 从喉咙里挤出“呃呃呃”的声音。 这个应该就是病人, 她身边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不知道是她妈妈还是婆婆。 看见她, 小两口连忙站起来,赵婉秋也迎上来, 往今越手里塞了一沓报告单。 舒今越看着看着, 眉头就皱起来, 围观的人自从今越进去就没再发出声音, 全都大气不敢喘的盯着今越看, 没有错过她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 徐端一面观察对面那群人的神色, 一面也看了几眼,他就看见“膈肌痉挛”四个字。 是的,这种情况在西医上就叫膈肌痉挛,冯春霞大女婿,就是当年认出宋英武那个残疾退伍军人小伙子, 得的就是这个病,一开始被认为是结巴,没去治疗,耽搁了挺长时间,后来找到今越这儿才勉强治好。 可他俩情况却完全不一样:冯春霞大女婿是一个身体素质很好、能耐受很多特殊药物的小伙子,而眼前的病人是个“易碎”的孕妇。 不不不,她还不是普通孕妇。 舒今越看着她的单子上写着的数据,确认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雪梅。” 舒今越想到接下来的问题,“需要让大家回避一下吗?” 李雪梅摇头,“不用,我呃没事呃——呃!” 今越点点头,直截了当:“以前怀过几次?” “三次!” 在这个年代怀过三次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稀奇的是接下来的话—— “我闺女结婚好几年了,以前怀过三次都是因为这个病没能保住,舒医生你可救救她和孩子吧,这个要是再保不住,她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杀千刀的啊,我家闺女嫁进他们家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啊!” 那妇女一边骂一边瞪着李雪梅的丈夫,毋庸置疑她是李雪梅的妈妈,而不是婆婆。 不过,他们两家人有什么纠纷矛盾今越并不感兴趣,她只对李雪梅的病情感兴趣:“以前三次是什么情况?” 李雪梅的说话总是被呃逆声打断,今越于是看向她丈夫,雪梅丈夫畏畏缩缩的,连忙小声解释道:“我们结婚五年了,我媳妇儿前头怀过三个,都是一个多月的时候开始出现这个打嗝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持续到两个半月的时候,孩子就保不住。” 人都是八卦的,要不是医院和诊所规定不允许,不然但凡是舒今越看病,周围的八卦群众都恨不得挤到诊室来听听,他们总觉得每个病人生病都有“原因”,都是一串串的瓜,可偏偏舒今越既不让听还嘴巴又紧,众人急得抓耳挠腮。 这一次,一听结婚五年流产三次,围观群众全都哗然,“这是个啥怪病?” “我也会打嗝啊,但还没听说打嗝能打流产的,会不会是她本来身体就不好?” “这不是普通的打嗝吧,你来迟了没看见,我来得早,看见这个小媳妇儿打嗝打到站不稳,摇摇晃晃,全靠担架给抬进来的。” 舒今越没搭理众人的议论,而是看向李雪梅的妈妈:“你女儿这三次确定都是因为这个病而流产的吗?是自然流产还是人工流产?” 李母含着眼泪点头,“是的,每次都是怀到两个半月就遭不住,头两次是打着打着就出血,加上吃不下东西,严重营养不良,自己流掉的,第三次是因为打嗝导致上不来气,去医院抢救,挂了好几天的水还是止不住,人也越来越虚弱,加上用了一些药,综合考虑之下做的手术流产。” 看不出来,这大妈说话倒是挺有条理,很难不让人相信她骂的是真的,可能李雪梅的婆家确实挺不是东西的。 “这一次,他们还要往区医院送,我不同意,直接送到省医院,住了二十多天院,还是没能止住,医生说要咱们想清楚,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她婆婆这黑心肝的,一口咬定要保孩子,我呸!这才两个多月呢,我闺女要是没能熬过去,她也别想有孙子!” 两个月就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舒今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吐槽是医生不靠谱还是病人家属不靠谱。 “嚯,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婆婆?” “那是你见识少,咱们柳叶胡同16号院的李大妈,听说过没?” 好家伙,吃瓜又吃到16号院来了,舒今越也是无奈,她看过所有检查单子,觉得自己路上设想的情况好像都不适用于李雪梅。 “吃东西好消化吗,会泛酸胃胀吗?” 李雪梅摇头。 按照临床医学的理论来说,妊娠呃逆一般是因为激素影响导致胃消化能力不行,但她又没有这些相应的症状。 再看她的肚子,也还没有显怀,子宫也完全没有增大到会挤压胃肠道和膈肌的大小,而她饮食习惯也挺好的,不怎么吃生冷食物……这么看来,不是激素,不是子宫增大挤压,也不是吃坏东西,倒是把自己想到的情况都给排除了。 事实上,李雪梅的“打嗝”确实挺严重的,已经导致呼吸困难、血氧浓度降低,以及严重的营养不良了。 而适用于膈肌痉挛的药物,例如尼莫地平、利多卡因、苯妥英钠等药物都是不适合给孕妇用的,用了有致畸和流产的风险,不用吧,她又可能因为“打嗝”先把自己憋死了。 这种情况,医生能做出的最有利于患者本人的决定就是建议终止妊娠,以大人的健□□命为重,但婆家人就不乐意了,所以今越在翻阅资料的时候还看见几份他们自己签署且按过手印的保证书,保证是他们全家商量之后所有人都同意的,以后有什么都不能来找医院麻烦。 这个李雪梅的婆家人,还没见面,今越已经有点“害怕”了。 “这样吧,我先给你把脉,你们进来吧。” 丈夫和李母扶着李雪梅走进诊室,今越让他们坐下,胡荣胜、赵婉秋和徐端站在她两边,保护的意味很浓。 缓了两分钟,然后开始把脉。 跟今越想的什么脾胃虚弱、胃气上逆不一样,李雪梅的脉象是弦的,再看舌象,跟脉象也相符,她想了想,很明显这是肝气郁结,而不是脾胃虚弱啊,她问李雪梅的丈夫:“最近你媳妇儿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不高兴不顺心的事儿?” 男人摇头。 今越觉得不对劲,脉象不会说谎,“你再好好想想?李雪梅你自己说,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她不太信任这个男人,唯唯诺诺,屁用不顶。 李母冷笑一声,“你可别忙着摇头,你妈一个月前跟她吵的架你忘了?” 原来,一个月前,李雪梅因为盛饭的时候多给自己盛了两勺,婆婆就骂她一天挣不来钱只知道吃她儿子喝她儿子的,说什么娶她不如娶老母猪,母猪还知道下几个崽呢,她就光吃不下崽什么的。 “我家雪梅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一直都上着班的,月月拿工资的时候她怎么不说,现在就因为他们厂效益不好,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她婆婆就见不得她,多吃一口饭都要骂人,这气谁受得了?当时雪梅就被气晕过去。” 人晕了也没送医院,等女婿下班回去才看见,她已经慢慢苏醒过来了,李雪梅当场收拾东西回娘家,跟父母一说,一家子就去闹,这又是另一番鸡毛蒜皮。 李雪梅的丈夫眼神闪烁,不敢说话,也不敢否认。 而舒今越的重点放在“气晕”上,见李雪梅含着泪点头承认,今越很快肯定了自己的诊断——李雪梅的病情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复杂,其实她就是个普通的肝气上逆。 从生病的原因、症状和脉象上来看,都是肝气上逆,前面三次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今越不清楚,但这一次不会错。 病因病机很简单,肝气上逆引动胃气动膈而已,问题是用药不简单。 “你的情况,我可以给你试试,但我需要使用的这个方子里,有一种矿石类药物,叫代赭石,它除了有平肝潜阳、降逆止呃的功效,还能凉血止血,且因为它质重性寒,药性是往下走的,如果孕妇使用的话,有一定的流产风险,你们先考虑一下,同意使用的话,我再给你开。” 小两口沉默,看向李母。 李母一下子卡壳了,“这……舒医生有没有个大概的把握,导致流产的概率有多大?” “百分之五以内,但你们必须听我的,不能擅自加药,不能吃的东西要忌嘴。” 李母松口气,5%的流产率,听起来倒是不高,毕竟她们在省医院的时候,人家说的可是80%流产,哪怕侥幸保下来也很可能是畸形。 哦对了,畸形! “那这个药吃了,有多少概率导致畸形?” “不会。” “不会的意思是……”李母有点惊讶,一瞬间眼里都冒出光来。 李雪梅病了这么久,很多人,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身边的朋友邻居同事,就亲家母亲家公都说别白费功夫了,生下来也是个畸形,与其让雪梅受这个罪(花这个钱),不如不要了吧。可舒医生却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不会,压根不会导致畸形! “用这个方子,要么就是不幸成为那5%,直接流产,要么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平平安安生下两个健康的孩子。” 如果说,前一秒周围的人还将信将疑,那这句话是彻底让人群沸腾了! 就连赵婉秋也惊呼出声:“两个?” “舒医生的意思是,我闺女怀的是双胞胎?” “对。”舒今越站起来,给李雪梅倒了一杯温开水,“从脉象上来说是双胞胎。” “可我们半个月前在医院做的检查,没说是双胞胎啊。”李雪梅的丈夫犹豫着说,他高兴是高兴,但总觉得还是更相信西医的影像学检查一些,毕竟那是客观存在能用肉眼看见的,这摸一下手就说知道怀了几个孩子,他总觉得有点扯,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带妻子来看中医的缘故。 他奶奶当年得了胃癌,本来不看中医的话多少还能再活半年,结果他妈偏要坚持去看中医,还说是什么费了老鼻子劲、花了很多关系才找到的一位老中医,为了挂他的号,他和他爸在寒风里连夜排队,结果药价也不便宜,花了三百多块,他奶奶也只活了两个月,跟西医预测的生存期差不多,一天都不多。 小十年前的三百块,那时候他爸妈在小学当老师,一个月也才四十来块工资,这三百块相当于他们一年的工资收入。 倒不是说奶奶不值得花钱治疗,而是怎么说呢,人都有期待,觉得花了这么多钱,不说治愈,至少要多活一段时间,这钱才花得值。 从那以后,他对中医中药就挺排斥的,总觉得都是些骗人的东西。今天他本来不想来,是丈母娘说听同事聊起三百货对面开了一家私人诊所,里头坐诊的大夫医术很好,擅长治疗疑难杂症,丈母娘说这话的时候正好被省医院查房的医生听见,还附和了几句,说他们要是想试试中医的话可以来这里,他们医院很多疑难杂症都是这个舒医生治好的。 他拗不过丈母娘和妻子,就来了。 可这一来,别的用什么药先不说,就说这句“把脉把出双胞胎”,他就觉得是胡说八道! “我们在医院做的超声检查,人家都没说是双胞胎。”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人反驳他,“小伙子你先别急,你刚才也说了那是半个月前查的,也许那时候还看不出来呢?要不你现在再带你媳妇儿去照照?” “我们舒医生把脉不会错,她十年前就能把出她嫂子怀的是双胞胎,你说她这十年医术一点长进没有,还倒退不成?” 有人就笑起来,“这不胡扯嘛,五年前我儿媳妇的双胞胎也是她把出来的,医院一开始都没照出来。” “还有我家乡下的表侄女也是,她一直怀不上,还是舒医生给调理怀上,还一怀就是双黄蛋!” 大家都笑起来,“敢情咱们柳叶胡同周围的双胞胎,都被舒医生把过。” 又有人说:“不过,咱们舒医生可说了,她只负责把有没有,有几个,是男是女别问,她不管!” 大家再次笑起来,一笑,气氛松快下来,李母和李雪梅的心情瞬间就好多了,李雪梅甚至连呃逆都没刚才频繁了。 “这事不着急的,你们一定要跟家里人商量好,同意按照我的办法治疗,要帮我写一份说明,说是你们自愿治疗的。”舒今越实在是对李雪梅那未曾蒙面的婆婆有点害怕,说实在的,她是想帮她治疗,但她也想保住自己的职业资格,别到时候被人家告进监狱或者告个倾家荡产。 “对对,你婆家怎么没人来,这得婆家也来才行,可别万一出个什么事,你婆家人不认。” 有的人一看她男人全程不怎么说话,也不像是立得起来的,看热闹的谁不是人精呀,当即道:“咱们今天在场的人都可以给舒医生作证。” 胡荣胜冷着一张帅气的大叔脸:“你们想清楚,一家子商量好,统一意见再来。” 等他们离开,今越也有点疲了,有街坊问能不能挂她的号,今越都拒绝了。 回到家,她也没时间休息,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书。 “找哪本,我帮你?”徐端在一边问。 “我暂时想不起来是哪一本,但我确定是看过的。”今天这个方子,她当时也是灵机一动想起来的,以前从来没用过,连续三/四次都是妊娠呃逆导致流产,也算是怪病了,但凡以前遇到过她都会有印象。 而自己没用过,却又有印象,肯定是在某本书里看过。“你别帮倒忙了,先把这些我找过的排除掉的收拾好吧。” 徐端也不生气,弯腰给她一本本的拾起来,暂时没放回去,给整整齐齐放在桌上,又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润润喉,慢慢找。” 甜甜的蜂蜜水下肚,今越一下子舒服不少,心里那簇着急的小火苗似乎也小了,“你先忙你的去,我自己找。” 徐端确实有事,跟佐藤静香的合作谈妥之后,他要忙的事还多着呢,加上他自己厂里的事,最近两个月都得加班干。 没一会儿,赵婉秋回来,来找今越问李雪梅的事,母女俩又讨论了一会儿:“我干这么多年临床,西医遇到这种情况叫习惯性流产,一般用药就是□□、阿司匹林、硫酸镁这些,要是因为宫颈机能不全导致的,可以环扎。” “可李雪梅的情况,检查已经排除了宫颈机能不全,也不是激素和凝血的问题,还能往什么方面考虑?” “免疫和基因,但目前也没办法查,即使能查出来,有些情况也没办法治疗和预防。” 赵婉秋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舒今越没出声,继续在她找出来的书山书海里寻找,她确定自己看见过这个方子,但她的藏书实在太多了,想不出来具体在哪一本里!重生回来这么多年,她买的衣服还没买的书多,除了自己机缘巧合得到的,找废品收购站买的,还有很多是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看了觉得有意思的,就想办法买回来,自己存着……十年下来,书架都摆满了,还有三大箱不常看的放到了客厅里。 “想不出来就算了,咱们尽力就行。对了,今晚你大哥大嫂回来,你爸说包饺子吃,我先过去帮忙。” 今越点点头,又找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出来,倒是萌萌芽芽和小平安叽叽喳喳来找她,硬要拉着给她表演唱歌跳舞,不看还不行。 萌萌芽芽今年上二年级了,小平安上大班,也懂很多事了,平时会帮家里人干家务,也会洗洗自己的小袜子小裤裤之类的,反正大人也不图他们干多少活,只要学着生活自理就行。 被迫看了十分钟群魔乱舞,又听了五分钟崴歌之王后,舒今越赶紧说:“我们去厨房看看,今天吃什么馅儿的饺子吧?” “我知道!吃大虾馅儿的!” “韭菜大虾哟!” 今越一愣,“哪儿来的大虾?” “大伯娘买的,有这——么多呢!” 舒今越赶紧来老屋一看,还真是大虾,足足有她一个手巴掌那么长的大虾,虽然不是鲜活的,但在这个年代的内陆地区也不多见,这两年卖海鲜的店铺还是凤毛麟角。 “大嫂哪儿买的大虾?真大。” “不是我自己去买的,是我们公司的小秦,他去滨城送货,顺带帮我捎回来的,大箱子里放了很多冰块,一直保着鲜,你别看现在是死了的,其实装箱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可惜路途实在是太远了,要是用飞机运送的话,倒是能缩短很多运输时间,鲜活的肯定好吃。” 赵婉秋连忙说:“这也鲜着呢,没啥,又不会坏。” 平时孙大龙和钱春花网到送来的小虾都是河虾,非常非常小,就是一些透明的小虾米,直接油炸就行,像这么大的大虾,舒家人还不知道怎么吃呢。 “咱们先把这个头掐了,不能要,把这条黑线剔掉,虾壳也剥掉,这样拌在馅儿里,包出来的饺子特别鲜。” 今越自己也没吃过,但手机上看过呀,她指挥着,众人就照办,很快挑出一盆虾仁来,男女老幼全都七手八脚来帮忙,热腾腾的饺子很快出锅。 吃饺子的时候,今越留出一帘生饺子给徐端,心想等他晚上回来再下锅,众人看在眼里都笑,尤其刘慧芳笑得最大声。 今越脸红,“大嫂讨厌,笑那么大声干嘛。” “没笑,只是高兴,咱们今越也知道疼人了。” 这话说得,跟她以前不知道疼人似的,舒今越只好转移话题,“大嫂这次这么大手笔的请咱们吃大虾,是不是发了呀?” 三小只捧着饺子碗,竖着耳朵,刘慧芳轻咳一声,“是赚了点儿,咱们现在全国各地的物资流通越来越频繁,对交通运输的依赖也越来越高,我这三辆大车算是买对了。” 当着孩子的面也不好说赚了多少,但能让曾经抠门到大冬天连煤球都舍不得烧的舒文晏喜上眉梢,还给舒老师孝敬了一条中华烟,今越猜应该是赚了大钱才对。 自家这仨孩子太机灵了,大人说啥都会听,万一哪天说漏嘴传出去就不好了。舒今越也只是在心里这么一猜,倒是舒文明看了看饺子里鲜嫩的虾仁,若有所思。 吃完饺子,把孩子们使出门玩,他才问刘慧芳:“大嫂你们公司现在有几名工人?” “包括赵大勇师兄在内开车师傅六个,每俩人组成一个车队,三辆车轮流开,还有三名搬运工,一名仓库管理员。” 能养十名工人,已经不算小规模了,而她还有更大胆的想法——“我寻思着我以前那公司也要被市交通公司并购了,他们的货车还想处理,不如就再买三辆,现在的货量是真的大,很多时候我车子全都撒出去了,还有人来问啥时候给他们运,钱开的也不低。” 南来北往的货物开始流通了,但运输工具有限,他们搞运输的反倒成了香饽饽,而她们原先所在的运输公司却混到要被并购的程度,今越实在是匪夷所思。 “你们以前那单位,管理上有很大问题,工人工资太低了,驾驶员出去都忙着干私活,哪管什么公家利益。”舒文明哼一声,他想到了自己曾干过很多年的菜站,现在也不行了,大街上自由市场上到处都是卖菜的,比站里的新鲜,比站里的便宜,看中哪棵挑哪棵,谁还会去国营菜店受人白眼呢? 舒立农刚好洗完碗进屋,听见这一句也是想到了以前风光无俩的菜站,“幸好老二和文丽辞职了,不然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就说咱们柳叶胡同这些老街坊吧,买菜都去农贸市场了!” 农贸市场是啥呢,是最近两年才出现的,里头一块块的分好,卖肉的卖菜的,除了米面粮还要上粮站,其它都能分门别类的买到。 “我听说李大妈最近又活动起来了!” “咋说咋说?”所有人凑过来,大家已经有段时间没听到李大妈的消息了。 舒立农很少能成为孩子们的焦点,还有点不自在,“嗐,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听你们赵大妈说,她前两天去市场管理处问,想要在咱们对面不远那里租个摊位,说是要去卖豆腐。” 别说,李大妈还真会做豆腐,那是她们家的祖传手艺了,前些年因为没条件,大家也没见过她做,现在忽然一提,上了年纪的都能想起来她们家这一手绝活。 新桥街道办最近正在规划菜市场的事,以前的国营菜市场在柳叶胡同斜对面,槐树胡同隔壁,现在国营的要改成私营的,鼓励个体工商户都进去摆摊做生意,档口开始对外招租了。 “不仅李大妈,听说牛大妈也要去。” “她去卖啥?” “她就一公共汽车售票员,总不可能还有啥绝活吧?” “她没绝活,但她家牛小芳以前不是在国营饭店当服务员嘛,学会了炸江米条和捞油香,听说是要去那里支个摊位现场炸现场卖。” 大家“哦”一声,看来牛大妈这两年也不清高了呀,以前笑话舒文明就数她笑得最大声。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舒文明,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低声道:“连这俩最难缠的都想去搞个体了,你们说咱们家是不是得多条路啊?” “什么路?” “要不咱们去卖海鲜吧?”他看向刘慧芳,“大嫂有车子,咱们想想法子,活的卖不了就卖冰冻的呗。” “可这东西这么贵,也没多少人舍得买吧。” “爸你就不知道了吧,以后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物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对吃的也越来越讲究,光吃猪肉鸡肉不够,海鲜的需求量将会爆炸式增长。” 舒立农不懂什么爆炸式增长,刘慧芳也没如舒文明预料的一般心动,她婉拒道:“我知道文明也是好心,但我知道自己的能耐,赚点辛苦钱就行了,卖海鲜我可没那门路,也没那么大本钱,还是算了吧。” 舒文明还想再劝,被徐文丽拐了一下,只得作罢。 舒今越看在眼里,心说二哥的头脑真的很灵活,很敢想,也敢干,当初工作说卖就卖,说行动就敢怀揣全部身家一千三百块就跟着徐端下南方,说贷款就贷款,说开制衣厂就开起来,服装店也开得风生水起,做生意那是一点也不含糊。 这样的胆量和行动力,难怪上辈子没有她的助攻,他也能变成大老板! “不过大嫂的顾虑也正常,海鲜这东西不是谁都能盘得动的,先攒点资金,万一哪天真有那人脉了,再干也来得及,对吧?” 今越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了台阶下,这场家庭会议到此结束,徐端也终于回来了。 他刚进门,舒立农就去下饺子,等他洗漱好换好衣服过来,饺子刚好出锅。其他人都上中院客厅看电视去了,现在大院里不仅他们一家有电视机,但大家还是习惯来舒家看,总觉得大家一起看,讨论剧情的时候更得劲! “怎么样,香吧?”今越期待地问徐端。 徐端吃相很斯文,细嚼慢咽的,但一般人看不出他的速度其实很快,就五六分钟,二十多个饺子就全吃完了。 “挺好吃的,哪里来的虾?” 今越于是又把大嫂的事说了一遍,“你说卖海鲜这事能不能干?” 徐端把碗筷收到厨房,边洗边说:“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看本钱吧,这生意利润是大,但要有自己稳定可信的货源,仓储也是个大问题,要操的心太多了,不如就像她想的那样,多买几辆车,把运输公司规模扩大,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更容易赚到钱。” 他这么说,是基于对刘慧芳的了解,她性格稳妥,做什么都脚踏实地,这是优点也是缺点,有时候会显得不够变通。 小两口聊了几句,也不爱看电视,回到自己屋里,他去把俩人今天的脏衣服洗出来,今越就在屋里找书。 “还是没找到?” “嗯,家里都让我翻遍了。” 徐端把衣服晾好,然后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试着提醒道:“是不是在以前的课本上学过?” “不是。” “那是胡奶奶给你的书里?” “不是。” “卖给张教授那本书?” “不是……诶等等,张……张大娘!” 徐端立马也反应过来,从最下面一层书架里抽出几本书,这是去年张大娘,也就是废品收购站张德胜他妈拿来给今越的书,当时那本《皇汉医学》他印象深刻,剩下三本也都是医书。 今越只来得及全部看完一遍,做了一些笔记,还没来记得看第二遍,所以她只是有点印象,“应该是齐焕新那本行医手札中。” 当时张大娘卖了四本书给今越,其中一本就是石兰省当地名医齐焕新自己写的行医手札,当时今越还感慨齐老中医没有学到齐焕新的精华,为齐家医术失传而遗憾,所以自己学了一遍。 “我记得,齐焕新老中医就写过这么一个方子,名为‘石头保胎法’,目录里我看……对,在这里!” 今越翻到那一页,果然是这么记载的,他清朝末年在石兰一带行医的时候,遇到一些怀到三四个月因为严重妊娠呃逆而导致流产的孕妇,其中一个严重到怀了六次流了六次,直到三十八岁高龄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求到他这儿,他诊脉之后确定是肝气上逆动膈,用石头保胎法,保住这个孩子,直至安全出生。 后面还有一句话:后数十年,余用此法保胎,如有奇兵,屡试屡效。 虽然只是短短十几个字,却告诉后来人,这个方法保胎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特例,而是能广泛运用被推广的,而他这个“屡试屡效”就是可供追溯的临床实验数据。 “我就说,当时脑海里冒出这个方子的时候,我还在想怎么会知道这个方子,我从没用过的,师父也没跟我说过……原来是在这本手札里看过。” 今越对齐焕新的感观挺复杂的,以前只知道他是一方名医,却不知道他到底“名”在哪里,尤其是接触过他儿子齐老中医后,今越心里难免觉得他们家的医术名过其实。可自从看过这本手札后,她彻底被齐焕新大胆的用药思路和如有奇兵的疗效给折服了! 能用石头给习惯性滑胎的患者保胎,而且成功病例不少,生下的孩子也很健康,这说明他不仅胆子大,下手还特别准,既要保证有效果,又要确保不会对胎儿造成影响,不会滑胎,这个“度”是很多人即使拿到他方子也没法依葫芦画瓢的。 名医就是名医。 而再看他儿子,经典功力明显不足,像是临时抱佛脚学出来的一样,除了不知道的,目前今越已经帮他收拾过两次烂摊子了,胡桂枝和马前夫,都是他没治好,被今越力挽狂澜治好的。 “唉,希望我以后老了,能找到传人,不要像齐焕新一样,一肚子学问他那傻儿子都学不懂,可惜了。” “好,那我们先生一个,他/她要是喜欢中医就跟你学,不喜欢的话,就让他/她找个媳妇儿或者女婿回来,传承你的衣钵。” 舒今越好笑,“以后的孩子,可不会啥都听父母的,我也不指望了,反正他们爱学就学,不学也别勉强。” 男人眼神暗了暗,“先生吧,生出来我来教育。” *** 接下来几天,今越都在等李雪梅,她有很大把握能帮她保住孩子,前提是她要来,婆家人要同意。 可让今越失望的是,一连等了三天,她都没来。 想到王曼丽的遭遇,今越有点不放心,去前台问小田:“当时李雪梅来就诊的时候,留下她的住址和联系方式没有?” 这是今越诊所的习惯,让患者留下一个大概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并不是刺探隐私,而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服务,比如说有的时候万一找错钱发错药的情况,就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人,尽量将损失/危害降到最低。 小田翻了两下,“喏,这里,住在新桥小学教职工宿舍区。” 舒今越记下门牌号,就在辖区范围内,她也不需要人陪,自己拎着医药箱就去了。 新桥小学就是当年大哥舒文晏上班的地方,家属区就在学校背后,通过学校后门上下班,非常方便。 今越按着门牌号找到二楼,敲了两下,门开了,却露出一张有点熟悉又挺讨厌的脸—— 居然是很多年没见过的李素芬! 自从那年举报舒文晏之后,舒家人都很讨厌她,但因为后来一直没出来蹦跶,大家也忙,就忘了这么号人。可现在再见,依然讨厌,更何况这个李老师因为曾经追求舒老师不成,把怨恨发泄到小今越身上,带头怂恿学生孤立、排挤小今越……今越只是长大了,不是忘了。 很显然,李素芬没认出现在的舒今越,“你找谁?” “这里是李雪梅家吗?” “对,她是我儿媳妇,你找她什么事?” 原来如此,李雪梅那个传说中的人嫌狗厌的恶婆婆居然是她,舒今越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今越都懒得搭理她了,转身就想走,倒是李雪梅的丈夫看见她,喊了一声:“舒医生,等一下!” “舒医生今天来我家是……” 今越讨厌李素芬,但并不讨厌李雪梅,“我来问问,李雪梅现在什么情况,她如果想治疗的话,最好是尽快,时间拖得越久,对她和胎儿都越不利。” “呸!你胡说八道啥呢,我家孙子好端端的,李雪梅的病早就好了,你别诅咒我孙子!”李素芬不干了,直接大声嚷嚷起来。 今越一愣,看向男人:“好了?” 男人也是喜上眉梢,早就没了前两天的焦虑,笑着说:“好了,都好了,是我妈介绍去乡下的一位老中医那儿看好的!” 舒今越有点迟疑,她不是不信世界上有能治好李雪梅病的医生,而是不信李素芬会有这么好的心对她儿媳妇,出于谨慎,她多问一句:“是真治好了吗,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检查过啦,跟你把的一样,那位老中医也把出我媳妇儿的双胞胎了,去医院一检查还真是,我媳妇就说懒得来回跑折腾,就吃她的药吧,结果才吃了三次,这呃逆就止住了,现在好端端的在家休息呢。”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可惜就是药钱挺贵的,整整一百块呢。” 一百块?!三次药,也就是一天的药居然花掉一个普通工人两个月工资?某田系也没这么黑的。 舒今越看向洋洋得意又肉疼无比的李素芬,严重怀疑——这李家怕是遇到传说中的“骗子郎中”了! 第114章 114 “齐观音” 以前, 舒今越绝不赞成以药费鉴别医生医术水平的观点,可这么几次接触和听说下来,她觉得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譬如, 那位闻名全省、乃至在石兰省以外的地方都有名气的齐老中医,据说他的挂号费“才”两块,但药钱却很贵,随便一副药就要三四十块, 简直堪称贵出天际! 而更夸张的是,他的药不是饮片, 而是打成粉末的“不知名”形式, 让你哪怕是专业人士也压根不知道他开的是什么成分。 比如,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治皮肤病, 正常的处方都会一行三列或者四列, 写出具体的中药名和用量, 以及炮制方法, 煎煮方法,“炒白术15克, 炒白芍12克, 甘草10克”这样的形式, 至少要写四五十个字……而他, 那么大一张白花花的处方, 就只有六个字:“皮肤病一号方”! 甚至就连这六个字他都写得龙飞凤舞, 让人猜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鬼画符! 这样的处方,病人就是自己带出去,别的地方也抓不了药,因为外人压根不知道他这个一号方二号方里头有哪些药物组成,逼着患者只能在他家指定的药房抓药, 而一副“神秘”药的价格甚至高达一个月工资! 不说侵犯了患者的知情权吧,舒今越当时听说的时候就觉得,齐老中医这钱可真好挣,治皮肤病的药物横竖就那几味,不会飞出天去,哪怕全都选用最最好的道地药材,哪怕用上最大的剂量,成本也就只有药价的一个零头而已。 她还为多赚日国人那三瓜俩枣内心愧疚的时候,齐老中医已经名利双收,盆满钵满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所以,现在听说李雪梅居然花一百块买了只够吃一天的中药,哪怕呃逆是“治好”了,今越都怀疑她上当了! 正经医生,有这么暴利的吗? 可能是看她神色有点奇怪,李素芬的儿子解释道:“舒医生,谢谢你上次的看诊,虽然你看得也挺准的,我媳妇儿确实怀的是双胞胎,不过你说要用什么代赭石,听起来还挺麻烦也挺贵的,我们找那位老中医,她就直接抓了一把红色的泥土,让我媳妇儿用沉香冲水一起喝下去,才刚喝了三次,呃逆就止住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李素芬现在终于认出来眼前的女同志就是以前自己欺负过的学生,她倒是更得意了:“看吧,外头还有人说你是神医,当年让你帮我婆婆看病你还推三阻四,我看你是真不会看,怕露馅儿吧?真正的神医随便抓把土都能治病,还一治一个准。” “妈你别胡说,不是随便抓的泥土,人家那是祖传的神土,能辟秽化浊包治百病的,当然舒医生你听听就行,我们没别的意思。” “对对对,那神土可神奇了,我听说是她们家祖上传了三代的,清朝末年就留下来的土,多少医生都没办法的雪梅的病,她一天时间就给治好了!” 舒今越:“……” 嘴角抽搐,她憋笑快憋不住了呀! 不是,那位所谓的神医,什么祖传三代的神奇红色神土,那就是代赭石研细末啊! 这李家母子俩没常识,还不懂化学,其实代赭石就是赤铁矿啊,赤铁矿在工业领域就是用来做染料和颜料的! 而赤铁矿在外头什么价格呢?就这么说吧,一百块钱能买他们整个老李家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量! 舒今越真第一次发现,这什么神医还挺会忽悠人的,她能把白菜价的东西卖出高价,这样的本事当医生简直浪费,该去做生意才对,卖货绝对稳赚啊! 笑归笑,今越走了两步,忽忽然刹住脚步,“你们找的那个神医,给你们用沉香末冲水喝红土,对吗?” “对啊,怎么了?” 舒今越懒得搭理一百块买了一把红土还得意洋洋的李素芬,而是看着她儿子:“那位神医的地址,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男人虽然奇怪她为什么会感兴趣,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在城北团结乡北水村,你们去到那儿只要说找老中医,人家就会给你指路了,她名声可大着呢,附近很多人都找她看过病,我妈也是挂不上城里齐老中医的号,听朋友说起城北这个看得也好,才介绍过去的。” 舒今越不管他们是怎么去的,拿到地址后,她开始往家走,一边走一边思索——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另有机缘,这位骗子郎中用的保胎止呃药,居然好巧不巧就是“石头保胎法”! 而这个方法,以舒今越阅书无数的知识量来看,只有齐焕新一人用过,可算他老人家的独门绝技。 可偏偏这门绝技,他嫡传的儿子齐老中医不会,反倒是这个蜗居小山村的“神医骗子”会! 舒今越觉得,事情有点意思了。 *** 当然,她觉得怎么有意思,柳叶胡同的大爷大妈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现在的老牛家可有意思了。 磕磕碰碰,牛大刚终于结婚了,对象却不是以前那个要让牛小芳搬出去的姑娘。 “据说是斗法没斗过牛小芳,这不,就分了,现在这个嫂子还是牛小芳给介绍的,是她同事。” “同事”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大家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笑归笑,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大爷大妈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李大妈那是看牛家最不爽的,她总觉得牛大妈想去菜市场卖东西就是在跟她别苗头,对于敌人她是坚决不会手软的。 “哼,咱们多少双眼睛看见她天黑之后描眉画眼的出去,一整晚不回来,第二天早上十点多扭着腰穿着裙子回到柳叶胡同,当大家都瞎吗?一整晚一整晚的不回家,睡天桥底下啊?” “噗嗤……她李大妈,你可少说几句吧,嘴上积点德。”有人劝道。 “我怎么不积德了,她一小媳妇儿去歌舞厅上班,她不积德,怎么还叫我积德了,张桂花你啥意思,跟她一伙的吗?” “……”得,李大妈这疯狗就是惹不起。 不过,李大妈疯归疯,但也算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现在全市开起五六家歌舞厅,最大一家就在新桥街道上,而这时候的歌舞厅,有素的,当然也有荤的,刚好牛小芳上班那个,就是荤的。 也难怪大家会往那方面想,孙爱兰前夫牛主任吃牢饭吃得稳稳的,没个十年八载的出不来,偏偏他又不愿离婚,牛小芳就一直顶着已婚妇女的名头,过着寡妇还不如的日子,这换谁也舒坦不了。 更别说她打小就不是个安分的,去那种地方来钱快,还能一解寂寞忧愁。 李大妈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她其实偷偷到街道办举报过两次牛小芳,举报她作风不正,搞破鞋,可这时候已经不管这个了,时代变了啊,她没举报成功,还被李玉兰狠狠教育过两次,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走着瞧吧,这么骚,早晚要把自己折进去!” 舒今越差点被这个词吓一踉跄,心说这李大妈真是用词大胆,“别具一格”啊。 “快走吧,还发呆呢,我这肚子都快饿扁了。”赵婉秋回头喊今越,率先进了老屋,洗手上炕喝水一气呵成。 “哎呀,累死我了,外头的人只看见咱们开诊所赚钱,却哪里知道这就是一脏活累活,收银的小田说她一个月没休息了,想跟我请两天假带孩子回姥姥家一趟,可我也没办法啊,她一走,诊所就没人收钱了,我这光看病都忙不过来。” 她捶着老腰,气喘吁吁的说,“幸好今越给请了胡师傅来,他抓药快,还能帮我核对一下处方,上次我一忙,把半夏和附片一起用了,还是他审核出来的。” 中药基本功“十八反”里第二句话就是:半蒌贝蔹及攻乌。 “哎呀,这种低级错误要是传出去,能让同行笑掉大牙,多亏胡荣胜经验丰富。” 今越却不觉得是笑话,她安慰道:“妈不用紧张,其实也不是不能用,我也经常一起用的。” “你是你,你就是用雄黄治病也没人说你啥,我要是犯这种低级错误可不行,再说了你会配伍,会调合啊,我可没你那本事。” 赵婉秋叹口气,今越倒是能偶尔休息了,她却是天天上,别说年轻力壮的小田耐不住,她才是最最耐不住的一个,她现在都六十出头了呀! 没休息过一天,就是机器也干不了啊! 舒立农正好端菜上桌,听见这话连忙帮腔道:“谁说不是,你必须休息了,一周最至少要休息一天。” 可万一今越也休息,那诊所就两个医生,岂不是要挂空挡了?可没听说哪家医院有关门放假的。 “医生能休息,病人生病却不会挑着你不休息的时候来,还是得再招人才行,今越你去年不就说要给诊所再找几个医生,怎么没动静了?” 舒今越能说她给忙忘了吗? 不间断地忙碌就是会这样,她都忘了问同学了。 “唉,算了,你同学现在都正式参加工作,人在省医院市医院好好待着呢,也不会出来咱们这种小诊所。” 今越不爱听“小诊所”,她总觉得,自己的事业不仅仅是开一家小小的养家糊口解决附近街坊小毛病的诊所,她手里有非常大的本钱,想怎么扩大规模就怎么扩大!可现在缺的不是钱,是医生,而且是好医生! 要是能请到几位好医生来坐诊就好了,那样她就不用凡事亲力亲为,自己和老妈也能换着休息几天了。 其实,目前诊所是在赚钱的,赚到的钱足够她再养几位医生,但好医生可遇不可求,且大多数都在正规大医院里待着,轻易不会出走。 愁啊,找医生的事,舒今越愁了好几天,也厚着脸皮去找自己的大学同学问过,这年头有下海经商的,也有信奉铁饭碗旱涝保收的,大都不愿从大医院出走。 今越只得暂时把这事记着,多留心些,等忙过了要紧事再去琢磨。而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李雪梅的事。 今越辗转自己联系上李雪梅,她挺不好意思的:“不是我不信任舒医生,是我婆婆她比较强势,说就要找那个医生看,我也……你知道的,我在家说话也不顶用。” 今越对她没啥意见,她丈夫那才叫一个屁用不顶,李素芬愿意当冤大头花一百块,那可不关她的事。“没事,找谁看都行,我能看看你最近的检查单子吗?” 确实是双胞胎,且妊娠呃逆确实是止住了,气色也好了很多,很明显她的病是被彻底治好了。 难道自己冤枉那位“神医”了? 结果,她刚从李雪梅那儿回来,刚进家门口,就听见舒立农叫她:“中午你同学小杨来电话了,就是以前来过咱们家,话特多那小伙子。” “他说啥?” “说给你找到两个大学老乡,是学针推的,同届,在哪里上班来着我给忘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跟他们见面聊一聊。” 今越大喜,当然愿意!她现在就要招兵买马呀! *** 事不宜迟,第二天,四人把晚饭约在国营六食堂。 不对,现在改名了,叫红星饭店。 今越对这里熟悉得很,她当年跟徐端约会的时候,但凡是约饭,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约在这里,连经理都认识她了。 这不,她才刚到饭店门口,经理就笑眯眯地迎上来,“哎呀舒同志来了,最近还好吗?” “你家徐同志可了不得,我听说他在开发区那边办了一个大厂,规模很大,效益也好,这能人就是能人啊,在哪儿都能发光发亮大展宏图啊!” 舒今越被他逗笑了,她刚在包厢坐下没多久,三名同学来到,两名针推的一个叫小曹,一个叫小王,跟小杨一样,都是东北老乡。 东北人啊,实在,还热心肠,关键的关键是,俩人都是身高一八零以上的、膀大腰圆的壮小伙! 壮小伙好啊,搞推拿是体力活,太瘦还真不一定吃得消,今越自己就试过,她推不了两个人就累得直喘气,但小杨那家伙还面不红心不跳,这简直就是体力上的天然鸿沟。 一聊更是让她惊喜,小曹和小王都谈了石兰省的对象,以后也不打算回去了,他们一人在市医院中医科,一人在某个区医院,虽然医院级别不一样,但相同的待遇都是坐冷板凳,其它西医科室还觉得他们吃闲饭,撺掇院领导给他们每个月下任务。 要是完不成门诊量要求,就诊金额达不到那条线,还要倒扣他们工资! “你们来吧,工资福利肯定不比你们在公立医院少,我这儿还没KPI,多劳多得。” “啥叫KPI?” 小杨插嘴道:“就是任务量啊,但丑话说在前头,咱今越虽然不给你们下任务量,但你们也要自觉一些,不能干白拿工资的事。” “这自然,你就放心吧。” “妥妥的,我们这两年坐冷板凳也是坐得够够的,对象催着结婚,只要能挣钱,咱干啥都行。” 小杨连忙瞪眼:“那也不能干不符合规定的事,不能乱收费,不能过度医疗,知道吧?” 俩人连忙保证,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当即就把小杨绑到板凳上当“病人”,俩人一边一个推拿,把小杨弄得舒舒服服的。 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很外向欢快的性格,这跟沉稳内敛的药师胡荣胜也能互补一下,诊所也是需要活力的,推拿的工作一般相对于其它岗位不需要那么严肃。 三个东北人噼里啪啦一顿唠,今越就在旁边听着,有点好笑。 就着六食堂的可口饭菜,跟他们聊好待遇和上班事项,今越当即让他们辞职后,先把资料和档案拿到诊所去,到时候请二哥帮忙带他们去人事局和劳动局办手续。 于是,俩人入职后,今越去上班就发现,诊所的氛围真的活泼了很多,这俩活宝就是话痨,有的时候话多到很多老年人都喜欢专门找他们治疗,每次来不用说小曹或者小王,只说“话最多那俩东北壮小伙”,挂号的小田就知道要找谁。 有了他们的加入,肉眼可见的多了一些做理疗的病人,今越让徐端找施工队,又把闲置的空房间装修出两间治疗室,计划做理疗的时候男女分开,方便一些。 为此,今越还又招了一名配合他们打下手,照顾女病人的小姑娘来,叫小方。 至此,今越诊所的人员配置达到了7人!规模真是越来越大了呢! *** 一个月后。 “什么?你明天要去北郊?” 理顺针推科的事后,舒今越很快做出一个决定。 赵婉秋不赞成,“北郊太远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团结乡更是听都没听过。” “你的目的是找那个帮李雪梅治病的‘神医’吧?”舒文明看着她,想了想,“要去也行,我跟你去。” 今越摇头,“你做你的事就行,让徐端陪我去。” “可他现在都没回来。” “待会儿我会跟他说,明天就是天大的事也得陪我进一趟山。” 好吧,这倒是,生意再大,也大不过媳妇儿,这是老舒家的传统。 舒文明有点不大高兴的回到屋里,躺在炕上闷闷不乐。 “行了,还因为徐端让田美芝进厂上班而不高兴呢?”徐文丽带着小平安洗漱完,换上睡觉穿的衣服,让他自己去屋里的小小床上睡,两个大人则是睡炕。 “你这几个月有事没事就往兴华汽配厂跑,还在里头收买了两个眼线,观察这么久有啥发现没?” 舒文明有点泄气,还真是没啥发现,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是希望发现点什么,还是不希望。反正田美芝进了厂倒像是换了个人,没有再穿她那些妖妖艳艳的服装,也没有单独跟徐端在没人的地方接触过,俩人甚至连话也很少说。 “我可还听说了,田美芝在销售谈业务这一块还真有点天赋,好几个难缠的客户都是她出手搞定的,我觉得今越说得对,有时候长相也是一种优势,但得看长在什么样的人身上。” 舒文明哼一声,舒今越这小笨蛋懂啥,她自己都没过明白呢,就来给他媳妇儿灌鸡汤。 “咱们三号院的牛小芳长得够漂亮了吧?当年可是班花级别的人物,现在过成啥样?” 牛小芳现在挺难评的,自从生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后,也不知道是被牛大妈和牛大刚给逼迫的,还是她自己就想挣快钱,她去了歌舞厅工作。以前赵大妈和赵婉秋为了维护她的名声没往外说的事,现在大家伙全知道了,整个柳叶胡同风言风语,说啥的都有。 而同样漂亮的田美芝,以前她才是活在风言风语里那个,啥风流故事都传遍了,现在却调了个儿,人家凭本事在汽配厂里上班,听说谈成的单子还有提成,工资加奖金可不低,看她儿子和老爹越来越阔绰的打扮就能看出来。 “所以啊,舒文明同志,你得改改以貌取人的偏见。” 舒文明嘴上还硬着,“现在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为时过早,走着瞧吧。” 第二天一大早,今越和徐端起来之后,洗漱一下就准备出发。 “我这早饭都做好了,吃了再去吧?”舒老师系着围裙追在后头喊。 今越连忙摇头,“我们去吃杨家的油条。” 杨家油条现在在东大街和西大街上各开了一家分店,生意十分火爆,他们算来得早的,结果前面已经拍了十来号人,而一会会儿他们身后就排起了一条长龙。 每人两根现炸大油条,就着暖呼呼的豆浆,再加一勺白砂糖,要是再把油条剪短,泡进豆浆里,软软的,油油的,香香的,还有一股豆子的天然香味,舒今越觉得她能吃下一盆! 吃完不算,她又买了他们家的几颗茶叶蛋,放车上,待会儿饿了的话,就着温开水也能顶一会儿。 团结乡位于书城市最北端,虽然名为书城市辖区,其实却是离邻市更近一些,从城区过去光开车就开了快两个小时,主要是山路也比较崎岖,悬崖峭壁,崇山峻岭,徐端再好的技术也不敢开快,只能怎么安全怎么来。 今越通过车窗看出去,看不见路,只能看见悬崖和悬崖底下深绿色的寒水。“你那年去石家沟滚下去的地方,比这个还陡峭。” 徐端没出声,专心致志地开车。 “你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胆大,那种地方也敢一个人进去。” “我运气好,正好被王老五搭救了。” 这辈子,因为自己救了王晓红,算是有恩于王老五,但上辈子呢?他是怎么脱险的?哪怕他那个时候已经是富甲一方的神秘大佬,但石家沟那种地方,简直就是法外之地,孙悟空进去也得先剥掉一层皮再说。 “苏苏,我跟你提个建议。” 他一叫“苏苏”,今越就感觉脸颊发烫。 “过去的事,我们就让它过去了,好吗?” 所以,每次他看她的那个缺掉的左小趾,总是平静无波,他从没问过一句,但她知道他一直在意,因为他总是给她买最合脚的鞋,总是给她捂最暖和的被窝。 他似乎从没纠结于她的痛苦的过去,却又时时在保护爱惜那个痛苦的苏今越。 “我也不是过不去,就是有时候会想起来。” “嗯。”徐端认真开着车,路况好的时候偶尔会看她一眼。 今越挺不喜欢这种沉默的氛围,她无话找话地问:“田美芝在你们厂表现怎么样?” “还不错。” 今越挑眉,徐端说话很客观也很保守,他说“不错”那就相当于是“很好”,这倒是难得哟。 “站在老板的角度看,相较现在她能给我带来的利益,她以前的名声只要不影响到我的企业,其实我不是那么在意。” 这是解释他为什么会录用她,并把谈客户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做。 今越点点头,“徐老板说得对。” 徐端无奈的笑笑,要不是开着车子,他估计会揉揉她脑袋,或者捏捏她的手。 俩人一路聊一路开,来到北水村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正是又热又饿的时候。不过,今越都顾不上了,她发现,北水村村口的一片空地上,暂且称之为“停车场”的地方,居然停着五辆小汽车,加上他们这辆吉普,一共有六辆车子。 放眼望去,整个北水村,乃至团结乡都是“穷乡僻壤”的真实写照,路是黄泥土路,墙是黄泥土墙,上面用白色的石灰刷着老旧的“民兵是胜利之本”标语,字迹已经斑驳了,有些房子甚至连瓦片都掉了好几块……关键是,整个村里家家户户的房子都这样,李家村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家盖起了砖房和小洋楼,这里却一家都没有。 这样的穷乡僻壤,居然有六辆小汽车,真的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徐端也发现这个怪异,他拉住想直接往村里走的今越,“我们在外面透透气吧,我给蒋卫军打过电话,要是我们下午五点之前回不到书城,让他带人来找我们。” 今越好笑,“你当咱们来的是土匪窝啊?”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村子有点怪,但今越却不害怕,甚至有点亲切,大概是空气中飘荡着的草药香味。 “小伙子,你也是带你媳妇儿来看病的吧?咱们的特产要带点回家吗?很新鲜的长寿根,我家老头子今早刚上山挖来的。”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大妈提着一个箩筐走向小两口,并热情的向他们兜售自己的东西。 “我们村狗剩他娘说了,长寿根可是好东西,口干口渴嚼两片,感冒发烧腰酸背痛嚼两片,拉肚子屁.眼子疼嚼两片,立马就好了,听说经常吃这个还能长寿呢!” 舒今越差点没笑出来,这什么呀,神药吗,啥都能嚼两片就好,还有什么“狗剩他娘”,这名字也挺有特色的。 “你们别不信,狗剩他娘可厉害了,是咱们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神医呢,咱们附近好些人的怪病都是她给治好的,你们肯定也是来找她的吧?” 今越一愣,敢情这一下子就遇到知情人了! 于是,她装作好奇的样子,指着大娘竹筐里那根腕口粗的棕黄色的东西问:“大娘这是啥,我怎么没见过?” “长寿根,我不知道叫啥,反正是一种中药。” 不用说,刚才听了大娘乡土版的“功能简介”,不用看东西长什么样,她已经知道,此物非葛根莫属。如此看来,这个“狗剩他娘”其实也是懂中药学的,并不是自己一开始以为的骗子郎中。 “真有大娘说的这么神奇吗?怎么卖,我全要了,回去给我爸妈也尝尝!” “好嘞!”大娘都顾不上介绍了,赶紧掏出一杆随身小秤,熟练的擀着秤砣说,“这一根一共是三斤一两五钱,我算你三斤吧,就六毛钱,咋样?” 两毛钱一斤的新鲜葛根,倒也不算贵。 今越尝了一片,有点甘甜,又有点淡淡的辛,嚼完之后口舌生津,确实是上好的新鲜葛根,回去之后可以给家里人当零嘴吃,尤其舒老师最近老上火,舌尖上长了两个火泡。 大娘用几根稻草,灵巧的把葛根挽进去,这样拎着走路也不会掉。“你们是第一次来吧?” “大娘怎么知道的?” “嗐,我看你们俩就面生,但凡是来找过狗剩他娘的,我都有点眼熟,你们俩来看啥病?” 今越随便编了一个,重点当然不能停留在她身上,“您说的这位大妈,就是我们要找的医生吗?” “那肯定的,咱们北水村会看病的也就她一个,错不了。” “说不定还有赤脚大夫呢?” 大娘笑起来,“赤脚大夫也没她看得好,她那是祖传的医术,据说是从她爷爷的爷爷就传下来的,叫啥,崇祯皇帝那会儿,她家先人还是皇帝的御医呢,是皇帝吃了小药丸祸害了他们家,这才逃难来到咱们石兰。” “这么好的医术,又有家学渊源,她怎么会在北水村,别是骗人的吧?”今越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 想也是,无论家世背景还是个人医术,都不像是会蜗居小山村的“高手”。 大娘本来都打算回家做饭了,闻言立马就不走了,“你别不信,狗剩他娘是真会医术,不然你看咋这么多人来找她看病呢?像你们开着小汽车来的,星期天都有五六个呢。你们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她以前是大户小姐呢,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家里闹翻了,就被送到他们家远房亲戚这里来,她家人也不管她了,她就只能一直待在这里,后来就跟狗剩他爹结婚了。” “那后来呢?” “后来,狗剩他爹得了很严重的病,好像说是个啥血癌,她回娘家去借钱,还被她哥哥嫂子给骂了,她想不开还寻过一回死,等再醒来就彻底跟那边没关系了,不过狗剩他爹人也没了。”说起这个,大娘还有点伤感,“他们两口子都是本分人,都是被逼到没活路了,才……” 徐端从车上拿下来两个橘子罐头,大娘不好意思,“诶诶别,你们拿钱买了我的长寿根,我不能再要你们的东西。”两毛钱一斤都不讲价,很实诚的年轻人啊。 “您就拿着吧,不瞒您说,我们也是有不好对外人说的病,看了不少医生,也上过好些当,病没治好,反倒把身体吃坏了,所以也是怕了,经朋友介绍来你们村,但心里还是打鼓呢,您能跟我们说说这位医生的情况,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舒今越天生长着一张“我单纯我好骗”的脸,再稍微用心一点,添加点感情,会让人觉得特真诚,特实在! 这不,大娘拉着她的手,同情道:“闺女啊,你真是,真是……果真谁肚子疼只是自己知道,你看你们这么体面的年轻人,在城里也是有工作的,谁知道却生了那样的病……唉,你想知道啥,我都跟你说,咱们北水村里,我做媳妇过来的时候,狗剩他娘正好被她哥从城里赶到乡下来,我亲眼见着的。” 她把当时情景描述得非常清晰,“我记得她哥说什么以后都不认她,在外头不许跟人说她姓齐,还说什么他们老爹的东西她休想惦记,说什么……” 她顿了顿,“说她丢了老齐家的人,让他们在外头抬不起头来,还说什么下头的妹妹不好说亲事,哎哟喂,反正文化人说话我也学不来,就是嫌弃她丢人的意思呗。” 舒今越好奇,这狗剩娘到底是做了什么,能让哥哥这么骂她。 “我们也是后来处熟了才知道,狗剩娘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要怪就该怪土匪,怪她有啥用,她就是跟人去上香的路上,救了一个大姐的命,结果跟丫鬟走散,被土匪掳走,这才……唉,哪个姑娘家喜欢被人祸害啊?” 她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捂嘴,“姑娘你可别往外说啊,我这张破嘴我真是!” 她啪啪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是真打,真的恨自己嘴快,打完小心翼翼看着今越,“我可求你了姑娘,千万别说出去。”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懊恼,不是李大妈那种假装故意“说漏嘴”其实却是实打实的败人名声,舒今越连忙答应:“您放心,进了我这耳朵,就不会从我嘴里出去。” “这就好这就好,狗剩娘其实对咱们乡里乡亲都挺好的,她啊,就是命苦。” 今越根据她的话拼凑出一个大致的故事:狗剩娘出身优渥,算是旧社会的千金小姐,年轻时候去上香路上因为救人,被土匪给霍霍了,那确实是个可怜人,结果家里人不同情不照顾她,还嫌她坏了家里名声,连累下面几个妹妹也找不到好人家,直接将人送到书城市最偏僻的乡下来,任由她自生自灭。后来跟这边一个乡下青年结婚,没几年男人得白血病,她回娘家借钱不仅没借到,还反被奚落赶走,再后来男人病死了。 “可惜啊,她家狗剩也遗传了他爸的病,你说一个人咋就能这么倒霉,男人病死了,儿子也……唉!” 徐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此时忽然插话:“血癌就是白血病,不是说这个医生医术很高明吗,难道她治不了这个病吗?” “嗐,怎么可能治得了,那可是白血病啊,狗剩他爹当年查出两个月人就没了,狗剩现在刚查出半个月,也是被他娘用好药吊着,不然还真不好说。” 徐端看了舒今越一眼,她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大娘您看我们一路找过来,又热又饿的,能不能上您家里吃顿饭?我们给您两块钱伙食费,咋样?” “不行不行,不用给钱,走,上家里去,大娘给你们做臊子面吃。” 这个村里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虽然穷苦,但很热心,没什么心眼,问啥说啥,能说不能说的一通说,这让打听狗剩娘的事变得特别简单。 张大娘家的房子在村口第一家,难怪今越他们刚到,她就第一时间上来兜售葛根。 那是三间黄泥土房,墙上挂着一串串的金黄色苞米和红彤彤的辣椒,院里收拾得很干净,墙角的箩筐里放着一些还沾点新鲜泥土的葛根。 “这些就是今早我家老头子上山挖的,卖一些鲜鲜的给你们,剩下的晒干之后,狗剩娘会收,价格也公道,咱们村里谁家挖了药材,她都会收。” “她是个好人呐,给咱们看病从来不收钱,顶多给个鸡蛋给几根苞米棒子就行,就是城里来找她看病的,她看着人家庭困难的,也不忍心收钱,有时候还免费送药,你知道咱们村民叫她啥吗?” “齐观音。” 能得到老百姓这样的称呼,那是一种相当高的赞誉了!就是舒今越行医至今,也还没人叫过她类似的称呼。 通过这三个字,舒今越还没见到人,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个慈眉善目、温文尔雅的老太太形象。 而张大娘一面说着,一面勤脚快手的揉面,炒臊子。 徐端把水壶打开,倒了一杯温开水给今越,“润润喉吧,说这么多话。” 今越瞪他,嘿,还嫌她话多是吧,怎么这么记仇呢! 张大娘看见小两口的眉眼官司,心照不宣的笑起来,越是喜欢他们,就越心疼他们被那些不好说的疾病困扰,安慰道:“你们放心吧,狗剩娘一定能治好你们的病。” “她医术很好,年轻时候就会给人看病,啥伤风感冒拉肚子的,她都会治,不过奇怪的是,那时候她不太认识什么药材,能叫出名字,却对不上药,都是开了方子让大家伙拿到公社医院去抓,后来她男人病了,买不起药,她就自己照着书上山里采药,采着采着就认识了,这些年她的医术才逐渐高起来。” 村民们觉得奇怪,舒今越却觉得,这个狗剩娘的身份应该没假,确实是千金大小姐出身。因为千金大小姐可能出身医学世家,对中医理论和方药耳濡目染、信手拈来,但对药材却可谓一窍不通。 因为她小时候看见的“药材”,是已经炮制、去除杂质只留药用部位、切制之后、装进药柜里的饮片,而不是活生生长在泥土里的整株植物。 徐端悄声问今越:“这个人,你是不是猜到是谁了?” 第115章 115 齐家佩兰 “一开始我以为是翠果, 你别笑,我也是后来一想年龄不对。” 徐端点头,鼓励她继续说。 “她懂医, 又是大户人家出身,还姓齐,书城人,有哥哥, 我猜她应该是齐焕新老先生的大女儿,也就是现在的齐老中医的妹妹。” 齐焕新是一方名医, 家境自然优渥, 而今越以前也听莫书逸八卦过一次,说齐老中医曾经有个失踪多年的妹妹, 但具体排行第几无人知晓, 目前为世人熟知的, 是他有三个妹妹, 嫁的人家都不错,兄妹几个很是团结, 互帮互助, 所以齐老中医虽然医术拉胯药价高昂, 却依然能在石兰省中医界独占鳌头。 “张大娘, 这位齐医生, 也就是你们村的狗剩娘,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齐佩兰啊,还是她父亲取的呢。” 今越点头,心知自己这次可能真猜对了,佩兰是一味中药, 而齐老中医名叫齐景天,红景天也是一味中药,齐景天齐佩兰,一看就是亲兄妹。 可惜,心却不亲。 今越按捺住心内的想法,吃完张大娘做的臊子面,塞过去两块钱,拉着徐端去找这位传说中的“齐观音”。 “诶诶,等等,姑娘,都说了不收钱的,你这姑娘咋这么客气,不就两碗面嘛。”张大娘还要追出来,徐端拦住。 不知是想到什么,他忽然问:“大娘这里有可以打电话的地方吗?” “有有有,后面第五个院子写着字的就是我们村村公所,以前叫生产队大队部,现在改名咯。” 人都是这样,遇到淳朴好说话的,谁都会大方些,但要是遇到刻薄小气的,那就是一分钱也不会多给。他们给得多,张大娘也更热情,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今越想到李雪梅那包价值一百块的“红土”,心说齐佩兰可真是个人才! 估摸着是李素芬带着来的,依她的尿性肯定是当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齐佩兰嫌烦,就干脆要价一百块,李素芬海口已经夸出去了,当着儿子的面不敢说不保“孙子”,最后硬着头皮付钱。 齐佩兰听起来不像唯利是图的人,都对她这么“狠”,可以想见她有多招人厌。 想着,俩人沿着中药味的方向,来到村子中间两间黄泥土房前,只见黄泥土墙上用石灰写着一个大大的“齊”字,是很漂亮的簪花小楷。 俩人走进院子里,发现里面已经或站或坐的等候着十七八个病人,今越一打眼看去,有包着头巾还没出月子的新产妇,有被家属用平板车推来不能动的,也有肢体残缺的,还有一些是满脸菜色的,也有气色不错,吃了药效果不错来复诊的。 小小的院子,倒是挤满了人。 今越这张单纯好骗的脸再一次发挥了作用,她上去随便跟人套几句近乎,聊两句,就知道个大概,很多病人都是从市区过来的,几乎都是听说身边有人在齐观音这里看好了很多地方都看不好的病,口口相传而来。 当然,今越不会觉得自己的名气大到所有人都会去三百货对面找她,但平心而论,从患者和家属的便利性上来说,去找她,比来找齐佩兰方便多了。 而这里这些病,她也全都会治。 正想着,徐端已经去帮她“挂了号”,又出去了一会儿,等回来的时候忽然凑近说:“我打电话让人查过,齐佩兰没有行医资质,她目前既不属于村里的赤脚医生,也不是挂靠在任何一家医疗单位下的专业技术人员。” 一句话,她现在是非法行医。 舒今越其实早就想到了,这年头有些民间医生是这样的,还是那句话,民不举官不究,她也并不想多管闲事。 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试试齐佩兰的深浅,为此已经在心里给自己这个身份编了几个症状。 正想着,忽然村口传来一阵骚动,声音越来越近,直奔齐家小院而来。 徐端警惕地将今越护在身后,一双眼睛犹如猎豹,直直地盯着门口。 “庸医害人啊!简直是谋财害命啊,黑心肝的东西,不得好死啊!”一群七八个人嘴里喊着,手里还敲锣打鼓的,阵仗弄得极大,当然,打头阵的是一辆平板车,打眼看去是一张白布,停尸房那样的配置,细看下面还真有个人形。 众人一看这架势,顿时吓得连连后退,有人小声问:“这是治死人了?” “齐观音治死人了!” “一百块钱的药,不仅没治好病,还把我儿子治死了,这到底是救命的医生还是索命的阎王啊?” 大家都是来求医问药,等着齐观音救命的,一听说她的药把人吃死了,顿时吓得连连后退,有的人已经想走了。 有个年轻人埋怨道:“我就说不看中医不看中医,你们偏要让我来,这下好了吧,遇到个治死人的庸医,白等这么久!” “快推我回去,我不治了,我要去看西医!”年轻人恨不得自己扛着轮椅跑。 “西医拿你的病没办法啊,咱们总不能……” 舒今越没搭理他们,而是快步过去,趁那家人不注意,一把掀开那块白布,就见车上确实躺着个人,面色青灰,嘴角还挂着一缕干涸的血迹,看胸廓也没有什么起伏,今越伸手一摸颈动脉。 “还没死。” 那群闹事的人顿了顿,“我……我们有没说真死,但……但也快了,我儿子吃齐观音的药之前明明好端端的,精神头好着呢,才吃了两天就成这个样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真不是今越没有同情心,而是这样的阵仗,很难不让她怀疑是医闹啊。 “诶诶你干嘛,我儿子都快死了,你还还还……儿啊,这都是些啥人啊!连死人都不放过!” 舒今越随手在那“死人”身上按了几个穴位,“死人”顿时睁开眼,“哎哟”个不停,手脚动起来还有股子牛劲儿。 当然,也不是疼,就是又麻又痒的,像是有几百只蚂蚁在身上爬,“别别别大妹子,我就是,就是累了,歇一会儿,我没事。” 有人没憋住,笑了。 闹事那家人连忙按住儿子,继续声情并茂的控诉:“这北水村就是个骗子村,啥齐观音,明明就是个骗子郎中,看一个小小的咽炎花了我们一百块药钱,一百块啊!结果啥名堂都没看出来,我儿子回去吃了两副药,第二天人差点就吃死了!” 见“差点就吃死”的人还活蹦乱跳的,有人提出合理怀疑:“那也不能说就是齐观音的药吃的啊,毕竟咱们这里这么多人都在吃她的药,也没见谁出事。” 家属气哼哼地说:“对,我们一开始也没往这方面想,是后来人都快不行了,我把方子拿去请另一位老专家看,人家说方子里头的药有问题,半夏和附片不能同时使用,这姓齐的女人用错了!” 另一名家属帮腔:“人家还说了,这是中医基本功里说的,叫啥十八反十九畏,药房配药的也都知道,这两个药不能同时使用,是反药!” 来看病的也有“久病成医”的,点点头道:“是这样,这两个不能同时使用。” 常识是这样没错,但要看治什么病,要看怎么配伍,今越平时偶尔也会一起用,也从没见出过事,甚至还在治疗疑难杂症的时候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忍不住出声道:“医圣张仲景所著《金匮要略》中,治虚寒腹痛的附子梗米汤就有半夏和附子配伍,难道我们能说张仲景是想毒死人吗?” 顿了顿,又继续道:“咱们中医历史上的上万首方剂中,涉及到附子半夏同用的也有四百多首,其中各代医家、治疗各系统疾病的方子都有,难道他们也是想毒死患者还留下这些‘作案痕迹’吗?” 众人哑口无言,一来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二来则是大家都外行,被她给唬住了呀! 趁着众人愣神,今越向病患一家伸出手:“处方我能看一下吗?” 家属狐疑,“你谁啊,干嘛给你看?” “我也是一名大夫,这是我的证件,你看一下。”舒今越从绿书包里摸出自己的防疫站工作证,刚才又被那几句话唬住,对方这才半信半疑的递过来一张纸。 “这是那位老中医说了,让我们誊抄一份,原来的处方先保存好,到时候我们要去告的。” 舒今越也没在意他的说法,她只是看着方子出神:方子很简单,拢共只有四味药,桂枝、炙甘草、半夏和附片,非常精简,用量也属于正常范围,没有剑走偏锋。 按理来说,这样的用量即使作死的三副药一起吃,也不至于吃死人,顶多就是满嘴冒火泡流鼻血而已,当然,从处方倒推,这人的病当初应该是到处治都治不好那种才对。 见闹了这么半天,齐观音都没出来,今越有点担心。 她倒是不怕闹,毕竟从处方上来说,齐观音也不算大错,跟病人“差点吃死”这件事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她没有行医资质! 这就是一颗大雷,要真追究起来,她也会引火烧身。 舒今越略一沉吟,决定把这件闲事管到底:“你儿子之前来看的是咽炎,总感觉喉咙里有东西,咳不出来咽不下去,对吗?” “对,就是这样。” “中途应该吃过很多消炎药,也吃过止咳化痰的中成药,甚至找很多中医看过,都没效果,对吗?” “对,你怎么知道?” 这算啥,这就是合理推测罢了,根据用药,她甚至能倒推得更详细一些:“他平时是不是怕冷怕风,甚至夏天也要穿棉袄,别人过春天和秋天,他都像在过冬天,且白天出汗多,不敢吃凉的,一吃就肚子痛拉肚子?” “啊对对,这跟我儿子一模一样,你怎么知道的?” 家属都亲自承认一模一样了! 这下,就连其他人也惊诧了,舒今越刚进来没多久,大家都知道,因为她还四处聊天来着,可她居然能知道一个陌生人的症状,这多少有点匪夷所思。 有个大娘试探着问:“姑娘,是不是你以前也生过一样的病呀?” 今越摇头:“我没生过这样的病,我是医生,根据齐医生的用药倒推出来的,如果病人家属都觉得我说得对,那是不是说明齐医生的处方没错呢?” 大家一想还真是,连一个从未见过病人的同行都能倒推出来,这说明用药和症状是完全对得上的,不能算开错处方。 家属有点着急了,连忙反驳道:“我不管你怎么知道的,说不定你自己就认识齐观音,你们事先串通好的呢?反正处方里的半夏和附片不能同用,她就是开错了!” “那个跟你们说这个‘错处’的老中医叫什么名字?” “他也姓齐,叫齐景天!那可是省里很有名的老专家,光挂号费就要两块钱,我们也是运气好,被他遇到,看了一下处方就说不对,是处方开错了。” 舒今越这下直接就笑了,连这么经典的方剂都不知道,齐景天这“老中医”可真够牛的!他的经典功是得差到什么程度?今越自己平时是很不喜欢贬低同行的,她知道做中医的艰难,知道他们的名誉都是靠成千上万的处方堆积出来的,所以有时候遇到某些在别的中医那里治了很长时间没治好的病人,她也不会指摘别人,不会当着病人的面说别的中医的“坏话”……但,齐景天,她是真忍不住啊。 “你先说说,你口口声声说你儿子是吃这副药吃坏的,那你说说看,他吃药后都有些什么症状。” “他舌头发麻,手和脚也麻,不会动,嘴巴歪,流口水,后来慢慢的就喘不上气、心慌、叫不答应,我们给他送到卫生院,那里的医生说治不了,让去大医院,正好就在路上遇到齐老中医,是他老人家帮忙给解的毒。” 舒今越抬手,打断道:“他是不是用一把绿豆和甘草给你儿子解的毒?” “你连这都知道?!” 舒今越好笑,“这哪里是我厉害,是你儿子压根就是附片中毒,而不是开了反药的缘故。” 这些症状活脱脱就是附片中毒的症状啊!最开始不严重,没干预就变成了呼吸困难,厉害的中医不仅会开药,还得知道常见的中药中毒之后怎么在最短时间内解救。齐老中医治病救人不行,解毒倒还勉强有一手。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儿子是附片中毒?那不还是齐观音的药嘛,里面的附片20克就是她开的!” 这下,众人是真害怕了,因为他们自己的药里,有时候也会有附片,这个小伙子比他们倒霉,但谁能一直保持好运气呢?万一下一次中毒的就是他们,这怎么办? 舒今越把大家的神情看在眼里,直截了当地说:“对,附片是有毒。” 众人更是哗然,“我不治了,我上次的处方里就是有附片,用量比他的还大,是三十克呢!” “二十克都能吃死人,三十克还得了?” “这……你们说齐观音是怎么回事,怎么能用毒药给人治病呢?” “只要能治病,毒药也是药,不能治病,人参照样能杀人,咱们古人不是有句话嘛,大黄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这是一位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倒是个文化人。 舒今越顺着话头道:“是这个道理,小伙子的‘咽炎’,用附片是没错的,用附片配伍半夏也没错。” “这也没错,那也没错,那究竟错在哪儿?” “错在他自己,错在家属。” “啥?!他怎么会有错?!” “我和我儿子哪里有错了,我们可是花了一百块,整整一百块才买到的药,花了我们三个月工资,凭啥说我们有错?”家属不干了,就差跳起来在舒今越脸上挠一把。 徐端挡着,她不敢。 “错在你们不听医生的话,你仔细想想,当时齐医生开方的时候,是不是把附片单独包出来的,还告诉你们需要用开水泡、开水煮、尽量一次性把开水加够,中途不再加水,即使要加也要加开水?” 眼看女人眼珠子乱转,想赖账,舒今越指指处方:“这上面也写了的,你可别说你不识字,你不识字你们全家都不识字吗? 女人嘴唇蠕动两下,“我们以为就跟煮菜一样,用冷水煮也没啥,中途加过两次冷水,哪里知道这么多讲究。” 众人一看,嘿,这不就是嘛! 其中那名曾经开过附片的病人接嘴道:“你大意啊,我记得很清楚,齐医生开方的时候交代过一遍,就跟这个女同志说的一模一样,后来我拿了药准备走的时候,她又说过一遍,还说让不会的话帮我写个条子,你们当时应该也写了条子才对啊。” 女人神情有点不自然,她当时只顾着生气,觉得齐观音狮子大开口敲诈了她一百块钱,走的时候骂骂咧咧,条子人家给了,但被她揉吧揉吧擤鼻涕了。 这能怪谁? 舒今越好笑,继续道:“如果你们前面不听医嘱也没什么,煮好要出锅之前,她应该是教过的,你们只需要尝一下,确保味道不会麻嘴,不会锁喉再吃,也不会中毒,可是你们做家属的,帮他尝了吗?” 女人彻底沉默了,这句话她也记得齐医生说过的。 舒今越给那年轻人一个同情的眼神,心说这一家子真是,塑料亲情啊,病人生着病,情绪不在状态,记不住医生医嘱,这是人之常情,大家不会对一个久病怪病的病人要求太多,但他的家属,就是明显的看护不到位。 现在人出事了吧,不是第一时间去医院治疗,也不是在家养养身体,而是颠簸一路来“讨说法”。 要啥说法,不就是要赔偿嘛! 那文化人叹气,“小伙子啊,就你们家这么多人没一个听话的,别说吃附片,就是吃人参也难保不出问题啊。” 舒今越懒得再搭理他们,而是径直推开齐家的堂屋,跨过门槛,那里被临时改造成诊室,一张旧旧的八仙桌,两把椅子,再加桌上一个白棉布缝制的内里装着荞麦的脉枕,一沓信笺纸,一支很普通的毛笔一瓶墨水。 看上去,简单到寒酸。 而就在这样寒酸的桌子旁,坐着一位黑头发鹅蛋脸的中年女人。 是的,齐佩兰按理来说今年应该是六十来岁了,她只比张大娘小一两岁而已,但看外表却完全是两代人。 她的五官很端庄,眉眼平静,肤色比一般农村妇女白一些,脸上不能说毫无皱纹,眉心还是有三道明显的“川”字纹的,也有一些常年劳作晒出来的斑块,但她的气质和神态,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农妇,她更像是图书管理员、医生和干部。 她的外表,会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很有涵养、肚子里有很多墨水的知识分子——跟“狗剩娘”三个字实在是不搭边。 在这一刻,舒今越觉得,“腹有诗书气自华”具象化了。 “谢谢你,姑娘。”齐佩兰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舒今越觉得她压根没把刚才闹事的一家子放眼里。 “请坐。”她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 舒今越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齐医生这里的病人量貌似不少?” “嗯,周天多点,大概三十人左右,周一到周六平均十七八个,老病人居多。” 舒今越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别看只是十几个三十个,听起来貌似没有她的多,可舒今越知道,她比齐佩兰还是差远了!因为她的诊所在市区,还是繁华地段,且她是全职,有防疫站这样的平台,在上报纸之前,她也就是四五十个,这还不如齐佩兰呢,她可是在乡下!平时还要种地干农活,行医只算一个副业! 因为交通和平台的关系,她能拥有这个病人量,舒今越上辈子在乡下直到死前也没有这么多。 不得不说,高手在民间啊。 “看样子,姑娘你也是中医?” 舒今越站起身,“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舒今越,行医十几年,在您面前是班门弄斧了。” 齐佩兰笑笑,气质很温和,虽然她跟胡奶奶一样是出身大家族的千金小姐,但她身上没有胡奶奶那种显而易见的傲气,更多的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平易近人、温和知礼。 “我身体不争气,就这么坐着吧,你们别介意。” 她指了指自己的腿,舒今越这才发现,她的双腿自膝盖以下居然是空荡荡的……难怪,刚才外面闹那么大动静她没出去,因为没人帮忙的话,她确实出不去。 舒今越的心情,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形容,遗憾,惋惜。 以一个内行人的眼光来看,单凭那张极简的方子,她就能断定齐佩兰的医术远在齐景天之上,但就因为她是女孩,家里医术传男不传女,就因为她做好事被土匪祸害了,就丧失了在这个世界上像男人一样生存的权利。 生为女孩没错,对病痛中的路人施以援手也没错,可偏偏她就因为两件“没错”的事,铸成大“错”。 “要是齐家的医术由你来传承,现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她不由得感慨道,齐景天虽然有名,但他的名气更多的是从他老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现成的成果,很多书城本地人对齐焕新的医术口口相传,世代信仰,只要他打着“齐焕新儿子”的旗号,哪怕是个庸医,一开始也会有人慕名前来。 可齐佩兰呢,她窝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山村,从未对外宣传过自己是齐焕新的女儿,就这么默默无名的,靠自己一个病人一个病人的积累出来的。 齐佩兰一点也不奇怪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石兰省中医界就这么大,“我父亲的名声很响亮,可惜我没学到他的精髓,顶多是照虎画猫罢了。” “您谦虚了,您用的石头保胎法可是非常精妙的。” 齐佩兰疑惑:“你知道石头保胎法?” 今越笑着点点头,“前不久那名叫李雪梅的病人,她一开始也在我那里看过。” “我知道石头保胎法,但先容我卖个关子,您又是怎么知道的,方便告知吗?” “我小时候性子静,父亲看病的时候我随侍左右,一开始是帮他研墨,后来为他抄方,再后来他身体不好了,看不过来的简单的病人都是我在看,他只需要审方之后签字就行。大概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一位妊娠三月余的妇人找他保胎,他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当时我问过他,他说叫石头保胎法。” 想到儿时的画面,齐佩兰眼里流露出怀念。 那应该是她最快乐最无忧的日子了,吃穿不愁,能上学认字,还能跟随父亲给人看病,要说唯一的烦恼,就是父亲总看着她叹“可惜”。 一开始她不懂,为什么她身为女子父亲要可惜,明明哥哥会的她都会,她甚至学得比哥哥还好,每次考教功课的时候,她得到的都是老师的褒奖,后来上香出事,她才知道父亲可惜的是什么。 正是因为她是女子,所以有太多束缚,有“名声”要求,稍微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出事的时候,为了所谓的名声,她毫无悬念的成了一颗家族的弃子。 不知是否基于这样的“约束”,哪怕她表现得再好,父亲也从未将她当作传承人来培养,教给她的也不是齐家医术的精华。 呵,看病可以,学医可以,但齐氏一族的精华,她还没资格。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齐佩兰只是眸光动了动,看向眼前这个年轻姑娘。 她三十岁不到,沉着、胆大、急智,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是什么样?她不记得了,那些年忙着讨生活,只想吃饱,并没时间伤春悲秋。 “难怪。” 齐佩兰挑眉,“难怪什么?” 舒今越可以肯定,齐佩兰并没有看过那本齐焕新的行医手札。 她心里惋惜,没学过齐焕新的精华,她尚且能有这么高的医术,要是能得到齐焕新毫无保留的教导,能继承齐氏一族全部心血的话,不敢想象她现在该是多么高超的医术,该是多么的所向披靡! “齐医生,我能多嘴问一句吗,齐焕新老先生生前是否著书立说?” “著书立说谈不上,但我听我五妹说过,家父当年缠绵病榻的时候,曾经写过一本行医手札,因为记忆力衰退的厉害,他经常是写了忘,忘了写,断断续续,大概写了两年才完成,可惜后来世道乱了,他一去世,东西也丢了。” 当然,她没细说的是,当年这本行医手札被一子三女争相抢夺,齐家这些废物儿女们自以为,拿到这本书就是拿到了齐家的精华,将来就能摇身一变成名医,大不了学不会的话卖掉书也能狠狠赚一笔。 想想吧,市面上要是出现“一代名医齐焕新的独门绝技”“石兰名医行医八十载临证经验总结”,会引发怎样的轰动效应! 说起来,她这位父亲也算一位“奇人”,年轻时候痴迷医术,一直未曾娶亲,年近四十才结婚,但……嗯,怎么说呢,一娶就娶了三房,正房太太生了齐景天,二房生了她齐佩兰,余下三个女儿都是三房太太生的。 齐佩兰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多了,后面三个女儿更是六十出头才生的。 她没说出口,但今越却是知道齐焕新生平的,别的暂且不论,就单他的医术又“传男不传女”这一条,今越一个生在红旗下的新时代女性,对他的感观其实说不上好。 当然,要说医术的话,他确实有独到见解,可以称作是一方名医。 不过,通过齐佩兰的描述,今越可以肯定,自己手里那本行医手札应该就是齐焕新亲笔手写的,因为上面还有很多涂涂改改,甚至重复的地方,墨迹颜色深浅也略有不同,应该不是同一天写的,有的地方更是别字、错字、多字、少字,明显是神志也不够清明,完成之后来不及做详细校对。 “家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把自己的行医经验留下以供后人参考,大概也是知道……” “知道齐景天不是学医的料,后悔自己没能挑出一个合格的传承人。”亲生子女中,只有齐佩兰是有天赋且用心的,可惜是女子,齐景天倒是男儿,可惜又没什么天赋,不肯下苦功苦学经典,下一辈里,齐景天的孩子也就那样吧。 直到身体油尽灯枯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对于舒今越对齐景天的直呼其名,齐佩兰一点也不惊讶,她甚至有点感激,“齐景天历来这样,自己做错事不会承认,需要通过贬低别人来抬高他自己。” 舒今越疯狂点头,谁说不是呢!她十年前差点就着了他的道,而这次这个病人,他完全可以帮同行解释一句的,附子半夏同用的方剂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今越不信他平时没用过,哪怕一次!可他不仅不解释,对方明明就是附片没煮熟中毒,责任并不在医生,他偏要为了体现自己医术的高超,贬低齐佩兰,说是齐佩兰开了反药。 这种人的德行,哪怕是齐焕新的后人,也不值得晚辈敬重。 今越看着齐佩兰的神色,似乎是想到了以前的事。 “算了,我们也不说他了,难得遇到投缘的同行,我本该留你多聊一会儿,但家里有事……”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今越却并不想就这么离开,“齐医生,我冒昧的问一下,刚才听人说你的儿子生病了?” 齐佩兰的神色一下子凄苦了两分,但也没成祥林嫂,她很平静地说:“是的,他得了白血病,我现在就是要等他从山上回来,带他去省医院看看,我昨天听一个病人无意间提起到,说省医院有一位擅长治疗白血病的专家,我想带他去试试。” 想到自己行动不方便,儿子体弱,要出去一趟也不容易,但她又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医生擅长,去了能不能遇到人家上班,能不能挂上号,心想还是早点去的好。 “我跟村长家说好了,他们用拖拉机送我们出去,不好让他们久等。” 舒今越疑惑,省医院里谁擅长治这个病?省医院还没有专门的血液病科,莫书逸吗,可他也不能说擅长吧。 倒是徐端听了,心头一动,“或许,齐医生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齐佩兰怔了怔,忽然看向舒今越。 今越硬着头皮点头,但也不好自吹自擂,“说不上擅长,但要说省医院的话,可能说的就是我。” 于是,她把自己治愈徐文丽的事说了一遍,且重点强调:“我的方子目前看来只对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有效,其它分型的疗效目前还不确定。” 后一句倒不是她过分谦虚,而是石学海那年不是带着专家团队来考察了嘛,还把她的方子拿去做研究,先是在小白鼠身上做动物实验,后来又本着自愿参加、自愿退出的原则运用到患者身上进行临床试验,证明确实是对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效果显著,其它分型不明显,只能是一定程度的缓解,甚至有的分型还会雪上加霜。 后来在莫书逸的介绍下,“我又治了几个同样的慢粒患者,效果都还不错,治疗了6人,目前在尚在世5人,其中两人的生存期已超过五年,两人超过三年,一人超过一年。” “那去世的那人是……”齐佩兰真的很沉稳,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脸上一点惊喜的神色都没有。 今越不得不佩服。 “去世那人,是因为服用了三副青黄散后,家属知道里头的雄黄有毒,坚持拒绝中药治疗,要接受靶向药,转到了邻省医院,莫医生也是上个月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 舒今越没说的是,这名病人其实很年轻,身体底子非常好,是一名中学体育老师,要是继续接受中药治疗的话,他的存活期绝对会超过十年。 可惜,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今越也能理解他家属的顾虑,而靶向药是进口的,那么好,那么贵,跟几块钱的中药比起来,人都是会更倾向于贵的东西。 齐佩兰沉默。 室内陷入一片沉默,而刚才一直等候在院中的病人,似乎也像消失了一般,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三分钟后,齐佩兰问:“那你说的石专家研究团队那边,是什么情况?” “他们因为平台更高,资源更便利,目前已知的自愿受试者已达三百人,总有效率在70%以上,这是半年前的数据,现在应该会稍微高一些。” 按照这个概率推算,如果自家狗剩接受这种疗法的话,有70%的概率能活下来,这比当时医院说的“三个月”可高太多太多了! 齐佩兰还在犹豫,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年轻人,“妈,我愿意试试。” 那是一名很瘦很高的年轻人,眼窝深陷,头发枯黄,皮肤有种病态的白,手背上的青筋非常明显,青灰青灰的。 “舒医生你好,我叫齐立新,这些年也跟着母亲学过一些,略通皮毛,你说的青黄散,我倒是没在医书里看见过。” 哦,原来这就是“狗剩”啊,明明大名那么好听,不知道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小名。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齐立新笑了笑,“我的小名是父亲取的,他觉得取个贱名好养活。” 今越也跟着轻轻的笑了笑,齐立新其实长得很好看,五官气质都很像齐佩兰……对了,还跟母亲姓。 “青黄散的方子,我最初是在书城胡氏一族的炮制书里看见的。” 齐佩兰一愣,“胡氏,是开生药铺子那个胡家吗?他们家大小姐叫胡佩仪对吗?” “是的,您认识她吗?” “认识,不过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快有我现在的岁数了。” 舒今越想起经常一张臭脸的那么高傲的胡奶奶,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真好。” 她现在接触到的有能之士,基本都是认识胡奶奶的人,有种她们在不同的时空再次相遇的感觉。 要是说别家的,齐佩兰还要多考虑一会儿,但要说是胡氏先人的验方,她倒是信了三分。 齐立新见此,连忙从屋里拿出一沓东西:“这是我的检查单,能麻烦舒医生帮我看看吗?” 今越心说:这齐立新是自己治过的所有病人里,最主动最积极的! 这么多病人里,一心求死的,不想活的,心态不好的,讳疾忌医的都有,但像他这么积极主动的,倒是非常少见。 舒今越觉得,这样的人,运气一般不会太差。 果然,她看过单子发现,他的数值比二嫂当初还要好一些,因为他查出来的比较早,自己是学医的,知道要遵医嘱,加上齐佩兰经常用中药帮他调理着,除了瘦点,状态还挺好的。 她不知道齐佩兰的双脚是怎么变成残疾的,家境看起来也不算很好,中年丧夫,现在唯一的儿子还患上不治之症,这事单拎出来一件放谁身上都不会这么积极乐观,更何况还全让他们母子俩碰上了。 这么倒霉,这么不幸,但又这么积极主动的人,老天爷一定不会亏待他们的。 第116章 116 寒以热引&手拿把掐&第六代齐…… 说动就动, 当天下午,看完那些等候多时的病人,齐佩兰母子俩就坐上今越他们的车, 跟他们一起去了省医院。 他们肯定要去看看今越说的莫书逸,还要仔细看看徐文丽的病历资料,当然这是经过文丽本人允许才能看,毕竟这也是她的隐私。 文丽现在作为唯一生存期达到十年的中药治愈的患者, 她甚至抽空和齐立新见了一面,跟他们详细说了自己的情况, 用自己的心路历程给他打气, 让他自己要有信心,不要灰心, 办法总比困难多……结果一见面, 人家齐立新态度积极主动, 压根就没有她想象中的灰心丧气。 她自己生过这个病, 知道在药物没有缓解的时候,患者有多么心如死灰, 多么绝望无助, 可这些在齐立新身上通通不存在! 母子二人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 又去省医院跑了两天, 徐端看他们出行不方便, 就找人给他们借来一辆轮椅, 本来想让舒老师陪着他们的,谁知道齐立新说不用。 他自己虽然生病,但给母亲推个轮椅不成问题。 *** 第三天,赵婉秋正在诊所上班,看完的病人去收银台找小田算账收钱, 胡荣胜拿着方子抓药,忽然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位气质温婉沉静的中年妇女坐在轮椅上,被一名瘦高个年轻人推着,俩人小声说着什么。 “你们是要看病吗?” 俩人笑着摇头,说只是随便看看。 诊所开在这儿,就是给人看的,小田也没说什么,还给他们倒了两杯温开水。 小曹和小王诊室里的推拿也做完了,正跟小田在那儿聊天呢,看见他们以为是中年妇女腿脚不好想做推拿,连忙把他们做的项目热情的介绍了一遍。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销售员,其实他们倒还真不是带着目的推销,“老板”都没给他们下任务,他们单纯就是东北人的热心肠罢了。 齐佩兰笑笑,问了几个问题,又看了一下药柜,知道这里名为诊所,但五脏俱全,啥都配备齐了,很多不常用的药材也都有,但凡是开出来的处方,都不用去别的地方抓药,在这里就能配齐。 再看抓药的师傅,一抓一个准,几乎都不用秤,就跟很多第一次来的病人一样,他们也好奇胡荣胜真的能把药抓得这么准吗?同样是十克的剂量,十克半夏只有手指一丢丢,十克路路通却能装满一大碗。 小曹见他们好奇,凑上来介绍道:“咱们胡师傅可不简单,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怀疑他这么看似随便的一抓,剂量到底准不准,后来我们私底下悄悄帮他称过,是真的准呐!精准到克!医生开15克,他绝对不会抓14或者16!” “你看他对哪个药在哪个柜那个抽屉,那是相当清楚,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你看你看,他简直就是闭着眼睛盲抓都不会错。” 小王补充道:“别人抓药是看一眼处方抓一个药,看一眼抓一个,他是看一眼能抓五六七八个,还从来不会错!” 四个字,手拿把掐! 齐立新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赞同他们的说法,他平时在家就是帮母亲抓药的,对这一套流程熟悉得很,胡荣胜的技术他就是再练十年也练不出来。 而齐佩兰的目光,则是落在第二间诊室,里面坐着一个略显丰腴的中年女人,一个年轻女病人,外面的候诊椅上还坐着十来个病人。 来找赵婉秋看病都不是什么重症急症,大家心情也没那么沉重,坐一起还能唠唠嗑。其中有个患者见她看过去,忙站起来招呼:“来这儿坐吧,赵医生看病还有一会儿呢。” “对了大姐,您是哪儿不舒服?” 齐佩兰没说话,有个大大咧咧的年轻人就说:“怕是腿脚不好,都坐轮椅了,你不如就等两天,挂舒医生的号吧。” “怎么,赵医生看得不好吗?” 那患者笑了笑,“也好,只是舒医生更擅长疑难杂症,一般的小病的话,不用挂舒医生的号,实在是太难挂了啊,不如找赵医生。我就是肝不好,在省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一直没缓解,后来来找的舒医生,她给我调理得差不多了,我就转到赵医生这儿来,她们是一家人,那啥,叫风格是吧?治病风格也差不多。” 这人挺健谈,又噼里啪啦聊了一堆,一看齐佩兰就是第一次来,他这老病号自然有义务多给她讲点。 说实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医托了! 可今越诊所的病人就是这样,他们不仅跟医生关系好,就是病友之间关系也挺和谐,你聊我的症状,我聊在吃什么药,什么药效果好,以前找谁看过效果怎样……反正,主打就是一个和谐热情。 离群索居多年的齐佩兰还真有点不适应,然后凝神听里头的对话。 “赵医生,我这吐了大半年了,啥也吃不下,你上次开的药也没吃下去,药喝到嘴里就吐出来,这可咋办呀?”病人是个年轻小姑娘,虽然赵婉秋的药没效,但态度还是很好的。 赵婉秋觉得奇怪,她仔细的查看了处方,又看了她上次的病历,重新把脉看舌苔,“就是一个中虚胃热的呕吐啊,吃这个方子怎么会不行?” 她小声嘀咕:“这方子是舒医生开的,我照着略作微调,按理来说应该管用才对啊。” 病人一听是舒医生开的,更加信任她们,“那方子应该没问题,您说会不会是我没忌口?” “你吃了啥?” “也没吃啥,挺清淡的,但你们中医不是讲究忌口嘛,如果方子没问题,那应该就是我的问题呗。” 齐佩兰咋舌:今越诊所的病人依从性这么高的吗?病治不好不去怪医生方子没开对,不怪药材质量不好,居然反倒主动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就跟被渣男骗了,还觉得渣男没错,错的是自己,回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一样,旁人看了简直匪夷所思。 齐佩兰心里纳闷,她的病人明明是自己没把附片煮熟导致中毒,结果还回头反咬一口是她开错方子……这就是差距啊,病人之间的差距也这么大! 她倒是更好奇了,这开的是个什么方子,居然能让病人无条件的信服。 正好,赵婉秋暂时没头绪,让小姑娘先在外头等一会儿,她先看别的病人,齐佩兰过去问那姑娘:“你的处方能借我看一下吗?我就看一眼。” 姑娘很大方地说:“没事,大姐你看吧,这是舒医生开的方子,舒医生的名号你肯定听过,可惜我没时间来排队挂她的号,赵医生的号都差点没挂上。” 齐佩兰心里暗暗佩服,舒今越在三十不到的年纪居然就能拥有这么多病人,甚至可以说不是普通病人,而是她的忠实“粉丝”,这样的盛况齐佩兰只在父亲晚年时期见过。 那是他站在祖父辈增祖父辈的的肩膀上,又用自己千千万万的成功病例积累起来的,可舒今越明显两个条件都不占。 等看到她开的方子时,齐佩兰心里一动,她似乎是知道舒今越为什么能收获这么多“粉丝”了。 这个呕吐半年多的病人,她居然只开了六味药,简简单单的六味药,药味少,剂量轻,就连煎煮方法也十分普通和简单。而这六味药也是出自一个非常经典的古方,这说明她是一个实打实的经方派! 都说重剂起沉疴,她却是惯用经方轻方,四两拨千斤! “难怪啊难怪。”齐佩兰简直叹为观止。 就像那天今越看着处方能推断出病人的症状一样,她看着今越的处方,脑海里也冒出一串症状来,刚好和病人契合。 “呀,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大姐你以前是不是也生过跟我一样的病?” 齐佩兰笑了笑,“没有,我是根据舒医生的处方倒推的。” “这么厉害,那您快帮我看看,为啥明明是止呕的方子,我吃了却还是吐?” 齐佩兰闲着也是闲着,当即给她把了把脉,笃定道:“不是舒医生的处方有问题,她开得很好很经典,可以说不多不少正合适,有问题的是你的胃。” “什么意思?” “你的胃里有热,用苦凉药是正确的,可惜你胃里这把火烧得太旺了,凉药下不去,它会抗拒跟自己性质不一样的东西,这种时候我们可以‘乔装打扮’一下,先骗过你的胃。” “什么意思?”小姑娘觉得,这大姐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但连在一起又觉得理解不了。 “你只需要在煮药的时候加一块干姜进去,喝的时候千万要趁热喝,不要等放温或者凉掉,就像行军打仗的时候,派一批穿着敌军衣服的人先去打个头阵,骗过守城的士兵,先把城门打开。” 小姑娘被这形容笑起来,“大姐您这话真有意思,但这样真能行吗?” “能行,你就听她的吧,也是我头脑昏了,没想到让你加块姜一起煮。”赵婉秋在诊室里听见,赶紧出来说,顺便打量齐佩兰。 “谢谢你啊大妹子,你这办法可行,今越跟我讲过,古人看病是有这么一招。” “你不怪我多嘴多舌就好。” “这怎么会,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希望能看好患者的病,你的建议也是对的,我感激还来不及。” 赵婉秋出来,“冒昧的问一句,大妹子在哪个医院高就?” “高就谈不上,就是个乡村赤脚医生。” 赵婉秋很是震惊,她刚才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人能根据处方就推断出病人的病情,她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么精准,她的医术恐怕还在自己之上。 这是哪里的赤脚大夫? 赵婉秋这人有点好,就是思维比一般老太太要活络,她看见正在一旁帮忙打扫卫生的小曹小王,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大妹子要不来我们诊所上班吧?你放心,你这么好的医术,多劳多得,工资肯定不会低的。” 齐佩兰一顿,她还真没想到这个可能,她今天过来单纯是为了考察儿子看病的医院,谨慎惯了,总觉得要再看看才放心,因为跟舒今越说好了,明天开始就使用青黄散。 她没想到,这一考察,还给自己考出个工作来了? “你要是觉得原来的工作不好辞的话,不用担心,你告诉我,你在哪个区的什么乡,我帮你想办法转出来。” 赤脚医生又不是正式编制,唯一不好走的可能就是当地缺乏医生,走了就没医生了,但法律也没规定不能走,既没工资又没编制,能留得住人才怪。 齐佩兰看到了她的诚意,但她这次出来,最大的事是带儿子看病,自己工作还真没想过,书城留给她的不是什么好印象。 儿时的记忆里,她只记得父亲对她总是感慨“可惜”,没真正用心教她什么东西,后来出事哥哥又把她远远打发走,丈夫儿子相继生病,亲哥哥都没有帮她一把。 哥哥不是没钱,据她所知,齐家的家产基本都在他手里,这么多年仗着齐家的名号他的病人数量也不少,挣的钱只多不少,可他宁愿看着她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也不愿帮她一把。 她心里是有怨气的。 她明明不是在祈求齐景天的施舍,当初齐家的家业本来就该她一份,父亲虽然说没把医术传给她,但也曾说过不会亏待她们几个女儿,已经为她们每个人准备了一副丰厚的嫁妆。 她想要回的是本该属于她的嫁妆。 可是,齐景天太贪心,他不仅用他低劣的人品、拙劣的技术和天资霸占着齐家的医术和声誉,还霸占了她的嫁妆,她仅仅只是想要要回属于她的部分东西,先给丈夫和儿子治病而已,他都不愿归还……更别说,他明明认识她的簪花小楷,明明知道那处方是她开的,还挑拨病人说她开错了药差点吃死人。 这就是打算断了她的生路。 齐佩兰觉得,跟这样一个人品低劣、利欲熏心的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她恶心。 一旦儿子的病有起色,不需要天天吃药之后,她打算立马回团结乡。 “我的家乡虽然条件落后,交通不便,但我们母子俩的根在那里。” 听她这么说,赵婉秋也只能打住。晚上回家跟今越一说,今越也只能无奈叹气,“妈说的这母子俩,就是我这次去团结乡要找的人。” 她把齐佩兰的经历简单的说了,赵婉秋听得唏嘘不已:“真是个苦命人呐,要是不出事,她现在的日子不知道得多好过。” 日子好不好过今越不好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会拥有自己的事业,人们说的‘齐老中医’肯定是她,而不是齐景天。” “唉,不知道齐焕新咋想的,这么有天分的闺女不教,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他倒是倾囊相授,现在好了吧,培养这么多年啥也不是。” 齐景天马马虎虎沽名钓誉,他的两个儿子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他自己这一脉是彻底学不了中医了。 “可惜他太过自私,要是能摒弃门第之见,培养几个异姓徒弟出来,也不至于现在后继无人。” 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生怕徒弟抢了他的饭碗,这么多年里愣是没有收一个门人弟子,就连同科室的年轻医生,他都没舍得用心培养,不然这么多年了,高低也能带出几个徒弟来。 “齐景天的医术后继无人,代表着一方名医齐家的医术也就断了。” 今越摇头:“不,不会断,齐佩兰还在。” 齐立新要是能活下来,肯定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 想到这里,舒今越再也坐不住,“我出去一趟,待会儿吃饭不用等我们。” “饭快好了,怎么又出门了?”舒老师系着围裙,忙端出一笼大白馒头来,可惜他只看见今越的背影。 “这孩子,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怎么不稳重,你说她看病的时候吧,还挺有模有样……”巴拉巴拉,絮叨个没完没了,半晌没听见老伴儿接茬,回头一看,赵婉秋已经歪在炕上睡着了。 太累了啊。 他连忙擦擦手,从炕柜里抱出一床毛巾被,盖她身上,轻轻把门合上,去厨房择菜去了。 不用舒今越说,徐端知道她要去哪里,“想好了?” “嗯,想好了。” 走过去其实不远,俩人也没特意走太快,今越对接下来要做的事胸有成竹,还有闲心问徐端工作上的事:“上次不是说你们厂准备跟那个港商签约吗,最后签了没?” 兴华汽配厂的材料和人工都便宜,质量却极好,产品简直就是物美价廉,港城一位做汽车生产的大老板就打算配件从他们这里进,这单子说来也是非常偶然。 据说是某一天,田美芝从牛小芳上班的歌舞厅门口经过,被牛小芳和几个小太妹拦住羞辱,正好被一个路过的穿皮衣操着烫嘴普通话的大哥给帮了。 那大哥年纪五十来岁,一看就很有钱,又是港商,牛小芳也惹不起。田美芝却很会打蛇上棍,以感谢救命之恩为由请他吃饭,一吃饭就聊天,一聊天知道他是港商,还是做“汽车生意”的,当即就留下联系方式,后来又找借口去港商住的宾馆附近偶遇,聊着聊着就邀请他去兴华汽配厂参观考察,最后他自己被物美价廉的配件所吸引,还打算签下一个大单子。 本来,徐端都没在意有这么一位港商来参观,直到后来听办公室的偶尔提了一嘴,说他自称叫什么“王马特”,是做汽车生意的,他才想起来港城似乎是有这么一位富豪。 不过他也没见过真人,连忙让潘伟给他查了查,果然照片和真人都对上了,那就是同一个人! “上次你不是说,这单子要是成了,按照提成的点,田美芝都够一口气买一套四合院了,对吧?” 徐端点头,“不是我出尔反尔,是现在这王马特要求先赊账,等收到货再付款,我总觉得不太保险。” “你担心他是骗子?”今越想了想,“潘伟的调查可信吗,真的是王马特本人?” “嗯,我自己也查过,确实是,我还调查过他在港城最近三年的情况,他的企业运营也没出现任何资金问题,钱是真的有,不过他的合作伙伴对他评价都很一致,就是此人一旦收到货之后,款是会付,但就是拖拉拖拉,总得别人求爷爷告奶奶的才掏钱。” 就很烦。 他要是直接到期都不付,那直接等着吃官司就行,但他不是,他付的,但就是要拖。 当然,这种事在国营厂里更多,徐端去年跟长春那边的国营厂合作,他们的款项一直拖到今年夏天才付清。要是小点的厂,都被他们拖死了。 “王马特的订单量很大,利润也很高,我们不想放过这么一条肥鱼,还是要从长计议。” 俩人说着,很快来到三百货附近的百货公司招待所。这种百货系统的招待所以前只对系统内干部职工开放,但这两年为了创收,也开始对外经营了,只要有介绍信和钱,都能住。 齐佩兰母子俩为了方便互相照顾,住的是一个双人间,他们到的时候,母子俩正在屋里吃晚饭。 他们的“晚饭”也很简单,就是两个玉米馍,用楼梯拐角处打的开水泡一下,为了照顾齐立新的身体,也没带什么咸菜出来。 舒今越不免又想到齐景天,此时应该正在大房子里,大鱼大肉高枕无忧吧?凭什么!就凭他是男人吗? “齐医生,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今越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还是徐端轻轻握着她的手。 “方便在这里说吗?”齐佩兰指指自己的腿脚,齐立新体力不行,要把她从轮椅上抱上抱下的真的很累。 “我想问一下,你的腿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齐佩兰下意识看了齐立新一眼,“都过去的事了,就不提了。” 反倒是齐立新放下筷子,“妈为什么不愿说,这腿是你当年为了给父亲采药,摔下山崖给摔断的,当时没钱去大医院做手术,你又昏迷不醒,我们不懂草药,只能按照平时的印象估摸着给你包扎了一些草药,结果还是没能保住你的腿。” “要是齐景天能出手,至少能给咱们借一点看病的钱,你也不会冒险去山崖采药,不会……”齐立新声音哽咽。 他知道,作为男人,是他没用,自己的命运只能自己负责,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可想到齐景天对母亲的欺辱,想到那个雨夜母亲就差跪下求他 ,他也没借一分钱,他的拳头就硬了。 他好恨。 舒今越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这齐景天真他爹的不是个东西! “齐医生不妨仔细回想一下,你这么多年的行医生涯中,有没有被人莫名其妙举报过,有没有总是被人找麻烦,不然为什么你的口碑那么好,在书城市区却没几个人知道?” 齐佩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她这些年被人举报太多了,病人闹事也不少,所以那天那一家子闹着“吃死人”的,她压根懒得搭理,知道他们要的是钱,等他们闹够了,村长出面调停,她再赔点钱也就是了。 “我就直说吧,我怀疑是齐景天一直在想办法打压你,他在害怕什么?” 齐立新脸上有种恍然,自己母亲这么多年的不顺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而后,是愤怒。 明明是亲兄妹,为什么见死不救也就算了,还要使劲把绝境中的人往下打压,恨不得把母亲踩到尘埃里,泥土里? “他是怕我母亲露出光芒,怕外人知道他徒有虚名,怕人家知道他才是齐家烂泥扶不上墙的那个,对吗?” 舒今越点头,很好,看来其实齐佩兰隐约是知道点的,只是齐立新从没把他们母子多年不幸往这方面想。 “这样的祸害,难道你们就要眼睁睁看着他继续锦衣玉食,继续在中医界沽名钓誉,继续敛财吗?齐医生的医术明明比他还高,为什么要被他压一头,提起齐家后人,老百姓都只知道景天,不知佩兰,凭什么?凭他只要是个姓齐的男人,所以哪怕人品卑劣,医术马虎,也能一路风光名利双收?可是你明明也姓齐啊。” “我很佩服齐医生的行事风格,穷苦病人你可以分文不取,免费送药,而像李雪梅的婆婆和那天来找茬那一家子,你就能一口气喊出一百块的药费,这样的你肯定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对吗?” 齐佩兰垂手,睫毛轻颤。 舒今越继续加把火,“你那天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石头保胎法吗?那是因为我有这本书。” 她从绿书包里掏出那本齐焕新的行医手札。 齐佩兰接过去,才翻到第一页就红了眼,“这……这是家父的笔迹。” 再往后翻了几页,她看出点名堂来:“这些东西算是他行医多年,我们齐家的精华了吧,我随侍左右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教过我,我只在他的只言片语中琢磨出来。” 呵,结果呢,他写书的时候太晚了,写出来书就流落民间了。 她越看,眼睛越亮。 而舒今越却一把将书抽走,“不好意思,这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我知道是你们齐家的东西,我也无意一直占有,但可惜你们齐家不成气候,你要我还给谁,齐景天吗?还是躲在小山村里与世隔绝随遇而安的你?” 齐佩兰心绪激动,如果说前面的激将法,她有点动摇的话,现在这本手札的出现,是彻底让她想好了。 她要拿回这本书,她姓齐,这就该她的,既然都姓齐,好事不能全让齐景天一个人占了! “你要怎样才肯把书给我,要多少钱?” 舒今越一副还没想好的样子,“这可是我费了很大劲才拿到手的,不可能再让它落到一个无名之辈手上。” 意思很直白了,她得做出点成绩来才行,至于到时候她又要开什么条件,今越还真没想好,反正先把这母子俩留在书城再说。 “我可以说,你想要跟齐景天打对台,我的诊所是最适合的平台。” 她没有学历,没有职称,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技术,可技术这东西也很悬,连门槛都进不去的时候,没人会来在意你的技术有多高。更现实一点的理由,齐立新接下来需要补充营养,定期复查,她需要钱,而留在北水村不见得能挣到多少钱,她总不可能每一个病人都“宰”人家一百块吧。 但今越的诊所里,她能保证她拥有一份稳定且不低的收入。 “齐医生,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超过齐景天,成为你们齐家那颗最亮的星。” 今越走之前,给她留下这句话,她相信,齐佩兰会想清楚,她不是个笨的,这么多年一直被齐景天压着,单纯就是不在意,不在乎。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心里的不甘和斗志已经被她激起来了。 已经过了饭点,小两口也不想回家热菜,就在外头随便吃了点,一人一碗牛肉面,再来一个荷包蛋,今越看见卖江米条的,又买了两斤糖油混合物。 反正也不怕胖,就尽量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吧。 “你想把那本行医手札送给齐佩兰?” 今越点头,吃了一口煎鸡蛋,油油的,香香的,被牛肉汤一泡,更有一番滋味。 “你就这么确定她不会浪费这本书?” “齐佩兰这人跟我接触过的很多人都不一样,她是真心热爱中医,并且很喜欢学习和钻研,那天她家堂屋里摆着的《黄帝内经》,我发现已经被她翻烂到都快散架了,每一页都是她密密麻麻的笔迹。” 学中医的都知道四大经典,《黄帝内经》的地位自不必说,但真正能学进去的人并不多,因为它字多、晦涩难懂,读起来枯燥乏味到极点,今越刚开始读第一遍的时候,最多只能连续读十分钟,再多一分钟就要打瞌睡那种,断断续续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看完一遍。 然后,她发誓,她再也不想看第二遍了。 她这种事业心重的人都不想再看第二遍,但齐佩兰却能看了一遍又一遍,今越除了佩服,已经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这样的人,是真正的爱学习,爱钻研,手札到了她手里,她肯定能把它吃透,钻研透,把价值发挥到最大。 “说实在的,我看了这么长时间,也看了两遍,但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懂,可能齐焕新也有自己的独到的地方吧,或许只有齐家人自己才能看懂。” 齐焕新可能不是今越欣赏的好父亲,好男人,但他在专业上确实无可指摘,是个好中医。 徐端却摇头,“齐焕新也不是好中医。” “怎么说?” “以我一个外行人的眼光看,一名好的中医,不仅仅是要看好病,还要肩负责任,能把这门古老的学科发扬出去,甚至作为齐氏中医一门的掌门人,他应该要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选定一名或者几名传承人。” 今越心头一跳,是啊,这就是齐氏医学流派落寞的真正原因。 齐家人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烈了,既不想把医书教给外人,又不想传给闺女,结果就这么传着传着没了音讯。 *** 第二天早上,今越刚到诊所,齐家母子俩就到了,今越正式给齐立新用上青黄散,并且把他以前的检查结果留下备份。 今越还有别的事,中午看完病就回家了。齐家母子俩在诊所里待了一会儿,齐立新看了母亲一眼,小声问小曹:“同志,你们门口贴着的招聘中医科大夫,现在还招吗?” “招啊,一直都在招,但总没招到。”有的是赵婉秋聊了几句,试岗两天就没要了,因为医术非常一般吹牛倒是挺厉害,奔着出名来的。 当然,也有别的有真本事的中医来问过,但一听里头坐诊的是上过报纸的舒今越,人家想想就走了。 大概觉得有她在的地方,其他医生都得坐冷板凳吧。 于是,在赵婉秋和齐家母子俩聊了半小时之后,今越诊所又正式多了一名中医,为了方便上班,母子俩还想在附近租个房子。 “我倒是想说不用花那钱,直接去你金鱼胡同的房子里住吧,后来一想不太合适,就没提。”赵婉秋刚到家,正在卷袖子,准备洗手吃饭。 今越倒是不意外齐佩兰最终选择留下,“就是不知道她每天上下班方不方便?” “放心吧,早晚齐立新都会来接送她,对了你知道这小伙子还想干嘛吗?” 原来,他自从见识到胡荣胜的手拿把掐功夫之后,就问他能不能跟着他学习,还说想拜他为师。 “胡荣胜本来也没有那些老封建的什么门派之见,当场考教他几个问题,看了他的抓药辨药功夫后就答应了,我寻思着先看他几天表现,要是表现不错的话就给他适当的开点工资,毕竟他现在需要补充营养,买肉啥的也需要钱。” 今越点头,齐佩兰母子俩自力更生,她很钦佩。 “别让他太累,适当的活动活动就行。” “肯定的,你就放心吧。”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今越打个哈欠,最近总感觉累累的。 赵婉秋欲言又止,见今越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她只能主动道:“你没给自己把把脉?” “把了,没怀。”备孕后一旦意识到自己容易疲劳后,今越就给自己把脉,这一次同样是没怀。当然,例假也挺准时的,刚开始那几天她还有点高兴,以为是怀上了。 “你们也备孕挺长时间了,都快一年了吧,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哎呀妈,你自己都是医生,这么短时间怀不上也是正常的,你以后可别再说,也别问了。”明明她自己不着急的,可大嫂二嫂和老妈,每次一看见她用卫生巾,那眼神里的失望就挺明显的。 她也搞不懂,怎么备孕这件事,全家人都这么上心,其他人比她这当事人还着急,至于吗? 赵婉秋也怪难为情,“行行行,我不问了,随便你们,我只是说小徐年纪也不小了,你们还是尽快吧。” “男人怕啥,齐焕新六十多岁还能生孩子呢。” “小徐又不是那种老不正经的人,诶你说齐焕新也真是,年轻时候该结婚不结,人到中年还一口气娶三个,六十多还在生孩子,可真是……晚节不保。” 今越嗤笑一声,“得了吧,说得就像女人把他拉下神坛似的。” 不过没怀就没怀吧,这种事着急不来的,今越心态平和,赵婉秋却有点着急上火,第二天就去诊所重新排班。 现在多了一个医生,又多了一个抓药的,病人不用都集中到今越上班的时间,母女俩都轻松不少。 齐佩兰的诊室是第三间,为了照顾她腿脚不便,赵婉秋让舒文明找了施工队来,给她量身定制了一间诊室,洗手台和办公桌都完美的适合她的高度,甚至为她摆放了几个她刚好够得着的文件柜存放处方签和门诊日志。 齐立新花钱把那台轮椅买下,早早的把她推到诊室去,门口已经挂上了她的个人简介——“齐焕新长女,齐氏医学流派第六代传承人。” 齐佩兰深深地看了那几个字一眼,放在轮椅上的拳头微微用力。看见赵婉秋正在排班,她主动要求道:“我白天没什么事,晚上也睡不着,就尽量多给我排点吧,你和今越换着休息两天。” 赵婉秋有点担心她的身体:“你能吃得消吗?” “在团结乡的时候,白天干活挣工分,晚上照样看病,还全年无休呢。”在这里她一个星期能休息两天呢,比以前可轻松太多了。 “行,那我俩就多上点儿,让今越好好休息几天。”赵婉秋琢磨半晌,最终一个星期只给今越排了三个半天的班,都只用上半天,剩余时间就让她休息。 赵婉秋觉得,今越一直备孕不成功,是她太过劳累,人太瘦的缘故。 巧了,徐端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现在除了排卵期前后几天猛做功之外,其它时候都尽量不折腾她,就是不想让她太累。 *** 可惜,他们悄无声息的为今越造人计划提供力所能及的便利,今越却是一点没察觉出来。 齐佩兰都来到诊所快一年了,齐立新的病情进展也稳定下来,没有再继续恶化了,萌萌芽芽都上三年级,小平安也上一年级了,舒今越的肚子还是毫无动静。 其他人:急急急! 舒今越:我实在是太忙了呀! 自从齐佩兰加入进来,她的医术本来就好,又有齐家的名号在那儿,病人量逐渐多起来,今越诊所一个月的营收很快破万! 眼看着诊所一天天的蒸蒸日上,今越趁着空闲时间多,被莫书逸、杨茉莉和覃海洋这仨海归博士鼓动着,想鼓捣几篇文章试试水。 说来惭愧,她整个大学期间忙着看病和学习,压根没想起来趁着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先发点论文啥的,倒是张珍和莫书逸发了好几篇,现在评职称的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我也不想一辈子只当老主治啊,虽然不在大医院,但职称该升还是得升升,对吧?” 徐端看着她认认真真的,一边查阅资料,一边写写画画的模样,心里有股暖暖的爱意在流动。 “我觉得你说错了。” “说错什么?”今越把钢笔放下,把自己刚刚看到的书页上折了一个小角,这才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以前你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其实认真工作的女人更有魅力。”比男人有魅力多了。 今越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能理解为,徐端同志是在对我说情话吗?” 徐端笑了,双眼温和有光,笑出淡淡的眼纹,“可以。” 俩人都笑起来,忽然觉得就这样,两个人慢慢的一起变老也挺好的。 今越觉得,自己迈入三十岁的这一年,过得还是很幸福的,幸福到她都意识不到时光的流逝。 正说着,门口有人叫她:“今越在家吗?” “田美芝,她来做什么?” 徐端也觉得奇怪,“你要不想搭理她,就坐着,我出去应付。” 田美芝入职两三年了,表现还算不错,工作积极性很高,经常在外头跑,拉客户谈客户维护客户关系她都比销售科其他人上心很多。 徐端打算再考察几年,要是还不错的话就提到销售科副主任的位子上来。 似乎是知道老板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田美芝连忙解释道:“我来找今越,想请她帮忙看个病。” 看病?今越立马开门,“美芝姐进来坐吧。” 田美芝知道老板在屋里,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只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小声道:“是咱们厂去年那个大客户王马特,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港商。本来去年就说要签合同,但他要求赊账,就没签成,本以为他以后都不会跟咱们厂有联系了,谁知道上个月我……我也是想着试一试,就给他留的名片上那个号码打过去,还真让他秘书接到了……” 辗转之下,她又联系上这条“大鱼”。 “这不,前几天他就来了,说要是能找到一个给他把病治好的医生,今年就先付我们一半的货款。” 那可是一套四合院的提成啊!自打去年开始,田美芝吃饭睡觉上厕所都在想着怎么把这个大客户拿下,白天陪吃陪玩陪唱歌,晚上送吃送喝送被子,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他居然回港城去了! 这一年来,田美芝茶饭不思,做梦都是那套差点到手的四合院,好容易盼到他又来了,说买兴华厂的东西可以,预付一半货款都行,但他有一个条件。 说句不怕邻居们笑话的,经过这一年多的后悔、懊恼、抓心挠肝之后,田美芝都做好了“牺牲”色相的准备,结果这老头居然说,帮他找个看病的医生! 这这这,这是难事儿吗?他早点怎么不放! 柳叶胡同啥都缺,就是不缺看病的好医生,关键这好医生还是老板娘呀! 今越本来兴致缺缺,一听是这个难缠的大客户,顿时也来了兴致,“他哪儿不舒服?” “高血压。” 啊哈?高血压? 那她可就要让这家伙体验一把啥叫中医的手拿把掐了! 第117章 117 付出&高血压&资源互通&一张…… 当然, 想是这么想,舒今越也没放松警惕。 按理来说,高血压也不算什么绝症, 西药效果应该也可以才对啊,王马特居然说出这种话,今越怀疑他怕不是单纯的高血压那么简单,或者他压根就不是高血压。 “行, 我给他看,他啥时候过来?” 田美芝知道老板是把公私分得很明的人, 休息时间不希望不相干的人来影响老板娘, 她毫不犹豫地说:“我明天早上带他去你诊所怎么样?” “行。” 等田美芝一走,今越就笑着调侃:“我这次要真能为你立功, 徐老板打算给我多少奖金?”给田美芝都能提一套四合院, 给她怎么着也要翻倍吧。 “三次。” “什么三次?” “那就四次吧。” 舒今越明白过来, 嗔他一眼, “不正经,当谁稀罕似的。” “你不稀罕, 我稀罕。” 今越这才想起来, 最近不是排卵期, 她又忙论文的事, 看她每晚工作到十一点, 他好像真的没有“打扰”她, 别说他绿了眼睛,就是她自己,也有那么点饿了……管什么狗屁的排卵期,就要随性而为。 *** 第二天一大早,“劳累”过度的今越睡了个懒觉, 把昨晚没写完的论文提纲重新完善一下,基本确定好文章思路,吃过中饭走路到诊所上班。 还没到上班时间,但诊所里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有的确实是来找她的病人,也有的是找赵婉秋和齐佩兰的。 而药房里,胡荣胜正带着齐立新马不停蹄的抓药,师徒二人忙得团团转,据说是病人太多,处方都堆起厚厚一沓,上午看的病人直到现在还没抓完呢。 抓药毕竟没有看病快,首先拿到处方胡荣胜要审核一遍,确保没有违反十八反十九畏,还要看年龄性别等病人情况,如果是孕妇的话,还得确保没有出现孕妇禁用、慎用药,如果有不符合的,需要立马找开处方的医生核实,确认是写错了,还是出于某种治疗目的才这么开,同时还需要医生亲自签字确认。 刚上班第一天,胡荣胜就告诉齐立新一句话:任何情况下,都只认医生亲自签的字迹,特殊紧急情况下没有字可以认他们亲口说的话,且需要复述一遍,得到对方确认才算数。 但凡是有修改或者有可疑的地方,都不能配药,需要找医生当面确认。因为他以前在胡家的生药铺子里就听说过很多“故事”,譬如丫鬟来给小姐配打胎药,结果吃出大出血来找铺子闹的,有小厮给少爷配壮阳药结果吃死人的,还有男人想扶正外室,故意买毒.药下在正房夫人饭菜里的……反正,人有千面,知人知面不知心。 齐立新虽然以前也是负责给母亲抓药,但他在村子里,人员比较单纯,还真遇不到这么多事儿,听得他都一愣一愣的。 “咱们小齐还挺好学,审核完处方后,对于那些需要特殊处理的药材,像什么先煎、后下、包煎、烊化的,不用胡师傅说,他自己就能提前准备好。”赵婉秋见今越在药房门口看,连忙跟她说道。 舒今越点点头,齐家母子俩的加入,诊所如虎添翼,不夸张的说,她们现在的门诊量,已经快赶上区医院了。 区医院里头还那么多分科养着那么多医生护士呢,有些科室确实没几个病人,但内外科人是不少的。“上次朱大强去区里开会的时候听说,咱们诊所现在这门诊量太大,连区医院都眼热呢。” 赵婉秋挺了挺胸膛,说起这个她可就来劲儿了,“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科那护士长吧?前几天她来找我,说想把她闺女安排来我这儿上班。” “就是当年念了医专,结果没分进药厂那个?” “对,她当时还不想进区医院接班,挑肥拣瘦的说是不想值夜班,现在怎么着,她妈退休了,她想进去还进不去了呢。” 总有能耐比她大的人,她等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被爹妈嫌弃,听说今越诊所凭着几个人的力量,门诊量却快赶上区医院了,里头的无论是医生药工还是收银的会计,工资都高到离谱,她终于是“愿意”出来上班了。 “妈你没同意吧?” “你当我傻呀,当年你要留城,我求她看在咱们共事多年的份上给安排个临时工她还戏耍了我一顿,现在她求到我,想得美!” 舒今越这才放心,她倒不是说要对等的报复回去,她单纯就是看不上护士长的女儿而已。 她的诊所,不养闲人,更不养这种眼高手低只想拿高工资啥都不会的人。万一不小心招进来,辞退还是个麻烦,惹闲气她嫌麻烦。 正说着,赵大妈冯大妈一群大妈提着菜筐子从对面马路过来,“婉秋,你还没上班呀,你的菜是我们帮你捎带回去,还是待会儿下班你自己拎回家?” 今天是建设大桥下赶集的日子,周边农民都来卖菜,以很低的价格就能买到最新鲜的蔬菜和各种肉类,以及最近两年忽然火起来的牛蛙,她们来邀约赵婉秋,赵婉秋去不了,她们就自告奋勇说给她带一份回来。 “麻烦你们帮我捎回去,交给今越她爸,我马上就要上班了,走不开。” 小田连忙给几个大妈一人倒了一杯开水,还丢进去一点茶叶,冯大妈咂吧咂吧嘴,“这茶叶跟我们家里的不太一样,还有股糯米味儿,是吧?” “这叫糯米茶,是小徐的战友送的,他们连队有茶厂,专门产这个。” 众人羡慕,李大妈更是羡慕得牙都酸了,让小田再给她加点茶叶,“我喜欢喝浓茶。” 钱大妈也连忙说她也一样。 赵大妈嗤一声,其他人憋笑,李大妈这种滚刀肉,她们已经懒得搭理了,现在她卖不了馒头,偏偏连菜市场的豆腐摊子也开不下去了,回家来大家干啥她都要跟着掺一脚,总不能说不让她去吧? 但钱大妈,春花和大龙那么孝顺,她还是改不了爱贪小便宜的毛病,真真是给孩子丢脸。 赵婉秋倒是不在意这些,她现在手里有钱了,几毛钱的茶叶压根不放眼里,更何况还是女婿孝敬的,喝的是茶吗?喝的可是面子! 李大妈仿佛没看见众人的鄙视,腆着脸道:“你们听说没,咱们胡同的田小寡妇,怕是要发达喽!” “田美芝?” “可不就是她,听说啊,她最近勾搭上一个港商,那可是真正的有钱人呐,听说就他夹在咯吱窝底下的一个皮包,你们猜多钱?” 冯大妈大着胆子猜:“两百块?” “两百也忒贵了吧,就王晓红,你们都知道的,跟文明处过对象那个王晓红,人现在在羊城开小作坊,用的皮包也才一百来块,但也抵咱们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了,我看着还怪好看,这两百块的皮包,得洋气成啥样?” 李大妈嗤笑,“那算啥,你们再猜,往大了猜。” “难道要五百?不可能吧,就一个皮包,谁舍得买这么贵。” 李大妈感觉那个数字在自己嘴里憋太久,憋得她一张嘴又酸又烫,“两万块!” “啥?”赵大妈“吧唧”一声从凳子上滑落,坐到地板上。 冯大妈刘大妈的茶水撒了一裤子。 钱大妈直接被呛了一嗓子的茶叶沫,要不是赵婉秋帮她拍了几下,差点就一口气上不来。 “我说他李大妈你别瞎说,世上哪有两万块的皮包。” “两万块,买四合院都够买好几套了,瞎他妈乱吹吧就!” “不就一个皮包,还两万块,就是金子做的也没这么贵。” 自己的一手八卦被质疑,李大妈生气了:“是真的,我没瞎吹,这是牛小芳亲口跟我说的,她说那港商就喜欢去她们歌舞厅唱歌,唱完还给小费,唱一首歌就给十块呢!有几个姑娘为了进去陪他唱歌还争得打起来……” “他自己无意间聊起来,说那皮包是啥篱笆买的,就是外国一个地方,换算成龙国币是两万块,当时差点没把她们一个歌舞厅的人给吓尿。” 赵婉秋接嘴:“那是巴黎吧,在欧洲。” “我管他欧洲德州的,咱们也没去过,从那以后,牛小芳和那些小姐妹看见这港商就跟苍蝇看到肉一样,恨不得皮鞋都给他舔干净。” 不知道是被震惊到了,还是觉得这话有点难听,大家都没接茬,只剩嘴唇蠕动,两个眼珠子都快转不动了。 两万块的皮包,身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好东西,价格要有多贵,简直不敢想象! 钱大妈小声问:“光唱一首歌的小费就给十块?不……不包含别的?” “对,他喜欢唱歌,还喜欢热闹,凡是进去陪他唱歌的,他掏出一沓十元大钞就发,不过他还挺客气的,没像那些搞破鞋的,把钱塞人家女同志胸口,也不动手动脚。” “那他塞哪儿?” “手里。” 大妈们咽了口唾沫,不是为这种隐隐的暧昧而期待,而是为了那十块钱!就唱个歌谁不会啊,她们以前还参加过书钢和书机的歌咏比赛呢,年轻那会儿嗓子多亮呐!一首歌十块,让她们去,她们保证唱到他破产! 诶等等,不对不对,怎么能这么想呢!赵大妈重重地咳了一声,让众人不要再想“让我去”了,就想想眼前港商和田美芝的事。 “这田美芝可真豁得出去,听说去年人家就来了,她天天陪着港商吃喝玩乐,这班还叫上班吗?”李大妈觑着赵婉秋和舒今越的脸,笑着说,“哎呀,你们家小徐也是大方,那么大的厂养几个闲人也没啥,不过等她真傍上这港商的时候,也不会来厂里上班了。” 舒今越对她的挑拨视而不见,她在手机上看过很多东西,这种殷勤伺候甲方的活,其实大部分人都不想干,单纯是为了工资提成奖金,田美芝才四十岁不到,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五十多的老头子? 正想着,这不,正主就来了。 一辆油光瓦亮的奔驰小轿车“吱呀”一声停到诊所门口的空地上,从车上下来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后面跟着的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田美芝,以及一位西装革履的秘书。 “王总,您里面请,就在这儿,看见了吧,这么多人都是排队找舒医生的,全都是三天前就挂的号,得亏我跟她是邻居,不然还没办法给您插队呢。” 幸好她还有点数,说得很小声,里头等候的病人们没听见。当然,她也没提舒今越就是兴华汽配厂老板娘的事,她有预感,老板并不想把老板娘牵扯进他的工作中,老板这人护妻子护得不行。 王马特的普通话果真很烫嘴:“我听人说了,你们这里有一个擅长治疗疑难杂症的小诊所,医生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姐,她结婚没?” 这王马特确实有个毛病,一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不然也不可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解救”田美芝,还把自己做啥生意来干嘛说得一清二楚,给了田美芝进一步详谈的机会。 但其他漂亮女人也就罢了,舒今越可是老板娘啊!老板知道自己要把这种老色鬼介绍给老板娘看病,老板昨晚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田美芝连忙干笑着岔开话题,把人带到今越的诊室。 王马特边走,边感觉自己身上有好几道灼热的视线……当然,她们并不是在看他本人,而是看他胳肢窝底下的皮包。 说实在的,王马特虽然打扮得油头粉面,穿着花衬衫和白色休闲裤,皮带上的“H”金光闪闪,但他本人个子并不高,精瘦得跟只猴子似的……这样的外貌对女人压根没有任何吸引力。 赵大妈李大妈为首的一群大妈,单纯就是想看看,两万块的皮包它到底长啥样,是不是包金边还镶钻了! 然而,那也就是一个普通的棕褐色皮包而已,这年头大多数乡镇企业家几乎是人手一个。 “也许,乡镇企业家拿的是人造革,港商拿的是真皮?”赵大妈这么解释,仿佛是给自己震动不小的内心一点安慰。 “可拉倒吧,就是新鲜从人身上剥下来的人皮,也不值三万块。” 李大妈这话委实有点血腥,其他人都不搭理她,她自己也知趣,自己猫着身子,尾随港商和田美芝,来到今越诊室门口,在其他坐在门口等候的病人中间,硬生生挤出一条只容半个屁股的位置,歪着屁股强势坐下。 其他人:“……”没眼看,难怪大家都说再怎么拥挤的公共汽车,李大妈都能给自己挤出一个位置来。 诊室里,舒今越粗略打量一眼传说中的港城富豪王马特,她的重点不在五官,而是肤色、气色和神态,以及皮肤状态。 保养得当,王马特的皮肤看起来要比同龄人年轻一些,脸上也不是很油腻,皱纹不多,精瘦精瘦的。 她在打量别人,王马特也在眼巴巴的看着她,用田美芝的内心话来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甚至,他还恬不知耻地问:“舒小姐结婚没,有男朋友没?” 这要是被老板听见,脸能黑成锅底,田美芝心里一突,连忙说:“舒医生,王总说他有点高血压,想请你帮忙看看。”她又殷切地补充道,“我昨天给他量过,是有点高。” 这年头的血压计还是水银血压计,测量不太方便,而且不是谁都会使用,田美芝为了一套四合院的提成,居然连量血压都给学会了! “高到多少?” “高压190,低压120,按照你们医学上的分级,这应该属于是重度高血压了,对吧?” 舒今越挑眉,“美芝姐懂得还挺多。”是真心的夸赞,哪怕四十年后,找一个非专业的家里没有高血压的年轻人问问,他们也不一定能说得出来高血压分级。 田美芝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她这是关心港商啊,关心港商就是关心她的四合院!她一个小寡妇也能凭自己能力赚到一套四合院,这多美的事呐?那些爱嚼舌根的就嚼吧,等她买了四合院,让她们哭去吧。 不过,舒今越还是不放心,稍等王马特平静下来后,又亲自给他量了一下,依然是重度高血压。 “舒小姐,我看见你我的心就砰砰砰的跳,我能邀请你吃一顿便饭吗?”王马特两个猴子似的眼珠子提溜转,仿佛不是来看病,而是来跟美女约会。 舒今越冷淡地拒绝:“不能,我已经结婚了。” 他一副心痛不已的模样,唉声叹气:“真可惜,为什么美丽的小姐总是早早就结婚,为什么不能多等我两年。” 舒今越心里翻个白眼,等你个糟老头子干嘛,真是很符合自己对这年代港商老头的刻板印象了。 于是,她不再说闲话,开始把脉——典型的教科书式的弦脉,尤其左手关部最明显。 “头晕不晕?” “晕的,尤其熬夜后,感觉头重脚轻,舒小姐你怎么会知道?” “头痛不痛?” “喝酒喝熬夜后会痛,其他时候不痛,舒小姐你真是太了解我了,仿若我第一次见面的红颜知己。” 舒今越懒得搭理,公事公办又问了几个症状,都跟高血压对得上,那么剩下就要考虑他是原发性还是继发性,这才好下药,毕竟无论西医还是中医,如果是继发性的高血压,还要考虑原发病灶的治疗。 “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检查?” “做过,全身上下非常健康,就一个血压高,医生说我的身体状态跟二十多岁的后生一个样,舒小姐我只是年纪大,其实我……” “心脑血管、肾脏和内分泌都查过吗?” “查过,都正常,肾脏非常好。” 舒今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必要特意强调肾。 “那有没有长时间服用什么药物?”还得排除药物影响的高血压,尤其是万艾可一类的药物。 毕竟,王马特这种老色鬼,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会偷偷使用这类药物,尤其是那边玩得还挺花的。 “没有。” “真的没有吗?所有使用过的药物你都需要告诉我,尤其是补肾壮阳类的。” 王马特脸一红,他居然还会脸红! 田美芝心里切一声,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关心样:“王总,您要是吃过什么药,一定要跟我们舒医生说哦,在医生眼里没男女,大家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说也就说了,像我吧,我来例假还不舒服呢,我也没藏着掖着,找舒医生开几副药就吃好了。” 王马特这才吭吭哧哧地说:“鹿茸海马酒喝过,万艾可也吃过,不过是早几年的事了,最近七八年我可以保证没有。” 今越其实不大信。 他的色又不是以前色,现在也色啊,现在色他能不吃吗?虽然脉象上还可以,但真正“使用”起来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可能是她眼里的怀疑太明显,王马特小声解释:“真的很多年没吃过了,自从离婚后,就……就……我虽然喜欢漂亮女人,但我是很洁身自好的。” 至于他为什么离婚,今越也懒得刨根问底,她想了想,“看见白大褂会紧张吗?在家自己或者不穿白大褂的人跟你量,也高吗?” “高。” 好嘛,这就排除了白大褂高血压了。 “舒医生,我的高血压已经有十多年了,食盐摄入量控制了,保健品吃了,可就是降不下去,你说我该怎么办?” 今越没回答他的问题,她在思索,“你的父母有没有高血压?” “没有,我的兄弟姐妹也没有。” 好嘛,遗传因素也排除了。 舒今越感觉奇怪,按理来说,王马特这么有钱的人,要是单纯一个高血压,没有其它不可逆转的严重原发疾病的话,要治疗是非常简单的事,他能买到最好最先进的药物,能有专业医师团队协助做健康管理,每天什么时候吃药吃多少,人家能给他精确到分。 同样,他也有自己的营养师,每顿饭吃多少,需要摄入哪些类型的营养物质,食盐摄入量多少,人家也能给他控得准准的,不至于十多年还降不下来。 不过,西医的疾病排除不了,那就按照中医的对症治疗吧,高血压病在中医就叫眩晕,按照眩晕病治疗应该没错。 今越根据他的证型,肝肾阴虚,开了一个对应的方子,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先吃吃看,希望你能在书城多待一段时间,我需要观察一下疗效,好吗?” 王马特认真听完,不知道是被舒今越的专业理性所打动,还是没人搭理他这只孔雀开屏也没意思了,他痛快地答应下来。 田美芝不放心,在旁边劝道:“王总啊,您别看咱们舒医生年轻,其实她可是很厉害的,给M国人看过病,还上过报纸的,改天我把舒医生上的报纸给你看看,那是咱们国家最厉害的医生了!” 这彩虹屁吹得,舒今越没觉得怎样,倒是王马特当真了,他虽然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人,但他能从穷小子混到现在的家财万贯,也有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学,并不因为对方年轻就小看对方的能力,这让他在商场上躲开了好几场灾难,也为自己挖掘到了好些人才。 舒今越觉得,他要是能改掉喝酒唱歌熬夜的习惯,降压药的效果应该不错。 “对了舒医生,那王总的西药降压药还需要继续吃吗?”一直没出声的秘书开口问,他全程不说话,就拿着笔记本唰唰唰的记录,仿佛一个隐形人。 “暂停一下,看看中药的效果。” 今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王马特又信了两分,抓了药,又由田美芝陪着回酒店。 *** 晚上,今越没上门诊,田美芝上门来找她,“这人看着油头粉面,还挺听你的话,听你说不要熬夜喝酒,他今天就不去歌舞厅了,哎呀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可喜欢去了,听说在港城的时候他能玩三天三夜不回家。” 想到那画面,田美芝一脸嫌弃,“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不好好保养,多享两年福,以后有他后悔的。” 目前龙国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还没这么高,这么奢侈的浪费健康的人还真不多见,但在四十年后就很多了。 “没事,他家人都不担心,咱们劝劝就行,听不听那是他的事。” “他没家人了,说是前些年离婚了,儿子也病死了,他那些兄弟姐妹就只知道从他身上薅好处,都巴不得他早点死,好继承他的遗产。”田美芝叹口气,“说来也是我运气好,他说第一眼看见我就像看见他的妻子,所以……不过你放心,我对他可没想法,我就想等单子签下来,徐老板能给我提成一套四合院,成吗今越?” 今越好笑,“所以你就为他鞍前马后?” “不然呢,我儿子上初中了,学习好着呢,以后还要上大学,我自己过成啥样无所谓,总得给他准备一点上大学的钱,总得给他存点老婆本不是?” 俩人处熟了,今越正想跟她开句玩笑,田美芝立马伸手:“打住打住,你是不是要说既然他没儿子,我怎么不干脆带着儿子跟他过,将来几百套四合院都有了,是吧?” 舒今越摸了摸鼻子。 “你们把男人想得太简单了,尤其是这种有钱的老男人,人家精着呢,我图人家家产,他说不定还图我这免费保姆呢!再说了,拿捏不住的男人,还是别冒险了,省得到时候来个鸡飞蛋打。” 今越没想到,她没被港商的花言巧语和万贯家财迷了眼,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心里对她的改观又好了一些,“那也行,挣到钱了,找个帅气小男人,也不错。” 田美芝再次冷笑,“有钱的老男人狡猾,年轻的穷男人也不老实,我要真有了钱我最该防的反倒是这些小男人。” 舒今越:“……”居然还挺有道理。 “那你加把劲儿,祝你早日喜提四合院。” 现在柳叶胡同里能买得起四合院的人也就舒家兄妹几个,牛家也就嘴上狂,还拿以前那些售票员和干事的经历说事儿,动不动提他们的光辉岁月,可要真金白银的买房,那是买不起的。 靠自己买的四合院,和靠男人手指缝里漏出来施舍她的,这能一样吗? 她有正式体面的工作,将来儿子考大学娶媳妇也体面不是? 田美芝一想到只要这一单成了,她就能成为柳叶胡同第四个能买得起四合院的人,浑身就充满了使不完的牛劲儿!什么难缠,什么麻烦,不就是给王马特鞍前马后的伺候吗?这样的客户她希望多来几个! “呵,反正男人都一个熊样,以前那些还差点让老娘牺牲了色相,这个至少他不是动真格的,不就是伺候人嘛,在厂里上班要伺候主任厂长,在校门口摆摊要伺候好那些难缠的家长的老师,还差点被人送进派出所,这老头他至少是讲道理的。”田美芝这么想着,感觉什么气都能受了,什么难听话都宛如天籁。 “对了今越,这次他要真能预付一半的货款,提成下来之后咱俩对半分,怎么样?你要是觉得比例少了,咱可以商量,你六我四也行。” 今越倒是真不在乎这点钱了,自从佐藤静香那笔巨款进账后,她压根不缺钱花,更别说徐端生意蒸蒸日上,交她手里的存折数字也越来越大,这笔单子的提成她压根不放眼里。 “你不能说不要,这次要能谈成,还得多亏你的医术,咱们该咋分就咋分……当然,我也不需要你们同情。” 今越一想也对,“那行,我二你八吧,毕竟你跟这个大单也跟了两年了,挺不容易的,我看病也就几天的事。” 田美芝眼尾有点红,“谢谢你,今越。” *** 这天,今越正准备下班,忽然听见隔壁的隔壁诊室传来一阵哭声,戚戚沥沥的很是伤心,今越顾不上脱白大褂,连忙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哭声是一个中年妇女发出的,看穿着打扮倒是很洋气,手上和脖子上都戴着金灿灿的首饰,她身边的男人则是一脸青灰,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今越知道,生病的应该是男人。 齐佩兰划着轮椅过来,递过来一个病历本,上面诊断写的是不孕症。 原来是两口子结婚十几年了一直没孩子,到处检查都查不出问题来,男方亲戚那边一直说是女方的问题,但男方倒还算是个人,对妻子一直不离不弃。这两年条件好了,两口子通过在乡下搞养殖,挣了点钱,婆家又开始作妖,威胁女方要是再怀不上孩子就要让她儿子离婚,重新娶一个能生养的。 于是两口子慕名来今越诊所,今越不在,加上她一号难求,他们就挂了看起来经经验比较丰富的齐佩兰。 “我上个月觉得男方脉象不对,要是你的话肯定能把出来,都怪我学艺不精,只能让他们双方再去做个检查看看,结果女方依然没问题,倒是男方直接没精.子。” 男方是个无精症患者,舒今越奇怪,“那以前没做过检查吗?”按理来说这做个精.液常规就能查出来的呀,怎么会拖了这么久。 “他们以为只需要检查女方就行,男的只是找了个老中医把脉,老中医说他没问题。”说到这里,齐佩兰冷笑一声。 “又是齐景天看坏掉的?” 齐佩兰点点头,“齐景天还告诉他们,男人没问题,不用专门去检查。” “他不仅没把出来男人的问题,还让人不用检查?”舒今越简直气笑了,他自己学艺不精也就罢了,还敢信口开河,一下子就把人家两口子耽误了这么多年! 他知道不知道,对于想要孩子的人来说,他一句错误就让人家错过了最佳生育年龄。 也就是舒今越和齐佩兰都是有道德底线的医生,要是遇上心胸狭窄的,在病人面前挑拨几句,人家回头就能去找齐景天闹。 不过,她们不挑拨,不代表两口子不知道,他们看着现在的报告单,又想想以前的齐景天一口笃定的说男方没问题只一个劲的开些价格昂贵的人参鹿茸大补元气,人都吃上火了,愣是没啥屁用……男人气得牙痒痒,“不行,我要找那个齐老中医算账!” “算啥账啊,现在咋办,你没那东西,那还咋怀孕,你妈和你几个姐姐怕不是要吃了我?”女人哭得声音都哑了,就因为齐老中医一句话,她不仅浪费了十几年的青春,还吃了这么多药,关键是心理受到的打压和伤害,谁来赔偿? 男人也是一屁股坐凳子上,抱着头讷讷道:“我永远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永远不可能,永远……” 舒今越走过去,轻声道:“你可能还有机会。” “什……什么意思?” “我说你的情况,如果只是单纯的精.液里没有精.子的话,其实也不是完全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建议你先去做一个精.囊穿刺,看看里面有没有,有的话能取出来,做人工授精,或者试管婴儿。”没有的话,再想别的办法。 男人一愣,随即眼睛一亮,“怎么说,医生你快跟我详细说说,无论做啥检查,做多少手术,我都愿意!我媳妇儿这么多年跟着我,受苦了,她是在代我受过啊呜呜……” 男人老泪纵横。 看穿着,两口子这几年是挣了不少钱的,足以支撑做人工授精或者试管婴儿的费用。 说来也是可惜,覃海洋学的辅助生殖,结果只能并入妇产科,看一些妇科病和常规产检,很少能遇到不孕不育的,即使能遇到,也因为费用太过昂贵,以及人们对辅助生殖技术的未知而退却。他入职两三年了,至今也只做过个位数的人工授精,试管婴儿那是一个都没做过。 舒今越于是把这项技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你们先考虑一下,要是想好了,想往这方面考虑的话,就去找省医院妇产科的覃海洋医生,近期内已经做过的检查项目就不用再重复检查了。” 两口子连忙说:“钱不是问题,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女人还是更相信中医一些,“舒医生啊,到时候我们还能不能来找你们调理?” “自然是可以的。” 这两口子也是行动派,前面耽搁的十几年越想越心痛,恨不得立马去把齐景天拎出来揍一顿,同时又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到省医院,把这个什么辅助生殖的事给落实下来。 不用两天,秦海洋和杨茉莉就来找舒今越,说那男人也算运气好,精.囊里面穿刺出极其少量的小蝌蚪,虽然量少,非常稀有,但好在还有活力,目前先上人工授精,要是不成功的话再考虑试管婴儿……对了,穿刺取精术还是杨茉莉亲手做的。 “谢谢你啊,今越,我没想到我的第一个专业病人还是你介绍的。”秦海洋笑着说。 舒今越的眼睛却落在杨茉莉身上,“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茉莉上次还给我介绍了好几个男科病人。” 有些男科疾病的病人,杨茉莉那边解决不了,就会推荐到今越这边来,这不是赚钱的问题,这种“资源”的互通,其实是一种提高医疗技术的途径,毕竟一个医生只是正常门诊的话,一辈子能遇到的疑难杂症数量也是有限的,限制了技术的提升。 但舒今越不一样,她有自己的“渠道”,她在书城各大医院各科室都是出了名的“编外专家”,维持着不错的关系,人家乐意把病人介绍过来。要是别人还真不一定能接受这么多“烫手山芋”,但今越是喜欢不断精进超越自我的性格,她就喜欢解决别人搞不定的疑难杂症,她觉得这样才有成就感。 会看普通疾病的医生太多了,赵婉秋就能,齐佩兰更能,今越就不想在这些别人也能做的事上耗费精力。 *** 接下来几天,今越就在等王马特的消息,据田美芝那边传来的消息,王马特喝了中药后按时作息,按时吃饭,低盐饮食,血压慢慢降到160/110了,跟他服药前对比是降了,但依然没达到正常人水平。 “降血压这事不可能一蹴而就,降太快对他的心脑血管来说反倒是一种负担。” 田美芝把话传达过去,王马特欣然接受,还给今越诊所里送了几个花篮和果篮,说是感谢她人美心善,妙手回春。 “今越今越你快看,这港商出手真大方,人家送的可是新鲜荔枝和桂圆,这荔枝包装还特好看,特精致,是不是很贵呀?”小田收到东西,没追上王马特的秘书,只能被迫替今越收下。 舒今越一看,确实是一种很稀有的品种,在岭南本地也很难买到的,她也是去年徐端带回来,才尝过一点。 “就连这百合花也不一样,香的嘞……”小曹大大的吸了一口,咳呛两声,“哎呀妈,一股金钱的味道。” 众人大笑,花束今越让小田插在收银台和大厅自己淘来的旧花瓶里,水果留出一些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另一半则是让诊所的人一起分着吃了。 今越拎着水果,刚走进16号大院,就听见中院的电话响。 “喂?” “今越,你最近有空吗?”是莫书逸。 “有空,怎么了?” “石老师没有你的电话,他请我转告你一声,下个月在京市召开的血液病防治高级人才研修班,想邀请你去作为特邀专家,你愿意吗?” 舒今越手一抖,“高级人才研修班?” 这个班她听过,是去年才开始举办的,由国家卫生总局牵头办理的,关于各个科目和领域的高级进修班,目的是为了全国的专科医学高精尖发展,培养一批真正的高级的、专业的临床人才和科研学者。 有多“高级”呢?就是目前今越身边认识的人里,就只有莫书逸一个人收到过研修班的通知书。 注意,是通知书,不是邀请函。拿到通知书的代表有资格够门槛去当学生,去学习,而今越拿到的是石学海亲自发出的邀请函,意味着她是作为专家讲师去的!是去给来自全国二十多个省份的数百名像莫书逸这样优秀的专业人才当老师,讲课的! 这换谁都会怀疑自己耳朵。 “对,你没听错。你二嫂徐文丽,她被确诊白血病是1974年,到现在已经超过十年,定期检查都没发现血象升高,这样的状态和生存期已经可以算治愈了,这是目前他们专家组唯一可以有据可查的第一例治愈患者。” 今越咽了口唾沫,他不说,她都没想起来,原来二嫂生病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而这些年里,经过患者自愿申请、自愿参与和自愿退出的原则,血液病防治组把你的方子用于四百多例白血病患者的不同分型发现,它对其中的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的效果是最好最确切的,总有效率高达75%,鉴于这份数据和你这么多年在临床工作中的贡献,石学海向专家组推荐了你,大家都热情邀请你去做讲师。” 这可不是以前那样在省医院市医院给同仁们分享临床心得那么简单了,这是走到国家级的平台上,以专家讲师的身份给那么多高精尖人才授课,今越觉得这不仅仅是对她能力的肯定,更是主流平台对中医的肯定和接纳。 这个机会,不仅仅是给她的,更是给中医药的! 第118章 118 买车&康复理疗&听男厕所墙根…… 舒今越当即痛快的答应, 去,必须去! 隔天,今越去找莫书逸拿到了邀请函, 走路都有点飘。 她现在可是主流平台都肯定了的,盖章定论了的“专家”,嘿! 当然,这也得益于她这一年来抽空发表的论文, 她运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某些疾病的概念让人耳目一新,可供考据的治疗效果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也引起了医疗界同仁的重视, 大家逐渐意识到,行业里有一个叫舒今越的年轻女医生, 治疗疑难杂症有一手。 加上那年上的报纸, 走到同行面前, 逐渐成为那颗亮眼的星, 就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一点也不意外。 徐端回来, 知道今越得到这么大一个机会, 也为她高兴:“你只管去, 其它事不用操心。” 家里有这么多人操持着, 鼻炎药和胃升液有徐端帮她看着, 诊所则是老妈和齐佩兰在守着, 她还真是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要说唯一的顾虑,就是王马特那边,接连一个星期,田美芝每天来找她汇报最新进展——王马特的血压自从降到160/110之后,就基本没有变过, 要是没休息好,不仅没降下去,还反而会升高一些。 舒今越以为他是嘴馋偷吃咸的东西,或者是熬夜唱歌喝酒了,让田美芝仔细盯着,却一无所获。 “王马特还挺听你的话,严格遵守你说的那几条,但奇怪的是血压一直降不下去。”连秘书也盯着,她悄悄问过秘书,确定他半夜确实没作妖。 别说田美芝觉得奇怪,就是舒今越自己也觉得奇怪,她看过的高血压病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虽然有难治的,比较难降的,但只需要遵医嘱,好好吃药,经过一定时间都能降下来。像王马特这样一开始对药物比较敏感,后来治着治着又不动的,还是第一个。 首选,今越怀疑王马特又玩什么花花肠子,是不是出去花天酒地或者乱吃药了,但田美芝信誓旦旦地说,她一直跟着他,盯得很紧,就差把床搬到他住的酒店外面了,他确实没出去乱搞。 中途,舒今越也尝试过加大药量,但也没效果。 甚至,她怀疑是不是进了假药,还让胡师傅把药房里所有药材饮片全都检查、辨识了一遍,证明药材一点问题也没有,不是她的方子和药有问题。 “这样吧,明天你让他来我诊室一趟,我再给他看看。” 田美芝一想到四合院,比她还着急,知道今越今晚有门诊,直接下午六点半就把人带到诊所去。 几天不见,王马特无论面色还是神态都没有太大改变,倒是嘴唇干焦起皮,看得出来心情很是焦灼。 “王老板最近怎么样?”今越笑着问。 王马特摇头,“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好像是卡平台期了,我在港城看医生也是这样的情况,使用降压药降着降着就不动了。” 舒今越疑惑,给他把脉。 “怎么样舒医生,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我去瑞士和M国都看过,他们也拿我的高血压没办法,这些西医最夸张,总是用中风脑出血和心梗来吓我。” “他们还真不是吓你,你的血压要是控制不好,将来搞不好真的会有这些风险。”而且血压越高,心脑血管意外的概率越大。 王马特咽了口唾沫,他本来就够焦灼的,现在又从“名医”嘴里听见这个说法,他更是焦虑得不行,“舒医生请你一定要治好我的病,一定要用最好的药,花多少钱我都愿意,我真的愿意,就是花掉我一半家产我都愿意!” “这不是钱的问题,不管你有钱没钱,我都会尽力。”舒今越说完这句,生怕他又打蛇上棍,连忙闭嘴不谈,开始认真把脉。 脉象跟上次一样,还是弦脉,不过仔细把的话,右手关部又有一点濡,今越不太确定,问道:“最近大便好解吗?会不会有解不干净的感觉?” “没有,我的大便很正常,两天一次。” 今越于是又让他伸舌头,这一看不要紧,倒是彻底给她惊讶住了!他的舌苔居然是黄厚腻,像是覆着一层厚厚的膜一样。 不是说有多严重,而是今越记得非常清楚,前面几次来看诊的时候,他虽然也有舌苔,但不像这么厚,这么腻。 如果是黄厚腻的,今越这么好的记性肯定会记得,她想了想,“你以前每次来看病,是不是刷过牙?” “这当然,我在漂亮小姐面前一直很重视个人卫生,怎么能让你闻见我的口气,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舒今越好笑,“除了刷牙,你还刮过舌苔,对吗?” “你怎么知道?” 舒今越是真不知道说啥好了,一般的女性病人,尤其是年轻女孩,她基本都会问一下是不是刮过舌苔,就是以防误诊漏诊,但王马特实在是长得差强人意,用柳叶胡同大妈们的话说那叫“猴子成精”,不像是会太注重个人卫生的,所以她就没问。 结果就这么一个没问,就错过了一条关键线索。 “舒小姐是闻见我的口气了吗?很抱歉舒小姐,我口气一直很重,这个问题提前看过不少医生,吃过不少药,一直没有得到缓解,平时我都很注意,今天是着急过来。” 舒今越摇头,闻见口气不可怕,他故意把舌苔刮得干干净净,让她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才可怕! “平时觉不觉得头发油腻,面颊鼻翼两侧容易出油?” 王马特摇头。 今越观察了一下,结合最近几次见面的印象,确实都不油。 “那饭后容不容易犯困?” 王马特依然摇头。 舒今越又连续问了几个跟黄厚腻苔相关的症状,他都没有。 舒今越觉得不对劲,再次号脉,濡脉是存在的,只是比较微弱,不仔细是把不出来的。 濡脉对应的是气血虚和湿阻,气血虚能直接排除,王马特的气血基本还是足的,甚至有比年轻人还旺盛的精力,那么就只剩湿阻了。可他又没有湿阻的症状,不像那年单纯转氨酶升高症那个患者,能一眼看出他的不对劲来。 “我现在发现了一些端倪,所以凡是我问到的问题都很重要,希望王老板能实事求是的回答,可以吗?” 她的眼神十分严肃,也十分认真,王马特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我会的,我从没骗过舒小姐,我的心日月可鉴……” 舒今越懒得搭理,她看着自己记录的情况,认真思索片刻,“这样吧,我目前没有头绪,先思考两天,到时候你再过来,怎么样?” 王马特一脸失望,“那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想想,拜托了舒小姐。” 他走了一会儿,田美芝又返回来,“今越,你说的发现端倪,是真的吗?” 今越点头,濡脉是真的,但他症状确实对不上,要么是他说谎,要么是今越漏了什么,还没问到。 她打算从别的方面入手:“美芝姐知道他和前妻为什么离婚吗?” “他说过一次,说啥夫妻感情不好,我怎么觉得不像。”她咬着嘴唇,犹豫片刻,“我有个疑惑,就是……男人嘛,你知道的,就跟狗差不多,吃不上的会念着,念得时间长了就更是想吃,对吧?” 这个比喻,今越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笑。 “可你说,我都钓他这么长时间了,要是钓鱼的话,都把他钓成翘嘴了吧?他怎么还一点反应也没有?” 田美芝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她知道王马特是对她有点意思,想跟她有点什么的,因为这样的眼神这么多年她见多了,一点也不陌生,但其他男人,她钓到一定程度不撒鹰,他们也就没了耐心,要么换个目标,要么骂骂咧咧的离开。偏偏这王马特却一点没翻脸。 田美芝其实没花他钱,但以前的那些男人,她也没花他们钱,人家照样把她名声败坏得跟花了他们几千块似的。她都做好要被王马特败坏名声的准备了,他忽然又什么都不说了,这对她来说实在是有点……嗯,奇怪。 太奇怪了。 舒今越听她别别扭扭的说了几句,还开玩笑说:“你啊,管他干嘛呢,做好自己工作就行。” 只要能把这个单子拿下,拿下一半的货款,她一套四合院的提成就到了。 晚上,徐端回来,舒今越少不了要给他说一下自己的发现,夸两句田美芝。 徐端对这种话题兴趣缺缺,但也没打断她,直到她说完才道:“对了,王曼丽的病好了吗?” “暂时算是好了,生理上的痛苦已经解除得差不多了,但她这人的性格你也知道,爱多想,只要不多想的话还行。” 徐端点点头,“今天王老师上厂里找我,参观了一圈,也给我提了一些很实用的建议,他愿意到我厂里来帮忙,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王曼丽病情反复。” 今越替他高兴,“王老师到你那儿,倒是如虎添翼。” “嗯,胡阿姨说省里要组织一批考察团去广交会,她给我留了一张门票。” “广交会?”舒今越一下子坐起来,八十年代的广交会,那是一票难求啊! 听说不少人为了买一张入场券,那是绞尽脑汁,什么手段都使上了,好些厂家进不去怎么办呢?那就混,装成打扫卫生的,或者装成外宾,身上绑满自家产品,只要混进去了总能得到点机会。 要是连混也混不进去,那就在大门口另辟蹊径,打广告、发传单,去外宾买家休息的宾馆、吃饭的饭店门口搞推销,抓住一切能推销的机会赶紧介绍自家产品,至今民间还流传着好些靠毛遂自荐而接到大单子的乡镇企业家的传奇故事。 舒今越自己倒是不用去这样的场合,她现在的病人都多到看不完了,不用去打广告,“二哥呢,他有票没?” “我正在帮他找,应该快了。” 明越制衣厂要是能去一趟,哪怕谈不成大的外贸单子,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俩人说了一会儿,今越第一次意识到,王明朝老师对徐端接下来要做的事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可以说,他是徐端的专业启蒙老师,徐端又是徐思齐的启蒙老师,徐端要是能把自己的老师和徒弟都收归麾下,技术问题将得到飞跃式的突破和进步,对于接下来的广交会,徐端的信心肯定会大增。 所以,第二天中午,今越抽空又去了王家一趟,给王曼丽复诊。 结果跟她预料的差不多,身体是基本好了,在这么长时间的中药调理下,她的激素水平已经趋于稳定,身体各项机能也没有急速下降。 能维持这样的水平,舒今越已经很满意,王曼丽也满足了。 回到家,今越也没闲着,把临床内科学的高血压病诊治规范看了一遍,又把中医书籍里凡是涉及类似高血压症状的疾病和病案都看了一遍,一无所获。 她搞不懂了,王马特的高血压怎么就这么难治? 甚至,为了从西医那边寻获灵感,她还找莫书逸姚青青一家三口吃了顿饭。 莫书逸听完她对王马特病情的描述,又把他们能想到的疾病病因都对了一遍,全都排除了。 “这是有点难办,晚上我打个电话给佐藤老师问一下,看他会不会有头绪。”他的想法是,疾病是多种多样的,目前人类能认知到的或许只是总数的一个零头,还有很多很多疾病不是不存在,而是人类目前的科学技术水平和诊疗手段还认知不了。 很多病都是慢慢的遇到多了,大家才给它命名,给它做病因研究,做流行病学调查,统一一个全球通用的治疗方法出来,再加入到教科书里面,划入以后的医学生们的医学体系中。 他们目前正在做的,或许恰巧是“发现疾病”这个过程。 姚青青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什么疾病什么发现的聊,也听不懂,就专心的照顾儿子吃饭。 他们的儿子会跑会跳之后,胃口更是巨好无比,生生把自己吃成个小胖子,一桌子的菜就没有他不吃的,甚至红通通的辣椒他都想尝两口。 今越看着就想笑。 “对了,你上次那个单纯转氨酶升高症的病例,写好没?正好我也要投稿,就给你一起投了。” “投哪儿?” “京市的《卫生报》。” 这是目前龙国医疗卫生领域最好的期刊了,舒今越目前还没投过,她只投过中医药类的,影响力也很有限,毕竟中医会看卫生报,但西医可不会看中医药报,这就是目前两种医疗体制不一样的“待遇”。 “我有个当年在苏国一起留学的师兄,他在卫生报当副主编,我给你试试,你这个例子是用中医药破解疑难杂症的典型案例,他应该会感兴趣。”关键是还上过报纸,这也是一个加分项。 舒今越连忙谢他。 “你也帮我们科解决过不少难题,咱俩就别谢来谢去的,我还想请你帮忙呢。” “你说就是。” “家里虽然有保姆和冯大妈,但青青还是不放心,她现在中午还要回来看一趟孩子,你看能不能问问徐端,他人面广,又是做这个行业的,我们想买辆车。” 舒今越也就去年还是前年来着想过一下买车的事,这两年一忙起来又忘了。“行,晚上我就跟他说。” 但莫书逸和姚青青的话也提醒了她,徐端目前天天骑着自行车跑来跑去的,天气不好弄个灰头土脸,出去谈个事情也不方便,哪还有大老板的派头。她自己倒是不出远门,到诊所的距离走路就当锻炼身体,再远点坐公交骑车都行,对汽车的需求不是那么大,她就把要给徐端买辆车的事给忘了。 回家之后,今越先看了看自己存折,佐藤静香的钱一打过来,她又成了小富婆。以前收入一千块她能兴奋三天,现在看着存折上将近七位数的存款,她反倒心如止水。 晚上跟徐端说想买车的事,不仅他们自己买,莫书逸姚青青也买,正说着舒文明听见,他一琢磨,也要一辆。 徐端问清楚他们各自要什么牌子什么型号,第二天就去找人,当天晚上那边就通知可以去看样车,车子都是已经卖出去的,跟客户联系好,找个宽阔的大马路看一下,试驾一下就行。 舒今越和姚青青当即看中一辆红色的雪佛兰,小巧精致,徐端和舒文明则是看中京市吉普,高大帅气。 最终,本来说好的送徐端的车,变成了今越给自己买了一辆红色雪佛兰,舒文明则是如愿买了吉普,直接扔一把钥匙给徐端,“我也不是天天开,就停在家门口,你啥时候想开就开。” 去年下半年,省政府出台城市居住环境改造项目,以柳叶胡同为首的很多老城区开始改造,除了自来水入院、排污管道入院之外,重点是改造胡同公共区域。进出道路上私搭私建的小房子、小厨房、砖头、煤堆,全部限期清理,院墙外破损的地方统一修葺粉刷,把两个公共厕所重新改建之后,原本逼仄的胡同道路居然都能把车开进去了。 长时间停在大院门口肯定不行,但偶尔停一两个小时也影响不到别人。 当场付了定金,一个星期后,车子就送到书城来了。 那是1987年的夏天,书城市最热的时节,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就在这一天,一高大一精致,两辆汽车开进了柳叶胡同,停到了16号大院门口! 男同志们都更喜欢吉普车一些,女同志就围着那辆红红的会反光的小轿车转来转去,恨不得摸两下。 李大妈趁人不注意,狠狠地摸了两把,仿佛手上就沾了钱味儿似的,她决定了,晚上睡觉就不洗手了,她手上可是沾着老舒家的钱味儿呢! 孙大龙扶着大肚子的钱春花在吉普车前看了又看,小声说:“媳妇儿,你说咱们这辈子有可能开上这么一辆车吗?” 钱春花也不敢想,她甚至都没勇气私底下悄悄问问今越,这车子买作多钱,总觉得那肯定是一个离自己非常远的天文数字,不问了吧,省得问了又买不起,心里还酸。 但她还挺有信心的,摸着肚子说:“咱俩买不起,就攒着钱,给妞妞和肚子里这个买,我就不信我的孩子会买不起。到时候啊,咱们努力挣钱,尽量托举他们,能托举多少是多少。” “嗯,妞妞下星期就送去少年宫学画画吧,我听说舒文晏家萌萌在那里学游泳,芽芽学书法,就连小平安也找了个武校的老师,学武术呢。” “好,可不能让妞妞落后了。” 跟他们一样满怀期望的人家可不少,像杜爱国范秋月,范秋月现在工资高,已经不在一线搞生产了,带出几个徒弟后,被舒文明提到车间主任的位置上,工资说出来都能吓邻居们一跳的程度。 只见她一眨不眨看着那辆红色小轿车,“咱们再狠干几年,到时候也买一辆今越这样的小车开开。” “这会不会有点小?你们女同志就喜欢小的,没意思。”杜爱国小声嘀咕,这家里现在可没他做主的份。 “谁会不喜欢小巧精致的东西呢?除了男人身上那玩意儿。” 杜爱国一张老脸通红,“嘘嘘嘘,小声点,不知道还以为你在说我呢。”他一世英名都让她毁了。 老天爷,他媳妇儿这是咋啦,以前村里那个动不动就脸红心跳小兔子似的姑娘,怎么这几年胆子也跟她的工资一样,越来越大了? 舒文明,还他老婆来! 而这两辆小汽车的威力远不止于此,第二天舒文明骚包的跑了几趟之后,一听见发动机的声音,全胡同的孩子们都跑到门口,追着看热闹去啦! 小平安的好朋友不少,他问这个可以坐他们家车子吗,那个可以吗,那那个可以吗,舒文明被吵得烦,干脆分批次载着这些小屁孩跑了两圈。 “你二哥也是,咋就这么不稳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赚了多少钱呢。”舒老师正给大家伙做冰粉,心里有点酸酸的,儿子买的新车,他都还没坐过呢。 “没事爸,我二哥有数,你没见他都没往远了跑,只在柳叶胡同附近溜达吗?上面载着孩子,要出点啥事可不好交代。” 这时候的邻里关系十分淳朴和谐,互相带着邻居孩子去哪儿玩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家长除了感激,也不会有什么想法,甚至绝大部分人还是对人贩子没什么警觉。 前年杏花胡同走丢那孩子,至今还没找到,已经有线索确定是拐卖案件了,孩子父母伤心欲绝,奶奶受不了这打击,气病之后,今年年初也去世了。 舒今越想起来,她曾被这家人请去给老太太看病,但优思太过,就是灵丹妙药也只解不开她的心结,老太太直到死前都在思念那孩子,还告诉儿子儿媳不能搬家,一定要等着孩子,万一他哪天自己找回来了,找不到父母怎么办。 当时附近几条胡同的人听说,都很是难过了一阵,回家好好教育自家孩子一顿,然后没多久,该怎么放心还是怎么放心。 显然,舒老师也想到了那家孩子,沉痛地叹口气,“唉,当初怎么就……唉,只希望那孩子被卖到山里,能好好的活着,就行了。” 跟采生折割比起来,能全须全尾的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向东公安为了这个案子,跑了好些地方,只要是听说哪里有疑似线索的,他就自己跑着去,为这,听说是区公安局调他上去他都不去,就一直要在基层派出所。” 舒今越很是佩服李向东这样的人,正是有了他们的坚持和不懈努力,很多被拐走的小孩才能重新回到父母的怀抱。他们做的工作,简直功德无量。 到了晚上,今越破天荒的让徐端开着车子,高调载她去诊所上班,刚到诊所门口就引发众人围观。 小曹摸着还热乎的引擎盖:“哎呀妈呀,这车子,老漂亮了。” 小王也是双眼冒星星:“咱啥时候也能整一辆开开,那得美死。” “得了吧你俩,快去把你们治疗室的门打开,有病人排着队呢。” 他俩现在慢慢的也靠着利索的嘴皮子和熟练的手法吸引了一批老病人,赵婉秋当年在老年太极拳队里的好些个“徒弟”尤甚,腰酸背痛腿疼来推一个,小孩积食腹泻睡不好来推一个,就连刚生完孩子三个月、骨盆前倾的新手妈妈也被介绍来推一个。诊所收费不贵,他们又实在,二十分钟的项目能多送人家五分钟,来找他们的人特别多,用小田打趣他们的话,“现在也算咱们诊所的半根台柱子了”。 “对了,曹哥王哥你们等一下,我有点事跟你们商量。”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刻钟,今越把他俩叫到自己诊室,“是这样的,最近几个月来找你们做推拿复位的人群里,有好几个都是生完孩子没几个月的女性,我想问问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 “看法?没看法啊,她们愿意让我们推,我们就推,反正每次小方都在场的,也没啥纠纷。”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如果咱们单独推出一个项目来会怎么样?” “啥项目?”小曹大咧咧的坐下,手里转着一支圆珠笔。 “产后、创伤后康复。” 小王立马坐直身子,“你的意思是,咱们专门给这些受过伤和生产完的女同志,做康复?” “对,其实这类人群的康复理疗需求很大的,尤其是以后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大家都更注重身材保养,更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了。到时候咱们不仅局限于推拿,还可以配合针灸,再上一些专业器械,效果也会更好。” 其实曹王二人是针灸和推拿都会,只是针灸的话他们身为男医生,面对女病人的时候不太方便,这年代大家的思想还不够开放,要在异性面前敞胸漏腰还是一件很难的事。 “到时候,我会再招两名女性针灸医生,专门设置两间针对女性的针灸推拿室,做一些产后康复的项目……”巴拉巴拉,今越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她始终坚信,自己不是这个专业的,看问题没有他俩看得仔细和长远,所以想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开她是肯定要开的,昨天就已经找好施工队,三天后就要进场了。 “我打算把二楼腾出来,做成专门的康复门诊,尽量隐私性高一些,找你们的病人直接上去就行。” 曹王二人眼睛发亮,“真的吗?” “二楼都归咱们啦?” 今越笑着点头,“可以这么说,所以现在需要你们写个详细的计划书给我,具体怎么设置,需要到一些什么器材和设备,以及需要采买一些什么东西,你们列一个清单给我。” 徐端说了,这种事要是还让她一件一件的自己跑,那就是她当“老板”的失败。 果然,曹王二人有种被委以重任的感觉,顿时连胸膛都挺了起来,“今越你就放心吧,哥们一定给你规划得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至于继续招针灸女医生的事,今越则是交给赵婉秋和小田,让她们自己琢磨,她只管掏钱就行。 回到诊室,患者已经自发的按照号数排好队伍,今越的效率历来高,既要保证每一个都看得认真,又要把看诊时间控制在六分钟以内,确实挺费神的。 而王马特,依然没来。 下班之后,她和老妈一起往家走,徐端厂里有事,把车子开过去了,她俩慢吞吞的,边走边聊诊所的规划,回到柳叶胡同,刚进16号大院的门,就听见大妈们叽叽喳喳的聊着八卦。 “这结婚都多少年了,肚子还没动静,我看肯定就是男方不行。”这是李大妈的声音。 赵婉秋脚步一顿,脸色有点黑,小心翼翼看了今越一眼,似乎是怕她生气,“你别放心上,她们就爱嚼这些。” 舒今越一愣:吃瓜吃到自己头上?这可真冤枉徐端了。 而李大妈这讨厌鬼真是,就没有没被她嚼舌根的邻居,女的嚼人家不会生,男的嚼人家穷,嚼人家打老婆街溜子,连小孩她也要挑拨几句。嚼别人也就算了,都嚼到她舒今越头上了,要是还不搭理她,今越觉得这种人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她放轻脚步,打算忽然出声,吓李大妈一下,再跟她讲讲“道理”。 忽然,里头的赵大妈接茬了:“我也这么觉着,他前头那个不也结婚好几年了没动静,他妈还整天到处败坏人家女方名声,说啥人家不会生,我看不会生的是她儿子才对!” “就是,前头谈了好几年的,不也没怀上?这现在离了又娶的,也没动静,要说不是她儿子的问题,狗都不信。” 舒今越的火气一下子转为八卦之火,谁谁谁,这说的到底是谁? “我听说了,他前头那媳妇是回娘家说漏嘴,说他俩不睡一个被窝,被他听见才打的,你说怪不怪,哪有年轻轻小两口不睡一个被窝的?女人能忍住,男人也忍不住啊。” 众人忙说是,世上哪有不想吃肉的男人。 会不会生暂且不说,要是都“不行”,那就彻底完蛋了,谁会跟他过啊。 “我是听说了,现在这媳妇儿,是牛小芳给介绍的,在外头关系就乱,听说是带着肚子嫁给他的,结果没保住,后来这女的就不回家了,天天坐着那些乡镇老板的车不回家。” “要是他自己能行,他能忍受老婆在外头乱搞?” 众人一想也是,他自己不行,身边就是躺个大美人也没用,要是敢逼逼赖赖,人家直接离婚把他不行的事抖落出去,看他还怎么做人。 “就这,牛大妈还不让离婚?” “离了上哪儿找冤大头去。” 话题说到这儿,李大妈开始放送她的独家消息:“别说,你们还真别说,我上次蹲公共厕所的时候,听见牛大刚在隔壁的男厕所,那声音听着就不行。” 众人“啊”一声,连忙追问,这可是比刚才的话题劲爆多了,“你咋听出来的?” “他那尿声没力,听着断断续续的,到最后还挺费劲儿的,一滴一滴的出,先声明我没偷看,我是听六号院张家那小子和十号院王家老三背后悄悄议论,说他看着人五人六的,其实还不如个银样蜡枪头,不中看也不中用。” 李大妈小声补充道:“他就挂了个小米辣。” “啥?!” 牛大刚长得虎背熊腰,拳头都快有个砂锅大了,谁能想到他的老二居然是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小米辣啊! 赵大妈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半晌后:“你咋知道的?” “我听见的啊,真真的,我只是眼睛花,我耳朵又不聋。” “可你家老李头都走了好些年了……你咋知道这些?” 李大妈老脸一红,“这我也是瞎说的,你们听听就行。” 她是寡妇啊,守寡很多年了,知道这些“知识”显得她老不正经似的,可她确实是知道的呀,谁年轻时候没经历过?她暗骂一声“假正经”,骂她们“装货”,她就不信她们不知道!一个个装得跟未婚小姑娘似的,讨厌死了! “关键是,他李大妈,你怎么就那么喜欢蹲男厕所的墙角啊?” 这下,李大妈的脸是彻底没处放了,谁让她喜欢听男厕所墙角是事实呢!她的好些八卦,都是从男厕所那边听来的! “我就说,好几次上厕所里头都有人捂着鼻子说有人,原来是李大妈你啊,咱们这公共厕所你算是使用最多的,打扫的时候你应该冲在最前面,而不是每次都往后躲。” “不是,我没有,我拉肚子不行啊?” 众人一副“你就把我们当傻子”的表情,“你要是再这样,以后被人当女流氓给抓了,咱们可不管。” “我没耍流氓,我只是拉肚子,谁让他们在隔壁说话的,我总不能把耳朵捂上吧?”李大妈有点心虚,耍流氓她肯定不会耍,毕竟她只对挣钱感兴趣,那些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压根入不了她的眼。 毕竟,他们都跟她儿子一样大啊。 她要真想有想法,那也得是舒老师那样年纪的,最好也是他那样好脾气的,一个老头子不仅自己清清爽爽,还把家里里外外操持得干干净净,做的饭菜也好吃,换着花样的好吃,最关键是对赵婉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除了生活费有点高,完全挑不出毛病。 大家说着说着,发现李大妈的脸居然红了,眼神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那样子,就挺吓人的。 所有人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溜了溜了,李大妈不正常。 而门口的舒今越早在她们说牛大刚不行,跟前妻不睡一个被窝的时候,就上田美芝家去了。 她忽然想到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王马特既然这么好色,见到个漂亮女人都要上去搭讪,以前还天天在歌舞厅醉生梦死,那他是怎么忍住不对田美芝这个行走的荷尔蒙不下手的? 一个好色的男人如果只是过嘴瘾,什么真实行动都没有的话,不一定是他道德水准如何高,很有可能是他不行。 但今越把过他的肾脉,事实是还不错。 她现在的水平不至于连阳.痿早.泄都把不出来。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的不行跟常规意义上的不行不一样——别人是身体不行,他是心理不行。 结合上次的濡脉,今越有一个猜测。 第119章 119 不说真话&撕了&老鼠屎…… 也是凑巧了, 舒今越刚出门没走多远,田美芝就带着王马特迎面而来,“今越啊, 王老板正好有事找你。” 王马特一张瘦猴子脸通红通红的,鼻子里呼呼喷气。 田美芝冲今越眨眨眼,俩人来到一旁,悄声说道:“他闹着要回去, 说是咱们中医治不好他的病,他要去日国找什么专家, 我赶紧给他带过来, 你给他看看?” 舒今越见她今天都没穿上那些显身材的衣服,头发也有点凌乱, 明显是急匆匆赶去挽留的, 为了那一套四合院的提成, 她真是豁出去了。 王马特脸上果然气哼哼的, 没有了上一次的礼貌与客气,眼珠子都不愿意直视今越。 舒今越好笑, “王老板, 你的病我能治, 这世上也只有我能治。” “舒小姐真会开玩笑, 你要是会治,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把我治好?”他气哼哼的甩袖子, “哼,我已经知道了,你们都是一伙的!” 今越一头雾水。 “哼,你是徐老板的老婆,田小姐是徐老板的员工, 你们里应外合,三个人做套就是为了诱我上当,购买你们的产品,想要我的钱就直说吧,你们……你们……一群骗子!” 田美芝连忙解释:“您误会了,我们没有骗你,我们可以证明的……” 舒今越抬手,止住她的自证,“算了,既然王老板坚信我们骗他,那就让他这么以为吧,他以己度人,自己谎话连篇,所以也觉得别人对他说谎,活该他妻离子散孤家寡人。” 最后这一句杀伤力是真强啊,王马特的眼睛立马就红了,死死地盯着舒今越,“舒小姐,我收回对你的赞美,你就是一个女骗子。” 舒今越都气笑了,直接甩出他这段时间在诊所的花销,“你一共在我诊所看过五次病,每一次挂号费一块,药费一共十二块八毛,四舍五入算你十三块,一共也就十八块钱,花这么长时间给你望闻问切,我就为了骗你这十八块钱,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呢?” 这话连王马特自己带来的秘书都笑了。 王马特略显心虚,但不妨碍他继续指控:“说不定你就是在放长线钓大鱼,目前没骗到我的钱,是幸亏有人及时提醒我,没让你们得逞。” 田美芝听到这里,忽然眉头一皱,“谁给你嚼的舌根?” “你别管是谁,反正现在我识破你们的真面目,我要走了,生意我也不做了。”他和兴华厂还没签订正式合同,只是属于意向客户,现在要走,也没有任何法律文件能约束他。 田美芝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他说冷厂里就安排给他送被子;他说吃不惯石兰菜,厂里就让她去学粤东菜,给他煲汤喝;他说血压高,她就天天给他量血压监督他吃药,还带他四处求医问药……可以说,对自己老父亲和亲生儿子,田美芝都没这么用心这么努力过。 这么多年,她从未对生活如此有信心过。 可现在,就因为别人挑拨几句,他就要撤回合作意向,还口口声声说她们是骗子,田美芝觉得自己真是卑微死了,委屈炸了。 一委屈,说话也冲起来:“这段时间,厂里为了接待王老板,竭尽全力满足您的一切需求,花费在您身上的金钱和精力,都有一百个十八块多了。” 甚至,看着他瘦猴子似的狡猾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也顾不上管他是谁,直接双手叉腰怒骂:“是牛小芳跟你挑拨的吧?这搅屎棍就见不得别人好是吧?” 美人生起气来,自有一种独特的韵味,绯红的双颊,水汪汪的桃花眼,红艳艳的嘴唇……王马特看直了眼。 他发现,田小姐似乎比他一开始以为的还要漂亮,还要迷人。 田美芝美目流转,“看我没说错吧,就是牛小芳使的坏。” 王马特点头。 田美芝银牙咬碎,心里把牛小芳家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一遍,自己跟她以前的事早就两清了,不就一臭男人,死破鞋吗,她以为前头那主任是啥好东西香饽饽不成?就他爹一老色鬼! 厂里流传的什么她让刘老光帮她在主任茶杯里下药全他妈扯犊子,是那死男人自己喝醉酒趁着她一个人值夜班强了她,但因为喝得太醉了,还没进去就泄了,后来昏睡过去。她当时想报公安来着,又怕自己名声不好,公安不相信她是被强的,到时候弄坏了名声父亲和儿子没脸,思来想去,在值班室里哭了两个小时后,她抹干眼泪。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裤子也被他脱了,也被他欺负了,干脆就让他负责到底,用卫生纸把那些脏东西擦擦胡乱抹两下,再把裤衩撕烂,等他醒来就寻死觅活,说是没脸活了。 那主任其实不确定自己做没做,但看乱扔的沾着东西的卫生纸和她被撕烂的裤子,立马就认了。 用这个错处威胁拿捏着他,田美芝确实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好处,她也没打算长期这么干,怕他来真的,所以等他和牛小芳处对象的时候,她就主动提出不谈了。 谁知臭男人舍不得她的色相,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田美芝不愿给他当情人,这才赶在他们订婚后弄了个假怀孕的事,把他工作给弄没了。 这种事,她肯定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可不代表她不委屈。本来她也算无形之中帮了牛小芳一把,不说感谢她吧,事情过去就该过去了,谁知道都这么多年了,她还记着,关键时刻给她捅一刀。 四合院呐,那可是她和儿子的未来,这种仇跟杀人父母有啥区别? 要不是舒今越拉着,她当场就想奔去找牛小芳算账。 今越一面拉着暴走的田美芝,一面对王马特说:“你的病我先前治不好,是因为你没说实话,你这样对医生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人,无论去到哪里,都治不好。” 王马特依然坚称自己没说谎。 舒今越是真没见过嘴这么硬的人,她索性也不跟他浪费时间,拉着田美芝道:“让他走,我不信世上除了我,还有别的医生能治好他这个怪病。” 是的,是怪病,压根不是什么高血压。 田美芝刚才确实是想到伤心事发疯,但也不可否认有演戏的成分在,但后来见王马特的眼神,她忽然又觉得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她脑子急速运转,要怎么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怎么拿到提成的时候,舒今越居然真要走? 这不行啊,但她又不敢违逆今越的意思,只能先跟着走,一步,两步,三步,料想王马特应该听不见她俩对话的时候,她小声问:“今越,咱们真走啊?” “真走。” “真的吗?可……他要真走了怎么办?” 舒今越笑起来,“那就让他先去外面试试,其他人能不能治好他的怪病。” 不是要去日国吗,去呀。 舒今越很少用“怪病”两个字,因为她一直以来都觉得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怪病,只有不会看病的医生,可王马特的还真对得起“怪病”两个字。 田美芝被她说得云里雾里的,她在“相信今越”和“四合院”之间犹豫了三秒钟,最终选择相信今越。 这两年俩人接触多了不少,她发现舒今越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很聪明的女人,想不通为啥以前胡同里的孩子都叫她小草包,明明她是有大智慧的人才对,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俘获徐老板那样的人的心……呸呸呸,不对,没有徐老板,今越还是今越,今越照样优秀,跟他可没关系。 田美芝瞬间把心放回肚子里,翘着嘴角跟今越一起来到十六号院。 “哎呀美芝来了,你爸病好没?快来吃冰粉。” “谢谢舒老师,劳您挂念,我爸病都好了,多亏今越开的中药,煮剩下的药渣滓,他又多煮一道,用热毛巾敷一下,一点也不浪费。这不,他也闲不住,这病一好,就拎着扫把扫胡同去了。” 田大叔前不久得了带状疱疹,中医叫蛇串疮,火辣辣的,肋骨疼得像放电一样,好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东西,找到今越这儿,今越就简单的给他开了三副药,吃完敷完就好了。 舒老师却劝说:“这病好没好完还不确定呢,扫垃圾就先别去了吧,反正家家户户轮流值班,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他老倔头,就想着要为咱们柳叶胡同出一份力,天天去守厕所扫垃圾,路上见到乱扔烟头乱吐痰的,也要说教几句,人家都恨死他了,你说这值不值啊真是的。” 最近的柳叶胡同有一件大事,而且是关系到家家户户,每一个居民的大事——书城市正在评选全市的十佳胡同。 要求是环境整洁、设施完善、管理有序、互帮互助、无违法乱纪行为,全胡同的人都铆足了劲争这个荣誉。 因为评上之后,不仅能上石兰晚报风光一把,政府还给发奖金,更重要的是,明年还有希望给全胡同进行现代化改造,大家集思广益各显神通,打听来的消息也五花八门,有的说明年区里会给十佳胡同获得者们进行统一外墙装修,有的说会给进行瓦片重盖,有的说要给发玻璃……反正,无论哪一种,大家都能受益。 集体荣誉感爆强的柳叶胡同老街坊们,这不就热火朝天干上了。 往日里那些积极分子自不必说,就连田大叔钱大妈这样存在感不强的人,都自觉自发的拎着扫把去干活,手臂上戴个红袖章,看见乱扔垃圾的就教育。 所幸,柳叶胡同目前在五十几个竞争者中还算中上水平。这边人多,按照人均居住面积来算的话是劣势,但越是这种劣势,表现越好的话,才更加分!加上前几年舒今越带着防疫站工作人员给大家科普讲座搞得好,关于环境卫生、传染病防控啥的,不识字的大爷大妈都能讲出几句来,到时候要是遇到领导来明察暗访,随机提问的话,他们柳叶胡同绝对是正确率最高的! 基于这样的“基础”,大家坚信,努努力肯定能争到一个名额。 田美芝埋怨几句,吃完一碗冰粉,心里凉快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今越你们先忙,我得出去一趟。” 她记仇得很,报仇从来不隔夜。 舒今越心里有事,也没在意,她回屋,从书架上找出那本《胡氏本草炮炙录》来,翻到自己记忆中大概的位置,果然在上面看见一个病案。 胡氏先人某一天游历到岭南荔城的时候,遇到一个面色通红、头晕目眩的中年富商,差点昏倒在驿站外,当时驿站的伙计遍寻不着医者,胡氏先人本不想暴露身份,也只得站出来说明自己的身份,给那富商扎了几针抢救回来。 后来才知道,富商多年以来患有眩晕病,中西药都吃过也没效,而他这次昏倒是因为家中忠仆传来密信,说他的三姨太跟车夫有染,所以一气之下就晕倒了。 谁知胡氏先人给他把了脉,又解开他衣服看了看,居然提醒他:不仅跟人有染,你那三姨太生下的唯一的孩子,很可能不是你亲生的! 他年过四十才有唯一一个孩子,这个噩耗无疑比忠仆的传信更让他崩溃,他难以置信,问何出此言。 胡氏先人说他应该是不会生孩子才对。 这是今越理解的,因为上面没有具体的舌脉记载,只是当一个有趣的途中故事,随手记载下来,简单的写上一两个症状而已,后来到底有没有得到证实,孩子是否亲生,胡氏先人都没有再记录。 当年第一遍看到这里的时候,今越还说胡氏先人怎么医德这么差,这种事信口开河,这不是影响人家夫妻感情嘛?哪怕是后世,也没有哪个医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跟病人说“你儿子不是亲生的”,这叫挑事儿。 所以,后来再看第二遍第三遍的时候,今越都是直接跳过这个故事的,懒得细看。她相信任何人著书立说都有局限性,像胡家先人这种旅途中随意多一句嘴,有可能害得一个尚未见面的女人和孩子背负骂名,甚至被浸猪笼的行为,今越打心眼里看不上,以至于拉低了她对整本书的评价。 但现在,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会不会当初自己确实是冤枉了胡氏先人? 高手在民间,她没这个一眼就看破疾病的能力,但不代表其他医生也没有,更不能代表胡氏先人没有。 “幸亏我记性好,要是记性差一点,可能就错过了。” 故事中的富商“因心病房事不力”,王马特正好也是因为心理因素不行;富商眩晕,王马特正好也是眩晕(高血压),且都是难治型高血压,虽然这是目前两者之间唯二的共同点,似乎也没具备诊断的特异性,但今越擅长什么? 她擅长根据用药推断病因病机呀! “柴胡、黄芩清肝,扁豆、茯苓、石膏健脾导滞清热,青蒿清透湿热,钩藤、牡蛎、肉桂平肝潜阳,引火归原……”她把胡氏的方子分析了一遍,总结下来,“这就是一个清肝健脾、清热利湿的方子,据此推断,病因病机应该是肝郁脾虚,湿热蕴积。” 而这刚好跟王马特的舌脉能够对上! 要想进一步验证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只需要一个办法—— 舒今越想到这里,心里有数了,倒是一点不着急,她还巴不得王马特赶紧走,多去几个地方多看几个医生,失败的次数越多,他越想治好,到时候舒今越才好“宰”他。 他不是说她和田美芝合起伙来骗他的钱吗?人家都这么说了,今越要是不从他身上薅点,都对不起这个骂名。 “小姑姑小姑姑,吃糕糕!”小平安哒哒哒跑过来,双手捧着一个大海碗,里头装着雪白点缀几种颜色的八珍糕。 这种糕点今越在石兰还没见过,是田大叔教舒老师做的,据他所说是清乾隆皇帝最喜欢的点心,具有补养气血、健脾养胃助消化的功效,据说这还是乾隆长寿的秘诀。 舒今越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有点想笑,这怎么听怎么像微商的语气,但吃过一次之后,她服了,彻底的服了。 那口感软糯、酸酸甜甜的,还有点中草药天然的香味,夹上脆生生的核桃碎、甜蜜蜜的葡萄干,简直绝了! 芽芽跑过来,小声说:“小姑姑你能吃出来里头都有些什么中药吗?” 今越细细品尝两口,让那软糯香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莲子、山药、芡实、山楂,对吗?” “还有茯苓和薏米哟!”小姑姑说不出完整的正确答案,芽芽高兴极了,似乎证明她比小姑姑还厉害似的。 芽芽的眼睛很像舒文晏,是微微上挑的双眼皮,“算计”人的时候像小狐狸,而萌萌则更像刘慧芳一些,五官有种钝感,看起来比较憨厚老实。 明明是双胞胎,长相却大不相同,甚至连身高体型都开始出现分水岭:萌萌爱跑爱跳又爱吃,长得高高壮壮的;芽芽喜静,也不怎么晒太阳,看着白嫩纤弱,但其实一肚子心眼子。 舒今越捏捏她的小脸蛋,“芽芽真聪明,居然知道这么多。”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我不是尝出来的,是看见爷爷做了,爷爷用的配料是去诊所找奶奶买的,我跟着去看见的,我是……是作弊。” “那也不算作弊,毕竟这也是你观察力强的体现,知道小姑姑为什么尝不出来茯苓和薏米吗?” “因为它们同是淡渗利湿的药物,性味淡,不像山楂、莲子是酸的苦的,能很快尝出味道来。” 舒今越点头,“所以,这就是中药的四气五味理论。” 芽芽现在的中医基础理论已经十分丰富,除了那些耳熟能详的药性赋、方剂歌诀,她已经开始背诵四大经典条文了。 “小姑姑,我什么时候才能跟着你上门诊,给人看病呀?” “给人看病还早,你还小,先把基础功打扎实再说,但你要记得,学中医是学中医,文化基础也不能落下,知道吗?” 芽芽站直身体:“知道了小姑姑,我上学期考了我们班第一名,比第二名还高好几分呢。” 好嘛,芽芽真就是舒文晏的翻版,完美继承了他的超强学习能力,学渣舒今越除了佩服,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那就等寒暑假的时候,先来跟门诊吧。” 小姑娘高兴得蹦蹦跳跳,恨不得昭告全世界,她就要去跟师学艺啦! 萌萌和小平安的心思则完全不在这种“大人的事”上,他们就喜欢玩警察抓小偷,抓间谍,整天在胡同里窜来窜去,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那几个小时,其它时间都要玩喊打喊杀。再加上最近为评审十佳胡同的事,他俩也自发加入“卫生纠察小队”,窜着看谁又扔垃圾了,谁家又吵架不和睦了,谁家的煤球和柴火又堆外面了,谁家的鸡拉屎在外面没及时清理了……热爱工作热爱到废寝忘食,连吃饭都叫不回家。 一样的爹妈生的双胞胎,性格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跟今越一样担心的是徐文丽,她发现最近儿子老说长大要当警察,她是听一次胆战心惊一次,这几天被吓得睡不好,黑眼圈老重了。 “今越啊,你说这孩子,他当啥不好偏要当警察,他爸妈……虽然你们都瞒着我,但我也能猜到,他们就是干这个牺牲的,我不能再让他也干这个。” 舒今越先表明:“不是我们瞒着你,是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为了保护小平安,龙公安那边也没跟我细说。” 他的父母给他取名小平安,这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再说了,他心脏本来就不好,要是去做这种工作,我怎么放心?”文丽叹气,“也就是这两年你给调理好了大半,不然我都不敢放他在外面疯玩,对了,我明天还得带他去复查一下,这心脏病可马虎不得。” 她开始找小平安的病历资料和明天去医院要带的东西。 舒今越沉吟片刻,“这事二哥怎么说?” “他整天忙制衣厂和服装店的事,上次还说要去临市开分店,早出晚归的,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今越想了想,她其实也不希望小平安走他父母的老路,抚养他的目的就是想让他在一个物质不愁、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一辈子平安顺遂。取得什么样的学业成绩,做什么工作,压根不重要。 “你先跟二哥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说吧。” 晚上徐端去胡家和蒋家送八珍糕回来,今越跟他提了一嘴,徐端正在擦头发,闻言动作都没顿一下,“没必要杞人忧天,小孩子很善变,说不定过段时间他的理想又变了。” “思齐小时候就这样,几天想当公安,几天想当解放军,几天又想当画家,还有一段时间想当厨子。” 舒今越没忍住笑出来,徐思齐那么稳重的人原来也会这样啊,“我以为只有我小时候这样。” “所以,咱们没必要过早的干涉。” 今越一想也是,小孩子的事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偏偏二嫂也是听风就是雨的,太紧张小平安了,才会把一句孩子话当真。 “对了,你去送八珍糕,胡阿姨和蒋老爷子都还好吧?” “胡阿姨老毛病了,劳累之后还是会心慌,吃着你开的药还行,前几天去下乡考察,忘记带药,差点就进了当地医院。” 舒今越叹气,胡桂枝实在是太拼太累了,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成绩,马上就要进京了,说实话今越还挺担心她的。 在地方上都这么累,要是去了京市怕是更累,到时候累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蒋叔说了,让你改天给胡阿姨看看,重新做两个方便携带的成药,以后等她上了京市,咱们要见一面也难了。” 见面倒是不重要,毕竟今越也不喜欢攀附任何人,而胡阿姨本来就有自己的保健专家,以后去了京市更不用说,医疗团队都全都是来自如果各地的精英高手,她要给她做药丸子得趁现在才行,以后就没这么方便了。 “倒是蒋叔很喜欢八珍糕,让咱们下次再做一定要多给他送点。” 舒今越终于笑起来,“爸这次做得挺好,水平稳定,一点也不腻,听说是田大叔在旁边指导着他,一勺一勺的加糖,就生怕加多了。” 聊着,徐端擦完头发,脱掉衬衣,只穿着白背心上炕,见她还靠在床头看书,“还在琢磨王马特的病?” “没,他的病我已经有数了,莫书逸让我往卫生报发文,我正琢磨呢。” 现在的升职称跟发文章还没正式挂钩,今越上次说为了职称其实不全对,她要想把中医引入大众视野,得到大众的喜欢与信赖,能在主流媒体上发声是很重要的。 试想,要是老百姓在主流媒体上都看不见中医的影子,听不见中医的声音,那他们从哪里了解真正的中医? 他们只能听到被添油加醋以讹传讹的中医。 此时要是再遇到几个齐景天那样唯利是图的“假”中医,花了几个月工资,却看不好病,大家会怎么评价中医?每次有人为中医说好话的时候,总有人现身说法来点自己被中医“骗”的经历,声情并茂以身试险听的次数多了,名声也就坏了。 所以,她得学着在主流平台上为中医正名,为中医发声。 “除了转氨酶升高案,我还想再找几个以前治过的案例,全都整理成文章,多投几篇,我就不信,总有一两篇能被选上,对吧?” 徐端笑起来,“自信一点,要是连你都不中,那其他人还怎么办?” “要是投中医药报肯定不成问题,这是西医临床医学的期刊,我有点拿不准。”要不是莫书逸提醒,她还真没想到去投。 俩人正说着,忽然大门外传来吵嚷声,竖耳一听,从三号院传过来的,好像是田美芝和牛小芳又干起来了。 “以前只是动嘴,没想到这次居然真动手,也不知道多大的仇恨。”冯大妈吃个瓜,回来中院和隔壁的范秋月讨论。 “这次事情不小,好像是牛小芳把田美芝工作的事搅黄了,听说田美芝直接冲她们家,要跟她拼命呢。” “哎哟喂,人家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这牛小芳自己要挣脏钱,还不许别人挣点干净的?” 舒今越听了几耳朵,她现在心态平和,不觉得王马特这事对自己和徐端来说是多大的损失,毕竟她手里不缺钱,每个月光利息就够一大家子好吃好喝还花不完的,但牛小芳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也挺卑鄙的。 田美芝好不容易去到兴华汽配厂,一切从头开始,一切蒸蒸日上的时候,牛小芳挑拨几句,她关于未来关于美好的一切计划,都被搅黄了,不发疯就不可能。 果然,这场干架是柳叶胡同有史以来最严重、持续时间最久的一架,要说战况倒不是最激烈的,毕竟当年李大妈和钱春花前婆婆那一场才是目前无法超越的激烈。 “牛小芳被田美芝打得挺惨的,脸都挠花了,要不是邻居们拉着,她能把她眼珠子给当场抠下来。” “那田美芝呢,受伤没?”赵婉秋端着一碗八珍糕,给大院的邻居们,挨家挨户送点。 “哎哟喂,谢谢舒大妈,田美芝只受了点小伤。” “哎呀这点心真好吃,酸酸甜甜的,还有股药味,是加了中药的吧?”那人问完,又继续转播八卦,“牛小芳没啥力气,全程就被田美芝压着打,不过田美芝也有数,只挠她脸,没……没……嘿嘿。” 没撕衣服没脱裤子,这已经是给她最大的体面。 要知道,牛大妈早年间跟人打架的时候,可是“热衷”于此道的!以至于柳叶胡同的二流子们,一听说有女人打架,都会在旁边瞎起哄,尤其今晚的俩当事人都是胡同里有名的漂亮女人,要是真撕了脱了,那可真是“大饱眼福”的。 赵大妈骂道:“呸,臭流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臭小子想啥,他们想屁吃,一个个不学好,要是十年前非把他们送去吃牢饭不可!” 大家同为女人,气上头掐架是正常的,但牛大妈开了那下三滥的先例,搞得风气立马就不一样了,这件事上所有女人无论年纪无论有仇没仇全都统一战线,唾弃牛大妈,唾弃动不动就脱人衣服裤子搞荡.妇羞辱的,更唾弃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 所以,让牛家人大跌眼镜的是,这场架不仅没招来众人对柳叶胡同第一不守妇道的田寡妇的唾弃,反倒莫名其妙改善了田美芝在女性同胞眼里的形象。 他们都傻眼了,他们严重怀疑,田寡妇跟柳叶胡同的男女老幼都勾结起来,故意跟他们作对了!为了惩罚众人的“背叛”,牛家人决定,厕所他们不扫了!街道他们不管了!牛大妈牛大刚甚至悄悄往人多的有可能领导会经过的地方扔了几个烟头,誓要损坏大家的劳动成果,破坏大家的申十佳行动! 牛家人的小九九大家并不知道,也懒得关心,他们现在都在一边倒的支持田美芝呢:“别说,这田美芝倒是个人物,我就佩服她这种一言不合就开干的脾气,比那些背后逼逼赖赖的好多了。” “可不是,牛小芳就是欠揍。” “田美芝毕竟是顶门立户的女人,里里外外一把抓,她的体力要远远胜过从小养尊处优的牛小芳,看着吧,这揍一顿就老实了。” 然而,这场闹剧并未就此结束,牛小芳所在的“帝豪歌舞厅”从第二天开始,不知道被谁给举报了,晚上九点多,李向东带着一众公安突袭,抓到了七八对正在进行非法活动的男女。 是的,男女,正在,非法,每一个词单独拎出来都很炸裂的程度,他们却全凑一起了。 不用说,肯定就是卖.淫嫖.娼啊,但凡是上过中学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概念。 而更炸裂的是,牛小芳就在其中…… 整个柳叶胡同炸了,真的炸了! “呸,不要脸的龟孙,以前还清高呢,清高个锤子哦。”这是老家在川蜀的。 “以前我就说她不是好人吧,你们还怪我乱说,无风不起浪,看吧看吧……” “等等,大家先别乱说,万一是谣传呢?” “可拉倒吧,隔壁杏花胡同的王二麻子亲眼看见,她衣服裤子都没穿好,直接被公安给带上车的。” “大晚上的,上啥班需要不穿衣服裤子啊?” 众人大笑,有的是确实不齿牛小芳的行径,那几个著名的二流子则是后悔怎么没去亲眼看看。 本来,赵大妈也是在认真听八卦的,可听着听着忽然大叫一声。 “咋了赵大妈?” “咱们的十佳胡同!!!” 这一声哀嚎,嚎醒了男女老幼,原本还沉浸在吃瓜热情中,嘻嘻哈哈的人们,顿时傻眼了,沉默了。 “市里颁布的评选标准里有一条,就是不能有违法乱纪的人,为了这,咱们连租户都交代上了,天天去跟租户宣传,谁知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反倒是被牛小芳从内部瓦解了!” “咱们胡同被她害惨了!” “敢情老子天天去扫厕所挑大粪捡垃圾,累成狗,她搞一次非法活动就把咱们的努力全给抹平了?” “这他爹的,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啊!” 像田大叔钱大妈那样天天自发劳动的人不少,甚至不乏很多年轻人,本来大家上班就够累的,还要为集体荣誉加班加点,现在好了,一切努力都被牛小芳这次非法活动给搅黄了。 “牛家真是一家子搅屎棍啊!”李大妈气得,把自己背了多年的搅屎棍大锅都送出去了。 舒今越倒是没什么感觉,因为她太忙了,集体事务基本没参与,但舒家其他人都参与了的,像徐文丽和舒立农,他俩“上班”的地方就在胡同里,别人一叫就出去帮忙,没少出力。 舒文明锐评:“你们扫了这么久的公共厕所,却没发现真正的脏东西隐藏在群众中间。” 因为这件事的后续影响实在太大,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都在议论这件柳叶胡同自建国后的第一大丑闻,舒今越就在这些议论声里,和徐端一起坐上了飞往京市的飞机。 第120章 120 何磊&被鄙视 这是今越时隔多年之后第二次坐上飞机, 按理来说她更喜欢坐火车卧铺,但没这么多时间在路上摇,只能选择耗时最短的出行方式。 按照课程安排, 诊所里她初步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到时候不够的话还要继续多请几天。主要是这事她作为诊所的顶梁柱,需要提前三天安排,把严重的病人分到齐佩兰那边, 简单的则由赵婉秋来接诊。 “早上出发前,田美芝又来找你说什么?”徐端放好行李, 让她先靠在自己肩膀上睡会儿。 “还能是啥, 就问王马特的事呗。” 徐端没接茬,他对田美芝总来麻烦今越挺有意见, 意见不小。当然, 跟舒文明不一样, 他不是怕田美芝带坏或者算计今越, 而是嫌她总来浪费今越的时间。 今越的时间实在是太宝贵了,全家都在为她的事让步, 为她创造条件, 田美芝倒好, 一会儿一个八卦, 一会儿来说两句话, 他都想找她谈话了。 真没眼色。 正在柳叶胡同焦头烂额的田美芝:“……” 她只不过是关心王(四)马(合)特(院), 关心公司的大客户怎么了?她没错吧! 今越知道徐端想啥,好笑极了,“你啊,别管那么多。” 田美芝现在既担心王马特一去不复返,被外面的医生彻底治好不再回头, 又担心外头的治不好,他回来了今越这边也治不好,知道今越要上京,连忙杀到家里来问主意。 “你可得记着,这单子要真成了,奖金提成你得一分不少的兑现给她,还有我那部分。” 徐端淡淡的“嗯”一声,“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舒今越也是真累,心里回想诊所的事有没有交接完,有没有遗漏的事项,要是有的话落地得赶紧给家里打个电话……想着想着,没多久就睡着了。 等被徐端轻轻拍醒的时候,飞机已平稳落地,大家正井然有序的拿行李,下飞机。 她只要管好自己就行,身上只挎了一个绿书包,里头装着她一些小东小西和笔记本钢笔,这两件东西去哪儿都不能丢。几大包行李全是徐端拿着,俩人刚出来,外头就有一名五官端正、身姿挺拔的司机等候多时,而司机旁边,站着一个面容清隽的刚十岁出头的小小少年。 少年的眼睛不算很大,但里头却是一种琥珀色的半透明,眼白很干净,睫毛长长的翘翘的,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给人一种干净温暖的感觉。 舒今越的视线刚一和他对上,少年立马露出两颗小虎牙,“今越阿姨!” 这是肯定的叫法,而不是疑问,说明他一下就把今越认出来了。 反倒是舒今越有点疑惑,少年的五官是有一点点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年纪的孩子,他应该跟鸡米花差不多大,鸡米花正在上初中……她不认识上初中的孩子啊,更何况她还从未来过京市。 “今越阿姨,我是何磊,小名小石头。” 小石头?! 这是小石头?!舒今越整个人傻眼了,她印象中的小石头是个胆小、瘦弱的小男孩,怎么几年不见就长这么高这么帅了! 小石头,哦不,应该叫何磊了,何磊接过徐端手里最大最重那个行李箱,“徐叔叔,你们辛苦了。” 徐端打量他一眼,“长高了,也长大了,你爷爷怎么样?” 是的,这个少年就是当年舒今越帮着治疗过的何专家的孙子小石头,当年他因为疑似癫痫发作,还被用上了抗癫痫药,谁知今越刨根问底之后发现他只是食厥,何专家为了感谢今越把跟随他半辈子的金笔送给她,谁知却在里头发现窃听器,最终揪出小石头舅妈的间谍身份。 “我爷爷很好,今越阿姨多年前开的调养方子他每逢换季的时候喝两副,效果很好。” “前两天刚接到徐叔叔的电话,他老人家就特高兴,本来要亲自来接你们的,但不巧遇到他们研究所有事,他老人家安排我一定要亲自来接你们。” 舒今越悄悄咋舌,何老是啥身份,人家日理万机,一个小时就能干出多少有利于国家和民族的大事来,就是给她十个胆子,舒今越也不敢让人家亲自来接机啊! 何磊说着,冲今越笑笑,把车门打开,扶着头顶,请她上车,等徐端放好行李再上车,他自己则是最后上了副驾位。 今越暗自点头,正确的“上车顺序”说实在的,她直到现在都搞不清楚,也懒得去琢磨,因为这些事徐端全给她包办了。 她身边没有任何人,需要她这么“照顾”。当然,她也不觉得这些人情世故有多重要,值得她花时间和精力去学习。 不过一路交谈下来今越发现,何磊这个举动并非人情世故,而是教养使然,何专家对他的教养就是宽和、大度、从容,所以他不仅对今越这位“贵客”客气,就连他们家的司机,他也十分客气从容。 怎么说呢,幸好今越没孩子,不然她高低要感慨两句“别人家的孩子”。 知道她是第一次来京市,徐端和何磊你一言我一语的向她介绍窗外的景致,哪里是什么建筑,哪里是什么部门,哪里是什么大学,而哪个景区又在什么方向,大致的给她指了一遍。 “我十年前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前面是村庄,现在居然都变成居民区了。”徐端看着窗外,很是感慨。 那时候他还是物资局的科长,今越还只是一个刚从乡下回来的小女孩,时间过得真快啊。 何磊道:“是的,就前面那座高架桥,我那年跟我爷爷一起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高楼大厦平地起,国家越来越强盛,老百姓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 他俩的感慨舒今越可没有,她记性好,一下就把那些景点方位记住了,默默在心里说,等正事忙完,她肯定要去玩两天。 自从确认要参加之后,这场全国高级人才研修班的课程表就排出来了,今越分配到的任务是在培训的第二天讲一场《近十年来中西医结合防治血液病的成效》,时间预计是一天。 整个高级人才研修班里,其他专家的授课时间都只有半天,唯独舒今越是一整天,能达到这个“待遇”的,也就只有石学海这个会长,可以想见他对她有多重视。更何况她的课程还安排在第二天,这份重视也是史无前例的。 当然,莫书逸在中间肯定也是使了力的。 聊着,大概半小时后,车子来到一座戒备森严的大院,放行进去之后,又开了几分钟,才终于在一栋曲径通幽的中式建筑前停下。 这就是何专家的家了。 “徐叔叔,今越阿姨,要不就在我家住吧?你开会的地方离我们这儿也不远。” 俩人笑着婉拒了,小两口还是喜欢自己住酒店,自己方便,也不用麻烦别人。徐端之所以给何专家打这个电话,是胡桂枝安排的,她让他们来拜访他一下,同时也是给他们创造点机会。 用胡桂枝的原话说:“今越的心思不在这些事上,你要多替她操点心。” 她看病就是看病,看完了就不再管了,顶多处得来的就多来往几次,像何专家这种级别的科学家,今越也怕有攀附之嫌,从没主动打电话给人家。但徐端和胡桂枝都知道,以目前重视科学技术的力度和何专家的贡献,将来万一遇到什么他们都解决不了的困难,说不定他老人家还能说上话。 为此,徐端又让老丈人做了一些八珍糕,准备了一些石兰特产。今越这缺心眼子的,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为啥他一个从来只喜欢轻车简行的人,居然带了好几个行李包。 何磊刚招呼他们喝上茶,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何专家回来了。 “怎么样,今越,小徐,这小子接到你们没?他听说今越要来,昨天就在准备了。” 何专家比以前更精神了,双眼炯炯有神,面露红光,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他还转了两圈,“今越帮我看看,这身体锻炼得还不错吧?” “非常好,您老保养得当,龙精虎壮。” 何专家笑哈哈的,“坐着坐着,站起来干什么。” 他这么随和,今越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几人聊了聊这几年的近况。 知道她从防疫站半辞职,自己在外面开了诊所,何专家竖起大拇指,“有志向。” 又问她诊所门诊量如何,药价如何,知道除了她之外,还有另外两名中医,两名针推医生,甚至已经请了施工队施工,不用多久二楼也要装修成针推理疗室,何专家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你有开分店的打算没?要是能在京市开一家就好了,省得我这把老骨头跑了。” 舒今越心头一动,把诊所开到首都来?她在今天之前没想过,也不敢想。 京市是什么地方,人才济济,藏龙卧虎啊,她在石兰省算是小有名气,但在京市基本可算“查无此人”,虽然报纸是上了,但不关注这些新闻的人,谁会记得这么久?她来京市开诊所,难度比在书城市大多了。 但她是谁?她可是舒今越,她就喜欢挑战自己! 徐端看她眼神蠢蠢欲动,连忙回答何专家:“目前诊所还在起步阶段,等时机成熟,我们有这个考虑,到时候还请何老多多照顾。” “这是自然,你们就跟我的小辈一样,我自己也没什么亲人了,你们平时多来看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双方都不是说大话空话的人,能说到这个程度,那就是基本说定了,今越很高兴,问起何磊的学习情况。 他目前已被某知名大学的少年班录取,孙承祖业,学的也是核物理相关专业,可以想见,将来又是一颗冉冉升起的科学新星。 一直到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小两口才离开何家,由何家的司机送到开会地点附近的酒店休息。 “对了,小石头那个舅妈后来怎么样了?” “具体的胡阿姨没细说,公安顺着她这条线索抓到好些人,而他们一直以为窃听器还没被发现,倒是方便了何老,给那边送了几份大礼。” 他说“那边”,今越心说果然,这都多少年了还贼心不死呢。 “她本来是要枪.毙的,后来因为认罪态度还不错,主动交待了好些人和事,最终被判无期徒刑。”徐端顿了顿,“她一开始确实没问题,可惜家里有个游手好闲还好赌的弟弟,就在小姑子嫁给何老儿子的第二个月,她弟弟就因为赌博欠下大笔债务,债主威胁要去厂里闹,还要去报公安,她娘家人求到她这里来,她没办法去找债主……” 债主等的就是这一刻,人家说了,拿不出这么多钱也没关系,只需要她想办法从何老的书房里偷一份文件出来,事情就能一笔勾销。 “她还真信了,借着亲戚上门做客的理由把文件偷出来了,偷之前还专门确认了一下,就是一篇很简单的散文,她以为这样的东西不会对何老和国家造成什么危害,以为从此以后当真一笔勾销……谁知道,对方拿到东西后伪造成一份秘信,借此要挟她,要么接着偷,要么去坐牢。” 所谓的“赌债”和“散文”,其实都是专门针对她下的套。 进去之后,想出来就难了。 “说来也挺有意思,你知道在劳改农场那几年,她怎么给外头的人传信吗?” 舒今越摇头,她哪里知道间谍的花招啊。 “她把要传的信息用他们自己的密码编辑之后,折成纸飞机,教小石头把飞机飞出去。” 舒今越:“……”这也行?! 她以为会是谍战剧里头各种乔装改扮秘密接头地下电台之类的,居然就靠小孩子飞纸飞机?! “很多时候,我们就是把事情想复杂了。” 舒今越心说:还真是!看病也是一样的道理,她把王马特的病想太复杂了,什么心血管什么颅脑内分泌的,其实都没有,他啥都好,就是“心”不好。 *** 酒店是研修班提前订好的,签到之后,舒今越带着徐端一起入住。俩人平时在大杂院里人多眼杂的,也没办法放开的好好的恩爱,出来住酒店倒是放得挺开,反正今越嗓子都哑了,徐端也难得的觉得腿有点软。 说实在的,他们结婚年头久了,没有多少新鲜感可言,换个房间换张床,就算“情趣”了。 “让你悠着点你不信,现在不得不承认老了吧?”今越餍足的看着他的后背,宽肩细腰翘臀,也不知道怎么保持的。 “明明我俩吃一样的东西,作息时间、生活习惯也基本一致,为什么你能有肌肉,我肚子上都快有赘肉了?” 徐端回头,捏了捏她的腰腹,那里是一层薄薄的软肉,微微有点肉感。但她骨架小,穿上衣服也看不出来,腰肢依然很纤细。 俩人你摸我一把,我掐你一下,玩得不亦乐乎,然后继续擦枪走火。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舒今越差点迟到。匆忙赶到研修班会场,舒今越还没看见自己认识的人,只能自己找位置,有工作人员按照她签到的名字指引她往前面走。 越走,舒今越心越悬。 毋庸置疑,第一排除了主持人、石学海,就是一些国内耳熟能详的专家,有的还是当年去书城调研过的,年龄至少都在五十岁以上,半头白发。眼看着工作人员热情地把她带到第二排,舒今越傻眼了。 这…… 哪怕是第二排,坐的也是头发花白五十岁以上的专家。 而就在这些专家里,她一个刚刚三十岁的年轻人,太突兀了! 也没有水牌,她都怀疑工作人员是不是找错了,“同志你好,这位置……会不会……” “舒老师您好,这就是您的位置。” 被四十来岁的一看就是科室骨干的工作人员尊称“舒老师”和“您”,今越太不自在了。平时也有年纪比她大的病人尊称她“您”,但他们不是医疗界同行,可以理解为跨行业称呼“老师”都是尊敬,她不觉得有这么不自在,可现在这么“尊重”她的,可是同行啊。 来自同行的尊重,含金量果然不一样。 她正想着,石学海过来了,“舒医生来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小莫来不了是吧?” 今越连忙站起来,“是的石老师,莫医生很想来的,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但不巧的是他们科室有同事请病假,他走了就没人了,太遗憾了,他拜托我一定要跟您说一声抱歉,下次见面一定要跟您赔礼道歉。” “嗐,这小莫,客气什么。”石学海听得眉开眼笑,虽然莫书逸已经亲自打电话跟他解释过了,但当着众人的面再解释一道,他心里也更舒坦。 “我看这些话恐怕不是小莫说的,他小子我知道,是舒医生替他圆的吧?” “哪里哪里,这就是他的原话。石老师的会办得非常好,能有这样的学习机会我们都很荣幸。”应酬好累,交际好累,同一个意思翻来覆去的说,今越生怕还在这话题上打转,连忙打岔道:“对了石老师,佐藤老师没来吗?” 去年舒今越、徐端、莫书逸联合多方共同努力,终于成功的把佐藤一家给留下了,佐藤目前已经顺利入职京市大学。而意识到他手里的东西有多重要之后,卫生部专门派遣一批精兵强将跟在他身边学习,这次的研修班虽然是血液专科,貌似跟他的心血管内科不挂钩,但他听说舒今越被邀请之后,就跟石学海说他也想来看看。 今越这次来,除了要看望何专家,还要看看佐藤一家,以及美子小可爱。 “他有事情耽误了,没能赶过来,不过他也给我们会务组发来了手写的恭贺信,待会儿我会当众念的。” 舒今越没忍住,轻笑一声,原来现在就开始搞这一套了吗? 当然,舒今越也注意到,在教室的四个角落里各架着几台摄像机,她之所以会认识,是那年日国人参观宣纸厂的事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甚至形成了条件反射,到了什么环境都会先观察一下。 石学海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这是目前国内办的第一期全国性质的高级人才研修班,各部门都予以了高度重重视和支持,明年能不能继续办,或者隔几年再办,都将取决于这一届的成效。” “所以,上面很重视,要求咱们把授课过程录下来,留待后续学习和研究,好的可以继续发扬,不好的就当一个教训,这都是现成的教学题材。” 舒今越懂了,不是全程电视直播就行,录像而已,她倒是不怯场,就是不知道会上会不会有重要研究进展披露,要是有的话,最好不要外传。 说她多心也罢,被迫害妄想症也罢,防着点总没错。 另一边,大家一看会长石学海对这个“找错位置”的年轻人这么热情和熟稔,心思迥异。有的觉得这肯定是石学海的关系户,说不定是他家里亲朋好友需要托举、提携的后背;有的则以为她有背景,背后的“大树”是石学海都要巴结的人;也有的则是知道青黄散一事,也看过她的文章,早就知晓她的名声,眼里多有敬佩。 于是,舒今越就在各种含义不明的眼神中,被石学海带着,引荐了很多专家,幸好徐端为她准备了充足的名片,今越一路认识人一路发,当然也收获了一堆别的专家的名片。 一圈下来,她脑海里就只剩“某某专家”四个字! 而众人的耳朵里也只剩“青年中医”四个字,“中医”,“青年”,无论哪个词都不应该出现在这场高级人才研修班里,更别说同时出现……满满的违和感。 有的老顽固哼一声,“石会长怎么搞的,咱们这次研修班可是全国性质的,选拔的都是各个大医院的专家,他找个中医来是什么意思?” “还是个女同志。”这句说得比较小声,但也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放眼望去,整个会场内的女同志少之又少,三百来人里只有十个不到的女同志。 任何年代都这样,政治不正确的话不能说,但不妨碍他们心里会这么想。 “中医来学什么,她能学得懂吗?专家讲细胞讲神经,她脑子里怕是只有阴阳五行和八卦吧!”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招进学员里,我们科室的副主任也想报名,材料都准备好了,石会长却说名额已经满了,是不是就是被她占了名额?”有人实在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有知情的连忙说:“刘老师您别这么说,你们科副主任的名额肯定不是舒医生占掉的。” “为啥不是?这里就数她最年轻,她有什么资格来当学员?她还是搞中医的,她听得懂吗?” “就是,咱们业内交流这么多次,你们谁见过这个学员?对了,她是哪个医院来着,石兰省什么医院,我都没听过,她怎么够格来当学员。” 说着说着,好几个人都来了气,“这么难得的机会,咱们多少人一辈子也得不到一次的机会,就被她给占了,大家难道不觉得不公平吗?” “是啊,她凭啥能当学员?” 认识舒今越那人动了动嘴唇,小声道:“人家舒医生不是学员,是授课专家。”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你再说一遍,她是啥?” “她是授课专家。” “啥?!” 这下,周围一片全傻眼了!舒今越当学员都不够格,跨过门槛他们都有意见,结果她还不是学员,是授课专家,要给他们这些比她爸爸年纪还大的人当老师? 哪怕她只站在门口观望一下,不跨过门槛他们都嫌她碍事,结果有人告诉他们,她不仅要进门,还要上桌吃饭,还坐的是主位?! 一时之间,他们竟然不知道是该骂这个“关系户”,还是骂石学海那“老糊涂”! 那几个刚才话最多的老头都不说话了,因为他们一瞬间被气到不知道说啥了! 舒今越坐得笔直,感觉后背“唰唰唰”扎进了一把又一把尖锐的小刀,来之前徐端就给她打过预防针,说她的性别、年龄、资历和专业buff全叠满了,怕是要被人为难,问她怕不怕,她不怕,可真感受到众人的敌意时,她还是有点烦。 是的,她烦,而不是怕。 年龄和资历她暂且不说,老头们多年主治熬成婆,上了车就想显摆一下,顺带把车门牢牢焊死,这她能理解,可看不起性别和中医是几个意思? 中医什么病治不了?西医能治的她也能,西医不能治的她更能!可也没见她到处诋毁西医啊,她一直都是坚信“两条腿走路”的人,结果搞半天人家另一条粗大腿压根不愿带她玩啊。 再说女性,她都懒得吐槽了,跟齐焕新那老家伙一样顽固,真应该让他们看看齐焕新的结局。 但背后蛐蛐还没舞到脸上来,今越只能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火气,耐着性子听完石学海的发言。他首先是感谢大家拨冗前来等一路套话,感谢各级部门和领导的支持鼓励,然后介绍此次研修班的目的和意义,尤其还点了一下舒今越。 好嘛,这下,那些老家伙们胡子都要气飞了。 今越好笑,心说这就气飞了,接下来可还有好几天呢,担心气成老河豚! *** 三餐都是会务组提供,需要回酒店就餐,徐端正好也有他的事要办,今越就没管他,跟石学海一起用餐。 下午是一位国外血液病专家的专场,知识点很新,语速很快,也足够专业,几乎是舒今越的盲区,所以今越听得特别认真。 她的英文不好,但她具备超强的学习能力,自从想好要让中医走向世界之后,她又开始学英语了,偶尔跟林珍打打越洋电话,她都要讲英语。 “哼,听得懂吗她?” “还写写画画的,鬼知道在写些什么。” 老专家也是人,只是舒今越没想到,他们背后蛐蛐人的时候,这么像小学生。 当然,舒今越也没空搭理他们的无能狂怒,她忙着做笔记呢,有几个点不是很理解,她全都记录下来,待外国专家讲完自由提问环节,她立马举手。 “嘿,她举手干嘛?”时刻关注舒今越的人们,就像发现了什么新乐子,全都睁大了眼睛。 没办法,他们这些没接受过外文教育,即使学也只学过俄语的老顽固们,在台下压根听不懂啊,看着那老外嘴巴一张一合的,就像听催眠曲,好不容易熬到讲完了,找到乐子喽! 专家依次指了几个学员,可他们的英语水平都不怎么样,交流起来磕磕巴巴的,专家费神的听了半天,也有点乏了。看见一个漂亮小姐手举得高高的,专家心说可别又问一些小儿科的问题。 今越拿到话筒,站起来,一开口就是一口流利的M式英语:“尊敬的教授你好,我想请问一下,关于刚才你授课中说到的,再生障碍性贫血的治疗规范中第三条……” 巴拉巴拉,那些准备看今越出洋相的人,一脸懵,“她说啥了,老刘你快给我翻翻译。” “你刚才不是说她听不懂吗,现在到底是你听不懂还是她听不懂?” 老头一哽,他哪里知道舒今越一个搞中医的居然能听得懂洋文!这个中医也太不正宗了吧! 然而,舒今越给他们的震撼还在后头,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开胃菜而已。【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0-130 第121章 121 唇枪舌战&质疑 舒今越的语速很快, 发音也比较地道,跟会务组请的翻译一样……不,她比翻译还厉害, 翻译对很多医学类专业名词还不太熟,她却是能张口就来。 今越没错过身后的窃窃私语,心说:老河豚们听不懂?听不懂就对了! 她这么多年的外语不是白学的!甚至还跟布莱恩通过好几次电话,全英文沟通, 这电话费可不是白出的。 这位外国专家也跟当年的布莱恩一样,并未因为今越的专业而轻视她(主要是也不懂), 俩人旁若无人的聊了快五分钟, 今越才在众人的震惊、疑惑中坐回原位。 至于他们聊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在场的西医界人士知道, 她不是不懂临床医学, 甚至她的临床医学基础也不比在座的他们任何一个人差。 所以, 想用她不懂细胞不懂神经不懂药理学来打压她?趁早歇了这份心思吧。 当然,效果也是显著的, 因为今越发现, 等到这场课程结束的时候, 已经没人再指摘她的中医出身了, 甚至看她的眼神都友好了很多。 舒今越哭笑不得:“……” 十年寒窗无人问, 一腔英语出风头。 晚上, 徐端估摸着她吃完饭的时候回来,跟她在周边逛了一会儿就赶紧回酒店。因为明天就是舒今越的主场了,她光准备这场授课就准备了一个月,写的文字性大纲足足有两万多字,查阅的资料更是数不胜数, 这一个月来除了吃饭睡觉和看诊,她就在干这件事。 徐端很佩服她的韧劲,收到邀请函只是拿到入场券,能不能真正的走上舞台,能不能在舞台上大放异彩,才是最难的。 “你看吧,我明天要是表现不好,人家只会说,看吧,中医就是这样,上不了台面。” “没有人会同情我的失败,他们只会觉得中医就是不行,就是落伍,就是封建迷信,就是乱棍打狗。” “所以,我不能失败,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把握住。” 徐端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能做的,就是在旁边给她递水,捏肩,晚上睡觉别折腾她,让她保证一个充足的睡眠,打一场硬仗。 第二天一早,今越果然精神焕发,起来之后先洗漱,化妆,换衣服,今天的场合很重要,她当然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不能让外人觉得,搞中医的都是一些不修边幅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老太,也能是她这样风华正茂的年轻女性! 等她收拾好,徐端的早餐也买回来了,俩人吃饱,直奔会场。 除了第一天需要邀请函核对姓名单位才能入场外,从今天开始就不核对了,徐端跟着今越畅通无阻的走入会场,找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今越紧了紧手巴掌,掌心居然出了一层薄汗。 她尝试着深呼吸,深呼吸,把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石学海开始上台,轻轻的拍了两下话筒,“喂喂”两声。跟其他专家上台之前的介绍都是姓名、职称、头衔、研究方向和成就这样的顺序不一样,他顿了顿,先抛出一个引人注目的话题—— “接下来我要介绍的今天这位授课专家,相信大家可能会有一点小小的疑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台下鸦雀无声。 “这位专家名叫舒今越,首先,她是学中医的,执业资格和专业也是中医方向,而且她今年才刚三十岁……那么,她为什么会来这里,给全国这么多专家授课?” 原本昨天不知道舒今越这个“异类”的人,现在一听,顿时也不高兴了,他们辛辛苦苦熬了几十年都没资格上台授课,怎么一个中医,跨度这么大,居然就能上去? 徐端如石学海一样,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为今越捏了把汗。 可以想见,这些带着情绪和意见的专家,会怎么质疑、甚至为难舒今越。今天的授课,她要是能成则成,成不了的话,不仅她本人沦为同行之间的笑料,中医药好不容易得来的表现机会也没了。 偏偏这种事情,徐端又帮不了她,只能由着她一个人迎接风雨。 徐端第一次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但他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他略作思索,连忙走出会场,找了个电话机,拨通一个号码。 会场内,经过石学海一番别出心裁的介绍,舒今越已经被架到了火堆之上,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她,要看看她到底能讲出什么干货来。 今越鞠了一躬,开始上台,没再重复做自我介绍,也没坐到事先准备好的讲桌之后,而是站到了讲桌前,所有人都看得见她的地方。 “很荣幸来到这里,跟各位同行分享我关于中西医结合治疗血液病的一些经验,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老师,如果有讲的不对的地方,请各位不吝赐教。” 她的音量不高不低,语气不卑不亢,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所有人哪怕心里带着气愤和不甘,也会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 而更让他们意外的是,舒今越一点也不掉书袋,她很少引经据典,尤其是那些晦涩难懂的中医经典条文,她几乎一句也没引用,而是用国际惯例通用的语言和词汇,把她这十年来治疗血液病的经验做一个分享。 昨天质疑她的人都疑惑了:“嘿,她还是真的分享啊,不像某些专家,云里雾里大夸特夸就是不说自己怎么治疗的,不说具体的治法,那跟做广告的有啥区别?” 身边人点头,大家在这个行业待的久了,都知道谁是真的在分享干货,谁是在沽名钓誉。这年代,大部分专家是真的毫不吝啬诚心分享的,但也不排除有些特例。 “她也没讲什么阴阳五行八卦啊,我还以为……” “以为啥?老刘你以为啥?” 老刘吹着胡子,“都不讲阴阳不讲五行,这算哪门子的中医。” 嘿,这老头还挺能找到杠点。 舒今越自然也注意到台下的骚动了,但她不在乎,她的心思全在自己准备了一个月的讲稿上。只见她先是按照国际惯例通用的血液病分类法,将自己在临床上遇到的血液病分为红细胞疾病、粒细胞疾病、造血干细胞疾病以及出血性血栓性疾病等几大类,然后在这些疾病里,她又会重点讲述自己遇到的疑难杂症,比如当年在防疫站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孙铁牛,他一开始的症状是脾功能亢进和贫血,虽然表面看不是血液病,但无论区医院还是防疫站都把他当成血吸虫病和血液病来治疗。 而她深挖发病原因和最初症状,就是她的个人特色、中医特色的体现。 大家不由自主就跟着她的讲述,沉迷进去,甚至开始跟着动脑筋,这个病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能引起这些症状的疾病很多,大家在心里过了一遍,结果却被她一项一项的排除掉,大家的心顿时被吊得高高的——到底是什么病! 眼看着众人都被吊起胃口,舒今越又轻描淡写的说出自己的诊断以及用药思路,众人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这样,其实一点也不难。 甚至在舒今越的讲述里,这很简单。 “但果真很简单吗?到底是病情简单,还是中医治起来简单?”石学海低声问身边的人,大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然,主要是不愿意承认,这种西医没办法的、只能让拉回去等死的“怪病”,中医三两下就给治好了,他们不愿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这时,在众人都陷入纠结中时,今越忽然又强调了一遍:“各位老师如果有疑问,可以去相关医院和单位查阅原始资料,我所讲述的所有病例,都是有证可查的。” 都是经得起推敲的,不是杜撰。 这句话,众人再次沉默,他们当然相信这句话的含金量,毕竟一个省会城市的区县级医院和防疫站,没必要为一个当年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年轻作假,就是再有城府的人也不至于提前十年就布局撒谎,为今天这场授课做铺垫。 可案例越真实,他们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舒今越可不管他们死活,她继续讲述自己治疗再生障碍性贫血、蚕豆病、紫癜、凝血障碍……等等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啊,山口幸子的难治型贫血、王晓红的产后出血不止都可以归属于此。 今越隐去病人身份信息,几乎能一字不落背诵出她们的诊治经过以及效果,不仅每一次的就诊记录、病历资料真实可查,就连患者本人也还好端端的活着,要问都能问到。 而毫无疑问,这些病在血液病专科里都算是很难治的病了,在座的几十年行医生涯里肯定也遇到过解决不了的情况,甚至有的情况和舒今越遇到的还高度相似,可那些人有的已经…… 就是再傲慢的人,面对生命,该有的敬畏与惋惜一分不少。 舒今越拿准的就是这个心态,她说道:“现在只有咱们行业内人士在场,大家扪心自问,这些患者的逝去,大家不遗憾吗?大家心安理得的觉得已经试过所有办法了吗?为什么不给中医一个机会,也给病人一个机会?” 众人再次沉默。 倒是有的人依然不服气,“可是你说的只是个例,更多的人因为吃了中药,对肝脏肾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死得更快,例如含有马兜铃酸的木通、防己,舒医生可别说这两个不是中药。” 所有人看向今越,想看她会不会否认。 今越没说话,而是看向发难的人,“这位老师,确定你说的是木通和防己?” “当然确定,我在国外的文献中已经看见过,这两个中药中含有马兜铃酸,具有肾毒性,会导致肾衰竭和泌尿系统癌症,当然,你们中医不与国际接轨,不知道这些先进的药理学研究很正常。” 其他人脸上露出一种佩服的神色,这年头能阅读到国外先进资料还是很有本事的,不仅得有这个资源,还要能读懂。 舒今越心里也说,这家伙倒是有两把刷子,目前马兜铃酸的毒性还未受到重视,一直到2003年后才开始被医学界重视,他现在就能说出肾毒性和致癌性,确实很先进。 但—— 今越笑了,“首先,我需要纠正一下老师的说法,木通和防己是不含有马兜铃酸的,因为这涉及到中药材的种属问题,真正含有马兜铃酸的应该是关木通和广防己。” “哼,那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同一个药不同的产地吗?” 舒今越又笑了,“请注意,关木通是关木通,木通是木通,它们甚至都不是同一种植物,广防己和防己亦然……当然,如果要细论起来,我至少需要半个小时跟大家讨论,因时间有限就不一一赘述了,感兴趣的可以上图书馆找本药用植物学的书籍看看。” 她偏偏就不解释! 强者不需要解释! 这话把那专家呛得脸红脖子粗,她居然都懒得解释,就让他自己去看书,这跟直接骂他“没事多看点书”有什么区别? 但他的脸红脖子粗只持续了三秒钟,因为今越很快冷笑一声,“您对中药的误解,让我也产生了一种误解,难道西药就不伤肝肾,就没有副作用了吗?” 众人哪敢说“是”啊,现在的药物毒理学研究还很落后,后世很多耳熟能详的毒副作用大家都不知道,但不代表他们没感觉。尤其是血液病科的很多用药,用着用着,病人转氨酶莫名其妙升高了,停药之后又降低,再用又升高,这说明啥? 总不能是空气有毒吧! “据我所知,西药异烟肼、红霉素、对乙酰氨基酚等数十种药物也有肝毒性;庆大霉素、氯霉素等多种抗生素也具有肾毒性;多种抗癫痫药物也会引起肾功能障碍;利巴韦林、华法林甚至会导致胎儿畸形……怎么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呢?” 那专家的脸已经绿了。 他本来是想靠着自己肚子里的先进药理学知识,狠狠地打这个年轻人的脸,顺带踩着她上位的,结果现在?怎么说着说着西药的副作用还更多了? 她要是胡说八道也就罢了,他能据理力争,能反败为胜,最后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她……可她偏偏没有,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铁证如山,无言以对,这些都是目前已经引起重视,得到共识的副作用药物。 今越甚至没放过他,继续道:“而且,据我所知,我们中医在临床上使用更多的是无毒木通和防己,而不是有毒的关木通和广防己,后两者的使用频率非常之低,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老师们如果对此有疑虑可以随机抽取中医处方统计,后两者是非常小众的药物。” 她顿了顿,“但刚才我罗列出来的这些西药,在临床上可是被大量、普遍使用的,从概率上来说,使用的人越多,次数越频,被副作用损伤的‘受害者’也更多,对吗?” 中医犯一点点“错”就被揪住穷追猛打,西医错误都够写几本生死簿了,却无人在意。 所谓的“中草药伤肝肾”,这个概念不知道是谁炒作出来的。 反正,如果按照“谁受益多谁就是始作俑者”来推论的话,有眼睛的都知道。 众人无言以对。是啊,凡是在临床上干过的,谁没开过这些药?基本每一天都在开! 眼前这个“中医”居然对临床医学的理论了如指掌,还知道当代最先进的药理学研究进展,而且……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她的手里,甚至没拿着稿子,没拿着任何一张纸!她这么长时间的授课,居然是完全脱稿! 众人再次沉默,不过这一次是心服口服,无法反驳了。 如果非要挑点错处出来,那就是—— “这个年轻小姑娘也太咄咄逼人了,哪有这么扫前辈面子的?” 这话,连石学海这个西医专家听了都觉得脸红,“怎么,讲道理讲不过就开始拿人家是女孩子,人家年纪轻说事了?” “你这不是倚老卖老吗?” 那人被臊得面红耳赤,受不了,实在是太丢脸了啊,他面对的要是一堆年轻人也就罢了,大家都不敢反驳,可在座的都跟他一样,甚至很多年纪比他还大,人家都没出声呢,他哪里来的立场倚老卖老? 舒今越憋着笑,石学海还挺有意思。 她以为,自己今天故意弄出风头,破坏了他的安排,他怕是会生气,结果他还帮着自己说话。 哦不,这种时候,不需要帮着她,只需要站在公正的第三方的立场上,就已经是在“帮”她,“帮”中医了。 不过,石学海也具有一定的临场应变能力,他很快自然的接过话头,“言归正传,舒医生的‘杀手锏’还没出来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舒医生接着分享她的经验,好吗?” 场内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舒今越这才收起身上的锋芒,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刚才咄咄逼人也是被那些人逼的。 “除了以上疾病,我运用中医药治疗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上也有一点小小的经验想跟大家分享……”巴拉巴拉,她又说起了徐文丽的病例。 场内非常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即使不用话筒,坐后面的学员也能听见。 其实,青黄散治疗白血病的事,这几年石学海他们研究得非常多,在行业内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甚至这个项目还得到了很多部门的支持,搞血液病的多少都知道一些,但大家没想到的是,最先使用这个方法的,居然是舒今越,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中医。 知道它那高到离谱的有效率是一回事,但看见真正的“发明者”又是另一回事。 有人感慨道:“我们科去年有一个病人听说海城在做这个研究,自愿去了海城当志愿者,上个月我还在老家的公园里遇见他,状态还不错。” “那你看见他复查结果没?” “看见了,挺好的。” 其他人也有自己的病人去当受试者的,闻言附和道:“这个我可以作证,我有个病人也是吃了这个控制住的。” 这就是石学海为首的这群专家能给中医药提供的平台,要是舒今越单凭自己的能力,想要推广青黄散,估计不用三天就有人举报她谋财害命,卫生局和公安就要来找她谈话了。 她交到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正想着,就在大家讨论得正热烈的时候,忽然从角落里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恕我王某人直言,舒医生目前提起的都是以前的事了,十年前的一个特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只是机缘巧合找到一个方子,又正好瞎猫碰到死耗子,治好了几个病人?” 舒今越这才发现,倒数第三排靠墙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老头。 这老头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过话,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群情激动,所以今越都没注意到他。 石学海对今越轻声说:“这是山河省的老王,他以前也治好过一例慢粒。” “不过具体算不算治好,目前还无法界定,因为他治疗的那个病人,确实症状有明显改善,血象也恢复正常,外面的人都在传他能治白血病,但……这病人在确诊后的第二年,即将满第三年的前一个月,出车祸没了。” 病人的死因是车祸,毋庸置疑,但这到底算不算他治好,就很难说了。 “后来他们医院几个造反派,就用这件事给他戴了顶帽子。”毕竟,病人存活的那两年里,他到处宣扬自己的医术,则得罪了不少人,树大招风啊。 “被下放了三年多吧,回来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极其古怪,不太合群……” 石学海机关枪似的还没说完,老王又继续阴阳怪气道:“况且,这些都是舒医生自己说的,咱们也没亲眼看见你治病的过程,谁知道你所谓的青黄散里,是不是加了什么西药成分?就像那些号称补肾壮阳的中药材里偷偷加西地那非一样,只是打着中药的幌子,其实起作用的还是西药。” 众人一听,还真是,现在中药造假就是这么“朴素”,所以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舒今越本来以为,今天的震撼就到此结束了,风头已经出够了,谁知道还有人不服,就是要挑刺。 挑刺不可怕,这种有理有据能动摇人心的挑刺才是最可怕的。 舒今越自然不能任由他作乱,把自己准备了这么久的事搅黄,“这位老师,如果这些真实存在的可供考证的资料您都觉得不可信,那么请你告诉大家,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中医在治疗血液病方面确有疗效?” 那人没想到她这么快接招,倒是有点愣了,“自然是要眼见为实。” 今越不说话,看对方要怎么眼见为实。 “既然如此,我建议,咱们大家都在场,咱们就来比试比试吧,随便抽一个血液病病人来,咱们比比到底是西医有用还是中医有用,你敢吗?” 舒今越淡淡的笑笑,她有什么不敢的,既然要打擂台,那就当场打吧! “这……”石学海有点犹豫,他不是怕今越搞砸掉,也不是想护着自己这边,作为一名多年临床医生,他的第一反应,必须是任何时候都要做出最有利于患者本人的决定。 “同一个病人身上,也不好同时或者短时间内先后实验两种治法,恐怕会对病人产生疾病本身之外的损害,要不咱们就从全国目前在院的所有血液病病人中,抽一个目前西医无明显疗效的难治病例,来进行中医药治疗,怎么样?” “有道理,确实是这样,这样病人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甚至有人出主意:“为了保证公平公正,咱们在场的人,都把本科室目前最棘手的长时间治疗依然无效的病例挑一个出来,写在纸条上,再去外面随便找个人来抽,抽中之后征求病人本人意见,他们愿意的话,咱们明天就能当场比试。”至于病人来回的车旅食宿费用,则由大家共同承担。 舒今越没意见,她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但—— “稍等一下,我自然是愿意跟各位进行这个比试的,但咱们是不是应该给点彩头,不然这么大动干戈,让病人舟车劳顿的,有什么意思?” “这倒是,凡是愿意来的患者,除了患者及其家属的车旅食宿费用全包之外,还额外给予300元的现金补贴,怎么样?” 既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那就都出点力吧。在场这么多人,三百块钱众筹一下,也就是拔根汗毛的事。 今越笑着看向质疑她的人:“这位老师,既然要打赌,那咱们就先说好,如果我输了,我舒今越以后都不会再从事中医行业,自觉退出医疗界,如果你输的话……” 大家看向那老头,心说这老王头可真是“幸运”啊,他要是输了,他退出医疗界,可他本来就快退休了,这个“惩罚”可不就正中他下怀? 便宜他了! 太狡猾了! 老王头这人倔是真的倔,看见大家“你不厚道”的眼神,一股气就直接冲上来:“我要是输了,我不仅退出医疗界,我在血液病防治协会的席位让给你,我负责病人和家属的全部费用,我还能在至少三家省级以上报纸刊登道歉声明,承认我对中医的傲慢,我的无知,怎么样,你敢吗?” 第122章 122 抽签&淋巴结肿大&既往史 老王头冷哼一声, 来势汹汹,胸有成竹:“舒医生要是赢了,我甚至能当场认你当师傅。” “对不起, 我不收徒。”舒今越冷冷拒绝,他不会以为让他来当她徒弟是一种极大的耻辱吧?她现在在书城,想来跟着她学医的人没一百也有八十,就是怎么排也排不到他这糟老头。 刚刚石学海给她八卦的, 老王头听起来好像也是个可怜人,但……那又关她什么事?她接到邀请函, 推掉那么要紧的工作, 百忙之中好好的精心的准备了一份讲稿准备大显身手,她也没错吧?凭啥要被他们这些上了车就要把车门焊死的糟老头阴阳怪气! 他们不幸, 又不是她造成的! 但舒今越知道, 刚才的唇枪舌战已经够了, 相较于打嘴仗, 她更喜欢真刀真枪的来一场。要考验一个医生或者一种医疗方式是否有效,直接上手就对了, 这是非常直接, 非常简单的校验方式。 于是,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出意见和建议, 不断完善这次“比拼”的机制, 石学海让人一一记录下来, 然后开始让大家挑选病人。 这就完全杜绝了舒今越“提前准备”的可能,她手伸再长,能伸到每个省市地区都有自己的“触角”吗?伸再长也不可能让这么多病人全都愿意为她作假.证。 甚至,舒今越都不在意他们提供的疑难病例是什么样的,以她现在的医术, 除非是绝症,不然在她手里总能有点办法,不说每一个判了“死刑”的都能扭转乾坤,但至少也能延长点生存期,能提高一点生存质量。 所以,她一点也不怕。 她甚至还和人群后如临大敌的徐端对视一眼,告诉他自己不紧张,他不用担心。 徐端有点好笑,他好像多此一举了。 没多久,舒今越忽然看见从后门进来一个人——佐藤。 自从那年和佐藤静香签订合同后,他们没再见过面,虽然都在龙国,但各自忙工作,有事都是电话联系,倒是莫书逸每年固定会去看望他几次,给他带点吃的喝的。 今越冲他微微颔首。 佐藤笑笑,遥指徐端的方向,耸肩。 他也很无奈啊,刚他正在开会,忽然接到徐端打到实验室的电话,请他过来帮个忙,徐端还从没求过他,今天也是情况特殊,拜托他到场之后,如果今越被人为难,请他说几句公道话。 佐藤目前在龙国的身份比较特殊,又是西医界的泰山人物,他出面替今越证明或者说几句好话,大家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分。 而徐端不知道的是,佐藤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参会的有好几位副部长,是关于他正在研发的心脏起搏器的项目,要是能顺利立项的话,意义非常重大。而徐端,也不问他忙不忙,能不能走得开,只求他帮忙。 结果到这儿一看,也没有怎么为难嘛,反倒是舒今越一顿输出,指控这些老河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把他们怼得无言以对。 其实,他来不来,关系不大。 反倒是想起被自己撂下的项目,佐藤有点牙疼……啧,这次的大人情,他必须从徐端身上啃下一块肉才行。 徐端压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只在意自己妻子的处境,他担心万一今越今天被围攻光明顶,被打击到一蹶不振怎么办?出不出名不重要,他只想她能过得开心顺遂。 终其一生,奔走在她自己的热爱里。 舒今越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佐藤,也有一瞬间的诧异,不过看他直奔徐端过去,还以为是找徐端有什么事,倒也没多想。 很快,凡是愿意参与的都写了纸条,工作人员一共收到66个纸条,几乎涵盖了整个龙国目前国内叫得出名字的省市级医院。这些纸条打乱之后,邀请一名与此次对赌双方都没关系的第三方人员进行随机抽签,保险起见抽了三张。 第一张是一个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患者,冀北省医院推荐的名额,据说是在他们医院确诊一个多月,目前用上了靶向药,不仅没控制住,白细胞升得还更高了。 “要是一般农村家庭可能接受不了这份昂贵的医疗费用,但这个病人情况特殊,是退休老干部,儿女有在外面做生意的,条件不错。”冀北省医院的专家简单介绍了病人情况,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打电话过去,询问是否愿意尝试中医治疗。 那边家属和患者本人听说之后,都快把头摇成拨浪鼓了,明确表示他们不愿意接受中医治疗,顺带说了一些对中医药的负面看法。 越说,在场某些人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咧开了,看着今越的眼神有点同情,又有点庆幸。 “这年轻人天赋还行,怎么想不通年纪轻轻的学中医?” 今越无所谓,只当蛐蛐放屁,其实她在基层这么多年下来,发现这家人的态度才是目前受过西式文化教育的人的“常态”。 “哎哟喂,这可不好比啊,都没人愿意接受中医治疗,这可如何是好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可惜舒今越一点也不慌,这在她的预期内,“请老师接着打吧。” “第二张,这是一个再生障碍性贫血的患者,粤东省医院血液科住院病人。”石学海念叨着,当众给医院打电话,转到相应科室后,家属来接了电话,一开始还有点心动,觉得就当多一个转机,但后来一听要来京市治疗,家属又担心舟车劳顿不利于患者病情,经过全家商量之后还是拒绝了。 粤东省到京市,一南一北,无论哪种交通工具,对于重症患者来说都是一种折腾。 他们不愿意来,也是人之常情,舒今越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一开始找茬那几个人,脸上的笑已经藏不住了,“我说舒医生,你的运气不会这么差吧,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我看咱们也别比了,给年轻人留点面子,什么退出医疗界的话,咱们就当没听见,这对赌也没必要了。”有人貌似在为今越着想。 “不行,既然开了头,那就要继续。”舒今越脸上神情依然很稳,她看向石学海,“石老师,电话还能继续打吗?” “可以可以,这就打……哦幸好,第三个是京市医院推选出来的。” 这说明病人就在京市,倒是省掉路途上的舟车劳顿了。 而更“幸运”的是,这个病人是不明原因的淋巴结肿大,在院九天了,没有任何缓解,但生命体征平稳,情绪稳定,也不是立马就是生命危险。 这样的病人,舒今越更愿意接手,因为即使治不对也不会对他造成疾病以外的损伤。 她心里刚松口气,忽然看见石学海旁边一位专家脸色有点郁闷,昨天介绍过,他好像就是京市医院血液科的主任。 他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 石学海自然也注意到这个情况,于是暂时没打电话,“李主任,我看纸条上写着是你们科的病人,这是有什么隐情吗?” 李主任叹口气,“要不咱们还是换一个吧。” “不用换吧,咱们照顾年轻人,给她挑一个病情简单点的,有利于她发挥啊。”有人阴阳怪气的说。 谁知李主任闻言却更是眉头紧皱,唉声叹气的,“都怪我要凑这个热闹,心里想着这个病人,手就不知不觉把他给写上来了,咱们不作数,重新抽一个吧。” 他越是吞吞吐吐,大家的好奇心越是被吊得高高的,“以李主任的资历和经验,一个淋巴结肿大不至于让你这么揪心吧?” “就是,淋巴结肿大无非就是感染、肿瘤、反应性增生和代谢异常几类原因,排除起来也不难吧。” 现在全国很多医院才逐渐开始精细分科,前面的几十年,淋巴结肿大这类疾病都是统一归属为内科疾病,涉及到需要做手术的则是外科,大家专门干血液病也是近几年的事,所以说起这种情况一点也不陌生。 谁知李主任却依然是愁眉不展,“这事说来有点复杂,我到目前还没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肿大,目前最大的怀疑是白血病,所以就只能暂时转到我们科来。” “那正好,这种诊断不明的疾病,也更有挑战,不是吗?” 大家的视线齐刷刷看向舒今越。 “好,咱们直接去病房看看吧。” *** 半小时后,看着病房内忽然呼啦啦涌入的白大褂们,病人老金傻眼了,连忙看向身边陪他来看病的外甥:“这是……” 外甥也是一脸懵,甚至紧张得都出汗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同时看见这么多白大褂,而且看头发保存量,每一个都跟李主任差不多的级别。 李主任上去解释一道,但并未说什么打赌的事,未免让人觉得不够专业,太过儿戏。 他是真心实意的抱歉:“对不住啊老金,我跟你实话说吧,你的情况我们科暂时解决不了,正好赶上开会,来自全国各地的血液病专家齐聚一堂,就请他们来帮你看看。” 听前半段,老金的脸都灰了,但后半段又让他重新焕发了希望,他高兴得语无伦次,拉着侄子的手:“好,这可真是太好了!” 环视一周,乌泱泱的全是白大褂,他又有点紧张起来,小声问李主任:“这……么多专家,不……不贵吧?我们家可……可能出不起这么多医药费。” 众人忍俊不禁,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再提给三百块钱的话,毕竟那是针对从外地赶来的患者,他就是本地人,自然也用不上了,心说到时候买点东西来看看他,顺带他住院期间的伙食费由科室里免费提供,保证每一顿都是最好的病号餐。 听说不花钱,老金松了口气,“你们看吧看吧,我做过的检查都在李主任那里,你们随便看,有啥都来问我。” 老金是京市周边房山的农民,是个乐天派,“这也是我最近十年第一次上京市市区来,正好多住几天,出去看看,到处都大变样了……对了,专家们,我能出去吧?” 大家都没说话,看向第一责任人李主任。 李主任却罕见的板脸:“这可不行,前几天转过来的时候,我还看见你血压高呢,暂时先不能出去,万一在外面发生什么,不安全。” 外甥也在旁边说:“老舅可不能离开医院,最好是在床上好好躺着,你想吃啥跟我说,我给你带过来。” “拿给你带两个你妈腌的咸鸭蛋吧,再来……” 李主任听见“咸鸭蛋”三个字简直心惊肉跳,正要出口阻拦,金外甥已经教育起来:“老舅,都说了高血压不能吃咸的,你怎么还是不听话。” 老金这才一拍后脑勺,“是我搞忘了,这个什么高血压,也不知道怎么得的,本来也没啥毛病,就因为这里长了几个疙瘩。” 他躺下,掀开自己的病号服,露出两侧腹股沟,只见那里本来应该平坦的地方长了几个鹌鹑蛋大小的“疙瘩”。表面看皮色正常,不红不紫也不青。 有人戴上手套上去摸索一番,往外报触诊结果:“双侧腹股沟淋巴结肿大,左三右二,总计五个,直径约两公分,形态规则,表面光滑,边界清晰,无粘连融合……” 李主任拿出老金的检查报告,“做过超声和X线检查,就是单纯的淋巴结肿大,无渗液、无红肿热痛。” 有人接嘴道:“淋巴结肿大最常见的原因就是感染,现在已经排除感染了吗?” “目前是排除了,常见的细菌、病毒和寄生虫感染都排除了。” “也排除了结节病、脂质沉积病等代谢异常。”李主任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大家伙传阅。 “红斑狼疮、坏死性增生性淋巴结病呢?” “也排除了。” 这下,众人沉默,很明显,就只剩肿瘤这个“选项”了。 “但奇怪的是,他的肿瘤指标也不高,对几个容易淋巴结转移的癌症也进行了排查,都没有。” 众人迅速对照着李主任的话,查阅资料,最后终于长长的舒口气,心说难怪啊。 难怪一个小小的淋巴结肿大,居然转了好几个科室一无所获,最后给“推”到血液科来。 “难怪要转来血液科,其他科的疾病都给排除了,只能怀疑是白血病了。” 老金来之前已经被其他科的医生打过预防针,所以现在听说怀疑是白血病,他也不惊讶,“可前天刚来李主任就帮我做了个啥穿刺,结果也正常,对吗?” 李主任点头。 众人惊诧,“全系细胞都正常?” 李主任苦着脸点头。 “连白血病也排除了,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终于,有人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有人看向全程没说话,一直在认真查看病历资料的舒今越:“舒医生,你怎么看?” 今越没回答这种不怀好意的想等着她出丑的提问,而是看向老金:“金大叔能不能跟我详细说一下,当时发病的经过?” “一个星期前,那天天气挺热,我洗澡的时候,忽然发现左边长了两个疙瘩,都快有鹌鹑蛋那么大了……” 舒今越立马问:“当时有没有疼痛或者麻木的感觉,或者走路有没有酸胀感、无力感?” 老金仔细回想片刻,“都没有,就因为一直没啥感觉,疙瘩长那么大了,我才发觉。” 今越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老金似乎是紧张,需要抓住外甥的手,才能继续说下去。 外甥拍拍他肩膀,“老舅别担心,慢慢说,这么多专家在,一定会有办法的。” “后来,我第二天就去咱们乡卫生院看了,他们说我是淋巴结发炎了,给我打了三天的消炎针,但还是没效果,就说怕是肿瘤,他们看不了,让我上市区大医院来看,正好我有个远房堂妹在京市医院当清洁工,我就问着来了,她也不懂,先带我去骨科看了两天,骨科做了很多检查都没查出来,让我去肿瘤科,我不信自己会得肿瘤,还跟他们吵了几句……你们说说,哪有这么看病的,我就是身上长几个疙瘩,他就说我得了癌症,这不是庸医是啥?” “行了老舅,少说两句,讲重点。” 老金这才刹住对前一个科室的不满,有点不大情愿的接着说:“最后他们怀疑我是白血病,就把我转到李主任这儿来。” 他还算没走弯路,一来就选了京市最好的医院,没再去其它医院耽搁病情。 可饶是如此,全国的专家都在,那也拿他的结节没办法。 “要不,直接做手术,取点切片下来化验,看看病理,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有人提议道。 其他人点头,这确实是目前最妥帖的做法。 倒是舒今越没有说话,她在认真观察老金:他肤色偏黑,双目发红,嘴唇干焦,不知道是情绪有点激动还是紧张,脸色居然也有点偏红。 毕竟,谁面对这么多一个屋子都站不下,把走廊给站满了的主任级别的专家,心里都会紧张,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生了什么不治之症,不然怎么会惊动这么多人。 但舒今越却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我给你把个脉,你先坐好。” 老金笑呵呵的,“哎哟,你们这里还有中医大夫啊?那敢情好,我以前也喜欢看中医,有个伤风感冒啥的都喜欢吃中药。” 他乖乖在床上坐好,将手搭在桌子上,今越的三根手指搭上去,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劲! 这老金的脉象也太弦了!今越不是没把过弦脉,可像他这么弦的,却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他的脉,就像摸在一根绷得特别特别紧的琴弦上! 再看他的面色,舒今越脑海中忽然闪过三个字——高血压! 一来李主任就说了老金血压高,但具体高到多少,并没有人询问,舒今越刚才看资料的时候看了一眼,是140/90毫米汞柱,刚好达到世卫组织确定的高血压标准。 因为平时见多了一百五六七八甚至一百九的高血压,前不久还遇到王马特的难治性重度高血压,今越看见老金这个数值的时候,也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波澜不惊。她相信,其他人应该也看到了,所以才会这么淡定。 但此时此刻,结合脉象,她忽然有个猜测,正想问他头晕不晕。 忽然,原本坐着的老金身子晃了晃,眨眨眼,直接一下子仰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众人大惊:“这是怎么了?” 但众人的专业素养还在,很快有人去拿吸氧设备,有的去拿急救药,还有的凑上来,想要观察老金的情况。 “稍等,不着急,他应该是眩晕犯了,也就是咱们临床医学上说的高血压。”舒今越冷静地说着,“大家先散开,把窗子打开,通风。” 这么多人挤在小小的病房里,今越鼻腔里闻到的都是头油混着口臭以及各种中老年男人身上独有的气味,她一个健康的年轻人都有点受不了,更何况还是一个病人。 大家有序散开,有护士拿了血压计过来,一测,血压果真高到了160/100。 当然,也没吸氧,老金就自己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你们别担心,我刚才不是晕倒,是头昏眼花,感觉房顶都在转,转得站不稳坐不住,感觉再不闭眼,人就要摔下去了,吓得连忙闭上眼睛躺下去。” 敢情不是真晕,是他自己闭眼躺下啊。 他冲今越虚弱的笑笑,“这位小大夫说的我都听见了,谢谢你啊。” 看吧,舒今越的判断又没错,倒是这群专家不清楚状况,关心则乱。 今越肯定不会嘲笑他们,毕竟他们的处置也没错,以防万一也没啥。 她一直等到老金稳定下来,再次测量血压不高了,才问道:“你这个情况有多久了?” “以前都没出现过,今天是第一次。” “你确定?” “我没说假话,真是第一次这样,平时只有干农活太累了,又饿着肚子,才会头晕,但也没晕倒过。”老金涨红了脸。 李主任也帮着解释道:“老金挺淳朴一人,心也好,在咱们科住了这么久没啥缓解,他还挺理解我们,对我们医护人员也很关心。”送吃送喝送特产的。 只是这话不好当众说,但大家也知道,默契的没问他送了啥。 石学海则是有点担心:“会不会是我们人太多了,你心里感觉有压力?加上病房里空气也不流通。” 老金连忙点头:“对对,应该就是这样,我也知道你们是来帮我的,但……能不能让我先休息一会儿。” 众人连忙退出来,去了医生办公室,有年轻医生和护士连忙到处找杯子要给这么多专家倒水。 “别忙活了,咱们讨论一下老金的病情。” “这能想到的都排除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淋巴结肿大?” “看来只能等病理了,我让人马上去给他取样,催一下病理那边,希望能快些出结果。”李主任忙出去安排工作。 石学海有点疑惑,“舒医生,你刚才怎么知道他是高血压?”西医叫高血压,中医叫眩晕。 “把脉,他的脉象是非常明显非常特别的弦脉。” “这也太神了吧,居然能通过一个脉象就知道他的血压,不会是从病历上看来的吧?” 石学海皱眉,“张主任你自己也看过病历,你怎么没看出来?” “我……我这……”脸红。 他总不能说他压根没注意到这茬吧,只是随意瞟了一眼,见不算高得离谱,就没在意,难道这也有错? 但很明显,大家现在都很忙,就连提出要打赌的老王头,此时都在翻着病历资料,小声和身边人商量对策,忙着分析病情,唯独他却一直对舒今越穷追猛打,各种阴阳怪气,实在是有失格局,大家都懒得再搭理他。 众人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排查了一遍,愣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导致淋巴结肿大。 舒今越不用看资料,她在思考各种可能性,在脑海里检索自己需要的信息,同时也在观察众人神色。 石学海和老王头他们在商量什么,其他人要么商量,要么思考,有人也是掩住口鼻,咳嗽几声,空气里的气味顿时更不好闻了。 医生办公室太小了,涌入的人太多,气味真的很难闻,当年兄妹仨住一间的时候她嫌弃二哥臭,现在看来,这屋子比二哥还臭一百倍,她感觉自己有点恶心。 不知道是谁又咳嗽几声,今越的神思被拉回来,咳嗽,对了! 她忽然问:“老金有没有得过结核病?” 其他人说话声太小,太安静了,她这一声像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却激起了一股巨浪,空气都顿了顿。 石学海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怀疑他是淋巴结核?” 今越点头。 正好李主任安排完工作回来,听见结核病,想起个事,翻开老金的入院病历,既往史那里居然是空项,多少有点不高兴,病历书写规范,这是刚上临床就要学的基本功,比吃饭睡觉还基本,平时犯错被职能部门查到,大会上通报也就罢了,今天可是当着这么多同行的面。 他严肃的问科室里的医生:“老金是谁收住院的,问过既往史没?” 几个小年轻医生本来就被今天的超强阵仗吓得不敢说话,尽量猫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现在忽然被主任问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弱弱道:“好像是小刘。” 不用“好像”了,有人翻到病历本上,看见签名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勉强能看出第一个字是“刘”。 李主任有点无奈,“又是这个小刘,做事一点也不认真,小赵你帮我问问老金。” 当着这么多同行的面,他也不好数落自己的职工,只能在心里叹气,小刘是个刚毕业分来没多久的年轻医生,做事经常丢三落四,偏偏又是院领导的侄子,他不好表现得太不满意,只能把他分到自己这一组,心说自己带着,看着点,别让他犯太离谱的错。 “主任我问了,老金说他去年确实得过一次肺结核!” 这句话像是一滴水煮掉进了沸腾的油锅,众人瞬间沸腾起来! “得过肺结核,那腹股沟淋巴结肿大肯定就是淋巴结核了。” “是啊,八.九不离十了,咱们真是老糊涂一叶障目,要不是舒医生提醒,都没想到问问这个情况。” “要是早点问到,说不定现在都找到正确的治法了,唉,糊涂糊涂。” “不过李主任,你们科的年轻医生也太不负责了吧,连这么重要的既往史都不询问一下的吗?” 既往史,就是要询问病人平素健康状况,有没有什么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有没有做过什么手术,有没有输过血,有没有接种过什么疫苗,得过什么传染病,有没有什么过敏的药物或者食物……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问,以前有没有生过别的什么病。 表面看以前生过什么病跟这次的疾病似乎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粗心的年轻医生懒得浪费时间刨根问底,随便问两句没啥特殊的,一份病历就写完了。但这次,因为没发现病人得过肺结核,从而漏过了腹股沟结节的关联性,确实是一次不该有的失误。 “是我的错,对年轻医生没起到应有的带教作用,没有及时发现并纠正他们的错误,我下来会好好反省,好好批评他,争取这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一定不能。”李主任红着脸。 他只能硬着头皮为院领导的侄子背下黑锅。 心里把这小刘恨死了,对舒今越倒是还挺感激的,“同样是年轻医生,咱们舒医生就胆大心细,高血压不对劲和既往肺结核都是她第一个发现的,谁说年轻医生就不靠谱?咱们不服老不行啊。” 这几句夸赞客观得很,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今天要不是舒今越在场,等他们冷静下来肯定也能发现,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冷门的知识点,但今越能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无疑是帮助最大的。 “这无异于为我们的治疗指明了方向,实在是太好了!” “只要用上抗结核的药物,效果应该很显著。” 舒今越看着喜气洋洋的众人,只觉得哪里还是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反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 第123章 123 老男人油腻,小男人也不老实&…… 无论舒今越怎么想, 这个时候,为了缓解病人的病痛,做出最有利于患者本人的决策, 都不会有人跳出来提打赌的事。 老王头没提,哪怕是一开始跳得最欢的那几个,也没提这茬。 “今天我们先做检查,明天的课程照旧, 以后每天午餐之后,我们再齐聚病房讨论, 顺带也给我们科的年轻医生们上上课, 大家觉得怎么样?”李主任问。 众人自然是答应的,大家也想看看这个病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今越和佐藤一起离开, 俩人也在讨论这个事情, “舒医生好像对结核病这个推测不太满意?” 今越点头又摇头, “说不上满不满意, 就是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么简单, 要是结核病的话, 忽然的高血压眩晕怎么解释?” 佐藤摇头, 他虽然是心血管内科的, 但他还真说不好血压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导致血压升高的疾病无非就是心血管本身、肾脏、内分泌和颅脑疾病, 但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 他这些方面都没有什么异常的,所以这还真不好说。” 要论专业,今越肯定不如他,如果他这种行业大牛都这么说,今越愈发坚信, 老金的眩晕肯定不是简单的高血压。 但到底是什么,只能等检查结果了。 “你给他把脉,有什么收获吗?” “他的脉象很弦,表面看很符合高血压的情况,但高血压解释不了他的淋巴结结节,所以我需要再思考一下。” “对了佐藤老师,不是说你有事来不了吗,怎么又……” 佐藤笑笑,“你的丈夫,徐端先生拜托我一定要来的,他担心你被围攻,想让我来救你,但很明显,我是多余的。” 舒今越也笑起来,徐端真的太男保姆了,方方面面都给她周全好了。 “虽然我是白跑一趟,但路费肯定是要他出的。” 今越笑,“您能来,我感激不尽,怎么会算白来呢,过几天我还要跟您请教这个病例呢……要不咱们一起吃顿饭吧?美子和佐藤太太有空吗?” “有空,那就让我尽半个地主之谊吧。” 今越也不扭捏,谁请都行,重要的不是这顿饭,而是吃饭能见到美子。 佐藤当即找了酒店的电话打回家,说好吃饭的地方,让妻女去那边汇合就行。 看着他熟门熟路的带着自己和徐端钻进一条小胡同的某家私人饭馆,今越很是惊讶,“这两年您可真是没闲着啊。” “那是,我们学校食堂我已经吃够了,隔壁两所大学的食堂也吃过了,接下来的目标是吃遍京市所有大大小小的饭店。” 徐端笑着接了几句,三人边走边聊,在饭店等了大概十分钟,美子和母亲也来到了。 她们来到龙国常住这两年里,今越其实跟美子见过几面,她现在入读的是美术学院的油画系,经常会去外面写生,而粗犷原生态的石兰省是他们系的首选,每次一去,她都会提前跟今越说,俩人在石兰的时候就经常约饭。 此时,二十四岁的美子已经是正常体型,骨架偏小,但骨肉均匀,纤合有度,面色红润,气质温柔,笑起来还有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佐藤太太看着也比以前精神、活泼了一些,没有再千篇一律的针织衫碎花裙,而是换成了目前龙国时兴的波点衬衣黑色喇叭裤,还烫了头发,仿佛从一朵人畜无害的菟丝花变成了耀眼的蔷薇。 刚才佐藤说过,他太太来到龙国后,京市大学给她安排了一份图书馆的工作,不用再像她那些日国全职太太们一样,每天就眼巴巴等着丈夫孩子回家,很多时候她连饭都不用做了,每天除了上班就是跟着同事去广场公园老人跳舞,看着看着也会下场跳一会儿,生活可比他这个常年泡实验室的丰富多了。 龙国人的热情淳朴“改造”了这个全职太太。 佐藤太太冲今越笑笑。 “今越,你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爸爸告诉我的。”美子不满她只顾着看妈妈,拉住今越就撒娇。 “嗯,不错,中文更流利了。”要是不说没人知道她以前是在日国出生并生活了二十年的人。 “我跟着同学学的,他们都很热情的教我。” “嗯,又涨了点肉,不错不错。” 美子脸红红的,“你说的我都听,药也吃,现在已经三年没有再便秘了。” 她现在觉得,在日国被灌肠维生那几年,真的是她一辈子的噩梦,那些病态的以白幼瘦为美的审美观,简直就是套在每一个女性脖子上的枷锁。 “我很喜欢这里,这里的人无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大家都喜欢,很少有因为身材被人嘲笑的。”她在这里,还交到了好几个朋友,有男有女,各种性格的都有。 “这里的人也不说女孩就要温柔的话,我有两个女性朋友都不温柔,但我还是非常喜欢她们……嗯,也有男同志喜欢她们。” 今越笑笑,在这片土地上,能包容一切身材一切性格一切不完美,只有极少数人会因为身材性格嘲笑别人,绝大多数都是正常能包容的。 “她们说我还是太瘦了,要是能长得壮壮的有点力量感,会更喜欢我。”她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线条,“我打算每天都去跑跑步,打打球,今越你说我会长点肌肉吗?” “会,但记得要多吃蛋白质哦。” 舒今越也喜欢那样的身材,可那样的身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得靠时间、毅力和汗水才能得到,偏偏她既没时间,也没毅力,还特别怕吃苦。想起开始了无数次的健身,都在坚持两天腰酸背痛之后放弃,她只能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做到吧。 俩人小声聊她们的话题,徐端就负责款待佐藤夫妻俩,聊彼此这几年的变化。 点的菜是正宗的京味,佐藤还要了点小酒,每人倒一小杯,到今越这儿的时候徐端婉拒,“今越的我替她喝。” 其实舒今越还挺想喝的,她不怕。但徐端自从听丈母娘说过怀孕要忌嘴哪些东西之后,他就牢牢记在心里,酒具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他都不让喝,连冰糖葫芦都不让吃。 “静香女士这两年还好吗?” “不太好,她跟她的丈夫不太好。”佐藤虽然是个大男子主义,但他对家庭和妻子无疑是忠贞不二的,气哼哼地说,“我以前就是因为厌恶她的丈夫才不喜欢与她来往,现在他们要离婚了,我很高兴。” “哦,怎么说?” 舒今越连忙竖起耳朵,看向美子,美子摇头,表示她也不知情。 “静香的丈夫以前只是个秋田县来的穷小子,还比她小十岁,因为外貌出众被她看上,后来还涉足她的生物制药企业,那小子我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今越张了张嘴,佐藤静香的丈夫居然是比她还小十岁的“小奶狗”! 但现在,这条狗羽翼丰满之后,开始咬人了! “现在看来,我当年对他不是偏见,是我火眼金睛看透他的本质,他丫的就一白眼狼!” 一着急,京腔都给他冒出来了,“前不久静香经人提醒发现,她身边最为倚重的助手和他丈夫长得有点像,她终于没再犯蠢,调查了一番,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那真是她丈夫在外面的私生子!” 啊?! 啥?! 舒今越和美子的嘴巴一下张大,助手秒变丈夫私生子! 佐藤太太也是气得不行,要是以前她再气也只会面带微笑的做好丈夫的毫无存在感的吉祥物配件,可这两年在龙国熏陶多了,她的八卦能力蹭蹭上涨,也压根不在意丈夫的脸色了,恨恨道:“这个助手是静香的好朋友的儿子,大学没能毕业,因为偷盗别人东西被开除了,一直找不到工作。” “好闺蜜求到静香这里,一直强调她儿子是个懂事的乖孩子,都是被同学冤枉的,静香出于好心和对朋友的信赖,就把他招聘进去并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几乎是手把手的亲自教导,毕竟静香姑姑自己是没有孩子的,她以前一直忙工作没时间考虑要孩子,后来年纪大了也不想冒险生了。” 她却不知道,自己忙事业的时候,小男人却跟她的好闺蜜搅和在一起,还生下一个私生子……哦不,也不一定是一个,可能两个三个四个很多个,这只是她看见的第一个而已;而且也不一定只跟她闺蜜,谁知道外头还有没有别的女人。 毕竟,佐藤静香太有钱了,随便露点给小男人,就够他养活几个小家庭了。 舒今越感觉,自己在手机上看过的知乎小短文成真了! 美子“啊”了一声,“这是真的吗?不是真的吧,千万不要是,姑奶奶其实很好的,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还是太天真了。 舒今越和徐端对视一眼,还不算特别倒霉,要是等她缠绵病榻年老体衰的时候才发现,像小短文里写的,被人家一家三口舞到病床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所有身家都给出去了,才知道真相,那真是十本重生复仇文都不够写的。 “幸好,静香女士发现得早,以她的能耐,应该不会吃多少亏吧?” 佐藤“嗯”一声,“她挺心狠手辣的,我们不用担心。” 这可真是个好侄子。舒今越心里暗笑,但因为这句话,心情也好了很多,虽然跟佐藤静香不见得是多好的关系,但她确实“给”了她六十万巨款,这笔钱彻底让她这辈子对金钱都不用再有后顾之忧。 她还期盼着以后跟佐藤静香再来点合作呢,万一官司输了,她真被小男人和闺蜜给合伙整垮了,那她舒今越岂不是就没财神爷了?! 所以,拜托一定要狠狠地打回去,加倍奉还。 和佐藤一家分别后,小两口也没打车,慢悠悠的往酒店走。 “为什么不让我喝酒,我就尝几口,没什么的,活血化瘀那是怀上才怕,我都没怀上,没必要担心。” 徐端捏捏她的手,他知道这个道理,没怀上自然不怕,但万一已经怀上了呢?“我不能让你冒险。” 他听她们聊过,临床上会遇到一些生化和早期流产的女患者,有的甚至需要去做手术,对女人身体不好。 她本来就瘦,总也胖不起来,他不敢想象这样的手术要是在她身上会多么损耗她的气血。 所以,还是防患于未然吧。 “现在看来,咱们胡同的田美芝看得挺透彻,她以前还说过有钱的老男人不可靠,穷的小男人也不老实,你说这世上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靠谱?” 徐端轻轻的“嗯”一声,表示他听见了。 “喂,你倒是说啊,什么样的男人才靠谱?” “好了,别人的事我们少操点心,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不是还要去看病吗?” 一提起专业的事,今越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俩人回到酒店,随便洗漱一下,今越就在看书和思考。 第二天一早授课的是一位东北某大型石油医院的血液科主任,授课内容也是今越比较感兴趣的,她听得很认真。 中午吃过午饭,大家一起到京市医院看望老金。一路上所有人都兴致冲冲的,谁都以为找到了原因,估计就能听见好消息了。 石学海也挺乐观的,但他见今越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一突,连忙问:“舒医生觉得,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今越本来不想说,自己昨晚一直在想一个可能性,但石学海是值得信赖的亦师亦友的人,她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了:“老金的高血压和结核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石学海疑惑,“从目前掌握的医学基础理论来看,高血压和结核病无任何相关性。” 今越一想也是,本来就是两个毫不相关的疾病,自己就别瞎想了。 不巧,她刚才那句话被人听见了,有人轻笑一声:“舒医生是搞中医的,可能对我们临床医学的知识不太熟悉,高血压和结核病要是有关系,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声音挺大的,走在他们周围的其他人也听见了,神情各异。要说她不懂西医,那经过前面两天的表现,没人会信,可要说她懂吧,又不该说出这种小学生样的“儿戏”话。 有的看着今越含蓄的笑,还为她开脱道:“高血压是心血管内科疾病,老金所处的这个年纪,患病也算是比较常见,只是正好遇到得了结核病而已,偶然事件确实容易迷惑人。” “昨天我问过了,老金平时就喜欢吃咸菜,听说每年都要吃好几罐呢,加上又吃腊肉,这也是高盐食品,他们常年干农活,觉得盐巴淡了没力气,平时做饭放的盐巴也比较多。” 所以,到了这个年纪,血压高是“正常”的,解释得通的。 有的则是看着今越目露轻视,觉得她连这个都想不通,居然还来给他们“授课”,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开始那天就埋在心底的名为“不服”的种子又发芽了。 当然,有的人还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今越实在是烦透了这些阴阳怪气的中老年男人,别以为混到主任副主任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其实单纯靠年龄混上去的也不少,他们技术毫无长进,固守陈规,关键还要焊死车门。偏偏她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猜测,也不好解释什么,今越只能当没听见。 果然,来到病房,老金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实是结核病,不过不是肺结核,而是淋巴结核。” 淋巴结核相比肺结核没那么多见,难怪一开始大家都没往这方面想。 “那么只需要抗结核治疗就好了。” 老金听见这句,异常高兴地问道:“那我这个病算是找到根子了?” 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发出耀眼的光芒,他身边的外甥连忙按住他,“舅舅别激动,别激动。” 李主任也忍不住有点高兴,很乐观地说:“你这个‘疙瘩’其实就是淋巴结核,先在医院用几天看看,效果好的话,回家之后继续规范用药,不用多久就能好。” 虽然这个病不归他们科管了,但李主任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我的建议你还是住在我们科,因为我们对你的情况最熟悉,还有这么多专家给你会诊。” 老金点头,“当然当然,我要住你们科。” “对了,你知道你的结核病是谁发现的吗?” 老金懵,老金外甥倒是反应快,连忙看向舒今越的方向,昨天他就发现了,这个年轻医生很厉害。 “对,就是我们这位舒医生,年轻人大有可为啊。” 金家舅甥俩连忙感谢舒今越,老金嘴笨,全程就是看着外甥说。他外甥口才倒是还行,就是在一群专家面前有点畏首畏尾的。 一直没说话的老王头依然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舒今越挺讨厌那些墙头草式的“专家”,对这个不怎么说话、提出要打赌的老头,倒是没那么讨厌。 估计就是,他提出的质疑都很合理,没有夹带对她性别、年龄和专业的偏见。 不夹带私货的质疑,她完全能接受。 老金太高兴了,下地走了两步,是真高兴啊,“这医院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你们天天不让我下床走动,躺得我骨头都软了,回家我得先去锄二亩地才舒……哎哟!” 他脚下一个踉跄,感觉头顶的天花板在旋转,眼前的白大褂们也在转圈圈,仿佛每一个人都倒立过来,头朝下,脚朝上……于是,人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再一次晕倒了。 有昨天的经验,这次科室的医护都冷静多了,围观的人都自发自觉的散开,打开门窗,让空气流通起来,有的给他解开紧扣的衣领,有的给他吸氧,有的给他量血压,确实是高的,甚至比昨天还高点,于是李主任连忙给他用药……别说,老金的外甥也是照顾出经验了,不用护士交代就知道怎么处理。 大概两分钟后,老金自行苏醒,众人全都松口气。 “老金啊,这回知道为啥我们不让你下地走动了吧?” 老金这回终于乖乖听话了,“好嘞主任,以后都听您的。” “等我病好,我还要再来一趟,我得给李主任和各位专家送点咱农村的特产,也不值几个钱,就是表达我的感谢,我这个病啊,在下面耽搁了挺久……我这心里悬得很,也怕啊,多亏了你们呐!” 他说着,又要下床来感谢,吓得众人连忙退开,他外甥按住他。“老舅,您这血压要是再降不下去,我可跟我妈没法交代。” 老金粗糙干枯的大手在他稍显细腻的手背上拍了拍,“行行行,我不说了。” 今越刚才趁着帮忙的时候,给他把过脉,依然是很明显的弦脉,跟昨天发作时一样。 “舒医生,要不你给他开两副降压药试试?”经过这两次眩晕,倒是没人提打赌的事了,但总让今越这么“边缘”,石学海于心不忍,“上次我听莫书逸说,你治疗高血压也很有一手,既然来了,就试试?” 舒今越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觉得老金的情况不是简单的高血压,不是用降压药就能彻底根治的,就像至今还没回头来找自己的王马特一样,他就不是单纯的高血压。 “嗐,我说石会长,您对舒医生也太偏心了吧,这种时候还吃什么中药?” “就是,这明显的用大家伙给某些人抬轿子啊。” “我就说她怎么年纪轻轻来到给咱们做讲师,原来是已经选好了抬轿子的啊。” 当然,有说话难听的,也有帮着今越辩解的,毕竟心胸狭窄的人是少数,大部分沉默的都是正常人。“舒医生的能力有目共睹,要不是她把脉,咱们能这么快知道老金是高血压吗?” “要不是舒医生提醒,咱们也没想到结核病啊,咱们也是从年轻医生熬过来的,给他们点时间和机会,总会成长起来的。” 那几个叫嚣得最厉害的,这才讪讪闭嘴。 因为这场分歧,舒今越更加不想用中药了,不是什么危急重症,在弄清发病原由和具体的疾病之前,她都不喜欢胡乱用药。 她打算再思考两天。 这下子,大家各自散了,下午的授课今越听得津津有味,她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不仅因为这些授课老师确实是高水平的专业人才,是凭自己能力很少能接触到的老师,还因为这场临床医学的盛会里,她是唯一一名中医。 她代表的不是她自己舒今越。 光笔记,她就记了好几页,老师讲完,来到提问环节,她还问了很多高水平的问题,有的问题实在是问得太好太精妙了,连授课老师都忍不住鼓掌夸赞。 老师一鼓掌,下面的沉默的大多数学员也跟着鼓。 一天下来,她妥妥的成为了这次研修班的“大明星”,出尽了风头。 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就是冲着出风头来的,就是要让他们听见她的声音! 想着,她站在讲台边上,一直跟授课老师聊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等恨久了吧?”徐端站在门口等着,手里还拎着一个烤红薯。 “快吃吧,这个季节的烤红薯不好买。”夏天基本没有卖烤红薯的,他走到路口看见,就给她买了。 红薯有他拳头那么大,撕开软软的皱皱的皮,露出里面金黄色的红薯肉,软软糯糯的,像是要流油了一般,今越轻轻咬了一口,“真甜!” “你跟我一起吃吧,我吃不完。” 徐端不习惯边走路边吃东西,但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已经忘了徐老爷多年前戒尺下教出来的“规矩”,接过来吃了一口,“是挺甜的。” “去年二嫂还说想在小卖部里卖烤红薯,二哥不同意,怕她被熏到。” “嗯,小卖部太小了,她又常关着门,确实是不安全。” “但开门更不安全,一号院有两个小孩手脚不太干净,二嫂太善良了,被偷过好几次东西,她跟家长说了也没用。”还得是二哥出面,那一家子才让孩子收敛些,要不是那地理位置太好了,二哥都不想让二嫂跟那些人相处了。 今越大大的咬了一口,温暖的甜蜜感在舌尖化开,就像当年的巧克力,她忽然灵机一动,“我们去买巧克力吧!” 这几年有钱了,今越很想自己买点巧克力弥补自己,可她能买到的巧克力,味道都不太喜欢,要么加太多糖太甜了,要么太苦,失去了吃糖果的乐趣,要么不够丝滑……她几乎买遍了市面上所有类型和品牌的巧克力,也没买到当年徐端送她那种。 后来一问才知道他是在京市的华侨商店买的,有的则是请朋友从苏国带回来的,难怪口感那么好。 徐端知道她想买巧克力,“正好,我上午跟朋友换了一些侨汇券。” 他们对周围不太熟悉,不确定多远的地方能有华侨商店,干脆就去了最负盛名的一家,距离远到需要打车。 于是,舒今越第一次坐上了这年代的出租车,靠徐端打电话叫的车,那是一辆大黄色的非常醒目的面包车,老京市话也叫“面的”,一辆车能坐七个人。 要说舒适度当然是没有自家的雪佛兰小轿车舒适,但胜在空间宽敞,不仅能坐五到七个人,听说还能拉电冰箱、电视机、洗衣机等大件家电,即使价格昂贵,依然受欢迎。 司机是个老京市人,特别健谈,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他张嘴就来,今越听得津津有味,侧头一看,徐端皱着眉,显然是在极力忍耐司机说的“武则天和房玄龄是姘头”这种野史。 今越悄悄捏捏他的手,“不要较真,不可能谁都跟你和爸一样懂吧?” “可也不能……”算了他还是不说了,因为司机又聊到慈禧和李莲英有一腿了,甚至还信誓旦旦的说他家祖上谁谁谁是李莲英的远房亲戚,这事是真的。 要不是他跟着,他都要怀疑这司机大哥是不是专爱跟年轻单身女性聊这些了,他咬着牙,“开快点,我们赶时间。” “好嘞!抓稳了哈!” 还不堵车的京市大马路,当真被他开出一股风驰电掣的味道,直到下了面的,今越还在笑。 “别笑了。” “好好好,不笑,话说这也太贵了吧,十公里起步,每公里一块钱,咱们自己开车都不到这个价格的零头。” “你现在是富婆。” “富婆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徐端无奈,“那我回去补贴你,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待会儿多给我买点好吃的,再买几件衣服。” 来一趟首都也不容易,今越自然是要买买买的。徐端找到那个牌子的巧克力,直接买了二百多块钱的,又要到经理的电话,说过段时间吃完了打电话给他,让他发货到书城,运费全由他承担。 这样的好事经理肯定愿意,还承诺到时候会给他们最低价,今天他们在商店买到的东西,他们帮忙送到住的宾馆。 有了这句话,今越更加放开手脚的买,看上的衣服,随便试一下,甚至都不用试,看着差不多就买。 天气热,她买了两条质量上乘的真丝裙,几件衬衣,又买了三双适合她脚的鞋子,看到某大牌的风衣不错,干脆也买两件,留着过几天天气转凉就能穿了。 当然,更少不了内衣裤。 她在石兰虽然也去商场买这些东西,但毕竟款式有限,质量赶不上京市华侨商店的,今越让售货员帮她测量比划一下,挑了成套的五套。 没办法,老妈和大嫂二嫂的……嗯,今越实在没什么概念,想了想还是没买,这种衣服大小不合适的话,也起不到它的作用。 就连徐端,也被她拉着买了不少衣服,内外穿的都有,满手袋子都快拎不下了。 一直逛到商场打烊,两个人几乎买了半面的的东西,负责顺带送他们回宾馆的面的师傅,看他俩就像是看土豪。 “行啊哥们,在这里面买这么多。”里面的东西多贵啊,不仅贵,还得有票才能买到,估摸着是把他们当地方上来的暴发户了,当场就推销起京市的各种景点,还留下电话,说接下来几天要是还在京市,想去玩儿的话,就联系他。 “我来拉你们,免费给你们做导游。” 谢过小哥,俩人把东西搬到房间,舒今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行不行,购物是真的累啊,以后我只负责买,拎和搬我可不干,这么一累,至少瘦了半斤,头晕眼花的。” 徐端马上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我好得很,没有不舒服,就是累的。” 徐端洗了手,拿热毛巾来给她擦脸,“我看你这是巧克力吃太多的副作用。” 是的,别人身上有没有这个毛病今越不知道,反正她是会的,偶尔吃一两块会兴奋,但一旦吃多,就会容易累,疲劳,乏力,只想睡觉又睡不着。 她将之归结为糖分摄入太多导致血糖短时间内上升太快,下降也是过山车式的,这种血糖波动引起的疲劳乏力,是正常的。 想起那些个躲在被窝里悄悄吃巧克力的夜晚,今越觉得巧克力就是一种治她的药,是药物,就会有副作用。 忽然,她想起个事,眉头一皱。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我好像知道,老金的高血压是怎么回事了。” 第124章 124 大儒为我辩经 想到就行动, 徐端陪着今越出门,不过他们并不是去找李主任或者石学海,毕竟老金本来也不是什么危急重症, 今越不着急,不想大晚上的兴师动众,她决定先睡一晚。 他们找到一家可以打国际长途电话的商店,拨通了远在大洋彼岸的林珍的电话, 拜托她一件事。 第二天一大早,她刚到会议室, 还没找李主任说自己的想法呢, 就见李主任和石学海以及一群协会里的副会长、理事凑在一起,焦急的说着什么。 不是每个省市的血液科主任都能加入全国协会, 而能当上副会长的更是少之又少, 其中好几个还是当年去街道办找过自己的, 他们这两天没少帮今越说好话。 今越感激他们, 一直留意着他们的神色,只见李主任说了句什么, 几人神色诧异, 进而是为难, 焦急, 甚至还有人往今越这个方向看过来。 今越估摸着, 怕是老金的情况有变。 果然, 没两分钟,石学海和李主任就步履匆匆的来到她身边,“舒医生,不知道你昨晚思考得如何了?” 今越没说自己已经知道真相了,想看看他们打算怎么说, “算是有点头绪,但还需要进一步验证,是老金怎么样了吗?” “对,他情况不太好,昨天我们离开之后,他又晕倒三次,今早到现在已经晕倒两次,每次都是血压升高,意识丧失。” 一般的晕厥,伴随的是血压降低,但老金的情况,跟“常规”不一样。 “降压药李主任已经给他用上两天了,但这血压不晕的时候是正常的,效果还挺好,他自述晕倒前屋顶旋转,人影和物体倒立,一量血压果然都是高的。” 李主任在旁边接茬道:“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感觉有一股血直冲天灵盖,然后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这个形容,倒是足够形象。 舒今越一听晕倒前的症状和次数都跟自己的推测基本一致,心里基本肯定了百分之九十五,她是对的! 她就说嘛,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关的疾病,但她就是觉得一定有什么内在逻辑,每当这种违背常识的“直觉”很强烈的时候,那说明她真的感觉对了。 “昨天怀疑是脑血管异常或者脑肿瘤,我们给他做了一个颅脑影像检查,也打了脑电图,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舒今越心说,再做什么检查也白搭,因为这压根就不是“脑子”的问题啊! “舒医生你看,西医该想的办法我们也想过了,你的技术我们也是见识到的,深表佩服,你能不能看看,中医这边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舒今越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我倒是可以一试,但……” “你是担心打赌的事吗?放心,打赌的事也怪我们没处理好,这件事就翻篇了,以后也不会有人提起,丝毫不会影响到你将来的职业生涯。” 舒今越笑了,要是就这么翻篇的话,那不是浪费她这么久的心血吗? “我的意思是,打赌的事,还算数吗?” 石学海一愣,“你想继续?” “对,既然说出去的话,就要履行啊,不然我倒是没什么,我怕会对石老师的声誉有影响。” 石学海多年的修养也遮不住难看的脸色,从第一天开始,那几个胡说八道的家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但因为自己是一会之长,不好跟他们计较,一直在忍耐着他们的胡说八道。 胡说到什么程度呢?从一开始说今越是他亲朋好友的孩子,到后来怀疑他有求于今越背后的靠山,甚至更离谱的怀疑他和舒今越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 要不是当着会长,他都想跟这几个满嘴喷粪,满脑子男盗女娼的家伙干一架!明年他就是会长不当了也得把这几个家伙赶出去,让他们退会,品行不端,满口胡言,要不是靠着年纪熬上去,这样的人当主任都是他们医院的耻辱。 舒今越自然也能猜到,有些人就是这样的,见到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的成功,造谣都要往黄色废料上造,不然好像对不起他们多长了二两肉似的。 还是那句话,职业和职称并不能筛选人渣,即使是主任副主任又怎样,照样难掩他们满脑子的黄色废料和肮脏思想,不然后世也不会每年都有那么多主任在男女关系上出问题落马,也就不会传出“外科/骨科男医生一生中的四个老婆”这种段子了。 “石老师,我可以跟您交个底儿,通过昨晚一整晚的思考,老金的情况我大概有个推测,我也能解决他的问题,但我需要继续赌约。” “你确定?” “确定。” 石学海也不是拖泥带水的,当即拍板,“行,那待会儿授课结束后,咱们就去看看?” 今越答应。 石学海和李主任说了两句什么,李主任的眉头顿时松了一半,还冲今越无声的点点头,表示感谢。 这一堂课,是石学海和李主任六十多年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堂课,终于熬到授课专家讲完了,石学海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台,“坑坑”拍了两下话筒,“各位同仁稍等一下,现在有个紧急情况。” 所有正准备往外走的学员都停下脚步。 “京市医院血液科的病人老金,昨晚又因为高血压晕倒三次,今天凌晨截止到八点半,晕倒过两次,我们需要立马去医院看看。” 听了这么久的课,大部分人已经饥肠辘辘,此时一听还是这个老金的事,多少有点没耐心,“他不是结核病吗?已经用上药了啊,高血压就用降压药啊,不行就转心内科去,咱们又不是专科医生,去了也没用啊。” “已经请过心内科专家会诊,清醒状态下,血压控制效果不错,眩晕发生前,血压都会骤然升高,降压药无效,只能待他自行缓解。” 刚才说话的人怔住了,他没想到一个简单的高血压,居然还有这么多事。 “那会不会是颅脑内血管畸形或者肿瘤压迫?” “也排除了。” 老王头还是没说话,他在观察舒今越,可惜啥也看不出来。这个女同志太能藏事儿了! 石学海看向一直叫得最嚣张那几个,“走吧几位专家,我们去看看。” 等他们来到病房,老金正坐在床上吃午饭,看见这群专家又来了,连忙就要站起来。 李主任连忙按住他,“别起来了,就坐着吧,今天感觉怎么样?” “不发晕的时候好端端的,一发晕就站不稳,得闭上眼睛,躺下才行,不然会摔倒。” 大家看了看他饭盒里的饭菜,是很简单的病号饭,清淡营养,没有任何咸菜或者油腻的。 “这是个什么情况?明明吃喝拉撒都好端端的,怎么就是会眩晕?” “心脏、颅脑、肝脏肾脏都查了,怎么就是查不出高血压的原因?” 聊到这里,大家习惯性的看向石学海,石学海却看向舒今越,“不知道舒医生有没有什么头绪?” “舒医生回去想了一夜,不会还是觉得高血压和结核病有关联吧?” 舒今越看向说这话的人,淡淡的笑了笑,“对。” “啊?” “啥?” 舒今越似乎没看见众人脸上的诧异,以及少数几个人的轻视,“在此之前,我想先问刘老师一个问题,您觉得中药广防己和关木通含有马兜铃酸,会造成病人的肝肾损伤,那么,西药有这样类似的副作用吗?” 刘老师就是那天质疑她的带头大哥,此时他脸上的神情有点尴尬,又有点难为情,“那天你不是说了吗,都有,反正是药三分毒呗,我又没说没有。” 他咽了口唾沫,“但是吧,我觉得西药的副作用还是没有中药那么严重,毕竟西药副作用是非常明确的,经过那么多道严格工序加工提取,又广泛适用于全世界这么多人的,有的就是有,都写在说明书上的,没有的就是没有。” 这话狡辩的,今越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笑了,“哦,是吗?” “那如果我说,老金的高血压和眩晕,就是跟结核病有关,准确来说,是治疗结核病的药物导致的,你信吗?” “链霉素?” 舒今越点头,她记得很清楚,昨天用上抗结核药后,她特意看过用药记录,用的就是链霉素。 “不是,咱们结核病用链霉素,这不是常规疗法吗?难道还用错了?” 这年代最广泛使用的抗生素就是青霉素和链霉素,而链霉素还不是一般的抗生素,它还是目前最主要、最有效的抗结核药,可以说,知道异烟肼就会知道链霉素。 石学海李主任等人结合刚才今越提起的“副作用”三个字,忽然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老金这是链霉素的副作用?” 舒今越点头。 “链霉素也用二十年了吧,说明书上也没写有副作用啊。” “链霉素有副作用吗?”带头大哥刘老师小声嘀咕一句,他身边的人立马说:“我看见一篇报道,说是有的,国外已经发现了,咱们国内有些医院也意识到了。” “国外的东西能信吗?”说话的是个连英文都不不懂的小老头。 “国外的临床药理学发展得先进的,咱们差人家至少二十年。” 舒今越不想让大家的注意力放在到底是哪个国家的药理学研究更先进的争议上来,她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摆事实,讲道理—— “关于链霉素的副作用,我这里有一份哈佛大学医学院出具的关于链霉素近十年来临床副作用统计研究报告,不过可惜时间来不及,还没来得及翻译成中文,各位老师可以看一下,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找专门的翻译人员。” “什么?哈佛医学院?” “你怎么会拿得到这份报告?” “你到底是学中医还是西医的?” …… 舒今越都没回答,反正爱信不信,报告当然是昨晚连夜找林珍从他们学校找来的,盖着章,还有权威专家签字,她找到之后传真发过来,一大早徐端就去守着传真机拿到的。 “在国外,链霉素是四十年代就发现并投入临床使用的,当时发现链霉素的人还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医学/生物奖,它的功效毋庸置疑,但随着投入临床使用之后,它的毒副作用也渐渐的被人们所发现并重视。” 舒今越顿了顿,指着报告上几个黑体的大字:“主要是耳毒性、肾毒性、过敏反应和神经肌肉症状,而其中的耳毒性,主要损害的是第八对脑神经,即听觉神经。” 听到这里,石学海豁然开朗,恍然大悟:“损伤了第八对脑神经,所以导致耳鸣、眩晕、运动失调,严重时可致听力下降甚至失聪【1】。” “对,是这样!”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这不就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吗,老金的眩晕,虽然伴随着高血压,但并不一定是高血压导致的,而完全就是链霉素的副作用作怪! 而那些从一开始还叫嚣着中药伤肝肾副作用的人,此时都哑火了。 首先,这份报告出具的机构是他们没办法质疑的;其次,活生生的老金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使用了三十多年的神药是这样的“毒药”,他们还有立场指责中药有毒? 就像舒今越那天说的,他们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但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不服气,被舒今越这个“外行”当众打脸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啊,他们就是不信邪,“好,咱们暂且当你说的链霉素有毒副作用是真的,老金使用链霉素也是昨天才开始的事,那他昨天之前,也就是前天晚上就开始眩晕,这又怎么解释?那个时候他可还没使用呢!” 舒今越这次是真的想叹气了,不是为同行的质疑,而是为老金。 “大家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来给老金会诊的时候,他的眩晕就已经发生过一次,那是因为他在来贵院就诊之前,曾在其它医院接受过专业的连续的抗结核治疗。” 老金眼神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舒今越就知道,她又猜对了。 这个老金,表明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他其实说谎了! 李主任气得呼呼的,“老金你什么意思?上次你不是说你的结核,没治疗过吗?” 老金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他人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想过舒今越会说谎,甚至想过她会自己找个托儿,为了防止她“作弊”,又是全国海选的抽签,又是亲自跑病房,却没想到大家随机选出来的“天选之子”病人,居然从头到尾没跟他们说实话! 在场的都是干了几十年临床的,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也算见多识广了,但老金这种一看很老实,也很淳朴的农村老汉,谁也没想到他居然没说实话! 空气里弥漫着愤怒和尴尬,混着各种气味,今越觉得有点胸闷,她走到窗边透气。 此时的老金,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声音怯怯的:“我……” 所有人脸色都有点难看。 他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我两个月前有点咳嗽,还咳出血丝,刚好那段时间我们村有人查出肺结核,卫生院的医生就怀疑我也是肺结核,给我用过啥药来着,让赤脚大夫给我上门打针来着,我忘了,但后来咳嗽老不好,卫生院的大夫就让我取了咳出来的痰液送去县医院做检查,发现我没有肺结核,就说是误诊,就让我别打了……我……我……” “你觉得扔掉怪浪费的,正好咳嗽一直不好,就自己又继续使用了好几天,一直用到腹股沟淋巴结肿大。”石学海接嘴道。 老金红着脸说是,“我……我们乡下人,节省惯了。” 众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起来还是这么淳朴这么无害,可却因为他的谎言,把大家耍得团团转。 而这一整个环节,无论卫生院的医生,还是老金自己都存在问题。看这个神情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私自吃药不对,可住进来这么长时间了,他自己吃药这件事他是一个字不提,嘴巴可真紧呐! 要说不是故意的,舒今越都不信。 对于医生来说,误诊本来就是失误,没及时纠正错误也就罢了,等发现误诊之后,居然不是仔细核对发出去多少药,患者使用了多少,还剩多少,居然没将剩下药物回收处理,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其实,作为一名基层卫生工作者,我知道在基层存在一定的误诊率和漏诊率,这是因为技术、设备等条件的限制,是在所难免的。”今越顿了顿,“据我推测,老金当时应该是使用了大剂量的链霉素,如果条件允许,我们可以找人去他所在乡镇核查就诊记录。” 她的意思很直白,她已经不信任老金的话了,他说吃了多少,吃了多久,他说什么,她都不信。 李主任也明白过来,连忙问老金所在乡镇卫生院的电话。 “这……这也不是啥大事儿,就……就不用了吧?” “怎么不是大事,这可是你生病的诊治经过,对我们的诊断和用药都有重要意义的,你就快说吧,你要不说,我就自己打电话去公安局,让京市的公安去你们房山查,总能查到的。” 一听要找公安,老金这才瑟缩着肩膀,小声报出他们村公所的电话。 打到村公所,问到卫生院的,那边一听是京市医院的,想要寻找老金的就诊记录,连忙确认姓名年龄性别和住址之后让人去找,还排除了同名的可能性。 事已至此,老金见隐瞒不下去,只好吭吭哧哧说出自己就诊的时间,几分钟就找到了,而那边念出来的剂量确实很大——“每日一次,每次4克。” 在场的几乎没有人没用过链霉素这一时代“神药”,所有人都知道,作为抗结核使用时,一般需要配合其它抗结核药物,常规用量是每天1克,甚至年老体弱者需要控制在0.75左右,老金居然使用到了4克!还连续使用了将近两个月! 这很明显,这用量已经超出常规用量三倍!用药时间也足够长! “这件事你入院的时候怎么不说?”李主任是真的生气了,要说他曾经患过疑似肺结核,科室里的年轻医生没问出来,这是他教下不严,御下无方,可他入院前曾在外院住过院,还使用过这么长时间的链霉素,他应该说一下才对! 科室里的小年轻医生再怎么马虎,也不可能马虎到“连以前生过什么病吃过什么药有没有住过院”都不问一下!要不是当时舒今越提醒往结核病上焦虑,大家就错过这一线索了,现在可好,他嘴里的“真话”比挤牙膏还难,几天挤两句出来,几天挤两句出来。 难怪手底下那小伙子被他批评没写既往史的时候,一脸委屈地辩解,说他问了,是老金自己否定了的,亲口否定的……现在看来,真是冤枉了那名年轻医生。 不是没问,是病人不说。 而现在舒今越拿到证据直接问,老金才愿意吭吭哧哧的承认,你说气不气人? “你知不知道 ,你故意隐瞒这段既往史,将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困难和麻烦,更重要的是影响了你的疗效,延误了你自己病情?” “要不是舒医生诊脉发现不对劲,我们现在还把你当白血病治疗,还找不对真正的病因,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命健康到底有多重要?” 其他人恨铁不成钢,也纷纷指责起老金来。 舒今越全程没有说话,她想得更远一些,跟徐端相处久了,她学会了观察,学会了理解他说的“利益导向”。 她想起这几天一直陪在老金身边的“外甥”,想起他偶尔冒出来的一两句医学词汇,处理老金眩晕的时候不慌不忙,颇有经验,以及他说“没办法向我妈交代”,看来这个交代也另有其意。他甚至觉得,要是能拿到老金在乡镇卫生院的原始就诊记录,上面应该签有主诊医生的名字,大概就是这个外甥吧,或许是外甥的亲人。 他可能是发药的时候写错了剂量,可能是为了自己舅舅快点好,私自加大了剂量,也可能是确实不知道真正的常规剂量是多少,毕竟基层医生的专业素养肯定比不上京市医院……甚至,舒今越怀疑,就是因为这层“亲戚”关系在,为了给舅舅省点钱,他就按照经验粗略诊断为肺结核,未经确诊就直接用药。 出事之后他也后悔过,但他没意识到链霉素的副作用,他只是觉得把舅舅“治坏了”,所以连忙陪着他来大医院检查。 不知道是背地里达成了某种经济补偿协议,还是出于舅舅对外甥的关爱,老金替他隐瞒下了这段就诊经历。 这时候的病历又不是联网的,他一隐瞒,李主任就是有透视眼也看不出他曾在两个月内使用过这么大剂量的链霉素啊! 而药物毒副作用是可以蓄积的,蓄积了这么长时间,昨天忽然又开始使用链霉素,眩晕不就像洪水决堤一样发作了吗?甚至,她怀疑老金的眩晕那天不是第一次发作,以前在家也发作过。 不过,一切都只是今越的推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想把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搞大,“关于以前的就诊经历这些事,现在弄清楚就好,怎么调查和解决随你们后续吧,我们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治疗。” 到这里,所有人,包括老王头在内的所有人,对眼前这个年轻女同志已经是全身心的佩服。 你说她学中医的,懂个屁的西医,结果人家基础理论比你扎实,最新药理研究比你领先二十年。 你说她学中医的懂那么多西医,已经不算纯中医了,结果人家把脉就能把出患者得过结核,还把出眩晕与结核病有直接因果关系这种匪夷所思的论调,更关键的是,这么扯淡的论调居然还验证了,确实如此。 王老师冲着今越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舒医生,请原谅王某人的自负与傲慢,以及长期以来对中医中药的偏见。” 原不原谅的暂且不说,今越就好奇,“王老师想好登哪几家报纸了吗?” 众人哄堂大笑。 王老师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废话,他今天要是不屈,将来在这个圈子还怎么混啊,今越跟他还能说隔行如隔山,不见面就行,可眼前这些可都是他们一个专科的,今天这头要是不低,将来他王某人的笑话会通过这些同行的嘴巴,从一届又一届的实习生传到住院医,传到主治医,传到副主任,主任,副院长,院长……想想吧,愚公移山也没这么代代相传的。 当然,除了面子,他也是真心佩服舒今越了,“像你这样中西贯通的年轻医生,不多啊,我王某人在有生之年得见一回,人生无憾了。你放心,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登报道歉我一定会做到,要不就选我们山河省和你们石兰的省报,再加上京市晚报,怎么样?” 这三个地方,选得还挺有诚意。 舒今越笑着答应,“行。” 李主任对打赌什么的可不是那么热衷,他只关心自己的病人,“舒医生,接下来治疗该怎么做,你给我们也上一课。” “上一课不至于,我现在可以给他开点促进代谢的药物调理一下,配合降血压的,李主任这边停止链霉素使用,换个副作用更小一些的,应该就可以了。” 结核病,要治。 高血压,要降。 眩晕,也要管。 虽然问题看起来很多,但找对了真正的病因,对症用药就行,舒今越唰唰唰开出一个方子,递给李主任。 其他人凑过去看,其实外行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就写了三排而已,一共九个药,都是6克、12克这样的用量,这样的用量在未经提纯一副要喝两天也就是六顿的中药上,简直轻如鸿毛。 但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会怀疑舒今越的医术,她用这么轻,肯定有她的用意。 有的人想:肯定是古人就这么用的,这叫遵循古制,传承经典。 有人想:应该是不想老金再受罪了,这叫大医精诚,医者仁心。 也有的想:应该是不想跟西药产生冲突,这叫谦和有礼,德艺双馨。 舒今越要是知道,高低得感慨两句:果然是入关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啊。 第125章 125 萌萌出走&齐老中医的麻烦&鳝…… 接下来几天, 舒今越每天中午都会去老金病房一趟,给他把脉,主要是看看服药效果。 果然, 暂停链霉素使用后,他的眩晕忽然就从一天五次降低到一天一次,甚至到第五天的时候一次都没复发过了,血压也降得非常好。 至于抗结核治疗, 这是一个慢性过程,暂时还看不出效果, 但只要找对了病因, 要治疗也不难。 当然,这几天今越也没闲着, 她依然在认真学习、听讲、做笔记, 每一堂课都足够认真, 又足够低调。 不低调不行啊, 她现在已经成了出头鸟,所有人都知道她“靠三根手指头把脉跟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打擂台还打赢了”的事, 要是再继续出风头, 就过犹不及了。 这一次,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就够了。 更离谱的是, 这件事不知道被哪些人传了出去, 第二天就有好几个人莫名其妙找上她,说是要请她帮忙看病,其中好几个还是李主任的亲朋好友,还有他们科室医生的家人。 舒今越:“……”这,又收获一批粉丝了吗? 不过也好, 她本来就不打算局限于一个小小的石兰省,她的目标是全国,乃至全世界! 这些“关系户”的病情就比老金简单多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就两三付药的事,研修班课程还没结束,他们就吃好了,还顺带又介绍了一批他们自己的亲朋好友同学过来。 一下子,舒今越连课余时间都没了,甚至到了最后两天,那死倔的老王头还带来来好几个病人。 自从当众赔礼道歉后,老王头似乎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点也不在乎面子了,“舒医生快帮我这几个老病人看看,他们都是在我科室住了很久没治好的,我打电话回去一说,他们立马就奔着你的名头来了。” 舒今越来者不拒。 能把他难住的,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证候,今越为此又耽搁了几天,直到课程完全结束,她还要观察几天疗效才能离开。 离开之前,还要去买买买一趟,上次主要是以买他们小两口的为主,这次要给家人朋友们都带一些东西回去,尤其是石兰省买不到的。 这一折腾,又是两天,等回到书城已经是快二十天后的事了。 舒文明开着车子去机场接的他俩,一见面就埋怨:“小平安和芽芽还说以为你不回来了,可把他俩急坏了,一天到晚催着我打电话。” 今越笑嘻嘻的,“这俩小家伙,得亏我没白疼他们,可惜萌萌,她居然都不想小姑姑的吗?” 舒文明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冷哼一声,“这小丫头更绝,有一天放学怎么也没回家,大哥大嫂急坏了,又是报公安,又是发动整个柳叶胡同的街坊帮忙找的,闹到后半夜居然是李向东所长给找到的。” 今越心头一突,“这丫头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后来在哪儿找到?”大半夜啊,豆丁大点儿小女孩,居然在外面流落到大半夜,这是要把家人急死吗她。 要是没找到,二哥肯定就不是这副嘴脸了。自从那年杏花胡同那小孩被拐之后,周边还从没发生第二起,可以想见,萌萌找不到的那一瞬间,大哥大嫂和李向东的天都塌了。 “李向东问到铁路局这边,本来是准备拦车逮人贩子的,结果在候车室逮着她了,她背着装满零食的小书包说要去京市找你,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找到开往京市的火车,连检票闸口都被她混过去了,要是再晚一会儿,人就坐上火车了。” 舒今越:“……”这孩子真该打,打到屁股开花,给她一个完整的童年。 但心里又有点暖暖的,平心而论她平时跟芽芽的接触更多一些,因为芽芽喜欢中医,她隐隐有把芽芽往自己传承人上培养的意思,所以对她的关注要额外的多一些。 谁能想到,芽芽和小平安还在嘴上嘚吧嘚吧的时候,她已经付出行动了,妥妥的行动派啊! “爸和赵阿姨都差点急坏了,说是要打电话给你,我给拦住了,找到就行了,别给你添乱,但打是肯定要打的,大哥舍不得打,大嫂可下了狠手。” 舒文明不知道是想到这件事,生气,还是怎么回事,没注意前面的车,被前车一个急刹车弄得一抖,舒今越被晃得头晕眼花,想吐。 是真的想吐,她一个从不晕车的人,差点吐出来。 徐端赶紧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剥开一些,也不吃,让酸酸的清爽的气味挥发出来,凑到今越鼻子底下,她终于缓过来了。 舒文明有点愧疚,挠了挠后脑勺:“没事吧?” “文明你开慢些。”徐端对这个二舅哥也是无奈了,要不是为了照顾今越,还不如换他去开。 于是,舒文明就这么龟速爬到柳叶胡同,车子刚到16号院门口,乌啦啦的三个小黑影就冲上来,一个分走了小姑姑的左腿,一个分走右腿,还有一个分走腰部。 舒今越看向龇牙咧嘴的萌萌:“屁股还疼吗?” 小姑娘仰着脑袋,“不疼,一点也不疼,子弟兵不叫疼,子弟兵是……” 还真把自己当个兵了,舒今越好笑,“行行行,正好给你买了一套绿军装,看看合不合身。” 三个小孩嗷呜叫着上炕翻礼物,今越终于能坐下歇息会儿,不知道是屋里人多还是怎么回事,她觉得空气有点闷,“妈把窗户打开一些。” “这段时间诊所怎么样,还顺利吗?” “顺利,来找你的病人分流到我这里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七十都去了齐佩兰那里,没给你把工作落下。” 舒今越倒是不在意病人被分流,她又不是啥都要把着自己看的,作为一个诊所老板来说,病人找谁看都不影响,只要别离开今越诊所就行。“那二楼的装修呢?” “已经完工了,正在通风,过不了多久就能正式投入使用。” 然后俩人又说了一下账目和营业额的事,舒今越打了两个哈欠,“坐飞机也累啊,这一趟可把我累得够呛,以后没事还是少出门为妙。” 赵婉秋心疼道:“你快别忙活了,这些事啥时候都能管,我怎么在报纸上看见一个道歉信?” 她拿出一份石兰晚报,刚好是昨天的报纸,以王老师的口吻刊登了一封道歉信,为他自己的自负、傲慢,为他对中医的轻视与误解,以及对真正中医的崇敬。 舒今越大致看了一下,写得还行,还挺有诚意的,甚至有那么点煽情,这老倔头还真拉得下面子。于是,她简单的把在京市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家人听得心跳连连,尤其是说到最后今越发现真相的时候,人人都有点感慨。 “没想到居然是老金说谎,隐瞒治疗经过。” “要真像你说的,是他外甥给他治坏了,查出来之后要怎么处置啊?” 今越摇头,“这就看老金本人要不要追究了,我估摸着李主任事后也能想通这关节,他也不是多事的人。” 赵婉秋感慨道:“这个外甥,经此一事,以后怕是不敢再从医了。” 本来是好心,却把自己舅舅给治坏了,而且还有可能留下了目前暂时未发现的终生难以逆转的后遗症,比如听力损伤、肾脏损伤等,这对他自己也是一种心理阴影。 “何尝不是。” 赵婉秋继续唏嘘:“所以咱们当医生的,看病用药要千小心万小心,万一要是出了事,可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病人可是会跟咱们拼命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噗嗤”一乐,“你还记得上次找齐佩兰看病那对中年夫妻吧?就是在乡下搞养殖发家,男的无精症那对。” 舒今越点头,她记得,后来她把他们介绍到覃海洋那边,因为穿刺取精成功了,所以就只是做了人工授精,具体效果怎么样,她还没来得及问。 “人家怀孕了!”赵婉秋兴奋地说,“在小覃那里,一次性成功,怀上了,更神奇的是,还怀的双胞胎!男方那么少到可怜的精子,当时小覃想的是取一次精也不容易,增加成功率吧,就把取出来的全注进去了,谁知那几颗少得可怜的小蝌蚪还怪争气,居然怀上了双胞胎!” 家里有俩学医的,渐渐的说话也开放了不少,舒文明徐文丽等人听着这些用词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听得比谁都津津有味。 “等到胎象一坐稳,这两口子就上齐景天的诊所大闹了一场,说是从村里五块钱一天请了十几个青壮年和老大娘,上诊所打砸了一顿,那些大娘就跟录音机似的,见人就说齐景天误诊害得小夫妻多年不育啥啥的,还拿出这么多年在他诊所的花销对账,发现他们这么多年在他那里居然花了三千多块……” 这可是七八十年代的三千多啊,很多家庭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小两口花了这么多钱,没治好,还误诊,耽误了多年青春,这换谁都得发疯,前几个月没去找他麻烦,单纯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围观的人看了,心里多少有点同病相怜,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没花到这么多的钱,但这种损失不是单纯用钱来衡量的,他们在这中间经历的痛苦与折磨,浪费的时间和精力,甚至有的夫妻为此离婚,破碎的家庭,受伤的心灵,这些损失比十个三千块还要惨重。 甚至有的人还往深了想,他们家人曾经在这里治过,后来去世了,即使真的是因为疾病本身的自然发展规律而去世的,但心里也会多想——是不是齐景天的药吃错了,耽误了病情?加速了死亡? 这么一想,顿时越想越不对劲,也纷纷拖家带口来讨说法。 城门失守,四处起火,齐景天被闹得头大,他以前要提前挂都挂不上的号,现在忽然一下子没了,以前人头攒动的诊所,现在也热闹……却不是来看病,而是要闹事儿的。 “闹一场的影响居然这么大,这么持久?”舒今越觉得有点奇怪。 赵婉秋好笑,“你以为只是一场?” “那两口子手里不缺钱,他们请的人巴不得排出个值班表来,天天去齐景天诊所门前打卡上班,你想想吧,五块钱一天的工钱,这在乡下干啥能挣到五块钱啊?”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还恨不得多闹几天,把影响闹得越大越好。 开门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有人闹事,天天闹,谁受得了?齐景天本来就是靠高额药钱吃饭的,没了病人,他就没钱啊。 气得他不得不报公安,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每次公安一来,那些人就安分守己坐着,说是要找齐老中医聊聊看病啥的,公安也不管这些事啊,等公安一走,他们就接着闹,反反复复,持续了很长时间。 “齐景天被闹得没办法,主动找到那两口子,说要赔钱,不仅把这么多年的医药费全还给他们,还要倒赔偿他们一笔钱。结果人家还不乐意呢,人家说了,他们不缺钱,他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要钱早妥协了,可人家不要钱也不缺钱,单纯就是为了出气。 他们不撤,其他人也不撤,天天把齐老中医堵得不敢出门,像乌龟一样躲家里。 “要我说就是该!让他出门被打,不出门就挣不到钱。” 以前一个病人身上一次能赚几十上百,一天哪怕只看五十个病人,那也是一笔非常大的利润了。过惯了这样的“好日子”,现在让他丧失经济来源,很有可能还要赔偿数笔巨大的赔偿金,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听着爽是爽,但这个风气也不可取,今越自己也是开诊所的,她也不敢保证自己和手底下这些医生一辈子都不会发生误诊漏诊的事,要是也被人这么闹,心里也不好受吧? 但如果是她,她会第一时间就去弥补去解决,而不是像齐景天,死鸭子嘴硬,结合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这都是他该得的福报! “现在他被闹得没办法,只得主动提出跟他们上法庭打官司,说让法官来判,判决结果不管是什么样,他们都不准再来闹。” 舒文明冷笑一声,“难不成他还以为,这场官司他能顺利脱身?” “有这么多次的病历在,他也没写男方有没有问题,只要他一口咬定他让男方去检查了是男方不去,而病人那边拿不出证据证明他误诊,确实还真拿他没办法。” 舒文明笑起来,“被坑的病人那么多,他们一旦开了这个头,齐景天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多的是官司等着他。”一个没证据,不可能所有的都没证据,总有人能把他整倒。 这才是正义的审判,虽然还是便宜他了。 “对了,那谁,那个港商王马特是吧,你不在这段时间,他来过好几次,还给咱们诊所和家里都送了好些礼物,我们没收,全退回去了。” “田美芝都跟他说了你不在,他以为你故意躲着他呢,说他来给你赔礼道歉啥啥的,烦得要死。” 赵婉秋本来不会对病人这个态度,实在是王马特这人真的很烦人,拖拖拉拉这么久,要是他能听今越的话,能对今越说实话,他的病早治好八百回了。 “上次被牛小芳一挑拨,他还怪你,你说他是不是有啥毛病?” 大家正说着,忽然芽芽和小平安屁颠屁颠跑进来:“小姑姑,那个猴子精又来啦!” “啥猴子精?” “就是王马特,你赵大妈她们不是背地里叫他猴子成精吗,这些小孩就给人家取外号叫猴子精。” 舒今越哈哈大笑,王马特那形象,可不就是吗?尖嘴猴腮一身毛,说话还一惊一乍的烫嘴,动不动抓耳挠腮的,真是只有取错的大名,没有叫错的外号。 “舒小姐,舒小姐你回来了吗?他们都不告诉我你在哪里开会,不然我就自己去京市找你了。” 快两个月没见的王马特,一张猴子脸瘦了,也黄了,舒今越一看面色就知道自己准没看错,这家伙就跟胡奶奶那本书上写的那个病例基本是一模一样。 “王老板别来无恙。” “有恙有恙,我现在是真后悔了啊,早知道就不该听牛小姐的话说八道,早来找你,请你接受我真诚的道歉。”他进门先鞠了一躬。 今越受着,当初他说话可难听了,说她和田美芝联合起来想骗他的钱呢,她看病是看病,徐端跟他做生意是在正常做生意,他俩压根没在任何跟他相处的场合提过彼此的存在,他这种指控可不就是诋毁吗? 等他鞠完躬,道完歉,才开始说起自己这两个月的经历:“我可真是被你们中医……哦不,被外头那些医生坑惨了啊!” 他离开石兰省后,先回了港城一趟,在那边找了好几个医生,中医西医甚至连藏医都找上了,药也吃了不少,愣是拿他的高血压没办法。 “后来还去了日国一趟,找那个什么小林医生,也没办法,他反倒让我回头来找你。” 王马特苦着脸,“我回来没找到你,正好经人介绍一位姓齐的老中医,六七十岁的样子,头发胡子都白了,找他排队的人也挺多,我的号还是挂了最贵的特需,我想着应该医术不错吧?结果你猜怎么着?” 众人一听齐老中医,哦,是齐景天啊,那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值得同情。 “他听说我是在港城做生意的,一会儿跟我说要跟我做生意,一会儿要跟我借钱,说他儿子结婚买房差点钱,还给我卖了几公斤的人参鹿茸和海马,光药钱就收了我三千多块。”他顿了顿,“当然,我也不是就舍不得这点钱,关键是他给我开的药,我越吃越上火,血压不降反升啊。” 人参鹿茸海马不要钱的吃,不上火才怪! 很好,日国的小林,石兰省的齐景天,舒今越至今为止发现的伪中医坑全让他踩了。 今越知道不该笑的,但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 “还有你们邻省的一个什么安中医,港城的一个什么陈神医,荣安堂的廖老中医……等等,我这段时间可没闲着,都试了一遍。” 舒今越嘴角抽搐,遍访名医啊还真是。“你不会每个医生开的药都吃过吧?” “没有没有,我看着可信的吃了一些,不太行的就没碰,我可不是神农。”当然,吃了也没什么效果,甚至把自己吃得更难受了。 还好,不算太笨。 “舒小姐,舒医生,我是发现了,你们中医界也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能号称老中医,结果一看也就那样。”尤其是在齐老中医那儿花过两千块的药钱之后,他才意识到舒医生是多么的宅心仁厚,多么的朴实无华,看了六次病居然才花了他十八块钱! 这要搁齐老中医那儿,还不得宰他一万块? 他是有钱,但他不是冤大头啊。 这么想着,他脸上的笑愈发的真诚:“舒医生,你就帮帮我吧,救救我吧,我病了这么长时间,要是再降不下去,我真的会……会……”他当真抹了把泪,手背上都留下了水印。 “你不知道,我那些兄弟姐妹就盼着我早点死,他们好瓜分我的财产,我偏不死,我要活得比他们还长寿!” 舒今越懒得听豪门恩怨,“给你治也不是不行,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你只管提,我都能满足。” “上次你不是说我和田美芝合伙骗你买兴华厂的东西吗?” “这……我也是被人挑拨,头昏瞎说的,我说过就后悔了,也不是那个意思。”他抓耳挠腮的,更像只猴子了,“这样吧,东西我还照买不误,我再付一半的货款,怎么样?” “王老板,这是最开始的‘价格’,现在你去外头也见识过了,我相信你应该知道,一个好的医生不仅仅只是值这点钱吧?” 王马特不愧是生意人,知道今越这是要“涨价”了,他咬咬牙:“那就全部付清,我全部付清,但你们需要在规定时间内交货并保证验收合格,怎么样?” “光这一年可不行。” “那就五年,接下来五年,我能保证自己的订单量不低于这个数。”他比了一个巴掌。 这是五十万,名副其实的大大大客户,难怪被田美芝惦记了两年。 今越这才答应,“行吧,这可是你说的,我相信你是生意人讲诚信,病我先帮你看,合同你明天找田美芝去吧。” 王马特立马一个屁股坐到舒今越跟前,伸出手,“嘿嘿,您看看吧。” 今越心里其实早就有谱了,但还是把了下脉,“脉象还是一样的,我只问你两件事,你如实回答就行。” “好,你只管问。” “第一,你房事上是不是不行?” 王马特一张猴脸立马红成了猴屁股,“你你你说什么,我没……没有……我很行!” 舒今越是谁啊,这种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用田美芝的话说,男人嘛就是很肤浅的动物,一旦成年后说来说去就最在意两件事,一是钱,二是性能力,今越曾在临床上遇到过走路都需要保姆搀扶的拄着拐杖的七十岁老大爷来看阳、痿的,什么家人什么妻子,在这两件事跟前都得往后退。 尤其是有了很多很多钱的人,他会更在意另一个“短处”。 “你如实回答就行,这里也没别人,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王马特本来还想狡辩来着,但舒今越的气场太强大了,她的脸上就写着“别对我撒谎”五个大字,想想自己之所以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不就是因为不对她说真话耽误的吗?田小姐都说了,要是上次就跟今越说真话,上次今越就能治好他的病,哪里需要去到处送上门给人当冤大头? “是。” “好,第二件事,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多年来是不是有一个没人知道的隐疾。” “有。”他的眼睛眯了眯,收起一直以来的不正经,“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这个之所以叫隐疾,就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连他的前妻和孩子都不知道。而这个隐疾的由来,也是一个秘密。 但他纵横商海多年,肯定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这次,他是真的对舒今越刮目相看,“舒医生不妨继续说说,我的‘隐疾’是什么。” “出汗。” 王马特面上神情不变,但炕桌上的手微微握成拳。 舒今越只当没看见,继续指指他的肚脐,“肚脐下会莫名其妙出汗,尤其是天气炎热、衣服穿得多,以及情绪激动的时候,对吗?” 王马特眼球迅速震颤了几下,“对,是的。” 舒今越为什么会知道?除了脉象,还有胡奶奶那本书里,那个富商就是跟他一样的情况。 “所以,我推测,你不是真的不行,你的肾脉其实还可以,看毛发和体征,用西医的话来说你的性激素水平也可以,并不是真的不行,而是心理问题。” 王马特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不仅我的血压能降下去,其实我的性能力也没问题,对吗?” 今越点头,“当然,毕竟年龄在这儿摆着,要还想像二十几岁的时候肯定不可能,但也不至于用不了的程度。” “你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是在出现这个隐疾之后,你就怀疑自己身上有异味,不喜欢跟异性接触,后来可能又发生了一些事,导致你在两性关系上不自信,继而恐惧这件事,而你的妻子或许也是因为这件事跟你离婚的,对吗?” 王马特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内心了,他可以保证,这些心路历程哪怕是喝醉酒他都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舒今越不可能从他身边人下手,唯一的解释就是—— 她真的是通过诊脉得到的信息! 难怪她脸上会写着“别对我说谎”,因为她可能真的会知道面前的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舒今越可没时间搭理他怎么想的,她可以肯定,王马特的情况跟当年胡氏先人遇到的一模一样,她完全照葫芦画瓢就行,“唰唰唰”写下一个方子,“去抓药吧,早吃早好,还有希望恢复。” 唯一的区别是那人是先天的,所以没有生育能力,但王马特是后天的,有过孩子。只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今越没提。 王马特顿时信心大振,现在就是舒今越说他能上天入地,他都会相信,当真觉得自己有那本事。 “那诊金和药费……” “诊金你明天去诊所补个号就行,药费该多少拿着方子去再算。” 王马特高高兴兴、满怀期待的走了,舒今越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 她怎么感觉,这次坐飞机这么累呢?明明飞机上也睡了一觉的,但回来一路上都在打哈欠。 徐端在老屋,刚把众人的礼物分发完毕,舒立农就端上两碗面条来客厅,“出门饺子回家面,来,今越小徐,快来吃了吧。” 舒文明溜达着过来看了一眼,吸吸鼻子,“哟,还是鳝丝面呢,我们可没这待遇。” 现在钱春花怀孕了,孙大龙打捞到的鱼虾啥的都紧着她和孩子吃,也没多余的再送舒家,舒家想吃鳝丝面都要去市面上买。 “是你爸去南边买的,昨晚听说你们今天回来,他大半夜四点多就叫田老头带他去,说是去晚了怕不新鲜。” 今越心头感动不已,“爸也是,你一天就够忙的,还起那么早干嘛,多睡会儿不行啊。” 徐端把少那碗端给她,他吃多那碗。 谁知今越才刚接过来,闻见那股鳝丝味儿,忽然就感觉胃里有股气往上冲…… 第126章 126 怀孕了&翠果的线索&老王头求…… 美味的鳝丝面舒今越没吃上, 她给自己诊出个滑脉来。 因为看见她恶心的样子,思娃成魔的舒家女人们,就双眼发亮的盯着她:“今越你是不是有了?” “有了吗?” “应该是有了!” 舒今越一愣, 想了想自己的例假,确实是晚了十天了,因为这小二十天一直在京市,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早出晚归的上课学习,都没想起这件事来。 现在一看, 例假过期十天还不来, 也没有要来的迹象,加上这两天累得不像话, 总是犯困打哈欠, 精力大不如前, 总感觉胸闷, 闻不了腥味,甚至肉味都没什么胃口……她立马把脉。 一把一个滑脉。 “真怀了?!”赵婉秋看着她表情有点怔忡, 直接抓过她的手腕, “嗯, 是滑脉, 应该准了。” 她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 把个滑脉不是问题。 其他人也是大喜过望, “好啊,可终于怀上了!” 舒老师甚至来了一句:“你年纪大了,不比那些小年轻,稳重些,别还蹦蹦跳跳爬高上低的, 工作也别太累,我们在你这年纪,孩子都一串,能打酱油了。” 舒今越好笑,三十周岁很大吗?她不觉得。 她重生回来的时候十九岁,终于经过十一年时间,把自己的学业和事业都拉回正轨的时候,孩子来了,这不是正正好吗? “爸这话可少说吧,三十岁也不算大,从我开始,咱们家的传统就是晚婚晚育甚至不育。”舒文明叼着烟,一直没点。 舒立农白他一眼,当着徐文丽的面没说啥,但舒文明这句话确实又戳到他肺管子了:“唉,你结婚晚,今越要孩子晚,我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吧,可文韵现在都三十二了还一点动静也没有,每次问她啥时候跟思齐结婚,她都打哈哈。” “也就是思齐性格好,要是换了别的男同志,都早分八百回了。” 舒文明这几年跟舒文韵的联系少之又少,他也是从老两口嘴里听说文韵的事,“你就少操她的心吧,我看上次寄回来的照片,她过得挺好的。” 舒文韵自从去到港城后,自学了那边的法律知识,考上港城大学法律系,后来又申请去英国读研,这两年都在英国,从寄回来的各大景点打卡的照片来看,她过得很潇洒。 不用家里掏钱,自己挣钱自己花,能养活自己,能出得起高昂的留学费用,还能交到来自世界各地各种肤色各种母语的朋友,结伴而行,周末和假期不是做兼职挣钱就是背着大包到处旅游,住青年旅社,学咖啡制作,学画画……怎么说,舒今越觉得,自从她重生后,不仅自己把自己重新养了一遍,舒文韵也一样。 她活得比上辈子“不规矩”多了,但也快乐多了。 “就是可怜了思齐,这么好个孩子,唉!” “少操点心,多活几年。”舒文明吹着口哨,出门去了。 舒立农摸了摸鼻子,觉得挺没意思的,这家里现在就他最没用,连孩子都不把他放眼里了。 徐端一直没参与这个话题,毕竟说的是他亲侄子,他只是略显紧张的看着今越,“怎么,哪里不对吗?” 舒今越皱眉,换一只手把脉。 这时候,剩下的舒家人才发现,她的手还在把着脉。 “怎么了?” “感觉有点像……双胎?” “果真?!”徐文丽兴奋得跳起来,“咱们家又要来一对双胞胎了,太好啦!” “别急,我也不确定,毕竟日子太短了。”她想了想,脉象是有点点像,但太浅了,误差也很大。 赵婉秋又来把了一次,“我咋啥都把不出来?” “因为我每天都会自己把脉,对自己的脉象非常熟悉,所以稍微有点很细微的变化都能察觉。”不过,今越从医生的角度考虑,“最好别是吧,一个一个生,对身体也好些。” “你这孩子,娃娃来了就是缘分,别胡说,来一个是缘分,来两个是福分。”赵婉秋倒是挺高兴的,可能在她们这辈人眼里,生娃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吧。 倒是徐端的眉头紧紧皱着,扶今越回房,来到只有小两口的环境里,他才有种真实感,看着她的肚子出神。 “喂,发什么呆呢?” “我们真有孩子了?” “要是不信任我的医术,明天可以去验个血。”但今越一点也不想搞,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你不会是也跟爸一样,觉得我年纪大了,要这个那个的吧?” “没有,我只是还没回过神来。”徐端很老实的说,他确实很想要个孩子,无论男女,一个足矣,但这两年备孕一直不成功,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他已经三十六了啊,身体素质再好,终究不如年轻时候,这是生命规律,他并不焦虑,他只是觉得对不住今越,因为他太老了,以前又受过太多伤,尤其那年左腿的伤,因为是找赤脚医生缝合做的手术,他怀疑会不会留下什么影响生殖能力的后遗症,所以连累她一直备孕失败。 所以,他一方面宽慰她,绝口不提备孕的事,不让她紧张焦虑,另一方面则是暗暗的戒掉烟酒,早睡早起,加强锻炼,把自己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 当然,在深市的时候,他还悄悄去医院检查过,再三确认自己的腿伤并未影响到生殖能力,这才松口气,回家来专心备孕。 他不敢想象,要是他真的有问题的话,这对今越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公多么残忍的事。 幸好,他的运气挺好。 “你年纪是不大,但爸说的也有道理,别太劳累了,老板就要有老板的派头,不能凡事亲力亲为。” “而且,要真是两个的话,我担心你身体能不能受得住。” “放心吧,我有数,我废是废,但我调养得好,只是耐力弱些而已。” 徐端还是不放心,最初的惊喜过后,更多的是担忧,“你说有没有手段把胎儿数量减少……嘶。” 舒今越使劲掐着他的腰,“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吗?你这种危险的想法最好赶紧给我收回去。” 徐端也觉得自己是关心则乱了,低头承认错误。他的第一反应,是今越要好好的,至于一个或者两个,其实都可以。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舒今越上下班就不用走路了,都是他和二哥车接车送,今越本来已经抽空把驾照给考下来了,只是一直没怎么上过路,有点害怕……现在好了,他都不许她自己开车了。 因为有不满三月不好对外人说的传统,舒今越怀孕的事外头倒是都不知道,大家只是发现舒老师现在买菜更阔了,也更用心了,每天撺掇着田老头,去南边靠近海子的村子里买菜。 买鸡蛋专挑头窝蛋买,鱼要新网到的大肥鱼,虾要活蹦乱跳袋子都装不住的淡水湖虾,小到一根小白菜都得是摘下来没超过一个小时的。 这样的生活方式,健康肯定是健康的,但费钱也费时啊,每天来回倒腾那四趟公共汽车他不嫌累,今越和徐端看着都累。 “爸,你就别去了,市场上买到的也能吃,没必要跑那么远。”现在污染还没那么严重,村里养殖户养殖的鱼虾也能吃,今越真没那么挑剔。 “不行不行,海子里刚捞上来的,吃起来都有一股鲜甜味,不用放太多调料,就清水白灼一下,蘸着酱油都是鲜甜的,外头买的冻虾冻鱼,清水煮出来一股子腥味,得重油重盐的做才行。” 这小老头还真有两下子,自从跟田大叔学着做饭后,不仅厨艺与日俱增,连食材品鉴能力都大大提高了。 “你现在可是一个人吃,三个人吸收,得好好补补。” “那也可以买养殖户养殖的啊,那也是新鲜的。” “那更不行,你李妈妈都说了,他们村有人学着他们养牛蛙,一天到晚给牛蛙喂饲料,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喂啥药能把牛蛙养得又大又肥,出栏又快又赚钱,有黑心养殖户就想这么干呢。” 除了舒今越,这还是舒家人第一次听说,还能给牛蛙喂药的,一个个张大了嘴,“真的?” “真的,上次玉兰她妈进城,提醒我别在市面上买牛蛙,尤其是别买他们村的,要吃她改天送来给我们。” 舒文明咂吧咂吧嘴,“自从他们家赚到钱后,陆陆续续有人学他们,现在整个李家村都快变成牛蛙村了,这两年也没少赚吧,这心可真够黑的……不行,我得去举报,我找李向东和龙公安去,这事看他们管不管。” 徐文丽拉住他,“诶诶等等,这事不归他们管,要去找市场局,那年李大妈的冰粉把人吃坏了,就是市场局来处罚她。” 舒文明记下,大家这才想起李大妈—— “她最近忙啥呢,整天不见人影。” 不是大家想念她,是看不见她总觉得不对劲,心里没底儿,鬼知道她又会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听说是跟人去人民公园里头学跳舞,叫啥交谊舞,你说这老了老了还忽然有兴致起来。”舒老师不好说一老太太的闲话,提了一嘴就走开了。 大家一听她有事干,暂时应该不会作妖,也就没放心上了。 *** 过了头三个月后,今越把脉已经很明显了,超声检查也证实,她确实是怀了双胞胎,甚至因为人熟,省医院莫书逸那位好友王医生直接告诉小两口,是一男一女。 一下子,徐端更紧张了,直接连方向盘都不让她摸了。 “我买的车,都没摸过几次方向盘,就成旧车了。” “等明年吧,明年送你一辆更好的。” 今越这才眉开眼笑,“行了,我到诊所了,先下了,你就回家吧。” 徐端一直看着她走进诊所才离开。 “今越来了,今天给你限号,半天只看三十个,怎么样?”小田凑上来说,其实舒家人都比较低调,还没往外说今越怀孕的事,她现在才刚过三个月,也不太明显,大家只以为她是有别的工作要做,所以减少了门诊量。 “行,要是有情况特殊的,可以适当酌情的给他们加几个号。”比如病情危急的,或者家庭困难,还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二楼装修完工晾了一个月后,前几天开始正式营业了,主要就是做康复理疗,特色项目是女性产后修复,为此今越还专门聘请了两名女性推拿师,四名护士。 这四名护士说来也很有“来头”,她们其中两人是赵婉秋在区医院的老同事,比她晚退休几年,退休后在家没事干,又想挣点外快,求到赵婉秋这里来,今越简单的考察一番,人品和专业技术都还不错,就同意了。 老护士有老护士的好,就跟老医生一样,她们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理疗过程中要是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她们也能自行处理。 而另一名,则是田美芝的小姑姑,去年刚从市医院退下来,一问居然以前还是手术室护士,经常跟张珍主任搭班的。 从专业性上来说,倒是比赵婉秋还专业一些。有她们帮忙,今越有种如虎添翼的感觉,这些专业人士的力量直接转化为诊所每个月蹭蹭上涨的营业额和利润。 “今越来了,正好,我有点事要跟你商量一下。”胡荣胜拎着称药的小铜秤,把最后一副药抓完,工作交接给齐立新和另外两名抓药师傅。 “你看这边要是安排得开的话,我打算今天下午开始,调休半个月。” 胡荣胜基本全年无休,今越也给他开三倍的加班工资,上个月实在忙不过来,又招了两名抓药师傅,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都是熟手了,基本不用教。 搭上他的徒弟齐立新,三个抓药师傅轮着休,倒也能安排过来。 今越刚想说可以,忽然回过味来,“是又要去找翠果阿姨了吗?” 胡荣胜点头,“也就是你照顾我,能每年都给我时间出去,要是在别的单位,可没这么好的事。” “您别跟我见外,您哪天想休提前跟我说就行,我们尽量把排班时间错开一些。” “对了,这次是有翠果阿姨的消息了吗?” 胡荣胜脸上淡淡的,“算是吧,我去年不是请了两名私家侦探嘛,其中一人说在赣西省找到一个名字里带‘翠果’两个字的,年龄也对得上……不管是不是,我都想去看看。” 失望太多次了,他现在已经不像刚开始那几年,一听见消息和线索就心情激动满怀期待,他现在就是一台麻木的寻人机器,除非真的能让他看见那张思念了半辈子的脸,不然他都不会激动。 “那没事,您去吧,诊所的事不用担心,我能安排过来。” 胡荣胜下午就要出发,所以今越让他提前回去收拾一下,考勤记他全天……当然,偶尔缺勤一两天,对他们的工资没什么影响,因为大家底工资不高,奖金却非常高,相对于现在的人均工资来说,堪称离谱。 所以外头就有传言,在市级医院干一年,不如在今越诊所干三个月。 也正基于这个离谱的传闻,来诊所应聘的人还不少,有医生,有护士,也有小曹小王这样的推拿技师。 小曹小王凭着在今越诊所的工资,现在已经快能买房了,会计小田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因为工资高,大家会更加喜欢这份工作,珍稀这份工作,会自觉地把诊所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爱护诊所的名声,诊所至今还没发生过一起不良事件。 “今越,胡师傅这是又出去找人了?”小田来的时间长了,知道胡荣胜每年都要出去一段时间。 今越点点头,正准备进诊室的时候,齐佩兰也摇着轮椅来了。她的轮椅从门槛上直接压进来,这是为了方便她进出,专门造的一个斜坡。 “找谁?” 赵婉秋嘴快,“找他当年的未婚妻,一个叫翠果的姑娘,要是还活着,年纪应该比咱们大几岁吧。” 儿子病好了,手里有钱了,齐景天倒霉了,自己最爱的医术也得到施展的平台,齐佩兰这两年小日子挺舒坦的,也就有了解别人“闲事”的兴致了,拉着让赵婉秋给讲讲。 本来翠果和胡荣胜的事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哎呀,这件事,还得从四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咱们石兰还没解放,正是兵匪祸乱的时候,那几年天灾又严重,粮食也吃不饱,那姑娘走失的时候才多大我看……” 她巴拉巴拉说着,其他人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听着。 胡荣胜平时为人和善,又有成熟大叔的帅气,很招人喜欢,甚至还有不少主动追求他的女同志,此时听到他的独家秘闻,自然是要竖起耳朵的。 舒今越现在容易疲劳,能坐着就不站着,她进了自己诊室,接一杯温开水,开始琢磨论文的事。 那篇关于不明原因转氨酶升高症的文章被选中上了《卫生报》,给的版面还比较靠前,现在莫书逸建议她趁热打铁,多写几篇,她打算把这次去京市的案例也写进去。无论是淋巴结肿大还是腹股沟结核,都不算什么怪病,这件事给她的启示不在于疾病本身,而是医患之间的配合,收集病史的重要性,以及目前在龙国尚未被大多数人重视的西药副作用。 但卫生报终究是卫生报,是专门给专业人士看的,而不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要怎么把这个啼笑皆非的“乌龙事件”中的要义给宣发出去,是个问题。 今越正琢磨着,门口忽然传来赵婉秋一声“咦”,打断了今越的思路。 “哎呀,佩兰你说的那个什么大姐,她当时跟你说叫啥名字来着?” “她说她叫翠果,崔粿?还是脆粿?具体是哪两个字,我没细问。” 今越一听,怎么又来一个“翠果”? “今越今越,你快来听听,齐医生说她那年救的那个姐姐,也叫翠果。” 当年,齐佩兰去上香路上,遇到一名中暑昏厥过去的大姐,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救了她,因此耽误了时间,与家丁和丫鬟错过,也错过了最佳下山时机,然后不巧又遇上一伙上山的土匪……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身边人顾虑到她的感受,都不会再提起。 这次遭遇,不仅给她的身心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还成为改变她人生的分水岭。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她会一直当她的齐家大小姐,虽然没能被父亲盖章公认为齐家医术的传承人,但她也能凭着自己医术衣食无忧,再加上齐家给的嫁妆……她的人生将会非常顺遂的一生,而不是在穷乡僻壤苦熬几十年,青年守寡,老年丧子。 今越觑着齐佩兰的神色,有点不敢说话,这种经历,还是不提的为好。 谁知齐佩兰却淡然一笑,“这有什么,已经过去的事了。我记得那个姐姐,醒来后她说她叫翠果,不知道字是哪两个,但音是这么说的,因为是熟悉的石兰口音,我对她还挺有好感,多聊了几句。” “那是个什么寺庙?”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有个姑姑远嫁到西北桃城,那个寺庙也是桃城周边的,叫普宁寺。那年我母亲去世,父亲为了让我散心,就把我送到桃城姑姑家,出事后姑姑避之不及……”她顿了顿,“所以,当时听见她的一口乡音,让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叫普宁寺的,全龙国少说也有一二十所,今越自然没印象,但桃城她知道,是一座西北小城,以产出某种稀有矿石和玉石闻名全世界……当然,这是现在。 不久的将来,这座小城闻名于世的却是因为盛产另一种名贵药材——高丽参! 高丽参是一种非常金贵甚至矫情的药材,对光照、土壤、水份的要求极其严苛,既怕冷又怕热,既怕晒又怕阴,既怕旱又怕潮,虽原产于朝鲜半岛,但质量最优、药效最好的却是桃城出产的。这在五十年后被日韩垄断的名贵道地药材市场,可谓异军突起。 很多出口日韩欧美的高端高丽参,都是从桃城出口的,最贵甚至卖到了上千元一克,是一克,不是一两一斤,而只是一克。 这么名贵的药材,要是能大批量生产,那岂不是要赚大发了?舒今越做阿飘的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幻想,那是属于少女的无畏的幻想,现在在这个行业浸淫日久,她才知道自己当初敢有这个想法是多么“勇敢”。 但桃城这座边陲小城真的做到了,他们不仅在大西北种出了高丽参,还做到统一技术、规范生产加工工艺,甚至创建了全世界通用的工艺流程,并成为规范,让全世界药农药商都听桃城的。 同时,大批量生产,远销海内外,也为一座小小的城市创造出一个中药种植的神话。 齐佩兰的话把舒今越的思绪拉回来,“我记得当时这个翠果姐姐说,她嫁在桃城,男人是玉石厂工人,她自己则是在家带孩子。” 已经结婚了啊,还生了孩子,那应该不是胡荣胜找的翠果吧?再说两个地方相距甚远,那年代交通条件落后,从书城到桃城都没有直达的交通工具,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舒今越和赵婉秋都这么想,但出于对胡荣胜的同情,对胡奶奶的负责,她们还是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胡荣胜一声,要不要去,是他的选择。 “齐阿姨还记得她别的什么信息吗?” 齐佩兰凝眉想了很久,“四十年前的事,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当时她苏醒过后,休息了一会儿,说她还要上山敬香,而我往下走,准备回姑姑家,我们很快就分开了,不知道后面那群土匪有没有去祸害她。” 要是被祸害了,她可能没有齐佩兰那么好的运气能活下来,可能已经……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女人,太不容易了,遭受了这样的磨难,侥幸能活下来,家里人却不关爱她们,反倒嫌她们丢脸,要是已婚妇女,还得面对来自丈夫、儿女和婆家的多重嫌弃,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舒今越为她们心疼,也为她们悲凉,为什么女人就要受这个气?被谴责的应该是那些坏人! 可能是她脸上的愤愤不平太明显了,齐佩兰淡淡的笑笑,“都过去的事了,没什么。” 今越不知道是怀孕的关系还是怎么着,她最近挺容易生气的,从去京市前,被王马特说骗子的时候,她就一路生气,气到京市,又被那些专家说三道四,回来还是气。 不好不好,再这么下去,她自己就先成河豚了。 “那她的长相,身材,有没有什么特点?” “长相身材……哦对了,她大概比我高四公分左右,比较瘦,左手合谷穴的位置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因为我要给她扎针急救,取穴就是合谷,所以记得很清楚。” 这倒是一条重要线索,舒今越记下来,不知道胡荣胜走了没有,就把这些信息写在一张纸条上,让小曹骑车去胡荣胜家找他。 小伙子人高腿长,骑车可快了,今越放心的把事情交给他,然后开始上班看诊。虽然限号三十,但中途还是加了好几个号,看到下班时间刚好看完,她累得伸个懒腰,又是哈欠。 徐端已经在门口等着,今越洗手脱掉白大褂,摘掉帽子,“对了,小曹去送信怎么样?” 小曹苦着脸:“可别提了,我的车子在半路爆胎了,推去修了一会儿,等去到胡师傅家,他已经走了,我又追到火车站,他坐的车也开走了。” “那就算了,你把纸条留好,等他回来,我要是不在的话,你马上给他,记住没?” “好嘞!” 徐端进来搀她,今越都好笑,“我只是怀孕,又不是快生了,不用这么殷勤。” 徐端不置可否,“王马特签完合同后,款项已全部到位,你有提成拿,想要买点什么?” 舒今越完全能理解那种有钱人的“淡淡的与世无争”了,她现在就是这种状态,兜里有钱,啥都能买得起,却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 “也没什么想买的,不行就买股票吧,最近海城不是推出什么股票认筹吗,你帮我全买成股票……等等,那点钱不够,你从存折上取十万,全买吧。”这个年头,无论买哪支,闭眼入,以后都不会亏。 再说了,她这几年陆陆续续又置办了不少房子和铺面,对买房的激情大大减退,她是真想搞点新的东西尝试一下。 这时候认筹股票,那是稳赚不赔……嗯,小说里是这么写的,但舒今越不敢全信,拿出十万已经是她对广大网文写手金融常识的最大信赖。 徐端却挑了挑眉头,“你确定,要买这么多?” 十万块,可不是小数目。 舒今越本来已经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一见他的迟疑,自己也跟着迟疑了,她实在是不懂啊,买房可以肯定稳赚不赔,但买股票她拿不准。 万一赔,那可是很多钱! “算了,你先别买,我想想吧,你也还没搞懂这东西是吧?” 徐端也不是万能的全才,他忙厂里的事,对海城新出的这个政策也没时时关注,“要不就先等几天,我先琢磨一下,等搞懂再出手?” 等一年半载影响应该不会太大,今越爽快同意。 徐端把她送上车,自己绕到驾驶位,正准备上车的时候,忽然迎面走来一个白胖子,“今越等一下。” 刘进步这两年日子好过起来,饭菜的油水更足之后,他是越来越胖了,稍微走快些都喘得不行:“呼呼……今越,累死我了,你等……等一下,呼——” “不着急,刘哥慢慢说,是防疫站出什么事了吗?” “是有个老头,他说他姓王,是山河省省医院血液科的大夫,他带着他老伴儿来找你看病。” 哦豁,这不就是两个月前给她登报道歉的老王头嘛! 舒今越果然停下脚步,“有没有说是什么情况?” “天天发烧,已经烧整整一年了。” “烧到多少度?” “平均在39—41度之间。”这不是简单的普通的发热,而是妥妥的高热啊。 “按理来说这么高的体温,早就多器官衰竭了……可那老太太居然还神志清楚,对答如流,你说奇怪不奇怪?” 好家伙,这样的高热居然能持续一年,且人还能清醒着,堪称医学奇迹啊! 第127章 127 不明原因高热&又干架了&苦命…… 舒今越一下子来了兴致, 想跟着刘进步去防疫站,被徐端拦下了。 他对这个老王头很有芥蒂,哪怕他已经公开道歉了, 但他总觉得他不好相处,不想今越跟这种人浪费精力。 但不让今越看病也不行,他想了想,“你先回诊室待着, 戴个口罩,做好防护, 我去接他们过来。” 今越一想也是, 自己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这种说不清什么原因高热的, 不能排除传染性疾病, 孕妇可是易感人群。 她转回诊室, 赵婉秋和齐佩兰都还在, 等着舒立农和齐立新来送午饭。 今越找出一个多层纱布口罩,戴上, 又穿上白大褂, 戴上帽子, 再把诊室的门窗都打开, 待会儿好透气。 随即, 王老头和他的老伴儿就来了, 一进门,俩人的眼睛就不够用了,一会儿看那些整齐划一的红木小抽屉,都是装中药的,少说有二三百个;一会儿又看那一间间各具特色、窗明几净、古色古香的诊室;看着看着又遇到几个穿着打扮都很体面的年轻女同志从楼上下来, 说说笑笑…… 王老头顿了顿,心说自己还是小看舒医生了。自从刊登道歉信后,他又悄悄找石学海了解过舒今越的情况,知道她年纪轻,在防疫站工作,同时还被允许破格在外面开诊所,两边干活。 “你看吧,来之前你还说舒医生的诊所顶多就是小作坊,你看看这叫小作坊?”他身边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腰板挺直,身形瘦削,虽然穿着厚重的棉衣,但十分整齐,一点褶皱也没有,脖子上还围着一块彩色的丝巾,一看就很有气质的知识分子老太太。 “我这也是找人打听的,石学海自己也没来过。”老王头心里不服气,但老伴儿的话就是圣旨,他不敢反驳。 俩人说着,来到今越诊室门口,徐端已经准备好两个口罩,让他们戴上再进去。 舒今越有点好笑,这徐端也太小心了吧。 “是我们疏忽了,确实该戴上才对。”老王头声音很冷,但戴口罩的速度却非常快。 而王老太的速度也很快……舒今越眯了眯眼,不仅快,还戴得非常之规范,非常之完美,把口和鼻同时遮盖得严严实实,口罩紧贴面部,一丝不漏。 甚至,今越总感觉她的动作比自己还娴熟,似乎是她一直戴了很多年似的。 而事实也是如此—— “舒医生你好,我是老王的老伴儿,以前是一名法医,跟你和老王也算同行。” 原来是法医啊,难怪! “阿姨您好,进来坐吧。” 刚才没戴口罩的时候,今越就注意观察她的脸,肤色有点青灰,一看就是久病重病的样子;双眼无水,正常成年人的眼睛虽然也不会像小孩一样水汪汪的,但至少里头是有“水”的,不像她这样干涸,仿佛眼珠子转动都很困难。 走路姿势来看,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却走了比普通人长两倍的时间,似乎每一步都是十分的艰难,再看瘦削程度,也是严重疾病晚期的表现了。 除了说话还稍微有点中气,面诊完全就是久病重病之人,甚至用赵婉秋的话说,她印堂发黑,已经是预后不太好的面色了。 “舒医生别看她还能正常说话,其实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连一个热水瓶都提不起来。” “就你多嘴,我自己会说。”老太太嗔了老王头一眼,又转向舒今越,缓缓道:“我这病比较复杂,也看过好些地方,加上我年纪也大了,不想折腾,但老王说他这次去京市开会,遇到一位很厉害的青年中医,我就想着,要不来试试吧?于是我俩一拍即合,三天前坐上火车就过来了。” 舒今越笑了笑,这老太太还挺健谈,一看就是性格很乐观的人,还是那句话,她见惯了被病痛折磨得没了心气,悲观的一心求死的病人,这种积极乐观求医的,还比较“稀罕”。 “厉害谈不上,阿姨您先说说自己的情况吧。” “我就是发热,不明原因高热持续一年,平时体温基本都在38度以上,最高到39-41度。” 舒今越静静地听着,王老太说话很有逻辑,基本她说的话都是能直接写进病历里那种,而不是像其他她这个年纪的老人,要从他们一箩筐的竹筒倒豆子似的叙述里挑重点来归纳,总结。 “去年的三月份,我因为跟儿子发生一点争执,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就发烧了,我自己吃了解热片,效果也不太理想,但我当时因为心情不好,就没当回事。” 发病原因这里,除了没睡好,正气虚,应该还有个情绪激动。今越想了想,“方便问一下,您和您的儿子,争吵激烈吗?到什么程度,能不能给我形容一下。” 王老太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 老王头不忍她费力八斤的说这些不愉快的事,直接越俎代庖:“那个不孝子,跟我们要钱呢,那年我被下放到乡下,他生怕我影响到他的工作,下放的风声才出来,文件通知还没下来呢,他就连夜回来跟我们断绝父/母子关系,还在我们家门口和单位贴了大字报,好一个薄情寡义不知廉耻。他可能以为我们一辈子老死在乡下吧,怎么也没想到我们后来还能回来,不仅恢复工作,还一次性补发了下放期间的所有工资和津贴,他立马又死皮赖脸回家来要钱,闹了好几年了都……去年老伴儿过生日那天,他说请我们老两口上他家里吃顿饭,谁知去了是鸿门宴,又是要钱的。” “老伴儿没忍住跟不孝子吵了几句,情绪有点上头,一整夜没睡好,第二天起来就发烧了,偏偏后来吃药没好,她因为心里憋着气,也没去医院看,一直到二十多天后快一个月了,高烧还是不退,这才去医院。” 舒今越接过他递过来的厚厚一沓资料,都是这一年期间住的院,做过的检查。 “一开始去的我们医院,我带她去找呼吸科主任,那边询问病史后怀疑是肺结核或者肺脓肿,结果检查了一通,什么也不是。” 高热一般都会有其它伴随症状,伴随咳嗽那可能就是上呼吸道感染,伴随腹痛腹泻那可能是肠胃炎,伴随神志障碍可能是神经系统疾病……可还是那句话,不怕症状多,就怕症状少。 王老太烧了二十多天,别的没有,就只有一个高热。 高热那么长时间,临床医生第一反应是肺结核或者肺脓肿,这是常识,对方的处理压根没错。老王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于是他建议我们换个医院,换个医生看看,我们……换了不少。” 今越点头,表示理解。 “除了高热,她饮食胃口也还行,睡眠大小便都可以。”所以,刚开始那段时间,太“健康”了反倒增加了诊断的难度。 于是,只能大海捞针式的一样一样排除,一个一个换医生换医院看。 高热最常见的病因就是感染,包括各种细菌、病毒、真菌引起的急性感染,今越一张一张的翻看一年前的报告单,确实啥也没检查出来,不符合肺结核的诊断,且也同时排除了细菌、病毒、真菌等感染性因素。 “后来又怀疑是寄生虫感染,查了一遍常见寄生虫,还是什么都没有。” 今越“嗯”一声,查的种类在这个年代来说也比较齐全了,因为老王头高低也是个省级医院血液科的主任,手里也有点资源。 “内分泌失调也排除了,她没有甲亢也没有肾上腺皮质功能亢进,后来就怀疑是风湿热、白血病或者恶性肿瘤,住到了我们科室去。” 然后,连这几个疾病也排除了。 “我又怀疑是不是自身免疫性疾病,陪她去海城找了治疗红斑狼疮和风湿性关节炎的赵大敏,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赵大敏? 舒今越心头一跳,这可是龙国免疫性疾病领域的奠基人,目前医学院通用的多本教材的编写者,后世名字被写进教科书里的大牛啊! 如果他都没办法,今越还真有点紧张。 但她稳得住,面上一无所动,继续查阅资料:该做的检查,什么X线,什么超声,什么CT,各种穿刺都做了两遍,这种时候也顾不上辐射和伤害了,跟治病比起来,多吃几次射线也不是多大的损失。可惜,就是把临床上能出现的可能的疾病都给排查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就像当年的小虎子一样。 但今越十分明白,小虎子的高烧跟王老太的高烧还不太一样。 小虎子是儿童,体温中枢发育还不健全,本身就比成年人更容易高烧,尤其是他那种什么原因都检查不出来的,单纯性高热,一碗石膏水降下去之后这么多年了一次都没复发过。 但王老太就不能胡乱用石膏水,她是中老年人,不存在体温中枢不健全的事,她的高烧肯定是有原因的。 舒今越知道,退烧是退烧,自己最重要的是帮她找到病因才行。 “那有没有试过对症治疗,不管病因,先把热给退下来?” “试过,一开始一种抗生素,无效之后改为多种抗生素联用,还是无效,再后来激素也上了,但就是退不下来。”西医能用的退烧办法都用遍了。 舒今越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个事,“会不会是药物作用,或者变态反应?” 老两口齐齐摇头:“我身体历来比较好,没什么慢性疾病,也没得过什么传染病,没做过手术,没输过血,那段时间查不出来,我也担心是自行服用解热镇痛药的关系,所以把一切药物都停了,但热还是退不下去。” “后来医院开的联合用的抗生素我也停了,也没明显变化。”不管是用还是不用,都没有降温,也没有升温。 那就是彻底排除药物作用了。舒今越脑海里冒出两个字——棘手。 王阿姨继续说:“我对磺胺类药物过敏这是事实,但我自从年轻时候发现一次过敏之后就有意识的规避风险,不可能再接触它。”变态反应就是过敏。 舒今越心说:好嘛,自己能想到的原因,老两口其实也早她一年就想到了,毕竟人家从医这么多年,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后来我就怀疑,我这是不是单纯的发热,也没啥不舒服的,所以我后来调整心态,觉得不行就不管了吧,只要身体其它地方是好的就行。”王阿姨叹息一声,“谁知道啊,又过了两个月,还是高热,甚至烧晕厥过一次,送去医院抢救,还被下了病危。” 老王头无奈苦笑,他给病人下了一辈子的病危,哪成想也有自己接到病危通知的时刻,接到单子的一瞬间,他腿都是软的,人抖得筛糠似的,哪里还有堂堂一个科室大主任的淡定和威风。 舒今越没接茬,她在思考:高热的危害性,她了如指掌,脱水、惊厥、消化不良都是小卡米拉,主要是持续高热会引起脑神经损伤、肝脏损伤、增加心脏负荷,进而导致心肝脾肺肾多器官的衰竭、昏迷、休克……所以,刚刚刘进步说王阿姨还能神志清晰的对答,舒今越才会觉得奇怪。 “相信舒医生也知道高热的危害,但我家老伴儿能在这样恶劣的身体条件下,还能说话,我也是发自真心地钦佩,她心态实在是太好了,即使查不出病因也治不好,但她总是很有信心。” 一般人被这个怪病困扰一年,别说一年了,就是让普通人发个两三天的高烧,人都蔫了,了无生趣,心如死灰,但王老太却被这个问题折磨了一年。 就这样的状态下,她不仅有超强的求生意识,还特别乐观,一点也不排斥看病,哪怕看不好,业内的朋友一说哪里哪个医生看得好,她就直接去了。 舒今越也是发自内心佩服,“王阿姨您可太厉害了,我辈楷模啊。” “楷什么模,惟愿你们一辈子不要生这种怪病。” 舒今越笑笑,让老王头和徐端一起把老太太搀扶到检查床上,她拿着听诊器,开始做体格检查。 王老太怕冷,这个季节外面还穿着一件厚棉衣,解开扣子……嗯,没想到里头还穿着四五件毛衣线衣秋衣,脱衣服就跟套娃似的,永远不知道她下面还有几件。 舒今越摸了摸她的手,穿成这样,手脚还是冰凉的。 她没说什么,继续查体,发现腹部倒是暖暖的,人类正常体温,按上去也很柔软,没压痛反跳痛,其它都是正常的。 刚好,刚才测量的体温也到时间了,她拿出来一看,39度! 这也太矛盾了,体温是热的,但四肢是冰凉的,整个人还怕冷怕成这样,恨不得裹着棉被出门……她到底是该信水银体温计测出来的体温,还是该信自己双手触摸到的感觉? “我给您看看脉象吧。” 王老太手腕纤细,瘦削得厉害,青紫色的血管十分明显,脉很好找到,还有点滑,有点数,典型的滑数脉,但脉位又比较深,像是沉脉。 滑数脉,跟她的高热倒是能对上,但沉脉似乎又矛盾了。 “是我的脉位比较沉吗?” 今越点点头。 “是这样的,我以前也看过十来位中医大夫,他们都说我的脉象沉,这可能是我一直以来都这样,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十一二岁吧,我父亲带我去看中医的时候,那位老大夫也说过我脉象沉,可能跟我是早产儿有关。” 王阿姨是她母亲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生下来的,那时候日子难过,连吃的都没有几口,本来在娘胎里就没发育好,先天性的肝肾不足,生下来又没几口母乳,全靠米汤喂大,也没能把肾补起来……对应沉脉,倒也说得过去。 舒今越心说,要是从先天来论,她的脉象也不算病脉。那么,问题就是滑数脉了,这就是实热。 因为实热阻滞,导致阳气被隔绝于内,阴气外浮,从而出现四肢冰凉,但肚腹却是热的,体温测出来也是高的,跟当年的冯春霞有点像。 冯春霞的案例里,今越就是这么判断的,然后用了白虎汤,把她给治好了。 莫非,王老太也是一个白虎汤证? “怎么样?”老王头站在一边静静地观察着今越,见她面色沉静,居然什么也看不出来,颇感失望。 他们科室那些跟今越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医生,或者四十来岁的中年医生,都没这么好的定力,或多或少会流露一些情绪出来,但舒今越真的太稳了。 “没事,有什么你都可以直说,我家老伴儿很坚强。” 舒今越笑笑,王阿姨确实坚强,要不坚强,也不可能发着高烧还撑一年多。 “我想先思考一下,心里有点拿不准,等我想出来再跟你们说,可以吗?” 老两口见她说得很平常,没有逞强,也没有推诿,心里先信了两分。“行行行,你慢慢想,反正我们也没事,在这边住两天。” 要不是老太太太虚弱了,实在走不动路,老两口还想到处逛逛,玩玩呢。 这心态,舒今越都想竖大拇指! 肚子饿得咕咕叫,今越赶紧和徐端一起回家吃饭,车上少不了要说这个事,“你看人家王阿姨,这心态,绝了。” “难怪老王头当时故意为难我,现在想来倒不是他想出风头,而是真的在考验我的医术吧,他这次倒不是去开会,而是去给他老伴儿找医生去了。”亲眼见着她把老金治好不算,又打电话把他科室里那些难治的病人叫到京市,一来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二来也是想考验今越,看她够不够格给自己老伴儿看病。 别人是去京市上高级研修班,他是去给老伴儿找医生。 徐端目不斜视,“你尽力就行,别把自己搞太累。” “已经过三个月了,现在正是最舒服的时候,现在不努力工作,等肚子再大一点就干不动了。”前三个月她除了轻微恶心和食欲不振,其实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就是浑身没劲儿,想躺着。 这样的状态,加上大家都不让她劳累,好些工作都被暂时搁浅。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自己最近手头上的工作,“趁着孕中期是最舒服的阶段,文章还得再多写几篇,先海投,再重点捕捞,还有诊所的事,防疫站的工作,给佐藤静香卖药的事,对了,佐藤静香没事吧?” “没事,小白脸不仅拿她的钱养着她的闺蜜和私生子,在外头还有四五个婚外情对象,她全让他们吐出来,还把这些人送进去吃牢饭了。” 这就好,这个大客户可不能丢。 徐端说着,刚把车拐进柳叶胡同,就见三号院门口围了很多人,都伸着脑袋往里看,一个个眼睛亮得不像话。 “怎么了?”今越问正揣着瓜子儿站在人群外围的李玉兰。 “还能是谁,牛家呗。”李玉兰现在已经当上新桥街道办的副主任了,偏偏牛家又跟她一个院子,动不动就来磨她给个低保指标,给个这样照顾那样帮扶的,以前她都按原则来,确实条件符合她也会给,不会从中作梗,可自从牛小芳因为那种破事被抓之后,她就再也不给了。 所以牛家有事,她是一点也不想管,一个副主任居然躲到人群最后面看热闹。 舒今越连忙下车,让徐端把车子停在胡同口的马路边上,那里现在规定出一排车位,但这附近买车的人家很少,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着的。 “这牛家又闹什么呢?” “是你们院的李大妈来闹。” 舒今越一下子精神起来,肚子都不饿了,“咋啦咋啦?” 去年还是前年来着,李大妈不是说要去农贸市场租个档口卖豆腐吗,她自己确实是会做豆腐的,就连牛大妈都想去,谁知道后来忽然又没音讯了,说是她嫌摊位费太贵,打了退堂鼓,而牛大妈也跟她一样,既想赚钱又不舍得下本钱,于是俩人都没租成。 结果这一两年农贸市场生意好到不行,凡是在里头卖东西的都赚了钱,李、牛两位大妈就后悔了,后悔当初怎么还嫌弃人家租金高,这么好的生意,随便几天就赚回一个月租金了,真是看走眼了啊。 “最近这不,正好有一个摊位不干了,说是家里老人重病需要照顾,要转租摊位,人家主动找到李大妈,她连忙就答应下来,谁知道这租户的老婆,不知道她丈夫已经找好人了,又去找了牛大妈,牛大妈也答应了,还付了定金,这不……” 就冲突了,两虎共争一个摊位,不打才怪。 原来如此,摊位最初的承租者是找李大妈那人,她觉得应该以他说的为准,摊位就该转给她,而牛大妈却觉得是自己先付的定金,就该租给她。 偏偏俩人都在同一天答应的,分不出先后顺序,这不就干上了。 舒今越听得啧啧称奇,大多数人跟她一样,更偏向李大妈一些,为啥? 自从牛小芳被抓,导致柳叶胡同竞选“十佳胡同”滑铁卢后,整个胡同的人都讨厌死牛家人了,恨不得天天看他们家笑话呢! 这种时候,素来人嫌狗厌的李大妈都比牛大妈更有群众基础。 今越在这里看热闹,成功与赵婉秋、徐文丽和三小只会师了,他们也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的吃瓜呢。 徐端把最小的小平安提溜出来,“当心大人踩到你。” 这臭小子,现在被徐文丽和舒立农给养得圆鼓鼓的,小屁股肉乎乎的,反倒是个子不怎么涨,全往横向发展了,看着矮胖矮胖的,在人群里没有萌萌芽芽灵活。 “别别别小姑父,我自己走,你放我下去。” 徐端不放,怕他又跑进去,一只手拎着他,一只手去抓芽芽,萌萌则是在半分钟前泥鳅一样溜走了。 今越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不想再浪费时间在那儿停留了,跟着他们一起往家走。 “小姑姑,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哟!”小平安蹬着两只肥嘟嘟的小短腿。 “你能有什么秘密,先说说看。” “你过来,我只能说悄悄话哟。” 舒今越于是假意凑上去,勉强配合他一下下,谁知他却甩出一个炸弹—— “我听见牛奶奶说,要把来财卖掉哟!”来财不是别人,正是牛小芳前几年生下那个儿子。 坐牢的爸,乱搞的妈,黑心的姥姥,不育的舅舅,出轨的舅妈,和即将被卖掉的他……怎一个“苦”字了得。 第128章 128 牛来财&电冰箱洗衣机&共享摊…… 舒今越真的很震惊, 她没想到,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狠心的姥姥。 见小姑姑不说话,小平安以为姑姑是不信他的“秘密”, 连忙说:“是真的哟姑姑,我在他们家屋后听见的,我去找珍珍玩,我们在她家屋后做饭, 牛奶奶自己说的。” “牛奶奶还说了,来财不听话, 不去找舅妈要钱, 就要把他卖掉换钱,不能让他吃白饭……小平安不说谎。” “我知道吃白饭的意思, 可是来财一点儿也不懒, 他每天干很多活, 他好厉害哦, 会扫地,会做饭, 他只吃一点点饭, 还没有我多呢!小平安不说谎。” 小平安见她还是不说话, 叭叭得更起劲了, 似乎不把她说服不罢休, 每句话都以“小平安不说谎”结尾。 舒今越当然知道自家孩子不可能说谎, 她只是感到震惊。 曾经清高的以柳叶胡同第一等人家自居的不带正眼看他们的牛大妈,居然能干出把亲外孙卖掉的事,这真的是非常震撼她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一个人,我就只告诉小姑姑,我连萌萌芽芽姐姐都没告诉哟。” 舒今越平复一下心情, “那你不能再告诉别人,这件事我们大人会处理。” “好嘞小姑姑,你会救来财吗?” “你就放心吧,这事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能再跟人说哦。” 小人儿立马敬了个礼:“是,首长!” 牛来财其实是个还不错的小孩,至少比其他牛家人正常,自打会喊人后,见到这胡同里的老幼他都会乖乖喊人,牛家人自然不可能教他,他都是自己琢磨的,老的就喊爷爷奶奶,年轻的就喊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小的就喊哥哥姐姐,所以他的人缘还不错。 牛大妈指使他出去要钱的事,大家都知道。先是让他去找关在看守所的牛小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孩子想妈妈,公安看孩子确实很乖巧也很可怜,就让他们见一面,结果一见面就要钱,把牛小芳惹毛了,在里头发疯,彻底吓到孩子。 从那以后,一听说去“看妈妈”,孩子打死也不去。 后来,牛大妈又把目光集中到在歌舞厅上班的儿媳妇身上,让小来财大晚上去要钱,看见她陪男客人,上去就教孩子喊妈妈,把儿媳妇脸都气绿了!保安不放他进去,就在门口蹲守,一守就守到大半夜。 想想那画面,真是太造孽了! 可牛大妈这黑心肝的,不仅拿孩子当幌子到处要钱,每天还不管孩子,出门就把家里放吃的柜子给锁起来,孩子饿了就东家一顿西家一顿的吃百家饭。 好些好心的大妈,还会把自家孩子的旧衣服旧鞋子送他,现在大家条件都好了,也不缺这点吃穿了。 就这样放养的孩子,她一点心一分钱不用花的孩子,她还想给卖掉? 舒家人觉得,这牛大妈真是疯了。 “当年这孩子还没出生呢,她还悄悄跟我说,想卖给文明和文丽,我给拒绝了,谁知道养了这几年,感情都这么深了,她居然还贼心不死。” “没人性啊没人性,现在看来,牛小芳会走上这样的路,其实跟她的教育有很大关系。” 舒家人深以为然,“一家子把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真的白瞎了那么好一个孩子。” 徐文丽听得眼泪汪汪,“要我说,这孩子要真能去到别人家,说不定还脱离苦海了。” 大家其实也这么想的,但前提是真的是卖给有需要孩子的家庭,且是一个正常的家庭,要是被人带去干非法的事,或者采生折割,那就是跌落地狱了……当然,这种事从一开始就要立场坚定,只要参与了这场买卖,全都不是好东西。 这件事从源头上就不允许,不可以,抓到管你是买家还是卖家,管你干啥的,都一律处以极刑才对。徐文丽也懂这个道理,她只是被牛大妈的黑心肠给震惊到了。 舒今越自己快当妈了,心特别软,见不得孩子受苦,她看向徐端和舒文明,“这件事你们会想办法阻止的,对吧?” “这当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她要能把孩子卖出去,我算她厉害。”舒文明恨恨地说。 徐端却说:“这件事可能不像我们想的这样简单,大家先别轻举妄动,我来想办法。” “你想怎么搞?” 徐端给她递过来一串水晶葡萄,“先核实一下有没有这件事。” 毕竟,小孩嘴里说出来的话,真实性有待查验,对,他们是不会说谎,但他们会胡说八道,所以牛家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卖孩子还有待核实。 “要确实为真,我倒是要看看,朗朗乾坤之下,到底是谁干这么缺德的事。”他声音淡淡的,“说不定还能挖出条大鱼。” 买卖孩子这么大的事,牛大妈只是其中非常非常小的一个环节,她的孩子送出去是谁接的,接了又送去哪里,经过哪些地方哪些步骤,最后又去到哪里,买家是谁,有没有保护伞……绝对不是她一个退休老太太能做到的。 众人陡然一惊。 “是啊,我就想起那年杏花胡同走丢那小孩,明明李向东都查到是人贩子拐走的,还说人贩子就在咱们附近,愣是到现在没找到人。” 今越正色,要真是这样的话,“你们觉得,会不会人贩子就在咱们柳叶胡同?” “这不能吧,这里住的都是多少年的老街坊了,彼此知根知底,小毛病多少会有点,但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不至于。” 舒文明好笑,“爸,咱们家现在最天真单纯的就是你。” 舒立农一张老脸涨红,“就你精,贼精。” “这几年流动人口增多,大杂院里鱼龙混杂,租户的情况也比较复杂,有些事说不准。” “就说咱们十六号院吧,刘大妈就搬去住四合院了,他们家的房子租给几个年轻人,咱们只知道他们在造纸厂当临时工,但具体情况你们真的了解吗?” 舒老师陡然一惊,“莫非你怀疑他们是人……人贩子?!” 舒文明被气笑了,“爸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我只是举个例子,这几个人我基本还是清楚的,没啥大毛病,不然也不可能容许他们住到现在。” 首先徐端就把人弄走了,哪里轮得到当邻居。 大家又聊了几句,舒今越吃过饭就回自己屋里看书去了,她心里还记挂着王老太的病情,虽然内心已经肯定就是想用白虎汤了,但还是觉得诊断不够明确,她还得再琢磨琢磨。 中途,三小只又来溜达了一圈,给她送了一些吃的,倒是平时一直进进出出的徐端今天居然不在,据说是出去找老战友去了。 这一去,就一直到大半夜才回来。舒今越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腰上多了一双手,她困得睁不开眼睛,“怎么才回来?” 他回答了什么,她压根不知道,因为她很快又睡着了。自从怀孕后,睡眠变得特别好,每天都是一到十点就定时犯困,倒头秒睡。 第二天去诊所,想起齐佩兰说的事,今越问小田和小方,胡荣胜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往常他一去就是大半月,偶尔也会打个电话回来给今越报个平安,今越在收银台放了个纸条,不管谁上班,要是接到胡师傅打回来的电话,都要把桃城的事跟他说一下,谁知道他这次还没打回来。 就连老王头他们也没来,估计是以为她还要再思考一下,没来打扰她,于是今越看完其他病人就直接回家了。 刚走到胡同口,忽然被人叫住:“今越!” “哎呀,李妈妈?” 李妈妈脚边放着几个箩筐,里头满满登登全是她们家自己种的东西,还没到采挖时节的婴儿拳头大的土豆、紫澄澄的泛着油光的茄子、嫩绿色的辣椒,还有一些小菜苗……全都是最新鲜的好东西。 当然,她脚边还放着一桶活蹦乱跳的牛蛙,两只咯咯叫的芦花小母鸡。 “你这孩子,有喜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昨晚玉兰打电话回去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说也是孩子的干姥姥不是?” 舒今越笑着挽住她,“是是是,也是我忙忘了,您老怎么来的,怎么不上家里坐。” “你三哥用拖拉机把我送来的,他要送小炮仗来城里参加个啥作文比赛,我也是昨晚才知道你有喜,没来得及好好准备,这点东西你先慢慢吃着,过几天再给你送点好的来。” “这么多?” “多啥多,以前玉兰怀孕的时候可比这多多了,那时候日子还没现在好过呢,这次出来太匆忙了,你先将就着吃吃。”她小声补充道,“是我让你三哥把我放这儿的,正好你回去叫个人来拿东西,他马上就回头来接我了。” “您大老远来一趟,就去坐会儿呗?”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走不开,现在你三哥他们又多开了一个养牛蛙的池子,忙不过来。” 好嘛,现在李家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一天一个样,简直日进斗金,多少城里的双职工家庭都羡慕呢。 “对了,这两只小母鸡还小,现在杀了吃可惜,让你妈……哦不,你爸,让你爸先养起来下蛋,等到你生的时候就能杀了炖汤喝。” 舒今越记下,让她先帮自己看着东西,她回去叫人。东西实在太多了,她一个人也不敢拎这么重的,只能回去喊人。 顺便从家里收了一堆麦乳精和罐头,让她带回家给孩子吃。 李妈妈高高兴兴的回去了,留下舒老师看着一堆东西犯愁,“这么多牛蛙三两天也吃不完啊,不杀吧家里没养的地方,杀吧天热容易坏。” “可以放冰箱啊,不容易坏。” “哪有冰箱?” 舒今越笑了,这还不简单?她是平时忙着没想起来,舒家的菜和肉习惯当天买当天吃,也基本不会有剩菜,就没想起要买冰箱这个事。 他们刚结婚那两年,徐端给她订的牛奶都是当天订当天喝,也用不着冰箱,后来她喝够了不想喝,就没订了,更没想起买冰箱这件事。 “你等着,我现在就买。”今越给孙老爷子打个电话,他一听今越要买冰箱,正好三百货现在专门有个门面就是卖电器的,进口和国产的都有,随便买。 其实国产冰箱也不差,今越买了台目前市面上最好价格最贵的,因为价格太贵,货在仓库里放了两个多月还没卖出去,她要当天就能送到家。 于是,一台浅绿色的单开门一人高的冰箱就这么风风光光的抬进了舒家的大门,放进了客厅里,那里比较宽敞,平时放点啥都方便。 “冰箱我知道,里头放冰棍儿,好几天都不会化!” “我也知道,里头还能放冰淇淋!想吃多少挖多少,不会坏!” “还能放西瓜,拿出来的时候又凉又甜!” 一群孩子争着议论冰箱的妙用,大院的邻居们都来看热闹,毕竟这可是柳叶胡同第一台电冰箱。 这几年大家日子好过了,电器多了起来,电视机基本每个大院都有两三台了,甚至比今越家好的也有,但电冰箱大家都知道费电,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开着,一个月光电费就不老少呢。 大家这么多年没冰箱都过来了,蔬菜放几天也没啥,肉放不住那就挂成咸肉腊肉,吃剩的第二天多热一会儿,热透些也不会坏肚子,所以其实对于这个电老虎,除了孩子高兴些,大人们只是感慨舒家真有钱。 但—— “诶等等,这又是个啥?” 工人安装好电冰箱,又抬进来一个大纸盒子,比冰箱矮一点,但看着也是个大家伙。 “洗衣机,半自动的,能脱水的洗衣机。” “洗衣服的?”范秋月顿时来了兴致,“真能洗干净?” 她家俩孩子都比较皮,尤其儿子,早上出门才换的洗干净的衣服,中午就给造得脏死了,她每隔两三天就得洗一次,一次洗一大盆,夏天还好,冬天那手都生冻疮了。 “特别脏的地方,事先抹点肥皂上去,多放点洗衣粉,洗得特干净。”商场送货的人说着,接过今越递过来的现金,当场数清楚,将发票给她,“舒同志,我们就先回去了,使用过程中要是有啥问题,就联系我们,这是我们门市的电话,一个电话我们会在两个小时内来家里帮你维修处理。孙老交代过,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为你服务,不用怕麻烦我们。” 众人小眼神:哟哟哟,这还是平时趾高气扬的门市部工作人员吗?他们的电器坏了,得自己扛到门市部的售后维修点,乖乖排队,有时候一修就要修半个月,还不一定能修好。 舒今越心说他们可真会给她拉仇恨,连忙把小纸片收好,但愿不要常联系。 大家看着她递过去那么厚一沓大钞,当场不敢问,都屏着气呢,等送货的一走就立马问:“多钱?电冰箱贵还是洗衣机贵?” “电冰箱贵一些,毕竟大都大了不老少呢。”李大妈用手比划一下大小,心里又酸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又馋又懒,为了吃个西瓜还得买台电冰箱,放井水里冰着不行啊?连自己穿的衣服都不洗……咱们那些年,不仅要洗自己的,还得洗一家老小的十几口人的,也没肥皂,只能用皂荚,那可真够苦的,咱们都吃过来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 “李大妈你愿意吃苦那是你的事,祝你有吃不完的苦,最好是把咱们那份也一起吃了吧。”范秋月怼道。 李大妈气个倒仰,她喜欢吃苦吗?她那是没钱没条件啊! “好啊,你们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买不起电冰箱是吧?等着吧,我明儿也买一台回来!” “哎哟喂,那你倒是去买啊,也不用明天了,就现在,趁着工作人员还没走远,快买啊。” 麦壳那小子刚高考完,正是在家闲出鸟的时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跑出去,硬生生把电器门市部的人给叫回来,“叔叔你们等一下,我们胡同的李奶奶也要买,你看,她就在那儿呢!” 冯大妈几个假意奉承道:“哎哟喂看不出来,他李大妈还挺阔,这日子啊还是得看李大妈过。” “别看小李上门去了,外人都以为她一孤老太太肯定穷得揭不开锅了,谁知道人家阔到能买电冰箱!” 李大妈顿时被架到火上烤,她总不能说自己不舍得买吧?那不是直接承认自己没儿子,日子也过得揭不开锅了吗?不知道多少人要偷笑呢! 她咬咬牙,“对,我要买,同志你们门市最小的冰箱给我来一台,我一个人住,也用不了大冰箱,太浪费了,咱们现在不是全国都缺电嘛,我听舒老师的收音机里说了,现在全国大搞建设,到处都是用电荒,咱们普通市民别的做不了,就为国家省点电吧。” 众人:“……”还说得冠冕堂皇,挑不出毛病。 舒今越侧目,心说李大妈最近跳交谊舞还把说话水平都跳高了?以前她可是三句不离屎尿屁的,现在不仅文雅正经了很多,还说得挺有道理,让人听了都没办法反驳。 跳舞,果然是个好运动啊。 不管众人怎么想的,反正李大妈是沾了舒今越的光,顺利的当天就买到一台电冰箱了,而范秋月李玉兰等妇女同胞们,则是买到一台洗衣机,就连徐文丽他们屋里也添置了一台,工作人员看她们都是舒同志的邻居,关系那么好,顺道答应她们的电器要是出问题也可以打电话,他们会尽快派人上门维修。 这可真是沾了舒今越的光,大家高高兴兴地说。 电冰箱对她们的吸引力,远不如洗衣机,那可是能直接改善她们生活,减少劳动量的好东西,别人问就是一句“谁买谁知道”。 那些没买的,就眼睁睁看着范秋月她们喜笑颜开当场扔进去一堆脏衣服,一会儿拿出一堆脱水脱得半干的散发着肥皂香味的干净衣服,回家就跟男人吵架。 男人们被闹得没办法,苦口婆心劝道:“这玩意儿多费电呐,用了它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交电费。” “你放屁,说费电远不如电冰箱,人家送货的人都说了,洗衣机每个星期洗一次的话,一个月顶多就是多出一块钱电费。” 男人咂吧咂吧嘴,“那也费水啊,咱们现在都是自来水入院了,一家一个水龙头,这走表都是要花钱的。” “那我每次手洗就不用水?水表就不走了吗?” 男人没法,只得说:“那就是费洗衣粉,手洗哪儿脏搓哪儿,扔洗衣机里洗衣粉到处跑,脏的地方都洗不到,多浪……哎哟喂你打我干嘛?” “老娘打得就是你,王八蛋!这日子老娘不过了,爱谁谁!” “乒乒乓乓……” 这样的人家有好几户呢,大家就当笑话看,有心的男人要么咬咬牙买一台,要么把洗衣服的活计搂过去自己干,别等着老婆上火闹离婚。 舒今越没想到自己顺带买台洗衣机居然就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就是单纯觉得徐端太辛苦了,每天回来都要帮她洗衣服,她心疼自己老公而已。 *** 两只小母鸡再一次被舒家养到了鸡笼里。这鸡笼还是当年孙大龙帮忙做的,现在孙大龙都结婚多少年了,他孩子都出生了,鸡笼的质量还非常好,一点也没坏没松动,顶多就是金属插梢生锈,舒老师用砂纸磨了磨就行。 目前大院里养鸡的人家也不多了,因为在市面上方便买了,想吃的话花几块钱买一只,又肥又香,养鸡就是脏活累活,大家都嫌弃,反倒是舒老师不嫌弃,“我养这两只画眉鸟也是养,再多两只鸡也没事,每天打扫着,也脏不到哪儿去,正好每天下两个蛋的话,够今越吃。” 大家本来嫌脏的,一听能让今越每天都吃上当天现下的新鲜鸡蛋,顿时又支持起来。 舒文明安排三个孩子,“以后你们放学别乱跑,记得去护城河边上揪点小草,挖点蚯蚓回来,鸡吃了这个下蛋才多。” “是,首长!” 牛蛙处理干净之后,舒老师按照今越说的分成几份放进冰箱里,文丽直接去批发了两箱奶油冰棍也放冰箱里,作为孩子们挖蚯蚓的奖励,每天最热的时候能吃一根,要是不听话,犯错误的话就扣除当日的一根冰棍,累积有效。 萌萌一算,不对呀,那照这样,要是她调皮一点,岂不是还要倒欠家里冰棍儿? “不公平不公平,我不干!” 刘慧芳从门口进来,听见这话顿时要揍她,“不干拉倒回家去。” 杏花胡同哪有柳叶胡同奶奶家好玩啊,她顿时一张小脸皱着,偃旗息鼓,提醒自己千万别犯错,千万要小心,小心到连吃饭她都是小口小口的,吃完确认能再添一碗,她才埋着小鸭子步伐去添饭。 好一个生怕行差踏错,好一个谨小慎微。 大人们憋着笑,说起李牛两个大妈的官司—— “听说昨晚李向东来协调了,最终处理方式是俩人共用一个摊位,从中间隔开,互不干扰,无论谁先挑事儿打架,无论是谁的错摊位都要收回去,租金和保证金一分不退。” “对了,为了挟制她俩,李向东还让管市场的收了她们每人三十块的保证金。” 好一个共享摊位,好一个连坐,好一个三十块的诚信和谐保证金,俩人应该能安静一段时间吧? 这李向东也是个人才,把新桥街道最难缠的两个大妈给捆绑在一起,让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大家都要少了很多热闹看了吧? “想来还略有点遗憾。” 徐文丽这句感慨,成功将大家逗笑,刘慧芳笑得最大声,“不一定,说不好她们安静不了多长时间又打起来呢?” 因为牛大妈想卖来财的事,舒家人对她的厌恶真是达到了极点,恨不得李大妈替天行道多给她闹几顿,最好闹得她顾不上想卖孩子的事。 “对了文明,你开分店的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明越制衣厂最初在书城开了三家门店,后来生意实在是太火爆了,中高端服装店的市场基本都被他给垄断了,舒文明眼看着还是有些地区没被覆盖,于是又准备在远一些的区县也开几家。 “过几天就能开业了,这次又开五家,基本就把咱们书城市每个区每个经济发展好的县都开上了。” “可别小看下面那些县啊乡镇的,现在下头的暴发户可多了,搞养殖的,搞种植的,搞大棚的,搞水果的,一个个挣得腰包鼓鼓,他们的钱都存着没处花呢。” 偏偏这些暴发户离主城区比较远,要是自己没车的话来一趟城里也不方便,但现在舒家把服装店开到了他们县城去,这不就是现成的花钱的地方吗? “对,我还发现一个规律,便宜的他们看不上,贵的哪怕是块破布他们都争着买。” 今越心说:这不就跟后世的奢侈品一样吗,某仕哪怕推出个马桶盖都有人买,国产的就是做出花来,国内这些有钱人都不带看的。 “那你可别欺负人家不懂,不能以次充好,虚标高价。”舒老师板着脸说。 “那肯定啊,昧良心的事我不干,我也得考虑以后的品牌声誉吧,要是现在就开始搞地域区别对待,将来还怎么走出去?”他的明越牌服装店可是要开到外省,开到京市海城去的,不能这么目光短浅。 舒今越眼睛亮晶晶的鼓励道:“二哥好好干,我以后能过什么日子就靠你了。” 她可是有股份的呀! *** 舒今越第三天去诊室,终于看见王家老两口,老太太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今越连忙说出自己的想法:“王阿姨这个情况,我想给您开白虎汤,用点石膏,你们要是同意,我这就开方。” 老王头一愣,“是石膏、知母、粳米、甘草这些药吗?” “王老师知道?” 老王头无奈苦笑,“何止是知道,她用过。” 原来,半年前,王阿姨经人推荐去找了一位京市的中医专家,那人据说还是某位大师的传承人,给出的看法跟今越一样,开的也是白虎汤。 “结果喝了之后还拉肚子,烧倒是退了一些,但也只是退到38度,一旦停药温度还是会上去。” 舒今越心头一紧,好了,已经有同行先替她试错了,看来她的诊断又错了。 如果用白虎汤都无法退烧的话,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第129章 129 劳大姐&不孝子&糖尿病&启发…… 今越面上露出抱歉的神情, “我这次本来也想用白虎汤,但看起来王阿姨喝了效果不大,这说明就是不对症的, 我的思路还是不对。” 真诚在任何时候都很打动人。她真诚的为他们着想,真诚的道歉,王家老两口也是从医的,颇有点动容。 “我们能理解, 我们在临床上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但我们年轻的时候只会硬着头皮用自己没把握的法子, 虽然也没把人治出严重后果, 但终究是让患者多走了一些弯路,多花了一些冤枉钱, 事后想来很是后悔。你能承认自己的不足, 我们依然感谢你的用心。” 舒今越觉得, 果然同行更能理解同行啊。“要不你们再在这边住两天, 我再想想?” “正好,我们正有这个打算, 你们石兰省的气候真好, 风景也很优美, 老王去帮我借个轮椅, 推着我到处逛逛也好。”王阿姨的心态还是那么好, 并未因为舒今越没找到治法就沮丧。 “我们不着急, 反正我上了这么多年班,一次公休没休过,现在半只脚进棺材了,想休息一段时间谁也管不着,就是老伴儿她怕冷, 你们石兰的早晚温差有点大,只能尽量白天出门。” “对,我们石兰的天气就是这样,王阿姨穿这样,觉得怎么样?”本来想问“不热吗”,又给忍了回去。 今天的天气比他们刚来那天还热,可王阿姨居然还穿着毛衣和棉衣。 “她啊,年轻时候爱漂亮,像你们年轻小姑娘似的穿裙子穿衬衫,现在病了,用你们中医的话说,阳气一虚,就不敢穿了,晚上盖着棉被还觉得冷,要我起来给她煮烫烫的姜汤喝。”老王头说的是埋怨的话,语气却很温和。 真是嘴有多硬,心就有多软。 “我这个毛病在你们中医上是不是就叫阳气虚?以前好几个中医都给我开附片,我吃过一段时间,但效果不太理想,就没吃了。” 水平一般的中医,经常把“怕冷”当作使用附片的一个适应症,这在将来的中医界是很普遍的,甚至很多多年的老中医都会这样,但今越是轻易不会使用附片的,一旦用,都要选择非常对症非常适合的病情来用。 “可能是不太对症,您这个情况我倒是觉得不适合用温里药,要用清热药,但白虎汤又没效,我就有点拿不准了。” “理解理解,你慢慢想,舒医生在医学方面的独到见解王某人是亲眼见识过的。” 今越无奈,这顶高帽子她可不想戴,但王阿姨的心态确实很乐观,上天真的不会亏待乐观的人。 当年的齐立新不也是这样? “对了,你们要借轮椅的话,去药房找齐师傅,他母亲因为双腿不便,家里有好几个轮椅。”省得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去外面也不好找。 老两口留下他们所住招待所的电话,高高兴兴去找齐立新,今越坐了会儿,起来喝点水,走动走动。 肚子还没正式大起来,但久坐还是会感觉有点憋闷。 中午回家吃饭是徐端来接的,他这两天早出晚归,难得今天居然准时出现了。“怎么样,事情属实吗?” “属实,牛大妈前两天接触了八号院一个姓劳的中年妇女。” “哪个劳,老?还是劳动的‘劳’?” “劳动的‘劳’。” “这个姓可不常见,我们柳叶胡同有这么个人吗?”今越想了想,系好安全带,她在柳叶胡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说谁家有姓劳的人。 “不是柳叶胡同的户口,是几年前来这边租房的流动人口。” 舒今越“哦”一声,难怪,要是租户的话,她还真不一定全认识,因为她太忙了,不像其他人有时间出去闲逛聊天,家里人讨论最多的也都是有趣的事,如果这个人平时足够低调,没出过什么引人注目的事的话,家里人也不会平白无故讨论她,自己不知道很正常。 “这个劳大姐表面看只是一个纺织厂的临时工,当年跟着丈夫一起回城,租住在八号院的东厢房,后来丈夫病死之后,她去纺织厂顶替亡夫的临时工工作。” “听起来也是个苦命的,那你怎么怀疑上她?” “我见过两次她在外面下馆子,而且是饭店快打烊的时候。”徐端稳稳的握着方向盘,“她自己一个人生活,无儿无女,临时工的工资很低,只刚好够生活而已,正常情况下都会想着攒点钱养老,不会舍得下馆子。” “她平时是很低调很不喜欢跟人来往的性格吗?” 徐端摇头,“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她在柳叶胡同很有名。” “啊?!” 徐端好笑,“你坐好,别乱动。” 劳大姐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的,眼神里还有种媚态,有点类似于田美芝那种类型,通俗来说就是很勾人。但跟田美芝不一样,田美芝是身材性感,眼神是正常的,劳大姐却是眼神天生有钩子,她看人的时候总是会有种浑然天成的媚态。 当然,徐端可没这么说,他说的是:“她追求者不少。” “这么高调?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忙嘛。” 舒今越一想也是,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挺忙的,连自家人的事有时候都顾不上,更别说不相关的这些。 “既然追求者多,那干嘛要一个人下馆子,现在风气开放这么多,她就是跟谁一起去看电影吃饭也没人会说闲话。” “怪就怪在这里。”等红灯的时候,徐端修长的手指敲着方向盘,“更何况是那么晚快打烊的时候,偷偷出去。” “你这个判断站不住脚,无儿无女不是更应该好好享受生活吗,就去下个馆子怎么了?” “太偷了。” “或许她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钱呢?一个寡妇,想要保护自己也正常。” 徐端侧目,“什么情况下会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钱?要么是怕钱被别人惦记,要么是钱来得不光彩,经不起推敲。” 今越一想也对,虽然在她看来不是很值得关注的点,但徐端有侦查经验,他说可疑,肯定是从专业的角度判断,有理论依据的。 “还有没有其他可疑人员?” “暂时没有。” “你对咱们胡同的人员倒是了如指掌了?” 徐端没说话,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不能容许这样的危险潜伏在身边。最慢也得在孩子出生前把这伙隐藏在身边的人贩子给绳之以法。 “对了,晚上我还要去找李向东一趟,晚饭不用等我。” 他跟李向东几次接触下来倒是觉得愈发合对方的胃口,渐渐成了不错的朋友,俩人时不时的一起吃个饭在外人看来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今越也没时间去关注了,她回到家吃完饭,下午不用上班,就自己在屋里看书找思路。 当然,趁着吃饭的时候,她问爸妈知不知道八号院的劳大姐。 “姓劳的?是不是个子有点瘦小,长头发,她男人死好几年了?”赵婉秋都不知道,反倒是舒老师对这人有点印象。 今越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样子,爸你跟她有过接触没?” “只偶尔遇到几次,打过招呼,人还挺客气。” “那你感觉她人咋样?” “一般吧,没啥感觉。”舒立农给老伴儿盛了一碗鱼汤,“你问这个干嘛,她咋了?” 舒今越当然不会泄露徐端正在查的事,“没事,就前几天在路上遇见,听人说她是我们胡同的,但我却对这大姐一点印象也没有。” “没印象是正常的,她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听说跟她们院里的来往也不多,倒是人长得还行,听说他们厂里好几个光棍汉都在追求她,就连机械厂的刘老光都约过她看电影,你田大叔的闺女可没跟这个刘老光有关系,都是以讹传讹。” 舒今越瞪圆了眼,“长得很漂亮?” “没你好看。” 舒今越好笑,“爸,我说正经的,就是好奇一下。” 舒立农形容不来,“你们不是一个类型的,你就别管别人闲事了。” 舒今越无奈,老头还把她当三岁小孩哄呢!她又不是要比美,就是好奇一下,不过舒老师这么说的话,倒是可以看出来,这个劳大姐的口碑不差,不像当年的田美芝。要是知道徐端怀疑她干那么大的伤天害理的事,肯定会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想想吧,一个漂亮的追求者超多的寡妇,居然跟拐卖儿童的案子扯上关系,这换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徐文丽刚才只顾着埋头干饭,此时肚子吃饱,抹了抹嘴,“这个劳大姐我知道,我看见好几次胡同口有车来接她。” “那些开车来接她的男人,上小卖部买烟都只要中华,还得是带过滤嘴那种,也不买火柴,直接买的打火机,穿的皮衣一看就是质量很好的港城货,头发上抹着摩丝,一根一根的,像刺猬。” 舒今越好笑,这都什么形容,不过这样的消费水平,倒真的是有钱。 徐文丽咂吧咂吧嘴,“不过她倒是还行,每次去买东西也会跟我打声招呼,人看起来还不错。” 赵婉秋也帮腔道:“是啊,虽然我没见过人,但一个女人家,追求者多也不是她的错吧,咱们可不兴这么封建。” 舒今越于是打住话题,没有再往下聊,推说累了,回房看书。王阿姨的病很古怪,要是能用白虎汤解决的话,也不算什么疑难杂症,但问题是白虎汤没用。今越想了想,在胡奶奶的那本书里翻了很久,每一个章节每一个病案其实她都了然于心,但她看的书太多了,脑海里存储的东西是海量的,但人脑终究不是电脑,临时想要从脑袋里调用很难,得照着目录才能抽调出相应的记忆。 这本书写得是相当精妙,将胡氏先人的精华分为药物炮制和各系统疾病论治心得,尤其是疾病论治部分,将人体疾病分为外感、内伤两大类,外感疾病的论治类似于《伤寒论》,运用的是六经辨证,内伤则是类似于《金匮要略》的分类方法,非常科学,中间还间杂各种有趣的病案小故事。 要是不熟悉经典的人来看这本书,会觉得分类杂乱,不知道怎么运用目录来索引自己需要的内容,但舒今越学中医是从背诵四大经典开始的,基础十分扎实,对这种仿仲景式的分类法十分熟悉。 她顺着目录捋了一圈,找到几个类似的病案翻进去,但看下来都是纯纯的白虎汤证。 今越看着看着,没一会儿就眼花,打算睡个午觉。 *** 第四天,舒今越再次来到诊所,她决定还是让王家老两口去看别的医生吧,先给齐佩兰看看,自己想不通,说不定齐佩兰能有点不一样的看法呢? 这位“齐观音”现在的名声也很大。 谁知刚进诊所,小田就哒哒哒跑过来,“今越来了,你知道吗,刚刚发生一件大事!” “什么事?” “前几天一直来找你看病那老两口,姓王是吧,今早过来找你看病,顺便给咱们送了一些水果过来,说感谢咱们,谁知道忽然冲进来一个男的,说是他们儿子,跟他们要钱,说他们有钱出来旅游吃喝玩乐,有钱给不相干的人买水果,怎么没钱给他买房子……哎哟喂,王阿姨气得脸都黑了,当场晕倒,齐立新给他们送医院去了。” 舒今越知道王家儿子薄情寡义,但没想到他居然薄情到这个程度,父母来看病他不关心就罢了,还说他们是来旅游?他妈都病成那样了,脸色青灰,走不了路要坐轮椅了,他是眼瞎吗?这样的儿子,当初还不如生个棒槌! 今越一开始觉得不科学,毕竟王家老两口都是很有涵养的知识分子,不至于教育出这样的败家子,后来聊天才听王阿姨无意间提起,她年轻时候跟婆婆有矛盾,而婆婆借口她工作忙照顾不了儿子,就把她儿子抢过去“照顾”,甚至带回老家,一年也不给小两口看几次……孩子就这么被教歪了。 要是五十年后,哪有这样让她几句话就“抢”走孩子的事,但那年头,到处战火纷飞,城里乱糟糟的,虽然不满婆婆这样越俎代庖,但留孩子在老家确实是最安全的选择。 结果,这倒养出个棒椎来了! “正好他们闹着的时候,小曹和小王也来了,他俩大个子在,他们儿子才没敢强行动手拉王阿姨,不然说不好王阿姨今天就……唉!” “送去哪个医院?” “区医院。” 舒今越很想现在就去看看,但病人都来了,也不能撇下其他患者,她只能先上班,待会儿下班去看看,他们在书城人生地不熟的,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因为出了这件事,今越的心情也不太好,诊所其他人也是唉声叹气,小田和小方两个女同志更是感慨不已。 “前两天我还听王阿姨说,这不孝子去年因为要钱买房子的事,把她的工作都搅和黄了,生病之前她就不得不提前退休,本来她专业技术好,单位还要再让她多干两年的。” “王伯伯也是,他说被儿子闹得心烦,他也想退休了,找个地方陪着老伴儿好好生活。”但能不能退还不好说,他毕竟是堂堂省医院的科主任,在医院班子确定新的接任人选之前,他也不能撒手,这次出来看病是他亲自堵到院长和书记家门口,堵了三天,才“要”来这么长的假期。 还别说,要真能提前退休,俩人都有退休工资,又是高级知识分子,生活情趣丰富,换个地方说不定还能生活得更好,但今越就是觉得可惜,为他们丢掉的的专业技能,还有他们积攒了一辈子的资源和社会地位。 今越想着要去看看,谁知她还没下班,齐立新就回来了。他垂头丧气地说:“今越不用去看了,王阿姨他们已经回去了。” “回去哪儿?” “回他们老家,山河省,他们要去打官司,要把给不孝子的东西都要回来,说是咽不下这口气,王伯伯气得不轻,我和王阿姨都劝不住,没办法,我就只能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那王阿姨的病情,会不会……”小田实在是喜欢这位非常有气度的阿姨,很是担心她的身体。 “应该不会,她这个病,但凡是能撑到现在,应该也就不会很快恶化。”齐佩兰滑着轮椅过来说。 “妈知道?” “今越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来过,跟我聊过几次。” 舒今越眼前一亮,“那齐阿姨怎么看?”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白虎汤证,但他们说他们在外省的时候用过,效果不明显,我到现在也没想通。” 舒今越有点失望,连齐佩兰都不知道,看来王阿姨的情况是真的难搞。 “不着急,反正他们这几天也要在老家处理事情,咱们可以慢慢想。” *** 接下来一个月,舒今越和齐佩兰上班的时候,但凡有空就聚在一起讨论这个病例,可惜她们能找到的类似症状的,无一不是用白虎汤起效。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今越的肚子过了四个月之后,终于有人看出来她怀孕了。 “哎哟,今越这是有了?”赵大妈一见徐端把今越从副驾位上扶下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赵婉秋一直秉承“孩子太小说出去不吉利”的原则,不主动提,大家还真没注意到,但今天天热,今越穿着以前那身很收腰的港风裙子,凸起的小腹一下子就明显起来。 今越笑着点点头。 “几个月了?” “四个多月。” “哎哟喂,这可真是大喜事,都好好的吧?” “都好。”舒今越自己把过脉,也去医院检查过,两个孩子发育得非常好,她本人没长胖多少,得益于舒立农换着法的做饭,保证每一顿饭都是既营养又清淡,杜绝了以前的大油大荤,所以长胎不长肉。 当然,舒家人也没往外说是双胞胎。 “有了就好了,无论闺女还是儿子,只有有一个,都圆满,你们家都圆满喽!”赵大妈很是感慨,婉秋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喽,老大当上个小领导,老大媳妇儿开起运输公司;老二生意做得更大,腰包可是柳叶胡同第一鼓,也有了孩子;今越结婚这么多年也终于有了骨肉,将来这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唯一让老人们“看不下去”的就是老三舒文韵。 但这又如何?人舒文韵照样在国外潇洒着呢。 其他人听说舒今越怀孕了,也来说恭喜的话,恭喜小两口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 “今越真是咱们看着长大,看着结婚的,现在终于要当妈了,咱们也老咯。” “怎么可能不老,你都六十多了还不老,那不得成老妖精?” 舒今越回头看赵大妈,她印象中的赵大妈还是当年她下了火车,拎着一网兜行李往家走,在公共厕所门口遇到拎着尿壶的胖乎乎的她,现在两鬓也有了很多白发,眼角的皱纹已经很深了,视力也不行了,身形也瘦了不少。 舒今越忽然想起个事,“赵大妈,我前几天听说您最近口干口渴得厉害,总想喝水,对吗?” “啊,对,是这样,挺长时间了。” 舒今越连忙抓住她的手,把了一下脉,典型的数脉,“您口干口渴得症状有多久了?” “快半年了吧。” “尿多不多?” “多得很,一天不知道要尿多少泡。” “这半年是不是瘦了好几斤?” “对,都瘦九斤了,我还挺高兴,千金难买老来瘦嘛……等等,今越你跟大妈说实话,我是不是生病了?” 今越点头,“应该是糖尿病,您明天早上别吃早饭,去医院查一下。” 赵大妈腿一软,倒是冯大妈扶住她,“你怕啥,老年人得糖尿病的不少,这说明你年轻时候吃得好,得了也不怕,好好吃药,照样让你活到九十九,就是要忌嘴,对吧今越?” “嗯,赵大妈以后可不能再顿顿白馒头白米饭的吃了。” “那可咋办啊,日子刚好过两年,以前吃不上,做梦都想吃口细粮,现在有了我是上顿吃下顿吃,怎么吃都吃不腻,总觉得自己生活在福窝窝里,结果福窝窝没待几天就不能吃啦?老天爷喂,这是跟我开玩笑呐?!” 不过,在舒今越和赵婉秋的熏陶下,大家心态都非常乐观,看待疾病都没那么恐怖了,心说只要不是什么绝症,其它一切都好说,还有心思打趣赵大妈呢。 赵大妈最近可是真被生病弄怕了,她咽了口唾沫,“我上个月刚回老家去,我娘家侄子没了。” “你侄子?那应该挺年轻的啊。” “可不是,才四十岁不到。” “生的啥病?”就连李大妈也竖起耳朵凑过来,这种事大家都是既想听又怕听。 “尿毒症。”赵大妈想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就跟自家儿子一样的,顿时悲从中来,抹了把泪,“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得了这个病,今越说可能是以前得过肾炎,没重视,慢慢的就拖成慢性肾炎,肾脏啥功能不行了就……” 她带来请舒今越看过好几次,但今越也没办法,毕竟来的时候已经发展成尿毒症晚期了,油尽灯枯了,吃什么药都是负担,唯一的办法就是做血液透析,可能还能维持几年。 “偏偏咱们这里做不了血液透析,他孩子也小,家里没几个钱,他想把钱留给孩子将来娶媳妇儿,不愿去外省治疗。”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要是我,我也这么干,免得人财两空,给孩子留下一屁股的债。” 为人父母的都是这么想,可对于为人子女的来说,哪怕花尽家财,只要能让父母多活一段时间,也是一种幸运。 舒今越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了,再听又要陷入曾经困扰她很多年的医学伦理学难题——绝症到底要不要治疗。 这种沉重的话题,她现在不适合思考。舒今越正想回屋休息,门口忽然来了个邮递员,“舒医生在家吗?你包裹。” 刚刚还抹泪的赵大妈,强打精神道:“在在在,你给我就行,咱们今越有喜了,不好拿重的东西。” “哎哟喂,恭喜恭喜,恭喜舒医生!”邮递员也是这附近的老街坊了,大家彼此知根知底的,别人的包裹都需要自己去邮政所领取,舒今越的他每次都会顺路送到家来。 “谢谢,这是哪儿寄来的?” “听说是国际包裹,从英国寄来的。” “英国?难道是文韵?”赵婉秋进门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停下脚步。 徐端帮忙把包裹抬回屋里,挺沉的,寄这么重的东西,估计光邮费就不便宜,打开一看,上面是一些新衣服:小牛仔外套,小背带裤,可可爱爱的小鞋子小袜子,下面则是给全家人买的礼物、明信片、巧克力、小汽车小钢琴之类的孩子玩具,这是给萌萌芽芽和小平安买的。 上个月,舒今越在电话里告诉舒文韵自己怀孕了,没想到这个月这么快就收到她寄回来的东西。 “前几天思齐告诉我,她接受了他的求婚。”徐端小声说,可这句话还是让舒家人都听见了。 “她……他们……”舒立农眼眶红红的。 “对,等今越生孩子的时候,他们就回来办婚礼。”其实舒文韵不想办,但徐思齐想办,人家等了她这么多年,她也就不在这种自己认为不重要的事情上让他失望。 “那也就只有五六个月了,好好好,挺好的,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放……放心了。”舒立农说完,忽然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脖子,“是不是着凉了,怎么这么冷。” 现在大家热得只能穿短袖,好些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老头都只穿红色背心,他今天居然还要穿毛衣! “怎么这么不小心,昨天下那阵雨的时候,你偏要去给我送伞,现在把自己淋感冒了吧?”赵婉秋埋怨几句,连忙从炕柜的抽屉里给他找药。 目前家里老人孩子很少吃西药,常用的感冒药、止泻药、消食药都是舒今越自己做的,花不了几个钱,效果却非常好,就是口感不好,舒立农皱眉,不想吃。 “你要不吃,晚上就得发高烧。” 舒今越听着,忽然眉头一皱,她想起王阿姨的病来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和齐佩兰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第130章 130 表里同病&桃花运&老王头的谢…… 那就是她们都以为齐佩兰的怕冷是阳气被郁, 不达四肢的表现,却忽略了在中医基础理论上来说,怕冷还有一个专业名词叫“恶寒”。 在中医诊断学上, 恶寒是指患者经常觉得冷,加衣盖被近火取暖仍不能解的寒冷。而王阿姨的寒冷就是这样,刚来就诊的时候,老王头就说过她每天都穿那么多衣服, 每晚盖棉被,还是在叫冷, 他半夜还要起床给她泡很烫的姜汤水喝才行。 如果忽略她腹部的火热的话, 这样的冷完全就是教科书式的恶寒,而恶寒的临床意义多是外感病初期, 通俗来说也就是感冒病初期。 不怪舒今越和齐佩兰两个多年老医生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而是王阿姨的病程实在太长了, 这么长的病程, 任是谁都不会往感冒病上想——毕竟,这世上谁会一个感冒就感一年呢?而她偏偏又伴随腹部火热这种完全相反的症状, 就把她们给误导到冯春霞一样的病情上去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 患者是外感一直没解?”第二天来到诊所, 今越的话也着实让齐佩兰震惊了, 她推着轮椅往今越的方向前进几步, “要说是外感的话, 她也没有外感的症状啊?” 外感病(感冒病)老百姓都知道,头昏头痛,鼻塞流涕,喷嚏咳嗽咯痰,颈项僵痛, 或出汗或无汗,要说她唯一能和外感病挂钩的那就是一个发热。 可发热这种几十种疾病都会出现的不具有任何特异性的症状,要联想到外感病上实在是想不通。 “而最重要的是,她的脉象也不浮。” 相反还是沉脉,一浮一沉,南辕北辙啊!要是哪个医生把到沉脉却诊断为表证,这绝对是要闹大笑话的,就跟明明病人有大出血了还给用阿司匹林一样,属于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很低级的错误。 舒今越点头,“无论症状还是脉象,又或者是病史,都跟我们常见的表证南辕北辙,这也正是一开始就迷惑我们的地方,其实她的情况应该是去年吵架当天,因为某种原因,诸如天气、诸如穿衣少了,诸如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导致感受外邪,正常人吃药之后发一场汗也就好了,但她一来没好好吃药,二来没对症用药,导致外邪一直停留在体内。” 今越喝了口水,继续道:“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所有医生都没往表证上考虑,只能任由外邪不断深入,从表皮到皮肤深层,到肌肉,到骨骼,到五脏六腑,越是深入,她的恶寒症状越严重,发热也越严重。” 齐佩兰眼睛一亮,“对,这就跟两军交战一样,兵卒破城之后,越是往城里走,反抗越严重,而恶寒和发热就是邪正相争、两军交战的反应。” 今越笑起来,她发现齐佩兰看病很喜欢用“打战”来形容,在她的思路里,药物、邪气、正气都是战场上的几股力量,此消彼长,相互制约,相互依存。这得益于齐焕新从小的教导,齐焕新看病就常说“用药如用兵”“药对则兵败如山倒”“如有奇兵”之类的话术,这在他那本行医手札里多次出现过。 “偏偏患者一会儿看中医,一会儿看西医,都是以发热、高烧为主诉求医的,中医用的清热药,西医用的抗生素,都是损伤正气的药物,犹如雪上加霜,火上浇油,导致她的发热越看越严重,看成了躯干火热、四肢冰凉的‘矛盾体’。” 齐佩兰说着,拍了两下自己的轮椅,“所以,咱们现在的治疗思路,应该是两手抓,既给她清热,又给她发表,表里同治。” 舒今越点头,齐佩兰跟她想到一处去了,“王阿姨现在还在发热,说明正气还能跟邪气有一战之力,加上她心态好,坚强又乐观,希望还是很大的。” “而她说话还有中气,神志还清楚,思路清晰,说明正气尚未完全败退。”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最终得出结论,其实王阿姨还可以治,甚至就是不治,她也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不过,咱们想是这么想,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 赵婉秋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时连忙道:“我待会儿就给他们打电话,上次王医生给我留了个他们家的电话号码,被我不知道放哪儿去了,前几天你爸帮我洗衣服,又从兜里给翻出来了。” 在场的三个女医生都是很有责任心那种,哪怕平时开错了一味药或者说错了一句话,都要第一时间跟病人解释清楚,将损失降到最低的人,面对这么大的进展,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通知到王阿姨,劝她再来一次。 今越想了想,“妈你打电话的时候,尽量劝她过来,如果她确实脱不开身来不了的话,你就告诉她,让她去找一个年轻中医,把我们的思路告诉他,让那中医把方子开出来,一定要吃药。” 至于方子倒是不需要今越亲自审核了,因为年轻中医有两个优点,就是胆子大且课本上的理论知识还记忆犹新,表里同治的方子好几首,随便选一首都没问题。 想通王阿姨的病情后,舒今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浑身舒泰了,一直以来堵在心口的浊气也吐出来了,“星期天晚上咱们吃火锅吧,齐阿姨和立新哥也来吧,人多热闹。” 齐立新和齐佩兰中饭晚饭都在诊所吃,倒不是因为省钱,单纯就是忙,没时间做饭。大锅饭为了最大程度的照顾最多人的口味,都是非常清淡的,偏偏他俩都很喜欢吃辣,倒是苦了他俩了。 “好,那天下午正好我休息,我去买点菜。”齐立新站在药房里说。 小田小方小曹小王被他这一嗓子吼的,也听见了,闹着说他们也要吃,不能只请立新哥,厚此薄彼他们可不干。 “好好好,大家都来,都来,不行咱们就晚饭随便吃点,等下了夜班再吃,怎么样?”不然到时候有的吃到有的没吃到的,也不利于团结。 大家更高兴了,吃晚饭哪有吃宵夜开心?吃完晚饭还要上班,但吃完宵夜就能直接回家休息了呀!只用上班日,不动用员工法定节假日搞团建的老板都是好老板! 舒今越也对这顿宵夜期待起来,中午回家的时候让二哥去准备点烧烤的食材和器具,心说光吃火锅不过瘾,到时候喝点小啤酒,再整点烧烤,岂不更美? “你啊,这么上火的东西还是别吃了吧。” “不行,是我闺女和儿子说要吃,不吃他们睡不着觉,到时候闹腾我,我就闹腾你。”今越斜睨着徐端,“我自己有数,你别管。” 徐端无奈苦笑,真是拿她没办法。 *** 因为期待周末这顿团建之餐,今越接下来几天上班心情都很雀跃,见谁都想笑笑,这正想着呢,赵婉秋忽然来她诊室里,“嘘……” 老太太神秘兮兮的,指指第三间诊室,“你不是好奇你说的那个劳大姐长什么样吗,人来了。” 此时正好没病人,舒今越伸个懒腰,“真来了?她来看病?” 赵婉秋露出一抹神秘微笑,“你仔细听。” 那是一把柔情四溢的声音,光听声音就会让人忍不住猜想,那得是个多么柔媚的女人啊,那该是什么样的尤物啊! “齐阿姨,您上次说那个办法真管用,自从吃了舒肝散后,我这例假就准时来了,还一点儿也不疼。” “齐阿姨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用毛线钩的手套,过几天天凉了您戴着,手搭在轮椅上也不冷。” 当然,齐佩兰是拒绝的,她没那么娇气,基本不戴手套,“平时都是立新推我,我手都是袖着的。” “那正好,我给立新兄弟也织了一双,你们别嫌弃我手笨,将就着戴戴吧。他今天怎么不在呀,我还说让他试试看,哪里不合适我再改。” 听到这里,舒今越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难怪老妈会有那样的笑容。 原来这劳大姐是对齐立新有想法啊。 “你说立新年纪也不小了,跟小徐差不多吧,也快四十了,以前是在村里耽误了,现在出来了,工作稳定,病情也基本稳定了,确实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有女同志看上齐立新,今越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长得还挺不错的,瘦瘦高高的,皮肤细白,干干净净的,性格温柔又坚毅,再加上在诊所的收入不低,只有一个钱多事少的老母亲,工资比他还高得多的多,这样的条件在相亲市场是很受欢迎的。 “但劳大姐怎么也……” 这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啊。 “你忘了,立新上个月刚买了一套四合院。” 舒今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齐家母子俩还是没从齐景天手里要回嫁妆,但他们这两年的积蓄也不少了,上个月凑了凑买下一套小小的四合院,面积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收拾干净,也很温馨的。 “当时买四合院的时候,找的中间人是劳大姐的邻居,劳大姐估计就是从那儿知道这件事。”所以,劳大姐从那以后就经常来找齐佩兰看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月经不调啊,消化不良啊啥的,看完之后再送点感谢地小东西,一来二去可不就熟了? 齐立新面嫩,那种干干净净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真实年龄,加上母子俩工资都高,工作稳定,现在又买了四合院,不就更是香饽饽了吗?以前没房子都有女人喜欢他,现在物质条件上来了,居然连劳大姐都主动出击了。 “她以前那些追求者,看着是多,也有钱,但都不是正经过日子的。” 舒今越感慨,这劳大姐倒是真能屈能伸啊,主动追求弟弟也是真主动,听说前几天今越不在的时候,她已经来给齐家母子俩送过几次绿豆汤了。 “齐佩兰知道她的意思,每次都拒绝,齐立新一开始还傻乎乎的,推辞不过就接着,为了感谢她,她还让他去家里帮她修缝纫机,一会儿是补锅,一会儿是磨刀,还有一次是封窗户。” 舒今越好笑,齐立新就是典型的直男,他以为绿豆汤就是绿豆汤,吃了也就吃了,完事人家提出家里有活要干,人家一开口他以为正好有机会感谢回去,就去帮忙了,谁知道帮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感谢,然后他又要帮回去,然后又有第三次感谢……这么循环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要是“帮忙”中途再来点无意的肢体接触,说几句知心话,这关系自然就不一样了。 “齐立新这大傻子,白给他长这么大个儿。” 舒今越有点好奇,“妈你怎么好像对劳大姐挺有意见?”按理来说她俩应该没什么接触啊,要不是自己上次提起一嘴,家里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不是意见,就是不喜欢她。” “啊?为啥?” 赵婉秋扭扭捏捏的,“我一直觉着她眼熟,前两天楼上的护士还问我记不记得她。” “后来我才想起来,以前我跟她应该见过,就在区医院,我退休前,她跟我们科那护士长是一伙的。” 要是别人,这么多年过去她可能早就忘记长啥样了,但劳大姐那浑身媚劲儿,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是我们那护士长的侄女,她妈当年的糖尿病就是我管的。” 说起糖尿病,今越想起来了,以前老妈经常念叨“别以为糖尿病不会死人”的典型案例,就是那个自己偷吃糖果还不承认,最后又死于泡脚的糖尿病人,也就是她们护士长的娘家嫂子。 “当时那患者因为感染住院,截肢之后还是没保住命,她女儿,也就是这个劳大姐,当年才十几岁吧,还披麻戴孝去我科室闹我呢,我记得可清楚了。”十几岁的女孩子,居然就有股成年女性的媚态,她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赵婉秋在科室里本来就不受欢迎,结果还惹上这么大的麻烦,科主任和护士长真是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那两年正是咱们家里最穷的时候,我还被扣了两个月工资,真是想想就来气。” 被扣工资不是最气的,最气的是明明她压根一点错都没有,她甚至还是第一个发现患者偷吃糖果的人,及时的找到了病人血糖降不下来的原因,是最负责的医护人员,结果就因为患者家属的无理取闹,医院按闹分配,息事宁人。 委屈了赵婉秋,也寒了她的心。 “她估计是已经把我忘了,我却是记得她呢。” 舒今越当然跟老妈同仇敌忾,“好,那我也讨厌她,咱们提醒齐立新别上当。” “唉,提醒有啥用,她就是个盘丝洞的妖精,勾人魂魄的,立新这种长这么大没见过几个女人的,早就被她迷得不行了。” “但你看,齐阿姨可不喜欢她。”全程都是劳大姐各种捧各种示好,齐佩兰态度淡淡的,什么都拒绝,教养使然没赶人而已。 赵婉秋一想也对,心情稍微好了一丢丢,“他们最好别成,不然以后闹的幺蛾子说不定还会波及到咱们诊所。” 舒今越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是她自负,是诊所的收入太高了,而劳大姐的临时工工资又太低了,说不定还真会想要来诊所上班,到时候要是齐立新也跟着拎不清,求到自己跟前来,今越还真不好办。 让这么个妖妖娆娆的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来诊所,她是嫌不够热闹吗?要是再把她表妹,那位卫校毕业多年不上班,一直躺家里啃老的护士长女儿给弄来……舒今越想想就头皮发麻。 关键是,齐佩兰现在是诊所的中流砥柱,齐立新在药房也是独挑大梁,要是把他俩给得罪了,诊所运营都要受影响。 但想到徐端最近在查的事,今越又放心了,“妈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他们肯定成不了。” 但赵婉秋却误会了,“难道你的意思是,立新有对象了?” “这我哪知道,但不是这个原因。” 赵婉秋见她不说,越是怀疑,觉得一定是齐立新偷偷谈恋爱,被今越撞见了,还答应帮他保密。 哼,今越这张小嘴可真紧呢。 晚上徐端回来,今越连忙追问他事情查得怎么样了,“这个劳大姐蹦跶不了多久了吧?” “嗯,李向东那边已经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 徐端用肥皂认真的洗了手,摸摸她稍微凸起的肚子,“你啊,怎么这么八卦。我刚把线索提供给李向东,李向东就摸排到她这几年的社会关系,她经常去建设大桥下,那里正好盘踞着一个倒霉战备物资的团伙,公安早就准备收网了,因为劳大姐的出现,他们打算暂缓一段时间,看能不能再挖出点东西。” 舒今越松口气,“这就好。” 但她更关心的是,“你说,当年杏花胡同丢的那个孩子,会不会也跟她有关?” “确定有关,因为那孩子走丢那天,有人看见她在建设大桥下的自由市场待了很长时间,那天晚上甚至没回家。” 一个在书城没什么亲朋好友的年轻寡妇,夜不归宿这点反常确实有点可疑。 “要是能找回来就好了,孩子父母至今没搬家,就连大门口的石狮子,去年市政工程要重新修葺,他们家还去街道办申请,恳求能不能不要动他们家门口的石狮子,因为那上面有孩子小时候画的画,写的字。” 修葺过,就留不住孩子小手曾经留下的痕迹,仿佛这个世界他没来过似的。 修葺过,他万一哪天回来,找不着家了怎么办?那对他亲自画过画的石狮子,就像那你忙大海上的灯塔,迷失方向没关系,总有一天,看见灯塔,孩子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街道办牛主任要退休了,这项工程是他退休前最大的事,肯定不允许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工作的推进,但李玉兰却力排众议,力挺这对父母,说执法也要有温情,改善老百姓的居住环境是好事,但不能把他们的家给改得不像家了啊。 后来这事被下基层来视察的胡桂枝知道后,着重表扬了李玉兰,说她办事有温情,真心实意为老百姓考虑,是真正的人民公仆,是居民的好主任。 因为这句“好主任”,街道办的风向立马就变了,原本还嫌弃她没文凭的人,都开始主动跟她交好,尤其是金牌墙头草乔大姐,都快退休了还亲自带着礼物上李玉兰家拜访,拉着她絮了半个晚上。 这也导致现在新桥街道办都传说,等牛主任一退休,李玉兰就要当新桥街道办的新主任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女主任! “果真是上面领导一句话,下面的人就能阅读理解,解读出各种理解,分析出别的用意来。”今越笑了一声,“胡阿姨估摸着也没想到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居然改变了玉兰的命运。” 按理来说,没学历是李玉兰最大也是最致命的硬伤,虽然这几年上了夜校,提高不少,但组织部的档案里,她就是文盲,连正经扫盲班都没上过,能当到街道办副主任已经是天花板了。 “对了,胡阿姨调到中……去后,还顺利吧?” 以前她就不习惯总跟她打电话,现在去了京市,她更加不好打了。 徐端说了几句,今越开始打哈欠。 “快睡吧,明天上午不用上班,多睡会儿。” 躺下之后,今越的肚子开始明显起来,看着已经是个小小的梨子了。 “不对,是两颗梨子,哥哥要乖乖的,别挤到妹妹。” 舒今越不满意,“谁说一定是哥哥妹妹,也有可能是姐姐弟弟啊。” “男孩子就该保护妹妹。” “那你看看萌萌,她需要谁保护吗?咱们不必要特意强调性别,没有男孩就该保护女孩,也没有男孩就一定要阳刚,女孩就要温柔,他们什么样都是最好的礼物。” 徐端在这点上可真是舒立农的亲女婿,他嗤之以鼻:“我儿子以后就要阳刚,不许搞娘唧唧那一套,不然揍死他。” “那女孩呢?温柔的小女孩很容易吃亏的。” 徐端犹豫一下,“那就泼辣一点也好。” 今越不干,为了一个压根还没出现的问题争吵没必要,干脆就赌气不理他了,臭男人,封建! *** 没两天,老王两口子还真来了,一进门今越就发现老两口的精神状态很差。 “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我们那不孝子……我们这次算是正式断绝关系了,我已经起诉到法院,以后我不需要他赡养,现在他也别想从我身上拿走一分钱,我们公证了遗产,将来不允许他继承。” 老王头气呼呼的,今越在期盼着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想象不出来这种断绝亲子关系的钻心痛楚。 这次的事对他们可谓元气大伤,王阿姨的脸色青灰中透出一股灰败。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像皮蛋里那层青灰。 舒今越一摸脉,果然是不太妙,“你们这次冒险了,接到电话应该就地就医,不要奔波。” “唉,我们也是想着,这次过来一是看病,二来也是想多在这边住段时间。” “对,我们很喜欢你们石兰的气候,这里风景优美,民风淳朴,吃的跟咱们山河省也比较接近,与其留在老家被那不孝子三天两头的闹,不如就多住段时间。”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说喜欢这边了,今越静静地听着,这一次老王头的语气跟上次又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医院能放您来多长时间?” 老王头一哽,“哼,他们把我当牛马使呢,自然不愿放我走,反正我年龄也快到退休了,他们拦得住我一次拦不住我退休!” 王阿姨笑起来,“舒医生别听他瞎说,快给我开药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吃你的药了。” 今越于是“唰唰唰”开出一个处方,“我们诊所没有煮药的地方,你们看招待所方不方便?要是不方便的话,就去我家煮吧,反正我爸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去陪他说说话他还高兴呢。” 老两口一喜,“这样,方便吗?” “方便方便。”他们在大杂院里臭豆腐都捂过一个星期,煮点中药算啥。 老两口抓了药,高高兴兴回到招待所,“老伴儿你歇着,我去煮,煮好给你提回来。” 王阿姨不干,“就你这臭脾气算了吧,可别干得罪人的事,小舒这孩子不错,她的家人你也要好好的,客气点,别摆张臭脸……算了算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还是咱俩一路吧,顺道去买点水果,不能空着手上门。” 老王头摇头,“不用这么麻烦,别买了。” “嘿,我说你这糟老头子,咋这么不听话,咱们去煮药是麻烦别人,咋能什么感谢都没有。” 老王头沉思片刻,“我会感谢小舒,不在这几斤水果,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件事吗?” 王阿姨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你是说那个港商来找你建设血液透析中心的事吗?” “对,按理来说血液透析是归肾脏科来管,但咱们省医院肾内科血液科一直没分家,属于大内科里面的小科室,我除了搞血液科有点心得,肾内科也有点经验。” 王阿姨好笑,这老头还知道谦虚了,他都搞几十年了,那叫“有点经验”吗?可以说目前在这块领域,国内专家里他号称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0-140 第131章 131 私人血透中心&三轮车&野心…… 舒今越不搞西医, 更不搞肾脏科,所以哪怕是重生人士,对业内的很多事情依然不太知道, 不知道老王头在外头的名号,就是上次石学海介绍,也只捡着跟血液科相关的,别的没提。 但那名港商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老王头的名号, 慕名找上他,花重金邀请他出走, 离开公立医院, 出来跟他合伙建设一个私人血液透析中心。 在港城,私人血透中心, 那管子里流动的不是血, 是钱。而龙国在这一块上目前还处于空白, 港商很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有的是钱,买得起最好最先进的设备, 老王头有国内一流的技术, 还有成熟的经验, 他可是龙国五十年代最早一批搞血液透析的人, 真正的专家。 但老王头这人脾气也是真倔, 为了大几千买房钱能跟儿子闹到对簿公堂、断绝亲子关系, 对港商许诺的几十上百万的利润却拒之门外,你说奇不奇怪? “那时候,我担心商人重利,这种救命的技术一旦沦落到商人手里,他们可不会对老百姓心慈手软。” “那你现在就不怕小舒也重利?我看诊所的运营和她那些卖到日国的药, 她也是一名合格的商人。” 老王头摇头,“那你可看走眼了,诊所运营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她在其中的作用其实不是那么突出,至于她的那些远销海内外的药,那更不是她自己运营的,应该是她爱人才对。” 当然,除了徐端,还有康永新,他们不知道的是,康永新这名市中药厂的工程师已经被舒今越给高薪挖出来了,现在主管的就是卖给佐藤静香的药。 徐端懂运营和管理,康永新懂技术,他俩一内一外,把这件事安排得明明白白,舒今越只需要签字收钱就行。 “我观察过小舒诊所里的处方,基本都是两副药三副药一个处方,总价都在三块钱以内,很少有超过的,达到五块钱就算最高的了。”他站在窗边远眺对面人来人往的诊所,“这么大的门诊量,但凡她随便开几个大处方,赚的都不是现在这点,要是再狠点,一天开几十个出来,那她一个月就能赚一辆小汽车。” 但没有,舒今越并没有这么做,她甚至在诊所制定了一些规章制度,以约束医生的处方金额,每个月会安排人专门抽查,如果大处方的数量超过一定比例,她可是会罚款的。 这是在保护病人,也是在珍惜自己的羽毛。 “他们书城还有一个很有名的齐老中医,咱们去远远的看过,你还记得吗?” 王阿姨嗤之以鼻,“自然是记得。” 他们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就被齐老中医的家人看见,连拖带拽的“请”进诊所,问诊都整不清楚就开方,一看上面还是啥也看不懂的鬼画符,去收银台一算账,居然要二百多块,吓得他们连忙撒腿就跑。 不是出不起这点钱,是没想到从进门到结束也就五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居然能开出一个高达二百块的大大大处方,大家都是搞医疗的,谁心里没点数啊? “这个小舒,身上不仅有两把刷子,医德也不错,如果政策允许,血液透析中心真的能开私人的,那我宁愿找她合作。” “那你工作那边……” “必须辞,不干了。” 想到老头子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付出,从未给医院和科室增添什么麻烦,就因为她病重,想请几天假陪她来看病,他们居然连这几天都不批……王阿姨也来气。 老黄牛辛苦一辈子,被宰杀之前好歹还能吃顿好的呢! “那行吧,你想好就行。”王阿姨精神不济,“那我就不去了,你熬好别耽搁,赶紧给我送回来。” 老王头立马拎着药去柳叶胡同,这一去,不仅拎回一罐子中药,还给老伴儿拎回了一份美味营养的晚餐。 熬好的药液用瓦罐装着,外面套个网兜,走一路也不会碰到不会洒,到了招待所还是热乎乎的,喝下去暖暖的。 老王头一个劲的感慨:“这舒家人全都是热心肠,小舒的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倒是特别会做饭,你看这红烧肉就是他做的,还有这个什么八珍糕,说是养气血的,适合你吃,他硬给我装了整整一饭盒。” 要不是饭盒太小,他还能再装点。 王阿姨也很是感慨,“咱们搞了一辈子医,小舒这才是给咱们上一课啊。” “对了,你的打算,啥时候跟小舒说?” 老王头背着手在屋里踱步,“先看你吃药的效果再说。” 要是,万一,假如这次也治不好的话,他或许也没这心思搞什么技术了。 “你也别这么悲观,万一我真有那么一天,你还是要好好过,过两年走出伤痛,再找个老伴儿我也是支持的,你们互相扶持互相照顾,我才放心。” “废话,自己媳妇儿都快没了,就是赚一千万又有什么屁用!以后也不许再说什么‘找一个’的话,我要是先死了,你找不找?” 王阿姨横他一眼,“就你话多,快扶我躺下。” *** 舒今越是不知道老王头内心怎么纠结的,终于熬到星期天,她期待了好几天的火锅烧烤团建餐终于来了! 说实在的,怀孕这几个月,她天天吃所谓的“营养餐”,人都快吃成尼姑了。每次不想吃,吃不下的时候,看着舒老师那双殷切的双眼,想到这是他骑着小破单车跨越大半个城市给她买来的最新鲜的食材,今越真的是硬着头皮吃。 现在,她终于有现成的理由不用吃那玩意儿了。 “你说你爸也是,又骑着那破单车出去了,每次看见田老头那三轮车,他眼睛都直了,给他买吧,他又笨,心又野,想想还是安全第一,年纪大了,就不冒这险了。”赵婉秋手里有钱,还不少,她对老头儿不是抠门。 舒今越想想也对,“不买也好,我爸这人骑车技术不行,还特爱往人多车多的地方骑。” 事情还要从上个月说起,田美芝自打拿到王马特那个大单的提成后,心情就格外的美,除了一套四合院,还大手一挥给田老头买了一辆三个轮子的小车,俗称三轮车。 前面“驾驶位”跟自行车的龙头和坐垫很像,后面车兜子是敞篷的,能坐好几个人,平时去买点菜拉点货啥的也方便,这可把柳叶胡同的老少爷们给羡慕坏了。 大家嘴上说那是女同志才骑的,可买这么一辆也很贵,也比骑自行车舒服多了,最关键是后面那个车兜子,星期天拉着一家老小去逛公园,多爽呐? 而最羡慕的要数舒立农,他经常去买菜,一买就是好几十斤,现在诊所的饭菜也是他做,做好还要送过去……以前全靠当年三个孩子众筹买的小破单车,费老鼻子劲了,现在看见田老头那辆三轮,简直就跟清朝人第一次看见火炮似的,眼里的羡慕都快溢出来了。 他现在为啥这么喜欢追在田老头屁股后头,不就是想蹭人家的三轮车过把瘾吗? 这不,正说着呢,他就咂吧着嘴,从大门口进来,手里拎着一堆刚买的新鲜食材,“行,不用送,你快回去吧,晚上一家子过来啊,别开火了。” “爸,回来了?” “你田大叔给专门送到大门口。” 舒今越憋笑,人家本来就要从十六号院大门口过,好吧? 赵婉秋今天也休息,出来看他手里拎的东西,鱼买了五条,每条有两三斤的样子,黑漆漆的,像个扁扁的梭形,“这是啥鱼,咋没见过?” “罗非鱼,说是李家村养殖的,那边现在有的养牛蛙,有的养罗非鱼,日子可好过了。” “罗非鱼,好吃吗?” “听说好吃的,烤来吃最好吃,我就买了几条,到时候少放点盐和调料,给今越解解馋。” 烤鱼啊,舒今越想到那鲜香的口感,嘴巴里全是口水。 “这些牛羊肉,今越说要涮火锅,我顺带要了几根大骨头,现在先把汤熬上,等晚上就有味儿了。” 老两口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今越正要出去帮忙,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叮铃铃”声,一群小孩叽叽喳喳跑进来。 “今越阿姨!你们家买三轮车啦!” “啥?三轮车?!”舒立农手里拿着两根芹菜就往大门口跑,“老二,你啥时候买的?多钱?” 舒文明叼着根烟,不算长的两条腿跨坐在三轮车上,车兜里排排坐全是胡同里的小屁孩,最前面视野最好的是舒家三个小不点,正指挥着他往左往右停车倒车的,人均小司机。 舒文明看老头这么高兴,觉得自己还真是做对了,“给你买的,以后买菜送饭也方便,省得你去蹭别人的……”丢脸。 他至今还是对田美芝心存芥蒂,连带田家人他都不喜欢。 舒立农顿时把芹菜一放,“来来来,我试试。” 他终究是不够熟练,反应也没年轻人快,忍一下,快一下,时不时就要卡顿一下,后面的孩子急得哇哇叫。 “错了错了爷爷,要刹车!” “油门油门,现在要加速!” “不对不对爷爷,铃铛是左边那个,你按错了呀!” …… 对于孩子们来说,小汽车始终可望不可即,三轮车却是每一家努努力都能买得起的,下了车就去磨自家父母,闹着也要买一辆。 “买买买,就知道买!” “别人萌萌芽芽次次考第一,你怎么不跟人家学?好的不学,尽整这些没用费钱的,败家玩意儿!” “嗐,这老舒家真是怪会带头,一下电视机,一下洗衣机,现在又来一个三轮车,以后他们家买火箭买飞船,咱们是不是也要被自家兔崽子闹着买啊?” “可拉倒吧,等人家真能买火箭买飞船的时候,你以外你还能跟人家住一个院呢?” 众人大笑,这倒是,没听说哪个大富翁还住大杂院的。 牛来财站在人后,屁颠屁颠的跟着,他刚才也轮到坐了两圈,在车上“嗖嗖嗖”的感觉太爽了,吹到凉爽的秋风,看见倒退的景物,他觉得他从没这么幸福过。 但他知道,姥姥和舅舅是不可能买的,即使买了也不会带他兜风。 舒今越看见他脸上的落寞,心里叹气,这孩子是真的可怜,造孽的是大人,可受罪的却是孩子。现在倒好,牛大妈还想把他卖掉,要她说,还不如送去孤儿院,在孤儿院都比他那姥姥舅舅靠谱。 希望徐端李向东快点收网,小孩是真的太难了。 且说舒立农,那真是被这辆红色三轮车迷得神魂颠倒,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拉着孩子们溜了好几个大圈,过足了车瘾,又开到自家门口,稳稳的停下,择菜杀鸡杀鱼都要看着他的新车才行。 今越估计,他这几天睡觉都能笑醒。 本来还想说二哥会不会冲动消费了,但看见老父亲的笑容,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做扫兴的儿女。 都要求父母不能做扫兴的父母,其实儿女也别做扫兴的儿女才好。 *** 下午,齐立新果然骑着自行车买来一堆食材,除了涮火锅的,还有很多是能做烧烤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今越说的“烧烤”是什么,但她说什么他就买什么。 东西太多,前面车兜放不下,龙头把手上也挂得满满登登,龙头都坠歪了,一路歪歪扭扭的来到柳叶胡同,心想他反正也没事,就先跟舒老师一起把食材处理清洗一下。 谁知刚拐进来,还没到公共厕所的位置,迎面忽然“嗖”的驶来一辆红色三轮车,那也是个生手,车子骑得歪歪扭扭,一下就跟齐立新撞到一处。 随着“轰”一声,车倒了,人也摔了。 “你没事吧?”齐立新抬头一看,居然是田美芝。 田美芝揉了揉手腕,刚才在地上拄了一下,手腕有点疼。 齐立新立马道:“你这个可能有点软组织挫伤了,待会儿我给你拿点药酒擦擦,再揉几下,不然明天会疼得动不了的。” 田美芝倒是无所谓,这点小伤她压根不放心上,这么多年都是跌跌撞撞过来的,习惯了。 “不用,你不是我们胡同的吧?” 齐立新一哽,他知道田美芝,因为田美芝以前带王马特去找今越看病,还陪王马特抓过药,再加上她这么漂亮,这么有魅力,是个人都不会忘记,更何况是他……可惜,她并不记得他。 齐立新耳根子都红了,结巴起来,“不不是,我是是……我来来找今越,吃吃火锅……” “和烧烤是吧?巧了,她也约我了!”田美芝爽朗的笑,她这几年进厂之后收敛很多,除非工作业务需要,不然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打扮成花蝴蝶,可即使有意收着,荷尔蒙还是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你你家住住哪里,我待会儿给给你送点药酒过来。” “嗐,没事儿,不麻烦你了。”田美芝浑不在意,也没细问他叫什么名字,跟今越怎么认识的,她现在骑着三轮车出去,也是有事。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的话,居然还被拒了。齐立新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他本来就高高瘦瘦的,皮肤又白皙细腻,不抽烟不喝酒,干干净净的十分清爽,头发也随时理得精精神神的,真的看不出来是四十岁的“老男人”了……简直嫩得像个大学生。 田美芝看他脸色,忽然也有点担心:“喂,你咋啦,是不是摔到哪儿了?” 心里疯狂说:可千万别受伤啊,我可不想赔钱! 齐立新连忙摇头,脸红得都要滴血了。 田美芝见他落荒而逃,确定四肢健全,跑起来也不瘸不歪,姿势正常,这才放心——不用赔钱了,真好! 她笑着摇头,心说这小伙子真奇怪,要是平时她肯定会知道原因,但她从没把齐立新当成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来看,他是今越的朋友,那就是她的弟弟,她就是再不正经,也不会对朋友的弟弟有什么想法。 可她忘了,齐立新实际年龄比她还大半岁呢,只是长得嫩一点而已。 齐立新红着脸来到舒家,大家见他又买了这么多菜,直呼他太客气买多了,压根吃不完。 他挠挠后脑勺,“不妨事,人多嘛,慢慢吃。” 他手脚勤快,到场也不闲着,立马就跟老两口择菜洗菜去了,倒是舒今越和舒文明闲下来,他们在舒文明的屋里关上门来算账。 “今年开了分店,账上利润没多少,你要是需要用钱就先支一点。” 今越看了看利润,是个很大的数字,这年头的服装行业真的是一片蓝海,舒文明一下场就赚个盆满钵满,简直是遍地捡钱,但凡晚几年,都不会这么顺利。 “我暂时不用钱,就先放着吧。” 舒文明瞥了眼她的肚子,“预产期在明年四月,天气挺好的,想好月子怎么做没?” “妈估计没时间,我请假,不能她也请假,不行还是得找个可靠的保姆。”舒今越其实挺想请冯大妈的,因为她有照顾姚青青的经验,但一个大院的邻居,带上雇佣关系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冯大妈就算了吧,我给你留意几个人选,到时候让她们提前来试工,留下两个合适的。” 一口气请两个吗?舒今越犹豫过一秒钟,在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多存款,徐端生意也步上正轨之后,立马点头答应。“行,就请两个吧。” “你还是要多休息,别尽想着上班的事。”难得二哥居然说这么关心人的话,舒今越觉得怪怪的,“你是不是又打什么主意了?” 舒文明摸了摸鼻子,“至于这么警惕吗你?” “至于!” 实在是二哥的鬼点子太多了,她不防不行。 “是这样的,我寻思着,咱们厂的知名度也上去了,但终究还是不够,要不咱们想法子打打广告吧?让全国各地的人都知道明越牌服装,让大家以穿上明越牌服装为荣,你觉得怎么样?” 舒今越一愣,“你想上央视打广告?” 舒文明慎重点头,他是认真的,不开玩笑。 现在有电视机的人家越来越多了,就是没电视机,也有收音机吧,到时候广播台和电视台一起打广告,他就不信名声打不出去。 “其实通过金贤重介绍的那些东北客户,我们明越牌在东北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但龙国这么大,光一个东三省不够。”他野心勃勃地说,“我们前几年的利润主要都变成分红进了咱俩的腰包,这样太小农经济了,我觉得还是要把眼光放长远些,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做大做强,把它做成全国都有名的品牌,而不是局限于小小的石兰省。” 舒今越在他的眼里看见了野心,看见了希望。 是啊,要是光小打小闹,就这么每天忙进忙出,累死累活,也只是能赚点小钱而已,跟普通工薪阶层相比是算“大钱”,但跟后世那些真正的富豪榜上的人物比,就不是一个层级了。 不说跟富豪比,就跟眼前的徐端比,今越觉得差距已经很明显了。明明明越制衣厂起步比兴华汽配厂还早,做得也更辛苦,从最开始那五员家庭妇女干将撑起来的小作坊到现在的百人制衣厂,二哥已经走了很多路,走得也比绝大多数人远了。但跟兴华厂比起来,制衣厂的利润太低了,简直就是血汗钱,这年代也没什么知识产权的说法,制衣也不是什么高技术含量的工作,但凡他们厂出了什么受欢迎的新款式,不用多久市面上的仿品就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这时候的老百姓也没啥品牌意识,反正衣服嘛,只要看起来差不多,能穿就行,甚至还会因为价格便宜而更倾向于其它小作坊的仿制品。 舒文明想想就来气,敢情他带着全厂女工加班加点的干,都是给其他人做嫁衣啊?而兴华厂,因为技术含量过高,又有了王明朝、尚光明和徐思齐几名工程师的助力,徐端也是技术和管理双精通,产品利润十分可观,明明没制衣厂那么累,赚的却是他们的几个倍。 “上次你说,我们制衣厂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徐端他们那是技术密集型是吧?可做衣服就那么几道工序,我想保密也保不了啊。” 舒今越能理解他的无奈与气馁,要说劳动付出,要说辛苦程度,范秋月等女工比所有工人都辛苦,可凭啥她们就只能赚点辛苦钱?凭啥二哥就只能干着急? 他比那些富豪少点什么吗?是能力,还是勇气,还是眼界,又或者是什么? 今越觉得一点也不少,他们已经抓住了时代的风口,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改变命运甚至实现阶层的跨越,或许就能在他们这代人实现了。 “行,你去联系吧,我没意见,该花多少钱就花。” “你真的赞成?我打听过,价格非常贵,万一效果不理想怎么办?” “放心吧,绝对不会差。”今越腰酸,坐他们沙发上,“退一万步讲,就是效果不好,那顶多就是损失点广告费,损失点人情往来而已,既然要做企业,就要舍得下本钱,这点损失都承受不了,那咱们还是趁早别做了吧。” 这肤浅的激将法对舒文明很有用,他立马瞪着眼睛说:“怎么可能,你二哥我的眼皮子可没这么浅。” “这还差不多,你要是缺钱的话,记得来找我,我手里还有点,目前暂时花不到什么大钱。”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不久的将来,她很快就要花出去一笔大钱。 第132章 132 坑货儿子&红萍来了 晚饭吃的是涮火锅, 分成清汤和红汤两个锅底,都是羊肉骨头熬煮的汤底,时间熬得久, 又放过一点中药白芷,汤汁奶白奶白的,又浓又香,用赵婉秋的还说, 就是涮鞋垫儿都好吃。 大家吃得肚饱肥圆之后,在家里看了两个小时的电视, 又打了会儿牌, 九点过又吃了一顿自助烧烤,器具是舒文明借的, 炭是现成的, 料是赵婉秋调的, 食材是大家一起准备的, 吃起来那叫一个香。 舒今越随便吃了点蔬菜,主要是一个人吃了一条鱼, 没办法啊, 她倒是想多吃点, 但为了自己的身体, 还是忍了。 可饶是如此还是吃多了, 夜里肚子咕叽咕叽叫, 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上班差点迟到。 徐端开着车,看她脸色不太好,“要不请假别去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不用, 就是吃多了点,没睡好。” 她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你快去吧,今天不是还有个大客户吗?” “嗯,王马特带来的,田美芝在负责接待,我不去也没什么。” “你说这田美芝,还真有能耐,昨晚她还说再辛苦一年,她也想买辆小汽车开开,当时可把齐立新给震惊到了,张着嘴不知道说啥好。” 今越自己忙着吃,只看到这么一个小插曲,徐端却是观察到了,齐立新好像对田美芝很有意思,每次她一说话,他就会停下手中动作看着她,遇到她喜欢吃的烤鱼,他就会特意放到她面前,她不喜欢吃的韭菜,他就拿得远远的。 当然,这只是一些很小的事,很廉价的“好”,但感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从一些很小的事开始的。 今越可没时间听他说这些,因为她看见一个人——胡荣胜! 车子刚停稳,“胡师傅回来了?” 胡荣胜点点头,袖着手站在门口,皮肤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精神也有点萎靡。 看来,这次又是无功而返。 胡荣胜冲徐端点点头,等他把车子开走,才小声跟今越说:“回来了,最近还好吗?” 第一句话就是关心她和诊所,舒今越心里暖暖的,“我们都很好,有个事还要跟你说一下……不对,稍等一下,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还记得翠果阿姨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吗?” “什么特征?”胡荣胜的脸上有股化不开的愁云,“她个子有点高,用现在的话说至少在一米六五以上,胖瘦是会改变的,疤痕皱纹也会增加,但身高基本不会变。” “我这次去到赣西省,找到的那个翠果确实也叫翠果,却不是我要找的人。” 千里迢迢跑着去,结果又失望了。 舒今越可不能让他这么消沉,“您再好好想想,翠果阿姨身上有没有什么痣,在比较显眼的地方?” “痣的话……她脸颊上是有一颗很小的,很小,随着年龄增长可能会长大,也有可能做过祛痣手术,毕竟女孩子嘛都爱美一些。” 舒今越真是急死了,又不能直接说线索,要真实,就最好是他自己能想起来的细节才真实,人在极度渴望的时候潜意识会“修改”自己的记忆,今越怕自己直说的话,他就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想象了。 “除了脸上,手上、脚上、脖子上,你还记得吗?” “脖子上应该是没有,年轻时候我悄悄看过两眼,手上也没……诶等等,她右手上有一颗小小的,但不是黑痣,是红痣。” 舒今越心头猛跳,“在手上哪个位置,还记得吗?” “这里,合谷穴。” 舒今越:“!!!” 对上了!当年齐佩兰在桃城遇到那个大姐,也是这里有红痣!要是别人她还觉得可能存在误差,但齐佩兰和胡荣胜都是医学世家出来的人,这么简单显著的穴位绝对不可能认错,他们的描述应该是非常可靠可信的! “你怎么了?” 舒今越什么都没说,直接将他带到齐佩兰诊室门口,“齐阿姨,胡师傅回来了,您跟他说说那位大姐的事吧。” …… 二十分钟后,胡荣胜整个人愣愣的,手脚僵硬,眼里却有种异常明亮的光,他往药房走了两步,又回头往今越这边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往齐佩兰那边走,又走了两步,又退回去……像个没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不知道到底要干嘛。 不知所措,失魂落魄,这是他几十年来最接近真相的一次吧。 舒今越觉得,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要找到翠果了。 哪怕那个翠果已经结婚生子,但只要找到她,知道她还活得好好的,他的心愿就达成了。 “我要去桃城一趟,诊所的事……抱歉,今越。” “您不用抱歉,立新哥他们做得很好,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我就再招几个人。”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胡荣胜看着今越,忽然又傻笑起来,“你说,这次要是真的是她,我该怎么办?” 今越其实已经知道他会怎么办了,以他的性格,他只是想去看看她,确认她过得好就行了,甚至以今越对他的了解,他很有可能都不会露面。 要是她现在过得很好,丈夫恩爱,儿女成双,他这个前未婚夫的出现,不就是给她造成心理负担的吗? 他等了这么多年,并不是为了跟她结婚,而只是想知道她还有没有活着,过得好不好。只要她幸福,哪怕是跟另外一个男人生儿育女,他也满足了。 “放心的去吧,胡师傅。” 当天下午,胡荣胜就买了开往西北疆省的火车票,桃城比较偏远,去到疆省省会城市之后,还需要再坐七八个小时的长途大巴到达临市,第二天才能从临市坐客车到桃城,至于到了桃城,该怎么找,就靠他自己了。 *** 舒文明的速度很快,说干就干,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门路,没两天去了京市一趟,回来后就开始招人拍广告。 主打女装嘛,肯定要请女性模特,他的审美在线,直接去石兰大学里找了几个女大学生……对了,这些模特还是麦克帮他找的。 麦克刚刚考上石兰大学的法律系,他人长得好,脑瓜子灵活,性格又外向,才入学没多久就跟学校里好些学长学姐打成一片,听说文明叔叔要找服装广告的模特,拍着胸脯说他包了。 他确实包了,他给找到三名身量高挑、气质出众、样貌各有特色但都很漂亮的女孩子,又找专人设计了一个广告桥段,舒文明啥也不用操心,钱开到位,只要抽空去看看进展,坐等成片。 这次想要打广告是临时起意,也顾不上什么深思熟虑精雕细琢了,就是图个快,在大部分同类竞品厂家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先大面积到处投放,主打一个轰炸式宣传效果。 所以,只用了短短五天,成片出来,加了钱之后立马就上了电视台。 芽芽第一个发现,某一天爷爷和爸爸最爱看的新闻联播前几秒钟,电视上忽然出现了三个穿着不同漂亮裙子的漂亮姐姐,走了一圈炫酷的模特步,然后屏幕上出现“明越服装”四个大字,再看下面居然还有电话号码,她迅速的在心里对了一遍,跟二叔厂里的一模一样。 “小姑姑,二叔的厂上电视啦!” “哪里哪里?我爸哪里上电视啦?”小平安摇着尾巴跑进来,巴巴的盯着电视屏幕,幸好这段广告是循环三遍反复播放的,他正好赶上第三遍,确定真是爸爸的厂、爸爸的电话之后,立马手舞足蹈去大院里呼朋引伴。 “我爸爸和三个漂亮阿姨上电视啦!” “我爸爸有三个漂亮阿姨啦!” 什么叫小孩不会说谎但会胡说八道,这就是最好的体现,明明是服装厂打广告,到他嘴里就变成他爸和三个漂亮阿姨上电视了,更离谱的是最后居然传成他爸有三个漂亮阿姨!舒文明才刚拐进胡同,就被大家用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眼神盯着看。 最多的是鄙夷和轻蔑,偶尔有点幸灾乐祸,甚至还有那么几个是羡慕嫉妒,一副“你老小子吃得真好”的表情。 “哎哟文明,你行啊,受得了不?” 舒文明不搭理,说话的是胡同里有名的二流子,他平时都不带正眼看的。 “你小子,还跟哥装正经人,你那便宜儿子都说了,你有三个情人。” 舒文明脸都绿了,“你他妈少胡说。” “我胡说?你儿子亲口说的,你问问大家伙。” 众人尴尬极了,但还是老实点头,以前大家都说舒文明是个好男人,文丽不会生,这么多年了他也成大老板了,依然不离不弃,文丽都结婚多少年了还跟小姑娘似的天真烂漫……可今天,他们家的丑事居然被小平安给爆出来了。 “孩子是不会说谎的,你啊,还是悠着点。” “不行我给你送点枸杞,或者猪腰子,牛鞭,要吗?” 舒文明绿着脸,快步往家赶,进门就见舒立农正在训小平安,孩子像个小鹌鹑似的低着头,“爷爷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胡说八道。” “你怎么胡说八道了?” “我说我爸有三个漂亮阿姨。” 舒文明:“……” 破案了,真被儿子坑了! 这天晚上,小平安再一次拥有了一个完整的童年。舒今越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她那天太累,早早就睡了,自打胡荣胜又出门后,今越也没闲着,贴了一份招工启事出去,不到三天的时间倒是有十几名药师来面试,还有两三位医生也来过。 药师里,今越进行一次简单考核后,选了三名有经验且做事比较稳重的,有男有女,可医生却不好选。 这三个来面试的医生,都是中医出身,但又各不相同,一个是跟她一样,在乡下跟着赤脚医生学过几年,病是会治一些,但遣方用药江湖气息太浓了。 一个是去年刚刚从中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算是今越的直系师弟,规范性的东西倒是很熟,但就是胆子小,太拘泥于教科书上的东西,一旦教科书上没讲的,他就不会,也不敢用。 最后一个倒是老医生,也有二十多年临床经验,却是……西医经验。是五年前才开始西学中的,在今越看来却是学得西不西、中不中的,就像一个人特意学了某种舞步,学着学着连自己最开始的步态都不会了一样。 舒今越出了一个实际的病案分析,让他们仨同时在规定时间内作答,然后回去等通知。现在,她拿着三份答卷去找齐佩兰和老妈,“你们快帮我参谋参谋。” 案例是一个长期全身乏力、心慌气短的女病人,年龄35岁,附带了一些辅助检查,结果也附上了,要求每个人给出可能的诊断和治疗方药,以及下一步诊断和治疗思路。 “第一个医生诊断为气血不足,开的方药是八珍汤打底,用药……咦,怎么都是人参、鹿茸和红景天?” 也不能说都是,但名贵药材占比太高了,用量还比较大,这种方子在外面随便一抓,病人一个月工资就没了。要是在今越诊所里出现,是要被今越约谈的。 “也不是说名贵药材不能用,病情确实需要,没有平替药的时候,确实也能开,控制用量就行。当然也要看具体情况吧,有的病人一个劲要求开名贵药材,像那个王马特,不开他还不高兴,但前面已经写了,这名患者职业是下岗工人,咱们开药的时候就应该尽量选用便宜药材代替。”赵婉秋看着就不喜欢,她平时单张处方金额都不到两块钱,见不得这么“狠”的。 “江湖气息太浓了,跟我以前接触过的一些江湖郎中很像。”齐佩兰评价道。 “民间中医之所以发展不起来,就是这样的人太多了,把患者当肥羊宰,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今越被她这说法逗笑了,齐景天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吗?现在好了,在中医界声名狼藉,患者圈里也声名扫地。 舒今越甚至怀疑,这个医生或许以为,他展现出这种异于常人的“销售能力”,作为老板的她会很高兴? 她直接pass。 第二张处方也诊断为气血不足,用的同样是八珍汤,但太过死板和教条了,他开出的药物组成跟教科书上的一模一样,一味不多一味不少,不知变通也就罢了,居然连剂量也跟教科书上的一模一样。 “但实际情况是,患者的气虚更严重一些,应该酌情多加一点补气药才对,而不是死板的照搬教科书剂量,还有病人说睡眠不好,也应该加点养心安神助眠的,酸枣仁啊,莲子啊,夜交藤啥的。” 中医讲究整体调理,不是只治主诉里的症状就行,其它方面的不适也需要兼顾一下才对。 今越犹豫一下,还是给pass了,她需要的是能直接上手的,而不是要从头到尾教一遍的生手,而且这样的新医生,总有点傲气,刚才谈话就能听出来,师弟很傲娇,不怎么服管教。 “最后这个更夸张,处方上就写了几个字,输血400cc???”赵婉秋怀疑自己眼睛,“咱们这是中医诊所,哪来的条件输血?” 而且,题目上已经写得很清楚,很明白,“假如该患者来到我诊所求诊,作为医生,你会给出什么样的中医治疗方法。” 敢情这么多“中医”条件限定,他是一个字没看进去,就直接来个西医物理输血啊!也不管诊所具不具备这个条件是吧? 更别说这患者的辅助检查里,血色素也远未达到需要输血治疗的程度,这样的治疗方法要是被卫生局查到,属于过度医疗,诊所都要跟着担责任。 再严重一些,要是因为不需要输血的疾病而输血,过程中发生过敏、溶血等不良反应,或者因为输血感染了乙肝、艾滋等传染病,这责任就更重大了。 他怕是西学中太久,连贫血的分级都搞错了吧。 三个女同志看得直摇头,这些都什么医生啊,怎么这么不正规,整得还不如齐佩兰和赵婉秋呢,她们严格来说都不算科班出身。 “算了,再看看吧,招聘医生的启示先别撕,咱们再看看。” 今越顺手翻出王阿姨这段时间的诊疗单和处方查看,对比下来,她的体温降得非常理想,经过表里同治之后,已经降到正常体温,且维持一个多星期了。 今越琢磨着,该让她停药了,然后让她加强锻炼,把正气给补起来,要实在想吃药的话,就买点玉屏风颗粒吃吃吧。 正想着,莫书逸居然来了,今越是先看见姚青青那辆红色雪佛兰,才看见他的人。 “莫医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莫书逸笑,“你就埋汰我吧,我今天来找你有要紧事。” 他一屁股坐今越对面的椅子上,“我听石学海老师说,山河省的王主任带着爱人在你这儿看病是吧?” 嘿,今越刚才看的就是王阿姨的资料,他来得可真巧。 “是这样的,我也是带着我们院长的任务来的,听说王主任想辞职,他们山河省省医院不放人,我们院长知道咱俩私交不错,立马派我来做说客,想把王主任请到我们医院去。” 今越挑眉,她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老王头想辞职的事,现在这么大一根橄榄枝就递过来了。 “你知道我们医院的情况,分科是分了,但还不够精细,我一学心血管的还兼顾血液科,要跟人解释心血管的‘血’跟血液科的‘血’不是一个事儿,也挺难的,要是王主任能来我们医院,可就太好了!” 舒今越一想也对,就覃海洋至今还在妇科打转呢,他们医院的分科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真正的精细下来,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我试试吧,到时候给你消息。” 莫书逸感谢不已,“听青青说你怀孕了,还是双胞胎,记得别太累了,好好休息啊。” 舒今越跟他挥手,“改天带你家小胖墩来玩。” *** 且说今越正埋头思索怎么跟老王头开口,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小田带着一个短发瓜子脸的时尚丽人来到今越的办公室门口,“今越,这位女同志说是要找你,我跟她说你今天不上门诊班,她说她不是来找你看病,她是你朋友。” 那是一个短发女人,穿着咖色大衣,阔腿牛仔裤,黑色尖头高跟鞋,还围着一条印有某国际大牌logo的围巾。 舒今越的视线继续往上,忽然就顿住了。 “红萍姐!” “今越,正忙呢?” 居然是多年没见的王红萍,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两辈子没见过了,王红萍上辈子考上大学后就再也没回过石家沟,只给她寄过一些复习资料,给她写过一些鼓励的信,但后来因为石队长一家的阻挠,她都没有真正的收到过。这辈子高考前几个月,今越鼓励她看书复习,阻挠她回家,避开了上辈子的厄运,后来俩人都上大学后,每隔几个月都会联系一下,但仅限于电话联络。 她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了。 就是今越结婚的时候,她也因为母亲病危没能来成,礼物都是后来才补上的。 王红萍的变化非常大,以前灰头土脸的女知青,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时髦的都市女郎,周身全是自信的光芒。 不自信才怪!前几个月通电话的时候,今越知道她目前在海城一家非常大的金融机构任职,已经做到了中层,经常全世界飞着开会学习啥的。 两个曾经一起在艰苦岁月里携手作伴的人,顿时再一次将手握在一起,相拥。 她们想要哭泣,想要笑,想要回首当年岁月,想要细数这么多年的经历……最后,都变成了相视一笑。 王红萍扬了扬头,似乎有泪光闪过,“你变化太大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这句话舒今越深有体会,她已经被很多人这么说了,这大概就是她这些年的成长和进步吧。 “你也一样,魔都女郎。” “上次你说备孕没成功,现在肚子都这么大了,恭喜你啊。” 舒今越想起来了,她俩最近一次通电话就是她去京市之前,作为朋友,王红萍询问她结婚这么多年怎么还不要孩子,她就提起一嘴,不是不想要,是备孕总失败。 现在,她的肚子都五个月了。 “你怎么来这里?” “我来谈一位客户,正好想着来看看你,这个点儿你怕是在诊所,我就自己找过来了,你都不知道你的诊所现在多有名,我随便路上问个人,人家就把我指来了。” “你也不赖,都用上国际大牌了。” 王红萍笑笑,“我这也是工作需要撑撑门面,不然谁喜欢花这冤枉钱啊。” 今越知道其实她虽然身处金融圈,却依然保持着多年前的艰苦朴素风格,她至今未结婚,赚的钱很大一部分都捐给了山区女童,听说这两年正在做一些希望工程,自从石队长被抓后,她还亲自回了石家沟一趟,给那里的孩子盖了一所希望小学。 “一条破围巾都够给孩子们建一座简单的图书馆了。”王红萍自嘲的笑笑,“你待会儿有空没,要不一起吃个饭?” “那肯定的。” 这是老朋友的聚会,属于两个涅槃重生的女人的聚会,今越只跟老妈说了一声,也没叫上徐端这家属,光她俩就行了。 而在这一场聚会上,今越倒是给自己找到一个不错的机会。 第133章 133 股票国债&就是翠果&母女反目…… 今越带她出门, 打了辆出租车,来到利民饭店门口。 “尝尝他们家的招牌菜,你在咱们石兰待了这么多年, 也算半个石兰人了。” 王红萍笑着说是,虽然那些年过得很难,但至少那是她的青春,是再也不可能重来的青春岁月啊。 点好菜, 俩人找到一个靠窗的包间坐好,“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工作也就那样, 稳步就班,就是家里催个人问题催得紧, 我母亲去世后, 我哥嫂他们也想我快点结婚, 不分家里的房子。” 她的户口因为上大学又迁回海城了, 但因为是集体户,没房子, 后来工作落在海城后, 单位才终于帮忙解决户口问题, 给她落回原籍, 和哥嫂侄子侄女一个户口本。最近据说她们那一片要拆迁改造了, 以后按人头分房子, 人均多少个平米,她一日在,那面积就要分给她,而她哥嫂或许觉得,分给她的房子她不该要, 应该无偿赠送给侄子才对。 所以,现在都盼着她快点结婚,婚一结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舒今越不得不感慨,人是会变的啊。当年王红萍的嫂子其实是个还不错的人,她哥也挺关心她的,每年都会给她写信,她嫂子对自己的母亲也挺好的,还把老娘接来王家,住了王红萍的阁楼,可现在呢?就为了那点传说中的几平米的住宅面积,就盘算得大家都不舒服。 “其实他们想多了,那么点房子我还看不上眼。”王红萍笑笑,说起她最近正在琢磨的事,“最近不是新出了一些国债,面向企事业单位的职工出售嘛,我想把手里的钱全拿出来买。” 舒今越不懂股票,但她知道国债,这可是稳赚不赔的!而且现在的国债利率也非常高,远远超出存款利率,只是石兰人消息闭塞,对这些新东西接受得比较慢。 “前几年发行的国债,一开始大家都害怕,不敢买,以为会亏本,结果这几年下来发现收益还不错,今年又推出一批更大金额的,多的是人争着买,光我身边知道的就不下百人,除了同事,还有很多做生意的老板,都想找关系买点。” 王红萍感慨道,“我要是本钱再多点就好了,我们还有内部名额,能多买一些呢。” 舒今越眼睛一亮,“你说我能买吗?” 王红萍一愣,正色道:“今越,我今天跟你说这个是话赶话,本意并非怂恿你做这个投资,这也是有风险的,你知道吗?” 舒今越当然知道,她也是真把自己当朋友,而不是杀猪盘,真有杀猪盘劝她买稳赚不赔的那不叫杀猪盘,叫散财童子才对!王红萍这么紧张,只是不知道她手里有钱,她以为自己跟其他工薪家庭一样,都是靠每个月一点一点的攒钱呢,她压根不知道她手里有多少钱。 “我其实早就想问你买股票的事了,只是一直忙着,你觉得现在是买股票的好时机吗?” 王红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国债风险还稍微小些,股票就算了,哪怕我就是做这行的,我也要提醒你,别买,风险太大。” “你没几个月就要生孩子了,以后用钱的地方更多,你们好不容易攒的钱,拿来买这个太……太冒险了。” 舒今越点头,“那你觉得现在能买吗?我不求多高的收益,只要能赚钱,嗯,只要比银行存款利率高就行。” “跟存款利率比,那是高了不知多少个倍了,但风险也是成正比的增加……” “行,那你帮我推荐几支股票吧,我想买。” 王红萍顿时哭笑不得:“敢情劝了半天你是油盐不进啊。” 舒今越也是被兴华厂的利润给刺激到了,徐端去年至少有六位数的净利润,这还是去年的数据,今年至少还能再增长三十个百分点,欠银行的贷款早就还清了,舒今越看着他的钱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再看看自己那点纹丝不动的本金、少得可怜的利息,心里不得劲啊。 最近又被二哥大刀阔斧打广告的事给刺激到了,她也想放开手脚来一次,她告诉自己尽快就收手,赶在1996年股灾之前收手,绝对不至于亏到血本无归,顶多就是少赚一点而已。 菜上齐后,俩人吃着,王红萍又劝了半天,见她还是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只得答应:“行,那我给你推荐几支,买太少不划算,买多了又风险太高,咱们手里也拿不出那么多钱,这样吧,各买五千块的,你能接受吗?要是嫌多的话,也不用买这么多,反正就当体验一把。” 她说这话是小心翼翼的,因为五千块已经是很多家庭都拿不出的积蓄了,她说“各买五千”,其实也是给今越台阶下,最后总的买五千就行了,根据内部消息,用不了多久股票认筹制开始之后,也是要求账户上要有五千块钱的人才能进行认筹,这相当于是最低门槛。 然而,舒今越却说:“我想先买十万块的试试看。” “多……多少?!”王红萍一块红烧肉差点掉地上,“今越你说多少?” “我想先买十万的试试,要是收益还不错的话,再多买点。” “你确定,是……十万?”王红萍再三确认。 “对,是。” 王红萍咽了口唾沫,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这些年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舒今越简单的说了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她的药都申请了专利,现在销量稳定,分红比较稳定,时间一到,钱就进了她的账户,好几次她都想不起来去查余额。更别说那年佐藤静香那六十万,那更是每次想起来都像做梦一样的“意外之财”。 “你啊,真是……”王红萍都不知道说啥了,要说不羡慕是假的,她在这个行业干了这么多年,目前国内能一次性拿出十万块现金的人也不多,她一直以为只是一个普通上班族的舒今越,居然一口气说要买这么多钱的股票,这还只是初步试水,以后说不定还买得更多。 但除了羡慕之外,她又替今越高兴,当年那个在知青点饿得睡不着,在窗沿上抠出小月亮的女孩,她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这种欣慰,让她眼泛水光。 “好,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亏钱,买股票的话至少能让你赚三成半。” 三成半,这收益已经非常非常高了!啥样的银行存款能有这么高的利息?是的,她们现在的想象力也就这样,绝对想不到股市大牛的时候能牛成啥样。 可舒今越并不是只想买股票,她还想搞点长期持有的,“那要是十万块的国债呢?” “国债收益肯定没这个高,但你放心,我会好好帮你配置,至少能……诶等等,你到底想买股票还是国债?” “都想买,那就各来十万的吧。” 王红萍刚冷静下来的神情又不平静了,“各十万?” “那就是二十万?” “对,到时候我给你五个点的提成,怎么样?” 王红萍连忙摇头,“不行不行,你是信任我才把这么重大的事交给我,我不能要你的提成。” “你就收着吧,你从中也要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的,我不能让你白干。” 王红萍依然不收,无论今越怎么劝,她都不要,说今越要是还强行压她的话,她就不帮她买了。 舒今越只得作罢,心说那好吧,今越知道王红萍操作这些事并不是单纯享受赚钱的快乐,不是数字带给她的快感,而是挣到钱后,她把钱花在希望工程上的满足感与幸福感,所以到时候她还是不要的话,今越就把钱捐给希望工程吧,用王红萍的名字。 俩人又聊了一个多小时,王红萍看她累了,连忙说:“我们走吧,以后我还要经常来书城出差,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你快回去休息吧。” 舒今越一想也是,结果刚出门,就看见徐端正跟饭店经理站在门口聊天。 “你怎么来了?” 徐端笑笑,摸摸她的手,感觉有点凉,于是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这才冲王红萍点点头。 今越知道,他们其实早就见过面了,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不然他不可能知道自己那几年的经历,也不可能知道她睡在哪个屋,还准确的帮她拿回照片。 “徐同志,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很好,王同志。” 寒暄几句,三人上车,徐端把王红萍送到她住的酒店门口,这才载着今越回柳叶胡同。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她只是跟老妈说要出来吃饭,没说上哪儿吃,主要是当时也还没想好。 徐端看她一眼,“如果是我出来,你也能想到我在哪里的,对吗?” 这就是默契,夫妻之间的默契,他知道他跟什么人约饭会去什么地方,他也一样。 车子开得很慢,今越眯着眼养神,随着月份慢慢大起来,感觉精力愈发不够用了。 她眯着眯着,忽然发现车窗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瘦瘦小小的,眉眼市侩,唾沫横飞。 “李大妈怎么在这儿?” 李大妈最近不是在她的共享摊位上干得如火如荼的吗?每天收摊回去饭都顾不上吃,得先把第二天要做豆腐的豆子准备好,大晚上熬油费火的又是磨又是熬的,院里被她弄得烟熏火燎,今天这个时候居然还在外面闲逛,太不正常了。 而更不正常的是,她旁边走着的女人,居然是劳大姐! 看样子俩人还挺亲热,有说有笑的。今越想起这几天大院里说的,李大妈跟八号院的“小劳”好着呢,她那么抠门的人居然舍得把白馒头送给小劳吃,有两次还买了卤猪头肉,让小劳来跟她一起吃。 舒今越忽然心头一跳,这李大妈真是哪哪都有她,跟谁好不行,偏偏要跟劳大姐好,她知不知道劳大姐可是人……会不会她也搅和进去了?李向东都快收网了,她搅和进来是嫌不够乱吗? 今越正想着,忽然感觉肚子里轻轻的动了一下,像小鱼儿游动产生小小气泡的感觉,她先是愣了愣,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刚才是胎动了?!” 四个多月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感觉,前几天过了五个月还是没感觉,她都有点担心,这俩孩子是不是太懒了,怎么戳都不动一下。敢情这是她想到八卦,他俩就活跃起来了? “看来以后也是两名吃瓜群众。” 要不是开着车,徐端都想摸一下。 可这俩孩子也是不凑巧,回到家等他们爸爸上手摸的时候,他们就怎么也不动了! 之后好几天,他们就像睡着了一样,今越感慨,看来是两个害羞的小家伙啊,跟妈妈可以互动一下,妈妈之外的人他们就不给面子了。 对于她想投资二十万的事,徐端没反对,倒是详细询问了一下情况,又在今越陪同下找王红萍聊了一次,算是把个关,决定之后立马给王红萍汇钱过去。 钱一花出去,知道这是长线投资,今越就暂时没管了,她一直记着胡荣胜出去找翠果的事,刚到桃城那天,他给诊所来了个电话报平安,然后就“失联”了半个月,又来一个报平安的电话。 “我说这胡荣胜到底找到没?到底是不是翠果啊?”赵婉秋也很关心这事,“要不是的话,就快让他回来吧,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遇到事儿也没个帮忙的人。” 大家共事这几年,也处出情义来了,不仅是朋友,更像是兄弟姐妹,彼此关心,彼此挂念。 说曹操曹操到,正说着,电话响起来,小田一接,面露喜色:“胡师傅!” “今越,胡师傅要跟你说话。” 今越赶紧接过来,隔着电波,今越听见胡荣胜激动的声音,“今越,我我我找到了!” “真的找到翠果阿姨了吗?”今越的声音也是颤抖的,握着听筒的手也微微颤抖。 “对,不会错,我远远的观察过几天,就是,她就是……她不爱吃辣椒,不爱吃蒜,喜欢吃猪皮和板栗,我们家以前在庄子上养着猪,每年杀了猪都会给她和爷爷送肉,但她不爱吃肉,她唯独喜欢吃猪皮,大家都笑她是不会享福的命,她现在也是……”巴拉巴拉,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么多年,跋山涉水,走南闯北,散尽家财,失望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他没有一次掉过眼泪。 不知不觉,舒今越听得也是泪水涟涟,她真的没想到,翠果还活着,胡荣胜真的找到了他的未婚妻……哪怕翠果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她试探着问:“那翠果阿姨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跟她相认了吗?” 胡荣胜沉默,“没有。” “她确实很早就结婚了,我不敢问原因,但我觉得她没做错,她有这个自由。” 好吧,舒今越也不是什么都要嗑的,这种青梅竹马劳燕分飞的遗憾,错过也就错过了。 “我打算再多待一段时间,看看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可惜这次没带存折出来,如果经济上需要我帮助的话,到时候你先借我点钱,把钱汇过来,等以后回去了我再还你,怎么样?” 舒今越没想到他都现在了还在想着要帮衬翠果,“好,不过你要是方便的话,也可以跟她见个面,聊聊。” “不了,我就不打扰她了。” “那万一,翠果阿姨这么多年也在思念你呢?青春萌动或许没有了,但你现在依然是她童年时的好朋友。” 今越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他们是指腹为婚,自打懂事起就知道对方的存在,知道他们将来会成为一家人,会生儿育女,他们的亲密是天然的,仿佛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他们小时候是邻居,天天在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认药记药,一起偷偷钓胡老爷养的鱼,一起偷偷把鱼喂给大小姐养那只波斯猫……他们捣乱一起捣,犯错也一起受责罚。 他们不仅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他们还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胡荣胜有点动容,但他要顾虑的事情很多,他也怕翠果知道他找了她这么多年,还因此一直未婚,怕她心里负担更重…… “容我再想想吧。” 挂掉电话,舒今越立马安排小田去给他汇款,顺便又给王老师打了一个电话。 “王老师最近还好吗?” “好得很,老伴儿的病也好了。”自从表里同治之后,王阿姨的高烧成功退下去且再也没有复发,老王头的假期也到了,不得不赶回去上班。 “对了,告诉你两个好消息,我们的官司胜了!” 舒今越笑起来,“恭喜你们。” “我们这些年没少给他帮扶,现在要扯那些陈年旧账也扯不清楚,但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我们单位的职工房,我年资高,分到了一套三居室,刚拿到钥匙就被他抢走,现在法院判他限期必须搬走,到时候他不走我就让单位去腾房子,反正……” 他顿了顿,“第二个好消息,就是我已经递交了提前退休申请书,以后可能会在书城定居。” 舒今越一愣,“果真?” 老两口正襟危坐,“是的。” 对他们来说,离开山河省,不仅是离开他们住了一辈子的房子,离开和睦亲切的老街坊,告别几十年的老友老同事,更是舍弃他们经营了几十年的事业。 老王头是省医院血液科主任,虽然退居二线了,但整个血液科都是他一手打造、建设起来的,就像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那感情之深厚,不亚于父子亲情。 王阿姨当了一辈子法医,养成了她坚韧不拔、乐观向上的优良品质,这份事业对她来说同样很重要。 可现在,为了一个不孝子,他们居然要舍弃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这份勇气和决心,舒今越自认是没有的。 舒今越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想的这么透彻!这么决绝!这么果断! “那我先祝你们获得新生。” 原本她还觉得莫书逸想把老王头挖过来是在天方夜谭,现在看来,他还真猜对了,这老两口不声不响的就来了! 今越又顺着话头聊了几句,王头爽朗的笑了几声,今越看他心情不错,这才开始切入正题,说起莫书逸的委托。 刚才还笑呵呵的老王头,听完却沉默了,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我先考虑下吧,上头还没批复,科室里的事也不一定真能辞得掉。” “我们都理解的,就是希望您如果有想辞职的打算的话,希望您能考虑一下我们这边,我们这里风景优美,民风淳偶,算是养老宜居城市……当然,我们也会竭尽所能给您解决生活和工作上的困难,到时候您有什么难处只管说。” 今越不太了解老王头的性格,但她知道,他是一个很有原则,很果断的人,一旦递交了申请书,那就是他真的心意已决,全国各大医院一旦听说消息,都是要抢破头的争夺他这只“凤凰”,石兰省要是能得到他这样的专家,是很多患者的福音。 但就是感觉,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失望? 他对自己的邀请很失望吗?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舒今越想不通,正好王红萍那边也打过来了,她几乎每隔两天就会打一个过来,实时汇报股票的进展,今越让她不用这么见外,就随它放着就行了,但王红萍不同意,她依然是该打就打,有的时候,遇到十分看好的股票,她都是短期买入短期卖出,摇身一变带着增加的本钱又去买别的……舒今越也不怎么听得懂,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晚上回到家,她跟徐端聊起自己的疑惑,徐端沉吟片刻,“可能你说的不是他想听的。” “那他想听什么?” 徐端摇头,“静观其变。” 舒今越一想也是,老王头要是真有什么事,让他憋不住了自己说就是,她才不上赶着呢,她倒是要看看,这老倔头想干嘛。 “今天,可能会有事。”徐端忽然说。 “什么事?” 徐端却没解释,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哭喊声,又尖又利,“我的孩儿啊,我可怜的来财啊,咋就遇上这么缺德的人,怎么能把我儿给……给……” 今越精神一振,“这是牛小芳的声音?” “她出狱了?”牛小芳自从被抓后,已经挺长时间没消息了,因为害得柳叶胡同的“十佳胡同”败选,大家现在都懒得提她,嫌晦气。 “她本来判刑也不长,她还主动交代,供出了歌舞厅老板私底下做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算是有立功表现,能减刑。” 舒今越连忙穿鞋下炕,出门跟同样要去看热闹的二嫂遇上,俩人都是双眼冒光,“这天儿真热,睡不着出去走走。” “我也是,出去上个厕所。” 徐文丽爆笑,扶着她,“慢点慢点,咱不着急,我听着是牛小芳的声音。” 旁边的李大妈连忙道:“就是牛小芳,下午刚出狱的,我在胡同口看见了,瘦了不少,头发也剪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大家一面说一面往外走,不过舒今越终究是孕妇,不敢跟人硬挤,落在后面,等去到的时候,牛小芳和一个“人”已经撕扯在一出,难舍难分了。 说“人”是因为压根看不清面容,只看得见人形,那人被牛小芳压着,打得头发散乱,鼻青脸肿。 “这谁啊?” “嚯!居然是牛大妈!” 本来,女人打架就不多见,这亲母女打架,柳叶胡同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看见呐!关键这母女俩都不是什么好人,平时就挺招人恨的,大家震惊之外也不动手,就干巴巴的动嘴。 “哎呀哎呀,别打了别打了。” “母女俩哪有隔夜仇的,别打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都别打了。” 牛小芳终究是年轻,力气也打,将牛大妈压在地上,薅着她头发叭叭就是俩大嘴巴子:“这老虔婆,好黑的心,她居然把我儿子来财给卖了!” “卖?!” “才两千块钱就卖了,她好黑的心!”一时之间,大家都分不清她生气的点是卖孩子这件事,还是价格太低不满意? 牛小芳每说一句,就往她妈脸上招呼一个大耳瓜子,没几下牛大妈的脸就被扇成了又青又红又肿的猪头,“我没,没卖成,孩子自己跑了,那人没……” 话音未落,身边离得近的劳大姐一把将她二人分开,“快别打了,一家人有啥都好商量,牛大妈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容易,小芳妹子也刚出来,更要以和为贵,是吧?” 第134章 134 往大了干吧! 这一句, 算是把牛小芳的理智给拉回来了,她对来财虽然也没多好,但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丢丢母子亲情在, 以前在歌舞厅上班,挣了工资悄悄买烧鸡烧鹅吃的时候,她好歹会给儿子留一个翅膀一只腿,后来牛大妈指使孩子去看守所找她要钱, 内外夹击之下她确实是气疯了,但事后被公安同志教育过后, 她也有一点点改变。 不多, 但足以让她有理智了,这次要是再进去, 可就不那么好出来了。 她出不来, 她儿子就真要被人给卖了。 想到这儿, 她出了一身冷汗, 转而向人群中的李玉兰求助:“玉兰主任,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人在里面积极接受改造, 坦白从宽, 我儿子在外头却要被人卖掉, 这事你得为我做主啊!” 李玉兰现在已经当上正主任了, 她也不好再推辞, “行, 那我们就报公安吧。”卖孩子这么大的事,她也处理不了。 这句话,大家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可唯一一个劝架的热心人士劳大姐却慌了—— “估摸着是误会,这不是没卖成嘛, 就不用报了吧,公安同志每天那么忙,那么多大案要案要办,就别麻烦人家来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吧?” 舒今越勾起嘴角。 “这倒是,我家小李他大舅哥也挺忙的,这种事就不好麻烦他了。”李大妈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彰显自己“人脉”的机会,而且她还挺向着劳大姐的,“小劳说得在理,咱们邻里街坊的,就要互相帮助,这种事大家做个见证,让她们母女俩自己解决就好了。” 嘿,邪了门了,最近李大妈说话水平是越来越高了,高到舒今越怀疑她是不是偷偷上了什么“三十天提高情商”“一个月学会好好说话”的培训班! 劳大姐感激的冲她点点头。 舒今越发现,劳大姐的精神很紧绷,她一面应付着李大妈,一面想要往后退,奈何她劝架把自己劝到最中间去了,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李大妈又为了彰显跟她的亲热,居然好死不死搂着她胳膊! 劳大姐内心要疯了:这死老太婆快松手啊!松手啊! 可李大妈压根听不见她的心声,她现在就想彰显自己跟小劳关系好,就是不放。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劳大姐是个漂亮寡妇,这在相亲市场上就是一个香饽饽,而她要是掌握了这个资源,对自己是十分有利的,多的不说,她身边就认识好几个想找媳妇儿的光棍汉,但凡她露点消息出去,他们都想跟劳大姐相亲,到时候还不得给她封个大红包? 要是成了,她还能拿更多。 这不比每天守着豆腐摊子挣那三瓜俩枣的强啊? 牛小芳其实也不想闹到公安面前,她在里头这段日子算是明白了,什么都没自由重要,那种地方她发誓再也不会进去第二次。“这样吧,那咱们就不报了,家事,都是家事啊,咱们自己解决吧。” “谁说不找公安,这事就得找我们!”忽然,人群外传来一把雄浑有力的声音,李向东带着十几个人,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 牛小芳看见他们身上的制服,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牛大妈现在不怕牛小芳,不怕李玉兰,就怕这群穿制服的,当即害怕得双腿发抖,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叫屈,但她脸肿了,嘴张不开,只能埋在地上装死。 随着李向东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牛大妈身下甚至流出一股黄色的液体,“我我我没做坏事,你们别抓我啊。” “咱们今天就是来抓人贩子的。” 众人哗然,“这里有人贩子?” 大家打心眼里讨厌牛大妈,但还真没把她往人贩子上想。 然后,就见虎虎生威的李向东,径直奔向牛小芳母女俩……身后的劳大姐。 直到劳大姐手上被拷上银手镯,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咦,公安要抓的不是卖孩子的牛大妈吗,怎么抓了劝架的劳大姐?” “对啊,牛大妈才是卖孩子那个,跟劳大姐有啥关系?” “看吧,这就是什么热闹都看的后果,被公安抓错了。” 劳大姐还算镇定,她笑得柔柔弱弱的,看着李向东,“李所长,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呀?我只是来好心劝架的,想着大家都是多年的老街坊了,能劝就劝两句,别弄得母女反目成仇,是吧?” “对,是这个理儿,李所长你怕是抓错人,冤枉好人了。” 李向东冷笑,“劳丽梅,是我抓错人了吗,你跟大家解释解释?” 李向东的笑里,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劳丽梅能在群众中隐藏这么多年,完全得益于她对危险的感知,这次她同样感知到了,从出门看热闹的那一刻就感知到了,但多年的安稳日子已经让她变得没有那么机敏了。 要是她当时没有出来看热闹,要是没有来劝架,要是没有被李大妈缠上,她也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是的,她就是没想到,要是自己没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她压根也不会被抓。 众人见她呆愣,也傻眼了。 大家对李向东是十分信任的,他调到新桥街道派出所这么些年,柳叶胡同的治安好了多少,他付出多少,大家有目共睹。 所以,即使劳大姐表现得像个弱女子,但大家都更相信李向东一些。 “带走。”李向东也不啰嗦,又让人把牛大妈弄起来,“一起带走。” 至于牛小芳,则是不断地降低存在感,缩,缩,缩,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她坚决坚决不能让公安看见她又犯事了。 当然,李向东今天也没空搭理她,“牛小芳是吧,回家去好好看着孩子,我把话撂这儿,你要是能好好养育孩子长大,你的好日子都在后头,要是敢打什么歪主意,那就等着二进宫吧。” “是是是,好好好,我我我一定把好好带孩子,我再也不犯事了,我再也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我……呜呜……我……”一想起在里面的日子,她就涕泗横流。 失去自由这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每天开水煮菜吃不饱,每天干不完的劳动,学不完的习也就罢了,她在里头还真正尝到了被欺负的滋味。 就像她从小看不惯舒家姐妹,无理由欺负舒今越一样,她在里面也是被人看不惯的那个,大家可着劲的无理由欺负她,美其名曰“教育”她,因为她是犯那种事进去的,女监里的人都打心眼里看不起她,比之小孩子的恶作剧,那可是真正的霸.凌。 她也想过找狱警,可就跟舒今越小时候一样,她越是告老师,她回头越欺负得狠,里头那些人有过之无不及,她都快被折磨到精神崩溃了,好几次夜里一听见她们说话,她就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小便。 现在,她只想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自由,再也不要进去了。 舒今越倒是没想到,她也体会了一把自己小时候的经历,不过今越也不在乎了。 自从李向东带走劳丽梅和牛大妈后,整个新桥街道的新闻话题就是这件事,今越每天忙工作,顺带听八卦都忙不过来,管她干嘛呢。 “原来牛大妈一直嫌弃来财吃白饭,最近又想学人家买房子,不知道从哪儿搭上劳丽梅,给她介绍了一户人家,说那户人家连生三个闺女,一直想要个儿子,要是能得到一个儿子肯定如珠似宝的对待,给他最好的,以后家业也由来财继承。” 舒今越好笑,听起来挺“真实”。 “牛大妈还亲自去那户人家看过,说是市医院的医生,条件好得很,家里摆着彩电,一看就是殷实人家,她这才同意两千块钱卖掉的。” “她甚至还觉得,跟卖去山区给农民做儿子比起来,她这是帮来财找了个好去处,去享福呢!” 舒今越无语,其他人火眼金睛:“说不定她还做着美梦,觉得将来孩子大了,想去认回来,吃现成的。” “呸,她还想摘桃子呢,她想屁吃!” 倒是舒今越觉得不对劲,如果是在医院上班的双职工,法律意识和道德感都应该高一些,不像是会买孩子的人,“那对所谓的要买孩子的夫妻,不会是人贩子假扮的吧?” “对咯!听说后来公安去她说的地方查了,人早就换了,说房子是租的,那附近就没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什么三个女儿,分明就是人贩子假扮的,到时候买走就转移了,她去找也是人去楼空。” “也是来财这孩子机灵,那天牛大妈都带他到那户人家里了,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后来装睡偷听大人说话才知道自己要被卖了,醒来又假装要尿尿,自己悄悄跑了,他还挺认路,直接跑到咱们这一带,上派出所找李向东。” 众人直呼惊奇,“这孩子看不出来啊,这么机灵!” “他说了,这都是萌萌教他的,他们平时总一起玩呢!” 哎哟,吃瓜还吃到自家孩子身上了,舒今越精神一振,心说萌萌看着更像刘慧芳一些,憨厚憨厚的,其实可精了。 “也是赶巧,那天刚好牛小芳出狱,准备去派出所报备,在门口遇到差点被卖的儿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机灵,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倒豆子似的说的清清楚楚,牛小芳一气之下就回来找牛大妈拼命。” “牛大妈倒是第二天就回来了,说现在只是配合调查,等调查结果出来,该怎么处置再处置,劳丽梅却一直没放回来,公安还去他们八号院了解情况,搜查过她的屋子,据说搜出来不少好东西呢!” “光大团结就这么厚一沓!”说话的人使劲比划着,众人听得咋舌。 “平时只知道她一个寡妇,日子不好过,穿的也一般,也没见她下过馆子,居然这么有钱!这钱肯定来路不正。” “这还用说,公安都去他们厂调查过了,她一个月三十块不到的工资,就是不吃不喝也攒不下那么多大团结,况且她……” “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她的内衣裤里,居然藏着一块金表,纯金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知道是金的?” “他们大院张家那小子亲眼看见的,说那金光晃眼得很,咬一口保准能把人牙齿崩掉。” “嘶……一个寡妇,藏着那么多钱,那么多值钱的东西,我看这案子不用审了,直接判吧,她就是人贩子,她不卖孩子哪来这么多钱。” 杏花胡同那户孩子被拐的人家,自打听说柳叶胡同出现人贩子后,就叫上七大姑八大姨上派出所讨说法去了,求着要见劳丽梅一面,问问有没有他们儿子的线索。 到这里,大家还是没把她往那个孩子的失踪上联系,说明三观正常的人,都没想到她是那么坏的人啊。 让人意外的是,全程跟卖孩子这事毫无关系的李大妈也被叫去配合调查了,据说是因为她跟劳丽梅来往甚密,是经过众多人员指认的朋友关系。 李大妈也犯怵啊,去了一次回来就在大院里叉着腰的骂:“丧天良的,天打五雷轰的不得好死,年纪轻轻好手好脚居然干这个,还祸害老娘也进了派出所。” “谁他妈再说我跟人贩子是朋友,我撕烂她的嘴!” 赵大妈这暴脾气,“哎哟喂,这不是你天天叫人家来你家吃猪头肉,不是你天天给她送白馒头,想从别人身上捞好处的时候口口声声‘小劳大妹子’,一旦别人落网了就叫人贩子了是吧?” 李大妈被堵得胸口起伏不定,“我承认我是……是想那个……反正这是两码事,反正她是人贩子她就该天打雷劈,就该下地狱。” 她坚决表明了立场,大家也就不再怼她,一起口头讨伐劳丽梅。大家坚信李向东不会弄错,他追查人贩子的事查了这么多年,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来,肯定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李大妈不是当众演戏表决心,她是真被气得不轻,本以为能从劳丽梅身上捞点油水,谁知道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起自己损失的那么多猪头肉和白馒头,她就心疼得直滴血,再想起她居然是个人贩子,李大妈的脑洞就来了—— 劳丽梅主动接近她,是不是也是想打她家大孙子的主意? 儿子儿媳虽然搬出去了,但他们每个月都会来看她,给她买米买面准备生活物资,哪里坏了都会给修好,她哪里不舒服也会送去医院,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发现这样也挺好的,远香近臭,她现在看儿媳妇都没那么讨厌了。 连带着,她也更加更加的爱她那大孙子了。 每次大孙子一回来,她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他吃。 劳丽梅的下一个目标说不定就是想拐她大孙子!来财那小弱鸡,哪里有她大孙子壮实,哪里有她大孙子俊呐? 反正横看竖看,她大孙子都危险。 而这份危险是劳丽梅带来的,李大妈气得好几天睡不着,又不敢跟儿子提这事,只能每天在孙子上下学路上尾随着他,保护着他。 *** 又过了半个多月,劳丽梅的案子还没完全调查清楚,今越却见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王家老两口居然又来了,而且还直接请了一辆货车,把他们全部家当给搬过来了。 舒今越有点诧异,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估摸着老王头是想通了,接受了石兰省医院的橄榄枝。心里还奇怪,莫书逸怎么也没跟她说一声,那天通完电话她还给他说过等消息的。 “王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都好了,除了有点疲劳,其它的都好!” 长期高烧的后遗症,她能坚持一年已经算是医学奇迹了。“疲劳点也没啥,慢慢恢复总会好的。” “小舒你看能不能开点什么药调理一下?” 舒今越给她说了玉屏风颗粒的事,正要询问他们住哪儿,有没有找到离省医院近点的房子,老王头忽然走到跟前来,“我有个事想跟舒医生商量一下。” “请说。” “你对目前市面上出现的私人诊所和医院,或者其它医疗机构,怎么理解的?” 这个问题,其实去年蒋老爷子也跟今越聊过,她的答案还是那句话:“任何事物都是双刃剑,有利就有弊,我们需要辩证的看待,私人医疗机构能存在,能生存下去,肯定是时代和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 “站在一名青年中医的角度上来看,不可否认私人医疗的出现,能解决绝大多数社区、街道上的常见病多发病,方便了老人孩子就医,满足群众就近、尽快就医需求,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医院的接诊压力,将来随着国家对惠及全民的基本公共卫生项目的重视,私人医疗也能承担一定的角色和任务,但隐患也不少。” 老王头轻笑,“哦?” “首先自然就是逐利的问题。”商人不是大善人,哪有不逐利的。 “逐利无可厚非,但必须处在宏观调控之下,必须有监督和管理,必须有准则和红线,更要取之有道。” 具体的不用多说,大家干这个行业的都知道,随着改开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人心的浮躁速度就跟春风一样,追求金钱和利益没错,错的是方式方法,诸如小林和齐景天那样的“医生”,他们眼里只有利益,他们有人道主义精神,创造过社会价值和社会效应吗? 这样的人要是把持着私人医疗领域,那医疗该姓社还是姓资,又将成为一个全国话题……就像改开刚开始那两年,工厂、胡同、学校、公园,到处都是激烈的讨论。 他们都是从这段岁月里走来的,不需要多说什么,俩人越聊越深入,越聊越投机,到后来直接聊了两个小时。 也幸亏今越今天没有排班,她只是来办公的,聊天也不影响看病。而这场谈话,也将给舒今越带来不一样的人生。 *** 直到回到家,舒今越还有点迷糊,敢情这老王头,憋了这么久,是憋这么个大招呢?他是不是太高看她舒今越了?无论人品还是能力,他都高估了她? 今越倒不是怀疑自己能力和人品,她只是觉得,在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王头眼里,自己应该不算什么厉害角色,但他居然提出那样的要求,实在是让她意外。 “啥?你要开一个血液透析中心?” “这主意还是那个王医生提出来的?” “就是当时在京市一直为难你那老头子?他邀约你,不会是给你下套吧?” 晚上,全家人都在的时候,今越这“炸弹”把大家给弄傻了。 舒今越点头又摇头:“老王头其实是个挺有原则的人,也不会给我下套,我当时听见他这提议的时候,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等等,你先说说,这个什么血透中心是干嘛的?” “简单来说,就是很多肾脏疾病到了终末期的时候,肾脏功能非常差,无法排出血液内的水分和毒素,这时候就需要一台机器,在保障患者生命安全的同时,将体内的血液引到体外,在外面进行过滤筛选,把多余水分和毒素过滤出去,再回流到患者身体内……”巴拉巴拉,“总而言之,就相当于是在体外给全身血液洗一个澡。” 舒家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病要这……这么……额,残忍?” 在他们看来就是自己的血被抽出来在外面洗了一道再输送回体内,人体就像瘪了气的皮球,那段时间还不得变成干尸?真能活?怎么想怎么瘆人。 敢情今越科普半天他们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就光顾着脑补了。赵婉秋立马反驳:“这不叫残忍,救命的事怎么会残忍。” 今越想了想,“大家还记得前不久赵大妈家乡下那个侄子吗?” 就是那个死于尿毒症晚期年富力强的侄子,大家都还有印象,“莫非你说的这个什么透析,就是专门治疗这个病的?” 舒今越点头,“主要治这个,当然其它肾脏科和血液科的相关疾病也能治疗。” 但目前石兰省还没一个像样的血液透析中心,前几天今越找张珍了解过,市医院倒是做过一段时间,但技术有限,只适用于很简单的病情,稍微复杂一点就处理不了,因为开机成本太高,病人又太少,亏了一段时间的钱后,他们就建议患者去外省,把这项业务给停了。 这在未来,这项技术就连区县级医院都能熟练掌握,现在却连堂堂省级医院都开展不了,说出来都让人想不通。 “我打算和王主任合作,我提供资金和场地,他提供技术,人员由他来配备,怎么安排怎么运营,都由他说了算。” 舒今越做这件事,一方面是不想石兰省在这项技术上空白,另一方面也是当成投资来做,她不追求暴利,只要利润合理,又能利国利民,有何不可? “正好我这几年也买了些临街的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我打算把南大街那一栋独栋小楼给改造成透析中心。” 今越这么多年也攒下不少家业了,大部分都租出去赚租金去了,留下几栋地理位置非常优越的,她还没想好自己要做什么,精挑细选之下刚好把南大街这栋留下,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徐端回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几乎是全程赞成:“政策那边我去协调,就是那栋小楼会不会面积不够?” 占地面积倒是有三百平,但只有两层,既然要做成全省第一家私人透析中心,考虑的就要长远一些,将来病人量增加之后,面积太小也限制发展。 “对,我还打算在那里开一家诊所,算是分店吧,最近招医生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在三百货对面的诊所现在已经彻底饱和了,因为场地和医生、抓药师傅、收银员都有限,来再多的病人都接待不了了,她要想继续提高诊疗人次,就必须扩大规模,场地和员工都必须扩大。 “那栋小楼光搞什么透析中心都不够,因为我不是简单的选两间屋子摆放几台机器就行,我还想把相应的科室给配备上。” “都需要些什么科室?” “最好是有专业的肾病科,但没有的话也算了,至少要有病案科、设备科和院感职能部门,要是条件允许还想设立检验科、放射科、药剂科以及抢救室,虽然这些检验任务可以委托外单位来做,但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放心的。” 大家不懂,但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还有一点,跟现在的诊所不一样,透析中心还要准备应急供电或者发电设备,因为透析机的运行离不开电源,万一哪天停电了那不是害人吗?” 众人点头,是这个道理。 “还有一个,治疗区、处理间、候诊区、接诊区都应该分开,不能再像诊所一样草率,还得准备储存室、污水处理区……对了,污水处理必须设立独立的垃圾通道……”巴拉巴拉,光这一堆数下来,今越觉得两层都不够用了,更何况她还想开中医诊所,那么点面积压根不够啊。 徐端和舒文明对视一眼,忽然道:“既然这样,不如往大了干吧。” “怎么大,现在今越说的还不够大吗?”舒立农听得脑袋都疼了,这么多科室和硬件设施,不知道要占多少地方,关键的是,这得花多钱哪? “开一家综合性私人医院吧。” 第135章 135 筹钱&盖楼&要生了 “开医院?还是综合性医院?这得花多钱呐?!”赵婉秋的声音有点抖, 鬼知道她此刻有多激动,简直就跟当年第一次走上临床,第一次给人打针抽血一样, 摸着那一根根青色的血管不是血管,而是她可以预见的辉煌的未来。 “妈你是不是早就不满足于今越只开一个小诊所了?”徐文丽托着下巴,眨巴大眼睛。 赵婉秋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前在医院里呆惯了, 是有点不习惯。” 跟区医院比起来,诊所太小了, 不仅场地狭窄, 同事从一群变成几个,更重要的是很多相关的配套科室和职能部门也没有, 确实很不方便。“有时候对病情拿不准, 想给患者开个检查, 咱们也没这条件。” “中医还要开检查?”舒立农这句话明显很讨打, 赵婉秋的怒气瞬间暴涨,横了他一眼, “中医又不是万能的, 有些或是病情太复杂, 或是医生技术欠点火候, 这种时候适当的运用现代检验和影像技术, 不行吗?西医不照样开中成药?咋中医就不能开检查?” 舒立农摸了摸鼻子, 不敢说话了,老伴儿这两年忙起来,脾气是真爆啊。不过想想也对,就像当年李雪梅的双胞胎,今越就能先超声一步“查”出是双胎, 而这种时候超声反倒成了验证今越诊脉技术的手段。用一下,也无妨的。 而赵婉秋生气也是有原因的,“三个月前差点就出事了。” 原来,不久前她遇到一个来看月经后期的女患者,月经迟了一个月,年纪四十七八岁,平时也有潮热盗汗,腰膝酸软,按常规来说应该就是更年期综合征,这次不来就是绝经了,但她把脉觉得有点滑,这是典型的孕脉,于是问患者最近几个月的性生活情况。 病人一开始还遮遮掩掩,后来听着不对,敢情医生怀疑她怀孕了啊?顿时恼羞成怒,还跟赵婉秋吵了一架,她说她来看病只想吃点活血催经的,不是来看怀孕,这什么狗屁医生,连催经都不会,还不如去看西医云云。 赵婉秋忍着怒气,也没给她开任何活血化瘀的药物,让她去别的医院查个血,带着验血单子来,她才给开中药。女患者生气,似乎这个年纪怀孕就不是正经人似的,气冲冲的出门,随便找了个中医开活血化瘀的药,想把例假给催来。 那个中医就没这么谨慎,也没把出滑脉,果真开了……结果呢,她还真怀了,三副中药下去,就这么不小心把她的胎给堕了! 后来女患者不依不饶的闹了挺久,整个行业内都知道这件事,而今越诊所因为老妈的谨慎,成功躲过一劫。 “你说那天要是咱们诊所能化验,一会儿就把报告单甩给她,省得她还跟我闹,多省事啊……也省得她那么大年纪还要遭流产的罪。” 赵婉秋终究还是善良,不忍看人受苦。舒今越却觉得,这样的人并不值得同情,她是成年人,有过生育史,没常识也就罢了,还不听劝,最后也只不过是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而已,没有发生流产以外的危及生命健康的情况,这个“代价”已经算很小了。 至于觉得怀孕羞耻?那上炕的时候咋不羞耻! 大家听了也是后怕不已,不懂医的徐文丽都说:“还是得有配套检查才行,不仅能增加诊断的准确性,更好的针对性用药,也能规避很多风险。” 医护人员也需要保护好自己啊!医疗机构也不能为病人的不配合承担本不属于他们的责任。 这么一说,全家人立马就同意徐端和舒文明的提议了,开始规划起开医院的事来。还是一样的,宏观政策的事由徐端想办法,今越只需要操心技术问题就行。 “其实那块地方很好,地理位置非常优越,无论交通还是附近繁华程度都有利于人流量的大量集聚。”舒文明摸着下巴琢磨,“就是地方太窄了,那栋小楼连上前后院占地面积才三百来平,开医院这也太小了。” 徐端说:“我们可以把前后左右都买下来。” “啥?!” “买那么多房子?那一片房子可不便宜,就说今越那栋小楼吧,现在至少也涨到六七万了,还有市无价,外头多少人想买都找不着门路。”居然还“前后左右都买”,这样的话成本得花出去多少啊。 “我先去了解看看。” 徐端说去了解,当真没两天就把行情和房主情况给打听清楚了,前面没有遮挡的,今越那栋正好就是临街第一栋,后面有个小院子隔着的一栋是一个石兰省当地人的,人在外省,左右两边都是书城人,全都是租出去做生意的。而他们两家的后面,因为不临街,不好做生意,就租给人住了。 “我找中间人了解过价格,左右两栋贵一些,后面三栋因为不临街,价格不算太高,要是五栋都买下来的话,大概需要二十五万左右。” 除了舒文明和舒今越,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二十五万是什么概念,他们去哪里能抓到这么多钱?这不是二百五,不是两千五,是二十五万啊……现在能拿出五千块的都算非常殷实的人家了。 二十五万无异于天文数字! 但舒今越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却是——太便宜了! 实在是太便宜了呀!这个地块将来是书城市最繁华地带之一,每平米单价都炒到六位数了,别说买来盖医院,就是买来住都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哦,也不对,有一类医院能租得起,那就是搞医美整容的! 因为地段繁华,商圈林立,那些医美机构去租的话,据某些自媒体爆料光一年租金就上亿。 而自己现在买的话,只需要二十五万……将来就是自己不开了,租出去,一年上亿的租金是啥概念? 舒今越想到那么多钱,整个人兴奋得脸通红,“不贵,买吧,能不能再多买点?” “你的意思是买走附近五栋还不够?” 舒今越现在哪里想得起来够不够啊,她脑海里就只有“上亿的租金”这件事,“多买点吧,没钱咱想办法去。” 徐端其实也有这个打算,不过他不想往左右两边临街的房子买,而是想往后面不临街的地段考虑,这样价格能便宜不少。而开医院,只需要门头够显眼就行了,只要进了大门,治疗的地方再怎么深也不会有人找不着。 “这个我倒是了解过,如果后面再买六栋的话,刚好到清水河边,大概还需要二十万左右。” “那就是光买房子就要花出去45万?!”舒立农觉得自己舌头都打结了,这么多钱,他就是报纸上也没见过,而现在居然要从小两口包里掏出去,他都不会呼吸了。 然而,舒今越还是觉得不够,“能不能再多点,再往左右各扩散两栋的宽度?” 徐端迅速在心里算了一下,“这样的话,大概要准备85万左右。” “啥?!85万?!”舒立农直接一口茶水喷出来,衣服裤子都湿了,赵婉秋扔过去一块干毛巾,“先擦擦,你别激动,开医院还是面积大些好,咱们在三百货对面就是太挤了。” 刚开始还觉得大,用着用着就不够用了。 舒今越却没在意,她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他们的存款,加上徐端这几年挣的,其实他们存款将近二百万了,花85万也倒是花得起,可关键是—— “你们买下来后,想要推倒重新盖吧,少说盖个八.九层,加上装修,照目前的价格,最起码还要再准备三百万。”舒文明也有点紧张,他手心微微冒汗,紧紧盯着徐端和今越。 舒今越其实对医学以外的事并不是那么精通,有时候甚至不如二嫂,“盖楼真的要这么多钱?” 众人重重点头,真的需要,而且还不一定够。 “那我加上设备,岂不是要奔四百万去了?”再加上买地的钱和前期员工工资、水电支出,干这件事,往大了干至少就是五百万打底。 当然,五百万不是一次性花出去的,有些钱是后期慢慢才会用上,到时候她的分红也到了,能收入一些,徐端厂里应该也能回点款,勉强能凑出五十万吧……相当于他们还差250万的缺口。 这么多钱,要是换舒今越上辈子,她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但想到那些医美医院一年上亿的租金,上亿的租金,上亿的租金,她觉得就是砸锅卖铁也必须买。 即使自己开医院不赚钱,将来靠租金也能吃香喝辣很多很多年。她的孩子们要是上学不行,技术不行,那就守着她打下的江山,只要不乱投资乱创业,也能衣食无忧的过完一生,甚至他们孩子也能继续吃奶奶姥姥打下的江山。 这真是苦他们这一代,幸福三代人啊! 但想是这么想,实际情况是250万的缺口实在太大了,大家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主意,舒文明和徐文丽合计一下,说他们能凑出五十万,老两口那里能凑出五万,大嫂那边可能也能凑出七八万,但对于缺口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而这,都是大家勒紧裤腰带,只留点生活费,最大的努力了。尤其二哥那边,他的广告打出去之后,生意越来越火爆,他现在每个月压在原材料上的货款也不少,现金流能拿出五十万已经是在咬牙帮她了。 舒今越感激不已,她这么异想天开,甚至可说惊世骇俗的想法,居然全家都在拼命帮她,她真的很感动。 以前的舒家是一盘散沙,现在这盘散沙凝聚成一块砖,压得夯实之后,为她的梦想添砖加瓦。 一开始重生回来的时候,她是有怨气的,对父母,对兄姐,总觉得自己上辈子那么惨,他们“功不可没”,但随着她慢慢成长,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也渐渐看到了大家的闪光点,她也慢慢释怀了。 她上辈子的失败的最根本原因在于,她的性格决定了她的命运,别人对她命运的影响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大。 而现在,大家都在帮她,她心里暖暖的。 *** 晚上回到房间里,今越忽然问徐端:“你听说劳丽梅屋里搜出金表的事没?” 徐端点头,“不仅金表,还有不少首饰。” 舒今越的重点并不在这,“你还记得我们那年从孙奶奶的耗子洞里挖出来的东西吗?” 她那条小黄鱼和首饰还在,这么多年都没想起来卖,主要是不缺钱嘛。 她连忙给王红萍打电话,询问现在的金价,居然才八十元一克。说“居然才”是和五十年后对比,她做阿飘的时候,金价已经飙涨到七百多将近八百块了,几乎相差了十倍。 但今越仔细一想,按照现在的物价,现在的一克金能买八十斤猪肉,而五十年后哪怕猪肉大量量产,一克金也只能买四十斤不到的猪肉,算下来,还是现在卖比较划算。 她也不懂这些专业知识,只能朴素的用猪肉这个硬通货来换算,她想了想,还是又给王红萍打个电话咨询,结果王红萍从专业的角度给她分析也是现在卖比较划算。 当时耗子洞里挖出来的那条小黄鱼,她自己称过,正好不多不少三十克,她以前是不缺这点钱,但现在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这种东西都不知道是谁的,肯定不是孙奶奶的,留在手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赶在最划算的时候出手,才是最明智的。徐端也赞成,当即说第二天找人去处理。 “那几个戒指耳环,应该也值点钱,我拿出去试试。” 他认识些人,是专门在市面上收购这些首饰的,第二天回来说,“首饰加小黄鱼,能卖八千块,卖吗?” 今越点头,卖吧。 可还是差得多得多啊。 舒今越终于按捺不住了,“你说那两只青花酒盅,会不会也能值点钱?” 她其实昨天就想问了,这种东西说实在的她并不懂行,也体味不到传说中的文化底蕴和特殊寓意,所以留在手里也没什么用,要是能变现,助力自己开医院,那也不亏她保存了这么多年。 徐端挑眉,“确定要卖?” 今越点头,“卖,但不知道要怎么卖。” 这种也不知道是谁的东西,迷信的说,在手里留太久也不好,要是能拿出来干利国利民的事,倒是更“幸运”一些。就像居然捡到钱,最好是当天就花掉,买成零食给大家伙分着吃,请大家伙下馆子这样。 至于门路,她能想到的就是像年代文里写的那样,用包袱皮裹到文物商店去问问价格,或者去古玩市场蹲守,像当年卖人参那样,找个识货的买家。 但她总觉得,这样卖不到多少钱,这些地方遇到的买家都是低端玩家,资金有限。 “去拍卖会。” “啊?” “我记得当年徐夫人那只茂叔爱莲元青花玉壶春瓶在港城拍卖会上拍出三百万的价格,你的酒盅要小一些,不是全套,但应该也不会便宜多少。”毕竟徐夫人的东西被拍卖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物价跟现在就不是一个水平,再加上这几年元青花的收藏价值被炒得水涨船高,市面上但凡出现一件真品,玩家们都挤破头的想见识见识。 “海城的瑞雪堂姐,还记得吗?” 舒今越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么个人,当年她去海城给山口幸子看病还去她家吃过饭,他们结婚的时候她还来了,只是人太多,没来得及说多少话。 “她现在做的就是这一块工作,认识些人,我先联络她看看。” 舒今越当即心动,“太好了,要是能想办法卖掉就好了,价格越高越好,必要时可以编点故事啥的。”反正,能去拍卖行买这些东西的人,那点钱在他们眼里就跟买双鞋差不多。 至于这双鞋背后感人肺腑的故事是真是假,他们并不在意。 徐端好笑,今越现在也学会骗人了,“进步不小。” 舒今越脸红,“我这还不是为了肚子里这两个,现在咱们多努力一点,以后就不用鸡他们了。” 她坚信,鸡娃始终不如鸡父母。 徐端没意见,接下来几天带走两只青花酒盅去了港城一趟,在那边待了快一个月才回来,中途倒是每天都打电话回来,让今越知道他在谈几个买家,市面上一听说茂叔爱莲的元青花酒盅横空出世,感兴趣的玩家不少,他找了几个稍微靠谱一点的,一个一个谈。 一只酒盅本来顶多能卖到九十万,这就已经是天价了,即使上了拍卖会也不会比这多多少,但要上会的话,手续和程序又不一样了,徐端不想节外生枝,最终通过王马特找的一个大古董商,私下以230万的价格卖掉。 是的,一只的话顶多九十万,但收藏家都有点集邮式的强迫症,一套就差最后一个的时候,他怎么也要买到手才行。四个酒盅他已经有了两个,徐端再卖给他一个,就差最后一个的时候,徐端忽然说他家里还有一只,就是家里老人舍不得卖,说要留着做个念想,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感情深厚云云……行了,别说了,就是多要钱呗。 最终,徐端带着巨额支票回到深市,办理了各种手续,在深市兑取成龙国币,又存进今越的账户上,才回家。 舒今越看着账户上的230万,数了好几遍到底有多少个零,“咱们真有这么多钱了?” 不真实,太不真实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刚开始能有一千块存款她都乐得睡不着,现在230万,是以前的两千多倍,但快乐却并没有翻两千倍,甚至都没了以前那种极致的快乐,只是满满的不真实感。 “太不真实了,两个小破酒盅居然能卖这么多钱,古玩这么赚钱,还劳心费力做什么生意看什么病啊,早知道早几年就该去收购站蹲守。” 一个月不见,徐端看着今越又大了一点的肚子,“你啊,别想有的没的,人的运气是有限的,能捡漏一两次就行了,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发财。” 他顿了顿,“这也是你心善该得的。” 当年买这三间房子的时候,孙老六不愿把孙奶奶接走,今越也没强求,舒家人都是好言好语的商量,后来实在没办法才请公安,老人家走了,他们也毫无怨言的收拾打扫她住过的房间,这一打扫才发现耗子洞……孙老六以前白白守着这么个耗子洞却一无所获,不就是因为他从没给孙奶奶打扫过卫生吗? 但凡他孝顺一点,有点良知,但凡给打扫一下屋子,这230万就是他的了,轮不到舒今越来捡。 今越一想也对,“我们家人还真是,别的优点不一定有,但绝对善良。” 就老妈都被病人闹成那样了,还想让她少受点罪,还在为人家着想。 徐端不好说丈母娘的话,也没接茬。 “对了,你说这次的大客户是王马特给介绍的?” “对,他在港城资源丰富,人脉深厚,谁有收藏爱好他一清二楚。” “这人虽然看着不靠谱,做事倒还行。” 徐端心说,那是你的医术能拿捏他,要不是有求于你,你试试他还能这么卖力,这么上心?商人重利,没有利益的事不会干,而对于王马特来说,今越那无可替代的医术,就是他能得到的最大的利益。 只有病过的人,才知道健康有多重要。 徐端继续盘算钱的事:“这点,加上咱们手上有的,后期不行的话我从厂里再抽点出来,可以先买地了。” “对,以免夜长梦多,赶紧行动。” 也是幸好,这时候的人大多数还比较淳朴,没有什么钉子户的概念,徐端和舒文明陆陆续续找了不少人,分别在不同时段,悄无声息的分别找房主购买,最终买房这一项上没有多花冤枉钱,成功拿下! 申请通过,审批也下来后,俩人又开始忙找建筑公司的事,舒今越这个时候也开始忙碌起来,她要忙设计的事,医院内部怎么分栋,每一栋都有哪些科室,科室内部分别需要什么样的设计和结构……一个小小的诊所还行,这么大的私人医院,今越忙了半个月,愣是没整明白。 最终,她放弃亲力亲为了,让人去给她找这方面的设计师,人家专业干这个的,先出一个草图,她再根据自己需求调整,对方有针对性的修改,效率一下就上来了。 徐端也是真能,他帮忙找的这个设计师,居然是建国初期就负责设计修建省医院和市医院的高级工程师,有设计医疗机构的经验,很多今越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的地方,他都能在旁边提点一下。 今越想,自己是没钱,要是有钱,这样的人才她以后盖医院还找他。 设计图纸彻底完成之后,那一片的房子也拆完了,书城人也没发现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施工场地都用围栏围起来了,大家也看不见,只能听见点响动,动着动着忽然在某一天,惊喜的发现—— “咦,这怎么还有人盖房子啊?” “我记得以前这一片是小楼房吧,位置最好那栋一直闲着,其它的要么卖服装,要么卖茶叶百货,怎么现在都拆了?” “我看这面积还不小,从临街一直盖到后面清水河。” 清水河是横穿整个书城市的河流,以前大家都喜欢去河边洗衣服,这两年自来水管道走进千家万户之后,号召不污染书城的护城河,已经基本没人去洗了,但沿着河流两岸绿树成荫,大家夏天都喜欢去散步。 “我昨晚散步,走着走着发现,那面好像也在盖房子,看样子还是要盖高楼。”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的议论,议论得多了,好奇的人也多,很快大家就从建筑公司那里知道,这一片打算盖一家私人医院。 “嚯,私人医院拆了这么多房子,这得多大的医院呐?!” “省医院拢共也就三栋楼,这是打算把省医院还大?” “这私人医院,给咱们看病不?” “就是给看我也不来,这西医院我才不住,我要看也是看中医,就东大街三百货对面的诊所,效果好得很,还便宜,去一次就两三块钱。” 有人笑而不语,“那你可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这私人医院跟三百货对面的诊所就是同一家,听说以后还要从那边搬过来呢。” 说不看西医的人大惊:“这几栋都是中医院?” “是不是中医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里的老板和那边的老板是同一个人,医生也是一样的。” 大家也分不清综合医院里的中医科和外面的私人中医诊所有什么区别,反正只要医生是一样的,那治疗效果肯定也是一样的。 而且,大家对今越诊所的收费水平很是信赖,大家坚信这里即使盖起了高楼,该多少钱看得好的病还是多少钱,今越不会多收大家一分钱。 价格低廉,疗效显著,“今越”两个字,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品牌,这两个字就是医疗质量的保障! 舒今越没想到自己诊所才开几年就在老百姓中收获这么好的口碑,随着盖楼的事如火如荼的展开,钱跟流水似的哗啦啦的流出去,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过完年后,肚子更是像吹了气的气球,走路都看不见地面了。 过完年后,随着高楼拔地而起,三月份一过,在距离预产期只剩半个月那天,她感觉肚子一疼…… 第136章 136 翠果回来了&事业蓝图 1988年4月2号, 星期六,农历二月十六,33岁的舒今越终于迎来了她和徐端的孩子, 两个。 事后多年回想起来,她都觉得今天的生产像做梦一样。 因为平时被徐端拉着赶鸭子锻炼,舒老师做的饭菜也比较健康,胎儿长得不是很大, 她的双胞胎居然是顺产下来的,且产程也不长, 并没让她受太多罪。 兵荒马乱声嘶力竭痛彻心扉后, 她只记得医生说是一儿一女,然后就力竭昏睡过去,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 温暖的阳光照进病房里, 徐端和老妈正一左一右的守在她床边, 小声的聊着什么。 “醒了?” 今越眨巴眨巴眼,太累了好像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赵婉秋立马起身, 从柜子上的小布包里掏出一个不锈钢饭盒, “小徐把她扶起来, 先吃点红糖鸡蛋, 补充体力。” “鸡蛋是你爸刚才煮了送来的, 他说不知道你啥时候才会睡醒, 就每三个小时送一盒过来,那边都是放冷了被我们吃掉的,你要是再不醒,我俩都要吃吐了,你爸大半夜的都要送来, 烦人得很。” 固执,又笨,这是舒老师一直以来的特点,今越想笑,但一笑就浑身疼,疼到分不清到底具体是哪里在疼,就感觉整个人像是散架了,全身每一块肌肉和骨头都不受脑子控制似的。 她的眼睛在床边左看右看,一左一右是两个红彤彤的小孩。 “怎么这么小?” “能顺产的双胞胎,你想要多大?”赵婉秋笑着说,徐端喂着红糖鸡蛋,她就去把俩孩子依次抱过来,蹲着身子给今越看。 “这是老大,闺女,听医生说性子可急了,明明位置比她弟弟还远,却是第一个争着出来的。” 那是一个红红的小孩,真的很小很小,五斤都没有,脑袋也就比土豆大那么一丢丢而已,头发倒是长得挺好,鼻子像徐端,很挺拔。 “这是慢吞吞的弟弟,比姐姐还轻二两,但嗓门大,饿了拉了尿了都要嚎一嗓子。” 舒今越看过去,依然是红红的,细胳膊细腿,好在医生评估之后说发育都还可以。 因为舒今越一直没醒,孩子已经喝过奶粉了,她现在甚至还没开始生理性的涨奶,似乎是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生了孩子。 “没有就没有吧,咱不强求,反正喝奶粉照样长得高高壮壮的,是吧小徐?”赵婉秋看向徐端。 徐端连忙说是,甚至他都不想今越喂母乳,因为太累了。一个娃都累,双胞胎总不能厚此薄彼吧,两个换着喂,这份累何止是双倍那么简单? 喂母乳累的是孩子妈一个人,喂奶粉的话产妇能好好修养,这么多家庭成员都能帮忙给喂奶粉,无非就是花点钱而已。 凡是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他已经提前买好奶粉,又找好了保姆,就是为了让今越全身心放松修养的。 也不知道是今越体内的激素听见了徐端的想法还是真的今越就属于没什么母乳的体质,她直到出院,都只勉强能给孩子吸两口,结果还吸不出多少东西,俩孩子换着来,急得嗷嗷哭,她也急得满头大汗。 最终,她只能放弃。 就这样吧,不强求。 回到家后,两个保姆就位,今越看了一下觉得都还可以,就把孩子交给她们一人一个,自己能在屋里好好休息,平时想孩子就去看看,或者让她们抱过来。 保姆带着孩子,屋子住的当然是范秋月和钱春花以前租的那两间,去年范秋月挣到大钱,在外面买了小四合院,一家子搬走了,但她经常回来玩,大家有种她还住里面的感觉。 钱春花和孙大龙早两年也生了孩子,一大家子住不下,妞妞也大了,小两口咬咬牙东拼西凑也买了一个小四合院,一家四口搬过去了。 为啥说一家四口呢?因为钱大妈她不愿搬走,还住在中院那间小破房里,深居简出,也不知道她到底在里面干啥,好好的屋子净不了两天就要被她弄乱,于是孙大龙挑了她不在家的一天,找了七八个工人来把她屋子给腾空了,好好刷了墙,摆了柜子,连床都给换了新的。 说实在的,就钱大妈这种一声不吭的老顽固,连亲生女儿春花都懒得搭理她,孙大龙能做到这份上,整个柳叶胡同都夸她真是命好,有后福,能找到这么孝顺这么能干的女婿。 两个租户的房子早早腾出来,徐端就重新装修了一下,都是简单装修,以干净、通透为主,基本没使用什么胶水和油漆,晾了几个月后,正好孩子和保姆就能搬进去了。 像二哥说的,当时一共找了六名保姆,考核过后留下的这俩人都是白白净净干干净净的类型,年纪不算太大,脑子还很灵活、手脚也非常麻利,在家带过好几个孙辈的孩子,经验是十分丰富的,性格也比较温和,今越很喜欢。 自从孩子交给她们带,今越晚上不用熬夜,白天就在家看看书,出月子后就出门逛逛,小日子不要太潇洒,见到她的人都说她不像生过孩子的。 现在的她比少女时期丰腴了一些,看着颇有点珠圆玉润的意味。 两个保姆带着两个孩子正好一大一小住一间,十分宽敞,熬过了月子期间喝奶不规律那段时间,到四十多天的时候,姐弟俩居然神奇的都不再喝夜奶,能睡整觉了! 于是,徐端终于把俩孩子接到他们这屋来,一家四口睡一张大炕了。舒今越依然是倒头就睡的睡眠,偶尔有几次夜里孩子哭,换尿不湿和喂奶都是徐端搞定,她压根不知道。 “今越,你这哪像生了两个孩子,你是享了两个月的清福啊。”李玉兰看着面色红润的她,故意装出一副酸溜溜的语气说,“你家月亮星星用尿不湿,省了多少事儿啊,我当初带珍珍,那真是每天光尿布就要洗一盆。” “那也是你家尚工程师洗。” 李玉兰笑起来,“这倒是,他那人就瞎讲究,爱卫生,见不得脏衣服堆着不洗。” 现在连带麦克鸡米和珍珍都很爱卫生,随时干干净净的,就连穿的白球鞋都要天天刷,这在大杂院里是非常罕见的。 对了,舒家这对龙凤胎,姐姐叫小月亮,弟弟叫小星星,这是老两口取的,寓意“盼星星盼月亮”,确实是全家盼了很久的小宝贝。 “对了,你那医院盖咋样了?” “已经建好了,装修入场,大概再有一个月就能装完,到时候晾两个月,就能开张了。” “那可真好,你说你这孕怀得真是时候,胎刚坐稳就买地盖医院,这医院盖好,孩子也生了,等开业,你正好孩子也五六个月,好带了,你也能全身心的干事业去了。” 舒今越也觉得很神奇,一切都那么巧合,以前怀不上的时候还有点小焦虑,担心年纪大了更不好怀,谁知道这进度条正好卡得准准的,从京市回来就怀上了,等她能脱开手的时候,医院正好开业,但凡是早点或者晚点怀上,可能她都没有契机能迈出开医院这一步。 至少,不会这么早迈出这一步。 “对了,牛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今越摇头,“我消息哪有你这街道办主任灵通啊。” “你就打趣我吧,牛小芳现在跟她妈和她哥闹呢,说是要把家里的房子分一半,不然就要让她妈去坐牢。” 分家产的事以前她就闹过,牛大刚家两口子自然不愿放弃一半家产,但牛大妈现在在菜市场做生意,收入比他俩正经工资加一起还高,谁也舍不得让这么大一棵摇钱树去坐牢,只能分就分吧。 “那来财那孩子,最近好点没?” “我给他送寄宿学校去了,提了个困难证明,每个月有九块钱的生活补助,足够他吃饭了,衣服鞋子和文具,我们单位每年都会给他买新的,送到学校去,就连补助的钱我也是直接让他班主任来领,没过牛小芳的手。” 钱一旦发到她手里,有多少能用到孩子身上可就不好说了。 李玉兰叹气,“造孽哟,说句狠心点的话,这孩子当初要是没生下来,现在也投了好人家了。” 这个孩子,从怀孕到出生到差点被卖,都是柳叶胡同的邻居们眼睁睁看着的,眼看着一个本可以避免的悲剧的诞生,这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对了,你还别说,他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叫牛小兵是吧?今年大学毕业了,分配到省里商业局当干部,正好下来咱们街道锻炼,时不时还会给来福送点别的喝的,上礼拜还给他买了足球,听说来财喜欢踢足球呢。” 牛小兵,舒今越都差点忘记这个长得漫画男主角一样的大男孩了。他母亲,也就是孙爱兰,去年还找了个老伴儿,没摆酒,只邀请了今越和孙爱红上家里吃顿饭。当时牛小兵在学校没回来,大家说起他都是满嘴夸赞,因为他的继父都是他自己鼓励孙爱兰找的。 他倒是挺想得开。 “牛小芳当时要是不找那个牛主任,哪里会有这么多事儿。”李玉兰叹息,“幸好,她现在也不敢虐待来财,要是被李向东知道,保不准还得让她进去吃几天牢饭。” 当然,这是吓唬她的说法,但牛小芳坐牢那段时间真的是吓破了胆,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打死她也不想再进去第二次,所以对放假回家的来财倒也还行。 也就是现在李玉兰不怕多管闲事,要是换了以前的牛主任,他是典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坚决不给自己找麻烦的。 “对了,昨天乔大姐本来想来找你,但听说你现在不方便出门,就拜托我把这个请帖给你,她儿子下个月结婚,让你去吃酒。” 因为闹出洋相过,为了杜绝大家伙上门来看望,也不想不相熟的人破费,今越对外宣称不方便出门,要在家里休息。但饶是这样,也拦不住那些想来看望她的人,这两个月家里着实收了不少东西,都快堆不下了。 舒今越记起来,乔大姐快退休了,她儿子也是到该结婚的年纪了,“好嘞,到时候看吧,有时间一定去,人不到礼也会到。” 当年二哥结婚的时候,她主动来了,今越结婚也请了她,他们全家都去了,就当是普通同事关系,这份人情今越也该还。 俩人分别,今越回自己家里,先把俩宝贝香了一遍,然后开始琢磨家里那小山一样的礼品。都是一些奶粉麦乳精罐头之类的,居然还有几盒蜂王浆,但她不爱吃,家里人也吃腻了,今越收出两样适合赵大妈吃的送过去,冯大妈那边也送点,又给萌萌芽芽的姥爷那边送了一些,给田大叔也送一点……最后,打电话给李妈妈,让李三哥明天开着拖拉机来一趟。 李妈妈有啥好的新鲜的,都第一时间想着她和玉兰,今越家这些年有什么他们乡下不好买的东西也会记着他们,两家人的来往倒是更亲密了。 等忙完这些,舒今越又去南大街看了看医院装修进度,有徐端和舒文明盯着,她基本不用操心。再加上老王头闲不住,天天往工地上跑,有什么情况倒是比她这老板还积极。 这么积极主动,今越想提前给他开工资,他还不干。你就说,他倔不倔吧! 南大街上,远远地看去,有两栋高高的拔地而起的十层楼,这在基本是一片平房的地区看起来十分醒目,更醒目的是墙壁侧面挂出来的“今越医院”四个大字,离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装修也是请那位工程师设计的,她只是提了点意见和建议,稍微修改一下就完全符合她的心理预期,让她不得不再次佩服姜还是老的辣。毕竟,她知道这些理念,是因为她在手机上看过很多医院的内部布局,知道哪里该设置什么,但没想到这位民国时期就参加工作的老设计师居然也能跟她不谋而合。 正想着,她忽然看见医院门口有道熟悉的身影,“胡师傅?” 居然是好久不见的胡荣胜! 胡荣胜还是那副帅帅的样子,只是人瘦了一些,精神头却好得不像话——舒今越的视线很快落在他身边那名阿姨身上。 想必这位就是胡奶奶去世前还念念不忘的翠果。 那是一个瘦高的中年女人,瓜子脸,大眼睛,嘴角两边法令纹很深,皮肤也偏黑黄,但依然掩盖不了她五官的漂亮。按照今越了解的来说,她现在应该比老妈和齐佩兰都年长一些,但看精神状态和眼里的光泽,却比她俩都显年轻。 难怪有人会说,年轻是一种状态,翠果展现出来的状态,跟她的身材皮肤都没关系,但她就是年轻。 “翠果阿姨。” “你就是今越吧,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我不辛苦,辛苦的是胡师傅,他……” “嗯哼,也别在外面站着了,介意我们进去看看吗?”胡荣胜打断今越的话。 好吧,今越又不傻,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让翠果有什么心理负担。 三人往里走,今越聊起他这一路的见闻。胡荣胜这一趟,去了半年多,他先是在一旁观察了一段时间翠果的生活,知道她过得不太顺利。当年被兵匪掳走后,她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辗转被人卖了好几次,才终于在桃城落定,被一位寡居老太太买回去给她儿子当媳妇儿。 那个年代,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什么贞洁都不重要了,她自己也想得开,没有寻死觅活的,知道桃城和书城远隔两千公里,这辈子是回不去了,所以也就安心跟那名玉石厂工人结婚生子。 可惜那工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喝酒就爱打人,翠果苦挨了好几年,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没几年,玉石厂工人死于一场矿难。 刻薄婆婆也死了,他们一家都是外来户,也没什么亲戚,无人可以依靠,翠果靠着从小耳濡目染的炮制功夫,给当地一家药材商店做临工,独自抚养一双儿女长大。 事情要是到这里,也算她因祸得福,安稳幸福了,偏偏日子刚有点好转的时候,女儿却因为一场车祸意外丧生。 接连丧夫又丧女,翠果却并未被打垮,她靠着自己出色的炮制手艺,被药材商店聘为正式工,收入也很不错,儿子也结婚了,本以为日子终于能好起来,结果儿子又因为下雪天上山采药被冻死在山上。 今越听完,只能感慨一个字:苦,实在是太苦了。 这样的人生,换了谁都了无生趣了吧?但翠果的状态却不是那样,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充满斗志与决心,这些苦难,并未让她对生活失去信心。 舒今越心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胡荣胜回头,看看特意落在后面一段的翠果,叹气:“我远远地看着她的时候,以为她过得很好,本来都想往回走了,是你说或许她也想找到我,我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上去……才知道她过得其实非常不好。” 舒今越点头,“那您在那边这么长时间,是……” “她住的房子是她亡夫家以前的,有点纠纷,我想着她一个弱女子怕她斗不过那些地头蛇,就想着帮帮她。” 这一帮,就是半年,可真够久的。今越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他都没回来。 “那现在,您是什么打算?” 胡荣胜沉默了,他其实并没有很明确的打算,因为从找到她到现在,冲击太大了,他现在依然没能回过神来,好几次午夜梦回还会担心上次发在报纸上的寻人启事有没有效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接到电话……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来,人他已经找到了呀! 就像生了一种很严重的怪病,明明所有指标都恢复正常了,但身体的器官还是没反应过来。 “这次她跟我回来,是想来看看大小姐,给她上柱香。” 今越点点头,“你们哪天去,我一起?” “别了,估摸着她想单独跟大小姐待会儿。” 舒今越于是也不勉强,专心带着他们参观医院内部:大门口进来第一栋是医疗楼,这里布局的是各大科室以及住院部,虽然占地面积并没有后世的三甲医院那么大,但她原本预计的住院床位数也不多,就每个科室二十个床位而已。 “我还是打算以门诊为主,除非很严重的需要连续治疗的病人不然都不鼓励住院治疗。” 一楼是门诊大厅,设置了导医台、收费室和药房。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间占据了三分之二面积的巨大中药房,里面整整齐齐几百个枣红色的药柜抽屉,每一个上面都有一个古典的梅花形铜把手,还贴了防水的标签,注明这个抽屉里的是什么药,别名叫什么,产地是哪里,具有什么样的功效,治疗什么样的疾病。 胡荣胜看着这宽敞明亮巨大的中药房,踌躇满志,这儿以后毋庸置疑就是他的主场。 而他心细,很快发现药房有道后门,“能出去看看吗?” 舒今越直接带着他们,打开那道小门,外头居然是一个凉棚,里头支起十几个小炉子,炉子上还放着一口口大中小各种型号的砂锅,砂锅盖子和耳朵山写着相应配对的编号,很明显是专门定制的。 “我们还要开一个煎药室?”胡荣胜双眼发亮,紧紧盯着这些砂锅,就像在看一个个可爱的小元宝。 舒今越笑着点头,这也是赵婉秋灵机一动想到的,因为她发现很多年轻人不是不信中医,而是觉得吃中药麻烦,要现时熬煮,年轻人工作忙,没时间也没那么多耐心,自然对中医大夫的依从性就降低了很多,影响中医药在民间的传播。 “要是有了煎药室,收取一点手续费用,给那些没条件没时间煮中药的人煮药,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喝中药呢?” 三人都笑起来。 沿着小门返回药房,也没坐电梯,就顺着楼梯往上,二楼……二楼居然一间诊室也没有,是一个很空旷的地方,四周全是巨大成块的大落地窗,装修风格古朴低调,不像医院,倒更像一间图书馆或者博物馆。 里面除了上锁的柜子里装着她这么多年收集到的中医古籍,还根据中医学发展简史设置了一些很有寓意的雕像、人体经络走向图、子午流注时钟和各种常见中药的标本,以及中药材制作的具有多重功效的小茶包……俨然一座小型中医药博物馆。 “这么好的位置和楼层,你居然用来做博物馆?”胡荣胜纳闷,这也太浪费了! 寸土寸金的地方,花了这么多钱买的地皮又盖的高楼,她居然舍得拿出一整层来做这种没什么实际意义的“面子工程”。 舒今越摇头,“咱们的理念,就是科普中医,我觉得看病固然重要,但让大家知道中医,了解中医也很重要。” 胡荣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以他这么多年对舒今越的了解,确实像她能干出来的事。倒是翠果,特意多看了今越两眼,她总觉得这个青年中医不太一样,跟她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因为她知道,对于大部分没坐过电梯,已经习惯了走楼梯的龙国人来说,二楼是通往上面每一个楼层的必经之路,无论是来看中医还是西医的,都会从这个展示中医药历史文化的“窗口”前经过,哪怕是不感兴趣的人,也会驻足片刻。 而这片刻的工夫,就是中医的窗口。翠果似乎知道舒今越想打什么牌了,她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宣传中医的机会。 她就像一名优秀积极的销售员,总能见缝插针的抓住每一个机会,让大家看见她的“产品”有多好。 三人来到三楼,这里是舒今越的王牌科室——中医科。 中医科的诊室很多,占据了整整一层楼,能容纳至少二三十名医生同时看病。今越打算广招贤能,网罗人才,只有好医生才能吸引来患者,光靠她和齐佩兰赵婉秋远远不够,她甚至都做好了前期至少三年内亏本养人的准备。 胡荣胜看着这么多标准化诊室,忍不住咋舌。“这么多……你是打算把全省的好中医都撬过来吗?” 今越笑笑,医生的事她还没来得及琢磨,月子里家人不许她出门,等孩子再大些,她就要天天往外跑了。 “对了今越,你如果想请中医的话,我倒是有几个人选。” 今越眼睛一亮,要说她目前最发愁的,肯定非“人”莫属!钱花了,家底掏空了,房子盖了,设备也陆续在采购了,但人却是最难招的。 现在绝大部分人还是信奉大锅饭,公立医院是首选,她这样一所尚未开业,没什么知名度,效益不明确的私立医院,很多人都望而却步。 招不到合适的人也就罢了,她还怕招到齐景天那样的“中医”,那就不是中医的传承人,而是掘墓人了! “以前大小姐家除了生药铺,还有几家医馆,那些医馆里的老人,我都还有印象,可以请他们过来试试。” 这就涉及到有没有执业资质的问题了,像齐佩兰当初就没有,今越已经知道怎么办了。 “咦……中医科怎么会有两层?”翠果走着走着,忽然发现都到四楼了还是中医科。 “三楼是普通中医门诊,四楼我打算设置成中医专家门诊,允许每个专家每天有十个特需号的名额,嗯……这主要体现在挂号费上。”她有点不太好意思,这还是二哥提的。 二哥说了,医疗的成本应该增加在对诊疗技术的肯定上,而不是药价和检查费住院费,因为这些放之四海皆准的东西,是体现不出她舒今越的技术可贵的。 她就应该让人知道,好的中医,是一种稀缺资源。 “你的普通专家门诊,打算收多少挂号费?”翠果好奇地问。 “三块。”以前是一块,后来齐景天能收两块,她有点心动,这次徐端去卫生厅给她办许可的时候,顺带也跟市场局打过申请,就给提升到了三块。 翠果有点诧异,三块,不少啊! 要知道这才是1988年,这年头的三块钱,能买三斤猪肉,要是按照猪肉这个硬通货来换算的话,在五十年后相当于是六十块了。 在个税起征点需要六千块的年代,六十块的专家挂号费,也真的已经算很高了。 胡荣胜也好奇起来,“那你的特需号……” “十块。” 胡荣胜和翠果对视一眼,闪过一抹震惊,但胡荣胜是了解今越的,他觉得这费用相对于她的医术来说,也不算贵。 有了这点震撼,等再看到上面几层的西医各种科室之后,他们一点也不奇怪了。 “五楼是中医美容科,我打算做点美容药膏面膜之类的,加一点中医特色针法。”医美机构能出得起上亿的租金,足以说明那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暴利行业,这块肥肉她舒今越也想尝尝。 不过,别人是用“刀叉”,她则是想用筷子。 所以,五楼和三楼四楼一样没有设置病房,只是设了几间美容操作室,增加一些隐私性。 “六楼还是中医相关的?” “对,这里是针灸科,以前三百货对面的老诊所,我打算全部改成康复科,除了做一些腰颈椎病和中风偏瘫、手术后的康复外,主打的是女性产后修复,这两年也算小有名气,病人量稳定增加。”以前的小曹小王小方加三名老护士已经不够用了,她又增加了五名工作人员。 而从七楼往上,才是西医各临床科室和住院病房…… 翠果面上镇定,但心里已经很震惊了,她以为按照目前的行业惯例,这所名为“今越医院”的私人医院怕是要以西医各科室为主,谁知道上来之后,位置最好的地方都设置成中医科室,更别说这医院从大门开始,牌匾、门头、墙壁、地砖……哪怕小到一把候诊椅,一个卫生间的门把手,都设计得古色古香,很有中医药特色。 甚至,今越将这栋医疗楼取了另一个名字,叫岐黄楼。 她终于知道,当年,大小姐一定是在这个才十九岁的女孩子身上,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历经风雨、大起大落,见惯人心的大小姐胡佩仪,放着胡荣胜、康永新这些胡氏一门的旧人和老部下不选,而是单单选了舒今越,把胡氏一门的绝学亲自传授给她。 舒今越,是独一无二,是举世无双。 第137章 137 清芳楼&翠果的隐藏技能&想摘…… 岐黄楼背后, 是各种化验、检查科室,办公室、病案室,以及今越医院的另一块金字招牌——血液透析中心! 而这栋楼, 还有一个名字,叫清芳楼。 孙奶奶去世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她的亲孙子也不知道她本名叫什么,是今越特意去找李玉兰和李向东, 查证了很多资料,才确定她的本名——李清芳。 一个很美的名字, 被家人寄予了美好愿望和期待的名字, 结果嫁人后却变成了“李氏”,变成了“孙大妈”, “孙奶奶”, 邻居们喊她喊的并不是她, 而是她的丈夫/儿子/孙子的某某人。 她想让人知道, 她叫李清芳。 她更知道,没有李清芳奶奶那间屋子, 没有那个耗子洞, 她绝对不可能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开起自己的医院, 给这洞口取名清芳楼是感谢并纪念李清芳女士。 清芳楼里, 透析中心直接占据了整整三层楼, 这是舒今越和老王头谈好的条件, 他要什么,要哪几层,今越就给哪几层,一点不少,只有多的, 而她也没有给他规定什么KPI,她只有两个要求——帮她带出几个徒弟,且五年内除非不可抗力否则不许辞职。 毕竟,这老头子上一次辞职就是山河省医院不同意,他就自己撂挑子不干了,说走就走,把科室和医院整得人仰马翻。 虽然他这么干实在是被逼无奈,情有可原,但作为医院的管理者,舒今越还真怕他故技重施,所以有这么两个硬性条件。 其实围墙围起来的区域很大,都属于舒今越的私人医院,只是有两块大的空地她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手里暂时也没那么多钱,所以并未盖楼,只是做成一大片绿色花园,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围绕着花园则是一排排木头做的条椅,既能方便患者和家属候诊,又能给大家找到一个赏心悦目的休息的区域。 甚至,今越还打算在周围开一些小卖部和水果店、花店、礼品店之类的,这些外围生意到时候肯定是要交给二哥二嫂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毕竟他们可是借给她五十万,却一分股份都没要的,就连按照银行利率给他们利息,他们都不要。 当然,对这些现代化的西医检查设备和科室,翠果胡荣胜都不是很感兴趣,他们随便看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 舒今越当即提出要请他们吃饭,为他俩接风洗尘。 胡荣胜担心翠果不愿意,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谁知翠果却一反常态,爽朗一笑:“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去的还是益民饭店,点的也是适合老年人吃的清淡易消化的菜品,多年以后再吃到熟悉的家乡菜,翠果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今越记得胡奶奶的嘱托,跟她郑重其事道:“翠果阿姨,这杯酒敬您,恭喜您重获新生,也欢迎您多年以后再次回到家乡。” 翠果仰头,一饮而尽。 “这杯酒,我就托个大,以胡奶奶的名义给您赔个罪,她一直很后悔当年让您出去买糕点这件事,她愧对您,直到临去世前她还拉着我的手,嘱咐我一定要找到您,当面代她向您道歉,对不起。”舒今越深深地鞠了一躬。 翠果扶起她,“行了,我没怪过大小姐,那个年头大环境就那样,就是那个时候不出事,保不准后面也会出事,至少那时候我只是一个人,人家让去哪里就去哪里,也没什么软肋被人拿捏……世道如此,不赖谁。” 话一说开,今越见她神情坦荡,也能大着胆子跟她聊在桃城的经历,“桃城那边气候怎么样,还能适应吧?” “其实跟书城非常像,除了经度不一样,纬度是一样的,就连地形也高度相似,桃城是高原上的水乡,书城也因为有海子在,无论温度还是气流、风向、降水量、湿度都很相似。”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你们知道高丽参吧?以前我祖父在胡家的药园子里试着种过,但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品质就是没有朝鲜半岛的好,结果前几年我尝试着在桃城种了一点,目前看涨势相当喜人,我就知道不是气候不对,是他老人家太心急了,打尖太早造成的……必须选在惊蛰之后十天左右的清晨,不能……”巴拉巴拉。 她说得津津有味,胡荣胜听得满眼欣赏,唯独今越皱眉。 目前桃城是没有高丽参的,她可以肯定,那么五十年后桃城那些闻名全世界的优质高丽参,难道是翠果种出来的?! 上辈子她不知道有这么号人的存在,桃城成了全世界最著名的高丽参种植基地,这辈子她知道了,是不是……关键是,书城和桃城,在自然条件上确实是高度相似的两个城市! 再看胡荣胜,不动声色的注视着翠果,眉目含笑,让人如沐春风,眼里的爱意都要溢出来了。 嘿,这小老头还嘴硬,在电话里说什么亲情,什么好朋友……真没爱的话,是什么支撑着他不计后果不计代价的找了这么多年?上山下海,倾尽家财。 要是翠果和丈夫恩爱有加,生活幸福,今越也就罢了,可她前半生并不幸福,男人是家暴男,没什么感情可言,她也当寡妇这么多年了,目前胡荣胜跟她男未婚女寡妇,追求一下又不犯法! 偏偏今越使了好几个眼色,胡荣胜都没看见,只顾着给翠果夹菜。 “这个好吃,尝尝。” “那个合你口味,试试。” “看看这个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舒今越:“……”胡大叔,你倒是快行动啊!! 今越按捺住心内的想法,又聊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会儿,见他尽说些有的没的,今越都急死了,她只能干脆问翠果住在哪儿,大概要待多久。 “目前还不确定,我一个人的话,在哪儿都能生活。” 舒今越心头一动,果然看见胡荣胜在听见这句话后耳朵微微红了一下,于是顺着道:“那您就回来吧,一直待这边吧,您放心,住的地方我来解决。” 胡荣胜屏住呼吸,不敢看翠果,只盯着菜碟里的红烧肉出神。 “我既然收下了胡奶奶的书,就要替她完成照顾您的心愿。” “这倒是不用,我在这边还有几位堂哥堂姐,我家当年的房子一直由他们照管。” 翠果这么多年没跟这边联系,最开始是相隔大半个龙国,她实在是有心无力,后来结婚后又经常被家暴,连出门买个菜都要被“看着”,没什么机会,也不知道该联系谁,再后来丈夫去世,她也没机会喘气,还得养家糊口拉扯儿女,然后儿女相继离世……她对书城亲人的思念也就淡了。 这次回来,她去看过堂哥堂姐,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她们家的老房子维护得很好,他们都希望她能回来住。 “但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儿媳一家跟我一起生活。” 原来,当年儿子去世后,也没留下一男半女,她也曾极力鼓励儿媳改嫁,但儿媳怜惜她孤苦一人,不愿改嫁,说要照顾她,给她养老送终。后来她又劝了几年,儿媳终于同意再婚,但不愿离家,招赘了一个上门女婿,把她当亲娘侍奉。 现在她跟他们一家生活在一起,家庭和睦,日子温馨,她要是离开他们,独自回来的话,有点舍不得。 “原来如此。”今越感慨这世上人与人的缘分居然这么奇妙,很多家庭婆媳之间就像天生的敌人,但翠果家却是亲如母女。 胡荣胜目光中满是心疼,沉默着。 “我的炮制功夫也正好缺传人,干脆就传给她吧,现在她在桃城药材公司当临时工,也算有份工作。” 舒今越眉头一皱,据胡奶奶和胡荣胜说,翠果的手艺是他们胡氏一族的集大成者,她倾囊相授的话,她的儿媳应该也不差,这么厉害的高手居然只能当个临时工,实在是太浪费了! 暴殄天物啊! 而且,翠果还在尝试种植高丽参!上千元一克的的高丽参,全世界就是毒·品也没这么贵的高丽参啊! 她直接道:“翠果阿姨,要不你们全家都过来吧,来这里,我们自己建设一片药园子。” 药园子是以前的叫法,在日国人家叫中药材种植基地,从种苗到成饮片制剂一条龙服务,以后日国的中药材厂商最好的基地就是建在龙国,然后标准也就由他们订了。 舒今越很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龙国祖先自己的智慧和经验财富,自己守不住,给他们打工也就罢了,还得由他们制定游戏规则,这不是欺负人嘛! 今越以前对这件事就挺有意见的,但没办法,她势单力薄,又只会看病,她一个人的力量即使是振臂高呼也没办法做到应者如云,所以在这一分钟之前,她从未有过自己干的想法。 但看见翠果以后,她有了,高丽参只是一个契机,也是一个她走向世界的利器。 她决定,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必须要把翠果留下,她儿媳一家,她也能做到爱屋及乌。 翠果听了她的建议,脸上看不出是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只说:“这件事太复杂了,我需要考虑一下,最近刚回来,也比较忙乱,等忙完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当然可以! 在饭店门口分别后,舒今越几乎是用蹦蹦跳跳的步伐跑回家的,她必须赶紧想办法,留下这只金凤凰! “看你忙啥呢,现在还在休产假,你就天天往外头跑,下星期开始上班,那你岂不是要不着家了?”舒老师摇头叹息。 舒今越可没时间解释,她逗了一会儿月亮星星,回屋专心致志的琢磨这件事。 首先,她要让胡荣胜把翠果邀请来诊所里多看看,在传承中医药文化这一块,今越自认做得还不错,但凡来过的都会印象深刻。 这种老手艺人,图钱的没几个,人家讲的是个情怀。所以,今越决定基调还是给她打情怀牌,让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在认真做中医药,是中医药传人,而不是一个商人。 实在不行,就让胡荣胜使点“美男计”,说不定也能留下翠果……嗯,成功率不会太高,因为人翠果一看就是事业女性,不是那种耽于情情爱爱的女性。 当然,喜欢谈恋爱也没错,今越还希望她能“恋爱脑”一些呢!她前半生过得太苦太苦了,让她甜几年吧,这是老天爷欠她的。 晚上徐端回来,洗漱过后,把闺女儿子抱来炕上,今越一面敷着面膜,一面逗他们玩。 “对了,劳丽梅的案子出结果了吧?” “嗯,已经判了,近十年里,她赣西省赣春市和石兰省书城市之间流窜作案,共拐卖妇女一人,儿童七人,其中包括当年杏花胡同那个孩子。” 舒今越心头一紧,居然这么多?!看起来温柔妩媚的劳大姐,居然害了这么多孩子,毁了这么多家庭!千刀万剐都便宜她了! 可惜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活着坐牢,因为怀疑她还有案情和线索没交代,怕有些本可以找到的孩子彻底断了线索,判刑也有各种考量吧。 “那户人家找到她当面对质了,孩子确实是她拐的,她趁着孩子奶奶去买花布的时间,将孩子叫走,藏在自由市场附近的一个废弃厂里,天黑之后送出城,后来听说城里孩子家人正在找人,她就没回家住,这才留下可疑之处。” “那她交代孩子被卖去哪儿没?” “她宣称知道的都说了,目前综合各方面线索,应该快了。” 舒今越松口气,这还差不多! “为了不打草惊蛇,目前案情尚未对外公开,别人要是问起,你也别说。” “这当然,我可是拉链嘴。”今越做了个动作,转头去看自家两个宝贝。 他们的眼睛很大很圆,黑溜溜的,难怪文学作品里形容孩子的眼睛是黑葡萄,因为真的很像。 “乍一看姐弟俩似乎是一模一样,但咱们天天看,发现他们还是不一样的,小月亮的睫毛更长一点,小星星的眉毛更浓一点。” 徐端凑过来看了看,“是这样,不过体重也不一样,弟弟现在追上来,已经比姐姐还重一点了。” 小星星特别能吃,现在的奶量每顿都比姐姐多三十毫升了,就这还是他们有意控制的,怕他一次性喝多了容易吐奶,要是敞开了吃,估计比现在还要胖。 而小月亮就属于喝奶很佛系那种,饿了也不会像弟弟那样嗷嗷哭,喝到一定度就会自己止住,不会像弟弟一样有多少喝多少,每个数的使劲喝。 “目前看来,姐姐性格像你,弟弟性格应该是像我。”今越故意把大白脸凑过去吓唬他们,可惜他们还不懂害怕为何物,只睁着大大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她。 徐端好笑,把她搂进怀里,“今天去见翠果有什么收获?”大手在腰间流连忘返,轻轻的捏两下,又伸进去刮两下。 今越顿时就酥了,“孩子还在呢,你正经一点。” 徐端其实还没那么禽兽,他只是有点忍不住想亲近一下,“嗯,接着说。” 今越连忙将今天的事说了,“我挺想留下翠果阿姨的,但似乎书城没有什么值得她太过留恋的东西,反倒是桃城,那里是她两个孩子出生并长大的地方,她更有归属感。” 徐端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那就想办法,增加书城在她心目中的筹码。”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怎么操作,是个问题。” “不过,关于中草药种植基地的事,你现在医院还没起步,暂时没法分心那边,先缓两年吧,过两年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舒今越其实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下子摊子铺太大很容易顾头不顾尾,搞不好两头落空。医院已经花出去这么多钱了,至今还一分利润没见,要是再铺一个大摊子,一来没本钱,二来也没精力,万一两头落空,她就要负债累累了。 想到这些后果,她才惊觉:“是我心急了。” 徐端看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也不闹了,自己收拾脸盆和毛巾,准备洗个冷水澡,“嗯,今年先不着急,她要回桃城就让她回,你先把医院的事理顺,过个一两年再说。” 建设中草药种植基地,不仅需要钱,还要打量精力,其难度甚至远超运营一家医院。 *** 接下来一段时间,今越果然没有再去频繁游说翠果,只是让胡荣胜把她邀请到诊所来“做客”参观,看看诊所的中医环境和氛围,大家的工作热情,以及和谐的独树一帜的医患关系。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咱们诊所开了这么多年,愣是一次医疗事故、一次医疗纠纷都没出现过,跟病人红脸一年也就四五次吧。”小田对翠果说。 就这四五次,还全出在一个人身上。 赵婉秋的脾气这几年是改了一些,但还是会有收不住的时候,好在每次她都占理,有其他人帮衬着解释和打圆场,最后病人都能跟她握手言和,后来这些病人也都成了她的忠实粉丝。 “咱们这里什么病都能看,所有病种都有涉猎,还能做穴位注射、服帖呢,你看对面那两口子就是来做穴位注射的。” 小田说的是那年被齐景天耽误了病情的不孕不育夫妻,人家双胞胎现在的快半岁了,自那以后也成了今越诊所的忠实粉丝,一家老小哪里不舒服都只来这里,无论诊所推出什么诊疗项目他们都要第一时间体验。 “他们是乡下的养殖户,双腿常年涉水,有严重的风湿病,用了舒医生的穴位注射治疗后,效果很明显。” “注射液里都有些什么?” 小田笑着说:“具体的成分咱们是保密的,但都是些对症的活血化瘀、祛风通络的中药成分。” “会不会有激素?” “这肯定没有,我们里面全是中草药成分。”小田终究不是学医的,能说出这么几句已是极限,再深入就是她的知识盲区了。 她有点着急,连忙看向药房,希望能有人来帮她解释一下,谁知那几名药师都陀螺似的忙着抓药,压根没往这边看,倒是门口进来一人—— “立新哥,你快来跟阿姨说一下穴位注射的事。” 齐立新灰头土脸的,努力打起精神,强颜欢笑,“阿姨您来这边少坐片刻,我跟您好好介绍一下,您主要是想了解哪方面的?” 翠果问了一些常用的,譬如风湿病、脾胃病、月经病,都是用穴位注射比较有用的病种,她问得仔细,也专业,齐立新回答得非常仔细,尤其是发现她好像也是专业人士之后,态度愈发严谨。 俩人正说着,忽然门口吵吵嚷嚷进来几个人,齐立新看见其中一道魂牵梦萦的身影后,立马就精神一振:“阿姨您稍等一会儿。” “田同志你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田美芝昨天才拒绝了他的表白,此时也有点难为情,“我找今越,哦不对,是王老板找今越。” 王马特和他的秘书被三个穿干部装的人众星拱月着,“王老板这里就是您要找的舒医生的诊所,您先休息一会儿,喂,诊所的,来个人去把你们舒医生叫来,王老板要见她。” 这话,像王公贵族召见下臣似的,诊所的人都不爱听。说实在的,现在可不像以前了,现在是新社会,你当官的又怎样,大家不会因为你是当官的就捧着你,再说了他们今越诊所来过的干部,比他们级别高的多如牛毛,也没见谁对舒医生这么呼来喝去。 甚至,人家对舒医生那叫一个客气,一个尊敬,他们算哪根葱? 这三名干事的态度,实在是让人不喜欢。 于是,也没人去叫,只是对着王马特很熟悉的打招呼:“王老板今天又来干嘛?” 王马特还没说话,其中一名干事立马斥责道:“怎么对我们的外商先生说话的?王老板可是咱们省里都很重视的外商,关系着咱们全省乃至全国的经济建设工作,你们这样明晃晃的拖后腿的行为,我们……” “行了行了,烦不烦,少说两句。”王马特皱眉,“别打扰舒医生看病,我知道在哪儿等,你们回去吧。” “等?” “舒医生病还没看完,当然要等。” “外商先生的时间这么宝贵,舒医生真是不懂事,我们立马去叫她出来。” 王马特都被气笑了,“你们以为我是谁?在舒医生面前我什么都不是,我当初为了请她帮忙看病,可是曾经三顾茅庐的。” 干事们脸上的笑容僵住,“原来您早就认识舒医生啊,那这就更好商量了,她要是知道您愿意注资她的医院,一定会很高兴的。” 舒今越其实听到动静了,刚好看完一个病人,她出来接水,听见这么一句,眉头一皱,注资? 田美芝看见她,立马避开齐立新那炽热的视线,“今越,王老板有事想跟你商量。” “舒医生,方便聊两句吗?” 今越回头跟候诊的病人说:“稍等我五分钟。” 她只给王马特五分钟,看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说耍花样,是因为他在她刚生完孩子出院的第二天,就弄出了大动静——他居然让人敲锣打鼓抬了几十箱各种高档补品和海鲜送到柳叶胡同去,什么鲍鱼龙虾,什么花胶燕窝,这在只知道蜂王浆的内陆老百姓眼里,那是听都没听过啊。 那些穿着红衣服的小伙子,敲锣打鼓边走边喊:“恭贺舒今越医生喜得贵子千金,龙凤呈祥!” “龙腾盛世,凤舞九天!” 那喊声连附近几条胡同都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几十个带着冰块的箱子,用红丝绸包着,将16号院映得红光四射,这还不算,他还让人送来两大把巨大的足足有半斤多重的黄金长命锁,两对雕龙画凤的小金镯…… 高档补品和海鲜,柳叶胡同的人还真不知道价值,但金锁和手镯,那是长眼睛都知道,顿时整个柳叶胡同倾巢出动,万人空巷。 舒今越不堪其扰,尤其是那些又土又尬的恭贺祝词,她真的脚趾扣地,他们好意思喊出来,她都不好意思听!什么龙啊凤的,她连忙让那些人闭嘴,东西怎么抬来的麻溜的怎么抬回去。 就因为他这些花招,今越不得不对外宣称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可依然挡不住大家送的礼堆成了小山。 跟自己能偿还得起的礼物比起来,王马特这不叫送礼,这叫送刀子。 王马特真是怎么想也想不通,他明明是好心好意的恭贺,怎么还把舒医生得罪了,气到专门打个电话来骂他。在他们港城,哪个老板家要是生了儿子,那可是要风光大办昭告全港的,合作伙伴和亲友们送礼,阵仗越大主家越高兴,越有面子,他实在是想不通舒医生生气的点在哪里。 就像现在,他也想不通,在听说自己想要给她的医院注资之后,舒医生好像更生气了。 舒今越正想给他一顿喷,管他张马特刘马特,谁想来她头上摘桃子她都不会轻饶,正要开口,忽然听见“yue”一声,刚才那三名干事中的一人,忽然伏在垃圾桶上吐了一口。 刚才今越在气头上,倒是没注意他哪里不舒服,此时见他吐,也只以为是吃坏东西,肠胃炎而已。 肠胃炎发作的时候,呕吐就跟咳嗽一样,是忍不住的,今越并不怪他,她正想让人来把垃圾桶拿走打扫,忽然,她眼尖的发现垃圾桶里的呕吐物的颜色不对。 居然是咖啡色的! 第138章 138 咖啡样呕吐物&追求&穿孔了…… 看见“咖啡样呕吐物”六个字, 学医的人DNA都动了,这就是一道必考的送分题啊! 在每一个版本的无论谁编写的教材里,这五个字的临床意义都是上消化道出血。 本来血液是鲜红色的, 这个大家都知道,但如果是上消化道的出血,血液在胃里被胃酸作用后变成酸化血红蛋白,就会呈现咖啡色。 而上消化道出血, 那可是消化系统急症,必须立马住院治疗的, 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舒今越虽然也不爽他们对自己的呼来喝去, 影响自己工作,但在治病救人这件事上, 她分得清轻重缓急。“这位同志, 你今天吃了什么?” 刚呕吐过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约莫四十七八岁, 身形佝偻,长得也胖。看面色也正常, 没有苍白或者萎黄……关键是, 这人还有点眼熟。 舒今越想了一下, 听见旁边的人叫他“沈干事”, 忽然想起来, 这难道是沈和平? 说“难道”, 是因为她也拿不准了,毕竟对沈和平的印象还应留在二哥二嫂结婚那年,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每天要接触那么多人,看那么多各种各样的五官身高, 他的模样已经被千千万万的五官给覆盖了。 再加上人到中年的沈和平,早已没了年轻时候的颜值,又胖又佝偻,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难怪今越没把他认出来,徐端比他大两岁,看起来还高高瘦瘦肌肉线条明显,他却已经完全沦为中年油腻老男人了。 沈和平其实一直没怎么说话,他早就认出舒今越了,此时颇为尴尬,但当着自己直属领导的面,又不好不回答,“没吃什么,就是有点想吐……yue……”又是一口。 这一口,舒今越和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分明,确实是咖啡色的糊糊状的东西,还伴随着一股恶臭味。 她是挺讨厌沈和平的,当年年纪轻不懂,现在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沈和平当年看中她,就是觉得她年纪小,好拿捏,好调.教,他想把她PUA成最有利于他和他的家庭的女人。 但此时的舒今越也顾不上曾经的恩怨了,因为沈和平的情况不容乐观。“最近大便颜色黑不黑?” 沈和平吐过之后,缓了两秒钟,微微点头。 “平时是不是经常胃痛?”今越怕他分不清胃在哪里,还用手在自己身上胃的位置按了一下。 沈和平想了想,“我平时经常下馆子喝酒,吃饭也不准点,胃不太好。” 好了,颜色、性状、气味、黑便、上腹部疼痛加饮食不规律和饮酒,今越可以肯定,这就是典型的上消化道出血!闭着眼睛都不会错! “我建议你立马去医院,越快越好,你现在正处于上消化道出血急性期,需要立马止血。”搞不好会休克,这可是危及生命的情况。 舒今越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就在他进门到现在,短短的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居然就突吐出两大口,今越怀疑他的出血量其实已经很大了,只是积蓄在胃里,肉眼看不出来而已。 另一名干事干笑两声,“吐血?可这哪里有红色?傻子都知道血是红色的啊。” 舒今越懒得解释这种傻子问题,她只是看向沈和平,“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给你把个脉看看。” 沈和平本来还被她唬住了,后来一听同事的话也反应过来,是啊,吐血应该是红色才对,他就是吐了点豆沙色的东西,跟昨晚喝的咖啡一个颜色,把这叫做“血”,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说不定就是昨晚喝的咖啡不消化,又吐出来了。 沈和平不愿接受今越看诊,他今天来就是要把王马特安排给舒今越注资的,他一注资,就算是投资了,外商投资了,他的工作任务就完成了,这么简单的事,不比他天天应酬陪那些老板喝酒来得香吗?搞好了还能得奖金呢! 所以,今天这件事他必须促成,哪有时间上医院。 “不用,我没事。”说话中气十足,“我就是昨天吃坏了东西。” “吐出来的东西不是鲜红色,是因为血液被胃酸作用之后的效果,不能单凭肉眼判断,况且你已经出现黑便了,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沈和平依然不为所动,甚至挺不耐烦的。这些年徐端和舒今越的日子过得很好,他知道,心里都快酸死了,恨不得找个什么理由举报他们,最好是把徐端拉下神坛。可惜现在不兴动不动就举报了,他琢磨好几年愣是没找到他们的纰漏,最后只能放弃。 现在让他听舒今越的去住院治疗?那就跟逼他当众吃屎一样难受。 而在场除了舒今越,就连齐立新都不算真正的专业人士,大家都是用肉眼判断,也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吐血,加上男人身形高大,胖乎乎的,气色很好,声音中气十足,也不像是生病的人,也就没说什么,单纯就是看热闹。 有人甚至想:不是说舒医生很高明吗,居然连这种病都看错,明明没有血偏要说人什么出血。 倒是诊所的人和老病人都相信舒今越,跟着劝了几句。“男同志,舒医生看病从不会错,她说的话你要上心啊。” “对啊,你要不想喝中药的话,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检查一下总没错的,也花不了几个钱。” 沈和平依然不为所动面上也开始气呼呼的。他怀疑舒今越已经认出他了,所以故意这么当众让他出丑,恐吓他,想让他放弃介绍王马特注资的事,从而影响他的工作绩效,达到打击报复他的目的。 毕竟,当年他被徐端当面揭穿之后,三个人之间都闹得挺不愉快的,她一定是在报复。 舒今越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他啰嗦,诊室门口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呢,现在多耽搁一分钟,待会儿下班就要推迟一分钟,不划算。 反正,言尽于此,她总不能强行把他绑到医院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医院有什么利益往来,专门给他们输送病人呢。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王马特一直挺烦躁的,尤其是他发现舒今越更生气的时候,“你们三位,没事就回去吧,别在这里碍眼,我有事要跟舒医生说。” 三名干事连忙冲舒今越使眼色,今越懒得搭理他们,她连王马特都不想搭理,“我继续工作去了。” 没有说让他等着,没有答应要不要跟他谈,甚至都没让人倒杯水招待一下,她直接就这么不客气的走了! 那三名还没走的干事,看着前一秒还对他们趾高气扬的港商此刻起身弯腰,像恭送领导似的送走舒医生,他们的心情顿时微妙起来。 刚才笑话今越说出血的人,心里也开始打鼓:这个舒医生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连港商都对她毕恭毕敬? 倒是沈和平,他着急想要回家休息,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生病了,更不认为是什么大病,他觉得自己就是前几天喝酒喝多了,坏肚子了。 每次这种时候,回家喝点蜂蜜水躺半天就好了,看什么病,上什么医院,更别说吃中药,这简直就是想坑他的钱! 倒是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干事,谨慎地提醒他:“沈哥,你这最好还是上医院看看吧。” “没事,我好着呢,就是喝酒喝多了,休息一下就好。”现在能出去应酬陪酒都是很有面子的事,多少人抢着干呢,要不是他外形出众(曾经),又会说话来事儿,这么好的美差还轮不到他呢。 自从老丈人倒台之后,他在物资局的日子那叫一个苦,偏偏媳妇儿管他又管得严,他身上一分钱攒不下来,后来是生了孩子,媳妇儿心定了,他也跑不了了,老丈人那边才帮他运作到招商局来。可惜招商局人才济济,藏龙卧虎,他一个没什么根基的新人,年纪又大了,没什么提拔空间,这么多年都只是一名普通干事。 他做梦都想做出点成绩,往上提一提,也是巧了,他不知道从哪儿知道王马特的身份,还知道这个富得流油的大港商要在书城搞投资,他就想方设法联系上他,打听他的喜好和意向,知道他想给一家私人医院做投资,他立马就凑上去“帮忙”。 谁承想,这个王马特夸得天花乱坠的“神医”居然是舒今越! 一想到她年纪轻轻都开医院了,而他还只是一名普通干事,还在给那些比他小的人鞍前马后点头哈腰,心里就跟喝了十斤老陈醋似的,难受死了,回家也没想起喝蜂蜜水,没跟谁说自己不舒服的话。 他觉得,自己的不舒服,都是老陈醋害的。 *** 舒今越看完病出来,王马特立马迎上来,“舒医生,舒医生,请听我解释。” “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今天来并不是要注资稀释你的股权,我就是对你开设私人医院一事很感兴趣,所以想找你聊聊。” 舒今越一边脱白大褂,洗手,准备离开。 她是真的生气,她不开医院的时候怎么没人说要助力她的梦想,现在医院盖起来了,装修也好了,马上就能营业的时候,忽然一个个冒出来说要注资,这不是摘桃子是啥? 就连二哥二嫂勒紧裤腰带出了那么多钱,她要给股份他们都不要,就是他们知道这是她的梦想,她的事业。这王马特倒好,现成的便宜就想占上了,说难听点,他算哪根葱? 轮得着他来捡便宜? “给我十分钟好吗?十分钟我可以解释清楚。” 真是狗皮膏药,但这块狗皮膏药在关键时刻还有点用。今越想起那两个青花酒盅,要是没有他推荐的大客户,说不定现在还没卖出去呢,她哪来的钱盖医院呢? 算了算了,她舒今越也不是不懂感恩,“行,那你说吧。” “我不是要注资,我是想报答舒医生的救命之恩,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我不知道你缺什么,我以为你是缺钱,所以才说要注资,并不是要你的股权,我发誓对此我……”巴拉巴拉,烫嘴的普通话,偏偏语速快到舒今越连蒙带猜只能听个大概。 她还真是缺钱,但这钱却不能开口问他要,毕竟人家可不欠她,他看病的情已经还清了。 她最近正在操心的事就是钱,缺钱,太缺钱了。医院目前是可以营业了,但她想拉点流量。因为医院收费都是按照政策规定来的,不可能多收患者一分钱,但跟有财政补贴的公立医院比起来,私立医院刚开始每花的一分钱都必须老板垫付,那是实打实从她腰包掏出去的啊。 为了给她准备这笔钱,徐端最近可着劲的谈客户,天南海北的跑,一个星期全无休的轮轴转,她看着也心疼。 今越想给医院增加一点曝光度,做一些实打实的好事,比如说准备一些什么优惠啊之类的,吸引一些人来,这也是在口碑正式打开之前的无奈之举。 总不能真的就坐在办公室里等着患者自己来,等着利润从天而降吧。 “我想为你们医院捐赠一批医疗设备,但不知道你们目前采购了一些什么,还缺什么,又怕买重复,所以想先问问你。” 舒今越一愣,他有这么好心? 虽然他经常干蠢事,但舒今越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大善人,能白手起家混到这个身价的大富翁,可没有真正的傻白甜。 “你需要我做什么?” “嘿嘿,能不能……就是……能不能请你帮我劝劝田小姐?” 舒今越一脸问号。 “我目前正在追求她,但她拒绝了我,我很喜欢她,希望能跟她共度余生,白头偕老,把她的儿子当成我的儿子……” 舒今越很想说:大哥,你老她可不老,哪来的白头偕老喂! 田美芝今年虚岁也才四十,你都六十多了,哪怕你很有钱,也掩盖不了一身的老人味啊,她拒绝你是天经地义的啊。 “我虽然比她年长一些,但我善良,风趣,富有,做我的女朋友,她会体验到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不好意思,这忙我帮不了。” 王马特还要再说,今越也不想跟他聊了,她还以为是多大个事,要她帮她追求田美芝,事倒不是什么大事,但她不能干。 田美芝都明确拒绝了,她还硬要拉郎对,那她还是个东西吗? “我也不是硬要让你把我跟她凑一对,她也许是对我的身体心存芥蒂,其实我的性功能早就恢复了,现在非常好,你是医生,你可以帮我解释一下的,对吗?” 舒今越无语,“不好意思这是你的私事。” 王马特还要叨叨,今越出门,拉上老妈,开车回家吃饭。 “这王马特真是,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田美芝都拒绝他了,他还死皮赖脸,什么功能已经恢复,是这段时间在港城没少花天酒地吧,这功能不用怎么知道恢没恢复?” 赵婉秋笑笑,“田美芝的追求者还真不少,前两天我还听齐佩兰说立新也想追她,可惜田美芝没看上他。” 舒今越:“啊?还有这事?” 田美芝这是老少通吃啊! 虽说齐立新实际年龄已经不“少”了,但看外表还是挺年轻的。 不过说实在的,今越是女人她也喜欢田美芝,人漂亮,身材又好,性格开朗大方,吃得了苦就是吃不了亏,有仇当场报,今越要是个未婚男人也会追求她。 就是不知道齐立新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根据她以前的说法,老男人不可靠,小男人也不老实,这一老一小都不是她的菜啊。 母女俩聊着,很快回到家里,今越香了香自己两个宝贝蛋,三个月的他们已经能竖着抱了,抬头还抬得挺好,一家子这个抱来那个抱去的,两名保姆就只需要白天来带一下。 小月亮仰着脑袋,这个看看,那个瞅瞅,哪里有声音小脑袋就往哪里转,活跃得不得了。 “小星星怎么都不动呀?”小平安盯着躺在炕上的弟弟,很是不解,“他是不是懒?” 众人回头一看,白胖小子就那么傻乎乎的躺着,眼睛偶尔动两下,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一个小拨浪鼓静静地盯着看,仿佛没发现大家在看他。 这孩子月子里跟现在简直判若两人,不仅长胖了,五官似乎都变样了,就连性格也出现很大转变,月子里那是饿一口都要哭半天,现在倒好,特别喜欢沉思……舒家人暂且把这种状态称为“沉思”。 “不用管他,咱们吃自己的。” 徐端今天不在,又出差了,今越吃完饭,让俩保姆别回家了,今晚需要她们带睡,她自己实在是没时间——晚上要看书,明天还要出去拜访几位医生。 胡荣胜给她的名单很长,光中医就有十八个,还有一些是以前胡家出去的老药师,只有一个名字和大概的住址或者单位,今越一个一个找着去很费功夫。 “胡师傅给我的地址是建国前的,现在很多地方都换了名字,很多人家也都搬家了,昨天去找了一天,就只找到一个。” “怎么样?”赵婉秋连忙问。 今越叹气,“找到的是那位老中医的后人,老中医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他后人什么都没学到,只是普通工人。” 这不是最可惜的,最可惜的是,这位老师傅是一位很厉害的针灸医师,旧社会的时候,他的针灸技术在书城市非常有名,甚至能做到针灸麻醉取子弹的效果,这样神的技术居然失传了,今越痛心。 “那他就没传人,弟子之类的?” “他的后人说没有。” 赵婉秋惋惜,“这可真是太可惜了,这样的技术失传,将来几乎没人能达到他的高度了。”传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原有的极高的基础上,能把专长发扬出去,再创新高。 创不了新高,至少也不要没落到完全失传啊。 赵婉秋听着都有点焦虑,“马上放暑假了,让芽芽来跟我上门诊吧。” 去年芽芽就磨着今越想要上门诊,今越差点答应了,结果一看她成绩,居然下降了两个名次,还因为考试跟同学交头接耳被老师直接找到舒文晏那儿,舒文晏很生气,勒令她在家好好写暑假作业,于是上门诊的事就这么搁置了。 现在就是全家都赞成芽芽跟着今越学中医,但对她成绩都有要求,不能掉出班级前三名,为的就是怕她太小,注意力和精力有限,要是把重心放在学中医上,文化课就落下了。 将来她可是要正经考大学,接受专业的科班教育的,要是连大学都考不上,在世俗的眼光里,这小孩也就“没出息”了。 将来的很多年他们会发现,这个硬性要求很有必要。 “咱们家的传人,芽芽是一个,将来星星月亮也是。” 今越好笑,“妈别说这么早,他们长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会不会感兴趣也不知道,我可不想做第二个齐焕新。” 她要培养的传人弟子,是要真正对中医感兴趣的,而不是被压着头来学的,哪怕没天赋都没事,反正她不会只教他们这几个弟子,她现在才三十来岁,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更多的门人弟子。 多挑几个,总有适合的,一个发扬不了,那就两个三个十个,她总是有机会培养的。只要他们喜欢中医,愿意为之钻研苦学,她就愿意倾囊相授。 *** 接下来半个多月,舒今越忙成了陀螺,一面四处请医生,尤其是那些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和老药师,一面还得准备设备采购的事。 她虽然拒绝了王马特,但王马特脸皮厚,自己找到老王头那里,问他们现在还缺什么设备,他来赞助,且声明不要股份。 目前的区县级医院最先进的“三大件”就是X线机、生化分析仪和黑白超声仪,但今越都嫌不够好,总觉得成像技术太差,太模糊,非常依赖医生的技术水平和临床经验,她想要买台CT机,但没钱。 老王头是谁?那可是个又精又倔的老头,“能赞助我们一台CT机吗?以后我们医院起来了,有了余钱的话,我们会创建一个基金会,就以王老板的名字命名,你觉得怎么样?当然,你要是需要医疗上的一些便利,我们也会为你敞开大门,如果你身边有需要任何我们能治疗或检查的情况,我们将竭尽全力优先为你服务,你的优先级将高于一切普通病人。” 王马特还真是不知道行情,一听只是一个什么“机”的,说不定也没比电视机贵多少,当即爽快答应,让秘书记录下来,“过几天就给你们送来。” “这敢情好,到时候我们一定请舒院长亲自来为你举办一场风光的捐赠仪式,还要广邀媒体朋友们代为报道,让大家都知道你的宅心仁厚,你的慷慨大义。” 王马特有点疑惑,捐赠一台什么“机”,至于这么大操大办吗?不过他喜欢。 “就是这个CT机吧,目前没有国产的,需要进口,价格可能也……” 王马特最不缺的就是钱,“没关系,你刚才说的什么三大件里,你们还有没有缺的?” 老王头眼睛一转,超声仪目前还没想好到底是买黑白的还是彩色的,彩色的成像技术更高,图像更清晰,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价格也……他一咬牙,“还缺一台彩色超声仪。” 王马特大手一挥,让秘书记录下来。 老王头眼看着他就这么答应下来,心里有点没底了,送了这么贵的东西,居然什么要求都没提?他并不觉得自己刚才那几句话能糊弄到这个大港商。 “王老板有没有什么要求?” “没有,就是想跟王医生交个朋友。” 老王头咽了口唾沫,“交……交个朋友?” “对。” 老王头再三确认,见他是真的什么要求都没有,还立马吩咐秘书去安排设备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心里不放心,晚上还是给今越打了个电话,问这事怎么处理。 “不用处理,他要捐赠,咱们接着就是。”舒今越受之无愧。 月子里弄的那么大阵仗,送的那么多东西,那是针对她个人的,今越肯定不会要,但他现在要送的,可是真正的做好事,能让无数患者受益的事,她必须接。 全世界好像都很忙,都在如火如荼的搞事业,而在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沈和平在某一天晚上,因为昏迷被送进了省医院急救室—— 他十二指肠溃疡并穿孔,并发弥漫性腹膜炎,命悬一线。 第139章 139 出事&好了 舒今越当然知道他会出现的并发症和危险, 她也劝了,但没用。 对于这种不识好歹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的人, 舒今越也不会放心上,她实在是太忙了啊。医生还没请够,王马特又玩这么一出,她都没时间考虑他是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装修到尾声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 有一名装修工人在工作中途, 被一块从高处坠落的板砖, 砸中左脚,崭新的大楼里立马传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今越正在家里吃饭, 接到电话立马就开着车奔赴现场, 徐端不在, 但舒文明在, 他陪着一起来的,为了以防万一, 他又叫了几个他和徐端各自厂里保卫科的人。 舒今越看着一排身强体壮的男青年, 简直苦笑不得, 她轻声说:“二哥, 咱们是去看现场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要去打群架。” “你是不知道现在外头的风气。”他也没细说, 先上车,他跟今越一辆,其他人开的是厂里的货车,一群人乌泱泱直奔南大街。 “电话里说,那名工人是正常操作, 没出不规范的地方,忽然从两米多高的墙上掉了块墙砖下来,正好砸中左脚脚面,现在至少脚面是骨折了。”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操作不当?你怎么知道那块砖是莫名其妙掉下来的?” 舒今越一时接不上话,“电话是包工头打来的。”装修工作也是分块承包出去的,包工头是徐端和舒文明帮忙找的,她以为是信得过的。 “我们找的人,我们自己都不一定信得过,以后记住了,即使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也不一定信得过,更何况是弯弯绕绕经了好几道手,别人介绍的关系,你一点都别信。” 似乎是发现她没听进去,舒文明目视前方,稳稳的开着车,“还记得宋莹莹那个小表弟吗?” 舒今越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到这个人,“记得,怎么了?” 当年宋莹莹的双胞胎消失综合征后,舒今越也是靠着她的介绍才把二哥给弄到赣西去进羽绒被,这才走上跟上辈子不一样的道路,今越打心眼里感激宋莹莹,后来她一家老小哪儿不舒服,但凡是找到自己跟前来,哪怕是没号了,累得抬不起手了,她都会给他们看。 幸好宋莹莹也是个性格很好的人,自己带着小铃铛在外面摆摊,摆了好几年,终于攒够本钱,在北大街那边买了个门面卖服装。她的进货渠道舒文明也帮忙介绍过两个,所以两家人处得还不错,她丈夫出狱后,还邀请舒家人去吃了顿饭。 宋莹莹人品不错,吃苦耐劳,今越是信得过的,但她的表弟?就连宋莹莹自己,也无意间透露过,因为做事风格不一样,亲戚之间攀比严重,她跟她表哥表弟,关系渐渐疏远了。 “去年,宋表弟忽然找到我,说他生病了,急需用钱,手里有一批牛仔面料,问我能不能看在以前带着我做生意的份上,接手过来。” “他当时确实是病歪歪的,走路都快走不稳了,还拿出医院报告单,说是长了肝癌,脸色也是黄得不行,我去找人打听过,他确实是病了快一年了,这才相信。”舒文明用很平静的语调继续说,“他那批面料我也去看过,有进货单,也有出库单,手续齐全,也确实是好料子,正经的牛仔,拿过来随便做点牛仔衣牛仔裤,即使他给的价格不比市面上便宜多少,但依然能挣不少呢。” “那我怎么没听说你们厂做牛仔的事?” 舒文明冷笑,“因为后来我都快给钱了,忽然接到潘伟打来的电话,说前不久一趟从粤东省开往东北的火车在途径咱们石兰省的时候,被人抢了,其中损失最大的就是一批牛仔面料。” “难道这批料子就是他们抢的?宋表弟的胆子也太大了吧!”简直是要钱不要命啊,连公家的火车都敢抢! “准确来说叫偷,他们团伙作案,故意在铁轨上放一些影响车速的东西,人埋伏在最近的树上,等火者经过的时候一减速,他们就跳上去,里应外合,把每个车厢里的值钱东西往下扔,火车一路开他们一路扔,下面沿途再有人去捡……宋表弟不知道是他们一伙的,还是分包出来负责销赃的下家,我不清楚。” “这个套路,跟当年那些偷棉花的很像。”今越想起来,那年二哥在建设大桥下卖羽绒被被人举报,就是卖棉花的报复举报人,结果给报复错对象,殃及到他了。 徐端后来说那个进去的人被判刑了,但因为胡桂枝感叹民生不易,所以都是从轻判的,这几年都没了消息,敢情这才多久,又卷土重来了? 舒文明点头,“我怀疑也是一伙的,但我没证据,只是跟宋小弟闹了一场,从那以后跟他恩断义绝。” 要知道,那批料子真是脏物的话,总有被公安查到的一天,到时候舒文明知脏买脏,且涉案金额那么大,搞不好也是要进去的。 “我自认对他也算仁至义尽,那年的鸭绒被他坑了一道,我也没找他算账,结果现在他又来坑我,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我自然也要加倍的报复回去。” 所谓的肝癌诊断书,是提前半年就准备好的,所谓的进货单出库单,全他妈是假的!他为了诱舒文明上钩,提前半年就在装病,这是摆明了就是要坑他,最好把他坑到坐牢啊! 要不是接到潘伟那个电话,舒文明就入坑了,因为他的病看起来是真的,手续也齐全,就连价格也没低到离谱,而是按市价卖的,这样的“正常”,很难不让人相信。再加上舒文明嘴上是硬,心里其实挺念旧情的,宋小弟搬出当年的恩情,他也就心软了,想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最后帮他一把,给他家人留点生活费吧,谁知道他的善良反倒差点害了自己。 “我自认对他仁至义尽,他却想方设法要害我,你说我要是你那样的心态,找谁说理去?” 宋小弟为什么这么恩将仇报,最大的动机,就是嫉妒。 “你生意做这么大,他看在眼里,嫉妒在心里,尤其是一想到你能有今天,还得多亏他当年帮你买羽绒,他肯定自认为是他带你入的门,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发财机会。”今越惊出一身冷汗,“我甚至怀疑,他会不会还计划着,一旦你前脚付钱,他后脚就去举报你。” 舒文明笑笑,“看吧,你这些年忙着看病,躲过了多少人心险恶。” “看病哪有这么多阴谋诡计,看病只需要自己琢磨,别把人看坏了就行,不用担心会被病人或者竞争对手设计。”其实也有这两种情况,但今越已经有了防备,凡是会被人揪住小辫子的地方她都做好完全准备,还有应急预案,万一真发生了,应该怎么处置。 “所以,今天这件事,你也怀疑是他们自导自演?” 舒文明点头,车子停下,果然尚未开业的医院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听见不少议论声,“砸死人了呀,这医院还没开业就砸死人了!” “大家都来看看,砸死人了呀!” “这医院我就听我婆婆说风水不好,说以前这些房子里面死过人,那十年里被逼上吊的,被人糟蹋的,不少呢。” “听说清朝的时候,南大街这一带是菜市场,给死刑犯砍头的,那血都不知道溅了多少。” “我瞅着这风水是真不好,以后谁要是来里头看病,小病都能看成大病,大病保准给你治死,这到底是医院还是阎王殿啊?” 一开始,舒今越以为是受伤工人的家属在说话,可凑近一看,说话的居然是围观群众中几个男女,看样子还有点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见没见过现在暂时不重要,他们的话成功在人群中激起不小的反应,说实在的大家本来是来看热闹的,但听说“死人”了,心里都挺同情的,再一听风水不好,好好的来干活居然给砸死了,心里就有点犯怵。 最后那几句更是正中大家心窝子,听得众人后背发毛,感觉医院吹出来的风都阴森森的。 “这样的死人医院我可不来,万一把我小毛病治死了怎么办?” “我也不来,还没开业就闹出人命,瘆人得很。” 舒家兄妹俩听到这里,心道果然,今越还是把人想得太简单,太单纯了。倒是受伤工人和家属全程没说什么,他们被围在人群正中央,显得很是局促不安,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农村人。 舒文明冲身后几个牛高马大的工人使眼色,他们立马装作看热闹的挤过去,把刚才那几个一唱一和的人围住,就等老板一个眼色行事。 有了那年齐佩兰家的经验,舒今越则是迅速来到人群正中央,蹲下.身检查工人受伤情况。 工人是一名三十来岁的男人,黑瘦黑瘦的,此时正躺在地上,咬着牙忍耐。受伤的是左脚,今越轻轻把他的鞋脱下来,脚汗大,又是干的体力活,鞋袜湿淋淋汗津津的,气味就更不用说了。但今越却不在意,她紧紧盯着脚面上一个快有鸡蛋大的鼓包,颜色红,椭圆形,最长直径大概四公分,摸起来软软的,也有一块是硬的地方——那是骨头。 他身旁包着头巾的女人应该是家属,身上还有不少装修的粉尘石灰,脸上也是一道一道的汗水黑印子,她正在低声啜泣。 舒今越拍拍她肩膀,“嫂子先别着急,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去医院?” 她刚接到电话就让包工头赶紧将伤员送医院去,怎么这都至少二十分钟了,他们还在这里。包工头不会是阳奉阴违吧?那可不能要了。 女人只顾着哭,倒是一旁干着急的包工头连忙道:“舒院长,不是我们不送啊,是他们不愿去,他们怕去医院花钱,死活不去医院,说什么养养就好了,我们劝了他好久。” “不信你问他们,他们可以作证。”他身边几个工人纷纷点头,七嘴八舌说他们尽力了。 因为劝得太激烈,还把路人给招来了,这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男男女女,张口就说他们工地砸死人了。 “我们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连受伤工人和家属说什么,他们都不听,就一个劲嚷嚷砸死人。” 舒今越和舒文明对视一眼,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闹事的居然不是伤员和家属,反倒是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热心群众”。 正好,舒文明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个喇叭,他大声道:“谁说工人死了的,工人只是受了点伤。” 这喇叭的声音很大,舒文明又刻意放大了声音,一下子就把人镇住了,本来还乱糟糟吵吵嚷嚷的人群立马就安静下来,看着人群中的他们。 “啥受了点伤,这工人差点就死了,我亲眼看见的,就差一点点。”挑事儿的声音明显弱了很多。 舒文明让工人抬抬手,“看,还活得好好的,你们说话积点德吧,也不怕哪天报应到自个儿身上。” 带头人咽了口唾沫,没敢继续造谣,刚才她那么喊,单纯是要骗后来的外围那些围观群众,一旦他们把“死人”的消息传出去,哪怕只有一个人信,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工人如果是在工作中途受伤,我们深表同情,一定会第一时间送你们去医院,全权负责医药费。”舒文明这话不仅事对围观的人表明态度,更是对受伤工人说的。 男人却只是闭着眼,“哎哟哎哟”的呻.吟不停,从额头冒出来的汗珠子判断,应该不是装的,是真疼。而他身旁的女人,则是捂着嘴呜呜哭,一边哭一边说:“俺们不去医院,行不行?” “为什么不去医院,骨头都断了得去医院看看。”有人想不通,都疼成这样了,还犟啥呢。 “俺,俺们没……没钱,娃娃上学要花钱,俺们出不起医药费。” 能在城里生活的多少都有点工作,公家单位看病也能报销,一时间倒是没想起来农民进城务工,看病都得自费。 “切,这私人医院就是私人医院,谋财害命,工人辛辛苦苦给他们干活,到头来受伤了也不管,对工人都这么黑心,对病人能好到哪儿去?还不是进去就要宰一刀的?” 舒文明眯着眼看这个说话的人,很明显,这个女人才是带头挑事儿的,而且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蜂拥而来,说明她要么是一直潜伏在这附近,就等着医院出事的,要么是生活或者工作在这附近,正好赶上有利益冲突,就赶来踩一脚。 而这附近有竞争关系的……不就是斜对面的“泰安堂”中医馆吗? 是的,今越医院斜对面,就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正好有一家中医馆,而这家中医馆的老板,好巧不巧,就是齐景天! 舒今越心说难怪,她看这群人中的某几个有点眼熟,那是因为她曾经伪装成病人身份,进去泰安堂观察过齐景天治病救人的情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知道他那些骗人钱财的伎俩。 而这几个人,当时就是泰安堂里负责接待的“推销员”,一个劲给她推销他们店里的名贵药材,以及吹嘘齐老中医的医术多么多么厉害,诸如哪一年治好了哪位大领导的什么病,哪一年又治好了多少不孕症……不得不说,他们很有推销技巧,完全抓住了病人的急切地想要寻找信心的心理。 吹嘘给大领导治病,是对他医术和人脉关系的肯定;专挑治好不孕症的例子讲,则是今越来就诊就是以“婚后多年不孕”为由,但凡是被他们抓到一丁点儿个人信息,他们都能“对症下药”。 一旦陷入他们设置好的心理陷阱,接下来齐老中医说什么,病人就会信什么,让买多少钱的药就会心甘情愿买多少钱,甚至来了一次还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不断地给他们送钱,因为他们坚信,治不好病不是药不对不好,而是他们自己身上别的原因。 有时候,不怪患者笨,是骗子太厉害了! 果然,舒家兄妹俩决定按兵不动的时候,闹事那几个人又装出一副很热心的样子说:“你不去大医院也没事,咱们这里正好有位老中医,看病看得最好了,平时多少人抢着挂他的号都挂不上,省里多少大领导都请他去看病。” “就前几年咱们省里那位姓胡的大领导,女同志,戴眼镜那位,经常上电视和报纸的,你们还记得吧?后来调到京市去了,以前她生病省医院的专家都没办法,就专门找咱们这位老中医去看,每次看好还派专车给送回来。” 众人一听,那可是真厉害啊!那位女领导大家都有印象,在群众中声望非常高,得知要调走的时候,老百姓还难过了很久。 这位老中医居然是胡领导的“御用专家”,那说明啥?说明这位老中医实在是太牛了哇! “那位胡领导经常说,咱们齐老中医啊,不愧是石兰四大名医之首齐焕新的传人,果真是家学渊源,德艺双馨啊。”有人还加了一句。 舒今越差点笑出来,齐景天这牛皮可真敢吹啊,只有今越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吹的,她舒今越去过胡桂枝家那么多次都不敢说这些话,他只去过一次,还没治好,手底下养的这些喽啰却敢这么吹。 别说他只去过一次还没治好,哪怕真经常去,也不能这么张扬啊,这不是存心给领导找麻烦吗?要是泄露了什么隐私出去,他就是自找麻烦,要是被有心人钻了空子,造成的危害就更大了。 舒今越十九岁的时候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但她知道去给胡桂枝看病的事不能乱说,齐景天都七老八十的老家伙了,真是白活这么多年! 于是,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追捧吹嘘之下,以及不明真相的群众的起哄好奇之下,头发胡子花白的齐景天终于姗姗来迟,闪亮登场。 “齐老中医您来得正好,快帮这个工人看看吧,您老宅心仁厚,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吧?” 另一人附和道:“您来了,他就有救了!” 这一唱一和演得情真意切,舒今越这个知情者都佩服他们的演技,更何况是其他不知真相的普通人,心里都觉得他实在是太牛了,牛到极点了都,认识不认识的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这位“齐老中医”的身份。 舒今越和二哥对视一眼,打算看看他要怎么唱下去。在他们看来,今天这一出实在是蠢招,太蠢了,出此蠢招说明齐景天实在是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兵行险着。 自从去年那对被他诊断为不孕症的夫妻来闹事之后,他以前看过的病人们,接二连三找他麻烦,不少还打起了官司,有的他赔钱,有的没证据所以能赖过去,但对方看有人拿到赔偿了,更不愿息事宁人,闹得更厉害,他的泰安堂曾经被闹得半个月开不了门,开了门半个月没一个病人。为了早点摆脱他们,他只能咬牙息事宁人,花钱消灾,合法的不合法的零敲碎打加一起,他还真赔出去不少钱了。 再加上卫生局的罚款,他现在身家都快空了,偏偏时不时来个讨说法的病人,他医馆的生意也受影响,一天也看不了几个病人,现在想骗钱也找不到冤大头了。 要是任由舒今越的医院开在他对面,里面还有医术比他高明的齐佩兰坐诊,那他的职业生涯可就彻底完蛋了,于是一伙人思来想去,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一来,能败坏舒今越医院的名声,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二来,他能趁机表现一番,传播一点口碑出去,说不定还能拉一拨新病人(冤大头)到自己医馆里去。 舒今越没想到,他都这么大岁数了,不琢磨怎么多活几年,尽寻思怎么挣黑心钱怎么打压同行,真是活狗肚子里去了! 只见齐景天推辞两句,然后盛情难却,走到那名工人面前,随便把手在他手腕上搭了几分钟,然后摇头晃脑开始掉书袋……足足三分钟都在说一些神神叨叨的听起来像文言文的东西。 舒今越这个对四大经典倒背如流,且博采众长,对历代各医家的著作熟读两三遍的中医都听得云里雾里,有那么一两句是《伤寒论》里的,但又不是原文,缺字少字,有那么一两句是《黄帝内经》中的,但还是缺胳膊少腿,剩下的愣是一句没听懂出处。 但没关系,能唬住不明真相的群众就行了。 这不,他那么长的把脉时间,那么振振有词的引经据典,大家都觉得他真不愧是老中医,懂的就是多。 可病人家属是真着急啊,那女人擦了擦眼泪,“老中医你到底在说啥,俺男人的脚该咋治?” “骨乃肾之余,他伤了骨头,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就是做手术,他已经骨折了,现在去做手术也还来得及,但费用比较高,看你们能不能接受。” “第二个办法呢?”女人急切地问,很明显舍不得花做手术的钱。 齐景天捋了捋白胡子,还真有那么两分仙风道骨的意思:“自然是吃中药,补益肝肾,养筋续骨。” “是这个道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好好养养。” “这补药也不便宜吧?”有人小声问。 齐景天捋了捋白胡子,没说话,自有喽啰为他辩解:“跟一条腿比起来,花点要钱算什么?这工人可是他们家的最主要的劳动力,要是腿没养好,废了的话,将来还怎么工作,怎么养孩子?” 好了,这话一出,本来还犹豫的两口子顿时就想答应了,家里的孩子等着钱上学,老人等着钱买药,说什么他们都必须保住这条腿! 只要腿在,就还能继续打工,继续挣钱。腿废了,就再也不会有包工头愿意找他们做工了。 “慢着。”说话的是一名年轻女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气质沉稳,眼神坚毅,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上了白大褂。 今越车上随时放着两三件洗干净的白大褂,随便拎起一件,穿上之后那气势就出来了。 “你是医生?” “是。”舒今越拿起自己的工作证,“我叫舒今越,是一名中医,同时也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和医生,既然事情发生在我单位内,我就说几句。” 这么多年临床不是白历练的,至少气势练出来了,她就那么腰背一挺,一站那儿,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人群中甚至有人还认识她,或者听过她的名号,毕竟一号难求嘛。 “这是舒医生,三百货对面那个舒医生!” 不认识的,就连忙问舒医生是谁,人群中很快有小小的骚动。 舒今越也没注意大家的议论,她只是看向那名工人,并向他伸出手:“你先起来吧,地上挺凉的,你在我单位内受伤,我本该第一时间出现,送你上医院,并全权负责你的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你不用担心花钱的事,无论花多少,都由我负责。” “真的吗?”两口子下意识就跟着站起来,觉得前面那句话难以置信,这医院老板也太好了吧! 也不知道是太惊喜还是不小心,男人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被舒今越一把拉住,然后还不小心在他脚面上踩了一下,男人隐约好像听见脚上的骨头“咔嚓”响了一下,不过他没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老板的承诺,“真……真的能……能负责吗?老板你放心,俺们不是骗子,不会乱花你的钱,只需要养伤这段时间有口饭吃就行,俺也不用人照顾,俺媳妇儿还能继续干活,你们别嫌弃她是个女人家,其实她能干很多活计,我会的她都会。” 舒今越自然也在他一串“表明心迹”的话中,听见了那声微弱的“咔嚓”声,“自然是真的,我现在就可以当场把营养费和误工费算给你们。” “你现在每天的工钱是两块,初步给你算休息半个月,就是28块,营养费按每天一块算,就是14块……不过,这只是初步的估算,具体需要养几天,还得看你自己的恢复情况。” 工人喜上眉梢,这么多?!比他干活还挣得多! “那医疗费呢?”齐景天的人有点忍不住了,他们刚开始听舒今越承诺负责医药费的时候很高兴,因为他们知道这两口子农民工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但要是他们身后还有个愿意为他们兜底的舒今越的话,那油水可就非常可观了。 “他不需要任何治疗,何来的医疗费?” “你胡说,怎么可能不需要治疗,他明明脚都断了,怎么可能不需要治疗?看吧,黑心肝的医院老板,也不怕天打五雷……” 舒今越没理狗吠,只是看向工人:“现在,你试着动动左脚试试。” 男人动了一下,“嘿,好像能动了!” “你用力,对,往我这边用力,还疼吗?往左,往右,内收,外旋,各个角度都试试。” “不疼了!居然一点也不疼了!刚才都疼得走不动路,肿起鸡蛋大一个包,咦……这包块呢,咋不见了?” 众人大为惊诧,工人的脚肿成啥样他们刚才可是看见了的,可现在,那个大包居然不见了,只是皮肤还稍微有点红,有点充血水肿,但跟刚才比好得太多太多了! 工人一高兴,下意识就蹦跳了几下,嘿,居然一点也不疼! 这下,就是齐景天也傻眼了! 第140章 140 打脸&李雪梅求职&笔杆子&求…… 工人的妻子上看下看, 确信脚背上的鼓包没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舒今越:“医生他的包怎么不见了?他骨头不是断了吗?” 今越似笑非笑的看了齐景天一眼,“没断, 只是错位,我刚才拉他的时候,给他复位了。” “复位……莫非是你不小心踩了他一脚的时候?!” 今越点头,这种情况在乡下其实很多, 大家不可能为了这么大点事儿跑医院去拍片和住院做手术,全靠乡下的赤脚医生凭经验诊断, 顺手来个复位。虽然脚掌骨头错位之后肿得很明显, 看起来似乎比较吓人,但处理起来却很简单, 甚至她做阿飘的时候在电视剧和小说里也看过, 基本很多基层骨科医生都具备的技能而已。 可在“齐老中医”嘴里就成了要么做手术要么大休养的“骨折”, 不知道是该说他经验不足呢, 还是学艺不精? 不过,对于大众来说, 也不用解释太多, 因为他们只需要知道有效就行了, 刚才还疼得站不起来的工人确实是活蹦乱跳了, 这就够了。 “舒医生看起来年纪轻轻, 医术实在是了得啊!” “这么严重的问题她轻轻踩一脚就好了, 难怪刚才她说不用出医药费,原来是真不用花一分钱呐!” 舒文明带来的人就说:“可不是,刚才齐老中医还说要做手术,要花很多医药费,看来看医生也不能光看年纪呐。” “年纪大的不一定医术就比年轻的好。” “我就说哪有他这么看病的, 来半天了,病人疼成什么样也不问一下,甚至都没脱开病人的鞋袜看看,摸摸,随便把个脉就说人家骨折要做手术,这也太草率了!” “刚才舒医生可是一来就关心病人,给他亲自看过脚伤的。” 这么热的天儿,工人的鞋袜穿了好几天,那味儿确实不好闻,正常人都不想闻,但今越却一点也不嫌弃,亲自上手查看伤情,仔细的一根骨头一根骨头的触诊,所以她可以确信只是错位,并非骨折。 一下子,医术医德的高下,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齐景天偷鸡不成蚀把米,一张老脸臊得通红,他只是听自己手底下的人说这个私人医院有工人被砸断脚了,来了就一顿掉书袋,又嫌弃人家脏臭,懒得上手检查,谁知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肿那么大个包居然不是骨折! 早知道就不走这一招了。 舒文明怎么可能放过他?他冲自己的工人使个眼色,有工人立马指着齐景天大叫一声:“是你?!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上次把人家治坏了不承认,结果打官司赔钱那个齐老中医吗?” “啥啥啥,咋回事,快说说!”围观群众一下子沸腾起来,这可比看“砸死人”有意思多了啊,看这种热闹不伤阴德。 “他啊,去年有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妻,在他这儿看小十年了,每年光药费就好几百,拢共在他这儿花了三四千块了,结果他一直说人家女方不会生,男人没问题,结果两口子去别的地方一看,查出来是男方有问题,女方白吃了这么多年的药,白花这么多钱,关键还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嚯!那可真够缺德的!”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去年是有好些人来泰安堂闹事儿,有的甚至把药砸他们医馆门口,说是花了很多钱,还越治越严重,有的病人搞不好是吃死了,里头的大夫还不承认,后来还打官司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我小舅子在法院上班,说是一个月里好几起,都是告那个中医的,好像叫啥来着,齐……” “齐景天!” “哦,原来就是你啊。” 齐景天一张老脸被人扔在地下,使劲踩啊踩的,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翻来覆去都踩得包浆了,可他想出去还出不去,人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只能黑着一张老脸任人嘲笑。 当然,光嘲笑可不行,舒文明也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呐,见到扰乱社会治安的不法行为,他已经报警了。 李向东带着人赶到,经群众指认,很快将人群里那些闹事的揪出来,打算带回去调查。 “等等,我们,我们……我们是……是齐景天让我们这么干的!”有个胆子小的连忙撇清自己,“他说对面的医院快开业了,让咱们眼睛放亮点,出事就来闹,闹得越大越好,到时候他再出面治疗,把药往贵了开,都是他说的!” 这下,人群沉默了,大家都以为“齐老中医”的出现只是偶然,碰巧而已,敢情这是事先就做好的局啊?既能打压今越医院,又能彰显他的医术,同时还能狠赚一笔。 一箭三雕啊! 齐景天跳脚:“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指使你干这种事了,我都都不认识你!” 工人着急了,这老登最擅长耍赖,要是让他赖过去,那他可就要去替他吃官司了,“我是泰安堂的药工,他也是药工,他叫王双强,她是护士她叫林金莲,还有他,她……我们所有人都是听了齐景天的吩咐,我们冤枉啊!” 这些被他指认出来的人,本来还有点犹豫,一看老登居然要装不认识他们,想把干系撇清?没门儿! “对,我们都是泰安堂的工人。” “我是护士,就是齐景天教唆我们这么干的!” …… 大家七嘴八舌,不用公安怎么问,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吐出来了,一个人指认他,还可以说是偶然设计,但所有人都指认他,还把自己什么时候入职拿多少工资都说得一清二楚,围观群众哪还有不明白的? 也怪齐景天平时太过苛刻,只顾着往自己腰包里搂钱,工资开得贼低,使劲压榨工人,动不动就“你不干多的是人想干”,现在出了事,大家为了自保肯定要把他供出来。 李向东脸一黑,“全给我带走!” 仙风道骨、声名赫赫的齐景天就这样,被公安抓走了。不用两天,整个医疗卫生届都知道这件事,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使这种下三滥手段打压小年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而舒今越也没想到,自己医院还没开业,就先在南大街上出了风头,这风头本来还是齐景天给她“送”的危机。 “把危机转化为机会,也算运气好,遇到的是你能处理的病情,就是以后咱们要记住,姓齐的老登肯定会记仇,咱们一定要当心些。”回去路上,舒文明提醒今越,“你这么多年虽然接触的人多,但都是患者,这种别有用心的竞争对手,千万要小心。” 舒今越在今天之前,没把这些事放心上,但今天的事确实给她敲响了警钟,以前她偏安一隅,暂且威胁不到“同行”的切身利益,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已经搬到了闹市区,还铺了这么大的摊子,在很多同行眼里就是出头鸟,别说中医同行,就是西医的,甚至药厂的,谁都想来打两枪。 “以后我会多留心。” 舒文明于是没再揪着不放,回家以后今越把事情跟家里人说了一下,提醒大家以后做事当心些,一定要合法合规,别给人留下把柄。赵婉秋和徐文丽气得大骂齐景天不是个东西,他自己技不如人还要拉踩别人,真是一点儿见不得别人好啊。 “行了行了,你们少骂几句吧,这都是利益害的,今越越能挣钱,做得越好,招来的嫉妒越多,难道你们喜欢今越还缩在小诊所里吗?”舒文明嫌烦,他心里不得劲,总想找个机会收拾老登一顿。 “那肯定不行啊,她这么好的医术,就是要做大做强。” “就是,连李大妈都知道卖个豆腐要做大做强,今越看病开诊所咋就不能了?”舒立农生气,他总觉得老闺女是几个孩子里最优秀的,他打小就知道,优秀不一定是学习成绩多好,多会为人处世,而是她在专业上的专注与努力,绝对胜过他见过的那么多孩子,这也决定了她的成就将远在普通人之上。 幸好赵婉秋不知道他的心里话,不然高低得笑两声,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李大妈身上,“她又干啥了?” “她在菜市场的豆腐生意还不错,老顾客不少呢。” 李大妈做的豆腐确实还不错,那年因为卖冰粉被罚过款,她现在的食品卫生倒是搞得用心多了,至少看起来是干净的,也没把人吃出问题,加上市场管得严,经常有工作人员去检查缺斤短两强买强卖的事,她也不敢在称头上做手脚,被迫做了个守法的小商贩,这样一来,她的生意居然出奇的好。 “前两天她还说要把另一半摊位也租过来,多做些豆腐,省得不够卖。” “另一半不是牛大妈在做吗,她能乐意?” “不乐意不行啊,谁让她生意不好。”舒老师撇嘴,自从劳丽梅人贩子的事定性之后,大家对牛大妈的厌恶就像看一坨臭狗屎,她就是卖龙肝凤脑也没人买。 毕竟,谁会找一个跟人贩子有关系的人买东西?大家还怕吃出问题呢! “不对啊,当初跟劳丽梅关系好的明明是李大妈啊,大家要痛恨不是应该痛恨李大妈吗?” “鬼知道她俩咋回事,反正现在李大妈的口碑还不错。” 舒今越也很诧异,这李大妈最近一年多变化还挺大的,不仅说话做事更有理有据,连烂到稀碎的人缘都变好了,莫非真有高人指点? 她可不信什么洗心革面,李大妈要能改变,前面几十年就不会把儿女们逼成那样了,她背后绝对有高人。 大家议论几句也就丢开了,没一会儿月亮星星睡醒,保姆将他们抱过来,一家子顿时围上去,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一样,这个逗一下,那个亲一口的,虽然他们还不会笑,但屋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 第二天中午,今越又去看了一下那名工人的情况,恢复得还挺好,“这几天你就先放心的休息,误工费会补偿给你,不用担心。” 两口子感激不已,直说“遇到好老板”,“遇到活菩萨”了。 也不知道是昨天的事传出去了还是怎么回事,今越刚去到一会儿,居然就有两个人来找她看病。 那边要药没药,要处方没处方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危急重症,今越就让他们下午过去诊所,她给他们加个号就行。 谁知道这俩人也挺会打蛇上棍,赶着今越快下班的功夫,不仅他们去了,还带去七八个亲朋好友,都说是听说昨天的事,来找她看病的。 舒今越只能说下不为例,这次是赶上了不得不给他们加号,以后要加号也得按顺序排,不然对那些大老远赶来等了好几天的病人多不公平啊。 看完这群人,太阳都落山了,今越出门,遇上齐佩兰……和一个有点眼熟的年轻女人。 女人笑着打招呼:“舒医生还记得我吗?我是李雪梅。” 今越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她呃逆不止的画面,想起来了,这是三年前来找她保胎和止呃逆的小媳妇,也是李素芬的受气包儿媳妇,更是当年被齐佩兰用了石头保胎法的人。 也就是顺着她,今越才找到齐佩兰这位隐藏在穷乡僻壤的高手,给自己诊所引进了一员猛将。 “你怎么在这里,最近怎么样?” 李雪梅叹气,“我离婚了,最近正在找工作,今天从你们门口过,看见贴着招聘启事,就进来问问,正好看见齐医生,来跟她打声招呼……虽然后来孩子还是没保住,但我挺感激你们的,一直想来当面对你们说声谢谢。” 短短几句话,流露出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今越让她坐下聊,又让小田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齐佩兰用石头保胎法帮她止住了呃逆,也保住了孩子,谁知后面她婆婆李素芬实在是不消停,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把她搞得心慌胸闷,吃不下睡不着,终于在四个多月的时候,婆媳俩大吵一架,她忍不住顶嘴,李素芬推了她一把,她从楼梯上摔下去,孩子摔没了。 “打那以后,我就回了娘家,后来他儿子三番两次求我回去,我也没心软,去年终于把婚给离了。” 齐佩兰终究是要更传统一些,怀着“一个家庭就要以和为贵”“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的老思想,劝道:“你婆婆确实不怎么样,但你丈夫也还可以啊,你们也这么多年感情,这样会不会有点可惜?” 李雪梅嗤笑一声,“可惜?他六月份跟我离的婚,五月份还在苦苦哀求我回去跟他好好过日子,好好孝顺她妈,结果七月份我就听说他结婚了,新娘子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是他妈介绍的对象。” 舒今越都快恶心死了,以前只觉得他是个窝囊废,现在看来是又窝囊又渣啊! 齐佩兰一下子被哽得说不出话来,在她有限的认知里,还没见过这么“深情如狗”的人,她嘴唇蠕动半天,“怎……怎么能这样……” “离了就算了,这样的人,即使勉强过下去,将来也有的是问题,不仅他有问题,他妈,他的家庭都是大问题。”不是舒今越怀着私欲挑拨,而是李素芬真就是那种很难缠的老婆婆,16号院的李大妈虽然也难缠,但至少小李哥拎得清,至少他老丈人和大舅哥足够凶悍,能让他们说回去就回去,李雪梅那前夫是真窝囊到家了,真正的妈宝男。 “其实我也有问题,我以前太软弱了,我妈让我离婚,我一直犹豫不决,总觉得舍不得这么多年的感情,总想着这么多年艰难日子都过来了,要是现在放弃的话以前那些苦就白吃了。” 这就是沉没成本,越是在意沉没成本,越是被它绑架,就越是做不了决定,越是泥足深陷,要是用舒今越的话说,李雪梅这婚都离晚了,白白的多受了三年罪。 心里想是这么想,但今越不能这么说,太打击人了,“没事没事,至少两清了,以后你们各不相干,也挺好的。” “对了,雪梅姐来应聘哪个岗位?” “想要应聘财务,会计或者出纳都行,我以前在厂里做过。” 今越正色,“会计和出纳都做过吗?” 李雪梅点头,还从包里掏出一份原厂人事科提供的介绍信,其中介绍了她在厂里干过哪些工作,分别几年,工作表现都很优秀,最后还盖了公章。“我们厂从三年前鼓励咱们停薪留职,给所有人都开了介绍信。” 今越自信看了一下,发现她不仅做过会计和出纳,在人事科也干过三年,倒是被磨成万精油了。“人事科你做过多长时间?” “三年零五个月,那时候我们厂里人事科的干事回家生孩子,就把我调过去顶她的岗,后来领导说我做得不错,想把我留下来,可惜人事科没编制了,我只能又转去做出纳。” “你在人事科主要做些什么工作?” “咱们那时候是国营厂嘛,事儿也不多,就是新入员工的入职手续、老员工的转正、调岗、调工资、年终考核以及退休手续办理,还有节假日各种福利待遇……哦对了,我们厂以前每年都有家属工和临时工,我还需要负责他们的入职离职手续办理、工资表、劳保……”巴拉巴拉,她正好有财务和人事的双重经验,做这些工作倒是非常的得心应手。 舒今越眼睛一亮,她喜欢! 虽然贴出来的是招财务,会计和出纳都需要,搬过去后小田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毕竟那么大一医院呢,但其实今越更想招一个专业的人事。而李雪梅这样三块工作都做过,都分别有几年经验的,是最好不过的! “那你平时有没有和劳动局人事局对接的经验?” “有,以前去局里面跑腿的活都是我干。” 舒今越于是又问了几个相应的问题,感觉她回答得不错,态度不卑不亢,待人接物也比较能拿得出手,当即拍板:“那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啊?!”李雪梅一愣,“刚才我……”问前台小田的时候,小田一听她是国营厂出来的,只是帮她登记了一下信息,让她回去等通知,她以为诊所已经招够了,也就没抱希望了。 怎么来找她们聊两句,还聊出一份工作来? 而且是待遇非常好的工作。现在外头都在传今越诊所的收入高,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抓药师傅,拿的工资也相当于外头很多中级干部,而且人家劳保待遇啥都有,虽名为私人诊所,其实不比公家单位差。 “我最近正在招人,报名的人很多,你先帮我初步做一下筛选。”今越当即安排起工作,她现在挺忙的,整个医院从医生到护士到后勤,初步计划先招50人,目前能确定入职的只有二十多个,还有大半仍在招聘中,每天报名的人也很多,每次都需要她亲自一个个的筛选,太费时间了。 她一边说着要求,李雪梅一边掏出笔记本,“刷刷刷”的记录着,有不明白的当场问,今越当场讲,俩人居然不知不觉聊了两个多小时。 因为时间太晚了,今越就没回家吃饭,而是叫上李雪梅上外头吃,顺便继续聊工作。 “你这几天暂时先在诊所办公,明天我让小曹给你腾一间办公室出来,需要什么报给他。” “好,也不用太麻烦,有桌子板凳就行。”李雪梅还有点拘谨,总觉得像做梦一样,这份多少人争相报名的工作她得来太简单了。 她有点担心,自己要求太多的话,舒今越会不会不要她了。 “雪梅姐不用这么拘谨,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你来了就知道,其实我们医院女同胞占绝大多数,大家都是直爽人,好沟通。” 李雪梅放松下来,于是又开始询问舒今越,“每个科室大概需要配备几个人,医生护士分别多少,你这里有计划没?” 今越直接甩过去一张纸,那是她跟赵婉秋、齐佩兰、胡荣胜齐立新以及老王头两口子一起商量定下来的,算是中西医各部门都兼顾到了。 李雪梅一边看,一边记录,菜还没上齐,她笔记本已经记满了三大页。 舒今越挺喜欢这样的工作态度,笨点拘谨点没关系,只要愿意学,只要学习总会进步的。 “对了,还有一个事儿,我需要配备一家能中餐供应七十人、晚餐供应三十人用餐的食堂,你也帮我留意一下。”开办食堂是非常有必要的,虽然那附近就是商圈,经营的小商小贩很多,但为了工作方便,还是得有自己的食堂才行。 “至于食堂员工,我们胡同有不少人都想去,到时候我让他们来找你报名,你看着办就行。” 晚上回到柳叶胡同,今越刚把“医院食堂要招人,年龄限制在六十岁以下”的消息一放出去,当晚就有十几号人来找她。 本院的赵大妈冯大妈等人主要是年龄超了,不然她们也想去呢,就是李大妈听说,也来门口看了会儿热闹—— 食堂的工作,那可是大锅饭时代最抢手最吃香的岗位啊,以前能在食堂上班的,那都得是关系户中的战斗机才行,就像以前的牛小芳能在国营食堂上班,那是她小姨找的二婚老公在国营食堂当经理,她刚初中毕业就给安排进去了,不然她照样要跟今越一样下乡,她妈的工作可是要留给未来嫂子的。 这么一想,大家的积极性更高了,争先恐后来报名,一个晚上人数就超了,还有没报上的捶胸顿足,问今越她的医院里还有啥是他们能干的。 还有啥,当然是打扫卫生搞后勤,医疗废物转运之类的,今越也按照邻居们平时的为人招了几个。而在今晚招的这些人中,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杜爱国——范秋月的丈夫。 “当年我家老杜是以高中毕业生的身份插队的,他可有文化了,村里开啥会都是他来主持,他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好几次被县里选上呢!”范秋月拉着杜爱国,极力推销自己丈夫。 “他别的本事没有,但写文章,做点文字工作还行,前年考公办教师,他的文章写得最好,分数是最高的,可惜……”没舍得花钱走关系,还是没考上,这两年就一直当着代课教师,勉强能养活自己,养孩子买房子全靠范秋月。 舒今越没想到杜爱国也愿意来她的医院上班。 杜爱国写得一手好文章,这还是舒文晏说的,去年他写的好几篇学校活动简讯都上了报纸……想想吧,那么千篇一律的简讯通稿,压根没有多大技术含量的东西,他愣是用一肚子的墨水写出了花样。 就连一贯自诩“文采好”的舒文晏,都不得不真心的佩服夸赞他。 而要是自己医院开起来,宣传通稿、活动简讯,这也是需要经常写的,要是能有一根好的笔杆子,说不定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舒今越单独跟他聊了半个多小时,拍板定下,“明天来上班。” 好嘛,这一下子又找到一员猛将,现在看不出来,但将来证明,任何单位都缺不了笔杆子,但凡是想做对外宣传、对上承接大项目的,就必须要有笔杆子。 接下来两天,事情进展非常顺利,舒今越把自己的门诊给停了,直接搬到新医院去办公,带着招来的员工跑上跑下,打扫卫生、调试设备、布置场地、开业彩排,甚至连急救演练都来了几遍。 日子已经看好了,就在三天后,今越又专门写了请帖,往区级和市级的卫生局送去,给以前的老领导马淑惠朱大强他们送去,请他们莅临指导。 一忙,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到开业的前一天,今越已经连轴转了二十多天,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把所有准备工作料理妥当,她让大家锁好门,回家休息,“从明天开始,咱们就正式开门营业了,希望每一个人都能以最佳状态迎接我们医院的未来。” 话音刚落,忽然从对面马路上“飞”来一辆自行车,一个女人从车上跌跌撞撞的下来,站在大门口喊了一声:“请舒医生救救我丈夫吧!” 舒今越已经很累了,坐板凳上都能睡着的状态,但还是强打精神问:“你丈夫是谁,怎么了?” “他叫沈和平,现在正在市医院的监护室里,求您救救他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0-150 第141章 141 看不了&转院吧&大佬捧场…… 沈和平 哦, 就是那个“该死的鬼”,舒今越一点也不意外他住进了监护室。 他要是不住进监护室,那现在已经死了。在监护室, 算是他的幸运。 这时候正是下班的点,今越穿着白大褂,带着几十号员工浩浩荡荡也全是白大褂,一片白看上去气势十足, 马路上走路的或者下班骑车回家的,都不着急了, 有的停下来看, 有的慢悠悠的一步三回头的看,有的回头不过瘾, 干脆把车子停到路边, 人走回来……看。 嗯, 任何时候, 一旦有人聚集,就会吸引更多的人聚集。 女人此时也顾不上被人看热闹, 她是真的着急啊, “舒医生, 沈和平这死男人不跟我说你上次提醒他的话, 是他自己不放心上, 现在他在监护室里人事不省, 该看的专家也看了,愣是醒不过来,我寻思着只能请您去帮他看看。” 女人高高壮壮的,五官端正,再想起刚才她直接骑着车从对面飞过来的场景, 今越有点佩服。她以前听物资局的人说过,沈和平的老丈人在旧社会是开武馆的,从小把闺女当儿子养,女儿成年后也随着她喜欢,当了一名武校教练……难怪,沈和平的一肚子花花肠子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因为他嘴再滑,也怕有功夫的人啊! 女人也在打量舒今越,不过不是敌意,而是好奇,她听老婆婆说过舒今越这么一号人,说“三百货对面开医馆那大夫是和平的前对象,因为不懂事和平把她给甩了”,但熟知沈家人尿性的她压根不信她一个标点符号。 现在看来,光看外貌和气质,以及年龄,沈和平甩人家?人家怕是让他提鞋都没看上他!还前对象,他咋不吹前妻?可真够不要脸的! 想到这儿,她真是一点也不想给沈和平治了,可一想到女儿,她又心软。 “沈和平那死男人,要不是有了孩子,不想我闺女没爸爸,我都懒得搭理他,就让他死医院算逑。” 原来,沈和平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对他们的女儿还有几分真心疼爱。因为他心思细腻,从小喂奶换尿布哄睡都是他承包的,跟女儿感情也深,平时婆家人含沙射影说她生不出儿子,要让沈和平把她们母女俩扫地出门,再找个能生的,沈和平都会斥责家人。 她知道,沈和平当然不是爱她维护她,他只是在维护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而已。 女人以前也想得开,反正每个月工资一分不少的上交,对女儿也还有父爱,她就再忍他几年,忍到闺女再大点,能明辨是非的时候把他扫地出门,这中途哪天要是不顺心,就揍一顿出出气,但要真不管他,让他病死,她也怕将来对不住女儿。 舒今越压根不想管沈和平的事,可看外头围观的人实在太多,都快把交通给堵起来了,“你进来里面说吧,怎么个情况。” 她进去了,外头的人也跟着挤进去,毕竟医院是公共场所,任何人都能进去不是?没规定看热闹犯法啊,舒今越也不好赶人。 女人从从容容地把自行车推到一边的车棚下停好,“这死男人不听劝,你那天都告诉他有可能是消化道出血,让他赶紧去医院看看,他偏不听,回家睡了两天,第三天被他们领导叫去陪酒,到家就吐了我一床,气得我把他给……”打了一顿。 打着打着,发现他吐出来的东西不对劲,居然是红色的!而他的脸色也白得不像话,跟卫生纸似的,再一摸,鼻子底下都快没气儿了! 当然,打人出气这茬就不提了,女人轻咳一声,继续说:“我连忙将他扛肩上,跑步到离家不远的市医院,医生一检查,说他已经失血性休克了,是消化道出血导致的,而且他的肠子已经穿孔了,好像叫十二指肠来着,当场就推进了手术室。” 她说得云淡风轻,今越身后的医生们却听得胆战心惊,十二指肠穿孔,消化道出血,失血性休克,任何一个名词都是让人虎躯一震的程度! 倒是舒今越更佩服她的体力,居然能把胖成一坨死猪肉沈和平扛着跑到医院,这份体力她真是自愧不如。 “哼,也算他运气好,我发现得早,送到医院还不算太晚,医生还怪我咋不送早点,说再晚半小时他就没命了。” 女人比窦娥还冤,“自打从舒医生诊所回去后好几天了,他压根没跟我提过一句,还是他跟女儿说了,女儿告诉我我才知道他生病的事,你说他又不听医生的话,又不跟我说实话,这不就是找死吗?自己找死还能赖我身上?他妈还跟我闹呢,我直接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 是的,她作为一名武校教练,在家能动手的事儿绝对不哔哔,她只爱幼,不尊公公婆婆那对“老”,刚结婚那三个月还讲道理,后来发现跟这家子讲不通道理,反正不爽了反手就是一个扇,他们有本事打回来她还敬他们是条汉子,打不回来?那就受着喽。 就这么调教了几年,现在沈家的事儿就她一个人说了算,公公婆婆想找个听话的儿媳妇,好呀,那就再生一个儿子去,生得出来算他们本事。 舒今越听得出来,她是真打心眼里看不上沈和平,看不上他们一家子,但现在这不是重点,她连忙问:“既然做了急症手术,那为什么……” “手术很顺利,出血止住了,但因为有弥漫性腹膜炎,就在监护室里多住两天,想着等炎症消一些再转普通病房。谁知道这一住就住到现在,整整一个月零十三天了,他的感染还是消不下去……唉不对,医生现在也拿不准他的感染到底消下去没,反正人是昏昏沉沉的,每天能清醒几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在睡觉。” 这也不算昏迷,倒更像平时太累了,好容易放松下来,想睡个够。 而且——“怎么说拿不准?” 判断有没有感染,就是看症状、体征和辅助检查啊。症状来说就是看有没有咳嗽咽痛,有没有皮肤或者伤口的红肿化脓,有没有腹膜刺激征,这些都是肉眼能看出来的靠手能查出来的;体征那就是测体温,感染一般都会伴随体温升高,不同类型的感染,体温升高的模式也不一样,有各自的规律,对于临床医生来说这也不难;再不行还能验血,看白细胞计数和各项炎症指标高不高,要是身体内部的感染,甚至还能做超声和X线检查,影像上都会有所体现。 这些临床医学上放之全世界皆准的判断方法,不可能市医院的医生不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果然,沈和平老婆继续道:“刚开始各项指标都高,医生说是明显的细菌性感染,给用了消炎药一个星期,复查的时候发现指标降下来了,但体温一直没下来。” 女人喘口气,“不仅体温没下来,人也不太清醒,医生叫他,跟他大声说话,他还能勉强撑一会儿,要是没人跟他大声说话,他直接就昏睡过去,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但看监护仪上的线,他又活得好好的。” “我虽然不懂医,但我知道只要那条线不变直,他就还活着对吧?”女人对舒今越挺好奇的,很想问问她这么好的条件咋跟沈家扯上关系,白白脏了她的羽毛。 舒今越对上她好奇的小眼神,也笑起来,“体温高到多少?” “37度半到38度半之间。” 这个温度,倒也不算很高,就是在中低温之间徘徊波动,同样是不明原因的发热,但沈和平跟王阿姨小虎子等人又完全不一样了。 小虎子已经烧到惊厥抽搐了,王阿姨那么高还神志清楚对答如流,而沈和平一个青壮年,发热远没有他们高,却已经烧到嗜睡昏睡的程度。 你就说吧,学医好不好学?光用“发热”一个症状套疾病,那可能套出几十种疾病,能把人头套大! “市医院的医生继续使用抗生素,还是降不下来,后来又联合三种抗生素一起大剂量的用,烧依然是退不下来,人继续昏昏沉沉的,我进去看他,跟他说着话呢,他自己就睡着了。” “怎么这么奇怪?这个烧发得也不算很高啊,我只有烧到四十度的时候才会想睡觉,他这个有点奇怪。”围观人群中,有人小声的现身说法。 其他人接茬道:“可不是,我去年烧到四十度,医生给开了一种药就退下来了,他一起用那么多种都退不下来,会不会是撞邪了?” 在民间,治不好的怪病+昏睡,可不就是撞邪了吗? 但舒今越不信这个邪,她宁愿相信是沈和平故意装睡不想醒,也不信那个。她委婉的试探性的问:“你们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 “确定,他睡着会打鼾,还会磨牙,放屁,要是没睡着他绝对干不出来这些事。” 沈和平平时都比较在意个人形象,即使胖了老了,依然天天洗头,打扮得油头粉面的,“这死男人有屁都要憋回家里没人的时候放。” 众人哄堂大笑。 舒今越皱眉,排除装睡的话,那就是真的昏睡状态了,但只有体温高,还只是中低度热,也不至于就达到昏睡的程度啊。 莫非又要把那些寄生虫免疫内分泌的查全套? “哦对了,这段时间医院已经把能查的都查了,外科没办法,还请了内科去会诊,都说这个体温不至于昏睡,我偷偷掐过他,平时碰一下就杀猪叫的人,这次我使劲掐他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像是困到极点睁不开眼。” 围观群众算是听出来了,这媳妇儿有点狠呐!但听她讲半天也能听出来,这个姓沈的男人也不是啥好东西,生病还要喝酒,不听医生的话也不听媳妇儿的话,现在出问题了吧,媳妇儿还愿意帮他四处求医,媳妇儿已经仁至义尽了。 于是,大家对沈和平老婆的态度都好了很多,除了同情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怜爱。 舒今越:“???”你们对这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武术教练怜爱? 老王头一直站在今越身后,听到这里,忽然凑过来,小声说:“我跟你去看看?” 好歹他也是在大医院干了一辈子的,要是有什么说不定能应对一下。 舒今越感激:“好,我们过去看看。”她本来不想管沈和平的事,但围观的人太多了,她要是不去的话难免会给大家留下“见死不救”的印象,他们不知道沈和平以前怎么恶心人的,他们只知道舒今越作为一名本该救死扶伤的医生,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 这样的人开的医院,会值得大家信赖吗? 舒今越就是做戏,也要去做个全套。 沈和平老婆在前头把自行车骑得飞起,今越开着小汽车,载着老王头和其他几名经验丰富的医生,大家都想去看看,就连王阿姨也来了。 她还想继续工作,今越就把她安排在检验科当主任,因为她以前是法医嘛,对解剖啊生化毒理啥的比较在行,工作经验也十分丰富,帮今越坐镇一个科室绰绰有余。 路上几人都在讨论到底是什么情况导致沈和平低烧昏睡,大家集思广益,把几种常见病因、可能的情况都考虑了一遍。谁知到了市医院,院方却拒绝他们进入监护室,就连今越一个人,他们也不同意放进去,问就是恐怕对病人造成感染。 道理是这个道理,人家科室工作原则就是这样,今越完全能理解,她又商量了一会儿,对方都是有理有据的拒绝,她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其实,市医院今越还是有不少熟人的,她要是给亲嫂子张珍打电话的话,张珍应该能帮她协调,但这样做未免显得太喧宾夺主,她一个私人医院的医生,忽然强行闯入公家医院的监护室,虽然本意是去看病,但外人看起来也确实挺过分的。 要是治好了也就罢了,治不好,甚至沈和平病情加重,她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更重要的是,监护室不是单独分开的,里头还躺着好些病人呢,其中不少都是重症感染,今越自己再小心她也不敢保证一点细菌和病毒不带进去,万一感染了别的病人,罪过就大了。 设身处地的想,她要是那些无辜病人的家属,绝对会有意见。 “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帮忙,是确实医院规定如此,他们这也是为里面的病人着想,希望你能理解一下。”舒今越对沈和平的老婆解释道。 女人虽然失望,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行吧,那麻烦你跑一趟了。” 说来说去,今越其实就是不想为沈和平这种人承担责任罢了。在她看来,沈和平当时要是听劝,早点手术,不至于会在监护室住这么久。 这算是她行医生涯中第一次私心吧,今越有点忐忑,她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万一沈和平真的就此死了,她心里……走了两步,今越顿住。 要实在不行,还是去找找张珍? 老王头见她挣扎,知道她内心正在天人交战,忽然出声道:“你进不去,但他可以出来。” “他的情况医生也不建议转到普通病房吧。” 老王头笑起来,“你忘了,咱们医院明天就开业了,咱们也有监护室。” 舒今越眼睛一亮,当初老王头提议设置监护室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是很赞成,总觉得没有那么多重症患者,用不上,但老王头说这是考验一个医院救治能力非常重要的指标,以后医院要参与评级创等的话,少不了这个科室。 现在,倒是正好用上了! 今越过去跟沈和平老婆说明情况:“我们医院倒是也有监护室,你们要是愿意转过去的话,我可以去帮你们协调,费用的话是按照物价局规定的价格,跟公立医院差别不大。” 她同时说了自己医院是新建的,有许多不足,希望她考虑清楚再决定,尤其是一定要跟沈和平的父母商量好,只要他们愿意转,她那边就愿意接收。 “行,我自己是愿意的,但需要跟他父母商量一下。”女人答应得很痛快。 晚上回到家,今越实在太累了,都没跟家里人提一句今天发生的事,吃完饭倒头就睡。倒是夜里徐端从外地连夜赶回来,为了她第二天医院开业。 *** 第二天一早,闹钟还没响,今越就醒了,真是被梦想给叫醒的。就在今天,她34岁的时候,她的私人医院正式开业了,她的第一个人生小目标终于实现了。 哼着歌,起床收拾自己,洗头化妆换衣服,再去看看孩子们。 两小只在保姆房里睡得安稳,七点多刚喝过奶,换过纸尿裤又睡着了,今越亲亲他们,带上早饭就出发。 徐端开着车,她坐在副驾吃早饭,舒老师煮的水煮蛋、蒸的白馒头,没有外头卖得雪白,还有一点麦子的浅黄色,但蓬蓬松松的,吃起来很有嚼劲,还能嚼出麦子原来的香味。 生活条件越好,饮食也越简单越规律,今越还记得自己刚重生回来,下火车那一刻,最想做的事就是天天把肉包子和油条顿顿炫,但过了几年好日子后,她发现还是最原始最简单的早餐百吃不腻。 自己吃好,剥了一颗鸡蛋喂到徐端嘴边,今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和妆容,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米白色的西装套裙,配上一双同色系高跟鞋,搭上珍珠项链和耳环,把头发盘上去,立马就干练又精神起来,同时也很精致和漂亮。 “怎么样?” “还行。” “还行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徐端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待会儿的发言稿记住没?” “早记下来了。” 对于上台发言,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今越已经不怵了,记性好的好处就是脱稿演讲从来不是问题。 车子开进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后,俩人坐电梯来到四楼的院长办公室,为了方便行政班和门诊班,今越把自己的办公室设在四楼,省得来回跑还浪费时间。 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外面办公和会客,里面设置成一个带卫生间和床铺的休息间,还有一个衣柜,存放一些换洗衣物,这样要是临时需要出门,来不及回家洗澡换衣服的话,在办公室也能解决。 徐端看了一圈,觉得还缺点绿色植物,下楼去找人搬了几盆绿色植物上来,今越正跟人说着待会儿的安排。 因为是市内第一家成规模的私人医院,省市两级卫生行政主管部门都很重视,专门有领导来参加开业仪式,为了避免出错,这几天今越已经带着人演练了三遍,今越专门去外头花钱请的专业的主持人,有他们控场,各个部门只需要配合,演练起来效果还不错。 舒今越一面检查最后的工作,一面做最后的工作指示,正准备再看一下演讲稿,徐端向窗外瞥了一眼,忽然面色一凝,“蒋老爷子来了……何专家也来了,还有胡阿姨。” 舒今越一愣,蒋老爷子她倒是亲自上门递了邀请函,但他老人家公务繁忙,只说到时候会尽量来,没说一定。 现在来了,今越已经够意外了,没想到居然连何专家和胡桂枝也来了,这两位,她在电话里简单的提了一嘴,没想到他们还认真询问开业时间,今天居然还真来了! 要知道,这两位远在京市,工作比一般人想象的还要繁忙,每一天的行程和工作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要腾出这么两天时间,是非常困难,也非常可贵的。 舒今越当即什么也顾不上,跟徐端一起下楼迎接。 胡桂枝老了很多,但胜在精神还不错,今越上去想跟她握手,却被她一把拉进怀里,搂着抱了抱,仿佛一位姑姑在拥抱跟自己最亲近的最喜欢的侄女一般。 他们身后一大群穿干部装的人,顿时惊疑不定—— 这个舒院长跟胡领导是什么关系?莫非是亲戚?可也没听说胡领导有这么大年纪的孩子或者孙女啊,她孙女不是才上初中吗? 胡领导平时是多么不苟言笑,多么铁面无私的人啊,居然当众跟她这么亲密,说明这关系绝对不一般! 难怪难怪,今早七点钟不到机场那边忽然打电话来汇报,说胡领导回来了,大家还奇怪石兰这边也没什么大事,她怎么回来了,回来也就罢了,大家谁都不知道,这就更奇怪了,莫非是中央派下来巡查巡视的?可也不用她这么大的领导亲自出马啊……惊疑之下,大家伙赶去机场接人,结果胡领导说这次是私人行程,但也没说让大家不要去,于是接人的又跟着胡领导的车,直接来到了南大街。 然后,在这里,他们见到了蒋老爷子,还见到了一位不愿透露身份但很受胡领导尊敬的老先生,三人一见面就说“今越丫头”的事,敢情说的就是这个舒院长呐! 这么亲密,关系非同一般!而能让他们叫“丫头”,说明认识他们的时候,舒院长年纪应该不大,有的人精已经开始动起脑筋来了,看着舒今越就像在看一块闪光的招牌。 所有人在这一天同时意识到,舒今越不仅是一位擅长治疑难杂症的舒医生,也不仅仅只是一家私人医院的院长,她手里的能量或许比在场的很多人都大得多。 人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单纯就是低调而已。以后对待她的事,还是得掂量着来啊。 今越带着三位老人家参观医院,徐端则是负责招待他们身后那一群领导,今越压根不认识今天这些不请自来的人,但徐端认识啊,他们有的是省委的,有的是市委的,有的是工业厅的,有的是公安厅的,当然也少不了本来就要出席的卫生厅的…… 他认识就够了,今越不需要花心思在这些事上。 外面还好,等来到二楼的中医药历史文化博物馆时,三位老人长久的驻足,静静地看着那些被今越保存完好的古书、针灸教具以及各种碟子罐子药杵、小铜秤。 “胡阿姨,您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那个拥抱让今越心里暖暖的,浑身充满了力量,她甚至大胆的幻想,要是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将来是不是也能成为胡桂芝这样的优秀女性? 她现在在京市,进了那片海,成为一名女性常委,这样的成就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非常高的。 “我要是提前说了,说不定就看不见你这些宝贝了。”胡桂芝看着陈列在柜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看得非常认真,非常仔细。 每一件东西,今越都让人做了介绍牌,东西叫什么,源自哪里,什么朝代,有什么作用,体现了古人什么样的智慧。这些事交代给杜爱国,他做得顺手极了,今越验收的时候都被惊艳了一下,写得太好了! “今越攒了不少年头了吧?”蒋老爷子看着这么多“宝贝”,笑呵呵的问。 “也没多久,就十来年,有的是我从图书馆买的,有的是从私人手里买的,大部分是从废品收购站淘的。”今越这几年和张德胜达成了长期合作关系,他一旦发现觉得有可能是古书或者医书的,就来找她,她确认之后会高价收购。 多年合作下来,今越发现对方的人品确实可靠,不会因为是她需要的东西就故意抬高价格,而她也就不会故意压低价格,哪怕不是自己需要的,也会给点辛苦钱、茶水费。他在今越这里挣的钱已经是收购站工资的十倍二十倍,要是遇上好货,今越直接给他大几百的奖金,所以他最近干脆就专职干这么了,到全市乃至全省各收购站溜达,看着觉得可以的就收。 就上个月,他还给今越收来一个破铜碗,卖的人说是清朝御医手里流落出来的东西,他本来还不信,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去给今越看。今越一看,不得了,居然高度疑似药王孙思邈捣药的药钵!至于是不是真品,今越的眼力还看不出来,但徐端帮她找人看过,说是从制造工艺、铜的成分和磨损程度来看,确实是真的。 值钱肯定值钱,但在今越这里,这是中医药历史的载体,是文化,她怎么可能舍得卖出去? 此时,三位老人看着她几乎装得半满的陈列柜,心里五味杂陈。 胡桂枝对蒋老爷子和何专家说:“咱们且看着吧,她说不定会来个更大的惊喜。” 第142章 142 当然要好好治喽 带着大家参观完一圈, 三位大佬连连点头,不住夸赞,后面跟着的人当然也是跟风而动, 看不懂没关系,会夸就行。 中医的文化啥的其实他们也看不懂,只觉得中医药文化特色特别浓郁,每一间诊室都是按照古人悬壶济世、坐堂救人的模式设计的, 有种走进古代医馆的感觉,药房侧面的煎药室飘散着浓郁的中药气味, 不说置身其中的参观者们, 就连每一个从外面马路上路过的人的都能闻到。 待看到清芳楼里那些现代化的化验检验室、血透中心,所有领导都是肉眼可见的震撼。 太干净了!每一块玻璃都那么大那么干净, 干净到能当镜子照! 里面的设备光看样式也是很高档很专业的, 此时徐端的外语水平发挥了作用, 他一面介绍, 一面说这是什么外国牌子的生化分析仪,是哪个国家进口的, 拥有什么样的功能, 有什么样的优点, 价格如何, 他只要看一眼上面的logo就能说出来。 大家看着看着, 看到了那两台由大港商王马特捐赠的CT机和彩色超声仪, 有一位主管卫生工作的领导“咦”了一声,“是彩色的超声仪?” “是的。” “我记得咱们省里,省医院的也只是黑白的。”省医院已经是石兰省最好的医院了,他们尚且是黑白的,那市医院各区医院的更是黑白无疑, 甚至都没有超声仪,就像全村公认最富有的人家还在为拥有一台黑白电视机而沾沾自喜的时候,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户平平无奇的人家悄悄买了最大的大彩电!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微妙,很微妙。 不知道说话的人单纯是有感而发,还是特意拍马屁,反正众人的态度也挺耐人寻味的,一个私人医院的设备居然比堂堂省级医院还精良,还先进,这说明舒院长的人脉和资源,是多么的广阔多么的丰富! 小孩都知道,彩色的比黑白的看得更清晰,将来他们要是生病了,心里肯定也更偏向舒今越这里的先进设备不是?谁都有生病的一天,谁都想给自己找到最好最适合的医疗资源不是? 大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两台机器。 里面的人在参观着,外面路过的老百姓也有点奇怪,大家吸了吸鼻子,“这医院不是说今天才开业吗,怎么就有药味儿了?” “我闻着也是,中药味可浓了,不知道煮了多少。” 此时,赵婉秋和齐佩兰带着一众老中医就在门口宣传开来:“这是咱们医院熬的免费药,今天开业免费送。” 大家一听免费,当即停下脚步,有的迫不及待走进医院,“都有些啥作用?” “有疏肝解郁的,专门针对平时爱生闷气,心情不好,女同胞例假前□□胀痛的情况;有健胃消食的,老人小孩吃多吃积食了,腹胀腹泻来一袋;还有润肠通便的,男女老幼大便干,解起来费劲的,喝上两袋也有效果……”巴拉巴拉,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医生说着,过路的人在旁边听着,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对”自己身上的症状。 人吃五谷杂粮的,多多少少会有点小毛病,总感觉她们说的症状大家伙都有。 “真的免费吗?” “真的,但因为要最大程度的照顾所有人的需求,所以每个人限领取两袋,回去当天就要喝完,不能隔夜。”也防止拿太多回去放坏掉,吃坏肚子到底是药有问题还是储存有问题,这说不清啊。 赵婉秋把袋子拿起来晃了晃,是后世那种厚厚的硬硬的塑料包装袋,药液注入进去之后,通过高温封口技术,做到密不透风不渗不漏,要是有冰箱的话放四五天也不成问题。 这年头的塑料制造技术还没五十年后那么发达,今越为了买这些封口袋可是花了不少钱呢,说实话,药材成本还没塑料成本高呢! 但钱花的是真的值,那质量打远一看就非常好,上面还印着“今越医院中药包装袋”几个大字,但凡是拿回去的,这袋子一天不扔,就能一天看见上面的字,可不就是现成的广告? “大夫,这些免费的中药谁都能吃吗?”有人大声问。 赵婉秋也大声回答:“原则上是这样,但每次领取之前,我们这里的老中医都会给每一个人做一个免费的义诊,看看适不适合吃,适合吃哪种,毕竟药这东西,没病谁会吃,对不对?” 哄堂大笑,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那我先试试。” 免费义诊,好事儿啊,要知道他们这种级别的老医生,他们去医院里看,挂个号就要三毛五呢,要是级别再高点还更贵,今天现场义诊直接省掉三毛五,这便宜谁不占谁傻呀! “我也试试!” “诶诶还有我,排队排队,我先来的!” …… 很快,大家自发自愿的排起了队伍,长长的队伍越排越长,直接排到了门口的马路上。也是幸好,胡桂枝这样级别的领导从中央下来,省里临时做了准备,部分路段进行车辆交通管制,排队的人群再堵也只会堵到路过的人和自行车,不会造成什么交通事故。 反倒是排队的人越多,好奇的人也越多,都凑过来,不一会儿,整个医院大院里就塞满了人,每个老专家的桌子跟前都站满了人。 等胡桂枝一行参观完下楼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到了,“怎么这么多人?” 有公安口的人连忙请示:“是否需要疏散人群?” 胡桂枝皱眉,“疏散干什么,人家小舒就是开门开医院的,大家愿意走进来是好事儿,就是要有人气才行。” 蒋老爷子也笑:“就这么着吧,正好咱们也听听老百姓的声音,不能总是你们报什么咱们就听什么吧?” 所有人连忙说是,心里都虚着呢,不知道老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平时报喜不报忧,还是说他们怎么……不等他们想出来,自有工作人员引着大家开始入座。 关于领导席位安排,这也是今越搞不太懂的,尤其是这种临时忽然多了这么多领导不请自来的,要是让今越来接待她绝对是一场手忙脚乱顾头不顾腚的公关危机,但徐端却能从容不迫的给每一个人安排得妥妥当当,一点差错都没出。 等所有人就座之后,舒今越上台讲话,她已经征求过三位大佬的意见,所以没有请他们上台讲话,自己讲了一些套话之后,市区两级的卫生系统领导也讲了几段,然后主持人开始上台,宣布文艺演出开始。 先是一些简单的舞狮子舞龙,敲锣打鼓的搞点氛围,大家爱看,攒点人气,等人渐渐多起来,就见一群画着红脸蛋点着美人痣的小孩上台,给大家表演诗朗诵。 朗诵的是中医“十问歌”,“一问寒热二问汗,三问头身四问便……天花麻疹全占验【1】。” 这是中医入门基本功中的一项,当病人走进诊室的时候,最先进行的就是问诊,而《十问歌》就是问诊顺序和大纲,编成歌谣的形式,方便记忆,又朗朗上口。 这么浅显易懂的“歌词”,配上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和古灵精怪的动作,台下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时不时还会被他们逗笑。 站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萌萌芽芽,两小只越长越不像,逐渐有了她们各自不同的风格,但共同点就是胆子大,不怯场。 在大家的掌声中,小孩们退场了,这次上来的是演小品的,讲的是一个拔牙的故事。 这个小品舒今越在后来的某一年春晚上看见过,当时就留下深刻的印象,此时由柳叶胡同的街坊们表演出来,又有另一番滋味,一会儿就逗得观众们哈哈大笑,一会儿又逗得大家捶胸顿足,很是吸引人。 …… 表演持续时间也不长,毕竟也不是专业的联欢晚会,就是图个热闹,攒点人气罢了,等人气够了,那些免费做义诊的老中医们就开始看病了,有现成药液能解决的,那就每人送两袋,有严重的需要开中药的,就给开方子,直接上药房抓药,正好开业头三天,所有中药除滋补药外都打九八折。 有舒今越这块活招牌在,今天的病人倒还真不少,当场看了就交钱抓药,齐立新带着人在药房忙得脚不沾地,有嫌麻烦不想熬药的,还要负责给他们煮好,不同的药物有不同的煎煮方法,先煎、后下、包煎啥的,一个人还忙不过来呢! 幸好胡荣胜这位老师傅在,他指挥起人来那是一点不客气,该训就训,该教育就教育,无论是从三百货对面带过来的老人,还是最近新招的,无不对他服服帖帖。 而刚才被清芳楼里的设备所震惊到的领导们,不知道是真的想体验一把,还是想在胡桂枝面前表现,都纷纷要求给他们抽血做个检查,或是查查肝肾功,或是做个超声,一下子把后面的楼也带得热闹起来。 舒今越送走大佬和领导们,又转了一圈,发现每一个科室都忙而不乱,井井有条,顿时就放心了,刚才提着气接待他们,这会儿气一泻,人就觉得特别累,有点垮了。 准备了将近两年的事,终于正式落成了,大事已了,她干脆回自己办公室休息。 *** 中午饭是食堂提供的免费工作餐,一荤两素还有一个汤,味道还非常不错,因为今越把掌勺的工作交给了柳叶胡同做饭最好吃的田大叔! 是的,田老头自己在家闲不住,听说今越医院食堂招人后,问过闺女的意见后,立马就来应聘了,他不爱说话,闷闷的,但做饭确实很有一手,舒立农在他的传授下现在都能整治一大桌好菜出来了,可想而知他本人的技术有多高。 才刚来几天,就把这些老中医和年轻医生的胃给收服了,就连舒今越也经常在食堂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价格打不下来,因为他都是选用最新鲜的食材,用的烹饪方式也比较复杂,想便宜都难。 今天是免费提供的,大家都敞开肚皮的吃,今越和徐端坐一起,吃了半碗土豆红烧肉,一份凉拌粉条,“也不知道月亮星星今天在家乖不乖。” 当妈以后,因为忙工作,她陪孩子的时间真的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但母子亲情在那儿,每天回家,他们最亲的还是她。 “要是没事的话,下午我让保姆把他们带过来?”徐端说。 “算了,这里人太多了,鱼龙混杂。” 再想孩子,还是安全第一。尤其这两年拐卖孩子的渐渐多起来,前不久才抓了劳丽梅,没多久区里另一个街道又有人家丢孩子,搞得大家都很紧张。 徐端一想也是,“不来也好,不过你别担心,张嫂和刘嫂其实不是咱们以为的那样。” 舒今越一愣,“什么意思?” “她们都会点拳脚功夫,反应也比一般人快些。”当初他就是看中这点,才选了她们。 “怪不得,我就说她俩走路姿势跟其他大妈不一样。”虽然看着白白胖胖的,但却不是虚胖,比一般人壮实和匀称,手臂上甚至还有点肌肉,她还以为是多年家务干出来的肌肉。 徐端好笑,“要是谁都干家务就能干出肌肉,那还得了。” 今越一想也是,这样她倒是更放心了,“我本来还想着,等这边步上正轨后,给月亮星星找两个保镖,齐景天上次的事,我有点担心他会报复。” 即使不是他,以后随着她医院越开越红火,竞争的、觊觎的、嫉妒的肯定也不会少,加上徐端那边也是蒸蒸日上,万一……毕竟,港城大富翁大明星的孩子还被绑架过呢,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徐端一想也是,“行,我留意一下。” “正好包文贵那边也认识几个同期一起退伍的老战友,我去看看,挑两个合适的。”他最近也听说港城绑架案的事了,心里不太踏实。 “对了,那杏花胡同那家的孩子,找回来没有?” “找回来了,是李向东亲自带人去村里带回来的,那一户人家一连生了三个闺女想要个儿子,可惜他们对那孩子也不好,李向东找到的时候,孩子一听他的口音,听见自己的小名就哭了,说那里不是他原来的家。” 他丢的时候已经五六岁了,记得一些事了,这么多年在乡下也没忘记,只是他说不清楚自己是哪里的人,只记得他们家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院子里有几颗石榴树和枣树,一到秋天就能摘石榴和枣子吃,大门口有两尊石狮子,狮子身上还有他画的痕迹。 “李向东要往回带人的时候,不太顺利,发生了一点冲突,他自己也受了点伤。” 徐端说得轻描淡写,但舒今越却听得惊心动魄,那个村子的人肯定都会宣称孩子是那一家人亲生的,他们甚至还能编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作证,公安想带走孩子说不定还会有人往车轮底下躺……甚至,就连乡里县里都有他们的保护伞。 “李向东这一次是真立了大功,市里都对他进行了嘉奖,各分局邀请他去做讲座,分享自己的打拐经验,希望这些经验对他们能有用,能找回更多的孩子。” 而打拐这种事,防范才是最重要的,孩子一旦丢了,能找回来的可能万分之一不到的概率,做家长的谁能冒这个险呢? “行,等医院开始有盈利,我打算每年拿一部分钱出来做打拐专项资金,李向东这么多次出去,都是自己掏钱,他工资本来就不高,还有家人要养活,也挺不容易的。” 杏花胡同那个孩子,他能坚持不懈的找了这么多年,实在是一件令人佩服的事。 可以说,那个孩子能回来,他才是贡献最大的。 但就是找回一个孩子,挽救一个家庭,他在经济上也没得到太大的奖励或者助益,将来那些和他一样还要出去打拐的公安怎么办?他们同样要路费,要食宿,要养家。 徐端非常赞成,“好。” 俩人正说着,忽然一阵乱哄哄的声音从前院传过来,那里是医院大门和岐黄楼,舒今越心头一跳,立马撇下碗筷,“我去看看。” 正大门那里,一群人正推着一辆平板车往里走,平板车上躺着的人看不清长啥样,倒是推车的主力今越印象深刻,就是昨天来求助的沈和平的老婆。而围着车一个劲哭的,看年纪应该是沈和平的父母。 “你们快别哭了,这到医院里,赶紧让医生看看吧。” “老大姐你别抓着车沿啊,你儿媳妇一个人推病人,你们老两口不搭把手也就罢了,咋还帮倒忙呢?生怕病人得到及时治疗是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后妈后爹呢!” “你你你!”沈母被气到浑身哆嗦,她是真哭真着急的,忽然被赵婉秋这么阴阳怪气两句,更是气得不行。 赵婉秋不是无的放矢,她早就看沈和平不顺眼了,又知道他们家把女儿送人,成年后看女儿出息又舔着脸认亲,甚至逼迫姚青青想要她的房子和工作,简直恶劣到家了,她看着沈家人就恶心。 要不是围观的人太多,顾忌着医院的声誉,她还想再说几句难听话呢。 沈和平的老婆叫谢梅涛,是一个很中性很好听的名字,性格也跟名字一样刚强有力,比只会哭的公婆有主意多了。只见她把板车停稳,深吸一口气,道:“舒医生,昨晚我跟医院提要转院的事,他们不是很赞成,说你们是私人医院,设备不行,专业技术也还未知,希望我们慎重考虑,后来是内科的金主任听说你的名字后,建议我们转过来。” 金主任那种老油条,今越不觉得他会是帮自己说话,他只不过是不想把沈和平这么个烫手山芋一直留在他们医院而已,能转出来就是减轻负担,降低风险,他精明着呢。 “我也找人打听过舒医生的情况,您在治疗疑难杂症上确实很厉害,所以我才坚持要转过来。”她看了公婆一眼,老两口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今越挑眉,没想到这谢梅涛还真有点本事,不仅把沈和平管得像条狗,还连公婆都降服得安静如鸡。 果然,任何时候,拳头和背景才是硬道理啊。 “当着大家伙的面,我也要把话说清楚,昨晚我公婆一开始是不同意转院的,我劝了没用,是沈和平自己醒来,主动要求找你看,让我帮他转院的,他已经在清醒状态下签了生死状,以后无论是治好还是治死,都不怪我今天的决定,也不怪舒医生。” 她递过来三张一模一样的纸,上面是沈和平亲笔手写的“生死状”,还有他的签字按手印,看来这谢梅涛跟他们家人打交道久了知道他们尿性,一切都得防患于未然才行啊。 这么多年,跟这一家子耍心眼,也是难为她了。 谢梅涛冷哼一声,“市医院谁不让转,我就问一句,不转的话病人什么时候能出院,哪天能醒过来,他们就哑火了。” 众人一听,敢情这病人还挺严重,在市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愣是一点好转没有,所以才从市医院出院,转到这里来。 沈和平躺在平板车上,勉强睁开眼,冲舒今越的方向张嘴:“求求你,救……救救我。” 舒今越没说话,也没给他看病,只是打量他身边的人。 这年头还没几家医院有救护车,能有两辆面包车就算不错的了,就这都要紧着病情危急重的转运,沈和平人有清醒的时候,神志也还基本清楚,又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就由家属用平板车推着来。 沈父沈母两颧高突,面色焦急,想说点什么,又畏惧谢梅涛的耳刮子,只能偷偷观察舒今越。见她年纪不大,但气势十足,身后跟着一群比她老比她有经验的老医生,大家一副唯她马首是瞻的样子,又听见大家叫她“院长”,心里的狐疑倒是消了两分。 这就是儿子曾经的对象啊,要是成了的话,这么大一栋医院,就是他们沈家的了。 舒今越是不知道沈父心里的“惋惜”,要知道的话高低得问问他哪来的脸说这种话。她现在忙着向谢梅涛说明住院情况,“行,既然来了,我们就收,但情况需要先说明,我们这里的收费跟公立医院差不多,差异可能也就几毛钱,规矩也跟公立医院一样,愿意住,就先交十块钱押金。” 赵婉秋意外极了,她没想到闺女居然真愿意把沈和平收住院。 可对于舒今越来说,今天是绝佳的赚钱机会。他们医院开业以来还没收到过住院病人,他这个“开门红”要是打响之后,对医院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尤其是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家回去一说,不用两天,全城都知道南大街上这家私人医院不仅能看中医抓中药,不仅有先进又精良的检查设备,还有病床,有监护室,能住院……甚至,还把市医院都没办法的病人给治好了。 这得是多大的名声? 刚开业正发愁病人的时候,忽然病人就自动“找”上门了,这把东风吹得如此及时,及时到要不是确定自己跟沈和平确实有过节,不然舒今越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二哥那商业鬼才安排的“托”了! 所以,她不仅要治,还要给他治好,让他风风光光健健康康的出院。 第143章 143 缓脉&爆炒牛蛙保镖&涩脉…… 很快, 各科室井然有序的开始准运病人,将沈和平送进监护室,老王头也跟着负责人进去处理相关事项, 今越先在下面把杂事忙完,等再上去的时候,所有入院手续已办妥,该抽的该查的都已抽好送检, 只需要等结果就是。 今越消毒之后,换上无菌服, 进入监护室, 给沈和平看病。 沈和平此时正在床上躺着,眼睛半睁半闭,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他至少瘦了二十斤, 以前胖乎乎的大油肚现在也都变得平坦不少, 两个眼窝甚至有点深陷,脸色青灰, 一副衰败至极的模样。 “舒……对……对……对不起。”他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但舒今越不在乎他说什么, 说“对不起”和“我恨你”在她耳朵里, 都一样的效果——苍蝇嗡嗡叫。 她只是在观察, 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 他的状况都不太好, 用中医的话来说他已经进入“失神”状态了,马上就是假神状态,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回光返照”,难怪市医院不建议他们转院,人家并不是为了留住病号而危言耸听, 他的情况是真的不容乐观。 只是一个中低烧居然就能让他病到这个程度,也是罕见啊。 舒今越先把他的病例夹子翻了一遍,知道他生病的来龙去脉,跟谢梅涛讲的一样,还知道了谢梅涛不太清楚的治疗经过:先急症手术,手术过程合规且顺利,下台后抗感染,感染指标降下来后正准备转出普通病房,忽然发现中低度发热,于是继续抗感染,结果一直无效,然后加大抗生素用量,联合用药,还是退不下来,激素也上了,依然没用,于是开始排查病因,全身上下各种检查,各个系统疾病都给排查完了,愣是没毛病……此时,距离沈和平入院已经是四十多天了,人的神志开始昏沉,嗜睡。 其中还夹杂着一张主治医师找谢梅涛的谈话记录,告知她病情在恶化,治疗却毫无进展,继续住下去可能也没什么缓解,还花费巨大,离开医院,回家或许存活期不会太长,希望家属考虑清楚。 老王头也看见了,小声道:“这就是告诉他们,在医院呢,可能人财两空,回家呢,就要准备后事,是继续住院还是回家,这选择可真够难的。” 不过,今越很想说他大可不必这么小声,因为沈和平又再一次陷入昏睡状态了,压根听不见他们说啥。 “我先把脉。”她坐到床边,抓住沈和平的手,三根手指搭到他手腕上。 下一秒,今越皱眉。 他的脉象跟她看过的长期发热的病人都不一样,同样是发热,当年小虎子是洪数脉,去年的王阿姨是浮数脉,而此时的沈和平却是缓脉。 关于缓脉,今越一直记得师父教她背过的脉诀:“似初春杨柳舞风之象,如微风轻飐柳梢【1】”。 听起来非常虚,非常抽象,初春的杨柳被风吹起来是什么感觉?应该怎么形容?刚开始看病那两年她真的不懂,但渐渐的随着临床经验的增加,抽象的感觉开始变得具象化,她就懂那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感觉了。 此时的沈和平,就是这样的脉象。 而缓脉的主病也很复杂,最常见的是脾虚,临床上很多脾胃虚弱的病人都是这个脉象;其次是严重的气血亏虚,多见于术后休养期的人,或者瘦人,产后妇女;再有就是湿气重,脾虚湿困则阻滞气机,脉气不利;当然经典也不能忘,太阳中风病的脉象就是缓脉,这恰巧是被很多临床医生给忽略的点。 “怎么样?”老王头有点着急的问。 舒今越把自己的推理过程说了一遍,“具体是哪种情况,还要细细的推敲。” 老王头连忙也坐到另一侧的床边,抓住沈和平另一只手给把起来,自从今越治好他老伴儿的病后,他对中医就增添了浓厚的兴趣,一有机会就要找今越学习和切磋,但终究是学了几十年的临床医学,思维上很难转变过来,当年赵婉秋改学中医可是下了很多苦功夫的,老王头现在太忙了,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来系统的学,知识就是碎片化的,懂一点不懂一点。 所以,他压根把不出什么“初春杨柳舞风之象”,“我就只能感觉出他的脉管搏动比较慢,也没什么力气。” 今越笑笑,“以后把得多了,您就有感觉了。” 老王头拧着眉头,“话说回来,他到底是哪种情况?” “说脾虚吧,据家属说他平时饮食胃口都还好,也没听见他叫腹胀腹泻是吧?说气血亏虚吧,他又长得挺胖,至少生病前是胖的,最近几次血常规都没有贫血,脸色也不黄。” 最常见的两个病因都排除了,舒今越皱眉,难道说是湿重,或者太阳中风? 而湿重和太阳中风,都有可能导致中低度的发烧! 对了!他还有发烧!他最主要的症状就是发烧! 舒今越心头一动,感觉自己应该是抓到什么东西了,偏偏这时候门口有人来找,说是上午领导们做过的检查出结果了,有一些数据不太好,来请示她的意见,怎么处理。 舒今越不想跑来跑去,只得先出去,“劳烦王老师帮我看着点。” 因为是早上当场答应那些领导,一旦出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的,舒今越为了体现自己医院办事效率高,工作人员专业,当然是要越快越准确越好。 “结果复核过没有?” “主任亲自复核过的。” 今越自然是相信王阿姨的专业能力的,她接过有异常的那几张单子看了一下,有一人的转氨酶比较高,两人尿酸高,还有一人白细胞高,两人血小板低……单看的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在病人身上,跟他们是什么领导无关,只要是进了今越的医院来看病的,今越就会慎重对待。 “单子我先拿上去,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幸好早上是留了电话的,舒今越也不怕麻烦,亲自挨个打电话过去说明情况。 “啊对,转氨酶高,它的临床意义可能考虑肝脏上的疾病,例如肝炎啊什么的,加上您平时又有饮酒的话,还是建议做进一步的检查。”或者开中药调理,但今越记得这人不太好说话,脾气又急躁,她不想在电话里跟他牵扯太多,干脆就建议进一步检查吧。 对方有点不太高兴,但终究是胡桂枝都护着的人,不好说什么,只嘀咕:“我三个月前体检都还是正常的,怎么就升高了?” 这个舒今越还真不好说,三个月已经够干很多事,足以发生很多变化了。 “这样吧,您要是有空的话,哪天来我们医院一趟,我给您看看?” 那领导一听,也没放心上,“好吧,改天再说。” 啪就把电话挂了。 舒今越:“……”果然领导的电话不能轻易打,最好是联系秘书就行,但偏偏上午那些领导又一个个信誓旦旦的说让今越一定要联系他们本人,这答应出去的事,她真是想想就后悔。 跟这些人打交道,不知道他们哪句话是真心的,哪句是场面的,得八百个心眼子才行。 舒今越硬着头皮把剩下几个也打了,至于没有异常的,就明天安排一个会说话机灵点的医生亲自送到领导办公室去,她不想一个一个的打了。 等把电话打完,天都黑了大半天,已经是九点多了。徐端也刚从下面忙完上来,他这段时间也没闲着,都在下面帮今越看着,哪里不合适的该改的改,经过一天的试运营,其实也发现了很多问题,能改的他先安排下下去,不知道怎么改的,就记录下来,等晚上回家跟今越商量了再说。 “走吧,先回家吧。” “累吗?” 今越点头,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你累吗?” “还行。” “没想到胡阿姨和何专家会来。” 徐端看了她一眼,“这说明,你在他们心目中比你想象的重要。” 如果她不是那么重要,他们那样的大人物,每一分钟时间都是分外金贵的,不可能来参加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院的开业仪式,胡桂芝甚至还主动把肩膀凑过来,甘愿被她借势。 “以前是我太狭隘了,总以为要避嫌,其实他们也只是把我当小辈看待而已,我太避嫌,反倒伤了他们的心。” 小两口开着车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刚回到柳叶胡同口,就见俩保姆抱着孩子站在那里当望妈石呢。 两小只眼睛微微有点红,本来蔫蔫的伏在保姆怀里,看见那辆熟悉的红色小轿车,立马就啊啊叫起来,眼里都有光了。 “这是怎么了?” 俩保姆好笑,“今晚舒医生没回来,他们就一直不睡觉,连奶都不怎么喝。” 本来按照他们平时的生活规律,这个时候应该喝完最后一顿奶,呼呼大睡了。结果就因为没看见妈妈,连奶都不喝,觉也不睡。 舒今越的心一下子就疼起来,酸酸胀胀的,一颗心就像被两只小胖手揉吧揉吧,给泡到了老陈醋里。 这是她的孩子呀! 徐端心里也不好受,他把车停在胡同口,一把接过儿子,使劲颠了颠,小星星终于发出今晚以来的第一次笑声,两个保姆同时松了口气。 俩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跟妈妈分开这么长时间,平时再忙今越都不会超过七点回家,即使她回不去,徐端也会在,像今天这么晚,爸妈同时不在家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小月亮则是紧紧窝在妈妈怀里,拱啊拱的,像只小猫崽需要人摸两下似的,今越一摸她脑袋,她果真就舒服了,不再哼唧了。 回到家里,家里也没什么人,舒老师和二哥二嫂去帮忙同样还没回来,“难怪,家里各个屋子都是空的,难怪他们会不喝奶,这是害怕了呀。” 舒今越感慨着,也顾不上自己吃东西,先给他们喂饱,和徐端一起一人一个哄睡,他们才开始做自己吃的。两个阿姨换着带的时候简单炒了俩菜,还剩一些,徐端迅速下了一锅面条,切点家里现成的香肠和腊肉随便煸炒一下,搭配一点青菜,就是一顿。 香肠是舒老师在田大叔指导下自己做的,很好吃,腊肉是李妈妈送来的,熏得特别干,咸香咸香的,配上清汤面正好合适,舒今越一个人吃了两碗。“要天天都这样,那也太累了,谁熬得住啊。” “万事开头难。”徐端让她回屋休息,顺便看着孩子,他洗锅刷碗,然后又跟俩保姆聊了一会儿,下次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她们可以给今越和他厂里打电话,只要能抽开身,他和今越任中一个都会回来的。 接下来几天,舒今越果然还是一样的忙,一忙起来,干脆就让俩保姆把孩子带到医院去,岐黄楼五楼现在暂时还没什么病人,孩子们能在那里玩会儿,累了也有干净的床铺可以休息,今越抽空上去看看他们。 她忙着处理医院的大事小情,还要琢磨沈和平的病情,目前只能先给他尝试几天脱氧看看。倒是徐端动作快,第三天带了两个普通男人回来。 说普通,是因为他们无论身高、长相还是气质都很普通,就像柳叶胡同里住着的千千万万男工人一样,每天上下班路上都能遇见,但遇见也就见了,任何人对他们都不会有太深刻的印象,因为他们身上没有什么记忆点,一切都是中等而普通。 “这是包文贵的战友介绍来的,两年前刚转业,没分配到合适的工作,就一直在包大姐店里当帮厨。”徐端没说的是,他俩本来是特种部队的,转业遇上百万大裁军,需要等着安置的军转干部也很多,他俩没什么关系,也找不到门路,就只能自主择业。 “他俩因为在部队待的时间太久,不太适应外面的生活,碰了一些壁,后来是包文贵听说,把他俩叫去店里帮忙,这才让他们有了工作。”虽然是跟以前干的工作完全不相干的事儿,但俩人话少勤快,埋头就是一个干,很得包大姐喜欢,今天徐端去带人的时候,她还惋惜呢,一点也不舍得他们离开,甚至说“等徐领导家孩子大一些,你们就赶紧回来,我给你们加工资”。 今越想到那画面就想笑,看来她这两年去吃牛蛙说不定还吃到过俩特种兵炒的呢。 “皮肤黑一点的叫李忠勇,另一个话更少的叫张守义。” 俩人上前,局促的叫了声:“嫂子。” 舒今越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俩的年纪都比她大,这声嫂子她有点不太适应。 李忠勇胆子稍微大一点点,挠着头说:“徐团以前是咱们部队的尖兵王,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号,我们虽然年纪比他大些,但比他晚了几期,论理该叫声哥。” 原来如此,这徐端倒是挺能的,小小年纪就去就以武服人,以前杨国柱就说过,他们比他大了几期,都知道新来了一个厉害的新兵,有的人还专门来找他比武呢。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被迫跟一群二十郎当岁找上门的老兵比武,把他们一个个“打”到心服口服,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他有天晚上掉进了猎人的陷阱,只能看着巴掌大的天空,被冻得出现幻觉,听见了她的那声“小八”……有时候,今越真觉得,自己那天出去找牛挺幸运的。 她遇见了他,救了他,也救了自己。 而今越一感动,上了炕肯定要付出实际行动,不知道是不是他也想到了那个雪夜,动情的时候嗓子里挤出一声又一声“苏苏”,还吻了她的脚…… 她已经很多年没想起自己少了的一根脚趾,因为不经常做跑跳的运动,也从没穿过凉鞋,倒是想不起这回事了。 此时,她脚上不怎么好看的伤疤被他灼热的气息亲吻住的时候,她整个人化成了一滩水,软得仿佛被人抽走了骨头,到最后关头的时候,眼泪都出来了,甚至过了很久还两眼失焦。 徐端给她擦洗干净才收拾自己,回头一看她还是那副两眼失焦的样子,还有点担心,刚才他有点没控制住,用力太猛了一些,“怎么,不舒服吗?” “很舒服。” 徐端翘起嘴角,他现在在外面接触的人员复杂起来,那些有了点钱的老男人都爱聊带颜色的话题,喝了酒都会说点实话——力不从心。 他们每次问他“徐总是不是也这样”的时候,他都附和是是是对对对,其实并不是,他清楚自己的状态,很好,非常好。而伴侣的夸赞,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他真的还没老,还有余力。 舒今越不知道自己三个字给她带来多少“脑补剧情”,自从李忠勇张守义来到孩子身边,开始守护孩子安全之后,她把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医院上。早在医院开建之初,他们在三百货对面的诊所里就跟病人们宣传他们今年要搬“家”的事,不断地宣传,加上她自己声名在外,这才开业四天,短短四天,就有好些老病号找过去,门诊量起得非常快。 因为地点宽敞起来,可供选择、各有专长的医生也多,还能代煎中药,甚至想做检查随时都能做上,老病号们不仅自己来,还给带来了不少亲朋好友,今越原本预计最初这一周每天也就二十来个门诊人次,谁知短短四天就突破四百! 这个惊喜实在是来得太大了点,舒今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有更努力的工作,让手底下的医生更努力的精进技术,来回报大家对她的信任。 *** 这天,她照常跟着老王头去监护室查房,查看沈和平的情况,“这两天怎么样?” 脱氧之后他倒是能自主呼吸,氧饱也还行,但问题还是一样的,低烧加昏睡,于是今越尝试性的给他用了两副桂枝汤。 学过中医的人都知道,桂枝汤之于中医就像阿司匹林之于西医,是入门第一天就知道的方剂,被誉为“千古第一方”,专门治疗感冒出汗的情况,也叫太阳中风病。 因为沈和平经常昏睡,问诊进行得不太顺利,所以今越打算先用桂枝汤探探路。 此时,沈和平摇头,艰难地张开嘴巴,“还……还是困。” 今越查看他的体温登记表,护士给他每隔两个小时就测量一次,无论白天还是夜间,无论上午还是下午,无论清醒还是昏睡,体温都处于低烧状态。 这就奇怪了,要是桂枝汤无效的话,那就是排除了太阳中风病的情况,莫非是湿重? 但湿重的话,他脸上也没冒油光,舌苔也不厚不腻,大便也不粘滞,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舒今越想着,还是跟前面每一天一样,坐到床边,给他把脉,老王头则是去另一边把。 “还是一样的缓脉,没什么变化。” “咦,今越,你说他现在会不会有心律失常的情况?”老王头忽然问。 “入院当天打的床旁心电图,很健康的窦性心律。” “那……我怎么感觉他的脉搏,节律似乎不是很均匀?”老王头只能想得出西医的名词,“这种脉搏不均匀,在中医上叫什么脉?” 舒今越一愣,过去抓住沈和平的左手,刚才她把的是右手。很快,不用半分钟,她也发现了,沈和平左手寸部的脉象是不太明显的涩脉,脉率很慢,一下跳得重,一下跳得轻,有的时候在本该跳动的时候,又稍微晚了那么一丢丢,大概就是五分之一秒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绝大多数人是察觉不出来的,但舒今越摸过太多脉象了,她对时间的掌握比一般人要精准很多很多。 “您老没把错,他的脉率确实不对,按理来说应该是有心律不齐才对,这样吧,让小赵安排一个床旁心电图,立刻马上。” 自己当院长就是爽,一声令下,不用去求爷爷告奶奶的协调,不用排队,心电图室的医生和护士就提着机器过来了,几个导联一连,心电图纸“唰唰唰”的从机器里吐出来。 老王头没等机器吐完,自己抓起吐了一半的图纸看起来,“不对啊,心电图又是正常的。” 舒今越一看,还真是,“我来把着脉,我说打,你们再开始打。” 她怀疑是不是打心电图的时候,正好遇到沈和平的心率又正常了,她凝神,握住他的手腕,等啊等……好了,涩脉出现了! “打。” “唰唰唰”的,图纸出来了,今越也没放手,她确定此时此刻,还是涩脉。 可奇怪的是,心电图打出来,还是正常的。 “这么看来,他的心脏上没问题,那是什么导致脉率不匀?” 舒今越没说话,她依然在凝神把脉,眼睛却盯着那一个又一个千千万万个细小格子的心电图纸。 “按理来说,左手寸部就是心的脉象是吧?心,他的心脏没问题,这……” “心与小肠相表里。” 老王头没听懂,“什么意思?” 舒今越却不答反问:“十二指肠属于小肠还是大肠?” 老王头还奇怪,她怎么问这么浅显基础的问题,以她中西贯通的知识储备来说,这压根就不是问题啊。不过,他还是顺口答了:“十二指肠是小肠中长度最短、管径最大、位置最深且最为固定的肠段。” 舒今越淡淡的笑了笑,“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第144章 144 又成功一个,声名远扬!…… “你知道什么?”老王头两只眼睛亮得电灯泡似的, 他知道,他就知道,一旦今越说知道, 那就是真的知道。 “我知道沈和平是什么情况了,把桂枝汤停了吧,也不用打什么心电图了。” 舒今越起身,再次仔细查看了沈和平腹部的伤口, 市医院的技术很好,缝合得非常漂亮, 经过五十多天的休养, 伤口结的痂都脱落了,露出一条粉红色的新肉, 也没留下什么疤痕, 更别说红肿热痛, 通通没有。 “他的手术恢复得很好, 这是肉眼看见的地方,但其实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他还有淤血阻滞。” “什么意思, 是他肚子里, 十二指肠段还有淤血吗?” 舒今越摇头, “中医说的淤血并不一定是肉眼可见的淤血, 也不一定就是血小板升高, 而只是一种血行不畅的状态描述。当时做手术的时候肯定出了不少血,这叫离经之血,离经之血没能排出来,也没能回到原来的血管里,就会淤积在肠道内, 尤其是小肠,导致小肠上的血行不畅,所以我们能把出他左寸的涩脉。” “你说那个部位正好是心脉所在,而心与小肠相表里,心脉的异常,其实并不是心,而是与它形成表里关系的小肠脉的异常,所以误导了我们,让我们以为是他心脏上的问题?原来如此,我懂了!”老王头一下子兴奋起来。 中医说的“五脏六腑”,大家一般只知道肝心脾肺肾五个“脏”,而六个“腑”是什么呢? “胆、小肠、胃、大肠、膀胱、三焦是内在的更深的器官,所以叫六腑,心对应的是小肠,对对对,就是这样,原来有淤血的不是心脏,是他的小肠!”老王头高兴得手舞足蹈,早就没了以前科主任的稳重。 “而在功能上来说,小肠的问题又会影响到心,心又恰好主神明,在中医理论中,心脏是神明之官,要是心的功能有障碍,那么神志也会出障碍,于是他变得毫无缘由的嗜睡昏睡!”老王头这段时间的中医理论不是白熏陶的,他一下子就把逻辑关系理顺了,甚至还有点洋洋得意,仿佛搞出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医学大发明。 舒今越赞许的点头,“对。” “当然,小肠的淤血影响到心主神明的功能,这只是其中之一,其二还是他湿重,阻滞了气机,清阳不升,上蒙清窍,这才是导致他嗜睡昏睡最重要的原因,而这也跟他的脉象是相吻合的。” 缓脉,其实就是他的湿重。 “而湿气阻滞在体内,也导致了郁热发散不出去,所以一直持续性低烧。” 这一下子,就把他全身症状给解释清楚了。 老王头听懂了,是真懂了,“所以现在你打算给他开一个清热利湿、活血化瘀的方子,对吗?” 舒今越点头,当即从左侧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钢笔,开方,“还可以再配伍一点醒脑开窍的药物,石菖蒲麝香之类的。” “麝香那可太贵了。” 今越笑起来,确实是很贵,这就是她和其他医生的不同之处,要是齐景天,那是没这个症状用不了这个药都要往能用这个药上拉扯,因为这代表着经济利益,但舒今越却能避开,她给沈和平用了一些平替药物。 处方开出来,自有人送去药房抓药,煎煮,喂服,舒今越没这么多时间,直接回了自己办公室。路上遇到有的家属提着饭盒给病人送饭,她心里感慨,谢梅涛这是真不想跟沈和平有一丁点的夫妻恩爱啊,他住进来五天了,她愣是一次饭没给他送过。 既然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丈夫,也不知道她为啥还不离婚,为了孩子?可拉倒吧,孩子从小在不健康的家庭关系中长大,心理能健康到哪儿去?与其这样冷暴力热暴力让孩子胆战心惊,不如干干脆脆离婚。 不过,她跟谢梅涛也不是什么知心好友,今越没必要对别人的婚姻指手画脚。 *** 说到知心好友,下午舒今越接到了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 小天才林珍明年春天可能要回国一趟,她一次性攻读了哈佛医学院的硕士和博士,现在已经博士后入站了,明年清明节前后她打算回来看看家人,也看看舒今越和孩子们。 自打孩子出生,她给孩子送过不少礼物,有的是她父母从邻省送来的,老两口退休了,也没什么事做,经常带着四位老人在周边旅游,路过书城就会来看看今越。有的礼物则是她从国外邮寄回来的,邮费贵得要死,今越让她别寄了,她就是不听。 “今越你别这么说,咱们的友谊不是金钱能衡量的,你带给我的,也不是金钱能衡量的,当年要是没有你的才华和技术打动布莱恩,让他对咱们中医改观,他也不会破格给我写推荐信。” 没有这位权威专家的推荐信,她一个中医专业的学生也上不了哈佛医学院,更不可能顺顺利利博士毕业。一切看起来都很顺,但要是其中错了一环,她的人生也就不一样了。 舒今越也不跟她客气,说起布莱恩,她来了精神,“对了,他这几年咋样?” “你当时把出他的肺结节,可把他吓得够呛,回到M国后又去最好的私立医院做过检查,确实是有结节,大小也跟你说的差不多,可能他们家的遗传基因就是这样吧,千小心万小心去年结节还是长大不少,但还没有恶变,他立马就给切了,切得很干脆。” 舒今越心说,这可真是,他们家族基因可能就是肺部容易长东西,难怪他当年那么紧张,这换谁都会紧张啊。 “到时候回来,会待多久?” “一个月吧,到时候我可要去找你玩儿呢。” “欢迎欢迎,还请林博士莅临指导工作。” 林珍笑起来,“对了,到时候我还要带上我男朋友,你不介意吧?” “什么时候谈的对象?!!” 林珍嘿嘿笑了两声,“首先,他叫埃里克,是个老外,瑞国人,在Y国和M国长大,平时主要说英语和瑞典语,现在受我影响会一点点中文;其次,他是我在哈佛的博士同学,他学的专业是生物学,人很阳光很开朗,就是吃不了辣;最后,他听说了你的事迹,对你很是崇拜,想亲自和你这个精神偶像见一面。” 能考上哈佛,并一路念到博士,这放全世界都是很优秀的人了,舒今越很高兴自己好朋友能找到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但又有点遗憾,怎么是老外呢,那以后林珍岂不是要留在国外了? 舒文韵自打和徐思齐结婚后也回了港城,舒家人才终于放心下来,怎么自己好朋友又要留在国外了,她有点沮丧。 也不对,凭啥女方要将就男方留在国外,为啥不是把他带回龙国来?她以后还要拉着天才博士搞事业呢! 嗯,还没见面,舒今越已经开始盘算上怎么拐这个埃里克了。 晚上回到家,大家听说林珍居然找了个老外,也是跟今越第一反应一样,觉得可惜了,“这么好的龙国姑娘,留在国外可便宜他们了。” “就是,她还是独生女呢,要是不回来,她家六位老人咋办?” 想到林爸林妈给送来的各种好吃的,舒今越也觉得这样对他们来说太残忍了,她将来可舍不得小月亮出这么远的“门”。 “对了,给你们看个东西。”徐文丽忽然神秘兮兮的从兜里掏出一张折成豆腐块的报纸,一层一层打开,“当当当当,看看咱们家谁又上报纸了。” 头版头条旁边,在次等重要显眼的地方,是一张“今越医院”的正面照,关键是,从正大门看进去,整个医院大院里黑压压全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六七十年代,过年前半个月肉联厂排队买肉的场景呢! 今越凑近一看,“是杜爱国写的简讯,本来只是例行公事交到卫生局做个备案的,谁知道居然被选中上了报纸。”而且位置安排得还挺好,不至于太过张扬,又能让每一个看报纸的都能看见,绝对不会错过。 “今天咱们胡同都在讨论这个事呢,说你们医院在省里出大名啦!”徐文丽兴奋地拉着今越,“你来读读这个标题,什么民营医院,百花齐放,还有这个副标题,记石兰省第一家大型民营医院破壳,哎哟哟,写得还挺有意思。” 老百姓不懂太多,但今越知道,她这次之所以被当做典型赞扬,其实也是正好赶上好时候了,历史的车轮已经到了大力鼓励民营经济发展的关键节点,但到底什么规模,什么程度才合适,大家其实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她的医院算是医疗卫生领域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正好给了他们思路。 这篇文章,不仅选上这么简单,这也是一个行业在投石问路的举措。 今越看了看徐端,又看了看二哥,他俩也这么觉得。 倒是舒立农没那么多想法,把报纸拿过去读了两遍,啧啧称奇,“杜爱国是挺有文采的,这么多年在小学当代课教师可惜了。” “老大也会写文章,但他俩还不一样,老大就爱整些伤痕、破碎的,像个女人家,倒是小杜写的,正气凛然,大刀阔斧,非常豪爽。” 舒立农作为一名传统文人,居然不喜欢伤春悲秋的文字,连舒今越都有点意外,“爸你是真心这么觉得,还是……又看大哥不爽了?” 为什么说“又”呢,去年舒文晏回家来跟他关上门聊了两个小时最终把老头气得高血压都犯了,直接让他滚出去,后来大家才知道,是舒文晏来跟他商量辞职的事,他想辞职回家,全职写作。 显然,舒立农也想起上次的事了,现在还气呼呼的,“哼,当初哭着求着想当官的是他,现在不想当了想回家靠媳妇儿养的也是他,我舒立农咋就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 “靠大嫂养,倒也不至于,没这么夸张。”舒今越斟酌着说,“他文章写得好,现在稿费也不低的,目前只是还不稳定而已,等全职来写作,说不定卖出个版权啥的,那可就翻身了。” “就他这种干什么都没个坚持,没个毅力的人,谁会给他出书?吃不了写作的苦,过几天又哭着闹着不干了,想上班,他以为谁还会像你一样帮他?” 哦,原来如此,舒立农生气的点在于,他认为当初舒文晏去市委上班是舒今越出了大力,厚着脸皮请蒋老爷子开后门,才给他求来这个机会,结果他现在说不干就不干,完全不把妹妹的付出放在心里,完全不当回事,他觉得老大这么些年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长进。 今越好笑极了:“爸你搞错了,我真没出什么力,人蒋老爷子也不是那种会开后门的人,真是大哥凭实力考上的,我就是想帮也没那能耐啊。您就别管他了,犯不着生气,大哥是成年人了,他做什么选择将来都是要自己负责的,这个道理他肯定懂。” 舒立农叹气,“你们不知道啊,这兄弟姐妹之间就要齐头并进才好,他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将来过得太差,还不是拖你们仨的后腿?还不是拖你大嫂和萌萌芽芽的后腿?” 好吧,这是真有够嫌弃这个亲儿子的。 舒文明忽然插嘴道:“话说大哥这次又出什么幺蛾子?” 舒立农倒是没有再意气用事,叹气道:“是你大嫂,听说现在你大嫂生意做得挺大,应酬也多起来,好几次都是别的男同志送回来的,文晏就……唉,你大哥他心里有苦难言。” 众人:“……” 徐文丽真是受够这大伯哥了,“大嫂这样的人品,他有什么好苦的,怎么他还担心大嫂会乱来啊?” “他怀疑大嫂,我们没怀疑他都算好的。” “慧芳的人品我第一个不信。”赵婉秋也说。 “他就是小人之心,在大嫂面前不自信,他要是真担心大嫂怎么着,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接,为什么要给其他男人留机会?”舒文明一针见血,“自己老婆应酬都不去接一下,他还好意思,真是活该被戴绿帽。”最好戴个十顶八顶的,活该死他! “嗯哼,说啥呢,啥绿的红的,你们在聊啥?”原来是赵大妈来了,这一打岔,大家都不好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没有没有,说的是我老家大侄子的事儿,老赵家的这两天咋样,好点没?” “好多了,自从吃上婉秋你开的药,效果跟今越开的一样好,现在血糖控制得挺好。” “那可一定要记着,严格控制饮食,白米饭白馒头多吃一口都不行。” 赵大妈连忙答应,“对了,我今天是帮那谁来问个事儿,就是王晓红的五哥,王老五你们还记得吧?” 舒文明脸一黑,一拳之仇。 “他咋了?”要是他们家别人的事,舒今越还真不想搭理,但王老五不一样,他是徐端的救命恩人,当年要不是他,徐端就回不来了。虽然后来他们亲自上门感谢过他,但今越总觉得,还不够。 “嗐,他小舅子生病了,说是得了个啥红斑狼疮,就是脸上胭脂骨这里长红斑,看起来像蝴蝶,县医院让他们住院治疗,但他们担心医院水平不够,就让王家帮忙问问,你这里能不能看。”赵大妈歇了口气,继续道,“你们放心,他们家不缺钱,前两年王老五倒卖山货赚了些钱,干脆就和小舅子合伙开起土产公司,专门往全国各地卖咱们石兰的特产,生意越做越大了。” 于公于私,舒今越都会同意,“大妈您让他来就是,我们医院的王主任,正好是以前山河省血液科的主任,干几十年血液病和肾病了,在治疗红斑狼疮这一块上经验丰富,当然,如果情况合适的话,我也会给他开中药调理。” 赵大妈一拍大腿,“得嘞!他们就想中西医结合的治疗,你不知道,王老五现在逢人便夸你医术好,他们村的没见过你都知道你看病厉害,还有人问去你们医院生娃行不行有个小媳妇儿想剖腹产。” 今越医院的产科和妇科还没分开,但也是可以住的,“都行,不过需不需要剖宫产要看情况,你让她先来,让专科医生评估一下。” “行,我明儿一早就给他打电话,让他们快来,正好你们医院住院部也盖好了,给他住全新的。”那天她都进去看过了,每个科室的病房都干净得不像话,又宽敞又明亮,居然还配备了厕所和洗澡的地方,听说要不是没钱,还打算配台电视机呢! 这哪是去住院,这是去享福呀! 正说着,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李忠勇和张守义带着俩孩子进来了,屋子一下就拥挤起来,尤其他俩还是大男人,徐文丽和舒今越都不好跟他们挤一起,让他们坐吧,他们又不坐,就这么杵着,像两棵其貌不扬的松树。 舒今越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要不,搬家吧? 全家一起搬到金鱼胡同去住,她的房子去年装修出一套来,就没有再出租了,她想的是,要是老王头王阿姨没住的地方,可以暂时先住一段时间。 但他们没去住,她的房子就一直空置着。 以前,光有俩保姆的时候,住着还能将就,现在又多了俩保镖,他们的住处确实是没办法安排了,只能委屈他们暂时先住在文丽小卖部里,那里刚好能放两张钢丝床,现在天气不算太冷,还能住,过不了多久,入了冬,那可就没办法睡人了。 想到就行动,晚上,徐端把孩子哄睡后,今越就跟他商量这件事。 “不用跟我商量,你决定就好,如果要住大哥给我买那套也行。” “才不,我的装修好了,完全是按照我喜欢的风格来的,什么都配备齐了,你那边都还没装修。” 金鱼胡同的房子除了位置好,还有个特点就是大,因为都是曾经的大户人家的老宅子,每一栋都修得很大很阔气,有山有水有亭台楼阁,他们装修的时候把假山移走,把池子给填平了,亭子也拆了,显得更加的开阔。 “我跟你商量的是,搬过去的话,爸妈和二哥二嫂,你觉得要不要分开住?” 徐端笑起来,“就这么住着吧,人多也热闹。” “真的?” “舒医生,你的房子当然是你说了算,就这么住着吧,反正也住得开,我们经常不着家,孩子也需要家里人看着点。”不能完全交给保姆和保镖。 舒今越松口气,她固然有亲情难以割舍的原因,但也考虑到这一方面,舒老师做做饭,看着孩子,教育一下看书写字讲故事啥的不成问题,二嫂不忙的时候也会看着点,加上小平安带着,她也会刚放心些。 现在还没遇着事,李忠勇和张守义到底可不可靠还不知道,多几个家人看着孩子,就多一点安全感。 *** 第二天一早,舒今越按时来到医院,所有人员都已就位,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她也没进监护室,衣服换来换去的麻烦,就站在门外和老王头聊了几句。 “昨天喝了三次中药后,昨晚体温终于降下来了,你看。” 看着体温记录表上的数字,今越点点头,“那精神状态呢?” “据护士说清醒时间比平时长了大概两个小时,还跟她们聊了会儿天。” 这说明药对症了,舒今越松口气,“继续喝中药,有什么通知我。” “那……抗生素还要用吗?” “停了吧。” “完全停掉?” “对,加强生命体征监护,有什么就通知我。”舒今越可以肯定,自己找对方向了,这种时候只需要继续用药就行,甚至就是把生命体征监护撤掉也没事,但为了以防万一,步子别迈太大,她没说。 果然,一切都跟她预料的差不多,到了用药后的第四天,沈和平的体温已完全恢复正常,清醒时间也跟正常人无异,甚至还能下床活动半个多小时。 医院通知家属过来,告诉他们,人已经转出监护室,转到呼吸科的普通病房了,再观察两天大概就能出院了。 谢梅涛来之前是觉得不太信的,毕竟人在市医院都快死了,她都做好了沈和平死在今越医院的思想准备,也在逐步的给女儿打预防针,告诉她爸爸生了很严重的病,有可能回不来了云云。可现在,看着眼前这能吃能睡还能下地走路,再也没有浑身插满管子连满各种线的男人,她意外极了。 沈和平这一次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仅人瘦了,清秀不少,似乎还看透了很多事,对谢梅涛多了一些真心的感激和尊重:“谢谢你梅涛,要不是你,我也,也许就……” 眼圈泛红,鼻子酸涩。 谢梅涛狐疑,“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又想增加零花钱是吧,一个月两块还不够你用的?还想增加,没门儿!” 沈和平一张脸涨得通红,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具体,“没没没,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想跟我睡一个炕?没门儿我跟你说,你自己在客厅打地铺。” 众人:“……” 哦豁,这么劲爆的吗?不仅不给零花钱,还不许上炕,不许盖一个被窝,这是啥老婆? 等等,也不算不给零花钱,至少还给了两块的,每天花七分的话,也够了。 这年头的四分钱,也能买个馒头了。 沈和平一张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紫,尤其是舒今越还在场,他的难堪更是达到了指数级,他想要给自己和家人找一个最适合最听话的媳妇儿,谁知却找了个煞星,全家人被她打得服服帖帖,在家大气不敢喘也就算了,在外头也是一点面子不给他和他的家人留啊。 “我……舒医生……我……” 舒今越懒得听他说什么,也不在意他的想法,“情况我已经跟你本人和家属说清楚了,你们看哪天出院跟主管医生说一下。” *** 谢梅涛不在意沈和平,但沈父沈母在意啊,就这么一个儿子,差点天人永隔,现在住了几天,好得利利索索的不说,还连肥都减下去不少,看着精神得就像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出院那天,带着几串炮仗和三姑六婆的上医院,出院手续一办妥,立马就“噼里啪啦”在医院门口放起来。 保安没想到居然有这种人,都来不及阻止,那炮仗就点上了,气得他跳脚大骂,“神经病啊,这是医院不是你家大门口,你放炮仗吓到其他人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你?” 谢梅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一家子实在是太丢人了啊。 也不知道是故意跟儿媳妇暗搓搓的唱反调还是怎么着,人越多他们还越要张扬,拉着七大姑八大姨,见人就夸“这个医院好啊”“这医院医生医术了得啊”。 “市医院都治不好,让咱们准备后事,准备他娘嘞,咱们来了今越医院,几天就出院了,你们看,我儿子是平板车推着来的,现在是走着出去的,你看,多精神呐。” 有这附近的商户,对来那天的情形还印象深刻,跟着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一家子是怎么求救的,现在这病人哪里像病人?精神得不得了! 于是,在患者家属和周围商户的现身说法之下,“今越医院治好了市医院治不好的怪病”这个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名声是传出去了,但舒今越怎么感觉,她把市医院给得罪了。 第145章 145 搬家&学武&性.病 不过那不重要了, 反正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以技服人,只要技术上能碾压他们,他们不也得捏着鼻子请她去做编外专家? 哦不, 现在不用了,她不去了,以后都让病人转过来吧, 有时候尊敬对手并不会赢得同样的尊敬, 当年她不就挺敬重齐老中医的吗,结果呢?人家压根没把她放心上, 还想踩着她未开业的医院上位呢。 既然出来单干了, 那就不再是象牙塔,就得厮杀了, 利益需要自己去争取, 还像吃大锅饭一样看不看病人, 看几个病人对收入影响不大, 看一个病人和看一百个病人拿一样的工资?那不行的,她亲自打破了大锅饭, 那就得把自己的饭碗端好, 经营好。 不用几天, 这消息果然传的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本来还不确定私人医院技术, 不敢前来的病患家属们, 慢慢的都来询问住院的事。 凡是能收的能治的,今越要求应收尽收,应治尽治。她开高出同行业20%工资,要求自然也高,从业人员不仅医术要到家, 服务也要到位,不说把病人当亲人吧,至少不能出现摆脸色骂病人的情况。 “咱们以前那护士长还记得吧?她在病人心目中可有‘威望’了,动不动就骂人。”赵婉秋笑着,说起那些事来还一脸嘲讽,“结果呢,她只对那些农村来的,或者城里没啥背景的普通工人贫民张口就骂,对那些当官当干部的,那是恨不得舔人家臭脚。” “看人下菜碟说的就是她,人家能根据病人的谈吐、穿着来判断对方的工作性质和社会地位,该骂的骂,该舔的舔。” “舔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她给她闺女舔出个工作来。”赵婉秋想起这茬就有点高兴,“她侄女,现在也进去坐牢了,她功不可没。” 大家忙问,那护士长跟劳丽梅做人贩子有什么关系。 “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年就是她把自己侄女介绍给她在外头认识的那些什么领导的一个外甥,俩人也没结婚,就这么姘着过,谁知道那人压根不是什么领导的外甥,只跟领导是普通邻居关系,狐假虎威而已,他自己在外面还干些不干不净的勾搭……当然,也不算带坏,毕竟劳丽梅天生好逸恶劳,想要不劳而获,俩人是臭味相投,越走越黑了。” “后来,那男人被抓了,把所有罪名扛了下来,劳丽梅得以全身而退,她那两年也是吓破了胆子,只敢找个普通的造纸厂工人结婚,婚后没几年丈夫死了,她又开始重操旧业。” “当初要不是我们那位大护士长把侄女推出去攀龙附凤,她大概也不会走上这条路吧。” 众人不信,总觉得劳丽梅这种骨子里就坏的人,哪怕没有这个“引路人”,她照样会坏。就像熊孩子干了坏事,熊家长只会说是别人带坏的,责任其实就在干坏事的人本身。 “妈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又忘记她那年去闹你的事了?当时才多大啊,现在你就为她开脱。” 舒今越其实挺不喜欢老妈这种性格的,生气的时候闹得天翻地覆,可好了伤疤又开始同情起别人来,这种垃圾有啥值得同情的? “老妈的同情心要是用不完,就去孤儿院多做点义诊,多掏点私房钱出来补贴那些孩子吧。” 为了增加社会效应,今越医院最近打算开展一系列关爱帮扶弱势群体的活动,孤儿院啊,敬老院啥的,送点简单的消食药、风湿膏药之类的,再捐点米面粮油肉,有多少算多少,都是心意。 赵婉秋一噎,“行行行,我肯定捐,不说这个了,咱们明天就要搬家了,这心里还怪舍不得。” 所有人的情绪都低落下来,在柳叶胡同16号院住了几十年了,这里几乎是他们出生长大成家立业的地方,现在一下子要搬走,心里都挺不得劲的。 “鸟儿大了就要离巢,只要咱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就行。”舒立农嘴上这么说,可看着几间老房子,心里的不舍更是达到了巅峰,这两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已经悄悄背着人抹了好几次眼泪。 一砖一瓦,都是他们置办的,哪里有个坑,哪里缺个角,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每一个地方都有孩子们成长的记忆,都有跟老伴儿拌嘴的印子,“算了算了,都回屋收拾东西吧,明天别赖床。” 今越心说,赖什么床呀,能睡着都算好事,反正她是睡不着的。这里是她的家,是她孩子的家,这一离开,就再也不可能住回来了啊…… 所有人怀着不舍,沉默的收东西。大件这两天就陆陆续续搬过去了,现在就只剩各自房间里的一些被褥和生活用品,第二天一大早,大家起来收拾好,全家都没去上班,孩子也没去上学,刘慧芳的小货车已经停在胡同口,邻居们七手八脚帮忙把东西搬出去。 一面搬,还有人一面抹眼泪,尤其赵大妈冯大妈几位,心里是真的不舍,“这都多少年了,咱们就跟一家人似的,怎么说搬就要搬了。” “是啊,你们一搬走,咱们大院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了,以后都不知道去找谁聊天了。” 大家伙全都酸溜溜的,赵婉秋这几年忙诊所的事,倒是挺长时间没像以前一样跟老姐妹们聚一起东家长西家短了,但她但凡休息,都会去找她们,她分享看病过程中遇到的八卦,她们说她最近错过的柳叶胡同新鲜事,顺带吐槽一下牛李两位大妈,有空再全城各个自由市场买最新鲜的菜捡最大的便宜,这小日子别提多自在了。 就是舒老师,做了几年家庭煮夫后,跟这些老嫂子们也处得好极了,现在要搬走,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连李大妈,心里也有点不得劲,不知道是老看了舒家的新房子后,羡慕嫉妒作祟,还是真心不舍,她也在一旁帮着搭把手。 以前她最讨厌舒家了,尤其舒家几个崽子,她看着就烦,可现在这些烦人的崽子都生了小崽子,还要搬出去了,她心里又不舒服了。 她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以后,常回来看看,啊。” 舒今越大为诧异,这人话听得她不习惯,太不习惯了。 倒是孩子们没啥离愁别绪,他们开心得上蹿下跳,大喊着“搬家喽”,仿佛去到新家,他们会得到更多零花钱,会认识更多新朋友似的。 再一次跟柳叶胡同挥手告别之后,今越带着双胞胎坐上开往金鱼胡同的车,货车比他们先到,工人和跟过来的老街坊们已经在往下卸东西。 大门一进去,是一片修整好的菜园子。是的,舒立农的种植基因在六十多岁的时候忽然觉醒,莫名其妙说要自己种菜,原本还没想好种什么花的舒今越就满足了他,甚至把院子里的青石板撬掉,规整成一块块或长方形或正方形的泥土地,周围一圈栽了些石榴树枣子树桃树之类的,还在原房主的老葡萄藤上嫁接了几根葡萄苗,刚爬了两米多高,去年夏天还结了三串小果儿,后来被隔壁邻居家养的画眉鸟给啄了。 现在已经入冬,葡萄叶子全掉光,只剩几根灰褐色的树藤,孤零零的挂在院墙上,摇摇欲坠。 三进的院子,格局跟16号院很像,但无论环境的干净整洁程度,还是房屋的建筑质量和用料,简直云泥之别,前院本来今越不打算住人,但李忠勇张守义和两个保姆都坚持说要住前院,说这里进出门方便。 他们坚持,今越也没办法,只能给他们一人分配了一间,尽量挑选面积最大,光线最好的给他们,还给他们配备了大床、衣柜、书桌、脸盆架和全新的被褥毛巾这些生活用品。 厨房和卫生间、洗漱间都设置在前院,这里最宽敞嘛,平时舒老师一个人在家的话,做着饭,有人进出也能一眼看见。 中院是老两口和二哥二嫂住,装修得亮亮堂堂的,屋子足够多,甚至还给舒老师父子俩各装修出一间书房,给他们办公和写字用。 今越一家四口则是住最亮堂的后院正房,外加客厅也设置在这边,小两口的书房,几个孩子写作业的房间也预留出来……就这,依然还有好几间屋子空着,用来放置一家子从老屋搬过来的旧物。 上午大家把各自物件搬回自己屋里摆放好,下午擦洗打扫一下,晚上就在家请来帮忙的老街坊吃饭,就当暖房宴了。 这件事舒今越是悄无声息的办的,就怕王马特那样的患者朋友们知道,又大张旗鼓的“送礼”,为了尽可能的低调,她甚至都没请大家下馆子,而是直接请包大姐带着她的厨师来家里做的。 包大姐现在是愈发富态了,胖乎乎的随便走两步就爱出汗,她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进屋就先说:“恭喜徐领导和舒医生乔迁之喜。” “别客气,这是我们初步定的菜单,你看有没有哪里不合适的。” “红烧狮子头,这是南方菜,咱们师傅很少做,技术我不敢保证,但这个,这个,这几个都是咱们常做的,绝对差不了。” 一共六荤三素一个汤,十道主菜,再加一个凉菜,一个水果拼盘,安排得非常丰盛。包大姐悄悄咋舌,“牛蛙倒是咱家拿手菜,但这个虾,新鲜的不好买,价格也太贵了,要不换成鱼,或者甲鱼?我听人说人家现在就兴吃甲鱼,延年益寿呢。” 舒今越能吃动物内脏,但就是吃不了甲鱼和蛇,总感觉怪怪的,“螃蟹能准备到吗?” “这可以,做成香辣螃蟹,可以吗?” 舒今越点头,剩下的就不用改了,本来菜单应该早点拟好让包大姐看看,提前备菜的,但家里这两天又忙又乱的,就把这茬给忘了。 “我妹子,包文静,你还记得不?她现在嫁那男人就是养螃蟹的,可赚钱呢,市内几乎所有饭店餐厅都订他们家的螃蟹,生意好得不得了!小两口去年就买小汽车了,文静的代课老师早就没当了,每天就在家守着收收钱,当老板娘。” “可惜啊,死男人都一个德行,有了钱就变坏,他现在跟他们村一寡妇搅和在一起,经常不回家,你说我妹子黄花大闺女嫁给他,他不好好珍惜,寡妇有啥好的?也不怕被克死,让他当个短命鬼!” 舒今越嘴角抽搐,她确实不太记得这妹子了。 “辛苦包大姐了,这是一点小心意。”今越也不让她白干,不仅按照市价给工钱,还给每个师傅都准备了一个中等红包,这相当于是额外的收入。 包大姐笑得更真诚了,“行,那我也不客气,我这就让人送菜来。” 舒家的新厨房足够大,两口大灶是烧柴的,另外两口小灶是煤气灶,还有两个炉子能烧蜂窝煤,炖的炖,炒的炒,六口锅齐上阵,速度也是很快的,两个小时不到,满满一桌菜就做好了。 舒家人缘好,来帮忙的人多,包大姐直接准备了八桌的份量,本来还想会不会多了点,结果……大家还是低估了老街坊的热情。 玩得好的这几家都是全家来,交情一般的也来了一两个代表,就连李大妈和牛大妈这样以前也算有旧仇的人家,居然都来了。 好巧不巧,这俩死对头还坐到了一桌,李大妈直接是斜着眼睛看牛大妈,“这人贩子呐,怎么就这么黑啊。” “你说谁人贩子呢?” “谁接嘴就说谁呗,心虚对号入座了呗。” 牛大妈要发飙,被徐端一个眼神按下去了,她这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蹭吃。 不能因为李大妈这老寡妇就坏了自己吃肉的心情,她现在就想抓住一切机会吃点好的,这段时间日子太难了,家里三间房被牛小芳分走一间,牛大刚怪她不作为,也不交生活费,她光靠那点少得可怜的退休工资啥也干不了,摆摊也卖不了几个钱,哪里还有钱吃肉? 李大妈见她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哼一声,露出一个当年牛大妈看柳叶胡同邻居们的清高眼神,差点把牛大妈气吐血。 她们这桌的风起云涌,今越没注意到,她在招待自己的朋友,姚青青一家和李雪梅她们都来了,田美芝齐佩兰母子俩也来了,正好在她那一桌。 她发现,齐立新对田美芝照顾得太过分了,什么好的都往她碗里夹,那画面实在是……连齐佩兰都看不下去,背着他俩偷笑。 今越悄悄问:“他俩,在一起了?” 齐佩兰点头,“前几天刚追求成功,我可不敢多嘴。” 儿子年纪一大把,还生过那么严重的病,别说找个寡妇,就是找个老太太,她也没意见,至于还生不生孩子那是他们的事,她现在看得很开,只要立新能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还管那么多干嘛 人家今越二嫂也是一样的病,至今健健康康的,生不生孩子不重要。“孩子我是没精力带,他俩要实在想生,我出钱请保姆,不想生但想养,那就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呗,美芝的儿子咱们也是真心待他,将来孩子出息了,他俩负担也能轻点。” 她都不说什么让田美芝的儿子孝顺他们,因为她心里门儿清,孩子那么大了,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让他把他们当亲的爸爸和奶奶孝顺,这可能吗?人家田美芝和田老头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最难的时候什么苦都吃过来了,现在日子轻松了,他们想来摘桃子? “这不合适。”她就这么说了一句,然后专心吃饭。 舒今越心领神会,心说这王马特是彻底出局了,也好,找老男人干啥,钱多那也不是咱的,还不如找个年轻养眼的,反正田美芝自己也能挣钱,不差老男人手指缝里露出来那仨瓜俩枣。 晚上,等街坊们都散了,舒家一大家子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今越和徐端抱着俩孩子,一边转悠一边听舒文晏讲他单位的事,无非就是现在也算当上小中层了,但事多钱少还受夹板气,不想干了云云。 说着说着,又说羡慕今越买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他和刘慧芳以前没听今越的买两套房子,现在想买,可太贵了,同一套房子比几年前翻倍不说,还到处有人抢,“这房子,就跟不要钱似的,抢啥呢,过几年房价一降,有他们哭的。” 刘慧芳不赞成,“以后经济一年比一年好,吃的用的都涨价,房价不可能降了吧。” “谁说的,我就觉得一定会降,不出三年,你就看着吧,到时候家家户户都有房子,谁还买啊?到时候就是白菜价,没人要。” 老人不懂这些,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只有舒今越觉得,大哥这次判断真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大嫂可千万别听他的,不然以后肠子都要悔青。 果然,刘慧芳压根不听他的,“可拉倒吧,我要买就买,给我闺女一人一套,不关你的事。” 舒文晏现在最不爱听这种话,显得她财大气粗似的,“你买,我照样买,我给我闺女一人两套,比你还多。” “哦?就凭你那点工资?” 舒文宴真被气到了,一张不再年轻的脸气成了茄子,“我我我,我总有一天能出书,我的书出了,我挣它个十万八万的,我比你有钱,你……” 赵婉秋和徐文丽连忙做老好人,“行行行,一家人过日子啥都行,有啥慢慢说嘛。” “她这是跟我慢慢说的态度吗?就会拿话呛我,就嫌我没本事是吧,你行你有本事,你……”忽然,手上一暖,原来是芽芽抱住了他。 他那些难听话就一下子哑火,再也说不出口了。 “爸爸,妈妈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多想,你写的书那么好,文章还上了报纸,妈妈把那些报纸都收藏起来,还用相框裱好,就放在柜子最上面那层呢,还有你说你要出手,妈妈昨天还问一位戴眼镜的叔叔,问他出书都要些什么手续,叔叔在出版社上班哦。” 戴眼镜的叔叔……舒文晏一下子愣住了,这不就是前几天老婆去应酬的人吗?原来,历来不喜欢喝酒应酬的老婆,是去帮自己想办法出书啊。 舒文晏顿时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慧芳你怎么不早点说,我……” 刘慧芳也怪不自在的,“少来,你说人话。” 其他人看得笑起来,大功臣芽芽则是蹦蹦跳跳去葡萄架下玩耍去了,似乎刚才那些信息量满满的话只是无心之举。 “姐姐,这个光秃秃的树真的会结葡萄吗?”小平安叼着个大鸡腿问。 “当然会,现在是冬天,葡萄都睡觉了,等春天睡醒之后就会发芽,长叶子,开花,结出绿色的小葡萄然后它们长啊长的,到夏天就长这么大,变成紫色的,甜甜的。”萌萌说着,忍不住呲口水,然后趁大人一个不留神,就爬到了葡萄架上。 舒立农刚从大儿子两口子的婚姻危机中缓过劲来,一抬头差点气厥过去,急得跳脚,“这倒霉孩子,当心摔下来,快下来。” 他越着急,萌萌越来劲,直接顺着架子爬到了屋顶上,把瓦片踩得哗哗响,差点把爷爷高血压都气出来。 舒文明看热闹不嫌事大,“咱们萌萌这身手可了不得,以后是要飞檐走壁的。” “飞檐走壁我还不会,但我会跳下来哦,二叔你看!”然后,她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蹦,跳下了屋顶。 那可是足足三米多高的啊!舒立农气得拎起她就打,“跟你爸一个德行,不听话,不听话……” 其他人却看出来了,这丫头聪明着呢,不是只有莽力那种,她专门跳在泥土地上,刚翻过来的泥土松松软软的,不会崴脚,她还抓着葡萄架缓冲了一下,只是动作太快,舒立农太着急,没注意而已。 “我看这孩子不如去学武吧,省得天天在家闲得慌。”赵婉秋随口这么一说,倒是舒今越忽然想起一件事。 “学武?那不得去少林寺?我要去少林寺!”萌萌高兴得跳起来,“妹妹弟弟月亮星星,我明天就要去少林寺啦!你们不要想我,等我学成归来,哼哼——” 说着,她还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众人哈哈大笑,刚还气得不行的舒老师又开始吹彩虹屁:“这才几岁居然就能说出这样的话,了不得,了不得!” “可拉倒吧,这是电影《少林寺》的台词,她不知道看过多少遍。”舒文晏对这个闺女真是又爱又没办法,整天上蹿下跳舞刀弄枪的,他为了培养大女儿的性格,给她买了不少书,让她看,她把书撕掉,折成纸飞机,飞得满院子都是。 送她去少年宫学画画,她把颜料涂得一张脸都是。 送她去学琴,她让琴弦把手指割破,流了一地的血,把老师吓得够呛,让赶紧把孩子领回去。 最后唯一能让她静下来的事,就是看武打电影,武打动作越精彩,她看得越入迷,甚至能达到废寝忘食的程度。 你就说吧,这样的武打苗子,不去学武不是浪费是啥? “谢梅涛不就是武校教练嘛,大哥大嫂要想让她学的话,改天我给联系一下。”舒今越说,她能感觉的出来,谢梅涛挺喜欢她的,沈和平都出院挺久了,她还时不时会去找她聊两句。 嗯,主要是吐槽姓沈的一家子。 “好不好爸爸妈妈,让我去学吧,我去学吧,我学回来保护你们和妹妹,我要成为功夫女王,要称霸武林,要独步江湖!” 众人:“……”敢情仅会的几个成语,都是她的功夫梦想。 得吧,老大两口子对视一眼,“那就拜托今越帮我们联系一下,到时候我们跟这个教练见一面,聊聊,再请她吃顿便饭,学费该怎么交就怎么交。” 舒今越也不用等改天了,当场就去客厅打电话,谢梅涛一听是给她送个好苗子过来,高兴得嗷嗷叫,要不是天黑了,她得亲自来看看萌萌长啥样,试试她是不是根骨清奇天赋异禀。 *** 第二天,舒文晏两口子带着萌萌去见了谢梅涛,还当场给人家表演了一番翻跟斗和照着电影里学的罗汉拳、金刚掌和偏花七星拳,虽然人小骨头软,没啥威力,但动作倒是模仿得挺到位的,得到谢梅涛好一顿夸赞后,小姑娘臭屁得不得了,小辫子都要翘上天了。 回到金鱼胡同,见到那些认识不认识的人,就说自己要去学武功了。 这时候没几个人还相信世界上还有“武功”这种东西,以为是小孩看电视看魔怔了,都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人私下感慨:“可惜咯,柳叶眉桃花眼,还是一张瓜子脸,这么好看的姑娘,都被电视剧给带坏了,傻气哟。” 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个漂亮的有点傻气的小姑娘,将来会成为中华武术的年轻代表,走上国际舞台。 而舒今越那边,自从门诊量逐渐上来之后,各部门运转也逐渐跟上,一切都步上正轨,她终于也能过段安心日子了。 新家是装了地暖的,外头冰天雪地,屋里温暖如春,这个冬天过得特别快,还没感受到多少冷意,春天就来了。 过完1989年的春节,很快就是龙抬头,到清明前两天,她正在办公室坐着,李雪梅来找她做财务工作汇报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今越,帮帮忙。” “刘哥?” 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刘进步,自从彻底从防疫站辞职后,她忙得都没时间往街道办去了,已经许久没见过他的面了。 刘进步这两年倒是瘦了一些,还得多亏舒今越帮忙开的减肥方子,配上适量运动,他现在看着要比以前精神多了,也年轻了好几岁的样子。 “我爱人她去年不是调到市里去了嘛,她们那领导的独生子,今年刚十八岁,忽然得了一个怪病,我家那口子偏要说我是学医的,让我给看看,我能懂啥,这不是把我推出去丢人现眼嘛,这不,我赶紧来找你看看。” 舒今越请他坐下,“刘哥别着急,先说说看是什么情况。” “这小伙子,他……”刘进步叹口气,欲言又止。 李雪梅会意,连忙推说自己财务上还有点事,退出办公室还把他们门给带上了。 “那小伙子,才十八岁,就得了性.病。” 第146章 146 睾.丸肿大&苏月苏星&黄泡野…… 性.病,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似乎与“洁身自好”是反义词。 十八岁的小伙子,性.病, 这两个词在这个年代是很难被联系到一起的,毕竟社会风气还远没有五十年后开放,开始有性生活的年龄也还没那么小,加上性.病的患病人数也不多, 概率太小了。 也不对,结婚早的也有, 但怎么说呢……得这种病的, 就跟大众成见一样,不是简单的有性生活那么简单。 信息量一下子有点过大了, 舒今越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等等, 这小伙子是……结婚了?” “没没, 要是结婚了还好,他才刚上高三, 还有两个月参加高考, 你知道是咋发现的吗?” “咋发现的?” “说是他学习成绩好, 要报啥军校来着, 然后要提前体检, 就被体检医生发现, 他右边的睾.丸有点大,然后让去医院看看,那边医生说是性传播疾病,问他有没有性生活史,他一口咬定没有, 但医院不信,他家长还把医生给打了……也不算很大,就是他母亲和医生发生口角,推搡了几下。” 一个安分守己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居然被怀疑男女作风有问题,孩子母亲生气倒也在情理之中,倒打医生也不对。但不知真相,不予置评,万一后面还有反转呢? “现在好了,这孩子那么好的成绩,好学校也上不了了,还得了个说不出口的病,他父母都急坏了。” 讲开之后,刘进步终于能坐下了,喝了半杯水,“唉,这孩子挺乖巧的,我见过一次,特别有礼貌,总是叔叔叔叔的叫,学习成绩又好,每次都考他们班第一名,在年级上总能排前三,还是个理科生,个子又高,学校和老师都劝他考军校试试,这不就……唉。” “也是孩子倒霉,当时是好几个同学一起去的体检,医生的话不知道被谁传出来,现在全校都知道他得了性.病的事,孩子面对不了那么多人的嘲笑,自尊心又强,家长生怕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两口子都不敢全去上班,总得留一个在家里看着他。” “当然,他母亲怀疑是后来去看病那个医生故意传播出去的,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要找到传播的源头也不重要了,看住孩子别让他做傻事才是当务之急。” 舒今越听明白了,没急着发表自己的看法,“嫂子的领导平时为人咋样?” 这个问题好像跟孩子生病没多大关系,但刘进步还是老实说了:“他们这领导姓凌,做事也就那样吧,无功无过,但性格比较严肃,工作和生活中都不苟言笑,不太好打交道,但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嫂子也是没办法,年纪上来了,再升不走就只能窝到退休了。” 刘进步说得这么含蓄,今越倒是懂了,这种类型的家长,孩子还生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病,甚至闹得人尽皆知,他们给予孩子的压力怕是不比外界小。 “你嫂子那人,嘴巴就是闲不住,这种浑水正常人都应该有多远躲多远,她倒好,还硬往上凑,可把我坑惨了。” 舒今越听着他埋怨,其实心里知道,他还是很爱老婆的,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件跟自己没啥关系的事来找自己。 “没事,刘哥先说说看,那孩子都有些什么症状。” “就是睾.丸肿大。” “肿到多大,颜色如何?” “刚开始体检发现的时候,只有六公分多点,后来也没好好治疗这段时间闹哄哄的,据说现在最长径已经达到十公分,颜色不知道,毕竟我还没去看过,你嫂子也不懂,描述不来。” 舒今越震惊,十公分是啥概念?!要知道正常的成年男性的直径也就是五厘米左右,上下差距半厘米都算正常,他的相当于是正常人的两倍之大! 这么大,难怪一脱裤子医生就问性生活史,但凡是有点常识的,都会被这个大小吓到,继而往不洁性生活上考虑。 “凌领导也没说太多,只说先让我去看看,我就想着先来问问你,不行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舒今越立马摇头,“我暂时先不露面,孩子年轻气盛的,自尊心又强,连正规医院都不愿去,我一个女医生,可能会让他更难堪,这样,咱们先商量一下,列出一个大纲来,到时候你去到就重点关注这些问题,回来咱们再一起商量着看,怎么样?” 在背后做军师也挺好的。 刘进步感激不已,他知道,今越不仅是怕患者年轻气盛难堪而不露面,其实也是为他争面子,决心要把这份人情留给他们两口子,要是治好了,凌领导承了他们的情,将来他媳妇儿升职啥的也能有点机会。 “谢谢你,今越。” “嗐,瞧刘哥说的,咱们共事这么多年,你哪次不照顾我?要是次次都跟你说谢谢,你怕是都听烦了。” 朱大强是退休了,以前三个人一起留守新桥街道的时候,他们是真的很照顾她,有危险的工作都抢着去,每次都让她留守街道办,写写报告搞搞后勤就行,哪怕是有人找她麻烦他们都会挡在她前面。 共事久了,就像多年老友一般,大家有什么困难相互帮衬一把是应该的。去年朱大强家儿媳妇保胎,也是找的今越,他老丈母娘重病住院,也是舒今越去看的,这些事今越都没跟外人说过。 此时,帮刘进步做军事的事她也不会说,俩人拿出纸币,开始在本子上讨论起来:“首先需要排查外头流传的性.病,你去了之后,注意检查他有没有相关症状,这些你都懂吧?” “懂,就重点关注他有没有发热、疼痛、红肿破溃赘生物这些,然后还要询问性生活史,尽管孩子父母可能不愿接受,但我还是要问清楚,且要问到真话。” 舒今越点头,跟老同事合作就是这么方便,只要开个头对方就知道彼此的意思。“第二个就是各种感染性疾病,睾.丸炎、附睾炎、鞘膜积液、睾.丸结核,以及肿瘤。” 这么年轻,过往身体素质也好,虽然结核和肿瘤的几率不大,但还是要搞清楚,这就需要做进一步检查了,用眼睛看,用手触诊可诊断不出来。 “对了,还有一个,有没有睾.丸扭转和精索静脉曲张,这两个尤其重视,如果发现可疑,应该立马住院治疗。” 刘进步一一记录下来,今越又就每一种疾病可能出现的伴随症状说了一堆,有助于他进一步鉴别诊断,然后给了几个备选方子,要是能确诊的,就挑合适的用。共事这么多年,刘进步对中医中药也有一点基本的了解,大部分药物的常规用量是多少,禁忌症是什么,他也清楚,斟酌之后适当的增减一下就能用。 今越又把要点检查了一遍,“暂时就这些,你先去排查了看,要是实在不行,就给我打电话。” 她把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他,“基本上班时间都会有人接听,下班后你就打我家里的。” 送走刘进步,今越又在办公室坐了会儿,李雪梅继续上来汇报工作。“没什么急事吧,院长?” “没事,咱们刚才说到哪儿,继续。”舒今越将本子收起来,仔细查看这几个月的财务报表。 经过半年多的经营,医院终于在上个月实现收支平衡,离赚钱还远,但没有再继续贴钱,这就是最大的进步。 本来,舒今越预计是要两年才能达到收支平衡,徐端和舒文明比较乐观,他们预计的是一年半,结果现在半年就提前达到了,大家都很高兴。 当然,这么多人生病,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他们高兴的是,在患者总人数不变的前提下,有更多的患者愿意选择今越医院,相信中医药,这就是他们崛起的机会。 “要是再贴钱,我也耐不住了。”今越叹气,她这半年多的专利药分红,加上徐端厂里挣的,都是左手进了右手又出去,全贴在医院上了。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要是不行,咱们还能把食堂生活标准降一降,能省一点是一点。”李雪梅建议道,她是真心觉得食堂伙食太好,太费钱了。 “这不行啊,大家上班都辛苦,能吃好点也是一种福利。”虽然名为食堂,其实医护人员吃饭都不贵,只意思性的每顿饭给一点点钱就行,要是一分不收,也怕造成浪费。 谁让田大叔做饭好吃呢,无论做啥都很受欢迎,导致大家但凡上班那天全天都在食堂吃,越吃越想吃,她自己要不是为了回家陪孩子,她也想在医院吃呢。 下车库开了车子,今越载着老妈回家吃中午饭,路上赵婉秋忽然感慨一句,“就快清明了。” “今年还去给你父亲上坟吗?” “当然要去。”自从乡下回来,知道生父对自己也是非常疼爱的,舒今越就每年清明都要去给他上个坟,扫扫墓,去年因为要临盆了没去成,只让徐端代替她去,今年孩子快满周岁了,“带月亮星星去给他老人家看看。” 赵婉秋“嗯”一声,“还是清明前一天去吗?” “对,到时候咱俩提前去买点香烛纸钱,他不是爱吃馒头嘛,咱们多蒸点去。” 那时候生活条件艰苦,苏父也没吃过几顿饱饭,做梦都想吃白馒头吃到饱。 “嗯,再买只烧鸡,他一直念念不忘以前徐老爷把吃剩的烧鸡赏给他。”就因为那半只吃剩的烧鸡,他后来为了保护徐老爷的儿子,差点都没了。 这种“忠仆”式的付出,以前舒今越还挺佩服的,但自从知道徐老爷的私德后,她又觉得挺不值的。生父苏立民把半只烧鸡当成是生命里的光,而对徐老爷来说,那真的就只是吃剩的半只烧鸡而已。 *** 到了清明节前一天,徐端和舒文明开着车,载着一家子去城外的青林山。 青林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墓地名字,苏立民就是葬在这里。当年赵婉秋也没什么钱,只能挑一块能力范围内差不多的墓地草草安葬,现在娘俩都有钱了,给他换了个视野和风景都绝佳的位置。 “月亮星星看看,这里就是姥爷的墓地,这是姥爷,记住了吗?” “奶奶,为什么弟弟妹妹有两个姥爷?”小平安问。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萌萌只顾着哼哧打拳。 这种问题赵婉秋自己有点不好解释,也幸好,孩子只是好奇一秒钟,过了这一秒,立马就被墓前的鲜花和水果给吸引了目光。 今越一愣,“这是谁送来的花?” “大哥大嫂吧。”徐端说,徐平因为当年没能帮今越留城的事,心里愧对苏大哥,每年上坟都是跟舒家人错开的。 大家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把馒头和烧鸡摆上,烧纸钱,其他人都自觉地把孩子带走,给今越留一点空间,她想对父亲说说话。 今越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墓碑,位置背风,前几天徐平和张珍才来过,现在也擦不出多少灰尘,她的手指细细描摹“苏立民”三个字。 “去年没来看您,这两年我过得很好,家庭幸福,事业顺利,您有外孙外孙女了,刚才应该看见了,我妈说星星长得像您,尤其是眉毛。” “您不用挂念,这一世我过得很好,非常好。” 她记不得了,但赵婉秋还记着,父亲会把她架在脖颈上,让她骑大马,一发工资还会带她去买冰糖葫芦,把她一张小嘴吃得脏兮兮的,红红的,回家惹得赵婉秋一通埋怨,他嘴上答应着好好好下次不买了,但下次只要她要,他还是会买。 舍不得吃白馒头的他,给她开冰糖葫芦,买糖瓜子却眼睛都不眨。 这些事她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但在赵婉秋的叙述里,似乎也变成了她的记忆,所以她的两个孩子,都姓苏,一个苏星,一个苏月。 这件事是徐端本人主动提出来的,徐家族人本来有点异议,背后说这跟徐端去上门有啥区别?上的还不是现在老丈人的门,而是前老丈人的门,好好一个儿子,好手好脚还能干,厂子开那么大,不说为徐家光耀门楣居然去给人当上门女婿,他对得起徐老爷吗? 徐端徐平兄弟俩反问说话的本家人:怎么不问问徐老爷对得起苏大哥吗? 至于孩子跟着姥爷姓不跟父母姓,也算上户口的特殊情况,舒今越和徐端还专门写了书面的说明情况,跑了两次相关部门才解释清楚。 “您现在有苏月苏星了,您高兴吗?”舒今越的声音飘散在春风里。 没有人回答她,但缓行的云,飞舞的蒲公英,迎风摇摆的树叶,似乎都是父亲的回答。 上完坟,心情也还不错,一家子调转车头,直奔西山脚下。 “哇哦!秘密基地!摘桃子!” “摘杏子!酸酸甜甜的杏子!” “还有大草鱼,烤鱼!爷爷我要吃烤鱼!” 三个大的嗷嗷叫,两个小的也跟着手舞足蹈,赵婉秋和徐文丽都快抱不住了,“哎哟小祖宗别着急,你俩又吃不了,着急个啥哟。” “啊啊,叭叭叭叭叭叭……”这是小星星,他啥也不会说,只会流着口水叭叭叫。 小月亮的嘴巴要快一些,已经会说一点点话了,“七七,油油!” 应该是想说“吃鱼”,但还不会连贯的准确发声,众人大笑。 女同志留在原地看着孩子,徐端带着舒文明舒文晏往深处走了一段,摘回一些果子,那几颗没完全熟透的杏子遭到了五个孩子的哄抢,结果擦擦茸毛咬了一口,还酸酸的,硬邦邦的。 “太难吃了。” “没熟。” 幸好只摘了七八颗,也没浪费。 倒是徐端眼神好,在刺丛里发现了两株野果,浑身都是黄色的小刺,连叶子都扎手,结的果儿却小小的软软的,长得有点像草莓,但颜色是黄色的,熟透之后成了芒果一样的金黄色,在太阳光下还会闪闪发光。 舒今越都没发现,她们不远处居然有这种的小野果,别看它小小的又浑身长刺,但吃进去酸酸甜甜的很可口,孩子们很喜欢,就着身旁的小溪随便洗一下就迫不及待塞嘴里。 “真好吃,这是黄色的小草莓吗?” “不是,这叫黄泡。” “黄泡,是哪个‘泡’?” 舒今越有点为难,这只是方言叫法,具体是哪个字她还真没考虑过,“嗯,学名大概就叫树莓吧,不过树莓好像是红色的,我也没吃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味道。” 芽芽有点奇怪,“小姑姑没吃过树莓,怎么知道有树莓这种水果呢?” 舒今越一噎,她总不能说是自己在手机上看到的吧,“书上,电视上不是有吗?你没看过的电视没看过的书多了去了。” 芽芽再聪明,那也还没上中学,还是很好打发的,一句“是你没见过没读过”就能让她闭嘴。 “真好吃,咱们把黄泡树搬回家里,可以吗?” “好耶!那样我们就能经常吃到啦!”萌萌人来疯,带着小平安哼哼哧哧的挖树,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两棵小小的苗。 舒立农宠他们:“行,回去爷爷今天就给你们栽上,明年在家就能吃黄泡喽!” 等他们挖好,徐端又带着两个舅哥带回了两只小野兔,小小的,一只雪白一只灰黑,长长的耳朵,红红的眼睛,看着很可爱,也很小,似乎才断奶没多久。 “这么小的,不如就放生吧。”今越有点不忍心。 徐端苦笑,“我本来也不想要,是母兔子已经死了,不知道被谁打死的,尸体就在兔子洞门口,只剩这两只嗷嗷待哺,我要是不带走,它们也会被其他动物吃掉。” 果然,两只小兔子早就饿得奄奄一息,摸上去只剩骨头和毛了,一点肉都没有,这样的幼崽在残酷的大自然里是无法生存下来的。 这下,今越更不忍心了,看孩子们爱不释手,“那就带回去给他们养吧。” 这下,孩子们更是高兴坏了,一个劲叫嚣着要给它们打窝,要取名字,要做食槽,还要去摘草叶子买胡萝卜,忙得不亦乐乎。 家里宽敞是宽敞,但……徐端皱眉。 这俩小家伙正好是一公一母,而兔子的繁殖能力又太强,要是一个搞不好子子孙孙搞出来一堆,打扫不及时的话,会很脏很臭的。 “我去找杨茉莉,让她帮忙给它们做绝育手术,这样就不会子子孙孙无穷尽了。” 看似不人道的方式,其实才是对它们最好的方式。 萌萌这傻大妞听见,连忙问:“什么是绝育手术?” “就是让它们丧失生育能力。”芽芽说。 萌萌还要再问,刘慧芳头大,让她少说两句。倒是赵婉秋接茬,“杨茉莉还做这个?” 她是男科学博士,前两年和覃海洋结婚了,生了一个儿子,这两年在省医院的男科也算做出点成效来了,还真有不少病人是冲着她去的。 今越小声说:“做啊,她男性外科学也搞得不错,你忘记那年她还给人家无精症患者做穿刺取精嘛。” “这姑娘可真牛,我是发现了,从你们这一代开始,好些小姑娘都厉害起来了,不仅长得漂亮,性格好,在专业技术上一点也不比男同志差,甚至比大多数男人还优秀,这说明时代进步了啊。” “是啊,咱们这一代,以及以前的两千年里,女人没有读书的机会,天生就丧失了与男人竞争的权利,但咱们新龙国不一样了,女孩子能上学,能参政,能行医,能搞科研,等习武,能参军……但凡是工作,就没有女孩子不能做的。” 赵婉秋当年要不是舒文晏的亲妈帮衬了一把,现在也跟很多她那个时代的女性一样,在农村喂猪呢,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坐在明亮的诊室里,被患者尊称一声“赵医生”“赵专家”? 徐文丽听见,凑过来说,“要我说,现在这计划生育还挺好,很多双职工家庭因为只能生一个孩子,倒是没办法削减脑袋生儿子了。” 虽然不是每一个独生女的父母都会全力托举她们,但至少,独生女是要好一些的。徐文丽这么说,也是自己的切身体会,她当独生女那些年里在物质上也不差的,所以现在徐母来找她哭诉要钱的时候,好歹她也会给点。 两百三百的,在她和舒文明眼里都不算钱,但对徐家来说也不少了。 她不会给多,但要不给,心里也会愧疚,毕竟当独生女那些年里,物质上他们没亏待过她,要不是后来生了弟弟…… 这是她的伤心事,大家都没提,转而说起别的,车子也很快回到家门口。 金鱼胡同果然是富人区,胡同道路都比柳叶胡同宽敞多了,也没有违建物障碍物,车子畅通无阻能开到家门口,要不是老丈人兴冲冲的想种菜,徐端甚至还想在院里造个停车位出来呢。 他们刚把车子停稳,赵大妈就乐颠颠的骑着自行车赶过来,“今越回来没?有人来找你呢!” 舒今越喝了口水,“找到十六号院去的吗?” “对,那姑娘我以前好像见过,挺眼熟的,在建设大桥下帮你们卖过羽绒服对吧,跟你一样个子小小的,比你小几岁,这次还带了个洋鬼子来。” 舒今越立马明白,这是林珍和埃里克到了。 上次打电话说清明前后会回来,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准时,“妈你们在家做着饭,我开车去接他俩。” “得嘞,小林珍就爱吃板栗红烧肉,我看冰箱里还有两斤上好的三线肉,这就给她烧上。老头子快去菜市场看看,还有没有鲜鸡,给买一只回来,做个手撕柠檬鸡,里脊肉也要两斤,做个糖醋里脊,她爱吃。” 多少年没见了,她还记得林珍就好这口酸酸甜甜的。 今越笑笑,把赵大妈的自行车塞后备箱,拉她上车,“您就跟我坐吧,还费力八斤的骑回去干嘛。” 赵大妈在车上坐着真是不自在啊,这么干净这么舒服的小轿车,她第一次坐呢。 “今越你跟大妈说句实话,这车子,多钱能买到?”她小心翼翼的问,那年她可不敢问,这两年她老头在乡镇企业给人家做技术兼职,拿的是分红,不是死工资,那分红可是一年比一年高了。 “以前买的贵一些,现在汽车品牌和种类多起来,好的几十万的有,一般的几万块的也有,咋,大妈您想买?” 赵大妈惊喜,“几万块的也有,果真?” 今越点头,“我不太懂这个,您要是想买,改天我让徐端跟你们好好介绍一下。” “对对对,他就是给汽车身上装东西的,他肯定懂行。” “赵大叔今年还不打算‘退休’呢?” “嗐,退啥退,反正他身体好,也不干啥重体力活,就在一边指挥着徒弟干活,比以前在国营厂还清闲,再干个几年也没事。”说到这里,她叹口气,“都是儿子不争气啊,要是老五能争点气,别跟媳妇儿离婚,他爸也不用这么辛苦,总想着要给他攒点家底儿再找一个,找一个,去哪里找啊?” 赵家老五,就是当年曾经跟钱春花谈过一阵那个,后来找了他们车间主任的闺女,结婚后也住在老丈人家那边,后来不知道为啥离婚了,赵家人一直讳莫如深的,今越也就没问。 正说着,车子来到胡同口,今越看见了林珍。 第147章 147 “这个铜人我见过” 林珍变化不大, 她跟舒今越一样都是属于身材娇小那一挂的,往小而精致方向打扮,看起来一点也不显年龄, 实际三十出头了,但看起来还跟二十三四似的。 要是不烫一头大波浪,不戴大耳环,也不化妆的话, 她看起来顶多二十岁的样子。 “漂亮了不少啊,洋气的林博士。” “舒院长不也是, 漂亮得都不敢认了。” 俩人打趣两句, 当即拥抱在一起,很多年不见的好朋友, 再一次见面体内似乎有种冲动, 想把对方揉进自己怀里。 她们拥抱得非常用力, 抱了很久很久, 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熟悉而又安心。 “嗯, 你没用香水, 还是以前那个味儿。”林珍小狗似的嗅了嗅鼻子, “以前你在宿舍跟我谁, 我来你家跟你睡, 你一直是这个味儿, 香香的。” “可拉倒吧,我都好几天没洗澡了,汗臭还差不多。” 林珍不撒手,就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这叫香汗淋漓。” 舒今越好笑, “你男朋友就是被你这张甜嘴骗到手的吧?” 这时候,林珍才松开她,开始介绍她身后那个金发碧眼的大帅哥。 说大帅哥一点也不夸张,因为今越一直觉得白种人会比较显老,花期短,十几岁的时候是最好看的,十几岁的黄种人还跟豆芽菜似的,他们已经很有花样美男和美少女的样子了,可到了二十几岁甚至三十几岁,黄种人看起来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们又会衰老得特别快。 但这个规律,在埃里克身上不成立,他已经三十多了,看起来却还挺“嫩”,大概是还没明显发腮,也没秃顶,又常年待在实验室,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大学生的样子。 别说,这一对,除了身高差距太大,其实还挺登对的。 “嗨,你好,我叫埃里克。”他用别扭的中文打招呼。 舒今越主动跟他握手,“你好,我叫舒今越,你可以叫我舒。” “你的名字,我听过很多遍,珍妮说你是全龙国最棒最聪明的医生,我非常仰慕你,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舒今越好笑,“彼此彼此,林珍也经常夸你。”并没有。 但商业互吹嘛,谁还不会? 埃里克非常高兴,一上车就开始问问题,“舒,你真的治好了一例CGL吗?” 今越顿了顿才反应过来,CGL是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的英文缩写,她纠正道:“截止目前,不是1例,是7例,最长的生存期目前已超过13年,最近的一例也超过了三年,仍然健康存活着。” “哇哦!这些病例都是用你们古老的中草药治愈的吗?” “对,全部都是,没有一例接受过化疗和骨髓移植。” 埃里克继续问:“据布莱恩博士说,你对肝病的治疗也很专业,能跟我详细的说一说吗?你知道的,我是说你方便的话,也许可以聊一聊。”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舒今越大方分享,不仅这例肝病,还有很多不明原因发热,不明原因呕吐,长期腹泻,表面看起来只有一两个很常见的症状,可却是遍寻良医都无效的病例,在中医药治疗之下,如有神助。 等回到金鱼胡同的时候,俩人已经聊了很多经验,埃里克一直在说“amazing”和“unbelievable”,就跟玩游戏似的,舒今越一直憋笑憋得好辛苦。 家里,老两口正为晚餐而忙碌,林珍带着埃里克挨个打招呼送上礼物后,几个年轻人到书房里聊天,主要是聊这几年各自的情况。 “可惜你的月亮星星在睡觉,不然我一定要好好的亲亲他们。”没能第一时间看见龙凤胎,林珍有点失望,不过聊起工作就来劲了,“我现在主要进行的课题是药物毒理学方面的,埃里克则是主修微生物与免疫学,兼修新型生物材料在人体介入手术中的运用。” 微生物与免疫学,舒今越眼前一亮,“埃里克的专业是不是从事疫苗研发,免疫制剂研发之类的?” “对,就是这个,目前咱们国内才刚起步,他来看了两天直摇头。” 舒今越心说,可不是嘛,龙国虽然很早就知道牛痘法,知道免疫的原始理论了,但没赶上蒸汽革命的列车,在这些方面落后了很多,前面二十多年被全世界封锁,技术更是落后太多。他一哈佛的高材生,看见龙国目前的生物制剂和疫苗研发水平,不就跟大学教授看小学应用题一样嘛? “不过你别看他傻大个,情绪表现在脸上,其实他在生物材料介入上,也很有研究。” 今越其实也不太懂,但她知道那年被她和莫书逸挖过来的佐藤,研发的心脏起搏器,好像就是跟什么新型材料和电源有关的,她觉得,说不定能介绍他俩认识一下。 嗯,不着急,等先确定埃里克确实人品可靠,没坏心思再说,万一他把佐藤给挖走怎么办?这可就成引狼入室了。 “今越,你那年让我找的链霉素毒副作用的研究报告,正好启发了我,他们不是口口声声中药副作用大吗,正好,我不仅要证明中药毒副作用小,我还要让他们都知道,西药的毒副作用更大更严重。”林珍笑眯眯的,用最温柔的表情和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今越于是连忙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新的进展暂时还没有,不过我顺带用了学校的实验室,进行一些中药学的有效性论证,有一个奇怪的发现就是,一直被人说是有毒的附子,在小白鼠身上,用量少的时候,毒性很大,甚至有直接导致心脏骤停的,但要是加大剂量,反倒没什么事,按照身高体重和心脏负荷能力换算到成年人类身上,相当于十克十五克的用量容易出事,反倒是三十克四十克的没事。” 舒今越也想起来了,“对,我在临床上也发现这么一个规律,在对症的前提下,用量大一些反而更安全,按照你们的毒理学理论来说,剂量越大不是毒性也越大吗?” 俩人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在那儿聊得非常投入,而埃里克在征得今越同意后,就开始参观她的书房。 书房是今越和徐端共用,左边五分之四都是她的书籍,右边五分之一才是他的,就连书桌也是分开的,就为了看书学习的时候不相互影响。 埃里克先是在看徐端的专业书籍,发现绝大多数都是英文、德文和俄文书籍,其中很多他都看不懂。兴致寥寥,他转到舒今越的书架来看,全是中文书籍,很多还是繁体字,但他看得挺认真的。 看着看着,他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这个,这个模型我见过。”他指着书架最上面一个玻璃柜门的格子说。 舒今越一抬头,发现是那尊针灸铜人像,医院开业之前她拿出来欣赏了一下,就没收起来,不过这个柜子的玻璃也不容小觑,很安全。 “这样的中医针灸铜人很多,你见过一点也不奇怪,可能都是类似的吧。”林珍不以为然的说。 埃里克却很固执,“舒,我能看一下吗?你放心,我只是看一下。” 在自己的地盘上,今越没什么好怕的,前院还有李忠勇张守义这俩高手守着呢,今越倒还真不怕他有什么坏心。 她拿了梯子爬上去,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柜门,将铜人捧出来,埃里克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仿佛在欣赏一件稀释珍宝,“舒,你们国家的这种铜人有很多吗?” “这要看是什么类型,如果是常规款的话很多,市面上几块钱就能买到一尊,但这尊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是宋代太医院的教具。而宋代的中医学发展是一个历史高峰,在这短短三百多年里,涌现出很多著名医学家,创作出很多流传于世的著名医学专著,而这尊铜人,就集中体现了那个时代的医学水平。” 舒今越指着经络穴位分布,“你看,像这个穴位,在宋代以前就没有被发现,是在北宋年间,被一位很著名的医学家发现的,他将之命名为……”巴拉巴拉。 这些历史性的东西,连林珍都不太清楚,她也听得很认真。 只是,听着听着,她们发现,埃里克的神色似乎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这尊铜人我真的见过一模一样的,连穴位都一样,就是这个地方,名字也跟你说的一样,还说这两个字是当时那个王朝的太医院最高长官亲自题上去的,但那个人说,他手里的是世界上唯一仅存的一尊,是他们大H民国的珍宝,怎么你也有一件仿品吗……” 林珍这小暴脾气,直接就骂:“Bullshit!”仿他个大头鬼! 舒今越微微一愣,笑起来:“别生气,我知道了,那个人是不是H国人,叫金贤重?” 埃里克点头,“对,他叫金,不过还有另一个‘金’,是他的兄弟,在纽约做房产生意,我们就是通过这个金认识的,当时我父母打算在那附近的街区为我购置一套公寓。” “在一次聚会中,他跟我们炫耀了他的藏品,就是这尊铜人,还说曾经有收藏家愿意出资300万美元购买,不过他没同意。” 啥?这东西只能卖三百万美元?即使今越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卖,但她可以肯定,一定是买家没意识到东西的重要性,全世界唯一仅存的东西,居然只值三百万,怎么可能嘛! 不过,舒今越没想到,金贤重现在就开始炫耀他的“藏品”了,还对外宣称是他们大H民国的稀世珍品,说不定传承脉络和故事都编好了,就等着以后套上用呢。 现在就开始布局,她还以为他是要到几年以后才会在国际上大放厥词,没想到他现在就按捺不住。 “这个家伙,我不喜欢他,满嘴谎话,他还说自己曾把一个什么花瓶卖给了一位底特律的军.火商人,说那是世界上唯一一件珍品,他嘴里的东西全都是唯一一件,说得太多了,很讨厌,我不相信。” “什么花瓶?” 埃里克形容不出来,他在书房里看了一圈,指着今越桌上一只笔筒说:“就是那样的,青花瓷,对吗?他说是元王朝的宝贝,很稀有,底部有一条六厘米的裂纹,依然不影响他的价值。”他挠了挠脑袋,“他向我们炫耀过照片,我应该没记错。” 而舒今越也不会记错,这应该就是当年从她屋里丢失的从废品收购站王大姐那里买来的花瓶,可那不是假的吗?当初二哥和徐端还联手做局坑了他一笔。 “你确定是这样的花瓶?” “确定,他说他请鉴定师看过,还出具证书,是正品,那名军.火商人非常喜欢。” 舒今越嘴角抽搐,不是,这家伙还真有两分“本事”啊,什么都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推销出去,今越怀疑他是真的至今没发现花瓶是赝品,还是发现了,故意要坑人家的?以他的精明程度来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点。 明知道是赝品,还串通鉴定机构出具证书,这是明晃晃的诈.骗啊! 今越试探着问:“那名买家,他对青花瓷了解得多吗?” “不太了解,他是一名俄国人,底特律当地人都叫他‘scarface’,手段非常凶残狠辣,但他母亲是一位瓷器爱好者和收藏家,他经常花费高昂代价,购买名贵瓷器送给他母亲。” 哦,叫刀疤脸啊,很形象了。 不过,舒今越管他是刀疤脸还是整容脸,这种心狠手辣的黑.帮头脑应该都不喜欢被人欺骗吧?还骗了他五十万美金,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直到吃上饭,舒今都还觉得,今天这埃里克可真是来对了,给她送来这么重要的线索和信息,她会好好感谢他的。 *** 晚上,等孩子睡着后,舒今越跟徐端提起这事,“咱们手里有了金贤重这个把柄,是不是能做点什么?” 徐端仔细询问刀疤脸的情况后,沉默片刻。 “金贤重这两年没在龙国境内活动了,他们最近都在北边的苏国,那边不太安稳,他们想从中啄下一块肉来。” 舒今越忽然想起个事,苏国解体这不马上就要来了吗?她这几年瞎忙瞎忙的,居然把这么一件影响世界格局的大事给忘了。 “我知道他们在苏国忙什么。”她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男人听得眉头紧皱,虽然他也有这个猜测,只是没想到连今越这种基本不关注国际政治的人也看出来了。 “金家兄弟就像苍蝇,哪里有味儿就闻着过来了,他们去苏国,肯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利益吸引着他们,我得去查查。”要是正好这边也需要的话,那不好意思,只能半路截胡了。 跟强盗和小偷讲什么先来后到,那是书生意气。 “他们不仅是小偷和强盗,还是不折不扣的诈骗犯,当年花三万块让二哥偷出去的东西,他们包装一番,摇身一变就成了身世清白的古董,反手就是五十万美金,我敢保证,他们手上的钱就没一分是干净的。” 金贤重的弟弟金贤俊,那年还来书城买房子呢,买的都是国营单位的优质资产,后来幸亏今越和徐端插了一脚,没让他得逞,不过后来他也没死心,不仅想买房产,还想买龙国的古城墙古建筑、宣纸厂、木雕厂,都让徐端背后搅黄了。 他们布局得太早,资本又太雄厚,舒今越担心,在他们没顾上的地方,兄弟俩是不是已经得手了一部分。 “别担心,以前我们是被动防御,以后可以主动出击了。”徐端眼神里透着一丝狠厉,而这次埃里克无意间透露的信息,或许可以一用。 “也是,以前咱们手里也没几个钱,想阻止也阻止不了……说来说去,还是得赶紧挣钱,越多越好,有了钱,咱们才有跟他们叫板的资格。” *** 第二天,舒今越邀请林珍和埃里克去参观她的医院,自然是又把他俩震惊了一把,尤其是看着络绎不绝的患者,井然有序的就医环境,林珍觉得自己的好朋友真的太优秀太棒了。 而最最关键的是,这所综合性医院里,浓厚的中医氛围,远远的就能闻见的中药味,络绎不绝的品类齐全的中药房,以及满满登登全是患者在候诊的中医诊室,哪怕是西医科室的病房里,中医药的使用率也非常高。 “在你医院里,中医中药才是主流,西医科室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边角料。” “可有可无不至于,其实西医科室也在发挥中药作用,看见后面的血透室没?现在全省的肾衰病人都在这里排队做透析,就连邻省的也不少,咱们这么多台机器,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赚钱肯定是赚的,维持一个肾衰病人的长期血透带来的经济利益,比三名普通中医一个月创造的利润还高。毕竟中药的利润太低了,今越又要保证药材质量,每一味药都是胡荣胜亲自去采购的,成本不低加成不高,光开中药压根赚不了几个钱。 “难怪大家都想搞西医,这玩意儿是真赚钱。” 今越苦笑,要是中医也像这么搞,大肆提高药价,提高就诊门槛,那就是东施效颦,自寻死路。“老百姓的意识里,吃中药便宜,这也算一个最大的吸引他们的点,要是咱们连这个优势都丢了,那以后愿意看中医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只能先挣点辛苦钱呗。” 林珍咋舌,“哪怕是辛苦钱,你这门诊量太大了,薄利多销,总利润也不可小觑啊。” 舒今越笑笑,而埃里克则只是不停的夸夸夸,说实话,他来龙国之前,身边所有人都善意的提醒他这里是多么的落后多么的贫穷,让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喝这里的水,不能吃这里的食物,甚至不能盖这里的被子,千万别生病,要是生了病的话,他们是没有好的医院为他治疗的。 而看着眼前这座无论软硬件都十分优越和先进的中西医各个科室都有的私人医院,他觉得自己的亲人真是大错特错,真应该让他们亲自来看看。 “舒,你的医院是不是目前龙国最高端的私人医院?” 是不是“最”,这可不好说,其实现在几座大城市里也有一些私立医院出现了,在开业前她甚至打飞滴过去参观过,要说配置肯定是跟她的有差距,但人家开得早,起步早,比她有先发优势。 “那你的费用是不是很昂贵?”在M国和Y国以及瑞士,这样的高端私立医院都是专门为有钱人服务的,来往的病人非富即贵,随便一笔费用就能让穷人倾家荡产。 但埃里克奇怪的是,他一路走来看见的病人里,很多都不算有钱人,即使对龙国的情况不太了解,但他知道,着装、鞋子、气质和神态都能看出来,这些患者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穷人,名副其实的穷人,可他们买了好几口袋的药,甚至住了好几天的院,却并未破产。 更奇怪的是,他们都是愁眉苦脸的进院,开开心心的离开医院。 这要是在他生活过的这些国家里,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资本家不是慈善家,能开医院的资本家都只有一个目的,赚钱,榨干劳动者的每一滴血汗来赚钱。 舒今越没时间跟他解释太多,带着他到清芳楼参观一圈,由王阿姨陪着,她就回了自己办公室,今天院办要开一个小会。 她不喜欢开大会,每个月一般是班子开个小会,如果有重大变故的话,再额外开会。而这次开会的目的,主要就是前几天王晓红五哥的小舅子住院的事,这家伙是个暴发户,有的是钱,一看见今越医院这么干净这么整洁,关键服务态度还很好,就医体验非常不错,他就住着不走了。 这一住,直接住了一个多月,其实他的红斑狼疮也不需要住这么长时间,但他不缺钱啊,就觉得住医院连吃的都比在家吃得好,就一直不愿出院。中途主管医生和住院部负责人都劝过几次,让他出院吧,他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可他就是不出,最后甚至还装病,说自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对劲,要求继续住院治疗。 后来,不知道被谁多管闲事给举报到卫生局,说今越医院违规收住院,故意引诱不需要住院的病人长期住院,过度医疗,卫生局来查,一查一个准,除了“故意引诱”这条外,算是都占全了。 按规章办事,卫生局把今越医院给罚了,还要求他们写检讨,限期整改,交整改说明……落实到下面,就是每一个科室都要自查要整改,每一个医生护士都要找问题,每一个曾经住过的病人都要回头看,复查有没有违规的地方,该退的退,该补的补,一套流程下来,全院人仰马翻。 “这事真不能怪咱们啊,咱们劝过的,可他就是不出院,咱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吧?”分管住院工作的副院长,无奈地说。 舒今越不想听抱怨,她只想要结果,“工作的难处我都理解,但咱们各司其职,无论怎么难,都要按规则办事,不然这挣的还不够罚的,也不是个事儿。” 这位副院长有点来头,他是赵婉秋以前上班的区医院的一位退休老院长,因为主动找到赵婉秋这里,以前好歹也照顾过她几次,今越也看中他的管理经验,想着说不定来个老院长能少走点弯路。 但他要求不拿死工资,而是拿提成,按照住院病人的费用抽取一定比例,这在后世的私人医院倒也常见,但在这个年代实属狮子大开口,徐端不赞成,今越还是给招进来了,因为她实在缺人。 此时,他这种“我劝了是他不听”的态度,隐约等于“我也想多赚点他的钱”,今越有点生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念着他是老人,不好点名道姓,“但丑话咱们说在前面,这是第一次被处罚,算我自己头上,将来要是再发生类似事件,处罚就从个人工资上扣除,反正职责是已经划清了的,哪些人办事不力,咱们有目共睹。” 副院长一张老脸涨红,但舒今越难得这么强势,他还拿不准她的路数,只能把脾气忍下。 一场会议不欢而散,等人走光,李雪梅给今越倒了杯温开水,“喝点水吧,别上火。” 上火不至于,但这种倚老卖老,摆明了“我就是来赚钱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心烦,关键他身上还真有点利用价值,想要完全撇开不用,又不划算。 驭下之术还是不行啊,今越头大的想,这要是徐端和二哥,肯定能把这老东西治得服服帖帖。 “我其实一直知道自己不擅长做管理工作,要是能找个人来帮我分担管理工作就好了。”像徐端说的,她只需要搞技术就行,搞技术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那要不招一名秘书?” 今越摇头,“要找到合心意的很难。” 以前也是徐端和二哥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专心研究医术让她躲过了很多明枪暗箭,她也没学会长袖善舞。但现在他俩都有自己的事业,不可能还来给她保驾护航,她得自己想法子。 这副院长别的不行,但在对接各级主管部门,承上启下这一块经验丰富,医院想要增加什么执业范围和科目,都是他去办理,平时的上级文件宣读和执行,他也做得很好。只是自己太年轻了,降不住这种老油条。 不过,承认自己没啥管理能力,其实也没什么,今越一点也不沮丧,她觉得,金钱能解决很多问题,包括此刻—— “这样,雪梅姐帮我张贴个招聘启事,就招院长助理,两人,一男一女,年龄没要求,成年即可,学历高中以上,外形需要五官端正,落落大方,要是能有相关工作经验更好。” “行,我帮你留意着。” 为了增加成功率,今越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一经录用,待遇优厚。” 李雪梅悄悄咋舌,招聘其他人员的时候,她都没加这么一条,可进来以后发现,工资都是外头的将近两倍,要是加了这么一句,岂不是要更高?!能让舒院长用“优厚”形容的,绝对不低! “助理的工作内容类似于秘书,最好是有文秘经验的吧。” 听到这里,李雪梅忽然想到个人。 *** 且说舒今越,接下来几天稍微不那么忙了,又陪着林珍埃里克在书城玩了两天,也考察了两天,她觉得埃里克这人还不错,虽然有点耿直过头了,不会考虑对方感受,但他的专业强啊,还是目前龙国比较紧缺的专业。 今越觉得,自己可以想点办法试试,能不能把他发展成“佐藤2号”。 不过,还没容她决定好,刘进步又来了,这次的他是真的焦头烂额,满嘴冒泡,“今越咱们失策了啊,这小凌他压根就不是性.病。” 今越诧异,这几天没听见他的消息,还以为是已经找到治疗思路,都治得七七八八了,没想到过了好几天还是一点进展没有。 “怎么说?” “按照你说的,我给他进行了两次详细的问诊,一次是他父母在场,一次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都说没有性生活。”性传播疾病,顾名思义,基本全是性接触传播上的,什么“只是用过酒店浴巾毛巾”“只是内衣裤和室友的挂在一起”就传染上的,百分之八.九十都是说出来骗人的。 不是说没有这个概率,而是概率低到离谱,所以舒今越从一开始就只要求搞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性生活史。 “你确定他说的是实话?” “应该是,这孩子太乖巧太听话了,成绩又那么优异,应该不会说谎。” 今越不置可否,“那检查呢?” “我也亲自检查过他的下.体,体温不高,没有红肿热痛,化验过没有感染细菌病毒,更没有什么肿瘤结核,一切能检查的都检查了,啥都正常,唯一的不舒服就是那个地方肿大,昨天已经肿大到十四厘米,这不成了啊。” 舒今越张了张嘴,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十四厘米???这跟在那儿挂一个足球有什么区别?! 第148章 148 风油精腌蛋 “你见多识广也被吓到了是吧?我昨天就觉得太吓人了, 也不管他们家长咋想的,赶紧给他安排进了医院。” 今越更吃惊了,“难道这几天一直没住院?” “他们一家子都是犟脾气, 就觉得嫌丢人,说啥也不愿住院,只去门诊上做检查,我这几天就为这事奔波呢。”也幸好他是卫生系统的工作人员, 多少还认识点医院的人,要是换个人, 短时间内光做这么多检查就没这么顺利。 舒今越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爱面子、讳疾忌医的病人她见过很多,但到这程度的, 还是第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你说他还是小孩, 拎不清, 行, 那父母呢?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大小还是个领导, 在单位也是做决策发号施令的人, 居然也跟着拎不清, 这到底是爱孩子还是爱面子? 刘进步知道今越的诧异, 他这几天忙着没来得及琢磨, 现在一想, 可不就是!这一家子从上到下,没一个拎得清的! 可他忙前忙后这么长时间,愣是一点进展没有,心里的焦虑已经胜过对老婆要接这烫手山芋的埋怨,更顾不上吐槽这一家子了。 他唉声叹气:“都到这份上了, 只能管到底了,要是现在撒手,人家可不会记我们的好,说不定还要把咱们埋怨上,说都是咱们把他孩子耽误了。” 他臊眉耷眼,猛灌两大杯水,“我这次啊,是真被你嫂子给坑了,她可真敢想啊。” 舒今越忙安慰道:“嫂子本意肯定不是这个,她不懂医嘛,以为就跟人家说的一样是性.病,想着你就是搞传染病的,说不定有成熟的流程和治疗方案,找你本来也没错。” 可偏偏,谁能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 今越很务实,不喜欢抱怨:“那现在怎么办?” 刘进步叹气,“现在只能麻烦你去帮他看看了,我怕再耽误下去,情况越发不好。”到时候别说想做人情了,那部位对一个男性来说是仅次于生命的存在,他才十八岁,还没有生育后代,要是影响了将来的生殖能力,罪过可就大了。 更别说,要是越来越坏,最后危及生命怎么办?那可是一条鲜活的十八岁的人命。 “行,那咱们现在就出发?” 刘进步感激不已,本来他还想着要好好求一下她的,谁知道今越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一点没有推诿,想到这么多年今越帮他的忙,对他工作上的照顾,四五十岁的汉子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 且说市医院这边,金主任这几天心情奇差无比,他本来也快退休了,想着能在退休之前冲一冲副院长,哪怕是分管后勤的也行啊,说出去好听,谁知道却被张珍给一票否决了。 张珍现在是市医院的党组书记,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她这话一说,下面的人立马就转投其他人了,金主任气得牙痒痒。 可又没办法,谁让人张书记的理由是这个呢:“金主任经验丰富,但技术上还需要再精进。” 这话放在一个三四十岁的中青年医生身上是夸赞,可他爹的他都快六十了啊,还说他技术需要精进,那跟直接说他技术不好有啥区别?这不就是明晃晃的骂人了吗!后来张书记又找补说了几句什么他经验丰富,是医院的常青树,就是思想观念和理论水平需要与时俱进,明明也算客观,但金主任已经被气得听不进去了。 这张珍书记真是,共事这么多年,以前她在外科,他在内科,井水不犯河水,后来她下放,他也没落井下石吧?她恢复工作,他还恭喜她了呢,他自问从没得罪过她吧?结果临门一脚被她给踹回去了,金主任甚至觉得那句话是对他的诋毁。 她凭啥要这么诋毁他! 这正想着呢,手底下的医生过来问:“金主任,16床怎么办,现在什么检查都做了,还是没啥发现,抗感染的治疗也上了,还是没啥进展,这可咋办?” “咋办咋办,凉拌!” 年轻医生摸了摸鼻子,“三舅,你凶我干啥,又不是我要收的,是那病人家属说认识三舅妈,是三舅妈的啥远房表妹,你有气也别朝我撒啊。” “嘘,都说了在工作中要叫主任,什么三舅不三舅的,别人听见影响不好。16床这么棘手,不行就给他把外科、男科和皮肤科的会诊都请来,再不行就请院外会诊,省医院男科不是有个很厉害的海归博士吗,都请来,还有……嗯……” 他似乎是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但知舅莫若甥啊,这小伙一下子反应过来,“三舅是想请那个舒医生来会诊?可我听说她就是一个私立医院的院长而已,也没比我大几岁,还是个中医,也不知道有啥了不起的,你们一个二个都提她。” 金主任牙疼,想起自己和舒今越的渊源。 今越第一次来市医院就是给蒋老爷子的孙子看病,把他们弄得没面子也就罢了,后来又是诊脉诊出蒋老爷子的腔隙性脑梗死,他当时就气哼哼的,想要去看看是哪个“神棍”来着……后来数不清多少次舒今越治好了他们治不好的病。 到这里,他都还能忍,甚至他还想把她挖来他们医院,为他所用来着。 直到去年,今越医院开业,把沈和平直接从他们监护室给抢走,大张旗鼓治好了不说,还又是放炮仗又是找人做托的,声势浩大,搞得全市老百姓都在说那句话——今越医院治好了市医院治不好的怪病。 “就说去年她从监护室抢病人那件事吧,咱们脸都没处搁了啊,可当时老院长那老糊涂,说她是张珍书记的弟媳妇,大水冲了龙王庙,没必要闹太难看,可咱们底下的医生是真不服气。” “咱们年纪轻也就罢了,三舅您都当这么多年主任了,她这么明晃晃的抢病人是真不把你们这些老专家放眼里,这口气您能忍我都不能忍!” “一个小小的私人医院,抢病人抢到监护室里来,这礼貌吗?我看她是想钱想疯了吧!” 金主任听着挺有道理,但他知道自己外甥的狗脾气,不敢赞成,万一这火.药桶真去找舒今越的麻烦,那就是自掘坟墓。他板着脸,低声训斥道:“你给我记住了,这话在我跟前说说就行,当着其他人,尤其是张书记的面,你把嘴巴给我闭紧,死紧,不然真出了事我也保不了你。” “不就是因为她是张书记的弟媳妇吗,不都说妯娌是天生的敌人,她俩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背地里的官司说不定有多少呢。” “闭嘴!你知道个屁,张书记对她可是当闺女一样疼的,你知道吗,她生的孩子都不跟张书记的小叔子姓,两个都不姓徐,你少去招惹她!” 金外甥咽了口唾沫,徐家这得是对她重视到啥程度,才能由着孩子跟她姓?两个都跟她姓。 “那16床?” “先让我想想,想想……” *** 且说金鱼胡同这边,今天也是个好日子,舒立农在家闲不住,开春后立即把整个院子都种满了东西,一圃圃的土豆茄子辣椒韭菜小葱香菜芹菜,院子被这些蔬菜衬托得就像五颜六色的小花园,顺着院墙的地方则是种满了爬藤的豇豆丝瓜苦瓜,甚至还在青色的地砖下面,见缝插针的种了一些玉米。 现在,玉米结棒子了,墨绿色发着油光的叶子下,是红红的玉米须,就像一头飘逸的粉红色的头发,芽芽带着月亮星星,没事就要薅两把来编辫子玩。 “可别薅了,再薅就没了。”舒立农走近一看,都薅秃了,留着也没用了,“一群倒霉孩子,这两根玉米的须须都让你们薅完了,咱们今天就把它吃掉吧。” 舒立农把玉米掰下来,连着嫩绿色的玉米壳,放锅里加一瓢清水煮上。 掰下来的玉米外壳,几个孩子屁颠屁颠拿去喂兔子,“今天给小兔子加餐!” 两只小兔子经过几天的休养,精神头回来了,活蹦乱跳的,似乎还长了点肉,前几天因为太瘦了,今越一直没舍得找杨茉莉做手术,想等它们再大一些。 可孩子们不知道啊,兔子们也不知道即将丧失生育能力,反正埋头猛吃就对了。 “有人在家吗?” 忽然,大门外有人说话,几个孩子立马呼哧呼哧跑过去,走路不稳,踉踉跄跄的月亮星星也连忙“指挥”着保姆阿姨把他们抱过去,李忠勇和张守义动作更快,先一步赶在他们前面,一人开门,一人挡住他们。 门外是一个短头发女人,胖乎乎的,挎着一个卖冰棍儿的箱子,箱子上盖着毛巾,明明才四月份,可看见这个箱子的一瞬间,孩子们仿佛过到了三伏天。 “爷爷,卖冰棍儿的来啦!” “爷爷,我要吃冰棍儿!” “爷爷,我要奶油味儿的!” 舒立农最宠他们了,连忙大手一挥,一人一根,保姆和保镖也来了一根,一下子卖出去这么多,还全是奶油的,胖阿姨喜笑颜开,“大叔您可真疼孩子,真大方,这几位是孩子的父母吗?” 舒立农正想说不是,是保姆和保镖,历来话最少的张守义忽然打岔道:“家里有事,咱们就关门了。” 胖大姐被赶出去,门一关,他们也没立马走开,而是在门后静静地猫了一会儿,直到确保门口的脚步声消失,才站到一边吃冰棍儿。 舒立农觉得他俩太过小心了,搞得杯弓蛇影,“又不是皇宫大院的,外头也没那么多坏人,你俩快别站着了,来这边藤椅上坐着吃,天还不是很热,来太阳底下吃才行,当心着凉。” 李忠勇和张守义婉拒,他们搬到这边之后,日子好过太多太多了,甚至比在家还舒服:大房子住着,新被褥用着,高工资拿着,每个季度还有新衣服新鞋子,甚至他们四人还单独有一台电视机,随便他们怎么看都行。 这样的日子,安逸是安逸,但也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好在他俩多年职业生涯养成的习惯,不会放松自己的神经,主家花高工资请他们来,肯定是有安全上的担忧,虽然观察了这么久没什么隐忧,但防患于未然嘛,多留心一下总没错的。 舒立农见劝不动他们,也就干自己的事去了。 *** 同一时间,今越开着车,载着刘进步来到市医院,又是市医院,今越想起去年沈和平的家人闹出的动静,已经没了愧疚之心,以技服人,以技压人,就是这么简单。 “是皮肤科还是男科?”三年前市医院也进行了医院精细分科。 谁知刘进步却说:“呼吸内科,金主任那边收的。” 今越一愣,这个患者的情况,明显是去皮肤科或者男科更合适啊,又没有上呼吸道感染,去呼吸内科干啥?这金主任按理来说不像是这种乱收病人的主任。 “凌领导跟金主任有点亲戚关系。” 原来如此,不然以金主任那老油条的性格,是坚决不可能收这种棘手病例的,他宁愿去出会诊,也不会收到自己科里当麻烦。 俩人来到内科,正好遇到金主任准备去吃饭,看见舒今越的一瞬间,脸上还有点尴尬,“舒医……舒院长来了,瞧我这嘴,舒院长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今越笑笑,她一点也不尴尬,“金主任这是忙呢?又来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病例把咱们舒院长给惊动了?” 刘进步有点紧张地看了今越一眼,心说这俩人也没听说有啥过节啊,金主任,啊呸呸呸,姓金的怎么这么阴阳怪气。 “我们舒院长是我请来的,帮16床的病人看病的,金主任要是有事的话,就忙你的去吧。”别在这里碍眼。 一听是16床,金主任身后那年轻医生也不去吃饭了,“那可真是太巧了,咱们正好长长眼。” 听着有点不怀好意啊,刘进步都生气了,大人说话有你个孩子什么事儿?坐小孩那桌去! 舒今越压根不在意蝼蚁的想法,征询过金主任的意见后,今越跟着刘进步来到病房门口,由他进去跟凌家父母和孩子商量由她看诊的事。 “什么,女医生?!” “不行不行,我儿子才十八岁,他是个乖孩子,平时那么听话,连跟女同学说句话都会脸红,怎么能让陌生女人突然看他的……”患者母亲很是激动,仿佛今越会欺负了她家黄花大闺男似的。 患者父亲也不同意,“胡闹,她是专业的男科医生吗?一个女人怎么能当男科医生!” “那男人还当妇产科医生呢,是不是先把他们抓起来判个刑再说?”刘进步这几天一直做小伏低的忍着他们家脾气,今天实在是有点耐不住了,要他说,要是他们愿意早点上医院,就不会把病情拖到这程度,明明不关他的事他跑前跑后还落不了一句好,这气谁他爹的爱受啊。 一直好脾气的刘进步都说这种话,两口子的态度终于冷静下来,认真听刘进步小声说了许久关于舒今越的身份和医术特长,但……还是不同意,金主任的外甥看今越的眼神里瞬间也带了点幸灾乐祸。 看吧,连患者家属都不同意她进去,她还看什么病,不是每一个病人她都抢得走的。 “三舅,咱们要不,就吃饭去了?”他有点饿了,自认为今天的热闹到此也就结束了。 谁知金主任却没答应,他那秃得没几根头发的脑袋瓜正在急速运转,到底要不要让舒今越进去,这是个难题。让她进去吧,怕她踩着他出名,不让吧,这病例又确实挺棘手的,万一砸在他手里怎么办。 “你说她一个年轻女人,还没四十岁吧,看其他内科病有点专长我信,但看男科……这是不是有点扯淡?她懂个啥?这不就跟大小伙子给产妇接生一样吗,她能看嘛?” 金主任眼睛一亮,对呀! 万一舒今越看不好呢?她成功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他都下意识以为只要舒今越出手什么病都能治好,但他仔细回想一下,那些她在市医院治好的怪病,其实都是内科杂病,男科病却很少。要是治不好,他也尽到责任,帮患者请了会诊,看不好不赖他,要赖就赖院外专家,赖在刘进步这个半罐水手里耽搁太久,延误了病情。 于是,金主任权衡利弊之后,也进去跟凌家父母商量了一会儿,他的身份更有说服力,加上沾亲带故的,凌母想了一下,最终算是勉强同意,但要求他们夫妻俩必须都在场,金主任也必须在场,对舒今越的诊疗过程进行监督,如果有不合规的地方,他们一定会保留追究的权利。 话说得不近人情,但今越倒是能接受,他们这种对孩子的重视,其实是值得鼓励的,虽然矫枉过正了,但后世社会新闻里,男医生猥亵女患者的案子也不少,在国外照样有女医生猥亵男患者,无论男女,小心一点本没错。 “行,我同意,问问患者本人同意吗?” 果然,这一问,床上的少年就涨红着脸,“不同意。” 金主任急眼,“怎么不同意,咱们舒院长可是非常擅长治疗疑难杂症的,这是我们为你请的院外专家,你先看看,不行再去省医院给你请博士,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 少年红着脸,“不是,我是说我妈……妈你出去,几位医生和我爸留下就行。” 凌母想发飙,但看着今越似笑非笑的神情,她也有点尴尬,是啊,她忘了,儿子都十八岁了。 很快,病房里只剩几名男医生和舒今越,以及凌父,小凌这才红着脸把裤子脱下。 照顾他的自尊心,舒今越也没走太近,她只是站在边上仔细观察:那东西真的很大,最长径达到了十四厘米,不不不,现在不止十四了,本来应该是褶皱的地方被绷开,撑成一个半透明的椭圆形水球,仿佛一个装满水的气球,薄薄一层皮,一戳就破。 舒今越也不上手,“金主任,劳烦您帮我给他检查一下,从上往下,先浅后深,以确定内部是否有肿块,肿块的大小形状边界是否清晰,是否有触痛,是否有积液,以及积液的量。” 金主任是在场所有人中最权威,也最得患者家属信赖的,他上手,家长果然没说什么。 三分钟后,金主任回答:“经触诊,内无实质性肿块,只有积液,经三天前我院门诊穿刺显示,抽取出来的积液中无脓血细胞,无肿瘤细胞,无炎症细胞,无结核杆菌,只单纯为组织液。” 舒今越皱眉,居然真的只是组织液,可以理解为全是水,里面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再询问患者:“有多长时间了?” “一开始只是有点痒,我没在意,后来有一天上厕所,发现长大了很多,跟我爸说了,我爸还骂了我一顿,让我别,别一天就……就看那些挂历。”后面超小声。 挂历女郎多漂亮哪,穿得又很性感,甚至很多都是泳衣和比基尼,这对一个正值青春懵懂,荷尔蒙过剩的男孩子来说,确实是一种诱惑。凌父没生过这种病,也没时间给儿子看一下,他就觉得这小子是被人带坏了,学会看挂历,甚至还自.慰了。 “那确实是这个原因吗?”今越看着他的眼睛问。 男孩摇头,“不是,我没怎么看,看的不多,一个月就看一两次,不会超过两次,今年高三课业紧张,没时间了,我还一次都没看过。” 舒今越点头,这倒是正常的,这个年纪的男孩你不让他发泄也不好。“好了,这件事其实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人之常情,每一个人的身体发育成熟之后是会这样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父母也要加强正面引导。” 凌父不说话,拧着眉头。 金主任看着那装满水的气球一样的东西,忽然灵机一动,“或许,咱们可以给他把里面的液体抽取出来?” 刘进步摇头,“我早就试过了,第一天抽,第二天又冒出来,就像一口水井,刚抽干呢,水又从地底下冒出来。” 这也是今越提醒他的办法,觉得要是实在找不到病因,就物理疗法,直接抽干净。 “这组织液总这么渗漏也不是办法啊,那能不能用点利尿的?”金外甥问。 刘进步摇头,“利尿的也用过,但里面的液体出不来,很奇怪。”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愣是没想出个法子来。 凌父的着急更是达到了巅峰,“我们的要求是,尽量能药物治疗就药物治疗,不要做手术,绝对不能影响到他以后的生育能力和那个能力。” “这也是为人父母的殷切,人之常情嘛。”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保住他这两个能力,但万一,如果,我是说如果,可能还是救命要紧……”金主任习惯每一个病人都先把最坏的结果摆出来,俗称先“吓一下”,后面治疗就会顺遂很多,省得病人不听话,家属难缠。 接触这么多次,舒今越早就发现了,不管什么病,但凡是经他手收治入院的,他都要来这么一套组合拳。 其实舒今越一点也不赞成,她觉得这孩子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素质来说,远不至于会有生命危险,对满心急切的家长说这种话,有点太不人道了。就像你去看个感冒,医生不先说给你怎么治吧,倒是先说感冒可能导致死亡,但我们会尽力治疗的,舒今越觉得自己要是家长的话,高低得喷他一顿。 但偏偏,金主任年纪大,资历深,家长就是信服他,当即就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好好好,金主任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说怎么治就怎么治,我们全力配合。” 舒今越心内嗤笑,忽然对小凌问道:“肿大之后,你有没有自己用过什么药物,或者自己用手揉捏过?” 凌父冷声说:“这怎么可能,我儿子是三好学生,他怎么会那些歪门邪道?” 今越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的,用一种“别对我说谎”的眼神,看着小凌。 十八岁的小凌哪是舒今越的对手,她看过的病人都比他吃过的米粒还多,一个人有没有说谎,舒今越现在只用看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我用过风……风油精。” 凌父一愣,“风油精?” “我……我就是我当时消不下去,有点着急,以为是被虫子给咬到了,就想着抹点风油精是不是能消肿,平时我被蚊子咬到也是这么消肿的。” 要不是不合时宜,舒今越有点想笑,这孩子可真够异想天开的,关键是逻辑上还说得过去,可……风油精腌蛋,这滋味得多难受啊?那玩意儿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她医院里上个月才刚收到一个两口子打架,蛋被女方一脚踩破的病例,用老百姓的话说,“黄都流出来了”,是连夜集中全院所有外科力量才给他努力缝上的。 生产小蝌蚪的功能倒是暂时保住了,但性功能会不会受损还不好说,这事主要是担心他会不会有心理障碍,反正拆线的时候,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哭得像杀猪一样,不是伤心,是疼,真疼啊,据说麻醉刚过那天,他疼得都想跳楼了。万一以后每次同房都想到“黄流出来”那事,想到做手术的疼痛,估计就萎了。 而十八岁的小凌居然敢用风油精,是个狠人哪! 第149章 149 低配版天龙人&忘恩负义&出差…… 舒今越一个女性都觉得他狠, 其他几个男人,看着小凌的眼神都像在看勇士,凌父……额, 像在看二百五。 “你糊涂啊!怎么能用风油精!” 小凌眼神闪烁,犹如一头受惊的小鹿,双眼无辜又委屈:“可是,可是我跟你说, 你说不碍事,让我别胡思乱想, 别看挂历, 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啊。” 凌父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是啊, 他还是个孩子, 他懂什么, 他问过他的, 是他这当爹的没尽到责任。 “你就不知道疼吗?”刘进步弱弱的问了一句。 小凌白着脸点头,“疼, 我才抹上一会儿就后悔了, 我想洗干净, 但还是没什么用。” 金主任有点疑惑, “舒院长的意思, 莫非他的肿大跟抹了风油精有关?但众所周知, 风油精的主要成分是薄荷脑、樟脑和桉油,都是挥发性物质,即使能通过黏膜吸收一部分,但也早就代谢干净了,不会在局部存留这么久吧?” 要说是被风油精刺激导致的肿大, 怎么也说不过去,至少他觉得不可能。因为临床医学上有个词叫“血药浓度”,这都多长时间了,血药浓度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而他的睾.丸这几天却一天比一天大,说不通。 舒今越看了无辜的小凌一眼,点点头,“金主任说得对,风油精早就代谢完了,患者的肿大其实也跟风油精没多大关系。” “那你故弄玄虚问这个干啥?”金外甥有点不乐意了,他怀疑舒今越就是故意没话找话,故意卖弄。 刘进步瞪他一眼,“询问既往史和治疗经过是医生问诊最基本的要求,你连这个也不懂吗?你的毕业证是怎么拿到的?” 金外甥张了张嘴,这话还真不好反驳,这应该……是教科书上就写着的流程吧?他不太确定,但他要说不懂,那不就暴露自己的能力和“毕业证”了吗? 说来也是一段“佳话”,金外甥并非医学专业科班出身,他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初中毕业后中专和高中都没考上,眼看着就要无书可读,但奈何父母都是纺织系统里的干部,那年代纺织工业又正是如日中天,前途无量,父母找关系运作一番,把他送进了当年最热门的纺织中专。 接下来,只要他在纺织中专学点真本事,毕业绝对能分配到效益不错的大厂,做个普通工人绰绰有余,说不定人到中年还能混个中层小干部。 可惜他在中专混了几年,啥也没学到,毕业都成问题,父母托关系勉强给托来个毕业证,结果刚毕业就遇到国营纺织厂被乡镇企业冲击的节点,效益不好的纺织厂纷纷倒闭,原本预定的进厂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于是连忙求到三舅这里来。 三舅在市医院当科主任,再努把力说不定能上副院长,倒是还真有点办法,他先以医院职工家属的名义把他安排进市卫生学校就读,这附和照顾职工家属子女的原则,那也是中专,学历是对等的,可惜外甥能力实在有限,只能安排进护理班里。 护理班读了一年,金主任又在全市的卫生工作会议上牵头提出,护理也能学临床,甚至护理专业转学临床有助于培养一批跨专业高素质的医疗人才云云,甚至拿京市海城举例子,说大城市的卫校都有这样的先例,国外更是非常重视这条培养路子,发达国家的成功案例表明,这种培养方式培养出来的人才比传统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的更能适应工作,更能兼收并蓄云云,反正最后这条提议不知道怎么就通过了。 然后,成绩垫底的金外甥得以顺利以“优秀护理学生”的名义,转进了临床班,又混了半年。 此时金主任提出科室里人手不够,需要招聘一些年轻有干劲、掌握最新理论知识的医学生来帮忙,对于表现特别优异的,可以给予提前毕业和转正的待遇。 于是,顺理成章的,纺织中专都毕不了业的金外甥,通过合法合规的手续,摇身一变成了市医院一名呼吸内科的正式医生。 而金主任给他规划的路子还远不止于此,他经常语重心长地对外甥说,他干了一辈子临床是真累,钱没多拿多少,还累得要死,要干就要干行政,要当官。 成为正式医生后,他不需要太出挑,不需要具备多少货真价实的医术,因为金主任会给他分到勤恳负责话不多还医术不错的老实人医生一组,他只需要做点无关痛痒的工作,真正的临床看病有老实人顶着就行。而这期间,他需要保持低调,不懂的专业技术别插嘴,别露馅儿就行,只需要在临床上历练几年,重大场合和领导跟前争取机会表现一下,露露脸,加上他还稍微有那么点人脉在,等他退休之前把外甥送上行政之路,熬几年调到卫生局去,不比在临床当牛马医生香吗? 要是在卫生局能表现再好一点,同时找一个得力的老丈人,调到核心部门,或者去下面主政一方,也不是不可能,熬几年回来,那不是步步高升吗? 金主任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看病无功无过,没什么突出的,但他经营了这么多年,在各行各业的人脉都是有点的,到时候要开口求个人也能派上用场。 可以说,这条路,是金主任用自己多年临床经验铺出来的,所以金外甥被他耳提面命三令五申要低调,他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此时,他还挺后悔自己刚才怼舒今越的,这要是把自己舅舅谋划这么长时间的路子给走死了,家里人可不会轻饶他。 他倒是也挺能屈能伸的,“对不住对不住舒院长,我刚才是一时着急,说错话了,您别介意。” 舒今越忙着思考,还真没想到自己眼前活生生站着个低配版天龙人,她只是在观察小凌的神色,以及他的五官。 小凌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瘦瘦的,高高的,皮肤偏白,五官清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浓浓的书卷气,一看就是比较听话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刘进步说过,这孩子成绩非常好,要是不报军校的话,也是国内重点大学的好苗子,石兰大学这样的学校人父母还看不上呢。 “生病之前的两个月内,你有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小凌摇头。 “有没有做过什么剧烈运动?” 摇头。 “那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尤其是正在生病,身体不舒服的人?” 小凌依然摇头,舒今越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有点迷茫,有点害怕,也不像是在说谎,那到底是怎么导致的肿大? 她想了想,“我需要再次询问,你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性生活史?” 凌父虎目圆瞪,“舒医生,我家儿子好端端的还是一个高中生,他安分守己刻苦学习,他什么都不懂,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个,都说了不是性病,你们也查了那么多东西,全都一一排除了,怎么还要反反复复的询问,你知不知道,这种问话对我儿子来说是一种羞辱,是在用莫须有的罪名伤害他!” “我们凌家家风清正,我们两口子人品正直,你这样的反复询问,不仅是在怀疑我儿子的人品,也是在质疑我们的教育水平!你的孩子多大了,你有教育孩子的经验吗?你凭什么,有什么立场质疑我们?你要是再这样,我将向你的上级主管部门投诉和举报。” 好一个义正言辞,好一个上纲上线。 舒今越却无动于衷,甚至都没鸟他一眼,她只是看着小凌,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不知道是真被今越的问题“伤害”到了,还是被父亲的急言令色吓到。 “凌同志,我尊重你作为患者家属的知情权,但也请你尊重我行医的自由和权利,我只是在按照正规流程询问病史,并没有任何主观色彩在内,也没有刺探与疾病发展无关的个人隐私,你这样干扰我的问诊,要是因此错漏了什么信息,导致误诊漏诊,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凌父冷哼一声,“那也得看你会不会看病,在金主任面前,你问的这些压根没什么用,跟病情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个时候,金主任要是个正直的不偏不倚的人,都应该赞同舒今越的观点,打一下圆场。 很可惜,他不是,他只是跟当年的齐老中医一样,在旁边老神在在,一副在思考的模样,似乎没听见别人正在提到他。 舒今越是真怒了,为凌家的无理取闹,也为这个“事不关己”的同行。她就是个泥人也有两分泥性,看在要帮刘进步的份上,她先前一直在忍耐凌家父母,但都到这时候了,凌家人还是不信她,她要是再腆着脸忍耐下去,别人还真当她是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脾气的庸医了。 爱谁谁吧,她不奉陪了! “行,你们不需要是吧,这可是你们说的,那我就先走了。” 刘进步也是恼得不行,他想做人情是一回事,但看着今越被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人都气成河豚了,心里几百声脏话就要喷出来了,“走,咱们走,这事咱们不管了,爱谁谁。” 他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金主任舅甥俩,忽然冷笑一声,“那你们就可劲的找别人看吧,要是有种就永远别来找咱们舒院长。” 不是他看不起金主任,他要能治,早就治好了,还用等到现在? 直到走到医院大门口,刘进步的气都没理顺,“今天是哥对不住你,让你跟着哥受气,以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你嫂子的破事我也不管了。” 走出来,今越倒是没那么生气了,“行了刘哥,多大点事,嫂子也是无奈之举,你就多给她点体谅吧。” 刘进步自己没啥事业心,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拿点工资能吃饱就行,他老婆有事业心,一没背景二没门路,硬是凭着实力一路从熟食店店员干到现在的供销系统的中层领导,现在年纪不上不下的,只能要么一辈子中层干到退休,要么憋着气冲一把。 为自己的事业把刘进步推出去本没错,夫妻本来就是一体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她只是没想到病情会这么复杂,凌家人会这么油盐不进而已。 “刘哥不用送了,回去吧,这事你别挂心,我真没生你的气。”只是生同行的气,一名拥有话语权的“权威”专家,没有公平公正的为她这名年轻医生说话而已。 “这样也好,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让我看清了金主任的嘴脸。”十多年前徐端就提醒过她,此人不可信不可深交,她虽然也没深交,但每次金主任遇到棘手问题,一个电话她就连忙放下自己手里的事,屁颠屁颠赶去做编外专家了。 这么多年过来,今越都数不清跑了多少次了,自认也帮他解决过不少问题,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他在这种时候却袖手旁观。 这人不仅狡猾,还不是个东西,丝毫没有“人情味”可言。 刘进步也是气得破口大骂:“这王八犊子真他爹不是个东西,以前你为了他的事跑前跑后,很多时候忙得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他连饭都没请你吃一顿,现在还这么……这么……艹!忘恩负义白眼狼!” 今越倒是不后悔去帮忙,她能去肯定是她内心愿意去,她是为了病人,为了那些正在承受痛苦命悬一线的普通人,而不是金主任的面子。 “算了,都过去的事了,没必要生气。” 刘进步这才松口气,“行,走,哥请你下馆子,你爱吃利民饭店的红烧肉是吧,走,咱俩搓一顿去。” 舒今越婉言谢绝,她不缺钱,但刘进步的孩子大了,上学结婚买房工作,啥都要花大钱,没必要让他破费。 见她是真不想去,刘进步也没勉强,“行,那你也快回去吧,有空来单位玩,啊。” 俩人分别,舒今越开着车子往家赶,忙着看病,肚子确实早就饿得不行,要不是来市医院,平时这个点她都吃完饭睡午觉了。 回到家里,前后院都安静得很,今越疑惑,“孩子们呢?” “睡着了,刚才吃了冰棍儿,午饭没吃几口就犯困,我就给脱脱鞋子让他们睡了。” “爸,你不能太宠他们,什么都给吃,这天气还不适合吃冰棍儿。” “知道知道,你快吃吧,菜给你热好了。”舒老师也是困得不行,在屋檐下坐着都打盹。 今越让他别等了,去睡会儿,她吃完会自己洗碗,就是她没时间洗,两个保姆阿姨看见也会洗。 今天的中饭是苦瓜炒蛋,小葱拌豆腐,和一个玉米排骨汤,清淡又营养,放的调味料不多,还能吃出食物原本的味道,今越很喜欢吃,一口气光盘。 下午没事,她就没去医院,睡醒午觉之后在书房里看书。孩子们已经醒来了,正在满院子的跑来跑去,最小的月亮星星还跑不快,干脆就在地上追着他们爬。 舒老师不让他们爬,怕把衣服弄脏,但小孩嘛,哪里是他能管得住的,他越追,他们越兴奋,爬得贼溜快,衣服没几下也脏了……笑声叫声骂声,一时间,院里热闹得就像过年。 这时候,徐端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 小胖墩是姚青青和莫书逸家的,一个胡同里住着,平时也爱来舒家玩,进门喊声阿姨,熟门熟路就去找几个弟弟妹妹了,“赵平安,我听说你家有黄泡树,在哪儿呢?” “这里,我们栽在这里,明年你就能来我家吃黄泡啦!” “我早就吃过啦,我妈妈上次下班路上看见一位老奶奶提着篮子卖黄泡,怪可怜的,她就买光了,让老奶奶早点回家,嗯,嗯有这——么多,酸酸甜甜的超好吃!”他也不甘示弱。 赵平安的好胜欲被激起来了,挥着小手大声“宣誓”:“那当然,我以后长大了,就要卖黄泡,要栽很多很多的黄泡树,我天天不上班,我就天天卖黄泡,卖最甜最大最好吃的黄泡,让全市的人都来找我买黄泡……” 舒今越笑喷了,两年前他还说要当公安来着,她妈为此还忧愁了挺长时间,结果他今年就变成要卖黄泡了,可真有出息。 徐端把她叫进屋里,“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出差,时间有点长。” 今越收起脸上的笑,“去哪里?” “北边,可能要去苏国一趟。” 这个节骨眼去苏国,今越不得不担心,是你自己的工作需要,还是……”胡阿姨的安排? 徐端知道她的意思,“算是两边的因素都有吧,因为我找人打听到,金家兄弟俩在那边准备弄一套汽车生产线回H国,我也想要。” 说到“想要”的时候,他还笑了笑。 舒今越看着他眼角细细的纹路,也笑起来,经过几年时间的积累,他的汽车零部件生产能力在国内已经是能排进前十的了,能排他前面的都是国营大厂,实力雄厚。但作为一个有野心的男人,以民营企业的体量,仅仅排进前十是不会满足的,他想做龙头,而且是能自主生产汽车的龙头,而不是只给各汽车厂商做配件,辛辛苦苦生产一堆“边角料”,挣的都是血汗钱。 关键这些血汗钱,还不够买国外一辆汽车。 “要是能拿到苏国的汽车生产线,那就不是简单的生产线,而是一整套汽车厂,买下他们的全套设备和生产图纸,哪怕只是从最基础最便宜的做起,也是一个质的飞跃。” 舒今越不太懂,他笑了笑,“知道嘎斯车吗?” “当然知道,咱们现在大街上就有不少呢,这是苏国牌子我也知道,诶等等……莫非,这次金家兄弟盯上的就是嘎斯厂?” 徐端笑得胸膛起伏,“嘎斯车是咱们龙国人的叫法,厂商叫高尔基汽车厂,高尔基知道吧?” 舒今越瞪他,读过三部曲的谁不知道啊,就欺负她小时候没好好读书是吧,茂叔爱莲的错她可不会再犯了。 这个瞪人的表情,无端的可爱,徐端爱极了,将她搂怀里,紧紧的压在怀里,紧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他满足的喟叹:“苏苏。” “不是说好平时不这么叫的吗,腻歪死了。” “苏苏。” 再任由他叫下去,今越骨头都酥了,一群孩子还在外面玩呢,今越掐了他一把,“继续说正事儿。” 徐端轻咳一声,“高尔基汽车厂是苏国最大的汽车厂,是当之无愧的红色工业巨头,咱们国内很多汽车,甚至于建国十年内领导人乘坐的专车都是他们生产的,现在仍在国际汽车领域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 “啊?这么厉害的话,不至于倒闭到要变卖家产的地步吧?” “对,所以要卖的肯定不是这个主厂,而是它底下的一个子公司,叫欧姆汽车厂,生产的是欧姆汽车。” “欧姆?我怎么没听过。”今越虽然也不太懂汽车,但大街上跑着的汽车她还是认识的,这个牌子她是真没听过。 “因为已经停厂了。”徐端坐到她对面,把她的书合上,“这个牌子其实也是高尔基厂的,但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它只在五十年代生产了九年的汽车,后来就把厂子卖给了一个苏国的国营集团,主要从事一些中低端汽车的生产,渐渐的连很多苏国人都不知道这个牌子了。” 要知道,在一开始,欧姆可是专门生产高端汽车,豪华车的,那九年里他们生产的欧姆车,那可是顶级豪车的代表。 “有多豪?” “就这么说吧,当年一个苏国普通工人的月工资是60卢布,年薪差不多就是700卢布,而一辆欧姆汽车单单生产成本这一项,就达到了四万卢布。” 舒今越张了张嘴,这也太贵了吧!而一辆汽车卖出去可不是卖的成本价,还需要算上工厂和各个环节的利润,售价绝对远高于四万卢布,相当于一个工人不吃不喝工作70年,才能买得起一辆欧姆车!工人还得保证有命能工作这么长时间! 这价格还不是豪车的话,舒今越不知道什么才算豪车了。 “这款车子,当时是特供给苏国的部长级领导使用的。” “那为什么会停厂?” 徐端叹气,“这涉及到很多政治上的东西,跟当时他们国家的领导人和政治运动都有关系,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反正这款车子自从停厂后,在市面上就很少能见到了,全世界也就不到三万台吧。” “在某些汽车收藏家眼里,这款车是非常经典,非常具有收藏价值的,价格被炒得非常高,而很少人知道的是,曾经生产出它们的工人和工厂却沦落到要接一些低端车型的代工生意来维持工人工资,甚至有几年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一个社会主义大国就要解散了,那些有重要价值的大厂以后依然能被国营保存下来,但这种没什么名气,难以维生的小厂,就要被变卖了。金贤重兄弟俩知道这件事后,也看上了他们完整的生产线和生产工艺制造图纸,想顺手把这头大肥羊牵回家。 “我这次出去,耗时很长,有时候可能连电话也打不通,你们在家里,注意安全,我会让李忠勇和张守义寸步不离的跟着孩子,你自己也注意安全,我想给你找个保镖,你觉得怎么样?” 舒今越心说,自己一个成年人没必要吧,但看见他眼里隐隐的担忧,她还是把话忍回去了,“好。” “平时小事我相信你们能解决好,文明在家,也能帮衬一把,要是有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蒋卫军和杨国栋,我跟他们打好了招呼,蒋卫军你很熟,不用跟他们两口子客气,他们解决不了,他们后面也还有蒋老爷子。” 徐端顿了顿,“杨国栋你可能没这么熟,但不用担心,他也是我非常要好的兄弟……”他再次顿了顿,可能是想到舒今越的拧巴的性格,还是不放心,“要是你实在不好意思找他的话,就去找大哥大嫂,这你总不会不好意思了吧?” 今越脸一红,“哎呀好好好,你烦不烦,怎么爹味这么重,什么都给我安排得严严实实,我又不是巨婴。” *** 说干就干,第二天中午,徐端就带着一个年轻女孩上医院找她,“这是葛宏。” 葛宏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高一米七出头,在石兰省已经算很高了,身形匀称,鹅蛋脸,黑头发,棕褐色的眼睛,嘴唇厚薄适中,看起来有种憨厚的好看。 要找出这样一个合适人选,舒今越不信他是临时起意,应该早就物色了很长时间,这次去苏国只是正好赶上了而已,哪怕他不去,他也会在恰当的时机把人带到她身边来。 都怪王马特那张破嘴,他老是跟徐端说他们港城的绑架案凶杀案啥的,什么大富豪的孩子被绑架,结果钱付了人还是被撕票了,什么大明星被绑架去拍限制片留下终生阴影想不开自我了断的……他当谈资跟徐端讲,徐端却上心了。 正想着,女孩伸出手,“你好,我叫葛宏。” 今越和她握了一下,感觉她的手指也不是很粗,也没什么老茧,指甲剪得很短,还戴着一块普通的手表,就是走在路上也很普通。 “葛宏擅长的不是枪械和攻击,而是近身搏斗,侦查和反侦察,她的观察力很强,你可以相信她。” 舒今越冲着葛宏笑了笑,“你结婚没?” “没有,我的工作不适合处对象,但请放心,单身并不影响我工作。” 舒今越笑笑,看得出来,葛宏是一个思维敏捷,条理清晰的女孩,加上还有武力值在身上,这世界上能让她看得上的男人应该不多。 “对,是不多,恰巧徐先生就是一个。”葛宏淡淡的说。 舒今越一愣,她发誓,她刚才那句话只是腹诽,绝对没有说出口,可葛宏是怎么知道的?她难不成会读心术? 徐端好笑,“不是她会读心术,是你的情绪表现得太明显了,她恰巧观察力也强,以后你们共同工作久了就会知道。” 当然,除了这些能力之外,葛宏还会开车,“把两个阿姨旁边那间屋子安排给她,以后你上下班都由她陪着,车子她来开,你也能在车上眯一会儿。” 既是保镖又是司机,舒今越心说这钱可真是花得值了……嗯,当然,她还不知道徐端花了多少“钱”才把葛宏这么个人才给找来。 俩人自我介绍一番,今越也没什么好安排的,她平时主要就是在医院四楼,要么坐诊,要么办公室办公,但葛宏不是医生,要怎么安排不影响自己的工作,又能像徐端说的让她寸步不离,还真不好搞。 “葛宏你是什么学历?” “大学本科。” 舒今越“啊”了一声,意外极了。要知道这年代的大学本科生那可是名副其实的高材生,包分配的啊,怎么会来给自己一个普通人当保镖,这就叫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啊。 “不过我上的是公安大学,毕业后因为个人原因没去当公安。”葛宏似乎是看透她的想法,解释道。 那更是高材生中的战斗机,来给自己当保镖,今越弱弱地说:“这也太浪费人才了吧。” “没事,徐先生给得多。” 第150章 150 再见安娜&小卖部大梦想…… 今越很想问问徐端给了她什么, 但她有预感,葛宏和徐端都不会说,鬼知道他们进行了什么“交易”, 她倒是忽然想起个事,她最近不是让李雪梅帮她招聘助理吗? 到现在只来面试了几个,都不太合心意,葛宏是大学生, 助理的工作也能做吧? “你这几天就暂时先帮我做一下日程安排吧,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事。”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助理需要做什么, 只能一步步的走着看, 想起什么让做什么,要是后期事情太多太杂, 葛宏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话, 她就赶紧招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 李雪梅今天还真在给她找助理, 为此还去到了城西一个小胡同里。 *** 徐端这趟出差安排得很急,刚把葛宏推荐给今越, 第二天打包一下行李, 简单安排好两边厂里的事, 立马就出发了。深市的厂交给潘伟和徐思齐看着, 跟以前一样, 他以前也不是经常过去。书城的厂则是交由王明朝和几位得力副厂长, 都是经过他多年栽培能堪大用的,基本能放心。 不放心也没办法啊,走得太急了。 这一次,他也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带着一位今越的老熟人——龙公安。 龙公安这几年和舒家的联系不少, 因为他对小平安心怀愧疚,总觉得没照顾好自己老战友的遗孤,只要一有空就会过来看看孩子,他儿子小龙也还记得自己这个“最好的同桌”,几个孩子跑着到处玩是常事儿,他有时候下班过来接孩子啥的,就会跟徐端见上面。 一来二去,俩人也逐渐成了不错的朋友,这次徐端是去办私事,龙公安则是出公差,据说是碰巧遇上的……嗯,舒今越不太相信。 她记得走前两天的半夜,徐端还大半夜的接到胡桂枝的电话,而胡桂枝现在主持的就是工业领域的工作,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联系的,只是她不好好奇心太过。 她告诫自己:好奇心不要太重,不该自己管的事少管。 对于徐端的出差,家里不知真相的老人孩子都习以为常,“小徐这又出差了,是去的东北对吧,改天打个电话告诉他,让他帮你妈带两件貂皮大衣回来,听说冬天特保暖。” 今越答应,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像往常一样询问大家,“你们还需要带啥的,我给他说。” 大人其实也没啥想买的,因为现在的物资流通非常方便快捷,在石兰也能买到东北的特产,只要舍得花钱,照样能买到好的正宗的。 小月亮咯吱咯吱的笑,“要叭叭,叭叭,嘟嘟,叭叭……” 今越知道,闺女这是想要能吹出“嘟嘟”声的小喇叭呢,前几天带她去公园,她看见人家别的小孩玩这个呢。 话说昨晚徐端走之前,可是把俩孩子给亲惨了,抱着左亲右亲上亲下亲的,还啃了好几口他俩的小猪蹄子,万分不舍写在脸上,他惆怅地说等回来的时候,孩子都不知道多大了。 舒今越除了安慰他顺顺利利早去早回,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也舍不得呀。一旦龙公安跟着,那就说明这次肯定是有危险的,她没别的要求,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回来就行。 *** 心里再担忧,工作还得继续,第二天到医院的时候,今越还得打起精神,上午看病,下午办公。 她现在名气更大了,挂号费提得很高,原以为以前的老病人都会弃她而去,谁知道找她的却是更多了,同样是提前三天挂号,挂不上的还来要求加号呢。 这种时候葛宏就派上用场了,今越让她和另一名年轻医生一起过一遍,筛选一下哪些人是真心需要加号的,严重的紧急的都给特需号,很贵的,要是一般的就让他们下次早点来排队。 就这样,一上午她也看了五十个病人,看完的时候已经快到一点钟了,有人给送了两份饭菜上来,她和葛宏就蹲在办公室吃,吃完休息十来分钟,下午还得办公呢。 她给葛宏在自己房间里也准备了一张钢丝床,可折叠的,平时收起来也不占地方,有需要再打开,可惜葛宏说不习惯跟人住一个房间,拒绝了。 她自己在外面的会客沙发上坐会儿就行。 好吧,今越也不勉强,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葛宏别看外表普通,其实内里骨头硬得很,就是不知道这样的硬骨头为什么不去当公安,总感觉有点可惜。 “院长,现在忙不?”李雪梅站在门口问。 “进来吧。”舒今越打个哈欠,用温毛巾擦了把脸。 “就是上次招聘助理的事,我能不能向您推荐一个人?”李雪梅斟酌着说。 内推啊,今越并不排斥,相反还挺喜欢这种方式的,这一年多接触下来,李雪梅的办事能力和人品都很不错,人总会觉得“近朱者赤”,她不错,那她的朋友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可以,你先说说你想推荐谁。” “是我一个同学,准确来说也不算同学,是我姐的同学,大我们几届,但她人很好,我家以前条件不好,我和我姐经常饿肚子,是她发现了,悄悄给我们送吃的,说什么她吃不下,不爱吃,那时候我们多傻啊,还真信,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不喜欢吃白馒头的人吗?” “连续几年,她过生日还邀请我们去她们家吃生日蛋糕,我们小时候过啥生日哟,能吃碗面都是顶顶殷实的人家了。” 她絮絮叨叨又说了一些那位好心姐姐的事迹,重点突出她的善良。“长大后慢慢没了联系,直到去年我才知道,她结婚了,家里出了点变故,又离婚了,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再后来好像是她哥哥嫂子也出事,留下一个小侄女,这几年都跟小侄女相依为命。” 说起来短短几句话,听起来却挺苦的。 “当然,我推荐她并不是单纯的同情她的遭遇,而是她的能力确实也适合助理这个岗位。她虽然只是高中毕业,但后来恢复高考后,她努力考上了石兰大学中文系,前面两年因为政审不过,一直没能去上,直到第三次考,她终于被石兰师范学院录取,读的中文系。” 舒今越一愣,“因为什么原因不过?” “她父亲以前因为贪污受贿,坐牢了。” 舒今越有点犹豫了,虽说祸不及家人,但作为用人单位,她还是有点犹豫的。 “不过不是我为她开脱,去年终于查清楚,也平.反了,她父亲是被造反派冤枉的,他们全家都没想到是被冤枉的,她父亲曾给他们写过几封信,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后来……唉,她父亲也是太刚强了,见没人相信自己,就在里面以死明志,自证清白。” 她考大学的时候,她父亲还活着,等她上了大学,她父亲就没了,谁知道没多久还真查出来是被造反派冤枉的。 “自那以后,她内心很愧疚,状态一直不太好,没多久她母亲也病逝了,哥嫂也出了车祸,留下一个七岁的小侄女,姑侄俩相依为命。”李雪梅说到这里,心情也难过起来,“知道她这些遭遇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人到底做了多大的错事,能倒霉到这个程度。” 舒今越一听,还真有点想见见这个人了。苦命的人她见过很多,来看病的,各有各的不幸,就连身边的很多人,赵婉秋、齐佩兰、姚青青、翠果、康玉琼、马晓梅……她能数出来的也很多。 而这些人现在都过得非常好,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院长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见见她,了解一下?不管合不合适,您就先给她这个机会?”李雪梅恳求说。 “好,你看她什么时候有空。” “她……她已经来了,就在门口。” 很快,舒今越见到这个苦水里泡大的女人了,更巧的是,这人她以前还见过!不仅见过,还有过短暂接触! “安娜姐?” 安娜是谁,就是当年舒文韵的前男友刘东的前妻,当年刘东父子俩看上安家的家世,弃舒文韵而去娶了安娜。谁知后来安父因为贪污受贿坐牢,他立马就跟安娜离婚了,嫌贫爱富攀附权贵这顶帽子还是刘干事替他背的。 当年的安娜因为太过白胖,还在街道办被乔大姐等人津津乐道了很久很久,离婚没多久就瘦了很多,等今越真正第一次跟她见面,是有一年春节,她母亲因为不明原因的心悸住院,经人介绍找到她这儿来。 就像是遇到的千千万万病人中的一个,今越和她的交集就只在那段时间产生过,后来安母病愈,她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而在没见面的这么多年里,她居然经历了这么多不幸。舒今越看着她明显沧桑了很多,也老了很多的面容,心内叹气,命运这东西真的说不好。 以前的安娜是典型的小公主,生日蛋糕想吃就能吃,父亲身居高位母亲贤惠顾家,现在,她的后盾死的死病的病,就连哥哥也没了,只剩她一个人,带着小侄女生活,就是刘东也想不到她居然会过成这样吧。 安娜显然也没想到李雪梅一直说的“舒院长”是舒今越,一时间愣住了。 李雪梅倒是挺高兴的,今越能叫出安娜的名字,说明她们之间是认识的,这样的话胜算就更大了,“安娜姐,你快跟院长介绍一下自己。” 安娜很快收起怅然,轻咳一声,“舒院长好,我叫安娜,我是石兰师范八四级中文系毕业生。” “八四级的,那就是前年刚毕业的?” “是。” “那这三年都在哪里工作,有过什么经验?” “刚开始是在学校分配的单位,阳城市下面一个县城卫生局当干部,后来因为小侄女不适应那边的气候,经常生病,不得不回书城来……我的情况雪梅应该已经跟您说过,我带着孩子,也不好找工作,后来在书城报社做记者和编辑,但上个月报社倒闭了,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她的才干,考石兰大学绰绰有余,前面两年都考上了,第三年是实在不敢冒险,才退而求其次考的师范,大学四年成绩也非常优异,父亲的事平.反之后,她分配的单位也不错。 “在卫生局工作了多长时间?” “一年零八个月,主要在医政科,负责的是医疗单位管理和监督。” 舒今越眼睛一亮,难怪李雪梅一直说她适合当助理,她有这份工作经历,确实是非常难得的,她在医政部门工作过,熟悉医政工作流程,而舒今越的助理,其中有一份岗位职责就是能跟各级主管部门对接,代替她这医院负责人进行各项承上启下的工作。 当然,还有一点,她的形象非常好。 安娜有苏国人血统,皮肤白不说,五官还十分深邃,很像国外的电影明星,虽然这两年老了一些,但五官和皮肤还在,身量也很高,很苗条,从老板的角度来说,带一个好看的助理总是好的。 “雪梅跟你说过没有,我这边的助理工作职责?” “说过的,我都能接受,目前看来是没问题的,如果后续有不懂的,我会积极请教……嗯,如果我有这个入职机会的话。” 舒今越点点头,又说了一些待遇上的问题,这是非常诱人的,但她还有一个顾虑,“这份工作以后可能经常需要随我出差,商务随行,同时需要临时加班,有可能需要到半夜,你家里有孩子的话,方便吗?” 安娜想了想,“我最近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侄女今年已经十岁了,具备一定的生活自理能力,我想跟她好好谈一谈,看能不能把她送到寄宿制学校,星期六下午再把她接回来。” 这不是关不关心的问题,这是生存问题,要是一直这么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她们光吃饭都成问题,搞不好要把父母留下的房子都卖掉,可这样的话,将来侄女上大学怎么办?她可以不考虑自己,但总得考虑这个孩子。 所以,当务之急,是有份工作,之于陪伴什么的,等稳定了再从长计议。 “行,那你先回去商量了看,能不能来,三天之内给李雪梅一个答复。” 等她一走,葛宏忽然说:“这个人是左撇子吧?不是天生的,右手受过伤,应该还没生过孩子,不是石兰本地人,有斯拉夫人血统。” 舒今越都不知道她右手受过伤,“你怎么知道?” “她签字的时候,先是用右手,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后来又改成左手,她的骨盆不像是生过孩子的。”至于斯拉夫人血统,那是很明显的事,只是大部分人只会以为她长得像老外,却不知道是老外里的哪一种民族。 葛宏说过这么两句就不再多嘴,自己默默地在沙发上坐着练气,今越怀疑,要不是场地不允许,她还想盘腿打坐,最后再来一套组合拳。 *** 下午回到家的时候,今越心血来潮,让葛宏专门从槐树胡同绕了一圈,发现孙老六家的小卖部居然还“起死回生”了。 本来,他们家是这附近第一个开起来的小卖部,但他们自己不好好做生意,为人又不厚道,后来徐文丽在柳叶胡同的一开,他们的生意就彻底没了,孙老六媳妇甚至还回头找徐文丽吵过两次来着,被舒文明给恨恨地收拾了一顿才消停。 但自从舒家一大家子搬到金鱼胡同,徐文丽想在那边重新开一家之后,这孙老六家的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重新把小卖店装修一番,重新进货,品类完全是比对着文丽小卖部来的,价格也一样,关键是孙老六媳妇也不骂人了,还真吸引过去一部分客流量,现在有点“焕然一新”的意思。 “怎么,认识这家老板?”葛宏把车子靠路边停下。 “嗯,以前我们一个大院的。” “这家人品不行,不讲卫生。” “你怎么知道?” 葛宏指指门口的坐着的正在抠脚的孙老六,“他扣了脚给那俩孩子拿冰棍儿,没洗手,同时又用揩脚的帕子擦了酱油壶上的灰。” 舒今越一看孙老六那双皲裂起皮的臭脚丫子,想到他们家以前把屋子住成猪窝,离老远都一股子臭味,顿时有点反胃,“像你观察力这么强,总是注意到普通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会不会很痛苦?” “还行,自己挑着干净的买就行。” 好吧,不过舒今越倒是有了想法,就孙老六家的德行,怕是也好景不长,用不了多久就要固态萌发,到时候二嫂的小卖部要是撤走的话,扔下这么大个市场实在是可惜。 别看一个小小的十几平米的小卖部,文丽一天在里面守着,回家吃饭辅导孩子作业啥都不耽误,平时家里有急事也能照应一下,好像这“班”上得可有可无的,但收入却是非常可观的,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上千块! 上千块啥概念,今越招个助理开到三百块,也已经是市面上的名副其实的高薪了,二嫂不声不吭的就挣这么多,要是扔了这间小店,还怪可惜的。 回到家后,今越把想法跟二哥二嫂提了一下,“柳叶胡同的文丽小卖部,要不还是别关吧。” “可不关的话,你二哥说我每天过去上下班不方便,总不能找人来看吧?” 舒文明接嘴道:“也不是不行,反正收入完全能覆盖工人工资嘛。” “可,那就是一间很小的小店啊,还请工人,总觉得有点浪费,我舍不得把利润花在请人上。” 舒今越笑起来,“那就往大了开呗。” 就像当年她说想开血透中心,大家都劝她往大了干,二嫂开小卖部也一样。“二哥肯定知道吧,现在国外都流行开超市,也就是超级市场。” 舒文明当然知道,他甚至早就有想法了,这是不忍心媳妇儿太累。 “咱们干脆开大点,二嫂也不用天天去守着上班,直接雇佣人来售卖,每个月的利润完全能覆盖工人工资,还能小赚一笔。”至少,在接下来二十年里,网购没兴起的时候,开超市是能赚钱的。 即使到了网络购物便捷的年代,很多东西也是网购无法取代的,很多生活日用品、厨房消耗品和小零食,“等着吃/用”的时候,大家更愿意去实体超市购买,很多超市照样能盈利能生存下去,甚至不乏很多把网络购物和线下购物联动的超市能做大做强,开遍全国。 “等等,今越你说的超级市场,是什么意思?”徐文丽感觉自己心跳有点快。 “简单来说,就是把你的小卖部扩大再扩大,比如说以前店里的调味料,就只有酱油香醋味精这三样,对吧?开超市,可以专门把这一类产品摆放一个区域,分为调料区、洗漱用品区、服装区、零食区、厨具区等,而单一个调料区,咱们可以卖味精、盐巴、香醋、酱油、麻油、花生酱、豆瓣酱、黄豆酱等多种产品,而同一种产品里,还可以增加不同厂家和品牌,比如酱油,大部分书城人一直吃的是酱油三厂的,咱们可以进点一厂二厂的,他们各有优势,也各有各自的忠实客户群体。”不然也不会存在这么多年。 徐文丽双眼发亮,“对!以前就老有人说二厂的酱油不好吃,太咸了,问我为啥不进一厂的,一厂的更香,也不咸,我还心说进来也摆不下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多进一点不同厂家的,街坊们多一点选择不说,咱们利润也更丰厚一些,是吧?” 她可知道了,同一样东西,不同厂家给的进货价不一样,利润也有差别,一般老牌国营厂给的成本价要高一些,利润薄,而新兴的私人小厂和乡镇企业,成本价低,利润也要高一些。 舒文明看她俩说得这么起劲,心里倒是挺高兴的,他就喜欢媳妇儿多跟今越在一起,别天天跟胡同里那些长舌妇来往,整天不是说这个就是扯那个的,那些人还见不得他们好,总要撺掇文丽给娘家弟弟送钱。 要不是文丽还拎得清,他都想骂人了,他们有钱跟救济小舅子有啥必然关系吗?他们的钱就是花不完扔水里,也没人管得着,更何况是那个小舅子! “开,就开吧,给文丽找点事儿干。” 这话说的,文丽嘟嘴,“你说什么呢,嫌弃我吃白饭是吧?” “哪有,我老婆就是吃白饭也吃得白白胖胖。” “讨厌,今越还在呢,胡说什么。” 舒今越:“……”还记得我还在啊,你俩年龄加起来都快九十了好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0-160 第151章 151 离婚原因&送功劳来喽! 但具体开在哪里, 舒文明又没个头绪,“今越你今天去那边转了一圈,有没有什么发现?” “有啊, 孙老六家都起死回生了。” 舒文明嗤笑,“就他们那样做生意的,能把生意做大都是咱们消费者的失败。” 这样恶劣的店家,真是消费者惯的。也就是他们家是第一家, 刚开始那几个月大家没买的地方,才让他们赚到第一波钱, 后来徐文丽的一开起来, 他们家瞬间就查无此店了。 “你不会是也想开在那边吧?”今越一问,就知道自己又暴露了, 她今天回来一路上就在想这个事。 “妈妈, 冰冰。”小月亮从保姆阿姨怀里挣脱出来, 踉踉跄跄的走向舒今越, 手里还握着一根冰棍儿,是紫色的, 据说是最近新出的葡萄味冰棍儿。 “怎么又吃冰棍儿, 你们这几天吃得太多了, 有点过分了哈。” “小馋嘴, 吃东西要有节制, 知道吧?以后要当一个自律的小姑娘, 而不是大馋丫头。” 舒文明“噗嗤”一乐,想到了自己媳妇儿,“对对对,嘴馋很容易被别人骗走的。” 小丫头一看舅舅笑,知道妈妈不是真的生气, 立马屁颠屁颠把口水滴答的冰棍儿往妈妈嘴边塞,今越吃了一口,是挺甜的,还有股货真价实的葡萄味,跟后世的香精勾兑不一样,有种朴素的货真价实感,小孩子压根拒绝不了。 不过,她也发现这几个孩子最近吃冰棍儿吃得有点多了,“每天中午回来都看见你们吃,这凉性的东西吃多了,正餐就不好好吃。” “听爸说是卖冰棍儿的总来,每次一听见人家叫声,他们就闹着要吃。”徐文丽接茬道。 “那也不能天天吃啊,以后说好,实在想吃的话,就等着妈妈回来再买,好吗?” 小月亮听不懂,懵懵懂懂的说声“好”,又歪歪扭扭去找哥哥姐姐玩了,小星星是她的小跟班,她去哪儿他就跟着去,整一个好像没有任何想法的小跟屁虫一样。 今越也不是真要为冰棍儿教训他们,转头继续跟二哥说起开超市的事,“我觉着,二嫂的文丽小卖部在那附近已经有很高的知名度,继续在那边开还能利用这些积攒起来的名气,换个新地方,可能就没这种便利了。” “当然,我也怕她努力经营这么多年的声誉被人白捡便宜。” “哦?怎么说?” “你想啊,你要是那附近的,都知道有个文丽小卖部,名声又好,万一哪天忽然在原来的文丽小卖部附近冒出一家‘正宗文丽小卖部’,或者‘文丽家小卖部’,你会不会也以为这就是同一家?哪怕卖东西的人长得不一样,但就冲着店名,你也会去买,并相信里头的东西质量肯定好,价格肯定公道,对不对?” 舒文明坐直了身子,“是啊,要是万一哪天买到过期的或者假冒伪劣的东西,他们只会觉得是文丽的问题,说不定还来找文丽麻烦。” 就是名声被人利用了,结果骂名还要文丽背。 “不行,我得让文丽去注册个商标,把临近几个也给注册了。” 今越好笑,“注册商标是一方面,这只是能防止被别人利用,最重要的还是,咱们得把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好名声,自己利用一下啊。” 舒文明眼睛一亮,“是这样,可不能浪费。” “说是这么说,但柳叶胡同按政策不是商业用地,以前开小卖部也就算了,也没人管,现在要开大型超市怕是不行,不合规啊。” 不然的话,他们在16号院的房子可是整整六大间呢,跟人兑一下,贴点钱啥的,总能腾出位置来,但那是住宅,大型商超是开不了的。 “那要是稍微离远一点呢?” “再远点往南是书钢和书机,这些厂的职工需求倒是挺大的,那那一代也没有合适的位置和商铺了;往北就到你们新桥街道办那一带,槐树胡同……对了,当年胡奶奶的房子,街道办不是接手了吗,后来牛主任主张做成个啥养老中心,结果没两年不是没继续办了吗,你说咱们租过来怎么样?” 今越摇头,“不怎么样,那里也是住宅用地,而且,公家的房子可不好租,我也不想改动胡奶奶的房子。”一天不改,她就一天觉得那里是胡奶奶的家,每次从胡同口路过,都想进去看一眼。 似乎每次走进去,就能看见胡奶奶那张清高不好惹的脸,正躺在树荫地下,每次她都想去探一探还有没有呼吸,然后她老人家没好气的凶一句:还活着呢。 而以前她跟徐端谈恋爱,这栋房子也像他们感情的见证和参照物一样,她舍不得动。 “那可就没地儿了,再往北就上大街了,到三百货可就太热闹了。” “热闹好啊,就是要热闹才好。”舒今越灵机一动,“要不就在三百货对面吧,那栋小楼我们的康复理疗目前只用了一楼和二楼。” 开超市,要的就是人气,只要有人在,就会进去逛,只要逛一逛,就有可能会买,只要买了,无论多买还是少买,他们就有利润。 很多大型商超,都是开在人流集中的地方,这在后世已经是开店选址的标准原则了,除非仓储式的超市会开得偏远一些,不然正规百货超市的第一优选都是热闹、繁华。 “可你也只有两层楼啊。” 自从中医诊所搬走,那里成了专门的康复诊所之后,生意倒是比以前更好了,以前装修的时候就是奔着高端去的,所以现在继续留在闹市区做康复,顾客也多了很多,尤其是消费能力很强的女客户,逛街逛累了之后去做点针灸推拿啥的,理疗一下,既能解乏又能解决一些身体上的小毛病,对于今越来说这些都是钱呐。 对于消费者来说,里头的医师技术比按摩店的所谓“技师”好多了,专业多了,关键价格也比他们便宜,环境也干净卫生,床上铺的是一次性中单,一人一换,中途有花茶喝,有小点心吃,要是出汗了累了还能就地洗个澡,清清爽爽的回家。 小曹小王在那边全权负责康复理疗的工作,今越也只偶尔过去看一次,长时间没去,居然发现这么多小惊喜。 这俩人不仅技术好,还有点商业头脑,交给他们是明智选择。 “楼不够可以往上加啊,我看咱们隔壁那几栋去年下半年就往上加了,有的还加了三四层,咱们那些老房子以前盖得可结实了,地基打得也好,再往上加几层不成问题。” 舒文明一顿,这倒是个办法,“到底能不能往上盖,等我问问管这个的再说。” 他去客厅里,分别给几个号码打去电话,要保密就没说开超市,只说想在诊所上面加盖几层,开服装店和小卖部,探了下口气。 “他们说可以,让准备材料送去审批就行。” 这场地不就一下子解决了吗,舒今越的心情也好起来,超市她是一点也不想卖蔬菜生鲜,因为太麻烦了,容易坏,保存和包装都很麻烦,一般去闹市区逛街的人,也没多少会想着买了一堆漂亮衣服之后再顺带买两斤菜回去。 “那这房子是你的,文丽就当是从你这儿租的,每年给付租金,或者你直接拿超市的股份?” 肯定是拿股份更划算,以后还不知道得多赚钱呢,但是自家人嘛,今越一点也不想占他们便宜,就像那年借她五十万,二哥二嫂也没要医院股份一样,这份胜利果实,该他们独自享用。 “行,就租金吧,你确定好,要怎么盖,你自己去找人,我这边只负责出钱。” 舒文明乐了,“你的房子你不管,让我来做主?” “我忙,你就帮我看着点吧。”要不是这栋房子以后升值空间巨大,今越都想直接卖给二哥了。 算了算了,这点钱可不是苍蝇腿,留着以后有大用。 晚上,今越尝试一个人带孩子睡。自从爸爸出差后,月亮星星晚上跟妈妈睡的时候变得特别乖,只偶尔动一下,或者哼唧几声,但这点动静对于没怎么带过他们的舒今越来说,那就跟蚊子叫似的,她一点也不知道!反正早上醒来,孩子睡得好好的就行,她一直坚信,要是孩子哪里不舒服,肯定不仅只是哼几声就行的。 *** 第二天,安娜过来报道,开始正式上班,今越先让李雪梅带着她熟悉熟悉医院的情况,等时机成熟再慢慢让她接触副院长那边的工作。 舒今越想了几天,还是决定把那老东西弄走,再照他那么利欲熏心的搞下去,舒今越总觉得要出事。当初就该听徐端的,用这个人是火中取栗,现在好了,栗子没取到几颗,先把自己烫了个大包。 医院的工作不比外面,一个搞不好是要出大事的,无法逆转无法挽回那种大事,今越怕自己挣的还不够赔的,只能狠狠心把人换掉吧。 没几天又到周天,今越在家休息,赵婉秋也休息,在院子里坐着做针线活,想给月亮星星做两双千层底布鞋。孩子会走路了,特别废鞋子,商店里买的好看是好看,但她觉得不如自己亲手做的,平时工作忙,只晚饭后能做一会儿,做着做着,两双小鞋子就快成型了。 今越正想说,让她别做了,休息一会儿吧,忽然听见院里有人说话。 “哎呀老赵家的这是咋啦?”赵婉秋忽然看见赵大妈红着眼进来。 “婉秋啊,我……呜呜……我……” 赵婉秋连忙放下针线,“咋啦咋啦,快坐下,慢慢说。” “都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啊,他是真要气死我啊!” 原来,赵大妈的儿子老五今天在家休息,忽然被一伙人冲进来拉住就是一顿打,说什么他坏良心的,害了他们妹子,赵大妈吓得当场就腿软。 “他们是谁?”对这场面,赵婉秋有点莫名的熟悉。 赵大妈有点尴尬,“我家小五的几个舅子,前舅子。” “这不厚道啊,即使离婚了好歹也亲戚一场,怎么能打人呢?” 赵大妈唉声叹气,抹了眼泪,“唉,这事说来也是我们家理亏,唉……” “你倒是快说啊,到底咋回事。” 舒今越心说,老妈这是被老姐妹的遭遇给气到了,没注意听人家刚才说了啥,她倒是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赵大妈臊眉耷眼的,“这……唉,这件事也是不好说,小五他们结婚这些年了,一直没孩子,这不去年就离婚了,我也没好意思说。” 赵婉秋一点也不意外,她们这个年纪的人,啥样的婚姻关系没见过,过这么多年还离婚的,又没有孩子,一眼就知道是为啥,只是赵大妈好强从不在外面说,大家也就装不知道,哪怕自己家就有俩医生,赵婉秋也不好主动说要不给他们看看。 “不是我们不信任你和今越,是这事吧,小五自己不愿意,他说这病看不好,是他的问题,也不怪他媳妇儿,他媳妇儿跟他这么些年也算仁至义尽了。” 赵婉秋不知道说啥好,只能拍拍她手背,“没事没事,只要人好好的就行,看开点也没啥。” “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天他几个舅子来闹事,我们自家人理亏,我也没敢说啥,就一个劲道歉,他们骂了几句,出出气也就走了。” “没闹大就好,小五没事吧?” “他能有啥事,就是被打断腿也是活该,咋就……咋就……唉,也是我们害了他啊。” 赵婉秋实在是好奇,但又怕惹得老姐妹伤心,只能不痛不痛得劝着,“想开些,想开些,反正这世上没孩子的人也多,也没见人家就咋样,还不是过得开心。” 这些车轱辘话,赵大妈听着听着,也渐渐没说什么了,舒今越正想终于可以休息了,她要好好睡一觉了,忽然又听见她小声说:“小时候,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吧,那年他们学校里流行痄腮,他也被传上了,我家老赵头舍不得花钱送他上医院,就在家里给他用两片大葱叶子撕开贴上,贴了两三天也就好了,我们也没在意。” 赵婉秋点头,“这事儿我记得,当时我看见了还问咋回事来着,还劝你们带他上医院,这痄腮是传染病,学名叫急性腮腺炎,搞不好也是有危险的。” “我们当年就为了省那几块钱,没送去医院,后来看他腮帮子也不肿了,就没再管,谁知道半个月后有一天洗澡的时候才发现,他下面的卵.蛋又红又肿的,他一个劲叫疼,我当时还以为是被虫子蚊子咬了,给他擦了点风油精,这一擦上去凉凉的,嘿,没几天就好了。” 本来,舒今越都迷迷糊糊想睡觉了,听到这里,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用风油精这一段不就是小凌的遭遇吗?怎么老百姓的“智慧”都是一样的?真的不疼吗? “唉,就是我害了他啊,当时擦过之后,也不怎么肿了,我就没再管,家里那么多孩子个个都要扒开裤子检查的话,老赵头一个工人也养活不了我们啊,我还得想法子给他们填饱肚子啊……过了两三年吧,有一天我听见老四说,小五的卵.蛋一边大一边小,我吓了一跳,扒开一看还真是,左边的正常,右边的明显要小很多,可明明记得以前是一样大的啊,后来我一回想,应该就是那年痄腮过后肿起来,我没管,就这么坏了,萎缩了。” 赵婉秋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急性腮腺炎导致的□□炎,影响了生育能力吧。” “啊对对对,结婚这几年一直怀不上,他去医院检查,医生就是这么说的,他的两个卵.蛋里都没那啥了,怀不上了,都是我们害的啊,当初要是能多上点心,能带他去医院看看,也不至于……” 赵大妈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了,“好好一个大男人,长得高高大大的,谁知道底下却,却……前头那媳妇儿人家也算仁至义尽了,这么多年没往外说,没败坏他的名声,还一直鼓励他,说能治好的,到后来是小五不忍心再耽误她,主动提的离婚,他那几个舅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小五变心了,今天来闹,就是刚知道原来是小五的问题……” 这种时候,他们怎么敢还手呢,浪费了人家女方这么多年青春,不找他赔钱都算好的,挨一顿打罢了。 “当时离婚的时候,小五啥也没要,把这几年的存款全给了女方,反正房子也一直住的他们家的,自行车电视机这些也给了她,俩人也算好聚好散吧。” 赵婉秋也是听得唉声叹气,惋惜不已,这场悲剧明明是可以避免的,要是小时候多注意一点,当父母的多上点心……可是,这种损伤很多都是小时候看不出来,要到成年婚后才知道,医学的事都是慢慢发现慢慢总结,痄腮有可能引发睾.丸炎这也不是医生一开始就知道的。 就连赵婉秋也是临退休前几年才听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说起,这年头的很多医生也许干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 赵小五肯定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是最后一个。 “这就是运气不好吧,我们也认了,小五自己也接受了,就老赵头固执,总想着还要再给他找个伴儿,最好是带娃的二婚女同志,孩子小一点吧,养大了也有感情,以后照样能好孝顺他,就像,就像……”今越对舒老师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今越和舒老师的关系,也都把今越的孝顺看在眼里,背地里谁不说啊,同样是闺女,今越这不是亲生的比文韵那亲生的还孝顺。文韵几年回来一次,结婚也是马马虎虎随便办一下,虽然钱是每年都孝敬的,但人老了,能花得了几个钱?就图儿女在身边陪伴照应罢了。 她给一万两万的,还真不如今越这在眼前照顾的,更别说今越给钱也大方,压根不比她给的少。 因为有这个现成的“例子”在,老赵头现在是铆足了劲的干,哪怕六十多了,也要加班加点的挣钱给儿子找个带孩子的二婚女人。 赵婉秋还在感慨,舒今越却清醒过来了,她知道小凌的睾.丸为什么肿大了,应该也跟赵小五一样的情况! 但凌家人的态度,她实在不喜欢,那天刚说了狠话不给治了,现在她又主动凑上去,没台阶啊。 今越倒不是在意自己的面子,她只是担心,自己这样毫无技巧的凑上去,他们逆反心理更重,更不愿配合,到时候会耽误了孩子的病情。 就在她琢磨怎么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客厅的电话突然响起来,赵婉秋离得近,就去接了,三分钟后拉到今越屋外,“今越,醒了没?” “醒了妈。” “是住院部打来的,说是有个病人的情况比较棘手,让你去看一下。” “什么情况?”今越披上外衣出门,假装刚看见赵大妈,打了声招呼,“您先坐着玩会儿,我去医院一趟。” 赵婉秋当着老姐妹的面不好说什么,跟着今越来到前院才小声说:“就是那天你去看过那个,睾.丸肿大的十八岁高中生,市医院的金主任亲自负责转运过来的,肿胀一直消不下去,状况也不太好,就劝病人来试试中医。” 舒今越一整个气笑了,金主任这老滑头,泥鳅都没他滑,这能治的时候吧,他把得死死的,生怕她插手,生怕她踩着他出头,现在治了这么多天,啥名堂没治出来还越来越严重的时候,他怕了,就把这烫手山芋往今越这里送。 呵,真有他的! 这次也是幸好,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要是还跟前几天一样两眼摸瞎,那他把患者送来她医院,不就是要送她一口大黑锅吗?尤其是在患者家属一点也不信任她的基础上,这是恨不得给她送一堆医.闹预备役来。 舒今越被这老家伙气得不行,幸好车子是葛宏开的,到医院下车那一刻,今越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坐电梯直接上外科住院部,今越一出电梯就看见病房门口围了一圈人。 “院长来了。” 今越点点头,走过去,金主任那老家伙连忙迎上来,跟见了亲人似的,“舒院长终于来了,太好了,这孩子有救了,这关键时刻还得是看中医啊,你来我就先回去了,科里还有事,小凌我就放心的交给你了,等你好消息哦。” 舒今越直接没忍住翻个白眼,你能不能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真的贱到想给他脸上来两俩大耳刮子的程度。 病房里,凌家父母正围在床边,看心肝宝贝似的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凌母的眼泪啪啪掉个不停,“医生,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儿子,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我们一定会尽力,你先让开,舒院长来了,让她看看。” 凌父和凌母这次看今越的目光里,再也没有以前的高高在上,而是满满的祈求,“舒院长,对不住,那天是我们说话冲动了,金主任都跟我们说了,您是治疗疑难杂症的专家,您一定会有办法救我儿子的,对吗?” 金主任为了把烫手山芋甩出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夸大吹嘘她的医术,现在把病人家属的期待值拉得越高,她要是治不好,他们就越失望,到时候满腔怒气还不得发泄到她身上来? 呵,不过他失算的是,别的病舒今越不敢保证,但小凌她是真的有把握。 那这可就不是“祸水东引”,而是送功劳来喽! 第152章 152 玩得花&全靠同行衬托 “金主任稍等片刻。” 金主任脚步一顿, 心说舒今越这是又想把病人推回来?那可不成!他好不容易才劝服这一家子转来今越医院,要是又给他弄回去,那他不是白忙活了吗? “本来应该留下来和舒院长好好学习一下的, 但我科室还有事,实在是走不开,只能先走一步了。” “要走可以,咱们先把病人交接清楚, 您说对吗?”舒今越使个眼色,住院部的医生过来, 拿着病历本和各种资料跟他一项一项的核对, 一项一项的询问病人,要求只有一个, 三方在场, 做过哪些检查, 经过哪些治疗, 有什么效果,全都当着病人的面搞清楚。 金主任松口气, 不是让他再接回去就好, 就好。 “交接清楚之后, 还请金主任写个书面情况说明为什么转到我院, 再把该补的程序补一下, 这既是对病患负责, 也是对同行负责,对吗?” 金主任理亏啊,他就是生怕舒今越拒绝,才会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一声商量没有, 就直接先斩后奏的把病人转来了,要是脾气差点的,都懒得搭理他。 现在今越只是在照章办事,以免将来出事扯不清楚,也不算故意拿程序卡他,今越还真不屑于。 等把一切手续办妥,今越也没耽误,立马第一时间开始给小凌看病,舌脉还跟上次一样,症状也差不多,只是精神状态差了很多,测量体温发现比上次高了一点点,达到中度发热的程度。 而今越也不废话,就问一句:“你在生病前三天至三周内,有没有接触过得了痄腮的人?” 她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主要是小凌的年龄,已经不容易得痄腮了,这个病的易感年龄是3—15岁,而他明显已经成年了。但事实证明,不是成年人不会感染,只是少见,且一旦感染,比儿童要更严重。 小凌精神状态很差,似乎是说不出话。 凌母连忙替他回答:“我知道这是传染病,没有,我家那附近没有得这个病的,他同学也没有,都是大人了,怎么还可能得痄腮?这段时间他们班上就他一个人请假,班主任那天跟我说的。” 凌父紧拧的眉毛自始至终没松开过,他将舒今越叫到一边,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艰难开口:“舒院长,我们现在唯一的诉求,就是能保住他的命,睾.丸要是实在不行,就把生病这个切掉吧,我们同意做手术,听说你们医院的外科手术水平也很高。” 舒今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话又是金主任那老油条说的,他肯定曾经极力劝说他们做手术,没办法的时候一切了事,也是部分西医的万金油思路,就像一根香蕉坏了,把坏掉的部分切除就行了,但他又不敢妄下结论,外科那边尤其是张珍评估过,不建议做手术,他又把这主意打到今越这边来。 家属的意愿也更偏向做手术。 可惜,舒今越不上他的当! 王曼丽的遭遇告诉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切,因为那不仅仅是患者身体的一部分,还关乎到他接下来很多年的心理健康和人格尊严完整。 当然,更重要的是,从赵小五的经历来说——“你儿子的情况,光切一边可能还不行,另一侧睾.丸应该也已经受损。” 凌父一脸震惊,总,总不能两个都切掉吧,那跟挥刀自宫还有啥区别,他们家是三代单传,他才十八岁,没留下一男半女。 “那不行,不能两边都切,不能不能,绝对不能。” 舒今越心说没猜错。果然,凌父所谓的“能接受”,其实也不能当真,他心里其实还是不能接受儿子少点什么的。几次接触下来,舒今越也算是知道他们两口子的品性了,就是那种临床医生最怕的病人家属,正经医生劝说半天,举例子摆事实讲道理,好话歹话说尽油盐不进,结果金主任那样的老油条恐吓几句立马乖成狗,说东不敢往西。 “我可以给他治,不需要做手术。” 喋喋不休的凌父立马像被踩了一脚急刹车,“你说什么?” 不待今越重复,他忽然激动得抖了抖手,“要,要是真的可以,可以救回我儿子的命,我能,能给你们医院捐助三千块钱,我可以!” 说实话,现在的舒今越还真不在意三千块钱,但相对于现在的物价来说,三千块已经不少了,按照最近三个月的人均医疗费用来算,已经够至少十个人治好病了,发病不至于,但普通的常见病多发病足够了。 这笔钱,今越不需要,但却能帮很多困难群众解决大问题。“好。” 今越懒得再搭理他,直接走回病床前,看着小凌说:“你的病我能治,但你要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感染的痄腮。” 她已经不问他有没有感染过,而是直接肯定他就是感染了。 小凌的神情僵了一下,但想到那个木瓜一样大的东西挂在下面,想到来的路上金主任说的,情况不太好,可能需要做手术切除,他咬咬牙,挤出几个字:“被同学的弟弟传染的。” “哪个同学?你啥时候去同学家的?” “你去同学家怎么没跟我们说?” “你这什么狗屁同学,你快说出来叫什么名字,我要去找你们班主任,让他赔钱,我儿子这罪不能白受。” …… 小凌刚鼓起的勇气,又在他们的咄咄逼人之下,不敢说话了。 舒今越之所以要问,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她一直觉得小凌的□□肿得很匪夷所思,即使是有腮腺炎病毒的影响,但肿这么大爷也很奇怪了,除非就是他感染腮腺病毒之后,又有过一些“过度使用”睾.丸的情况。就像一台机器,长时间高强度使用之下,很容易大声短路耗损甚至直接报废。 上次他和他的家属都一再否认性生活史,无论刘进步还是金主任都没问出来,今越也就不打算往这方面想了。 但现在,从小凌的闪躲来看,她应该没猜错。 这孩子,可不是表明看起来的“乖乖男”,成绩优异是事实,能冲刺全国重点大学也是事实,但在父母师长看不见的地方,可能又是另一副面孔了。 不过,那不是今越该管的事,她只管看病,问这几句也就是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而已。只要知道自己猜对了,那用药也很简单,解毒泻火,活血散瘀即可。 今越脑海里已经有了相应的处方,配合他的身体情况稍微做点调整就行。 舒今越回办公室开方子,让安娜送去住院部,住院部自有专门负责来往药房抓药煎药的人,今越只是靠在座椅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养孩子可太难了啊,不是吃饱穿暖这么简单,正确的教育和正面的引导,比挣钱还难。凌父凌母的性格,让她想起以前治过的一个病例——李向东的弟弟,李向阳。 在暴躁易怒的李屠户的压制下,李向阳逐渐长成一个懦弱、胆小又敏感的男孩子,但他至少只是自己憋着,没有出去“乱搞”,小凌就不一样了,他太聪明了,能读书的脑子就是不一样,他知道怎么跟父母打游击战,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就他那个肿势,这么长时间消不下去,舒今越怀疑他是真的在乱搞,而且还可能不止一人,他那天承认的用风油精,舒今越甚至有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不是为了消肿,而是追求刺激。 毕竟这年头物资有限,不像后世,往上随便有个账号就能网购各种助兴用品,什么冰爽的热辣的润滑的带香薰的,选择很多,也更容易获得。 今越记得,当时问到风油精的事,那个男孩那受惊小鹿一样的眼神,连她都被骗了。 “这个患者,不仅是个狠人,还玩得花。”她感慨一句,忽然听见背后一声嗤笑,“葛宏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发现?” “这个小伙子,确实玩得花,没记错的话,我应该见过他,在城南一个歌舞厅附近,他和好几个小青年在一起,有男有女,他抽烟也挺凶的。” 凌家住在城北,他去城南鬼混,凌家父母也看不见,不过,“抽烟的话,他口腔内也没有烟味。” “这不正好说明他小心谨慎,表里不一吗?”葛宏笑了笑,“我记性比较好,要是别人就那么见过一两次,可能也记不住。” 她那时候还没来舒今越身边上班,在那边做别的事,一句话没讲过的小伙子,她居然到现在还能记得,舒今越感慨:“你这那是记性好,是异于常人,天赋异禀啊。” 她自诩也算记性好的,还是重生给的金手指呢,可跟葛宏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不过,这一家子也挺有意思的,强势的父母,压抑的环境,表面乖巧实则玩得花的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彼此撕破脸。” 今越也很期待,但孩子要高考了,都没两个月了,她不想做这个戳破真相的恶人,所以刚才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点到即止。 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今越看着自家两个小屁孩,心里也有点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他们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是不是也有把她气得要死,恨不得塞回肚子里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在叛逆期不跟她好好讲话,是不是也会表里不一,两副面孔? 但不重要了,她只希望他们开心,健康,其它的都不重要。 她要的是孩子,不是两个听话的人形玩偶。 小凌终究是年轻,身体底子好,对药物也敏感,两副药下去,到第四天早上,今越去查房的时候,肿大的睾.丸已经消下去一半多,最长径只剩六公分左右了。 而也就是消下去之后,今越才发现,那上面还有好些抓痕,不知道是他自己抓挠的,还是……玩得花。 反正,每一次做检查的时候,凌父都在旁边,他自己是个成年人,大概是能猜到一些的,今越是一句嘴不多,只管埋头库库开方。 倒是第五天的时候,今越查房时听见凌母在追问到底是谁传染给他的痄腮,她把全班同学问了一遍,要么没弟弟,有弟弟的也没有得痄腮。 小凌怎么敷衍他们的,今越不知道,也不好奇。 *** 且说金主任这边,自从今越医院回来后,小心情就美得,每天上班都要哼小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到钱了。 金外甥有点想不通,“三舅,你咋这么高兴呢?万一真要让那个舒院长治好了咋办?” “治好?你觉得可能吗?”金主任嗤笑一声,“咱们医者仁心,也不是说就是盼着病人不好,但这个病人吧,可能是真好不了了,最多吧,顶多,就是做手术把右侧睾.丸给切掉。” “但你以为这就好了?凌家父母那样的性格,等着救命的时候说切就切,嘴上说得好听,‘都听医生的’,等真救回来了,他们又后悔了,你想想吧,切掉一个睾.丸对男性影响有多大?那不仅关系到以后他的性功能和生殖能力,还关乎尊严呐!” 他在临床上可见过不少意因为切除性.器官而导致性格大变,怀疑人生,甚至事后越想越后悔觉得是医生误诊误切,然后回来找医生麻烦的例子。 “病人就是犯贱,等着救命的时候是一个说法,等命救回来了,就会颠来倒去反复琢磨医生救人的过程,恨不得多找几个错处和漏洞出来。这个患者,舒今越要是治不好,那她就是砸自己招牌,要是通过做手术治好了,那她就等着家属事后找茬吧,嘿!” 金外甥听了这话,也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让她出风头,让她抢病人,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所以你啊,要吸取她的经验教训,年纪轻就低调一点,不要什么风头都出。” “好嘞三舅,您就放心吧,我才不会像她那样。” 舅甥俩想到那画面就觉得爽,“对了,这几天你多关注一下那家医院,说不定咱们能早点看到热闹呢。” 谁知他等啊等,盼啊盼,等了三天,没听说小凌出事,又等了三天,今越医院还是风平浪静。 直到半个月后,依然没听见消息,他们也打探不到,被舒今越下过命令的今越医院仿若铁桶一片,任凭他们怎么打听,愣是打探不到半点消息。 终于,进入六月份,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金主任想起来自己老婆跟小凌的母亲好像是什么远房表姐妹,于是让她上门去打探一下。 金夫人这人,是解放前生的人,没读过什么书,又不太会说话,还愚昧,沉迷于算命卜卦等封建迷信活动,用金主任经常骂她的话就是“蠢”。 金夫人早就对舒今越不爽了,总觉得丈夫没当上副院长(自己没当上副院长夫人)全赖张珍书记反对,而其中的始作俑者就是她的妯娌舒今越,她也带了看热闹的心思,抽一个周末,叫着医院里几位大主任的老婆们,又叫上单位的几位同事,颠颠的上门去“探病”。 金夫人在市卫生局工作,在办公室混个闲人岗位,但跟各部门领导都挺熟的,她也没说是要去看热闹,就说那附近有一家新开的服装店,款式新潮,质量上乘,就是价格贵一些,想去看看。 这些大主任的太太们,平时也没什么事干,听说是买衣服,还是新开的高档服装店,顿时也来了兴致,几人衣着光鲜的来到凌家附近。改革春风吹浮了人心,要是她不说“就是价格贵”这句,她们还不一定会去,但她一说,谁不去似乎就显得谁的男人穷似的。 金夫人也记不清这远房表姐家住哪里,只大概记得是供销系统的家属区。而这个家属区的位置挺好,就在大马路边上,跟她说的那个新开的服装店就在马路的同一侧。 她走到大门口,正想着怎么趁这群官太太不注意,悄悄问问门卫具体的地址,然后假装说要顺带要去看看表姐,让她们稍等一下,此时她再把哭得伤心欲绝恨不得吃了舒今越肉的凌母引到大马路上来,顺理成章的让她们听见,然后传扬出去。 她今天带来这些人,可不是随便找的。市医院各大科室主任的太太也就罢了,这些人保证能把舒今越的臭名传得整个医疗系统人尽皆知,另外那些同事,都是主管舒今越这边的,私人医院现在就正处于试点阶段,能不能办,能办到什么规模都看她们,要是让她们知道今越医院把人给治死了,那可就有好戏看喽! 这些人想要给一家私人医院找点麻烦,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 要是再严重一点,直接让医院都关门大吉! 一想到那画面,金夫人都快藏不住笑容了。她正想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炮仗声。 “唉,这老凌家啊。” 她顿时耳朵竖起来,“同志,这放炮仗的是凌家?” “对,你也是来老凌家的吧?唉……”门卫唉声叹气,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咋啦,他们家咋啦,是不是他们儿子……” “你也知道啊,就是小凌,好好个孩子,真是可惜了。” 这下,金夫人高兴得立马跳起来,心说被老金说中了,这是真出事了啊!什么远房表姐,其实都是凌家为了看病东拉西凑来的关系,她从小就没见过这个什么“表姐”,所以也没什么同情心,他们家孩子没了,她也没什么感觉,老金猜对了啊! 她连忙一把拉住要往服装店走的众人,“你们不知道啊,我这表姐是真倒霉啊,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儿子,十八岁了啊,学习成绩又好,重点大学的好苗子啊,就……就这么……呜呜……” 其他人都被她忽然的爆哭吓到了,“老金家的,你哭啥?咋啦,出啥事啦?” 金夫人抽抽噎噎哭得伤心极了,“私人医院害死人啊,庸医把孩子给治死了,他才十八岁啊,要是不出事儿,马上就能参加高考了啊!” 其他人一听“治死人”,心头一跳,大家都是这个行业沾亲带故的,尤其那几个卫生局的顿时眉头一皱,“这是医疗事故?” “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啊,说没就没了啊,我记得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白白胖胖的,上次见都长到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啦,怎么就这么让人治死了……呜呜……” 有什么事,能比见证一个蓬勃的生命逝去更让人痛心?其他人听着心里也不好受,有心软的已经开始骂庸医了。 “这是个私人医院,谋财害命的啊!” “那个舒医生,就是个庸医,最会吹嘘自己,这下把人治死了,我要是孩子父母,我杀了她的心都有!” …… 正哭的哭,骂的骂,忽然一把声音在身后响起:“表姨,你怎么在这里?” 金夫人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熟悉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后。她上了年纪,眼睛容易干涩昏花,看东西还老有重影,偏偏她为了表达情真意切,一直站在太阳底下哭,此时此时看见站在阴影处的人,眼睛还适应不了突然变暗的光线。 那苍白的脸,青黑的眼圈,阴恻恻的笑…… 深信鬼神,沉迷封建迷信的金夫人:“啊!鬼啊!见鬼了啊!!” “你死得惨我知道,但不怪我家老金,我家老金尽力了啊,他只能把你往舒今越那边推,是她把你治死的,你去找她啊别来找我。” 众人:“???” 少年往前走了两步,似笑非笑,阴风阵阵:“表姨,原来你还知道是金主任把我耽误了啊。” 金夫人吓得捂住眼睛,“我知道的,我家老金没什么本事,医术也没多高,又爱面子,一直没把你往舒今越那边推,是他耽误了你,但真不是他把你治死的啊,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舒今越去。” 身边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拽了她一把,“老金家的,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他做了冤死鬼也不能找我啊,跟我没关系,我又不是医生。” 其他人:“……” “你再好好看看,这孩子活得好好的,你胡说什么。” “怎么可能,我家老金说了,他肯定必死无疑,送他去找舒今越就是让他去送死的,不过要换个地方死,不能死在老金的科室里。” 这下,其他人都听不下去了,虽然大家伙或多或少都有点这样的小心思,都不想惹“麻烦”上身,但那是行业内心照不宣的小心思,你现在当众说出来,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一点也不亏心,是什么意思? 连门卫大叔都怒了,“我说你这个同志,当医生怎么能像你爱人这么当?他把病人的生命放哪儿了?一条命就这么送来送去的?” “难怪你一来就问我是不是凌家出事了,凌家是出事了,但人家是父母和孩子吵架,小凌离家出走而已,你这哭丧哭错地方了吧?小凌都让你哭回来了。” 其他围观群众也愤怒,“你爱人哪个医院的,我以后都不会去这个医院看病!” “我听见了,说是市医院的。” “还说人家私人医院心黑,我看你们才是黑心肝烂肺的!” 凌母听见动静,出来一看,吃瓜居然吃到自家头上,顿时也不干了,上去就是一个大耳瓜子:“呸!亏我还叫你一声表姐,你就这么诅咒我儿子?还故意让你家金主任拖延时间,想故意把我儿子治死吧?呸!黑心肝不得好死!” 那些被拉来的官太太们,连忙有多远躲多远,她们可不像金夫人这么蠢,人家七窍玲珑心,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邀约她们来逛街?其实是想把她们当枪使! 凌母是真气得不轻,“我拿你们当亲戚,你们拿我们当冤大头,还想害死我儿子,可真有你们的!大家都来看看,这人说那些黑心肝的话大家都听见了,他爱人是咱们书城市市医院呼吸内科主任,姓金,这位金主任可牛啊,把人命当儿戏,把病人往外推,要不是多亏了今越医院的舒院长,我儿子就被他们害死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用多久,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了金主任的“美名”,也知道了今越医院的好名声。 一问今越医院,那就一句话:医术高,医德好,费用也不贵,值得信赖! 等舒今越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只得感慨一句,有时候不一定要自己多厉害,全靠同行衬托啊。 第153章 153 祖传技能:吃软饭 时间进入七月后, 孩子们又开始放暑假了,这个暑假过后,萌萌芽芽就正式成为一名中学生了, 长成大姑娘了。 俩小姑娘因为营养充足,又爱运动,个子也长得高高的,萌萌已经来过例假了, 芽芽也开始有了少女的娉婷。 但芽芽没把自己出众的样貌当回事,每天把头发扎成一个髻, 穿着小姑姑专门为她量身订做的小号白大褂, 小助手小尾巴似的跟着小姑姑出诊。 有从小熏陶的基础在,又经过几年的跟诊学习, 在小姑姑的言传身教之下, 芽芽现在的水平, 已经完全能应对很多常见病多发病了, 有的时候赵婉秋忙不过来,她还自己坐在奶奶的位置上给病人看病呢。 为什么不坐舒今越的位置?当然是不敢呗。 来找小姑姑的病人都是比较严重的疑难杂症, 动辄有生命危险的, 她还不敢替姑姑看, 要是被发现可是会被削的。就是帮奶奶看, 她也只是打个草稿, 询问病史, 看完奶奶要帮她把关,确认无误才行。 当然,“替奶奶看”这种事,她也就背着小姑姑干过三次,她求奶奶千万别跟小姑姑说, 所以小姑姑至今还不知道呢。 “芽芽这次毕业考成绩怎么样?”看完病人,今越问道。 “还行,录取到一中重点班。” 那就是非常优秀了,书城一中是好学校,省重点高中,她能进好学校的重点班,说明假期跟诊学习并未影响到她的文化课成绩。 “萌萌呢?” “八中的重点班。” 八中又稍微比一中要差一个等级,但能进重点班也不错了,她可不像芽芽能把心思全花在学习上,她是个武痴,课余时间都在练武,有空就看各种武打片美其名曰“学习”,就连上下学路上都要绑着沙袋练腿功。 她花在文化课上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但居然也能考上重点班,也算天赋异禀了。 “小姑姑上次答应的事还算不算数?” 今越笑,“你个小丫头,算数。” 上次说好的,要是她能顺利考上一中的重点班,今越就同意她向卫生局申请师承医师证。小姑娘跟诊这几年,经验也算是有了,理论也扎实,但要说真正给人看病,开具处方,那是不行的,因为她没有行医资质。 但现在政策放宽,国家承认中医师承这种“教育”制度的合理性之后,对于这些没接受过正规医学院科班教育的中医人,也能通过师承出师考试来取得执业资格。 芽芽的年纪和行医年限肯定不到,但今年是第一年组织,程序居然是先考试后审核资料,所以今越想让她先去试试。让她先见识一下考试的大场面,检验一下这些年她到底学到多少东西,再看看她的临场能力,过肯定是过不了的。 过不了,正好给她泼点冷水,省得她翘尾巴,觉得自己什么病都能看。 即使侥幸过了也没用,年龄和年限不到,拿不到证呀,她还是得乖乖沉下心来学习。 芽芽是那种看外表很纤弱,其实内心非常好强且有想法的孩子,跟淳朴的萌萌不一样,她有点自负,这样的性子不吃点亏不行,但要让她真在治病救人的时候吃亏,那是拿病人的生命安全开玩笑,舒今越绝对不允许。 “好耶!小姑姑,我一定会好好考,争取一次过!” “行了,不过也没关系,你以后还有机会考,除了师承的,还能考传统医学院毕业的医师资格。”正说着,葛宏打来三份饭菜,“快吃吧,今天田大叔做了黄焖鸡。” 田大叔的黄焖鸡是一绝,酱香浓郁,鸡肉又香又嫩,土豆软糯入口即化,汤汁儿拌着饭都是香的,今越想到那滋味,口水顿时就不争气的流出来。 芽芽吃的没有萌萌多,饭菜都只能吃三分之一,剩下的全让今越给解决了。 这两个月病人数量在持续上涨,门诊量和住院量都早早的超过了书城市各个主城区区医院,甚至已经达到了市医院的一半,实在是可喜可贺。 舒今越看了一会儿文件,该签字的签字,签完字躺在床上准备睡会儿,正好电话响起来。 今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接起来,那边传来“滋滋滋”的电流声,她立马高兴起来,“是你吗?” “嗯,是我。”很沙哑的声音。 今越的心都提起来,“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打电话回来,我们在家都担心死了,我只能骗家里人说你经常往我办公室打。” “没事别担心,你们都还好吗?”徐端的声音里透露着一股疲惫。 “都好,月亮星星也很听话,他们已经会走路了,走得稳稳的,月亮性子急,想跑,星星比较懒,能坐着绝对不站起来,能站着就不走,爸为了哄他多走点路,很是费了一番脑筋。” 男人发出一阵低哑的笑声,“辛苦你们了。” “我们不辛苦,你现在在哪里,还好吗?” “具体在哪里不能说,但你放心,我很好,老龙也很好。” 舒今越其实知道他是报喜不报忧,但隔着电话线,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监听,她不敢细问,只能当好消息来听。“记得保重身体,吃点好的,别委屈自己。” “嗯。” “我和孩子等着你回来,平安回来。” “好。” 最后,俩人谁也舍不得先挂,就这么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似乎也是一种安慰。 等芽芽在下面溜达了一圈回来,今越这才不得不把电话挂断,继续上班。下午的病人比上午要多几个,都是从偏远地区赶来的,来一趟不容易,今越就同意给他们加号了。 结果看着看着,又来了几个说是从东北赶来的,是他们老乡前年在今越手里治好了陈年旧疾,他们打听着找到三百货对面去,看见那边正在盖房子,一打听这才知道医院搬家了,他们又找到这边来。 这种大老远来的,今越也不好再让人多等几天,毕竟吃住都要花钱,看病抓药都花不了食宿那么多的钱,她于心不忍,就给加号了。 这一加,直接就看到天黑,快九点才把最后一个病人看完,今越已经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幸好,葛宏开车,她能在车上休息一会儿,每当这时候,她又要感慨葛宏留在身边挺好的,真的能帮很大的忙。 家里孩子多,饿不住,已经先吃了晚饭,今越她们到家的时候,他们早早的吃饱看完电视准备睡觉了。 “对了二哥,超市的事怎么样了?” “房子已经盖到第三层了,到国庆节前应该能彻底完工,装修再来两个月,春节前就能开业。” “挺好的,正好赶上春节的流量,大家都备年货,东西肯定好卖。” 舒文明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就你二嫂心急,一天要去看八百回,问什么时候能盖好,什么时候能装修,这段时间她还全市到处溜达,看见已经有好些地方开了小卖部。” 但超市却是还没出现的,毕竟家乐福和沃尔玛进入龙国的时间都在九五九六年,离现在还有四五年时间,这段空白期正好就是国内本土大型商超发展的“空子”,二嫂占了这个先发优势,将来能做多大还真不好说。 “进货渠道联系得怎么样了?这可是关乎利润的大事。”超市能不能赚钱,除了客源,就是货源。 “放心,你二哥我混了这么多年,人还是认识几个的。你还记得以前建设大桥底下的张良伟吗?” 今越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就是当年带着二哥干活的倒爷,她买工作卖书还是他介绍的,“记得,好些年没听说了,咋了?” “他现在还干当年的老本行,给人当介绍人,介绍货源啥的,那年你二嫂开小卖部,我还找过他,他介绍的那些私人小厂,生产的东西质量不错,价格也便宜,还能赊账,先卖后付,他信誉好,由他做中间人担保,基本双方都能达成合作。” 这就是后世的中介吧,今越心说这张良伟还真有两把刷子,一模一样的老本行能干二十年,基本没出过岔子,这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本事了。 “他这几年做的都是这种‘无本买卖’,赚不到什么大钱,但小钱却不少,人有钱了也没抖,倒是很难得。” 今越笑笑,张良伟就像黄梅,在记忆的深处是有他们的一席之地的,但因为多年不见,除非别人主动提起,不然她也想不起来了。“对了,二嫂呢,怎么没看见她?” “她这最近可忙得很,一会儿跑这里,一会儿跑那里,我们爷俩都被她使唤得团团转。”舒文明一边说一边笑,年过四十的他微微有点发福,但还不算太胖,年轻时候的长脸长了点肉,看起来没那么长了,多了一点儒雅气质,居然还有点好看。 “二哥,我发现你变化还挺大的。” “还能咋变,老了呗。”舒文明叹气,这时间真是不经过啊,“还记得你刚回来的时候才这么大,跟豆芽菜似的,天天跟我作对,现在居然就是声名赫赫的舒大院长了。” 今越自然记得,那时候她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怨气,总感觉全家人都欠她,看二哥也是相当不爽,但慢慢的,他好像也不一样了。 “人到中年,也没别的追求,老人身体健康,孩子好好学习,你二嫂不再复发,自己腰包鼓鼓,这生活也就圆满喽。” 说着说着,舒文明忽然想起个事,“对了,徐端那边来电话没?” “来了,挺好的。”白天那个报平安的电话让今越心里不太平静,也不知道徐端在北面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危险,今越恨自己鞭长莫及,什么忙也帮不上,早知道就该让葛宏跟着他去,她这里是真的没什么危险,葛宏留在她身边纯属大材小用。 舒文明见她神情,知道她是宽慰家里人,也不好说破,“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你二哥我现在也有钱有人脉了,不是以前那个穷光蛋了。” 今越笑起来,“瞧你有两个钱就抖了,你还不如张良伟呢。” 这些年身边有钱的人变得多起来,但总有那么几个是有点钱就抖的,像宋小弟,当初也算一起在建设大桥下做过事的,还是下乡知青,自从有了钱就不一样了,西装皮鞋打领带,光“小老婆”就找了两三个,去年终于是把自己给折腾进去了,妻离子散,人走茶凉。 “牛大刚今年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跟人倒卖光碟,也赚不少。” 是这样的,现在大城市里开始出现VCD,萌萌翻来覆去看的那些武打片和电影就是买的碟片。而牛大刚可不仅仅是倒卖光盘这么简单,他还和人合作,开起了录像厅,租几间小黑屋,里头没日没夜的播放着电影光碟,然后收费让人进去观看,一个人一部电影收一两角钱,比去正规电影院买电影票便宜得多,对很多舍不得花钱的人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 很多零花钱不够的小孩都喜欢趁着家里大人不在的时候摸进去看,鸡米花就进去过好几次,被李玉兰发现,教训过之后才没去。 “他不仅放武打片,还放黄.碟,黄.碟更贵,有的时候一个人要收一块钱的票,好些光棍汉都爱去光顾。”舒文明哼一声,“他老婆不是在歌舞厅上班嘛,倒是给他拉了不少生意,现在公婆俩可真是狼狈为奸。” 他卖给成年人也就罢了,还给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也卖,孩子不学坏才怪。 “李玉兰就是抓到鸡米花进去看碟片,以为他看的是黄碟,气得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其实鸡米花很懂事的,他是被同学拉着去看爱情片,结果进错了小黑屋,去成放簧片的地方,不过从那以后,他是再也不去了。 “孩子们想看啥,我给买回来,播放机家里也买了,让爸看着点,别让他们去不该去的地方。” 今越点点头,“这牛家人真是害人不浅,什么钱都想挣。” “等着吧,改天憋个大的,随便找个人一举报一个准,这牛大刚他真是想吃牢饭想疯了。” 自从搬过来后,舒今越还真是好久没听说牛家人的消息了,“牛大妈还在菜市场卖菜呢?” “在啊,她自己把摊位给买下来了,毕竟牛大刚现在能挣钱嘛。”赵婉秋也来接茬,舒立农也连忙坐过来。 “那她还真有钱了,也舍得花钱。” “不对,她想买,李大妈能同意吗?这摊位当时李向东可说好了,是共享的。” 赵婉秋“噗嗤”一声笑出来,“李大妈忙着呢,没时间管这个。” “她又忙啥,不会是又要作妖吧?” 赵婉秋直接没忍住,哈哈大笑,“不是不是,反正她忙。” 舒今越的好奇心一下被拉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妈你笑啥?” 老两口对视一眼,连舒立农也没忍住笑出声,“她谈恋爱了。” “啊?!” “啥?!” “谈恋爱?!”这三个字搁谁身上都正常,但就是不可能是李大妈,她都六十多的人了,还谈啥恋爱哟,也不是说老年人不能有感情需求,而是她…… “额,这,她都守寡快三十多年了,怎么现在想不通,好日子不过,要去谈恋爱啊。”不是舒今越不盼她好,以她多年吃瓜的经验和临床上遇到的听到的奇葩遭遇来说,老年人忽然谈恋爱,不是找到真爱,而是找到苦头吃了。 赵婉秋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刚听说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完全就是在自找苦吃。” 都这个年纪了,吃好喝好,锻炼身体,努力多活几年,多享两年清福不好吗?李大妈还有一点比其他老太太们都好的地方,就是她基本没有和小辈之间的烦心事儿,没人给她添堵。 别人家的老太太和儿媳妇多少有点矛盾,挤在一个屋檐下过得不是那么舒心,她们家儿媳妇也就逢年过节来一趟,给点钱,买点米面粮油新衣服,该有的孝敬一样不少,每个月按时给钱,也不用她苦哈哈的帮忙带孩子就能亲到大胖孙子,不用她一天苦哈哈的做全家老小的饭,洗全家老小的衣服……这日子,谁听了不得说声羡慕? 就连赵大妈冯大妈私底下都说,虽然不待见李大妈这人,但羡慕她的好日子。 不说,是不想她骄傲。 现在可好,她好日子不过,偏要自找苦吃。 “她谈的对象是……”舒文明艰难开口。 “说来也……额……你们也认识。” 所有人竖起了耳朵,大家都认识,难道是柳叶胡同的?不对,那一带的人都知道李大妈德行,不可能跟她有啥,就是要想有啥,早三十多年前就有了,不会等到现在来搞夕阳红。 “哼,就是以前街道办的刘干事。” 那也就是舒文韵前男友刘东的老爸,啊……这个关系一下子就……舒今越看了看二哥,同样在他眼里看见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难怪一提起来舒立农就气哼哼的,当年舒文韵和刘东分手,两家人闹翻了,就他和刘干事闹得最凶,现在双方都各自结婚了,但见面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刘干事是干部退休,虽说不是啥高级别的吧,好歹也算是个文化人,李大妈大字不识几个,这真能……能说到一处去?”舒文明被震惊到半天回不过神来,这震撼程度不亚于贾宝玉和潘金莲在一起了。 明明是两个看起来不会有交集的人啊。 “那你们是不知道,刘家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啊。”赵婉秋说起来还有点高兴,当年要不是她们家非要逼着文韵有份正式工作,今越也不会下乡,结果今越走了,他们又攀上高枝,搞得今越白下乡了,想想就来气,以至于她现在看见安娜都还有点不得劲。 “刘东前几年学人下海,亏得底裤都不剩,这两年在南方又沾上赌瘾,连房子都给赌输了,他爸的工资贴给他都不够,听说最近半年躲债躲到滇南省去了。” 原来如此,刘家的家底都让他败光了,刘干事直到退休依然只是干事,退休工资也不高,赌债是无底洞,鬼知道他到底欠了多少?刘干事一琢磨,再跟儿子在一起,他棺材本都得被掏空啊,于是果断跑路。 而他跑路,当然是要选个不错的饭票呗,这张“饭票”最好是自己有钱,会干家务,没啥负担,跟儿女关系疏远,内心缺爱,又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方便他pua的。 李大妈就是他接触的几个饭票备选号中,综合条件最好的一个。 而李大妈呢,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赵婉秋可是知道的,她就稀罕舒立农这种清清瘦瘦的文人,识文断字看报纸的,她每天就是远远的看着也赏心悦目。再加上在异性关系中,谁不喜欢年轻的啊? 刘干事比李大妈年轻七八岁呢,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细皮嫩肉,妥妥的老姐弟恋! 舒今越感慨:“难怪,我就说李大妈这一两年说话怪怪的,忽然像是有高人给她在背后指点了,看来是找了刘干事啊。” 刘干事以前在街道办就以会说话能拍马屁著称,现在退休了指点李大妈几句,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舒今越真真是大开眼界。 就连见惯大场面的舒文明也感慨:“这刘家父子,真是祖传的吃软饭技能啊。” 众人大笑,今越笑得前俯后仰,第二天去到医院,自然要跟安娜八卦一下,她的前夫吃软饭技能到底怎么样。 安娜早就走出来了,平时自己也会拿离婚的事开玩笑,“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一点也不意外,你姐当年果断分手是明智选择。” 这段关系还是舒文韵提出结束的,因为刘家的得寸进尺,因为他们的朝令夕改坐地起价。 “你看看你姐,分了立马遇到个好的,去年结婚的时候我听说了,她爱人在南方做工程师是吧?这工资老高了吧。” “是挺高的,他技术好,拿的是年薪,一年至少五位数。” “啥?五位数?!”安娜一个踉跄,“这得是多有钱多大方的老板啊!” 舒今越笑笑:这老板就是我男人。 徐端对手底下的人历来大方,只要是有贡献的,都不吝啬发钱,前期潘伟徐思齐等几大功臣,后来加入的田美芝和王明朝,以及兼职技术指导的尚光明,以及他的堂弟尚书明,徐端都没亏待他们。 “要不怎么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呢,你姐跟刘东分得好,现在婚姻幸福都是她该得的。” *** 时间再次一晃而过,冬天快过完了,而徐端还是没回来,要不是还能时不时接到他的电话,今越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出事了。 徐文丽的超市装修完工,计划在春节前半个月开业,全家从上到下严阵以待,舒今越没时间去帮忙,为了表示对二嫂的支持,她把李雪梅和安娜叫来。 “今年的员工福利,就从三百货对面的文丽超市采购吧,也不用报我名字,价格该多少就多少。” “好。” 今越想了想,“员工春节福利在去年的基础上,再加30%,经费找小田和雪梅姐领,这两天我可能没时间签字,你们先这么办,等我回来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没有刻印章,大事小事都是自己兢兢业业的手签。 俩人正准备走,忽然葛宏推门进来,单刀直入:“今越能不能帮我看个病人?” 第154章 154 鼠标手&要回来了 葛宏来了这么久, 从来都淡淡的闷葫芦性子,也从未对舒今越提过任何要求,无论于她, 还是于医院,她似乎对环境和雇主是否苛刻是否舒适一点也不在乎。今天忽然说有人要看病,还求到她这里来,今越顿时来了兴致, 这个“病人”是她的什么人? 读心术·葛宏:“他是我一个朋友。” 今越顿了顿,还有点不好意思的轻咳两声, 收起一身的八卦之火, “患者什么情况?” “半年前,他的十根手指忽然没有什么明显诱因, 出现麻木疼痛和灼热感, 一开始也没重视, 只以为是睡觉压到了, 加上工作忙,也没时间管, 我昨天看见的时候他才说起, 就想着让他过来你给看看。”陪着今越看了几个月的病, 她都会一些医学用语了。 手指麻木疼痛灼热, 今越第一反应是不是颈椎病腰椎病之类的, 压迫到神经, 这在临床上是最常见的;第二考虑的就是当年胡桂芝孙女茵茵的“不安腿综合征”——血糖;第三则是心脑血管上,有没有淤堵狭窄之类的,像那年的蒋老爷子。 不过,在没见到人之前,今越不好妄下结论, “人来没?你让他进来吧。” 李雪梅和安娜出去,没关门,葛宏把一个男人叫进来。 只见他个子瘦高,五官端正,皮肤略微有些苍白,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纪三十上下。他冲今越礼貌的点个头,似乎话也很少。 还是今越这当医生的先打破僵局:“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李斯。” “请坐。” 李斯坐下,依然没说什么话,但他这种不说话跟以前看过的李向阳和王曼丽都不一样,他们不说话是心里抑郁不得开解,不想说话,李斯不说话,今越感觉就是单纯的话少,比较木讷。 今越只得再一次主动开口:“葛宏说你手指发麻有一段时间了,能给我详细说一说吗?” 李斯伸出双手,“半年前,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十根手指感觉麻木,一开始似乎是感觉减退,有的时候还有灼热感,后来慢慢的开始出现轻微疼痛,但不明显。” “灼热感出现在什么时候?” “发现麻木之后半个月,一般在晚上,或者夜间。” 舒今越心里有数了,跟茵茵的情况很像,“血糖有没有查过?” “没有。” “家里父母有没有糖尿病?” “不清楚,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是什么原因去世的?” 李斯顿了顿,“意外。” 那就是跟遗传病没关系了,今越于是没再追问,转而问他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都没有。” “有没有头晕头痛、恶心呕吐的症状?” “没有。” 舒今越让他起身,跟着自己指令做了几个动作和颈椎病的特异性检查,什么斯布灵试验、抬腿试验、臂丛牵拉试验等五六个试验,都是阴性,似乎颈椎病的可能性更小了。 不过,还是得拍个片子看看,医院里检查设备齐全,又足够先进,加上请的影像科医师经验丰富,技术很好,现在全市很多患者都更愿意来这边检查,哪怕病不是在这边看的,只要拿着这里拍的片子出具的报告去任何一家医院,人家都认的,这是行业内对今越医院技术和设备的高度认可。 就连金主任那样的老油条,遇到拿不准的都会把人家使来今越医院做检查,心里不爽但也没办法,谁让今越实力雄厚,要啥有啥。 “对了,李斯同志是做什么工作的?”颈椎病一般跟长期低头伏案工作也有关系,且是很大关系。 “做……”他似乎是在犹豫。 葛宏插嘴道:“他就是一个搞文职的,长期伏案工作。” 舒今越心说,难怪,那就更得好好的检查排除一下颈椎病了,她开好检查单子,让安娜带他下去检查,院长助理带下去肯定是要尽快的仔细的检查的。 等人一走,李雪梅就忍不住和舒今越八卦起来,“这个李斯和葛宏是什么关系?我怎么感觉葛宏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 “就是那种,很护着他,像老母鸡护崽一样,你发现没?” 舒今越还真没注意,她这个人一旦干专业的事,就是全身心投入,“那你待会儿问问她?” “不行不行,她会读心术,我没张口就知道我要问啥,心里连怎么应对我的谎话都编好了,假话我才不想听呢。” 舒今越笑笑,“那就快工作去吧,晚上还要去吃席,早点把事情干完早出发。” 一说起这个,李雪梅就高兴起来,“那可不是,咱们得好好的吃一顿,吃回本才行,我可是要送他们大红包的。” 今天还有件大喜事——齐立新和田美芝结婚了。 谈了一年多,俩人感情比较稳定,双方父母和田美芝的儿子也赞成他们结婚,于是就挑了这么个日子。齐立新不想亏待田美芝,想办在石兰宾馆,来一场盛大的婚礼,但田美芝觉得自己是二婚,儿子都上高中了,也不想太过张扬,就只在家里办几桌,请关系好的邻居和同事来吃一顿。 为了筹备婚礼,齐立新早早的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一个人忙前忙后,田美芝正好前几天遇到个大客户,想把单子谈下来,整天忙得不着家,一切事务都是他这个“大男人”负责,真是多亏他主持大后方呢。 李雪梅羡慕,“你说我咋就遇不到这么好的男人,既能赚钱,又心甘情愿管好大后方,听说每个月工资还上交呢。” “这你也知道?” “嘿嘿,我跟他们药房的人熟,听说他上交了全部,田美芝不忍心,又给他留了一半,说给他当零花,关键是这事连齐医生都没意见,齐医生的工资可比他还高得多,想补贴小两口轻轻松松,你说田美芝这是啥命啊,能遇到这么听话的老公,这么钱多事少还开明的婆婆啊?” 李雪梅想起自己那窝囊废前夫和搅家精婆婆,更是羡慕极了,命啊命啊的感慨半天。 “你就别羡慕了,你也能再找啊,任何年纪都不耽误咱们谈恋爱。” “可拉倒吧,男人比咱们还精呢,尤其咱们二婚的,基本就只能找二婚的,二婚的基本都是有娃的,一去就得当后妈,说不定还要让咱给生一个,自己挣的钱要养别人的孩子,凭啥呀?” 舒今越想起来,她小时候也曾为此生气和不解,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觉得母亲一个人的工资养她的话,她不用过得这么辛苦,但再婚还要养三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姐姐,她觉得不公平,为此没少跟母亲闹。 但后来她发现,她还是赚了的——舒老师爱她,老妈可不爱三个哥哥姐姐。 为爱买单,似乎亏得不太多了。 李雪梅不知道她想到了小时候的事,继续吐槽道:“再说了,好男人一般不会流到市场上来,出来的都是滚刀肉死鱼烂虾,就像我前夫。” 李雪梅的前夫,跟她求复合的时候同时把相亲对象肚子搞大了,火速结婚了,结果没多久,女方知道了李素芬的恶行,也跟她处不下去,再一看男人还是个窝囊废,立马闹着死也要离婚,不给离?行,那就打胎! “那女人我是真佩服,说打胎就打胎,六个多月了,愣是给做了,听说引产下来的孩子,还有一口气,李素芬看见,当场就给气晕了,醒过来疯疯癫癫叫着孙子孙子,后来就精神一直不大正常,上次遇到一邻居说她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恶婆婆得了这样的报应,李雪梅只觉爽快不已,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就叫罪有应得,叫报应啊。 舒今越没想到,强势又刻薄的李素芬,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她相信自己只是被她校园霸.凌的其中一个,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她给不知道多少孩子留下心理阴影,这样的结局都算便宜她了。 别的老师退休,就说舒立农吧,每年还有好些学生来看望他,感激他,哪怕是舒家最落魄那几年,学生们也会上门拜访,但李素芬,教书育人一辈子,愣是没有一个学生感激她,路上遇到不骂几句都算客气了。 这样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失败? 俩人正说着,葛宏和李斯他们上来了,因为是加急处理,结果出来得很快,但让今越意外的是—— 他的血糖并不高,也没有典型的三多一少症状,基本可以排除糖尿病,以及血糖升高引发的末梢神经炎;血脂也不高,血液也不粘稠,排除了末端血液循环不良;同时,拍片出来,他的颈椎也没有明显的异常改变,腰椎也还正常,没有生理曲度改变,也没有压迫到硬膜和神经,这也能排除颈椎病了;就连脑袋里也没什么梗阻,心电图也正常。 “片子是秦主任亲自拍的,还复核了两遍,应该没问题。”葛宏小声说。 舒今越微微拧眉,“我看看脉象。” 李斯的手指修长,没什么老茧,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看起来很干净,同时十根手指的肤色看起来稍微比正常人红一点,但也不是很多。 脉象不浮不沉,不大也不小,力道适中,节律适中,什么都是适中。 要是他不说,今越盲把的话,她会觉得这是一个无病无痛很健康的人。 “怎么样?”葛宏其实已经看出来今越的意思了,但她还是有点不死心,想要问个准话。 “目前脉象上看不出什么,症状上也没什么异常的,最常见的三个情况也排除了,我想问一下,李斯同志有没有受过外伤,除了手上的,还有腰椎、颈椎、头部的?” 这个葛宏还真不好说,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她看向李斯。 李斯摇头,“没有,我做的是文职工作。” 今越点头,“李斯同志大概是做什么工作的,会不会接触到有毒物质?” “你怀疑他是中毒?” 今越点头,虽然十指麻木还有什么酒精中毒、缺乏维生素、自身免疫性、肿瘤这些原因,但概率非常低,她只能把最有可能的情况给排除再说。 “我平时接触不到,做的是计算机方面的工作。” “计算机?”今越一愣,这个词出现在九十年代初期,实在是令人耳目一新。 李斯以为是她不知道,就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就是国外说的电脑。” 这时候搞计算机的,那可是大拿了,将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葛宏还真有眼光。 今越忽然想起一个病——鼠标手。 经常使用鼠标操作的人,手腕会悬空在一定高度,且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导致手腕肌肉僵硬,伸展不利,有时候还会导致手指麻木……但这也只应该是平时使用鼠标多的那只手才对,他为什么会两只手的手指都麻木? 今越按了按他的手腕,“手腕疼吗,僵硬吗?” 李斯点头,他倒是没有故意隐瞒,估摸着是今越刚才没问到,他也没想起来提,现在一问,才反应过来确实有这个毛病。 “你平时用哪只手操作鼠标?” “两只手都操作,经常换着来。” 舒今越“哦”一声,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鼠标手啊,腕管综合征。 读心术·葛宏:“那需要再去拍一个手腕部的片子吗?” 今越摇头,“没必要,影像学检查不是这个病的必要检查手段,除非出现明显的骨质病变,没必要。”他拉着李斯的手指,做了几个小小的体格检查,都是阳性。 看来,就是腕管综合征无疑了。 “这个病也没有很迅速的根治办法,只能先用物理疗法缓解症状,就先做点针灸、推拿按摩吧,我再给你开个活血化瘀的方子,同时配合一点营养神经的西药,先试试看有没有缓解。” 李斯有点意外,心说现在外面看病都这么“详细”的吗?居然连病因和治疗思路都讲得这么清楚,头头是道,让他一个外行人都能听懂,心里还暗忖是不是自己在部队里待久了,时代变化这么快都不知道。 读心术·葛宏:“只是她这么详细而已,其他人都不会这样。” 其他人:“……”在这个小神婆面前,真是任何人都不会有秘密存在,每一个人的脑子在她眼睛里都是透明的。 舒今越很快给他安排了医院里最好的针灸医师,又让他扎完针之后去三百货对面的理疗馆看看,那边的推拿技师要更好一些。她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算回柳叶胡同去看看,不知道齐立新和田美芝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开着车,载着李雪梅小田几人,到达柳叶胡同的时候,田家小院已经张灯结彩,许多老邻居都来帮忙,田大叔穿着一身崭新的还带着折痕的西装,打着红领带瞎转悠。 “我说老田你在进厨房干嘛,去客厅里坐着招呼人呐。” “我……我也不会……” “又不用你说啥,只要你乖乖在那儿坐着,有人来打声招呼就行。” “嗐,你说这老田头老实巴交一辈子,临老还享上闺女的福了,咱们这些苦了一辈子的,到老来还是苦,只要你能吃苦,一辈子就有吃不完的苦啊。” 众人大笑,院子里更热闹了。 今越几人看了一圈,进新房看新娘子,小两口说好的,为了照顾老人和孩子,以后齐家母子俩就搬过来柳叶胡同住,他们的四合院则是租出去,每个月还能赚点租金补贴家用。 齐佩兰连这个都没意见,反正她现在自己也能去医院上班,只是动作慢一点,时间长一点而已。 席面还是齐立新找舒今越,今越找了包大姐带着她的厨师团队来做的,流程娴熟,动作奇快,关键是味道也好得没边儿了,都是老石兰人爱的口味,还没上桌,大家在院里闻着就恨不得流口水。 于是,舒今越和徐文丽就在一众流口水的老头老太太里,看见了李大妈和她的新男友。 文丽拐拐今越,“刘干事现在看起来比以前老了好些。” 他退休好几年了,工作期间多少有点小权,意气风发的,退休后再也没人鸟他,一下子精气神就没了,自然也老得快。 “不过,跟李大妈比,还是年轻很多的。” 李大妈今天穿着一件红色的碎花棉袄,头发也染过,比煤炭还黑,在头顶扎个髻,耳垂上还戴出了压箱底的金耳坠,光看背影也就五十岁左右,但一转过正脸来,还是会暴露真实年龄。 “看不出来,李大妈真有钱,耳坠都是金的。” 舒今越想了想,“或许是小李哥给她买的。” 前些年肉联厂效益一落千丈,李屠户所在的厂直接就开不下去,变卖“家当”了,小李哥咬咬牙,把厂给买下来,经过一连串的改造和重建,这几年还真把肉联厂给盘活了,做成了专门的屠宰场,别的也不做,就专门请了一批李屠户那样的老屠户来,杀牛杀羊杀猪还杀鸡鸭鹅,大单小单都不放过,还真挣了不少钱。 当年他盘这个厂的时候,老丈人和两个舅子都借过钱给他,李大妈也怕他只记丈人家的好,咬着牙憋着一口气拿出大半身家给他创业,现在能挣钱了,他不仅把钱还上,还没少孝敬她。 徐文丽和舒今越对视一眼,心道这刘干事怕不是冲着小李哥来的?不然就李大妈在菜市场卖豆腐,再好的生意也不至于让他“委身”于她吧? “你们还不知道吧,刘干事前几天搬过来跟李大妈一起住了,说是方便互相照应,哎哟喂,照应个啥呀。”其他街坊凑过来小声说。 今越有点震惊,难怪后世都说老年人比年轻人更开放,这年头未婚同居都是要被人说闲话的,甚至会被人举报到工作单位,轻则被处罚,重则丢工作,李大妈居然就这么大咧咧的跟新男友同居了! “这李大妈最近可是容光焕发。” 众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今越又看了一会儿,想给李大妈提个醒,当心刘家这对专吃软饭的父子,但想想还是算了,李大妈这辈子就没吃过亏,她的脑袋可不是白长的,好心提醒她,万一她还觉得大家是羡慕嫉妒她,到时候倒打一耙还惹一身骚。 送上贺礼,吃过晚饭,今越和赵婉秋就回家了,挨近年关,舒老师也不带孩子出门了,每天就带他们在家里玩,院子里转悠。 一岁零十个月的月亮星星邹库非常稳当,还会跑了,看见妈妈争先恐后跑过来,一个抱一条腿,“妈妈!” “妈妈!” 今越亲了亲他们,又陪着看了会儿连环画,吃晚饭,洗澡,等把他们哄睡着,已经是十点以后了。 今越伸个懒腰,也不知道徐端那边怎么样了,他不在,她带孩子都没那么好带了。 正想着,电话响起来,她一接,还真是徐端打来的:“事情很顺利,应该下个月就能回去了。” 今越提着的一颗心脏终于放下,“金家兄弟俩能舍下那么大块肥肉?” 以他们的贪婪,那是要把东西给搞到手才行的,也不会让自己白跑一趟,搞不好狗急跳墙还来个鱼死网破,今越想到这种可能性,心里更慌了。 “他们当然不会主动退步,但我手里也有他们害怕的东西,你知道吗,金贤重为了筹集这次来苏国的资金,也为了讨好‘刀疤脸’,把那尊铜人也卖给他了,‘刀疤脸’的母亲不是简单的古董爱好者,她常年痴迷于此道,年轻时候被人骗过,为此精神错乱,成了半个疯子。” 舒今越一愣,“金贤重把铜人卖了?” “对,他打的主意是,以后还能买回来,但刀疤脸的母亲很喜欢那尊铜人,已经在很多公开场合展示过了,所以我就……” “就告诉他,铜人是假的?” “对,他也没想到,一开始不信,但我知道吴师傅的习惯,他会在作品的某个地方留下自己的记号,就像古代画家作画也会留下自己的标记一样,吴师傅在铜人的左脚第二趾上也留下了自己的标记。” 今越笑起来,能想象到金贤重听见这句话的崩溃,他不仅崩溃,他还想死吧,毕竟他可是把东西成功卖给刀疤脸的母亲了,那位曾因为买到假货而精神崩溃的贵夫人,刀疤脸要是知道他卖假货,绝对不会放过他,更何况他还是一连两次卖假货,说偶然都没人信。 “知假卖假,刀疤脸可能真会刀了他。”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他们退出这场游戏,欧姆汽车厂只能我来买。” “那你有这么多钱吗?” 徐端笑笑,“这事你不用操心,我有办法。” 舒今越听他胸有成竹,也就不担心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月亮星星都会跑了。” 徐端的心头软得不像话,“应该快了,你们在家好好的,顺利的话下个月启程。” “那都农历二月了吧,赶不上过年啊。” 徐端当然也想回家过年,但他除了自己的事,还答应胡桂枝别的事,需要跟龙公安打配合,不可能这么快回得去。“以后我会尽量少出差,多陪陪你们。” 今越心说:女人真是喜欢听承诺啊,虽然明知道这句话以后能实现的概率不大,但此时此刻,她心里还是甜的。 于是,就在这股甜丝丝的氛围里,第二天,石兰省第一家大型超市——文丽超市,赶在春节前开业了。 第155章 155 开业盛况&抽风了 1991年春。 开年就为整个石兰省商业发展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年的春节前二十天, 在五十年后享誉全国,分店开遍神州大地开到港澳台文丽超市,第一家文丽超市开业了。 文丽超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用九零年代这一代小孩的话来说, 那是一个什么都能买到的地方,只有节假日过生日和考试成绩让父母满意的时候,他们才会被带到文丽超市逛一圈,再也不用睁着眼睛干逛, 他们能手拎一个小篮子,或者手推一个购物车, 买满它们。 这种幸福, 大家后来回忆起来都称之为“逛超市的快乐”,是童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也是很多习惯于网购的一零后孩子无法体会的快乐。 至于家某福沃某玛?在文丽超市面前, 那都是后来的弟弟, 而且是洋人弟弟, 等它们进入龙国市场的时候,市场已经被文丽超市给占得七七八八, 它们进来没几年, 陆陆续续打了退堂鼓。 而这一次开业, 也是让人印象深刻, 后来某一年, 文丽超市的老板上了电视台某个访谈节目的时候, 无意间说出来的开业盛况,也足以令人津津乐道。 据说,光那一年春节前的二十天,文丽超市的营业额就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有人说是十万, 有人说是三十万,也有人说是五十万,但只有舒家人知道,其实真实数字比这些都高。 除了市民们争先恐后一车一车的往家购置年货之外,舒文明还拿下了全市百分之七十的厂矿单位职工福利,每一份福利都用红色的硬纸盒包装好,里面有吃的,有用的,跟往年花费一样的钱,却比往年的零散购入多买了不少东西,这便宜哪个单位的工会不占,那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吃回扣的! 关键是那盒子红通通的喜庆极了,最显眼的地方还印着“恭贺新春”“春节快乐”等金色大字,寓意也好,职工们拎回家往组合柜上或者茶几上一放,谁来都能看见,多有面子呐? 工人多的家庭,都恨不得摆满一桌子,有意无意把邻居们往家里带,看看看看,这都是家里职工的福利哟! 书城市全市有几千家国营单位,每家单位少则近百人,多则近万人,人手一份的新春福利大礼包,文丽超市光这一块业务就卖出去不知多少的营业额。 哪怕是给了工会折扣价,利润不高,但胜在量大,不需要到处兜售,只需要将礼品装箱打包,再统一送到每一家单位门口就好。 这样的服务周到,细致体贴,不比以前每年苦哈哈的去市场选购,买了再一样样的驼回单位香吗?那些没下订单的单位悔得肠子都青了。 舒今越也没想到二哥这个商业鬼才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一招,又是怎么把这项业务给谈下来的。她发誓她真的没跟他说过这些,而且他能在开业的短短半个月内发出那么多货,说明他至少提前了两个月就在谈单子就在备货。 而这些单子的“意义”不仅仅是让今年的销售额更好看这么简单。 要知道,每多一个人领到大礼包,就相当于做出去一份有效广告,大家看到这么物美价廉的东西,以后需要买东西的时候,是不是就第一时间想到了文丽超市?而全市这么多职工,他们就做了这么多份广告,这打开的将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市场?得到的将是多么庞大的潜在客户群?迎来的将是多么丰厚的利润? 想到这个可能,舒今越就激动得双手发抖,“二哥,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又是怎么办到的?”能说动全市这么多家单位同意统一购买,又能在短时间内把涵盖了吃用的大礼包备齐,这得是多大的能耐啊!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明年咱们继续,更上一层楼。” 这二十天,但凡是购置年货,凡是进了文丽超市的,就没有空着手出去的,据说光收银台的收银员就招了四十多个,三班倒换着收银,就这还收到手抽筋了。 而舒文明每天光跑银行存钱就跑三趟,据说是收到的现金太多了,没放的地方。 “现在这世道是真不一样了,每一个进去买东西的人,都跟东西不要钱似的,使劲地拿,使劲地装购物车,今年老百姓都这么有钱啦?”舒立农家庭煮夫做得太久,本来就感觉有点跟不上外面的时代了,这几天去超市帮忙,看见那样的场面,简直怀疑人生。 赵婉秋笑哈哈:“老百姓有钱了是一方面,当然咱们广告也做得好啊。” 早在开业前半个月,舒文明就印了各种各样的传单到处去发,还在人流密集的地方挂横幅、张贴广告,承诺开业前半个月所有商品一律打九五折,这得是多大的诱惑啊? 再加上全市职工系统发放的大礼包,一下子又把广告打到了具有消费能力的职工家里…… “看看这营业额,咱们这半个月的辛苦也值了。”徐文丽喜滋滋的,“可惜春节忙过了,来不及了,今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咱们直接从粤东省买海鲜吧,买活的,空运过来,我请客。” 众人大笑,都说好。 舒文晏不知道他们赚了多少钱,但看老二的样子绝对少不了,他是羡慕嫉妒又酸溜溜的,回去路上心里不得劲。 “行了,你咂吧个啥,有屁就放。” “你说今越他们是不是对咱们有意见?这么大房子,让老两口住,让老二家住,就是不让我们住,明明还空着那么多,保姆保镖都住得比咱们好。我也不是说真来住,但他们客气都不客气一声,有点过分吧。” 刘慧芳似笑非笑的觑着他:“到底是为啥,你心里没点数啊?” 这样的眼神,她什么都没说,但又像什么都说了。舒文晏脸一红,“都是年轻时候,那几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找爸补贴一下咱们,也……也……这不后来我也没找了嘛。” 刘慧芳冷哼一声,“说实在的,以前每次出车回来跟你回老屋,我就臊得慌,你太不要脸了。” 舒文晏一张脸又红又白,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沉默半晌,他又开始提要辞职当全职作家的事。 现在俩闺女也上中学,成半大姑娘了,刘慧芳的事业也做大了,每一个人都在进步,好像就他还在原地踏步,他实在是不甘心。刚才说房子,只是不甘心下的吹毛求疵而已,真正的症结在于比较,跟兄弟姐妹们的比较中,历来只占上风的他被衬托成一坨狗屎。 还是又酸又臭没人待见的狗屎。 刘慧芳开着车,被他叨叨得烦了,“行啊,那你先写出个样子再说,去年给你找的出书的,人家一看你的稿子就说不行,你写的东西太酸了,太刻薄了,让你写点有想象力的,就像马小梅那种,你会吗?” “我为什么要迎合市场,我就写自己喜欢的不行吗?” “可以啊,那你没稿费,拿什么养活你闺女?萌萌一个月光学武的费用就要好几百,普通家庭谁供得起?她还要到处去比赛,买各种高蛋白营养品,还要定期训练,你有这个钱吗?” 舒文晏蔫了。 刘慧芳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但随即想到今越说的话,又冷静下来,不能心疼男人,心疼男人是要倒霉的。 “我也不是说要逼你一个月挣多少,只是建议你先不要盲目辞职,因为你的辞职到底是为了逃避繁杂的人际关系,还是真的想全职搞创作,你想清楚没有?要是逃避,那将来写作也会成为你下一个想要逃离的目标,你真的想要干一行恨一行吗?” 这些话虽然诛心,却也是妻子的肺腑之言,舒文晏偃旗息鼓,他确实需要好好想想了。 *** 舒今越这一家子,忙完超市开业之后,正好遇上春节,医院也忙啊,因为还有一批病人好不容易趁着春节假期从全国各地赶到书城来看病,真正的慕名而来。今越本来都开始放春节假了,忽然接到电话说是好些病人是来找她的,问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她去办了呗! “今天过年,妈妈也要去医院吗?”小月亮已经会说一些长句子了,很像个小大人。 今越点点头,“对呀,虽然今天才大年初二,很很多病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病情也比较严重,妈妈需要去看一看。” “那……嗯,那我跟妈妈一起去医院,可以吗?” 这真的不像两岁不到的小孩能说出的话,今越时常怀疑自己这闺女怕不是重生的。跟她一样大的星星就有点“钝钝”的,一天只知道吃和睡,偶尔有情绪就是姐姐不跟他玩的时候,像这几天,每天都要睡到很晚才会醒,今天也不例外。 今越去房间里看了一眼,小家伙还裹着被子呼呼大睡呢。 “好不好呀妈妈?” “好好好。”今越只能答应闺女,这几天今越给保姆和三个保镖都放了假,让他们好好休息,走之前交代爸妈一声,“星星还在睡觉,你们过会儿进去看一眼,别让他摔下炕。” 葛宏也放了假,今越把孩子放在后排,自己开车。 春节假期,路上车辆很少,但载着孩子,她开得很慢,用小月亮的话说,“比蜗牛还慢呢,妈妈。” “要注意安全知道吧,你们平时在家也是这样,做事不能着急,知道吗?” 小月亮似懂非懂,反正妈妈说啥都是“好”,舒今越也没指望她真能听懂。母女俩到医院,李雪梅和安娜都在春节假期,今越也没叫她们回来,就找了个正在值班的年轻医生上去给她开方,小月亮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看着一个又一个病人愁眉苦脸的进来,又高高兴兴地出去。 妈妈身旁给她安了个小板凳,她乖乖坐着,双手托腮,若有所思。 年幼的她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觉得,妈妈应该是有一种能让人“笑哈哈”的魔力吧!她的妈妈真棒呀! 孩子很乖,妈妈说的每一个字,其实她都不怎么听得懂,但不妨碍她静悄悄地听着,中途想上厕所就自己颠颠的进去里面的房间,蹲着上完之后还会自己擦屁屁,自己放水冲,自己洗手。 整一个动作之利索,情绪之稳定,让舒今越怀疑,她到底是不是重生的?不然真的说不过去啊宝宝。 不过,也不容她多想,这个节骨眼上来看病的,要么就是平时实在没时间,忙碌的工人或者全年无休的农民,要么就是病情确实严重,而舒今越今天遇到的是后者居多,上午看了三十来个病人,居然就有好几个严重肺心病、慢阻肺、冠心病的,还有两个是脑梗的,两个白血病,三个严重肝病的……太严重的,她就让人收住院,这一下子又忙起来。 其中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是白血病,舒今越于心不忍,这跟徐文丽还不是同一种,是属于白血病里恶变程度很高很凶险的,今越其实想说要不别治了,回家好吃好喝吧。 上个月她刚和石学海通过电话,他们对这一型的白血病也束手无策,青黄散对之也没明显效果。但看见孩子妈妈那双期盼的眼睛,她是滇省人,听说今越擅长治疗白血病后,专门用年假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求医。 舒今越实在说不出那句话。 “没事的舒院长,我一定会尽力的,就是倾家荡产我也愿意,就给他试试吧。”女人恳求道。 “自从查出这个病,孩子爸就跟我离婚了,婆家也不管,娘家也靠不住,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多试一试,说不定能起效呢?说不定老天爷会大发慈悲可怜我们一下呢?”女人嘴里说着最乐观的话,但声音却是哽咽的,好像咽下了几斤苦果。 舒今越喉头酸涩,“好,治疗方案就刚才我跟你说的,你要是愿意接受,待会儿我再跟你详细说一下。” 女人犹豫一下,“那我……我想问一下,心里有个底儿,这次治疗大概要花多少钱?我家里房子已经卖掉了,现在手里也没什么钱,我都是去卖……” 女人顿了顿,没再说。 而舒今越其实早就发现了,她的脸色苍白到非常不对劲,手上也有好几个新旧针眼,她的小孩是非常罕见的“熊猫血”,应该是遗传自她,刚才顺手给她把了个脉,也是典型的血虚之象。 毫无疑问,这个女人,靠卖血来给孩子治病。 舒今越没忍住,让年轻医生带小孩去外面的走廊上玩耍,那里有一些儿童玩乐设施,然后她对着女人实话实说了。 三分钟后,女人痛哭流涕,整个人垮了,支撑她跨越数千公里的动力一下子全没了,她卖血,卖光身体内的最后一滴血,也救不了她的孩子。 “我的建议是,可以用一些改善他生存质量的药物,调理一下,但你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女人哭得不能自已,“可……可是,我舍不得啊,我都花了这么多钱了,我真的没有舍不得,我把能卖的都卖了,我还给菩萨上了那么多炷香,为什么,老太爷为什么还要这样?” 舒今越在临床这么多年其实见多了患者和家属的眼泪,但这是一位母亲的眼泪,她现在也是母亲。 递给她一点卫生纸擦眼泪,今越忽然想起一个事,也是上个月跟石学海通电话的时候听说的。 要不要告诉家属呢? 她犹豫片刻,“当然,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骨髓移植,但目前国内的技术还不成熟,对他这一型的白血病是否有效,有效率达到多少还是个未知数,如果你愿意尝试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问问。” 女人眼里刚熄灭的火苗立马又燃烧起来,“我愿意,我愿意!” 舒今越于是当着她的面给石学海打电话,知道在海城那边可以做,正好也是他的团队正在做,只是小孩的血型特殊,要配型适合的骨髓难度会比一般人高得多。 “费用也会更高。” 女人犹豫片刻,“那我可以卖血,我的血很贵的,要是卖血不够的话,我就去卖肾,卖肝,有谁需要,想要哪个部位都行。” 舒今越一个没崩住,“你胡说什么,人体器官禁止买卖,以后这种胡话别说了。先配型吧,费用的话,我来帮你想办法。” 她记得,上次治好小凌的病后,凌父兑现承诺,给医院捐了三千块钱,这笔钱今越一直没想好怎么用,现在倒是忽然知道该怎么用了。 女人走后,今越还是给李雪梅和安娜打电话,问她们没事的话来加个班,算三倍加班工资,她想成立一个基金会,专门筹措一笔资金用于困难弱势群体的大病救治。 其实这种政策性的东西她不太懂,以前都是徐端为她跑的,这一次得让安娜做出计划书后,去各级部门跑一下,看能不能办下来。 官方层面要是能有支持更好,但没有的话也没关系,她这么多年看过这么多病人,也不算一无所获,像王马特这样的大富豪,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出来都够多的。 要是为了自己的私人利益,她还真不好意思开口求人,但这是为了千万个贫困家庭,为了千万位母亲,她开口毫无负担。 今越把病人名册拿给李雪梅,让她找出一些有可能赞助这个项目的人,准备好联系方式,今越打算过完年就挨个打电话过去“游说”,捐不捐是人家自愿,她也并不会因为对方没捐赠就以后不给人治病,这是需要一开始就摆明的。 三个女人凑在一起,巴拉巴拉计划了一整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天都黑了,小月亮等妈妈等得都睡着了,乖乖的躺在妈妈午睡床上,还自己盖上被子。 舒今越心疼极了,赶紧将她抱上车,“咱们回家吧。” 开着车的时候,今越还在想今天的小患者,想到他那个小小的亮亮的光头,又想到那个卖血的妈妈,她心里忽然有强烈的紧迫感,必须赶紧搞钱,多多的钱才能在想帮助别人的时候不会捉襟见肘。 她忽然想到一个商机——要是把自己手里的秘方再卖一个两个出去,会不会来钱更快? 靠开医院的盈利,其实现在也只是少量盈利而已,她又不是宰客的黑医院,压根攒不下多少钱。 想到就行动,回到家,都顾不上吃饭,今越把孩子交给爸妈,联系不上徐端,只能找来二哥商量。 “你确定需要这么多钱?我可说好了,我没钱,你别想拉我下水。” “你和二嫂每年给贫困山区的儿童买书买衣服,给农村小学买米面粮油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舒文明摸了摸鼻子,“买这些能花几个钱,也就是图个好名声而已,你建这个什么基金会,可是要真金白银几十上百万砸进去的,很可能钱花了病也没治好,什么好名声都没落着,你划算吗?” 舒今越毫不犹豫,“无所谓划不划算。” 舒文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足足一分钟,最终败下阵来,“行吧,随你,今越大善人,但是吧,一时半会儿也不需要这么多钱吧?” “其实今天这个小患者并不是特例,也不是第一例,这一年多来我们遇到不下三十个,都是家庭很困难的大病患者,其中很多病的预后也不错,治疗价值很大,但……”因家境困难,饶是今越已经把费用一降再降,能省则省,连床位费都给他们省了,还是于事无补。 看着这些明明有希望,却只是没钱就逝去的生命,今越心里一直挺不好受的。 舒文明沉默。 “我想着,反正胡奶奶留给我的那些美容方子不少,龙国人目前才刚解决了温饱问题,对美容的需求不大,佐藤静香又一直很感兴趣,她承诺买过去后不会改变我的方名,保留原本的名字,还会加上我的商标,不如再卖两个给她?” 舒文明挑眉。 “你放心,真正治病救人的方子我肯定不会卖,美容又不是刚需,卖了就卖了,我不心疼。”胡奶奶要是知道,她们家留下的配方转化成金钱后能帮助那么多有需要的人,应该也会高兴吧?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胡佩仪基金会。” 舒文明第一次知道,“胡奶奶名字叫胡佩仪?” “对。” 让每一个受到帮助的人都知道,这份爱心最初源自于一位叫胡佩仪的女士,是她让今越有能力有动力来传递这份爱心。 舒文明再次沉默,片刻后用下巴点了点电话机:“打吧,打通我来跟她谈。” 舒文明这些年的历练很到位,商业谈判技巧已经快赶上徐端了,今越打通之后,他跟佐藤静香聊了大概四十分钟,很快把事情敲定,今越卖两个秘方给她,她出六十万。 按理来说是要水涨船高的,应该比当年卖更贵才对,但舒今越卖给她的是很鸡肋的方子,销量不会太大,难度也有点高,她不太情愿,压了价格。再加上今越急等用钱,也懒得费时间磨了。 “不过,六十万我也满意了,这钱就跟白捡的一样。” 舒文明一脸鄙视,“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今越得意,一下子多了六十万,她手里一分不留,打算收到钱就立马注入胡佩仪基金会,再加上多方游说,怎么说也能攒下一笔可观的基金,就是怎么监管,怎么使用,这是非常专业的问题,她得找王红萍来帮忙。 王红萍这几年经常来书城出差,俩人要见面很容易。 兄妹俩又聊了好一会儿,今越太累了,一个劲打哈欠,“今晚我可不带睡了,让爸妈带去吧,我要好好休息,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正说着,舒老师忽然在门外喊:“今越你快来一下,孩子不对劲。” “怎么了,谁不对劲?”今越哈欠打到一半,连忙硬生生止住。 “苏星,他好像有点发烧,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中途进去看了好几次都在睡觉。” 小孩发烧司空见惯,今越不至于着急,“我妈今天不是在家吗,她没给孩子处理一下?” “处理了,用了冷毛巾敷额头,还喂了一点退烧药,但这烧一直退不下去,怪就怪在这里……” 他话未说完,今越已经来到了两老的房间,正月倒春寒时节,苏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小短袖,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毛巾,一张小脸烧得红红的,薄薄的皮肤像是要烧通了一样。 舒今越赶紧上手摸了一下,非常烫手。 而赵婉秋正好拿出体温计,“现在是39度,中午是37度半,我看着不严重就没给你打电话,黄昏时分烧到38度半,我给喂了点你准备的中药退烧药,每隔半小时给他量一次,本来都降下去了,谁知道刚才一下又升起来。” 小孩发烧今越也算经验丰富了,她倒是不慌,将手搭在苏星手腕上,然后问老人:“孩子是从哪天开始出现不舒服的?” “好像就是年前两天,总是蔫蔫的,我以为他是吃积食了,家里炸物多嘛,就给他吃了两颗大山楂丸,后来忙着过年,看他也没发烧,我就没给你说。”舒立农很是愧疚,总感觉是自己没带好孩子。 “没事的爸,小孩吃五谷杂粮,生病是正常的,我看体温也不算高……”话未说完,她感觉指尖下的脉象忽然不对劲,没等她想明白,就感觉苏星的小手乱动。 不仅是手,脚也在乱动,四肢抽搐,摇头晃脑——“不好,抽风了!” 第156章 156 惊心&糖果 “抽风”是舒立农这不懂医的人的说法, 学名叫做抽搐。 因为不懂,所以更害怕,小老头心疼坏了, 第一反应急忙就要去抱孩子,想把孩子抱怀里拍拍哄哄,赵婉秋连忙拦住。 “先别动,你看着今越怎么处置的。”孩子高热抽搐惊厥的发生率还是挺高的, 他多看看,学习一下, 以防万一哪天今越不在家也能处理。 可以说, 赵婉秋是非常冷静的,而舒今越比她更冷静。作为一名拥有多年临床经验的医生, 她临危不乱, 一手把孩子枕头撤掉, 一手把孩子脑袋侧转过来, 以免嘴巴里有东西或者口水咳呛。 小月亮在旁边已经被吓得不敢说话了,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掉, 张了张嘴想叫妈妈, 想叫弟弟, 又怕打扰到妈妈, 就只呆呆地看着弟弟, 无声的哭泣。 赵婉秋这才惊觉疏忽大意, 一直忙着苏星,却忘了苏月也还是个孩子,她连忙将小月亮抱怀里,“不怕不怕啊,弟弟生病了, 妈妈正在给弟弟处理,没事的没事的。” 得到大人的安抚,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逐渐冷静下来,也不哭了,就窝在奶奶怀里,呆呆地看着妈妈。 幸好,苏星的抽搐也很短暂,只持续了半分钟左右,很快安静下来,抽过之后,脸色也没那么红了。 舒今越摸了摸,一面给他量体温,一面从放药材的屋里找出一块石膏,随便掂了掂,大概有个二十克左右,捣碎,“爸先去煮点石膏水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手心汗津津的,额头和鼻尖上也是细细的汗珠子。 “确定用石膏就行?”赵婉秋拿不准了,这两天时间,她使用过西医退烧药,也用过今越配制的中药退烧药和退烧贴,就差上激素了。一般今越的自制药就能应付临床上儿童的大部分发热,但苏星这次居然没用,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今越点头。 她敢直接用石膏,那是因为苏星的情况跟当年的小虎子基本一致,这么多年临床上她用这个办法也治好了很多高热惊厥的儿童。 果然,等把石膏水喂下去,小家伙睡觉也安稳了不少,今越将他抱回屋,决定今晚亲自带他睡觉。 “小月亮就跟爷爷奶奶睡,好不好?” 小姑娘扁扁嘴,有点不乐意,她喜欢香香软软的妈妈。 “因为弟弟生病了,妈妈不确定是不是会传染的病,你还小,万一有传染性的话可能你也会生病,到时候你和弟弟都生病的话,妈妈就更顾不过来了,对不对?” 舒今越循循善诱的讲道理,小月亮一知半解,终于是乖乖被奶奶抱回屋里睡觉去了。 舒今越这一晚却睡不安稳,一会儿看一下苏星,一会儿给他量体温,一会儿给他喂药,熬到天亮之后,体温算是退下去了。不确定会不会复烧,她也不想去单位,给安娜打个电话,让她们先安抚好病人,确实紧急的病情就安排给其他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不急的病人愿意等就等她晚上过去加班。 很多病人来一趟不容易,也不好放人鸽子,只能把就诊时间顺延到晚上,希望他们能够理解。 赵婉秋听见她打电话,过来小声说:“不烧的话你去单位吧,我来看着,要是有什么情况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舒今越舍不得离开儿子,她平时就够忙的,陪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生病不能再缺席。 “这样吧,不行就我跟你爸带着他俩去你单位,不是有病房吗,你给苏星开一间干净明亮的,我们就当带他们去玩,带两本故事书,再带点玩具过去,也能陪着你,有什么情况你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舒今越一想也对,她是院长,带着孩子上班,没人会说什么。 当即又给安娜打电话,让她先别退号,自己会按时到岗。 幸运的是,苏星的抽搐只是一过性的,烧退下来就没有再抽了,今越一边看病,中途还去病房里看过几次,孩子除了精神不振,不想吃东西,比较粘人之外,也没有哪里不舒服。 爷爷奶奶陪着,一会儿给他讲故事,一会儿陪他玩游戏,教他搭积木,玩魔方,玩累了就喂点水(药),站起来活动活动,这样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父母在身边真好!说实在的,孩子虽然有保姆,但跟她的父母比起来,她还不够放心呢。 中午饭和晚饭都是在食堂里吃了再回去,今越开着车子到家,一天担惊受怕又工作的,浑身黏腻得受不了了,到家后把车子一扔:“妈你看着点星星,我去洗个澡。” 还在倒春寒,但今天情况特殊,实在是热得不像话,今越不仅要洗头洗澡,还要把今天穿过的衣服都洗出来,洗衣机前几天出故障,被厂家拉回去维修了,所有衣服都得手洗。 她已经很多年没手洗过衣服了,现在想到一盆脏衣服就觉得有点陌生,不知道待会儿要洗多久,不行就先把贴身的洗出来,外面穿的先放着,等洗衣机送回来再洗?实在不行她愿意重新买一台。 正想着,赵婉秋忽然在门外叫她:“今越快出来看看,星星又烧起来了,我量了两次都是38度半。”白天已经降到正常体温了。 舒今越连头上的泡沫都来不及冲洗,连忙去屋里一看,小家伙一张小脸又红成了番茄,薄薄一层像要滴血一般,孩子嘴唇也烧得红红的,干干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整个人成了小火炉,烫手得很。 舒立农连忙将石膏水端来,喂了一些下去,过了四十分钟左右,体温确实降下去了,但又出现一个新问题——拉肚子。 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噼里啪啦一顿拉,肚子里空空如也,脚摊手软,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孩子看着更可怜了。 今越皱眉,“看来这石膏水是不能再喂了,太过寒凉,小孩脾胃娇嫩受不了。” 从西医的角度说,本来发烧就是要补水,要预防脱水,他现在又来个拉肚子,体内水液丢失更严重,这是雪上加霜。 “那可怎么办,要不输点液吧?”赵婉秋问。 今越虽然是中医,但她并不排斥西医,该用就用,“行,我让医院送针水过来,妈你给他打上。” 苏星苏月的身体素质比一般小孩好很多,平时基本没生过病,顶多吃积食的时候会拉几次肚子,精神蔫一点,长这么大快两周岁了,居然还是第一次发烧。 *** 舒今越本来也没多紧张,因为她知道这是每个小孩生长发育必经的过程,只要处理得当就好,但接连三天都是白天退烧,晚上复烧,热势也不算很高,也没再抽搐过,但今越还是觉得不对劲。 按照她的临床经验,不应该这么多天还降不下去。再加上苏星的身体素质历来很好,更不至于会持续这么久,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自信了,应该早点去查查血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引发的高热。 于是,第四天早上,今越把苏星带到医院,抽血把能查的都查了一遍。 “星星还没好?”安娜进来送文件,见她愁眉不展,也跟着揪心起来。 龙凤胎很可爱,长得粉雕玉琢的,职工们都非常喜欢他们,听说早上去抽血的时候,很多穿白大褂的叔叔阿姨还给他塞了糖果和玩具呢。别的小孩抽血的时候哭得杀猪似的,比过年的年猪还难摁,但小星星却是不哭不闹,由奶奶抱着,把他眼睛蒙住,他就乖乖的。 “还没,待会儿看看结果。”舒今越有点心力交瘁,但安排给李雪梅和安娜的事,既然把人都叫来加班了,她还是得上心,先看过她俩写的计划书,但看着她们挑出来的一长串联系电话,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先休息一会儿吧,你这几天也累坏了。” 今越此时无比希望徐端能在身边,有他在,她不用这么累,而星星也需要一个坚毅勇敢的爸爸来陪伴,她希望他以后回想起童年写作文的时候,不是妈妈一个人带他看病,而是爸爸妈妈一起陪着他,教会他勇敢。 *** 今越刚把门诊看到一半,苏星的检查结果就出来了,排除了细菌、病毒、真菌和寄生虫感染,大小便化验也没明显异常,全身上下可以说除了发烧没有哪里不对,没喝石膏水后连肚子也不拉了。 结果是王阿姨亲自送来的,她自己复核过两遍,“小舒啊,这孩子怎么跟我当年有点像?” 舒今越摇头,她一开始以为苏星和小虎子一样,现在事实证明他们也不一样,用石膏水虽然能降温,但很短暂,且反复。但要说跟王阿姨一样,他又没感冒过,没有表里同病的表现……看病好难,同一个症状,同一个方子,有的人吃了有用,有的吃了就是偏偏没用,而恰巧这个“难治”的小患者,还是自己孩子,投鼠忌器。 “你们中医的理论我也不懂,我就是从一个过来人的角度说说,你别嫌我话多。” “怎么会,您说就是。”老王头老两口自从彻底定居书城后,再也没回去过山河省,今年过年也一样,因为有两名比较严重的肾衰病人春节期间也要做血透,老王头就留下值守,让年轻医生们放心的休息,他和老伴儿的旅游计划暂时先搁置一旁。 “您和王叔叔这么帮我,我感激还来不呢,您有什么都可以说。” 王阿姨温和地笑笑,“我最近就在琢磨,你说咱们的检验设备这么先进,在全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了吧,但是不是真的如外头老百姓说的那样——任何细菌或者病毒,我们都能检测出来?” 舒今越凝眉,“您的意思是,苏星有可能感染的是某种未知的现有设备和技术无法检测出来的细菌或者病毒?且正好他又是临床症状不典型,没有相对应的症状,所以具有隐蔽性,查不出来?” “我自己是做法医的,我们以前会遇到一些情况,跟这个有点类似,你说我疑心病重也好,说我多虑了也罢,你就权当一听吧。” 她没说之前,舒今越还真没往这方面想,但她一说,她也有点疑惑了。 毕竟,王阿姨说的是事实,人类对微生物的认知是循序渐进,逐渐增多逐渐完善的,就像后世那两场震惊世界的传染性肺炎一样,刚开始的时候,临床医生查不出是什么,都是在不断完善丰富理论知识,不断提升检验技术之后才逐渐清晰明了的。 那么,小星星有可能也是感染了某一种不典型的传染病吗? 舒今越想到这个可能,连忙拿出口罩自己戴上,“王阿姨您离我远一些。” 赶紧让老妈带着小月亮不要出门,也不要跟其他人接触,再给马淑惠和刘进步打电话,看看他们那边这段时间有没有接到类似的病例上报。 也是巧了,电话刚打通,马淑惠就说:“小舒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我还正想给你打来着。” “给我打什么?” “嗐,别提了,过年这两天区医院接诊了两个孩子,共同症状都是发热,中低度热,临床上常用的解热镇痛药物无效,激素无效,就连你那年给开出的几个治疗瘟疫流感的中草药常用方也没效……表面看似乎没什么症状,但做X线检查发现,肺部感染有点严重。” 舒今越心头一跳,“连咳嗽咳痰也没有?” “没有,正是因为没有呼吸道症状,所以一直没想着给拍个胸片看看,谁知道这一拍,感染还挺严重。” 舒今越心说,苏星还没拍胸片呢。主要是怕有辐射,觉得孩子还小,身体发育还不成熟,还没指征到需要做这个检查的程度,她也就没开,这样说来的话,要是他跟那两个孩子一样的话,是不是也应该拍一个看看? “我想着这情况不对啊,会不会是什么传染性疾病,就想着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要有时间的话就过来帮咱们看看,指导一下?” 舒今越苦笑,“马主任,不瞒您说,我家孩子或许也是你说的这个情况。” 两相一对比,无论是起病过程还是病程和症状,都一模一样。 今越想了想,“马主任说的这两个孩子,具体是住在哪一块上?” “就你们新桥街道那一带,好像是杏花胡同,我不确定,等我问问老刘……”很快,马淑惠确认下来,就是杏花胡同。 也就是舒文晏一家住的胡同,舒今越心里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在同一片区域,短时间内出现聚集性的相似病例,真的很有传染病的特征啊。 “这样,我先给我家孩子拍个片子看看,什么情况待会儿咱们电话联系。” 跟治病救命比起来,那点辐射也管不了了,舒今越亲自带着苏星进去拍了个胸片,果然描述都是“肺纹理增多”“多个肺叶见肺部阴影”“渗出性病变”最后诊断结论都是“考虑肺部感染”。 大家都懵了,“这孩子不咳不喘,也没有痰液,怎么就变成肺部感染了?” 舒今越给儿子把脉,也是典型的数脉,看精神状态也还行,远没有达到胸片上描述的这么严重。 而这种表面的风平浪静恰巧才是最令人胆寒的,舒今越心头一跳,当即给马淑华打电话,双方一交互信息,发现这真的可能是某种未知的传染病,现在大概率考虑是肺炎。 舒今越可是在手机上看过龙国二十一世纪那两场灾难性肺炎传播过程的,当即建议马淑惠立即上报市里,看全市范围内有没有相似病例,如果有的话,或许他们会有点别的症状,能找到一点治疗思路。 而一旦怀疑是某种传染性肺炎的话,素舒今越倒是不慌了,因为她知道怎么治了呀! 后世那两场抗击肺炎的战役中,总结提炼出好几个非常有效的方剂,比自己这乱枪打狗的直接多了,有针对性多了,虽然症状没有那么典型,但一旦出现肺部感染,哪怕只是在医学影像学上有证据,那也足以使用那些方剂了。 要知道,那些方剂可都是集全国中医界的力量,集思广益,发挥专长,结合地域性季节性和儿童特殊生理状态,由当代国医大师们根据经方和时方组合调制而成的方剂,拿去药厂直接生产现成的中成药都够了! 舒今越虽然自诩有点医术,但跟这些国医大师们比起来,无论理论还是实践经验都差远了。 而且,这些名方能登上疾病治疗指南,是经过成千上万甚至于数十万的临床病例使用,证明行之有效的方子,舒今越就是再活两辈子也没办法遇到这种能用数十万病例“做实验”的机会,所以她无条件信任它们。 想着,在国医大师名方的基础上,她根据小星星的体质特点、平素健康状况,以及最近的病理变化,做了一些适当的调整,很快开出一个简单的药房,让安娜送下去药房。 忙过这一会儿,舒今越又让住院部给安排一个隔离病房出来,对于已经接触过孩子的,她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隔离在医院,只能让各个科室重新排班,把他们排成休息,然后回家自行隔离。 “不过,按照马主任的说法,这个病目前还未在成年人中出现,易感人群应该只是儿童,对成年人没什么危害。”她和家人这段时间接触小星星,也没听见谁说不舒服。 幸好,她早早的把家里几个孩子给隔离开了。 李雪梅和安娜主动要求留下:“我俩就留在医院,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省得回家去还乱跑。” “对,今越你别跟我们客气,反正我俩孤家寡人,回去也没什么事,在这里看能干点什么也好。” 她俩说得很真诚,而舒今越也确实需要有人帮忙,“好,辛苦你们了。” 大过年的,她想要筹措基金会,她们说加班就来加班了,现在还成了潜在传染病患者,有家不能回,舒今越心里的感激无以言表。 她觉得,自己身边的女人们都挺厉害的,上至六十岁老妈和齐佩兰,下至她们这个年纪的独身女人,每一个都在努力的活着,且活得风生水起。 几人很快进行一个简短的分工,要隔离在医院,就不能随意走动了,只能把工作搬到隔离病房来干,得提前布置好场地,准备好需要用到的东西。 等她们布置完,齐立新亲自送药上来了,药是他一个人亲自抓的,亲自守在炉子旁,熬好连锅一起端到隔离病房门口来。 舒今越没让他进来,“你放门口就行,会有护士出去端。” 齐立新是第一次遇到这场状况,担心极了,“今越你要有什么就安排我们,我和我妈都在,她说你不用担心,她正在我外祖的行医手札里查找,看有没有线索。” 年前,鉴于齐佩兰的表现和决心,舒今越把齐焕新的行医手札给了她,当时齐佩兰感激得眼圈发红,就像捧着一个稀世珍宝。 那是她渴求了半生人的东西,这本书不仅仅是齐家的学术精华,更是一种象征,是父亲对她的承认,对她的肯定……这些东西,父亲活着的时候没给她,死了也没给她,反而是舒今越给了她。 “谢谢你们立新哥,谢谢佩兰阿姨,我们在里面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齐立新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就帮你好好看着药房吧。” 胡荣胜在医院步上正轨之后,又上桃城去了,说是去看看翠果,这一去最少也要个把月才能回来,现在药房主任就由齐立新代理。 家里有二哥二嫂和父母看着,医院有各部门科室的负责人帮她守着,舒今越觉得自己再没有不放心的理由,要说不放心,也就是小月亮那里。 不知道她不在家这段时间,小月亮会不会乖乖听话,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被传染上这种不知名肺炎……正想着,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妈妈”。 苏月来了,被架在一个清瘦的男人肩膀身上,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是徐端。 舒今越隔着房门上的玻璃,看着父女俩一步步走近,“别过来了,就在那里站着。” 徐端止住脚步。他头发胡子很长,乱糟糟的,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很多,两颊和颧骨上甚至都有了晒斑,嘴唇干焦起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路乞讨着回来的。 舒今越有很多话想问他,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正好,药液放温了,赶紧盛出小碗里三分之一,端到苏星面前喂他。 小星星这几天吃够了苦药,看见这锅黑漆漆的药汤就想躲,小小的眉头皱着,双手推拒着,强行喂他还要哭。 不愧是双胞胎,明明隔着门板什么都看不见,但小月亮却似乎能看见弟弟正在闹脾气,她大声说:“苏星你要,要乖乖,喝药,做一个,最最勇敢的宝宝哦!”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不到两岁的小孩能说出这么长的句子,中途停顿几次也没什么。 “等你好,把捡到的糖糖给,给你吃哦!” “什么捡到的糖?”徐端有点疑惑,现在的孩子不像以前又馋又饿,路上捡到吃的都会吃,他俩不应该吃捡到的糖啊。 “弟弟在,在门口捡到,糖糖,他吃了一颗,还有哦,苏月没吃,在,在家……”一次性说太多了,她累得像是呼吸不过来。 徐端想到什么,忽然面色一变,赶紧给家里人打电话。 第157章 157 葡萄味的冰棍&K病毒…… 小孩都有某种小动物的天性, 喜欢把好吃好玩的藏起来,以待下次享用。恰巧,孩子藏东西的地方, 他知道。 徐端连忙用今越办公室的常用电话给家里打回去,告诉他们戴好口罩和袖套,从书房左边第二个书柜最下面一层往上找,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一堆孩子玩具, 还在某辆玩具小车的车兜里找到一个饼干小盒子,盒子打开, 里面是几颗白色的圆溜溜的药丸。 “先不要动, 把东西放回去,盖子盖好, 用肥皂多洗几次手, 再把口罩袖套删掉, 不能乱扔, 也不能要了。” 舒立农还挺舍不得的,但他知道事情紧急, 女婿从未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他只能照办。 徐端让其余人看好孩子, 他亲自开车回家把东西拿到医院来。 药丸用小盒子装着, 外头套了两层密封袋, 徐端把检验科的王阿姨叫来, 由她处理。 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王阿姨自己穿着工作服,全副武装,将药丸全部拿出来,分开装在防潮避光的瓶子里, 先取出一颗,研究了一下。 “有股葡萄味,看起来很像是水果糖。” 所以,基本所有不懂事的孩子都对它毫无抵抗力,捡到就会塞嘴里。 “目前看来,外层是一层糖衣,里面是经过特殊处理过的减活病毒,病毒载量非常非常高,但具体是什么病毒暂时还不知道。” 很快,舒今越喂完药,把苏星哄睡,交给信得过的人守着,戴上口罩也出来了,“怎么了,刚才苏月说了什么,怎么二哥也来了?” 徐端沉着脸,把王阿姨的话说了,“这样的药丸目前还有五颗,都是在他俩的玩具中发现的。” 舒今越面色一变,“你怀疑是有人投.毒?” 毕竟,这种精心伪装成糖果的病毒丸,一般人可拿不到,也没这个技术随便就能伪装,更不可能让几个孩子随便捡捡就能捡到。 “问过孩子没,在哪里捡到的?” “说是在大门后面。” 舒家的大门是徐端改造过的,很宽阔的枣红色大铁门,好处是开关方便,不好的地方是大门下面会有一条缝隙,当初装的时候是为了下雨天考虑,担心院子里排水不好的话可以从大门下面流出去,门口有一条公用水沟。院子里都是舒老师种的菜,要是被淹死了,他得多伤心啊。 谁知道就是那条缝隙出了错,有心从外往里塞几颗小小的“水果糖”的话是很简单的。 而正好,过年前这几天,因为超市开业,全家都忙,几个孩子是留在家里,不许出门乱跑的。又恰好,他们最喜欢在大门后面玩过家家,玩打仗,时不时还能贴着耳朵听外头的声音。 “苏月说了,‘糖果’是过年前捡到的,她也说不清是哪天,只说是弟弟捡到,给了她,她不舍得吃,藏在小汽车的车兜里。” 是这样的,苏星是苏月的小跟屁虫,唯姐姐马首是瞻,有啥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姐姐,他应该是在给姐姐“上贡”之后,自己忍不住也“品尝“了一颗。 “她说,他们最喜欢吃葡萄味的东西。” 这是事实,自从搬到新家后,看见院子里那棵怎么也不结果的葡萄藤,他们就一直念叨要吃葡萄吃葡萄,被勾得馋虫上脑,对于葡萄味的东西,他们是真拒绝不了,为此徐端还请潘伟从羊城寄了一些葡萄味的橡皮擦回来,两小只偷偷咬过两次,被妈妈知道后屡教不改,干脆全给扔了。 “我怀疑这场投.毒是专门针对咱们家的孩子。”舒文明咬咬牙,“我问过小平安了,他没看见糖果,也没吃过,但他也喜欢葡萄味的东西。” 能知道他们喜欢这个口味,还专门做成这个口味的,分明就是有针对性的投.毒,而知道他们喜欢这个口味的人,似乎也不多,横竖就是家里人。 徐端凝眉,“保姆阿姨呢?怎么还没来?” 自从苏星生病后,今越就给保镖和保姆都打了电话,让他们家里没什么事的话提前返城,她会给加班工资,她从不为难他们,年前一个星期就给他们放了假,方便他们回乡采购年货。 但直到今天中午,也只有李忠勇和张守义回来,保姆还没到岗,其中有一人的电话还打不通。 “她们走之前,留了老家大队部的电话号码给我,李阿姨那边我打过去,是空号,没有这个号码。” 舒文明摸着下巴,“到底是她自己留错了,还是别有用心,咱们走着看吧,你把她老家地址给我,我亲自去找。” 徐端摇头,“我在那边有战友,让他带人去看看。” 凡是关乎孩子的事,他都格外上心和认真,当时保姆是他挑的,自然对她们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他还找人去当地考察过她们的家庭情况和风评,现在要找到老家去也很简单。 “文明就在家里看着点,我们这段时间会很忙。” 舒今越也没时间叙旧,当即让马淑惠派人来取一例小药丸,她不好到处走动,就不过去防疫站了。 没想到居然是马淑惠亲自过来,“马主任您怎么自己过来了?” 马淑惠忙得焦头烂额,“我给市里打过电话,了解了一下,市里其它区都还没有发生类似病例,这一次应该是从咱们区的新桥街道率先出现病例,就是不知道这个‘零号病人’在哪里。” 舒今越心说,还真不好说,搞不好就是自家苏星。 那俩孩子的情况她大致了解了,发病日期比苏星晚,又在杏花胡同,舒老师晚上没事老爱领他们往那边去,小孩玩起来搂搂抱抱头挨着头,要传播一点呼吸道疾病那可真是太容易了……说不定还真是苏星传给他们的。 “行,那我先回去,药丸我带回去了,你这边治疗要是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跟我说,我们早点给那些孩子用上。” “那些孩子?” 马淑惠叹气,“对,现在核实下来发现,杏花胡同里还有八个孩子也出现了一样的症状,只是大人当成感冒在喂药,也没往医院去,就没发现,还有三个是因为其它原因住院,后来发现也是中低度发热退不下去。” 这么说来,包括苏星在内,目前发现的病例至少有14人,还不知道其它没发现的有多少,在潜伏期内但已具备传染性的有多少。 舒今越心头一寒,这可不是小事。 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她却是见过两场肺炎大流行的,一开始也只是零星散发病例,到引起重视的时候,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万的速度,传染之烈度,别说小孩受不了,很多成年人都有生命危险。 “马主任,这个事必须立马上报市里,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马淑惠也是心力交瘁,“好,我知道了,现在就等市里的安排,咱们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和平了这么多年,他们的警惕性有所下降了。 舒今越在防疫站干了这么多年,这样大规模的传染病也遇到过几次,什么肺结核,什么血吸虫病,但那都是已知的、人类已经有成熟应对策略和一成套科学治疗指南的传染病,这一次的不知名肺炎,不仅具有高隐蔽性,还完全未知。 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你完全不知道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隐藏的,到底是一只温顺的小猫还是一头能吃人的狮子。 马淑惠离开之后,舒今越赶紧去看苏星。有了大致方向后,中药的效果来得很快,大概一个小时后,苏星的体温就降下去了,但今越不敢掉以轻心,还是在病床前守着。 毕竟,这几天他每天都能降,降下去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会不会复烧。 “我进去守着吧,你出来休息一会儿。”徐端在门口说。 舒今越摇头,孩子睡不安稳,一张小脸不再红了,但精神状态仍然不太好,需要时不时的喂水,抱抱他,安抚一下才行。而对于现在的苏星来说,半年多没见的爸爸已经是个陌生人了,压根起不到任何安抚的作用。 “苏月怎么不怕你?” 徐端笑了笑,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又细又长,似乎老了好几岁,这半年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一开始也没把我认出来,哄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我是谁。” 他走的时候,孩子走路还不稳,都不能算会走路,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会跑了,说话也能说长句子了。 舒今越听着,心里也是酸酸的,“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上次电话里说的是年后一个月才回来,现在看来至少还差二十天,他居然就提前回来了。 “苏星生病的事,是蒋卫军告诉我的。” 今越为了不让他担心,当然也联系不上他,就没说,是前两天孙爱兰和牛小兵来拜年,见赵婉秋唉声叹气的,今越也不在,就问了一嘴,回去跟妹婿蒋卫军一说,蒋卫军觉得事情不小,立马就给好友打电话报信。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还在苏国,幸好工作大体已经完成,他当即留下龙公安扫尾,自己先想办法回国了。 “你那边的事处理完没?这样一走了之会不会不太好。” “已经处理好了。” 舒今越还想多问点,但情况不允许,“那你怎么回来的?” “跟着开货车的师傅回来,王老五现在生意做得挺大,都做到东北去了,正好我就搭了他的顺风车。” 又是王老五,这家伙还真有两把刷子,这都帮徐端多少回了。明面上,俩人似乎没什么联系,不像跟龙公安李向东他们,有正常人际来往,这王老五跟徐端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完全没有交集那种,哪怕是他们家人不知道,其实私底下俩人关系却非常好。 要是十五年前王家人上门闹事那一天,有人告诉今越,她的未来丈夫会跟打了二哥一拳的莽夫王老五成为好朋友,她是打死也不会信的,还要骂人胡说八道,太离谱了! 可事实比想象还离谱,当年过激莽撞的王老五,这么多年至少救过徐端两次,而她也不情不愿的救过王晓红一次。 “其他人不知道我俩的关系也好,方便行事。”他隔着门板很小声的说,今越贴着门板小心的听,就像当年她被困在李家村一样,她在里面,他在外面。 俩人聊了一会儿,今越打个哈欠。 “你也跟着睡会儿,我在外面守着你们娘俩。” 苏月已经被舒文明带回去了,李忠勇和张守义也回来了,今越不怎么担心,“好,要是有马主任的电话就叫我。” 小星星似乎舒服了很多,原本缩成一团的睡姿变成了敞开的大字型,今越又给他测了一次体温,没升真好。 *** 且说徐端,他一直在病房门口守着,中途又接到一个马淑惠的电话,原来是防疫站刘进步带人挨家挨户排查的时候,又排查出6名发烧的孩子,有男有女,最小的三岁,最大的七岁,算上前面的14个病例,发现有这样的规律:感染者年龄多在1.5—8岁之间,有男有女,多为学龄前儿童,症状只有轻微发热,无咳嗽咳痰头痛心悸胸闷等症,甚至用听诊器听诊,肺部呼吸音都是正常的,但一照胸片却又提示严重肺部感染。 而且,在对这些小患者进行流行病学调查的时候发现,他们都没有吃过那种“葡萄味的糖果”,就是很正常的在家门口玩耍过。 两三岁的可以说采集信息不可靠,但六七岁的小孩已经能把事情说清楚了,所以马淑惠怀疑这次的病毒源头可能在唯一一个吃过“糖果”的小孩身上。 “马主任的意思我明白,如果有需要我的孩子配合调查的地方,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徐端说完,忽然问,“这些病例都是在柳叶胡同和杏花胡同一带吗?” “对。” 徐端大概有数了,他问过老丈人,苏星这段时间的活动范围要么在家,要么跟他回柳叶胡同玩,要么就去杏花胡同找两个姐姐,很符合他的行动轨迹。而这些感染的孩子,也都是平时经常跟他玩的。 挂断电话,徐端还有点想不明白,跟小星星接触最多的,可谓亲密无间的应该是小月亮才对啊,可小月亮却一点事没有,看来这种病毒感染人的时候,也是专挑抵抗力弱的下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染上。 很快,老战友那边也来消息,找到那个失联的保姆了。 “找到的时候,她正在猪圈里喂猪,看见咱们还一脸懵,问她啥都说实话,我们走访过她的邻居和村干部,人应该是没问题的,电话号码我们也核对过,她留的空号跟他们村公所真正的电话号码错了一位,她不识字,应该是无心之失。” 徐端又问了几个问题,看起来那保姆确实是排除嫌疑了。 “徐团您看,现在是把她送回城里,还是……” “先不送,劳烦你们帮忙留意一下,别让她走远。” “嗐,徐团有啥只管吩咐就是,说啥劳烦,不劳烦,这么多年了您也没跟咱们开过一次口,这次的事儿我们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行,那就不客气了,等你们来书城兄弟几个一起喝酒。” 挂掉电话,徐端又赶紧回家,把四个孩子找来仔细询问这段时间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萌萌芽芽大了,学习的学习,跟诊的跟诊,也不是经常在金鱼胡同这边,她们说不出什么,倒是小平安天天在家,他知道的可多了—— “弟弟妹妹在大门后面玩儿,他们很听话,让他们别开门他们就不开。” “弟弟妹妹不跟陌生人走,不去陌生人家里玩儿。” “弟弟妹妹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对,他们不吃别人给的,但吃自力更生从地上捡的。 徐端心说,这个投毒的人,应该是很熟悉他们生活规律的人,他把身边的“熟人”想了一遍,从柳叶胡同到金鱼胡同再到今越医院,兴华厂,明越制衣厂,甚至文丽超市……也没有找到可疑的人。 舒家历来与人为善,就连以前闹过矛盾的李大妈,也不是干这种事的人,他和舒文明在外头做事,可能会结下一些仇家,但排查了一圈也不像,唯独今越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 因为她接触的人比较多,有病人,有家属,有同行,有竞争对手,也有下属,会不会是某一次没治好或者治疗效果不理想的患者?会不会是有利益冲突的对手?会不会是被她开除的下属?毕竟,要找到她的住处太简单了。 这么多可疑对象,要一一排查需要时间。 “今越那边我们先排查着,假设她那边也没问题,排除身边熟人作案的话,还能有谁?” 舒文明欲言又止。 徐端明白,“你的意思是,担心这次其实不是针对苏星苏月,而是针对小平安的又一次报复行为?” 舒文明点头,自从知道是投.毒后,他还真有这个怀疑,当年通过龙公安之子给他投.毒的事还记忆犹新,通过感染一个无辜健康孩子,来“隔山打牛”报复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这些人就没有任何底线可言。 好在这么些年里,他们对小平安保护得很好,也教会他一些自保手段,加上中药调理之下免疫力增强不少,去年又带去京市做了心脏病的手术,小平安现在跟正常健康孩子无异,所以那些人再次投.毒他没中招,反倒是苏星中招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舒文明就愧疚。 “不用愧疚,这次的事可能还真跟小平安无关。”喝了口水,徐端继续道,“把药投在大门后,以小平安的年纪已经不会去捡东西吃了,很明显他们针对的是更小的孩子。” “也对。” “能这么做的,不是熟人的话,就是能经常有正当理由走街串巷的人,甚至是职业……” 正说到这里,几个孩子不知道说到什么,小平安忽然大声道:“哼!爷爷每次都会偷偷给弟弟吃两根冰棍儿,还是葡萄味儿的,我看见他扔了两根棍子。” “你也吃了两根,你吃奶油的!” “我吃糯米的,不是奶油,你们才吃奶油!” 徐端没在意他们为什么争吵,倒是小平安的话让他精神一振,“你说弟弟最喜欢吃葡萄味的冰棍?” “对,卖冰棍的阿姨都知道,每次我们买的时候,她都是把葡萄味的留给弟弟,把糯米的给我。” “这个卖冰棍的阿姨,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这一代?” 孩子们说不清楚,张守义接嘴道:“应该是去年春天,清明节前后,连续来卖过一段时间冰棍,后来就很少出现了。” 后来他和李忠勇觉得没什么问题,也就没再拦着孩子们出去买冰棍了。 “你们还记不记得卖冰棍的阿姨长什么样?” 几个孩子记性很好,叽叽喳喳开始说起那人的特征来:“胖胖的阿姨。” “跟二婶一样高。” “短头发,笑起来有金牙。” “不是金牙,是银的,银白色的牙齿,左边上面那颗大门牙。” “她穿35码的鞋子,我见过鞋子在泥土上留下的印子!”萌萌忽然说了一条很有用的线索。 毕竟,跟徐文丽一样高,还胖的女人,居然只穿35码的鞋,说明这个女人有一双非常小的与身高体型极不相称的脚。要知道徐文丽可不矮,都快有一米七了,她平时都穿39的鞋,这才是正常的。 毕竟,一个人的脚是恒定不变的,不会忽大忽小,而门牙是金牙或者银牙,这种是很容易伪装的,要真是团伙作案投.毒的话,她不会留下这么显眼的特征,应该是为了迷惑外人故意伪装的“特点”。 要不怎么说孩子多了办法就是多呢,就这么大一会儿,徐端就把信息收集齐,报上去,要找到她相信并不难。 “现在的冰棍儿批发厂很多,但葡萄味的冰棍儿却不多,只要去能产这个味的厂里调查去年清明节前后的批发记录,应该不难。” 这个年头有冰箱的人家不多,冰棍基本都是现批现卖,不会在外头放太久,这又为锁定目标提供了一个便利。 *** 而舒今越这边,心里的弦放松一半,一睡就睡了七个多小时,是被苏星的小巴掌给拍醒的。 “妈妈!” “姐姐!家家!啊!” “想回家找姐姐了吗?” “嗯呐!”小家伙脸蛋不红了,身上温度也不高了,还被护士喂了一次药,精神状态很好。 舒今越一看,这也到了他每天复烧的时间了,“没发热吗?” “没有,我们每个小时给他量一次。” 舒今越拿过体温记录表看了一下,服药后确实是逐渐下降,降到正常体温后维持了好几个小时。 她抱了抱孩子,“乖,等你病好之后,咱们就能出院了。” 她心里有点高兴,苏星的恢复证明她使用的方子是有效的,而这场传染病,中医药是能遏制的! 正想着,马淑惠的电话打过来了,“今越怎么样,孩子用了中药后有效果吗?” “有,目前体温正常,如果连续三天不再复烧,就能拍个胸片复查了。” “太好了!关于此次的病毒,省里上报之后发现这种病毒并非在我们龙国首发,在A国也出现一些零星病例,保守估计大概在300例左右,目前已造成14名儿童死亡,发病之后一周内死亡率在4.7%左右,重症率为20%,国外将之命名为K病毒。” K病毒吗?没听过,但不重要,舒今越会让全世界知道,中医药不仅能治慢性病,在急性烈性传染病的治疗上也能大放异彩! 第158章 158 好了&转过来吧&红色电话…… 挂掉马淑惠的电话, 徐端刚好拎着饭盒来到。 “这是爸妈给你们煮的排骨汤,昨天苏星不是说想吃蛋炒饭嘛,一大早爸就给他炒了。” 舒立农炒的蛋炒饭跟赵婉秋炒的不一样, 鸡蛋都快和米饭一样多了,直接把鸡蛋打进米饭里搅拌均匀,小火慢炒,把雪白的米粒直接炒成了鸡蛋液的金黄色, 后世管这个叫金沙炒饭,但田大叔说了, 这是“古代皇帝吃的蛋炒饭”。 这种想象力就跟“皇帝用金锄头挖地”一样, 让舒今越好笑不已,但现在, 看着压得紧紧实实的满满的两盒炒饭, 她只觉心里暖暖的。舒立农生怕他们营养跟不上, 米饭里还放了胡萝卜粒和羊肉粒, 鲜香不已。排骨汤里还有玉米和一些养生药材,党参当归之类的, 喝起来清甜清甜的, 还有一股中药材独有的香味。 苏星已经会自己吃饭了, 今越给他分了一些, 夹了两块排骨, 他自己坐着, 乖乖的啃。 徐端就在门口陪着他们说话,“保姆的嫌疑已经排除了,现在怀疑是那个经常去金鱼胡同卖冰棍的女人,根据孩子们的描述,我已经让人去找了。” 舒今越松口气, 跟他交换了马淑惠那边得来的信息:“这种病毒在A国已经出现一个多月了,目前统计在册的患儿大概有三百人,但我估计实际至少是这个数的三倍不止,因为A国的媒体口径,不值得信赖。” “而且,他们统计的死亡率在4.7%左右,但我觉得不准,至少在5%,甚至再多三个百分点,这样的传染病已经是非常严重的了。”她记得自己在手机上看过,03年那场肺炎的死亡率在10%左右,但那烈度已经是历史罕见的非常非常高了,后来的某冠肺炎死亡率也只在2%……况且,K病毒肺炎20%的重症率也远比这两场肺炎要高得多。 重症率不仅仅是一个数字,它还意味着疾病的凶险、预后的不良、费用的高昂,甚至是严重后遗症。 “这场传染病,我们必须控制住,一定不能让它蔓延开来。”只在八岁以下儿童身上传播,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至少作为卫生人员的成年人,没有被病毒击倒,还有余力想办法。 “你有办法吗?”徐端小声问,感觉母子俩吃饭的声音都变小了。 “就看苏星的治疗效果吧,如果有效,那就是有办法。” “没有效也不是就代表没办法,毕竟中医重在辩证,对苏星的证型没法不代表对其它证型也没办法。” 徐端不太懂什么证型,但他无条件相信舒今越,“好,等明天孩子好些,让妈进去陪他,你出来吧,在外面方便行事。”他不进去陪,自然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溯源,一定要把病毒是怎么来的搞清楚。马淑惠也在做溯源的工作,但她是从医学的角度,而他的角度不一样。 这次的事,他总感觉不简单,要是不一次性搞清楚,不仅会给全家人将来埋下隐患,说不定对社会安全都会造成威胁。 没时间陪孩子,他只能在心里愧疚,“星星好好听奶奶的话,等你病好了,爸爸给你买大飞机,好不好?” 小星星在门后面贴着耳朵听,也听不懂什么,更不知道这个“爸爸”是谁,对于他来说,这个消失了半年多的人,现在早就变成陌生人了。 但小男孩嘛,对飞机大炮总是感兴趣的,“真的吗?那我能要两个大飞机吗?我要给姐姐一个。” 今越和徐端都笑起来,“好好好,小姐宝男,什么都要先孝敬你姐。” 当然,舒今越也没回家,接下来两天她都住在医院里,白天办公,把门诊停了,忙自己的事,晚上再去陪星星睡觉。 她虽然不用看病,但她需要琢磨这个K病毒的事,她确定自己做阿飘的时候,真的没有听过这个病毒,无论是龙国还是A国,乃至于全世界,都没有这场名为K病毒的感染。 这属于没有现成经验可以用的战役,她让徐端把自己需要的书送来,一本一本的翻阅,把凡是自己觉得出现类似症状的,全都摘录下来,最后再汇总进行比较。 当然,她也没忘记那些集全国之力总结出来的有效方剂,虽然后世那两场肺炎传染病的症状跟这次的K病毒不一样,但总是有共同之处,它们在中医范畴里,都属于瘟疫、时疫、疫瘴类的疾病,首先侵袭的都是人类的肺部,且都具有发热的表现。 而发热,中医理论中,就属于邪正斗争的反应,发热越高、持续时间越长,说明斗争越激烈,苏星这种中低度的发热,表面看一点也不激烈,其实却是邪气(K病毒)的惑敌之计,是在温水煮青蛙,一旦时机成熟必定会给全身五脏六腑一个致命打击。 所以,舒今越一点不敢放松,琢磨了三天,终于写出了一份详细的诊疗指南,包括疾病历史沿革、流行病学特征、病因病机、临床表现(症状和体征)、诊断、鉴别诊断、辨证要点、治疗原则、分型论治、转归预后和病后调摄【1】……当然,几乎每一句话,都有文献出处,都有数据支撑。 只是这个“数据”的样本量非常小,毕竟只有十几个病人,这些数据还是从马淑惠那里得来的。 一全套下来,今越花了整整三天两夜,写了三万多字,光草稿就打了十几页,查阅的资料都堆成小山了。 等徐端再见到她的时候,舒今越感觉眼睛都是花的,差点没站稳,还是他扶了她一把。 “走,现在咱们去照胸片。” 还是那句话,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辐射了,一家三口来到影像科,王家老两口已经等在那里。 “昨天区里防疫站来采样了吧,结果咋样?” “只说是病毒载量降低了,属于临界阳性,马上就能转阴了,是否具备传染性还未知,你们稍微离远一些。”舒今越是专门抽晚上没病人的时候来做的,条件有限,也只能这么避一下了。 老王头一把将苏星举起来,架在肩膀上,“我都这把老骨头了,怕啥,咱们啥场面没见过,鬼子拿咱们龙国人做活体实验的时候,我还进过那实验室呢,脱了层皮,活着出来,咱就是命大,是吧小伙子?” 苏星被他逗得嘎吱嘎吱笑个不停,“王爷爷高高!高高!” “小子,算你厉害,这都能扛过来,将来必有后福。” 舒今越笑笑,影像科主任出来把孩子带进去,经历过一次,他已经不害怕了,人家让摆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特别配合。 只有一个人,读片读得很快,王家老两口也跟进去,“咦……感染没了?” “嗯,增粗增多的肺纹理消失了,你们看,上次这几块区域阴影很重,这次都没了,通透了很多。” 今越连忙也去看,还真是! 说来这个K病毒也是真“神奇”,不仅没症状,没体征,就连经验丰富的老医生用听诊器也听不出肺部呼吸音的异常,胸片是目前唯一能证实这个病毒侵袭的唯一证据,那么,现在胸片结果恢复正常,是不是也说明病毒被遏制住,甚至被消灭了? 反正,舒今越觉得,既然要把胸片作为诊断的金标准,那么这个说法是完全能成立的。 “今越你给小星星用了什么方子,怎么这么灵验?” 她也不藏私,简单的说了一下,他们不是搞中医的也不太懂,只知道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是完全能找到证据证明疗效确切的,经得起推敲的。 “你啊,直接就把方子用在苏星身上,也不知道是该说你有尝试精神,还是说你胆子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后妈呢。” 舒今越无奈苦笑,并非她有意拿自己孩子做实验,而是实在没办法了呀,小星星的情况,能用的方法都用了,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耗下去吧?长期发热而置之不理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尤其是低龄儿童,并不是每一个发热病人都有王阿姨那样好的运气。 不过,她也不想解释,太累了。 孩子在医院确实是待不住了,又是撒娇又是说想哥哥姐姐的,舒今越还是硬着心肠,不同意带他回家住,依然是住在单独的病房里,她亲自陪着。 睡到半夜,她忽然被安娜喊醒,“今越,今越,醒醒,马主任来电话了,说是急事儿。” 舒今越睁眼,披上衣服来到办公室。 马淑惠的焦急从电话线传到今越的神经上,“不好了,有两个小孩昨天下午开始转为高烧,出现咳嗽、胸痛、憋闷的情况,那个八岁的小孩呼吸达到40次每分,经区医院检查,诊断为重症肺炎,你能过来帮忙看一下吗?” 舒今越的瞌睡立马就醒了,数字总是最直观最让人心惊的。八岁小孩正常的呼吸频率是18-20次每分,他达到40次,相当于是正常情况下的两倍!这得快成啥样了,整个人都成拉风箱了吧! “我现在过去合适吗?”今越有点犹豫,她毕竟是跟苏星同吃同住这么多天的密切接触者,虽说不容易传染给她,但并不代表完全绝对的不会,她带着病毒到处走,也不合适。 “要不这样,马主任,您把这批小患者全部转到我们医院来吧,我给专门腾一层独立病房出来。” 正好,她医院里的空闲病床不少,住院病人最少的是妇产科,“我会跟病患和家属做好解释工作,把妇产科的病人转到别的科室去,让她们把病床腾出来,再把楼层的门锁好,避免患者到处走动,勉强先建立一个简单的隔离病房,怎么样?” 跟后世肯定比不了,但在这个年头,在没有专门的传染病医院和病房的石兰省来说,也是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条件了。 关键是,这样的话,把孩子放在舒今越眼皮子底下,这可比找多少专家都让马淑惠更放心。她静默片刻,“你确定吗?万一病毒感染要是扩散开的话,你的医院需要立即马上封锁,这将对你的生意造成很大影响。” 不仅短期内少了病人量,少了收入,长期来看,很多不明真相的老百姓都会觉得这医院不吉利,能不来就不来,或者介意住过传染病病人,不愿在这里住院。 舒今越不是大善人,她也是做生意的,她明白这些利弊,这将是很大的利益损失,但舒今越也是一名医生,她会做出对病人最有利的决定。“没事,就把他们都转过来吧,我把他们集中安排在顶楼,下面两层都空出来,每天通风消毒,需要检查的话就晚上普通病人回家后再下去。” 等检查完再统一消毒,做院感采样测试,测试合格第二天早上再打开科室大门为普通患者服务。 马淑惠感激不已,“谢谢你,今越。” 这次的事态要是控制不住,她这防疫站主任是不用当了,舒今越是在给她帮忙啊。 说好之后,马淑惠立即安排人手,又逐一对患儿家属做好解释工作,大家一听说是转到全省条件最好的今越医院,再加上今越在新桥街道一带又是大名人,不少家长都曾找她看过病,自然是完全没意见的。 他们可是听说了,今越医院医生多,医术高,检查设备也先进,环境好,就连吃的也比其它医院食堂好多了,据说每顿光肉菜就有五个,每一个打菜的师傅手都不会抖。 “当然,你们孩子是不能自己下去食堂用餐的,会有专门人员送到病房里,你们放心,如果有什么会及时通知你们。” 家长们笑笑,“好,咱们放心。” 而那两个重症的小患者,舒今越辨证之后发现,也没有西医说得那么严重,远不到气管插管的地步,更不用说气管切开,她结合他们的证型,一个是憋喘气促严重的,用了麻杏石甘汤加减;另一个是发热更高伴随烦躁便秘的,她直接给用了生脉散,加上四分之一颗的安宫牛黄丸,用大黄煮水送服。 这两个小患者的症状一开始是没什么特异性的,但发展到后期,变得严重起来,反倒更有利于精准辨证了。 医嘱一开,其他被抽调到隔离病房的医生护士就开始忙碌起来,舒今越去看了看苏星。肺部感染消退之后,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他现在已经恢复病前的生龙活虎了,今越开始询问他年前半个月的行动轨迹。 结合保姆保镖和舒老师说的,大致能得出一个结论——其余小患者都是被他感染的。 舒今越叹气,这真的是殃及池鱼啊,投.毒的人或许只是想弄他,结果哪里想到小孩精力无穷,这里跑那里窜的,把病毒传给了无辜的孩子。 要是她治不好这些孩子……舒今越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不,她一定能治好他们,而且还不能收他们的钱,也是幸好现在是寒假期间,不会影响到他们学习,不然她这罪过可真就大了。 *** 徐端这边,花了大概半个月,终于找到那个卖冰棍的女人,找到她的时候,头发是长的,“金牙”不见了,大家这才知道当初的短发和金牙全都是她的伪装,要是按照这两个外貌特征去找人,估计找到海枯石烂也找不到她。 “这么严密的伪装,她的身份不简单吧?” “确实不简单,是A国那边安插的钉子,已经在龙国活动多年,现在龙公安他们正在审讯,看能不能再挖出点东西。”除了这么多年她搞过的破坏,当然还要揪出她的上下线,顺藤摸瓜拔掉才是以绝后患。 “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少,将来的战役,可能不再是战场上真刀真枪见血封喉,而是舆论战、生物战、经济战。” 舒今越竖起大拇指,心说大佬不愧是大佬,还挺有远见的,还真让他说中了。 “不过,真正的战争转变到这些不见血的战争上来,肯定是居于我们国家的国力已经达到一定程度才行,只有咱们自己手里握有利器,敌人才会犹豫,才会三思,才会评估,跟我们真刀真枪划不划算,进而转变斗争方式。” 而这些,需要几代人的努力,需要亿万同胞的共同奋斗,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哪怕只是一颗螺丝钉,也要做好自己螺丝钉的本职工作。 徐端笑起来,“你可不是螺丝钉,你将来会是一把利刃,会是中医界的脊梁。” “你就吹吧,还脊梁,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吹牛。”她只是在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她并没想成为什么领军人物,也没野心当什么脊梁。 徐端笑笑,优秀而不自知。 “不信的话,你说为什么他们没选其他孩子,没去其他地方,独独选了我们的孩子……当然,我不是说你连累了苏星的意思,我是说他们选择对我们的孩子投.毒,固然有想让病毒摧毁龙国人下一代的原因,但也与你有关。” 舒今越昨天刚给林珍打过电话,她在那边能接触到的人更专业,数据也更靠谱,据她所说,目前A国的K病毒感染患儿已经突破三千例,死亡率和重症率都在不断上升,刚出现病毒没多久,丈夫埃里克就被一家大型生物制药公司高薪聘请过去当研究员,专门研究特效药去了。 “所谓的特效药,其实目前也没什么进展,他们国家自己炒作了两种都是抗病毒药物,目前临床数据也不足以证明就是特效药。”舒今越心说,资本的本质都是逐利,只要有钱赚,他们什么都能炒作出来,这种疗效和副作用都不确切,直接从实验室加班加点赶工搞出来的潦草东西,经媒体一炒作,政治人物一背书,卖的就是天价。 人命在他们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甚至因为统计的不科学不真实,连做数字的机会都没有。 “林珍告诉我,最早一批患病的儿童中,有些已经痊愈了,但后遗症也挺严重,有一定概率是终生难以逆转的脑病、肝病和肾病,至于那些本就带有严重先天性疾病的患儿,都……” 徐端心情也很沉重,“这件事胡阿姨已经报上去了,亲自指示咱们,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将情况控制住。” “难怪,我就说昨天胡阿姨怎么打电话给我,原来是你跟她上报的。” “这件事非同小可,虽然表面看全国只有咱们书城市下辖的一个街道有零星几十个病例,但目前还不确定那伙人有没有在别的城市投过,不确定海关那边有没有携带者入境,她老人家也是愁得很……”估计头发又白了不少吧。 “西医那边,国内的疫苗公司也正在研究,前两天他们已经有专人来找孩子取了样,也取了一些苏星身上的抗体,但能不能研发出来,还是个未知数。” 今越笑笑,“这种时候,就正好是留给咱们中医药的窗口期。” 她就说难怪,除了胡桂枝,何专家和省上好几位领导都把电话打到她办公室来,亲切叮嘱她要加油干。她这几天忙着撰写指南,也没时间多想,现在看来,自己想得还是肤浅了。 “对了,苏星可以出院了,你把他带回家吧,回去还是稍微跟其他孩子隔开一些,不要到处走动。” “那你呢?”男人一双眼睛深邃极了,眼神也是灼热而迫人。 舒今越面皮一红,但现在要紧事是对这些小患儿的治疗,“我这段时间都不回家了,留守医院,反正咱们离得也不远,能经常见面的。” “好,等你回家。” *** 苏星出院后,依然是活蹦乱跳的,吃嘛嘛香,也没有什么肝肾脑的后遗症,这又给今越增加了信心。 那两名重症患儿也在中医药治疗之下,慢慢减轻了症状,大概在七天之后,憋喘平息,神志清楚,大小便和生命体征都正常下来,这再一次证明,中医药对这个病是有法子的。 又过了半个月,基本所有患儿都在复查胸片之后出院了,舒今越肩上的担子终于是松了不少,“今晚终于能回家了,大家在隔离病房守了这么久,也该回家休整休整了。” “谢谢院长,我们不辛苦,您才辛苦。”夜里加班到一两点是常事,早上起得比他们还早。 “大家都是一样的,每一个人做的工作都是非常重要非常关键的,缺乏你们的配合和执行,就是再好的方子也起不到作用。” 这话很暖人心,大家听得很舒服。 “这一次参与隔离病房工作的职工,经院办研究之后决定给予每人一定的奖金和补助,具体按照工作量和上班时长来衡量,小张你先统计一下,确认无误后报院办安助理。” 这下,大家更开心了! “院长,电话,红色的。”安娜在门口叫她,“红色”两个字是用嘴型说的,没发声。 在蒋老爷子坚持下,舒今越办公室也给装上了一部红色电话,是保密电话。 舒今越一愣,现在都八点多了,谁会给她打?而且还是保密电话,她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结果接起来才知道,是省里的通知,就一句话:让她第二天上京市一趟。 航班不用她操心,机票更不是问题,具体是去哪里,见什么人,没有人告诉她,只说到时候会有专人陪同。 舒今越想了想,既然通知得这么急,就没回家,当晚依然继续住在医院,把最后一个患儿治好,第二天办理出院,她才带上自己撰写好的《K病毒肺炎中医药防治方案》上京。 第159章 159 来自高层次人才的善意&求救电…… 舒今越这趟上京, 按照红色电话的指示,需要保密,她连家里人都没说, 只跟徐端淡淡的提了一句,他也知道利害关系,没深究去见谁做什么,只让她放心大胆的去, 家里人他知道怎么解释,要不是有专人陪同, 估摸着他还要跟着去。 坐的航班跟平时的没什么区别, 但舒今越并非直达京市,而是先到京市隔壁的津市, 再由专车来接, 给她送到一个很普通的小院子。 上次来京市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现在城市建设大变样, 舒今越压根记不住哪里是哪里,就跟着云里雾里的坐了一个小时, 然后车停下来, 说到了。 眼前是一座在京市很普通的小院子, 古朴, 安静, 舒今越下车, 省里那位陪同来的专员没再跟着她进去,而是换成另一位身姿挺拔的工作人员来接她,经过警卫站岗的地方,至少有三个,又过了一道安检的门, 不仅检查她带来的东西,还有女安检员对她身上也进行检查,连鞋子都要脱掉,然后放行。 每一个人工作都是一丝不苟,井然有序,这样庄严肃穆的氛围下,她更不能开口问东问西……当然,问了也不会有人跟她说就是了。 然后又换成一位秘书样的中年人来接她:“舒同志你好,这边请。” 舒今越跟着走了大概三分钟,终于来到一间待客厅一样的地方,里面已经坐了十六七个人,全都是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偶有那么一两个是五十来岁的“年轻人”,她在里头无疑又是鹤立鸡群。 不过,她倒是还看见了一位熟人——王师兄。 此人并非今越真正的师兄,而是跟着莫书逸称呼,这位当年在苏国留学的时候因为学习成绩优异,被留在莫斯科大学任教,正好是莫书逸的授课教师,因为同为龙国人,思乡情切,很有共同语言,平时都让莫书逸不要叫他老师,而是直接称呼师兄。 后来,因为关系变化,王师兄毅然决然离开苏国,回到龙国报效祖国,在京市医院从事呼吸科工作。某一年他去石兰省开会的时候,莫书逸约他吃饭,把今越给捎带上了,算是帮她扩展了点人脉,这几年王师兄遇到棘手问题也曾向她咨询过,一来二去也算熟人了。 王师兄也很意外,他被……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舒今越,他冲她眨眨眼,叫她过去他旁边坐。 王师兄年近五十,身材也略有发福,好在穿着干净,还没秃顶,看起来还比较显年轻。“来了,一路辛苦了吧?我也刚从你们那边回来。” 舒今越奇怪,这个时间他去石兰省干嘛,但人多,也不好多问,“也还好,王师兄来多久了?” “我也是刚到一会儿,我到的时候只有三个人,现在陆陆续续又到了几位,听刘秘书的意思是一会儿还有,大家来得比较远,会议要十一点才开。” 舒今越习惯性的抬手想看表,这才想起来手腕空空,刚才过安检的时候,已经把身上携带的所有金属物件交给安检员暂时保管了,装进一个写有她名字的牛皮纸文件袋里,说走的时候去拿就行。 唉,这保密级别可真够高的,不仅手表,连钢笔也不能带,说是会议前会统一发放圆珠笔。 当然,水杯也不行。 身上唯一能带的就是纸质资料,今越看了看,跟她一样带了纸质资料的有三四个。 今越很想问问今天是什么会议,怎么保密级别这么高,但屋里基本没人说话,连咳嗽声都听不见,偶尔说也是非常小声,她要是开口问就太显眼包了。 跟这些经验丰富的同行老前辈们相处的经验就是,千万要稳重,哪怕啥也不懂她也得装出一副“我很懂我和你们一样”的样子,省得一来就被他们看清。 当然这种姿态也不能太明显太高调,不然别人也会说“年轻人不知道谦虚”。 没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接进来七八个人,最终又由秘书将众人邀请到另一间会议室内,席位上已经布置好水牌,头发胡子白的基本都比较靠近主席台,舒今越找了一圈,然后硬着头皮坐到了从上往下数的第二排的左边第一位,居然比王师兄还靠前! 王师兄可是国内呼吸系统疾病方面的顶尖专家了,刚才听他轻声提了两句,今天来的都是全国各省的呼吸疾病专家,她……是不是太靠前了? 一共24人,按照常规思维来算排序的话,她这属于排第3位的?要不是会议级别高,工作人员一丝不苟,她都怀疑水牌是不是摆错位置了。 今越真的是提心吊胆的坐下,这么多年因为“座位排序”的问题被同行非议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她发现这次会议级别估计要更高一些,所以遇到的行业内专家素质也无疑是非常高的,对她位置如此靠前这件事,没有任何一个人脸上有任何表情流露,如果要说有,那也是善意的微笑和点头。 舒今越心说,果然越往上走,能遇到的高素质人群也越多啊。 于是,她坦然坐下,夹在一群白发老者中间,跟左右两位打声招呼,根据水牌姓名,叫了声“X老师”,这个称谓放之四海皆准,没什么实际意义,仅仅是尊敬而已。 他俩也微笑颔首,亲切的叫了声“小舒”。 然后,没多久,随着几位干部装中年人走入会场,会议正式开始。 当然,舒今越在其中还发现胡桂枝了,不过她走在第三位,根据顺序判断她前面的两位,应该也是经常上新闻的。 跟她想的一样,这次会议就是为了石兰省的K病毒肺炎召开的,简单介绍过此次会议召开的前提,以及目前全世界的流行情况之后,一份详细的K病毒肺炎的资料发放到每一个人手上,今越仔细看了一下,比自己了解到的要详细和准确得多。 流行病学调查和诊断依据、症状体征跟她知道的差不多,有出入的是具体数据。 这份报告上说,石兰省书城市至今累积感染者60人——说明那些住进今越医院的只占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不知道是连马淑惠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还是马淑惠对她有所保留,没跟她说实话,反正目前累计数这么多,治愈出院数……也跟舒今越手里掌握的对不上。 算上苏星,她当时手里一共有20人,2个重症,最终全部治愈出院,但这份资料上的治愈人数却是36人,至今还有4个重症在院。 数据明显有出入,舒今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什么都没说,当作不知道这回事,她知道只要有胡桂枝在的地方,她就有安全感就行了。 旁边两位老专家低声讨论起来,“60个病例,治愈率在60%左右,这……” 明显一点也不算高,这些病例发生至今已经有二十多天了,肺炎这个天数应该已经治愈了才对,治愈率低就算了,重症率居然也这么高! “相信大家也看到了,K病毒肺炎目前的治愈率很低,重症率却非常高,原本最初只有3例重症,现在治愈2例,1例未愈,却新增了3例重症,数据是非常揪心的……但接下来我要通报的一组数据,却很让人意外。”会议主持人是某院主管卫生工作的领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越感觉他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此次的60个病例,确诊时间都在半个月之前,当时领导小组将之随机均分为三组,分别为甲组、乙组和丙组,每个组20例,60%的治愈率是三个组综合下来的平均值,有一个组,也就是丙组,实际治愈率却是100%……” 台下众人哗然,百分百的治愈率,那就是20个病例全部治愈了?! 不过,随即,有人开始猜测,会不会丙组运气比较好,随机分配的时候分到的都是轻症患者?毕竟这种随机的事,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其中,还包括2名重症患者。” 什么?!最初仅有的三名重症,丙组分到了两例?这叫啥“好运气”!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敢情最硬的骨头最棘手的病例都被分到了丙组?而丙组居然神奇的治愈率达到了百分百?! 除了舒今越,在场众人彼此之间都算熟人,大家眼神交流一下,“是你吗”“不是我”。 身旁那位老专家凑过来问:“小舒啊,你知道这个丙组是谁在负责吗?” 舒今越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参与了这样的大项目,进行了对照试验啊。分成三组,那应该就是甲组是西医组,乙组是不用药组,丙组是中医药组,这个病毒自从在书城市出现,防疫系统早已嗅到危险的气息,在所有人,包括她这个行内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早早地悄无声息地将所有病例隔离,然后进行对照试验,对比治疗效果。 而且,为了证明这个病到底是不是自愈性的,还多分了一个不用药组,估摸着里面都是非常轻微的轻症患者,相对不容易有生命危险。 她正在挣扎到底要不要跟他们说的时候,主持人已经开口了:“现在,我先公布一下数据,甲组20人治愈了12人,其中1例原有重症患者未治愈,新转增1例重症;乙组‘治愈’了4人,其中有3例轻症患者发展为重症,大家一定很好奇是哪三个组对吗?”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调起来了,主持人才说:“甲组,是由京市医院为首的呼吸感染专家组成的西医临床组,全程使用西药,经过抗病毒、抗感染、缓解呼吸道痉挛、吸氧和气管插管、气管切开、对症治疗等多种治疗手段;乙组,是由海城呼吸科专家组成的不用药组,在出现生命危险之前,全程未使用任何中西医药物,任何手术,只给予安慰剂,选择的是轻症,经过患者同意;丙组……” 他顿了顿,“丙组则是由石兰省今越医院的专家团队组成的中医组,全程完全使用中医药,未使用任何西药制剂和治疗手段,经清热解毒、活血凉血、补益肺气等治法,全部治愈。”他又顿了顿,“其中还包括2例重症患者,也未进行气管插管和切开,未使用西药。” 好了,这下,在场的人都沉默了,很明显,不管这个丙组是谁主导的,这个疗效都是碾压式的,甲乙组在它面前都不够看。 甲组用了目前临床上所有能用的治疗手段,治愈率依然只达到60%,对重症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乙组就更不用说了,不用药不治疗,企图让它自愈,结果还把轻症拖成了重症。 这说明什么,所有人都知道,这个K病毒不会自愈,必须干预,必须治疗,不然将有非常高的几率转化为重症,拖成生命危险。 而在介绍到“今越医院”的时候,大家都下意识看向舒今越的水牌,很明显,她今天得以坐到这个位置,是有原因的。 接下来,就是邀请三个组的首席专家进行治疗经验分享和报告,甲乙组大家兴致缺缺,因为在场的都是全国各省市来的呼吸科专家、传染病专家,能用的手段和药物无非就是那些,可治愈率只有那么点,说明这条路其实不太合适。 轮到舒今越介绍的时候,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静静地听着,看着她。 今越虽然带了资料,但她并未打开,因为每一个患儿什么情况,用过哪些药物,治疗了几天,她一清二楚,完全脱稿演讲。当她讲到两例重症患儿的时候,包括台上胡桂枝前面的两位,都静静地看着她,老专家们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 “对于重症患儿,我们根据中医辨证要点,将其辨证为热毒壅盛证和热闭神昏证,采用了清热解毒和醒神开窍的治法,用药分别是……”巴拉巴拉,说得非常认真,非常全面。 在座的除了她,几乎没人懂中医,但大家却听得非常认真,等分享完毕,来到提问和答疑环节,几十个问题直奔今越而来,把她问得应接不暇,重点都在用药依据,同样是感染同一个病毒的患儿,为什么有的吃点银翘散就能好,有的却要用到昂贵的安宫牛黄丸,为什么有的三天就能出院,有的却要住半个月。 这些“个性化”的思维,才是治病的关键,而不是西医那一套量化的标准。 等把所有人的疑问解释清楚,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眼看众人谈性高涨,胡桂枝让人送盒饭进来,包括他们在内,所有人都吃一样的工作餐,边吃饭边听今越讲经验。 她也不藏私,这种时候能多救一个是一个,恨不得把肚子里的知识全倒出来才好! 这一聊,又聊到下午四点半,今越讲得口干舌燥,所有人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好了好了,各位,经验分享就先分享到这儿,我建议大家下来之后多多交流,现在我们还需要进行下一步议程。” 舒今越终于能喘口气,她没想到,这么高级别的会议居然也开得这么“嘈杂”,她医院开例会都没这么吵。不过,看见大家都对中医药感兴趣,她与有荣焉。 仿佛自己努力护了这么多年的夜明珠,终于展现在众人眼前,她想让大家都看看。 “目前,K病毒肺炎的凶险大家也看到了,为了人民的健康安全,为了病毒不大规模传播,经研究决定,成立全国K病毒肺炎中医药指导专家组,主导此次K病毒肺炎轻重症患者的救治工作,专家组成员如下:由张文学担任组长,舒今越担任副组长……以上24人全方位参与诊治和会诊工作,要求会诊率100%,中医药协同率达90%以上。” 别看舒今越只是一个副组长,可她是里头最年轻的中医啊! 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在座的专家里面,还有七八位中医,只是她没见过,人家也很低调而已。懂中医的人不少,她作为最年轻的,还是唯一的女性,居然能当上副组长,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这是仅次于组长的位置,而组长其实大家都知道,行政意义大于临床意义,属于办法副组长想,他只负责拍板和签字就行。 这个小组,等同于由舒今越主导。 更别说要求的“中医药协同率达90%以上”也很有深意,这不仅仅是要求中医药的参与度,还是用数字巩固了中医药的地位——这场“战役”,龙国人打算用自己的方式来打。 时间紧,任务重,分完组之后,会开到六点多,拿到文件,舒今越又把自己带来治疗指南分发给大家看了一遍,边吃盒饭边看,有不懂的当场答疑,她再建议张文学组长,将小组重新分组,按照一名中医专家搭配两名西医专家的比例,细化分组,分好之后立马乘坐当天晚上的飞航班飞往书城。 明明跟胡桂芝见上面了,却一句话也没机会说。 此次所有病例都在书城出现,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省里当即把甲组和乙组的病例全部转到今越医院来,舒今越连夜马不停蹄的带着人手开始治疗,等把所有患儿的处方开好,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多了。 因为其他专家都是外省来的,舒今越这个石兰人怎么也算“地主”,自然是要负责接待工作,她连忙叫来安娜,又请来徐端,让他俩商量着来。 安娜这几年锻炼出来了,行事很是大方,性格爽朗,情商也高,搞接待非常在行,加上徐端又沉稳内敛,颇有成算,俩人搭档得非常不错。 舒今越放心的丢开,一直忙到第二天晚上七点多才能休息。 不过,她也没时间回家,因为第一批用药的患儿已经开始出现反应了,她得留在医院,实时看着,以防有变证出现,她能第一时间在场并调整处方,尤其是那四名重症患儿,更需要关注。 同时,舒今越也知道了,王师兄还真是刚从石兰回去,因为他前段时间一直在书城,负责甲组的诊治,而他们彼此之间也不知道对方正在做同一件事,舒今越是因为焦头烂额,自家孩子还在里头,没空跟莫书逸联系,王师兄则是签过保密协议,不能往外说,也不能向舒今越讨教。 现在,王师兄再次回来,闲暇时间在医院里转悠,看见今越的医院建设得这么好,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在国内第一个吃这口饭的,居然是舒今越。看样子也是建设得有模有样,简直是目前国内医院的天花板。 这样的医院,是完全能留住人才的。 *** 等重症患儿病情稳定下来,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又治愈出院几例,全部都是中医药治疗,很少有西药治疗的,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大家就是单纯想看看中医药到底有多神奇。 这一看,效果果真是立竿见影,果真是如有神助,用多年以后这些专家的学生的话说,他们老师这一次被中医药的神奇功效给震惊到了。 不仅震惊于中医药的神奇,还震惊于舒今越的医术,以及她在救治病毒性肺炎上那一套成熟而科学的流程,仿佛这样的传染病她已经经历过一次。 而这件事的后遗效应就是—— “这几位又来找你请教问题来了?”王师兄坐在今越办公室里,笑眯眯地问。 舒今越扶额,“请教谈不上,咱们就是互相探讨。” “我听老赵他们说,现在这个专家组里,好些人都想西学中,要跟着你学中医来着,连假都请好了,说要跟你跟诊一段时间。” 舒今越不确定这几位老专家是真心想这么干,还是单纯的开玩笑,给他们当老师她自认还不够格,但他们要想多了解一点中医的话,她将会不遗余力的向他们展示中医药的魅力。 “我时间没他们自由,科室里还一堆事等着呢,这次回去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时间过来,我想问一下你愿意收徒弟不?”王师兄笑着问。 舒今越当然愿意卖他这人情,“收徒弟谈不上,你要是有好苗子介绍,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王师兄有点意外,“你确定?我听说很多老中医都讲究门派之见,很多医术的精华都不传外人,要是你也有这个要求的话,没关系,你不用为了我的请求而改变自己原则,不用为难。” 舒今越摇头:“我是真不在乎,中医是所有炎黄子孙的精神文化财富,不是我一人独占的,能有更多的人愿意学中医,我很高兴,只要我会,我都愿意传授给他们。” “那行,我儿子今年在京市医学院上大四,听说你的事迹后,他很崇拜你,求我一定要跟你说说,能不能拜你为师。” 舒今越还真没收过徒弟,要严格说起来的话,赵婉秋是大弟子,芽芽是二弟子,这就要收三弟子了吗?对了,芽芽的考试成绩出来了,高分通过师承制考核,可惜年龄不到,只能过过干瘾。 “咱们新社会,也不讲拜师不拜师的了,他要是感兴趣,可以来跟诊学习一段时间。” 舒今越可不整敬茶磕头那一套,形式永远没有内容重要,只要自己的学生能学到东西,她就欣慰了。 俩人又客气几句,王师兄立马给儿子打电话,让他飞过来。最后一年是实习,他只需要把实习单位转到今越医院来就行,这一年就当“尝鲜”了,如果发现不合适,不想学了,继续回去干老本行也还来得及,要是确定喜欢中医,那再慢慢入门不着急。 这边刚聊完,今越正准备收拾洗漱一下回家,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回过家了。忽然,桌子上的电话响起来。 “喂?” “舒,是你吗舒?”电话那端是一把纯正的美式英语。 舒今越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是哪位国际友人,“你是……” “我是布莱恩,莱奥诊所的布莱恩,你还记得吗?多年前我们曾见过面,你曾帮我看过病,用你那三根神奇的手指诊断出我的肺结节……”巴拉巴拉,说起来没完没了。 是那个小老头啊,舒今越想起来了,林珍的推荐信还是他帮忙搞的呢。 “布莱恩先生你好,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国家这段时间发生了一场非常严重非常恐怖的传染病,各种疗法效果不明显,我想亲请求你的帮助,可以吗?” 第160章 160 特效药&治疗无效 刚开完保密座谈会, 舒今越肯定不会露出分毫,她只是一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什么?传染病?” 布莱恩叹口气,“你还不知道吧, 最近我们国家发生了一场非常恐怖的病毒传播,感染了很多孩子……”巴拉巴拉,病毒叫什么,有什么样的流行特征, 什么样的症状。 他说得很急很快,舒今越虽然早已心知肚明, 但还是装作第一次听说的样子, 一会儿“啊?”,一会儿“这么严重吗?”, 一会儿“我的上帝!” 当然, 她也发现一个问题——布莱恩对她还是有保留, 当她询问他们那边目前有多少确诊病例, 死亡人数和重症人数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然后, 他的答案就跟今越在报纸上看见的一样, 远不到林珍一周前告诉她的三分之一。 当然, 以布莱恩在A国的地位和人脉, 他知道的数字绝对只会比林珍的准确, 但他隐瞒了。 果然, 他这样的医生也是有国界的,今越心里冷笑。 且不说自己和布莱恩关系如何,这是一个A国人的求助,舒今越一个护照都没有的人,刚从高级座谈会上探讨出临床指南, 目前还属于保密阶段,她是无权做出决定的,更何况—— 她和徐端都一致怀疑,这次的K病毒并不简单,搞不好还是他们国家自己投的,当时给苏星投.毒那个女间谍可就是他们国家自己安的钉子,她的行为代表的就是A国的意志,而布莱恩这样的A国精英,也是促成他们意志的主要因素。 舒今越冷笑,前面恨不得把龙国人的孩子全都一一摁死,让他们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现在自己控制不住了又想求助到龙国人这里来? 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事。 舒今越直接拒绝。 布莱恩很是失望,在电话里又劝了很多,诸如孩子太小了他不忍心,甚至吞吞吐吐说了一些半真半假的话,诸如他们国家的感染者真的很多,远比媒体公布的还多,重症率也高到离谱……这是苦肉计,舒今越非常清楚。 “我很抱歉听到你这么说,但你们那儿的医疗水平是全世界最高的,你们那儿的科学家应该已经在研发特效药了吧,或许有大公司的特效药已经研发出来了,你们要相信自己这些大型药企的能力。” 布莱恩被堵得无话可说,他自己作为一个A国人,深知资本家的无耻与贪婪,他们真的研发出来了吗?真的是特效药吗?到底是炒作还是救命,他心知肚明。 挂掉电话,舒今越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居然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但凡家里人没早点发现,但凡她不在家,或者她没有上辈子的经验,她的孩子可能就……就这样的深仇大恨,还要请她去治疗? 他们可真敢想,真当她是圣母啊! 回到家,她还气呼呼的。但对于孩子们来说,一个多月没见的妈妈终于回来了,他们兴奋得蹦蹦跳跳,左一声“妈妈”右一声“妈妈”,复读机似的叫着,要抱抱,要亲亲,甚至要喂饭。 舒今越一看,要求妈妈喂饭的居然还是素来独立的苏月,“妈妈,饭饭。” 苏星至少她还陪过病房,苏月都快两个月没见了,舒今越心一软,算了算了,喂就喂吧,她才两岁不到,能宠一天是一天,也没听说哪个成年人还要别人喂饭的,对吧? 为了迎接她的回家,今晚的饭菜非常丰盛,简直堪比过年,最新鲜的清蒸鲈鱼,巴掌长的活虾,拳头大的螃蟹,还有清炖老母鸡和薄荷红烧牛肉,每一个菜都好吃到心坎上。 舒今越吃得肚饱肥圆,“哎呀爸,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都能出去开饭店了。” “好吃!” “香香!” 舒老师被夸得有点飘,“开饭店我还真想过,等把几个孩子带大我就去试试。” 反正手里有本钱,田老头都能去食堂掌勺,他也想试试。 众人大笑,这还真想啊,要是十年前,谁能想到一心下象棋练字写文章的文化人舒老师,居然能成为一名大厨?就连赵婉秋,跟他结婚这么多年了,也不敢想象他做饭能有这么好吃,可怜前头几十年,她和孩子们吃了那么多年的猪食。 “所以,这男人呐,还是得操练,多操练操练,啥都能干。”徐文丽说。 众人大笑,都知道她说的不是舒老师,于是戏谑的看着舒文明。 “看我干啥,饭这玩意儿我只会吃不会做。”傻媳妇儿哟,也就是在他们家,要是在别人家,你这话一出就是一场家庭矛盾咯。 吃饱饭,聊到十点多,孩子们都睡着了,大家各回各屋,舒今越躺在舒服的大床上,左右滚了两下,闻着有肥皂气息的被褥,只觉得心都宁静下来不少。 “刚才怎么还生气了?”徐端洗漱进来,小声问。 “嗐,可别提了,布莱恩你还记得吧?他刚才打电话给我……”巴拉巴拉,越说越生气,“他还道德绑架起我来了,说什么不忍心那么多无辜孩子,那就忍心来坑我孩子啊?咱们龙国人的孩子就活该做他们的垫脚石,当冤大头啊?” 徐端也有点来气,但他沉得住气,反问:“你说要是咱们没有中医,只能指望他们的特效药和疫苗的话,今天这个求助电话换你打,他会帮忙吗?” 舒今越犹豫片刻,“不会。” “口头上的漂亮话他会说,但真正涉及到利益的事,他绝对不会松口。”通过金主任的事,舒今越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做“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她不能高看自己帮他那一次就让他出卖他们那边人的利益。 “不过,出于各种考虑,他应该会帮我联系特效药,会帮他们的药企狠赚一波龙国人的钱。” “万一他们的特效药也只是噱头,没有真正的‘特效’的话,咱们龙国人就是既花了倾家荡产的钱又没把病治好,搞不好还会留下终生不可逆的后遗症……合着咱们还是冤大头,自费帮他们试药的。” 徐端笑起来,“所以你不用愧疚,不用心里不安,但凡是换位思考,你就会发现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少没用假特效药坑他们钱,至少没让他们人财两空。 舒今越一想也对,她又不是圣母。 “不过,这倒是一个商机。”徐端话锋一转,看向睡得安稳的俩孩子,“他们可以卖特效药给我们,甚至他们投.毒的目的,我也怀疑,除了害咱们下一代之外,他们还想趁机收割一波咱们龙国人的财富,顺便把中医药搞死。” 通过这几年的发展,九十年代初期的龙国,经济有了起色,眼看着再来几年就要实现大翻身,然后K病毒就来了,家家户户为了救孩子,倾家荡产,举债无数去购买“特效药”,老百姓们积累了几十年的财富不就被收割了吗? 同时,钱没了,不敢消费了,生产起不来了,很多国企大单位效益不好,被迫走到变卖资产,资产重组的地步,资本家的代理人们就开始收割这些优质资产了。 对他们来说,这是丰收的季节,对龙国人来说,这就是趁你病要你命。 而这时候,要是再带点节奏,人云亦云,到时候大家都会说,“看吧,龙国人自己的中医就是不行,关键时刻还是得找西医啊,西医有特效药啊。” 舒今越想到这些可能性,好些问题就有了答案,“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反过来,给他们卖‘特效药’?” 徐端笑笑,“我们龙国人说话含蓄保守,不爱说什么‘特效药’,太夸张了,咱们只能是跟着他们学,到时候……” 舒今越一愣,对啊,为什么不赚这个钱呢?她的胃升液和鼻炎药,至今还在每年不断地给她赚钱,到时间了就有几笔不菲的收入入账,这种钱赚得可比苦哈哈的看病容易多了,每年啥都不用干就有巨额分红到账,以后这份源源不断的红利还能传给苏月苏星,让他们不用为衣食担忧,这不香吗? 她就应该走A国资本家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想通之后,舒今越一下子就高兴了,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所谓的“运气”,A国把这么好的赚钱机会送到她面前来! 嗯,这么想其实挺不厚道的,但病毒不是她研发的,也不是她投的,更不是她扩散的,这种伤天害理的缺德事都是A国人自己干的,她只是顺风捡点他们爆出来的装备而已。 她甚至还是救死扶伤助人为乐的大善人呢! 但下一秒,她又高兴不起来了:“这个药要研发出来,手续非常多,临床试验也很慢,真正上市还要更久,周期实在太长了,会不会赶不上这股风?” 徐端摇头,“事急从权,他们半个月就能研发出特效药,我们用一两个月不过分。” 舒今越笑起来,可真够腹黑的,她有信心,如果是用现成的有效处方的话,不用两三个月,一个星期就能出来了,因为她手里有病例证明这些处方是有效的,且这些处方是久经临床验证无毒副作用的,完全是套上一件“中成药”的外衣就能上市,何乐而不为?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事先知道要发生这场病毒感染呢! “时间也晚了,先睡吧,明天我去找康永新,咱们药厂要是能直接生产,就更省事了。” 对啊,她舒今越还有一个小药厂呢!当年做胃升液和鼻炎药的时候为了不受制于市中药厂,自己成立的,为此还把康永新挖过来委以重任,这几年盈利都非常不错,只是她基本没在这件事上下过力气,全都是徐端在操心,所以没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份“产业”。 而且,当初为了避嫌,药厂也没挂在她名下,而是用康永新的名义申办的,每年给他分红,现在今越要真想把“特效中成药”卖给A国人,正好能规避一些舆论上的风险。 只能说,“你这家伙,真是走一步看三步。” “咱们先走一个吧。”说着,他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搂进怀里,眼神和呼吸都是灼热的。 他们这次分开的时间太长了,足足七八个月,俩人又都是正值壮年的熟男熟女,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要冒火星子。 不过,可能是间隔时间太久了,徐端的时间不太长,好像就几分钟,他还没来得及打上小雨伞就完事了。 舒今越顿了顿,没忍住笑起来,徐端脸都黑了,鬼知道怎么会这么不争气! 她才冤枉好吗,“你这几分钟就要让我吃一次药,我也太亏了。”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了,她算是第一次因为他的“失误”要吃药,想想她也挺不爽的。 男人的脸又黑又绿。 既然不爽,那就得让她爽起来才行:“既然都要害我吃药,那你得再来一次,哦不两次,弥补我。” 男人顿时欺身过来,“这次是我不好,没想到这么……过几天我就去把结扎手术做掉。” 俩人都不打算再要孩子了,这种事就不要冒险。 “对,为了给你的过度自信负责任,今晚你死也要给我来两次。” 于是,舒今越也为自己的“过度自信”付出了代价,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腰酸背痛,整个人就跟被大卡车碾过三遍似的,浑身没一块不酸的肌肉。 男人为了不影响体验,还大半夜把孩子给送到保姆屋里去了,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昨晚干嘛了,就剩俩孩子不高兴,明明睡觉之前是跟妈妈在一起的,怎么醒来就不在妈妈屋里了,生气,哼! 今越想着那画面就好笑。 葛宏听见笑声,回头问:“你怎么了?” 今越努力克制表情,不能让她读出来,板着脸:“对了,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自从年前来今越这里被诊断为腕管综合征后,做理疗也这么久了,今越一直没时间问李斯治得怎么样了,不过想来也不难,只要辨证对了,效果肯定也是有的,只是理疗本来就慢一些,不可能做几次就完全断根,治疗还是重在坚持。 谁知葛宏却叹气,“不太好。” 今越一愣,“做了理疗,搭配上营养神经的药物也不好吗?有没有一点缓解?” 葛宏摇头。 舒今越知道,她是一个很客观的人,如果她说没效果那就是真的一点效果也没有……但,不对啊。 腕管综合征没有严重骨性病变的时候,做理疗是非常适合的,怎么会没效果? “也有可能跟他这段时间坚持用手有关,他的工作不能停下。”葛宏很淡定地说。 “那你看他哪天有时间,我再给他看看。” 葛宏动作也快,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就把李斯给叫来了,“舒院长说还能再帮你看看,你有什么一定要跟她如实说。” 以她对这个榆木疙瘩的了解,他是不是说漏了什么事。可她不是医学专业出身的,也不知道,那天旁听舒院长的问诊,也是非常详细,非常全面的,不应该有遗漏才对。 两个月不见的李斯,似乎比上一次更瘦了,脸色略显苍白。 “李同志坐下吧,我看看。” “最近怎么样?” “还是麻,尤其工作累、熬夜的时候会更明显。” 舒今越仔细查看他的面色,也不全是苍白,白里还有点红。他常年在室内工作,不见天日,皮肤比这个年代的绝大多数人都白,所以这点红就会特别明显。 可是,怎么会红呢? 舒今越想了想,“你现在热吗?” 李斯摇头,现在还是初春,乍暖还寒,诊室开着窗子,吹进来的春风还带着点凉意。 舒今越不放心,给他测了个体温,36.3度,也不烧。 “那你紧张吗?” 李斯摇头。 舒今越也觉得他应该没说谎,做他这份工作的,心理素质都是很强的,不可能来看个医生就紧张到脸红。 “上次的毒物检测结果出来了,常见的毒性物质都是阴性,应该能排除中毒的可能。”舒今越那几天忙着,忘记跟葛宏说这个事了。 葛宏和李斯对视一眼,“我们知道了。” 今越想了想,能想到的可能都排除了,还能是什么原因呢?“我先看看脉吧。” 李斯伸出手,今越三根手指搭上去,脉象跟上次差不多……也不对,还有一点点弦。 弦脉是很容易把出来的,今越记得上次就没有,“你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如情绪焦虑,心情烦闷之类的?” “没有。” 舒今越是彻底没辙儿了,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按理来说手指发麻这种很明显的症状应该是很好诊断才对啊。 又问了一刻钟的问题,静静思考一会儿,今越还是实话实说:“如果排除了颈椎病、心脑血管疾病和腕管综合征,也排除了心理因素,我确实是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了,这样吧,我先思考几天,等有眉目了再联系你,怎么样?” 李斯答应,葛宏送他出去,今越坐在诊室里想着想着,正好安娜来说,王师兄的儿子到了。 “这小伙子动作真快,生怕您不收他似的,昨晚半夜两点多的火车到的,直接住在咱们医院对面的招待所,今天一早就来了,听说你有事就一直没敢上来,正在二楼看着呢。” 舒今越好笑,“让他进来吧。” 小王二十四五的年纪,浓眉大眼,性格也比较外向开朗,今越简单跟他聊了几句,看得出来西医基础很强,正宗科班教育出身的就是不一样,能靠自己实力考上京市大学的医学院,那可是妥妥的人中龙凤了。 “这几天暂时没什么事,安助理会给你安排宿舍,你先去拿钥匙,把行李放一放,休整一下,明天开始上班。” 小王高高兴兴地去了,安娜给他分配的宿舍是双人间,室友是三楼中医普通门诊的一位年轻中医师,倒是方便他们讨论和学习了。 小王拿到钥匙,高高兴兴去找老王报到,他爸王师兄在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但还要等着开个总结会才回去,所以整个专家组的人都还在。 有人好奇多嘴问了一句,“怎么小王还专门来看望老父亲啊,真孝顺。” “啧啧,孝顺孩子。” 王师兄连忙咳了一声,可惜还是晚了,没拦住头脑简单的儿子呱啦呱啦吧自己打算拜舒今越为师,要来跟诊学习一年的事给说了。 这下不得了,大家面上笑呵呵的,下午今越办公室就接待了好几拨人,都是专家组里的老专家,一个说是家里孩子也是学医的,想跟着她学学,一个说侄子想学,一个说外甥女在海城上中医学院,正好实习了,想来跟着今越实习,还有的甚至说自己科室的年轻医生能不能来学习一两个月,脱产,不用她发工资,还能给她交带教费。 舒今越:“……” 大家是不是热情过头了? 不过,她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她不知道现在整个医疗界都有她的传说,她的事没上报纸,没专门公开报道过,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大家的想法是:既然小王的孩子都能收,那我那四十岁的在消化科当副主任的儿子也能收吧?我那在心血管内科当了五年主治的侄女也能收吧?我们科室那专业技术过硬连续三年获优秀职工的年轻医生更能收吧? 大家太热情了,热情到一点虚情假意都没有,舒今越倒不好用客套话推脱了,只能暂时先答应下来,心说你们想让他们学,他们还不一定愿意学呢,到时候他们不来,正好我就不用做恶人了。 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安娜就一脸苦色的来说:“院长,外头有三个年轻人说是来找您的,但我看他们也没跟您预约过,也不是来看病的,这……” 舒今越心头一跳:不会是来拜师学技的吧?! 果然,等他们一进来,自报家门,这个是张专家的儿子,那个是刘专家的侄女,舒今越就知道,这些人都当真了。 也怪她这段时间太忙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名声有多大,能把家里小辈安排来跟她学习那都是占了便宜的事,她却压根不知道。 舒今越扶额叹息,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把大家又赶回去吧,她想了想,干脆就让大家都来跟着吧。 这些人里,好些都是有工作的,不可能脱产跟太长时间,等熬过这段时间应该就好了吧? 晚上回家跟家里人一说,家里人都笑话她:“舒院长,以后你诊室可就有的热闹咯!” 从此以后,今越看病不仅是看病,还得带教,每次出诊,身边都跟着七八个穿白大褂的“学生”,关键这些“学生”年龄比她还大! 不明觉厉啊,第一次来的病人都会觉得,这位舒院长真是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有了专家派头! 当然,人多就是力量大,难得自己身边有这么多“门人弟子”,舒今越遇到棘手问题的时候也多了很多能互相讨论,互相启发的同行,尤其是李斯的病情,她拎出来跟他们讨论过几次,希望能找到点思路。 *** 很快,专家组工作正式结束,大家吃了顿饭,就地解散,各回各家,舒今越也能正式恢复自己的门诊工作了。 “最近A国K病毒肺炎的事,你们听说没?越来越严重了。” “听说了,新闻上都播了,现在感染人数已经破十万了,这要是再发展下去,他们国家凡是八岁以下的儿童的都要轮一遍,听说死亡率也很高,他们国家研发的什么特效药,一点效都没有,还不如咱们舒院长开的中药。” 舒今越一进诊室,听见的就是这么一句,“已经有这么多感染者了吗?” “实际可能比这个还多。” 今越心情有点低落,但目前徐端他们那边的调查已经出了初步结果,K病毒并不是自然界中天然存在的病毒,而是出自实验室——被人为制造出来的。 虽然他们目前还查不到出自哪里,是谁制造的,但这次真是他们自己人玩火自焚了,舒今越知道背后的原因后,忽然又觉得有些人是真的不值得同情,他们自己人都没把他们的人当人看……只是孩子可怜啊。 正想着,忽然安娜又进来了,她来到今越身边,小声说:“有人打电话来,是一位外国人,要去找您,说有很重要的事需要您的帮忙。” 舒今越皱眉:布莱恩又打电话来了? 正好,康永新这段时间让人加班加点,已经生产出不少“中药特效药”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 161 章【VIP】 第161章 161 道德绑架&葛宏身世 舒今越其实不太想接布莱恩的电话, 不是她不念旧情,而是她从林珍那里了解到一些事,让她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第一次见面的布莱恩是一个无私的、幽默的、亲和的小老头, 他那段“一路走一路吃鸭”的经历,当时听得在场的龙国人倍感亲切,年少的今越也觉得他是个挺不错的人,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博士。 当然, 他也确实做了有利于她的事——给林珍写了推荐信,这么多年里, 今越想起他都会想起他的好, 坚信要不是有他的推荐,林珍都没办法代表中医药走到国际上去。 但她也是最近才知道, 这样的“好”是有限的。林珍去到医学院, 他仅限于写推荐信, 后来林珍申请博士的时候, 有导师询问他对此事的意见,他给的反馈不太好, 迫使林珍不得不更换导师。 其实, 不用他说好话, 他只需要客观理智的说一句“我和她不熟”都不会导致林珍陷入那样的困境。 更别说, 这些“好”都是有代价的——林珍读研的三年里, 他以这个“恩情”要求林珍帮他做了很多私事, 甚至“送”了他一份很重要的毒理学研究成果,还让林珍的公公婆婆为他的诊所投资了不少钱,为此林珍算是跟他半翻脸了。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毫无代价的好,也吃不到免费的午餐,舒今越明明知道这个铁律, 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她一直以为他的推荐信是感激她为他看病,是对她医术的肯定,可事实是,他好像“忘了”这回事,推荐信成了她要挟林珍的“筹码”。 这种人舒今越遇到不少,她并不生气,但不代表她还能圣母的他随便一求,她就施以援手。 安娜觑着她脸色,连忙说:“那我去拒绝吧。” 今越点头。 很快,新的一天门诊工作正式开始,今越看着,左右各坐了一圈“学生”,她看病的同时也会抽空,见缝插针的兼夹一点教学,解释一下这是个什么病,有什么来历,分为哪些证型,或者某个方子里为什么要用哪几味药,知识是零散的,但也是有用的。 大家都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一面听得连连点头,一面“唰唰唰”的记笔记。 终于,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今越坐着懒得动,“时间不早了,诸位也快去食堂吃饭吧,下午我不上门诊,你们可以休息一下。” 众人都说不累不用休息,今越笑笑,伸了伸腰,她倒是挺累的,连续几个晚上劳累过度,她现在挺想躺着好好休息一下的。 “老师,您腰酸手麻吗?我给您按按吧,我以前选修过推拿学。”小王主动开口。 周围所有人收拾东西的动作都慢下来了,心说这家伙可真有他的,拍马屁拍到这份上?!舒院长要按摩轮得到他?他们也会! “我也学过!” “我会!” “我给我妈按过,她高血压经常头晕,每次按都说可舒服了!” 一窝蜂全涌上来要帮今越按摩,舒今越好笑,“我不麻,你们快去吃饭吧。”真把她当老太君了啊,她年纪跟他们差不多,说了好几次当朋友相处就行。 “没事的老师,我不饿,我给我妈按过,有经验。”说话的是一个小姑娘,才将十七八岁,是张学文的外甥女,上的是中专,京市的卫生学校,性格活泼,是最近两天刚来的,算是最晚加入今越这个团队的,却是团队里的开心果,其他人都相对更老成一些,没她这么爱开玩笑。 舒今越也喜欢这样的小姑娘,“刚才你说你妈怎么了?” “高血压,好多年了,从我姥那儿遗传下来的高血压,当然,我姥那个年代也不知道是高血压,是我猜的,我妈说我姥四十来岁就总说手麻,手麻,找了个老中医号脉,开了点天麻回家炖鸡,吃了半个月就好了,刚才老师不是说天麻是治高血压的要药嘛,我就猜我姥当年应该也是高血压。” 别说,还挺聪明的,今越笑笑。 不过,笑着笑着,她忽然想到什么,“你姥姥最开始的症状是手麻?” “对,我妈说她那时候都麻到没办法握笔了,我姥是一名语文老师,没办法握笔,写不了粉笔字,后来还是校长给她调去当了体育老师。” 这小话痨,舒今越的注意力在前半段上,她忽然想起来,李斯的症状不就是手麻吗?把一切可能的都查了,还是没得到缓解,会不会就是最不可能的高血压? 但李斯的血压不高,她一开始为了排除他心脑血管疾病的时候就给他量过了。 但今越又想,也倒是不一定,毕竟当时只量了一次。血压这种生命体征,人在不同状态下表现也是不一样的,或许正好量到了他情绪稳定的时候呢? 想到这个可能,舒今越立马让葛宏把李斯再叫来一次,“你告诉他,这次可能会让他背一个动态血压,需要时间比较长,让他抽空过来一天。” 葛宏答应着去了,舒今越回家吃饭,今天徐文丽从超市带了一些鲜活海鲜回来,最近她的超市多开了一个生鲜档口,不卖菜,也不卖水果,就专门卖活的海鲜,价格昂贵,但品质有保障,广告才刚打出去,就有好些人过去买。 三岁小孩都知道,三百货对面那家文丽超市,东西好,新鲜,服务态度也好,随便顾客怎么挑怎么选,售货员全程笑眯眯的。 这年头,有钱的人渐渐多起来了,舍得在吃喝上花钱了,一般的鸡鸭鱼牛羊吃起来都没劲儿了,还是得整点水里游的才行,但罗非鱼和牛蛙也吃腻了,暴发户们开始稀罕海鲜了。 “这是我早早就预留出来的,不然一会儿就让顾客抢光了。”徐文丽邀功的说,“咱们家三个孩子就喜欢吃这些虾啊蟹的,以前吃冰冻的没劲儿,这东西就得是活的。” “瞧你这财大气粗的。” 徐文丽龇牙咧嘴,等大家吃完饭,拉着今越到书房里说话。 “今越,你能帮人减肥不?” 舒今越上下打量她,“二嫂你也不胖啊。” “不是我,你二哥说就喜欢我这样的,他管这叫珠圆玉润。” “行行行,知道你俩感情好,马上二十年了还跟新婚夫妻似的,这附近谁不说你俩甜蜜啊,说正事吧。” 徐文丽“嘿嘿”笑了两声,“是这样的,我弟弟,就是我父母后来生的孩子,这两年我忙生意的事,也挺久没见了,前两天他们来逛超市,发现是我开的,就……你知道的,他们觉得我能开得起这么大的超市,肯定有很多钱,却没想过我也有自己的难处。” 她前些年开小卖部是攒下一笔钱了,但跟开超市的成本比起来,简直杯水车薪,她也有点好强,不想要舒文明接济,就自己去贷款,现在每个月还还着贷款呢,不说本金,光利息一个月就上万了。 每一天睁开眼,就是三四百的利息,她压力也不小。可徐父徐母却只看见她的风光,觉得她日子好过了就该“帮扶”一下弟弟,让弟弟也沾沾她的光,有福不能她自己一个人独享。 “你放心,我没那么傻,该孝敬的我一分不少,这么些年我和你二哥孝敬他俩的,都够他们买两套四合院了,这也不少了吧?但他们都不愿花自己身上,全给儿子存着,哼。” 过年前,徐母念叨了两个月自己牙疼,说生文丽的时候月子没做好,喝了凉水,现在牙齿疼很多年了,没办法上班了,徐文丽过年当即给了她三千块,说好让她去看牙,安几颗好点的假牙,谁知道她转手把儿子给带去看了,说是儿子有一颗牙齿有点歪,想处理一下,没过多久又来找文丽说她牙疼,疼得吃不下饭,瘦了好几斤。 “她一口牙都快蛀空了,她一分不舍得花,儿子就歪了一颗牙而已,等以后他长大了,自己挣钱在整就行了,她就不干,就是要拿自己的看病钱去给他整,现在好了吧,又来找我要,我没给。” 口口声声为了生她落下的病,到底是不是,儿女也懒得深究,但给了这么大一笔巨款就是看五次六次也够了,她还是说没钱,旁观者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什么原因。 舒今越知道,这种时候,就比母女之间谁心硬了,不够硬的那个肯定就要“吃亏”。 徐母赌闺女心软,肯定不舍得她受罪。 “我们这些年真没少孝敬她,她不该再这么给我使苦肉计。” “那以后就少给钱,尽量买成他们需要的东西,能直接用那种,比如身体不舒服,那就陪着去看,该多少付多少,逢年过节买米面粮油,给置办家具……把所有关怀从钱换成物。”她就贴补不了儿子了。 徐文丽眼睛一亮,“好,好主意!” “我今天找你,是想请你帮我弟弟看看病,他实在太胖了,才一米六的个头,还没萌萌高,却有180斤了,简直像个正方体,我爸妈宠孩子,把他养成个球了,我想着你帮他减减肥,说不定精气神能好一点,学习上也能有所进步。” 胖成那样,一方面体力差,脑子笨拙,反应迟钝,学啥都学不进去;另一方面,被同学取外号,性格也逐渐阴郁了不少。 “不说要让他多出息吧,至少身心健康一些,你说呢?” 舒今越当然愿意帮忙,给一块正方体的人减肥,她还没试过呢。而且,她也喜欢二嫂这么清醒,不是直接给钱给事业,而是让他减肥,变得健康一些,将来哪怕是考不上大学,随便打份工也要有健康的体魄才行。 “他最近都开始长胡子了,要是再不减减肥,以后这个子就定型了,这样不自卑才怪,我跟我爸妈说别让他吃这么多,赶他出门运动,他们就觉得他还小,有什么好的都要给他吃,真是养猪也没这么养的。” “好,那你看哪天把他叫家里来,还是带去医院。” “家里就别让他们来了吧,省得又是一场风波。”要是让他们仨看见舒家的好日子,不知道又要出多少幺蛾子,“我父母他们,思想观念上有点问题,看不惯咱们这些以前不如他们的人家过上好日子。” 俗称红眼病。舒今越笑笑,也不好接茬,俩人准备约个时间,客厅的电话忽然响起来。 听着吧嗒吧嗒的拖鞋声,应该是苏月去接的,她奶声奶气的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叫:“妈妈,电话喔!” “喂,你好?” “舒,是我啊,我是布莱恩。” 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你说吧,到底什么事。” “还是K病毒的事,我听说你们国家也有人感染了这个病毒,但很快被遏制住了,用的还是中药,所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舒今越不说话。 “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你一定有办法的,我请求你,救救我们A国人的孩子吧,他们是无辜的。” 舒今越冷笑,还在道德绑架她,难道他们龙国人的孩子就不无辜,她舒今越的孩子就活该被他们选做第一批投.毒对象?真是做了坏事还想站上道德高地啊! 糖果投.毒的事,上面还没披露,今越忍住,没提,说不定以后有更大的用处,能在国际舆论场上扳回一局,现在太早暴露不好。 但这一忍,今越就更来气了,她确实心软,但她更讨厌这些人的道德绑架,动不动就“孩子是无辜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想没想过,这些孩子是什么人的孩子。 “别的事情我不好多说,但这次我请求你的帮忙,是因为我自己的孙女也患病了,不仅孙女,孙子,还有我女儿的三个孩子,我堂哥家的六个孩子,我们家族至少13个孩子都患病了,就在上周我堂弟在比弗利山庄的派对上。” 舒今越挑眉,K病毒已经扩散到连著名富人聚居地都“一锅端”了吗? 不过,说句难听的,布莱恩这个家族也挺不不分轻重缓急的,K病毒在他们国内都流行成那样了,正常人不都是应该深居简出,做好隔离和防护的吗?居然还开派对,还带着那么多低龄儿童去! 让她说他们什么好,算了她要积点口德。 “我家族里的孩子们现在情况很危急,需要你的帮助,舒,拜托了。” 舒今越依然没出声,她没什么谈判技巧,知道面对这种老狐狸多说多错,还不如先听听看他要说什么。 “我听人说你的中药对这个病毒有特效,我们暂时也去不了龙国,你能不能卖一点药物给我们?你放心,我们会花很高的价格购买。” 舒今越前一秒还有点不大情愿,这一秒忽然就想通了,是啊,既然都要赚钱,那现在先开个头,先从富人区入手,好像也不是不行? “我们真的非常需要你的特效药,拜托了,舒。” 舒今越被他复读机似的给吵烦了,“等我想想吧。” “那你需要多久,两个小时可以吗?还是四个小时?你知道的,事情真的很紧急,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舒今越真是后悔当初给他留了自家电话,医院的他肯定能查到,那是没办法,结果家里的私人电话还是她给主动留的,当时怎么就没多留个心眼。 晚上,等徐端回来,小两口一商量,“价格不能由他说了算,我来跟他谈判,你不用插手。” “对了,胡阿姨那边我问过了,她说可以对外出售,但只能卖成药,不能涉及秘方,需要保密。” “这她可以放心,我打死也不会卖秘方给他们。”就是给她一亿美金她也不会卖,这种处方跟那些美容方子不一样,这在关键时刻可是能救命的。 哪怕是胃升液和鼻炎药这种没有救命功效的药物,跟佐藤静香合作了这么多年,她也曾用高价试探过几次,舒今越都不同意卖秘方。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 果然,刚到四个小时,布莱恩的越洋电话又准时打来了,一开始他对徐端也是对今越那样的态度,结果发现苦肉计用尽,对面的男人始终不为所动,他开始意识到这个男人不简单,双方你来我往试探几次,都没谈拢。 没谈拢今越也不着急,第二天该上班还是去上班。 也是巧了,刚到诊室门口,就看见葛宏和李斯等在那里,俩人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今越进去穿工作服,学生把他俩叫进屋,“你们先坐,舒院长马上就来。” “最近怎么样?” “还是一样的麻木灼热,似乎比上次更严重了一些。” 今越细看,李斯的面色也更红了一些,她心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面色红、脉弦,这可能是高血压。 难怪上次觉得他面色红和弦脉一直想不通,总觉得怪怪的,但常规原因都排除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高血压。但学生下一句话,却又让今越疑惑了—— “老师,这是动态血压结果,没有异常。” 今越一愣,接过来一看,李斯的血压非常稳定,非常偶尔会有一点点波动,但都远远达不到高血压的程度。 太奇怪了,这样的情况,跟高血压一点关系都没有! “平时真的没有头晕眼花,没有头痛,后颈痛吗?” “没有。” 忽然,舒今越想起张学文外甥女的话,“你父母有没有高血压?” 这次,李斯沉默。 倒是葛宏在旁边说:“有的,父母双方都是高血压,需要常年服药。” 今越有点奇怪,李斯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是回避,但如果葛宏说有,那就不会有假,那么李斯的病情就说得通了。 “高血压也有一定的遗传因素,一般来说如果父母双方都患有高血压的话,子女患高血压的概率也比一般人高,甚至能达到50%,李斯同志估计就是这个情况。” 今越对患者与病情无关的隐私不感兴趣,但这次不一样,李斯的高血压明确与其父母有关,“还记不记得你父母当时吃的是什么药,剂量大概在多少,每天吃几次?” 李斯依然不说话,但他脸色苍白,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颤抖,显露了他的紧张,甚至有点悲愤。 葛宏替他回答了一个药物名字,今越觉得有点陌生,她甚至都没听过,她看向身边那位在心血管内科当了多年主治的“学生”。 那人连忙道:“这个药物在五十年代的时候曾在小范围内是治疗严重高血压的药物,一开始效果很好,国际上很多专家都在推荐,但后来被发现药厂在里面添加了对心脏有害的成分,长期服用后会导致心脏中毒,最终导致死亡……因为消息爆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服用过了,群情激奋,这个药物厂家宣布破产倒闭。” 原来如此,今越心说,难怪她没听说过名字,因为这都是她出生之前的事了,小范围用药,可能连赵婉秋都不一定知道。 但今天的收获不小,今越基本可以肯定,李斯的手麻和灼热感就是高血压导致的,虽然他的血压测不出来升高,今越将之称为高血压前兆。 有了诊断,用药就很好确定方向了,因为高血压在中医学上有个专业术语叫“肝阳上亢”,两者虽不能完全画等号,却是高度关联的,今越按照他的症状,开了一个平肝潜阳、引血下行的方子,再加几味凉血活血的药物进去。 “先抓三副吃吃看,忌一下葱姜蒜牛羊肉这些温热刺激的东西,不要熬夜。” 李斯记下,葛宏带着他出去。 身后的学生八卦道:“老师,这男同志就是葛宏姐的对象吧?” 舒今越也想说葛宏对他这么上心应该是吧,但葛宏没主动介绍,她也不好说就是,“行了行了,上班。” 晚上回到家,今越忍不住问徐端:“你说这葛宏跟李斯到底是不是对象?” 徐端正在翻看着一些资料,有的地方还用钢笔勾勾画画的,闻言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我看葛宏还挺关心他的,李斯对她也有一种不同于普通关系的熟稔。” 徐端停下笔,“真想知道?” “废话,不想知道我问你干啥,快说。” “葛宏是李斯的妹妹,准确来说,葛宏是李斯的父母当年收养的小孩,后来李叔叔李阿姨去世,他俩流落在外,日子过得很艰难。” 听到这里,今越忽然想起今天李斯的态度,“李斯好像不愿谈及他父母去世的事,上次问到的时候是这样,今天也是。” “他父母,当年去世是因为长时间服用一个降压药,叫……” 今越立马说出今天刚听那名字。 徐端点头,“那种药物有很严重的副作用,但当时的龙国人都不知道,反倒是需要有一定的关系才能买得到,李叔叔和李阿姨一直有高血压,长期服用……听说是心脏上的大血管破了,血直接从嘴巴里大口大口的喷出来,当时就他一个人在家,亲眼看着父母的生命逝去,留下了心理阴影。” 今越叹气:“他当年几岁?” “六岁。” 六岁,还没现在的小平安大,却亲眼看着双亲死去,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心理不出问题才怪。 “葛宏比他小几个月,他们被不同的家庭收养,境遇却都不太好。” 今越想问怎么不好,但想想还是算了,赵婉秋也是被收养的孩子,她从小没少听这些。 “葛宏十二三岁的时候,被她的养父猥.亵,李斯帮她出头,失手致人死亡,要不是因为他是未成年,且情有可原,他后来可能都做不了现在的工作。” 舒今越张了张嘴,“所以,即使知道葛宏的情义,他也一直在回避她,回避以前的经历?” “嗯,以前我遇到葛宏的时候,她因为做了不太好的事,正身陷囹圄。” “什么不好的事?” “她解救了一名被亲叔叔猥亵的女孩,下手重了点,差点把人弄残了。” 难怪,平时看病遇到小女孩,葛宏都会格外关注一些,有一次遇到一个“腹痛并长胖”的,今越安排去做超声检查,就是葛宏主动要求陪着孩子去的,还跟进了检查室。 当时今越还疑惑,她平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怎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热心。 “那种人渣叔叔,活该。” “她当时,血溅了一脸,眼里毫无生机,但跟你说了一样的话。” 舒今越心说,难怪葛宏那么高的学历,那么高的智商,却一直在社会上游荡。【你现在阅读的是 】 【完结】 第162章 162 “神药”横空出世&…… 知道了他俩的身世后, 舒今越看葛宏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她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种不同于常人的勇敢和韧性,就像一棵石缝里长出来的野草, 虽然身形瘦小单薄,但身体内似乎能爆发无限的力量。 当然,她不敢表现得太直白,葛宏有读心术, 要是被她读出来,让葛宏知道她知道了她过去的悲惨遭遇, 她这种自尊心强的人, 或许就不会再跟今越共事了。 她喜欢这个人,她想把她一直留在身边。 而且, 今越决定对她的工作进行一些调整。她天性里就喜欢除暴安良的话, 不如就让她去当医院保卫科科长吧。医院至今也没遇到医闹啊, 治安事件啥的, 所以目前医院也没有保卫科科长,都是院办在兼顾管理一下, 但招聘来的保安是没有多少武力值的。 舒今越觉得, 这种时候还是需要几个膀大腰圆的保安更有安全感, 而葛宏正好能训练他们。 也正是葛宏的经历提醒了今越, 她开会的时候明确要求所有科室医生, 遇到未满十四周岁女孩怀孕、流产的, 不管是一个人就诊还是有所谓的“家长”“对象”陪诊,都必须强制报告,她会请李向东所长过来处置。 而在等待公安来到的时间里,就由葛宏陪着孩子。 现在还没有防止侵害未成年人强制报告制度,但今越觉得, 自己在医院也能力所能及的做些事。或许,葛宏帮忙帮得多了,也能解开心结? 倒是李斯,用了平肝潜阳的中药三副之后,手麻的情况消了大半,灼热感基本全消了,为此还专门来感谢了舒今越一次。 今越也没客气,把东西收下后,转手就递给葛宏:“葛宏姐帮我收着吧。” 葛宏笑了笑,今越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因为李斯这家伙送的东西居然是一兜油炸麻花,麻花小小的,金黄色的,又脆又甜,上面还裹着几颗芝麻粒儿。 葛宏一个面无表情的冷面杀手一样的女人,居然嗜甜如命,就喜欢这种又甜又油的东西,今越跟她一起吃过很多次饭都没发现,李斯这家伙真是有心了。 可是,你有心你倒是快行动啊,俩人年纪加一起都快八十了,还只敢暗戳戳的表达关心,也不知道图个啥。又不是亲兄妹,小时候也就共同生活过三四年,有什么需要回避的吗? 舒今越都懒得给他们牵线,心说看你俩能憋到啥时候。她最近也挺忙的,徐端和布莱恩的谈判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布莱恩快憋不住了,再不答应他拖不下去了。 “今天布莱恩又来电话了,他答应我们的价格。” 今越挑眉,徐端把价格定得太高了,498美金一盒药,里面只有12粒胶囊,每天三次,这也就是4天的量,一般的轻症患者,吃一盒也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但症状稍微重点的,或者直接达到重症的,就需要至少两盒或者三盒药。 将近五百美金的单价,已经很贵很贵了好吗?这要是再换算成龙国币,会更多,这样的价格舒今越是直接不敢想象的,国内要是哪个药卖这么贵,她绝对不会给病人开!更何况还是中成药,就是全用麝香牛黄川贝母高丽参,也不至于把一粒小小的胶囊卖这么贵。 “你先别急着说贵,咱们先卖一些给布莱恩,试试效果怎样。”徐端叹气,他也不是什么黑心资本家,“看看到时候能不能跟那边的华人团体合作一下,对于家庭条件困难的华人孩子,我们免费送药。” 今越点头。 “我还有个条件。” 今越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想起这几天他都在研究各种政策文件,还有好些是英文的,“你想让他帮忙让我们的药物在他们那边合法售卖?” “对,前期先卖几盒给他无伤大雅,但后期要大批量上市的话,手续必须齐全,必须万无一失。”否则那边能让你赔个底朝天。 “我研究了一下,两个地区的药物审批和上市程序不一样,他们那边确实是要更复杂,但他们家族每年花钱养那么多律师团队,就是专门教富人钻空子的。” 今越好笑,“他能答应吗?” “没关系,因为你们的事迹很快就要上报纸了。” *** 果然,没几天,日报头版头条报道了以舒今越为首的专家团体运用中医中药治愈K病毒肺炎,因而在全世界都是K病毒肆虐的时候,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的龙国孩子居然毫发无伤,甚至都没传播开来,病例数控制在了两位数内! 这一事迹,在全国引起了巨大轰动。 卖西药的说:骗人,假新闻!一定是中药厂商炒作的新闻!一切都是利益驱使! 中医黑说:中医就是封建迷信,怎么可能真的能治病?还是A国都治不好的传染病! 信中医的人与有荣焉:我就说中医中药能行吧,关键时刻还得是老祖宗出手。 舒今越对这些舆论风波习以为常,该上班上班,反正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她现在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门诊量和住院量自然会哗哗上涨。 而这条新闻的播出,无疑是给犹豫不决的布莱恩上了一个紧箍咒,他当即打电话过来说一切条件都答应,立马答应,只要能以最快速度成交。 家里孩子生病确实是一个原因,但对他这种人来说,利益才是最大的驱动力,他之所以这么磨舒今越的“特效药”,这么锲而不舍,连吃多次闭门羹也不放弃,其实就是看到了商机。 他亲眼见识过“三根手指”的神奇,知道目前唯一能对K病毒有效的就是舒今越的药,在资本主义的世界,有了特效药就是最大的话语权,就是源源不断无法估量的金钱。 而他正好能在身边那群饿狼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下手为强,把特效药的代理权拿到手,这样以后凡是A国市面上出现的特效药,都需要被他吸一口血。 “所以,他想要拿下代理权?”舒今越有点拿不准这个事的好坏。 “对,我觉得我们可以同意,暂时先签三年合同,等以后时机成熟再自己经营。” 现在各方面条件都不成熟,做甩手掌柜也挺好的,无非就是相对来说会少赚点,但不让中间商赚差价也不行啊,不让人赚他们就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到时候算下来可能还没当甩手掌柜赚得多。 他们才说好想同意,结果当晚老朋友佐藤静香就打电话来,她也是从新闻上看到舒今越的事迹,嗅到了这个商机,要求拿下在A国的代理权,她在A国也有生意和产业。 一边是人生地熟还有医学背景做背书的布莱恩,一边是早已合作多年且人品可信的佐藤静香,选谁?还没等今越想好,她又陆续接到好几个电话,有港城公司的,有澳城的,有A国的,还有Y国的,都是闻着味儿来的生意人。 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医院名声能这么大,居然能让这么多外国人把电话打到医院来。 舒今越再一次体会到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含义,感受到了金钱的魅力。 你的药不能帮他们赚钱的时候,就是治好十万个病人也没用,但一旦能有利可图了,哪个旮旯角落都能给你挖出来。 布莱恩一看这架势,不行啊,得涨啊;佐藤静香冷哼一声,砸钱她不会?其他人自然也不可能当场退出,又把代理价格往上抬了不少,抬到徐端觉得可以了,他忽然又没选定某一家,而是直接选了四家,除了布莱恩和佐藤静香,还选了两家Y国和港城的。 …… 舒今越不知道他怎么操作的,她最近挺忙的,手边的学生带上正轨后,她一直记着年前跟二哥说的事。 当初说要筹备基金会的事,但因为K病毒给耽误了,最近她又提上议程——因为有钱了! 这次的四家代理商,直接让她进账了一笔非常非常大的金额,这可是为国家创外汇啊,胡桂枝专门打电话来鼓励了她几句。 “什么?你打算拿出一部分利润用在基金会上?”说“一部分”都是保守的,应该是拿出大部分才对,胡桂枝有点意外,她以为今越有了这比巨额收入会继续扩建医院,扩大自己的事业版图。 她的事业心很强,在专业上也有抱负,不可能止步于现在的规模。但她没有,她在本身很需要用钱的时候,还愿意把钱花在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身上。 “是的胡阿姨,跟您汇报一个好消息,上次经我们全院职工共同捐款救治的那名白血病患儿,在海城的骨髓移植非常成功,要是没有大家的慷慨解囊,光凭我一个人的能力也做不到。” 她自己出了大头,加上凌父那三千块,院里职工有的一块两块,有的五块八块,量力而行,涓涓细流汇成江河湖海,那名光头小子终于迎来了新生。 “患儿母亲说,他的亲生父亲抛弃了他,但他有了我们这些新的‘爸爸妈妈’,将来他也要学医,做一名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您都不知道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有多高兴。” 胡桂枝沉默,她觉得,自己对舒今越的认识似乎又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是在传播中医,在向世人介绍中医,受惠于中医,但同时,她也让大家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医术。 “医术是仁术,你做得很好。” 今越笑笑,“所以,这次我打算自己先捐赠一百万在基金会里,到时候我会请专业人员来进行监管,同时也会给社会各界人士一个交代,钱花在哪里,花了多少。” “好,我赞成。”胡桂枝说了一句,“那我向你推荐一名工作人员可以吗?” “还记得我的孙女茵茵吗?” 今越当然记得,那个因为遗传了母亲的糖尿病而导致小小年纪不安腿综合征的女孩,自从胡桂枝调到京市后,她很多年没见过了,但脑海里还能浮现那个小女孩瘦瘦的身影。 “她去年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正好让她去你那里锻炼锻炼,你教教她,有不对的只管说,说了不听告诉我,我来教训她。” 茵茵呀,那是胡小雨的女儿,即使没有自己和胡桂枝的交情,她也是徐端的侄女,徐端的侄女自然也是她的侄女。 “您放心,茵茵这么优秀的孩子,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她来了正好,给我家这几个皮猴子做个榜样。” “哎呀别这么说,小孩就是要活泼开朗才好。” “胡阿姨您是没见过他们有多调皮……”巴拉巴拉,孩子一天天长大,每天都能给她整出一堆新问题来,幸好家里人都给力,不然她光管孩子就精疲力尽了,哪还能搞事业。 数落一堆,胡桂枝听得笑呵呵的,忽然问:“你二哥家的孩子,还好吗?” 看看看看,胡阿姨虽然从来不说,但这么一句足以证明她知道小平安的身世。 “好着呢,小时候觉得他太皮了担心长大还这样,这一年来可懂事了,作业写得好,还知道帮家里人干活,上个周末以前收养他那位张老师过生日,他还用自己攒的零花钱给张老师买了礼物呢。”他现在还叫她“张妈妈”。 当然,二哥二嫂也帮过张老师,她家孩子没考上高中和中专,分不到工,是二哥给安排进厂上班的。二嫂那边每年都会准备一份丰厚的年礼,陪着小平安亲自送上张老师家。 “好啊,你二哥二嫂,你们全家都把他教育得很好。” 舒今越也不敢居功,教育这事她其实没掺和,可能孩子天生品性就好,加上二哥二嫂教育得当呗,当然,舒老师天天在家教作业也功劳不浅。 *** 话说当初今越是打算亲自打电话去游说,让那些大老板捐赠基金会的,谁知徐端听了之后不赞成,“你要珍惜自己的羽毛,将来想要站上更高的台阶,就不能留下这些说不清的事。” 他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知道有些事在当时可能不算什么,过后被有心人发酵一下就不好说了。 明明今越自己捐了大头,一百万啊,九零年代的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可将来真要细究起来,没人会记得她捐了这么多,只会说她利欲熏心,中饱私囊,挟恩以报,跟当年的患者要钱,这说出去多难听啊。 “可光靠我这一百万,也帮不了几个孩子啊,建立基金会的目的就是修建一个水池,需要有水源源不断的注入,蓄积在一起,才能长久的尽量多的帮助困难患者,光我自己一个人,那这一百万花完就没有了,得等我下一次挣大钱的时候了。” 有出,有进,水池才能活起来。 “而且,干这件事我不是心血来潮干一两年就行,我希望以胡奶奶名字命名的基金会,能持续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直到再也没有看不起病的人。”就像胡奶奶留给她的书一样,能一直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永远的发光发热。 徐端好笑,“那我建议你换个思路。” “怎么换,快说,不许卖关子。” 徐端闷笑,“你啊你,不是也要宣扬中医药吗,正好国际劳动节快到了,你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开展一次中医药文化座谈会,或者叫文化沙龙,现在不是就流行这个嘛,尽量多的邀约人来,越有号召力的人物越多越好,一来能真正的宣扬中医,二来,也可以适当的讲讲这基金会的初衷和难处,有心的人自然会捐赠,不捐的你真打电话去,大家面上也不好看。” 今越脸一红,“所以我至今都不好意思打电话。” 一开始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而这样的座谈会或者文化沙龙,你可以每年或者每三年搞一次,但凡是邀请到的能来的,还可以为他们准备一点简单的中药伴手礼,或者鼓励被基金会救助的重获新生的患者,给基金会写几封信,记住真诚才是最能打动人的,很多人花了钱并不一定要得到什么,他们只是为一条条生命得以延续而欣慰。” 真正能大笔捐钱的人,他们什么买不到吃不到?他们只是享受情绪价值罢了。 比如舒今越自己,至今她已经花出去不少钱了,其实这种帮助与她的事业没有必然联系,有时候她买一双好点的皮鞋都会犹豫,孩子的衣服都要穿到不合适才能买新的,家里的东西也从不浪费,中午那顿经常吃的是头天晚上剩下那些舍不得倒的饭菜……但花在帮助他人上的钱财却是这些的千倍万倍。 “你能说得清是什么支撑你捐这么多钱吗?” 今越摇头,要是能说清,那就是带有功利的目的了。 “所以,或许你邀请来的这些人里,也有很多跟你一样的好心人。” 舒今越茅塞顿开,当即把事情安排给安娜安特助。安特助的办事能力很强,没几天立马就列出一份名单来,她自己先筛选了一遍,省得今越做无用功。 今越看了一下,有些名字看着有点陌生,但安娜贴心地在后面备注上来找今越看病的时间和主要病症,今越一下子就能想起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总体来说,她找的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有一定影响力和经济能力的人。 用舒文明的话说:“就是薅,也得薅有钱的,你薅穷人有啥意思?” 众人大笑。 *** 而就在筹备这场中医药文化座谈会之前,整个A国忽然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事情要从比弗利庄园一户人家的孩子说起,在这场K病毒大流行中,原本已经病得非常严重的小孩,周围邻居和亲朋们知道后,都已经做好参加葬礼的准备了,忽然听说孩子好了,甚至为此专门举办了一个趴体,庆祝孩子康复。 这一下,大家都惊讶坏了,趴体的时候连忙问孩子父母是不是去教堂祷告有用了? 主人神秘一笑:“是我们使用了来自龙国的神奇胶囊。” 有社会精英的亲戚生气:“这怎么可以乱吃药?这简直胡闹!” “这是特效药,来自龙国的K病毒特效药。” 另一名社会精英嗤笑。 “我的上帝,你是不知道龙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吗,那里贫穷落后,生活的人愚昧无知,他们还没几个人见过汽车,没见过空调,你居然相信他们的‘医术’?哦亲爱的,你是不是被他们控制了大脑,请告诉我,你服用他们的胶囊了吗,这种巫术是会控制人的大脑,你知道的。” 孩子父母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他们一来没去过龙国,不知道那片土地是否贫穷落后,二来没接触过龙国人,不知道他们是否愚昧无知。 “但我可以肯定,我没吃过胶囊,我很好,我的孩子也很好。” 来人喋喋不休,可他劝着劝着发现,身边越来越多的人都使用了那种神奇小胶囊,用完孩子都痊愈了,出院了,活蹦乱跳了。 他四处奔走,想要告诉他们,千万别被骗了,他们国家最先进的生物医药公司都拿这种病毒没办法,怎么可能东方巫术能研究出特效药,他们是向上帝祷告过吗? 但无论他怎么劝说怎么警告,没人听他的,因为大家都不傻,已经有那么多人用了都痊愈了,连莱奥诊所的首席专家布莱恩博士家族里的十几个孩子都全用了,难道人家的医学素养还比不上你一个半吊子? 这种横空出现的“神药”,该用还是得用。 于是,劳动节刚过完几天,舒今越就听康永新“抱怨”:“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啊,天天加班,工人也熬不住了。” “这些A国佬太能买了,咱们这几个月开足马力都不够他们吃的。” “我听说在那边黑市上,一盒药已经炒到七八百美金了!” “有的富豪家庭更神奇,居然囤了几十上百盒,按照上面功效,留着以后感冒发热的时候吃,送人也倍有面子。” 舒今越嘴角抽搐。 “要平息下来估计还有一段时间,不行就再招人吧,趁着现在出货量大,大家辛苦辛苦,我不会亏待大家。” 康永新笑,“我倒不是说工资的事儿,我就是觉得挺神奇的,以前咱们买他们的西药,盘尼西林还记得吧,前头几十年那真是一药难求啊,都成神药了,现在反过来,他们到处求着买咱们的中药,外头还有好些人吹咱们中医呢,甚至有些青年群体中兴起了来龙学医的热潮。” “就京市和海城的中医学院,这两个月已经接收到至少三百个咨询电话了。” 舒今越咋舌,在今年之前,哪个外国人要是来龙国上大学,还学中医专业,不仅外国人笑话,就连有些龙国人自己都要笑话他们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世道是会变的。”而今年,东风也渐渐赶上西风了。 而更让舒今越感到震惊的是,在劳动节后半个月的统计中,这次文化沙龙陆陆续续收到的捐款,居然达到了八百多万! 安娜的手都有点发抖,“这些都是,都是啊,这么多,啊他们为什么这么有钱,我要跟这些有钱人拼了!” 舒今越好笑,“好了好了,快看看都统计完了吗。” 安娜又翻了翻,“诶不对,怎么这里有个电话,备注让您亲自打个电话过去,对方说他有捐款意向,并且打算每年都捐一百万,但需要您亲自给他打个电话,或者请一位姓田的小姐给他打也行。” 舒今越:“……”这还用说吗,肯定是王马特这个油腻又狡猾的老男人!! “那这位田小姐是……” “没事,不用,我亲自给他打,有钱当然要要,他愿意捐,我们就受着。”光去年一整年,今越就帮他的各种亲朋好友各种生意伙伴看过不少病了,还每次来都是优先享受加特需号待遇,她够意思了吧? “唔对了,这里还有一个,是五一节当天第一个现场给我们捐款的,直接一口气二十万,现场带动了大家的积极性,大家都有样学样跟着他捐,他还给您送来一封亲笔写的感谢信,说他是您曾经帮助过的一名普普通通的患者,但我看您忙,那天说了一下又忘了。” 舒今越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她门诊量太大了,压根没时间关注这些。 “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向阳。”关键是名字也不在名单上,是他自己听到消息,找着过来的“自来水”。 舒今越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小李嫂的弟弟,当年那个日化厂的调香师吗? 听李向东说,他病好之后,一封举报信把日化厂从上到下所有领导层都给举报了一遍,还真查出不少问题,很多领导都被抓了,加上日化厂本来效益也不好,没多久就倒闭了。 然后,李向阳把厂子买下来,改成专门的香水厂,只生产各种香水,因为气味不错,价格又实惠,在附近几个省都出了名。 舒今越不爱用这东西,所以不知道,但没少听二嫂说,她买了好几款,今越闻过,气味都很舒服。 “哦对了,他还给您送了一点小礼物,说是一瓶香水,是他们厂生产的第一款香水,以后只要他在一天,这款香水就永不停产,名字也很奇怪,叫什么‘丽华’。” 向丽华,那位给予他前半生里为数不多的温柔的女孩子,今越虽未蒙面却触动很大的女孩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