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榻》
1. 第 1 章
“萱草!”一个大抵二十有七的姑娘端着个木盆,站在踏垛上,扯着嗓子冲着屋檐外的庭院处喊着。
“来啦,来啦!绣荷姐姐,你莫急。”很快,一个桃粉色的身影便从不知道哪个角落中窜了出来。
被唤作萱草的人匆匆朝她跑来,笑意盈盈地站定在了绣荷面前。
绣荷眯着眼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瓜子脸,猫儿眼,菱唇红得似那浓艳的石榴,天生一副狐媚相。
再瞧瞧她那身衣裳,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袖衫襦裙,也能显着她那玲珑有致的窈窕身段,和丰盈饱满的胸脯。
凭什么府里丫鬟们通穿着的服饰,偏生她能穿出花来。
想到这,绣荷面上不忿之色又显露几分。
真是个不安分的,也不知表小姐为何还将她留在院中。
绣荷强忍住心中不耐,皱着眉将木盆摔到地上,里头的衣裳险些被振出来。
“把表小姐的衣服洗了。”
宁萱儿察觉到绣荷语气的不善,便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轻轻“哦”了一声后便打算捡起木盆往外头走——
绣荷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等等!”
宁萱儿心里瞬间打起了鼓,回过头怯生生道:“怎么了,绣荷姐姐?”
绣荷气势汹汹朝她走来,拿起手中的帕子就往她嘴上用力地擦。
宁萱儿怔住,想推阻却被绣荷死死按住。
直到她的肌肤都被擦红了,带着微微的刺痛,绣荷才松了手,恶狠狠地瞪她:“小贱蹄子,再让我看见你偷懒抹口脂,仔细你的皮!”
说完,她用力将沾满口脂的帕子扔到木盆里,大有让宁萱儿将这一起洗了的意思。
泥人也有三分性,被这样对待,宁萱儿的火气也上来了。
“绣荷姐姐,你不要欺人太甚,先不论这谢府本就没有丫鬟不能抹口脂的规矩,我可是将所有活儿都干完了才去休息的,而且……”
宁萱儿愤怒地指着木盆里的衣裳,柳眉倒竖:“这小姐的贴身衣物,本就应当是你洗的!”
“你就不怕,我告诉表小姐!”
绣荷环抱着双臂,丝毫不在意她的威胁,反而冷冷一笑:“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你觉得她信我还是信你?”
宁萱儿不由得被噎住。
“谁让你是这府里最下等的奴才,”绣荷朝她走近几步,眸中是明晃晃的嘲弄,“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是被你那爹一两银子卖进来的。”
绣荷肆无忌惮地戳着宁萱儿的痛处,将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后挑眉道:“我告诉你,今天你我也算是结上梁子了,以后在我绣荷面前,你给我夹着尾巴做人。”
放完狠话犹嫌不够,绣荷夺过宁萱儿手中的木盆,一把将它掀翻在地,里头的衣服全部散落出来。
“否则——”
“我不保证我和表小姐禀报些什么后,她还能不能容得下你。”
绣荷得意地看着面如土色的宁萱儿,心中仿若出了口恶气。
天知道她早就看这妖妖调调的狐狸精不顺眼好久了,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发作,她能不抓住么?
绣荷撂下这些话后,便洋洋得意地离开了,只留下宁萱儿埋着头站在原地。
等绣荷走远后,宁萱儿才咬着唇透了些哽咽声出来,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后,弯下腰将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捡了起来,放回了盆里。
*
“凭什么,凭什么!”宁萱儿坐在浣纱溪旁,愤愤地用木杵捶打着木盆里的脏衣。
因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她一时没注意,竟是狠狠一棒敲在了自己的手上。
霎时,宁萱儿便将木杵甩掉,眼泪汪汪地捧着手惊叫一声:“啊!!”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又怎么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宁萱儿身后传来。
宁萱儿回过头,便见一个圆脸女孩也端着装满了脏衣服的木盆走来。
女孩原本勾着嘴角,两靥的酒窝喜滋滋的,见到宁萱儿哭丧着一张脸,马上觉察到不对,神情一滞。
宁萱儿嘴巴一撇,见到好友,心中的委屈马上涌了出来:“月见……”
月见匆忙将木盆放下,蹲在宁萱儿身旁小心翼翼将她的手捧了起来。
她眉心拧起,看了一眼宁萱儿:“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月见瞥见宁萱儿唇畔和眼角都泛着薄红,大抵猜测出了些什么:“表小姐院里的哪个丫头?”
宁萱儿嗫嚅着:“绣荷。”
月见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只默默将宁萱儿面前的木盆抢了过来:“你这手先养着吧,我替你将这衣服洗了。”
宁萱儿看着月见的背影,鼻尖又是一酸,吸了吸鼻子靠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抱着双膝道:“月见,你可真好。”
“打住,下次你还要帮我洗回来的。”月见扬了扬眉,却没抬眼,只专心干着手中的活。
宁萱儿垂下鸦睫,笑了笑便没再出声。
已是傍晚时分,她看着时不时坠入浣花溪中,被潺潺流水裹着的飞花落红,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月见少见她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得偏过头去瞧她。
宁萱儿仍是抬着头望天,总是暖融融的嗓音带着些艰涩:“月见,为什么有些人生来便是奴婢呢?”
月见愣住。
“我十四岁那年,被我那便宜爹卖入谢府,当时领我进府的嬷嬷见到我二话不说,便给我改了个名字。”
宁萱儿放在膝上的手逐渐蜷起:“萱草……”
“凭什么?我明明有名字,我爹不给我取名,我娘去的早,我便自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随了娘的姓氏,我可喜欢了。”
“可就算是这样,一入了谢府,便要被改成一个花草的名字,像个物件似的整日被主子们呼来喝去,动辄就是打骂。”
宁萱儿看向月见,又大又圆的猫儿眼里婆娑含泪。
“我讨厌这个名字,我也想做主子。”
月见瞪大双眼,不顾手上沾着水便忙不迭捂住了宁萱儿的嘴。
“说什么呢!当心这话被有心人听起,又要编排你了。”
宁萱儿皱着眉,将月见的手扯开:“我不怕别人编排。”
“谁没有欲望?有野心又有什么不对!哪怕千万人唾骂我,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他们,我就是想做主子,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宁萱儿说着说着,原本愁云惨淡的面庞愈发眉飞色舞起来,仿若晕了层熙光,似那七月的骄阳烈焰,令见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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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不心生动容。
月见心惊肉跳地环顾了一遍四周,确定没人后才捂着心口如释重负道:“萱儿,你有想法是好事,可也得有机会实现呀。”
“你看我,梦想是做京城最大酒肆的老板娘,现在不也一穷二白的,只能给别人洗衣服么?”
“你的卖身契还在主母手上呢,如何一步登天呢。”
宁萱儿怔住,眉眼又耷拉下来。
“等等……”月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挑起宁萱儿的下巴,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又娇又媚,还因着这圆圆的眼睛带着几分憨态,确实是十分惹人怜爱。
她看的久了,宁萱儿便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怎…怎么了?”
月见脸上绽开笑容,神情有些揶揄:“这幅让那些讨厌你的人恨得咬牙切齿的相貌,不就是你的本钱么?”
“我们府里头成年的那四个少爷,个个青年才俊,若你能被其中哪一个看上了,不就能咸鱼翻身了?”
宁萱儿眸光从顿住,到渐渐颤动摇晃,而后整个人被喜色包裹住,几乎要蹦起来。
她不由得捧住月见的脸,欣喜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月见,你可真是聪明!”
月见骄傲地扬了扬下颌,把手上的水随意往衣摆上擦了下,开始头头是道地替宁萱儿剖析起来:“大少爷谢凌风——”
月见思索了片刻,而后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虽未娶亲,但整日将自己锁在书房,满口四书五经,只想考取功名,想来是个不近女色的。”
宁萱儿摸了摸脑袋,将自己鬓边的发丝打了个绺。
不知怎的,她想起自己幼时在街上听说书人讲过的戏文,嗤笑一声后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万一他是个''前程不想想钗裙,从此不敢看观音''的呢?”
月见先是愣住,而后用指尖戳了戳宁萱儿的前额,失笑道:“那人家祝英台是正儿八经的小姐出身,扮作男装与梁山伯一同在学堂读书的,你有那个命吗?”
宁萱儿双手抚了抚自己有些泛红的额头,颇为不服气地“嘁”了一声。
“继续往下想吧!”
“二少爷谢枕鹤,长得跟仙人似得,漂亮的不行,”月见来回踱步,一只手放在下巴上摩挲着,“性子又温文尔雅,活脱脱一个端方君子,是京城多少闺秀的梦中情人!确实是个极好的郎君。”
“可……”
月见停下脚步,瞥了一眼宁萱儿,摇头叹息:“这谢府谁不知道,你那主子,表小姐阮妙盈痴恋二少爷多年,又等了他多少年。主母似乎也颇有意向从中撮合,将她许给二少爷呢。”
“主母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为了你的人身安危,还是省了在他身上动心思的念头吧!”
月见说完,却发现宁萱儿从方才起便不再叽叽喳喳地说话,反而呆站在原地,望着地面一动也不动。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月见走近她,伸出五指在宁萱儿面前晃了晃。
宁萱儿还没回过神来,因为从方才月见提到谢枕鹤起,她便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一直在阮妙盈的碧玉院伺候,又是个低阶小婢,自然是深居简出,与少爷们都没什么来往的。
唯独二少爷,她曾与他有过几分渊源。
2. 第 2 章
宁萱儿记得,那日她离开碧玉院,是为了帮表小姐去库房取些她缺了的笔墨。
平日里这活自然不是她干的,只是那日绣荷犯了懒,自然而然地便推到了她身上。
库房的管事冯嬷嬷是管家王英的妻子,是个面善心热的妇人。
当时,冯嬷嬷本坐在桌后清点库存,见到来库房的不是熟悉的面孔,便了然了其中关窍门道。
她看着宁萱儿,想起自己那早早夭折的女儿,若她健康长大,也该是这个年纪。
于是她不由得心生怜惜,想多嘴提点宁萱儿几句。
冯嬷嬷将笔墨用油纸包好后,稳当地放在了宁萱儿手中,笑得慈祥:“有时候过于出挑打眼,也容易受到别人挤兑,但这不是你的错。”
“但若想日子过得好些,还是要学会讨好该讨好的人。”
宁萱儿不禁愣住,却见冯嬷嬷温柔继续道:“我记得表小姐近日胃口不太好,你去膳房取些清凉开胃的点心送去,若膳房的人问了,你便说是我的孝敬。”
宁萱儿感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连连道谢,最后被冯嬷嬷哭笑不得地催促,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但冯嬷嬷的想法虽好,却不知道宁萱儿一直做些洒扫庭院的活计,库房的路也是绣荷指了才知晓的,因而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膳房在哪。
谢府占地广阔,仿照前朝皇家园林建成,其中雕梁画栋,回廊曲折,令人生叹。可气派是气派了,却苦了宁萱儿,七拐八拐地也没找到膳房的路,反而还把自己绕进去了。
她被困在各色花园景观中,怎么也找不到有人住的院落,直到在穿过一个拐角处时,宁萱儿隔着层叠树荫瞥见了房檐的痕迹。
她喜出望外地往里走,豁然见得一个开放式的八角亭,亭后种满了松竹,随风发出清脆的响声。竹影婆娑落在亭中,留下破碎清影。
本是极美的场面,宁萱儿却无暇欣赏。
只因这用来观景的亭台,不知为何笼罩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
她定睛看去,发现亭中有四人,只有一人坐在圆凳上,身着青色直缀,神色淡漠。
而剩下的人中,有两个与寻常护院装束不同的壮汉正拿着长棍,挺拔站在唯一跪着的那人身后。
而跪着的那人,衣衫褴褛,背后血肉模糊。
宁萱儿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这是在,动用私刑?
本能让她想要往后跑,但因踩到一块石子,发出了不大不小,却足以回荡在四周的声音。
“喀哒——”
下一刻,亭中坐着的那人放下手中茶盏,仿佛早知道她在那般,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转过头看向了她。
看清对方模样的那一刻,宁萱儿的心短暂的停滞了一下。
男人敛着一双桃花眼定定凝着她,仙姿高彻,俊美得不似这凡尘中人,眉心一点朱砂平添几分艳丽。
她认得他,这是谢府的二公子,谢枕鹤!
宁萱儿莫名地屏住了呼吸。
谢枕鹤自幼天资聪颖,更是在十七岁成了圣上钦点的新科探花郎,不靠祖上恩荫,只靠自身才学得以入仕,是京城年少们望尘莫及的存在。
不仅如此,他还生性温柔儒雅,素有“瑶林琼树,风尘外物”的美名,是无数京城淑女们的春闺梦里人。①
这样的人,怎么会?
宁萱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那般芝兰玉树的温润公子,为何会做着如阎王修罗般惨无人道的事情……
亭中两个手下循声看向愣在原地的宁萱儿,其中一个皱眉问道:“少爷,是否要把她拿下?”
谢枕鹤摆了摆手,好整以暇勾唇浅笑道:“不必。”
“你们先将人带下去,晚些我再来审。”
谢枕鹤话音落下,跪在地上那人的身子就重重地瑟缩了一下,似是恐惧他到连听到他的声音都害怕。
两个手下闻言,只得听命:“是。”
谢枕鹤朝宁萱儿走来时,她还处于发懵状态。
直到鼻尖耸动,嗅到谢枕鹤衣襟间裹着的冷梅香气时,她才如梦方醒。
下意识地想跪下,却因为呆站太久而双腿发麻,脚底还没从地面挪动开来,便膝盖一软,眼看着就要往前摔去——
正在此时,一双有力的大手,隔着衣袖稳稳地捉住了她的手臂。
好凉的手,凉得刺骨。
宁萱儿怔住,抬头看向谢枕鹤,嘴角因紧张而不自觉的抿起。
“少,少爷……”
谢枕鹤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垂着长睫睨着她。
眼前的少女肤白胜雪,冰肌玉骨下却透着淡淡的薄红,是极好的气色。
朝晕落在她的脸上,让她鼻梁中间的那颗极易被人忽视的小小红痣格外瞩目。
可不知是吓坏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那双漆黑又澄澈的眼,此刻瞪得又圆又大,活像只受了惊的小猫。
谢枕鹤嘴角笑意愈深,轻启薄唇道:“都看到了?”
宁萱儿身子一颤,背脊绷紧,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会因为她看见了不该看的,就要杀她灭口吧?
冷汗瞬时濡湿了宁萱儿的后背,她张了张朱唇,奋力挤出了几句解释的话语。
“奴婢,奴婢是碧玉院的丫鬟,本想着替表小姐取些笔墨回去,却因不熟悉府中道路,迷失了方向,这才……”
听到此话时,谢枕鹤牵了牵嘴角,饶有趣味地应了一声:“噢?”
忽然,钳着她双手的力道一松,宁萱儿以为谢枕鹤改主意了,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刻她的下巴便被那修长的手指挑起。
她被迫仰起头与谢枕鹤对视。
谢枕鹤与她越贴越近,最终停在了一个有些暧昧的距离。
他俯身低头,发丝落在了宁萱儿的锁骨处。
一荡一荡的,撩得她好痒。
谢枕鹤眯了眯美目,声音清润,却说着冷酷无情的话。
“这个秘密被你瞧见了,你说……”
“我要怎么处置你呢?”
倏地,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后腰上,彻底断了她逃跑的去路。
“割了你的舌头,还是杀了?”
宁萱儿瞪大双目,白皙的脖子绷紧,鸦睫拼命地眨。
她咽了口口水,心下近乎绝望。
她别无他法,只能求饶了。
“奴婢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少爷…求您饶奴婢一命吧!”
宁萱儿说到最后时,声音放得很软,软的有些甜腻。
谢枕鹤见她这副模样,轻笑一声,忽然放过了她被捏得有些痛的下巴,五指渐渐往下移,伸向了她的脖颈。
宁萱儿眉心拧紧,心底暗道完蛋。
他这是要掐死她,以此就地正法吗!
眼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离她越来越近,她害怕到极点,本能地将眼睛紧紧闭上,逃避这个她不愿接受的事实。
娘,对不起。
女儿不孝,还没能过上好日子,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若有来世,女儿一定不会再到处乱跑!
她吸了吸鼻子,等待着自己的死期,可预想的窒息感没有到来,如玉般柔润的指尖轻轻拂过她雪白的脖子,蜻蜓点水般一晃而过,而后便离开了她的肌肤。
而原本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移开了,在她发顶处落下了轻柔触感。
她的身子不由得一抖。
宁萱儿头顶传来一阵极为好听的,仿若珠玉相接般的笑声。
她咬住双唇,怯生生地睁开了眼。
入目便见谢枕鹤掌心对着她,向她展示指尖的桃花瓣。
他双眸含笑,玩味道:“你头发上有东西,我替你拭去。”
宁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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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还没从刚刚的状态中缓过神来,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
不是要杀她么,怎么又把她放了?
难道是因为她刚刚提及了表小姐,谢枕鹤就改变主意了?
谢枕鹤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这幅模样,鸦睫翕合,那双多情桃花眼弯了弯。
“没关系,无论你看没看到,无论你是谁的人,只要你在这谢府,就逃不出我的掌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指节上的玉扳指,朝宁萱儿身后走去。
“若让我哪天听到有关今日的事……”
谢枕鹤与宁萱儿擦身而过,嗓音温雅一如方才,却无端端让宁萱儿打了个寒战。
他没有把话说完,可其中的含义却不言而喻了。
垂着头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远,宁萱儿才将提着的气松了下来,劫后余生般抚了抚不断起伏的胸膛。
老天保佑,让她逃过一劫。
谁跟她说这二公子温文尔雅来着,都是骗人的!
这般阴晴不定的性子,真是个活阎王。
她下次见他一定要绕道走,要离他远一点,越远越好。
…
“萱儿?”月见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俨然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宁萱儿身子猛地一抖,思绪逐渐回拢。
原是月见见她久久愣神,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了起来。
宁萱儿几乎要头晕目眩,伸手桎梏住月见,求饶道:“停停停!”
月见这才放了手,挑了挑眉,叉腰看她:“叫你几百遍了也不应,还以为你魇住了呢。”
宁萱儿扶了扶额,无奈道:“本来没什么事,被你晃成这样,也有事了。”
月见咧嘴一笑:“不扯皮了,刚说到哪了?”
“噢,对了,二少爷……”
宁萱儿听到他的名字就后背发凉,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别别,他还是算了,我招惹不起。”
宁萱儿回想着那日情形,嘴巴委屈地嘟了起来。
她又不是故意撞破的,恐吓她就算了,还拿她寻开心。
知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
真是坏透了。
月见见她这样,以为宁萱儿是听了自己方才的话才对谢枕鹤敬而远之,殊不知他们两个完全是鸡同鸭讲,根本没想到一块儿去。
但总之殊途同归,归根结底都是得出一个结论,远离谢枕鹤。
所以月见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珠骨碌碌转了转:“那便只剩下三公子和四公子。”
“四公子性子顽劣,又整日小娘长小娘短的,是个没主意的。”
月见瞥了一眼宁萱儿,摇了摇头:“加上赵姨娘的性格也不是好相与的,还是算了。”
宁萱儿眨了眨眼,对月见接下来要说的话有所了然:“你的意思是,从三公子谢长衡处下手?”
“对!”
“萱草!”
两个声音一齐响起,宁萱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浑身一激灵,倏地回头望去。
是碧玉院里头与绣荷一同在房里伺候的丫鬟,绘春。
绘春是绣荷的好姐妹,平日里待宁萱儿虽说不上坏,却也不冷不热的。
但她此刻却是板着一张脸,眼神鄙夷仿佛在看什么腌脏东西:“干完活就赶快回来,表小姐在四处找你呢!”
月见心中蓦地一沉,直觉告诉她,阮妙盈此刻找宁萱儿大抵不是有什么好事。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宁萱儿,却见对方答应了一声绘春后,便没事人似的看向她,巧笑倩兮道:“那我先去啦,我们改日继续聊,今日多谢你了,我的好月见。”
说罢,她便一溜烟地跑走了,徒留忧心忡忡地月见站在原地。
“等等!”月见阻拦的话语还堵在口中,宁萱儿早已走远了,她只能愤愤地放下手。
“真是个不省心的……但愿只是我想多了。”
3. 第 3 章
一个时辰前。
宁萱儿还在与月见肆意谈笑,插科打诨时,碧玉院这边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形。
绣荷将宁萱儿赶走后,想起宁萱儿临走前看向她时那不服气的眼神,仍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拿了个铜盂,正打算将手洗干净后把准备好的点心给阮妙盈送进去,可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时,手上动作却停滞了一下。
绣荷不由得抚上自己的脸颊,心里涌出愁绪。
她的容貌在谢府一直以来也是算得上出众的。
可每次站在那个小狐媚子身旁,她便平庸的让人不愿多看一眼。
连她心里悄悄注意了许久的那个堂屋护院……看着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的,却在每次萱草经过时,视线黏在她身上般错不开眼。
越想越不是滋味,绣荷深吸一口气,愤怒地将巾帕摔回盆里。
可转眼间,她便忽地计上心来。
不是自恃美貌么,那我便要让你因这美貌自掘坟墓。
绣荷勾起嘴角,端起桌案上放着的承盘,放了些吃食进去,一跺脚便走进了阮妙盈的卧房。
阮妙盈一袭飘渺素纱倚坐在花窗前,正拿着一本书卷静静地看着。
阮妙盈是难得的清丽佳人,螓首蛾眉,含情凝睇。
她貌似远山芙蓉,身似弱柳扶风,令人见之生怜。
绣荷心里默默打量完阮妙盈后,便放下承盘,将里头装着的碗碟一一拿出,小心细语道:“表小姐,奴婢给您送些点心来。”
阮妙盈自顾自地翻着书页,头抬也未抬,只用鼻腔发出了一声“嗯”。
其实阮妙盈也心烦得很,自从她生辰那日后,她便再没见过二哥哥了。
那日谢枕鹤似乎心情不佳,舅母替她在晚香厅置办生辰宴席,他坐在那始终沉着一张脸。
她不是不知道那个场合不适合,但她难得能见他一面,而且年岁也渐大了,便想暗示他早些与她将终身大事定了,于是犹豫再三还是把早早做好的香囊递给了他。
没想到却被他以男女有别拒绝了,而后又说什么不胜酒力,一刻也不愿多留地出了晚香厅,再也没回来过。
明明,舅父舅母都有意促成他们的婚事,她也早已对他芳心暗许,如此亲上加亲的好事,他为什么还要这般避她如蛇蝎呢?
莫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阮妙盈愈发地烦躁,头顶却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她这才发现,绣荷还没离开,一直呆在原地。
她拧着眉将书卷放下,有些不耐地问道:“怎么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绣荷见阮妙盈终于愿意理她,连忙将眼泪擦去,而后吞吞吐吐道:“表小姐,你可要为奴婢做主啊。”
“不是奴婢不想管,是有些人实在管不动了!”
阮妙盈强压着心中不悦道:“谁?”
绣荷扭捏地绞了绞丝帕:“就那个一脸媚色的丫头,萱草。”
阮妙盈烟眉蹙起,似乎是在记忆里搜刮这个名字。
她记得,她院里好像确实是有一个漂亮到出挑的丫头。
“萱草整日涂脂抹粉,举止妖妖调调,一看就是想攀龙附凤,总有一天会生出事端来!”
“不在我们院里也罢了,偏生又是碧玉院的人,若哪天真闹出什么事来,传到主母耳边,对小姐您也不利啊……”
绣荷的声音在耳畔絮絮叨叨,阮妙盈却是翻转着掌心,看着水葱似得指甲,眉间一片漠然。
她知道绣荷嘴碎,却不在乎她是否有添油加醋。
正好她心情不佳,这萱草若是平日检点些,也不会撞到这风口上来,就别怪自己拿她撒气了。
这般想着,阮妙盈嘴角勾起,挑了挑眉道:“照你这么说,这萱草是留不得了。”
绣荷品出阮妙盈的弦外之音,眉梢带喜:“小姐的意思是……”
阮妙盈冲她莞尔一笑:“你不必管了,此事我自会处理。”
“不过,你先把萱草叫来,我倒要看看,这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
宁萱儿刚穿过院子,走近房内,便见到阮妙盈倚在玫瑰椅靠上,阖着双目揉着额侧,辨不出是什么情绪。
而她身后,是正在替她捏肩的绣荷。
绣荷见到宁萱儿时,难得没有示以白眼,只略略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便不再看她。
宁萱儿额角一抽,作着细步朝她走近,在离阮妙盈只有几步的距离时福了一身,轻声道:“奴婢见过二小姐,不知二小姐今日叫奴婢来,是为何故?”
可阮妙盈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仍旧坐在原处,静静地享受着绣荷的按摩。
宁萱儿便只能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站也不是,动也不是。
直到一炷香的功夫后,宁萱儿双腿已然软麻,几乎要站不住往前一栽时——
阮妙盈才好似注意到她的到来,缓缓掀开眼帘看向她:“怎么一直站着?快起来吧。”
宁萱儿看着阮妙盈不似做戏的担忧神情,嘴角抿了抿,扶着膝盖想站起来,却因为双腿早已失去直觉,一个踉跄后“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原本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屋子,霎时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嘲笑声。
阮妙盈掩着嘴朝她走来,略略俯身看着宁萱儿,轻柔道:“怎么行这么大的礼啊?”
“这要给外面的人瞧见,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快快起来吧。”
因为有手臂挡着,宁萱儿才没让自己脸朝地,闻言羞恼地抬起头,却还要陪笑。
“让表小姐见笑了。”
她咬紧牙关,狼狈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阮妙盈挥了挥手上的丝帕,杏眼含着笑意,关切地握住了她的手:“小心些,别再摔着了。”
宁萱儿不明白她这忽冷忽热的举止是什么意思,便只能强扯出一个笑容,嗓音滞涩道:“多谢表小姐。”
阮妙盈闻言也弯了弯嘴角,手指捋过她发丝,替她将因方才摔跤而有些乱了的鬓发拢到耳后。
“萱草呀,你入谢府多久了?”
宁萱儿本份回答道:“回小姐的话,已三年有余了。”
阮妙盈点了点头,眸含柔光:“是啊,我记得你是与我同一个年纪来的谢府。”
顿了顿,她蹙了蹙眉头,一只手捂住心口,似是非常忧心。
“这么说来,我与你也算得上一同长大了,眼看着你也到了出嫁的年岁,我是实在不忍心让你继续在这谢府蹉跎的。”
宁萱儿怔住,犹豫道:“小姐哪里的话,能跟随小姐,是奴婢的福气。”
“何况谢老爷高居相国之位,年轻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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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已在大理寺任职的二少爷,这谢府实在是人才辈出,钟灵毓秀,顶顶好的地方。”
“能进谢府干活,已然是奴婢三生有幸,何谈蹉跎呢?”
听到宁萱儿提及谢枕鹤时,阮妙盈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掀了掀眼皮,深深地看了一眼宁萱儿,眸底陡然生出几分冷意。
但很快,她就将这点情绪压了下去。
阮妙盈摇了摇头,莞尔道:“这便是赌气话了。”
“你留在这府里,若将来嫁与哪个小厮,生出来的孩子也只是家生子,你可曾想过?”
宁萱儿顿住,眼神有些闪躲。
呃,她还真的没想过。
因为她从来没考虑去嫁给一个小厮。
阮妙盈见她神色有异,以为是有所动摇,浅笑着从腰间取下一枚带着红络子的玉佩,递给宁萱儿:“萱草,这枚玉佩是极为难得的宝物,我将它送给你,权当做是给你添份嫁妆。”
宁萱儿瞪大双目,下意识想要推拒,却被阮妙盈捉住手腕,强硬地被迫接受了这枚玉佩。
宁萱儿怔愣着看着掌心触手生温,一看品相便知价格不凡的玉佩,细眉拧紧。
“表小姐,这怎么使得?”
阮妙盈沉静看向她,声音柔和却不容置喙:“我会替你寻一个好人家,等到定下婚事来,我便会请示舅母,赎回你的卖身契,放你自由。”
一旁的绣荷站不住了,情急之下大声阻拦:“表小姐,请三思!”
她无法理解,刚刚阮妙盈还和她说要对付宁萱儿,怎么一下子便转了个态度?
绣荷愤怒地朝她二人走来,狠狠将宁萱儿一把推开,跪在阮妙盈身前,眉心皱成一团。
“表小姐,宁萱儿不过是个粗使丫鬟,凭什么能受到您如此厚待!”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从小侍奉到大的小姐,眼眶红了一圈。
明明她才是与阮妙盈一同长大的,可这么多年来,阮妙盈从未提起过要为她寻一个好出路的事,如今却要这样抬举这个小贱蹄子!
凭什么?
她没等到一个答案,只等来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绣荷被这一巴掌扇侧了脸,她捂着泛着火辣辣痛的右颊,又是困惑,又是委屈地瞪视着阮妙盈。
阮妙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呵斥道:“蠢货!”
从来有善待下人美名的表小姐,第一次明面上动了怒。
她的嗓音陡然变得森冷,指着门外道:“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绣荷喉咙发出一声呜咽,而后便憋着一口气愤愤然起身,连礼也没行便踏着沉重的步伐往房外走去。
经过宁萱儿时,绣荷还重重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宁萱儿不懂这主仆二人唱的是哪出,尴尬看向阮妙盈。
却见她又和善一笑,神情恢复了方才的温柔:“我都听说了,她时常刁难你的事。绣荷无容人之量,我以后会好好管教,你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她垂下眸,又从宁萱儿手上拾起了那枚玉佩:“这玉佩,你便好好收着,就当全了我一个做主子的心意。”
阮妙盈眸光真挚,亲手将那玉佩系在了她的身上,长睫在眼下扫下一块阴影:“记得,一定要天天带着。”
4. 第 4 章
走出房门时,宁萱儿还停留在刚刚的恍惚情绪中难以自拔。
她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玉佩好好地挂在绦带间,其下红穗随着自己走路的步伐而时不时摆动,在她这身用低廉料子制成的衣衫对比下,显得格外突出而瞩目了。
要不还是将玉佩收起来,好好放着吧。
宁萱儿烦忧地想着。
可是一想起临走前阮妙盈对她的嘱咐,宁萱儿蠢蠢欲动想要解下绳子的手又放下了。
若真的取下来了,被表小姐看到拿她是问,可就糟糕了。
宁萱儿陷入百般的深深纠结中,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不知何时已站定了一个人。
在余光瞥见那一抹翠色裙角时,宁萱儿才猛地停下脚步,惊讶抬起头。
只见绣荷环抱着双臂,柳眉紧蹙睨着她。
宁萱儿愣住,下意识握紧腰上那枚玉佩,悻悻道:“绣荷姐姐,怎么了?”
“是有什么活要我去干……呀!”
宁萱儿话还未说完,绣荷便扯住她的手腕,而后卯足了劲一把将她的手从玉佩上扒开。
由于两人拉扯动作过于迅猛,那原本系得便不是很牢固的红绳也被连带着扯断。
“啪嗒”一声,玉佩被甩到了地上。
宁萱儿瞪大双眸,声音染上薄怒:“绣荷,你是不是疯了!”
绣荷闻言怔住,而后神情比方才更加勃然:“你说什么?”
“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绣荷面色涨成赤红,怒极反笑:“怎么,得了小姐赏赐,便想骑到我头上来了?”
宁萱儿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毫不退让道:“我从前对你一忍再忍,换来的只是你步步紧逼,和得寸进尺的欺辱。”
“你我同为丫鬟,都是奴才,谁又比谁高贵?”
宁萱儿瞥向那枚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玉佩,冷笑一声。
“你自恃表小姐的亲信,不也说被赶出来,就被赶出来?”
绣荷顿住,下意识捂住她还泛着淡红巴掌印的右颊,气到开始发抖。
“你住嘴!”绣荷似是终于忍不住,像烧开了的水壶般尖叫着,将积蓄的怨恨全爆发出来,扬起手便想给宁萱儿一记耳光——
事出突然,宁萱儿来不及躲闪,方想闭上眼睛,下一刻,一只手牢牢抓住了绣荷的手臂。
绣荷竭力想要挣脱,却被攥地死紧,仿佛能听见骨头破裂的声音。
宁萱儿鸦睫轻颤,不可置信地看着绣荷身后的人。
“……二少爷?”
她咬住双唇,用微弱的气音讷讷道。
方才还颇有气势的宁萱儿,见着谢枕鹤便仿佛见了猫的老鼠,周身气焰顿时灭了。
绣荷原本怒目圆睁,听到这句话立马回头,脸色煞白。
什么?
二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碧玉院?
谢枕鹤眸光冷峻地看着绣荷,总是挂着笑的脸上竟是面无表情,森然恐怖。
他蓦地松开手,绣荷便因为突然失力向前一栽摔在了地上。
绣荷双手磕在地上,吃痛一声。
谢枕鹤却连眼皮也未曾抬起,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地擦拭着掌心。
仿佛刚刚抓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秽物。
绣荷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可因为对方是无法招惹的人,便只能把这酸楚嚼碎了咽下肚子,窘迫地自己撑着地面想起身。
“让你起来了么。”
眼瞧绣荷挣扎着便要站起来,谢枕鹤漠然地抛下这几个字。
“青天白日在谢府院落喧闹,成何体统?”
绣荷眉角一抽,只能咬着牙跪在原地。
她扯出一个笑容,讨好看着谢枕鹤:“二少爷,奴婢只是想教训一下底下的丫鬟,不想碍了您的眼,实在是对不住。”
“只是不知道,你今日怎会大驾光临碧玉院?”
谢枕鹤神色自若,掀了掀眼皮:“来见一个人。”
一边说着,谢枕鹤将视线移到宁萱儿身上,停留了许久。
他的目光仿若化为实体,烫得宁萱儿身子一颤。
绣荷敏锐嗅到这两人之间的怪异之处,眉头拧紧。
谢枕鹤抬起长靴,向前迈步,朗润嗓音继续道:“再来做一件事。”
经过那枚玉佩时,谢枕鹤特意垂眸看了一眼,而后将玉佩踢到绣荷面前。
绣荷僵硬看着已经裹上一层尘土的玉佩,不解看向谢枕鹤。
一眨眼,谢枕鹤又恢复从前那般翩翩公子的模样,嘴上是在和绣荷说话,眸光却落在了宁萱儿身上,弯唇轻笑道:“方才我无意听到你二人争吵,恐怕就是为了这个吧。”
“一块玉佩而已,不如我替你们小姐做主,将这玉佩赏给你,让你二人化干戈为玉帛。”
绣荷愣住,不知道为何谢枕鹤突然变脸,变得善解人意,还将此物给了她。
她生怕别人同她抢,来不及思考就连忙将那玉佩捡起藏进怀中,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多谢二少爷体恤!”
谢枕鹤嘴角轻泄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而后在走到宁萱儿身侧时,悄悄在她颈侧低语道:“怎么这么怕我,但……”
“今日不是来找你的。”
随着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到眼前少女细长的脖颈上时,他看见宁萱儿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谢枕鹤的面上笑意更深,放大了声音:“你也不必可惜那玉佩,晚些我会遣小厮来,赠你一样与那玉佩价值相符的物件。”
宁萱儿想不通他这样自找麻烦是为了什么,虽然心里因着对他天然的恐惧而害怕到了极点,却还是只能勾起一抹讪讪的笑,小心翼翼:“多谢少爷,帮我们化解矛盾。”
声音软糯糯的,又带着独属于她几分媚意。
说完,宁萱儿便迅速将头转了回去,作鹌鹑状猛盯着地面,仿佛地上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
谢枕鹤没再说话,自顾自地朝房里走去了。
可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在离她最近的时刻,宁萱儿好像感觉到谢枕鹤的小拇指,在她掌心悄悄勾了一下。
她背脊一僵,而后用另一只手滞滞地抚上了被谢枕鹤碰过的地方,出神地摩挲了起来。
一旁的绣荷将一切看在眼里,强忍住发作的念头,深深地提起一口气。
“狐媚子……”
她极小声地喃喃自语道。
一定是她勾引了二少爷,二少爷才对表小姐这么冷淡。
她一定要告诉表小姐,让她看看这女人柔顺画皮底下藏着怎样的狼子野心。
*
“为什么!”
谢枕鹤方离开碧玉院没多久,屋内便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摔砸声。
宁萱儿为了躲开谢枕鹤,特意跑到院落偏僻处歇脚,却还是能清晰听到这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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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猛地循声望去,脖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阮妙盈是最矜持端庄的人儿了,怎么会动这么大的怒?
还是在那二公子走了之后……
二公子来的时候,不是还说要找阮妙盈么?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萱儿这边困惑不解,绣荷那边也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主仆之间的关系就像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怕方才阮妙盈对她痛下狠手,她也是真心期盼着她能越来越好的。
毕竟若阮妙盈真的成了少夫人,她也能跟着沾光。
所以当刚刚看见谢枕鹤来找阮妙盈时,她心里是极高兴的。
她以为谢枕鹤是来与阮妙盈商量结婚之事,阮妙盈多年夙愿也终于能够达成。
可看眼下这个场景,却绝非是这样……
绣荷不自禁摸了摸怀中还没捂热的玉佩,掀开门帘进了屋内。
刚往里头走了没几步,便有几个碟碗朝她脚下飞来。
“啊!”
绣荷惊叫一声,连连退后。
那些雅致精美碟碗瞬时在她脚下摔成碎片。
再抬眼,便见到阮妙盈扶在桌案上,俨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绣荷期期艾艾道:“小姐……”
阮妙盈瞥了一眼绣荷,双手攥紧桌案:“滚出去。”
绣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摇头道:“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您连我也不信任了,不愿意诉说了么?”
阮妙盈闻言紧紧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脖颈绷紧,沉默了许久,却终是没再说让绣荷离开的话。
过了一会,她缓缓张口,上气不接下气:“我幼时见二哥哥第一面,便喜欢上他,从此心如磐石不可移转。”
“我为了他,千辛万苦求了父亲,才有了来舅父家暂居的机会。”
“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踏入我的碧玉院,便是为了将我托绘春辗转多人才送到他手上的香囊退回来,再斩断我对他的情缘。”
阮妙盈说到动情处,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这么多年的痴守,竟是一场空!”
“……”
绣荷仿若被惊雷劈中一般,怔愣得久久不能回神,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一般,艰涩道:“二少爷,和您说了什么?”
阮妙盈双手握拳,重重捶了一下桌子,而后凄惨一笑:“‘我从来无心风月情爱,可偏偏最近瞧上一只怕生极了的小狸猫,打算带回院里养着,表妹错爱,我不能回应,还请你另觅良人’。”
阮妙盈想起谢枕鹤说到“小狸猫”时,语气沾染上的缱绻柔意,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哭喊道:“什么小狸猫,我看是养了个女人吧!”
绣荷听到这句话,瞳孔震颤,倏地回想起方才的猜测。
阮妙盈将案上的书籍全部用手臂扫到了地上,怒喊一声:“羞辱,简直就是天大的羞辱!”
“谢枕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是身而为子女应当遵循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阮妙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哭吼后,便浑身失力软倒在了地上,六神无主地看着地面,不住地低声抽泣。
绣荷咽了口唾沫,而后跪着拖动膝盖朝阮妙盈挪了一段距离,扯住阮妙盈的裙袂,仰头看向她,瞋目切齿道:“表小姐,奴婢知道是谁将二少爷勾引了去。”
5. 第 5 章
阮妙盈闻言,倏地转头看向绣荷,眸光几乎射出寒星。
她原本平放在地上的手掌微微蜷起,声音因愤怒而不住地颤抖:“是谁?”
绣荷恨恨地咬了咬牙,用恨不得将宁萱儿挫骨扬灰的语气道:“萱草!”
绣荷铿锵的声音落下,阮妙盈先是一怔,而后不可置信地将身子前倾,抓住绣荷双肩摇了摇:“怎么可能?”
“那般卑贱的奴才,二哥哥他……怎么会!”
绣荷瞪着眼,斩钉截铁道:“表小姐,奴婢瞧得真真的!”
“方才在外头院落里,奴婢好好的跟萱草说着话,正巧碰上二少爷,您猜怎么着?”
“她一见着二少爷,便巴巴地贴了上去开始狐媚勾引,跟攀附在二少爷身上的菟丝子似的,恨不得缠到二少爷身上。”
“偏生二少爷还十分吃她这一套矫揉造作的模样,奴婢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反倒被二少爷训斥了。”
绣荷说得有鼻子有眼,强烈情绪冲击下的阮妙盈完全没有心思细细思考其中漏洞,便被滔天怒火冲昏了头脑。
阮妙盈十指攥成两个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气得浑身发冷:“贱人,贱人!”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勾引我的心上人,谁给她的熊心豹子胆!”
绣荷压住抽动的嘴角,竭力将心底的窃喜抑制了下去,握住阮妙盈的手,装作大义凛然道:“表小姐,就是啊,您看奴婢说什么来着,这般不安分的人,始终是包藏着媚上惑主的心思的。”
“只有奴婢,才是真心实意向着小姐您的。”
见阮妙盈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绣荷又放软了嗓音,循循善诱道:“依奴婢看,不如直接将她发卖了,省得以后惹出更多祸端。”
“何况啊,奴婢始终觉得,二少爷只是暂时被这野花野草迷了眼睛。只要您将这狐媚子除了,他醒过神来,还是会回心转意,想着您的好的!”
绣荷一字一句,都说到了阮妙盈的心坎上。
她忽然觉得气顺了几分,勾唇笑了笑:“那是自然。”
但想了想,阮妙盈又摇了摇头:“可,直接发卖,实在不妥。”
绣荷皱眉:“为何?”
阮妙盈轻轻扫了她一眼,已经冷静了许多:“你怎么不想想,我不过是谢府寄人篱下的表亲,有什么权力,又有什么资格,去打发谢家的奴婢?”
绣荷愣住,抿了抿唇。
阮妙盈叹了一口气:“哪怕平日里再亲热,也不过只是个外人,只有做了二哥哥的妻子,才能……”
阮妙盈眉心笼上一层郁色,眼中染上刺骨的狠意:“所以,那个贱婢非死不可。”
绣荷闻言,心里又松了一口气,好奇追问:“那表小姐打算怎么做呢?”
听到这个问题,阮妙盈没有立刻回答。
绣荷是以前在阮家就伺候她的奴婢,一直跟着她到了谢府。
虽然有许多市侩的小毛病,对她却是十分衷心。
但尽管如此,她的许多谋划还是不会告诉她,只因为绣荷其人太过莽撞,藏不住心事,把事情和盘托出,只会被她搞砸一切。
想到这,阮妙盈眸瞳转了转,刻意地避开了这个话头。
“无妨,我会筹谋,”阮妙盈想起什么似的,视线移到绣荷腰间,“对了,那玉佩,萱草有没有好好带着?”
绣荷神色僵硬了一瞬,却很快调整回来,哂笑道:“当然了表小姐,怎么提起这个,是那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绣荷一边说着,一边悄然打量着阮妙盈的神色。
却见她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可是上好的羊脂玉,整个京城恐怕就谢家得了这么一块拿来做成玉佩,怎么会有问题呢。”
“小姐竟有这般能耐……”绣荷轻呼一声。
思索了片刻,绣荷又蹙起眉头,心中不解:“那表小姐为什么要给她?”
阮妙盈看向她,笑得高深莫测:“想给就给了,只是没想到她做了这档子事……”
做了这档子事,也没白费她绕着么大的弯来对付她。
阮妙盈掀起眼皮,杏眸微微眯起。
绣荷自然没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阵肉痛后无不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给了她。”
还好她昧下来了。
这么一想,绣荷不由得窃喜了片刻。
她下意识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那枚玉佩,忽然又有些惶恐。
这样贵重的烫手山芋,还是找个时间将它当了比较好。
但在那之前,她一定要带着它在谢府里头走上几圈,让那些平日里瞧不上他们碧玉院的奴才尝尝羡慕和嫉妒的滋味。
绣荷想到那个画面,愈发的得意,嘴角几乎要翘到耳边。
*
日暮西山,薄云笼月。
除了要守夜的奴才外,其余下人都收拾起了手上的活计,准备回屋歇息。
丫鬟也分三六九等,像绣荷和绘春这般的贴身丫鬟,是有单独的住所的,通常是住在毗邻着主子房间的耳房里头。
而宁萱儿这种粗使丫鬟,便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只能住在院落偏僻角落的下房,和好几个丫头一起睡大通铺。
可今天她比较幸运,与她住在一屋的丫鬟们都去值夜班了,因而宁萱儿也有机会去瞧瞧谢枕鹤托人送来的东西。
宁萱儿点上油灯,撩开了她的被褥,见到了藏在底下的,做工极精致的小匣子。
宁萱儿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白日人多口杂,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谢过那小厮便匆忙将它带回了房里,现在可算有时间看看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小匣子涂着朱漆,漂亮得不行,宁萱儿生怕将它磕着碰着,便塌着腰将它放在被褥上,小心翼翼地解了锁扣,揭开盖子——
入目便是一个泛着流光,雕刻着栩栩如生花鸟纹样的银手镯。
看清它的那一刻,宁萱儿不由得小声惊叫,双眼闪着惊艳的光。
她用指尖将手镯轻轻捻起,发现它触感极其冰凉,就像……
宁萱儿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谢枕鹤那双手的温度。
她忽然耳后一烫,而后拼命摇头试图将这件事晃出她的脑袋。
“怎么想起这个了!”宁萱儿咬了咬唇,强迫自己专注看着手上的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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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抚过了手镯的每一寸,而后惊叹出声:“实在是太美了。”
她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首饰。
宁萱儿不自禁摸了摸发间的珠钗,嘴角扯出一抹乐观的笑。
自己最昂贵的东西,或许就是头上这支几文铜钱换来的珠钗了。
她记得,她在卖给她的那个小厮处看到这珠钗的第一眼,就走不动路了。
她从小便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珍珠、金子、银子,她都喜欢,只是她从来没有拥有过。
而她头上这支,说是珍珠,其实就是海贝磨成粉后制成的贝珠罢了,泛着穷酸的光泽,和这银镯一对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宁萱儿不由得抿住唇,嘴角翘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她爱不释手地将手镯拿起,踌躇了片刻,还是戴到了自己的腕上。
“叮铃——”
一阵悦耳清脆的声音传来,原是这个手镯里头,镶了小小的铃铛。
宁萱儿奇怪地鼓了鼓嘴:“为什么银镯子里会放铃铛,好奇怪啊。”
可她也没有细想,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宁萱儿将手微微抬高,欣赏着手镯在自己腕上的模样,惊喜地睁大了眼。
“怎么就这般合适呢?”
这银手镯就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尺寸贴合便罢了,还恰如其分的留着些空隙,衬得她的手腕格外得纤细。
暖融融的烛光映在银色的手镯上,为它披上了一层金光,显得宁萱儿肌肤如凝脂一般,白皙光洁。
宁萱儿的心砰砰地跳,对这个手镯喜欢的不得了,手臂转来转去,怎么也舍不得放下来。
“这个二少爷虽然讨人厌,眼光倒是很好嘛。”
宁萱儿本细细看着那银镯,不知怎的,却忽然乐极生悲了起来。
“只是……”
她幽幽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么漂亮,还一动就响,实在太招摇了,我也带不出去。”
她想起绣荷的刁难,想起自己被迫承担的那许多没有来的恶意,忽然便觉得这手上的银镯十分沉重。
不知何时,宁萱儿那勾着的嘴角已经没了弧度。
她将那手镯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还是默默地决定把它摘了下来。
还是好好收着吧,不要太惹眼了。
宁萱儿有些哀伤的想。
屋外很合时宜地刮起了一阵风,狂风的呜咽声配着她此刻的心情,倒是十分应景。
但向来擅长安慰自己的宁萱儿也没有难过多久,很快便重新振作了起来。
现在带不了,不代表以后带不了呀!
宁萱儿这么想着,双眸又聚起了点点的星光。
总有一天,她要入高门内宅,穿金戴银,带最好的首饰,穿最美的衣服。
宁萱儿回想起那日月见的话语,“蹭”地一声站了起来,将手镯原原本本地放回了那小木匣中,然后把它收到了一旁的柜子里头,仔细锁了起来。
“明天该去打听打听,三公子其人了……”
宁萱儿那双大眼灵动地转着,开始认真考虑到底如何“勾引”三公子比较好。
6. 第 6 章
翌日不过五更天,宁萱儿便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吵醒。
她睁了个眼皮缝,看向嘈杂声的来源,发现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同僚冬青回来了,似乎是在收拾什么东西,满脸的怨气。
宁萱儿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而后揉着惺忪的睡眼,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冬青,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噢,你醒了啊,不早说?”冬青瞥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更肆无忌惮了:“唉,别提了。”
宁萱儿坐在榻上,拢了拢松散的领口,用手指梳着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顺着冬青的话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呀。”
冬青将放在柜子里头的承盘取出,将几匹布料重重地摔了上去,冷哼一声:“表小姐嫌这布料不时兴了,让我物归原主呢!”
“啊?”宁萱儿一边应答冬青,一边叠起了被褥:“表小姐那般豁达的人,怎么会在乎这点小事?”
冬青摇摇头,煞有介事的模样:“这你就不懂了,她这是在与三小姐斗法呢!”
三小姐?
宁萱儿手上的动作闻言放缓了一些,开始回想有关这个三小姐的事情。
她曾听月见提起过,谢府三位小姐中,大小姐二小姐都是妾室所出,性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知书达理,温婉贤惠。
唯独这三小姐是主母所生,性格嘛,则与她两个姐姐大相径庭,出了名的火爆刁蛮,得理不饶人。
细细想来,三小姐和表小姐两人的性子,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
宁萱儿挑了挑眉,将被褥上的褶皱捋平,那边冬青还在喋喋不休。
“你说他们神仙打架,为什么要殃及我们这群小虾米啊?”
冬青跺了跺脚,叉着腰越说越愤慨:“本来就一夜没睡,这一大早的又给我安排新活,烦都烦死了!”
“有活便罢了,三小姐的院子还那么远,挨着三少爷的院落,离咱们这碧玉院完全是天南海北嘛!”
宁萱儿本来默默地听着,听到这句话时,双眼倏地放光。
她转头看向冬青,有些兴奋道:“冬青,你方才说什么?”
冬青烦躁看着她:“我说很远啊!怎么,睡糊涂了,听不明白我说话?”
宁萱儿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驱使着她做出接下来的决定。
便如同一粒种子落在土壤里,眨眼间便要深根发芽,抽条成长。
她咬了咬唇,朝冬青走近几步:“冬青,不如我跟你换一换?”
冬青眉头一皱,匪夷所思地打量起了她:“真的?”
宁萱儿点点头,一只手放在胸前,毛遂自荐起来:“对呀!我今日的活不多,你干着也轻松,和我换你不会吃亏的。”
冬青被她说得有些动摇,抿唇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宁萱儿一口气噎在喉间,差点没翻个白眼。
除了这次,她不求回报的帮过这些人多少回,感情到他们眼里,便是“没安好心”了?
宁萱儿嘴角抽搐,强扯出一抹笑:“我这次帮了你,下次绣荷姐姐那儿再找我麻烦,你就替我求求情呗。”
冬青睨她几眼,一副果然如她所料的模样:“我就知道,你别有目的。”
“罢了罢了,这次就算欠你一个人情了。”
冬青连个“谢”字也不说,理所应当般将承盘交到宁萱儿手中,咧嘴一笑:“送去三小姐院落,太阳下山前回来!”
说完,冬青便伸了个懒腰往她的床铺走去,嘴里不住念叨着:“哎哟,可算能休息了,累坏姑奶奶我了。”
宁萱儿扁扁嘴,心里虽然十分不舒服,但到底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没多与冬青纠缠,快步往外走了。
*
宁萱儿整整走了两刻钟,才走到三小姐住的栖春院。
还没踏足里头,她就在心里感叹了一番。
与碧玉院空灵清雅的装潢不同,这栖春院有满园的明媚春光,和不绝于耳的莺啼燕语,当真是符合极了三小姐这刚烈的性子。
宁萱儿看痴了,心里悄悄做起了美梦。
她今日与冬青换班,确实怀着几分不纯的心思——
那便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三少爷,瞧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找找机会,看看能不能让他注意到自己。
若一切顺利,她真被少爷收房了,那她也要住这样的院子。
姹紫嫣红,花红柳绿才好看嘛!
“嘿嘿……”
宁萱儿越想越出神,竟然傻笑出了声,丝毫没留意到身后走近了一个人。
“想什么呢?”熟悉又让人胆寒的声音传来,仿佛碎玉撞雪般,闯进了她的心尖。
宁萱儿惊叫一声:“呀!”
转过身,果真见到那张俊美出尘的脸。
宁萱儿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磕磕巴巴道:“二少爷吉祥。”
她漂亮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心中懊恼地抱怨了起来。
这二少爷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为什么从前她在府里待了三年,从未遇到过谢枕鹤,一朝有了交集,便几乎天天都能遇见。
谢枕鹤手持着一把合拢的折扇,清贵匀称的手指在扇骨上不住地摩挲。
他微微抬了抬眉稍,在看清宁萱儿模样时骤然失了眼底的笑意。
谢枕鹤垂下的长睫掩住了半阖着的目,也挡藏了他眸中的审视与不悦。
宁萱儿自己察觉不到异样,却不知晓在旁人的眼中,她白皙的脸颊上泛着潮红,垂眸抬眼间双眸漾着氤氲的春意,再加上那躲躲闪闪的神态,分明就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是害羞,却好似不是对他。
谢枕鹤敛了敛桃花美目,脖颈处的线条绷紧了几分。
他掀了掀唇畔,声音沉静如水:“你来这做什么?”
宁萱儿蓦地听见谢枕鹤冷下来的声音,身子骨不禁一抖,忍着害怕绽出了一个逢迎的笑:“回少爷的话,奴婢是来帮表小姐还布料的。”
说完,她向前送了送自己的手臂,衣袖也因此撩起来一小块,露出一部分莹白的手腕。
谢枕鹤缄默不语,视线却在捕捉到那抹柔腻肌肤时,落到了那空无一物的细腕上。
宁萱儿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忐忑不安地缩了缩手,没想到下一刻便被一个修长有力的掌心牢牢钳住。
宁萱儿瞪大双眼,朱唇微张:“少爷,您这是……”
谢枕鹤眉心的美人痣殷红秾艳,灼灼瞩目。
“怎么不带上?”
宁萱儿愣住。
谢枕鹤的目光仿佛化作一双无形的手,凝在宁萱儿的手臂上,露骨地上下游走了起来,好似赏玩珍品一般,将她这一小截没有被布料遮掩住的肌肤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宁萱儿无端觉得羞怯,下意识想将手扯回,却被谢枕鹤攥得更紧。
宁萱儿只得实话实说:“奴婢,奴婢将它好好收起来了。”
谢枕鹤指尖力道瞬时松泛了些,但还是能轻易将宁萱儿的腕捉在手里。
宁萱儿看着自己有些泛红的肌肤,细长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谢枕鹤长睫翕动,淡淡应了声:“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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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容色仍是不善,语气却比方才好上了许多。
谢枕鹤轻启薄唇,嗓音十分漫不经心:“不是扔了,或是卖了?”
宁萱儿对上谢枕鹤喜怒难辨的眸子,极力辩解道:“二少爷,怎么可能呢,奴婢所说句句不假!”
“那么名贵的东西,奴婢连看都不舍得多看几眼,拿到后便好好地收藏了起来。”
宁萱儿咬住下唇,眼神真挚无比。
谢枕鹤入神地听着,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好一会。
眼前的少女说到最后,语调上扬,似乎带着几分委屈,实在是……
可爱得紧。
谢枕鹤撩了撩唇角,心情霍然大好,云霁天晴:“这样啊。”
他松开了紧抓着宁萱儿的手,指尖又放回了折扇间,一寸一寸地轻抚着。
宁萱儿不知怎的视线也跟着一起过去了,瞧见了谢枕鹤苍白肤色下依稀可见的青筋,怔了一怔。
为什么,谢枕鹤看上去如此不食人间烟火,却能将一个抚摸扇柄的动作做的这般……
又欲又诱。
宁萱儿咽了口唾沫,眼神发直。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她才意识到这样有些冒失,立刻将眸光收回。
宁萱儿啊宁萱儿,知不知道男色误人!
他之前怎么恐吓你的你忘了?
宁萱儿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试图惩罚自己方才的色令智昏。
谢枕鹤翘起唇角,声音又变得温温柔柔的,像初融的雪水般润泽:“既然是事出有因,那我这次便饶了你。”
诶?
宁萱儿愣住,抬眼看向谢枕鹤,神色紧张。
什么叫这次,难道还有下次?
谢枕鹤双眼弯弯,含着盈盈笑意:“你若不天天带着,别人怎么知道我将手镯赏了你?”
“那万一传出流言,说我夺人所爱,把你家小姐赏的东西随意赐给了别人,旁人该怎么看待我?”
谢枕鹤的话语如珠玉坠地般一字一句落下,颤动了宁萱儿本就摇摇欲坠的内心。
她眼睫微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谢枕鹤顺势追击,继续道:“只有你带上了,别人才会知晓我并非出于私心转赠那枚玉佩。”
说完,谢枕鹤阖上双唇,静静看着宁萱儿,等待她的答复。
其实他早就封锁了消息,根本不会让除了他们三个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
毕竟,如果传出去了,还怎么让精心策划这一切的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宁萱儿被蒙在鼓里,自然是不知道谢枕鹤背后的小动作,细细考虑了后点点头道:“少爷所言甚是,是奴婢欠考虑了。”
谢枕鹤抬脚迈步,身躯贴近宁萱儿,用折扇挑起宁萱儿的下巴,迫她抬头望他。
宁萱儿被那肖似谢枕鹤掌心温度的扇身凉得一颤,双眸瞪得浑圆。
谢枕鹤勾唇,眸光柔和到几乎让人溺在他眼底:“光是这句话吗?”
宁萱儿咬唇不解,搜肠刮肚也想不到谢枕鹤还要什么。
谢枕鹤微微俯身,容色濯濯如春月柳:“没有补偿么?”
宁萱儿鸦睫轻颤,心忽然跳得很快,说话间贝齿中露出一小截殷红舌尖:“什……什么补偿。”
谢枕鹤折扇缓缓下移,一路滑到了她的手腕上,柔声道:“以后要天天带着那银镯。”
折扇移动间带过了宁萱儿的脖颈、颈窝、手臂,勾得她肌肤有些酥麻发痒。
可这心神摇曳全在听到谢枕鹤的下一句话而停滞。
“若不带,被我看见了,要罚。”
7. 第 7 章
宁萱儿放在承盘上的指尖稍稍用力,懵懵懂懂地问:“少爷会怎么罚奴婢?”
谢枕鹤闻言神色微顿,眸底颜色变得幽深起来。
他垂下长睫,瞥见宁萱儿手腕因方才折扇的触碰而泛起了一层浅淡的薄红。
他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面上却仍是端着一派款款笑意。
谢枕鹤收回手,而后“啪”地一声单手将折扇展开,握着扇柄慢条斯理地摇晃起来,动作优雅而矜贵。
“小萱儿,你这样问……是想被罚,还是不想被罚?”
听到这个称呼的一瞬间,宁萱儿背脊倏地僵直。
小、小萱儿?
她明明记得,她没有告诉过二少爷她的名字啊!
何况,谢府的人都唤她萱草,除了月见外,也没人知道她的本名。
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而且,这个名字也太肉麻了吧!
她瞠目结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枕鹤桃花眼弯成月牙,笑眯眯地看着她。
直到欣赏完面前少女脸色一会像熟透的蕃茄,一会像嫩白的萝卜,反复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谢枕鹤才弯了弯嘴角决定放过她。
谢枕鹤颀长的手指动了动,垂眸看向宁萱儿端着的承盘:“不是要给三小姐送布料,还不去么?”
宁萱儿心跳得异常的快,她不明白是为什么,只能姑且将其归类于惶恐和害怕。
她茫茫然抬眸觑了一眼谢枕鹤,又慌乱地将视线移走,眼波流转间眸光乱飞,最终深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嘴唇嗫嚅着,怯生生道:“是,是……”
宁萱儿将头深深地埋下,甚至不敢多看谢枕鹤一眼,就低着头快步离开了:“二少爷,奴婢先告退了。”
由于走的太过匆忙,经过谢枕鹤时,宁萱儿腰带上垂着的丝绦被风带着微微扬起,恰好飘到了谢枕鹤的手边。
但谢枕鹤只是伸直着手,任由那丝绦落进掌心,而后随着宁萱儿的步伐从他指缝间滑走,只留下一些细腻的温热触感。
直到望见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谢枕鹤才慢慢收拢了五指,指尖不住摩挲着掌间被丝绦带过的地方,而后嘴角渐渐扬起一个愉悦的笑容。
他就像一个志得意满的猎人,已经备好了诱饵,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待认定的小狸猫惘然无知踏入陷阱的那一刻——
收网、落笼,再将她牢牢困住握在掌心,让她逃不脱,跑不掉。
*
与谢枕鹤分开后,宁萱儿就进了三小姐的栖春院。
但三小姐在午睡,便只有她的贴身丫鬟画眉接见了她。
宁萱儿本以为,阮妙盈既然和三小姐不对付,而自己又是来替阮妙盈送还物件的,怎么着也会遭到栖春院里头之人的一番冷嘲热讽。
却没想到将布料送到画眉手中时,她先是对着布料努了努嘴,随后便对宁萱儿嘿嘿一笑,热络道:“这位妹妹有些面生,是新入谢府的丫头么?”
那一刹那,几乎是在奚落诋毁声中生活了三年的宁萱儿,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原来,除了月见之外,她与同僚们相处时,也是可以不需要她低三下四,吞尽委屈的。
她马上与画眉交换了名字,相见恨晚般拉着彼此聊了许久许久。
临走前,画眉扯着她的袖子,塞给了她一包饴糖,还再三要求宁萱儿答应以后多和她见见,才恋恋不舍地放她走。
回去的路上,宁萱儿还感动的眼泪汪汪,手里抓着饴糖不放,直到感觉它快化了才舍得将饴糖含进嘴里。
绣鞋踏上那条石子路时,宁萱儿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明明方才想好了,要躲着谢枕鹤些,绕路走,不远路返回的!
宁萱儿懊恼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而后便鬼鬼祟祟地开始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可当眸瞳忐忑不安地扫过附近最后一个角落,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时,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反而是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她嘴里的饴糖甜到发齁,反倒显得她心底愈发的酸涩。
宁萱儿扁着嘴,想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因为和刚认识的好友分离了所以开心不起来?
可刚刚画眉才和她说好,下周会来碧玉院寻她。
那还能是什么……
宁萱儿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灵光一闪。
她知道了!
方才走进栖春院时,便听见门口洒扫的丫鬟讨论谢长衡的事。
说是谢长衡又不知跑到哪个勾栏听曲儿了,让主母一顿好找,差点没把主母气坏。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打听,便被热情的画眉拉走了。
一定是因为她大老远跑过来一趟,却连三少爷的衣角也没见着,所以才闷闷不乐的。
想明白了这个后,宁萱儿绽开一个笑颜,脚步轻松了许多。
心中云销雨霁,宁萱儿才有心思留意脚下的路,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离栖春院很远的地方了。
而再一抬头,她陡然发现身侧小道着急忙慌走过来一个人,定睛一瞧,竟然是月见!
宁萱儿惊讶叫喊了一声:“月见!你怎么在这里呀?”
月见原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听见她的声音后猛地看向她,仿若饿狼见到了荤腥般双眼放光。
宁萱儿眼眸瞪大,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她傻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月见朝她冲过来,牵住她双手就想将她往一个地方带:“萱儿,快随我来!”
宁萱儿被月见拽得一个趔趄,嘴上忙不迭道:“到底怎么了月见,从未见过你这般心急!”
月见眼神有些微妙,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知道吗,松香院出大事了!”
宁萱儿皱了皱眉,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诧异不已:“松香院?”
“那不是你服侍的院子么,四少爷谢冉吟的住所。”
月见点点头,煞有介事道:“对呀!我这不是刚刚在河边浣衣,听说有要事发生就马上赶回来了嘛。”
宁萱儿脑袋更加一团浆糊了:“哎哟月见姐姐,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月见一边拉着她往前走,一边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俯身靠近她的耳畔,轻声道:“这事儿啊,是关于你们院子里那个总欺负你的丫鬟的。”
宁萱儿震惊抬眸,小声惊呼道:“绣荷?”
月见颔首:“具体的,还得去瞧了才知道。”
“但总之就是,她今日跑去给丫鬟小厮们显摆那新得了的玉佩,结果谁成想,被眼尖的人发现,那玉佩竟然是四少爷丢了很久的那个!”
宁萱儿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心瞬间被揪起:“玉佩?”
“对,上面还挂着赵姨娘亲自为少爷打的红络子,千真万确错不了!”
“那可是四少爷的贴身之物啊,若不宽衣解带,玉佩怎么会落下,所以……”
月见挑了挑眉,放低了声音:“赵姨娘大发雷霆,着人将绣荷扭送了去松香院,请了主母来大闹了一场,说是绣荷妄想爬床,胆大包天,要将她痛打一顿赶出府去呢!”
顿了顿,月见摇了摇头,叹息道:“说来也奇怪,谁不知道赵姨娘当年也是丫鬟出身,因着攀上了老爷得以一飞冲天,怎么便这般抗拒绣荷呢?”
宁萱儿已经完全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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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见说的话,满脑子都在想着当日阮妙盈将玉佩给她时,真诚一片的眼神,和反复告诫她的那句“一定要天天带着”。
以及——
她出了房间后,遇到谢枕鹤时,他将掉到地上的玉佩踢给绣荷时,面上带着的戏谑笑容。
*
“贱人!”
“说,到底是不是你勾引的冉儿!否则,像他这般乖的孩子,怎会自甘下贱,和你厮混在一起?”
在离松香院还有几步路的距离时,宁萱儿便听到了这庭院里头传来的刻薄女声。
她不由得与月见交换了眼神,心怀惧意的咽了口唾沫。
月见感受到宁萱儿绷紧的姿态,握紧了她的手:“你不便进去,我就在这陪着你吧。”
宁萱儿小幅度地点点头。
她们一块儿寻到了一处月窗,躲在其后掩映着的几株翠竹后头,窥探院子里头的情景。
绣荷跪在地上,满脸泪痕,衣衫凌乱,浑然不见平时高傲嚣张模样。
主母罗烟霞坐在从屋里头搬来庭中的太师椅上,阖目转着手中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而赵姨娘站在一旁,双手抱臂,满脸愤怒。
绣荷的额间鲜血淋漓,显然是磕了数不清的头:“赵姨娘,奴婢是真的不知晓啊!”
赵姨娘心中认定她狡辩,冷哼一声,啐了一口。
绣荷见赵姨娘不为所动,匍匐着爬到了罗烟霞脚下,哭喊道:“夫人,奴婢是表小姐的贴身丫鬟,您是知道表小姐多么洁身自好的,若奴婢是这般不知羞耻的人,她早将奴婢赶出府去了呀!”
罗烟霞闻言,转念珠的手滞了滞。
赵姨娘睥睨着绣荷,笑容更冷了些。
“你不承认是么,那便打到你认为止。”
绣荷仿若晴天霹雳,僵在原地,又拼命地磕起了头:“求夫人明鉴,奴婢真的没有做过!”
赵姨娘刚想骂她,忽地被睁开眼的罗烟霞拦住。
她目光犀利,周身气度自带威严:“不必,太过造孽。”
赵姨娘皱起眉,刚想辩驳,却见罗烟霞瞥了一眼绣荷,寒声道:“既她这般不知好歹,便打二十板后赶出府去吧。”
“冉儿那般懂事的孩子,我也不信他会做这种事。”
罗烟霞一锤定音,结束了这场闹剧。
绣荷听到这斩钉截铁的话语后,竟是瞪着一双赤目,直接晕死了过去。
而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月见,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绣荷欺凌萱儿这么久,如今恶有恶报,她当然觉得大快人心。
但与此同时,她又生出几分唇亡齿寒的悲凉之感。
二十板,打完人还有没有气儿都未可知。
更别说一个背着背主名声的奴才,离了谢府要怎么活。
哪怕再受宠的奴婢,生死也不过主子一句话的事。
月见不由得吐出一口浊气,偏过头想看看宁萱儿的反应,却在看清她模样的那一刻,骤然愣住。
宁萱儿的双眼睁得很大,瞳仁却如幽深的潭水般静谧无光,辨不出情绪几何。
知道所有真相的她,此刻心中并没有因此对绣荷有同情怜悯,却也实在幸灾乐祸不起来。
或许是感受到月见的目光,宁萱儿唇瓣动了动,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喃喃道:“哪怕是侍妾,碾死一个婢子,也像碾死一只蚂蚁。”
“月见,我一定不要再做奴婢。”
哪怕落得绣荷这般下场,她也要不顾一切往上爬。
身为奴婢,从来就没有“体面”上位的资格。
只有身居高位了,才有选择的自由。
宁萱儿双手不知何时已然攥成拳,心中默默许下决心。
8. 抛手绢
浣纱溪畔,锦草萋萋,乱蕊缤纷。
有个粉色的身影坐在石阶上,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月见挎着竹篮走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宁萱儿回眸,望见月见暖融融的笑眼。
月见站定身子,温声道:“你托我办的事,我都办好了。”
宁萱儿忙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喜色溢于言表:“月见,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这应该废了你好大功夫吧,”宁萱儿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感激道,“真是难为你了。”
月见拧了拧眉,调笑道:“什么时候这般见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松香院的活不多,我每日也就洗洗衣服罢了。”
“反倒是你,自绣荷走后,日子过得可还好?”
月见声音染上些许担心:“表小姐有没有对你做些什么?”
绣荷出事当夜,宁萱儿便将那小小玉佩背后的疑云谜底中,有关阮妙盈的部分全告诉了她。
隐去谢枕鹤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既是因为宁萱儿有所忌惮,也是因为月见知道太多会被她牵连而惹祸上身。
月见听后,实在是为她捏一把汗,故而十分担心阮妙盈再找宁萱儿的麻烦。
宁萱儿摇摇头,半敛双眸:“自那日之事发生后,表小姐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里,整整三日没有踏出屋门半步。”
“而我……因为绣荷走了,所以也没有人再刻意弹压我,日子确实过得好上了许多。”
月见凝神听着,而后微微颔首:“想来绣荷被赶出府,也算是拂了她的面子,所以她不便发作吧。”
顿了顿,月见摆了摆手:“罢了,不提这些,怎么忘了头等重要的事情呢?”
宁萱儿双眼睁圆,心跳渐缓,抿着唇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月见一手掩住唇,轻声道:“三少爷身边的丫鬟说,明日他会去一趟拂花园赏新开的花。”
宁萱儿有些激动,身子靠近月见几分:“此话当真?”
月见点点头,有些不满道:“你怀疑我打听消息的能力?”
宁萱儿像只小兔子一般蹦起来抱住月见,嘴里不断念着:“太好啦,太好啦!”
月见好笑地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手臂让宁萱儿冷静下来后,看向她双眸,幽幽道:“谢长衡其人风流倜傥,四处留情,虽然一直没娶妻,可却已经纳了许多房小妾,最重要的是他纳妾不看门楣,只看容貌,于你而言,确实是个极好的选择。”
“但……”
月见“啧”了一声,勾了勾宁萱儿的下巴,凝着她那双清澈单纯的眸子:“他这人阅女无数,我真怕你这白纸一样的姑娘,没办法入他的眼啊。”
红晕瞬间爬上宁萱儿的脸颊,她羞怯道:“月见,你这是什么意思?”
月见挑眉,还是没有说得太直白:“你想好到底怎么行动了没?”
宁萱儿沉默了片刻,而后愣愣点头,水葱似的手指捻开腰间荷包,从里头取出一块方帕,放到掌心向月见展示。
“喏。”
月见凑近瞧了瞧。
这方帕是用粉色薄纱制成的,上面用各色丝线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样。
鸳鸯,通常都被女儿家绣来用于寄情。
她好像明白宁萱儿到底想做什么了。
月见眨巴着眼看向宁萱儿:“你是打算让他捡到这个?”
宁萱儿点点头,手指头绕起了鬓旁的一小绺青丝。
“对呀,虽然我不认字,但幼时听隔壁秀才给我念书时,里头的女子都是这般吸引心上人的啊?”
“姑娘抛手绢,郎君捡到,然后一见钟情,两心相许……”
宁萱儿说着说着,对起了手指,脸色绯红。
月见笑容僵住,开始怀疑那秀才到底给她家萱儿念的什么书。
但这确实也不失为一个接近谢长衡的方法。
或许他吃惯了山珍海味,就想尝尝萱儿这般刮辣野菜呢?
月见无声笑了笑,心中又涌上几分愁绪。
如若宁萱儿不早日从碧玉院脱身,等哪日阮妙盈醒过神来,再将矛头对准萱儿,她人就危险了。
不如,还是稍母亲帮萱儿去南法寺求个平安符吧。
月见担忧地抬眼看向一旁满心期盼的宁萱儿,由衷希望她明日一切顺利。
*
通往拂花园的碎石小蹊两旁长满了蔷薇,宁萱儿便躲在一块假山前的树荫底下,从路的尽头眺望远方。
终于在瞥见一块朱色衣角时,宁萱儿的心瞬间被提起。
剑眉窄脸凤目,束袖云缎锦衣。
昂首阔步开怀笑,意气风发少年郎……
按照画眉的描述,此人就是谢长衡不错了!
宁萱儿有些激动地踮起双脚,想再仔细看看谢长衡的模样。
谢长衡似乎是在和谁交谈着,笑得很是开心,但由于有草木挡着,宁萱儿这边看得不清楚。
脚步声和谈笑声越来越近了,宁萱儿“咻”地一下将头缩了回去,整个身子藏在了树丛后。
由于距离不近不远,所以她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一些他们的谈话。
“就送到这吧。”
“哥,回见。”
听到这,宁萱儿双唇紧闭,鸦睫不住地颤。
谢长衡要和那个同行的人分开了?
太好了!只有三少爷一个人的话,她便更好办事了。
她的心急速地跳着,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真到箭在弦上时,宁萱儿又有些揣揣不安了。
她的手不禁抚上了发顶,以确认鬓发是否整齐。
一切无碍后,指腹又缓缓移向了唇畔,在触到那层柔润的口脂时,宁萱儿焦躁的心稍稍被抚平了些。
没事的,平常心,平常心!
宁萱儿默默作着深呼吸,眼珠子一转,脑海中便开始演练起了一会要和谢长衡说的话。
到底要说些什么呢?
——少爷,你也来赏花呀?
不行,太做作。
——少爷,今天天气好像不错。
不行,太蠢了!
宁萱儿烦躁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只会让她更困扰的思绪甩出脑袋。
却没想到,下一刻,那脚步声便清晰到在耳边回荡。
糟了!
宁萱儿不由得抓紧裙袂。
刚刚发呆太久了,连谢长衡什么时候走到旁边了都不知道。
她生怕错过机会,着急忙慌就将握在手心许久的方帕抛了出去。
那方帕便似一个翩跹的凤蝶,先在空中舞动着,而后迎着风慢慢地落到了地上。
“……”
宁萱儿余光瞥见那双长靴没再继续往前迈步,而是在离方帕不远处停了下来。
片刻后,几声清泠笑声传到宁萱儿耳畔。
宁萱儿呼吸滞住,指尖蜷了蜷。
这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
但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只觉得心脏砰砰地响,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男人弯身将那方帕捡起,苍白的手背上迸着的青筋分明可见。
在宁萱儿的视野里,他露出了一小截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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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清那衣料的那一刹那,宁萱儿几乎要昏厥过去。
青色的飘渺宽袖,绣口用金线绣着祥云仙鹤。
……
谢府里,能在衣服上绣鹤的,只有谢枕鹤。
宁萱儿马上便想往反方向逃跑——
下一刻,谢枕鹤拨开树枝走近,挡在了宁萱儿面前,薄唇轻弯:“小萱儿,这是什么意思?”
他指间分开,把那方帕露了出来。
“鸳鸯戏水……”
谢枕鹤指尖摩挲着方帕上微微凸起的绣样,言笑晏晏,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
“少爷,奴婢,奴婢不小心落下了这枚方帕,还请您将它还给奴婢吧。”
宁萱儿嘴角挂着奉承地笑,手上也没闲着,想将那方帕夺回来,却被谢枕鹤闪身避开,让她险些撞上他结实的胸膛。
宁萱儿在鼻尖离谢枕鹤身子只有几乎一寸的时候,强行稳住了重心,可当她好不容易站直了,一个有力的大手便叩住了她的后腰。
谢枕鹤眼神滚烫灼热,声音润泽如水,却隐隐透着些许不悦。
“落下的?可我分明瞧见,是你将它扔过来的呢”
他臂弯稍稍用力往内一勾,便逼迫着宁萱儿踮起脚尖与他腰腹相贴,肌肤间只隔着两层布料。
谢枕鹤睨着宁萱儿因害怕而紧绷着的唇,感受着胸膛那柔软触感,桃花眼眯了眯。
“看你这副模样,似乎见到我很是意外?”
他指尖收紧,微微用力掐着身前少女腰上软肉:“如若今天到这的不是我,你打算将这帕子给谁。”
宁萱儿娇嗔一声,下意识想推开谢枕鹤,却被他抱得更紧。
那腰上的力道恰到好处,并无痛意,却反而让她有些酥痒。
宁萱儿咬住双唇,殷红的口脂因此沾上晶莹水光,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少爷,您误会了,奴婢不过是路过此处,既不知道少爷会经过此处,也没想过会有其他人……呀!”
宁萱儿狡辩之时,谢枕鹤竟然直接俯身含住宁萱儿的唇瓣,封住了她的惊讶叫声。
宁萱儿瞪大猫儿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如玉面庞。
谢枕鹤在亲她!
为什么?
谢枕鹤的吻如狂风骤雨般落下,很快便让宁萱儿没有思考的空闲了。
她的唇瓣仿佛变成了一道美味佳肴,被谢枕河吮了又吮,尝了又尝。
她紧闭着牙关,想要将那灵巧的舌头拒之门外,却在谢枕鹤放在她后腰的手开始作乱时而丢盔卸甲,一步步被攻城掠池,吃干抹净。
谢枕鹤指腹摩挲着宁萱儿的纤薄玉背,隔着轻薄的布料,在后背的两块蝴蝶骨,和谢枕鹤几乎两只手就能包裹住的细腰间来回游走着。
宁萱儿起初觉得痒,可过了一会开始舒服起来,舒服到她一下子无法承受,下意识地想要逃,伸出手便想拦住谢枕鹤,却被勾着舌忘了情,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直到宁萱儿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谢枕鹤才终于放过了她。
两唇分离,谢枕鹤捧起宁萱儿的脸颊,看着她意乱情迷地喘着粗气,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明明方才吻得这般激烈,谢枕鹤却似个没事人一般风轻云淡,唯有眼尾泛着的薄红彰显出了他方才做了怎样饱含春意的事。
谢枕鹤唇畔因沾上了从宁萱儿那吃来的口脂变得浅红,似那玉骨神秀的仙人堕入地狱,变成了靡丽的凶恶艳鬼。
垂眸凝着还没清醒的宁萱儿,谢枕鹤嗓音喑哑,薄唇勾起:“小萱儿,你上次问我惩罚是什么……”
“这便是了。”
9. 第 9 章
谢枕鹤牵起宁萱儿的手,将她的衣袖撩开,露出了空空荡荡的手腕。
原本藏在布料底下的腕上肌肤忽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宁萱儿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想将手腕收回,却被牢牢地拽住。
谢枕鹤半阖着眸子,睫毛在眼下映出小块阴翳:“镯子没带,手绢乱抛,我便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顿了顿,低低浅笑:“若下次还是这么不乖,惩罚只会更加严厉。”
宁萱儿听到他咬字加重的“惩罚”两字,吓得浑身抖了一下。
因为喘不上气太久,导致宁萱儿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再加上她的脑子本来也不太能转弯,一时之间居然都没有感到此事的怪异。
寻常主子罚下人,是这样罚的吗?
宁萱儿圆睁着美目,不明就里地凝着谢枕鹤。
算了,反正直接认错总是不会有问题的。
“少爷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
宁萱儿手腕还被谢枕鹤禁锢在掌心,便只能抿着唇娇怯怯小声讨饶。
谢枕鹤闻言心中微动,抬起眸便看到宁萱儿氤氲着一双眼看着他。
他的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他有时真的怀疑,眼前的少女到底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
若说她心机深沉,她有时候的表现又实在是不太聪明。
若说她真的天真,为何她的一颦一笑,都仿若带着许多媚意,一举一动也都踩着他的喜好,让他心神迷乱。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谢枕鹤的眸光愈发得深,愈发得沉。
宁萱儿的唇生得玲珑而饱满,抹上浅浅一层口脂便是绝色。
可他不喜欢她颜色展他人。
所以,他将她吻得乱七八糟,将她唇上的口脂吃得干干净净,只徒留唇畔嘴角晕出来的淡淡薄红。
谢枕鹤想到这,不由得将指腹覆上宁萱儿的唇角,轻柔替她拭去残留的口脂痕迹。
方才因为怀疑宁萱儿想勾搭三弟,有些情绪失控,失了分寸。
但她对三弟是没有情意的吧。
谢枕鹤对上宁萱儿的视线,从她眼底看出点点星光。
这种眼神,他在那些爱慕自己的女人脸上见过太多次。
所以,宁萱儿应当是有些喜欢他的。
不然怎么解释,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宁萱儿一碰到她,脸就红得像熟透了的蕃茄?
谢枕鹤嘴角不自觉勾起,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他望着宁萱儿那双被他蹂躏得有些发肿的唇瓣,忍不住又低头吻了上去。
但这次,他很温柔,温柔地像在含着一块冰。
怕它化了,只敢轻轻地吮吸。
可又怕被冰块的寒冷刺痛,便只敢浅尝辄止地尝,克制隐忍到了极点。
这次的亲吻体验对宁萱儿来说好上了许多。
宁萱儿的后颈被谢枕鹤按住,半推半就地抬起了脸,能让谢枕鹤吻得更深。
她虽然仍是状况外,不明不白地便被拆吃入腹了,可被这般轻柔地对待,让她不自觉的沉沦在这短暂的温存中。
她就像一只被挠了下巴的小猫,舒服地眯上了眼睛,甚至也将手交叠在了谢枕鹤的背后,开始不那么抗拒,逐渐享受这种爱与欲交织的感觉。
谢枕鹤感受到怀中人的身子好似融化了的饴糖,软倒在他怀里,莫名觉得心中有一块原本空缺的角落被填满了,说不出的满足。
他向前走了两步,将宁萱儿抵在她身后的石壁上,将她彻彻底底地困住。
谢枕鹤挺拔如松柏的身躯几乎能将宁萱儿锁在怀中,宽阔的肩膀挡住照在她身上的所有光,在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的角落里,拉着宁萱儿一起堕入深渊,沉溺于一响贪欢。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几乎要忘却了时间,谢枕鹤才肯松开宁萱儿的唇,与她额间相抵,任由呼出的热气缠绵着暧昧。
谢枕鹤长睫垂下,眼皮轻轻地颤。
宁萱儿的手还软软地搭在谢枕鹤的后背,唇色润泽含着水光,一副娇艳欲滴的模样。
原来亲吻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
谢枕鹤的手虽然凉,身子却是滚烫的。
两具散着温热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两颗心隔着胸膛打擂台一般拼命跳动,比较着谁震得更响。
她好喜欢和别人相互依偎的感觉。
宁萱儿仿佛躺在天边彩霞里头,浑身被柔软的云层包裹着,让她觉得轻飘飘的、软绵绵的,从未有过的放松和舒心。
所以,哪怕面前之人与她而言是豺狼虎豹,此刻的她也什么都不想管了。
因为贪慕谢枕鹤的身体,所以不逃离,听起来和虎口拔须没什么两眼。
可……
她现在就是很舒服,就是不想走嘛。
感受到谢枕鹤的头靠了过来,宁萱儿下意识地用头蹭了蹭谢枕鹤的颈侧。
谢枕鹤神情滞了滞,眸光霍地暗了几分,将宁萱儿揽得更紧。
宁萱儿将下巴支在谢枕鹤的肩上,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话本子里写到郎君和娘子亲密内容时,都要一笔带过了——
这么滋润的一件事,根本没办法用语言描述呀!
宁萱儿把自己想乐了,傻笑了几声。
可突然,紧拥着她的人松开了手,按住她双肩与她拉开距离。
宁萱儿蹙起眉头,有些失落这温暖的热源离开了。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三少爷又想干什么?
她奇怪的抬起眼,云里雾里地看着谢枕鹤。
谢枕鹤勾了勾嘴角,抚了抚宁萱儿有些凌乱的额发。
他眸光缱绻,动作温柔到发腻,嘴上却说着无情到有些冷漠的话。
“宁萱儿。”
“不要有旁的幻想。”
宁萱儿还未从方才迷迷瞪瞪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但对谢枕鹤深深刻在心底的惧意让她猛地抬头看向谢枕鹤,品味着他话中的深意。
宁萱儿愣住,唇齿开始打结:“幻想?奴婢,奴婢未曾有过呀。”
谢枕鹤掐住她的下巴,声音忽然变得森冷。
“今日我本是无意在这条路上遇到了三弟,便与他随意闲聊了片刻,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宁萱儿深吸一口气,心跳得比方才接吻时还快了千百倍。
谢枕鹤冷笑一声,弯了弯眸子:“他说他要去拂花园。”
“你说,怎么就这般巧?”
“平日足不出户的小丫鬟,偏生也在今日到了拂花园,还故意抛了手绢出来。”
他柔柔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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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冷得几乎结冰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方才的吻,没有别的意思,不要痴心妄想。”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我只想让你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我随时可以给你,若不可以也随时可以拿去。”
谢枕鹤指尖离开她的下巴,眸中带着漠然:“不要再招惹三弟。”
宁萱儿咬住下唇,神情有些倔强。
谢枕鹤捕捉到她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掀了掀眼皮:“是不是忘了我当日说的话?”
当日说的话?
宁萱儿脑海中有纷呈回忆闪过,最终定格在了初见之时——
谢枕鹤与她擦身而过,最后在她耳边轻声的警告,让她夹着尾巴做人。
他这是要旧事重提了?
不,他从来都没有忘记。
果然,谢枕鹤方才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就像那假寐引诱猎物的恶狼,等到她忘记他的危险时,反咬一口,用尖利的牙齿刺穿她的喉咙,让她尸骨无存。
宁萱儿咽了口口水,指尖开始颤抖:“少爷,奴婢没忘。那日之事,奴婢一直守口如瓶,奴婢可以对天发誓!”
说着,宁萱儿便竖起了三个手指在脸侧,胆战心惊道。
谢枕鹤眉梢微抬,不置可否:“守口如瓶?呵……”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记住我今天的话。”
说完,谢枕鹤从袖间取出方才被他藏进去的方帕,将它塞回了宁萱儿腰间配着的荷包上:“好好收着,不要再不小心‘遗失’了。”
谢枕鹤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总是柔意款款的眉眼变得有些锋利,转身便离去了,留下宁萱儿呆呆地站在树荫中,又是惊恐,又是不解。
什么嘛!
什么叫不要有非分之想,明明自己每次见到谢枕鹤,她都想绕路走。
是他一次又一次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面对他。
不带他的手镯又要罚,被他逼着做了这种羞死人的事情又要说她妄想?
是不是有毛病!
宁萱儿气鼓鼓地跺了跺脚:“亏我刚刚还……”
就是因为谢枕鹤将她带进了那种情绪,她才会贪溺于那片刻的耳鬓厮磨。
宁萱儿小脸皱起来,揪住一旁的树枝就开始泄愤,把上面的树叶都得光秃秃的。
“可恶,真可恶。”
“仗势欺人,真讨人厌!”
宁萱儿嘴上不敢指名道姓地骂,心里却把谢枕鹤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直到把最后一片树叶扯下来,宁萱儿才觉得堵在心里的那口气顺畅了。
谢枕鹤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激起了她的逆鳞。
让她从害怕到愤怒,再到现在的逆反,谢枕鹤只用了几句冷言冷语。
宁萱儿抓住方才被谢枕鹤触碰过,还有些微凉的荷包,抬了抬柳眉。
不让她抛手绢是吧,那她不抛就是了。
东边不亮西边亮,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能勾引少爷。
她就不信了,每次都会这般凑巧被谢枕鹤撞见。
换个不引人注目的时候再来便是。
不让她招惹谢长衡?她偏不。
她要是真的这么乖乖听话,她就不是宁萱儿了。
10. 第 10 章
春明在马车外站着等候了许久,终于在谢府门口瞧见那抹熟悉的青色。
谢枕鹤仍是仙气飘飘的模样,两袖鼓着清风朝他走来,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春明忙扬起一个笑,朝着马车的方向抬手躬身道:“少爷,您来了。”
说完,春明替他掀开车帘,等到谢枕鹤上了马车,自己便也跟了上去。
坐下后,他打量着谢枕鹤的神色,莫名觉得他今日与平时不太一样。
似乎……
心情格外的好?
春明压下心中的好奇,决定先问问正事:“少爷,当日在府中抓到的那个内应,后来可有审出他到底是哪儿派来的人么?”
那日他与景和一同伴少爷审讯那内应,却没想到被一个无意闯入亭中的小丫鬟打了岔,后来少爷担心再生出什么事端,便没再让他们管这件事了,也不知发展如何。
谢枕鹤轻瞥了一眼春明,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神色慵懒道:“自然,嗣王与父亲不睦已久,捕风捉影听到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急不可耐地派了人手进谢府,结果……”
“你也看见了,不过是个草包,随便威胁了两句,棍子都还没挨到身上,便什么都要招了。”
春明颇为崇敬地看向谢枕鹤,兴奋点了点头:“不愧是少爷,雷霆手段让人不得不服。”
谢枕鹤轻笑一声,阖上眼帘便准备闭目养神,掀了掀嘴角道:“奉承便免了。”
春明哂笑片刻,而后福至心灵,想起了刚刚没问出口的疑惑。
“对了,”春明十指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珠子一转,“少爷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谢枕鹤闻言霍地睁开桃花美目,唇角勾了勾:“何以见得?”
春明挠了挠头,咧嘴一笑,没有立刻回答谢枕鹤的问题。
他与景和自幼同少爷一起长大,不说了解少爷,确实十分明白少爷的脾性。
谢枕鹤看着温柔多情,是个有着神仙玉貌的翩翩郎君,实则天生五感淡薄,一切事情在他眼中都寡淡无味,了无生趣。
谢枕鹤幼年时,总是一句话也不说,呆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似乎没有同理心,总是将池塘里养着的鱼儿捞出来,看着它们在岸上扑腾,然后窒息而亡。
可怖的是,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做这些事时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只有眸子亮晶晶的。
渐渐的,罗烟霞发现了他这异常之处,这般无情残酷的性子,是绝对不配当大家门楣的公子的。
于是罗烟霞开始打他、骂他,逼他笑、逼他良善,可哪怕再粗的藤鞭落在谢枕鹤身上,他也不肯弯下脊梁。
他说,他好像被世人隔绝在一个无形的牢笼中,能清楚地看见外头的人做什么,却从来无法体会他们的喜怒哀乐。
只有血腥和暴虐,能让他感受活着的感觉。
罗烟霞大骂他是怪物,将他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锁了整整七日,迫他“改好了”才肯放他出来。
自那以后,谢枕鹤确实变了,变得会笑会闹,还会像别家的小孩一样向父母撒娇。
春明也觉得少爷可能真的正常了。
直到他十九岁登科入仕,进了大理寺,春明和景和也被罗烟霞派了过去。
他们自幼习武,又算谢枕鹤的半个伴读,所以与寻常小厮不同,充当了谢枕鹤在大理寺的助手。
当春明亲眼在监牢里见到谢枕鹤为犯人施刑时,他才知道谢枕鹤从来都没变。
他不喜欢亲自动手,他不愿袖口靴底沾上尘埃血污,只会在一旁看着,看着那些作奸犯科的恶人在一道道刑罚中跪地求饶,看着他们伤口迸开,看着他们血肉模糊。
那一刻谢枕鹤眸中露出的光,与他幼年看着濒死的鱼时一模一样。
春明这才知道,谢枕鹤只是学会了伪装,装成一幅温润无害的模样,蛊惑了所有人的心。
他的笑没有一分真,他的情也没有一分实。
正是如此,方才谢枕鹤不自觉间的那般松弛神情,才让春明十分的惊讶。
与谢枕鹤靠残虐而获得的快意表情不同,刚刚的谢枕鹤,眼角眉梢都具是柔软,实在是太过罕见。
但这些话他自然是不敢和谢枕鹤说的。
于是,春明打了个马虎眼,找补道:“只是属下的直觉罢了。”
谢枕鹤嗤笑一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声音听不出喜怒:“春明,你何时变得这么毛毛躁躁了,今日的公文写好了么,便开始想打听我的事了?”
说到最后时,谢枕鹤语气中带上了些许不怒自威的意味。
春明怔住,连忙垂下头道:“属下不敢。”
“公文昨日已经拟写好了一半,等到一会到了大理寺,大抵一个时辰便能交给少爷了。”
春明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谢枕鹤支着手倚在了金丝引枕上,淡然应了一声。
春明是最了解谢枕鹤的阴狠和多变的,现在已经惹怒了他,便一句也不敢多言,再好奇也只能老老实实将嘴封上。
马车依然滚滚向前,可春明的心情已不复方才的轻松,变得如坐针毡。
怎么还没到大理寺啊!
他不由得在心里腹诽,方才为什么要多话问那么一嘴。
正当春明想懊恼抱头时,谢枕鹤忽然又出了声。
“春明,你可曾捉过猎物?”
春明双手僵在两侧,愕然看向谢枕鹤,呆滞道:“当然少爷,前几年,属下曾经常与景和一同到郊外狩些小兽。”
谢枕鹤双眼半敛,眸中蕴着晦暗不明的光:“那你们通常用什么方式狩猎?”
春明本分回答:“一半都是制作些捕兽笼将它们捉住,这样比用弓箭省时省力些。”
谢枕鹤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撩起,笑得意味深长:“是么。”
他缓缓道:“你不觉得,与其自己强硬地将她拴起来,不如让她主动地为你戴上枷锁更好么?”
春明猛地看向谢枕鹤,见对方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紧张地抿了抿唇:“可是少爷,野兽生性自由,怎可能强求它们自己拘束自己呢?”
“是么?”
谢枕鹤眸光移向春明,笑容温雅,却让春明浑身发毛:“可我偏想强求。”
春明脖颈梗住,潜意识告诉他,谢枕鹤说的那个“她”,绝对不是野兽。
甚至可能是,一个人。
春明倏地回想起,那日闯进亭台中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貌美得有些妖艳,看起来却不太聪明,见到谢枕鹤时,胆都快被吓破了。
平日要是被旁人撞见这种辛秘之事,谢枕鹤只会当场将她处置了。
可那日他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将他们都支开,只留了他与丫鬟二人。
春明本以为,那丫鬟活不过第二日,可现在看来……
春明深吸一口气,再不敢深想下去。
谢枕鹤缓缓转着指节上的玉扳指,嘴角勾着浅淡的笑。
宁萱儿或许喜欢他,但她自己却没意识到这点。
这点,从她会选择向三弟抛手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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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出。
他想要激化这份喜欢,他想要毫无保留地,彻彻底底地占有她,但他又不想将他胆小的狸猫吓着。
所以他要若即若离,要请君入瓮,让她自己心甘情愿地落入猎人的陷阱,踏进这名为爱的囚笼。
*
“可恶,可恶!”
画眉拿着两串三小姐给的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碧玉院外,看见了正在对泥墙拳打脚踢的宁萱儿。
直到画眉凑到她身后,宁萱儿还浑然不知身后多了个人,一直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她听不懂的话。
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后,画眉忍不住了,将糖葫芦藏在身后,拍了拍宁萱儿的肩膀,笑嘻嘻道:“萱儿!”
宁萱儿差点跳起来,猛然转身发现是画眉后,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胸膛道:“画眉,你吓死我了。”
画眉调侃道:“谁又惹你了?”
宁萱儿滞住,有苦说不出:“这是哪的话,我一个小丫鬟,谁能惹我?”
“就算惹我,也是我的福气,都得受着!”
宁萱儿嘟囔着说完,委屈地扁嘴,扑到了画眉怀里,撒了好一会矫。
画眉见不得宁萱儿这副模样,心都快化了。
便也再藏不住那点小惊喜,将身后的糖葫芦拿出来,分了一根给她。
“嘿嘿,三小姐特意从府外给我带回来的,我们一起吃!”
宁萱儿欢喜地望着那裹满了晶莹冰糖的糖葫芦,吸了吸鼻子,感动道:“画眉……”
她抽抽嗒嗒地啃了一口糖葫芦,尝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后,一股脑便想将心事全说出来了:“画眉,你对我这么好,我便跟你招了吧。”
画眉也正吃着糖葫芦,闻言双眼微微睁大,好笑道:“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你能有什么秘密?”
宁萱儿靠近画眉几分,双手握成小拳,诚恳无比道:“画眉,其实我想勾引三少爷。”
“咳咳!”
画眉一口糖霜还没咽下去,被宁萱儿直白话语呛到,红着脸咳上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宁萱儿担忧地拍了拍画眉的背,咬着唇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画眉哭笑不得:“萱儿,你也太坦诚了吧?”
宁萱儿不好意思笑了笑:“我说了呀,你对我这么好,所以我也要对你好,不能藏着掖着。”
“我在碧玉院不受主子喜欢,也不受其他丫鬟待见,单靠我自己,是一辈子也没办法出头的。”
宁萱儿顿了顿,蔫巴地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何况……画眉,我不想瞒你,你可记得松香院那事?”
画眉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这个,疑惑点点头道:“前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怎会不知?”
宁萱儿凑到画眉耳边,用手挡住嘴悄声道:“那玉佩,本来是表小姐给我的。”
“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原因,才到了绣荷身上。”
画眉闻言大吃一惊:“什么!你的意思是?”
宁萱儿垂头丧气:“我总有种预感,绣荷走了,表小姐不会放过我。我的才智,是万万不能和表小姐相比的,就怕一个行差踏错,我就要被赶出府去了。”
“除非做了侍妾……”她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
“我想过上好日子,不想再回到饥寒交迫,饿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宁萱儿说这些,本意只是想多一个人倾诉,却没想到画眉听宁萱儿说完后,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心疼,已然暗暗下了决心。
她抓住宁萱儿的两肩,眸光热切道:“既如此,便让我来帮你!”
11. 第 11 章
宁萱儿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便因画眉的话语而凝滞在眼眶:“真的?”
画眉用空着的那只手拿出手帕,给宁萱儿擦起了泪珠:“当然啦,我为什么要骗你?”
直到将宁萱儿面颊上最后一点泪痕拭去,画眉才满意地笑了笑。
“三少爷和三小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我向小姐打听,她或许会告诉我。”
宁萱儿抿抿唇角,有些忧心道:“你向三小姐打听这些,她会不会为难你呀?”
画眉闻言,噗嗤一笑,乐了:“怎么会呢!三小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啦,只要能入了她的法眼,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她都会像对待亲姐妹一样热络。”
宁萱儿双眸晶亮,心跳得有些快。
画眉见她不语,嘿嘿一笑:“你是不是听说了那些三小姐的闲言碎语?”
宁萱儿羞赧地吐了吐舌头。
画眉和善道:“人心隔肚皮,有些人看着不好惹,实则心肠热得很,有些人声名在外,背地里却不知做了什么勾当。”
宁萱儿在心中疯狂点头,心想谢枕鹤不就是后者!
画眉拍拍宁萱儿的头,笑嘻嘻道:“总之,三少爷那边,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帮你的!”
宁萱儿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撞进画眉怀里便开始撒娇:“呜呜…画眉,谢谢你!”
画眉摸了摸宁萱儿的后脑勺,乐不可支道:“大恩不言谢!”
“以后真做了姨娘,别忘了我就是!”画眉打趣地说完,狡黠地眨了眨眼。
宁萱儿将画眉抱得更紧:“那当然啦!”
“铃铃铃——”
两个少女嬉笑打闹间,一阵清脆又动听的银铃声持续地响着。
画眉从方才起便注意到了,只是被宁萱儿的心事勾了去,就忘记问此事,直到现在有了空闲,才醒过神来,困惑道:“萱儿,你可曾听到一阵银铃声?”
宁萱儿背脊瞬间僵住,讪讪地从画眉怀里出来,有些尴尬:“呃,这个嘛……”
画眉挑眉:“是你的东西?”
宁萱儿咬住双唇,将袖摆撩开给画眉看。
莹白纤细的手腕上,赫然挂着一个粲然夺目的银手镯。
画眉轻轻地惊呼出声:“这是?”
画眉天天跟在三小姐身边,欣赏过玲琅满目的女子首饰,却未曾见过这般让人一眼便移不开眼的手镯。
她的指尖不由得抚上了那手镯,在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时霍地抬起头看向宁萱儿。
宁萱儿看着她错愕的眼神,不知怎的有些紧张,开口便想要解释:“画眉,你听我说,这手镯……”
下一刻,画眉抓住宁萱儿腕骨,双眼放光道:“萱儿,你早说啊!”
宁萱儿:“诶?”
画眉喜不自胜:“这镯子,肯定是三少爷送你的吧!难怪说要勾引三少爷那般的风流浪子,原来他早就瞧上你啦!”
宁萱儿:“???”
画眉那厢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那这事不就太简单了吗,是不是不好意思主动向他提及收你入房的事,还是时隔太久他忘了你了?”
宁萱儿慌乱不已:“不,不是……”
她总不能将谢枕鹤供出来吧?
她实在是怕了他了。
若是不带他的镯子,他像个鬼似得来无影去无踪,哪天看见她没带又要罚!
到时候罚了,又要让她别痴心妄想,平白无故让她受一顿训斥。
没完没了了,还不如直接带上,一劳永逸了。
若现在又将谢枕鹤之事说出来,到时候被他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想出什么新招来折磨她呢。
画眉抓住她双肩,斩钉截铁道:“怎么不是?他敢不认账,那我们便找个机会让他想起来!”
“我已经有眉目了,之后你便听我的,保准让他收了你!”
宁萱儿这边有苦难言,画眉那边却直接一拍脑袋做好了决定。
宁萱儿看着画眉胸有成竹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唱反调,便只能扯着嘴角忍痛道:“哈哈……好!”
*
几日后,宁萱儿被画眉强硬摁在了铜镜前坐下,低头打量起自己身上的穿着。
方才把她拉进房间后,画眉就扯着她三下五除二换了套自己的衣服给她。
同样是桃色的衣裳,画眉的这件与宁萱儿的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
不仅用料不同,衣衫的每个角落都隐约可见卷草暗纹,行走间裙摆摇荡,远远瞧着像那波光粼粼的水面。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宁萱儿本就生得绝艳,有这衣服衬着又添了几分贵气。
宁萱儿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画眉,凳子上有刺儿般如芒在背。
“画眉,一定要这样嘛。”
画眉推过一个妆奁到两人面前,挑眉道:“说的什么话,你平日不也挺爱打扮自己的么?”
宁萱儿噎住,对对手指道:“但我也只是抹抹口脂,傅层薄粉,还没这么光明正大的打扮过呢。”
画眉从妆奁中拿出一支黛笔,开始给宁萱儿勾起了眉毛:“你本来就生得这般好,再描摹得光艳逼人些,三少爷还舍得不要你么?”
宁萱儿所有的委婉提议都被画眉说一不二的回绝,便只能像被拎住后颈的小猫崽子,乖乖地被画眉描眉画脸。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后——
画眉放下胭脂纸,扬起一抹愉悦的笑容。
她弯下身正了正宁萱儿的脑袋,透着镜子端详着宁萱儿的脸。
所谓琼花玉貌,燕妒莺惭的容貌,无外乎此了。
宁萱儿也抿着唇看着镜中的自己,面上有些发热:“画眉,你的手艺可真好呀。”
画眉嘻嘻一笑,开始给宁萱儿的发间插簪戴花:“那当然啦,三小姐的妆容可都是出自我手呢,我可是栖春院手最巧的丫鬟。”
宁萱儿捋了捋身前的长发,娇俏笑了笑,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抵抗。
她当然是享受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
只是曾经因此受过太多挤压,让她产生了一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胆怯,不敢过度展示自己。
是画眉的一句句鼓励,让她逐渐敞开心扉,找回曾经的自信。
宁萱儿始终紧紧凝着铜镜里倒映出的影子,直到画眉在她乌发中推进最后一支银钗。
“好啦,这样不会跳出丫鬟的身份,太过招眼,却又暗藏玄机,让人眼前一亮。”画眉满意一笑,牵着宁萱儿的双手拉她站起来。
“萱儿,你听我说,”画眉讳莫如深地看向宁萱儿,说出了她筹谋好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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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今日托我送些新得的美酒到三少爷的饮雪院,你就同我一起进去。”
宁萱儿睁着圆目,鸦睫颤了颤,微微点头。
画眉得她回应,继续道:“等我将人把三少爷叫出来后,你便……”
宁萱儿忍不住插嘴:“我便什么?”
画眉握住宁萱儿的手紧了紧:“你便假装被绊倒,摔在三少爷面前!”
宁萱儿瞠目结舌:“啊?”
画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宁萱儿大为震惊:“你将我打扮的这么漂亮,就是为了去摔一跤?”
“你傻呀!”画眉嫌弃地扫了她两眼,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摔倒之后,你抬起眼后,你想让少爷看到一个怎么样的你?”
宁萱儿退后两步,画眉就向前两步:“我……”
“当然是越漂亮,才越楚楚可怜,惹人心动呀!到时候三少爷一个色欲熏心,把你拉起来之后便忍不住把你纳了,不就成了?”
画眉见宁萱儿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怒其不争:“何况你们本就有几分渊源,让他看到你比以前娇媚更甚的样子,更加懊悔自己当时怎么没收了你,男人的挫败感征服欲上来了,这事不就成了?”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说的!”
宁萱儿有点被说服,又有点犹豫:“可,可是……”
“别可是了,听我的!”
画眉不想再听她东扯西扯,推着宁萱儿的背就往门外走。
*
宁萱儿一踏入饮雪院的院门,便感到一道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心不由得跳得快了几分,悄悄扯了扯画眉的衣摆:“画眉,我有些害怕。”
画眉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掌心,轻声道:“别怕,照我说的做就好了,你甚至不需要说上几句话。”
有朋友的安慰和陪伴,宁萱儿绷紧的身躯放松了些许。
画眉得心应手地走向房檐下垂带踏跺上站着的小厮,大大方方道:“品茗,我来替三小姐给你家主子送新得的竹叶青。”
品茗见到画眉,眉开眼笑地拢了拢袖口:“诶哟画眉姑娘,难为你亲自过来一趟。”
说完,品茗便伸出手,想接过画眉手里的酒坛子,却被画眉闪身躲了过去。
“这是?”品茗奇怪地看着画眉,皱眉不解。
画眉扬唇一笑,朝品茗扬了扬下巴:“品茗,三小姐说了,要三少爷亲自过来尝上一尝,才肯给他呢!”
品茗挠了挠头:“这,可少爷正在会客呢。”
画眉神情滞了滞,心下腹诽。
这就奇怪了,三小姐明明说了今日三少爷没有事做呀。
但她话已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硬着头皮继续犟。
“我可不管,你是知道三小姐的脾气的,若三少爷不按她说的做,她明日便会将饮雪院闹得地覆天翻!”
“是谁来了啊?”
两句话重叠出声,但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向后者。
只见一个腰佩玉带的朱衣男子踏着流星飒步从房内走出,凤眸风流含情,抚掌大笑道:“什么酒,非要本少爷尝了才肯给?”
终于见到他了,谢长衡!
宁萱儿心跳猛然加速,双手攥紧了身侧的裙摆。
12. 假摔倒
由于宁萱儿藏在了画眉身后,谢长衡并没有立刻注意到她。
但宁萱儿站的位置,却能轻易将谢长衡的模样尽收眼底。
谢长衡与谢枕鹤虽是一母所生,但长相和气质却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谢长衡的五官更加肖似谢老爷,鬓若刀裁,眸若寒星,线条锋利俊朗,举手投足间皆透着风流潇洒。
相比而言,谢枕鹤便比较像罗烟霞了,生得清疏而明秀,一双桃花目更是十成十随了母亲,平白给他着清冷玉面添上几分阴柔,愈发显得雌雄莫辨,惊艳绝伦。
不对,怎么又开始想起谢枕鹤的事了?
宁萱儿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便开始将这两人进行对比后,立刻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呸呸呸!
那样的坏胚子,赶快滚出我的脑海!
“你同我进来吧。”
谢长衡轻快的声音传来,宁萱儿便立即循声抬头,发现谢长衡原来是在和画眉说话。
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坛美酒,完全没有注意到画眉身后的宁萱儿,指了指画眉道:“既要试酒,我也不能站着试,你便随我进来吧。”
“我倒要看看,三妹妹这般神神秘秘的,这酒到底是有多好喝!”
说完,谢长衡又哈哈大笑几声,便掉头往房内走去了。
宁萱儿有些无措,看向画眉,发现对方也正好在看她。
画眉朝宁萱儿挤眉弄眼了一下,而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三少爷不按常理出牌,你先在外头等着,一会我会帮你创造机会,你接收到信号就按计划行事!”
宁萱儿绞紧手中方帕,应了声“好”后便目送着画眉离去。
品茗瞧见落单的宁萱儿,热心肠地朝她走来:“你是栖春院新来的丫鬟?倒是面生。”
宁萱儿看着品茗探究的眼神,蓦地想起画眉告诫过她的话,为了防止暴露她不是栖春院的人,只要有人问起她的来历,最好都不要正面回答,能糊弄就糊弄过去。
但她完全不懂要怎么打马虎眼,所以便尴尬地笑了笑,干脆什么都不说:“嘿嘿。”
“呃……”品茗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那该怎么称呼姑娘呢?”
宁萱儿继续报之以微笑:“嘿嘿!”
“……”品茗的面容已经变得有些扭曲。
看来是个傻的。
他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腹诽。
但品茗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小厮,深吸一口气后便扬起一个挑不出错的爽朗微笑,抬起手指着院门处道:“这位姑娘,这处人来人往的,一直站在这等着也不是个事,那有个阴凉的歇脚地,我带你过去候着吧。”
宁萱儿以为自己成功过关,兴奋地在心里握拳呐喊。
她简直太聪明了好吗?
以后谁再说她笨,她就把这件事甩出来,让他们无话可说!
宁萱儿悄然捂嘴偷笑了许久,直到品茗有点忍不下去轻咳了一声,宁萱儿才抬起眼睫欣喜看着品茗,笑靥如花:“好呀!”
品茗被她明亮的眼眸看得顿了一下,耳根有些发烫。
难怪三小姐愿意用她,赏心悦目的人每天放在身边,心情也会变好吧。
这姑娘虽然愚蠢,但实在貌美啊!
*
宁萱儿被品茗带到院门口的槐花树底下后,便掰着手指算着时辰等了许久。
直到天边太阳都快要落山,周身也开始吹起了飕飕凉风之时,宁萱儿才终于捕捉到一个朱色的身影。
谢长衡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东西,从房中出来便开始四处张望着院落各处角落。
直到视线停到宁萱儿这个方向,谢长衡才豁然开朗,一刻不停地朝她这边走来。
宁萱儿看着自己与谢长衡之间逐渐缩短的距离,心跳开始剧烈加速。
她有些慌乱,下意识地便开始到处乱看,直到瞥见屋前站着的画眉。
画眉站在方才品茗站着的地方,拼命地朝着她挥手,见到宁萱儿看过来了,马上用嘴型冲她说着什么,还不断地用手指指她。
哈?什么意思啊!
宁萱儿的脑子没办法同时处理两件事,几乎要打结。
她云里雾里地看了看画眉,又看了看谢长衡,忽然福至心灵。
对了!
画眉说过,她会给自己创造机会。
所以画眉现在才这么着急,肯定是想让自己抓住这个接近三少爷的机会。
宁萱儿想到这,感动得一塌糊涂,朝画眉扬了扬下巴,表示让她放心,自己一定不负所托!
脸庞再一转过来,谢长衡也几乎要走到她身前了。
谢长衡撩起唇角,刚想向宁萱儿说话:“你……”
宁萱儿已然深呼吸了许多次,绷紧脖颈决定豁出去了。
她抬起脚,假装踩到石头,直接表演了一个平地摔。
“哎呀!”
宁萱儿用夹杂着几分做作的娇柔嗓音惊叫一声,紧闭双眼身子往前一顷——
她已经做好了会摔在冰凉结实石砖上的准备,却没想到下一刻,一双沉稳有力的手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
宁萱儿停滞在半空中,眨巴着眼,有些迷茫。
怎么回事?
她这个时候不应该已经摔在地上,然后楚楚可怜地被谢长衡怜惜地扶起来吗。
难道说谢长衡提前扶住了她?
不对,这样的话,为什么她是从背后被抱住的……
宁萱儿头脑风暴着,身后之人已是忍无可忍。
鼻尖倏地嗅到那股熟悉的梅香,宁萱儿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好像听到了,后槽牙被咬得咯咯响的声音。
难道说……
怎么又是他??!
宁萱儿瞪大圆目,刚想挣脱,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直了身子。
紧接着,身后的人便旋身托着她的膝弯将她横腰抱起。
感受着脸庞贴着的滚烫身躯,宁萱儿心跳几乎要停止,怀抱着最后一点期望扬起脑袋。
然后仅存的幻想也被打碎了。
谢枕鹤垂着长睫,笑眯眯看着宁萱儿,瓷白美玉般的面庞仿佛迸了些许裂痕。
如果宁萱儿第一次见他,或许会被这个笑容欺骗。
但她已经从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人身上吃过很多次亏了。
宁萱儿咽了口口水,没话找话道:“少爷,好巧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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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二哥!你刚才不是在里头喝茶么,出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而且,你们这是……”
那边谢长衡不明就里地走过来,朝谢枕鹤打了个招呼后便看向他怀中的宁萱儿。
刚刚画眉那丫头跟他说还有一坛酒藏在栖春院后头,但由于她一会还有事没法脱身,便让这姑娘带他去,所以他才来寻她。
离这姑娘远远时,他便隐隐约约瞧见这人是一个美人胚子,但碍于距离有些远看得并不真切。
好不容易走到跟前了,一向爱美人如命的他怎能放过这个机会,抓住机会便想仔细看看。
可他的视线方瞥到粉衣少女那双上翘圆眼时,谢枕鹤便按着少女的脖子,把她的脸摁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呜呜呜……”宁萱儿的脸被挤到谢枕鹤练得结实强劲的胸肌上,想说的话全被堵在了嘴里。
谢枕鹤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勾唇看着谢长衡:“三弟,我今日只是路过饮雪院进来瞧上一眼,公务缠身不便久坐,就不打算继续叨扰了。”
谢枕鹤一字一句都妥帖到不能再妥帖,温和款款的模样仿佛真是个关爱兄弟的好兄长,但只有被他抱在怀里的宁萱儿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有多差。
因为他握在自己背上和膝弯的力气真的好大啊!
她好像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响……
谢长衡闻言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摸了摸后脑勺还打算再寒暄几句,可还没开口便被谢枕鹤打断。
“三弟,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枕鹤强压下眸底掀起的破碎涟漪,嗓音透着些许森凉。
谢长衡瞪大凤眼,愣愣地看着谢枕鹤撂下这句话后就往院外走。
直到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谢长衡才骤然想起他真正要做的事,伸长手张开五指大声道:“诶,我的酒!”
身后画眉踏着“嗒嗒”的步子朝谢长衡跑来,站定后有些僵硬,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谢长衡偏头睨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这都什么事啊。”
虽然很懊恼没见到那丫头的真正面貌,但他最想要的还是那坛酒啊。
画眉陪笑道:“三少爷恕罪,奴婢领你去取就是。”
画眉几乎要崩溃了,她刚刚拼命给宁萱儿暗示她身后有人,没想到她根本没领会到她的意思,还巴巴地往前一摔。
现在二少爷把她带走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见谢长衡点了点头,画眉蹙着眉试探问了一句:“三少爷,方才二少爷为什么将那丫头掳了去,可是那丫头做错了什么?”
谢长衡奇怪地看她:“没有啊,那丫鬟眼看着要摔倒了,是二哥将他扶起来的。”
被画眉这么一说,谢长衡才开始仔细回忆起方才的情状:“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奇怪。”
“二哥刚才温香软玉在怀还一副急冲冲的样子,莫不是……”
画眉担忧极了,梗住脖子,焦急道:“少爷的意思是?”
“莫不是想将她收了?从没见过二哥对一个女人这么感兴趣啊。”
画眉听到这未曾设想过的猜测,霎时愣住,开始与谢长衡大眼瞪小眼:“啊?”
13. 第 13 章
谢枕鹤将宁萱儿抱出饮雪院后,便将她放了下来,扯着她的手腕一路往外走。
起初,谢枕鹤用的力道很大,大到宁萱儿感觉自己的骨头几乎要被他融进血肉,她挣扎的幅度便慢慢开始变大了,卡在宁萱儿腕骨上的银镯不住地“铃铃”作响——
听到那声响的一刻,那强劲而有力的手掌,忽然地便握得没那么紧了。
可谢枕鹤这般突兀的转变,反而让宁萱儿更加慌乱了。
接触二少爷次数越多,她便越能雾里看花般窥见一点他的本性。
他越生气时,看起来反而越温柔。
所以,她真的完蛋了!
宁萱儿整个人如坠谷底,每一声悦耳的细音都像催命符一般,落在她的耳畔,击打着她心尖,让她心跳空了一拍又一拍。
她不知道被谢枕鹤拉着走了多久,直到走到饮雪院外不远处的螺髻亭,谢枕鹤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螺髻亭中有一处假山洞,与她上次在拂花园的藏身之处不同,里头有块狭窄的空间,被堆叠的巨石半封闭起来,藏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宁萱儿胆怯地打量了片刻谢枕鹤,弱弱道:“少爷……”
谢枕鹤侧过头看她,笑吟吟一如往昔,可眉宇之间萦绕的郁气却让他真实的情绪昭然若揭。
他笑容依旧温润无边,却似笼了层纱的血月,想借清辉伪装成圣洁银月,却藏不住它危险怖人的真正面目。
直觉告诉她,如果现在不跑,她会被吃得骨头也不剩。
想到这,宁萱儿的步子不自觉往后退着。
可还没走出两步,便被谢枕鹤扯住衣带,阻却了动作。
那松松散散的衣带眼看着要便要被解开,宁萱儿哪怕再想走,也没有被剥光了还往外跑的勇气。
谢枕鹤垂着鸦羽一般的长睫凝着她,薄唇勾着意味不明的弧度:“小萱儿可记得,我曾说过,不要再招惹三弟?”
宁萱儿只能又一次求饶:“少爷,这或许是有什么误会,您听我解释!”
谢枕鹤嘴角泄出一声轻笑,不置可否,用修长的手指捻住那摇摇欲坠的衣带,拽着宁萱儿一步一步随他走近了那逼仄的假山洞。
假山洞里头有一块半人高的青石,谢枕鹤见状,双眼弯的弧度更大。
他伸出手掌,抚了抚青石上缘,确定它表面光滑后,才又转过身来看着宁萱儿。
宁萱儿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抿了抿唇:“少爷,为什么要将奴婢带来这里?”
谢枕鹤用幽深到几乎要将她吞入的双眼凝着她,一言也未发。
宁萱儿呼吸滞了滞,下意识地又想逃。
谢枕鹤像是彻底被激怒,猛地箍住她的腰,托着她的臀转身将她放到了青石上。
“啊!”
宁萱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尖叫。
因为她被放到了青石上,高度已经与谢枕鹤持平,甚至微微高出一些,谢枕鹤便抬头仰看着她,拾起她的手,将手心贴在了自己的脸侧。
“小萱儿,不要叫,这附近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
宁萱儿瞪大双眸,脸色苍白,愕然道:“少爷,你想做什么!”
谢枕鹤柔柔地笑着,而后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巧巧地将她衣带解开了。
下一刻,布料从她的肩上滑落,挂在了她的手肘,她绛红色的小衣顿时暴露在谢枕鹤的视野中。
小衣将她的身子包裹得很紧,藏在底下的雪堆丰盈而饱满。
“唔……”宁萱儿霎时想叫喊出声,却想起方才谢枕鹤的告诫而双手交叠堵住了嘴。
谢枕鹤用手掌分开她双膝,让两人的身子贴得更紧。
灼热的掌心温度,隔着裤子传到了宁萱儿肌肤上,烧得她身子一颤。
他略略低头,一口咬到了她白皙的肩上。
宁萱儿无意识瑟缩了下肩膀:“啊……”
“我想做什么?”谢枕鹤双眸含着笑意,仰视着宁萱儿,沉沉道:“当然是,罚你。”
谢枕鹤的唇从她的肩头一路流连到了她的颈窝,含着她的雪肤吮吸,语气带着些许冷:“为什么见三弟时,才肯带那手镯?。”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非要去找三弟?”
宁萱儿双手捂着嘴,垂眼看着谢枕鹤在她锁骨上落下一道道红痕。
“是想被我罚,才这么做吗?”
谢枕鹤明知道宁萱儿没办法回答他,却仍旧坏心眼地一边逼问,唇瓣逐渐往下移。
宁萱儿忽然身子一僵,不是因为这句话问住了她,而是——
她的身前,隔着一层薄布,被潮湿而温热的什么整个地覆住,包住。
这份滚烫,几乎要让丰盈的雪团融化。
这感觉实在太过刺激,她纤薄的背都开始微微地颤抖。
宁萱儿情不自禁用绣花鞋勾住了谢枕鹤的腰,这动作仿佛鼓舞了谢枕鹤,他的眸光一暗,掐住她的腰,逼她与自己贴得严丝合缝。
“不……”宁萱儿舒服得双眼蒙上一层薄雾,娇滴滴呢喃出声。
谢枕鹤见她得趣,双手也按了上去,绕着圈轻拢慢拈。
这逼仄的假山洞里,旖旎着黏黏糊糊的春情,却忽地被外头的一阵脚步声打乱——
“你个坏丫头!”
“还我,那是少爷给我的!”两个清脆的女声,似乎是在与什么人打闹。
宁萱儿蓦地瞪大双眸,怔怔愣愣地看着谢枕鹤。
此时,从她的视角看向谢枕鹤,只能看到他仰视着她,高挺的鼻梁抵在她胸前,纤长的睫毛不住地翕合,用这般清贵的面庞做着最艳情的事,活脱脱是一个蛊惑人心的男妖。
本来是让人血脉贲张的美景,可宁萱儿此刻哪里有心情欣赏。
“你再不给我,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哎呀好姐姐,你怎么可以不理我呢!”
假山洞外两个丫头仍在打闹,宁萱儿试图用脚后跟踹谢枕鹤让他停住动作,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般起不到任何威慑的作用,反而让他生了逗弄之意,伺候地愈发卖力。
多重的刺激让她完全受不住,眼泪如珍珠一般嘀嘀嗒嗒地从眼角落下,捂着嘴便想要往后挪,却被谢枕鹤摁着大腿拉了回来。
谢枕鹤见状,轻笑一声,双唇离开她身前,抬起头看着宁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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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怜惜地吮去了她悬在脸颊上的泪水。
“别害怕,她们听不见的。”
他嘴上说得温柔,手上却仍是又捏又揉的,不断逼着宁萱儿达到顶峰。
直到她脑海中断线般闪过一道白光,宁萱儿蓦地浑身一僵,而后整个人倾倒在了谢枕鹤身上。
谢枕鹤连忙接住她,双手覆上了她光滑的背,轻柔地摩挲着。
宁萱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个被戳破了的汤圆般到处流着馅,可因为心中实在害怕,只敢捂着嘴嘤嘤呜呜地小声哭泣。
正在此时,外面的那两个丫头似乎也闹够了,一边讨论着一会膳食会是什么,一边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宁萱儿刚从剧烈的快意中脱离,没反应过来,谢枕鹤便含住了她的耳垂,轻轻咬着,柔声道:“她们走了。”
宁萱儿打着哭嗝,脑袋放在谢枕鹤肩上,鸦睫上沾着未干的泪珠。
谢枕鹤拍了拍她的背,轻柔哄着她:“别怕,别怕。”
宁萱儿的神情因他温柔无比的语气愕然了一瞬,脑海中断了线的串珠开始重新连起。
她渐渐回神,谢枕鹤因为看不到她的正脸,嘴上还在安慰着:“方才不舒服么,怎么哭成这样了?”
宁萱儿听到这话,轻轻咬住了下唇。
当然是舒服的。
只是谢枕鹤这个忽冷忽热的态度,实在是让她好奇怪。
一会说让她不要有非分之想,一会又亲亲摸摸的,一次便罢了,难道次次都是惩罚么。
真当她傻?
谢枕鹤见宁萱儿不语,捧着她的脸与她拉出一段距离,温声道:“怎么不说话。”
宁萱儿撇撇嘴角,敛着美眸与他视线交叠:“奴婢不明白。”
谢枕鹤薄唇翘起,弯了弯双眼,等待着她继续说。
“为什么您要一次又一次的和奴婢这般的……亲密。”
这种听起来有些自恋的话,宁萱儿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但话到嘴边,还是吞吞吐吐的说了。
所以她眼神有些闪躲,甚至不敢直视谢枕鹤,面上愈发的滚烫。
谢枕鹤敏锐地捕捉到她神情这一瞬的不自然,眸光倏地一滞。
莫不是,宁萱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在意识到他的计划正有条不紊地实施着后,谢枕鹤心跳的幅度忽然快了几分,喉结滚动着,顷刻便想将眼前的少女紧紧拥在怀里。
但他不想打草惊蛇,还是强压下去了这份冲动,语含笑意道:“小萱儿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谢枕鹤心中打着算盘,宁萱儿的脑中也不断地思索着。
直到一个灵光一闪,宁萱儿猛地圆睁了眼。
难不成……
谢枕鹤其实是迷上了自己的身体,但出于权贵子弟的高傲自大,所以不愿意承认,才心口不一,屡屡口是心非?
宁萱儿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猜测简直有理有据,再看向谢枕鹤时,眸底已经带上了复杂的情绪。
哎,她可真是个红颜祸水呀。
宁萱儿不由得在心里摇了摇脑袋,狡黠地眯了眯眼,心中有了一个好主意。
14. 第 14 章
“三少爷这般风流,你白纸一样的姑娘,如何入了他的眼?”
月见说过的话,萦绕回荡在宁萱儿耳畔,她始终记在心里。
反正她也并不抗拒鱼水之欢,不如一边与谢枕鹤保持着这种关系,借此锻炼自己的“房中之术”,一边继续勾引谢长衡,等到成功爬床了,正好便也可以将谢枕鹤摆脱了!
她愈想,愈发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
一举两得,一箭双雕,还能顺便报复一下总是吓唬自己的谢枕鹤。
宁萱儿心中辨析得透彻,便不再纠结,抬起潋滟着春光的眼,嘴角甜甜勾起:“少爷,您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谢枕鹤眉梢微抬,放在宁萱儿腰侧的手收紧:“……明白什么了?”
宁萱儿已经认定谢枕鹤是个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的人,所以怎么可能直说,便打算随意地糊弄过去:“反正就是明白啦。”
可这幅举动,落在谢枕鹤眼里,便是害羞。
他又与她拉进几分距离,鼻尖相抵,双眸紧紧凝着她的眼不放。
谢枕鹤声音低沉,动听如那泠泠古琴:“谢某愚钝,还想请萱儿替我解惑。”
宁萱儿眼睫一下子眨得很快,眼神飘忽不定:“奴婢,奴婢……”
谢枕鹤在她鼻梁上那颗殷红的小痣上轻轻啄吻,没有说一句话,却始终用行动在逼迫宁萱儿张口。
感受到放在她腰上的手逐渐摸向了她小腹,宁萱儿被热水烫了一般的一激灵,双手握住谢枕鹤作乱的手,楚楚可怜看他:“少爷,总之,奴婢不会再招惹三少爷了。”
才怪。
宁萱儿上翘圆眼中闪着真挚的光,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
可谢枕鹤却被她的话语击中了,他难得顿了一瞬,面上透着些许在他脸上从来不可能看见的,近乎于茫然的神情。
回过神后,他便发疯了一般,俯下身叼住了宁萱儿的唇。
那是一个汹涌激烈,却又饱含着绵绵情意的吻。
谢枕鹤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箍住她的腰,犹嫌抱得不够紧,托着她的大腿将她抱起来,逼迫宁萱儿环住他后颈,与他几乎肌肤相融。
宁萱儿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得不将全身心都倚仗在他的掌心,在这让亲吻时带来的感官刺激放大到最大,令她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颤抖。
她被谢枕鹤带动得逐渐忘情,几乎要沉沦进去,却忽然浑身一僵,心跳蓦地加速。
有一条覆满了坚硬鳞片的蟒蛇,正蛰伏着、盘桓着,若她再不逃,便会被撕咬成碎片。
“唔!”她害怕到了极点,拼命挣扎着,却让那巨蟒更加的疯狂。
“啪!”
倏地,一个没用任何力道,反而轻柔到满溢着别样情绪的巴掌落向后臀。
谢枕鹤眼尾带着薄红,呼吸急促。
他微微用力咬着宁萱儿的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怕,就别乱动。”
宁萱儿一下子浑身僵硬,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被动地被谢枕鹤啃咬着唇舌。
直到她口中最后一点津液也被谢枕鹤吮去,他才将她轻轻放下。
双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宁萱儿才发现她的腿已经软到不行,扶住了谢枕鹤青虬鼓起的小臂后,才堪堪站直。
宁萱儿细细喘着气,有些无措地睁着湿漉漉的眼看向谢枕鹤。
谢枕鹤却不看她,侧着身子扬起头,脖颈线条流畅而紧绷,似是竭力在忍耐什么:“你先回去。”
宁萱儿如蒙大赦,草草福了身便想走,却蓦地又被拽住了腕骨。
谢枕鹤从来冰凉的指尖此刻抖泛着灼烫,他长睫低垂,松雪清傲的嗓音被春情染指:“上次那块方帕,还在么?”
宁萱儿愣住,反应过来后立马从怀中取出了那块藕色的方帕,团成一团塞在了谢枕鹤手中。
事情哪怕想得再好,真正做起来时还是与想象中不同的。
正如此刻的宁萱儿,也丝毫没了方才想要玩弄两个男人的气魄。
到底没有经验,真到面临这种事时,她还是怕的。
“少爷,我可以走了么。”宁萱儿咬着唇,嘴上是询问,脚上已经开始悄然后退了。
谢枕鹤将那方帕攥在手中,苍白手背上青筋迸起,眸底沉郁得吓人:“走。”
宁萱儿立马踏着“嗒嗒”的步子,一面将衣服重新穿戴整齐,一面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假山洞,徒留谢枕鹤一人。
确定宁萱儿走远了后,他倚在了石壁上,咬着那抹方帕,开始纾解那勃发的欲望。
他的鼻尖只嗅得到宁萱儿身上独有的甜腻花香,可假山洞却瞬间被腥郁浓重的气味弥漫覆盖。
谢枕鹤紧闭着双眼,脑中皆是少女那双娇媚的眼,饱满的唇,和纤白的手。
若现在便给她瞧见了这幅丑陋的模样,会吓着她吧。
谢枕鹤鼻息粗重,眸光幽深,永远浸着冷梅香气的袖口已然沾上了石楠花的气息。
不过没关系,狸猫已经如愿踩入了陷阱。
而他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她自觉自愿地将全身心交给自己的那一天。
*
宁萱儿跑出螺髻亭时,旭日已然西沉,明月高悬于空,宁宣儿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在假山洞里头待了这么久。
夜露深重,她根本看不清前方路,心中又一团乱麻,直到在饮雪院前撞上一个柔软的怀抱,她才意识到画眉竟然一直在等自己。
“哎哟!”画眉显然是被她撞疼了,连连退后几步叫唤出声。
宁萱儿忙不迭将画眉扶稳,关心不已道:“画眉,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你怎么在这一直等我?”
画眉捂着胸口摆摆手:“没事没事,反倒是你,被二少爷带走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宁萱儿瞬间语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心里不由得庆幸起来还好天色已晚,不然若是被画眉瞧见自己一幅鬓发凌乱,满脸晕红的模样,保不齐被她猜出些什么。
见宁萱儿这幅闪烁其词的模样,画眉猛地想起三少爷说的话,犹疑道:“萱儿,莫不是……你被那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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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瞧上了?”
完完全全被她说中了!
宁萱儿美目圆睁,情急之下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她急中生智,开始胡诌:“他只是警告我,不要再接近三少爷,否则便要我好看。”
宁萱儿抿着唇看向画眉,心想自己倒也没撒谎,只是……
隐藏了一些细节。
画眉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那便好,我要提醒你一下,三小姐曾跟我讲过,二少爷看着光风霁月,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千万别招惹他。”
不仅招惹了,还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宁萱儿更加心虚,藏在身侧的手蜷起。
若是被画眉知道她不仅和谢枕鹤不清不楚,还胆敢虎口拔牙利用他,怕是会让她担心坏了。
宁萱儿强压住诉苦的念想,讪讪一笑:“谢谢你啦,画眉。”
画眉牵起她的手,与她往回走:“和我这么客气干什么?不过你今日恰好被二少爷撞见,又被他敲打了,打算之后怎么办?”
宁萱儿不甚在乎地耸了耸肩:“哪怕落得绣荷那样的下场,我也是要去争一争的。”
画眉怔住,再看向宁萱儿时,眼底已然沾上了些许敬佩:“好,你这般坚定,我又怎么能说些丧气的话。”
“我算是幸运的,一入府,便遇见了个好主子,不需要赌上一切,为自己拼个好前程,可你不一样,这府里头其他许许多多的可怜丫头也不一样。”
画眉停住脚步,悯然望着宁萱儿,握着她的手抬到身前:“所以,就当是为了世上所有身不由己的丫鬟,我也要帮你帮到底。”
宁萱儿鼻尖一酸,眼眶开始有热泪打转:“画眉……”
画眉冲她温和一笑,认真道:“二少爷既已盯上你了,我们自然需要万分小心。”
“恰好三小姐几日前同我说,数日后二少爷会被外派到邻县去处理一些事务,那便是你的时机了。”
宁萱儿提起一口气,亢奋道:“当真?”
画眉点点头,继续往下说:“千真万确。届时,你便要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务必让三少爷注意到你。”
“这或许是你最后的机会,所以,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宁萱儿被画眉说得也有些紧张,激动地连连点头。
画眉见她神情有些紧绷,又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会帮你一起谋划的。”
宁萱儿捏紧画眉的手,吸了吸鼻子:“画眉……”
许是上天见她在谢府的前两年过得太苦,所以在第三年将月见和画眉一个一个送到她身边。
这一次,若她真能成功……
那她只需要在最后这段时间与二少爷虚与委蛇一番,便可以走向光明坦荡的前路了。
她扑进画眉的怀中,一个劲地说着:“太谢谢你了。”
画眉拍着她的背,笑得开怀而动容。
几个少女之间的情谊,便似那石缝中的杂草,相逢于微末,却历久弥坚。
任凭风吹雨打,雪尽云销时,总有草芽生。
15. 第 15 章
花窗前,阮妙盈看着书页上落下的梧桐碎影,翻动纸张的手滞住。
她抬起眼,阶下一个正在用苕帚扫去落叶的身影闯入她的眼帘。
阮妙盈的指尖骤然深深陷入掌心。
每次看到宁萱儿,她便会想起绣荷。
她那凄惨的,苦命的,同她一起长大的丫鬟。
若不是这个贱婢,绣荷怎么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阮妙盈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重重地捶了捶檀木制成的桌案。
阮妙盈眉心紧蹙,蓦地想起了绣荷在被赶出府前,自己去见她最后一面时的场景。
被打了二十板的绣荷,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只能趴在草蓐上,虚弱地抬头看她,惨白发皱的唇细若蚊吟地说着些什么。
“小姐,小姐……”
阮妙盈忙蹲下身来,俯身仔细倾听。
绣荷匍匐着身子,满是尘泥的手抓住阮妙盈的裙摆,用尽浑身力气道:“那玉佩,是二少爷,从萱草那取过来给我的。”
“什么!?”
阮妙盈犹如被天雷劈中,身子猛地向后一坠,撑着手软倒在了地上,在反应过来时,发现背后早已被汗水濡湿,全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绣荷说一句话,就要喘一大口气,皱着眉头道:“小姐,你莫要再轻易对萱草下手了,她有二少爷庇护,你斗不过她的!”
她说完后,眼白已然遍布血丝,热泪盈眶道:“小姐,以后的路,奴婢不能陪着你了,你一定要记住奴婢今天的话,莫要再痴心二少爷了,他绝非你的良配……”
“务必,珍重。”
再之后,绣荷便被人拖出了谢府,扔秽物一般扔到了门前熙攘街道上。
阮妙盈回想完此事后,心间始终像是被人用细细密密地银针扎了一般痛。
一部分,是为绣荷而心痛。
另一部分,则是为了谢枕鹤。
她想不明白,谢枕鹤为什么会这么对待自己。
如果那日没有他从中作梗,如今被赶出谢府的,应当是萱草。
到底为什么?
她泫然欲泣,泪珠几乎要从眼角滑落。
正当此时,绘春端着承盘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在桌案上放下呈着点心的莲花碟。
“小姐,请用点心……”绘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
自从绣荷被赶走后,阮妙盈便变了一个人似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对每个入屋内伺候的丫鬟皆是动辄打骂。
所以她生怕惹怒了阮妙盈,努力谨小慎微。
可没想到下一刻,阮妙盈便素手一挥,直接将碗碟摔到了地上。
阮妙盈嘶声怒喊着:“说了,我在看书时,别来打扰我!”
“啪”地一声,碗碟迸成数块碎片,里头的点心滚落出来。
绘春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不住磕头求着饶。
“小姐,奴婢错了,求您饶恕!”
阮妙盈紧紧阖上双目,胸膛不住起伏,搁在桌角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直到绘春额前磕得血肉模糊,阮妙盈才堪堪开口:“起来。”
绘春匆忙起身,胡乱拭去眼角泪痕,沉默着不敢再言语。
阮妙盈缓缓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而后从软凳上起身,绕过那满地的碎片,牵起绘春的手,放软了语气莞尔道:“没吓着你吧。”
绘春缩了缩脖子,拼命摇头:“不,不曾。”
阮妙盈拿出袖中丝帕,轻柔替她擦去额间鲜血:“绘春,我待你如何?”
绘春咬住双唇,强忍住身体的颤抖,再抬起眼时,眸光已然变得坚定:“奴婢是您进了谢府之后,才跟着您的,你却对奴婢和绣荷一视同仁,不含偏颇,自然是极好的。”
阮妙盈杏眼弯起:“好一个不含偏颇。”
“既如此,以后绣荷的位置,就由你顶上了。”
阮妙盈淡然说完,从发间取出一支珠钗,放到绘春手中。
绘春接过那精美珠钗,喜色瞬时溢于言表:“奴婢多谢小姐赏识!”
阮妙盈将那沾满血污的丝帕放到了绘春手中,掩嘴巧笑:“这便高兴了?”
“只要你做得好,荣华富贵少不了。”
绘春连忙跪下磕头,口中不住重复着:“多谢表小姐,多谢表小姐!”
阮妙盈俯身将她拉起,眼睫翕动:“如今,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算是考验一下你能否胜任这个位置。”
绘春怎能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表小姐但说无妨。”
阮妙盈眯起双眼,唇畔撩起:“给四少爷捎句话,今夜子时,碧玉院不见不散。”
看着绘春闪烁着不可置信的目光,阮妙盈嘴角笑意更深。
谢枕鹤,你的羞辱、你的忽视、你的所作所为,我都会谨记于心。
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
宁萱儿勾着画眉的手腕,穿过如茵芳草,靠近正蹲坐在小杌子上洗衣服的月见。
月见洗得认真,半晌也没注意到她们,宁萱儿便单手握拳抵在唇畔,轻咳一声。
月见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用手臂擦了擦额间汗水后,勾唇道:“萱草?别急,我马上好。”
她将手在溪涧冲了冲,弹着手指甩尽水珠后才转过身来,发现身后站了两个人时,霍地吓了一跳。
月见看了看眉开眼笑的宁萱儿,又看了看有些腼腆的画眉,有些尴尬道:“这是?”
宁萱儿嫣然一笑:“月见,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她叫画眉,是我在栖春院认识的朋友,人特别的好!”
月见双眸微微睁大,连忙也向画眉介绍了自己。
但到底两人之间有些陌生,简单对话几句后,气氛一时之间又陷入了尴尬。
月见挠了挠头,试图把场子热起来,随便起了个话头:“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四少爷那件事。”
画眉连忙点头,也开始兴奋起来:“知道知道,听说险些没把主母气晕!”
两人找到感兴趣的话题,马上便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反倒是一脸状况外的宁萱儿被晾到一旁,跺着脚生闷气道:“喂喂,什么事啊,也告诉我一声嘛!”
月见闻言,有些震惊看向她:“你居然不知道?”
宁萱儿皱眉歪头,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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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不解地摊手。
月见奇怪看她:“四少爷今日一大早,便向赵姨娘请婚,求娶表小姐啊。”
“啊!?”
宁萱儿瞋目结舌,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一般,结结巴巴道:“我完全不知道啊。”
画眉在一旁积极地补充着:“表小姐也到了松香院,表示自己十分情愿呢。”
“自家庶子能娶表小姐,赵姨娘自然是高兴坏了,可差点没把主母气死,松香院的丫头说啊,当时主母来了之后,脸色铁青,好几次想发作,都强忍了下去。”
“最后也没给个准话,气吼吼地走了,还是老爷听闻后发话了,这事才定了下来。”
宁萱儿还沉浸在愕然中无法自拔,画眉和月见已经你一句我一句将这事讲烂讲透了,到最后连老爷和主母对此事截然不同的态度背后的成因都讨论了个遍。
画眉头头是道:“我看啊,是老爷瞧不上阮家的身世,可主母又对表小姐满意得很,两人早就有矛盾了,正好有这个机会,老爷便借题发挥了。”
月见十分同意:“我也觉得…但奇怪的便是,为什么表小姐放着三少爷不选,嫁了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四少爷?”
“这便不得而知了。”画眉摇了摇头,眼珠子转了转:“但也不是表小姐想嫁,三少爷就愿意娶啊,或许他已经在外头有人了?”
画眉随口一说,便正好触及了真相。
与三少爷无媒苟合的那个人,正正好站在她们中间,此刻神色僵硬,心虚不已。
月见见她不语,以为她不想提及表小姐的事情,便善解人意地道:“算了,不聊这个了,还是来聊聊你的事吧。”
说完,月见觑了一眼画眉。
宁萱儿就坡下驴,感激看了一眼月见,拍了拍画眉的肩膀,笑道:“这事,我已经同画眉说啦。”
月见放心:“那便好!”
画眉:“那日跟你说的,你有大概的想法了吗?”
宁萱儿抱住他们两个的后颈,让她们靠近自己,煞有介事道:“我打算,跳湖!”
“啊?”两人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纷纷侧目看向宁萱儿。
宁萱儿怕她们误会,迅速解释:“想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趁三少爷经过时,假装失足落水,给他创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月见闻言滞住,似是开始思考起了这件事的可行性。
宁萱儿的脑袋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你们觉得如何呢?”
“听闻李侍郎家的姨娘,就是用这个方法上位的。”
画眉第一时间问道:“你水性好吗,会不会太过冒险?”
宁萱儿昂了昂下巴,颇为自豪道:“我可是在水边长大的,怎会不好?”
画眉“嘶”地一声,视线移到月见面上,月见也恰好在看她。
在交换过视线后,月见点了点头,看向宁萱儿:“倒也未尝不可,只是……”
宁萱儿眨巴着大眼看她:“只是什么?”
月见捂嘴偷笑:“只是得挑一个附近人不多的池塘,否则你跳进去了,三少爷还没来得及救你,你便被护院小厮用渔网捞上来了……”
16. 假落水(修)
梨木丹鹤仙童屏风后,徐徐升着细细白烟。
景和身着一身竖褐短打,走入屏风后头,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抱拳礼:“少爷,前往邬县的马车已在正门前侯着了。”
谢枕鹤坐在铺着软襦的罗汉床上,面前案几上放着烫金博古熏炉,里头香料燃烧殆尽后透出的气味甜腻袭人。
景和素来沉稳,纵然心中讶异谢枕鹤何时喜欢上这种香甜到有些招摇的香薰了,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只是低着头默默等候着主子的指示。
谢枕鹤掀开眼皮,放下在手中把玩了许久的琉璃盏,看向景和:“嗯。”
他缓缓起身,身上披着的鸦青宽袍簌簌抖落垂坠,指腹不住摩挲拇指上扣着的白玉扳指。
经过景和时,谢枕鹤瞥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前几次的事情,做的不错。”
景和微敛的双目稍动,连忙谦逊道:“少爷谬赞,属下只是买通了几个有眼力见的小厮和丫鬟,帮您盯着那丫头。”
谢枕鹤凝神静听景和说话,在提到宁萱儿时,谢枕鹤的眸光柔软了一瞬,可很快又恢复原状。
他唇角微微弯起:“你和春明是兄弟手足,自幼与我一同长大,许多事我都是交给你们一齐去做,你可知道为何,偏偏这件事我只托付给你?”
这也是景和心中的疑惑,于是他坦然道:“属下愚钝。”
谢枕鹤垂眸抚平了袖口的褶皱:“春明虽勇猛,却有些冒进,而你则恰恰相反,理智谨慎,做事细致妥帖。”
“而有关她的事,我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不能让她知道你们的存在,也不能让她逃脱我的视线。”
谢枕鹤的语气格外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晚膳用些什么,而不是在布谋如何监视、控制一个活生生的人。
景和倒吸一口凉气,若换做春明,恐怕已经在心中抱怨谢枕鹤这难伺候的要求,和令人窒息的掌控欲了。
但还好他是个情绪稳定的人,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镇定得好似谢枕鹤只是让他去树上捉只猫:“是!属下遵命。”
谢枕鹤满意地笑了笑:“所以你便留在谢府,不必跟去邬县了。”
景和心中有些沉重,只觉得这个委托于他而言,比之抓捕犯人来说实在是难上了太多。
但他只能接受。
谢枕鹤抬起手,睨见袖中藏着的那一角藕色方帕,眸中漾起些许笑意,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弧度又归于平缓。
“只是……她有些野性,你切记看紧了,别让一些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人窥伺,靠近她。”
这话语信息量有些大,饶是冷静如景和也有些面部失控。
说完后,谢枕鹤便不再管他了,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出去,景和仍是一幅怔愣的模样僵在原地。
虽然监视宁萱儿的事情,大多是交给了他买通的线人去做,但偶尔他空闲下来也亲力亲为过。
他依稀记得,他观察宁萱儿与旁人嬉笑怒骂时,直觉她是一个没什么心眼的傻丫头,还暗自奇怪过,难道心机越深沉的人,便越喜欢这种天真的女人?
可如今看谢枕鹤的反应,他又有些怀疑了。
难道宁萱儿的单纯不过是伪装,否则是如何做到,让城府深不可测的谢枕鹤甘之若饴的做她的入幕之宾。
景和抹了抹额间的冷汗,心中情绪纷杂万千。
*
“品茗,我自个儿去外头走走。”
谢长衡正了正衣襟,掀开门帘后对着站在檐下的品茗抛下这句话。
品茗立即应声,心中悄悄算了下日子,心下了然。
今日是三少爷探望谢老太太的日子。
三少爷顽劣荒唐,亏得自小有祖母庇佑,才免受许多皮肉之苦。
前几年谢老太爷去了,谢老太太几乎将一双眼哭瞎,全家人将她供在谢府僻静的香莲院里头,吃穿用度极尽奢华地伺候着,却忘了对老人而言,陪伴才是最需要的关怀。
谢长衡受尽祖母照顾,也是个有孝心的,隔三差五探望一番不说,还会在每旬初日在谢老太太那待上半日,陪老人家说些话逗趣解闷。
谢长衡下了踏跺后,便听品茗冲屋里头大喊一声:“芸豆,让膳房晚些再备菜过来,”
他对此没什么反应,只一心想着一会要说些什么逗老人家开心。
这么想着,时间便飞似的流逝了,直到走到香莲院前头不远处的池塘时,谢长衡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奇怪之处,从沉浸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水池岸旁,杨柳依依,菖蒲萋萋,自是一派美不胜收之景。
但因为这是谢老太太住所附近,所以无论家中主子也好,下人也好,都不太敢在这走动,故而平时连个人影都不可能见到。
可偏偏今日,水岸上站着一个粉衣少女,衣裙随风飘飖欲起,光看这背影,便知晓定然是倩丽佳人。
她身子摇摇欲坠的,似乎在踮着脚,下一刻仿佛就要往水中倾倒。
谢长衡无端端想起,年少时曾读过的那首《洛神赋》。
洛水之畔,宓妃神女。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①
在学堂时,望着夫子想象《洛神赋》中描绘女子模样的少年,仿佛与当下呆站着的谢长衡身影重叠,融为一体。
洛水神女,大抵便是这个样子。
粉衣少女背对着她,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云雾一般的鬓发,无须画师工笔修饰,站在那便是艳逸瑰姿。
似乎是听到了他驻足的脚步后,少女微微侧过脸来,隐约现出嫩白透着粉的脸颊,可还没等谢长衡仔细去瞧,少女便惊呼一声,身躯骤然往前一倾!
“扑通”一声,少女落了水,犹如被折了羽翼一般的白鹄般在水中挣扎着,激起一层一层的水浪。
“救命,救命!”
少女恐惧的呐喊和求救声回荡在谢长衡耳畔。
谢长衡的凤眼蓦地睁大,心跳几乎停滞。
神话中因无人怜美人,令宓妃因坠水而亡,魂断香消。
如今,活生生的洛神就在眼前,他怎能眼睁睁让她去死。
脑中还没完全清明时,谢长衡的身子已经自觉地行动了。
又是“扑通”一声,谢长衡也跳进了水中。
他几个挥臂,将池水拨开,三两下便游到了少女附近。
谢长衡生怕少女被吓坏,轻柔安稳道:“别怕,我救你。”
说完,他一面伸手揽住了少女的腰,一面单手往岸上游。
本以为不会游水的少女会因惊慌失措想要求生而拼命挣扎,营救她会废好一阵功夫,却没想到她十分乖巧柔顺,将双臂勾住他脖颈后便倚在他胸膛,静默地依赖着他,惹人怜爱到了极点。
终于将她送上岸,谢长衡轻手轻脚将她平放在地面上,却在看清楚女子面貌时,神色蓦地一滞:“你……”
女子长了一双上翘的圆眼,此刻满头的青丝皆被水沾湿,湿漉漉地贴在面上,放在旁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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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然十分狼狈,可她却分毫不显落汤鸡模样,反而——
略显轻薄的衣料贴在她身上,因为浸透了水而显得有些清透,依稀能看到她瓷白的雪肤,和玲珑有致的身段。
美人他见的多了,可这般出水芙蓉,我见犹怜的,他还是第一次见着。
谢长衡不由得看痴了一瞬。
但……
那双微微上翘的眼,实在是有些熟悉。
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他搜肠刮肚地找,也找不到答案,只能询问近在咫尺的伊人。
“我是不是见过你?”
宁萱儿闻言,装落水时不小心咽下的几口水都要呛出来。
“咳咳……”
她急中生智,拼了命地咳嗽,试图转移谢长衡的注意力。
谢长衡也确实是个怜香惜玉的,见状连忙将她的上半身扶起来,替她顺了会气儿:“你是哪儿的丫头,可需要我替你叫个大夫?”
宁萱儿用自认为最楚楚可怜的眼神瞥了一眼谢长衡,气若游丝道:“奴婢是碧玉院的萱草。”
“奴婢贱命一条,不过落了水罢了,并无大碍,反倒是连累了少爷,害您浑身湿透…不如去寻间厢房,让奴婢替您更衣吧。”
她一边说着,素白的指尖覆上了谢长衡的衣襟。
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话语,在男女之间,属实是有些暧昧了。
可宁萱儿这幅又纯又媚的长相,让她做起这些事来丝毫不显得刻意,反而十分的自然,让人天然便相信,她并非有意引诱,而是真的关心你。
谢长衡确实被她唬骗住了,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识想捉住她的手腕,可又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被烫到一般弹开。
他一时有些无措,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自懂事以来,他便处处落二哥下风。
尽管都是母亲所生,他拼尽全力,也追赶不上兄长。
祖母似是发现了他天资愚钝,一日将他叫至香莲院,耳提命面教他藏拙。
他永远记得那天的情景。
祖母说,谢枕鹤缺乏七情六欲,自私冷漠到了极点,是个怪物,必然会残害兄弟手足。
若他挡了他的道,一定会被他无情拔除。
为了苟活,他只能掩去锋芒,荒唐一生。
于是,他装作风流,纳了成群的侍妾,恍若真的沉迷于富贵温柔乡不可自拔。
像萱草这样,主动接近他,想借他上位的人,他也见过不少。
谢长衡垂下双眼,与宁萱儿视线相接。
这双又黑又亮的眼,写满了两个字,叫野心。
虽然直白而坦然,却不令人生厌。
其实,他后院那么多人,多她一个也未尝不可。
若换做平常,他兴致来了,便会将她纳了。
只可惜……
谢长衡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有些戏谑道:“既如此,你便早些回碧玉院吧,省得你们小姐担心。”
这丫头来得不是时候,恰好碰见了他要去见祖母的日子。
意料之中,萱草脸上蓦地涌出几分惊讶,似乎是在疑惑明明前面进行得这般顺利,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把她甩开了。
谢长衡凤眼敛起,剑眉压低。
他既荒唐,便要荒唐到底。
玩世不恭,自由散漫才是常态,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当作垫脚石利用了,可不是太跌份了些。
谢长衡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宁萱儿,等待着她的反应。
17. 第 17 章
谢长衡以为,宁萱儿或许会失落、或许会羞恼、或许会不甘,总之应当是百般不情愿的。
却没想到,从始至终她只轻微展露出了惊讶,可很快又调整好了表情,对他绽出一个笑容。
她圆圆的眼弯成两道月牙,嫣然巧笑:“少爷这是哪里的话,表小姐是主子,您也是主子,您为了救奴婢落水,奴婢当然需要先侍奉您。”
“只是……”
宁萱儿正絮絮地说着,恰好有一滴水珠沿着谢长衡的发丝落到了宁萱儿的衣服上,她的视线便随之而去,停顿了片刻。
谢长衡的心绪也似乎跟着她的这番失神飞走了,直勾勾看着她花瓣似得双唇抿成了一条上翘小弧。
宁萱儿抬起脸,用湿淋淋的衣袖,替谢长衡拭去了挂在下颌角还未落下的水滴。
谢长衡的呼吸一滞。
宁萱儿用担忧难掩的语气道:“奴婢知道,少爷一会要见老夫人,不能耽误更多的时间了。”
而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宁萱儿的双颊浮上浅红,咬住双唇显得有些忸怩。
似乎是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宁萱儿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口。
她几度张口,最终猫儿叫般细语道:“所以,今日的大恩,奴婢只能下次报答。”
谢长衡双眸微微放大,心弦蓦地被撩动。
他隔着宁萱儿湿透的袖口,握住她刚替他擦完水珠,还未放下的手腕,声音有些喑哑:“你家表小姐与我不曾有来往,你又是从何得知,我一会要去见祖母?”
“若你知晓我要去见祖母,你今日在此落水,难道是故意为之?”
谢长衡说到最后时,语气已然有些冰冷。
宁萱儿被当场兴师问罪,心中一阵惊慌。
她连忙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落水绝非儿戏,奴婢怎敢!”
“只是表小姐素来喜欢荷花,奴婢不过是见这池塘里的荷花开得好,想折一枝带回去。”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低低垂着,谢长衡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不过……”
宁萱儿卷翘的睫毛颤了颤,软声道:“奴婢确实仰慕少爷,向人问了少爷的行踪,也想折一枝荷花送给少爷。”
说完,宁萱儿有些心虚,抬起眼悄然觑了一眼面前的谢长衡。
画眉教过她,一旦谢长衡询问了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她不得不说谎时,一定要真假掺半着来。
她照着画眉说的做了,就是不知她这个谎编得如何,谢长衡信了几分?
却见谢长衡没有了方才那副混不吝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露出一个颇为真心实意的笑:“换作旁人,恐怕要颠三倒四的地找理由诓骗我了,你倒是老实。”
宁萱儿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奴婢那点小把戏,哪敢在少爷面前卖弄。”
她见谢长衡态度有所转变,便一改方才小心翼翼地模样,端起谄媚讨好的作派。
可谢长衡这次却没搭茬了,只是面带笑容地凝着她,默默不语。
宁萱儿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成功糊弄过去,试探着问道:“少爷,您还不赶紧换身衣裳么,您一直这样,奴婢担心你着凉。”
说完,宁萱儿小幅度地动了动肩膀,撑着地面缓缓坐了起来。
从方才起,谢长衡就将她的上半身放到了自己的双膝上,一直让她靠到了现在。
起初她是有点感动的,所以不好意思乱动,可靠久了她半边身子都快麻了,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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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起来活动活动。
香软温热的身子霎时从怀中离开,谢长衡心里空了一瞬。
还没来得及品味这份突如其来的情绪,谢长衡便感到一阵黏腻感从肌肤各处传来。
原是随着从水里出来的时间变长,他浑身都已经被湿漉漉的布料紧紧贴着,难受到了极点。
怎么方才便丝毫没有感觉呢……
谢长衡压下心中愈发汹涌的感情,利落地起了身:“既然没什么大事,那你便早些回去吧,我也去看祖母了。”
他拍了拍沾了尘埃的手,转过身后还没往前走多远,又停住了脚步,侧过脸深深地凝了一眼宁萱儿。
宁萱儿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目送着谢长衡的背影,在他回过头来时,有些落寞的圆眼瞬时睁得大大的。
她扬起一个雀跃而欣喜的笑,往前迈了几步,声音大小恰好能被她二人听见:“少爷,今日之恩,奴婢将何以为报?”
谢长衡垂眸望向她腰间,低喃道:“香囊暗解,罗带轻分。”①
再抬起眼时,他看向宁萱儿有些羞赧的神情,笑得恣意而不羁:“自古以来,女儿家都用香囊聊以寄情,我看你绣工不错,这香囊漂亮得很,不如便将这给我了吧。”
宁萱儿指尖陷进掌心,脸红得像个石榴。
虽然她没念过书,却也清楚得很,方才谢长衡口中说的分明就是句艳诗。
这也意味着,谢长衡接受了她的“邀请”。
宁萱儿心跳得愈来愈快,手指不住绞着:“奴婢腰上这枚香囊已经湿透了,实在拿不出手……”
“不如,奴婢回去再给您绣一个,亲自送到饮雪院。”
宁萱儿娇柔楚楚地抬眸,撞进谢长衡暗蕴着灼热的眼。
18. 第 18 章
“萱草,你在做什么呢?”冬青抱着晾晒好的衣物掀帘而入,视线落在盘腿坐在床榻上的宁萱儿。
今夜下房里的其他丫头都去守夜了,只留下她和宁萱儿两个人。
她一进门便见到宁萱儿背对着她,照着烛光而坐,出于好奇和无聊,就随口询问了一句。
宁萱儿勾起唇,轻声道:“我之前那个香囊沾了水,不好用了,新绣一个。”
宁萱儿一面说着,一面将针尖从布匹间挑出,带出一根黄色的丝线,在银烛摇曳下,透着暖融融的光。
“这样啊。”
冬青叠起了衣物,嘴上继续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听说表小姐好事在即了。”
宁萱儿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绣花针险些刺到指尖,摇了摇头平静下来后应了一声:“嗯,那又怎么了?”
冬青抬头觑她:“你这么平静?表小姐嫁到四少爷那后,这碧玉院恐怕就要空置了,她的心腹必然会跟去松香院,我们这些粗使丫鬟又该何去何从呢,多半要打哪来回哪去了吧。”
离开碧玉院?对她而言无论如何都是件好事啊。
宁萱儿心中这么想着,口头上还是宽慰了冬青几句:“没事啊,我们这种小喽啰,跟哪个主子不都一样。”
何况……
说不定她马上就被人要走了呢?
宁萱儿嘴角不自觉噙起一抹窃笑。
冬青没再回话,宁萱儿便专注着手上的香囊,完成了凤蝶纹样的最后一针。
她拿起铰刀将丝线剪短,而后抬起腕,满意地欣赏着自己还未完成的绣品。
“哟,这般有闲心。”冬青见宁萱儿这般专注,来了兴致,悄然朝着宁萱儿走去,站定在她的身后,窥视着她手上的香囊:“但你为什么要绣凤蝶啊……”
宁萱儿方才看得太专注,一时没听见冬青的脚步声,被她吓了一跳,忙胡乱将香囊翻了个面,慌张道:“怎、怎么啦!”
冬青噗嗤一笑,抱着双臂调笑道:“你紧张什么?”
看着宁萱儿面庞肉眼可见的涨红,冬青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知道了!”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宁萱儿,打趣道:“你是打算绣蝶恋花吧?”
冬青素来喜欢爱打听别人的风流韵事,见宁萱儿这幅不打自招的模样心中窥探欲更甚,扶着她双肩道:“可没人会给自己绣蝶恋花呀,你是打算送你的情郎吗?”
“是哪个小厮,还是哪个护院?”
冬青喋喋不休,见她不回答便自说自话了起来:“可也没见你和我们院里哪个小厮关系密切啊,什么时候勾搭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好歹我们也是同屋一场,怎么这般见外!”
宁萱儿被她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甩开她双手道:“别闹了别闹了!”
冬青头一回见她态度这么强硬,有些愕然。
宁萱儿将香囊藏到被褥里,从榻上一跃而下,把冬青往她床位推:“就是给我自己绣的,别想了,赶紧睡吧。”
按着冬青的肩膀迫她坐下后,宁萱儿立马将方才燃着的那盏烛火吹灭了。
“诶诶,怎么这样!”
宁萱儿爬回床塌上,将被子蒙头一盖,闷声道:“明天还要干活呢,别贫嘴了。”
冬青见她这样,懊恼地捶了捶被子,冲她大喊道:“喂,怎么这么小气啊。”
“现在不告诉我,哪天被我撞见了,小心我告诉表小姐!”
宁萱儿懒得理她,并不说话,佯装真的要睡了。
冬青听着耳畔均匀的呼吸声,也“嘁”了一声躺了下去,翻了个身背朝着她睡下了。
周遭终于安静了,宁萱儿才又拿起那香囊,指腹摩挲着绣好的凤蝶图案,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人,脸颊有些热。
谢枕鹤动身邬县前那几日,他们几乎天天在螺髻亭见面。
她本以为谢枕鹤迷恋她的身子,会对她做那些羞人的事,却没想到,谢枕鹤一改往常情态,莫名变得矜持了起来。
在那昏暗又隐秘的假山洞里,谢枕鹤什么都不做,每天只是问问她过得如何,吃的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什么想要的,有没有什么人欺负她。
宁萱儿是喜欢肌肤相亲的,所以有一次她实在受不住那缠绵暧昧的氛围,主动引诱了谢枕鹤。
可谢枕鹤哪怕被她勾得动情到了极点,也只是在她脸颊、发侧落下一个不含任何情欲的吻。
她有些奇怪,又有些懊恼。
感觉自己变成了话本子里勾引正人君子的女妖怪,使劲浑身解数对方也岿然不动,实在是好生没趣。
索性便也抛下了那些旖旎念头,与谢枕鹤在假山洞里头谈星星谈月亮,就是不谈风月,不谈欲念。
她本以为谢枕鹤会当正人君子当到底。
直到出行前那日——
一被拉进那逼仄的假山洞后,谢枕鹤就将她抵在墙上,粗暴地把唇迎了上来。
许久没做那档子事了,宁萱儿一下子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便伸出手推谢枕鹤的胸膛。
但由于被亲得半边身子都酥软了,宁萱儿一点力都使不上来,推谢枕鹤的动作不像是拒绝,反倒像在调情。
谢枕鹤原本正啄吻着她的唇珠,感受到那捶棉花似的力道后唇角泄出一声轻笑,捉住她的腕骨。
而后他捏着她的掌心,迫她五指分开,放在了自己结实鼓胀的肌肉线条上。
宁萱儿仿佛触到了油锅般,指尖蓦地一颤,被谢枕鹤用双唇印住的嘴发出“呜呜”声。
谢枕鹤桃花眼半敛,语气温柔到了极点:“不喜欢吗?我记得你上次埋在这时,贴得很紧呀。”
宁萱儿双眸睁大,耳根一烫,心知谢枕鹤是在说她假摔勾引谢长衡被他抓包抱走后,她趁机揩油的事。
喜欢,倒是确实很喜欢……
只是哪怕是天上掉馅饼了,捡起来吃之前也会犹豫一下的嘛。
宁萱儿鸦睫轻眨,默示了谢枕鹤的问题,也不再想收回手,反而还抓了一下。
谢枕鹤见状眼中笑意更深,握住她的手继续往下带。
“这里呢,喜不喜欢?”谢枕鹤为了让她说话,与她唇齿分离,将唇瓣覆了她鼻尖那颗红色小痣上,轻轻地吻。
指腹触到块垒分明的紧实轮廓后,宁萱儿双眼几乎放光。
这身材这体格,她吃得可真好啊!
宁萱儿虽然口水都快流出来,但面上还是有些羞涩,磕磕绊绊道:“喜、喜欢。”
她话音刚落,身前的男人又轻笑了几声。
感受到握在自己手心的力道又开始收紧,宁萱儿心中开始打起了鼓。
不会还要再往下吧……
她猛地将两只手都按在谢枕鹤腹肌上,怎么也不肯再继续了。
“少爷,不能再下了!”
宁萱儿仰起脑袋看向谢枕鹤,拼尽全力抗拒这男狐狸精的诱惑。
谢枕鹤眸中闪过讶异,而后哑然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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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我竟然没看出来,小萱儿脑袋里都装着这些东西。”
“我哪……”
宁萱儿还没来得及反驳,便被握着腰翻转了身子,按在了墙上。
她的脸骤然紧贴着冰冷的石壁,有些不安,想挣扎却被谢枕鹤牢牢禁锢住。
没办法看见谢枕鹤后,宁萱儿的听觉和感觉都变得格外敏锐。
发现身后异样的安静后,宁萱儿有些惶恐:“少爷?”
忽然,一双手绕过她腰侧,捻住了她身前衣带。
宁萱儿蓦地提起一口气,心脏迅速跳了起来。
她说什么来着?
谢枕鹤果然是个衣冠禽兽,终于把那柳下惠的面具摘了下来。
一回生,二回熟,她不仅没有上一次紧张,反而怀着些许期待……
随着衣带被缓缓拆解开来,她的呼吸愈发急促。
直到双肩被冰凉指尖覆上后,她的背脊倏地一颤。
谢枕鹤似是以为她在害怕,将唇贴在她耳骨后温声道:“萱儿,别怕,不会做比上次过分的事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剥下了她的衣裳。
她上身霎时只剩下一件小衣,洁白无暇的玉背暴露在谢枕鹤的视线里。
没有了外衣的遮掩,宁萱儿有些不安,又有些羞赧,不自觉想将身子转回来。
却被谢枕鹤按住腰侧,一动也动不了。
宁萱儿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直到感到到他渐渐弯下了身子,一个柔软的触感落到她的后颈。
是他的唇。
而后,一个宛若玉碎鹤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萱儿,你知道吗,你背上的这两块骨头,我每次吻上去都会一颤一颤的。”
“就像凤蝶扇动翅膀……”
他的话语愈发沉醉、愈发痴迷,他的吻也愈发虔诚:“萱儿,你好漂亮,你浑身都好漂亮。”
“你这么完美,我该拿你怎么办?”
谢枕鹤呼吸打在宁萱儿的背上,唇瓣才短暂离开肌肤,她便不争气地被那热息烫得不住的颤。
“呵。”
他话音刚落,自己就言出法随,简直太丢人啦!
清泠的笑声萦绕在宁萱儿耳畔,她害羞得几乎想找个洞钻进去,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故意不回话,谢枕鹤竟也难得没使坏。
他只是沿着她的脊骨将唇瓣一路向下啄吻,直到触她腰间时,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
谢枕鹤幽幽起身,身上绸缎相触时窸窣作响。
宁萱儿还没从方才羞恼情绪中释怀,便被拥进一个滚烫灼热怀抱。
“萱儿……”
谢枕鹤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放在她的颈窝,声音有些闷。
宁萱儿微微侧过脸去,投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谢枕鹤今天怎么回事?
虽然他平时就很奇怪,但今天行为举止都格外的乖张。
一会强硬,一会温柔。
一会痴缠,一会抽离。
到底是怎么了。
谢枕鹤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但一看她开始转眼珠子便知道她在乱想了。
他牵了牵嘴角,将唇印在了她乱颤的眼睫上。
宁萱儿一下子便僵住了,呆呆靠在谢枕鹤的怀中,脑海中原本天马行空的思绪全都不见了。
谢枕鹤浅浅一笑,觉得她乖巧得不像话,心中一软。
他放轻了嗓音,用央求的口吻同她商量:“乖乖等我回来好么?”
21、爬错榻
“老太太,您来了。”
罗烟霞原本站在阶下,见到远处被簇拥着走上来的银发老妇,欣喜一甩手中丝帕道。
谢老夫人见着她,舒展出一个笑容:“烟霞,久没见你了。”
罗烟霞一个眼神,原本搀扶着谢老夫人的几个丫鬟们纷纷自觉向后退。
她从容挽过老夫人的手臂,热络道:“您是咱们的老祖宗,须得静养,我们少去香莲院,是生怕吵到了你。”
谢老夫人嘴角牵了牵,嗤笑一声:“是怕吵着我,还是怕来见了我之后,你包揽的府内大小事务都要经我过问了?”
罗烟霞脸色一白,讪讪道:“老太太,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了。”
谢老夫人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往远处一眺问道:“茂山人呢?”
罗烟霞怔了一下,而后忙牵着她往前走:“茂山和孩子们都在里头候着您了。”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甫一进宴厅,便见香袅碧云,觥飞觞错。
谢茂山听见她们的脚步声,即刻起身朝谢老夫人走去。
“母亲。”谢茂山叫唤一声,扶着她往东边的屏背椅走去。
筵席中吵闹的众人见状也倏然静了下来,无一例外的纷纷离席向她问好。
纵然刚刚心中有些不愉快,老人家看见这种热热闹闹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的场面,还是会高兴许多。
谢老夫人扬起一抹笑,颊上沟壑皱纹都因此平展。
“都坐下,都坐下。”
谢老夫人乐呵呵地摆了摆手,而后在座椅前扯开了谢茂山的手:“不必一直扶着我,我还没老到不能自己坐下的地步。”
谢茂山有些尴尬,只能干笑着站在一旁。
可将谢茂山甩开后,谢老夫人并未立刻坐下,而是环视了一圈在场之人,最后微微皱起眉头:“怎么没见鹤儿?”
谢茂山轻捋长须,也随着谢老夫人的视线望了片刻,淡声道:“鹤儿去邬县办事了,公务繁多加之邬县离京城也有些距离,便来不及赶上这场家宴了。”
谢老夫人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撑着扶手坐在了软垫上:“原是如此。”
话音落下,便有丫鬟端着食盘给谢老夫人上茶。
谢茂山瞥见了,想接过那食盘,却被谢老夫人挥手赶走:“好好一个家宴,你一直杵在这做什么?”
“你一直站着,让孩子们怎么安得下心来用膳?”
谢茂山的手僵在原地,几次三番被谢老夫人拂了面子,脸色已经有些发青。
他知道,他母亲这是觉得他苛待了谢枕鹤,才借机给他寻不痛快。
但他到底是在官场摸爬滚打的人,很快便将这份不快咽了下去,陪笑称是:“母亲说的是,是儿子欠考虑了。”
说罢,他拂袖离开,转过身后鼻腔轻哼一声,带着罗烟霞一同回席间坐下。
谢长衡感到筵席气氛有些不对劲,起身端起自己面前一碟剥好的螃蟹肉走到了谢老夫人面前。
“祖母,衡儿知晓您喜欢吃蟹肉,但蟹壳锋利,易割伤您的舌头和手指,便亲自给您掰好了,但因时间不够,便只得了这么一小碟。”
谢长衡将莲花碟放下,顾盼神飞。
谢老夫人欢喜地看了看碟中蟹肉,又看了看谢长衡,眉开眼笑道:“还是衡儿懂事,会体贴人!”
“若都像你一般有孝心,我的身体自然也能越来越好了!”
谢老夫人意有所指的话让在场的人俱是心中一紧,但碍于谢茂山的威严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谢茂山坐在座位上,恍若没听懂般笑得雍容,可捏紧玉樽时用力到泛白的指腹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罗烟霞看到谢茂山这幅神情,面容变得有些恐惧,忙不迭起身打起了圆场:“好了长衡,你最爱的蔷薇酿来了,还不去尝尝?”
罗烟霞说完,指了指正奉着酒樽走进屋内的丫鬟。
谢长衡素来喜爱美酒,大喜道:“母亲这意思是,今日让我饮这第一杯?”
罗烟霞捂嘴咯咯地笑:“这家里谁不知道你最爱酒,也最懂酒,你觉得好了,大家才能放心喝啊!”
谢欢兰端起酒杯起身:“是啊三哥,母亲知你极爱蔷薇酿,特意着人开了好几坛,只为你喝个尽心呢!”
谢长衡哈哈大笑,拱手道:“既有三妹这句话,那我便放开手喝了!”
罗烟霞嗔瞪一眼谢欢兰,佯怒道:“这是什么话,这是为了一家子准备的!”
谢欢兰不服气:“大家评评理,这桌上那一道菜不是三哥喜欢的?”
“母亲偏心偏到嗓子眼了,还说这些呢!”
谢欢兰戏谑打诨的话语逗笑了席间众人,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又开始回暖,逐渐开始恢复最初的哄哄闹闹。
随着谢长衡试饮一杯蔷薇酿后,屋内再次响起了觥筹交错声、笑语连连声,有了和乐融融的家宴模样。
“确实是好酒,大家都试试!”
谢长衡将蔷薇酿一饮而尽,而后爽朗抬手吆喝着要给众人斟酒。
但忽地,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份短暂的祥和。
“我竟不知,家中竟然这般热闹了。”
来人话语如松针坠雪,掷地有声。
座席离门最近的阮妙盈循声望去,身子蓦地向前一倾,按着桌沿才没让自己跌在桌上。
只见谢枕鹤一袭墨色锦袍,垂曳长发被一根碧玉长钗挽起,长身玉立于众人视线中。
不出意料地在每个人眼中捕捉到畏惧和震惊情绪后,谢枕鹤眯起笑眼,薄唇轻抿。
方才还在讨论“一家人”,下一刻被排除在外的谢枕鹤就回来了,连谢茂山都摩挲了一下前额,觉得有些窘迫:“回来了怎么也没有知会一声?邬县之事可办妥了?”
唯有谢老夫人双目放光,覆在膝前的双手有些颤抖,小声喃喃道:“鹤儿……”
谢枕鹤垂下眼帘,侧身朝谢茂山弯身:“都办妥了。”
“恕儿子没能及时告知您,实在是有一件不得不处理的急事,才让儿子快马加鞭的赶回。”
谢枕鹤嘴角勾着浅淡笑意说完,便掀眸瞥了一眼谢长衡。
那眼神看着轻飘飘的,但又仿佛带着利刃,让谢长衡一阵胆寒。
做什么看他?
谢长衡握着玉杯的手紧了几分,额角突突地跳。
谢冉吟始终紧紧盯着阮妙盈,见她自谢枕鹤进屋后,面色便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不禁咬紧了牙关。
原本欢声笑语的筵席变得死一样的安静。
谢家外,谢枕鹤风光霁月、温其如玉,人人敬之,人人爱之。
谢家内,谢枕鹤残忍狠毒、阴晴不定,人人畏之,人人怖之。
所以,没人敢搭他的茬,就连平日里看起来和他比较和睦的谢长衡,到了这种时候,也是大气也不敢出的。
终究又是谢欢兰打破了僵局。
她拉着谢枕鹤坐下,给他面前玉樽斟上满满一杯蔷薇酿,再将其推到他面前,喜逐颜开道:“二哥,这蔷薇酿,三哥说好喝的不得了,你尝尝!”
谢枕鹤垂眸凝着那玉樽里头稠郁的酒液,鼻尖依稀能嗅到甜腻的蔷薇香味,蓦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底闪过暗色。
他用修长皙白的手指执起杯身,里头玉露因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好啊。”
“既是难得一见的美酒,那我自然得好好……”
“尝一尝。”
谢枕鹤泛着薄红的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字地将这三个字往外吐。
谢欢兰动作一顿,总觉得谢枕鹤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
回廊上人来人往,皆是进出传膳的丫鬟们。
宁萱儿垂着头混在里头,左顾右盼了一阵,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见到了品茗。
但她不能堂而皇之地走上去与他说话,于是便在经过他的时候装作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肩膀。
“哎哟,谁啊,没长眼啊!”
品茗好端端站在角落还被撞,火气霎地蹿起。
但在看清楚面前之人的容貌时,双眼蓦地睁大。
宁萱儿面上给他使眼神,嘴上却说着:“对不住,对不住!”
品茗心领神会,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东厢房,沿着这条游廊往前走到尽头,便是了。”
想了想,他又多说了一句:“我听送完膳出来的人说,家宴快结束了,饮了酒的少爷小姐们都准备去各自的厢房歇下了,你动作快些。”
宁萱儿与他交换视线,翘起嘴角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了。”
得到这一讯息后,宁萱儿也不多逗留,借着周身短暂没什么人的时候,悄然按着品茗所指的方向前去了。
*
“嘶。”谢长衡方站起来,便觉得额头胀痛,眼前发黑。
罗烟霞见状有些担忧,忙关心道:“怎么了?”
谢长衡摇摇头:“无事,只是那酒后劲上来了,有些头晕。”
罗烟霞焦急便想叫人:“还不快扶三少爷去休息!”
谢枕鹤施施然起身,拦住了罗烟霞:“让我扶三弟去吧。”
罗烟霞眉头一蹙,手指绞着丝帕,有些犹疑。
谢茂山也饮了不少酒,在一旁抚须大笑道:“兄弟两关系好,你还担心那么多做甚,鹤儿还能害了衡儿不成?”
罗烟霞嘴角抽搐,扯了扯嘴角:“也、也是。”
谢茂山发话了,罗烟霞也不敢再阻拦,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
谢长衡与谢枕鹤并肩走着,强忍着头晕目眩道:“二哥,我都这么大人了,难为你送我一趟。”
谢枕鹤唇角若有似无地勾着一个弧度,闻言轻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走到长廊转角处时,谢长衡发现谢枕鹤没有要拐弯的意思,有些疑惑道:“二哥,我怎么记得东厢房是往那走呢?”
谢枕鹤双眸稍稍睁大,笑容温吞而容雅,奇怪睨他:“长衡,你是太久没在府里走一趟了吧,东厢房一直是在前面这个方向啊。”
谢长衡眉头拧得紧紧的,还是觉得不对劲。
但由于方才在席间被谢欢兰和谢枕鹤你一言我一语灌了太多酒,他现在头疼得几乎要裂成两半,索性也不再思考了。
反正在家中,能有什么问题呢?
谢长衡便顺从地跟着谢枕鹤,直到他将自己送进了厢房内。
厢房已经点上了灯,床榻也已经铺好了,看着十分柔软温暖。
他一进房便忍不住一头栽到床榻上,脱靴时不忘关心准备阖上门离开的谢枕鹤:“二哥,多谢你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枕鹤掩门的动作一滞,半边身子被游廊昏暗的阴影笼罩着,另半边身子披洒着屋内暖黄的烛光,有种诡谲阴恻之感。
“休息?恐怕不行。”
他冲谢长衡弯唇一笑,柔声道:“还有些未成的事要做,得忙上一晚上了。”
*
东厢房内。
拔步榻前的毛毡上,是凌乱堆叠着的粉色衣裳,和赤色小衣、小裤。
宁萱儿跪坐在榻上,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在一旁,心几乎快要跳出喉咙。
冷静,冷静。
宁萱儿反复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她甚至不敢低头看,因为她身上只穿着那件薄纱里衣,一垂眸便是一览无余。
脑袋里各种想法乱七八糟地交织在一起,她却完全平静不下来。
直到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宁萱儿轻轻提起一口气,连忙伏下身子躺了下去。
“嗒——”
“嗒——”
门前传来几声疏缓、沉着的脚步。
长靴落地的声音便像玉珏相触,动听穿耳,一声声击在了宁萱儿的心尖。
她不敢抬头,因为害怕,头埋在臂弯间,身子不住地颤。
可她看不见对方,对方却看得见她。
屋内的银烛只留了一盏,有些昏暗,却也能将她看得真切。
少女姣好的玉体笼在一层淡色冰绡下,瓷白的肌肤融着欲色。
宁萱儿仿佛听见他呼吸滞了一瞬的声音。
她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刚想抬起头,可下一刻,屋内最后一盏烛火便被熄了。
宁萱儿仰起脑袋,发现眼前已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的心漏了一拍。
少爷应当是看到她了的,那为什么要将灯熄了?
难道风流如三少爷做这事也这么保守,要摸黑着来。
那她这身衣服不就白穿了。
很快,宁萱儿便无暇胡思乱想了。
“萃蔡——”1
一阵褪衣声传来,宁萱儿依稀能看见有宽大外袍落地,与她原本就堆在地上的衣物交缠在了一起。
宁萱儿的心再次高高提起。
而后床榻一沉,原是男人坐了下来。
可坐下来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一直朝她这个方向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时候该说些什么了。
宁萱儿娇怯张口,小声道:“少爷……”
男人闻言身躯一僵,还是一动不动。
这三少爷什么情况。
箭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
宁萱儿毅然决定主动出击。
她挪动膝盖,朝男人贴近几分,伸出双手揽住他的后颈,昂头献上了她的吻。
感受柔软撞进怀中后,谢枕鹤也自然而然地将手覆到了她腰后,享受着她难得的主动。
可他还没沉浸在这甜蜜中多久,宁萱儿的下一句话便让他从云端骤然坠落深渊。
“三少爷,让奴婢来伺候你。”
少女生涩的吻结束了,含羞带怯地软声道。
谢枕鹤心底冷笑一声,放在她腰后的手掐紧,惹得宁萱儿惊嗔一声。
他扯下床幔,欺身将她压在榻上,发了狠般按住她的双肩,将唇送了上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 第 20 章
又是一个只睡了两三个时辰的夜晚。
天刚蒙蒙亮,宁萱儿便蹑手蹑脚从被褥中爬出来,借着不甚明亮的曦光继续绣起了香囊。
这几天下房的丫鬟们都不需要守夜,故而宁萱儿找不到独处的时间,只能捡些这种刁钻的空隙时间绣绣品。
蝶恋花纹样已经绣完了,只差给香囊打结了。
宁萱儿针尾钩上一条红绳,灵活地绸缎中游走,几个穿针引线后,替香囊封了口。
将这些做完后,她将香囊翻过来,转过去,还是觉得缺了什么。
直到回想起谢枕鹤腰间常佩的香囊款式,宁萱儿灵光乍现。
她欣欣然为香囊挂上了两条姜黄色的缨穗,终于觉得大功告成。
可还没来得及观摩一下自己的辛劳成果,身后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有了上次冬青的教训,宁萱儿变得警醒了许多,悄悄偏过头用余光向后看,确认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中,只是有人翻了个身才有声响,不禁松了一口气。
抬头瞥了窗户一眼,发现屋外已有滟滟晴光,便意识到也差不多到了该起床的时辰了。
她将香囊仔细地藏在怀中,开始穿衣叠被。
其他还在沉睡中的丫鬟们被纸窗后透出来的日光晃醒,纷纷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冬青原本迷迷糊糊的,见宁萱儿早他们这么多时候起床,好奇之心骤起,瞬间便不困了:“萱草,你起这么早去干什么?”
萱草已经修炼出了面不改色胡诌八道的本领,对着铜镜拢了拢衣襟,波澜不惊回答道:“去替表小姐从库房取东西。”
冬青蹙眉,感觉没那么简单,却又挑不出毛病,便只能噤声。
因为平日里这种琐碎杂事,确实都是由萱草做的。
再三确认过鬓发整齐后,宁萱儿冲房内众人扬起一个笑脸,娇俏道:“我先走啦。”
说完后,宁萱儿便也没再看她们,踏着轻快的步伐往外头走去。
方走到前院没几步,便有一个人叫住了她。
“萱草。”
清脆微冷,含着独属于声音主人的孤傲和淡漠。
宁萱儿脚步顿住,抿紧双唇回过身循声望去。
阮妙盈站在廊下,一袭天水碧色衫裙曳地,正勾着柔婉笑意看着她。
自绣荷走后,宁萱儿便再没有和阮妙盈正面打过交道。
阮妙盈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膳食都是由婢女送进去的,一步也不肯踏出屋外。
好像在躲着什么人似得。
宁萱儿经历了那事之后,本来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阮妙盈不来找她,她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却没想到她要么不露面,要么就偏偏挑她干亏心事的时候出现。
怎么就这般巧?
感受到阮妙盈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宁萱儿才意识到自己她已经太久没回话了。
于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匆忙福了一身:“表小姐吉祥。”
阮妙盈没为难她,一边轻声叫她起身,一边朝她走来。
待阮妙盈站到宁萱儿面前时,她忍不住悄悄觑了几眼。
她的面庞不似从前瘦削,似乎饱满圆润了几分,脸颊傅着浅淡的粉,与从前相比,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了,但就是变了许多。
宁萱儿不住地偷看,阮妙盈好半天也没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让人瘆得慌。
宁萱儿脑中涌现一个不好的猜测。
莫不是冬青发现了什么,然后向阮妙盈泄了密,阮妙盈来找她的麻烦了?
宁萱儿额头霎时布起细密薄汗,心砰砰地跳。
可不等她担忧多久,阮妙盈便自己表明来意了。
阮妙盈亲昵牵起她的手,好似她们关系十分热切:“上次那事,真是吓坏我了,那玉佩是我从当铺买来的,竟不知是冉吟的贴身之物,险些害了你。”
还好不是来兴师问罪她给谢长衡送香囊的。
宁萱儿心中高悬大石骤然落下,长舒一口气。
但很快,这份轻松被不忿替代。
上一次她这样装作主仆情深,还是要拿玉佩陷害她。
宁萱儿自认无福消受她的温情,惶恐挣开了:“小姐,奴婢卑贱如泥,不该污了您高贵的手。”
阮妙盈脸色一僵,张口吐出阴冷话语:“你都知道了。”
宁萱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奴婢不懂您在说什么。”
阮妙盈眉头一挑,而后森然抛下一段话。
“绣荷死了。”
宁萱儿眸光一滞,抓紧身侧百迭裙。
“炎热酷夏,又没有大夫,她的伤口反复溃烂,不治而死。”
阮妙盈朝她走近,目眦欲裂:“凭什么,死的是她,不是你?”
“都是因为你,才会导致这一切,你是真该死啊!”
阮妙盈书卷佳人的模样不见了,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将这些怨毒话语挤出唇齿。
她怒极反笑,用指甲掐住宁萱儿的两颊:“你不过一个下作的贱骨头,凭什么能得到他的青睐……”
宁萱儿瞳孔震颤,不敢乱动,生怕一个扭头,阮妙盈尖利的蔻丹就要她面上刮出一道血痕。
“罢了!”阮妙盈胸膛起伏着,用力拧着宁萱儿的下颌往一旁扭,松开了手。
“谢枕鹤自甘轻贱,和你这种奴婢厮混在一起,恋慕他,是我看走了眼。”
阮妙盈气极,脸上笑容都有些扭曲,但还是强装温婉:“冉吟这般爱我,待我这般好,他才是值得我托付一生的男儿。”
她看着宁萱儿,眸色狠戾:“我今日来寻你,也不是为了说这些。”
宁萱儿抿唇,指尖覆上颊侧方才被她掐得有些紧的地方,心中快被委屈满溢,不服气地看向阮妙盈。
但为人奴婢,受再大的苦也得往肚子里咽。
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无声的反抗。
阮妙盈见她瞪着自己,笑得冷冽:“仗着有谢枕鹤撑腰,敢这样看我?”
“你可千万将自己那些腌脏手段藏仔细了些,待我嫁给冉吟后,但凡你有一丝一毫的把柄被我握在手里……”
阮妙盈嘴角噙起嘲讽笑意:“绣荷当日所受的刑罚,我会千倍百倍的加诸在你身上。”
话音落下,阮妙盈看着不自觉瑟缩了一下的宁萱儿,满意地弯了弯眼。
“滚,以后见到我,绕道走,别让我看见你这张可憎的脸。”
她涂着口脂的朱唇一张一合,睨着杏眸轻蔑看她。
宁萱儿始终垂着双目凝着地板,直到被阮妙盈擦着肩膀撞开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揉了揉生痛的手臂。
以前怎么没发现,阮妙盈这么会颠倒黑白。
绣荷之死,不过是阮妙盈自作自受,又与她何干?
听她这么说,是决计不会放过自己了。
可她才不要做任人宰割的死鱼。
宁萱儿摸了摸自己怀中的香囊,心中多了几分慰藉。
还好,还好。
她有这最后的筹码。
*
宁萱儿一踏入饮雪院,便被一个人拦住。
“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面生,饮雪院也是你能乱闯的……”
品茗皱眉不耐,抬手便想赶人,却在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时一愣:“等等,你是那日那个小丫鬟?”
宁萱儿摸了摸耳后发丝,羞赧一笑:“嗯。”
品茗见到是熟人,面色缓和了许多:“原来是你,今日又是替三小姐送什么东西来了?”
宁萱儿笑容僵住,差点忘了自己还还有个身份,是栖春院的丫头。
果然,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圆。
没办法解释,宁萱儿只得换个话茬,摇摇手道:“你误会了,我今日是,是……”
可话到嘴边,宁萱儿又觉得不知道怎么张口。
难道直说她是来给谢长衡送香囊的?
可品茗这副模样,明显是不知道她和谢长衡发生过什么的。
她要是这么直接,不就成了明晃晃的勾引,万一品茗是个蛮横的,她怕不会被他扭送去见主母。
宁萱儿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品茗却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心中蓦地生出一个乍看荒唐,却越想越合理的猜测。
这丫头……
莫不是自上次惊鸿一瞥后,便喜欢上三少爷了?
品茗双眼上下扫着宁萱儿,见她面颊酡红,都不敢和自己对视,愈发笃定心中想法。
爱慕三少爷的女子,他也见得实在太多了,其中还不少人想让他“引荐”,却都被他一一回绝了。
首当其中的原因便是,主母对丫鬟爬床之事深恶痛绝,而他又是一个下人,怎么可能还有胆子掺合进去。
可……
品茗吐出一口浊气,口中“啧”了一声。
这丫头给他的印象不错,论心不论理,他倒是不介意帮她这么一把。
而且她长得还这般漂亮,若真的成了主子,肯定前途无量,自己恐怕也能……
古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啊!
这么想着,品茗拊掌一笑,掌心不住互相摩挲,直接给了宁萱儿一个台阶下:“少爷今日外出看戏了,恐怕太阳下山前才能回来了。”
宁萱儿感激他没再刨根问底,眸光一亮。
但待她转念一想,反应过来品茗话语含义时,闪烁着的眼底又变得黯淡下来。
不是说好了,五日之后让她来饮雪院,把香囊给他吗?
重新做一个香囊谈何容易,她没日没夜地赶工,才堪堪在这约定之期做完。
可无事一身轻的谢长衡,却失约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
宁萱儿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又闷又恼。
她很久没这么生气过了。
品茗见她面色渐沉,仿佛下一刻眼角就要沁出泪来,暗骂了自己一句。
干嘛说实话呢,早知道骗一下她也好啊。
品茗手忙脚乱,病急乱投医般安慰起了她:“哎,实在不行,我替你转交给少爷?”
宁萱儿咬唇摇头:“不。”
不是亲自送的,就没有意义了。
谢长衡忘性这般大,由他人转送,他怎么可能想的起来自己?
估计收到之后就直接和秽物团成一团扔掉了吧。
宁萱儿攥着手心的香囊,叹了一口气:“那我改日再来吧,多谢你了。”
说完,她脚步向后挪,打算离开。
品茗“嘶”地一声,脑海忽地闪过一个想法,叫住了她:“等等!”
宁萱儿停在原地。
只见品茗一手握拳,捶在另一只手掌心,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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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喜欢三少爷?”
宁萱儿吓得“噌”地把头抬起,眨巴着眼看向品茗。
喜欢?喜欢他的荣华富贵,算喜欢他吗?
应该差不太多吧。
但是她应该承认吗?
宁萱儿和品茗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品茗便把她的沉默当作默认,喜笑颜开道:“我替你出个主意吧。”
宁萱儿愕然:“诶?”
品茗确认过左右无人后,便眉飞色舞地同宁萱儿滔滔不绝起来:“你这一来一回送香囊,实在不是个明智的法子。”
“偶尔来一次两次便罢了,还能托辞是为了帮小姐办事,日日来又是为了什么?”
宁萱儿试图插嘴:“我……”
品茗打断:“别解释,哪怕你有再多的理由,有心人想要借此对付你,告到主母跟头去,你觉得你有辩白的机会吗?”
“上一个勾搭少爷被发现的丫鬟最后的下场,你不会不知道吧?”
宁萱儿无言以对。
品茗见她不反驳了,继续道:“你想啊,要是少爷主动将你收入房了,那没人能说你什么,反倒会歌颂你们的爱情佳话。”
“反过来,要是少爷没什么表示,你又有引诱的举动,被人发现了,你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以心思不纯的罪名直接赶出去。”
宁萱儿扁扁嘴,看他:“那你说怎么办呢?”
品茗双手叉腰,高谈阔论:“简单啊,你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宁萱儿双眼瞪圆:“啊?”
品茗凑近了她,压低了声音:“明日晚上有场家宴,主子们多多少少都会饮些酒,宴厅外也都备好了厢房供他们休息。”
“你不如趁机混进去,见着我了,我会告诉你三少爷住的厢房。”
宁萱儿面上滚烫得要冒烟,嗔目结舌,呆站着愣了半天:“你你你,我我我……”
她把所有的羞怯都化作一句:“这不妥吧!”
品茗皱眉看她:“有何不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少爷醉酒错要了你,大可用一句饮酒误事来开脱,你一个小丫鬟,若不借这个机会接近他,换做其他时候,哪怕你成功了,你也会背负着爬床的骂名。”
品茗苦口婆心劝说着。
宁萱儿听到“爬床”两个字,还是一激灵,但由于品茗说的多了,她也逐渐能接受了,没有最初那么羞耻。
“我说的对不对?你打不打算做?”品茗急切要一个答案。
她心中其实觉得品茗说得也很有道理,所以在反复考虑后,还是咬牙点头称是。
品茗志得意满:“那明日不见不散了!”
宁萱儿眼看着品茗就这么打算走了,急忙唤他:“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对方于她而言终究只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她实在是不能完全放心。
万一想借机害她怎么办?
品茗先是一怔,而后咧嘴一笑:“当然不是平白无故帮你了。”
宁萱儿蹙眉,与他拉开距离,双手护住自己:“你想干什么?”
品茗无奈:“你想什么呢!”
“我帮了你,你成功了,你会记得我的好。你失败了,碍于自保,也不敢供出我。”
品茗洋洋洒洒说完,最后补充了一句:“没人愿意一直做下人,你不愿,我也一样。”
“我是在赌,赌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①
宁萱儿被他话语击中,久久不能回神,心中反复品味着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良久,她扬起一个笑,赤诚看向品茗,与他心照不宣地做成了这笔买卖。
“好!那便多谢你慧眼识珠,发现我这个贵人了。”
这番野心勃勃的话说完,两人面上俱是一笑,心中却都聚起了对未来的期待。
*
黄昏之时,家宴如期而至。
谢老太太宽厚仁心,感念是月圆阖家团圆之日,给各院的下人们都放了半天假。
于是,除了贴身跟着主子的那几个,其余的丫鬟小厮们都各回各家了。
往常这种日子,宁萱儿都是一个人坐在下房中,望着墙壁发呆。
她母亲逝去后,他的父亲便迫不及待再娶,再将她卖掉。
这样的人,不配称作她的家人。
所以她孑然一身,只能和她的被褥相伴。
但今日不同了,宁萱儿望着铺在她榻上的,实在有些轻薄的里衣,心中各种情绪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着头。
有害羞、有恐惧、有激动,可更多的,还是希冀。
希冀明日伊始,自己的生活便能焕然一新。
希冀明日伊始,她便能找回自己的名字。
不再做一株花,一棵草,只做宁萱儿。
宁萱儿指尖有些颤抖,轻抚着顺滑的丝帛布料,心跳变得愈发急促。
这衣服,是画眉给她的。
她和月见听了她这个计划后,一开始虽是觉得有些冒险,但想到她的处境,还是劝她放手一搏。
不仅如此,还苦苦寻了这个“致胜法宝”给她。
宁萱儿拾起这衣服,惊羞地发现自己手掌的肉色都能被这月光似得轻纱朦胧透出。
她的贝齿不由得深深陷在下唇,收起臂弯,将衣服紧紧贴在身前。
21、爬错榻
“老太太,您来了。”
罗烟霞原本站在阶下,见到远处被簇拥着走上来的银发老妇,欣喜一甩手中丝帕道。
谢老夫人见着她,舒展出一个笑容:“烟霞,久没见你了。”
罗烟霞一个眼神,原本搀扶着谢老夫人的几个丫鬟们纷纷自觉向后退。
她从容挽过老夫人的手臂,热络道:“您是咱们的老祖宗,须得静养,我们少去香莲院,是生怕吵到了你。”
谢老夫人嘴角牵了牵,嗤笑一声:“是怕吵着我,还是怕来见了我之后,你包揽的府内大小事务都要经我过问了?”
罗烟霞脸色一白,讪讪道:“老太太,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了。”
谢老夫人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往远处一眺问道:“茂山人呢?”
罗烟霞怔了一下,而后忙牵着她往前走:“茂山和孩子们都在里头候着您了。”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甫一进宴厅,便见香袅碧云,觥飞觞错。
谢茂山听见她们的脚步声,即刻起身朝谢老夫人走去。
“母亲。”谢茂山叫唤一声,扶着她往东边的屏背椅走去。
筵席中吵闹的众人见状也倏然静了下来,无一例外的纷纷离席向她问好。
纵然刚刚心中有些不愉快,老人家看见这种热热闹闹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的场面,还是会高兴许多。
谢老夫人扬起一抹笑,颊上沟壑皱纹都因此平展。
“都坐下,都坐下。”
谢老夫人乐呵呵地摆了摆手,而后在座椅前扯开了谢茂山的手:“不必一直扶着我,我还没老到不能自己坐下的地步。”
谢茂山有些尴尬,只能干笑着站在一旁。
可将谢茂山甩开后,谢老夫人并未立刻坐下,而是环视了一圈在场之人,最后微微皱起眉头:“怎么没见鹤儿?”
谢茂山轻捋长须,也随着谢老夫人的视线望了片刻,淡声道:“鹤儿去邬县办事了,公务繁多加之邬县离京城也有些距离,便来不及赶上这场家宴了。”
谢老夫人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撑着扶手坐在了软垫上:“原是如此。”
话音落下,便有丫鬟端着食盘给谢老夫人上茶。
谢茂山瞥见了,想接过那食盘,却被谢老夫人挥手赶走:“好好一个家宴,你一直杵在这做什么?”
“你一直站着,让孩子们怎么安得下心来用膳?”
谢茂山的手僵在原地,几次三番被谢老夫人拂了面子,脸色已经有些发青。
他知道,他母亲这是觉得他苛待了谢枕鹤,才借机给他寻不痛快。
但他到底是在官场摸爬滚打的人,很快便将这份不快咽了下去,陪笑称是:“母亲说的是,是儿子欠考虑了。”
说罢,他拂袖离开,转过身后鼻腔轻哼一声,带着罗烟霞一同回席间坐下。
谢长衡感到筵席气氛有些不对劲,起身端起自己面前一碟剥好的螃蟹肉走到了谢老夫人面前。
“祖母,衡儿知晓您喜欢吃蟹肉,但蟹壳锋利,易割伤您的舌头和手指,便亲自给您掰好了,但因时间不够,便只得了这么一小碟。”
谢长衡将莲花碟放下,顾盼神飞。
谢老夫人欢喜地看了看碟中蟹肉,又看了看谢长衡,眉开眼笑道:“还是衡儿懂事,会体贴人!”
“若都像你一般有孝心,我的身体自然也能越来越好了!”
谢老夫人意有所指的话让在场的人俱是心中一紧,但碍于谢茂山的威严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谢茂山坐在座位上,恍若没听懂般笑得雍容,可捏紧玉樽时用力到泛白的指腹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罗烟霞看到谢茂山这幅神情,面容变得有些恐惧,忙不迭起身打起了圆场:“好了长衡,你最爱的蔷薇酿来了,还不去尝尝?”
罗烟霞说完,指了指正奉着酒樽走进屋内的丫鬟。
谢长衡素来喜爱美酒,大喜道:“母亲这意思是,今日让我饮这第一杯?”
罗烟霞捂嘴咯咯地笑:“这家里谁不知道你最爱酒,也最懂酒,你觉得好了,大家才能放心喝啊!”
谢欢兰端起酒杯起身:“是啊三哥,母亲知你极爱蔷薇酿,特意着人开了好几坛,只为你喝个尽心呢!”
谢长衡哈哈大笑,拱手道:“既有三妹这句话,那我便放开手喝了!”
罗烟霞嗔瞪一眼谢欢兰,佯怒道:“这是什么话,这是为了一家子准备的!”
谢欢兰不服气:“大家评评理,这桌上那一道菜不是三哥喜欢的?”
“母亲偏心偏到嗓子眼了,还说这些呢!”
谢欢兰戏谑打诨的话语逗笑了席间众人,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又开始回暖,逐渐开始恢复最初的哄哄闹闹。
随着谢长衡试饮一杯蔷薇酿后,屋内再次响起了觥筹交错声、笑语连连声,有了和乐融融的家宴模样。
“确实是好酒,大家都试试!”
谢长衡将蔷薇酿一饮而尽,而后爽朗抬手吆喝着要给众人斟酒。
但忽地,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份短暂的祥和。
“我竟不知,家中竟然这般热闹了。”
来人话语如松针坠雪,掷地有声。
座席离门最近的阮妙盈循声望去,身子蓦地向前一倾,按着桌沿才没让自己跌在桌上。
只见谢枕鹤一袭墨色锦袍,垂曳长发被一根碧玉长钗挽起,长身玉立于众人视线中。
不出意料地在每个人眼中捕捉到畏惧和震惊情绪后,谢枕鹤眯起笑眼,薄唇轻抿。
方才还在讨论“一家人”,下一刻被排除在外的谢枕鹤就回来了,连谢茂山都摩挲了一下前额,觉得有些窘迫:“回来了怎么也没有知会一声?邬县之事可办妥了?”
唯有谢老夫人双目放光,覆在膝前的双手有些颤抖,小声喃喃道:“鹤儿……”
谢枕鹤垂下眼帘,侧身朝谢茂山弯身:“都办妥了。”
“恕儿子没能及时告知您,实在是有一件不得不处理的急事,才让儿子快马加鞭的赶回。”
谢枕鹤嘴角勾着浅淡笑意说完,便掀眸瞥了一眼谢长衡。
那眼神看着轻飘飘的,但又仿佛带着利刃,让谢长衡一阵胆寒。
做什么看他?
谢长衡握着玉杯的手紧了几分,额角突突地跳。
谢冉吟始终紧紧盯着阮妙盈,见她自谢枕鹤进屋后,面色便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不禁咬紧了牙关。
原本欢声笑语的筵席变得死一样的安静。
谢家外,谢枕鹤风光霁月、温其如玉,人人敬之,人人爱之。
谢家内,谢枕鹤残忍狠毒、阴晴不定,人人畏之,人人怖之。
所以,没人敢搭他的茬,就连平日里看起来和他比较和睦的谢长衡,到了这种时候,也是大气也不敢出的。
终究又是谢欢兰打破了僵局。
她拉着谢枕鹤坐下,给他面前玉樽斟上满满一杯蔷薇酿,再将其推到他面前,喜逐颜开道:“二哥,这蔷薇酿,三哥说好喝的不得了,你尝尝!”
谢枕鹤垂眸凝着那玉樽里头稠郁的酒液,鼻尖依稀能嗅到甜腻的蔷薇香味,蓦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底闪过暗色。
他用修长皙白的手指执起杯身,里头玉露因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好啊。”
“既是难得一见的美酒,那我自然得好好……”
“尝一尝。”
谢枕鹤泛着薄红的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字地将这三个字往外吐。
谢欢兰动作一顿,总觉得谢枕鹤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
回廊上人来人往,皆是进出传膳的丫鬟们。
宁萱儿垂着头混在里头,左顾右盼了一阵,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见到了品茗。
但她不能堂而皇之地走上去与他说话,于是便在经过他的时候装作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肩膀。
“哎哟,谁啊,没长眼啊!”
品茗好端端站在角落还被撞,火气霎地蹿起。
但在看清楚面前之人的容貌时,双眼蓦地睁大。
宁萱儿面上给他使眼神,嘴上却说着:“对不住,对不住!”
品茗心领神会,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东厢房,沿着这条游廊往前走到尽头,便是了。”
想了想,他又多说了一句:“我听送完膳出来的人说,家宴快结束了,饮了酒的少爷小姐们都准备去各自的厢房歇下了,你动作快些。”
宁萱儿与他交换视线,翘起嘴角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了。”
得到这一讯息后,宁萱儿也不多逗留,借着周身短暂没什么人的时候,悄然按着品茗所指的方向前去了。
*
“嘶。”谢长衡方站起来,便觉得额头胀痛,眼前发黑。
罗烟霞见状有些担忧,忙关心道:“怎么了?”
谢长衡摇摇头:“无事,只是那酒后劲上来了,有些头晕。”
罗烟霞焦急便想叫人:“还不快扶三少爷去休息!”
谢枕鹤施施然起身,拦住了罗烟霞:“让我扶三弟去吧。”
罗烟霞眉头一蹙,手指绞着丝帕,有些犹疑。
谢茂山也饮了不少酒,在一旁抚须大笑道:“兄弟两关系好,你还担心那么多做甚,鹤儿还能害了衡儿不成?”
罗烟霞嘴角抽搐,扯了扯嘴角:“也、也是。”
谢茂山发话了,罗烟霞也不敢再阻拦,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
谢长衡与谢枕鹤并肩走着,强忍着头晕目眩道:“二哥,我都这么大人了,难为你送我一趟。”
谢枕鹤唇角若有似无地勾着一个弧度,闻言轻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走到长廊转角处时,谢长衡发现谢枕鹤没有要拐弯的意思,有些疑惑道:“二哥,我怎么记得东厢房是往那走呢?”
谢枕鹤双眸稍稍睁大,笑容温吞而容雅,奇怪睨他:“长衡,你是太久没在府里走一趟了吧,东厢房一直是在前面这个方向啊。”
谢长衡眉头拧得紧紧的,还是觉得不对劲。
但由于方才在席间被谢欢兰和谢枕鹤你一言我一语灌了太多酒,他现在头疼得几乎要裂成两半,索性也不再思考了。
反正在家中,能有什么问题呢?
谢长衡便顺从地跟着谢枕鹤,直到他将自己送进了厢房内。
厢房已经点上了灯,床榻也已经铺好了,看着十分柔软温暖。
他一进房便忍不住一头栽到床榻上,脱靴时不忘关心准备阖上门离开的谢枕鹤:“二哥,多谢你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枕鹤掩门的动作一滞,半边身子被游廊昏暗的阴影笼罩着,另半边身子披洒着屋内暖黄的烛光,有种诡谲阴恻之感。
“休息?恐怕不行。”
他冲谢长衡弯唇一笑,柔声道:“还有些未成的事要做,得忙上一晚上了。”
*
东厢房内。
拔步榻前的毛毡上,是凌乱堆叠着的粉色衣裳,和赤色小衣、小裤。
宁萱儿跪坐在榻上,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在一旁,心几乎快要跳出喉咙。
冷静,冷静。
宁萱儿反复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她甚至不敢低头看,因为她身上只穿着那件薄纱里衣,一垂眸便是一览无余。
脑袋里各种想法乱七八糟地交织在一起,她却完全平静不下来。
直到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宁萱儿轻轻提起一口气,连忙伏下身子躺了下去。
“嗒——”
“嗒——”
门前传来几声疏缓、沉着的脚步。
长靴落地的声音便像玉珏相触,动听穿耳,一声声击在了宁萱儿的心尖。
她不敢抬头,因为害怕,头埋在臂弯间,身子不住地颤。
可她看不见对方,对方却看得见她。
屋内的银烛只留了一盏,有些昏暗,却也能将她看得真切。
少女姣好的玉体笼在一层淡色冰绡下,瓷白的肌肤融着欲色。
宁萱儿仿佛听见他呼吸滞了一瞬的声音。
她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刚想抬起头,可下一刻,屋内最后一盏烛火便被熄了。
宁萱儿仰起脑袋,发现眼前已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的心漏了一拍。
少爷应当是看到她了的,那为什么要将灯熄了?
难道风流如三少爷做这事也这么保守,要摸黑着来。
那她这身衣服不就白穿了。
很快,宁萱儿便无暇胡思乱想了。
“萃蔡——”1
一阵褪衣声传来,宁萱儿依稀能看见有宽大外袍落地,与她原本就堆在地上的衣物交缠在了一起。
宁萱儿的心再次高高提起。
而后床榻一沉,原是男人坐了下来。
可坐下来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一直朝她这个方向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时候该说些什么了。
宁萱儿娇怯张口,小声道:“少爷……”
男人闻言身躯一僵,还是一动不动。
这三少爷什么情况。
箭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
宁萱儿毅然决定主动出击。
她挪动膝盖,朝男人贴近几分,伸出双手揽住他的后颈,昂头献上了她的吻。
感受柔软撞进怀中后,谢枕鹤也自然而然地将手覆到了她腰后,享受着她难得的主动。
可他还没沉浸在这甜蜜中多久,宁萱儿的下一句话便让他从云端骤然坠落深渊。
“三少爷,让奴婢来伺候你。”
少女生涩的吻结束了,含羞带怯地软声道。
谢枕鹤心底冷笑一声,放在她腰后的手掐紧,惹得宁萱儿惊嗔一声。
他扯下床幔,欺身将她压在榻上,发了狠般按住她的双肩,将唇送了上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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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既然她想要,就给她。……
谢枕鹤含住宁萱儿的唇瓣,用力蛮横地啃咬着。
他本想向每一次亲吻一样撬开宁萱儿的牙关,却没想到他还没做什么,宁萱儿的唇自己就张开了,乖乖地与他的舌头缠了起来。
谢枕鹤身躯蓦地紧绷了几分,而后眼底翻滚着浓郁的妒色。
他重重地用尖利犬齿往她下唇碾磨,很快便尝到了血腥味。
“啊……”
宁萱儿按在谢枕鹤后颈上的手稍稍收紧,吃痛一声。
她脆弱的唇瓣上沁出了几颗小血珠,下一刻便被谢枕鹤吞吃吮尽。
宁萱儿双眼迷离的看向身上的男人,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粗暴。
谢枕鹤原本淡色的唇因为覆上一层血色而变得艳红,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鬼气森森。
若现在屋内有烛火,她定然会被吓得神飞天外。
但她看不见,便只能用身体去感受。
她只能觉察到,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此刻正垂着眼眸,专注地与她缠吻。
他纤长的羽睫一下一下地扫在她的脸上,荡起轻柔痒意。
宁萱儿忽然想起一个人。
那个人在吻她时,也是这样,看着温柔,实则强硬得很。
宁萱儿心中一动,水葱似的手指渐渐向下,抚到了男人的背上。
感受到男人心跳渐快后,宁萱儿拥着他,拽他身子坠沉,逼着他与自己贴得更紧。
而后在双唇短暂相离时,婉转道:“少爷,其他地方,奴婢也想要……”
谢枕鹤深吸一口气,心中绞痛,仿佛有一把刀划开血肉,在他心中反复地搅动。
为什么宁萱儿对着他和谢长衡时,完全是两幅面孔?
对着自己时,是巧言令色,谎话连篇。
对着谢长衡时,却是玉软花柔,娇俏婉顺。
酸痛到极致,谢枕鹤却怒极反笑。
好啊,既然她想要,那他便给她。
这一次,哪怕她哭着喊着求他停下,他也绝不会心软。
他眸底厉色乍起,沉郁幽暗胜过那丛林里的阴谭。
谢枕鹤薄唇勾起,拆下了自己里衣的腰带。
没了衣带,里衣骤然松散开来,露出谢枕鹤泛着白玉莹泽的结实胸膛。
若在平时,宁萱儿肯定要好好欣赏一番。
可此时此刻,她没办法一亲芳泽,垂涎欲滴了。
除了眼前太过黑的原因外,便是身前的人根本没有给她想入非非的机会。
“呀!”
随着宁萱儿一声娇嗔,谢枕鹤用衣带缚住她的腕骨,再将她的手拉过她头顶,与榻前的栏杆绑在了一起。
宁萱儿手臂挣了挣,发现根本动弹不得,脑袋嗡嗡发懵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谢长衡在这事上还有这种癖好?
宁萱儿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有点后悔今天为什么要走进这个房间。
“少爷,你要做什么?”
实在过于惶恐,宁萱儿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屋内一片幽黑,谢枕鹤看不见宁萱儿的神色,却能依稀瞧见她骨碌碌转着的眼珠。
他唇角扬起冷笑,双手抚上她又尖又小的下巴。
感受到她在被他触碰时呼吸顿了一瞬,谢枕鹤心情舒快了几分,指尖继续下移。
却在摸到她那身冰绡里衣时,胸中好不容易平息了些许的怨妒烧得更旺。
“哗啦——”
刹那间,本就单薄的冰绡从衣襟处被撕烂成七零八落的碎布,再无法发挥它应有的功效。
喂!好不容易得来的衣服,怎么可以这样暴殄天物。
宁萱儿一阵肉痛。
她蹙着眉看向身前的男人。
趁着他看不清自己,狠狠地剜了他好几眼。
她鄙视这种浪费的人。
真是不懂得柴米油盐贵的少爷脾气。
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么!
与现实中的诡异两厢缄默相比,宁萱儿心中的腹诽几乎要响彻云霄。
直到一个冰凉的掌心贴了上来,宁萱儿的思绪骤然被掐断了。
宁萱儿喉间不自觉溢出几声轻响,猫儿眼飞快地眨。
她好像变成了砧板上的年糕。
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被搓揉捏扁。
宁萱儿一口气卡在喉腔,上不去也下不来,被绑着的双手微微蜷了起来。
她有点害怕了。
身前人好似将她退缩看在眼里,停下了手中动作。
她刚想松一口气。
可还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她的膝弯便覆上了一双有力的手。
小狸猫的最后的庇护所被人无情掀拆,她再无法躲藏了。
……
活了十几年,宁萱儿第一次觉得时间能这般漫长。
她像是孑然独立在雨露中的娇弱梨枝,被无情的霖水砸了又砸,被迫承受了太多的狂风骤雨。
许是太久没人住过了,厢房的榻脚有些受了潮,颇有规律地咯吱乱响。
自己散架了,这床榻不会也跟着四分五裂了吧。
宁萱儿望着拔步榻外围着的烟罗软帐,双眸涣散地想。
如果它真塌了,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动静吧。
那她就完蛋了,丢人丢大发了。
失神之际,宁萱儿总是在想这些东西。
覆着她的人每次注意到她胡思妄想时,便会使上些巧劲,逼她将注意力放回到他的身上。
而她受不住,便会无助地喧闹,连连喊着:“三少爷,三少爷!”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越喊他,撞的力道就越重,重到她几乎要支离破碎。
她眼角沁出泪,他就会俯下身来温柔吮去。
可不过也只是装模作样了,该饶过她的地方,分毫也没放过。
循此往复的时刻,在一整晚不断
的重演。
宁萱儿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亩被老黄牛勤勤恳恳犁着的地。
泥壤被翻开、填平,填平、翻开。
躺久了便被拽着坐起来,坐久了便被拉着站起来,站久了又被扯着躺回去。
直到窗外都透进了些许白光,辛勤的老黄牛还没有停歇的势头。
宁萱儿都快气笑了,心里恨恨地痛骂着谢长衡。
可惜她现在背对着他,不然他高低得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什么体力,一点都不累的吗?
但她实在是太困了,所以,她最终还是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地便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宁萱儿揉揉有些肿了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当丫鬟久了,她下意识便想起身准备去干活。
可宁萱儿不动还好,一动,便牵到了要命之处。
“唔……”
宁萱儿紧蹙眉心,指尖稍稍掐进掌心。
细细密密的酸痛感霎时弥漫了全身,刚从睡梦中转醒而有些模糊了的,让人脸红心跳的回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滚烫缠着的白花花身躯,不断在耳畔盘旋着的呢喃低吟。
便如一颗颗积聚的流沙,一点点在她心中愈来愈清晰。
宁萱儿咬紧下唇,面上发热。
她她她,她这是成功了吗。
宁萱儿垂眸一瞧,发现自己由于睡相不好,被褥只虚虚掩在身上。
露在外头的雪肤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红痕,让她不敢细看。
耳后逐渐滚烫之时,宁萱儿心惊胆战掀开了被褥,意外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已经套上了小衣小裤。
这是……
宁萱儿眼睫一颤,意识到身上确实没有昨夜那种黏腻的潮湿感,反而格外的清爽。
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了。
隐隐预约,她确实想起来,在她昏过去一段时间后,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用沾湿的巾帕帮自己擦拭了身子。
宁萱儿放在被子上的手渐渐收拢。
没想到谢长衡还挺体贴的嘛,算她没选错人。
宁萱儿翘起嘴角,身侧突然传来翻身的声音。
宁萱儿眸光一震,心急剧地跳了起来,几近要跃出胸脯。
她攥着被角的指尖用力到颤抖,反复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已经是临门一脚了,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宁萱儿深深提起一口气,而后扬起一抹先前在铜镜中反复练习过的菀然笑容,温柔小意侧过了身子,看向身旁的人,怯声道:“少……”
可“少爷”二字还没说完,宁萱儿便被自己所看到的场景吓得险些跌到床底下去。
只见谢枕鹤躺在她身旁,神色餍足地掀眸瞧她,与她视线相触。
他眼尾泛着纵情后的薄红,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眼。
宁萱儿花容失色,连忙跪坐起来拿被褥遮住自己身子,又羞又恼道:“怎、怎么是你!”
谢枕鹤闻言,沉静雅和的面庞迸出一丝裂缝,脸色一沉,拽住她的手腕,迫她坦然面对自己。
他狭长眉目微微眯起,咬牙切齿道:“你还想要谁?”
宁萱儿恨不得捶胸顿足,但手被谢枕鹤牢牢钳在掌心,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只能用还没有被束缚住的那只手掩耳盗铃般护住了身子,哂笑道:“少爷,这恐怕是个误会,你听我解释。”
谢枕鹤了垂着头低笑几声,而后扣着她的手腕欺下身压住了她。
身上再一次被黑影笼住,是熟悉的沉重感。
可与昨夜不同的是,宁萱儿这一次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谢枕鹤眸间风雨欲来的怒色。
谢枕鹤笑眯眯凝睇着宁萱儿惊慌失措的模样,唇角撩起,嗓音隐忍着怨忿:“想要做少夫人,为何不找我?”
“荣华富贵,显赫地位,他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你。”
“我哪里不如他?”
第23章 第23章“二少爷昨夜宠幸了一个……
宁萱儿欲哭无泪,用空着的那只手抵住谢枕鹤的颈骨,生怕他下一刻便化成一只发狂的蟒蛇将自己咬死了。
她在心里痛骂了品茗八百遍,说好的把事情放心交给他呢,怎么连房间都能指错!
宁萱儿别过头去不敢看他,嗓音发颤道:“少爷,这都是一个误会,我、我也是无意闯入。”
谢枕鹤冷嗤一声,扭着她的下巴逼她将头转回来:“误会?”
“除了贴身跟着的丫鬟小厮,其余人不是留在自个儿房中,便是出府了吧,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宁萱儿蹩脚的谎言被无情拆穿,只能瑟瑟发抖看他,尝试转移话题:“少爷我们不聊这个了,我有什么好聊的,聊聊你自己吧,你又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谢枕鹤就更加生气。
谢枕鹤掐着她下巴的手移到了她的脸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她颊侧的肉。
“呜哇!”宁萱儿吃痛惊叫,眼泪汪汪瞪着谢枕鹤。
谢枕鹤嘴角勾起阴冷弧度,双眸闪着寒光:“知道我没回来,才特意来寻谢长衡的?”
宁萱儿捂脸的手一顿,心虚地将目光移开:“呃……”
宁萱儿搜肠刮肚,想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搪塞谢枕鹤。
但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这能有什么理由呢?
总不能说自己梦游跑到这宴厅来了吧。
宁萱儿的沉默坐实了谢枕鹤的怀疑,他心下又是一阵钝痛。
他松开了紧箍着宁萱儿手腕的掌心,双手扶住她肩膀,再次重复了方才的问题。
“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语气冷冽,又透着几分试探。
可宁萱儿没办法回答,什么借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如果说是因为自己怕他,显然有点假。
她在与谢枕鹤相处了一段时日后胆子愈来愈大,还挺有恃无恐。
如果说是因为想利用他,报复他最初的喜怒无常,威逼利诱,那她也一定会遭殃。
非要究其根本,确实也是有原因的。
谢枕鹤无牵无挂的,后院里别说妻妾了,一个丫鬟都看不见,全是男人。
再加上谢枕鹤看着清心寡欲,私底下对她却这般重欲纵情,便觉得他肯定是个在乎名声的伪君子,哪怕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她恐怕也讨不着什么好。
哪像谢长衡,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多她一个小妾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想着,干脆玩玩谢枕鹤算了。
而且谢枕鹤次次来寻她,她想逃也逃不掉啊,不如让自己乐在其中。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但这能说出口吗?
宁萱儿只能用傻笑回应谢枕鹤的逼问。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谢枕鹤的脸色越来越沉,握着她的肩膀也有更加用力的趋势。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完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宁萱儿趁着谢枕鹤用的力道还不大,突然发作猛地将他往后一推,还真的挣脱出了他的怀抱。
她心中一喜,飞似的从榻上下来,直奔着屋门而去。
却在指尖即将覆上门板的雕花时,被从后紧紧地拥住。
宁萱儿呼吸窒住,薄背被一个灼热的身躯贴紧,近得几乎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
谢枕鹤垂头咬住她肩颈,慢条斯理地啃啮着她突起的锁骨,在原本的吻痕上又覆上一层殷红。
“既然嘴上不愿意说,那便用身体回答吧。”
谢枕鹤喑哑似鬼魅的嗓音灌入她的耳畔,让她浑身一哆嗦。
“从今天起,你不必待在碧玉院了,跟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
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谢枕鹤的手抚上她的小腹,轻轻地按压着,往她耳廓幽幽吹了口气:“喜欢这里?那便站着来。”
*
已是日上三竿了,谢长衡从榻上坐起,抻了抻筋骨。
昨天确实喝了太多蔷薇酿了。
方才有小厮在门口敲了门,唤了他,才没让他一直睡下去。
察觉额角不再隐隐作痛后,他长舒一口气,心想睡了一觉之后果然清醒多了。
谢长衡起身穿靴理衣,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便收拾妥帖了。
他心情大
好,打开屋门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哼着歌往饮雪院的方向走。
抄手游廊远处,有两个丫鬟往他的方向来了。
她们似乎没注意到他,在窃窃私语什么。
谢长衡本来没当作一回事,却在无意听见她们所说之话时,脑中蓦地一片空白。
“欸,你听说了吗,二少爷昨夜好像在厢房宠幸了一个丫鬟?”
“听说了听说了,昨夜还叫了水,拿了药膏,好大的阵仗。”
“你可知道是谁?”
“这我便不知道了,能得二少爷青睐,应该是个漂亮的丫头吧。”
站在左边的丫鬟煞有介事,神秘一笑:“听说啊,是碧玉院的一个丫鬟,叫做萱草,长得嘛……确实好看到了惹眼的地步。”
右边的丫鬟深以为然:“果然如此,能得二少爷宠幸,她以后怕是要一飞冲天了,真想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呀。”
说完,两个丫鬟便开始捂嘴偷笑,直到注意到呆愣在原地的谢长衡。
左边的丫鬟机灵,连忙行礼:“三少爷吉祥。”
右边丫鬟见状,也忙跟着福身。
谢长衡却仍是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样,久久眼珠子才动了动,颤抖着嗓音怒喝道:“滚!”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平日里好脾气的三少爷怎么会变成这样,但出于畏惧,只一边摸不着头脑的认错,一边快步离开了。
谢长衡的拳头重重地捶在了游廊旁的阑干上,险些将其震碎,心中反复咀嚼着方才两个丫鬟说的话。
各种各样的记忆涌入脑海,各种奇怪之处都变得有迹可循。
与萱草约定交付香囊的那日,他莫名其妙地被一个与谢枕鹤交好的官员约出去看戏,几次想走都被那官员用各种借口挽留,从而无法脱身履约。
听品茗说她来寻过自己后,自己还扼腕叹息,想着一定要找机会再见她一面。
而昨夜……
明明他要去的,才是东厢房。
谢枕鹤却故意装作好心送他,把他推去了西厢房。
无尽的懊悔涌上心头,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将萱草拱手让人。
他又拼命地在阑干上捶了几拳,直到指节血肉模糊。
也是生平第一次,他对这个胞兄生出了名为“怨恨”的情绪,恨到他的骨头缝都在疼痛。
为什么他已经退让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要夺走他的一切。
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如杂草般开始肆无忌惮的疯长。
谢长衡胸膛起伏着,攥紧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
*
宁萱儿背着自己瘪瘪的行囊,被小厮白术领进了来鹤院。
“咱们这院落的名字啊,取自嗟我念鹤鹤岂知,鹤来随我谁使之,是少爷亲手提笔书匾的……”①
白术在前头絮絮叨叨地念着,宁萱儿在后头揉着酸软的腰。
昨夜加上今早……实在是太荒唐了。
谢枕鹤真的是凡人吗?
被抵在墙上弄晕后,她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又躺在了榻上,衣衫合整,一点看不出经历了些什么。
再一出门,没走几步路,便见到在不远处站着的白术,满面堆笑对她说:“少爷被老爷叫去了,没办法陪着你,让我来带你回院子。”
她云里雾里:“这,这般着急么,我在碧玉院的东西怎么办。”
白术忙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了她:“已经着人收拾过啦,只找到了这些东西。”
宁萱儿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全身的家当,然后便稀里糊涂地被带去了来鹤院。
直到走到屋内,宁萱儿混沌的大脑才清醒了几分:“是带我去我的住所么,不是下房,也不是耳房?”
白术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摇了摇头:“萱草姑娘这便是低估了您在少爷心中的分量了。”
宁萱儿眼睫一颤,愣愣被白术领进了一个厢房。
一进屋,她便被里头精雕细琢的装潢吓了一跳。
莲纹玉窗外种着大片的海棠,曦光从花后照进来,透着窗格间漏出细碎的弄影。
一掀眼,便能看见雕花木几上摆满了的首饰妆奁,里头的珠宝玉石熠熠映着流光。
一垂眸,又能见着罗列在绯红毛毡上的一箱又一箱的各色罗衣,让人眼花缭乱。
宁萱儿掐了掐自己,刺痛来袭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白术见宁萱儿这幅双眼放光的模样,颇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萱草姑娘,你有所不知,您不仅是第一个进来鹤院的丫鬟,也是整个谢府最与众不同的丫鬟。”
那些珠翠罗绮仿佛有种力量,将宁萱儿吸了过去,终于忍不住将它们捧了起来,嘴上不忘回应白术:“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爷不让你住耳房,反而重新装了这间空置了许久的厢房给你,明显是……”
白术一便说着,一便朝宁萱儿挤眉弄眼。
宁萱儿看向他,眉心拧紧。
眼睛痒就揉,干嘛一直眨。
但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些好东西,懒得多问,便随便应付了几句:“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白术满意点了点头,搓手道:“少爷还同我说,如今时间仓促,没办法将姑娘你的身份越过去,送的衣物还不够配您,让你别多心,等待一切处理妥当后,他会全部补偿给你。”
宁萱儿呆呆看他,没想明白白术在说什么。
没法越过身份去,是什么意思。
将她提成贴身丫鬟,有这么麻烦吗?
宁萱儿撇了撇嘴,没有很在意。
白术将谢枕鹤所托都交代完毕了,看了看窗外渐晚的天色,决定先行离去:“萱草姑娘想必也累了,我便不多叨扰了,您好歇息吧。”
“好,也辛苦你了!”
宁萱儿翘起唇畔,喜出望外地挥挥手送白术离去。
再一转身,她扬起一抹兴高采烈的笑,把那些珠玉云裳都拥进了怀里,大口大口嗅着金钱的味道。
看来谢枕鹤没她想的那么小气啊。
虽然她想要的还没拿到,但也差不多了。
有实无名,总比有名无实好。
贴身丫鬟虽然比不上侍妾,但也还可以。
虽然和她最初的目的有点偏差了,却也大差不差。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她总得适应变化无常的世事。
宁萱儿往腕上带上一个翡翠手镯,想起谢枕鹤才见第二面,就送给自己的那个华美银手镯,心中一动。
感觉,谢枕鹤也挺喜欢自己的嘛。
都已经被他调到身边了,还怕没有上位的那一天吗?
宁萱儿这般想着,双眸盈起狡黠笑意。
第24章 第24章她的心怎么这么吵啊。……
这一天确实是很累了,宁萱儿看够了那些珠宝后,便伸了个懒腰,刚要思索该怎么洗身子,屋门便被轻轻叩响。
她欣然答应一声,便见白术领着几个小厮分别端着木杅和几桶热水走了进来。
愣愣看着它们忙里忙外将木杅放下,又将热水倒进去后,白术谄媚笑道:“萱草姑娘,沐浴所用之物已经给您备好了,您打点妥当后向屋外喊一声,会有人来将这些取走。”
说完,也没等宁萱儿回应,白术便领着那几个小厮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宁萱儿还没受过这种待遇,有些受宠若惊。
但她确实想好好洗洗身子了,于是便也不多想,宽衣解带后便伸腿进了木杅。
“舒服……”
浑身被微烫的热水包裹后,宁萱儿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以前在碧玉院的时候,可没机会像这样泡在水里盥洗。
静静享受了一会后,她打算拿起身旁的巾帕打算擦洗时,可甫一垂下眼帘,
她便一阵心惊肉跳。
白日刚起身时,她虽然也看到了满身的吻痕,但至少有小衣遮着。
可此刻赤条着身子后,那些花瓣似的殷红痕迹便更加艳靡了。
每多一个吻痕落入她眼里,就多提醒她一次,昨夜到底有多激烈。
收回刚才的话,谢枕鹤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宁萱儿指尖方覆上那些痕迹,却在意识到一件事后,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
等等,她昨晚是不是一直对着他叫三少爷来着?
“糟了糟了……”
宁萱儿拍了拍脸颊,喃喃自语。
依他那个记仇的性子,昨晚自己这么对他,他指不定要在什么地方报复回来呢。
宁萱儿便似那被霜打了的茄子般,瞬间蔫了下去,擦拭身子的力气都少了几分。
她忽然觉得她的前路也没有那么光明灿烂了。
宁萱儿悻悻叹了一声,而后从木杅里头起来,身上残留的浴水沿着肌肤滚落在了地毡上,洇晕出一圈圈水痕。
她捡起架子上另一跳还干燥的巾帕,将身子擦干,而后缓缓地换上了一套小厮们为她准备的绸缎里衣。
柔腻如凝脂的触感落在身上时,宁萱儿心中又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原来好的衣料,穿在身上是这种感觉。
宁萱儿双眼弯弯系起了衣带,方才有些落寞的心绪又平复了许多。
理好衣襟后,宁萱儿冲门外喊了一声:“可以进来了。”
很快,那几个方才的小厮又匆匆进来,端着木杅离去。
全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跟她说,一个眼神也不给她,好像她是什么蛇蝎猛兽。
宁萱儿挑挑眉,没当回事,拿起桌上玉蓖轻轻梳起了方才不小心沾湿了水的乌发。
把有些缠紧打结的发丝都梳顺后,宁萱儿浑身舒畅地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床榻旁。
需要和别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宁萱儿手掌抚上软和的被褥,抿起唇角笑得欢心。
她情不自禁地再一次感慨:“太幸福了……”
她将绣鞋脱了下来,迫不及待扑进了被褥中,如想象中一般,仿若跌入了一团棉花般舒适。
宁萱儿像猫儿般用下巴蹭了蹭蚕丝般轻软的床褥,舒服地小声叹息。
疲劳便像泥沼中伸出的手,将她这个误闯的外人拽了进去。
她渐渐地觉得眼皮开始打架,十分的困倦。
意识逐渐昏沉,对外界的感知也逐渐消失。
就在她快要陷入酣甜的梦境时,她身后忽然覆上了一个温热的身躯。
宁萱儿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了,警醒地转过身子一看,瞥见半敛着目睨她的谢枕鹤。
宁萱儿“噌”地一声坐起,往床榻里头退了几分,谢枕鹤马上便贴了上来。
直到退无可退,宁萱儿圆瞪着眸,轻声道:“少爷,您怎么会在这?”
谢枕鹤侧躺着看她,只着一件中衣,长发如瀑垂散在榻垫上,此刻轻眨着睫毛无辜看她:“我在这里,很奇怪么?”
宁萱儿指尖抖了一抖,双唇抿紧:“您的房间,不在这吧。”
谢枕鹤勾唇,揽住宁萱儿的腰偎在了她双膝上,嗓音温泠:“你不在里头,我自然要出来找你了。”
宁萱儿眉角一抽,谢枕鹤便仿佛洞穿她心事般,继续道:“白术没同你说,你每晚都需要来我房里,陪我入睡么?”
宁萱儿瞳孔震颤,刚想摇头,便想起了白术那副挤眉弄眼的模样,突然便意识到了什么。
她记得,许多大户人家的少爷房里头,确乎都会有一个名为“贴身丫鬟”,实为“通房丫头”的人。
宁萱儿愣了一愣,好半晌才醒过神来。
谢枕鹤躺够了,撑在她双膝两侧的褥垫上缓缓起身,垂睫凝着她昨夜被他蹂躏得有些红肿的唇,眸色渐暗:“所以,你明白你要做些什么了么。”
说完,看向宁萱儿有些痴愣的神色,他心中又酸又涩,仿佛生嚼了一块酸溜溜的梅子。
他不想让宁萱儿当他的通房丫头,也不想让她做自己的妾室。
他想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她接近谢府。
昨夜烧了一整夜的妒火,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他从看见她第一眼起,便不再是从前那个漠然待世的自己了。
他不曾产生过的喜怒哀乐,因为她而诞生,因为她而牵动。
为她怒、为她嗔、为她怨。
甚至为了她,用尽下作的手段赶走所有潜在的对手。
他无法再将她当作一时兴起和心血来潮。
只有将她拥在怀中时,他才感觉自己属于这尘世。
毋需再用血腥和痛楚尝到生的滋味。
只需要爱。
但他还没能放下昨夜的事。
为什么宁萱儿不要他,要谢长衡。
他还是无法释怀。
所以,他想试试,用这些刻薄的话,能不能在她眼中看到分毫失神,来证明自己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可如愿看到了,他又觉得他并没有那么快乐。
谢枕鹤曲指挑起她的下巴,终是忍不住将唇印了上去。
宁萱儿百依百顺地供她摆弄,乖得像昨晚,她不知道压着她亲的人是自己时一样。
谢枕鹤心中又是蚁虫噬咬般的痛。
他忍不住的将自己和谢长衡放在一起比较。
自虐般地去对比宁萱儿面对自己时,和面对昨夜他假扮成的谢长衡时的态度。
每感觉她对谢长衡多一分喜欢,自己的心便多疼一些。
原来爱带来的不只有生的欢喜,还有死的窒痛。
宁萱儿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
她从来不会因为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而去乱想。
所以她知晓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后,便会本本分分的去做。
而且,她也不觉得男女那档子事有什么。
食色性也,都是人之常情。
通房丫鬟和侍妾,不过一步之遥。
既然已经是这个身份了,还省得她费心跨越那层界限。
于是宁萱儿开始努力取悦谢枕鹤,直到被他隐忍着按在榻褥上后,不自禁轻呼一声。
“嘶……”
还是用的太多了,没恢复过来。
宁萱儿眉心拧了拧,刚想张口,便见谢枕鹤皱着眉握住她的手,语气藏不住的关切:“怎么了?”
宁萱儿眼睫轻颤,有些愕然。
她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宁萱儿心中不由得一软,摇头含笑道:“无妨,少爷,就是……”
宁萱儿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没说出口。
但谢枕鹤还是一副很焦急的样子,让她脸颊更加的烫。
在他炙热的目光下,她支支吾吾道:“就是,你太、太勇猛了。”
谢枕鹤一怔,而后忍俊不禁,眉梢霎地柔软下来。
他薄唇轻掀,在她白皙手背上落下一吻:“我今早也发现是有些过火了,还替你上了药,还没好么?”
宁萱儿大惊失色:“上……上药?”
谢枕鹤睁着桃花眼,眸中闪烁着,澄澈不含一丝杂念:“对啊。”
宁萱儿险些没昏过去。
明明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但这种事还是太羞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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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在原地呆愣看着谢枕鹤,谢枕鹤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歪头一笑道:“既然还疼,不如我现在再帮你上?”
宁萱儿脸色红得像个番茄,连忙双手将他推开,大叫道:“不行不行不行!”
谢枕鹤眸中笑意难掩,拥着她双肩将她带到榻上。
两个人便面对着面,侧着躺在了榻上,双眼都只看得到对方。
谢枕鹤替宁萱儿掖好了被角,而后阖上了双目,唇角的弧度却一直弯弯翘着落不下来,淡声道:“睡吧。”
宁萱儿鸦睫不住地颤,第一次觉得,心跳得格外的快。
怔怔看了好一会谢枕鹤恬静美好的睡脸好一会,宁萱儿才慌慌张张地闭上了眼睛。
可眼前一片漆黑了,她胸膛里那颗乱动的心脏便跳得更快了。
砰、砰、砰。
怎么这么吵啊!
宁萱儿恨不得对着自己的胸口痛骂一句,让它安静点,免得被身前的人听到了。
可她的心并不听她的话,与她这个主人较劲一般,她愈生气,它就跳得愈厉害。
宁萱儿脑子乱糟糟的,仿佛变成了一团浆糊。
可身体又太疲惫了,让她顾不得一团乱麻的思绪,缓缓沉进了梦乡里。
而她身前,从闭上眼起便呼吸均匀,仿佛已经入睡了好一会的谢枕鹤却倏然睁开了眼,眸底晦暗幽深。
他的唇畔扬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阴恻恻的,让人看到便为之胆寒。
确认宁萱儿睡沉了,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拥入了怀中,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他方才,好像看见宁萱儿脸红了。
想到这,他拥着她的手不由得收得更紧。
既然一切已经重新开始,便不再去想过往那些事了。
至少此刻、往后,他怀中的女子,只能是他的,也只会是他的,再也不会变。
他也不允许有任何人,试图去改变。
谢枕鹤眸色又暗了几分,慢慢再次阖上了双目。
而已经陷入沉沉梦境的宁萱儿,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被一条巨大的蟒蛇缠绕,她不动还好,一动就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直到她几乎有些不能呼吸。
她害怕了,想要挣开,那蛇却会说话,用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蛊惑道:“别怕,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便不会伤害你。”
宁萱儿想说,她才不要和一条臭蛇一直呆在一起。
可她很累了很困了,便敷衍地“嗯”了一声。
没想到误打误撞,那臭蛇顿了一下,缠着她的力道真的变松了。
宁萱儿嘴角勾起一个开怀的弧度。
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她愉悦地笑了。
第25章 第25章大早上的沐什么浴。
次日拂晓,屋外蝉鸣声渐响之际。
谢枕鹤缓缓睁开双眸,入目便是少女静谧酣睡着的容颜。
宁萱儿脸颊靠在软枕上,胸膛不断平缓起伏,嘴角翘着弯弯的弧度,似是在做着什么美梦。
谢枕鹤心中微动,挪动身子凑了过去。
浅淡的日光落在宁萱儿白皙的肌肤上,让她面上细小的绒毛都变得清晰可见。
她睡相是真的不好,不过一个晚上,就在脸上睡出了一小块红印子,滑稽又可爱。
谢枕鹤嘴角不知何时勾起了,眉眼温柔,乌黑明透似那被雪水濯洗过的松枝。
他不自觉半敛了双眸,将唇覆上了那块红印子。
唇瓣与肌肤相贴时,谢枕鹤眼睫微微地颤,吻得又轻又柔。
亲了好一会,他仍是有些食髓知味,薄唇逐渐移向了她的鼻尖。
他极喜欢宁萱儿鼻梁上的那颗小而红的痣。
这颗痣,仿若女娲在捏她时,不小心刺破了手指而沁出的一滴血珠,正正好好晕在了她的面上,为她婉秀花容增添了几分风骨。
美得他心惊,美得他魂颤。
谢枕鹤舌尖绕着那颗痣轻轻打转、含吮,但依旧只是饮鸠止渴。
他不满足于此。
所以,谢枕鹤的唇继续游移,最终印在了宁萱儿饱满的菱唇上。
可还没等他挑开闭得并不合拢的牙关,宁萱儿便缩着肩膀呜咽一声。
谢枕鹤眸光顿滞了一瞬。
他想起,昨夜宁萱儿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她很累了。
谢枕鹤垂眸,视线触到她泛着乌青的眼下,和紧蹙的眉心。
若他继续方才那个吻,一定会将她吵醒。
看来,前夜还是弄得太狠了些。
谢枕鹤有些愧疚,但并不后悔。
他的手背覆上了宁萱儿如玉无暇的脸颊上,来回地抚着。
直到面前女子眉间再度平缓,睡容沉静许多后,谢枕鹤才弯了弯嘴角,将被褥盖过她的肩膀,而后蹑手蹑脚地起了身。
将外衣披上后,谢枕鹤一边往外走,一边拢了拢有些松垮的衣襟。
走出堂屋外,便见到檐下回廊处站着的白术。
白术一见到谢枕鹤,先是发自肺腑地欣然一笑,而后在眸光触及到他领口晃荡时无意露出的一抹红痕后,双目骤然睁大。
这难不成是……
白术脑中浮现起宁萱儿稚纯秀丽的模样,心中有些咂舌。
没想到那姑娘看着天真烂漫,也是个霸道的。
他连忙将眼神闪躲开,悻悻看向谢枕鹤,讪笑道:“少爷,春明和景和说,马车已备好,只待您出发了。”
谢枕鹤垂睫,面上无甚表情:“嗯,替我备热水来,我要先沐浴。”
大早上的沐什么浴?
“是。”白术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已经答应下了谢枕鹤的话。
可待他转念一想,同为男人的他立即就意识到了谢枕鹤这场沐浴意味着什么。
但谢枕鹤还板着一张脸站在他身旁,白术也不敢再乱想,迅疾转身取水去了。
*
宁萱儿睁眼时,下意识地拢了拢身旁被褥,却黯然发现已经空落落的了。
她忙不迭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意识逐渐回笼后,宁萱儿揉了揉睡麻了的脸颊,自言自语道:“都什么时候了……”
宁萱儿晃晃悠悠走到墙边,将菱窗支起来后,差点没被那毒辣日光晃坏了眼睛。
宁萱儿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匆忙捡起挂在榻前的衣物,囫囵吞枣般套在身上,踏着绣花鞋便往屋外跑。
卧房,堂屋到处都空无一人。
什么情况。
宁萱儿像在丛林中迷路的野兔,四处东张西望找不着北,直到被一个声音叫住。
“萱草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宁萱儿蓦地回头,看见了那张这几日天天见的清秀面孔。
怎么又是白术。
整个来鹤院是只有他一个小厮吗?
白术听不见她的心声,仍是扬着笑看着她。
宁萱儿朝他走去,问道:“白术,现在什么时候了。”
白术爽朗一笑:“已经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啊??”宁萱儿吓得向后一弹,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术。
白术坦然与她对上视线,似乎是不明白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宁萱儿愕然,嗓音发颤:“我这一早上就这么睡过去了,也没有人来叫我?”
难怪她睡醒的时候头那么痛,原来是因为睡太久了。
见白术还是一副奇怪的模样,宁萱儿补充了一句:“我不用干活的吗?”
白术见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头大笑,幅度大到宁萱儿几乎都要看见他的后槽牙。
白术笑够了,摆摆手道:“我此前怎没发现,萱草姑娘这般风趣。”
宁萱儿更加云里雾里,一股无名火起。
这种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你说东,他说西,简直是对牛弹琴。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可还没等她发作,白术就揩着眼泪解释了:“萱草姑娘,这来鹤院啊,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您亲自去做。”
宁萱儿怔住,上翘圆眼睁得大大的。
白术有条不紊地继续道:“你在来鹤院,只需要吃好、喝好、休息好。”
宁萱儿嗔目结舌,讶异到了极点。
随着她恍惚的时间变长,她的情绪逐渐从惊愕转变为欣喜。
每天只用吃了睡,睡了吃?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她发誓,她再也不会说谢枕鹤一句坏话了!
呃,仅限今日。
宁萱儿心中天人交战,脸色也是变化纷呈。
白术便看着她一会喜悦,一会窃笑,一会苦恼,最终还是忍不住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打断了她:“萱草姑娘,其实我叫住你,也是有事要找你。”
宁萱儿心里高兴着呢,笑盈盈看他:“怎么了?”
许是晴光正好的缘故,衬着眼前少女的粲然一笑,让她明艳得不可方物。
白术一愣,而后指了指院落外,徐徐道:“外头,有两个自称是你朋友的丫头在等你。”
*
宁萱儿一走出院门,便见月见和画眉牵着手站在一棵榕树下,满面忧愁说着什么。
几日没见她们了,宁萱儿也想她们想得紧。
她福至心灵,起了逗弄之意,想轻手轻脚走向她们,给她们一个惊喜。
却没想到月见下一刻便注意到了她,脸上骤然绽开一个笑容,朝她挥手道:“萱儿!”
宁萱儿鬼鬼祟祟的姿势僵在原地,有些尴尬,但好友的热情让其消解了几分。
“惊喜”没了,她便扬着双臂朝两人飞扑了过去,与她们撞了个满怀。
画眉连连后退,嘴上咯咯地笑。
月见对她这种伎俩已经习以为常,连忙扶住她的双臂,浅笑道:“好了,别闹了,说正经事。”
宁萱儿乖乖停下,掀眸看向两人。
画眉掌心合十拢住她的腕,眉梢高高扬起:“你和二少爷,是怎么回事?”
宁萱儿顿时僵在原地,有些语塞。
两人灼热的目光直直地凝着她,宁萱儿无可奈何,只能垂下头缓解些许羞赧:“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啊。”
月见吃惊张嘴,睫毛眨地飞快:“你,你和二少爷行了周公……”
宁萱儿听不得这个,连忙用掌心捂住月见的嘴,把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不准再说了!”
她的脸滚烫得几乎要冒烟,画眉看在眼里,眸光还是难掩疑惑:“可你不是和我们说,你那日准备寻的是三少爷么?”
宁萱儿慌张看向画眉,一个头两个大:“都是那个品茗,给我指鹿为马,把二少爷休息的屋子指成了三少爷的。”
画眉从方才起眉头便紧紧拧着,没有归平的迹象:“这不是很奇怪么。”
感受到月见捶她手臂了,宁萱儿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呆呆看向画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画眉娓娓道来:“你有没有想过,那场家宴举办之时,二少爷还在邬县,府里怎么会提前给他准备好歇息的厢房呢?”
宁萱儿想了想,觉得是有些怪异,但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硬要说的话,也有可能是在他回来之后,迅速为他收拾出来的呀。”
“虽然当日谢府人手不多,但整理一间厢房还是不算难的吧。”
画眉品味了一下她的话,虽然仍存疑虑,但也只点了点头:“也是。”
月见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制止了她们二人对这个问题的进一步谈论。
“事情既已发生了,聊这个也没有意义了。”
她说着,揽起了宁萱儿的手,方才因为见到她而宽慰了许多的脸色又变得肃穆起来。
“如今于你而言,更重要的事情是,你今后要该怎么办。”
宁萱儿抿了抿唇,颦眉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现在的日子还算过得挺好的呀,吃穿不愁,谢枕鹤还什么都不让我做。”
月见闻言,有些惊讶,但还是摇了摇头,认真看着她:“但他给了你这些,却没给你一个侍妾的名分啊。”
宁萱儿一顿。
月见乘胜追击:“他现在或许是很喜欢你,但万一只是喜欢你年轻,喜欢你美貌,贪图一时新鲜呢?”
“若你一直做这个‘贴身丫鬟’,现在的日子确实是不会差,以后红颜老去了呢?”
“我是担心你往后没有立足之地啊。”
见宁萱儿眸光乱颤,月见苦口婆心道:“你可知道表小姐听闻你去了来鹤院后,是什么反应?”
第26章 第26章“让奴婢伺侯少爷沐浴。……
宁萱儿摇摇头,唇色白了几分。
月见瞥了一下周围,而后压低嗓音道:“和绘春玩得好的丫鬟说,表小姐那日听闻了这个消息后,便跟疯了一样,在屋内乱砸一气。”
“绘春进屋时,入目便是满地的狼藉,碎瓷片摔得到处都是,表小姐便逼着她一块一块地捡起来,不仅如此……”
月见喟叹一声,双眸中凝起几分怜悯:“在绘春捡的时候,表小姐还一脚踩在了她的手背上,害得她掌心被破裂瓷片划烂刺穿,不剩一处好肉。”
宁萱儿心头一跳,手掌也随着月见话语有些幻痛:“表小姐怎么会……”
月见认真看着她,正色道:“表小姐不是从前那个表小姐了,以前她虽然称不上慈悲为怀,表面功夫确是做得很足的,绝不会轻易打骂下人。”
“可如今……”月见长吐一口气,神情有些凝重:“只要是近过她身的丫鬟,全都被她用来泄过愤。”
“她聪明得很,专挑衣服遮住的地方拧掐殴打,府里的丫鬟们又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丢了饭碗的念头,也都不敢与她作对。”
宁萱儿仍是惊讶不已愣在原地,直到月见抬头与她对上视线:“这一切,都是从绣荷东窗事发之后开始的。”
宁萱儿了然她言下之意,咽咽口水道:“你的意思是……”
月见凝眉瞧她:“她绝对不会放过你。”
“虽然你现在有二少爷的庇护,她暂时动不了你,但你没名没分的,就算二少爷如今喜欢你,会出于一时新鲜保护你,可万一有一天,他对你丧失了兴趣呢?”
宁萱儿抿抿唇角,犹豫了一下,没有反驳她。
月见便继续道:“但如今尘埃落定,你也没有办法再去寻三少爷,便抓牢了二少爷吧。”
宁萱儿眼睫翕动,静静等着月见下一句话。
“所以,我的意思是,让你去争一个名分。”
月见牵起她的双手,和婉一笑:“软磨硬泡也好,死缠烂打也罢,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得到一个实实在在的身份,而不是镜花水月的虚言。”
*
马车的车轮轱辘转着,徐徐向前行驶。
谢枕鹤长腿交叠,坐在车厢中,单手支在金丝引枕上,正闭目养着神。
一闲下来,他便想起了前夜厢房缠绵后,谢茂山将他叫过去问话的场面。
那日,谢茂山坐在罗汉床上,淡淡然拨着熏炉中的香灰,缕缕青烟缭绕于他的面前。
见到谢枕鹤来了,只微微撩了撩眼皮,让他坐下。
谢枕鹤知他想说什么,却不想拆穿,只把玩着指间扳指,噙着笑洞若观火。
到最后,是谢茂山先坐不住,看向他:“你母亲撮合你和妙盈,你始终不假辞色。我给你介绍这般多京城名门淑女,你也一一推拒。”
“到头来,竟是和一个丫鬟厮混在了一起。还十分抬举她,给她单独置了间屋子出来?”
谢茂山拳心抵在唇下,清了清嗓子,凌厉虎目抬起时烁着精光。
谢枕鹤拿起太师椅旁桌几上摆着的茶杯,用茶盖轻轻刮着茶面上的浮沫,并未言语。
谢茂山皱眉,有些不快:“如今你尚未成家,将她养在院里倒也没人会说什么,但你以后娶亲了呢,哪家闺秀小姐能受的了?”
谢枕鹤指尖动作顿住,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嘲讽道:“谁说我要娶亲了?”
“父亲,你自己年轻时流连花草,娶了母亲后还在外头养了许多外室便罢了,还要以己度人,将这套想法放在儿子身上么?”
谢枕鹤轻轻抿了一口茶,而后掀眼漠然看他。
谢茂山闻言震怒,拍了拍桌子,几乎怒发冲冠:“放肆!这是你和我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谢茂山似乎是被气急了,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已然怒不可遏:“你不要以为你进了大理寺,便长了本事,可以骑在我的头上,陛下对你青睐有加,不过是因为你姓谢!”
谢茂山额间青筋迸起,眼露凶光:“是不是忘了,从前捱过的鞭子,受过的打?”
谢枕鹤闻言狭目微眯,眸中透出狠戾,直直地看着谢茂山。
这目光仿若化作有形利刃,其锋芒之锐利让谢茂山为之一怔。
“父亲可能误会了,我从没有打算将她‘养’在院里,我是要娶她为妻。”
谢枕鹤将茶盏放到桌几上,掷地有声道。
谢茂山闻言先是愣住,而后震声大笑起来。
好一会,他才停歇了笑容,轻蔑看他:“想和我较劲,也不需要用这种自损的法子。”
在谢茂山心中,娶一个对自己功名没有任何裨益的女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他根本不相信谢枕鹤会这么做,只觉得他是在说赌气话。
谢茂山讥笑着将背靠在了软枕上,抬了抬眉头:“只要你能有那个能力,从我身上越过去,娶不娶她,随你。”
顿了顿,谢茂山眯了眯双眼,诡诈道:“但现在,恐怕还不行吧。”
彼时的谢枕鹤勾着唇看着谢茂山,淡然自若的模样和如今坐在马车里的他重叠起来。
谢枕鹤微微扬起下颌,抬眼看着车厢内摇摇晃晃地车铃,唇畔勾起一抹阴冷弧度。
现在还不行,但很快了。
他要娶她,哪怕从谢茂山的尸体上踏过去,也要娶她。
*
天色渐晚,依依不舍与月见和画眉短暂告别后,宁萱儿便揣着满腹心事回到了来鹤院。
穿过院子时,看到了很多小厮,他们形形色色,却是清一色的忙忙碌碌,与她这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发现宁萱儿经过时,还会立时冲她微笑喊一句:“萱草姑娘好。”
让她如芒在背,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屋子里时,方掀开门帘,眼前便闪过一抹灵快的影子。
宁萱儿瞪大双眸,下一刻,一只狸花猫蹦了出来,跳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喵。”
狸花猫昂了昂高贵的脖子,露出毛茸茸的小下巴,睁着琥珀色的铜铃大眼看着她。
“哪来的小猫呀?”
宁萱儿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嗖”地一下便跑到了狸花猫跟前,长大双臂便将它拥在了怀里。
“喵?喵喵喵!”
狸花猫被她的热情吓到了,在她怀中拼命挥舞着小爪子,试图反抗。
宁萱儿却不给它逃跑的机会,直接收紧臂弯将它抱了起来,一口便亲在了狸花猫的右腮上。
狸花猫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从她怀抱中挣脱,心灰意冷地放弃了,只睁着无措的圆眼任由宁萱儿对自己上下其手。
“喵……”
宁萱儿挠起了狸花猫的下巴,满意地看它双眼逐渐迷离,发出餍足的小叫声。
她嘻嘻一笑,双眼弯弯,指尖力道轻重交加:“小猫咪,你的主人是谁呀,你的名字叫什么呀?”
“它的主人是你。”
“它也还没有名字,就由你来取吧。”
一个温润清雅的声音从宁萱儿身后传来,穿进她的耳畔,仿佛长了小勾子一般,撩拨着她的心弦。
宁萱儿浑身一激灵,而后全身上下都开始泛起了丝丝的热。
狸花猫蛰伏许久终于找到机会,趁着她失神从她怀里挣了出来,跳到了一旁更高的博古架上,喵喵咪咪地对着宁萱儿乱叫,好像在骂她。
谢枕鹤见她久久僵在原地,便缓步朝她走过去。
他翻煎饼般将宁萱儿翻了个面,却意外地看见了她涨红的脸。
谢枕鹤唇角扬起,笑眼盈盈:“怎么了?”
宁萱儿不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自那疯狂的一夜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亮堂的地方和谢枕鹤面对面共处一室。
有些不习惯,又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没法将原因说出口。
所以她只是默默等着脸颊的温度冷却下来后,才垂着眼睫道:“多谢少爷了。”
博古架上的狸花猫见自己一直喵喵叫也没人理,有些不高兴。
于是它又从架子上跳了下来,用小爪子刨抓着宁萱儿的裙角。
宁萱儿低头看它,看到了狸花猫矜傲的小表情。
好像在说:“人,为什么不理我,快来摸我!”
宁萱儿忍俊不禁,刚想将它抱起来好好摸一摸——
下一刻,狸花猫便被一双节骨分明的手拎了起来。
狸花猫的眼睛骤然睁得极大,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小动物的直觉通常都很准,它觉得谢枕鹤是个危险人物,便天然地对他感到害怕。
所以,哪怕谢枕鹤不住地抚摸着它的背,温柔到了极点,狸花猫仍是一动都不不敢动,原本圆溜溜的瞳仁都缩成了一条竖线。
宁萱儿眨眨眼,疑惑道:“少爷怎么会想到给我送只小猫?”
谢枕鹤鸦睫扑扇,淡声说出了原因:“怕你在院子里无趣,想给你解解闷。”
除此之外,便是他一见到这只狸猫,便觉得很像她,鬼使神差便领回来了。
但他并没有将这更深层次的心里话说出口。
宁萱儿指尖一颤,有些羞怯。
谢枕鹤却双眸含笑看着宁萱儿,薄唇勾着的弧度美得摄魂:“给它取个名字?”
宁萱儿眉梢微抬,欣然应道:“好呀,我想想。”
宁萱儿弯下腰,也将手伸到了狸花猫的背上,与谢枕鹤一起轻抚起了它。
她思忖了片刻,而后甜甜勾唇,笑靥如花道:“它长得像只小小的老虎,又有满身的乌色斑纹,不如就叫墨虎?”
谢枕鹤先是理了理她话语的思路,而后哑然失笑点点头:“好啊,是个极好的名字。”
宁萱儿也很满意自己取得这个名字,放软着嗓音对着墨虎道:“小墨虎,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猫啦。”
谢枕鹤垂眸凝睇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一动。
两人围着一只小猫转,俱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可宁萱儿没有沉浸在其中多久,忽地便想起了月见白日对她的谆谆教诲。
“一定要让他给你一个名分。”
她耐心而又诚恳的声音回荡在宁萱儿耳畔,让她眸光颤得厉害。
心中一阵天人交战后,她做出了决定。
宁萱儿抚着墨虎的手停住了,与空着的那只手一齐伸向了谢枕鹤的颈后。
她指尖触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暖热,烫到的却是她自己。
宁萱儿轻咬下唇,含混又暧昧地同谢枕鹤眉目传情,最后婉声道:“少爷,你替奴婢想的这般周到,奴婢也想,也想回报你。”
谢枕鹤直勾勾凝着她泛着潋滟水光的眼,喉结滚动:“你要怎么回报我?”
宁萱儿踮起脚尖,将唇覆上谢枕鹤嘴角,嗓音软软的:“快到沐浴的时候了,让奴婢伺侯少爷沐浴吧……”
第27章 汤泉“阿鹤。”
谢枕鹤眸色渐暗,松开了抱着墨虎的手,让它蹦到了一旁的毛毡上。
宁萱儿舌尖轻轻地勾着谢枕鹤唇畔的边缘,又纯情,又妩媚地抬眼看着谢枕鹤。
谢枕鹤微眯狭长双目,弯身将手穿过宁萱儿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
宁萱儿被着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轻呼出声,再抬头便撞见谢枕鹤涌滚着欲念的双眼:“以后,不用在我面前自称奴婢,你不是我的丫鬟。”
宁萱儿上翘圆眼儿瞪大,心脏砰砰作响。
谢枕鹤的意思是……
宁萱儿耳后一阵发烫,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浅浅够了起来,欣喜偎在谢枕鹤怀中。
谢枕鹤抱着她走到了屋外檐下,冲着阶前候着的白术道:“白术,今日我在院后的汤泉沐浴,不要让人来打搅。”
白术一怔,目光在宁萱儿和谢枕鹤间来回逡巡,但终究是眼观鼻鼻观心垂头道:“是。”
宁萱儿觉得有些羞耻,挣扎着想下来,却被谢枕鹤箍住了腰,分毫动弹不得。
她已然满面通红,可避又避不得,索性掩耳盗铃般将脸埋到了谢枕鹤结实的胸肌上,羞恼地当着众人的面被他抱向后院。
*
汤泉修在来鹤院堂屋后头荒置的小块空地里,周围只用两人高的木板与外头阻隔着,抬头便可以望见漫天玉李似得星辰。
若独自一人在这沐浴,倒是十分惬意。
但前提是,独自一人。
宁萱儿泛红的指尖抓攥着膝前的裙袂,埋着头不敢直视面前的谢枕鹤。
谢枕鹤褪下的外袍方抖落在了地上,手指便开始轻解起腰上的玉带。
他一件一件地脱,宁萱儿便睁着眼看着地上堆着的衣物愈来愈多。
宁萱儿恨不得狠狠扇一巴掌一个时辰前的自己,为什么要自掘坟墓,自己挖坑给自己
跳,想出这种馊主意。
她看不下去了,“唰”地把身子转过去,提前结束这场酷刑。
谢枕鹤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淡声浅笑几声,竟是没有像往常般蛮横地将她拽回来,而是抬腿迈进了滚烫冒着热气的汤泉里头。
听到一阵轻盈水声后,宁萱儿的耳朵动了动,捂着眼睛回过头来,指间偷偷露出一点缝。
谢枕鹤背对着她,如瀑的黑发垂在身后,遮住了他宽阔的肩膀。
宁萱儿放下双手,开始犹豫要不要走过去,
谢枕鹤半个身子浸在池中,双手搭在岸上,而后整个人缓缓靠在了身后石壁上。
似是见宁萱儿许久没有动静,他微微转过头来,用沾了水的手将额前落下的鬓发捋至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勾唇看向宁萱儿:“不是说要帮我沐浴么?”
宁萱儿背脊一僵,呆滞点了点头,哂笑道:“哈哈,是,是啊。”
她挪着不情愿的步子朝谢枕鹤走去,挽起裙角在他身后跪坐了下来。
右手旁,便是白术方才贴心送进来的澡豆和木瓢。
宁萱儿咬咬唇,将袖子撩起来折在了手肘处,露出了白皙的小臂。
她拾起那茉莉制成的澡豆,半倾着身子从谢枕鹤肩头越过去,将其扔在了池水中。
移动时,宁萱儿袖角的衣料从谢枕鹤的鼻梁带过,留下了独属于她身上的清甜的香气。
谢枕鹤呼吸一滞,恻然掀眸瞧了一眼宁萱儿。
宁萱儿恍然无知,用手心搅动着池水,想让这澡豆快些融化。
许是汤泉附近太闷热了,宁萱儿秀美的额鬓沁出薄薄汗珠,玉白的颊上也浮起淡淡的酡红。
因为弯着身子的缘故,她的衣襟没有紧贴着肌肤,恰好让谢枕鹤无意间瞥见了那抹刺眼的雪白。
他被烫到般将视线移了开,望着前方一幅定定入神的模样。
宁萱儿见到澡豆逐渐与池水融为一体后,心满意足地将坐了回去,甩了甩手腕将指尖残留着的水珠弹开,用手背轻拭着额间汗滴。
鼻尖轻嗅到澡豆化开后溢出的茉莉香味后,宁萱儿心中犯起了难。
前面的不算什么,接下来要做的,才让她如坐针毡。
看着那个木瓢,宁萱儿深深呼吸一口气,豁出去般将它拿起,往汤泉中舀了一勺热水,往谢枕鹤身上泼洒。
宁萱儿咬紧牙关,趁着池水还悬挂在谢枕鹤肤上,用空着的那只手拿起一旁的巾帕,替他轻轻擦拭了起来。
从锁骨,到覆着薄肌的手臂,再到他鼓胀起伏着的胸膛。
谢枕鹤始终不动如山,甚至阖上了双目静静享受着宁萱儿的“服侍”。
宁萱儿的指尖却越来越抖,仿佛被谢枕鹤灼热的身躯烫到了一般。
宁萱儿坐在谢枕鹤右侧,想要擦他左肩便有些麻烦了。
于是,她一只手撑在了谢枕鹤的肩膀上,塌着腰去擦拭他的左肩。
宁萱儿的耳垂便恰好贴在了谢枕鹤的唇畔旁,他每呼吸一次,热气便会吐在宁萱儿的耳廓里,让她浑身酥软。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有些暧昧。
宁萱儿眉头拧紧,决定速战速决。
谢枕鹤的左臂还是离她有些距离,她便将身子倾得更低来尽力去够。
却没想到,这样还是有些勉强,骤然指尖一松,那巾帕便从谢枕鹤落在了谢枕鹤的身上,而后一路向下滑,最后坠进了水中。
宁萱儿惊嗔一声,连忙弯身想将巾帕捞起来,腕骨却蓦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
宁萱儿屏息凝神,颤颤然望向谢枕鹤。
谢枕鹤幽幽看着他,薄唇动了动,嗓音喑哑干涩:“别捡。”!??
宁萱儿瞳孔剧震,意识到那巾帕可能是掉到了很不妙的地方。
谢枕鹤不再是方才那副隔岸观火的样子了,他直勾勾地看着宁萱儿,仿若一条尖齿毒蛇,正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宁萱儿意识到危险,连忙想往后退,怯笑道:“少爷,我,我再去替你拿一条吧。”
可谢枕鹤却不遂她的意。
他指尖用力,将臂弯往里收,另只手握住她的后腰——
只听“扑通”一声,宁萱儿整个人被拽进了汤泉中,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宁萱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双手堪堪扶着谢枕鹤的双肩,与他直直对望。
谢枕鹤的手还紧紧的扣在她的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宁萱儿发梢被水打湿,凌乱地贴在后颈处,像只落汤鸡。
更别说身上的衣服,浸过水后全都紧紧地粘在身子上,隐约透着雪白的肌肤,令人遐想魂飞。
宁萱儿微微喘着气,有些恼了,双手交叠护在身前,柳眉倒竖:“你干什么……唔!”
还没说出口的怒骂,被谢枕鹤用一个吻堵在了喉间。
宁萱儿捶着谢枕鹤的手臂,猫儿眼浸了汪春水,打在他身上的拳头力道绵软得不行。
谢枕鹤见她真的有点不开心了,便讨好的含吮着她的唇瓣,不像往常那般肆虐强硬。
宁萱儿得趣了,僵硬的身子松软开来,开始回应着谢枕鹤。
绵长一吻结束后,谢枕鹤眼尾泛红,动情地凝着宁萱儿双眼。
宁萱儿的外衣糊里糊涂地便被剥了下来,只剩里头胭粉色的小衣,露出两截凝脂般洁白的肩头,上头还有些没彻底退去的殷红浅印子。
谢枕鹤眨眼,问她:“好些了吗?”
宁萱儿还处于被亲懵了的状态中,一时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直到他轻轻拍了拍。
宁萱儿面色倏地通红,咬唇点头,艰难将声音从口中挤出:“嗯。”
谢枕鹤眸中笑意更甚,声音更温柔了些:“那……可以么?”
宁萱儿心脏猛地一跳,垂下眼睫,轻声道:“嗯。”
谢枕鹤得她首肯,又将唇送了上来,轻柔地好像在含着一块蜜糖。
两人静谧宁和得便像初春时在杨柳畔池塘间交颈的鸳鸯,亲昵地耳鬓厮磨着,眼中除了彼此之外装不下任何事物。
可很快,这份安静便被打破了。
原本平静无波的汤水中逐渐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像潮汐潮落般不住往石壁上涌着水。
宁萱儿一口咬在了谢枕鹤的肩颈上,使了极大的劲,留下了一排牙齿印。
这种报复,就像小猫伸爪子挠人,除了让人觉得她很可爱外,起不到任何的威慑作用。
谢枕鹤便将她欺负得更狠,用尖利的犬齿叼着她的耳垂,往她耳鼓膜上轻轻吐着热息:“以后别叫我少爷了。”
宁萱儿双眼沁出泪,断断续续道:“那,叫什么?”
谢枕鹤不说话,咬得力道重了几分,好像在说:你自己想。
宁萱儿大脑一片空白,指甲在谢枕鹤背上刮出一道红痕,胡乱道:“阿鹤,阿鹤!”
谢枕鹤这才满意露出一个笑容,松开她的耳垂,在上面覆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
“娇怯怯柳腰扶难起,困沉沉强抬娇腕。”①
谢枕鹤将宁萱儿整个人从池水中捞出,在她身上披了套干洁的中衣,一面将她横抱回屋内,一面口中念念有词。
宁萱儿迷迷瞪瞪地,总觉得这不是什么正经诗,捶了捶谢枕鹤的胸膛,小声道:“我确实困沉沉了,让我睡觉。”
谢枕鹤敛着含情目看她,温然道:“不可以。”
宁萱儿瞬间清醒了,乱蹬着腿抗议:“为什么!”
谢枕鹤掐掐她的腰,让宁萱儿蓦地浑身发酥,没了挣扎的力气。
谢枕鹤长睫眨啊眨,又柔和,又坚定得不可动摇:“前两日休息时省去的,都要补回来。”
第28章 第28章“我可以每天午时起身吗……
后院到屋内的距离并不远,宁萱儿却因为体力透支而昏昏沉沉打了个盹。
进了卧房,她的意识才稍微回笼,但眼皮仍似粘在了一起般,怎么也睁不开。
直到感觉全身陷入一片柔软。
轻飘飘的,软乎乎的,好像躺在云端。
她深吸一口气,在嗅到被褥间的冷梅香气后甜甜一笑。
真好闻啊,冷梅香。
……
等等,冷梅香?
宁萱儿蓦地惊醒,睁开了双目,正好对上谢枕鹤幽沉的眼。
她扭扭脖子,四处张望着,发现身下躺着的床榻并不属于自己。
宁萱儿眨眨眼,刚想张口,谢枕鹤便好似洞察了她心声般道出了她的疑惑:“这是我的屋子。”
宁萱儿僵硬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方打算合眼继续睡了,倏地想起刚刚谢枕鹤在汤泉说过的话,又睁圆了眼。
“少…不,阿鹤。”宁萱儿嘴唇嗫嚅着,怯生生道:“真的还要么……”
谢枕鹤微笑着,并未直接出声。
他用冰凉的指尖替她褪去方才披着的中衣,而后低头吻住了她的颈窝,轻轻地咬着嶙峋的骨。
脖颈酥酥麻麻的痒意袭来,宁萱儿不禁微微提起一口气。
抵抗不得,不如从中享受乐趣。
宁萱儿便闭上眼帘假寐,只有微颤的眼睫证明她十分清醒。
再之后,谢枕鹤便用行动回答她了。
宁萱儿仰起头,脖颈绷成一个极美的利落线条。
床榻晃得很厉害,像巨浪翻涌江水中风雨飘摇的小舟,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宁萱儿摇摇欲坠,被撞得连连后退,背后铺得平整的卧单都因此起了褶皱。
“嘶!”
宁萱儿吃痛一声,原是已经退无可退了,后脑勺磕到了榻头。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被情绪击溃。
宁萱儿忽然觉得有点委屈,用力地推着谢枕鹤的胸膛,眼角嘀嘀嗒嗒地落泪。
谢枕鹤这才注意到,连忙停了下来,将宁萱儿的手腕贴在了自己唇侧,怜惜道:“对不起,对不起。”
被安慰了之后,宁萱儿就更难过了,用手臂擦着眼泪。
她抽抽噎噎道:“都怪你,我真讨厌你。”
谢枕鹤低垂的眸霍地闪过一丝暗色,而后抬起脸含笑摇摇头:“不要,不要讨厌我。”
宁萱儿哭泣的动作停住,莫名觉得有些害怕。
明明谢枕鹤的表情这般温柔,为什么她会觉得后背发凉?
谢枕鹤握着她的腰让她坐起来,而后撩开她浓密的长发,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后脑勺的情况。
确认无虞后,谢枕鹤才噙着笑看她:“还好,并没有撞红,也没有淤青。”
宁萱儿噎住,恃宠生娇道:“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太小题大做了?”
谢枕鹤抿唇看她,眸光脉脉含情,轻语道:“不,是我太不小心了。”
谢枕鹤将掌心搓热,而后贴在她脑后轻轻地揉了起来,在她耳边道:“再也不会让萱儿受委屈了。”
宁萱儿鸦睫轻颤,粉红渐渐爬上她脸颊,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心里好像住进了只小兔子,在死命地乱跳,害得她胸膛砰砰作响。
大骗子,她在心里悄悄地抱怨。
若是真的不再让她委屈,应该现在就一起盖被子睡觉,而不是埋在里头说这种话。
宁萱儿鼻腔发出“哼”地一声,权当是对谢枕鹤这句温情剖白地回应了。
谢枕鹤唇角勾着,一边按摩着她的后脑勺,一边轻轻地往她后脑勺吹气,好像这样便能让她的疼痛缓解些许。
没按多久,榻脚便又开始摇了。
再次被平放到榻上时,宁萱儿弱弱地最后问了一句:“我可以每天午时再起来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自从尝试过一次中午才起身后,她便不愿再回到以前那种比狗起得早的日子了。
何况每晚这么被索取,她也没精力起早贪黑了。
谢枕鹤在她脸颊啄吻着,笑眯眯道:“只要你愿意,睡到晚上都可以。”
宁萱儿放下心了,回抱住了谢枕鹤。
*
次日,宁萱儿是被肚子上沉甸甸的重量压醒的。
醒来前,她梦见自己在街上卖艺,正准备给大家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
没想到原本好好的石头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她大叫一声,高喊救命,却没人理她。
她绝望地尝试自救,死命推着那块石头,石头却纹丝不动,安如磐石。
再然后,她就醒了。
宁萱儿一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见墨虎坐在她小腹上,正津津有味地舔着花色的肉垫,给自己梳着毛。
这臭猫!
宁萱儿恶向胆边生,猛地坐起来,想把墨虎揪住好好欺负一顿。
可墨虎也是个精的,见她来者不善,连忙就灵活地跑走了,走到门帘前时尾巴还高高翘着,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这能忍?
宁萱儿立刻从榻上下来,匆匆忙忙地外衣穿上,口中还喊着:“不准跑!”
墨虎怎么会理她,踏着闲庭信步一溜烟便蹿出了屋子。
等宁萱儿系好腰带时,黄花菜都凉了。
她望着空荡荡的院子,颇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悲凉感。
“可恶!”宁萱儿踹了一脚回廊的柱子,恶狠狠道。
可这一脚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墨虎正好藏在柱子前的草丛中,被她这么一踹又“噌”地飞了出来,三两下又闪到了远处。
虽然跑远了,但至少宁萱儿现在能看见它,比方才被动寻找可实在是好上许多。
宁萱儿快步追了上去,直到眼角再次捕捉到那抹乌色时,立时眼疾手快,手脚并用地扑了上去——
“喵!”墨虎没想到她这么拼,大惊失色,也使劲全身力气往后跳。
结果不用想,自然是宁萱儿完美扑了个空。
好在用手肘支着身子,她才没有狼狈地摔个脸朝地。
宁萱儿趴在地上,重重捶着地面,懊恼不已。
这时,她忽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停在她身前。
这只猫怎么还落井下石呢!
看她摔跤还不够,还想走到跟前来幸灾乐祸一下。
宁萱儿大怒,撑着上半身跪坐起来便想破口大骂。
可没想到,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黑色长靴。
咦?
宁萱儿怔怔眨眼,而后抬起头,与一双冷心冷情的眼对上。
来人一袭黑色劲装,生得俊朗不凡,长发高高束在脑后,漆黑双眸此刻正紧紧地凝着她,一眨也不眨。
宁萱儿皱起眉,总觉得这人有点面熟。
男人也蹙了蹙眉,朝她俯下了身。
宁萱儿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拉住了手肘。
“等等,干什……”
质问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宁萱儿便被他拽着手臂站了起来。
男人双手抱臂,淡然道:“别一直跪着。”
宁萱儿听到这声音,蓦地想起了他是谁。
她掌心合十,神采奕奕看着他:“你是老爷院里那个冷冰冰的小护卫!”
“叫,叫……叫什么来着?”
宁萱儿“嘶”地一声,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男人神色不变,只嘴唇动了动:“无影。”
宁萱儿连连点头,欣喜道:“对,无影!”
无影是在她某次去帮表小姐给主母送东西时结识的。
说是结识,不如说是她见他生得俊,又总是板着一张脸,心生逗弄之意而单方面纠缠来的几面之缘。
但宁萱儿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因而在无影终于肯跟她说话后没几天便觉得兴致缺缺,将他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宁萱儿拍拍身上的灰尘,细细打量着无影,心里生了些许好奇:“你怎么会到来鹤院呢?我记得老爷表现的很器重你啊。”
无影面无表情看着她,没有回答。
场面霎时陷入死寂,宁萱儿瞪大双眼,后知后觉,开始有些惶恐。
莫不是……
是被老爷赶来的?
那她岂不
是戳穿他伤心事了?
宁萱儿懊悔自己嘴快,连忙怜悯看他:“对不起啊。”
无影看着面前女孩一瞬间变换了三种情绪的面孔,心底微微一动,却还是没有张口解释。
他当然不是被老爷赶走了。
不仅如此,他还被老爷委以重任,来监视谢枕鹤。
谢枕鹤当然也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但老爷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老爷只是想在他心里埋下一个钉子,能让他恶心,做每一件事都提心吊胆,便能达到目的。
但这种事情怎么能告诉眼前的人呢。
倒不是因为这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
无影看着宁萱儿单纯稚真的脸庞,嘴角翘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
他不愿污了一个纯白无暇女孩的心。
宁萱儿见他久久不语,有些尴尬,正想找个话题,墨虎又跳了出来。
墨虎是有些皮痒的,宁萱儿打它,它要跑,打不到了,又要主动回来找。
宁萱儿喜出望外,连忙将它抱在怀里,想化解一下跌到谷底的气氛,向无影介绍了起来:“无影,这是我的猫,叫墨虎。”
无影眸色有些微讶,疑惑道:“你一个丫鬟,也能养猫?”
宁萱儿笑了笑,圆眼弯弯:“对啊,少爷特许的。”
无影一愣,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宁萱儿浑然未觉,低着头挠着墨虎的脑袋,看它享受地“咪咪”叫着,自己心里也生起巨大的满足。
唉,小猫咪喜欢踩人,怎么能是小猫咪的错呢。
错的是不给它踩的人!
宁萱儿溺爱地看着墨虎,陷在一种近似于慈爱的心情中。
直到被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打断。
“宁萱儿。”
宁萱儿背脊霍地绷直。
她怀里的墨虎感受到抚摸自己的手停了,还怅然若失地回头看她。
宁萱儿明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听到这个语气,便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僵硬地将身子转了过去。
果不其然,看到谢枕鹤笑意盈盈的脸。
谢枕鹤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桃花眼完成了两道月牙。
他对她招招手。
宁萱儿有些慌张,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眼无影。
无影仍旧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唯有攥紧的手彰显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但宁萱儿没心思留意这个,因为谢枕鹤在发现她还回头看无影时,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冷着声道:“过来,把墨虎放下。”
宁萱儿扁着嘴,按他所说一一照做。
墨虎不懂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一屁股坐在地面上舔起了爪子。
谢枕鹤握住宁萱儿的腕骨,用的力气稍大了点。
宁萱儿咽咽唾沫,轻声道:“阿鹤,要做什么?”
谢枕鹤侧头看她,笑容清雅胜过天边明月:“教你学琴。”
宁萱儿愕然,蓦地想起自己确实对谢枕鹤书房里的古琴表现出过几分兴趣。
可是……
这么突然?
第29章 学琴吃醋
被扶着双肩按到矮凳上时,宁萱儿大脑还是断线的。
她的面前是一张楠木制的条桌,上面摆着一张古琴,色泽沉厚而典雅,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仔细一瞧,还能看见琴弦上有轻微磨损的痕迹,足以见得它陪了它的主人多久。
感受到后头覆上一个温热身躯后,宁萱儿身子僵了僵。
修长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其稍稍地抬了起来。
宁萱儿愣了愣:“阿鹤?”
谢枕鹤含笑不语,将奏着清脆响声的银镯套进了她的手上。
银镯泛着的月华雪色,衬得她手臂愈发肤如凝脂,皎洁如练。
宁萱儿双眸睁大,神色有异。
这不是谢枕鹤之前送她的那个手镯么。
怎么这个时候给她戴上了?
他又是从哪寻来的,她记得,这个手镯是放在她的包裹里的呀。
谢枕鹤注意到她出神,凑近了她,与她耳鬓相贴。
两人距离近到只肖低低出声,话语便好似空谷传响般在她耳畔重重回荡。
“学琴第一要义,便是你的腕要稳,不能乱动。”
谢枕鹤虎口捏住她两只手腕,将其轻置于古琴上,轻柔仿若飞鸿踏雪:“来,试一试。”
指尖触到弦身时,宁萱儿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对于她这种自小便要将所有力气放在讨生活上的人,实在是没有机会,也不敢去想去学习一项风花雪月的技艺。
之所以会对谢枕鹤的琴感兴趣,也只不过是好奇他们这些世家子弟高山流水觅知音的风雅爱好。
所以,听到谢枕鹤的话后,她并没太认真,反而怀着有些轻挑的心情,随意拨了拨了琴弦,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宁萱儿蹙起了眉,再次尝试了一下。
琴弦与她想象中不同,既不柔软,也不坚硬,而是既刚且柔,需要她用点力气,才能撩动。
稍稍用上力后,琴弦被她拨动,琴声骤然泠泠作响。
那是一种直击心灵的声音。
它以清泠明亮为伊始,却以悠扬沉稳为结束。
她仿佛不是坐在谢枕鹤的书房,而是坐在空谷幽林里,周遭是万籁俱寂,唯独琴声在耳畔盘绕,亘古不灭。
宁萱儿方领会到其中些许趣味,整个人便陷进一个怀抱。
她指尖一顿,发现谢枕鹤竟是也坐在了矮凳上,与方才站立时虚抱着她不同,现在则是将她整个身子圈在了怀中。
宁萱儿呼吸轻滞,刚想偏过头去,谢枕鹤的脑袋又靠了上来。
他乌密黑发紧紧贴着她的耳廓,弄得她有些痒,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谢枕鹤五指覆在了她腕上,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刚才说了,抚琴时手腕不能一会抬起,一会沉下,你要让它始终保持在一个平稳的线上。”
“我……唔。”
不等宁萱儿说话,一个柔软唇瓣就亲了上来,将她辩白的话语堵了回去。
谢枕鹤将唇移开后,笑吟吟捉着她的手腕摇了摇:“你腕骨晃动的幅度越大,这手镯中银铃声响也越大。”
宁萱儿怔愣看他一眼,双目瞪得圆圆的。
送她银镯难道是为了这个?
可当时的他怎么能想到现在会和自己好上,还会坐在一起弹琴……
不止是这个目的吧!
宁萱儿面上飞着酡红,瞳孔震颤得厉害。
谢枕鹤双眼弯得弧度更大,凑在她耳旁暧昧道:“若你还控制不好手腕,我就要罚你了。”
宁萱儿细眉拧紧,小声道:“可以不学吗?”
谢枕鹤笑眯眯看她,双眸涌着暗色。
宁萱儿心道不好。
谢枕鹤刚才果然是生气了。
现在不过是借题发挥,故意找她麻烦罢了。
怎么这么容易便吃醋?
宁萱儿倒吸一口寒气,认命般拨弄起了琴弦。
意外的是,她好像在琴艺上颇有天赋,经谢枕鹤提点后,马上便领会了其中窍门。
她不再靠转动腕骨来抚弦,而是靠着小臂移动来带动指尖,拨起婉转琴声。
宁萱儿翘起唇角,张口便想向谢枕鹤讨要夸奖:“你看,我厉害吧。”
谢枕鹤眸中也泛起惊艳,发自内心地赞赏道:“萱儿确实是可造之材。”
但他还没沉浸在喜色中多久,垂眸间便又回想起了方才她与无影站在一起的画面。
宁萱儿对无影有说有笑,眉目舒展的模样,真是……
刺眼至极。
铺天盖地的嫉妒再次在他内心席卷,将他的理智和清明蚕食殆尽。
他含住她的耳垂,有轻有重的啄咬起来。
“唔……”宁萱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轻叫一声。
谢枕鹤双手放在她腰上,随时有向下移的倾向:“方才做的很好,我们继续。”
“接下来有些难度,我问,你答,同时要保持手腕不能乱动。”
“好不好?”
虽是问句,但他的目光灼灼,端的是一幅不容置喙的模样。
宁萱儿鸦睫簌簌抖动,呼吸急促了几分。
她许是因为发现自己天资聪颖,而被自信冲昏了头脑,竟然
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可之后的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为自己这个糊涂的举动后悔。
……
不知是第几次了,宁萱儿手抖得已经按不住琴弦,只能伏在琴桌上勉强维持着平衡。
她眼睫挂着晶莹的水,恍若也变成了条桌上的古琴,在抚琴人娴熟的揉拨下,不断发出旖旎的浅吟。
“为什么对他笑?”
“你和他是何时认识的?”
“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看你的眼神分毫不清白么?”
银镯上铃铛的脆声不住地“沙沙”作响,伴着谢枕鹤森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幽幽萦绕。
诸如这般的问题,他已经不知问了多少回。
却始终不满意她的答复,一直一直,反反复复的问。
若是问出口时,宁萱儿的腕动了,谢枕鹤要罚她学琴不认真。
若她学乖了,心平气和地回复他,谢枕鹤也要拈酸吃醋,要罚她巧言令色。
谢枕鹤成了这世间最苛刻的严师,对宁萱儿百般刁难。
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
宁萱儿几乎要崩溃。
这哪是吃醋,这是跑到醋坛子里泡了一晚上吧!
她实在受不了了,吐着气讨饶道:“阿鹤,求你,我知晓错了……”
宁萱儿本是病急乱投医,却没想到歪打正着让谢枕鹤顿了一瞬。
他纤长的睫毛盖住阴郁的眼,将宁萱儿按在了琴桌上。
谢枕鹤柔柔勾着唇,明明笑得温润端方,却让人平白生出寒意。
矮凳旁,藕粉色的薄绢绸衣散落了一地。
他咬在宁萱儿白皙的颈侧,语气恨恨:“不是你的错,从来都是我的错。”
“错在我怨毒心肠,错在我心眼狭小,错在……”
身躯贴着古琴,带动着拨动出几声弦响。
“错在我想你永远只看着我。”
*
谢枕鹤确实将宁萱儿欺负得狠了,气得她几天没给他好脸色看。
若谢枕鹤不在院子里,她便带着墨虎到处逛逛看风景。
若谢枕鹤在院子里,她便把房门关上,翘着脚吃白术给她备好的点心。
若谢枕鹤来寻她,她便纯粹把他当空气,自己忙自己的,看话本、逗墨虎、试首饰……
就是不搭理他,摆明了告诉他自己生气了。
谢枕鹤怎么想,她才不管。
反正他也不舍得拿她怎么样。
宁萱儿自是有恃无恐,在又一个夜晚将谢枕鹤拒之门外后,得意洋洋地掀开了温暖的被子躺了进去,
晚上不用陪谢枕鹤后,她入梦的时间可是早了许多,还能每日睡到午时,简直快活的不像样子。
之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宁萱儿背朝着榻外睡,面庞扎进松软绣枕上后,很快便有了困意。
她稍稍打了个哈欠,揩去眼角的泪水,阖上双眼准备见见周公。
可有人偏不让她如愿。
“萱儿……”
一个滚烫怀抱贴在了她的背上,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幽怨。
宁萱儿吓得浑身一颤,转过身去果不其然看到谢枕鹤的那张俊美玉容。
她怒从心头起,抬腿便想把他往榻下踹:“滚!”
谢枕鹤握住她脚踝,眸光暗沉。
宁萱儿抿紧唇角,挣了挣,将腿收了回来。
她越想越气,抬起手便往谢枕鹤的胸膛上捶。
在第不知道多少个拳头落下后,她终于累了,扑进谢枕鹤的怀里,闷声道:“我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
谢枕鹤眉心一跳,额间朱砂秾艳似血。
他收起臂弯,回拥住怀中柔软,将下巴放在了宁萱儿的发顶。
宁萱儿手臂还环在谢枕鹤腰上,却仰起头看谢枕鹤,撇撇嘴道:“你应该信任我,而不是怀疑我。”
“我既然跟了你,便也只会认定你。”
宁萱儿漆黑的眸泛着湿漉漉的光,看着确实是委屈到了极点。
谢枕鹤微微怔住,而后心中翻滚着酥软酸意。
他撩起宁萱儿前额的碎发,在她光滑额头上覆上一吻,含混道:“我不是……怀疑你。”
宁萱儿被他轻柔吻着,慢慢地又有些犯困了。
她靠在谢枕鹤的胸膛前,胡乱回应道:“那是什么?”
谢枕鹤没有立即回答,但抱着她的力道却更大了些。
挨在这么一个滚烫热源旁,让宁萱儿更想睡觉,谢枕鹤的短暂沉默更是让她半步踏进了梦乡。
她撑不住了,眼前越来越沉重,意识彻底消失前,仿佛听见了谢枕鹤轻声说着什么。
但到底说了什么呢。
她记不起来了。
“我是太爱你,才会嫉恨,恨来恨去,恨的还是我自己。”
“有时可能会吓到你,抱歉……”
“但,只要你别离开我,我会一直将那些晦暗心思藏得好好的,丝毫不让你看见的。”
谢枕鹤动情说完,再垂眸时,看见的是宁萱儿恬静的睡容。
他先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与她相拥而眠,一夜好梦。
*
又是一个悠闲的晌午。
宁萱儿一边拾起手边的梨花酥,一边用干净的那只手翻着桌上的话本子。
其实她看不太懂上面的字,只是挑着里头的插图看。
下次要让谢枕鹤教教她。
宁萱儿这么想着,指尖覆上了画页上栩栩如生的线条,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
少女秀美的侧脸映着曦光,衬得她此时此刻的神情,显得愈发柔软宁和。
忽地,一阵锣鼓喧天,丝竹声响打破了这份安静。
宁萱儿连忙用放在一旁的湿巾帕擦了擦手上的糕点碎末,往屋外走去。
庭院内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不见。
宁萱儿有些奇怪,又向外头走了几步,而后看到站在了玉兰树旁的谢枕鹤。
谢枕鹤似乎是听到了宁萱儿的脚步声,蓦地回眸看向她。
他原本神色淡漠,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却在见到宁萱儿时眸光骤然一亮。
宁萱儿翘翘嘴角,走到了谢枕鹤身旁,昂着脑袋看他:“你今日休沐,便一直在这等着我?”
谢枕鹤温柔一笑:“还不是因为你说你要午憩,我又想见你,左右也无事,便在外头等了。”
宁萱儿有些心虚,其实她根本不想小憩,只是想有段独处的时间,来看看话本。
“而且……”
谢枕鹤抚了抚大概两人宽的玉兰树,撩起唇角:“我在想,或许可以在这棵树下替你扎一个秋千。”
宁萱儿瞪大双眼,来劲了:“真的呀!”
确认了一下四下无人后,宁萱儿兴奋抱住他,笑容灿烂道:“谢谢阿鹤。”
谢枕鹤掌心抚上她顺软发丝,与她相顾一笑。
倏地,宁萱儿想起了自己原本的来意,掀眼困惑不已:“对了,外头为什么这么吵啊。”
谢枕鹤托起她的脸颊,好笑道:“你居然不知道?”
宁萱儿蹙眉不解:“我应该知道么?”
谢枕鹤想想也是,捏了捏她颊上软肉后道:“今日,是谢冉吟的婚宴。”
宁萱儿向后一仰,瞪着大眼看他:“那你不用参加吗?”
“按理来说,作为四弟的兄长,应当是要的。”
谢枕鹤看着宁萱儿乱颤的眼睫,有些心猿意马,在上头覆上一个吻后,柔声道:“但我不想去。”
宁萱儿耳根一烫,怯怯看他:“只是为了陪我?”
谢枕鹤凝着她双眸,语气认真至极:“对。”
宁萱儿双颊爬上绯红,推推他的胸膛害羞道:“油嘴滑舌。”
谢枕鹤握住她的手腕,冷不丁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宁萱儿歪歪脑袋:“什么?”
饶是谢枕鹤也有些惊讶了,扶着她双肩与她拉开稍许距离:“今日是你的生辰啊。”
宁萱儿:“啊?”
“这一旬还未过去呢,怎会有旬休?我是特意为了今日告的假呀。”
谢枕鹤眨眼看她,满面的不解。
第30章 替她上妆。
她的生辰……
宁萱儿恍惚了一瞬,抬眼看向谢枕鹤:“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辰的?”
谢枕鹤眉梢微抬,唇角翘起:“这事还不简单?问问带你入府的嬷嬷便知道了。”
宁萱儿心下了然,倏地想起了刚入府时候的场景。
她记得,那日春光明媚,和风习习。
一条石砖小道上,嬷嬷在前头领着,她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将她带到管家那处后,管家大笔一挥,先是将她的生辰八字登记在册,再给她换了个新的名字“萱草”。
之后,她这株“小草”便彻底在谢府扎了根,艰苦又顽强地生长着。
进谢府后的三年,她都没有空闲给自己过一个生辰,更别提会有人帮她过了。
所以久而久之,就连她自己也忘了这回事了。
想到这,宁萱儿的鼻尖蓦地一酸,眼框中蕴起水雾。
她扯了扯谢枕鹤的袖口,轻声道:“阿鹤……”
宁萱儿百感交集,甚至不知道和谢枕鹤说些什么。
说谢谢?
感觉有点太生疏。
说他对自己真好?
好像也没到那种程度。
总之就是心里又酸又甜,泡在一坛青梅酒般醺醺然的,没办法用言语表达。
只能反复叫他的名字来消解过于满溢的情绪,来让他知道,自己真的很高兴,真的很感动。
谢枕鹤仿佛也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没有去邀功、讨赏,只是握住她的手笑吟吟道:“还站在这做什么呢,我带你出去吧。”
“只是……”
谢枕鹤若有所思打量了一下宁萱儿的衣着,温声道:“既是生辰,该穿得更鲜艳些,讨个好彩头。”
宁萱儿睁大双眸,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今日她确实贪图方便只穿了身藕色衫裙,看着是略显潦草了。
但……
宁萱儿细眉拧紧,又觉得有些没必要这么劳师动众。
然而“可”字还没说出口,便被谢枕鹤信步拽回了房中。
*
纵然阮妙盈本就住在谢府,可谢家毕竟是高门贵姓,光是为了不落人话柄,成亲的礼节也是要按部就班安排好的。
前几日,阮妙盈被接回了阮家,不仅可以让家中年长的女辈教导她些婚后的规矩,还能顺带最后和家人多见见面。
而今日,迎亲的队伍一大早便敲锣打鼓地从谢府出发,前去阮家将新娘子接回来。
在堂屋侯着的谢茂山和罗烟霞则需要一直等,等到约莫傍晚时分,接亲队伍回来,让新娘与新郎共拜高堂。
谢茂山坐在太师椅上,罗烟霞却屏退了丫鬟,甘愿站在一旁奉茶。
见谢茂山桌几上的茶盏空了,罗烟霞连忙沏了壶新茶,端在了谢茂山面前。
谢茂山缄默不语接过,远眺着堂屋外淡漠道:“谢枕鹤怎么没来?”
罗烟霞柳眉微蹙,语气也带着些许不忿:“说是……身体不适,大理寺那边也告了假没去。”
“呵。”谢茂山仰靠在太师椅上,鼻腔哼出一声冷嗤:“我看并非如此吧。”
“主母,您要的杌子。”
一个形貌清秀的丫鬟在罗烟霞身后放了个矮凳,将事做完后,却没有像其他丫鬟一般垂着头立即退下,反而大胆地看了谢茂山好几眼。
谢茂山注意到她,眸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会。
罗烟霞发现两人之间的猫腻,脸色一僵,剜了一眼那丫鬟,冷着声音道:“还不下去。”
那丫鬟目的已成,连忙躬着身退到了远处。
谢茂山觑了罗烟霞一眼,笑道:“你御下这般严格,竟还有这般大胆的丫鬟?”
罗烟霞低下头,捂嘴一笑:“老爷又打趣我。”
她长睫垂下,掩映住眸底的几分狠意。
待会儿要将她赶出府去,她淡漠地想。
罗烟霞心中这般,面上却笑得婉顺,弯身坐在杌子上,自然而然地给谢茂山捏起了腿。
谢茂山享受着罗烟霞的侍奉,喟叹一声。
罗烟霞想起方才谢茂山未说完的话,状似无意道:“老爷说鹤儿不是身体不适,那还能是什么?”
谢茂山捋了捋长须,沉声道:“是翅膀硬了,想蹬鼻子上脸,骑在他老子头上了。”
罗烟霞动作一滞,那边谢茂山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天天在院子里头和一个丫鬟厮混,还说什么要娶她……”
“如今连冉儿的婚宴都不来参加,不就是为了给我难堪么?”
罗烟霞抬眼,有些愕然。
她之前只知谢枕鹤在家宴那日宠幸了一个丫鬟,虽然心底厌恶这种下人爬床的事情,但既然木已成舟,谢枕鹤喜欢的话,将她收着倒也罢了。
可没想到,他竟然还说要娶她为妻?
谢茂山听到堂屋外隐约传来了锣鼓声,微微挺直了上身,拨弄着大拇指上的玛瑙戒指,蔑然道:“本就是个不正常的怪物,如今还想我的脱离掌控,不如便弃了。”
罗烟霞双目圆睁,手上按摩的力道猝然重了几分,引得谢茂山吃痛抱怨。
“啧,怎么回事!”
谢茂山连忙拂开她的手,眉宇中涌上些许不耐。
罗烟霞心慌乱地狂跳,连声道歉后咽咽口水道:“老爷的意思是?”
谢茂山犹不解气,愤愤瞪她一眼后又道:“杀了,或是废了,再扶持衡儿。”
罗烟霞脸色惨白,几乎要向后栽倒过去:“老爷,这,何至于此啊!”
“我早跟你说,这种没有人性的畜生养不熟,是你非要说再给他一个机会,我才听了你的话,如今你也看到了,这竖子,在朝堂上些许建树后便想反了天了!”
谢茂山越说越气,声音拔高:“无影传讯回来,谢枕鹤甚至在明知道无影是我的人的前提下,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与我的政敌书信往来,你说这样的好儿子,还能留么?”
罗烟霞双手放在膝前攥紧,手背上绷着道道青筋。
谢茂山拂袖起身,拍了拍身前长袍,淡色看她一眼道:“你不是平时也疼爱衡儿得紧吗?如今如你所愿了,你也应该高兴。”
说完,他便往屋外走去,打算去瞧瞧迎亲的队伍到哪了。
唯有罗烟霞还呆愣在原地,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
宁萱儿侧对着镜台而坐,忐忑不已地看着正对着她的谢枕鹤,道:“阿鹤,你能行吗?”
谢枕鹤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定定地凝着她面庞,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萱儿不信我?”
宁萱儿拧眉,笑容僵硬:“我也想信,但你是个男子……”
谢枕鹤勾起嘴角,狭长美目眯起,将黛笔落到了宁萱儿眉间。
宁萱儿脖颈一抖,强忍住了乱动的欲望。
她虽然不信任谢枕鹤,但她知道,要是此时此刻她扭来扭去,他只会画的更丑!
所以宁萱儿索性闭上眼眼不见为净,默默地等待他一笔一画将她眉形勾勒完毕。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后,宁萱儿感受到谢枕鹤在她鼻尖轻啄一口。
她脸色一红,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到了正温柔笑着看她的谢枕鹤。
他盈盈一笑,好像那清溶的月光,将桌上的铜镜递到她跟前:“你瞧。”
宁萱儿将信将疑的接过,却在瞥见自己镜中容颜的时候霍地一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疏淡有致,宛若远山的两道眉毛,眼含震惊地看着谢枕鹤:“这是你画的?你怎么能画的这么好!”
谢枕鹤放下黛笔,拾起桌上的脂粉,替她轻轻地敷在面上,从容不迫道:“我习过画,也画过人像,画出来的东西也时常被夫子夸赞。”
“因而我便想着,既能画人,那替美人上妆,也是一个道理。”
宁萱儿咬着唇瓣看他,放在腿上的手已经将裙袂揪成了一团。
她彻底放下心来,睁着圆溜的眼看谢枕鹤仔细地动作,心跳得厉害。
谢枕鹤有时候察觉了她过于灼热的眸光,还会低低轻笑几声,但很快又会专注地
继续替她妆点。
时间就这样随着她的心跳一拍一拍地过去,直到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步骤。
谢枕鹤拿起桌上的口脂,掀眼凝了眼宁萱儿,竟没有立即替她涂抹上去。
宁萱儿有些奇怪,可还没来得及询问出声,转眼间,谢枕鹤的唇瓣便贴了上来。
“呜……”
宁萱儿的困惑被谢枕鹤吞吃进了肚子里,只能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嗔唤。
谢枕鹤双手按着她的两颊,让她的唇齿分开,乖顺地含住他的舌头。
他忘情地嘬吮着宁萱儿的唇瓣,僻静的屋内霎时只剩下令人脸红心跳的缠绵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谢枕鹤才松开了唇,在她唇角印下一个轻柔似羽毛贴面的吻后,才坐了回去。
宁萱儿脑袋还嗡声一片,茫茫然看着谢枕鹤,朱唇被蹂躏得微微发红,水光淋漓地,一副被亲狠了的样子。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指尖覆上自己柔软的唇瓣,眼眨得飞快:“阿鹤,怎么这么突然。”
谢枕鹤取出怀中丝帕,替她细细地拭去唇上的涎水,软声道:“我怕我一会瞧见你上完口脂的模样,忍不住亲你,将口脂全吃了进去,届时口脂便白抹了。”
宁萱儿面颊一烫,怔怔看着谢枕鹤用指腹揩了一点口脂,轻轻覆在了她的唇上。
别人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唇瓣上,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如果那人是谢枕鹤,宁萱儿便会莫名地觉得心情安定。
谢枕鹤明明是学琴的,手上却没有生茧,光滑得好像那上好的绸缎。
直到胭脂被均匀涂平在宁萱儿的唇上后,谢枕鹤才噙着笑道:“再看看,可还满意?”
宁萱儿抿着唇角拿起铜镜,而后神色蓦地再次一愣。
镜中的女子,面若芙蓉,明艳动人,点漆星眸漾蕴着光,饱满朱唇仿若含丹。
确实是画得极美。
宁萱儿有些讶然于谢枕鹤的多才多艺,欣喜地说不出话来,越看着镜中的自己,越觉得喜欢极了这个妆面。
谢枕鹤弯眼看她,牵着她的腕让她站起来:“如今看来,萱儿是很喜欢了。”
宁萱儿点点头,雪白的面颊红得能滴血。
谢枕鹤垂眸望向她的衣衫,指尖覆上了她的衣带,神色坦然道:“既然红妆已成,便让我再替你换套合适的衣裳吧。”
宁宣儿按住他的手,眉毛高高抬起:“你来替我更衣?”
这种下人做的事情,这大少爷怎么上赶着来?
宁萱儿疑惑看他,心中怀疑不已。
不会另有目的吧?
怕不是换着换着,就换到……
宁萱儿一边想着,一边看了眼不远处的拔步榻。
谢枕鹤似乎没注意到她变换纷呈的脸色,只含笑稍稍用力替她松泛了衣带,将外衣褪了下来,只留一身素白的中衣。【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第31章被她亲了又亲。
谢枕鹤在摆在一旁的衣箧中挑挑拣拣,最终选出了一件水粉色小袖衫和石榴红的百迭绣蝶裙,铺展在了宁萱儿的面前。
宁萱儿视线瞬间被那明艳张扬的衣裳吸引了,欣喜地一笑。
谢枕鹤居然能这么精准地选到称自己心意的衣服。
宁萱儿有些讶异于谢枕鹤对自己的了解,想从谢枕鹤手中接过衣物,却被谢枕鹤挡了回去。
宁萱儿愣住看他。
谢枕鹤贴近她几分,将小袖衫挂在了一旁的木凳上,浅笑道:“说了要帮你穿衣的。”
“……”
宁萱儿面颊羞红,悻悻看着谢枕鹤弯下身子,屈膝蹲跪在了她身前。
他将百迭裙展开,而后将其比着宁萱儿的细腰绕了一圈。
确定合适后,谢枕鹤扣着宁萱儿的胯骨,一点一点地捻紧腰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枕鹤手指移动时,总是会时不时碰到她腰间软肉。
宁萱儿眉头一紧,强行忍下从小腹那处蔓延开来的痒意。
谢枕鹤却看起来一副冷冷清清,心无旁骛的模样,只在彻底将她腰带系紧后,把两只手握在了她的腰上,指尖微微向里收了收,勾唇道:“萱儿的肚子,好像长了些肉。”
宁萱儿恼怒,连忙将他手拂开,震声道:“别瞎说!”
谢枕鹤手指抵唇低笑,缓缓站了起来,又将一旁的小袖衫拿了起来。
宁萱儿仍是站在那任他摆弄,顺从地让他为自己披上了衣裳。
他绕到了她后面,又绕了回来,最后正对着她替她系着身前的衣带。
谢枕鹤的动作始终很轻很柔,好像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生怕她磕着碰着。
终于穿戴整齐后,谢枕鹤意满一笑,而后眸含期待看着宁萱儿。
宁萱儿伸直手,低头凝望了一遍自己的全身,含着笑旋身转了一圈,裙袂随着动作翻转,好似那池面上飘飖若举的红莲。
她站直后,圆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嘴角翘着的弧度甜滋滋的,欢声道:“好看,真好看。”
谢枕鹤的眸底不由得涌出惊艳色彩。
可还没等他做出回应,下一刻宁萱儿便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颊在他淡粉色嘴角上“啵”地一声印下一个吻,嗓音软糯:“阿鹤,我真的很喜欢……”
喜欢什么?
他们虽然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宁萱儿却从未对他表露过心迹。
所以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究竟占了几分地位。
谢枕鹤长睫不住翕动,心忽然砰砰乱跳。
“很喜欢,你为我今日作的这身装扮。”
不含风月的吻落下后,少女又轻盈抽身开来,背着手后退几分,看着谢枕鹤沾上了口脂的素白肌肤,狡黠一笑,像只刚偷完猩的小猫。
谢枕鹤呼吸一滞,双目落在宁萱儿身上,久久不能移开。
他眸光昏暗得似那深不见底古井,狭目稍稍眯起,周身乍露几分危险气息。
宁萱儿慌了,放在身后的手蜷起,愣愣站在原地看着谢枕鹤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鼻尖相抵时,谢枕鹤垂眸凝着宁萱儿的嫣红的唇,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了上去。
兜兜转转,这口脂最后还是要重涂了。
被揽着腰肆意索取缠吻时,宁萱儿脑中闪过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
松香院卧房中。
阮妙盈坐在拔步榻上,视线被赤红色的盖头遮掩住。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门外传来动静。
一个有些虚浮又醉醺醺的脚步朝她跟前迈过来。
谢冉吟口中不住喃喃着“妙盈”,一遍用金钩挑起了阮妙盈面前的红盖头。
阮妙盈抬眸瞧他,秋水杏眸斐然凝光。
谢冉吟白净的脸庞浮起一层薄红,心动得不能自已:“妙盈,我终于将你娶回来了。”
他痴痴看着阮妙盈,方想牵起她的柔荑,却被阮妙盈一巴掌拍开。
“满身酒气,离我远些。”
阮妙盈眯了眯眼,细眉拧得颇紧。
谢冉吟的手僵在原地,悻悻一笑,在她身旁坐下。
阮妙盈始终目眺着前方,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想搭理谢冉吟。
谢冉吟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尴尬,挠了挠脸颊随意找个了话头:“妙盈,我一直不明白,我送你的那玉佩为何会到了一个丫鬟手上?”
“以及,明明你先前不愿意回应我,为何突然变回心转意,答应与我成婚了。”
谢冉吟认真看着阮妙盈,没错过她脸色一瞬间的慌乱。
阮妙盈稳住心神,扯出一抹笑看他:“那丫鬟贪财,将我的玉佩偷去了,还不好好收着,硬要拿出来显摆,才酿成恶果。”
谢冉吟眉心微蹙,将信将疑。
阮妙盈连忙朝他坐近几分,声音放柔道:“至于后者,也是因为当时那丫鬟被误会与你有染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十分担心主母将她指给了你,这才……”
“意识到,自己的真正
的心意。”
阮妙盈握住谢冉吟的手,楚楚可怜道。
谢冉吟饶是仍有所怀疑,但因着对阮妙盈是真心喜欢,故而哪怕知晓她或许有所隐瞒,心中还是为她的服软所动容。
于是,他点点头,抿唇道:“原是如此。”
阮妙盈趁热打铁,莞尔一笑:“而且,夫君是这般好的人,待下宽容,待我也始终如一的妥帖,妙盈……怎么能不深陷其中?”
谢冉吟一愣,被阮妙盈接二连三的温柔话语击中,如痴如醉地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可阮妙盈轻巧地闪过身去,站了起来,泪眼涟涟的看着谢冉吟。
“可你这么好,却有人待你不好。”
谢冉吟皱眉,迟疑道:“谁?”
阮妙盈掩面拭泪,捂着心口道:“今日你大婚,你那好二哥,却连来也不肯来,这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你下不来台么?”
谢冉吟眸色微黯,并没有反驳她的话。
阮妙盈见状,忙继续道:“你在谢府生活这么多年,应当也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罗氏待你不好,你那二哥也始终对你不冷不热,你还要站在他那边吗?”
“……”谢冉吟嘴唇几度张开,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哪怕我怨我恨,我又能做些什么呢,二哥不是我能对付的。”
阮妙盈见他问到关键之处,忙不迭将谢冉吟牵了起来,认真道:“如今,恰好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谢冉吟凝眉看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阮妙盈勾勾唇角,双眸闪过几分厉色:“你那三哥,不再甘愿流连于花草了,而是决心从谢枕鹤手上夺权。”
“我们不如和他联手,共同将谢枕鹤按死。谢长衡答应我,若事情办成,等待舅父百年,我们也可以分一杯谢家的羹。”
谢冉吟瞪大眼眸,心神摇晃,逐渐为阮妙盈话语所动摇。
*
人影攒动的长街中,宁萱儿手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与谢枕鹤有说有笑地并肩走着。
她许久没有来街上走过了,对外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时不时就会指着一家铺子,拼命拍着谢枕鹤的手臂,兴奋道:“欸,这家铺子在我入府前还是另一个掌柜开着呢,怎么不过几年就换了人了?”
说完,还会一溜烟蹦走,跑到前头去看。
谢枕鹤在这种时候便会弯着眼看她,也不说什么,也不打断她,只静静地陪着她,看着她又闹又笑。
宁萱儿玩累了,就会挽着谢枕鹤的手喘气,然后把摊贩那买来的,吃不下的东西塞到谢枕鹤口中,让他帮自己吃完。
终于将整条街逛完了,前方眼见着人越来越少,宁萱儿扯扯谢枕鹤的衣袖,对他盈盈笑道:“我玩够啦,我们回府吧。”
谢枕鹤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长街末尾空旷的平地,恬淡轻笑:“不急。”
他张了张手指,与谢枕鹤十指紧扣,将她牵了过去。
平地旁蜿蜒着一条护城河,潺潺流水上呈着连连密密的花灯。
宁萱儿的侧脸被暖黄的光照亮,卷翘的眼睫上都淬上了鎏金浅芒。
谢枕鹤心下一动,眉眼温柔地揽着宁萱儿的腰,让她与自己靠得更近一些。
宁萱儿心倏地提起,漆黑的瞳仁闪着晶亮的光:“阿鹤?”
谢枕鹤吻住她的额心,低声道:“闭眼。”
宁萱儿顿住,乖乖地将眼皮阖上。
她以为谢枕鹤将她拉到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是为了亲她,于是她紧张兮兮地等了好一会,却始终没有等到唇上落下一个柔软的触感。
宁萱儿有些等不及,每次想掀开一点眼缝去偷瞧,都会被谢枕鹤当场抓包。
“等到我喊你了,再睁开。”
谢枕鹤含着笑意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引得宁萱儿面红耳烫。
搞得好像她很猴急一样。
宁萱儿嗔怪地扁了扁嘴,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住地转。
她又急又躁,绞着手指等了好一阵,才听到谢枕鹤唤她:“睁眼。”
宁萱儿迫不及待地掀开眼帘,方抬眼,面前就骤然被明亮的强光笼罩。
她顺着光的来处去看,黑茫茫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被漫天的霞光华灯铺盖,星星点点万盏灯火泛着绚烂光彩。
宁萱儿仰面去看,呼吸都为之一滞。
谢枕鹤清泠似碎玉的声音在她耳畔幽幽响起:“你曾说过,幼时想要一盏孔明灯来许愿来年顺遂,却因家境贫寒而只能眼巴巴望而兴叹。”
“如今……”
宁萱儿全身心贯注在苍穹之上的华灯织昼中,谢枕鹤却满心满眼里只有她。
“我将这满天的明灯赠予你,一愿卿念俱遂。”
“二愿卿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①
谢枕鹤一字一句地,掷地有声地将话语吐出,深深击中了宁萱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蓦地垂眸看向谢枕鹤,转了转眸子之后才发现自己眼框湿润的要溢出泪水来。
谢枕鹤始终站在原地,勾唇静静地望着她,终于等到自己的心上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见到宁萱儿红彤彤的眼后,谢枕鹤轻笑几声,用指腹拭去她眼角挤出的泪珠,温柔道:“生辰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宁萱儿听了他的话,咬着唇用手腕将盈眶的泪水擦了去,而后双手交叠放在谢枕鹤的颈后,对准他的唇猛轻了好几口。
谢枕鹤桃花眼稍稍睁圆,怔怔看着宁萱儿吸吸鼻子,再一次将唇送了上来。
除了在床笫之间,宁萱儿从来不会这么大胆主动地与他亲密。
这还是第一次……
谢枕鹤的心都要化成一团糖浆,黏黏腻腻,滴滴答答地往外冒,让他整个人都快浸泡在蜜甜中。
于是,从来处变不惊,安如泰山的谢枕鹤第一次怔了又怔,被化身为登徒子的宁萱儿亲了又亲也回不过神来。
直到宁萱儿亲累了,她才放下脚后跟,扶着谢枕鹤结实的手臂喘气。
可她停下了,谢枕鹤又起劲了。
他的臂弯勾住宁萱儿的腰,灼热的气息吐在宁萱儿颊上,双眸沉沉:“萱儿,我想要了。”
宁萱儿被他直白话语弄得耳根滚烫,下意识想向后一弹却被紧紧箍在怀中,分毫挣脱不得。
她慌乱地张牙舞爪:“你疯了,你不看看这是哪?”
谢枕鹤吻住她唇角,舌尖轻轻往里头撬:“所以……我们回府吧。”
第32章 第32章“你不会是有孕了吧?”……
被抵在墙壁上亲时,宁萱儿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
谢枕鹤对她太好,好到让她怀疑这份喜欢到底真不真实。
遥想当初,她盯上了四处留情的谢长衡,是因为全心全意追逐名利富贵,并不在乎他对自己有几分真情。
所以她从不期待谢长衡将她纳为妾室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时新鲜也好,贪图美色也罢,都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她不要情,不要爱,她只要泼天的富贵。
只要能摆脱下人的身份,不再被人当作物件似得呼来喝去,不再被打碎了牙也和血吞,她便心满意足。
却不料,一朝阴错阳差,和自己从未考虑过的谢枕鹤牵扯到了一起。
哪怕在情感上迟钝如她,也能意识到谢枕鹤对自己的不同。
他在乎自己的每一句话,在乎自己的每一分感受。
他将自己捧在掌心,极尽呵护,极尽疼爱。
她就像被蛛网
捕住一般,越缠越深,越陷越深,身心都离不开他了。
谢枕鹤察觉到她出神,微微用力咬了咬她的下唇,嗓音喑哑道:“在想什么?”
宁萱儿被他从深沉思绪中拉了出来,手按住他的下颌,与谢枕鹤额心抵着额心,两腮酡红:“没……”
敷衍搪塞的话还没说出口,宁萱儿又改变了主意。
她虽然平日没什么烦恼,乐观豁达,但她到底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感情,有感情就会受伤。
所以为了免受伤害,她选择不去期待,不去嗔望。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可人的警惕心也是会随着他人对自己的态度逐渐软化的。
谢枕鹤竭尽对她好,让她好像被一层糖霜包裹,里里外外都甜滋滋的。
就像被人养在身边的狸猫,浸泡在幸福的日子过久了,就不会想再回到野外继续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
宁萱儿也是这样,逐渐放下了自己防备心,将全身心都交给眼前的人。
她深深提起一口气,抬起双眸看向谢枕鹤,又圆又大的眸子还氤氲着方才接吻时凝起,还未散去的雾气。
“不,阿鹤。”
见她欲言又止,谢枕鹤抬了抬眉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宁萱儿抿抿唇角,鼓起勇气道:“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谢枕鹤狭长双眸稍稍睁大,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他的心尖一瞬间有些心疼,又有些怜惜,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肯定的话语便斩钉截铁要说出口:“当……”
宁萱儿领悟到了他的心意,便不需要他再回应,踮起脚吻住谢枕鹤的唇,将他要说的一切融化在二人的口中。
“你不可以骗我。”
一吻毕,宁萱儿想离开谢枕鹤的唇,谢枕鹤却捉住了她的手腕,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宁萱儿被抱到了屋内的桌案上,整个人被谢枕鹤圈在怀中,狂热的吻像狂风骤雨般铺天盖地地落下。
宁萱儿破碎的低吟从两人纠缠着的唇瓣倾泻出来,整个人动情得快要软化成一团水。
谢枕鹤一面亲她,一面将手伸到了她身前的衣带上。
宁萱儿知道一会要发生什么,放松了身子,将自己的全部交付给他。
谢枕鹤今日替她穿上这身衣裳,又替她一件件褪去。
他摘荔衣般将宁萱儿绯红的衣裙剥去,柔嫩泛着浅粉的肌肤白得晃眼。
宁萱儿腮颊晕红,双眸迷离地看着谢枕鹤。
她一直觉得,和谢枕鹤亲密本身就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却没想到两人心意相通后,光是肌肤相贴,唇齿相依,便让她浑身滚烫燥热,心跳声吵得响震云霄。
谢枕鹤将唇印在她的额心、鼻尖、唇下,温柔到了极点,虔诚到了极点。
他从小五感淡漠,难喜难悲,为了学着像个正常人,挨了数不清的打。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上天抛弃的人。
直到现在——
谢枕鹤含住宁萱儿的唇,细细品尝起来,未曾因苍山负雪,春拂江南而悸动的心,此刻扑通扑通地乱动。
宁萱儿是上天看他可怜,还给他的珍宝。
不,与其说是他的珍宝。
不如说是上天降赐给他的,独属于他的神衹。
谢枕鹤乌黑的睫轻扫在宁萱儿的颊上,握着她的薄背让她与自己腰腹相贴。
丰沛的荔肉涨破,盈出水来。
像往常一样普通的生辰,以平静为开端,以盛荡为展开,最终以唯属于他们两人的夜为终点。
被滚烫爱意包裹时,宁萱儿又痴痴地乱想起来。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生辰。
她应当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生辰。
*
次日,谢枕鹤早早便出发去大理寺处理堆积了一日的公务,宁萱儿便倚在美人榻上看着谢枕鹤新给她买的连环画,百无聊赖地解闷儿。
看得有些久了,她眼睛开始有些酸,便将话本放在小腹上,望着自己的肚子发呆。
好像是长了些肉。
谢枕鹤的话语回荡在宁萱儿心中,让她有些郁闷。
昨夜,谢枕鹤咬着她的耳朵让她自己低头好好看看。
她不愿面对,眸光乱飞时确实瞥到小腹不再像以前一样瘦了。
虽然只是丰腴了些,但她还是很怀念从前平坦,薄薄一片的肚子。
宁萱儿懊恼捶头,猛地坐起身来,决定从今天开始……
每天少吃一碟糕点!
下定决心后,宁萱儿重重点了点头,为自己的勤勉而感动。
可她还没沉浸在顾影自怜的情绪中多久,便被一阵清脆男声打断。
“宁姑娘,栖春院的人找你。”
是白术。
昨夜她与谢枕鹤说过讨厌“萱草”这个名字后,今日所有人便都只喊她宁姑娘了。
不得不说,谢枕鹤办事效率也真是高。
等等,他方才说,栖春院的人找她?
那不就是画眉!
宁萱儿喜不自胜,欢快应了一声,然后穿上了摆在一旁的绣鞋,“哒哒”地往外跑去。
*
走到庭院后,宁萱儿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画眉确实来了,但来的人却不止她一个。
一个鹅蛋脸,丹凤眼的美艳女子站在她面前,一袭红衣似火,云锦绸缎上绣着缠枝牡丹,头戴金簪宝钗,腰佩璎珞丝绦,满身珠光宝气,光彩夺目似那明媚春柳。
女子微微扬着下颌,凤眸睥睨瞧她:“你就是宁萱儿?”
宁萱儿背脊一抖,愣愣点了点头,行了一礼后怯声道:“正是奴婢,三小姐安。”
谢欢兰脸色稍霁,扬起一个笑容:“噢?你认得我。”
宁萱儿低眉顺目,乖巧道:“常听画眉提起过,三小姐艳丽非凡,平易近人,奴婢心向往之,如今得见真颜,果真如此,与画眉所说一点也不差。”
画眉站在谢欢兰身后,颇为赞赏地看了宁萱儿几眼。
宁萱儿与她对上视线,心底松了一口气。
在她还在碧玉院时,画眉便未雨绸缪与她事先演练过,如若每条路都走不通,她将自己介绍给谢欢兰,要说些什么才能讨谢欢兰高兴。
这段词儿她被画眉反反复复耳提面命地教,好不容易才背下来,没想到倒在今日用上了。
谢欢兰轻笑一声,迈着步子在宁萱儿周身转了几圈,双眼始终落在宁萱儿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宁萱儿心中忐忑,不知道谢欢兰到底满不满意。
良久,谢欢兰才停下了脚步,双手抱臂道:“你长得确实很漂亮,难怪二哥喜欢。”
宁萱儿眼睫轻颤,没想到谢欢兰第一句话居然是说这个。
下一刻,谢欢兰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大大咧咧道:“好啦,别跪了。”
宁萱儿怔怔看着谢欢兰,见她满脸欢喜,不笑时看着有些冰冷的面庞骤然舒展开来,显得娇俏可爱。
谢欢兰勾勾嘴角:“光凭你这容貌,你这个朋友,我也交了。”
“何况画眉天天跟我说你有多好,我耳朵都起茧了。”
宁萱儿眸光震颤,好一阵都找不回自己的神智。
朋友?
下人和小姐之间,也能做朋友吗?
谢欢兰见她还是一副愕然不已的模样,又嘻笑着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讨厌阮妙盈,但她却看不惯你,那我可更加好奇,你是个怎样的人物了。”
“如今看来,确实没有辱没了我的期待!”
宁萱儿悻悻扯了扯嘴角,心里为谢欢兰的坦诚和直白讶异。
这三小姐真是个奇人。
她还没见过这般敢爱敢恨,憎爱分明,同时还不屑于虚与委蛇的人。
谢欢兰扬声,将站在一旁远观了许久的白术唤来:“今日我是来给二哥送上好的浮光锦的,如今礼也送到了,我也大功告成了。”
白术连忙躬身陪笑道:“那奴才便恭送三小姐了。”
谢欢兰觑他一眼,摆摆手道:“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白术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欢兰看向宁萱儿,紧接着道:“去厢房布菜,我要同萱儿一齐用晚膳。”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俱惊。
但看着欢天喜地又不容置疑的谢欢兰,却是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
宁萱儿坐在平日只有自己一个人用的大圆桌前,双手拿着玉筷,在夹菜和不夹菜中犹豫了许久。
谢欢兰已经欢快吃
上了,见宁萱儿在一旁畏畏缩缩地,冲她仰仰下巴:“吃啊,愣着干什么?”
宁萱儿胆怯道:“可,小姐用膳时,奴婢应当在一旁布菜吧。”
谢欢兰拧紧细眉看着她,瞥了一眼一旁的画眉,示意她自己懒得解释那么多,让她来解释。
画眉心领神会,扬起一抹笑道:“萱儿,你便放心吃吧,我们在栖春院里头都是这样的。”
宁萱儿这才狐疑点头,夹了一筷子桌上的一碟糖醋脆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谢欢兰吃得开心,半天看见宁萱儿一直尝些素菜,还以为她又不好意思了,推了盘胭脂鹅脯到她面前:“怎么只吃这些,吃点肉呀。”
宁萱儿一僵,眸光瞥到那泛着水滑光泽的鹅脯时,第一时间有些反胃,但碍于谢欢兰的一片好意,又不忍心拒绝。
于是她只能强行勾了勾嘴角,点点头道:“好,多谢三小姐美意。”
她将鹅脯夹起,然后放到自己嘴里,牙齿咬碎肉块,一股油腻的浓郁味道便在口中弥漫开来。
宁萱儿蹙紧眉心,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
“呕……”
“怎么了?”谢欢兰放下筷子,关切地起身问道。
感受到两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宁萱儿连忙用丝帕捂住口,好不容易将鹅脯咽了下去,她抬起眼看向画眉和谢欢兰:“我没事,我没事。”
画眉凝眉看了她许久,而后面色渐渐又惊转喜,再由喜转忧:“萱儿,你,你不会是……”
宁萱儿瞪大双眸看向画眉,心底涌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画眉纠结着,半晌终于把未完的话说出口:“你不会是有孕了吧?”
第33章 第33章他明明每次都会用避子汤……
暗无天日的监牢中,只幽幽点着几盏鬼火似的烛光。
谢枕鹤背手而立,站在被五花大绑于木桩上的囚犯前,神色淡漠。
他一身绯红官服,在这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显得皮肤愈发苍白,整个人透着诡谲的艳丽。
春明和景和一左一右立在囚犯身前,分别持着的长鞭和铁烙上都滴着猩红的血,一看便知方才用来做过什么。
那囚犯脑袋耷拉下来,已然是晕死过去了。
“还没招?”
谢枕鹤眉梢微抬,抬靴迈向一旁的木凳上,掀袍坐下。
他玉白的指节捻起案几上的茶盏,一举一动都似那玉树流光,清雅到了极点。
哪怕是在这昏暗牢狱做着最残忍的事情,神情也光风霁月得好像只是在溪边抚琴。
春明将长鞭重重打在地上,灰色石砖上骤然出现鲜红印迹。
“少爷,他昏过去前,说是一定要见您才肯说出实情,所以我们才将您叫来。”
谢枕鹤闻言来了兴致,将手支在桌案上,唇角撩起:“噢?这般奇怪。”
他掀眼看向那已经满身伤痕的囚犯,抿了口茶:“泼水。”
春明得他命令,应了一声后便提起一旁的木桶,悉数往囚犯身上泼去。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吼传来后,那囚犯被痛醒过来,圆睁着目,浑身拼命挣扎着,像砧板上不断弹跳的鱼。
景和双臂环抱,用已经冷却下来的烙铁抵在了囚犯的下颌上,厉声道:“谢大人已到,你刚才要说什么,还不速速招了!”
囚犯急促喘着气,瞪着铜铃似的眼看着谢枕鹤,眸底全是恨意,破口大骂道:“谢鹤山,你是个畜生,他是你的父亲,你怎可如此罔顾人伦!”
谢枕鹤长腿交叠,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冷声道:“赵骞,你原是家道中落的贫穷武夫,半生郁郁不得志,是谢茂山发现了你的才华,提拔你进了军营,你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他对你恩重如山,你便发誓一生追随谢茂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如今看来,你确实也是满身忠胆义肝,没有辜负谢茂山的期待。”
赵骞见状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夸赞起了自己。
“他太了解你,也极信任你,知道你绝对不可能出卖他……”
谢枕鹤话锋一转,语气中染上几分轻蔑:“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出去顶罪。”
“北方狄族始终对我朝的疆域虎视眈眈,圣上也曾明确和文武百官说过,北狄一朝不灭,他一日寝食难安。”
“而你追随的那位相国大人,却为了一己私利,毫不犹豫的勾结节度使,与北狄王暗通款曲,以此牟利!”
赵骞一愣,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摇头声嘶力竭道:“不可能,你在说谎,相国大人只是让我给节度使传送贺礼,怎么会……”
说到一半,赵骞脸色一变,像是想起什么,瞳孔猛地震动。
谢枕鹤勾唇一笑,似是早已预料到赵骞的反应,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赵骞情急到了极点,死命地用后脑勺撞着木桩,想以此化解谢枕鹤话语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景和生怕他死了,见状忙按住他,震声道:“别乱动!”
赵骞被桎梏住后,满头是血,双眸是一片迷茫。
谢枕鹤戏看够了,缓缓起身,迈步朝赵骞走去。
“陡然发现一直以来追求的事情都是错误的,确实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你是个忠臣,怎能做出如此愧对天地,愧对君王的事。”
“现在补救,还为时不晚,可以悬崖勒马。”
谢枕鹤眯起眼,一字一句循循善诱着陷入无措和崩溃的赵骞。
“只要你说出,运送那所谓‘贺礼’的队伍,到底到哪了,我便给你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赵骞怔愣看着谢枕鹤,心脏随着他颤动的身体而疯狂动摇。
义与节,忠与恩,都化作一把利刃,反复扎刺着他的良知。
“……”
沉默霍地笼罩了整个牢房,所有人都在盯着赵骞,等待着他的反应。
良久,赵骞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说。”
*
快到了散衙的时辰,春明将沾上鲜血的衣裳换了下来,看着仍是一身官服严肃坐在桌案前的谢枕鹤,疑惑道:“少爷,赵骞不是已经招了吗,您怎么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谢枕鹤面前案上摆着一张舆图,其中一块地方被朱笔勾画了几笔。
他拧眉看着那块被圈画的地界,薄唇抿紧:“不对劲。”
春明浓眉皱成一团:“啊?”
“可,我们的人马已经派出去追了啊。”
“而且,赵骞给我们的消息,与嗣王那边走露出来的风声也不谋而合了,看起来十分可信啊。”
谢枕鹤双手交叠抵在下颌处,沉声道:“那是因为时间紧急,一旦被他们跑了,便抓不住谢茂山那老狐狸的马脚了。”
“但……”
春明见他欲言又止,挠挠头道:“那少爷觉得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谢枕鹤掀眼看他一眼:“太快了。”
春明:“什么?”
谢枕鹤:“招的太快了。”
春明彻底不明白了,双手叉腰道:“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威逼利诱才逼出来的线索,怎么就算快了呢?”
谢枕鹤摇摇头:“赵骞其人认死理,不像是那么容易招供的,这般顺利,反倒是像引君入瓮。”
春明双目瞪大:“那该怎么办?”
谢枕鹤垂眸看向舆图,指尖指着被画出来的地方,站起身道:“去追我们派出去的人马。”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往外走,春明忙不迭跟了上来,慌乱道:“少爷也要跟着去?”
谢枕鹤颔首:“来者不善,狡猾至极,你们应付不来。”
可长靴还没跨出门槛,便被匆匆忙忙跑来的景和拦住:“少爷且慢!”
谢枕鹤蹙眉看他:“做什么?”
景和双唇抿紧,紧张道:“白术传来消息,宁姑娘似乎有孕在身了。”
*
被画眉扶到铺了软垫的美人榻上时,宁萱儿脑袋还是懵懵然空白着的。
所以她肚子上长的肉,不是她吃胖的,而是……
宁萱儿眼睫颤抖着看向自己的小腹,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掌心不自觉抚了上去。
谢欢兰忽然被罗烟霞叫走了,而其他人又火急火燎地去找大夫了,所以就只有画眉陪在
她身边。
画眉看着宁萱儿满脸的忧愁,心也为她揪起来:“萱儿,旁人有了身子都高兴得不得了,怎么你看起来不大开心?”
宁萱儿抓住救命稻草般望向画眉,呆滞道:“画眉,怎么会这样呢,我们才……没多久,怎么会这么快?”
画眉失笑,怜爱看她:“萱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话本子里头的那些后院妻妾想有喜都这么难,为了一个孩子争来抢去的,我便以为这是一件要日积月累的事情……”
画眉脸“蹭”地变红,嗔怒道:“瞎说什么呢!这事看天时地利人和,和积不积累的,有什么关系。”
“而且,你在做完那事之后,没服用过避子汤吗?”
宁萱儿握住画眉的手,脸色一片惨白:“没,阿…少爷,也不会让我去喝。”
画眉担忧看她:“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虽然是有些突然,但依我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哪怕二少爷不肯给你名分,主母也一定会看在子嗣的份儿上替你讨来的。”
宁萱儿一顿,双手不由得攥了起来。
是了,名分。
沉浸在幸福中太久,她都快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了。
对啊,谢枕鹤为什么一直不给她一个名分呢?
“我,我不知道。”
宁萱儿小声嘟囔了一句,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泛着酸。
“萱儿!”
与宁萱儿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掀帘闯进来的谢枕鹤弄出的动静。
谢枕鹤仍是一袭绯红官服,从来不沾风雪的衣角袖摆竟难得有几分凌乱褶皱。
他一向冷静的清润嗓音变得急切而焦躁,一进屋便紧紧盯着宁萱儿。
画眉见状,连忙起身离开了屋中,给了他们独处交心的机会。
谢枕鹤眉心拧得生紧,在宁萱儿身旁坐下:“怎么会?”
宁萱儿闻言来了气,重重捶了捶谢枕鹤的肩膀,愤怒道:“你弄出来的,你问我?”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羞人,脸倏地一红,不肯再看他。
谢枕鹤薄唇却仍是绷紧,桃花眼呈着繁多的忧虑:“不,我是说……”
“明明我每次都会服用避子汤,怎么可能还会有孕?”
喝避子汤对身子无益,所以他不会让宁萱儿去服用。
可明明是万无一失的事,怎么会出纰漏?
宁萱儿如坠冰窟,声音颤抖着问道:“为什么你要去喝避子汤,你不希望有这个孩子?”
世间男子,喜欢一个女子,不都是希望与她两相结合,诞下血脉相连的幼子。
如若不希望,是不是根本不喜欢她?
所以之前说过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吗。
宁萱儿睁着圆眼怒视着谢枕鹤,眸底已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谢枕鹤立时意识到宁萱儿可能误会了什么,两手合十将她柔荑紧紧包裹在掌心:“萱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宁萱儿气急,不想理他,只静静地等他解释。
谢枕鹤长睫翕动,掩去眸底的黯然,徐徐道:“孩子,有那么重要吗?”
“尘世中人,诞下子嗣无外乎是为了延续香火,可我从不在乎这所谓的‘传宗接代’,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承受那么多痛苦。”
宁萱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眸光颤动,久久未能回神。
谢枕鹤依旧垂着眸,因而让宁萱儿没有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何况,我也不想这世间多出一个人,分走你的关注,分走你的爱意。”
第34章 第34章让他心甘情愿掉入陷阱。
“阿鹤……”
宁萱儿怔忪出声,被谢枕鹤握在掌心的手指微微蜷起。
谢枕鹤弯了弯唇,身子略略前倾,靠近宁萱儿:“萱儿,我知你心里也害怕,但先不必担心,一切等看了大夫再做决断。”
才一会的功夫,宁萱儿便经历了大起大落,大悲大喜。
原以为要跌落深渊,却没想到被谢枕鹤温柔地托举住了。
她晃荡的心安定了几许,吸吸鼻子将头靠在了谢枕鹤肩膀上,用气声道:“好。”
谢枕鹤眸光一柔,将手放到了宁萱儿的发顶,轻轻地抚摸。
心上人的触碰让宁萱儿茫然无措的心平静了许多。
但这到底只是隔靴搔痒,对未知的恐惧让她仍是提心吊胆,不自觉地便想通过和谢枕鹤靠得更近,贴得更紧来缓解心中的不安。
宁萱儿双手环抱住谢枕鹤的脖颈,嘴唇一嘟便想往他脸颊上亲。
谢枕鹤却愣住,稍稍向后仰,躲了开去。
恩?这是什么意思!
宁萱儿气恼,见谢枕鹤往后躲,她便使劲往前追,责备道:“干什么!”
直到把谢枕鹤逼到美人榻的角落,无路可退时,宁萱儿直接在他大腿上坐下。
谢枕鹤身躯紧绷,眉心拧紧:“萱儿,你想做什么,你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身子,不可以这样……”
原来是担心她的身体啊。
宁萱儿见谢枕鹤一副被轻薄了的模样,觉得好玩,在他脸上啾了一口,留下一点胭脂痕迹。
“我想干什么?我想办了你!”
谢枕鹤面色僵硬,似乎已经是隐忍至极,低声道:“萱儿,这事不是玩笑。”
难得谢枕鹤被她戏耍一次,实在是有趣。
宁萱儿见谢枕鹤一本正经的模样,乐得哈哈大笑。
谢枕鹤便看着她笑得前仰后合,有些无奈。
宁萱儿笑够了,又贴近了谢枕鹤,双手捧着他的脸,与他前额相抵。
“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要你吻我。”
宁萱儿说完,咬了咬唇瓣,脸颊渐渐爬上红云。
谢枕鹤眸光一滞,而后逐渐变得幽深,喉结滑动:“……好。”
他看着宁萱儿任君采撷的殷红唇瓣,方迫不及待地想含进口中——
便被一个焦急声音打断。
“少爷!不好了!”
白术跌跌撞撞地从屋外跑进来,睁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
看着脸色铁青的谢枕鹤,以及……脸色煞白,以惊人速度闪到一旁,和谢枕鹤保持了十万八千里距离的宁萱儿,白术陷入了绝望。
同样绝望的,还有宁萱儿。
没脸见人了。
宁萱儿抱腿坐在榻角,将脸埋在膝盖里,羞愤欲死。
“咳咳。”
是谢枕鹤先打破了死寂。
“出什么事了,说。”
谢枕鹤理了理方才因推搡而有些乱了的衣襟,神色淡然如雪,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白术焦急的心情被这出意外而搅乱,现在经谢枕鹤提醒后,心才再次高高吊起:“少爷,京城所有的医馆全都关门了,一个大夫也不见。”
谢枕鹤眉心一跳,掀眼觑着白术:“所有的?”
白术重重点头:“正是,我们已着人挨家挨户的去问,邻里们都说不知情,唯一一个大爷给了些许线索,说是见到东坊那间医馆的大夫天蒙蒙亮便被几个黑衣人领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谢枕鹤狭目眯起,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白术见谢枕鹤的眼神突然凌厉,顿了顿才继续道:“如若要去邻县寻大夫,快马加鞭赶回来,大抵也得两日。”
白术忐忑说完,小心翼翼地打量谢枕鹤。
谢枕鹤却忽然笑了,淡声道:“我明白了。”
白术不解,疑惑道:“少爷明白了什么?”
谢枕鹤抬眼看他,心中已然是柳暗花明,云销雨霁。
“那便着人去请邻县的
大夫吧,不过……”
谢枕鹤转着指间玉扳指,冷笑一声:“就算不请,两日后,京城的大夫自然也会回来。”
白术眉头皱得紧紧的,仍是云里雾里,困惑不已。
正当他想再次提问,就在这时,屋外又传来了几声动静。
“少爷!”是春明的声音。
谢枕鹤冲白术扬扬下颌,淡色道:“你先下去吧,让春明进来。”
白术应声称是,连忙掀帘而退。
紧接着,春明便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少爷,景和已经……”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了缩成一团坐在谢枕鹤远处的宁萱儿,有些语塞。
宁萱儿听到白术走了,悄然把脸抬起来,往外偷偷摸摸地看,在与春明对上视线后,又羞赧地藏了回去。
谢枕鹤瞥了眼宁萱儿,又看向春明,沉声道:“但说无妨,她不是外人。”
春明只得点头,正色道:“景和已经去追赶我们派出去的那支队伍了,若是宁姑娘身体无碍的话,少爷是否要再一同前去?”
宁萱儿见他们两神情严肃的聊着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情,生了好奇,竖起一只耳朵开始偷听。
谢枕鹤嘴角倾泻出几声轻笑,将身子往后一靠,长睫垂下:“不必了,已经中计了。”
春明急了,向前一步道:“中计?”
谢枕鹤不置可否,笑吟吟道:“让萱儿‘怀孕’,此为一计。”
偷听中的宁萱儿一下子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霍地一愣。
谢枕鹤那边却继续娓娓道来:“让赵骞招供,此为二计。”
“最后,将全城的大夫全都叫走,此为三计。”
春明摇摇头,仍是怔怔不解:“属下愚钝,还请少爷解惑。”
谢枕鹤将身子往后靠,仰面浅笑:“你知道从京城赶去赵骞指给我们的那个地方要多久么?”
“两日。”
谢枕鹤眉梢微抬,声音愈发的戏谑。
“而全城大夫人间消失后,要去邻县请大夫的时间,也刚好是两日。”
看着春明恍然大悟的神情,谢枕鹤喟叹一声,竟是想抚掌盛赞背后出谋划策之人。
“幕后之人实在是太了解我了,他知道,哪怕我看出来这是一场陷阱,我也会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因为他不可能放着疑似身怀有孕的宁萱儿不管。
而出计之人,恰恰是抓准了自己的死穴。
春明深吸一口气,惊惧道:“那少爷,现下该怎么办。”
谢枕鹤摩挲着泛着微凉的扳指,眸光晦暗闪烁着:“既然已经中计,不如顺水推舟。”
将他们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宁萱儿,闻言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能从春明话语中听出这事的严重性,免不得为谢枕鹤捏一把汗。
但,谢枕鹤胸有成竹的话语又好似自带着一种力量,渐渐抚平了她焦躁的心。
让她觉得,只要是他的话,就一定能化险为夷。
*
春明走后没多久,宁萱儿便被谢枕鹤蒙着眼牵到了庭院外,说是有东西要给她看,有些莫名其妙的。
好容易停下来后,谢枕鹤将她身子转了一圈,温声道:“到了。”
而后,覆在宁萱儿双眼上的手指轻轻揭开,她骤然得见天日。
宁萱儿半眯着眼,一时适应不了光亮,抬头看看天边落日熔金,又垂眸瞧瞧一脸神神秘秘的谢枕鹤,奇怪道:“怎么啦?”
谢枕鹤含笑看她:“你回头看看。”
宁萱儿皱起眉,回眸凝望。
一入目,便再也移不开眼。
眼前有满树盛开着的玉兰,晚风拂过时,足见落花飞絮,如雪飘零。
而蔓延伸张着的树枝下,赫然伫立着两个红柱,其上扎扎实实挂着两条粗绳,其下则是木板制成的秋千。
宁萱儿深吸一口气,视线惶惶然地在谢枕鹤和这玉兰树之间来回逡巡。
“这是……”
谢枕鹤笑眯眯看着她,柔和道:“先前答应过你的。”
宁萱儿瞪大圆眼,惊喜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谢枕鹤见宁萱儿脸红透了,心里软得不像样子,朝她走近几分,弯身将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横抱而起。
宁萱儿心跳一顿,耳根更加的烫,小声道:“少爷,可是我还有孕在身,可以玩秋千吗?”
谢枕鹤闻言一笑,平稳地将她放到了秋千上,绕到她身后去:“那我小心些。”
“何况……”
谢枕鹤将手贴在宁萱儿背脊上,感受着指尖温热软和的触感,轻轻勾了勾嘴角:“有孕之事,也不一定是真的,还得再看看大夫怎么说。”
“欸?啊!”
宁萱儿还没来得及品味谢枕鹤口中话语,便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力道,让她往天上荡去。
她慌张极了,连忙握紧两边的粗绳,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谢枕鹤似乎是察觉到了宁萱儿的紧绷,在她耳畔轻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受伤。”
宁萱儿闻言,提着的心不知怎么的便稍稍放下了,开始将全身心交付给谢枕鹤,享受着每一次从地上荡起,迎着风飞到半空中时,那种自由到仿若只要张开手臂,便能振翅飞翔的感觉。
宁萱儿的情绪不由得被带动了起来,昂声道:“好快活啊!”
谢枕鹤弯眼看着她,眸底柔情似水。
而后,在感受到落在自己和宁萱儿身上的一道视线时,唇角微微翘起,眼中闪过森冷的光。
便这般坐不住,还要来亲眼瞧瞧他到底走了没。
若是没走,是不是就可以借机撬墙角了?
说自己待她不好,让宁萱儿另择他路。
这般想着,谢枕鹤嘴角笑意渐冷。
那他便要让谢长衡看看,萱儿有多爱他,他与萱儿之间又有多亲密无间。
谢枕鹤忽然松开了手,让宁萱儿背对着他撞了个满怀。
“怎么突然停了?”
宁萱儿一惊,回头嗔视着谢枕鹤。
谢枕鹤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唇瓣贴上她的耳廓:“萱儿,我想亲你。”
第35章 第35章当着谢长衡的面与她拥吻……
宁萱儿抓着两侧粗绳的手倏地攥紧,瓷白脸蛋涨红成一个大番茄。
“阿阿阿鹤……”她舌头有些打结,到处打量了一番,发现周围都空荡荡,一点人影也无后顿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心有戚戚然:“这可是在庭院。”
说完,宁萱儿欲哭无泪回眸看向谢枕鹤。
她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被别人撞破自己谈情说爱的尴尬时刻了。
谢枕鹤墨黑色的瞳孔好像隔着一层山雾,朦胧着灼热到快要溢出的爱欲。
宁萱儿愣住,看着谢枕鹤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忽地便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谢枕鹤让宁萱儿的头仰靠在他胸膛中,自己则弯下身子,去够宁萱儿的菱唇。
柔软的吻便像一片雪花落在了唇瓣相接的地方,被亲吻的温度融化成清溶溶的雪水,渗进两人厮磨着的唇齿中,一同缠绵到干涸殆尽。
这样的姿势吻久了有些难受,宁萱儿便“唔唔”地发出声音,再捶捶谢枕鹤的肩膀来以此讨饶。
谢枕鹤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放开了她的唇,牵着她的手扶她起身,再与她一齐往玉兰树下走。
宁萱儿刚感觉自己靠在了树干上,谢枕鹤便急不可耐地又吻了上来。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至情至乱地掠夺着她唇腔中稀薄的空气。
宁萱儿也被谢枕鹤撩拨的有些躁动,大胆地抱住他的后颈与他拥吻。
本是最动情的时刻,宁萱儿却忽然浑身一激灵,蓦地一用力将谢枕鹤推开。
谢枕鹤眼角泛红看她,嗓音被欲望熏陶得有些喑哑:“怎么了?”
宁萱儿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睁着黑亮的眼睛环顾四周,而后看向谢枕鹤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靴履踩到枯草的动静。”
谢枕鹤鸦睫轻轻垂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玉兰树后的一块角落,似笑非笑道:“许是墨虎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吧。”
宁萱儿惊魂未定,双手抵在谢枕鹤身前,眨眼道:“真…的吗?”
“不会有人的,只是你心虚才会疑神疑鬼。”
谢枕鹤看着宁萱儿迷乱的眸光,恶鬼诱人般在她耳边轻轻蛊惑。
宁萱儿皱眉,还想再辩驳一番:“什么叫我心虚,明明是你……”
谢枕鹤却不容拒绝地拨开了宁萱儿推阻他的手,将宁萱儿抵到树干上,在她反应过来前再次吻了上去。
“唔!”
谢枕鹤将她要说的话都吞吃进肚,激烈地吻她的唇,让她满脑子除了交缠的舌尖外,再没心思想其他的。
*
无影站在谢长衡身后,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腰间配着的刀鞘上。
他看着面色铁青,浑身微不可察颤抖着的谢长衡,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场景,自从他被谢老爷指派到来鹤院后,也见过不少次。
起初,他以为是谢枕鹤是一时忘情,干柴烈火才会与宁萱儿在随时有可能被撞破的地方亲吻。
他还在心底暗讽过谢枕鹤的莽撞,认为他绝非宁萱儿良人。
直到隔日他在暗处默默观测时,谢枕鹤状似无意迎上来的目光,隔着层叠草木,洞穿他的骨肉,让他背脊发凉。
第一次,他安慰自己许是巧合。
可当同样的戏码反复上演到第二次、第三次、第不知多少次后……
他没法再诓骗自己了。
谢枕鹤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观察他们,还堂而皇之让他看见他们亲热。
他便是故意在报那日宁萱儿与他多说了几句话的仇。
谢枕鹤看穿他对宁萱儿深埋在心底的情谊,想以此来嘲讽他的非分之想,同时宣告自己对她的占有。
想清楚这一切的那一刻时,无影浑身都被汗湿透。
他深知,现在的他绝非谢枕鹤的敌手。谢枕鹤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他不能轻举妄动,再大的忿恨不满也得藏在心底。
好在因为谢茂山的缘故,谢枕鹤目前还动不了他,否则……
他可能在那日与宁萱儿谈笑后,便不明不白地死了。
所以,在见怪不怪后,这样的情形对他而言,并不能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澜。
但显然,对谢长衡而言,便不是这样了。
谢长衡指尖深深攥在拳心,一口银牙都快要咬碎,尝出几丝血腥味。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几乎想直接冲出去,将谢枕鹤从宁萱儿身前扯开,质问他为何夺人所爱。
但他不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枕鹤与自己心系的女子含情缠吻,宛若一对璧人。
他今日到来鹤院,不过是想来打探几分虚实,却没想到谢枕鹤竟然准备了这么一场好戏给他看。
谢长衡愤怒到极点,反而轻笑出声。
身后的无影一愣,还以为他被气疯了。
谢长衡昂了昂下颌,用气声道:“他要给我看的,我都看完了,也该回去了。”
谢长衡的意思是,谢枕鹤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把他带进了来鹤院?
无影一怔,看看仍在树下热吻的两人,拧眉道:“可万一被他发现你的行踪……”
谢长衡闻言阴冷嗤笑:“我的行踪何曾隐藏过呢?”
“恐怕从我一踏入来鹤院起,他便知道我的存在了吧。”
无影瞪大双眼,看着谢长衡的背影,忽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谢长衡深深吸了一口气,背笔直挺着,脚下步伐迈得愈发坚定,不住地往院门走去。
他谋划的这场局,看似有法可破,实则是一场彻底的死局。
若宁萱儿于谢枕鹤而言可有可无,那谢枕鹤会毅然决然的前去北狄,追赶护送‘贺礼’的队伍。
而后便会落入他的陷阱,被他埋伏好的骑兵杀个片甲不留,最终一败涂地。
届时,他便可以趁虚而入,从谢枕鹤手中夺回因谢枕鹤离去而心灰意冷的宁萱儿。
若谢枕鹤真心喜欢宁萱儿,他因为顾虑她有孕在身,而不会离开她,那便是不战而败。
因为谢茂山确实有勾结节度使之嫌,他为了引蛇出洞,也确实做了一场豪赌。
赌注便是,谢枕鹤会不会放弃这个绝妙的,扳倒谢茂山的机会。
显然,如果他选择了第二条路,自会被谢茂山死死地按在手心,再无翻身可能。
届时失势的谢枕鹤,也没了保护宁萱儿的能力,他还是可以将宁萱儿抢回来。
无非一个结局只能得到宁萱儿的人,另一个却能得到她的身和心罢了。
只要能与她在一起,他便心满意足。
但,如今谢枕鹤这般有恃无恐,是猜透了几分他的计策?
还是已经想好怎么对付他了?
谢长衡眸光转冷,逐渐冷静下来。
但无论如何,如今站在上风的都是他。
不过一时得意罢了,就算有后手又如何,他又何尝没有两手准备?
想到这,谢长衡轻蔑一笑。
谢枕鹤从自己手上夺走的,他全都要一一抢回来。
*
谢冉吟垂眸觑着坐在檀桌前翻阅账本的阮妙盈,问出了心中疑惑:“夫人,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要花那么一大笔钱买通膳房专供来鹤院中糕点的膳夫?”
“还……”
谢冉吟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不忍:“派人在昨天跟踪他,趁他离府之时,将他于暗巷杀害。”
阮妙盈掠动的手指一顿,冷淡地看了谢冉吟好几眼:“能被我们用钱收买的人,也能在更大一笔银子的敲打下吐出真相。”
谢冉吟抿了抿唇角:“可……”
阮妙盈淡然打断他,恨烂泥扶不上墙道:“你当谢枕鹤什么人,他可是大理寺少卿,掌诏狱刑罚,若不是年纪太轻,大理寺卿的位置也该让贤,这世上有他撬不开的嘴吗?”
谢冉吟见她提起谢枕鹤的丰功伟绩就头头是道的,有些不是滋味:“那又何必买通膳夫呢,一个膳夫有什么用,难道还能直接下毒害死他们不成?”
阮妙盈先是一愣,而后掩嘴盈然一笑,眸光轻佻:“有什么用?现下事情未成,告诉你也没有意义,等到成事之后,你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
谢冉吟蹙眉看着笑得不怀好意的阮妙盈,虽还是雾里看花般一知半解,但隐隐约约感觉到,阮妙盈确实与谢长衡勾结着,盘算出了一件大事。
*
谢枕鹤靠在榻头,让宁萱儿倚躺在他怀中。
宁萱儿的侧脸贴在谢枕鹤平稳起伏着的结实胸膛上,两只手紧紧环住他劲瘦的腰。
她鼻尖耸动,闻到谢枕鹤身上好闻的冷梅香后,心中放松几分。
自从疑似有喜后,她这日子感觉过得比宫里头的娘娘们也不差了!
想要吃什么,在下一刻都会悉数端上来。
想要玩什么,谢枕鹤也都会尽量的满足她。
就连……
宁萱儿面颊一红,蹭了蹭谢枕鹤的胸肌。
沐浴也不用自己动手,都是谢枕鹤亲力亲为。
感受着谢枕鹤纤长的手缠上了自己有些湿漉漉,还未完全干透的头发,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圈,宁萱儿抿了抿唇角。
从前在榻上多与她对视几刻便按耐不住和她滚到一起去的人,现在居然这么能把持住自己。
真是……
等等,乱想什么呢!
宁萱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入非非,猛地摇头试图将这些奇怪念头晃出脑袋。
“怎么了?”
发顶上传来几声温泠清脆的笑声,让宁萱儿更加脸热。
她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就不理他。
谢枕鹤却不依不饶,翻了个身,让宁萱儿与他一齐侧躺在了榻垫上。
看着谢枕鹤凑得极近的如玉俊容,宁萱儿眼睫扑簌簌地抖。
而后,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伸向她的背后。
宁萱儿心跳一滞,细白脖颈紧绷起来。
呵,男人!
方才还说他能忍,现在就原形毕露了?
宁萱儿心底冷哼,眼帘却密密闭了起来,窃喜地笑。
她做好了谢枕鹤要吻上来的准备。
可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温热的吻,只等到了暖乎乎的锦褥。
宁萱儿猝地睁开眼,只见谢枕鹤正在心无旁骛地给她掖着被角。
“你!”
宁萱儿张口,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谢枕鹤这才将视线再移到她身上,看着很是无辜:“怎么了,萱儿以为我要做什么?”
宁萱儿深深提起一口气,而后重重吐出:“没事!”
她生怕被谢枕鹤看出自己有所期待,忙不迭将双眼阖上,气鼓鼓地准备入睡。
谢枕鹤却又笑了。
宁萱儿掀眼看他,心道他果然是故意的。
谢枕鹤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额发,而后抬起上半身,俯脸在她鬓间落下一吻:“睡吧。”
他语气温柔,耐心地哄着她:“等到明日一大早,临县的大夫来了,一切便能尘埃落定了。”
第36章 第36章苦肉计
次日一大早,宁萱儿还在半梦半醒之际时,便感到房中传来阵阵低语。
“已经可以给宁姑娘……”
“再等等。”
凡此种种的话语就像隔了一层薄纱一样,时不时朦朦胧胧地闯进宁萱儿的脑海。
她被人扰了好梦清净,有些不快,蹙起秀眉,下意识便想侧身搂住身旁的人,却发现摸了个空。
……人呢?
宁萱儿迷迷糊糊地扁了扁嘴,眉心拧得更紧。
算了,不在就不在吧。
宁萱儿翻了个身,想找机会继续睡个回笼觉。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外扯了扯。
宁萱儿试图忽略这个异样的感觉,将眼帘闭得更紧,扯她的力道却也随之变大。
这时她才稍稍有些清醒过来,但生性懒惰让她仍是不愿睁开眼,直到耳畔覆上一个温热的触感。
谢枕鹤将唇贴在她耳骨,先是轻轻啄吻了一下,而后呵气如兰道:“大夫已经到了。”
宁萱儿骤然意识到那阵谈话声到底因何而来,猛地睁开双眼,从榻上弹起来。
坐起来后,先看到的是谢枕鹤妍若好女的脸。
他勾唇浅笑,唇角撩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宁萱儿陷入沉思。
谢枕鹤?大夫?
等等,那他方才亲自己岂不是被别人看见了!
宁萱儿立即望向他身后,见他是坐在床榻边上唤她,床幔还围得好好的,没将她方才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模样泄露出去,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谢枕鹤仿佛看穿她的顾虑,摸了摸她素白的脸颊,替她拢了拢有些松散的衣襟,柔声细语道:“若准备好了,我便将帷幔打开。”
宁萱儿胡乱揉了一把睡得有些凌乱的脸,眨巴着眼看着谢枕鹤道:“好。”
谢枕鹤扶着宁萱儿起身,而后在她后腰上放了一个金丝软枕,让她背靠榻头而坐。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将床幔挂在一旁的金钩上,房内的情景霍然呈现在宁萱儿面前。
榻前不远处站着一个面善慈祥,白发苍苍的大夫,看着就让人觉得是个阅历深厚,悬壶济世多年的好大夫。
除了他之外,屋内还有几个小厮垂着头在一旁侯着,人数虽不多,但乍一看乌压压一片也挺唬人。
宁萱儿忽觉得有些愧疚,刚才就知道睡大觉,让这些人白等自己许多时候。
大夫似是注意到宁萱儿窥探的目光,冲她慨然一笑:“宁姑娘,鄙人姓刘,是淮县的大夫,是谢公子特意为了您辗转多日请过来的。”
宁萱儿腼腆抿唇一笑:“那还得多谢刘大夫和阿鹤了。”
说完,宁萱儿蓦地愣住。
她一时嘴快,将平日里私下喊谢枕鹤的称呼直接说出口了。
宁萱儿不由得抬眸看看刘大夫,又看看谢枕鹤。
谢枕鹤自是非常受用她在外人面前这么唤自己的,正弯着笑眼莞尔看着她。
而刘大夫……
到底是行医多年的大夫,连眼睛都未曾多眨一下,仍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一个小厮端着杌子走上前来,在床榻前的毛毡上放下。
“刘大夫,请坐。”
刘大夫笑着点头,而后拎着药箱缓步走到杌子前坐下。
宁萱儿将衣袖往手臂上翻了两折,而后手腕朝外伸出了榻外。
刘大夫抚须眯眼,开始细细为她诊脉。
眼看着刘大夫的面色随着诊脉的时间变长而越来越凝重,宁萱儿原本轻松的心情也变得有些紧张。
虽说她还没做好生育的准备,但如果真的已成既定事实,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刘大夫替她诊过脉后,便扬着欣喜笑容恭喜她有孕的准备。
但如今看刘大夫这副模样……
宁萱儿眼睫轻颤,忐忑看着刘大夫额间都覆上一层薄汗。
诊断是否有喜,有这么困难吗。
难道她不是有孕,而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宁萱儿越想越害怕,空置在一旁的手都微微攥了起来。
宁萱儿的心跳得越来越重,一拍一拍的声音几乎要刺穿她的耳鼓膜。
不知过了多久,刘大夫终于将替她把脉的那双手松开,用袖子拭了拭额角的汗。
“大夫,怎么回事。”
“大夫,我的身子到底怎么了?”
宁萱儿和谢枕鹤的声音同时响起,说完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对方。
刘大夫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摇摇头道:“奇怪,太奇怪了。”
宁萱儿的心咯噔一下,紧张道:“刘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大夫抬头看向她:“宁姑娘的脉象确实是喜脉。”
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在听到这句话时,宁萱儿的一颗心仍是跌倒了谷底。
可她还没来得及郁闷,大夫便继续徐徐说道:“但这喜脉实在是太过虚浮,还伴随着时不时错杂乱跳的脉搏,只有两种可能……”
宁萱儿抿紧双唇,心高高地提起:“刘大夫,你说。”
刘大夫:“要么,你腹中怀着的是一个死胎。”
宁萱儿双眼瞪得浑圆,指尖深深陷进被褥中。
谢枕鹤闻言眉心也深深拧紧了,背脊绷紧道:“那另一种可能呢?”
刘大夫捋了捋长须,叹息道:“另一种可能就是,宁姑娘根本没有身子,而是被某种东西诱发了假孕的症状。”
宁萱儿颤抖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假孕?”
刘大夫点点头,问她:“药材,食材服用过量都有可能诱发这种症状。”
“宁姑娘最近是否有过度服用同一样东西的情况?”
宁萱儿凝眉深思着,眸光晃动。
过度服用?没有啊……
她搜刮着自己的回忆,半晌没有找到答案。
直到记忆中闪过一个画面——
那碟她每日都要服用的梨花酥!
她自从尝了一口那梨花酥后,便开始极嗜于其,有时几乎都拿它代替了三餐,还因此被谢枕鹤三令五申劝阻过。
但她仗着谢枕鹤舍不得真的凶她,便不管不顾。
竟没想到……
宁萱儿抬起头,好一阵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梨花酥,是梨花酥。”
刘大夫先是一愣,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斩钉截铁道:“那便错不了了!”
“梨花酥为了提味,通常会增加一味当归,少量服用还好,但过量服用便会出现月事推迟、腹部胀气、闻腥呕吐的情况。”
宁萱儿一怔,惊觉刘大夫说得这些症状她确实都有,因而才一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孕在身。
刘大夫找到了症结所在,心中疑惑陡然解开,却还有一事不明:“但,还是有一处不对劲,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枕鹤原本焦急的神色,随着刘大夫话语深入逐渐缓和下来。
一切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从始至终,这都是一场阳谋。
谢枕鹤沉声道:“刘大夫但说无妨。”
得他首肯,刘大夫便信然长篇大论起来:“梨花酥吃一两块委实没有大碍,但一旦吃多,便回味甘苦,寻常人都难以忍受,宁姑娘却为何能将它当饭来吃?”
谢枕鹤垂下眼帘,淡声道:“刘大夫的意思是,有人加
害于萱儿了?”
刘大夫轻抚长须,面色纠结:“若你们有心,最好去查查那糕点中是否掺杂了诱食的东西,但……”
刘大夫说到一半,有些犹豫,哂笑道:“谢府乃是高门大户,这种腌脏事理应不当有的,许是我想错了。”
谢枕鹤轻笑几声,朝刘大夫身后小厮挥了挥手,顿时便有人拿了一大包银子塞在刘大夫手中。
刘大夫惶恐想将银子推回去,谢枕鹤却不容置喙道:“刘大夫,这既是一笔诊金,也是一笔封口费。”
刘大夫一顿,对上谢枕鹤有些冰冷的视线:“有关梨花酥的事,切记不要外传,若有人问起,你只肖说诊断出来先前有喜是判断错误即可。”
刘大夫瞳孔震缩,连连点头。
*
刘大夫走了过后好一会子,宁萱儿都是茫然的。
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夙愿得偿了。
毕竟她确实还不想要一个孩子。
若是放在以前,身如浮萍孤苦无依时,她肯定觉得能怀上权贵子弟的孩子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毕竟这代表着你可以因此“母凭子贵”,从此飞上枝头做凤凰。
但,自从被人好好爱过,体验过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后——
她的想法变了。
孩子不是工具,也不是拿来攀附名利,狭要身份的垫脚石。
若没做好准备,便让这个孩子在无法获得爱的时候便降临于世间。
对那孩子而言,岂不是太不公平?
但哪怕她想得透彻,由于事情在短时间内发展的太快,还是让她有些恍惚,一时之间没办法安定下来。
这时,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失神,谢枕鹤坐在了她身旁,掌心覆在了她的手上。
“在想什么?”
谢枕鹤在她发顶落下轻吻,认真凝着她双眼道。
宁萱儿抬眼瞧他,短暂沉默了一瞬后,软声道:“我突然想到,你之前和春明说过的话。”
“我的孕事,可能是一场计谋,如今我没有有孕,你岂不是就中了别人的计了?”
谢枕鹤认真听着,在她说完后含笑侧头看她:“小萱儿担心我?”
宁萱儿瞪他,不语。
谢枕鹤唇角翘起,珏玉般姣秀的容颜舒展开来:“是啊,还有可能失去今天的一切名利和地位,沦为一个普通的平民黔首。”
宁萱儿反握住他的手,震撼道:“这么严重?”
谢枕鹤点点头,颇为认真道:“对啊。”
宁萱儿屏住呼吸:“那怎么办……”
谢枕鹤捏捏她的脸,柔声道:“如果我一无所有了,萱儿还会妾随郎去吗?”
……
真是个致命的提问。
宁萱儿神色僵硬,第一反应便是犹豫。
显然,这不是谢枕鹤想要的答案。
被自己问出口的问题气到后,谢枕鹤脸色倏地一沉,捏她脸的力气大了几分:“嗯?”
宁萱儿捂脸惊叫:“痛痛痛!”
她把谢枕鹤的手拍开,婉言道:“你让我想想嘛。”
谢枕鹤被她话语噎住:“还要想?”
宁萱儿郑重:“当然,难道我口腹蜜剑欺你骗你,你就高兴了吗!”
谢枕鹤说不出话来。
宁萱儿便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实话说,对于一心追逐荣华富贵的她来说,定然是不愿意的。
她爱财,爱身份,因为她未曾得到过这些,也因为没有这些而受过很多苦。
但……
宁萱儿抬眼,陡然看见谢枕鹤怀揣着试探和忧郁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
如果对方是谢枕鹤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做一些让步。
宁萱儿扬扬下巴,语气带着些许的小嫌弃:“如果你洗手作羹汤,勤勤恳恳赚钱养家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答应。”
谢枕鹤失笑:“只要求这个?”
宁萱儿抱着双臂,颔首道:“对啊,你也不要觉得我什么都不干,我负责算账呀!”
“别看我这样,我算数挺好的,幼时隔壁秀才都夸我呢。”
谢枕鹤嘴角不知何时已经高高翘起,遏制不住狂跳的心脏,俯脸在宁萱儿唇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宁萱儿被他突然举动弄得脸色一烫,找补道:“别误会啊,前提是三年之内你要让我过上好日子,不然就和离。”
这话倒是不假,她可不能跟着别人苦一辈子。
谢枕鹤笑意盈盈看着她,却将十指紧紧扣在她指缝中。
宁萱儿还是有些担心:“但你说的那些应该不会发生吧?”
谢枕鹤眸光晃动看着她,却一直没有回答。
直到宁萱儿有些着急了,谢枕鹤便揽着她的腰,向后一仰,让宁萱儿靠在他的身上,与他一齐落到了榻上。
宁萱儿想撑着他的胸膛跪坐起来,却被谢枕鹤牢牢按住了身子。
“做什么!”
谢枕鹤双手扶上她的脸颊,语气楚楚可怜道:“自从怀疑你有孕以后,我们便好几天没有做夫妻该做的事了。”
宁萱儿瞋目结舌,脸色涨红:“什么夫妻,你还没娶我呢。”
“而且白日宣淫是正人君子该做的事吗!你没活干的吗?”
谢枕鹤忍俊不禁,翻身将她压到身下,将才挂上没多久的床幔放下,吻住她白皙的脖颈道:“有心上人在旁,再多的事务暂且搁置一下又有何妨。”
“何况,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的吻逐渐下移,阻断了宁萱儿还未说出口的其他话语。
*
“宁姑娘,可有见到过少爷?”
宁萱儿坐在玉兰树下的秋千上,烦躁得很,忽然便看见惊恐万状的白术朝她跑来。
宁萱儿摇摇头,身子微微晃着秋千:“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一天没见他了?”
宁萱儿心中也很是郁闷。
昨天看完大夫后,谢枕鹤便缠着她要了许多次。
完事后照例替她擦拭了身子,与她同榻而眠。
次日她一如既往的在清早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但也没多失落就是了。
毕竟昨天没去大理寺,许是堆了太多事务要处理了,才不得不早早的离开。
但直到中午,下午,乃至傍晚都没见到他时,宁萱儿就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明明往常再忙碌,也会抽空回来和她用顿膳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术见她也一脸懵然的样子,不住长吁短叹:“如果少爷连你都没告诉,那就糟糕了。”
宁萱儿察觉到他话语的严重性,蹙眉道:“什么意思?”
白术既忧且愁:“今日少爷根本就没去府衙!”
宁萱儿眼前一黑,脑中嗡嗡作响。
心中的怨气骤然全部转化为了担忧。
“依少爷的性子,如果你都不知道这件事,那就说明要么,少爷是要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
“要么,少爷就是被……”
“不必找了。”
一个带着几分得意声音打断了白术的话语。
宁萱儿循声望去,眸光震颤。
只见一个玄衣墨沉,丰神俊朗的男子朝她走来,不是谢长衡是谁!
谢长衡脸上挂着张扬的笑,双手背于腰后,凤眼微眯:“二哥犯了大错,被父亲关在宗族祠堂里了,无令不得踏出一步。”
宁萱儿不可置信地摇头,一口气几乎要喘不过来:“你说什么?我不信!”
谢长衡拧眉看向宁萱儿,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当初他在湖边救下宁萱儿时,她用最温柔缱绻的目光和语气对待自己。
如今不过隔了短短一段时日,竟是恍如隔世。
她用严厉的语气逼问自己,用痛恨的目光审视自己。
这一切都是拜一个人所赐。
如果是他,那一
夜之后,他一定会让她做他的妾室,而不是让宁萱儿像现在这样,无名无份,无依无靠地跟在谢枕鹤身边。
他明明对她并不好,她居然还对他这么痴情。
谢长衡愈想,愈觉得心中不是滋味,看向宁萱儿的眼底仿佛结了一层霜:“我朝以孝为先,你认为一个戕害生父,又有勾结外族之嫌的人,会受到什么待遇?”
“哪怕父亲能放过他,陛下也不会放过他。”
“现在关在宗祠里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他将要么面临流放之刑,要么面临死罪!”
谢长衡看见宁萱儿痛苦与愤怒交织的神情,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宁萱儿想到昨天谢枕鹤和她说过的话,脑海中一片空白。
所以,昨天谢枕鹤和她说的话,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明知道有危险,不去躲避,反而静静地等待这个结果?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谢枕鹤的作风。
宁萱儿掀眼看向谢长衡,眼眶中已有泪水打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长衡深吸一口气,语气生硬道:“谢枕鹤与赵骞里应外合,以送贺礼为由勾结节度使被当场抓获。”
“他的手下景和彼时正拿着那件呈着密函的假贺礼,面对百来号官兵负隅顽抗,估计已经死了。”
“赶去营救他的春明,也不知所踪。”
宁萱儿盈在眸中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她甚至没有心情去擦拭。
谢长衡看见她为谢枕鹤伤心,心中有一种自虐的快感,继续残忍道:“所以,他已经没用了,哪怕他能活着,他也没用了。”
他又朝宁萱儿迈近几步,想牵起她的手,却被她狠然躲开。
谢长衡手指一僵,而后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勾唇一笑:“所以,跟了我吧,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宁萱儿拧眉看向他,忽然悲极反笑。
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句话?
她方想厉声拒绝,在旁边旁听了许久的白术去向前一步,拦在宁萱儿面前道:“三少爷,哪怕二少爷现在被老爷关在祠堂中,自由受限,可他明面上却还是你的二哥,朝廷命官大理寺少卿。”
“你直接到来鹤院来抢人,恐怕不合适吧?”
谢长衡先是一愣,而后看着白术,嘴角撩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一条狗罢了,也敢吠人?”
他朝白术一脚踹了过去,使得后者捂着肚子吃痛后退。
泄完愤后,谢长衡又觑了一眼宁萱儿,声音放软了几许:“现在不愿意也罢,几日后,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接受我的提议。”
说完,谢长衡便拉下了脸,转身离去。
宁萱儿咬紧牙关,忙走到白术旁边将他扶起,看着谢长衡愈走愈远的背影,心中乱成了一团。
她到底该怎么办?
去救他?可她不过一个区区小丫鬟,如何能做到呢。
宁萱儿泪水汩汩地往外涌,只觉得眼前是悬崖峭壁,身后是湍急瀑布,向前向后都是死,完全没有生还的机会。
可比起其他的一切,她最担心的还是谢枕鹤的安危。
她怕的是,谢枕鹤的下场,会比那日他和她说的情形还要凄惨。
如果他能捡回一条命,那从此天涯海角她都随他去。
如果他死了……
不,她不要他死。
宁萱儿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准自己往这个方向想。
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
白术注意到宁萱儿的焦急,双手按着伤处,气若游丝地对宁萱儿道:“宁姑娘,不必担忧。”
宁萱儿闻言一顿,懵然看向白术:“少爷他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宁萱儿露出一个苦笑:“若是吉人天相,怎会落得这个地步?”
白术摇摇头,斩钉截铁道:“宁姑娘,我从小跟着少爷,了解他的秉性,他这个人,最擅长苦肉计。”
“若不将自己逼入险境,漏出最脆弱的喉管,如何能引得虎视眈眈之人的放松警惕呢?”
第37章 第37章“我会一直等。”
已经是第五日了
从谢枕鹤被谢茂山带走,关在祠堂中后。
宁萱儿抱着双腿坐在屋檐前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等。
来鹤院还是和他离开前一样,花香翠竹,薰风淡淡。
明明没有什么变化,优美一如既往,却让她无端端觉得寂寥萧索。
墨虎是极通灵性的,它见这几日宁萱儿心情不佳,捣乱的次数都少了,也不像往常一样到处乱跑,自己玩自己的,而是寸步不离地陪在宁萱儿身边,变得黏人惹怜得很。
此时此刻,也是这般。
宁萱儿抱腿累了,便将手撑在石阶上,墨虎见状轻盈地从她腿边跳上了石阶,将头埋在她的手腕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
宁萱儿展颜莞尔,用手掌揉揉它的头顶,再挠挠它的下巴,墨虎舒服得直接将肚皮翻了出来,小声地打着呼噜。
“墨虎,还是你好,”宁萱儿眉眼舒展开来,将墨虎抱到了自己怀中,“还知道逗我开心,不像那个人,什么也不说就走了,就知道害我担心。”
墨虎听不懂宁萱儿说什么,却能听出她语调的低落,用爪子扒拉她的衣服,试图让她开心点。
宁萱儿能感受到墨虎的意思,心头一热,将墨虎拥得更紧。
深深庭院,画阁回廊,少女抱着狸猫,静静地坐在朱门裁窗前,花梨低枝下,等着那个或许会回来,或许回不来的人。
无影倚靠在那棵玉兰树后许久,几乎是她等了多久,他便陪她站了多久,眼看着宁萱儿的神情愈来愈颓丧,他终是呆不住,从阴影中走出。
宁萱儿的眼前又出现那双黑色长靴。
她掀起眼,看向来人,只以沉默回应。
无影俯瞰着她,漠然神情下,藏着一颗不住翻滚跳动的心:“要不要跟我走。”
宁萱儿拧起细眉,讥诮浅笑道:“你们是约好了吗,怎么一个个都来和我说这话?”
无影愣住:“什么意思,还有谁和你说过,三少爷么。”
“与你何干。”
宁萱儿垂下眼睫,继续摸着墨虎,将拒绝的态度表现的很明显了。
无影深吸一口气,嗓音有些生涩:“三少爷和二少爷都非你良配。”
宁萱儿指尖轻动,勾唇道:“是不是良配,是你说了便能算了的吗。”
“你想跟三少爷走?”无影不知道误会了她说的哪句话,着急忙慌便想劝阻她:“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了,你听我说,其实我是老爷的人,我曾无意间偷听到内情过,与北狄勾结之事,原是老爷所为。”
宁萱儿瞳孔震缩,猛地抬头看向无影。
“三少爷是不是和你说,圣上已然知道这件事了,谢枕鹤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了?”
宁萱儿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无影见她回应了自己,言语也越发深入:“事实上,他们还不敢将这事禀报给圣上。”
“因为此事的细枝末节太多,涉案之人也太多,若不能重洗证据链,让谢枕鹤彻底被钉死成替罪羊,老爷是轻易不敢将此事上报给圣上的。”
无影凝眉觑着宁萱儿,恳切道:“所以,三少爷也未必能赢,你跟了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蹲下身子来,双手按住宁萱儿的肩膀,字字泣血道:“谢老爷给了我一口饭吃,我便一直追随于他,哪怕知道他满手血腥,也麻痹了内心佯装不知。”
“因为我为奴为仆,没有选择的余地。”
宁萱儿还沉浸在震撼中不能自拔,目瞪口呆看着无影。
无影说到这,语气开始变
得有些柔软:“但自从遇见你,我便开始怀疑自己的愚忠是否正确,直到我看到如今的你这般落寞,我便彻底下定决心了。”
“你是那么鲜活,那么灵动的一个人,你不该被桎梏在四方庭院中,你和该是那自由的鸟儿。”
从来内敛含蓄的无影,第一次将自己整颗心剖出来摆在他人面前。
但他没有后悔,也没有胆怯,而是继续认真诚恳道:“谢家没有一个好人,父子相残,兄弟反目,还有太多太多的勾心斗角,你不该再继续呆在这了!”
“让我带你走,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无影一口气将心里话全部说完,而后颤动着眸光,紧张地等待着宁萱儿的答复。
宁萱儿对上他的目光,却并未言语。
她的沉默让无影有些心慌,方想张口再试探几句,放在她肩膀上的两只手便被她挣开了。
宁萱儿向后退了几步,抱着墨虎与无影拉开距离,平视着他道:“我不要。”
无影心中钝刀割肉般的痛,扯了扯嘴角:“宁萱儿,你现在还没有冷静下来,没办法好好思考我的话语,我可以再多给你一些时间,我可以等……”
“不必。”宁萱儿摇了摇头,沉声打断他:“无影,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要为我选择一条更适合我的道路,却从没想过,我想要的是什么。”
无影皱眉,身子一僵。
宁萱儿神色淡漠:“你说谢府是牢笼,你又可曾知道,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历经千帆后才获得的,我为什么要拱手让人?”
“你说我该和你一起走,走去哪里,和你过风餐露宿,饿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吗?如果这就是你说的自由,那我早就经历过了。”
“无影,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虚伪吗,你将想法强加在我身上,认为我过得不快乐,一定要我去改变,这是喜欢吗?你不过是想演一出拯救‘失意’少女的戏码罢了。”
宁萱儿的话语如连珠炮弹般袭来,无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几次想出言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无影。”宁萱儿低声叫了一次他的名字,与他视线相接。
“谢谢你的喜欢,但我贪慕虚荣,只想攀附权贵,也不是你的良配。”
无影双手攥拳看向她,双目赤红,嘴唇颤抖着,不自觉想反驳,却马上因宁萱儿接下来的话语而大为所动。
宁萱儿勾唇弯眼,笑靥如花道:“但哪怕是这样卑劣的我,也有不愿意改变的,想坚守的信念。”
“凡是我认定的路,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会摔得粉身碎骨,我也会头也不回的走下去。”
宁萱儿语调从方才的坚决,逐渐改变成柔软:“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带我走的话了,也谢谢你刚刚告诉我,他还有一线生机的可能。”
“我会等,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
*
清峡关地处荒漠,是中原通往北狄的唯一入口,也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
那日赵骞给谢枕鹤的舆图中,圈画出来的地方正是此处。
某个僻静角落驻扎的营房中,躺着一群身负重伤的人。
景和的腹部几乎破了一个血洞,正倚在草蓐上,口中不住地往外涌血。
一个绿衣姑娘靠在他身旁,不断擦着停不下的眼泪,声音颤抖着哽咽道:“景和,我要给你上药了,你忍着些。”
景和温柔看她,而后接过她递过来的巾帕,咬在口中,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绿衣姑娘提起一口气,狠下心眼疾手快将金疮药敷到了景和伤处。
“唔啊!!”
铺天盖地的痛楚骤然袭来,景和双目几乎瞪出眼眶,脖颈青筋全数爆起。
绿衣姑娘害怕影响到他,捂着嘴无声痛哭,直到感觉他好些了,才颤声道:“景和,我们傻乎乎地去追赶那送贺礼的队伍,却被谢相国打了个措手不及,若不是你奋勇抵抗,保护了大家,我们早就死了。但还是一步一步被逼退到这最后的苟延残喘之地。”
“现在他们已经将我们包围了,甚至无需主动发起进攻,我们也会因弹尽粮绝自投死路。”
“你虽自幼习武,但到底是没上过战场的,这里的其他人也都只是小小衙役,如何能与训练有素的官兵对抗呢?为什么非要来送死!”
景和强扯出一抹笑,转了转眼珠看向她:“绿璇,你明知清峡关危险,不也一定要随我前往吗。”
绿璇一愣,恼羞成怒道:“我不过是怕你死了!”
下意识反驳完景和后,绿璇意识到他只是想逗自己开心,鼻尖又是一阵酸然:“我知道,你不过是为了那所谓的道义,但为了那劳什子道义,丢弃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景和柔和一笑,看向绿璇,刚想说话,却被营房外一阵嘈杂声响打断。
绿璇倏地站起身来,掀开帐篷的一个角往外看,发现远处忽然万箭齐发,却不是往他们这个方向射击。
绿璇瞪大双眸,回头看向景和,却蓦地被他的表情惊得脸色一滞。
只见原本虚弱至极的景和已经扬起了一个笑,双眼放光看着远方此时此刻发射的几支狼烟,激动道:“绿璇,我们不会死了。”
绿璇愕然道:“什么?”
景和仿佛感受不到伤口的痛楚了,嘴角弧度愈来愈大:“他来了。”
*
站在一群官兵中领头位置的男人抱着双臂“啧”了一声,看着河对岸驻扎着的营房烦躁道:“这群臭老鼠还挺会躲。”
他身旁的士卒见状,谄媚道:“张都头,今夜河水涨潮,贸然渡河恐怕会造成伤亡,届时不好和圣上交代啊,不如我们等上一等,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张都头凌厉瞪他一眼,冷笑道:“不急?你也知道不好和圣上交代,我们现下可是奉相国之命私遣队伍来此,若耽搁的时间久了,届时圣上怪罪下来,你又要怎么解释?”
“此事一旦追究,不止谢相国要遭殃,我们也会完蛋,蠢货!”
士卒悻悻点头,连声答应道:“都头说的是,是属下欠考虑了。”
张都头不再看他,而是叹息一声:“熬了这么多年,还是只做了个都头,若不是相国大人答应我事成之后会为我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助我升官,我才不会冒这么大的险!”
张都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甚至还向前几步,仰天长啸表怀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懑,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士卒已经被一箭穿喉。
士卒捂着自己的喉咙,“唔呃”发出几声呜咽后倒地而亡,□□和泥沙相撞发出声响。
“都头,大事不好了,春明领着救兵赶来了!”
与此同时,传讯的士卒大声喊道。
张都头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僵硬着身子把头转回来,双腿颤抖但还是嘴硬道:“不可能,那春明生性莽撞,早就应当死在我先前布下的巨石陷阱中了,怎么会,怎么能逃出生天?”
传讯的士卒还没来得及回话,又被一支箭矢刺穿了咽喉。
随着他倒下,他身后赫然出现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和一群精兵。
“春明”看着张都头,阴森一笑,而后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一张皎如瑶玉的面庞展露出来,引得张都头和他领着的余下的残兵败将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谢枕鹤,你怎么会在这?你不应该已经被谢相国困住了吗!”
张都头失声呐喊道。
谢枕鹤勾唇看着他,淡色道:“张都头,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张都头惊愕道:“你想干什么?”
谢枕鹤环抱双臂,笑容似那溶溶冷月:“张都头张陵联结谢相国,为掩盖派遣赵骞手下运送密函给北族的罪行,大伤大理寺派来的人马,为保证家国安宁,以绝后患,谢某不得不……”
谢枕鹤顿了顿,猛地一挥手,将头微微往旁边一侧。
眨眼间,又是一支冷箭从他身后射出,直冲张都头眉心而去。
“杀尽张陵及其率领的士卒,再回去向圣上负荆请罪,以缓先斩后奏之过!”
第38章 重逢“萱儿心悦我,我好欢喜”……
“师父,听闻小谢大人方从清峡关赶回来,便被圣上密诏于御书房了?”
檐下,一个长相稍显
稚嫩的圆脸宦官对着一旁头发花白的朱衣宦官道。
朱衣宦官闻言变了脸色,忙扬了扬拂尘,将其甩到了圆脸宦官脸上。
“住口,这等机要密事,可是你能随意讨论的?”
说完,朱衣宦官仍是不解气,又将拂尘重重打在了他后腿上:“我领你入宫那日怎么说的,在宫里头办事,最重要的便是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多嘴多舌,省得丢了你的脑袋!”
圆脸宦官大惊失色,连忙弯膝跪下,磕头求罪:“师父,徒儿一时糊涂,请您饶恕。”
朱衣宦官觑他一眼,叹息道:“罢了,你年轻气盛,好奇心重,我便饶你一次。记着我今日打在你皮肉上的痛,千万莫忘了!”
“只是……居然连你都知道了这事,这皇城,不,这朝堂,恐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
御书房内,桌案上的烛光燃烧正旺。
皇帝坐在桌后,双手展开谢枕鹤递上来的呈本,英武的剑眉紧紧皱成一团。
“……此事真如你所言?”
谢枕鹤微微俯身,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圣上,家父…不,相国大人勾结幽州节度史,将我朝州府完整舆图送往北狄,以权谋私。”
“臣得知此事消息后,便一直顺藤摸瓜往深处求索,直到抓住了赵骞这个关键人物。”
谢枕鹤顿了顿,掀起眼皮,看向面色凝重的皇帝:“臣对赵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不料他迂腐至极,竟是向臣放出假消息,害得臣派去追踪的人马陷些全军覆没,差一点便酿成大祸,让真相永远埋藏在地底下,让我朝面临巨大的危险。”
皇帝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而后“砰”地一声将呈本砸在了桌案上。
“谢茂山!”皇帝几乎是用嘶吼的语气呐喊道,咬牙切齿道:“先帝崩逝前,耳提面命让朕要好好善待这前朝老臣,我也一直铭记于心,甚至许他未来配享太庙,却不曾想,他竟然是这么回报朕的!”
谢枕鹤垂下眼睫,身子微微躬下:“圣上息怒。”
皇帝冷笑一声:“息怒?如何能息怒!”
“朕该杀了他,以儆效尤!”
皇帝愤怒地说完,而后微不可察地抬起眼,悄然打量起了谢枕鹤的反应。
他当然心知肚明此事应当是板上钉钉,不会有假,只是……
谢枕鹤身为人子,这般积极地大义灭亲,也实在让人怀疑他是否有添油加醋。
又或者,是否也参与其中,只是为了将自己摘干净,才这般义愤填膺。
谢枕鹤神色原是一派平静,却在听到这话后骤然蹙眉,仰头扬声道:“圣上,请容臣为相国大人辩白一二。”
皇帝眉梢微抬,语气仍是佯怒:“辩白?你可知,勾结外族,可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只是因为尚未酿成恶果,朕才没有将你也牵连进来。”
“这样一个背叛君王,背叛家国的人,你要替他辩白,是想让朕治你一个包庇之罪吗!”
谢枕鹤挥袍跪下,背脊却似那松竹般挺拔:“陛下,《大宁律》中,有这样一条律法,亲亲得相首匿,《论语》中也曾有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①
他嗓音如泣如诉,眼底却幽深得连半分涟漪也未曾漾起:“父子敦伦,纲常礼教,身为人臣,身为人子,怎能不遵守。”
皇帝脸色微微有几分动容,原本对他的怀疑也消散了几分。
“爱卿倒是一个忠孝之辈,但……”
皇帝语调从严厉转为缓和,但还是带着试探:“如此通敌大罪,难道便要因为你的孝义,高高举起,轻轻揭过吗?”
谢枕鹤摇头,对上皇帝微眯的龙目:“臣不敢左右圣上决断,只恳求圣上暂且留他一命,待查清一切与之有关的人物线索后,再做打算。”
谢枕鹤的声音振聋发聩,似乎真的是个清疏温润正直文臣。
皇帝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心中的疑虑也大半打消,看向他的眼神愈发赞赏:“如此甚好,明日朕便会派人前去谢府捉拿人犯。”
“今日天色已晚,你出宫后最好莫要先行回府,以防消息提前走漏,放跑了漏网之鱼。”
……
景和在御书房前等候了许久,终于看到了那抹如翡青色,心中一喜。
他不顾身上缠着的绷带,向前几步,走到了谢枕鹤身旁:“少爷,圣上那边打算怎么做?”
谢枕鹤淡色如雪,完全不复方才泣血衷心的人臣模样。
“圣上并不想杀他,至少现在不想。”
景和愕然:“如此通敌大罪,圣上怎么可能放过?”
谢枕鹤步伐沉稳,唇角微微翘起:“圣上不杀他,不是想放过他,只是正好想借题发挥,拔除世家势力。”
“谢茂山为官多年,人脉在京城盘根错节,若圣上一下子下令杀之,只会导致朝野震荡,反而打草惊蛇,没法抓住其他攀附在谢茂山身上的蠹虫。”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弧度变得有些讥诮:“当然,我作为谢茂山的血脉,自然也是被怀疑的对象之一,所以我干脆顺圣上所愿,替他将想说的话说出口,让他饶谢茂山一命。”
景和蹙眉:“可,若是斩草不除根,属下怕后患无穷啊,谢相国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放过你的。”
谢枕鹤瞥了他一眼,双眼弯起,语气却是惋惜悲悯:“天牢阴暗潮湿,易发虫害灾疫,若圣上迟迟未能作出决断,也不知父亲的身体,能不能坚持那般久……”
景和瞳孔猛地震颤,看向谢枕鹤,汗毛倒竖。
*
罗烟霞身着素雅衣衫,跪在庄严的佛像前,单手执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声音极小,若旁人无意经过佛堂,只会觉得她在为谁人求福,可凑近一听,却会发现,她是在为自己祈祷。
“求佛祖保佑我,不要被老爷之事所牵连,保佑那孩子不要将手伸到我,和我两个孩子身上……”
罗烟霞一边低声细语,一边眼角留下两行眼泪:“为人母,怎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我并非有意对鹤儿那般严苛,只是若我不动手,老爷就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鹤儿。”
正当她悲痛欲绝之际,佛堂外顿时传来丫鬟焦急的声音。
“主母,大事不好了,老爷他下狱了!”
支撑罗烟霞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被压垮,她蓦地向后一倒,瘫软在蒲团上。
“为何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罗烟霞无声地掉着眼泪,双目涣散失神。
丫鬟见她这副情状,急忙将未完话语说出:“但是,圣上念恶果未成,只治了老爷一个人的罪,而二少爷也因大义灭亲,勇敢果决被论功行赏了。”
“现下二少爷已经抵达府邸了,主母是否要去迎接一番?”
丫鬟本意是让罗烟霞放心,却见她分毫没有欣喜的神情,反而变得更加恐惧:“他回府了?那他现在在哪,是不是下一个就要来对付我了?”
丫鬟有些奇怪,困惑道:“主母,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二少爷的生母,他怎么会对您下手呢?”
“何况,二少爷回到府中后,第一个去的地方,是来鹤院呀。”
*
宁萱儿在房中摸着那本被她翻的有些卷皱了的话本,不知何时又开始掉起了眼泪。
泪珠似掉线珍珠般往下掉,一滴一滴坠在了朱色的封皮上,洇晕出一圈又一圈的水痕。
“……”
第七日了。
宁萱儿眼睫上还挂着泪水,心中仿佛长了一根银针般,她的心每跳动一次,就扎刺的更深。
他还会回来吗。
如果再也不回来,她该怎么办。
宁萱儿吸吸鼻子,用衣袖将封皮上的水渍擦干净,咬唇摇头。
不,不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若是真的不回来了。
她就去找一个更俊更富的少爷,把他气死。
宁萱儿想象了一下变成鬼的谢枕鹤吃醋的反应,苦中作乐般逗得自己笑了一下。
但这份高兴没持续多久,很快又归于无尽的消沉。
她就像一棵被雨打湿了的草儿,蔫蔫巴巴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萱儿。”
鹤鸣凝雪般的嗓音清泠入耳,拨动了宁萱儿死寂已久的心弦。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她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哪怕是幻听,她也要回头确认,身后
到底是人是鬼。
宁萱儿猛地回眸,赫然看到谢枕鹤长身玉立于她身后,笑眼盈盈,浑身清姿风骨仿若仙人,隽美一如他们分离之前。
“阿鹤?”
宁萱儿不可置信,痴痴地出声,鞋底仿佛黏在地上般,动弹不得。
还是谢枕鹤先朝她走来,婉言道:“才几日,就把我忘了吗?”
宁萱儿方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在谢枕鹤说完这句话后便好似离弦的箭般扑进谢枕鹤怀中。
“骗子,大坏蛋!”
她泪眼婆娑,一面捶打着他的胸膛,一面哭诉道:“什么都不跟我说就走了,害我担心你这么久,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每天都开心不起来,你拿什么赔我?”
谢枕鹤却是眸光一颤,而后心中软化成了一滩糖水。
他双手抬起,轻轻捧住了宁萱儿的脸,语气是难以掩盖的雀跃:“我竟不知,萱儿心中不仅有我,还将我看得这么重要了……”
谢枕鹤眸光颤动,笑意在眼底凝聚:“萱儿,你心悦我,我好欢喜。”
第39章 第39章“张嘴。”
宁萱儿白皙面颊滚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浑身炸毛,语无伦次道:“我我我……”
谢枕鹤桃花美目潋滟含情,玉一般的清透肌肤竟也覆上一层薄红。
他拾起宁萱儿的手,揉捏着她掌心软肉,温声软语道:“萱儿,我想听你亲口说,好不好?”
宁萱儿羞恼到了极点,咬着唇支支吾吾半天也发不出那个音节。
经历了生离死别后,宁萱儿心中那份模模糊糊的朦胧情愫越来越清晰。
她素来是一个不拘小节,大胆热情的女子。
她不吝于展露自己来吸引别人,却鲜少表露自己的爱意。
正如现在。
若说通过绣个荷包,绣个丝帕来委婉寄托情意,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要她在谢枕鹤直勾勾的目光下,直白赤诚地说自己喜欢他,实在是有点太……
强人所难。
宁萱儿视线左顾右盼,好几次那句“喜欢”都要说出口,却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谢枕鹤便看着她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红,虽觉得她很可爱,但心中还是生出几分失落。
他虽然觉得自己与宁萱儿心意相通,但宁萱儿却从未对他说过一个“爱”字。
是不够喜欢他吗?
谢枕鹤心尖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酸痛,原本轻轻勾起的嘴角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久别重逢,他不想让两人之间霎时便生趔趄。
谢枕鹤长睫掀起,眯了眯眼,方想张口说些别的——
正在此时,宁萱儿踮起脚将唇送了上来,一边亲谢枕鹤,一边按着他的双肩将他往后推,直到将他抵在了墙上。
宁萱儿两腮酡红,反客为主般吞吃着谢枕鹤的薄唇。
没办法回答的话,就用行动证明吧。
宁萱儿卷翘的眼睫毛像罗扇一样不住地扫在谢枕鹤的眼下,半睁着的猫儿眼氤氲着水光。
谢枕鹤身躯一僵,敛眸看见宁萱儿陶醉的神情,双眼微弯。
他被难得主动的宁萱儿勾走了魂魄,忘记了自己方才的低郁,生了逗弄之心,面对化身登徒子的宁萱儿,仿若被轻薄了一般死死不肯让宁萱儿的舌头伸进牙关。
宁萱儿吻了半天,发现谢枕鹤不配合,有些气恼,皱起细眉按住谢枕鹤的后颈便开始横冲直撞的啃咬。
谢枕鹤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猪肉,被宁萱儿毫无章法地用牙齿咬碾,心中觉得好笑,掐了掐她的腰,暗示她停下。
宁萱儿眉心拧得更紧,离开谢枕鹤的唇,拍拍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疾言厉色道:“干嘛!”
谢枕鹤看见她佯装生气的模样,心中酥酥麻麻的痒,唇角微微翘起道:“小萱儿被我亲过这么多次了,还不会接吻?”
宁萱儿柳眉倒竖,这下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谁,谁说我不会!”
谢枕鹤眉梢微抬,双眼盈盈含笑:“那萱儿怎么不知道怎么伸舌头?”
宁萱儿语塞:“呃,这……”
谢枕鹤桃花眼几乎要弯成两道月牙,嗓音柔软道:“那我来教你。”
宁萱儿双眸瞪大,感受到腰后放着的那双手收紧了些,心跳有些加速。
谢枕鹤将脸贴近宁萱儿,与她鼻尖相抵,将手抬起,放在她的下颌骨处,轻声道:“张嘴。”
宁萱儿眼睛瞪得更圆,由于太过紧张,只呆呆地望着谢枕鹤,连怎么张嘴都忘了。
谢枕鹤嘴角笑容漾得更深,指尖轻轻揉着她的下巴,半逼迫半挑弄,让宁萱儿乖乖地把嘴巴打开。
谢枕鹤附身覆住她的唇,两唇一相接,舌尖便灵活地缠了上来。
“唔……”
许久没有被这么激烈地吻过了,宁萱儿半边身子都酥软了,一副只知道痴痴吐舌,任君采撷的模样。
谢枕鹤笑眯眯看着她,双手逐渐下移,抚上了她的薄背,像他们第一次接吻时一般,摩挲着她的肩胛骨。
宁萱儿浑身一颤,被谢枕鹤触碰过的地方都仿佛被花粉洒过一般,绵绵密密地泛着痒。
谢枕鹤似乎是发现了这一点,松开她的唇,软声道:“萱儿不肯说喜欢两个字,可你的身体却一直在说……”
“好想阿鹤,好喜欢阿鹤。”
宁萱儿一顿,眸眶盈出快感过度积累后的泪水:“没,没有。”
谢枕鹤唇畔撩起,伸手拥住宁萱儿,将下巴支在她的颈窝上,手却覆在了她双肩。
“萱儿,听白术说,我不在这段时日,谢长衡找过你,还说我将必死无疑?”
谢枕鹤一面说着,一面双手微微用力,将她的外衣往下扯,露出她玉白的脖颈和肩膀。
宁萱儿眼睫一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谢枕鹤见她不语,仍是吟吟含笑,又将她的中衣解了,剩下紧裹着身子的小衣,一口吻在了她的细脖上。
“萱儿,回答我。”
宁萱儿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不觉得是什么不能说的,反倒还有很多有关于此的事情想诉说,便柔柔道:“嗯,不仅如此,他还说什么……要带我走。”
宁萱儿怀着几分惹他吃醋的心思将这件事情说出,眼睫垂下,双眸含着几分狡黠看他。
谢枕鹤果然面色冷了许多,僵硬道:“然后呢。”
宁萱儿目的达成,巧笑倩兮道:“我当然是严词拒绝啦,我又不喜欢他,我只喜……”
谢枕鹤眸光一顿,没有错过她这个无意间的真情流露。
宁萱儿也狡猾的很,发现自己险些说漏嘴,连忙杀了个回马枪,抱住谢枕鹤的手臂,将其不住地摇晃。
“我只,我只喜欢来鹤院的点心,对,就是这样!”
谢枕鹤知道她在耍滑头,垂眸看着她压在自己手臂上的柔软,眸色变得幽深了几分。
“是吗?”
谢枕鹤嗓音有些喑哑,干涩道。
宁萱儿感受到他周遭骤然冷了下来,有点心虚,急忙找补到:“你别误会,他虽然对我虎视眈眈,但初次来时有白术保护,之后也有无影一直守在院子里,所以他一直没得逞。”
“……”
谢枕鹤眉心一抽,心中□□陡然被妒火替代。
“无影?”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将这个名字吐出口。
宁萱儿猛地点头:“对啊对啊!”
谢枕鹤指尖一顿,唇畔撩起:“我的萱儿在我不在的时候,倒是结识了许多人。”
宁萱儿背脊一僵,忽然想起来,无影是个男的。
只要是个男的,谢枕鹤就会吃醋。
她怎么忘了!
她瞪大双眼,愣愣听着谢枕鹤继续往下说:“可我如今与父亲已是势不两立,而无影是父亲的人,萱儿可知?”
宁萱儿脖子梗住,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颇为骑虎难下。
可她什么都不做,反而坐实了谢枕鹤的怀疑。
他冷笑一声:“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倒是真的很亲密。”
“那我更不能放过他了。”
谢枕鹤带着杀意的话冷不丁地落下,不由得让宁萱儿后背发凉。
谢枕鹤掀了掀眼皮,眼光好像利刃般划过她每一寸肌肤,留下炙痛的审视感。
“萱儿说,是杀了,还是打断腿?”
宁萱儿此时真的有些害怕了,她下意识地摇头,不可置信道:“阿鹤,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不,不可以。”
谢枕鹤方才因为她不肯表露心迹而阴郁的心情骤然被唤醒,反而还平添了许多添油加醋的嫉妒,已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拧紧眉毛,讥诮勾唇:“为什么不可以?”
“你忘了你第一日见我时,我在做什么吗?”
宁萱儿深深提起一口气,瓷白的脖颈也因此紧绷起来:“阿鹤,你别这样。”
宁萱儿蹙着秀眉看着谢枕鹤,莫名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她觉得谢枕鹤这次回来,好像哪里变了。
但看外表,是一如往昔的俊美和清逸。
浑身的气质却大为不同。
哪怕以前温润儒雅都是他的伪装,但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春夜的雨,内里虽凉薄,却带着几分柔软。
可如今的他,却好似变了一个人。
周身锋芒愈发外露,就似那淬了血的翠竹,哪怕依然风骨清泠,却藏不住呼之欲出的狠戾和血腥之气。
宁萱儿愈想,愈发害怕,看着他的眼神都透出几分惶恐。
谢枕鹤这才霍然清醒,自己好像吓着她了。
许是在战场厮杀过后让他忘记了曾经是如何伪装成正常人一样过活,如何瞒天过海,如何一点一点软化小狸猫天然竖起,来保卫自己的尖刺。
谢枕鹤长睫翕动,呼吸稍滞。
不行,不能让她害怕自己。
谢枕鹤强扯出一个笑容,贴近她,双手握住宁萱儿的手,与她额间相抵瞧她,声音清润,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温柔道:“萱儿,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他,我也不是不能放过他。”
宁萱儿皱起眉,不明白谢枕鹤怎么会这么想,可还没等她继续解释,谢枕鹤就自顾自继续说道:“但前提是,你要答应我,让我伺候你。”
谢枕鹤唇角勾起,像是刻意想去补救般小声乞求。
“你从前怕羞,不愿意做,这次就当是交换,我会让你很舒服的,好不好?”
第40章 第40章她给了谢枕鹤一记耳光。……
感受到谢枕鹤炽热的气息洒在自己面颊上时,宁萱儿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仔细想想,似乎从他们认识起,谢枕鹤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用对她好来融化她对他的恐惧。
被捧在手心的感觉太好,都要让她忘记谢枕鹤是一个怎样危险的人物。
哪怕她再喜欢他,她也不能接受,自己的枕边人是一个草菅人命的冷血刽子手。
许是因为她和无影身世相似,都是生如浮萍的奴才仆役,所以让她天然地更能同情他的可怜。
宁萱儿反握住谢枕鹤的手,指尖深深陷进他的肌肤:“阿鹤,你能保证你不会伤害他吗?”
谢枕鹤原本温柔弯着的双眼陡然没了笑意,牵了牵嘴角道:“萱儿这是什么意思。”
宁萱儿朝他靠近几分,轻声道:“你若看不顺眼他,大可将他赶去其他院落,为什么一定要做到那般决绝的地步?”
谢枕鹤垂下眼睫沉郁凝觑着宁萱儿,脖颈线条绷紧,神情猝地变得肃穆。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他是打算将此事糊弄过去,再找机会处理那个无影。
却没想到竟然被提前识破了。
谢枕鹤嘴角翘起,不知是想赞誉宁萱儿敏锐,还是欣喜自己的心上人竟然变得了解自己。
宁萱儿见他没有松口的意思,急切道:“你果然是这么想的是吗,你为什么非得杀了他不可!”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宁萱儿的话语已然染上怒音。
她看着谢枕鹤,觉得他于她而言,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宁萱儿想到这,忽然自嘲一笑。
陌生?怎么会呢,她见他第一面时,便知道他端方君子外表下藏着怎样暴虐的心。
只是谢枕鹤对她实在是太好了,让她轻飘飘晕乎乎,忘记了自己本身就是在与毒蛇同床共枕。
无影不过是个引子,她维护他,并不代表无影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只是她有自己的坚持。
谢枕鹤对她再好,她也不能接受,因为自己让无辜的人丧失性命。
还是呷醋这种过于荒谬的理由。
谢枕鹤见她笑得轻蔑,原本强行平息下去的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他挑起宁萱儿的下巴,语气不复方才的亲昵,反而沾上些许森然:“你便这般喜欢他?要为了他和我斗气?”
宁萱儿怒目而视,觉得谢枕鹤简直不可理喻。
与他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宁萱儿蹙着眉,觉得这样子互相怄气不是办法,决定冷静下来再和他好好说道。
于是她扭头转身,打算去一旁静静。
却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在谢枕鹤眼里成了默认之举。
他脸色变得铁青,抓住宁萱儿粉藕似的手臂,一把将她拽进了自己怀里。
宁萱儿蓦地撞进他胸膛,有些无措,刚抬眼想说话,便被谢枕鹤弯身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宁萱儿皱眉瞪视谢枕鹤,悬在半空的小腿不住地乱动,试图把自己从谢枕鹤手上晃下去。
谢枕鹤力道大的惊人,哪怕她这样动,他钳着她大腿和后腰的手也纹丝不动,只有手臂上迸出几道青筋,似乎已经是隐忍至极。
他垂下眼睫,清艳一笑:“萱儿,他刚被谢茂山派进来鹤院时,便觊觎上了你,还多次窥视我们亲密,我早就想处理他,只是碍于不能打草惊蛇才没动手。”
“如今谢家权柄皆归于我,机会来临,我凭什么要放过他?”
宁萱儿顿住,忽然意识到一件可怖的事情。
“窥视?”
宁萱儿喉间发涩,嗓音有些颤抖:“所以好几次,你刻意将我拉到庭院中亲吻,吻着吻着便定定看向某个地方,我问你,却搪塞我说是见到了墨虎,都是假的吗?”
“真相,是这个吗!”
谢枕鹤步伐停驻,垂眸看着她双眼莞尔:“不错。”
“我的小萱儿,真是聪颖。”
宁萱儿拧紧秀眉,当真感到害怕了:“疯子!”
谢枕鹤却仿佛将这句责骂当做了对自己的嘉奖,勾着唇缓缓躬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宁萱儿放到了一个物件上。
由于宁萱儿背对着那物件,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等到她一回头,看到摆在一旁的矮凳时,宁萱儿才恍然大悟。
她躺的地方是……
平日放着谢枕鹤古琴的条桌!
谢枕鹤笑眯眯看着她,而后替她揭去了隐埋明珠般洁白肌肤的最后一层遮掩。
那双只用来抚琴的,不沾风雪的手的每一处每一寸都好像是为她而生,指尖触碰到的每一块地方都会荡起一圈又一圈的热意。
宁萱儿仿若化身当日被她弹奏的古琴,只知道婉转呢喃着旖旎琴音。
她从来是不羞于享受风月之事的。
可一码归一码,谢枕鹤表现出来的,过于强烈的独占欲实在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能只顾着自己,她一定要向谢枕鹤口中讨得一个保证。
但现在她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了,转不过来了,只知道粗粗地喘气。
好不容易谢枕鹤放开了她,她寻得一个空隙,方想诘问于他——
一个温热潮湿的触感覆了上来,阻塞了她要说的一切话语。
水声回荡在静谧的室内,本是让人羞恼至极的,宁萱儿却
无暇思考了。
她脑袋向后仰,脖颈线条利落优美,却也绷得紧紧的。
“阿鹤!”
直到脑海中倏地断线一般短暂黑了一下,宁萱儿下意识地叫唤起了谢枕鹤的名字。
谢枕鹤心中一软,重新站直了身子,俯脸看着失神的宁萱儿,唇角重新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他便知道,在萱儿心中,他始终是最重要的。
无影不过是个过客,等他杀了他后,她可能会难过上一段时间,但久了便会忘记了。
谢枕鹤唇瓣还泛着晶莹的艳光,这般想着,眸底柔软一片,忽觉得自己过火了些。
萱儿胆小,应当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他该安抚一下她。
宁萱儿好半天回过神来,抬眼便看见谢枕鹤压着她的双肩,要俯下身来亲她。
她忽然恶向胆边生,竟是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只听“啪”地一声,谢枕鹤愣在原地,白皙的右颊瞬时多了一个掌印。
宁萱儿咬着下唇,细眉紧紧皱着,仿佛面前之人不是爱人,而是敌人,冷着声音道:“该做的都让你做了,放过他吧。”
谢枕鹤脑中缠绵动人的欢情思绪霍地烟消云散,眼底冷得几乎要结冰。
他完全不像往常一般克制,张扬一笑,配上那殷红的掌印竟是让整张傅粉玉容生出诡异的艳丽。
“好啊。”
听到这透着寒意,又斩钉截铁的话语,宁萱儿先是一怔,然后怀疑地看向他:“真的?”
谢枕鹤见她因为自己松口而似乎很是高兴,心中怒气更甚,但还是盈盈笑着,用温润如玉的假象粉饰自己。
“杀了、断腿、挖眼——”
“萱儿每陪我做多一件往常不愿意做的事,对他的处理就轻缓一些……”
“若萱儿表现得极好,或许我可以让他全须全尾的走出来鹤院,也未可知噢?”
谢枕鹤用残忍的语气娓娓道来,觑着又惊又恼的宁萱儿,笑容始终温柔似水,却让人毛骨悚然。
*
那日陪谢枕鹤荒唐够了之后,谢枕鹤便答应她暂时不会伤害无影,只将他遣去松香院。
她的目的达成了,心中却越发咽不下那口气。
于是她决定开始单方面不理谢枕鹤。
这样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上一次谢枕鹤要得太狠了时,她也这么对付过他。
只是那一次,宁萱儿是出于情人间的打闹、调情心态去耍小性子,但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爱太让人窒息了,这让她觉得很恐慌。
她不能事事都如他意,让他愈发猖狂,合该好好治治他!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宁萱儿便几日没搭理过谢枕鹤,只视他如无物。
头几日,谢枕鹤还会眼巴巴地来找她、哄她,可第五日时,谢枕鹤便莫名其妙再也不出现了,每日宿在书房中,好像也不打算求和了。
宁萱儿发现谢枕鹤态度转变时,在心底冷笑一声,怒火愈烧愈旺。
才几日就不耐烦了,说明对她也没有多真心。
而后便被委屈替代,好几次想掉眼泪都因着不服输的骨气忍了下来。
并在心中发誓,除非谢枕鹤声泪俱下和她求饶,否则她是不会原谅他的。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直到第七日时,宁萱儿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她发现,不仅谢枕鹤变得来去无踪,整个来鹤院也变得怪异。
白日里见着她便好像见了鬼的小厮。
总是嬉皮笑脸跟在她左右,随叫随到的白术也变得神出鬼没,常常远远瞧见她就绕路走。
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好几次想出院子都被门口护院例行公事般拦回来时,宁萱儿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软禁了。
她怎么可能受的了这种气,却在此时,无意间瞥见在廊下拐角处鬼鬼祟祟和人谈话的白术。
回廊前的阑干下正好有一片灌丛,可以让她藏身其中。
宁萱儿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看看谢枕鹤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靠近他们,便听见两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正在对话。
一个陌生的声音:“圣上将左侍郎的千金赐给少爷,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白术谨慎打断他:“小声些,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宁姑娘知道了!”
……
若听第一句话,宁萱儿还能安慰自己,那人口中的“少爷”,或许是谢家的其他公子。
但第二句就让她再无法欺骗自己了。
谢枕鹤要娶亲了。
但他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贵家小姐,不是她这种既不明理,也不懂事的丫鬟婢子。
他说过的话,全都是假的。
他骗了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第41章“谢枕鹤要娶左侍郎之女……
宁萱儿大脑一片空白,有些喘不上气来,连指尖都在颤抖。
她好像被人从后面狠狠敲下了当头一棒,满目晕眩后,留下的是无尽的痛楚。
宁萱儿多想拔腿就走,从这场诛心的交谈中逃离出去,但残存的理智,却不断在叫嚣着,让她留下来。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她该继续听下去。
与白术的畏首畏尾不同,另一个小厮说话大胆得很。
“何必这么紧张,宁姑娘与少爷怄气,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这处又四下无人,怎么可能会被听见。”
“而且,少爷这么久都没给她一个名分,我看他对那宁姑娘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等到真成了亲,估计就会把这宁姑娘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白术不赞同:“此颜差矣,你不了解少爷,少爷若是不在乎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关心她。”
“宁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定是无人能比拟的,你还是别乱说这种话的好,省得被人听去,哪天来和你算账。”
小厮:“行行行,你贴身伺候少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尽管如此,少爷迎娶左侍郎之女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听说左侍郎家风彪悍,左小姐估计不是个好相与的,宁姑娘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此言既出,白术也沉默了半晌。
好一会,他才叹息一声道:“宁姑娘是个挺好的人,也是真心喜欢少爷,少爷生死未卜之时她还担心得寝食难安,魂不守舍,我是真的希望她有个善终。”
小厮顿住,然后也有些感慨:“少爷如今成了谢家实际的掌权人,圣上也似乎颇为赏识他,破格将少爷提成了大理寺卿不成,还亲自指婚,赏了成箱的金银财宝来,简直是前途不可限量。”
“男人嘛,三妻四妾是常事,有一个大家出身的正妻,纳几个侧室都无妨啊。”
“宁姑娘虽好,但出身实在是配不上少爷,若少爷有心,也该给人家一个侍妾身份,得以安身立命,才不算辱没了她一番痴心啊。”
宁萱儿已然听不下去了,整张脸都被泪水糊满,两人谈话时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把尖刀直戳她的心房。
她没有办法再接受这样言语的折磨,攥紧裙袂便迈开腿,逃似的躲回了自己的屋子。
将门掩上后,宁萱儿所有强撑着的坚强都彻底断裂,痛苦地放声大哭,整间屋子霎时只回荡着少女凄厉的呜咽声。
她靠着木门的身子缓缓下移,直到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骗子……”
宁萱儿的双腿抱膝而坐,手指紧紧地掐在手臂上,咬牙切齿地用气音将话语挤出。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她紧紧拧着眉,鼻尖和眼角都因长时间的哭泣泛起了一片薄红。
泪水还是流不尽似的缓缓从眼眶中滚出,晕湿了她的衣袖和裙摆。
若她没有喜欢上谢枕鹤,她哪怕丢弃尊严,也要抱着他的腿,替自己某一个名分。
为妾又如何?只要不做奴婢就好。
可当她被谢枕鹤百般体贴地对待,享受了那么多他的好,知道被人珍爱着的感觉了,也暗暗的将真心交给了谢枕鹤后——
她便不能再接受,自己不是对方的唯一,不是对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她不要和别的人共侍
自己的心上人。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明明对她那样好,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只要她说一声想要,他都能给她摘下来。
他明明说过,会……
不对。
宁萱儿的心尖煞地一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没有说过。
他从未明确的说过,会给自己一个名分。
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
他说过爱她,说过希望与她长长久久,却从没说过,会纳了她。
更没有说过,会娶她。
一直都是她自以为是,自欺欺人。
宁萱儿悲从中来,忽然自嘲地转泣为笑。
“哈哈,哈哈!”
她收紧臂弯,将自己抱得愈发得紧,好像这样就能缓解心脏里的剧烈疼痛。
宁萱儿的泪水已经要哭干了,因为哭得太急,哭得太久,咽喉在不住地抽气。
她忽然想到,那日无影找到自己,说要带走她时,她信誓旦旦的话语。
“凡是我认定的路,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会摔得粉身碎骨,我也会头也不回的走下去。”
当时说的每一个字,都成了此刻扎向她心中的利刃。
她那日说她贪慕富贵才选择留下来,是骗无影的。
她就是喜欢上他了,所以怎么也舍不得他。
所以,她坚定不移的选择等他回来。
可好不容易等到了,原以为这条路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康庄大道,却不曾想是通向了悬崖峭壁的亡命道。
她摔痛了,她后悔了。
宁萱儿哭不动了,满目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凄惶。
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和期待的眸子,也变得晦暗无光。
她无法再面对谢枕鹤了,她也无法面对这样软弱的自己。
她要走,走到远远的地方,离开一切会让她苦痛的根源。
想到这,宁萱儿死灰一般的心短暂地重燃起来,疯魔了般喃喃道:“对,我要走。”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便想走进卧房中收拾收拾东西。
正当此时,一阵缓而轻的敲门声徐徐响起。
“咚咚、咚咚。”
“宁姑娘,我给你送膳食来了。”
宁萱儿双目涣散,完全不想理会。
门外之人却越敲越急,一副她不开门誓不罢休的气势。
宁萱儿大脑一片混乱,越听这嘈杂声越心烦,便想着赶紧将东西拿进来,把人糊弄走。
可她的手刚把门打开,一个人影便窜了进来,迅疾地将门掩上。
宁萱儿慌乱地看向来人,只见他一身黑衣,面覆黑巾,身上唯一露出的部分唯有一双眼睛,正是无影不错!
“无影,你为什么会在这?”
无影见她认出了自己,连忙将遮住嘴的黑布扯下,蹙眉厉声道:“我将来往送膳的小厮打晕了,与他换了衣服,才混进来的。”
“我是来带你走的,你……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宁萱儿愣住,没想到他这般执着。
无影仔细瞧了她一会,发现她双眼通红,一看便是大哭过一场,心中绞痛。
“你也听说了吧,他要迎娶左侍郎家的千金。你一个丫鬟,哪怕他再喜欢你,又能怎么样,真的能娶你吗,你们能长久吗?”
“你不要以为,等左侍郎家的女儿入了府,你还能相安无事,你觉得你这样一个存在,对于一个高门贵女来说,不碍眼么?”
宁萱儿不愿意再听,大声喝止道:“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无影听到她语气又带上哭腔,连忙放软了声音:“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清醒一些。”
“你知道谢枕鹤做了谢家家主之后这短短几日,都做了什么吗?”
宁萱儿垂下眼睫,抿紧双唇:“我怎么会知道。”
他们也就久别重逢那日见了一面,之后她便一直在和他闹别扭,人都不理,更别提打听他的事情了。
无影沉重说道:“他把他的父亲亲手送进监牢,将参与对付他的谢长衡,谢冉吟全都软禁在了院子里,还下令,手敢伸出院子一点,就砍手,脚敢迈出院子一步,就砍脚。”
“这样冷血的人,你不害怕他哪日为了讨将来的妻子高兴,把你杀了吗?”
宁萱儿呼吸一滞,皱眉激愤道:“他不可能这样对我!而且哪就有这么严重了,只是软禁而已,又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无影见她油盐不进,抓住她的手腕,急切不已道:“你太天真了!他现在不杀他们,只是因为这样会脏了自己的手,会让他背上一个残害手足的骂名。”
“他是在搜罗证据,为他们罗织罪名,等待用天家的权力,将这些与他不睦的人全部推往刑场,残杀殆尽。”
宁萱儿努力甩开他的手,咬唇辩驳,声嘶力竭:“这又怎么了,若真如你所说,谢长衡和谢冉吟对他先不仁,谢枕鹤对他们无义又何妨?”
无影噎住,然后深吸一口气:“好,就算这件事他无可指摘,那你呢。”
宁萱儿眼睫颤动,唇般翕合,说不出话来。
“宁萱儿,你说你要走你的路,如今真的粉身碎骨了,还不回头吗?”
无影紧紧观察着宁萱儿的神情,察觉到她有一丝动摇,连忙道:“你可知,来鹤院现在是只进不出,几乎是半封锁着了,若他真想对你做什么,你往哪跑?”
宁萱儿双手紧攥起来,掀眼看他:“你别管我了。”
无影不顾心中刺痛,向前一步:“宁萱儿!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但你这次冷静地好好想想,明日之前,给我一个答案,我带你走。”
宁萱儿的眸子愈发的黯淡,心情也愈发的低落,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语。
无影再一次带上蒙面的黑布,语重心长对她道:“我怕那小厮忽然醒来,去通风报信,不能久留,便先走了。”
无影走到门前,又扭头对她最后说道:“只要你的一句话,从此你便可以离开谢府,想再寻一处好人家做活也好,觅一个好夫郎嫁了也好,我都会帮你。”
“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陪着你。”
说完,无影垂下眼睫,便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有宁萱儿留在原地,僵硬得好像变成了一具木偶,久久未曾动弹。
无影无非是想告诉她,谢枕鹤有多么狠心,多么不近人情,极有可能卸磨杀驴,所以才让她快些逃。
但她并不觉得,谢枕鹤会真的对自己下手。
所以,她害怕的从不是这个。
她害怕的是,谢枕鹤从未喜欢过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唱着这场独角戏。
她更害怕的是,谢枕鹤确确实实喜欢过自己,现在也一样,只是这一点仅此而已的喜欢,在身份和地位悬殊前逐渐被消磨,逐渐归为平淡。
她不想将来的某一天,她在这厢房苦苦地等候,哭坏了眼睛,却看到谢枕鹤走入新婚妻子的屋子。
宁萱儿乌睫扑扇地动,泪珠又不争气地往下落。
感情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没有感情时,她高谈阔论,只要名利,不要真情。
但一旦有了感情,她便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忘了自己的本心。
这不像她了。
宁萱儿忽地下定了决心,猛然摇了摇头,用手掌将面上的泪水全都擦干净。
她要离开,她今晚就要离开。
第42章 逃跑“我的新娘要和情郎跑去哪?”……
九重宫阙前,矗立着一道盘龙飞凤,巍峨万千的厚重朱门,是为宣德门。
宣德门是朝臣或是其眷属往来皇宫的唯一通路,除了早朝时分,通常都紧紧闭着。
而正在值此黄昏傍晚,鼓楼声响之际,城门却为一人缓缓而开。
立在宣德门两侧的其中一个侍卫,见到身着青色常服的谢枕鹤慢步而来,连忙堆起一个极尽谄媚的笑容。
“谢大人好走。”
谢枕鹤目光却直直地盯着前方,只唇角勾了勾,以示他听到了这句奉承。
侍卫们只知谢枕鹤主动觐见皇帝还被接受,是如今朝
堂上炙手可热的红人,是将来德高望重的贵人,务必要好生对待。
若能得他青睐,一朝提点之下飞升到圣上跟前做御前侍卫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可他们不知道,谢枕鹤这日入皇宫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宣德门外,停了一辆朱轮华毂的马车。
春明站在车前,已然是等候了许久,见到谢枕鹤出来,连忙掀开了珠帘让他上去。
两人都落座后,春明一声呼喊下,车夫便徐缓驾起了马。
谢枕鹤原本在看着手中书册,注意到春明时不时飘过来的目光后,淡声道:“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入宫抗旨?”
春明先是因他突如其来话语稍显怔忪,而后喉咙发紧道:“少爷,属下这么想,只是因为担心圣上怪罪下来,并非想促成圣上赐下的这场婚事。”
“属下知道,您心中只有宁姑娘一人。”
“嗯。”
谢枕鹤墨黑的眸子不动,仍是盯着书卷上的字迹,只有纤长浓睫轻颤着,彰示着他有在听春明说话。
车厢内短暂的沉默了一阵,还是春明再次打破了这份安静:“所以,圣上是怎么答复的?”
“你看我全须全尾的走出皇城,就应该知晓圣上是欣然同意了我这个请求。”
谢枕鹤一边回答他的话,一边也能看得进去书,甚至还翻了一页。
“这,圣上竟然对此毫无意义么?”
春明有些迷惑了,继续追问道。
谢枕鹤桃花眼微掀,容色如雪。
“你假扮我在祠堂待了这么久都没被谢茂山发现,我知道时还觉得你长进颇大,开始懂得审时度势了,怎么现在又活回去了?”
春明脸色稍微有些尴尬,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属下愚钝,还请少爷解惑。”
“你当真觉得,圣上希望我迎娶左侍郎家的千金?”
车窗外时不时有树荫花影透过车帘照映在谢枕鹤的脸上,衬得他那双深邃幽黑的眼仿若拥有了洞穿世间一切事物的力量。
春明一愣,老实点头:“圣上赏识您,左氏又家学渊源深厚,圣上希望您们能结成连理,也无可厚非。”
谢枕鹤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圣上帮助我,并非是赏识我,只是想借我的手,铲除世家的势力。”
“谢茂山这几年汲汲营营,四处结交权贵,早就成了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枕鹤双眼眯起,语气带上些许笑意:“如今清峡关之事,正是我给他递的一把名正言顺的刀,他当然要接过去,再好好借题发挥一把。”
春明嘴唇发干,呆愣道:“可,少爷您也是谢家的人啊!要铲除谢家,您岂不是也得遭殃?”
“正因如此,他就是在用这个机会试探我。”
春明瞪大眼睛,猛地看向谢枕鹤。
谢枕鹤仍是那副从容镇静的样子:“左氏并非圣上有意扶持的派系,其家主左侍郎反倒是那些前朝老臣的拥趸,根本就是圣上的心头之患。”
“若我真接受了这门婚事,圣上刀刃下一个对准的人便是我。若我冒着抗旨的风险也要推拒,反倒也证明了我与谢家割席,自立门户的决心。”
春明已然是目瞪口呆:“这……”
谢枕鹤微微向后一靠,长腿交叠伸长:“他不过是在用一步棋,来试我甘愿当马前卒的忠心。”
“不过,也真是有趣……”
谢枕鹤单手掩面,忽地失笑几声。
“想利用我,却被我反过来利用,达成我的目的。”
春明拧眉:“少爷的意思是?”
谢枕鹤看向前方,眼角眉梢染上温柔:“此时我若是说要娶她,没人能,也没人敢阻拦我。”
春明顿住,谢枕鹤仍是自顾自地说:“春明,回到谢府后,便抓紧派人准备成婚需要用的各项事务……”
“谢府遭遇许多横祸,这时候办一场盛大的喜事,也是为谢家冲喜了。”
*
刚从马车上下来,谢枕鹤便想往来鹤院去。
他的萱儿,许是还在因为自己当日有些冒进的举措而生着闷气。
只可惜他这几日被这些琐事缠住了脚步,没能好好地与她将这事情铺开、讲和。
如今赐婚之事已了,他应当赶快去寻她。
可正在此时,景和却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闪出,拦住了谢枕鹤的去路。
“少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景和的伤已经大好了,说话时中气十足,铿锵有力。
谢枕鹤脚步微顿,并不想多耽搁时间:“我现在不想处理公务。”
景和见他又欲向前,匆忙道:“少爷,是有关来鹤院,甚至可以说,是有关宁姑娘的事。”
谢枕鹤偏头看向景和,目光定定。
“今日在来鹤院外巡逻的护院发现了一个小厮昏迷倒地不醒,还被换了衣服,他觉得奇怪便守株待兔,结果等来了……”
“那个被您赶去松香院的无影。”
景和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谢枕鹤的神情:“护院还说,见那无影鬼鬼祟祟,似乎还是从,从……宁姑娘房中出来的。”
“我们已经将无影抓起来审问了一番,他却死咬住口什么都不肯说,只在陷入意识昏沉之时,口中不住地重复着‘和我走’之类的话。”
景和吞吞吐吐地说完,再抬起眼看向谢枕鹤时,原以为他会雷霆大怒,却没想到他笑容比方才更加温润柔和了。
景和额角渗出些许汗珠:“少爷打算怎么处置?”
谢枕鹤双眼弯成月牙,潋滟着笑意直直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
若凑近看,便会发现他漆黑的眼眸空洞的吓人,黑深得仿若能将人吸进去。
“什么都不做。”
谢枕鹤唇畔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嗓音清润却又透着寒凉。
“不要打草惊蛇,我要亲自处理。”
*
离无影从房中离开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
天色越来越黑,宁萱儿却始终没有点蜡烛。
由于天性乐观的原因,她是一个极少伤心的人。
可每一次悲伤到骨子里时,她都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走出来。
正如此时此刻。
沉浸在过于郁闷情绪中的人,对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会变得淡漠。
天黑了看不清?无所谓,有光亮也没有办法让心情好起来。
肚子饿了难受?无所谓,吃饱了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变高兴。
她闷在屋子里,空空地望着一处发呆。
房中的每一件首饰,每一件衣裳都是谢枕鹤送她的,并不属于她。
她本就空无一物的来,自然也没什么东西好带走。
简单收拾完行囊后,便静静地等待夜深时分,所有人都睡下之后,再悄悄溜出去。
她不想和无影走,也没有想好去哪,但绝对不想留在这里。
或许是逃避痛苦,或许是自我保护,总之,她想去一个能让她喘几口气的地方。
万事俱备后,她却忽地想起一件事。
她的墨虎。
那只有些调皮,但却十分惹人怜爱,陪着她许久的小猫。
她不能带它走,却不能不最后去看它一眼。
宁萱儿抬起眼,望了望窗外。
太阳刚落山,淡黑的天际还隐约泛着些许金黄。
墨虎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在庭院里头抓鸟雀玩。
她该去看看它。
谢枕鹤……许久没来见过她了。
许是也在忙碌新婚的事,定然不会来寻她。
她出去一趟,不会坏事的。
宁萱儿揉了一把脸,奋而起身,往屋外走去。
将木门掩上时,宁萱儿满眼望着空荡荡的庭院,搜寻着墨虎的身影,并未注意到,廊下一闪而过的,青色衣袍。
*
宁萱儿走到厢房门前的台阶上时,墨虎还喵喵咪咪地跟在她身后,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
宁萱儿有些忍俊不禁,蹲下身来抚了抚墨虎的脑袋,盈盈笑着:“墨虎,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粘人了?”
墨虎用爪子刨着她的裙角,说什么也不肯她再往前一步了。
她陪墨虎玩耍的时间有些长了,天色也已经全然黑了,苍苍茫茫的黑夜中,只有墨虎金色的铜铃大眼泛着熠熠生辉的光。
宁萱儿最后挠了挠它下巴,低声道:“墨虎,我真的不能陪你了,你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么?”
说完,几颗豆大的泪水倏地坠下,落在了石砖地上,洇湿成一小团。
墨虎深深地望了她好一会,听明白了她的话一般“咪”了一声,坐在了地上,没再拦着她。
宁萱儿心中愈发地酸楚,不敢再看墨虎,害怕再多看几眼,就真的舍不得走了,便急急忙忙转过身去,推门回屋。
可眼角触即半掩着的门扉时,宁萱儿恍惚了一瞬间。
她走之前,不是把门关好了吗?
正当她这么想着,一阵晚风呼啸而来,吹得门嘎吱作响。
宁萱儿原本高高提起的心蓦地放下。
许是风吹开的吧,倒也正常。
宁萱儿垂下眼睫,跨过门槛,施施然入了屋子里。
屋子里一如她走之前一般,昏暗无光,从内到外透露着一股沉沉死气。
时辰到了,她该走了。
宁萱儿心中万千愁绪竟在此时荡然无存,面上反而扬起一个浅淡笑容。
等待拂晓天明时,一切都会变好的吧。
她没有带走谢枕鹤给她的任何东西,却唯有一件,她想留给自己。
那个银手镯,实在承载了他们太多回忆。
就当是留作纪念吧。
或许还是有些不舍得,所以才在收拾行囊鬼使神差地将它放了进去。
对了,行囊。
行囊还在榻上放着,她得去取。
宁萱儿抬起脚,缓步朝屋里头走去。
一入卧房,宁萱儿便将视线投向角落的拔步榻处。
拔步榻仍如她离开之时那样,被床幔虚掩着,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情状。
因为怕发生意外,她便用这种方式来掩藏藏在榻褥中的行囊。
她强行提振了一下心绪,往床榻迈进了几步。
双腿方靠上榻垫,她便顺势坐了下去。
她指尖掀起一角妃色的床幔,双眸逡巡着里头的光景,仔仔细细地想找寻行囊的藏身之处,却没有找到。
“奇怪,我记得我是放在这了呀。”
宁萱儿不由得疑惑地喃喃出声,又往床榻里面挪了一些,打算整个人钻进床幔中好好找一找——
正当此时,床榻内忽然发出一阵窸窣声响,下一刻,一个温热滚烫的怀抱紧紧拥住了宁萱儿。
宁萱儿的脸颊恰好贴在了那人的薄唇上,被他感受到后,便轻柔亲昵地吮吻了起来。
“……”
宁萱儿脖颈僵硬地往旁边一扭,满面惊恐地看到了谢枕鹤吟吟含笑的俊秀面庞。
“藏在这许久了,终于被萱儿发现了。”
谢枕鹤笑眯眯地看着她,头微微歪了一下,将她整个人拽进暖帐中。
宁萱儿的鼻尖骤然被汹涌强势的冷梅香气笼罩。
谢枕鹤臂弯一收,迫她坐在他的身上,与自己贴得严丝合缝,
宁萱儿惊疑不定,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谢枕鹤却不依不挠,掐着她又尖又小的下巴,嗓音温柔到了极点,却透着无边的诡谲。
“我的新娘要和情郎跑去哪?”
第43章 第43章“再不准你离开我半步。……
等等,新娘?
她没有听错吧……
谢枕鹤说的新娘,是她?
宁萱儿睁大猫儿似的圆眼,下意识地在谢枕鹤身上挣扎,想和他好好讲事情讲开,却被谢枕鹤箍住了腰,动弹不得分毫。
“阿鹤,我……唔!”
谢枕鹤好像再也不想听宁萱儿讲话了,见到她翕合掀动的唇瓣便仰头吻了上去。
宁萱儿想说的话变成了口水搅动声,被谢枕鹤大手按着脊背不断地索取掠夺。
良久,谢枕鹤松开了她,与她鼻尖相抵平复着呼吸。
宁萱儿被吻得头脑发昏,面颊泛粉,半张着嘴喘着粗气。
谢枕鹤食髓知味,眸光中闪动着餍足过后的慵然,唇畔轻佻翘起,一面啄吻着宁萱儿的唇角,一面将手向下移,摸向她的腰带。
宁萱儿纤细的腰身僵硬在谢枕鹤掌心,满脑子都是轰然发现自己误会了谢枕鹤的愧疚和心虚。
她对谢枕鹤的爱有些太过没信心了……
懊悔之际,宁萱儿想到方才谢枕鹤说的话,深知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要跑的事,并且因此怒火中烧。
于是她咬了咬唇,还是想好好解释一下:“阿鹤,你听我说……”
谢枕鹤指尖轻柔地解开了宁萱儿的腰带,将那轻盈布帛放在手中,温声软语之下再一次狠心将她话语打断:“萱儿,我不想听。”
宁萱儿眸光一滞,怔怔地看着谢枕鹤。
谢枕鹤掀起眼皮看她,哪怕只是伪装,也总是盈溢着柔意桃花眼此刻幽黑比深潭古井更甚。
他抬起手,轻缓将那腰带覆在了宁萱儿的唇畔。
“等,等等!”
宁萱儿眼睛睁得浑圆,拼命地抗拒却仍是无果。
直到谢枕鹤彻彻底底地用布帛封住了她的菱唇,并在她后脑勺处扣上了一个死结。
谢枕鹤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佳作,俯身在宁萱儿鼻尖落下一个短促的吻,浅淡扬了扬嘴角:“你这张嘴总是骗人,骗得我好苦,该堵住才好。”
宁萱儿摇头,努力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在谢枕鹤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理智了。
他昳丽的皮囊不再温润清疏了,反倒被翻滚着怨怼的内心衬托的像那幽怨的恶鬼。
谢枕鹤低下头,含住宁萱儿白皙的脖颈,垂眸看她肌肤间隐约可见的青脉浅浅跳动着。
他用尖齿划过那条青脉,让宁萱儿感受到恐惧,浑身一激灵,最终却换成了柔软唇瓣,轻轻地吮吸。
宁萱儿拧起眉阖上双眼,想着谢枕鹤到底在气头上,不如先做眼前之事,等结束之后再来同他解释也不迟,便抬起手,准备覆上谢枕鹤的背,以此回应于他。
却没想到,谢枕鹤又将她这一个举动看作是推拒,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指腹从腕骨一路摩挲到了她的指尖。
“萱儿,怎么还是这么不乖。”
宁萱儿眨眨眼睛,想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谢枕鹤却不给她回答的机会。
他捏着她水葱似的指头,嘴角噙着残忍的笑意:“就这么心心念念你那个情郎吗?”
“他白日来你房中都做了些什么,是和你商量逃跑之事,还是……”
谢枕鹤话语渐进之间,嗓音愈发的肃冷。
“和你做了,我们常做的那些事情?”
谢枕鹤双眼盈盈弯起,仰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宁萱儿。
“唔唔唔!”
宁萱儿秀眉拧成一团,脸都因为急切被憋得通红。
她也想解释,倒是给她一个机会啊!
谢枕鹤却不管不顾地抚摸着她的手,温柔款款道:“他哪只手碰过你,哪一根手指碰过你,我一根根敲断好不好?”
宁萱儿心倏地揪起,看着谢枕鹤的眼神沾上了巨大的恐惧。
谢枕鹤被这目光刺得心中一炙,面上却仍是笑得开怀,将手指并进宁萱儿的指缝,轻声道:“萱儿,我也不想你怕我,我也努力过去克制。”
“但我没办法,没办法忍受你从我身边离开,没办法忍受别人看向你的目光,所以……”
谢枕鹤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喃喃道:“我不想再忍了,哪怕你恨我,哪怕你怨我,我也要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说完,谢枕鹤便缓缓弯下腰,双手撑在宁萱儿身侧,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身下。
谢枕鹤抬起宁萱儿的一只脚,摸索着她洁白的,空无一物的脚腕,淡声道:“可我这么喜欢萱儿,萱儿却这般不乖,老想着别人,老想着逃。”
他沉吟着,似乎很是苦恼,在思考了好一阵之后,冲着宁萱儿咧嘴一笑,得出了解决的方法。
“我该打一副上好的,配得上你的金链,将你锁在这……”
“再不准你离开我半步。”
宁萱儿震惊地看着谢枕鹤,只觉得自己仿若陷入了一滩泥沼,越挣扎就越陷越深,越想逃就越发窒息。
谢枕鹤却并没有等她从这份震撼中喘息回神,便将她拖进了席卷而来的情潮。
……
“萱儿好贪吃呢。”
天已经快亮了,房内的烛火却还在摇曳燃烧着。
谢枕鹤不准宁萱儿睡,双手扶着她汗津津的腰身,嘴唇不住地吻她。
宁萱儿被布帛封着唇,失神涣散之际甚至没办法做出吞咽动作,涎水偶尔会顺着嘴角流出。
谢枕鹤便会皱眉怜爱看着她,而后情意绵绵地替她吮去。
“又贪吃,又含不住水。”
谢枕鹤笑眯眯看着她,与她两只手十指相扣,俯身吻住了她光洁的额头。
宁萱儿意识已经彻底湮灭了,谢枕鹤不怀好意的笑脸在她面前出现层层重影。
终于,在抵达不能再深之处时,宁萱儿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
原本生机盎然,明亮富丽的饮雪院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每一间屋子都有两个护院把守着,里头的人不能向外踏出一步,一日三餐都由专人递送。
谢长衡身为构陷之事的主谋,更是被“特殊”对待。
若说他院子里头那些妾室女眷尚能享用正儿八经的膳食,他则是从云端跌入到了尘泥里。
所有窗檐都被木板封死,过着阴沟老鼠一般暗无天日的生活。
每日只有清粥馒头送进屋中,还要受到护院们的奚落冷待。
谢枕鹤很乐意吊着谢长衡一口气,让他多受几年折磨。
谢长衡坐在厅堂中的扶椅上,背挺得很直,仿若仍是那个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谢家三少爷。
直到屋门陡然被打开,昏暗的房中被外头的曦光照亮些许。
谢长衡许久没见过日光,有些适应不了,眯着凤眼从干枯的发丝间窥探外头发生的情况。
只见景和端着一副冷峻面孔走了进来,睥睨着谢长衡漠然道:“三少爷,明日府中有大喜之事,家主仁慈,特意许你同去沾沾喜气。”
谢长衡扯着沙哑的嗓子冷笑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老子不去。”
谢长衡仰头邪笑一声,整个人靠在扶椅上,轻蔑不已。
景和并不会被他拙劣的激将法而惹怒,冷冷道:“三少爷,您是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这是少爷的命令。”
谢长衡夸张的“噢”了一声,反唇相讥:“到底是什么喜事,竟让不惜遭受骂名也要将两个弟弟囚禁府中的谢家主,冒着我逃跑的危险请我出山啊?”
景和撩了撩眼皮,甩出手中的手铐和脚镣:“明日是宁姑娘和二少爷的大婚。”
“二少爷说,他该让你看看,心心念念之人嫁做人妇的场面,也算是成了你未成的夙愿吧。”
谢长衡脑袋嗡地一声,布满血丝地双眼倏地放大,一动也不动地地死死盯着景和,握在一旁桌角上的手咯吱作响。
*
饮雪院这边是这般光景,松香院亦然。
只是谢枕鹤没有将他们邀到成婚场所折辱的念头,故而也没有人特意来知会他们一声。
许是谢冉吟一直以来都扮演好了一个听话乖驯弟弟角色的原因,谢枕鹤终究是对他下手轻了一些。
谢冉吟房中窗格并没有被封锁,不至于彻底活在困苦迷惘的黑暗中。
谢冉吟此刻正不住地在毛毡上踱步,听着阮妙盈坐在扶椅上不住地啜泣。
“我早就说过,不要掺合进这滩浑水来,你非要和谢长衡合作,到底图什么?”
“好了,现在不止你完了,我们都要完了!你知道我们要面临什么罪责吗,包庇构陷的重罪!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阮妙盈原本在拿着丝帕擦拭着眼泪,第一次被谢冉吟责备,心中委屈又愤怒:“你做什么事后诸葛亮,你当时也没劝阻我呀?”
谢冉吟停住脚步,重重地甩了甩袖子,颤抖着声音道:“你!唉!”
阮妙盈攥紧手中丝帕,蹙眉泣声道:“娶我进门时,你说过会对我一生一世的好,如今倒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谢冉吟原本想找个椅子坐下,闻言动作一顿,不可理喻地看向阮妙盈。
“妙盈,你现在说这话,不觉得可笑么?”
阮妙盈咬紧牙关,眯了眯眼:“有何可笑。”
谢冉吟冷嗤一声:“是,我是愚钝,却没有蠢到连自己心悦的女子是什么人都看不出来。”
“你一直心系二哥,但是却得不到回应,又舍不得谢家的显赫地位,才转而退一步求其次,选择了我,对不对?”
谢冉吟说到最后,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阮妙盈呼吸一滞,瞋目结舌:“我……”
谢冉吟垂眸低笑几声,而后取出一沓书笺,甩在了她的面前。
阮妙盈愣住,目光缓缓往书笺上移。
只见泛黄的宣纸上,赫然写着“休书”两个大字。
阮妙盈喉间发紧,掀眼看他:“谢冉吟,你什么意思。”
谢冉吟并未看她,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妙盈,你别误会,我从未后悔娶你。”
“只是……”谢冉吟攥紧双拳,沉痛道:“如今事情已经无可转圜了,为了不牵连你,我会向二哥说明,买通来鹤院膳夫是我一人所为,与你无关。”
阮妙盈猛地起身,扯住谢冉吟的袖子,厉声尖喊:“你疯了!你当谢枕鹤是傻的吗?”
“他怎么会不了解你的本性,他知道你没有主见,优柔寡断,是不会自己做出这种事的,他也知道我恨他,想报复他,他不会信你的!”
谢冉吟也忍受不了了,回头看向阮妙盈,双目赤红:“我知道,但我想不到其他能够两全的办法了,小时候二哥受苦时,我替他说过情,二哥是一个记仇也记恩的人……”
“单单为此,他也不会要了我的命,但恐怕也不能再在京城生活了,你向往高门贵妇的生活,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颠沛流离。”
阮妙盈僵在原地,原本已经停歇的泪水又源源不断地从眼中滚出。
“……”
她掩埋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竟然被自己这个从未正眼瞧过的丈夫看透了。
阮家也曾是簪缨世族,却因子孙庸碌无能而渐渐萧条,家道中落。
阮妙盈幼时总在母亲怀中,听她讲阮家过去的辉煌,从而心向往之。
京城应当比她那个乡下小地方好上许多吧。
那里的女子簪的是什么花,穿的是什么衣裳?
她很好奇,便跟着自己的舅母来到了谢府。
一旦见过里头的光怪陆离后,她便再也忘不掉了。
京城的锦绣繁华自此在阮妙盈心中扎了根,再难忘记。
细细想来,她对谢枕鹤的爱意不过是来自想要翻身的渴望。
她对宁萱儿的恨意……
也不过是因为,她们实在是太像了。
都满腹野心,想要往上爬。
可又是那么不像。
宁萱儿身份比她卑微那么多,却可以毫无顾虑地将野心写在脸上,甚至得到她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而她,活在礼教下,用一个又一个的借口粉饰自己的野望。
她嫉妒她,她羡慕她。越嫉妒越恨,越羡慕越恨。
怨来怨去,争来争去,倒头来,竟是一场空。
她不要这样过活了。
阮妙盈忽地猛冲进谢冉吟身前,将他抱住,泣不成声道:“冉吟,我不要争了!”
谢冉吟看着阮妙盈,有些怔忪,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阮妙盈抬起脸,不再掩饰满面的泪水,狼狈的脆弱:“冉吟,我自己做错的事,我自己承担。”
“我们的罚,我一起受。”
*
次日,宁萱儿是被两道轻和的
女声叫醒的。
“宁姑娘……”
“宁姑娘,该起身了。”
似是见她眼皮缝还紧紧阖着,叫她的人有些没耐心了,用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再推了推的肩膀,才彻底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宁萱儿睁开惺忪的眼,蓦地看见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一左一右站在榻边凝望着她。
宁萱儿眼睫轻颤,花了半晌回神。
来鹤院中什么时候有丫鬟了?
宁萱儿刚想扬起一个笑容,和她们打声招呼,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猛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嘴角,再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
覆口的腰带摘了,衣服也好好地穿在身上。
谢枕鹤替她擦洗过了……
宁萱儿高高悬挂着的心脏霎时落下,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她动了动脚,想起身,却发现两只腿被一个物件牵扯住了。
……
宁萱儿回想起昨夜谢枕鹤说过的话。
他真的给自己拴上了足链。
宁萱儿目光瞬间移向榻尾,发现足链只是拴在两只脚中间,限制住了她的行动,而非彻底禁锢住了她。
她咬住双唇,悄悄将目光移向那两个丫鬟,却见她们面无异色,却也没有分毫笑容,仿若一个提线木偶,只在木然地完成任务。
“宁姑娘,我们是主母院中的人,是二少爷为了今日大婚特意调过来为您梳妆打扮的。”
宁萱儿指尖陷进被褥,瞪大上翘的圆眼,震声道:“大婚?今日?!”
第44章 大婚“我们来喝交杯酒。”
两个丫鬟点了点头,语气波澜不惊道:“正是。”
其中一个丫鬟见宁萱儿已经彻底清醒,便向前搀起她的手,想将她扶到镜台前,同时还不忘介绍起自己:“奴婢名唤春分,她则是谷雨,接下来我们会替您上妆,在此过程中宁姑娘若有任何疑问,大可以向我们提出。”
宁萱儿还没站稳,便被双足间牵扯着的锁链拽住了脚步,险些向前倾倒摔在地上。
“……”
由于动作幅度较大,宁萱儿的裙摆飘起了一个小角,她裤腿下泛着鎏光的金链倏然吸引了春分的视线。
宁萱儿提起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可下一刻,春分却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一半又将目光移了开来,只是扶着她的动作更谨慎了些。
将宁萱儿按在镜台前坐下后,一旁寡言少语的谷雨便走上前来,开始替宁萱儿傅粉施朱。
宁萱儿从起身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的,先是突如其来发现自己被谢枕鹤锁住了,又是莫名其妙被告知自己要大婚了,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
于是她左顾右盼地觑了两眼站在她一左一右,正忙忙碌碌的人,询问昨夜没从谢枕鹤那得到答案的问题:“为何二少爷这般着急地就要举办我们的婚事,前段时日不还说要迎娶左侍郎家的女儿吗?”
春分本在替她碾匀磨细一会要扑在身上的香粉,闻言斜眼睨了她一眼,淡笑道:“宁姑娘难道不知,二少爷特地为你入宫否了圣上赐的那桩婚事么。”
宁萱儿微微张开嘴巴,有些吃惊谢枕鹤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那……圣上没有怪罪吗?”
春分浅浅抿了抿唇:“圣上的心意,奴婢怎么会知晓呢,宁姑娘这便是在为难奴婢了。”
“但总而言之,二少爷很重视您,是府中上下人人皆知的事。”
宁萱儿眨了眨眼,有些局促不安。
春分方才明明看见了她足间的金链,却对此一言不发,甚至还在此刻夸赞谢枕鹤对她的喜爱。
总让她觉得怪瘆人的。
难道她们不觉得这样的爱意太过让人窒息了么。
宁萱儿手指绞成一团,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在今晚将此事说开了,让谢枕鹤把这链子解了。
宁萱儿一旦不刻意搭话,整间屋子便会陷入死一样地沉寂。
谷雨和春分始终只专注着手中的任务,绝不与她主动攀谈。
宁萱儿起初有些觉着闷得慌,还随意扯皮了几句,但在换来她们例行公事般没有感情的回答后,她便觉得无趣了,也闭上了嘴,静静想着自己的事。
还是觉得有些恍惚,她居然要成婚了。
成婚二字,曾出现在她看的话本中,她做过的梦中。
她幻想过无数次这一天的场景,却在它真的到来时,格外的平静。
她与谢枕鹤之间,最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却差了一道这尘世中最为重要的繁文缛节。
三聘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他没有给过自己豪言壮语,却一直将此事记挂在心中。
所以,一直没有给她一个名分,只是因为不愿意委屈自己做他的妾室。
为此,他冒着可能一去不回的危险,也要只身闯入险境,与他的生父对抗,来荡平他们前路的一切阻碍。
宁萱儿垂下浓睫,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一起,像她紧紧揪着的心一般。
可她却没有给他同样的信任,还伤了他的心。
宁萱儿心尖细细密密地酸,有些自责。
罢了,掌控欲是强了些,但也是因为太爱她。
宁萱儿低头垂望着自己裙摆外露出的鞋尖,喟叹一声。
自己爬错的榻,选到的夫君,还能怎么办呢?
好好调//教吧!
反正他也舍不得真的伤害自己,只要她多给他些安定感,应当能引导他成为正直如松柏一般的好男儿吧。
宁萱儿这么想着,心中豁然开朗,不由得对自己生出了几分崇敬之心。
像她这样善解人意的人真是不多见了!
宁萱儿这厢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忽略了放下手中骡子黛,轻轻叫唤她的谷雨。
谷雨见宁萱儿嘴角扬着傻笑,有些疑惑,看向一旁的春分。
春分也是稍稍拧眉,放大声音道:“宁姑娘,妆点完毕了,你看你意下如何?”
“嗯?噢!”
宁萱儿被蓦地扯回现实,有些怔忪,而后顺着她们的话看向铜镜中——
一个肤如莹雪,色若明珠,猫儿眼中泛着春水滟光的女子正在与她对视。
正是她自己。
未出嫁时,女子并不盘发,而如今她绸雾似的乌发被束成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后颈,只待穿上吉服后佩上凤冠。
宁萱儿看着镜中的自己,心神荡漾。
她多年的夙愿,终是达成了。
从前捱过的打,吃过的苦,全都在此刻找寻到了它的意义。
她曾说过,她一定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享尽荣华富贵,哪怕只能得到夫君一朝怜惜,哪怕是做妾,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今……
她不仅真的做到了,还获得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如意郎君。
宁萱儿胭红的唇缓缓勾起,眸中有些湿润。
她要迎来属于她的新生了。
*
堂屋前,铺着十里赤红软帐,两旁列着金翠步障,尽头则是凤翼花轿。
宁萱儿虽然从始至终都是谢府的人,但也完完整整地走完了成婚的礼节。
从来鹤院被人用花轿抬出后,一路风风光光到了主屋,与新郎官一同拜高堂,跪天地。
谢枕鹤便站在堂屋前,身后是数十持弦乐丝竹者。
等到花轿落轿,霎时便是朱弦玉磬,锣鼓喧天。
笙歌流转间,宁萱儿被春分搀扶下了花轿。
不知为何,春分和谷雨并没有给她用红纱覆面,只让她持着一柄团扇遮面,等待谢枕鹤亲自揭开。
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只亦步亦趋地跟在春分身旁。
直到春分脚步停下时,她便明白,谢枕鹤便在身前了。
宁萱儿的心倏地跳得很快,急促地仿若要冲出胸膛。
“……”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如玉寒凉的手覆上了扇柄,轻巧地将宁萱儿本就握得不紧的扇子取下。
她
眼睫掀起,看清了自己夫君的模样。
只见谢枕鹤头戴嵌珠乌冠,身着似火红衣,容色明艳甚过春花,完全没了平日矜贵清冷的模样。
就好像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被她拽落了凡尘。
宁萱儿卷翘的睫毛扇动,不自觉抿了抿唇。
谢枕鹤好像已经理智回笼,没有昨晚那么失控,笑容温润地朝她伸出了手。
宁萱儿眸光颤动,将手握了上去,与他手牵着手往堂屋走去。
宁萱儿足上金链还是有些限制了她的步伐,让她每一步都走得特别的慢,为了不摔跤,掌心只能牢牢地被谢枕鹤攥在手中。
每当她有步子走急了时,谢枕鹤便会紧紧将她拽住,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夫人,当心。”
两人手心相接的地方便好像有火烧一般,滚烫之意瞬时传遍宁萱儿全身。
还没入洞房,她便已经羞赧不堪了。
宁萱儿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短暂的一段路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到了堂屋,谢枕鹤却还是不肯松开她的手,不顾周遭人直白的视线,只与宁萱儿十指紧握。
宁萱儿起初有些羞怯,不敢抬头看,好不容易整理好思绪,掀起眼帘时,却被所见之景惊得汗毛倒竖。
堂屋坐着乌压压、黑沉沉一片的人。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他们合该喜气洋洋,却全都面如死灰,脸色颓败。
坐在上席的,是谢老夫人,但本该是谢茂山的位置。
从来慈眉善目的她,此刻面无表情凝着宁萱儿,比之从前仿若头发更白了些。
而坐在一旁的罗烟霞,也没了平日当家主母的气派,反而瑟缩着脖子,手中握着念珠,整个人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谢家的小辈们都坐在座席上,各个都是强颜欢笑,就连张扬明媚的谢欢兰也耷拉着一张脸,担忧不已地看着她。
可真正恐怖的,却不止于此。
宁萱人背脊发凉,与铐着手链,带着脚铐的谢长衡对上视线。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比宁萱儿最后一次见时消瘦了许多,两颊都微微凹了进去,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她。
宁萱儿霍地明白,为什么在场众人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太诡异了。
宁萱儿脖子僵硬地扭到谢枕鹤的方向,果不其然撞进谢枕鹤灼灼的双目中。
他眸若寒星,嘴角噙着柔柔笑意:“萱儿,该拜堂了。”
宁萱儿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行尸走肉一般被谢枕鹤往前拽去,一齐跪在了蒲团上。
谢枕鹤不让她带红盖头,就是为了让她亲眼看到谢长衡如今的下场。
*
被谢枕鹤牵着手走进卧房时,宁萱儿还没有从浑浑噩噩的情状中脱离出来。
她从进了堂屋,见到谢家中人每一个都半死不活的样子后,就没有办法全身心投入进婚事中了。
这一切太不对劲了,这样的谢府太不正常了。
若要她往后再这样一潭死水的地方生活,她会被逼疯的。
谢枕鹤根本没有回归正常,完全陷入了病态的扭曲,她必须得和他表明自己的心迹。
按常规的礼节来说,谢枕鹤此刻应当在外头与宾客酬酢往来。
但这本就是一场怪异的婚事,谢枕鹤也不拘此礼,将所有人都屏退后,便早早地同新娘子一同入了洞房。
门口的丫鬟将门帘卷下后,宁萱儿便急不可耐地反握住了谢枕鹤的手腕。
“阿鹤!”
谢枕鹤眸光一滞,而后凝着宁萱儿,唇角缓缓勾起,温柔道:“怎么了?”
宁萱儿轻轻蹙眉,软声道:“阿鹤,你听我说,我和无影……”
谢枕鹤脸色蓦地一沉,原本风光霁月的姿容霎时变得风雨欲来,沉蕴着满腔郁色。
他扣住宁萱儿的腰,将她压在了放着合卺酒的桌沿前。
“萱儿。”谢枕鹤嗓音低沉,透露着些许危险意味:“大喜的日子,我们不要讨论不相干的人好吗?”
“我不想再将你的嘴绑住。”
谢枕鹤指尖掐着宁萱儿的两颊,低低呢喃着。
说完,不顾宁萱儿的反应,谢枕鹤扬起一抹笑,柔情脉脉地拿起一旁的玉樽,分别在一旁的两个琉璃盏中倒出其中的琼浆玉露。
“萱儿,我们来喝交杯酒。”
谢枕鹤双眼盈着楚楚笑意,端起琉璃盏便打算递到宁萱儿手边。
宁萱儿见他油盐不进,完全听不进去自己说的话,怒而暴起,一把将谢枕鹤手中杯盏夺过放在一旁,而后抓住谢枕鹤的手,狠狠对着虎口咬了下去。
宁萱儿是真的下了死口,试图用疼痛将谢枕鹤的理智唤回。
谢枕鹤眉心微微蹙起,神情一僵。
直到牙关间尝到一丝血腥味,宁萱儿才松了口,疼惜地握住他的手臂,眼含清泪看着谢枕鹤:“谢枕鹤!你冷静一下,听我和你说清楚。”
第45章 洞房1“我心悦你。”
谢枕鹤垂眸看向自己迅速乍起薄红,现出一排齿印的虎口,安静地轻眨眼睫,颇有种洗耳恭听的意味。
宁萱儿见他终于肯听得进去自己说话,舒眉弯眼道:“那日无影确实来到了我的房中,告知我你要和左侍郎之女成婚的事,并想要带我走。”
谢枕鹤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终是把翻涌着的情绪压了回去。
“所以他说你就信了,而且还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和他一起远走高飞?”
谢枕鹤眉心紧紧拧成一团,额心的朱砂痣红艳得仿若要灼烧起来。
宁萱儿将谢枕鹤的手贴在自己颊侧,嗓音柔糯:“不,我不是因为相信他才要走,也从未打算和他一起走。”
“……”
谢枕鹤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神情僵滞,眼神透露出鲜少出现在他身上的怔忪。
宁萱儿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眼珠子定定地望着他,一转也不转,真挚到了极点。
“我无意间听闻你要成婚之后,便心如死灰,只想着离开谢府这个伤心地。”
“无影的话,只是更加坚定了我脱离的想法。”
宁萱儿小猫喘息般叹了口气,扁扁嘴道:“我知道,我对你不够信任,生了趔趄也不主动和你沟通,我也有错,但……”
“你要想想,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丫鬟,在这来鹤院无依无靠,忽然有人告诉我你要和别人成亲,我肯定没办法冷静呀,你得体谅我!”
宁萱儿委屈巴巴地看着谢枕鹤,轻轻地晃起了谢枕鹤的手臂。
“还生气吗,还吃醋吗?”
宁萱儿见到谢枕鹤眸光闪烁,便知他心中动摇,前倾身子与他凑的更近。
直到两人鼻尖几乎都要贴在一起,她便开始小声撒娇:“阿鹤……”
谢枕鹤垂眸紧紧盯着宁萱儿黝黑的双眼,心中原本已经凝滞的深潭不知何时已经被吹散,荡起了一道道涟漪。
知晓宁萱儿要和别人私奔,离开自己时,谢枕鹤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似那干裂坚涩,却还被人执意弹奏的琴弦一般,轰然断成了两截。
他的灵魂仿若游离出了体内,只剩下满腔的妒火和嫉忿掌控着身体,成了一个怨鬼。
他暗自发誓,哪怕宁萱儿恨他面目可憎,恨他心狠手辣,他也要牢牢将她锁在身边,绝不会放她走。
所以,他顾不上时间匆忙,急切地要将原本定在良辰吉日的大婚置办了。
只为了在她身上真正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让她这一生从今往后都忘不掉,自己是谢枕鹤的妻子。
他以为,只要得到了她的身体,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能接受。
可在昨日自己将宁萱儿欺负晕了之后,看到她紧锁着的眉头,和被布帛勒出红痕的嘴角时,他有些迷惘了。
但他知道,那只是迷惘。
他心有愧疚,他心怀怜惜。
却绝无悔意可言。
他用巾帕将她身子擦拭干净,看着她每一寸隐秘肌肤都沾上了细细密密的红痕,都是他留下的。
心中又是满足,又是酸楚。
他想,他们或许要这样痛苦纠缠一辈子了。
他原以为,他们再回不到从前心心相印,两厢情愿的过去了。
可宁萱儿如今却告诉他,她心中从来只有自己。
不仅如此,她还说,她因为自己要和别人成婚而悲痛欲绝。
心绪在心中走马观花般的纷杂闪过,最终定在了这个念头上。
宁萱儿为他儿吃醋,为他而伤心。
说明她心中真的有他。
谢枕鹤的嘴角不自觉翘起,露出了这几天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面前的宁萱儿此刻正垂着眼,没搞懂谢枕鹤怎么沉默这么久,心有戚戚然。
正当她腹诽谢枕鹤怎么这般难哄,思考如何让他消气时——
一个粗暴狂热的吻压上了宁萱儿的唇瓣。
谢枕鹤发了疯一般激烈地啃舔着宁萱儿,双手用力地将她往自己怀中拥,仿若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宁萱儿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也将手放到了谢枕鹤的肩上,热情地回应着他,与他伸过来的舌尖互相交缠。
不知过了多久,谢枕鹤离开了她的唇。
宁萱儿双眼蒙着水雾,小口小口地呼着气,露出一小截殷红的舌尖。
谢枕鹤喉结滑动,长睫遮住幽深的眼底:“萱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还是想再确认。
确认这份爱意是否属于他,确认这份幸福是否真实。
宁萱儿扶着谢枕鹤的肩膀,唇上口脂已经被谢枕鹤吃得干干净净,掀起眼帘觑了谢枕鹤一眼,本想张口肯定他,脑袋却忽然闪过另一个念头。
宁萱儿的眼眸蓦地睁大,想到一会要说的话,脸颊不由得覆起一层酡红。
“句句不假,阿鹤也不必再担心我的真心。”
谢枕鹤眉梢微抬,与宁萱儿对上视线。
宁萱儿抿抿唇角,乌亮大眼闪着羞涩的光:“因为,我心悦你。”
谢枕鹤身躯倏地绷紧,神情有些无措,又有些讶然。
“萱儿,你说什么?”
宁萱儿步步紧逼,踮起脚在谢枕鹤眉心朱砂落下一吻,黏黏糊糊道:“我心悦你。”
谢枕鹤仍是那副被雷劈中的模样,不断地重复着:“你说……什么?”
宁萱儿的脸已经红成了一个大番茄,怀疑谢枕鹤是故意的,扯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道:“我说,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听到了没!”
谢枕鹤被喜悦冲昏了、击溃了,猛地将宁萱儿拦腰抱起,便想往榻边走,做些洞房花烛夜该做的事。
宁萱儿见自己占了上风了,便开始得了便宜就卖乖。
“等等!”
宁萱儿轻咳一声,严肃地板起一张脸。
谢枕鹤顿住,语气隐忍道:“萱儿……”
宁萱儿在谢枕鹤手臂上晃了晃脚,而后将裤腿撩起一小角,露出白皙的脚腕,和其上戴着的金链。
宁萱儿扬扬眉毛,两只手挂在谢枕鹤脖子上,佯怒道:“还不给我解开?”
谢枕鹤垂下眼皮,唇角撩起:“我险些忘了,真是该死。”
“只是……这解开金链的玉钥不知被为夫放去了哪里,夫人不如帮我找一找?”
谢枕鹤将宁萱儿放在了呈着合卺酒的那张木桌上,而后敞开手臂,戏谑狡黠地眯眼看她。
宁萱儿先是被他称呼羞得一愣,而后见谢枕鹤这个样子,心脏跳得更加的快。
“你你你,什么意思?”
谢枕鹤好像真的以为宁萱儿不懂,闻言开始解自己的衣带,露出一小块泛着莹泽的颈间肌肤,而后牵起宁萱儿的手,让她的掌心覆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宁萱儿仿佛碰到滚烫的热水一般一激灵,猛地想缩回手,却被谢枕鹤牢牢按住了腕骨。
“萱儿不想找玉钥了吗?”
谢枕鹤睁着秾丽的桃花眼,漆黑的瞳孔漾着无辜的情绪。
宁萱儿怒从心中起,发誓要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找,为什么不找!”
宁萱儿一边震声高喊,一边将手往谢枕鹤衣裳里头摸。
指尖覆上柔滑如绸缎的肌肤,宁萱儿脸颊一烫。
谢枕鹤身躯随着呼吸起伏,心脏隔着胸膛在宁萱儿手中不住地跳动。
宁萱儿觉得愈发的羞耻,索性紧闭上双眼,又往里处摸。
随着她指尖滑过谢枕鹤上身每一个角落,却都一无所获后,宁萱儿忍不住了,怒而嗔斥道:“在哪呢!”
谢枕鹤凑近宁萱儿,在她耳廓低语:“这里找不到,要不再找找其它地方?”
说完,谢枕鹤叼住了宁萱儿的耳垂,握着她的手,往小腹处带。
“!!”
宁萱儿羞得睁开了眼,怎么也不肯继续了,用空着的那只手抵住谢枕鹤的肩膀,语无伦次道:“不找了不找了!”
谢枕鹤促狭地弯起双眼,没有在为难她,而是执起她的手,在她腕心上落下一吻。
宁萱儿胆战心惊,柳眉倒竖道:“你怎么会把玉钥藏在那种地方,你,你是不是……”
宁萱儿搜肠刮肚想找到一个词痛骂谢枕鹤,却书到用时方恨少,怎么也没办法准确描述出来心中的羞恼。
谢枕鹤闻言一顿,而后嘴角笑意更深。
“萱儿在想什么呢?”
谢枕鹤撩下这句调笑后,便走到榻边,从金丝软枕下取出一柄精巧的玉钥,回到了宁萱儿身边。
“只不过是见你胸有成竹的模样很可爱,想逗弄一下罢了。”
宁萱儿拧紧眉,踹了一脚谢枕鹤来发泄心中怒火:“我就知道,你这人就喜欢欺负我。”
谢枕鹤笑眯眯地蹲下身,握住宁萱儿的脚踝,用玉钥解开了金链的锁扣。
“喀哒”一声,金链被扔在了地上,精致的链身仍泛着微黄的金光。
宁萱儿被束缚了一天的双脚骤然解放,还没来得及享受一番自由的快乐,右脚腕忽然被一只手捉住。
宁萱儿身子绷紧,滞住呼吸看向仍蹲在她脚旁的谢枕鹤。
谢枕鹤百般怜惜地看着宁萱儿有些泛红的脚踝,虔诚地在其上落下一吻。
“萱儿……”
“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好不好?”
宁萱儿扬起一抹笑,俯身再一次吻住谢枕鹤的前额。
“好,夫君。”
谢枕鹤眸光一滞,而后猛然起身,将宁萱儿笼罩在自己的臂弯中。
宁萱儿抬眼觑向谢枕鹤,眼睛飞快地眨。
不知怎的,看着谢枕鹤红烛下明艳靡丽的脸,宁萱儿心尖自下一路蔓延到小腹,都泛起了一阵灼人的烫衣。
“话也说开了,心意也相通了,我们是不是该……”
宁萱儿舔舔发涩的嘴唇,神情娇媚,楚楚动人:“洞房花烛夜?”
第46章 洞房2春宵一刻值千金。
谢枕鹤原本还急吼吼地想要吻她,闻言整个人也慢了下来,反倒心生逗弄之意。
他弯曲指节,挑起宁萱儿的下巴,语气微沉:“萱儿,我知你想要,但该守的礼节,也不能忽视。”
宁萱儿听到他倒打一耙,脸颊一热矢口否认道:“谁、谁说我想要了,明明是……”
谢枕鹤轻笑几声,而后将手伸向宁萱儿身后,将她腰后方已然盛着满满两杯酒浆的琉璃盏取了过来,一杯放在宁萱儿的指尖,一杯执于自己手中。
做完这一切后,他看着眸瞳黑亮的宁萱儿,心中空缺的那一部分被一点点填满。
他素来是不相信怪力乱神之事的。
他不信苍天,不信鬼神,只信事在人为。
若只需要对天地高堂许下誓言,再遵循成婚时的各种繁文缛节,便能一生偕老的话,世间就不会出现这般多的怨侣。
可如今,他的心上人,他的小妻子就在他面前时,他却不得不去选择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习俗。
他要尽善尽美地完成每一道礼节,来换取他们夫妻一生恩爱无虞。
谢枕鹤将手臂从宁萱儿肘弯中穿过,与她两手交叠,柔声道:“萱儿,喝吧。”
宁萱儿始终用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瞧着他,与他一同将杯盏里的酒水一饮而
尽。
酒水流过的地方泛着火辣辣的辛爽,宁萱儿皱着一张脸,好不容易才把最后一口酒咽下去。
谢枕鹤眼睁睁看着她白皙如明珠的脸蛋瞬间覆上一层薄薄水红,衬得她愈发肤如凝脂,娇艳欲滴。
宁萱儿嘟囔着和谢枕鹤抱怨:“这什么酒,也太烈了吧!”
“有多烈?”
谢枕鹤垂着眼,定定地睨着宁萱儿殷红的舌尖。
“问我干甚,你自己不是也……”
“喝”字还没说出口,宁萱儿便被扣着后脑勺含住了唇瓣。
谢枕鹤驾轻就熟地撬开宁萱儿的贝齿,与她忘情地勾缠着唇舌。
这个吻激烈热情,却又点到为止,因为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事情没做。
谢枕鹤咬住宁萱儿的下唇,用尖齿轻轻地啃碾了几下,暧昧道:“萱儿口中的酒,却要比杯盏中的甜上许多。”
宁萱儿睁大双眼,这才明白谢枕鹤为什么突然吻自己。
她的心砰砰地乱跳,嗔骂道:“胡、胡说什么呢。”
谢枕鹤弯了弯眼,又从桌上的承盘中取下一把做工精良的银鎏铰剪。
他捡起自己身前的一小缕头发,而后手起刀落剪下一小段乌黑滑亮的发尾,放在了手心,将铰剪递给了宁萱儿,笑吟吟道:“愿为双飞鸿,百岁不相离。”①
宁萱儿眸色一滞,心中翻起带着酸的甜蜜。
幼时她虽小,却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她那个飘摇虚浮的家,根本没有爱可言。
她娘一生凄苦,嫁了一个她不爱,也不爱她的男人,却被世俗纲常困守一生,朴素地相信,只要孝敬公婆,以夫为天,便能安稳度日。
所以,起初她觉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怕她爹是个混球,能安生过日子就好。
直到日复一日的任劳任怨,不辞辛苦,换来的却是独守空房,和对她愈发看不上,瞧不起的公婆的欺辱后,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本就衰弱的身子日渐颓败,直到油尽灯枯。
病榻上,她要求最后见宁萱儿一面。
宁萱儿当时虽小,却也能感受到母亲的衰弱,扑到榻边就开始嚎啕大哭,哭着喊着问母亲到底怎么了。
宁母握住她的手,面带笑容看着年纪尚小,懵懂不知生死为何物的宁萱儿,慈爱地告诉她,娘亲要解脱了,让她替自己高兴。
还说宁萱儿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是她唯一舍不得的至宝。
可她没有机会再守护她了,让她莫要相信任何人,若走投无路,便去投靠她的好友,孙氏,也就是月见的母亲。
自那以后,宁萱儿便恨毒了自己那个让自己娘受尽苦楚的爹。
她离家出走,投奔月见,最后一起进了谢府干活。
生如浮萍般孤苦无依的宁萱儿,不懂什么是爱,也不奢求爱。
她只爱她自己。
她原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被爱,也不会全心全意地去爱人。
直到遇见谢枕鹤,直到这一刻。
宁萱儿吸了吸鼻子,将泣意忍了下去,也拾起自己的一撮乌发,干脆利落地将泣剪短,递给谢枕鹤。
“我不像你说话文绉绉的,能在这种时候引经据典……”
宁萱儿扯出一个笑容,插科打诨道。
“但我是真的希望,能和我的阿鹤长长久久,直到我们满头白发,老到牙齿都掉光的那一天,也不分离。”
谢枕鹤心中酸软,用桌上的红绳,将宁萱儿手中的发丝和他自己的绑在了一起,系了一个并不美观,甚至有些丑陋,但牢固不可拆的死结。
他将它放到唇边,凝神轻吻了一下,而后掀眼看向宁萱儿,郑重不已道:“好。”
宁萱儿咧嘴一笑,笑靥比之春花也不失去色彩:“好啦,该走的礼节都走了,快点洞房!”
谢枕鹤一顿,没想到宁萱儿这么直白。
宁萱儿见他难得愣神,觉得好玩,欣然从桌案上一跃而下,背着手走到谢枕鹤面前,学着戏文里头的女妖勾引书生的模样,指尖扶上谢枕鹤的前胸,伏在他身前媚声道:“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辜负……呀!”②
宁萱儿话还没说完,便被忍无可忍的谢枕鹤横抱而起,走向了榻边。
“方才还说我急!”
宁萱儿注意到谢枕鹤绷紧的下颌线条,差点笑弯了腰,抱住他的脖颈爱不释手地往他鬓旁亲吻。
谢枕鹤的呼吸更急促了些,猛地将宁萱儿放到了榻垫上便开始解衣裳。
解完了自己的,又开始解宁萱儿的。
宁萱儿仰躺在柔软的锦褥中,大睁着眼,调笑地看着谢枕鹤。
他面上清泠自持,仍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手上嘛,却实在……急不可耐。
这吉服穿着的时候便很繁琐了,更别提想脱下。
故而谢枕鹤也解了好一阵。
宁萱儿百无聊赖,看向铺在一旁的瓜枣,好奇道:“为什么要洒这些东西啊?”
谢枕鹤掀眼随着她话语看去,眉梢微抬,嘴角勾起:“图一个早生贵子的彩头。”
他一边说着,指尖一边扯开了她最后一条衣带。
宁萱儿听完他的解释,脸色一红。
“这这这……也不害臊。”
他欺身压住宁萱儿,吻在她唇角:“萱儿有我就够了。”
宁萱儿被他头发弄得有点痒,嬉笑道:“那可不一定。”
“嗯?”
谢枕鹤神色兀自一冷,原本轻柔的吻变成了啃咬。
宁萱儿想讨饶的话语都变成了唔唔叫唤,想捶他的肩膀却被谢枕鹤紧紧捉住两只手腕。
他把每根手指都并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身上每一处都要紧紧相贴,不能分离。
宁萱儿被潮水般铺天盖地的爱意淹没,快要窒息,却甘之如饴。
她的脚勾在谢枕鹤的后腰处,感官激荡到脚趾都蜷了起来。
两人汗涔涔地缠在一块,像那错杂交织的潮湿海草。
龙凤花烛熊熊燃烧着,闪烁着暖情旖旎的火光。
独属于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才刚刚开始。
*
翌日,宁萱儿一睁开眼,便看见谢枕鹤支着身子躺在她身侧,正在用指尖绕着她的手指玩。
宁萱儿的手不知被他牵了多久,还有些酸了,便下意识地动了动,想把手扯回来。
谢枕鹤松开力道,而后将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夫人醒了。”
宁萱儿听到这个称呼,还有些恍惚,实在不习惯被这么叫,眨巴着眼看向谢枕鹤,又看向窗外,声音有些慵懒:“现在什么时候了?”
谢枕鹤吻不够,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辰时。”
宁萱儿一听,顿时觉得困意大增:“这么早!那我继续睡了。”
谢枕鹤失笑:“该起身了,萱儿。”
宁萱儿刚用被子把脸蒙住,就听到这个噩耗,哭丧着脸道:“为什么呀!”
“已经不早了,本该卯时就叫你的,只是看你睡的香甜,舍不得。”
谢枕鹤言笑晏晏,语调似那山泉流出的清水般平稳。
宁萱儿崩溃:“以前睡到午时你都不管我的。”
她嘟着嘴看着谢枕鹤,委屈到了极点:“才刚成婚,你就不耐烦了,没有以前对我好了!”
谢枕鹤戳了戳她那一天到晚不知道在乱想什么的脑袋瓜子,软声哄劝着:“因为现在整个谢府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执掌于你手中了,你若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底下的人不久乱成一团了?”
宁萱儿错愕,先是“欸”了一声,然后霍地从榻上坐起,舌头打结道:“什么意思?”
谢枕鹤抚了抚她后脑勺被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勾唇一笑:“父亲入狱后,祖母便一直以泪洗面,母亲担心她哭坏眼睛,便主动去香莲院陪她了。”
“母亲还说要将管家之权交给你,不
再过问府中事务,安心颐养天年了。”
宁萱儿眸光一颤,抬眼看向谢枕鹤,见他目光认真,不似在撒谎。
罗烟霞在她记忆中,是一个不苟言笑,做事利落的人。
几乎整个谢府的人都知道,罗烟霞和谢茂山那几个妾室斗了一辈子,就是因为不想让渡中馈之职。
可如今谢枕鹤成为新任家主,罗烟霞也贵为家主之母,地位更加崇高。
若是那般醉心权力的人,应当死死握着权柄不放啊。
怎么会,这么轻易,又这么简单地放弃了?
谢枕鹤感受到宁萱儿停留过久的目光,似乎感受到她的疑虑,莞尔道:“萱儿不必担忧,此事全然是因为母亲喜欢你,才这么做的,你有空也可以多去看看她。”
喜欢?
宁萱儿回想了一下和罗烟霞打过照面的时刻……
几乎每次,她都是用鼻孔看她。
呃,这叫喜欢吗。
宁萱儿眼睫眨地更快,想不通就索性不去想了,提出别的疑虑:“掌家要做些什么?”
谢枕鹤沉吟片刻:“很多,诸如账务清点,供膳酒食……”
“家中不只有我们,还有大哥,大姐,二妹三妹之余,他们的许多事务也要流转你手。”
宁萱儿蹙眉,眼珠子骨碌地转。
府中大大小小的人都要仰仗着她过活。
听起来有些麻烦,但更多的是畅快。
等等……
这难道就是手握大权的滋味。
她这是飞黄腾达,可以操控大局,玩弄人心了?
宁萱儿想到这,莫名觉得自己厉害得不得了,嘿嘿地傻笑了几声。
谢枕鹤觉得她思考的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又啄吻几口她的唇瓣。
“掌家也并不简单,以后便要辛苦夫人了。”
谢枕鹤弯着笑盈盈的眼,眸中氤着一汪春水:“萱儿之前说过,擅长算数,那清点账务于你而言应当十分简单。”
“但有时下人们递送来需要你过目的册本,却不得不需要你认字才能看懂。”
谢枕鹤侧了侧头,唇畔撩起:“从今日开始,我教萱儿认字吧。”
第47章 第47章黏黏糊糊。
宁萱儿听到这话,双眼瞪得浑圆,一个头两个大。
她摆摆手,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要不要,我最讨厌学习了。”
宁萱儿自幼做什么都快,算账也好,女工也罢,都是一点就通,不用母亲多费心。
左邻右舍都夸她脑袋灵光,就连隔壁的秀才也说她是个可造之材。
可她这个可造之材唯一做不来的事,偏偏就是念书。
她努力过许多次,可每次端起书籍坐在桌案前,一股不合时宜的困意便会迅猛袭来,将她击倒。
她要么就静不下心来,要么就直接静得睡着了。
每次看书时,别人眼中的隽秀小楷,到了她面前就变成了一团又一团让人云里雾里的黑线。
只有连环画里头描述的各种各样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故事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宁萱儿对此事深恶痛绝,扯扯谢枕鹤的衣袖,试图和他讨价还价:“可以不学认字吗?”
谢枕鹤恬淡一笑,掌心抚上宁萱儿的鬓发:“京城近日好像开了一家名叫春满楼的食肆,专卖各种各样的糕点小食。”
宁萱儿眸光一震,气急败坏地看向谢枕鹤。
无耻,卑鄙!
呜呜,竟然用美食诱惑她。
谢枕鹤薄唇一张一合,循循善诱:“它的招牌糕点杏仁酥在京城风靡,听闻入口留香,味道一绝,只是一块难求啊……”
谢枕鹤说完,一边轻声叹气,一边摇了摇头,似乎颇为可惜。
宁萱儿听完他的描述,擦了擦快要流出来的口水,抓住谢枕鹤的手臂,双眼放光道:“我要!”
渔夫还没在岸礁坐多久,河中的鱼儿就自己咬钩了。
谢枕鹤弯了弯眼,笑容和煦,话语却让宁萱儿心寒:“每日一碟春满楼的点心,代价是往后每日晚膳前的一个时辰,你要乖乖坐在书斋和我念书。”
宁萱儿苦着一张脸,颓然点头:“好吧。”
“萱儿……”
谢枕鹤见宁萱儿兴致缺缺,双手捧住她的下颌,让她平视自己。
“往常用膳前的一个时辰,你都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看连环画。”
“如今和我看不也是看,我们还能多呆在一起一会,你不愿意么?”
谢枕鹤长睫翕动,似乎有些委屈。
宁萱儿语塞,心虚地乱瞟:“呃……”
“嗯?”谢枕鹤不依不挠,誓要探寻自己在宁萱儿心中的地位:“你每日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和墨虎玩,再然后就是自己吃喝玩乐,最后才是陪我。”
谢枕鹤蹙着眉,越说语气越发下沉,看着很是郁闷。
宁萱儿不忍,安抚道:“我没有!”
谢枕鹤得寸进尺,继续诉苦:“我在你心中就是排在最后面的。”
“都说了没有!”宁萱儿急了,一不小心将难以启齿的原因说出口:“还不是因为我们只要待在一起,就会,就会……”
宁萱儿说不下去了,面上瞬间爬满红晕。
“干柴烈火,情难自已?”
谢枕鹤替她回答完,眸光微暗,把宁萱儿往自己怀里一捞,又想俯脸吻她。
宁萱儿心中警铃大作,直觉若是真的又和他亲作一团,今日就不要起身了。
她连忙将谢枕鹤推开,义正言辞道:“快给我梳头,今日我要去见母亲。”
谢枕鹤一顿,而后意识到宁萱儿口中的“母亲”正是罗烟霞,心中一软。
这种时候,他才有一种自己真的握住了宁萱儿,与她成为了一家人的真实感。
“好。”
谢枕鹤缓缓张口,声音轻柔地不成样子。
他将宁萱儿扶到镜台前坐下,拿起一旁的玉梳蓖,小心地替宁萱儿梳起了云雾般柔顺的长发。
“但……萱儿其实可以不用去的,不想多休息一段时间再去见母亲么?”
宁萱儿的头发养护的一直极好,触手软滑似那绸缎,谢枕鹤每捧起一缕往下梳,都能毫无阻碍地从头梳到尾,一点都不会打结。
玉梳蓖微凉的触感用来按摩脑袋刚刚好,宁萱儿享受着谢枕鹤的伺候,舒服得眼帘都快阖上了:“你都说了,母亲很喜欢我,还一上来就让我执掌中馈,我若不去看看她,我成什么人了?”
“萱儿有心了。”
谢枕鹤双眼含笑地看着她,冷不丁又温声道:“以后少不得要每日描眉作妆,我们院中又没有丫鬟,那些小厮笨手笨脚的,也画不好。
“不如,这些事都由我来替萱儿做可好?”
宁萱儿睁开双眸,斜眼觑他:“什么笨手笨脚,只是又拈酸吃醋罢了。”
“嗯。”
谢枕鹤坦然承认,分毫没有被拆穿的羞恼,将玉梳蓖放下,站在宁萱儿身后,按着她的脖颈,让她与自己一同看向铜镜。
镜中的少女不施粉黛也俏丽动人,只是因为年纪太轻,嫩得可以掐出水的一张脸太过稚纯,少了几分气场,需要红妆点缀。
谢枕鹤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曼语:“那萱儿同意还是不同意?”
宁萱儿昂了昂下巴,拿腔拿调道:“有劳了。”
她一副支使小厮的模样,反倒让谢枕鹤会心一笑。
想了想,宁萱儿又觉得不对劲,反诘道:“等等,你每日都要去早朝,如果要给我上妆,那我不是要和你一同起身?”
“不行不行,辰时起身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宁萱儿愤而转过身去,捶了捶谢枕鹤的胸膛:“休想拉着我陪你一起起早贪黑。”
谢枕鹤弯唇忍俊不禁:“那我往后下朝了,特意回一趟谢府给你作了妆,再去府衙好不好?”
宁萱儿微讶,震惊睨他一眼:“你就这般执拗?也不嫌麻烦。”
谢枕鹤拿起桌上放着的骡子黛,施施然给宁萱儿描起了眉,只浅笑着,并未言语。
他想包揽宁萱儿的一切,大到吃穿住行,小到生活琐碎。
说出来恐怕会吓着她,索性便不说了。
宁萱儿凝神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也没注意到谢枕鹤突如其来的沉默,半晌又想到一件事,拍拍手道:“阿鹤,从前我只是个丫鬟,再配一个丫鬟来陪我是有点怪怪的。”
“但如今我好歹也是家主夫人了,不能房里头一个丫头也没有吧,有些事小厮做确实不方便。”
谢枕鹤仍是认真地行进着手中动作,画完眉后又替她仔细地点了绛唇,应声道:“你若是愿意,我自然毫无异议。”
宁萱儿就等他这句话,在谢枕鹤为自己勾勒出一个饱满而又殷红的唇妆后,欣然嘻笑道:“那阿鹤把月见调来我房中
吧。”
谢枕鹤闻言微愣,诧异道:“月见?”
宁萱儿伸长手,谢枕鹤就自觉地弯下了身,方便宁萱儿勾住他的脖子。
“就是我的发小,也是我在谢府最好的姐妹之一!”
宁萱儿凑到谢枕鹤耳边说完后,便仿佛没长骨头一般,黏黏糊糊地勾着谢枕鹤的后颈站起来,再让他给自己换衣裳。
每晚行完房事,给宁萱儿擦洗、穿衣的都是谢枕鹤,故而他做这些事实在是轻车熟路,三两下就给宁萱儿套好了新衣。
替她系着衣带时,谢枕鹤状似不经意道:“之一?萱儿还有其他朋友?”
宁萱儿“嗯”了一声,嗓音脆生生的:“还有一个是三小姐院子里的丫头,她们都对我很好。”
谢枕鹤面上了然,心中却是波澜不惊。
有关宁萱儿的事,他自然全都知道。
再问一遍她,不过是为了看看她是否有所隐瞒。
故而在得到与自己所知相符的答案是,谢枕鹤心中不由得为心上人的毫无保留而漾起喜意。
他弯眼正了正她的衣襟,柔声道:“这样啊。”
宁萱儿勾着唇,满心欢喜地垂眸看向自己的衣裳。
上身是浅杏色领对襟宽袖衫,下身是嫩青色葡萄纹满褶裙,既符合她如今的身份,又与她活泼明媚的性子相得益彰。
曾经望着府中小姐夫人的衣裳做白日梦,想着不知何时才能过上这种生活。
如今竟也美梦成真了。
宁萱儿张开手臂,看着谢枕鹤嘿嘿一笑:“阿鹤,你去忙吧,我去见母亲。”
*
纵然方才自信满满,真当踏入香莲院后,宁萱儿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心中的忐忑。
因为时间匆促,她也没办法让月见飞奔过来陪她,便自己带着白术来到了香莲院。
一踏入堂屋,便有一阵浓郁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谢老夫人用了早膳后便头疼不止,不愿见客,便只有罗烟霞在屋中等候着她。
罗烟霞闭着眼坐在太师椅上,不住地转着手中念珠。
这样的场景,与宁萱儿从前在松香院,远远瞧见她惩罚绣荷的情状重叠起来,不禁让宁萱儿感到恍惚。
时间竟已过去这么久了,人还是一样的人,却已是时移势易,世事更迭。
宁萱儿踏上绣着并蒂菡萏的软毡,怯生生张口:“母亲。”
罗烟霞这才缓缓掀开眼帘,看向宁萱儿,扯出一个得体,却不含任何多余感情的笑容:“萱儿来了,快,到这边坐。”
宁萱儿点点头,而后乖巧地走到罗烟霞斜前方的圆凳上坐下,接受着罗烟霞的审视。
罗烟霞的视线在宁萱儿身上来回游走,而后握住她的手,莞尔道:“方才丫鬟进来知会我时,我还有些震惊,没想到萱儿这般有心,特地来见我。”
宁萱儿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母亲言重了,新妇第二日拜见公婆,本就是分内之事。”
话音刚落,宁萱儿便懊悔自己嘴快,罗烟霞失去了谢茂山,而自己又这般不小心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宁萱儿张口,想要道歉:“母亲,我……”
罗烟霞却领会到了宁萱儿的愧疚,蓦地打断她:“不必多心,我已经……释怀了。”
罗烟霞顿了顿,再次抬眼,认真地看向宁萱儿。
宁萱儿无疑是生了一张绝世的娇美容颜的。
是她曾经最为厌恶的一种人。
身份低微,却自恃美貌,以为能够飞上枝头做凤凰。
必然是头脑空空,胸无点墨,愚蠢至极。
这种人做自己的儿媳妇,她理应是十分嫌弃又鄙夷的。
可当看到宁萱儿那双澄澈稚真,丝毫不加掩饰野心的眼时,罗烟霞却完完全全地抛弃了曾经的偏见。
她一点也不愚昧,虽偶尔有些憨态,却也玲珑剔透。
不知为何,她觉得宁萱儿格外的投缘,让她格外的怜爱。
使她忍不住,将自己的心事交付给她:“老爷他自作孽,不可活,不值得我去惋惜。”
宁萱儿没想到罗烟霞会和她说这些,有些愕然。
“我伤心的是……”
罗烟霞凄苦一笑,拍了拍宁萱儿的手:“鹤儿他应当恨毒了我,恐怕此生都不会原谅我这个母亲了。”
第48章 第48章又亲到一起去了。
宁萱儿眼睫一颤,眸中泛起些许茫然:“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罗烟霞慨然淡笑,丝帕攥在手中蜷成一团。
“以我的家世,原是没办法嫁给老爷的。”
“谢府本就是名门望族,当年老爷高中进士后便颇得先帝青睐,又生得俊俏风流,一朝入了翰林院,风头一时无两,多少人都想让他做自己的东床快婿。”
罗烟霞回忆起往昔,从来坚强的面容显得有几分脆弱:“只是我的父亲与老太爷曾有过命之交,早早地许下了这门婚约,这谢夫人的名头最终才落到了我的头上。”
“新婚的那一夜,老爷曾许诺过我绝不会纳妾,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宁萱儿眸光晃动,认真安静地倾听着罗烟霞的话语。
“觅得如意郎君,获得风光地位,世间最完满也不过如此了。”
“我原是这么以为的。”
罗烟霞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丝帕,声音有些哽咽:“夫妻日子还没过多久,我便发现他早在婚前便在府外养了外室。”
宁萱儿眉角一抽,怒从心头起。
喜欢装深情,不纳妾,但不妨碍他在外头偷人啊!
“彼时我以为,我们有几分情意,又因着年少不更事,便借着此事与他大吵了一顿,结果,结果……”
罗烟霞将经年咽在肚子里的委屈诉说出口,一时之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
宁萱儿眉心紧紧蹙起,扶住罗烟霞的身子,忧心道:“他做了什么?”
罗烟霞平复住抽泣声,用丝帕擦去眼角泪水:“他说,既然我知道了,便做个大度的人,允他将那些外室纳进府里,否则便以善妒为由,休弃了我。”
“自那以后,他便仿若变了个人,对我动辄冷嘲热讽,言语打压。”
“我害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显赫地位灰飞烟灭,害怕成了弃妇,变成整个京城的笑柄,于是愈发小心翼翼,彻底活在了他的阴影之下,直到他锒铛入狱,我才重获新生……”
宁萱儿咬紧唇瓣,身临其境地替她感到痛苦:“母亲……”
罗烟霞自嘲一笑:“我与你说这些,也并非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只是近日总是感到忏悔。”
“鹤儿生来反常,无常人的喜怒哀乐,这点让老爷厌恨至极,而我,则成了他手中那把挥向鹤儿的长鞭,还无知无觉。”
罗烟霞看向宁萱儿,哀恸颤声道:“我为了得到夫君的认可,夫君的褒奖,一次又一次地责骂他,鞭笞他,直到幼小的孩儿眸中闪着的光,彻底熄灭。”
“他会哭会笑了,像个正常人了,却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宁萱儿的心脏从方才起便仿若被针钻了一般刺痛。
她以为谢枕鹤是天之骄子,当是从小到大被家里人千依百顺呵护着长大的。
却没曾想,他风光霁月,惹人艳羡的外表下,藏着这些过往。
罗烟霞握着念珠的力道大了些,提起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罢了,自顾自地便和你说了这么多,竟忘了今日还有要事要告知于你。”
罗烟霞看向宁萱儿,强颜欢笑道:“许是年纪大了,便喜爱追忆往昔。”
宁萱儿摇摇头,真挚道:“不是这样的,母亲。我很高兴您愿意和我说这些,往
后我也会常来陪您的。”
罗烟霞低头莞尔,轻笑几声:“萱儿倒是嘴甜,难怪鹤儿这般疼惜你,我这个母亲看在眼里,也是真心替你们高兴。”
宁萱儿抿唇,羞赧一笑。
罗烟霞取下腕上的玉镯,摊开宁萱儿的手,将其放在了她的掌心。
宁萱儿一愣,有些无措地看向罗烟霞。
罗烟霞冲她一笑,哪怕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也掩盖不住她曾经绝色的容颜。
宁萱儿这时才意识到,罗烟霞和谢枕鹤生得这般相象。
罗烟霞几许衰老,却仍旧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弯起:“萱儿,你比我幸运,和我年轻时有相似的境遇,却遇到了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这玉镯,是老太太在我诞下鹤儿后交给我的,是执掌整个谢府中馈的权力象征。”
“有了它,你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谢府的女主人了。”
宁萱儿忽然觉得手上如有千斤重,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玉镯。
罗烟霞恢复了平日里从容不迫的主母形象,雍容笑道:“往后治家若有什么疑问和困惑,尽管来找我便是。”
*
回到来鹤院时,天色已经渐晚,到了和谢枕鹤约定要一起念书的时辰。
绣花鞋踏进院子没几步,宁萱儿便看见了站在玉兰树下的翡色身影。
谢枕鹤见到她,神情透出几分喜色,等到宁萱儿走到自己身前后,便俯身将她拥进自己怀里。
宁萱儿脸色一红,但小手还是诚实地环住了谢枕鹤的腰。
不得不说,真夫妻就是好,想抱就抱,不用再像以前一样遮遮掩掩,东躲西藏。
两人就这样静静在树下抱了好一会,谢枕鹤才松开她,软声道:“我好想你。”
宁萱儿心跳得更快,眼皮眨巴眨巴:“不是出门前才见过吗?”
谢枕鹤与她额头相抵,嗓音含混又黏腻,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嗯,但就是想,一时没见也想,一刻没见也想。”
宁萱儿脸颊烫得可以烧菜了,嘴角却甜甜地勾起,几乎要扬到后脑勺。
可两人还没黏糊糊贴多久,谢枕鹤便无情地煞风景了:“萱儿,该习书了。”
“……”
宁萱儿猛地从谢枕鹤怀里挣出,脸皱成一团。
谢枕鹤心知肚明他的小妻子还是不情愿的,于是抬起一根手指,淡声道:“杏仁酥已经放在书斋里了,萱儿想先吃,还是先学?”
没想到还有先甜后苦的选择余地,宁萱儿瞬间站直了,大声道:“先吃!”
*
宁萱儿坐在谢枕鹤怀里,捏着最后一块杏仁酥,陷入了沉思。
吃还是不吃呢。
若是吃得再慢些,就能多拖延一会,也可以少一点时间习书。
可若是不吃快些,这杏仁酥凉了就不美味了。
真是个两难的抉择啊。
谢枕鹤见宁萱儿盯着一块杏仁酥,满脸的天人交战,幽幽道:“萱儿再不吃,习书时间便往后顺延了。”
“什么!”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杏仁酥就已经进嘴里了。
宁萱儿嘴巴含着杏仁酥,口齿不清叽里咕噜道:“阿鹤,你太坏了。”
谢枕鹤虽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却能领会到她的意思,噙着笑用自己的丝帕把宁萱儿粘着糕点碎末的手指擦干净,在她耳边落下一吻。
“萱儿,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在躬行’,既要知行合一,不如我们便先练字,边学认字吧。”①
宁萱儿还没开始学习,便打了个哈欠,眼含泪花道:“好啊。”
反正学什么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无趣。
谢枕鹤闻言嘴角笑意更深,拿起一旁笔搁上放着的狼毫毛笔,放进宁萱儿掌中,手把手教她怎么握笔。
“食指和尾指握笔,中指和无名指曲起放在笔杆后,再将笔身竖起。”
谢枕鹤调整着宁萱儿的握笔姿势,声音沉稳似那潺潺流水。
宁萱儿乖顺地任他摆弄着,而后望着谢枕鹤认真的神情出了神。
他容颜本就清疏姣好,在专注地时候眉心还会微微蹙起,显得整个人都更加的俊美,让人心神摇曳。
谢枕鹤注意到她的走神,掐了掐她的腰:“想什么呢?”
宁萱儿一激灵,猛地摇头:“没、没什么。”
她连忙专心看着手上握着的毛笔,而后尝试着沾取墨水在宣纸上画上几笔。
想象中落笔生花的情景没有出现,宣纸上只出现了几道毛毛躁躁的墨团。
“呃……”
宁萱儿看看自己的“真迹”,又看看谢枕鹤,窘迫道:“为什么我写出来的和你不一样?”
谢枕鹤失笑:“要保证笔尖始终立于纸上,同时行文时轻重缓急都要张弛有度,否则便会变成这样。”
宁萱儿听得云里雾里,脑袋开始打结。
“不过刚开始都是这样的,不急于一时。”
谢枕鹤教人时永远都是温柔耐心的,倒是很适合为人师长。
宁萱儿心中微动,敛去那点旖旎心思后,又见谢枕鹤翻起了一旁的典籍。
宁萱儿随口道:“这是今日要学的?”
谢枕鹤点头,而后将其展开在宁萱儿面前:“嗯,这是《三字经》,通常是官家子女开蒙所用的书籍,如今用在你身上倒也合适。”
宁萱儿“噢”了一声,而后便在谢枕鹤地引导下用鬼画符的字誊抄起了《三字经》的内容。
宁萱儿虽不认字,却很聪明,经由谢枕鹤转口念出后,也不会觉得文章内容晦涩,反而能隐约领会其中含义。
“子不教,父之过……”
谢枕鹤轻声地念着《三字经》中的内容,说者无意却是听者有心。
宁萱儿蓦地便回想起了罗烟霞今日和自己说过的话。
她手上动作停顿了,笔尖在泛黄的纸张上洇起一小团墨点。
“阿鹤,母亲同我说了,你幼时的事。”
谢枕鹤眉梢微抬,唇畔浅浅翘起:“怎么了?”
“你那个时候还这么小,却要承受着异样的目光,还要整日被最亲近的人折磨身心,一定很痛苦吧。”
宁萱儿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垂眸道:“我好心疼,未曾参与过你的过去。”
“也不能告诉你,你缺乏情感,不是你冷血无情,也不是你的错,天塌下来,有我陪着你。”
谢枕鹤总是游刃有余的神情挂不住了,虚假如面具般的笑容迸出些许裂痕。
“萱儿……”
他以为,宁萱儿会安抚他,会同情他。
却从没想过,她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评判。
只默默地告诉她,无论如何,她都会陪着他。
谢枕鹤那颗本就只为她而跳动的心,跃蹦得更加厉害。
他再忍不住,按住宁萱儿的双肩,俯脸去寻少女清甜的唇瓣。
刚写完的字被笔尖墨水晕糊,原本只有安静翻书写字声的书房,顿时响起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唇舌交缠声。
不是说习书吗,怎么莫名其妙又亲到一起去了。
这种时候,宁萱儿仍然不合时宜地这么想着。
第49章 第49章“这东西可以促进夫妻感……
宁萱儿靠在谢枕鹤怀中,侧着脑袋与他缠吻着,啧啧有声地交换着唾液。
两人的身子实在是太过熟悉,又太过契合了,只是这样紧紧靠着,便让宁萱儿小腹处涌起燥热和空虚。
宁萱儿扭了扭肩膀,想转过去与谢枕鹤面对面接吻,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唇却忽然离开了她。
“唔。”
宁萱儿半眯的眼透露出些许的迷惘,用嗔怪的眼神看向谢枕鹤。
谢枕鹤嘴唇红艳艳的,眸光却是清正毫无偏倚。
“萱儿,再不习书,今日功课的
时辰就要过去了。”
他将宁萱儿拽入欲海,却主动抽身而退。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解风情了!
宁萱儿蹙眉恨恨咬牙,却又实在不好意思主动说想要。
毕竟在这清雅书斋白日宣淫,实在有些突破她的底线。
但若是谢枕鹤执意想做,她便可以半推半就地享受了。
宁萱儿深深吐出几口气,白了谢枕鹤一眼之后便拿起毛笔吭哧吭哧地开始写字。
平日里一肚子坏水,这种时候倒是当上正人君子了。
宁萱儿心里有气,笔尖写得就愈发用力。
谢枕鹤见她这样,嘴角泄出几声吟吟轻笑。
宁萱儿瞥他一眼,没理他。
谢枕鹤就将她圈在怀中,沉静看着她邯郸学步般写下的一撇一捺,而后幽幽张口:“其实,我的年少岁月,并不痛苦。”
宁萱儿笔尖一顿,临摹的速度慢了些。
谢枕鹤在她耳廓落下一吻,淡声道:“母亲可能会和你说,我很恨她,但其实于我而言,他们都一样,或好或坏,都长着一样模糊的面孔。”
“爱也好,恨也罢,都是太炽烈的感情了,这种感情,于曾经的我而言,是不可能存在的。”
谢枕鹤一字一句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将自己已经结了痂的陈年旧伤扯开来给宁萱儿看。
宁萱儿有些写不下去了,方想停笔,右手便被谢枕鹤的大手包住,带动着她一齐落笔。
“只有你不一样。”
谢枕鹤用风轻云淡的语气侃侃而谈,徐徐泠泠的声音却让宁萱儿的心剧跳不止。
她那被谢枕鹤包裹着的手不自禁颤抖了一下,谢枕鹤注意到后,弯眼低笑了几声。
宁萱儿咬住唇,脸色瞬间红了几分。
谢枕鹤继续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描摹《三字经》中的内容,甜言蜜语却也不断。
“但在尝过心脏为人悸动,为人痴狂的滋味后,我便不愿再回到从前那般麻木不仁的日子了。”
谢枕鹤与宁萱儿一起落下最后一笔,而后将毛笔放在笔搁上,情真意切道:“所以,萱儿若心疼我的话,便多多陪着我,直到此生的终末好么?”
宁萱儿不由得失笑:“怎么就般悲观了,你才多大,便想着那么久远的事了?”
调笑完谢枕鹤后,宁萱儿抬起眼看向他,却撞进他满溢着认真的双瞳中。
她一时有些恍惚。
说不在意,便真的不在意了吗?
其实谢枕鹤这种封闭的性子,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他的心中缺乏安定感,才会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要从她口中求得一个承诺。
一个于无情人眼中虚无缥缈,于有情人眼中重若千斤的誓言。
宁萱儿连忙挪了挪膝盖,将身子转到与谢枕鹤面对面的状态,正色道:“好。”
谢枕鹤有些紧绷的神情这才松弛下来,望着近在咫尺少女明媚的容颜,又想吻她,却被宁萱儿抢先一步。
宁萱儿勾住谢枕鹤的脖子,饱含情意地覆上谢枕鹤的唇。
望着谢枕鹤微滞的眼眸,宁萱儿默默下定了决心。
她想,谢枕鹤应当也是渴望寻常人家的亲情的。
如今奸人已除,若是可以……
她想帮助谢枕鹤与罗烟霞解开心结。
*
宁萱儿抚着用过膳后有些微胀的小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进了卧房中。
大婚之后,她便顺理成章地搬到主屋和谢枕鹤一起住了。
一下子离开了自己那间屋子,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但两间房屋装潢都比较相似,故而宁萱儿适应得也算快。
谢枕鹤留在书斋处理公务,得到临睡前才回来,中间的这段时间她便可以随心所欲支配了。
学了那么久,她可得好好休息休息。
宁萱儿掀开坠着琉璃串珠的门帘,刚想去桌案上倒杯茶解解腻,却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
月见撑着脸坐在圆凳上,原在望着远处发呆,却在看见宁萱儿之后欣喜若狂,讨喜的圆脸蛋上扬起一个开怀的笑容。
“萱儿!”
月见几乎是“噌”地便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宁萱儿身旁,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以此确认她过得好不好。
“当初只是希望你能顺利地在二爷这讨个名分,却没想到你这般有本领,直接做了他的正妻。”
月见热泪盈眶地摸了摸宁萱儿的头发,感慨良多:“萱儿,你比以前愈发漂亮了,纤细的身量丰腴了几许,却更加有韵味了。”
与旧日好友久别重逢,宁萱儿心中的喜悦自然是不必言说的。
她兴高采烈地看向月见,却在注意到她有些消瘦的身躯后,心情蓦地沉郁了下来。
“月见,你过得不好吗。”
宁萱儿皱起眉毛,红唇抿成一条直线。
月见一愣,而后摸着自己的脸颊,讪笑一声:“被你看出来了。”
“你也知道的,因着……谢老爷的事情,松香院和饮雪院的主子都受了牵连,受罚的受罚,流放的流放。”
“松香院空置出来,我就被调到园林中去做洒扫的活,那领头的与我本就有几分趔趄,便……”
宁萱儿柳眉倒竖,急切道:“谁!竟敢欺负你,我要找他算账。”
月见拦住她的手,连声道:“不必,真的不必!”
宁萱儿被月见按着肩膀摁在了圆凳上,不服气地看着月见耐心地和她说清楚缘由。
“你能将我叫来,我便已经脱离苦海了呀,何必再多此一举。”
“何况,萱儿……”月见握住宁萱儿的手,用力地拍了拍:“你现在是家主夫人,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若你刚上任便开始大动肝火拿底下的人开涮,这恶名传扬出去了,往后再想补救,就很难了。”
宁萱儿咬紧牙关,试图辩驳:“可是!”
月见却用手掌捂住了宁萱儿的嘴,柔声道:“别可是了,萱儿。我知你担心我,但你有这份为我出头的心,念着我的心,我就很感动了。”
“往事不可追,我们便向前看吧。”
宁萱儿皱眉看着月见,知晓自己若是执意要去给月见讨个说法,反而会让她为难,便叹息一声,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月见这才绽开笑颜,把手松开,狡黠地弯了弯眼。
“好啦,别为那些腌脏事怄气了,好不容易重新聚在一起,我们应该高高兴兴的呀。”
“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见面礼……”
宁萱儿为了不让月见伤心,重新振作了一下心绪,刚扯出一抹笑,便看见月见从怀中取出一本封皮有些泛黄发旧的书册。
宁萱儿眉心一跳,奇怪道:“这是什么呀?”
月见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凑到她耳边细语道:“这可是个好东西,能帮助你和二爷夫妻和睦。”
宁萱儿向后一仰,莫名其妙道:“就这一本小东西,还能促进夫妻感情?”
月见连忙“嘘”了一声:“小声些!”
“总之,记住我说的话,这东西你一定要在夜深无人的时候看,可千万不要在光天化日拿出来。”
宁萱儿看着言辞恳切的月见,虽觉得十分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
镜台前,宁萱儿正用巾帕擦拭着微湿的发尾。
这种事情,通常来说是由贴身丫鬟来做。
但她把月见喊来来鹤院,是为了让她享福,而不是让她伺候自己。
只是又害怕月见心中有负担,她便早早地找了个由头说自己想早些休息,才将她支了回去。
许是自力更生惯了,她也实在是觉得没必要什么事都要别人服侍。
又不是金子做的人,哪这么娇贵呢?
宁萱儿望着镜台中出水芙蓉的少女,婉然勾起一抹笑。
只是……
难得谢枕鹤这么晚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坐在这里,确实有些无趣。
百无聊赖之际,她脑中忽然闪过了那本小册子。
以及月见对她的嘱托,让她务必悄悄察看。
宁萱儿不由得来了兴趣,把巾帕放回承盘中,
便从抽匣中取出了藏在深处的书册。
解开包裹在其上头的丝帕后,宁萱儿莫名其妙开始紧张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月见这么神秘?
宁萱儿将丝帕扔到一旁,指尖颤颤然掀开了页脚,而后猛地被书中内容吓了一跳。
缠绵在一起的,穿着衣服的、没穿衣服的身躯,玲琅满目地坠在书页中。
“啊!”
宁萱儿脸色红得可以滴血,太过震惊以至于直接将书册扔了出去。
这,这是!春宫图?
宁萱儿呆滞了几秒后,慌忙地想要将其捡回来。
可下一刻,孤零零的书册旁,却出现了一双绣着松鹤的黑色长靴。
谢枕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还没踏入卧房眼前便突然飞出来一个异物。
还在想小妻子的房中怎么会出现暗器,却没想到竟然是一本书。
“阿鹤,等一下,不准捡!”
谢枕鹤看着宁萱儿慌不择路的样子,浅淡莞尔。
而后饶有趣味地伸出修长的手指,将书册拾起。
第50章 第50章“照着这上面画的一个个……
宁萱儿瞠目结舌,健步如飞冲到谢枕鹤跟前,抬臂便想将那本册子夺回来。
“给我!”
却不想她越是这幅满面飞红,做贼心虚的模样,越是让谢枕鹤好奇之心油然而生。
轻巧躲开几次宁萱儿伸过来的手臂后,谢枕鹤慢条斯理地掀开了书册的封皮,而后顺其自然地看见了那上面绘着的精彩图案。
谢枕鹤眉梢轻轻抬起,眼角瞥了一眼宁萱儿,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宁萱儿的心彻底死了,面色灰败地将脸埋进了谢枕鹤的胸膛。
既是因为觉得丢脸,也是为了遮住自己红涨的脸颊。
宁萱儿认输了,谢枕鹤却没放过她。
他用臂弯将宁萱儿圈在怀中,而后仔仔细细地看起了这本春宫图,口中还啧啧称奇。
“原来还能这般……”
“你!”
宁萱儿的心咯噔一下,立马从谢枕鹤怀中弹开,瞪着圆目又嗔又怒的看着谢枕鹤。
谢枕鹤嘴角弯弯翘起,歪了歪头,神色颇具挑衅意味。
可恶!
是可忍,孰不可忍。①
宁萱儿踮起脚尖,贼心不死地想将春宫图抢回,谢枕鹤反应也极快,蓦地将手举高,让宁萱儿扑了个空,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胸膛中。
两个人以一种诡异而暧昧的姿势抱在了一起。
宁萱儿看着谢枕鹤近在咫尺的俊脸,不知是出于羞恼,还是出于紧张,心脏砰砰地乱跳。
谢枕鹤挑起宁萱儿的下巴,飞扬的桃花眼眯起,嗓音低沉道:“萱儿为什么要看这个?”
宁萱儿一怔,意识到谢枕鹤好像误会了什么。
谢枕鹤咬字重了几分,似乎心中对此很是介怀。
“我平日里,有哪里做的不够好么?”
宁萱儿眨着眼皮,和谢枕鹤大眼瞪小眼,而后噗嗤一笑,心中方才因偷看春宫图被抓包产生的尴尬瞬间烟消云散了。
这下轮到谢枕鹤愣住了。
他乌长纤浓的睫毛颤动着,黑沉沉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
宁萱儿后背一凉,感觉自己要实在不解释,今晚就要被谢枕鹤以这个理由没完没了地折腾了。
于是她连忙敛了笑意,正色道:“阿鹤,不是你想的那样。”
“只是,只是……”
宁萱儿刚想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忽然又觉得不对,感觉这样将月见供出来并不太好。
于是她将拳心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试图找补:“只是无意间得了这本东西,有些好奇,便拿来看看了。”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阿鹤千万别误会。”
宁萱儿抓住谢枕鹤的肩膀,神情诚恳而认真。
谢枕鹤垂着长睫看她,嘴角牵动:“好奇?”
宁萱儿就坡下驴,连连点头,瞎编起来头头是道:“对呀,此前听闻过这种东西,但不知道其中到底画着怎样的内容,再加上我们也……”
宁萱儿顿了顿,两腮有些烫:“也做过那档子事,便更加想知道,这图中的绘着的,和自己做的到底有什么区别。”
“……”
宁萱儿滔滔不绝,谢枕鹤却始终缄默不语看着她。
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谢枕鹤才吟吟一笑,俯脸靠近宁萱儿。
“那萱儿觉得,有什么区别?”
宁萱儿被谢枕鹤审讯似的逼问惹得有些羞怯,抿唇道:“呃……”
谢枕鹤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嗯?”
宁萱儿鼻尖一皱,试图回忆起刚刚惊鸿一瞥到的画面:“春宫图里头的,更加多样些?”
谢枕鹤眼中笑意愈盛,双手握在她如束的腰肢上,俯身去够宁萱儿的唇。
两唇距离仅剩一张薄纸时,谢枕鹤的鼻梁已经抵在宁萱儿脸颊上。
他笑眯眯看着宁萱儿,薄唇轻启,用惑人的气音徐徐道:“萱儿这般感兴趣,不如我们照着上头的,一个个试着来?”
*
结束时,两人耕耘的地点已经从桌旁换到了榻上。
宁萱儿难得是醒着的,懒懒躺在软枕上抬手让谢枕鹤给自己穿衣服。
谢枕鹤用玉骨一般颀长的指尖替她系好了身前的衣带,又将盛着水的铜盆放到一旁后,靠在了宁萱儿的身侧。
宁萱儿每次做完这种事情都会格外的黏人,滚烫的热源一回到她身旁,宁萱儿就柔若无骨地贴了上去。
谢枕鹤欣然一笑,将掌心覆在了宁萱儿的背上。
宁萱儿将手贴在谢枕鹤半敞衣襟间,指尖绕着谢枕鹤的头发打圈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枕鹤侃着天。
“墨虎真是越来越胖了。”
谢枕鹤恬静地倾听着她的话语,时不时回应几声表示自己一直在听。
“是么,我怎么没太感觉出来?”
宁萱儿摇摇头,继续道:“我还记得你第一天将它送给我时,它还是瘦瘦长长的一条,灵活得不得了。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肉得像团球,还懒懒的,不爱动。”
每当宁萱儿和自己谈这些生活琐事时,谢枕鹤都会觉得心中没来由的满足。
他温柔睨着宁萱儿皱起的眉头,含笑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它现在跑没几步路就坐下来睡觉,以前却不是这样,我记得那一次它到处乱跑,我怎么追也追不到,还害得我直接在无影面前摔了个跟头出丑……”
宁萱儿本就有些困了,口中随心所欲地说着,却在忽然发现自己祸从口出了之后浑身僵住。
糟了,怎么在谢枕鹤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
宁萱儿猛地一惊,指尖微微蜷缩,抬眼看向谢枕鹤,只想生硬地将此事糊弄过去:“阿鹤,我想睡觉了,我们吹灯吧。”
“……”
谢枕鹤睁着那双漆黑的眸子,嘴角虽无笑意,却是好整以暇地凝着她。
宁萱儿扯扯谢枕鹤的衣袖,软糯糯地小声道:“阿鹤?”
谢枕鹤仍是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她好半晌。
宁萱儿被这双洞察一切的眼看得有些发怵,决定要是他再不说话,她就自己去吹蜡烛来蒙混过关了。
只要睡一觉,应该就能忘记这点小小的不愉快了吧!
百般煎熬之下,谢枕鹤终于缓缓开口。
“萱儿,我没有杀他。”
宁萱儿眼睫一颤,没有料到他会说这个。
她想解释:“阿鹤,我只是有些困糊涂了,才无意提起这件事,没有要试探什么的意思。”
谢枕鹤定定望着她,沉沉道:“萱儿,我明白。”
“我之所以放了他,既是因为我确定了,你的眼中容不下他,也是因为……”
宁萱儿手肘支起上半身,平视谢枕鹤,眉心轻轻蹙起。
谢枕鹤:“我知道,若我们之间横亘着一条无关的生命,你或许此生都会因此而愧疚了。”
“我不希望你伤心,更不希望你背负着不当属于你的亏欠活下去。”
宁萱儿眼眸微微睁大,心间最柔软的那一块角落正泛着酸。
“
阿鹤……”
宁萱儿吸吸鼻子,而后钻进谢枕鹤怀中,凝噎着感动。
谢枕鹤自然而然地在她额间落下轻柔一吻,淡声道:“当然,我不可能让他再见到你。”
“但你也不要再见他了,好吗?”
谢枕鹤垂下眉眼,明明是商量的话语,语气却十分强硬。
“否则,哪怕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再手软了。”
宁萱儿抿唇一笑,一头扎进谢枕鹤脖颈间,用毛茸茸的脑袋乱蹭。
谢枕鹤一顿,眸光颤颤然。
宁萱儿抬起脸,笑颜灿烂,眼角却是未干的泪痕:“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做你的妻子,你的唯一,我此生也只会爱着你。”
说完,不顾谢枕鹤的怔忪,宁萱儿在他脸颊啾了一口。
而后像个刚做完恶作剧的小孩,嬉笑着躺回了他怀中,咬着唇浸沉在甜蜜中。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谢枕鹤被宁萱儿勾得心如火烧,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再来。”
宁萱儿指尖陷进被褥,悻悻道:“阿鹤,刚刚才擦洗过,要不还是……”
谢枕鹤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用行动给了她答案。
*
次日用膳时,宁萱儿顶着眼下两团乌青,疲惫地用筷子扒着饭。
一旁的月见仔细观察了一番宁萱儿,而后捂嘴窃笑:“萱儿,我昨日给你的那东西还算不错吧?”
“啧啧,瞧瞧这天雷勾地火的,昨晚一定没睡好吧,我晚些给你熬些参汤补补。”
宁萱儿剜了月见一眼,愤愤放下饭碗,抱怨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可真是把我害惨了。”
月见笑得愈发揶揄:“害惨?此言差矣!你除了眼下有些乌青之外,气色红润无比,何来被害之说啊?”
宁萱儿一口气被月见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差点没呛到:“月见!”
月见双手抬在耳侧:“姑奶奶,我不说了还不成吗,饶了我吧!”
宁萱儿冷哼一声,面色赤红:“不准聊这些了,聊点正事。”
月见挑眉:“正事?”
宁萱儿点点头,面色忽地沉重了几分。
“月见,我想给母亲和阿鹤创造一个相处的机会,但阿鹤除了例常不得不与母亲相见的场合,其他时候都是能推则推,似乎很是抗拒……”
宁萱儿鼓了鼓嘴,很是苦恼:“你有什么好办法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终章】
第51章 第51章“你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月见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筷箸,疑惑道:“他们不是母子吗,为何需要你费心这个?”
宁萱儿摇摇头,心情郁结:“个中缘由我没办法与你详说,只能告诉你,他们之间实在缺乏寻常母子间的联系,隔阂有如天堑。”
“但他们两个,又实在都是非常好的人,你也知道的,我最爱我娘亲了,所以看不得这般母子离心的场面。”
月见神色一顿,想起了幼年自己随母亲到宁萱儿家中串门时,宁母对自己的百般招待,以及她慈爱的音容笑貌,不由得十分感怀。
“萱儿……”
月见起身走到了宁萱儿身旁,将她拥在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来安抚她。
宁萱儿感觉气氛有些凝固,捉着月见的手臂扬起一个笑:“月见,我没事的。”
月见看着宁萱儿的笑容,也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没事就好。”
思及方才宁萱儿的烦恼,月见又开始沉吟起来,为她出谋划策。
“若要让他们都不得不参与的话,或许需要一场既能将他们聚在一起,还分毫推脱不得的家宴。”
宁萱儿看着若有所思的月见,脑袋好像被浆糊粘住了,滞涩不通,只能干瞪眼。
月见放开宁萱儿,在原地来回踱步,一手放在下巴上摩挲作思考状。
宁萱儿就这样眨巴着眼望着月见走来走去,看到她眼睛都快转花了,月见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一拍手瞥向宁萱儿。
“我知道了!”
宁萱儿正襟危坐,挺直腰板:“什么!”
月见把凳子扯到宁萱儿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下个月初,不是二爷的生辰么?”
宁萱儿皱眉惊呼:“啊?”
月见震惊不已:“你不知道?你们都成亲了,竟然连他的生辰都不知道。”
“这……”
宁萱儿哂笑一声,搜刮了一下记忆,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他没跟我提起,我也没问过嘛。”
月见嘴角抽了抽,抱臂感慨:“果然,当一个人真心爱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也不会影响他对你的感情。”
“若是不爱你,你付出再多,人家也不会放在眼里。”
月见素来是很喜欢辨析这世间痴男怨女的情仇衷肠的,因此陷入了深深的感慨中。
宁萱儿却没功夫听她在这伤春悲秋,继续方才的话题:“所以你的意思是,可以举办一场生辰宴,借此让他们聚首?”
月见意满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生辰这种重大的场合,哪怕二爷再不想见罗夫人,也得在一张筵席上用膳吧,也得单独收下贺礼吧?”
“届时你就做个中间人,替他们将那些什么苦衷啊隐情啊都说出口,不就好了?”
宁萱儿照着月见的话语仔细沉思了一番,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昂头绽开一个笑,点漆眸瞳灿若萤火:“好,就照你说的办!”
*
与月见商讨完毕后,宁萱儿便开始张罗着给谢枕鹤置办生辰宴。
她这厢命人去采购食材,那厢命人去策划仪程,懒觉也不睡了,话本也不看了,一天下来忙得脚不沾地。
很快便到了每日习书的时辰。
桌案前,燃着一盏油烛,映照着宁萱儿白皙的脸庞,显得她柔和轮廓格外的温暖。
谢枕鹤站在宁萱儿身后,手臂将她半圈于怀中,正在给她布置着今天的功课。
“若是每天都重复一样的课业,未免显得枯燥和乏味,不如今天我们便写些不一样的东西。”
宁萱儿揉着酸软的肩膀,嘟囔着:“不一样的?这些之乎者也的文章,能有什么不一样,还是说……”
宁萱儿想到这个可能,霍地双眼放光,看向谢枕鹤:“我们今日誊抄话本?”
谢枕鹤忍俊不禁,用指节敲了敲宁萱儿的脑袋:“想什么呢?”
宁萱儿“嘶”地一声,用双手按住了被袭击的地方,吐了吐舌头。
谢枕鹤从宁萱儿的手中拿过毛笔,在纸张上洋洋洒洒落下几笔。
宁萱儿凑过去看,只见纸页上赫然用苍劲清隽的字体写着“宁萱儿”三个字。
谢枕鹤嘴角温然勾起,长睫翕合扇动:“今天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这个好玩。”
宁萱儿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执起笔描摹图案似得,学着谢枕鹤的笔法写起了自己的名字。
谢枕鹤看着宁萱儿专注的侧脸,心意微动,在她耳旁淡声道:“萱儿还记得自己之前说过,十分讨厌‘萱草’这个名字吗。”
宁萱儿勤勤恳恳地写字,不忘分几缕神给谢枕鹤。
“嗯,怎么啦?”
谢枕鹤的视线落在宁萱儿悦动着烛光的卷翘乌睫上,嗓音晕染着无边的温柔。
“但其实,萱草也有它不一样的含义。”
宁萱儿手指微顿,停下描摹的动作,抬眼看向谢枕鹤,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谢枕鹤撩起唇畔,沉声道:“萱草,又称忘忧草。”
宁萱儿眸光微颤,愣在原地。
谢枕鹤弯下腰来,掌心握住宁萱儿的手,带她在纸张上龙飞凤舞写下了“谖”这个字。
“谖,通萱,是一个很美的字。”
宁萱儿睁大上翘圆眼,心底密密麻麻爬上一种异样的情绪。
谢枕鹤写完这个字后,便放开了宁萱儿的手,转而捧住她的脸颊,在她右颊下落下细碎一吻。
少女纤长的眼睫毛就像蝴蝶振翅般扫在了谢枕鹤的肌肤上。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结束后,谢枕鹤坐在了宁萱儿身旁,轻声道:“萱儿,你这么关心我的过去,却未曾告诉我,你自己受过的苦难。”
宁萱儿指尖缩起,无措地抿起了唇角。
谢枕鹤莞尔,将宁萱儿的发丝
捋至耳后。
“虽然是个小可怜,却顽强得紧,经历过这么多挫折,却还是炽热的像那晨曦一般美好。”
宁萱儿心中又是羞怯,又是感动,摸摸鼻子道:“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呀……”
谢枕鹤摇摇头,坚定道:“萱儿,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这一路走来,当真是辛苦了。”
话音落下,便如一道惊雷乍起落于平地,宁萱儿便是那株正好被击中的小草。
“阿鹤……”
宁萱儿咬住下唇,眼眶泛起泪花。
谢枕鹤牵起她的柔荑,看见她白皙腕上戴着的那柄剔透玉镯。
“我是想说,哪怕是萱儿讨厌的过往,实际上也是极美好的,你生来就是这世间最完满,哪怕是他人随意给你取的名字,也天然带着这般上佳的寓意。”
“我希望你永远能像这个萱字一般,无忧无虑,此生无虞。”
隐忍已久的泪水终是因为谢枕鹤这句话滴滴答答地流了满脸。
宁萱儿扁起嘴,扑进谢枕鹤怀中,感动得一塌糊涂。
“阿鹤,你也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宁萱儿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完,泪水濡湿了谢枕鹤的衣襟。
宁萱儿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还要经常挨父亲的毒打,她都不当作一回事。
就像石缝中顽强迸出来的杂草一般,风吹雨打都浇不灭她活下去的心。
也因此,她比所有人都想往上爬。
哪怕用所有人都嗤之以鼻的方式,她也要往上爬。
于穷苦人家来说,能够活着已经是一件难事,又何谈体面呢。
有欲望,有野心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就是因为她的这股心气,见过她的人,要么骂她痴心妄想,要么夸她坚强乐观。
却从没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和她说一句,萱儿这一路走来,辛苦了。
这种无论走到再危险的地方,都有人无怨无悔的在底下托举自己的感觉,宁萱儿自从娘亲离去之后,便再没有感受过了。
谢枕鹤看穿了她的坚强,怜惜她的脆弱,保护她的天真。
“怎么哭得这般凶?早知我便不说这些了,平白惹得萱儿伤心。”
谢枕鹤心疼地挑起宁萱儿泪痕交错的小脸,用指腹替她擦去泪水。
宁萱儿含含糊糊地哽咽道:“没有伤心,是太开心了。”
说完,宁萱儿便勾着谢枕鹤的肩膀,主动含住了他的唇。
谢枕鹤先是怔愣了一下,而后也忘情地回应了起来。
宁萱儿缠着谢枕鹤的舌头,眼框还是在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泪水、涎水混在一起,让旖旎蜜甜的亲吻中混杂进去了几分酸然。
宁萱儿一边哭泣,一边接吻,有些呼吸不过来,才不到一会便松开了谢枕鹤的唇瓣,小声的喘气。
此时此刻的谢枕鹤,没有了平日里在情事上的强硬,反而耐心地轻抚着宁萱儿的背脊,帮她平复着心绪。
宁萱儿与谢枕鹤额头相抵,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谢枕鹤双腿上。
她声音还带着些许哭腔,口齿不清道:“阿鹤,我好喜欢你。”
谢枕鹤被宁萱儿突如其来的剖白惊讶到,白皙的脸颊上骤然泛起了薄薄的绯红。
宁萱儿破涕为笑,憋了一天的心事,在此刻与爱人心意相通的时候,再藏不住分毫:“我悄悄告诉你,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下个月你就能知道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第52章 尾声“君心我心,君意我意……
时间便似那捧起的一抔流沙,看起来堆堆叠叠了许多,实则转眼间便会从指缝中滑过,归于尘土,归于湮灭。
生辰宴如期而至,从来幽致清静的谢家宅邸中,竟是难得张灯结彩,红火热闹了起来。
由于谢枕鹤本性喜静,加之他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大张旗鼓的广结好友,此次生辰宴置办的规格便也不大,只邀请了些许与谢家来往密切的亲戚。
宁萱儿站在庭中,热络地招揽着宾客。
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宁萱儿那双猫儿眼不由得圆圆睁大,而后扬起一个欣喜的笑容。
“老夫人,母亲,你们来了。”
谢老夫人的精气神比之上次大婚见时,已然好了许多,正映衬着那句,老人家最需要的还是陪伴。
“先前觉得你年纪太轻,性子又不够沉稳,烟霞将治家之权交给你,还有些不妥。”
谢老夫人和蔼的咧嘴一笑,看宁萱儿的目光也比上一次温柔许多。
“如今看来,倒是我有眼无珠咯。”
罗烟霞捂嘴一笑,轻嗔道:“老夫人这是哪儿的话?不是您轻看了她,而是这小妮子本领太大!”
罗烟霞调笑似得说完,再看向宁萱儿后,心中却也感慨良多。
宁萱儿今日身着一袭鹅黄色裙装,曼丽乌发悉数挽起,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
浑身金银首饰,当真是贵气逼人,又不显俗气。加上她那张俏生生的脸蛋,像极了熠熠生辉的神妃仙子。
从前只觉得她娇媚,却不想只是略作妆饰,便能有如此华贵玉仪,毫不愧对她当朝高官命妇的身份。
宁萱儿羞赧的垂下了眼角,一直被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夫人和母亲莫要取笑我了。”
她葱白的指尖绞着丝帕,再抬起眼时,睨向罗烟霞,语气若有所指。
“母亲,阿鹤已在里头侯着了,您若是准备好了,便带着老夫人进去罢。”
罗烟霞闻言眉梢微抬,唇瓣颤动了一下,敛下笑意正色点头:“好。”
宁萱儿抿起双唇,给予了罗烟霞一个肯定的笑容,而后又风风火火地去招待下一个人了。
谢欢兰跟在罗烟霞后头,一袭妃色宽袖流仙裙,攒珠戴银,烟视媚行,正捧着一个小匣子。
见着了宁萱儿,她那张板着的脸才缓和开来,冰雪遇初春般笑得明媚灿烂:“萱儿!自从大婚那日,我便没见过你了,可真让我好生挂念!”
画眉站在谢欢兰身旁,闻言也顿顿点头,盈着几许热泪看着宁萱儿:“就是啊,整日在忙些什么呢,也不来看看我们。”
宁萱儿心中大为所动,在面对好友时,便卸去了成熟得体的面具,变回了私底下那个稚子心性的少女。
她一人一只手地将她们牵住,嘴巴一撇:“一开始是因为犯懒,之后便是在忙着这生辰宴的事。”
“欢兰,画眉,你们放心,现下生辰宴之事忙完了,往后我定会常去栖春院找你们。”
谢欢兰好整以暇地看着宁萱儿,戏谑道:“好啊,我还以为真是被什么事牵绊住了,其实是忙着过夫妻甜蜜的日子吧。”
宁萱儿指尖微蜷,耳根一烫,想反驳又发现无话可说。
谢欢兰挑眉,一副“我懂”的样子,举了举手中的东西。
“好啦,不逗你了。这里头放着的是一枚白玉所制的同心锁,既是给二哥的生辰贺礼,也是给你们夫妻的新婚礼。”
宁萱儿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古朴雅致的小匣子,眸中闪着喜悦的光。
“多谢欢兰,你当真是有心了。”
画眉向前一步,拍了拍宁萱儿的肩侧,欣然道:“萱儿别看小姐这幅轻描淡写的模样,这个贺礼可是她苦苦寻了一个多月才从一个西域商人那得来的,花了好多好多银子呢。”
宁萱儿更加感动,又望向谢欢兰:“这,太贵重了!”
谢欢兰嗔怪地看了一眼画眉,用指甲戳戳她的脑袋瓜:“傻子,说这些干什么!”
感受到宁萱儿愧疚的眼神,
谢欢兰摆摆手,颇为不以为意。
“萱儿,我这个人向来如此,既要送礼,就要送最好的,你别在意啦。”
谢欢兰嬉笑看着宁萱儿,而后不敢再耽误她的时间,带着画眉匆匆忙忙往宴厅中走,不给宁萱儿觉得亏欠的机会:“嘿嘿,萱儿你继续忙吧,我们先进去了!”
宁萱儿拿谢欢兰没办法,莞尔目送着她的背影,心中暖洋洋的,不选择将匣子交给下人,而是自己小心地捧在怀中,再转身迎接着下一个人。
*
庭院中的宁萱儿正忙碌着,谢枕鹤这个寿星在宴厅内也不清闲。
他站在堂中,不断地与入门的客人问候交谈。
看到谢老夫人和罗烟霞后,谢枕鹤的心中并没有泛起太多波澜,像往常一样客套地微笑着,尽到了身为孝子贤孙应当有的敬意。
“祖母,母亲。”
谢老夫人乐呵呵地笑着,罗烟霞也开怀点头,刚想张口和谢枕鹤多聊几句,却被蓦地打断。
谢枕鹤指了指他身旁站着的白术,淡声道:“白术,领二位归席。”
罗烟霞神色一滞,被这份生疏刺痛到了。
心中方打起退堂鼓,又回想起昨日宁萱儿特意来香莲院与她通气时说过的话,眸光坚定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笼着手中的念珠,从袖中取出一枚挂着红穗的荷包。
谢枕鹤一愣,薄唇轻启:“这是……”
“鹤儿想必也看得出来,母亲老眼昏花,拿不起针线了,这荷包是萱儿的绣品。”
“里头的,才是我要给你的贺礼,并不贵重,便没交给外头的萱儿。”
谢枕鹤嘴角牵动,弯眼摆出一个挑不出错的笑容:“母亲送给子女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极好的,何来的轻贱贵重之分。”
“孩儿会好好收好的,还请母亲和祖母先去落座,别累着了。”
罗烟霞垂眸浅笑:“阿鹤,你便现在看看吧。”
她知道,若是现在不让谢枕鹤看,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打开。
若非这荷包是宁萱儿所制,他恐怕都不会收下。
谢枕鹤见她这般坚持,深深地看了罗烟霞几眼。
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于是谢枕鹤轻轻扯开荷包上头的红绳,在看清楚里头的情形时,神色一怔:“这是……”
他指尖捻起荷包里头盛着的几片被制成干花的芙蕖,长睫颤抖着。
罗烟霞夙愿终于得偿,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那时你还小,便天真以为母亲心情不佳才会从温柔慈爱变得疾言厉色,傻傻地去池塘中摘了这朵莲花,说要送给最爱莲花的我……”
罗烟霞颤声说着,又何尝不是在扯开自己的伤疤,给谢老夫人,给谢枕鹤看。
剩下的,她已不忍再说下去。
彼时的她刚被丈夫训斥,又认定了谢枕鹤冷心冷情,只觉得他是贪玩顽劣才摘下这花,不仅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还将他痛骂一顿,赶出房中。
并告诉他,自己会将这花碾碎,丢进土壤里做花肥。
罗烟霞深深吸了一口气,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更添着她此刻的颓然。
“鹤儿,娘对不起你。”
谢枕鹤眼眸一眨也不眨地凝着那几枚花瓣,瞳孔微不可察的晃动着。
半晌,他才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平淡道:“这么久的事,我已经忘了。”
罗烟霞愣住,心中钝刀割肉般酸痛。
谢老夫人知晓他们趔趄,又发现此刻气氛不对,忙想拉着罗烟霞回到席中,替罗烟霞缓解这份窘迫。
却没想到,下一刻,谢枕鹤又幽幽张口。
“母亲,祖母,往后我会同萱儿一起常去香莲院陪你们的。”
罗烟霞瞪大眼眸,已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她双眼骤然盈出泪水,喜极而泣,连声道:“好,好,好。”
经年的母子隔阂裂痕,终于开始,有着弥补愈合的趋势。
*
用完晚膳后,理应便要送宾客们坐上返程的马车了。
可宁萱儿却因着喝多了酒,醉醺醺地缠着谢枕鹤,要他陪自己透气。
谢枕鹤看着宁萱儿泛着酡红的脸颊,听着她娇滴滴软乎乎的语气,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他只好和宾客们致歉,而后挽着宁萱儿的手往庭院外走。
宁萱儿这几步路走的摇摇晃晃的,不仅老是故意撞他的肩膀,还时不时低低窃笑。
谢枕鹤忍不住问:“怎么总是傻笑?”
话音落下,宁萱儿倏地停下了脚步,拽住了还下意识想往前走的谢枕鹤。
“怎么了?”
谢枕鹤因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好奇,身子还没转过来,便感到背后覆上一个温暖柔软的身躯。
宁萱儿踮起脚尖,用手蒙住谢枕鹤的眼睛,就像她生辰之时,谢枕鹤对她那样。
谢枕鹤心跳漏了一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而后,只听“砰”地一声,远方传来裂空爆裂之声。
宁萱儿菱唇散着酒气,在谢枕鹤耳畔轻声道:“阿鹤,你看。”
与此同时,宁萱儿松开了手,谢枕鹤眼前瞬间清明。
漆黑无边的苍穹,已被灿如烈焰的烟火点亮。
烟火转瞬即逝,天空归于黑暗。
但很快,随着“砰砰”燃放烟花声响,又会被无数承继而来的盛烂花火照昼。
如此循环往复,良久未歇。
宁萱儿便在着璀璨烟火中,走到有些呆楞住的谢枕鹤身前,勾着谢枕鹤的脖子,迫他弯身于自己平视。
宁萱儿笑眼弯弯,温声软语道:“这便是我给你的惊喜。”
“君心我心,君意我意。”
“此情此誓,苍天难易。”
宁萱儿歪了歪头,双眸在着闪烁光芒下衬得比星辰更亮:“阿鹤,生辰大喜。”
而后,宁萱儿抬脸含住了谢枕鹤的唇,与他在漫天烂漫的烟火中拥吻。
他们会一直携手走下去,一起给彼此过许许多多个生辰。
他们会永远幸福,会永远爱着彼此,又永远被彼此爱着。【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