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跪下说(女尊)》 1、第 1 章 昭历十七年秋,盐运使柳槐因贪污入狱,昨日大理寺结案。柳槐秋后问斩,家眷流放漠河,其中未满十六的男子没入教坊司。 上京天牢内,几根木板搭了个台子,上面扔了一堆枯草,这就是牢房内唯一的陈设。柳腰腰已经被关一个多月了,这地方常年不见天日,只燃着几根烛火,呆在里面昼夜不分,阴冷湿气透过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柳腰腰同父亲并肩坐在‘床’上,依偎在一处取暖。 柳父一想到儿子以后的遭遇,浑浊的双眼中老泪纵横,语调哽咽不成声,“儿啊,教坊司是个磋磨人的地界,有些屈辱,忍一忍就过去了,知道吗?” 柳腰腰抬眸望着父亲,他鬓边的头发全白了,连日的消瘦使得眼窝深陷,皱纹凭生。抄家、入狱、审讯、结案,这一通折腾下来,将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折腾的面如死灰,一下老了十几岁。 自入这天牢之日起,他日日活在对未来下场的恐惧之中,昨日大理寺判令已下,再无回天的指望,只得狠狠的哭了一场。 明日他就是教坊司的官雀,父亲流放漠北,此生怕是再无相见的可能。今日是最后诀别的时刻,柳腰腰心头凄苦,泪水夺眶而出,他哭着摇头,“爹爹,我怕,我真的怕。” 教坊司,女人的销金窟,里面的男子被戏称为官雀。 雀儿是坊间女人对男子那处的戏称,官雀听名字就知道是做什么的,千人尝万人睡的玩意儿,一辈子不能赎身。 一个月前他还是官家公子,每日最大的烦恼就是西席的夫子教的规矩太多了,还要日日早起练字。他时常犯懒赖床,父亲就会拿着藤条过来,隔着被子抽几下,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唠唠叨叨的将他送到夫子面前。 那时候的他养尊处优,母怜父爱,这种胺臜下流的话闻所未闻。 他都不敢想,自己去了那地方,怎么有勇气活的下去。 柳父抬手摸着儿子的秀发,他这个儿子生的明艳美丽,一头秀发如同缎子一般,如今在牢里磋磨了一个月,发尾处已微微发黄,但是还是难掩其姿色。 这样的风姿,在教坊司里定然是保不住身子的,但也极容易被哪位贵人独占了,但如今柳家一族倾覆,能保住一条性命都是万幸,那里还能奢求囫囵脱身呢。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只得细细宽慰他,“腰腰别怕,太女殿下还有两年就要及笄纳夫。以前遇上这样的大喜事天家都会大赦天下,届时你便可脱去官雀的身份。” “最多再忍两年,你就能脱离苦海了,一定要坚持住。” 柳腰腰原本一片死寂的眸子忽然绽放了溢彩,他抬头望向柳父,惊喜的问,“是真的吗爹爹?”他抓住爹爹的手,言语激动:“那您在漠北河是不是也会被大赦,这样岂不是两年后咱们还能再相见?” 柳父心中凄苦,漠河那样的极北之地,就是身强力壮的女子去了,都熬不过两年,更何况是他这把老骨头,怕是半道上就死了。可看着儿子眸中的异彩,他实在是不忍告诉他实情。 有个念头也是好的,否则他这样娇弱的孩儿,在教坊司那种胺臜地,怎么熬得到两年后,等的到大赦天下的那一日。 柳父垂眸掩过眼底的悲凉,点头低声道:“是呀,所以腰腰要好好保重,爹爹还等着和你团聚呢。到时候你先去老家洛阳,投奔你外祖父,求你外祖父派人来漠河接爹爹好吗?” 这是这一个月来最好的消息了,这消息像一束光,照在身在地狱的柳腰腰身上,以至于他激动地都没察觉到父亲周身的落寞。 “好,爹爹,您等着我,到时候咱们父子在一处,孩儿定要好好侍奉您,再也不分开了。” “嗯” 得了指望,柳腰腰重新依偎进父亲怀里,紧紧搂着父亲消瘦的腰肢,贪恋着这为数不多还能在一起的时光。 远处传来了‘吱呀’的推门声。 死牢之中鲜有人来,父子二人呼吸一窒,齐齐扭头向外看瞧去。 四个官差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为首的四十上下,面容白净,身子虚浮,瞧着是养尊处优应酬惯了的模样。 身侧两个狱卒为她引路,极快的往他们这处牢房过来了。 那官差面生,但她们身上的官服柳父认得。在大理寺受审和昨日大理寺来宣判,那些官差穿的衣裳的样式一样,湛蓝色的袍子,胸前绣着振翅的白鹤。 柳父愣了一瞬,才想起没入教坊司犯人要造册移交户籍,想必这些大理寺的官差就是来办此事的。 他不敢怠慢,立刻从床上起身,拉着儿子上前两步,隔着牢门屈膝行礼,“罪夫柳氏拜见各位大人。” 刘腰腰面上犹有泪痕,他极快的抬袖擦了擦,跟在父亲身后,学着父亲的模样屈膝行礼。 为首的女人径直走到牢房前,审视的目光落在柳腰腰身上,须臾便朗声吩咐牢头,“开门。” 陌生女人的目光炙热,柳腰腰被瞧的浑身发毛,下意识的往父亲身后躲了两步。 本来就狭小逼仄的牢房,七八个官差一进来,就站的满满当当。柳腰腰被父亲护在身后,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床边的角落里。 狱卒搬来了椅子,为首的官差大刺刺的坐下,视线越过柳父,落在躲在后面的柳腰腰身上,笑着问道:“就是你向本院上报,年纪未满十六?” 她笑的不怀好意,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在瞧一个趁手的物件,随时能拿在手上把玩。 柳腰腰心中害怕,没敢答话。 柳父只能陪着笑脸上前一步应声,“回大人,这是我家小儿子,兔年六月生的,今年才十五岁。今日劳您受累,替他造册登记了,按照大理寺的判文,移送到教坊司去。” 那官差翘着二郎腿,调整了个极无礼的姿势,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拿下巴指人,轻佻的眼神在柳腰腰身上上下打量品评,“本官瞧他这身段,可不像十六的小牙子,莫不是你等虚报年岁,匡瞒本官?” 眼神做派轻佻无礼至极,柳父却只能忍着心头的屈辱,将儿子往自己身后多挡住了几分,恭谨的解释,“大人容禀,罪夫岂敢欺瞒您,确实是未满十六,家中记载儿女齿序的册子上都记的清清楚楚,兔年六月二十生的,大人若不信,可去查验。” 官差嗤笑一声,“一个贪官污吏家中自撰的齿序册子作佐证?岂不是笑话。” 柳腰腰的心悬了起来,这一个月在牢里,他算是领教了这世道上的风气。就算是犯人被收监在狱中,都是要被盘剥。打点了狱卒就能吃上热饭,睡上被褥。 今日这些人这做派,不得些好处,怕是不会轻易给他录名册了。 只是他们唯一一点钱财都被狱卒搜刮干净,如今已经一无所有,柳腰腰浑身紧绷,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柳父得了这话,面色瞬间就白了,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求您明示,怎样才能证明我儿的年岁呢?” “哈哈哈”那官差笑的得意,“不愧是大宅院出来的见过世面,本官就喜欢和你这样上道的人说话,不累。” 柳父勉强扯出了个笑脸,一迭声应道:“是是是,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官差眼珠一转,目光在柳腰腰腹下处逡巡,嘴角勾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这男人的年岁嘛,大点小点的,脱了裤子瞧瞧,也就大致能辨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女人哄笑一片,其中立马就有人跟着起哄,“周大人阅人无数,你这雀儿拿出来让咱瞧一瞧,就知道是哪年的了,哪里还用看什么劳什子册子。” “哈哈哈哈哈” 柳腰腰从没被人这样戏弄过,心中屈辱,面上难堪,脖颈涨红一片,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抬眸看着眼前这群笑作一团的女人,想尽了毕生所学,也不过磕磕巴巴的骂了一句,“你……你们……无耻!” 他只是一个失去庇佑的儿郎,眸中的神色颤颤巍巍,声调软绵绵,周身没有半分气势。他这窘迫的模样非但没有镇住人,反而又惹来屋内女人的哄堂大笑。 柳腰腰面色青红交替,暗里攥紧了小拳。 柳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到官差的脚边,连连磕头哀求,“周大人,您行行好,饶了他吧,他年纪还小啊。” 周城满眼戏谑的瞧了他一眼,讥笑道,“都要做官雀了,去了楼子里照样给人玩,不如在这先适应适应,免得到时候一时半会的受不住。” “不不不”柳父得了这话惊恐万分,伸手去拽官差的一摆,哀求,“大人,他真的未满十六,您……”他仰头看看官差,又回头望了望儿子,眸中神色挣扎痛苦。 椅子上的人不耐烦的瞥向脚边磕头的柳父,厉声,“本官没多少耐性,你若不依,那就让他陪着你一道去漠河如何?” 柳腰腰看着父亲头都磕破了,心如刀割,他快步奔到父亲身侧,去拽柳父的手要将他拉起来,虽然极力想忍住眼泪,但还是没憋住,声音带了些许哭腔:“爹爹……,别求她们,我和您一同去漠河就是。” 柳父惊恐的将儿子推开,柳腰腰不设防,摔倒了地上。他瞧见父亲决绝的对他大声道:“不行,你不能去漠河。” 柳腰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他不能去漠河,一同流放还能互相照应,岂不是更好? 柳父顾闭了闭眼,这群人的意思很明显,腰腰的年岁将将卡在了十六岁以内,若她们能得些好处,就按照实际年纪移送教坊司,否则就以他们拿不出佐证腰腰年岁的由头流放漠河。 漠河苦寒之地,还有西夏人时常会来劫掠。 况且腰腰这样年轻貌美的男子,一旦失去了庇佑,即便是流放漠河,也是保不住身子,没有活路。 两条路摆在眼前,去教坊司才是上策,这个道理他明白,这群官来提这样的要求自然也明白,只有他那不谙世事的儿子尚且懵懂,不晓得其中的关窍。 既然早晚都有这一日,如今形式逼人,终究是违逆不过。瞧就瞧吧,总比去陪他这把老骨头死在漠河强。 柳父心如刀割,艰难做出了取舍。他慢慢张开眸子,不敢看向儿子,扭头对上椅子上女人的视线,良久才艰难的张口,“是不是大人瞧过了,就能给我儿录名册了。” 官差轻笑,满脸的得意,“那是自然。”【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第 2 章 柳父跪直了身子,对上官差的眼眸,四目相会:“大人是有身份的人,又有一干属下瞧着,定然是不会哄骗我们这孤儿寡父的可怜人,是吧?” 官差听得出,他怕自己得了便宜不践诺,想要提前拿话堵她呢。这种落入尘埃,没有半点依仗的人和她谈条件,若依照她的性子,是不会理会。 但是她今日这趟差运气好,遇上的这个小牙子比以前那些都要好看,这当爹的也识趣,趁着她今儿个心情也好,便和他多说了两句,“这个你放心,本官一言九鼎,岂会哄骗你。再说你这儿子生的如此好看,本官也舍不得他被风雪刮坏了。” 柳父起身向儿子走去,近至他身前,低声道:“乖孩子,忍忍就过去了。” 柳腰腰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比起在教坊司被作践,他更想和父亲一起去漠河,可他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答应那群女人。 他抓住父亲的手,试图说服他,“不……,爹爹,咱们一起去漠河吧。” 儿子眼底尽是期望,柳父无奈的垂下眸子,躲开了视线。若让他知道漠河是有去无回,那他在上京定然要肝肠寸断,连一分盼头也没有。既不能告知他真相,就得找个理由先哄着他。 柳父在心中急急的思索了片刻,才抬眸道,“好孩子,西夏人常年在漠河一带掳掠人畜,你这样貌美儿郎正是他们掳掠的对象,若是被掳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柳腰腰吃惊的微微张嘴,看向柳父的神色划过一丝担忧。柳父接着安慰他,“爹爹不一样,爹爹一把年纪,他掳过去也是无用,所以在那边是安生的。你就老老实实呆在上京,日后咱们才能再相见啊。” 这话从自己至亲的爹爹口中说出来,柳腰腰没有半分怀疑。 他虽然不谙世事,可这一个月来的磋磨,他心中也明白,他这样没有依仗的男子,就像是一头没有爪牙的猫狗,教坊司也好,漠河也罢,不过是换个地方任人磋磨。 道理都明白,可他到底没经历过这些事,让他当着这一群人,解开裤子,任人像看牲口一样的品评,他实在是做不到。 父子二人站在床边的角落里,磨磨蹭蹭半天没有动作。身前等着的那群女人却烦了,一人朗声催促,“磨磨唧唧的做什么,都是要做官雀了,还怕看吗?” 柳腰腰双拳在袖中握着,指节捏的发白,被这肮脏话话激得浑身颤栗了起来。 为首的官差淡淡的吩咐,“小牙子面皮薄,头一回抹不开脸也正常。”她朝左右之人挥了挥手,“你俩去帮帮忙。” “是”最前方的两个女人得了这美差,眼神都亮了,哈哈笑着就朝柳腰腰去了。 其中一人将柳父拽开,另一人逼近柳腰腰。 柳腰腰惊恐的往后退,身后是冰冷的石墙,他被逼到了角落里,在心中求便了诸天神佛,期望能有天神来救一救自己。然而都是无用,那女人粗粝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腰上,柳腰腰慌乱的捂着自己的腰封,他心里又急又怕,顾不得任何事情,用了全部的力气反抗。 那女人用了两下劲没巴拉开,被边上同僚笑话,“让你平日里少动弹,养的一身虚肉,如今连个小牙子都治不服,真真丢人。” 柳腰腰惊恐的瞧着边上另一个女人,她将爹爹推到一边,一边调笑着身前的人一边就过来了,她身材高壮结实,一把就将他的手腕擎住。 柳腰腰双手捏在一起被提了起来,举过头顶。那双手如铁箍一般,箍的他双腕生疼。柳腰腰吃痛,再也反抗不得,只得徒劳的扭动着腰肢,绝望的呵斥着身前的人,“你们,滚开啊,都滚开。” 两人并不理会,手下的动作不停,柳腰腰身下一凉,他看着一屋子女人视线都集中在他腹下,顿时急火攻心,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啊……” ------------------------------------- 姜逸刚踏入天牢,就听到了男子凄厉的叫声,她朝着声音的来源瞧了一眼。那声音从牢房深处传来,隔着一道道铁门,并看不出什么。 凄厉绝望的叫喊声,不像是受刑忍痛发出,倒像是受辱挣扎的叫声。 姜逸眸光一凛,转头看向身侧的何松静,随口问道:“何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何松静是天牢的典狱司,大理寺的人今日过来录柳家的名册,是提前和她打过招呼的。此时传来的男子叫声,怕就是大理寺那群人在糟蹋柳家的那位小公子。 十六岁是个大坎,以下没入教坊司,以上要么问斩要么流放。每每有年岁上压在十六岁上下的男犯,都会被他们以年纪不好确认,要脱衣查看才能录名册来威逼。那些个无有依仗的男犯,都会被他们借此调戏。 她虽看不惯,但都同朝为官,为了自己的仕途人脉,也不会轻易去插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只是今日被姜逸撞上了,她既开口问了,心中必然已经起疑。这种肮脏事情出在她管辖的天牢内,虽然不是她手下人做的,到底也是能追究她一个看管不力、玩忽职守的罪名。 这位姜大人如今刚升任了正二品太女少师,深得陛下信中,皱个眉头都能让自己灰飞烟灭,何松静自然不敢帮大理寺的隐瞒,只盼着老实交代,能把自己摘干净。 她恭敬的答道:“回大人,今日大理寺的周大人来天牢公干,录没入教坊司男子的名录,想必是审讯的时候闹出的声音。” 牢房深处的哀叫声不绝,眼前的人战战兢兢,姜逸什么场面没见过,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心中生了几分怒气, 姜逸眼神扫过眼前低头回话的人,冷声,“带路,本官过去瞧瞧。” “是,是,大人您这边请” ------------------------------------- 柳腰腰满脸的泪痕,徒劳的并着双腿,心中绝望不堪。 除了他那几声凄厉的长叫,周边的声音都没了,众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腹下,整个牢房都安静了下来。 良久众人才回过神来,陆续传来几个女子的吸气声。 “嘶……” “啧啧啧……” 一众女子或摇头或点头的品评。 柳父着急的朝椅子上的女人叩头求道:“周大人,这就算瞧过了吧,求您让她们收手,登造名册吧。” 周城瞧的眼睛都直了,这样的好样貌,再配上这样一个雀儿,简直就是尤物。 她后院十几房夫侍,楼子里也尝过不少鲜,可以说是阅人无数,都没见过如此完美的。 这样的尤物,去了教坊司必然会被那些大人物圈在手心,那里还能轮到她。 以前他们办这事的时候,瞧过之后得个趣也就罢了。若是遇上雀儿漂亮的,最多七手八脚的搓弄几把,过过手瘾也就餍足了。可今日遇上了这样的极品,周城心痒难耐,在心中改了一贯的主意。 她站起了身子,一本正经的道:“这雀儿,本官瞧着不像十六岁的小牙子能长出来的,光看那能拿的准,得上手验过了才知道。” “哈哈哈哈” 她们这群人做惯了这样的事,周城一起身,身后那群人就心领神会的出声帮腔。 “是的,哪有十六岁的小牙子长这么大个雀儿,得验,必须得验。” / “年纪轻轻那里长的了这么大,怕是私下里没少揉搓,我看,天生就是要去窑子里的骚/货罢了。” 柳腰腰绝望的看着着一群女人对他品评,原来世上还有这样肮脏下流的话。 他的双手被提过头顶,腰肢被死死的按在墙上。身后石墙的冷气透过单薄的衣裳渗入背部,身上的冷不及心头的寒凉,他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和她母亲一般年岁,满脸虚浮的女人,抖开袖子,露出双手朝她走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没有神佛能救他,只能绝望的别过头去。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放肆!” 控制着他的两双手应声而撤,柳腰腰顾不得去寻那声音的来源,慌乱的蹲下身子去拢堆在脚边的裤子。 柳父也挣脱开来飞扑过去,将儿子遮挡在身后,抖着手替他整理衣裳。 一屋子女人回头,瞧着进来的是个容色昳丽的年轻女子,没当回事。唯有周城瞧见姜逸身上蟒纹玉带,眼底震动,立刻收敛了神色,快步迎上前去,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叩拜大礼。 周城这样的七品微末小官,何曾见过姜逸,但是姜逸官服上的蟒纹玉带,只有宗室亲王才能佩戴。如今朝中两位亲王的年岁都在五十上下了,眼前的女子二十出头,那就只能是唯一一个得了陛下赐蟒纹玉带的太女少师---姜逸。 那位可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 怎么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撞到了这位手上,宋城心跳如鼓,说话都带了颤音,“下官……,下官大理寺主簿宋城参见姜大人。” 其余人见自家头头这般模样,意识到闯祸了,纷纷跪下行礼。 姜逸抬脚进了牢房,视线略过中间乌泱泱跪着的一群人,落在角落里的二人身上。 年轻的男子身姿单薄,下裳不整,面庞上全是泪水,双臂环保着膝盖,一个劲的往角落了缩。护在他身前的应该是他家中长辈,眼中也是一片惊恐慌乱。 姜逸脑海中浮现刚刚一进门猛然瞥见的那一幕,他被摁在墙上,两条长腿在青黑墙壁的衬托下白的发亮,腰肢扭动之下,中间晃荡着一物。 姜逸呼吸一窒,极快的错开了眸光,转眼扫过一众匍匐的女人,神色冷冽,声音凝结成冰,“你们大理寺就是这样来造名录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第 3 章 她周身威势如虹,一屋子匍匐下跪的人被吓得缩了缩头。 周城听到姜逸问话,又重重的磕了个响头,诚惶诚恐的辩解:“大人明察,是这柳家罪犯拿不出证明年岁的凭证,我等瞧着他这身量不像是未满十六的模样,刑讯问话的时候失了分寸,惊扰了您的清净” “下官知错了,一定回大理寺领罚,还望大人恕罪。” 只要不被这位发落,回了大理寺怎么都是好说的。周城匍匐在地,在心中求了好几遭祖宗保佑,悬着一颗心,等这上首的人发话。 姜逸眯了眯眼眸,还敢狡辩,还妄想着会大理寺关起门来处置,她冷笑了一声,“如此下作的行径,还敢说是问话失了分寸,简直混账。” 姜逸的声音不大,却有威势,冷若冰霜的眸中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下跪之人只觉得周身笼罩在威压之中,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跪着的人没一个敢回话的,姜逸冷声发落:“如今就在刑部天牢,乘好的地儿,何须再回大理寺领罚。”她转眸看向身侧的何松静,“何大人,事情出在你的地界上,就由你来审理。” 姜逸一句话就断了她们的念想,为首的周成双眼一闭,完了! “是”何松静恭敬的应声。 大昭这个封建王朝已经延续百年,阶级开始固化,如今官场上骄奢淫逸、卖官贩爵、贪墨成风,姜逸是从底层一路打拼上来的,她知道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也知道底层人的不易。 今日撞上的这档子事情,绝对不是个例,太女殿下有心整顿风气,只是如今时局不稳,暂且按下了。但今日这事既然撞到了她手里,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姜逸冷声继续吩咐何松静:“不光是这次这档子事,以前的一起查,但凡是有趁着手上的职权欺压犯人的一律审出来。” “是,下官遵命” 姜逸瞧了一眼角落里的人还抖得厉害,扫眼看着地上这群脑满肥肠的人,火气上涌,指着宋城又补了一句,“都先打二十大板,再审讯,免得还有力气诡辩。” 柳腰腰感受到一道威严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听着这位姜大人发落了欺辱他的人。 刚刚还趾高气昂作威作福的人,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他想抬头瞧一瞧解救他于水火的姜大人,可她的声音太冷,周身的气势太盛。如今卑微如蝼蚁的他,不敢轻易的抬头,低垂的眼眸只能看到她玄色衣摆上的蟒纹刺绣。 直到听到她踏出牢门的那一刻,他才敢鼓起勇气抬眸一瞧,是一个身姿挺拔的背影。 ------------------------------------- 第二日清晨,刑部厅堂。 姜逸坐在主位之上,何松静站在中间,左右两侧分别站着刑部和大理寺的主要官员,一共十余人。 这次审讯是动了真格,不过一夜的功夫,何松静就将案子审完了,他连夜罗列了罪状,一大早就拿着供状,在刑部厅堂等候呈上。 上京的消息传的很快,刑部和大理寺得了消息,各级官员也都早早在刑部候着。特别是大理寺少卿宋墨徽,她手底下的人办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自然是难辞其咎。 何松静将状子恭敬的递了上去,姜逸侧手的护卫兰英接过状纸,躬身在姜逸身前的桌案上铺开,用镇纸压好。 姜逸在看状纸。 书房内呼吸声都很小,气氛压抑,下首众人偷偷抬眸去寻姜逸的脸色。 明明是那样年轻稚嫩的一个人,却手腕老辣,博古通今,任何棘手的事情到她手上都有常人想不到的解决方法。处理官场上那些人情世故游刃有余,半点挑不出毛病,让她们这群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手,在她面前都不敢耍滑头。 姜逸一目十行的看完了状纸,上面清楚的罗列了什么年月,那个犯人因为造册的事情被周城一干人等在牢里亵玩戏弄。 甚至有明明年岁在十六以下,因为不愿被人糟践,拼死反抗。周城便不予造册,致使原本该没入教坊司的男犯被杀了头。 桩桩件件比她想象的还要下作。 姜逸越看面色越冷, 这个世界的男子过的辛苦,他们入狱,几乎都是因为家中妻主或者母亲犯事,而被牵连。和她原来世界的古代女子是一样的,依附在母亲和妻主身下,她们荣耀时他们未必荣耀,但一旦她们倒了,他们必然受辱。 牢中那抹单弱瑟缩的身影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姜逸眸中滑过一丝悲悯,她极快的敛过神色,抬眸看向大理寺少卿宋墨徽,声音不疾不徐:“宋大人,这周城是你大理寺门下之人,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宋墨徽昨夜连夜调查了此事,整个大理寺上下一夜未眠,那宋城过往的罪证她都掌握了。如今这事姜逸插手了,不光是要严惩犯案之人,她这个少卿也难辞其咎。都到了这地步,即便是自己人都无法回护。 宋墨徽上前一步,拱手回话,“回姜大人,宋城等人滥用职权作践男犯,还闹出了人命,应当从重处罚,依律斩首示众” 姜逸不置可否,转眸看向另一侧问,“刑部觉得呢?” 刑部侍郎立刻躬身答道:“宋城罪当斩首绝无疑意,但刑部所辖天牢疏于值守,刑部也有罪责,典狱司何松静应革职,下官疏于管教,自请革除一年俸禄。” 宋墨徽见状也出列徽躬身道:“姜大人,此次事情是下官管教无方,下官也愿革去一年俸禄,补偿那些曾经受过磋磨的犯人或其家眷,还望大人应允。” 一个男犯在牢里被调弄了一番,在大昭,这种不过是个屡见不鲜,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若不是被自己撞上了,就是那男犯不堪受辱死在牢里,不过也只是犯事的几个官差被打一顿板子了事。那里牵扯的到这么广,连刑部和大理寺的高官都自请罚俸。 姜逸冷眼瞧着下站之人,一年的俸禄对她们这种级别的官员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那些犯人却能让他们熬过下半辈子。 此事到底是下面的人犯事,往上追究也追究不到多少东西,加之她去的及时,没有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个王朝存续上百年,名门望族、上下官员之间裙带关系已经复杂,阶级开始固化,这些风气不是一时半会能纠正过来的,还是得徐徐图之。 即便是不甘心,这件事情到这也就到顶了,她也不能在往下深纠。 江逸目光扫过下站的一群人,个个衣冠楚楚,满口的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实则私下的作风糜费之极。 也就是现如今陛下治国之策因循守旧,怕动这些门阀的利益,导致动荡。 好在太女殿下有从根上整顿的决心,只消在等上两年,姜逸压下心中的怒意,下首躬身请罪的两人也躬的够久了,一直没等到她的话,便小心翼翼的抬眸。 姜逸敛了眼中的冷意,不疾不徐的道,“就这样办吧,只是回去好好纠一纠各自门下的风气。” 她这话不单是对着大理寺,刑部尚书也跟着应声。 姜逸瞧了她们一眼,吩咐道:“退下吧。” 众人行礼告退,姜逸也准备走,瞧着下首宋墨徽还候着,疑惑的问,“宋大人还有事?” 宋墨徽昨夜去了趟刑部,了解事情始末之余,多了个心眼去瞧了瞧那名惹得姜逸回护的男犯。 原来是柳家的嫡子--柳腰腰,传闻生的明艳美丽,她远远瞧了一眼,确实是有几分姿色。鬓发散乱,纤细的身子晃荡在肥大的囚服中,即便穿着破烂的囚服,竟还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姜逸别看是官高爵显,位至二品,可身边却干干净净的。 这还是头一遭为了个男犯大动干戈,还是个漂亮的男人, 不管她有没有那个心思,宋徽墨都得好好关照关照柳家这个小公子。当然办事得让上级瞧在眼里,人家才能领你的情才是。 她扬起一张笑脸,对姜逸禀报,“江大人,那位柳公子的年岁下官已经派人去核实了,依照他家中齿序的册子上记录,确实是未满十六的。” “虽说柳大人贪墨,家中的册子不能作为证供,但下官觉得男子没有户籍,除了家中齿序册子,便没有东西能证明年纪了。既然只有这个参照,下官想擅自做主就依柳家的册子,让人替他登记造册,今日就移送到教坊司去,您觉得如何?” 宋徽墨说罢,抬眼悄悄去寻姜逸的面色。 姜逸眸中没有任何波动,只愣了一瞬才点了点头,轻声道:“嗯,疑罪从无,就按宋大人的意思去办吧。” 神色未变,声调倒是比刚刚柔和了几分,宋徽墨心中一喜,在姜逸看不见的角度了然一笑。 她这个马屁也算是拍上了。 姜逸瞧着远去的宋徽墨,脑中浮现起昨日她入牢房时看到的那一幕 前世见惯了阳光帅气干干净净的男孩子,对这女尊世界娇滴滴的男子实在是无感。 这些年来,有许多送上门来的男子,下属孝敬也好,上面赏赐的也罢。她都没有刻意拘着自己,只是看着他们娇柔造作,畏畏缩缩的模样,就是提不起兴趣,因此旷到了这个年岁。 姜逸心底一阵烦躁,这种感觉和她平时烦心朝政还有些不一样,她一时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子里时而会滑过牢房中那晃荡的一幕,姜逸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画面晃走,品了品茶,心神才逐渐平稳。【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第 4 章 上京教坊司内 柳腰腰终究还是来了这个地方,远远瞧着是一座雕梁画栋的楼宇,三层高。刑部的官差带着他从侧门进,在一个宽阔的青石院子中,将他交给了楼主。 楼主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身量不高,五官长得中规中矩,但一双桃花眼分外好看,眼波流转之间带着妩媚,让人过目不忘。 他抬手柔柔的官差递过来的册子,垂眸瞧了瞧,温声笑道:“辛苦各位官差奶奶了,人我这就收下了。” 他眸光在两个官差之间流转,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成熟的风韵,两个官差第一次见,看的出神,愣了半响才回话,“楼主客气了,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 和教坊司打交道的差事可是美差,这里别的不说,官雀是最多的。只要是来这办差,楼主都会安排几个可心的人伺候伺候,这都是上京城内心照不宣的事情。 以前何松静在位的时候,这种美差都是她亲信之人来享受。昨儿个何松静被上面撤职,跟在她身后的亲信自然也跑不了,一应都被贬,她们这些没背景的才熬出头。 一夜之间喜从天降,既升了官又得了美差,今晨送这官雀过来时,骑着高头大马,行于闹市之中,只觉得身轻如燕,志得意满。 就连吹过鼻尖的风都格外香甜。 楼主眼波流转,见来的不是老面孔,柔声问道:“两位奶奶瞧着眼生,想必是头一回来?” 刚升了官,自然恨不得人人都知道,楼主这样风韵犹存的人一问,其中一个官差便忍不住的打开了话匣子,“嗯,昨儿个因为这个小牙子,天牢中大换血,我们姐妹也是今儿个刚被提拔上来,以后给这活也是我们来干了。” 楼主眸中神色一闪,“哟,可喜可贺,恭喜两位奶奶了” “正好到了晌午的饭点了,若是两位奶奶公务不忙,不妨去楼上歇歇脚再回去复命不迟。” “不忙,不忙”二人笑的开怀,盼着就是这个事,怎么会忙呢。 楼主朝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笑着吩咐:“去,带两位奶奶去楼上雅间,让彩铃和彩环过去伺候。” 两位官差上了楼,楼主收起了笑脸,神色淡淡的吩咐身边的老仆,“让彩铃和彩环伺候的时候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 柳腰腰木然的站在院子中,听着他们寒暄,自己像是物件,从一处交到另一处。 官差一走,楼主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他绕着柳腰腰打量了一圈,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这次来的这个倒是不错,是个好苗子。” 这眼神又像是在看物件一般,昨日天牢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柳腰腰心头一酸,眼底就有了湿意。 拢在袖子中的指节捏的发白,他努力的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没有护着他的人,哭不过是惹人笑话罢了,这是他这两日才悟出来的道理。 楼主眼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原本平淡的眸子中顿时泛起了光彩,妖妖娆娆的朝他走来,语调轻快,笑道:“哟,这倔模样倒像是个有心性的呢,不似那些没主见的俗物,只会一味的哭哭啼啼。” 他围着柳腰腰转圈品评:“你这倔强隐忍的模样才最勾人疼,不错不错。” 柳腰腰难堪的将脸瞥开。 楼主的心情很好,面上又扬起了笑容,对着左右之人低声吩咐,“带下去拾掇拾掇,顺便验验货,好让我想想该怎样培养。” 柳腰腰听着‘验货’二字,努力憋着的眼泪终究是没忍住,慢慢滑落了下来。没人管他愿不愿意,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就过来引路,冷声道:“请吧” 柳腰腰只得顺从的抬步跟上。 进了一个不大的屋子,内里没有多余的陈设,只在靠墙的地方摆放着床榻。床上的被褥颜色艳红,上面绣着鸳鸯交颈的图案。 寻常闺阁男子的床榻上没有用这样艳俗的绣样,柳腰腰第一次见,只觉得刺目,极快的移开了眼眸。 须臾,两个粗使的婆子搬来浴桶,倒上温热的水就退下去。 刚刚带他进来的男子站在一旁,他眉山有一颗黑痣,面色肃穆,瞧着像是个冷情冷性的性子。 柳腰腰局促的站在浴桶边上着,那人瞧了他一眼,温声道:“趁热洗吧,我去给你找身合适的衣裳。” 浴桶内的水冒着氤氲的热气,柳腰腰呆呆的站着,余光瞥见那人转身兀自在衣柜中翻捡。让他当着人就这般宽衣解带,他委实觉得难为情,踌躇半响没有动作。 男子找了一套合适的衣裳,回头瞧见柳腰腰还怵在浴桶前,他在楼多年,刚进来的小公子什么模样他最是清楚。 这些官家大户的小公子多是读了几本书,礼义廉耻奉为圭臬,别说伺候人了,就是叫他们学规矩,看画册都是面红耳赤,呆若木鸡。 这个小公子生的乖巧漂亮,饶是他这把年纪、见惯了这楼里的可怜人,练就了一副冷心肠,对他竟凭生了几分柔情,漂亮的人总是惹人怜爱的。 这会子就抹不开脸面了,一会子验身可怎么受得住。 他叹了口气,低声提点,“都到了这份上就别端着了,这楼里多的是手段让你听话,还是想想该如何让自己少受些苦才是。” 柳腰腰指节捏着袖口的料子,手指紧张的微微发抖。他细细听着此人说话,这话虽直接,但说的都是事实,言语中也透露出几分对他的善意。 都到了这地步了,这幅做派确实矫情,他慢慢木然的去解腰间的带子,空洞的目光落在氤氲的水面上,低声道:“多谢提点,敢问您贵姓?” 周秋见他能听得进话,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分,将选好的袍子扔到床头,移步去到窗边,抬手将窗户关严实,才道:“我是这楼里教引新人的管事,楼里的人都唤我一声秋叔,你也这样唤吧。” 柳腰腰解开了外裳,抬眸瞧见他站在窗边背对着自己说话,半响没有回首的意思,明白过来他是在给自己时间适应。心头泛起一股酸楚,自打入狱以来,受到的都是白眼和作弄,除了昨天救他于水火的姜大人,这是第一个对他抱有善意的人。 心头一酸,眼中就有了泪意。 柳腰腰努力稳着声线轻声唤道:“秋叔。” 秋叔听着他声音略带哭腔,身后是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勾了勾嘴角,没回头。心道,是个聪明识趣的,既如此就多提点他几句,免得他受楼里那些杀威风的磋磨。 柳腰腰解开衣裳抬脚迈入桶中,久违的热水包裹着肌肤,浑身暖洋洋的。他将自己整个人没入热水中,脸上的泪珠和热水融为一体。昨天那些人的嘴脸还历历在目,自己侥幸逃脱,可那只是个开头,以后不会再有贵人了。 他憋着气沉在水中,不再拘着自己,放肆的流着眼泪,泪珠混在水中顷刻消散无形。 就当是悄悄哭最后一场吧,以后再也不哭了。 身后断断续续的响起水浇在肌肤上的声音,秋叔盯着窗户上的雕花出神,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身后的动静停了,他才慢慢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公子,露出圆润莹白的双肩,脖颈纤细修长,湿发披在身后,偶尔有几根挂着水珠沾染在肩头。 发色如墨,肤色如雪,洗去了一身的尘埃,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十六岁的年纪,像是花骨朵一般娇嫩。 秋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柳腰腰双肩瑟缩了一下,好在那眼神之中有惊艳和满意,却没有品评和觊觎。 秋叔见他红了脸,笑着去将床上的衣裳拿过来,站在浴桶便温声道:“起来吧。” 柳腰腰知道再扭捏也躲不过去,暗地里捏了捏小拳,磨蹭了片刻便终于缓缓的站了起身。 他自小下面就比旁人大些,偏偏颜色还是那般糟乱的糜红,不像是正经人家清白的小公子。特别是夏日里衣裳单薄,行动若大了还会露出弧度了,他一直怕被人知晓,夏天也不敢穿轻薄的料子。 他以前在闺中的时候还时常担心,日后自己未来的妻主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庄重,便瞧不起他。 昨儿个那群女人瞧见了便嗤笑他,天生就是窑子里的货色,难不成真是天生注定的不成吗? 柳腰腰悲悯的闭上了眸子,不知秋叔瞧见了他那物件也嗤笑。 秋叔在他周身扫过一圈,才将衣裳抖开披在他肩头,帮他穿着衣裳。 楼子里美人云集,他干验身教引这份差事也十余年了,见过的身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这楼里的官雀凭什么来排高低,看的无非三样,脸蛋、身段和雀儿。这三样能占其一的就算是及格,可以在一楼,接待些闲散的三教九流之人,挣一份辛苦钱维持生计。 若占两样,那就身价翻翻,可在二楼,接待的是商贾和像今日公务过来的官差。 第三种嘛就是三者皆妙的,要达到这三者皆妙可是难之又难。因为身段好腰肢细的儿郎,雀儿大多都平平无奇,雀儿大的几乎都是身子五大三粗,面庞僵硬不讨人喜。他们这楼子里也就勉强选出了四人,将三楼四个房间填满,凑了个四角齐全。 眼前之人是实打实的三者皆妙,秋叔一个男人都瞧的心旗摇曳。他不禁在心中咋舌,巴掌大的一张脸,盈盈一握的腰肢,怎么下面能有那么大的物件。 不同于处子嫩红的颜色,他这物件糜红如烂。若不是瞧见他肚挤处的守宫砂,他都得怀疑这是被亵玩了多年,才有这番的糟乱。 不过这样也好,别有勾人的风韵。 秋叔微微吸气,转念一想,这样天赋异禀的人,攀上权贵岂不是轻而易举。自己若能做了他的教引叔叔,他若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自己也能沾沾他的光,离了这乌糟的地界。 柳腰腰不知道,几个呼吸间,因为自己这幅身子,竟凭生出一个要在这楼子里帮扶他的人。 秋叔抬眸瞧见柳腰腰面上神色难为情,心道,此时正好借机给他铺垫铺垫,免得一会验身他又闹出抵死不从,寻死觅活那一套,平白受苦。 他温声开口,“你也不必想不开,就连皇族选后宫,那些个名门望族的公子想要中选。照样要在内廷之中褪了衣裳,任由管事公公查验。一是瞧瞧身上是否有疮疴或者不美满的地方,二是得用羽毛撩拨了那处,检查了是否有经久耐用的本事,像那银样镴枪头的,守不住精元的,当场就给打发了回去。” “那些可都是名门望族的公子,中选了就是伺候皇帝的宫君,身份高贵若斯,还不是照样任人摆布。他们都有这一遭,你这样想想是不是好受些。” 秋叔还是第一次,给一个刚来的官雀,苦口婆心的开导。 柳腰腰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规矩,秋叔说的露骨,昨日牢房中他被摁在墙上验货的一幕猛然浮现在脑海中。 他心中一紧,面色立刻就白了,系衣裳的扣子手抖了起来。想起刚刚楼主所说,拾掇拾掇验货,难道这里也是这样的规矩? 柳腰腰惊恐的望向秋叔,小心翼翼的问:“教坊司……也,也要这般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第 5 章 秋叔点了点头:“咱们这教坊司虽比不上皇宫大内,可这里迎来送往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伺候贵人定然是要验明正身的,要不贵人花了大价钱,得了个不中用的,平白扫了兴致,这教坊司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柳腰腰得了这话,心中凄苦,木然的任由秋叔将这套藕红色的袍子替他穿好。 秋叔初见柳腰腰的时候,就觉得他周身气质出尘。他脑海中勾勒出了这小公子穿着一身浅色的袍子,别着玉簪,打扮成大家公子,风姿绰约的模样。只可惜这一楼是最下等官雀的屋子,接待的不过是三教九流的客人,这里备着的衣裳自然也是艳俗妖娆哪一款的。 他从中翻找了许久,才选出一件看上去稍微规整些的衣裳将就用。 衣裳穿好,秋叔退后一步,上下瞧了瞧,低声道:“你人生的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柳腰腰第一次穿这样艳丽的衣裳,不自在的垂了眸子。 秋叔瞧见他的神色宽慰,“这衣裳也就暂时穿一穿,以你的风姿,我瞧着做个台柱子也是成的。” “做了台柱子住在三楼,还能拨一个小侍儿伺候你,再教你学些琴棋书画的风雅之事,这样就是伺候的都是达官显贵,不用和那些个三教九流的粗俗女人打交道了。” 秋叔说道此处,语气沉了几分,“一会儿见了楼主,你可得乖顺些,若是一个劲的倔,有的是磋磨人的法子。” “到最后怎么得也能将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你可别去找那个罪受,知道吗?” 形式比人强,柳腰腰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微微颔首,“多谢秋叔提点” “嗯”秋叔看他乖顺的模样,估计一会验身出不了岔子,目光软了几分,“走吧,楼主在后院。”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教坊司的门面,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四角楼,一共三层,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楼主的住处却不在这里,柳腰腰跟着秋叔一路往后院去,穿过几个垂花廊,越往里面越安静。 最终停在一个四合院之内,门口守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侍儿,秋叔同他低声交待了几句,那小侍儿便进去通报。 片刻便来引路,柳腰腰跟在秋叔身后进了正寝,他低眉顺目,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柳腰腰一眼就瞧见了正寝内的桌案,那是是沉香乌木,瞧着低调内敛,实则是价比黄金的的东西。他家中一套笔洗镇纸就是乌木所制,她娘很是宝贝,放在书房内,等闲侍儿是不允许碰,只有专门在书房伺候笔墨的侍儿才能收捡清洗。 抄家的时候,那套乌木的笔洗镇纸被刑部的人单独拿了一套盒子装好,专门贴上了封条。 自他记事起,家中一直是金玉不断,绫罗绸缎应有尽有,以至于后来娘亲被大理寺带走,最终判了贪墨的罪名,他才知道,原来他所享受的一切,都是贪污所得。 那时候他心中悲痛不已,一时觉得自己是罪有因得,一时又想求一求天上的神佛,能将自己救出去。 一度张皇失措。 后来他们一家子入狱,狱中种种磋磨,仿佛这个世道人人都是这样,但凡手中有一点权利,没有不用来谋私敛财的。 大理寺的周成如此,刑部的狱卒也是如此。 官场上的事情他不懂,他母亲好歹是个五品官,贪墨杀头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不过一套檀香乌木的笔砚,那这一个教坊司楼主房内的乌木桌子又算什么? 柳腰腰余光瞥见乌木桌后端坐着的楼主,轻轻垂了眸子,压下心中的苦涩,低眉顺目的等着上首人问话。 一道探究的视线在他周身上下扫过,上首传来不疾不徐的声音:“你同姜大人有交情?” 姜大人,那个姜大人? 他所知道的唯独就一个,昨儿个在牢里那个姜大人,轻飘飘几句话便发落了那些欺辱他的人。 为什么会这么问?柳腰腰心中一凛,轻轻抬眸观察楼主的神面色。 那双桃花眸子收了妖妖娆娆的神色,直直地盯着他,眼中隐隐含着几分期待。 柳腰腰一思忖,估摸着是姜大人在牢中发落一干人等的事情传到了教坊司。那些人如此惧怕她,这个楼主这样有兴趣,她的身份应当不简单吧。 他当时跪伏在地,绣着蟒纹的裙摆在他身前扫过,他只偷偷瞧过一眼她挺拔的背影,连她的长相都不知道。 萍水相逢,一个权贵的年轻女子瞧着他可怜,出手整顿了天牢的风气,发落了一干官差,不算有交情吧! 边上的的秋叔见柳腰腰发愣,生怕他这模样引得楼主生气,低声训斥提点,“楼主问你话呢,回答就是,磨磨蹭蹭作甚?” 柳腰腰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得眸光一闪,错眼瞧见屋内还站着几个年纪同秋叔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也是管事的打扮。立在不远处候着,手上端着托盘,其中托盘上面放着不知名的瓶瓶罐罐,边上一个洁白的鸟羽同一把红绸剪刀放在一处。 柳腰腰目光一滞,想起秋叔同他说的验身,要用鸟羽撩拨了那处,看看是否有经久耐用的本事。 他心中一紧,当着这么多人,岂不是难堪的要命,刘腰腰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哈哈哈”上首人轻笑,“这次倒是遇到个有靠山的呢。” 柳腰腰感受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面上,楼主那双桃花眸魅惑人心,身段玲珑有致,说话妖妖娆娆。他就像是一条剧毒的美人蛇,将人缠住,说话的声音像是在他脖颈间吐着的信子,随时会张口咬下来,令人毛骨悚然。 柳腰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首的声音又响起,“你给我说说是个什么样的交情?” 他刚刚害怕验身,下意识的往权贵身上攀关系,他连人家姜大人的名字都不知道,那里说的出个所以然来。 心中慌乱的思索了片刻,只能模棱两可的开始编,“以前有过几面之缘,昨儿个在牢里又遇到了,后面的事情楼主应该也听说了。” 平生第一次说谎,柳腰腰心跳如鼓,面上自己都觉得微微发烫。 他这心虚的模样落在楼主眼中,就像是提起情娘的儿郎,目光躲闪,双颊绯红的扭捏样子。 这风姿楚楚的模样,正当龄的年纪,确实是勾人心弦。 楼主满意的笑了,这向来不在教坊司沾染片叶的姜大人,居然在天牢里将他看入眼了。 他这个教坊司,迎来送往,可以说朝中泰半官员,都是入幕之宾。就是这些丝丝缕缕的关系,保教坊司在上京稳坐秦楼楚馆的第一把交椅,给他带来了绵延不绝的富贵。 如今的姜逸风头正盛,但是偏偏就是这个姜大人,无论他献上何等娇媚的男子作陪,她都没有意趣,谈完事情便走,从不多作停留。 他们这种秦楼楚馆,要想长盛久衰就得和达官贵人打好关系,这姜逸的官位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她是当今太女的少师。如今陛下年事已高,若是太女能顺利继位,那这个姜逸刻就是新朝重臣。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教坊司如今吃的开,可上面若换了天地,他就没把握还能这般的顺遂。如果有机会和这位姜大人攀上关系,那就不一样了。 这次遇到这么个苗头,不管是不是真的,总的好生把握才是。 楼主缓缓起身,瞧着柳腰腰这身艳俗的衣裳,皱了皱眉头道:“这样鲜嫩的年纪,怎么穿的这样俗气,没得把身上的灵气都淹没了。” 美人蛇终于从他身上褪了下去,柳腰腰心中一送,轻轻吐了口气,没有接话,默默垂首听着。 他不远不近的瞧着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边上捧着托盘的男子瞧见,上前一步低声询问:“楼主,是否开始验身?” 柳腰腰呼吸一窒,袖中的指节捏紧。 楼子里的验身仿的是宫里选侍子的规矩,一是确实要防止有那不中用的败了贵人的兴致,这更重要的是要是给个下马威。 众目睽睽之下受验,将自尊踩破了,让他们知道自己再不是以前那个娇贵的大家公子,才能放下身段,乖顺听话的去接客侍宴。 这种有靠山的就用不着走这一遭了,磋磨的太狠,日后真攀了高枝,吹吹枕头风也够他受的了。待会留下秋叔一问,便知是个什么情况了,何必平生枝节。 “既然是姜大人的旧相识,就不必验了。”楼主挥了挥手,“在三楼给他安排个顶好的房间,配个小侍儿伺候着,再给他找个叔叔教教规矩。” 柳腰腰得了这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失神之际,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被吓的双肩瑟缩。扭脸就对上了楼主那双桃花眸。 不知何时他竟无声息的站到了自己身侧,那吐信子一般的声音又响起,“我把你当梧桐树将养着,你可得替我引来凤凰才是,可别浪费了我这上好的灵泉。” 语气平平,可他的眸子幽深蕴含着警告的意味,柳腰腰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轻轻侧了侧身子,使肩上的手不着痕迹的滑落,柳腰腰努力平稳面上的神色,不透露出心底的紧张,颔首轻声道:“是,楼主。” “嗯,下去吧” 柳腰腰一边行礼告退,心中快速的合计,刚刚楼主说要指派个叔叔来给他教规矩,不如乘热打铁选个熟悉的。 他壮着胆子叫住将要转身的人,“楼主” 身前的人回首瞧了他一眼,问,“还有事?” 柳腰腰踌躇了片刻,低声询问,“楼主刚刚说派个叔叔给我教规矩,我能选秋叔吗?” 楼主瞧着他的眼眸浮起了笑意,“你倒是伶俐,是个会审时度势看眼色的,罢了,就随你吧。” 答应了,柳腰腰心中一喜,连忙道谢,“多谢楼主,那我就不扰您清净,先告退了。” “嗯” 柳腰腰躬身行礼后逃也似的快步退下。 出了屋子秋叔替也他高兴,一边带着他去新的住处,一边高兴的道:“我就瞧着你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没看走眼,住在三楼等闲是不接客的,只有楼中来了大人物才去伺候,这可是这楼子里的倌儿都眼红的。” 柳腰腰垂着眼眸没说话,他一个官家公子,沦落到教坊司,住在高处,做一个身价高些的官雀是他的福气了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第 6 章 秋叔没注意到柳腰腰嘴角的苦涩,领着他一路来到教坊司主楼。进去之后就能看见中间一个巨大的圆形台子,四周楼梯旋绕着台子转蜿蜒而上,从一楼一直延伸到三楼。 抬眼瞧去,每一层楼都是大大小小的房间,一楼最多。柳腰腰跟着秋叔拾阶而上,二楼的房间就少了很多,抬眼望向三楼就只有四个房间了,像一个小型的四合院。居高临下瞧下面的台子的视野应该最好。 柳腰腰目光落在圆台上,想必那就是登台献艺的戏台子,一到夜间便歌舞升平。 他和秋叔一路往上,撞见好几个房门正打开,穿戴一新的女子搂着男子从房内出来。男子柔声细语,笑颜如花的扶着女子往楼外走去。 秋叔低声解释,这个点(上午十点)差不多是楼里的倌儿们起身送恩客,楼里晚上做生意,所以白天就起的晚。 柳腰腰看着外面高升的太阳,那些女人怀里还搂着人,目光却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柳腰腰心头不适,低头快步的往楼上去,身后远远的响起了谈论声,“这是楼子里又来新货吧?身段不错啊。” “大人,筠儿也不知道啊,大人您不是说最喜欢我嘛,下次来可不能把我忘了。” “那是自然,我的心肝” 柳腰腰加快了脚步,想要逃离那些话语,但是那些灼热的视线总黏在他身上,避不开甩不掉,他只得努力的去无视。 一直到了三楼,秋叔带他停到一个房门前停下。 柳腰腰抬头瞧去,门上挂着一副牌匾,上书‘临仙阁’。 秋叔抬手敲门,片刻之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侍打开了门。 那小侍儿长着张银盘脸,细长的眉毛,圆圆的眼睛,是个挺漂亮的小孩。 他见着柳腰腰这个生面孔有几分意外,转了眼珠瞧向秋叔,低声问,“秋叔,梅香哥哥还在睡觉呢,有什么事吗?” “都什么点了还在睡,他昨儿个不是没客吗?” 那小侍儿怯懦的不敢说话,秋叔吩咐他,“你去将他叫起来,就说楼主吩咐了,让他搬到二楼去住,这屋子有新主人了。” 小侍儿双眼错愕,“这……” 他扭头,为难的朝屋内瞧了瞧,转眼见秋叔认真的神色,知到无法转圜,半响才慢吞吞的进去通报。 柳腰腰没想到,自己要住这间屋子,竟然还要现赶人走,心中升起了一丝愧疚。 须臾,里面就传来了低低的骂声,“你个贱蹄子再说一遍,哪个细鸟儿的,敢来抢我的屋子,汰不要脸啊。” 女子的腌臜话他在牢里听了不少,这样露骨的话从一个男子嘴中骂出来,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柳腰腰红了面庞,抬眸往屋内瞧,好奇什么样的男子,能说出这样露骨的话。 隔着虚掩的房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个睡眼惺忪的男子打开门。 二十上下,生的漂亮。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气势汹汹,从头到尾的将柳腰腰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柳腰腰那张年轻漂亮的面庞上时,顿时周身的气焰像是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落寞。 他瞧着柳腰腰的脸,苦笑一声,“有了更年轻更漂亮的,就把我赶下去了。” 秋叔站了出来,低声道:“梅香,楼里就是这样的规矩,你是老人了你该明白早晚有这一日。况且楼主已经发话了,作闹也是无用,收拾东西下去吧。” 柳腰腰心中也不好受,但他落到这种地方,也是身不由己,住什么屋子也不由他说了算,只能低声颔首道,“对不住了。” 梅香剜了他一眼,仿佛将所有的怨气都记到了他头上,留下了一句愤懑之语,“咱们走着瞧。” 扭身回了房间。 秋叔招点了几个侍儿过来帮忙,进进出出的搬东西,柳腰腰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这间屋子才收拾好。 他抬脚进去,这件屋子很大,南面和东边一共两个窗户,东边的窗户推开正好能瞧见一楼的戏台子,南面的推开瞧见的是繁华热闹的街景。 对着戏台的窗户下放着一个方桌两把椅子,街景的窗户前是一个贵妃榻,然后里间是一张大床,比寻常他见着的床都要大。 其余便没有旁的陈设了。 柳腰腰走到窗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只狸花猫慢悠悠的穿过街道,身姿矫健的跳上了屋檐,懒洋洋的躺着晒太阳。 柳腰腰看着它自在惬意的模样,眸中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当一只小猫小狗,都比做官雀要强吧。’ 身后传来‘吱呀’的推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柳腰腰回眸去瞧,是刚刚梅香那个小侍儿进来了。 柳腰腰疑惑的看向他问,“可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吗?” 小侍儿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秋叔让我来伺候您,说以后我就跟在您身边了。” 柳腰腰眸子张大,“那梅香那边呢?” “只有三楼这四间屋子能配侍儿伺候,梅香哥哥去了二楼,自然就不用了。” 柳腰腰得了这话,心中除了内疚还有几分同情,大概是物伤其类的感慨。默然片刻,这世道如此,他也不过是雨中飘萍,又有什么资格去可怜他人。 柳腰腰收回了思绪,抬眸瞧向身前的小侍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哥哥的话,奴才名唤桑菊” 是个乖巧的人,柳腰腰朝着桑菊温声道:“以后叫我公子吧,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桑菊迟疑了片刻,虽不懂哥哥和公子有什么区别,明明哥哥还显得亲近些,楼里大家都这样相互称呼的呀。他还是听话的照办了,轻声应道:“是,公子。” 屋子里安静下来,独余柳腰腰一人,一阵穿堂风吹拂过,青色的床帐随风荡漾。这间屋子的桌椅是海棠木所制,涂了上好的生漆,远远瞧着泛着一圈淡淡的弧光。 陈设雅致、配色内敛,没有半分奢华迷醉的气息,反而像是一个大家公子的闺房卧室。 只是除了那张大大的床塌。 那张床塌容得下四五人在上面欢愉。 柳腰腰极快的移开了眼眸,抬手捋了捋胸口,压下心中的苦意。他现在见到这些东西,下意识就能想到那燕好之事上去。 他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不怪自己会往这档子事上去想,现在谁瞧着他不是一副品评的目光。如今的他,不再是官家公子,而是一个官雀,唯一值钱的就是这幅身子,只要花银子就能把玩,作弄。 良久,他才慢慢的走到塌前,床上是新换的被褥,凑近了闻到一丝皂角的清香味。 他脱了鞋袜,和衣在床上躺下,帐顶垂下的流苏轻晃,柳腰腰慢慢合上了眼眸。 他太累了。 这一个月,他在天牢忍饥挨饿,被羞辱戏弄。来了教坊司才洗了第一次热水澡。紧接着去见了楼主,四五个管教叔叔围在房中,验身的物件都端上来了。若不是他们误会他和姜大人有旧,怕是就要当着一干人的面,宽衣解带横呈案上,像猪狗一般任人摆布,毫无自尊可言。 柳腰腰想到此处,心中一紧,倏然睁开了眸子。 情急之下,他扯谎躲过了验身,楼主还给他安排了这样好的一个屋子,就是指望着他能引来姜大人。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本就不认识她,若是她长久不来,或者来了对他没什么意趣,他的谎言立时就会被拆穿。 楼主被他戏弄,他会是什么下场? 柳腰腰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浸入四肢百骸,周身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抬手扯过手边的被褥,将自己裹起来,只余一个脑袋在外面。他以前不如意的时候,就会逃到榻上,用被子将自己周身紧紧包裹。 那时候被子一裹他就能安心,可现在他用了最大的力气,用被子将自己裹的严丝合缝,却还是徒劳。他的心像是飘荡在旷野,周边群狼环伺,他却没有任何依靠。 ------------------------------------- 半月之后 太女东宫 大昭女子十六岁及笄,十五岁元服。 及笄是指女子正式成年,能够迎纳正君侧室,是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礼节。元服则是及笄一年前的一个仪式,为的是让女子通晓人事。 在这一日,若已经定了正君,那么正君家族需要先遣送一个男子过来,侍奉床礼。 若是没有定正君,就是女子本家的父亲,挑选物色一个男子。 元服不比及笄这样的大礼节,但是却大昭女子最为期盼的一个成人礼。因为从此以后就能取夫纳侍,萧遥快活了。 太女正君的人选已定,是两朝元老李阁老的孙儿──李容音,刚满了十六,只待太女殿下一成年就迎进门。 李家选了李容音的庶弟过来伺候床礼。 这种伺候床礼的男子,其实很悲惨,他们大多比妻主大些,元服之夜见过妻主最为青涩稚嫩难为情的时候,所以在完成使命之后,一般是不会再受宠爱。 特别是大家族,迎娶正君,纳了侧室之后,一般就抛之脑后,孤苦守一生。 这样无关紧要一个人入府,东宫甚至连红绸都没有挂。 姜逸坐在宴席上,最上首是太女殿下,这会子陛下和君后回了宫中。席上只有大臣和晚上就要行床礼的太女殿下。氛围松弛了下来,房中又有伺候床礼的男子等着。 女人对燕好之事总是好奇又期待的,夜幕降临是华灯初上,太女的心思早就飞了。 官场上混的都是老油条,有眼力见的已经出列敬酒:“下官恭贺殿下元服之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是殿下今日辛劳了一日,若是乏累,可得保重身子早些休息才是” “李大人不必多礼,今夜宴席之上无君臣,快快起身。”太女举杯朝着席下提了一杯酒,朗声道,“孤先饮为尽,众爱卿自便吧。” 群臣起身,姜逸也举着杯子站了起来恭送。 太女走出两步,却又转了个弯绕到了姜逸身侧。 姜逸心中疑惑,起身躬身问:“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太女抬手扶到姜逸的臂膀,将她拉离了席面,到了少人处才凑近了低声道:“姜太师,别的女人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就连孤今日都元服了,你还不着急吗?” 太女看向她的目光欲言又止,姜逸头大,低声道:“劳您记挂,微臣,微臣暂时没有此心。” 太女自小在皇家长大,心智成熟异于常人,和姜逸差了六岁,却能聊到一起去,很是相熟,她开玩笑的调侃道:“太傅可是有难言之隐?” 姜逸哭笑不得,“殿下,没有的事情,殿下何出此言啊?” “您别听外面人瞎说”她二十六了身侧没人,外面暗戳戳的穿着她可能那方面不行,姜逸没往心里去,没成想都传到太女耳中了。 “孤可是听说你在天牢回护了一个小公子?孤听着新奇,还想瞧瞧后面的进展,谁知那小公子第二日被送去了教坊司,后面就没动静了。” “太傅如此清心寡欲,孤甚是忧心啊。” 宴席上的群臣见太女和姜逸凑在一处说话,见怪不怪,互相碰杯,场上觥筹交错一片热闹的景象,只是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会往这边瞥来。 姜逸心中无语,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飘过来,其实不光太女殿下怀疑。她这个年纪,又是有权有势,身边没有七八个男人,满朝文武恐怕都在往这方面想。 只是她们到底没在姜逸面前说穿。 姜逸苦着一张脸道:“殿下是知道微臣的,微臣不过是没寻着合心意的罢了” 太女无奈:“孤送去你府上的人也不少了,你也愣是一个没瞧上,真是不知你到底要选个什么样的。” 这话姜逸答不上来,便转了个话题,低声问:“殿下大好的日子单独来找微臣,难道就为了问微臣这点私事?” 太女收了玩笑的神色,压低声道:“昨儿个母皇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教坊司如今归那部管着。” “孤答回宫后查了查,这教坊司成立百来年了,虽然隶属朝廷,可朝廷却从没正儿八经的管束过,这几年向朝廷所缴税银也越来越少。” 姜逸神色一凛,陛下近日醉心丹药,怎么忽然上心一个教坊司? 况且这教坊司虽小,但他牵涉朝中泰半官员,贸然清查,对稳固当下的局面可不利。 她朝太女面上瞧去,太女眸底升起一抹担忧,压低了声音朝姜逸道:“母皇可能是随口提了一嘴,但母皇既然提了,就得规整一番,此时只有交给你来办,孤才放心。” “嗯,规整一番即可,别闹出太大的动静,若是牵连出来太多人,容易动荡。” 姜逸微微吸气,拱手领命:“是,那微臣会小心行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第 7 章 第二日 大昭历届君王勤政,早朝的时辰定的尤为早。姜逸住在上京城,离皇宫也就一炷香的时辰,通常都要卯时(6点)出门。朝堂奏对大约是在一个时辰结束,之后还要给太女殿下授课。若遇到陛下关心太女殿下功课,要查问考究,一整日的时间耗在宫中都是有的。 所以姜逸公务回府,通常都是日暮时分。 今日也是如此,她踏着夕阳的余晖回了府上,径直进了正寝,张开双臂在侍儿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常服。 姜逸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一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婴儿,只能慢慢适应了解周边的情况。 这一世,家中母亲乃当地豪绅,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凭借着八面玲珑的性子发了家,虽成了淮阳首富。但是大昭的商人地位低下,挤不进达官显贵的圈子,对这份好不容易挣来的家业守的也是战战兢兢,生怕那一日打点不到位,顷刻就没了。 所以她母亲对她这个嫡长女没有别的要求,一心想要她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让她们姜家摘掉土豪绅的帽子。 姜逸前世出生于政治家庭,她也是一毕业便进了体制内,沉浮了两年,一场车祸就来了这大昭。她从小耳濡目染,又体制内呆过,加之这古往今来的官场,虽然形式有所差,但其魂魄是一样的。她是两世为人,应付的还算得心应手。 犹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对于旁人的伺候她还不适应,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适应、妥协。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对于那些礼仪规矩,和起居伺候,她慢慢接受。毕竟太过特立独行,是不能为这世间相容,更别说她如今已经混到了这个位置,身边多少双眼睛盯着。 只是她对这个世界柔柔弱弱的男子,实在是提不起来任何兴趣。 所以麻烦也来了,她这个年岁后院无人,各种传言便不胫而走。她都没料到会发展的这样迅速,她不过在牢里替一个男犯主持公道,那个男犯稍微有几分姿色,就连太女殿下都上心过问了。 姜逸刚想到此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 适时外面传来下人的通报声:“家主,太女殿下派人送了卷宗过来。” 身前的小侍儿正半蹲着替她捋顺衣摆的褶皱,姜逸挥了挥衣袖,低声吩咐:“行了,下去吧。” 姜逸掸了掸衣袖,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院中站着两个小黄门,身上的云纹衣裳是宫里的特有的规制,其中一个双手捧着两摞泛黄的卷宗,都毕恭毕敬的立着。二人远远的见了她便躬身行礼禀报:“奴才参见姜大人,我等奉殿下的命,来给您送教坊司的卷宗。” 姜逸拱手正色还礼:“劳烦二位内官了。” 自有她身后的侍女接过卷宗,姜逸再给了赏钱,将人妥帖的打发走了之后便进了书房,开始查看这教坊司的卷宗。卷宗不多,不过半个时辰姜逸便合上枯黄的最后一页。 她抬手端过案边的清茶,轻啜一口,脑子里开始慢慢想着这差事该如何办才好。 教坊司设立于大昭开国之初,起初里面关押的是前朝的皇室家眷,教坊司的作用便是将其教化,学习本朝礼仪,以达到彰显国威、文化驯服的目的。 这个目的确实达到了,只是后来国本稳固,教坊司也就慢慢不为人提起。直到后来,一些天牢不方便关押的男犯人,开始放在教坊司暂扣,再后来就慢慢就演变成了一个声乐场所。虽然是朝廷设立,但六部皆不管辖,倒成了法外之地。 民间戏称其为官窑,里面的男子被称为官雀。 再加上大昭律法是不禁止官员出入声色场合,所以这教坊司和朝廷官员牵绊及其深,里面的乌糟事必定不少,若要清查,还真是不好贸然行动。 茶水饮尽,姜逸垂眸放下茶盏,心中有了个大体的主意,既然不好真刀真枪的提审,那就先去探探虚实。 她抬眸看着窗外,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只余半片余晖。 这时辰,正是教坊司做生意的时刻吗! 心中拿定了主意,姜逸起身就出门去了。到了院中的时候,吩咐院里伺候的小侍儿备马。 她慢悠悠的往门口去,她的贴身护卫兰英,一路小跑着迎面跑到她面前停下,朝她躬身行礼后,疑惑的问:“主子,您,您备马是要去哪啊?” 兰英是她娘当年从奴隶市场买来的,当时她才七岁一顿能吃七八个馒头,有一把子好力气。她娘就是看中了她身板子结实,便买来给她当护卫。 兰英小时候呆呆笨笨的,跟着姜逸久了,如今倒是愈发机灵了。 姜逸抬眸瞧着她鬓发中渗出的汗珠,这妮子一定是得了信一路跑来的。 姜逸温声道:“去教坊司” “啊!”兰英瞪大了眸子,“您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姜逸凤眸一眯,“你倒是排揎上我了。” 兰英跟着她十几年,除了主仆的情分,姜逸还把她当半个妹妹看,私下里不怎么拘着她,如今说话倒是越发出格了。 兰英心头一紧,缩了缩脖子满脸赔笑,“主子,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兰英赶紧牵过缰绳,恭恭敬敬的奉到姜逸跟前,讨饶着笑道:“主子消消气,要不咱动身吧?” 姜逸不和她计较,接过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扬鞭而去,兰英也策马跟上。 姜逸站在教坊司门口的时候,天已黑尽。教坊司这座三层高的门楼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端的是热闹非凡。 只是还没进门,就已遇到了熟人。她老家淮阳同乡李静训,家中也是做生意的,和她还沾着远亲。 李静训一脸的惊讶,凑上前来,激动道:“姜大人” 姜逸本就是只想低调的来探查一番,身边就带了个侍卫,谁知李静训这一嗓子,引得四周视线投了过来。 姜逸错眼见又瞧见了一两个官场上眼熟之人。 有些头疼,但她们毕竟是同乡又沾着亲,不好视而不见,她只得点了点头,低声道:“静训,咱们边走边说。” 李静训是个机灵的,眼珠一转就知道姜逸不想惹人注目,连连点头:“是是是”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坊司。 这地方姜逸只来过两次,但是门口引客的侍儿最擅长的便是分辨贵客,只一眼就认出了她。加之楼主特意交代过,这姜大人可能会为了楼里新来的柳公子而来,让他机灵的伺候。 他打起精神留意了半个月也没见着人,这几日都松懈了,这人就突然来了。 侍儿在心中提了提神,凑到姜逸身侧,先见了个礼,“小的参见姜大人。”然后满脸堆笑的引路:“姜大人您楼上请。” 这种贵人自是要去最好的房间,他将往三楼引着。 姜逸一边上楼一边隔着栏杆往下瞧,圆台上,五个年轻的男子正跳着胡旋舞。他们皆穿着广袖窄腰的袍子,腰臀之上的铃铛叮铃作响,随着身子的旋转,下袍飞扬,会露出一双双赤脚,引得台下的看客连连喝彩。 赤脚跳舞,正经人家的男子决计是拉不下脸的,也就教坊司这种声乐场所才有。 侍儿一直小心观察着姜逸的神色,见她看着下面的胡旋舞神色淡淡的,不像是有兴趣的模样,原本想安排她们临窗赏舞,然后再让楼里的倌儿过来,让其挑选,立时歇了这心思。 他立马改了主意,试探的问,“大人,咱们楼里新来了一个柳公子,弹的一手的好琵琶,您要鉴赏一番吗?” 姜逸眸光一闪,柳公子,这么巧就不会是天牢里的那个吧。 她一来,还没开口,这小侍儿不照着以前的规矩让她挑人,而是直接给他推柳公子,怕不是巧合。 “就他吧”她在这楼里没有相熟之人,谁都一样,况且让一排排男子跪在她面前,供她挑选,她也觉得别扭,这样也好。 “是,那您这边请。” 进屋之后,姜逸在窗边的茶桌边落座,抬眼瞧见李静训还拘谨的在门口站着,一副想进又觉得不合适的纠结模样。 差点忘了她,姜逸笑道,“静训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坐。” 李静训进来了却并没有顺着姜逸指点了一下的凳子坐下,而是站在姜逸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草民李静训,参见姜大人。” 姜逸无奈,“何须如此多礼,我又没着官服,咱们还沾着亲,就别行这些虚礼了,私下里叫我表姐就是。” 李静训心中一喜,顺从起身,只是回话的时候还是略欠身,“离开淮阳的时候,家母再三叮嘱,来了上京要去您府上拜见。只是您公务繁忙,我去了两次都没福气得见,今日猛然有幸遇到了,心绪激动,所以在门口冒失了,还望大人您恕罪。” 姜逸瞧着她这谨慎的模样,笑了笑,“这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不都给你说了,叫表姐,别一口一个大人了。” 又问,“去找我所谓何事?” 李静训抬头望向姜逸,叫了声‘表姐’,才又回话“一是家母叮嘱,二是您的学识渊博,我实在是仰慕,所以想登门求见,希望能得表姐您指点一二。” 姜逸除了任太女少师,还是秋闱的主考官之一,想来拜会她的学子多如牛毛,她为了避嫌,几乎都是不见。门房上知道她的命令,这李静训得拜帖自然是没送到她手边。 不过现在都放榜了,就不必再避这个嫌,姜逸笑道:“之前忙着秋闱之事,不得空,下次若还有什么不懂的,你和门房上的人说你是淮阳李家的就行。” “多谢表姐。” 她们说着话,门口就有脚步声传来,李静训回头去看,一个怀抱琵琶的小郎进来了,长得尤为漂亮。 小郎进屋见房中有两个人,愣住了脚步,清澈的眸中有一丝慌乱。 李静训识趣的朝姜逸行了个礼,“表姐,那我就先退下了,改日再登门拜访,向您请教学问。” 姜逸笑着点点头。【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第 8 章 李静训走时还特意带上了房门,屋内就剩下他们二人,姜逸的目光落在柳腰腰身上。他怀抱琵琶,垂眸而立,身着一身月牙白广袖长袍,右手的指节搭在凤颈的琴弦上,漆黑的檀香木琵琶,衬得他的指节修长莹白。 那双白皙的手晃了姜逸目光一瞬,她脑子里莫名就浮现起了牢里看到的那一幕。 糜红的物什晃荡。 她被脑海这没由来的一幕弄的心中一惊,抬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在嘴边泯了一口,垂眸掩住了眼中尴尬慌乱的神色。 柳腰腰刚刚正跟着秋叔学规矩,一个侍儿急慌慌的跑进来,说江大人来了,让他过去伺候。 消息来的突然,秋叔手忙脚乱的替他收拾了一番,来不及梳繁复的发髻,简单的挽了高髻,别了玉簪就过来了。 他一路上悬着心,秋叔跟在他身侧一直叮嘱,让他谨记规矩,小心伺候。到了临仙阁门口,秋叔只能在外面候着,柳腰腰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进来了。 一进屋瞧见两个女子,他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秋叔所说的那种特殊癖好的客人,喜欢玩双陆。 还好其中一个立时就走了,柳腰腰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此时他站在这屋子中央,隔着一架半透的琉璃屏风,就能瞧见内室宽大的床榻。上首的女子坐在窗边,悠闲的品着茶,窗外奏着靡靡之音。 想到今晚上会发生什么,柳腰腰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心中紧张,手上不自觉的用了几分力气,可他忘了他的手搭在琵琶的琴弦上。 琴弦拨动,屋内想起了突兀的一声。 “铮……” 柳腰腰心中大惊,怎么刚见面他就出了乱子,他生怕姜逸怪罪,吓得立刻屈膝求饶,“大人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大人恕罪。” 姜逸没料到他害怕成这样,声音都带了颤音,连忙放下茶盏,温声道:“不要紧,起来吧。” 柳腰腰只是直起了腰身,“多谢大人。”抱着琵琶低头垂眸,任跪着等着姜逸吩咐。 姜逸等了一会柳腰腰仍跪在地上。 屋内一时无话,姜逸又说了一遍:“你……,起来吧” 柳腰腰心中诧异,教坊司里的规矩,伺候客人的时候无论是奉茶,伺候用膳,还是弹琵琶献艺,他们都是要跪着的。为的是让客人瞧着舒坦,用的顺心,体会到人上人的满足感。 他看着其他官雀在席间这样伺候,自己也学过,无论是看的时候还是学的时候,那种下贱谄媚的模样,他心中的都很难堪。 姜逸第一次叫他起来,他都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客套话,他都在心中做准备,依照章程,要先跪着先谈几首琵琶曲,再伺候她就寝。 毕竟楼里那些官雀接客,大抵都是这么个章程,只是没想到姜逸会第二次开口叫他起身。 柳腰腰心中狐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目光落在上首人的衣摆上发愣。 那是上好的苏锦料子,墨蓝的苏锦上绣着墨竹,飘洒的竹叶被绣成了暗纹。衣摆熨烫的平整,连一丝褶皱也无,这样好的料子,他在闺中的时候也接触过。每年苏锦料子刚到上京,就会有布桩的掌柜,带着一车车的料子到他家来。 隔着一扇屏风,父亲同他在里面挑选,掌柜的跪在外边候着,听着吩咐介绍料子。 然而这才仅仅过去两月余,再见到这样好的苏锦料子仿佛是恍如隔世。他从在屏风后面选料子的管家小少爷,变成了教坊司的官雀,现在跪在恩客的脚边,怀抱琵琶等着伺候。 柳腰腰认清了自己的身份,眸色黯然,目光落在了眼前人的靴子上,黑皮紫底子,和天牢中他所瞧见的一般无二。 他敛了神色,他并没有起身,只是低声道谢,“奴才谢过姜大人。” 姜逸随手放下茶盏,淡淡的“嗯”了一声。 柳腰腰只抱着琵琶直起了身子,目光落在面前的青石地砖上,缓缓开口:“那日在天牢,幸而大人援手,救了奴才一命。当时情状糟乱,奴才没能向您致谢,今日有幸和大人再见,奴才身无所长,只能给大人磕个头,以谢大人救命之恩。”. 当日若不是姜逸及时赶到,在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天牢之中,当着父亲的面,他还不知会被糟蹋到什么境地。 还好现下父亲不在这里,若是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一步步堕落、下贱、献媚,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是真心的感谢姜逸,话说的发自肺腑,磕头也磕的实诚。 头撞在青石地砖上,“咚”的一声,都盖过了姜逸茶盏放在桌子上的声音。磕了一下,还有再磕的趋势,姜逸眉头微皱,起身上前单手扣住了他的肩膀,温声道:“好了。” 柳腰腰没有防备,被女子单手一控,双肩下意识的瑟缩内扣。 姜逸察觉到手下的人颤栗,立刻收回了手,后撤了一步,再次开口,“起来说话。” 柳腰腰心中揣摩这这两句话,声调平平不辩喜怒,却有这不容人拒绝的威势。他没有多少和女人打交道的机会,秋叔教他伺候人的规矩,教他该怎样察言观色,揣摩恩客的喜好,曲意逢迎,委婉奉承。 可他进屋也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姜逸对他都是淡淡的,他揣度不出这个姜大人是个什么性子喜好。 学规矩的时候,秋叔对他说过,让他不用太担心,他这身段样貌,不愁拢不住人心。 柳腰腰缓缓的站起了身子,此时心中却有些没底。 姜逸不是普通的恩客,她救过他,他在这教坊司还能保住身子到今日,就是攀了这个姜大人的名号。 他心中忐忑,站在姜逸面前,也是低眉顺目的模样,半点不敢抬头。 姜逸复又坐回椅子上,瞧着拘谨的柳腰腰,温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太过挂怀。” “你也不用太害怕,先坐”姜逸指了指身侧八仙椅,“我问你点事情,你如实回答就是了。” 柳腰腰抱着琵琶,不可置信的抬头,对上女人了漆黑如墨的眸子。年轻的女子容貌昳丽,周身气势内敛。 他以为这样有权势的女子至少是她母亲那样的年纪了,原来这就是当朝的新贵姜大人,这样年轻,这样好看! 可这个姜大人对他如此礼遇,不像是来寻乐子,倒像是来办案子。 柳腰腰心中狐疑,顺着姜逸指的方向,慢慢落座。他们并排坐在窗前,中间隔着一方茶桌,从窗子望眼出去,入目的便是圆台上跳舞的儿郎。 临仙阁这样好的客房,只接待贵客,二人身份云泥之别,他是万万得罪不起这样的贵客。 柳腰腰拘谨的坐着,姜逸温声问他,“你到这教坊司后是个什么章程,可有见着楼主?” “回大人的话,奴才第一日来教坊司的时候就见着楼主了。”怎么又绕到楼主身上去了,柳腰腰愈发迷糊了。 姜逸侧眼瞧他又问,“那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妖妖娆娆的,像一条吐着信子的美人蛇,和他说话都让人寒津津的。柳腰腰心里是这么想的,可他拿不准姜逸问这话的用意是什么,不敢贸然答话。 又不敢敷衍着答话,一时陷入两难。 姜逸瞧着他僵直的脊背,久久不敢答话,心中怀疑,自己就那么吓人吗?明明从他进来,自己一直都是温声细语的。 她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腹无聊的摩挲着椅柄,静静等着,也不催促。 柳腰腰思索了片刻,低声答:“奴才入教坊司的时候见过楼主一面,觉得他待人接物八面玲珑,游刃有余。教坊司上上下下,对他都唯命是从。” 他一边答话,一边偷偷去寻姜逸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心中有些忐忑,看来自己这话没说到点子上。 柳腰腰急急的思索一番,又小心翼翼的补充,“奴才去过楼主的宅院,院子里的陈设都是精巧绝伦之物。”姜逸神色一顿,柳腰腰敏感的捕捉到了,继续道:“奴才瞧见楼主内房有一方乌木的桌案,奴才以前从未见过,多瞧了几眼” 姜逸嘴角带了笑意,刚刚还以为他胆小怯懦,这几句话下来,会察言观色,知道该说什么,怪机灵啊。 柳腰腰见姜逸嘴角的笑意,悬着的心才稍安,总算是没出差错。 “那你呢,来了这里之后是什么章程?” “来了楼里之后便一直和教引叔叔学教坊司的规矩,今日大人光临,奴才是头一回出来待客。” 男子的重音落在‘头一回’这三个字上。 姜逸自然听出了他在强调什么,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老练,仿佛一眼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柳腰腰贝齿咬了咬下唇,不自在的垂了眸子。 姜逸见他耳尖红了,便错开了眼眸,一个刚来教坊司不久的人,能知道这些已经是实属不易,再核心的东西他也接触不到。 姜逸又问了问他们的日常起居,平时可会受私刑,有没有闹出过人命。 柳腰腰一一答了,楼里不设刑堂,若是他们见罪了客人,就会被关进黑屋,不给吃食和水,直到长了教训,听话了才会被放出来。 “至于有没有闹出过人命,奴才真的不清楚,但是奴才听秋叔说过,若是遇到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去伺候的人会受些磋磨,只要给足了银两,楼里也不会干涉。” 柳腰腰一直悄悄观察姜逸的面色,只见她微不可察的皱了眉。 秋叔说过,最好伺候和说话的恩客必然是那些年轻的女子,她们涉世未深,最是容易惜弱怜贫。漂亮的儿郎哭一哭惨,扮一扮柔弱,嘴上说些钦慕的话,就能骗的了钱财,更有甚者,将人包下来,等着大赦之后带回家去都是有的。 柳腰腰心下一动,眼前的姜大人龙章凤姿,瞧他跪在地上,几次三番让他起身,不像是会作践人的,若是真的能得她庇佑,那他在教坊司就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况且她这样身份的人,碰过的东西应当是不会让她人再来染指,自己应该就不用落到伺候不同的女人的份上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第 9 章 柳腰腰等了一会,姜逸没有在问什么,他余光瞥见姜逸垂眸思索着什么,片刻又抬手去端桌上的茶盏。 柳腰腰心头一紧,那一盏茶姜逸之前已经饮过一次,现在肯定见底且凉透了。他立刻将怀中的琵琶横放在桌案上,起身执着茶壶移步去给姜逸茶,柔声道:“大人,茶凉了,奴才给您续上热的。” 姜逸端起茶盏才发现茶盏空了,瞧着执着茶壶侧身站在自己身侧的柳腰腰,复将茶盏放回了桌案上,摆了摆手:“不用续了,也没什么事了,我这就走。” 柳腰腰心头一惊,不可置信的抬眼,对上姜逸的眼眸,僵硬的撤出了笑容,“大人,大人您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急着走呢?” “不如,不如奴才给您谈一首琵琶曲,替您解解闷成吗?” 人就站在她身侧,离得极近,姜逸甚至能听到他胸腔凌乱的心跳声。往日在各种宴席上,也会有侍宴的男子,跪坐在她身侧添茶倒酒。 无一例外,身上都有一股子熏香的味道,涂着丹蔻的指甲执着酒壶,她瞧见了就觉得刺目。 然而此时,身侧的柳腰腰,握着茶壶的一双素手白净修长,指节分明。浑身上下没有奇怪的味道,穿着一身规整的月牙袍,也是离得她这样,做同样斟茶的事情,她心中却没有一丝反感。 姜逸不由的朝他面上多看了两眼。 柳腰腰察觉到姜逸眸中的一丝兴趣,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稳住心神,也不等姜逸发话,便先将姜逸刚刚放在桌案上的茶盏续上热茶。 热水注下,茶叶翻飞,这茶都续上了,姜逸倒不好起身就走。 柳腰腰复又将琵琶抱在怀中,站在姜逸面前,低声问,“姜大人,您喜欢听什么曲子?” 他问的小心翼翼,努力扬起的笑脸,眸中还有几分讨好的神色。 姜逸对这些吟风弄月之事向来没什么研究,只是大致分辨出几首名曲,要说鉴赏品评,她可就是门外汉了。 但是眼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又不是真来逛窑子,眼前这男子,生着留她过夜的心思,姜逸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柳腰腰察觉到姜逸面上的迟疑,眸中立刻露出了哀求的神色,软声开口,“大人这样的贵客好不容易来一次,若是略坐坐就走了,楼里定然会觉得是奴才没伺候好,见罪了大人,那奴才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奴才在这里无依无靠,大人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多留些时辰吧。” 都说年轻的女人最容易心软,柳腰腰在心中祈求,希望姜逸也能如此。 姜逸看着他眸中祈求的神色,想起了那日他在牢里被欺负的模样,终究是心软了。点了点头,轻声道:“罢了,你就弹一首拿手的曲子吧。” 柳腰腰心中一喜,开心的朝着姜逸福身行了个礼,“奴才多谢大人。” 姜逸笑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奴才了,听着别扭,你本名不是叫柳腰腰吗,自称名字即可。” 柳腰腰诧异的望向姜逸,问,“大人怎会知道奴才的贱名?” “那日从天牢出去后,刑部彻查了大理寺录名册的一干人等,我主审此事,供状和卷宗上有你的信息。” 姜逸想了想又补充道:“当日欺辱你的那些官差,为首的周成斩首,其余从犯也领了相应的刑法流放陇南了,如此,也算给你和往日受屈的男犯一个交代。” 柳腰腰只从押送来教坊司的官差身上知道,天牢和大理寺底下的人换了血,没成想连周成这样的头目都被斩首了。 那屈辱的一幕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可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他还是会吓得惊醒,浑身冷汗的在被褥中打哆嗦。放眼望去是四下陌生的屋子,间或还能听到左右断断续续的吟哦之声,他都害怕的久久不能入睡。 他怕极了,他早晚会有接客侍宴的一日,他怕像狗一样在席间爬来跪去的添茶倒水,更害怕像要伺候周成那样的女人日日入巷。 柳腰腰眼底已有湿意,他也不掩藏抬眸望向姜逸,心中有千头万绪,汇到嘴边也只磕磕绊绊的说出了几个字,“奴才多谢姜大人。” 姜逸抬了抬手,轻声道,“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你不必言谢。”她不等柳腰腰继续客套,抬手指着边上的八仙椅道:“你不是要谈琵琶吗,坐下弹来听听” 柳腰腰顺着姜逸的手,看向了和她并排而放的八仙椅,又看了看姜逸脚边的一个蒲团。按照楼里的规矩,他是要跪在那个蒲团上,在她的脚边弹曲子。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品着茗听着曲,间或抬手擎住他白皙修长的脖颈把玩,或者捏起他精巧的下颌摩挲。 可他进了这屋子许久,除了见礼的时候他跪过一次,其余时间都是坐着,他这种官雀,何德何能,能在姜逸这样的大人物面前平起平坐。 就是他母亲还没有失势,他还是官家公子的时候,他恐怕都没有机会坐在她的侧手边。 可眼前的女子指着她身侧的八仙椅,让他和她平起平坐,她那漆黑如墨的眸子露出笑吟吟的神色,这两月以来,柳腰腰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望着姜逸昳丽的容颜,此时时刻,他想攀附上她的念头达到了顶峰。 秋叔说的没有错,年轻的的女人就是心善,天下的女子刻在骨子里的爱好-救风尘,这位姜大人两次三番帮他,怕也不能免俗。 柳腰腰心里拿定了主意,顺从的依着姜逸的指示,端坐在八仙椅上,先抬手调了调琵琶的琴弦,接着摆出端庄和婉的姿势,熟练的拨动琴弦。一曲婉转悠扬的琵琶曲从指尖泻出。 跪着弹琵琶要做出谦卑献媚的姿态,坐在椅子上的话当然要像一位大家公子,拿出端庄和婉的气质。 柳腰腰猜测,姜逸应该更喜欢后者。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一手琵琶名曲《风雪夜归人》便从指尖泻出。 柳腰腰指节翻飞不停,眼角的余光却去探寻姜逸的面色,见她垂眸听的认真,间或品一品清茶,浑身姿态放松,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更喜欢阳春白雪的事物,曲子如此,人也如此。 他庆幸今日自己打扮的规整,没有像其他人一般花红柳绿的来伺候。 几曲完毕,柳腰腰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姿态当心画手,施施然的抱着琵琶起身,向姜逸行礼,“奴才献丑了,大人您别见笑。” 姜逸对琵琶技艺没有研究,但能听出来他这首《风雪夜归人》弦音丝滑流畅,且弹琵琶的时候身姿摆动的幅度优美,他那白皙修长的脖颈,同檀木琵琶的凤颈交相辉映,比她在任何宴席上见过的琵琶演奏都要赏心悦目。 此刻一身白袍的人,竖抱着檀木黝黑的凤颈琵琶,端端的站在她身前,姜逸心底凭空生出了几分惋惜。 这样遗世独立的人,受母亲连累,落入这糟污的教坊司,真是可怜。 姜逸拍手称赞,“你弹的很好。” 柳腰腰面色红了几分,看向姜逸的目光有些躲闪,期期艾艾半响才张口,“大人若是喜欢,可以常来,奴才……” 柳腰腰从小受到的教养都是端庄持重,这般勾栏样式的话语,在这教坊司内稀松平常,可他说的却极难为情。 眼前的男子红了面庞,姜逸被这暧昧的氛围弄得浑身不自在,半响才客套了一句,“好” 眼前的男子抱着琵琶垂眸以立,端是一副听凭发落的模样,姜逸周身不自在的更加厉害了,她清了清嗓子,笑道:“告辞了。” 柳腰腰有些懵了,怎么这就要走了?明明刚刚气氛正好,眼前人对他也是有兴趣的模样。 若是姜逸就这样走了,他拿不准她是不是还会再来,柳腰腰心中一慌,抬手就拽住了姜逸的袖摆。 姜逸被这小小的力道一牵,诧异的回过了眸子,盯着柳腰腰涨红的脸,无声的问,‘有事!’ 柳腰腰心跳的厉害,磕磕绊绊的问,“大人,大人以后还来吗?” 姜逸皱了眉头,柳腰腰吓得心中一激灵,但握着姜逸衣袖的手仍然没有松开,指节捏的发白。 女子的目光有些冷,柳腰腰心头害怕,他一怕自己絮絮叨叨的惹人厌烦,更怕以后姜逸不来他要去接客,伺候形形色色的女人。 柳腰腰鼓起了勇气,想赌一赌,他赌这位姜大人会心软。 气氛僵持之下,他顺着姜逸的手边缓缓跪下。 姜逸瞪大了眼眸,提着自己的袖子,想要将人拉起来,谁知柳腰腰双手拽的更紧了。她轻轻吸气,冷声问,“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身下的人扬起了一张素净的脸,眼中已经有了泪花,对着她就是一通哭诉:“大人,大人您知道的,我原本是官家公子,沦落到教坊司我害怕极了。” “前段时日初来楼里,我还能躲在后院学规矩,今日也是大人您来了,奴才有幸遇到您,没受什么磋磨。可以后就不一样了,可能又会像在天牢中那般不堪。” “大人,您在牢里帮过我一次,今日再见是第二面了,大人,您就再行行好,常来看看我成吗,就当,就当是救我一条性命了。若是大人不嫌弃,腰腰愿意给您当牛做马,以报大人恩德。” 他哭的分外可怜,姜逸神色未变,声音却柔和了几分,“好了,你起来再说。” 柳腰腰含着一包泪,拽着姜逸的袖子不松手,可怜兮兮的试探的问,“大人您是答应了吗?” 姜逸看着他那可怜劲,有些无奈,“入了教坊司,未有特赦是不能脱身,你一味的指着我来回护也不是长久之计啊。”【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第 10 章 “可是大人,我实在是无有依靠,走投无路。” “自入狱以来,唯有大人垂怜,在牢中帮过奴才一次,刚刚您又愿意听我弹琵琶,使奴才免受楼里的责罚,奴才是察觉到您心中怀慈悲,可怜奴才,奴才才敢斗胆来求您。” 姜逸垂眸瞧着跪在她身前一个劲祈求的男子,都说见面三分情,这种情形下拂袖而去她还真有些于心不忍,可要她花银子包下他也不现实。当朝是不禁止官员出入这些场所,可她作为太女少师,包下一个教坊司的官雀,德行有亏。 况且太女刚给她派了差事,她是来规整教坊司,若这一来就和官雀纠缠不清,她要如何交差? 帮又不好帮,可跪在身前的人她看着心中又有几分不忍,姜逸抬头长舒了一口气,解下了腰间的荷包,她拿着穗子递到了柳腰腰面前,“这是我身上全部的银钱,你拿着。” 男子含泪的眸子愣愣的瞧着她手上的荷包,眸光中神色失落,姜逸接着解释,“教坊司让你们接客无非也就是为了赚钱,这些钱应该够你撑一两个月了。” 一个月的时间,她抓点紧,应该够时间将教坊司清查规整完毕。届时看看是个什么光景再打算。 事情来的突然,她一时之间没有什么好办法。 柳腰腰要的是姜逸的庇护不是钱财,荷包递过来的那一刻,他有些失落,良久才抬手接过荷包。 姜逸也看到他眸中的神色忽然暗淡,但实在是没有旁的法子。衣袖一轻,脚边的人失魂落魄的松开了手,姜逸垂眸瞧着,刚刚被他抓过的地方起了褶皱。 她抬手轻轻抖了都袖子,上面的褶皱未消,便也不顾了,看着柳腰腰还愣愣的跪着,姜逸抬手将他扶了起来,温声道:“我研习律法的时候仿佛看到过,没入教坊司的男子也是有可能脱身的,只是时间久远记得不仔细了。” 柳腰腰闻言,眼中泛起了异彩,抬眸望向姜逸:“大人,那您能帮帮我吗?” “嗯,我回去想想法子。” ------------------------------------- 姜逸踏出了柳腰腰的房间,远处倚在栏杆上的兰英瞧见姜逸出来,立马上前来。 姜逸朝她吩咐:“回府” 兰英瞪圆了眼珠,心中狐疑,这就走了? 姜逸脚步不停,已经开始下楼,兰英回头看看看临仙阁虚掩着的房门,没看出什么道道,只得应声跟上。 出了教坊司,姜逸瞧着眼前的马车问她,“咱们不是骑马来的吗,这马车那里来的?” 兰英凑到姜逸身侧,笑道:“回主子,属下刚刚在门外候着的时候琢磨了一下,可能您回去的时候更深露重,您今日出门又穿的单薄,容易受凉,所以属下特意备了马车。” 兰英面上笑吟吟的,心中忍不住吐槽,别人出来风流快活,定然是饮酒作乐到深夜,届时醉醺醺餍足的模样,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那里有心思骑马。 只是没成想她这清心寡欲的主子,听了曲子就这样走了。她还幻想着主子完事之后瞧着马车,能夸她一句办事周到,没成想这一番马屁愣是没拍上。 兰英心中碎碎念,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神色如常的指挥着下人压轿,自己则抬手替姜逸掀起轿帘。 姜逸没多想,躬身就进了轿子。 软轿摇摇晃晃的走在凤临街上,姜逸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街景。虽已入夜,但各色灯笼一挂,酒楼、花楼都在开门迎客,大街中央还有喷火杂斗杂技,喝彩声此起彼伏。 国力强盛,上京富饶,这便是太平盛世的景象了。 姜逸望着杂技人喷出的烟火,心绪有些复杂,上一世她生长在和平的年代,没受过战乱的苦。 但是纵观历史,每次朝代的更迭,或是王权的更迭是极易起战乱。 如今陛下嫡出的女儿就一个太女殿下,刚刚元服,然而其余庶出的皇女都已成年。以前陛下一心让太女继位,三年前将元服的皇女都赐了封地分封出去。 但最近两年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的,开始追寻长生,找了一群老道五湖四海的寻找长生不老的仙方,甚至开始吃丹药。 太女殿下劝谏过几次,陛下非但没听进去,母女之间还起了隔阂。 长生的方子寻不来,丹药不起作用,陛下的精神头愈发不济,对太女便有了猜忌。 她要让太女继位,又怕太女等不及篡位,便玩起了帝王制衡术,给分封出去的皇女少量的实权和兵权。 虽说还是威胁不到太女殿下的地位,但是终究埋下了隐患,一是王权交替之时有可能有乘机作乱,二是殿下登基之后,定然是要收回兵权,也极有可能引起动荡。 姜逸作太师三年,还算是了解太女的秉性,她勤政爱民之,日后应该也会是个好的君王。 如今的朝堂上表面上一池静水,她和太女也在勉力维持着这平静的一幕,只要在陛下殡天之前,不出任何乱子,太女顺利登基,其余的事徐徐图之即可。 这是她二人商讨出的方案,所以清查一个小小的教坊司,姜逸都是如此小心,因为教坊司虽无足轻重,但它和朝中上下牵绊及其深,贸然动了怕是容易让一些人狗急跳墙。 今日初步去探查了一番,这楼子里管理的井井有条,她微服而去,对方居然就将和她有过瓜葛的柳腰腰送上来了。 确实不简单。 姜逸心烦,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衣袖上。 刚刚被柳腰腰抓了半响,现在还是一团皱,这苏锦的料子柔软舒适,作为常服穿着是最舒服的,可也最容易起褶皱。姜逸将广袖铺在在膝上,抬手慢慢抚着衣袖上的皱痕,想要将它抚平,指腹却传来一阵冰凉。姜逸一愣,抬起袖子对着轿子外面的烛光一看,墨色的衣袖上有几处颜色更深,斑斑点点的。 姜逸这才反应过来,是柳腰腰的眼泪滴到她衣袖上。 脑海中浮现起了刚刚他怀抱琵琶弹着的模样,姜逸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闲来无事勾栏听曲,确实是人生乐事,怪不得这教坊司能有这么多的入幕之宾。 姜逸的思绪沉浸在刚刚的琵琶曲中,慢慢的是他可怜的跪在自己身前,拽着袖子求庇护的模样,不知怎的想到了牢里的那一幕,柳腰腰腿间晃荡的那一物,赫然浮现在她脑海中。 轿子也在晃荡,仿佛身临其境,姜逸周身的气血涌动,她被自己身子突入起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姜逸闭了闭眼眸,片刻后抬手掀开了帘子,外面的冷风一吹,她的心绪才渐渐平稳。 这女尊世界的女子的身体确实不一样,及其容易动摇, 以前在一些应酬上,也有男子穿的很露骨,胯间的形状依稀可见,可她从来没有因为那个男子有过这样的反应。 姜逸有些狐疑,她难不成独独对这个柳腰腰见色起意了。 轿外随侍的兰英察觉到姜逸掀开了轿帘,凑过去请示,“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姜逸想了想道:“派人暗中去查一查教坊司楼主的底细。” 兰英称:“是” 姜逸放下了轿帘,思索着,太女殿下昨日元服,之前为了这个典礼落下了许多功课,这几日得补回来。她这几日不得闲,正好先派人去查探一番教坊司的楼主。 等掌握了所有信息,再会一会这个楼主。 ------------------------------------- 教坊司 姜逸已经走了好一会了,柳腰腰立在屋子中央,手上捧着姜逸赏赐的银两出神。 这个姜大人年轻俊美,心怀悲悯,对他也是礼待有加,这样一个人,却好似偏偏对他没什么意趣。 柳腰腰打开荷包,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元宝,想着刚刚姜逸所说,‘教坊司的男子也是有可能脱身的” 他来了这教坊司第一件事就是请教秋叔,有没有什么脱身的法子。秋叔呆和他说了两种法子,一是遇上大赦,大赦他知道,爹爹和他说过,这也是他为什么还愿意在教坊司里苟延残喘,就是盼着两年后太女殿下及笄大婚,大赦天下。 还有一种便是有大功于社稷可脱身。这是他先前不知道的,如今也不敢想,他不过是一个孤弱的男子,何谈能做到有大功于社稷。 刚刚他跪在地上询问姜逸能不能帮帮他。 姜逸脱口而出,“我回去想想法子。” 柳腰腰敛了眸子,这话她没有任何思考就脱口而出,明显只是一句客套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但是他求了,人家也客套的应承了,还赏了银子,他若是再纠缠,那就惹人生厌了。 可能就在姜逸踏出他房门的那一刻,整个教坊司都会知晓,姜大人不过略坐坐就走了,楼主那边如何交代。还有梅香,他本就不满自己‘抢’了他的屋子,碍于楼里传他有靠山,攀附了姜逸,他不敢有什么出阁的举动,最多就是在他学规矩学不好的时候嘲笑两声。 若他得了这个信,他那张什么都说的出来的嘴,指不定要说多少难听的话。 柳腰腰心中酸涩,抬手抚上脸庞,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自己却没抓住,难道这两年他真的就要做一个官雀,迎来送往吗? 客人走了,桑菊依着规矩进来打扫房间,见柳腰腰失魂落魄的站在屋子中央,不免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 这楼里的哥哥们,还没有谁头一遭接客,恩客略坐坐就走了的。这个柳公子这样漂亮,平时对他们这些下人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他们都挺喜欢他的。 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楼主肯定是要责罚的,桑菊心中有些不忍,却又没有任何帮能他的法子。 “柳公子,我来收拾屋子,秋叔在外面候着呢,要不您先跟秋叔会后院歇息吧。”这屋子虽然分给了柳腰腰,但是一般是需要伺候恩客的时候,才能宿在这里。 若是没有恩客,是要回后院另分配的屋子。 之前梅香哥哥住在这的时候,夜夜不得空闲,他伺候的恩客走了,他便也能留在这屋子里睡。连带着日常起居都在这里,这屋子也就成了他专属的屋子。 但今儿个这情形下,这柳公子怕是再不能住在这屋子里了。 柳腰腰抬眸,这才发现桑菊进来了,他眨了眨眼睛,憋回眼角的泪意才点了点头抬脚出去。 秋叔果然在外面等候,见他出来满脸的忧愁,先是对着他周身打量了一圈,才低声问:“公子,姜大人怎么就走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柳腰腰心中一团乱,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卷缩起来,半分不想说话。 秋叔见状也不好多问,搀扶着他下楼准备回后院,谁知刚到二楼就遇到了送完恩客离开的梅香。 梅香瞧着焉如霜打了的茄子的柳腰腰,面上瞬间露出了笑容,高声道:“这不是一来就能住到临仙阁的的柳公子吗?怎么今儿个头回接客,就灰溜溜的要回后院啊?”【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第 11 章 他特意放高了声音,此时华灯初上,这个时辰正是楼里最为热闹的时候,周围恩客官雀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加之柳腰腰长得好看,四周立刻就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楼梯的上下的去路都被堵住,柳腰腰和秋叔一时进退两难。 柳腰腰面色一白,看向梅香低声劝诫:“梅香,你我没入这教坊司都是身不由己,同样都是可怜人,你何必这样苦苦相逼的为难我呢?” 梅香看着面容姣好又年轻的柳腰腰,股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眸中升起了一股恨意。心中发狠,若不是这个人占了他的位置,他如何会去二楼,如何又会遇到那些乌糟的客人。 他受了半个月的罪,刚刚听说柳腰腰第一次接客就没留住恩客,那一刻他高兴极了。此时的他听不进去柳腰腰说了什么,看着周围围满了人,都是在看柳腰腰的笑话,他就无比的开心。 只有将他踩入尘埃,他才能回那个属于他自己的房间。 梅香盯着柳腰腰,朝着他缓缓靠近,嗤笑:“原以为你长了个金雀雀,我也就把屋子让你了,没成想是个银样镴枪头。恩客满心欢喜的过来,你这裤子都脱了,却翘不起来啊?” “哈哈哈”梅香兀自笑的开心,又道:“恼得客人拂袖而去了,你这也算是咱们教坊司里头一份了。” 大部分围观的人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梅香这样一说,瞬间明白了,纷纷往柳腰腰腹下瞧去。 柳腰腰因为刚刚求姜逸的时候,跪了一会,膝盖处的袍子弄的褶皱,但他上半身的衣裳又是平整的。看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像梅香描述的那般,裤子褪了弄不起来,客人拂袖而去的模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周围的看客越来越多,围的水泄不通。柳腰腰辩又辩不过,走又走不掉,眼眸中浮起了难堪的神色。他不想同梅香在这大厅广众之下纠缠,一时又想不到好的脱身法子。 正在这难堪的境遇下,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你这倌儿胆子倒大,你可知你编排的客人是谁,就敢如此的大放厥词。” 柳腰腰抬眸望去,人群中走出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腰间挂着一个成色极好的双鱼玉佩,瞧着周身气质不俗。他在脑中细细思索了一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位女子,怎会忽然替他解围? 梅香眸光一紧,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欠考虑,大厅广众之下羞辱一个柳腰腰事小,可他今日侍奉的恩客是姜逸,若让他知晓自己编排她,那里能有自己的活路。 刚刚嚣张的气焰顿时就没了,磕磕绊绊的道:“贵人,都是我浑说的。” 李静训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只对着看热闹的人高声道,“都散了吧。” 没了热闹看,众人慢慢散去,李静训走到梅香身侧,冷冽的瞧着他,慢条斯理的道:“若再让我知道你对柳公子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来折辱他,你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有几量重。” 梅香迎来送往多年,练就了一份识人断物的本事,眼前的女子周身穿戴不俗,不是他能招惹的。立刻做小伏低,一叠声的讨饶,“是是是,奴才刚刚鬼迷心窍冒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滚吧” 柳腰腰瞧着梅香灰溜溜的走了,心中松了口气,目光转向这个陌生的女子,抬步上前,隔着一步远躬身行礼:“多谢娘子解围,敢问娘子贵姓?” 李静训朝着柳腰腰颔首回礼,温声道:“敝姓李,小字静训,柳公子唤我静训即可。” 眼前的女子笑的如沐春风,还很尊重的对他还礼,柳腰腰心中对此人有了两分好感,温声唤了一句,“李娘子” 只是刚刚这女子替他解围之时,知道他今日伺候的客人是谁,话里行间仿佛同姜逸相熟。柳腰腰有些疑惑的问道,“李娘子怎知我的……客人,是谁?” ‘客人’两次难以启齿,柳腰腰顿了片刻,才轻声说了出来。 梅香嘲弄他的话乌糟至极,他还没完全从刚刚的难堪中缓过来,好容易同这个有礼的李娘子说了几句话,他下意识的都觉得,自己仿佛还是那个官家公子。可不消片刻又被打回了原型,如今的他是教坊司的官雀。 柳腰腰酸涩的垂下了眼眸。 李静训从姜逸厢房离开后并没走远,而是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边喝着酒,一边留意着姜逸的动静。 她这个表姐姜逸,除了是当朝太师,还是秋闱的出题人与判卷人。若她在文章策论上能得姜逸指点,何愁过不了殿试中不了榜。 只是姜逸的府门一向是不轻易收礼和纳客,她没什么机会亲近,今日侥幸遇到了也没说上几句话。放着这么大一个大树,还和她沾着远亲,她却始终没有门路搭上,委实可惜。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闷酒,却意外从身侧伺候的倌儿口中得知,这柳腰腰和姜逸还有牢里那一出。 刚刚瞧这柳腰腰被欺负,她心中当即就有了成算,接近姜逸困难,接近一个教坊司的官雀可简单的多了。 一个随手的小恩小惠,说不准日后还能让他吹吹枕边风。 柳腰腰不知这温文尔雅的女子心中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等了须臾,面前的女子没有答复,想着人家可能不屑于和一个官雀多说,于是屈膝行礼便准备离开:“李娘子,是我多问了,那我就先告退。” 李静训忙抬手将人拦下,“柳公子留步。” 李静训正色道:“姜大人乃是在下的表姐,今日也是一同来这教坊司,刚刚我见着公子受屈,于公于私都是要出言相帮的。” 柳腰腰愣了一瞬,没成想是这个缘由,他心中一软,怎么他回回都能沾上这个姜大人的光来解围。 “我瞧着公子在这多有掣肘,表姐事忙也不能时时回护,我倒是一个闲散之人,公子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大可派人将这枚玉佩送到凤临街56号,静训愿为公子尽绵薄之力。” 女子随手解下腰间的双鱼佩,递到柳腰腰面前。 柳腰腰瞧着眼前这价值不菲的双鱼佩,眸光一闪,萍水相逢就受此大礼,若放在以前他是决计不会收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在自尊和实惠之间,他缓缓的抬起了手,接过玉佩,“那奴才就收下了,多谢李娘子。” 柳腰腰瞧着李静训消失在视野之内,才往后院去。 是第三次了吧,因着姜逸,他总是能脱困,难不成姜逸真是他命中的贵人不成? 手中的双鱼佩触之温润,柳腰腰握在手中摩挲。 只要在姜逸的羽翼之下,他瞧见的便是一张张笑脸,反之则是人人都能作践亵玩。 回了后院,柳腰腰打发了秋叔,屈膝坐在床踏上,一手执着装满银子的荷包,一手执着双鱼佩,思索着明日该如何应对楼主的问话。 ------------------------------------- 翌日 柳腰腰早早的就收拾了齐整,坐在屋内等着楼主传唤。 经过昨夜一夜的思索,他在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说辞。 然而去内院的路上却碰上了几个官差,柳腰腰瞳孔一缩,那官差官服的样式他认得,和在天牢中欺辱他的周成所穿一般无二。 楼主身边的叔叔亲自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朝着他这个方向过来了。 柳腰腰瞧见那身白鹤蓝底的官服,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迈不动步伐。 身侧的秋叔见柳腰腰发/愣,那一行官差越来越近,他着急的晃了晃柳腰腰的手,示意他避让,然而柳腰腰僵直的身子没有任何反应。秋叔也不知他发什么邪乎,只能拽着他的手,强行将他拽到一侧避让。 柳腰腰被秋叔拽的身子趔趄,才回过神来,官差已近至眼前,却并不是天牢中欺辱他的那一群人。秋叔拽着他屈膝行礼,柳腰腰屈膝垂眸,绣着白鹤的官袍衣摆在他眼前的青石地砖上划过,他的身子还是会忍不住的颤栗。 待到人走远了,秋叔才带着他去楼主屋里。 一路上柳腰腰心绪杂乱,怎么大理寺的人会忽然来教坊司。 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便已进了内室,楼主还是坐在那张乌木的桌案后,手边的一杯清茶证冒着热气。 柳腰腰收回了思绪,躬身行礼,“参见楼主。” “刚刚大理寺派人来调取教坊司的账簿,说是奉了姜大人的命,要清查账目。”上首人声音婉转,可柳腰腰听在耳中却觉得害怕,“腰腰,昨日姜大人刚让你陪侍了片刻,今儿个一早就来查账,你给我说说是什么缘由?” 柳腰腰心中一惊,查账的事情,姜逸昨日并没同他说过只字片语,他哪里能知道是什么缘由。 即便是他不懂朝政上的事情,也大体知道大理寺是负责审案子的地方,他柳家被清查也是从大理寺派人上门,带走了母亲和家中账册开始的。 如今教坊司的账册被大理寺带走,绝不是个好兆头,他仔仔细细的回忆着昨日姜逸说了什么。 想起姜逸昨日问他楼主的情况,柳腰腰心中一紧,自己还将楼主屋子里摆着一张乌木桌子的事情告诉了她。 柳腰腰心砰砰的跳的很快,他努力稳住面上的神情,让自己镇定的回话:“回楼主的话,昨日我给姜大人谈了几首琵琶曲,她呆了一刻钟想起还有公务,赠了我一个荷包就走了,不曾同我说过别的事情。” “后来我随秋叔返回后院之时,梅香口无遮拦的说了些胺臜话,还是姜大人的表妹李娘子替我解了围。临走时她赠了我一个双鱼佩,说姜大人事忙,若有麻烦,可拿双鱼佩去找她。” 这一套说辞是他昨夜便想好了的,他求过姜逸回护,姜逸没答允。可这事外人不知,他刚刚说的这套说辞八分真两分假,虚虚实实的,透露出的意思确是姜逸同他确实有旧,此次来一趟也替他安排妥当。 搂主愣了一瞬,他知道李静训替这个柳腰腰解围,没想到这个李静训居然是姜逸的表妹。 他沉吟片刻,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这姜逸派大理寺查账,大概是在给他施压,好让他配合,将这个柳腰腰从教坊司里面捞出去。 教坊司的倌儿若想脱身,法子其实不少,众人所常熟的两种,大赦要等机遇,有大功于社稷更是天方夜谭。最快的法子便是他这个楼主放水,对外宣称倌儿有传染病一类的疾病,届时便可移出去修养,一直修养到大赦之日。 至于在何处修养,主要他不提,谁又会多管闲事。 这样的事寻常人他不会卖面子,但姜逸这样的人物动了心思,他是乐意卖这个人情的。 楼主抬起眸子,上下打量着柳腰腰,确实是个妙人,竟引得这位没有一丝花边传闻的姜大人如此大费周章。 以前也有那么三位倌儿,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弄出去了,论样貌身段,都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此时的他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真的查账,一切都好说。不就是舍一个能挣银子的官雀吗,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教坊司不倒,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银钱进账。 楼主扬起了笑脸,柔声道:“这个梅香不懂事,整日惹是生非,你也别往心里去,交给我来料理就是。” 前后态度转变之快,柳腰腰都为之咋舌,他面上平静,躬身道谢:“多谢楼主。” “什么谢不谢的,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楼主起身,绕过桌案,疾步走到他身前,将他扶了起来又热情的道:“这两日你就回去好好歇着,以后你就住在临仙阁,不用搬来搬去的了,省的麻烦。” “刚刚取账册的官奶奶说了,姜大人三日后还会再来,传了我去问话,你到时候也一起去如何?”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是柳腰腰知道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得微微颔首,“但凭楼主吩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第 12 章 梅香被关了禁闭,每日只送一碗清水,楼主发话了,要这样关上五日。有他作例,楼里上上下下见了柳腰腰都是恭恭敬敬,这三日他过的尤为清净。 柳腰腰又搬回了临仙阁,但他的心却始终悬着,只有他自己知道,姜逸同他并没有什么旧交,来一趟教坊司也是为了打探消息,并没有庇护他的意思。他垂眸,瞧着身上的苏绣长袍,袖口上的枫叶绣的栩栩如生。这样好的料子,他在教坊司还没见过那个倌儿穿过,如今却到了他身上。 原因无他,楼主吩咐了,用最好的衣裳和首饰,务必要将他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陪侍姜逸。就连发髻,都派了楼里簪发手艺最好的叔叔来帮他梳头。 一群人围着他忙碌,柳腰腰像一个提线木偶,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旁边的桑菊看直了眼睛,惊叹道:“公子,你好美,简直像是神仙公子下凡一般。” 柳腰腰抬眸望着镜中的人,他从来没有这样盛装打扮过。镜中的人头戴金钗,眉目如画,身姿欣长,模样确实好看。 华丽却不轻浮,应该也是姜逸所喜欢的模样。 “公子,就是你这神情太过冷冰冰的了,你要是再笑一笑,就更好看了,那些娘子肯定都会喜欢的不得了。” 柳腰腰闻言,勾了勾嘴角,面上浮起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他自己看着都觉得别扭。 可是要他如何笑的出来,再如何的盛装打扮,衣裳穿的再正经,也不过是去侍宴,在席面作上讨人欢心的倌儿罢了。 况且此去还不知前路如何,若是当着楼主的面,拆穿了他那些模棱两可的谎言,那他的下场怕是比梅香还要惨。 笑的真别扭啊,桑菊在心中感叹,他不明白,这位柳公子有姜大人那样的恩客护着,楼主为了他还罚了梅香哥哥。像临仙阁这样气派的屋子,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他怎么还不高兴。 不像自己,七岁就来了教坊司,每日起早贪黑,替楼里的哥哥们洗衣裳被褥,后来年岁再大些,就跟着梅香,一是伺候他的起居,二是也快到年岁了,提前跟着梅香学学伺候人的规矩。再过两年他就要满16了,到时候也要去接客。但是凭着自己的容貌,在二楼都是勉强,又如何能像这位柳公子,遇到贵人。 桑菊瞧着镜子里的柳腰腰,眸中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若自己能有他那么漂亮,有人护着就好了。 秋叔从门外进来,瞧见二人都在愣神,着急的问,“怎么还都发呆了,拾掇好了吗?姜大人都已经到了后院了。” 桑菊这才回过神来,怯懦朝着秋叔回话:“回秋叔,都拾掇好了。” 秋叔没有理会桑菊,径直走到柳腰腰身侧打量,二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秋叔满意的点了点头,温声道:“走吧公子。” ------------------------------------- 教坊司后院 这次的宴席摆在楼主的院子里。此时正值巳时(上午10点)。空中偶有大雁飞过,虽已到了深秋但晴空万里,日光照的小院暖洋洋的。可能这也正是楼主将席面摆在院子里的原因。 席面上端茶送水的侍儿们都轻手轻脚的,训练有素的他们动作麻利,不会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席面上只有两张桌椅,姜逸坐在东面的主位上,楼主在她侧手方坐着。席上,楼主对着姜逸隔空举着酒杯,敬着酒,说着恭维的话语。然而姜逸神色淡淡的,偶尔礼貌回应,手边的酒杯却一直摆在案上,没有端起来的意思。 席上的气氛并不热络,楼主长袖善舞见惯了风浪,也不着急。他余光瞥见柳腰腰到了,转头看向他亲切的笑道:“腰腰来了,快,去姜大人身侧伺候。” 主位上的姜逸没说话,柳腰腰垂眸向她行了个礼才慢慢走到她身侧。 宴席上的桌椅用的是长条矮桌和带着靠背的矮椅,客人盘腿而坐,身子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慵懒的欣赏席上的歌舞,方便将自己身侧陪侍的倌儿搂在怀中。 姜逸也是盘腿而坐,脊背却挺的直,身上没有寻常那些中年女人寻花问柳的流气。 柳腰腰看着她脚边的那个小蒲团,眸光一窒,他要同教坊司内所有的倌儿一样了,跪在恩客的脚边,添茶倒酒的侍候了。 这规矩学过见过是一回事,在大庭广众之下真的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柳腰腰袖中的指节捏紧,然而形式比人强。片刻,他还是说服了自己,朝着那个蒲团跪了上去。 姜逸并不意外他会来侍宴,虽然已经见过他两次了,也知他长得好看,以前见他,要么是在被欺负,要么是悲悲切切的求她帮忙,像一颗孤苦无依的小白花,柔弱可怜。此时他头戴金簪,身着白袍,端端正正的站在自己面前,温良端方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姜逸瞳孔微张,眼前的人,比她前世在电视上见到的任何一个流量小生都要好看。他的美已经超越了性别,虽也是以柔和为主,却并不让她觉得反感,这番雍容华贵的盛装打扮,反而让人耳目一新,为止震撼。 姜逸瞧着有一瞬间的失神,错神间,他已经跪在了自己脚边,稍稍调整了姿势就准备去拿矮几上的酒壶。姜逸看着他这卑躬屈膝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抬手压住了酒壶。 柳腰腰的手僵在半空中,他诧异的抬眸看向姜逸,楼主的目光也瞧了过来,姜逸回看向侧首的楼主,笑道:“烦请楼主再加张椅子。” 楼主眸光一滞,向来冷静自持的他面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很快敛住神色, 连声吩咐左右道:“快快,在姜大人身侧加一把椅子。” 席间的侍儿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哪有侍宴的倌儿能和客人平起平坐的,这桌椅要怎么放才合适啊?但诧异归诧异,他们得了吩咐,还是极快的搬来了一张矮椅。 柳腰腰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就这样呆呆望着酒壶,女子的手修长,指节分明,就那样随意的压在酒壶上,阻挡着他去拿酒壶伺候。 这么一双好看的手,却掌握着天下的权柄,弹指间能定多少人的荣辱生死。 侍儿已搬来了椅子,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他们一时不知这椅子该如何放。 姜逸对着愣神的柳腰腰伸出了手,温声道:“起来坐在椅子上。” 女子的手伸到了他眼前,柳腰腰心跳怦然加速,半响才将自己的手递到了女子手中。 “多谢大人”他的声音低如蚊蝇,他都不知身侧的姜逸听没听见。 姜逸确实没听见,她将人带了起来才收回手,指着柳腰腰身后的位置,对着抬椅子的侍儿吩咐,“椅子放这。” 侧边的楼主瞧着上首的二人,并肩而坐,这哪里像恩客和官雀,两人般配的像是妻夫一般。饶是他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大场面,也没见过这样古怪的一出。 楼主转了眼珠,目光落在柳腰腰面上,心道,成想这个柳腰腰还真是有几分勾人的本事。 他心中嗤笑,面上却没表示出来,拿起酒杯,朝着姜逸遥遥已敬,笑呵呵的道:“还是姜大人会疼人,腰腰你遇上了姜大人,可真是有福气,可得好生伺候。” 柳腰腰同姜逸坐在一起,拢在袖中的指腹摩挲着掌心,刚刚被姜逸那双温热的手一握,他耳尖都红了。此时楼主说话露骨,更是让他难为情,低着头半响不知该如何答话。 姜逸余光瞧着他脸红,以为是他听着这些话难堪,便转移了话题,“楼主,前几日大理寺查了教坊司的账簿,账簿清晰明了,竟半分差池也无,楼主很会打理啊。” 聊到正事了,楼主收了活跃气氛的笑容,正色道:“侍身一介男子能力有限,打理这偌大的教坊司,也只能多耗心血,力求不出差错罢了。” “还有许多做的不妥的地方,大人若能指点一二,侍身定然改进。” 这话说的谦卑委婉,意思就是什么要求都能提。如今朝中的局势就如湖水,面上看似平静,底下实则暗潮汹涌。 太女殿下将此事交给她来办,就是不想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她这一番试探下来,这楼主倒也识趣,既如此,这事情就好办了。 姜逸笑了笑,单手端起酒杯,朝着楼主遥遥一碰,“楼主精明能干,将教坊司的生意打理的如日中天,但本官瞧着上缴给朝廷的税银却一年比一年少了。” “这是什么缘由?” 楼主瞧着姜逸,诚惶诚恐的道:“大人说的是,不过侍身不懂账目,其中缘由还需去问账房。” “此事侍身一定查的清清楚楚,若真是有漏交的税款,侍身一定连本带息的补上。” “还望大人宽限几日,让侍身去清查了账目,定然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姜逸满意的笑了笑,二人的酒杯在空中一碰。都是懂规矩的人,这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这种正事上没有柳腰腰插话的余地,他拘谨的坐在椅子上,听着她们寒暄,姜逸杯中一空他便执起酒壶续酒,做好他侍宴的分内之事。 姜逸见他只一个劲的倒酒伺候,放在他面前的碗筷他没有动的意思,抬手夹了一片火腿,放在他面前的小碗中,朝他笑着低声道,“不用拘谨,你也用膳。” 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子,待他如此有礼,如今的柳腰腰身处悬崖边上,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是万万抵挡不住那样姝丽的容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楼主瞧着气氛,便提议,“姜大人,楼里最近新排了一首曲子,大人若不嫌弃,让他们奏来给大人助助兴如何?” 姜逸摆了摆手,“不必了,本官下午还有公务,不能多留,楼主别费心了。” 饭毕,柳腰腰跟在楼主身后,送姜逸离开。一路上楼主也没等到姜逸朝他开口要人,眼瞅着就要出了教坊司的大门。楼主心中着急,跟在姜逸身侧,试探的开口道:“大人,我瞧着腰腰这孩子合大人的眼缘,不如让他去您府上伺候些时日?” 姜逸脚步一顿,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柳腰腰,他安安静静的立着,低垂的眸子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姜逸将目光移到楼主面上,低声道:“律法不是明文规定,没入教坊司的男子没有特赦是不能赎身的吗?” 楼主笑着解释,“确实是不能赎身,身契自然还是要放在教坊司的,但是这人偶尔出去个一两回,只要不引人注目,想来也不要紧。”楼主瞧着姜逸问了,以为她起了兴趣,接着补充道:“大人放心将人带走就是,侍身定能处理妥当。” 姜逸又看了一眼柳腰腰,他面上没什么变化,脊背却变得僵直。 他应该是期待自己能把他带走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第 13 章 可是自己如今奉命清查教坊司,本身就已经放了水,若再收一个官雀到府上,岂不是授人以柄。 可若当着柳腰腰的面就这样直白的拒绝了,他怕是会难堪,姜逸有些为难。思考了片刻,她还是摆了摆手:“多谢楼主好意,只是这不合和规矩,还是作罢吧。” 她说完这话,余光瞥见柳腰腰的脸,肉眼可见的白了。 姜逸心头不忍,可现下确实不是好时机。或许再等等,等到教坊司这场风波过去,再看看是否有合适的机会能将他捞出来。 楼主愣住了,搞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章程,转念一想,可能姜逸这样谨慎的人,不想授人以柄。将人养在楼里,等着大赦,虽然用起来不是那么方便,但是不会留下话柄,果然能混到这个位置的人都谨慎。 他自觉猜中了姜逸的心思,笑道:“全凭大人心意,腰腰在教坊司侍身也会好生照看的,必不会让他受了委屈,您放心就是。” 姜逸笑了笑没说话,楼主也很识趣:“侍身还有内务要处理,就不远送大人了。”他将眸子转向柳腰腰吩咐,“腰腰,好生送送姜大人。” 柳腰腰垂着眸子,应声,“是” 楼主一走,就剩下他们二人,姜逸面对着脸色发白的柳腰腰,莫名有些心虚。 柳腰腰压下心头的失落,扬起脸,柔声对姜逸道:“我知道大人有难处,此时不方便带我出去,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腰腰可以等。” 这几句话下来,姜逸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负心人,她也没答应他要带他出去啊。上次一句客套话,说帮他想想办法,他当真了。 柳腰腰见姜逸没说话,也不给姜逸拒绝的的机会,又开了口,“大人上次赏赐我银两,荷包也一起留下了,我已经洗干净了,一直没有机会能还您,您能随我去临仙阁取一趟吗?” 这么拙劣的理由,姜逸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里面的意思。眼前的人长的好看,在这世界里,难得符合她的审美,看向她的眼神带着隐秘的期望。 姜逸想起自己脑子里时不时会闪现出那些糟乱的画面。才见了三面的人,自己对他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但他不一样,他是在抓救命的稻草,他落到这个地步,没有别的选择,所有的行为不过就是为了有尊严的活着。 姜逸摆了摆手,“不必了,那荷包就赠你了。” 眼前的男子眸中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暗淡了,姜逸又道,“你也不用担心在教坊司被欺负,刚刚楼主说了会关照,想来不是玩笑话。” “还有上次说帮你想办法的事情,我放心上了,等这次教坊司的事情清查完成,寻个机会我想办法请旨救你出来。” 什么是一瞬天堂一瞬地狱,柳腰腰可算是感受到了。既激动,又欢喜,拢在袖中的双手颤抖,眼角渗出了泪花,柳腰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就要给姜逸磕头,“多谢大人,腰腰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姜逸听着那膝盖砸在青石地砖上,"砰"的一声,心头一颤,忙把他扶起来,“好了好了,起来吧,不用动不动就跪着,我这不兴这一套。” 姜逸瞧见他脸颊上的泪珠,下意识的抬手想帮他拭去,一瞬反应过来这行为太过逾矩,作势掸了掸袖袍,将刚刚抬起的手收了回来,温声道:“回去吧,等我信就行。” 柳腰腰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可那泪一遍抹一边继续掉,怎么也抹不尽。模糊的视线,看着姜逸修长的背景消失在教坊司的大门,他笑出了声。 周围人看他又哭又笑像疯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是多么畅快,他得救了,不用当千人骑万人压的官雀了。 ------------------------------------- 教坊司以极快的速度补上了税款,大理寺走了个审核的流程,罚了些税银,姜逸上了折子,此事便就这样揭过去了。 上京一天比一天更冷,刚入冬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下的很大,整个上京城都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大昭有许多年没有这么冷的冬日了。 姜逸自从那次离了教坊司便再也没来过,但楼里上上下下包括楼主在内,也没有任何人为难柳腰腰,反而因为他攀了高枝,住着最好的屋子,还不用接客而羡慕的紧。 日头越冷,柳腰腰的心越不安,他也是前几日才知道,漠河比父亲说的还要苦寒凶险。当日父亲就是怕他担心,所以说的轻描淡写,哄着他留在上京,说两年后大赦再团聚。 可就今岁这个冷法,柳腰腰担心极了,随着第一场雪的落下,他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外面白雪皑皑,教坊司照旧歌舞升平。 临仙阁内,桑菊捧着个刚起好的手炉,踏入房内,就瞧见柳腰腰坐在窗边呆呆的看着外面。北风裹挟着雨雪一个劲的往里灌,窗边的小公子发丝上都沾了雪花,一张精致的小脸冻得发白,没有一丝血色。 桑菊吓坏了,快步走到柳腰腰身侧,担心道:“我的公子呀,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风口上,你身子本来就弱,仔细冻坏了呀。” 然而小公子兀自看着外面,失魂落魄的,面上没任何反应。桑菊摸了摸他膝上的手,触手冰凉,冻的他一哆嗦。他赶紧将手上的暖炉塞到他手上,又去关窗户。外面的风雪被隔断,桑菊才开口劝柳腰腰:“公子,我知道你担心父亲,可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咱们总能想到别的法子的。” 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他连这教坊司都出不去,如何能帮的了父亲。他在上京,有这样好的屋子避风雪,都冷的受不住,何况远在在漠河的父亲。 暖炉升起袅袅热气,柳腰腰双手恢复了一丝知觉,他双目透过窗户上的明纸,模模糊糊能看着外面飘扬的雪花,喃喃问道:“桑菊,有打听到漠河的消息吗?” 教坊司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接待的客人多是五湖四海过来的,打探个消息是易事。只是柳腰腰来的时间短,同这楼子里的倌儿都没什么交情,加之他一来就占尽资源惹人眼红,没人愿意帮他打听。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冷,柳腰腰不知漠河那边情势如何,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后来好歹想起,之前姜逸赏过他一包银子,他将银子翻出来,让桑菊拿给楼里的倌儿们,让他们接客的时候打听打听是否有漠河的消息。 流水的银子花出去,消息自然就打听出来了,桑菊低声回禀,“二楼的若月哥哥昨儿伺候了一个胡商,刚从漠河那边回来。那胡商说漠河入冬比咱这还早,半月前就下雪了,冰天雪地的,是近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日了。” “那胡商也是怕冰雪封路,所以早回来了,昨儿个还和若月哥哥抱怨,连冬日里最赚钱的皮货生意都没做上。” 得了这话,柳腰腰心沉到了谷底,这样冷的天,父亲一把年纪如何熬的过去? 桑菊瞧柳腰腰面色难看,他心中也跟着难受。柳腰腰虽然平日里冷冷淡淡的,对他却委实不错。此时柳腰腰伤心,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柔声宽慰道:“公子,您干着急也是无用的,也许姜大人过段时日就来看您了,到时候您求她帮帮忙。姜大人手眼通天的,关照个犯人应是易事。” 柳腰腰眸色一动,殊而又垂下了眼眸,“谁知她什么时候能来……”这一个月自己望眼欲穿,可都没盼到姜逸的身影。 他都不禁有些怀疑,姜逸那日承诺他的话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想要脱身想发疯了的幻觉。 可当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并不是幻觉。这样反反复复的念头一直折磨这他,他被那份念头折磨的发疯。思绪最为混乱的时候,便一遍又一遍的弹着琵琶曲。他多希望,真如曲中一样,在这样大雪纷飞的一夜,《风雪夜归人》 桑菊帮着出主意:“公子,之前不是有个李娘子给了你一枚玉佩吗?要不您找李娘子帮帮忙?” 柳腰腰抬起了眸子看向桑菊,他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只是……,他叹了口气,“不过是点头之交,这也不是个小事,人家凭什么帮忙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瞧着那李娘子穿戴不同寻常,对咱们来说难如登天的事情,或许在那些贵人眼里只是举手之劳呢。”桑菊着急的劝着。 “或许不求她别的,就让她给姜大人带个信也成啊。” 柳腰腰心中一动,确实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豁出面皮,“桑菊,那,那辛苦你拿着玉佩跑一趟吧。” “我这就去。”桑菊转身去床榻下面的匣子里取出玉佩,正准备出门之际,柳腰腰叫住了他。 “桑菊,你把我那个大氅穿上,还有路上滑,你小心些。” “好嘞公子” 柳腰腰身量高挑,他那大氅也大,桑菊小小的个子披着柳腰腰的大氅有些不合身,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好在他有一股麻利劲,提着大氅的边襟,一溜烟的出了门。 柳腰腰推开窗户,瞧着桑菊冒着风雪走过教坊司楼前的大街,小小的个子走在雪地里很是费劲,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的。又好几次险些摔倒,柳腰腰在楼上瞧着,心都提了起来。 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渐渐消失在视野中。良久,他才关上了窗户,捧着手炉忐忑的等着桑菊回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桑菊还没回来,柳腰腰将窗户推开了一遍又一遍,地上桑菊刚刚踩出的脚印都被风雪淹没了,人还是没有回来。 是迷路了吗还是怎的?柳腰腰越等越着急,准备出去找秋叔寻一寻桑菊。【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第 14 章 刚起身,门外就传来了推门声,柳腰腰抬头望去,是桑菊回来了。他面色一松,关切的问走进来的桑菊:“可是迷路了吗?怎么去了这么久,冻坏了吧?”他将自己手上的暖炉递给桑菊,碰到他的手,果然凉的如冰锥一般。 柳腰腰两弯眉毛轻蹙,有些心疼,柔声道:“辛苦你了,快暖暖吧” 桑菊的脸都冻麻了,他想笑笑,面上却没法作出表情,便作罢,搂着暖炉哆哆嗦嗦的道,“公子,我将李娘子给请过来了。” 他语气是难掩的激动,“今日街上人烟稀少,我废了大力气才找着李府,好在李娘子一见着玉佩,二话没说就坐着马车同我过来了,现下她正在门外呢。” 柳腰腰面上一喜,看向门外,忙道,“快,快请李娘子进来。” 柳腰腰心中有些紧张,他没料到,这么大的风雪,李娘子就这样过来了。 须臾人便进来了,柳腰腰局促的上前行礼,“这么大的雪,还劳烦李娘子亲自跑一趟,我心中实在愧疚。” “李娘子您上座。”李腰腰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不同于桑菊在雪地里来回奔波,靴子裙摆都被雨雪浸湿,李静训身上规规整整的,只脚底沾了些许雪渍,想来是坐马车过来的。 李静训也不客气,就着窗边的八仙椅坐下,对着柳腰腰道:“公子不必多礼,一同坐吧。” 柳腰腰沏了盏热茶,双手奉到李静训手边的桌案上,自己才堪堪坐下。 李静训冒着风雪而来,虽是乘坐了马车,还是觉得有些冷,端起了手边的茶,轻轻饮了一口。热茶下肚,周身便暖和了起来,她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才温声问,“柳公子遇到难事了?” 柳腰腰眼眸微垂,有些难以启齿,李静训见状道:“公子但说无妨。” “回李娘子,我,我确实是有事相求。”柳腰腰微微吸气,慢慢站起了身子,“我父亲流放漠河,然而但今年这天气一反常态,冷的厉害,我打听了,漠河那边更是冰天雪地。我父亲年纪大了身子又弱,我担心他在那边出什么事情。” “我实在是没有旁的法子,手上唯有您给了一枚双鱼佩,只能厚着面皮来求您。” 柳腰腰鼓足了勇气说完,但是他对李静训能帮忙却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她虽穿戴不俗,但从谈吐中得知身上并无一官半职,想要让她关照一个漠河的流犯,怕是难事。 果然李静训听完面露难色。 “这……,”李静训放下了茶盏,语气感慨,“不是在下不愿意帮忙,只是公子这个忙,寻常人怕是帮不上呀。” 柳腰腰闭了眼,双目黯然,“是,此事确实为难,李娘子若不方便便作罢吧,我再另寻他法。” 李静训转了转眼珠,问,“此事旁人或许为难,表姐若要办却容易,柳公子何不去求一求表姐?” “姜大人公务繁忙,这一个月来,我也未曾一见,所以……”柳腰腰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山不来,公子可去就山啊?” 柳腰腰猛然抬眸,目光落在李静训面上,“李娘子,此话何解?您可能有所不知,没入了教坊司,等闲是不得出,我,……走不出这教坊司的。” “若是,若是您能帮我给姜大人带个信,我就感激不尽了。” “这世间事,哪有绝对啊?”李静训放下茶盏笑道:“依着你和姜大人这关系,再由在下来作保,短时间将你带出教坊司,想来楼主也不会多说什么。” 柳腰腰眸中闪过一丝异彩,“真的吗?” 他虽在问,心中却觉得有九成可能,因为上次姜逸走的时候,楼主就提议说可以将他带走,只是那时候姜逸说要避嫌,便作罢了。 李静训笑着点头,“况且公子所求之事,还是亲自和表姐说才合适呢,我这笨嘴拙舌的说不明白,没得误了公子的事。” 这种美人相求,屈膝软语的事情,自然得美人亲自上门才合适,她从中间传个话,多煞风景啊。顺水推舟的事情可以做,也得做的知情识趣啊。 柳腰腰高兴的朝她行了个礼:“那就多谢李娘子了。” 李静训颔首回礼,笑道,“我瞧这公子忧心家父,此时天色尚早,外面的积雪不深还能出行,不若现在收拾了就走,若等到晚上雪积压起来,就走不了了。” “公子觉得如何?” “怎么都成,全凭您安排,深谢李娘子了,您实在是帮了腰腰大忙。” 李静训自上次一别,一直留意着柳腰腰和姜逸的动静,她算了算,自牢里那次起,姜逸已经见了这个男子三面了。 这对姜逸这种不近男色的人来说可是难得,定然是对这男子有那么些意趣的,她再从中推一把,或许这事就成了。 届时卖了姜逸一个人情,这柳腰腰也记着她三番两次帮他的恩情,若有什么她不好开口的事情,让他帮忙吹吹枕头风想来也不难。可能无数金银办不成的事情,这漂浪男人的枕头风就能办成,自己是女人,可太懂其中的关窍了。 ------------------------------------- 这几日冷的厉害,太女殿下患了风寒,停了课。姜逸难得闲散一段时日,每日回了府上,她一般在书房处理完了公务便无事了。剩下的时光要么练练字,要么看看书。 今日却是不想动弹,看着外面飘扬的雪花,起了围炉煮茶赏雪的兴致,她便让侍儿在游廊下支了个炉子。 窗外雪花飘扬,银装素裹一片,她守着炉子,咕噜的茶汤冒着热气,别有一番闲适的滋味。 此情此景,姜逸忽然想起了柳腰腰当日弹的一首琵琶曲-《风雪夜归人》。 许久未见,也不知他近况如何了。 姜逸用拨片拨弄着炉火,木炭翻动间冒出了一串火星。 一阵脚步声响起。 “家主,门房上送来一封书信和一张拜帖。”小新躬身将东西递给姜逸,“书信是淮阳老家主寄过来的家信,拜帖是李娘子送来的,她说她是淮阳李家的静训。” 姜逸接过东西,先拆开了家书,她娘那歪歪扭扭的字跃然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七八页,先是说了说家里的生意都安好,后又说快到年根了,问她能不能回去过年,许久未见,家里都很想她。” 姜逸笑了笑,目光软了几分,她这一世的父母对她慈爱有加,在这异世唯一的亲情是她们给的。只是还不知每年年节前番国来朝拜,她事情很多,一时不好说能不能回去。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翻开了李静训的拜帖,还没看字,一个荷包映入眼帘。姜逸呼吸一窒,将荷包拿了起来,苏锦的料子上绣着墨竹,这不是那日自己赠柳腰腰银子时的荷包吗,怎么在李静训手上? 姜逸错开目光,又去看拜帖,原来是柳腰腰有事相求,她恰巧遇上了,便将人带了过来。 姜逸合上拜帖,转头问小新,“李娘子还带了人来?” “回家主,李娘子身后还跟了个人,但是戴着帷帽,奴才瞧不清长什么样。” 否管长什么样,反正家主是不会留下的,小新心道,这些年送进来多少男人,环肥燕瘦,个顶个的娇媚,不都没留下来吗? “哦……”姜逸沉吟一声,“那请进来吧。” “是……” 须臾,小新便将两人领了进来,姜逸的目光落在柳腰腰身上,他一身广袖月牙袍,头戴帷帽从大雪之中缓缓走来,浑身透露着一股超凡脱俗的味道。 “草民李静训参见姜大人” 她身侧的柳腰腰跟着她屈膝行礼,姜逸这才将目光移到李静训身上,笑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姜逸看着起身的二人,指了指边上的炉子边上的两个矮凳道,“都坐。” “静训你叫我表姐就是,私下里不用拘着规矩。” 李静训笑道“是,表姐” 小新奉上了两个新的茶盏,放在李静训和柳腰腰面前,姜逸执起炉子上的茶壶,给她们添上茶,“一路上怪冷的,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她笑的如沐春风,替他们添茶的模样行云流水,没有任何架子,倒是李静训诚惶诚恐,只能以手扣桌三下还礼,“多谢表姐。” 姜逸笑了笑,执着茶壶的手移到柳腰腰面前,将茶水缓缓添入茶杯之中,七分满的时候利落的收了手。 柳腰腰端坐着,他戴着帷帽,姜逸看不见面上的神色,只见他伸出了手,白皙的指节叩着实木的桌面,声音很小,“多谢大人。” 姜逸微微颔首。 李静训最先开口,“表姐,愚妹上次同您在教坊司时候,和柳公子有一面之缘,今儿偶然得知他遇到了难事,他又出不了教坊司,所以便我自作主张将人给带过来了,还请表姐勿怪。” 这种事情怪罪应该是不会怪罪,但是请罪这种场面话还是要说。 姜逸最后给自己续上热茶才将茶壶放下,“不打紧”她见俩人都拘谨的坐着,又道,“先趁热喝茶。” 李静训这才将茶盏端在手上,“是,表姐。”然而脑子里却想着以什么样的理由离开才是,她将人送来已经是功成,然而她在这,柳腰腰也不好软语求人。 越是待下去,越是煞风景。 她抿了一口香气四溢的茶水,赞道:“表姐这老君茶茶汤鲜艳,滋味醇厚,真真是好茶。” “嗯,这种老茶也就适合这样用炉火久煮着,越煮越醇厚,冬日里暖胃养身,最适合不过了。” 姜逸的喜好不多,茶算是其中一件。 李静训从小家境富足,对此道也多有研究,二人倒是在在这茶道上多聊了几句。只柳腰腰一直端坐着,他带着帷帽不方便饮茶,面前的茶一直未动。 李静训见时机成熟,便开始请辞,“表姐这样好的老君茶,我本该多讨几盏来喝的,奈何今天还有功课没做,不能多留。” 姜逸知她的心思,也没多留,轻声道,“既如此你就先忙着功课,改日咱们再品。” “是,表姐,那我改日再登门讨茶。” 李静训一走,炉火前便只剩下姜逸和柳腰腰,两人相对而坐,小新立侍在不远处,远远等着传唤,余光时不时的瞥过来。 柳腰腰隔着帷幕瞧着上首的姜逸,心跳的很快,既忐忑又慌乱,怎么回回见她自己都是可怜悲切,有事相求,也不知这次她会不会援手。 若是,若是她真的愿意援手,那自己该如何报答。 柳腰腰心中已有了答案,面上忽然就热了起来,转念又开始担心,自己这般送上门来,她会不会觉得他不庄重,没有一点大家公子的德行。 一颗心就在这须臾之间忽上忽下,百感交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第 15 章 姜逸看着他一双手握着茶杯,修长白皙的指节时而用力时而曲指,浑身都透露出紧张局促的模样,温声道,“柳公子,也没别人了,帷帽戴着也不透气,不如摘了吧。” 柳腰腰这才慌慌张张的应声,“是”,然后放下茶盏,抬手慢慢将帷帽取下。 还是那张清丽的脸,只是这次与前几次都不同,白皙的面庞上浮上了淡淡的红晕。姜逸只当是他坐在炉火旁,又戴着帷帽,气息不顺所致。 柳腰腰只看了姜逸一眼,便极快的错开了眼眸,他瞧了瞧四周。廊下姜逸身后有一个书案,上面放着写笔墨纸砚,其余旁的地方好似也没有能放帷帽的。 姜逸见他拘谨的将帷帽抱在怀里,小鹿一般的眼神乱瞧,她扭头对不远处的小新招呼,“替柳公子收好帷帽。” 柳腰腰这才双手将帷帽递了出去,眼前的小男孩年纪不大,生着一张鹅蛋脸,穿戴却不似寻常侍儿。样貌不俗,来接帷帽的手十指水嫩,不像下人,倒像是房里人。 但是房里人又不会像奴仆一般立候伺候客人,柳腰腰有些摸不清他的身份,只能礼貌的颔首道谢。 姜逸不知他脑中已经百转千回,温声问道,“说说吧,又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柳腰腰听着那个‘又’字,刚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他真的已经三番五次的央求人家了。 柳腰腰双手放在膝头,紧张的微微握成拳,踌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回大人的话,是我父亲的事情。” 姜逸淡淡的‘嗯’了一声,执起热茶慢慢品着,示意他继续说。 柳腰腰正色,将来龙去脉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末了悄悄抬眸去寻姜逸的面色,眼前的姜大人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做派,他心里打鼓,试探的道:“大人,我,我没别的法子,所以只能厚着面皮来求您了。” “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您若觉得为难,我……,我……” 柳腰腰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下意识里觉得,姜逸会帮他的。萍水相逢了几次,他哭着求了求,她就答应替他请旨赎身,她对他多少都是有那么几分喜欢的吧。 自己今日能进得了姜府的大门,他就知道这事成了七八分。 只是这样孤身来求到女子内院,姜逸就是再随和有礼,自己总归是有那么几分紧张。 姜逸将话听完,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柳腰腰的面上,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而是笑道,“这回没有哭哭啼啼的了,倒是有长进了。” 柳腰腰闻言,想起自己当日拽着这人家衣袖,一顿哭求的样子,面上立马飞起了云霞,“大人……,腰腰当日,当日失礼了,让您见笑了。” 他双手端起茶盏,“今日腰腰以茶代酒,向大人赔罪。” 连害羞都一派自然,全然不似旁人那般扭捏,姜逸瞧着赏心悦目:“开个玩笑,柳公子别放在心上。” 姜逸单手擎着茶杯,同他轻碰,“喝茶,喝茶,我就是看你太拘谨了,才玩笑两句,一板一眼回话的样子怪累的慌。” 这一番玩笑下来,柳腰腰觉得自己心思果然轻了几分。眼前的女子,身着素色常服,虽还是那般昳丽贵气,周身敛去了迫人的气势,同他围在炉前品茶。 廊外大雪纷飞,他们相对而坐,身前暖洋洋的。此刻,她好像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柳腰腰瞧着姜逸那笑吟吟的眸子,不知不觉间,自己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化开了。 “你父亲这事虽有些棘手,却也不是不能办,想要立时将他从漠河带走是不现实,但若派个人过去,送些御寒的皮货,同漠河那边管事的打声招呼照顾一二,想来过冬应该不是问题。” 柳腰腰一边听姜逸说折,眸中就已经泛起了异彩,姜逸说完,他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如此,如此就是再好不过了,” 他激动地起身,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姜逸脚边,声音都带了哽咽,“腰腰……,腰腰,多谢姜大人大恩大德。” “不知,不知该如何回报大人恩德。” 姜逸笑了笑没答话,“你坐着就是,不必弄这些虚礼。” 父亲得救了,柳腰腰心中高兴,刚坐下,一杯茶便递到了他眼前。柳腰腰顺着茶盏看过去,居然是姜逸亲手执起了他的茶盏,递到了他眼前。 柳腰腰眼受宠若惊,一时没敢接过来。 姜逸瞧他发愣,又往前递了两分,“你这茶端起来又放下,来来回回几次都没喝,再放就要凉了。” 柳腰腰抬手,从姜逸手中接过茶盏,茶杯就那么小,交替之时他的指腹不小心碰到了姜逸的指节。心头又是一阵乱跳,他立马将茶杯举到嘴边,慢慢抿了一小口,垂眸掩过眼底的慌乱。 “谢谢姜大人” “你也别一口一个姜大人了,不然你叫我姜娘子吧。” 大昭男子礼称女子一般是姓后面加娘子二字,这个称呼并没有什么不妥。成婚之后感情好些的私下便称姜娘,寻常都是称妻主。 姜逸对他一向礼待有加,现下当真是全然没有架子,仿佛在她眼中,她对面坐的不是教坊司的官雀,而是一个高门大户的大家公子。 柳腰腰心中一酸,轻声道,“是,姜娘子。” 姜逸低声应了。 柳腰腰握着茶杯,轻声问,“姜娘子为什么三番四次的愿意帮我?” 此时的炭火"噼啪"一声爆开,升起了一缕如烟花一样的火星,转瞬即逝。 姜逸瞧着烟火的目光一顿,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是被他那皮相迷了眼、晃了心神。 但是这种荷尔蒙的冲动,就像着这火花,绚烂迷人,但来得快去的也快。她是女子,于她来说不过多一桩美谈,但是对于眼前的柳腰腰来说,不可脱矣。 她抬眸看向眼前的男子,他捧着茶盏看着她,清澈的眼中三分期许,三分害羞,还有几分的强壮镇定。 眼前的少年怀春慕强,自己或许都不用哄他,勾勾手指,他便什么都愿意了。 姜逸转着手中茶杯,随口道,“可能是缘分吧。” 眼前的小公子愣了一瞬,像是在心中仿佛回味这两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泛红,眼角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他的年纪太小,心思太纯,什么都写在脸上,也让人下不去手。 这一下午的风雪就没停下来,庭院都积了一层雪,足足没过了小腿肚。 柳腰腰看着积雪,也知道他今晚怕是回不去教坊司了,但他张不开口来问。这事从他踏入姜府起,自己站在姜逸面前,开口求人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去留都已不由他做主。 天色越暗,柳腰腰的心就越紧张。 他这般送上门来,在这位姜大人眼下看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夜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二人心中都心知肚明。秋叔教过他许多伺候人的法子,那些做派都妖娆下贱的厉害,和他在闺中的时候学的要端庄持重都不一样。 爹爹以前叮嘱过他,男子最重要的就是要端庄有礼,才不会被自己妻主轻看了去。可是如今的自己,有求于人,都拾掇好了送上门去,拿出端庄有礼的做派,岂不是当了倌儿还要立牌坊,惹人发笑吗? 他心中乱糟糟的,到底该那种做派,心中一时拿不出决断。 姜逸看着庭院中的积雪,也犯了难,“今日大雪封路,柳公子只能在敝府下榻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第 16 章 柳腰腰不敢看姜逸的眼睛,强壮镇定,“都听姜娘子安排。” “小新,你去收拾一件上好的客房给柳公子。” “是,家主” 姜逸陪着柳腰腰用了晚膳,便回书房写家书的回信,柳腰腰则跟着小新去客房。 柳腰腰瞧着在前方引路的小新,他身量不高,看面庞,好似还比他大些。刘腰腰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心中终究不安,想找人说说话。 “小新,你多大了?”柳腰腰试探的开口。 身前引路的小新却头也没回,冷声道:“回公子的话,奴才今年二十了。” 回话倒还得体,只是声音冷冰冰,硬邦邦的,全然不想搭理他的模样。柳腰腰心中一沉,识趣的没在多问。 姜府很大,加之雪路难行,柳腰腰跟在小新身后,尽量都是走能避风雪的抄手游廊。兜兜绕绕,半盏茶的时间才到地方。 由于绕路,先到的是客房的屋后,屋内燃着烛火,影影绰绰,几个小侍儿铺床叠被忙碌的身影映在糊了明纸的窗户上。 柳腰腰跟在小新身后,从后面绕着客房的墙根,往前方的门处去。 隔着墙,里面有交谈声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子道:“也不知这次送上门来的长的如何,听门房上的姐姐们说,来的时候戴着帷帽,藏头漏尾的,不知品貌如何。” 这是在说他,柳腰腰闻言放慢了脚步,前面的小新也是脚步一顿。 又听另一人附和,“应该是有几分姿色的吧,要不怎敢往咱府里送。还以为家主会同往常一样打发了,没成想居然给留下来了。” “这哪是家主留下来了”一人嗤笑道:“分明就是趁着下雪送过来,等大雪封了路就赖着不走。这往咱大人身上贴的劲儿啊,怕是楼子里的倌儿也不及啊,也不知是哪家公子,这般没脸没皮的。” “哈哈哈,彩铃,你这小小年纪的怎么这么不知羞,一口一个倌儿,你这嘴上每个把门的,一会可别在那人面前说漏了。” 还是刚刚的声音,那个彩铃不服气的反驳,“怕他作甚,若家主真能将他看上眼,合该是正寝的小新哥哥忙活,将人安顿在家主正寝,那里会打发来这客房啊,依我看怕他何来,你们说是吧?” 这些话像锥子一般扎入柳腰腰心头,脚下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好不容易才挨到客房正门前。 小新将门推开,冷声呵斥,“不好好做活,聚才一起插科打诨,皮痒了吗?” 四个侍儿见着小新面色一变,放下手上的东西就过来讨饶,“回新哥哥,都收拾好了,我们不敢了,您就饶了我们这此吧。” 小新转过身子,瞧向柳腰腰,“柳公子见笑了,府里的奴才不懂规矩口无遮拦,我以后定会好好管教,还请您别忘心里去。” 若是真的要管教,他听到第一句议论的时候就该出声制止,而不是等羞辱的话都说完了,才站出来说一套冠冕堂皇的话来。可如今他人在屋檐下,自己奔上门来,委实也硬气不起来,柳腰腰压下心头的酸楚,低声道:“不妨事。” “多谢公子体谅。”小新淡淡的对柳腰腰说完,便转身对着四个小侍儿吩咐,“收拾好了就下去吧,彩铃留下来在外间上夜。” “是,新哥哥。” 柳腰腰站在原处,看着小新领着一众人鱼贯而出,那四个小侍儿抬眼打量着他,眼神上下左右的扫过,露出的眼神中惊艳夹杂着戏谑和鄙夷,就是没有半分尊重。 身后传来合门声,柳腰腰拢在袖中的指节捏的发白。 这一个整夜,柳腰腰翻来覆去的都没睡好,一闭眼,脑中要么闪现出天牢的场景,要么是教坊司内梅香将他堵在二楼,说的那些乌糟话,周围人品评戏谑的眼神。还有姜府,那些侍儿的笑闹声,看向他鄙夷的目光,将他裹挟围绕,不得脱身。 就这样半睡半醒熬到了天亮,起身的时候头都是昏昏沉沉。照旧是昨晚上那四个侍儿伺候他梳洗,可能因为他是客,即便是看不上他,仍然伺候的妥帖周到。他们各司其职,但是没有一个人张口说一句多余的话。 柳腰腰便也冷着一张脸,木然的由着他们伺候。 他一个人用完精致的早膳,喝完茶,在侍儿捧着的舆盆中洗完手。屋里的侍儿开始铺床叠被,收拾碗筷,洒扫除尘,偶尔会背着他交头接耳低声笑闹几句,见他目光落了过来,便立刻禁声。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站在屋子中间,无事可做。 原来不管走到哪里,即便他现在是姜逸的客人,都不会有人瞧得起他,连最下等的奴仆都不屑同他说话。柳腰腰心中酸楚,慢慢走到窗边,窗前有一个小小的书案,上面放了几本书,他抬手慢慢翻开,是志怪野史类的杂书。百无聊赖之下,挑了一本拿在手中翻着,慢慢的竟也沉浸到了书中的世界。 他就这样看着书,府上的侍儿不敢怠慢,见他坐在窗边,还将屋子中央的火炉移了过来。 柳腰腰就这样打发这时光,一上午过去了,没见到姜逸的人影,也没有只字片语给他。他又独自用了午膳,直到下午姜逸才回府,派了小新过来通传,说让他去书房相见。 柳腰腰心中一喜,跟着小新便往书房去。风雪已停,庭院中的积雪扫的干干净净,露出规整的青石地砖来。 柳腰腰到了才发现,原来姜逸的书房就是在昨日他们围炉煮茶的地方,只是昨日围炉支在书房外面的廊檐下,现下已经撤走了炉子。 女子的书房一般是不允许男子擅入的,特别是有官职在身的家主,书房内几乎都放着公文要务。他原在家中时,母亲的书房就不许他擅闯,就连父亲也极少能进去。 也不知姜逸传他来书房所为何事,柳腰腰心中没底。 小新只将他送到门口,柳腰腰独自入内,进了书房这样庄重的地方,他也不敢乱瞧乱看。低眉顺目的走到书房中央,余光能看到正上首的书案前站着个人,女子裙摆上云锦竹纹的料子他见过,是姜逸无疑。 “姜娘子”他规规矩矩的屈膝行礼。 在这样庄重肃穆的地方,柳腰腰有些分不清,是该按照规矩称姜大人,还是依照姜逸昨日所说,唤姜娘子。不过纠结片刻,柳腰腰还是遵从本心,稍稍屈膝行了个常礼,唤了姜娘子。 “腰腰,过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第 17 章 女子声音温润,其中还带着一丝亲昵,柳腰腰诧异的抬头,瞧见姜逸身着一身青色常服,朝他招手。女子面色比语气还要温和,他心头一动,乖顺的走了过去。 “会写字吗?”不怪姜逸会这么问,大昭的男子,少有读书习字的,许多大户人家的儿郎,都是多学些打理中馈的本事,极少正经学字。 柳腰腰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只见姜逸瞧着他明媚惊喜的一笑,接着将手中蘸满墨汁的狼毫递到他面前,“来,给你父亲写一封家书。” “啊!”柳腰腰瞪大了眼眸,目光和姜逸交汇,喃喃的问,“家书?” “今日散朝之后,我将你父亲的事情已安排妥当。托了漠河公干的禁军教头,她明日就动身,正好让她将你的书信带去,明年春日里返程时候,还可以替你带回你父亲的书信。” 惊喜来的太快,柳腰腰高兴的手足无措,都忘记接笔,姜逸执笔的手就这样悬着。 姜逸看他呆呆傻傻的样子,笑道,“你要是不会写,我来给你代笔。” 柳腰腰看着眼前的笔,和眼前的姜逸,才回过神来,这一切是那么缥缈却又那么真实。他抬起手去接笔,手是控制不住的轻颤。 “不敢……不敢劳您贵手,我自己来。” 姜逸将笔交给他,又抽了一沓信纸给放到他面前。柳腰腰低声道谢后便开始动笔。 ‘慈父亲启,见字如面。’几个字跃然纸上,字迹隽秀竟还有几分大家风范在。姜逸两世为人,对书法都有研究,自己闲下来也爱练字,这都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喜好之一。然而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见着男子将字写的这么好,姜逸不由的多看了他两眼。 柳腰腰感受到那股视线一直萦绕在他身上,有些紧张,握着笔杆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落笔。好在片刻之后,那目光便移开了,他心中一松,余光瞧见姜逸从笔山上重新取了一支狼毫,兀自开始练字。 柳腰腰这才聚精会神的开始写家书。 他不想让父亲太过担心,总是捡这好消息给父亲说,自己一切安好,上次天牢里救过他的姜大人是个很好的人,三番四次的回护着他,还替他请旨脱身,又希望父亲能保重身子,他会想办法接他回来。 柳腰腰足足写了三页纸,这些好消息,父亲看着应该就放心了。可他不敢跟父亲说自己遭受到的那些戏谑和作弄,还有身边没有亲人朋友,他很孤单,每天都悬着一颗心,夜不能寐。 这些说了只能让父亲平白担忧罢了。 看着还没干透的字迹,柳腰腰却能想象到父亲看到家书高兴激动的模样,此刻他心中对父亲的思念达到了顶峰,夹杂着酸楚与无处诉说的委屈,眼底的泪意再也憋不住,泪水浸满眼眶。他怕姜逸发觉,不着痕迹的侧过身子,抬手悄悄擦掉眼泪。 然而姜逸练字认真,也没察觉他的异常。 柳腰腰默默无声的收拾着自己的情绪,待到墨迹干透,他将信纸叠在一处,双手交给姜逸。 “姜娘子,我写好了。”还好自己声色如常,他在心中稍稍放心。 “好”姜逸闻声便收了笔,转身从桌案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牛皮的信封,抬手接过柳腰腰的信纸,装入信封之中。又燃了火漆,转头对柳腰腰道:“你来捋着信封,我将这火漆浇上去。” 柳腰腰点点头,伸手捋好信封,姜逸倒上火漆,将信封封严实。 二人躬身凑在一处,离得极近,女子身上特有炙热的气息将他笼罩,他从来没有和那个女子挨的这样近,感觉有一丝热浪气血向面上涌去,耳尖开始发烫。 火漆封好了信封,刘腰腰撤回了手,姜逸将信放好,转身对柳腰腰道,“明日下朝我便将这信带给同僚,应该半月左右,你父亲就能收到了。” “嗯”,面前的人轻轻点头。 姜逸错眼间却瞧见他底湿润,像是偷偷哭过了的模样。她心中一叹,看来是写这家书,思念亲人了。然他面上还是强撑着一派稳重自持的模样,姜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便转开了话头,“我瞧着外面地上的积雪也化开了,我派马车将你送回去吧。” 柳腰腰倏然抬眸,“姜娘子……”他欲言又止,“您……上次说替我请旨的事情……” 姜逸看出他眼底的紧张和希冀,温声道,“此事我放在心上了,你不用担心,回去等信就行了。” 柳腰腰眼底还是化不开的担忧,姜逸瞧着他可怜的模样,索性多说了几句让他宽心,“总不好我去请旨的时候,你已经在我府上了,岂不是大不敬?” 对上姜逸漆黑如墨的眸子,她看向他的目光坦然,说话间神色自如,嘴角轻松的勾起了笑意。仿佛万事万物她都了然于心,包括他心底的惶恐不安。 于他来说,压着他事关生死荣辱的事情,在她眼里,抬抬手就解决了。 身份地位悬殊至此,柳腰腰心中升起了一股自卑的情绪,虽得了安心,可心中还是闷闷的。 这种心绪一直笼罩在他心间,以至于他回到教坊司,都是浑身的落寞。 秋叔和桑菊见他这副模样回来,心中都开始担忧。楼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柳腰腰出去了,且一夜未归,嫉妒夹杂着鄙夷,都在私下议论着他没脸没皮的送上门去的事情。 此时柳腰腰回来,更是凑出来看热闹。他们瞧着柳腰腰满脸的落寞,眼中戏谑的神情更甚。 秋叔冷眼扫过四周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的做什么,之前梅香的事还不够你们涨教训吗?” 他是这楼里的教引公公,楼里不少人都在他手下学过规矩,再加之他向来面冷周身气势盛,不消多说,那些个看热闹的倌儿们便悻悻而散。 待回了临仙阁,忍了一路的秋叔再也忍不住开口问柳腰腰,“公子,到底什么个情形啊,您这面色也太难看了?” 柳腰腰垂眸,半饷才低声道:“一切顺遂,或许在过段时日就能离开教坊司了。” “呀,这样大喜的事情,公子你怎么还不高兴呢?”桑菊瞧着柳腰腰垂头丧气的模样,面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这事情要是落在他头上,自己怕是要高兴的晕过去了。 柳腰腰垂眸不语,秋叔心中思绪一转,猜测可能还有别的隐情,将咋咋呼呼的桑菊支开,“你去给公子暖个手炉” 待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秋叔才谨慎的低声询问,“可是姜大人不好伺候吗?” 柳腰腰面色一红,“秋叔,没有的事情,您想到哪里去了?” “那您倒是说说啊,这周身的落寞样,真真是急死人了” 如今他身边真心能替他着急打算的人不多,柳腰腰抬眸瞧着秋叔满眼的担忧,心中有些动容,低声道,“我进了姜府,姜大人对我礼待有加,所求之事也皆相帮了,只是……” “只是,只是这样的大恩大德,我并没有任何能拿的出手报答。” 秋叔闻言心中不免发笑,面上却松了口气,“公子您这真是多虑了,姜大人帮你的时候,您是个什么底细,能不能回报她,她必然是一清二楚的。如此她还愿意想帮,可见不是图您所想的报答。” 柳腰腰何尝不知,只是自己心中那份隐秘的自卑无法宣之于口罢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第 18 章 ‘礼待有加’四个字在秋叔脑中转了一圈,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该不会完璧归赵了吧? 秋叔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坐着的柳腰腰,他情绪仍是低落的模样,腰板却挺的直溜,坐姿如往常一般端庄典雅,除了眼圈下的乌青,不像是夜里受过累的模样。他瞬间觉得自己的猜想怕是有了七八分的可能性。 秋叔在心底叹了口气,相处这些时日,他也算是摸清楚了这小公子的性子。面皮薄性子傲,虽然落入了教坊司,心中却仍然觉得自己是大家公子。放不下脸面和自尊去讨人欢心。 他能看的出来,这小公子虽然嘴上不说,心底里应该室喜欢那位年少有为又姿容昳丽的姜大人的。姜逸对他三翻四次的援手,要说没有觊觎他的美色,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按道理来说,这都送上门去了,应当是天雷勾地火,水到渠成才是。 难不成有别的什么差错吗?还是他一味的端着拘着,以至于让人觉得没趣?那可真是作死啊! 秋叔试探着开口问,“公子,你昨儿个怕是累着了,不如泡个热水澡,解解乏?我让厨房给您炖一碗益气补元的汤药,泡完澡身上松快了,喝点汤药睡一觉,精气神就回来了。” 柳腰腰到底是在这教坊司里呆了许多时日,秋叔试探的隐晦,他却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心中有些尴尬,低声道:“秋叔,您不用忙活了,什么事都没有。” 秋叔得了这话,彻底死心了,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错失了,当真是可惜。他想开口劝一劝,又觉得直言说出来,他那样薄的面皮,那样端着的性子,怕是听不进去。 踌躇了片刻,他决定婉转的劝一劝,便笑着转移了话题,“那姜大人府上可有什么人呢,你可有受什么难为吗?” 柳腰腰想了想,“姜大人院子很气派,但是高堂却不在府上同住,后院好似也没有什么人。” “那些下人倒也有规矩,只是也没把我放在眼里罢了。” “哎呀”秋叔拍手,双手合十,做了个菩萨保佑的模样,对着柳腰腰高兴的道,“我的公子啊,你这真是老天奶奶赏饭吃,你既不会被公婆立规矩,又不用担心受后院人的算计和排挤。姜大人又属意与你,过去了就是成双入对,蜜里调油,当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若是在这期间,能有个一女半儿,无论将来的人事如何变动,你这终身也就有靠了啊。” 柳腰腰红了面皮,“秋叔你说道哪里去了” 秋叔见他扭捏的模样,就知他虽口上拒绝,心中必定是认同他这番话的,便又多提了两句,“底下的那些个奴才眼里没人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若是能得了姜大人的欢心,后院还不是你说了算吗?届时拿出雷霆的手段来,抓几个典型处置了立威,就没人敢再造次了。” 柳腰腰连耳尖都红了,但被秋叔这样一开导,心中好受了很多,但依照着他对秋叔的了解,若再聊下去,怕是又得聊到塌上的事情上去。开始苦口婆心的教他如何主动讨人欢心,便立马开口止住了话头,“我知道了秋叔,你怕是也替我担心了一晚上,我这没什么事了,您也下去歇歇吧。” 秋叔眼圈下也是青了一圈,柳腰腰看在眼中,知道他担心自己,心中暖暖的。 ------------------------------------- 姜逸写这封请赦的折子,短短十余行字,足足写了一个多时辰。原因无他,这种上折子求皇帝特赦的事完全属于走后门。虽说这种行为在这个封建的大昭王朝来说,是一件再稀松寻常的事情,可她严于律己了这么些年,对外一直是刚直不阿,这道折子上上去,虽说有把握能得今上朱批御准,但对于她自己来说,实在是迈出了不该迈的那一步。 因着手上职权之便,谋取私利,这个口子一开,以后会不会如江水决堤,动摇了自己出将入仕的本心,她自己也说不好。 可是她两世为人,在感情上都是孤旷,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她不反感的人,她心中是希望若真有机缘,能修成正果,那么她在这异世孤寂的心或许能得一份慰藉。 这二十三年来,小的时候,她要装作一个稚嫩的孩童,一切行为举止必须符合稚嫩的年岁。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睁着眼看着帐子的顶端,那股孤寂感将她团团笼罩。 她虽身处闹市,灵魂却像是被困在孤岛上,任何的情绪都不能朝人分说。就这样一直熬着许多年,周围人都说她少年老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小小的身子里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那个灵魂甚至来自于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间,她没有办法同这世间的同龄人产生任何的情感共鸣。 直到遇到柳腰腰,或许是因为皮相,或许是因为她身体中那一丝原始的冲动,亦或者是出于政治的考量,总之她古井无波的心泛起了涟漪。她在这异世太孤单了,她自私的不想再压制了。所以当柳腰腰求她的时候,当她当着一个之见了三次面的男子有一丝隐秘的觊觎的时候,她脱口而出会替他请旨。 姜逸垂眸,目光落在折子上,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什么问题,抬手摩挲着折子边缘的金线,暗暗告诫自己,就放纵这一次。 第三日散朝,姜逸照常去东宫给太女殿下授课,甫一进书房,就瞧见太女坐在书案上,笑吟吟的瞧着她,手上拿着一本金线描边的折子,未来的帝王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折子拍着手心。 姜逸目光一紧,这做派,看来自己上书的这道请恩的折子,不出意外的落到了太女殿下手中。姜逸正色,朝着太女拱手行了个常礼,低声道,“参见殿下。” 太女起身笑道:“太傅,这么点小事,你还一板一眼的上一道请恩折子,也太讲规矩了,不过是一个没入教坊司男子,又是不什么了不得的钦犯,你自己私下里办了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周章。” 虽然太女笑的亲切,姜逸却不敢露出半分嬉笑的神色,恭敬的的行了个君臣大礼,禀道:“启禀殿下,臣此举已然是全私心,请旨都觉羞愧,万万不敢罔顾国法,私自纳人。” 太女收了玩笑的神色,目光落在姜逸身上,悠悠道:“孤同太傅相处三载,只觉得太傅年纪轻轻就经纶满腹,才智无双。然性子却是无欲无求,这么些年了,未见你在意过什么人什么事。如今见你有了牵挂,反而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即便是这男子的身份可能不是那么光彩,孤也为你感到高兴。” 姜逸何尝不是同这位太女殿下相处了三载,她也十分了解这位殿下的心性和城府,她知民生疾苦,能听的兼听达明,有成为一个明君的潜质。但她也明白,眼前这个稚嫩的女子,将来是要做帝王的人,她身上同样有着所有帝王的猜忌。 在她登基前,她们是同一条战线上的人,有着共同的目标,可若她一旦登上了那个位置,那便是君臣之别。她作为帝王,将来要制衡朝堂各方势力,要玩弄人心。一个帝王在给自己近臣权利的同时,会伴随着猜忌和试探,若自己一直是无欲无求,没有半分的弱点,反而会引来上位者的不安。 不如主动将弱点暴露出来,一个有牵绊,有弱点的人,上位者用起来才会更加的放心。 自古权臣不好做,得了杀身之祸得也不少,姜逸为柳腰腰请旨,也不单单是为了那一一丝欲念,还夹杂了对政治的考量。 毕竟她也不想自己少年得志,却不能善终,如今看来,这一招是走对了。 姜逸心中了然,复又叩首,低声道:“臣一己私念,让殿下见笑了。” 上首得人起身踱步至她身前,一双细腻得手搭在姜逸的手腕上带着她起来,姜逸顺着那力道起身。 “太傅快快请起,人有七情六欲是在正常不过得事情了。”她得目光落在姜逸面上,柔声道:“此事孤做主了,这折子孤准了,你将人带回去吧。” “臣多谢殿下成全臣这一份私心,殿□□察臣下之心,臣铭记于心,必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 姜逸感受到手腕上一紧,是太女殿下用力握了握,复又拍了拍她得手,亲切的道:“太傅的衷心和能力孤一直是知道的,孤只愿和太傅一直能这般推心置腹。” “是,臣对殿下永远都会奉上本心,无任何遮掩。”姜逸抬眸对上太女眼眸,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姜逸真挚的道。 ------------------------------------- 回了府上,姜逸一个人在书房中坐了许久,桌案上放着那封描金边的折子,这次上面多了一道朱批,“准”字。 现下人已经可以接出来了,该怎么安置姜逸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个世间的男子是极其注重名节和名分的。可柳腰腰现如今这个情况,不宜张扬,她只能悄无声息的将人放在身边。如此这般对于这世间的男子来说,是挺折辱人的,可她去查过,他母亲贪墨是铁一般的事实,绝无翻案的可能性,自己即便是有心想要给他些体面,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姜逸叹了口气,先这样吧,总比呆在教坊司强得多。 她唤了门外的兰英进来,“你拿着这道折子,去教坊司将柳公子接到府上吧。” 兰英双手接过折子,嘴角勾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眨巴着眼睛瞧着姜逸,嬉笑道,“主子,您这身边终于要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了,属下替您高兴。” “去吧。” 兰英面带笑意的离开,拿着折子往教坊司去,心中高兴之余不免有些担心。淮阳的老家主这些年来,每每书信都催着主子成家,盼着她娶一个书香门第的公子,早日生女继承宗庙。主子从来每都没有应承。如今身边纳的头一个男子,居然是一个官雀。老家主要是得了信,怕是嘴都要气歪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第 19 章 兰英去教坊司接人,先拿着府上的手令去后院拜见了楼主说明来意,楼主看完奏折很是配合,立刻就应承了下来。他是干惯了这营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宜张扬,低声吩咐左右,让柳腰腰不必收拾任何东西,从后门悄无声息的离开。 兰英笑着道谢,“楼主考量的如此周全,在下谢过了。” “兰大人客气了,侍身能替姜大人分忧尽心,是侍身的福气呢。”楼主朝着兰英笑着邀请:“兰大人若是不急着回去复命,不如听一首曲子再走?” 兰英拱手,“多谢楼主美意,今日领命办差,不敢迟误,只能辜负楼主美意了。” 楼主手中的小圆扇摇的风生水起,扭着腰肢,妖妖绕绕的走到了兰英的身侧,柔声道:“好说,好说,自然是差事要紧,那下次大人光临,侍身必然好生招待。” 小圆扇扇出缕缕微风拂过她的面庞,鼻尖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兰英跟在姜逸身边,很少出入这样的声色场所,没接触过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眼前男子美则美矣,但其轻浮的做派让兰英有一丝的不适应。 她眉头轻皱,不着痕迹的侧退了一步,“这差事在下想尽快办完,不敢逗留,还请楼主催促一二。” 面前的男子对她的避让也不恼,仍笑着,“那我就不和您客套了,”用小圆扇点了个侍从,吩咐,“你,请兰大人到后门候着,再着人去催催柳公子。” 兰英拱手告辞,自有侍儿带她到教坊司的后门。小轿已经备下了,人来的没有那么快,她随意的倚靠在门框上,静静的候着。不多时就远远的见着三个人影由远及近的过来了,想来是柳腰腰,兰英站直了身子迎接。 待到人走近,兰英认出了中间那位顶漂亮的,正是柳腰腰,她朝着柳腰腰颔首行礼表明了来意,“柳公子,属下奉命前来接您去姜府,软轿已经备好,您上轿吧。” 柳腰腰原本和秋叔桑菊一块在临仙阁里打络子,三人说说笑笑,玩的正开心,猛然得了这个信,他心中既高兴又慌乱。手上的络子都险些没拿住。 可当他红着面庞看向秋叔的时候,秋叔眼中神色虽也高兴,嘴角却有一丝僵硬,“恭喜公子终于脱离这肮脏地了。” 柳腰腰余光瞥向边上的桑菊,他年纪小,更是什么都写在脸上,满眼羡慕的神色,低声问他,“哥哥有这样好的去处,能不能带上我和秋叔呢?我还想跟在公子身边伺候。” “桑菊,你瞎想什么呢。”秋叔低声呵斥着桑菊,目光却转向了柳腰腰,柔声道,“公子别听小孩瞎说,姜府那样的门第,岂是轻易就能带人进去的。” “公子去了,也是要谨言慎行,小心行事,将来若有机缘,公子若是还瞧的上咱们,我和桑菊再伺候公子吧。” 柳腰腰去过姜府一遭,那府上的下人眼高于顶,之前已经受足了白眼和冷待,此次再去,怕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除了姜逸,他在姜府怕是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柳腰腰一想到那一日一夜的孤寂,心中就觉得难受。然在只在教坊司里这两月,可秋叔对他关怀备至,事事替他打算出主意。桑菊虽然年纪小怯懦些,可相处久了却也活泼好动,每每自己情绪低落,心中难过的时候,他总能想着法子来逗他开心。他和他们呆在一起舒心。他何尝不想将他们带在身边。 柳腰腰抬手抚摸着桑菊的发顶,十三岁的小郎,头发还是软软的。他虽年纪小,可也是这教坊司的官雀,和他一样害怕去接客侍宴。秋叔原在大户人家给未出阁的公子做教习,后来家中女儿染病,需要银子,便卖身来了教坊司做教引叔叔,做这不光彩的营生。柳腰腰盼着姜逸能救他出火海,他们二人何尝不是期盼着能有朝一日沾他的光,脱离教坊司。 这些柳腰腰都明白,可是这些事情目前不由他做主,至少,至少要等他在姜府站稳脚跟。 “公子、”桑菊像一头小兽,拿着自己的脑袋蹭着他的手心,不舍的唤着他,看着他的眼神湿漉漉的,充满的祈求。 柳腰腰轻轻吸了口气,温声哄着他,“桑菊再等等,哥哥一定想办法接你和秋叔出来。” “真的吗”幸福来得太突然,桑菊不可置信的望着他问。 秋叔也投来了惊喜而惊诧的目光,柳腰腰转眼对上秋叔的视线,郑重的点了点头,“秋叔,我会想办法接你们出来的,等着我的好消息。” 他一早见柳腰腰生的美丽,身段又好,知他并非池中物,早晚有一日能攀上大人物。所以初见之时,就生了扶持攀附之意。 没想到这个小公子的命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短短两个月,就从这教坊司脱身了。可是他们他们相处的时日还这样短,情分也浅,刚刚桑菊说出了他心中的渴求,秋叔心中却明白,决计实现不了。 然,柳腰腰这样认真的应允了下来,属实令人意外。秋叔愣了片刻后心中升起一股狂喜,“多谢公子,我这把老骨头,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出了这教坊司,若是公子能帮忙,我愿为公子肝脑涂地。” 柳腰腰见秋叔语气激动,眼中都带了泪花,言语也有些语无伦次,想要宽慰几句,门外又传来了急迫的敲门声,“柳公子,快些吧,楼主催了。” “快走吧公子,早走早脱身。”秋叔眼含热泪,语气虽不舍,却已经伸手扶他起身,催促着他快走。 柳腰腰最后望了一眼这个他住了两月的临仙阁,扭头出门去了。 这楼里除了秋叔和桑菊,没什么值得他留念。 柳腰腰和兰英有过一面之缘,上次姜逸来教坊司的时候,便是眼前的女子随侍左右,他猜测她应该是姜逸心腹之人。 此时对他还算有礼,柳腰腰紧张的心稍稍松了口气,朝着她颔首回礼,“有劳了。” “请吧公子。” 柳腰腰顺着兰英的掌心望过去,门外停着一顶灰色的小轿,在夜色中极不起眼。柳腰腰眸光一暗,抬脚弯腰进了轿子。 刚坐好,隔着轿帘听见桑菊带着哭腔的声音,“柳哥哥,再见。” 柳腰腰心头一恸,抬手打起了轿帘,秋叔和桑菊站在轿子外面,桑菊眼泪都挂满了脸蛋,秋叔眼底也有泪痕却在低声训斥桑菊,“你个毛孩子,今个是你哥哥的好日子,哭什么!”。 柳腰腰噗嗤一声笑了,朝着他们不舍的挥了挥手。 兰英看着眼前三人悲悲切切道别的模样,心中诧异。据她所知,这柳公子没入教坊司也就两个月左右,竟然和这楼里的人相处出真情实感来了。都说倌儿无情,戏子无义,风尘男子最是爱逢场作戏,装可怜扮柔弱骗取同情和钱财。 这个柳腰腰生着一张美人面皮,每次见着她家主子都是柔柔弱弱的可怜样,她一度觉得就是这倌儿瞧出了她主子心软,一味做小伏低、卖惨痴缠来攀高枝。 她主子人中龙凤,多少大家公子想进府都没有机会,偏生便宜了一个这样身份的人。 除了皮相一无是处。 兰英在心头叹气,谁叫他偏生又被入眼了呢。 轿子摇摇晃晃的行驶在凤临大街上。 凤临大街是上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在上京,谁家若是有儿郎出阁,花轿都会在凤临大街上绕一圈,再抬入妻家。他以前在阁中也曾做小儿女的猜想,自己嫁了个风姿昳丽的妻主,盛装打扮,坐着花轿走过凤临大街的排场。 可造化弄人,如今的他一顶小小的软娇夤夜被抬到了女人的府上,甚至没开中门,从侧门奴仆出入的甬道抬进的府。这一切还是自己费尽心机,放下廉耻才求来的。 这一路上,柳腰腰心中百转千回。能清清白白的离开了教坊司,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本该是喜不自胜、乐不可支才是。他心中确实高兴,可还夹杂着一丝酸涩。前尘往事终究已经成为一场大梦,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他再不可能风风光光的坐着花轿,穿过凤临大街。 柳腰腰想到此处,竟哭了,随着轿子落地,透过轿帘的缝隙看到已经进了姜府,他赶紧抬手轻轻擦掉眼角的泪珠,规矩的坐好,等着安排。 兰英站在轿子前面和一个侍儿交待,“小新,人我接回来了,夜深了,后院我不方便进去,你将人领去正寝,替我向主子复命吧。” “好,你去歇着把兰姐姐,人你交给我就是,只是主子刚刚有急事出去了,走之前交待我了,让我安顿柳公子先歇下”柳腰腰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小新的声音,不同于对之前对他冷冰冰的,此时他回话温柔和婉,还带着几分娇憨。 柳腰腰心中五味陈杂,果然冷脸单是对着他一个人的。 “公子,请下轿”轿帘掀开,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冷冰冰的站在帘外。 柳腰腰微微颔首,下了轿,跟在小新身后往姜府的内院去。此刻天已黑尽,姜府四处都升了灯笼。 一路走来,与一些小侍儿擦肩而过,柳腰腰都能感受到他们眼里探究的目光。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停在了一个格外恢弘气派的院子前。小新回首低声道,“公子,这是姜府正寝,家主居所,主子吩咐了,您来了就住在她东边的侧厢房,此刻屋子已经收拾妥当,您里面请。” 柳腰腰点点头,跟着小新进了那扇气派的梨花木大门,。一进屋就遇到了熟悉的面孔,居然还是上次替他收拾客房的那四个侍儿立侍其中。柳腰腰目光从他们四人面上一一扫过,四人都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面上神情瑟缩,见了他便躬身行礼,“见过柳公子。” 声音还算恭敬,没有上一次的倨傲。 柳腰腰抬了抬手,淡淡的道:“不必多礼。” “公子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吗?”小新低声询问。 柳腰腰大致环视了一圈屋子,这房间南北通透,陈设典雅大方,各处也打扫的纤尘不染,想来是花了心思的。 别说洒扫的这样仔细,就是不仔细,他也没有什么敢挑剔的,柳腰腰摇摇头,“费心了,一切都好。” “夜深了,公子早些歇息,今日彩玲在外间上夜,您有什么需要唤他就是,奴才就先告退了。” 小新行礼告退,带着几个侍儿鱼贯而出,柳腰腰找了个椅子坐下,四下无人,才敢松下紧绷着的脊背。 这些人明显比上次他来,对他要客气的多,可能是没想到,当日送上门来又被打发出去的人还能再回来。还是他们主子请旨给接出来的吧。 现在只怕他一下子翻身了,来找他们算账,所以这般害怕。 只是不知道,过几日,他们若是知道自己是教坊司出来的,还能不能对他这般礼待有加。【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第 20 章 姜逸忙完公务回正寝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穿过庭院的时候特意放缓了脚步,朝着东厢房瞧了一眼。屋内还余一盏孤灯,透过窗户的明纸,传出微弱的灯光,分不清里面的人是否歇下了。 姜逸犹豫了片刻便收回视线,径直回了正寝,这么晚了,他也折腾了一晚上,还是不再打扰他了! 但是她的公务一向是繁忙的,第二日早上天还没亮就上朝去了。等她尽快忙完所有的事情,回到府上又是亥时了(晚上十点)。 东厢房内还是燃着一盏微弱的灯,姜逸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在小新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常服,姜逸一边净手,一边问身侧的小新,“柳公子今日做了什么事情?” 小新将手上的捧着的帕子双手递到姜逸面前,低声回话,“公子今日一天都呆在厢房内,除了三餐用膳,要么看书,要么坐在窗边瞧着外面的景色。” 姜逸两弯眉毛轻皱,抽过奉上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上的水,“若天气好,你带着他在府上各处转转。”他看了看身侧垂眸的人,又道,“你平日里办事妥帖周到,柳公子的事情,你也要上心些。” 小新原本是宫中侍儿,三年前姜逸被赐了官邸,他是随同这宅子一同被赐下来的。三年多的时间,他差不多能揣度出这位主子的脾气秉性,眼下这压低了的语气,已经代表她心中有一丝不悦。 看来她这主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重视那个官雀,小新心中一酸,不敢造次,恭敬的回话,“遵命”。他偷眼去瞧姜逸面上的眼色,见她目光冷冷的,心中有些忐忑的请罪,“是奴才考虑不周,只瞧着公子性子冷,想来是不喜欢出门的,就没多嘴一问,奴才知道错了,明日奴才定劝公子出门散心,尽心服侍。” 昨日柳腰腰能二次进府,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诧异极了。然而更忧心的还数前几日给柳腰腰收拾客房的彩玲四人,当日他们在客房嘲弄取笑柳腰腰的话,可是被人听得真真切切的。当时以为他都被打发到客房了,不过是因为积雪太大走不了了,才暂时安置在府上。便言语无忌的嘲弄人家。如今得了信,人家真要入府,便开始害怕。 四人求到他面前,一脸愁容的问他该怎么办。 他当时心中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闷得厉害,吩咐着他们将东厢房收拾好。等安顿好了柳腰腰,第一件事情便是让彩玲去门房上打听,轿子是将人从何处接来的。 当时彩玲兴高采烈的告诉他,‘教坊司’三个字的时候,自己竟和他们四人一样,都松了口气。 犹记得彩玲当时的话语,“不过是个教坊司出来的东西,即便是得了些宠爱,也上不得台面,以后当不了家做不得主,成不了这府里真正的主子,哪里能管到咱们头上。” 是呢,那样的出身,撑死了混个小侍的名分,哪里管的了府上的人事。 姜逸将手上的帕子扔进小新捧着的水盆中,荡起一片水纹,“退下吧” 小新捧着水盆,心情复杂的退下了。 姜逸负手立于窗前,正好能瞧见东厢房那盏微弱昏黄的灯光。她有个习惯,不管白日里多忙多累,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在脑中在将一整天手头上处理过的事情再复盘一遍,确保没有任何差错和遗漏。前世如此,今生身居高位,更是如此。也是这个习惯,为她免去了许多疏漏和麻烦。 在脑子里细细的捋完了白天的事,年节前事多,大昭周边附属邦交的藩国派使臣来朝,她最近都得陪着太女殿下接待国宾。晚上必有宴饮,年前估计是没有多少时日能早回府。 照着这个忙碌法,天天回来都得是深夜了,想要板板正正的见面,不知得等到那个猴年马月。 姜逸这样一想便拿定了主意,抬脚出门,去了东厢房的方向。 柳腰腰枯坐在床上,双手环抱着曲起的双膝,目光瞧着窗边他特意留着的一盏灯发呆。来了姜府一日一夜都没见到姜逸的身影,是忙着还是忘了还有他这个人,他也不清楚,底下伺候的侍儿虽周到,却也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他也没法开口问。 明天又是什么光景呢?柳腰腰心中惆怅。 他只穿了褻衣坐在床上,背心升起一阵冷意,最后看了一眼留着的那盏灯,灯光摇曳,却没有等到想要等到的人。柳腰腰失落的叹了口气,抬手拉过床里的被子,刚准备睡下,门上就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柳腰腰的心猛然跳快了半拍,半响才张口轻声问,“是谁呀?” “是我” 女人清脆的声音,早就深深的刻入了他脑海中,柳腰腰心中一喜,立马就从床上爬起来要去开门。可等他跑到门口,手都搭在了门栓上,才猛然察觉,自己只穿了一身褻衣。搭在门栓上的指节捏紧。是要大费周章的将衣裳规规整整的穿好,还是就这样开门,柳腰腰心中纠结了起来。他抬手摸了自己的发髻,虽然已经卸去了訍環,但因为还没躺下,所以发髻还规整。他垂眸又瞧了瞧自己的衣裳,冬日里的褻衣厚,遮挡的还算严实。 女子挺拔的身影映在门上的明纸上,柳腰腰用眼眸描摹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开了门。 冷风夹杂着细雪,柳腰腰低垂着脑袋,目光只敢落在女子的的被风雪裹挟翻飞的衣摆上。 姜逸目光坦然的打量着垂手而立的柳腰腰,一身褻衣,满身素净。还没有那个男子这身打扮出现在她面前过,姜逸瞧着有一瞬间的失神。 “奴才见过姜大人。”柳腰腰屈膝行礼,声音很轻。 姜逸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温声道,“不必多礼。” 手腕落入一个温热的掌中,一丝热意攀上柳腰的耳尖,他顺着那力道站直了身子。 姜逸才察觉他害羞了,讪讪的收回了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柳腰腰垂着头,目光落在姜逸的裙摆上,一时无话,二人就这样杵在门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柳腰腰心里开始着急,不会就这样走了吧。 脑袋里犹豫片刻,他才鼓起勇气开了口,声音很轻,“更深露重,大人请屋内坐吧。” 柳腰腰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门口风大,姜逸见他穿的单薄,点了点头抬步入内。 这府邸是三年前她任太傅时陛下赐下的官邸,她平日里公务繁忙,在府里他呆的少,园子都没逛全,这东厢房她还是第一次来。姜逸抬眼打量了一番,布置周全洒扫的干净,小新办事还是妥帖的。她随手找了个八仙椅坐下,就见柳腰腰开始找出火折子,弯腰一一将屋子里的烛火点上。 他的头发半披散着,浅青色的衣裳,白皙的面庞,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和婉。姜逸就这样看着他忙活,直到最后一盏灯点燃,柳腰腰才将火折子吹灭,站在她面前。 像是察觉到自己一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垂着眸子神色十分拘谨。 姜逸错开眼眸,抬手指了指边上的椅子,温声道,“别忙活了,坐下,咱们说说话。” 柳腰腰顺着姜逸的手看了看边上的椅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在姜逸诧异的目光下,低声道,“奴才有些话想同您说。” “你说就是”姜逸有些意外,他一向是寡言少语,小心翼翼的,今夜倒是奇了,主动找她说话。 她指节在椅子的扶手上轻点,饶有兴趣的等着他开口, 柳腰腰正色道:“大人三番四次救奴才于水火之中,此次更是将奴才从教坊司那肮脏的地方拉出来,奴才还没正式给大人您道过谢呢。” 姜逸笑了笑,“你不是每回见了我都在道谢吗?再说你这事也并没有费多少周章,不用放在心上。” 柳腰腰抬眼对上姜逸漆黑的眸子,认真道:“不一样的大人,对您来说可能举手之劳的事情,对奴才来说却是事关生死荣辱的大事,不向您正经的道谢,奴才实在是于心不安,还请您能允许。” “那好吧。”姜逸见他神色坚定执拗,便退让了,她也很想知道,眼前的人要如何谢她。 柳腰腰后撤一小步,抬手理了理衣裳,在姜逸一步远的地方,双膝跪地。 “哎……”姜逸抬手想要阻拦,见他神色认真,又忍住了将手放下,受了他三拜三叩的大礼。 “腰腰谢过姜大人数次搭救之恩,更谢大人费心关照我远在漠河苦寒之地的父亲,然奴身无长物,只能余生给大人当牛做马,以报答大人大恩大德。” 姜逸瞧着俯首在地的人,听他说了一通话,不知怎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那句‘身无长物’上面,脑子里立马浮现了天牢瞧见的那一幕,心中冒出了个念头,不是挺‘长’的吗?。她被自己这念头都下了一跳,面上的神色都不自然了,幸好跪伏在地的柳腰腰没看见。 她连忙收敛了神色,正了心绪,起身将人扶起来,温声道,“好了、好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了,这就算谢过了,以后可不许再提了。” 她将人扶到侧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才回去坐着慢慢回坐。侧边的人轻轻点了点头,面颊染了红晕。 姜逸也是第一次和男子这般相处,加之刚刚自己想歪了,心中有些尴尬。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想要找些事情来做,她瞧着桌子上这盏烛火燃的久了,灯芯太长灯光有些暗了,便拿起桌上刚刚柳腰腰用过的剪刀,慢慢修剪着灯芯。 余光瞥到柳腰腰面上,轻声问开始慢慢找话题,“你在府上住的还习惯吗?屋子里可有什么短缺?” “一切都好,有劳大人挂心了。” 姜逸点点头,“若缺什么就和我说,年前朝中事多,我经常不能在府里,你就吩咐小新去办。” 女子温声细语的,柳腰腰心头一暖,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平日里无事的时候也不要一直呆在房中,这府上你尽可以随意转。” “好”柳腰腰一一回应着。 “你平时有什么喜好吗?”姜逸见他始终都是问一句答一句,小心翼翼的模样,想找些话题拉近二人的距离。 柳腰腰稍稍思索,以前在阁中的时候,爹爹常说他懒怠,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一概不感兴趣,但是大家公子是要练这些技艺的,将来以娱妻主,所以经常是拿着藤条,将他从被窝里揪出来,扔到夫子面前去学。由于父亲上心,这四样他不说精通,好歹也是能拿出手。 至于他自己的喜好,他喜欢书法,这个不用父亲催,自己每天闲暇下来就能练一练,在这一块还算是有所成就。 但是都说男子无才便是德,好像字写得好,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反而这世上的女子不是那么喜欢自己的男人舞文弄墨的。柳腰腰在心中一番挑拣,又揣度着姜逸的喜好,想到之前塌来教坊司的时候,夸过他琵琶弹得好。以为她对音律之事比较有兴致,便低声答话,“以前在家中,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弹弹琵琶。” 姜逸在心中记下了。 二人又说了会话,几乎都是姜逸在问,柳腰腰在答,一来二去的二人之间的气氛便不那么尴尬了,偶尔说道有趣的地方,眼前的男子还会勾唇笑一笑。 难怪人家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姜逸在心中感叹,果然如此。昏黄柔和的灯光下,衬托的他肌肤更加莹白温润,整个人都柔和温婉了起来,使人瞧着就心情舒缓。特别是案牍劳形了一整日,邦交的宴席上虽觥筹交错,却得时时事事注意言辞,实在是心累。 此刻一天紧绷着的繁杂情绪一扫而空,姜逸心情大好,觉着养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也是不错的。 柳腰腰感受到姜逸不错眼的瞧着他,疑惑的回望,察觉到女子眼中有笑意,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对他及其满意的样子。他心忽然就跳的很快,莫名开始紧张起来。 没成想姜逸起身掸了掸衣袖,道:“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柳腰腰心中空了一瞬,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起身相送,“大人慢走。” 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柳腰腰慢慢合上门,背身靠在门上,楞了许久才回床上躺下。 他和姜逸才见了四面,今晚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人来了他有些害怕,可她真的就这样走了,他又有些失落。【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第 21 章 昨夜睡前思绪万千,然而真正睡下了却格外香甜,一觉就睡到了天亮,这还是自他柳家抄家入狱那日起,柳腰腰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他躺在床上,睁眼望着这还些许陌生的环境却觉得心安,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弧度,他在被窝中磨蹭了一会,才慢慢坐起了身子。外间的彩玲听到动静绕过屏风进来,躬身问,“公子可要起身吗?” 又是他! 柳腰腰扭头瞧这彩玲,行礼虽恭敬,面上却一副不情愿伺候他的模样。心中发堵,刚刚勾起的嘴角立刻就压了下去。观察了一两日,他大致弄明白了,姜府内院的侍儿多,却都归小新管束。小新年纪虽轻,却已经是这内府的管事了。 但是府里这么多侍儿,他却独独拨了这个最瞧不起他的彩玲来伺候,第一次便在客房中出言不逊,见罪于他,按理说自己这次再来,他怎么都得换个人过来伺候才是。 然而好巧不巧的,还是这个满眼瞧不起他的彩玲。柳腰腰心中已有了答案,小新长的有几分姿色,要么是他已经是伺候过姜逸了,只是没给他名分。如今自己也是这般没名没分的入府,让他警铃大作,把彩玲弄在他眼前来膈应他。 要么就是不想只当个管事,还想再往上爬一爬。 总之不管是哪种原因,都已经在暗地里和他较上劲了。 他原以为姜逸没有娶夫,后院清净,他来了暂时不用操心后院争宠这档子事情,却不想事不随人愿。 只是他实在是不想,也不屑和一群下人争长斗短。 彩玲已经躬身等了好一会了,没得到柳腰腰的话,狐疑的抬头看,对上柳腰腰冷冷的眸子,他声音拔高了一度,催促,“公子?” 柳腰腰错开了眼眸,淡淡的道,“更衣吧。” “是”彩玲躬身上前,扶他起身。下床后柳腰腰自然的张开双臂,等着人伺候。 他以前在家中时,也是前呼后拥,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小被人伺候着长大。只是上次他头一次来姜府,想要与人为善,觉得没必要摆架子,便事事都亲力亲为了。然而现在不同了,这个奴才眼里没有他,他也懒得和他客气。 即便是如今自己没什么名分,但既然入了府,住了这主人的屋子,也不是一个奴才能欺辱的了的。他不过是个奴才,再怎么的倨傲不情愿,也得低眉顺眼的过来伺候。想到此处,柳腰腰因为一大早起来见着这个人,升起的闷气一扫而空。 眼前人这张臂等人伺候的模样轻车驾熟,仿佛是被人伺候惯了,高高在上的大家公子模样。彩玲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下心头的不愿,抬手上前伺候。 柳腰腰瞧着跪在他面前,替他整理下摆的彩玲,心中的气更顺了,他心情大好的抬头瞧向远处,刚好见着小新带着几个小侍儿进了门。 小新瞥了一眼跪在柳腰腰脚边的彩玲,眸中划过一丝诧异,躬身道:“拜见柳公子。” 柳腰腰挥了挥手,“免礼。”又问,“何事?” “禀公子,家主今晨吩咐奴才给您送一柄琵琶过来。”小新轻轻招手,他身后的侍儿便将一个长条的匣子躬身奉上,“请公子您过目。” 柳腰腰好看的眸子瞬间放出了异彩,小新识趣的侧身退步给他让路。 柳腰腰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匣子是仅次于乌木的檀香木,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清幽的香味。连匣子都这样名贵,他不禁开始期待,匣子里面的琵琶是何等名贵。 他慢慢上前,抬手揭开匣子,一柄通体莹白的凤颈琵琶映入眼帘,柳腰腰眼中的笑意更盛了。没想到昨夜他随口一提,姜逸就放在心上了,一大早就将东西送来。心中涌起一阵甜蜜,他小心翼翼的将琵琶取出来,抱在怀中把玩。这琵琶质感莹润,看材质不像玉石却像白瓷。但白瓷易裂难烧,寻常只能烧制些小摆件,这么大的琵琶,且凤颈纤细更难成型,这是如何做到的。 柳腰腰诧异的问小新,“这是白瓷琵琶?” 眼前的小公子收了礼物,笑的明媚刺目。既年轻又貌美,小新目光暗淡的回话,“是” 此时柳腰腰的心思全在琵琶上,哪里留意的到小新眼中的暗淡,他兀自开心的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翘腿将琵琶抱在怀中,调了调音准,便开始拨弄琴弦调试试琵琶的音准。由于是瓷器烧制,音色比寻常的琵琶更加清脆,柳腰腰当即就觉得,这柄琵琶适合弹奏一些欢快热闹的曲子。 他选了首轻快的曲子《春花秋月夜》随手弹了起来,一曲完毕,果然效果比寻常材质的琵琶弹出的更好。他开心的赞道:“真真是好材料,好音色。” “只是不知是哪里的能工巧匠做出来了的,技艺好,心思更妙。” 跪在地上多时的彩玲抢着回话,“公子,这么好的玩意儿,当然是从官窑出来的。” 彩环的重音落在‘官窑’二字上面,满屋子的侍儿,大抵都知道柳腰腰是从教坊司出来的,也就是民间戏称官窑的地方。此话一出,所有人面上都在憋笑,甚至还有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的。 虽然极快的咬住了嘴唇,正了神色,可满屋子的人都听见了。柳腰腰看向那个笑出声的侍儿,面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自己最不想提起的过往被当众揭开取笑,抚在琴弦上的手ren不住的颤抖。 好半响他才缓过来,冷冷的盯着跪伏在地的彩玲,声音凝结成冰,“彩-玲-” “奴才在,公子有什么吩咐?”那声音不仅没有任何害怕,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柳腰腰抬头,扫过一屋子的侍儿,,明明自己从未得罪过他们,却个个作践他,真当他是好欺负的。 柳腰腰直了直腰板,目光转向彩玲的脖颈处瞧了许久,心中有了狠意。 跪在地上的彩玲找了个绝好的机会噎住了柳腰腰,正兀自开心,慢慢的却觉得脖颈处一阵凉意,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柳腰腰冷冷的瞧了许久,才压下自己心头的怒气,倏尔笑道,“没事,你下去吧”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意惊住了,特别是小新,心中升起了波澜。这事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怕是要羞愧的满面通红,遇到那沉不住气的,只怕立时就要发作,闹将起来。然而眼前的小公子,年纪轻轻,居然如此沉得住气,不可小觑。 “你们也都退下。”柳腰腰冷冷的吩咐着。 小新上前一步,“公子,今天日头好,公子若是无聊,奴随您去园子里转转,透透气也好。” “不必” 柳腰腰态度冷淡,小新碰了一鼻子灰,“那奴才去传早膳。” ------------------------------------- 姜府厨房 彩玲提着食盒走在前面,侧后方跟着的是同他一向交好的侍儿彩云,此刻面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彩玲,你今天也太大胆了,那柳公子虽然真是官窑里出来的,但就凭咱主子现在对他那热乎劲,你就不怕他以后得势收拾你吗?” “哎……,你呀,就是脑子笨笨的看不懂形势。”彩玲扭头瞥了眼身侧的彩云,脚步不停。 “什么形势啊?”彩云快步追了两步,两人提着食盒并肩而走。 “你说一个官窑出来的货色,一辈子也就做个小侍儿吧,这府上的人和事,他哪里做得了主。更加就管不到咱们头上来,但是小新哥哥就不一样了,他既然把我调去东厢房伺候,我不得替他分忧吗?那可是正经能管着咱的人。” “小新哥哥可是太女殿下当时指给主子的,又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着。你看看咱们府里这么多侍儿,也就小新哥哥能在主子面前伺候,内府的大小事情主子都交给小新哥哥打理着。我看就是以后正经的主子进了门,也得对小新哥哥客客气气的。你呀,眼睛也得放亮一点,谁是花谁是树都分不清。” 彩云抿着嘴唇没说话,虽彩玲说的头头是道,可是他见那位柳公子生的既高贵又漂亮,眼神扫过来,让人莫名的害怕,仿佛天生就有主子的气势。他心头有些不认同彩玲的话,却又想不出理由来驳。 彩云心中还是有些疑惑,“那小新哥哥为什么要和柳公子过不去啊?柳公子又管不了家,分不了小新哥哥手里的权利。” 彩玲笑道,“咱们主子神仙般的人物,只消笑一笑,儿郎的魂都没有了,小新□□夜对着那么个神仙一般的人,哪里管得住自个的心呢。” “况且小新哥哥都二十了,最好的三年时光都扑在了主子身上,一是早就过了议亲的年纪,二是即便是他想找个人嫁了,他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过那么长时间,谁会相信他还是清白的啊,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机会嫁人了。”彩玲叹了口气,继续道“况且他在主子身边守了这么些年,都没机会,眼下却来了个官窑出来的官雀,你说他能不难受吗?” 彩云想到刚刚东厢房内,那位柳公子被羞辱的那般厉害,却不敢发作,心中对他一时有些心疼。他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刚进了府上就得罪了小新哥哥。主子公务一向是繁忙,不管后院的事情的。 以后怕是有他的苦头吃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第 22 章 姜府正寝的屋子是整个府上最为气派的所在,高屋阔窗,采光极好,即便是柳腰腰所在的东厢这个侧屋,清晨的日光透过开阔的窗户,也洒满了半个屋子,晒得屋内暖洋洋的。 柳腰腰怀抱琵琶坐在窗前,日光洒在身上,刚刚用完早膳,小新又来询问,是不是要出门走走。 他瞧着姜逸赠他的白瓷琵琶,摇头拒绝了,比起和这一群瞧不起他的奴才出去逛园子添堵,他更想在屋子里练练琵琶。 他刚刚之所以没和彩玲计较,是他明白,和一群奴才斗嘴,即便是赢了又有什么用呢。自己本就是官家公子,母亲后院人多,他从小耳濡目染,最是知道在这姜府里什么才是最有用的。 指尖划过琴弦,他有些期待晚上姜逸回府。她定然会像昨夜一样,不管多晚,都来同他说说话吧。想到此处,柳腰腰心头一震甜蜜。 昨晚上二人话题少,今夜要说什么呢? 指节拨弄的琴弦,不自觉的弹起了《风雪夜归人》,一曲毕,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柳腰腰面皮有些发烫。 ------------------------------------- 姜逸回府又是深夜,东厢房内一灯如豆,他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便径直走了过去。 正寝迎出来的小新见姜逸本迎面向他而来,见着东厢房的烛火立刻转了放心,心中一酸,没忍住开了口,“主子,还没更衣呢,朝服穿着不舒服,奴才替您更衣吧。” 姜逸没理会他,摆了摆手,“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东厢房的房门今夜却并没有关严实,姜逸心中滑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她轻轻推门而入,入目便是男子坐在窗边的八仙椅上,以手托腮正瞧着桌上的白瓷琵琶发愣,听到推门声,扭头望了过来,漂亮的桃花眼眼中一片笑意还夹杂着一丝惊喜。 “这么晚了还不睡啊?”姜逸关上房门,挡住寒风笑道。 不似昨夜一身的一身褻衣,今夜柳腰腰穿着府上侍儿的衣裳。姜逸眉头轻皱,一面走向他一面关切道:“夜里凉,披件衣裳也好,别染了风寒。” 柳腰腰起身,虽然白日里已经想象过千百次姜逸回来时候的情形,也在心中想了此时要说说些什么话。然而现下女人一身耀红的云纹官服,携风带雪的进了屋,他脑子一下就空白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姜逸穿着官服的模样,他以前不甚明白,她明明是那样昳丽柔和的一个人,年岁也不大,怎么担得起权臣二字,为什么周边的人都怕她?原来她打扮起来,是这般的威严。 反观自己,穿着下人的袍子,灰扑扑的,站在她面前像一朵不知名的乡间小花。相形见绌之下,一股自卑从心间升起。柳腰腰站起来后边愣原处,不知该怎么回话,该如何动作。 姜逸兀自解下肩头的大氅,见柳腰腰站着发呆,不解的问,“怎么了?” “没……,没怎么、” 柳腰腰这才醒过神来,仓皇的上前,伸手去接姜逸的大氅,“奴替大人收拾吧?” 姜逸被他这一声自称弄的有些别扭,转了眼珠,瞧见屏风后面的衣杆,走了过去,“这个大氅沾了雨雪太沉了,我自己来就行。” 柳腰腰抬起的手又慢慢放下,目光跟在姜逸身上,瞧她轻车驾熟的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动作自然娴熟,仿佛是在回自己卧房歇息的模样。 他心中顿时像有小虫子在咬,痒痒的。姜逸从屏风后出来,他都有些不敢看她。 “你这衣裳……”姜逸走近了才发觉,他身上穿的是自己府上下人的服饰。 他身姿修长又配上了那么美的一张脸,即便是穿着她日日见的侍儿衣裳,也穿出了旁人没有的气质。以至于他进门第一眼没瞧出异样来。 柳腰腰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低声道:“奴当日从教坊司走的急,没来的急收拾东西,您后院又没有内眷,所以,所以奴让小新找了他的衣裳。” “是我疏忽了”姜逸瞧着柳腰腰,语气自责,“我明日让金枝阁送些衣裳首饰过来,你挑些喜欢的。” 柳腰腰心中一喜,没有拒绝,“奴多谢大人。” 姜逸摆了摆手,在他身侧找了个椅子坐下,笑道:“这个称呼,我都给你说过多次了,不用那么拘谨,一口一个奴才的,上次好不容易改过来了,怎么现在又改回去了?” 柳腰腰低垂着眼眸,上次从教坊司上门来求她救父亲,在她的允许下,他唤她姜娘子,她唤自己腰腰。自己何尝不喜欢这种平等的相处方式。那时候虽然是有求于人,自己还是以客人的身份入府,可眼下,一顶小轿从夹道抬进后院,住在正寝的侧方。 正寝的东厢房一般是侧君或者是女人后院比较受宠的男人才能住的地方,但她也没明说,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自己怎敢放肆。 但是这话他说不出口,说了好似在朝她要个名分一般。柳腰腰踌躇了片刻才想了个理由,“大人身份贵重,奴才鄙薄卑贱之躯,不敢冒犯。” 袖子里的指节轻轻捏紧,柳腰腰垂着的眼眸中尽是失落的神色。 姜逸坐在椅子上,见他站在那,单弱的肩膀,周身落寞至极,轻轻叹了口气,“你呀,心思太重,小小的年纪应该正是活泼开朗的模样,却天天弄的老气横秋的。” “我既然说了多次让你不必拘礼,你就放开手脚就是了。” 柳腰腰轻轻抬头,目光落在姜逸官服肩头的云纹刺绣上,底气终究不足,勉强点了点头。 姜逸察觉到他的神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一瞬间明白过来,试探的问,“是我这身衣裳让你不自在了?” 柳腰腰没想到她洞悉人心如此厉害,眸中的诧异都来不及掩藏,便被姜逸捕捉到了。 “原来如此。”姜逸无奈的笑了,“那我回去换了,夜深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柳腰腰见她作势要走,心中着急,“姜娘子,……” 姜逸被他这一唤停下了脚步,偏头疑惑的看着他问,“怎么了?” 柳腰腰贝齿轻轻咬了咬唇肉,扭捏了半响才小声道:“姜娘子今天送给我的琵琶很好,我很喜欢,今天练了几首曲子,您要听听嘛?” “哦,”姜逸错眼瞧了一眼桌上的更漏,很晚了,但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柳腰腰见她答应,勾起了嘴角,上前拿起桌案上的琵琶,翘腿坐下,将琵琶斜抱在怀中慢慢弹起来。 琵琶声婉转悠扬,灯下的人也温婉动人。姜逸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脑中的疲惫一扫而空,她心中清楚他的心思。刚刚她心中甚至有一丝的冲动,要不就顺水推舟,就这样随了他意,也全了自己身体里那如丝丝缕缕绵延涌动的欲念。 可他才16岁,姜逸心中轻叹,别说在现代,就是在大昭,男子也都要到18才及笄嫁人的。 耳边的琵琶声丝丝缕缕的在耳边萦绕,姜逸平心静气的顺了许久的气息,才压下心中的念头,再等等吧,假作不知他的心思,至少养到十八再说。 柳腰腰弹着琵琶,余光一直落在姜逸身上,见她那般放松的闭目养神,紧张的心也随之放松。在卧房之中,自己替她弹琴解乏,这场景,像极了父亲以前和他说的新婚燕尔的妻夫模样。 心境轻松,指尖的曲子也随之欢快。 一曲又一曲,慢慢的柳腰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闭目养神的姜逸好似睡着了一般。他慢慢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偏头瞧了一会,曲子停了,她还是没什么反应。他思索了片刻,慢慢起身,轻手轻脚的将琵琶放下,去内室取了一张薄毯,想要给她盖上。 烛火明暗的光影在她的脸上摇曳。姜逸的面庞的线条偏柔和,敛住了威严的眸子,熟睡的模样,仿佛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柳腰腰瞧得有些痴了,姜逸却似察觉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眼睛。 柳腰腰被吓得缩回了手,将毯子拢在身前,磕磕盼盼的道:“我,我见您睡着了,怕您受寒,所以想给您披个毯子。” 他刚刚躬着身子,盯着姜逸的脸,看的出神,谁知姜逸猛然醒过来,也不知道她看没看到自己痴痴的模样。 柳腰腰心跳的很快。 “抱歉,这几天太累了,听着点舒缓的曲子就睡着了。”姜逸将目光从柳腰腰手上的薄毯转到他面上,发现他面颊微红,立马错开了目光,“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女人起身欲走,柳腰腰脑子蒙了一瞬,为什么?他能感受到了姜逸看向他的目光,温柔中带着一丝隐忍克制。她愿意费力帮他,花心思关心关心他,不管公务忙到多晚,都要来他房里。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三翻四次了,为什么就没有下文。 “姜娘子……”柳腰腰不自觉的开了口。 姜逸顿住了脚步,看着柳腰腰期期艾艾的样子,假作不知的问,“还有事吗?” 柳腰腰呼吸一窒,握着毯子的指节松了又紧,“外面风大……”他脑子里想到秋叔叮嘱他的话,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轻声道:“外面风大,夜也深了,不如……,不如……” 越说道最后,声音已经如蚊蝇一般,最后几个字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然而仅仅只是到这个地步,柳腰腰自己都能感觉到面颊热的发烫。【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3、第 23 章 金枝阁 掌柜见太傅姜逸府上的侍儿前来,说要让他阁里送些男子的衣裳去府上,激动的手上的茶盏都险些打翻了。立刻备上了最好的衣裳和首饰,马不停蹄的去了。 “掌柜的稍后,公子正在梳洗,奴才去通传一声,公子叫人了您在进去。”小新站在阶上道。 “遵命,有劳小哥了。”掌柜朝着比她小了一轮的姜府侍儿行了个礼。心中有些狐疑,这小侍儿称‘公子’。寻常人家未出阁的男子才称公子啊,他一直以为是给姜大人后院的宠侍送衣裳,这样一看,不大像啊。也没听说姜大人有兄弟在府上啊?掌柜的不明就以的等着。 柳腰腰昨夜没睡好,看着自己镜中的容颜,眼下还有少许乌青。身后一个没见侍儿正在布膳,他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脸,轻声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摆碟子的彩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窗前的柳腰腰在同自己说话。他转着眼珠悄悄打量,见四下无人,才放下东西垂手行到柳腰腰身后,笑着夸赞:“好看,奴才第一眼瞧公子,就觉得公子比画中的仙子还好看呢。” 通过铜镜,柳腰腰瞧着身后笑盈盈的男孩,有些诧异,来这伺候他的侍儿都是一板一眼的答话,从来不会和他闲聊多说,这个倒好似愿意和他亲近。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奴才贱名彩云” 柳腰腰眉头轻皱,透过铜镜问他“你和彩玲是什么关系?” “奴才和彩玲都是去岁同时入府的,因着以前的名字是家中随意取的,上不得什么台面,所以小新哥哥一同给我和彩玲重新赐了名字,说主子若使唤起来,顺口些。” “原来如此。”柳腰腰瞧着彩云,圆圆的脸庞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十足可爱,眼中的神色也清澈,心中对他多了一分好感。 “难为你倒是愿意同我说话。” “奴才见公子生的这样漂亮,人也和和气气的,心中喜欢和公子亲近呢!” 柳腰腰笑而不语。 小新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的禀告,“公子,金枝阁的掌柜带了衣裳和料子过来,现在在外面候着,您若收拾好了我便传她进来了。” 柳腰腰淡淡的吩咐,“在外室架一扇屏风,把东西送进来,让她照着规矩在屏风外面候着。” “遵命。” 柳腰腰对身后的彩云温声道:“你陪着我一块去挑选。” “是”彩云胆怯的瞧了一眼小新,他知道,自己和柳公子搭话被他撞见,以后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柳腰腰以前在阁中的时候,家里的衣裳首饰也是金枝阁的老板亲自送过来,金枝阁里的东西是个什么品相他还算清楚。然而此次一见,他才知道,原来之前送到他府里的那些,不过是寻常物。眼前这些首饰衣料,比他之前见的,简直天差地别。 柳腰腰抬手,从匣子里选出一个满意的玉钗,拿在手中把玩。玉钗晶莹剔透,触手生温,连一丝杂色也无,赞道:“这个月牙钗水头真是不错。” “您好眼力,这是西域的和田玉,水头足,除了宫中的贡品,小可敢担保,满上京,再也找不出第二只了。”跪在屏风后的掌柜熟练的奉承着,“贵人您一眼就选出了小可的镇店之宝,真真是好眼力。” 柳腰腰指腹摩挲着玉钗,心中喜爱,“那就留下吧。” “是”屏风后掌柜的声音明显带了喜色,“小可带来的衣裳中还有几匹蜀锦料子的,颜色雅致,配这月牙簪是再合适不过来,您可以看看是否有中意的。” 柳腰腰抬眸,选了两套掌柜的推荐的蜀锦衣裳,又不疾不徐的搭配了四五套成套的衣裳首饰,直到晌午时分才选完。 在彩云的伺候下,柳腰腰换上了他最中意的那一套鹅黄色蜀锦袍子配月牙簪。瞧着镜中自己风姿楚楚的模样,柳腰腰眼中终于有了笑意,因为昨夜姜逸离开的糟乱心情此时也纾解了一些。 “公子,你真的好美呀。”身后的彩云都有些看呆了。 柳腰腰听着这夸奖很是受用,心情一片大好,不由的开始期待,夜里姜逸见了他的反应。 ------------------------------------- 夜间,姜逸回了正寝,小新服侍着她换下官袍。端起边上侍儿奉上的热茶润着嗓子,小新瞅准了机会,双手将手里的账单奉到了姜逸面前,低声道:“主子,这是金枝阁今日的账单,您过目。” 姜逸找了个椅子坐下,兀自品着茶没接,随意道:“府上的采买往来一向是你管着的,账目清晰即可,这种小事你不用向我禀报。” “是”小新嘴上答应这,举着的手却没撤回来,又道,“本不敢随意叨扰您的,只是这次的花销有些大,奴才才来讨您示下。” 姜逸皱了眉头,心道就一些衣裳首饰,开销能有多大。自己一个三品大员的俸禄,难不成还养不起一个男人的花销? 她将茶盏放下,疑惑的接过账单,蜀锦、和田玉、云锦、苏绣,姜逸一直往下看,好家伙,结尾的金额共计白银一万四千两。 姜逸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自己一年的俸禄也就三万两! “都是柳公子今天选的?”姜逸将眸子从账单移到小新面上,问。 “是,公子选了一上午,原本早起的时候情绪恹恹的,选了衣裳首饰,换上之后就有了笑模样,奴才瞧着公子很是喜欢呢。” 姜逸心头有一丝失望,她不是舍不得银子,只是实在是没料到,他年纪不大,对于黄白之物上,却如此骄奢。他的母亲还是因为贪墨被斩首,她心中萦绕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姜逸许久没说话,末了随手将账单扔给小新,冷声,“付账就是。” 16岁还小,可能不懂市价几何,纯粹的挑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并不是骄奢淫逸、爱慕虚荣。姜逸默然了片刻,终于想出了这么个理由安慰自己。 “遵命,那奴才先告退了,您早些歇息。” 小新躬身退出了正寝,在门的廊下外等了许久,没看见姜逸出来,他错眼望着东厢房摇曳的一盏灯光,勾起了嘴角。 ------------------------------------- 柳腰腰越发的坐立难安,已经半个月了,自从那夜别过,他竟再也没有见过姜逸半片衣角。 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的心也越来越煎熬,一时会坐在镜子面前,摸着自己的脸,怀疑是不是自己姿色平平。可是自己从小就活在赞誉之中,无论是在家中,在教坊司,还是来了姜府,没有人不夸一句他长得好看的。 他又在想,是不是之前在天牢初见的场面太过难堪,自己被那么多人瞧见过最紧要的地方。姜逸那样的身份高贵的人,是不是觉得膈应了。 一想到此处,柳腰腰就忍不住心头的酸楚,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以前他见了姜逸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从来不反感姜逸的靠近,他以为是因为姜逸姝丽的容颜。他愿意伺候她,是她三翻四次的就自己于水火之中,自己想以身相许的报答。 可这一个月的煎熬,竟让他彻底的认清了自己的心,什么是画本里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是‘望穿秋水’。如今他可算是体会到了。 他好像真真切切的陷进去了。 然而他却琢磨不透姜逸的心思,她对他若即若离,眼中有那么一丝喜欢,仿佛又不达心底。 想到此处,柳腰腰的心揪了起来。 门外传来‘咚咚咚’的叩门声,柳腰腰回过神来,看看了看窗外的日头,已经到了午膳时分,以为是彩云来送午膳。他这几日也没什么胃口,窝在窗边的贵妃榻上,也没起身,轻声道:“进” 姜逸推门而入,见柳腰腰恹恹的躺在贵妃榻上,一面向他走过去,一面关切的问,“这大白天的,怎么如此没精神,病了吗?” 柳腰腰闻身,不可置信的抬起了脑袋,见姜逸背光而来,一时之间愣住了。 姜逸已经走到了塌前,四目相对,柳腰腰这才缓过来,她真的来了,他着急忙慌的从榻上爬起来,先是着急的检查了一身自己的衣裳,又去摸自己的发髻。 还好是收拾的妥当的,今日还穿了他最喜欢的那一套蜀绣衣裳配着月牙簪,他松了口气,稳住心神朝姜逸行了个常礼,柔声道:“姜娘子见谅,我失礼了。” 她这一切慌乱的动作,姜逸瞧在眼中,她笑着问:“没有不舒服吧?” 柳腰腰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姜逸转身找了个椅子平稳的坐下,柳腰腰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心跳的很快。 姜逸看着身前的人,从怀中掏出信封,笑盈盈的递给他,“你父亲的回信,今儿个刚到,打开看看吧。” 柳腰腰瞪大了眼眸,都没和姜逸道谢,立刻就抬手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泪水瞬间模糊了柳腰腰的视线,他眨了眨眼睛,一目十行的将信读完。 父亲在漠河原本因为严寒,咳出了肺病,姜逸的人为他延医用药,现下已经大好了。还说有姜大人照拂,同他一般,上了年纪的,只消住在漠河即可,不用再为奴做活了,让他不必担心。 得了这封信,悬了几个月的心瞬间就安了,柳腰腰望着身前的姜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忍不住的双膝跪地叩首,“腰腰,腰腰多谢姜娘子大恩大德。” 姜逸见状立刻伸手去扶他,“快快请起,上回不是都正儿八经的谢过了吗?都说好了不用再这般了,快起来。” 跪在地上的柳腰腰仰头望着姜逸,没有顺着那力道起来。 望向姜逸的目光羞涩却又带着一股子坚定,“姜娘,我上次谢你的时候,说无以为报……” 姜逸听出他换了称呼,眸光一闪,大致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脚边的男子跪直了身子,大胆的抬手,抚上姜逸放在膝头的左手,“腰腰想以身相许,伺候姜娘左右,还望您不要嫌弃。” 手上一软,姜逸看着他尚且稚嫩的面庞,轻轻抽手,“你还小……” 柳腰腰见姜逸又要走,紧紧的抓住她的指节。 他不想在这样空耗下去了,他早就不是什么大家公子了,终其一生做不了她的正君,秋叔说的对,乘着她府上无人,得些恩宠,要个孩子。不仅仅是为了终身又靠,也希望她以后身边有了旁人,腻了他,愿意看在孩子的面上再来同他说说话。 柳腰腰在心中拿定了主意,学着在教坊司学过的动作,塌了腰身,用嘴去寻姜逸的指尖。 姜逸轻轻挣动了几下,没挣开,正琢磨着要怎么好好给他说,才能不伤他的自尊。没成想指尖一阵温润,她错眼就瞧见了动人心弦的一幕。 一股电流自指尖滑到腹下,姜逸努力的压制着翻涌的气血。 “姜娘……” 男子的唇肉又寻上了另一个指节,动作笨拙,卑微中带着一丝讨好。 他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此时不过依葫芦画瓢。 姜逸目光晦暗,声音带了几分沙哑,“你……,你想清楚了吗?” “姜娘,腰腰喜欢您,心甘情愿,无怨无悔。”【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