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为疯批》 1、重逢 悠扬的琴音传入谢安白的耳朵里,黎瑛雪又在抚琴了。 相较于昨日,黎瑛雪的琴声欢快了不少,不再是凄凉悲戚。 许是谢安白为她带去了桂花糕,许是谢安白终于情愿与她对弈,又许是谢安白夸赞她做的白玉豆腐好吃,总之昨日与谢安白相处一日,黎瑛雪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谢安白却高兴不起来,她今日就要与黎瑛雪道别了。 “咚咚咚” 一早,谢安白敲响了黎瑛雪的房门。 黎府就在谢府隔壁,从六七岁起,谢安白就没怎么走过黎府正门了,对于习武之人而言,院墙算不得屏障。更重要的原因是,谢黎两家…… 听到敲门声,黎瑛雪起身开门。 “姐姐。”自相识以来,谢安白一直这样称呼黎瑛雪,黎瑛雪比谢安白年长三岁,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温文尔雅,俨然大家闺秀的模样。 “小安!”黎瑛雪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招呼谢安白进屋。 谢安白却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盯着黎瑛雪的脸。 “怎么了,小安?”黎瑛雪看出谢安白的情绪有点不对轻声问道。 沉默了几秒,谢安白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姐姐,我是来与你道别的,我要离京去晏清山庄了。”说完,谢安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黎瑛雪伸出的手僵在原地,诧异地看着谢安白。 突然吗?其实谢安白半月前就与她提及过此事,只是她一直不相信谢安白真的会离京,不,是她不愿意相信。可是,心早已属于江湖的人,又怎会被困在京城这一方小小的土地。 空气安静,气氛有些凝重。 终于,还是黎瑛雪打破了僵局,拍了拍谢安白的肩膀,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们小安长大了,要一个人出去闯荡了,还是要记得常回来看看啊!”黎瑛雪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安白没有回答,取出一支玉笛塞进黎瑛雪手里:“姐姐,送给你。”说完,谢安白转身跃过了院墙。 黎瑛雪看着手上的玉笛,想起从前谢安白曾说过的话语。 “姐姐,你若是想见我,你便吹笛子,我立刻就过来。” 小安,若是我吹响你送我的这一支玉笛,你会过来吗? 当日,谢安白便离开了家。当晚,黎瑛雪的琴声并没有如时响起。 …… 五年后。 “来,喝!”一家客栈里,一个身影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端着一大碗酒,一仰头,咕噜噜全部灌进喉咙。 “大侠好酒量!”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坐在木桌的另一边,颇为欣赏地看着,“敢问大侠怎么称呼?” 这位被称为大侠的人一边端起再次倒满酒的碗,一边应道:“黎安!”说完,再次仰头灌下一碗。 “黎兄乃真豪杰,我鲁显,清风寨的大当家,今日有幸结识黎兄,不知黎兄愿不愿意来我清风寨做个二当家,或是咱俩一块,一块做大当家!”鲁显站起身,给黎安的碗里倒满酒,又给自己也满上,端起碗一饮而尽。 黎安却面带微笑看着碗里有些浑浊的酒,酒碗里倒映出黎安的模样,剑眉星目却颇显秀气。 等鲁显一整碗酒下肚,黎安一仰脖把酒灌了下去。 酒有些辣,黎安悄悄皱了眉。 鲁显欣赏黎安的豪放,哈哈大笑起来。 屋外传来一阵喧闹,一名小厮跑进来,附在鲁显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鲁显脸色骤变,一把抓起身旁那柄有些生锈的弯刀。 弯刀出鞘,却只有半柄。 “谁干的?!”鲁显大吼一声,怒目圆睁,眼睛里布满血丝。 “门外是何人?竟让鲁大侠如此慌张。”不知何时,黎安的酒碗又满上了酒。 “黎兄有所不知,我清风寨这些年原本顺风顺水,官府见我都要礼让三分。几个月前朝廷调来个女官,隔三差五地骚扰我清风寨。那女官也不知哪里调来的士兵,我清风寨的兄弟短短半月折了大半,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今日若非黎兄搭救,恐怕我也是自身难保。”鲁显怒放冲冠,酒碗也被狠狠摔在地上,裂成无数碎片。 黎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清冷高雅,杀伐果决的女官身影,用衣袖挡住微微上扬的嘴角,晃晃酒碗喝下一口,悠悠道:“今日之人不是岩水寨而是官府吗?” “岩水寨更是混蛋!”鲁显更加激动了几分,“岩水寨大当家本是我把兄弟,前些年我们分家有些不愉快,但总算保持兄弟之情,不曾想这狗叛徒竟投靠了官府!” 黎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不予置评,心道:你可知岩水寨为何投靠官府? “黎兄,如今我清风寨已是强弩之末,我这大当家也要做不下去了,请黎兄助我东山再起,日后定不会亏待黎兄!”鲁显直勾勾盯着黎安,语气很诚恳。 酒馆外越来越喧闹,打斗声也越来越近。 黎安不说话,盯着那柄只剩半截的弯刀。 “鲁大当家身边,可是出了叛徒?” 黎安的话说得漫不经心,鲁显却突然暴怒起来。 “要让我知道是谁,我非得剥了他的皮!” 黎安不接话,仰头灌下一口酒:“先从这里逃出去再说吧。” 说罢,黎安找来几张桌椅挡住酒馆的门拽着鲁显向后门跑去。 不待鲁显反应二人已跑出几十丈远。 左躲右闪,黎安带着鲁显冲出了包围圈,上了山。 坐在清风寨大当家的豹纹椅上,鲁显惊魂甫定,搂着黎安介绍道:“这是黎兄,是我鲁显的救命恩人,从今天起,他也是你们的大当家了!”鲁显用浑厚的嗓音高声喊着。 黎安秀眉微蹙,很快又换回了平淡的神情,不紧不慢地一拱手:“承蒙鲁大当家厚爱,这大当家之位黎安就不坐了,我素日闲散惯了,借宿两日便好。”黎安语气平淡坚决。 见鲁显还想再劝,黎安赶忙晃着脑袋说道:“奔波一日,可否向鲁大当家讨碗酒?” 听黎安这样说,鲁显也不好再劝,吩咐手下去给黎安备酒。 酒过三巡,清风寨的土匪都已是晃晃悠悠,鲁显也被手下扶到榻上。杯盘狼藉,黎安的酒碗里还剩了半碗酒,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几十里外的官府里,悠扬的琴声传了出来,一道黑影从官府的屋顶闪过,在屋顶上坐了下来,似乎还提着一壶酒。 琴音婉转,悲悲戚戚,不知抚琴人心中是怎样的忧伤。 一曲终了,庭院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屋内的人推开房门。 一袭白衣,眉清目秀,温文尔雅,来人赫然是黎瑛雪。 “姐姐!”草丛里的人轻声唤道。 “小安?”黎瑛雪先是一愣,随即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答。 “小安,小安是你吗?你是来找我的吗?你在哪里?”没有听到回音的黎瑛雪有些慌张,声音里也染上了一些哭腔,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一般。 可惜,落地无声,那个唤她姐姐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草丛里也没再传出声音,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黎瑛雪不甘心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仔仔细细翻找一丛一丛的草丛,可最终一无所获。 “是我太想小安了吧。这么多年了,她也不会再是那个躲在草丛里等我来找的小孩子了。”黎瑛雪自言自语,一步三回头地走回房间。 屋顶上的人大口喝着酒,静静注视这一切。像这样远远看着黎瑛雪的场景,谢安白已经记不清出现了多少回,只是这是唯一一次,她听到黎瑛雪带着哭腔在草丛里寻她的身影。 谢安白的心一阵绞痛,她忽然明白这些年来,黎瑛雪从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她。可她,再也不是那个能日日出现在她面前,听她抚琴的顽童了。自她被逐出师门的那刻起,她便再没资格做谢安白。 谢安白将壶中酒一滴不剩地灌入喉中,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自那日起,黎瑛雪日复一日弹奏着那支曲子,却再没有过那样的幻觉。 半月后的某一日,侍卫祁商突然风风火火地向黎瑛雪禀报,说清风寨劫了萧逸的商队。萧逸是郾城产业最大的商人,不至于富可敌国,却也不容小觑。不仅如此,萧逸在道上是出了名的黑白通吃,从来没有人敢打萧家的主意。 “这倒是有点意思。”黎瑛雪手上慢悠悠搓着一串玉珠,轻笑着调侃道,“以萧家的势力,清风寨如今竟还存在?” 听黎瑛雪这么说,祁商也皱着眉头思索起来:“说来也奇怪,至今也没听说萧家找了清风寨什么麻烦。” 借刀杀人。黎瑛雪在心里分析着。 不过说起这清风寨也是黎瑛雪的心结,上任这么久也端了好几个土匪窝,独独这清风寨一直无法斩草除根。 “县台,您可知道,那日从酒馆逃走的,正是清风寨大当家鲁显。只是他身边那位倒是从没见过。”祁商看着沉思的黎瑛雪说道,“若非那人,鲁显跑不了。” “那日,清风寨的二当家三当家都折在酒馆,围剿这么多次应该也剩不了多少人了,这么点人怎么打劫保卫森严的萧家商队?”黎瑛雪盘算着,怎么想都不对。 “多带点人,我们先上山。”黎瑛雪披上袍子,吩咐祁商。 黎瑛雪带的人几乎围了整座山,而此时的鲁显还在呼呼大睡,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 黎瑛雪带着一小队人向清风寨逼去。 树林里,树叶沙沙响着,带起一丝阴森的气息。 突然,一个身影从树上落下来,落在黎瑛雪面前,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已经架上了脖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我不认识你 “官府的人是吧?别乱动!”来人声音很低沉,戴着一顶貂皮帽子。 见黎瑛雪被挟持,周围人一阵骚动,为首的侍卫佩刀出了一半,慌乱出声:“鲁显?你想做什么?” “萧逸的商队不是我们劫的,别再来清风寨。另外,我不是鲁显。”来人握着刀柄,刀刃架在黎瑛雪的颈侧,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黎瑛雪。 黎瑛雪却镇定自若,不知怎的,眼前凶神恶煞的小贼让她的心头漾起一阵波涛,让她几乎笃定这位气势汹汹的持刀者不会伤她分毫。 然而,不待黎瑛雪说出一个字,人已经收了刀,飞快地上树离去。 看着小贼远去的背影,黎瑛雪心头波涛更甚。尽管容貌大改,声音低沉,她依旧一刹那便认出,这是每一次来找她玩耍后,匆匆翻院墙而过的那个轻盈的背影,是她朝思暮想多年的谢安白的背影。 手下看着那个嚣张的背影欲追,却立时被黎瑛雪拦下:“别追了,收队!” 嚣张的背影慢慢缩小,同记忆里矫捷瘦小的身影重合。官场上,人们畏她敬她,不仅因为她是首辅之女,更因为她清冷刚正,杀伐果断,不近人情。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一心扑在官场,为差事不分昼夜,日日勤勉,只是为了将刺骨的思念藏进心底,不露分毫。 黎瑛雪的心底藏了一个人,如珍品至宝般安放在一隅,用周遭的柔软细细包裹起来。她期待某一日能将这颗心取出来捧给那个人,却不曾想那人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与她相对而立。 树林里,微风渐起,摇曳的树枝像是在诉说着黎瑛雪的思念与愁绪。 小的时候,谢安白常倚在屋顶听她抚琴,每每听出她心怀忧伤,便会敲响她的房门关心她因何而伤情。即便她有时为了不让谢安白担忧,有意选些欢快的曲调,心绪却始终逃不过谢安白的耳朵。 从谢安白第一次来找她的那晚,黎瑛雪拥有了知音,可当她将心捧给她,谢安白又带着她的心无影无踪。 再相见,竟是这般情形。 回官府的路上,黎瑛雪一直在想着那个背影,直到在桌案前坐下。 “县台,日后我们还去清风寨吗?”祁商的声音打断了黎瑛雪的沉思。 “该去的……还是,你不想见我?”黎瑛雪喃喃道,不知是回答还是自语。 “谁不想见您?”祁商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颇有些疑惑。 黎瑛雪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祁商:“哦,没什么,我是说要去的,不管是不是清风寨做的,总要查个清楚才是。” “那……”祁商还想追问,黎瑛雪却抢先说道:“这两日先休整一下吧,大家都累了,若是什么人想拿我们作刀,也定不会叫他们如意。”黎瑛雪的声音恢复如初,变得铿锵有力。 “是。”祁商没再说什么,默默退下离开了。 黎瑛雪却一直坐在书案前,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 半月后,一支箭直直射进了黎瑛雪的马车,带着一张密信,上面只有一个字——萧。 “萧逸的商队不是我们劫的,别再来清风寨。”那个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在黎瑛雪的脑海中响起。 小安,我知道是你,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黎瑛雪哀伤地想着,这些年,那个小姑娘时时出现在她的梦中,她却从未想过会是这副模样。 翌日,黎瑛雪派人向清风寨送了一封信,信中言明已查清商队被劫之事与清风寨并无关系,只是希望从清风寨了解一些情况,希望大当家的能派一人下山。 “混账!”收到信的鲁显在草草看了一眼信之后立即拍案而起,“谁不知道这群狗官打的什么算盘!要我们去?我们去了那不就是送死吗?!”鲁显怒发冲冠,仿佛立刻就要抄刀与官府决一死战。 “鲁兄莫急。”一道清脆活泼的声音划过,众人纷纷回头,只见黎安一袭白衣,摇晃着一盅酒,闲散地倚在屋墙上。 看到黎安,鲁显的神情立刻由暴怒转为惊喜:“黎兄?怎么是你?快请坐!”鲁显匆匆朝黎安走去,慌乱中踉跄了一下,又迅速站稳,一扬手招呼道,“来人,给黎兄上酒!” 黎安倒也不推脱,大剌剌往面前的木椅上一坐,端起刚斟好的一碗浊酒,一仰脖全部灌了下去。 “我知鲁兄为何事而忧心。”黎安用袖子拂去嘴角的余酒,“不如就让小弟领了这份差事。”说完,黎安拿起酒坛满上一碗,端了起来。 鲁显皱眉。这差事实在凶险,若是他去定是有去无回,剩下的兄弟又难与官府斗争,黎安聪颖敏锐,似乎确是此事最好的人选,可他又实在不愿让救命恩人前去冒险。 黎安微微一笑,已是猜到鲁显心中所想:“鲁兄莫忧心,小弟定不辱命,得胜而归。”黎安把“归”字咬的很重。 看着黎安自信的模样,鲁显也不再扭捏,举碗与黎安相碰:“那便拜托黎兄了,待你归来再请你吃酒!”说完,鲁显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县台,清风寨的人来了。”祁商行礼道。 “请进来吧。”黎瑛雪放下手中的笔,淡淡说道。 黎安翘着腿,坐在黎瑛雪的议事堂里,嘴里叼着侍女端上来的果脯,手上晃着半杯茶,东张西望。 半刻后,黎瑛雪走进议事堂。 “大人。”见黎瑛雪进来,黎安抱拳作揖。 “抱歉,让少侠久等了。”黎瑛雪点头以示回应,目光却落在黎安头顶的貂皮帽上。 是谢安白。 黎瑛雪心头一颤。 那夜在林中,她没能看清谢安白的模样,如今在阳光下相见,才发觉眼前人的样貌实在与记忆中大不相同了。 “请坐吧。”黎瑛雪努力稳住心神。 黎安也不客气,往下一坐,一只脚抬起来踩在凳上,往嘴里丢了一颗杏干,又晃起那半杯茶水。 见着黎安的模样,底下人无不皱眉。 黎瑛雪却面无表情,只是默默整理着桌上的文书,心思纷乱。 黎安也不着急,静静看着黎瑛雪整理,时不时喝口茶或是吃点点心。 半晌,黎瑛雪抬头,看向黎安:“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黎安。”黎安起身作揖。 黎安。 黎瑛雪的心头泛起涟漪。或许,小安一直都是记得她的,或许,这些年来,小安对她也有几分思念。 “我也姓黎,想必你也清楚,是这一带的知县。”破天荒的,黎瑛雪没有自称“本官”,语调里也没有面对匪首的威严。 祁商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因为他竟听出了一丝友善! “原来是本家啊!”黎安匆匆嚼了两口,咽下点心,“那这话倒是好说了许多。”说完,黎安大笑了两声。 “谁跟你是本家。”祁商看着黎安嚣张的模样,兀自撇撇嘴。 黎瑛雪没有应答,只是盯着黎安,试图从她身上找寻些蛛丝马迹,将眼前人同从前日日听她抚琴的小知音联系起来。可惜,一无所获。 “县令大人,”见黎瑛雪不开口,黎安也懒得等下去,“你们官府认定是我清风寨劫了那萧逸的商队,可有何证据?”黎安先发制人。 这一质问终于将黎瑛雪的思绪拉回公堂之上这桩悬案。 “商队被劫之处,留有印着清风寨纹样的红巾和砍刀。”黎瑛雪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往日查案时的冷酷。 “这些都可以伪造,自古以来,伪造兵符都有先例,这点物件有什么难?”黎安不以为然。 若是落在旁人耳里,这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黎瑛雪却只是提笔写了几个字,回道:“我自然清楚,否则今日我怎会与你在这里费这些口舌,若我认定了是你清风寨所为,我们恐怕早已刀兵相见。” “大人既然清楚,如今为何唤我前来?”黎安不满地睨着黎瑛雪。 黎瑛雪放下笔,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说可以伪造,并不是说这些就一定是伪造的,你们嫌疑依旧最大。” 黎瑛雪移步到黎安面前,将刚写完的东西递给黎安。 “这是那地发现的你们的东西,你看看吧。” 红巾、短刀、月亮旗、铜盾……林林总总有十余件。 “倒也怪不得他们。”黎安看着罗列的几乎可以算是板上钉钉的证据,暗暗心惊,“他们怎么知道这许多东西。” 黎安整理了一下思绪,抬头望着黎瑛雪:“大人,如今空口无凭,若只是矢口否认大人未必肯信。请大人许我清风寨五日,替大人查清此事。” 黎安的一双眼睛水汪汪看向黎瑛雪,黎瑛雪这才发现,这双眼睛像极了儿时的谢安白,一时叫她失了神。 “少侠……以前可见过我?”黎瑛雪看着谢安白的眼睛,实在压抑不住如洪流般奔腾的情感。 黎安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随即轻松笑道:“大人说笑了,我一个山里的野孩子,从小在土匪窝里长大,连爹娘是谁都不甚清楚,这许多年怎会有遇见大人的殊荣。” “少侠果真不认识我?”黎瑛雪不相信自己会认错人,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我不认识你。”黎安看着黎瑛雪的眼睛,又迅速低下头,拱手抱拳作揖,“若没有其他要紧事,我便告辞了。”不等黎瑛雪回答,黎安自顾自走出了府衙。 黎瑛雪也没有命人拦,目送着熟悉的背影走出府衙,轻功而去。 “小安,你是不愿见我,还是已经忘了我?”黎瑛雪从腰间摸出一支玉笛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遥寄哀思。 远处的黎安脚步一顿,险些摔落下来。 姐姐,我已容貌大改,亦施了易容之术扮作男子模样,你为何还能认出我?姐姐,对不起,我不能与你相认,只求护你平安。【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自保而已 不到半日,黎安已在与鲁显划拳行令,推杯换盏。 “来!为了庆贺黎兄凯旋而归,今日,喝酒吃肉,不醉不归!”鲁显举着酒碗摇摇晃晃地站着,已然有些醉了。 罢了,明日再谈。看着鲁显的模样,黎安收起一肚子的想法推测,专心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鲁显搂着黎安的肩,酒气喷了黎安一脸:“黎兄啊,你可是我鲁显,是我清风寨上百号兄弟的救命恩人啊!”说罢,鲁显举起酒碗就要往下灌。 黎安蹙眉,伸手拦住鲁显:“鲁兄莫要如此,况且此事并未处理干净,今日鲁兄先休息,明日我们详谈。” 说完,黎安示意扶走鲁显。 “事情远没有到解决的程度。”黎安盘算着。 “混账!”看着黎瑛雪罗列的证据,鲁显拍案而起,“是何人要害我清风寨?!” “鲁兄莫急,我已查清此事,是萧逸做下的苦肉计。”黎安努力安抚鲁显。 “萧逸?我与他素来无冤无仇,也未曾劫过他的商队,他为何如此暗害于我?!”鲁显不忿,音浪几乎掀翻屋顶,酒碗也被砸碎了好几个。 确实混账,妄图拿黎瑛雪作刀!黎安亦愤懑。 “依黎兄,此事如何是好?”终于发泄完的鲁显转头问黎安。 “既然他们喜欢苦肉计,那便让他们自己吞下这颗苦果可好?”黎安眨眨眼,玩味地看着手中的玉佩——萧逸的兄弟萧寅的玉佩。 “好!都听黎兄的!”鲁显拿起酒坛倒了一碗酒,咕咚一声灌了下去。 既然你们想拿官府作刀,我倒要看看这刀刃要割在谁的身上。萧逸,我本不想与你结仇,可你偏偏算计黎瑛雪。我谢安白行走江湖这许多年,也不嫌多你一个仇家! 不过几日,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午后,黎瑛雪收到一封信,落款一个“安”字。 黎安在信中详述了萧寅揭露的萧逸陷害清风寨的始末,将萧寅的玉佩也一同附在了信中。 兄弟反目,祸起萧墙,真是一出大戏。 读着信,黎瑛雪冷笑一声。 “你去查一下。”黎瑛雪用修长的手指夹着信件递给祁商。 “是。”祁商应,退了出去。 不多日,兄弟阋墙的戏文便传入了清风寨。 “哈哈哈,这萧逸使苦肉计妄图灭我清风寨,不曾想却被自己的兄弟出卖,真是可笑!”鲁显挥刀劈开一只西瓜,端起一块递给黎安,“却不知黎兄是何时问的萧寅?” 黎安这几日一直在清风寨,确无闲暇,况且即便萧寅想出卖兄长独占萧家的买卖,也不必与清风寨有所往来。 “莫非,这出戏竟是黎兄编排的话本子?”鲁显歪头打量着黎安。 鲁显鲁莽,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愚钝。 黎安不答,大口咬着西瓜,仿佛没听到鲁显的质疑:“鲁兄,这瓜是你这山头种下的吗?甜得很呐,可否明日再请我吃一次?” 鲁显闻言,又劈下一块放到黎安面前:“若是黎兄喜欢,百十个也是有的!” “那小弟便不客气了!”黎安埋头大嚼,汁水糊了满脸,这般模样,确实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 黎安不愿说,鲁显也不再问了,几日后,黎安便告辞离去,走时依旧穿着那一袭白衣,手里提着一壶酒,肚里塞了满满的西瓜。 尽管官府没再追查清风寨,事情却远没有结束。萧逸对清风寨了解甚深,而她谢安白却对萧逸知之甚少。她本只想对清风寨斩草除根,如今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也不能就这样放过。 “我既已深陷泥潭,姐姐的路必须是一片坦途,日后定平步青云。”谢安白从怀里掏出一只玉制短剑轻轻摩挲着,那是黎瑛雪在她六岁时为她准备的生辰礼。 如今初秋时节,南方小城里吹着微微的风,令人神清气爽。房梁上的谢安白撕着一只烧鸡,就着刚打来的一壶清酒,享受着寂静微凉的夜晚。星辰满天,催人流连。 伴着星辰,谢安白沉沉睡去,直到巳时才幽幽转醒。 谢安白一跃而下,随意找了家小店打了壶酒,又买了两张糖饼,往萧宅走去。 “何小元,今日可有何动静?”谢安白将其中一张糖饼递给萧宅门前一个灰头土脸的乞儿,低声问道。 名唤何小元的乞儿低头咬了一口糖饼,撕下一大块来,含糊不清地说道:“今日清晨萧寅进了宅子,这好几个时辰了,还未见出来。” “谢了!”谢安白咧嘴一笑,将剩下的那张撕下一半递给乞儿,将另一半塞进嘴里。 有好戏看了,谢安白跃上墙头。 “萧寅!你我乃一母同胞,父亲临走前要我照顾好你,这许多年你虽不曾参与过萧家买卖,我却从未亏待过你半分!如今你竟与那清风寨勾结,置我于不义之境地!”萧家祠堂里,萧逸指着萧寅骂道。 “兄长,我不曾……”萧寅急的团团转。他不问萧家之事多年,自父母辞世一直在学堂念书准备科举考试,一向是兄长给多少便收下多少。萧逸陷害清风寨之事和他被陷害之事,萧寅一概不知。 可气头上的萧逸对萧寅的话一个字都不信,指着萧寅的鼻子破口大骂:“若不是你,那女知县怎会知道是我做局,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罢,萧逸把一只荷包摔在萧寅面前。 萧寅迷茫地捡起荷包,里面赫然是他丢失多日的玉佩。 “兄长,这……”萧寅端着玉佩不知所措地看向萧逸。 “你不必再说了。”萧逸拂袖打断萧寅,双膝落地,朝着一屋子的祖宗牌位跪了下去,“今日当着我萧家先祖的面,你我从此刻再无兄弟之份。但父亲之命我不敢违抗,在你有份差事前该有的我不会少你半分。”说完,萧逸重重磕下三个头。 见萧逸要将自己逐出家门,萧寅再也站不住,直直跪下去,俯身道:“我知兄长辛苦,如今又遭人陷害,深陷困境。可小弟实不知情,小弟亦是遭人陷害!” 还真是一出好戏!谢安白灌下一口酒,悠闲地欣赏着自己搭起的戏台子。 “这戏演到哪一出了?”忽然,一个声音在谢安白身后响起。 “割袍断义了。”许是太过投入,谢安白头也不回地说道,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人家的屋墙之上。 “少侠好手笔啊。”这一下,谢安白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墙根下站着的人。 来人赫然是黎瑛雪。 “大人,何故来此啊?”谢安白狠狠压住心虚,若无其事地问道。 “若依少侠,本官是否也应进去做个鹬或是蚌,令少侠收个更大的渔翁之利啊?”黎瑛雪面上不显,声音冷静而讽刺。 “大人说笑了。”谢安白干笑两声,“我一贱民,怎敢坐收大人之利,小民对大人向来是敬爱有加。”最后四个字,谢安白微微加重了语气。 黎瑛雪沉默半晌,定神观察眼前这个浑水摸鱼的小土匪,怎么也看不出半分谢安白儿时的乖巧模样。 小安,你为何会有如此深的城府,变得如此不择手段? “敬爱有加?”气氛沉静许久,黎瑛雪终于开口道,“难道不是想借本官之手除去这整个萧家?” 萧逸想拿她作刀,她不以为意,倘若谢安白也想拿她作刀……黎瑛雪摸了摸腰间的玉笛,神情忧伤。 “小民并无此意,当日缓兵之计,为求自保而已。”见黎瑛雪伤神,谢安白的声音蒙上几分焦急。这些年来,旁人的看法她早已不在乎了,可若是黎瑛雪这么想,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萧逸是郾城产业最大的商人,哪怕查出问题,官府也不会真的动手。可我清风寨若真担了这罪名,覆灭只在朝夕之间。”谢安白对着黎瑛雪深深弯下腰,“我所书之事,虽不为萧寅举告,可而今得证确有此事,若空口无凭指控萧逸使苦肉计,想必官府不会细查,反而认定我清风寨胡乱攀咬。故而,小民为求自保而已。”谢安白字字真心,情真意切。 “罢了,”黎瑛雪伸手扶起谢安白,“我已查清,此事确不是清风寨所为。”黎瑛雪顿了一下,严肃道:“哪怕你不做此局,无实际证据,我也不会轻易遂了萧逸的愿,不明不白地做了人家的刀。” 听到此话,谢安白微微一笑,心道:我自然知姐姐聪慧,可我却忍不得半分,如今这出戏是他们罪有应得。姐姐,我自甘落入黑暗,只求你平步青云,一世顺遂。 这番话谢安白终究没说出半个字,只是对着黎瑛雪又行一礼,转身欲走。 “怎么,戏不看了?”黎瑛雪出声叫住谢安白。 “事到如今,也不会有太多变数。”谢安白头也不回。 “你怎就知道萧逸真会狠心不听萧寅的辩解?” 听闻此话,谢安白转头看向黎瑛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听如何,不听又如何?这根刺既已扎进去,再拔出时怎会不留下空隙?他兄弟二人原本就不是亲密无间,分崩离析迟早而已。” 黎瑛雪没再回话,目送着谢安白的身影渐行渐远。 自那日清晨谢安白与她告别之后,五年来竟未曾回家一次。三年前,黎瑛雪遂父亲的意做了京中女官,日日勤勉,只盼着有朝一日有力寻回小知音。午夜梦回,黎瑛雪曾幻想过无数次二人见面的景象,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像如今这般针锋相对。 “可有查到什么?” “回县台,这小匪的身世没什么特别。”祁商拱手回话,“只是他并不一直在清风寨。其实,黎安和鲁显似乎是那日才相识。” “你说我们差点捉拿鲁显那日?” “正是。”祁商压低声音接着说道,“那日救走鲁显的正是黎安。听说因着此事,鲁显甚至请黎安做大当家的,黎安没应,没几日就离开了清风寨,不知近日为何又回来,还主动为那鲁显做这等事。你说这黎安她图什么啊?”说到最后,祁商竟站在黎安的角度思考起来。 图什么……黎瑛雪的耳畔又响起黎安的声音“小民对大人向来是敬爱有加”,敬爱有加……难道是为了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鹬蚌之争 黎瑛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又自嘲地摇摇头,自问道:“官做了这么久了,这些话还没听厌吗?怎这次还想当真了?”可因为是谢安白,她说的每句话她都会信上几分;因为是谢安白,她私心希望谢安白对她存有私心。 想到这里,黎瑛雪挥挥手,吩咐道:“你先去看看萧家那两兄弟怎么样了,黎安的事先不用查了。” 谢安白的事,自她为官起便日日想方设法打听,却从未得过丝毫下落。听闻谢家也寻了小女儿许久,一直没能有任何讯息。此事,恐怕十个祁商也查不出来。尽管萧逸的商队并非清风寨所劫,匪患也亟待解决,萧逸给官府下套的事情也不能就此放过。 小安,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搭建的戏台,我是戏子还是赏戏人? 或许是因着那一母同胞,藕断丝连的血脉亲情,那日萧逸终究没有将萧寅逐出家门。只是萧寅入萧宅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只有过节时才会上门拜访。 谢安白再一次见到萧寅时,少年明显消瘦了。不知怎的,谢安白竟生出了些恻隐之心。这萧寅自幼便没了父母,兄长一手将他带大,如今却只能孑然一身了。 谢安白晃晃脑袋,试图驱走这没来由的同情心,暗想:“不怪我,若非你兄长,我也不必出此下策,若要恨你便去恨他吧。” 萧寅只是这洪流中的一颗水珠罢了,她谢安白又何尝不是呢?那座山,那片净土,如今她再也回不去了。 “鲁兄,官府已经查清,商队之事确系萧逸的苦肉计。”谢安白甩掉黎瑛雪派来跟踪的尾巴,转头又回了清风寨。 见黎安到来,鲁显喜上眉梢,忙命人准备酒菜,又亲自挑了一只大西瓜往黎安面前一放,挥刀劈成两半:“若非黎兄妙计,如今我清风寨恐怕已不复存在。如今,官府已查明真相,我们亦可以安枕无忧了!” 谢安白举起一块西瓜,正准备大快朵颐,听到此话手上动作一顿,眼睛半眯了一下,扭头看向鲁显:“鲁兄当真这么觉得?” 原本满脸笑意的鲁显见黎安如此说也放下了手中的刀:“难道黎兄仍有疑虑?” 谢安白叹了一口气,有些自责地说道:“当日我那般计策,实乃无奈之举,我并非有意欺瞒鲁兄,我只怕隔墙有耳。”谢安白压低声音凑到鲁显耳边,“那日在那家客栈,我曾同鲁兄说过。” “鲁大当家身边,可是出了叛徒?”鲁显耳边响起黎安那日假装无意提出的疑虑。 莫非,这清水寨里真出了反贼。那日实在凶险,这些日子以来,鲁显也并非全无疑虑,只是终究没有查出个结果。清水寨里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他也不愿寒了他们的心。 “黎兄有所不知,清风寨的兄弟们跟了我许多年,我实在不想他们寒心。”鲁兄轻声解释,“黎兄说的话我也一直记着,我日后会处处留心的。” 谢安白心中明了,这道上最先讲的就是个“义”字,若就这样无凭无据地怀疑审问,实为不妥。 “是小弟冒昧了。”谢安白抱拳低头道,“如今官府既已查明真相,此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倒是那萧逸……鲁兄准备如何处置?” 提到萧逸,鲁显表情骤变,忿忿道:“我本与他无冤无仇,他却偏与我结下这梁子。我与兄弟本就走投无路,落草为寇。他说我清风寨劫了他的商队,那我便真劫了他的商队!” “可如此,官府便真有了由头,鲁兄这家业恐怕不保啊。”谢安白摇摇头,神色担忧。 “莫非黎兄是想劝我就这样咽下这气?”鲁显将手上的刀往地下一插,长刀稳稳立住。 “心中郁结,这气自然是要出的。”谢安白安抚道,“只是,清风寨的兄弟们也不可就这样折进去。总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黎安把玩着玉剑,幽幽说道。 如今萧逸与萧寅既已产生嫌隙,若是看他们演一场兄弟反目,自相残杀的戏,岂不妙哉。 “鲁兄,洪流已起,推波助澜可好?”谢安白笑道。 “黎兄以为如何?”听黎安这么说,鲁显倒是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谢安白低头咬了一口西瓜,瓜瓤依旧很甜。 “我已派人往萧寅的府邸送了一封信。明日他应该会愿意出来见见我。我自会说服他与萧逸争一争。我们就坐收渔翁之利。只是……”原本胸有成竹的黎安突然犹疑起来,“我需要借一点鲁兄的人,若靠萧寅自己,实在是有心无力。” 黎安的话说得诚恳,鲁显简单盘算了一下,萧寅确实不是萧逸的对手。 “借人可以,可你怎知那萧寅定会与他哥哥反目?”若能如此做掉萧逸,派些兄弟去也不算可惜。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疑心既起,永无宁日。明日寅时,院墙下,我愿助你。’这是我给萧寅的信,他是个聪明人,自会来见我。”谢安白对着手中的西瓜又是一口,清脆的声音竟让他的心绪平和下来。 鲁显略一思索,道:“若明日黎兄顺利,人任兄选择。” 谢安白闻言,放下西瓜起身朝鲁显抱拳道:“人选我已有数,只是这人我今日便要,万不会负了鲁兄的信任。” “莫不是你明日便想动手?”见黎安如此急切,鲁显也猜了个大概。 “明日萧逸要亲自送些物件进京,虎跃谷是必经之路。我欲将埋伏设于此。”谢安白早有预谋。 “黎兄既不愿意入我清风寨,又何至于为我清风寨谋算至此啊!”鲁显感激道,“初见时黎兄救我一命,那日黎兄又代我赴约踏入那虎狼之地,如今又为我清风寨算计萧家,鲁显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说罢,鲁显就要往地上跪去。 谢安白赶忙扶起鲁显:“鲁兄不必如此,你我兄弟本就应该互助,我不愿入清风寨是不喜束缚,鲁兄侠肝义胆,小弟一直敬仰。”谢安白一番话说得真诚,鲁显不疑有他,只当他真是散漫惯了。 “名单我已拟好,还烦请鲁兄将他们几人请来议事堂。”谢安白双手递上。 “自然。”鲁显应下,转身离去了。 谢安白仰头,日头已经慢慢往西边去了,时间不多了。 安排了几人直接前往虎跃谷,谢安白带着剩下的人往萧寅的府邸去了。 寅时,不出谢安白所料,萧寅果真来了。 见到黎安,萧寅语气不善:“你是谁?你怎会知道我们萧家的事情?” “你们萧家?”谢安白玩味地说道,“你兄长要将你逐出家门,要将你从族谱除名,你倒是忠心不变啊。”谢安白的话说的实在有些讽刺,萧寅脸色微变。 “不过是奸人挑拨离间的诡计罢了!兄长自然是信我的!”萧寅嘴硬道,声音却不再强硬。 “若你真这么想,此时便不会在这里与我费口舌。”谢安白不想跟他这样纠缠下去,“你兄长本就疑你,甚至视你为异己。这些年你不问家业,可他从未停止过对你的怀疑。你心里清楚,今日之事不过他的借口而已。”谢安白字字句句戳着萧寅的肺腑。 听着谢安白的话,少年终于控制不住,抽泣起来:“少时兄长待我极好,我也并无与他相争之意,为何如此不容我?” 谢安白轻轻攥拳,却还是忍不住拍了拍少年的肩头:“人本自私,家业之大他有独占之意也算是人之常情。只是有些伤人罢了。”谢安白说着,遥遥望向远方,古早的记忆在脑中翻涌。 忧伤的情绪只在谢安白脸上停了一瞬,那俊俏的面容又变得冷淡,声音恢复如常:“你若不想坐以待毙,不如真的争一争。如今你兄长已然不容你,日后的为难只会愈甚。” 少年的脸上蒙上悲伤。 谢安白明白,萧逸于萧寅亦父亦兄,萧寅敬他重他,可终究情抵不过利。商贾人家,如此也是常事。 只是萧寅年纪尚轻,于他,确实残忍。 “若这便是我兄弟的命运,若书中所载的悲怆之事我也必须经受,便如此吧。”沉默良久,萧寅抬头看向谢安白,目光悲凉坚毅,“请少侠赐教。” 商贾人家的孩子,即使再情真,也终究本位为重。谢安白在心里冷冷道,收起了最后的愧意与同情。 “我既然决意助你,自然已经有所准备。”谢安白负手而立,“今日你兄长启程进京,约莫午时过虎跃谷,戏台已经搭好了,萧少爷是否愿与我同去赏戏?”黎安一脸笑意,仿佛是真要去看一场精彩的戏剧。 萧寅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就这样将自己和兄长的命运交到眼前这位捉摸不透的少侠手中似乎实在有些不妥。一时间,萧寅心生退意,至少,得知会一声。 “清晨露重,少侠可否在此稍候,我回府取件衣裳。”再带上两个人,萧寅默默想着。 计划已经和盘托出,事情便再无转圜的余地。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发。 “衣裳我有的是,若少爷喜欢,我身上这些你也尽可拿去。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出发才是。”谢安白笑意不减,挥手示意几人团团围住萧寅。 真是太年轻了,这样的生意竟然一个人来做。谢安白回身腹诽,忍不住笑了一下。 其实,她也不过十来岁的少年。【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招安 天色渐青,一行人疾步赶往虎跃谷。 萧寅不通武艺,带着他黎安多花了许多气力,终于赶在午时前到了虎跃谷。 清风寨的兄弟们早已整装待发。 “只有这几个人?”萧寅看着山顶寥寥数十人,不可置信地问道。 “怎么?你希望你兄长尸骨无存?”不知怎的,看着天真的萧寅,谢安白忍不住想逗他。 萧寅缩缩脖子:“那倒不是,只是若此战落败,兄长定不会再容我半分。” “如今不是他不容你,是你不容他。少年,仁心者,难自保。”说话间,谢安白剑已出鞘。 午时,萧逸的商队进了虎跃谷。 “少侠,真的,别无他法吗?”眼看着萧逸的商队一步步走进谢安白的圈套,萧寅不忍。 谢安白没心思和萧寅墨迹,不耐道:“你若实在不愿,你大可以自己下去和你兄长解释。只是不知道他信不信你。”谢安白攥紧了手中的剑。 萧寅一激灵,住了口。 “他既不将你视作弟弟,你又何须困在这情谊之中?”谢安白终于还是又劝慰了一句。 萧寅不再说话,默默伏在一旁。 眼见萧逸的商队走入山谷,谢安白下令:“上!” 数不清的滚石从山顶滑落。 “当家的,我们中埋伏了!”商队为首的侍卫大喊一声,“保护当家的!” 车中的萧逸却并不慌乱:“我早知有朝一日清风寨要来寻仇,我早已报官,若是我这边出了事,官府的人半刻内定会赶到。”说着,萧逸不慌不忙地向天上丢了一颗信号弹。 出乎萧逸的预料,直到滚石激起的尘土平息,萧逸也没有等到劫匪的后手。 “只是如此吗?”见谢安白似乎没了后续动作,萧寅不可置信地问道。 谢安白斜睨着萧寅:“怎么,刚刚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置你兄长于死地了?” 萧寅低头不语。 “你看。”谢安白没空逗他,指了指天上,“你哥把信号弹放出去了,我们现在冲下去,必死无疑。” 萧寅这才注意到萧逸的报信。 这萧寅,确实是比他哥蠢上许多。谢安白在心里默默摇头。 “若官府的人赶来,我们该如何是好?”见兄长报官,萧寅有些慌张。 这便是你的用处了。谢安白上下扫了萧寅一眼。萧逸拿官府作盾,你便是刺穿这盾的利剑,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上!”没有回答萧寅,谢安白又下令道。 又是无数滚石滑落,许多货物都被滚石砸了个粉碎。 这一次,没给萧逸喘息的时间,谢安白率领清风寨的土匪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一时间,打杀声四起。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是官府的人到了。 “清风寨打家劫舍,妄图杀人越货,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见官府的人赶到,萧逸连忙凑上去,状告道。 打杀声停了下来。 “萧兄此言差矣,我们不是清风寨的土匪,而是你弟弟雇来的劫匪。我们也不是要杀人越货,你弟弟说只要你的性命!”谢安白的声音在忽然寂静的山谷之中显得尤为洪亮,一边说着,一边将萧寅推了出来。 “是你?”萧逸看着被推上来的萧寅,目露凶光,“当初你出卖我,我念及兄弟情谊没有将你逐出族谱,今日你竟勾结土匪企图弑兄!” 猜疑之心早起,如今推波助澜,山火瞬间爆发。 萧寅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支利箭刺穿了他的胸膛。 “大胆!当着县台的面,何人竟敢杀人!”见萧寅倒在地上,黎瑛雪的侍从纷纷拔剑上前。 谢安白这才注意到官府众人中,为首的竟是黎瑛雪。 “萧逸。”黎瑛雪沉着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此前你自行苦肉计,企图算计官府,诬陷清风寨。如今尔等家务事,你又企图给清风寨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肃清匪患是官府之责,可也容不得你几次三番地意图借官府谋私利!” 黎瑛雪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萧寅,继续说道:“萧寅是你兄弟不假,可你当着官府的面杀人,也定要有个说法。来人!全部带走!”黎瑛雪挥手命令道。 待萧家的人尽数被带走之后,黎瑛雪走到谢安白面前,一双杏眼盯着谢安白:“今日我不动你兄弟,不是说清风寨的事本官就此放过。”黎瑛雪凑到谢安白耳边沉声道,“伤无辜之人,德行有亏。今日你连同官府一起算计,来日愿向少侠讨教些谋略,否则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黎瑛雪后退一步,深深看了谢安白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谢安白愣住了,刚刚黎瑛雪的眼神里满是不屑与愤恨,仿佛在看一个老谋深算、草菅人命的阴诡之士。 谢安白张了张嘴,想解释,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能解释什么呢?局是她布下的,萧寅也确实是她害死的,如今的场面正是她筹谋的结果。只是她算准了一切,甚至也想过来者可能是黎瑛雪,却从未想过黎瑛雪看透了她所有的算计。 可她为什么还是顺着我的棋局走下去了?谢安白神伤之际也不由得疑惑。她不愿将她当做棋子,可终究也算是利用了她。 如今,却远远没到她可以难过的时候。经此一战,终是折了些兄弟,谢安白的手臂也被砍了一刀,鲜血浸湿了衣衫,滴落在地上。 “黎大侠,您的伤……”开口的是清风寨的言棂,是鲁显特意派来保护谢安白的人。 “哦,不碍事。”谢安白摆摆手,以她的武功,这样的打斗本不可能伤她,可今日这伤别有所用,“就地休整一下,今晚就回去吧。”谢安白看了看手上沾染的血渍,吩咐道。 待言棂离开后,谢安白独自一人走到萧寅的尸首旁。这个饱读诗书,本无意与兄长相争的少年,这个本有大好前程,缤纷人生的少年,这个不知她却给了她信任,听了她谗言的少年,如今就这样静静躺在这里。他周身冰冷,胸口还插着那一支刻着“萧”的箭羽,一支原本永远都不该射向他的箭羽。 黎瑛雪的话又何尝不对呢,若不是她谢安白,萧逸再忧心萧寅,也未见得会真正走到手足相残同根相煎的这一步。 可是姐姐,为官之路血雨腥风,若是我承了这血雨,受了这腥风,你日后走的定是阳关大道,正大光明。哪怕在你眼里我已是阴诡术士,这路我也要一直为你铺下去。 谢安白回到清风寨时,鲁显以最高礼节接待了她。 “多亏了黎兄的神机妙算,如今这萧家是彻底覆灭了。”鲁显大刀阔斧地往堂上一坐,端起酒碗敬谢安白。 谢安白看着碗中的酒,直到鲁显一饮而尽,也犹豫着没有喝下去。 “黎兄莫不是有什么心事?”见一向豪爽的谢安白忧疑,鲁显关切地问道。 谢安白不答,只是看着碗中浊酒映射出的倒影。半晌,看向鲁显:“鲁兄,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不得谢安白扭扭捏捏的模样,鲁显大手一挥:“但说无妨!” 谢安白起身,庄重地向鲁显躬身行礼,低头道:“不知鲁兄可曾想过招安?” “放肆!”“砰”的一声,鲁显的酒碗被摔在地上,瓷片四溅,谢安白的脖颈上也瞬间架上了好几柄刀刃。 谢安白却面无惧色,仿佛一早便知道鲁显会有如此反应。 “初见鲁兄时,鲁兄仅仅是提及岩水寨投靠官府之事,就大发雷霆。如今小弟也是斗胆向鲁兄提议。”谢安白依旧躬着身,却十分平静,“自那女官调任,清风寨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原本兄弟们落草为寇只是为了讨一口饭吃,可如今几乎性命不保。” 谢安白微微抬头,用余光扫了一眼鲁显。鲁显眉头紧锁,却没有打断谢安白的话。 谢安白直起身,看着鲁显的眼睛:“那女官的雷霆手段你我已经见识,可她同样恩怨分明。”谢安白劝说鲁显的时候,还不忘悄悄夸赞黎瑛雪,“萧家之事,她原本可以将计就计,顺势灭了清风寨,可她却执意查明真相,那日也丝毫没有为难清风寨的弟兄们。”黎瑛雪不善的言论,谢安白只字未提。 听着谢安白的话,鲁显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示意手下人收了兵刃。 “你可知道,对于我们而言,招安即是背叛。”鲁显重新倒了一碗酒,灌下肚去。 “岩水寨招安后,听闻那女官待他们极好,不少人后来入了军营,甚至做了十夫长、百夫长,发挥了他们的长处。”谢安白见鲁显的态度软下来,循循善诱道,“如此,也不算辜负了兄弟们,也算是为他们谋一个好前程。” 鲁显环视四周,刚刚往谢安白脖子上架刀的人纷纷低下了头。 谢安白一早就清楚,清风寨有许多人也已经受够了这种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生活,也想要一份安定,只是因着鲁显的态度,从未有人敢提。 而那日谢安白带走的,是清风寨里除了鲁显以外最不愿被招安的几人,他们中的一半都死在了战斗之中。那位她疑心许久,鲁显却一直不愿审问的叛徒,也死于那场混战中,被一刀毙命。刀口之深、之准,习武之人一眼便知行凶者武功高强,只是混乱之中无人在乎。 见此情景,鲁显心中明了,倒了一碗酒放到谢安白手中:“今夜,一醉方休。” 几日后,鲁显带着整个清风寨归降了官府。黎瑛雪看着远道而来的,自己送上门的功绩惊讶不已。 黎瑛雪若无其事地悄悄将人来来回回点了十遍,始终没能找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那张稚嫩而深沉的脸庞,那位总戴着貂皮帽子握着一柄短剑的清秀少年。 谢安白的出现与她而言犹如久旱逢甘霖,忽然的消失又让这一切如同南柯一梦。如今,黎瑛雪终于明了她的良苦用心,可惜为时已晚。【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灾年 招安清风寨确实是大功一件。此前许多年,郾城的匪患无官能解,连剿灭都是高功,何况是招安。如今一朝被编入军队,竟立下了数件功劳,黎瑛雪亦是节节高升。 只是直到黎瑛雪被调任回京,升任户部五品郎中,她都没再见过黎安。 “莫不是那日,我伤了小安的心,她再不愿见我。”黎瑛雪坐在阁中抚琴,黯然神伤。那天她气急攻心,口不择言,她实在不愿看到谢安白变成那副模样。 承运九年,天降大旱。 浙水等地米价暴涨,多地百姓食不果腹,饿殍遍野。皇上派黎瑛雪前往赈灾。 原本这赈灾之事不会落在女官身上,况且黎瑛雪是当朝首辅黎崆的独女。可许是节气原因,京中官员接连患上风寒,户部几乎无人可用。 心忧国事,黎瑛雪很早便上疏奏请前去赈灾,只是一再被驳回。可如今的情形,哪怕父亲再不愿,她也必须前去。 “雪儿,为父知你忧国忧民,也知你上进,勤勉好学。只是这赈灾之事并非儿戏,饥饿的百姓会如同饿狼一般,不小心便会被撕得粉碎。”临行前,黎崆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自古赈灾实是大功,可若真想要为百姓做实事,可千万要讲求方法,万不可逞强啊!”女儿入朝为官,黎崆心中欣慰骄傲,却也难解担忧。 黎瑛雪点头应声:“雪儿知道了。” 浙水地处东南,离京城千里之遥,此去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思及此,黎母凌涄扑簌簌落下泪来。 “母亲,是女儿不孝,让母亲忧心难过了。”见凌涄落泪,黎瑛雪上前抱住母亲。 圣旨既达,不日便要出发。 三日后,黎瑛雪乘马车离开了家。 仲夏时节,天气炎热,一路上,无数百姓沿街乞讨,土地干旱,民不聊生。 “浙水未至,民生已这般疾苦,若是到了灾情最严重的浙水,还不知是怎样一番骇人的景象。”黎瑛雪心惊伤怀。 可等黎瑛雪到了浙水,却并未见到饿殍遍野的凄惨场景,反而见到了许多粥棚。 “何人在此施粥?”黎瑛雪问祁商。 “未曾听闻有官员开官仓。”祁商回道,悄声补充,“浙水的县令那是出了名的贪官污吏,如今指不定在哪里发国难财,哪会做这种事。”祁商一脸不忿。 黎瑛雪不予置评,只是吩咐先前去馆驿。 “粮价如何?”黎瑛雪一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 “市价翻了五倍。”祁商愁容满面,“听说有个粮食贩子还在撺掇其他人继续涨,说是要涨到十倍以上。”提到此人,祁商咬牙切齿。 黎瑛雪叹气道:“商人最是重利,怎能指望他们救民于水火?” 黎瑛雪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嗓子:“这样,你去官府将那位县令大人叫来见我,再差人去清点一下官库。另外,街上施粥的人,也去查清楚。”没有时间休整,黎瑛雪立刻投入工作之中。 很快,祁商将浙水县令带到了黎瑛雪面前。 “甄大人,听说近日您常去如意楼听戏,怎么,如今的戏本子里还没有加上‘浙水大旱,甄县台寻欢作乐,大发国难财。’这一出吗?”黎瑛雪看着眼前唯唯诺诺却不知害死多少人的甄隽讽刺道。 “小人不敢。”甄隽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不敢?我看你什么都敢!”黎瑛雪厉声。 甄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黎瑛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问道:“街上施粥的是何人?” “小……小人不知。”甄隽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黎瑛雪早已猜到,如今也不想再多费口舌责骂这狗官,冷冷道:“甄大人,这些年你拿了多少公银充盈私库你我心里都有数,如今我要你拿你的府银赈灾,你可有异议?” “这……”甄隽面如土色。 “你若不愿,我也不介意差人好好算一下你这些年的账,报到陛下那里,不知会判你一个凌迟还是腰斩。”黎瑛雪也不着急,细声慢语地威胁道。 “没……没有。”甄隽抬头,语无伦次,“大……大人我……我没有异议,开,现在就开。” “草包。”黎瑛雪在心里骂了一句。 是夜。 “余粮还能撑过几日?”粥棚旁,一人身着素衣,头戴斗笠,负手而立。 “大约三五日,剩的不多了。”回话的人忧心忡忡。 素衣者抬头向街上望了一眼,沉声道:“无妨,粮价如何了?” “明日便会涨至原来的十二倍。” “如此便好,京官聪慧,定知我心。”素衣人眺望着远方。 “不过是一五品女官,主子为何如此信她?”回话的人实在有些不解。 “玄松,你可知道这女官曾有何功绩?”素衣人不答,反问道。 名唤玄松的侍仆歪头思索片刻,答道:“从前好像听柳妤姐姐提起过,说这位女官曾在郾城招安了清风寨。” 柳妤——红莲楼楼主,开的是青楼,卖的是情报。 “你可知那清风寨曾经是何等残暴,如今却能为朝廷攘外安内,你说她值不值得一信?”素衣人从袖中拿出一只饼,掰下一半递给玄松,“这些天辛苦你了,待这些余粮散尽,浙水也该好起来了。”说完,将另一半饼放进口中,轻咬下一口。 “既是主子和柳妤姐姐都夸赞的人,玄松也自当信任。”玄松握着半只饼行礼道,“玄松先去忙了。” 素衣人摆摆手,踱着步离去了。 “你说什么?!今日粮价上涨,已是最初的十二倍?”官府内,黎瑛雪拍案而起。 “是!”祁商也是一脸的义愤填膺,“今日一早便听说了这个消息,现下连邻城的粮食贩子都争着抢着来浙水做生意,都想趁着这灾年发一笔横财。” 邻城的粮食贩子也来了?这倒算是个好消息。黎瑛雪的心里迅速有了筹算。 “祁商,你去统计一下,总共来了多少商贩。”黎瑛雪收起怒发冲冠的模样,“还有,我要你去查的施粥人的身份,你查清楚了吗?” 听闻此问,祁商脸色微变,犹豫不决,却还是实话回道:“实在是卑职无能,卑职查遍全城,无一不说是京官入此地前,提前分发的赈灾粮。这笔功绩记在了大人您的头上,至于究竟是何人做了这好事,卑职实在不知。” 做了这等好事,却记在我的头上,倒是有点意思。 “那位联合商贩涨价的粮食贩子呢?可有线索?”黎瑛雪决定先不计较此事,眼前的麻烦更加关键,虽说她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可是这奸商也不得不查。 “是一位名叫白诃的粮食贩子,卑职一早便派人去拿人,现在这个时分也该回来了。”祁商恭敬回复。 祁商不知,他的人确实一早就找到了白诃,可是被拿住的并非白诃,而是他的部下们。 “说!谁派你们来的?!敢动我们主子?”柴房里,祁商的部下一个个被打的鼻青脸肿,那位名叫白诃的商贩就坐在屋子中央,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小吏们被揍的头晕目眩,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敢殴打绑架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白诃把玩着手中的玉剑,拖长了语调,“不知是朝廷的什么命官,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说完,白诃目露凶光,玉剑的剑锋霎时间抵在为首的小吏心口。 小吏低头看了一眼玉剑。玉剑精致,白诃的面容同样精致,周身气质实在不像市井小贩。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若这般纠缠下去,恐怕只能是两败俱伤。 “白掌柜说笑了。”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小吏便换上了一张笑脸,“郎中不过是想请您到官府一叙,并无强求之意。”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重。 “你叫什么名字。”白诃的语气也软了几分。 “林简。”小吏答。 “你且回去问问郎中,找我究竟何事。”白诃收了剑,用手帕反复擦拭了一番,“若有要事相商,明日午时,红莲楼,可见面一叙,若无要事,便书信一封至红莲楼。” 翌日,白诃准时到了红莲楼中,见到的却是柳妤。 “不出白掌柜所料,果真只有一封信。”柳妤笑说,将信递到白诃手中。 “有劳柳姐姐了。”白诃拱手低头行礼,脸上全然没了昨日咄咄逼人的模样,“郎中刚到浙水,自然没有闲暇来见我这布衣商贩。况且,如今她定忙应对那许多特意赶来浙水的商贩们。”白诃微微一笑,似有些得意。 “你这小鬼,倒是聪明。”柳妤轻轻点了一下白诃的额头,“只是能让你如此信任的人,实在是世间少有。” “柳姐姐说的哪里话,我对柳姐姐也是一片丹心啊。”白诃调皮道,眉宇间有了些少年人的生气。 柳妤一双丹凤眼盯着白诃:“小安,你对她,究竟是什么心思?” 此话一出,白诃刚送到嘴边的点心落在了地上,抬眸望向柳妤,震惊而无措。【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云泥之别 只一瞬,白诃低头拾起点心,放在桌上,沉默不语。 “这许多年,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柳妤拿起一块新的点心放到白诃手中,“可总有人在惦念你的。” 白诃俊秀的脸上划过悲伤,又赶紧换上一副笑脸,用插科打诨的语气说道:“柳姐姐,如今赈灾之事紧迫,这些事,我们改日再聊。” 柳妤叹了一口气:“也罢,你既不愿提,我也不强求。商贩已经来了许多,不消几日就足够了。我知你已无余粮,这些是为你准备的。” 柳妤招呼一声,几缸米面被抬了上来。 “多谢柳姐姐。”白诃起身离开了红莲楼。 你是什么心思,我自然清楚。看着白诃的背影,柳妤宠溺一笑。 不多日,浙水的米粮商贩就比从前多了十几倍,甚至还有从几百里外特意赶来发国难财的贩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可很快,他们就收到了官府下调粮价的消息。如今的粮价与往年无灾时一般无二。 物以稀为贵,以多为贱。 远道而来的商贩们破口大骂,却束手无策。烈日炎炎,米面不可久置,只好尽数在浙水卖出。 眼看灾情逐渐平息,黎瑛雪放心下来。事务繁忙,那日她没空,现下是该见一见那白掌柜了。 “祁商,你修书一封,请白掌柜到官府一叙。”黎瑛雪吩咐祁商,又想起了什么,改口道,“不,你亲自去请,带上林简。” 骄阳似火,草木皆枯,街道上熙熙攘攘,却是万物复苏之景象。 “白掌柜,郎中请你明日午时到云鹤楼一叙。”林简的伤还没有好全,跟在祁商身后唯唯诺诺,祁商亦是拱手作揖,颇为恭敬。 “你,”白诃不理祁商,双眼直直盯着林简,“可有什么要说的?”白诃眯起眼睛,仿佛要将林简看穿一般。 此刻,祁商的一双眼睛也死死盯住了白诃。这许多年,他见过无数人,唯独白诃的气质与众不同。 身为商人,眼里若是透着精明与算计,便是正常;白诃的目光里却充斥着警惕与狠戾,倒像是贼匪或是敌寇。 最离奇的是,祁商总觉得这样的眼神他好似在哪里见到过。 剑拔弩张之时,林简开了口:“小人,自然是来向白掌柜致歉的。那日对白掌柜多有不敬,还请掌柜大人不记小人过。”林简的声音里只听得出谦恭。 白诃摸了摸下颌的胡须,沉默了几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林简的肩:“我何时与你说这事了,那日不过是误会而已。只是那日林侍卫说要请我吃酒,可还记得?”说罢,从旁边的桌案上端起一盅酒,仰头喝下。 这做派哪像是掌柜啊,倒像是土匪。祁商忍不住腹诽。 趁祁商不察,白诃迅速凑到林简耳边嘀咕了几句,请他三日后的申时到红莲楼吃酒。 林简不明白白诃的意图,却不敢违背白诃,机械地点了点头,应下了。 白诃这才转向祁商:“既然是郎中所请,我一介布衣自然不敢不从,明日午时,云鹤楼,不见不散。”说完,白诃端起酒盅,遥遥敬了祁商一杯,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待祁商离开,柳妤从帷幔后走了出来。 “五两银子。”柳妤向白诃伸手。 “你这遍布各地的红莲楼,每年不知能赚多少银子,倒是计较起这区区五两碎银了。”白诃无奈摇头,将一块银子递给柳妤。 柳妤一挑眉:“愿赌服输。更何况,这可是小安输给我的银子,多难得啊。”柳妤举起那枚银子在白诃面前晃来晃去。 “柳姐姐,你看起来倒比我还要幼稚些。”白诃扶额,“你怎知她还会来约见我?” 柳妤不答,只是盯着这位怎么看都像是中年男子的少女,只有偶尔的笑意能透出些少年心性。 你怎知,她不知是你。 翌日午时,白诃准时到了云鹤楼,黎瑛雪早已等在那里。 “白掌柜,听说前些日子我的部下有些失礼,本官先行向您赔罪。”见白诃走进房间,黎瑛雪举起斟满酒的酒盅。 “岂敢。”白诃嘴上说着,斟酒的动作却不紧不慢。 黎瑛雪也不急,静静地看着白诃的一举一动。 “好酒!这贫瘠之地,竟还有如此上佳的酒。”白诃话中带刺,笑里藏刀。 黎瑛雪也不恼,悠悠坐下,道:“白掌柜请坐,这已是云鹤楼最好的酒,白掌柜不嫌弃便好。” 酒是好酒,可若说是这偌大的酒楼里最好的酒,实在是寒酸了些。 面对黎瑛雪反将一军,白诃一时语塞,兀自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看来白掌柜也知道浙水灾情甚重。”见白诃不应,黎瑛雪步步紧逼,“既然如此,白掌柜为何还联合众掌柜哄抬粮价?” 白诃抿了一口杯中酒,无计可施地耸耸肩:“我以为,郎中明白。” 这一下,反倒让黎瑛雪不知所措了。白诃说的对,她的确明白,也顺着白诃下完了后半盘棋,大获全胜。 黎瑛雪挥手屏退所有人。 “你如何得知我能顺着你的棋局下完?”黎瑛雪端着酒盅绕到白诃身旁。 白诃夹起一块瘦肉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起来,不紧不慢地咽下去,才抬头看向黎瑛雪:“我听闻您前些年曾在郾城招安了清风寨。有这等本事的官自然能将这赈灾之事办的漂亮,我只是为您铺一条路而已。”白诃的话说得真诚。 “昔日在郾城,曾有人算计本官,妄图借官府这把刀铲除清风寨,后来那人家破人亡。只是可惜,那次还有一个小匪算计我,我没有躲过。如今在浙水,竟又遇见一个算计本官的人。”黎瑛雪说得平静,谢安白的筷子却抖了一下,一片菜叶落在地上。 “伤无辜之人,德行有亏。今日你连同官府一起算计,来日愿向少侠讨教些谋略,否则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黎瑛雪的话回荡在谢安白耳畔,谢安白心如刀绞。 白诃的反应全然落在了黎瑛雪眼中。 真的是她。 那日林简回报时,提及白掌柜手握一柄玉剑,目光如炬,她便猜到了是她,还派人去红莲楼打探消息,只是至今没有回音。 白诃的指尖微微颤抖,面色苍白。 黎瑛雪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了,却实在心急如焚,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为何不愿认我?我知道,是你在城中施粥,是为了给我的功劳簿上添上一笔?” 谢安白一把端起酒壶,往喉咙里灌酒,似乎想要将一整壶都喝下去。 “别喝了!”黎瑛雪一把夺过谢安白手上的酒壶,沉声喝道。 “郎中……认错了人,我从前未曾见过你。”谢安白低头不敢看黎瑛雪的眼睛,“郎中是京城高官,看着不过二十,我已三十有七,一直生活在浙水,铺子是祖上传下来的。郎中与我,云泥之别,莫要自轻自贱。”最后一句,是谢安白的肺腑之言。 看着谢安白这副模样,黎瑛雪的眼中蓄满泪水,无数辞藻涌到喉头,却终觉无话可说。 “多谢郎中款待,先行告辞了。”谢安白又喝了一口酒,起身告辞。 是夜,谢安白宿醉,梦里一直念叨着父母兄长,还有,黎瑛雪。 那一夜,谢安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她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身处自家宅院。她喜爱爬树,院中有一棵三米高的大树,在树梢上,谢安白可以看得很远很远。梦里的她很淘气,但每次闯了祸总有兄长为她收拾。她可以翘着腿坐在一旁,吃着娘亲做的桂花糕。 若是,她不曾只身一人远行去晏清山庄习武,如今她会不会依然如儿时那般幸福。 只消沉了一日,谢安白迅速振作起来。浙水如今的情形还容不得她掉以轻心,百姓的生活还未能恢复如初。 “掌柜,红莲楼的柳姑娘请您去一趟。”清晨,玄松传信道。 灾情即将平息,难道出了些旁的事情?谢安白思索着。 半个时辰后,谢安白坐在了红莲楼里。 “小安,出事了。”柳妤神色凝重,比知会她浙水灾情,黎瑛雪被派来赈灾的那日更甚。 “何事?”很少见到柳妤如此忧心忡忡,谢安白也担心起来。 柳妤将一封密信递到谢安白面前。 东瀛水匪将在五日后举兵攻打浙水。 看到密信的内容,谢安白反而冷静下来:“这与我有何干系?我说过,我只管黎瑛雪的事情,其他的我不插手。”说罢,谢安白转身欲走。 “小安!”柳妤在谢安白身后叫住她,“我知道这些年你心灰意冷,在乎的事情越来越少,但这次事关一城百姓的安危。” 谢安白的头偏了几分,冷冷道:“我不在乎。”抬步要走。 “那黎瑛雪呢?你也不在乎吗?”柳妤的声音高了几分。 “她一个户部郎中,轮不到她管这些事。她只管回京复命便是。”谢安白早已想好黎瑛雪的退路。 “你觉得是浙水总督,韩煦那个酒囊饭袋能守住关口,还是那个只知道中饱私囊的甄隽能守住城门?”柳妤大踏步走到谢安白面前,“是,你不在乎他们守不守得住,黎瑛雪也不在乎吗?还是你觉得,黎瑛雪就一点听不到这个消息?” “红莲楼的消息向来是最快的,我只要让她赶紧离开就行。”谢安白还是不愿意淌这趟浑水。 “行,若你执意如此,且看她五日内能不能走,最好不要是在回京途中听到消息又转头赶回来。” 谢安白脚步一滞,她清楚,哪怕黎瑛雪在途中得到消息,也一定会赶回来守住这座城。 黎瑛雪不在乎自己什么官职,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打仗,她只在乎百姓能否平安,只担心不称职的官兵会让整座城都惨遭屠戮。 她和黎瑛雪,确实是云泥之别。【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鸿门宴 权衡良久,谢安白还是坐了下来。 “你准备怎么做?”谢安白的声音没有温度。 “消息我已经飞鸽传书送去惠州了,你兄长应该很快就能收到。”柳妤答。 “你通知我兄长了?”谢安白瞪着柳妤。 “惠州与浙水不过相距百里,若干等消息传到京城,等陛下的圣谕,恐怕浙水已经血流成河。”柳妤看着桌案上的地图,“谢玄手上的兵力足以打退东瀛人。” “你可知道,无令私自调兵离开驻地是何罪?”谢安白“倏”地一下站起来,脸上罕见地添了紧张,又转为愤怒,“我将你引为知己,事事据实相告,你却如此待我?”如今的谢安白一无所有,连自己都可以不在乎,家人是她唯一的牵挂。 柳妤起身安抚道:“小安莫急,此次东瀛人计划从惠州、浙水接壤的海岸起兵,意欲攻打浙水。你兄长带兵支援并无不妥。” 听到此话,谢安白轻轻舒了一口气,但依旧紧锁眉头:“如此,兄长也要陷入危局了。” “所以小安,我们,都需要你。”柳妤柔声道。 谢安白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意,不知已经多久没有听过旁人说需要她了。 面上,谢安白仍是一脸冷漠,淡淡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尽管谢安白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柳妤还是看出来,谢安白冰山一样的心开始一点点融化。 “谢玄的兵进不了城,城中的布防还得靠你。”柳妤将布防图递到谢安白面前。 “战事既起,兄长的兵为何不能进城,隔岸观火才是重罪吧。”谢安白虽不理世间事,但也不至于全然闭目塞听。若想助黎瑛雪一臂之力,朝廷法度不可不知。 “他们是兵分两路。” 谢安白恍然大悟。 若先进浙水的并非是从接壤海岸起兵的东瀛水匪,谢玄就不可起兵,他们的计划很可能是先派精锐攻占浙水,再让剩下的大批兵力从那里上岸。 “岂有此理,浙水的郢邯码头不过能停靠两只货船,只靠这点兵力,东瀛人就妄图侵占浙水?”谢安白拍案而起。 见谢安白怒发冲冠,柳妤反而有些欣慰,至少谢安白的心里并非真的全然没有家国天下。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合适,也许是看到柳妤的情绪并不激动,谢安白挠挠头,苍白地解释道:“我,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自大,我不在乎浙水怎么样。” 柳妤盈盈笑着,不开口,只是静静看着谢安白。 “柳姐姐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就算要我在城中布防,我一掌柜的,无兵无权,拿什么布防。”谢安白岔开话题,若无其事地坐下,咬了一口点心。 柳妤凑近谢安白,一字一句道:“你没有,黎瑛雪有啊,她有心保护百姓却不通兵法,你们正好互补。” 听到黎瑛雪的名字,谢安白又弹了起来:“你是说,要我给她当军师?以什么身份?” “这个你不用担心,她会帮你想的,她不是已经认出你了吗?”柳妤早已洞察一切,歪着头看向谢安白。 “柳妤,你!”谢安白气血上涌。柳妤手眼通天,什么事情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当初替她打探萧家消息的乞儿何小元就是她的人。只是谢安白没想到,柳妤竟会往自己身边放探子。 柳妤耸耸肩,神情很是无辜:“他们查其他事情的时候无意知晓的。” 好一个无意知晓,谢安白只觉得柳妤胡搅蛮缠。 “刚刚你也说了,你对我事事据实以告,就算他们没有听闻,小安也会告诉我的,对吧?”柳妤看着气呼呼的谢安白,轻声细语地又将一军。 “行,行,我说不过你。”谢安白一向伶俐的嘴皮子在此刻无言以对,“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明日我要请黎瑛雪身边的一个叫林简的侍卫吃饭,就在你这里。你派几个人守住那间屋子,里面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透出去。” 见谢安白松口,柳妤心情畅快,对着谢安白行了个屈膝礼:“白掌柜请客,柳妤自当将一切安排妥当。” 看着柳妤的模样,谢安白气不打一处来,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转身拂袖而去。 即便如此,第二日谢安白还是早早到了红莲楼,与柳妤闲话了半日。快到申时,谢安白才进了柳妤给她安排的屋子。 一刻钟之后,叩门声响起,林简到了。 “请坐。”谢安白一伸手,却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林简微微欠身,旋即落座。 “白掌柜相邀,所为何事?”林简看着一大桌子的菜,以如今的菜价,他两年的俸禄也买不起,不禁有些惶恐。 谢安白动了动腿,坐直了些:“无他,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林侍卫。” 瞧着白诃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又想起那日惨无人道的受审经历,林简心间更多了几分恐惧。 “何……何事?”林简的话都说得有点不利索了。 “今日前来,你可曾请示过郎中?”白诃的第一个问题就出乎林简的预料。 摸不清楚白诃的想法,再加上自己确实因为害怕没有告诉黎瑛雪,林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谢安白的下眼睑动了动,在心里记上了账。 欺瞒主上,一宗罪。 “甚好。”谢安白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林简不知白诃心中所想,以为白诃十分满意他的答案,竟端起酒壶倒起酒来。 “那日多有得罪白掌柜,在下向白掌柜赔罪了。”林简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无妨。”谢安白没有端酒盅,悠哉悠哉夹起一片鱼肉放到口中,招呼道,“林侍卫尝尝,别看这红莲楼是青楼,厨子的手艺可是正的很。看这鱼片,晶莹剔透,甚是美味。”谢安白一边说着,一边又吃了一口。 林简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鱼肉,犹豫许久,还是塞进嘴里,随意咀嚼两下赶紧咽了下去,却不忘夸赞道:“甚是鲜美!” 谢安白冷眼看着,她事先查过,林简对鱼肉过敏。 阿谀奉承,二宗罪。 “那日,你们闯进我的庭院,是郎中的授意,还是你们自作主张?”没有给林简喘息的时间,谢安白微笑着步步紧逼,只是这一次,她在问题里给出了正确答案。这也是谢安白给林简最后的机会。 “郎中命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您带回去,我们才……多有冒犯。”林简再也坐不住,站起躬身,深深垂着头。 卖主求荣,三宗罪。 谢安白不再问了,三宗罪,已经足够判他死刑了。黎瑛雪身边不能存在这种人。更何况,林简还是那夜的侍卫领头。 谢安白上前扶起林简。“今日一见,才发现我与林侍卫甚是投契啊!”谢安白笑吟吟,“这是我特意点的鹤羽白,是红莲楼窖藏的好酒,今日就请林侍卫同我一醉方休吧。”说着,谢安白斟满酒盅,放到林简手中。 红莲楼的鹤羽白,在浙水赫赫有名,价格也极高,林简从未见过。 酒香飘在林简的鼻尖,令他沉醉。 谢安白举起自己的酒盅:“请。” 林简迫不及待,将杯中的鹤羽白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丝毫不关心白诃有没有喝下。 “好酒!”林简称赞道,可话音未落,林简便口鼻流血,倒了下去。 谢安白没骗他,这确实是鹤羽白,只是提前加了鹤顶红。 “清理一下吧。”谢安白推开门吩咐道,迈步走出房间,没再看林简一眼。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最近怎么没见林简?”几天之后,一直没有见林简当值的祁商盘问着林简手下的几名侍卫。 侍卫们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林简的去向。 尽管林简失踪得蹊跷,此时的祁商却无暇关心这些事情。他刚得知了东瀛人即将起兵攻打浙水的消息。 “郎中,赈灾之事已经了结,我们是否应该启程回京?”祁商不想让黎瑛雪陷入危局之中。 黎瑛雪正在翻阅文书,头也不抬地应道:“再多留几日,灾情始平,甄隽实在不堪大任。” 祁商心中焦急,只能再劝道:“如今粮价已与往年一般无二,郎中可以返京了。” 黎瑛雪将视线从文书上移开,疑惑地看着祁商:“京中有何急事?” 祁商摇摇头:“没有。” “那你为何如此着急回京?”黎瑛雪实在不解,从祁商做她的近卫以来,从未忤逆过她。 祁商一时语塞,却又不甘放弃,视线乱飘。 黎瑛雪看出祁商有所隐瞒,蹙眉问道:“祁商,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祁商心一横,直直跪在黎瑛雪面前:“请郎中明日启程回京。” 今日的祁商实在过于反常,黎瑛雪绕过桌案走到祁商面前,严厉地问道:“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眼见实在瞒不下去,祁商如实报告:“下官刚刚得知,东瀛人不日将攻打浙水。” “什么?”黎瑛雪瞪大双眼,“东瀛人入侵,你却叫我赶紧回京?你是不清楚甄隽和那个所谓的浙水总督韩煦的德行吗?”黎瑛雪怒气冲冲。 “正是因此,下官才……”祁商话说了一半,突觉不合适,匆匆住了嘴。 黎瑛雪却没有放过他:“怎么,你是觉得我应该舍弃这一城的百姓,只顾着自己的安危?” “郎中并不通晓兵法,留在这里也并无助益。”祁商壮着胆子反驳道,“下官只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保护郎中。” “祁商,自我入朝为官,你一直跟着我,你觉得我能做出这等事情吗?”黎瑛雪的眼睛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你若害怕,你且先行回京吧。”黎瑛雪甩下一句话,向门外走去。 “下官知错了。”祁商膝行几步,冲着黎瑛雪的背影喊道,“下官愿陪郎中留在浙水,还请郎中不要赶走我。”祁商俯身,眼里蓄满泪水。 黎瑛雪驻足,却没有回答,静静站了一会儿,回身扶起了祁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烽烟起 黎瑛雪不知道,消息是谢安白透给祁商的。谢安白怀着一丝希望,盼望着祁商能劝黎瑛雪离开浙水。 可惜事没成,祁商还被骂得狗血淋头。 谢安白在府中默默叹息,若是寻常官员听到此等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走也是回京搬救兵,偏偏黎瑛雪一定要留下来。也是,黎瑛雪并非寻常官员。 与此同时,柳妤为谢安白写的举荐信也送到了黎瑛雪手中,自然是匿名,由一名柳妤曾出银子赎身的风尘女子乔装塞到巡查的黎瑛雪手中。 白诃。 通篇读下来,黎瑛雪只记住了两个字。 莫非,还有其他人知道小安的身份?黎瑛雪忧心,但似乎此人并非要与她和小安作对。 也是,这么多年,若是小安有几位新朋友,也不足为奇。黎瑛雪安慰自己,可眼里的失落怎么也藏不住,失魂落魄地走回官邸。 军情紧急,容不得耽搁,黎瑛雪还是迅速给白诃送了一封密信,请他到官邸。 谢安白静静读着黎瑛雪的信。信不过寥寥几行,谢安白却足足看了半个时辰。十岁以前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从她记事起,她的父母几乎没有带着她拜访过黎家。她也依稀记得父母相谈时,言语间透出的对黎家的不喜。可是,她从小就喜欢听黎瑛雪抚琴,到六七岁时,她便会悄悄翻墙去找邻家的漂亮姐姐玩,有时还会给她带点娘亲做的糕点。 谢安白记得,她第一次翻墙去寻黎瑛雪时,黎瑛雪神色慌张,催促她赶快回家。可是当她谈论起她的琴音,天真地问姐姐为何如此忧伤时,黎瑛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怔地望向她,神色也柔软下来,俯下身,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她因姐姐不赶她走而欣喜,也因姐姐那晚尤其悲切的琴音而忧伤。 从那以后,黎瑛雪每每见到她时,眼里都蓄满愉悦。 谢安白放下信,艰难地将自己从回忆的漩涡中抽离出来,坐到镜子前。 镜子里都少女难得露出自己原本的相貌。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却看不出少年人的灵动,面容冷峻。 谢安白没有犹豫,扮上军师的装束。这些年她早已不是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由何必留恋这张脸呢。 只是当她站在黎瑛雪面前时,黎瑛雪还是愣了片刻。 谢安白的易容术炉火纯青,仿佛换了个人。 很快,黎瑛雪回过神来,将谢安白请进去。 谢安白来之前,黎瑛雪已经屏退所有人,连祁商都赶走了。 “白军师,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吧,这件事你应该很拿手。”黎瑛雪将一杯茶水放在谢安白面前,揶揄道。 沉默半晌,谢安白抬头看看黎瑛雪,神色凄凉:“就叫袁进吧。” 黎瑛雪一怔,迷茫而机械地问:“哪个进?” “前进的进。”谢安白不敢看黎瑛雪的眼睛,将头偏向一边,半垂着。 其实哪个进有什么要紧的呢,袁进,缘尽。 空气凝滞许久,黎瑛雪突然开口道:“小安,其实,你不必易容。” 谢安白不懂黎瑛雪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解地看着她,连反驳的话都没说出口。 “今日没有旁人,你虽不承认,我却知道是你。”黎瑛雪缓缓道。 谢安白抿了一口茶水,清香和苦涩同时在她口中弥散开。 “郎中说笑了,我不认识小安。”谢安白平静地说。 四下皆无人,唯有他们。这样的场景自谢安白十岁后再未出现过。有那么一瞬,谢安白也想过卸下伪装。 “你做了黎安,做了白诃,做了袁进,你不能做一天谢安白吗?哪怕就一天也好。”黎瑛雪不愿放弃,“我也想看看小安如今的样貌。”最后一句,黎瑛雪的声音里掺了些不该有的感情。 谢安白仰头将杯中茶灌下,顺势将泪水赶回眼眶,也将茶水混着凄苦一同咽下,终是摇摇头:“哪怕只做一瞬谢安白,我便再也做不得旁人。” “天色不早了,郎中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为郎中安排城中布防。”谢安白起身,深深行礼。此礼是袁进对黎郎中,也是谢安白对黎瑛雪。 谢安白走后,黎瑛雪猛喝了一大口茶,竟品出了些许酒的滋味。 一串泪珠滚了下来。 再见面时,两人疲态尽显,都是彻夜未眠。 “城中守卫有一万将士,东瀛的先锋兵马最多不过三千,这一仗胜算很大。”谢安白一边说着,一边在沙盘上演算。 祁商盯着谢安白,有点走神。虽然黎瑛雪已经介绍了这位是特意招来的军师,名叫袁进,但祁商还是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袁进的那双眼睛,敛着锋芒却透着杀伐果断的气息。 谢安白也感受到了身后炙热的目光,却不在意,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谢安白调查过,祁商跟随黎瑛雪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也能为黎瑛雪分忧。 她不在乎祁商怎么看自己,她只希望黎瑛雪身边的人绝对忠诚。 很快,谢安白画好了布防图,交到黎瑛雪手中。 “甄隽手上的兵马应该足够守城了,韩煦手上的部队可以把守码头。”肯定是守不住的,那是一窝子熊兵熊将。谢安白清楚,只是这种动摇军心的话她不会说出口。 “嗯。”黎瑛雪点点头,细细看着布防图,不过她只能看个一知半解。 “祁商,你去安排吧。”黎瑛雪把布防图递给祁商。 祁商接过布防图,看看袁进又看看黎瑛雪,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将视线转向谢安白开口道:“袁军师从前可曾打过仗?” 这合理又不合理的问题一出口,谢安白愣了一下。 “未曾。”饶是以谢安白的城府,她也没猜出祁商此问的意图,因而如实回答。 祁商低头看看布防图,又看着谢安白:“既然军师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我们又为何能相信你?” 原来祁商,是在质疑她的能力。 谢安白既欣慰又无奈,欣慰于祁商的谨慎认真,无奈于自己无言以对。 其实若换了旁人,谢安白可能会讽刺祁商除了相信自己也别无选择,或是直接对他置之不理。可祁商是黎瑛雪的亲卫,她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黎瑛雪借祁商的口问出的。那便是黎瑛雪不相信她的能力了,她也就不想解释任何。 谢安白没想到的是,祁商话音刚落,黎瑛雪开了口:“你是在质疑袁军师还是在质疑我?” 黎瑛雪向前迈了一步,站在谢安白和祁商的中间。 “袁军师是我寻遍浙水找来的军师,你若是不信他,你也可以请命去韩煦身边,他的军师倒是上过战场。”黎瑛雪自己没有感觉,可身边的人将她话里的阴阳怪气和护短听的一清二楚。 谢安白怔怔地看着黎瑛雪。眼前人的身影与五年前的那个和她对弈,陪她玩耍,护着她不被黎父黎母发现的那个邻居姐姐的身影慢慢重合了。 谢安白的眼前模糊起来,她赶紧背过身去。 “下官不敢。”祁商低头,“既是郎中特意挑选的人,下官不该质疑,下官这就去安排。”祁商说着,退了出去。 “你们也都去忙吧。”也许是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黎瑛雪三言两语赶走了其他人。 谢安白低头,也准备跟随其他人离开。 “袁军师。”黎瑛雪出声叫住她。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黎瑛雪走到谢安白面前。 “抱歉,祁商,他一向比较谨慎。”黎瑛雪无力地解释着,“你,你别放在心上。” 谢安白只是无所谓地摇摇头:“我不在乎,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在乎。”黎瑛雪激动道,“小安,可是我在乎。” 一瞬间,谢安白心间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眼泪就要抑制不住。她被同门诬陷的时候没有哭,被迫下山的时候没有哭,独自一人走在雨中的时候没有哭,无处可去的时候没有哭,可自从她与黎瑛雪重逢,她总是想哭。现在,她几乎要失控了。 “郎中,我,我先告退了。”谢安白的声音有些沙哑,内心五味杂陈。 没等黎瑛雪回答,谢安白逃也似的离开了官府。 大旱之年,在灾情最严重的浙水,却在谢安白冲出官府的一刻,天降甘霖。 豆大的雨点落在谢安白身上,冲刷着她一身的污名与委屈,落在地上,滋润着干涸的土壤。 谢安白嚎啕大哭起来,她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放声大哭是什么时候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离家习武的坚持是否正确,如果她从不曾离京,也许她们依然是知音,她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黎瑛雪面前,不必披着乱七八糟的虚假的身份。 直到谢安白哭得累了,雨也渐渐小了,谢安白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府。 两日后,东瀛水匪的精锐从郢邯码头上岸了。与谢安白预料的一样,驻守在郢邯码头的韩煦的部下几乎没有抵抗就迅速投降了。 敌军向着浙水城步步紧逼,兵临城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别怕,我在 浙水城门紧闭,城内官兵严阵以待。 黎瑛雪和谢安白站在城墙上。 “小安,你紧张吗?”黎瑛雪轻声问道。 谢安白看向黎瑛雪,这位刚刚还沉着冷静的指挥官,此刻额头上已经渗出涔涔汗珠,眉头紧锁。 谢安白将一只手伸到黎瑛雪的背后,轻轻捏了一下黎瑛雪的手。黎瑛雪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别怕,我在。”谢安白用气声说道,“会没事的。” 黎瑛雪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是因为水匪还是因为谢安白。 正当谢安白准备收回手时,黎瑛雪却一把反握住了。 “郎中,这不合适吧。”谢安白挣扎着,但不敢有大动作。 “小安,我,从没见过战场。”黎瑛雪的声线有些颤抖,“浙水的百姓也经不住战场,我……” “嘘。”谢安白打断黎瑛雪,手上却不再挣扎,“你现在是主将,相信我一次。” 黎瑛雪看向谢安白,谢安白的眼睛亮晶晶的,和她们初见时那个关心她是不是不开心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若此战胜利,你可以跟我说说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黎瑛雪看着谢安白的眼睛,请求道。 谢安白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低头挤出两个字:“抱歉。” 黎瑛雪没有再追问,看向不远处渐渐靠近的东瀛水匪。 “准备!”黎瑛雪将那只空着的手举起来,开始发号施令,“放!”无数羽箭射出,却几乎全部被盾牌挡住。 “准备!”黎瑛雪再次举起手,“放!” 又是一轮箭雨,结果却与上一次一般无二,东瀛水匪的脚步完全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就现在。”谢安白附在黎瑛雪耳边低声道。 黎瑛雪一挥手,弓箭手后面冲出来许多士兵,将城墙上的油坛推了下去。陶制的坛子碰到坚硬的地面瞬间碎裂。 “放火箭!” 带火的羽箭飞出,城墙之下瞬时形成了一道火墙。 看着熊熊火焰,水匪连连后退。 “祁侍卫,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时机已到。”火墙只能解一时之困,撑不了太久。 祁商点点头,下了城墙。 半刻后,上千水匪装扮的人从周遭的树林中冲了出来。 祁商带兵冲锋,混战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又迅速撤退了。 可这些计策终究只能拖住一点时间,消耗一些敌军兵力。几个时辰后,东瀛水匪还是到了城墙之下,顶着箭雨架梯子向城墙上爬,用攻城车一下一下撞击着城门。 “咚” “咚” “咚” 城墙之上,每个人的心都揪紧了。 黎瑛雪握着谢安白的那只手忍不住加了几分力道。 “别怕,城中的兵马是他们的三倍多。”谢安白悄声安慰,“援军也快到了。” 黎瑛雪紧紧抓着谢安白。 攻城车撞击城门的声音还在一下下响起,敲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终于,厚重的木闩再也抵挡不住攻城车的撞击,咔拉一下断开,水匪涌进浙水城。 城墙之上,很多水匪已然爬了上来。 “到后面去。”谢安白甩下一句话,顺势推了一把黎瑛雪,提枪冲上前去,一枪接一□□向水匪。 黎瑛雪压住心头的恐惧,按照谢安白之前的吩咐,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城墙上的将士们。 城门四周的士兵们也都冲了出来,与水匪拼杀。 然而,甄隽担任浙水县令的这些年,军队疏于训练,来犯者又是东瀛水匪中的精锐,尽管兵力三倍有余,还是节节败退。 好在谢安白布防精妙,即使是虾兵蟹将也能抵御一段时间,但终究只是拖延而已。 正当水匪即将攻入浙水城,远处的海面上,突然窜起一阵火光。 “是我们的船!”不少东瀛人惊叫起来。 不待水匪的首领回头,他的首级已然落地。 一位手持长枪,身披银盔、玄色战袍的将军从四散奔逃的东瀛水匪中冲了出来。 “负隅顽抗者,杀!”将军的声音洪亮,吓得残兵败将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只有谢安白悄悄隐没在人群之中。 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正是谢玄——谢安白的兄长。 “你们也看到了,你们的首领——阿图鲁的船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他现在自身难保,你们这些先来送死的急行军他早无暇顾及了。”谢玄持枪立于马背,“不过你们既已投降,我们自然会以礼相待。”谢玄俯视着瑟瑟发抖的东瀛水匪,眼里透着讥诮。 “全部带走!”谢玄一声令下,进了浙水城。 黎瑛雪这才发现,谢安白早已不见踪影。 待安抚好城中百姓后,黎瑛雪将谢玄请进了官邸。 “今日多亏谢将军,我替浙水的百姓感谢谢将军。”黎瑛雪躬身。 谢玄上前一步扶起黎瑛雪。 “郎中多礼了,若非郎中传信于我,我也无法提前部署釜底抽薪。”谢玄微微笑着,“郎中爱民如子,愿与浙水百姓共进退,是百姓之幸。” 我何时传信于他?黎瑛雪摸不着头脑,又转念想到大约是谢安白的手笔。 黎瑛雪没有应声,只是轻轻颔首。 谢玄若有所思地看着黎瑛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请恕我冒犯,不知您身为郎中如何得知东瀛水匪来犯。在下御下无方,与您相比,我军中情报实在是姗姗来迟。”谢玄一番话语气谦卑,却含了些质疑。 黎瑛雪有些心虚,但转念又觉得谢玄并无资格如此质问于她,嘴角扯起一点弧度:“谢将军抱歉,这是浙水的军事机密。” 谢玄心下了然,不再追问。 寒暄几句之后,黎瑛雪给谢玄安排了住处,谢玄便告辞了。 “祁商。”待谢玄离开后,黎瑛雪叫来了祁商,“你见到袁先生了吗?” 祁商摇摇头:“未曾。” 奇怪了,小安这是去哪里了? 此时的谢安白躲在红莲楼中跟柳妤喝酒。 “你不去见见你哥哥吗?以军师的身份,他不会怀疑的。”柳妤劝道。 谢安白的脸颊上已经泛起了一阵红晕,东倒西歪地含糊道:“柳姐姐,我……我不能去,我……我……”谢安白说着说着,一头栽到下去,睡着了。 柳妤轻轻叹了口气,心疼地将谢安白抱到床榻上,又为她盖好被子。 “柳姐姐,谢将军来了。”刚安顿好谢安白,就看到玄松匆匆跑来。 “他来做什么?”柳妤不解。 玄松摇摇头。 柳妤从楼上向下看去。 谢玄已经卸下盔甲,换上常服,青色的素衣下,谢玄仍旧是气宇轩昂,面容宛如精雕细琢的玉器,每一处线条都流畅而完美,眉如远山,目似朗星。 柳妤看得出神,忘了移动,杵在原地。 “柳姐姐?”玄松的声音将柳妤的思绪拉回现实。 柳妤闭上眼晃晃脑袋:想什么呢,这可是小安的兄长。京城的谢家是出名的达官显贵,钟鸣鼎食之家,以她如今的身份实在不可肖想。 无论红莲楼究竟卖的是什么,无论她有怎样的苦衷和缘由,在世人眼中,她做的是见不得人的生意。哪怕这个生意遍布各个城池,哪怕有无数道貌岸然的君子来这里醉生梦死,青楼楼主的身份依旧上不得台面。 柳妤自怨自艾了一瞬,快步走下楼。 谢玄举头,目光与柳妤的视线交汇,心脏跳动的速度立时让他难以承受。 柳妤一袭红裙,脸上不似寻常风尘女子一般浓妆艳抹,只是带着淡淡的妆容,周身竟透出几分文人气息。细看这张脸,肤若凝脂,目似星辰。 意识到自己快要失态,谢玄赶紧移开视线,低头整理衣衫。 红莲楼的楼主,果真不是寻常风尘女子。 “谢将军。”柳妤曲膝,一张樱桃小嘴形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谢玄颔首,开门见山:“听说在这里可以买到最准确最机密的情报。” 柳妤眨眨眼,不看谢玄:“是,最快最准的消息都在红莲楼,将军想买什么?” “哦?”谢玄挑眉,将手放到嘴边,压低声音,“我是想来问问东瀛水匪的事情。” “将军这边请。”柳妤知道谢玄想问什么,直接将他带进一间房中。 “如将军所料,那封信是我写给您的。”柳妤也不藏着,直接告诉谢玄。 见柳妤如此坦诚,谢玄反倒摸不着头脑。既然这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黎瑛雪为何隐瞒不说? “红莲楼果真名不虚传,情报比我军中更快。”谢玄轻笑,自愧不如,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为何郎中说,信是由她所写?” 柳妤心中咯噔一下,旋即明白了黎瑛雪的心思。 “是我没说清楚,消息是我给郎中的,信是我托郎中写的。”柳妤找补着。尽管她想让谢安白见见兄长,但是她还是不愿意违背谢安白的想法。 谢玄眯着眼睛,思索着柳妤前后矛盾的话。 柳妤打量着谢玄这张与谢安白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的脸,只看出他沉思的模样与谢安白有几分神似。她脑中忽然闪过刚离开晏清山庄的那年,她曾听闻的京城传言。 不过,传言之所以是传言,正因为时过境迁,无从考据。【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瑞宁 想了半天,谢玄也不明白黎瑛雪和柳妤这两个看起来在两个世界的人会有什么共同的秘密。于是也没再多问,起身告辞了。 谢玄走后,柳妤长舒一口气。 从前,柳妤听谢安白提及过她的两位兄长,一位是文状元,一位是武状元,不过谢安白讲得最多的是儿时她的兄长带着她胡闹的故事。 准确来说,谢安白五岁之前是兄长带着她,五岁之后是她自己胡闹,兄长们给她收拾烂摊子。每次说起这些事,谢安白总会变得幼稚,就好像她依然在京城谢家,依然是那个无论闯了什么祸都有人为她解决的谢家幺女。 柳妤走回房中的时候,谢安白仍在睡梦之中,嘴里念着些呓语,有时是“姐姐”,有时是“哥哥”。 小安,你又何必自苦呢?柳妤心疼地为谢安白掖了掖被角。 将近两个时辰之后,谢安白才幽幽转醒。 谢安白坐在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软软糯糯的:“头好痛啊。” “头痛啊?”柳妤撇嘴,无奈地看着谢安白,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谢安白的头,“是谁抱着酒坛子不撒手啊?” 谢安白“嗷”地叫出声,用手揉着头,幽怨地看了柳妤一眼:“我哪有。” “你兄长来过了。”嬉闹了一阵后,柳妤垂眸。 “唔。”谢安白往嘴里丢了一块绿豆糕,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句。 本以为柳妤要说些劝她跟兄长见一见之类的话,没想到柳妤话锋一转,诘问道:“你怎的从未与我提起过,你兄长竟这般英俊?!” “啊?”谢安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柳妤,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她觉得英俊的男子?谢安白看她素日里对男人的态度,还以为她早就封心锁爱了呢。 柳妤才不管谢安白吃不吃惊疑不疑惑,激动地坐到谢安白身边,手舞足蹈:“你都不知道他今天有多俊俏,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美男子,世上怎能有人长这般模样!”柳妤的脸颊蒙上一层少女似的娇羞。 什么啊,这世上竟会有人这样形容谢玄,偏偏这人还是阅人无数的柳妤。谢安白扶额无语凝噎。 “可惜,我日后也难见到他了。”柳妤心下哀伤。 谢安白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安抚柳妤几句,却转念想到自己。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谢玄了,不仅如此,她还要时时避着谢玄,哪怕思念如潮汐一般滚滚而来。 谢安白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放到哪里。 意识到自己戳中了谢安白的伤心事,柳妤侧身向谢安白:“小安,我……” 谢安白摇摇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事,是我执意不愿回京,与柳姐姐无关。” “好了,不想这些,你一天没好好吃饭了,先把饭吃了,我送你回去。”柳妤拽着谢安白起身。 “好。”谢安白顺从地跟着柳妤,甜甜地笑了。 后来的几日,柳妤一直想把谢玄从心里赶出去,可惜谢玄的身影阴魂不散地一直在她脑中。 谢安白也在想谢玄,明明她和兄长相隔不到十里,她却不能与兄长相见。 一连几日,柳妤和谢安白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听说再过几日,谢将军就要走了。”一日午膳时,柳妤和谢安白喝着酒,伤心道。 “喂,你还真心悦于他了?”谢安白举着一盅酒,醉醺醺地问。 柳妤嘿嘿笑起来:“有一点吧。” “那不然,你带点新消息,去见见他。”谢安白开始给柳妤出主意。 “那可不行,我卖的那些,最起码也值三两黄金呢。就见他一面,不行不行,不划算。”柳妤连连摆手。 这一下,轮到谢安白不乐意了:“怎么,我哥还不值三两黄金?更何况,你的那些消息,我哥未必得不到。” 柳妤看着她,呼噜了一把谢安白头上的毛:“怎么,这就护上了?” 谢安白摇头甩开柳妤的手,柳妤也不跟她计较,只是笑笑。 “好,就听你的!明日便去!”柳妤喝下最后一口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歪歪斜斜地往门外走,“得给他准备点什么才好。” “别给他贵重的,那家伙就喜欢石头,喜欢雕刻成各种样子的石头。”谢安白在柳妤身后喊道。 正巧,柳妤有一块石头,是她儿时在池塘边捡的,上学堂的时候走神,在上面雕刻了一只小兔子。 后来,被学堂的先生发现了,赏了她三戒尺,却没有没收她那只小兔子。 再后来,柳妤就一直把那块石头带在身边,十几年了也没有弄丢。 翌日,柳妤拿出那块石头来回摩挲了许久。毕竟陪伴了她这许多年,一朝要送人,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柳妤狠狠心,将小兔子放进自己做的香包之中。 “将军,有一名自称柳妤的女子求见。”快到午时的时候,士兵向谢玄报告。 柳妤?她来做什么?谢玄不解,但心中却着实升起一阵欣喜。 谢玄努力压住嘴角,故作镇静地点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谢玄换了套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房门,走向府门时却赶紧换了沉稳的步伐。 “柳姑娘,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想了很久,谢玄选了一个自认为合适的称呼。 柳——姑娘?柳妤暗喜,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今日我来,是有些消息要告诉将军。”柳妤将在心里重复了好多遍的话术一字字背诵出来。 “哦?”谢玄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我素来听说红莲楼的消息都是明码标价,还有些消息给钱都买不到。除了东瀛水匪那样紧急的军情,我还从未听说红莲楼会给谁送消息。莫不是柳姑娘是想与我交换什么?”谢玄说的是实情,当年他想去红莲楼打听小安的下落,却被拒绝了,连理由都没给他一个。 柳妤却没有听出这层意思,只觉得被戳中了心事,她确实是想换点男色。 “谢将军还没用午膳吧,不如我请将军到云鹤楼用午膳?”柳妤岔开话题,她可不想让谢玄看出她的不安。 谢玄笑了笑,脸上竟带了几分纨绔子弟的撩拨:“姑娘相邀怎能让姑娘出银子,自然该是我请姑娘。” 柳妤默许,暗自欣喜,往云鹤楼走去。 “柳……”一进云鹤楼,就见到小二向柳妤打招呼,柳妤伸出一只手压住嘴唇,示意小二安排一间豪华包间。 “不知柳姑娘喜欢什么?”谢玄问道。 “不如就尝尝这里的招牌菜吧。”柳妤笑答。 “那就这样。”谢玄对小二道。 菜很快端了上来,无论是卖相还是味道都无可挑剔。 “不知柳姑娘要与我分享什么消息?”谢玄还记得柳妤来见他的借口。 “消息自然是有的,吃完这顿饭我再告诉将军。”柳妤想让谢玄保持一点好奇心,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消息都好。 谢玄沉思了一阵,看向柳妤:“不如我用这个消息,换一个人的下落?” “谁?”话一出口,柳妤就后悔了,谢玄想问的,还能有谁。 “谢安白。”果不其然,谢玄说出了这三个字。 柳妤摇摇头:“抱歉将军,这个人的下落红莲楼不卖。” 柳妤的回答在谢玄的预料之中,他曾经在多地的红莲楼都打听过谢安白,无一例外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但谢玄的下一句话却不在柳妤的意料之中:“我知道,她就在这座城里。” 柳妤震惊,直愣愣地看着谢玄。 “城中的布防是她做的。” 谢玄的话一句比一句令人震惊,令柳妤来不及做伪装。 “你既然有小安的消息,应该清楚我是她的兄长。这些日子我特意考校了一下浙水城中的布防。小安的兵法是我和父亲教她的,她布的阵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应该没有上过战场,这阵法的实战价值并不算高。”谢玄解释着,思绪却飘回从前。 “对不起将军,我与她有约,我不能说。”柳妤低头。 “无妨,朋友之诺自当遵守,小安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运。”谢玄微微笑了一下。 “放心吧,她现在挺好的。”柳妤这句话说的半真半假,谢安白吃穿不愁,每天也有事可做,只是心里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 谢玄点点头:“那便好。只是有一事拜托柳姑娘,请帮忙转告她,当行及笄礼的年岁她不在家,爹娘为她表字瑞宁,愿她一世顺遂安宁。爹娘,想她了,哥哥们,也想她了。”谢玄的泪滴落下来,落在米粒上。 “抱歉。”谢玄尴尬地笑笑,用衣袖抹去泪水,“失礼了。” 桌上的饭菜已然有些冷了,滋味也差了许多。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红莲楼门口。 “多谢将军,就送到这里吧,谢谢将军的午膳。”柳妤向谢玄告别。 谢玄颔首,转身准备离开。 “将军!”柳妤出声叫住谢玄,追上去站在他面前,终于鼓起勇气将香包递给他,“送给你,有缘再会。”说完,柳妤逃也似的上了楼,钻进房间里。 柳妤的脸颊开始发烫。【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荷包 “哟哟哟,看来挺顺利啊。”看着柳妤白里透红的脸,谢安白忍不住打趣道,“怎么样,我哥是不是已经彻底爱上你了?” “不怎么样。”柳妤撅撅嘴,背过身不看谢安白。 “说嘛,说嘛。”谢安白把脸凑到柳妤眼前。 “好了。”柳妤轻轻拍了一下小安,敛了笑意,“你哥哥说,你爹娘很想你,他和你大哥也很想你。” 谢安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告诉他了?”谢安白不悦地问。 “我们既然有约,我自然不会违反,是他看了你的布防,自己猜出来的。”柳妤解释道。 猜出来的。谢安白震惊。 “他托我给你带话,说你爹娘为你表字瑞宁。”柳妤接着说道。 瑞宁,顺遂安宁。 谢安白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是我对不起他们。”谢安白低头喃喃自语。 “郎中是不是要返京了?”谢安白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问起黎瑛雪的情况。 “将军回去后,郎中就要启程了。”柳妤如实道。 谢安白点点头:“回去了好,经此一役,东瀛水匪应该不敢再犯。灾情也已经处理妥当。” “捷报也传回京城,会有人弹劾甄隽和韩煦,也会有人为郎中请功。”柳妤补充道。 “甚好。”谢安白频频点头,脸上却看不出愉悦。 “要不,再去见见她吧?”柳妤观察着谢安白的脸色,试探着提出建议。 谢安白却摇摇头:“不必了,她现在不需要我了。” 小安呐,她每时每刻都需要你啊。柳妤的话堵在喉头,一个字都没有出口。 是夜,谢安白辗转难眠。从郾城到浙水,黎瑛雪每一次都认出了她。父母和兄长也时时惦念着她,甚至仅凭布防兄长就能认出她,可是,她却不敢有半分奢望,尽管她无比渴望做回谢安白,做回京城谢家的幺女,做回黎瑛雪的知音。 罢了,何必庸人自扰,浪迹天涯,永念故人或许就是她谢安白的命运。 直到三更,谢安白才渐渐睡去。 “小安!小安!” 清晨,一阵急促的叫门声吵醒了谢安白。 谢安白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来人是柳妤。 “柳姐姐,什么事情如此着急啊?”谢安白揉着眼睛问道,语气有些无奈。 “郎中,官邸,官邸。”柳妤气喘吁吁地说,手指向黎瑛雪的官邸方向。 听到黎瑛雪出事,谢安白一下子清醒过来,瞪着眼睛焦急道:“郎中出什么事情了?” 柳妤语无伦次,谢安白听了半天也没听出重点,干脆将柳妤仍在原地,向黎瑛雪的官邸飞奔而去。 见谢安白跑走,柳妤立刻换了一副轻松的模样,长舒一口气,嘴角上扬,悠哉悠哉地跟在谢安白身后。 不等柳妤走到府门口,突然被一只手抓住拉到了一旁,谢安白气急败坏的脸庞映入眼帘。 “柳、姐、姐。”谢安白咬牙切齿,“你不是跟我说出事了吗?” 柳妤耸耸肩,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又摊开手:“我没说出事了啊,是你自己没听懂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你!”谢安白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她确实没听明白柳妤说的什么。 “那你请早将我吵醒,口中一直念着郎中作甚?”谢安白没好气地说。 “我是想告诉你,郎中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她很想见你。”柳妤信口开河,不过回京确有其事。 谢安白紧锁的眉头松动了一点,却还是固执扭头:“不见!” 正在二人拉扯之时,一名侍卫从府中走了出来,柳妤连忙闪躲到一旁。 “袁先生,郎中有请。”侍卫走到谢安白面前,恭敬行礼。 果然还是被黎瑛雪发现了。 事已至此,谢安白跟着侍卫走了进去,离开时转头瞪了躲在暗处的柳妤一眼。柳妤不恼,歪着头向谢安白疯狂眨眼,甚至还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郎中。”谢安白恭敬躬身,低眉顺眼。 黎瑛雪盯着谢安白看了一会儿,深深拜了下去:“多谢袁先生相助。” “不敢。”谢安白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黎瑛雪上前一步扶起谢安白,请谢安白在堂中坐下,亲自提起茶壶为谢安白斟茶。 “请袁先生今日在府中用午膳吧。”黎瑛雪邀请谢安白。 谢安白下意识想要拒绝,却在抬头的瞬间与黎瑛雪炽热而期盼的眼神撞上,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默默点了下头。 黎瑛雪灿烂地笑了,一如童年时看到小安站在她门前,怀里揣着甜甜的桂花糕。 谢安白也淡淡地笑了一下,沉醉于这一瞬的美好。 午膳很快安排好了。糖醋鱼、清炒芥蓝、虾仁煎蛋、糖渍地瓜……每一道菜都是谢安白喜欢的。 黎瑛雪端着一份桂花糕走到桌边,递给谢安白:“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黎瑛雪坐到谢安白身边,往她碗里夹菜,“这是我按照你小时……”说到这里,黎瑛雪自觉有些不妥,又怕勾起谢安白的伤心事,赶紧扯开话头,“我是说,这些菜也许合你胃口。” 黎瑛雪语速很快,说完又赶紧往谢安白碗里夹了几块鱼。 谢安白看看碗里已经堆成小山的菜,没有理会黎瑛雪无意提及的小时候,将一块糖醋鱼放进嘴里仔细品尝起来。 甜。 谢安白从小嗜甜,每每吃到甜食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 “真没想到,郎中府中的厨子竟比红莲楼的还要好!”谢安白夸赞道,夸张的那部分是对黎瑛雪提及的小时候的回答,感动于她一直记得她的喜好。 黎瑛雪笑起来:“袁先生喜欢就多吃点。” 谢安白不应,一口接一口吃起来,塞得脸颊鼓鼓的。 黎瑛雪静静看着谢安白,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这一瞬的幸福,在很久以后黎瑛雪回想起来时,依然甜蜜。 “郎中,你怎么不吃啊?”谢安白见黎瑛雪不动筷,催促道。 不知不觉间,在这个只有她们俩的空间里,谢安白忘记了伪装,忘记了那一个个疏远冰冷的身份。 黎瑛雪轻柔地端起碗,目光却停在谢安白脸上。 一刻钟后,谢安白碗里的饭见了底,心满意足地擦擦嘴。 “袁先生,可愿来我府中,做个幕僚?”黎瑛雪用力捏了捏酒杯,指尖泛白,试探着开口。 瞬间,那一个个疏远冰冷的身份冲进谢安白的身体。 谢安白不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黎瑛雪明了,轻轻点头,给谢安白斟满酒,端起酒杯道:“万望袁先生平安顺遂,有缘再见。” 黎瑛雪将酒杯送到嘴边,混着泪水咽下。 再见,再见。 “多谢郎中款待,草民告辞。”谢安白起身。 “请等一下,这个送给你。”黎瑛雪叫住谢安白,塞给她一个荷包。 “及笄礼那日,我自己绣的,不太好看。”黎瑛雪不好意思地笑笑。 荷包上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字——予珏。 谢安白环顾四周,从案上拿起一支笔,撕下一片衣角,起笔写下两个字——瑞宁。 “抱歉,粗糙了些。”谢安白双手递给黎瑛雪。 黎瑛雪接过看了看,字迹清秀工整,没有半点戾气,像个文雅书生。 黎瑛雪一笑,对着谢安白行了个屈膝礼。 待谢安白走出黎瑛雪的府邸已是傍晚时分,月亮已经慢慢爬上来,挂在半空中。 “喔唷,终于舍得回来了?”红莲楼里,柳妤翘着腿,转着杯子,调侃过了一整个下午终于回来的谢安白。 谢安白不理她,自顾自坐下,从怀里掏出黎瑛雪送给她的荷包。 谢安白的动作没有逃过柳妤的眼睛,柳妤一下子蹭到谢安白身边,一把抢走那只荷包端详起来。 “还给我!”谢安白回身去抓柳妤。 柳妤闪开,将荷包举起来仰头去看。 “予,珏。这是她的字吧,还挺好听。”柳妤一字一顿念出来。 “拿来!”谢安白趁着柳妤念字一把夺了回来。 柳妤没再动手,瞧着谢安白:“怎么,人家特意绣了个荷包告诉你她的字,你就没点表示?” “我,我,要你管!”谢安白涨红了脸,扭过头。 忽然,柳妤瞥见谢安白的衣服的衣角处少了一块布料。 “哦!你当场绣了个荷包是不是?”柳妤捏着谢安白的衣摆提了起来。 谢安白往回拽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把荷包揣了回去。 “行,还了礼就好。”柳妤欣慰地坐回去,斟了一杯酒,递给谢安白,“还喝吗?” 谢安白摇摇头,依旧不说话,半晌,谢安白看向柳妤,真诚道:“柳姐姐,你说,我还能回京城吗?” 谢安白的话说得小心翼翼,柳妤却一个激灵站起来:“你终于想通了!” 没给谢安白再说话的机会,柳妤自言自语:“早就安排好了,红莲楼都开了好久了,你的住所也日日打扫,院子里你喜欢的玉桂也开了花,鸢尾也都给你种上了,桌椅都是你最喜欢的样式,就等你回去了。”柳妤喋喋不休,很是兴奋。 “柳姐姐。”谢安白无奈地打断她。 “小安,回去看看吧。”柳妤认真地看着谢安白,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算是为了你自己。” 这是柳妤第一次劝她回京,谢安白定定看着她,轻轻颔首。【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师姐 两日后,黎瑛雪启程回京,谢安白和柳妤将浙水城中的事务安排妥当后,也踏上了回京城的路途。 “柳姐姐,我……”坐在马背上,谢安白看向柳妤。 “停!”柳妤出声打断谢安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安心回去就行。” 谢安白张张嘴,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郎中。”客栈里,祁商犹犹豫豫地开口,“我……” “何事?”祁商踌躇的模样让黎瑛雪感到不解。 祁商观察了一下黎瑛雪的脸色,试探着开口:“袁先生给我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提起袁进,祁商心里有些犯嘀咕,上次他只是稍微质疑了他一下,郎中的语气便立刻有些不悦。饶是绞尽脑汁,祁商也想不明白郎中和袁进能有些什么旧交情。 不过这一次,黎瑛雪倒是没有否定他,只是歪着脑袋问道:“此言何意?” “那日初见袁先生,我便感觉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眼睛似曾相识。这几日我回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他与黎安的气质很像。不过袁先生文雅些,不似黎安一身匪气。”祁商一鼓作气说了很多。 这个祁商,这些年我竟是小看他了。黎瑛雪暗暗赞许。 面上,黎瑛雪没显出任何异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我倒是没太注意,不过若能再见到他,我会仔细观察的。”黎瑛雪微微蹙眉,缓缓点头。 祁商松了一口气,这番话堵在心里好几天了,如今终于说了出来,而且郎中也没有任何不悦。不过黎安也好,袁进也罢,只要不威胁到郎中,他并不在意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祁商行礼准备退下,却听到黎瑛雪出声叫住他:“祁商,来陪我喝一杯吧。” 祁商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坐在黎瑛雪对面,伸手要拿酒壶。 黎瑛雪握着酒壶往回收了一下,绕开了祁商伸过来的手,亲自给祁商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 祁商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收回手捏住酒杯。 黎瑛雪举杯轻轻碰了一下祁商的杯子,一饮而尽。 祁商不敢耽搁,赶紧灌下。 “你跟我许多年了,你觉得我是怎样一个人?”黎瑛雪脸颊泛红,眼尾也有些淡淡的红晕。 “郎中沉稳周到,遇事冷静,一心为民。”祁商的话听来恭维,却是他的肺腑之言。 黎瑛雪抬眼看祁商:“你当真这么觉得?” 祁商站起来:“这些年来,郎中一直如此,只是……”祁商没再说下去,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下肚,“是卑职多嘴了,郎中莫怪。” 黎瑛雪摆摆手示意祁商坐下。 “黎安和袁进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黎瑛雪低头转着杯子,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水。 考虑不周,作为户部郎中,作为邻家姐姐,对祁商,对小安,她都考虑不周。 “你且先回去吧。”黎瑛雪闷头道。 祁商担忧地看着黎瑛雪,沉默片刻,告辞离去了。 黎瑛雪的脑中一片混沌,摸索着谢安白给她留下的那一片衣角。 墨字青衣,鲜明幽暗。 黎瑛雪轻轻叠好,放进随身的荷包里。 “小安,你知道黎瑛雪身边有个叫祁商的侍卫吗?”茶肆里,柳妤呷了一口清茶,将密信放在桌上。 谢安白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知道。他有点看不惯我。”谢安白无所谓地说。 “不止是看不惯你的问题吧。”柳妤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话题,“他在查你。” “查呗。”谢安白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我下次就跟他姓。”谢安白翘起脚晃来晃去。 见谢安白自信到有些自负,柳妤笑出声来:“看来下次见面要叫你小祁了。” “什么?!”谢安白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信。 商疑安与进实为一人。 谢安白瞪大双眼,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祁商是怎么把黎安和袁进联系到一起的。 “小安,轻敌可是兵家大忌。”柳妤收了笑容。 谢安白有些羞愧,嘴上却不承认:“他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不足为惧。”谢安白一边嘴硬,一边抓抓这个摸摸那个,最后灌下一杯茶。 柳妤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谢安白,看得谢安白直发毛,投降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见柳妤的脸色缓和,谢安白又有些不服气地小声辩驳:“就算知道又如何,况且也没有证据。” “小安!”柳妤沉声,“于你于郎中,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知道了。”谢安白的气焰弱下去,“这次是我的错。” “当初我劝过你不要为寇。你既不听,我便随你去了,也尽力给你善后。”柳妤有些气愤,斥责道,“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你不可如此掉以轻心。” 柳妤语气有点急,谢安白心中本就有愧,被这样一激登时恼羞成怒:“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当初也不是我求着你管我的,你要是不愿意随时可以走!” 听到谢安白这样说,一向沉着的柳妤气得发抖:“好,好,是我多管闲事。我知道了。”柳妤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只是一味点头。 谢安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不敢看柳妤。 空气静默许久,久到谢安白站着的腿有点发麻了。 “罢了。”终究是柳妤先开了口,“你若确实觉得我管的宽了,我便不再干涉你。”柳妤起身离开。 “师姐!”谢安白做好了心理建设,出声唤道,快步走到柳妤面前,双手合抱,深深鞠躬,“对不起,是我失言。这些年,多亏有师姐。” 柳妤愣住了,这个称呼,自下山起谢安白便再没有用过了。柳妤的师娘与谢安白的师娘曾义结金兰,关系甚好,因此在山庄时二人一直以师姐妹相称。 柳妤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扶起谢安白:“不怪你,是我有些急躁了。” 谢安白放下双手,头却一直低着,双肩轻微抖起来。 柳妤将谢安白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轻柔道:“好了,是师姐不该说那样的话,我答应过师娘,不会不管你的。” 这话没有换来谢安白情绪平复,反而让她放声大哭起来。 “好了小安。”任谢安白哭了一会儿后,柳妤轻声安抚,“师姐是不会和师妹计较的。” “哼。”谢安白的心情平静了一些,一把抹去泪水,委屈道,“那你还那样说,不理你了。” “可师姐也会伤心。”柳妤嘴角向下,皱着眉头眼里透着委屈。 谢安白扯了扯柳妤的衣角,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柳妤微微一笑,迈步跟上。 “不过有一点你也没说错,祁商掌握的这点消息还奈何不了你。”柳妤颇有些得意,“祁商多疑,越是想要洗刷嫌疑,他越是容易怀疑你。可如果他查起来太过顺利,他反而会觉得有人想要陷害你,甚至是陷害黎瑛雪。” “我就知道,你早就想好了办法。”谢安白开心地抓着柳妤的手摇晃起来。 柳妤傲娇地撇过头不看谢安白。 “柳姐姐,如果你还生气的话,我自罚三杯,哦不,我直接干了这一壶。”说着,谢安白举起酒壶就要往嘴里倒。 柳妤伸手抢过谢安白手中的酒壶,狠狠瞪了她一眼。 谢安白嘿嘿一笑:“你就别生气了,我向你赔罪,等回了京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油嘴滑舌。”谢安白说的话柳妤一个字也不信,不过她确实早就不气了。 在收到黎瑛雪抵京消息的一日后,谢安白和柳妤也进了京。 “你爹娘和你大哥都挺好的。”分明是好消息,柳妤说得却有些伤感。 谢安白看出了柳妤的异样,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个中缘由,调侃道:“你——是想我二哥了吧?真可惜,他现在还没法回来。”谢安白遗憾地耸耸肩。 “你别瞎说。”柳妤轻拍了一下谢安白。 谢安白懒得费口舌,坐下吃起点心。 “你,不回家看看?”柳妤问道。 谢安白的手悬在半空中,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说都好吗?”谢安白一口接一口塞着点心。 “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柳妤看出谢安白的心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黎瑛雪怎么样?”谢安白岔开话题,当初她没有勇气去见谢玄,现在也不敢回家。 “她挺好的。因为浙水战事大捷,圣上对她大加赞赏,赏了她许多金银财宝。”柳妤早就准备好了黎瑛雪的消息。 “那便好。”谢安白点点头。 “今晚你住哪里,红莲楼还是我给你准备的府邸?”柳妤没再提要谢安白回家的事情,问了一个听起来稀松平常的问题。 “先住在红莲楼吧,明日去柳姐姐给我准备的府邸看看。”谢安白伸了个懒腰,倒在床榻上。 “那你先休息吧。”柳妤溜达着走出房间。 明日一定给你一个惊喜。【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遭劾 翌日,谢安白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午膳后我带你去你的府邸看看。”柳妤给谢安白盛好一碗汤递到她面前。 谢安白低头品尝了一口,享受地砸砸嘴:“好喝!” 未时,柳妤和谢安白离开了红莲楼。 可越走,谢安白越觉得不对劲,这方向分明是皇宫。 “你把我的府邸安排在哪里了?”谢安白左顾右盼。 “别急嘛,快到了。”柳妤卖关子。 离宫城越来越近,谢安白越来越紧张,心底升起一股预感。 “诺,到了。”柳妤将谢安白引到一处院子前。 院子看起来很大,但是谢安白无暇欣赏,因为这处院落在午门边上——朝中官员上朝都会经过的午门。 “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谢安白幽怨地看向柳妤。 柳妤耸耸肩,摊开双手:“你若不喜欢这里,还有一个选择。” 谢安白不用想都知道准没好事,无奈扶额:“柳姐姐莫不是在我家旁边为我置办了一间房子?” “嘿!你还真是聪明!”柳妤故作惊讶,“这都被你猜中了。” 相信柳妤能什么都安排好,什么都不用担心真是倒霉的开始。遇到麻烦的时候,柳妤能为她平事,没什么闹心事的时候,柳妤也总能给她制造点。 “就在这里吧。”谢安白别无他法。 柳妤满意:“这就对了嘛,这里多好啊,你想看你爹、你大哥都可以看到,他们还注意不到你。如今陛下赏识黎瑛雪,说不定她也会过午门呢。”柳妤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院门。 院子很大,如柳妤所说种满了玉桂和鸢尾,中间还挂着两只秋千,同谢府中的一样。 “柳姐姐,谢谢你。”谢安白看着齐整温馨的院子,心中感动。 “小安喜欢就好。”柳妤笑着摸摸谢安白的头,在院中的秋千上坐下来,“这可是我特意照着你家的秋千做的。” “你亲自做的?”谢安白打趣柳妤。 “我亲自——找人做的。”柳妤不甘示弱。 谢安白低头浅笑,荡起秋千。 尽管谢安白嘴上对这个位置百般挑刺,但一连几日的卯时,谢安白都准时站在院墙下,掩着门向外望,却始终没有看到父亲和大哥的身影。 直到一天清晨,谢安白收到柳妤的飞鸽传书,脸色剧变,风风火火地赶去了红莲楼。 “查到是谁了吗?”谢安白来不及脱下外袍,急切问道。 柳妤摇摇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手上的密信。 “此等无稽之谈,陛下怎会相信,何况陛下已经赏赐了郎中,如今为何又放任此等谗言佞语?”谢安白心急如焚,竟有些口不择言。 “小安,不可胡说!”柳妤看着谢安白,摇摇头。 谢安白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同往日一样,今日的红莲楼依旧是歌舞升平。 “敌暗我明,切不可掉以轻心。”柳妤压低声音,“内臣结交边将是死罪,构陷朝廷命官也一样是死罪,如若完全没有实证,他们也不敢弹劾这样的罪名。” “未曾听闻这些年姐姐与何人有过恩怨,谁会下此毒手?”谢安白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黎瑛雪所受圣恩难保不遭人妒忌,何况,即使黎瑛雪没有仇家,黎家、谢家几十年来一直光耀的门楣,明里暗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柳妤一边分析,一边在脑中筛查着京中贵族。 谢安白沉思片刻,摇摇头:“应该不是京城的人。谢黎两家不和,京城人尽皆知。” “你有所不知。”柳妤一边说一边偷瞟谢安白,“他们二人不止被参结交,绯闻也已经传开了。” “噗”谢安白一口茶喷了出来:“什么?!” 柳妤闭上眼睛点点头。 “今日,陛下召了黎崆和你爹觐见,他们俩辩驳了几句之后,竟然在大殿上争吵对方的孩子配不上自己的孩子。气的陛下罚了他们俩一年俸禄,让他们回府禁足反省去了。”说到这个事情,柳妤实在是有点无语,“也正好,本来就要避嫌。” 这场景听来可笑,谢安白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问道:“陛下召二哥回京了吗?” 柳妤点点头:“圣旨已经送出去了。” 惠州到京城路途遥遥,危机四伏。 谢安白站起身,冲着柳妤直直跪下去,双手合抱,声音哽咽:“柳姐姐,惠州到京城路途迢迢,我,我认识的人不够,求你,帮忙照应一下二哥。”说完,谢安白俯身叩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柳妤赶紧伸手扶起谢安白,责怪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自然会保护好他,你莫不是忘记我看上他了?”柳妤拂去谢安白脸颊上的泪水。 被柳妤一逗,谢安白忍不住笑了一声,皱巴巴的脸上有了点血色:“郎中呢?” “陛下召郎中去问了话,郎中自然不承认,此刻恐怕已经在大理寺了。”柳妤叹息。 切不可操之过急。谢安白蹙眉告诫自己。 皇宫内,澧朝皇帝嬴彻躺在龙榻上问御前宦官:“安顺,黎崆的女儿和谢洵的儿子的事情,你怎么看?” 名叫安顺的老宦官支支吾吾不回答。 嬴彻半晌没听到回答,睁眼看向安顺:“你怕什么,要你说你就说。” 这话听得安顺哭笑不得,但是伺候皇帝这么多年,这般情景倒也算不上十分凶险。 “老奴以为,他们二人并无结党营私之意。”安顺给出了回答。 “哦?”嬴彻不表态,追问道,“怎讲?” 安顺嘿嘿一笑:“老奴不敢妄议朝政。” 嬴彻一摆手,也不再为难安顺:“罢了,明日传中书令沈恪和兵部尚书何咏。” “陛下,臣以为他们二人并无私交。”沈恪干脆地给出了回答,“浙水总督韩煦怠兵证据确凿,浙水县令甄隽灾年贪墨,黎郎中只是不愿百姓陷于水火之中,因而先斩后奏。” “可黎瑛雪一介户部侍郎,怎会通晓战事,竟能率兵守城直到谢玄赶到?”嬴彻质疑,“谢玄支援得太过及时,像是提前听到了些风声。” 沈恪沉默不语。 “何尚书以为如何?”嬴彻点名何咏。 “黎郎中的军事才能确实远超常人,谢将军的行军速度亦是如此。”何咏回话,一字一句毫无感情。 “你们且先下去吧。”嬴彻吩咐。 “是,臣告退。”沈恪、何咏作揖。 沈恪和何咏离开后,嬴彻转头问安顺:“听说当日东瀛水匪攻城时,黎郎中的身边有一位军师?” “是,名叫袁进。”安顺恭恭敬敬。 “此人现在何处?” “据黎郎中所说,她也不清楚。”安顺如实道。 “不清楚?人是她找来的,底细都不清楚吗?”嬴彻怒言,吓得安顺连忙跪下。 “陛下息怒,老奴再派人去问问黎郎中。” “发悬赏令,通缉这个袁进。”嬴彻命令。 “是。” 皇上通缉袁进的消息很快传进了红莲楼。 “小安。”柳妤匆匆来找谢安白。这几日谢安白一直住在红莲楼中。 “我听说了。”谢安白抢答,她已经得知了自己被通缉的消息,正盘算着是否进宫面圣。 “我是说,祁商来找过我了。” “啊?”这几日的事情乱作一团,谢安白都快忘记黎瑛雪身边的这号人物了,“他来做什么?” “买消息的。”柳妤在桌案旁坐下,“他问我袁进的下落。” “他倒是忠心耿耿。”谢安白忍不住称赞祁商。 “他看起来比在浙水时憔悴了许多。”柳妤也哀叹了一句,“可惜我们什么都不能告诉他。” “诶,”听了柳妤的话,谢安白突然灵机一动,“他之前不是怀疑黎安和袁进是同一个人吗?我们倒是可以考虑和他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柳妤一头雾水。 “我们承诺救出郎中,他证明我是袁进。”谢安白说出计划,“易容见驾会被治欺君之罪,不易容又难证明身份。” “不行,你不能进宫。”柳妤斩钉截铁,“太危险了。” “别无他法。”谢安白劝道。 “陛下并没有相信郎中与将军有私交,这并非死局。”柳妤还是不同意。 “柳姐姐,我们连对手是谁都还没有弄清楚,宫中的情形也不明晰,再这么下去会越来越被动。”谢安白焦急。 柳妤依旧摇头:“宫中的消息我可以打探到,但是你进去了就未必能出来了,我不能用你的性命赌。” “柳姐姐,我是当事人,我的话陛下会信上几分。”谢安白坚持进宫。 “不行!”柳妤的声音高了几分,又压低下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的身份暴露,谢黎两家的私交就更洗不清了。到时候京城中的风向可能都要变了。” “陛下没有见过我,我少小离家,这么久没有回京,不会有人认出我的。”谢安白据理力争,“柳姐姐,只有我能救她了。”谢安白红着眼睛恳求道。 柳妤明白,谢安白意已决,任她如何劝说都不会改变了。 “好吧,小安,我明天帮你约祁商。”柳妤妥协,“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千万不要冲动。”柳妤叮咛道。【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扑朔迷离 交易很快达成了,谢安白一身男装和祁商一起进了宫。 “你就是袁进?”嬴彻上下打量着谢安白。 谢安白跪在地上,不卑不亢:“正是草民。” “怪不得这么久都找不到你。”嬴彻仔细观察着谢安白的脸,“原来会易容。” 谢安白目视前方不看嬴彻。 “你是如何认识黎瑛雪的?”嬴彻审问谢安白。 “自荐。” 这话说真不真,说假不假,柳妤为她写的那封推荐信,也算是她自编自演。 “你曾打过仗?”嬴彻提了一个祁商曾提过的问题。 “浙水之战前,未曾。”谢安白实话实说。 “那你如何有此把握?”嬴彻对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产生了兴趣。 把握?我只是相信兄长能及时支援浙水,若是援军并非兄长率领,我自然不会有这样的自信。 可面对皇上,这样的理由显然说不出口。 “我自幼学习兵法,虽然未曾实战,但常与父兄做沙盘演习。浙水这般守城之战,我曾演习过多次。”谢安白的话真假掺半。 嬴彻不置可否,拂袖道:“起来吧。” “谢陛下。”谢安白低头站起来。 “你可知道黎瑛雪和谢玄有无私交?”嬴彻问得很直接。 “草民不知。”谢安白恭敬地回答,作为自荐的平民军师,这些事情不该她知道。 “如此,你大约也不会知道谢玄是否提前收到了消息。”嬴彻的情绪没有什么变化,他本也没指望这样就能问出什么。 “谢将军确实提前收到了消息。”谢安白的回答出乎嬴彻的意料。 嬴彻眯起眼睛看向谢安白:“哦?你既不知他们有无私交,却又知道谢将军提前收到了消息,那么你是否清楚这个消息是谁送给谢将军的?” “草民清楚。”谢安白谦恭地低着头,语气坚定。 嬴彻感觉脑袋嗡嗡的,他甚至怀疑袁进是不是在耍他玩,但是他只是一直谦卑地站在那里,回答了他的每一个问题,没有顶撞也没有逃避。 嬴彻揉揉脑袋,耐心地问:“是谁?” “正是草民。”谢安白的语调没有什么变化,平静自然。 嬴彻简直感觉自己要疯,想立刻就治了眼前这小子的罪,可他是君,不可感情用事,不可草菅人命。 “那你又是如何认识谢玄的?”嬴彻狠狠舒了两口长气,用力抚着胸口。 “草民并不认识谢将军。”谢安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这样无辜地看着嬴彻,“草民只是听闻惠州督军谢玄骁勇善战,尤其通晓水战,若他能前来助阵定能解浙水之围。” 这一次,谢安白没有等嬴彻追问,继续说道:“陛下应该清楚,浙水提前收到了情报。这情报是草民打探到的,也是草民的投名状。只是,军情紧急来不及请示陛下,浙水战力不足,因而草民自作主张给谢将军传了信。”谢安白一口气全部解释清楚。 嬴彻顿时感到自己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眼前人的说法终究只是一面之词,当初举告黎瑛雪的那个人一样也是言之凿凿。况且一介布衣为何能打探到如此重要的,无人察觉的情报? “朕知道了,带下去吧。”嬴彻一摆手,上来几个人把谢安白往外拉。 谢安白没有反抗,也没有为黎瑛雪求情,顺从地被带了下去。 大理寺监牢里,狱卒并不算暴力,押着谢安白往黎瑛雪旁边的牢房走。 黎瑛雪听到动静,挣扎着站起来,在手触地的那一刻,拶刑留下的伤痕剧痛,黎瑛雪一下子又跌坐回去。 谢安白心头一紧,克制着不去看黎瑛雪,直到被推搡着进了牢房。 黎瑛雪的头发乱糟糟的,指尖红肿,面色惨白憔悴,挣扎着挪动到墙边,用手肘撞击墙壁。 谢安白背靠着墙坐下来,伸出两根手指敲了两下算是回应。 纵使黎瑛雪一肚子的担忧,此刻也不能说一个字,只能默默坐在墙边。 两颗心隔着一堵墙,飘不过去,也落不下来,砰砰狂跳却始终压抑着不敢妄动。 一片寂静,再无声响。 几日搓磨,黎瑛雪身心俱疲,却从未想过屈打成招,她甚至都做好了被陛下赐死的准备。她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受着从未受过的委屈,却都不似在看到谢安白的那刻那般绝望。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找小安,也知道谢家从未放弃这个女儿。可这么久了,没有人知道谢安白的下落。距离她入狱不过几日之久,小安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抓住。 莫非,陛下已经知道了?若是被治了欺君之罪……黎瑛雪不敢细想。 如今,她被关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家里已经派人打点过了,她却还是受了刑。可她既想不明白是谁要害她,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决断。她只知道,审她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不分昼夜,她几乎没有连续休息过一个时辰。 黎瑛雪绝望地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所有事情在她脑中乱作一团,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昏过去。 “姐姐” 一个蚊子一般的声音突然响起。 黎瑛雪一惊,随即又苦笑着想:“不过又是幻觉罢了。” “姐姐” 这一次,这个声音响了第二遍。 黎瑛雪终于相信了不是自己的幻觉,四下查看,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个小孔。 透过小孔望过去,谢安白的脸展现在她的眼前。 葡萄般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嘴,眼前的这张脸一点点与记忆中少时谢安白的模样重合了。 黎瑛雪扑簌簌落下泪,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黎瑛雪突然哭起来,谢安白有些慌乱地举起手。可惜她挖的孔太小,别说一只手,就是一根手指都伸不过去。 “姐姐,对不起。”看着黎瑛雪的模样,谢安白心疼又无力地低下头。 黎瑛雪不敢放任情绪,监牢里处处是盯着她的眼睛,只得赶紧用袖口擦去泪痕。 “我没事。”黎瑛雪挤出一抹微笑,又靠着墙壁坐下来,“陛下怎么会找到你?” 谢安白也靠着墙坐下,盯着手中的小铲子:“是我自己找的陛下。” “为何?”黎瑛雪惊诧。 “我曾做过你的军师,我若是说你与二哥没有私交,陛下兴许能信上几分。”谢安白将铲子藏进衣服里。这是她入宫之前特意找柳妤要的。 黎瑛雪又感动又气愤:“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若是陛下察觉……” “不会的。”谢安白打断黎瑛雪,“不会的。” “陛下信了吗?”事已至此,争执谢安白该不该进来已毫无益处。 “大约是信了一些。只是,我还不清楚举告你的是什么人,他手上有什么东西。”谢安白回想着陛下的话,竟是只字未提那个人。 “敌暗我明,我们很被动。”黎瑛雪的声音竟少见地透着丧气。 “他诬陷你和我二哥,会不会是想以此威胁你爹或我爹?”黎崆和谢洵都是澧朝的肱骨之臣,一位是首辅一位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权势滔天。 “那更不行!”黎瑛雪气的握紧拳头,全然不顾指尖上的伤痕。 “姐姐莫急,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谢安白安抚黎瑛雪。 “你的消息能传进大理寺?”谢安白的手眼通天还是超出了黎瑛雪的预想。 谢安白嘿嘿一笑:“大理寺少卿赵韩,我救过她一命。” “用哪一次的身份?”黎瑛雪想起来之前谢安白不停地给自己伪造身份就不快。 “额,”谢安白支支吾吾,声音也低下去,“贺然,一个剑客。” 谢安白的脑中浮现出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她冒死救下赵韩后,赵韩拉着她说要结拜。 “……”黎瑛雪不想说话。 “你进来之后我特意跟她写了信,怎么样,他们没对你用刑吧?”谢安白赶紧岔开话题。 黎瑛雪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不作声。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对她用刑。 见黎瑛雪不回答,谢安白猜到还是有人对黎瑛雪动了手,激动地趴到小孔旁边往里面望,声音低沉却溢满怒火:“什么?!谁对你动的手?伤哪儿了?快给我看看!” “没事。”黎瑛雪敷衍道,“已经快好了。” “等我出去一定弄死他们!”谢安白咬牙切齿。 “真没事的小安,不疼了。”黎瑛雪轻柔道,“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迟迟不回家?”目前的情形再怎样着急也没有用,黎瑛雪问起了她一直好奇的谢安白的过往。 谢安白不答,那些事情压在她的心口,她已经很久不去想了,似乎只要不提起,就能一直逃避下去。 黎瑛雪叹息道:“也罢,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了。一会儿就要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传来,黎瑛雪的牢门被打开,黎瑛雪被带了出去。 黎瑛雪脚步虚浮,步履踉跄,很快消失在了谢安白的视野中。 曾经气宇轩昂,雷厉风行的户部郎中,就这样被几个人架着,披头散发着,狼狈地被带进刑房。 谢安白不知道等待黎瑛雪的是什么,可是她甚至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焦急和忧虑,只能像看一位萍水之缘的主帅一样目送黎瑛雪离去。 我谢安白出去之日,就是你们曝尸之时。 谢安白双眼布满血丝,阴沉地看着那些趾高气扬的狱卒们。【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大理寺少卿 “黎郎中,我们也不是非要为难你,只是兄弟们也得讨一口饭吃。”刑房内,为首的狱卒贼眉鼠眼地看着黎瑛雪,手上转着一根鞭子。 黎瑛雪面无惧色,直言:“你们的主子想我说什么?” 狱卒用鞭柄戳黎瑛雪的指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嘲讽道:“怎么?不疼了?是不是想试试别的?” 黎瑛雪疼得咬住嘴唇,眉头拧作一团,硬是一声不吭。 狱卒洋洋得意地看着痛苦的黎瑛雪:“只要你承认与谢玄勾结,我们可以放你一马。” “休想!”黎瑛雪抬眸看向一脸凶相的狱卒,冷哼一声,“今日我若在这里出什么事,你以为你能活得过明朝吗?” “哈哈哈哈。”狱卒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看来黎郎中是看不清现在的形势了。”说着,狱卒抖开手中的鞭子,抬手要往黎瑛雪身上抽。 “住手!”一声厉喝打断了狱卒手上的动作。 刑房门口站着的正是大理寺少卿赵韩。 “单龙,谁允许你对黎郎中用刑的?”赵韩怒斥狱卒。 “大人。”一见赵韩,单龙立刻放下鞭子乖乖行礼。 “我问你,是谁允许你对黎郎中用刑的?”赵韩一步一步逼近单龙,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满是威压。 单龙跪倒在地:“回大人,小人只是想为大人分忧。”此时的单龙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分忧。”赵韩玩味地重复着单龙的话,伸手拿起单龙刚刚随手放在一旁的鞭子,“看来,你是想让我亲自请你说。”赵韩把玩着鞭子,不看单龙。 “大人饶命。”单龙叩首,“那日郑牢头吩咐我们严加审讯黎郎中,说是要为大人您分忧,也为,也为我们自己的前途。”单龙吓得赶紧交代出来。 “郑坎?”赵韩不敢相信,她分明特意遣人交代过郑坎不可对黎瑛雪用刑。 是郑坎阳奉阴违还是单龙胡乱攀咬,此事一查便知。 “要是再让我发现你私自对郎中用刑,你这双手就不用要了。”赵韩重重地将鞭子按在桌上,凝视着单龙,“我的话,听明白了吗?” “是,是,小人明白,小人再也不敢了。”单龙的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 赵韩轻蔑地瞟着单龙,转身离开了刑房。 “看什么看!”待赵韩离开后,单龙把一肚子邪火发泄在身边的狱卒身上,“没听到赵大人的话吗?还不快送郎中回去!” 狱卒们不敢耽搁,手忙脚乱地将黎瑛雪从刑架上放下来,恭恭敬敬地送了回去。 见黎瑛雪安然无恙,谢安白松了一口气,但狱卒们突然转变的态度也让她有些不解。 “郎中,小的冒犯了,若是日后郎中有什么吩咐尽管找小人。”单龙谄媚地陪着笑。 黎瑛雪疲累得很,厌恶地冲他们摆摆手。 单龙立即识趣地带人离开了。 “小安,谢谢你。”单龙离开之后,黎瑛雪坐到小孔旁边低声道。 谢安白立时反应过来:“赵韩来过了?” “嗯。”黎瑛雪应道,“那个领头的狱卒叫单龙,他说是牢头郑坎吩咐对我用刑。”黎瑛雪将刚刚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讲给谢安白听。 郑坎?对这个人,谢安白倒是不太清楚。 “至少姐姐可以休息一下了。”谢安白宽慰黎瑛雪,“其他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听着谢安白温柔的声音,黎瑛雪又想起浙水城墙上小安握着她的手坚定地告诉她会没事的。 这一刻,黎瑛雪多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猛地放松下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姐姐,赵大人,拜托你们了。”谢安白在心里默默祈祷。 此时的柳妤在红莲楼里忙得团团转,一会儿查收手下送来的朝堂上的进展,一会儿询问有没有找到举告黎瑛雪的主谋,一会儿还要伪装贺然给赵韩写信,一刻也停不下来。 赵韩也没有闲着,出了监牢就立即派人“请”来了郑坎。 “郑牢头。”郑坎被带上来的时候赵□□在查看文书,手中握着一支狼毫毛笔,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郑坎,“听说你下令对黎郎中严加审讯?” “小人从未如此。”郑坎否认。 “带上来。”赵韩没指望郑坎承认,头也不抬地吩咐。 蓬头垢面的单龙被押上来。 赵韩这才从如山的文书中抬起头,将毛笔搁在笔架上,挥挥手示意二人:“对质,请吧。” 郑坎和单龙面面相觑。 “我不管是你下的令,还是你受到其他人指使,今天都必须给我一个说法。”赵韩指指郑坎又指指单龙,“不愿意说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刑房也有的是空余,我可以慢慢陪你们玩。”赵韩眼神凌厉,却森森一笑。 郑坎和单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互相推卸起责任。 “赵大人。”正当郑坎和单龙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位大理寺丞匆匆跑进来递给赵韩一份密信。 “单龙,本官倒是不知道你私下还与刑部郎中陈韫有来往。”赵韩低头浏览着密信,“看来本官确实是小看你了。” 此话一出,郑坎立刻跪倒在地:“大人明察!” 单龙也立刻跪地叩首:“大人!小人冤枉啊!” “冤枉?”赵韩眼中寒光一闪,“你与陈韫的来往信件都已经送到我手上,你现在说冤枉?”赵韩将刚刚拿到的信件往单龙眼前一甩。 密信上明明白白写着要求对黎瑛雪严加审讯。信件没有落款,但是已经比对出正是陈韫的笔迹。 “大人,小人从未见过这封信,也并不认识陈大人。”单龙不住地磕头,直到额头上一片红肿。 赵韩不耐烦地摆摆手:“带下去。” 直到被拖走,单龙还一直大喊着冤枉。 等到单龙的声音再也听不见,赵韩走到郑坎面前,伸手扶起他:“郑牢头,对不住。” “大人您千万别这么说。”郑坎站起来,后退两步躬身道,“是小人治下不严,竟不知单龙阳奉阴违,怠慢了黎大人。只是不知这陈大人为何要下此重手。” 赵韩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郑坎。 郑坎感到一阵凉意,赶忙低头拱手:“是小人多嘴了,小人告退。” 待郑坎离开后,赵韩低头拾起地上的密信。 信件平整得像是刚写完。 赵韩将怀疑锁进心底,她现在没时间分析这些,她要去见一个人——贺然。 自从那个惊险的雨夜之后,赵韩再也没有见过贺然。前几日她忽然收到贺然的信件,激动之余又有些不解。昨日,贺然派人来约她午时到红莲楼见面,此时已经快到约定的时辰。 “赵大人。”可到了约定的地点,赵韩却并没有看到贺然的身影,迎接她的是红莲楼院主柳妤,“请进。” 柳妤将赵韩引进房内,为赵韩沏茶:“赵大人放心,这处的红莲楼只做酒楼生意。” “我来此地是赴贺大侠之约,若是他今日不在我便改日再来。”赵韩起身准备走。 改日你也见不到他。柳妤腹诽,起身将赵韩拦下:“赵大人留步,是贺大侠吩咐我在此招待您的,他如今不太方便见您。”柳妤笑盈盈的,语气却不容商量。 既然柳妤都这样说了,赵韩也不再强硬地要离去,坐下来喝了一口柳妤沏的茶。 龙井清香,沁人心脾。 “贺大侠说,感谢您照应郎中,另外她提醒您小心郑坎。”柳妤不紧不慢地说着。 郑坎?难道……那封信确实平整得太过可疑。 “知道了。”赵韩应下,“贺大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赵韩对这位救命恩人一向敬重。 柳妤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赵韩:“贺大侠拜托赵大人将这封信交到黎郎中手上。” “不负所托。”赵韩双手接过,收好信件。 “多谢赵大人今日前来赴约,菜已备好,还请赵大人赏脸尝尝小店的菜肴。”柳妤起身恭敬地邀请。 赵韩没有心思在红莲楼吃饭,她要赶紧回去查一下那封密信,于是告辞道:“抱歉,今日赵某有公务缠身,多谢款待,改日赵某定登门致谢。请帮忙转告贺大侠,请他放心,赵某定照顾好黎郎中。” 密信的事情柳妤已经听说,也给了赵韩明示,因此也不再挽留,与赵韩告别了。 如果那封信是陈韫栽赃单龙,而真正与陈韫勾结的人是郑坎,单龙一刻不停地喊冤便也能说通了。 那陈韫又为何要对黎瑛雪下此毒手?郑坎一个小小牢头又知道些什么值得陈韫亲自伪造证据作保?一连串的疑问萦绕在赵韩心头,她预感到或许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一个小小的三品少卿能够左右的了。 回到大理寺,赵韩先去了一趟监牢,将贺然的信交到了黎瑛雪手上。 玄三日后抵京,危局将解。 信其实是柳妤写给谢安白的,短短十个字,让谢安白放心下来。 柳妤没有说是谁举告的黎瑛雪,也没有提这般危局如何得解,似乎这一切仅仅是一场误会,一场荒诞不经的恶作剧而已。【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团圆 三日后,圣旨传来,黎瑛雪和谢安白被无罪释放,谢玄在抵京的当日便回了家。 谢玄一进家门,谢洵和尹缨立刻迎上来,拉着谢玄左看右看,直到谢玄实在忍不住将二人推开。 “父亲,母亲,孩儿安然无恙,你们看,连根头发都没少。”谢玄原地转了一圈,嬉皮笑脸地说。 自从听说谢玄被押解回京,尹缨一直提心吊胆,就连久经沙场的老将军谢洵都日日急的团团转,不知托了多少人打听消息。 “好,好,平安回来就好。”尹缨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谢玄,看着看着不禁落下泪来。 “母亲。”谢玄牵起尹缨的手,“是孩儿不好,让母亲担忧了。” “这么多年,你在外征战从未有过败绩,没想到这次差点倒在自己人手下。”尹缨动容地说。 “好了夫人,玄儿这不是没事吗?你就别再乱想了。”谢洵也安慰道,拿出手帕轻轻帮尹缨擦去泪痕。 “听说玄弟回来了,快让大哥看看!”谢府大门忽然被推开,来人是谢家大哥谢青。 “大哥!”看到谢青回家,谢玄很是兴奋,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大哥了,冲上去紧紧拥抱谢青。 谢青也上下打量着谢玄:“军中艰苦,我看玄弟都消瘦了,今日大哥来为玄弟做顿好吃的。” 谢青说着,往灶房走去,被尹缨一把拦下来,调侃道:“青儿,你莫不是想烧了咱们家的灶房?” “娘说什么呢!我的手艺可好了!”谢青气的鼓鼓嘴,年近而立,官及四品,此刻却如同孩童一般。 “好好好,青儿的手艺最好了。”尹缨也像哄小孩一样哄着谢青,“今日滢滢和卓儿怎么没同你回来?” 穆滢是谢青的结发妻子,谢卓是谢青的女儿。 “他们一会儿就到,我心急,先跑回来了。”谢青随手拿起桌上一颗桃子往嘴里送,刚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娘,怎么这么酸。” “就知道吃。”尹缨对着谢青的头敲了一下,递给他一块梨膏糖,“诺,吃这个吧,这个甜。” “谢娘亲。”谢青笑眯眯地接过,丢进嘴里,还不忘赞叹一句,“嗯!甜!” 没有人察觉,谢安白就坐在房顶上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谢安白出狱后,直奔谢府,一直坐在房顶上等谢玄回家。原本在看到谢玄安然无恙后她便准备离去,却实在没忍住多看了父母一会儿,竟意外等到了差事繁重的大哥回家。她离京时大哥刚刚成亲,如今都已有了孩子。 直到穆滢和谢卓都进了谢府,谢安白也没舍得离开。这样的景象这些年她不知幻想过多少次。 “你果然在这里。”谢安白的左肩被拍了一下,那人的头却从右边探出来。 “柳姐姐,你来做什么?”谢安白心情低落,不想理会柳妤的小把戏。 柳妤从怀里拿出一只烧鸡:“来陪你。” 柳妤没有劝说谢安白回家与家人相认,只是默默在谢安白身边坐下,撕下一块烧鸡递给谢安白。 谢安白强颜欢笑,伸手接过却不往嘴里送,呆呆地望向院中。 柳妤心疼地看着谢安白,万语千言涌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拍拍谢安白的肩:“会没事的,已经好起来了。” 谢安白垂首不语,泪珠滴落在房顶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半晌,谢安白红着眼睛抬起头:“柳姐姐,我们走吧。” “好。”柳妤收好剩下的半只烧鸡,随谢安白离开了谢府。 “郎中怎么没有回黎府?今日总不至于独自住在外面。”回去的路上,谢安白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想起自己在屋顶上坐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看到黎瑛雪回黎府。虽然入仕之后黎瑛雪便在外独自建府,但今日总该与父母团聚。 “郎中出狱之后就去了户部,应该是有些公事没做完。”柳妤一直掌握着黎瑛雪的行踪。 公事公事,就知道公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户部办差。谢安白一肚子怨气,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走了几十米却突然调转方向往红莲楼走去。 “诶。”见谢安白突然转弯,柳妤叫住她,“你不回府吗?” “回府做什么?”谢安白的脚步更快了,“我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回去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谢安白的声音透着委屈,又补了一句,“也没饭吃。” 柳妤扶额:“我这不是陪着你吗?况且,我都给你安排好接风宴了。” “接风宴?”谢安白驻足回头看柳妤,“我家?” 柳妤看着谢安白震惊呆滞的模样感到好笑:“怎么,你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不得给你安排一顿啊?再说了,我给你家里安排的那些人又不是吃白饭的。” 谢安白的心情愉悦了不少,但还是嘟囔着:“我还以为你没安排呢,谁知道不在红莲楼。” “接风宴,自然要在家里了。”柳妤莞尔一笑,“只可惜我们小安身份隐秘,这接风宴只能我一人作陪了,还请谢小姐不要嫌弃才好。”说完柳妤还装模作样地拱手行了个礼。 是夜,谢府觥筹交错,谢安白的宅院里也是歌舞升平,谢安白和柳妤一醉方休。黎瑛雪在处理完户部的公务后也回了黎府,黎家的接风宴也早已备好。仿佛那场危局从未来过,那场见不得光的交易从未进行。 谢安白和柳妤一直喝到天色渐明才终于放下酒杯,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柳妤才悠悠转醒。 “小安,你接着睡吧,我得回楼里了。”许是昨晚实在喝的有点多了,此时的柳妤走路还是东倒西歪的。 谢安白更是根本没醒,听到柳妤的声音只是迷迷糊糊哼哼唧唧地嗯了两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过去了。 微凉的风吹的柳妤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昨日收到的讯息闯入她的大脑。 陈韫密会黎崆。 这倒不算稀奇,陈韫既然想对黎瑛雪下重手,定是妄图拿黎瑛雪威胁黎崆,她不解的是,陈韫一介文官,怎会知道浙水之战时黎瑛雪和谢玄的关系。即使他的耳目潜藏在黎瑛雪身边,由他弹劾黎瑛雪也实在算不得名正言顺。 如果不是陈韫弹劾,他只是落井下石想从中谋取一分私利,又怎会如此巧合,在陈韫密会黎崆之后黎瑛雪就立刻被释放。 莫非,陈韫也只是一颗棋子?陈韫是刑部尚书陈浠的养子,难道这件事与陈浠也有关?可陈浠一向为官清廉,深受圣恩,朝中无人不称赞陈浠明镜高悬,秉公执法,是澧朝包公。 柳妤只感到大脑一阵胀痛,朝堂之上的事情实在太过复杂。如果不是谢安白,她此生都不想跟这些事情有任何瓜葛。 可惜,饶是柳妤也没有打探到陈韫和黎崆做了什么交易。 另一张脸见缝插针地溜进柳妤的脑海。 是昨日的谢玄。 昨日柳妤去谢府找谢安白,屋顶上,她见到了卸下甲胄的谢玄。谢玄一袭锦缎长袍,衣袂飘飘,腰间悬挂一枚羊脂玉佩和一只香包。柳妤认出来,那是她送给谢玄的。还好谢安白那时无暇关注她,没有发现她因害羞涨红的双颊。 谢将军会对我有意吗?柳妤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心头弥漫着难以言喻的紧张。如果他不喜欢我,又怎会将那只香包带在身边;可若是他喜欢我,又为何从未来找过我。 柳妤出神地想着谢玄,根本没有注意谢安白何时走了进来。 谢安白往床榻上一趟,随手拎起一串葡萄吃起来,悠悠开口:“柳姐姐,你是在想我二哥吗?” 谢安白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柳妤一跳,倏地站起来,看着翘着脚躺在榻上的谢安白,激动得话都有些说不清楚:“小安,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谢安白不紧不慢地又咬下一颗葡萄,将腿放下来坐在床沿边,眼含笑意凝视着柳妤:“柳姐姐,是你想得太入迷了,这才没有看到我。” “去去去,小孩子瞎说什么呢。”柳妤眼神游离,娇嗔地推了谢安白一把,“你到一边去,别坐我床上。” 谢安白心下了然,偷笑着挪到一旁,嘴上不饶柳妤:“昨日在房顶上,我都看到了。” 一串葡萄已经被谢安白吃的只剩一个,见柳妤还想反驳,直接将最后一颗塞进柳妤嘴里:“柳姐姐,在我面前你就别不好意思了,前几日你刚承认过看上他了。” 那日柳妤说看上谢玄,原本是为了宽谢安白的心,让她不必太过忧心,没想到此刻却被谢安白用此事将了一军。 柳妤无言以对,气愤地嚼着葡萄。 “好了柳姐姐。”谢安白蹭过来拍拍柳妤,“我二哥肯定是喜欢你的,就算是不配,也是他配不上你。不如你找个时间与他见上一面。”谢安白给柳妤出主意。 “再议,再议。”柳妤打哈哈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行,听你的。”谢安白也不急,甜甜一笑,“城南的桂花开了,鄙人可有幸约柳姐姐去赏赏桂花?” 谢安白和柳妤都喜欢桂花,只是柳妤不知道,同样喜欢桂花的还有谢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暗流涌动 白露已过,城南金桂盛放。 谢安白终于换上一身女装,与柳妤并肩走在街上。 “柳姐姐,你就这样毫不遮掩地在街上晃,不怕有人认出你来?”谢安白打趣柳妤,红莲楼的楼主可是天下闻名。 “认出来又如何?”柳妤不以为意,“我行得端坐得正,为何要怕被认出来?” 谢安白挑着眉撇嘴点头:“也对,还是我值得遮掩一下。”说着,谢安白拿起丝巾就要往脸上蒙,却被柳妤一把扯下来。 “你有什么好遮掩的,你这张脸可是从来就金贵得很,全大澧朝都没几个人亲眼见过。难不成是你觉得你与儿时的样貌太过相似?” 柳妤本以为谢安白听了这话会打消蒙面的念头,不成想谢安白歪着头,一脸正经地问道:“难道不像吗?” 柳妤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安白,终于还是耐心回答道:“不像,一点都不像。”柳妤说的时实话,下山后的几年间,谢安白容貌大变。 “原本就不像,之前我又易了容,她为何能认出我?”谢安白百思不得其解。 我早跟你说了她对你有想法。柳妤腹诽,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小安,如果人人都像郎中那样慧眼识人,你遮了也没有用。” 别人不知道,但二哥肯定能认出来。谢安白心道。 不过谢安白面上不显,装作被柳妤说服的模样点点头,将丝巾往下拉了拉。 金桂清香,谢安白感到一阵舒畅,一边跟柳妤闲话,一边悄悄左顾右盼寻找着谢玄的身影。 谢玄! 当谢玄的身影真的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谢安白又感到一阵慌乱,迅捷地拉上丝巾侧身躲到一边。 等到柳妤也看到谢玄回身找谢安白时,才发现谢安白早已逃之夭夭。 “柳姑娘。”没等柳妤偷偷溜走,谢玄已经看到了她。 柳妤只好硬着头皮朝谢玄走过去。 “谢将军。”柳妤回应道。 谢玄眼里的惊喜藏不住,喜悦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柳姑娘,柳姑娘也喜欢桂花吗?” 柳妤点点头:“没想到谢将军也有如此雅致。” 谢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京之后没有什么差事,只好四处逛逛打发时间。” “谢将军近来可好?”柳妤和谢玄肩并肩往前走,柳妤努力克制住自己看谢玄的欲望。今日谢玄的衣着相较于在浙水时更加贵气文雅,叱咤风云的将军身上竟透出一股书生气。 谢玄淡淡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虽遭了些变故,但如今已平安。” 若你不能平安,小安恐怕要拿我是问了。柳妤回想起那日谢安白忧心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 谢玄听到柳妤的笑声疑惑地看向她:“柳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柳妤摇摇头,岔开话题:“这金桂开的甚好,不知谢将军可想尝尝红莲楼的桂花糕?” “柳姑娘相邀,却之不恭。”谢玄应下,心里乐开了花。 柳妤心下一喜,笑靥如花:“既是去红莲楼,那这次便由我宴请谢将军,还望谢将军不要推辞。”说着,柳妤微微曲膝。 谢玄举手还礼,嘴角也忍不住上扬起来:“那便多谢柳姑娘了,日后谢某定当回请。” 回请,那便是又可以见到了。柳妤内心雀跃,表面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 不远处的谢安白目睹他们调转方向往红莲楼走去,心下了然,转身准备回府,却突然被一只手拉到一旁。 在看清黎瑛雪的脸的那一刻,谢安白转身欲走,却被黎瑛雪拽住了。 “小安,陪我喝杯茶吧。”黎瑛雪的语气几近恳求,听得谢安白心软下来。 沉默片刻,谢安白终于还是摇摇头,压低声音:“我们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见面。” “为何?”黎瑛雪不愿放弃,她好不容易才抓住谢安白的手。 我不能让你落人口实。 谢安白不答,只是用力挣脱开,恭敬地冲着黎瑛雪行礼,大声道:“姑娘认错人了,我不认识姑娘。”说罢,谢安白转身离去。 黎瑛雪呆愣在原地,没有追上去,直直望着谢安白的背影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是夜,等了一下午的谢安白终于等到柳妤结束了与谢玄的幽会,回到房间。 看着红光满面的柳妤,谢安白强颜欢笑:“柳姐姐,今日是不是很顺利?” 柳妤有些害羞地点点头,向谢安白展示谢玄送给她的玉佩。 谢安白认得,那是谢玄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 “看来是颇为顺利啊。”谢安白看向柳妤,眼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忧伤。 看出谢安白的状态不太对,柳妤收好玉佩坐到谢安白身边:“今日,有何意外吗?” 谢安白摇摇头:“无事,只是有些疲乏了。” “那你早些回去吧。”柳妤看出谢安白不愿意开口,想来大约又跟黎瑛雪有关,也不追问。 谢安白又摇摇头:“有些事情我还得问问柳姐姐。” “你说。”柳妤起身给谢安白沏茶。 “在狱中时,我听闻是郑坎下令对郎中用刑,柳姐姐可知道这件事?”谢安白还没忘记在狱中听闻的消息。 柳妤点头:“此事我本欲完全查清后再告诉你。郑坎应该是陈韫的人。” “陈韫?”谢安白有点懵,陈韫和黎瑛雪能有什么过节。 “这场危局并非由我而解。”柳妤凑近谢安白,悄声道,“几日前,陈韫密会过黎崆。” 这消息听来一个比一个令人震惊,一个五品郎中,靠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企图用首辅女儿的性命威胁首辅,这是犯了多大的事不惜这般铤而走险。 可根据她和黎瑛雪被释放的时间推测,这笔交易应该是达成了,黎崆真的受了陈韫的威胁。 利用黎崆一时的爱子心切,难道日后就不怕黎崆告到御前?黎崆怎会就这样吃下这个暗亏? “你可查到陈韫的所求?”谢安白问道。 柳妤无奈摇头:“他们之间的密谈实在难以探查。” 首辅私下的行踪确实不易查探,这般情形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听闻近来有人上奏参了陈韫一本。”柳妤突然想起她回京之前,京中的耳目曾向她提起过,只是那时柳妤觉得陈韫不过是五品小官,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何事?”谢安白急切问道。 “贪墨。”柳妤回答,“是几个月前的一桩旧案,原本判了秋后问斩,却在斩刑前夕改判了流刑,据说是陈韫受贿办了这桩事。” “判了斩刑的案件单凭一个五品小官能够改判?”谢安白难以置信。 “听说是证据链出了问题。只是受害的并非什么皇亲国戚,甚至无人伸冤,便也无人在意。”柳妤叹了口气,“这个世道,总是如此。” “该死,无人伸冤就可以不用偿命吗?”谢安白拍案而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柳妤惊讶于谢安白的变化,一两个月前,她还是浙水城那个说不在乎一城百姓安危的谢安白。 柳妤按耐住欣喜,起身扯扯谢安白的衣角:“你先别急。” 柳妤安抚着谢安白坐下,继续说道:“此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一直也没有人上疏,不知为何突然有人参了陈韫一本。” “黎崆能管得了这事儿?”谢安白实在不怎么懂朝局。 “这种事,不过是首辅一句话的事而已。”柳妤苦笑,“参陈韫的人也不会为那个无亲无故的人伸冤,他只为了他想得到的。那个人的苦衷根本传不到圣上那里去。” 岂有此理!谢安白的拳头攥紧了。 “你可知皇上有没有再追究陈韫?”谢安白关注陈韫和黎崆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似乎是没再追究了。”柳妤摇头,“只是,陈韫的养父陈浠身为二品大员,他若是求个情,皇上应该也会给些面子。又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威胁当朝首辅呢?”柳妤想不明白,设这么大的局诬陷黎瑛雪和谢玄,最后就做这点事,实在奇怪。 莫非,另有隐情? “你说,父亲曾与陈韫密会?”深夜,户部只剩下黎瑛雪一人,祁商守在黎瑛雪身旁。 “是,首辅在您出狱前,曾去见过陈韫。”祁商在黎瑛雪入狱后一直四处奔波,收集消息,没想到竟听闻了黎崆与陈韫密会的消息。 黎瑛雪放下手上的文书,起身在房间里踱步:“莫非陈韫用我威胁父亲?他想要什么?” “不知。”祁商实在没有打探到细节。 陈韫贪污被参的事情,黎瑛雪已经听闻,但是她并不相信陈韫会为这点事布一个这么大的局。 “或许,陈韫与父亲的密会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真正要置我于死地的并非陈韫。”黎瑛雪努力回想可能与自己有过过节的一个个官员,实在想不出来是谁要对她下此毒手。 难道他们要害的人不是她,而是谢玄?黎瑛雪盘算出另一种可能。 夜黑风高,在京城的另一边,陈韫的双颊已然红肿,掌掴他的人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你敢去找黎崆落井下石!”一个女声狠狠训斥陈韫。 陈韫跪在地上,不住地道歉,迎接他的却仍是暴风骤雨般的巴掌。 “差一点,你就误了大事!” 陈韫的嘴角已经渗出鲜血,话都说不清楚了。 “蠢货!”许是终于扇得累了,女子停了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自己去求首辅原谅,哪怕他要你的命,你也给我受着。” 说罢,女子拂袖而去,隐匿在夜色中。【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灭口 “干什么去了?” 陈韫连滚带爬地跑回府,一进门就听到陈浠低沉的声音。 “回父亲,孩儿去办差事了。”陈韫稳稳脚步,躬身站在陈浠面前。 “韫儿,为父曾告诫过你,为人处事要持身端正,谨言慎行,你可记得?”陈浠不看陈韫,慢慢品着一口热茶。 “是,孩儿谨记。”陈韫恭敬应下,心底却不无怨怼。若非陈浠不肯替他求情,他也不至于铤而走险。 “嗯。”陈浠点头,似乎对陈韫的表现满意,“早些歇息吧。脸上记得上点药。”最后那句话没有太多关心的意味。 说罢,陈韫起身离开。 陈韫叹息,直起腰收拾陈浠留下的残局。 陈韫是陈浠从弄堂里抱来的孤儿,弄堂里人人都感慨陈韫命好,白捡了陈浠这么个大官做爹。 将一切收拾妥当之后,陈韫拖着疲惫的身躯和红肿的脸颊回了房间。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在京城住的这些时日,谢安白发觉京城的水确实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可即便再厌恶这一潭浑水,谢安白也得想办法在这里立稳脚跟。黎瑛雪还要继续做官,她不能让这样的危机再发生在黎瑛雪身上。 总得想办法结交些权贵。 前些日子她与柳妤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柳妤并不希望她身陷京城的漩涡之中,因而并未给她透露京中名门望族明面上和暗地里的格局。下山的这些年来,谢安白几乎只关注黎瑛雪身边的人和事,朝廷中的其他事情她一概不知。 谢安白忽然发现,这滩浑水摆在她面前,她却不知如何下脚去淌。 离开京城的时候,谢安白还太小,如今连京城的路都不太识得。 谢安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忽的看见一个穿浅绿色官服的人带着一群黑衣人闯进一间店铺。 好奇心驱使谢安白跟了上去。 店铺里瞬间响起尖叫声和瓷器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官爷,官爷,您这是做什么?我们这都是点小买卖,只为了糊口啊。”瓷器铺的掌柜跪在地上,对着那名官员苦苦哀求。 “滚开!”官员抬脚将掌柜踹倒在地,大声吼道,“给我搜!” 掌柜忍着胸口的剧痛匍匐爬到官员面前,恳求道:“求求您别砸了,我们一家几十口人都指着这家铺子吃饭呢。我们,我们可都是良民啊!”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官员重重磕头。 官员斜眼睨了掌柜一眼:“良民?我们得到可靠消息,你窝藏罪犯!” 此言一出,那位掌柜磕的更用力了,头撞在地上砰砰作响:“官爷,我们哪敢做这等事啊!” 官员不再理会他,大声喊道:“人找到了吗?” “回大人,整间店铺都搜遍了,没有。”其中一个黑衣人回报道。 “没有?”对于这个结果,官员显得很诧异,“消息有误?” 黑衣人摇摇头:“大约是听到了些风声,跑了。” 官员怒气更盛,狠狠拽起掌柜:“你可知那人犯了什么罪!谋害朝廷命官!你敢私自藏匿放走!” 掌柜惶恐不安,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草民不知,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啊!” 官员不想再听他废话,挥手下令:“全部带走!” 谢安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黑衣人押着几个平民打扮的人离开,进了一处废弃的院落。 谢安白跳到房梁上,眼看着那些百姓被关入柴房。谢安白悄无声息地潜入院中躲藏起来。 “大人,店里有些踪迹,但是兄弟们顺着痕迹追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一名黑衣人向官员汇报。 官员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我看那老掌柜不像是在说谎,或许他确实不知情。你问问他店里有没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 “是。”黑衣人领命进了柴房,官员进了另一间房子。 倒不像是看起来那么不讲理。谢安白看着官员的背影,搜遍了记忆也想不起来是哪位官员。 不一会儿,黑衣人将那位掌柜带到院中吊了起来。 谢安白看到掌柜的眼底充满恐惧,不禁对这位老态龙钟的掌柜泛起一丝同情。 黑衣人蒙着面在掌柜面前甩开鞭子,用极具压迫感的声音问道:“你店里可曾出现过什么可疑之人?” 掌柜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像是在思考,黑衣人一鞭子就抽了上去,恶狠狠道:“说实话!” 掌柜身上本就打满补丁的长袍顿时裂开,浸出鲜血,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谢安白也撇过头不忍心看。 “前些日子是来了一个小工,他说他走投无路了想讨口饭吃,我就将他留在店里做工了。”掌柜一串话语速很快,生怕交代晚了又被锤楚。 “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不在店里的?”黑衣人追问。 “钱越。今日午时还在店里。”掌柜回答。 他们去的时候不过午时三刻,人肯定没有走远。 黑衣人瞪着掌柜,用鞭头压在那道鞭痕上,威胁道:“要是让我知道你骗我,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掌柜浑身颤抖着,拼命保证:“不敢,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黑衣人收起鞭子,进了房间回禀官员。 钱越?这是什么人?谢安白毫无头绪,赵韩几日前写给她的信却突然出现在脑中。赵韩提到在黎瑛雪出狱之后郑坎便失踪了。 莫非,钱越是郑坎?谢安白犹如醍醐灌顶。 可是,郑坎为什么要逃跑,又是谁在搜寻郑坎?是郑坎知道些什么陈韫的秘密,还是他手上有谁的把柄?谢安白躲在柴垛后面思考着。 “继续搜!”谢安白没有注意到,黑衣人又在院中集结了起来,“人肯定没有走远,照着这张画像搜!” 谢安白看出,画像上的人正是郑坎。 “是!”一瞬间,院中只剩下几名看守的黑衣人。 谢安白也越墙离开,偷偷到瓷器铺周围的树林里搜寻郑坎的踪迹。 “人死了?” 两个时辰后,谢安白又遇到了那一队神出鬼没的黑衣人。黑衣人面前躺着的,正是早已没了呼吸的郑坎。 “一剑封喉,好身手。”官员蹲下身查看了一下郑坎的尸首,“我们还是慢了一步,把尸首带回去,这般剑法,不是人人都有的。” “像是莫林山庄的手笔。”刚刚审讯掌柜的黑衣人说道。 莫林山庄?谢安白震惊,莫林山庄的掌门与晏清山庄的前掌门一向针锋相对,但从未听闻莫林山庄对朝堂之事感兴趣。谢安白在山庄习武的那段时日,师娘曾多次与莫林山庄的掌门切磋武艺。谢安白的师娘正是晏清山庄的前掌门薛轻钦。 思及师娘,谢安白不由悲痛。 “查!”官员下令,声调充斥着愤怒。 直到那名官员带着黑衣人离去,谢安白仍旧坐在树上发呆。 晏清山庄,这个谢安白从不愿意回想的地方,这个她寄托了幸福与痛苦的地方,这个给了她理想与未来,又毁了她的余生的地方,她不愿想,也不敢想。午夜梦回,她能看到师娘和蔼的音容笑貌,可更多见到的是师娘怨怼的质问。内疚与自责无数次撕咬着她的灵魂,哪怕是在梦里,她也不敢再看一次师娘的眼睛。 离开山庄的时候谢安白就想过,等到她看到父母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看到兄长们仕途顺利,幸福美满;看到黎瑛雪实现了家国天下的抱负,她就默默离开这个世界,为年少的自己赎罪。 原本她想着余生都踽踽独行,却在下山时遇到了坚持与她相伴的柳妤,在郾城遇到了一眼认出她,一直记挂她的黎瑛雪,在浙水遇到了只凭布防图就知道是她回来了的兄长。兄长说父母为她表字瑞宁,她便知道父母也依旧念着她。她换了无数次姓名,用了无数个身份,可总有人在等着最初的那个她,于这些人,她也同样亏欠。 可又能怎么办呢?她已铸下大错,无从弥补。 谢安白神伤许久,再抬头时,天色已有些暗了。 谢安白没有去红莲楼,找了家小店打了壶酒,一边灌一边往家走去。 等谢安白到了家,打更人已经上了街。 清晨,谢安白收拾好心情去了红莲楼,将郑坎被杀的消息告诉了柳妤。 对于郑坎被杀,柳妤似乎并不意外。从陈韫伪造密信企图保全郑坎时,柳妤便猜到郑坎被灭口只是早晚的事情。只是下手的人来自莫林山庄,柳妤确实没有想到。 当初晏清山庄出事,柳妤也并不知道太多内情,只看到除了她,所有人都指责谢安白害死掌门。谢安白下山的时候,师娘特意叮嘱过她要与谢安白一起,护好谢安白。她与谢安白原本就情同姐妹,便接了师娘的红莲楼随谢安白一同下了山。 提及莫林山庄的时候,柳妤感受到谢安白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悲伤,这股悲伤混着一些淡淡的酒气。她清楚,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小师妹,从来都没有放下过那件事。不知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谢安白曾怎样折磨自己。 “小安,掌门不会怪你的。”柳妤递给谢安白一杯蜂蜜水,温柔安慰道。 谢安白一晚上都没有落下的泪在此刻再也忍不住冲出眼眶,沉默着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拂去眼泪冲着柳妤挤出一个笑容:“柳姐姐,我没事,这水,有点烫。”【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奚芫 柳妤从谢安白手中拿过杯子,轻笑一声:“那你还喝这么快。” 谢安白歪歪头:“好喝嘛,柳姐姐店里的蜂蜜水最好喝了。” 一来一回几句话,气氛恢复了往日的轻松。 “灭口的人应该是陈韫派来的。”谢安白分析,“那伙黑衣人或许是为了郎中而来。” “听你的描述,那位官员不像是朝中的哪位大官,倒像是谁的门客。”柳妤手上转着一串水晶。 “门客?”谢安白不懂这些,犹疑地看向柳妤。 “浅绿色的官袍,一般是七品官员的官袍,若是七品官员,应该没有调动这么多暗卫权力。”柳妤解释道。 “暗卫?”对于京城官场,谢安白一窍不通。 “一般品级比较高的官员府中都会有府兵,有的官员会私下养一些暗卫,替他们办些上不了台面的私差。” “有违律法的事也能办?”谢安白没想到,皇城中竟还存在着这样的私兵。 “凡事自然要有度,不过只要不是太过分,像暗中捉拿一个牢头这样的小事,一般不会有人上奏参,毕竟谁也不想得罪这些大官。”柳妤平静地陈述着。这些事情,连皇帝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说到底,红莲楼也踩在律法的边缘。 谢安白对于这些事更是无所谓,她虽对那位掌柜心怀一点同情,但也不想管那些闲事。水至清则无鱼,这个到底谢安白也懂,只要黎瑛雪不遭暗算便好。 “能查到那些暗卫隶属于哪位大员吗?”谢安白只想知道那些人追捕郑坎有何企图。 “已经派人去查了。”柳妤起身将清晨刚收到的密信递给谢安白,“至少是二品。” 密信中没有道明具体是哪位官员,谢安白也没有头绪,转而想起了暗杀郑坎的那名刺客:“莫林山庄的那位,会不会是奚芫?” “奚芫?”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从柳妤脑海里闪过。 奚芫是莫林山庄掌门颜孟的关门徒子,年纪比谢安白小几个月却武功高强,就连天赋异禀的谢安白也未必有把握战胜她。 奚芫自幼顽皮,却与谢安白志趣相投。尽管晏清与莫林时常有些摩擦,谢安白与奚芫却一直情谊深厚。在莫林山庄修习五年后,奚芫辞别颜孟,说想要下山闯荡,颜孟阻拦未果。临走时,奚芫特意与谢安白辞行,告诉她自己想要入朝为官。 谢安白那时年少,并不懂为官之路的艰辛,只觉得奚芫志存高远,还与她约定来日京城相见。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晏清山庄的掌门在奚芫下山的第二年就出了事,谢安白也再无闲暇去寻奚芫。 今日谢安白的情绪缓和后,奚芫便一直出现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或许,奚芫做了陈韫的暗卫?尽管谢安白很不想相信,但是这似乎是最合理的推测。 “小安,时过境迁,大家也许都变了。”看出谢安白心中郁结,柳妤安慰道。 谢安白拿起一块红豆糕放进嘴里轻咬一口:“我知道,不过是些往事罢了,我也早就变了。” 柳妤知道谢安白又在自怨自艾,轻轻拍拍她:“小安,也许很多事情你都假装不在乎了,但是你依旧会为被强权倾轧的平民感到不公,感到同情,你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不堪。” “我才不是假装。”谢安白嘴硬,“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柳妤摇摇头,也不与她争辩,出门为谢安白端来一盘桂花糕:“刚出炉的,你尝尝,楼里的新配方。” 谢安白欣喜,放下手中的红豆糕捏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了一会儿赞叹道:“嗯!好吃!” 柳妤温柔一笑:“你喜欢就好,你慢慢吃,我去办点事,饿了自己叫灶房给你做饭。” “知道了!”谢安白一边品鉴桂花糕,一边往床榻上一躺。 等柳妤出了门,谢安白也离开了,她要去查一查那人究竟是不是奚芫。 另一边的户部,黎瑛雪也收到了郑坎被灭口的消息。 “是谁干的?” “据说手法像是莫林山庄的招牌杀招。”祁商应道。 莫林山庄?黎瑛雪有些奇怪,这样的江湖闻名门派向来不参与朝堂官员的争斗,也可能是这位杀手曾在莫林山庄习武。 “是谁要抓郑坎?” “据说是首辅的门客。”祁商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 这一下,黎瑛雪翻阅文书的手顿住了,震惊道:“父亲的门客?” 祁商点点头。 黎瑛雪心头莫名,作为父亲的女儿,黎瑛雪感动,可作为户部郎中,黎瑛雪并不认可首辅这一次的处事方式。 “莫林山庄那位是陈韫的暗卫吗?”黎瑛雪重新开始翻阅文书。 “应该不是。”祁商递给黎瑛雪一份名册,“陈韫的暗卫都查过了,没有人曾在莫林山庄习武。” “难道是陈韫雇来的刺客?”黎瑛雪接过名册。 “大约是的,只是目前看来,这名刺客此前未曾在京城行刺。”祁商查得很细致,“京中未曾出现过这样的剑伤。” 一个从未在京城行刺的刺客,如今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城,而这样的手法实在不像是一名新手。 “莫林山庄近些年可曾有徒子下山?”黎瑛雪询问道。 “郎中,江湖门派里的事务,我们的人无从打探。近些年来我们唯一打探到的江湖大事是晏清山庄掌门之死,即便如此,也没有查到其去世的缘由。”祁商无奈摇摇头,他已经派去了许多人,但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黎瑛雪知道这个结果在情理之中,当年她甚至没有打探到谢安白在什么地方习武。 深夜,湖边,一道黑影正在给手臂上的伤口上药。 刺杀郑坎的时候,奚芫一击即中,郑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倒在了地上。只是,那伙官兵搜寻的速度太快,她匆匆逃离时竟被树枝划伤了手臂。 祁商猜错了,对于行刺这件事,她确实是新手,但她习武多年,又孤身一人在江湖闯荡,杀一个人而已,并不困难。 初到京城,她便参加了武举,一路过关斩将,却在最后一场比试中输给了一位白净的小公子。那日夺旗之争,她不明白为何风吹得那样恰到好处,直接将旗帜送到了那位公子手中。后来她明白了,那位公子是京中名门望族的嫡子。 奚芫消沉了很长一段时日,离开京城,独自在江湖闯荡,广结善缘,处处是朋友,也曾劫富济贫,出手为弱者打抱不平,许多人都听过莫林山庄奚芫的名号。 可是,奚芫仍旧不甘只做一名侠客,她渴望进京为官,渴望兼济天下。 于是,奚芫又一次进了京,开始想方设法结交名门望族。几日前,她听闻户部侍郎陈韫重金招揽刺客,她便匆匆应招,同陈韫说自己可以不要钱希望交个朋友。陈韫满面红光地答应了她。 然而,等她完成任务找陈韫复命时,陈韫甚至没有露面,派了几个人赶走了她。 奚芫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帮了他,他却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京城的人与她曾经见到的所有人竟截然不同。 如今,奚芫无处可去,只能独自坐在湖边疗伤。偌大的京城,却没有一间房能容下她。奚芫不敢生火,只能伴着深秋的冷风将就着在湖边睡了。 翌日,奚芫漫无目的地在京城的街上游荡,一张悬赏令映入眼帘,悬赏的竟是陈韫的项上人头。 奚芫想起陈韫的所做作为,心中烦闷无从发泄,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悬赏令指明的处所。 郁闷的奚芫没有注意到,这张悬赏令与其他的不同,竟只标明了处所,没有写明悬赏金额。 那处院落地处京城郊外,人烟稀少,奚芫一袭黑衣摸进院门。 迎接奚芫的却是一柄利剑。 奚芫急退,迅捷拔剑出鞘,在千钧一发之际架住了这致命一击。院中人蒙着面,剑法如同狂风骤雨,又快又急,饶是奚芫剑法卓绝都有些应付不来。 “我与你有何仇怨?”在格挡住院中蒙面人的又一个杀招后,奚芫问道。 院中人不答,招招致命。 数十招过后,银剑架在了奚芫的颈上。 奚芫闭上双眼,等待着最后一击。 院中人却没有动手,推着奚芫进了房间,将她绑在柱子上,拽下她的面罩。 奚芫分明看到,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混着欣喜的哀伤,她不明白一个要取她性命的人,眼中为何全然没有仇恨和狠辣。 院中人转身背对奚芫:“是你杀了郑坎?” 奚芫一怔,不知自己哪里露了破绽,但还是强作镇静道:“郑坎是谁?” “刚刚你用的剑法,是莫林剑法,郑坎正死于莫林剑法的独门杀招‘长虹贯日’。”院中人不理会奚芫的强辩。 “那又如何?”即便同为莫林山庄徒子,也不能断定是她杀了郑坎。 “只有莫林山庄的关门徒子能修习这项绝技。”院中人的一字一句都透着对莫林山庄的熟悉。 难道是同门?奚芫回想着刚刚的打斗,可剑法不像是莫林剑法,倒像是…… 晏清剑法! “你是晏清山庄的人?” 奚芫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院中人心头一颤。 “你是谁?”见院中人不做声,奚芫追问。 院中人瞬时回身,将银剑架在奚芫颈上,狠狠盯住奚芫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郑坎,是不是你杀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幕后之人 面对威胁,奚芫面无惧色:“你的剑术出神入化,晏清山庄能做到这般的人屈指可数。你大约,是我的故友吧,我走之后你大有长进,如今我已不是你的对手。” 奚芫感觉到,颈侧的银剑轻颤了一下。 “你为何给陈韫做刺客?”院中人的声音软了些,不再咄咄逼人。 “说来话长。”奚芫不再否认,显得有些伤神,又反问道,“你何时下的山?” “你走后的第二年。”院中人也没否认奚芫的猜测。 “为何?”奚芫想起谢安白在她走时曾说会一直在山庄习武,竟也早早离开了山庄。 “说来话长。”谢安白不知怎样跟奚芫解释那短短一年内发生的一切,近乎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安白在奚芫面前席地而坐,两人就这样一站一坐,久久无言。 “你怎么猜到是我的?”终是奚芫先打破了宁静。 “我看郑坎心口的伤像是长虹贯日所致,便猜到是你。”谢安白解释,“后来我查到你没有要悬赏金,陈韫过河拆桥,这才发了悬赏令悬赏陈韫。” “你怎知不会是其他的刺客?”奚芫不解。 “刺客都是要看赏金的,那张悬赏令上我没写赏金,虽不是万无一失,但应该有点用,好在我运气不错。”谢安白坦诚。 请君入瓮。 “你没要赏金,那你要了什么?”谢安白问道。 “我本想结交些京官,是我单纯了。”奚芫懊恼。 “那你可知陈韫为何要杀郑坎?”谢安白布下这么大个局,一是想看看自己的猜测究竟对不对,更重要的是想知道郑坎手上究竟有陈韫的什么把柄。 奚芫却摇摇头:“他只告诉我,帮了他这个忙以后和他就是朋友了。” 谢安白无奈,这话术,也就骗骗江湖人。 谢安白起身解开奚芫身上的绳子:“你快走吧,官府的人在追查你。” “去哪?”绳子解开了,奚芫却愣在原地。 “去哪都行。”天下之大,总能安身。 “如此,恐怕我此生再也没有机会济国安民。”奚芫面色惨淡,苦涩一笑。 谢安白驻足看向奚芫:“你真这么想为官?” 奚芫点头:“若非如此,这些年也不至于尝尽苦楚。” 谢安白长叹一口气:“既如此,你便在此地先住些时日,放心,我已经取下悬赏令,这里很安全。” “安白,谢谢你。”奚芫在谢安白身后说道。 谢安白摆摆手,离开了院落。 谢安白没有看到,她离开的时候,另一道黑影闪进院中,将奚芫一掌劈倒在地,带离了小院。 “听说你发布了悬赏令,是在钓鱼吗?”谢安白回到红莲楼的时候,柳妤早就等着她了。 “鱼咬钩了。”谢安白一脸得意。 柳妤却笑不出来:“你没跟她打架?” “打赢了。”谢安白洋洋自得。 “她没认出你的剑法?”柳妤忧心。 “无妨,她认出了剑法我却没有露脸,即使以后看到我也不会识得。况且,我准备引荐她做郎中的门客。”谢安白已经在心里给奚芫铺好了路。 “五品官的门客?”这差事,没什么升迁余地。 “又不会永远五品。”谢安白撇撇嘴。 也算是一条路,柳妤没再反驳,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谢玄被调进禁军了。” “禁军?”谢安白本以为案子查清楚了,谢玄就会回到惠州。 柳妤打开盒子夹出一点茶叶:“我也刚收到消息,不知是谁的手笔。” 谢安白靠在塌上把玩黎瑛雪送给她的玉剑:“未尝不是好事。” 柳妤也认同,惠州边境常年有战事,何况目前看来她还不知道要在京城待多长时间,若是谢玄能留在京城,她或许还能多见他两面。思及此,柳妤不自觉地扬起微笑。 谢安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将玉剑塞回怀里,翻身坐起凑到柳妤眼前:“怎么,你又想我二哥了?” 柳妤倒也没否认,沏好茶给谢安白倒了一杯:“你还说我呢,回京这么久了,你就没想过找点什么事做?” 听到这话,谢安白又躺了回去:“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你不是想助黎瑛雪步步高升吗?”柳妤往茶壶中加了些沸水。 “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无权无势,京中那些权贵我一概不识,况且……”谢安白后半句没说出口,她想起了奚芫。奚芫在京中许多年,却也只做了一名见不得光的刺客。 “红莲楼倒是和京中权贵有所往来,可是我的那些路子,你恐怕都不喜欢。”柳妤慢条斯理地沏茶,“不如,你去考武举?” “武举?”谢安白看向柳妤。 “武举不看出身,不问过往,夺旗之战,各凭本事。”柳妤抿了一口杯中茶,“不入局,怎么操纵?” 谢安白沉默了,她一向不喜欢朝堂上的是是非非,可也深知柳妤的话不无道理。 “我,想想吧。”不知过了多久,谢安白才终于应道。 柳妤了然,微微颔首,转而指指谢安白面前的清茶:“小安,再不喝,茶要凉了。” 谢安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普洱清苦,回味却甘甜。 “哦对,赵韩给你写信了。”柳妤取出一封信递给谢安白。 信中提及案子结了,一位名叫常峪,曾被黎瑛雪弹劾的六品官员承认自己构陷黎瑛雪和谢玄,最终被判处斩刑。即使她顺着这位官员一直查下去,也始终没有发现与陈韫有任何牵扯。 谢安白读着信,眉头慢慢拧紧了:“赵韩说,她没有查到陈韫与那件案子有关。” “没有关系?”柳妤也不敢相信,“那怎会那么巧,陈韫刚与首辅私会完,你们就被放了出来。”在皇城根下,柳妤做不到手眼通天。 谢安白摇头,柳妤都没查到,她也无从知晓。 “我去见她一面吧。”谢安白想了想,有些细节信上可能讲不清楚。 柳妤犹豫了,她并不想让谢安白这么早就抛头露面,但柳妤也知道,谢安白既蹚了京城这浑水,早晚都要见人,便也没有出口阻拦,只是问道:“你就这样去见她?” 谢安白嘿嘿一笑:“我救她那日没有易容,从前她也没见过我,不知道我的身份。” “那便去吧,小心一些。”柳妤叮嘱。 “知道了。”谢安白笑答。 谢安白没有去大理寺找赵韩,直接去了赵韩府中。 “草民见过少卿。”赵韩一推开府门,谢安白立刻冲着赵韩行礼。 谢安白这番举动吓了赵韩一跳,连退几步,在看清眼前人的那刻登时欣喜道:“贺少侠,你怎么来了?”赵韩一边说着一边扶起谢安白。 “我收到了少卿的信,听闻构陷郎中的人并非陈韫,来问问情况。”谢安白回答。 之前在信中,谢安白提到过黎瑛雪曾有恩于她,拜托她关照一下黎瑛雪。可惜,那日赵韩在狱中救下黎瑛雪时,并没有注意到隔壁监牢里的谢安白。 “少侠请进。”赵韩将谢安白请进正厅。 赵韩家中物件很少,正厅里只有三把椅子和一张桌子。 好歹也是个四品官,竟看起来如此寒酸,谢安白不禁蹙眉。 赵韩看到了谢安白微变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家里有点简陋。” 谢安白赶紧摇摇头:“少卿清廉,吾辈楷模。” 赵韩在桌前坐下,转入正题:“常峪认罪之后,案子就算结了,但狱中陈韫一直想对郎中动手,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所以顺着那条线多查了一点。” “跟陈韫没关系?”谢安白疑惑。 赵韩无奈摇头:“确实没有查到陈韫指使的线索,不过倒是查到另一个人。” “谁?”谢安白想不出谁会与这件事情有关。 “孟伏。” “孟伏是谁?”谢安白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刑部的一个小官。”赵韩回答。 “小官?”小官怎么能操控一个六品官员。 “是,但是他的品级不如常峪,按理说常峪不会听他指挥。”赵韩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谢安白忽然明白过来:“少卿的意思是,孟伏背后还有人?” 赵韩几不可查地点点头。 “不知草民可否多问一句,少卿是怀疑谁?”谢安白知道,这等消息通常不可告人,但还是躬身拱手问了一句。 赵韩赶忙扶起谢安白:“少侠曾于我有救命之恩,自然问得,只是我这怀疑兴许有些骇人听闻,说出去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甚至会招来些灾祸。” “莫非,少卿怀疑陈尚书?”谢安白的反应很快。 赵韩动作一滞。 “素来听闻陈尚书是当代包公,为何会做这等勾当?”谢安白难以置信。 赵韩长叹:“我敬仰陈公,可近来查到些线索,虽不与陈尚书直接牵扯,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于个人而言,赵韩也不愿怀疑陈浠。 “只是我不明白郎中和尚书之间会有何仇怨,也从未听闻首辅和尚书之间有何过节。”赵韩也确实看不透陈浠的所图。 如此,首辅与陈韫密会后,她们便立即被释放似乎也能说得通了。可为何,设局的是陈浠,谈判的却是陈韫,难道他们父子二人如同一人?可为何又查不出陈韫与此局的丝毫牵扯?或许,是陈浠想方设法将陈韫摘出了此局,那最初又何必让陈浠派人在牢中对郎中动手,与首辅密会?这一切实在是有些矛盾,谢安白一时间想不通。 “事情查到这里,少卿恐怕要小心些了。”官场的很多事谢安白都不懂,但她明白这样一直深入查探,恐会触怒那些权臣。 赵韩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点头应道:“我会小心的。” “如此,草民先行告辞了。”谢安白向赵韩行礼道别,离开了赵韩的府邸。 走在街上,谢安白仰头望向天空,心绪纷杂—— 终是要去见她了。【魔蝎小说 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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