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2. 第 2 章
张大民听着张艳喋喋不休的谩骂声,别说反驳的话语了,就连头都愣是不敢抬一下。
他知道,自己这些年净是给儿女添堵了。
他家有四个孩子,老大结婚的时候就搬走了,虽然还是同村,但是一个住东头一个住西头,压根儿见不到几次面。老大这个人心眼多、算计多,独独就话少,他们两个闷葫芦就算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估计也憋不出几个字。
唯一一次老大主动搭话还是打起了田地的主意,他说张大民年纪大了,种地也种不动了,还不如把地让给自己,他来种,每年的收成按比例分给他。虽然听上去很美好,然而现实是十几年他拿到的钱加起来也还不到五千块钱。张大民总感觉这钱是被老大吞了;
老二就是张艳,她本来结婚那会儿是住到婆家的,但她和她婆婆两人一个比一个脾气爆,一天到头起码能吵十场架,丈夫前年外出打工,她没工作,也不想跟婆婆在一起怄气,于是打包搬回了家里。毕竟在那边是势均力敌的干仗,回家却能随意欺负他个受气包,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回到家后的张艳一天也没别的事干,除了监督一下孩子的学习外,其他时间就抱着手机傻笑,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自己好奇问了就要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又转到他什么时候还钱上,一两次后,张大民也就不敢再问了;
自己性格天生懦弱,还好第一任老婆性子烈,面对着老大老二这种难管的,还得是她出马才能镇得住场子。可是好景不长,老婆生二女儿时烙下了病根,还没几年就撒手人寰,孩子根本不听他的,甚至可以说这些年一直是他听着孩子们的命令过日子。
老三是他续弦老婆带过来的孩子,结婚的时候已经懂事了,不过也许是他命硬克妻,二婚老婆在一天晚上走在村路上时,被一辆无牌摩托车撞死了,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没了母亲的联系,老三也和张大民的关系也慢慢淡了,嘴上虽然还是叫着爹,可平时两三个月才会过来看上一次,时间也不长,还不到半个小时人就借口说有人催得走了。要说她现在具体是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和谁处关系,张大民都一概不知;
小儿子是和第二任老婆生的,他出生的时候张大民已经四十多了,老来得子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赚钱供他读书,可谁知那孩子天生就不是块学习的料,就爱闯荡,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一句“我要出去打拼”,然后便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个人影。
可张大民总感觉小儿子是挣到钱了的,因为光是去年过年他穿的那身衣服,都比老大和老二老公加起来还要好。
本来如果就凭这般冷漠的亲情和联系,面都见不到,更别说是交恶了,但是自从他去年发现养生堂这个发财门路后,就特别需要钱。他种了一辈子的地也只将将攒下十来万,投进去发现完全不够,于是就把注意打到了四个孩子身上。
沉默寡言了几十年的人第一次开始撒泼打滚。
一天到晚不是跑去西头骚扰老大借钱,说自己把地都划给他了,怎么连一点钱都不肯给,就是在张艳的耳边喋喋不休夸这药好,说什么“买了才能长寿”、“你不给我钱就是想让我死”这种无赖话。两个小的虽然回家次数不多,但是他打电话的次数可不少,一天十个电话,话题只有卖惨借钱。
最后一番折腾下来,张大民起码从每个人手里拿了四万块钱——当然,结局无一例外投进了养生堂里。
本来他规划好好的,按照讲师说的,下个月就有买家来收购,他投进去的二十多万最少也能翻个三番,到时候他不仅会把本金还给孩子们,剩下一两百万的利润,就算每个分五十万他手上还有大笔余钱。穷苦了一辈子,就指着这把翻身了。
可谁知道就上上周,他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去养生堂门口,向来坐在门口一口一个“干爹”叫得甜的小李等五人直到中午也没出现。有人试图发微信打电话,但对面依旧一句回应都没有,最后他和一群老头老太太等到太阳下山也没等到人。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小李五个是出什么事耽误了,可一连等了七天,紧锁的大门都落灰了,还是不见人影。直到这时候有人急了,想去派出所报案,但一想到讲师开始千叮咛万嘱咐说他们这行发财的秘密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也都没有了动作,只是端个马扎,干巴巴地守在门口等人来。
以前一周四节课他都次次不落,现在担忧笼在心头,加上买药的下个月就要来了,更是恨不得天还没亮就过去等。
从他家到市里的店里起码要倒三趟公交,其他两个倒还好说,从四环到他们村口的那辆每天就三班车,最后一班是六点始发,他昨天不小心打了个盹,起来的时候已经赶不上了,本来是想走回家的,谁知道走到一半,从小腿肚到肚子挨个抗议,刚坐在路边休息,就遇到了周子俊和郑朗。
张大民严记讲师说的“记住财不外露,想要咱家的药卖得好、卖得贵就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知道的人多就贬值了,家人朋友别说,警察更是见都不要见,万一人家知道了一登报,你能卖一千的药可就只能卖十块了!”,他嘴巴一直绷得紧,幸亏那俩也没意识到,自己不光蹭到了一顿饭,还成功送回了家。
只是家里难交代了。
“从你天天出门我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开始还以为是我二娘死了之后你又想娶新的,结果你竟然给我整个把大的是吧?”
“我就问你,欠我的四万块什么时候还?”
“都一年了,说好了最迟也下个月还,你看你这魔怔的样子,凑够钱了吗?”
“一天天的就知道穿着这破背心在我眼前晃悠,什么乱七八糟养生堂……你不嫌烦我还嫌呢!”
“你见了大哥也不会脸红害臊的?前两天嫂子还让我催你还钱,切,管我什么事!那么多人面前,说的跟是我欠钱不还似的,明明我一分钱都没花,还往里面搭了,凭什么找我啊!”
“……”
梁聪飞早就习惯了妈妈对姥爷的单方面谩骂,不仅没有一丝阻止的一丝,反倒乐于怒火从自己身上转移开了,跟看戏似的,一边看一边吃,直到最后一粒米都没了,才意犹未尽地背上书包,偷偷从门口溜走了。
张艳骂了十多分钟总算骂累了,嘴皮子发干,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结果谁知道刚进口就是一股灰味,连忙呸呸呸吐了出来:“真是晦气!自从搬回家来连口水都喝不了!”说着又狠狠剐了张大民一眼,“怪不得大哥小弟他们都不愿意回家!”
张艳又哼了一声,扭头回屋了。对于昨晚父亲为何一夜未归没有任何担心,也没有任何好奇。
直到“嘭”的一声关门声响起,张大民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松了口气,赶忙一溜烟跑回自己小房子里。
还好,没人知道养生堂的事。
他们家本来只有南边的两间房,以前都是混着住的,他带着儿子们住一间,女儿和老婆住一间,前些年小儿子谈了个女朋友,他为了让女方放心结婚,特意掏出老本在北边盖了个独立小屋。可谁知去前脚刚把砖头垒起来,儿子一通电话说分手了,正巧他也进了养生堂,于是便搁置了继续盖房子的想法,独立小屋也就不了了之。
前些日子孙子梁聪飞非要吵着自己一个人住,作为屋里唯一一个“戴罪之人”,张大民只好搬了出来,住进了连毛坯都算不上的砖房里,就连门和窗户还是从别人不要的垃圾里捡来的。
他屋里的东西也很简单,除了一张木床和放衣服杂物的小柜子外,其他地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没有logo也没有快递信息,甚至所有的上面都还粘着未开封的胶带。
张大民一进屋就先把每一个箱子都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都完好无损后,又小心翼翼地搬到最里面,做完了一切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这里面装的全都是他从养生堂那里买来的中药,也是所谓的“投资产品”。
讲师说这是他们谢氏养生堂出的第三代古法药物,前两代因为治好了好多人的绝症,所以卖得特别火,一经上市就销售一空。他们现在的当家掌门是第二十八代传人,本来是隐居深山的苗族世家,但实在不忍世人被病痛折磨,所以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选择出山把好药分享给大家。
这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千年老参,光是熬一袋药就需要起码十根千年老参,谢掌门最看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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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老参的质量,费劲了心血、亲自去到深山里才挖到了合适的人参,这才好不容易研制出了第三代的配方。
因为找寻原料和制药方法极其复杂,所以一包药的价钱并不便宜,800块钱一包,一箱20包,也就是一万六一箱。
但是讲师拍着胸脯保证了,市场上光是想买这药的都拿着钱拍着长队呢,起码十几万人,绝对供不应求。他现在都还记得卖上一代的时候,有个人只是好奇,花了两千块钱买了三包,结果卖的时候有人出价三万一包,那人一想起来就捶胸口说可惜,早知道翻了这么多倍,当初就多买点了。
本来这种发财的好机会讲师他们是不准备给外人说的,但他们都是养生堂的家人,也是谢掌门亲口嘱咐要造福老人们,所以才决定偷偷吐露给他们,让他们放心投资,现在先囤好,等到掌门算好黄道吉日决定发售时期了,就只管坐着数钱就好。
光是回想起那场景,张大民的胸口就热得要命,仿佛摆在眼前的不是普通的快递盒,而是一座座金山银山。
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等小李和讲师他们过来,等买家们拿着钱找自己,等药全都换成真金白银。
到了那时,自己就可以终于抬头挺胸面对儿女们了,之后还要再去看看郑警官,自己也要请他吃一顿好的。
张大民躺在床上,幻想着未来的一幕幕,熬了一晚上的困意终是爬上眼皮,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噼里啪啦——!”
突然,刺耳的鞭炮声在屋外炸开,惊醒了张大民。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眼窗外发现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忽然想起什么,心底一凉。
坏了!睡过了!
张大民急忙从床上打滚坐起,穿上背心就往外冲。
自己今天可没去养生堂!万一小李他们回来了可怎么办?!
这会儿再赶公交已经赶不及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李亮他娘去了,这样自己还能知道个最新情况,于是张大民便调转方向,打算跑去李亮家问问看。
还没赶到门口,只见几辆大货车成队驶离,路上散落着红色的鞭炮碎纸,车轮碾压过镶嵌进了泥土地里。门口围着一群人,有的伸长着脖子往里面看,有的交头接耳地在说着小话,还有几个小孩子抓着一把糖在尖叫着嬉闹。
高胜利眼尖最先发现了张大民,赶忙挥手招呼道:“大民啊,你来了。”
张大民凑过去,好奇问:“这是谁家结婚了?”
高胜利一愣:“结婚?你说什么呢?不对,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呢吧?李亮他们家发财了!”
张大民昨晚在餐馆见过李亮,也从他嘴里听说过发财的事,所以并没有太惊讶。
他伸头往李亮家里望,这才发现古怪——门口挂了六排红鞭炮,按照他们这儿的习俗,是只有结婚搬新家生孩子才会有的庆祝,同时家里还需要从房檐到大门口都挂上红布条。然而李亮家却不一样,屋里装饰的全是白布纸钱花圈,尤其是最中间放了张大大的黑白色遗照,上面的人正是不久前还和他搭话的李亮他爹。
红事搭白事,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顺子死了?”张大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咋还挂个白布嘞?”
“你真不知道呀?”高胜利摇摇头,“顺子他出事儿了,就前两天的事,说是被车给撞死了。”
“那这红布……”
“哎呦,还不是因为同一件事吗!就是因为车祸,撞他的人赔了起码这个数!”高胜利伸出右手悄悄比了个“三”。
张大民咂舌:“三十万?”
“三十万?”高胜利不屑一笑,“三十万的话至于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吗……我告诉你吧,是三百万!”
三百万?!
张大民狠狠倒抽一口凉气,这可比他卖药的钱都多得多!
见张大民嘴巴大的都能吞下鸡蛋了,一旁的钱兰花忍不住笑出声:“我给你们说,顺子的车祸可不简单喽。”
几人听出来有内幕,都把耳朵凑了过去,问道:“什么意思?”
钱兰花:“哼哼,这钱可不是天上掉的馅饼……恐怕是有人故意以命换钱!”
3. 第 3 章
钱兰花的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话可不能瞎说!”高胜利急忙摇头否认,但下一秒就又凑了近些,追问道,“李亮他娘俩再不行,也不能把自己亲爹亲丈夫害死啊……兰花啊,你咋就这么说呢?”
“切,我钱兰花是那种背地里编瞎话的人吗?”见众人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全都盯着自己,钱兰花得意地挑了挑眉,“他们家的那些事儿,咱村里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钱兰花家就在李亮隔壁,平日里也是她和李亮他娘来往最多,所以说出这话也没人反对。
钱兰花:“你们还记得上个月顺子说他不舒服,去了趟医院吗?”
“记得是记得……但我怎么还记得他回来还说只是着凉了,没什么大碍吗?”
“哼,什么没有大碍啊。”钱兰花翻了个白眼,“李亮他娘可是亲口给我说了,顺子他得了胰腺癌,还是晚期!”
所有人闻言眼睛齐齐瞪大,高胜利愣了两秒,急忙又问:“你确定没听错?”
钱兰花也急了:“我报告都看到了还能有假!”
“唉……”高胜利长长叹了口气,感慨道,“顺子这人也不容易,一辈子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临了还被车撞了。不过也好,不然病死了更痛苦,就是可怜了李亮娘俩……”
钱兰花冷哼一声:“胜利大哥,你难道还没听懂吗?人是死了没错,但谁说活在世上的可怜了?”
高胜利忽然回想起钱兰花刚才说的“以命换钱”,顿时喉咙一紧:“你的意思是……”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意外,结果就听人家说顺子出事的地方就在咱们村东头。”钱兰花嗤笑,“那路咱们大家都熟,就那条件,车咋能开到人上去?”
另个人也连忙补充:“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他们说顺子是死在大路上的,那司机大晚上喝了点酒没看到人,车灯也忘了开,直接撞上去的,听说死状可惨了,土里都是血……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你现在一说,对啊,好端端的,顺子干嘛要去大路上?如果走底下也根本不会出事。”
他们说的是紧挨着村的一条路,平日里来来往往的车很多,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起事故。原因也很简单,大路虽然宽,但是条件不好,没有路灯加上地还不平,坑坑洼洼的,就算大白天让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走都会摔跤,所以只用来通车,人都是走旁边的一条小土路。
换句话说,人和车压根儿都碰不到,更别说是撞死人的车祸了。
高胜利声音颤抖:“你是说……顺子他是故意撞上去的?”
钱兰花连忙点头:“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我想多了,出事儿那天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还专门过去看了,当时就发现不对劲儿,顺子倒的地方就在他家地挨着的那块儿大路,大路和小路中间还隔条水沟,根本跨不过去,所以我认为顺子他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在大路上等着了!”
“万一是那天出了什么事,顺子迫不得已才走的大路呢?”高胜利犹豫,“兰花啊,你不能就因为这种小事儿就说人家是故意撞的吧,好歹是一条人命呢。”
钱兰花不屑地笑了一声:“人命怎么了?人命比得过三百万吗?更别说是一条腿已经伸进棺材的人命。”说着又指了指门口挂着的六排红鞭炮,“你自己看看,他们自家人把一条人命放心上了吗?”
其他人跟着看过去,只见不少鞭炮的碎纸飘进了房间里,灵位中间“奠”字也被盖成了红色,遗像中李顺笑着看着这一切。整间灵堂不像是对逝者的哀悼,更像是在庆祝他的离开。
“一直听说过有碰瓷讹人的事儿,没想到还能撞上。”
钱兰花长长叹了口气,眼神似乎是在感叹,也似乎是在羡慕。
“用快死的一条老命换来了母子俩一辈子的好日子……这买卖,还真划算。”
张大民一直在默默听着,这会儿的他满心已不再只有养生堂,而是多了点别的。
众人又唠了一会儿闲话便散开了,张大民嘀咕着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冷不丁就被一个黑影撞得踉跄,“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抬起头才发现孙子梁聪飞早就跑没影了。
赶来的张艳一手拿着鸡毛掸子,一手叉着腰,大吼道:“小兔崽子!有种你这辈子就别回来!”
又低声骂了几句,才瞥见瘫坐在地上的老父亲,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一个两个的,都是上辈子欠的!”说罢转身摔门回屋。
张大民讪讪爬起来,揉了揉生疼的尾巴骨也不敢说话,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悄悄遛回屋了。
夜晚,他躺在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望着一旁堆积如山的纸箱发呆,过了半晌,突然小声嘀咕道:“敢情世界上还有比卖药更赚钱的嘞……”
虽然下午钱兰花的句句还在耳边盘旋,但也只是在心头打了个转,并没有真正放到心上。因为张大民清楚地知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等小李几人回来,让自己和买家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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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上,等到拿到了钱、把张艳他们的先还上才是正经。
今天没能去市里,李亮他娘也问不到个所以然,这会儿只得在心里暗暗祈祷,想着想着竟在不知不觉中再次和周公会面。
或许是因为前一天睡得太久,第二天天还没亮张大民就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也顾不得洗漱,随便抹了把脸就赶去村口的公交站,坐上第一班车到了市里的养生堂门口。
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昨天依旧没什么不同,他们呆坐了一天也还是不见动静,这下张大民悬着的心总算是放到嗓子眼里——幸好没错过发财的机会。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如今张大民在蹲守时总会带着一个手表,生怕再错过末班车、又得落得步行走回去的下场。
养生堂门口聚集的人一天比一天少,等到第二个月月中时,仍是不见小李和讲师的踪影。众人这下是真慌了神,眼瞅着商量好的交货期限将至,他们却连一点卖家的信息都不知道。
当初讲师讲得倒是义正言辞。为了防止有人故意私下卖药、扰乱市场高价,所以绝不会介绍双方认识,所有的沟通和交易都需要他们这个“中介”。他们信誓旦旦保证绝对会如实传达,因为本来就是送福利的公益项目,加上在场的都是“干爹”“干妈”,他们绝不会收取一分钱的手续费。
尽管当时听上去暖心又体贴,可是现如今问题却成了要命的死结——没了中介,他们想联系人都联系不到、想卖药更是无处可卖。
眼看两个月的时间快到了,家里的压力一天比一天大。现在不光张艳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就连老大张建文和他媳妇杨春燕也三天两头跑到家里来催促。三女儿和小儿子虽然没有明面上说,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一个也不登门了,一个电话也不打一个,分明是在给他摆脸色发脾气。
这下张大民是真慌了。
他这辈子尽管看上去和儿女们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但说实在的,他现在心里头唯一挂念的也就是这四个儿女。如果不是想挣钱、为了让他们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自己也不会拖个老骨头天天跑市里,费劲巴拉地倒腾卖什么药。
结果现在可倒好,别说发财过上好日子了,反倒欠了儿女们一屁股债,眼瞅着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艰难了。
这天晚上,老大一家四口堵在张大民的屋门前——这已经他们这周第三次过来堵人了。
“爹,我给你说实话吧,莉莉的英语班在催交学费呢,我们俩现在手上一分钱也没有!”
4. 第 4 章
杨春燕沉着脸,严声逼问:“原本去年我特意留下来交学费的钱,就怕耽误莉莉上课,结果你还给借走了!本来我想着那钱也不是那么着急,按你说的时间还回来,横竖耽误不了,你当时又千番万次保证会准时还,我这才借的,可是呢?说好的这个月初还……钱呢?”
张大民心虚地垂着头,不敢应声,整个人都仿佛缩进了板凳里。
杨春燕继续哀怨诉苦:“我们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从接了你的那块地,一天到晚起早贪黑,就没个闲的时候!村里人背地里都说我俩是白眼狼,把老人的地占着了……”
“但是爹你自己摸摸良心,说实话,你这这把年纪了,身子骨能干动吗?就你那块地已经荒了多少年,如果不是我俩肯接手帮忙,早就成垃圾堆了。出力不讨好,谁来可怜可怜我们哪!”
“是,我们多了块儿地之后种的是多了、收完之后卖的也多,可你也知道,丹参这种东西不比之前的玉米,两年才能收一茬!前儿些个日子人家收购商还专门来看货,非说成色质量不好,价格还得往下压……”
见张大民还是不说话,杨春燕心里冷笑一声,眼角挤出一滴泪,声泪俱下控诉:“压就压吧,结果人走了之后也不见联系,换不来钱我们还能怎么办!丹参苗现在正是买的最后关头,再晚次品的苗都买不到,总不能让我们再回去种玉米吧?爹,你是知道的,这钱我们现在可真是急用啊!”
“我们种不了地没有钱都无所谓,砸锅卖铁、出去要饭我都认了,可是莉莉她还是上学的年纪啊!”杨春燕一把把站在角落发呆的张莉莉拽到身前,“老师已经说了,如果下周再不交钱,英语班的门都不让她进了!”
“你就算不管我们也得想想莉莉吧!”杨春燕越说也激动,声音中也不由得带了些颤音,“爹——莉莉可也是您孙女啊!”
张大民忍不住朝张莉莉的方向瞧,只见九岁的小姑娘怀里抱着几本卷了边的英语书,不知道是被拽疼了还是对上不了课的担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依稀可见晶莹的泪珠。
——那可是自己的亲孙女。
一想到这里张大民心尖被狠狠攥了一下,他抿抿嘴,诺诺道:“莉莉你放心,爷爷不会让你耽误上课的……”
张艳见状也不甘示弱,赶忙把手一伸,跟着要钱:“还有我的四万块钱呢!莉莉是你孙女,那聪飞也还是你孙子啊!聪飞他爹那个没良心的已经三个月没寄钱过来了,最近家里的开销哪个不是我掏的钱?现在我只剩下不到两百块了,你要还钱先把我的那份还回来!”
张大民最怕的就是张艳,刚刚还微微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一声气也不敢吭。
张艳从小时候就看不惯他爹的这幅窝囊样儿,现在又处在气头上,这下更按捺不住怒气了,一拍桌子,怒吼道:“张大民!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
屋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除了张艳生气的呼吸声外,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直直地盯着张大民。等待着他的答案。
张建文蹲在门槛上狠狠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花的夜晚忽明忽暗,他沉默半晌,忽的站起身走到张大民身前,问道:“爹,你跟我们说实话,你借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还能是哪儿?”张艳冷笑一声,“人家不都说了,不给他买药就要死,我看八成全被骗了!”
“被诈骗了?”张建文皱眉,接着转头看向二妹,语气不悦,“你天天和爹住一个屋檐下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你也没工作,每天这点小事也干不好?”
张艳抱着双臂,不屑地笑了:“呦,好大哥这会儿倒想起来教育我了?你这么有孝心怎么就不见你常回家看看照顾他老人家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村几百公里远呢,如果我没记错,上次你回家还是为了要地吧?切,这会儿事发了又想起来摆大哥的架子了,我说你光会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
“张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抱着个手机是在干嘛!”
“知道什么你知道,我还说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把爹的地要回来呢!”
“你——”
见兄妹俩之间的争吵愈演愈烈,杨春燕赶忙走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现在你们吵得再凶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相互埋怨也来不及了,有时间咱们还不如老老实实想想该怎么办吧……”
她紧紧抿着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再次看向张大民:“爹,这样,你就告诉我们你的药是从哪里买的?我们去找他们,你不用管。”
张大民紧张地不敢说话。
张艳根本没打算从他嘴里得知什么信息,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哎,我知道!他屋里好像就有,我上次好像看到了……”说着大步就想朝屋里走去。
张大民此刻的耳边不停回荡着讲师之前多次严厉警告不能让外人发现的话术,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猛地冲到门前,双臂一张,直接把人拦在了门口:“不,不能进。”
他不动还好,一动更显得奇怪,尤其和刚才的哑巴样形成鲜明对比,更是让在场人坚定了他是被骗钱了。
张艳气恼:“你是真老糊涂啦?竟然还帮着骗子拦我?快点闪开!”
“是啊爹,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杨春燕也跟着苦口婆心劝导,“你让我们看看是谁把你骗了,我们去找他们,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在家等我们要钱回来。”
张建文没有说话,但是默默挽起留袖子,打算直接把他爹抗走。
这下张大民是真急了,生怕几人真闯进去,头上急得直冒汗,突然灵光一闪,大声喊道:“等等!我说!我这就说实话!”
他咽了口口水,快速道:“我借钱是因为顺子得了癌症,他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就找我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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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想着一起长大的兄弟,也都是街坊邻居的,就帮他筹钱……结果没想到人还是没熬过,先死在车下了……”
“可是顺子叔已经死了啊!那还怎么还?”杨春燕着急询问。
张大民硬着头皮解释:“他当时欠的有欠条,而且李亮他也知道这事儿,我跟他说过了,他答应我等搬家彻底安顿下来了就把钱还给我。”
张大民虽然和李顺生前说不上是什么至交好友,但村里人也都知道张大民耳朵根软,找他借钱也不意外。因为上个月李亮他家红白事过于“出名”,再加上村里最闲不住的就是流言蜚语,所以钱春华的关于李顺碰瓷讹钱的猜测在场人也都有所耳闻,尤其是那三百万巨款……
张建文三人都相信了他的说辞,松了力气,也不再往屋里面跑。
“你说的都是真的?”张艳上下审视地打量了他爹一番,继续逼问,“那你屋里的药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用我们的钱买的?我上次可是看有十几箱嘞。”
张大民干笑两声,继续扯谎道:“哦,你说那个,那是顺子之前寄存在我这里的药,都是治胰腺癌的,没想到还没用到人就没了……我是打算下周去找李亮的时候把这些药再拿过去,和我没啥关系,我,我也没有被骗钱。”他紧着喉咙补充,“不信你们看,那些药箱我连拆都没拆……如果真是我被骗了,肯定早就吃完了……”
他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更是跟蚊子似的,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观察三人的表情。
可三人对他到底为什么囤药、也究竟有没有被骗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在听到他下周就要去找李亮要钱时,就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容。
杨春燕:“那就好,爹你可要快点去要!李亮他们娘俩现在不住在丰苞村了,要钱可不是左转个弯就能碰到的了,万一之后住得远赖账可就麻烦了。”
“我的好嫂子,你担心这么多干什么?人家现在可是有三百万的大款,和咱们不一样,二十万对于人家来说不过是洒洒水而已。”张艳捂嘴偷笑,“只不过借了一年,这一年咱们可是得好好算算利息~”
张建文一听到“利息”两个字眼睛都亮了,又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开始掰起手指头算最后能再拿回来多少钱。
张大民听他们嘴里的数额,嘴角牵强扯起的笑容固定在脸上,心里慌成一团。
他需要钱,一周内急需钱,还是一大笔钱。
可问题是唯一能拿到钱的卖药途径却走不通,这可怎么办?!
这想法跟心魔似的,一直到晚上睡着了,还是心心念缠绕在脑袋里,突然,一句话毫无征兆地闯进了他的耳朵里——
“一直听说过有碰瓷讹人的事儿,没想到还能撞上。”
张大民瞬间两眼一睁,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好像找到办法了!
5. 第 5 章
张大民躲在电线杆后,远远望着飞驰而过的车流,犹犹豫豫了许久,始终不敢迈出一步。
自从昨天晚上的后,邪恶的念头就开始隐隐啃食他的神经——自己也要学李顺那样,靠碰瓷得来一大笔钱。
白天他特意旁敲侧击对一起蹲守在养生堂门口的老人打探,这才知道碰瓷竟然并不罕见,相反十分常见,甚至还成为了一种“新兴职业”,他还听说有的人竟靠着碰瓷碰成了财务自由!不说还好,这下张大民心中的想法更是抑制不住地在叫嚣了。
只不过不同于李顺那种癌症晚期狮子大开口要三百万的,他没有那么贪心,只需要二十多万,能把借儿女们的钱还上就够了,再想发家致富,还是得靠卖药这种“正当行业”才保险。
下定决心后,张大民便开始仔细盘算了起来。
最首要的目的是选准目标,换句话说,找冤大头起码也得找个合适的。车的话肯定不能太大,那种拉货的大货车万一真把自己撞死了,那可怎么办?太贵的豪车也不行,人家请得起律师的,虽然他没见过,可电视上天天演,人家律师三两句直接把人送进大牢了,他才不敢和对方对抗;太破太便宜的更是不行,别赔个几百块钱就算完事儿了,那样的话他得撞几次才能挣回来十六万?
其次是时机问题。张大民原本想着白天方便观察,可是转念又一想,白天来往的人也多,人多眼杂加上自己又技艺不精,太容易穿帮了,还不如等到晚上,趁着光线不好,就算自己主动撞上去对方也很难说得清。
最后,他还得选个合适的地点。张大民一开始感觉顺子出事的那条路挺不错,但是上个月人才出的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再次同一地点相同事故,怎么想怎么奇怪,加上钱兰花的猜想已经在整个村子里传播开来,稍微有点脑子的,很容易就猜中他的动机,只好无奈排除。思来想去,他想起来自己第一天走不动的那条马路,周围亮的路灯屈指可数,加上位置偏僻,压根儿就没有几个人,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做好打算后,张大民便立刻开始了行动,当天特意没有搭乘最后一班公交车,假装不小心错过末班车,再次一步一步走到熟悉的路灯下。
他先是躲在电线杆后,仔细观察了下周围的情况和来往的车辆,确定和他设想的情况一致之后,本来该是到实施阶段了,脚却跟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愣是动都没动一下。
人类求生的本能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张大民不禁在心里默默钦佩着李顺的胆量,眼见来往的车辆随着夜色的加深而逐渐变少,也不由得有些心急。
附近都是些工厂仓库,刚入夜那会儿还是不少员工下班,路上从电动车到小汽车一应俱全,可是现在路上半天看不见一辆车,好不容易来一辆,还是比一层楼都还要高上半截的大货车。市里对排放和车型有要求,一般这种大货车白天是不让进的,所以想要送货只有到了半夜才敢出动。
耳边是轰隆隆的巨响,脚底板传来大地被震得直发麻的触感,让本来就胆小的张大民,更是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叮叮。”
老年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张大民被吓得一激灵,赶忙从衣服兜里一看,显示是张艳发来的。
「钱呢?要到了没有?说好今天带回来,我和大哥可都在家里等着呢。」
普通又简短的文字仿佛自带语音,又吓得张大民手一抖,慌忙把手机重新塞回了兜里。
他再次看望马路,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啸声,眼前浮现过儿女们讥讽的表情,还有小孙女失望的脸庞,原本迟疑的眼神变得决绝。
张大民狠狠咽下口水,走到马路牙子旁,眯起眼观察路面。几辆大货车驶过后,道路便陷入了寂静,直到五分钟后,远方终于再次亮起了一束光,刺眼的远光灯闪得他并看不清具体情况,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似乎是辆白色的小轿车。
生怕错过机会,张大民也顾不得其他,心一横,大步冲到马路中央,两眼一闭,等待车的撞击。
只听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在耳边炸裂开来,紧接着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击倒,整个人直接被撞飞出去,天旋地转,后背重重地砸在了沥青路上。疼痛如同电流般窜向四肢,眼前更是阵阵发黑,脑袋也陷入了混沌。
……原来车祸这么疼!
迷迷糊糊间,张大民隐约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刺眼的白光下出现了三个看不清楚正脸的黑影。
“糟了大哥!好像撞了个人!”
“我操六子你他妈怎么开的车!怎么又撞了一个!都第二个了!”
“啧,这老头还活着吗?”
“我,我不敢碰啊大哥……”
“谢家古法养生堂?你们说这人该不会是……”
“管他呢,是不是也和咱没关系。操真是晦气!什么鬼地方,我还以为这么偏的地儿压根没人呢。”
“那现在怎么办啊大哥……”
“怎么办?呵,跑呗,难不成你也想赔三百万?”
张大民仅剩的一丝意识听出了他们话语中的不对劲儿,拼了命地想张口叫住想要上车的三人,可是颤颤巍巍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沉重的眼皮先一步支撑不住,紧闭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到再次睁开眼时,消毒水味先一步冲进鼻腔,周围是一片雪白的墙壁,耳边传来规律嘀嗒作响的监护仪。
“呃……”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张大民艰难地转动了头,这才发现隔壁的病床上坐着一个小警察,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地在打盹,最关键的是这人十分眼熟——正是之前在路边发现自己的小徒弟周子俊。
似乎是听到了张大民的闷哼,周子俊也忽得睁开眼,正好对上张大民茫然的眼神。
“大爷您终于醒了!”周子俊兴奋地走上前,“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别急,我这就给你去叫医生。”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应,扭头跑出门。
张大民这会儿总算回了神,不过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疑惑浮现了。
为什么旁边守着的人是周子俊?是他发现自己被车撞了吗?那他有没有发现其实是碰瓷?逃跑的三个人有没有逮住?张燕他们知道自己在医院吗?有没有过一丝担心?
正想着,周子俊领着医生和护士来了,对着张大民检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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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最后道:“放心吧,就是轻微脑震荡,蹭破了点皮的小擦伤,其他地方都没大碍,观察三天就能出院了。”
周子俊松了口气,把人送走后,先给自家师傅报了下情况,然后才抬起头,拉了个凳子坐到病床旁,笑眯眯安慰:“大爷您放心好了,没什么事,我已经通知您家属过来了。”说着不解地歪歪头,“只不过大爷您怎么大晚上的又一个人在那路边走了?和咱俩上次带的地方就差一百米,如果不是我路过,您真出事了那可怎么办啊。”
张大民的心里一紧,十根指头更是紧紧地抓住床单,一个字也不敢说,生怕对方瞧出什么端倪。
不过周子俊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看了一眼张大民身上还沾着土灰的背心,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看这样子估计又是因为诈骗的事和家里人吵架了,和上次一样离家出走,可是他们警方这边还没有抓到带头人和总部犯罪的证据,因此关于养生堂和钱财的事还需严格保密,并无法透露给张大民。但说来说去,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六十多岁的老年人三天两头大半夜跑到路上,这次幸好还保住了条命,万一下次运气不好人直接出事了怎么办?
老人说不通就跟他子女做做思想工作,原本这么打算的周子俊等了快两个小时才终于听到脚步声,赶来的一男两女,上次在查张大民住址的时候他就从系统上见过三人的照片,知道这是张大民的大儿子儿媳和二女儿。
周子俊主动伸手:“你们是张大爷的家属吧?是这样的,医生刚才已经说了,身体没什么大事,但脑震……”
话还没到一半,就被张艳急匆匆地打断:“撞我爹的人找到没?赔了多少?!”
跟在旁边的张建文和杨春燕也热切地盯着周子俊,眼神里尽是贪婪和渴望。
周子俊皱眉,他怎么也想不到亲生儿女知道父亲出车祸第一反应不是身体健康,而是钱。
杨春燕见周子俊不说话,还以为是赔的少,瞬间大声哀嚎了起来:“警察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撞了人不赔钱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可怜的爹爹啊,操劳了一辈子,出事了也没人主持公道,天老爷啊!我们做错了什么啊!”
周子俊被嚎的头疼,赶忙叫停:“这位同志您先别哭了,您听我说,是这样的,目前并不是赔多少的问题,而是对方肇事逃逸,嫌疑人现在还没有落网,也不确定是谁、究竟几个人、发生了什么。”
一听到犯人是谁都不知道,张建文三人的脸瞬间白了。
“我是路过时意外发现的,当时张大爷已经昏迷过去倒在路中间了。”周子俊耐心解释:“那条路路灯少,也没有什么监控,周围更是一个人也没有,别说目击证人了,就连线索都没留下。”
“不过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让犯罪分子逃脱的,就算那个路口没有监控,通向其他路口也是有监控的,更别说附近都是工厂,肯定能抓到嫌疑人的。”
后面周子俊再说什么张大民已经听不清了,此刻的他一张脸惨白得骇人,瞳孔紧锁,双唇止不住地颤抖,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仿佛是被抽走活人气儿的蜡像般,一动不动。
自己这是……白撞了?
6.第 6 章
张艳站在缴费窗口前,攥着账单的手指发白,整个人气得浑身直发抖。
队列后面有人等不及,伸头垫脚张望半天,不耐烦催促道:“哎,前面的干啥呢?磨蹭死了,交完费还不赶紧走,后面还有人呢!”
话音刚落,只见张艳一个眼刀扫过来,那人瞬间被充斥着戾气的眼神吓得瞬间缩了回队伍里,嘴里却还忍不住不满嘀咕:“凶什么凶,堵着不动还有理了。”
张艳也没有和其他人纠缠,拿着缴费单冲回三楼病房,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吓得还在盘算怎么找小李和讲师的张大民一个激灵,舌头都不禁打了结:“艳,艳儿啊……怎,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张艳的指甲戳着账单底下的几个黑色大字,后槽牙咬得直作响,“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几天住这破院究竟花了多少钱!”
张大民眯起有些昏花的老眼,在看清数字后,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三千二,够他再买四包药了!
“都是同一个村的,我就搞不懂了,怎么别人家一撞就撞出个三百万,你可倒好,一分钱没捞到不说,还往里面倒赔钱!”女人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刺穿耳膜,“我还以为你是去要钱了,合着跟我玩失踪耍赖呢是吧?变着法儿地掏我腰包?本来就欠我四万块,现在又往里面搭三千二,我不管,这钱你得还!”
“我说艳儿啊,大热天的,你也消停点,医院里还有别人呢。”杨春燕拎着不锈钢饭盒走进屋,笑眯眯挥挥手打圆场。
张艳可不吃她这套,要知道就在前两天还是她这个好大嫂表演了一番声泪俱下的要钱秀,当时的她一句一个惨的,现在还有脸说起自己来了?
一想到这里张艳忍不住冷笑一声,嘲讽道:“呦,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怎么有人变得这么温柔体贴啊?可跟我认识的人不一样呢~”
杨春燕也不恼,依旧淡定地帮张大民盛饭,最后才缓缓说道:“再急找不到债主有什么用?我刚才上电梯的时候可是看见李亮本人了。”
张艳着急:“那还等什么呀?钱呢?你问他了没有?”
张大民也害怕谎言露馅,急忙跟着看向杨春燕。
杨春燕耸耸肩:“问什么呀,他坐的是上一班的电梯,我刚看了个人影门就关了,怎么问啊。不过你俩也不用担心,别忘了咱们这可是住院部,而且李亮看样子也是刚打完饭,他们家现在剩下的人不就只有他和他娘了?咱们在同一个医院,就算一间病房一间病房的找,时间也足够,到时候把人一堵、借条一掏,不就搞定了?”
张艳闻言表情瞬间多云转晴,可一旁的张大民却是直接由晴转阴,甚至隐约要变成暴风雨的趋势。
如果李亮他俩真被发现了,那岂不是直接戳穿了自己的谎话?!
不知情的杨春燕还在一旁继续畅想着美好未来:“钱拿回来就好办了,莉莉的学费付清了,买苗的钱也有了。唉,你们是不知道啊,这几天买丹参的收货商一直联系不上,倒是卖苗的那个天天催,说什么给我们留的那批再不交钱就卖给别人了!唉……好说歹说才答应再缓三天。对了艳儿,你明天有事儿没?没事儿的话咱俩去挨个病房找李亮他娘吧,我这边着急着呢。”
张艳怎么可能不答应,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杨春燕放好东西,一抬头瞥眼瞧到了墙壁上挂着的老式电视机,本地电视台正放着一条新闻,中心的画面是一个带着银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十四寸的大照片,正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什么。
底下的蓝底白字字幕滚动着一行字:「我市知名企业家慈善家谢全超的父亲深夜被绑,绑匪索要天价赎金,具体身份仍成谜!」
杨春燕盯着大照片看了半晌,忽的笑出声:“你看照片里那老头,是不是长得挺像咱爹的?”
“长得像有什么用?不同命。”张艳不屑地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人家谢家可是市里出了名的有钱,随手扔万把块钱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哪像咱们?天天为了几千块钱急得嘴巴都长了几个水泡。”
言语之间的贬低张大民早就听惯了,而且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要找李亮的事,根本想不了别的,匆匆抬眼看了下电视便又把头埋进下巴,满心都是对谎言即将被戳破的担心。
吃完饭后护士过来敲门提醒要多走动走动,让家属带着人下楼去花园里溜溜圈,不然四肢僵化了。本来这活是交给过来接班的张建文的,但是他前一秒还醒着,护士进来下一秒就假装睡着,呼噜打的震天响,张大民无奈,只好一个人扶着墙,慢慢下楼。
张大民坐在长椅上,盯着地上的蚂蚁,脑袋早就乱成了一团浆糊。
要是知道了自己之所以借钱的根本不是因为李顺生病,而是全拿去投资买药了怎么办?
该死的!小李和讲师到底去哪儿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李亮他娘王红英也正好在花园里消食溜圈,一见到熟人热情地走上前,一掌拍在张大民后背,打招呼道:“大民呐!你咋也来医院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降横财的缘故,王红英满面红光,浑身上下跟被喜气浸透了似的,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十岁。
“没,没什么。”张大民干笑两声,“你呢,咋生病了?”
“嗐,你想到哪儿去了!”王红英捂嘴偷笑,“我没事儿,是我大哥他动了个小手术住院了,他们家没人,这不,我来帮忙照顾照顾。”
“哦,哦。”张大民向来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说什么,低着头沉默了。
王红英却突然想起什么,先是左右观察了一圈儿,接着凑近了些,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压低嗓音问道:“大民啊,你最近有去养生堂吗?”
张大民无奈摇头。
“这么说你该不会不知道跑路的事吧?”
“跑路?!”张大民瞬间急了,声音直接抬高八度,“你是说咱们去的谢家古法养生堂?”
“是啊!”王红英一拍大腿,“哎呦,你还不知道呢吧!我给你说,就昨天那会儿,老梁他给我发微信说什么找了个侦探查,好不容易查到小李他们的宿舍楼,几个人一去看,你猜怎么着?全都搬空了!连个床单都没剩!人早就没影了!”
“怎么可能呢?”张大民脸白得跟纸似的,颤颤巍巍反驳,“万一只是有什么事暂时离开了……也不一定是跑路吧……毕竟咱那药那么值钱,还没卖呢,他们有什么可跑的……”
“唉,大民啊,你怎么还不懂呢?那药根本是个假家伙!”
“假,假……”张大民语无伦次。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昨天老梁他们不光是了宿舍,还找人鉴定过了……什么千年人参啊,全都是玉米面!”王红英说到这里就忍不住低声骂了几句,“真是群丧良心的玩意儿!还说什么能治癌症呢,我呸!”
“你还记得当时坐咱前一排的老陈吗?他不就是肝癌晚期来着?他可是把攒的钱全投进去了!正经的药不吃,一天到晚只吃养生堂的这破东西!听说前段时间没撑住,人半夜直接死了!”
张大民脑袋已经乱成一团,嘴上却还在努力反驳:“不对啊,我记得之前小李带咱们去工厂看的时候,随手一抽就是比胳膊还长的人参吗……对,对,我记起来了,当时有个穿唐装的,可识货了,说那一看就是好货,市场价起码一万,还说……”
王红英不等他说完,直接嗤笑一声:“你后来有再见到那人吗?”
张大民瞬间僵直。
“说白了,那就是个托!”王红英气愤,“早知道是个坑我才不买呢!当初就该在交钱的时候和芳她娘一起退了,也不至于赔进去那么多!”
张大民耳朵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
一开始养生堂进村宣传的时候将近忽悠了半个村的老人跟着去到市里,但是随着免费送鸡蛋和按摩逐渐变成了宣传药品时,去的人明显少了一半,直到最后说要掏腰包买卖药时,就剩下自己和王红英两个人了。不过后来她老头生病,就连王红英来得也不勤了,每天按时到店打卡学习的只剩下了张大民一个人。
王红英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但或许是因为有三百万赔偿款垫底,投进去买药的钱倒显得没有那么头疼。
但张大民不一样。
他不仅把自己这一辈子所有的积蓄和身家全投了进去,还有跟儿女们借的钱。
尤其是现在孙女要上学、老大一家子要买种子、还有张艳垫进去的医药费,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正是需要把药钱套现的时候,怎么就……!
张大民在长椅上坐了很久,坐到天色已经昏暗,太阳和王红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还是小护士发现不对,把人扶回了病房里。
张建文这会儿也不装睡了,假惺惺地问他人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张大民还是呆愣愣的,没有吭气。张建文早习惯了,反正他们父子俩都不爱说话,正好,就连告别的话都省了,转头出院回家。
深夜,张大民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他怎么也想不通,小李和讲师怎么会不见了呢?王红英怎么就敢笃定是假药?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小李、还是买家、又或者老梁的检测报告压根儿查错了?
……难不成他真的被骗了?
突然,他的耳边飞速闪过几个声音——那是之前市里专门派人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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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讲防诈,尤其是针对于老人的防诈,什么“稀有典藏币”“神药保健品”“高息理财”“民族资产解冻”,各种各样的诈骗手段全都说了个遍。只不过当时的他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想着赶快结束了去养生堂听讲座,现在回过头一看……
“不要相信那些骗子说什么发财致富,全都是假的。天上有掉馅饼的事吗?其实就是打着公益或者带你赚钱的名头,反过来掏你的腰包。”
“他们开始都会故意跟你套近乎,不要以为他们对你好是真的孝顺,其实就是为了赚取你的信任,好来日后骗钱。”
“就记住一句话,所有让你掏钱的都是骗子!”
宣传人员的怒吼在耳边响起,仿佛一声响亮的鸣笛,炸开了昏晕的大脑。
好家伙!原来一模一样!
当初一切让他交出信任的动作,瞬间变成了回旋镖,直直地插进了张大民的心脏。
心中仿佛有股岩浆在不停翻涌,烧得他心脏突突直跳,过去所有的疑虑、担忧、不解、烦闷全部被怒火取代。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大民就爬了起来,躲过巡查的小护士,出院后直直地朝养生堂走去。市区不大,医院离养生堂的距离很近,没走几步就走到了。
看着依旧紧闭的大门,张大民眼前浮现过一幕幕画面,有小李半跪在地上,甜甜喊着“干爹我给你捶腿”、有讲师慷慨激昂地描绘着未来挣钱的致富蓝图、有老人们你推我桑地抢位,生怕错过了机会、还有自己背着装有二十万的沉重背包,信心满满地把它交给小李时的画面……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在眼前扭曲,化成了一张血盆大口,侵蚀着他这辈子攒下的钱财。
二十万……二十万!
数字带来的冲击让张大民的太阳穴不停突突直跳,整张脸涨得通红,攥成拳的指关节都泛了白。本就未平息的怒火在此刻更是直接爆发!
张大民赤红着双眼,紧盯着玻璃门上贴着的“谢氏古法养生堂”七个大字,下一秒便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二话不说,狠狠地砸在了门上。
“噼啪——”
玻璃瞬间被砸成了无数个碎片,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尤为突兀,吓得房角的麻雀都赶忙扑棱着翅膀飞走。仍在怒头上的张大民再次挥起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着,直到两侧的玻璃门全都成了碎渣,才终于堪堪停手。
他径直走进屋内去,踩着一块块玻璃,看着以往充斥着梦想和期待的房屋,看着前几日从日出等到日落的房屋,看着白板上还写着这个月初就要联系买家的字迹,看着墙上还挂着一面面锦旗。此时此刻,每一个东西仿佛都化成了人形,围绕在张大民四周,不停地嘲笑着他的愚蠢,嘲笑着他把二十万投进了无底洞。
“啊啊啊啊啊——!!”张大民一边怒吼,一边用力挥舞着椅子到处乱砸。
懦弱了一辈子的人终于爆发了,堆积了六十多年的火气都压抑不住了,借着此刻,全部发泄出来。
十几分钟后,砸累了的张大民终于停下了动作,望着眼前已成废墟的房间,他喘着粗气,眼神也陷入呆滞。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
只见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正惊恐地看着他,看样子是被吓坏了,尖叫声很快引来了其他路人的围观。直到这时的张大民才大梦初醒,也顾不得其他,扔下石头和椅子,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犯罪现场。
也不知跑了多久,跑得肺几乎都要炸开,灌了铅的腿一步都迈不开,张大民一头栽在地上,无力地喘着气。望着有些眼熟的路边,他这才发现眼熟,自己竟然又到了“命运的地点”。
他在这里遇见了郑朗和周子俊,也是在这里斗胆第一次碰瓷进了医院。这么想也算是有缘分,三次兜兜转转,竟然又回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大民不禁笑出声,“呵呵……呵呵……”的傻笑声回荡着,憋了六十多年的闷气儿发泄出来后,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可是下一秒,手机的响起打断了他的笑,看着来电人那里显示的“艳儿”两个字,张大民的心瞬间停了一拍,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了,刚才还消失的压力成倍地再次出现,脑袋在刺激下也重新运作起来。
砸完了养生堂又有什么用呢?
将近二十箱的药堆在家里,不光一辈子的老本赔进去换不来一分钱,还倒欠着儿女们一屁股债。
“滴滴。”不知是谁长长按了声喇叭。
张大民顺着声音方向看去,看着道路上繁忙的汽车,一个奇怪的想法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碰瓷。
只不过这次的自己也要和顺子一样了。
他也要靠死,挣回三百万。
7.第 7 章
不同于上次的犹豫不决,已经有了经验的张大民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蹲在马路牙子旁,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等到天色完全黑透,昏暗的路灯亮起时,很快瞄准一辆正在飞速驶来的白色小轿车,把烟屁股碾在粗糙的水泥上,两眼一闭,闷头冲了上去。
“呃——!”
“吱呀——”
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痛楚的闷哼声,在偏僻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清晰。与此同时,还有身体被狠狠撞击后落在地的巨响。
张大民苍老的身体像块破石头,被随手抛起又丢下,后背重重砸在马路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这次比上次疼多了,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了似的,都不是自己的了,额头也传来一阵温热,鲜红的液体正汩汩流下,很快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的意识。
也好,本来自己这次的目标就是寻死,也只有这样儿女们才能拿到更多的赔偿金。
意识开始逐渐飘远,张大民眼前仿佛浮现出他的两任早逝妻子,她们站在一片白光中,弯着腰,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在说些什么。
张大民努力集中精力,想听听他日思夜想的声音,好不容易撑起了最后一丝意志,却发现那声音和他记忆中的声线并不一样,相反,那声音很粗狂,倒像个男人,而且还莫名的有些耳熟。
“大哥不好了,又,又撞了个!”
“六子你是不是瞎!到底咋开的车!”
“啧,非得是今天?死了一个老头就够麻烦的了,你又给我搞一个?!”
“对不起大哥,我,我,我是真没看见……我本来看着路上也没人啊……”
“唉,早知道你这么不靠谱,刚才就不该让你来开。正赶时间的时候,你还添乱!”
“行了,都给我闭嘴!”
“大,大哥,是我眼睛花了吗?怎么感觉这人长得这么像前两天撞的那老头……”
“大哥,六子好像没看错,好像还真是一个人!”
在张大民模糊的视线里,仿佛看到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到自己身前,蹲在地上,粗糙的大手按着他脑袋转了转。
“等等,他长得怎么这么像……”
“你还别说,呵,这样正好,去,把他装进后备箱先带回去再说。”
“带回去?可我们又不知道他是谁,万一有人找来了怎么办?”
“让你抬你就抬,大姚你去帮把手。”
“可是大哥我,我不敢抬……”
“让你抬你就抬!当初是我把你捞出来的,现在翅膀硬了,我的话都不听?”
“我错了大哥,我去,我这就去。”
随着话音落下,张大民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抬到了半空中,粗暴的动作扯得身子骨传来一阵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微弱的呻吟。但这声在对方听来却是道催命符,吓得两人动作飞快地把人扔进后备箱,往里面使劲儿塞了塞,随着“嘭”的关门声,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三人开车的速度很快,似乎是急于逃离现场。张大民随着汽车的转弯和刹车也跟着被甩来甩去,后备箱的空间极为狭小,往后微微一动,布满伤口的后背就会撞击到冰冷又坚硬的金属部位,刺得他冷汗直流,不过奇怪的是往前撞时碰到的物体触感很诡异,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甚至还带着几分凉意。
但身体已经坚持到了极限,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张大民眼前闪过了很多画面。
他看到了张建文和杨春燕拿着钱在种子店里精挑细选、看到了孙女莉莉背着小书包重新回到课堂、看到了张艳数着一叠叠钞票笑得合不拢嘴、看到了小孙子聪飞第一次正眼看他的遗照、还看到了两个小的陈美琪和张军提着大包小包匆忙赶回家……
张大民安心闭上了眼睛。
真好,真好……
—
警察局里,郑朗和周子俊守在监控前,眉头紧锁地盯着屏幕。一旁的桌子上堆满了一沓沓案卷,还有早就见底的空咖啡杯,烟灰缸里的烟头更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师傅,东大街这边的四个监控都没看到正脸。”周子俊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咱们这么查真的有用吗?都一晚上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别说话,有这时间继续查下条路段的。”郑朗说话时眼睛已经牢牢锁在屏幕上,生怕错过一秒。
本来养生堂骗局的事就已经够他们焦头烂额的了——那帮人动作很谨慎,查了这么久只能查到极为少量的信息,再想往上查线索却突然断了,根本找不到领头的主犯。结果熬了好几个大夜,刚准备轮流打个盹时,值班室就接到了新的电话,说养生堂的窝点被人砸了个稀巴烂。
报案的是个年轻女白领,光是回想一下就忍不住打颤,声音都在发抖:“我,我是听到很大的玻璃声才过去的,一开始以为是谁大早上装修,没想到看到一个疯老头在砸店!那会儿天都还没亮呢,一个浑身穿着白衣服的一手拿着石头,一手抡着折叠椅,跟疯了似的……太吓人了!”
“你有见过那个人吗?”周子俊问。
女白领摇了摇头,接着忽然有些犹豫,又点了点头:“算不上认识,但总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周子俊后面又问了几个问题,把女白领的信息登记完后,才重新把视线放回到了窝点上。
“师傅,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团伙派人来砸店,想趁机破坏什么关键信息?”
“也可能是被骗的人反应过来之后展开的报复。”同队的人分析道,“毕竟你想想,他们骗了那么多人、又骗了那么多钱,不被报复才奇怪呢。”
周子俊摸摸下巴:“这倒是,就上次我半夜碰到的那个大爷,好像就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郑朗听着众人的讨论没有说话,最后突然站起身,带着浩浩荡荡一大队人去到图侦支队调监控。
调取监控的过程很顺利,养生堂位于市里最繁华的居民区中心,本来他们的选址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老年人,同时塑造出“我们企业一点也不差钱”的氛围,但这会儿反倒成了警方的有利线。不同于工厂附近完全没有监控,这段路可以被称为天眼的世界,监控数量只多不少。
郑朗几人先是按照女白领的描述,按照时间地点把符合的视频调了出来,在看到头发花白的老人高举着石头猛砸向玻璃门的那股狠劲儿,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猜测目的的声音更是大了不少,就连图侦支队的人都跟着插嘴,甚至有人开了个投票,开始盲选这波动手的到底是受害者还是同伙。
只有郑朗的脸色不好,因为他发现整段视频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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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尾,就连老人跑走之后,全程都没有露一次正脸。
他不知道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为之,只感觉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逃过“魔爪”,乖乖地坐在电脑前,顺着老人出现和逃跑的踪迹,一帧一帧仔细找,试图找到任何一个能分辨老人身份的图片。
一直从早上找到傍晚,每个人都眼睛都布满了红血丝,眼前更是花得已经不认识人脸了,就在以为找不到的时候……
“有了有了!郑队你快来看!”图侦支队的一个人激动地喊道,“我找到了!”
郑朗和周子俊急忙凑过去看,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周子俊却瞬间愣在了原地。
“师傅,这人……”
郑朗望着屏幕里熟悉的身影,盯着看了几秒,眼皮一压,猛地按灭烟头:“走,去医院。”
—
市中心医院住院部很大,但周子俊走起路来却熟门熟路,毕竟自己不光是来过,甚至人一开始都是他亲手送进的医院。
周子俊推开病房门,意料之内看到了空空荡荡的病床。被单凌乱地堆在一角,床头柜上还放着半个没啃完的馒头和一小包开封的榨菜。
“真行,还真是这老爷子。”周子俊撇撇嘴,“我就说第一天晚上见到他那会儿怎么一声气儿不吭呢,哼,估计早就计划着要砸店了。”
郑朗见一个小护士路过,赶忙拦住,问道:“请问12床的患者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谁知小护士瞬间警觉,上下打量了郑朗一番,反问道:“你是家属?”
“不是。”
“那你问这个干嘛?”
“我们找他有事。”
话音刚落,小护士一把抓住郑朗的手腕,一边把人往护士站拽,一边大喊:“护士长!我抓到人了!”
周子俊:“……”你们要带我师傅去哪儿?!
十分钟后,小护士缩着身子低着头,跟个小虾米似的,乖乖挨训。
“我说几遍了!话要问清楚!人家是家属吗你就乱拽!”护士长面色铁青地叉腰训斥,“我本来看你是实习不想多批评你的,可是你自己算算,光是今天你就给我惹了多少祸!”
“我不也是着急嘛,住院费还没结清呢……”小护士委屈。
她今早去查房的时候发现病房里没人,本来以为是去上厕所了,可是来回走了几趟还是不见人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第一时间联系家属。奇怪的是对面的话语里听不出一丝惊慌和担忧,反而在自己提出缴清剩下的住院费后立马挂断了电话,之后再怎么打都打不通了。
自己也正是因为这事儿被护士长狠狠批判了一顿,所以在听到郑朗是来找张大民后赶忙把人压住,本来是想把住院费讨回来,没想到抓错人了,竟然抓到了警察头上。
“也怪我们没说清。”周子俊连忙走上前劝和。
郑朗没有理会争吵的闹剧,望着空荡荡的床铺,默默掏出手机,翻出之前截图的户籍照片。屏幕里的张大民穿着洗得发白的破布衫,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极为拘谨的笑容,看上去憨厚老实,怎么也联想不到监控里那个乱砸东西的疯老人。
郑朗有种不好的预感。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忽略了。
8.第 8 章
张大民感觉自己一定是死了,不然也不会见到两个老婆,也不会看到眼前如此离奇的景象。
——第一次到访阴曹地府,竟然跟想象中还有传闻里的完全不一样。
比起地狱,更像是一件废弃的仓库,角落堆着布满灰尘的纸箱和生锈的车床,靠近他的位置摆着一张破沙发、一张简易铁床、还有一个玻璃茶几,上面堆着垃圾和饭盒,几只绿头苍蝇在正上方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头顶上只留着一个白炽灯,电线外露,投下惨白的光,让本就破旧的小空间更显得潦草。
张大民艰难地直起身子,一不小心牵动全身的伤口,疼得他直抽冷气。他努力伸着脖子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人后,才总算松了口气。
不是在医院,也不是在路边,说明他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的,自己既然已经死了,那就可以等着有人发现报警,之后顺理成章地讹赔偿款了。张艳那丫头从小就鬼精鬼精的,肯定吃不了亏,说不定比顺子那三百万都多。
张大民美滋滋地咂了咂嘴,仿佛已经能看见儿女们乐呵呵数钱的样子,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让他瞬间身体绷直——等等,监控!
上次在医院他可是亲耳听到周子俊说那条路上根本没有监控,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白被撞了一次,而自己的自己又是在同一个路段……难不成白死了?!
光是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张大民整个人顿时沉浸在懊悔中,甚至没有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直到一双褪色的蓝色塑料拖鞋突兀地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他才慌忙抬起头。
眼前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深蓝色的牛仔外套,理着寸头,眼角上有一道很长的疤,一直延伸到下巴槽,跟索命的厉鬼似的。
“大,大仙儿,你带我走吧。”张大民声音颤抖,“对,对了,你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啊?”
刀疤脸闻言顿了几秒,接着吐出一声讥笑:“老头子撞糊涂了?说什么胡话呢。”他的口音很重,听起来不是本地人,不,应该说不是本地鬼。
“啊……”张大民茫然地眨眨眼,迟钝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仓库门又被推开了,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
走在前面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混合着泥点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深色污点沾在锃光瓦亮的黑皮鞋上,显得有些突兀,鼻梁上还架着个墨镜,跟上海滩许文强似的,气势是有的,就是长得磕颤了点,反而不伦不类的。
后面跟着的是个小年轻,发尾扎了根小辫儿,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吊儿郎当的,让张大民不由得回想起小儿子张军以前耍混时的模样。
“许文强”走近了些,拿下墨镜随意扫了一眼张大民,接着看向寸头,问道:“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寸头回答,“就是脑子好像撞出毛病了,把我当成黑白无常了。”
小辫儿噗嗤一声笑开了:“真撞傻啦?”他半蹲下身子,歪着脑袋仔细打量了一圈,“看上去本来也不怎么聪明啊……哎老头,我问你,你说我是谁?”
张大民不敢作声。
“你猜猜我和姚哥谁是黑无常谁是白无常?”
“……”
“还是牛头马面?”
“……”
“嘿,难不成是装哑巴了?”小辫儿拿了根木棍戳戳张大民,不满道,“老头,你最好识相点,我告诉你,你现在在我们手上,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别想跟我装死,万一被我……”
“六子。”“许文强”厉声呵斥,“够了。”
小辫儿,也就是赖六,闻言瞬间噤声,灰溜溜地退到后面。
“许文强”拖过一把椅子,坐到张大民跟前,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声不吭气儿地盯着他看。
要搁以前比沉默没人能比得过张大民,但这会儿他心中的疑惑又多,又担心着没有监控怎么要钱,尤其是从三人的表现中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活着,于是更加焦躁了,还不过两三分钟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强,强哥,这是哪儿啊?”
听到“强哥”二个字,“许文强”明显很满意,嘴角微微上扬,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精明的三角眼,反问道:“你先回答我,你叫什么?为什么大半夜的会三番两次地跑到大马路上?还竟怼着我一辆车撞。”
张大民这下总算反应过来了,看着眼前意外两次被自己选中的冤大头,差点脱口而出“为了碰瓷讹钱”,好在话在嘴边兜了一圈就重新咽了回去,他犹豫很久,最后支支吾吾道:“没,没啥大事儿……我,那个,我,我就是喝大了,不知道咋就碰着你车了……那啥,既然没事,要不我这就走?”
说着就打算开溜,可身子还没起一半,就被一双大手原路按了回去。
“着什么急啊,撞都撞了,我们还得负责呢,你看你那么大岁数了,万一撞出个毛病可怎么整?我们可得好好照顾您啊。”“许文强”特意加重读音的“照顾”让张大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不用了吧……”
“当然用。”“许文强”笑眯眯道,“六子,去,先给大爷泡碗方便面。”
赖六不情愿地从垃圾堆里翻出一桶泡面,随便倒了点开水,往前一递:“吃吧。”
张大民不敢违抗,只好乖乖服从,捧着碗小口啜饮,随着充斥着香辛料味道的热汤下肚,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会儿竟饿得厉害,面饼很干,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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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泡开,但他却丝毫等不及,三两口全部吃了进去,就连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
吃完后,张大民发现三人都不在仓库里,他强撑着爬起来观察四周环境——和他之前观察的没有错,这里应该就是个废弃工厂没错,大部分车床和纸箱都被厚塑料布盖着了,看不清之前是干什么的。两边的窗户都被木板封死,连白天黑夜都分辨不出来,更别说所处的具体地址了。
最关键的是自己身上的伤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身上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尤其是右脚脚踝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痛,额角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上面的疤光是摸起来都触目惊心。
这下张大民心里更慌了。
上次他还没撞出什么毛病都住院了将近一周,花了至少大几千,这次直接见血,怕是要上万,而全家攒下来的积蓄全都被自己一股脑投进了养生堂那个无底洞……
一想到王红英说养生堂都是骗局,张大民就气得浑身直哆嗦。不过转念回想起自己把那里砸得稀巴烂,心里顿时畅快了不少,觉得狠狠出了口恶气。
不光是为自己,也是为了一起投钱的那些伙伴。
不知道是这几天用脑过度还是出血过多的缘故,没过多久张大民的脑袋又变得沉沉的,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奇怪的是三人的声音都带着明显的粗重喘息,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运动。
“大哥,咱们这么做,真,真的不会出事吗?”是赖六颤抖的声线。
“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要是知道你这么没用,当初我选人的时候肯定不会挑你。”呵斥中带着狠厉的声音张大民很熟悉,是许文强。
外面又没声了,估计是赖六被训得不敢开口,沉默又将近持续了半分钟,才被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寸头打破:“都算计到自己亲爹头上了……还真是看不出来,老板的手段还真狠。”
“许文强”冷笑:“不狠怎么赚大钱?”
“可是老板应该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吧?”
“废话!万一知道了非得宰了我们不可!”
“大哥,要不咱们逃吧!”
“逃?怎么逃?你不想要钱了?”
“想要是想要,可是就现在这个状况,钱也拿不到……哦对,屋子里还多了一个。”
张大民听出来对话里所谓的这个人是指自己,赶忙竖起耳朵,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间血液凝固。
“大不了直接杀了算了,反正杀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
“都死了也好路上做个伴。”
“不过现在先别动手,留着,万一有用呢。”
9.第 9 章
丰苞村村口,一辆警车正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周子俊坐在车里,看着周围围得水泄不通,疯狂怀疑人生。
他和师傅发现张大民人不在医院后,第一时间就开车赶到了他的老家,一是找人,二是探探亲属和邻里关系,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什么问题。可谁知道才刚到村口,准备找人问路,话还没说两句,眨眼间一圈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比电线杆上的麻雀聚会还热闹。
“我可给你说,大民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我敢说全村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熟!大民这人可是出了名的老实,这么多年了,我愣是没见过他发过一次火。”
“嗐,什么老实啊,要我说,他就是怂!”
“就是就是,别人欺负就算了,儿子女儿,哦不对,就连孙子都能骑到他头上,你们说说,这不是怂是什么?”
“咦,还真别说,我从小就听人讲,越是这种平时忍的,到了关键时候越容易憋个大的。”
周子俊无奈望天,内心疯狂祈祷他们嘴巴说干,好放自己走。
郑朗却兴致勃勃的,胳膊搭在车窗上,不仅全神贯注地听着,听到一半还忍不住开口提问:“既然大家伙和张大民这么熟,那知不知道他每天往市区跑是为了什么啊?”
此话一出,回应的声音更加激烈了。
因为养生堂宣传的时候是直接到村子里的,三天两头搞活动,不是送鸡蛋就是免费按摩、测血糖血脂什么的,这种免费的好事儿在场人全都参加过,甚至之后到市里听课的也不在少数,尽管最后交钱上当的只有张大民和王红英两个人,但具体的细节其他人还是有说道的。
“还能是为了什么?就是去参加那个什么古法养生,天天去,我光是看着都替他累。”
“就是说啊,有次天还没亮呢,我就听见我家狗叫,原本以为是小偷,结果一看,你们猜怎么着?大民他去赶公交车了!当时才二月份啊,又冷天又黑,这都不放弃的!”
“不光是去,有段时间他天天扛着大箱子回来,跟个地下党接头似的,鬼鬼祟祟的,我一叫他他就跑。真是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又不会抢他的箱子!”
“我上次去市里还看到他了嘞,就上个月那会儿,他搬个板凳跟一群人坐在门口,也不知道图个啥。”
“坐在门口?”高胜利不解,“咋不进屋?”
“哎呦,你还不知道呢吧,我听说养生堂关门啦!”钱兰花冲他挤挤眼,“上次我在医院见到李亮他娘了,她说养生堂早就圈钱跑路了,还说这事儿他早就告诉大民了。”
“嘶——你们说大民他住院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事儿闹得吧?气到急血攻心?”
“说不好……唉,上次人家警察不是专门过来,说掏钱的都是骗子嘛,大民当时也在,怎么就没听进去呢……”
“就是说啊,哪像我,光是去蹭免费按摩和体检,掏钱?一分都甭想。”
“我也是,就薅了几盒鸡蛋!”钱兰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哎呀,等着!”
说完风风火火地往家跑,两条腿迈得飞快,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盒鸡蛋。
她像献宝似的把鸡蛋盒举到郑朗面前:“警察同志你看,当时他们来的时候发的就是这个鸡蛋!”
钱兰花一边说一边掀开盒盖,里面还剩下六个鸡蛋,个个圆润饱满。
“我到现在都还没吃完呢,你别说,这鸡蛋炒出来金黄金黄的,可香了!估计是正宗的笨鸡蛋嘞。”
郑朗接过鸡蛋盒仔细端详,只见每个鸡蛋上都印着几个橙红色的字,只不过不同于标注着产地和日期的普通鸡蛋,这六个上面统一印着“谢氏古法养生堂”几个大字,底下还附着一行小字地址——除了已经被查处的一处窝点外,还有几个不同的分店地址。
郑朗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橙红色字迹,眼神渐渐变得锐利。
“大娘。”郑朗突然抬起头,语气诚恳,“这盒鸡蛋能先给我吗?我一会儿让人给您送一盒新的来。”
钱兰花豪爽地一挥手,嗓门洪亮:“尽管拿去!还送啥送,就当大娘请你吃的!”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笑容,“要不是你们在,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的养老钱可都要被骗光喽!”
郑朗笑着道谢,又和众人唠了几句家常,问了些养生堂之前活动时的细节,最后说到周子俊都忍不住打盹了,才终于挥手告别。
“总算走了。”周子俊长长吐了口气,“再说多点估计张家人都睡了。”
郑朗没有接话,掏出手机对着鸡蛋照了几张照片传去队里,随后带着小徒弟熟门熟路地走到张大民家门口,抬手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屋里过了许久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女人脸。
张艳顶着一头乱发,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二人,语气不善:“干什么的?”
“您不记得了?”郑朗露出职业性微笑,“我是上次送您父亲回来的民警,我叫郑朗。旁边这位是我的徒弟,之前也是他送您父亲去的医院,应该有印象吧。”
张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了,但下一秒却变得更加警惕:“……你是替医院要钱的?”
“你怎么说话的!”周子俊忍不住插嘴,年轻的脸因为怒气涨得通红,“我们过来是因为你父亲涉嫌破坏别人的店铺,已经涉嫌刑事犯罪,再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住了那么多天院本来就该……”
周子俊话还没说完,铁门“嘭”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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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狠狠关上,差点撞到鼻子,门内传来张艳尖利的声音:“没钱!赔偿住院都没钱!有本事找老头子要去!”
“师傅你看她!”周子俊气得直跺脚,“什么态度啊!我话还没说完就关门,这还怎么问呐!”
郑朗虽然从第一次来就发现张大民和张艳的关系不是那么好,但没想到竟然能冷淡到如此地步,凝视紧闭的铁门片刻,接着叹了口气:“算了,先去下一家。反正一共有四个儿女呢,我就不信一个也说不通。”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两人先是去拜访了张建文一家子,和张艳一样,郑朗刚说明来意,张建文和杨春燕就堵在门口,连门都没让他们进。
“我们家本来就没多少钱,仅有的一点不是投进地里就是借给爹了,你现在找我们没用。”
“我已经问过李亮了,我爹讲得全都是谎话,他的钱全都投进什么堂里面了,我不知道,你要找就去找那个堂去要钱。”
“什么?不是来要钱的?那我也不知道他人去哪儿了,你换个人问吧。”
之后他们分别又给陈美琪和张军打了通电话,结果如出一辙。
电话那头刚提到张大民的名字就被直接打断,一个说自己平日里压根儿不怎么联系,另一个说自己正在上班很忙不清楚。即便郑朗提到张大民现在受伤失踪,电话那头也只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就是忙音,扯上一点关系。
周子俊忿忿收起手机:“师傅您说这还像一家人吗?我听那个小护士说当时住院的时候张建文和张艳三天两头去问能不能提前出院,老父亲还病着呢,就想让人赶快办出院,平日里开的药也都是最便宜的那种,愣是怕多花一分钱。现在真出事了也不担心,张嘴闭嘴就是没钱……”
“也不知道张大民他到底干了什么,关系闹得这么僵,这可是亲爹啊!”周子俊撇撇嘴,“反正我是搞不懂了,一个受了伤、身上没钱、儿女都不管的老人,他到底能去哪儿?”
郑朗没有接茬,他站在田埂上,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烟雾缭绕中,眯着眼看向不远处张建文家的田地。
不同于其他家种着比人还高一头的玉米秸秆,张建文家的作物矮了不少,整片土地已经被茂密的绿色覆盖,一片片叶子中间点缀着饱满的紫红色果实,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
突然,手机响起,郑朗掐灭烟头,接起电话,随着电话那头的说话声,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
“怎么了?”周子俊担忧。
郑朗挂断电话后快步走向驾驶室:“小方说有人报警,平安路上发现多处血迹,让咱家赶紧过去看看。”
周子俊刚跟着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了。
平安路?
那不就是自己之前两次碰到张大民的地方吗?
10.第 10 章
另一边的张大民蜷缩在仓库的角落里,一整天浑浑噩噩的,赖强说的最后几句话就跟卡带的录音机似的,在脑袋里不停循环播放,挥之不去。
“大不了直接杀了算了,反正杀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
“都死了也好路上做个伴。”
“不过现在先别动手,留着,万一有用呢。”
他不知道话里所谓的“一个两个”“做个伴”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卷进了什么要命的事件中,只知道自己的命就捏在别人手里,可能对方一个不高兴,随时了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听对方的意思,目前暂时决定先留着他,虽然不知道能活多久,起码现在小命是暂且保住了。
张大民咽了口唾沫,心脏突突跳个不停。
他是想死没错,但那是为了给儿女们换取赔偿金的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死在某个偏僻角落,甚至还凶手的身份也说不清一二。
这会儿的张大民哪里还敢想碰瓷讹钱?保命都来不及。他得跑,他必须要跑出去。
可是怎么逃?唯一的一个大门外面落着锁,窗户又高又小,他这把老骨头根本爬不上去,更何况那三个年轻力壮的似乎还在门口守着,一旦被发现……
想到这儿,张大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肋骨,疼得直抽冷气。
他昨天吃泡面时不小心猛吸了一口,汤汁飞溅,正巧滴在了赖强的黑色西服上,留下了突兀的油渍,道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赖强的拳头就已经招呼了过来,紧接着赖六和姚忠两个人也跟着加入,拳打脚踢如同雨点般落在张大民的身上,直到他蜷缩在地上不停抽搐,整个身子仿佛弓成一只虾米,对方才终于堪堪停手。
“老东西,再敢弄脏老子的衣服,我就把你的皮扒了给我当抹布使!”赖强临走前撂下的狠话,至今还在他耳边回荡。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从这些暴徒手中逃脱……?
—
隔着一堵墙,赖强正靠在电线杆旁猛抽着烟,脚底下已经堆了不少烟头,他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一切都要从一周前说起。
他本来就是个街头混混,初中没读完就因为打架被开除了。没学历没技术,在社会上根本找不到正经工作。仗着体格壮、拳头硬,他给一个地头蛇当了小弟,干的也都是些见不得光的脏活,什么讨债、打人、寻仇都是家常便饭。
不过干一票也就几十块钱,老大随手一扔,他还得毕恭毕敬地捡起来,甚至有时候连钱都不给,请顿饭叫声“好兄弟”就算报酬了。
就这么一直混了五年,他居然也混成了半个小头目,手下招了不少小弟。姚忠,就是眼角留疤的那个寸头,就是其中之一。姚忠给他的印象就是老实听话,因此在后来地头蛇被捕,团伙解散时,他唯独把姚忠留下了。
和姚忠不同,赖六是他亲弟弟,自家爹娘“秉持”着“越穷越要多生”的理念,裤兜找不出一毛钱,却足足生了九个孩子。起名也很随意,按照出生顺序,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这么叫,赖强原名叫赖一,觉得难听才改名叫赖强的。
按理来说,赖六这种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孩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可是直到现在赖强都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有次难得回了趟家,还在上职高的赖六穿着校服追了出来,张口就要跟他一起混社会,死活劝不住。那时候赖强正好是缺人手的关键时刻,上下打量一番觉得弟弟体格还行,就把人带走了。
后来他们三个单干,也接不到什么大活儿,天天只能干点子脏活累活,搬砖、进厂、苦力乱七八糟的都干过。经常一个地方没活了还得连夜坐硬座周转到另一个地方找工作。
就这么来回折腾了很久,三人又找了份搬货的工作,刚干完一票排队结款,赖六数完手里的钱发现只有两百块时,终于忍不住,嚷嚷着不干了。赖强和赖六大吵了一架,姚忠在一旁劝架,赖强最后一生气,直接放话散伙,赖六也不犹豫,刚准备扭头走时,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讨薪的农民工。
那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皮肤被晒得黝黑,手上全是粗糙的老茧,裤腿上还沾着水泥灰。听他的意思,他是工头,脚下的这片工厂就是他和工友们一起建成的,可问题是现在都准备开业了,早就在半年前就该结清的工资都还拖欠着没给。
“老板您行行好,先把钱结了吧,大家伙都等着吃饭呢。”工头唯唯诺诺的,粗糙的手掌不安地在裤腿旁搓动,“我家老丈人生病了,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我老婆天天打电话催,说再没拿到钱,就要和我离婚。”
对面的老板穿着一身高级绸缎唐装,一双银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对方声泪俱下的哭诉,直到最后工头都跪下磕头求他了,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轻轻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目光却落在门外偷听的赖强三人身上,只见他随手挥了挥,轻轻说了句“解决一下。”
赖强三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当了五年的打手,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了,也不犹豫,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虽然工头也在拼命反抗,甚至还朝着姚忠的脸上狠狠抓出一道血口,到现在脸上都还留着疤,但终究不敌三个人,逐渐没了声音。
赖六哪里见过这场面,尽管嘴上一直叫嚣着要混社会,当古惑仔,可那都是隔着电视屏幕,当真的一条鲜活的生命死在眼前、甚至死在自己手下的时候,他当场吓傻了,站在原地直发抖,嘴巴都白了。
一旁的老板却站起身,颇为欣赏地走上前看了一圈,确认工头没了呼吸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仅当场给了双倍的报酬,还把三人收入麾下,专门给他干些他本人不方便“出面”的活儿。
老板的出手极为阔绰,不同于之前累死累活才能拿一百出头,现在光是干上一票都是大几百,上千上万都是家常便饭。
然而干的时间越久,赖强心里越没底——没别的,老板不仅下手狠,心更狠。
甚至狠到为了镇压舆论、转移民众视线、塑造个人形象,命令他们把自己亲爹绑了!
其实一开始赖强接到这个“任务”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确认了好几遍才明白老板说的真的是他的亲爹,也是真的绑架,而且这事儿只能他们四个知道。
三个人一开始都还在犹豫,毕竟绑架老板亲爹这种事怎么听怎么离谱,可是当老板把老爷子的作息以及绑架计划的细节托盘而出,又给了一大笔定金时,还是忍不住动心了。
没办法,他们太需要钱了。
赖强交了个新女友,年轻貌美,身材卓越,没别的爱好,就爱花钱。自打交往之后,赖强的钱就跟流水似的哗哗往外流,这才不到半年时间,就把他积攒的所有积蓄全都掏空了,最近两人还正因为这事儿吵架,女友放下狠话,说不给钱就是不爱她,非要闹分手;
姚忠也有个相好的,好几年了,听说是个寡妇,带个儿子。两人一直在搞网恋,光是信息一天就要发个几百条,从早到晚不带停的,可是却一直没有见过面,最近两人刚商量好这个月十五号见面,姚忠说他准备买个戒指,等吃晚饭的时候就跟她求婚;
赖六倒是没有谈恋爱,不过他沉迷打游戏,每次挣的钱还没捂热,就一股脑投进网吧和游戏里了。游戏最近要搞活动,拼的就是工会的战斗力,而赖六作为会长,正为没钱升级装备的事着急。
因此当三人看到定金后面的几个零时,不约而同答应加入了。
按照老板的计划,老爷子每天晚饭后都会散步走去广场抽陀螺,途中会经过一段没有路灯、也没有多少行人的小路,正是下手的最佳地点。三人蹲点了几天,发现时机成熟,便开始动手,赖六负责开车,姚忠和赖强一个负责捂嘴,一个负责一闷棍打晕,然后塞进车里带走。
一边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一边是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想都不用想,过程十分顺利。他们之前干活的工地就是现在这个废弃厂房,正巧前段时间停工了,和老板一报告,直接拿来当窝点。
回到窝点后,三人便按照老板的指示,先是打了个勒索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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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又照着写好的稿子抄了三份勒索信。他们三个虽然都读过书,不过上课从来都是睡觉开小差,因此称得上是半个文盲,就连照抄信件的过程都十分艰难,好在最后有惊无险,还是在电视上看到老板的新闻头条后投了出去。
一份寄到老板家里增加赎金,一份寄到本地电视台里当“宣传素材”,还有一份寄到警局里威胁不要再干预了,不然自己就杀人灭口。
——当然,这些都是老板设计的。
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要他们绑架亲爹,但是赖强他们也不敢怠慢,天天好吃好喝供着,明明自己还在啃泡面,却还得跑大老远的路给他买肘子酱猪蹄……要知道他对自己亲爹都没这么孝顺过!
绑架持续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出去给老爷子烤羊肉串时,老爷子人饿得受不住,主动把堆在角落的箱子翻了出来,扒出一根长得像人参的东西吃了下去。等到赖强他们进屋时,老爷子已经口吐白沫,死了,嘴里还叼着半根长须。
这下三个人是真的慌了,虽然人是老板主动开口让绑的,但是没说要弄死啊!
赖强光是想起老板平日里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跳都不由得停了一拍。尤其是上次他亲眼看到有人被绑在椅子上被揍得血肉模糊,老板却还在一旁笑眯眯地喝茶观赏,那副津津有味的表情,光是想想都忍不住后背发凉。
要是被他知道亲爹死在自己手上……
赖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不敢告诉老板人质已经死了,因此就连自己其实挺无辜这种解释的话也没办法说出口,只能假装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其实暗地里已经找了个偏僻小村庄,又找了块已经开垦完的地,把人埋了。
可问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下一步就该是录视频寄过去交差,但现在人都没了,还录什么?总不能把尸体翻出来,塞口寒蝉宝珠摆拍吧?
赖强已经开始盘算找个机会跑路,可是一想到屋里还有个拖后腿的累赘老头,就不由得烦躁起来。这人他既不能带着走,又不能丢着不管,左右都不行,正纠结要不要直接灭口解决,就接到了老板的催促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寄视频。
赖强结结巴巴找了个借口说录像机在充电,接连明天一大早保证准时发后,才总算应付了过去,挂断下一秒,气得直接把手机重重砸在地上。
姚忠默不作声地杵在一旁,时不时给赖强递烟点火。
赖六生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天马行空的念头在脑袋里转了个遍,终于憋不住开口:“大哥,不然咱们把屋里那个的脸刮花喽,假装是老板他爹,然后随便录个视频应付过去?”
“闭嘴吧你!”赖强压着嗓子怒喝,“要不是你不长眼,开车撞了屋里那个老不死的,咱们早他娘的跑没影儿了!还需要想这些破玩意儿吗?!”
赖六不服气地撇了撇嘴:“那哪儿能赖我?明明是那老东西自己往我车上撞!要怪就怪他,关我屁事,我也是受害者!”
“等等,你是说是老头故意撞咱的车?”姚忠问。
赖六忙不迭地点头。
“你确定?”
“当然!简直确定到不能再确定!”赖六拍拍胸脯,“头一次我还以为是意外,毕竟第一次绑人我的确挺紧张的,以为是自个儿不小心。可是第二次我可是专门留了个心眼!大哥,姚哥,你们也知道,咱当时可是去埋尸体的,我躲着人还来不及,哪里会赶着撞人?再说了,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他打路边冲过来,那架势,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是成心的!”
赖强听完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脸色晦暗不清,最后把烟屁股往地上一碾,恶狠狠道:“走,进去问个明白。”
—
仓库里,张大民正绞尽脑汁琢磨着脱身之计,突然听到铁门传来“吱呀”一声,赶紧缩到角落装睡。
但这会儿的赖强哪里还管他是不是睡觉,径直冲过来,一把揪住张大民半花白的头发,疼得他连声哀嚎求饶,可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他瞬间又大气不敢出。
“老东西,你是专门碰瓷的?”
11.第 11 章
赖六忍不住插嘴:“大哥,这还用问吗?我敢打包票,这死老头绝对是故意的!你是不知道,现在外头专门有干这行的,可赚了,我可听说讹一次少说万把块,多了都能直接买大别墅呢!”
“没问你。”赖强剐了弟弟一眼,转头继续盯着张大民,逼问道,“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故意撞上来的?”
“……”
赖六不耐烦地一脚踢在椅子上:“老头,你哑巴了?我大哥问你话呢!”
张大民嘴巴颤抖得宛如筛子,脑袋嗡嗡直响,他怎么也想不懂,赖强到底是怎么突然知道的?
见张大民还在装死,赖强冷笑一声,对着姚忠使了个眼色,姚忠二话不说,走上前一把抓起张大民的头发,迫使他看向自己,紧接着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肋骨上,本来上次挨打的淤青还没消,这拳下去,顿时疼得张大民连声哀嚎。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说还是不说?”赖强狞笑。
“说,说,我说!”这下张大民是真老实了,头点个跟小鸡啄米似的,生怕晚一秒又是一拳招呼过来。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角不停往下流,他的心跳很快,隐约感觉到这个问题似乎关乎生死,答对了或许还能活命,可要是答错了……
——“大不了直接杀了算了,反正杀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
赖强的话再次在耳边回荡,张大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道:“我,我是打算撞来着,但问题是我不是想碰瓷啊!更不是想碰瓷您三位啊!呃,其实我有个仇家,他去年找我借了一大笔钱,说好的年初就还,可是到现在了一毛钱也没见……呃,所以我就想着设个陷阱,假装被他撞了,这样就能用赔偿金抵账了……”
张大民的一番话半真半假。真在他的确是想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取赔偿金还债,也的确有个仇家没错,假的是这债其实是他欠儿女们的,而仇人也另有其人。
“切,编得跟真的似的,还仇家?还赔偿金?”赖六不屑嗤笑,“你如果真有仇家,干嘛不找他的车?专挑我们的车算什么事?”
张大民连忙解释:“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仇人他的车也是白色的四轮小轿车,大晚上的看过去车型都一模一样……我,我也记不住车牌号,看着差不多就不小心认错了……”说到最后更是底气不足。
赖强的目光在张大民脸上扫视许久,突然发问:“你那仇人叫什么名字?”
“李亮。”
“多大?”
“41。”
“干什么的?”
“之前是干物流的,前两年公司倒闭,就回村种地去了,我俩是同乡。”
“他为什么找你借钱?”
“他爹生病了,胰腺癌晚期。他找我借钱的时候说是给他爹治病,结果上个月他爹没了,我找他要钱他就开始赖账不给,我,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用别的招比他出钱……”
因为和李顺李亮都是熟人,对他家的细节都很了解,加上之前已经用过同样的谎言糊弄过张建文他们,所以早就烂熟于心。
可赖强不知道,见张大民对答如流,可信度直线性上升,便信以为真,沉默片刻后突然笑出了声:“看不出来啊,你个老东西的点子还挺毒的,居然能想到用命换钱?行,有种!”
张大民干笑两声:“没办法,他们一分钱都不愿意给,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说着眼珠子咕噜一转,“呃,说到底是我不对,没看清车就撞上去,害得你们白忙活一场……呃,既然现在都说开了,要不我就先走了,不麻烦你们了……”
他刚想爬起来,可身子还没起一半,再次被赖强一把按回墙角里:“急什么……”
他盯着张大民的脸看了很久,看得张大民背后隐隐发毛,才终于再次开口:“既然你也知道对不起我们,正好,我这儿有个忙,你帮完我就可以走了。”
“什,什么忙?”张大民惶恐。
“别担心,小事儿。”赖强微微一笑,笑得有些瘆人,“我需要你扮个人。”
—
“大哥,这能行吗?”赖六担忧,“ 要我说,还是直接把他的脸刮花了保险,让人压根儿认不出来。”
赖强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捏着赖六的下巴,朝张大民的方向转去,冷淡道:“足够了。”
此刻的张大民已经换下了他那件跟黏在身上似的“谢氏养生堂”白背心,套上了一套绸缎太极服,那是老板亲爹平日里常穿的一套搭配,也是他被绑那天晚上的穿着。这身替换的本是赖强特意买来,怕老爷子嫌脏替换用的,谁知还没来得及拆开包装,人就先一步入土了,倒是让张大民白白捡了个便宜。
还真别说,无论是张艳还是赖六,眼光都挺毒。这身行头一换,张大民竟真的活脱脱成了老板亲爹的翻版。尤其是那张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双胞胎兄弟,甚至就连声音压低时都很难分辨。
唯二不同的是气质和肌肤的细腻程度。不同于从容不迫的老板亲爹,张大民一个一辈子就没挺起过几次腰杆的人,畏畏缩缩的;黝黑的皮肤和粗糙的十指也跟养尊处优的人完全不一样——不过这些都不用担心,毕竟录个视频而已,细节的东西不仔细研究根本不会发现。
“可是大哥我怎么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赖六小声嘀咕。
赖强没有理他,走到张大民跟前,问道:“都背好了吗?”
张大民迟疑地点点头。
“那就好,记住,我刚才怎么跟你念的你就怎么背,一个字都不能错。”赖强使劲儿勒了下麻绳,“还有,拿出点派头来,窝窝囊囊的,你现在可是富豪的亲爹!”
张大民赶忙点头,心里却不停犯嘀咕。
之前住院的时候,本地电视台天天循环播放绑架案的信息,加上张艳又总是喜欢拿两人长得像的事挤兑他,多少还记得些,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和这案子扯上关系。也直到这时,张大民才终于明白赖强嘴里所谓的“杀一个”和“作伴”指的是谁了。
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小心卷进了一个大麻烦,张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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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喉咙发紧。
只不过现在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出路,只能暂且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了。
姚忠在一旁摆弄着录像机,眉头紧锁。老板为了防止警察定位追踪,专门淘了台上世纪的老式DV手持摄影机,姚忠从来没接触过这玩意儿,折腾了半天才终于搞定,对着赖强点点头:“大哥,弄好了。”
赖强看了眼周围的布置,确定光线足够昏暗,很难看出镜头里坐的是另一个人后,满意地抬抬下巴:“行,开始吧。”
张大民第一次“出镜”,不由得有些紧张,声音颤抖个不停:“儿,儿啊,我,我,那个,我……对不起,我,呃,我,好像忘词了……”
赖六瞬间暴跳如雷:“三个字就卡?老东西你存心的吧!”
自认理亏的张大民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赖强皱眉:“行了六子,坐下,再来一次。”
紧接着,张大民就在三人面前狠狠“展现”了把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随着错误的次数越来越多,张大民的失败率不降反增,甚至更加离谱,有几次连“儿子”这种小儿科的开篇招呼语都忘了,嘟嘟囔囔半天全在咽口水。
当第二十次NG时,连摄像机都忍不住宣告没电罢工了,一向沉默寡言的姚忠都暴走了,上去就是一脚,张口就是国粹:“你他妈的到底行不行啊!”
赖强也被气得不轻,等姚忠发泄完后,才冷声道:“行了,别打了,再打就没气儿录不了了。”
他走到椅子前,一把薅起张大民的头发,迫使他看向自己,冷笑一声:“老东西,跟我耍花招?”
张大民被打得满脸淤青,疯狂摇头。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镜头一对着自己,魂儿就跟飞了似的,原本还倒背如流的台词愣是一句也想不起来,嗓子眼跟被水泥灌了似的,连字都吐不出来。
“呵,我本来想着等你录完就放你就来着,合着你跟我玩敬酒不吃吃罚酒?”
赖强冷笑一声,也不废话,手腕一翻,直接从后腰掏出一把小刀,直直地朝张大民手的方向插去。张大民只感觉眼前寒光一闪,刀锋划破空气的风声飞快地从耳边擦过,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张大民不禁死死闭住眼睛,可预想中的痛苦始终没有来,他哆嗦地睁开一条缝,只见利刃正直挺挺地插在木凳的扶手上,离他的食指还不到一厘米,顿时吓得冷汗直流,□□都不由得一阵发热。
赖强俯下身,狞笑又扭曲的五官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索命的厉鬼:“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会不会背?”
张大民白着脸拼命点头。
“好……”赖强冷笑一声,收回小刀,“大姚,开始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吓破了胆反而把魂儿招了回来,此刻张大民的脑袋突然清醒过来,台词也顺利地按计划背了出来。
“全超,快救救我!他们说不给钱就要撕票!你快去准备一千万的现金,要旧钞、不连号的,五天后会有人给你打电话,约定交易时间和地点!记住!千万别报警啊——!”
12.第 12 章
市郊的一处豪宅里,郑朗和刑侦队的人围坐在真皮沙发上,面前的液晶电视正循环播放着那卷老式录像带。
画面里,一个老人浑身青紫,被麻绳绑在瘸腿的椅子上,整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沙哑的声音嘶吼着求救——正是张大民录的那卷。
老方擤了擤鼻涕,脚边放着一个垃圾桶,里面堆满了纸巾,他揉了揉通红的鼻头,闷着嗓子抱怨:“真是活见鬼了,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用DV机这种老古董?我扒了快一个小时才好不容易在仓库箱子里找到一个播放器,上面落了了一层灰,害得我鼻炎都快犯了。”
小吴摇摇头:“你说这帮绑匪图什么?故意搞这么复古,万一我们找不到播放器,岂不是白忙活了?”
“我怀疑他们应该是故意用的,这伙绑匪很谨慎。”郑朗走上前指了指屏幕,“你们看,光线暗、背景模糊,连个窗户都没有,根本没法判断位置,他们这明显是刻意选的拍摄环境,就是为了让我们发现不了踪迹。”
老方:“我已经把复印件交给技术侦查科了,看看他们能不能从音频或画面里抠出点什么线索。”
“尽快吧。”郑朗叹了口气,“时间拖得越长,人质越危险。”
“可不是嘛!你看他脸上被打的,都快认不出型儿了,还有这衣服上也有鞋印呢,这帮畜生肯定动手了!”小吴忿忿谴责。
众人不由得沉默了,空气里只剩下录像带沙沙的杂音,还有不停循环播放的求救声。
周子俊用手肘捅了捅郑朗,小声嘟囔:“师傅,你说这几个绑匪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郑朗没吭声,只是双臂抱胸,目光死死盯着屏幕。
“电视台天天滚动播放富豪老爷子被绑的消息,光是咱队接受的采访都不下十次了,就连他们自己上次都还给警局寄过警告信,怎么现在又说什么‘不准报警’?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周子俊继续嘀咕,“而且一千万哎!他们知不知道到底有多沉,他们准备怎么搬?”
郑朗眉头皱得更深了。
小徒弟说得没错,按照常理来讲,一般的绑匪巴不得躲着警方和媒体,生怕出了什么岔子、露出马脚,可是这伙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主动曝光,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朝电视台和警局递信,挑衅之意毫不掩饰。众人一直推断动手的应该是惯犯,还专门调取了近三十年来全国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和逃亡的罪犯,可就算翻遍了,也愣是找不出如此猖狂的。
因此众人只好提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就怕绑匪是什么亡命之徒,在接到报案人说收了卷录像带后更是马不停蹄赶来,然后,他们就听到了最后的那句“记住!千万别报警啊——!”
周子俊一拍大腿:“哎,你们说这录像有没有可能是提前录的?绑匪原本的计划是低调行事,所以录的时候专门让人质强调‘不要报警’,但是中途发生了什么意外,迫使他们改变计划、变得高调,所以才又是寄信又是威胁的。”
老方点点头:“嗯,有道理,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录像带里的内容和他们的行为对不上了。”
“可是为什么非要提前录制?”周子俊挠挠头,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该不会人质已经被他们……”
“不可能!我父亲一定还活着!”
谢全超推开门大步走进客厅,黑着脸质声否认,实木门“砰”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周子俊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忙闭嘴,跟只兔子似的缩到郑朗身后,小声道歉:“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郑朗站起身,走到谢全超旁边,语气沉稳道:“谢先生,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已经把录像带交给技术部门做专业分析,会尽全力查找您父亲的下落。同时我们也在调取周边监控,追踪嫌疑车辆的行踪轨迹。”
谢全超一把抓住郑朗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声泪俱下地哭诉道:“郑警官!你们可一定要救救我的父亲啊!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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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这种折磨的!”
郑朗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发现对方握得出奇的紧,不得不放轻嗓音,柔声安慰道:“谢先生,我理解您的担心,请放心我们一定会……”
说刚说到一半,郑朗突然顿住了,他忽然注意到谢全超虽然刚才说话的声音和表情全是悲痛,但镜片后的眼睛里却看不出一丝悲伤的痕迹,瞳孔里闪烁的与其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某种刻意的表演。
就连刚才抓住自己手的动作也十分怪异,其中的力度和时机,都精准得像是排练过无数遍,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台词,都像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比起失去至亲的真情流露,更像是……话剧表演?
郑朗心里一动,但表面不显,继续说道:“我们肯定会全力追查,但也要做好两手准备,绑匪在视频里明确索要一千万现金,我们建议可以先着手准备以防万一,不过也不用……”
他本是想提议在现金中混入警方的追踪器和□□,这样既能保证人质安全,又能顺藤摸瓜抓住绑匪,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全超猛地打断。
“好的郑警官,你放心,我会尽快凑够一千万的!”
周子俊闻言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一千万说拿就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你们有钱人简直豪横!
郑朗也皱紧眉头,说道:“一千万的现金可不是小数目。”
“再不好取我也会想办法的!大不了把公司卖了!”谢全超谢全超猛地提高音量,声音里带着几分悲壮,“钱没了大不了再挣,可我就这么一个父亲啊,我不能没有他!”
说着直接转过身,对着一旁的秘书下令道:“你现在立刻去联系财务总监还有之前想出钱收购的王总,就说我松口了,最低出价一千万,要尽快!”
秘书点头应下,快步走出客厅,可是关上门后,她并没有立刻拨通财务和王总的电话,而是掏出手机,打下一行字,按下发送。
【该你了。】
13.第 13 章
仓库里,张大民缩在角落,躺在几片瓦楞纸搭成简易小床上,假装打盹,其实眼睛却紧盯着在不远处铁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赖六,心里思绪万千。
他总是忍不住回想台词里的“一千万的现金”,光是听这个数额他眼珠子都差点蹦出来,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要知道就连之前养生堂画大饼都没画这么大过!
可是现在显然重点已经不是一千万上了,录像结束后,他迫不及待地问赖强自己是不是完成任务了、能不能放他回家了,可谁知赖强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耍着小刀,嗤笑一声:“急什么?还没完呢。”
轻飘飘的语气,让张大民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他不知道到底要帮到哪一步才是头,万一到最后一步,开始交钱交换人质了,那可怎么办,自己可不是什么富豪的亲爹!根本没办法换!万一假装撕票的话……
现在的张大民终于反应过来那天被扛进后备箱时感觉到的冷冰冰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人质的尸体。
张大民并不知道原本的人是怎么死的,是意外,还是赖强他们下的狠手?他也不知道那人究竟为什么而死,更不知道为什么再也看不到那具尸体了。
他只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跑,光是信赖强所谓的“帮个小忙结束后就放走”,是根本不可能的,到最后,他可能会落得富豪亲爹同一个境遇,真如赖强所言,和那人路上结伴一起赴黄泉了!
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性,背脊就不由得一阵发凉,张大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已经布满一层冷汗。
“五天后会有人给你打电话,约定交易时间和地点。”
——如果这句话属实,那他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起码还剩四天的时间,他必须在这四天里逃出去。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仓库的基本布置张大民已经摸清个大概了。屋子里的废弃机床虽然多,但太暴.露了,并不适合长时间躲藏,不过却可以用在暂时躲避视线,和他们三个打游击战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旁边堆得纸箱也多,大小还算合适,可问题是他并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装东西,还得先想办法探探。
四周的几个窗户都安得很高,就算没有赖强他们看着,就凭他的老胳膊老腿也压根儿爬不上去,唯一一个较低的小窗户却正对着铁架床,看样子玻璃已经碎了,被人用破布和瓦楞纸草草盖着挡风,边缘处尖锐的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光是想想刺进肉里的感觉,张大民心里就只打退堂鼓。
这么看下来,最好的路径就是靠着机床和纸箱暂时躲避过赖强三人的追击,等到他们都出去了,再趁机从大门逃出去最保险。
定下了计划后,张大民又开始观察时机,奇怪的是他们三个人的行动极为规律,白天的时候总是有两个人外出,留下一个人守着他,直到黄昏的余光透过窗户朝进屋里时,才会回来。也就是说,他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只和一个人共处。
他们三人的性格特征也极为明显。
赖强想都不用想就是他们三个中的老大,每次第二天谁呆着谁出去都是他安排,剩下两个接下来该干什么、甚至吃什么饭都是听他指挥。尽管在刚被绑架的时候张大民以为这人还挺好说话的,但是差点被他一刀击穿的食指却在时刻提醒着张大民这人到底有多恐怖。
赖强守着的次数不多,大部分时候总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问的也都是关于“借钱”、“仇人”、“讹人”的细节问题,张大民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因此每次回答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说漏嘴被发现真相,要是被赖强知道了他原本的计谋,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姚忠则是个闷葫芦,比他和大儿子张建文还要更闷的那种,整天抱着个手机,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敲什么。张大民试图和他搭过几次话,好不容易得到回应,却是充斥着国粹地让他闭嘴。也幸好姚忠经常和赖强两个人搭伙白天出门,守的次数也不算多,不然估计也能被憋死。
不过通过偷听三人的闲聊,张大民得知姚忠在市里还有个相好的,好像过不多久还要约着见面。他还听到赖六笑着打趣让他在见面前先去做个手术,把脸上的疤去了,不然害怕把女方吓跑了;
相比之下,赖六就好相处多了。他和小儿子张军差不多岁数,喜欢抱着手机打游戏,打累了休息时嘴也停不下来,经常会主动找张大民唠嗑,聊得开心了还会分享自己的往事。也就是从这些零碎的对话里,张大民知道了赖强和赖六是亲兄弟俩。
只不过赖六的话很奇怪,一会儿说感谢大哥带他出来,一会儿说羡慕大哥混到现在的地步,可有的时候,他又会不经意地透露出对赖强的不满,嫌他不让自己干事、嫌他什么都不带自己、嫌他把自己带出来却只能干这种无聊费时间的事……
——张大民知道,这或许就是自己的突破口。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利用赖六的间隙时,正在午休的本人起床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张大民也赶紧闭上眼睛,装作被吵醒的样子,跟着爬起来,还故意打了个极为夸张的哈欠。
赖六似乎是睡饿了,从塑料袋里扒拉出一个鸡爪,拆开包装一边啃嗦,一边玩手机,玩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眼睛酸了,这才主动和张大民搭话。
“哎老头,我上次忘问你了,你说你是故意找仇家碰瓷的,那你那仇家,是经常走那条破路的?”
张大民只得点头,他注意到赖六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赶紧补充道:“我,我还跟踪了好几天呢。”
赖六轻笑:“你可以啊,看不出来,还挺专业的,知道专门挑没监控的路段。”
张大民愣了一下,急忙追问:“碰瓷难道需要找没监控的路?”
“废话!”赖六耸肩,“不然监控一调,直接发现你是故意的。呵,就凭你那点演技,分分钟被识破,指不定最后一分钱没要到,还得倒赔人家修车钱。要不然那些碰瓷的干嘛专找没监控又没行车记录仪的撞?不就是看准逼着人吃哑巴亏吗?”
赖六突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撞完张大民直接逃逸的事,明明完美符合所谓的“没监控又没行车记录仪”的条件,却一个字儿都没掏,尴尬地咳嗽一声:“咳,不提这个了……对了,你知不知道梁记烧烤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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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民愣了一下,赖六所说的梁记烧烤就是上次郑朗带他去吃的那家烧烤店,位置有些偏僻,不过离他们村挺近的,平时坐公交车时都会路过。
“知道。”张大民试探着回答,“怎么了?需要我去帮你们指路吗?”
“不用,你知道就好。”赖六冲张大民微微一笑,也没再多说,拿起手机继续开始打游戏。
张大民努力分析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重新窝回墙角,继续思考该怎么趁赖六不注意偷溜走。
晚上,赖强和姚忠两人回来了。赖强摘下墨镜,随手扔在茶几上,先过问了张大民今天的举动,确认没问题后又朝他扔了块冷掉的烧饼,他们三个则坐在沙发上,中间放着卤肉和啤酒,边吃边聊。
三人的声音不算大,但在这空旷的厂房里,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张大民耳中。
“大哥,嫂子是又跟你耍脾气了?”姚忠小声问道。
“切,给她脸了!”赖六嚷嚷啐了一口,“要我说不如分手算了,反正等干完这票,我们钱有的是,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干嘛吊死在一棵树上?”
“六子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姚忠突然提高了嗓门呵斥道,接着声音一转,变得耐心起来,“大哥,嫂子她其实也不容易。自从咱们跟了老板,你俩就没机会见面,小别都还胜新婚呢,再说了,你俩处的时间又不长,三天两头不见面,人家生气也能理解。”
赖强没说话,只是低头猛抽了几口烟。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照出他阴晴不定的脸。
姚忠继续劝道:“对了,她不就是这儿附近的吗?不如给嫂子说下,等都结束了,你俩见上一面再走,她要是愿意,跟着咱一起走。”
张大民假装没听见,把脸埋在膝盖间,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希望——如果那个女人真来了,能不能向她求助?但转念一想,能和赖强那种人混在一起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张大民暗自叹了口气,继续闷头啃那块硬得像石头的烧饼。
吃完后,他躺在墙角,艰难地挪动身子,换了个不那么疼的姿势,努力不碰着淤青和伤口,前几天被车撞和殴打的伤口都已经开始结疤了,经常痒痒的。他的床是姚忠从旁边堆着的纸箱子里随便撕开几个垫在地下的,秋天夜晚的温度很低,冰冷的水泥地透过单薄的衣物,将寒意一丝丝渗入他的骨髓。
他止不住懊悔自己为什么偏偏非要三两次挑中赖强的车,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再搞什么碰瓷讹人的勾当了!钱没拿到不说,造了一身伤,吃饭睡觉没一个舒服的,更要命的是自己的小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呜呼了!
刚烦躁着,张大民忽然一抬眼,竟然正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正透过破碎的玻璃和纸箱的缝隙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
张大民顿时被吓得一身冷汗,差点叫出声来,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定睛一看,那双眼睛莫名有些熟悉,尤其是眼神里流露出的那股精明劲儿。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孙子梁聪飞的眼睛。
14.第 14 章
意识到外面的人是谁后,张大民心脏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龟裂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
要知道那可不单单是普通的过路人,还是自己的亲孙子!
一股求生的希望像电流般瞬间流遍张大民的全身,让他几乎没忍住哭出声来。
现在根本不需要多说,光是看到自己现在这副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可怜模样,再加上旁边三个凶神恶煞的绑匪,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儿。无论小飞是直接去报警又或是找张艳,都意味着他有机会获救。
一想到这里,张大民的脸上就不禁笑开了花,这也是他被绑之后,第一次真心笑出来。
缝隙里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机灵的光芒,似乎还在谨慎地观察着仓库内的情况。
这会儿赖强三个人还围坐在一起聊天,挨得不算近,不过也不能发出太大动静。碍于手脚被麻绳捆得死死的,张大民只好艰难地长大嘴巴,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喊着“救命!”
本以为这个求救信号够明显了,可那双眼睛仍旧只是静静地看着,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更让他心凉的是,看了一会儿后,那眼睛的眼角竟然弯了起来,嘴角似乎还擒着一丝笑意,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个小兔崽子!
张大民心里暗骂,急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还以为是自己“救命”的口型不够明显,又拼命摆动脑袋,用下巴在空中画着“110”三个数字。
可气的是梁聪飞还是一丝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像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
可是一旁的姚忠却突然察觉到了异样,皱着眉大步走过来,刚准备开口训斥张大民,就察觉到一股奇怪的视线,顺着方向看过去,也发现了那双眼睛。
“我操!是谁?!”
这一嗓子不光把梁聪飞吓跑了,也把正在交谈的赖强和赖六惊得赶了过来。
赖六慌张问道:“怎么了姚哥?”
“刚才有人蹲在窗户外边偷看!”姚忠面色铁青,匆匆提起一根钢棍就冲了出去,赖六也急忙捡起一根木棍跟着追。
“好啊,你个老东西还敢求救?”赖强发出一声怒吼,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一团,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跟着招呼了上来。
张大民这下是真的慌了,一方面是赖强的拳头个个都打在他还未愈合的伤口上,疼得他直呲牙,另一方面,他更担心姚忠会对梁聪飞下狠手。虽然自己和孙子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但毕竟是至亲骨肉,他不想看到小飞受伤啊!
“强哥你误会了,我没有求救!”张大民拼命哀嚎着求饶,“我是看到有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姚忠他就过来了,我,我什么都没干啊!”
赖强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
“是真的!”张大民咬牙坚持,“我开始还以为是只野狗呢,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人啊!”
过于拙劣的借口很难哄骗得过赖强,他哼了一声,揪着张大民领子的手又紧了紧,紧到张大民以为自己快没气儿的时候,手突然一松,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行,跟我嘴硬是吧?等他俩把人抓到,我看你怎么狡辩。”
张大民心里一空,他只能暗暗祈祷老天保佑,梁聪飞能成功跑路。
可显然上天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过了还不到五分钟,仓库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姚忠和赖六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在看到姚忠右手提着的梁聪飞时,张大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梁聪飞的后衣领被姚忠揪着,整个人跟只小鸡崽似的被拎在半空。他的脸上沾满了灰尘,额头上还有几道细小的血痕,显然是在逃跑时摔的。
“大哥,人抓到了,是个小屁孩。”姚忠把人像丢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嗯——!”梁聪飞发出吃痛的叫声。
赖强一把抓起梁聪飞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眼睛死盯着梁聪飞的脸,笑得有些瘆人,声音也阴森森的:“你看到了什么?”
梁聪飞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以往的调皮和机灵劲儿全都没了,浑身跟筛子一样直哆嗦:“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呜呜呜,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说到最后直接忍不住哭了出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还跟我装?”赖强用力捏着他的下巴,粗暴地把他的脸转向张大民,继续逼问,“你认识他吗?”
梁聪飞愣了一下,随即疯狂摇头:“没,没有,从来没见过!”
“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呜呜呜……什,什么都没说……”
“真的?”
“真,真的!我发誓!”梁聪飞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眼睛里满是恐惧的泪水。
张大民知道此刻装作不认识才是最佳选择,刚准备开口附和的时候,就听梁聪飞继续哭道:“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吧!呜呜呜,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你们怎么弄他我都无所谓,只要能放了我……呜呜呜,就算你们现在把他杀了我都不会多说一句话了,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吧!”
张大民瞪大眼睛看着梁聪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臭小子,还不认识呢,就已经知道卖队友了。”赖六忍不住嘲讽笑出声。
梁聪飞显然已经被吓傻了,只知道重复着自己不认识张大民、让他们放了自己。
“真是晦气!这一票死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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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了,结果还碰到两个碍事的。”赖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现在怎么办?”姚忠问,“不然教训一顿放了?这么小的孩子,估计也不敢说出去。”
“不行啊大哥!绝对不能放!万一这小子出去之后报警告密,我们就全都完了!”赖六嚷嚷。
“我保证我不会告密的!我发誓!”梁聪飞急切大喊。
“啧,让你说话了吗?”赖六一脚踹过去,正中梁晓飞的腹部,少年顿时疼得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呻吟。
“拿绳子绑着,离这老头远点,以免这俩串通。”赖强最终下了决定,“等一切都完事之后再说。”
赖六和姚忠两个人立刻行动起来,粗暴地把梁晓飞拖到仓库另一头。
张大民则蜷缩在角落里,心中不停回想着梁聪飞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捅在他的心脏上,最后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赖强到张大民面前,蹲下身,脸上又挂上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让你逃过一劫。”
说完赖强眼睛的笑意退却,只剩下冷冰冰的威胁:“我警告你最后一遍,不要想和我耍什么花招,要是被我发现,你知道后果是什么样的。”说着故意晃了晃手中的小刀,刀面的白光刺得张大民眼睛生疼。
张大民只能诺诺点头,缩得更小了些,还是没能从不可思议的背叛中从缓过神。
他知道张艳和梁聪飞一直都瞧不起自己,但还是怎么也没想到,在生死关头,他居然能说出“你们怎么弄他我都无所谓”、“就算你们现在把他杀了我都不会多说一句话”这种话……
他可是他的亲爷爷啊!
就算是为了保命,也有千万种说法,怎么可以张嘴就是杀了自己都无所谓?!
还不到半个小时,张大民的心跟坐了趟过山车似的——先是发现亲孙子时的狂喜,到以为能得救的激动,再到害怕孙子被伤害的担忧,最后却全部化成一片废墟。
那种被至亲背叛的痛楚,比赖强的拳头还要让他难以承受。
他呆愣愣地坐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梁聪飞的双手双脚被姚忠捆了起来,看着赖六往他嘴里塞了坨脏布,又用胶布牢牢粘住,然后把人扔到了堆满纸箱的角落,梁聪飞哭得满脸都是泪痕,“呜呜”叫着向张大民求救。
可是张大民一句话都没说。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梁聪飞哭,看了许久,缓缓瞥开视线,闭上眼睛。
整个晚上,他都能听到梁聪飞哽咽的哭声,也能听到赖强不耐烦训斥梁聪飞闭嘴的怒吼,可无论发生什么,张大民都没有再睁开一次眼。
一次都没有。
15.第 15 章
第二天一大早,仓库里的几人是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吵起来的。
“怎么了?!”赖强赶忙窜了起来,虽然眼睛里明显还带着困倦的睡意,但是手已经本能从腰间抽出小刀。
张大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惊醒,急忙伸着头看过去,只见房间另一角原本堆得整整齐齐的纸箱坍塌得乱七八糟,而罪魁祸首更是想都不用想。
“妈的,我就知道这个小子没安好心!是不是想逃跑?”赖六随手抄起一根钢管,骂骂咧咧地走过去,可是下一秒,他的脚步就顿在了原地。
“怎么了六子?”赖强和姚忠也赶忙凑过去,紧接着都愣住了。
只见周围零落着一个个纸箱,其中不少箱子都被撞开了裂缝,里面的货物散落一地,像是某种中药材。箱子中间是一个梁聪飞,他正倒在地上痛苦地来回打滚,脸像是被抽干了血色,白得有些瘆人,原本用来堵嘴的胶带和抹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此刻的他嘴边挂着白沫,整个人不停抽搐,喉咙更是发出急切地“嗬嗬”声。
“我操!什么情况!”赖六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钢管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姚忠皱着眉走上前,蹲下身凑近,仔细观察,这才发现梁聪飞的呕吐物和唾液里混杂着一些泥土和深棕色长须物,外观正和地上散落的药材极为相似。
他转头看向赖强,迟疑地说:“大哥,这小子好像也是吃这玩意儿。”
赖强闻言脸色顿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知道他们一开始绑的富豪亲爹就是因为吃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给直接吃死过去了,他们上次回来的时候老爷子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直接打乱全部计划。而现在这个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臭小子还不长眼,是又想重蹈覆辙?
赖六也想到了同样的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迟疑地问:“大哥……这小子不能也要死了吧?”
不远处的张大民听到这话,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远远望着哀嚎不断的孙子,脑袋嗡嗡作响。
小飞他该不会……
“该死的!”赖强低声咒骂,气得一脚直接踢翻了一个空纸箱,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思考几秒后下定决心,恶狠狠放话道,“死了算了!反正是这个小子自己不长眼闯进来,东西也是他自己吃的,和咱们无关!”
“那这人……?”姚忠问。
“不管了,先放着,看他自己造化,活着就算了,万一真死了就抬出去,随便找个地埋了。”赖强摆摆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了。”
说完便重新躺回铁床上打盹,赖六和姚忠对视一眼,也跟着乖乖回来。
一时间,空荡荡的仓库里回荡着梁聪飞无助又痛苦的呻.吟声。
赖六原本还准备继续睡个回笼觉,可是拿外套盖了半天的头,却越来越精神。
他不像赖强和姚忠那样手脏。虽然整天嘴里都在嚷嚷着想混社会,但其实上他怂得要命,甚至到现在都还没能从不小心打死的农民工工头和富豪亲爹的阴影中缓过来,三天两头做噩梦,梦里的两人化成青面獠牙的厉鬼向他索命,经常半夜被吓醒的,一身冷汗。一想到过不多久手里大概率又要沾上一条无辜的人命……
赖六心里正烦躁着,正巧一抬眼就看到张大民伸长个脖子朝梁聪飞那边张望,无处可发的怒火瞬间找到发.泄点,他二话不说,掀开外套,冲上去就是一脚,边踹还边骂:“你个老不死的!看什么看!我让你看了吗!”
张大民这些天已经被打习惯了,条件反射般地蜷缩成一团,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别打了!是我错了!我不该看!”
这下赖六心情总算好了些,从鼻子里基础一声冷哼,又补了两脚才坐回到沙发上打游戏,但是他的手却抖得厉害,手机都没拿稳,游戏角色死了好几回。
张大民也不敢再抬头,尽管闭着眼装睡,可心里还是乱作一团。
要是搁以前,他肯定想尽办法营救孙子,就算自己被打死,也要想办法护着小飞的周全。然而自打昨天听到他那句“就算你们现在把他杀了我都不会多说一句话”,一想到他竟然为了求饶至自己于危险当中,早就凉透的心也没了多少动静。
张大民纠结极了,他甚至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是想要梁聪飞活下来,还是死。
二十分钟后,梁聪飞的哀嚎和挣扎声渐渐弱了下来,最后更是直接没了声响。
姚忠走过去查看半天,回来报告说:“大哥,好像人没了。”
他的声音很是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外面的天气,而不是一条消逝的生命。
张大民能清楚地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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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自己的心跳都慢了一拍,眼前一阵阵发黑,似乎要晕过去。
“啧,真是晦气。”赖强咂舌,也站起身,拍了拍黑色西装,慢悠悠地走过去。
他用脚尖踢了踢梁聪飞,确认如姚忠所说,的确一动不动后,才又开口道:“行吧,算成小子运气差……这样,大姚,你跟我把人埋了去,六子,你留下来看家,记得看好这个老头,可不能让他跑了。”
赖六自信点头:“大哥你放心好了!”
赖强和姚忠两人一个负责抬头,一个负责抬脚,本来梁聪飞也就是个孩子,压根儿没多重,这下又失了力气,身体软绵绵的,像是一个破麻袋。
赖强刚抬脚要走,就不小心踩到了已经刚才梁聪飞不久前吐过的地方,看着光滑的黑色皮鞋尖上沾着的污.秽物,赖强的脸瞬间冷了下来,眼底闪过一抹暴戾。
“六子,把地上清理清理。”
赖六嫌弃万分地瞥了一眼地面,只见那滩呕吐物散发着酸臭味,里面还混着未消化完的药材残渣,瞬间被恶心得皱起了脸:“大哥,放着不行吗?这也太脏了,我不想……”
“让你扫就扫。”赖强厉声打断,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杀人,“早知道你这么磨叽,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出来。”说完也不再理会弟弟,转身就和姚忠出了门。
赖六的眼睛死死盯着赖强的背影,里面全是愤恨,他的拳头攥成一团,指甲用力陷进肉里。过了几秒后,突然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冷嗤:“切,说得好像谁求你带似的。装什么逼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就是个小喽喽,还真当自己多厉害似的,就知道威胁人!早知道你这点能耐,谁稀得跟你啊……”
话音未落,只见赖强和姚忠突然原路从门外走了回来,脚步慌乱,脸色难看。
赖六还以为是听到自己抱怨,脸瞬间白了,双腿也不禁开始发抖,他连忙颤抖着声线解释:“大,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赖强压根儿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跟丢烫手山芋似的,赶忙把梁聪飞丢在了地上,姚忠还手忙脚乱地捡了个纸箱子往身上盖。
赖六愣了:“姚哥,你在干嘛呢?”
姚忠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
“赖强!你给我出来!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是不是屋里藏野女人了?!”
16.第 16 章
一听到着声音,屋里的四个人全都僵住了。
没错,不仅是赖强三人,甚至就连张大民也愣住了。不过他震惊的原因和其他人不同,并不是因为女人说话的内容,而是她的声音——简直太耳熟了,熟悉到他浑身止不住地发颤,简直和他三女儿陈美琪一模一样!
下一秒,这个猜测就得到了证实。只见一个衣着鲜艳的女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手上提着一个印满大大小小LOGO的名牌包,一头卷发大波浪,还有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不是陈美琪还有谁?
张大民欣喜若狂,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虽然三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也不经常回家看望他,但毕竟名义上还是一家人,虽然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获救的喜悦瞬间笼罩全身,让他差点激动地哭声来。
然而这份欢喜还没持续三秒,陈美琪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却让张大民瞬间如坠冰窖。
“赖强,你行啊!我就说怎么这段时间怎么不给打钱也不打电话了,呵,合着是有了新欢是吧?”陈美琪抱着胳膊,嘴角挂着冷笑,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赖强的脸上。
她刚才可看得清清楚楚,赖强和姚忠两个人怀里抱着个野女人,一见到自己就往回窜,慌忙把人放进纸箱堆里当掩护,心虚得要死!她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谁敢抢她陈美琪的人!
“什么新欢啊?嫂子你误会了,大哥他可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姚忠急忙上前打圆场,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不都是因为最近事儿太多、太忙了,没时间联系你嘛,大哥他前两天还跟我总念叨你呢,夸你这好那好,还说等完事儿了就带你去旅游。我敢跟你保证,绝对没有别的女人。”
陈美琪白了姚忠一眼,没有接话,眼睛在仓库的各个角落不停扫视,寻找着蛛丝马迹。
张大民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耳朵嗡嗡作响。原来他们之前说的赖强的女友……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赖强半天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没了之前的凶狠,结结巴巴地问:“美,美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陈美琪不屑:“呵,你问我怎么知道?”她的视线在赖强身上扫了一圈,又冷哼一声,“也不想想,你这一身行头谁给你买的?”
原来当初赖强从头到脚的许文强同款装扮都是陈美琪给买的,表面说是穿着气派,可其实她私底下早就偷偷把皮鞋的鞋垫割开,塞进去一个很小的GPS定位器,连在自己的手机里。这段时间每天去了哪里、待了多久,她都一清二楚。
——估计郑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绞尽脑汁也没能找到的窝点,竟然被陈美琪先发现了。
赖强思索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这话什么是意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居然敢监视我?!”
可谁成想陈美琪比他还生气,音调更是高了八度:“你还好意思怪我了?别以为我忘了,上次我可是抓到你在KTV和人家小姑娘搂搂抱抱!”
“你——!”
陈美琪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像连珠炮一样继续轰炸:“你什么你!偷吃还好意思怪我了?别以为我没看见,刚才你怀里抱着谁,你自己清楚!”
“……”
“……”
眼见两个人越吵越厉害,火药味越来越浓,姚忠连忙挡在中间当和事佬,好言劝说。同时不停给赖六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过来帮忙。
而赖六其实早在看到陈美琪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本来他是打算过去打招呼的,可是刚走没两步,突然想起身后还藏着个张大民。他知道这事儿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只好止住了脚步,随手拿了块破布塞进张大民嘴里堵着,以防他被发现,然后又把人拖到机床后面藏好,正好是视觉盲区。
正常情况下来讲,陈美琪肯定是抵不过两个壮年男性的阻拦,奈何身份是大嫂,再加上陈美琪随身携带“攻击性武器”,把沉甸甸的名牌包用力一甩,上面的金属挂件正好击中姚忠的鼻梁,下一秒姚忠的鼻血就喷涌而出,他痛得大叫一声,捂住鼻子蹲了下去。
赖强也被这惨叫声吓了一大跳,陈美琪就趁着短暂又混乱的两秒空隙,直接从赖强的胳膊下一穿,大步走向纸箱堆,一把掀开盖在“野女人”身上的箱子。
“叫我看看,是哪来的狐狸精,敢勾搭我的人!”
“等等——”赖强还没来得及阻止,陈美琪已经愣在了原地,眼睛瞪大,瞳孔不停颤抖。
“美琪你先听我解释……”
赖强话还没说完,就听陈美琪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整个人扑倒少年身边:“小飞!你怎么了小飞!”
此话一出,愣着的人反倒变成了赖强他们。
“美琪,你……认识这小子?”赖强试探性地问。
“废话,他是我侄子!”陈美琪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不停地拍打着梁聪飞的脸颊,喊了半天名字也不见梁聪飞有一点反应,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放到他鼻子下方,只能感觉到一丝丝微弱得仿佛不存在的呼吸,顿时慌了神:“你们到底怎么他了?怎么小飞他快没气儿了!”
“我……”赖强和姚忠对视一眼,无言间迅速达成共识——撒谎。
“我也不是很清楚,刚才我和大姚在外面树林里闲逛,结果就看到这小子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还以为是中暑了,就把他先搬回来,想着庇庇荫、喝点水就能好。”赖强说得煞有其事,“没想到半天了也不见好转,我们一商量,本来是打算送去医院的,结果刚出门就遇见你了。”
陈美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追问道:“那他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她的目光转向姚忠,“是不是你干的!”
“我,我没有啊。”姚忠心虚地移开视线,鼻血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流。
其实陈美琪猜得极准。虽然三个人里面赖强心最狠、赖六脾气最爆,但要说下手最黑、最容易爆发、最不留情面的的,就是姚忠。昨天本来姚忠就因为网恋女友一整天都没回复消息憋了一肚子火,正好送上门的梁聪飞就直接被当成了出气筒。他现在身上一大半的淤青都是姚忠的“杰作”。
陈美琪也顾不得追究真相了,又急又气地喊道:“我姐是不会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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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说着就要把人抱起来,疯狂催促,“还愣什么,赶快带他去医院啊!”
“哦,哦,好。”赖强不敢违抗,再次和姚忠一起帮忙把梁晓飞抬起来。
临走之前,赖强给躲在暗处的赖六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看好张大民。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陈美琪的眼睛,但她此刻全部心思都在奄奄一息的侄子身上,顾不上其他。
听着发动机的声音逐渐远去,赖六总算松开了钳制张大民的手。而重获自由的张大民并没有跟着回去,而是腿一软,直接瘫坐到地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在短短的时间里见到两位亲人。
他更是没想到,两次重逢不仅没有带来一丝希望,反而只有更深的绝望。
赖六走到茶几旁,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水,刚才躲在机床后面又热又闷,身上还沾了一层浮灰,让他浑身不舒服。他重新坐在沙发上,抬着头望着天花板,回想陈美琪进来的情景,忍不住咂了咂嘴。
好久没见,她还是那么漂亮。
突然,一股腐烂的酸臭味飘进赖六的鼻腔,他猛地从美好的幻想中醒来,耸了耸鼻子,发现臭味的来源正是梁聪飞吐的那滩污.秽。耳边再次回响起大哥之前让他清理的命令,赖六不满地撇了撇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还在发呆的张大民。
“哎老头。”赖六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我让你放松放松,你给我帮个忙怎么样?”
怎么样?
不怎么样。
张大民忍不住在心里接道。上次就说要他帮忙,先是录制视频,又是各种虐.待,说好的帮完就放人,结果到现在自己都没能离开,他算是怕了他们所谓的“帮忙”。但奈何主动权并不在自己手里,张大民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当然没问题。”
“你去把那个小兔崽子吐的给收拾收拾。”赖六一边说着,一边给张大民松绑。
被捆了这么多天,张大民的手腕几乎失去了知觉,麻绳在皮肤上勒出的红痕已经变成了紫黑色,深深压进皮.肉里,看起来触目惊心。现在突然松开,血液回流带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艰难地活动着僵硬的手指。
“赶快清理干净,扫把簸箕都在那边。”赖六指了指墙角,还不忘恶狠狠地警告,“我告诉你,别有什么歪点子,你是知道后果的。”他踢了一脚钢管就当警告了。
因为频繁挨打和长时间被绑,张大民现在稍微一动,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他紧咬着牙关,慢慢弯下腰,先把倒得乱七八糟的箱子整理好。地上散落不少中药材,上面还沾着土,有些根部还十分湿润,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拔出来不久。
张大民往箱子里面装的时候手心也都沾了不少泥土,那种熟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鼻子一酸。
他从来都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自从沉迷养生堂后就再也没有下过地,最近更是遇到了一连串的倒霉事,甚至莫名中变成了别人手上的一只小蚂蚁。现在突然碰到土这个“老朋友”,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原本好好的日子,怎么就折腾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17.第 17 章
张大民正难受着,突然,一个纸箱子闯入他的视线。吸引他的原因并不是这个纸箱子本身多特殊,而是侧面写着的一行字——【丰苞村张建文样品】。
张大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大儿子的名字,他揉了揉眼睛,仔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发现的确没看错,顿时懵了。
张建文的名字怎么会正好出现在纸箱子上?
他赶忙捡起其他纸箱查看,发现每个箱子侧面都写着字,只不过之前离得太远,一直没有发现。所有的纸箱上格式也都非常同一,先是村名,然后是人名,最后无一例外写着“样品”两个字。其中大部分村名他都听说过,都是市区周边的小村庄。
张大民小心翼翼撕开几个纸箱的胶带,眯着眼睛往里面瞧了瞧,发现装的都是同一种中药材,外形酷似人参。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张建文之前说过,要把自己名下的地包下来改种人参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忽然闪过小孙子嘴里含着人参须,口吐白沫直抽抽的样子,张大民眉头一紧,心中的疑团更大了。
……可是参又怎么会吃死人呢?
张大民思索片刻,刚准备蹲下来继续仔细研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麻利点!要是敢偷懒,小心我打死你!”赖六不耐烦地吼道。
张大民赶忙装作忙碌的样子,又是拿抹布,又是拿簸箕,生怕停下来一点惹得他不满。
虽然赖六下手没有赖强和姚忠狠,但也不遑多让,就算现在只剩他一个人……等等!
张大民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禁瞪大眼睛——这不正是他之前设想的出逃的最佳时机吗!
仓库里只剩赖六一个人,而且自己还松了绑,手里拿着笤帚这种勉强能称得上半个武器的工具,甚至自己的位置离大门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意识到这可能是仅有的机会了,张大民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迈开腿,大步朝外飞奔跑去。
赖六听到动静一扭头,只看到个逃跑的背影,气得“噌”的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拎起钢管就追了过去,边跑还边骂:“妈的你个老东西!竟然敢耍我?给我站住!”
“呼……呼……呼……”
张大民只感觉自己的腿跟灌了铅似的,视线模糊,喉咙里泛着浓重的血腥味,本来上次的腿伤还没好利索,现在每跑一步都疼得钻心。
就算咬紧牙关忍着痛狂奔,可毕竟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跑得过年轻力壮的赖六?还没跑出一百米就被人逮了个正着。
“老不死的,还敢跑?”赖六骂骂咧咧地揪住张大民的衣领,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棍。
“啊——!!”张大民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空旷的林间回荡。
“跑啊?不是挺能跑的吗?”赖六狞笑一声,眼里全是凶光,“胆子不小啊,爷爷说的的话你敢不听?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说完又是一棍子敲在了张大民的小腿上。
张大民疼得直发抖,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求饶道:“六爷,六爷……我该死,我糊涂,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求你,你行行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赖六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冷笑一声,接着一把抓住老人的头发,像拖麻袋一样把人拖回仓库,直接扔到纸箱堆里。
他刚准备抬手狠揍,突然反应过来,要是等到大哥回来,看到张大民奄奄一息的样子,肯定会追问原因。要是知道自己为了偷懒就把人放了,肯定不会轻饶,到时候说不定揍他比揍张大民还要狠。
“妈的!”赖六气得直跺脚,怒火无处发泄,一脚踢在纸箱上,把张大民刚收拾好的又踹得七零八落。最后纠结半天还是不敢下手,只是泄愤似的又踢了纸箱好几下,然后走去沙发拿绳子,准备重新把人绑起来。
张大民本来一直提着心,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耳边接连响起的巨响吓得他赶紧闭上眼睛,可就在他绷紧身子的时候,声音却停住了,预料中中的殴打并没有到来。张大民微微睁开一丝缝,只看见赖六气哄哄地走回沙发旁。
嗯?这是不准备打了?
张大民愣了两秒,突然瞥见身旁掉落的纸盒上赫然写着“张建文”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又闪过不久前梁聪飞中毒的画面,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赖六正背着身弯腰捡绳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张大民偷偷从地上捡了一根“药材”,迅速塞进了兜里。
—
医院门口,赖强故意把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找了个借口让陈美琪先带着梁聪飞进急诊室后,自己和姚忠赶紧趁机开溜。
“大哥小心!”姚姚忠突然一把拉住赖强,两人躲到一个石柱后面。下一秒,他们本该走的那条路出现了一个穿制服的警察。
“妈的,什么情况?怎么医院里到处都是条子!”赖强低声咒骂,额头上渗出冷汗。
这下更不敢久留了。两人贴着墙根走,顺手从宣传台上抽了两张宣传单挡着脸,快步向门口移动。视线受阻加上匆忙的步伐,赖强根本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周子俊,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都摔倒在地。
“嘶——”周子俊的胳膊直接磕在地上,被撞得生疼,一边揉着痛处一边不满道,“你长没长眼睛啊,怎么走路不看路啊!”
向来都是只有赖强骂人的份,敢顶撞他的早就见阎王去了,可还没等他张嘴刚,就突然发现对面一身警服,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喘上气。
还是姚忠反应最快,一把抓住赖强的胳膊往外冲,身后不断传来护士气急败坏“这里是医院!禁止乱跑!”的呵斥声,可两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慌不择路地冲出医院大门,中途还险些撞翻一个推着输液架的病人。
周子俊追在后面大喊:“哎!别跑!别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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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郑朗闻声走过来。
周子俊把刚才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忿忿谴责:“太没素质了!师傅你说这人不看路乱撞就算了,怎么连个对不起也不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做了什么坏事心虚呢!哼,说不定咱们追得绑匪就是这俩呢。”
“瞎说什么呢?估计是他们有什么急事吧。”郑朗被徒弟的形容逗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就被撞一下,你又不是豆腐做的,又没撞出毛病。”
“再急手机也不能不拿呀!”周子俊晃了晃手里的一部老式直板按键手机,大概率是刚才碰撞时不小心从对方口袋里掉出来的,他本想叫住那人,把手机还回去,可谁知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对方窜得更快了,跟见到猫的耗子似的。
“搞得我长得多吓人似的,我是要给他手机,又不是给他一拳头。”周子俊深深叹了口气,“说真的,就上次我抓的那个飞车贼,人家都没遛那么快!”
“不然你先拿着吧。”郑朗看了眼那部手机,“估计等他们反应过来,会打电话回来找的。”
周子俊点点头,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这部十几年前的老古董,塑料外壳边缘磨损得厉害,屏幕也有些泛黄,几个巨大的数字键上的漆更是掉了不少,屏幕下方的logo十分很陌生,估计是个杂牌。
周子俊纳闷:“最近也是奇了怪了,净碰到这种老古董。先是绑匪寄来的录像带,现在又是这种早就该淘汰的手机,我都以为市面上早就绝迹了呢。”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朝住院部走去,郑朗走到护士站前,礼貌地问道:“您好,请问12床的张大民现在有消息了吗?”
今天值班的还是上次那个认错人的小护士,见他们两个来了,不禁撇了撇嘴:“没呢,我还想问你们呢,怎么现在都还没他的消息?这账什么时候能结呀?”
说着偷偷瞄了眼正在配药的护士长,小声催促道:“警察同志你们能不能速度点,这可关乎到我的实习呢!账一天不清,我就一天过不了,总不能让我一直干等着吧?”
周子俊连忙安抚了几句,又再三叮嘱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他们。小护士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最近手头堆积的案子实在太多,不光有这起绑架案,之前的养生堂诈骗、张大民砸店、老人离奇失踪……全都搅在了一起。今天他们本来是要去谢全超的别墅商讨该怎么埋伏抓人,路过医院时郑朗突然想起张大民失踪的事,决定顺道来看看,万一有新消息了。
两人下楼时再次经过张大民曾经住过的病房。透过玻璃窗,周子俊看着那张依旧空荡荡的病床,很是不解:“师傅你说呀,他这么个大活人,到底能去哪儿呢?”
郑朗没有回答,紧皱着眉头思考,突然,他的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是队里的老方。
“郑队,快来吧,谢先生说他已经筹集到一千万了!”
18.第 18 章
当郑朗把这件事转述给周子俊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震惊,嘴巴大得简直能塞下一个鸭蛋:“我的亲娘嘞,一千万,这才几天啊,就已经筹好了?”周子俊捂住胸口,“不行了,我要仇富了,这得是我几辈子的工资啊!”
“你不感觉奇怪吗?”郑朗皱眉。
“奇怪啊!”周子俊愤懑,“怎么我天天累死累活也挣不到一千万!这世道未免太不公平了!”
“不是这个意思。”郑朗失笑,“你仔细想想,一千万可不是小钱,关键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筹集到,可以说是极为罕见了。”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王总早就备好钱了?上次谢全超不是还说对方已经联系过他想要收购公司吗?说不定就一直在等着他开口,直接打钱呢。”周子俊猜测。
郑朗摇摇头:“不太现实。对于生意人而言,资产大于一千万很普遍,可是现金流一千万却不是笔小数目,尤其还是这么快就拿出来,很多富豪榜上的估计都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更别说听都没听说过的王总了。”
他的食指轻轻敲击在方向盘上,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再说了,公司过户的流程可是很繁杂的,单单两天时间肯定搞不完……那就相当于对方是在公司还没有归属到自己名下的时候,就已经把钱一次性付清了。”他转头看了周子俊一眼,“你想想,如果你是他,你会在什么都还没敲定下就直接转账吗?”
“有道理啊……总不能是那个什么王总一手策划的绑架案,就为了出钱收购公司吧?”周子俊越思考越感觉不对劲儿,脸也皱得越紧,最后长叹一口气,“唉——我以前只以为谢全超这人奇怪,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个更可疑的?这案子真是越查越迷糊。”
“走吧,先过去看看有什么猫腻。”郑朗系上安全带,刚准备踩下油门,忽然想起什么,不忘提醒道,“对了,别忘了把刚才捡到的手机收好,等会儿万一失主打电话,还得还他呢。”
另一边,赖强还没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哄着油门赶紧回到仓库,中途还闯了两个红灯,到门口时更是跳下车冲了进来,慌慌张张把门反锁死,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厉鬼追他。
赖六正心不在焉地拿着手机打游戏,听到动静被吓了一大跳,直接蹦了起来:“怎么了大哥?出什么事了?”
赖强挥挥手,脸色煞白,额角上还挂着冷汗,显然还没能从和警察正面相撞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他走到茶几旁,抓起水壶直接对嘴灌了几大口,接着又用力抹了把脸,稍微冷静了些才开口问道:“你这边没事吧?”
“没,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哈哈。”赖六不自然地干笑两声,眼神飘忽,飘到张大民的身上时还故意狠狠瞪了一眼,警告他别多嘴。
姚忠敏锐地注意到异常,他盯着张大民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左腿看了几秒,又看了看丢在一旁、已经弯曲变形的钢管,最后意味深长地瞥了赖六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赖六伸着脖子朝门外张望,不禁期待问:“美……呃,大嫂她没跟来吗?”
“跟来什么跟来!你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知道的人不够多吗?”赖强瞪了弟弟一眼,“明天就要交易了,都给我打起精神谨慎点!要是稍微出点意外,我可不想跟你一起进去蹲局子。”
赖六撇了撇嘴,没吭声,但眼中闪过一丝不满。
赖强严肃道:“明天记得要按计划行事,简单得很,老板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别搞砸了。”他说这话时不仅毫无紧张之意,反而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快,仿佛即将要摆脱什么枷锁似的。
赖强走到张大民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放心,明天就能放你回家了。”
明明赖强是在朝他微笑,张大民却总感觉不寒而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张大民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对视。
赖强本来也没打算听他回话,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到铁床旁,从枕头底下掏出另一个备用手机,快速编辑了几行字,点击发送,然后长舒一口气,慢慢悠悠点燃一根烟。
与此同时,郑朗和周子俊的警车刚抵达谢全超的别墅,艰难地从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中穿过。
自从“富豪父亲惨遭绑架”的消息流出,不光是市里的媒体蜂拥而至,就连外地的记者也闻风赶来,天天蹲在门口等最新消息。有的时候他们警察才刚掌握的线索,不出十分钟,就已经被编辑成新闻稿传得到处都是了。
而谢全超也“乐忠”于在镜头前表演,每天坚持雷打不动地召开小型记者会,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戏多了晚上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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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场。每次也都无一例外是声泪俱下地对绑匪求饶,表达自己不惜一切代价救父的决心,不停放言“无论花多少钱也一定要救老父亲出来!”。
几番表演倒是成功立起了孝子形象,为谢全超赢得了一片赞誉声,网络上到处都是称赞他“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当代卧冰求鲤”的声音,但凡有个质疑声出现,立马就会被反驳声淹没。
郑朗刚走到别墅门口,就见谢全超拿着手机,急匆匆地跑来,声音因激动发颤:“郑警官,劫匪来短信了!”
郑朗急忙接过手机查看。
【明天上午九点,南郊梁记烧烤门口,把一千万丢到后门的红色垃圾桶里,确认钱没问题之后,我会再告诉你放人的地点。记住不许耍花招,也不准报警】
虽然这条短信在细节上看还有很多漏洞和怪异之处,但显然现在已经没时间深究了。郑朗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五点,他立刻开始了紧急部署:“子俊,你在这儿和谢先生一起,一定要确保一千万保管妥当;老方,你去队里调人手,今晚要把周围都安排好,明天抓他个正着;小吴,你去拿定位器和监控;剩下的人,跟我一起去梁记烧烤踩点。”
“是!”众人点点头,照命令各忙各的去了。
郑朗带着一队人刚推开大门,就被一个人冲了个满怀,十几个记者直接把郑朗几人围住,其中一个脖子上还挂着实习生的牌子的小记者差点撞到郑朗身上,话筒更是几乎要怼到他的脸上:“郑队长,是不是劫匪来消息了?你们是去准备埋伏抓人吗?”
郑朗闻言皱眉瞬间蹙起。
消息传播得太快了,怎么想都感觉奇怪,要知道他们也是才刚知道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记者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最关键的是消息一旦透露很容易影响营救。
他刚准备开口把人训斥走,就见谢全超从身后快步走来,直接挡在他前面,清了清嗓子,嗓音洪亮:“绑匪刚才给我发来了消息!大家放心,赎金我已经筹好了,等到事情都结束了,我一定带着父亲来给大家报平安!”
底下的记者们立刻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闪光灯此起彼伏。
郑朗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盯着谢全超的背影看了许久,最后转身上车,朝着梁记烧烤的方向驶去。
19.第 19 章
“郑队,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可没那个胆子啊!真和绑匪没关系啊!”梁伟,也就是梁记烧烤的老板,此刻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长出十张嘴解释清楚。
天杀的!市里那么多餐饮店,怎么就偏偏挑中了自己的小店当交易地点?搞得好像他也是同伙似的!要知道他真的毫不知情啊!平日里连新闻都不怎么看,绑架案还是和客人聊天才知道的,更别说和什么绑匪勾结了……
梁伟坐立不安,双手不停地搓着围裙边,都快搓出火星子了。
郑朗笑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吃了您家这么久,还能不知道您是什么人吗?放心,没什么大事,我们办案讲究证据,有问题的人不会放过,没问题的当然也不会错怪。”他环顾四周,继续道,“不过这两天可能要借用一下你的店面。”
“当然!当然!你想怎么用怎么用,想用多久用多久!”梁伟连声答应,跟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今晚我就不开门营业了,你们想怎么布置都行……”
话音刚落,只听门口响起一声“欢迎光临”的机械电子音,接着李亮推门而入,大声吆喝道:“老板,给我来二十串羊肉串,十串羊肝,五串花菜,一份烤茄子,一碗牛肉面,还有两杯冰啤酒!还是老样子,多放孜然不放辣!”
他喊完才发现屋里聚集了一群警察,而郑朗赫然就在其中。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讲两人算不上亲近,但作为同一家店的忠实食客,再加上之前帮他老母亲追钱的也是郑朗,李亮自认为和这位警官搭上了些关系。
李亮熟络地走过去,一把搭上郑朗的肩膀,笑嘻嘻地招呼道:“呦,郑队~这是在庆祝什么啊?怎么队里的人都来了?”
梁伟急忙把人拉到一边,小声道:“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吃饭呀。”李亮不以为然地打趣道,“怎么,还是老梁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展别的业务了,还不告诉兄弟我?”说着还故意挤眉弄眼地朝警察们那边努了努嘴。
“哎呀!你胡说什么!”梁伟急得直跺脚,“我今天有事儿不开门,你先去别人家吃吧。”
“老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有你这样的?”李亮不满地冲郑朗方向努努嘴,“该不会接了个大单子就看不上我们这种散客了吧?”他故意提高音量,引得几个警察都往这边看。
“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哪里……”
郑朗听到动静走上前,拉开梁伟,客气地对李亮说道:“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麻烦你暂时去别的地方吃吧。”说着从兜里抽出两张红票递了过去。
“不当紧,不当紧,我又不是饿死鬼转世,一顿不吃也没事儿,哪敢拿郑队你的钱啊?”李亮嘿嘿一笑,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忍不住往警察们聚集的后门方向瞟去,“哎,郑队你们都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吃饭,光聚在后面干什么?我记得那块儿不是放垃圾桶的地儿吗……”
郑朗不动声色地移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办案需要,不方便透露。”他的语气依然温和,但眼神已经变得有些严肃,“你还是先去吃饭吧,不然晚了别的饭馆可没位子了。”
赶人的意图过于明显,李亮知道自讨没趣,干笑地后退两步:“啊,好,好,我走了啊。”告别之后他却依旧磨叽,磨磨蹭蹭的,可谓是一步三回头。
“怎么了?”老方正巧推门进来,和李亮擦肩而过,疑惑地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那人谁啊?”
“没什么,一个店里的常客,也怪我忘记关门了。”
梁伟听到这话,赶忙从柜台下拿出“停止营业”的牌子,冲到门口挂了上去,生怕再有人误闯进来。
老方警惕地环顾了圈四周,压低声音道:“对了郑队,我已经查过了谢全超近一年来合作过的所有商户,并没有查到什么姓王的合作伙伴,业内也没有听说有谁想收购谢全超的工厂。”他皱着眉头补充,“更奇怪的是,他名下的公司数量并没有减少,反而最近还新注册了一家。”
郑朗警觉地眯起眼:“你说真的?”
老方点点头,掏出一个公文袋交给他:“我甚至去了市里所有的银行,他们都说这两天没有接到大额取款的预约,别说一千万了,超过百万的都没有。”老方的眉头也皱得很紧,“郑队,你说他们该不会是现金交易吧?这年头了,卖公司用现金,还不改名过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郑朗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古怪,立刻掏出手机给周子俊打去电话。
铃声还没响两下,周子俊就火速接通了:“师傅,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医院那边来电话了,说已经结清欠款了,但还是没有见到张大民本人。”
“不是张大民?”郑朗不解,“那怎么结的账?”
“听小护士的意思是张艳,哦,也就是张大民的二女儿,她儿子吃坏东西食物中毒了,刚进手术室。巧的是去的是同一家医院,小护士本来是去送药的,正好看到张艳,之前张大民住院的时候张艳有来过,她有印象,这才催促结的住院费。”
“那行,让她留意点,等明天搞定绑架案,咱们再去医院看看情况。”
周子俊又道:“对了,□□和定位器都已经全放好了。我刚才还在跟谢先生叮嘱明天的细节呢,保证配合,不会出纰漏。”
说着电话那头突然闷哼一声,接着传来用力的声音和长长的呼气声:“呼——师傅,我感觉咱们明天可得多注意身材魁梧的嫌疑人!我刚才拎了,一千万未免也太重了!我都已经专门分成十个袋子了,每个都还比大米袋子都重,一般人绝对拿不动。”他喘着粗气,“我怀疑绑匪肯定是两米多高,还长着一身肌肉的大力士,明天我们……”
郑朗打断:“你看好谢全超,我现在过去,之后当面说。”
他挂断电话,一抬头,正巧看到面前挂壁电视机上播放着下午谢全超接受媒体采访的画面。屏幕里的谢全超一身精致真丝唐装,神情激动地对着镜头表演演讲,郑朗看着这一幕,心中那股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又涌了上来。
总感觉这场绑架案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电视采访风风火火,富豪父亲绑架案是整个市里最近最吸引眼球的新闻。不光是新闻媒体守在门口等消息,就连普通民众也都热议不断,平时热衷于挂着电视蹲最新进展,医院里的病人也不例外。
急诊室走廊里,悬挂的电视正播放着同一个采访。看着屏幕上谢全超慷慨激昂的发言,张艳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直接把电视给砸个稀巴烂。
“别人为了救父亲,随手就是一千万,咱们这个两千块钱住院费都要逃!还得我给他擦屁股!”张艳越说越气愤,声音都止不住地发抖,“欠我的钱到现在都没还,说的也全是瞎话!什么李顺叔给他借的药钱啊,人家亮子都说了,根本没这事儿!他肯定是知道事情败露了,钱也还不上,不敢出来了!”
张艳忍不住哽咽起来:“我到底究竟是哪点对不起老天爷了?摊上了个这么败家的爹,小飞也是离家出走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有消息了,结果还进了医院,我还有个不靠谱的老公……美琪啊,你知道吗?你姐夫他已经三个月没消息了,钱也不往家寄,现在连儿子出事也不接电话……你说我怎么办!”
陈美琪牵着二姐的手,轻声安慰,可是心里的弦却时刻紧绷着。
尽管她给张艳的说辞是自己开车想回家,在路边发现了一个倒地的孩子,停车一看发现竟然是外甥,旁边掉着几根野草,她火急火燎送到医院,之后才给二姐打电话通知,但实际上的真相只有她自己知道——小飞并不是无缘无故倒在路边,也并不是误是什么东西中毒的,一切的元凶极有可能是自己的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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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赖强从来不跟她说自己是做什么的,但女人的第六感可是很强的。从日常生活中的蛛丝马迹,她隐约能感觉到男友干的都是些不正经的勾当,可她并没有办法从金钱和感情的旋涡中抽离出来,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回旋镖会有一天打到自己亲人的身上。
一想到这里,陈美琪的手就忍不住收紧。
张艳还以为她是在为外甥担心,含着泪反握了回去:“美琪啊,你是个好姑娘,虽然咱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你永远是我的妹妹!”张艳吸吸鼻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就冲你救下小飞这事儿,以后就算你是要我的心,我都直接割了给你!”
“二姐,你胡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要你的心呢。”陈美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柔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
话是这么说,可是只要想起赖强那张凶狠的脸,陈美琪就不由得心虚起来。
要是被张艳知道了害她儿子进医院的是自己的男友和同伙,估计扒了自己的皮都算轻的……
赖强丝毫不知道女友的担忧,还在仓库里优哉游哉地抽着烟打牌。
张大民知道明天就是交易的日子,但是看他们三个一副轻松的样子,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难道不该是为了明天拿钱紧张地做准备吗?
听到“噗嗤”的嘲笑声,张大民这才回过神,发现三个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不小心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口了。
他刚准备解释,就听赖强直言道:“我们具体怎么做不用你担心。”说着叼着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待了这么多天,怎么样,以后会不会想我们三个啊?”
“想,想,当然想。”张大民干笑。
赖强冷笑一声,也清楚对方说的都是违心话,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张大民一眼,冷酷道:“行了,不用打官腔了,明天你只管老实配合,到点了我们自然会放你走。”
张大民急忙点头,生怕对方突然改变主意。
赖六凑过去,压低嗓音问:“大哥,明天接到老板的命令之后该怎么办啊?他爹我们也送不回去啊?”
“放心好了,我自有办法。”赖□□笑一声,坐回牌桌前,随手扔出两张对九,忽然想到什么,对姚忠吩咐道,“明天晚上你去趟医院,去看看美琪,再帮我探探口风。”
“别呀,让姚哥休息休息,我可以去!”赖六自告奋勇举起手,眼神里的光闪得异常得亮。
赖强冷冷瞟了他一眼,没说话,又随手出了张一串飞机。
“嘿嘿,王炸!”赖六兴奋地把大小王扔到牌桌上,赢了一局,刚探身准备拿回桌子中间的钱,突然感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小拇指传来钻心的疼痛。
“啊啊啊——!!”
只见赖强的小刀深深插在桌面上,紧挨着的赖六的小拇指鲜血淋漓,成沓的钞票上赫然掉着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赖强眼神阴冷,宛如厉鬼在世:“我警告你,她是你嫂子,你再敢动歪脑筋,小心我宰了你!”
赖六疼得脸上全是冷汗,哀嚎着求饶:“对不起大哥!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张大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光是看着赖强的那股狠劲儿,也吓得背脊发凉,浓重的血腥味飘进鼻腔,让他胃里不禁一阵翻涌。想到和三女儿在一起的竟是这种人,甚至连发生争执的原因都是女儿,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好几下,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想了,只希望明天快点到来,这一切快点结束、快点回家。
他再也不想什么碰瓷讹钱了,就连被养生堂骗走的钱他也不打算要了。
他只想活着。
好好活着。
20.第 20 章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
周子俊昨晚是在车上睡的,座椅放不平,随便搭了个外套当被子,凑合睡了,现在一起来整个腰都是僵的,他伸了个懒腰,锤了锤酸痛的腰椎。
秋天的早上有些凉,一阵小风吹过冻得周子俊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把外套裹紧了些,然后走到旁边的银色微卡旁,轻轻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一股烟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咳嗽两声,瞬间清醒过来,接着才露出郑朗那张疲惫的脸,看着眼下挂着的浓浓的黑眼圈,周子俊诧异:“师傅,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郑朗没有回答,只是哑着嗓子反问道:“几点了?”
周子俊看了眼手表:“七点二十。”
“过十分钟把大家伙都叫起来,洗把脸,该准备了。”郑朗把烟按灭在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烟灰缸里,“必须部署好,绝对不能出一点闪失。”
这次的富豪父亲绑架案事件备受关注,无论是媒体还是民众都在时刻关注着动向,上头也不停施压,搞得他肩上的担子千斤重,跟有座大山似的,神经更是时刻紧绷,完全不敢放松警惕。
郑朗推开门走下来散烟味,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谢全超。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郑朗愣了一下,又确认了眼屏幕,显示的确是谢全超没错,一时间有些迟疑:“你是……?”
“郑队您好,我是谢总的秘书,安娜。”安娜声音很甜,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距离感,“我们老板正在吃早饭,请问有什么事需要转告吗?”
“哦,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来确认一下,都没问题吧?”
女声轻笑一声:“吴警官都在呢,真要有什么事,就算我不说,他也会第一时间转告给你的。”
听出对方话里有话,郑朗眉头蹙起,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他只好把火气压下去,又叮嘱道:“昨晚列的计划麻烦你提醒一下谢先生再看一遍,记得一定要按计划行事,每一步都要严格遵守,这样才能确保他的财产安全,也能让我们捉到绑匪,最重要的是还能保证谢先生和他父亲的生命安全。”
“您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按照‘计划’行事。”安娜特意重读“计划”两个字,然后顿了顿,又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吴警官说还要再次测试钱袋子里的定位器是否正常使用呢。”
接着也不等郑朗回复,直接挂断了电话,那头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郑朗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缩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依旧说不上来,保险起见,他又给小吴发了条短信,提醒她一定要盯好谢全超,在收到肯定答复后,他才收起手机,再次环顾四周,确认每一个细节的布置无误。
为了确保在不惊动犯人的同时又能将其一网打尽,昨晚的人布置花了不少心思。实时监控、对讲机、每个人扮演的角色,就连交通管制和红绿灯的变化都考虑过,还专门紧急联系了辖区交警配合。
梁记烧烤位于十字路口的东南角,这个十字路口平日里车流量不小,不过店门口有个专门的停车场,所以只要是来关顾饭店的目标都很容易辨认。后面有一片小树林,垃圾桶就放在那里,旁边有条狭窄的小土路,一边还是断头路,只能勉强供人和电动车通过,汽车想要过必须得压着树枝和尖锐的小石子,之前有车还在因为夜色太深看不清,不小心开进去,发生过好几起爆胎事故,因此梁伟专门在门口竖了个牌子,平日里根本不会有车往那里走。
针对这种路况,郑朗他们推测绑匪要么会装作停车然后人下车绕行拿钱,要么就会直接开摩托车。他们对每一种情况都制定了相对应的预案,确保万无一失,可即便如此,他的心还总是悬着,总有种预感会在哪个环节出岔子。
他以前办过不少比这个规模大、更危险的案子,可却从未有过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们现在他们触碰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相仍然隐藏在黑暗中,无法触摸。
很快,八点五十到了,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路口,十分钟后,一辆黑色suv驶来,稳稳停在梁记烧烤门口停车场的空地上。
谢全超从驾驶室下来,打开后备箱,一手拎一个黑色的大号旅行包,接着沿着小路走到后门,把袋子放到垃圾桶里,来回搬运了五趟才算结束。
郑朗猜劫匪这会儿肯定也正躲在哪个角落观察着,于是压低嗓音,小声对着微型对讲机问道:“子俊,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吗?”
周子俊负责监控,他仔细查看了一圈各个摄像头传回来的画面,回答道:“目前没有。”
郑朗扮演的是扫垃圾的环卫工人,他拿着大笤帚,一边假装扫地,一边暗中观察,在看到谢全超放完最后一个袋子,开车驶离后,抬头盯着车屁.股盯了许久,突然察觉到什么,急忙发问:“子俊,谢全超开的那辆车的车牌号是多少?”
“我看看……”周子俊急忙叫旁边的同事导出录像,过了三秒回复道,“乌C8888D。”
“8888D?”郑朗的声音陡然提高,“不是88880?”
周子俊凑近屏幕仔细辨认:“不是,我很确定,最后一个就是D,不是数字。”
“该死的!谢全超换车了!”郑朗低声咒骂几句后,立刻下令安排,“你马上联系小吴,让他去车库看看,是不是有辆尾号88880的黑色suv在车库里没动?”
周子俊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打电话联系。
郑朗盯着汽车消失的方向,眼神阴沉得可怕。
昨天他们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专门往那部车的底盘上加装了GPS追踪器,现在他又突然玩偷梁换柱的把戏,很难说不是故意为之。但如果他是故意的,那目的又是什么?
“师傅,吴哥说谢全超车库里的确有一辆suv,他也查过了,就是昨天咱布置的那辆没错。旁边留了个纸条,说今早开车的时候发现启动不了,无奈之下临时换的,因为走得太急、害怕耽误时间错过九点,就没通知任何人。”
“好一个走太急才没通知。”郑朗冷笑一声,“呵,就差一个号,还是0和D,就连车子的型号都一模一样,说只是意外?当我是三岁小孩?”
周子俊气得不轻,但还是试图安慰道:“不过有惊无险,现在钱已经放了,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咱们现在只需要等到绑匪来取钱,抓捕结束了再好好问问谢全超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虽如此,但他们在原地盯了一个多小时,盯到太阳升到日头,盯到眼睛发酸,绑匪却迟迟没有出现。
周子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嘿,绑匪这是不准备拿钱了?还是知道我们已经埋伏好,不敢出现了?”
线上不少同事也按捺不住,跟着吐起了苦水。
“你小子知足吧,还能坐在车子里吹空调,我可是在房顶上,娘的都秋天了,怎么太阳还是这么毒啊!”
“房顶上算什么?我在草丛里喂蚊子呢,这一片的蚊子都快被我成自助餐了。”
“就是,秋蚊子可是比太阳毒多了!我现在浑身痒痒,对了,你们谁带六神了借我涂涂。
“……”
“……”
郑朗听着,刚想说话,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驶来一辆白色小轿车,瞬间机警起来:“嘘,有情况!”
上一秒还在扯天扯地闲聊的队员也立刻安静下来,无数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辆白色轿车。
小轿车的开得很快,目标明确地朝梁记烧烤奔来,甚至在停车场也不过多停留,直直地冲向后门。车轮直接碾压在树枝上,发出“咔嚓”的刺耳声响,紧接着里面跳出来一个人影,从头到脚裹着黑色衣服,还带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下车后直接奔向垃圾桶,动作迅速又诡异,可以说明显得不过再明显了。
“各组,准备——”
郑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黑影,在看到黑衣人伸手掀开垃圾桶盖子的瞬间,一声令下:“行动!”
霎那间,只见埋伏在各处的警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黑衣人直接擒住,整个人按在地上,手别到后背拷住。
郑朗快步跑上前,一把掀开对方的鸭舌帽,下一秒直接愣住了:“李亮?怎么会是你!”
“啊啊啊——”李亮被压得疼直叫唤,“是我是我!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啊!”
虽然难以置信,但仍旧不能排除嫌疑,郑朗蹲下身沉声质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还能干什么?吃饭啊!老梁不是说昨晚不开门不能吃吗,我嘴馋得想了一晚上,实在忍不住就一大早过来了。”
“那你为什么会跑去翻垃圾桶?”
“我豆浆洒了,是来扔垃圾的。”李亮疼得直呲牙,使劲儿朝垃圾桶方向努努嘴,郑朗跟着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地上掉落着一个开裂的塑料杯,旁边撒着淡黄色液体。
李亮疯狂嚎叫:“都滴我裤衩子上了,再不扔我车都要全洗一遍,扔垃圾也犯法啦?”
郑朗又问:“你为什么大白天的穿一身黑衣?还裹得这么严实?”
“我爹死了,我在守孝啊!”李亮欲哭无泪,“郑队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到底什么情况?快点放开,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我快疼死了!”
郑朗:“……”
一场乌龙,不仅没抓到绑匪,反而把自己方布置好的埋伏计划暴露了个彻底。
郑朗气得肝疼,烦躁地挥挥手,示意放人。
李亮揉着发红的手腕凑过来:“怎么了郑队,你们到底在忙啥呢?都一个晚上了,还没忙完呐。”
郑朗没心情解释,毕竟真算起来李亮只是来吃早饭,还真挑不出什么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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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反倒是他们把无辜的路过群众压了个死。他让小徒弟先把人带下去,自己则站在原地,头大得要命。
如果劫匪在暗中观察,那么这一闹肯定打草惊蛇了,绝对不仅不会再傻傻露面,而且最关键的人质的安全现在或许岌岌可危。
郑朗连忙掏出手机,正准备给小吴打电话让他联系谢全超商讨对策时,手机却先响了起来,好巧不巧,来电人显示正是小吴。
“小吴,你……”郑朗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被对方急促打断。
“郑队,谢先生回来了!他说绑匪临时更换交易地点,还说已经把钱全都交出去了!”
“你说什么?!”郑朗不可置信,“交易地址改了?为什么没人说!”
“我也是刚才谢全超到家才知道的……他说早上刚准备开车的时候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绑匪发来的,让他先换车,然后按照咱们安排的原计划假装把装有假.钞的袋子放到垃圾桶里,接着再去北郊003县道,把真的一千万扔到一条小河沟下的废旧小船里。”
小吴语速飞快:“我核对过了,是绑匪发的信息没错,时间和内容也都对得上。”
“该死的!”郑朗低骂一声,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绑匪故意转移警方视线,让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和警力全都集中到梁记烧烤上,确认只剩谢全超一个人后,才暴露新的、真正的地点,在另一个地址完成交易。
“谢先生他还说……他说……”小吴支支吾吾。
“说什么!”
“谢先生说一千万对他来讲不过是点小钱,他对抓绑匪也不是很感冒,所以只要把钱送到、确定能把父亲换回来就知足了。”小吴声音沉闷,“还让我转告大家说辛苦了,以后不用咱帮忙了……”
“操!”郑朗气得直接把手机摔在地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谢全超!
如果他真不在乎一千万、也真不对绑匪感冒的话,那从一开始压根儿就不会报警!更不会配合调查!他这分明是在利用他们,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怎么会这么巧?装有定位器的钱袋子和车辆全都被调了包,又在警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交易?最关键的是,谢全超竟然全程配合绑匪,一点告知的意思都没有?
郑朗重新在脑海里复盘了一遍整个事件过程,很快就觉察到了疑点。
就算撇去相似的车牌和不可告人的意图,就算这些真的只是巧合和真心,但如果谢全超真如他所言毫不知情、是开车时临时接到的更换指令,他哪儿来的袋子装真钱?
昨天他们好说歹说才让谢全超答应用真假.钞混合、装有定位器的袋子,而真正的一千万则是由他本人和秘书放到了他房间的大保险柜里。要知道谢全超在接到新短信时要是想拿上新袋子,从车库到房间必定会路过客厅,小吴不可能没看到,因此那钱袋子必定一开始就已经装到了另一辆suv里。
如果他真不知情,那又是如何做到一夜之间重新打包好,躲开了小吴等人的视线,还故意提前塞到了极为相似的车里?
回想起谢全超在媒体前刻意又浮夸的表演,郑朗心中更加确信他肯定有鬼!
“收队。”郑朗阴沉着脸下令,“去谢全超家,我倒是要看看,他在跟我玩什么把戏。”
“师傅!”周子俊举着手机风风火火地跑来,脸上写满了震惊。
“怎么了?”郑朗皱眉问。
“你快看这个!”周子俊急忙把手机递过去,只见屏幕上正显示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而内容也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放人吧】。
“这是什么?”郑朗疑惑,“这不是你昨天在医院撞到的失主的手机吗?”
“是他的没错。”周子俊疯狂点头,眼睛闪亮亮的,“本来我一直在等他打电话要手机,但一直没消息。刚才突然收到这条短信,内容实在是太奇怪了,我就让人查了查发送人的实名信息……你猜是谁?”
“别卖关子了。”
“安娜!就是谢全超的秘书!”周子俊几乎是吼出来的,“正好是在刚才发的,内容还是放人,哪有这么巧的事!师傅你说会不会是身边人作案啊?”
郑朗更感觉奇怪了,大步走向警车:“查过机主的实名信息了吗?”
周子俊小跑跟上:“查过了,我在查发送人的时候就已经让他们顺带查过了,但奇了怪了……”
“怎么?”
“机主是个叫王红英老太太。”周子俊嘟囔,“可是上次撞我的明明是个男的啊……怎么年龄性别全都对不上啊……”
郑朗总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莫名耳熟,他沉声道:“走,先去谢全超家,我要先好好问问谢全超和他秘书。”
与此同时,偏僻的废弃工厂仓库里传出一声惊天怒吼。
“他妈的!老子的手机跑哪儿去了!”
21.第 21 章
此时的仓库已经被赖强三人翻了个底朝天,纸箱倒得乱七八糟各地都是,空气中浓重的灰尘呛得人睁不开眼,而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一个老式的平板手机。
赖强一共有三个手机,一个是他平日自己私下用的智能机,还有两个老式古董是老板这次特意配发的。一个用来冒充绑匪专门发勒索短信,另一个则是用来专门与老板沟通进度流程的。
不幸的是,现在找不到的正是后者。
“六子你到底有没有仔细找!”赖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脚猛地踢翻一个纸箱,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里面的中草药散落一地,“别他妈装模作样的,老子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大哥你这话就纯冤枉人了!”赖六举起缠满绷带的右手,脸上写满委屈和不服气,大声嚷嚷道,“你自己看看,我哪里没用心?都半残了还在翻。再说了,垃圾堆可都是我找的,就连三天前吃的泡面桶我都扒了,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嘛!”
他一大早本睡得正香,被赖强无情薅了起来,也不解释,张口就是让他们找手机。
自己昨晚被赖强用刀割下一块的伤口现在还疼着,裹得跟熊掌似的手扒东西本来就已经够艰难的了,结果赖强还“专门”把最脏最累的活交给他,刚才甚至在翻床底下的时候被一根钉子又划了一道口子,血迹都从纱布隐隐渗出,疼得他直呲牙。而赖强可倒好,从头到尾就知道享福,舒舒服服地靠在床上指手画脚,动不动了还训斥两句。
一想到这里,赖六心中的火气就烧得更旺了,故意抬高音量,大声喊道:“大哥,你自己手机没拿好,连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这让我们怎么找啊?明明应该是你最清楚掉哪儿了,怎么你连动都带不动的?未免太不厚道了!”
“六子!”姚忠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到一边,显然是想制止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
但赖六反倒甩开他的手,嚷嚷得更大声了:“姚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可不能一直拉偏架!我今天就要说个明白。大哥怎么了?大哥就能随随便使唤人吗?我们不过是看你年纪大,嘴上叫声大哥,结果你还真拿自己当个腕儿了。”
他冷笑一声,眼神中充满讽刺和挑衅,嘴巴跟个炮仗似的,疯狂发泄着压抑已久的不满。
“自从跟着你出来混,我有享过一天福吗?本来以为家里就够惨了,现在想想,起码还能吃得上热乎的饱饭,而现在呢?跟着所谓的‘大哥’,一天到晚吃的不是干啃饼干就是泡方便面,连跟火腿肠都舍不得加。”
“别人跟着大哥混的,那都是吃香喝辣,钞票美女有的是。你呢?天天在老板面前点头哈腰,跟条哈巴狗似的。”赖六不屑嗤笑,“就连人家狗都还能动不动给条骨头啃呢,咱们可是一个多月都没沾肉腥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出家了呢。就这还好意思让人叫大哥呢,脸皮比城墙还厚!”
赖强越听脸色发黑,眼神凌厉,仿佛一只毒蛇,死死地盯着赖六的咽喉,左手似有似无地摸在腰间的匕首上——就是昨晚砍下赖六一片皮肉的小刀。
听着弟弟滔滔不绝的谩骂,赖强的脸色是越来越黑,眼神变得阴鸷,像是一条毒蛇,死死地盯着赖六脆弱的咽喉。他的左手缓缓摸向腰间的匕首上——正是昨晚砍下赖六一片皮肉的同一把小刀,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却根本平息不了他心中的怒火。
姚忠见状,知道要出大事了,生怕赖强动手,急忙挡在两个人中间,低声喝斥道:“够了!少说两句!”
赖六却说上了头,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你不让我说,我还偏偏就要说!大哥,你总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让我们累死累活的白找吧?哦,这会儿是让我们找仓库,万一等会儿你让我找树林呢,我是不是要把地都给你翻一遍、树都给你砍了才乐意?”
“再说了,谁知道手机什么时候丢的、在哪儿丢的,万一是你哪天出门运东西的时候掉路边了,那咱就算把仓库翻个底朝天也白搭啊!”
赖强眯起眼睛:“那你的意思是不想找喽?”
赖六冷哼一声:“不找。”他哽着脖子,昂着下巴,大有一种豁出去的气势。
“好,很好,不找是吧……”
赖强冷笑,五指抚在刀柄上,刚准备抽出小刀,就被姚忠死死按住:“大哥,冷静啊!”
赖强:“撒手。”
姚忠这会儿哪里敢听话,急忙劝道:“大哥,你听我说,虽然六子冲动了点,但他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咱们确实已经把能找的地方找个遍了,这样都还没找到,说不定手机真不在这儿呢。”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声道:“或许真是哪次不小心外出掉在外面了……”
赖强闻言眉头一紧,开始仔细回想。
上次用那部手机是录制完绑架威胁视频,向老板汇报进度,当时自己用完就随手放到口袋里,确定好好的。结果到了第二天事情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女友突然上门、闯进来的臭小子因为误食差点送命、送去医院离开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警察……等等!
赖强猛地瞪大眼睛,瞳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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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颤了颤。
他想起来了,两个人相撞的时候,他碰到的正是放手机的右口袋,而且自己那会儿还分明听到了一声明显的“啪嗒”的掉落声,不过由于过于心虚、太害怕被警察发现,他和姚忠两个人慌忙跑路了,哪里还顾得看地上有什么?现在想来,手机掉在医院走廊的可能性极高。
但如果真和他猜得一样的话……
赖强心跳忽得漏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冷汗瞬间浸透了整个后背。
那这下子可真是彻底完蛋了!
按照老板原定的计划,今天他们需要相互报告确认进度,不光是他要给老板发短信,老板也要跟自己发。手机要是被放到了医院的失物招领处、又或者踢到某个小角落都行,就连落到了某个手机贩子的手里他都无所谓,他唯一怕的就是被当时和自己撞到一起的小警察捡到。
虽然不确定对方会不会起疑,但他不敢赌,一点也不敢赌。
一旦计划败露,无论是被警方抓住还是落到老板手里,他都死定了——是字面意义上的“死定了”。
想到这里,赖强就忍不住狠狠咽了口唾沫,第一次明显慌了神。
这一幕在赖六眼里却成了心虚的表现,他故意用力“哼”了一声,嘲讽道:“怎么?该不会是手机找到了吧?难不成一直就在你裤兜里?”
“赖六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赖强大吼,吓得赖六不禁缩了下脖子。
赖强懒得管他,不停地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突然停下,对姚忠只说了两个字“条子”。
姚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先是一愣,随即想起那个在医院撞到赖强的警察时,脸色也陡然变了,急忙追问:“那现在怎么办?跑吗?”
赖强摇摇头:“交换人质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环节。这次事儿闹得这么大,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咱们掉链子,搞得老板爹没有出现,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他都根本没法儿收场。”
赖强回想起第一次看到老板的阴戾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又不是没见过老板的手段,真算起账来,咱们可是搞得他计划失败、丢了次大脸、亲爹还死在我们手里……到时候就算你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那怎么办?”姚忠也慌了,“人已经没了,总不能大变活人吧!”
赖强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烟雾缭绕中,他忽然瞥见张大民那张极为熟悉的脸庞,瞬间灵光一闪,嘴角扬起一抹阴森又诡异的笑容。
“大变活人吗?也不是不可能……”
22.第 22 章
“大哥,你确定这招能行得通吗?”姚忠深深吸了一口烟,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担忧。
赖强也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说道:“现在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吐出一口烟圈,瞥了姚忠一眼,“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姚忠沉默地摇摇头,他的确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同赖强的计划——他们打算故技重施,像之前录录像带一样,把张大民伪装成富豪的亲爹送过去顶包,试图蒙混过关。
但问题是就算两个人长得再怎么相像、上次再怎么顺利地糊弄过去,录像带撑死了也不过只是画面,加上上次还故意遮盖了两个人不同的关键特征,老板这才没有发现端倪,可这次要送去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姚忠焦躁地抓抓头发:“到时候老板一见到人,长得再像也还不是分分钟露馅?那可是他亲爹,不可能认不出来!”
“我要的可不是他能不能分辨出来,而是打时间差。”赖强冷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等把人送过去之后,再按照计划下午两点发短信,咱们趁机跑路,四五个小时呢,就算开车都能开去别的省了,到时候咱仨去别的地方,身份和车牌一换,他上哪儿找去?”
姚忠还是心里没底,赖强则是从容了不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不明白吗?老天爷可都明着给机会了。”
“老天爷?”
“前脚老爷子死在仓库里,后脚就送来一个长得这么像的老头,还正在埋人的路上,这种机率有多小?你提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巧的。”赖强眯起眼睛继续道,“而且你想想,那老头还偏偏撞了咱们两次车,两次!这不是暗示是什么?办法都送上门来了,你还不接住,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的好意?”
姚忠无言以对,只能勉强点点头,他转头看向仓库里面,赖六正粗暴地把张大民从地上拽起来,把麻绳从背后改绑到前面。想到刚才兄弟俩的争吵,姚忠忍不住小声劝道:“大哥,你说你和六子吵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
“我过不去?”赖强冷笑,话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刚才又不是没听到,就差指着我鼻子骂了,要不是看在我老娘的份上,我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了。”
姚忠叹了口气,继续耐心劝说:“但说到底六子他还是个孩子,一时年轻气盛,说话也不过脑子,你跟他生什么气啊?可再怎么说,毕竟也是你亲弟弟,教训几句就算了,别再像昨晚那样又伤着了。”
“弟弟怎么了?我家最不缺的就是孩子。”赖强把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眼底闪过一抹狠厉,“我得让他好好长长记性,敢觊觎我的女人、惦记我的位置……呵,他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
“咳,大哥。”姚忠轻咳一声,用眼神示意身后。
赖强一转身,就看见赖六带着张大民站在不远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显然是听到了二人方才的对话。
张大民则尴尬地咽了口唾沫,眼神不停地在赖强赖六两兄弟间游走。谁能想到在危难关头还能意外围观一场家庭伦理大戏……
赖强却毫不在意,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从后备箱拿出一个黑色头罩,动作粗暴地直接套在张大民脑袋上,接着发令:“走吧,我开车,大姚你坐副驾,六子你俩坐后面。”说着还警告般地瞪了赖六一眼,“记住看好点,别又到紧要关头掉链子。”
自从被带上头罩,张大民的世界就陷入一片黑暗,只能竖着耳朵,努力捕捉车厢里的每一个微小的动静。起初只有沉默,只能听到汽车引擎的低鸣声,还有轮胎碾过路面树枝和石子的咔嚓声。
大约过了十分钟,赖强才突然开口:“你跟你那相好约的是后天见面?”
姚忠的声音中有些不好意思:“嗯,约在市中心那家咖啡厅,说先见上一面看看。”
“真准备直接求婚?”赖强笑,“不先面对面相处一段时间试试?网恋和现实可完全不一样。”
“我俩聊了这么多年,该说的都说完了,只要她不嫌弃我脸上的疤,其他都不是问题。”姚忠突然顿了顿,嗓音也低沉了下来,“不过今天这事儿……唉,也不知道后天能不能去赴约……不然我还是跟她说说,换个时间,改天再见面好了。”
赖强哈哈大笑:“放心!有哥在,保证你后天能见上面。你到时候只管带好戒指,准备求婚台词就行。”
他突然想到什么,瞥了一眼后视镜,然后故意抬高音量,扯着嗓子说道:“这么一说,我也是时候该向美琪求婚了。省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癞蛤蟆总想吃天鹅肉,天天跟只苍蝇似的,也不嫌烦。”
张大民听到这话,不由得低下了头。
他简直不敢想象,到时候岳父女婿相见得多尴尬!
而一旁的赖六神色阴戾,死死地盯着赖强的后脑勺,眼底赤红得有些吓人。
“拐个路口左转就到了。”姚忠看了眼地图导航,“里面是土路,等会儿咱们把车停在路口,带人走过去,塞进完箱子里了,然后再发短信。”
箱子?
张大民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顿时心凉成一片。什么箱子啊,他看八成是口棺材!
张大民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他并不知道前路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具体如何,但无论怎么样,他都只能趁着现在,抓住最后且唯一的生机。
虽然双手还是被绑在了一起,但不同于之前背过身什么都干不了,现在好歹是在身前,还是能做些小动作有的。张大民悄悄把手伸进兜里,指尖碰到那根上次专门偷藏起来的中草药,心跳得飞快。
儿啊,爹的命就掌握在你手里了!
赖六本来一直在盯着赖强的背影出神,心里琢磨着小九九,并没有注意到张大民的小动作,也没有发现他的手偷偷摸摸地在兜里把药掰掉半截,又把剩下的半根丢在座椅上。
突然,赖六听到旁边传来奇怪的声响,赶忙看过去,才发现张大民这会儿正剧烈抽搐着,仿佛一只搁浅的鱼,痛苦地不停扭动,嘴里也不时传出作呕的声音。
“我操!这他妈是咋了!”赖六大叫一声,引得前排两个人同时转过头,这才发现情况不对。
“什么情况?”姚忠瞪大眼珠,“他怎么突然犯病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赖六语无伦次,“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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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好的,我,我什么都没干啊……”
赖强低骂一声,也不管红绿灯了,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猛地一个急刹停在土路边。他走下车,一把拉开后座车门。只见张大民的黑色头罩上全是唾沫印,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清一个字,只能不停却发出“嗬嗬”的怪声,整个人像癫痫发作似的,剧烈抽搐。
赖强赶忙把人从后座拽下来,正巧,一个东西掉在他的脚边,捡起来一看,瞬间脸都黑了。
“怎么又是这玩意儿!”赖强大怒。
这该死的小东西已经三番两次害得他们倒霉,也搞的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先是害死了最重要的人质,又让女友的侄子中毒送医,中途还害得他意外丢了关键的手机。到现在,连最后的希望也被它搞黄了。
赖强一把揪住赖六的小辫子,面目狰狞:“说!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我!”赖六疼得直叫唤。
姚忠赶紧拉开两人,问道:“大哥,现在怎么办?老头看起来好像不行了,还要把人放进箱子里吗?”
“放个屁!妈的,都怪这臭小子,全都完了!”
赖强气得破口大骂,使劲儿往赖六肚子上踢了两脚泄愤,最后一咬牙:“不管了,先跑!要是被老板抓到,都得死!”
说完也不管抽搐的张大民,头也不回地跑到主驾驶位上。赖六也只得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赶忙坐了上去。
小轿车飞快驶离“犯罪现场”,仓皇地朝着市郊方向开,车里的空气沉得仿佛能窒息,只有三人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你给我等着!等会儿下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赖强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地各种谩骂,“我他妈就不该带你出来!一点小事都干不好,之后老板要找来了,我第一个把你送过去!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当初我就算选条狗都比你能干……”
赖强骂个没完,污言秽语在车厢里不停回荡。
后座的赖六听着,呼吸声逐渐加重,眼底的血丝也越来越多,几乎都要滴出血来。他死死盯着赖强的后脑勺,嘴里嘀咕着什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怪我吗?不,不,都错了……应该怪的人是你,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这么惨,如果没有你,美琪早就和我在一起了……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一切都没事了……”
姚忠隐约听到声响,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他刚转头准备劝说,结果就看见赖六跟个索命厉鬼似的扑向前座,双手里的麻绳死死地套在赖强的脖子上,疯狂往后拉!
“大哥!小心——!!!”
“呃啊——”
赖强被勒得根本无法呼吸,原本操控方向盘的手也往后伸去胡乱拍打,双脚胡乱地蹬来蹬去。
一时间,小轿车的方向和速度全都失了控,像是一个醉汉晃晃悠悠的乱走,最后竟直直地冲着马路对面,正在等待红绿灯的警车撞去。
郑朗本来还在趁着红灯间隙琢磨谢全超的古怪,突然听到旁边小徒弟的尖叫:“师傅,快闪开!”
下一秒,“嘭”的一声巨响,郑朗眼前一黑,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23.第 23 章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嘈杂的说话声和仪器滴滴作响的声音交织在一起,4号病房里,小护士第N次把试图下床的郑朗按回病床上,双手叉腰,气鼓鼓的。
“你别想走!刘主任都亲自交代了,你现在必须卧床静养,观察至少四十八小时,绝对不能乱动!”
郑朗无奈:“拜托你就通融一次吧,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知道吗,是真没事。局里最近案子堆成山了,人手紧缺,实在没时间躺在这里休息。”
“没事?你看你这像没事的样子吗?”小护士气冲冲地指着正对着的白墙上挂着的镜子,只见病床躺着一个人,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额头、脸颊、就连胳膊上都贴着十多处,大大小小全都有,不是他郑朗还有谁?整个人仿佛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造似的,就连阎王看了都恨不得直接把人带走。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车祸本身来讲是非常严重的。两个车直接正面相撞,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安全气囊都蹦出来了。等老方他们赶到现场时,就看到扭曲变形的汽车框架和一地碎片,差点直接给殡仪馆打电话。
最后证明他们的确需要联系殡仪馆没错,不过万幸的是当场死亡的并非他或周子俊,而是对面主驾驶的司机。
郑朗昏迷了一个多小时就醒了,被诊断为轻微脑震荡,外加多处软组织挫伤,周子俊也只是手臂上擦掉了点皮,简单涂了碘伏后,已经归队去谢全超的别墅继续调查了。
但显然对于医护患者而言,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案子怎么了?再大的案子能有你自己的生命重要吗?”小护士双手抱在胸前,语气满是谴责,“我真是搞不明白了,究竟是什么天大的案子能让你连脑震荡都不当回事,非得出院不可?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超人啊?”
“真闹得挺大的,你应该听过,就是最近新闻上天天播的富豪父亲绑架案。”郑朗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小电视,小声道,“刚才电视上还在播呢。”
小护士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病床的隔帘“唰”地一下被拉开,一个顶着鸡窝头的小脑袋探出来,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富豪绑架案?”
“梁聪飞,我出去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给我老实躺好!再乱动看我不抽你!”一个严厉中又带些疲惫的女声大声呵斥。
紧接着,一个一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一点的。
看到来人,郑朗也愣了一下:“你是……张大民的女儿?”
张艳一听到父亲的名字,就跟刺猬个似的,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警惕地看向郑朗,声音陡然拔高:“干嘛呀,不会是又来要钱的吧!我告诉你,我现在可已经全掏空了,一毛钱都没有!想要钱你自己找他去,跟我没关系,我已经和他断绝父女关系了!”
站在他身后的陈美琪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在听到父亲名字时,也下意识看了郑朗一眼。
郑朗赶忙摆手解释:“你误会了,我不是来要钱的。你忘了吗?我是郑朗,咱派出所的民警,咱们见过两次面的。”
张艳拧着眉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郑朗一番,半晌才终于哼了一声:“哦,我想起来了,是你啊。”
郑朗笑笑,目光转向隔壁病床上的梁聪飞:“这是你儿子?看起来挺精神的,生什么病了?”
“没什么,就是吃坏了东西,洗了洗胃。”张艳一边麻利地支起小桌板上,把打包回来的小米粥和青菜放在上面,一边头也不抬地敷衍道,“小孩子贪嘴,不知道在外面瞎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住两天院就好了。”她的嗓音冷淡,显然是不想多谈。
郑朗却不打算就此打住,继续搭话道:“听你刚才的意思,张大民他还没回家吗?”
“回家?他要是真肯见我们,我至于天天这么累吗!”张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手上的动作更重了些,像是在发泄一样,用力地把瓷勺子往不锈钢碗边一磕,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上辈子肯定是造什么孽了,不然这辈子绝不会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催命的爹!别人家爹妈哪个不是给孩子攒钱花,他可倒好,光想着从我包里拿钱了!”张艳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禁大了起来,“又是找我借四万块钱,又是三天两头玩失踪,就连医药费都还得我这个当女儿的垫,怎么,我欠他的啊?”
张艳撇了撇嘴:“哼,老天要是真有眼,还不如趁早把他收了,我看那绑匪也不用绑什么富豪了,直接把我爹绑了撕票,那才真是为民除害,造福全人类!”
“咳咳咳!”梁聪飞忽然被粥呛到,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哎呀,喝慢点,饿死鬼投胎啊!”张艳嘴上虽然在不耐烦地抱怨,但手却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眼里也都是关切。
梁聪飞不敢说自己其实见到姥爷了,就如母亲所“诅咒”的那样,被绑匪五花大绑地绑着,甚至就连自己现在在医院也都是那群人害的,眼珠子心虚地滴溜溜来回转。
郑朗看了一会儿,突然又问:“刚才您说断绝父女关系又是怎么一回事?”
“能有什么事?就是我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张艳没好气道,“等找到他人、算清楚账,我立马带着儿子搬出去,以后他过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郑朗默默听着,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原本是想问关于张大民砸店的事,但看现在这个状况,还是不提为妙。尽管第一次见面他就能感觉到这个家庭的关系紧张,但到扬言断绝关系的地步,也着实是没有想到。
小护士见郑朗和张艳聊上了,趁机再次板起脸,对郑朗发出最后通牒:“你们聊着,你也给我好好待着,脑震荡最需要的就是静养。我就不信了,警察没了你不行,待会儿你们局里要是再有人来打扰你休息,来一个我赶一个!”说完警告性的瞪了郑朗一眼,把大门一关,真有种把人锁在里面静养的架势。
可谁知她刚前脚刚左转出门,后脚小吴就身着警服,探头探脑地走进来,手里还掂着一箱奶:“郑队,怎么样?感觉好点没?”
“没什么大事,下午就能出院。”郑朗声音故意压得很小,生怕被小护士听到又是一顿挨训,“你呢,车祸现场调查清楚了吗?查清楚车祸原因和对面的身份了吗?”
小吴先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算是查清了,也算是没查清……有点复杂。”
他瞟了一眼正在吃饭的张艳母子,还有坐在窗边发呆的陈美琪,走过去将隔帘重新拉严实,这才坐到郑朗病床边,低声道:“直接原因是对方驾驶人操作失误导致的方向盘失控,哦,驾驶人就是死者。”
“失控原因呢?突发疾病?还是酒驾毒驾?”郑朗问。
小吴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问题就出在这儿。我在现场仔细观察过死者,他的脖颈处有道非常明显的勒痕。”说着还朝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大概位置。
郑朗立刻警觉起来:“勒痕?”
小吴点点头:“没错,法医初步检测过了,确定是生前造成的机械性窒息,而且我们还从死者的皮肤里提取到了麻绳纤维。”
“所以当时车上还有别人?”郑朗连忙追问,“路口的监控都查过了吗?”
“第一时间就已经调出来了。”小吴迅速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拍的几张截图递给郑朗。
“事发后一共从车里出现了两个人,我怀疑是后座的那个人动的手,位置和角度正好符合。不过车祸当时他似乎没有受伤,从后座爬出来后下车就跑了。副驾驶看起来受了点伤,脸上头上都是血,但意识还算清醒,能活动。我看视频感觉他一开始其实是有想过把死者拉出来的,但好像是因为看到子俊动了,也吓得逃跑了。”
“老方已经去图侦支队跟踪沿路监控了,这两个家伙跑的方向不一样,后排的往南跑,副驾驶往西跑,估计得费点功夫和时间才能逮住人。”
小吴沉声道:“现场已经保护起来了,二大队也派人过去痕迹检验了,死者尸体运到的太平间就在这间医院的五号楼负二层。具体身份还在核实,他的身上没有找到身份证,车上也没看到驾驶证行驶证,下一步准备采集指纹对比。”
郑朗听完当机立断,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行,那咱们先去太平间看以下尸体,之后再去现场。”
本来郑朗心里全都是各种案子,这下听出又有个涉嫌杀人逃逸的,更是呆不住了,麻利地翻身下床,先是蹑手蹑脚地走到病房门口,往外探探脑袋,确认小护士不在,然后对小吴使了个眼色,两人跟做贼似的,飞奔出门。
等小护士转完一圈回来,发现床铺上空荡荡的,完全见不到郑朗的身影,气得直跺脚:“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逃啊!医嘱当耳旁风是吧?再这么不听话,下次受伤就别来我们医院了!”
陈美琪坐在床边,望着楼下郑朗远去的背影,抿了抿嘴唇,一旁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强哥】的聊天界面,一整屏全是她自己发的绿色气泡,对方一条都没有回。
陈美琪的手指无意识地朝掌心攥了攥,心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提着。
—
另一边,张大民就没这么幸运了。他正瘫坐在树干旁大口地呼吸着。
刚才在车上他学着模仿之前小飞中毒的表现,也跟着假装发病抽抽,没想到还真让他蒙混过关了。
其实要是搁在平常,就凭赖强的心眼子,肯定得好好检查张大民,就算真出问题了也不会随手扔在路边,非得亲手补刀、毁尸灭迹了不可,但因为这次的他被手机丢失的恐惧和老板的阴影吓破了胆,加上急着跑路,没了以往的镇定,彻底乱了方寸,才让张大民捡回一条老命。
——自认为倒了一辈子霉的张大民,怎么也没想到所有的幸运竟然全部用在了这里。
一开始被丢下时,张大民并不敢放松警惕,生怕赖强他们又杀个回马枪,一直在假装抽搐。从三人的脚步声和汽车的引擎声消失,他又起码装了半个小时,确认周围还是一片死寂,这才敢停下。
张大民小心翼翼地蜷着身子,先是努力把头罩摘下来,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四周是一片小树林,也没什么明显路标,并看不出是在哪里。他接着又把腰弓成了虾米,好不容易指尖够到脚腕上的绳子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解开。
不过手腕上的绳子就没这么幸运了,赖六那小子被张大民逃了一次搞得害怕了,特意捆得结实,死结打得又紧又深,用牙啃了半天,除了在麻绳上留下几道牙印、搞得牙龈出血外,一点解开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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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看不到,只好暂时放弃了。
光是这么一折腾,就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张大民只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为了演的逼真,他一直都在实打实地抽搐,嘴巴还得不停往外吐着口水,一番下来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口干舌燥的,加上这段时间里的折磨、饥饿和挨打,他此刻完全没有力气,更别说双手还被捆起来,根本没办法支撑身体,肩膀也疼得要命,走两步就眼前发昏。
但再累也得走,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张大民原本是想沿着大路走,但还没走到路边,就看见一个男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朝自己方向跑来,吓得他赶紧躲在树丛里。
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姚忠!
张大民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还以为是自己装病被发现,姚忠这是打算回来灭口的,吓得魂儿都飞了。
好在姚忠根本没注意小树林,更没发现躲在里面的张大民,整个人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沿着大路方向发了疯似的逃,就连额角的血不断顺着脸颊落在地上,也不带停下的。
直到姚忠的身影和脚步声彻底消失,又等了许久,张大民才敢颤巍巍地爬出来,此刻的他后背早就被冷汗浸透。这下大路是不能走了,万一再碰到姚忠就完蛋了,于是只好调转方向,朝着相反的方向艰难挪动脚步。
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张大民走两步歇一歇,走了不知道几个小时,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久,可自己依旧不知道在哪里。
他靠在树干旁休息,昂头望着天空,心里全是迷茫。
他该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其实张大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找人,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正常来讲是要回家的,可是他现在最不敢回的就是家。
自己欠儿女们的钱还没有还,这么多些天了,他们肯定早就跟李亮问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也知道了“借钱给顺子买药”全是瞎话;而且小飞已经被美琪救走了,一旦他醒来,大家也会知道自己眼睁睁看着孙子被打却一句不发的事,到时候本就因为金钱闹得僵的家庭关系更是会断的彻底。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钱,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养生堂。
一股强烈的怨恨再次涌上心头,张大民对养生堂的恨意再一次到达了顶点。
都是养生堂!不光骗了他的血汗钱,还害得人生完全脱轨!
如果没有养生堂,他就不会借钱,也不会因为到期还不上钱和儿女的关系闹得这么僵;如果没有养生堂,他还会是个本分种地的农民,虽然穷点,但起码踏实;如果没有养生堂,他更不会异想天开去碰瓷讹钱,最后还和赖强他们这种地皮无赖扯上关系!
他的人生,完全被该死的养生堂给毁了!
张大民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他喘着粗气,沉浸在恨意里,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突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张大民的肩膀,吓得他赶忙回过头。
好在对方并不是赖强他们,那人看上去很年轻,文质彬彬的,脖子上还挂个牌子,只不过字太小又来回晃,根本看不清。
张大民惊魂未定,警惕地看了对方半晌,犹豫道:“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对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眼睛迸发出狂喜的光芒,也不回答,激动地掏出手机打电话:“阿亮快来啊!你猜我发现谁了?大新闻!绝对是大新闻啊!!!”
对上那人带着狂热又兴奋的视线,张大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到底是谁啊?
—
郑朗刚从太平间简单看了眼尸体出来,抵达车祸现场,望着前引擎盖上被撞得凹进去的大窟窿,额角上的伤口忍不住跟着隐隐作痛。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过警戒线,一个年轻警员看到他,走上前打招呼:“郑队,你来了,头没事吧?”
郑朗摆摆手,示意无碍,一边利落地戴上手套,一边问道:“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小警员把一个装有土黄色中草药的透明袋子递交给郑朗:“这是在后排座椅夹缝间发现的,看着有点像人参,断了半截,估计是哪次不小心掉进去的。”
“先拿回去化验吧,重点查查上面有没有唾液DNA。”郑朗把袋子递了回去,正准备附身查看驾驶室情况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小徒弟】三个字。
电话在接通的一瞬间,那头焦急的声音就直冲耳膜:“师傅,出大事了!绑匪到现在都还没有发消息!谢全超那边都快急疯了,一直在催问!”
郑朗闻言心猛地一沉,但声音依旧保持着平日的沉稳:“谢全超后来放钱的地方派人去找了吗?钱袋子有没有被拿走?”
“早就去过了,十个袋子全都不见了!”周子俊焦急,“该不会绑匪是拿到钱不想放人,准备再讹一笔吧!”
郑朗眉头紧锁,没有回答,正试图想办法,突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骚动,有说话声,有脚步声,最后还爆发出了激烈的鼓掌。
郑朗怔了怔,追问道:“子俊?你那边什么情况?怎么回事?哪来的掌声?”
只听那头沉默三秒,紧接着传来周子俊激动的叫声。
“不用了师傅,人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