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九零当留守儿童[空间]》
1. 重生
“昨天你吃大的,今天该我吃大的!”
“你昨天吃的两个!”
“两个都小,还有个烤糊了!不行!我今天要吃大的!”
“我不——”
“砰——”
争抢推搡中,程野脑门磕到灶台棱角,她倒吸一口气,流水一样的触感顺着脸颊、眼睫滑落,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恍惚中听到尖叫声、叫喊声,她意识渐渐模糊。
“啊吔,背时砍脑壳的,你们在干啥子?”兰小花顺着哭声进来,一个小女娃捏着烤红薯惊惶大哭,地上同样躺个女娃,脸着地,看不到样子,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
兰小花三步跨过灶房门槛,抓起女娃的后背衣裳,转过脸看到满脸血和草木灰,一点干净的地儿都找不到。
兰小花心咯噔一下。
“程野?程野!”
兰小花连忙把人像拎小鸡崽拎到堂屋躺椅上,借着屋外的光,这才看到女娃额头有个拇指长的豁口,血正是从这里流出来。
见喊不醒人,兰小花赶忙转身又进灶间,从灶洞抠出一坨锅底油灰出来,眼看就要摁伤口上了,躺椅上的女娃猛地躲开摁过来的手。
“没、没事…别、别抹烟灰。”程野近乎本能躲开烟灰,她费力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记忆中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一幕,其实磕灶角的经过她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兰小花不听她的,再次扬起烟灰要摁她头上。
伤口恁大不抹烟灰儿咋个止血,血这样一直流要死人的。
“抹、抹苦蒿。”程野挣扎着。
她就是死也不愿抹烟灰,这会儿她意识渐渐回笼,慢慢想起这一幕,应该是她五岁那年和堂姐抢烤红薯,磕灶台上了,她奶抠的烟灰给她止血。血是止住了,但是她额头从此也留下一条烟青色疤痕。
额头几十年泛青光,八字先生看了都摇头。
兰小花看她还能动,心里舒口气,不过又想起这个时候苦蒿还没有长出来,“苦蒿还没长,你不要烟灰,我去坟头给你刮白苔止血。”
程野听见这话,又想晕死过去。
但她怕晕了兰小花真给摁烟灰,咬着牙巴愣是不敢晕。顶着血流如注的伤口,大脑高速超负荷运转,“酒,药酒。奶,药酒,阿爷的药酒!”
千万被给她抹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当药酒淋在伤口上的时候,程野疼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疼!
太疼了!
像被人用炖刀子刮肉一样疼!
*
清晨,凤凰岭笼罩在烟灰色的浓雾中。
程野额头包着小帕子,脸色惨白,坐在门口石墩上发呆。晨曦中,程铁木挑着水沿着竹林小道由远及近。
“起开,别挡路。”
程野抬起屁股,从石墩挪到屋檐石阶上,给他让路,随后她继续盯着远方的浓雾发呆。
凤凰岭很美,世间最美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植物丰茂,各色鲜花植被一年四季轮番商场,钟灵毓秀,引人神往。
但是交通也极不发达,到21世纪20年代,村村通勉强将凤凰岭连向外界。
程野少说有20来年没有看到这样的乡村晨雾,她上辈子大学毕业后,就沦为了一枚打工人。每天行色匆匆,挤轻轨,买菜自制预制菜,哪有时间欣赏路边的风景。况且城市密密匝匝的钢筋混凝土,也没有如此空旷的晨雾。
连续看了几天,她也没有看够。
程野现在大概5岁。她重生了,是的,重生到她魂牵梦萦又极其贫穷的童年。
家里的房子还是土墙房,堂屋有个大裂缝,透过裂缝可以清楚看见屋后的竹林。
上辈子爷爷程铁木和奶奶兰小花在她大学期间相继去世,后面家里的顶梁柱——程爸程四流也跟着生病去世,程野差点连大学都没读完。
兜兜转转,没想到又开局重来了。
她爷奶都是80多岁走的,算是喜丧,所以重来一次,程野想不到她还能做些什么,活吧好像也活够了,她也做不了什么。
人也还是那个她,既没有长智商,也记不住中奖彩票。重来一次的机会好像于她并没有多大喜悦。不过能重新看到烙在记忆里的人,她就当看电影一样也不错,或许哪天又回去了。
“吃饭了。”奶奶兰小花喊。这个老太太,兢兢业业一辈子,最后带着巴掌大的小脸永远沉睡,现在又在鲜活的喊她吃饭哩。
程野站起身,拍拍屁股进屋端饭碗,兰小花怕她摔了碗,连声叫她“慢点慢点”。这时候,一个女娃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手脚并用爬上八仙桌等饭吃。
这个女娃不是别人,正是和她抢烤红薯的堂姐程青凤。
说起烤红薯事件,程青凤有错,她程野也不是没责任。
程野性子极为好强霸道,本来说好了烤红薯第二天让程青凤挑选,但她看到大的那个烤得焦黄,临时改主意想要先挑。程青凤当然不干,就这样,两人在灶角推拉争抢,她一个不察,光荣负伤。
程野是伤员,她面前有个小碗,里面是单独给她蒸的蒸蛋。
这是最后一次单独吃蒸蛋了。
连吃三天,算是对她这个伤员的额外照顾。
再看桌上的其它饭菜:一碗干咸菜,一碗渣海椒焖牛皮菜。
是的,小时候程野家里穷得只有大米饭,下饭的菜都是猪能吃,人也能吃的。她阿爷程铁木的精力都放在种粮食上,菜全是兰小花种的。
兰小花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几乎没赶过场,种的菜种大多是家里的自留种,基本是些常见的牛皮菜、莴麻菜、儿菜、四季豆、南瓜等,一种菜一吃都要吃好几个月,南瓜更是吃大半年。
程野吃了一口蒸蛋,米汤调的汤底儿,鸡蛋嫩嫩滑滑,虽然没有放作料,但是鲜嫩爽滑,一抿直接化嘴里。
程青凤瞅着程野一口一口吃蒸蛋,口水直流,她好像磕到脑门子的是她哟,这样她就能吃蒸蛋了。
吃过早饭,爷爷程铁木去犁田,再过一段时日,地里的秧苗该插秧了。他得赶着时间将家里六七亩水田整理出来。
兰小花背上背篓出门,叮嘱程野姐妹俩,“我要去地里割猪草,你俩就在屋头玩,别走远了。”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回头嘱咐,“不要打架,打架中午不给饭吃!”还特意看程青凤。
程野没什么意见,她潜意识里一个大人,自然不会和真正五岁的小孩子玩耍计较,也实在玩不到一块。因她这几日脑门子疼人也虚弱得厉害,不爱说话,老是阴沉沉的坐在门槛上,程青凤有点怵她。
“奶,我和你一起去割猪草。”说着,程青凤倒腾着两条比程野长的小短腿追上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程野继续坐门槛上发呆。
额头还有点若有似无的疼痛。
她一会儿抬头望屋檐下吊着的空蜂桶,一会儿看从裂缝里排队爬出的蚂蚁。一群蚂蚁抬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米饭,前面还有几只蚂蚁打前锋探路回家,后头跟着几只断后的。
瞧了一阵,程野觉得这些蚂蚁挺辛苦,她从扫帚上折下一支高粱杆,直接将米饭给蚂蚁们移到裂缝口。这可不得了,原本下苦力的蚂蚁受到惊吓,四散奔逃,等许久,发现没有危险,才颠颠跑到裂缝处继续抬米。
肉眼可见比刚刚的速度更快了。
“看来走捷径并不比一步一步慢慢挪动更快啊。”程野眯着眼喃喃自语。蚂蚁们自己抬和她帮忙弄到裂缝处,两者时间都差不多,而且还受到惊吓。
太阳一点一点移到半空。
程野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觉头发有点痒,怎么回事儿?在长智慧了吗?她淡定地在发缝间摸索,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有点扎手,两指尖捏住捉下来,嗐!又一老朋友——虱子。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洗头洗澡几个月可能才轮到一次,整一个脏小孩。不过换做现在的她,她完全忍受不了了。
而且可能是心理作祟,程野这会就觉得头皮发麻发痒。
她其实回来的当天就想洗头洗澡了,但兰小花死活阻拦,说她头破了大洞,洗不得,还浪费水,反正也不臭。
是的,不臭。
这是兰小花洗头洗澡的参照依据。
程野硬生生熬了两三天,见这会儿家里没人,她转身翻进卧室,东翻西找,翻出了一个缝补簸箩,看见里面有把生锈的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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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来试了试,勉强可以割断头发。
又瞧见柜子上有一块三角形的碎片镜子,正好水盆也省了。
洗不成头洗不了澡,她打算给自个儿理个发。
放好镜子,她对着三角镜抓起一撮头发,贴着头皮磨啊磨,足足磨了半分钟才剪下来。剪掉一撮后,接下来剪刀像开刃了一样……很久后,程野狗啃过的发型出炉了。
剪完后,程野这才觉得浑身酸软,累得虚汗直冒。后脑勺的地方她看不到胳膊也短,剪得更是没法儿看,索性就这样,反正她看不见,丑的也丑不到自己的眼睛。
程野很快自我安慰成功!
“哎哟,你个死闺女在干啥哟!”忽然,兰小花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手上的剪刀随即易主。她气急败坏,“好好的头发你剪了干啥,现在天楞个冷,剪了感冒了咋办?”
程野面无表情指着头发:“虱子,痒。”
刚刚剪的头发掉了一地,地上的头发里,肉眼可见白色虱子蛋黏在上面,蠕动的虱子到处乱爬,正在汲取最后的温暖。正说话呢,院子里的老母鸡奔过来在头发里啄到只虱子,高兴得咕噜噜叫唤。
头发已经剪了,也接不回去了。然后,程野顶着一个青色老年帽坐在门口石墩上。兰小花怕她冷着,翻找了一顶帽子给她戴上。
程青凤看她几眼,扭过头嘎嘎笑,又看几眼,又嘎嘎笑。
“老嘎婆,程野成了老嘎婆。”
程野无所谓,她也不可能和真小孩计较,嘴一秃,“来,先喊声嘎婆听听。”她们这个地儿,外婆也可以喊嘎婆。
头发剪了,接下来她要想办法解决洗澡的问题。
兰小花身子骨弱不下田,但是家里家外活却不少。猪草割回来,她又扛起锄头去地里种四季豆。
青凤瞅程野的光头,看嘲笑几次都不见程野生气,胆子也肥起来闹着要留家里。
“青凤,过来。”
程青凤警惕她:“过来干啥?不过来。”
“过来给你剪头发,头上那么多虱子你脑壳不痒吗?”老屋只有一个卧室,放了两张床,程野想一个人睡张床都没有条件,但是如果只有她剪头发祛除虱子,程青凤不剪也没有用。等头发长一点,她肯定会被染上。
所以程青凤的头发也得剪掉。
但是程青凤小归小,爱美的人可不小。她抱着脑袋疯狂摇头,“不剪不剪,我头不痒。”
“哦?是吗?”程野面无表情,指着脑袋说,“我这几天脑袋疼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你把我脑袋磕破了,我要是狠狠心,直接报警把你抓起来关进去,你就一辈子回不来了。”
“我、我不怕,什么叫警察?”
“就是八路军,我报警了,你就是鬼子。”程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欺骗小孩子见识少不知道什么叫《未成年保护法》,扯起大旗她一点不带脸红。
警察是什么程青凤不知道,可她知道八路军,玩游戏的时候她经常被分配“鬼子”的角色,可坏了。她弱弱的问:“我、我剪了,你就不去告我了?”
“嗯。”
等兰小花回来看到又一个光头在门口晃,气不打一处来,“程野你个死崽子!”兰小花藏好剪刀,“大冷天冻感冒了咋整?”
兰小花有心无力,这小孩越来越难养了,才丁点儿大,主意一个一个冒。前头老头子不让接手,嫌弃麻烦。但是儿子们都要出去打工,他们老两口不带谁带。
兰小花老两口生了四儿一女,其中一个儿子出去当赘婿,剩下三个儿子又各自娶媳妇,每家生了两个孩子,孙子孙女加起来整整八个,还没有算两个个外孙。
这样的情况在凤凰岭并不少见,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多子多福是他们那个年代普遍的观念。
现在老两口膝下养了三个孙女,其中一个就是程野,另外两个是老三家的——程青莲和程青凤姐妹俩。
晚上程野躺在床上,煤油灯橘色的光在墙上投射出人影,她听着兰小花喋喋的给程铁木穿插安排明日的活儿,渐渐陷入梦乡。
睡梦中,额头痒意愈加明显,她忍不住伸手挠,黏糊糊的手感,好像抓破了,却不曾想,一下子来到一个天光大亮的空间。
2. 空间
程野清楚记得自己在睡觉,怎么一觉醒来又换了一个地方?
好不容易花几天时间消化重生的事实,这下子又穿越了?或者这几日仅仅只是庄周梦蝶、昙花一现?
这也不是没可能。
重生前,她做梦已经好几个月了,几乎整宿整宿都做梦,梦里特别逼真,醒来后还继续接着做梦。跟拍连续剧一样,只不过这次更真实。
程野看着自己的短腿短手,或许这也是一个连续梦。
空间不大,目测两百多平的样子。有一个十来平的小池塘,池塘上方是一面飞瀑悬崖,一眼望不到顶,悬崖上方雾蒙蒙的,像是被刻意切断的,留下来的水恰好汇入小池塘。再看池塘边,紧挨着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井边砌着光滑的鹅卵石,水黑黝黝的。
其他地方都是光秃秃的土地,土质肉眼可见的好,和她们老屋背后的竹林腐土看着有些像。
小空间有些奇怪,仔细看,像是一个半成品,还没有设计完,就被丢出来一样。
程野背着胖手踱步在小空间转了一圈,越看越忍不住喜欢,要是真的就好了。
有山(虽然山只有悬崖山)有水有她!
这不刚刚好嘛!
重生前,她一直努力存钱想买个房子,刚毕业时,想着买小洋房就好了;毕业一年后,想着买个两室或者三是的差不多就行。等毕业多年,她想,有一个单间配套或者一室一厅也满足了。
梦想一年一年降级,重生前买房子的梦到重生的时候都还没有实现。
程野苦笑一声。
看着小空间,这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随身背个小空间,像蜗牛一样,走到哪里都是家。
要是真的就好了。她再次想。
不过管它真不真,她先洗个澡再说。说来这空间还挺人性化的,小池塘挨着土地这边叠着石阶,石阶呈斜梯状,一阶一阶蔓延至水中。她如今这五岁的小个儿,将将坐在第二阶台阶上,就能泡到膝盖。
脱掉脏兮兮的毛衣和单裤放在水里泡着,人坐在第二阶梯坎上,整个人泡在水中,人被浮力托着,有点固定不住,她一只手扒着台阶,另一只手避开额头的伤口往其他地方浇水浸泡。
小空间没有洗漱用品,程野眼睛咕噜噜乱转一通,把主意打在黑土上。说干就干,她哗啦起身,在岸边刨了几捧土,又回到小池塘。
黑泥搓在身上,以毒攻毒,竟然将死死黏在身上的脏污也搓了下来。
洗干净身上,程野光着腚洗衣服。她如法炮制抓了几把黑土和在衣服里,她人小没力气拧搓衣服,只得光脚来回踩。洗好后她摊开放在第一级石阶上晾晒。
小空间的温度很舒适,大概二十四五度。
程野眯着眼光溜溜躺在干净的石阶上,打算晾晾自个儿。小空间没有人,她一丝*不挂也不觉得害臊,就把它当做一个大卫生间。不过和有钱人比起来,可能这个小空间都没有人家卫生间大。
耳边是哗啦啦的飞瀑流水声,不知不觉中,她伴着水声慢慢睡过去。
*
清晨,天光微亮。
鸡圈里大公鸡引吭高歌,远处村里传来其它大公鸡回应声,此起彼伏。
沉睡的凤凰岭活了起来。
程铁木和兰小花摸黑穿衣起床。小屋格局简陋,两床木架子床,都挂着蚊帐。两床之间用一个柜子隔开。进门口右手边也有一个小柜子。
程铁木睡的那床,蚊帐没有补疤。程青莲也睡在那张床上,她深得程铁木喜欢,晚上都挨着程铁木睡。
兰小花带着程野和程青凤睡,她们这床的蚊帐,补丁打了一摞一摞。
两人起床干活,程铁木先给大黄牛倒了一背篓牛草,然后挑粪到地里浇菜,这是昨晚兰小花交代她的。兰小花则去地里撇牛皮菜回来切碎煮熟喂猪。
至于三个小孩,依旧酣睡。
到程野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白光从格子窗柩透进来,落在小房间黑黑的泥地上。泥地凹凸不平又光滑,跟包了浆似的,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这梦真长啊!
也真写实啊!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准备起床,突觉不对,低头一看,她整个人光溜溜的。她记得昨晚穿了衣服的呀,衣服去哪了?不对,她恍然记起还做了一个梦中梦,梦里自己畅快的洗了一个澡,还洗顺带把衣服洗了。
忽然,眼前光景一变,她又来到了小空间。
永不停歇的飞瀑,波光粼粼的小池塘,安静的老井,沉默伫立的黑土地……还有她摊开晾干了像咸鱼干的衣服裤子。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程野恢复意识的时候,程青莲已经和隔房的堂哥堂姐们结伴上学去了。
一早上她来来回回进出小空间几十次,心跳如鼓罗,咚!咚!咚!一遍遍验证,一遍遍尝试,直到耳鸣眼花,才强迫自己停下来——
她也许大概可能真的重生了,还拥有了一个小空间。
激动半晌,她又慢慢恢复平静。现在的她已经不是社畜,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娃娃,还是长在什么都没有,就是土多山多水多的小山村。空间于她,仅仅多了一个玩耍的地方而已。
唉!
空有宝山却一无用处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一连十多天过去,程野额头上的伤疤脱落,留下一个嫩白色的痕迹。
很快,劳动节到了。学校放了农忙假。
程铁木起床时间更早了,兰小花一样。
绿油油的秧苗儿,迎风招展,程铁木扯起秧苗儿顺着一个方向放箢篼里,不一会儿一挑箢篼都挤挨装满了。在他身后一米远地,程野坐在小板凳上,神情一丝不苟,仿佛无情的机器不停输出,右手提起秧苗,甩两下,放到左手拢堆——
农活干得像模像样。
程铁木扭头看小孙女,欲言又止。
他是一个话不多,总是沉默干活的人。他人沉默,也喜欢安静。老实说,他并没有多喜欢程野。
程野并不是省心的孩子,她特别爱哭,受气了哭,不如意了哭,没事做也哭两下,一哭哭几个时辰,要是哪天不哭,都觉得这孩子不正常。
要不是儿媳悄悄出门打工,把孩子丢门口,他才不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不过这半个月来,好像再也没有听她哭过。
程铁木内心的挣扎程野浑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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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
哪怕知道了,也不甚在意。她长大后不是没有听说过小时候自己的战绩,白天睡觉晚上哭,哭声惊天动地遍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猫嫌狗厌。
她二爷爷站着说话不腰疼,还夸她:“会哭的孩子好啊,聪明,将来有大本事!”
其实程野也不喜欢爱哭的小孩,小孩哭声的穿透力令人毛骨悚然。换位思考,她爷爷烦她也能理解。
“扯累了就回去,我走了。”程铁木挑着箢篼走的时候,还是硬着头皮对程野说。
他就说不让来,五岁的小孩能干啥,偏偏非要跟着来,他插秧累得慌,实在不想听让人头疼欲裂的哭声,遂如了程野的意。再说程野干得有模有样,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能扯一点是一点。程铁木如是想。
一边扯秧苗,程野一边梳理了她爷爷程铁木的一生。
程铁木一辈子都在忙碌,小时候父亲早早去世,作为大哥,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去地主家做挑工长工。挑热了,山沟里的凉水捧了就喝,寒凉的冰水泡脚。他现在腿上的静脉曲张就是这么来的。
程野记得他有时候腿脚发热后发痒,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直接用玻璃片划开脚踝的皮肤,挤出黑黑的淤血来缓解瘙痒。
说实在的,程野谁都不佩服,就佩服她阿爷程铁木。他这一辈子都在不停的干活,到老了干不动了,将将休息两年人就去世了。
晌午时分,肚子饿得咕噜噜叫的时候,程青凤才颠着胳膊腿儿,站在村口高声喊她吃饭。
“好——”程野高高应一声,装好秧苗,慢吞吞迈着小碎步,甩着发酸的胳膊肘儿回家。
农忙时节早饭比平时丰盛一些。
米汤调制汽蒸的鸡蛋羹,臭臭的又咸又香的咸鸭蛋,一碗渣海椒孵牛皮菜梗,还有一份嫩泡姜泡儿菜。
咸鸭蛋一人一个。
这时候的饭碗不是后来巴掌大的小碗,是敞口高圈足,花纹多是牡丹之类的繁复鲜艳花纹。程野回来晚动作慢,她端到了一个有豁口的饭碗。要是真正五岁的她,估计早就哭闹起来。但是现在嘛,有没有豁口都一样,不影响盛饭装米汤。
咸鸭蛋蛋白很咸,程野原本不大爱吃。
不过后世见多了美食,她也吃出几分经验来。白米饭泡在米汤里,夹一块蛋白,上面盖上一块嫩姜,然后连米带汤一起吃,很是下饭。
程铁木尝到甜头,吃饭时候直接在饭桌上宣布:“等下吃过饭,青莲你们仨都去扯秧苗,老婆子也带起扯,看顾些,哪个不会多教教。”用童工用起来毫不手软。
兰小花夹过一筷子牛皮菜,闻言忧虑,“娃子们都小,秧苗扯断了咋办?”
程铁木:“程野都会了,哪有教不会的。教不会中午不许吃饭。”
青凤嘟着嘴咕哝,“青梅她们比我们大都不用干活。”又怪程野多事,才让她也干活。
程青莲大一些,知道干活辛苦:“爷爷,牛草怎么办?我去割牛草吧。”
程铁木:“嗯。”牛草也要人割。
程野全程没有说话,旁观两个堂姐的反应。
原来青莲堂姐这么小就无师自通掌握偷奸耍滑的精髓了。
3. 摘野果实
雨淅淅沥沥下起来,门口大田里的秧苗儿笼罩在朦胧烟雨里,格外精神。
“程野,程野。”程青凤兴冲冲喊蹲在屋檐下赏雨的程野,“走,钱阿婆家杏子熟了,我们去找她要杏子吃。”
钱阿婆是村里的一位寡居阿婆,不过前不久刚刚经人介绍招了一个上门老公。她为人泼辣,而且性子独,没有亲生儿女,名下的儿子女儿都是她老头子和前一个婆娘生的,平日里很少回来看顾她,她在家里种水果并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要拿去镇上卖钱。
所以程青凤想吃到钱阿婆的杏子,她觉得有点困难,而且杏子在她记忆里很酸,一想到杏子,她牙齿立马忍不住打颤。
“我不去,你也别去了,下着雨呢。”程野劝她。
程青凤眼见喊不动程野,跺两脚,光着脚丫咬牙冲进雨幕。
“喂,你真去啊?”
程青凤不理背后的声音,沿着斜坡下去,很快小小个子就被村里的房屋遮住了。雨越下越大,屋檐水帘串珠成线,滴在石阶上。
兰小花在堂屋缝补几个小孩子的破洞裤*裆,听见哗哗雨声,歪头看到程野都快淋到雨了,让她赶紧进屋,“小心衣服打湿了。”
程野勉为其难移到屋门口,看兰小花娴熟地穿针引线,很快裤*裆上烙上一块青色的涤纶布补丁,抖开别具风格。这条裤子有几分眼熟,好像是她的。
农村的小孩儿经常破裤*裆,这与她们的玩耍项目有关——小孩们常常找块石头坡地,屁股坐平整的石块上,然后从高处呼啦一下滑下。经常滑石板,裤*裆这不就磨破了么。
程野百无聊奈的细数小时候的种种,突然钱阿婆家那边传来小孩尖厉的哭叫声,她猛然站起来,难道青凤偷杏子被抓了?
不多时,程青凤挂着眼泪鼻涕,兜着几个杏子回来了。
程野瞅几眼她兜里的杏子,挺大几个,黄橙橙的,“钱阿婆给你的?”不应该啊,村里爱哭的小孩多得去了,没道理哭两声就给杏子,要真这样,她家杏子还能留得住卖钱?
“嗯,钱阿婆给的。”程青凤吸溜两下鼻涕,见实在吸不进去,又用手背斜擦到脸颊。
“……”程野被恶心了一把。
她眼尖,看到程青凤胳膊上有个青紫的印记,没破皮,但也差不多了。“手膀子怎么了?”
“钱阿婆家狗咬的。”程青凤后怕道。钱阿婆家的狗太凶了,跳起来咬她,要不是她用手挡了一下,差点咬到脖子。不过也值了,钱阿婆给了她好几个大杏子哩嘿嘿。“让你去,你不去,哼哼,看着我吃!”
程野心道,被狗咬一口才换来几个杏子,也不知道价值是否对等。说起来钱阿婆家养的每一任狗都异常凶恶,有的还不叫,阴嗖嗖的逮住咬一口就跑。上辈子她在自家院子里打李子,都被那狗逮住咬了三口。
这会子狗咬了就咬了,不兴打狂犬疫苗,活得很是烂贱。
程青凤把兜里的杏子递给兰小花一个,余光瞥程野,见她没有看这边,又不高兴地嘟嘟嘴,她又拿出一个给兰小花,大声说:“奶,给你吃两个。”
程野哪里没看懂她的小花招,这是怪她刚刚没有一路去,故意眼热她呗。翻了个白眼,她扭头看外头的雨幕。嗯,这杏子味儿有点浓,直往她鼻子钻,青口水悄悄咽了好几口。
兰小花不知道两个人的小官司:“给程野一个,我不吃你自己吃。”
用胳膊肉换来的杏子很甜,程野盛情难却之下,吃到了两个。她心里好笑又疼惜,日子太难了。然而这样常去邻居家候水果吃的行径充斥她们整个童年。
有时候她想不明白,家里也不是没有地,却只有一棵李子树和葡萄藤。要她说,随便犄角旮旯种两株水果,都够吃了。
当然凤凰岭也有野果子,但是野果子并不像城里人以为的那样酸甜可口,没有经过人工驯化,很多果子又酸又涩,样子也不好看。不过山里的猕猴桃味儿不错,摘回来用衣服捂几天,甜蜜蜜的一口一个,实在好吃。
不过这辈子回来了,她打算将种果树提上日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来当那个“前人”,也做自个儿的“后人”。
“奶,我们也种些果树吧。”她现在才五岁,离开家出门上学打工也要十几年,桃三李四柑八年,怎么着也能等得到。
“种那些玩意儿干嘛,又不能当饭吃,还挡阳。”
“果树在边角旮旯种,就在院子里,挡什么阳?等树长高了,能吃果实,能遮阳,夏天凉凉爽爽的多好?奶,你就是不懂享受,果香拂面,绿树成荫,想想都觉得日子美。”
“你小麻小个的叽里咕噜说些啥,还种树,我看种你自己差不多。”兰小花并不信,小孩子家家的,玩都没有玩明白,当童言童语听过就忘。
程野知道她不可能一下子改变老人的想法,其实她只是通知一声而已。
不过移栽果木也不容易,要先找别人换。村里哪家有些什么,程野忘得七七八八。好在还有堂姐程青凤,村里哪家果子好吃她如数家珍。
钱阿婆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水果大户。她家粗略估计,樱桃一棵,杏子两棵,黄皮李子三棵,鸡血李两棵,桃子两棵,秤砣梨两棵……程野打算找个时间,让兰小花陪着一起去讨几棵果苗回来。
吃剩的杏子核儿被程野她埋在小空间池塘边,她准备试试这个杏核儿能不能发芽。
家里的葡萄藤她也掐了一截扦插在小空间里,这棵葡萄树她还有记忆,不像后来的巨峰葡萄颗颗饱满肉质爽口鲜甜,她家这棵葡萄果实很小,成熟后是淡紫色的,不会变成紫黑色,微微甜,果酸味很浓。
小孩儿精力充沛,程青凤渐渐和现在的程野熟悉后,也不惧怕她了。阴雨天在家拘了两天,天刚放晴便迫不及待要出去找桑葚吃。
“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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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程野去找桑泡儿。”青凤吃过早饭咋咋呼呼和兰小花说,程野还在想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找桑泡儿,就被程青凤拉着跑出门。
兰小花摆摆手,“早点回来,不要踩别人庄稼。”农村的小孩儿都是放养,兰小花一点不担心,只是嘱咐她们不要踩别人家的庄稼。
程青凤对吃的很敏感,她带程野找到一处良种桑葚,树桩很矮,和后世桑葚果园的高度差不多,桑葚也是又黑又大,一看就很甜。
“你吃这棵,我吃这棵。”程青凤选中一棵看着桑葚多的桑树,怕程野和她争,“你看我对你多好,秘密基地都告诉你了。”
“可以,但是那棵也归我。”程野指着另一棵更矮小的桑葚说,她刚刚看到那棵树虽然小,但是里面的桑葚却密密麻麻的,只是被桑叶挡着看不大清楚。
程青凤有些不乐意:“你怎么这么贼啊,一人要两棵。”
“你也可以和我换,我要你这一棵也行。”
程青凤当然舍不得她千挑万选的宝树,不情愿的点点头。
见她答应,程野动作麻利地扒开桑叶,里面十几颗饱满的黑桑葚映入眼帘。或许思想被小孩的身体同化了,她也不讲究,直接开吃,还将大颗的桑葚挑出来用桑叶包着,她打算拿回去试试在小空间种子繁殖,桑葚的功能很多,叶子可以养蚕,果实还可以泡桑葚酒。
回去的路上,程青凤想吃程野的桑葚,程野没给:“你还想不想吃更多的桑泡儿啦?我这拿回去不是吃的,是拿回去种一大片我们以后一起吃的。”
“一大片?一起吃?”程青凤果然上当,被大饼吸引住了。
“那当然,我们是姐妹,不给你吃给谁吃。”
“哇,程野你真好……”
桑葚种子不好取,程野本打算悄悄剪一截蚊帐当过滤网过滤桑葚肉,但怕兰小花发现了吃竹笋炒肉,她很要面子,便主动缠着她要纱布。
兰小花被缠得没办法,亲自用蒸布给她搓桑籽儿,“一天尽想精想怪的,没听说过桑泡籽籽种桑树的,这要种到猴年马月去?”手上动作不停,几下给搓出了桑籽儿,然后一水瓢水下去,桑籽儿过滤出一大半,倒碗里刚刚覆盖碗底儿。
程野宝贵的端起桑籽儿,又从竹林里捡来一片笋壳儿,将桑籽儿摊开晾晒。不过一日,桑籽儿就干焦焦的。
空间不分时节,温度一直都保持在25度左右。
程野没有挑日子,选了一平方大小的土地,用镰刀将土碾碎,再将桑籽儿洒在上面。在外面,她同样选了一块空地洒桑籽儿。怕老母鸡翻开吃,她还用竹篾圈了个笼子罩住。
“怪模怪样的。”兰小花看过后评价。
程青凤刚开始几天频繁去看桑籽儿地,过了几天不见动静,嘴一撇,“程野,桑籽儿长不起来啦。”再也没去见过。
程野并不意外,她淡定的陪兰小花选鸡蛋孵小鸡。
4. 捉鱼
选鸡蛋是一门学问,鸡蛋在温水里飘起来,说明重量轻,这很有可能是坏鸡蛋;其次还要对着手电筒,也可以是强烈光,只要看见里面有小黑点,这种就可以选。
老母鸡也提前选好的,开春后好几只母鸡抱鸡窝,兰小花选出中意的一只,其它还有抱窝倾向的老母鸡,通通关在地坝边上日晒雨淋,好让它们早点醒悟下蛋。
程野有点馋肉,顿顿吃肉吃惯了,重生回来快两个月,才吃了一顿腊肉,“奶,好久杀只鸡来吃呗。”家里的腊肉她一点不爱吃,为了长时间保存,会抹很重的盐。放的时间越久,越辣喉咙。
兰小花道:“小孩子家家恁好吃。”鸡都要卖钱,家里盐又快完了,得喊老头子下个场去赶集买点。
程野撇撇嘴,人小一点没有话语权,做事也不方便。人太小,她也挣不了钱。眼瞅着兰小花选的鸡蛋,她在想要不等小鸡孵出来了悄悄眛下几只,自己在小空间里养。
程铁木去吃酒去了,中午婆孙三人凑合着吃了一顿蛋炒饭,鸡蛋是挑受精蛋淘汰下来的。她指点兰小花,加了把葱花在里头,自家的小葱,吃着香味十足。
村里连续多天下雨。
门口的小路泥泞不堪,一踩一个脚印。
村里的何阿婆撑着大黑山,提着红色胶桶,在小路那边喊老房子右边家的大伯母:“小芬,凤凰岭下面的水涨翻了,守水库的上午开闸放水,放出来好多鱼,好多人都到沟里捉鱼去了。你去不去?”
“咋不去,等下哩。”大伯母高声回应。
程野闻声伸过脑袋望过去,也想跟过去捉鱼:“何阿婆,鱼好捉不?”
何阿婆笑着说:“好捉不好捉不知道,对你这个小不点来说肯定不好捉。”
“我想去看看。”程野挣扎,她想吃肉,没有猪肉鱼肉也行。
大伯母身着蓑衣头戴凉壳,闻言沉下脸说:“你这个小娃子家家去干嘛,小心水淹死你。走,别理她。”
转头跟着何阿婆走了。
她们不带她,程野也知道位置,她打算自个儿去。
听到水库放闸的消息的人很多,二爷爷家大些的军哥青梅姐们也知道了,青莲和他们玩的好,回来拎起撮箕就要跟着去。程野瞅准机会混进孩子群里,缀在后方。
“啊吔,你们嘞些贼娃子要着整(打),水库这么满的水,落下去了啷个办?”村里冯大婶子看见她们一群娃子,大声呵斥。
军哥大了,八九岁的男娃儿胆儿肥大,“不得哟,我们看着的,不下水。而且我们只是去下面的沟里摸。”
凤凰岭水库很大,是人工挖掘的水库。当年干旱后,整个公社的人一起挖出来的水库,是战略储备资源水库。私人不允许承包养鱼,也不允许往里面倾倒任何饲料养鱼,所以里面的鱼都是全天然生长。
但很奇怪的是,每年过年村社组织打捞队捕鱼,都能捕捞几千斤,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一两条。
程野环视四周,水库碧波澄绿,雨点密密麻麻荡起一波一波涟漪,水面上有两艘木质小船停在岸边。
泄闸处水声轰鸣,白波翻卷,浩浩荡荡往山下倾泻而去。
十多个娃子沿着水库两边的阶梯下沟里去,下面水闸小潭边沾满了人,有的拿网兜候在那里,看到鱼,迅速扬起网兜打捞;有的守在一个泄洪口,用渔网堵住水流过滤,程野看到里面好些白色鲫鱼跟着水流飘零沉浮……
“快快,各自找位置摸鱼。”军哥指挥大家分散去找鱼,“等下我们在下面癞疙宝石头那里汇合。”等看到程野,嘴角一歪,有些头疼,这小瓜娃子咋也来了。
程野假装没看见他的表情,乖乖往水浅的地方去摸鱼,程青军看见她这么上道,也不说她了,赶紧也加入摸鱼大军。
程野知道自己人小,去好的位置会被排挤,她专门找偏僻的水沟草丛摸,一寸一寸扒拉过去,不一会儿就捉到几条鲫鱼,小的那只她悄悄偷渡到空间小池塘。
此外她还踩到一条泥鳅,程野来者不拒,都捡到篮子里。又摸到几个拳头大小的山螃蟹,都抓了放篮子里。
程野还看到了大伯母何小芬和何阿婆,两人的桶里度装了十多条鲫鱼。
程野有点怵年轻时候的大伯母,这位是真的狠人,说打真上手打,不管你是小孩还是老人。她绕过两人,找其它看起来不起眼的地方摸。
突然,旁边草丛有个黑色的东西在往泥土里使劲钻,没有什么水,只看到一个黑色的水痕,程野浑身鸡皮疙瘩扎起,生怕是一条蛇,她小心翼翼用棍子戳几下,发现面积还不小,不像蛇的样子,这才蹲过去扒开——
嗬!好大一条鱼。
程野赶紧抠住鱼尾巴往外拔,按进篮子里的时候鱼尾差点把篮子里的几条鲫鱼扇出去。“青莲,过来一下。”她急忙喊远处的青莲,青莲听见喊声跑过来,“咋了?”
“鱼,一条大鱼。”程野示意她看篮子。
程青莲看见大鱼眼睛都亮了,当即道,“走,我们现在就回去。”
程野也是这么想的,她俩人都不大,万一被其他大孩子抢了这么办?小胳膊小腿也抢不赢。两姐妹捂住篮子嗖嗖往回走。军哥特别灵敏,看见她俩动作,估摸弄到了好东西,急忙跑过来,看到篮子里的大鱼,十分羡慕。
“程野你在哪里找到的大鱼?”
“就是那些石头缝里。”
得了消息,军哥赶紧去摸石缝,恨不得也捞一条大鱼。
晚上程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鱼肉,猪油和菜籽油混合打底锅,泡辣椒和泡姜泡萝卜切块的切块,剁碎的剁碎,放在油锅里炝出酸味,然后倒水煮开,煮开后放鱼,煮了十来分钟,再放小葱起锅。
桌子上弥漫着鱼香味,程野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牵着她的鼻子跟着香气转,嘴里清口水直冒。
“吃吃吃,阿爷,吃!”
吃饱饭足,程野躺在床上回味鱼鲜味,耳边程青凤喟然感叹“要是天天都这么吃就好啦!”渐渐陷入梦乡。
*
六月六,地瓜熟。
程野戴着草帽坐在树荫下等人。
不远处,程青凤在草丛里拉屎。原本两人是出来摘桑葚,刨野地瓜的,中途程青凤屎意袭来,小孩憋不住,只能就地解决。这事儿她上辈子也干过。
其实程野也不想顶着大太阳出来找吃的,但是她缺钱,还很饿,饿得眼冒绿光,看见啥都想吃一口。近来她发现了一个小秘密,自己的力气异于常人,甚至比普通成年男子都大。当然随之而来的后遗症也很明显,她饭量也增大了。
程铁木每每吃饭时,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奶奶兰小花今早还在念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次的米吃得比上次快了近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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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她压制着胃口的情况下吃的,要是敞开吃,半篜子饭都能吃得下。
程野在想到底是将自己的异常饭量慢慢过度让家里人习惯,还是饿肚子隐瞒。这和上辈子的她截然不同,以后也会不会发生变化?人对未知的事情总秉持着恐惧,她原本打算沿着上辈子的路重新走一遍,到时候提前让程爸检查身体,她提前找个稳定的铁饭碗工作安度余生。
至于创业,她根本不敢想。
程野是九零后,千禧年她在小学蹦跶,零八年奥运会在初中蹦跶,一四年房地产飞升她在大学蹦跶,疫情来临时候她刚工作不久,后来找工作越来越难……所有的机遇都和她无关。
眼看重来一次,这下更好,连饭都吃不饱了。
之前她不打算在小空间种菜种粮,现在她前前后后在小空间里种了两垄黄瓜——这个不用煮可以直接生吃。还种了糯玉米,扦插了红薯藤,何阿婆家的甜瓜秧两棵,家里淘汰的丝瓜秧一株,南瓜三株,统统都种进去了。
野地瓜藤她也扯了几窝移栽进小空间,凡是能入口的,她都种了。
勉强吃个半饱后,程野慢吞吞跟着程青凤回家。
路过天桥时,程野听到几声弱弱的哼唧声。“青凤,你听见什么声音没?”
“没有啊。”
肯定有!程野顺着声音扒开草窝子,便看见一只四脚和尾巴尖都是白色的小狗。提起来朝肚子上一扫,果然是只草狗。
程野搓着小狗,想怎么处理它。程青凤想抱回家养,但是这狗尾巴尖是白色的,这在农村很是忌讳,老人觉得白色的尾巴尖意味着包孝帕布。
“先抱回去看看。”最后,程野拍板,实在不行,她养在小空间啃红薯。
回到家,兰小花动作和程野如出一辙,也是提起小狗看肚子,一看嘴拉得老高,“草狗有啥喂的,丢了。”
程青凤抱着兰小花胳膊撒娇:“奶,养嘛,我少吃一口,给小黄吃。”
程野不敢说这话,她自个儿还撂饥荒呢,不过养只狗也不错,到时候训练了带山上去咬兔子捉斑鸠。
她想了想,开始给兰小花洗脑:“奶,我看这个狗得养。狗来富,一来说明咱家要开始富裕了;二来咱家刚孵出来的小鸡,你昨儿个数是不是少了两三只?这说明啥?说明有东西叼,养只狗防着,鸡晚上也安全。”
“嘘!你这死闺女!这话可不兴说!”兰小花忽然喝止程野,她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暗中的什么听着了。
程野知道她阿奶担心的什么,凤凰岭山多林子多,偶有黄鼠狼进村叼老母鸡,久而久之,村里的人都不敢叫黄大仙的名字,生怕招来了。
天黑后,程铁木也干活回来了。
回来就看到堂屋一团毛汪汪叫着到处蹿,脸色一黑。程野见此搓着手,心道这时候的阿爷真严肃,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说:“阿爷,咱家这些天小鸡丢了好几只,我今儿个路上看到这个狗,凶得很,丁点大朝着我大声叫唤。”
我估摸着这狗长大了指定凶,看家防盗手到擒来。而且阿爷,这狗有狼狗血统,等长大了还能打猎。”
为了提高养狗的可能,程野善意的撒了一个小谎,没想到后来一语成谶。
“人都吃不饱还养狗。”
“狗来富,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我以后给你养老享福。”
5. 空间收获
程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坐在瓜果林里哭。
密密匝匝的黄瓜挂垂在黄瓜“树”上,胳膊肘长,瓜身上布满黑色锋利的小刺,猛地看像长条形的仙人球。黄瓜藤已经不叫藤蔓了,而是一条条遒劲有力、两拇指粗细的树藤。
再看丝瓜地,拢共三株丝瓜,她这会儿已经找不到哪里是头哪里是尾,竹架子被绕了一圈又一圈,丝瓜个个头儿比黄瓜还长,胖若粗莲藕,色如碧玉。茄子地、番茄地儿,果实压满枝头,整个大丰收!
程野愁得坐小池塘台阶上生啃黄瓜,吃完黄瓜吃番茄,番茄甜蜜蜜的,拳头大,咬下去又沙又甜。
这时候她再没有反应过来,就是傻子了。小空间是神奇的,对人的影响暂时显现不出来,但是对植物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菜篮子”功能名副其实。
不对!对人的影响也大!
比如她的力气。
不过——
程野瞥了一眼身旁啃番茄的狼青,小空间对动物好像没有作用。
“汪?”狼青似乎感受到小主人再瞅它,傻愣愣抬起头,番茄汁水糊满它的脸,耳朵上都沾满了番茄籽儿。
“没事!你继续吃。”程野扯扯嘴角,这狗的个头不大,胃口挺好,还好养活,天天跟她偷渡进小空间啃黄瓜番茄。
不过狼青爱吃甜,番茄吃得多些。
狼青就是前些日子捡回来的小狗,程野撒谎说它有狼族血统,特意取了个带狼的名字。
而且家里的小鸡也不是黄大仙叼走了,而是被她悄悄撸到小空间来养了。这会儿正被她圈养在小空间里呢。
这些日子狼青变了个样儿,明显长开了:尾巴尖的白毛几乎不见,背脊骨一条青黑色的“虾线”,其它地方黄毛褪去绒毛变得有些粗硬,四脚白云踏雪,长得有些帅气,一点不像只母狗。
小空间诡异的高产量,暂时缓解了程野饭量变大的局限。
有了空间的瓜果,程野去野外觅食野果的积极性大打折扣,这让程青凤有些难以接受。不过程野也没有吃独食儿,她有时候悄悄掰几个番茄给她。
程青凤眼睛唰的变亮:“哪里来的?”她猴急地咬开番茄,汁水儿顺着手指缝流淌,她抬起手,刺啦舔手背上的番茄汁。
“野地里摘的。”
“不是树珍奶家的吧?”树珍奶就是程铁木兄弟程金木的媳妇郭树珍,她家没有种什么粮食,喜欢种各种各样的蔬果。
“真是野地里摘的。”程野老神在在,拒不承认。
“程野你给我说说嘛,我去的时候一定给你说。”程青凤不死心,番茄甜蜜蜜的像在吃糖果,吃了还想吃。
程野白她一眼,“再问下次不给了。”
程青凤果然不敢再问。
凤凰岭夏夜漫长,天空里银河星辰分明可见,深邃而美丽。
凤凰岭上有好几个村子,共同组成大村凤凰岭。
程野家所在的村子叫下湾村,他们右前方对面村子叫上湾村,据说几百年前,两个村子是一对兄弟,后面慢慢繁衍延续,渐渐变成了两个村子。
下湾村没有上湾村人多,她们村子只有十来户人家,位置更便利靠近大马路,而大湾村更靠近凤凰岭山山脉。
其次,她们左边斜对面还有个更大的村子叫古塘村,这里的人都姓古。村子挨着山脚下有一池天然形成的“古塘”,照程野看,其美丽程度不输东北的天池。不过村子里的人见惯了,精力更多集中在如何吃饱穿暖,美丽风景于她们不过司空见惯。
再往前走,还有一个叫拔子寨的村,这个村也是紧邻凤凰山,村子是杂居姓,里面的村民多数是山民搬迁下来的。村里有一所小学——凤凰岭小学,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都在这里念小学。
傍晚,村子里的人聚在村中大石坝上歇凉。有的人把家里的凉席扛过来铺石坝上,有的铺的是圆形大簸箩,可以睡好几个人。程野家扛的就是这种大簸箩,白天晒花生,晚上花生装起来就歇凉。
“听说古塘村又淹死了个娃儿。”人聚起来没事干,便开始拉八卦讲白日里听到的各种趣闻消息。
“哪家的娃儿?”
“好像是古河家的,他家老大家的头一个娃儿,十一二岁了,听说背着人去洗澡,等发现的时候,人都快浮起来了。”
“古婶子下午那会儿哭得眼睛都快瞎了,要喝农药,好几个妇人阻止。”
“也是造孽哦,恁大一个娃儿,说没就没了。”
“谁说不是,那娃儿父母在外头打工,老两口在屋头边干农活,边看两家儿子家的四五个孩子。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下午就给娃儿爹妈去了电话,这会子估计在火上了。古婶子不好给儿子媳妇交代,可不就想死了?”
“唉……”
程野竖起耳朵默默听村里婶子大娘说的这个消息,话题中的主人翁她不认识,只上学后听同学说过,好像是她堂哥。
好好一条生命,说没就没,再是不认识,也忍不住伤感。
这年头,农村还不像后来,家家户户只一个,他们这边几乎每家孩子都两个及以上,是计划生育漏网之鱼。孩子的父母都要去外头奔生活,孩子带不了,只有留在村里当留守儿童。
说起来凤凰岭这边山多水也多:两条大河流,一个大水库,大大小小十多个堰塘,每年淹死几个人,已经见怪不怪。
聊了会儿这个话题,婶子们又转到谁家娶媳妇,谁家玉米今年要大丰收上。
但是程野却决定学游泳。
隔壁村才出了事,她不敢顶风作浪去小河里学,干脆就选在小空间。
小空间没有人,为了保证安全,她先在稻草垛下搓了十多米稻草绳,然后又找了块大石头挪进空间。她将草绳一头拴在石头上,一头绑在腰上,咚地跳进小池塘。
上辈子大学体育课有游泳考试项目,体育老师教过五六节游泳技能。最开始要练习在水中吸气,程野回想动作要领,双手扒在石阶上,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水里。
大约过了十多秒,她抬起头。这时候肺里充斥着大量二氧化碳,导致她头昏眼花,鼻腔像被人狠狠戳了几下,难受得紧。歇了两分钟,她重复刚刚的动作,这次在水下的时间比上次更久一些,到最后,她甚至能在水下憋气两分钟。
程野不知道自己的憋气时间在专业人士看来有多吓人,尤其是对一个才五岁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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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来说。
白天去地摘绿豆荚摘花生,晚上在空间练习半个小时游泳。游泳过后晚饭差不多消耗完,她又生啃了几根黄瓜才入睡。
短短半个月,她已经能娴熟沿着小池塘游几圈。她本来学习的蛙泳,有一次狼青下水无师自通狗刨式,她顺道取经学了个狗刨式技法。
酷暑而至,天亮得愈发早。
早上东方太阳未出,东南边月亮还在。
程野坐在门口板凳上,眼睛紧紧闭着,半靠在墙壁上,头一点一点下垂,身子一寸一寸往地上缩。扎的深了,猛地睁开朦胧的双眼,双手悬空乱抓,待看清楚地方,又坐正后继续打瞌睡。
脚边狼青瞪着炯炯有神的双眼时而看小主人,时而看四周,双耳直立,异常警惕。
程铁木天不亮就将她们喊起来,家里人手不足,兰小花要喂猪煮饭,只能让几个孩子也帮忙掰玉米。饶是大人思维,也抵不住小身子馋瞌睡,程野只能坐在门口打瞌睡等程铁木做准备工作。
别说她,程青凤已经躺屋檐台阶上睡着了。
“走了。”程铁木挑着箩篼,背上背着大背篓,在地坝上喊。
程野闻言倏地站起来,狼青也跟着她的动作跳起来,“来哩。”走的时候,轻踢还在沉睡的程青凤,程青凤翻过身,咂巴嘴准备继续睡,下一刻人就被提在半空中。
“啊——程野你干嘛?”程青凤吓得四肢乱抓,像个茫然无措的乌龟。
“走掰玉米。”程野道。
“我晓得,你直接喊我就行呗,干嘛提我?”程青凤委屈巴巴的,瞌睡都被吓醒了。见鬼,程野力气怎么这么大。
到了地里,程青凤还在嘀嘀咕咕埋怨程野,程青莲实在受不了,吼她:“闭嘴,说了一路还在说。”程青莲也不想早起干活,火气本来就大,听一路早就想打人。
程青凤有些怕她姐,瑟缩着小背篓站在小路边。
程铁木指着放在路边的大背篓,又指着其中一块玉米地,“这块地是我们的,挨着的上面这两块也是,你们掰了玉米,装满了就放在背篓里,装不下堆在背篓边上。”又指着玉米地另外一边,“我在那边掰,有事喊我一声。”
程野点点头,程青凤“嗯”了一声,看见她们的反应,程铁木满意点头。走的时候黑着脸朝程青凤道:“青凤,你好好干。”显然刚刚一路嘀咕声,让他有些不满意。
“你们好好干了,中午一人两毛钱买冰糕吃。”程铁木说的冰糕,是时下最流行的一款橙色橘子味的冰糕,方方正正,成人巴掌大块,要两毛钱一支。
其实程铁木不叮嘱,程野也打算展现展现她的真实实力。一个人只有有用了,才能说得上话。她生理年龄只有五岁,但是心理年龄已经是个成年人,她想在这个家里说得上话,只有展现出她的价值。
别说一家人不在乎这些,实际上亲人之间讲究起来更现实。
再一个她爹妈在外头打工挣钱,家里却不见他们拿回来,相当于她阿爷养大了她爹,又要重头开始养她。
她深知在地里奔食儿的,养孩子其实比城里打工更难。尤其是她这几个月吃得比两三个成年人还多,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6. 大力娃
程野从中间找了一垄玉米地开始掰。有的地方掰玉米是直接整个儿玉米连皮带玉米掰回去,她家不这样,她家要将玉米皮和穗须都剥干净才掰下来。
程野力气大,只见她双手沿着玉米尖,分开玉米皮和穗须,同时往两边用力扒开,然后“咔”一声,整个儿玉米就下来了。一窝玉米两根杆儿,两颗玉米,唰唰唰不一会儿,一排玉米她被她掰完。
她力气大,不背背篓,掰下玉米直接往地头一处扔。一开始她拿不住力气,成熟的玉米扔过去的时候还会飞几颗出去,后面熟悉力道后,连声音都几乎听不见。
掰玉米是个辛苦活,程野才五岁,身高一米出头。程铁木种的玉米品种杆子高,有的玉米结得高,她还得踮起脚尖掰。而且玉米叶很扎人,叶尖边缘像锋利的刀子,稍不注意,脸上就会添几道血棱子。
所以出门的时候程野特意多带了一件衣服,这会子衣服正包裹在她头上脖子上。
程铁木在地头那边掰玉米,他做事认真,做起来不太会注意外界,眼里只有面前的玉米。忽然他听见不远处刺啦刺啦的声音,玉米杆子也在不停摇晃。
他停下来,仔细瞧,没瞧见人影儿,难道是蛇?
程铁木有些不放心,他今儿个把几个娃子都带出来了,看这动静,不像小蛇,要是大蟒蛇那要遭。这块地挨着凤凰岭,前些年听见人说在凤凰岭看到过大蟒蛇。
程铁木悄悄竖起扁担,踮手踮脚轻轻挪,眼见玉米杆子摇晃幅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他一扁担提起,见势要砍下去——
“汪!”
狼青的声音忽然响起。
程铁木倏然顿住。
是狼青!不是蛇。
再一看,嘿呦,这不是他孙女程野嘛。
“程野,你怎么从中间掰,从边上掰就可以了。”吓他一跳,还以为是蟒蛇。结果是家里的娃子,五岁的娃娃实在太矮,站起来还没有玉米高,他心里突然有点愧疚,这还没玉米高呢,等下回去还是不让她们来了,在家里帮老婆子烧烧火剥剥玉米吧。
“还有你头上包的啥,黑乎乎的,看都看不见。”刚刚要不是狼青叫一声,他差点一扁担砍她头上,程铁木十分后怕,心脏砰砰跳,像簸箩压在上头捶打。
“阿爷,玉米叶划脸我才包的。”程野有些委屈,她包个头而已,又不影响掰玉米。
程铁木哑口无言,半晌,“瞎讲究。”
程野没有理他,自顾自掰玉米,只见她掰下玉米,轻轻往身后一甩,玉米呈抛物线,悄然落入玉米堆,这边新的玉米接着咔一下又下来了,又抛出去,动作眼花缭乱,却又乱中有序。
谁教她恁个掰苞米的?
程铁木几十年掰玉米的经验碎裂后砸了一地,他不明白程野到底是怎样将玉米掰下来再丢出去的,一个小娃娃,咋个像长了几十双手呢?
“你这是……这是在掰苞米?”
“昂?”不然咧?程野头也没抬。
她身后大半块玉米地,掰开的玉米皮还留在杆儿上,仿佛无声宣告它们失去了果实。
“大半块都掰完了?”
“嗯。”
“……”程铁木能怎么办呢,他默默转身,第一次这个老人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瑟。
他去找自己的大箩筐,这第二框才掰了一半,两筐都还没有装满,结果他小孙女用行动告诉她这块地差不多已经要掰完了。眼下这箩筐已经满足不了程野的劳动成果,他挑起箩篼,到玉米堆装满后默默回家。
程铁木打开谷仓,从里面掏出十多个麻皮袋子,以前是装尿素肥的,洗干净后就用来装稻谷。这年头农业税还没有取消,每年交税都是用这些袋子装起来拉到镇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来装玉米。
果不其然,等他再次到地里的时候,程野第二块地也掰了大半,这时天才将将大亮。
“哎哟,铁木你来了,瞧瞧你养的好孙女哟,才点点大就知道帮忙干活,福气好哦!”
邻边的地是何阿婆家的,她家出来的晚,到的时候程铁木已经挑玉米回家了,只看到几个小娃子在地里掰玉米。不过她只看到边上的程青莲两姐妹,没有看见程野,只以为程野没来。
“哪里哪里。”程铁木尴尬笑两声。
程青莲两姐妹更是瑟缩在地头,一层一层剥玉米叶子,程野太恐怖了,她一个人掰完了一块玉米地!一块啊!
原来程青凤久久没有看到程野,以为她悄悄找地儿偷懒睡觉,程青莲也不服气,吱使程青凤去找人。
结果过去就看到程野掰玉米跟玩儿似的,一秒一个,咔嚓声仿佛在脖子边炸开。她脸色大变,急忙跑回去和程青莲说,“程野咔嚓一下一个,掰得好快,比爷爷还快,我怕,不敢喊她。”
“真的?”程青莲将信将疑。
“不信你去自己去看。”
看就看,程青莲不大相信,也咚咚跑过去,结果她也一脸惨白地跑回来。这下啥话也不说,默默地掰玉米,速度比刚刚快了一些。
跟霜打了似的两姐妹,听到何阿婆的夸奖,莫名地打了个冷战,也不敢搭话。程铁木也没有和何阿婆解释玉米是程野掰的,是以程野的惊人举动暂时没有外人发现。
“你俩也别出去乱说。”程铁木悄悄嘱咐两姐妹,程野才五岁,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娃娃才五岁就这么能干,直觉中,他下意识想瞒着一二。
接下来程青莲两姐妹没有掰玉米,她们被安排把玉米装麻袋里,邻地的何阿婆也掰到了另一边,没有发现这边的猫腻。
不过这边程野也碰到点突发情况,她正在收拢边角的玉米,玉米地斜坡下方是一片树林子,林子不大,下面还有个小池塘,是别人蓄水浇地用的。
“汪!汪!”狼青高声叫唤,声音异样,短促而又急切,听着和平时不同,一连几声,引起了程野的注意。
她朝声音处望去,一只灰麻兔从玉米地窜出,狼青在后面紧紧跟着,灰麻兔忙乱中一头撞到树上,撞得眼冒金星,原地乱转,它身后的狼青见状,一口咬上去,咬住了它的后腿。
狼青咬着兔腿不好叫,呜呜哼着,而且兔子还没有死,被咬住后腿,疼得它下意识四肢乱蹬,狼青脸被蹬了几脚,咬得愈发狠了。
程野连忙跑过去,一玉米棒子敲下去,灰麻兔终于晕了。
“真棒!”程野摸摸狼青的脑袋,“好狗子!”
狼青得了夸奖,挺胸抬头,越发精神抖擞。
等程铁木看到兔子的时候,又看到摇着尾巴得意洋洋的狼青,就知道是这狗抓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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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没白养!”
三块玉米地在程野的超常发挥下,才将将一个钟头就结束了。这里的玉米杆子也不会放任放着,等早饭吃过后,兰小花会来割倒后晾晒在地里,等干完了再捆成捆,拖回家当柴烧。
“阿爷,镰刀带了没有,我把玉米杆砍了。”
“诶?好,带、带了。”
于是程野继续唰唰唰砍玉米杆儿,等她砍得差不多了,程铁木才把所有的玉米装袋打包好,堆在地头像一座小山。
“阿爷?”
“啊?”程铁木有些茫然,纵然他心里早有预感,可是再次看到现实,还是忍不住怀疑。他忍不住抬头望天,太阳像他吃的咸鸭蛋黄,暖暖的,不刺眼。
这才出门不过一个小时,三块地就这样掰完了,玉米杆儿也砍完了,有些凄凉的躺在暖乎的庄稼地里。
“程野,累不累,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会儿?”
程野摇摇头,看着小山高的玉米堆,这些按照以往都是她阿爷一挑一挑挑回家的。如今,她有能力给他分担些,程野也不想再看到老人这么劳累。
程野的爸爸叫程四流,程铁木四个儿子名字是按照“江海河流”取的,程四流排行老四,程铁木生程德江的时候已经41岁了,今年程四流28岁,也就说程铁木现在也69岁了。
69岁在城里已经是退休多年的老人,在农村却还是个耕种十多亩地的壮劳力。
“阿爷,我记得二爷爷家有拖板车,咱去借来拖玉米。”
“地头爬坡上坎的,拖板车没有用。”不仅没有用,遇到下坡,拖板车直接连物带车翻到在地,还容易砸伤人。家里很多地都是这种地形,拖板车不实用,所以程铁木宁愿费气费力挑回去,也没有想过用拖板车。
“阿爷,等下拖板车装好了,你在前头固定拉方向,我在后头用绳子稳住不倒不翻,咱们绕一截,走大马路那边回去。”
程铁木想到程野的大力气,莫名有些心动,“那我先挑一挑回去借了带来?”言语中,程铁木下意识开始信赖这个小孙女,忍不住跟着她的思维走。
“挑一挑干啥呀阿爷,拖车借来了,直接一车拖回去了。”
不多时,程铁木果然推着板车回来。
……等装好板车,程铁木先试了试稳定性,又让程野试,看能不能拖动。程野拖着走了几米,程铁木见可以,心中暗自咂舌,他今天已经被这个孙女震惊好几次,还是忍不住心惊。
按照先前计划他在前头拉,程野在后面推。等到下坡的时候,程野先做好往后拉的准备,程铁木才往下拉。
路上有个近乎垂直的陡坡,“程野,要下坡了,稳得住不?”程铁木看到陡坡有点后悔,刚刚不觉得,现在站在陡坡面前,看着小山高的玉米包,忍不住腿打闪闪。
“阿爷,我能行,要不我拖着把手推?”程铁木看她人都没有把手高,摇摇头,“还是按照刚刚说好的来吧。”
……陡坡呼啦啦的,速度有些快,但是还算稳当,程铁木仿佛觉得后面的玉米没有重量似的,他像拉了一个空车,等到了平坦的大马路上,程铁木忍不住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真是信了邪了。
程铁木仍旧云里雾里,有些发懵。
他怎么可能信一个五岁的孩子的话?
7. 要钱
夜里程铁木在床上翻来覆去,寻思改天去山头拜拜老祖宗,他老程家出了个怪力娃娃,放在解放前,是要当将军的大人物。
要是个男娃娃该多好?
想到老幺家还有个女儿养在她外公家,一个儿子也没有,每次老幺打电话回来,他都劝两口子在外面再生个儿子,可惜老幺两口子好吃懒做,说是生多了难得养。
孩子给口饭吃,长着长着就长大了,哪里难得养?
程铁木思想传统,认为有儿子才算有后人。偏偏老三和老幺都只生了两个女儿。他一辈子生了十多个孩子,养活了四儿一女,在附近几个村子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家庭。
确实如此,老程家后面孙子孙女又生重孙,等程铁木八十大寿时,面前黑压压跪了大半间屋子孙儿媳。
“老婆子,你找老大媳妇借几个鸡蛋凑凑,改天带程野去看王瞎子。”程铁木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重新绑好水桶,准备出门挑第二挑,家里大大小小五口人、两头猪,一天生活用水就得老多,每天早上程铁木雷打不动挑三挑水。
兰小花坐在灶头添柴火,起身在围腰上擦两下,舀水洗盆里的四季豆,闻言道:“程野怎么了?”
陈铁木踌躇:“她那身力气放这世道,教也不知道怎么教,爹妈也不在身边,问问王瞎子讨个法子。”
“力气大还不好,力气大吃饱饭,谁也欺负不了,我看程野这样好得很,用不着算。”女娃子力气大上山遇见狼啊老虎的,不带怕,像她小时候,牵着两头牛遇见老虎,眼睁睁看它将小牛拖走了,动也不敢动,喊更是不敢喊,生怕喊了老虎连她一起带走。
兰小花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是在比凤凰岭更大的山脚下长大的,小时候去给地主放牛,那会子山上还有老虎豹子。老虎时不时下山捉家畜,凶的连大牲畜都能拖走。那次她放牛放远了点,遇上这事儿,回去被爹老娘差点打死,险些卖了赔钱。
要是她当初有这力气该多好?
程铁木不欲多言:“不给你这个妇道人家讲,说了你也不懂。”
兰小花闻言大怒,砰的放下水瓢:“我看你一天净想精想怪的,要不是程野,你现在还在坡上嘿呦挑苞谷打谷子。咋个?今年没累着,老骨头不舒坦?咱程野这样的姑娘投身你老程家,你该笑醒才对,还算八字,算你老祖宗!看他们是不是终于省事儿干正事一回,免得每年一沓沓钱纸白烧了。”
眼见老婆子越说越起劲,越说越难听,程铁木仓皇逃出灶房,他不善言辞,再不走等会儿老婆子声音吼得整个村子都听得见。
他就算个八字而已,程野是她孙女,虽然不是孙子,他也想她好。
王瞎子是凤凰岭上有名的算命先生,原名已无从考据。据说以前是下乡知青,高考重新开放后,他参加了高考。按理他成绩不错,没想到名落孙山,忍着压力复读了两次,结果都一样,心神饱受煎熬后疯了。后来机缘巧合中成了有名的算命先生。
两人的这段插曲程野没听见,她现在每天早上都要带着狼青跑步,沿着大马路跑到凤凰岭小学,再跑回来。
这天傍晚,程老幺破天荒往家回了个电话。
青军站在屋头喊程野的时候,程野正在洗澡。听见喊接电话,她连忙穿好衣服,到的时候,她阿爷已经接了一会儿了,神神秘秘的,说话声音和以前不一样,很小声。
程野习惯性在外面等,印在骨子里的边界感一时难以改变,她站在外面等电话。
程金木和程铁木是亲兄弟,不过两人的际遇不同。程金木年轻的时候,厚着脸皮自荐给一位裁缝当学徒。裁缝在那个年代是手艺人,生活水平比土里刨食的人高,程金木后面儿女都会裁缝手艺,是以在九十年代,就住上了少有的二层小楼房。
村子里也只有他家有电话,附近村子都来这里接电话,别人接电话一次五毛钱,他们是亲戚关系,这钱倒是省了。
小楼房干净整洁,墙壁上贴着红色和白色的瓷砖,方方正正,哪里都干净。和自家小破屋比起来,完全像是两个世界。
“程野,你爸叫你接电话——”
“诶,来了。”程野突然想起她上辈子每次她爸程四流来电话,她都忸怩不敢接,让喊一声爸,她嗫喏半天不出声,明明对方也看不见她,她的脸却红得跟猴子屁股。
想亲近,但陌生又害怕。
想到这,她顿了顿,大大方方的提起听筒:“爸。”
“诶——诶~”对面程四流也诧异不已,突如其来的一声爸,他记忆中都没有听过,以前在家住过一段时间,这大闺女跟锯嘴葫芦,怎么逗都不喊爸,说不失落那肯定是假的。
“吃了饭没?”这个年纪的小孩,程四流也不知道说什么,想到刚刚老父亲说的事,他其实不大相信,农村人力气大点很正常,但大得超出常人,并且还是一个小孩,会让人觉得程铁木是不是累疯了。
“吃了,吃的丝瓜面条。”程野顿了顿,还是想改善下现状,不过铺垫还得做,“爸,你和妈吃了饭没?”
“工作顺利吗?累不累?”
——程野内心:工作哪有不累的。
“今年过年回来过年不?”
——程野:只是顺道问问,他们不会回来过年。
“阿爷和奶身体不错,农活很辛苦,我也长大了,在帮着干活。”
——程野:阿爷奶养我很累,我也在努力干活,你们该负责了。
对面,程妈张宝丽凑近听筒边一起听,边听边无声对程四流说:“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关心我们了。”
“还喊你爸了呢。”
接着就听到程野铺垫完说,“爸,我想要点钱买衣服和洗发香波、香皂。”他阿爷别样都挺不错,就是有点抠门,一袋洗衣粉洗所有。
“家里没有洗发香波吗?”程四流诧异,这不是最基础的生活用品吗?至于衣服,他只当孩子大了爱美。
“没有,只有洗衣粉。”
“……洗衣粉也挺不错,一样洗哈、哈哈。”程四流赶紧将电话递给旁听的张宝丽,无声说,你来。
“程野,我是妈妈。”张宝丽接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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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野和她寒暄一番,尽量让自己显得童言童语附和现在的年龄,这时候的张宝丽还没有后来的锐利和焦虑,程四流也还在,对面只是她五岁的女儿,不是三十多岁大龄未婚女儿。
重生前,程野已经半年没有和张宝丽联系过了,每次见面,她的婚姻都是核心话题,脾气都强硬的两人,处在一块像火星撞地球,两败俱伤。
程野有些恍惚。这次重生,到底是对谁的救赎?
程野忍不住说:“妈,你和爸回来吧。在家附近打工,在凰州城和爸爸开小饭馆小卖部也可以啊。”
程四流和张宝丽是广大南下打工群体中最普通的两人。这个时候,温州广州等沿海地区最先开放,也是接纳农民工群体最多的城市。无数内陆山区农民离开土地,奔赴这些地方进厂打工,挣了钱就回农村修房子,供子女读书。
但是辛劳的工厂生活之余,这部分人的精神空间并没有得到重视,很多打工的人,都喜欢上了打麻将。都说外地挣钱外地花,花不完麻将馆帮着花,程四流两口子在工厂工作了一辈子,钱没挣着多少,十之八九都花麻将馆里了。
“说啥傻话,屋头几块田挣不到钱,你和妹妹还读不读书啦?”张宝丽笑着说,才五岁的人,说的话她也只当玩笑话。
可程野记得,小学时候,她经常拖欠学费,总是半学期才慢慢交齐。
但是这个时候的程四流和张宝丽也才二十多岁,正是年轻向往大城市的青年人,她经历过,也明白谁劝都没有用。
一切慢慢来吧,程野暗暗告诫自己。爹妈靠不住,掌握先知的她,就让她来时代潮流中淘一点金。这辈子,她是不打算去城里了。
*
第一次上学的学费程四流汇得很准时。
一同汇回来的,还有一袋邮寄包裹。
这天一大早,程野特意跟着程铁木一起去镇上赶集取包裹。
程青莲和程青凤也想去,程青莲因为上学认字,被程铁木带去看邮寄单,程青凤没有去成,她太小跟不上程铁木的走路速度。
下湾村离凤凰镇六七公里,平日里村子里的人隔三差五才去镇上赶场,赶场都是走路,公交车这会儿是没有的,只有几辆运营摩托车,除非有急事或者带很重的东西,一般轻易不会坐摩托车。
从下湾村走路去镇上,需要一个半小时。
一路上,程铁木走走停停,遇见相熟的人,站在路边唠嗑半天,程野以前会厌烦这样的场景,忍不住催促大人快点走。现在她却能停下来认真跟着听他们聊天,觉得有道理的地方,还会点点头。
“你这孙女有意思,还点头,你能听懂嘛?”
“她瞎听的,就是懂事而已。”
“吔,我说程老大,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在罗家坝就听说你这孙女今年帮大忙了,一个人顶好几个大男人,你瞧瞧你现在的精神头,哪像经过抢收季了?”
“再稀罕也是我程铁木的孙女,不姓罗。”程铁木心头一阵得意,他老祖宗省事、呸呸呸、显灵了一回,保佑小辈出息哩。
8. 开学
到了镇上,直奔邮局。
终于轮到她了。程青莲信心满满,昂首挺胸站在邮局门口看张贴栏。
这年头邮寄的包裹,工作人员赶场日用钢笔誊写在红纸上,然后贴在门口。
程青莲一目十行,一下子就扫到上面“程铁木”出现了两次,但她没有指出来,她现在还没有上学,认字还是逆天了点,只好等程青莲慢慢看。
但她这位堂姐怎么说呢?“程”字认识(程青莲名字第一个字要写能认),“木”也认识,“铁”就有点难办了。她认识了前后两个字,唯独中间“铁”字不认识。
程野见她目光来来回回在“程铁木”三个字上逡巡,始终不敢认,眼看时间越来越久,程铁木脸色越来越黑。程青莲急得抓耳挠腮、鼻心浸汗,“我、我……”
程野默默叹口气,她堂姐也不想想,三个字对上了两个字,中间按照辈分取的固定字,猜也能猜出来几分,旁边看的人不止他们,问问旁人中间那个字是不是“铁”也行。
程野:“阿爷,你的印章是不是也带来了?”程铁木不认识字,遇到要签字的时候,有的场合可以按红手印,有的场合非要名字,名字私章这时就派上用场了。
程青莲听见,连忙说:“阿爷,印章给我比对比对,我认出来两个字,有个不太确定。”。
程铁木闻言眉头稍许舒展。还能认两个字,这书总算没有白读。
顺利取到两个大包裹,程野看了下地址,一个是从广州寄回来的,一个是从温州寄回来,从广州寄回来的包裹大一些,是她三伯也就是程青莲爹妈程三河寄回来的。
程青莲想看包裹里的东西,程铁木不让,大街上拆开了他难得装,把两个包裹塞进背来的背篓,“走,吃抄手去。”
程青莲听到吃抄手,果然不惦记包裹里的东西了。
吃过抄手,又去买东西。
赶场日凤凰镇热闹非凡,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这里购买日常需要的用品,小小的街道两边都是木架子搭起来的铺子,上面铺展着各种花花绿绿的商品,各种头绳,会飞的蝴蝶夹子,水晶凉鞋,解放鞋,还有最受小孩喜欢的小白鞋。
程青莲目不转睛盯着那些漂亮的夹子头花和小白鞋,程铁木没有察觉到她的眼神,或许也不甚在意,直接问店主:“解放鞋多少钱一双?”
“小孩的5块一双,大人的6块。”
“拿三双这种小孩穿的,码数拿大一码,12块可以不?”程铁木指着程野两人说。
“行。”卖鞋的人眼睛锐利,一眼看出来两个小孩的脚码。
程青莲在军绿色的解放鞋和漂亮小白鞋上看了又看,“阿爷,我、”
“解放鞋经穿。”程铁木只说一句。
“哦。”程青莲双肩顿时垮下来。她是个听话的孩子,只稍稍表达了下自己的意愿,见行不通,便默默接受下来;反之要是以前的程野,会一路哼唧唧磨,虽然并没有用。
程野早就过了要小白鞋的心理年龄,解放鞋还是小白鞋,对她来说都一样。她跳过花花绿绿的各种头绳,指着小袋装的黑色皮筋,“阿爷,我要两袋这个。”
她的光头经过几个月野蛮生长,已经变成学生头了,可以用皮筋绑两个小揪揪。这次她呵护得很用心,头上没有再长虱子。晚上睡觉,她占据一方不让人挨着睡。
程铁木抿着嘴付了皮筋钱,没有在铺子边逗留,径直钻入人群。程野拉着程青莲追过去,在卖菜种的地摊边看到程铁木。
程铁木已经挑了一包上海青、圆萝卜种子,儿菜他捡了两包,又看到莴麻菜种子,也捡了两包,这个种起来冬天人吃猪也吃,量大实惠。
捡完几种,程铁木就准备付钱,程野连忙大声说:“阿爷,这个、这个都拿一包回去种呗。”她急忙拣出一包莴笋种子和茼蒿种子,还看到了生菜,这个也拿一袋。
“这有啥可吃的。”程铁木是个务实主义者,更别提还要花钱。“阿爷,莴笋凉拌了吃炒了吃,都好吃,我看到二爷爷家种过。”
“嗯。”五毛钱一包,又要多花一块钱。程铁木心头跟杀猪刀割他肉,怪疼。
程野假装没有看见他阿爷的黑沉黑沉的脸色,程青莲在旁边望着她,满眼震惊,连阿爷都敢反驳。
她都不敢!
买完菜种子,程铁木又来到农贸市场,到相熟的人的肉摊上,这块地儿一直都是卖猪肉和各种凉拌菜居多。当然也有一排排高高挂起的衣服铺子。
“铁木,来啦,割斤肉回去吃不?”罗幺毛嘴里虽然问程铁木,手里动作不停,直接提起剔骨刀,刺啦两下,切下一条肥多肉少的猪肉。
“够了够了。”程铁木看他刀还想往左边倾斜,叫住他。
“才两斤而已,秋收恁个忙,该补补哩。”
罗幺毛是罗家坝的杀猪匠,下湾村的年猪都是他杀的。不仅如此,他还带着程铁木在年关一起去杀猪办酒席,程铁木炸酥肉的手艺就挺不错,酒席上一绝。
切完肉,罗幺毛才有空打量程野姐妹俩,“咱这俩大孙女,哪个是帮你干活的那个,听说十多个人的谷子都是她割完的,还帮着你推回家,苞谷也是的吧?好家伙,你个糟老头老来福啊,捡了恁个宝贝蛋子。”
程铁木指着程野笑着说:“去去去,哪里是捡的的,是老幺家的闺女。”
“哎唷,不得了,才腰高的娃娃,来,表叔公这里的骨头炖了吃长高些!”罗幺毛说着,从摊子上拣出几根剃得干干净净的扇子骨和筒子骨,塞到程铁木背篓。
“谢谢表叔公,您老生意兴隆发大财。”程野毫不客气的收下大骨头,反正她阿爷和罗幺毛关系好,等过年去帮忙杀猪的时候,她阿爷多刮点猪毛就行了。
大骨头虽然没有肉,可以拿回去炖红豆花生,裹着骨髓,香喷喷的特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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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家的,恁客气,还会说谢谢哩,哈哈哈!”罗幺毛笑着说,黝黑的络腮胡笑得快炸花了。
*
时间眨眼而过,到了开学这天。
吃过早饭,程铁木叫来程野姐妹仨,一路沿着大马路来到凤凰岭小学。
下湾村就在大马路边,到凤凰岭小学不用走小径,所以带着走一次后,大人就不再接送她们上下学。路上程铁木也让程野和程青凤自己记回家的路。
一路上,都是带着孩子来报名的家长。到了学校,程青莲带着程铁木先去了她的班级报名,她这年升上一年级了。给她报了名,程铁木问老师幼儿班在哪里报名后,又带着去幼儿班。
这时候的凤凰岭小学还没有重新修建,学校像一个四合院,四周都是教室,中间有四个缩小版八百米花坛,里面种着刺玫花和麦麦冬,还有万年青。
小学的同学程野早就忘了,有一两个同学初中依旧是同学,稍微熟悉一些,后来长大了,生活圈子不同,也渐渐没有了联系。幼儿班的老师程野还记得,姓伍。
这个伍老师每年最喜欢在后面黑板上画小花盆,从来没有变过。这不,刚刚进了幼儿班,程野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小花盆。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伍老师看见程铁木,眼睛从程野和程青凤两个身上扫过,程青莲在门口没有进来,她看到了同班同学,一个暑假没见,兴奋的在外头说话。
程青凤咋一看到老师,有些害羞,躲在程铁木身后不敢说话,眼神悄悄瞥伍老师。伍老师见多了这样的小孩,目光从她身上移过,看程野。
程野站在桌子前,淡定的说:“我叫程野,今年五岁,九四年五月生。”
伍老师点点头,在登记表上登记她的个人信息,然后又填写收据,程野看到金额一栏填写的63.5。
有点小贵。
果然,程铁木交钱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还要交双份。
程四流的汇款单程野悄悄看过,这次只寄了200块,其中包含了程野在家的各种开销,比如书包文具之类的。
程野心里悄悄叹气,她想直接上初中,小学的知识她一个大学生重新来学,有点胜之不武。但是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智商就是普通人,要是小学跳级,给人营造出她是天才的假象,后面无法收尾,那就搞笑了。只好老老实实上幼儿班。
现在学制和后来不同,这年代幼儿园两年,后来的小孩幼儿园普遍上三年,多了一年。但是上一年级的年龄被卡死了,必须要七岁。
程野是上半年生的,后来她发现班上的同学普遍小她半岁甚至一岁。
程青凤和程野同年,只比程野大一个月,所以两人是同学。
报了名,程铁木拿着收据就带着几人回家了。学校报名时间是2天,也就是要后天才上学,书本伍老师刚刚说了,开学第一天统一发。
9. 发现空间新功能
第一天上学,程野和程青凤背着新书包跟在程青莲一众老学生身后。
程青凤背着当下最流行的《还珠格格》,程野背青色的大青蛙图案书包。到了学校,伍老师在幼儿班门口等着,她记性好,一眼认出程野两人,把人引进教室。
教室里的桌子不像高年级的是长方桌,幼儿班放的是大方桌,一张桌子能坐八个人。程青凤挨着程野坐在角落里,她摸着新书包上的格格,不时张望门口新同学。
像她们这种跟着高年级的哥哥姐姐来的同学不少,送到门口后,有的高年级同学看了一眼教室里的小孩,低头对自家弟弟妹妹说:“要是有同学欺负你,给哥\姐说,我帮你算账!”
也有家里大人送过来,到了门口,喊伍老师多多照看,伍老师自然点头答应,这些大人这才带着忐忑的心离开学校。
很快教室里挤满了小孩,像孵化基地刚孵出来的小鸡,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伍老师忙得手忙脚乱,哄完这个哄那个。
程青凤看到这,受到影响,嘴一瘪,就要跟着哭,“——闭嘴!”程野看着她,“你已经是一名幼儿班学生,是个大人,哭起来很难看,要哭就不要和我坐一起,我怕被丑到。”
太吵了!
程野受不了想回家,她不是真正的小孩,这种场合她一点不适应。有一瞬间,她想自己是不是胆子太小才只能委委屈屈按部就班读幼儿班。
她要不……跳个级,读一年级?一年级的学生总不能还哭吧?
程青凤碍于程野的武力不敢反驳,再看哭的那些人,嘴巴长得大大的,挂着两条鼻涕,确实很丑的样子。
伍老师经验足,很快将哭闹的孩子哄好。
之后她开始自我介绍,介绍完了,又挨个儿念同学的名字认人。认了人,她又喊大家都站起来,一个个按照身高重新安排位置,高个的坐后面或者边上。
很不幸,程野身高不够,坐到了中间。而程青凤比她高半个脑袋,被安排到了靠窗的角落。
程野看着围在桌子边的七个矮土豆,想从他们五官中找出熟悉的印记,可惜一个都不认得。
说起来,程野这会儿还是个矮胖子。重生回来几个月,她天天跑步也没能瘦下来。
她的小同桌是个男生,剃着小寸头,有些瘦,放在桌子上的两只胳膊跟细竹竿儿一样,和程野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好胖呀。”身旁小同桌突然说出一句比六月冰块还寒凉的话。
她这叫婴儿肥,不是胖!不是胖懂不懂?“你好,瘦子,我叫程野。”程野反唇相讥。
“我叫李阳,李子的李,阳光的阳。”李阳笑着说,“我也想长像你这样胖。你是怎么长的呀,我吃好多好多饭,都不长。”
说话间,李阳从书包里掏出块夹心饼干吃,讲台上的伍老师像是雷达一样扫过来,“同学们,上课不许是零食哦,听话的孩子期末有好儿童奖状哦。”
李阳问:“老师在说我吗?”
“那不然呢?”程野无语。
幼儿班新课本不多,一人只有四本,还发了两个作业本。程野快速翻完几本书,发现都是简单的儿歌和大幅大幅鲜艳的图案。
幼儿班生活很无聊,小孩子们的世界很简单,天天跟着老师学a、o、e,唱儿歌,在小教室丢手绢,程野不得不强迫自己融入幼儿班生活,感觉和上辈子打工一样累,又不敢辞学。
和程野不同,程青凤很喜欢幼儿班的生活,她终于可以和很多同龄的小孩一起玩,还交到了好朋友。
程野没有人能一起说话,童言童语她也说不来,经受过职场洗礼,她说话有时候近乎刻薄,只好天天眯瞪着双眼走神,幸好她有个小空间。
刚开始小空间只能身体进去,不能在外界直接查看小空间。程野在幼儿班没事,所以每天锲而不舍锻炼,慢慢的,她隐约可以看到小空间。在小空间,她像神明一样俯视,开始意识淡得像白云,后来肉眼可见凝实,能慢慢摸到实物。
程野天天上课凝聚意识探索小空间,体现在身体上症状就是会饿得很快。才过了两节课,她肚子饿得咕噜响。这时候没有甜点时间,幼儿班都是上完四节课放学回家吃午饭。
程野饿不到那时候,所以她每天都在书包里放几根黄瓜和番茄,上完一节课她就啃一根黄瓜或者番茄。空间里蔬果味道都很浓郁,程野吃的咔嚓咔嚓响,李阳坐她旁边,闻着味儿,嘴里的小饼干瞬间没了滋味。
“程野,你的黄瓜好香啊,我也要吃。”程野看他一眼,将就着手上的黄瓜,掐断一截屁股边的给他。李阳看看黄瓜头,又看看程野,他想要尖尖,黄瓜屁股头吃着苦,他刚刚看到了,程野书包里还有好几根。
他说:“我想要一根。”
“你吃不完。”程野的黄瓜一个就有小孩胳膊长,程青凤都吃不完,更别提李阳了。
“我慢慢吃,我用饼干和你换。”他掏出书包里的饼干盒子,比了比大小,拣出小的和程野换。
程野和李阳同桌几天,知道他有点小气,也可以说抠门。“你这样子的饼干,要五块才能换根黄瓜。”
李阳实在想吃黄瓜,只好挑了五块小饼干和她换,再看小罐子,里面只有两块饼干了,嘴巴瘪瘪的。
小饼干的麦香味很浓郁,换重生回来前,这种饼干她看到不看一眼,这会儿吃着还挺香。程野看李阳书包里天天都有小零食,家里条件应该不错。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中,程野才知道他是罗家坝的人,在下湾村后面,从家到学校要走一个小时。
而且小孩哥每天还有零花钱,天天早上来的时候,都会买一根麻辣条慢慢撕着吃。有时候高兴了,会大方的撕给程野指拇盖大小的辣条。
程野也有两块多的私房钱,程铁木看她干活卖力,掰完苞谷收完稻谷后,前前后后给了四块钱。程野花了一块钱给兰小花买冬瓜糖,她自己吃了一根橘子味的雪糕,剩下的两块八毛都存在空间里。
农村不像城市里,总能找到挣钱的地方。程野回来后,也想挣点钱,可是她人小,镇上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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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家里的蔬果,家家户户都有,弄到镇上去卖也卖不出去,还会被熟人看到问哪里来的,所以程野空间里番茄黄瓜都堆烂了,也不敢弄出去卖。
程野打算明年开春卖菜苗。为了做准备,她在院子里圈了一块地,地里种了从空间里移栽出来的第二茬黄瓜和番茄,她发现空间里留种育出来的苗子比外面的更壮实。
院子里的黄瓜是她七月中旬移栽的,才一个多月,黄瓜就开始爬藤开花,秋季天开始变凉也没有影响黄瓜的产量,虽然和空间里的没法儿比,但是却比开春第一茬结的还要多,而且黄瓜味更浓郁。
程铁木特别爱吃程野种出来的黄瓜,他顿顿凉拌凉瓜一个人都要吃一大碗。
对于这一切,兰小花和程铁木只觉得她会种菜,傻人有傻福,种得好还是院子里的地肥,而且他们还瞧见程野将茅坑里的地肥都掏出来上肥了,长得不好那才奇怪。
所以并没有觉得特别奇怪。
程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样才能为她以后的挣钱事业做铺垫。
重生后,最让她难以适应的就是吃。住差点没关系,只要干净就行,但在吃的方面,程野发现兰小花的烹饪技术极为匮乏,所有的菜都是篜子底下焖熟沥水,然后加猪油淡淡炒一下。
刚开始回来那会儿,吃兰小花的菜是还怀念,久了她就开始想念后世的美食。
所以当务之急她要改善家里的伙食。
上课的时候,程野慢慢归纳空间的收获:老南瓜32个,可以存放很久;黄瓜1023根,番茄257个,茄子133个,四季豆2框,豇豆3框,红薯地一片未挖,凉薯地一片未挖,野地瓜腾一片。这些都是已知可收获的作物。
另外还有5棵杏子树苗,2株大葡萄架和8株待移栽葡萄苗,5株不同品种的李子树,川红橘树2株,梨子树3株(青皮梨1株,秤砣梨2株),桃子树5株,红心柚子树1株,桑葚树苗79株。
这些果苗都是她在村子里薅的,有的本身就是嫩苗,有的是直接从树上掐断扦插的,还有的是直接用种子育的苗。
小空间不大,程野几乎将空间发挥到了极致,她将原本就准备把果木种空间边缘节约土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果树像是延伸到了浓雾的另一边,她伸手去摸,却又被无形的薄膜阻挡在外。
此外,空间里的鸡也养大了。前两天开始,三只鸡开始陆陆续续下蛋,她当初运气好,偷偷弄进空间的小鸡崽都是小母鸡。
刚生的初生蛋,杏乒乓球大小,空间里已经积赞了6个鸡蛋。小母鸡隔一天下一次,她这两天仔细观察了一下,母鸡的肚子越来越大,后面下蛋频率估计会变高,应该会变成一天一次或者两次。
这几只小母鸡在空间养得很好,它们被程野圈养在3平方的竹篱笆里,尾巴也被剪了,飞不高。天天吃着空间里的茄子黄瓜红薯藤,长起来比外面同批次的鸡崽要快很多,外面的鸡程野看了,离下蛋还有一个多月,到了冬天不爱下蛋了,产蛋期应该会延迟到明年春季。
10. 摘野蘑菇
地面起霜了。
早上程野推开门,被外头的冷空气扑棱得瑟缩一下。
程野绑好解放鞋带,归拢衣襟扣子,哈两口白雾,唤过狼青朝村子外面跑。在路上遇到程铁木,程铁木沉默地看她几眼,“别跑太远了。”
程铁木也知道了程野天天在跑步,他一开始想叫停程野,没跑步胃口都大,跑了岂不是更要多吃两碗饭,这才两三个月,大米已经吃了300多斤了。昨儿个兰小花刮米缸,给他说又要打米了。
不知道粮仓里的谷子能不能吃到明年新粮下来。个贼老天,年轻的时候忍饥挨饿吃了上顿担心下顿,没成想,到老了还要担心拉饥荒。
可是如果不让程野多跑跑,万一力气变小了咋办?
不行!晚上要给老幺去个电话,程野的伙食费两口子该出一半,多吃点肉,这饭量总该减一点吧?老幺毛的猪骨头棒棒,看看能不能杀杀价,每场都留两根,弄回来炖骨头汤补点油水。
程野这边,沿着村里小道,穿过上湾村边缘小路,一直跑到凤凰山山脚下。深秋凤凰山呈现出两种季节景象,常绿阔叶林和天然针叶林混交,远看像副黛青色山水画,近看充满寂静与生机的矛盾感。
程野默默欣赏了会这空旷无人的美景,正打算返回,意外看到了一丛红菇,这个时节还有菌子?程野有些诧异,她也好多年没有采菌子了,认识红菇还是因为它辨识度太高,颜色极具迷惑性。
她仔细找了几朵不同种类的菌子,从小空间摘来几片南瓜叶,把菌子包起来,打算拿回去让兰小花辨认,能吃的话,她吃过早饭进山采。
“这是红子菌(红菇),这个是鸡油菌,这个像牛肝菌,”兰小花挑出认识的菌子,放在一边,不认识的放在另外一边,“这个像牛屎菌,不能吃。”
吃过早饭,程野和老两口说她要去山上采菌子,兰小花有些不放心,她要和程铁木去挖红薯,地里的红薯再不挖,后面下绵绵雨要烂在地里了。
程野力气虽然大,但是人还没有锄头棒高,挖红薯这活程铁木就没有指望她。三个小孩的倒是需要捡红薯。
“我走边边,不进山,再说了狼青和我一路呢。”
“而且奶、阿爷,红菌在村里不值钱,在城里可值钱了,要是捡得多,咱们弄到城里去卖。”这几个月程野表现得像个小大人,做事又踏实有成算,程铁木想想还是同意了她进山。
“只在边上捡,踩着走出来的路转转就行,别往深山走,走迷路了找不到人。”
“好的阿爷,你们红薯捡了放地里就成,我回来了来和您一起拉。”
程野也不敢托大,她把家里的砍刀带上了,镰刀也带了一把。背着三阿祖帮忙编织的专属背篓,带着狼青又去了早上看到菌子的那块地。
菌子和清晨那会儿比起来,开得更阔了,看样子再隔段时间,就要烂了。程野速度很快,钻挑认识的几种捡,而且她虽然微胖,但个头小,刺林子里面的蘑菇她佝着也能捡到。
狼青看到她捡菌子,看了一会儿,它也帮忙捡菌子。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闻起来味道怪怪的,狼青打了一个喷嚏,含着个菌子过来。
站在程野跟前,它吐出菌子,菌子带着它的唾液,用前脚推到程野面前,示意程野装在小背篓里。
“不行不行!”程野看着脏兮兮的菌子,“狼青你不要咬这玩意儿,这里不用你帮忙,你无聊就去逮野鸡,看到有菌子就叫一声,千万不要咬。”
有的菌子没煮熟之前,是有微毒的,狼青和人一样,也是哺乳动物,狗分不清菌子,误食中毒了这么办?
狼青见程野不要它的菌子,又听到“野鸡”一词,狗眼噌亮,一个箭步消失在林子里。
程野也不怕狼青走丢了,这狗几个月就成了成年大狗,说它没自己开小灶,她信都不信,村里也没有听说哪家丢鸡丢鸭。推测一下,肯定是在凤凰山逮野物,它还往家里带了好几次灰麻兔和野鸡。
附近村里人砍柴火都是到凤凰山来,边缘的山林都是划分了的,哪一块属于哪家,都有名字,程野家在这边也有一块山林。
一上午,程野捡了好几背篓菌子。她没有先弄回去,而是倒在空间里放着。程野谨急着不去深山,一直沿着边缘人踩过的林子走。不知不觉中,她沿着山林边缘走远了,到了拔子寨附近区域的山林。
拔子寨处于更深的山脚,这里人多低少,山林活动的区域比下湾村那边更深入一些。在这里,她也遇见好几拨捡菌子的人。
“哟,你谁家的小娃娃,没见过你,这么丁点大就来采菌子啦。”自来熟的婶子伸着头探程野的背篓,看到半篓子新鲜刚开的菌子,品相极好,有些羡慕。
“下湾村程铁木家的孙女。”程野也不怵她,任她大大方方看。
婶子惊讶,“哟,下湾村?那恁远了,捡到我们拔子寨来了,你家大人哩。”
“在后头,她们是大人,进的深一些,我在边上捡。”程野半真半假的说。
和问话的婶子分开后,程野打算继续往前走,去古塘村的范围,然后从古塘村下山回去。狼青紧紧跟着她转移阵地,上午程野收获颇丰,狼青今日狗品不佳,连个鸡毛都没有看见,这会儿狗有点恹恹的。
怕遇到古塘村的人,程野稍稍往深山移了点。头顶上,阳光透过树杈子射进来,天色大亮,像到了中午的时间。
程野没有手表,只能大致估量时间。这个时辰,她捡到菌子的频率大大降低,除了背阴的地方有少许菌子。
古塘村的山林更加陡峭,程野走错路,来到了一面几十米高的陡崖上,山下凤凰河二级支流,下湾村那边也有一支支流,两条支流在凤凰镇交汇。这条支流叫凤仙河。
向下眺望,凤仙河像一块碧绿色的翡翠玉带,一直延伸向下游。站在这里,程野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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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湾村,村里炊烟袅袅,在做午饭了。
没办法,程野只好转到走回路从古塘村中间下山,她原本想从古塘村边上下去的。正打算离开,狼青忽然兴奋的叫了一声,它四肢匍匐趴地,眼睛盯着一处兴奋异常。
程野急忙跑过去,“看到什么了狼青?”
“汪!”
程野朝狼青的视线顺着看过去,没有看到什么。
“汪!汪!”狼青见程野还是没有看到,恨不得开口说话。
它急得在悬崖边上转,程野生怕它踩滑了掉下山,忙抱着它的狗头,“乖,咱们慢慢找,不急。”
程野仔细看悬崖上突兀出来的两平方大小的平地,杂草从里看到了一抹五彩斑斓的黑,看着像菌子,有一丛,估摸三四朵,铜钱大,有的有两个铜钱大,难怪她刚刚没有发现。
可是这看到了也没有用啊,凸出来的石台在半山腰,离山顶十多米高,周围石壁光秃秃的,偶有几株畸形崖松,别无它物。
程野不认识黑菌子,菌子长的地方也不安全,所以不大愿意去采摘。奈何狼青拉都拉不走,死死瞪着黑菌子。
狼青不走,程野拿它没办法,干脆将它放小空间,又怕她上学去了,狼青一狗跑过来。想了半天,突然想起她放在空间里练游泳的草绳,她现在游泳早就不用草绳了,但是空间还是搓了几条草绳备用。
她取出两条草绳,打结连在一起,试了试结实度,有点犹豫,她是个胖孩子,这绳子的能拉的住她吗?
最后程野没有下去,她将狼青五花大绑套住,慢慢放下石台,狼青猛然腾空,不适应地在空中挣扎了一下,但它适应力很快,很快变得变得兴奋起来。等落到了露台,它忙不迭蹿到黑菌子前,一口吃下了最大一朵。
“狼青!”程野吓得大喝一声。
狼青不理它,吃完了一朵,才不吃了,狗嘴沾着泥巴,总算还记得主人在上面等它。它将剩下的黑菌子用前爪刨起来,小心翼翼叼着根部放进挂在脖子上的小篮子里,末了还将菌子土也刨进篮子。
“……”狼青这是竭泽而渔啊。
将狼青小心翼翼拉上来,程野首先不是看篮子,而是一巴掌打在狼青脑袋上,然后掰开狗嘴想给它催吐:“胆儿肥了,毒死你看你怎么办,嫌狗命太长是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小空间的瓜果,喝多了小空间的水,狼青比普通的狗要聪明一些,智商像七八岁的孩子。
狼青讨好地将篮子一个劲儿往程野面前推,程野捡起篮子里的小黑菌子,近看在阳光下,黑色更加漂亮多彩了,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摸着也像玉一样。
小黑菌子上没有一点牙印,狼青避开果实轻轻咬的。
程野以前不明白那些盘黑桃、盘小花玉米的人的心理,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可以理解了。那种油然而生的喜爱藏都藏不住,从心头涌上来,恨不得珍藏一辈子。
11. 第一次见面
狼青吃了一朵大的,还剩下三朵,其中最小的一朵只比黄豆大一点,程野差点都没看到,在空间古井旁找了块空地将最小的黑菌子和泥土一起埋在那里。
另外的两朵放在外面,听说古塘村好像有个老中医,她打算下山的时候问问路,过去找他帮忙看看。
狼青一只狗都这么重视,还生怕不给它吃,下去后抢先吃了朵最大的。
程野方向感其实不错,她站在高处看准古塘村的方向后,便沿着一个大方向下山。古塘村养狗的人很多,看到程野一个小孩和一条狗,凶得站在地坝边上狂吠。
狼青觉得它的尊严被挑衅了,一个箭头窜过去,那狗见势不对,怂得急忙前肢趴地上,脑袋歪一边,舌头吐出来求饶。
“咦?”狗主人提着扫帚出来,看到这一幕,惊讶不已,自家的狗自家知道,住在山脚边,为了防止山上跑野兽下来,养的狗都是有狼狗血统,平时有动静声,这狗跑得飞快,所以平时白天他都套在猪圈屋。
今儿个他忘了套,这不,提着扫帚出来就是拦狗的。没想到自家大狼狗趴在地上谄媚求饶,一时间难以相信。
“乌棒!过来!”叫乌棒的狗听到主人声音,向看到救星,忙不迭蹿起来跑过去,躲在主人身后,狗眼看着狼青。
“小娃娃,这是你家的狗啊?”
“看着还挺凶的,瞧乌棒都奄了。”
离开那户人院子后,程野悄悄揉了揉狼青的狗头,夸了句好狗。在农村她最怕人家养的狗,老远闻声吠过来,龇牙咧嘴凶得很。你说躲开吧,有时候还不得不从人家院子边路过,只能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过程野打听到了老中医家的位置,听说姓“于”,不姓“古”。老实说程野上辈子从没有听说过古塘村还有个老中医,印象中都没有这户人家。
她沿着村中小路往村边去,一路上狼青喝退了几波不知深浅的狗。
曲径通幽,转过头眼前视野忽然空旷起来。
细看原来是一个堰塘,说是堰塘又不大像人工雕琢,一坎一石浑然天成,湖中水与凤仙河水一样像翠绿的玻璃通透明净,但是它并没有与凤仙河连通,互不干涉。
——这大概就是古塘村的古塘了。
说起来这古塘是程野两辈子第一次看到,古塘村和下湾村距离并不远,但是她家没有亲戚朋友在这边,有同学倒是这个村子里的,但是程野和她们不大玩得来,所以并没有窜过门来往。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古塘地处偏僻,附近也没有坐家人户,所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程野想起夏天的时候,村里人聊的那个古塘村淹死的小孩,好像就是这个湖。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程野总觉得阴嗖嗖的,古塘四周杨柳倒垂,叶子已经掉光了,略显荒凉寂静。
程野以前是不信鬼神的,可她都回来了,说明这个世界确实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神秘存在,故以她对这些神秘的地方还是心存敬畏。
她抬步想往另一个小径绕开古塘,却不想狼青嗖的从身旁蹿出去,一眨眼只有个青灰色的影子。
程野跺跺脚,只好背着背篓追上去,这天杀的狗子,回去要好好教一番才行,最近忙着读幼儿班、探索空间新模式,忘了教导,导致狼青野蛮生长没人管,现在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古塘湖整体形状从高空向下眺望,像一个“,”(逗号),追到狼青的时候,它正好处在逗号的尾巴尖。狼青这会正站在岸边大声狂吠,它面前的水面波浪翻滚,程野定睛一看,是一只老抽色的金毛狗在水中挣扎。
等等,金毛?
农村哪里来的金毛?在20年后,金毛可能随处可见,可现在在这种偏远小山村,金毛狗还是一种稀奇物,很多人甚至都不认得这狗。他们这片现在有钱人过年带回来的狗,是一种小京巴狗,金毛并不在此列。
这只金毛看着不像会游泳的样子,很是蠢笨,而且它挣扎着狗刨的方向不是岸边,反而在往湖中心游,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程野第一次很庆幸她重生了,重生在眼睛还没有近视的时候。
她看到一个人在水里!
看不出是大人还是小孩,只单单看到一个黑色的头顶发旋,程野心里顿时发毛!
她该不该救?怎么救?
周围并没有大人,也没有房舍,最近的看过去都有一公里远。程野知道再不能等了,再等估计就上来人也没了。她放下背篓脱掉鞋子和外套,噗通一下跳进水里。
翠绿色的湖水微凉,刺得她抽搐了一下。狼青看到程野跳下水,它也跟着普通跳下来,程野听到动静,忙回头呵斥它:“狼青,去村里喊人!”
狼青看看她,又看看岸边,最终还是选择听话爬上岸边抖着水往村里跑。
程野游得很快,在水里像一条灵活的鱼儿,水下的世界并不陌生,她在小空间游了千百次,对水的浮力很是熟悉,仿佛回家了一样。近了她才看到水里的人——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长条条竖立在水里,双手向上,眼睛紧紧闭着,间隙咕咚几个气泡冒出来。
水中的人并不重,她游过去,准备把人向上拖出水面,忽然眼前的人猛地瞪大双眼,直愣愣看过来,眼神竟不像一个活人。
程野吓得忘记在水里,木然呆住,伸出去的手也忘记了收回来,却不想被小男孩猛地抓住,他力道大得惊人,像水泥焊在钢筋上。程野反应过来想甩开他,却不想两人挣扎着越往水底去。
程野心里忍不住骂娘!
她太得意忘形了!
也太相信自己的泳技了!
她突然想起来,水中救人千万不要正面冲上去,而是要从落水人后背扣上去的血泪经验!
不行!小命不能交代在这里!她还没有活够呢!一瞬间,程野仿佛汲取到力量,她直接死死正面抱住小男孩,双腿在水中划出一个大圆,又一个大圆,直接带着人冲出水面。
咳咳咳!咳!
浮出水面,程野恢复了五感,四周不再是真空似的压迫感,张大嘴巴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活过来,这才有空看被她双手反手扣在后背的小男孩,脸色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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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纸一样,没有一点血色。
她带着人往岸边游,路过金毛,连带着拽着它的尾巴一起往回游。
到了岸边,落水的小男孩唇色已经发青了。程野把他摊平放在泥地上,金毛围着他呜呜咽咽像在哭。
“哭什么,还没死呢?”程野扒开金毛,双手交叠,找准位置快速按压,她知道自己力气大,有意控制了力道,压了半天,见人还是没有反应,急忙又去扒拉他嘴巴,迅速吹气,反复几次后,落水男孩吐了一点点水,还是没有反应。
程野看到他肚子鼓鼓的,知道水还没有吐出来,干脆倒提起男孩的双脚。
不过男孩比她高,程野提起来的时候,他的头还在地上,刚刚上岸带起来的水把泥地打湿了,湿哇哇的泥浆水糊了他一脑袋,脸也在泥地上摩擦了几个来回。
程野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提着男孩的双脚站在岸边悬空,像甩抹布一样用力甩了几下,这才又给人甩出来很多水。她反复重复刚刚几个动作……
话说另外一边,高韵煮好中午饭后,去前厅喊外孙诉冬时吃饭。于淡水给人看病,经常遇到饭点,她之前都是等于淡水看好了一起吃。现在外孙还小饿不得,所以她带着孩子先吃。
一想到外孙,高韵心里隐隐疼惜。老头子一辈子给人看病,却治不了家里人。大城市医院说外孙得了自闭症,不能与人交流。自闭症是什么,她之前从没有听说过,更不曾见过,她完全不相信外孙得了这种病。
按她说,都是女儿和女婿工作太忙,忽略了小冬时,才让他不习惯和人交流。高韵十分后悔,当初女儿生了孩子就应该去照顾,当时她舍不得老头子,于淡水医术好常给人看病,外地很多人慕名而来求医。
人一多,于淡水忙得经常忘记了吃饭,如果她没有在身边照顾,估计过不了人得饿出病来。再说她也舍不得老头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两人一起汲取温暖习惯了。
高韵到前厅的时候,病人已经走了。
“老于,小冬时呢?饭好了吃午饭了。”
“刚还在这里呢,没去厨房找你吗?”于淡水闻言说道。
“没来厨房啊。”高韵一愣。
“冬时没有看到,那向日葵呢?”向日葵是跟着诉冬时一起被送回来的一只金毛,平时里一人一狗形影不离。
“向日葵也没有看到啊。院子就这么大点,屋子拢共就一个大门进出,金毛那么大只不至于看不见啊。”
于淡水是古塘村有名的老中医,古塘村的村长有远见,当年想把人留在古塘村,号召村里人将于家的房屋修建成了北方四合院的格局。中间是一个大厅,厅里不像村里人一样做堂屋放吃饭的八仙桌,而是打了一壁药柜,中间放了长条桌和一把椅子,于淡水就坐在这里看病。
他们饮食起居在两边,左边是厨房和杂物室,右边是两间连在一起的卧室,中间镂空鹅卵石铺路,间歇种着几种农村稀罕的花草,四周回廊连厅,一副古香古色的样子。
“那去哪里了?”两人面面相觑,心里没来由升起一种恐慌感。
12. 第一次见面救人
于淡水和高韵找遍家里,都没有找到小外孙,他们甚至连床底都爬进去看了。
“老于,我、我腿有点软,心里跳得慌,我、我……”高韵越找越心慌,手耙脚软像是好几天没吃饭。
于淡水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强撑着精神,不让高韵发现,脑海里迅速回想小外孙可能会去的地方。
越想越无力,诉冬时来到古塘村后,高韵带出去和村里小孩玩过,但是村里小孩都是顽皮捣蛋的,能跑后就是散养,像小狼崽子野性十足。见诉冬时像个木头娃娃,叫过几次没意思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了。
两人六神无主的时候,就听到外头陌生的狗吠声,于淡水扶着高韵一起寻声而去。
到了门口一看,是一只浑身湿透的大狗。
大狗看到他们,一面叫,一面回头跑。跑了几步回头看到于淡水和高韵没有跟着走,又跑回来叫。
于淡水和高韵都不是普通的大字不识的农村人,他们当年是知青下乡,高韵甚至读过大学。他们见大狗的动作,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让跟着一起走的意思。
一只浑身是水,像落了水的狗,在叫他们。
两人脑海顿时冒出了一个大胆而惊悚的想法来——
有人落水了!
所以大狗来求救!
虽然还没有找到外孙,但看到大狗如此异常,于淡水不得不压下对外孙的担忧,转头对高韵说,“我跟着它过去看看,你去古二婶家找人帮忙,喊人一起找冬时。”
高韵摇摇头,她冥冥中有种感觉,眼前这只狗和她有关:“我们一起去看看,我看它跑的方向像是古塘湖的方向。”
以前房屋落在古塘湖旁边,她觉得是一种享受,是一种欣赏美的便捷,是一种众人皆醉她独醒的超然!
但是这一刻,通通化作了恐惧!
高韵挣开于淡水,跟着大狗跑起来,于淡水见状,也追了上去,十多分钟后,于淡水和高韵搀扶着小跑,嘴里喘着粗气。
“老于,那里是不是有个小孩?”
“啊,是——”
“冬时!——”
“冬时!”
两声“冬时”打断了程野的动作,她倒提着小男孩,扭过头和两人六目相对。“他叫冬时啊?”
叫冬时的小男孩,被程野折腾了半天,总算可以自主喘气了,唇色也变成了惨白色而不是乌黑色。肚子里的水也被程野倒出来了大半,刚刚鼓鼓的肚子肉眼可见平坦了下来。
其实他本来已经晕了,但是他又被人抖醒了,像是他三岁时候和爸爸一起坐的旋转滚筒车,身上每一处地方都在尖叫,他要下来!恐惧的记忆复苏后,他晕不过去,悬空的身体,他费力睁开眼睛,看到妈妈和妈妈电视里放的片子一样的小女鬼,把他当玩具耍。
他遇到小水鬼了。
也罢,当玩具也好,当人也好,都没意思,“它”觉得有意思也行。
小诉冬时宽慰好了自己,放平心态,坦然的当一块抹布,闭着眼睛在半空中甩啊甩啊。
不过他为什么听到了外公外婆在叫自己的名字?小水鬼也把外公外婆带来了吗?不行,他可以一个人当小水果的玩具,不能让小水鬼要三个玩具。
于淡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赶紧弯腰把破抹布一样的外孙抱起来,轻轻放平在地上检查。
他正准备掰开外孙眼睛查看,就看到诉冬时睁开眼,弱弱喊了句“外公”,声音几不可闻。
“冬时,你没事吧?”高韵也扑上去,跪坐在地上看孙子。
于淡水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外孙并没有大碍,心脏才重重落回原位。这才有功夫看程野。
程野见于淡水看她,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头上的揪揪已经在水中挣脱掉了,毛躁的头发贴在头皮上,活脱脱像个小水鬼,忙不迭解释:“先说好,不是我推的他哈。我刚刚从山上下来,路过古塘湖的时候,我家狼青发现了水里的异样跑了过来,我追着它过来,就看到一只金毛在水里挣扎,然后又看到了他的发旋——我看到的时候只剩了一个发旋,再然后我下去救他上来了,他板(挣扎)得可凶了,差点把我也淹死。”
“人救上来后,我一看,啊呀,气快没了,我又是压又是吹气,不见效,我又提起来轻轻甩了一下……”说到“轻轻”两字的时候,程野有些没有底气,她只是稍稍比“轻轻”重了一点点。
于淡水看着眼前只有腰高,不停解释的小女娃,突然笑了一声,郑重的说:“好孩子,我知道不是你。我应该感谢你和你家的狼青,要不是你们,我们冬时今天可能就没有了。”
高韵抱着诉冬时,边抹眼泪,边跟着点头。可不是,要不是这孩子,她家小冬时就……高韵想都不敢想那个后果,后怕连连。
“小韵,你抱冬时,我抱这个小女娃——”冬时瘦些轻些,高韵抱着轻松些,这女娃看着肉窝窝的,恐怕高韵抱不动她。
程野一听这个头发都花白的老爷子说要抱她,她连连摆手,自个儿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我不用抱,没事,我还要背我的小背篓呢。”
见程野实在抗拒别人抱,于淡水只好提起她的小背篓。看见背篓里新鲜的蘑菇,再看看腰高的小女娃,有些不敢相信,“你一个人在山上采的?”谁家的大人,放这么丁点孩子上山区采蘑菇?
看背篓的高度是根据小女娃身高特别编织的,但是横向面积又大又圆,一般这么丁点大的小孩背都背不动。不过想到刚刚那一幕,于淡水有些释然。
“向日葵,跟上回家了。”
狼青嗅了嗅这只叫向日葵的,和它平常很少见的老抽色大狗,有些嫌弃,太丑了,多看一眼都伤眼。
深秋的湖水微凉,冷风吹过,程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披着老头的外套,拖在地上跟着回小院子。
程野目光在院子角落那丛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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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上扫过,再看到大厅的药柜,“您是不是于中医呀?”
于淡水回她:“我叫于淡水,就是姓于,是一名中医,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的吗?对了孩子,你叫什么,哪个村的?我找人回你家给你们家大人说一声。”两个孩子都落了水,古塘湖水冷泡了半天,要给人好好看看,不然晚上回去指定得发烧。
高韵一回家连忙把小诉冬时剥得精光,裹上毛毯放床上;裹完外孙,又过来准备把程野裹在被子里。不过家里现在就铺了一张床,两人带着小冬时一起睡,所以程野也只有和诉冬时躺在一起。
“孩子,你和冬时先在被窝里待着,等我热好水给你们都泡一泡洗洗祛除寒气,不然晚上要感冒。”
程野看了眼毫无威胁的诉冬时,心想没有什么威胁,在这里洗个免费的热水澡也不错。盛情难却下,程野裹着干毛巾和大被子,和诉冬时像两个不倒翁排排躺在床上。
程野一上午都在山里转,精力再是旺盛,陡然被裹在安逸的被子里,瞌睡渐渐上来了。小孩子说睡就睡,眨眼功夫,她就熟睡了。
但是她旁边的诉冬时却睡不着。
古塘村已经通电了。
橘色的白炽灯罩在屋内,增添了一层暖光。
暖橘色的光落在白瓷娃娃脸上,睫毛纤长,像一排小扇子,落在光晕里。
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不像小水鬼了,像橱窗里的洋娃娃,胖嘟嘟的洋娃娃。小诉冬时心想。
妈妈给他买过很多玩具,也买过洋娃娃,妈妈说洋娃娃有外国的,有国内的,还问他喜欢哪种。他一个都不喜欢,洋娃娃看起来很怪,一直看着他,他不喜欢它们看着他。后来那些洋娃娃都不见了。
如果那里面的洋娃娃里,有她,或许还不错。
他想,可以试试珍藏这种洋娃娃。
高韵动作很快,她和于淡水很快热好了两大锅热水。卧室里静悄悄的,高韵听到出来一道熟睡的声音。她轻手轻脚走到床前,诉冬时听到动静,扭过头静静看她。
高韵习惯了诉冬时不说话,她接着灯光观察了一下外孙,见脸色正常没有发烧。再看他旁边,睡过去的女娃,双手排开,一只手放在诉冬时胸前,他乖乖的任由手的主人搁身上。
高韵抱着诉冬时回到厨房,厨房边上就是厕所,她们家没有养猪,厕所和城里头一样,做了洗手间和沐浴室。这会,浴室地上放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浴桶,里面水黑乎乎的,像是放了药草。旁边还有一个洗脸盆,里面也是热水。
于淡水看到高韵,伸手准备接过诉冬时,“我来给小冬时洗,你给程野小娃娃洗,那孩子头发也打湿了,得尽快用热水泡一下。”程野是女娃,他一个男的不大方便,还是得高韵来。
高韵没让他接,扭开自己抱着诉冬时坐在洗脸盆边上,边轻轻将人仰躺抱着,边说:“孩子睡着了,我看她也累了等会儿给她洗,先给冬时洗吧。”
13. 她叫程野
等诉冬时洗好后,高韵再去卧室轻轻推醒程野。程野内心是个大人,起床气固然有点,但是这是别人家,只好乖乖裹着大衣跟着高韵去洗澡。
不知道是不是泡了湖水,抑或是刚睡醒,她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直到鼻尖嗅着草药水蒸气,她整个人才活泛过来。
程野坐在草药桶里,一边泡药浴,一边享受着高韵给她洗头。老奶奶做事很细致,动作很是轻柔,给她洗头时轻轻按摩着头皮,程野舒服得差点想又睡一觉。
“要是小冬时也像小程野一样好了。”高韵捏了捏程野胳膊上的莲藕窝窝。
程野很是大方,“嗐,给他都给他,我还想要苗条的身材哩。”
“小孩子家家的,胖乎乎的才好,长大了就抽条了漂亮了。”高韵笑程野,一老一少交流起来竟然没有什么代沟,程野听得出来,面前这位高奶奶说话遣词有些文韵,没有带脏字的口头禅。
一番了解后,程野才知道于中医和高奶奶两人都是知青,当年回城政策出来后两人都没有选择回去,而是在古塘村定居下来,据说是家里亲近的人都没有了。
于淡水和高韵都是上海人,高家祖上是做生意的大商人,当年因为一些原因,一家人只有高韵活了下来;而于淡水从小医学天赋就好,三岁识字,五岁背汤头歌,十几岁就能独立给人看病开药。
两人在古塘村相遇相识,等同期的知青们都回去了,他们反而留下来结了婚。婚后两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叫于疏影,于疏影也是个聪明的女孩,是八十年代末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考去了哈尔滨一所理工大学。
于疏影在大学认识了一个师兄,据说也是极为聪明出色的人才,从业于某研究院。两人都是高智商人才,大家都以为他们生的孩子也是一个聪明的小孩,毕竟祖祖辈辈的文化人、聪明人,没想到这个孩子出乎所有人意料,是一个问题孩子。
而这个孩子就是小诉冬时。
于疏影不愿意放弃自己喜爱的事业,诉冬时的爸爸诉占廷是研究员,给国家工作,项目不能说停就停,他自己占家那边也已经没有亲近的亲人了,没办法只好给于淡水和高韵老两口送来。
“小冬时国庆回来的,才一个多月就出了这种意外,要是真没了,我也没脸见我女儿女婿了。”高韵边说,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她是真的后怕,要不是小程野,她的冬时肯定没了。
“高奶奶,小冬时遇到我,那就是遇到福星了,打从我记事来,我运气都不错。”可不是运气不错,本来她五岁前的记忆都没有了,从后世回来,她才开始重新记忆,这也不算错吧?
这几个月,光空间一事,就是她几辈子都遇不见的福运,更别说身体机能的改变了。
就她现在这体质,哪怕是搬砖,也比别人多搬两块。
不过程野从高韵的话语中,她回想起后世古塘村发生的一件大事。
那是十多年后了。
一对从外面来的漂亮夫妻,打算承包古塘村的田地,其中附带了一条,必须填平古塘湖。这一条件出来,当时古塘村的很多老年人都强烈反对,他们认为古塘湖是古塘村的根,哪怕每年里面都会淹死一两个小孩,也从没有想过填平古塘湖。
盖因古塘湖从记录以来都没有干涸过,灾荒年辰附近村子地面干成了蜘蛛纹,古塘湖也从来没有干过。
哪怕是它旁边的凤仙河都干涸了,古塘湖依然澄澈碧蓝。
但是这对承包夫妻坚持要填平,原来他们唯一的儿子小时候在古塘湖淹死了。孩子的外婆伤心得急病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去了没有多久,孩子的外公,村里最出名的老中医也自杀了。
一家子都死在了古塘村,但是没有埋在古塘村。
如果程野没有推测错误,那一家子应该就是于中医一家了。
程野心里唏嘘一片。
“高奶奶,你们有想过搬家没有?”古塘村填平是不可能填平的,政府也不允许,特殊时期它是战略储水资源。它旁边的凤仙河,是长江的三级支流,这些水源源头都是不能动的。
“冬时妈妈倒是想我们一起去哈尔滨带孩子,但是那边太冷了,你于爷爷也舍不得古塘村,毕竟村子当年收留了落难的我们。”
“那联合村里人将古塘湖围起来呢?”
“围过,但是每次都会破大洞,挡不住人。”
真是邪门!程野心道。
就是不知道是人邪还是天邪。
泡好澡,高韵找来一套诉冬时的秋衣秋裤给程野穿上。“这套秋衣才买的,冬时还没有穿过,都是崭新的。”高韵怕程野介意,给她解释。
说来也奇怪,程野明明是个小孩子,高韵却不由自主的和她平等对话,一点没把她当小孩。
“高奶奶没事的,我还没有这么软的衣服哩。”确实很软,材质应该是纯棉的,质地摸着就不便宜,不过颜色有点红,是正红色的。程野人比较敦实,穿在身上很是贴合,好在秋衣比较有弹性。
秋衣外面是一件军绿色的风衣,也是诉冬时的。红配绿,幸好她是小孩子,还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孩,不然这种颜色搭配在一起真是辣眼睛。
因为落水耽搁,大家的午饭都延后了。
高韵午饭做得简单,又添了一个程野,她打算再添两个菜。
她把人带到大厅里,诉冬时这会儿端坐在大厅小桌子前吃零食,“冬时,和程野坐一会儿,外婆去热午饭啊,不要乱走啊。”高韵其实恨不得把诉冬时抱着一起到灶房放在眼皮子底下。
诉冬时扭头看着程野,她身上的风衣很眼熟,是他从哈尔滨回来时穿的那件。
里面红色的秋衣他不认识,前两天外婆晒在房檐下,应该也是他的。
她现在和小水鬼一点不像了。
她的头发没有贴在脸上,是炸开的,张牙舞爪的,像妈妈朋友养的泰迪。
诉冬时目不转睛的盯着程野。
程野见诉冬时盯着她,以为在看她身上的衣服,突然想起小孩子都有占有欲,忙说:“高奶奶借我穿的,你放心,我回去了肯定马上脱下来给你洗了还给你。”
诉冬时摇摇头,不说话,他轻轻把面前的饼干和带英文字母的巧克力推到程野面前,用标准的普通话小声说:“吃。”
声音有点小沙哑,还带着小奶音。
应该是之前呛水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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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程野不知道诉冬时很少说话,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人吃东西。
程野再三确认他真的不介意自己穿他的衣服,这才放下心来。门口狼青听到她的声音,也颠颠进了大厅望着她。
程野一看就知道它想吃东西了。想到狼青跟着自己跑了大半天,这会儿也不方便拿小空间的番茄黄瓜给它,看着桌子上的饼干,“我想给狼青吃点饼干,可以吗?”
诉冬时看看狼青,点头。
外公说了,是狼青回来喊他们的,不然他们还不知道他在哪里。
狼青第一次吃饼干,尾巴愉快的摇曳,心情不错。
程野吃的是巧克力,上面都是英文字母,吃着有点酒味,略苦微甜。程野最喜欢吃这种巧克力了,那种包裹松仁的反而不喜欢。
她双脚悬空,喜滋滋的摇摆着,余光瞥见金毛悄咪咪进来:“这只狗叫什么名字?”她其实知道金毛叫向日葵,只是想逗诉冬时多说点话。
说到底她不大相信诉冬时是个自闭症小孩。
程野听说,有的孩子天生太聪明,普通人无法意会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就封闭意识不愿意和外界交流太多。
“是不是叫向日葵?我听于爷爷喊的向日葵。”
“向日葵多大了?有没有三岁?我看着有点老有点年轻,三岁应该有吧?”
“你多大了?有没有五岁?我五岁半马上六岁了,肯定比你大,你喊我一声大姐,我以后罩着你。”程野话很密,一个人也说得起劲,说到激动处,她抬起手拍胸脯,但是衣服有点小,胳膊没有抬起来,刚好落在下面鼓鼓的肚子上。
刚刚喝了不少湖水,这会儿还没有消化。
落在肚子上也没事,程野面不改色在肚子上拍了拍,砰砰响,听起来像西瓜,诉冬时视线也落在她鼓鼓的肚子上。
“别看我这肚子这会儿大,以后就平了。”程野又拍了几下,说:“小弟弟,有啥烦心事都可以给大姐说,大姐给你唠嗑唠嗑!”
诉冬时看着眼前肚子高高鼓起,自称大姐的小孩,抿嘴笑了。
“程野。”
她叫程野。
吃过午饭,程野就要回去了。程野要把背篓里的菌子倒一半出来送给高韵,想起来她原本想找于中医帮忙看黑菌子,连忙将压在中间的树叶子翻起来。
于淡水看到黑菌子,瞬间有些不淡定了。他倏地站起来,抓过黑菌子,看了半天,又轻轻在表皮刮了一点下来放进嘴里尝。
“这、这个……这像黑灵芝。”于淡水不确定道,“不过有点可惜。”有点少,当药引子勉强可以配两副药。
“能卖钱吗?”程野眼巴巴地问。
“小孩子家家的都知道挣钱啦?”于淡水笑着说。
程野猛点头,她这辈子想打造开发凤凰岭,但是没有专业书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想前期买点专业书籍学一学,书本都是要花钱的。
最后程野把大的那朵以300块钱卖给了于淡水,小的那朵她打算拿回去晒干了磨粉炖汤给家里两个老人喝。
程野喜滋滋揣着一叠钱回家。
14. 打人断亲
到家时大门关门插锁一个人也没有。
村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哀乐声。
送走于淡水,程野连忙将空间里存放的菌子腾出来,院子房檐下叠着一摞蚕匾,刚好可以盛放这些菌子。放好后,她沿着声音朝哀乐声的房舍慢慢走过去。
每次听到这种音乐,就意味着一个人永远结束了生命。
现场忙乱一片,地上很多红色爆竹碎屑。
程野在小孩堆里看到了程青凤,青凤也看见了她。
她高兴地跑出来:“程野,晚上要吃嘎嘎(肉)了!芳祖祖喝农药死了!”
“他们用肥皂水用粪水灌芳祖祖,嘴角这样——”程青凤嘴巴向边上歪、眼睛上翻,“流了好多泡泡。”
程青凤还不太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觉得要吃宴席很高兴。上辈子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程野最近没有看到芳祖祖的儿子在家,以为这事不会发生,前两天还看到芳祖祖路过到小凤仙河洗衣裳。
堂屋门后,芳祖祖的老伴沉默地坐在板凳上,看着棺材一言不发。他身后竹篾和半成品围席整齐地堆放着。同样的清布衣裳,比同村老头们都干净,帽子叠得棱角分明。
他眼底闪烁着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眨眼的功夫,老伴就走了。
程野已经记不清他的名字,这个老人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十几年。只记得也喊“祖祖”。
村里的人都来帮忙了,年龄大的妇女提着家里的青菜过来帮忙打杂,晚上要招待村里人吃顿晚饭。道士先生在堂屋里摆八仙桌布置道场,印子装满米,插上香,青色的烟雾袅袅弥漫。
程野透过细缝看进棺材:里面的人安静躺着,身着黑色光面手艺,双手直直放在两侧。像死了很久,没有生气,像恐怖片里的人偶……
“哎哟,你个小孩胆子才大,跑这里来了,赶紧出去。”一个婶子模样的妇女惊叫出声,呵斥着她出去。她在村里没见过她,是应该是上湾村的人。
程野转头认真对她说:“我不怕,我没有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的才怕。”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那个婶子连忙呸两声,平常小孩都不敢靠近这棺材,这孩子挺稀奇主动往棺材跟前凑,她都不敢往棺材方向看,这个孩子胆子真是大。
何阿婆进来拿纸钱,听见程野的话,眼眶肉眼可见湿润,像想起了极为悲伤的事。何阿婆就是芳祖祖的儿媳妇,他们儿子叫程正德。
前几日嫁出去的小姑子回来,说孩子生病了没钱治病,找婆母公公要点钱。
没想到被程正德听见了,当场提起扁担把自己妹子赶出去,她公公上前劝说反被扇了一巴掌,婆母看见气得大骂“不孝子!天打雷劈不孝子!”
这一骂直接将喝了酒微醉的程正德激怒,二话不说,也不管是不是自家妈,将人掀翻在地,骑上去捏起拳头狠狠打,像打仇人一样,旁人拉都拉不住。
“今日做因,明日结果。种啥子因,结什么果。”程野意有所指,她实在气不过,芳祖祖两人都是性格比较温顺的人。估计也正因为如此,从来放纵程正德,养得他自私自利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孝心廉耻。
刚刚程正德在外面和人有说有笑的,一点不像死了妈,和死了个毫不相干的人差不多。
“你这个死崽子胡言乱语说啥子话?看我打死你!”
恰巧程正德听见程野的话,双眼瞪着,抬起巴掌欲要扇过来。因啊果的,这不是在咒他嘛,老东西自己气性大要死要活,他有什么办法?
“程正德你干啥?你想干啥?”大伯母何小芬在坝子边上帮忙切菜,看见程正德抬起巴掌要扇程野,她放下菜刀跑过来拦。
自家人喜欢归不喜欢,也容不得外人欺负。
“没教养的死丫头!你听听她刚刚说的啥话?”
“说啥话,说的事实呗,村里谁人不晓得大婆是你逼死的?敢做不敢当咋的?旁人不直说你以为没人知道?”何小芳将程野推到身后,白她一眼,小声说她,“你个死闺女,啥都不懂在这瞎说。”
程正德是个浑人,这会子村里人都在,觉得面子有些搁不住,恼羞成怒:“你个长舌妇,这程家没你外姓妇道人家说话的份,滚开,这个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死崽子,我今儿个要代她爹妈好好教一教。”
“教你个锤子,自己都没有学好,有什么资格教我老程家的娃?”何小芳搡了他一下,这可不得了了,程正德像是找到发泄口,直接捏紧拳头朝何小芬挥去。
何小芳个儿小,哪经得住一个常年干体力活的成年男人打,眼看拳头就要落下来了,突然程正德整个人像虾米一样飞出去,撞到墙壁上滑落。
“我稀罕你教,你才是好好教教你自己!免得将来没人养!”程野收回腿,她不后悔刚刚说的话,也不后悔踹她。说实话,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堂屋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哀乐婉转盘旋。
他们看见什么了?
一个五岁的娃娃将一个成年男人踢飞了?
“你逼死自己妈,狗都不如,这里最没有资格教人的是你!”程野越说越气,又上前连踹程正德,她踹的力气大,程正德疼得反射性往后面缩躲,可后面就是墙壁,顾不得其它,他又往边上爬,堪堪被棺材屁股抵住。
他心里又惊又怒又怕,偏生拳脚像雨点密密麻麻落在身上,原来被踹是这么疼吗?但是眼下先让这个小怪物停下,他看到村里人都跟木头似的看戏,大吼道:
“你们在边上看什么看!拉住她!拉住这个小怪物啊!!”
你个怪物!程铁木呢,看看他养的好孙女。”
“程铁木是你喊的?你个败坏咱们村子名誉的坏蛋,该打,打死你!”程野听到他喊自个儿小怪物,一顿踹,直接踹他大腿屁股肉多的地方。
眼见程正德又被踹了,村里人也很无语,你个傻子,连服软都不会。不过大家伙心头都在讶异程野的力气,把一个青壮年男子踹得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着实少见。
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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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妇女婶子上前来拉程野,何小芬离得最近,拦腰一把抱住程野,程野双腿半空中乱蹬,“行了行了,人家家事,人家老的都不在意,你在这瞎起哄干啥,回家去回家去。”
心里暗道,老幺真生了个小怪物,瞧瞧这力气,比过年的猪都难按。
虽然她也看不惯程正德的行为,但是也看不上老辈子软趴趴的性子,跟泥娃娃一样,捏你一爪不反抗自己喝农药是个什么事儿啊,要换做她,半夜不睡觉都要蹲点把人捆起来揍,打死一个算一个。
几个婶子合力帮忙,按脚的按脚,抬屁股的抬屁股,好不容易才把程野抬到大门口。
“大伯母,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程野不服。
“啥刀啊路的,电视少看些,净乱学!”古龙金庸的小说在八九十年代拍成了武侠剧,村里有电视的人家,到了剧开始播放时间,屋子里满满当当挤满看电视的村民小孩。
“我不是乱学,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直接赶出去,养在家干啥,养老靠不住还气人,简直涨眼睛!”
何小芬跟着点点头,说得也是。
另外程正德那边,村里人纷纷劝导:“算了算了,小孩子童言无忌,正德你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一个男人上前扶程正德,“还坐着干啥,坐地上好看啊。”
程正德有苦难言,他是不想起来吗?他是腿疼得起不来。
“哟,真疼啊?”
程正德白了说话的人一眼,废话,换他挨两脚试试?程铁木养的好孙女,真他*妈怪物!
一场闹剧眼看即将落幕,一直静默坐在门口的老人突然站起来说:
“我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也趁着我老伴还没有入土,我宣布一件事:我和程正德断绝关系!”
“!!!”
这无异于凭空投下一个惊雷。
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老人身上。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老人吗?刺激大发了?
程正德率先回过神,他下意识想要跳过去打人,一不小心牵扯到大腿拉伤的肌肉,总算恢复些理智,他笑得狰狞:“你想好了,断绝了我不会给你养老,你以后生老病死都不归我管。”
“你*妈你养了吗?”老人只说了一句。
“……那是她自己想不开,关我什么事。”程正德毫不悔改。
老人摇摇头,转头问村里的小队长,“断绝关系要写凭证不?修房子的钱我也出了一半,别的我不要,我只要这个堂屋、现在的卧室和旁边的灶房,只要这三间;一楼另外一个房间和厨房,二楼三楼都归他们两口子。”
“爸……”何阿婆欲言又止。
“后院的红橘都是我种的,这片果林我要了,剩下的田地我不要,也归他们。”
“凭什么?你一个老东西天天在家,又没有出去打工,哪里来的钱?修房子的钱都是我出的,你要断绝关系,右边的厨房归你,旁边的空地也归你,你要修要怎样随你便,房子总归是我的。”程正德说。
15. 感谢
村里人都知道程正德说这话是一点没良心。
他老汉是手艺人,簸箩背篼围席场场都要赶场卖,果园里那边红橘,每年都要卖上千块,哪里一分钱不挣?怕是比好些年轻两口子一年到头挣得还多。
小队长也左右为难,村里事情都是劝和为主,“大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断绝关系说的太武断了些,这样,反正你们也两个厨房,今后各吃各的就当分家了行不?”
“他要断那就断?”程正德食指在空气中乱点一通,不领小队长的情,“小队长你劝莫?我看就该断,等他死了没人收尸就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不过想分房子没门!”
但是老人这次异常果断,他一个人默默走进睡觉的房间,在床板下面枯草堆里摸索一阵,摸出来一个铝饭盒子,里面是一叠票据和一张记录单,两本存折。
小队长接过来翻看,发现都是材料采购清单或者账款记录,存折上是老人名字,一本已经记录满了,一本已经记录了一半,前前后后金额合计也有一万多。
这个年代修房子还不像后世动辄几十万,这年头一两万就能修一栋像样的三层小楼,如果地基是自己请工人去荒山开石条,成本还会更低。
程正德看到这些凭证,脸色异常难看,老东西当真留了一手,他脸皮子火辣辣的,像被人在地上摩擦了几遍。胸口处像猫爪,怒火升腾,目光无意思落到棺材上,他双手扶在棺材板上,恨不得掀了它。
都是里面的这个老东西,要是不死,就没有这场闹剧。
也不会被一个屁大点的怪物踹得里子面子都没有了。
眼看老人坚持,小队长只好当了见证人,村里很多人都主动当见证人。一面是看戏,一面期待看这种主动断了后路的老年人,晚年生活如何凄凉。
程正德拿着摁了手印的断亲书,哼了一声,甩在老人怀里,“你要断,你自己保管;既然断了,眼下这摊子事也不归我管了,你自己看着办!”扭过头看到自家黑妇,“还不过来扶我上楼,你拄在那里干嘛,亲都断了还要上杆子当人儿媳妇?”
这话说的。
何阿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好上前扶人上楼去了。
堂屋里的人面面相觑,这老小子真把他*妈撂这不管啦?
这里的人数程野震撼最大,她完全想不到事情发展会是这个结局。
断亲?上辈子从来没有听到说老人心头存了这个念头,直到他赴后尘也喝农药死了都没有发生过这事。
程野其实想不明白,这个老人最后是以何种心情走上老伴的后路。
印象中这个人一直很平静,从没有看他发过火。程野上辈子小时候不懂事,去他家果园偷摘过橘子,他知道了不仅不说,还亲自用提篮摘了一篮子成熟的橘子到程家,淡淡说,“果子还没有成熟,成熟了再来摘。”
不管如何,程野还是为这个老人高兴。
“祖祖,你往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要是他再动手,你只管来找我,我力气大我人小,我帮你。”力气大,可以帮忙打回去;人小,要是程正德反过来要打她,还得吃法律官司。
晚上程铁木回来听说这事,沉默半天:“别人家的事少管。”
“阿爷,芳祖祖和程阿祖其实自己能养活自己,完全不用靠儿子。为什么非要儿子养老呢?他儿子自己没有本事,能养什么老?人走了抬出去埋了就是养老吗?”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懂,儿子才是传承,死后坟前有人祭奠,没人祭奠都成了孤魂野鬼。”
程铁木想到村里的老伙计,因为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准备和老伴去住幸福院(养老院)。这段时间都在看幸福院,听说已经交了申请,村里的房子土地也不要了,要转给别人。
土地多么重要的东西啊,要不是没有儿子,他们指定不会走这步路。房子土地都转了,根就没了。
程铁木一面为老伙计叹息,一面又在想怎么将他家的土地转过来。他都问过了,所有的田产房产,只要6000块钱。
程野接触过很多独身子女同学,对于程铁木古板的思想无可奈何,改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反正时间还长,以后慢慢来。这辈子她打算留在村子里给老两口养老,让他们知道,养女儿养孙女都是一样的。
程野的旋风腿威名到底传了出去。
第二天吃宴席的时候,程野明显感觉到附近很多眼神落在她身上。等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去,假装和身边的人说话。
程正德说到做到,当真没管芳祖祖上山的事。
大队上有专门抬棺材的人,程正德不管,老人自个儿也忙前忙后,小队长和老一辈的老人帮忙安排好人,照样把人顺顺当当抬山上埋了。老人孙子从温州赶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上山。
女儿女婿也来送了一程。
不过她女儿有点埋怨自家老汉独断专行,妈已经喝农药走了,他硬气什么,睁只眼闭只眼过就是了,谁家不是这样过的,怎么就非要断亲呢。
断亲了以后大小事不得找她这个外嫁的女儿?
*
人死如灯灭,芳祖祖一家也成了附近几个村子的热门话题,连带着程野也出名了。
不过日子照样过,捡的菌子也要晒,程野还指望它换钱挣家用,冬天就要到了,凤凰岭虽然说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在中国地图上属于南方地区,但冬天依旧寒风刺骨。
程野看到家里的棉被棉芯都是陈年老棉被,里面的棉花硬成一坨,垫子下面是新下的稻草,面上薄薄一层毯子。毯子也老旧得很,睡着一点不暖和。
要是在后世,这些老棉被老毯子估计早就被她淘汰了。
再说,她发现自己冬衣也没有两件,羽绒服想都别想,只有一件不知道什么材质充作芯子的棉服,其它的都是二爷家堂姐们淘汰下来的旧毛衣,一大家子只有两个大箱子的衣服。
新鲜蘑菇看着多,晒干了水分就蒸发了,装了4个蚕匾晒。
程野当时捡的时候就只捡了几种菌子,数红菇和鸡枞菌最多,她让兰小花把这两种单独捡出来分开晒。混合菌子只装了一个蚕匾。
于淡水和高韵牵着小诉冬时到程家时,就看到程野踮着脚用筷子在翻晒菌子。
狼青最先发现他们,头扬起来汪了一声,又趴在前肢上眯着晒太阳。
程野转头看到他们,惊诧不已:“于爷爷高奶奶,诉冬时,你们怎么来了?”而且手都没有空着,提了很多东西。
程野赶紧招待他们,从屋里扯出两条长凳放在院子里,又去猪圈旁喊兰小花出来。程青凤原本在睡午觉,听到声音翻身爬下床跑出来。
家里没有杯子只有饭碗,程野要给他们倒暖水瓶里的开水,高韵连忙阻止。
“小野,我们不渴,坐一会儿就要回去了。”高韵和于淡水看到程野家堂屋的大裂缝一点没觉得诧异,仿佛见怪不怪。
兰小花洗干净手出来,笑着迎上来:“你们是哪个?是有事吗?”兰小花不大认识古塘村的人,平日里头脑发烧都是硬抗,实在抗不过上湾村还有个赤脚医生,所以从没有去古塘村找过于淡水看病。
“老大姐,我们没事,前两天程野救了我们家冬时今儿个特地来感谢。”前两天下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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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死了人,高韵想着程家估计要帮忙不得空,所以选择过几天来,同时也方便她去城里买礼物。
那天程野换下来的衣服她帮忙洗了收着了,今天都带了过来,洗的时候看得出来,程野的衣服都很旧了,边角磨出了毛边,裤缝好几种颜色的线,想来缝缝补补过很多次。
又打听到程家还有两个小孩,和于淡水商量后,去城里给几个孩子都买了身衣裳,当然程野是感谢的主要对象,单独给她置办了两身,还买了一些小孩子喜欢的吃的喝的。
和外孙的命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啥救命恩人?”
高韵拉着兰小花坐下来,慢慢给她说了当天的事,兰小花听得胆战心惊,心里气急,小孙女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但是好歹是救了个娃娃。这让她想起她第一个儿子,十多岁了,在小凤仙河洗澡淹死了。
当时程铁木没在家,等回来看到竹林角破席子上的大儿子时,心血翻滚,热油浇心,鼻血一下子喷出来了。
“菩萨保佑,以后都是大福。”兰小花拍拍高韵的手,两个人泪眼婆娑相视一笑。于淡水是个男人,插不上话,便站在院子里翻看程野晒的菌子。
“小冬时,向日葵没有来吗?”程野问。
没有。诉冬时摇摇头。
“那你好点了没有?这几天没有再去古塘湖了吧?”
诉冬时又摇头。
“这是我堂姐程青凤,青凤,这是诉冬时。”程野给两个小孩相互介绍。
程青凤记忆中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别致的小孩,头发顺滑有光泽,脸蛋白净,不像隔壁泥牛黑乎乎的;指甲缝也没有泥巴像白豆子,“她是女的还是男的?”
程野闻言哭笑不得,“人家是男孩子,就是长得好看了些。”
程青凤眼睛滴溜乱转,对这样的城里小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低头看着自己黑黢黢的指甲,悄悄背在身后。
她试着问了诉冬时几句,见人只是盯着她,也不说话,心里嘀咕怪小孩,也不搭理人了。她摸到兰小花衣兜歪缠,她刚刚看见了,这几个人过来提了好几包东西,里面有两包奶糖。
程野知道怎样和程青凤这样的小孩相处,但是诉冬时和一般小孩不同,索性当同龄人对待。
她带着诉冬时去院子里看自己的专属地,黄瓜藤到底没有抵住深秋的寒风,渐渐枯萎了,上头有几个指头大小的歪黄瓜,程野掐下来抹掉上面的嫩刺,递给诉冬时一根,“别看它不好看,吃着可脆了。”
指着小菜园介绍:“这是我夏天的时候种的黄瓜和番茄,我没让家里人帮忙,全都是我一个人种的,结得老多了,我还留了种明年打算继续种,到时候多育点苗拿去镇上卖钱。”
“这个,看见没有?我五月份摘的桑葚取的籽儿育的苗,是良种桑葚,到时候不仅可以吃桑泡,还可以养蚕,我也打算试试。”
“这是杏子苗,长得不是很好,只有三株成活了,我还要继续种,到时候我要打造一个什么都有的综合大型果园,把全世界的水果都种在里面,一年四季都有水果吃,嘿嘿!”
诉冬时默默听程野说话,小米牙一点一点磨歪黄瓜,眼睛却越来越亮。
“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程野问他,怕“梦想”二字他听不懂,连忙换了一个说法,“就是你长大了你想做什么?”
“不过现在想不到也没有关系,慢慢想,反正咱们时间还长。”
梦想?小诉冬时默默在心里念了一下这个词。他不知道什么是梦想,只觉得面前这个和他一样大的人,浑身散发着光,比太阳还亮。
16. 插班生
于淡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身后,听到程野的话,顺着小孩的话畅想她描绘的综合大果园,异想天开又令人向往。
这两天下湾村断亲的事情他也听说了,说是一个小娃娃把个中年男人当狗一样踹,踹得人都爬不起来,下不了床在床上瘫了好几天。
程野这孩子,打从认识那边起,自己还是小孩子,都能毫不犹豫下水救人,说明品行都没有问题。农村人爱夸大他也知道,芝麻大点的事情夸成西瓜大。再说了,像那副儿孙行为,换做是他他也要打。
但是他也讶于程野超乎寻常的成熟心性,他这辈子经历过很多,奇人异事也见过,只是后面蜗居在古塘村再也没遇到过。
和程野交流,像在和大人交流。
或许外孙应该和这样的同龄人多交流。
程野还在继续说,“……我后面准备买本字典认字,我想多看看书,书上很多经验,可以找出来一个一个尝试。”程野打算下个周末去镇上的新华书店看看,买一本字典,再买几本书。
幼儿班不学知识,字母拼音是学的,她不能一上来就认识字,需要先找一个借口,不然那样太引人注目了。
虽然说她现在也在附近几个村子出名了。
说来很奇怪,大概是凤凰岭山多地少,以前的人多往深山里觅食,对于武力怀着天然崇尚,这里流传的故事都是偏武的元素。所以程野的大力引人注目的同时,也令人羡慕。
“小冬时,你认字吗?你在上学没有?高奶奶肯定认识字,于爷爷也认字,你要是想认字可以让他们教你,嗯,也可以找我。”程野悄悄给诉冬时说,“我认识很多字,你别告诉别人。”
诉冬时像一个真人版玩具娃娃,可以当树洞吐槽任何想法,还不怕他给别人说。
但是真人版娃娃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冬时。”
“什么?”“冬时。”诉冬时认真说。
“我知道你叫小冬时呀,诉冬时,很好听的一个名字,姓也好奇怪,但是好听。”
“冬时。”诉冬时再次认真纠正说。
程野捂着嘴笑,原来是不愿意人叫“小”呢。程野记得曾经和侄儿相处时,小孩哥装大人,不让叫小名非要她叫大名,原来诉冬时已经到了这个阶段,“行,冬时,诉冬时。”
诉冬时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确实是个好日子,程阿祖也提着装满橘子的篮子过来了。
看到程家有客人,他愣了一下,放下篮子就走了。兰小花连忙将篮子腾出来追上去,“大叔(程阿祖辈分大一级),橘子卖钱的下次别带了哈。”
其实兰小花心头有些愧疚,那天去世的人尸骨未寒,她小孙女不懂事,在灵堂上将人打了,还让人断了亲。实在觉得没脸见正主,这些天她都特意避开往那边路过。
程阿祖摇摇头没说什么接过篮子回家了。
兰小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回来把橘子端出来让于家人吃,一边和高韵说:“我这个大叔也是苦命人,年轻时候给儿子挣家,前两年才修了新房子。那儿子是个不孝的,脾气暴,浑起来爹妈都打,前两天大叔的媳妇芳大嫂才下葬,唉!”
这边程野捡了个橘子边吃边和诉冬时说:“程阿祖儿子不是东西,逼得自家娘喝农药死了,我气不过,轻轻踢了他几脚。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对。”
“程阿祖和芳祖祖都是勤快人,刚刚那个程阿祖,编的竹制品非常好,还会编蚂蚱,赶场都去卖竹编挣钱;他家还有小果园,喏,你吃的这个就是,好吃吧?也能卖钱,根本不靠他儿子,这样的儿子拿来干啥?还不如丢了。”
“对。”
“这个橘子你喜欢不?我吃着好吃,只比不知火差了点,你说我种这个橘子怎么样?”
“对。”
“你怎么只会说对,你知道我说的不知火是什么不,我这是在向你征求意见,你要给我提意见,不能只说对。”
诉冬时抿抿嘴,“我觉得你都对。”
“对了,不知火是什么?”
*
天气愈发冷了。
伍老师安排了丢手绢游戏,想让小孩子们手脚热乎热乎。
“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
程野蹲在教室空地上,一跟着大家唱《丢手绢》,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她跑步贼快,刚跑出去没两步就被揪住了,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敢往她身后扔红领巾做的手绢。
当工具人有些无聊,她眼神涣散,神识探进里拾整空间隔空翻地,黄瓜藤收台了;茄子树可以留着,剪断了老枝,留着根部重新发芽生长。
浇水后,一畦湿漉漉的土基新长出稀稀点点的绿色,这是萝卜秧。
空间里大多数粮食蔬果差不多都收起来了,其中地瓜——很多外地人叫葛薯的一种食物,收获超乎想象。
程野种地瓜很大成分是她个人很喜欢吃这种食物,她们这个地方,很多人喜欢直接生吃,或者拌白糖上桌当凉菜,和番茄拌白糖一个道理。
也有的人会炒熟了吃,程野不大爱吃炒熟的地瓜炒熟,她觉得怪怪的,炒熟的地瓜反倒失了它原本的清甜爽脆。
程野重生前在大城市打工,每到地瓜成熟的季节,都会买来当水果生吃。但是买到的大多都是广西广东这边出产的,淀粉比较足,吃着不脆也不甜,渐渐的便不爱买了。
但是小空间出产的地瓜,完全契合了她的口味,又嫩又甜又脆,个头也大,大的快抵上磨盘了。她现在带的课间零食就是地瓜,正好凤凰岭这边的地瓜也是这个时节吃,她带到学校来也不打眼。
丢完手绢,下课铃响了,伍老师迅速把教室桌子恢复原位后走了。
唱了一节课《丢手绢》,程野嗓子干干的,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大地瓜剥皮,地瓜比她脸还大。随着她的动作,地瓜清香味弥漫在教室里,同学们看见了纷纷掏自己的小零食来和程野换。
程野也不吝啬,她用削铅笔的小刀片,在纸上切地瓜片,换一个走一个,不一会儿,她面前的小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零食,还看到一把生瓜子。
等到没人换了,程野抱着新剥的地瓜在自己座位上啃,这时候伍老师突然走进来站到讲台上,抬起双手在半空中击掌,“同学们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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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都过了半学期还有学生来插班?
程野顺着门口望去——
诶?
是熟人。
只见伍老师话音刚落,高韵便牵着小诉冬时从门口走进来。离讲台还有两步距离,她就停下不继续走了,轻轻推诉冬时后背,然后诉冬时脱离她的手掌心,像机器人一样同手同脚慢慢挪动。
讲台上的伍老师上前两步,伸出手迎上去轻轻扶着他的肩膀,最后站定在讲台中央:“这就是新同学诉冬时,咱们欢迎冬时小朋友!”
诉冬时打扮得挺洋气时髦的,黑色的夹克小工装,配上短碎盖头,露出秀气白皙的鹅蛋脸。
不过他眼神略显拘谨,抬头飞快扫一眼讲台下方的黑压压的人,像在找什么人,但是没有找到,又失望地飞快低下头,像只惊慌的小鹿,被人从大草原深处生拉硬拽拉出来展览。
他双肩耷拉,双手紧紧交叉握住,指甲深深嵌入嫩肉里——他在紧张。
大概高韵提前和伍老师说了诉冬时情况,伍老师并没有让诉冬时做常规的自我介绍,只是告诉了大家名字,就给他安排位置。
“程野、李阳同学,你们俩挪一挪位置,让冬时和你们坐一起。”
似乎听到了程野的名字,诉冬时迅速抬起头,和程野眼神正好碰撞在一起。他愣了下,看见程野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指甲扣肉的力道小了些。
“坐中间还是边上?”程野指着位置问他,诉冬时飞快指着边上程野刚刚坐的位置。程野把桌子面上小零食和书本挪到中间,桌肚里的书包也移了过去,给诉冬时留了一个位置。
“程野同学,你们要好好相处啊,表现好期末发好儿童。”伍老师说。
程野闻言暗地里撇撇嘴,好儿童?不知道是经费有限,还是被脚踢名单成了倒霉蛋,她上辈子两年幼儿园生涯,四学期拢共才收到了两张好儿童奖状。
不然就多一张奖状的事嘛,咋个就缺了几张呢?
当然,程野坚决不承认是自己表现不好。
诉冬时的书包符合大流,背的五阿哥和小燕子图案。他安静地把小书包塞到桌肚里,犹豫着怯懦着,反复打开书包又关上书包。
程野一直关注着他:“是忘了带什么东西吗?我这边课本都有,咱俩一起看。”
诉冬时摇摇头,从书包里取出一本字典,轻轻往程野方向推。
这个是他提前给程野准备的,从高韵说要送他来上学,和程野一个班的时候,他就开始准备了。
“字典是要给我的吗?”程野看着崭新的新华字典,这个字典比她堂姐的还厚实一些,像高年级的学生用的字典,捞在手里还有些压手。
诉冬时点点头,神色防备地望向四周,见很多同学都在看他,身子更加萎钝恨不得往桌肚里钻。
“别怕,”程野拍拍胸脯,温和地说,“大姐罩着你!不过字典我不能收,我堂姐有本字典,我用她的查就行了,我最近认识了好多字课本都看完了,刚好给你补习。”
但是诉冬时执意把字典往程野跟前推,程野想着小孩刚到个陌生环境,再拒绝恐怕会让他更难受,先假装收下,等有空还给高奶奶或者补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