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十二年》 1、第 1 章 “距离上课铃响已经过去了五分钟,这五分钟我不说话,就是想看看你们需要多久能安静下来,能安静到什么程度。” 天木中学高一九班的教室里,林慧颜双臂环胸地贴靠着讲桌,在嘈杂声消失得差不多了时才开口说话。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教室像被消音了一般,可仅维持了不到十秒,就又有诸多交头接耳声传来。 全班49名学生,嗡嗡嗡的,比外头大树上的知了还要惹人心烦。 但林慧颜早已免疫。 ——林老师啊,带好天木第一届美术实验班的重任就交给你了。这个班,特殊也不特殊,刚开学嘛,教学是其次,纪律是重中之重。就按你的方式和节奏来,学校全力支持。 为学生全面成长蓄势赋能,为高校输送优秀艺术人才。 学校打响“特色牌”的口号喊得是好,真正头疼伤神的,压力给到的,仍是在一线实干的老师。 按校长的话来讲,放眼全校,只有她能担此大任,也只有她是校董事会全员一致认可的美术班班主任人选。 这顶高帽子,林慧颜并不稀罕。 她之所以泰然接下这项艰巨到令众多老师避之唯恐不及的任务,只因合作方是——海帆。 垂眸慢条斯理地挽起衬衣袖口,林慧颜转身走上讲台。 右手撑桌,左手指向门边墙上的钟表。 “现在是新学期开学第一天下午的第一堂课,你们要是安静不下来,我可以给你们时间,一直坐到第四节课放学。吃了晚饭,晚自习还有三节课继续坐。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高一年级的年级主任,你们的所有课我都能调,也能占,科任老师不会有任何的反对意见,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她最擅长的是让学生在长久的放任或静默中体验“窒息般”的压迫感,而不是在她的大动肝火、大发雷霆下助长青春期孩子的叛逆。 身为班主任,原则、规矩必须从一开始就立住。 果不其然,全班齐刷刷地看向钟表,而后齐刷刷地闭嘴,大气都不敢出。 比起屁股不离凳地跟“面瘫脸”班主任大眼瞪小眼“罚坐”三个半小时,他们更宁愿按部就班地上三节文化课加一节活动课。 其他科任老师一定都没有班主任古板,一定都比班主任像个人。 鸦雀无声中,前门口出现一抹姗姗来迟的身影。 轻柔浅笑的一句“我来看看是谁家的宝贝们坐的这么端正”,于懒洋洋的午后掀起一场猛烈又激荡的波澜。 长卷发,小白裙,小酒窝。 青春靓丽又出尘脱俗的“小仙女”像是从漫画中走出的人物,轻而易举地捕获了在场者的目光。 一声接一声的“哇哦”自坐姿不太端正的“宝贝们”口中争相传出。 激动雀跃的心情溢于言表。 唯有讲台上那一板一眼的班主任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心跳大乱,全身僵硬,紧扣的指甲都快要嵌入讲桌里。 这个人八年未见,却从未有一天离开过她的心。 四目相对的瞬间,过去与现在仿佛重叠,时间与空间仿佛扭曲。 周围的喧嚣声在时空缝隙中渐渐隐退,只剩下彼此眼中或惊惶、或从容的巨浪与秋水。 “不好意思,林老师,我来晚了。” 楼以璇站在门口,姿态谦逊地向林慧颜道歉:“刘老师他……专业课班主任临时接到出差要务,临行前委托我替他来参加我们班的第一次班会。” 不等林慧颜有所反应,离门口最近的几个学生按捺不住地问:“姐姐,你是我们的专业课老师?” 楼以璇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右手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要乖哦,先听林老师的,稍后我会自我介绍。” 紧接着又是一片压低的尖叫声。 这谁顶得住啊! 底下的一众迷弟迷妹,全都兴高采烈露出了见到女神的花痴脸。 学生们的脑海在疯狂荡漾,林慧颜的大脑…在紧急重启。 “林老师?我能进去吗?” 被再次叫到的林慧颜终于回过神,抿了抿唇,点头应道:“没事。请进。”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掩盖了她纷繁复杂的心理动态。 明明迟到的不是她,明明这是她的主场,她却像个理亏者,再无法与来人对视第二次。 “谢谢。” …… “你们最好把我今天在班会上说的每一句话都记清楚,我情绪稳定,耐心也不差,但要分场合,分事件。有些话我会不厌其烦地跟你们说第二次、第三次,但有些话,只此一次。” 林慧颜说罢,看了眼墙上那块滴答滴答不停走动的时钟。 “好,下课。” 四十分钟的课,林慧颜准时踩着下课铃走出教室,一分钟都没多做停留。 全然不顾那位还坐在最后一排认真听讲的“专业课老师”。 楼以璇和学生道别,大步从后门追出去,截住林慧颜即将远去的脚步:“林老师。” 林慧颜脚下一顿,整个人像是被钉住,动不了一点:“有事吗?” 陆续有学生从各个教室出来,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怕环境太吵,林慧颜听不清。 楼以璇又小小地迈近半步,请求道:“虽然有点冒昧,但我还是想问问,您有时间带我在学校转转吗?” 她是天地可鉴,绝无假公济私借口找个地方“叙旧”的心思。 可林慧颜不这么认为。 她还没办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跟楼以璇单独相处,更不知没了旁人在,她和她该从何说起。 说不出“可以”,拒绝的话也卡在喉咙。 正当这时,隔壁高一八班的班主任杜禾敏从教室出来,一看见楼以璇这个分外惹眼的小仙女就两眼放光。 她加快步伐走来,带着迫切和惊喜的语气询问林慧颜:“林老师,这位是?” 楼以璇无意令林慧颜为难,主动接话:“您好,我是九班的专业课老师之一,楼以璇。” 恐怕连自己的名字,林慧颜都很难说出口吧。 “不愧是搞艺术的,连名字都这么文雅,气质也是,你好漂亮。”杜禾敏由衷感叹,简直移不开眼。 面对陌生人对她容貌的赞美,楼以璇习以为常,并不反感或引以为傲:“谢谢。” 杜禾敏伸出右手:“杜禾敏,八班的班主任,教化学。” 楼以璇淡淡一笑,落落大方地与之握手:“很高兴认识您,杜老师。” “别‘您’啊‘您’的,听着怪别扭。” 杜禾敏松了手,身体却自来熟地凑近了些,笑道,“实不相瞒,我也才刚过而立之年,我们应该差不了几岁。” 几岁? 被忽视在一旁的林姓数学老师,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楼以璇那只被杜禾敏握过的手上移走,又在心里默默做起了两位数的计算题。 跟前的那两人,一个年满33岁,一个将满26岁。 7岁半之差,能叫做“差不了几岁”吗?四舍五入都不是这么算的。 “杜老师的性格真好。” 楼以璇受到杜禾敏的热情感染,身心不由得轻松了些许,“我以后每周三会来上课,请多指教。” “术业有专攻,你我各有所长,指教谈不上,交个朋友吧。” 说着说着,杜禾敏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看看清纯可人的楼以璇,又看看不怒自威的林慧颜,略尴尬地退开一步。 “林老师,你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吗?” 如果没有,她可就要截胡了。 余光瞄了眼一言不发的林慧颜,楼以璇摇摇头。 “没,是我唐突,想请林老师带我参观一下学校的各个功能区来着。我今天第一次来。” “参观学校?我……” 杜禾敏正要自荐,林慧颜先她一步应承道:“不麻烦杜老师,我带她去就行。” 说完给了楼以璇一个眼神:“楼老师跟我来吧。” 林慧颜有年级主任的头衔,与杜禾敏不在同一个办公室,是以不同路。 “杜老师,下次见。” 楼以璇快速跟上林慧颜,落后半步地跟着她走,路上没再多说什么,一如从前地乖顺。 林慧颜本身就比她稍高几公分,外加穿着不低的高跟鞋,足足高出她大半个头。 要不是她染了一头的蜜糖棕大波浪卷发,怕是会被认成高中生。 果绿色的链条包,简约百搭的厚底小白鞋,哪一样都不能让她的形象气质趋近于林慧颜这样严谨干练又无情无欲的“骨灰级教师”。 她也不想变成世界上的另一个“林慧颜”。 她只想,让林慧颜变成另一个“林慧颜”。 当然,那是她八年前的想法。 现在,不是了。 高一年级的教室在一楼,老师们的办公室则都在二楼。 林慧颜是例外。 她和数学教研主任共用一个小办公室,306。 来到306,门关着,林慧颜指纹解锁:“这是我的办公室,以后关于教学上的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知道了。” 教学以外,就无话可谈是么? 楼以璇等在走廊上没进去,林慧颜也没发出邀请,只是自己进去放下手中物品就出来了。 “走吧。” “我想先去美术教室和我们办公室看看。” “在另一栋楼。”林慧颜避着楼以璇的目光,“这层楼有教师专用洗手间,要去吗?” “暂时不用。您要去的话,我在这儿等您就好。” 上卫生间是一件极其私密的事,林慧颜怎么看都不像是真诚地在邀请她一起。 要么她说去,林慧颜就会说在外面等她,要么她说不去,林慧颜就很可能会自己去一趟。 毕竟在一些不那么和谐融洽的场景中,上洗手间=战术性回避。 事实如她所料。 “我去洗个手,稍等。” 望着林慧颜逐渐远去的背影,楼以璇松懈地靠着墙,苦涩的笑蔓延开来。 她闭上眼调整自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上课铃,响了。 洗手间内,林慧颜低着头洗了好几遍手,试图让自己冷静放松。 可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跟朝气蓬勃的楼以璇差了太多的自己,她如何能冷静? 为了在学生面前树立威严,她今日底妆都没上,将头发扎了低马尾,戴着老款样式的金丝框眼镜,穿了件灰蓝色职业衬衣,黑色西裤,黑色高跟鞋。 老气沉沉,却也足够严肃凌厉,与温柔、漂亮、优雅、端庄等美好的形容词沾不上任何边。 光从衣着外表上看,说她是四十来岁的更年期女性都毫不为过。 太糟糕了。 不是重逢的时间地点糟糕。 是她。 是她这个人太糟糕了。 从头到脚每一个部分,糟糕透顶。 扯来纸巾擦手,林慧颜左右环顾,确认洗手间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在后,从左侧裤兜里摸出了一件圆管状小物品。 那是她几分钟前回办公室时,特地从手提包中找来放进去的——口红。 …… …… 请看作话!! 请看作话!! 请看作话!!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第 2 章 为了避免口红装在西裤兜里突兀,林慧颜还特意将它和手机放在一处。 没想到仅仅几分钟后就用上了。 对镜涂完口红,气色大有好转,心情也明媚了些。 口红放回裤兜,她两手绕到颈后,解下发绳,抓了抓头发,又多解开一颗衬衣领口的纽扣。 然而没几秒,她再次垂下了头,闭着眼自嘲又心酸地笑了笑。 自己为什么要在意呢? 她能以老沉的严师形象面对同事,面对家长,面对学生,为何就不能面对楼以璇? 从今往后,她和楼以璇也算得上是同事了。楼以璇于她,没什么特别。 抬手擦掉新涂的口红,打开水龙头,清洗手背,而后将第三颗纽扣扣回,将头发也随意扎了回去。 林慧颜以为自己将洗手间里无人得见的短暂失态掩饰得很好,可会合后才下了一层楼,就被身后的楼以璇看出了端倪。 黑色头绳,出来后扎得没进去前那么紧了,头发也更松散了。 重点是,颊边几缕不受束缚的发丝衬得人也随和了不少,就是如此的神奇。 但楼以璇不敢自作多情地去想,林慧颜一进一出的这点细微变化会不会是因为她而产生的。 林慧颜下楼的脚步有些快,丝毫没有要等楼以璇的意思,更一次都没回头看过她。 楼以璇不紧不慢地走在其身后,两人的间距逐步拉开,视野从林慧颜的后脑勺渐渐变成了林慧颜的头顶。 “林老师……” 林慧颜听出,这一声急促的“林老师”,和方才的每一声都不一样。 她停脚后顿了两秒,转身问:“怎么了?” 更不一样的,是这次撇开视线的人,换作了楼以璇。 楼以璇的右手抓在护栏上,双眼失焦,目光空洞地望着楼梯间的洁白墙壁。 她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几句话:“没什么。您穿的高跟鞋,下楼时多留心脚下。若您有着急的事赶时间,我自己去就好。” “没有急事。”林慧颜提步,“带你过去,花不了多长时间。” 走在操场旁,穿梭楼栋间,林慧颜尽责地向初次造访的新老师一一做了大致介绍。 偶有清风拂过,翻飞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时间的沙漏,把往日回忆一点一点地勾出,再一遍一遍地放映。 曾经的她和她有多亲近、有多亲密,即便她们想努力遗忘,春日的百花,夏日的暴雨,秋日的落叶,冬日的暖阳,以及一年四季的风…也都会替她们记得。 那么美好的回忆,不该被忘记。 上到另一栋楼的二层,在紧闭的房门前站定,林慧颜问:“有门卡吗?” “有的。” 楼以璇低头从包里拿出印有天木中学logo和校园图的门禁卡:“专业班主任的那张暂时给了我,若有必要,我再另外办一张。” 美术三科的课是分开的,老师们通常不会同一天来,卡里每月有一人份的教师餐补,完全够每人一周吃个一两餐。 他们在海帆每天都见得上面,共用一张天木的门禁卡也不存在不便利。 林慧颜没接话,默忖着那句“若有必要”。 有必要吗? 似乎没有。 门开了,楼以璇推开先走了进去,又回身,像是在迎接林慧颜进门,显得特别乖巧。 “海帆原定的色彩老师有突发状况,学校因此做了调整。我虽是新入职的老师,教学经验上可能稍微欠缺,但我的专业水平很耐打。这一点,林老师您应当知道。” 门外的林慧颜舌尖顶了顶牙齿,没开口,只“嗯”了声。 她…当然知道。 楼以璇是当年怀安市美术统考的状元。 总分第一,色彩单科第一。 后续又一举拿下了国内三大顶尖美院的校考合格证,每一张截图林慧颜都看过。 只可惜,她没看到楼以璇的高考成绩,不知道楼以璇有没有考好,有没有考过那一年京华美院的文化分数线。 过没过又有什么区别呢? 早就不重要了。 当下重要的是,楼以璇明显在来之前就知道她在这所学校任职,也知道她是九班的班主任。 那…… 楼以璇的“替代”,究竟是阴差阳错,亦或,楼以璇此番本就为她而来? 林慧颜的沉默被楼以璇看在眼里,就是种对往昔讳莫如深的表现。 也好,她本来也没打算和林慧颜“相认”。 刚刚那几句不过是试探。 现在她非常明白了,明白该把自己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楼以璇收好门卡,若无其事地抬脚往更里走,将其中一扇窗户拉开,看向外面。 和林慧颜那间办公室不同,这是与操场相背的方向,这个视角看出去,不远处就是一食堂和女生宿舍楼。 除了中午和晚饭两个时间点会比较喧闹,其余时间应该都挺安静。 美术教室也在这栋楼的一层,上楼前,林慧颜陪她看过。 面积是教学楼两个文化课教室的大小,校方特意改建过,还增加了玻璃面,很宽很亮堂。 “教室、办公室、食堂、宿舍、卫生间,这几处我都找得到了,谢谢林老师。” 楼以璇转过身体,感激地朝随后走进来的林慧颜笑道:“您去忙吧,今天麻烦您了。” 她的打扰,理应点到为止。 再多就不礼貌了。 林慧颜垂于腿边的手,握得紧了又紧。 要说“再见”了吗? 没有一句“好久不见”,也没有问对方一句“你过得好吗”。 分别八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她突然很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把指甲修剪得够短的习惯,才让她今日能三番两次地借助指甲来转移心脏的痛。 楼以璇并未催促,只安静地站着,脸上笑意不减,等待林慧颜的决定。 决定就此告别,或是,决定再带她走走转转,看看别的。 哪种决定,她都接受,都能配合。 林慧颜错开视线:“空调试过了吗?最好打开试一下制冷效果,如果有问题,及早上报,让人来检修。” 这栋办公楼是翻新的,没装中央空调,长久空置的那些房间里甚至连台式空调都没安装。 楼以璇他们这间,之前使用过,所以空调是有的。但空调的年份不低于5年,距上次有人在这办公也不低于1年。 林慧颜原本对这些与自己无关的琐碎并不清楚也不感兴趣,是作为9班的班主任,才对即将“共事”的同僚们的工作环境了解一二。 正好,派上了用场。 错愕之际,窗口有风吹进来,吹乱了楼以璇的发。 九月初的气温比七八月酷夏降了些,要不然,走了二三十分钟的路,该汗涔涔了。 楼以璇撩了撩干爽的头发,别到耳后,也露出了藏在发下已久的耳朵。 林慧颜这才发现,楼以璇似乎从班会那时起就一直戴着蓝牙耳机,白色的,看着像市面上的常见款。 “谢谢提醒,我找找遥控器。” 办公室的卫生已经打扫过,没什么灰尘。 办公桌上放着几本海帆艺校自研的美术教材,除此之外,楼以璇没看到其他物品。 美术课要等下周军训之后才开始上,即下下周开课。素描、色彩、速写三科,周二至周四,每科占据下午半天和一个晚自习的课时。 除去当科上课那天,其余时间,他们几个美术老师一般不会来天木中学这边。 在海帆,他们有更繁重、更紧急的艺考教学任务。 天木的美术实验班才高一,处于打基础的阶段,没多大难度。 “看看抽屉里。”林慧颜指了指,没上手。 “好。” 三张办公桌,每张办公桌下都有一个三层的移动式抽屉柜,楼以璇弯腰,从上到小接连开了两个都没找着遥控器。 “没找到?” “没。” 另一个离林慧颜最近,不等楼以璇绕过来,她便俯身拉开最上头那层。 空调遥控器赫然映入眼帘。 并且屏显有字,证明里面装了电池,证明…事先已有人试过了,空调大概率是运转正常。 “在这里。”林慧颜拿起遥控器,走几步递给楼以璇,“给。” “谢谢。” 遥控器的长度,足以让两人碰不到手地完成交接。 楼以璇自然而然地接过后,将遥控器对准墙角那台空调,按下橙色的开机键。 “叮”一声。 再然后是窗外空调外机的启动声。 室内有些闷热,楼以璇连续按了几下“-”键,冷风打向她的面门。 感受了几秒,扭头冲林慧颜笑:“是好的。” 林慧颜心一抖。 怎么会有女孩子笑起来这么甜,这么纯净,这么好看呢? 比十几岁时,还要好看。 眉目清秀,唇角梨涡若隐若现,展开的笑颜像雨过天晴的湖光山色,也像雪后初霁的银装素裹,如诗如画。 只站在她身旁,就仿若置身于一张唯美画卷。 但今时今日的自己,与眼前的漂亮女人格格不入的自己,再不是那抹可以随意入画的旧日风景。 “嗯。” 林慧颜低低地应,又破罐子破摔地问,“你想在这多待会儿,还是……” 楼以璇在林慧颜的“还是”里模糊了边界,快速接话道:“林老师若不忙,那我厚着脸皮再麻烦您一会儿。我之后应该是要开车来,学校里我该怎么停车,教职工需要办理什么通行手续之类的吗?” “不忙,不麻烦。我带你去登记。” “好,谢谢。” 又是“谢谢”。楼以璇不停地在跟她说“谢谢”,也不停地称呼她为“您”。 八年前最该尊师重道的时候怎么不见如此有礼貌,总是“你”来“你”去,不把她当老师看。 而今楼以璇一句又一句发自肺腑的“您”,只会让林慧颜觉得是自己年纪大了,才让身边的年轻人见了她,都要恭敬地用一个“您”字来开启一段对话。 尊敬前辈,尊敬长者,富有美德的年轻人们没做错什么。 所以往常的她对此几乎没有过半点的不适感。但因为楼以璇,这种不适感袭击了她。 轻飘飘的一个“您”字,幻化成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在她和楼以璇之间砸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光是看一眼,就令她的身体和心理双重不适。 有未知的恐惧,也有隐忍的怒气,还有一丝她不愿承认的……委屈。 楼以璇关掉空调,把遥控器放在桌面,再将窗户也关上。 “走吧,林老师。” 出了办公室没走多远,有别于来时的疏离,林慧颜主动开启话题:“戴久了不会难受吗?” “嗯?” “耳机。” “哦,习惯了。” 楼以璇摘下耳机放进盒子,再装进包里:“音乐是很神奇的东西,常常能给人创作的灵感,对于我们这类…搞艺术的,每一道闪现的灵光都尤为珍贵。” 是这样吗? 可高中那三年从未听她说过,也很少见她听音乐。 “喜欢听什么类型的音乐?” “什么类型都听,都挺好的,都喜欢。” 都喜欢。 是真的都喜欢吗? 林慧颜忽然想起,曾几何时的自己也给过楼以璇类似的回答——都喜欢。 ——林老师喜欢什么花? ——见到过的花都挺好看的,都喜欢。 她当时之所以那样回答楼以璇,是因为她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花。 但楼以璇好像信以为真了,把各色各样的花都送给了她,以画作的形式。 在她们共度的,最后一个春天。 而那个春天之后,林慧颜世界里的花再也没开过。 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在走神,楼以璇反问:“林老师呢?” “……?” 正当林慧颜以为楼以璇是礼尚往来在问她关于喜欢什么风格的音乐,她该如何诚实一些的回答时,又见楼以璇抬起右手,食指在自己的眼尾点了点。 原来她问的是:“眼镜戴久了,会难受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第 3 章 在楼以璇的记忆中,林慧颜只轻微近视,除了开车之外,日常是用不着戴眼镜的。 听见她夹带关心的问题,林慧颜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她想不起来具体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不在意视力的好坏,不在意头发的长短,不在意衣服的松紧,甚至不在意……形象的美丑。 好似丧失了对美好事物的感知般,麻木不仁地过着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还好。”林慧颜如是做了答复。 但其实,一点都不好,尤其此时,很不好。 楼以璇没再接着问,跟随林慧颜去到车库,再又去到保卫处。 刚在保卫处填写完身份信息和车辆信息,她随手搁在桌上还没拿起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是:大宝贝。 “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楼以璇边拿手机边冲林慧颜示意,走出保卫室接听。 南门是侧门,保卫室每轮有两人执勤,轮流外出巡逻和严守出入口。 这会儿在室内值班的是年近六十的张大爷。 “林老师,你们班这位新来的美女老师看上去不大啊,是研究生文凭吗?刚毕业吧?” 张大爷是天木中学建校之初就在的第一批教职工,已有足足十五年工龄。为人幽默健谈,跟老师们都很熟络。 现今大环境下对教师的门槛变高,民办学校对教师资历的要求也水涨船高。 高学历、深资历,二者必占其一。 楼以璇出去后,林慧颜也挪了脚,立在另一张办公桌旁,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刚掏出来的手机。 “她是海帆艺校的美术老师,海外留学回来的。”说罢怔了怔,补充一句,“应该是。” 应该是硕士,也应该留过学。 林慧颜跟楼以璇的联络,止于高三毕业的那个六月。 这八年零两个月里,她对她一无所知。 “说起学校这个新开的什么美术重点实验班啊,难带不?像……” 张大爷说着看了眼信息登记表,“像小楼这么年轻又没多少教学管理经验的女老师,怕是很容易被调皮捣蛋的学生欺负,林老师多照顾照顾点儿人家。现在的娃娃们啊,唉,不得了哦。” “嗯。” 是不得了,喜欢楼以璇喜欢得不得了。 电话也就打了一分钟左右,楼以璇走回保卫室门口,略带歉意地望向里面的林慧颜。 “林老师,我朋友来接我,我得走了。今天很感谢,等下回我来上课,请您吃饭。我有这个荣幸的话。午饭晚饭我都行,随您的时间。” 说完特地留了话缝给林慧颜,但林慧颜面无表情地握着手机,没表态。 果真,当她是陌生人了。 更何况像林慧颜这类别人说十句才能套出她一句话来的纯i人,怎会跟一个才刚见一面的、没话聊的陌生人吃饭呢? “我先走了,林老师再见。”楼以璇看不懂似的微笑着说再见,脚步匆匆往外走。 很洒脱,很果决。 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舍与留恋。 直到翩跹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轻盈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林慧颜才神情落寞地从窗户望过去。 怎么可以这样呢? 在她没做任何准备时见了面,又在她没准备好时就说了再见。 她们还没加微信好友,电话号码也还没留。 所以,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楼以璇不是为她而来,自然不必急着索要她的联系方式,自然不必顾虑她的感受,也自然该一秒不耽搁地去见她的“大宝贝”。 ——林老师,你在学校会喊学生“宝贝”吗? ——不会。 ——好多女老师都这么喊,好多关系好的女生之间也这么喊。 ——所以你也有…“宝贝”? ——没,我没有。 过去没有,那现在,是有了吗? 是有了啊。 自己都亲眼看见了不是吗。 一旁的张大爷端起他的保温茶杯喝了口温水,叹气道:“林老师啊,你看你,人家小姑娘热情地说要请你吃饭,吃不吃另说,你好歹给个回应对不?你这样端着架子又冷着脸的,多伤人家的心啊,以后估计都不敢再跟你套近乎喽。” 套…近乎? 在别人的眼里,楼以璇的所言所行,竟然已经到了是在跟她“套近乎”的地步了吗? …… 川流不息的繁忙街道如同这座城市的血脉,日夜不停地流动着。 一辆辆汽车首尾相连,形成了一条条蜿蜒的长龙。 其中一辆红色小轿车从天木中学的正大门绕行开来南门,载上楼以璇,在前方第一个十字路口遇到了红灯。 车停,话起:“怎么样啊我的宝贝璇,和你的林老师久别重逢,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你不是体验过吗。” “啊这,敷衍我就算了,怎么还揭我老底儿呢!” 陆灵暄伸手戳楼以璇胳膊,呲牙咧嘴地恐吓道,“信不信晚上不给你饭吃?” “是吗?那我只好向雅宁姐求救了。我问问她给不给我饭吃。” 开车来接楼以璇的,就是给楼以璇打电话的那位“大宝贝”,无话不说的死党闺蜜——陆灵暄。 楼以璇口中的“雅宁姐”全名徐雅宁,是陆灵暄的新婚妻子,四月份刚领的证。 真人她是这次回国后才见到,不过这两年在跟陆灵暄的视频通话里倒是见过无数次了。 “楼以璇,你没良心!” “嗯,没有。” 两人相视着破功而笑,红灯变了绿灯。 至于“大宝贝”这备注,是刚上中学那会儿,陆灵暄要求的。 陆灵暄给楼以璇的备注,同样也是“大宝贝”。 ——楼以璇,我们说好了啊,无论以后我们跟其他谁交朋友、谈恋爱,我们都是对方唯一的大宝贝。 陆灵暄只比楼以璇小半岁,却隔了年份,因而上学也比楼以璇小了一届。她是常规年龄上的学,不常规的是楼以璇。 十月份的生日,当年九月没满六岁就被她那强势的妈硬生生塞进了小学的大门。 陆、楼两家父母是极为要好的知交,所以她俩在穿开裆裤的年纪就一块儿培养感情了,名副其实的青梅,互喊对方妈妈为“干妈”的那种。 幼儿园和小学不在一个学校,好在中学先后都考上了怀安一中。 陆灵暄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楼以璇“痴恋”林慧颜三年的人。 像林慧颜这类走路带风的、耐看型的高冷御姐款女老师,有学生暗恋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当初听到楼以璇说喜欢他们隔壁班的班主任,她第一时间就偷偷跑去高中部窥视了真人,那冷肃又禁欲的气质与气场,迷倒的远远不止一个楼同学。 是直是弯不好鉴定,但铁定是不好追! 一般人追求林慧颜的难度为7-8级,那楼以璇的追求难度得是9-10级。 同性、师生、年龄差。 于是她在表示理解楼以璇的春心萌动后也劝过楼以璇——颜狗嘛,咱舔舔颜就得了,别真把心掏出去。 哪晓得,楼以璇还真就完全不听劝地把心给搭了进去。 认死理般地偏要吊死在林慧颜这一棵树上,命都差点吊没了。 “我上上个月跟她在医院打完照面,你这个月就变戏法似的蹦到她跟前,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八年啊,八年哎,你们整整失联了八年。你说她会不会把我跟你联系起来啊?” 高中那几年在楼以璇的再三叮嘱和警告下,陆灵暄在学校基本躲着林慧颜走。 和楼以璇碰面也十分小心谨慎,跟偷鸡摸狗似的,甚至连楼以璇在校外租住的那套房都没去过。 她笑骂楼以璇是“心机girl”,为了骗取林慧颜的注意和关心,扮演柔弱又孤独的小白花,激发年长者的母性和保护欲。 不得不说,楼以璇这招真挺管用的。 从高二起就能登堂入室去蹭林慧颜的饭,高三更是霸占了林慧颜的大部分周末——补课。 她差点以为等自己上高三就有个在校当数学老师的嫂子罩着了。 结果…… 没有结果。 楼以璇高考后没多久,林慧颜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还从怀安一中离职了。 她本来想过要四下打听打听林慧颜去处的。 可楼以璇异常平静地说——就这样吧灵暄,不要打听她的消息,不要打扰她的生活。有些东西,是不管你尝试多少次、努力多少回都强求不来的,特别是感情。对于她,我认命了,不强求了。 再然后,楼以璇就心如死灰地跟她母亲一起出了国,去和她那因公常驻海外的父亲团圆。 陆灵暄高考超常发挥考去了衡原大学。 但考神不会一直眷顾同一个人,衡大的研究生她就没考上。 考回了怀安理工大学读研,今年上半年刚拿到硕士学位证书,还没捂热乎呢。 也恰好是今年七月,她在医院体检偶遇了林慧颜。 ——林、林老师?真的是您! ——你是? ——哦,我,那个,我是、是一中的学生,您带的年级比我高一届,教学楼过上过下,学生多老师少的,您不认识我,但我很难不认识您。 ——嗯,你好。 ——您来医院是……生病了? ——小问题,不要紧。 ——噢,那就好。对了林老师,我高三那年好像就没见到过您了,您是不在一中教书了吗? ——嗯。 ——那您现在…… ——天木中学。个人原因,我后来辞职去了天木中学,现在也在。 ——哦哦,天木,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怀安市最牛民办高中? ——对。 ——挺好的,挺好,在哪儿都是教书育人嘛。 陆灵暄思考了很久,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这件事,想得睡不着。 最后背着闺蜜把这离了大谱的事儿跟老婆说了,把闺蜜跟年长者的那段儿陈年纠葛也说了。 妻妻俩一顿分析,最终决定把林慧颜在天木中学任职的消息“透露”给楼以璇。 在国外的八年,楼以璇没谈过对象,男的女的一个都没谈。 或许归根结底,症结就是“林慧颜”。 所以,不论林慧颜结没结婚、是不是单身,不论楼以璇到底怎么想的,至少该把要不要再见林慧颜一面的选择权交给楼以璇自己。 有些缘分,有些感情,并不是强求不得,也并不是释怀不了,而是需要——再见一面。 就比如她和她的妻子,能有今天如胶似漆的幸福生活,靠的便是“又见”。 没准儿她们青梅俩在感情上的曲折经历也能出奇的一致呢? 毕竟她都后来居上跟一见钟情的姐姐先苦后甜修成正果了,楼以璇暗恋三年的蓄谋已久,怎么就结不出果呢? 八年,国内的同性婚姻合法了,海外的同性生子实现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自打上车闹了几句后,楼以璇就支着脑袋看窗外。 身上的朝气与灵气都在她踏出天木中学校门时顷刻散尽,取而代之的是烈日也无法驱散的忧郁。 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洋娃娃,空余精美皮囊。 她没回答陆灵暄的问题,也没转过头来。 只语气满是忧伤地问:“灵暄,雅宁姐她,有白头发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第 4 章 楼以璇怎么也想不到,八年不见,林慧颜…有白头发了。 不是一根两根,而是她数不过来的好多根。 尤其从头顶上看去,那些或是被岁月、或是被压力“滋养”的白头发,更是无所遁形。 也是那一刻她才猛然意识到,她的八年和林慧颜的八年所意味的,不一样。 ——林老师,你的头发又黑又直,摸起来还特别顺滑,怎么保养的啊?跟你的比起来,我的像烫染过。 ——没怎么做过保养,大概,是遗传吧。 ——遗传?那很好啊。 ——很好吗。 ——不好吗?省心省事就能拥有一头浓密的乌黑秀发。我也想要,可我家没这样的基因,我爸妈的发量和发质都中规中矩,我就盼着我爸上了年纪千万别秃头。他要是秃了,比他还要忧虑焦心的就得是我了。 ——你的头发很软很细,摸起来比我的舒服。平时的话,多注意食补。 ——食补,吃黑豆、黑芝麻丸么? ——也要均衡补充蛋白质、维生素,不可以挑食,听到没? ——那……林老师,这学期的周末我能不能都去你那儿蹭饭?我买菜,我洗碗。你让我买什么我就买什么,反正你做的菜我都爱吃。高中就剩一个学期了,毕业我就吃不到了。 ——只要时间上方便,可以。 高三,是楼以璇这25年的人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一年。 远离故土的这八年,她去过很多国家,看过很多美景,吃过很多美食,但最美丽的风景、最美味的佳肴,只有林慧颜才能给她。 可林慧颜不愿意给她了。八年前就不愿意了。 所以她记忆里的林慧颜,停留在鼎盛的、风华正茂的29岁。 有着一头如墨如瀑的长发,有着一张勾人心魄的容颜。 即使身陷流言期间也会化精致的妆,穿精致的衣服。每一天走进学校都一丝不苟,每一次踏上讲台都神采奕奕。 可今日的林慧颜,不施粉黛的林慧颜,看起来好累好疲惫,也好沧桑。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听到闺蜜没来由地问自己老婆有没有白头发,陆灵暄皱起眉头。 “喂,我老婆就比你的林老师大两个月而已,白什么发?” 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瞥一眼右边的楼以璇,不可置信道:“等等,那什么,不会是……” “嗯。” 车内气氛陡然变得伤感。 陆灵暄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儿,在上一回跟林慧颜的匆匆一面中检索有关信息。 但愿林慧颜的“白发”跟疾病无关。 “老师嘛,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白几根头发很正常的。” 嘴上说着很正常,暗自却想着,晚上回去要仔仔细细地扒一扒老婆的头发。 “我妈就有白头发,跟她好姐妹试过好多养发护发的方子。我还听说有专门的养发馆,可以从头皮、毛囊的养护来达到白发变黑发的功效,要不我问问我妈?” “再说吧,先别问。” 楼以璇阻止。 就算有奏效的秘方,她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去跟林慧颜分享呢。 “你和雅宁姐的蜜月旅行真不考虑去澳洲吗?” 楼以璇转过头来看陆灵暄,岔开话题,“澳洲那边气候宜人,自然风光也好,你干爸干妈在,我也有不少朋友在,你们去了,吃住行都有人包办。”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啊。你就是想让我俩去你爸妈面前秀恩爱,好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以后能更快接受你跟那谁谁谁是不?你这朵小白花,都进化成小黑花了,一肚子坏水儿!” 楼以璇笑:“糟蹋我的一片真心……” “stop!我不听。” 陆灵暄翻个白眼瞪她,“你一个没良心的人,哪儿来真心?先把你的良心找回来,好吗?” “好。” …… 晚自习后,林慧颜拖着疲乏到超乎寻常的身体回到她在学校的宿舍。 进门脱掉高跟鞋,光着脚往里走,累得衣服也没换,就摘掉眼镜脱力般地坐在了床上。 然而再累再无力,她也只允许自己松懈几分钟。 几分钟一过,林慧颜打直腰背。 直挺挺地又坐了几分钟,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才起身走到门边开灯。 这间窄小的单人宿舍,林慧颜一住就是八年,屋子里的东西除了床之外,其他的都是她这些年一件一件更换或添置的。 此前不觉得这间狭长的小屋子有哪里不好,可此时此刻看起来,哪里都不好。 比起八年前她住的那间房,那间和楼以璇门对门的房,差远了。 林慧颜打开衣柜,拉开了抽屉却又极快地关上。 她转身,站在固定于柜门上的穿衣镜前,抬手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衣纽扣,直到肌肤暴露在镜子里。 因长年不见光,衣下是冷白到不健康的肤色。尽管很白,但失了生机,毫不细嫩滑腻。 透过镜子,她在看自己,也在看那个她。 少女仍是记忆中的少女,姣好的身姿与面容,温婉恬静,温润动人,举手投足间又会展露出几分活泼与俏丽。 可她呢? 可她自己呢? 年近四十的自己,因缺乏运动而有了脂肪堆叠的小肚腩,因不注重保养,皮肤暗沉失去了光泽,因长期佩戴眼镜架,年深日久,鼻梁和鬓角都有了明显的压痕。 难看极了。 也糟糕极了。 若八年前的楼以璇和她是稚嫩与成熟的对撞,那么八年后的她们,便是春与秋的对撞。 楼以璇是盎然生长的春。 她是黯然老去的秋。 她们分属两种颜色,分属两个季节。 是四季轮回里,永无重合之日的春天与秋天。 上一届学生给她取的外号叫“林更年”,她听到过许多次,却未有一次发过怒。 从教十多年,学生的言行其实很少有能让她真正生气的了。 但生气的派头,她必须做足。 若“林更年”这个外号可以令班里和年级组里那些不安分的学生闻风丧胆,她坦然认领,也不觉得被冒犯。 只是,楼以璇日后若在学校听到了,会怎么想她? 床上的手机响了。 林慧颜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许久未穿的睡裙,关好衣柜门,走去接电话。 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秦凤茹打来的。 “喂,林大忙人今天忙完了吗?” “回宿舍了。” “我也才练完瑜伽到家。话说你消息里让我把健身计划发给你,几个意思?监督我啊?” “陪你。” “你说什么?陪我?!我没听错吧林慧颜?你是受什么天大的刺激了?” “你结婚,我必定要去。你不是希望我穿得正式些?” “……是,谢天谢地,你可算是开窍了。” 秦凤茹的婚期在年底12月,二婚。男方是小她7岁的年下,头婚。 她丧夫多年,又无儿无女的,二婚婚礼照样风风光光地办,不怕被人说三道四。 为了到时穿婚纱好看,不丢中年女性的脸,下定决心要在9月至11月这三个月健身,至少瘦到110斤以下。 100天瘦15斤,对于她这把岁数,难度还是很高的。 制定计划之初,她就试图说服林慧颜陪她一块儿强身健体,心想两个人相互鼓励、督促,动力更足一点,效果更显著一点。 但林慧颜根本不上套。 油盐不进。 任她磨破了嘴皮子都无动于衷。 林慧颜个儿高,净身高就足有169公分,日常不运动不健身的,也不见发福发胖。 所以她劝不动也懒得劝了,毕竟林慧颜的体重还不到110,减什么减。 震惊之余,秦凤茹可没敢“不识好歹”地嘲笑林慧颜善变。 她进一步怂恿道:“既然你都乐意陪我去健身了,不如咱们先约个时间去做做头发咋样?” “做头发?” “是啊,要不你染个发?我看今年很流行什么茶棕色冷棕色,你染的话,肯定一绝。咱二十几年交情,我都没见你弄过头发,试试?” “……”林慧颜不做声,在脑中回忆着令她惊艳的楼以璇,也回忆着楼以璇惹眼的发色。 “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你脑壳顶的白头发,这几年跟雨后春笋似的,一茬接一茬地在冒,你自己是看不到,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当回事。但我能看到啊,我替你急,急死了都。” “……”原来,如此。 下午在楼梯间,楼以璇突然喊她的那一声,就是因为看到了她头顶的白发吧。 电话那头长久没声,秦凤茹忐忑到屏息。 好一会儿才又出声:“咳,慧颜啊,忠言逆耳,你……” “试试吧。” …… 上了两天课,周四即九月四号一早,九辆大巴车就载着新高一的学生浩浩荡荡从天木中学出发去了郊区山上的军训基地。 各班班主任随行。 现如今大部分学校都是在校内军训,但天木中学坚持让学生去山里。 大巴车有序地行驶在蜿蜒但平坦的道路上,车窗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夏日的热浪在树梢间翻滚,忽而一阵山风吹过,带来一丝凉爽之意。 山路两旁,形色各异的野花竞相绽放。 经过开阔地带时,能够俯瞰山谷中的小溪。溪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随着海拔的不断攀升,空气变得更加清新,温度也在递减。 有精神旺盛的学生兴奋了一路,“逃离”枯燥的课堂,怎么不值得兴奋? 林慧颜抱臂坐在第一排,正闭目养神。 置于邻座的手机亮起了屏幕,震动声随之将她唤醒。 是一个陌生号码。 任由它震动到快自动挂断了,林慧颜才拿起接听,语气淡漠地开场:“喂,你好。” “林老师?” 只这三个字,便让林慧颜的心脏骤然一紧。 空着的右手握成拳头,抵在左臂肘部,以防自己失神拿不稳手机。 “嗯。” “您现在方便吗?” “你说。” “是这样的,我知道高一年级今天出发去军训了,我想去陪陪九班的孩子们。一方面可以借此机会跟他们打好关系,增进师生感情,有利于美术教学工作的开展。另一方面,我也想顺便上山采采风,说不准以后可以申请带他们到这座山上来写生。” 楼以璇的说辞合情合理,没有任何纰漏,全是为学生着想。 林慧颜却晃了神。 ——林老师,这个星期天你有空吗? ——目前没什么安排。怎么? ——那我们去爬山好不好?网上说小牛顶的枫叶红了,风景很美。我查了下,徒步路线往返13公里,耗时3、4个小时左右。我们不用爬完全程,走到哪里算哪里,散散心,看看景,释放一下来自高三的压力。如果太累,我们就找个清幽的地方坐下休息,我还可以顺便采风,作一幅画。下个月就要统考了,统考之后是校考,校考之后要强补文化课,我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很紧。 ——行,周天上午我们早点去,带点简餐,中午就在山上吃,下午早点回。 ——谢谢林老师。你最好了。 军训基地不在小牛顶,但两座山挨得很近。 可再近,林慧颜也再未“顺道”或“专程”去看过小牛顶的红枫了。 有些风景,一生看一次就足够美满。 再不能要更多了。 “林老师,您在听吗?” “在。” “刘老师说,您是年级主任,需要征得您的同意我才……” “可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第 5 章 楼以璇是在军训的第五天才上山来的。来之前跟林慧颜通了电话,林慧颜到基地大门接她。 大门离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林老师,能上车陪我一块儿去停车场吗?” 看了看楼以璇开来的崭新的白色小轿车,林慧颜迟疑几秒,绕到右侧上了副驾驶。 “车是新买的,不过我拿驾照很多年了,国际驾照。”楼以璇边打方向盘右转,边同林慧颜说话,“驾驶技术还行。” 重逢的第二次见面,就坐上了楼以璇的副驾驶这事,挺让林慧颜感慨的。 门对门做邻居那三年,头一年她去的少,偶有碰面忽略不计。 自第二年,也就是楼以璇高二那年起,她基本上就日日住在那边,也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能和楼以璇碰上面。 楼以璇总是一个人,她也总是一个人。 偶尔,很偶尔,楼以璇会于清晨出门相遇在电梯口时对她说“早上好”,也会于深夜归来相遇在楼下时寒暄问候她一句“你工作很忙,注意身体”。 平均每五次遇见当中,女孩有三次都背着画包。 林慧颜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更何况女孩小她那么多,她也没什么话题可跟她聊。 “怕”她是一中的学生,怕她们一旦把同校师生的身份说破,女孩再面对她可能就浑身不自在了。 试问,有哪个学生想跟老师住对门呢? 转折点发生在高二上期的期中考试后,女孩不知因何与母亲发生争执,女孩母亲摔门离开时,林慧颜正巧从电梯走出来。 仅从衣着打扮上看,她便能断定女孩的母亲是一位事业有成的精干型女士。 工作上风驰电掣,生活上就不一定驾轻就熟了。 她只在周末与其偶遇过几面,依她俩的性子,点头之交都发展不了。 林慧颜走到门口,女孩家的门大开着。 她下意识地朝门里看,不是为八卦,而是隐隐担忧。 女孩表情木然地靠着鞋柜,嘴唇吮//吸着右手食指,而玄关处的地面上,是撕碎一地的书本和卷子。 和她的目光一对上,女孩慌张缩起手指,蹲下去捡地上的碎屑。 看到白色碎片被染红,林慧颜才明白女孩吮//吸手指的动作,不是某种奇怪的习惯或癖好。 她没有打断女孩胡乱收拾残局的举动,也没有出言询问或安慰,转而默默打开了自己的家门,进门再关门。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她拿着碘伏和创口贴敲响女孩的家门。 那天下午,一向温和爱笑的文静女孩把脸埋在沙发抱枕上,拉着她的衣角哭成了泪人。 她没过问女孩和母亲是为何闹矛盾,女孩也没向她倾诉自己的委屈。 一个发泄地哭,一个静默地陪。 那短到不够大课间休息的二十分钟,两个人交流寥寥无几的二十分钟,却将两颗若即若离的心拉近了不止一点点。 星期一去学校,林慧颜接到通知给隔壁班代课一周。 课上到一半才发现住对门的女孩不仅是她们学校的学生,而且还是她们年级的、她所带班级的隔壁班学生。 女孩在课堂上有意无意地埋着头,看不出究竟是在听课做笔记,还是在神游天外开小差。 林慧颜没仗着老师的身份做“幼稚”的事,比如故意叫女孩起来回答问题。 既然女孩成心躲她,她也装作不认识。 晚上放学,林慧颜独自步行回家。走着走着,半路被突然从一棵大树后面冒出来的女孩吓一跳。 ——林老师。 ——嗯。在等我? ——你生气了吗?我没告诉你,我是隔壁班的学生。 ——没有。小事情,你不必耿耿于怀。 ——那你,是今天才知道,还是今天以前其实就在学校见过我,也认出我了? ——今天。以前没注意过。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后,楼以璇忽然走快几步,再回身递出她的校卡——楼以璇,我的名字。 林慧颜接过校卡辨认“楼以璇”分别是哪三个字,还给她——记下了。 楼以璇小声问——我们同路,会让你感到不自在吗? 从来没有学生会问老师自不自在,从来没有学生会问林慧颜自不自在——只是同路而已。和一个不苟言笑的数学老师同路,你不浑身难受就好。 听了她的话,楼以璇终于如释重负般地露出小酒窝。 体态轻盈地倒着走——林老师,我敬重你,但我不畏惧你。所以我浑身上下哪里都不难受,相反,我很开心。 ——开心什么? ——开心……以后上学放学都不用躲着你了,以后上学放学的这段路,我们能一起走了。 ——好好走路。 ——好的!林老师。 那晚,林慧颜听女孩说了些关于家里的情况。 父亲在海外,母亲为了她上学和画画方便,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两室两厅。 鸿鼎苑是学区房,楼盘建成有将近二十年了,业主的自住率并不算高,多数是租出去的。 林慧颜租的那套,是一室一厅小户型。 楼以璇一日三餐都在学校或附近吃,母亲周末不忙时会来看她,带她去超市或商场采购、吃大餐之类。 她没说的是,母亲原本是要请一个阿姨照顾她,被她拒绝了。 那日后,她们顺理成章地又有了很多个拉近距离的“二十分钟”,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 到高三,林慧颜买了辆车。 在某个周一的清晨,她在住进鸿鼎苑后第一次按下了车库“-2”层。 ——林老师,我坐你的车去学校会不会不太好?我还是自己走路去吧。还很早,不会迟到的。 ——别想那么多。请你第一个坐副驾陪我试车,不敢? ——当然敢。 ——那就赶紧上车。 如今……楼以璇的新车,楼以璇的副驾,第一个坐的会是谁? 停好车,楼以璇取下支架上的手机,反手将后座的包勾过来挂身上,摘了压在头顶的墨镜装进去。 双双下了车之后,林慧颜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楼以璇今日活力十足的着装上。 黑色的运动挎包,修身的白色t恤,宽松的灰色运动裤,白紫撞色休闲鞋,左手腕还佩戴了一块米白色的智能手表。 林慧颜总感觉楼以璇的这身穿着,应该再配上高马尾会更搭。 但楼以璇的头发散在后背,而楼以璇正在撩头发:“林老师今天没穿高跟鞋。” 这是下车后,楼以璇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被巧笑嫣然的女孩注视着,林慧颜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在山上,都不穿。” “也对。” 明目张胆地打量完年长者,楼以璇心满意足地挪开眼。那饱满的嘴唇,果然涂上口红后更诱人了。 色号…… 似乎还跟以前一样。 林慧颜右手插兜,左手握着手机,领了楼以璇往训练场的方向走。 她今天也没束发,任由顺直的长发垂落身前,穿的是她带上来的几套衣服中最休闲的一身。 花灰色的t恤,黑色直筒裤,黑色平底鞋。 “是不是快到中午的饭点了?” 楼以璇没吃早饭,又开了将近两小时的车,饥肠辘辘,“林老师,我饿了,有饭吃么?” 说话的语气和音调比她们前几天在学校见面那次明显松快了许多,夹杂其间的疏离感自然也相应减少了。 “有。就是,口味很一般。” “泡面也行。” “……不行。” “哦。” 楼以璇乖乖地应,嘴角是压不住的笑,“那林老师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这样行吗?” 林慧颜走得快,没看到楼以璇嘴角的笑,但楼以璇略带撒娇意味的话,听得她起了鸡皮疙瘩,脚步迈得更大了。 ——林老师,这样行吗?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楼以璇的床上,是在她自己的心口上。 老师们的用餐时间比学生早半个小时,但他们的饭菜和学生的饭菜是一样的。 基地并没单独给老师们开小灶,毕竟他们随行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度假。 还没走到食堂,杜禾敏的电话就先打了过来。 “林老师,接到小楼老师了吗?” “嗯。” “那你们快来食堂,先吃饭吧。今儿的饭菜我瞧着还行。” “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林慧颜放慢脚步,偏头对楼以璇说道:“待会儿吃饭,杜老师你已经认识了,另外两位女老师,年纪稍长的那位是二班班主任,王丽、王老师,教历史学科。另一位…年纪跟我相仿的,是五班班主任,何欢、何老师,教语文。” 高一九个班,有四位女班主任。 林慧颜、何欢住一个屋,杜禾敏、王丽住一个屋。 “何老师也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我跟她们提过你了,你等下直接打招呼就好,不用再做自我介绍。” “好,谢谢林老师。” 楼以璇轻轻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山上的空气很清新,还…有点甜。” 说话声不大不小,林慧颜正好听得见。 如果不是楼以璇在说那句“有点甜”时目光飘向了她,林慧颜估计都要吸一吸空气来验证一下到底怎么“甜”了。 ——林老师,你有没有闻到这山里有一种很奇特又很迷人的味道? ——你形容的是某种树,或者某种草、某种花的味道吧。 ——我说的是,林慧颜的味道。 ——越来越没分寸了,怎么那么喜欢叫我的名字? ——我喜欢。 可是以璇,不是所有喜欢的事,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因为,你不一定承担得起“失去”的后果。 可能是失去很重要的人,可能是失去尊严、名利,也可能,是失去你自己。 那时藏于心底的话,林慧颜至今没忘。 她忍着心脏的钝痛,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快些走吧,别让她们久等。” …… 食堂里,为了迎接新到来的楼以璇,方便聊天,杜禾敏提议她们几位女老师另找一张餐桌入座。 有男老师调侃:“杜老师怕不是对人家小楼老师有意思?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不?” 杜禾敏喜欢女人的性取向,年级组共事过的老师们差不多都知道。 这类玩笑话开的越是光明正大,就越证明了同性恋情在社会中的认可度提高了。 “别瞎说,万一人家小楼老师有爱人了呢。” “看看,我就说吧。杜老师脸红了。搞得我很好奇啊,这位美术老师是有多好看,只见过一面就把我们杜老师给迷住了。” 这头正打趣着,那头林慧颜和楼以璇肩并肩走进了食堂。 杜禾敏赶忙冲那位年轻男老师打了个“别再八卦”的手势,然后朝门口挥手:“林老师,楼老师,这边。” 林慧颜点点头,带楼以璇到窗口拿餐盘打菜。 看着清汤寡水的菜品,楼以璇的食欲瞬间大减:“林老师有什么推荐的菜吗?” 这还真难倒林慧颜了。 楼以璇喜欢吃什么,林慧颜大致有数,但基地食堂的菜…… 见她不语,楼以璇眼神黯了黯。 “你好,我要一份这个。”楼以璇指着麻婆豆腐,可窗口里的人错打成了旁边的肉末茄子。 “还要什么?”里面的人举着勺问她。 “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干煸豆角,谢谢。”林慧颜把自己的餐盘递了出去。 等三样菜都装好,她把餐盘拿给楼以璇:“你那个给我。” 楼以璇愣愣地看着递到眼前的餐盘,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 她不吃茄子。 林慧颜…还记得。 直至手里装有茄子的餐盘被林慧颜抽走,楼以璇才接过林慧颜的餐盘,换上标志性笑容:“谢谢林老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第 6 章 五位女老师同桌就餐,杜禾敏终于和惊鸿一瞥的“小仙女”说上了话。 “楼老师今天的风格跟上次见面时很不一样。” “不像搞艺术的了,对么?” “啊?”杜禾敏大窘,找补道,“我那不是贬义词,真不是啊。” 楼以璇俏皮地眨眨眼:“搞化学的杜老师,直爽得很可爱,跟我以前遇到过的化学老师也很不一样。” 她这话有人听着是互相恭维的场面话,有人听着就是别有用心的挑逗语了。 “抱歉,若我的措辞有冒犯之处,还请杜老师多见谅。” “没事没事,你又没说错什么。‘搞’这个字,放这语境里,很正经。”杜禾敏看向教语文的何欢,“对吧何老师?” 何欢笑着接话:“嗯,是正经用法。” 楼以璇语塞。 她的抱歉,其实是针对那句——直爽得很可爱。 之所以使用“搞化学”,是想告诉杜禾敏,自己不介意也不排斥她的“搞艺术”这一说法。 这下自己怕是要被误会了。 误会她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杜老师向来风趣,在座几位老师中,最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就是杜老师。” 身边的林慧颜将话题拉回到杜禾敏的性情上,楼以璇提起的心仿佛又有了着陆点,踏踏实实地往下落。 而冷不丁被林慧颜夸了的杜禾敏却紧张得竖起耳朵,心里头直打鼓。 林慧颜面相不柔和,声线不柔和,脾性不柔和,导致杜禾敏有时就还挺怵她的。 楼以璇对杜禾敏的内心活动是全然不知。 她眉眼弯弯地顺着林慧颜的话说:“那我更要好好向杜老师取一取经了。我觉得,我走杜老师的路线会比较顺利一点。” 杜禾敏疑惑不解,盯着她要答案:“顺利什么?” “顺利地跟学生相处。” 楼以璇解答完,不自觉地偷瞄林慧颜,就见林慧颜拿筷子的手一顿。 ——我跟我班里学生的相处,并不顺利。 ——可林老师跟我,很顺利。 是很顺利。 楼以璇是她所处之人中前所未有的“顺利”,以及前所未有的“舒服”。后无来者。 诡异的氛围被杜禾敏诡异的笑声打破:“哈,哈哈,那也不好说。就目前我的观察来看,林老师、王老师、何老师、我、还有你,我们几个呢所学有异,性格也迥异,自成一派,各有各的特点和优势,指不定以后‘最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头衔就要易主到楼老师你头上了。” 楼以璇一时没话:“……” 杜禾敏趁机火速转移话题:“你是不知道,那天班会后,你们班的学生天天念叨你呢,说,美术课怎么要等两周才上啊,好想今天就上楼老师的美术课啊,不信你问林老师。” 疯狂给楼以璇使眼色。 让她问。 杜禾敏此言非虚,也并未夸大其词。 八班、九班无论在学校行课还是在基地列队,时刻都挨着。九班学生私下里的言论,她碰巧听见一些也不足为奇。 她这个隔壁班的班主任都听见了,本班的班主任怎会听不见? 然而林慧颜扫兴道:“快吃吧,吃完了去外面聊。” “……” 杜禾敏老实巴交地给嘴巴贴了封条。 这顿饭,林慧颜吃得五味杂陈,楼以璇却吃得津津有味,餐盘里的饭菜一扫而光。 看得杜禾敏都惊呆了。 到回收处放置餐盘时问她:“吃那么干净,你是早饭没吃饿惨了吧?” 要不是饿到惨,这些色香味哪样都不占的菜,楼以璇是怎么笑着吃到“光盘”的?吃完还十分餍足的模样。 “嗯,是有点饿。” “……” 怕不只是“有点”。 “为免浪费,我每餐都只打两个菜,林老师也是。但我和林老师的区别是,我下午要吃零食加餐,林老师厉害了,只喝水。” “喝水于身体健康有益,杜老师也该多喝。” “呃……我喝了。” 林慧颜跟何欢、王丽走在前,谈论着军训回校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杜禾敏则跟楼以璇走在后。 也就一前一后隔了约两三步的距离。 前面三人资历深,又都来自数一数二的市重点中学,颇受学校器重,三个都是出卷人。 杜禾敏搞教研不太行,但课堂教学独有一套方式方法,赛课获过不少奖项。 “楼老师。” 出了食堂,她拉了拉楼以璇的衣服喊了声,“你住哪儿?不会是下午就又要开车下山回市区吧?” “我住半山腰的农家乐。离得不远,车程大概一刻钟。” 林慧颜有说她去请教官安排一间宿舍,但楼以璇不想她麻烦,主动提出自己另寻住处。 “是我在网上搜到的,来时去实地看过,房间里什么都有,不过个人用品我自己也带了,用着安心些。” “那加个好友,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农家乐,我挺不放心的。” 杜禾敏点开微信,“等你晚上回了那边,跟朋友通通电话、发发语音什么的。安全至上,一定要有熟人知道你的确切位置及房号。跟我说也行。” “多谢杜老师关心。” 楼以璇心里一暖,边扫码边说,“那我把农家乐的地理位置和我住的房号发给你。” “没问题。我晚上没什么事儿,欢迎找我聊天。” 好友加上了,消息也收到了,杜禾敏美滋滋地收起手机:“下午做什么?” 楼以璇抬眼瞟向前方:“下午,观摩一下孩子们的军训实况吧。” 有表现好的班级提前解散,学生成群结队地朝食堂涌来。 杜禾敏一把挽住楼以璇胳膊,怕她被学生冲散:“林老师她们几个估计有得聊,走,带你去我宿舍坐会儿。” 楼以璇被带着加速往前,脚步都乱了。 身旁的杜禾敏仍在自顾自地说话:“楼老师,傍晚我们出去散步看夕阳吧?我挺想探索探索山林夜晚的,但一个人不太敢,你敢不敢?要不要一起?” 上来的第二天她便有这念头。 同屋的王老师表示太累,提不起精神。 林老师跟何老师,备课和看书是她们的共同爱好,她也没好意思邀她们陪同。 男老师,她就更不想了。 “这,看夕阳可以,夜探山林太犯险了吧。你不说安全至上吗?”楼以璇小小地慌了下。 “你真信啊?” 杜禾敏好笑地看着她说,“我胆子再大也不会真去冒这种险,更不会带仙女去冒险。” “………哦。” “你说的看夕阳可以,我是真信了。所以楼老师,约吗?” “好啊。”楼以璇点着头欣然应允。 应下后,她扭头看了看右边即将被她们超过的劳模三人组:“问问林老师她们去不去吧?” 杜禾敏脸上努力堆笑:“问啊,当然要问。” 问了也是白问,你信不。 “林老师、何老师、王老师,”杜禾敏探出半边身子,笑嘻嘻地问,“我和小楼老师准备傍晚去基地外观赏落日,你们有兴趣吗?” 王老师直截了当地摆了摆手:“你们去吧,山路走起来累,我这腿脚和体力都不行。” 何老师中立:“我都可以,看林老师。” 林慧颜对上楼以璇清澈到不含杂质的眼眸,犹豫不定,避开后随口给出回应:“晚点儿看情况。” 杜禾敏早有所料,无奈地冲楼以璇挤眉弄眼——看吧,我就说没戏。 夏日的午后,山林里弥漫着宁静而慵懒的气息。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下金色的斑驳光影,像是大自然精心编织的图案。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各类植被独有的气味,其中也夹杂着野花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 若凝神细听,还能听见林间鸟儿的鸣叫声,似在和着微风的旋律歌唱。与远处溪流的潺潺水声交织,构成了一首精妙绝伦的自然交响乐。 远离城市的喧闹、忘却生活的烦恼,时间就此变得缓慢。 太阳西斜,天色渐暗。 下午带楼以璇在大操场观摩两小时军训后,林慧颜称自己还有教学工作要处理,就把人丢在操场,独自回宿舍了。 在她走后,楼以璇是否有跟其他老师攀谈,又具体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她不得而知。 何欢也在她之后不久回到宿舍,坐于床边,戴了耳机似乎在看某档综艺节目。 林慧颜坐在桌前,一会儿备课、一会儿看书,却一样都干不好。 于是她起身走出宿舍,在走廊上发呆。 隔壁就是王老师跟杜老师的宿舍,从她回来就一直关着门。她很确定,只有王老师在,杜禾敏不在。 屋内的何欢看完她想看的部分后,退出了视频。 察觉到林慧颜的不对劲,也走出来:“来了这么多天还一次都没出去过,我们也去外面走走?” 林慧颜还在纠结,何欢已经打通杜禾敏的电话问她们在哪儿了。 “杜老师、楼老师她们刚出大门没多久,在大路上,说可以走慢点等我们。” 林慧颜这才说:“好。” 通往军训基地的大路是柏油路。 好走,也好找。 快走近等在路边的两人时,林慧颜有些后悔出来了。 “你好像很爱戴耳机,在听什么音乐啊?” 楼以璇直接摘下左边的蓝牙耳机递给杜禾敏:“你听一下就知道了。” 耳机原本是待机状态,楼以璇打开音乐软件播放了一首纯音乐,才传出悠扬的钢琴曲声。 她这么做只为打消杜禾敏的好奇心,不然就总会被“惦记”。 久而久之,很可能会演变成一种“危险”。 好奇心这东西本身就具有危险性,它能驱使欲//望,诱发冲动,威力不可小觑。 这一幕,正是林慧颜所看见的。 想起重逢第一天在学校,自己也问了楼以璇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可楼以璇只是摘了耳机收进背包,含糊地说了句“什么都听”。 但今天,她却给了杜禾敏一只耳机,跟杜禾敏分享了她喜欢的音乐。 她们共享一对耳机,靠得那么近,笑得那么开心。 她们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好似外界的一切都与她们无关。 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漫上林慧颜心头。 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视线却又无法完全从前面那两人的身上移开。 明明如她所愿,她成了名为“楼以璇”的世界的局外人,被排除在了楼以璇的世界之外。 可为何…… 心中的嫉妒却如野草般大肆生长,越长越密,越缠越紧,缠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知道,残酷的现实在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她,她对楼以璇那份难以启齿的喜欢,跨过时间洪流,汹涌地淹没了她。 多么希望那个与楼以璇共享耳机的人是她,那个能与楼以璇分享快乐和秘密的人也是她。 她急需时间来平复这突如其来的情感冲击,急需勇气去面对楼以璇和别人的谈笑风生。可时间不允许。 她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祈祷难过的情绪能够随着脚步消散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四人汇合,杜禾敏归还楼以璇耳机:“很好听,稍后把你的歌单推给我。” “好。” 楼以璇避着杜禾敏将她用过的那只耳机收入盒,装包。 “林老师给你们也买了水,要喝吗?” 虽然说话的是何欢,但装着四瓶苏打水的塑料袋,在林慧颜手里。 “嗯?啊,谢谢。” 杜禾敏连忙走两步靠近林慧颜,想拿两瓶水出来减轻重量,“这挺沉的,辛苦林老师了。” 她们两个上一届是搭班老师,高二、高三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两人熟络,日常往来谈不上客套,也谈不上多亲近。 毕竟全校一百来号的老师里,就没有哪个是跟林慧颜真正亲近的。 “不客气。不沉。” 林慧颜配合地提高塑料袋,方便杜禾敏拿取。 杜禾敏从中拿了两瓶,转身想递一瓶给楼以璇,就见楼以璇侧步去接林慧颜手里的袋子。 “谢谢林老师,我来拿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第 7 章 多亏何欢没有将她那一瓶取出,楼以璇此举,便不显得是单纯冲着心疼林慧颜一人去的。 她比杜禾敏想的简单。 杜禾敏想的是,她跟楼以璇的水自己拿着,不劳烦林、何两位老师。 她只是临时起意拉了个伴出来散个步,手机、纸巾往裤兜一塞,轻装出行,谁都没带包。 四瓶水的重量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各自拿一瓶,一路走一路喝,很快就消耗了。 省得为了提水这事互相推让,关键是谁拎着都不太方便。 楼以璇想的是——袋子会勒疼林慧颜。 手提塑料袋的交接和空调遥控器的交接不同,手提袋的交接,无论想或不想,都很容易碰到对方的手指。 除非接袋子的那个人有意避让,用抓握的方式去勾袋身,捏紧后上提,让袋子脱离另一人的手。 楼以璇没有这么做。 她的手指穿进透明塑料袋的提手,很自然的碰到了林慧颜的手。 有点凉。 和以前一样。 这是林慧颜被楼以璇触碰到之后的第一感觉。 杜禾敏方了。 那自己拿两瓶水出来干嘛? “杜老师,给我一瓶吧,正好想喝。”何欢解救了她。 “哦,好。” 杜禾敏这回上道了,用胳膊夹住一瓶,拧松另一瓶的瓶盖后递给何欢。 何欢伸手接了,回以她微笑:“谢谢。” 声音很轻柔,轻飘飘的钻进杜禾敏耳朵,一路往深处游走,连大脑和心脏都被取悦到了。 她跟何欢尚不相熟。 何欢来天木中学的时间没她长,这一届高一之前,她们不在同一个年级教课,加之两人也非同一个学科,是以没什么交流接触的机会。 来到军训基地后,她们每日同行吃饭、闲谈,多了了解,才算真正“认识”了。 见旁边二人都在喝水,楼以璇问:“林老师现在要喝水吗?” 林慧颜摇头。 楼以璇也没喝,等何欢跟杜禾敏喝了,让她们在瓶身做标记,然后放进袋子。 何欢没跟她客气,将瓶身的包装纸卷个边后放回口袋。 但杜禾敏却怪不好意思的。 “要么我来提,要么我的水我就自己拿着。” 楼以璇摊开另一只手:“杜老师,我资历最浅,年纪最小,这点小活儿就该我干。你不让我付出,我怎么好意思向诸位前辈‘索取’呢?” 杜禾敏目瞪口呆,没料到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居然还会“强人所难”的套数! 这反差萌也太犯规了! 撕下包装纸,杜禾敏把水瓶放到楼以璇手心,认输道:“能言善辩楼老师,我说不过你。” “多谢。” 拿到水瓶,一下子就又变回了清秀软萌的原始状态,声音也好娇。 给杜禾敏看迷糊了都。 心道这小仙女该不会是在下蛊吧。 一行四人沿着大路走了一阵,杜禾敏辨了辨方向,求助林慧颜:“林老师,我们是不是该走右前方那条小路了?” 她隐约记得上一次来军训期间,有教官带老师们外出,向他们大致介绍过基地的周边地形。 路过此处时,说的便是——从小路抄过去走二十分钟,就能到夕阳的最佳观赏点。 林慧颜扫一眼:“嗯,是那边。” 杜禾敏走在最前面开路:“还好这山上凉快,走这么久也不热。” 走着走着,为调动半死不活的气氛,聊起了娱乐话题。 “楼老师、何老师平日闲暇时会看综艺吗?最近衡原台有一档很火的音综,不同时代金曲共情共鸣的节目立意特别好,嘉宾和主持人也特别好。我看了听了,还挺受感动的。” “你说的是明柚主持的那档《明日回音》吧?” “对,就是那个。你也在看?”难得找到跟楼以璇的共同话题,杜禾敏肉眼可见地兴致高涨。 “在微博和短视频上看过一些高光舞台,没有一期一期地追更。” “是很好。”何欢轻声接了句。 “何老师也看?”杜禾敏眼睛发亮,追问道,“何老师是每期都看,还是……” “每期…都有看。听听歌,打发时间。” 何欢的一句“打发时间”把杜禾敏的激情消掉一半,一旁的林慧颜却细细咀嚼着何欢那四个字非同寻常的含义。 若真如何欢所言那样,只为打发时间,有必要每晚戴耳机目不转睛地看吗? 她并非有意“偷窥”何欢的隐私,是《明日回音》的logo太显眼了。 气压急转直下,楼以璇见状重新活跃气氛道:“说起来,我和明柚学姐都是海帆的校友,她大我三届。” 杜禾敏吃惊道:“真的假的?明柚是海帆的艺考生?” 她是有期期看节目,也确实很欣赏主持人明柚,但还远没到考古明柚过往历史的魔怔程度。 “嗯。她念的播音主持专业,考进了衡原传媒大学,毕业后就留在衡原了。” 楼以璇回忆了一下,接着说:“而且我还在学校见过她两次。一次是我初三那年的冬天,招生办的老师殷切地想让我报名海帆,说给我免学费,还邀请我去学校看艺术节,正好是明柚学姐她们那一届的演出。第二次是我高三那年的寒假,她回校当助教。” 杜禾敏听起劲了,走来楼以璇边上:“你们学校可以啊,竟然培养出了明柚这样的大名人。你也可以啊,初中就成了抢手的香饽饽。话说,当初没要个你学姐的签名或者拍个合影什么的?” “没。不过明柚学姐的人气一直都很高,在校时就有很多人喜欢她。” 楼以璇换了只手拿袋子,又状似不经意地低头,时刻留意着自己和林慧颜的距离。 要恰到好处。 不远,不近。 “她是个非常勇敢的人,事业上升期就在社交平台上公开了她的同性伴侣。” “的确很勇敢。这事我也有印象,两三年前了吧。” “爆料说,她妻子是衡原大学的老师。”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她们两个……很配。” 当时同性婚姻法虽已出台,但民众接受度并不理想。公众人物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仍有断送大好前程的风险。 谈到同性婚恋,忆及某些不堪往事,楼以璇和杜禾敏两人的心情不约而同地变得沉重。 至于另两人,更是缄默不语。 夕阳下,人影交错。 四道影子被拉长,每一道影子都藏着不可言说的隐秘心事。 “不说这个了。” 杜禾敏伸展完胳膊,指了指前方的开阔带,“终于要到了,我们走快点儿吧,太阳公公都要下班了。” 走至山坡小高地,四人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 夕阳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家,用她那绚丽多彩的画笔,在天空的画布上挥洒着橘红与金黄。 天边的云霞在夕阳的映照下,从深紫到浅粉,再到温暖的橙黄,勾勒出一条条梦幻般的绸缎,缓缓飘动。 还有那四周绵延不断的山峦的剪影,与天空的色彩交相辉映。 最令楼以璇意想不到的是,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她曾和林慧颜一起去过的小牛顶。 ——林老师,下次时间更充裕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再来小牛顶看一次夕阳。 ——好,等你高考完,我们再来。 可后来,她们没有“再来”。 也没有“后来”。 她不知道三千个日夜里会有多少次的落日,她只知道,她们错过小牛顶的夕阳,错过了八年。 “天啦,这也太美了。” 杜禾敏为之惊叹,迫不及待摸出手机拍照,“楼老师、何老师、林老师,我们四个在这儿自拍合影留个念吧?” 她的话音一落,两道平地起波澜的目光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就好像湖泊和深海里的鱼儿同时跃出了水面。 遥相一望。 是谁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渴望,渴望着跨越她与她之间的沟壑,去拥抱她赤诚的灵魂。 又是谁的目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忧伤,像是一本未完待续的书,充满了未言之语和未竟之情。 她们的心跳在这一刻同步。 每一次跳动都似乎在传递着难以名状的、压了又压的情愫。 而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又都写满了挣扎与惊惧。 杜禾敏咔咔几下拍完风景美照,招呼发愣的另外三位:“快来快来,此等美景莫要辜负。放心,我很会修图的。” 楼以璇被她逗乐,把装有苏打水的塑料袋放在地上:“就来。” 何欢的心情也有所好转。 她笑着拍拍衣服,理理头发:“好,来了。” “林老师,就差你了!”杜禾敏着急地喊道,“就拍一张,拍不好我吃手机。” 楼以璇闻言,回头望了望原地不动的人,倒回几步,用期待的眼神直直地盯她:“林老师,拍一下吧?” 阔别八年后的第一张合影,我们,拍一下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第 8 章 夕阳悄悄地沉入了地平线,天空的色彩逐渐由明亮转为暗沉。 夜幕即将降临,但人间仍留有太阳的余温。即使在黑暗中,也有温暖和光明的存在。 杜禾敏把拍好的四人合影分别发给了其他三人。 邀功道:“怎么样怎么样,我这拍得很好吧,不用吃手机吧?” 楼以璇放大照片,看着照片上和她肩挨着肩的林慧颜,真心实意地夸道:“杜老师不仅该加鸡腿,还配享太庙。” 何欢也点开看了一眼照片,好心情地由衷赞道:“人好景好,不虚此行。” 林慧颜仍然面色淡淡,甚至连手机都没从裤兜拿出来。 弯腰提起楼以璇放地上的塑料袋,把苏打水一瓶一瓶递给她们:“喝点水,该往回走了。” …… 四人返回基地时,学生皆已就餐完毕。 食堂倒是还剩有几个菜,将就着吃些,勉强填填肚子不成问题。 杜禾敏实在提不起食欲:“我不吃了,等会儿饿的话,我弄个泡面对付对付。” 何欢想着自己今日什么都没“付出”,就收获了美景跟好友,走到后厨门口朝里询问:“师傅,我们是带队的老师,能借用厨房一下吗?就煮个面。” 师傅应得爽快:“可以可以,你们用吧。这儿的蔬菜啊鸡蛋啊,你们要想吃,也可以煮。” “谢谢,我们会很快,不会占用太久。” 说完转头冲杜禾敏眨眼睛:“杜老师,你动作快,去超市买一袋挂面?” 温柔得不像话。 “好,好,我立刻去。” 超市离食堂也就五十米远,可杜禾敏一个往返跑下来,像跑了场马拉松似的。 把挂面交到何欢手里,不但面红耳热加腿软,心脏也突突直跳。 “何老师,我给你打下手吧。” “你问问林老师、楼老师,煎蛋要几个,蔬菜用油麦菜行不行?调料的话,我觉得今儿晚上红烧狮子头的汤汁用来打底应该还过得去。” 光是听着,杜禾敏就馋得咽口水了:“好的我去问。你等我啊何老师,等我来洗菜。” 楼以璇跟林慧颜在厨房外的餐椅上面对面干坐着。 杜禾敏去跑腿买面那会儿,楼以璇也说要帮何欢打下手,但何欢没让。 用的是她在去看夕阳路上,拒绝杜禾敏争提袋子时说的那番话。 ——我和林老师、杜老师也是头一回搭班教学,论在天木中学的资历,林老师、杜老师都比我深厚。我跟楼老师一样,也有好多事需要向她们请教。 简短一段话下来,堵得楼以璇和林慧颜无从反驳。 今天这顿晚餐,杜禾敏接棒了楼以璇午餐的光盘行动,将碗里的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刷碗的活儿也被她一人抢着干了。 天色已晚,楼以璇出了食堂就准备与她们分道:“有点晚了,我去操场再看看九班的孩子就回民宿了。” “我也去看看,陪你过去。”杜禾敏最先给出回应,“怕你天黑找不到路。” “好,有劳杜老师作陪。等下山了,改日请你吃饭,要赏脸哦。” “那必须吃啊,来者不拒。” 两人刚定好了下山后的约,就听林慧颜出声:“你们聊,我还有事,先回宿舍了。路上小心。” 最后一句“路上小心”,显然是说给楼以璇听的。 明明是关怀之语,却说得冷冰冰。 这就算道了别。 在楼以璇的“谢谢林老师”“林老师再见”说出口之前,林慧颜已转身离去。 “我有些累,就不送楼老师了,明天见。夜里开车要当心。” “嗯,何老师好好休息,明天见。” 两位年长者相继往宿舍方向走了,杜禾敏拍拍楼以璇的胳膊低声道:“林老师性子就那样,独来独往惯了,也不爱跟人打交道。今天又是爬山,又是拍照的,我跟你说,你赚翻了。” 杜禾敏的宽慰令楼以璇失笑:“我们是赚了。还赚了何老师的一碗面条。” “何老师……”杜禾敏绞尽脑汁地想了想,也没想出个特别贴切的描述来,“唔,人蛮好的。” 白天的热气还未完全散去,但山里的夜晚,与“热”字无关。 操场上,三百多名高一新生穿着统一的迷彩服,一个班一个班的排成整齐队列。 教官们的声音洪亮而有力,指导着学生们进行各种军事训练动作。学生们随着口令,一遍又一遍练习着立正、稍息、转向和齐步走。 楼以璇在杜禾敏的陪同下放轻脚步沿着操场边缘走,到最接近九班孩子的位置时停下,静静地观看了大约十分钟。 下午的时候班里学生就见过她,表现得格外兴奋。 尤其得知她是专程上山来陪他们,一个个地更是戏精上身,一边激动地喊“璇姐”,一边夸张地抹眼泪。 “明天再来看吧,你到民宿后务必给我发个消息。”杜禾敏催她了。 “嗯,走吧。” 停车场,楼以璇跟杜禾敏说了“明天见”,坐上车,启动。 由于路不熟,她开着导航在走。 开出基地没几分钟,就发现后方有一辆车跟着她。 山路虽修得平坦,但宽度只够两车错行。 于是她尽量贴着公路右边,给后方车辆让出足够的超车空间,速度也越减越慢。 就这么龟速开了三四分钟后,后车仍无超车动静,进退两难的楼以璇有一点点心慌,车速加也不是,不加也不是。 这时,支架上的手机从地图跳转至来电提示界面。 而屏幕上打电话来的人是——林老师。 心跳漏掉一拍,做了两次深呼吸,右手上滑接听,按了免提。 “林老师?” “你后面是我,专心开车,不要分神。” 林慧颜刚说完“不要分神”,前方车辆就来了个紧急刹车。还好两车速度都很慢,这才没撞上。 这下不仅是楼以璇心慌难定,林慧颜也被搞得慌神了。 “你……没事吧?”林慧颜沉缓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出,却不难听出其中焦急的成分。 “山上不比市区,我只是不大放心,想送送你。去民宿看一眼就走。” 不大放心? 送送你? 去民宿看一眼? 拆开来,每一个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汉字,可组合成短句从林慧颜口中说出来,每一句又都是那么的不普通。 楼以璇平静的心湖翻起了滔天巨浪,一浪又一浪,打得她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处。 前方车辆久未有动静,听筒里也无声音传来。 林慧颜打开双闪:“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你还好吗?” 听到林慧颜的道歉,以及伴随有开车门的声音,楼以璇连忙润了润嗓子,颤抖着说:“你别下车。我没事,这里停车不安全。” 她很怕,怕林慧颜走过来看她,她会忍不住禁锢林慧颜,甚至强吻林慧颜。 她怕她的忍不住会吓跑林慧颜,会让林慧颜又一次消失在她的世界。 一生能有多长呢? 一生还有多长呢。 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 两车有惊无险地开到民宿,下了车,楼以璇才看清林慧颜开的那辆车,竟挂着白色车牌。 所以林慧颜这是,向部队借来的车? 为了送她,林慧颜那么不喜交际的人竟然跟部队借了车。 部队的车好借吗? 会让林慧颜欠人情吗? 楼以璇平息没多久的心绪,再一次翻江倒海。 她挤不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也找不出一句合宜的话语,只呆怔地、欲言又止地望着从车上下来的林慧颜。 民宿老板以为有新客,笑盈盈地出门迎客:“哟,是山上基地的车呀?” 她来回看看两个女人。 认出年轻的那个是下午来办理过入住登记的住客,便将接待重心放在了年长者身上。 “这位美…这位女士跟楼小姐是熟人吧?要住宿吗?还有空房,您看您是单开一间,还是你们……” “我不住这,过会儿就回基地。” “哦,行,那你们随意啊。”老板意味深长地转向楼以璇,笑着压低声音,“小姑娘有什么需求尽管找我哈,床上的,我这啥都有,保证卫生。” 民宿不像星级酒店,“隐形消费”都堂而皇之地摆在房间里。 客户有需要,老板才提供。 减少产品过剩、过期,控制数量就相当于控制成本。 听懂老板的言外之音,楼以璇涨红了脸。也不晓得老板这欲盖弥彰的大嗓门,林慧颜听没听见。 “我的房间在三楼。要上去看看吗?” 林慧颜不置可否。 楼以璇咬了咬下唇内侧,希望林慧颜没有看见她刚刚的“害羞”。 可是…… 心底某种蛰伏于阴暗潮湿地带的欲//念又在希望林慧颜…看见,且听见。 “网站资料显示,这家民宿是去年修建的,房间里基础的设施设备都很齐全,也很新。” 楼以璇走前面带路,讲述着自己为山上住宿所做的攻略、功课。 林慧颜不声不响地跟着上楼,看似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实则已敏锐地将民宿里外布局都看了个仔细。 比她预想中的要好,清净,也还算干净。 到了303门前,楼以璇刷卡开门。 此时此景,像极了她们在美术办公室门前的那一幕。 “进屋…坐坐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第 9 章 楼以璇率先进屋打开了灯,满心期许着林慧颜今夜第二次不置可否的答案,也是“可”。 然而林慧颜在门口止步不前,目光掠过她看向窗户,又落回门锁。 “睡前把门窗关好,最好别再外出。” 关心的话,仍旧被林慧颜说得毫无温度,“是我同意你上山来的,我对你的人身安全就有责任。” 数分钟前,翻涌的心潮如同暴风雨中的海面,波涛汹涌地冲击着楼以璇那花了八年时间才高高筑起的堤岸。 将其冲得摇摇欲坠。 可当难过和失望的情绪同时化雨,倾盆而落,堤岸却奇迹般地得到了加固,巨浪也消停了下来。 心潮不再翻涌,而是逐渐平静、沉淀。 就像风暴过后的海,虽然依旧有波涛起伏,但已不再狂野,掀不起大浪。 期待与希冀纷纷沉入海底,化作了一种深深的沉默。 这种沉默,是挣脱了情感漩涡后的宁静,是心灵在极度动荡后的自我修复,是在劝诫并教会楼以璇别对眼前人抱有不该抱有的幻想。 岁月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很容易,但要改变一个人的心意却很难。 林慧颜若在意她,下午怎会将她丢在人生地不熟的操场?林慧颜若放不下她,此刻又怎会连一道房门都不肯迈过? 上楼看看可以,进屋坐坐不可以。 办公室的门可以进,民宿房间的门不可以进。 她们的界线就是这道房门。 一道象征着…“私人领地”的房门。 与其说是她和林慧颜的界线,不如说是林慧颜的底线。 底线之内的,是能接受的,比如在公众场合的交谈、用餐。底线之外的,是接受不了的,比如,眼下。 一门之隔。 楼以璇这次是真的懂了、明白了。 而食堂打菜的举手之劳,深夜相送的责任在身,不过是源于林慧颜的心地善良。 她不该自乱阵脚的。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前功尽弃了。 “太麻烦林老师,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楼以璇抬手看了看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您快回去吧,路上多加小心,开慢些。” “嗯。早点睡,明天基地见。” “您也是。明天见。” 楼以璇没有送林慧颜下楼,甚至连象征性的客气话都没说一句。 所以她自然也没看见下楼后的林慧颜,在院子里抬头看了她的房门有多久。 其实也没很久,是林慧颜心里的时间走得太慢了而已。 慢到她以为头顶上洒满星星的夜空永远不会被太阳照亮,慢到她以为自己一发动车子,开出去的路将永远不会有尽头。 没有明天。 也就没有她们的——明天见。 …… 军训的第六天,与林慧颜、教官沟通过后,楼以璇在训练场外架起了画板。 楼以璇画画时的专注与自信,林慧颜曾经看过很多次。 但那些“很多次”中,没有哪一次是像八年后的今天这般令她心动,也令她心痛。 金色的光线如同细碎的金粉,轻轻铺在操场的每一个角落,也洒在“艺术家”的身上、画板上。 在这片温暖的光辉中,艺术家的头发被夏风吹拂着,几缕发丝捣乱地扫过她的脸庞,但她似乎并未察觉,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画纸。 她握着一支炭笔,笔尖随着她的手腕在画纸上沙沙转动,一根根粗细不一的线条流畅而富有节奏地呈现,每一笔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似魔法一般。 阳光在她身上投下斑驳光影,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和优雅。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背景,只有她和她的画,才是主角。 绝对的主角。 “林老师,你说小楼她这样坐在太阳底下,不会中暑吧?要不我去帮她打伞?” 楼以璇在杜禾敏心里的滤镜就是该被捧在手心呵护的“小仙女”。 山上这气温,中暑不至于。 想近距离靠近“小仙女”才是主要目的。 杜禾敏眼巴巴地恳求林慧颜:“我安安静静的,只打伞,不说话。成吗?” 天知道她有多想当一当“小仙女”的护花使者,可楼以璇画架还没支好,她就被林慧颜叫到了边上。 “你若一直站她身边,她没法专心作画。画家不都如此吗?” 林慧颜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再戴上,“带多余的头绳了吗?给她送一根过去吧。有风的环境里,头发也会是干扰。” “头绳?哦,有。林老师好懂,我拿去给她。” 杜禾敏是中长发,这长度的头发很不“听话”,所以她随身携带头绳,时不时用得上。 收到杜禾敏送来的头绳,楼以璇感激一笑,随后两手将头发拢至右肩,绑了个松散的麻花辫。 林慧颜捏着自己右手腕上的头绳,将楼以璇的动作尽收眼底。 ——头发怎么绑得这么乱? ——嗯?很乱吗? ——很乱。 ——噢。我刚在阳台上画画,有风吹过来,头发群魔乱舞,被我收拾了。 ——哦,就是这样收拾的? ——对啊。那不然要怎么收拾?林老师有更好的法子? ——没有。 ——我以为你要说,干脆剪短发呢。 ——别剪,长发好看。 ——嗯,不剪。林老师长发也好看,你也别剪。 ——过来一点,我帮你重新绑一下。 ——好。 ——好了。你头发长,又柔软,下回可以像这样捞到前面来绑成麻花辫,简单,顺手,也不会扯到头皮。 ——这叫“麻花辫”?不是“鱼骨辫”么? ——鱼骨辫更复杂一些,你画画的时候,恐怕没这么多时间来“收拾”它。 ——确实。林老师怎么会这些的?我没见你绑过头发。 ——我有个朋友喜欢捯饬,被迫当过几回她的模特,顺便就会了。 ——林老师的顺便,顺得真好。 ——是,顺了你的便。你自己练习一下,看学没学会。 ——不要,林老师绑的,我不拆。等下回。 楼以璇绑麻花辫的手法,是林慧颜亲手教的。前前后后教了三次,楼以璇才学会。 …… 一天的时间,楼以璇画了9幅九班孩子们的军训场景速写,有多人组合的,也有单人的。 挑的都是些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画面。 到下午休息期间,楼以璇直接将作品摆在操场上,招了九班学生席地而坐。 一边向他们展示自己捕捉到的精彩瞬间、讲解人物速写的技巧和方法,一边夸赞他们军训时做得很棒,给了她很充沛的灵感。 她并非越俎代庖地在给他们上速写课,谈“分享”更为恰当。 林慧颜、杜禾敏、何欢,乃至年级组的其他几位班主任都在围观的人群里,其他班的学生看得羡慕不已。 “唉,林老师,我也想坐到你们班去,听楼老师喊‘宝贝’。”杜禾敏发出叹息声。 何欢似笑非笑地学她的口气:“唉,原来你是这样的杜老师。” 突然被打趣,杜禾敏反倒脸皮一薄,红了个透。 她急得跺了下脚,瞪向何欢:“何老师!你想什么呢!” “我想什么了?” “你说呢!” “我不知道。” 何欢一脸无辜,真不是在装糊涂。 而杜禾敏鼓起腮帮子,像只河豚,用眼睛“示威”。 何欢被她逗笑:“楼老师没说错,杜老师‘直爽得很可爱’,真的可爱。”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大部分学生都去吃晚饭了,但仍有少许九班的学生围着楼以璇在请教问题。 眼看休息时间就快结束,林慧颜走到楼以璇身旁,打断学生的提问:“都去吃饭吧。有什么问题,留到下周三的美术课再问。” 学生都被林慧颜“驱散”后,周边没人了,楼以璇开始整理画具画包。 “我来帮你吧。” 杜禾敏前来,将散开在地面的画一幅一幅小心拿起,“画得真好,难怪你的宝贝们一个个都用崇拜的眼神看你。” “谢谢。”楼以璇接过画,放进画包。 林慧颜就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一动不动,“冷眼”旁观。 而楼以璇也当她不存在似的,和她没什么互动,也不需要她搭把手的帮助。 东西简单归置好,楼以璇抬手去解麻花辫,想把头绳先还给杜禾敏。 可解到一半时,不小心碰掉了右耳一直戴着的“蓝牙耳机”,纯白色的,小小一只。 杜禾敏正在同何欢小声讲话,没注意到她。 但林慧颜注意到了。 “你耳机掉了。” 林慧颜上前两步,正要弯腰替她捡耳机,却被楼以璇自己抢先捡起:“看到了,不麻烦林老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第 10 章 楼以璇背过身,拇指擦了擦耳机掉落地上时沾到的灰尘,然后戴回耳朵。再又拨散头发,将其遮住。 军训基地并不像中学校园里铺的塑胶操场,有纯天然的沙土地,也有水泥地。 还好她作画讲画的这片是水泥地,不然耳机滚到沙土里,够脏的。 楼以璇不带感情色彩的道谢,和她刻意回避的举止,令林慧颜的心脏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可以和杜禾敏共享的耳机,却不愿意让她碰一下。 是因为昨晚吗? 因为她昨晚没应邀进屋坐坐,让楼以璇期望落空,由此对她产生了浓烈的负面情绪。 林慧颜收回的手又内扣掐住了掌心。 因她有意为之,没按时修剪的指甲比上周更长了一点,掐起来也更痛了点。 戴好耳机后,楼以璇改变了主意,她没把解下来的头绳还给杜禾敏,而是套进了左手腕,紧紧贴着那只米白色的智能表。 一黑一白搭配在她纤细白嫩的手腕上,更像是一套简约时尚的首饰。 “杜老师,头绳我用过,就不还你了,下次送你一个新的。” “一根头绳而已,你拿去就是了,干嘛还以旧换新?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 “不像。” 两人说说笑笑,根本看不出来她们才第三次见面。 杜禾敏热心肠地帮楼以璇提起较重的画包和折叠凳:“林老师、何老师,你们先去食堂,我跟楼老师把东西拿回车里再过去。” 何欢点头:“好。食堂等你们。” 停车场,东西放进后备箱,楼以璇转了转脖子,又抻了抻胳膊和腿。 像在做晨练。 “好久没画这么长时间的速写了,挺累的。” “现在的工作,不是久坐就是久站。”杜禾敏靠在车身等她舒展肢体,“等下了山,去做个按摩犒劳犒劳自己。” “好主意。”楼以璇已经盘算着让陆灵暄带她去做了,陆灵暄比她会享受生活,对这类店必定轻车熟路。 “走吗?去食堂吃点。” 楼以璇是一点都不想吃,但她没说,迈开脚往食堂方向走。 杜禾敏开朗外放,不拘小节,心也不够细,没看出楼以璇有什么情绪上的异常。 “今天最后一天正式军训,晚上是文艺晚会,有学生和教官的即兴演出。你们班学生那么喜欢你,你得心里有个数,到时可能会被他们起哄,要你表演一个节目什么的。” 她不是头一回带班上山来军训了,这种事常有。 去年她就被学生赶鸭子上台,五音不全地唱了半首《小城夏天》。 得亏有班里的学生救场,帮唱了后半首。 前往食堂的路走到一半,楼以璇忽然停住脚,故作严肃:“杜老师,我决定了。” 杜禾敏被她这突变的状态搞得一愣一愣的:“决定什么了?” “我决定逃跑,防患于未然。” “……!” “所以杜老师,请你代我跟林老师、何老师她们说一声再见,明天见。” “……?” 不同于杜禾敏的呆若木鸡,楼以璇心情畅快地狡黠一笑:“杜老师也是,明天见,祝你今晚好运。” 好什么运啊她! “楼老师,楼以璇,你别啊。” 杜禾敏直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试图挽留,“咱能不能……” “不能。” 楼以璇斩钉截铁地拒绝,却微笑着和她挥手说再见,“杜老师再见啦。” 小仙女倒是头也不转地走了,杜禾敏原地凌乱。 她这下要怎么跟林老师交代啊?楼以璇晚饭都还没吃呢。 楼以璇走得利落,真实原因不是害怕表演节目,真实原因是她没调整好心态,面对林慧颜的心态。 她曾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时间也的确短暂地治愈过她,仅限她在澳洲的那八年。 和林慧颜重逢以来的每个清晨与日暮,那些关于林慧颜、关于她和林慧颜的记忆就像潮汐般起起又落落,无法抵挡。 她爱她,这份感情从未改变。 但为了不让林慧颜陷入困扰,为了她们能够像普通同事那样和谐相处,她只能假装不爱了。 每当和林慧颜相见,她都强迫自己戴上稳重而隐忍的面具,用以掩盖心中澎湃。 可昨晚,所有的伪装都在房门关上那一刻崩裂。 “假装不爱林慧颜”这件事,太难了。 她还需要再多一点的时间来找回昨晚之前的心态,多一点,就多一晚。 杜禾敏唉声叹气地来到食堂,看到林慧颜、何欢已经帮她们打好了饭菜,她是真的想挖个坑遁地。 有种她们几个共有的“稀世宝贝”被她弄丢了的罪恶感。 何欢见她垂头丧气,抽一张湿纸巾递给她:“菜没多少了,怕你们过来没得选,就帮你们打了常吃的几样。楼老师呢?” “呃,楼,小楼老师说她画了一天的画,全身都累,先回民宿了。” 杜禾敏迅速地擦完手,把林慧颜手边那个打了三份菜的餐盘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强颜欢笑道:“我今天很饿,肚子能装。” 何欢跟林慧颜都很懂她,她面前的餐盘只打了两份菜。 不料三份菜的餐盘又被林慧颜往回移了些:“别勉强。我来吧,打得不多。” 这三道菜都是她打的。其中有一道楼以璇很喜欢吃的,但杜禾敏一次都没打过的——西兰花。 打菜的时候,何欢还问她要不要给楼老师打个电话,她说不用。 ——若运气不好打到了她不爱吃的菜,我跟她交换就是,或者我吃了也行。 她以为的零概率事件。 发生了。 吃到中途,杜禾敏愧疚地从实招来:“对不起啊林老师,其实,是我多嘴跟小楼说,晚上学生很可能会起哄她表演节目,她大概是不适应……” “没事,别往心里去,她早点回去休息也好。”晚上不再“送”楼以璇去民宿,她也能早点把车钥匙还回去了。 …… 军训第七天,按照惯例是会操表演。 九点整开始,楼以璇在八点半的时候就到了,民宿的房也退了。 下车后给杜禾敏打语音,问到她们的所在位置,便拿着一支从民宿小院摘来的木芙蓉去找她们。 杜禾敏寻来,楼以璇洋溢着笑容,把花送给她:“杜老师,节日快乐!” 今天也正好是教师节。 “啊?谢谢。你……”杜禾敏措手不及,盯着花看了又看,“你也节日快乐,同乐。” “我很抱歉,昨天傍晚走得有些任性。今日特地带花请罪,肯请杜老师原谅。” 楼以璇满眼真诚,为自己的随心所欲表达歉意。 临行前,她也想过为每位女老师摘一朵玫瑰来,祝她们教师节快乐。 但过于做作。 而且如何处置她送的玫瑰,会变成她们的“烦恼”。 她不愿给人带来烦恼。 最终便只折了一支木芙蓉来。 “这么点小事,你也没做错什么,怎么还跟我道起歉来了?” 杜禾敏是真没觉得楼以璇有错,所以心里压根儿也没为楼以璇提前走的事介怀。 本来楼以璇就不是班主任,没有义务和责任留在军训基地参加晚会。 至于林老师多打、多吃的那份餐,她没告知楼以璇,是不想不知情的楼以璇为此内疚。 责任在她。 她来内疚,她来找机会“补偿”林老师就够了。 “一日三省吾身,高中学的。” 楼以璇主动挽住杜禾敏的胳膊朝训练场走,“我第一次当老师,第一次跟这么多同事、这么多学生相处,做得不好。” 自省,也反省。 “已经很好了,年级组的老师、学生,大家都很喜欢你。” “所以更要谢谢杜老师,谢谢你对我的多方照料,让我在跟老师们相处时能身心自在。” 如果这些天没有杜禾敏从中调节气氛,她不期而至的处境恐怕更难。 毕竟,她又哪里指望得上林慧颜呢? 杜禾敏受宠若惊:“我也是一步步摸索过来的,多过几年就能得心应手了,慢慢来吧。” 二人并行走进训练场,有九班的学生看到楼以璇也来了,争先恐后地高呼着“楼老师教师节快乐”。 楼以璇招手回应:“谢谢!期待你们待会儿的表现。” 林慧颜是年级主任,比杜禾敏她们几个有更多的事务要忙。这会儿没在班级队伍这边,而是在主舞台下,准备军训闭幕式的脱稿发言。 学生闹哄哄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和目光都引到了她身后的训练场的另一侧。 她循声望去,两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被好些学生簇拥在中间。 碍于距离,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看得见,他们每个人都在笑,楼以璇也在笑。 而杜禾敏手里正拿着一朵亮眼的、开得极好的、基地里没见到过的、粉红色的花。【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第 11 章 会操表演结束,学生们井然有序地到食堂吃午饭。饭后休息半小时,下午一点大巴车来接他们下山。 等车来的空当,林慧颜也一直没闲着。 整个上午,楼以璇和繁忙的林慧颜几乎都没正儿八经说上一句话。 直到九辆大巴车陆续开进基地,各班班主任接手各自班级的学生组织工作,林慧颜才算得空了。 她将行李包拿上车,再下车等在一旁。 夏天衣物轻便,装几身不重也不占地方,便携包比行李箱实用,随拿随走。 当然,这是她的想法。 也有和她想法不同的,比如又是行李箱又是旅行包的杜禾敏。 八班、九班的车挨在一起,杜禾敏把箱子塞进大巴车的行李舱内,提包上车时,那朵楼以璇送她的木芙蓉也被一并放到了座位上。 车外,楼以璇站到林慧颜身边,目送学生上车,时而提醒他们一两句,东西别拿掉了。 一个头发齐肩的娃娃脸女生背着包停在楼以璇面前:“楼老师。” “嗯?怎么了?” “你昨天画的几幅画里面,有一幅军姿演示的单人特写,是我。我想……” 女生的不情之请有点难开口。 但楼以璇当即就听懂了,微笑着说:“你想要那幅画?可以,等下周三我去学校,送给你。” “谢谢楼老师!” 女生的脸上绽放出甜甜的笑,脸颊悄然浮出绯色。 她把背包拿到身前,拉开拉链取出两朵手工制作的红色丝绒玫瑰:“楼老师、林老师,祝你们节日快乐!这是我自己做的。” 人生第一次收到学生送的教师节礼物,楼以璇想也没想地接到手里,开心道:“谢谢,很用心,我很喜欢。” 林慧颜也随即接下:“谢谢。” “老师们喜欢就好。”女生难为情地低下头,背上包转身上了车。 来之前她就准备好了两朵,本打算在教师节当天一朵送班主任,一朵送语文老师的。楼以璇是她的,不,是他们全班同学的意外之喜。 思来想去,心中天平偏向了把她画得特别好看的楼老师,便优先把礼物送给了楼老师。 送出去的那刻她很没底。 因为开学班会上班主任就强调过,任何节日都不会收学生及其家长的任何礼物,并让他们转告家长。 还好,还好班主任收了,且没说教训她的、让她无地自容的话。 “哇哦。” 杜禾敏惊叹着从车上下来,看到楼以璇跟林慧颜各拿一朵玫瑰,凑近端详,“我们班怎么没有心灵手巧的小姑娘。” “不过没事,我也有花。” 说着还撞了下楼以璇的肩,挑眉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第一次过教师节的小楼老师,一起下山,一起吃饭啊?晚上年级组有聚餐,一块儿去呗。” 聚餐? 楼以璇心里咯噔了一下。 身体反应比脑子的反应更快,转头看林慧颜。 林慧颜的视线还停留在她自己手里的那朵丝绒玫瑰上,不知在想什么。 “不了吧,我不是天木中学的教职工,去了不太好。” 楼以璇抬手轻轻搭在杜禾敏手臂上,伴随着微不可察的摇头,暗示她别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她一个外校人员…… “什么天木不天木的,”杜禾敏无视楼以璇的暗示,转问林慧颜,“林老师怎么看?楼楼是你们班的老师,不合适吗?” 海帆跟天木是合作关系,楼以璇跟林慧颜教同一个班,难道就吃个饭也要排外吗? 作为年级主任,安排聚餐事宜的林慧颜对这事儿最有话语权。 杜禾敏也是好心,这几日见林慧颜对楼以璇不冷不热,她看了干着急。 若大家观望到的是年级主任对海帆美术老师这般不待见的态度,那楼以璇日后在学校行事只怕没那么便利。 说不定还会被人嚼舌根。 艺术进校,天木第一届美术实验班本身就是试验阶段。 文化课老师跟艺术课老师和和睦睦才是皆大欢喜,才能促进该班教学的高效开展。 “没有不合适。” 正当楼以璇尴尬得想捂杜禾敏的嘴时,她听到林慧颜开口说话了。 而且不像是骑虎难下的样子。 “杜老师把晚上聚餐的时间地点发给楼老师吧,或者楼老师开车先回学校,等大巴车到了,我们再一起过去。” “楼楼?” 杜禾敏挤了挤发懵的楼以璇,称呼变来变去,“小楼老师听到了吧?这可是我们林主任亲口邀请的。” 丝绒玫瑰仿佛有了生命般,颜色变得更加鲜艳,就像被点燃的火舌,从指尖燃至心尖。 手指无序地触摸着,楼以璇感受到的不是陌生质感,而是一种熟悉的震颤。 源自心跳。 她笑望着林慧颜:“好,我同你们一道过去,谢谢林老师。” 即便只是在底线之内的寻常事,她“要”来的,跟林慧颜“给”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 楼以璇驾车下山比大巴车更快到学校。 大巴车抵达后,班主任清点人数,宣布放假四天,就地解散学生。 杜禾敏给楼以璇打语音:“楼楼,在哪儿呢?” “美术办公室,你们好了吗?” 市区较热,回来后她就到办公室吹空调,顺道补了补妆。 聚餐那么多人呢,她总要美美的去吧。 “嗯,接下来有四天假期,想想就爽。”杜禾敏往宿舍楼走,“你别急啊,我先回一趟宿舍,下楼再联系你。” “那我就在办公室等一会儿。” “哎,要不你来我宿舍?来看看大龄未婚的单身女教师,日子过得有多艰、有多舒坦哈哈。” “艰辛”两字到了嘴边,又被她改成了“舒坦”。 杜禾敏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挺满意的,不满意的是她爸妈。 说她不求上进,说她得过且过,说她把好好的一张牌打得稀烂,明明从事这么好嫁人的职业,偏要去谈什么同性恋。 说好听点是独立女性自力更生,说难听点就是自讨苦吃,没苦硬吃。 杜禾敏听烦了,家……能不回就不回。 楼以璇只知宿舍楼在哪,还未进去看过。被杜禾敏这么一“诱惑”,她真想去瞧瞧。 因为,林慧颜也住那。 “好啊,你等我,我这就来。” 另一头,杜禾敏没听到声儿了,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就把“小仙女”拐来自己的狗窝了? 她使劲拍了拍大腿,恨不得把嘴给安上一道不透风的铁门。 完了,她在楼以璇那儿塑造的好印象、好形象都即将毁于一旦了。 幸好有救星驾到。 “林老师,你也这么快忙完了啊?” 杜禾敏乐呵呵地迎向林慧颜。她是解散班级后撤得最快的一个,就没等其他几位女老师。 林慧颜垂眸,扫过杜禾敏从山上带到山下,爱不释手的花:“嗯,怎么不上去。” 那花她认得。 木芙蓉。 在楼以璇送她的那本画册里就有。 “等人。小楼她一个人在办公室挺久了,就叫她来宿舍坐坐。反正一会儿要一起去吃饭。” 林慧颜没接话,微微颔首便提着包先行按亮了直达教师宿舍楼层的电梯。 该楼栋总共12层,整体结构上是一栋,但实则中间有一堵厚实的隔断墙,男女生宿舍的进出口分别在大楼两端,电梯间和楼梯间也是分开的。 6层及以下是学生宿舍,7层及以上是教师宿舍。 其中10-12层,是专为班主任和校领导们提供的单人宿舍。 7-9层则是科任老师可以申请的两人间宿舍,方便中午去午休,有晚课的时候也能留宿,减少奔波。 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1开始递减,数字越来越小,林慧颜的两只手心也攥得越来越紧。 “楼楼,这儿。” 随着杜禾敏的高喊声,林慧颜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电梯抵达一层,她走进去,刷卡按了11层,再又按住开门键。 “跑那么急干嘛?我又不会不等你。不过……”杜禾敏看一眼电梯口,“现在得快点儿了。” 林大主任在电梯里等我俩呢。 “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让人等我。”楼以璇说话声有点喘,“杜老师住几楼?” “11楼。林老师也在11楼,她住得比我久,少说有六七年了吧。” “六七年?” 杜禾敏放低声音:“据我所知,林老师每一届都是班主任,有时连续带高三,有时从高一带起,所以她在学校的宿舍是固定的,很多年了。” 很多年了。 带高三很多年了。 所以那些数不清的白头发就是这么熬出来的吗? 楼以璇心口发紧,疼得不行。 下一秒,转角看到电梯里的林慧颜,更是连呼吸都凝滞了。 “滴——” 电梯未能紧密关闭的超时提示音响起。 走在靠后的杜禾敏扶着楼以璇的肩把她往里带,开玩笑道:“发什么愣呢?电梯不吃人。” 潜台词——林老师也不吃人。 电梯。 那三年,楼以璇和林慧颜同行乘坐过太多太多次的电梯了。 虽然她们在电梯里的交流并不多,但…… 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进到电梯,她就总能无比清晰地想起林慧颜。 想起她和林慧颜在电梯里的第一次牵手,想起她在电梯里第一次被林慧颜搂腰,想起她第一次零距离闻到了林慧颜的体香…… 尽管这众多“第一次”的发生,都只是为了避让乘客。 但其实每一次,都很不纯洁。 每一次在狭小电梯里被林慧颜的气息环绕时,楼以璇都想不顾一切地抱她、吻她、弄湿她。 她忍了许久。 忍到把林慧颜在床上做到求饶,也未曾实施过一次。 很遗憾。 这一生大概都没可能实施了。 两部电梯,每部电梯可容纳人数不超过10人。空间不大,安静得能听见楼以璇急切想平复的呼吸声。 “喘成这样,一看就是平日里疏于运动。” 楼以璇回以杜禾敏微笑,指着她夹在指间的花:“都蔫儿了,该扔了的。” 杜禾敏举着花转来转去地看:“这么美丽的花怎么能随便扔呢?拿水养一养,说不定还能多开几天。我宿舍有花瓶,养养看吧。” “对哦,你是化学老师,肯定有办法。知道该怎么急救一朵花、一株草、一棵树。”楼以璇伸手摸了一下花瓣。 “那个,化学老师倒也没那么神通广大,你说的这种‘妙手回春’的急救,得是货真价实的‘园丁’才能做到。” 楼以璇笑笑,不跟她继续“热”聊了,林慧颜还在呢。 “话说,这电梯要刷卡坐,只有学校教职工的卡能刷。”杜禾敏想得远,都想到以后楼以璇来这边上课,中午或傍晚可以到她宿舍来打盹儿小憩了。 “楼楼,你带校卡了吧?试试能不能刷。” “……”楼以璇迟疑,在想自己有无必要试刷这个卡。 他们三个美术老师说到底只是外来者,随意进出教师宿舍难免引人置喙。 她今日纯属好奇心作祟,没控制好。要早知会碰上林慧颜…… “教师卡都默认有电梯权限。” 林慧颜替杜禾敏解了惑,也替楼以璇解了围。她见过楼以璇那张卡。 杜禾敏“哦”了声。 纳闷林慧颜怎么就笃定楼以璇的校卡是教师卡。 万一是职工卡,或是学生卡呢。 林慧颜住在1107,杜禾敏住在1109。楼以璇跟杜禾敏去1109,势必要先路过1107。 “1107,林老师的宿舍到了。”杜禾敏停了下,“我住林老师隔壁,1109。” 单双号宿舍分在廊道两侧,是以07、09为邻门。 此时林慧颜也已停步,楼以璇闷声跟着杜禾敏往前走。 可两人刚走到1109房门前,杜禾敏刷了卡,再一个回身抓着楼以璇肩膀将她推到林慧颜宿舍门口。 “楼楼啊,你先参观参观林老师的房间,等我五分钟,就五分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第 12 章 林慧颜房门才打开一半,身边就多了个楼以璇。 她像在班会上和楼以璇重逢时那样,整个人僵怔住,抓着门把手的右手怎么也使不出力。 “不好意思。”楼以璇仓皇后退几步,退到林慧颜的底线之外。 曾经为了走进林慧颜的心,她已经循序渐进做过千百次的尝试和努力了,可到头来仍然去不到林慧颜的底线之内。 不是努力无用。 是她这个人,不可以。 ——【楼以璇,我跟男人交往过,你该清楚我不是同性恋。对于你,我接受不了。】 ——【以后都别见了。】 如果是在发生关系之前听到林慧颜这么说,她或许还会哄一哄: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接受不了呢? 但林慧颜给她发来寓意“诀别”的那两条消息,是在她们做过之后。 叫她如何再自欺欺人? 天木中学。 这是林慧颜倾注八年心血才又重新安营扎寨的地方。 她不能再自私莽撞地只顾自己宣泄情感,而恶劣地将林慧颜逼离安定之所。 她回国来的目的,不是这个。 “您不用管我,也不必对我有所顾忌,我懂分寸的,不会……” “杜老师可能是屋子里比较乱,要收拾一下。” 林慧颜出言打断她,却没转头来看她,也没有将房门推开,就那么似雕塑般立着。 “嗯,猜到了。” 望着林慧颜不进不退的侧影,楼以璇竭力压制心中苦楚,让自己的情绪和声音“活”起来。 “累了这么多天,您也快进屋休整一下吧,我到杜老师门口等她。” 楼以璇说完,果真就转身朝1109走了。 她不怨杜禾敏。 毕竟置她和林慧颜于尴尬境地并非杜禾敏本意。 毕竟只字不提过往的,是她和林慧颜。 杜禾敏没让楼以璇等够五分钟,约莫三分钟就急匆匆把门从里面打开,却见楼以璇在自己门前,贴墙站在1108门边。 “楼老师,你怎么……”她探头探脑地往左边儿看,林慧颜不在廊道上。 “是我没好意思去打搅林老师。”楼以璇归咎于自己。 听了楼以璇的解释,杜禾敏更觉得自己该打了,急忙出门把楼以璇往屋子里拉。 林慧颜看着是不好相与,但林慧颜那间房她也进去过几回。 故而才有刚才的“自作主张”。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你快进来,椅子、沙发、床,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水。冰箱也有凉的矿泉水和饮料,你看你想喝哪种……” …… 今晚是开学后第一次聚餐,又恰逢教师节、军训后的小假期,免不了喝酒助兴。 女老师们基本无人开车,到时打车比等代驾来得快。 楼以璇的车肯定是要开去的。 “杜老师坐楼老师的车陪她过去吧,我跟何老师、王老师她们打车过去。” 林慧颜做事有条有理,也绝不拖泥带水,说什么就是什么。 共事已久的同事熟知,楼以璇也熟知。 “那行,那我们餐厅见。”杜禾敏挽着楼以璇拔腿就走,经历了宿舍事件后,她都不敢再把小仙女交给林慧颜了。 生怕温温软软的小仙女会因为多次在林大主任那儿碰壁而怀疑自己、怀疑人生。 还是她们同龄人跟同龄人玩儿更妥当。 车库,杜禾敏拉开副驾车门,但没立刻坐进去:“楼楼,你这新车哎,副驾我能坐吗?” “能啊。怎么这么问?” “看的出来你是个特别讲究的人,我这不是怕你有对象嘛。” 杜禾敏矮身上车,边系安全带边笑道:“有些对象对她爱人的占有欲很强,强到对爱人座驾的副驾驶也要霸占。所以问清楚,免得闹乌龙。” 楼以璇对杜禾敏说的这种情况也略有耳闻,理解她的顾虑:“我没对象。” 坐进车里后,将两只耳机都戴上,连接手机蓝牙:“杜老师,你在中控导一下餐厅地址吧。” “ok。” 白色小轿车驶出南门,正巧看见林慧颜三人上了一辆蓝色出租车。 杜禾敏以为楼以璇会降下车窗跟她们打声招呼什么的,不料她目不斜视,径直右打方向盘转进了主干道。 表情称得上是…冷漠。 是自己对楼以璇的了解还不够吧。 每个人都是多面性的。 每个人都有阳光乐观的一面,每个人也有阴郁暗黑的一面。 哪儿能时时刻刻微笑示人,时时刻刻逢迎她人呢? 为便于扫码结账,林慧颜话不多说地坐了副驾,何欢跟王老师坐后排。 “前面那辆,是小楼老师的车吧?” 林慧颜“嗯”了声,算作对何欢的回答。 她停止了手机地图搜索,息屏对司机说道:“我不导航了,跟着前面那辆车牌为怀a·xxxxx的白色小汽车开就行。” 司机定眼瞧了瞧,锁定目标车辆后应道:“好嘞。” “她开得慢,你也慢点跟。” “行。”司机没忍住侧目,心道这面色冷峻的大姐对白车“司机”还怪贴心。 等红绿灯时,楼以璇转向右边,恢复了眉眼含笑的娇柔模样:“杜老师突然不说话,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见杜禾敏没精打采,又问:“是犯困了吗?眯会儿,到了我就叫你。” 也怪自己登门耽误了人家的休息。 杜禾敏忽地打起精神来,难得一本正经:“不困,就是在想,有件事该不该跟你坦白。” “与我有关?” “算,也不算。”杜禾敏说得模棱两可,还在纠结。 “杜老师想说,我便洗耳恭听。不想说,我也尊重你的隐私,不追问。” 车子平稳汇入一条更拥堵的车道。 工作日的下班高峰期,车辆走走停停是常态。楼以璇不急不躁,不抢道也不占道。 在又一个红绿灯路口的前排,她们遇到了长达60秒的红灯。 杜禾敏一咬牙,坦言道:“楼老师,关于个人感情,我是一名同性恋者。如果你介意我的性取向,或者说介意学校同事拿我跟你之间不存在的‘暧昧’来添油加醋地开玩笑,我以后会注意跟你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很早就认清了自己的性向,初恋是大学时偷偷摸摸谈的,结果对方一毕业就跟她分了手。 两年后还给她发了结婚请帖,跟一个男人的。 气得她差点破口大骂。 第二段恋情维持了三年,在同性婚姻合法那年,在她决心向父母出柜时,女友劈腿女同事,送了她一顶颜色鲜到极致的绿帽。 那之后,她自暴自弃地踹开柜门,跟父母、朋友都出了柜。 从此爱女,也…恐女。 托初恋和前任的福,她空窗好多年了。 她扭转不了自己喜欢女人的事实,但也非常惧怕进入一段恋爱关系。 怕再第三次沦为笑话。 就这么自由随性地单到了今天,感觉都快爱无能了。 楼以璇早猜到了,对此并未表现出惊讶:“学校的老师,林老师、何老师她们,都知道?” “她们肯定是知道的,其他年级组的老师不一定。学校同性恋向的老师不止我一个,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也没到逢人便说‘我是同性恋’的开放程度。” “从饱受争议,到社会认同,过程很漫长。”毕竟从古至今,异性恋都是主流。 “所以……” “所以,我不介意。”楼以璇冲她笑笑,小酒窝分外灵动。 像两颗蜜糖,甜到了杜禾敏的心坎上。 杜禾敏狠狠地为之心动,可楼以璇接下来的话,又将她的心动扼杀在了萌芽中,不留余地。 “杜老师,谢谢你对我的坦诚。” “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么,我也要向你坦诚。我和你一样,也是一名同性恋者。” “而且我有一个‘非她不可’的人,我喜欢她……很多年了。” 从校里到校外,从少年到青年的,很多年了。 听闻楼以璇此言,杜禾敏心头闪过一瞬的伤感。但仅几秒,她心头的伤感就被另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求知欲所替代。 很强烈。 被小仙女喜欢的女人会是何等天人之姿?那人的眼光究竟高成什么样,才让小仙女没对象? 又或者…… “很多年都没结果,还能坚持喜欢,你真的够长情的。就没想过放弃?”【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第 13 章 怎么可能没想过放弃呢? 在异国他乡的无数个寂静夜晚里,楼以璇都曾试图说服自己,该放手了,该忘掉了。 这段感情,像是一场遥远的看不到终点的马拉松,她跑得奋不顾身,跑得筋疲力尽,却又始终舍不得停下。 然而每跑一步,脚底的痛都在提醒她,她和林慧颜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告诉自己,太痛了,回不了头了,放弃吧。 这不过是一段短暂的旅程,而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同的目的地。 林慧颜走的路,和她要走的路,相交点就只有那三年。 她用理智去分析,用逻辑去论证,但时间却是一个无情的雕刻师,将那些美好的回忆雕刻成永不褪色的艺术品,栩栩如生。 每一次的笑语,每一次的对视,都深深地刻在她心里,成为她难以割舍的、血肉的一部分。 无论她走到哪里,那些画面都如影随形。 它们在她最脆弱的时刻涌现,在她最迷茫的时刻涌现,在她最孤独的时刻,吞没她。 怎么逃避都没用。 怎么麻痹也没用。 逃得再远,结识再多的新人,她依然无法自拔地爱着林慧颜,依然怀揣着对林慧颜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牵挂和思念。 她失败了。 没救了。 她忘不了,也放弃不了。 “爱”这个字虽然带给她痛苦,但也带给她成长。 它教会了她什么是爱,如何去爱。也教会了她如何去等待,如何去珍惜。 也许,放弃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也许,她还可以找到新的方式。 去重新连接。 “想过,也放弃过。失败了。” 楼以璇其实很不擅长说谎,最起码在除去林慧颜以外的人面前是这样的。 她的故作坚强,她的强作镇定,都是演给那特定之人看的。 她唯一的观众——林慧颜。 聚餐地点是一家中餐厅,门头装修得格外气派。 楼以璇把车停进餐厅专用的露天停车位,跟杜禾敏从车上下来,刚好和路边下车走过来的林慧颜三人相会。 “嚯,这么巧?”杜禾敏讶异。 出租车司机的速度应该比楼以璇的速度快很多才对,她们居然同时到达。 林慧颜不做声。 何欢朝她俩走近,浅笑盈盈地问楼以璇:“小楼老师刚拿驾照?” “……”楼以璇不明所以,如实道,“拿好几年了,只不过之前是在澳洲,回国买了车还不够适应。” 澳洲的交通规则是靠左行驶,车辆是右舵驾驶,而国内是左驾靠右行驶,截然相反。 她是拿的国际驾照没错,可毕竟回国才一个多月,熟练度还不是很高,谨慎起见就开得慢。 “我说你怎么开这么慢。” 杜禾敏抱臂,扬扬下巴摆出一副算账的架势,“你还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那是吓得不敢说好吗?身家性命都豁出去了。” “……”楼以璇惊住。看穿一切的何欢忍俊不禁。 “逗你的。” 杜禾敏拍一下楼以璇,笑意漾开,话里有话道,“楼楼,你啊就是太单纯了,有时候也该‘坏’一点。” “进去吧。” 听到林大主任发令,杜禾敏耸耸肩。 拉开点跟楼以璇的距离,偏头跟何欢嘀咕:“林老师心里肯定在不满我教坏小朋友。” “别胡说,你很好,小楼老师也很好。各有千秋的人,各具风采,能保留住独属于自己的本色,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何老师好会说啊。不愧是语文老师,腹有诗书气自华。” 许久未被身边人如此直白地夸过,何欢少有地害起臊,耳根都热了:“杜老师,你鞋带掉了。” “啊?” 杜禾敏低头一看。鞋带好好的,哪儿掉了?! “何老师!” 她快两步跟上去,三番两次被何欢“捉弄”,当下很想抓住那人,在她腰上挠几下。 但她跟何欢的关系又尚未亲近至此,想了想,还是收手忍住了。 被误作是“非礼”就说不清了。 进到包房后,杜禾敏拉着楼以璇跟她们一桌:“楼楼,你就坐这儿,挨着林老师,他们要来劝你酒,好歹要看林老师脸色。” “我……”不喝酒三个字,楼以璇咽了回去。 初来乍到,又都是同一个年级组的老师,她若滴酒不沾,似有些说不过去。 此后要共事三年呢。 大型旋转餐桌,到场的30多名老师坐了两桌,宽宽松松。 因此,楼以璇不担心自己会跟林慧颜产生肢体接触,便顺从杜禾敏的安排,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每人的餐位上都有两个杯子。 一个小容量的云吞杯,一个大容量的高脚杯。 开局的第一杯酒是两名服务员挨个儿给他们斟好,白酒、红酒任选。 当然也有人提出要白水或果汁,比如她们桌的王丽老师。 楼以璇选了红酒。 从她走进这间包房的那刻起,她代表的就不只是她个人,而是九班的专业课老师。 她也想让林慧颜看到,她是名副其实的成年人,是能和她在饭局上推杯换盏的“同事”,而不是八年前那个被质疑连喜欢和依赖都分不清的小女孩了。 热菜上了大半,林慧颜当仁不让地提杯起身。 简略说了几句“老师们辛苦”“新学期笃行不怠”“节日快乐”诸如此类的场面话,众人纷纷端杯响应。 该有的礼仪要有,这杯酒喝了,也就意味着可以拿筷子大快朵颐了。 林慧颜端的是红酒杯,只小喝了一口。 楼以璇不动声色地瞥向她,也只跟着她抿了一小口。 装饰典雅的包房内,灯光柔和且昏暗,营造出一种质朴而又不失温馨的氛围。 酒桌上,老师们三三两两地靠聚在一起,相谈甚欢,气氛热烈。 左手边的那位年长者,今日又扎了低马尾。发丝柔顺地垂于后背,像被无形的边框规束着。 简洁合身的藕荷色真丝衬衫,领口的两枚纽扣没扣。 金丝眼镜,银色腕表,黑色西裤,浅色高跟鞋,坐姿端正,背脊挺直,既显得知性,又透露着由内而发的自律与克制。 她并没有过多地参与到周围的喧嚣中,只是偶尔礼貌地牵起嘴角,点点头,回应着由旁人开启的交谈。 无人打扰时,她便与周遭隔绝,不言不语。 像一幅神秘的静谧的画,静静地摆放在杂乱背景之中,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 无需言语,那份寂寥又禁欲的美,就已经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故事。 林慧颜的故事里,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吗? 楼以璇端着红酒杯轻轻摇晃,半杯酒,只剩下挂杯的一小口。 她是新面孔,又生得明眸皓齿,不可避免地被一些热衷于交朋友的人“觊觎”。 幸亏有杜禾敏护着,好些酒都被杜禾敏帮她挡下了。 “楼楼,你酒量行不行啊?”杜禾敏望着楼以璇那支见底的酒杯问。 “应该…不大行。” “应该?” “以前没怎么喝过,也不喜欢。” “那就别喝了。”杜禾敏的椅子从最开始就往楼以璇靠了靠,两人离得很近,“我看你都上脸了,没事儿吧?” 楼以璇摇摇头,还用力眨了眨眼睛:“没事儿,脑子很清醒。就,感觉脸有点儿烫。” 喝酒红脸的人很多,但身体…也会发烫吗? 杜禾敏心生疑虑,离座蹲到楼以璇椅子边:“转过来我看看。” 楼以璇用发热的手心贴着脸,往杜禾敏这边转,眯着眼笑:“杜老师,你别紧张,我散散热就好了。” 散热? 杜禾敏将信将疑,可再一细看,发现楼以璇的脖子和手臂都成片成片的红了。 “你这哪是上脸?!是过敏好吧!你自己不知道吗?” 楼以璇放下右手在唇上做“嘘”,左手反握住杜禾敏抓她胳膊的手腕:“杜老师,你陪我去一下洗手间,麻烦了。” 当务之急是解决楼以璇的酒精过敏,杜禾敏依着她,双双默不作声地拿了手机走出包房。 来到洗手间,楼以璇用冷水冲洗起了红疹、红疙瘩的部位,缓解瘙痒。 “我知道我酒精过敏,不是故意隐瞒。通常来说,半杯不碍事。啤酒、红酒、白酒这些我都试验过,并不是每次这个量都会呈现过敏症状。” 楼以璇对着镜子里的杜禾敏说道:“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杜老师。但也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没事。” 杜禾敏气她明知故犯,又不忍心责骂。 “你在这儿多冲几下,我去问问服务员有没有抗过敏的药。” “谢谢。没有也不要紧,我这顶多半小时就消下去。你监督我,我保证一口酒都不喝了。” 尽管,她都还没来得及给林慧颜敬酒。 全包房30几号人,她最该敬一杯酒的,就是林慧颜。 杜禾敏离开洗手间后,楼以璇双手撑着盥洗台,仰头让冷水从下巴流到脖子。 两侧散开的头发也打湿了不少。 湿漉漉地贴在脸边、颈边,滴落的水珠更是在她的奶茶色紧身t恤上肆意造次,留下引人遐想的痕迹。 闭眼调息间,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装作没听见,埋头又捧水泼了泼脸,然后,身侧递来一根发绳。 “头发扎一下。” 林慧颜的那根头绳,楼以璇没有伸手去接。 她给出的反应和下午在宿舍廊道上时如出一辙,后退几步:“不用了,我拿纸擦了就行。” 说着转身从墙壁上的纸筒里一连扯出好几张吸水纸,擦脸,也擦头发。 “您把头发扎回去吧。” 别让人…… “明知过敏还喝酒,楼以璇,这就是你说的‘懂分寸’?”【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第 14 章 “林老师是在担心我?”林慧颜怒形于色的斥责并未激起楼以璇的逆反心。 她迅速擦了擦滴着水的头发和手,握着湿纸团耐心解释道:“在某些社交场合,在可控范围内,适量喝一点,是出于礼仪和尊重。” “半杯红酒,适可而止。” “我没想再继续喝,也没想让在场的任何人为我担心。别的,林老师也请勿多想。刚刚在包房,我就已经联系了我的朋友,她会来接我,帮我把车开回去。” 所以,我并不是在借酒精过敏一事引起你的注意、你的关心。 更不是想趁此“道德绑架”你或者其他谁来照顾我。 林慧颜,你生气的因素里,有对我“居心不良”的揣测吗?我想一定有吧。 楼以璇的滴水不漏,令林慧颜哑口无言。 今天这顿饭之前,她并不知道楼以璇酒精过敏。过去的楼以璇没提过,过去的她们也没一起喝过酒。 她们几个人的座位挨得很近,所以杜禾敏在包房里惊呼的那句“过敏”,她听见了。 楼以璇让杜禾敏不要声张的动作,她也看见了。 酒精过敏的后果,可大可小。 楼以璇怎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 她承认,有那么一刻,她生气地认为楼以璇是故意为之,故意让自己酒精过敏,故意在她面前让自己酒精过敏。 因而她也想过置之不理。 即便她不闻不问,杜禾敏、何欢她们也能及时且周到地关心楼以璇,出不了大问题。 可是当何欢说要来看看时,担忧占据上风的她,拦下了何欢。 全场最该关照楼以璇的,最有理由关照楼以璇的,本就是拥有年级主任和九班班主任双重身份的她。 她来看看,顺理成章。不来看,才是不近人情。 “林老师。” 楼以璇扔掉湿纸团。 将方才拉开的几步又重新拉近,面带微笑地直视着林慧颜的眼睛。 “关于酒精过敏的前因后果我都说了,我的这份解释,我的这点分寸,您还满意吗?” 明明是阴阳怪气的语言,明明是咄咄逼人的动作,可配上楼以璇人畜无害的表情和充满无力感的语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也的确受了委屈。 于是林慧颜后退小半步以表歉意:“人没事就好。头发和衣服,最好都再擦干点儿再出去。” 楼以璇低头看一眼胸前,打湿的地方恰在锁骨下方,这衣服的材质透是不透,但大庭广众之下有损形象。 应和道:“是,这么出去,不成体统。林老师先请回吧,我还得多待一会儿。” 再无话多余的话可说,林慧颜只得黯然离场。 刚转身却又听见身后人叫她:“林老师,上午拍的那张九班军训合影,能多洗一张给我吗?” 林慧颜没回头,应了声:“好。” …… 餐厅有备无患。 杜禾敏从前台要来了抗过敏药和一次性冰袋,大步流星地跑回洗手间。 “楼楼,药和冰袋都有。” “谢谢。” 楼以璇接过杜禾敏拿来的温水和药,看也没看地就撕开吞下。 症状轻微,冷水降温已缓解了瘙痒。 “给,冰袋再敷一敷,舒服点儿。”杜禾敏只拿了一个冰袋,拿两个用起来也不方便。 “我刚跑过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林老师从这边出去,她来看过你了?” 杜禾敏看到的,是边走边在反手绑头发的林慧颜。 楼以璇喝完水,扔掉空纸杯,拿冰袋贴脸:“嗯,来过。看我情况还好,我说我在等你帮我找药,她就先回包房了。” “哦哦。” 杜禾敏不疑有他,“是吧,林老师其实就是那种典型的面冷心热,察言观色厉害得很。说的少,做的多。” 又有人推门进来,是年级组的老师。 楼以璇不认识,杜禾敏跟她打了声招呼,示意楼以璇往外走。 “杜老师对林老师,很了解。” “这,好歹搭过两年班,能不了解吗?不过也仅限于我自以为的了解。” 杜禾敏斟酌着说,“林老师她,总之我来天木这几年,就没见她跟学校里的谁走过心。一年365天,至少300天林老师都是在学校过的夜。” 她虽然也十分不情愿回家跟唠唠叨叨的爸妈大眼瞪小眼,但逢年过节、寒暑假,她是必回。 林慧颜……节假日会离校,但寒暑假几乎都在校。 她听保卫室的张大爷说的。 张大爷还让她多跟林老师走动走动,周末约林老师外出活动活动什么的。 她走动过,也约过。 嗯,就,挺难,也挺受打击的。 “那这几年,就没人追求过林老师吗?” “……”杜禾敏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语出惊人的楼以璇。 谁敢? 就问一句谁敢!那可是联校大名鼎鼎的辣手摧花林更年啊! 而且…… “怎么了杜老师?是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 楼以璇的确是抱着私心在问,她想知道林慧颜接受不了她,为何这么多年也没有接受他人? 若说无人追求林慧颜,她是决计不信的。八年时间都挑不出一个好的么? “杜老师不便说,可不说,我……” “小点儿声,你过来,靠边儿。”杜禾敏将她拉到了角落。 …… 来接楼以璇的,是徐雅宁。 餐厅门口,楼以璇挥手亲昵地叫了声“雅宁姐”,小跑下阶梯。被徐雅宁握住肩,查看她的脸和脖子。 “消得差不多了,”楼以璇仰着脖子,左转一下,右转一下,“看吧,没骗你们。” 她才回国那会儿,就被陆灵暄“扣”在家跟她们同住了一个月,说要把缺失的八年感情恶补回来。 陆灵暄和她情同亲姐妹,她又和徐雅宁爱屋及乌,没几天就亲如一家了。 “嗯,没事了就好。” 徐雅宁抬眼,望向朝她们走来的几人,“跟同事道完别了吗?” 一袭红裙、一头大波浪的徐雅宁风情万种,看得林慧颜、杜禾敏几人各怀心事。 “杜老师、林老师、何老师,我朋友来接我。” 楼以璇抬手虚挽着徐雅宁,扬起灿若星月的笑容,“今晚实在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以后类似情况我一定自觉,一口酒不喝。” “不好意思,以璇给你们添麻烦了。” 徐雅宁接过她的话,“这些天多谢几位老师对以璇的关照,我是她朋友,也是她姐姐,做餐厅生意,下次我让以璇请你们到我的小酒馆吃饭。店里的各种果酒,你们随便喝,她只有喝白开水的份。” “真的?我正好还欠林老师、杜老师、何老师她们一人一顿饭呢。”楼以璇喜出望外,看徐雅宁的眼神都闪着光。 她是要请她们吃饭,但没想请她们去徐雅宁的“又见·小酒馆”。 怕给徐雅宁添麻烦。 可她回来,好像就是“麻烦”本身。 这段时间让陆灵暄和徐雅宁都跟着受累了。 “我的话你还不信?” “信。” 两人的对话与对视落在旁边三人的眼里、耳里,是撒娇和宠溺。 杜禾敏看着看着,忽然就懂了楼以璇说的那句——想过,也放弃过。失败了。 有这样一个眉如远山、眸似秋叶的“姐姐”,戴着“婚戒”的姐姐,舍不得也求不得,楼以璇心里得多苦啊。 楼以璇在笑,杜禾敏却只感觉到密密麻麻的心疼:“楼楼,回家了也不可掉以轻心,要留意身上的红疹,若是迟迟不消退完,及早就医。” “放心,晚上不让她一个人。” 徐雅宁感激地点头,抽出被楼以璇挽着的胳膊,动作流畅地抚上她的背,“以璇,我们得走了。” “好。” 楼以璇乖得像个听话的小孩,依次看向三人道别,“杜老师、林老师、何老师,你们也早点打车回去吧,四天小假期好好休息,下周见。吃饭的事,我不是随口说说,改天约。” 她们三人都要回学校,楼以璇的车坐不下。 便没说顺路捎谁一程之类的。 互相都说了“再见”,楼以璇和徐雅宁转身走向停车位。 轻松的谈话与亲密的肢体语言,无一不在体现她们之间难以言说的默契。 林慧颜心神不宁,脚步也沉重得无法移动。 明明是暑热未尽的夜晚,明明有数不胜数的路灯和车灯,她却觉得自己像被遗弃在了荒凉之地,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与寒冷。 “林老师,我们也走吧。” 杜禾敏从渐行渐远的两道背影上收回目光,“林老师?” “嗯,走吧。” 说了走,可她的每一步都重如千钧。 上车后,徐雅宁没急着发动车子,先给陆灵暄发语音,说接到楼以璇了。 而后问楼以璇:“你刚刚那样,就不怕她误会么?” 楼以璇联系的是陆灵暄,但陆灵暄在医院跟林慧颜见过,所以来接楼以璇的人,只能是徐雅宁。 “误会了才好。” 就让林慧颜误会吧。 林慧颜误会了,才会确信她的出现不是来打乱她的生活,才会对她放下戒心,才能一如既往地安心度日。 她也才好掩耳盗铃,接着做个粉饰太平的守望者。 “对不起啊雅宁姐,就这一次。” “别说‘对不起’,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和灵暄都支持你。”【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第 15 章 林慧颜三人打车回到学校时已经九点半了。 进了宿舍楼电梯,杜禾敏问何欢:“何老师明天回家吗?” “嗯,我爸年纪大了,也早退休了,又不肯跟我哥和嫂嫂他们一块儿住,所以一般有空闲时间,我们都会轮流回去多陪陪他。” “唉,跟你一比,我就太不孝了。” 林慧颜:“……” 何欢不解其意,轻声问她:“怎么说?” “我爸我妈,到现在还能对我混合双打。不是真的动手打啊,是精神上的高强度鞭笞。我回去一次,就被打得灵肉分离一次,你说我还敢回去吗我?” “杜老师,我发现你……”何欢话没说完就笑出了声。 杜禾敏是她认识的最有趣的人了,有杜禾敏在,从不会冷场,也从不缺少乐趣。 “发现我咋啦?你别说一半啊!”杜禾敏急眼。 “嬉皮笑脸,插科打诨,胡说八道,不正经。”林慧颜补刀。 “……”杜禾敏的脸当即垮了下来,“林老师,我在倾诉我的苦恼,你不同情我就算了,怎么还在我伤口上撒盐呢?” “都灵肉分离了,撒盐痛哪里?” “……”怪自己不严谨,杜禾敏长吐一口气,“何老师,我要气死了,你快掐我急救一下。” 何欢笑得不行,还认真应她:“好啊,掐哪儿。” 杜禾敏伸出左手给何欢,右手给自己顺气:“您掐脉吧。何神医。” 电梯里经杜禾敏这么一闹,林慧颜冷白的脸色因情绪转好而红润了些,积郁在心头的阴霾也散了些。 林慧颜跟杜禾敏在11楼下,何欢在12楼。 快到1107门口了,杜禾敏才又出声:“林老师心情好点儿了没?没生我的气吧?” “没。你……” “那晚安。好梦,林老师。” 各自回屋没多会儿,洗完澡的林慧颜坐在床边查看手机,点进朋友圈。 杜禾敏更新了一条新动态,配图是楼以璇送给她的那朵木芙蓉花,插在花瓶里用水养着。 状态比刚拿回来她在电梯里看到的要好。 配文是——花期有限,管它土里水里,开到极致才不枉。 林慧颜点了赞。 几乎是和楼以璇同一时间。 但她们彼此看不到。因为她们,还不是微信好友。 退出朋友圈,林慧颜又点进微信收藏,最顶端的记录是那张夕阳下的四人合影。 拍得很好。 自成风景的人,怎样拍,都很美。 退回到聊天界面,她给秦凤茹发去消息:【明天逛街,去吗?】 …… 九月下旬周三,楼以璇第二次来给九班上美术课。 中午吃过饭到学校,提着一个纸袋往车库外面走,边走边发语音:“杜老师,我到学校了。” “你来宿舍吧,我下午没课,多休息会儿,晚点儿再去那边。”杜禾敏打着哈欠回。 “好。” 杜禾敏在宿舍赖床,床头的蓝牙音响放着她让楼以璇分享给她的纯音乐歌单。 听来听去,还是在军训基地听到的那首最合心意。 两人都以为楼以璇的“教师卡”默认有电梯权限,然而并非如此。 楼以璇一连试了两次,都没反应。 倒是遇到另一部电梯有老师从楼上下来的,可素不相识,楼以璇也开不了请人家帮她刷一下的那个口。 身后又有脚步声走近,楼以璇顿感窘迫,慌忙掉头走远。 像一个形迹可疑的外来者。 给杜禾敏发消息:【杜老师,我的校卡用不了。】还配了个[委屈]的表情。 读完消息,杜禾敏从床上翻身坐起,还穿着睡衣就赶紧出了门。 回语音道:“你等我啊,马上马上。” 短袖短裤两件套居家睡衣,内衣没脱,只要不出宿舍楼被学生撞见,倒也不存在衣衫不整,败坏教师形象什么的。 运气好,跑到电梯口,又遇上了正要去办公室的林慧颜。 “林老师。” “杜老师穿这样是……” “呃,”杜禾敏尴尬地揉揉头发,“林老师,楼楼那张校卡刷不了电梯,你给帮忙弄弄?” “刷不了?” “嗯,刷不了。她就在楼下呢。刚给我发消息,小可怜的表情包都用上了。” “……”林慧颜眉心一蹙,抿着唇不说话。 “你这反正要下楼,我就不下去了,你给她…刷一下先?” “嗯。” 楼以璇没等来说“马上马上”的杜禾敏,等来了一语不发、脸色沉得像阴雨天的林慧颜。 关键她走得离电梯口有至少五米远,没见到杜禾敏,就没打算过去。 想着等林慧颜打这儿路过,她礼貌同她打声招呼,说有事在等杜老师就完了。 结果,她在原地等着林慧颜路过,林慧颜在电梯口等着她过去,两人你等我、我等你地干等了两分钟。 楼以璇越等越发慌,越等越不晓得自己到底是该走过去打招呼,还是等在这儿碰巧打个招呼。 但凡林慧颜多给她一个眼神,她都能找到台阶。 又一分钟,台阶来了。 她看到林慧颜从电脑包里摸出了手机,再三秒后,她握在手里的手机就响了。 “林老师”打来的。眼睛也朝她看来了。 楼以璇这辈子都还没有这么“社死”过。感觉很奇妙,尤其是被林慧颜赐予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场“社死”。 意料之外的,脸不红心不跳,云淡风轻地接听:“林老师。” “不上楼了吗?过来。” 声音很低,很轻,像夏日的雨滴打在树叶上,潮湿,闷热,撞出一股久违的燥意。 楼以璇的心湖,又一次被林慧颜撩得大浪涛涛。 地动山摇。 可尽管她和林慧颜之间只有咫尺之遥的十几步路,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坚不可摧的墙。 她恨不得立刻飞奔到林慧颜身边。 去拥抱她,去沾染她的气息,去触摸那想念了许久的温暖。 却又害怕这只是徒劳。 害怕自己没力气凿开那堵墙,害怕自己所渴望的最终都只会化作五彩斑斓的泡影。 再美再艳,风一吹,就散了。 ——过来靠着我,抓紧一点也没关系。 林慧颜,是你说的“没关系”。 可在我抓紧你之后,你却用“消失”来告诉我——有关系。 电话是林慧颜挂断的。 因为楼以璇愈发急促的呼吸声,令她无所适从。 蝴蝶扇动翅膀的动作、声音都极其微小,却能在空气中激起微弱的气流,进而引发一系列复杂的、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 而楼以璇的呼吸声,扩散、增强,即将引发的蝴蝶效应,便是在林慧颜的世界卷起毁天灭地的风暴。 有时候,沉默比语言更让人悸动。 为了生还,林慧颜适时阻断了这场风暴的形成。 楼以璇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抱歉,我不知道杜老师跟你说了。” “刚好碰到了。” 林慧颜陪她走进电梯,刷卡,按亮数字键“11”,似有话想对她说,却又没说。 再然后,林慧颜走了出去。 电梯门合上,楼以璇泄了气般往后靠。 某知名运动品牌的纸袋在轿厢壁摩擦出声响,细细碎碎的,在空旷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撞击着她无处安放的哀愁,不死不休。 还要多久才能习惯呢? 习惯到每次见面,都做到表里如一的从容不迫。 楼以璇只在11楼停留了两三分钟,门都没进,在音乐声中道着谢把东西拿给杜禾敏就告辞了。 离下午开课还有不到半小时,她也要回办公室做做课前准备。 电梯下行,按“1”楼无需刷卡。 只是意外一个接一个。 当她下楼来,当她走出电梯,竟看见林慧颜就站在她几分钟前站过的那个地方。 所以林慧颜是……在等她? 是,林慧颜在等她。 因为林慧颜看过来的眼神就告诉她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第 16 章 与几分钟前不一样的反应是,楼以璇的心跳加速了,步伐也加速了。所以这次她不再犹疑,也不再逃避。 她要大大方方地走向她。 “林老师在等我?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没什么话,”林慧颜不等她站稳就迈开了脚,“跟我去一趟信息中心。” “去那儿做什么?” “办卡。” 办什么卡?联想到方才坐不了电梯的尴尬,楼以璇恍然大悟。 林慧颜专门等她,是要带她去办能坐电梯的教师卡! 可她在这儿没有宿舍,她上去也只是…… “我来还杜老师裤子。” 怕林慧颜误会她和杜老师在搞暧昧,楼以璇解释,“上周在画室不小心跟学生撞了下,水桶泼洒弄脏了裤子,是杜老师江湖救急借了裤子给我换。我和她身量相差不大,她的裤子我穿着也合身。周末去店里买了条同款的,今天还给她。” 虽然杜禾敏和林慧颜都比她高几公分,但杜禾敏着装休闲,跟她更为接近。 杜禾敏的衣服裤子,她都能穿。 林慧颜就不同了。 她比楼以璇高出3公分不说,其衣着风格跟楼以璇那是完全不匹配。 楼以璇若是借林慧颜的西裤来穿,不但裤脚拖地,还滑稽。 因为她那日上身穿的是一件高腰正肩polo衫,借杜老师的运动裤来穿才是上上之策。 林慧颜没听杜禾敏说起过这事:“嗯。你的课要用到颜料,以后可以备一两身换洗的衣服在车上,或放在办公室。” “放了,后备箱。” 严格意义上的午休时间已到点,陆续有住读生从宿舍楼出来,校园也变得热闹起来。 三五成群的女孩子结伴而行,蓬勃的朝气在阳光下更加灿烂耀目。 “林老师、楼老师!你们也刚从宿舍出来吗?”一女生追上两人,正是教师节当天送她们红玫瑰的那位。 “我不住宿舍,跟林老师办点事。”楼以璇回答。 “哦。”女生本来想自己走快点去教室,忽然想起什么,落后两人半步。 楼以璇回头看她。 女生又笑着跟上来:“军训后林老师染了头发,跟楼老师头发的颜色有点相似,我们就在讨论到底是同一种颜色,还是谁的深一点,谁的浅一点。” 林慧颜新染的头发,楼以璇上周来上课时在食堂外的操场边晃到了一眼,没机会仔细看。 被女生一提醒,她这才又光明正大地偏头看了过去。 相似吗?不像吧。 “我刚辨别了一下,在教室里没有参照,乍看之下是相似的。但是在太阳底下,你们站在一起这样一对比,光泽上就有很明显的区别。” “噢?什么区别?”楼以璇饶有兴致地和她聊起了女孩子们偏好的话题。 “同样都是茶色,楼老师的是暖色调,偏红、偏棕,林老师是冷色调,偏青、偏灰。” “描述得很精准,给你点个赞。” 楼以璇手动比心的“赞”,让女生欢欣不已。 她笑起来也有酒窝,只在右颊一个:“两种颜色都很美,显白!林老师、楼老师,我先去教室啦。” “好,待会儿见。” 待女生跑远了,楼以璇低低地笑了声:“很可爱的女孩子。” 又寻求认同似的抛了个问题给林慧颜:“我们九班的孩子,跟其他班的孩子并无‘不同’,对吧林老师?” 主攻美术,走艺考升学的路径,不是不务正业,也不是歪门邪道。 或许特立独行、个性突出的孩子会多一些,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是艺术生,而是因为先天拥有的绘画天赋使得他们在感知、整合各类别感官信息方面更为出色,也更为灵敏。 艺术生不等于差生,更不等于问题学生。 林慧颜只用一个“嗯”字回答了楼以璇的问题,但楼以璇听出来了那里面的肯定与坚定。 普通学生卡的权限在教务处即可办理,教职工卡的权限则需要通过人事部交由网络信息中心处理。 那样太麻烦了。 林慧颜为节省时间,便直接带楼以璇来找信息中心负责人。 反正人事部发下来的卡都是信息中心给出去的。 到了办公室门口,楼以璇拿出卡,准备递给林慧颜,拿去开通电梯权限。 林慧颜没接:“另外给你办一张。” 楼以璇呆呆地应了声“好”,收了卡,正要跟着林慧颜迈进办公室,林慧颜却突然止步。 微抬手碰了她胳膊一下:“算了,你在外面等我。” 楼以璇张了张嘴,约莫猜到林慧颜不让她跟进去的原因:“那麻烦林老师了。” “不麻烦。” 原本敞开的大门,在林慧颜踏入后被关上。 楼以璇只听见里头有一名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说话:“哟,林主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后面的,她就什么都没听到了。 大约五分钟,林慧颜开门出来,拿给她一张新卡:“权限跟天木中学老师的一样,充了点零用钱,在食堂、超市都能用。” 楼以璇的“谢谢林老师”刚到嘴边,林慧颜身后冒出个人。 “这就是你们班的美术老师?怪不得……” 男人笑得玩味,倒也算不得猥琐,“林主任,什么时候安排你们年级组的老师跟我们几个职能部门搞搞联谊啊?” 林慧颜没拒绝,说了声“年底再看”,轻轻抓着楼以璇的小臂往出走。 无意间的肌肤相触,仿佛有电流穿过全身,令楼以璇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那是激动和喜悦的颜色。 是她内心深处难以抑制的情感在怦然绽放。 然而她必须克制。 她重重地咬了咬下唇,睫毛颤动着,眼神闪烁着,既有着对这份接触的渴望,也有着对渴望可能被林慧颜看破的担忧。 于是她缓缓地、小幅度地将自己的手臂从林慧颜手中抽出。 继而低下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部表情,让人无从窥见她内心的波澜。 “谢谢。” 她轻声细语地把感谢说出,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她在努力保持的镇定。 虽然雀跃,但也清楚,至少在此刻,只能深藏心底。 “不客气。” 林慧颜将那只擅自越界的手揣进裤兜,在不见天日的暗缝中惩罚似的掐了掐。 她敏锐的洞察力在楼以璇身上失了效。 从认识之初,楼以璇就总是以一种恬淡而内敛的方式存在于人群中,也存在于她的视线里。 像在春日静静绽放的花朵,不张扬却散发着淡淡的、蛊惑人心的香气。 眼眸澄澈,笑容含蓄,却又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 她能看出楼以璇喜欢什么,也能看出楼以璇讨厌什么,但看不出楼以璇想要什么。 喜欢的,不一定是想要的。 讨厌的,也不一定是不想要的。 “对了林老师。” 楼以璇左手捏着新校卡,拇指在边沿滑动。 右手撩撩挡眼的耳发,但并未将其别至耳后,偏了些头来看着走在她右手边的林慧颜。 “就要放国庆长假了,我想赶在放假前,请你和杜老师、何老师吃饭……” “我没问题,杜老师、何老师时间上都可以就行。” 林慧颜答应得出乎意料地爽快,楼以璇事先想好的各种“软磨硬泡”,一个没用上。 出师大捷。是个…好兆头。 从室内走到室外,她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并不相同,就要分道了。 林慧颜这才将电脑包里的照片拿出,递给楼以璇:“军训那天的合影洗好了,学生的周一就都发下去了,这是你的。” “谢谢。” 楼以璇接过加了塑封的照片,这是她跟九班全体学生的第一张合影,也是她跟林慧颜重逢后的第二张合影。 站在一群迷彩服中间,穿浅色衣服的她和林慧颜特别显眼。 “快到上课时间了。”林慧颜出言提醒。 不小心看入了神的楼以璇收起照片,笑道:“噢,那我赶去上课了,林老师再见。” …… 下午放学,杜禾敏来找楼以璇吃饭。上周她们就说好的,各刷各的卡。 教师卡每月有固定餐补500元,月初自动打到卡上。中学食堂的消费,正餐一顿也就十几二十元。 杜禾敏这种少吃多餐的,再偶尔去校外打打牙祭,每个月都用不完这500块。 楼以璇携带的自然是新卡。 林慧颜给她办的专属卡,她要日日不离身地带着。 不只是每个周三。 “咦?楼楼,你卡里的钱怎么变这么多了?4开头变9开头,你们自己往里充钱了?还是人事部搞错,给你们多打了一个月的?” 楼以璇也始料不及,林慧颜轻描淡写的“零用钱”是整整一千块。 她还以为,以为“跟天木中学老师的一样”,标准的500块。 这一千块,是林慧颜个人出的? “中午林老师带我去信息中心开了电梯权限,应该是她帮我多争取了一人份的餐补。” “哦哦。” 说得过去,杜禾敏信了她,“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人事部自己搞错了,那就别管。如果是你们自己充的,我是认为没多大必要。不过也有一说一啊,林老师这做法,够酷。” “她,嗯,是很酷。” 楼以璇不是第一回觉得林慧颜行事作风很酷,但像杜禾敏这般宣之于口地称赞林慧颜很酷还是头一次。 打好餐,找了空座,楼以璇直切正题。 “杜老师,盛情邀请你节前去我姐姐那儿喝小酒,去吗?” 姐姐? 上回称“朋友”,这回称“姐姐”。 两人面对面坐着,杜禾敏抬头,想在楼以璇的眼睛里看到点儿浑浊的情绪。 但没有。 那双眼睛依旧干净得一尘不染,比纯净水还透亮。 “去啊,为什么不去?”她埋头继续吃饭,“林老师、何老师也一块儿是吧?跟她们约时间了吗?” “林老师说看你们,她都行。吃完饭我就再去问问何老师……” …… 由于林慧颜、杜禾敏、何欢三人都是班主任,周一至周五正常行课期间很难同一天抽出晚上的时间去赴一场惬意的约。 晚饭约在了放假前的那天晚上。 下午放学早,楼以璇为表诚意,开车来学校接人带路,但只载到了杜禾敏。 何欢晚饭后要回家,也开了车。林慧颜坐她的车,不让她落单。 进到商圈写字楼,电梯客流量正值高峰时段。四部电梯运行,四人都等了两轮才上楼。 四个人里,林慧颜不是净身高最高的那个,但她穿了高跟鞋就是了,也更加的“一览众山小”了。 杜禾敏最高,可她几乎不穿高跟鞋,而何欢则与楼以璇差不多。 “刚在电梯里被人踩了一脚,疼死我了。” 一出电梯,杜禾敏就脚尖点地跺了好几下,哀嚎道,“那人穿的还是高跟鞋,一后跟儿下来,疼得要命。” “不是我。” “……”杜禾敏无语,“林老师,您何时也会讲冷笑话了。” 楼以璇跟何欢相视一笑。 何欢拍拍杜禾敏的背,作势要扶着她:“要不要脱了鞋看看,万一踩出瘀伤……” “不至于不至于,我没那么娇弱,一脚踩不坏。” 杜禾敏连连摆手,楼以璇看她不像是在强撑,引着人往小酒馆走。 边走边道:“雅宁姐这家店叫‘又见·小酒馆’,开了有两年了。这是旗舰店,其他商区还有两家新开没多久的分店。” 听了她对店名的介绍,何欢突然出声:“你说…叫什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第 17 章 “又见,又一次相见的‘又见’。”楼以璇重复一遍店名,跟另两人都同时看向何欢,“何老师是之前来过?” “没,没来过。”何欢摇头否认,“听说过。” 可她飘忽不定的眼神,以及略显慌张的表情,没躲过同行的三人。 但谁也没追着她问,杜禾敏拽着楼以璇,丝滑转移话题重心:“你姐姐这店在网上是不是挺火?就那种小众打卡的宝藏餐厅?” “有点那个意思。在app上的口碑不差,来这儿吃饭的,绝大多数都是女孩子。” 林慧颜同何欢慢两步走在后头。 在看到餐厅门牌上的字样后,何欢也确认了,明柚26岁生日那年在微博上发的,就是“又见·小酒馆”的照片。 所以明柚在博文里提到的“姐姐”,是——徐雅宁? 可当时ip显示的门店位置不是在衡原吗? 徐雅宁为什么来了怀安?为什么把店也开来了怀安?会跟明柚有关吗? 明柚跟徐雅宁熟吗? 她们之间有过什么感情纠葛吗?她们仍有联系吗? 不对,不对…… 这之中还有楼以璇,楼以璇跟徐雅宁举止亲密,关系也匪浅。 “何老师?”林慧颜轻唤一声。 “想到点别的事,走神了。” 何欢迅速抛开脑中混乱思绪,挂上惯有的微笑,跨步进店,“店名取得很有韵味和意味,店里的装修也很有品位,想来口味必定也差不了。” “嗯。” 几人进店没看到徐雅宁,但服务员直接将她们领去了“等花开”小包房。 是个年轻小姑娘。 “老板在打电话,璇姐你们先坐会儿,菜马上就来。” “好。” 楼以璇跟杜禾敏坐一侧,她靠门。 菜品是她们出发来小酒馆前就点好的,包房自然也是预留的。 坐下刚一会儿,菜还没上,徐雅宁就拿着一壶梅子酒先走了过来:“欢迎各位来做客。” 做客。 足见楼以璇跟她的关系有多亲近。 “雅宁姐,”楼以璇起身接她手里的酒,放到桌子上,冲林慧颜笑,“今天的酒都是杜老师跟林老师的。” “我怎么从你语气里听出了幽怨?” 徐雅宁瞪她一眼,“又想背着我们喝酒?这回不准了啊,这么多老师帮我盯着你,你最好乖乖的。今晚可没人管你了。” “不会了雅宁姐,你去忙吧,别耽误正事。” “好,我也不耽误你的正事。” 徐雅宁右手搭肩将楼以璇按回座位,“你好好陪朋友,要什么自己拿。晚上视频。” “嗯。” “那,林老师你们吃好喝好,账都算在以璇身上,别跟她客气。” 徐雅宁挨个儿跟林慧颜三人对了一眼,“我有事就先走了,以后若再来,提前说,我给你们留座。” “谢谢。”林慧颜微笑颔首,视线滑过徐雅宁右手。 这次比上次看得清楚。 是一枚钻戒。 戴在无名指上的钻戒,不是婚戒是什么? 何欢也心神不定,想问徐雅宁是否跟明柚认识,可又觉得唐突,几度欲言又止,忍下了。 问了,又怎样呢? ——何老师,对不起和谢谢,都请你收下。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了,以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了。保重身体,要让自己活的轻松点,开心点。 明柚和她早就断得干干净净,明柚的生活里早就容不下她了。 她从三中离职,不也是为了跟过去彻底断干净吗? 徐雅宁赶着去高铁站接朋友和女儿,晚上要打的视频,也是女儿想见楼以璇。 不过这些,都与在座的林慧颜她们无关。 菜上齐得很快,楼以璇给杜禾敏和林慧颜倒了梅子酒,自己跟何老师则喝百香果果汁。 有别于何欢的心事重重及林慧颜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餐桌上仅有杜禾敏一人是真正来吃饭喝酒的那个。 她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也夸了一遍,要不是顾及林慧颜、何欢,她早就胡吃海喝、狼吞虎咽了。 “你们国庆8天假都怎么计划的?” 今年的中秋赶上了国庆,加起来就是连放8天。 对于喜欢旅游的人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但对于杜禾敏这类旅不动了的人,以及林慧颜这类从不旅游的人来说,怪没劲的。 所以她的重点询问对象,是何欢跟楼以璇这俩不太熟的。 何欢简洁明了地答了两个字:“回家。” 林慧颜也紧跟着说:“中秋节回家待两天,合家团圆的传统佳节,也该回家尽尽孝道。你说是吧杜老师?” “……”咋还记着那回在电梯里,她有口无心的一句“大不孝”呢?! 杜禾敏赶忙陪笑道:“是,我也要回家,我是问除了回家以外的计划。楼楼呢,你干嘛去?” “我?” 楼以璇接下杜禾敏抛来的求救信号,老老实实作答,“我没你们那么多天假。海帆节假日也有学生上课,我现在在海帆那边带的周末班,跟九班的课是错开的。” “那岂不是我们忙的时候,你闲,你忙的时候,我们……唉,我们就也没闲的时候。周末那点儿时间,还不够看两集电视剧呢。” 杜禾敏哀叹完,喝掉杯子里的酒,又倒上。 摇了摇酒瓶,还剩小半瓶的样子,拎着问林慧颜:“林老师再来点儿?” 林慧颜端起陶瓷杯,一口饮下。 未等她递出杯子,楼以璇便从杜禾敏手里接过酒瓶:“我来。” 为林慧颜满上。 杜禾敏跟林慧颜坐在对角,林慧颜的对面是楼以璇。 “这梅子酒也好喝,清香甘甜,余味悠长,一点也不涩口,对吧林老师?何老师因为要开车不能喝,着实有些可惜。” “下次来喝。”何欢脱口说道,又立马补了句,“下次我请客,再尝尝其他菜和酒。” “何老师,你这开了头可就收不了尾了啊。” 杜禾敏响应号召似的,举了举杯,“那再下回,就该轮到我或者林老师做东了。林老师,续吗?” 林慧颜没发言,但那杯刚倒满的酒,又被她喝得一滴不剩。 “开心的一天。” 杜禾敏啜了酒,有感而发。 楼以璇马不停蹄地又给她和林慧颜倒酒:“一次喝一瓶,小酌怡情。” “就这?你是没见过林老师的酒量……” “杜老师。”林慧颜截断她的话,“楼老师说得对。” “……”杜禾敏拿林大主任没辙,只能逮着楼以璇可劲儿“薅”,“说得对的楼老师,你今晚没人管,是没跟家里人住一起啊?” “我爸妈目前定居在澳洲,我是自己回来的。中秋节会代爸妈去陪陪两边的长辈。” “移民了?” “技术移民,获得了永久居留权。但他们都没有更改国籍的打算,日后还是要落叶归根的。” “哦哦,那你是就待在国内工作了?” “也不一定。” 楼以璇垂下眼睑,“世事无常,明天会发生什么变故,谁都说不准。” 桌上的一株水培风信子开得甚好,粉紫色的花瓣娇艳欲滴。 无论生长条件多么艰苦,无论日光照耀多么微渺,都展现出欣欣向荣的生命力,顽强又倔强地盛放。 好好地活着,不遗余力地活着,才有未来可言。 …… 边吃边喝聊到八点,杜禾敏母亲给她打电话,说奶奶病危,让她也赶紧去医院。 听到医院的名字,何欢二话不说就拎包起身:“我送你过去,顺路。” 多年前,她母亲就是在那家医院离世的。 其实也不顺路,是那家医院的地址她太熟悉了,熟到从这座城市的每一个方位,她都能不开导航地以最优路线开过去。 等电梯时,杜禾敏慌得六神无主,何欢握了握她的手。 就那一秒,眼泪汹涌而出。 杜禾敏抱住何欢哽咽道:“奶奶比我爸妈对我都好。也只有她,从来没在我的性取向这事上怨过我。” “可我,可我……可她都坚持不住了,我都还没带女朋友去看望过她。” 何欢紧绷一瞬后,抚着杜禾敏的背:“你过得快乐无忧,才是奶奶最大的心愿。” 生老病死,安慰的话好似并无多大用处。 林慧颜跟楼以璇的脸色也都暗下来,呼吸很沉,却又很浅。 到了车库,目送何欢开车带杜禾敏消失在转角,楼以璇才松懈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林老师,我送您回学校。” 好一会儿,她转向身旁无声无息的林慧颜,提议离开。 言语上,林慧颜比从前更吝啬了。 或许她只是对自己才这样吧。楼以璇想。 走到车前,楼以璇先替林慧颜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等她上车了,才从车头绕至另一边的驾驶位。 这是林慧颜才享有的待遇。 可她不会说。 不会说林慧颜是第一个坐她副驾的人,也不会说她没给杜禾敏开过车门。 双双系好安全带,空调启动,楼以璇试了试出风口温度,适宜。 在她踩下油门前,林慧颜说:“先别开。” 车内的空气霎时凝固。 明明又身在同一国度,明明又近到伸手可触,却仍像隔着千山万水般,不可逾越。 她们的目光都刻意避开对方,仿佛直视会泄露心中的秘密。 “徐雅宁结婚了。” 听到林慧颜的这句话后,楼以璇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止不住地颤了一下。 心也跟着高高悬起,在空荡荡的无人之境晃来晃去,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万丈深渊。 她好不容易才把碎成片的心脏拼凑完整,再碎一次,她要走的就不是回头路,而是黄泉路了。 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她能说的、敢说的,却少之又少:“是,她结婚了。” 徐雅宁手上的婚戒,自打结婚后就几乎没摘过。 那日在餐厅外,楼以璇也并非有预谋地想让林慧颜她们误会自己跟徐雅宁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所以关于那枚婚戒,她不会为其赋予不正当的有辱徐雅宁和陆灵暄爱情的释义。 那是对朋友的不仁不义。 这个世界没人是傻子,再好的朋友都会有自己的算盘。 而好朋友无外乎是在打自己算盘的时候也帮朋友打打算盘,利益不冲突,才可长久顺眼顺心地深交下去。 不可否认,她的那把算盘上一直是林慧颜。 即使陆灵暄和徐雅宁愿意无条件伸出援助之手,她也不能损人利己地把她俩也放到算盘上去。 拨动珠子时,那上面会很颠簸,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人。 林慧颜就被伤过。结局显而易见。 很不好。 以至于她现在畏手畏脚。 “您……” “非要一口一个‘您’才能体现你的修养是吗?” “我……” “又想跟我说抱歉,还是对不起?” 两道游移飘忽的目光终于交汇,却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较量。 楼以璇拉紧心弦,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林慧颜。 林慧颜在生气? 生什么气? 她脑子宕机,空空的,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车内的气压变得越来越低,两人的心绪也变得越来越纷乱,炮火连天,烟雾重重。 良久,楼以璇的一声低笑打破了死寂。 她垂眸,又再抬眸,唇边绽开云卷云舒的笑。 “我是不是对‘年长者’这一类型的成熟女性有着某种特殊的,几近于变态的迷恋?林老师在想的,又耻于问出口的,是这个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第 18 章 “林老师如果真是这么认为的,我好像也反驳不了。” 毕竟她就只喜欢过一个人。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和林慧颜12岁的年龄差摆在这儿,“师生”身份也摆在这儿。 在她的视角里,林慧颜摆脱不了“年长者”标签,也摆脱不了“师长”的标签。 ——楼以璇,我答应给你租房子,又答应不给你找保姆,是在认为你有足够自理能力的前提下,给足你想要的自由和私人空间,你就是这么对待我对你的信任? ——什么叫“我没对别人动过心,我只喜欢你”?你和她差了十几岁,她是你老师,你对她的喜欢,那不叫“动心”!那叫敬爱、依赖! ——我不想把话说得很难听,你也不是什么同性恋。你才十八岁,方方面面都不要这么早给自己定性,把你的情窦初开留到成年后,等你能为自己的言行和人生负责了,等你的见识和眼界都开阔了,再来跟我谈什么叫“动心”,什么叫“喜欢”。 ——出国的事,没得商量,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你如果是因为缺爱才产生了错觉,误把对年长女性的依恋当成是喜欢,好,我承认,作为你的母亲,我有过错,陪你的时间太少,我跟你道歉。等到了国外,我会尽可能多地抽出时间来陪你。 暗恋败露后,母亲否定了她的“情窦初开”,把她的“喜欢”和“动心”混为一谈,将她对林慧颜的感情视作“恋母情结”“恋师情结”。 她抗议过,辩解过,结果是——两败俱伤。 代价太大。 她付不起第二次了。 第一堂班会课上,林慧颜对学生说——我情绪稳定,耐心也不差。 楼以璇那时就想说:林老师的这句话也适用于我。 她的情绪和耐心比林慧颜还要稳,还要好。 且不分场合与事件。 就如此时,被自己所爱之人的无名火气烧灼着,她也能笑着应对。 “但要自证一下,我不是禁忌恋爱好者,我也不做知三当三、毁人姻缘的龌龊事,我是有道德底线的。” 这点,您也应该知道,不是吗? 我若品行败坏、道德低下,就不会忍到十八岁成年、忍到高中毕业、忍到不是一中的学生了才向你袒露心迹。 “你误会了。” 林慧颜转开视线,嗓音低沉,“我没那么想。” 楼以璇并未得理不饶人地追问她:没那么想,是怎么想? 她永远都会给林慧颜留退路,永远都不会把林慧颜逼进死胡同,就像当初林慧颜说“接受不了”,她就不哭不闹地退出了那样。 但有一点她没做到。 她不知道林慧颜在说“以后都别再见了”时,“以后”代表的时限是多长。 也不知道“八年”时长够不够抵消林慧颜的那句“以后”。 或许够了吧。 如果不够,她们此刻又怎会像这样坐在车里? 验收对方貌合神离的默契。 “林老师若无别的话要说,我就开车了?”楼以璇打开导航,“有点堵,预计要27分钟。” 多少打工人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长假,连夜出城的车辆多,交通拥堵在所难免。 车子驶入主路,车内安静得可怕。 回忆倒流,跟随窗外霓虹一帧帧地一闪而过,像致幻的海市蜃楼,让楼以璇失陷在心脏破碎的边缘。 她于浩劫中扫一眼右侧:“我放点音乐可以吧?会吵到你吗?” “不会。” 林慧颜像个打专车的乘客,脑袋偏向车窗,合眼小憩。 轻缓的钢琴曲悠扬响起,合眼的乘客动了动眼睑,有些沉郁:“换一首。” 这首曲子,她近期在杜禾敏那儿听腻了。 客户至上,服务周到的楼司机立即断掉手机蓝牙,切到车机自带音乐软件里的下一首,是大提琴曲。 因为她手机音乐软件里的纯音乐,钢琴曲居多。 车载音乐很多是陆灵暄帮她挑的。 曲风比她常听的那些要激昂、磅礴一些。 快到南门,林慧颜出声:“不用开进去,我在门口下。” “好。” 楼以璇打灯靠边停,从支架上取下手机:“林老师,我们加一下微信吧。那张新卡里的一千块,我转给你。” 林慧颜解安全带的手顿住。 没掏手机也什么都没说,开门下车,一气呵成。 她想加楼以璇的微信,但不想要楼以璇的钱,更不想楼以璇为了还钱才愿意加她。 “多谢林老师款待。” 楼以璇冲她背影喊道,喊完兀自笑笑,也不纠结于此,扬尘而去。 共事已成定局,今后有的是机会把一千块慢慢还回去。 楼以璇租的房子在海帆跟天木中学的折中点上,离陆灵暄家也不算远,单边车程都在半小时以内。 陆灵暄有一套闲置的两居室小户型,租户这个月到期,她让楼以璇在她家多住一个月,到时收拾收拾搬过去。 自己的房子想住多久住多久,想怎么捣腾就怎么倒腾,全由楼以璇自己作主。 楼以璇不愿打扰她们妻妻太久,坚持己见,找了房子。 也算是两室一厅,loft上下两层。 最大的缺点是开放式厨房,油烟难散,味道重。 所幸,她不做饭。 不愿独自回她和父母的家里去住,一是那房子闲置已久,大是够大,可也杂物成堆,遍是灰尘,她懒得收拾,也懒得做清洁。 二是离两大工作地都远,上下班太累人。 三是,她没办法一个人住在满是回忆的屋子,她怕自己会被内疚蚕食。 到家洗漱完,楼以璇盘腿窝在落地窗前的沙发椅上跟陆灵暄“一家三口”打视频。 徐雅宁跟前夫育有一个女儿,叫“楠楠”,今年上小学六年级了。 这次国庆,是她第一次来怀安,也是第一次正式跟陆灵暄的家人见面。 “楼阿姨,你好。” 视频里,楠楠和陆灵暄紧挨着,喊楼以璇阿姨。 那一大一小在三年前就认识了,很合得来,因着深爱徐雅宁,希望徐雅宁幸福开心的目标一致,至今没闹过别扭。 楠楠对陆灵暄的称呼从“灵暄姐姐”变成“小阿姨”,到今年又进阶为了“小妈”。 私底下喊喊,哄陆灵暄开心。对外都是叫“小阿姨”,省得节外生枝。 “楠楠你好,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楼阿姨也好漂亮,比小妈给我看的照片好看。” “那,我俩商量个事。” “商量什么?” “我们论我们的,你喊我姐姐,不喊阿姨,行不行?” 楠楠拿不定主意,看向坐在身边的陆灵暄,似在征询她的意见。 她对妈妈跟陆灵暄在一起并结婚了这件事接受得很快,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原因——她最好朋友锦壹的妈妈,也是跟女人组成了家庭。 小学一年级她就见过她们,她们都很爱锦壹,锦壹喊她妈妈的妻子为“小姨”。 后来她听妈妈说交了女朋友,是她认识的灵暄姐姐,她有样学样,没人开导就明事理地改口喊陆灵暄“小阿姨”了。 没白喊。 陆灵暄对她是真的好,没代沟,什么话题都聊得投机。 “楠楠,这是你跟楼阿姨在做约定,喊姐姐、喊阿姨都可以,都不妨碍我们爱你。” 陆灵暄把楠楠当“朋友”看待。 教育问题轮不到她插手,她只注重楠楠身心健康地成长,从旁引导楠楠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楠楠想了想,笑着问:“那我是喊楼姐姐,还是喊以璇姐?”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 楼以璇便也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喊楼姐姐,听着更亲,也更顺耳。” “好,楼姐姐。” 陆灵暄先是姨母笑,而后努努嘴揶揄道:“你跟楠楠姐妹相称,那我岂不是占你大便宜了。” 楼以璇托腮眨眼,反将一军:“占什么便宜?我不是你永远的宝贝吗?有了雅宁姐和楠楠,就想赖账了?” “是是是,你跟楠楠都是我的乖宝贝。” 老婆是心肝。 陆灵暄一手揽过楠楠,一手去拉没在镜头里的徐雅宁的手。 本科毕业那年夏天,她跟同学去又见·小酒馆吃饭对老板徐雅宁一见钟情,后假装刚毕业找不到工作,去小酒馆打工当服务员。 那时徐雅宁已经离婚有四五年了,一直单身没谈。 明里暗里追求徐雅宁一两个月无果,终因徐雅宁带病给明柚下厨庆祝生日而爆发。 陆灵暄很不甘心。 不甘心徐雅宁眼里只有明柚没有她,不甘心明明徐雅宁知道明柚心有所属,还无怨无悔地对她好。 甚至卑微到以“姐姐”身份为明柚庆生,看着明柚跟心上人眉目传情。 那一晚,她蹲在徐雅宁家门口,把醉酒的徐雅宁从明柚手里夺了过来,还强吻了徐雅宁,结果被狠扇了一耳光。 接着她也打了自己一巴掌,比徐雅宁打得更狠更重,然后向徐雅宁道歉,求徐雅宁对她自己好一点,安安分分地照顾徐雅宁上床休息后才离开。 第二天她提出辞职,徐雅宁没有留她。 但在她最后上班的那天,徐雅宁也在店里亲自下厨为她做了一顿饭——践行。 陆灵暄哭着吃完。 哭着走出又见·小酒馆的门。 送她到电梯口,徐雅宁抱了抱她,帮她擦眼泪,让她好好念书,未来会有更多更能与她相配的人。 那一刻她才顿悟,徐雅宁将骨子里的自尊与自卑藏得有多深。 做过多年家庭主妇的徐雅宁,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徐雅宁,被岁月磋磨过的徐雅宁,父母双亲皆不在人世了的徐雅宁…… 何来勇气去谈一场挑战世俗的爱? 又何来底气确保自己喜欢的人不会因她而被世人诟病? 同样也是在那一刻,陆灵暄真正懂得了楼以璇当年对林慧颜的“放手”。 在自己连自己生活都承担不起的年纪,如何去承担另一个年长自己十余岁的人的未来? 换个角度来说,她们的未来,年长者又何尝承担得起? 本也不该由年长者来承担。 起初,陆灵暄天真地想,如果她追到了徐雅宁,她就悬梁刺股、挑灯夜战再考一年衡原大学的研究生。 顺利的话,便留在衡原读研,再留在衡原工作,和徐雅宁组建一个她们的小家。 或是等她们感情稳定了,劝服徐雅宁跟她回怀安,她接手父亲的公司。 就算徐雅宁不开店,也不怕养不起徐雅宁。 可她一厢情愿的对未来的构设,就是徐雅宁想要的吗? 不是。 她考不考衡原大学的研究生,都不该是“为了徐雅宁”。徐雅宁和不和她在一起,都不该再一次被困于“家庭”。 她的爱,不应成为徐雅宁的负担。 想通后,她向徐雅宁忏悔,带着遗憾踏上归途,去完成她的人生修行。 以为自己和徐雅宁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也渐渐地不再偷偷探知徐雅宁的音讯。 却不料一年后,“又见·小酒馆”在某app登上了怀安的美食榜。 “又见”后半年,她们确立恋爱关系并同居。 今年4月,在25岁生日那天,陆灵暄高调拉了亲爸亲妈来助阵做担保,哄着徐雅宁跟她去领了结婚证。 就这么华丽丽地反超楼以璇,名正言顺过上了谁过谁知道的“妻管严”幸福生活。 她自己倒是马到功成了,可好姐妹仍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着、挣扎着,她能不多为她着想,能不多开解开解她,做好她坚实的后盾么? “言归正传啊,国庆你真不跟我们去自驾游?就四天,避开人多的景点,周边转转,寻觅美食为主。不让你开车。” 陆灵暄知道楼以璇开车慢,也知道她开山路更是生手,没想拉她去当司机。 主要目的是抓她出去旅游散心,整理整理思绪。 楼以璇晃头:“不了,你们两个三口之家亲子游,我加塞进去不像样。” 带楠楠和锦壹一块儿坐高铁来怀安的是锦缘和苏壹,楼以璇只在陆灵暄口中听到过她们。 是一对职场上的双强妻妻,在同性婚姻合法前就办过游艇婚礼,共同抚养着锦缘已故大哥大嫂留下的女儿。 两人度过了七年之痒,恩爱如初。 陆灵暄换了个理由:“苏壹姐她们这回带锦壹过来,是故地重游。你陪着楠楠和壹壹,我们四个当妈的才能有二人世界不是?” 果然“没安好心”。 没等楼以璇拆陆灵暄的台,就听楠楠说:“很快我们就要变成三个三口之家了。” 陆灵暄疑惑道:“第三个哪儿来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第 19 章 “锦壹说,柚姐和晏阿姨的宝宝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我们要有妹妹了。”楠楠高兴得眉飞色舞。 虽然她跟柚姐和晏阿姨她们的关系没有锦壹跟她们的关系那么亲密,但沾了锦壹的光,每年都会见到一两面,而且柚姐还会问她关于她妈妈的近况。 她知道妈妈和柚姐是好朋友,可自从妈妈离开衡原去了怀安后,就没再同她提起过柚姐了。 大人们的事,很多她不懂。 她能理解的,是柚姐有了女朋友,是妈妈也有了女朋友,她们都有各自的家了。 分别两地无法时常见面,感情再好的朋友也会逐渐变疏远。 都在情理之中。 “明柚跟晏老师有孩子了?” 陆灵暄神色诧异地问徐雅宁,“她们去国外做共卵生育手术了?晏老师怀的?” 明柚最近都还在上镜主持节目,那怀孕生宝宝的必定是晏柠西了。 “估计是吧,我也才知道。没听杨姨说过。” 徐雅宁快两年没跟明柚有过私联了,逢年过节倒是会给明柚的妈妈即杨姨发一发问候消息。 往年在衡原,她跟才入职电视台不久的明柚同住一个小区,杨姨过去看望明柚时,她们会一起吃饭,一来二往的就熟了。 且都是做餐饮生意的,虽不常约见,但偶尔也打打语音闲聊,解解闷儿。 “对对对,是去过国外。” 楠楠解除两个大人的疑惑,“反正锦壹说了,宝宝身上有柚姐和晏阿姨的基因,肯定特别漂亮可爱。” 一位是衡原传媒大学曾经的播音系花,如今衡原电视台最美最仙的当家花旦,一位是怀安三中曾经的语文组女神,如今衡原大学心理系的高岭之花。 这两位强强结合孕育出来的女儿,能不可爱,能不漂亮吗? “灵暄……” 徐雅宁捏捏陆灵暄的手指,不确定她究竟因何恍惚。 陆灵暄回神,回握徐雅宁的手。 对楼以璇道:“璇,你明天要上班就早点睡,我们明天也要早起跟苏壹姐她们汇合,今晚就先不聊了。等我们回来了再约,给你带好吃的。” “好,晚安。楠楠、雅宁姐,祝你们旅途愉快。” “楼姐姐晚安!” 若非这回听楠楠说起,楼以璇也不晓得自己的好闺蜜竟跟明柚也有“渊源”。 但她知道的一件事是,陆灵暄在追求徐雅宁之初,徐雅宁心里住着一个很在意的女孩。 原来那个女孩,是明柚啊。 这级别的情敌,的确够陆灵暄吃一辈子的醋了。 她无法深想,要是林慧颜心里也住着一个像明柚那样才貌双绝、德艺双馨的女人,她该有多抓狂、多崩溃、多绝望。 不,是任何一个女人,平凡或娇贵,她都要疯掉、碎掉。 刚刚与闺蜜一家三口的视频通话结束,屏幕上的温馨画面还残留在楼以璇的脑海中,那是幸福的写照。 可前一秒她还在与她们的幸福感同身受,后一秒当屏幕的光熄灭,那份温情也随之消散。 窗外的世界与她只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投映的也只有她独自一人的孤单剪影。 夜幕笼罩整座城市,繁华归于沉寂,只余万家灯火在夜色中闪烁摇曳。 像是散落的星辰。 各自灿烂,又遥相呼应,星海作伴。 把林慧颜比作星,那一定是最亮的那颗,璀璨无双,遥不可及。 黑夜里,千千万万的灯亮着,或明或暗,每一盏灯都在延续、传颂一个故事,一个梦想,或是一段不为人知的情感。 陆灵暄家里的那盏灯,今夜不知将会亮到何时。 那是她们的故事,她参与不了。 也无权左右。 她自己的故事正一团乱麻,缠绕难解,连大纲都推翻了无数次,几度濒临崩塌。 那个总是在不经意间闯入她思绪的人,再度闯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足以吞噬灵魂的孤独。 像是一场绵绵细雨,一根一根打湿她的睫毛,又一滴一滴滚落眼角。 她睁开湿润的双眼,在一片模糊中按亮手机屏。 9月30日 周二 22点53分 再过1小时零7分钟就到明天了。 林慧颜。 明天就又是10月了。 …… 10月6日中秋节,楼以璇晚上带了礼品去小叔家,跟奶奶和小叔一家吃的团圆饭。 爷爷已于三年前因病去世。 长子长居海外,奶奶只能和小儿子住。 楼以璇的父亲每年会出10万赡养费,非常可观的金额,因此小叔一家心里也还算平衡,大哥出钱,他们出力,没闹过不愉快。 饭前楼以璇跟远在澳洲的父母通了视频,也收到了今年的第一句生日祝福,来自父亲的“生日快乐”。 奶奶和小叔都给她包了很厚的生日红包,勒令她收下。 说她才开始工作,今年的红包必须收。 明年他们就都不给了,明年,开开心心等着她孝敬他们红包。 楼以璇笑着应下,将生日愿望悄悄投进80岁高龄奶奶那层层叠叠的皱纹里。 愿奶奶身体健康,福寿绵长。 她没在小叔家待到很晚,八点半就告别了。 陆灵暄发了一张合影照给她:【奉你的干妈、我的老母亲的命,把我们家的宝贝璇也p上去了,看我p得好不好?】 照片拍的是陆灵暄、徐雅宁、楠楠跟陆爸、陆妈五口之家的合影。 围桌而坐,陆灵暄举手机自拍,再从跟楼以璇的自拍合影里抠图,把楼以璇也放进去。 【陆灵暄:嘿嘿,如你所愿,让你跟楠楠平辈坐。】 【楼以璇:勉强能看。明天我要和楠楠多拍几张姐妹照,有劳小阿姨了哦。】 【陆灵暄:小阿姨有求必应。】 把照片保存到本地相册,楼以璇退出后点进一直有新消息闪动的【天木九班教师群】。 群里是老师们在发中秋节相关的祝福语。 她也跟风发了一条【祝老师们中秋快乐,万事胜意】。 发完还往上翻消息记录,特别留意了一下杜禾敏有没有现身。 节前那顿晚饭后,杜禾敏第二天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流星划破夜空的图片,此后到今日都没再发过动态。 楼以璇不太会安慰人,只默默地在评论区留下一个[抱抱]的表情包。 何欢也留了跟她一样的[抱抱]。 翻完了几十条群消息,没看到杜禾敏的。 但看到了林慧颜发的【中秋同乐】,早于她半小时。 团圆的日子,破裂的亲情,破碎的爱情,她该“快乐”什么呢? 早在林慧颜不辞而别的那天,她就没有快乐了。 八年了,林慧颜的微信昵称、微信头像都还没变,朋友圈的个性签名也还没变。 「常思己过,莫论人非」 很突然的,她想任性一回,做一点点能让自己快乐的事。 于是给林慧颜发去好友申请:【思完过了,不转帐能加一下吗,林老师?】 不论结果。 当下这一刻她是快乐的。 因为当下这一刻,她预见的是【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楼以璇并不急于得到好友申请的回音,发动汽车往家开。 到家才喝了口水,电话铃声响。拿起来一看,是她亲爸mr.楼打来的。 意料之中。 毕竟在吃饭时的视频通话过程中,她和她亲妈赵女士就没说过一句话,赵女士连“生日快乐”也没对她说。 尽管后天才是她的生日。 “爸。” “我估摸着时间,你也该到自己家了。” “嗯。” 她虽在澳洲跟父母生活了八年,但那八年,她极少发自内心地对他们畅怀,更不曾交过心。 跟父亲是自小就聚少离多,牵绊浅。跟母亲,隔阂就更深了。 情归情,孝归孝,八年来她尽力扮演一个乖女儿的角色,没给父母添过半点乱。 短暂的沉默后,楼伟昭问:“你是不是有段时间没看邮件了?你在博纳艺术馆展出的那几幅画,其中一幅命名为‘花颜’的,有人出价到了20万。馆长没联系上你,就联系了你妈妈。” 20万,指的是澳元。 换算成人民币,相当于90万。 博纳艺术馆的馆长是一名女性华裔。 楼以璇大学时期经导师介绍与其相识相交,后在馆内兼过职也做过志愿者,顺其自然发展成了朋友。 艺术馆面积很大,分为好几个大小不一、性质不同的展厅。 既是珍贵艺术品的收藏与展览宝地,也同时展售高品质的当代艺术作品和艺术衍生品。 楼以璇在当地已是小有名气的青年艺术家,靠浪漫主义美学出圈。 已售作品中,最高单价为6.6万,均价在5万上下。积少成多,她的小金库折合成人民币足有几百万。 楼下那辆新车,就是她用自己的钱全款买下的。 “不卖。那幅画,出价多高都不卖。” “好,不卖。你妈妈也同我讲了,那幅画是你最喜欢的,挂在展览厅,标了是非卖品。大概馆长是觉得20万或许能让你心动吧,所以特地问一下。” 父亲的话里话外,字字句句不离“你妈妈”,就是想缓和她们母女俩的关系。 他说的那些,哪怕不说得那么明明白白,楼以璇也都能懂。 “嗯,我会给馆长回话。” 回国前她在手机上跟澳洲的几位好友都道过别。 跟馆长,是去到艺术馆当面辞别的。 她与馆长联系并不频繁,后来换了一部手机,只重新安装了国内常用软件,旧手机上的社交软件消息就很少看了。 “以璇,别怪你妈妈,要怪就怪我,怪我一直以来都以事业为重,忽视了对你们的陪伴。” “过去这二十多年,你妈妈做出的很多决定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好,是我亏欠你和你妈妈。你有气、有怨,就都记在我头上。你妈妈她顾家、顾你、顾工作很不容易……” 听着父亲把她与妈妈的“不和”归咎在自己身上,楼以璇愁肠百结,难于排遣。 是对她自己。 “爸,我对你们没有气也没有怨,我从未怪过你们,真的。” “小时候立志要去澳洲留学的,是我自己,想跟你和妈妈一起在澳洲生活,也是我那时最大的心愿。” 只不过后来,我反悔了。 是我有了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是我想跟她在一起生活的心超过了跟你们在一起生活的心。 “只是爸,人都是会长大的,我们想要的东西也会随着阅历的增长而发生改变。” 妈妈坚定不移的选择是你,而我坚定不移的选择是林慧颜。 妈妈比我幸运,也比我幸福。因为在感情上,你从头到尾只爱妈妈一个,你爱妈妈超过了爱任何人。 我曾对此有过埋怨,有过小计较。 但在我也有了偏爱之后,我理解了你,和你们。 甚至很羡慕。 “是,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见地,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这些我和你妈妈都尊重。” “正因为我们尊重,再加上你从小就懂事,我们对你的要求并不多。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们都在尽量满足你。” “我知道的爸,我都知道。” “你们给了我很多,从没让我缺过什么,我所有的兴趣爱好,你们也都很支持,这甚至一度是我跟同学炫耀的资本。所以我对你们只有感恩,没有不满。” “感恩?” 楼伟昭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尤其当这个词被女儿用在他身上,用来定义他们的亲缘关联时,让他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楼以璇,我们生你、养你,不是恩惠,你不要跟我用‘感恩’‘感激’这种词。” “你妈妈对你苦心孤诣的教导、劝告,是为了你能成为一个明是非、明利害、有本事、有价值、有作为的人。” “爸你别激动,我……” 她爸有高血压,严重时晕倒住过院,医生诊断说有脑溢血前兆,很危险。 幸而在他们家里,三口人两两之间向来和顺,没发生过吵架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情况。 “二十六年,从国内到国外,你妈妈为你所作的一切,不是想操控你的人生,我们要的也不是你的回报、回馈。” “今天你就开诚布公地回答我,你妈妈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为什么要把她逼到说出就当没你这个女儿的话来?我们不要你的感恩,自然不会骂你忘恩负义。但楼以璇,全天下你最没资格最没理由伤害的人,就是你妈妈!” 受到父亲的责问,楼以璇有口难辨,也有苦难言。 她喜欢林慧颜的事,父亲并不知情,母亲也是在八年前她搬离鸿鼎苑那日才撞见的。 撞见她想往对门的门缝下塞信封。 信封被母亲夺走。而信封里的那样东西也被母亲看到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第 20 章 “爸,妈妈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是我伤害了妈妈,是我对不起妈妈,是我言而无信,是我大逆不道,是我……” 该下地狱。 ——你坦白跟我说,突然决定要回国,跟高中那个人有关吗? ——是。但我回去不是为了要跟她怎样,我就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如果她过得很好,我不会在国内久留,我会回澳洲…… ——那如果她过得不好呢? ——妈,对不起,我知道我又让你寒心了,是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是我不孝,可是我…… ——行了你也别认错了,我不想听。你没错,是我错了,是我未经你同意就把你生下来,又不顾你的意愿逼着你出国。不情不愿地在澳洲待了八年,难为你了。 ——妈,我没有,我没有不情不愿…… ——你听好,我跟你爸不需要你养老,我也不需要你的歉疚,你如今羽翼丰满了,也能自食其力了,想走就走吧,我不拦你。随便去哪里,随便跟谁在一起,都跟我没关系,就当我……没有生过你。你自由了,楼以璇。 她知道,在母亲眼里,她是个冥顽不灵,为了一段不应该也不可能的感情而舍弃父母的大不孝之女。 但她真的没办法了。 能试的方法她都试过了,她就是放不下也忘不掉林慧颜。 她就是,只想再看看林慧颜,想看到林慧颜过得好,想看到林慧颜有人爱、有人陪。 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祈盼,老天都不让她如愿。 女儿的哽咽声令楼伟昭动容,他滚了滚喉头,语气软了些,也带上鼻音。 “以璇,爸也对不起你。你长这么大,我都没给过你什么父爱。那么理所应当的,你也用不着对我嘘寒问暖。” “但是你妈妈,她很爱你,这二十多年她给你的关爱我不信你感受不到。我不要求你留在我们身边尽孝,也不要求你每天一个电话问候我们。你要还认她这个妈,就有空多关注关注澳洲的天气吧。也照顾好自己。”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爸,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随时开口。” 电话被楼伟昭挂断。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楼以璇的耳朵嗡嗡直响,直到耳鸣消停了,她才打开软件搜索澳洲的天气。 本该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遭遇反常寒流,持续降雨降温。 难怪妈妈今晚气色那么差,难怪爸爸气势汹汹对她发难,是妈妈的手臂又在疼了。 自责内疚的情绪将她裹挟,耳鸣声又卷土重来。 在怀安月朗星稀的夜晚,楼以璇却流落到了澳洲的滂沱大雨里。 脚下是泥沼,头顶是暴雨。 全身湿透瑟瑟发抖。 永无止境的风雨,永无止境的阴冷,乌云蔽日永无天明。 伶仃飘摇的她死死扣住手机,右手摘掉耳机攥着,像要将其捏碎般拼命收紧五指。 叮。 即将息屏的手机弹出微信消息,惊醒了楼以璇。 是林慧颜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看着对话框里林慧颜头像旁边那句,由系统自动发出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楼以璇顷刻间泪如泉涌。 她哭着笑,又笑着哭,瘫坐到了地毯上。 命运很会摆弄天平。 将它所认为的公平强加给人类。 她吸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给林慧颜发:【林老师,中秋快乐!】 林慧颜很快回复了她:【十月快乐,楼老师。】 …… 10月7日,楼以璇跟陆灵暄两个大小孩带着楠楠一个小小孩来了场citywalk。 拍了不少照片,她也在朋友圈发了几张。 不过都是美食照、风景照一类的,她的朋友圈里没有人物照。 何老师、杜老师给她点了赞,还有几位海帆的同事给她点了赞,干妈和雅宁姐也给她点了赞。 林慧颜没点,她的父母也没点。 回国后她发的这些动态,父亲一条都没点过。 而在她回国前,她在社交软件上平均半月发一次的每一条动态下,都会有父亲的点赞。 今天的这条微信动态,看来也不会有父亲的“已阅”了。 也是啊,父亲那么爱母亲,在母亲跟她和解之前,父亲又怎会谅解她呢? 玩儿了一天,楠楠累得蜷在后座眯觉,陆灵暄小声问楼以璇:“明天你生日,真不匀点儿时间给我们啊?” 她想给楼以璇好好过一次生日。 不是发发红包、送送礼物再说句“生日快乐”就了事的那种。 她如今妻女双全,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爸妈喜欢徐雅宁这个儿媳,也喜欢楠楠这个外孙女,说是到达了人生巅峰也不为过。 可楼以璇孤孤单单回到国内,一切从零开始。 孤军奋战。 听起来…多么悲壮。 “白天有课,晚上我去大姨家。”楼以璇退出微信,把手机放包里。 “干爸干妈都不在国内,你一回来,倒赶着让你去表孝心了。去了这家去那家,多累啊,两头跑。” “不是他们让我去的,没人要求我去,是我自己想去。” 是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去小叔家,主要是因为生养她父亲的奶奶在那。去大姨家,主要是因为大姨待她母亲好。 “话说干妈那儿,消气了没?我昨天就发了句祝福话,都没敢打语音、打视频。” 陆灵暄心虚在于,楼以璇回国这事儿跟她脱不了干系。 虽然楼以璇再三和她说了,不关她的事,也说了赵女士没迁怒她,但她自己做贼心虚,愧对她干爸干妈。 要不是她把林慧颜在天木中学且单身至今的消息透露给楼以璇,他们好好的一家三口还在澳洲合家欢乐,昨晚他们也该是两大家子人连着视频互祝团圆呢。 “我妈知道我是为什么回来的。” “哈?” “出国前,她就知道了。” “等等啊,等等,信息量有点儿大。”陆灵暄脑子转不过来,也怕影响到开车。 楼以璇不再言语。对陆灵暄,没什么好瞒的。 若世上有谁是真正掏心窝子地对她好,并且理解、支持她对林慧颜的爱,那就只可能是陆灵暄了。 再稳定的情绪压抑到一定程度,也有内化不了的时候。 事到如今,她需要的不是激励,她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令她安心的、可以倾听她的人。 陆灵暄把车开进楼以璇公寓的车库,回头望了眼睡得正香的楠楠。 覆住楼以璇正在解安全带的手,神色凝重地问:“车祸前,还是车祸后?” 她能明显感觉到掌心下的那只手抖了抖。 再然后,是楼以璇红了的双眼。 陆灵暄听到她说:“当天。” 听到这两个字时,陆灵暄猛地抓紧了楼以璇手背。 这样一来,很多事她都大彻大悟了。甚至开始后悔,后悔把林慧颜的消息告知楼以璇了。 楼以璇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都过去了,我妈她现在挺好的。夫妻恩爱,仕途顺遂。除了骨折过的那只手始终提不了重物,除了骨折旧伤在阴雨天会疼痛难忍,其他的一切,都挺好。” “那你呢?你好吗?”陆灵暄嘴唇发颤,“你怎么会好呢。对不起,我……” “灵暄。” 楼以璇把手翻转过来,反握陆灵暄的手,“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自己种下的因,与人无尤,于己无悔。” 生死看淡。 不会再有更坏的结果了。 “大宝贝。”陆灵暄煽情一喊,拉着楼以璇向自己靠,“过来我抱一下。” 楼以璇顺势抱过去,下巴搁在陆灵暄肩头,闭着眼,听陆灵暄贴着她右耳说:“我一直在。” …… 10月8日,楼以璇在自己26岁生日这天给久未联系的母亲发了信息。 【亲爱的妈妈,感谢您26年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这是我的幸运。祝您安康喜乐,祝我生日快乐。】 赵女士没有回她。 国庆长假后,林慧颜和楼以璇再见,已经是10月中旬了。 15号,周三。 楼以璇这日来得早,上午十一点半就停好车,往教学楼走,准备去找杜禾敏。 她专程开车去某家蛋糕旗舰店买了中秋限定联名款的“花想月”精装礼盒,本来想给杜禾敏一点小惊喜、小欢喜,哪知杜禾敏没在办公室。 杜禾敏周三两节课,上午一节课比较早,下午一节课比较晚,按理说这会儿应该在的。 不好提着东西四处晃悠,便还是给杜禾敏打了电话。 “喂,楼楼?” “杜老师,你在学校吗?” “在啊,在何老师的办公室嗑瓜子儿呢。怎么了,你是到学校啦?” “嗯,来找你吃午饭。”楼以璇知道何欢办公室在哪儿,跟杜禾敏同在二楼,穿过走廊,再拐个弯儿就到。 “现在去吃还有点早,你也来何老师这儿吧,聊聊天,等会儿我们一块儿去?” 杜禾敏说话没掺假,楼以璇是真听见了那头嗑瓜子的声音。 听她讲话的语气和方式一如从前的欢快,想必心情不遭,没有陷到亲人离世的悲痛里出不来。 “好。” 上课时间,廊道上鲜少有人走动。 杜禾敏是何欢所带班级的化学老师,她俩走得近合情合理。 楼以璇来到何欢办公室外,又打了个电话:“杜老师,你出来下行吗?我在门口。” “嗯?到了就进来呀。哦,好,来了来了。” 杜禾敏拍拍手上的瓜子灰屑,对何欢道:“何老师,我出去下,还剩了点儿,别给我扔了啊。” “……”何欢笑叹,“不扔。” 跨大步出门,杜禾敏见楼以璇右手提着几大个礼盒:“楼楼你这是?” 那品牌很有名,算是蛋糕店里的轻奢款了,不是吃不起,是她这样阶层的打工人一年到头也不大会想去买来吃。 吃倒也吃过两回,好多年前跟前任,她买来讨对方欢心的。 楼以璇把手机塞回小挎包,左手分走一个礼盒,右手提起另两个:“中秋快乐,杜老师。送给你跟何老师,你帮我拿进去给何老师一下吧。” 中秋祝福迟到了整整一周,但糕点的美味不打折扣,甜味不过期,错过这个月,就要等明年了。 放假前学校也发了盒装月饼,可品质跟楼以璇送的这比起来,相形见绌。 这一盒的价格少说得六七八百了,杜禾敏觉得烫手。 “杜老师,请务必笑纳我的心意。不然……” 楼以璇朝她迈了一步,用咄咄逼人的气势说着最软绵绵的话,“我会难过。” 谁舍得让小仙女难过啊? 杜禾敏跟犯了大错似的,忙不迭地伸双手去接礼盒:“楼楼,你太破费了,无功不受禄,让我……” “情义无价。” 楼以璇拿出杀手锏,一对惹人爱的小酒窝跃然可见,“你收下了我再告诉你,我们搞艺术的除了教课,还有别的赚钱的路子。” 言外之意,这贵不贵的,都是她自己挣钱买的。 她不差钱。 送东西的话术都说得这么别具一格,杜禾敏再不“笑纳”就罪过了。 “你真是……”可爱又机灵得一塌糊涂。 “不客气。”楼以璇手上一松,笑着抢话道,“我去三楼找林老师,等我一会儿。” “去吧去吧。”去给林老师也卖个萌,看她稳不稳得住。 可上到三楼,楼以璇却突然打起了退堂鼓,怕自己送的礼盒太花哨、太招摇,令林慧颜不适。 她忖了忖,给林慧颜发消息:【林老师在办公室吗?】 这次依旧回复得很快:【在。】 人是确定在了,但是不是一个人在,楼以璇不好意思直接问。 数学教研主任她打过一回照面,第一周在食堂吃饭,杜禾敏给她介绍的。 女性,跟王丽老师相近的年纪,并不在高一年级任教。 磨蹭了会儿,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礼盒给拆开,捧着九枚单个包装的糕点走去306。 叩门三下:“林老师。” 门虚掩着,明明都过了开空调的季节,楼以璇却感到有一股冷气从缝隙中往外冒。 她打了个哆嗦。 “请进。”是林慧颜清清冷冷的声音。【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30 第21章 怎么又生气了? 楼以璇用胳膊肘推门,清爽的笑意定格在脸上。 可她一进门,那笑意就逐渐崩了、散了。 因为她看到了没戴眼镜的林慧颜,和八年前一样的眉眼部位无镜框、镜片遮挡的林慧颜,亦是她记忆中最熟悉、最着迷的那个林慧颜。 见楼以璇进门走了两步就傻愣着,林慧颜扬声问:“楼老师找我什么事?” 门口的人又哆嗦了一下。 暗暗骂自己没出息,脸上重新挂回笑,走向林慧颜的工位。 “上周三还在放假,错过了给林老师送中秋祝福,这周特意来补上。” 办公室里只有林慧颜在。 听楼以璇说明来意后,皱了皱眉。 “下午茶点。” 楼以璇不问林慧颜意见,俯身把东西往她桌上一放,“我给杜老师何老师也送了,她们都收了,林老师也请收下。” 散开在桌面的九个小袋装糕点,精美包装上的花月图案及品牌LOGO格外醒目。 林慧颜一眼就搞清了它们的来历。 ——老林啊,我跟你说,这个牌子的蛋糕跟甜点老好吃了。他们家今年出的中秋礼盒,花想月,我已经帮你试吃过了,绝对拿得出手。咯,给你搞了两盒,一盒你自己吃,一盒给你爸妈拿回去。 国庆节的第一天,秦凤茹就赶来学校,送了她两盒。 一盒是699元。 她没问秦凤茹,而是当着秦凤茹的面上网搜了价格,把钱转给了秦凤茹。 气得秦凤茹也当面把她给拉黑了。 没撑过几天,中秋那天,秦凤茹又把她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一年总要闹那么几回,她习惯了,秦凤茹也习惯了。 那两盒月饼林慧颜都带回了家,留着吃或是送礼,让爸妈看着办。 所以这便是楼以璇的【不转帐能加一下吗】,她算是切身体会到秦凤茹拉黑她时的心情了。 胸闷气胀。 有火没地儿发。 她在心中冷笑一声,继续投入笔记本电脑的工作中。 “控糖,不怎么吃甜食。” “……”楼以璇也不恼,心思都被林慧颜的眉眼勾了去,“分给同事也行的。送给你了,处置权自然在你。” “进可攻、退可守,楼老师的算盘打得很精明。你说行就行吧。” “……” 冷锋过境。冻得楼以璇头发丝儿都在颤。 可是没戴眼镜的林慧颜,化了淡妆的林慧颜,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林慧颜,让她控制不住想多看几眼。 “还有别的事?” 林慧颜头也没抬,键盘上的手一下一下不停地敲击着——逐客令。 “……” 怎么又生气了? 她是哪里又惹林慧颜生气了? 林慧颜为什么变得这么爱生气了? 楼以璇对自己一连三问。 正琢磨着,同办公室的数学教研主任擦着眼镜从外面进来。 见有人罚站似的立在林慧颜办公桌旁,逗趣了一句:“林老师怎么今儿个上课就把学生叫来罚站了。小姑娘是上课扰乱纪律了,还是上课偷玩儿手机了?” 楼以璇吓一跳。 颇为尴尬地转过身笑笑,抬手打招呼:“李主任,我是九班的美术老师,楼以璇。” 李主任戴上眼镜瞅了瞅:“哦哦,小楼啊,听说过,这开学一个月了,还没正式见过。你好啊,看着很显小哦,都当老师了。” “看着小,其实不小了。美术教学跟文化课教学方式方法上有些差异,我这样的便于打入学生内部,破除边界,促使他们能更大胆更自由地展开艺术想象、发挥创意。但异曲同工,无论什么学科,无论何种教学形式或策略,都是为了有效地帮助学生掌握知识和技能。” 楼以璇不卑不亢的谈吐和侃侃而谈的见解令李主任刮目相看。 点头夸奖道:“说得好,是我浅薄了。刚刚那两句无意冒犯,楼老师可别见怪啊。” 二人你来我往,又将林慧颜冷落在一旁。 敲击键盘的声音早停了。 楼以璇包里的手机响起语音通话提示音,她摸出手机,懊恼自己忘了时间。 摁下拒绝接听,快速打字回复杜禾敏:【下来了。】 “林老师、李老师,不打扰你们了。我约了杜老师她们去食堂吃午饭,先走了。也祝你们午餐愉快。” “好,快去吧。” 李主任目测了她的腰身,“看你这么瘦的小身板,体重肯定没过百。多吃点,增强体质。” “多谢李老师关心,我会注意的。” 楼以璇离开的步伐比进来时快得多,出门还不忘把房门恢复原状。 门内,李主任拿起保温杯到墙角的饮水机接热水。 返回时停在林慧颜桌边,吹了吹杯口热气:“小楼老师长相甜美,又平易近人,你们班的学生都特喜欢她吧。” 不是问句,是坚信不疑的陈述句。 “嗯。” “你怎么回事,”李主任无奈地笑,“人家是来给你送月饼,又不是来跟你借钱。” “……” “这月饼……” “下午茶点。”林慧颜说,“据说还不错,借花献佛,李主任可以尝尝。” “却之不恭,那我不客气了啊。”李主任顺手拿走两个。 口味多种,但她没挑拣。 凡事要有度。 等李主任回到座位,林慧颜把剩下的七个放进抽屉,然后保存文件,关电脑,收包。 …… 杜禾敏没把礼盒提回她的办公室。 她跟年级组的老师都很熟稔,平时又经常把小零食分着吃,这一盒“贵重”的糕点可不够分的。 而且这盒子质量上乘还好看,没准儿比里面的几个饼子还更烧钱呢。 拿回宿舍当储物盒多好。 何欢才来她们年级,也过了吃零食的年纪,不存在她的顾虑。 “明后天运动会,我准备把楼老师送的这盒糕点作为奖励,分给我们班在比赛中积分最高的学生,楼老师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我没何老师大方,也没何老师有自制力,我要自己吃。”杜禾敏抱着礼盒,逗笑楼、何两人。 “趁我没送出去,不如我这盒也投喂给杜老师?”何欢逗她。 “倒也不必。我不跟小孩抢吃的。” “是吗?那我桌上的瓜子……” “那不能算啊!那是你从皮孩子们手里缴获上来的战利品。就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有去无回’,好长长记性,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在课上吃东西、玩儿东西。谁问你要,你让他来找我,我再帮你教训他一顿。” 杜禾敏在何欢办公室嗑掉的半袋儿瓜子是何欢从五班学生那儿收缴的,要是在她的课上…… “何老师我跟你说,我这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吃的,要他们下回敢在我的课上嗑瓜子,我就多去买它个三斤五斤来,让那几名学生到我办公室一颗不剩地给我嗑完才准走,非把他们嗑到哭不可。除非……” 何欢好奇问:“除非什么?” 杜禾敏眯着眼笑,憨憨的:“除非何老师来帮他们说情。” “我面子这么大啊。” “必须的。”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皆未发现落在她们身后百米远的林慧颜。 打好饭菜即将落座,眼尖的杜禾敏才看见门口只身一人的林慧颜。 她留了个心眼,没咋咋呼呼地邀林慧颜过来跟她们一块儿坐,问楼以璇:“楼楼,你刚去给林老师送饼,没出岔子吧?” “什么岔子?”楼以璇擦桌子的手停了下来。 杜禾敏挤眉弄眼,示意她往某个打菜窗口看:“林老师一个人来的,你咋没邀一下……” “我以为她跟李主任约定成俗,午饭都会同进同出来着。” 第一周在食堂遇见那回,李主任就是跟林慧颜坐一桌,跟她们隔得挺远。 杜禾敏约她来食堂这几回,也没叫上林慧颜。 “那你可大错特错了。” 杜禾敏纠正她的错误思路,“林老师神出鬼没,没有固定搭伙吃饭的人,吃饭时间也没个规律……” 话还没说完呢,对面的人就站起来了。 “林老师!” 楼以璇远远朝林慧颜挥手,声音清甜,“我们在这边,等你过来。” 被喊的人点头回应。 “……”杜禾敏收话收得急,咬到舌头,放下筷子。 等林慧颜的那点儿时间里,楼以璇争分夺秒把左手边的桌椅都擦了擦,脏纸巾压在餐盘下。 而杜禾敏顶//弄舌尖,天马行空地脑补着剧情。 见到落座的林慧颜,脱口而出:“林老师今天戴隐形眼镜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嗯。” 课堂之外,杜禾敏对林慧颜万事都“嗯”的交流司空见惯。 彩虹屁张口就来:“我就说眼镜框封印了我们林大主任的美貌吧?看看,多漂亮的眼……” “杜老师,吃鸡腿。” 楼以璇把杜禾敏怂恿她打的那只鸡腿夹给她,“这只鸡腿太大了,我怕我吃不下。” 何欢低头闷笑,看杜禾敏苦瓜脸,又有点于心不忍。 建议道:“吃两只够呛。杜老师盘里的这只要小一些,楼老师你跟她换吧。” 筷子没入口,都还是干净的。 楼以璇自觉失礼,把小的那只夹到自己餐盘中,赔罪道:“抱歉,是我欠妥,杜老师能不能原谅我一下?” “……能,我原谅你了。”杜禾敏哭笑不得。 她有时也自我检讨地想,自己哪天会不会死于话痨。 然而她那该死的嘴,“死”不了一分钟:“楼楼,你说要跟我讲你赚钱的路子。你快讲。” 她能听的,林老师、何老师应该也能听。毕竟楼以璇送的是三份礼。 “卖画。” 楼以璇不扭捏、不避讳,讲得坦坦荡荡,“我在签约海帆前的收入都来源于这个。” “没毕业就能凭自己的本事挣钱,楼楼,我都自惭形秽了。” 杜禾敏实名佩服,“你一幅画的售价大概在什么区间,能说吗?能就能,不能就不能,我绝不是……” “少则三五千,多则三五万。” “楼老师说的货币单位,是澳元吧?”何欢插了句。 “……是。”楼以璇的马虎没打过去。 “澳、元?” 杜禾敏右看何欢,前看楼以璇,“我又孤陋寡闻了,澳元跟人民币的汇率是多少?比人民币值钱是不是?” 久不出声的林慧颜答疑解惑道:“大约1:4.5,1万澳元约等于4.5万人民币。” 好家伙! 杜禾敏偷摸着算了算,倒吸一口气。 楼以璇至少得是个百万大户! 当今社会存款一百万人民币是没什么了不起,可楼以璇才刚毕业,才刚二十出头啊! “楼楼你太行、太牛了,年纪轻轻就发家致富了哎!实乃青年楷模。” “杜老师,你好浮夸。”楼以璇被杜禾敏夸得脸红。 虽知杜禾敏绝无冷嘲热讽之意,但她心下惴惴,林慧颜会否觉得她是在变相“炫富”?会否以为她是在自负自满? 百密一疏。 未曾料到何老师会抓住货币重点,更未曾料到林慧颜会熟知两国的汇率换算。 “有吗?哈哈!我明明都是肺腑之言。” 杜禾敏看到楼以璇羞恼的模样,扳回一局,乐开了花,“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不然你又要堵我嘴了。” 说着夹起鸡腿:“我自己堵行吧。” 楼以璇摇头笑。 杜老师这心态和状态,哪像是33岁,23岁还差不多。 “等下。” 何欢突然叫停杜禾敏,侧身在置于邻座的包中翻找出一个方形小袋。 “我这儿有一次性手套。”她撕开缺口,“杜老师、楼老师,你们俩一人用一只,正好。” “何老师也点外卖啊?” 杜禾敏放筷子先接了,抽出手套,分一只给楼以璇。 楼以璇接到手,近朱者赤,发扬起了杜禾敏的“夸夸文学”:“点不点外卖,何老师都乃温柔贤惠的典范。” 何欢拿筷子敲了下餐盘:“你们两个行了啊,都别说了,好好吃饭。” “好的何老师。” “好的何老师!” 两人异口同声,旋即相望笑笑,乖乖闭了嘴。 林慧颜的存在感很低,又很强。 她吃饭的动作小到只动手腕,吃饭的声音小到还不如一次性塑料手套的声音,却又会在楼以璇手指将要触到沾有油渍的汤碗时,用距离更远的左手抵开。 “碗口有油,擦了再端。” 食堂每日供应两款汤,今日是番茄鸡蛋汤和酸菜粉丝汤。 楼以璇的这碗跟杜禾敏、何欢的一样,都是半碗量的番茄鸡蛋汤,因为是杜禾敏帮她们打来的。 她要喝番茄鸡蛋汤,杜禾敏也见她喝过。 可杜禾敏没准确观察到的是,楼以璇自己打的番茄鸡蛋汤里,只有鸡蛋花,没有番茄。 “林老师要喝汤吗?我去帮你舀一碗。”杜禾敏恰好啃完鸡腿,见林慧颜餐盘里没放汤碗,脱掉手套就要去跑腿。 “不用。” 话是对着杜禾敏说的,目光却在楼以璇擦碗的手上。 楼以璇慢悠悠地、细致地将碗口一整圈都擦了个遍:“林老师若不嫌弃……” “嗯,给我吧。” 你不吃的番茄,不吃的茄子,都给我吧。 …… 吃过饭,杜禾敏邀请楼以璇去她宿舍午睡休息会儿,等下午到点了再去教室。 楼以璇婉拒了。 于是就变成何欢跟林慧颜回宿舍,杜禾敏陪楼以璇走走消食。 而杜禾敏的那盒“花想月”落到了何欢手里:“那就麻烦何老师了。下午你去教学楼前,拿来11楼给我。” 分道扬镳后,楼以璇道出困惑:“怎么不请林老师帮你拿呢?林老师……” “小脑袋瓜想啥呢你?” 杜禾敏拍她一下,“没请林老师帮我拿,那还不是因为林老师的胳膊肌肉拉伤了。我是前晚无意间在她房门前闻到膏药味儿,一问之下才知道的,林老师不让声张。” “好端端的怎么会肌肉拉伤?” 办公室、食堂,她和林慧颜离那么近,都没闻到林慧颜身上有膏药味。 林慧颜也从不喷香水。 无论过去、现在,楼以璇闻到的都只有独属于林慧颜的香味。 “这我就无从得知了,林老师没讲,惯来神神秘秘的。” “……” 神出鬼没、神神秘秘,楼以璇发现杜禾敏眼中的林慧颜就不像是个“正常人”。 但杜禾敏对林慧颜的态度又是尊崇、敬服的。 “也稀了奇了,跟她搭班那两年,就没见过她摘眼镜。” “……” 杜禾敏的“嘴碎”,不免又让楼以璇想入非非了。想林慧颜的反常举止,会不会跟她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 毕竟几分钟前在食堂,林慧颜一句话不说,却细心地提醒她避开了汤渍,还喝了她不想喝的汤。 那么,她去办公室给林慧颜送“花想月”的时候,林慧颜生气的点是什么呢? 是她先送给了杜老师、何老师?还是她同时送给了杜老师、何老师? 想想又不可思议,对自己的自作多情不可思议。 十月中旬已然入秋。 两人不疾不徐地走在操场边的大路上,凉爽的秋风中蕴含着阵阵桂花香味,沁人心脾。 杜禾敏伸了伸懒腰:“明后天的运动会,来玩儿么?” “玩儿?” “啊,不是。”杜禾敏换了个说法,“你不来给你的宝贝们加油助威吗?璇姐?” “那也得看我有没有时间来啊,敏姐。” 中午放学的下课铃传遍校园的各个角落,空寂的校园刹那间沸反盈天。 往食堂飞奔而去的学生最多,也有少量直奔球场或宿舍的。 快到宿舍楼栋了,林慧颜跟何欢拐进通往教师专用电梯的那条石板路,夹道两旁种得有桂花树,地面上铺了些被风吹落的花瓣。 何欢顺手从树枝上摘取了一小簇,凑到鼻前闻了闻。 “昨晚下过雨,桂花更香了。” “怀安三中有桂花吗?”林慧颜问。 “没有。三中校园最多的是杜鹃。”种了桂花树的,是学林雅园。 林慧颜不喜弯弯绕绕,单刀直入地问何欢:“九班的师资班底中,只有何老师是主动请缨加入的,我能问下原因吗?” 何欢去年才来的天木中学,正好接手那一届的高一。 今年本来该带高二,却在上学期的期末向学校自荐,愿意来接这一届新高一的美术班。 要知道那会儿,很多老师对这个班级都不抱希望,也不看好,更不想趟浑水。 没带好是能力不足,落人口实,平添烦忧。 带好了,那也至少得脱几层皮、掉几斤肉。往大了说,因小失大。 健康比名誉更重要。 林慧颜在心里从不否认,自己“听从”学校安排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基于楼以璇跟海帆的关联。 那何欢呢? 何欢又是为了什么? 她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不然也不会拖到今天才问。 之所以想问,是因为她察觉到了何欢似乎对楼以璇很上心。 性格使然,何欢对同事都很温柔。 对杜老师也很体贴。 但直觉告诉林慧颜,何欢对楼以璇和对杜禾敏的那种“关注”是不同的。 事关楼以璇,处事不惊的她总是有些“乱”。 何欢将掌心里的桂花吹散,垂下手,也垂下了眼眸。 “我曾经有个……得意门生,就是海帆艺校的艺考生。海帆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全日制中学,但它是一所有口皆碑的正规艺术学校,承载并实现了许多孩子的考学梦想。艺术和文学一样,都是照亮学子前路的一道光。致力于走艺术这条路的孩子,不该遭遇异样眼光,也不该被区别对待。” 也因此,她对同为海帆艺校学生的楼以璇颇有好感。但“好感”这回事,不能挂在嘴上。 容易传出闲话。 “你的那个学生,也是美术生?” “不是。” 何欢摇头,反问林慧颜,“林老师以前带过的学生里,应该也有艺考生吧?” 三中走在前沿,开办艺术班有好些年了,但她没带过。 而据她所知,林慧颜从一中离职前,一中尚未开办艺术班,对“文化+艺术”的教育模式还处于观望态度。 天木中学的重心在于深入贫困地区挖掘尖子生,深耕多年,因其卓越的教育质量和出色的学生成绩而在怀安市享有极高声望。 到近两年才战略重组,将“美术班”给落地了。 “有过。” 林慧颜坦言,“一中和天木,都有。普通班级里零零散散地会有一些艺考生,文化课班主任其实挺支持的,能减轻教学负担,也有利于升学率。” 高三的艺考生和高考生备考进度不一致,通常都会自行在校外找冲刺复习的培训班或小班私教。 有的放矢,针对性更强。 当年楼以璇的数学,就是林慧颜帮她补习的。 没收补课费。 ——林老师,你一分钱都不收,我学不进去。 ——不是不收钱,是等你高考成绩出来后,我们再定价。 ——怎么定? ——110分以上免费。 ——那110分以下呢? ——以璇,我只希望有“以上”。 ——好的林老师,只有“以上”,没有“以下”,你信我。 她信楼以璇。 考前。 但那一年高考的数学试卷出奇的难,考生们一出考场就怨声载道,还有当场抱头痛哭的。 跟同学,跟家长。愁云密布。 老师们也愁。 看过试题后,她对楼以璇的110分没把握了。 她忍着没问楼以璇考得怎么样,怕楼以璇信心受损。 可那天晚自习结束后,她们一起走在回鸿鼎苑的路上,楼以璇反过来安她的心。 ——林老师,今天下午的数学考试,比我们的每一场模拟考都要难。 ——是,全市的应届生都面临挑战。 ——120分希望不大了,但我们说好的110分,我觉得我能保底。林老师信我吗? ——信。我信你。 ——那林老师,免费给我上了一年的1对1私课,你好亏哦。 ——不亏。 楼以璇带给她的,都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亏过。 …… 【楼以璇:晚饭不想吃食堂,林老师能带我去外面吃吗?想来一碗麻辣牛肉面。】 林慧颜在下午第四堂课打铃时收到楼以璇的微信消息,但到下午快放学,才给了楼以璇回复说:【可以。】 【楼以璇:要下课了,学生多,六点半学校门口见。南门还是北门?】 学生是下午17点55分放学,18点40到教室。 她们六点半出校的话,在外逗留的学生就很少了。 林慧颜今天没晚自习要上。 楼以璇的色彩课一般是下午讲课加布置作业,晚自习都留给学生画画。 美术教室跟文化课教室是分开的,九班学生出入教室打水洗画具干扰不了其他班。 【林慧颜:南门。】 南门出去有一个很大的小区,是街区式住宅,餐饮店繁多。 在门口等到林慧颜时,楼以璇的身体稳稳立定,但她心里的小鸟早飞到林慧颜上空去欢呼呐喊了。 “林老师。” “嗯。” 路经保卫室,张大爷从窗口探出头来。 “嗨哟,我刚看到小楼老师站那儿东张西望的,就在想她等的到底是不是你。林老师,开学那天约的饭,今天才去吃啊?” 楼以璇:“……” 林慧颜礼貌答话:“算是吧。” 饭吃过不止一次,但只她们两个吃的饭,今晚确是第一次。 张大爷又提高音量喊道:“小楼老师啊,林老师出去吃饭的次数少,你最好问问杜老师,你们俩别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店,别被招牌骗了。” “好的张大爷,谢谢您提醒。我们俩会擦亮眼睛的。” 楼以璇感谢完就开始笑,轻声对林慧颜说:“张大爷跟杜老师都好有趣,他们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幽默感。” 天色还未大黑,但路灯已经亮了。 林慧颜目视前方,淡淡的一句“嗯”淹没在了汽车飞驰的呼啸风声下。 楼以璇没听见。 敛了笑,撇头看她,拘谨地问:“林老师好像……不开心?” 开心什么? 开心楼以璇拿价值699元的九个“散装”糕点来抵账? 还是开心楼以璇把她身边的人都夸了一遍? 她弄了头发,改了装束,摘了眼镜,也没听楼以璇夸过她一字半句。 人行道绿灯的时间有30秒长。 四车道而已,绰绰有余。 可望着林慧颜的背影,楼以璇只想到一个词——健步如飞。 她没林慧颜腿长不说,高跟鞋就跟长在了林慧颜脚上似的,如履平地,步子跨得比她大,也比她快。 楼以璇闷闷不乐,按自己的常规速度穿越马路。 林慧颜的忽远忽近令她摸不着头脑。 应承她出来吃饭的是林慧颜自己,出来了又对她不理不睬,比过路人还过路人。 既然如此勉强,又何必? 归根结底,错在她将那条【晚饭不想吃食堂】的消息发给了林慧颜。 没管住自己的手,没管住自己的心。 “我记得我以前就跟你说过,过马路的时候,不要想事情。” “……”楼以璇脑子发懵,这刚过完马路就挨训,也是没谁了,“林老师,我……” 她正试图用微笑蒙混过关,结果被林慧颜无情喝止:“楼以璇,你惯用的那些小孩子伎俩也不要再用在我的身上。” “……” 什么情绪稳定,什么耐心不差,楼以璇离破防就差了3秒的红绿灯。 好一句“小孩子伎俩”,林慧颜竟然把她那三年的情真意切用一句轻蔑不屑的“小孩子伎俩”就给概括了。 小孩子。 她在林慧颜眼里就只是一个小孩子。 八年前是,八年后也还是。 这或许够不上对她人格的羞辱,但这无异于是在说她——心术不正。 楼以璇遍体生寒,脚底像踩在万年冰川之上,刺骨的寒气自下而上,渗透进肌肤,冰冻住血液。 悲从中来。 她蓦地笑出声,仰头眨了好几下眼才说道:“林老师可能有所不知,我今年26岁。” 第22章 我们不是师生。 笑着说出自己26岁的楼以璇,心在滴血。 眼前的林慧颜让她好陌生。 从前的林慧颜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林慧颜会在她过马路走得慢或分了神时,贴心地搭她肩,牵引着她安全到达对岸。 从前的林慧颜没有生过她一次气,更不会无端地发怒、发火。 在她的记忆中,她找不到一句林慧颜对她说过的重话。即便林慧颜以冷情严苛著称,但也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 乍起的秋风吹乱她耳发,截停她记忆里的春天,花和月都不复从前。 这个世界,变化好大,噪音也好大。 过往车辆飞驰而过的声音让楼以璇耳朵嗡鸣,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似要爆//炸般。 她不想被林慧颜发现自己的异样,更不期待林慧颜的关心。 上天似乎有意帮她一把,让林慧颜的手机铃响了。 林慧颜看眼来电显示:秦凤茹。 “我接个电话。”说罢就将手机举到耳边,迈开几步接听电话去了。 在她转身后,楼以璇也抬手捂住了耳朵。 有的声音能轻易物理隔绝,但有的,是比风还要猖獗的无孔不入,肆虐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让她分不清究竟是哪里在痛,是真实的痛,还是幻觉的痛。 “跟同事在外面吃饭。” “你不认识的。” “要不了多久,你在车里或者到校园走走,等我。” “懒得等就把东西放保卫室。” “先这样。” 通话时间两分钟不到,林慧颜走了回来。 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楼以璇尴尬地笑道:“林老师先去忙吧,我现在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不想吃饭了。等晚点儿饿了,我再去食堂看看宵夜。” 说话者右手握着拳头,左手散漫地抠弄着挎包细肩带,而眼睛一直在看红绿灯:“绿灯了,我们回学校吧。” 这一次,楼以璇是连走带跑地过完了马路,仅用了十几秒。 全程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没有管林慧颜是否也紧跟着过了马路。 人行道的另一头,年长者心如刀绞。 她在懊悔自己的情绪失常,懊悔自己的乱发脾气,懊悔自己的言不由衷。 明明是关心,怎么自己说出来就另类得那么冷血呢?她怎么能,怎么能对楼以璇冷血。 天色一转眼就暗了。 人行道的绿灯亮了又红,红了又绿,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变换了多少次,形单影只的女人才踏了上去。 林慧颜刚走完斑马线,两条微信消息相继弹出。 【楼以璇:本来是想借吃饭的时间跟你解释,送糕点的初衷不是用它来消抵教师卡的账。若一定要给它安上一个缘由,那么我坦诚说,更多的是为了杜老师。也仅仅只是希望甜食能使杜老师的心情更快速、更完整地好起来,别无他意。】 【楼以璇:此外林老师那句“很精明”的谬赞我不敢当。真正精明的人,不会26岁了还被当作小孩子。】 夜太黑,保卫室的张大爷没看清几分钟前刷了卡就“火急火燎”跑进学校的那个人是谁。 但他看清了独自归来的林慧颜。 林慧颜前脚出了校门,秦凤茹后脚就进了车库。 看来是老友打败了新友啊。 从林慧颜刷卡,张大爷就开始叹气,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老友诚然可贵,多把一个新友珍惜成老友不也挺好吗? 迎难而上的小楼老师多么勇敢,多么可贵啊,也就林老师这块顽石,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人家小姑娘的心。 “难喽。可惜哟。”张大爷对窗坐在椅子里,悠哉地喝着热茶,自言自语道。 如果不是看林慧颜在校门外孤单单地站了许久才进来,他是很难管得住自己这张嘴的。 高低得问她一句——林老师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不过这句话有人帮他问了。 秦凤茹接了林慧颜电话,提着大包小包到宿舍楼下等她:“我给你打完电话还没到十分钟,这么快就吃完了?长翅膀飞回来的啊你?” 她以为至少得在小花园等上个二三十分钟*,吸吸校园里的朝气也不赖。 “又买什么了?” 林慧颜避而不谈吃饭的事,还在纠结着那句编辑了又删掉的,没发出去的【对不起】。 她该给楼以璇道歉的。为自己的…失态。 可当她将【对不起】三个字编辑好,却怎么也按不下发送键。 楼以璇给了她解释。 但楼以璇的解释并没有让她的心情好转。 非但没好转,反而更糟了。 因为那条解释在明晃晃地揭示着,楼以璇对杜禾敏有多在意。 相交一个半月了,又走得那么近,杜禾敏喜欢女人的性取向,楼以璇不可能不知道。 那她们…… 年纪相当的她们…… “还能买什么?你这只脆皮……”秦凤茹及时住嘴,把不雅用语吞回了肚子。 “那什么,你不是练瑜伽练得拉伤了吗?我咨询了骨科医生,像你这种轻症,只要护理得当,不超10天就能痊愈。” 她举着手提袋,半是抱怨半是心疼:“我给你找好了养生馆,让你天天去做理疗吧,你又拿没时间当借口。说来这事儿我或多或少也有责任,只能亲自上门为您服务了。” 八年里,来学校找林慧颜的除了学生家长以外,亲友就只有秦凤茹。 每月来的次数不低于1次。 保卫室的人对她的车辆都很眼熟,又有林慧颜作保,每回都直接放她进校,也不管她车停多久。 两人进了电梯,没外人在,林慧颜才道:“我自己的问题,你别往自己身上揽责。” “你的问题?”秦凤茹“呵呵”两声,咬牙切齿地问她,“那你倒是说清楚,对自己身体这么狠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太久没……” “你少忽悠我啊。”秦凤茹白她一眼,“问题是不是出你心里了?” “……” “你们学校不是开了有心理咨询室吗?” “……” “心理老师只管学生心理健不健康,不管老师心理健不健康是吧?那我可得找你们校领导好好反馈反馈了。” “……别胡闹行吗?” “不闹可以啊。”秦凤茹挑挑眉,坐等八卦,“我给你按摩热敷,你给我坦白从宽。” 林慧颜无言。 她的事,她和楼以璇的事,岂是“坦白”能说得清的。 走出电梯,走到1107,在门卡碰到感应区前,她低着头喊了声:“秦凤茹。” “干、干嘛?”秦凤茹受惊,眼皮都跟着跳了跳。 她歪头去看闺蜜的脸,更是吓得不轻:“干嘛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不说就不说嘛,我又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 “去买点儿酒吧。”林慧颜说。 “……” 林慧颜想要的酒,秦凤茹没给她买。不是不愿意陪她喝,而是时机不当。 大醉一场没什么不好。 但酒这玩意儿,伤身也是真伤身,何况林慧颜是真有伤在身。 进屋后,秦凤茹劝道:“想喝酒我奉陪,等你伤好了,找个周末,地儿随你挑,我陪你不醉不归成吗?” 成不成的,林慧颜一笑置之:“我不是酒鬼。” …… 晚自习第一节课结束,林慧颜饿着肚子下楼去教学楼。 很想拐道去美术教室看看,很想问楼以璇饿不饿,要不要去食堂吃点儿宵夜。 如果楼以璇跟她去,那她没发出去的【对不起】,她会亲口说。 她拐道了,也碰见了楼以璇。 但楼以璇身侧跟着两个九班的女生。 其中一个笑起来右脸颊有酒窝的,就是送过她们红玫瑰,又夸过她们发色好看的那个女生。 她叫——林见鹿。 “林老师!”“林老师。” 两个女生先跟林慧颜打了招呼,楼以璇也紧随其后:“林老师是来巡堂?” 她来上过好几次课,都没见林慧颜来巡过堂。 也许来过,没让她发现罢了。 “林老师,”林见鹿朝前迈出一小步,请求道,“现在是下课时间,我们都饿了,跟楼老师准备去食堂吃碗馄饨,一刻钟就回教室,可以吗?” 美术课的上下课时间没那么死板,这也是九班学生享有的“特权”。 因材施教,也因事制宜。 “可以,去吧。”林慧颜白天没戴的眼镜框又架回了鼻梁,路灯打下的阴影也成了保护色。 “谢谢林老师!” 林见鹿欢欣,回头拉起楼以璇的手腕,“楼老师,我们快走。” “好。” 楼以璇被拉拽着,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一跤,不禁失笑,“林见鹿你慢点儿。” 三人疾步走开,林慧颜默然。 楼以璇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学生拉走了。 拽着手腕。 楼以璇不止跟杜禾敏、何欢亲近,跟九班的学生们也都很亲近。 唯独,跟她不近。 造成这种局面的,是她自己。 在同事关系、师生关系里游刃有余的楼以璇不是她口中的小孩子了,她才是。 她今天一整天的反复无常,都是小孩子才会有的表现。 所以该挨骂的,也是她自己。 楼以璇犯什么错了吗? 楼以璇什么错都没犯,无端挨了她的骂。 还要理她才怪了。 林慧颜折身去了教学楼,李主任不在办公室,看桌面物品的摆设归置,想来是已经回家了。 饥饿感去而复返。 她拉开抽屉,拿了个饼出来。 不是说很甜吗?不是说很好吃吗?不是说绝对拿得出手吗? 她吃了一个又一个,可没有一个是甜的。 干吃到第四个的时候,她终于被噎得吞不下去了。 起身去接水,喝得太急被呛。 “咳、咳。” 呛到生理性流泪。 怎么可能一点甜味都没有呢? 一定是味觉坏了。 她想。 因为秦凤茹不会骗她,楼以璇…应该也不会骗她。 那便只可能是她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就着水把剩下半个吃完,其余三个,被林慧颜装进了每晚都会带回宿舍的电脑包。 然后,她翘班了。 翘了她自己给自己安排的班。 她又从南门出去了一趟,返回时还从窗口递了瓶维C润喉糖给张大爷。 “谢了啊林老师。” 张大爷收糖收了几年了,客套都省了,“我孙女也喜欢吃这个糖,还非要跟我争论,说桃子味儿比西瓜味儿好吃。我看不然,我就只喜欢林老师送的西瓜味儿,清甜可口。” 学校教职工早中晚路过数十人,偶有停下闲谈或来保卫室存取东西的,送他烟的不少,送他润喉糖的,林慧颜是第一个。 独树一帜的林老师,想不让人记挂都难。 林慧颜看看时间,晚自习第二节课就快下课了,于是她加快脚步走回了宿舍。 电脑包放在书桌上,她坐进椅子,从包里拿出一瓶西瓜味维C润喉糖。 拧开后,倒出两颗喂到嘴里。 西瓜味迅速自舌尖弥漫至整个口腔,是甜的,她的味觉没有失灵,西瓜味,也没有变。 右手再次伸进电脑包,从里面又拿出了两罐啤酒。 只买了两罐。 小酌怡情的两罐。 对比那些高档红酒、白酒,她更青睐于啤酒。 甘醇的麦香。 从清甜,到苦涩。 多层次的风味和口感,既不过于寒凉,也不过于热烈。 刚刚好。 甜和苦都刚刚好。 不多不少,将回忆也润泽得刚刚好。 ——生日快乐,林慧颜! ——没大没小,我是你老师,不许直呼名字。 ——我们不是师生。 ——楼以璇,我和你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的老师和学生,我给你们班代过课,也给你辅导过数学,如果这都不算师生,那怎样才算? ——我不管,我说不是就不是。 ——怎么突然任起性来了?等你毕了业,我们可以做朋友。 ——对不起林老师,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以璇,谢谢你给我过生日,谢谢你精心准备的蛋糕和晚餐。下次,明年若有机会,这些我来做。 ——肯定有机会。林老师,明年的今天,无论我在哪儿上大学,我都保证请假回来。你也要说话算话,我们再一起过生日。 ——好。这两灌啤酒是? ——今天是个值得开心并庆祝的好日子,我们一人一罐,小酌怡情。 ——没收了,你不准喝。 ——哦。那明年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能喝了吗? ——明年可以。 中秋节那晚,她回复楼以璇的【十月快乐】,是在对楼以璇说——生日快乐。 很有缘的是,楼以璇和她的生日都在10月份。 一个是10月8日。 一个是10月24日。 楼以璇说,她们可以一起过生日,两个日期折中一下就是10月16号。 所以她29岁的生日,是在那一年的10月16号,跟楼以璇的17岁生日一起过的。 准确地说,是楼以璇为她过了此生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可第二年的生日,她们都食言了。 明天就又是10月16号了。 明天不是周三,但明天是运动会。 楼以璇会来吗? 会找和军训那次相同的“理由”来陪学生,来给他们加油打气吗? 两罐啤酒都被打开。 林慧颜拿起一瓶,轻轻与另一瓶碰了下。 以璇,对不起。还有,生日快乐! 祝你26岁的生日快乐,也祝你每天都能快乐。 她很想祝她事事平顺,可未来的漫漫长路并非坦途,崎岖险峰不在少数,失意低谷也在所难免。 她能够祝她的,只有笑对一切磕碰与坎坷的“快乐”了。 …… 10月16号这天是星期四,楼以璇两边都没课。 她到海帆待了大半天,去认真旁听其他色彩学科老师的课堂。 午饭后,杜禾敏给她发语音消息:“楼楼你真不来吗?我跟你说啊,你们班的宝贝老猛了,上午半天就拿了两个比赛项目的第一名。我们班一个第一还没有呢,最好成绩才男子组200米的第二名。” 楼以璇回她:【我也在学习,不能掉链子。】 杜禾敏:“行吧行吧,学海无涯,学无止境。争做你宝贝们的好榜样啊楼老师。” 【楼以璇:我努力!】 下午两点刚到,人事部问她今天在没在学校,在的话,刚好可以去摄影棚把形象照补拍了。 品宣部在采集本届各专业优生的形象照,请来了专业的拍摄团队和化妆团队。 作为缺失形象宣传照的教师之一,楼以璇当然要配合同事工作。 她去到摄影棚时,正在灰色背景幕布前拍照的是影视传媒专业教学校长——莫瑾妤。 时隔八年,海帆校史上这位最年轻的教学校长仍旧是那么的光彩照人。 “你好,我是美术教学中心的老师,楼以璇。” 摄影助理查看了教师名单后,把她往化妆台引:“楼老师先上个妆,正好莫校要拍完了,你下一个拍。” 形象照拍起来快,教师的妆容也不复杂,单个人全套流程也就十几分钟搞定。 “莫校你看下样片。” “这个动作,会不会有点老气了?” 莫瑾妤是海帆艺校管理团队和师资团队中最亮眼的门面担当,她的形象照使用率可以说是全校教师中最高的,所以每隔两三年就要新拍一次。 摄影棚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你就拍完了?我来晚了吗?” “你怎么来了?席总很闲啊。”莫瑾妤反手撩撩后颈头发,“你们设计部的工作是不是不太饱和?” “我老……我来看看老师们的形象照拍摄情况啊,设计部经常用到,姿势、构图、光影这些细节,我跟摄影师沟通好,从而减轻减轻设计部的工作量嘛。” 席漫初勾着唇走至莫瑾妤身后:“我帮你弄。要不挽起来?更凸显你的气质。” “之前拍的都挽了发,想换一次风格。” “好,都依你。” 摄影师来自海帆长期合作的一家摄影室,知道她俩的关系。 转手就捧着相机要给席漫初看:“漫初姐,我这刚拍了一组莫校的……” “那个不行,不用看了。” 莫瑾妤着急出声,“重新拍一组。” 摄影师吓一激灵:“哦,好好,那莫校我们重新拍。” 席漫初借站位之便,偷笑着在莫瑾妤耳边讲悄悄话:“老婆,你吓到小妹妹了。” 被妻子调笑,莫瑾妤脸一热,手肘向后抵她:“别捣乱,注意言行。” “好的莫校,我遵命,不捣乱。拍完请我喝杯咖啡?” “拍完再说。” 席漫初从旁指导,将她眼中最美的莫瑾妤,留存在了相机里。 不是摄影师技术欠佳拍得不好,而是爱人之间最熟悉彼此,也更能找到对方最放松最合意的状态。 “楼老师,到你了,过来吧。” 听到摄影助理在喊人,正要跟莫瑾妤离开摄影棚的席漫初回头看了眼。 莫瑾妤也回头,问她:“怎么了?” “楼”姓的人不多,席漫初是带着一种直觉转的身。 八年前,也就是她来海帆品牌中心上班的头一年,当时那几个月正是艺考生校考成绩集中出炉的阶段,而校考佳绩的宣传是艺校品宣工作的重中之重。 当年的一票好成绩中,美术专业就有一名“楼”姓学生一骑绝尘,统考、校考双优。 “楼以璇”这个名字出现在了海帆艺校所有的成绩宣传物料中。 照片也有。 很秀雅的一个女孩子。 名字和照片都让人过目难忘。 她很清晰地记得,专业老师们非常笃定地说——京华美院,以楼以璇的文化课水准是百分之百稳上。 京华美院,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学,光是校考合格证的含金量就遥遥领先。 可那一年的品牌中心,却始终没等来楼以璇的录取捷报。 专业老师们唏嘘不已,且没人知道楼以璇最后去了哪所大学,凭空消失了般。 正欲走向幕布前,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楼以璇侧目望来,与席漫初和莫瑾妤的目光相交。 她在席漫初的眼神里看到了转瞬而逝的惊讶。 “莫校。” 她只认得席漫初身边的莫瑾妤,但莫瑾妤不认得她。 莫瑾妤微微点头:“嗯,你好。” 一听就没有想要和她结交的意思,她自然也没必要凑上去假装自己很外向、很热情。 虽然没测试过,但她确信自己是i人。 只比林慧颜爱笑一点点、话多一点点、主动一点点的……i人。 “没什么,走吧。” 席漫初的手惯性般地抚上莫瑾妤的后腰,“我最爱喝的那家咖啡店出新品了,第一杯,我要你请我喝。” “确定是只请你?不是请你们?” “盛情难却啊!我爱你!他们也爱你!” “多谢席总吹捧。” “不客气。” 楼以璇觉得,席漫初临走前,好似对自己笑了一下。 摄影师翻看着给莫瑾妤拍摄的最新一组样片,对助理感慨道:“莫校跟漫初姐的感情是真好,堪称我心目中的模范妻妻。” “你这话让魏老板听到了,不得扣你工资?” “魏姐跟齐老师,都结婚两年多了吧?一周一小吵,一月一大吵,工作室人心惶惶。” “哈哈,”助理笑得花枝乱颤,“小心我跟老板和老板娘告你的状。” “你去。” “不说笑了,你赶快给楼老师拍,等会儿学生要来了。” 楼以璇发怔。 原来莫校也结婚了。 原来莫校的另一半也是个女人。 而且她们,还正大光明地在就职于同一家单位。 那个叫“漫初”的女人,看着要比莫校年轻一些。她们在恋爱以前,会是哪种关系呢? 会是…… 某种意义上的“师生”吗? 中规中矩地拍好形象照,楼以璇下到一楼,走出大厅,想去操场透透气。 当她踏上空无一人的篮球场,原本灰暗的天空,被乌云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天空,渐渐地从云缝中有了一丝光线。 厚重的云似乎被这股不屈的力量所打动,开始慢慢挪移。 阳光,那温暖而明亮的阳光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它迫不及待地穿透云层,洒向大地。一束束光线如同利剑一般,划破了灰暗,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天空变得越来越亮,阳光也越来越暖。 整个世界仿佛被重新上色,从暗沉的灰变成了炫丽的彩。 “哈喽。” 一杯外卖咖啡从侧方递来,“你是…楼以璇吧?” 楼以璇回神,寻声向右偏头,是刚刚陪莫校拍照的那位席总——席漫初。 她没接咖啡:“嗯,我是。你好。” 席漫初又把咖啡递了递:“热拿铁,莫校请客。见者有份,别推辞。” 默了默,楼以璇笑着接下:“谢谢莫校,也谢谢…席总。” 席漫初手里还有一杯咖啡,她浅抿一口,和楼以璇并肩而站。 “从这里走出去,又再回到这里,从学生变成老师,还适应吗?有没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都变新了。” “是,翻新是新,常看常新是新,历久弥新也是新。” 不知怎的,明明楼以璇在对她笑,可席漫初总觉得楼以璇的笑容里充满了化不开的悲伤,眼眸里的情绪深沉得不像是二十几岁的女孩子。 有阳光暖身,有咖啡暖手,楼以璇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 她也端高咖啡抿了口,居然从中品尝出了桂花酒酿的味道,旋即又抿了一口。 “好应季的口味。” “好喝吧?” “嗯,难怪你急着要喝。” “咳……也没有很急。我那主要是……”想跟老婆撒个娇。 席漫初的说话声变小,楼以璇被她小女生的反应惊到,不曾想职位都做到“总”的人了,还这么容易害羞。 有铃声响起,到课间了。 “楼老师,我在品牌中心设计部,日后你有物料需求,线上线下的,都可以来找我们。” “好。” “摸鱼时间结束,我得回办公室了。回见回聊啊。” “回见回聊。” 跟席漫初道了别,楼以璇也转道往美术办公室走,盯着手里的咖啡若有所思。 进办公室没坐几分钟,她猛灌一口咖啡。 一口接一口地将咖啡喝完,拿手机用打车软件叫车,目的地输入的是——天木中学。 第23章 第一次亲林慧颜。 同在十月份过生日,楼以璇曾查过林慧颜的星座,还看了天秤座和天蝎座的匹配度。 不高,仅有70%。 网上说,天秤座女生善于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到平衡点,她们了解自己所处的位置,也能看透别人的需要。 她们心思细腻而理智,能够在争执和冲突的情况下保持冷静。 还说她们情商高,具有出众的外交手段跟亲和力,善解人意到几乎能让所有人对她们产生好感。 以上种种所谓优点,楼以璇不否认。 若没有这些优点,她也闯入不了林慧颜的生活。 但林慧颜呢? 一个谜一般的天蝎。 生活中,自信而坚定,具备强大的意志和人格魅力。工作中,敢于挑战,有着惊人的决断力和决策力。感情中,外表冷若冰霜,内在狂热不羁且忠诚专一。 那么多年,楼以璇都只在林慧颜身上看到过前面两点,解析得很准确,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但关于感情的那点,林慧颜自我防御的外壳,比金刚石还要坚硬。 她想一窥内里,根本无从下手。 别说什么“狂热不羁”了,她用温火煮了林慧颜三年,都没见林慧颜脸红过一次。 这辈子唯一一次看到林慧颜的脸红得像番茄,还是因为饮酒过度。 就连她们一起过生日那次,她仗着日子特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吻了林慧颜的脸颊,都不见林慧颜红过脸。 那是她今生第一次亲吻林慧颜。 亲完后,林慧颜明显受惊,表情呆滞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原样,什么也没问她,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 楼以璇怕她多想,转念补充说——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知道你没准备,所以我自己讨了。 那个吻之后,那天之后,她对林慧颜再无出格举动。 直到高考几天后的夜里,喝多酒的林慧颜打电话让她去接她。 而她把林慧颜接进了她的家门。 她问过自己许许多多次,若时光能倒流,她那晚还会不会把林慧颜带进家门,还会不会一进门就亲吻林慧颜。 答案是——会。 因为在出租车里时,林慧颜抱了她的腰,她的唇也贴在了林慧颜的额头。 进屋后所发生的一切,也算不得是她趁人之危。 因为在她唤“林老师”“林慧颜”时,都得到了本人的回应。 并且,她也在林慧颜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从门外到门内,从玄关到卧室,不止一次。 她撰写了开端,规定了进程,结尾却脱离了轨道,严重不符合预期。 然而最可怕的是,人和人一旦发生了“不正当”关系,有了肌肤之亲,就再难回到从前,更别提读档重来了。 就算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仅有一个晚上,就算在这一晚里你们发生关系的次数只有一次,只要有过肉//体交流,性质就彻底变了。 何况她要了林慧颜,可不止一次。 肉//体关系像极了毒//品。 一开始你可能觉得新鲜刺激,很憧憬,想尝试,深信自己不会上瘾。 可一旦尝到了甜头,就想再久一点,慢慢地深陷其中,进而成了一种戒不掉的瘾。 而且这种瘾一染上,后劲十足,它足以让你茶不思饭不想。 如果很不幸地戛然而止,那么那种难以割舍的心,那种肝肠寸断的痛,破坏力极强,足以摧毁你的精神乃至身体。 你每天就跟丢了魂一样,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食欲不振,彻夜难眠,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这样人不像人的日子,楼以璇过够了。 而她觉得很不公平的是,为什么接受不了她的林慧颜,并没有过上爱情、事业双收的美满生活? 林慧颜幸福,她所经受的这些苦、这些痛才有价值可言,不是吗? 时隔多年,今年她26岁,林慧颜38岁。她们像十一年前那样,相逢在同一所中学。 林慧颜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受人敬仰的老师。 只不过这次的她身份变了。 她不再是学生,不需要揣着隐晦的暗恋坐在教室里仰望三尺讲台上的林慧颜。 不可企及已成过去式。 她和她真真正正地站在了同样的高度。 她们的视线在同一水平上。 金钱、身份、地位……她都离林慧颜更接近了。 她永远都追不上林慧颜的年龄,但死亡,或许可以追得上。 毕竟她已…死过一次。 席漫初那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常看常新是新,历久弥新也是新。 万一呢。 万一她于林慧颜而言,也能是“新”呢。 最不济,就再大刀阔斧地把自己翻新一回,翻新到林慧颜对着她说不出“小孩子”三个字,翻新到自己都看不出自己是在演戏。 做回自己而已。 做回这八年里的自己,而已。 …… 南门下车,楼以璇快步走到保卫室:“张大爷,我点的咖啡外卖在里面吗?” “楼老师啊,在的在的,你进来拿吧。” 张大爷才去暗角抽了支烟回来,答了楼以璇几句话后,从抽屉拿出润喉糖,一把倒了三颗塞进嘴里,去去烟味儿。 楼以璇在置物架上拿到她让外卖员放保卫室的咖啡,有两个纸袋。 “我订有多的,张大爷来一杯?” “不要不要,我喝不惯这东西。还是谢谢啊,楼老师。” 张大爷阻止楼以璇伸手从袋子里拿取咖啡的动作,反把自己手里的润喉糖递过去。 “西瓜味儿的润喉糖,楼老师也来两颗?” 熟悉的瓶子,熟悉的包装,熟悉的口味,又将楼以璇狠狠拽进了回忆漩涡。 ——你口袋里的润喉糖是不是就没断过?怎么那么喜欢西瓜味的? ——西瓜是夏天,但西瓜味是春天。西瓜皮是春天,但西瓜瓤是夏天。 ——你这是什么逻辑? ——当然是……楼以璇的逻辑。 ——能给我尝尝吗?你的春天和夏天。 ——当然能啊。呐,都给你,我最喜欢的春天和夏天。 她把她的春天和夏天都给了林慧颜,以为能和林慧颜共同度过未来的每一个春夏。 可林慧颜好残忍,把她的春和夏都带走了。 到现在也没有还给她。 澳洲也有春天和夏天,但澳洲的春天和夏天里,没有林慧颜。 “好吃的,不像有的薄荷糖冲鼻子辣嗓子,林老师就特别喜欢这个,真的。” 张大爷搬出林慧颜,倒不是要显摆这盒糖是林慧颜送他的,他就纯粹想帮林慧颜挽回点儿印象分。 人际交往中,相同喜好能加速拉近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这没毛病吧? “不用了,谢谢。” 楼以璇摆手婉拒道,“我刚喝了咖啡过来,这两种味道交杂,估计口感不会好。等改天,我自己买来试试。” 她怀念西瓜味,也怀念怀安的春天和夏天。 所以她回来了。 走出保卫室,楼以璇才忽然很想问张大爷一个问题。 想问他——您怎么知道林老师特别喜欢这款西瓜味的润喉糖? 但她踌躇半晌,并未调头去问。 因为她更想问的是林慧颜,想问她——林老师,有润喉糖能给我一颗吗? 能把我的春天和夏天还给我吗? 能把我的林老师,也还给我吗? 操场上彩旗飘扬,各个班级的横幅高高挂起,上面写着激励人心的口号,广播站的主持人轮流播报着最新赛事进展。 田径赛场上,运动员们紧张地做着热身运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比赛。 跑道上,数名运动员蹲在起跑线上,蓄势待发。 随着发令枪响,他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起跑线,观众席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加油呐喊声。 一场激动人心又酣畅淋漓的运动盛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楼以璇闲步在操场外围,搜寻着林慧颜的身影,不知林慧颜会在哪个项目当裁判。 她拎着咖啡,不便直接去到九班的观赛区。 想着趁林慧颜、杜禾敏她们得空的间隙,把温热提神的咖啡送上,再向林慧颜了解下九班的赛级就行。 转了半圈,终于看到了林慧颜。 不过可惜,已经有人比她先到林慧颜身边,也比她先送去了“温暖”。 乘兴而来,要铩羽而归了。 事有轻重缓急,为了尽快养好手臂拉伤,林慧颜没加入裁判组,只负责巡视巡察。 “你再这么乱来,我就叮嘱保卫室,以后不放你进学校。” “我乱来?” 秦凤茹登时炸毛,反手叉腰,“我来督促你养伤叫‘乱来’吗?但凡你听话也听劝,我还瞎操什么心我?我不管着你,你怕要成废人一个了。” “身体健康是大事,如你所见,我有自知之明,只参与了纪律监管。” 林慧颜脚步不停地往操场外走,秦凤茹跟着她在操场上晃悠,实在太不合规矩了。 好心好意还被嫌弃,秦凤茹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气冲冲地盯着林慧颜的脸看了几秒,心又软了。 “你看看你,还‘身体健康是大事’呢?嘴唇都干得起皮了,丑死了,不晓得涂涂润唇膏,不晓得多喝热水吗?” 她托举着一个粉色的大号保温杯,一边数落林慧颜说一套做一套,不爱惜身体,一边拧盖子。 “秋天干燥,喝它正合适,生津润肺,还养颜美容。” 秦凤茹把揭了杯盖的保温杯往林慧颜眼前凑了凑,“给我喝完啊,喝不完我不走。” 保温杯里头装的是——雪梨银耳汤。 粉色和林慧颜的适配度为零。 但她接了过来。 何其有幸,让她拥有一个骂不走也气不跑的好朋友,二十三年了。 “去那边坐一下,我喝完,你就走。” “行,你说什么是什么。” 走就走,反正她也犟不过林慧颜,少给自己找气受。 …… 到下午五点半,运动会第一天的比赛项目全部结束,九班的积分在全年级排第三。 参赛的同学很自豪,没参赛的同学也都与有荣焉,全班士气大增。 “明天能稳在前三吗?” “我觉得没问题。明天的项目,我们也有种子选手。” “没跟其他班的选手在赛场上较量过……” “哎,打住打住啊,怎么能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呢?我们要相信他们,不对,是相信我们,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九班的班长正跟体育委员聊赛况,被八班班主任——杜禾敏侧方位拦停。 “杜老师?” “来来来,受你们的璇姐之托,交给你俩一个光荣的任务。” 林慧颜处理善后工作,比学生和杜禾敏他们晚了十分钟离开操场。 跟同事走在去食堂的路上,遇到几名九班的学生,每人都拿着雪糕或汽水在吃、在喝。 “林老师!” “谢谢林老师请客呀。” “林老师,我们明天一定保三争一!” 学生们一个个的都开心地晃着手里的雪糕和饮料跟她打招呼,跟她说“谢谢”,可她却不知道“谢”从何来? 她正要问,杜禾敏从身后追上来:“林老师!” 见杜禾敏跟她似有事要谈,同行的同事很识趣地先撤了。 “想了想,还是把卡给你吧。” “什么卡?” “楼楼的校卡啊。”担心有汗,杜禾敏把攥在手心的卡在衣服上擦了擦才给林慧颜。 楼以璇的校卡怎么会在杜禾敏手里? 什么时候的事? “她……” 杜禾敏心领神会,接着林慧颜的话茬往下说。 “我上午给楼楼发消息,说你们班的孩子在赛场上格外争气,她下午就来观赛了。” “还给我们买了新品咖啡来。” “但她说你有朋友在陪你,就没给你送过去。” 四杯咖啡,她跟何老师各一杯,楼以璇自己喝了一杯,第四杯请给一位来找楼以璇问询美术艺考的同年级年轻男老师了。 那男老师还加了楼以璇的微信好友,据他说,教师节聚餐那天他就想加来着。 但楼以璇坐在林主任旁边,林主任还时不时地往她那边看,他就没好意思去开这个口。 末了又强调说,加好友的目的只是想帮亲戚家的小孩问问艺考这条出路好不好走,如何判断小孩适不适合学艺术。 这些情节和对话,杜禾敏跳过了,没说给林慧颜听。 楼以璇喜欢女人。 无论男人们多高多帅多有金,无论男人们明修栈道还是暗度陈*仓,使出浑身解数也别妄想把一个深情且痴情的纯姬佬掰成异性恋直女。 能够平等地把男性当人看,就已是她们对男性最大的尊重了。 多的,就别想了。 像楼楼这种天花板级别的小仙女,就该跟女孩子成双成对,关男人什么事儿? “雪糕和饮料,是楼楼委托我,以你们两个的名义请全班吃的。” “刷的就是这张卡,钱很够。” ——杜老师,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等会儿比赛结束了,用我的校卡请九班学生喝饮料吃雪糕吧。就说是林老师和我一起请他们吃的,为他们今日的战果喝彩,也预祝他们明日取得更好战绩。 这种事,依林慧颜那性格,确实“难做”。与人方便,助人为乐,杜禾敏就也没往他处想。 一千块,的确够。 林慧颜捏紧校卡:“我朋友给我带了银耳羹,晚饭我就不去吃了。” “哦,那我找何老师去了。” “嗯。” 楼以璇来过了。来见了杜禾敏,没见她。 那杯没送到她手中的咖啡,真的是送给她的吗? 秦凤茹…… 楼以璇今天之前没见过秦凤茹。 “她走多久了?” 杜禾敏迈出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我看下啊。” 掏出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说道:“走了快一个钟头了,她没开车,打车走的。” 一个钟头,来不及了。 来不及打电话让她别走或让她找个路口调转方向回学校了。 一个钟头,她该到家了吧。 市区以内的话,不论她住哪儿都该到了。 林慧颜边往宿舍走,边给楼以璇发信息:【杜老师把你的校卡放我这了,下周三给你。】 【楼以璇:好。】 一个额外的字都没说,顶部也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楼以璇打出这个“好”字时,是什么想法呢? 在她们有过“约定”的这天,在她们“共度生日”的这天,楼以璇用她们两个人的名义请了全班学生吃东西,真的就只单纯跟运动会庆功有关吗? 她不信。 可不信又能如何? 难道要她问——来了学校为什么不见我? 还是要她说——你看到的那个陪我的人,是我二十几年的好朋友。 第一种,像怨言。 第二种,像狡辩。 而这两种,她都没立场。 当初住在鸿鼎苑那三年的保密工作,林慧颜做得很好。 父母和秦凤茹都不知具体的楼栋及房号,自然就无亲朋好友找上门来,自然就无她亲近的人跟楼以璇相识。 楼以璇会误会吗? 误会她跟秦凤茹是女女关系,误会她这么多年没结婚,是因为她也成了同性恋。 如果误会,那楼以璇感受到的该是多大的讽刺。 【林慧颜:下周三中午要早点来吗?】 消息一发出去,林慧颜在宿舍开始了坐立不安的等待。 一切的电子通讯对她来说都只是办公设备,她很少很少在社交软件或聊天工具里抒发情感。 任何意义上的个人情感。 比起编辑一长串的文字说明,她更愿意面对面地谈,面对面才有助于洞察人心。 时刻看得到对方的表情变化,能让她有一定的掌控感。 她也可以根据变化实时调整自己的应对方案。 最棘手的是,她想解释自己跟秦凤茹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但还没找到一个恰当的切入口。 她得再想想。 楼以璇这次的回复稍慢。 过了五六分钟才发来一句:【林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第24章 早就不清不楚。 收到林慧颜第一条微信消息的时候,楼以璇正换完衣服出门,打算去附近的公园跑步。 一下午喝了两杯咖啡,不把自己搞累一点,怕自己晚上睡不着觉。而睡不着的后果,是反反复复被回忆折磨。 回复林慧颜第二条消息的时候,她刚到公园。 一边做着热身,一边等着林慧颜。 她的心很平静,对后文也没什么期待。 因为她知道林慧颜在微信里说不出什么她想听的话来。 林慧颜很狡猾,发给她的消息里问的是——【下周三中午要早点来吗?】 “要”,而不是“能”。 要不要来,像是在“示弱”。能不能来,就有点“强势”。 看似给了她选项,给了她主导权,实际“进可攻、退可守”的,精明的,从来都是林慧颜。 而她仅有一次的自不量力,便是在林慧颜醉酒那晚得意忘形,会错了意。 也高估了自己。 臂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楼以璇做完一组热身后才停下来查阅新消息。 【林慧颜:没什么事。就问问你中午来不来天木中学这边吃饭,我可以带你去吃牛肉面,为我昨日的失言向你道歉。】 可是林慧颜,昨天想吃的东西,不一定今天还想吃,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楼以璇:午休时间很宝贵,中午就不耽误你休息了。林老师若方便,晚上再去吧。】 同时也感慨于林慧颜的“迟钝”。 今天的她更想要一个关于“秦凤茹”的解释,林慧颜却才想起来要为凶她的那句“小孩子伎俩”而道歉。 那秦凤茹呢? 林慧颜会跟她解释吗? 又或者,等到林慧颜下一次意识到对她造成了另外的伤害,才又后知后觉地来缝补上一个伤口。 【林慧颜:好,那晚上。老时间,老地点。】 她们也就约在过南门一次,怎么成“老时间、老地点”了? 楼以璇没回,收了手机开始跑步。 没有人会一直长不大,也没有人会一直像小孩。 前段时间的她只是还幻想着,做回从前那个能哄林慧颜开心的小孩罢了。 …… 天公不作美,周三这日是个雨天。 毛毛细雨从上午下到傍晚,时停时下,浸湿大地,也浸润了人心。 一场秋雨一场寒。 楼以璇伫立在办公室的窗口,将玻璃窗推开很细的一条缝,避免雨水飞入,但又能够让凉风灌进来换换气。 裹着雨丝的秋风,真的冷。 她左手拿手机,单手操作给林慧颜发消息,右手把敞开的几粒衬衣纽扣全数系上。 【楼以璇:雨不停,地面都是湿的,要不就去食堂吃晚饭吧?】 食堂也有面食,也有牛肉面,她还没吃过。 但杜禾敏说,食堂的面不好吃,承包商是北方人,辣椒酱的味儿不够地道。 如果要吃拉面,那倒还行。 楼以璇并不钟爱面食,对北方的拉面无感。之所以想吃牛肉面,是喜欢牛肉和怀安的辣。 【林慧颜:食堂的面不是你喜欢的。雨很小,走走吧。】 【楼以璇:好。】 才过短短一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却不再是同样的天色。 先到南门的人,也不再是楼以璇。 楼以璇撑着一把磨砂质感的透明伞,稳步走向校门口撑着一把大伞的女人。 天很暗。 林慧颜雨伞的颜色也很暗。 但又跟其身上那件黑色风衣的颜色有差别。 衣服一定是黑色的。 伞,必是趋近于黑色的某种深色。 她猜的。 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三分钟,她没迟到,是林慧颜到早了。 今日的她已然没了第一次在此地对林慧颜翘首以盼的那份心情,她的“笑”被林慧颜视作耍小孩子伎俩,那她就不笑了。 这没什么难的。 虽然世人都说,有酒窝的女孩子像有神奇的魔力,笑起来很可爱,很治愈。 但酒窝既可以甜美,也可以性感。 还可以冷酷,像她爸那样。 更可以, 不出现。 暮色中,林慧颜看不清楼以璇藏在伞下的表情。 在楼以璇离她只两三步时,她抽出插兜的左手:“还以为,你不会带伞。” 所以她从箱底翻出了某年教师节学校发的那把藏青色十骨大伞,伞柄上还印着“天木教育集团”的LOGO。 多么意外的开场白,意外到楼以璇又差点要模糊边界了。 她注意看了,也注意闻了,林慧颜拿伞的手很稳,身上也并无药膏味,想必“拉伤”已好。 “成年人,做自己的大树,为自己遮风挡雨,有什么不对吗?” 楼以璇也把插兜的左手抽出,接过林慧颜递来的校卡放进兜里,然后,继续插兜。 她喜欢细如牛毛的雨。 喜欢在这样的雨天懒散漫步,不打伞。 让淋不透衣服的雨淋湿头发,在朦胧美的意境中找灵感。 或是,借机躲进林慧颜的伞下。 曾经。 曾经的她寻求的也从不是谁的庇佑,而是只有林慧颜能给她的安稳。 在她心里,林慧颜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刚强与温柔并存,是名不虚传的“女神”化身,是名实相副的“完美”的代名词。 她膜拜她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企图将高高在上的她圈入怀里,染指她,惹哭她,独占她。 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却一夕昏聩,下错一子,满盘皆输。 “没有不对。” 林慧颜的心抽了一下,她也将左手重新插回风衣的兜里。 原本温暖的手,只与冷空气接触了一瞬就变得冰凉,连隔绝风雨的衣兜也变凉了。 楼以璇穿着浅蓝色棉衬衣,外披一件杏色毛衫。 卡其色休闲裤,系带马丁靴。 文艺十足。 “走吧,有劳林老师带路。”平淡的语气和这场秋雨一样让林慧颜感觉到冷。 楼以璇没和她说“谢谢”,也没说其他,一路沉默着走到了面馆。 伞面上的雨珠很密集,但还不足以凝聚成水滴往下坠落。 两人收了伞,放入老板置于店门口的收纳桶里。 两把都是长柄自动伞,靠在一块儿没有支撑点就很容易歪倒。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楼以璇伸手扶了一把。其实她不扶,两把伞也不至于掉到收纳桶外面去。 “伞是借的,弄脏弄坏都不好。” “擦下手。”林慧颜从餐桌上抽了几张纸巾给她。 “谢了。” 楼以璇三两下擦干水渍,将脏纸巾扔进垃圾桶,“门口有风,坐里边儿些吧?” 面馆不大,比较方正。 刨开一侧贴墙的,粗略一算,摆了差不多有八张长条桌。 林慧颜“嗯”了声,找了张前后无人的落座。 店里的顾客加她俩,总共也才7人。 “老板。” 林慧颜刚要点牛肉面,楼以璇却先开口:“老板,我要一碗三鲜丸子米线。” 说完立刻给了林慧颜一个为什么她不点牛肉面的解释:“这两天怪冷的,辣油沾到衣服上难洗,我也不大喜欢手洗衣服。” 楼以璇喜欢吃牛肉面的原因,楼以璇不喜欢手洗衣服的原因,林慧颜都知道。解释是多此一举。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楼以璇上周想吃,今天却不想吃了。 而且楼以璇不喜欢手洗衣服,跟天气冷不冷也根本没有直接关系。 “两碗三鲜丸子米线,一碗……算了,就先这样。” 林慧颜要了跟楼以璇一样的米线,看看墙上的菜单后,又说了句,“再各加一个煎蛋。” “老板,一碗不加西红柿。” 林慧颜没说的那句,被楼以璇自己补充了。 她拿不准林慧颜话说一半的用意。 是觉得管宽了,还是觉得她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她不吃的西红柿能夹给林慧颜。 在汤类菜品中,西红柿几乎是必不可少的一味提鲜食材,番茄炒蛋更是家常菜中必不可少的一道经典。 她很怪。 喜欢西红柿的味道,却不喜欢吃西红柿,尤爱吃西红柿炒蛋和西红柿鸡蛋汤里的鸡蛋。 所以林慧颜后来在做这两道菜时,通常都只放一个西红柿加三个鸡蛋。 西红柿切大块,爆汁不翻炒,鸡蛋也要一大块,不搅烂。 她吃鸡蛋,林慧颜吃番茄。 林慧颜也会吃鸡蛋,在她吃不了那么多的时候。 今日种种,往日种种,诸多细节都在表明她在林慧颜那里的与众不同,她那一次的得意忘形,怎么能算“高估了自己”呢? 点完餐,两人相顾无言,却也无一人拿出手机消磨时间。 楼以璇看伞、看雨、看广告,就是不看林慧颜。 右边那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各自面前一碗米线,各自手里玩儿着手机,和她们一样一句话交流都没有。 男的吃完了,扯纸擦嘴都没舍得把手机放下。全神贯注,翻页的手势应该是在看小说。 女的开着视频,听声音,是购物类直播。 “我这太多了,你再吃点儿。”女人的眼睛短暂离开手机,把碗推给男人。 男人也抬眼看向碗里,米线还有一大半,连两只鸭掌都还在,便低头端过来接着吃。筷子用的是女人搁在碗里的那双。 情侣或夫妻,关系不言而喻。 “镇店的三鲜丸子砂锅米线来喽,两位慢用,小心烫啊。” 楼以璇出走的思绪被服务员给拉了回来。 “谢谢。” 米线是用砂锅煮的,但煮好后倒进了别的碗。她手指抵着碗沿挪动调整位置,并不怎么烫手。 碗里有小汤勺,筷子也是从消毒柜里拿的,并非一次性。 在阴雨绵绵的时节,喝一口热腾腾的鲜汤,吃一口热腾腾的米线。 满口鲜香,全身回暖。 林慧颜虽然出来吃饭的次数不多,但哪几家店口碑好、受欢迎,她还是知晓一二的。 毕竟都八年了。 待楼以璇小口小口地喝完了一勺汤,林慧颜才拿起汤勺问:“味道能入口吗?” “好喝。” 一句“好喝”之后,再无其他话。 林慧颜其实很想说:加了番茄的汤,会更好喝。 下次可以再来试试。 下次,可以把番茄给我。 但她们还有下次吗?一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了的楼以璇,还会再和她有下次吗? “周五晚,你有空吗?” 一心一意吃米线吃到一半,楼以璇冷不防地听到林慧颜出声问她话。 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不好使,听岔了。 “你有空吗”这句话,太不像能从林慧颜口中说出的话了。 她狐疑地抬起头,汤勺里还装着她正准备要喝的汤。 林慧颜只和她对了一眼,便又迅速垂眸,用勺子撇着汤面上的葱花:“请你们吃饭,上个月月底不是说好了吗?” 是说好了,但那不是何老师跟杜老师在说吗? 林慧颜当时都没吱过声,居然还成第一个响应的人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五,月底。 10月24号,林慧颜生日。 楼以璇没忘。 所以林慧颜是想在生日当天请她们吃饭?可这哪里像林慧颜的作风? 想着想着,楼以璇又不免伤了怀。 她跟林慧颜都八年没联系过、接触过了,兴许林慧颜一改往日的作风,而今就乐意跟朋友在生日、节假日这些日子里相聚一堂,吃茶喝酒。 “去徐老板的‘又见小酒馆’可以,去其他你们想去的店也可以,我买单。” “我课时没你们多,除去周三,晚上基本都闲着。杜老师、何老师她们时间上不冲突的话,我都行。” 楼以璇的回答跟林慧颜上次的回答如出一辙。 话音一落,就低头把汤勺送到嘴边,吸溜一口喝掉。 她这方刚把头埋下去接着吃米线,对面那方又把眼睑掀开了:“嗯,我问了她们,跟你说。” 比默契更默契的,就是你躲我藏。 谁也不拆穿谁。 不慌不忙地吃完,林慧颜起身到收银台欲结账,被楼以璇拦下。 “我请你。也是说好的。” 林慧颜收回对准二维码的手机,没跟她争,心想着不把帐算清楚也好。 她和楼以璇的账,早在八年前就不清不楚了。 天空彻底暗了。 雨也彻底停了。 拿了伞走出去,楼以璇回头望了眼,自言自语般说道:“店铺名写着‘面馆’,招牌却是砂锅米线。” “面类招牌是牛肉面,米线类招牌就是我们吃的三鲜丸子。” “这样啊,多谢林老师解疑。” 出门时,林慧颜右手拿伞,走在她右边。 趁这几句话的功夫,她把结完账顺手挂在左腕的雨伞取下用右手勾着,并巧妙移步到了林慧颜的右手边。 没走几米,林慧颜就不动声色地把伞换到了左手。用手腕挂着,手揣进兜里。 注意到身边人的这一变动,楼以璇忽地又停了脚,微微侧脸看向双手皆插兜的林慧颜。 目光在她的风衣口袋处扫了扫,手背遮得相当严实。 说明衣兜很有“深度”。 于是她抬了左手,挑起一缕乱飞的头发挂到耳后,抱着渺小的希望问:“林老师有带口香糖吗?” 第25章 死心了。 林慧颜缩在兜里的两只手都握了握。 她听懂了楼以璇在问什么,可她给不了楼以璇想要的回答。 此时她的兜里,空空如也。 她是买了西瓜味的润喉糖,每日必备,早晚都会吃,但并没有随身携带的习惯。 过去这八年,她能允许自己在宿舍里毒//瘾发作般地反复吸食“楼以璇”的味道,但不允许自己在公众场合公然思念楼以璇哪怕一分一秒。 “没。” “前面就有便利店,我去买。” 楼以璇脚步飞快,踩着自己的痴心妄想跑到便利店。 那款润喉糖就摆在靠近门口的货架上,包装升级,口味也多了几种。 足见其畅销程度。 出国八年,她戒了八年,今日糖还是那时的糖,人也还是那时的人,但却不是那时的她们了。 没过多思考,楼以璇从架子上抽取了一瓶西柚味的。 西瓜是春天和夏天,那西柚就是秋天和冬天。 一年有四季,四季有循环,何必执着于某一季、某一人,把自己活活困死呢? 要活着,而且要活得够久,才能看清一些在当下看不清的东西。 可到了收银台,条码刚扫,她就改主意了,又回身多拿了一瓶西瓜味的过来:“扫一下。” “您是要换一瓶吗?” “两瓶都要。” “好的。”收银员将西瓜味也扫了码。 楼以璇从便利店出来,林慧颜也已走过来等在门外。 很不凑巧,两个手挽手的女孩自她们中间的空隙笑着路过,个子稍矮的那个还歪了头紧紧贴在高个女孩的肩上。 楼以璇和林慧颜就仿佛站在爱与不爱的两岸,她们的世界,是那么的泾渭分明。 背光而立的是楼以璇。 所以林慧颜依然看不清楼以璇那眼里几度燃起又几度熄灭的微光。 她只看到她朝自己伸出手,听见她说:“林老师选一瓶吧。” 楼以璇的嘴角带有轻微的弧度。 很轻。 轻得酒窝的影子也无。 光线昏暗,瓶身上的字不好认,但从包装的颜色图案上也极其容易分辨出一瓶是西瓜味,一瓶是西柚味。 林慧颜对它们太熟太熟了。 “谢谢。” 她拿走了西瓜味,拿走了她最喜欢的。 对所好事物,她很专一,也非常念旧,不需要尝新。 但她想,楼以璇或许需要。 润喉糖一拿到手里,林慧颜没打开就放进了口袋中,一同放进去的那只手也没拿出来。 楼以璇拧开她的那瓶,倒出两粒吃下。 对第一次尝的这款新口味的润喉糖没有只言片语的评价,跟林慧颜也没有交流,同来的路上一样,两相沉默地往回走。 在这样的夜里并肩同行,和从前无数个回家的夜晚太像了。 那时的她们,交流其实也不多。 但那时二人均不会在沉默中感到尴尬,相反,会觉得很舒心。可今夜的感觉却与从前截然不同。 楼以璇只想快点走完这条路,想快点和林慧颜分开,才好快点躲起来疗伤,不让自己在情伤里越陷越深。 而林慧颜,饭前想说的话悉数被那把透明雨伞阻绝,全都沉入了心底。 南门刷卡刚进去,就有九班学生朝她们跑来。 楼以璇笑着对自己的课代表说:“宝贝,谢谢你的伞。跑来校门口接我,这么急着找我还啊?” 张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左手撑胯弯着腰,一派老成。 “璇姐,你还笑,你快去管管林见鹿那个大笨蛋吧,她发烧都快烧晕过去了。退烧药是吃了,就是死活不肯回宿舍休息。” “量体温了吗?多少度?”楼以璇把伞递给张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美术教室去。 “量了,38.7,找生活老师借的温度计。” “秋天是感冒频发的季节,低于39.5是中热,吃了药,多喝热水,促进排汗,都能缓解发烧症状。” 林慧颜此类经验远比楼以璇丰富,是以面上并无惊慌焦虑之色。 楼以璇的焦急是被张筱那句“她发烧都快烧晕过去了”给引起的,要真是在她的课上烧晕,她便有失察之责。 听了林慧颜的话后,她稍稍放平了心态。 只要是普通的感冒发烧,通常都不会有大问题。 几人走进教室时,林见鹿正坐在边角的位置进行美术作业的创作,已戴上了医用口罩。 目前不咳嗽,只发烧。 “林见鹿。”楼以璇喊她一声,“张筱说你烧得脑子都晕了,怎么不回宿舍?” “寻常的感冒而已,我吃过药了。” 林见鹿放下调色盘和画笔,“林老师、楼老师,你们别听张筱的,她有点小题大做了,我没事。” “我小题大做?你从昨天就开始发烧了好吗?”张筱跟林见鹿同一宿舍。 她愤愤地向两位老师控诉道:“退烧药都是昨天下午放学,我生拉硬拽把林见鹿拉去校医那儿开的。今天本来该再去校医那儿看看,结果她上午体温恢复了正常,就没去。哪晓得下午又烧了,而且还扛着不说。” 说罢就要伸手去揭林见鹿的口罩:“林老师、楼老师,你们是没看到,林见鹿的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 “张筱!”林见鹿躲开,语气羞恼,“谁像猴子屁股了,你就不能找个好点儿的形容?” “我以为你不要脸了,还要什么好点儿的形容?” “你!” “好了好了我的两个宝贝。” 楼以璇拉过张筱拍拍她的肩,安抚道,“你呀关心则乱,怎么能用如此粗鄙的词汇来形容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呢?我听了都要为林见鹿打抱不平。你看看你把你的好室友、好朋友气成什么样了?” 张筱“哼”道:“楼老师,是她不顾身体在先,蛮不讲理在后。” “对,她也有错。” 楼以璇谁也不偏袒,“所以你们两个,一人一句‘对不起’,现在立刻马上说。” 才刚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拌了嘴,又要立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对方道歉,羞耻感来得后知后觉。 林见鹿有口罩做掩护,张筱的脸就一览无余了。 这会儿也红得像“猴子屁股”。 “张筱,”林见鹿最先破功,站起身来,“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的脸现在有多红?” “你不准说!” “说你红得像西瓜,不行啊?” “啊?不是苹果吗?” “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红,不正是你?” “……” “西瓜很好啊,瓜皮、瓜瓤都可以吃,都降火。” “……林见鹿……你说的是好话吗?” 两个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越斗越没火气,倒像是好朋友的玩乐。 道歉不是只有说“对不起”这一种,好朋友之间闹一闹无伤大雅。 楼以璇对此乐见其成,任由她们闹着,自然就和好了。 林慧颜却发话道:“都别吵了。林见鹿,今晚的课别上了,回宿舍休息。明天早上要还是没退烧,我亲自带你去校医那儿打针,听到了吗?” 班主任态度坚决,还用了命令般的口吻让她回宿舍,林见鹿瞬间觉得自己烧退了。 周身都被寒意围绕着。 不止她,张筱也双臂抱起,双手磨蹭着衣服下立起的寒毛。 凶巴巴地瞪林见鹿:“说你呢,听到没有!” 她也想逃离这冰天雪地般冻死人的现场,正想说“我陪林见鹿回宿舍”,被林见鹿捷足先登。 “我听到了,林老师。” 林见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楼以璇,“楼老师,你能陪我回宿舍吗?” 张筱:“……”有色性没人性! “当然能啊。”林见鹿愿意听话了,楼以璇笑着点头。 又看看她散了一地的画具,调色盘上的水粉颜料过夜干了就不好洗了:“你这些……” 病号为大,张筱自告奋勇:“我来帮她收。” “Good,那这儿就交给你了。” 楼以璇偶尔会讲一些口语化的英文短句,多是对学生的称赞之词,“那么林同学,我们走吧?” 走前,林见鹿对张筱说了“谢谢”,也说了“对不起”。 跟林慧颜交换眼神示意后,楼以璇揽着林见鹿的肩朝门口走:“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还有伶牙俐齿的一面啊。” “……楼老师你别取笑我了。” “美术作业又不是要你们当堂完成,周末还有足够的时间创作……” “可楼老师的课,我一节,”林见鹿抢话道,“我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你这股勤奋的劲,爱学习的心,非常好。” “楼老师……” “林见鹿,文化课、专业课,每堂课都该有同等的进取心和敬畏心,对事、对物、对人,是同样的道理。” 她放开林见鹿的肩,和她分开半步的距离,“努力进取的同时,以平常心对待结果,是一种智慧。那么常怀敬畏之心,则能让我们恪守底线,而非忘乎所以。” 后半段话,楼以璇既是在对林见鹿说,也是在对她自己说。 相比林慧颜的迟钝,她在感情上要敏觉得多。 尤其她也曾在情窍渐开的高中时代那么炽热地暗恋过一个人、思慕过一个人,没有人比她更懂这种爱重、追逐一名年长者的感觉。 是破釜沉舟的向死而生,也是飞蛾扑火的视死如归。 她做过飞蛾,就不可能做那团焰火。 幸运之神的降临是随机的。 神光普照更是只存于仙侠小说世界里的谬言。 不是每一只飞蛾都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即便幸存了,有些痛也将伴随一生,那滋味很不好受。 “忘乎所以的人往往很自我、很偏执,无视他人感受而执意追求自己的心之所向。他们对许多自认不合理的规则或观念嗤之以鼻,久而久之就会迷失,会冒失,会做出一些害人害己的极端行为。” 楼以璇说着,再次抬手,轻贴上林见鹿的后背:“这类人听起来就很可怕对不对?” 多么条理清晰的规劝啊,林见鹿能听不懂吗? 她愧悔地低下头。 为自己起了不该起的妄念,为自己不经大脑就表达出的“心意”。 “嗯,很可怕。” 她不要做那“可怕之人”。 楼以璇放下手:“出生在怎样的环境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但成长为一个怎样的人,是我们能自己做主的。” “我明白了楼老师。”林见鹿抬起头,眼含星光,亮晶晶的,似在白茫茫的风雪中终于又找回了来时路,也寻到了何处往,“谢谢你点醒我。” 她是工人家庭出身,父母均在建筑工地上班。 做的都是基层苦力活儿。 没有太多的时间兼顾她的生活和学习,也没有富余的钱供养她学艺术。 是天木中学招生办的老师去到林见鹿所在小镇中学做美术班宣讲,说她这种中等偏上成绩的学生,要能走通艺考这条路,保准万无一失地考上重点大学。 最重要的是,只要在入学测试中拿到双A,不仅高中三年免学费和住宿费,高考拿到一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话,还有额外1-3万块的奖学金。 从上小学起,她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走出那座小镇。 下一步是在大城市扎根。 是让操劳一辈子的父母能安度晚年。 林深时见鹿。 她要对得起父母的含辛茹苦,对得起为她取这个名字的…早逝的小姨。 林慧颜继楼以璇和林见鹿之后走出教室,看到两人已由出门时的搂肩转变为了各走各的。 默默地看了会儿,她从电子通联表中找出林见鹿家长的联系电话,打电话将林见鹿的情况告知给了林见鹿的家长。 住校生,班主任在其身体状况上要更加留心,电联家长主要是确认林见鹿是否有过重大疾病史。 好在家长说林见鹿没生过大病,就是春秋这两季时常感冒。 若她明日还不退烧,他们就来接人。 排除了旧疾隐患,林慧颜转回教室叮嘱了班干部几句注意维持纪律,才提着伞离开。 而她这一路都在寻思的,是要尽快在班会上着重讲一讲“禁止早恋”的问题。 …… 周四,阴转多云。 一上午,楼以璇都很想给林慧颜发消息问问林见鹿的病情。 但又回顾了下昨晚她跟林慧颜那顿称不上愉快或不愉快的晚饭以及林见鹿的“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只得作罢。 学校有林慧颜、校医在,九班学生轮不上她操心。她的分内职责,是教好色彩学科。 中午一过,收到杜禾敏发来的微信。 【杜禾敏:楼楼!我有罪!我拒绝了林老师的饭约!我竟然拒绝了林老师的饭约!我对不起你们!】 【杜禾敏:第一次啊第一次!这大好几年了,林老师第一次邀请我!】 【杜禾敏:但实在对不住,周五晚我要跟我爸妈去给我舅公拜寿。你们也知道我奶奶她前不久走了,舅公紧跟着病了一场,他的七十大寿,我们这几家亲戚事先都商定了要到齐,从老到小哪一个都不能缺。】 【杜禾敏:真的很抱歉,等下个月,我来约,我来请。】 于情于理,杜禾敏都应去舅公寿宴。 不该为此事抱歉。 【楼以璇:杜老师,你千万别感到愧疚。林老师和我们几个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你安安心心去赴宴,祝舅公福乐康健!】 四人局少了最能说会道的一人,必然是约不成了。 那林慧颜会几时同她说呢? 主动发起的邀约没达成,林慧颜会失落吗? 毕竟明天……是个非同一般的日子。 而且看杜禾敏的字面意思,她并不知道明天是林慧颜的生日。 若知道,只怕会更内疚,更罪过,也必定藏不住会说。 楼以璇等得心里头乱糟糟的,决定投石问路,先给林慧颜发了消息:【林老师,林见鹿她今天怎么样了?】 【林慧颜:已经退烧,没什么大碍。】 【楼以璇:那就好。】 回复完,楼*以璇就看见对话框顶部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她坐在办公室的椅子里,将那瓶西柚味润喉糖放倒在桌上,中指压着,拇指弹拨转来转去。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林慧颜的新消息:【另外,明晚杜老师提前有约了。】 话外之意,她们四个约不成了。 但偏偏林慧颜又工于心计,没把话说死。 【明天不约了。】 怎么就不干干脆脆地给她发这五个字让她死心呢? 林慧颜这只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在等她主动上钩,还是在等她主动下船? 是啊,昨晚她就上船了。 既然这艘船上已有她和林慧颜两位乘客,那是不是也能启航? 【楼以璇:容我再冒昧一回,想问问林老师愿意跟我吃饭吗?明晚,就我们两个。】 抱着手机苦苦等了两分钟没有回信,楼以璇闭了闭眼,释然一笑。 再然后长按消息,点了“撤回”。 死心了。 本就不该再抱有期望的。 第26章 林慧颜,好可爱。 【楼以璇:刚刚发错了,林老师就当没看到吧。】 天木中学的宿舍里,林慧颜是在换了衣服准备午睡一会儿时收到的楼以璇的消息。 她原本想睡一觉静一静了来,下午再给楼以璇说杜禾敏明晚去不了的事。 最近杜禾敏中午基本都同何欢一道吃饭,所以她特地挑在午饭时间,在食堂把这事儿跟她们俩都说了。 杜禾敏说有推不掉的家事,何欢顾及到两方,主动提出下次再约。 林慧颜自己都不是很清楚,选在明天约她们吃晚饭,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补给楼以璇一个“一起过”的生日吗? 可她们“共同的生日”已经是过去式,明天只是她一个人的生日,与楼以璇有何关系呢? 八年前没能陪楼以璇一起度过她的十八岁生日,没能言而有信亲手为楼以璇做一顿饭、买一个蛋糕、共饮一次酒,林慧颜心中有愧。 这是她们重逢后的第一次生日,眼睁睁看着日子一天天溜走,她心里其实很慌。 很怕这次的“错过”,也会成为无法弥补的遗憾。 当看到楼以璇发消息说【明晚,就我们两个】,她明明暗喜,明明愿意,但又犹豫不决。 在编辑框打出了【可以】两个字,却跟上回的【对不起】一样发不出去。 直到消息被楼以璇撤回。 再想到楼以璇那双受伤的眼,那对消失的酒窝,她才急了。 删掉后飞速打字道:【我看到了,可以。见一面吧,正好有话想跟楼老师谈谈。】 为表示自己的诚意,又发:【请你吃牛肉汤锅,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 【楼以璇:给我地址,还是我去接你?】 【林慧颜:高一周五下午放学早,你来接我吧,四点五十左右。到早了就进车库,时间刚好就南门见。】 【楼以璇:好,再联系。】 约好了时间,楼以璇搁置手机,拿过办公桌上的台历,用碳素笔将10月24日这天圈了起来。 而离这个日期最近的22号,也同样被圈起来了。 这本台历上,和林慧颜见过面的每一个日期,都被楼以璇圈出来了。 说过话的,和没说过话的,她都圈了。 圈得最多的,是星期三。 但不止星期三。 那么多,又那么少。 盯着台历发了会儿呆,她给陆灵暄发消息:【大宝贝,下班后陪我去商场转转?】 【陆灵暄:行啊,想买什么?需要我带家属帮你参考不?】 【楼以璇:有你就够了。】 【陆灵暄:哟哟哟,今天小嘴儿咋这么甜?林老师给你吃糖了?】 【楼以璇:没糖,有肉。】 【陆灵暄:啊啊啊!才多久啊,你这就吃上肉了!】 【楼以璇:吃牛肉。别想那些人心黄黄的。】 【陆灵暄:猫猫叹气.gif】 …… 高一年级周末不补课,住校生周六可到教室自习,办公室会有各科值班的老师在。 周五的放学时间是17:05,而林慧颜在下午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就安排好了放学事宜,让学习委员把周末要完成的所有学科作业写在黑板上。 她回宿舍换了一套休闲点的衣服,浅灰色的针织长裙,米白色的中长款大衣,黑色短筒靴。 还上了精致的妆。 这一身行头包括化妆品,无一例外全是新买的。 是在从军训基地回来后的那几天,约秦凤茹逛街把秋冬装都给买了。 总能穿的上。 走到南门时遇上了张大爷。 张大爷眼前一亮,张着嘴半天才为之一叹:“林老师打扮这么漂亮是要去约会?肯定不是跟秦小姐吧?” “不是。” 见她没否认“约会”一事,张大爷都快老泪纵横了。 “嗨哟,我们林老师的春天可总算是来咯。” “……”林慧颜低了低头没再接话,快速通过翼匝,到路口等楼以璇。 十分钟前楼以璇给她打了电话,她算好时间出来等,正好。 保卫室看不到她上车的地方,要是被张大爷瞧见,指不定晚上看到她回来又会跟她开什么样的玩笑了。 毕竟,她就没有“盛装+全妆”却不开车离校的情况。 她今夜没打算喝酒,只想陪楼以璇好好吃顿饭。不自己驾车,是想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时间尚早,又是个晴天,室外光线极好。 楼以璇靠边行驶,距离老远就被“焕然一新”的林慧颜抓住了眼球。 离林慧颜越近,她的心脏就跳得越快。因为林慧颜的精心装扮,昭示了对她、对她们这顿晚饭的重视。 昨天被“怠慢”的那点儿不快,在看清坐进副驾驶的林慧颜后彻底烟消云散。 “林老师今天……”很漂亮。 后半句夭折了。 这话说出来有点像登徒子,而且若较起真来,什么叫“今天很漂亮”,今天之前不漂亮吗? 在她这里,林慧颜就没有不漂亮过。 “今天不戴眼镜,是担心吃汤锅,镜片会起雾么?” 她就在上周三和这周三见过两回林慧颜不戴眼镜的模样,运动会那个周四,林慧颜是戴了眼镜的。 可她这句话,多少又有那么点半熟不熟的人之间,没话找话的嫌疑。 尽管实际上,她在疯狂心动。 “你这么理解,也没错。” 林慧颜系好安全带,余光一瞥,就瞥到了楼以璇放于方向盘上的手,左手中指明晃晃地戴着一枚戒指,看着像铂金素圈。 为何突然戴戒指? 是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戴在中指是什么意思? 楼以璇在今天戴上戒指,只是偶然?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在林慧颜脑中蹦了出来,又或者,楼以璇此举是在向她表明什么? “林老师,麻烦你导一下航。” 楼以璇划拉中控屏,点出地图,“经我试用,这款车载GPS还挺准的。” “好。前面红绿灯左转。” …… 虽说是周五,但还不到五点,路况良好,没怎么堵车就到了。 停好车走进店里,不早不晚五点半。 与林慧颜昨天订座的到店用餐时间完全吻合。 备菜需要时间,打油碟需要时间,煮牛肉需要时间,到六点左右开吃,正合适。 锅底是野生菌汤。 清汤。 楼以璇比林慧颜喜爱吃辣,也更能吃辣。 以前林慧颜做菜多是淡口,后来楼以璇来蹭饭,才渐渐学会了楼以璇爱吃的几样家常辣味菜。 像小菜豆腐汤、白灼菜心、上汤娃娃菜、油焖西兰花这些清淡菜,楼以璇吃的时候也喜欢自己调配蘸料。条件允许的话。 点完菜,两人同行去打调料。 林慧颜来过一次,秦凤茹带她来的。 “他家的烧椒酱比红油酱更受好评,你应该吃得惯。” “喔,谢谢。” 楼以璇兴致缺缺地放下红油酱料勺,转手加了一勺林慧颜推荐的烧椒酱。 很小的一勺,跟她往日吃辣的程度相比,可谓差之甚远。 少到让林慧颜怀疑,是不是碍于她的“热心”,楼以璇才不得不做做样子而选了它。 楼以璇左手拿碗,而站在她左边的林慧颜望向她的每一眼就都能看到那枚来历不明的戒指,每一眼都很刺眼。 “抱歉,忘了你在国外生活了很久。要是不喜欢、不习惯了,不要勉强。” 不喜欢什么? 不习惯什么? 林慧颜现在说话怎么那么难猜。 “没有不喜欢,也没有不习惯。”楼以璇话说得不以为意,目光却直勾勾地追着林慧颜。 “林老师,在国内读书的时候我就不是科科优秀的学霸,语文学科的阅读理解更不是强项,所以语义深奥的句子,书面也好,口头也罢,解读起来会有一些吃力。若我对你的话理解有误,做出了不当回应,请多海涵。也请你谅解一下我,毕竟,我在国外生活了很久了。” “……”言多必失。 林慧颜被楼以璇看得内心焦灼,暗恼自己又在闹不明不白的“委屈”。 楼以璇接踵而至的发问更让她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上次陪林老师来这儿吃饭的人,也喜欢吃辣?” “……”林慧颜如芒在背,闪烁其词道,“上次是多年前跟一个老朋友过来的。店也是她找的。” 可她没说,是因为她想吃牛肉汤锅,秦凤茹才寻遍全城找到了这家不踩雷的店。而她想吃,是因为楼以璇喜欢吃。 高二高三那两年,除了到她那边蹭饭,楼以璇也会很偶尔很偶尔地在周末央求她出去吃饭。 其中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她们第一次到外面吃的牛肉汤锅。 不能说味同嚼蜡,只能说一言难尽。 关键那家店是楼以璇被探店博主种草的、跃跃欲试了好久才去的店。 林慧颜至今都还能想起楼以璇当时那张“苦大仇深”的小黑脸。 想起她生着闷气,愤愤然地说——这世道骗子太多了,我再也不信那些美食博主的嘴了,也再也不信app上刷出来的五星好评了。我只信林老师的厨艺。 打那后,楼以璇再没提过要去吃牛肉汤锅。林慧颜倒是忙里偷闲,特地做了一次耗时耗力的番茄牛腩,把楼以璇喂了个饱。 ——怎么办啊林老师,我的胃都被你养刁了,以后再有人说我挑食,我就说是你惯出来的。 在她们认识之前,楼以璇就已经算得上是挑食了,又哪里是她惯的? “林老师的好友里也有美食专家。”楼以璇随口说了句。 “以前提到过的,麻花辫,那位。” “哦。” “我朋友不多。” “朋友不在多与少,走不散的,有那么一两个足够了。” “……” “希望这次,用餐愉快。” 楼以璇说完,先转身往餐桌方向走。 她勾勾唇角,好似打开了一条“对付”林慧颜的新思路。 以退为进,出奇制胜。 于是在林慧颜也回到餐桌落座后,她悠然自得地把在车里没说的话说出了口:“林老师出门前费心了,今天很漂亮。” “……” “人好看,妆好看,衣服好看,全部都好看。” “……” “若早知林老师今日的穿着会如此隆重,该由我来订餐厅的……” 林慧颜在态度上给了她惊喜,她也该在晚餐上给林慧颜一个惊喜。 这么美的林慧颜,这么气质出众的林慧颜,此时此刻更该坐在格调高雅、氛围浪漫的餐厅里,和她的妆容装束一样,精致地度过她的三十八岁生日。 而不是为了迁就她,坐在吃完一身味儿的牛肉汤锅前。 “少说话。”林慧颜稍显窘迫地打断,右手拿起悬挂于餐具架上的汤勺,左手伸出,“把你的汤碗递给我,先喝汤,暖暖胃。” 许久未有人如此赤//luo//裸地当面赞美她“好看”了。像是一种如愿以偿后的羞涩,心跳失序,大脑也超负荷。 只能借助别的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来让自己别出洋相。 楼以璇却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没听话地把汤碗递出去,反而起身去拿林慧颜手里的汤勺。 “林老师,我来吧。” “这里面很热,你的脸……建议你把外套脱了。” 一听楼以璇这意有所指的几句话,林慧颜当即撒手把汤勺让给了她。 “我去洗下手。”说着站起,指着桌上那盘最大份的牛肉,“盛了汤就让服务员来往锅里倒这一盘鲜切牛肉,你别自己弄,别烫了手。” “好。” 餐具架底层就有单片装的湿纸巾,楼以璇看破不说破。 只觉得这时的林慧颜,好可爱。 以前怎么没发现林慧颜这般不经逗呢? 以前…… 以前她处处谨小慎微,暗恋的心事藏了又藏,生怕一不留神就露出破绽,哪儿还“敢”这么不知好歹地逗弄自己的暗恋对象? 第27章 求你了,林慧颜。 也不晓得从哪来的心有灵犀,楼以璇今日穿的外套是一件浅灰色风衣,跟林慧颜内搭的那条针织长裙颜色十分相近。 严格些区分的话,还要更浅淡一点。 里面搭的是大地色系的格子衬衣,下身黑色高腰直筒裤加马丁靴。 她俩这穿搭走在街上,恐怕十个人里至少有七人都会觉得她们是一对情侣。 这也是让楼以璇今日心情大好的重要原因之一。 鲜切牛肉是一坨一坨的那种,血红色的,看着就挺新鲜。 服务员第一次下锅只倒了一半,说是要煮十几分钟才能食用,又问小牛排要不要现在放到铁板上烤? 汤锅的外围是一圈铁板,可以烤肉。 楼以璇不确定林慧颜的“洗下手”要洗多长时间,便向服务员请教了烤小牛排的注意事项。 准备等林慧颜回座了,她自己动手来烤,为寿星做服务。 擦了手,脱掉外套,又拿手机拍了几张美食照,发两张给陆灵暄。 【楼以璇:给你看牛肉,假一赔十。】 【陆灵暄:谁要看牛肉!我要看坐你对面的请你吃牛肉的大美人!赶紧的!】 【楼以璇:不给。】 【陆灵暄:我看你就是鬼鬼祟祟,照片都是偷拍的吧?】 【楼以璇:怎样?】 【陆灵暄:小黑花儿,把你的良心也煮了吧,反正找不回来了。】 【楼以璇:行,我帮你尝尝。】 林慧颜在洗手间待了五分钟,洗了不下十遍手。别人都用热水,她拿凉水冲,也不用烘手机。 脸不红了,热意退了,才脱下大衣,整理仪容。 她从洗手间出来,远远就望见楼以璇抱着手机笑,看手部动作,大概率是在跟人聊天。 林慧颜走着走着晃了神。 因为她这才发现,楼以璇好像这几次见面都没对她笑过了。 连礼节性的微笑都没有。 但却能对着学生笑,对着手机笑。 林慧颜快到餐桌了,楼以璇抬头望她一眼,面上是看不出喜恶的平淡:“汤里的牛肉还要再煮一会儿,我先煎点小牛排。” “让服务员来煎吧。”林慧颜面无表情坐下,将外套折叠堆放在沙发椅上。 “客人太多了,服务员忙不过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楼以璇已经拿起烤肉专用夹,“怎么,林老师不相信我的手艺?怕我烤不熟,吃坏肚子?” “不是。” 只是怕你会烫到手。 画家的手跟音乐家的手一样,都很金贵。 夹子刚刚碰到盘里的肉,楼以璇的手就被林慧颜抓住:“我请你,自当我来做这个‘手艺人’,你负责吃就好。” 这是重逢后的第三次“肌肤相亲”。 第一次是在山上,交接塑料袋时的短暂一触。 第二次是在信息中心,交接教师卡后,被拽住手腕的楼以璇缩了手。 这一次,楼以璇的心态好了许多,没有急着缩手,林慧颜也没有急着拿走不锈钢夹子。 手背触感很凉。 楼以璇抬眼问:“手怎么这么凉?” 和她的寒性体质不同,林慧颜一年四季的手心都温温热热的。 就洗个手而已,哪怕是用冷水,体温恢复也很快才对。 “快入冬了,水比较冷。” 听到对方的关心,林慧颜才适时抽走夹子,“所以这种季节这种天气,很适合吃汤锅。” ——陪我去嘛林老师,虽然都立春了,但气温还没回暖,还是很冷。这么冷的天最适合的就是吃汤锅了,吃完身体暖烘烘的,多好啊。 楼以璇规规整整地靠后坐回,左手托腮,一言不发地盯着锅里沸腾的汤水。 “碗里的汤要凉了,趁热喝。”林慧颜出声提醒。 却也不见她自己喝。 于是楼以璇仍然一动不动,又换了只手托腮,这次盯的是林慧颜在煎小牛排的手。 指甲…磨平了? 一溜白边儿都没了。 一名穿红色制服的服务员走来问:“锅里的牛肉熟了,可以吃了,需不需要我帮忙捞出来?” 楼以璇摇摇头:“不用,我们自己来就行,有需要会叫你们。” 她一直都不大习惯吃饭或者购物的时候身旁有服务员、导购员之类的跟着,很影响她的食欲和物欲。 服务员把火关小就退开了。 铁板小牛排的肉香飘进楼以璇的鼻腔,令她食欲大振,好想…… “牛排也好了。”林慧颜看看她的右手边,示意楼以璇,“餐盘往这边挪过来一点。” 楼以璇右手把刀叉拿开,左手把餐盘推过去:“谢谢。” 多像一只等着被投喂的小猫咪啊。 林慧颜没养过猫,也不会养猫,更不懂得养猫、喂猫的诀窍。 但楼以璇这只小猫咪,她很有喂养的经验。 也喜欢喂养。 心情变愉悦,林慧颜边给楼以璇夹肉边说道:“桌上有黑椒汁,也有海盐黑胡椒研磨瓶,你自己看想用哪种调料。” 她煎了三块,两块夹给楼以璇,一块夹给自己。 “嗯。”区别于林慧颜的愉悦,楼以璇却忽然地酸胀。 忽然地一个字都不想说,沉默地挤了黑椒汁,再沉默地切肉,沉默地吃肉。 像很多年前那样,在餐桌上享受着林慧颜无微不至地“照料”。 不是她不会做,也不是她懒得做。 是林慧颜曾对她说——我们两个人之间,照顾人的事应该让给我来做,尤其在外面。 她那时不是很懂,到现在也不是很懂,只当是林慧颜冷若冰霜的脸皮薄,不好意思被人看见年长的自己被一个“小孩子”照顾。 年长者有年长者的“自尊心”,她要尊重,要维护,要体谅。 而且,只要是林慧颜说的,她都听,也都信。 两块小牛排吃完,又有一盘切成丁的水煮牛肉到了眼前,真的是饭来张口了。 “蘸着你打的油碟吃。” 林慧颜的言行让楼以璇鼻子一酸,喉咙一堵,却不敢眨一下眼睛。 怕掉眼泪。 她微低头,狠咬一口下唇内侧,将心头酸涩全数压制,顾左右而言他:“林老师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谈?” 求你了林慧颜。 跟我谈谈能让我“下头”的正事吧。 林慧颜再次拿起刀叉,切她自己盘子里的牛肉:“那个不急,吃了再说。” 她切牛肉的手法很娴熟,外加鲜牛肉很嫩,切起来动静极小。 对面不吱声,她暂停手上动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询问楼以璇:“是牛肉很难嚼吗?” “不是。” 楼以璇缓过劲儿来了,叉起一小块熟度适中的水煮牛肉蘸了蘸烧椒酱,“林老师很会挑地方,比我会挑。这家店的牛肉真材实料,很好吃。” 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汤锅了。 说罢将牛肉一口吞进嘴里。 直到小牛排和鲜切牛肉都吃光了,蔬菜拼盘也都下锅了,林慧颜还是不说事。 楼以璇也不问了,就当那是林慧颜给自己找的“借口”。 一个说服自己来跟新同事共进晚餐的借口。 期间林慧颜的手机震了好几次,有几通电话打进来,林慧颜都没接。 有的她回了消息,有的直接置之不理,并没多大神情变化。 一顿饭下来,楼以璇吃了个九分饱,吃到最后有点撑了,在桌子底下偷偷揉肚子。 毕竟是林慧颜请客,又是林慧颜生日,浪费可耻。 林慧颜扫描桌角的二维码结账,并招来服务员:“麻烦倒一杯白开水过来。” “好的稍等。” 等服务员端来白开水,林慧颜从手提包中拿出一盒药,跟水杯一并递到楼以璇那边:“健胃消食片。” 楼以璇平常的食量不大,只有在单独跟林慧颜吃饭时除外。 从前,林慧颜家里的健胃消食片就是专为她准备的。林慧颜做两人份的饭菜,每回她都很给面子地吃光,不让饭菜隔夜。 因为隔了夜就意味着——扔。 楼以璇乖乖吞服药片,喝了水。许是心理作用吧,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舒畅。 林慧颜拎包起身:“药你自己收着。” “噢。” 楼以璇这一声懒洋洋的“噢”,答得像只喝饱奶后,摇头晃脑寻了个舒适的地儿,蹲坐着舔鼻子、舔爪子的小猫。 她右手向后撑着沙发,微眯眼,神态松弛,脸颊泛着红,小酒窝时隐时现。 林慧颜被小猫的样子勾了魂。 小猫终于又对她笑了。 原来,她和春天的距离,只隔着一个楼以璇。 那片干涸已久的心田得到春雨灌溉,霎时间,百花争艳。 ……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由于路不熟,两人拐来拐去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车位。 过程中话语不多,但也没人抱怨或不耐烦,反倒跟散步似的悠闲。 因为刚出店,林慧颜就拿出了一瓶西瓜味润喉糖,没问楼以璇吃不吃,而是径直递给了她。 楼以璇这一晚上的心情大起大落,被林慧颜的一举一动牵动着,简直像在坐过山车。 上车后,她没立刻系安全带,问林慧颜:“现在回还是……” “等会儿吧,先说事。” “……”真有事? 咔哒一声,林慧颜扣紧安全带。 酝酿间,大衣口袋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能这么不厌其烦给她打连环call的也只有秦凤茹了。 巧的是,她刚把手机摸出来,楼以璇的手机也嗡嗡地开震。 楼以璇这边的来电是“大宝贝”,林慧颜那边的来电是“秦”,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按了挂断,再是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 不过一秒就都移开了视线。 “我朋友,我给她说我在开车。”楼以璇边说边回陆灵暄消息。 林慧颜没解释。 每年的今天秦凤茹都会连哄带骗或死皮赖脸地陪她过生日,她不吃蛋糕,不吹蜡烛,不许愿,秦凤茹就拉她去吃各式各样的大餐。 她有课或太忙走不开,秦凤茹就去店里打包了给她送到学校,有时会等她一起吃,有时就放在保卫室。 【林慧颜:还在外面,回宿舍了再联系你。】 朋友之中,秦凤茹是她最交心的那个,也是她最不能失去的那个。 风风火火的急性子,毛病缺点也不少,但她很愿意且很有耐心安抚秦凤茹。 就像秦凤茹也把所有的耐心跟贴心都给了她一样。 【秦凤茹:林慧颜你今晚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半夜去学校砸你的门。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言出必行。】 图清净,林慧颜暂时将手机设置为了静音模式,一概不理。 应付完陆灵暄,楼以璇也将手机调成静音。 见她也“闲”了,林慧颜开口道:“想跟你聊一下的是,周三那晚在美术教室,我留意到了林见鹿看你的眼神,似乎不单单只是一个学生对一位老师的崇拜、仰慕。” 林慧颜对那样的眼神太熟悉了,因为她曾在楼以璇的眼里看了整整三年,却是在三年后才意识到那眼神的“暗藏玄机”。 “我若看错或判断错了,请你见谅。开门见山地跟你聊,是希望你及早防范,避免……” “避免什么?” 面对林慧颜的含沙射影,楼以璇像被踩中了尾巴。 她神色一变,表情和语气都冷了下去,还带了点攻击性:“林老师是在责备我没把控好跟学生相处的边界吗?” 头一回在楼以璇脸上看到如此阴郁的表情,林慧颜急于辩白,导致早就想好的措辞都说得颠三倒四,有理也成了没理。 “我没有责备你。也不是在质问你。” “我只是作为,我只是站在,站在同行前辈的角度,作为一个过来人想给你敲个警钟,仅此而已。” “前辈?过来人?”楼以璇突然笑了下,而后侧过身斜斜地靠在椅背上。 左手无名指轻敲着手机壳,语气由前一秒的阴沉转换为轻浮:“还请林老师不吝赐教,是什么样的过来人?能详细点说给我听吗?” “楼以璇。” 林慧颜皱眉低呵,下一瞬,一道黑影压向了她。 第28章 西瓜味儿的吻。 在楼以璇向自己压过来的那一刻,林慧颜只觉得呼吸和心脏骤停,下意识地闭紧了眼,但却并没躲开。 她脑子一片空白,两只手都不自觉地握紧,右手指骨更是被手机硌得生疼。 近在咫尺的距离,楼以璇很想知道,林慧颜的口腔是不是也同她一样,还弥漫着西瓜味的香甜。 压过去是一时冲动,不源于欲//望,而源于探知。 但在看到林慧颜身体紧绷、双眼紧闭、睫毛轻颤,却未有闪避的本能反应时,她是真的、真的特别想不顾后果地吻下去。 她们离得太近了。 再多一秒,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于是她轻轻地、深深地嗅了一口林慧颜的香气。 由于刚从汤锅店出来,又吃了润喉糖,她们两个身上的气味都很杂。 不过也不难从中分辨出林慧颜的体香,只要你足够爱一个人。 像是走丢后流浪在外的小狗与心心念念的主人重逢,许久未见,主人已换上了它不认得的新衣裳,可主人体肤之下的气味是历经沧海桑田都不会更改的。 再多的不安,再多的惊惶,再多的戾气,一闻到主人的气息,它就能安静下来,就能再变回那个摇尾巴的家养犬。 收起利爪,温顺地趴伏在主人身边。 楼以璇退回了她自己的座椅,甚至将抓过副驾驶的手揣进兜里,再弯腰捡起从腿上滑落的手机。 “林老师没看错。” 她解锁手机,调出微信。 拇指随意上滑着,停留在靠近底部的位置。 “在我上完第一堂美术课的那个周末,林见鹿就用微信加了我好友。” 美术课有专门的微信群。 到周末,学生因课、因私都需要使用到电子设备。 老师们的联系方式对班级学生是公开的,但微信并不一定是每个学生都会添加。 即便加了好友,也会三令五申地强调非周末假期不得私联。 正式开课前,专业班主任就带领两位美术老师对美术班的孩子做过一些背调,林见鹿的文化课成绩在九班算上游,但专业基础为零。 白璧微瑕,他们都看过林见鹿的专业测评,经评估,是有天分在的。 是以针对美术课,林见鹿是他们的重点培养对象。 林见鹿在入学测试中没有拿到双A,学费免了,住宿费没免。 而海帆对她这一类有天分没基础的贫困生做出了承诺,高一下学期的美术结课作业达到A+水准,就用海帆梦想基金帮他们支付这一年的住宿费,此承诺高二、高三学年也作数。 军训基地赠送教师节礼物那一幕,让楼以璇对林见鹿的印象很好。所以在林见鹿发来好友申请时,她没犹豫就通过了。 林见鹿并没在微信上给她发暧昧不明的消息。 可是每周三,林见鹿目光对她的追随,频频对她的各种“示好”都让她拉响警报,提高了警惕。 那些藏在小动作里的小心思,和曾经的她,和曾经追逐林慧颜的她,太像了。 “网络时代很大的一个弊端就是,让青少年的情窍开得过早。而且没人说得好,是他们更懂爱,还是我们更懂爱;是他们更通透,还是我们更通透。” “时代进步得太迅猛,人们因时制宜,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生活节奏,也有他们推崇的恋爱方式。谈情说爱的人前赴后继,年龄、性别都不再是阻碍,可婚育率却逐年下滑。” “为什么呢?” 楼以璇说了很多话,才幽幽地转过脸再次注视林慧颜。 “因为享受当下、珍惜眼前、敢爱敢恨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爱情的尽头,不是婚姻,更不是生育。” 而是……长相守。 最重要的这一句,楼以璇没有说出来。 如果她说了那么多,林慧颜都领会不到她想表述的深意,那她宁愿林慧颜永远不要懂。 对她开不了的情窍,最好对其他人也都开不了。 让无情无欲的林慧颜就这么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人,让那个“特殊的存在”永远别出现在林慧颜生命里。 如此一来,她兴许能好过一些。 她本不是如此卑鄙的一个人,是重逢后的林慧颜太让她抓狂了。 太折磨她了。 其实楼以璇的身子一退开,林慧颜就睁开了眼。 意识到楼以璇没有要对自己做什么“非礼”的举动后,心中竟有一丝失望闪过。 她垂眸遮掩眼中情绪,一心二用地听着楼以璇的陈词。 “林老师要查看我和她的微信聊天记录吗?” 楼以璇把亮着屏的手机递至林慧颜眼前,心无旁骛地继续跟她商讨“正事”。 习惯这东西,不难养成,短则一个月两个月,长则三个月五个月,时间久了总能习惯。 习惯和林慧颜以同事处之。 习惯把她们的过去掩埋尘封,就当从没认识过。 “做老师,我是新手,林老师对我有猜疑,是人之常情。” “我们同为她的老师,是九班每一个学生的师长,也都有义务关心九班的每一个学生。林老师若想看,尽管拿去看。为人师表,我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甚至不会觉得你是在侵犯我的隐私。” 她说得头头是道,言辞恳切,神情真挚。 林慧颜却像心里的鼓被击中了般。 先是对上楼以璇的眼,又强作淡定的撇过眸子,摇了摇头。 谁又能听得见她深藏暗处的那只鼓,正被化作鼓槌的一字一句敲打得咚咚作响呢。 此刻她最想做的,是再次为呵斥楼以璇用到的那句“小孩子伎俩”而道歉。 楼以璇早不是*小孩子了。 面对学生的突发情况,她这位经验老道的班主任在与不在场,楼以璇都能随机应变,都能处理得当。 或许确切地说,只因她认识楼以璇时,楼以璇年纪尚小,又对她格外恭顺,一直以来是她一叶障目,是她活在久远的记忆里,片面且固执地给楼以璇定了性。 楼以璇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成熟、要稳重、要能干,要…… 要值得信赖。 “不看?” 楼以璇尾音上扬,“那听我接着把话说完。” 手机卡进支架,她顿了顿,微微朝右边倾身,揣兜的右手伸了出来,噙着笑向年长者讨要糖果。 “能再给我两颗润喉糖吗?林老师。” 在店门外吃了后,瓶子被林慧颜顺手装进了大衣右侧口袋。 而那瓶西柚味的润喉糖,分明就放在楼以璇手边的水杯架里,很方便拿取。 舍近求远问她要,又是为何? “那天尝了下西柚口味的,还是觉得西瓜味更合口。”楼以璇顺着林慧颜下垂的视线拿起杯槽中的西柚味润喉糖。 晃了晃瓶子,笑道:“林老师,我用西柚味的跟你换,不让你吃亏。” 林慧颜抿着唇,把手机塞到包里,从口袋摸出润喉糖拿给楼以璇:“不换,也不用还。” 莫说她从不觉楼以璇占过她便宜,就算占了又如何? 身外之物她有的,只要楼以璇想要,她都能慷慨地给出去。 楼以璇一怔,接过:“谢谢。” 心下却一沉。 也罢。 她顺了林慧颜那么多年,也该让林慧颜体验一下不被顺着的感觉了。 免得林慧颜总是以为她在对她图谋不轨。 虽然但是…… 她的确用心不纯。 楼以璇一边自洽,一边拧开西瓜味的润喉糖,还先问林慧颜:“林老师要再吃几颗吗?”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不用。” “……”不用就不用,她又没有逼她吃。别脸是几个意思? 楼以璇气结。 直接倒了一把,五颗全扔嘴里,咬得嘎嘣响。 林慧颜听到响声回头看她,她挤出假得不能再假的假笑:“手抖,倒多了。” 别看这润喉糖小粒小粒的,五颗咀嚼起来,老费劲了。 楼以璇像是要证明自己牙口好似的,越嚼越来劲,若拿镜子照照,怕是得称上一句“面目狰狞”。 也顾不上表情、形象管理了,反正她再好看,林慧颜看腻了都没喜欢上。 足以见得,皮相好看的人追妻,也并非十拿九稳。 何况林慧颜还一次没夸过她好看呢,保不齐她就压根儿没长在林慧颜的审美点上。 林慧颜懂审美吗? 成日里一身黑的女人,能懂什么美! 被楼以璇的幼稚行径一“逗”,林慧颜又扭过头,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不知是不是回忆作怪,整个车内似乎都被西瓜味灌满了,她呼吸的每一下,都是甜甜的西瓜味。 三十八年的人生中,她只跟楼以璇接过吻,也只跟楼以璇有过一夜的亲密关系。 时间带走了她在那一夜体会到的大部分感觉,包括身体上的和精神上的。但没带走的,她始终都记得的,是楼以璇又软又甜的…… 西瓜味儿的…吻。 “好了。” 身旁人嚼完了糖后,不多绕弯子,重新进入正题。 “感情里不论男女,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行为都叫‘渣’,优柔寡断也是大忌。当断则断要断得明明白白,越是旁敲侧击地人为遏制,越是容易反弹。这便是人性当中的一种,不禁不为、越禁越为的‘潘多拉效应’。” “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重在沟通,主打真诚。与其躲躲闪闪、虚与委蛇,不如堂堂正正、坦诚以待。” “所以周三那晚我便跟她直说了,说我有喜欢的人,说我是为了女朋友才回的国。” 楼以璇举起左手,手背对着林慧颜,纤细中指上的那枚铂金戒闪闪发亮。 “这,就是凭证。” ——楼老师,我能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就一个。 ——你先问,答不答有待考量。 ——你喜欢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这个问题不难,我可以回答你。我喜欢女孩子,也有喜欢的人,我呢就是为了她才回国的。 ——啊?那你们在一起了吗?她是你女朋友吗? ——林同学,你这是第二个、第三个问题了,不可以自食其言哦。 ——好吧。那我祝楼老师跟女朋,不,是祝楼老师跟喜欢的人能幸福地在一起。 ——谢谢。你也是。 她没跟林见鹿说什么“你现在还小,该以学业为重,情情爱爱的得等到成年了再去谈”这种小孩子最烦的鬼话。 年少时的动心,年少时的情意,纤尘不染最为澄净。 凭什么在美好年华里遇到了倾心之人就要被各路人耳提面命地劝阻,就要为学业让道呢? 事在人为,哪有什么“不可为”。 少年人最需要的是有理有据的引导,而非强词夺理的“我是为你好”。 更非劈头盖脸的“辱骂”。 “林老师。” 楼以璇在失了神的林慧颜面前晃晃左手,“你今晚看了它很多次,我现在解释了,你还有疑问吗?” 她耍了个心机,把“有喜欢的人”和“为了女朋友”偷换概念,借以误导林慧颜。 如果林慧颜问:你有女朋友了? 她会如实回答:暂时没有,但“为了找女朋友而回国”,不也是“为了女朋友回国”吗?我不喜欢外国人,我只喜欢跟我同肤色、同发色、同语种、同国籍的女人。 这份答案用不上。因为林慧颜不可能会问。 “没,没什么疑问。” “也没有猜疑,没有不信任。” 林慧颜不自然地抚了抚腿上的手提包,似喟叹:“你做得很对,会是个好老师。” 楼以璇做得越好,她就越觉得她们的重逢是一场梦。 太不真实了。 梦里的楼以璇不真实,梦里的自己,也不真实。 她好怕年轻人的思想、脚步都日新月异,怕楼以璇走得太快,怕自己古板陈旧、年老体衰跟不上,怕自己被甩在身后,慢得无能再望其项背。 怕八年后的可望不可及,是她…对楼以璇。 “承您吉言,我会爱岗敬业的。专业对口的工作不是想找就能找到,我很珍惜海帆和天木给我的平台,正在加紧自我提升。” 楼以璇脸色松快,像跟老友聊天般,在中控屏上搜索天木中学。 终止话题道:“那我们算谈完了吗林老师?可以走了吗?” “嗯。”林慧颜这声应得轻不可察。 导航规划好路线,楼以璇系上安全带,见林慧颜朝向窗外,便将音乐也打开了。 上回林慧颜让她“换一首”的那首钢琴曲,已经被她从手机歌单中移除。 至于林慧颜为什么让她换,她后来分析得出了结论。 当然,纯属她个人的臆定。 刚巧不巧,那首曲子是她在军训基地播放给杜老师听过的。而下山后,她去给杜老师还裤子那回,在杜老师宿舍门口也听到了。 所以结论昭然若揭。 林慧颜在介意。 介意她和杜老师的亲近,且不止这一处细节能证明。 别的几处细节,她也已在心中一一举证过了。 故而上回换曲后的“大提琴战歌”一响,楼以璇的心情就又变好了些。 这首曲子说什么都不能分享给杜老师了。 这首曲子她只放给林慧颜一人听。 反正她和林慧颜之间也没抒情的必要,豪迈激昂的曲风正好。 振奋人心。 四平八稳地开着车,楼以璇将林慧颜送到天木中学的南门,在她下午接到林慧颜的地方靠边停。 “吃饭谈事两不误,今晚总的来讲过得还算愉快,希望林老师也这么认为。多谢林老师了。” “不客气。也谢谢楼老师接送我。” 林老师。 楼老师。 两位老师互相道着谢,又恢复到了普通同事的相处模式。 然而说话间,楼以璇已从扶手箱里取出一个方形小锦盒,赶在林慧颜推开车门前递了过去。 “生日快乐,林慧颜。” 第29章 喜欢你。 ——生日快乐,林慧颜! 时隔八年再度从楼以璇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听到这句“生日快乐,林慧颜”,让她的心狠狠颤动。 颤至麻木,连手脚都失去知觉。 而她的动弹不得被楼以璇误作是了“无动于衷”。 便又听其轻笑道:“不是戒指,也不贵重。我经济独立了,林老师。” 所以,你不必杯弓蛇影。 “谢谢。” 林慧颜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微侧身接了盒子,脸却一直压得很低。 她紧紧地将盒子握在手中,继续开门的动作,想尽快下车。 再晚一秒,她的狼狈、脆弱就要暴露了。 可就当她右脚迈出车门刚落地,背后的楼以璇再次开口说话道:“我们这样,就这样,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再逃一次吗?” 一个“yes”or“no”的简单问题,看似很好回复,答案不过就二选一。 但楼以璇没等到林慧颜的回答。 等到的是林慧颜下车后的一句:“开车小心。” 她太了解林慧颜的性子了。 林慧颜说得出口的是“会”,说不出口的,才是“不会”。 “ok,我明白了。” “你以前说过,等我毕业了我们可以做朋友。很抱歉,是我年少无知把事情搞砸了。谢谢林老师宽宏大量,愿意再给我一个跟你做同事的机会,真的谢谢。” 楼以璇故作轻松地接受,豁然开朗般地笑着,还挥手跟她拜拜:“林老师再见,早些休息,goodnight。” 道完晚安,一踩油门,毫不留恋地开走了。 …… 天木中学的车库内。 秦凤茹正半躺在座椅上,抱着一桶爆米花,一边喝黑咖,一边看狗血短剧,好不惬意。 爆米花是买来烘托气氛的,她拼了命的减肥,这一桶要吃下去,完蛋。 丢在副驾上的手机响了,是“暗哨”张大爷打来的:“秦小姐啊,林老师回来了,你快上来吧啊。” 林慧颜那张嘴,撬是撬不开的,她只好守株待兔,逮个现行。 一条烟贿赂张大爷,不在话下。 其实照她跟张大爷的熟络程度,她不送烟也能获取情报,但人情世故嘛,一码归一码,花钱维系反而心安。 收到情报后,秦凤茹慌慌忙忙地合上平板电脑,一粒没吃的爆米花还洒了一地。 不过也顾不得了。 拷问林慧颜要紧。 她抓起手机,踩了双包跟的毛绒拖鞋就心急火燎地跑去宿舍楼下堵林慧颜,堵是堵到了。 但跟她想的“满面红光”“满面春风”不太一样。 很不一样。 “老林啊,你脸色……” “上去再说。” 看林慧颜这副死气沉沉丢了魂的样子,秦凤茹的八卦心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 更吓得她手足无措的是,一进门,灯都没开,林慧颜就抱着她……哭了! 二十几年啊,二十几年她都没见林慧颜哭过。 想当年被逼无奈躺到手术床上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的林慧颜,竟然哭了!还哭得那么委屈,那么伤心欲绝。 “是哪个天杀的敢欺负你,跟我说,老娘去找他算账!” 秦凤茹心急如焚,也满腔怒火,不住地拍抚着林慧颜的后背:“是你二伯母他们是不是?他们又来找你了?又问你要什么?要命吗?” 她泼辣起来,神魔不分,大有立刻就要冲出去找那家人大干一仗的架势。 “你就是太心软、太善良,他们算什么狗东西?下回他们再敢不要脸地跟你提要求,你让我去,我拿刀去,看他们……” “不是他们。” 林慧颜破涕而笑道,“你骂他们狗东西,那我是什么?” 她心里不怪秦凤茹骂人,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但秦凤茹的火爆脾气,只有她能压得住。她不压一压的话,只怕秦凤茹真会为了她干傻事。 “好好好,呸呸呸,我收回,收回。”秦凤茹把她抱紧,连连叹气,心疼的不得了。 “你打扮这么上心,我还以为你约会去了。” “张大爷说你没开车,肯定有人来接,还说你出去的时候,心情看着老好了。所以怎么回事啊,怎么回来就……就失恋了?” 她吞吞吐吐的,一咬牙,还是把话题又扯回到了感情。 亲情的事,她管起来束手束脚,感情的事嘛,她能发挥的空间可就大了去了。 林慧颜很想把眼泪全都擦在秦凤茹的衣服上,但想想自己脸上一层又一层的妆,又作罢了。 被“索赔”衣服是其次,这事估计得被秦凤茹笑话好几年,不止。 还是给自己多留点面子,少留点笑料。 她使了点劲,从秦凤茹怀里挣脱开,边擦眼泪边往阳台上的卫生间走:“我到阳台了你再开灯。别跟过来。” “不跟不跟,谁要看你一张大花脸,怪吓人的。” 可不吓人吗? 魂儿都给她吓飞了。 秦凤茹摸了一把被林慧颜靠过的那侧肩头,好家伙,才几分钟就把她的呢大衣都哭湿了,这得掉了多少泪珠子。 再又摸了摸,还好,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她都怕林慧颜把隐形眼镜给哭出来了。 不是那一家人渣,那是谁能惹哭林慧颜? 难道真是感情不顺,在生日当天示爱失败,就地失恋了? 那,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也该拖出去千刀万剐,居然还瞧不上林慧颜! 她这老姐妹动一回春心容易吗? 结果她连影儿都没看到,老姐妹的恋情就黄了…… 卫生间里,林慧颜用卸妆巾擦干净脸,而后坐在马桶盖上,摸出衣兜里的紫色锦盒。 心依旧很痛。 眼睛也很痛。 楼以璇的那句“不是戒指”是在说,她对她没有不良企图,不会送她含有特殊寓意的礼物。 她“有喜欢的人”,或许是徐雅宁,也或许不是。 但肯定是有。 因为她在说那句话时,既温柔,又坚定。 而另一句“也不贵重”是在说,这份礼物不出自名贵品牌。 确实,盒子没印LOGO,盒内也无标签标识,因为盒子里的这样东西,无价。 然而也正是这样东西,又一次勾出了林慧颜的眼泪。 她想,或许的或许,楼以璇喜欢的那人,会不会仍然是她呢? 会有这种可能吗? 八年。 会吗? 她会。可她不知道楼以璇会不会。 毕竟八年前是她当了逃兵,是她亲手推开了楼以璇。 楼以璇即便不对她记恨于心,也断不会一如当初地恋她爱她。 不该,也不值得。 …… 从天木中学到公寓的这段路程,楼以璇已经相当熟悉了,不用看导航就能够轻车熟路地开回去。 其实那个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早有预料。 因此也说不上特别难过。 既然林慧颜不需要爱情,不需要爱人,那她就做她的同事又有何妨? 久而久之说不定可以比同事关系近一点,比好友关系远一点。 总比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要强。 做关系好的同事,起码还有一个能问候、关心的立场不是吗? 下车前,她把水杯架里的两瓶润喉糖都拿起来,犹豫着该拿哪一瓶上楼放在家里。 看着看着,她发现了异常之处——西瓜味儿这瓶的生产日期,变了。 她买东西时都有看生产日期、保质期的习惯。 那天在便利店买润喉糖的时候,她明明记得自己买的两瓶不同口味,但生产日期是一模一样的。 而她此刻手里这瓶西瓜味儿的生产日期要早于西柚味的这瓶。 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瓶不是她买的,说明这瓶是林慧颜自己买的。 而且很可能比她买得要早。 早多久呢? 难道是跟张大爷那瓶一起买的? 张大爷之所以那么明确地知道林老师最喜欢西瓜味的润喉糖,是因为他的润喉糖,就是林慧颜买来送给他的。 所以她没有猜错,林慧颜这些年也养成了吃西瓜味润喉糖的习惯。 林慧颜没还给她的春天,一直被林慧颜妥善保管着。 她的春天还在,她的春天没被丢弃。 忽然间,楼以璇仿佛听到了雪融化的声音,被大雪覆盖的春色也一点一点显露了出来。 全身里里外外的都在回暖。 楼以璇心情大好,比吃到林慧颜专门给她买的健胃消食片时的心情还要好,坐在车里给陆灵暄回电话。 “喂,你到家啦?” “陆灵暄,你说,要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习惯变成了自己的习惯,很多年都不变,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意味着忘不了呗。哎,你说的是你的林老师吗?” “那要是,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而突然转变穿衣风格,会为了另一个人的随口一言而改变自己的外表形象呢?” “啧,我算是听出来了,合着你是来跟我炫耀的是吧?” 陆灵暄嘴上吐槽,实际也在替闺蜜开心,“别问,问就是她在意你,喜欢你!没跑了!” 如果只是无凭无据的测瞎猜,没有十成把握,楼以璇是不会这么情绪激动地来跟她说的。楼以璇今天开这个口,必是心中已有定论。 她能不高兴吗? 能不为楼以璇高兴吗! “她还以权谋私给我办校卡,充了一千块,还记得我的饮食喜好跟忌口……” 楼以璇被陆灵暄的“一针见血”取悦到。 但同时又如堕烟雾,茫无头绪。 弄不懂林慧颜一会儿对她如临大敌,严守房门底线,一会儿又对她关怀备至,连这顿饭后她急需的健胃消食片都能提前备好,到底是何原因? “璇啊,我敢打包票,她喜欢你,千真万确。要我说呢,你干脆打直球算了,趁热打铁,今晚就逼问她……” “不行!我不能冒这个险。”楼以璇否决,“灵暄,我不想再把她逼入绝境了,不可以……” 绝境? 换工作就叫“绝境”吗? 陆灵暄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楼以璇,她和楼以璇不同,林慧颜和徐雅宁也不同,那她们两两的感情自然也不可一概而论。 “那,好吧,感情这块儿我是激进派,你别受我影响。你,你自己看着来,我也不会逼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需要我帮什么忙就跟我说。你只要知道,我们全家都是你的依靠、你的后盾,你不孤单。” “嗯,我知道。陆灵暄,谢谢你一直在,也谢谢你的理解,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无病呻//吟。” “干什么干什么,别又拿什么绝美姐妹情来搞我啊,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今天确定了她就是喜欢你,是天大的喜事,要哭也该抱着她哭去,别对我哭,出息点儿。” “我没哭。” 楼以璇说了谎,她鼻子发酸,眼睛也发酸。 为了克制住喜极而泣,她切换到扬声器,又准备倒两颗西瓜味的润喉糖来吃。 这是林慧颜买的,难怪林慧颜给她的时候说“不用还了”。 本想按例倒两颗,第二颗都滚出一半来了,又被她颠抖一下滚了回去。 如今这瓶糖可是她的“定心丸”,要节省着吃才行。 “哦,那是我小瞧你了。” “既然你这么想感谢我,那把昨晚我陪你买的对戒,分一个给我戴?又不是只有情侣才能戴对戒,好姐妹也能戴,你说是不是?” “你都有婚戒了。” “有婚戒怎么了?婚戒和闺蜜戒是可以共存的,我十个手指头好不!呵,我看你分明是小气。” “嗯,对,我小气。小气的我,昨天给某人买了个包呢。” “那是你补偿给我的……我的‘脱单贺礼’。”陆灵暄急中生智编出了个事由。 楼以璇和陆灵暄互送礼物的次数不多,两人关系好到不分你我,嫌送来送去的麻烦。 给对方“发钱”的次数挺多的,大小金额不忌,一有喜事就发,图个吉利,也图个乐子,收钱的快乐,是个人都懂。 昨晚陆灵暄问楼以璇要礼物,纯粹是嫉妒。 嫉妒楼以璇买了对戒要给“别人”。 虽然那个“别人”铁定是林慧颜,是楼以璇喜欢了十一年的人,但她作为楼以璇最好的朋友,又目睹了楼以璇的一系列遭遇,心里对林慧颜多多少少是有那么点儿不讲理的“成见”在的。 有了这个包,她就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现在换了由头,等以后楼以璇真把林慧颜追到了手,林慧颜真成了她嫂子,她再去找林慧颜要一份见面礼! 也不枉她这段时间为她俩的事儿而背负的巨大心理压力。 设身处地的想,她干爸干妈那边,她是真没脸也没勇气去承认自己干的“好事”。 她理解楼以璇的爱,同样也理解为人父母的心,他们有权利知道女儿的一切,但没有义务接受女儿的一切。 更何况,他们的家庭还因此产生了无法修补的裂痕。 他们该如何接受一件对家人造成破坏和损伤的事?楼以璇又如何能原谅身为这件事当事人的自己呢? 实话是,她没办法完全感同身受楼以璇的痛苦。 她遇到徐雅宁的时间是在同性婚姻合法之后,她向父母出柜是在重遇徐雅宁之前。 父母共同经营一家小公司,管理着六七十号员工,合作单位数以百计。 员工之中不乏同性恋者,要好的合作伙伴中,也有儿女是同性恋者的老友。 她的出柜,不说风平浪静,至少没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再者,经历那段求而不得的单相思后,她的成长,她的领悟,她的变化,父母也都看在眼里。 以至于后来她跟徐雅宁“又见”,再到带徐雅宁回家面见父母,整个过程不能说是相安无事,只能说是水到渠成。 她希望自己的幸福,能福佑楼以璇多一些幸运。 “脱单贺礼?” “怎么?” “没怎么,我记下了。” 打完电话,楼以璇柳暗花明,心绪畅通,车门还没打开就又收到了陆灵暄发来的两个“大吉大利”红包。 她笑着点开,第一个金额是66.66元,第二个金额是99.99元。 好小气一女的。 好暖心一女的。 她知道陆灵暄在对她说:要先顺顺利利,再长长久久。 第30章 林老师,帮帮我。 自那日后,楼以璇的“课外生活”变得多姿多彩,朋友圈发布的动态数量也陡增。 有她在“又见小酒馆”拍的美食照,以及跟徐雅宁的双人合影。 有她补发的国庆和楠楠的合影,配文是——【小宝贝】。 有她在天木中学拍下的工位照,在海帆校园拍摄的秋季掠影,还有她跟杜禾敏及其朋友一行人去欢乐谷的万圣夜cos游玩照,又美又媚。 林慧颜把每一张都点开放大看了。 却没留下任何足迹。 那些合影中的楼以璇笑得都很甜,就像她们重逢的第一天,就像她们在军训基地的那三天。 11月的第一周,杜禾敏在周一中午就给楼以璇发去了报喜的语音。 “楼楼,我刚问过林老师和何老师了,这周五晚上咱们约羊肉汤锅,她俩也没问题。” 万圣夜那晚,她跟楼以璇提议说下周她请客,正好周五立冬,吃点儿应景的。 林老师的“约”她没赶上,这回必须得她来续上。 她发语音时,正和林、何二人走在回宿舍的途中,也是万万没料到这次她来约能这么顺当。 “说起羊肉汤锅,是冬至的习俗吧?” 走着走着,何欢忽然发问,“这才11月初,有做羊肉汤锅的店么?” “有啊,我都查好了。” 杜禾敏谋定而后动,答得底气十足,“立冬也是冬嘛,立冬跟朋友一块儿吃,冬至跟家人一块儿吃,两全其美。对吧林老师?” 午饭时她提出去吃羊肉汤锅,还担心有人忌膻,却不料林老师想也没想地说了“可以”。 何老师是在林老师之后说的“我也可以”。 “嗯。” 林慧颜应得利落,是因为牛肉羊肉猪肉,楼以璇都爱吃。 而鸡鸭鹅鱼不爱吃。 她喜欢看楼以璇吃饱餍足后的小猫模样。 既可爱,又傻傻的。 “吃羊肉汤锅就不用喝酒了吧,到时我们自己开车过去,杜老师这周留校还是回家?”何欢问杜禾敏。 留校还是回家? 要搁以前,这个问题从不是问题。 杜禾敏上周才回了家,这周打死都不会想回。 但现在…… “何老师邀请我一下。” “邀请你什么?” “蹭车呀。你不邀请我,我不好意思。我也要脸嘛。” 何欢低头,右手抵唇笑,总能被杜禾敏的搞怪发言给逗乐:“嗯,你回家的话,我邀请你坐我的车。不回的话,那你就再让林老师邀请你一下。” “回,我回呀。近段时间我也要多回家陪陪我爸妈,做个爸妈称颂的新时代好孝女。” 杜禾敏有存款,够买车,也拿了驾照。 只是她不喜开车,打车打惯了,走哪儿打哪儿,比开车养车少很多麻烦。 但现在嘛…… 一想到可以坐何欢的车,她就别提多来劲了,还打什么车呀! 【楼以璇:收到。】 看眼消息,杜禾敏又发语音:“另外,我们说好了周五不喝酒,不让你一个人干瞪眼。何老师、林老师她们都开车去,到时店里见。” “……”什么都没说的林老师抬了抬眼皮,这车是不想开也得开了。 【楼以璇:好的。】 “收到,好的,楼楼回消息也太乖了。”杜禾敏兀自发笑,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人晦暗不明的眼神。 她收起手机,手舞足蹈:“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上周五我跟楼楼不是去欢乐谷过万圣节了吗?装扮什么的,你们在朋友圈都看过了。你们没看到的是,噗,楼楼被好多人围着要联系方式,但她不想给,一个一个拒绝起来又太费事,你们猜她怎么着?” 何欢很捧场地问:“怎么着?” “她跟我另一个朋友换了顶金色的假发,然后,见到人凑前来就摇头摆手,一直讲英文,而且是有澳洲本土口音的那种英文。她冒充外国人,以假乱真把那些搭讪的陌生人都给糊弄过去了。” “小楼老师这么乖乖女的形象,竟然也有鬼灵精怪的一面。” 听出何欢话语里带有新奇感,杜禾敏试她态度道:“这些洋节其实很有趣的,下个月有圣诞节,何老师要不要……” “啊?不不不,我不了,你们年轻人去玩儿吧……” “什么叫‘你们年轻人’!” 杜禾敏不乐意了,挽上何欢胳膊,直直地盯着她,“何老师,你也是年轻人。男人可以至死是少年,咱们女人怎么就不可以至死是少女了?只要保持乐观的心态,生活就处处是阳光。活到老玩儿到老,心态一好,身体就会跟着好。经科学研究证实,女性的生命力是很旺盛的,耐力也很强,只要我们自己不服输、不服老,必然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她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没头没尾又歪门邪理的演讲,好认真,好有激情。 林慧颜打岔道:“杜老师的心灵鸡汤……” “!!!” 杜禾敏闻言,猛地转头看去,于瑟瑟秋风中缓缓伸出手腕,“何神医,我觉得我又……” 却不曾想林慧颜的下一句是:“很好喝。” 听得杜禾敏一脸震惊:“何老师,你听到林老师刚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何欢笑着按下她抬起的手腕,“说你今天的心灵鸡汤煮得很入味,也很有营养,不需要我急救了。” …… 这周三,楼以璇来的很早。 上周的美术作业已于周日晚被张筱收上来锁在3号抽屉里。 为防止作业丢失,每位老师和课代表都有科目对应抽屉的钥匙,随放随取。 楼以璇先到美术教室取出来审阅了一遍,又拿着上楼,跟存放在办公室里的第一次、第三次色彩作业做了一个比较。 同一个静物主题的作品,进步之处一目了然。 今天下午的课,她便要让学生对比着自己的三幅作品来自我解析,优势劣势,长板短板。 只有清楚自己的优劣势,后续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以便于攻克、提升、突破。 心里大致有个底了后,楼以璇看看时间,才十一点十分,离午饭时间还早。 她的办公桌上东西不多,文件架、教材、相框、画具之类。 最显眼的莫过于林见鹿送的那朵红色丝绒玫瑰,被她插在笔筒里,挨着军训合影,大有一种鹤立鸡群之势,亮丽又独特。 不应该让它这么独特。 因为“独特”很容易被有心人赋予非比寻常的涵义。 这朵花于她而言,唯一的涵义是第一个教师节的第一份节日礼物。 再无其他。 所以她前些天就上网搜了搜类似的手工制品,还真搜到了一款木艺花,是积木形式。 看网友晒图,拼出来的实物很好看,拼起来也不难。 果断下单买了一套,包含五组——向日葵、红山茶、粉玫瑰、紫丁香、洋甘菊。 今天全部带来了天木,打算一周拼一组。 五组中最吸睛的是“红山茶”。 开得够艳。 她不假思索地拆开,可在看到里面零零碎碎的上百片组装零件时,傻眼了。 最大的零件是比拇指大点儿的叶片,最小的零件比小指甲盖还小。 她耐心是好,也坐的住,但要让她精力高度集中地、严谨地遵循某种逻辑来解题,就像做数学作业,也是真的太考验她了。 估计拼着拼着就神魂飘荡,发起呆来了。 这不,一片儿还没动,她的思绪就已经飘回八年前逼着自己夙夜匪懈“钻研”数学的那些苦日子里去了。 硬要说,其实也不算很苦。 因为陪她的人是林慧颜,因为她和林慧颜有约定在。 为了林慧颜,让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可这…… “浩大”的组装工程还没起步,楼以璇就犯懒了,一块都不想拼。 她叹叹气,把拆封这组放到抽屉,看着其余四组,决定拿去“祸害”杜老师。 毕竟杜老师收花的时候,很开心。 【楼以璇:杜老师,中午一起吃午饭吗?】 【杜禾敏:行啊。*】 【杜禾敏:今天何老师外出了,你要不也问下林老师?】 楼以璇正犹豫,而行动力超前的杜禾敏,直接拉了个四人群,取名“拆不散的饭搭子”。 【杜禾敏:林老师,楼楼想邀请你中午一块儿去食堂吃午饭。】 楼以璇赶忙跟一条:【林老师中午约吗?】 想一出是一出的杜禾敏,又将楼以璇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不禁腹诽,杜老师是不是不晓得“尴尬”为何物? 怎么就能那么没心没肺呢。 但又觉得,活成大智若愚的杜老师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想说就说,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及时行乐。拒绝内耗。着眼当下。 隔了一小会儿,林慧颜冒泡:【好。食堂见。】 楼以璇是带着木艺花去食堂的,先见到杜禾敏,满眼真诚:“杜老师养花有道。这个送你。” “啊?这……花?” 杜禾敏接到手里一看,当即也傻眼了,忙给退还了回去。 脸上写满抗拒:“楼楼你别戏弄我了成吗?你让我拼这个,那不是存心要我命吗?” “……”又一个拼不了一点儿的。 “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自己拼不成,才来害我?” “……”楼以璇心虚,“我本来想拼好了送你,但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样儿,我就知道。” 越相处,越知道楼以璇是有点小腹黑在的。 想想自己当初还自信满满地说小仙女太单纯,要“坏”一点才好。 这下可不“坏”了吗? 都堂而皇之地“坏”到她这儿了。 “楼楼……” 杜禾敏是哭笑不得。 正好此时林慧颜也走来了,视线落在两人抓着的不明物品上:“站这儿做什么?”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杜禾敏心想,这不现成的“救星”吗? 林大主任又救了她…们…两命。 她转手把东西往林慧颜手上递:“林老师,楼楼有花要送你。这活儿,啊不是,这花儿只有你能养。我反正养不了,我和楼楼都养不了。” 杜禾敏松手松的之快,就跟拿的是烫手山芋似的。 于是就变成楼以璇拿着东西“送”林慧颜,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林老师,这个,嗯,小玩意儿,我是看它……” 林慧颜已看清了封壳上的物品图案及名称,她一手接过,还说了声:“谢谢。” 楼以璇补充道:“是我自己买的。” 不是别人给的。 她怕自己不解释清楚,林慧颜会误以为东西是学生送的。 这东西,确实看着像小孩子才会买的东西。 外包装右上角醒目地标注着“8+”,适合8周岁以上的孩子玩儿,可不就是小孩子的玩具么。 “这向日葵多好看啊。” 杜禾敏打辅助,“拼好了当摆件,一定很有成就感。” 林慧颜扫她一眼:“杜老师……” 杜禾敏吓一激灵,拔腿就走,还拽上了楼以璇:“楼楼,走,去看看今天中午的菜……” 后方的林慧颜低头看眼手中的“礼物”,又望向前方二人,无奈地笑了笑。 因为她想起了从前。 ——你这套乐高迪士尼城堡拼一学期了,怎么还是只建了个花园? ——太伤眼睛和脑细胞了。我已经准备好跟朋友认输了。 ——认输? ——对啊,她送我乐高的时候我们打赌了,赌我要是能在半年内拼完,今年暑假她就请我去迪士尼,我要是拼不完,就由我请她。 ——你高三课业太重,这对你来说,不是很公平。 ——她本意是想让我解解闷儿,也怪我自己笨手笨脚、笨头笨脑,拼不来这庞然大物。 ——你不笨,不要妄自菲薄。 ——噢。那,要不然,林老师你帮帮我?算了算了,诚信第一,不能作弊。 ——很喜欢迪士尼? ——也不算,就是偏好一切梦幻之物。 不晓得楼以璇的梦幻城堡最终有没有被她带走拼好?她和她的朋友又有没有去到现实里的乐园? …… 杜禾敏选的那家羊肉汤锅店开在远离繁华闹市的地带,今日没课的楼以璇比她们三人到得早,坐在餐位上玩儿消消乐打发时间。 还在路途中时,杜禾敏就收到了楼以璇发来的桌位号和照片,到地儿后就没给楼以璇发消息,直接上楼找桌子。 因为要开车,林慧颜跟何欢穿的都是平底靴,脚步声不明显。 再加上杜禾敏故意使坏,走近了捉她肩猛然“嘿”一声,委实把楼以璇吓了一大跳。 左边的蓝牙耳机也因身体抖动而掉到地上。 林慧颜这次眼疾手快将其捡了起来,隐约还能听见里面的游戏音效声。 “啊,对不起对不起,楼楼你还好吧?被我吓坏了?” 杜禾敏见她发愣,连声道歉,又急忙扯了纸巾想从林慧颜手里拿过耳机擦干净再还给楼以璇。 “没事,我来擦,我带了消毒湿巾。”林慧颜没给她,“杜老师、何老师,你们坐吧。” 小方桌,四方位。 四张椅子。 何欢拉了下杜禾敏:“杜老师,先坐。” 嗡鸣声消失之后,楼以璇才慢半拍地抬手捂住右耳,把这只松动的耳机压了压。 摇头道:“是吓了一跳,没事。” 都八年了,她还是会在某些受惊时刻产生幻听,药物和心理医生都治不了。 像在食堂时一样,林慧颜在楼以璇左手方落座,自手提包拿出消毒湿巾将耳机全方位地擦拭。 然后递还。 楼以璇的手机屏亮着,五颜六色的卡通形象看得人眼花缭乱。 在林慧颜印象中,楼以璇不打游戏,无任何不良嗜好。 也不是说打游戏就不好。 只是她曾经见到的都是楼以璇温软乖顺的样子,而今亲眼所见的一些画面,与她的回忆产生了割裂。 “谢谢。” 楼以璇关停游戏,林慧颜擦过的那只耳机也被她放回盒子,反手装进椅子后的包里。 她的脸色有些白,精气神也没往常好。 坐到她右手边的杜禾敏很是内疚:“楼楼,你今天是身体不舒服吗?” 为了分散她们的注意力,楼以璇扯动嘴角笑笑。 “回国这几个月生理期紊乱,今天不幸中招,有点儿状态不佳。你们别见怪,也别担心。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比较虚弱。下周再见,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小楼老师。” “你怎么不早说啊?”杜禾敏满脸关切,“我们几个都这么熟了,每周都见,吃饭而已,改个日期又没什么,干嘛这么见外?” “不是见外。”楼以璇的声音有气无力,笑容却十分真心。 “我不喜欢充满变数的‘下一次’,所以在‘这一次’到来的时候,要尽力抓住。” “很多事很多人,等着等着,就没有‘下一次’了。” 就像她和林慧颜下一次的生日。 下一次的夕阳, 以及,下一次的春天。【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0-40 第31章 挽住林慧颜。 羊肉汤锅店门口挂着红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光晕。店内一番热闹非凡的景象,将初冬的寒冷挡在了门外。 店内弥漫着浓郁的羊肉香气,混合着葱姜蒜和香料的气味,让人垂涎欲滴。 到了饭点,几乎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 食客们或三五成群,或成双成对,围坐在一起,笑容满面。一边用筷子夹起食材在锅中涮烫,一边热火朝天地闲扯。 餐桌正中央,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着,将切成薄片的羊肉、白萝卜、莴笋片、金针菇等食材煮得鲜美可口。 汤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那诱人的光泽看得人直流口水。 四人已是八分熟的饭搭子,杜禾敏也不再像当初在又见小酒馆吃饭时那样,夹菜、嚼菜都要装淑女。 全桌就属她吃得最多,也吃得最香。 身体原因,楼以璇这顿饭吃得不多,热汤喝了两大碗,都是林慧颜盛的。 她自己打的那碗放了小半勺辣椒的油碟,也被林慧颜“偷梁换柱”,把自己没放辣椒的给了她。 趁何欢跟杜禾敏去了调料台时。 林慧颜的关怀,楼以璇很受用,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病号”。 常挂嘴边的“谢谢”越省越少,后面都干脆省略了。 鉴于楼以璇身体抱恙,几人吃完心照不宣地没做逗留,跟着去结账的杜禾敏离桌。 “这家店没来错吧?几位吃得可还满意?” “十分满意。”楼以璇应和杜禾敏,“杜老师和这家店,都值得五分好评。” “有你这句五星好评,那我也满意了。”得到同伴认可,杜禾敏得意道,“这儿其实是分店,他们家的总店是专做烤全羊的,在一个农家乐,距主城区有些远。” “烤全羊?” “对呀!那什么,楼楼你不会是还没吃过烤全羊吧?” 楼以璇摇头:“我只吃过餐厅里的烤羊排,不知道跟你说的烤全羊口味是否一致。我想了下,大概是不一致的。国内和澳洲的烤羊排,吃起来就不太一样。不同的店,不同的地域,做法应当也不一样。” 听出她对烤全羊的期待,杜禾敏伸手勾住她胳膊,凑她耳边小声说道:“等过段时间,元旦前后吧,我约上朋友,就万圣节一起玩儿的那几个,我们带你去吃。最好你再发发力,把林老师何老师也叫上,怎么样?一头羊好几十斤呢,要人多才吃得完,也热火。” 两人为了咬耳朵,脚速就加快了。 一向惯于走在她们身后的林慧颜跟何欢均不知那两人在“合谋”什么,只静静地原速走着,看着。 嘱咐楼以璇务必要好好调理身体的话,杜禾敏更是从店里说到了店外:“楼楼啊,生理周期紊乱的问题不容小觑,水土不服是一时,你这都三四个月了……” “噗。”楼以璇乐得笑弯眼,“杜老师,你说得我好像怀孕了。” “呃……怀什么怀!跟你说正经的。” 顿了顿,杜禾敏又挤兑道,“哎呀,我看你倒是想怀,跟谁怀?嗯?你自己去‘无中生有’吗?” 这几句斗嘴的音量不小,后头的两位也都听见了。 “杜老师!”楼以璇对她的口无遮拦甘拜下风,但又没完全服气。 于是甩开杜禾敏的手,瞅准了时机,故作生气地把她推向一旁,请求支援:“何老师,你管管她。” “!!!” 被推得撞到了何欢的杜禾敏秒变鹌鹑,双手交叠于身前,委屈地辩驳道,“何老师,不是我故意撞你,是楼楼,她干的。” 俨然一个犯错被抓后,向老师告状,供出同伙的小朋友。 楼以璇则恃宠而骄,忘乎所以地侧后一大步,挽住了林慧颜:“林老师,你评评理。” “你你、没天理。” 两人演上瘾了,杜禾敏咧咧嘴,“行,有林主任给你撑腰,今天放你一马。” 何欢扶额,憋着笑快走几步拉开跟杜禾敏的距离。 免得又被她逮住,当什么“何神医”。 每回她们四个同行,都有种她跟林慧颜带了两小孩的既视感。 幼稚鬼。 无厘头。 欢乐是很欢乐,可众目睽睽之下也很羞耻。 她可以看着她们欢快地闹,但没办法跟着她们闹。 岁月催人老,下个月满39岁的她,一跨完年就是40岁,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如假包换的中老年群体成员了。 到了她这个年近半百的岁数,叫她还能如何“不服输、不服老”呢? “何老师,你走这么快是什么意思啊?” 杜禾敏慌了,追上去拉何欢衣服,像只可怜小狗,“你是在嫌我丢人吗?嗯?那我改一下。” 何欢拿她没辙,脚步慢了下来。 拍拍她拉着自己的手背,轻声哄道:“杜老师,你别污蔑我,我哪有嫌弃你?是你们俩闹得太欢,路又窄,我走前面好给你们腾点空间。” 路窄? 这店外的廊道宽得能再放几头大肥羊了都。 “不诚实,你明明就嫌弃……” “真的没有!” “那你走慢点儿让我挽着,我不闹了。” 杜禾敏虚张声势,精准拿捏,成功挽上了何欢的胳膊。 她们算来得早的一批客人,现下正值饭点,已有好些人在等位。看来何老师也是个脸皮薄的,这点闹都经不住。 身后的楼以璇笑得更欢了,都没意识到自己挽林慧颜有多紧,贴林慧颜有多近。 等她反应过来时,松了松力道,低声说:“抱歉,没抓痛你吧?” “没。”林慧颜口头应得淡然,心头却分外激荡。 “你发没发觉杜老师对何老师……” 想到自己跟林慧颜似乎没“要好”到可以八卦这类情感话题的深度,楼以璇话说一半又止住了。 正想把手也松开,却听林慧颜若有似无地“嗯”了声。 “嗯”是,她也发觉了? 所以林慧颜其实也会八卦这些? “那何老师……” 楼以璇的欲言又止明明有无数种语义发散,但林慧颜却很敏慧地读懂了她想问的是什么。 收了收被挽着的胳膊,解疑道:“单身。多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哦。” 单身就好,单身就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楼以璇是真怕杜禾敏泥足深陷。 可若都是单身,那就好说好办多了。 下了楼快到停车位,杜禾敏回头喊:“楼楼,我搭何老师的便车走。今晚就先再见啦,你跟林老师也路上小心。” 楼以璇顺势抽出挽着林慧颜的右手,挥手回应:“好,下周见!” 周五晚来吃饭的人多,车位也紧俏,何欢跟林慧颜的车就停在了一左一右。 林慧颜问楼以璇:“你的车停在哪边?” 来时她大致扫视了周围,目及处没看到楼以璇的车。 “不太舒服,就没开车。” 听到这话,林慧颜的心又失控地跳了几下:“我今天开了。没其他人来接你的话,我送你。” 楼以璇低下头,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戴着的戒指,顿了会儿才说:“没别人。雅宁姐她很忙,也不是每次都有时间来接我。” 是林慧颜非要提“其他人”的,她不过顺其话,向其做了个解释而已。 “嗯。” 林慧颜眸子里的光暗下去,“走吧,这边。” 已坐进车里的杜禾敏按下车窗,伸长脖颈往远处望。 借着街边的路灯观察那两人的动向。 “在看什么?小心头。”何欢在导航搜索记录里调出杜禾敏的住址,这是来之前,杜禾敏输入进去的。 “我在看林老师跟小楼老师。”杜禾敏把脑袋缩进来,关上一半的窗。 “看出什么了?” 边问边往右看一眼,确认杜禾敏系了安全带,车窗也升上去,何欢才发动车子。 看出林老师每周一、三、五戴隐形眼镜,二、四戴镜框的规律,看出林老师越来越注重衣品和妆容,看出林老师悄咪咪地瘦了一圈,还看出林老师似乎很了解楼楼的饮食习惯。 这些能说吗? 有个大胆的想法在杜禾敏脑子里飞过,但她又觉得是自己太异想天开。 “林老师好是好,但生人勿近,熟人有度,很少见她,不对,是我这些年就没见她对谁这么照顾过。总感觉她对楼楼……很特别。” 陷入自我怀疑的杜禾敏感慨万分,“起先我还错误地以为林老师不待见楼楼,对楼楼很冷淡。其实不然,她比我们谁都待见,做得也比我们谁都多。” 这点上,何欢的看法跟她是相同的。 从前的林慧颜是什么样她不清楚,但近日她接触到的林慧颜,以及观察到的林慧颜对楼以璇的态度,确然是很有“猫腻”。 她不是个爱在背后论人对错是非之人,雾里看花的事,旁观者也未必就看得真切。 “看人、看事都不能光看表象。真正的机缘或际遇,都在表象下藏着。” 杜禾敏若有所悟:“何老师讲的话,有时跟楼楼很像。” 何欢笑笑:“有吗?我们这叫‘多愁善感’。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跟成长经历有关,时常被外界事物所触动,悲观中有乐观,情绪丰富,但大体上都能自愈自洽。” 自愈自洽不了,就会演变为抑郁症。 她有过这方面的担心,此前也去做过心理咨询,幸而诊断结果是好的。 悲观中有乐观。 杜禾敏凝神品咂着这句话。 似茅塞顿开般,她半是疑惑半是笃定地望向何欢。 “为什么不是乐观中有悲观?何老师,你的不开心比开心要多,是吗?” “我早就过了计较开心与否的年纪……” “何老师,”杜禾敏打断,不想听她屈服于年龄的消极言论,“不说了,你开车吧,我开着窗吹会儿风行吗?” 她非常需要吹吹冷风,把自己吹醒,把自己从何欢的温柔漩涡里吹醒,把自己从何欢那句“我是禾敏的女朋友”的善意谎话里吹醒。 何欢这么温良端方、善解人意的女人,哪儿哪儿都好的女人,怎么会是她的女朋友呢? 那是在奶奶临终前,宽慰奶奶的权宜之计罢了。 她该对主动施以援手,陪她演戏的何欢报以无比纯正的感激之情,而不是报以卑鄙可耻的非分之想。 可…… 面对何欢,她又怎么忍得住不动心? 何欢是她见过的最娴静淑雅的女人,一颦一笑都堪比古代的大家闺秀。 她呢? 咋咋呼呼的市井小民。 不在于什么阶级之分、门第之见,也不在于身份有多不对等,是她缺乏勇气再去轰轰烈烈地爱一回,怕又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怕唐突、亵渎了她心中的女神。 何欢说自己已经过了计较快乐与否的年纪,她又何尝不是早已经过了想爱就爱的年纪。 压在她面前的那座巍峨大山,阻挡的不是她去往何欢面前的路,而是她去往所有女人面前的路。 动心很容易,爱很难。 “行是行,再关小点儿,风凉,怕你吹感冒了。” 见杜禾敏没动作,何欢从她这边把副驾车窗又关了一截,只留了四分之一的缝。 爱意随风起。 风不止,意不平。 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杜禾敏也没管。 她昂起头,让夜风灌进领口。 让不该起的情愫从眼睛倒灌进胸腔,把它埋起来,埋得越深越好。 又在心里一遍遍告诫着:别再做梦了,杜禾敏。 …… 林慧颜两年前就换了车,不是楼以璇第一个坐副驾的那辆了。 颜色仍是银白色。 车内也仍是素洁原装。 除了…… 后视镜上多出来的一样饰物。 ——林老师,这儿是不是缺了样东西? ——嗯?缺什么东西? ——车主一般都会挂个平安福、平安扣之类的小挂件。 ——行车安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挂物件阻碍视线,那样才会有安全隐患。 ——哦,那你开车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心静气,慢点开。 ——呵,你什么时候见我不平心静气了?给你补课那么多次,我有骂过你,对你发过火? ——可你这样一说,就像在承认,我很笨。 ——楼以璇,想让我平心静气地开车,就不要胡乱曲解我的话,别气我。 ——噢。对不起嘛,林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不气你。 八年前,楼以璇从没气过林慧颜。然而八年后,林慧颜总在气她。 说话气她,不说话也气她。 润喉糖气她,牛肉面气她,现在连林慧颜的车都气她。 此时此刻的后视镜上,挂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白玉平安扣,没有坠着流苏穗,而是串着几颗深褐色的木珠。 几乎不阻挡视线,却又格外抢眼。 还碍眼。 “我自己买的,出入平安。”在她盯着平安扣出神之际,林慧颜将手机递来,“你家地址。” 手机显示着地图界面,楼以璇拿过快速打字,选定目的地,点击【开始导航】。 “好了。” 回忆如潮,楼以璇缩在座椅里,抱紧自己。 说不上究竟哪里不舒服,可就是哪里都不舒服,甚至连呼吸都艰难,像极了一条搁浅的垂死挣扎的鱼。 四周都是氧气,却救不了它的命。 “冷吗?我开暖气。” “不冷,不要开。”楼以璇拒绝得很果决,闭了眼靠向车门,“我怕闷。” 看她难受,林慧颜想摸摸她的额头,想知道她是不是生病了。 却知她所想般,蜷缩着的人又开了口:“我回去再吃颗止痛药就行了,也就第一天痛一点,明天会好的。” 明天是会好,可今天看到她“痛”的林慧颜,要怎么好? 左侧车门被打开,楼以璇转头看。 林慧颜下了车。 第32章 心被你伤到了。 林慧颜下车打开了后备箱。 托秦凤茹的福,分格的大号帆布收纳盒像个百宝箱,装着应急用的御寒毛毯、围巾及一次性纸杯、毛巾、拖鞋等常见物品,晕车药、止痛药、碘伏棉签、创口贴、退热贴、口罩等医用品也有。 最新放进去的,还有冬日必备神器——暖手宝。手掌一半大,拆开后放衣服口袋。 秦凤茹知道她不怕冷,也不会用暖宝贴、暖足贴之类的东西,所以才买了这种揣衣兜的小型暖手宝。 今天是林慧颜第一次觉得,秦凤茹给她的“上新”是这么的及时。 楼以璇体寒手冷,用这个正好。 她把一整袋暖手宝都拿出来,再拿了止痛药,随后拿起小毛毯,但又放回,改拿了围巾。 虽然都是干净的,但毛毯其实是母亲在用,只有围巾是她自己用过的。 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放进了心里,不管你和她有没有可能成为恋人,有没有可能共度余生,你都不会再希望那个人的身上沾染除你之外的人的气息。 无论你多么大度多么认命,不想就是不想。 你可以说千百句天花乱坠的谎话来包装,可以把真的说成假的,但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行动也做不了假。 哪怕另外的人是你的至亲、你的至交,都不行。给楼以璇使用的东西,林慧颜只想是她自己的。 这恐怕是她在对楼以璇的感情里,仅能表现出的占有欲了。 从左侧回到车里,林慧颜先是拆了两个暖手宝递过去:“手握着,或放兜里,一边一个,很快就暖了。压在肚子上也行,兴许能缓解一下。” 澳洲的冬季没有怀安市寒冷,楼以璇没见过更没用过这种保暖的东西。 但林慧颜给的,她乖乖接下,又乖乖揣进衣兜。 “很痛吗?如果是忍不了的程度,有止痛药,可以现在吃。” 林慧颜不是很确定,楼以璇刚刚说的回去吃颗止痛药就行了是敷衍,还是认真的。 生理期肯定会难受,但止痛药并不是必须。 “过期了吗?” “什么?” 楼以璇抬抬下巴:“……你的药。” 看到林慧颜抱一堆东西前来,她心里欢喜,不过同时也有些伤感。 像发热暖手的这小东西,怎么可能是林慧颜自己买的呢?更不可能是专门给她买的了。 但能让林慧颜收下放进后备箱,也就那一位了。 “……”药毕竟不是自己买的,林慧颜再对秦凤茹有信心,也还是又看了眼。 楼以璇低笑:“我不吃。吃多了会变傻。” 听她话音里的笑意,林慧颜就知她并未痛得难忍,于是也笑笑,放下药盒,转手把暂放腿上的围巾展开,盖到楼以璇身上。 秋冬款的羊绒围巾,展开后的大小跟披肩差不多:“洗过的,盖一下。” 楼以璇配合地把下巴也埋进围巾,嗅着围巾上残留着的林慧颜的气味,心境却陡然一变,闷闷地说了声:“谢谢。” 如果身体的疼痛能换来林慧颜不计底线的关心,那就让她痛吧,多痛都没关系。 那张本就巴掌大的脸此刻是更小了。 有几缕头发散乱在脸庞,遮住了她的眉眼。 林慧颜迟疑再三,还是将手收了回来,没有帮她拨开。 挽胳膊、搭围巾都可以是普通同事层面的亲近,可勾头发、碰脸颊的举动,其亲疏程度则与之大不同。 那不叫亲近,叫暧昧。 她没跟任何人暧昧过,除了八年前,除了她后知后觉的,跟楼以璇有过的那段从前。 楼以璇自己也没理会那凌乱的头发。 她以此做掩护,沉浸在林慧颜的气味里,安心且平静,昏昏欲睡。 “睡会儿吧。” 林慧颜退开前,又伸手把围巾往楼以璇肩后掖了掖,以防行车过程中掉落。 她关掉手机导航的提示音,尽可能平缓地驾车驶向目的地。每过一个红绿灯,她望向右边的目光就又柔和几分。 今夜知道了楼以璇的住址所在,她那些盘亘在深夜里无处寄托的挂念便有了落脚处。 日光与月辉下,风也好、雨也好,都能替她送达。 楼以璇并未睡着,她只是不想说话,也不想纠结于林慧颜的表里不一,就那么让大脑放空着。 窗外景物渐渐熟悉,快到小区大门了。 她动了动身体,坐起,手从暖烘烘的兜里抽出,一边将围巾收拢折叠,一边说道:“林老师就在门口停吧,我走进去几分钟就到了。” “好。”林慧颜瞥一眼,“外面冷,下车有温差,围巾披好。听话。” 说着打了转向灯,缓缓靠边。 楼以璇听她话,折了一半的围巾又被她拉开,绕肩颈两圈。 裹好后转向林慧颜,眨眨眼睛笑道:“披好了。” “嗯。” 好乖的小猫。 好乖的,楼以璇。 “这袋暖手宝,你拿去用。”停稳车,林慧颜把袋子递给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买的,以备不时之需。你比我需要。” “噢。”楼以璇笑着接过,“那谢谢林老师,也谢谢林老师的朋友。” 林慧颜向她解释了,那位,只是朋友。 “不用谢。下周见。” “下周见,林老师。” 林慧颜目送楼以璇下车走远,抬手摸了摸那枚象征着“圆满”的平安扣,竟出人意料地温润。 世上真的有人能摒除贪念吗? 她不能。 因为平安和圆满,她又……都想要了。 可老天很残忍,总会在她对未来有了“只作为林慧颜”的期盼时来提醒她,她身后的乌七八糟是那么的多,她和洁白无暇的楼以璇是那么的不般配。 支架上的手机,跳出母亲来电,能有什么好事呢? “喂,妈。” “慧颜啊,你二伯母刚刚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说老幺家的二宝出生了,剖腹产。” 林慧颜不出声。 那边停了几秒又接着说:“你周末没课,明天抽个时间陪我去医院一趟吧?就看看,你什么也不用买,钱也不用给,我会看着办的。露个面,别的妈都不强迫你。” “好,明天上午我回去接你。” 母亲不让她给钱,但她还是转了两千块过去。 并留言道:【妈,钱你收下,不然我明天不会回去。】 …… 周六早上七点,林慧颜开车离校,七点二十到家接上母亲,再往近三百公里外的平新镇开去。 开到镇医院时,已是上午十一点过了。 “二姐、三婶,大老远辛苦了,东西我拿吧。”来住院部楼下接他们的是二伯家的小儿子——林传耀。 一个高头大马的小伙子,在就近的物流公司上班。工作需要,整天在外奔波,日晒雨淋的,皮肤呈小麦色。 林慧颜避开他的手:“你拿我妈手里的东西就行了。” “你这重,也给我吧。”林传耀执意要先把林慧颜手里更重的水果和奶制品接走才肯罢休。 “老幺也是好意,给他吧。我拿的是婴儿用品,都很轻。”母亲劝道。 争来争去没意思,林慧颜撒了手。 双手插兜,沉默不语地跟着他们朝楼道里走。 镇医院不大,住院部总共就五层楼,林传耀妻子在三楼产科病房,爬两层楼梯就到。 路上母亲和林传耀讲着话。 林慧颜一句没听,想的是——不知道楼以璇今天还痛不痛。 进入病房,周春萍从挎在腰间的皮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大红包放到婴儿床里。 “两千块是你二姑姑给的,另一千是三爷爷三奶奶给的,祝我们的豪豪小宝贝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红包反正给了。 至于是他们家谁收,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周春萍不掺和他们的家事,跟他们一家也并不亲厚。 今日拉了林慧颜来这趟,纯粹做做表面功夫,省得被二哥二嫂两个老的在背地里戳脊梁骨,败坏他们一家三口的风评。 这些年该做的不该做的,身为弟弟、弟媳的他们带着女儿都做了。 行得正坐得端,才不怕有人找他们闹事。 二人间的病房装不了多少人,里头除了林传耀妻子,另一名产妇和其母亲也在。 周春萍的红包放下没超过十秒,她二嫂也就是孩子奶奶就把红包拿走了:“传耀啊,你三婶他们给的红包,我先帮你收着了啊。” 全场只有林慧颜冷漠又怜悯地看了看病床上那存在感极低的产妇。 产妇的脸色,很难看。 可她投向丈夫的视线被婆婆阻挡,最终只能惨白地笑着说:“谢谢三婶、三叔,还有二姐。” 礼送了,人也看了,林慧颜再待不下去一秒。 “妈,你跟他们聊,我去外面走走。十二点,我给你打电话。” 来前母女俩在车上就商定好了,最多待到中午就走,她们两个自行去街上随便吃顿午饭,然后开车回家。 “好,你去吧,累了就找个地方坐着等。” “嗯。” 林慧颜不多言语,转身便走。 林传耀见势跟上去喊了声“二姐”,想再多留她坐会儿,双双被恰好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林翠丹挡住了去路。 林翠丹是林传耀的大姐,而她怀里正抱着林传耀的大女儿。 “二妹这是……刚来就要走?” 常年劳作不保养的人,皮肤状态很差。 眼球突出,脖颈粗大,明明只比林慧颜大了四岁不到,四十冒头却干瘦、苍老得像五十岁的人。 面部皱纹显眼,头上的白发也很显眼。 她抱着的女孩也十分瘦小,营养不良的样子,像是受了父母虐待般。 可都这年头了,哪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孩呢? 女孩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穿的鞋子,看起来都有七八成新。 全身最有违和感的,就是那一头枯黄又稀少的头发,且还梳*得凌乱不堪的。 林翠丹拉起女孩的手臂晃了晃:“哑巴了?快叫人啊,二姑姑,中秋节才见过,又不认识了?” 女孩怯生生地喊:“二姑姑。” “借过一下。”林慧颜冷若冰霜地请林翠丹让路。 当面被人无视的感觉,很令林翠丹窝火,她脸上装出来的虚假的笑就快挂不住了。 周春萍赶忙过来帮女儿打圆场,拉着林翠丹进内:“翠丹来了啊,慧颜她一早就开车来接我,早饭都没吃,我让她先出去吃点东西。下午还要开好长时间的车,她要是饿坏了,我都没法儿回去。” “姐,昨晚辛苦你帮我们照顾晴晴了。” 林传耀把女儿抱来放到地上,正要说让她去妈妈那边,就听林慧颜出言道:“晴晴,跟我出去吃东西,去吗?” 晴晴的眼睛瞪大了些。 心里很想,却又不敢明说:“爸爸,我能跟二姑姑去吗?” “当然能。二姑姑是我们的家人,她给你的吃的用的玩儿的,你都可以收。陌生人给的,不可以。” “知道了爸爸。” 得到许可,晴晴才走向林慧颜,仰头看她。 林慧颜冲母亲和林传耀点了下头,伸出右手示意晴晴拉她。 “十二点前,我会送她回来。” “有劳二姐了。” 拉着晴晴走出门口,便听到了林翠丹怨念深重地抱怨声:“也不晓得她这德性到底是随了谁。哪次回来不是摆着一张臭脸?敢情就她命好,有能耐,我们姐弟就都该受她的气。”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你三婶还在这儿呢。谁让你自己眼光差,没嫁个好男人,有气回你自己家撒去。” “我眼光差?呵,是,是我差,我什么条件,我们家什么条件?哪家好男人能看得上我?歪瓜配劣枣就是我的命。也怪你们把我生早了,没赶上她林慧颜的好命。她在大城市光鲜亮丽,怎么没见她去找个有钱的好男人嫁了,让你们也跟着享享清福?还不是快四十了都没人要。要我说啊……” “你闭嘴!” 听着那对母女的争吵,林慧颜在心底冷笑。 尖酸刻薄,比老母亲更甚。 真有下回,她也真想把秦凤茹带上。不为跟他们拼命,就想听秦凤茹骂他们。 把她骂不出口的话,都骂了才好。 出医院后,林慧颜熟门熟路地带晴晴去了小孩子都喜欢吃的快餐店。 几分钟路。 镇上就开了这一家。 点了一个鸡肉堡,一对鸡翅,一份小吃拼盘和一个冰淇淋。 “够了吗?” “二姑姑,我,我吃不完。” “没事,有时间,慢慢吃。” “嗯!谢谢二姑姑!” 林慧颜什么话都没问她,她吃她的,自己就要了一杯热豆浆,也不怎么喝。 翘着二郎腿,身体向后靠着,透过玻璃门失焦地看向外面。 不太端正的坐姿,整体歪斜着,左臂随意搭在扶手上,右手握着纸杯,百无聊赖地转着圈儿。 同样是带一个孩子在店里吃东西,可楼以璇跟那个“小宝贝”是笑容灿烂地在正版KFC里脸贴着脸拍照,她跟侄女面对面地坐在山寨版KFC里,与陌生人无异。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两下。 三下。 锁屏上看不到发消息的人,但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 也或许是她太想念了。 预感成了真。 【楼以璇:林老师,你的围巾我洗不了。】 【楼以璇:所以不打算还了。】 【楼以璇:送一条新的给你行吗?】 看完三条消息,在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嘴角就已经上扬了。 昨夜楼以璇下车时没说要洗了还她,她当时就在想,楼以璇会不会像“还”杜禾敏的发绳跟运动裤那样,下周三给她带一条新的围巾来。 再露出小酒窝对她说一句:你那条我戴过了,就不还你了。 【林慧颜:以旧换新?】 【楼以璇:我喜欢旧的,更有人情味儿。】 【林慧颜:身体,今天好些了吗?】 楼以璇正在输入…… 林慧颜的下一条消息先发了过去:【不想洗就不洗,别伤到手。送给你了,处置权自然在你。】 【楼以璇:好很多了。】 【楼以璇:你送归你送,我还归我还。明天下午我去逛街,看到有合适的,拍照给你挑。】 还真固执。 是啊,楼以璇不是当年那个“身无分文”的还在上学的高中生了。 她步入社会了,经济独立了,她的画能卖钱了,也有一份收入不菲的稳定工作了。 说不定已经是个比她还有钱的小富婆了,而自己领先楼以璇的除去年龄,似乎再没有别的能给楼以璇的了。 她该欣慰的,也该骄傲的。 【林慧颜:那记得把价格标签也拍给我。】 【楼以璇:林老师,谈钱伤感情。我的手是没伤到,但心被你伤到了。】 【楼以璇:你说怎么办吧?[大哭]】 这是自重逢以来,楼以璇头一回给她发小黄脸表情包。 她把手机拿近了看,分辨着这个挤眼泪的表情包是不是杜禾敏先前说的“小可怜”? “二姑姑。” 林慧颜闻言抬起头,食指推了推银色镜架:“怎么了?” 对面的晴晴痴痴地望着她,左手拿着啃了几口的鸡腿,右手拿着舀冰淇淋的塑料勺,嘴角还沾了些炸鸡屑。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第一次见你笑。” 第33章 是我辜负了她。 平新镇是林慧颜父亲的老家,她只在这个地方生活过三年。 准确地说,是生活在离镇还有挺远一段距离的村子里,儿时印象几近于无。 这个地方没有值得她高兴的事,也没有值得她高兴的人。要不是顾念着生而为人的“孝道”,要不是为了陪同父母偶尔回来探亲祭祖,她是一步都不愿意再踏足。 所以怎么笑得出来呢?被那一家子人视作仇敌眼中钉,被各种各样地恶语中伤,她怎么笑得出来呢? 所幸,她与他们无亲情可言。 无关紧要之人的区区几句挖苦讥讽不值一提。 当老师这么多年,私下里骂她没人性的学生还少吗?她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能牵动她情绪的事和人少之又少,而这些少之又少中,楼以璇的人和事便占了一大半。 林慧颜点出聊天软件自带的表情包,可找了又找也没找出一个能够替代语言来安抚楼以璇“大哭流泪”的小黄脸。 倒是对照区分出了“撇嘴”、“委屈”、“可怜”等表情包长什么样。 毕竟这些是她从不会使用到的表情包,也很久很久没人给她发过了。 【林慧颜:食补如何?】 【林慧颜:别买围巾了,请我吃饭吧。】 她一点都不想让楼以璇受委屈,即便是仅存的理智也不允许。 【楼以璇:白开心了,以为是林老师请我呢。】 【林慧颜:好。我请。】 这条消息之后,过了约二十分钟才收到楼以璇的回复。 先是一连串的截图,每张都是餐饮店。 林慧颜一张一张地点开看了再往下翻,顺便也数了下,足足十二张。 也就是十二家店,中西品类不一的十二家店。 有几家她吃过,大多都没吃过。 【楼以璇:以上这些都是我可靠的朋友和同事们推荐的“不踩雷”餐厅,林老师选一家吧。】 林慧颜嘴角的笑意加深,她换了个姿势,身体前倾近桌,右手微曲撑着下巴,垂下来的头发扫在左手手腕。 她正饶有兴致地选着,心想把所有店都去吃一遍,每个月约一次,就是一年了。 然而没一会儿,楼以璇的又一条消息进来,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和楼以璇“不那么熟”的现实。 【楼以璇:还是我请吧,也能叫上杜老师跟何老师。饭搭子四人组,整整齐齐。】 选餐厅的兴致化为乌有。 林慧颜闭了下眼,缓缓地呼吸一口长气,打字道:【都可以。】 时间观念很强的她,在十一点五十分牵着晴晴回到了医院,来意明确。 “妈,该走了。” 病房里人少,林翠丹回家了,林传耀到食堂打饭去了。 隔断帘后方,是在给二宝喂奶的弟媳。 二伯母刘云芬坐在床边,母亲周春萍则坐在靠墙的陪护椅上。 见女儿回来,周春萍一秒不耽搁地离座,摸了摸晴晴的脸说:“晴晴啊,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饭,不可挑食知道吗?” 晴晴瞟了一眼床边的奶奶,才怯声对周春萍讲:“三奶奶,我不挑食。奶奶说我是像爸爸,吃肉不长肉。” 周春萍愣了下笑道:“也是,你们林家就没有一个是胖子,个个都又高又苗条。” 道了别,母女俩走到门口,刘云芬跟过来。 握了握周春萍的手:“弟妹啊,刚跟你说的事,别忘了跟三弟和慧颜商量一下,都是一家人,互帮互助。” 林慧颜顿感不妙,升起一股嫌恶,挽了母亲将其拉走:“不早了。” 周春萍没应,转出病房就冷下了脸,拍拍女儿的手:“放心,我们跟他们没什么好商量的。” 午饭在镇上吃了小炒菜。 饭后踏上返程,下午三点多开回市区,开进小区。 周春萍没有立马下车:“你爸也正在家,上楼进屋说吧,通个气。” 母亲这般语气,想必事关她:“好。” 回家后,周春萍拉出餐椅坐着,林慧颜跟父亲在沙发上各坐一边,听她讲病房里“别忘了”的那件事。 “二嫂说,晴晴马上就到上小学的年纪了,镇上教育资源差,而我们家有现成的老师,有现成的人力物力,简而言之就是又想打亲情牌,让我们把晴晴接过来落户,好让她在市里上学,让我们、让慧颜给他们带孩子、养孩子,不让孩子跟他们一样输在起跑线上。” 周春萍自己说着说着都笑了,“他们一家,想方设法地占尽我们家便宜,是觉得我们全家都欠他们命是吗?还有脸说,孩子的学费、生活费等花销,全部由他们来出,不花我们一分钱。也是真有脸开这个口。” “还有更气人更不可理喻的。林家忠,你知道你二嫂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吗?” “她说,反正慧颜打定主意不结婚不生孩子了,慧颜现在对林传耀的孩子好,林传耀两口子和孩子们都会记得。将来等慧颜老了,他们会以德报德为慧颜养老送终,不会让她孤零零地走。” “你听听,听听她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们两个老的还尚在人世呢,他们倒好,都已经厚颜无耻地惦记上慧颜的财产了。” 周春萍越说越激动,也越说越怒火中烧。 她用力拍了下桌子:“我首先表个态,这事他们想都不要想。林家忠你要再耳根子软,想做林家的孝子孝孙,也可以,我们周一就去把婚离了。离婚后我跟女儿过,你就卷了铺盖跟你二哥二嫂他们过去吧。” “我一句话还没说,你发什么火,什么离婚不离婚的,我……” 周春萍又更大力气地拍一下桌子,气冲冲地打断林家忠的发言:“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忍他们忍够了,他们不做人,我跟慧颜还要做。这次就算慧颜让步,我也决不同意。” “妈,我也不会同意的。” 林慧颜也表态道,“如若你想好了要离婚,就搬来跟我住。平新镇,我们以后就都不用去了。” 感受到火烧眉毛的林家忠当即也放了狠话:“没得商量,这回他们搬出谁来劝都不管用,大不了死后我去跟林家列祖列宗负荆请罪,不连累你们娘儿俩。” 他可不想半只脚都进棺材了还落得个妻离子散,无家可归。 “你有什么罪?啊,你有什么罪!” 周春萍最见不得他窝窝囊囊老好人的做派,“你就欠了你二哥两根手指头,我们全家陪你还了三十几年,还没还清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慧颜把该还的也还了,我们全家谁也不欠。硬要说欠,那也是我们两个欠慧颜的……” “妈。” 听到母亲的哽咽声,林慧颜走过去揽住母亲的肩,“你和爸也不欠我。” 周春萍郁结于心多年,眼泪说掉就掉:“怎么不欠?是我们没当好你的爸妈,做夫妻不合格,做父母也不合格,没有做好榜样,也没有给够你安全感,才让你……让你对男人、对婚姻、对孩子,都如此厌恶。” 餐桌上有抽纸盒。 林慧颜转身将抽纸拿过来,抽了几张递到母亲手中,再又将一整个盒子放母亲腿上。 周春萍一手擦眼泪,一手抱着抽纸盒,又哭又笑:“你真的是……” 见她情绪缓和了些,林慧颜才吐露心扉道:“我深恶痛绝的从不是你说的这几样,我痛恨的,是我自己。” “慧颜……” 周春萍情急地抓住女儿的手。 林慧颜摇摇头:“妈,我是很排斥结婚生子,但并不代表我没有感情。” 她停顿下来,心里做着斗争,忽然想通什么般,叹息道:“如果我说,我喜欢的,是女人,你们会作何感想?” 初次听闻女儿谈及个人感情一事,且一谈就这么令人惊骇,周春萍和林家忠都震得瞠目结舌。 同性婚姻是合法好几年了,但老一辈人根深蒂固的某些思想观念并没那么容易就与时俱进跟上时代潮流。 若人人都能轻易数典忘祖,若人人都随波逐流,那千年前的民俗文化也流传不下来。 良久的惊心骇神过后,周春萍稳住心神,把抽纸盒放回餐桌。 双手拉住林慧颜:“不瞒你说,我和你爸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可你一直跟我们说的都是你不需要依靠男人,坚持独身主义,是要为自己而活……” “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怎么不早说呢?”女儿的怅然若失令周春萍痛心疾首,“那那个人,她,她……” “那时同性之间的婚姻还未得到法律意义上的保障,更不被世俗认可。我若说了,你们就能心平气和地接纳,心无芥蒂地隐瞒,就能像爱护我一样无私地爱护她吗?” 周春萍被问住了。 想到曾经三番五次哄骗女儿去跟男人相亲的自己,想到曾经跟女儿灌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封建思想的自己,她捶胸顿足,悔恨交加。 “对不起,是妈对不住你,是妈耽误了你的姻缘,误了你的终生大事……” 周春萍如今最低的期望就是女儿后半辈子能有个体己的伴儿。 能陪女儿说说话,能和女儿相互扶持照应,能不离不弃,那人性别是男是女又有何打紧? “不是的妈,我跟她没能在一起,不是你们谁的错。”林慧颜面露苦楚之色,“当年,是我愚昧怯懦辜负了她。” “那她现在过得好吗?她,你,你们……”周春萍有很多话想问,但又怕触及女儿久远的伤心事。 女儿却不似她想象中的伤心难过,抽走她攥着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表情很快转为了柔和,声调也舒缓平和:“应该挺好的。我见到了。” …… 十一月中旬,海帆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校园文化艺术节。 室外搭建的舞台,有区府支持,冠了“以青春之名,立奋斗之志”的主题,声势浩大,观众人山人海。 本与楼以璇无关,不过周五晚她闲来无事,便领了带美术专业参演学生的职责,前去观演。 领导致辞环节,惯例上台的是影视传媒专业的教学校长——莫瑾妤。 认真搞事业的女人,总是那么的富有魅力。 林慧颜,也一样。 军训会操表演那日在台上发表讲话的林慧颜,就好让她入迷。 她还偷偷拍了几张照片,锁在私密相册里,独自观赏。 事后想想这行径挺猥琐,倘若哪天败露,被人发现了她的偷拍照,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所以林慧颜的照片都被她上传存至了云盘。 手机相册里仅有的一张,是她们四人在夕阳下的合影,是她和她唯二能见光的两张之一,另一张是天木办公桌上的军训大合影。 台下,有人抱着厚外套等在后台。 莫瑾妤一下台,那人便迎过去为她将衣服披上,生怕夜凉冻着了她。 让楼以璇想起了那天在车里林慧颜给她披围巾的场景。 明明是做类似的事情,为什么她和林慧颜就不能像莫校跟席漫初她们那样,襟怀坦白地公之于众呢? 若林慧颜无情也就罢了。 偏偏让她细数出了林慧颜的有情。 叫她如何甘心呢? 下旬的一个星期六,海帆艺校为各专业应届生举办考前誓师大会暨学霸沙龙,其中美术专业邀请了往届优秀毕业生回校做经验分享,均为京华美院等重点院校在读生,鼓舞士气。 天木中学高一美术班集体前往海帆参加学霸沙龙,班主任林慧颜带队,海帆这边由楼以璇协同活动部同事负责接待事宜。 大巴车于中午十二点抵达海帆,车子进校停稳后,楼以璇赶在学生躁动前从前门上去。 林慧颜没戴眼镜,深邃的乌色瞳孔紧盯楼以璇。 见其有话要说,便稳如泰山地坐在位置上,把时间交给她。 其实在等待大巴车的过程中,楼以璇就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赌林慧颜今天是戴眼镜还是不戴眼镜。 戴了,那她就本本分分当好导游。 没戴,那她就在当好导游之余,再发一次邀请。 冲最前排的林慧颜点了下头,楼以璇拍拍手让学生们安静。 “宝贝们,很高兴由我来带你们开启海帆一日游。今天的行程很简单,但内容不简单,每一个环节都务必用你们的眼睛、心灵去好好观看和体会。因为再过两年,这也将是你们的必经之路。” “好了废话不多说。”她拿起胸前挂着的工牌展示,“下车后跟着戴有蓝色工牌的老师,直接去食堂二楼用餐。先吃完的宝贝可以到校园溜溜弯儿,切记不能走远。” “十二点四十五准时在食堂前的篮球场集合,我和另外两位美术老师会带你们参观海帆展览馆和名人堂。” “下午两点半,在多功能报告厅有名校师哥师姐的学习、考试经验分享会。我在此建议啊,踊跃提问,不要放过他们,挖挖你们感兴趣的黑历史也行。但是呢,仅限于专业相关。” “有句俗话叫做,出来混,迟早要还。今天是他们回来还,三年后、四年后,就轮到你们要还了。” “听明白了吧?全部都乖一点哦,下周请你们吃巧克力。张筱,你们三个美术课代表尤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今天可要靠你们盯紧了,别让同学迷了路。” “好的璇姐!我们一定乖!” 张筱站起来大声回话,双臂抱着前方椅背,兴冲冲地望向班主任,“林老师,上回都是你和璇姐一起请我们吃的雪糕,这次是不是也一起呀?” 楼以璇也没料到跟自己皮惯了的课代表能把林慧颜给“牵扯”进来。 这群孩子平日里不是都挺怕他们班主任的么? 她赶紧打手势让张筱先坐下,口头上正想假意斥责两句:“你们一个个的……” 肩膀上突然搭来一只手,分走她的注意力,是林慧颜。 第34章 林老师很坏啊。 “一起不一起,得看你们今天表现如何。”林慧颜已然起身站至了楼以璇身侧,“别给海帆的老师们添乱,自然好说。” “谢谢林老师!”张筱带头道了谢,其他同学也附和。 连坐她左边的跟林慧颜交涉最多的班长都佩服,隔着过道冲她竖大拇指:“张筱,你可真够胆大妄为的。璇姐有你,不,你有璇姐是天助,是免‘死’金牌啊。” 也有别的蛐蛐声。 “看吧看吧,我都说了,被璇姐迷倒的不只是我们,林老师也没能幸免。” “快看细节,林老师的手不是手指虚搭,是手掌全包裹的抓握。” “我去,你这么一说,真的是哎!” “还有,你们仔细观察,看没看到林老师的眼神都变了?” “啊!班主任跟璇姐,数学老师跟美术老师,救命!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先嗑为敬!” “劝你冷静。什么都嗑,小心被班主任抓包,请你家长,再罚你写检讨……” 自此,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会cp”横空出世。 食堂就餐,楼以璇和林慧颜坐在一块儿。张筱想去为自己的“鲁莽”致歉,被林见鹿半道给拉走了。 “你干嘛拉我呀?” “不想你去碍眼。” “我碍眼?”张筱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林见鹿这张毒嘴给气死,可林见鹿对别人也不这样啊。 “对啊,碍cp粉的眼。你没看到有同学兴奋得饭都不吃,偷摸着拿手机在拍照?” “……”她真没注意。 “你去了就是大煞风景,招恨。” “……”那还是别了。 “对着班主任当面开大,全班第一勇,也就你有这胆量。” “……总感觉你在形容的是个大傻子。” “有自知之明,不傻。” “林见鹿!” “我错了错了,逗你玩儿的,别当真。等下午回学校,晚饭我们去吃那家砂锅米线吧?” “你请我。” “好,我请你。”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吧。” 张筱被气得炸开的毛又被始作俑者给捋顺了。 这边天天见的两个小吵小闹不亦乐乎,那边一周一见的两位却平平淡淡过了头。 近几周的周三,楼以璇都没有赶早去天木中学吃午饭。 晚饭也多是和学生一道,在食堂随意吃点儿,或是跟杜禾敏约了较晚的时间,外出觅食。 关于九班来海帆参加活动的诸多事宜,她没跟林慧颜在微信上聊来聊去,而是找去306,事无巨细地、公事公办地跟她谈妥。 上一次像今日这般坐下来共进午餐,还是大半月前的那顿羊肉汤锅。 “林老师是第一次来海帆食堂吃饭吗?” “嗯。” “那你尝一下,看吃不吃得惯,吃不惯的话,学校外面有不少餐饮店,可以去外面吃。我们看着学生,你尽管放心。” “挺好的。” “是还不错。海帆食堂和天木食堂的菜都挺好吃的,回国四个月,我胖了五斤。” 胖了? 林慧颜不自觉地抬眼盯着楼以璇看。 楼以璇鼓了鼓腮:“怎么样,我的脸是不是班会那天见到时,更圆润了?” “没有。”林慧颜垂下眼,“再长几斤更好。” 她的印象中,楼以璇没胖过,八年前和八年后身形无多大变化,本身骨架小,腿长脖子长,一看就没100斤。 显瘦,但也不是那种瘦得风一吹就倒的类型。力气也不小,能撑得起比自己高且重好几斤的她。 可听了她说再长几斤更好的楼以璇显然不认同此观点,哼唧道:“林老师很坏啊,自己偷偷健身瘦身,却希望别人长胖。” “……”林慧颜抿紧唇,无言以对。 因为楼以璇重了五斤,她看不大出来,但她轻了六斤的事实,却似乎很明显。 不仅杜禾敏问过她,秦凤茹也问过她,问她是不是在减肥? 她没承认。 只说阶段性胃口不佳。 况且以她的身高,体重54kg算不得“肥”,减掉几斤是为健康着想的形象管理。 但听楼以璇的意思,这几周不来天木吃午饭,不约她们周五吃晚饭,也是在刻意控制体重? 想想也对,天底下很少有不担心自己身材走样的女人,少吃多餐、控糖控量亦都是一种自律的体现。 于身体无害的,就该大力提倡。 “你发给我的那些截图里,有三家西餐厅,轻食简餐,不易发胖。” 竟然记这么清楚? 楼以璇轻笑,旋即抛出钩子:“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林老师是在向我催债?” 饭债。 话都说这份上了,林慧颜能懂了吧? “不是。这周才期中考完,下周我们会比较忙,恐怕都没时间。下下周要开家长会……” “家长会刘老师会到场,他是专业班主任,跟您一样,责无旁贷。” “嗯,你们安排好就行。” 楼以璇钓了个空,怄了好一会。 不过她对此也习以为常,一笑了之,继续吃饭。 难受归难受,但她长进了,远不及被林慧颜拒之门外、被林慧颜说小孩子伎俩时的那种破防失意了。 吃饭的事,再次搁置。 因为【就我们两个】这种话,她不说,林慧颜就永远都不会说。 她已做过了表率,一次又一次。 但林慧颜视若无睹,装聋作哑,什么也没学到。 她曾是四季燃烧的温火,夙兴夜寐地温煮了林慧颜这潭冰水三年都未见其冒热气。 重逢才两个半月,她又能奢望什么呢? 再炽烈的焰火,遭遇寒流,热度也会降低。于是一下午的时间,她都没再把林慧颜装在眼里。 各顾各的。各忙各的。 带学生参观名人堂时,楼以璇这位昔日统考状元的海报不出意外地被围观了。 “璇姐,你也太牛了!全市状元哎,你都没跟我们说过……” “三所顶尖美院的校考合格证,还三个都是前十名的好成绩!这含金量,楼老师,你简直是开了挂啊!” “考神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眼前,还拜什么佛求什么天!璇姐,以后考前我要抱你的大腿,答应我,让我抱一下好吗?!” 楼以璇有备而来,举起自己的两只手:“抱腿不行,握手可以考虑。” 跟在身侧的张筱和林见鹿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一左一右拉住了楼以璇的手。 “楼老师,那你高考考了多少?”林见鹿晃晃她的手,好奇又崇拜地问,“肯定也不差吧?” “秘密。” 楼以璇守口如瓶,“你们都知道,我后来留学去了,所以高考多少分都不重要。路有很多,不同的路有不同的机遇,殊途也能同归,看自己怎么选。” “但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一句话:想成为谁,能成为谁,决定权在你们自己手中。你们还有两年多的时间能够慢慢思考、慢慢规划,我也会风雨同舟陪你们到这条路的下一个分叉口。” “这期间如果有什么疑问、困惑和想法,欢迎来找我咨询畅聊,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我是你们的楼老师,也是你们的朋友楼以璇。这点是我们的共识,都没异议吧?” 考神在旁,学生们情绪高涨,错落不齐的“没异议”一声接一声。 展厅里热闹非凡,唯有一人落单也落寞。 等一群又一群的学生拍了照走远,林慧颜来到那张她不曾见过的状元海报前驻足。 名人堂里展览的都是海帆建校以来历届的统考状元和各大顶级名校的校考状元,以及各行各业里的杰出校友,各个专业都有。 单论相貌,最养眼的莫过于播音、表演这两大专业的学生。 可一圈参观完,任凭旁的女孩子如何貌美、男孩子如何帅气,林慧颜都只看得见楼以璇一人。 且不说在一众美术毕业生中,楼以璇是最耀眼的,就算把她放在影视毕业生中,其颜值、气质也不亚于任何一个。 楼以璇很漂亮,林慧颜一直都知道。 但究竟有多漂亮,却是在今日才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海报上的照片不是楼以璇高中时常用的素颜证件照,是化了淡妆的写真样式的半身照。 是束着高马尾、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是穿着粉色POLO衫、笑容纯真烂漫的元气少女,更是与她记忆深处的影像完美重合的心上人。 然而潮涌的回忆就像一把钝刀,反复凌迟着人体最痛的那根神经。 林慧颜的眼眶有些湿热。 如今的楼以璇前途无量,风光无限。 才华横溢的楼老师就该这么恣意地被更多人喜欢、赞扬,就该这么明亮地被学生拥护、喜爱。 如今的楼以璇,很好,那她过得应当也很好吧。 没有在那个还不够开明的年代和最是质朴的年华里背负同性恋、师生恋、忘年恋的污点,没有为情所困,也没有受蜚言所扰。 更没有…… 林慧颜很想摸一摸海报上的人。 可她不能伸手。 甚至不能像学生一样拿出手机拍张照片存起来,她只能深深地将少女这张明媚笑脸刻进心里,慎重封存。 或许照楼以璇说的,“就这样做同事”也好。 但在某时某刻她也会心有不甘地想,她们那么深的羁绊好像不该这样,可又只能这样。 傍晚。 送完学生上车,楼以璇站在车门处,微笑着先说了“宝贝们周三见”,才再又说了“林老师再见”。 有学生问:“璇姐,我们今天的表现够好吧?那周三的巧克力,有得吃吗?” “当然,我说话算话。童叟无欺。” 虽然是头一回做全职教师,但楼以璇年少时曾在海帆的京美班待过,成年后又在澳洲做过美术特训营助教。 有学生、老师两种身份经验的加持,对收服这个年纪的孩子颇有一些心得。 正不正统不好说,适用于她,能事半功倍就成。 “璇姐我爱你!” 学生们争相比心高呼,楼以璇开怀回应:“我也爱你们!” 对于“爱”之一字的表达,可以不善,但一定要不吝,特别是面对在意的人。 这也是她过去八年里悟出的真谛。 学生中无人再提林老师。 眼看着楼以璇跟学生亦师亦友,处得其乐融融,林慧颜正襟危坐,是那么的不合群。 她偏头望着窗外球场上弹跳起落的少年身影,等着楼老师和她的宝贝们依依惜别后再唤她一声。 可是她,没等到。 楼以璇下了车,司机关上车门,车子开始移动。 窗外景物不断变换,直至大巴车驶离海帆艺校大门,林慧颜才收回了视线。 她藏在衣兜里的左手握着一个瓶子。 又一分钟后,这只手连同瓶子暴露于空气中,右手摊开,无比谨慎地将一粒粉白相间的润喉糖倒在了无多血色的掌心之上。 幸好糖还在,幸好西瓜味的甜她也还能尝得出。 …… 楼以璇在海帆的课时不多,带的周末班是高一年级学生。 非学校不重视她,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 怕初出茅庐的自己教*学经验不足,会误人子弟。 原本她的课在周六下午和周日上午,但周六因为接待天木美术班,就把课程调到了周天。 上午的课是前两节,上到10点半,侧重于理论基础,下午的课是实操色调练习。 快11点半时,楼以璇收到林慧颜发的微信消息。 【林慧颜:我在超市,对巧克力不太了解。品类挺多,我拍几张照片给你,你选一下吧。】 楼以璇心情复杂。 要说林慧颜冷情绝情吧,这事后又总要来撩她一下,给图多选一的招数学得也挺快。 要说上道吧,自己不会选,又想买,怎么就不能约她一起去超市采购呢? 看到接连发来的巧克力照片,楼以璇心烦意乱,说不出的憋闷。 晾了林慧颜好几分钟,她才编辑回复:【请他们吃巧克力是我提的,自然也该我来买,林老师不必费心。】 【林慧颜:此事我也应承了。】 【林慧颜:我先买,一人一半吧,结了账,我发你小票。】 【楼以璇:上次请吃雪糕花的就全是林老师的钱,这次说什么都该花我的了。】 【林慧颜:不一样。】 【楼以璇:怎么不一样?】 两人僵持不下,都不肯退让,楼以璇问:【林老师在哪家超市?】 等了会儿,林慧颜不回消息,把楼以璇给气笑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林慧颜不仅“傲娇”,还“死犟死犟”的。 哦,没发现的还有“可爱”。 但现在都发现了。 楼以璇这下是一点儿都不郁闷了,偷着乐了会儿,出其不意地直接拨了视频过去。 她都想好了,林慧颜要是不接,那她接下来就把林慧颜“打入冷宫”。 正好让自己也喘口气。 第35章 扶住她的腰。 超市里,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甜食,林慧颜无从下手。 倒不是她有选择困难症,而是她鲜少吃这些,分不清哪个品牌好,也分不清哪个口味好。 买错了,就是弄巧成拙,帮倒忙。 手机屏幕上蓦地跳出【楼老师】的视频邀请,惊得她呼吸都乱了。 拒接和挂断都太小孩子气,无奈之下,她捂住前置摄像头,接通后立刻切换镜头。 对准货物架:“这样看得清吗?” “林老师。” 楼以璇喊了声,实在没忍住,挪开脸到一旁憋笑。 周末逛超市的人挺多的,搞得举手机拍货架的林慧颜十分难为情。 她压低声音道:“楼以璇,我在跟你说正事。” “嗯,是正事。” 那声音里掩藏不住的笑意令林慧颜更加羞恼,放下手机,遮住后置摄像头:“你要不选……” 楼以璇急忙回道:“选啊,我选。” 万万没想到,冷冰冰又凶巴巴的林慧颜可以这么好玩儿。 兵行险着,收获颇丰。 “林老师,你把手拿开,让我多看看。” 楼以璇的脸出现在镜头里,用她最惯常的左手托腮动作,盖住整半张脸,嘴角和眼角都有上扬的弧度。 背景是一排铝合金书柜,还有一条红色横幅,看样子是在办公室的工位上。 人来人往,林慧颜也不想在此地逗留太久。 重新举高手机:“选好了跟我说。” 楼以璇极力表现出正经样,眼睛一眨不眨地在看。 实则正在打旁的主意,循循善诱道:“感觉这个超市很大啊,只有这一个货架摆了巧克力吗?” 林慧颜左右看了看:“这两排货架都有,很多是英文,我不确定。” 镜头随即从右边快速移到左边,上上下下几排都逐一展示给楼以璇看了:“差不多就这些,有看到你想买的了吗?” “嗯,看到了。” “哪一个?你说,我去拿。” “劳烦林老师等我一刻钟。”说着,楼以璇起身朝外走。 “楼以璇?” “我知道你在哪家超市了,我去买过东西。等我到那儿了,我们一起买行吗?二十分钟以内。” “……好。” 是她大意了,这家全球知名的连锁超市,整个怀安市只开了两家。 她想的是,国际连锁店里一定会有楼以璇喜欢的。 却忽略了这家店的地理位置很靠近楼以璇目前所住小区,也低估了楼以璇的洞察力和行动力。 从前的楼以璇,慵懒随性,安然恬淡。现在的楼以璇,变幻莫测,捉摸不透。 让她欢喜,也让她忧愁。 视频由楼以璇挂断,但挂断后楼以璇又发了消息过来:【超市入口有一家甜品店,你去店里小坐等我。帮我点一份芋圆紫米甜豆花,谢谢。】 【林慧颜:好。】 楼以璇喜甜喜辣,没变。 来到楼以璇说的那家甜品店,有空位。林慧颜先点了一份不加料的豆花自己吃,过了十多分钟才又点了楼以璇那份。 服务员刚端来,楼以璇也到店了。 长卷发披肩。 走得急,面色有些红润,咖啡色的西装款毛呢外套敞开着。 里面是白色衬衣加毛背心,下身是偏浅的焦糖色毛呢短裤加棕色长筒靴。 没背包。 抓着一部手机就赶来了。 相较于楼以璇的通勤装,林慧颜今日的穿着就随意了许多。 千篇一律的黑色半高领打底衫,千篇一律的深灰色无扣大衣,系了腰带,但也被这人穿出了高级感。 “看我干什么?你的豆花,坐下吃。” 林慧颜没化妆,口红都是在等人时浅浅地补了点。 她不怎么长痘,但细看的话,能看见浅斑。 斑点分布在眼周。 这也是为何她前几年视力减退,戴上镜框后,戴着戴着就懒得摘了,因为也懒得上妆遮瑕。 “有段日子没见你戴过眼镜了,”楼以璇窃喜,“是换了一副镜框吗?” “嗯。”换了个款式更新潮、样式更美观一些的,看着没那么老气横秋的。 “比那副好看。真心话,不作假。” “……” “主要是人好看,穿什么戴什么就都好看。” “快吃吧。” 林慧颜被夸得有点儿心乱。 她那碗已经吃得没剩多少了,楼以璇坐下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 吃前又调侃道:“林老师等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逃跑?” “……”之前没想,此刻想。 她哪想得到楼以璇这张嘴跟杜禾敏是越来越像了。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而近杜禾敏者,花言巧语。 林慧颜不说话,楼以璇也不逗她了,怕把人惹恼,真跑了可怎么办?得不偿失。 时间紧迫,后续她几大勺吃完甜豆花,就随同林慧颜进了超市。 “林老师有其他要买的东西吗?”楼以璇瞄了眼扎堆的购物车,“我可以做你的搬运工,帮你拿到车上。” “没有。”林慧颜拉了辆购物车出来,“走吧。” 楼以璇并无要搭把手的意思。空无一物的购物车,很轻很方便。 就让不自在的林老师自个儿推着吧。 两人径直走到摆放巧克力区域的货架,楼以璇在路上就已明确了目标商品,光速拿取,没跟林慧颜讲解或解释什么。 七盒巧克力,一盒8块。 “多出几块,林老师可以拿给李主任、杜老师她们,或者都给杜老师吧,她应该也喜欢。” “多买两盒,你自己拿回去吃。” “不用,家里有。”楼以璇拂了她的好意,“我也是会怕胖的,林老师。” 没别的要买,两人推着购物车到自助结算台结账。 楼以璇正准备拿东西扫码,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小男孩插了队。 “嘶。” “小心。”林慧颜眼疾手快拉开购物车,扶住楼以璇的腰,“撞痛了吗?” 身上没事,穿的厚,但……火辣辣的疼痛感自手背传来。 楼以璇抬起左手,小拇指与手掌连接处的骨峰在结算台擦破了皮,不大不小一块皮,可见皮下鲜红血肉。 见状,林慧颜当立沉下了脸。 “过来点。”她勾着楼以璇的腰将人拉向自己,冷冽的目光刺向那名置身事外的罪魁祸首。 男孩身高约有一米五,稚气未脱,看不出具体年龄,但大概率是个小学生,虎头虎脑,身体相当壮实,很没礼貌地撞开楼以璇后,把一瓶饮料放到了结算台上。 边点击显示屏操作边喊:“妈,你快点儿行不行?我都要饿死了!买完出去吃饭!” 正午时分,人流量小了些,但六个自助收银台前都有人。 “来了来了,慌什么慌,跟你爸一样性子急。” 中年女人抱着一堆零食挤进来,一股脑全放下,拿了样东西就要扫码。 被林慧颜伸手挡住:“这位女士,你和你儿子插队了。” “插队了?”女人半信半疑,听林慧颜她们后面排队的人也嘟哝了一句“管好你家小孩,插队不文明”。 她下不来台,猛地打了下男孩的背:“你没排队啊?问你话,说啊,是不是插队了?” 男孩眼神不善地瞪了林慧颜跟楼以璇一眼,一声不吭就想离开结账台。 他这事不关己又目中无人的熊样,着实让楼以璇跟林慧颜都来气。 楼以璇原本看他是个孩子,没想上纲上线地追究,眼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算了。 “站住,你跑什么?” 她一把抓住男孩衣服,不留情面地问责道,“对陌生人无礼,对你妈妈也无礼,你上学几年就只学会了无礼吗?” “女士别误会,我们对他没恶意,也不是在干预你们家的家教。” 林慧颜捉起楼以璇受伤的左手半举着,“插队事小,但他冲撞到我朋友,致使我朋友擦伤了手,破皮流血,却毫不知错,毫无悔意,没有一句道歉,您觉得这还算小事吗?” 她忍着气这么做这么说,是避免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犊将事态闹大。 讲明因果,才好以理服人。就算对方不认账,咬死说没错,她们至少是先礼后兵了。 反正这声歉,她是必须要让男孩给楼以璇道的。 见儿子哑巴了,又有好些路人朝他们看,女人心下了然。 连忙赔礼赔笑:“对不起啊,这死孩子打小就毛手毛脚,他不是故意的,我代他向你们道歉。这伤……” “这伤我们自己处理。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林慧颜给了他们母子一个台阶,“我们不要你的道歉,要他的。” 十几年老师不是白当的,林慧颜自带威严,周身散发着寒气。 莫说小孩怂了怕了,就连其家长见了林慧颜阴着的脸都莫名感到背脊发凉,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作为不占理的过错方,女人最终按着儿子给楼以璇道了歉,东西都没要就灰溜溜地走了。 周边人听到了几句女人数落儿子只会窝里横,成天惹是生非之类的骂声。 林慧颜把楼以璇拉到旁边:“在这儿等一下,我去买创口贴。” 楼以璇反手拉住她袖子,摇摇头说道:“这超市太大,不好找,出了超市就有药房,我等会儿出去自己买。” 林慧颜在脑子里回想了一番,确实是想不起来创口贴这类东西在哪片区域有售。 去药房买,保险些,免得进去超市找半天也找不到,白白浪费她们时间。 “那就出去买。” 可又沉思了几秒,才想起,“我车里有。” 结账时,楼以璇采取“卖惨”战术,用受伤那只手拦住林慧颜:“林老师,你不让我结账,手会更疼。” 三分惨,七分撒娇。 林慧颜哪儿能抵得住:“你先付款,后边还有人排队等着。” 提购物袋的小活儿,楼以璇大度地没和林慧颜抢。 这一袋也不重。 停车场是露天的,在超市出入口右侧,而楼以璇所说的药房则在左侧。 这点儿小口子,其实不需要什么创口贴。 即使需要,也不急于一时。因为当前更急的,是她得先赶回学校。 “林老师,我走这边打车。”楼以璇指了指左边,“你去停车场吧,巧克力就有劳你带去学校了。” “我休息,不赶时间。” 林慧颜听出了她并不想跟自己去停车场的意思,便换了种话术,“你下午有课吗?几点?吃了午饭再回学校,来得及吗?” 楼以璇直言道:“来不及。” 虽然从林慧颜口中听到这“邀请”很难得,但太不凑巧。 周末班下午的课很早,一点开始。 结账那会儿她看了时间,已经要12点半了,压根挤不出吃饭的时间来。 “那贴了创口贴,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很快,林老师自己找个地方吃午饭吧。”楼以璇说着就抬脚往左边迈出。 “楼以璇,”一再被拒,巨大的落差感让林慧颜心生烦闷,她一把拽住楼以璇手腕,“好好听我的话就这么难吗?” 第36章 拉下手不过分吧? 第二次被林慧颜拽手腕,楼以璇没挣脱。因为林慧颜抓得很紧,因为她感到了林慧颜的委屈。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一向刚强、从不服软的林慧颜,此刻却像是被风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带有几分脆弱,眼神里满是哀伤和无助。 楼以璇心里很难受,被一根尖刺扎着,疼得她就快要落泪。喉咙里也像堵了一团棉花,满心都是想要安慰林慧颜的冲动。 她咬了咬嘴唇,不由自主地向林慧颜迈近,将她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再拉近。 秋日暖阳的光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橘色之中,透过树叶层层叠叠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人行道上。 疾驰的车辆,匆匆而过。 她和她站在路边,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循环交织。 想抱住她。 想亲吻她。 那是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渴望,强烈得让楼以璇几乎无法自控。 比之上次,更甚。 她甚至能想象到她的唇触碰在林慧颜唇上的触感,那种柔软的、细腻的挤压,会像春日的暖风一样,吹散她所有的阴霾。 可是她不敢,不敢放肆,也不敢让这突如其来的风吹草动惊扰了好不容易流露真情的林慧颜。 退而求其次,她和她的手,在阳光下握在了一起。 林慧颜的手很温暖,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像是在抗拒什么,挣扎什么,又像是在掩饰内心的动摇。 林慧颜手掌的温度通过肌肤传递到楼以璇的手心,一点一点地帮她驱散寒意,令她昨日冷却下来的温度迅速回升。 “我听你的,贴了创口贴再回,但,我想你陪我去买新的。”楼以璇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 可林慧颜丝毫反应都不给,她只好故技重施,扮作柔弱小白花。 不知为何,比起看林慧颜失魂落魄,楼以璇倒更愿意林慧颜能中气十足地凶她几句。 “伤口虽小,碰到了也会疼。而且……” 她捏了捏林慧颜的手,轻柔得如同在抚摸受惊小鸟的羽毛,生怕弄疼了她,生怕吓跑了她。 “林老师刚刚在超市里,搂了我的腰。现在让我拉一下手,不过分吧?” 楼以璇拉林慧颜用的是左手。 而今天, 这只手上没戴戒指。 林慧颜被拉住后,手一直没动,一是担心碰到楼以璇手背的擦伤,二是,舍不得动。 “去药房。” 短瞬失态后,林慧颜五指收拢,轻轻扣住楼以璇的手指部位,拉着她向前走。 只有这么握着时,她才确信楼以璇是真的乖了,听话了。 楼以璇的体温很低,手也是凉的。 她给她的暖手宝已经用完了吗?还是,因为那不是她买的,所以楼以璇那日后就没再用过了? 不管哪一种,她想帮她暖一暖手,哪怕只这片刻。 药房距离没多远,走了几十米就到了。 进去后,楼以璇不松手,用空闲的右手在进门处的一个货架上取了一盒创口贴,拿到收银台。 她本来是想让林慧颜掏钱给她买的,可拉着的手她又不愿意松。 只能自己买了。 手机结账很快,碰一下搞定。 林慧颜之所以也没松手,是不想跟楼以璇在路边拉拉扯扯,这样把人拉去停车场也顺手。 “那,再麻烦林老师送我去学校?”楼以璇这会儿是乖得不能再乖了,撒起娇来嗲嗲的,“林老师,你送送我嘛。” “别闹,看路。”林慧颜只觉得浑身有蚂蚁在爬,从皮肤到心脏都痒得很。 偏偏某人还不懂得适可而止,整个身体贴紧,拉手改为抱胳膊:“我一点的课,林老师还有半个小时。” “当心手。”林慧颜头也不转,只是脚下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伤是小伤,但不妨碍她心疼。 而楼以璇跟着她的步伐走,目光是一刻没离开过她的侧脸。试问,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比发现林老师脸红了更有趣呢? 素颜的脸,肤色冷白,再加银色镜框,那悄然浮现的红晕惹目得不能再惹目了。 林慧颜自己也似有察觉般,头部刻意地往左边偏了些。 楼以璇贴她太紧,呼吸间都是楼以璇的香水味。她自己不用,对香水知之甚少,不懂楼以璇喷的是什么款。 但,很好闻。 很入心。 像春天里长出的藤曼,一圈一圈地缠绕着她。 再一朵一朵地开出最纯白的花。 停车场,林慧颜先将巧克力放到后座,上车后伸手问楼以璇要创口贴:“拿来,我给你贴上。” “噢。”楼以璇一路拿着盒装创口贴迟迟没动作,就是等着林慧颜主动。 她想看林慧颜为她着急、为她担忧、为她心慌的样子,因为这些样子都在证明着林慧颜对她的在乎和喜欢。 也因此,她才能继续没脸没皮地演下去。 演出一个林慧颜能接受的贴合她的角色,探索出一段林慧颜能接受的跟她的关系。 并非是她死缠烂打,而是她有了重振旗鼓的资本和筹码。 那就是林慧颜的在乎和喜欢。 楼以璇买的是有图案的卡通创口贴,薄荷绿上面有只灰白色的长耳兔,出自什么动漫,林慧颜不知。 贴之前,她用消毒湿巾将伤口周围又擦了一遍。 还在超市时,就让楼以璇自己擦过一次。人多的地方,她始终放不开。 “这一小块磨掉的皮先别撕,等它长好些了,痛感没那么强了再撕吧,平时少沾水。” “嗯,听林老师的。” 楼以璇心里美,说话都隐约夹带有甜味。 此乃丘比特送来的“苦肉计”,不用白不用:“不晓得会不会留疤。” 创口贴一弄好,林慧颜就紧接着导了航,听楼以璇提及疤痕问题,也跟着往那方面想了想:“应当不会。” “林老师说不会,那肯定不会。” “……”林慧颜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 上了公路,楼以璇也不再跟她说话了,自顾自地刷起了手机。 由于时间很紧,中午时段稍微有点堵车,林慧颜专注在道路交通,也顾不得身旁人在做什么。 总算到了学校附近,正当林慧颜以为楼以璇要对她说就在路边下时,楼以璇开口道:“烦请林老师开进学校吧。” “……好。” 大门前,楼以璇放下车窗,探出脑袋挥手:“付哥,开一下门,是我。” 外车进入学校是要登记的,楼以璇想为自己节省点时间。 “楼老师啊,好好,我这就给你开啊。” 付先进是海帆的保安队长,也是名退伍军人,四十来岁,“你还点了外卖是不是?要我帮你拿过去不?还是你自己稍后来拿?” “我马上就过去拿。” 道闸杆放行,林慧颜刚把车开进去,楼以璇又出声道:“林老师,就在这停一下。” 车停,楼以璇开门:“等我。” 说罢她快速跑到门卫室,在里面找到自己点好的外卖,从深蓝色纸袋里取出一盒后,才又跑着回到车旁。 俯身将袋子放副驾驶座椅上,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这盒:“林老师,我点的寿司,口味是你要吃的,我们一人一盒,就当一起吃午饭了。” “你自己开进去掉头,我走过去,路上正好吃两块,垫垫肚子。” “总之今天谢谢啦,巧克力,”楼以璇看向后座的一大袋,“明天下午正好班会,你拿去分给他们吧。上次是我出面请客,这次你出面,一人一次很公平,林老师没意见吧?” “……好。没意见。” “那下周见,我走啦。午饭记得吃,不准浪费。” 林慧颜在楼以璇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楼以璇颇为满意地表扬道:“这样才对嘛,你也要听话。” “……”林慧颜的心跳骤然提速,别过脸直视前方,“楼老师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行,我走,拜拜。” 楼以璇心情好得不行,连步子都格外轻盈,边走边拆盒子,品尝美食。 海帆艺校的校园没天木中学大,林慧颜开进去后,没在第一个三岔口掉头,而是沿着车行道绕了一圈。 这种感觉好奇怪,也好奇妙。 送楼以璇上班,送自己喜欢的人上班,别人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隐隐的欣喜,隐隐的…自豪。 不为自己,而为那个生活和工作都如日方升的心上人。 …… 林慧颜今天其实也有工作要做,期中考试的数学试卷,她还没批阅完。 明天就周一了,各科陆续要统计成绩,要评讲试卷,有班级、学科乃至年级组的总结,下周一各个班还要组织开家长会。 繁杂的工作很多。 可她回了宿舍打开阅卷系统没到一小时,秦凤茹就又先斩后奏地来串门了,照旧是大包小包。 “你忙你的,东西我来放。”秦凤茹跟回了自己家一样,水果、食物、日用品等,分门别类,麻溜儿地放好东西。 规整好后,她走至书架前,伸手想拿上面的一件物品。 “别碰。”林慧颜及时出声制止了她。 并站起身,也几步走至书架前:“还没拼完,碰重了容易散架。” 秦凤茹收了收,嘀咕道:“不碰就不碰,我那不是看你忙,想帮你拼一下嘛。” 她凑近了去看,旋即指着架子上拼了三分之二的摆设物件惊呼道:“你这拼的是…玫瑰花?我眼睛没坏、没看错吧啊?你不是从不收学生送的小礼物吗,这个,这难道是你自己买的?不可能吧林慧颜,你会买这种小女生才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同事给的。”林慧颜说,“一位新老师,年纪尚轻。” “哦,那说得过去。” 最近因为忙,林慧颜没来得及好好拼,四组木艺花她也才只拆了粉玫瑰,试拼了一下。 另外三组被秦凤茹拿起来看:“这小姑娘是个文艺青年啊,这么多花儿,你拼好了送我一个呗?我喜欢这个,这花叫……哦,看见了,紫丁香。” “抱歉。” 林慧颜将东西从她手中抽走,“礼物转送有失礼仪,你若喜欢,我……” “算了算了,我就是图个新鲜,随口一说,你自己留着吧。” 秦凤茹对这一类小玩意儿无感,若非是林慧颜在拼,若非是在林慧颜的书架上,她在外头估计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视线挪去书桌,秦凤茹又看到了一样“新鲜物”。 三两步迈过去:“今儿个是我撞大运了吗?你屋里怎么净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秦凤茹看着包装盒上的字样,怨气十足:“寿司哎林慧颜!这家店我很久前就说要你陪我去,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你不吃日料!” “我的确不吃日料,只是吃过一两次寿司,也只吃这一种口味。” 在林慧颜浅显的认知里,日料等于各类品种的生鱼片。秦凤茹吃得惯刺身,但她只喜欢熟食。 爱熟食、忌鱼腥,是她和楼以璇在美食追求上的共同点。 “我知道你喜欢吃的日料是哪些,寿司这一类,不是你喜欢吃的,这种更不是。” 前半句秦凤茹听得很悦耳,但后面几句,很刺耳。 林慧颜无非是在说,她们对食物的好恶并不相通,搞得秦凤茹心浮气躁。 “不想给我吃就直说,我才不稀罕。” 她横眉怒怼林慧颜道,“你这个人,寡言少语就罢了,一百句话里恐怕才有一句是好听的。” “我给你泡茶,降降火。” 林慧颜是懂怎么给秦凤茹顺毛的,但三天两头就能把秦凤茹气炸一回的,也是她。 秦凤茹一屁股坐到单人沙发上:“行,你泡,用我今天带来的。等你泡好了,我们边喝茶,边说事。” “泡茶很快,但你要说事的话,得等我忙完这一阵。” “没事你忙,我等得起。” “……” 原本极其无聊的下午,因为有楼以璇买的寿司,以及秦凤茹送来的花茶,让枯燥的半天过得异常的快。 秦凤茹刷着手机当了三个多小时的透明人,见林慧颜合上电脑,她才凑过去问:“卷子改完啦?” 林慧颜“嗯”了声以作回答,然后去阳台洗手。 “不早了,我要去办公室准备晚自习。你没事就回去吧,晚饭我不吃。” “谁要跟你说晚饭的事了?” 秦凤茹的火气蹭蹭往上冒,“我来是跟你说我结婚的事,是你给我当伴娘的事!我第一次结婚你就脚底抹油,临阵变卦,怎么都第二次了,还请不动你,还想放我鸽子啊?” 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林慧颜不急不躁地应:“我每次都提前跟你说了的吧,我不当伴娘。是你对我的真实反馈充耳不闻,硬要为难我。强扭的瓜不甜,劝你这次也早做打算,找你的其他小姐妹……” “呵,好你个林慧颜,软硬不吃,石头做的吧你,铁石心肠。”秦凤茹气得对她直翻白眼。 转回室内,拿起林慧颜放电脑边的那盒寿司“囫囵吞枣”,一分钟不到,余下半盒被吞了个精光。 林慧颜吝啬得不给她吃,她偏要吃! 吃了还不解气,秦凤茹把盒子都揉烂了才扔进垃圾桶。 林慧颜靠着落地窗,抱臂看她:“秦凤茹,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要你管。” “我没管。” 她说这话时想到了白天,想到了楼以璇,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 可她的笑非但没让秦凤茹熄火,反而是火上浇油:“你把我气成这样还能笑?非要逼我跟你恩断义绝是吧?” “喝点水。” 林慧颜笑着走进来,端起秦凤茹的那杯花茶,“一口气吃那么多,别噎到了。” “你还晓得关心我啊?噎死我得了。” 秦凤茹刀子嘴豆腐心,接了杯子喝完水,又把空杯子递给林慧颜:“还要,再给我倒一杯。” “好的,秦总。”不是谁都能享受到林慧颜端茶倒水的服务,秦凤茹算一个。 “为了你时间方便,我专门把黄道吉日挑在了周六。你倒好,送我出嫁都不肯。说说,你是有什么忌讳、什么苦衷啊,只要你说得出个合理的,我就姑且信你。” 婚期在即,秦凤茹谅她也不会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 林慧颜把倒好的半杯水递上:“我……不婚不育,不适合送你出嫁。” “呸,你‘不婚不育’个屁!” 秦凤茹大无语,抛掉修养,屁话都出口了,“你那是不想,又不是不能。我这些年没少陪你体检啊,你身体有没有那方面的毛病,我能不知道?少拿这些胡编乱造的借口来糊弄我。你倒不如说你一心向佛,早已四大皆空,入不了我这红尘殿!” 第37章 秀了个恩爱。 秦凤茹这回不接杯子,心中正燃着一团扑不灭的怒火。 她目光如炬地审视着林慧颜,气不顺道:“等哪天你正儿八经谈过对象了,再来跟我说生不生得了孩子的事儿,可信度还能再高点儿。” “……”林慧颜拌嘴不是强项,顿时语塞。但妇科的体检项目,她可没让秦凤茹陪同她做过。 “理亏了?说不出话了?”论怼人的本事,秦凤茹比之林慧颜也不遑多让。 神气活现地接下杯子,温了温手,没喝:“老林啊,我们各退一步,我不强求你当伴娘,但我的捧花,你必须接。” 她也不是迂腐派,非要逼着林慧颜结婚,她就是想让林慧颜身边能有个知冷暖的伴儿,能让林慧颜孤家寡人的生活多些乐趣,能让林慧颜多爱这个世界一点,也让她多感受到一点这个世界的爱。 爱情和友情是有本质区别的。 来这世上一遭,不谈场恋爱,那得多亏啊。 她给林慧颜再多的关怀都代替不了爱人的“爱”,而林慧颜明明也值得更多的爱,值得拥有一个上好的爱人。 怎么就遇不到呢? “别了。”林慧颜并不领情,让她在万众瞩目下去接新娘的捧花,还不如现在就恩断义绝来得痛快。 “哟,真有您林大主任害怕的事儿啊?” 看她脸色铁青,秦凤茹哈哈大笑,乐得前翻后仰,杯子里的水差点洒出来。 头婚那次她就想把寓意美好的捧花扔给主桌的林慧颜,被林慧颜连连摆手给躲过了。 林慧颜不再搭理秦凤茹,兀自收起了电脑:“你最好讲点理,这婚你要结就去结,结不成也不要怪到我头上来。” 好友的良苦用心她自是能领会,但情缘一事,自有天定。 也早就天定。 “这就生气啦?” 秦凤茹收敛了些性子,好言相劝道,“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吗?想让你沾沾喜气,早点来个奇人把你给收了,省得我劳心劳力地一个人操//你的心,还被你气个半死。” “我很好,你不用操那么多心。水喝了,杯子洗干净。” “……我不洗。” “可以不洗,扔了吧。” “……林慧颜!” “秦总若再强人所难,你的婚礼,我就不去了。” “你!”秦凤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回回自讨苦吃,“……行。” 她恶狠狠地冲林慧颜磨牙,就怕喝水都塞牙缝,于是拿上林慧颜的杯子走去阳台,倒掉水,冲洗两个杯子。 这对玻璃杯是她买的,扔了林慧颜也不会心疼。 贵是不贵…… 她可以随时重新再买一对,可意义变了。 有些东西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有的东西,比方说和林慧颜的这段情谊,她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变。 秦凤茹磨磨蹭蹭地洗完杯子放回原处,就见林慧颜已经提着电脑包和垃圾袋在门口等她了。 然而“离了大谱*”的是,林慧颜收走了桌边的垃圾袋,却没收走寿司的外卖袋。 且就在桌子底下。 “还不走?” “哎哟!”秦凤茹夹腿捂着肚子,“我突然内急想上个厕所,你先走,我等会儿自己下去。都怪你的寿司,跟你沆瀣一气,跟我八字不合!” “你……”林慧颜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吃坏了肚子。 “你别管我啊,我看到你就肚子痛。” 不等林慧颜走近,秦凤茹飞快跑去阳台,把自己关进卫生间。 这间宿舍,除了没留宿跟林慧颜一块儿躺床上过,她待的时间是仅次于林慧颜这个“屋主”的。 好些东西也都是她陪林慧颜购买添置的,就算林慧颜没在,她待屋里也算宾至如归。 林慧颜没啥见不得人的隐私,起码跟她是如此。 所以她偶尔独自多留一会儿,林慧颜并不介意,更不至于拿话“赶”她。 在卫生间假蹲了足足五分钟,秦凤茹装模作样地放水冲了马桶。然后趴门上,没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才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是没人了,但那个蓝色外卖袋也不见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慧颜此举是坐实了这份外卖“来路不正”。 棋差一着。 这女人也太精了。 秦凤茹倚在书柜旁,正恼恨着,忽一道灵光自脑海闪过,这不有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还爱唠嗑的张大爷吗? …… 海帆艺校。 下午的课上完,楼以璇回办公室把中午没吃完的寿司吃了,还特意拍照发了朋友圈,配文:【今日份的特别好吃。】 不过刚发一秒,就立马删了。 因为她又把林慧颜给她贴的创口贴拍了照,两张图重新配文:【今天特别可爱,也特别好吃。】 不知道林慧颜看到了她发的这条动态,会是什么反应。 想想就很开心。 搂腰、拉手、送她来上班,每一件事都很开心。 第一个给她点赞的是杜禾敏,还评论道:【所以“今天”是谁?[坏笑]】 此评论一出,吓得楼以璇想删除动态。 杜禾敏是开了天眼吗? 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怎么留个言能那么精准地命中她的“别出心裁”?! 而且她们几个互为好友,林慧颜能看得见杜禾敏的留言,那…… 原想悄悄秀个恩爱,结果自己给自己挖了坑,楼以璇极度苦恼,打心底里不想删,可又想不出如何回复杜禾敏才妥当。 第二个点赞的是陆灵暄,没留言,但发了消息过来:【有多好吃?我也想吃。】 【楼以璇:没吃晚饭吗?在哪儿,我给你点外卖或者叫跑腿送过去。】 【陆灵暄:就知道我的大宝贝最疼我。跑腿怕是送不到,还在县城跟着我爸谈一单大业务呢。】 【楼以璇:少喝点酒,小心长出大肚腩,被雅宁姐嫌弃。】 【陆灵暄:好毒的嘴!亏我还担心你的伤!】 【陆灵暄:这么有心情说笑,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我不管了!】 【楼以璇:天地可鉴,我是好心好意。】 【楼以璇:你别嫌我啰唆,我明白你的工作需要应酬,可酒喝多了难免伤身,何况你还是一个姑娘家。雅宁姐支持归支持,但她肯定也跟我一样,十分担心你的身体。千万适量。】 人生哪儿能事事如意?有时候工作和生活就是很难两全。 楼以璇的苦口婆心不是在干涉别人家的家事。 陆灵暄是她最珍视的朋友,她当然盼望她身体健康、事业红火、妻妻同心。 多了几句嘴,点到为止。 陆灵暄已读不回,但也给楼以璇打开了思路。 答非所问地回复杜禾敏:【杜老师都不关心我的伤[难过]】 杜禾敏一看楼以璇要哭不哭的小表情,心就发软:【我关心啊,怎么伤的?疼不疼?】 楼以璇原想卖卖萌说“疼死了”。 但又一想,何欢也能看见她这条朋友圈,可不能因一己之私误了杜老师的好事。 反正她转移话题的目的达到了就够了。 楼以璇:【熊孩子“误伤”,幸得一位好姐姐仗义相助,将熊孩子治的服服帖帖,大快人心[可爱]】 杜禾敏:【姐姐威武[大拇指]】 对话到此本该告一段落,可楼以璇意犹未尽,也跟着回了句:【十分威武[偷笑]】 正是她的意犹未尽,让杜禾敏品出了十分的不对劲。 傍晚她从外面赶回学校,在宿舍楼下望见了林慧颜。由于距离有点远,她就没想跟其打招呼。 只瞧见林慧颜提着电脑包和一个蓝色的袋子,在桂花树下的垃圾桶前站了好些时间。 然后才将蓝色袋子裹成卷,扔进了那个不怎么显眼的垃圾桶里。 这行为,很是匪夷所思。 于是杜禾敏绕了点路,从那条石板步道走回宿舍楼。 路过那个垃圾桶,她往里看了眼。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杜禾敏点开跟楼以璇的对话框:【楼楼,好吃的寿司是哪家店的呀?我下回也买来尝尝。】 可字打完了,她盯着窗口思量了又思量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这条消息若发出去,无异于“打草惊蛇”。 不管楼楼喜欢得很辛苦的那个人是徐雅宁还是林老师,既然楼楼今日这么开心,那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楼楼继续开心下去吧。 如此想着,便又再次点进朋友圈,大可不必地回复楼以璇说:【出了气就行,看文字和表情包就知道你今天特别开心,想来是没大事,用不着我望闻问切了[哼哼]】 倒是她自己,红运当头动了情,却自怜自艾求不得,像是走上了跟楼以璇相似的路,也陷入了相似的困境。 下午跟朋友玩儿剧本杀,迟迟进不了角色,集中不了精力,扫了大家的兴,只能掏钱请客吃饭。 钱如流水,花掉了一大把,却没买到一分一毫的开心。 谁能借她一点开心呢?好像谁都不能。 但有一个人能给她开心。 回完楼以璇,杜禾敏沮丧地趴在桌上,像霜打的茄子。 看她精神萎靡,办公室的一名女同事还关切地问她:“杜老师怎么突然趴下了?是身体不适吗?” 她闷闷地说:“没有,就是白天跟朋友玩儿得太累,犯困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她胳膊压着的手机震了一下。 又一下。 她费力地翻动身子,倦怠地解锁手机,在看清发信人是谁后,瞬间神清气爽,满血复活。 想什么来什么! 她的开心来了! 【何欢:杜老师要吃橙子吗?】 【何欢:周末回家,我嫂嫂给我装了很大一袋褚橙,说是她同事老家自己种的。我尝了一个,甜度很高,几乎没什么酸味,帮我分担一些?】 杜禾敏今天没晚自习,故而她来办公室的时间不算早。 她看了看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再过十分钟就该上第一节晚自习了,而何欢跟林慧颜教的两大主科今晚都有课。 开心溢于言表,杜禾敏埋下头,激动得差点儿就要抱着手机亲个不停了。 【杜禾敏:吃呀!】 【杜禾敏:万分乐意为何老师排忧解难。】 【何欢:在宿舍的,等下了晚自习,你跟我上楼拿。】 【何欢:另有一箱车厘子,你也多拿点去吃吧。如果吃不了那么多,再向林老师求助一下。】 【杜禾敏:林老师的朋友今天来看她了,晚上怕是也要分一些好吃的给我[笑哭]】 她跟秦凤茹几年前就认识了,说不上多熟,但因为她和林慧颜是“邻居”,难免多次碰面。加之两人皆善谈,闲暇时也会东拉西扯地聊上会儿天。 今日没跟秦凤茹正面撞上,但她进宿舍后听到隔壁的开关门声,就开门望了一眼,望到了秦凤茹的背影。 秦凤茹投喂林慧颜,林慧颜就投喂她。 多亏遗传了她爸吃再多都不长肉的体质,多亏她半月一次健身、每周两次夜跑,才没变成大胖子。 【杜禾敏:何老师不会觉得我像个饭桶吧?什么都吃,还吃得多。】 【何欢:老人言,能吃是福。】 【何欢:观面相,杜老师一看就是鸿福不浅。】 杜禾敏不知说什么好。 发了个省略号。 【何欢:开个玩笑,杜老师切莫生气。】 【杜禾敏:我没生气。】 【何欢:相信像杜老师这么阳光开朗的女孩子,一定福运深厚,将来也必定会有更好的福缘。】 【何欢:只是校内圈子小,志同道合的人又可遇不可求。好在你擅长社交,人缘也好,有空不妨多去校外散散心,交交志趣相投的朋友,广结善缘,让自己开心些。】 可看完她发来的这两条最新消息后,杜禾敏如置冰窟,哪里还开心得起来? …… 到家长会开完的这周三,楼以璇手背上的擦伤已然痊愈。但由于十二月入冬了,伤口再小,恢复得也慢。 那一小块皮肤呈现较深的红色,像烙印在她皎白肌肤上的刺青,尤为醒目。 很多次看到这块“疤”,楼以璇都有点想去把它弄成真的纹身,这样就可以永远保留和林慧颜的那段回忆以及全部的开心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要真敢这么去做了,林慧颜肯定会恼。 至于恼什么,她不好妄下定论。 林慧颜的心,只怕世上无人能猜透。海内外阅人无数,她就没见过比林慧颜还能藏事的人。 一层又一层。 比洋葱还能裹。 “饭搭子群”建立后,基本上每周三中午就成了她们四个人的聚餐。 楼以璇到校后会在群里说一声。 到点儿了,杜禾敏就会去找上何欢,两人一同去食堂和楼以璇会面,路上能否碰到林慧颜,纯看运气。 眼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何欢在办公室等杜禾敏,却迟迟不见人影。 【何欢:杜老师在忙?】 【杜禾敏:不好意思,处理点学生的事,一时忘了时间。】 【杜禾敏:何老师先去吧,我稍后就到。】 【何欢:不急,我等你吧。】 回复完杜禾敏,何欢又在群里发消息道:【我和杜老师要晚一会儿再过去,林老师楼老师你们到了就先吃,可以把位置拍个照发群里,我们来得及就一块儿。】 【楼以璇:好的。我跟林老师坐下了就拍照发。】 何欢去杜禾敏办公室的次数不多,因为杜禾敏老往她办公室跑,她也习惯了等着杜禾敏来。 今日情况有变,眼下无事,便起了身想去那边办公室看看。 如今年级组的老师都知道她和杜禾敏关系要好,早中晚三餐,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们俩一起在食堂共享某一餐。 等她到了另一间办公室门口,却不见杜禾敏在里面。 “何老师来找杜老师?” “嗯,她人呢?” “刚还在呢,可能去洗手间了吧。你打电话找她吧。” “她一个人出去的吗?”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 何欢连办公室的门都没进,一转身就见杜禾敏跟另一位女老师从洗手间的方向走来。 那位老师,分明是高二年级的,年龄……同杜禾敏只相差了两岁。 她之所以知晓得如此确切,全因她和她搭班过一年。 “何老师?” “何老师!” 两人都与何欢打招呼,一人微惊,一人微喜。 “练老师、杜老师。” 何欢一一回应,“你们是有约吗?” “没,就上个月的市级赛课跟杜老师结下了战友之情,聊得很投缘,我这不才来天木一年嘛,就想多向杜老师靠齐,取取经验,顺便再发展发展朋友之情。” 练思也是化学老师,去年入职天木中学,目前只是科任老师,没当班主任。 偏中性打扮,性格相对外向,跟谁都能聊,左右逢源,爱交朋友。 “本来是想来约杜老师去吃午饭的,不巧,来晚了,杜老师说她周三都跟别人约好了。” 周三都跟别人约好了。 周三。 何欢心中叹气。 “练老师,我们改天再约,我得去找我的饭搭子了。” 杜禾敏急着把练思送走,她哪儿想得到何欢会来找她,还那么恰好不好地把她跟练思堵在了门口。 自上上个周日晚的“福缘事件”后,为了不招人厌烦,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减少跟何欢的接触,也没再频繁地去找何欢吃饭了。 ——【杜禾敏:感谢何老师劝慰。】 ——【何欢:不是劝慰,是希望杜老师能一如既往地做自己,开开心心的。你还年轻,往后还有很多的际遇和机缘,千万别困于当前。】 她记得何欢还说过——看人、看事都不能光看表象。真正的机缘或际遇,都在表象下藏着。 而何欢藏在话里的,是让她不要对她心存幻想,也不要把心思花在她身上。 她该放眼于校外,该希冀于未来,那样才能觅得一段良缘。 练思走后,杜禾敏讪讪地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点开微信:“没耽搁多久,走吧,楼楼她们也才刚打了饭坐下。” “嗯。”何欢仍是那么的善解人意,一句话不合时宜的话都没问她。 杜禾敏边走边在群里回复楼以璇:【来了。】 …… 到了食堂,胃口欠佳的杜禾敏只随便打了两个菜,汤也没打就去找楼以璇她们了。 何欢也只打了两个菜,但也舀了两碗汤,一碗放在餐盘里,一碗用手端着。 杜禾敏先落座,看到何欢放她面前的汤,礼貌道了声“谢谢。” 四个人的座位似固定了般。 楼以璇挨着林慧颜,杜禾敏挨着何欢。 “杜老师怎么无精打采的?”楼以璇望着对面蔫蔫的杜禾敏,“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大姨妈的事。” “大……哦,那是有点心烦。坚持一下,两三天就过了。”楼以璇哄小孩般,“你可以的,杜老师。” 杜禾敏撇撇嘴,点头不语。 她是开心果一般的存在,她的话匣子一锁上,四人局要多沉闷有多沉闷,凭楼以璇一己之力根本救不活。 在她们俩来之前,楼以璇跟林慧颜聊的也只是班里学生期中考试成绩的相关话题。 毕竟是在学校,要注意影响,要身正为范。 她没法像在餐厅或超市里那般随性、任性,讨好或逗弄林慧颜,全凭心情。 “期中总算要忙完了。” 何欢打破僵局,“这个月由我做东吧,下周五晚上出去吃饭,你们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她提议下周,是因为这周还有一些收尾工作,例如周五下午就有年级组期中会议,而且是在学生放学后。 却不料楼以璇和林慧颜同时说了“下周不行”。 楼以璇朝左看,杜禾敏跟何欢也都下意识地先看向林慧颜。 “下周六,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婚礼,我不能缺席。周五晚过去陪她。” 很重要的朋友。 这几个字,太值得品味了。 第38章 她怎么敢承认。 能被林老师这般看重的朋友,杜禾敏第一个就想到了秦凤茹:“林老师说的这位朋友,是我认识的那位吗?” 她同秦凤茹聊过天,晓得秦凤茹未婚有男友,去年还是前年的事了。 “是。” “那要恭喜秦姐了!”杜禾敏说着,递了个耐人寻味的眼色给楼以璇,“林老师,别忘了帮我带一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给秦姐。” “谢谢。我会带到。” 杜禾敏没准备就这么放过林慧颜,灵机一动:“林老师周五晚就过去,是要当伴娘吗?” 伴娘任务繁重,迎宾待客,喝酒挡酒少不了。 千载难逢的良机,正合某人意才对。专车护送,多好的独处机会啊。 “不是。” 林慧颜否认,“我不善交际,也不善言辞,帮不了她什么忙。” 杜禾敏耸耸肩,该给的提示她已经给了,至于楼以璇懂不懂得起,或是另有打算,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现况不明朗,以防冒犯到她人隐私,她打不了明牌。 “楼楼呢?你是要去干嘛?” “我?去外地参加一个很重要的画展,时间是下周四、五,跟我周末的课倒不冲突。” 啧啧。 听听这俩的说辞,都是“很重要”。 但楼以璇给出的最关键的信息,还得属后面那两句。 杜禾敏想笑。 她也确实笑了。 她这没来由的一笑,弄得另外三人云里雾里。 楼以璇一头问号:“杜老师在笑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出来让我们几个也开心一下?” 开心? 她哪里是在开心?笑可不等于开心。 “没笑什么,就突然嘴角抽筋,没控制住。” 楼以璇:“……” 林慧颜:“……” 何欢伸手越过餐盘,端起杜禾敏那碗紫菜蛋花汤:“喝口热汤。” 这一刻,杜禾敏是真的嘴角抽搐了。 惊诧。感动。 明知她是胡扯,却只有何欢,愿意不论真假地陪她圆回来。 “谢谢。”她接了汤碗,酸涩难言地将其喝光。 杜禾敏喝得很慢,期间没人再说话。 待她放下见底的汤碗,才又一脸常态地问楼以璇:“你说的那个画展,肯定很洋气吧。你去是当嘉宾,还是参展啊?你的画会在画展上展出吗?” 楼以璇笑笑:“洋气是很洋气,这次的画展是由澳洲博纳艺术馆跟国内的京华美术馆联合办展,也有慈善拍卖环节。” 京华美术馆位于首都京平。 以国内美术名家及京华美术学院师生作品为主,涵盖绘画、雕塑、设计等多个领域。 该馆免费开放,经常举办国内外的高水平艺术展览和学术活动。 “我的画在澳洲能卖一点小钱,但在国内卖不出价,所以还够不上拍卖品的资格。不过澳方送来的展品中,确有一幅我的画,我此行……算是作为参展嘉宾吧。” 听她说完,杜禾敏搁下筷子,双手合十。 像看大明星一样看着楼以璇:“我的楼楼啊,我又要对你顶礼膜拜了。” 博纳艺术馆她没听说过,但闻名遐迩的京华美术馆,备受赞誉的国内最高大上的美术馆,她怎么会没听过? “杜老师你别这样。” 楼以璇也放下筷子去戳杜禾敏的手,“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敢跟你说这些了。” “那不行。” 杜禾敏趁机握住楼以璇的手,“我认准你了,我要你,当我的小福星。” 她在说“我要你”时故意大停顿,楼以璇差点以为她要“狮子大开口”,问自己要一幅画。 以她和杜禾敏的友好关系,若哪日灵感突现,或恰逢某个特殊的日子,作一幅画相赠也不为难。 但这幅画若是被对方“索要”来的,性质和兴致就都大不相同了。 当然也有例外。 林慧颜…便是唯一的例外。 林慧颜向她索要任何,她都能满腔热忱地奉上。 松一口气后,楼以璇抽出自己的手。 刚喊出“杜老师”,旁边来了个不请自来的人打岔:“巧啊,楼老师、杜老师。” 此人恰是在运动会那日加上了楼以璇微信好友的男同事。 他站在楼以璇右手边,跟楼以璇杜禾敏打完招呼,才又冲稍远的两人道:“林老师、何老师,在聊什么,我坐这儿会打扰到你们吗?” 杜禾敏想说“会”。 但理智和修养不容许她这么说。 再看林慧颜跟何欢都无所谓的样子,便做了发言代表:“公共场所,请便。” 这男同事虽然跟杜禾敏在同一个办公室,可杜禾敏跟他话不投机,对他的人品也颇有微词。 “何老师,你们班那个叫‘季明心’的学生非同凡响啊,开学摸底考、月考、期中考,回回都考了年级第一名。我看过她各科成绩,清一色优等,她这个第一,实至名归,一点儿都不水。” 他一坐下就叽叽喳喳的,“但我听闻,她年满17了?这个年岁该上高三啊,怎么才读高一?是复读了两年吗?” 一个大男人成天唧唧歪歪,八卦完老师,又来八卦学生。 杜禾敏听得倒胃口,心气儿不顺地扒拉几口饭菜,随后把筷子啪一下拍在了餐盘里。 “没有。” 何欢的左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拍了拍杜禾敏的腿,示意她稍安勿躁。 右手搁了筷子,回道:“她比绝大多数同龄人晚了两年才上学,必是有难处或变故,具体原因不清楚。” “林老师,我吃好了。” 楼以璇也紧跟着二人落筷,从兜里掏了纸巾逐一递给林慧颜、杜禾敏、何欢。 “嗯,那走吧。” 林慧颜最后放筷,但其实最先吃完,细嚼慢咽等着她们。 男同事的脸色有点难看,自己才坐下,才说了几句话,这几人就齐刷刷地端着餐盘要走,这不明摆着是烦他、不欢迎他吗? 可林慧颜是年级主任,他面上再过不去也没法,连玩笑都开不得。 只能在杜禾敏、楼以璇跟他说了“慢慢吃”后,强颜欢笑地回一句“美女老师们慢走”。 杜禾敏干哕,翻了个白眼。 那人却还贼心不死,喊住了楼以璇:“楼老师,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吧,我们出去吃,算作是对你帮我评析小孩画作的答谢。今天这么有缘,楼老师赏个脸?” 赏你个大头鬼。 勾搭完这个勾搭那个,又掉过头来打楼楼的主意。 杜禾敏暗中腹诽,直想一盘子给他扣上去。 “不巧,我跟楼老师约了晚饭。”比杜禾敏和楼以璇自己开口更快的是林慧颜。 坐着的时候,林慧颜靠过道,起身后便走在了楼以璇斜前方。 楼以璇被男同事叫得回了头,这会儿听见林慧颜帮她圆场,极为喜悦。 扭回头,小酒窝分外动人:“是,我跟林老师约了。” 就在这秒约的。 …… 走出食堂,林慧颜和楼以璇一道:“我跟楼老师去美术办公室看看学生期中考试的画,先不回宿舍。” “嗯,那我跟杜老师先回。”何欢转而看身边的杜禾敏,“杜老师回宿舍吗?” “……回。” 午饭后,她是雷打不动地要回宿舍午休。 可这一句“回”,却说得有些勉强,被何欢听出来了。 快到宿舍楼楼下,再次碰到坐电梯下来的练思,行色匆忙,身上挎了包,很赶时间的样子。 “何老师、杜老师,这么巧啊。” “刚吃完饭回来。”杜禾敏随口应着,“练老师这是要出去?” “有点急事。回聊。” 何欢的注意力都在练思的两只手上,没说话。 直到练思跑远了,进入只有她跟和杜敏两人的电梯,才贸然问话:“她结婚了吗?” 杜禾敏愣了:“谁?” “练思。” “不知道。” “我以为你们聊天会提到这个。” “不是很熟,没聊到那些私密的话题。你们搭班一年,你应该比我了解。” “我跟她年龄差距大,也聊不到一块儿去。只是偶然间听其他同事提过,说她玩儿心重,换女朋友的频率挺高的。” 练思的左手食指上戴了枚戒指,那似乎是她的习惯。 中指偶尔也戴。 除了婚戒,何欢没戴过别的戒指,也没关注过不同手指戴戒指的讲究,只留意到练思的戒指经常在换。 象征着婚姻的无名指上,仍未戴上婚戒。 “……” 杜禾敏却不解何欢为什么论起了旁人隐私,还是不大好的那种话。是在提醒她,别跟练思这种朝三暮四的、用情不专的人走太近吗? 不用何欢说,经过这几次的接触,她也判断得出练思不是什么良配。 做朋友或许还行。 做恋人,那是万万不行。 空有一副好皮囊,可惜是只海王,跟刚刚那个男同事半斤八两。 更何况,某种层面上她跟练思“撞号”了,对练思这种款的女人,她提不起半点兴趣和性趣。 能让她心动的,让她想不断靠近的,只有…… “多说了几句闲话,杜老师随便听听就好。”何欢语气平淡,“11楼到了,午安。” 这两周杜禾敏对她的疏远,她这个当事人岂能毫无感觉?她其实也担心杜禾敏误以为她在搬弄是非,多管闲事。 上回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事后想起来,也觉得欠妥。 可覆水难收。 话都说出去了,再后悔也收不回来了。 电梯停靠,杜禾敏却没有第一时间往门边走,反而朝何欢迈了一小步。 将她们本就微乎其微的距离缩短为零:“你呢,何老师?” “我什么?”何欢毫无防备,本能地退了半步。 也就是这半步,生生剜着杜禾敏的心。 电梯门已打开,杜禾敏伸长手臂按住开门键,盯着地板问:“如果再有合适的男人,何老师还会结婚吗?” 何欢嘴巴微张,被突如其来的提问给问懵,怔了几秒才答:“不会了。” 不会再有合适的人,也不会再想结婚。 “杜老师顾好自己。” 最后这句的语气,是杜禾敏从未听到过的冰冷。 她只知何欢离过婚,并不知因何离婚。 他人口中那些捕风捉影或空穴来风之词,又不可全信。 若她对何欢只有同事之谊,若她对何欢没有产生妄想,她又怎会不识好歹地去揭何欢伤疤? 正因她体内的星星之火还未全部熄灭,她才无比渴望能从何欢这里获得一丁点的希望。 可是她很笨拙,不懂如何巧妙又不惹人厌地示爱于一个年长自己那么多岁的异性恋离异女性,更怕一朝败露,连朋友都没得做。 但好像,已经败露了。 “对不起……” “杜老师不必如此,也怪我多事,是我冒犯杜老师在先,抱歉。” “不是的何老师……” “电梯超时,杜老师该下了。” 何欢往前迈出一步,抬手顶开杜禾敏按着开门键的胳膊,再将手伸进电梯门的感应区。 另一部电梯有人出来,听到这边的警示音在响,便拐弯儿来查看情况。 “杜老师何老师?你们,上还是下?电梯坏了?” “没坏。”杜禾敏一脚跨出去,“跟何老师多聊了会儿。” 同事打趣道:“哦,你跟何老师还真是相见恨晚啊,天天聊也不无聊。都聊些什么呢?不会只聊学生吧?” 杜禾敏推着她朝前走:“学生有什么好聊的,我们聊的当然是女人间的共同话题……” 电梯门终于又合上了。 何欢似溺水般,当只剩她一个人时,才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婚姻不幸是事实。 离婚是事实。 这些年也并非第一回被同事问起类似的问题。 问她往后有没有再婚的想法,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问她对对方本人极其家庭方面都有哪些要求,他们身边有符合条件的就给她介绍云云。 往常如遇此类情形,她大都不以为意地笑着回应说“自己过挺好的,没什么想法”。 可刚刚杜禾敏问她会不会再跟男人结婚,竟让她感到了难堪。 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男人。 她也不想再跟任何一个男人有婚姻乃至身体上的关系。 但她能怎么开口呢? 能怎么跟杜禾敏说,她活了三十九年,却只喜欢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她甚至没爱过,连爱情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过。 ——何老师!不是我怕不怕。而是,你怕不怕?怕不怕你先生知道,怕不怕你同事知道,知道你对自己的女学生曾那么关照过? ——我知道你很怕,所以我已经死心了,远离你了,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你放心,我也是有洁癖的,我吻过晏柠西,就不会再吻别的女人。 在女生和女生相爱的世界里,她这样的女人是“肮脏”的,“不洁”的,被唾弃的。 明柚曾那么喜欢她,曾满心满眼都是她,然而在她步入与男人的婚姻后,不也对她厌恶至极,碰一下都恶心吗? 她又怎么敢,怎么敢承认…… 回到宿舍,何欢悲从中来,再也抑制不住,捂面落泪。 没有人比她更后悔了。 没有人。 第39章 以后都陪我吗? 多么可悲的半辈子。多么羞于启齿的半辈子。 明明是她不通情爱,明明是她做了胆小鬼,害人害己,却还有脸对杜禾敏指手画脚,真是可笑。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见一向豁达爱笑的杜禾敏愁眉不展、怏怏不乐,竟也新增愁绪。 眼泪落得快也去得快。 人生过半,这多愁善感的毛病还是一点没改。 杜禾敏给她发来了消息:【何老师,真的很对不起,我有口无心,不是有意要冒犯你。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嘴皮子溜,有时说话还不过脑子,心大得很。】 【我听懂了你在电梯里说的话,我在感情上栽过两次跟头,比你还多一次呢。】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自己就是个没长眼没长心的笨蛋、蠢货,所以后来好多年,我都不敢再跟别人谈感情。】 【是不敢谈,但并不是不相信。】 【我相信缘分,也相信爱情。即便很苦很痛,也还是相信。我那样问你,是表达有误。我原本想表达的,是“你还相不相信爱情”的意思。】 【关于你的过去,我发誓,我没有向任何人旁敲侧击地打听过。我只听你说,也只信你说的。】 【何老师,求求了,你原谅我吧,哪怕回我一个字都好。】 【你可以生我的气,不要躲着伤心好不好?】 【过去的一切都不值得,让我们不开心的更不值得。我们都忘了,就当被狗咬了行吗?】 【我也是狗,一条神经兮兮的抽了风的傻狗,何老师别跟它计较,它真的知道错了,尾巴都要摇断了,眼睛都要哭瞎了。】 【汪。】 【汪汪。】 在杜禾敏的【汪汪汪】发过来前,何欢喟然长叹回了她三个字:【别汪了。】 …… 中午的这道放学铃几乎是在楼以璇和林慧颜踏进美术办公室时响起的。 为了隔绝喧嚣,楼以璇顺手把门关了。 “林老师先坐,坐我那儿吧。我整理一下画,方便你看。” 上周是文化学科的试卷评讲,但也是美术学科的期中测试。考完后,楼以璇把画都收走,隔天拿去了海帆艺校。 同一个学科,不同老师的评分准则不一样,对同一幅画的评分就可能会出现不同意见。 她之所以拿到海帆,还邀请了她这组的色彩学科主管一同参与评分,主要目的是虚心向其请教国内近几年的*艺考改革大趋势,以及评卷侧重点的变化走向。 毕竟她在国外待了八年,毕竟网上看到的高谈阔论跟线下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有出入的。 在她将色彩作品分段规整到空余的办公桌上时,坐她位置上的林慧颜出声了。 “你和杜老师对那位男同事避之不及,是有什么缘故吗?” 林慧颜用“男同事”指代,而非点名道姓。 那人是今年才加入天木中学的新老师,名校硕士文凭在手,非怀安本地人,但也在籍贯地的重点中学任教过几年。 楼以璇在靠墙一面,背对着林慧颜,按A、B、C三段铺陈全班的期中作品,以便给林慧颜展示和讲解。 她暂停动作转过身来,倚在桌沿,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对于那位男同事,我也有个困惑想请林老师解答,林老师以为其人品如何?” 林慧颜若实事求是地答,那她就如实相告。林慧颜若避而不谈,那她也不谈。 公平交换。 不能总是林慧颜藏着掖着,却要她开诚相见。 林慧颜侧坐于办公椅,垂眸默了默:“我知他酷爱与女同事打交道,但未曾有出格之举传出。他是未婚状态,通过言语攀谈试图与适龄的单身女同事发展感情,只要恪己守礼,也算不上德行有亏。” “恪己守礼?”楼以璇没忍住笑了下,林慧颜才是她见过的人当中最称得上恪己守礼的那个。 “……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我一周来一次,他能做什么。就是加了我微信,用他亲戚家小孩想学美术的事由来找话说。” 楼以璇怕自己乐得太明显,又转了过去,边忙边讲笑话似的说,“他加我时,杜老师也在场。没过几周,杜老师就大晚上给我打电话,让我千万千万不要给他脸,说才两个月,年级组的未婚女老师就统统都被他孔雀开屏地撩了个遍。” 包括有男朋友,但没领证的。 杜禾敏的原话里还有一句“三十五岁以上的除外”,因为那花孔雀刚至而立之年。 这句楼以璇也没说。 因为高一年级组,三十五以上的单身女性,唯林慧颜、何欢二人。 “早在上个月初,他就在微信里约过我吃饭,两回,我都没应。今日重提,估计是看我面善好说话吧,又当着你们几位同事的面,赌我或许会顾及他的面子而应下来。” 这点儿小花招、小手段,她才不上当。 就算当时林慧颜不帮着“解围”,她也不可能会给他面子。 好说话又不等于软柿子,她再好说话,那也要看对方是谁。一面之交的人,长相都记不得,谈什么面子。 林慧颜沉声道:“知道了,你以后别理他就是。” 心里却盘算着得抽个时间找他谈谈话。 她是年级主任,有义务纠正、剔除教师群体中的不良风气、不良影响。 听语气,林大主任是动怒了? 这算不算打小报告? 楼以璇憋了憋笑,见准时机,再度转身过来。 索性就得寸进尺地问林慧颜:“那……周三的晚饭,林老师以后都陪我吃吗?” 历史在沉默中一遍遍重演,楼以璇一遍遍自愈,再自渡。 没等来回答,她便又自省起来了:“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但也请林老师放心,除了杜老师,我没跟别人……” 说到这儿,她自己发觉了漏洞。 喜欢女人这个“秘密”,不止杜禾敏,她跟林见鹿也说过。 林慧颜跟何欢不同。 何老师在大家心中是公认的和蔼可亲,杜禾敏同她亲近,反倒清者自清。 但若她这个新来的女老师把我行我素的林主任拉入凡尘,一再打破林主任的惯例,那么她和林慧颜就必然会成为嘴碎者茶余饭后的谈资。 并非是这世上没有纯洁的友谊。 一则,事出反常必有妖。二则,是她纯洁不了。 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的性取向一旦传开了,和她私交甚密的林慧颜也必将受她所累。 轻则被人揣测性向,重则被人骂道貌岸然,声名扫地。 她是没所谓。 就怕林慧颜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成年人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楼以璇也十分头疼,进不得又退不得,快要憋出病来。 她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同性婚姻都合法了,林慧颜是不是还是宁肯独身,也绝不接受自己成为同性恋。 ——林老师相亲好几次了吗?一个合适的…都没有吗? ——没几次,宁缺毋滥。主要是想宽父母的心。 ——以后别去了。要再碰上一个像白天堵在校门口的猥琐男,那好憋屈。 ——我没事,随他们说去吧。 林慧颜对外人百般宽仁、包容,唯独对自己保守又严苛得很。 “我的错,一不小心又得意忘形了。” 楼以璇懊恼地拍拍脑门,“林老师刚才在食堂出言相帮,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如果贪得无厌地向你索求,那岂不是以怨报德?” 晚饭的话题就此揭过不提,她快速把三组画摆好,走回办公位,从包里拿了润喉糖。 自己倒两颗后递瓶子给林慧颜:“提一下神,我争取讲简单点。” “……” 林慧颜是九班真正意义上的班主任,九班考学上岸靠的是文化课成绩+专业课成绩,她虽无需对其他科目精通,但略懂一二总归不是坏事。 吃饭时提出来看看画的,也是她自己。素描不看,速写不看,只看色彩。 她那点心思,越来越难藏了。 可说到底看画是公事,吃饭是私事。中午就罢了,她们四个同行,传不出闲言碎语。 晚饭只她跟楼以璇两人的话,就难说了。而且是每个周三的晚上。 长此以往,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一中老师们的耳朵里,那她们曾为“同校师生”的事实如何还瞒得住? 人言可畏。 楼以璇的事业才刚起步。 楼以璇的前程无可限量。 “林老师?”见她走神,楼以璇晃动瓶子。 “嗯?”林慧颜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接下瓶子,却先看了一眼瓶身,“还没吃完?” 楼以璇眉毛一挑:“林老师怎知,这不是我又新买的一瓶?” “……是吗,我以为你吃得慢。” “不是吃得慢,是舍不得吃快了。”楼以璇说着握住了林慧颜拿瓶子的手腕。 看林慧颜没拒绝,才又捉起她放于腿上的另一只手腕,滑动着捋开她的手指,掌心向上。 再然后,抖动瓶子。 倒出两粒。 林慧颜坐着,而楼以璇站着。 在楼以璇居高临下的视线里,是林慧颜光洁的额头,低垂的眉眼,秀挺的鼻梁,殷红的唇瓣。 办公室的窗户大开着,窗外的喧哗声鼎沸如潮。 可房间里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谧,时间仿佛停止了,空气也凝固了,只余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电流在流转。 林慧颜宛若瓷雕般地静坐,姿态优雅而淡然,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阴影下隐藏着的,是唯有她心知肚明的暗流涌动。 她的手腕、手背皆白皙如玉,透着一股温润的光泽,堪称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楼以璇站在她身前,微微俯身的姿态,用她那四季寒凉的手,紧握着林慧颜的两只手腕。 明明触感温润,但又能感受到林慧颜浑身散发出的清冷气息。 像是一种无声警醒。 楼以璇心跳如鼓,每一次悸动都又惊又怕。害怕越界,害怕捅破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后,林慧颜会像惊弓之鸟般躲开。 那她精心建立起的平衡,苦心经营着的独一份的亲近,都将付诸东流。 可再这么忍下去,她的忍者神功,怕都要登峰造极了。 楼以璇终是笑着放开了林慧颜,还皮了一下:“林老师应该不会也舍不得吃吧?” …… 今日的天阴沉沉的。 到晚自习期间,零星小雨飘落,如细密的针脚绣出了水墨画。 楼以璇独立屋檐下,雨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她却能清晰地听到它们与万物接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是大自然在夜色中的低语。 教室里灯火通明,学生们各自在座位上,画笔的沙沙声作序,而纷飞的雨滴在为他们添彩。 下课铃响,楼以璇走到教室门口同大家挥手:“宝贝们下周见,别太晚回宿舍。” 晚自习一二节是辅导课,第三节是学生自习课。 张筱追出来,手里拿着透明雨伞:“下雨了,璇姐今天借伞吗?” “你们璇姐今天不借伞。” 接话的是杜禾敏,正收着折叠伞,挽上楼以璇胳膊,“我护送她去车库。” “哦。”张筱嘿嘿笑两声,“那谢谢敏姐啦!别让我们璇姐淋到雨,你自己也别淋到了。” “楼楼,这么机灵又水灵的课代表,我也好想要。” “只此一个。” 上了楼,楼以璇才戳穿杜禾敏:“说吧,深更半夜来找我,有何贵干啊?” 杜禾敏也没想绕圈子:“我难受,非常难受,楼楼你陪陪我吧。” 楼以璇刷卡进办公室:“要我怎么陪?我这儿简陋,什么都没有。矿泉水喝吗?” 美术办公室,杜禾敏来过两三次了。 这里头什么样,她一清二楚:“陪我去喝点儿酒,解解我的苦闷。现在才九点不到,最迟不超过十点,我们就打道回府。” “……” “不让你喝,你就只陪我聊聊天。”杜禾敏抱着楼以璇胳膊晃,“若你有良心,到时候再送我回来,好不好嘛?” “……”虽说不是头一遭见到杜禾敏撒娇,但却是杜禾敏头一遭对她撒娇。 能不应吗? “好。我陪你,再送你。” “我的亲亲好楼楼。” “……”楼以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严重怀疑杜禾敏已经醉了。 喝酒的地方是杜禾敏选的,楼以璇只负责开车陪她来。 而杜禾敏为何愁闷,她大概猜到了。 晚饭她同林慧颜在食堂吃的。 饭前也在群里问了何老师、杜老师要不要一起,两人一前一后回说“不了”。 先回绝的是何老师。 没给理由。 杜禾敏给的理由是——【让我多躺一会儿。】 饭后楼以璇私信了杜禾敏问——【真的是“大姨妈”太猖狂啦?】 杜禾敏说——【你别冤枉她。】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长串[大哭脸]的表情包。 楼以璇跟着杜禾敏进到的是一家相对安静的清吧,没有DJ,没有舞池,放着轻音乐。 除吧台外,卡座与卡座间的隔断都有半人高,雅座则是包间,分大中小三类。 楼以璇是想要一个小包间的,可杜禾敏拉着她径直走向了卡座。 客随主便。 许是工作日的缘故,都这个点儿了,清吧的上座率才一半。 杜禾敏点酒的速度之快。 楼以璇连菜单都没看清,她就点完了,还不忘给楼以璇点了杯苏打水。 “你常来这里喝酒?” “不常。” 杜禾敏的“不常”,很值得推敲,但需静候之。 于是楼以璇一“候”就候到了杜禾敏四杯“自由古巴”连续下肚,桌上还剩两杯。 她查了这款鸡尾酒,以朗姆酒为基酒,加入可乐调配而成。 酒精度数在15%左右,入口时带有青柠甜味,但由于其基酒朗姆酒的烈性,饮用后会有较强的后劲,容易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醉倒。 当杜禾敏伸手要拿第五杯时,楼以璇挡住:“先等等,聊会儿再喝。” 这一挡不得了。 被拦着拿不到酒的人,嘴巴一瘪,小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楼以璇手忙脚乱,还好桌上有抽纸。 她一连抽了数不清多少张,递给对面:“杜老师,杜老师,眼泪可以掉,鼻涕别掉。” 杜禾敏“哇哈”一声,笑得比哭还难听。 接了纸往脸上擦:“楼楼你变了,你都不是小仙女了,你是小巫女。”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啊,你不许跟林老师说……” “何老师能说?” 一听“何老师”,杜禾敏泪眼汪汪地瞪着楼以璇:“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说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办啊?” “……” “我把何老师惹到了。” “她都不理我了,你看,晚上她也不跟我一块儿吃饭了。” “……”楼以璇不作声,准备听杜禾敏把事情说清楚、说完整,不然她稀里糊涂的。 “你不说话,你知道对不对?对,我好喜欢她。你肯定知道了。” “楼楼,她太好了,我都没遇到过她这么好的人。” “所以我被她吸引,又喜欢上她,对她心驰神往,越陷越深,很正常对不对?” “……对,你说的这些都对。” “可是,可是她……” 杜禾敏吸了吸鼻子,又擤了擤鼻涕,再想了想,“可能你还不知情,她离过婚,是,是前夫。” 不是前妻。 “……”楼以璇小吃了一惊。 她虽跟何老师多次同席,但用餐过程中,几人未曾深入谈及个人往事。 也正是因为有此默契,她们四个才尤为合得来。 尽管何老师跟林慧颜都是单身,可她俩的单身也分为一直单身和暂时单身两种,暂时单身又分为拥有同性前任和异性前任两类。 倘若何老师是钢铁般的直女,那杜老师这……该不该去掰,能不能去掰,失败了当如何,成功了又当如何? 每个问题单列出来,都谓之世纪大难题。 得抓破脑袋。 这样一比较,杜禾敏追妻的难度系数比她真真是过之而无不及。 想她曾几何时还以为只要何老师、杜老师两人都单身,感情的事就“好说好办”。 现在看,是一点都不好办。 要不是等会儿还得开车,楼以璇也想喝一杯。要不是酒精过敏,她想喝的也不只是一杯。 “楼楼……” 没人再拦着了,杜禾敏顺利地拿起了第五杯酒,“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也觉得我很惨,是不是?” “……”是很惨。 惨到楼以璇都不敢想,如果杜禾敏不顾一切地冲了,何老师会不会像当年的林慧颜那样,给杜禾敏发去类似“我跟男人结过婚,我也只喜欢过男人,我理解同性恋,但我不会是同性恋”的绝交留言。 从此相逢陌路,相见不识。 那是真会要命,届时再想靠喝酒来解愁,杜禾敏非得喝进医院不可。 但…… 直觉又让楼以璇对何老师的性取向持疑,她总感觉何老师比林慧颜更像“弯的”。 硬要区分,何老师当属那种身不由己的深柜,而林慧颜则是弯而不自知的犟种,两个都难搞又难办。 “那这一杯,敬我们苦不堪言的暗恋。”杜禾敏苦笑着,仰头一饮而尽。 “……”我、们? “咳、咳!” 杜禾敏喝得太急了,没来得及吞咽的酒从嘴角溢出,她也无心去擦,只不停地埋头咳嗽着。 眼泪是愈发不争气,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好苦。 “杜……”楼以璇抽了纸巾的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 同是情场沦落人。 她也被林慧颜虐得体无完肤,在追寻爱情的这条路上,早已无计可施,也爱莫能助。 继续听杜禾敏越来越条理不清地碎碎念了好一阵后,她看看时间,又看看“脏乱”的杜禾敏,决定呼叫场外救援。 第40章 我是你的宝贝吗? 楼以璇打电话叫来的是陆灵暄。 在追求年长者一事上,尤其是追求大龄离异优质女性,陆灵暄称得上是情感专家了。 她跟杜禾敏的经历最为接近,追妻经验也最适合传授给杜禾敏。 由陆灵暄来开解并担任杜禾敏的军师,兴许比她靠谱。 等人时,听楼以璇大致讲述了陆灵暄跟妻子大起大落的感情经历后,杜禾敏对陆灵暄的到来是望眼欲穿。 陆灵暄是个热情似火的白羊座,跟双子座的杜禾敏很合拍,都是热心肠,乐于助人,社交牛人。 三个人的酒局,楼以璇独自坐一边,喝着苏打水,三心二意地听着对面两人交流经验。 楼以璇事先跟陆灵暄打了招呼,暂不要向杜禾敏透露徐雅宁和楠楠的名字,当然也跟杜禾敏打了招呼,暂不要在林老师她们面前提起陆灵暄。 有酒有故事,热聊的杜禾敏和陆灵暄乐不思蜀,一个全然忘记了明天要早起上课,一个全然忘记了今夜家里有妻子在等。 能怎么办呢? 一个是跟自己情同手足的姐妹,一个是对自己敞开心扉的好友。 快十点半了,楼以璇先给徐雅宁发了消息:【雅宁姐,今晚是我有求于灵暄,所以请她喝了点小酒。】 【你放心,我没喝,晚点儿我会送她回去的。】 徐雅宁回复说:【好,没事。如果她喝多了,你到楼下打我电话,我下去接她。】 这边报备完了,楼以璇再又往下翻到“拆不散的饭搭子”群聊对话框。 在该找林慧颜还是找何欢帮忙之间摇摆不定。 听声音,杜禾敏已经醉成大舌头了,她一个人是肯定把她弄不回宿舍的,车库到宿舍楼有将近十分钟的路程呢。 最后一节晚自习也早结束了,林慧颜应该得空了吧? 杜禾敏这副醉鬼的模样,就别让何老师看到了,万一到时杜禾敏再语出惊人,说出什么唐突了何老师的话来,那可更难办了。 【楼以璇:林老师休息了吗?】 【林慧颜:正准备洗漱,也没什么事,你说。】 【楼以璇:我这会儿跟杜老师在清吧,她心情不大好,借酒消愁来着。】 【林慧颜:你也喝了?】 【楼以璇:我没有。就杜老师自己在喝,我看她喝得有点醉了,等会儿我就劝她回去。】 【林慧颜:要我过去找你吗?】 过来找她? 那怎么行! 陆灵暄还在呢。 【楼以璇:不用不用,就是想请林老师等我们一会儿,我开车送杜老师回学校,你来车库接应一下?】 【林慧颜:好。你到学校了跟我说。】 【楼以璇:谢谢林老师,麻烦你了。我尽快。】 【林慧颜:不着急,慢点开。】 楼以璇正盯着对话出神,陆灵暄上半身趴桌上朝她晃手:“我的璇,大宝贝,看啥呢?” 杜禾敏也有样学样,趴过来:“我的璇姐,我的宝贝璇璇,看啥呢?” “……” 楼以璇慌忙收手机,望着俩活宝,分别在她们额头上狠戳几下,“脏死了你们,酒气熏天的,聊完了吗?还喝吗?” 陆灵暄抓住楼以璇手腕拉向自己,另一只手还同时把杜禾敏往座位上推了一推。 “璇啊,你同事是真醉了,我还行。” “但再喝下去,我老婆要不高兴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回。” “噗。”楼以璇笑出声,“行啊陆灵暄,觉悟很高。” “那不然呢。”陆灵暄下巴一抬,骄傲得不行,“我可是有老婆的人。” “是是是,就你有老婆。” “你也会有的。” “希望吧。” 希望自己也会有老婆吧。 今晚的酒钱是杜禾敏支付的,楼以璇跟陆灵暄不需要结账,一左一右架起人直接开走。 “学校更近,十多分钟,我先送她,再送你。” 若没把陆灵暄叫来,她一人可真搞不定喝醉的杜禾敏。 那估计也只能求助林慧颜了。 “没问题。”陆灵暄劲儿比楼以璇大,是以把杜禾敏的身子往她这边倾斜着。 可不能让人把她的宝贝璇给压坏了。 压坏了谁来赔? 压坏了她如何向干爸干妈和亲爸亲妈交差? “啊,不行,我……”楼以璇望向陆灵暄,歉意地笑笑,“灵暄,我刚联系林老师,请了她来车库帮我接杜老师回宿舍。” “呵,我就晓得,你个没良心的。”陆灵暄没好气地怼她,“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己打车,不劳你大驾。” “对不起对不起,周末我登门赔罪。” “看我不好好跟你雅宁姐、我老婆参你一本。免得她总觉得你弱柳扶风的,总叫我多让着你,不要欺负你,我俩到底谁欺负谁?!” “……”楼以璇柔柔地笑,“谁让你强壮嘛,孔武有力,雅宁姐都说了,跟你在一起特别有安全感。” “孔武有力?”陆灵暄说得咬牙切齿的,“我谢谢你的赞赏啊!” “不谢不谢。” 她们三人中,个头最高的是170的杜禾敏,陆灵暄也就比楼以璇高了忽略不计的1.3公分。 两人费了好些力才把杜禾敏扶出清吧,扶进后座躺着。 酒的后劲上来了。 杜禾敏酒品还算好的,邋遢是邋遢了点,但起码没撒酒疯,也没乱嚷嚷。 “她这,安全带绑一个吧?”陆灵暄道。 “……绑。”楼以璇也是怕开着开着,后头的杜禾敏滚下座位。 若磕磕碰碰地伤到了哪儿,罪过。 陆灵暄把她那头的安全带扯出来,楼以璇则吃力地拽着杜禾敏两条胳膊把人拉坐起来,终于扣上了安全带。 “笑死,哈哈。”陆灵暄看着杜禾敏大笑不止,“你要不要拍个照,等她醒了发给她看。” “……你好意思笑别人。” “呃。”劣迹斑斑的陆灵暄一秒噤声,关了车门。 她醉酒的次数,五根手指可数不过来。 楼以璇也关上后车门,越过车顶看向陆灵暄:“好啦,今天谢谢你,劳苦功高。我是有恩必报的人,以后我会在你老婆面前狠狠夸你的。” 陆灵暄“哼”了声:“走吧走吧,去见你的林老师,搞快点儿啊,我等着叫嫂子呢。” “……你也快打车,上车了给雅宁姐说一声。” “拜了,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道完别,陆灵暄拢了拢头发,边在软件上叫车,边走去路边。 给老婆发语音道:“老婆,小璇璇见色忘义,她把我叫出来,却不送我回去。” 一坐进车,楼以璇就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拿出手机飞速敲字:【雅宁姐对不起!!我这边出了点小状况,没办法送灵暄回去。她没醉,我也叮嘱了她打到车就跟你发消息,你没睡的话,留意一下微信。】 【徐雅宁:好,你自己开车小心,祝顺利。】 祝顺利? 顺什么利? …… 楼以璇是在车子开到了南门时才给林慧颜打去语音通话的,从她给林慧颜发消息到她开回学校也不过才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里,林慧颜没有洗漱,也没有看书或办公,而是在继续完成第四组木艺花。 就差底座与茎部的拼接,这株紫丁香便“竣工”了。 接到电话后,她暂停组装工作,穿上厚外套就下楼往车库赶。 雨在早前就停了。 林慧颜寻着楼以璇发来的车位照片,不多几时便找到了楼以璇的车子。 “林老师你来啦,快搭搭手,杜老师好沉。” 开进车库楼以璇就下车了,大半个身子钻进后车厢,又拍又哄好几分钟才终于叫醒了杜禾敏。 她开车稳,稳得杜禾敏呼呼大睡。 杜禾敏醒是醒了,但脑子还不够清明,一脚迈下车,踉跄着扑到楼以璇身上。 且树袋熊似的挂住了楼以璇脖子,醉态十足地犯浑:“楼楼,宝贝,大宝贝,你也是我的大宝贝。我呢,我是你的宝贝吗?你说啊,我是不是你的宝贝,是不是啊……” “……!杜老师,到学校了!”楼以璇慌得心脏都不好了,一把捂住杜禾敏乱讲的嘴,“林老师,林老师来接你了!” “唔唔,唔唔唔唔……” 杜禾敏摇头晃脑地挣扎,可楼以璇哪敢挪手?被她害死了都。 她们的话,林慧颜自然都听见了。 沉着脸,用套在腕上的发绳将头发随意扎了起来,走到楼以璇身后,掰开杜禾敏的手。 “杜禾敏,明天不想写有关‘师德建设’的报告,就老实点、安静点。” “……” 这冷气场,赶得上冰窖了。 楼以璇只觉得后背发凉,谁能来救救她。 林慧颜铁面无私,不会让她跟杜老师一块儿写报告吧? 写作文她行,写论文报告很不行! “杜老师?杜老师?”做个好人吧,你再不醒醒,就要祸及无辜了! 不是都醉得说胡话了吗? 不是都能手脚并用了吗? 不挣扎了又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装的吗? 啊?! 杜老师你害人不浅,你恩将仇报!你快醒来吧,我也很惨的!你不要再祸水东引了! 楼以璇左手暗暗使劲儿掐着杜禾敏的腰,右手松开:“杜老师,你醒了。” “……”不,我没有醒。 杜禾敏忍着疼,就是不睁眼。这可把楼以璇给气坏了。 只得使出阴招。 “林老师,你一个人扶得动杜老师吗?要不我们还是再麻烦麻烦何老师一下?两个人扶她容易一些。” “也行,你给……” “唔,林,林老师怎么也来了?” 杜禾敏哪儿有脸见何欢,睁眼后,左右看了看,“是回学校了吗?楼楼,你送我回来了啊。” “……”楼以璇收回手,却在后退时撞进了身后林慧颜的怀里。 更令她大吃一惊的是,林慧颜不仅没退,还扶上了她的腰,比她们上次在超市里贴得更紧密,更暧昧,更有……感觉。 好软。 好香。 好想就这么多靠一会儿。 比起楼以璇的陶醉,林慧颜要稍显理智一点。 她左手揽在楼以璇腰间,右手抓着杜禾敏胳膊:“杜老师,自己能走吗?” 林慧颜是典型的话越少,威严就越盛,气场就越强的那类人。 “能,能走。”杜禾敏缓缓地把手臂从林慧颜掌下抽出,全程发虚得直吞口水。 林老师那手劲,不比楼以璇掐得轻。 痛死。 这回是玩脱了,丢脸丢大了。 还不都怪陆灵暄说,要试探一个人对你是否有意,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就是看她会不会为你吃醋。 至于“吃醋”的具体表现,她们可以在微信上细说。 她刚刚不过是将计就计,想着先拿楼楼和林老师来做个试验,哪成想这俩都贼精贼精的,让她搬起石头活活砸了自己的脚。 不住地暗骂自己是笨蛋,忙没帮上不说,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而楼以璇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被夹在了中间,那她发烫的脸岂不被杜禾敏看了个清清楚楚?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这条淡水鱼,算是彻底被烤熟了。 她也没脸了。 侧身跟前后两人都拉开距离,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从储物格取出一把雨伞。 随后绕回至杜禾敏跟前,扬扬嘴角:“杜大宝贝,你的伞,拿好。” 杜禾敏接伞时,紧张得脚趾头都抠紧了。 没救了,上千字的“师德建设”报告是板上钉钉跑不掉了。 递了伞,楼以璇告辞道:“林老师、杜老师,早点休息,我就不跟你们往外走了。” “楼……” 杜禾敏想解释,可眼下也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她出清吧那会儿是真晕得厉害,但自由古巴是她最常喝的一款酒,对她来说,后劲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杜老师想想怎么向林主任交代吧。” 楼以璇用眼神勾了一下林慧颜,“不过呢,老师犯错,与学生同罪,林主任要是罚你写报告,我倒很想鉴赏一番。祝你好运哦杜老师,拜拜。” 林慧颜叮嘱了她一句:“雨天路滑,小心。” “嗯。”楼以璇冲林慧颜点头,视线略过她胸前,“林老师晚安。” 深夜的车库内灯光昏黄,不计其数的车辆静静地停放在整齐规划的车位上。 只有一辆白色的轿车亮着灯,也只有这一辆,不是归车。 它是过客。 有自己的家要回。 车到半路,楼以璇就在置于支架的手机上看到了杜禾敏发来的好多条未读消息,没点进去。 她其实也没生气,就臊得慌。 开了车窗,吹了吹冷风,把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想了一遍,她还挺感谢杜禾敏的。 回到家后,进浴室边放洗澡水,边看杜禾敏的消息。 【杜禾敏:楼楼你别气嘛,我承认在车库的时候是装醉,但真不是想吃你豆腐。你知道的,我的心在何老师身上。】 【杜禾敏:好吧我跟你摊牌了吧,我那么做是在帮你刺探军情。】 【杜禾敏:反正我的心意你都了如指掌了,也不怕再暴露什么。可我必须得跟你说,林老师对你的态度很不寻常,超不寻常!】 【杜禾敏:你朋友说的,摸清对方心意的最佳途径,是看她对你有没有占有欲,看她会不会为你吃醋。】 【杜禾敏:确定心意也好,推进感情也好,别无他法时,就做点儿能让对方吃醋的事,效果奇佳,而且百试不爽。】 【杜禾敏:这也是你朋友教的。你晚上都没好好听吧?我听得可认真了。】 【杜禾敏:我不管你是很久以前就喜欢的林老师,还是最近才喜欢的林老师,我只认一件事,就是你喜欢她。】 【杜禾敏:你帮了我,我也想帮你,我们通力合作,守望相助?】 清吧里陆灵暄跟杜禾敏对饮密谋,声音大部分小得跟蚊子似的,她能听到些什么? 两人难不成是都背着她,把她给卖了? 自来热的两个人,再加上她开学不久就跟陆灵暄说起过杜禾敏这号人物,出卖她的可能性极大。 【楼以璇:还是请杜老师继续装作不知道吧,我不需要帮忙。不是嫌你帮不上,而是我跟她的情况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 【楼以璇:你自己也是,做决定时务必三思而后行。我请朋友来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跟你的情况很相像的情侣,终成眷属的肯定也不止她们这一对。】 【楼以璇:但杜老师,凡事皆有两面性,我让你见到了希望,同时也要给你泼一盆冷水。】 【楼以璇:在你迈出下一步之前,最好把成与败的“果”都一颗一颗地从土壤里刨出来,数一数也掂一掂。哪些是你拿得起也放得下的,可以捧回家浇水灌溉,哪些是你拿不动也养不起的,只能埋回去任它自生自灭。】 发完以上消息,楼以璇脱衣服坐进浴缸,泡澡解乏。 公寓里原本没有浴缸,是她自己量了尺寸,买来让工人安装的。 泡澡的习惯是在澳洲养成。 而泡澡时上闹钟的习惯,则是在母亲的勒*令下养成的。因为有一次她泡着泡着就睡着了,滑到水里被呛醒,还有一次睡着了,是母亲来把她推醒的。 后来每次见她放水,母亲都会亲自查看她的手机闹钟,自己也会定一个闹钟。 如今回了国,再也没人管她泡多久的澡,再也没人管她上没上闹钟了。 对母亲的思念来得突然,也来得猛烈。楼以璇将整个身子都沉入水下,任眼泪流淌进水中,那样就不算流泪了。 二十六年的相伴。 怎么会没有爱呢?怎么能不爱呢? 沉在水里的她听不见手机铃,闭气到极限才冒出水面呼吸。 闹钟还没定。 她重新拿起手机,却见有林慧颜发的新消息。【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0-50 第41章 亲密相拥。 其实楼以璇并未对林慧颜的消息抱有过多不切实际的期许,照林慧颜的为人准则,发来的无非就是问她是否安全到家之类的,不可能是问她为什么要跟杜禾敏去清吧。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还没点开对话框就在列表头像下看到了那句:【到家了吗?】 【楼以璇:到了。】 【林慧颜:好,晚安。】 看,多么例行公事的做派,像极了上级对下级的客套关怀,一句额外的话都舍不得跟她多讲。 楼以璇闭上干涩的眼,不消几秒,眼睫再次挂上水雾。 杜禾敏是惨,但她也好不了多少。 心都掏了千百遍了,林慧颜硬是一次都不接。 林慧颜啊林慧颜。 你的关心,你的在意,你的喜欢,就只能平静得像三分熟的同事,包装在礼貌客套的糖衣下,可有可无吗? 林慧颜,你的心就一点都不痛吗? 如果痛,怎么就不肯多应我一次,怎么就不肯多说一句呢? 石头都该捂热了。 真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能冷硬成这样。 而这晚最后,杜禾敏也只回了她一条消息:【楼楼,你跟何老师讲话是真的很像。】 给杜禾敏发那些话,是不想眼睁睁看着杜禾敏也遭受一遍她遭受过的苦。 作为主动方,她这个前车之鉴摆在这儿,杜禾敏又是她回国后交到的最好一位朋友,没道理不将自己的错误示范拿出来做个警醒。 她俩都得吸取教训、长长心。 【楼以璇:祝我们得偿所愿。好梦,杜老师。】 …… 周六晚,楼以璇言而有信,一下班就上陆灵暄家请罪去了。 小酒馆周末客流量大,徐雅宁身为老板,通常都会去顾店,要很晚才回。 楼以璇跟陆灵暄在厨艺上是旗鼓相当,属于一个有胆做,另一个都没胆吃的那种。 能面不改色吃下楼以璇一桌菜的人,林慧颜是唯一的一个。 虽然楼以璇十分有诚意地买了菜,说要下厨收买陆灵暄的胃,但陆灵暄在八月份“轻信”过楼以璇一回,下场是至今看到土豆泥还想吐。 于是她趁楼以璇进厨房收拾菜,十万火急地点了烤鸭外卖,选择代付,把订单转给了楼以璇。 “璇璇,我今天想吃烤鸭,你依是不依?” “依,那就吃烤鸭。” 陆灵暄歪靠在厨房门口,拎着手机:“看你自己的手机,再动动你的小手。” 楼以璇洗了手,拿手机操作付款:“付好了,要等半个小时。” “我们家徐老板原是想让小酒馆的厨师做几个菜,叫人给我们送来,我很有骨气地说不要,我俩四肢健全的大活人,离了老婆,还能饿死不成?” “……”楼以璇没接话,她哪儿有老婆,陆灵暄摆明了在故意气她。 “璇啊,你说你磨磨唧唧地干啥呢?都确认林老师喜欢你了,还等什么呢?嗯嗯?” 楼以璇揣好手机,把挽起的袖子又往上捋了捋,逼近陆灵暄:“我倒要问问你,你那晚是不是跟杜老师狼狈为奸了?” “我没有,没有的事啊!” 陆灵暄挺直腰杆,喊冤道,“楼以璇,我可给你保守了十年的秘密,你居然,居然让我蒙冤受屈!”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你起誓,你若撒谎骗我,就秃头长斑,大腹便便……” “……”她家大宝贝好恶毒的心啊。 “不敢?” “哎呀好璇璇,你就饶了我嘛。” 小女子能屈能伸,陆灵暄耍赖抱住楼以璇,“是杜老师先提了一嘴林老师,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学校都跟哪几个老师关系好。我说我知道呀,然后就顺水推舟,就……” 楼以璇仰屋兴叹:“就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吧。” 也不知陆灵暄这无赖泼皮的浑人样,雅宁姐是怎么忍受、怎么管教的。 越大越没正形。 “就,就请杜老师发发善心、牵牵红线。成就一段姻缘,也是在积德行善嘛。好人,会有好报。” “……” 陆灵暄慢慢退开,但手还死死地攥着楼以璇的衣服,心虚道:“你们那晚在车库的事,杜老师也发语音跟我描述了下大致情形。” 她跟杜禾敏已加了好友。 也互相备注了真实姓名。 但没跟杜禾敏说她老婆叫什么,她的朋友圈只对朋友三天可见,也从不发徐雅宁出镜的照片。 所以加的时候,毫不担心会露馅。 “璇璇你信我,这招真有用!你不逼她,但你可以刺激她啊!” “你想想嘛,想想,那青蛙温温吞吞的,你不拿棍子……” “啊不是不是,你不弄出点动静激它一下,都发现不了它能跳得多快多远,对不?” 煎熬。 天知道陆灵暄这几分钟有多煎熬。 别看楼以璇泰山压顶也临危不惧,总是和颜悦色的,这万万碰不得的一块逆鳞,就是林慧颜。 除了关乎林慧颜,旁的任何事,楼以璇都绝无可能跟她翻脸。 “大宝贝,你倒是……” “陆灵暄,”楼以璇先是佯怒,而后噗笑道,“下回记得换个比喻,是兔子,不是青蛙。” “笑!你还笑!”陆灵暄松开她,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你这黑心肝儿的家伙,迟早有一天得让我嫂子倒一大锅油把你爆炒一顿,看看你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嗯,那你耐心等着。”话很糙,还很俗,但楼以璇爱听。 两人闹完了往客厅走,陆灵暄从冰箱拿出两盒冰淇淋:“西瓜味儿的,给。” 这口味的冰淇淋,她是专给楼以璇买的。 反正家里一年四季恒温,吃冷喝热都随心情而定。 “谢谢。” “少说‘谢谢’啊,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开裆裤的情谊,咱俩谁跟谁?” 盘腿坐地毯上,一人一盒冰淇淋,边吃边等外卖。电视里还播放着一部暑期档大热的动漫电影,声音很小。 挖了几勺蜜瓜冰淇淋吃下后,陆灵暄问:“对了,你去京平的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吗?” “订好了。昨天订的,周四早班机,周五晚班机。” “这么赶啊?你周六的课不是下午吗?怎么不周六上午再回来?难得跟馆长姐姐见一次面,不多叙一晚的旧么?下次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陆灵暄口中的“馆长姐姐”便是澳洲博纳艺术馆的馆长——Kinla。 楼以璇留学几年间能迅速积累名气并早早靠画墙画、卖画自力更生,Kinla这位伯乐功不可没。 所以陆灵暄虽没见过她,但对她很尊敬。 “可惜不是周末,如果在周末,我非得厚脸皮地跟你飞过去,见见你的大恩人,谢谢她对我家大宝贝的关照。” Kinla的照片她看过不少,有楼以璇发她的,也有她自己到网上搜来的。 妥妥一位高鼻梁、高眉骨、黑发色的混血大美女。 楼以璇觑她一眼:“别想了,就算是周末,我也不带你。” “切,稀罕。”陆灵暄吐吐舌头,洋洋得意道,“我有老婆疼,有老婆爱。不像某些人……” “是,不像某些人,有老婆还喜欢看美女。” “谁喜欢看美女了?”陆灵暄急得跳脚,拿勺子指着她,“你可别血口喷人啊!” “那我们把事情原委告知雅宁姐,让雅宁姐来评断?” “楼以璇你大混蛋!” …… 出发去京平的前一天,正好周三。 楼以璇像往常一样跟杜禾敏她们三个一块儿吃午饭,期间一派祥和,完全看不出来她们之间谁同谁“不睦”,谁又同谁在“赌气”。 下午的课上到中途,楼以璇刚做完教学示范,林慧颜出现在了美术教室门口。 “楼老师,请出来一下。” “稍等。” 楼以璇冲她点了下头,调出多媒体影像,对学生说道,“这周的作业,以静物组合为主题,根据屏上这张黑白照片创作色彩画,要横构图,暖色调。” 鉴于新生都还处于入门阶段,照片上的物品并不多:一块衬布,一个瓷瓶,两个苹果,一根香蕉。 “照片张筱会发到群里。宝贝们注意纪律啊,不得大声喧哗。” 布置完作业后,楼以璇走出教室。 猜不到能让林慧颜“打断”她上课的会是什么事。 “林老师请讲。” 只要不是让她补一篇“师德建设”的报告就成,杜禾敏那篇还没写好呢。 不低于三千字,这苦她可吃不消。 “校长助理刚给我打电话,让我叫上你,一起去格物楼的vip接待室参与重要会议。说是天木集团和海帆集团两方的大领导都在,估计跟美术班的教育教学工作有关。” 林慧颜也是临时接到的“任务”,助理在电话里就把两大集团的总裁都抬到台面上来了,可见该会议的重要程度,远大过于一堂课。 好在不早不晚:“你这里还有什么要安排的吗?” “没了,他们自己可以的。”楼以璇看眼手机时间,“三点半,这会总不会要从现在开到晚上去吧?” “到了才知道。” 林慧颜眉目清肃,讲话也怪冷厉。 楼以璇频频受挫,就不爱在学校里跟林慧颜多说话。 任她说多说少,任她眉开眼笑,碰上林慧颜就都是自讨没趣。 “那林老师带路吧,您先请。” 楼以璇没去过那个什么vip接待室,请人带路就要有“请”的姿态,况且她们还是在教室外,保不齐多少双耳朵偷偷听着呢。 听她俯首说“您”,林慧颜的心猛地一沉。 仿佛又回到了她们在这所学校初见的那日,楼以璇用一句一句的“您”来佐证她们的陌生。 连“生分”都称不上。 “走吧。”林慧颜带头走在前,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声轻一些。 她走得不快,楼以璇跟得也不紧。 身体和身体的距离触手可及,但林慧颜心里的那道距离,却已被风越吹越远。 来到会议室,由等在门外的校长助理给她们开了门。 一进去,楼以璇惊喜交集。 因为她发现不仅天木、海帆的总裁在,更发现了他们正在接待的竟然是她的熟人——博纳艺术馆的馆长。 她不是该在京平吗? 校长助理:“林主任、楼老师,请这边入座。” 不等楼以璇抬脚,那位尊贵的贵宾先站了起来:“Xuan,好久不见。” 见女人起身款款朝自己走近了些,楼以璇才洋溢着喜色大步迈向她:“Kinla!” 而一路都在楼以璇身前的林慧颜,此刻被无情甩在了身后。 看到楼以璇和另一个女人激动地、旁若无人地亲密相拥,还听到了她格外兴奋地说:“你怎么在这儿啊?我还以为要明天才能见到你。” 第42章 捧起她的脸。 vip接待室的面积并不是特别大,里头也没有大长桌,而是大半圈的单人皮沙发,每两个沙发中间是木制小圆桌。 身处主位的是东道主,即天木教育集团的总裁——岑琼瑛。 岑琼瑛30岁接任总裁之位,而今也才掌权两年。 这位年轻的上位者,楼以璇只在校刊、杂志上见过她,也听杜禾敏提过,如此近距离打照面还是头一回。 坐岑琼瑛右手边的是海帆教育集团的总裁,坐她左手边的则是Kinla。 Kinla的左边原本是其精通多国语言的贴身特助,在楼以璇到来后,接收到老板的眼神,便自动将位子让出,恭请楼以璇入座。 眼前皆贵人,楼以璇不便推辞,以免把场面给弄得不好看。 顺她往左,是校长和天木集团的两位高层,以及原先给林慧颜和她预留的两个座位。 对面则坐得有海帆集团的美术专业教学校长、执行校长、招生校长等。 由于楼以璇“插队升咖”,林慧颜就必然会成为坐在最边上的那个。她旁边空出的位子,Kinla的特助并未去坐。 楼以璇私心里是有点想让特助坐过去的,但人太多,她一个小小打工人,哪儿能越俎代庖? 尽管她和特助也很熟,熟到能越过Kinla请其帮帮忙的程度。 当然,这也是Kinla授过意的。 Kinla拉着楼以璇的手:“坐吧,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你是贵宾,你先坐。” “行,我先坐。”Kinla依了她,松手落座,可她语气宠溺,在场无人听不出。 随后,Kinla用标准的中文向诸位言明了她和楼以璇是知交好友,盛赞了楼以璇的艺术造诣,还直说,此番主动促成与海帆、天木的艺术留学合作项目,也有楼以璇的因素在里面。 在澳洲,楼以璇被Kinla夸赞惯了。 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但这是在国内啊,是在自己的领导面前,是在林慧颜面前。 要不是沙发之间隔着一张碍事的桌子,她早伸手阻止Kinla对她“大吹特吹”了,怎会面上努力维持着微笑,实际尬得想找个地缝钻。 Kinla除去博纳艺术馆馆长的身份,还兼有澳洲美术协会副主席、知名院校艺术顾问等多个举足轻重的职衔。 她的分量,受得起两大教育集团总裁的亲自接待。 会议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楼以璇和林慧颜几乎是充当陪衬,有人抛问题给她们,她们才浅谈几句。 合作的重点事项,三方已达成共识。 差不多快五点,岑琼瑛吩咐候在一旁的助理打点好餐厅那边,他们准备出发过去了。 “小楼跟金馆长多月未见,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跟我们一块儿去吃晚饭,陪馆长叙叙旧,以尽地主之谊。” 岑琼瑛发话,先邀请了客方的楼以璇,才又点林慧颜的名,“林老师也一同前往吧。” 林慧颜向来不喜此类接待性质的饭局,但这次她没有急着应答,而是看向了楼以璇,在等她的表态。 这顿饭少说得两个小时起步。 下午的课尚未结束,晚上也还有两节课,楼以璇会为了陪这个叫Kinla的馆长而丢下学生吗? “Xuan,陪我去吧。”Kinla不顾众人眼光,身子侧倾,覆上了楼以璇的手。 话语里带有几分请求的意味:“该谈的公事我们都谈妥了,晚上只吃饭。既已提前见了面,你若推脱不去,我不愉快,也不开心。” 为了给楼以璇一个惊喜,她才没透露来怀安市的这趟行程。 至于跟海帆、天木的合作,在抵华前就在接洽了,算作是送给楼以璇归国的一份大礼。 人情、人脉、资源,只有送这些,楼以璇才拒绝不了。 “好,陪你。”楼以璇应下了。 “谢谢宝贝。” Kinla脱口而出的一声“宝贝”,令在座的每个人心中都产生了或多或少的疑虑。 楼以璇握着她的手送回她自己那边,小声道:“Kinla,这是在国内。” “国内怎么了?国内就不能叫你‘宝贝’了?” 光阴易逝,丝毫没有在她的剑眉星目上留下岁月痕迹。年过四十,眉宇间仍自带英气,与风韵同存。 她二人的热乎劲,在旁人眼里,像极了“打情骂俏”的恋人。 楼以璇无奈,给了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你再玩闹戏弄,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林慧颜坐的远,看不见她们的小动作,也看不见楼以璇的眼神和表情。 但Kinla举止暧昧的一言一行,她都看清了、听清了。 楼以璇侧着身,朝向Kinla,长发垂落,似在轻声说着什么,嘴角也似带着浅浅的笑。那是她熟悉的温柔,却在这一刻刺痛了她的眼。 所以她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岑总,晚饭我就不去了。晚上学生那边有我看着,也好让楼老师安心去吃饭。” “林老师啊……” 校长想劝说几句,被岑琼瑛截了他的话:“也罢,素闻林老师严于律己,恪尽职守,那便不强你所难了。” 林慧颜颔首,以作回敬。 从进了这间会议室,楼以璇就没看过她一眼。 即便是岑琼瑛将话题引至她两人身上,即便是她看了过去,也没得到楼以璇的半分关注。 众人相继起身,Kinla是客,自当与两位总裁走在最前面。 可雍容华贵的女人,为了迁就楼以璇的身份与步伐,甘愿落后于他人。 还没走出会议室,女人就单手搂上了楼以璇的腰,像摸到了什么,继而钻进楼以璇衣服口袋里。 “这是什么?” “暖手宝。”楼以璇的手也伸进口袋,“它会自己持续发热,手揣兜里就不冷了。” “听起来是个好东西,适合你。”Kinla对此物颇感兴趣,“拿出来我看看。” 楼以璇却按着她的手,踮脚向上贴近她,耳语了几句英文。 Kinla听后,笑得妩媚又暧昧。 也微微俯低在楼以璇耳边轻声说着英文,并将楼以璇兜里的暖手宝抽出,浅浅地看了眼就放回。 耳鬓厮磨完,两人的手也都从衣兜里拿出,可Kinla又双手捧起她的脸,左看看、右瞧瞧。 “长胖了一点点。” “是胖了一点,这能看出来?你用手量的?这么准吗?” 楼以璇抓着女人的手腕,女人顺势将手落在她肩头,似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脖颈。 她没有躲开,专注地聆听着对方的话语。 林慧颜将她们的互动看得分明。 两人相距不过几厘米,穿着平底鞋的楼以璇在高出她一大截的女人怀中,分外的小鸟依人。 而楼以璇在听到女人说的又几句英文后,眼眸中的笑意更浓了。 像是春夏里盛开的铃兰,很美好,却与她无关。 “半年不见,有没有想我?” “当然想了。” “小骗子,想我怎么一通电话都不给我打?” “你是大忙人,我哪好意思烦扰你,在澳洲我们也没经常通电话。” “是啊,明明我们联系得不多,可这半年没你在身边,没你陪我出席那些宴会,我都不习惯了。” 一涉及到敏//感话题,楼以璇就转换了一口流利的英文跟Kinla交谈,Kinla也用英文回应她,边聊边等电梯。 搂了腰、揣了兜、捧了脸、摸了颈,Kinla还嫌不够,又玩儿起了楼以璇的手指。 用中文说道:“怎么戴戒指了?还戴的是中指。动作这么快啊,跟谁热恋了?那人比我还好吗?嗯?” “戴着玩儿的。”楼以璇避重就轻,反托起她的手。 Kinla喜好戴首饰,项链、耳环、戒指、手镯等,应有尽有,赶得上收藏家了。 今天她的右手只戴了食指,左手是中指、尾指都戴有戒指,不同的款式、不同的颜色,很有巧思的搭配,相得益彰。 “不像你,个个都嵌着宝石,价值连城。” “送你你又不要。” “Kinla,你送我的已经很多了……” “嘘,感谢的话不许提。”女人爱怜地抚了抚楼以璇的发,拇指在她右耳处摩挲着,“给你带了生日礼物,今晚吃了饭,跟我一块儿走吧?” 似觉得痒,楼以璇偏头缩了缩:“太赶了,我明早再飞过去,酒店也已订好了,离美术馆很近。” “订了也可以退,你自己住那边不方便。”女人的小指挑起楼以璇的一缕发,从上往下把玩着,“退了住我那,正好同我讲讲你回国这几个月的事,我想听。” “那好吧,那你等下把酒店的地址发我。” “这才乖。发什么地址,是你把航班信息发给我才对,明早我让人去机场接你。” “行行行,你是大老板,你说了算,我不跟你争。” “争?你争得过我吗?不过宝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澳洲?一个人在国内多没意思,你爸爸妈妈在澳洲,你的家自然也在澳洲,待一两年待够了就早点回来,好不好?嗯?” “Kinla,你又来…都说了不提……” “好好好,不生气不生气,我不说了,不说了啊……” 两人的笑声低语交织在一起,可林慧颜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出奇。 攥紧手机,指节泛白,却仍要强迫自己装作若无其事。 她闭了闭眼,试图将那画面从脑海中驱逐。 但楼以璇对女人露出的每一个笑容,女人对楼以璇诉说的每一句笑言,都化作了千斤重的铁轮,来来回回地碾磨着她的心。 时间变得漫长无比,心痛像有形的树根,在阴暗处扭曲爬行。 越扎越深,越长越密。 今日之前她担心的,是女孩的锦绣前程会因她受阻。 却原来…… 她的女孩早已扶摇直上,鹏霄万里,又哪里还轮得到她担心。 他们一行人的数量挺多,避免拥挤,分成了两批下楼。Kinla带着楼以璇,自然在第一批。 目送领导和贵客们上了电梯,林慧颜跟其他几人又等了一小会儿,乘坐后到的另一部电梯下楼。 楼下无人等她。 与她同乘一部电梯的人匆匆说了“林主任再会”,便紧赶着往车库去了。 手机新进来一条消息,“楼老师”的对话框跳到了最上面:【班级那边就有劳林老师看着点了。我尽早回来。】 …… 楼以璇的尽早,算不上早。 她八点半才回到学校,而Kinla的航班是九点半。 从后门进入教室,第一个发现她并大胆跟她打趣的是喜欢坐后排的林见鹿:“楼老师,你怎么有点像做贼。” “还差二十分钟下课放学,不早不晚,楼老师回来得很准时。” 这第二个冷不防出声的,是也坐在角落里的林慧颜。 “……”楼以璇吓傻了,林慧颜说的帮她“看着”是这样亲临其境地“看”吗? 这哪是“看”,这分明是在等猎物自投罗网。 她就是那只“猎物”。 林见鹿送她一个“自求多福”的叹息,摇摇头继续调色了。 教室里原本有些细小的声响,林慧颜一说话后,一下子鸦雀无声,都在替他们的璇姐捏汗。 因为下午的时候,正值大课间休息,衔接活动课,好几个班的学生都看到楼老师跟校长等一群衣着不凡的人浩浩荡荡往车库方向走了过去。 而林老师却孤身只影朝美术教室走来。 虽然他们不太敢问班主任,楼老师是不是跟校长一起在接待外宾,去外面应酬了? 但这还用得着问吗? 他们的这位班主任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啊。 关键是,楼老师回来得也太晚了点,不但晚,还带了一身的酒气。 完了。 他们才嗑了半个月的“意会cp”,很可能今晚就要be了。 林慧颜合上看了两节课的数学教辅书,盖上笔帽,从椅子上站起:“跟我出去一下。” 楼以璇心一抖,免不了又得挨训了。 她乖巧地点点头,旋即扬声对学生们说道:“宝……同学们,自己注意看时间啊,作业上有问题的,我们周末在群里探讨。” 林见鹿摇摇画笔:“好的楼老师,你跟林老师去忙吧,下周再见。” “是啊是啊,璇……楼老师,你快去忙你的吧。”张筱也大声附和道,“我会盯紧并催促他们完成作业的。” “……好,下周见。” 出了教室,楼以璇这心里慌张得直打鼓:“快下课了,要不,林老师随我上楼?” 去个封闭没外人的地方,保全一下自己的脸面。 林慧颜没作声,先一步走向楼梯间。 进到办公室,第一句话便是盯着楼以璇问:“你喝酒了?” 第43章 我要她来送。 喝什么酒?喝了酒来学校,是想步杜老师的后尘,写三千字的检讨报告吗? 她可一点都不想。 “没有。我一口酒没喝,但他们没少喝,所以衣服上的味道稍微重了点。林老师若是不信,可以检查。” 楼以璇说罢,还相当配合地张了下嘴。 倒不是真的想让林慧颜来闻她嘴里有没有酒气,做个样子,让林慧颜相信她没骗她。 “往返是有车接送,可我的车还在车库,要开回去的。” “嗯。”林慧颜信了她的话,“以后注意,不要一身酒气地进教室,为人师者,当以身作则。” “好的林主任,谨遵教诲。” 逃过一劫,楼以璇松了口气,面部表情也松快了,“今晚多谢林老师暂代我坐班,没影响到你别的工作事务吧?” 她说着抬手撩了撩碎发,而林慧颜也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她左手食指上多出来的一枚戒指。 嵌了钻的流光套戒。 下午的时候,就在几个小时前,这枚戒指还戴在那位金馆长的手指上。 Kinla,中文名——金仪琳。 她下午把网上能查询到的有关金仪琳的所有资料都看了一遍。 离异单身六年,与前妻育有一女,最新出炉的澳洲财富榜,金仪琳高居第九位。 那能被她戴出来商务会谈的一枚钻戒得值多少钱呢? 五位数? 六位数? 还是七位数? 那样一位光风霁月又贵不可言的大人物出手,想必只多不少。 论财力,论物力,论人力,论…… 此时此刻仅是站在这里,林慧颜就已输得一败涂地。 “既然明早要赶飞机,楼老师就早点回家休息吧。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下周见。” 她说完转身就走,速度快得楼以璇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走到楼梯口了。 楼以璇追出门,但只小跑几步就停了下来,对着空荡荡的走廊轻叹道:“下周见,林慧颜。” …… 周五晚,林慧颜信守承诺,去秦凤茹下榻的酒店陪她至凌晨十二点。 头婚那回,她们都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秦凤茹生性要强,不求样样最好,但求该有的都要有,于是那回她也追求时兴,叫来了六个好姐妹当伴娘,林慧颜便是其一。 林慧颜很是不情愿,经不住秦凤茹软硬兼施的各种花样,松口说行。 然而在婚礼前夜,林慧颜“跑路”了。 只给秦凤茹发了消息——【你好好彩排,明天我会去现场,做你的场外应援。】 把秦凤茹气得,此后数月都未给过林慧颜好脸色。 也仅有那次,是做了亏心事的林慧颜费尽心机地去哄秦凤茹。 她要不哄,恐怕两人早就散伙,也不存在今日秦凤茹对她坚如磐石的这份姐妹情谊了。 这次结婚,并非大操大办。 较之多年前那场婚礼,流程形式上低调很多,只宴请双方要好的亲朋,没请同事,伴娘也只请了一位。 但规格是高调的。 “林大主任,行不行啊你,来都来了,今晚就跟我在这儿住呗?你看这床足足两米宽,我就是翻跟头也翻不到你身上去。再说我一个专吃小鲜肉的,又不会吃了你这个老大姐,怕什么?” 繁琐的事情一忙完,秦凤茹就又开始拿林慧颜寻开心了。 给她订房间她不干,陪她睡大床也不干,非要凌晨开车回家,明天五点又来。 算下来,睡眠时间顶多三个小时。 真经得起折腾,秦凤茹都担心她身体吃不吃得消。 “……”听她开黄腔,林慧颜自动屏蔽,坐在沙发上搜索画展信息。 昨天下午,楼以璇发布了朋友圈动态,三张配图都是在画展开幕式上拍摄的。 一张是多人在主题喷绘前的大合影,一张是她和Kinla的双人合影,一张是她参展的作品。 照片里的楼以璇身穿一条法式黑色方领礼服,纯白色的雪纺灯笼袖设计,裙摆遮住小腿,脚上是一双偏浅的杏白色闪钻高跟鞋。 长卷发没做复杂的精美造型,但在左鬓夹了一个闪亮的与高跟鞋呼应的银色发饰,将她漂亮灵动的精灵耳露了出来。 同女王般的Kinla站在一起,俨然一位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受呢? 林慧颜从来没有如此的自惭形秽过,从来没有如此的惶恐不安过。 曾经那棵喜欢在她伞下躲雨的羸弱小树苗,却在别人的呵护下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开出了最美丽的花朵。 那她呢? 她曾为她挡过的那点雨,是否已微不足道得被一笔勾销? 随着前尘往事,烟消云散。 “林慧颜,你听没听我说话?”秦凤茹恼了,直接抓起一个枕头扔过去。 枕头撞在林慧颜膝盖,落地,被她捡起来扔回床上:“无聊了就睡觉,睡不着就看剧。” 秦凤茹又抄起另一个枕头要砸过来,林慧颜抬手示意她:“别出声,我妈电话。” 都十一点多了,怎么会这么晚给她打电话? “喂,妈?” “慧颜啊,你还没睡吧?” “没。” “那个,我没记错的话,凤茹的婚期是在这个周末吧?” “嗯,就在明天。” “那你今晚去陪她了吗?现在在她那儿吗?” “在。” “哦哦,你方不方便把电话递给她啊,妈妈想亲口跟她说一声‘新婚快乐’。” “方便的。” 林慧颜站起,走几步到床边,递出手机:“我妈想跟你说句恭喜。” 她的好友,父母只认得秦凤茹一个。 秦凤茹也是唯一去她家吃过几次饭的好友,哄长辈最为拿手,每次都能把她母亲哄开心,笑得合不拢嘴那种。 “喂,阿姨,我是凤茹。”秦凤茹拿过手机后亲切应答。 那声千回百转的“阿姨”听着,比林慧颜这个女儿冷冷淡淡喊的“妈”还亲。 “凤茹啊,新婚快乐,阿姨和叔叔祝你跟爱人白首不离,恩恩爱爱到老,都健健康康的,*工作重要,但身体更重要,知道吗?” 周春萍知晓秦凤茹的前夫为病故,所以这段新婚祝福里,把健康一项说得尤为郑重。 “谢谢阿姨,我知道的,您和叔叔也要多保重身体,慧颜要胆敢惹你们生气,您跟我说,我帮您训她。” 她与周春萍互有电话号码和微信联系方式,但一般都是她在重大节假日发发问候消息,周春萍极少主动拜托她帮忙。 她记得较为清楚的,是在她们三十岁上下那几年,周春萍有找过她。 请他们夫妇俩帮着物色物色适合林慧颜的对象,也帮着劝劝。 后来丈夫过世,她伤心过度颓靡了一两年。 外加林慧颜铁了心不谈婚论嫁,相亲局来一个拒一个,周春萍也就没再托她相看合适人选了。 “阿姨是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 “阿姨别跟我客气,您尽管说,我啊,帮人很在行的。” 边说还边挑眉看向林慧颜,指指沙发,让她一边儿坐着去,她跟阿姨要单独聊会儿。 周春萍不是个没有边界感的人,能对自己说出的帮忙,只会是关于林慧颜。 林慧颜没兴趣行窃听之事,只身走去落地窗前。 望着窗外的华灯,她不禁在想,楼以璇这两晚有没有跟Kinla住一间房,有没有睡一张床,有没有做比那天下午在会议室里更亲密的事…… 秦凤茹和周春萍没聊几分钟,林慧颜甚至都没怎么听见秦凤茹讲话。 “拿去,阿姨还有话跟你说。”秦凤茹下地,把手机递回给她。 交接了手机,秦凤茹扭身去浴室,去平复被周春萍激起的惊涛骇浪,去消化自己此前某个猜测成真的事实。 “妈,是我。” “哎,慧颜啊,妈还要跟你说的是,近期我跟你爸都很好,周末没事儿你就别回家了,尤其是元旦那几天的假期,别回来啊。” 林慧颜眉心蹙起:“是他们又找上门来哭诉了吗?” 周春萍也耐不住叹气道:“刘云芬这人的套路你也见识过,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吗?她带着晴晴来说情,一哭二求三闹的,烦都烦死了。你啊眼不见心不烦,别回来,免得被她撞见。” “对不起……”孤立无助感又一次袭来,似海啸般将林慧颜卷入堆砌着残垣断壁的海底深渊。 悲喜从不由她。 她就该烂在那堆废墟里。 终日浑浑噩噩。 便没有能被那群吸血鬼榨取、谋取的了。 “慧颜啊?慧颜?你还在听吗?” 周春萍一连又叫了好几声,林慧颜才“嗯”了一声回答。 “你是我女儿,别再说什么对不起。记住,你没任何错,不需要向我们任何人道歉。妈想得开得很,元旦他们家再来找事,我就报个旅行团出门躲晦气去,让林家忠自个儿在家应付。不然,咱母女俩一块儿出去?就不跟团了,咱们去海边?或者去北边?大冬天的,我觉着还是去个暖和点的城市吧……” “好,去海边,我来订票,您什么都不用管。叫上爸一起,31号晚上出发。” “成!”周春萍一口答应,喜出望外,“那,那我这就去告诉你爸。” “嗯,晚安。” 这头林慧颜挂断电话,秦凤茹也从浴室出来了。 脸上敷着面膜:“电话打完了?那行,回吧你,别搁这儿碍我眼了,回去也好好贴个面膜,明天别顶着个黑眼圈过来啊。” “还没到十二点。”她亲口应承了要陪秦凤茹到十二点的。 “十什么二点?我又不怕鬼。我妈她们不还住隔壁呢嘛?有事儿我会叫她们的。” 秦凤茹坐到床沿,手指并拢做面部按压,帮助精华液吸收,“你明儿早别迟到啊,妆化精致点,衣服也穿好点,再给我精神点、喜庆点,这几点要求很合理吧?” “……合理。” 林慧颜拎了包离开。 周六婚宴当天,林慧颜被秦凤茹安排在了一众优质单身男女的桌位。 秦凤茹跟除了林慧颜之外的朋友都说——姐的结婚宴,也是姐特地给你们筹办的相亲局,你们这些老老少少的,孤男寡女的,千万不要手下留情,有看对眼的,管她是男是女,该喝酒喝酒,该示好示好,大家齐心协力,撮合一对是一对。 林慧颜这几日本来就心情不好,来者不拒地喝了很多酒。 新婚夫妇挨桌敬完酒后,秦凤茹撇下小奶狗新夫,也坐来了林慧颜他们这桌凑热闹。 论对林慧颜的了解,她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要不是郁郁寡欢自己灌自己,谁能让林慧颜喝成这样啊?她都不能。 就这一次。 允许她放纵一下吧。 席间有几人想添加林慧颜好友,统统都被拒绝了——只喝酒,不交友,下了这张桌子,我谁都不认。 她越这么说,越是有人趋之若鹜。 到最后,没几个喝得过她。 桌上多数人都倒下了,林慧颜还能强撑着自饮。 秦凤茹看不过去,夺走她手里的杯子:“够了啊老林,再喝要喝出问题了。” 十月份林慧颜就说过想大醉一场,她没能陪同,今日算补上了。 “我不便走开,我让我表妹送你回去吧。” 秦凤茹抽了湿纸巾给林慧颜擦手,“放心,我这个表妹靠得住。她烟酒不沾,挺漂亮一姑娘,在医院上班,是颜值、智商双高的医学博士。才29岁,跟你一样,一个对象没交过,她爸妈都愁死了。” 林慧颜不发一语,眉头越皱越紧。 头昏脑胀,无力思考,但就总感觉秦凤茹“没安好心”。 不一会儿,秦凤茹打电话叫的表妹到了。 秦凤茹叫她来的事由已讲明,她径直走到林慧颜另一侧:“林老师,我代我表姐送你吧。” 可林慧颜胃里直翻涌,避开了右边的秦凤茹,却吐了左边那人一身。 “抱歉,抱歉,我,对不起……” 林慧颜手背擦着嘴角,并一遍遍道着歉。 “……?!!” 秦凤茹都有点受惊过度了,赶忙一手猛扯纸巾塞给林慧颜,另一手拉了拉表妹。 “表妹啊,别动气,别郁闷,我赔你,等下就赔你。你,你先去卫生间,我让你姐夫,不,我让你大姨给你送衣服过去。” 姑娘沉得住气,倒也没动怒,但郁闷必然是有一些的。 她脱了被吐脏的外套,可裤子鞋子也都遭了殃。 就当遇到病人了吧。 她在心里如是地自我安慰着。 “表姐照顾好你朋友吧,衣服我自己处理。也请转告你朋友,不是什么大事,不必介怀。” 人走了,秦凤茹摇头心道:多好的表妹啊,林木头竟不懂怜香惜玉。 她磨了磨后槽牙,怒其不争地拍着林慧颜的背数落道:“好你个林慧颜,那是我亲表妹!你不想她送,也别吐人家身上啊。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你这行为可太不厚道了,传出去是要贻笑大方的。” 可看着好姐妹惨兮兮的模样,骂着骂着又改为了循循善诱。 “我事多的很,没空管你啊,要不你自己说吧,你想找谁来送你?你在学校不也有几个处得来的小姐妹吗?这点小事,您林大主任开个尊口,肯定能把人喊得出来吧?” 想找谁来送? 想找谁就能找得来谁吗? 林慧颜彷徨呆怔一阵后,拿出手机,翻出了通讯簿中的联系人——楼老师。 指着屏幕命令秦凤茹道:“你给她打电话,我要她来送。” “……”还真要喊人啊?! 楼老师? 看着屏幕上的名称,秦凤茹当即来了兴致。 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张大爷第一次见面就过目不忘,且还屡屡让林木头魂不守舍。 第44章 舌尖抵入。 接到“林老师”来电的时候,楼以璇正驾车行驶在机场回家的高速公路上。 按理说周六这个点,林慧颜不可能会给她打电话才对。 林慧颜她们几个都知道她周末在海帆的课程表,下午一点就上课。 现在都一点半了。 敲击蓝牙耳机接听:“喂,林老师?” “你好,是楼老师吧?我是林慧颜林老师的朋友,免贵姓秦。简单点儿说就是,林老师中午跟我们吃饭,朋友嘛,相聚甚欢,大家都喝多了,她让我帮她给你打电话,想让你来接她,再送她回家。” 秦凤茹根本不给楼以璇开口的机会,讲话跟炮轰似的,把楼以璇这位“司机”安排得明明白白。 “林老师喝多了?” “怎么,你还不信啊?怕我骗你?还是怕你们林老师骗你?” “不是,没有不信。我听林老师说过,周末有她很重要的朋友结婚,是秦姐您吧?” “那不就得了,你快来接人吧,她已经不省人事了。” “……”楼以璇不太敢信,“行,您发一个地址给我,我马上去接她。” 不是不信林慧颜喝多了,是不信林慧颜会喝到“不省人事”。 收到秦凤茹发来的酒店地址,楼以璇重新导航往酒店开,比她开回家的用时还要短上十分钟。 差不多三十分钟后,停车在酒店外。 下车时,还故意把放在副驾驶座椅上那条林慧颜“送”她的围巾给围上。这围巾,是跟她去了京平的。 酒店休息室里,秦凤茹一声接一声地哄劝着林慧颜:“老林啊,这胸针还是取了吧?你看你这么宝贝它,我怕你喝醉了不小心弄丢,或是万一刮伤自己,万一刮伤来接你的那位楼老师,事儿就大了,你说是不是?” 她之前也没看林慧颜戴过胸针,不晓得啥时候买的。 看倒是好看,也特别衬林慧颜的气质,可她就是没认出来是朵什么花儿。寻思着问问林慧颜吧,这人除了漱口吃糖时张过嘴,就愣是一句话不跟她唠了。 更可气的是,问她要两颗糖吃她都一颗不给! 不就西瓜味儿润喉糖吗? 以前不也吃过?!怎么今天就不给她吃了?! 秦凤茹大口出气,怕自己不调节调节,胸都会被林慧颜给气出结节来。 “憋着吧你就,不说话我给你取了啊?” 她是真担心胸针刮到人,外套上的坚硬物件,本尊又“醉醺醺”的,那谁说得准? 林慧颜意识混沌,右手却牢牢捂住胸针,不让秦凤茹碰。 “哎,我说你……”秦凤茹气得想打她。 沙发上的手机响了。 秦凤茹接起:“小楼你到了?” “嗯,在酒店大堂。” “别挂电话,我给你指路,你按着我说的走。” “好。” 怀安的温度没有京平的低,京平已经下过一场初雪了,所以楼以璇才把林慧颜的围巾戴了去。 她想要的温暖,只有林慧颜能给她。 根据秦凤茹的指示,她左拐右拐坐电梯上楼,还瞧见了秦凤茹的婚纱照。人以群分,秦凤茹跟林慧颜都不是看上去温柔的那一类型女人,五官上林慧颜偏冷,秦凤茹偏厉,不笑的时候都让人望而生畏。 林慧颜很少很少笑,秦凤茹笑得多,都有法令纹了。 新郎嘛,很鲜。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开着暖气,楼以璇推门进来时,迎面一股热浪。 好热。 主要她戴着厚围巾,把领口遮挡得密不透风。 就一眼,来人甚至都只露了上半张脸在外面,秦凤茹就瞬间秒懂了张大爷的赞不绝口。 那双带了些微粉晕的、似若桃花的眸子,也太勾心勾魂了。 这等妙龄的妙人儿,她看了都想再多看几眼。 无怪乎老林被勾了心魂去。 也无怪乎老林会为了与她相衬,而用上千百分的心去倒腾自己了。 她一直觉得“女为悦己者容”这话其实很不对,改成“女为己悦者容”才更贴切。 咯,活生生的例子不就摆在眼前吗? 多少年了,她追着林慧颜送这送那,追着林慧颜夸这夸那,林慧颜充耳不闻,不思进取,不思悔改。 这楼以璇一出现啊,林慧颜自己就打扮上了。 越想越烦。 “你来了就好,赶紧把她弄走,我需要解脱,外面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呢!” “……” 楼以璇往沙发走,秦凤茹站了起来,拍拍林慧颜的肩:“你点名要的人到了,不睁眼看看?” 林慧颜斜倒在沙发扶手上,闭着眼,听了秦凤茹的话也没动静。 纯黑色大衣,暗红色的高领打底毛衣,下摆扎进黑色的休闲款毛呢西装裤,再加一双黑色的尖头粗跟短靴。 呼吸轻缓,宛若睡着了般。 这是,楼以璇所见。 她的林老师,她的醉美人。 放轻脚步走至扶手一侧,蹲下//身,尽量轻柔不触碰到肌肤地拨了拨林慧颜挡脸的头发。 随后便见那根根分明的长睫,颤了又颤。 楼以璇忍住笑:“林老师,我来接你了,现在回还是……” 她话没说完,林慧颜的手就动了动。 按在胸口的右手移开后,那枚被她视若珍宝的胸针映入楼以璇眼中。 是一枚紫色的“鸢尾花”胸针,是楼以璇按照送给林慧颜“花颜”画册里的其中一朵盛开的鸢尾形状定制的。 是10月24号那天,楼以璇在校门口亲手送出去的那份“不贵重”的生日礼物。 林慧颜佩戴了她送的生日礼物,在这样一个很重要的场合。 林慧颜…… 当楼以璇的目光上移,再次停驻在林慧颜的脸上时,后者也已睁开了双眼,睁开了两条狭长又迷离的小缝。 仍旧不说话,只是发力撑着扶手,撑着沙发垫,想起身,想现在回。 “我扶你。” 楼以璇直起身,将自己的手伸到林慧颜面前。 林慧颜若抓了,那就表明她可以“扶”,林慧颜若不抓,那就只得请秦凤茹来扶了。 她此时的手并不凉。 但此时林慧颜的手,烫得惊人。 掌心出了薄汗。 与她干燥的手心一接触,瞬间吸附在了一起。 “咳,”秦凤茹干咳一声,“我看小楼你扶得动哈,那你们……” “秦姐放心,我会将林老师安全送回。” 楼以璇的手已揽上了林慧颜的腰,面上客客气气,拘谨守礼,实则心花怒放,欣喜若狂,恨不得正面搂住,不守礼节地将醉美人轻薄一番。 林慧颜喝酒过量是真的,脚下虚浮也是真的。 被楼以璇扶下楼、扶上车的这段路,她脑子里重播了一遍又一遍的,全是楼以璇毕业那一年、那一夜的影像。 有进屋前的,也有…进屋后的。 十几分钟的路,却令她在那荒//淫无度的意境里无限循环。 身子红温得可怕。 明明…… 明明最先跟楼以璇亲密无间的是她,明明楼以璇最先喜欢的也是她。 凭何八年后,自己却成了那个距离楼以璇最远的人? 徐雅宁能抱她,杜禾敏能抱她,Kinla能抱她,连林见鹿都能靠她那么近,都能拉她的手。 没有什么是只有自己拥有的了。 楼以璇的人,楼以璇的心……都不是她的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不放心上了,却要送她独一无二的“鸢尾花”?为什么戴了别人的戒指,又要再戴着她送的围巾来接她? 到底哪一面才是如今真实的一面,到底哪个楼以璇才是如今最真实的楼以璇? 林慧颜受够了。 受够了楼以璇的分寸,也受够了自己的分寸。 以及纷至沓来的——妒嫉。 “后面宽敞,你可以随意点,舒服些。” 楼以璇扶着人坐入后排,却被人不客气地勾住脖子拉了下去。 耳边传来醉酒者微颤的控诉声:“楼以璇你混蛋,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我?” 楼以璇的脖颈被搂得很紧。 比杜禾敏搂得紧多了。 唯恐压倒林慧颜,她左手撑在靠背上,耐心哄:“好好好,宝贝我错了,我该早点来找你。” 可一听她喊“宝贝”,身下人委屈得鼻子一酸。 搂着楼以璇脖颈的手渐渐失了力,往靠背这侧偏了偏头,想躲一躲,却又语带哽咽道:“谁是你宝贝,你宝贝那么多,你去喊她们……唔。” 忍不住了。 这次楼以璇不想忍了,也忍不了了。 人来人往的露天停车场,难听的嘈杂声都成了悦耳的背景音。 林慧颜的脸被楼以璇扶正,微微仰着,醉意朦胧的眼眸像是被月光洗过的湖面,波光流转间满是柔情。 早有预谋般地触上那朝思暮想的红唇,如同初绽的玫瑰花瓣,柔润又带着一丝甜香。 可周围人影晃动,楼以璇只能浅尝辄止,匆匆分开。 片刻即分的吻,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短瞬却刻骨铭心,也像被风吹皱的湖面,风已过,那波纹却孜孜不倦地荡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息。 “还好你们没走。” 秦凤茹追来给林慧颜送包,以为楼以璇只是在后座安置林慧颜,结果…… 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楼以璇在若无其事地用拇指给林慧颜擦!嘴! 擦的是从楼以璇嘴上沾去的口!红! 这光天化日的……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难怪要吃糖!! 等楼以璇把自己的嘴唇也沿着唇线擦了几遍,才从后座退出来,挂上小绵羊般的微笑。 “秦姐。” “老林的包落下了。” 秦凤茹常年混迹商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儿小场面算什么!她清了清嗓子后,一手一样东西地举给楼以璇看。 先把手提包递过去,再又把花束递过去:“新娘捧花,都拿着,都给她拿回家去,你们俩都沾沾喜气。” 楼以璇脖子上戴着的这条围巾,秦凤茹可太认得了。 去年秋天,她拉林慧颜去逛街时买的。商场里她付的账,但林慧颜事后把钱转给了她。 “……家?”楼以璇接了东西,“我只知道林老师在学校的宿舍房号。” 宿舍? 你俩都亲上嘴了,口红都亲花了,还宿哪门子的舍? 能隔音吗? 后车门还开着,秦凤茹瞄了瞄后座上的林慧颜,耷拉着头,又搁那儿装睡了。 你装。让你装。 死鸭子嘴硬的林木头,秋后算账有你好受的! “回什么宿舍啊,多没劲。” 少儿不宜的黄色废料咻咻咻地穿脑过,秦凤茹自己先乐了,“小楼啊,快,东西放了,把你手机拿来,姐给你发个好东西,包你喜欢。” “……”好东西? 楼以璇没好意思多问,只乖乖照做。 开门把东西放进副驾后,秦凤茹当场加了她的微信,没问她名字就自己修改好了备注。 “全名是‘楼以璇’对吧?我知道你,跟南门的张大爷唠过嗑,听他说了些所见所闻,有关你和老林的。” “……” “好东西发你了。” 而楼以璇看完对话框里秦凤茹发来的消息内容,顷刻之间红了眼眶。 秦凤茹发给她的是一个小区地址及楼栋门牌号和房门密码:“这是老林自己家,虽然她不常住,但屋子里保准脏不了。” 那房子是前几年秦凤茹催着哄着林慧颜买入的。 中高端楼盘,地产商和物业都好,离天木中学十多二十分钟车程,老早便装修完工了,林慧颜很少去住而已。 “你干嘛,背密码啊?” 看楼以璇似在默念着什么,秦凤茹戏谑道,“这都发你了,存着呗,别死记硬背。” 以后若是没成,让老林再换个密码。 “嗯,谢谢秦姐。” 林慧颜自己家的房门密码,是九年前她们一起过生日那天的日期。 她想,这个日期的意义,这个日期对于她和林慧颜的意义,应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如今的她手里又多了一个林慧颜喜欢她的证据。 她既开心,又难过。 “那,秦姐,我先开车送她回家了。” “去吧。” 楼以璇上车后,秦凤茹没立即回酒店,站在路边翻看她的朋友圈。 没设置仅几天可见。 秦凤茹往前翻到了上个月月底楼以璇发的寿司照片,跟她在林慧颜宿舍里吃到的那份一模一样。 苦寻多月的真相,忽然间就水落石出了。 阿姨昨夜的殷切嘱托,她也能提个大早交差了。 ——凤茹啊,阿姨知道你社交范围广,结交的朋友也多,阿姨想拜托你的是,能带慧颜参加的聚会就多带带她。你终于又有伴儿了,阿姨很替你感到开心。阿姨老了,所求不多,慧颜她,只要慧颜喜欢,不管什么人阿姨都会好好待她。若能多一个女孩,女孩好啊,阿姨也喜欢女孩的,就像喜欢慧颜,就像喜欢你。凤茹,你能听明白阿姨的意思对不? 这才只过了一晚,阿姨家寡了38年的闺女就名花有主了,可是惊是喜还说不好。 性别不成问题,但楼以璇配老林,年龄差会不会大了点? 她倒见多了异性恋里老妻少夫、老夫少妻的,大到相差二十岁以上的都不稀有,十一二岁的年龄差只算中等,怕就怕阿姨和叔叔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 不过呢,船到桥头自然直。 有伴儿总比没伴儿好,她相信叔叔阿姨也会像她这样想。 更何况,老林是真心喜欢楼以璇这姑娘。 此外该说不说,人人都宣称爱情是女人的保鲜剂、回春丹可太有道理了,近几月的老林被滋润得,精神面貌总体上年轻了不下五岁! 可算有了个女人样。 “老林啊老林,吃得可真好。”秦凤茹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叹道,“说你是根不发芽、不开花的木头疙瘩吧,你这不出手则已,出手一鸣惊人,居然把最鲜嫩适口的那棵窝边草给啃到嘴了。木头变兔子,石破天惊,行,你是真行。可别让我失望啊,林老师、楼老师。” …… 楼以璇开车把醉酒者送到小区,又送上了楼,停在一梯四户的17-2门前。 “到你家了,林老师……” 密码锁也是指纹锁,林慧颜自己开门,用指纹就行了,她若当着林慧颜的面擅自输入密码开门,很不礼貌。 毕竟这密码不是房主本人发给她的,是秦凤茹未经林慧颜许可发给她的,她怎好使用? 林慧颜若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她也弄她不上来。 观其行,明明挺清醒的,起码晓得自己走路,虽然走得不那么稳当。 楼以璇的手还搂在林慧颜腰上。 默了默,询问道:“你录入的是哪个指纹?” “用密码。” “……”这不能说话么,还以为林慧颜要装哑巴到底呢。 楼以璇右手搂着人,左臂上还挂着包,夹着捧花,要她再腾出手来输密码,着实艰难了些。 可林慧颜犯了倔,愣是不动手。 可爱,真可爱。 两人各有各的小心思,一站好几分钟。直到相邻的1号门开了,邻居阿姨手拿两个黑色垃圾袋走出来。 “林老师回来了啊,最近看你来的次数多,是要搬过来住了吗?” “嗯。”林慧颜站得端直,但声音有气无力。 “阿姨,我们中午喝了点小酒,林老师现在有点晕。”楼以璇帮她向邻居解释道。 “哦哦,周末,喝点酒没事儿,那你赶紧扶她进屋吧,我下楼扔垃圾去。” 待邻居走去了电梯间,楼以璇才又道:“林老师,我两只手都没空,劳您高抬贵手,开个门?” 话音落,她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哼”? 紧接着便见林慧颜抬手按亮数字区,慢吞吞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六位数密码。 “……” 天啦,林慧颜在干什么? 林慧颜喝的是假酒吗?酒里掺的不是水,是“可爱多”吧。 楼以璇现在满脑子都是尖叫声。 什么“一门之隔”的底线,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得益于身高优势,林慧颜搭在楼以璇肩上的左胳膊一点都不累,门开后还使了使力,带着楼以璇往门里走。 一进门,楼以璇就把东西放玄关柜子上。 以为到家了,林慧颜该松开她了,可林慧颜固执得很,变本加厉,推她到墙上,还用两只手压住她的肩,一动不动地盯了她一会儿后,再两手向上捧住她的脸。 楼以璇才是被惊吓到了。 林慧颜要吻她? 想都不敢想的事,要发生了吗? 没有。 是她想多了。 林慧颜只捧起她的脸盯了一小会儿,接着就退后几步靠在柜子上。 泄了气似的,端着的身子软了,却还有力气自己脱衣服。 她将脱下的厚重大衣塞到楼以璇手里:“帮我挂。” 又蹬掉高跟鞋,光着脚打开鞋柜,拿出两双明显尺码不同且款型也不同的毛拖鞋,自己穿了简约的大一码的那双。 没留话,转身进了主卧。 徒留楼以璇抱着大衣在玄关,右手扯了扯围巾,拼命扇风给自己降温散热。 但这种由内而外的“燥热”,岂是用手扇扇风能降下去的? 她都快热得冒火了。 林慧颜倒好,没事儿人一样,撩了就跑。 环视一下布局构造,楼以璇把大衣挂在了玄关壁柜的衣帽置放处,连同围巾也解下,拿木衣架挂了上去。 她没进去屋里四处走动,只老实在玄关处待着。 静心,也降火。 只是林慧颜进卧室后没半点动静,她放心不下,才换了另一双拖鞋。 拖鞋尺码正好。 还很新。 没人穿过的那种新。 她穿36码的鞋,林慧颜是37码,秦凤茹也差不多37-38码,那这双这么奶白奶白的还有一对兔耳朵的毛绒拖鞋,林慧颜是给谁准备的? 林慧颜是独女,也没听她说过有堂姐妹、表姐妹什么的,是有秦凤茹以外的闺蜜了吗? 总不会是给她母亲买的吧? 楼以璇始终不敢信这双鞋是林慧颜专为她准备的,几度死守“房门”的林慧颜,怎么会在自己家给她备一双入户拖鞋呢? 摒除杂念后,她蹑手蹑脚地往林慧颜进的那间房走过去。 屋门大开着,床上的人衣服都没换,仍穿着红色毛衣,侧身躺在边沿的位置。 那么爱整洁的人,必定是疲累难受极了才会这样做。 楼以璇走进去,蹲在边上问:“还醒着吗?要不要我帮你洗了澡再睡?” 她的“帮洗澡”,是自己在门边守着等林慧颜洗完再走的意思。 显然林慧颜误会了。 一听她说完这句话,半醉半醒的林慧颜就立刻偏头把脸埋进了枕头,吐字清晰道:“不要。” 又可爱了。 楼以璇万分激动,万分地想把人压住狠狠地吻一吻。 可乘虚而入非君子。 忍。 见林慧颜意识尚存,楼以璇撑直了膝盖:“那我走了。你先休息,睡醒了再洗。” 今时不同往日。 往日之失也还历历在目。 今时的情形与往日情形再像,她都不能再肆意妄为。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轻微的抽噎。 林慧颜竟然…哭了。 那细碎的哭音令楼以璇心痛得无以复加,无奈,转身走回床边坐下。 俯身托起林慧颜的头圈在臂弯给她枕靠,一边用微热的指腹帮她擦拭着同样湿热的眼角,一边轻柔地梳理着鬓边凌乱的碎发。 感觉到林慧颜止住了眼泪,才问她:“为什么哭?或者说,你想让我怎么样呢?” 她想林慧颜说出心里话。 想听林慧颜表露自己的情感和需求,而不是一味地把什么都堆积在心底,做一个面冷心硬的、断情绝欲的女强人。 在工作上可以是,但在生活中不应该是。 林慧颜双颊绯红,下过雨的眼眸更是罕见的楚楚可怜,在或真或假的酩酊里任人采撷。 她泪眼婆娑地盯着楼以璇,视线锁定在后者那双饱满的、香软的唇瓣上,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在反复盘旋。 亲她。 很想亲上去,很想再尝一尝。 尝一尝外面,也尝一尝里面。 于是她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十月份的那一日,在楼以璇车里的那一刻。 那天楼以璇说她很好看,那天她们很欢悦地一起吃了美味的牛肉,一起吃了西瓜味的润喉糖。 那天,楼以璇也很好看。 那天,是她生日,是她因楼以璇才有期待的生日。 天时、地利、人和。 若是在那天发生点什么,若是能将那天变得再更有意义一些,那是再好不过的美丽意外。 可楼以璇,没有吻下来。 她以为她对楼以璇没有吸引力了,她以为楼以璇不喜欢她了。 但今天在车里…… 几十分钟前,楼以璇又吻了她。 不够。 她渴望的吻,不只是碰一下唇就够的。 似看出了她不可告人的意图,楼以璇嘴角浮笑,叹气:“想亲我?还是想,我亲你?” 林慧颜脑袋晕晕乎乎的,压根儿听不进楼以璇说的话,自然也顾不上害羞,只下意识地紧紧捉着楼以璇的手臂,不让她走。 “你不说话,那……” 话未说完,楼以璇再一次吻住了林慧颜的唇。 很缓很慢地触碰,也很轻很浅地试探。 如果说一定要用什么来比喻这个吻,来比喻林慧颜的唇,那么,她会说是——西瓜味的冰淇淋。 含住之前是凉凉的,含住之后便似冰淇淋融化在了她的嘴里。 爱不释口。 林慧颜紧张得闭了眼,心跳跟打鼓似的,震得她胸腔和耳膜都在颤,理智也在土崩瓦解。 渐渐地,呼吸变得急促且粗重,抓在楼以璇胳膊上的手也愈发有劲,重到令楼以璇都感觉到了微微的疼痛。 楼以璇含着她的上唇,舌尖抵入,灵活如锦鲤摆尾。 一颗颗扫过林慧颜的贝齿,似标记般地留下她的气味和记号。 她在下车前偷吃了两颗润喉糖,西瓜味儿的。 八年前去接林慧颜那次,是在上车后,自己吃了两颗,也喂给林慧颜吃了两颗。 所以她们每一次的舌吻,都是清爽又清甜的西瓜味。 林慧颜爱上了西瓜味的润喉糖,是否也是在怀念她们的吻呢? 答案就在眼前。 无需她费神,就能获取。 原本想揶揄说的那句“林老师,放松一点,你抓疼我了”,最终在林慧颜主动张开的唇齿间化为了一连串的无声叹息。 车上的那个吻,很急切。 碍于场合不便,她只亲了一下林慧颜的唇,连牙齿都没碰到。 但此刻,林慧颜张嘴的动作彰显着另一份和她相同的,不,可能是比她还要强烈的急切。 林慧颜在引诱她。 在邀请她。 在迎接她。 可尺度呢?林慧颜的尺度在*哪儿? 隔了八年的亲吻,和她们的第一次亲吻一样,发生在酒精的作用下。 她有些迫切地想知道,没有酒,林慧颜是不是永远不会吻她,是不是永远不会用那样饱含深情的眼神注视她,是不是永远不会…… 允她放肆,随她沉沦。 欲//望可以来得毫无预兆,甚至毫无道理,但欲//望的消退,一定有一个说得出的原因。 楼以璇自己败了自己的兴,在两条软舌相触的那一刹,她退了出来。 第45章 林慧颜,亲我。 楼以璇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答案,也放弃了机不可失的亲密。 或许很难再有下一次。 也或许,再不会有下一次。 但没关系。 都没关系。 她的身体没有退开,而是抚着林慧颜的后背,在其耳旁叮嘱:“隐形眼镜,摘了睡。” ——三分靠花招,七分靠真情。 ——还有一招很管用的,欲擒故纵,懂吧?时而对她热情,时而对她冷淡,就是“欲情故纵”的精髓所在。 ——必须保持适度的距离感和神秘感,间歇性勾引,吊足对方的胃口。 ——不要过早求爱,也不要过度揭露自己的底细,要同时给自己和对方都留一些退路,取信于她,让她对你放松警惕,让你渗入她的生活,慢慢地,她就会习惯你、依赖你,最后对你欲罢不能。 清吧里陆灵暄对杜禾敏的“指教”,她并非一句都没听到。 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 对小白兔的诱捕。 急不得。 操之过急容易适得其反,而适得其反的结局是——功败垂成。 她能接受和林慧颜做每周碰面的同事,但不能接受林慧颜再次被自己逼得远走他乡。 所以, 万万急不得。 林慧颜的手抓得很紧,呼吸也还没平复。 两人静默地相拥着,静默地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气息。 楼以璇在等林慧颜松手,也可以说是在等林慧颜开口,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楼以璇坐得腰都酸了,才听林慧颜发出如蚊蝇般微小的声音。 “你放心吗?对一个喝醉了的人,就这么放心吗?” “……” 又隔了会儿,林慧颜退离楼以璇的怀抱,借力坐起了身,抱着膝盖。 说话声也稍微大了点,却是埋着脸在说。 “家里有客房,几日前才打扫过,你可以午休。房间里什么都有,床很干净,没人睡过。浴室里的东西,都有新的。洗漱用品也是,都是你能用的,安全的。用之前,你也可以先看下成分表。” : 林慧颜知道楼以璇对洗衣液、洗洁精类物品中含有的碱性成分过敏。 以前来她家蹭饭,楼以璇洗碗都要戴手套,对日常洗护用品的挑选也都非常谨慎。 房子里安了智能恒温系统,感应区在玄关,检测到有人回家,会自动开启。 楼以璇已明显感受到了室温的上升,所以不担心林慧颜冷到。 但听见林慧颜这番自言自语般的、处处替她着想的话语,她动摇了,狠不下心了。 “好,我先不走。” 楼以璇抬了抬手,想摸林慧颜的头发,可半道又停下了,允诺道:“你看起来很累,好好睡一觉。在你睡醒前,我不会走。” …… 林慧颜的这套房子不小,两室两厅两卫、一厨一书房,大约100平左右。 从主卧出来时,楼以璇没有将房门关严,而是轻轻合上。 次卧在主卧对面,门没关。 她站在门口从左往右扫视,确如林慧颜所言,一应俱全,但她并没选择进屋午睡。 挨着次卧的是客卫。 楼以璇走进去,拿起台面上的洗手液看了下日期,今年9月份生产。 置物架上的洗衣液、洗发水、沐浴露、身体乳等等,也全都是跟这很邻近的日期。 她没看成分表,既然林慧颜说她能用,那她就肯定能用。 打开水龙头,按挤洗手液,揉搓冲洗,体内的那股躁意总算被冷水冲散。 擦完手,她想起来吃牛肉汤锅那天。 林慧颜去完洗手间后的手,也特别特别的凉,是因为当时在洗手间里,林慧颜也像这样用冷水反复冲洗的吗? 出了客卫就是书房。 门也开着。 楼以璇没往里看,转角回到了客厅。 而她在客厅所看见的东西,才真正震撼了她的心。 进来时的视角盲区里,也就是沙发与玄关那面墙,做了一个很大的展柜。 展柜里几乎摆满了清一色的原木相框,相框的大小不统一,有横着摆的,也有竖着摆的。 而相框里展示的,不是风景照、生活照,也不是装饰画。 那里面的每一张,楼以璇都见过。因为那是她花了近三年时间为林慧颜准备的“告白”礼物,一本取名为“花颜”的画册。 ——林老师,春天又到了。 ——所以? ——所以,我要送花给你。呐,林老师的专属花海,我承包的。 ——什么你“承包”的,不好好学习,看小说了? ——没有,我没看小说,你快拆开看看,不满意可以退。 ——这是…… ——我画了好久的。 ——谢谢,我,我很满意,不是,是我很喜欢。以璇,谢谢你,画这么多,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吧? ——是花了些时间,但很值得。我知道林老师未来还会收到很多的礼物、很多的花,但我要做那个独一无二的,送给你的礼物和花,都要独一无二。 ——嗯,独一无二,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52幅画,52种花,是她还没来得及在毕业那年夏天郑重其事说出的“我爱你”。 如今这些画,这些花,都被林慧颜放进了她自己家的相框里。 不是原稿。 是一张张拍摄后,再洗出来的照片。 而且不止如此。展柜里的东西远不止如此。 楼以璇还在展柜里发现了教师节当日,林见鹿送她们一人一朵的丝绒玫瑰,插在一个白色的长颈陶瓷瓶中。 还有被杜禾敏随手“转送”给林慧颜的四组木艺花,全部都拼好了。 以及一座精致完好的乐高迪士尼城堡,和她当年在鸿鼎苑没拼完的那座是分毫不差的同一款。 她费力拼过半年之久,是不可能会记错的。 陆灵暄送她的那个,她拼得半途而废,后来被推倒收回了他们在怀安市的家,至今仍在她房间的纸箱子里。 这里是林慧颜一个人的家,却处处有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刚好合脚的新拖鞋也好,每一样她都可用的洗护品也好,这满柜的工艺品也好…… 无不在说明,林慧颜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想着念着的那个人,是她。 而且只有她。 林慧颜可以将对她的想念和情意寄存在这些“死物”上,堂堂皇皇地摆在家里,为什么就不能诉诸于口呢? 她都回来了。 回来林慧颜身边了,为什么林慧颜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呢? 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像一滴被困在湖中央的涟漪,无论它如何挣扎也难以朝四周荡漾开去。 楼以璇咬紧唇,不敢眨眼,试图用疼痛来抑制那即将决堤的情感。 她不想在这里流泪,不想在这盈满爱意的地方,让意难平、心不甘的眼泪作为“回礼”。 可泪水却像个不听话的孩子,怎么都叫不回家,倔强地在她眼中徘徊,最终还是有几滴争前恐后地落下来。 落在地板上。 滑进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时光裂缝中,在那荒无人烟的时空里,百无禁忌地大声说着——我爱你。 林慧颜,我爱你,也敢爱你。 你呢,你敢爱我吗? …… 下午四点,林慧颜开门从卧室来到客厅。 她换了一套稍厚的家居服,米白色的,穿在她身上,跟她在学校里的形象判若两人。 楼以璇第一眼看到她,眼睛里的光不由得亮了亮。 美得如惊鸿一瞥的白天鹅,让她十分想亲吻她优美的颈。 再以她的十指作画笔,将那洁白如雪的羽毛一片片染成晶莹的桃粉色。 “林老师醒了。” “你没睡,一直在沙发坐着?” “不太困。”楼以璇低下头,关掉游戏界面,“打了会儿游戏,时间过得倒也快。” 她坐在背靠阳台落地窗的那张沙发上,而她正前方的视线,正好对着那一墙藏无可藏的展柜。 毫无疑问,自己那些藏了八年不见天日的“秘密”已暴露无遗。 可这回,林慧颜不觉得窘迫。 “你下午有事要忙吗?若无别的事,晚上可以留下吃饭。我现在下单买菜,送过来很快。你想吃什么?我应该都能做。” 林慧颜来这儿的频率比回家的频率要高一点。 也只高“一点”。 两三个月回家一次,一个月回这儿两三次,但也并非每次都留下过夜。 上回在这开火做饭,还是去年元旦。 秦凤茹买了进口牛肉,说一块是日本和牛、一块是澳洲和牛。 要给她煎牛排,尝尝到底这两种有什么区别。 她不想看着秦凤茹暴殄天物,就让她把牛肉拿来这边,自己动手煎了。 秦凤茹说两块牛肉的口感平分秋色,果然澳洲的牛都快被杂交成日本血统了。 可林慧颜却偏向于澳洲和牛。 澳洲。 或许楼以璇去了澳洲,或许楼以璇也吃过了澳洲和牛。 这口感,她会喜欢吧。 “太麻烦了。”屋子里生活物品齐全,但生活痕迹稀少,楼以璇又不瞎,能看不到吗? “不麻烦。”林慧颜摸了下口袋,才想起手机在大衣兜里,“我去拿手机。” 此前终日忙得不可开交,却更像是在无所事事地数着日子浪费光阴,心上长出了苔藓,又结满了霜花,不曾有一日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更不曾有一餐是如此着急地想亲手好好做一顿饭,一顿美味的饭。 她的脚步迈得有些急,在玄关处看到挂好的大衣,以及那条她送出去的围巾,和…楼以璇的外衣。 她们的衣服挂在一起。林慧颜的心猛地一颤。 空荡冷清的房间,突然被一种温馨怡人的气息填满,整个世界都好似变得不一样了。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任由那久违的幸福感在身体里蔓延,也任由自己被楼以璇的气息熏染。 尽管那衣服和围巾上的味道很淡、很淡。 只有今天,只有这一刻,这一秒,她觉得这里有点像一个“家”了。 林慧颜拿了手机折回,楼以璇却已自沙发站起,缓步走向她,微微带笑:“林老师先别急着买菜。” “你是……有事要走吗?” 林慧颜装了几个小时的糊涂,这才正视自己犯下的错,跟她道歉说,“抱歉,中午,不,是下午了。下午贸然打断你的课,耽误了你的工作,是还要回去处理吗?” “不是,是我有话想问林老师。” 楼以璇摇摇头,不答反问,“睡前发生的事,林老师都还记得吗?车里,还有卧室里。” 令人羞耻的片段在林慧颜的记忆库中闪现,她不大自在地垂眸:“……记得。” “那么……”楼以璇拖长尾音,一步一步走近林慧颜。 停在她面前。 停在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热息的距离,停在只需稍稍前倾就能吻到对方的距离,勾笑轻语道:“林慧颜,亲我。” 第46章 不要了。 如呢喃呓语般的清灵嗓音拂过耳畔,林慧颜的手骤然收紧,指尖战栗,瞳孔收缩。 心脏在胸腔里撞击出一声声穿云裂石的惊雷,幻化成千万只蝴蝶振翅欲飞,又被簌簌落下的霜雪冻结成冰。 自她醒来,理智的那部分就一直在内讧争斗。 而感性的那部分得以暂时性地赢得先机,摆布着她的肢体,操控着她的语言,想要帮她留下心上人。 然而在这紧要关头,结束内//战的理智及时发出命令,重新接管了对她身体的支配权,限制着她的自由,令她动弹不得。 她想吻楼以璇的,很想。 睡前就想了。 但她做不到,理智对感性的威慑力太强悍了,感性的胜算微乎其微。 楼以璇等待林慧颜给出回应的时间,往常是两分钟。 念在今天偷窃到了西瓜味的吻,念在今天林慧颜为她破例又破了戒,就多等了一分钟。 只是很遗憾。 这一分钟多余了。 三分钟,她等来的依旧是林慧颜的沉默不语。 其实已没有别的什么能伤害到她,唯一能伤害到她的,是她的在意。 对林慧颜的在意。 还是怪自己太急了,春天都还没到,她这点不成气候的小火,在不合时宜的冬季如何能烧透林慧颜冰冷的心? “对不起,冒犯了林老师。” 楼以璇很失望,对自己失望,也对林慧颜失望。 言罢,她退了一大步,退到了礼貌的社交距离外,但仍微笑着面对林慧颜。 “酒精能增加大脑多巴胺的浓度,让人感觉愉悦兴奋,所以酒后的胡言乱语、胡作非为,大都源于冲动,我懂。林老师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强求。” 她甚至还自我安慰地想,林慧颜沉默有沉默的好,总好过说一堆伤人伤己的连篇谎话。 那她宁愿自己彻底聋了。 “对于林老师刚刚的问题,我需要做一个明确解答。我的原计划是周五晚上回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在京平多陪了Kinla一晚,所以改签航班,到今天中午才回。” “我是从机场直接赶到酒店去的。至于下午的课,昨天就已跟其他老师协调好,换到了明天。调课不是因为你,别说抱歉。” 她在做解释的时候,林慧颜始终垂着眼没看她,也没给任何反应。 如果,“掐手”不算的话。 “林老师别紧张,也别有压力或负担。我……” “我没有要逼你做什么的意思,也不是在向你讨要什么。一次小小的意外而已,也希望不要干扰到林老师的心态或影响到林老师的工作。否则我难辞其咎,恐怕要日夜难安了。” 再之后是最常见的关心话:“林老师昨晚就去陪了你朋友很久吧?今天肯定也很早就起床了,晚睡早起这么累就别做饭了,我待会儿帮你点一份粥,清淡的,解酒解腻。” 说着解锁手机,点进一家私厨的点单小程序,拿给林慧颜看。 “这家店的粥每日现熬,我吃过好几种,都很不错。就是等的时间要稍微久一点,可以吧?” 楼以璇弯了弯腰,歪着头看她,还俏皮地眨眼:“林老师,你点个头好不好?” 林慧颜仓促点头。 点完才又倏地一下红了脸:“谢谢。” “小事,不用客气。” 楼以璇下好单便正式向林慧颜告辞了,林慧颜没留她。 在门口穿上外衣,却没拿走挂在衣架上的围巾。 “这条围巾还是物归原主吧,我怕哪天被天木中学的同事看见,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给你平添烦扰。” 楼以璇将外衣拉链拉到了最上面,打开门道别:“下周见,林老师。” “……下周见,楼老师。” 直到门被离开的人关上,林慧颜才终于放过了那根被她自己掐出血痕的手指。 楼以璇走了。 她送的东西,楼以璇也不要了。 怔立许久,林慧颜将“鸢尾花”从大衣领口取下,爱惜地抚了又抚。 走回卧室收纳进原装锦盒,放回抽屉。 她坐在梳妆镜前,定定看着镜子,由于摘了隐形眼镜,看不明晰自己的面容。 可方才在客厅,她却那么明晰地看清了楼以璇的脸,连唇角的两个小梨窝也格外清晰。 手机震了下。 【楼以璇:林老师,外卖30分钟后到。】 【林慧颜:好,知道了。】 【楼以璇:周末愉快,少熬夜。】 【林慧颜:开车别发消息,注意安全。】 【楼以璇:嗯,现在出发回家。】 现在才出发? 林慧颜差一点就回拨语音过去了,可拨过去该说什么? 黑屏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但这次不是楼以璇,而是母亲的消息:【你今天得空了给我回个电话啊。】 那股熟悉的强烈的不适感鞭打着她的神经,她按了按突突猛跳的太阳穴,再压了压紧蹙的眉心,给母亲回电话。 “妈,什么事?” “你这就忙完啦?没跟凤茹他们去打打牌啊,玩儿玩儿别的?” “没,你说事吧,我听着。” “哦,是,我是要跟你说事来着。就今天中午,你,林传耀给你爸打了个电话。” “……”果不其然,又是那家人在作妖。 “他打这通电话是说,他们一家合计后有了新想法。生二宝前,刘云芬不是答应了出首付给他们小两口在镇上买一套房子让他们带着孩子单过吗?” “我原本就寻思着,话说得好听,那怎么可能嘛?别说林老二大病后,他们老两口的积蓄所剩不多,就林传耀那两个丁点儿大的孩子,不得有大人寸步不离地看管啊?” “小夫妻都要上班,少不得找老人帮忙看孩子。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刘云芬要摆摆威风来挫挫儿媳的傲气,撒手不管孩子,那她难道能容忍儿媳妇的娘家人去住她花了老本儿买来的新房子?” “……房子还没买?” “最开始说的是胎稳了就买,搞搞装修,放置个半年,二宝出生后他们就能安心去住。后面又说孕妇不宜操劳,儿子要养家糊口忙不过来,等儿媳妇出了月子再买。反正找尽了借口一拖再拖的,这不,又整出新的幺蛾子来了。” “……想买一家六口住的大房子,钱不够,是吗?” “唉,我说我女儿聪明嘛。”周春萍夸完女儿,又转回不耐烦的语气,“但你只说对了一半。” “……” “林老二家那几口人啊,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各个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一天天的正事儿不干,算盘拨得震天响。” “你猜猜他们这回又想搞什么名堂?” “他们说,想到怀安市来买房子,好跟我们家有个照应。怀安啊,他们在镇上二十来万可以全款一套八、九十平的房子,在怀安只够付个三室两厅的首付。你说他们图什么?图的还不是我们家的钱。腆着脸美其名曰地说,贷款白白给银行几十万利息太不划算了,不如把这笔巨额利息付给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哎哟,真的是,花样百出,肺都要给我气炸了。” “爸怎么说的?” “他能怎么说?他说他没钱。我就坐在你爸边上,他要敢应,我立马跟他离婚。” “……妈,离婚是气头上的话,别总挂在嘴边。爸听了会难受。” “他难受?他难受是活该,他管过我们母女俩难受不难受吗?慧颜啊,也都怪你,非要给我们换房子,又非要自己买房子,你当初就该听我的,让我和你爸给你买,这样钱不都花在你身上了吗?” “你是不知道我成天提心吊胆的,就怕你爸哪天被他们一家洗了脑,背着我把家里的钱全给他们了,那才真是要活活把我给气死。” “妈你别急,别气坏了身子。晚点儿我回家一趟,我打电话跟林传耀谈。” 林慧颜的所有联系方式,刘云芬一家人都没有。 曾经是有过的,但林慧颜上大学后就听母亲的话,该换的换,该删的删,跟他们家断了个干净。 这点上,周春萍和林家忠无条件维护,帮女儿隐瞒得很好。 就拿这套房子来说,他们从没问过林慧颜把房子买在了哪儿,也一次都没提出想来看看。 连林慧颜的工作单位,过去的怀安一中也好,现在的天木中学也罢,他们也三缄其口,从未告知过刘云芬一家。 但那家人就是阴魂不散。 明面上不闹她,却三天两头变着方儿地在她父母那儿上演苦情戏。 也不撕破脸,就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他们。 数十年来,林慧颜无数次地想跟那家人一刀两断,可那毕竟是父亲的亲兄弟,毕竟是…她的血亲。 不到忍无可忍,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单方面地怎么断得了? 林慧颜是在吃完了楼以璇给她买的粥之后才打车回家去的,对于这碗粥,她在微信上诚实地反馈了一句【很好吃。】 她很感谢这碗好吃的粥填饱了她的肚子,给了她体力,让她的情绪得以缓解。 若无这碗粥,若无这碗楼以璇买的粥,她今夜又怎可能还吃得下东西。 楼以璇一定是预料到了。 所以才在临走前,才在自己心情都不好的状况下,坚持给她点了粥,不让她饿着肚子过一晚。 这么好的女孩,这么好的楼以璇,世间没有第二个了。 过了很久,她收到回复:【林老师喜欢就好。】 怎么会不喜欢呢。 …… 平新镇是一座地处三四线小城市的小镇,规模不大,人口也不多。 当地绝大数都是农村户口,而林传耀夫妻俩跟父母住在村子里的老式自建房,有三层。 林传耀结婚前,刘云芬老两口出资将楼房外墙刷新过一回,他屋里的家具全都换新,流水席档次也选了最高的,全了自家小儿子的体面。 可老房子就是老房子,墙再怎么粉刷,旧的也新不了。 奈何林传耀不是读书那块材料,学历不高,头脑又不活泛,只能做基层工种,赚点辛苦钱,自给自足。 妻子谢香的条件不比他好,在镇宾馆做客房服务员,老家在更远的半山上。 两人想凭借自己在镇上买房虽非天方夜谭,但掏空家底背上房贷,两个孩子的花销,他们一家的生活开销就十分吃紧了。 可谁不想往高处走,谁不想过更好些的日子呢? 去年春节,林传耀就跟林慧颜诉过苦,说他也想再努力点,再拼命点,给老婆孩子创造好点的生活条件,但他没本事、没本钱,真的无能为力。 说老婆逼着他买房子,父母逼着他生儿子,他都快被逼疯了。 林慧颜当时还宽慰了他几句,说生活是他和妻子、孩子在过,不是在给父母过,知足常乐。 一年光景。 人、事,变化万端。 亏她还曾想过,如果买房一事上林传耀不朝他们张口,她算高看他一眼,到时装修和家电的钱,她私底下给他。 如今是没那个可能了,任他们哭天喊地,她一分钱也不会给。 不论是受什么所迫,林传耀既已妥协,就注定了会变成跟他母亲一样的人了。 不值得她另眼相看。 在与林传耀的通话中,林慧颜的态度十分强硬。 ——我爸妈的钱跟你们一家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他们的养老钱,都在我手里,做了理财概不外借。 ——我的钱也跟你们一家毫无关系,那是我的养老钱,如何处置,我说了算。 ——林传耀,我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明白,我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都不需要你的孩子给我送终。那是你自己的孩子,既然生了就自己好好抚养,不要指望别人,包括你的父母。 ——我们之间没什么手足情份,我对你们更无亲情可言,别再妄图从我和我爸妈这里不劳而获,这种行为很无耻。 ——你是你们家里的顶梁柱,是你爸妈千辛万苦、千盼万盼来的儿子,请拿出点顶梁柱该有的担当和气魄,别让我看不起你。 ——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们如何添油加醋地对外散播谣言。你们要闹可以,最好闹大点,闹到人尽皆知,闹到老死不相往来,那样我或许还会对你们说声“谢谢”。 用父亲的手机打完电话后,林慧颜如释重负,可心里对父母的歉疚不减反升。 “爸,妈,要不以后……” 要不以后还是让他们有事直接冲我来吧。 这句话,林慧颜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父母不会同意,更知道自己执意加上那家人联系方式的后果必是不得安宁。 但她想要安宁,比从前更想了。 周春萍看出女儿的纠结与极度不安,心疼地把她从阳台前拉到沙发坐下,并转移了话题。 “你不说元旦要带我跟你爸去海边度假?正好我们一家三口聚齐了,来来来,你打开那些什么订票软件,机票啊酒店啊景点啊,我们一块儿看,一块儿选。” “好。” 在家订完了三天三晚的旅游行程后,林慧颜没留宿,回了她的1107。 只有在学校,她才能感到自己生命的意义,才能补足一点内心的空虚,才能少想那些作呕的污糟事。 可那是以前了,是楼以璇回来以前。 现在的她即使回到了宿舍,也再难静下心来。 相反,她不但思虑得越来越多,想要的也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会夜半惊醒,浑身汗湿。 因为她又梦见自己被推进了手术室,死在了手术台上。 而比以前更可怕的,是她还梦见了…楼以璇。 梦见在病房里,楼以璇抱着她冷硬的身体哭得痛不欲生,梦见楼以璇哭完后又附在她耳边笑着说——林慧颜,不要怕,我会陪你一起,永远都会。 可楼以璇越是这么说,她就越害怕。 第47章 林老师离我远点。 元旦放假三天,周四周五周六。 而天木中学一年一度的校园十佳歌手大赛,今年就定在了节前的周三,下午一点到四点半。 初赛是每个年级每个班推选两人参加,由音乐老师、家长委员会、学生会的代表做评委,根据平均分从高到低评出二分之一的选手晋级到决赛。 楼以璇这天下午的课上不成了,但九班全体学生都邀请她来观赛,毕竟她的课代表张筱可是要登台演唱的。 而且张筱在初赛的排名挺靠前,排第六。 被同学戏称为“老6”。 楼以璇没有依例在中午就来学校找杜禾敏她们吃午饭。 踩点在比赛开始时到学校,穿了件宽大的上红下白渐变色高领厚毛衣,还戴着白色的kn95防护口罩。 操场上分区坐着三个年级的学生,其中九班的队伍很好找,学生们利用专业所学特长,自己动笔动手给班级、给张筱做的手幅等应援物料,色彩鲜明,一眼就能认出来。 “楼老师来了!” 楼以璇从队伍后方走近,有学生发现了她,给她指位子:“楼老师,我们给你准备了凳子。” 凳子当然是跟林慧颜挨着放的。 前期工作基本就绪,这会还算安静,都在等主持人上场,林慧颜也已经坐下。 楼以璇点点头,想说谢谢,却先咳嗽了几声。 冬季戴口罩不一定是病后才戴,也可能是仅为了防御。 “是生病了吗?” 林慧颜听她咳嗽,担忧地站起走向她,顺带打量了下她的装束,“身体难受,可以不来的。” 上身看着穿得很暖和,下身却只着黑色紧身裤,紧贴着细长的腿,看不出厚与不厚。 脚上那双带了毛绒的雪地靴,也还行。 “小感冒,没有多难受。” 楼以璇边说边往后退了退,“我答应了张筱和他们要来,不想食言。” 说罢便扭身挥挥手,欢欣地跟学生们打了招呼,笑着问:“我那位身负众望的课代表,上场次序是第几个,抽签抽了吗?” 九班晋级决赛的只有张筱一个。 林见鹿抢答说:“上午就抽了,第六个出场,已经候场去了,就说她是老6吧?” “你呀,仗着我的小课代表宰相肚里能撑船,专欺负她。” “……我,我哪有!楼老师你偏心,那是你没看到她欺负我的时候。” “哦?” 楼以璇看看其他人,顺手接过某位同学递来的九班应援小旗帜,像个导游那样,晃着旗求证道,“你们都说说,有谁看到过张筱欺负林见鹿了吗?” “楼老师我作证!” 又一个靠近林见鹿的女生看好戏似的加入群聊,边说边笑,“你的课代表没有欺负过林见鹿,我也是她们的室友,我看到的是张筱天天都被林见鹿气得七窍生烟,她俩欢喜冤家,老有趣了。” 她一说完,全场笑声不断。 林见鹿听后也涨红了脸,羞愧地把头埋低,不知该如何替自己申辩。 楼以璇摇摇旗帜,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示意她们安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得让林见鹿亲耳听到她和张筱目前在同学眼中是什么样的一个“亲疏”状态。 早日有所察觉,才好正视自己对她人的态度,理清自己的心,该规避则规避,该修正则修正。 以免他日事态愈发地不可控,于己于众都难收场。 她不反对高中生的小情爱,但也不提倡,所以得让她们自己拉高警戒线。 楼以璇越过几个学生,分别亲和地摸了摸林见鹿以及那个“仗义执言”的女生的头。 “宝贝们,玩笑话说出去之前,要换位思考。” “没有人生下来就只会笑而不会哭,也没有人天生就大度,她只是选择性地把伤心难过都藏起来自己承受了。” “你们是一个集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型赛事上的凝聚力,也应该体现在日常中才对。” “老规矩,我的课代表要是位列前三,节后回来,我请你们……” 楼以璇顿了顿后,在众人极为期待的眼神下,轻轻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吃瓜。” 这个词一从她口中说出,全班听了都哀声连天的。 “璇姐你好调皮!欺骗我们感情!” “璇姐,我们不吃瓜,我们愿意用这个‘瓜’换走你的感冒病毒。” “楼老师,今天温度低,还阴风阵阵的,你都没穿外套,毛衣很透风的,我这带了条厚围巾,给你披一下吧?我衣服有帽子可以挡风。” “我这儿也多拿了件外套来,要不璇姐你拿去穿吧?不难看,真的不难看。就是沾了点颜料……” 学生们七嘴八舌,乍听上去很吵,可细听之下,多是对楼以璇的关怀。 深得学生心,也算是一种心灵慰藉了。 “谢谢宝贝们的关心,但我穿得够多了,不冷。” 为了自证,楼以璇还掀起衣摆给他们看里面的好几层,“没骗你们吧?放心啊。” 随后她又多拿了一个手工应援旗走出队伍,隔着些距离递给林慧颜,说道:“保险起见,我会搬凳子坐远一点,*免得把感冒传染给了林老师和同学们。” 当着那么多学生,林慧颜能说什么? 她只能接下旗帜,再看着楼以璇提起凳子远离。 可在她看来,楼以璇此番践行的“远一点”,是单纯地离她远了一点,而离杜禾敏近了很多点。 楼以璇坐在凳子上,拿手机在发消息。 上周新烫染过的头发更加蓬松有型,将她微低的侧脸挡得严实。 偏暗的红枫色衬得她皮肤更白更嫩,也给她自身甜美的气质添上了几分妖冶的意味。 ——主要是人好看,穿什么戴什么就都好看。 想起楼以璇在甜品店夸她的这句话,林慧颜自认受不起,这话该用来夸楼以璇才最恰当,怎么打扮、怎么穿搭都好看。 真的好看。 主持人开完场,比赛正式开始。 楼以璇也拿起小旗帜晃了晃,并借机偷看了一眼林慧颜。 她塞给林慧颜的旗帜虽然还被拿在手里,但林慧颜只是拿着它当个摆设,并未发挥其营造氛围的用途。 也是,若哪天林慧颜都会摇旗呐喊了,必将成为天木中学的一大逸闻趣事。 【杜禾敏:别往右看,林老师又在盯你了。】 【楼以璇:没看。】 【楼以璇:你给何老师送完生日礼物的后续呢?不预备跟我共享一下进度?】 何欢是十二月底的生日,杜禾敏有心,挺早前就问到了。 周日晚,她订购了“岁岁苹安”和“柿柿如意”两款冬季限定蛋糕,晚自习下课后送到何欢宿舍。 进屋后也没坐,快速放下蛋糕,结结巴巴说了一大段话就跑了。 大体上就是为自己两周前的失言再次道歉,同时也祝何老师生日快乐,并称——我知道这么晚了吃蛋糕不健康,也知道何老师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我问过店员了,这两个蛋糕冷藏放到明天不会坏,正好明天周一有班会,何老师可以在班会上送给学生吃。 杜禾敏是五班的化学老师,五班学生在上周五就为班主任庆过生,她怎能不知? 所以何欢拿蛋糕回赠学生,非常合乎情理,没人会真正在意蛋糕的来处。 中秋节那回,楼以璇送她们的甜食“花想月”,适逢运动会,何欢不就分给选手们做奖励了么? 而且班主任的单人宿舍里,是配备了小冰箱的。 她为何欢想得周到,只送礼而不求回应,这叫以退为进。 但隔天也就是周一,据她观察,何欢并没把她送的两个蛋糕拿去教学楼。 反而在下午第三节课时给她发消息,问她晚饭有没有兴趣陪她回宿舍吃,说周末回家又带了些吃的来。 那晚的晚饭,包含了她送的蛋糕。 也是在那顿晚饭后,何欢同她“冰释前嫌”,谈笑间又恢复了往日的自然。 可与其说是何欢宽谅了她,不如说是她自己宽解了自己。 【杜禾敏:你也没跟我共享啊,有个词叫做‘礼尚往来’,懂不懂?你先说,我再说。】 【杜禾敏:楼楼你说嘛,我真的超想知道。】 【楼以璇:想知道什么?】 【杜禾敏:想知道,你是怎么把我们的林大主任给钓成翘嘴的!】 【楼以璇:……】 【杜禾敏:我跟你说啊,你们班的学生,好多都在嗑你和林老师的cp呢。】 【杜禾敏:正鬼鬼祟祟关注你和林老师的一举一动,交头接耳的。不信你自己品一品。】 【楼以璇:你别老看我才是。】 【杜禾敏:就看,谁让你不传授秘诀给我。】 【楼以璇:我怎么好像没在五班队伍里看见何老师?】 【杜禾敏:在处理事情。】 【杜禾敏:哦,忘了跟你讲这事。】 【楼以璇:??】 【杜禾敏:年级第一不是在何老师班上么?期中考后,季明心递交了不上晚自习的书面申请,原因给的很离谱,写的是——学业规划。】 【杜禾敏: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这波操作,我还真是闻所未闻。】 【杜禾敏:但更离谱的你想不到,何老师跟林老师让她把监护人叫来学校,他们好当面谈话。结果你猜,来的人是谁?】 【楼以璇:肯定不是父母,对吧?】 【杜禾敏:何老师林老师都被叫去了校长办公室,见没见校长以外的其他人,她们俩没说。】 【杜禾敏:反正自那以后,季明心就不在学校上晚自习了,晚上也不回宿舍住。】 【楼以璇:那你说的何老师今天处理的事情是……?】 【杜禾敏:不知道。多半是季明心的事儿。】 【杜禾敏:听那个碎嘴男说,貌似有自称是季明心什么亲戚的人来学校闹。我怕何老师正心烦,就没问她。】 【楼以璇:如果真遇到不讲理的家长,确实得心烦。】 【杜禾敏:本来五班学生对季明心这个“特例”就众说纷纭,越传越夸张,坏话多过于好话。也因此同学间还发生过几次冲突,闹去了德育处。】 【杜禾敏:季明心那孩子吧,成绩是很好,好得没话说,但性情古怪,怪得也没话说。】 季明心是作为“特困特优生”被招进学校的。 她的“好”与“怪”,在跟杜禾敏单独吃饭那几回,楼以璇听到过一些。 杜禾敏说得很中肯。 话语中并不带批判性质,纯闲聊。 这方跟人“热火朝天”聊得正起劲,全程低头专注看手机,殊不知有人看她时不时咳嗽的样子,早已按捺不住。 “喝点热水。” 塑胶操场,高跟鞋走路没声,林慧颜都把水杯递到眼前了,楼以璇才惊觉身边站了个人。 没来由地一慌,将手机反扣在腿上,张嘴想说话,却又喉咙发痒地咳了几声。 比前几次咳得都要猛,外加戴着不太透气的口罩,更是闷得慌。 “先把口罩摘了,喝口水,润润嗓。”林慧颜面露忧色,忧心得就差伸手摸她额头,探探体温了。 楼以璇咳得沁出眼泪,摘掉一边口罩,接过纸杯喝水。 水温不烫不冷,她像缺了许久的水,一口喝干,喉咙终于舒适多了,也不咳嗽了。 “谢谢。” 她深吸几口气,戴回口罩,“杯子我自己扔,还是请林老师离我远点儿吧,别被我传染了。” 林慧颜却不听她所言,强行将杯子拿回手中。 “下下个上台演唱的就是张筱,听她唱完,你就回去吧。或者回办公室,去我办公室,那里也能听到看到。” 楼以璇想说“不用”。 可当她抬眼望向林慧颜,看到林慧颜脸上皱眉担心的表情时,耳边响起了那句——楼以璇,好好听我的话就这么难吗? 其实不难的。 林慧颜,让我听你的话,一点都不难。 于是她冲林慧颜笑笑,听取了她的建议:“好,等听完张筱唱歌,我就回去了。” “你想继续听的话……” “没有很想。”楼以璇摇了摇头,“我一直不大喜欢太吵的环境,今天来是为什么,我说过了。” 林慧颜的办公室,她也没有很想去。 不论李主任在不在,她坐在林慧颜的位子上除了徒增伤悲,还能有什么? 她可不想去自找虐。 舞台上又换了个人在唱,从前几首抒情歌切换到了一首说唱曲目。 场子顿时沸腾起来,音乐声、歌唱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楼以璇听不惯此类“又狂又燥”的歌,男生的英文发音也一言难尽,听得她更难熬了。 谈乐理她是一窍不通,讲音准她也差强人意,可论起语言天赋,她算个人才。 毕竟曾经的曾经,她的英语单科成绩可是常年高居不下,初中到高中六年就没跌出过年级前三。 英语考试,好久远的事了。 楼以璇抬起右手插进头发梳弄时,特意用尾指碰松了耳机,然后另又想到什么似的,微微偏身扯了下林慧颜的衣袖,仰头望着她——林老师,你低低头。 第48章 我不敢,我很怕。 林慧颜看看楼以璇抓着自己的白玉般的手,又看看她望着自己的琉璃般的眼,无从抗拒。 随之俯下//身去,听到了她说:“新年快乐,林老师。” 得离得多近才能在音响环绕的歌声中听清生病女孩对她说的“新年快乐”呢? 很近。 近得林慧颜隔着口罩都感受到了楼以璇附着在她耳畔的鼻息。 眼看着就要到张筱上台了,林见鹿却见身边的女同学一会儿回头张望,一会儿低头哒哒哒在手机键盘上敲字,遂问她:“你在写什么呢?” 女生头也不抬,忙着抓取灵感:“你看咱班队伍的左后方,多好的素材啊,同人文用的上。” “……”同人文?楼老师和林老师的同人文?? “嗯?你还不知道吗?”女生抬了头。 “什么?” “张筱都偷偷写好几篇‘意会cp’的同人文了,你们关系那么好,你不会一篇还没看过吧?你,你不嗑……”女生指指某两人所在方位,极小声地问林见鹿,“她们这对?” “……”不久前才被楼老师“拒绝”了的她该说“嗑”还是“不嗑”? 况且,楼老师说她有喜欢的人,那她们嗑她和林老师的cp合适吗? “哎,各有所好,不嗑就不嗑,有啥说不出口的?”女生讲话爽直,“班里不还有人嗑你跟张筱俩么?” “……!!”林见鹿登时脑瓜子嗡嗡响,她和张筱?! “也不怪你信息滞后,你平时就只爱跟张筱打闹,跟我们话都不多。” 这时听到主持人念出高一年级九班张筱的名字,女生赶紧退出备忘录,打开摄像头,“不说了不说了,到张筱了,你不帮她拍吗?” 林见鹿咬咬牙,磨蹭了会儿,到音乐声响起,才同她一样高高举起手机,点进了录像模式。 拍照的同学肯定多,那她就录一个完整的吧。 虽然张筱赛前对她说的是——林见鹿,你拍照技术那么差,最好不要拍我的丑照啊。 哪里丑呢? 她从不觉得自己拍的照片很丑。 因为她本来也很少很少拍。 她的手机相册里,是啊,她的手机相册里,最多的是张筱。 搞怪的,邋遢的,吃饭的,画画的,睡觉的…… 一张张,全是她捏在手里的“把柄”。 张筱第六个唱完下台时,楼以璇也搬了凳子放回到林慧颜的旁边。 “楼老师,怎么样,我没给你丢脸吧?” “唱得很好很好听,特别好听,九班的宝贝们都是最棒的。” 楼以璇也是听了才大为震惊,张筱唱起歌来,音域很宽广,且粤语也唱得十分标准。 她抱了一下张筱后就放开,退到一边接着说:“如你们所见,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家了,你们玩儿开心。” “嗯嗯,璇姐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张筱又跟过去再抱了下她,“谢谢你专程来听我唱歌,我不知道你生病了,要知道,就不要你来了。” “没事,冬天嘛,得个小感冒什么的,常有的事。” 楼以璇摸摸张筱的头发,转头对全班说道,“新闻上说,流感肆虐,你们大家也都注意防范啊,预防感冒的冲剂可以喝一喝,去人员密集的场所,口罩可以戴一戴。” “另外,元旦三天假期吃喝玩乐是要务,但各科作业也不准懈怠。快期末了,做好收心准备。” “好了,那今天就这样。宝贝们新年快乐,我们明年见啦。” 句句都是对学生的叮嘱,话中没提到林慧颜一个字,却又句句都是说给林慧颜听的。 天气很冷,但她的声音和口罩也挡不住的笑容都很温暖。 “楼老师新年快乐!明年见!”“楼老师好好养身体!我们等着吃瓜呢!” “吃瓜?吃什么瓜?”张筱不解地问林见鹿。 “等下跟你说。” 林慧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听着。 人在散发魅力时,她的身上一定是带着光的。楼以璇便是如此。 无论她说什么严肃的、逗趣的,都不会让听众觉得反感。 若八年前有谁跟她说,楼以璇会在将来的某天成为备受欢迎和喜爱的“孩子王”。 她是决计不信的。 在她参与过的楼以璇中学时代的那三年里,楼以璇不曾展现出善与人交的一面,连课后也不曾呼朋唤友在走廊上谈天说地。 那时的楼以璇像一朵孤寂又高洁的昙花。 那时的楼以璇只会在与她独处时有说不完的话。 可而今…… 可而今,楼以璇仍会悄悄与她说一声“新年快乐”,只说给她一人听的——新年快乐。 …… 这日决赛中,张筱的得分最终排在第三名,被楼以璇“压中”了。 同学们纷纷笑言,说楼老师的嘴开了光。 林慧颜听了这说法也跟着笑了笑,还心情颇好地发消息转述给了楼以璇,然而美术群里早就炸开了锅。 今天下午很多学生都拿出了手机拍照拍视频,学校没有管控,放任他们去了。 林见鹿已跟张筱讲清了楼老师请“吃瓜”的梗,张筱自己许诺道,若她杀进前三拿到六百块奖金,就请全班喝“雪王”。 十佳歌手,获奖者有十名。 第一名奖金一千,第二名奖金八百,第三名奖金六百,而第四名至第十名,奖金皆为三百。 奶茶有着落,九班的欢笑声比拿了第一名的班级还要高亢。 被校领导和年级组老师们交口称赞拥有“团魂”的美术班,在三观引导上,却是一周只来一次的楼以璇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功劳。 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弥漫在林慧颜心间。 为九班的每一个学生自豪,为她喜欢的女孩自豪,也为她自己自豪。 从前的楼以璇,她喜欢。 今天的楼以璇,她也好喜欢。 工作、生活,一切都在变得更好。 那她的人生,也会随着这些更好而变得更好吧。 课代表比赛拿到好名次,楼以璇固然开心,但林慧颜给她发趣味消息,更令她开心。 【楼以璇:林老师,我说的话灵验了。你呢,是不是忘了句话没对我说?】 忘了句话? 忘了什么? 林慧颜站在跑道上,远远视察着各班学生往教室搬椅凳的情况。 同时复盘了一遍今日与楼以璇相处的点点滴滴。 理出头绪后,她盯着树上的一串串红灯笼兀自笑了笑,打字回复道:【新年快乐,不止明年。】 是往后的,每一年。 …… 元旦出行的人和车辆都非常多。 好在她们今天放学早,林慧颜从简从速,开车回家接父母赶航班,把车停在了机场。 旅游不是她热衷的兴趣爱好,但也不讨厌。 成年后,整整二十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带父母外出旅游。 沿海城市最简便最省事的旅游攻略就是肯花钱,选择一家价格昂贵的海景酒店,那你将享受到超高性价比的海滩、泳池、餐饮、接送服务等等。 订票那天她请教了秦凤茹,这便是秦凤茹告诉她的。 到最后,除往返机票是林慧颜自己买的外,其余全是秦凤茹打着视频跟母亲“商量”订下来的。 母亲高兴,林慧颜就由着秦凤茹滔滔不绝又绘声绘色地描绘风土人情。 都订全了,她再算好账把钱转给了秦凤茹。 ——转钱就把我打发了?我帮你这么多忙,你不得讲点儿我爱听的?你跟那个楼老…… 秦凤茹那晚“要债”的电话被林慧颜挂断,只微信回了她一句:【别去找她,等合适的时候,我会跟你说。】 可她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她又分别该如何定义她跟楼以璇的关系? 明明是出来寻开心的,但林慧颜就没有一天展颜过。 元旦那日,楼以璇没给她发消息。 她想到了不会有。 但她希望有,因为她想有来有往,想问问楼以璇的感冒有没有好一点。 而不是在朋友圈看到楼以璇和杜禾敏晒出的两张电影票、一桶爆米花、两杯奶茶。 以及她们俩的自拍合影。 两个人都戴着口罩,并肩坐在影院里,从背景的空旷幕墙不难看出,她们的座位靠后也靠边。 她知道她们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同事,也知道她们之间不存在超越友情的情愫,可潜意识里她就很介意。 从她们重逢的第一天起,就在介意杜禾敏接近楼以璇了。 哪怕后来杜禾敏真正属意的是何欢,她也还是介意杜禾敏跟楼以璇的肢体接触。归根结底,她是在介意楼以璇对任何一个“别人”都比对她“亲”。 而且是越来越介意。 很没道理。 新年的第二天,用过晚餐后,周春萍叫了林慧颜陪她沿着海边漫步。 两组脚印在细软的沙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凹痕,很快又被涌来的潮水抚平。 夜幕低垂,翻卷的海浪拍打着沙滩,微风徐来,带着咸湿的海味,吹动她们的发丝。 “时间可真快,不知不觉都过了两天了,明天睡醒就又要回去了。” 周春萍以往跟老姐妹报团出去旅游,都会拍五花八门的游客照,能去的景点一个都不会错过。 这次却一反常态,手机拿得少,走哪儿都挽着女儿,还把秦凤茹那日给她讲的那些又对女儿复述了一遍。 “妈,跟我出来,是不是很无趣?” 今晚,是林慧颜挽着母亲,她低沉的声音融入浪涛翻滚的哗哗声中,愈加显得悲凉。 周春萍收紧了胳膊,右手也覆上了林慧颜的手。 “这喜欢你的人啊,你怎么样,她都喜欢。而不喜欢你的人,你更没必要在意他们喜不喜欢。” “妈,你在说……” “我在说喜欢你的人,也在说你喜欢的人。”周春萍教训似的拍了下林慧颜的手背,“怎么,妈说不得啊?” “……” 周春萍默了一会儿,才又轻叹一声,低声说:“只要是你喜欢的,对你好的,妈都欢喜。有难处可以跟妈讲,需要妈出面的话,妈一定帮你。” 感受到母亲的疼惜和安慰,林慧颜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波动。 “是秦凤茹跟你说什么了吗?” “她能说什么?” 是说了,可眼下不能承认,“是我跟她说,多带你去参加聚会,也多留意留意跟你合得来的女孩子。” 婚礼后没几天,秦凤茹给周春萍打过一次电话。 在电话里说——阿姨您啊,心想事成,盼什么来什么。咱们静等好消息吧,不要太着急了。 “……”女孩子? 所以秦凤茹对楼以璇那种头一回见面就报她房门密码的做法,不是误打误撞? 合着母亲与好友已互通情报,都在争着做她的红娘了。 “妈,你别跟着秦凤茹胡猜瞎想。” “我们这叫‘胡猜瞎想’吗?”话音一落,周春萍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生自己闷气地哼了声,又加重力道握了握林慧颜的手:“别想太多的是你才对。慧颜啊,那次在家里你问我们,能不能像爱护你一样无私地爱护她,妈现在就回答你,能。” 周春萍说着停下脚,转身与女儿面对面。 紧紧抓握着女儿的两只手沉静道:“妈向你保证,我和你爸绝不对她挑剔,也绝不会对林老二家的人透露半个字。” “你自己选定的人,妈和爸都信得过。哪日你想好了,带她来,不不不,我们在外面约个地方,只叫她,或者请上她的家人一起,我们一起吃个饭,双方见见面、认认脸就行。之后你们自己过自己的……” “妈。”林慧颜声音颤抖着,抱住了母亲,“谢谢你,只是……” 她比母亲高出许多,张臂将清瘦的母亲环抱住时,触及到每一节骨骼,都怕自己一用力,会弄伤母亲。 母亲快七十岁了,是一位两鬓已生白发的小老太了,可母亲却是这世界上让她最有安全感的人。 两道单薄的身影相拥在夜色下,微凉的海水没过脚面,带走了来自赤道附近的酷热,却在凉拖中留下了一些冲不走的沙砾。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事。 获得什么,就要再失去什么。 以此达成某种微妙平衡,更像是一种亘古不变的守恒定律。 女儿欲言又止的“只是”,周春萍好似知道,又好似不知道:“只是什么?你说,说了,妈陪你想办法。” 林慧颜织了很大一张网,保护着自己,也困住了自己。 这张网牢不可破,要挣脱,要撕毁,要重建,都需要巨大的能量和勇气。 “我不敢,我很怕。” 从小到大,林慧颜只怕过两件事。 而今天,也是周春萍第二次听到女儿对她说“怕。” 上一次具体是多少年前,她记不清了,但她记得那一年,女儿才升高二。 且刚刚才在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中,在全年级五六百之多的学生中,在卧虎藏龙的怀安八中,考出了总分第二的好成绩。 可这样的“荣光”却也只有过那一次,因为那个暑假之后的几年里,林慧颜都生活在了自我否定的焦虑中。 再也没笑过了。 “不要怕,不要怕,想爱就去爱,没有人能左右你,也谁都无权左右你,只听你自己的就好。” 周春萍一下又一下地,像拍哄婴孩般轻轻拍哄着女儿:“对不起啊慧颜,妈妈好久都没像这样抱过你了。乖女儿,好女儿,不管你喜欢什么人,也不管你做什么事,你都是妈妈的骄傲,永远都是。” …… 楼以璇的这场病折磨了她一周多,最难受的那几天,还去医院挂了水。 节后这个周三,她带着被扎得淤青的针孔到天木中学吃午饭。 直呼摘掉了口罩,空气都新鲜了,饭也更香了。 饭后林慧颜称给她带的那份伴手礼在宿舍,请她随同她们到宿舍楼去取一下。 节后第一天就收到伴手礼的杜老师与何老师对视一眼,一个说今天中午要找学生谈心,一个说中午要出去买点东西。 总结就是:我们暂时不回宿舍。 林慧颜陪父母出去玩儿,给她们几个带了伴手礼这事,她们也全都是在上班那日才知道的。 她先是拿了两份给隔壁屋的杜禾敏,托她转交一份给何老师。 然后才在饭搭子群里发了两条消息说明伴手礼来源,并单独艾特了楼以璇,说她的那份,周三给她。 楼以璇说了谢谢,以为周三这天,林慧颜会在她们吃饭时将东西拿来。 却不料…… 林慧颜居然邀她去宿舍! 试问一下,什么缺心眼儿的人给朋友送礼,会在将朋友请上门后,却又将朋友“拒之门外”,递出礼物就让朋友自个儿走的? 林慧颜是心冷,但一定不是缺心眼儿。 那么她主动发出的“邀请”,就绝非是让自己跟她上楼,在门口等她把东西拿出来的意思。 莫名的,还在食堂楼以璇就心猿意马,从食堂到宿舍更是巴巴地紧张了一路。 可两人的脚还没迈进电梯,林慧颜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第49章 林老师,抱一下。 电话是六班班主任打来的。 中午给她打电话,想必有要紧事,林慧颜接听:“林主任,请你来趟女生宿舍,就在大厅。” “好,两分钟。” 林慧颜看看楼以璇,致歉道:“女舍那边出了点状况,我得去看看,你……” 她想让楼以璇等她,可又不确定事情麻不麻烦,要耽搁多久,怕时间长了楼以璇在楼下等太久,也怕时间短了害得楼以璇办公室宿舍楼来回跑。 楼以璇对她笑:“你去忙吧,我就校园里四下走走。稍后你给我个消息,我再过来。” “嗯。” 林慧颜疾步朝女生宿舍走,心下不太爽快。 而宿舍发生的事,更令她怫郁愤概。 上午最后一堂课,六班两个女同学谎称身体不舒服要去看校医。 结果同谋偷溜回宿舍,躲起来抽烟被生活老师发现了。 不但拒不上交香烟和打火机,还意气用事,失手用金属打火机砸伤了生活老师的额头,破了相。 违纪事件上升为伤人事件,弄不好就会构成民事纠纷。如何大事化小、再小事化了,需要伤脑筋的可不止林慧颜一个。 最可气的是,其中一个女生仗着自己未成年,家里又有钱,桀骜难驯。 ——不过破了点皮,有什么好小题大做的?要多少医药费,我给就是了。大不了多给点儿,还有营养费是不? 听她张口闭口都只谈钱而不谈悔过,生活老师忍不下这口恶气,也打电话叫了儿女来给她撑腰。 势必要讨一个公道。 不肯到室内关上门来解决此事的,正是生活老师本人。 学生家长和生活老师的家人前后脚赶到学校,而学校的下课铃也响起。 不可避免的,围在女舍出入口的学生数量越来越多,很多男生也跑来这边一探究竟。 楼以璇本来就没走远,见那边吵吵嚷嚷,聚集者摩肩擦踵,便也走了过去,中途还遇到自带饭盒打了饭准备回宿舍吃的张筱和林见鹿。 保安被林慧颜电话叫来了几个,拦在他们外围。 没封住入口。 要回宿舍的学生依旧能回。 在张筱跟林见鹿的合力护送下,三人硬是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 只见三方僵持着,六班的男班主任在做学生及父母这方的思想工作,林慧颜在做生活老师及儿女这方的思想工作。 “楼老师,我认得那女生,六班的,很拽,据说家里有点儿小钱。” 张筱拉了拉楼以璇衣服,踮脚在她耳边说,“她在学校从不洗衣服,也不做清洁卫生,包括作业这些都是花钱让别的同学给她做。反正有人愿打,有人愿挨,只要不是无法无天的校园霸//凌欺压,老师也管不着她。” 想了想又接着道:“我们年级最嚣张的‘刺头’就是她。我还听说,林老师和德育主任找她谈过好几次话了,但都被她当了耳旁风,屡劝不听,屡教不改,目无……” 张筱的一句“目无师长”没说全,众人便听到了那“刺头”的超高分贝吼叫声。 “有完没完啊你们!林更年你要是搞不定或没权处理,就趁早把校长找来。问问他我们家给学校捐的钱,够不够平息今天这件事!” 经她这么一吼,乌泱泱的人群霎时安静了几秒。 “靠!”张筱火冒三丈,把饭盒往林见鹿手里一塞就撸着袖子要往前挤,想替她们班主任出气! 楼以璇拉住她:“别冲动,你要再违了纪,林老师又多一桩麻烦。” 而下一秒,那大吼大叫的女生被她父亲狠狠扇了一巴掌:“混账!你要闹翻天是吗?!” 女生的母亲一看就是唯唯诺诺的类型,她静立一旁,双手焦急地摩搓着,对丈夫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任她女儿跟父亲硬刚:“打死我啊!你儿子女儿好几个,不缺我……” “反了你,还不给我住口!信不信我……”男人又一巴掌即将扇下去时,被林慧颜拦住了。 “陈先生息怒。” “林老师,我教育我女儿,还请你不要插手,免得误伤了你。你们要真管得了她,又哪来今天的这摊烂事?” “您也知道这是‘烂事’?那我想我们更需要深挖的,是‘烂事’的‘烂’,因何而起。” 林慧颜不惧男人强猛的力量和犀利的嘲讽,抓着他手臂不松。 转头对女生肃声道:“不想顶着手指印被全校看笑话,就去跟生活老师道个歉。‘对不起’三个字是你应该说的,伤不了你的尊严。但当众挨耳光就不同了。我已经说服他们进屋里谈。又或许,你其实也想听你父亲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男班主任没“伸手”,但这会儿也时刻盯着男家长的反应,见机行事。 男人对男人的防备心会更强。 他怕他一出手,会激起男家长的敌意,造成冲撞推攘。 “陈先生,您是来解决事情的,不是来闹事的。” 林慧颜渐渐松了手,移步到父女中间,侧身握上女生的胳膊,“守住自己的尊严,才能让人看得起。” 女生的母亲也终于有了动作,拉起女儿的手:“听老师的话,先道歉,道了歉再谈其他的。” …… 事件完整的来龙去脉,楼以璇无从得知。她只是在林慧颜等人转进楼道里后,叮嘱张筱她们两个目击者,多注意班上同学的言论导向。 该替林老师证明的,要据理力争,避免让那些道听途说的不实之言传扬出去。 两人应了“好”,才愤愤不平地上楼吃饭去了。 林慧颜进去前朝外看了一眼,楼以璇相信,林慧颜那一眼肯定看到了人群中的她,所以专心解决家校矛盾,没给她发消息。 而她也默默走开,没有打扰林慧颜。 到下午快上课了,正要去教室的楼以璇才收到林慧颜的微信。 【林慧颜:中午的时候很抱歉,东西下午再拿给你。】 【楼以璇:事情处理好了吗?】 【林慧颜:嗯。】 【楼以璇:那晚上我请林老师去校外吃饭?】 【林慧颜:好。】 【林慧颜:你在办公室等我。】 下午讲完了课,楼以璇回办公室喝水休息,张筱跟林见鹿课间到办公室来找她。 “你们两个跟上来,怎么了吗?”接了两杯热水递给她们。 “楼老师,”讲正事时,张筱通常喊她老师,“我今天才知道,我们班有个同学以前就跟陈青礼认识。陈青礼就是中午,中午对林老师出言不逊的那名女生。” “然后呢?” “午休的时候她跟我们说,她和陈青礼是小学同学,陈青礼是被她爸从小打到大的,往死里打的那种,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连她妈妈也会被打。后来不知怎么发家了,他们就搬走了。” 楼以璇坐着,听完张筱所讲,思索片刻后说道:“你是想说,陈青礼变成这样,情有可原?” 张筱重重地叹气,很浮躁,满腹纠结:“觉得她可怜,又觉得她活该。” “那你特地来跟我说她,是为了什么?” “……” 怒其不争似的瞄一眼张筱,林见鹿代为解释道:“陈青礼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肯定不会跟别人说她经常挨打的成长经历,她的父母也肯定不会*在老师面前说家里的丑事。” 张筱被林见鹿撞了撞肩,接着她的话说:“楼老师,我们来找你,是希望你去跟林老师好好说一下陈青礼的情况。她顶撞了生活老师,还有林老师,是有错,也该为她犯的错赔礼道歉。但是她道歉之后呢?她这种‘病’如果不从根源上医治,只会恶性循环下去。我们是好心帮她上报线索,好让林老师她们能够对症下药。” “林老师何时成治病高手了?”楼以璇好笑地问她,“你们怎么不自己去跟林老师说?非要让我转达?还是说,你们也认为林老师冷酷无情?” “不不不,不是、不是的。”张筱急得摆手,把水都晃出来了。 还好水是温的,没烫着她自己和林见鹿。 楼以璇拉开抽屉,将抽纸拿到桌上,分别抽了几张给她们:“急什么,擦擦。” “璇姐你真的变坏了。非常坏!”张筱边擦手,边气鼓鼓地吐槽,“腹黑!一点都不纯情!” “腹黑?纯情?”楼以璇翘起腿向后靠,双手抱胸。 “啊,不不不不是,我没说,璇姐你听错了,听错了。”张筱叫苦不迭,嘿嘿笑着,心虚地躲到林见鹿身后。 被迫做了她挡箭牌的林见鹿也很方。 校园十佳歌手大赛后,她找张筱要了“意会cp”的同人文来看。 同人文里楼老师的人设便是——纯情小白楼。 而林老师的人设是——冷娇林更年。 还别说,张筱写作文一般,东拼西凑八百字,但写同人文却很有一手,轻轻松松几大千字。 那氛围烘托,那细节描写,那……看得她都有点小嗑了。 “嘭”一声。 楼以璇打了个响指。 “林见鹿同学,你又在想什么?” “没,我没想什么。”林见鹿慌乱地别过脸。 腹诽着张筱,都怪她,手也伸到后面揪张筱胳膊,听到“哎呀”才解了气。 哭丧着一张脸的张筱只能认命吃下这口黄连,躲在林见鹿后头,歪着个小脑袋来看楼以璇。 “楼老师,林老师的外号叫…‘林更年’,你是知道不知道啊?” “……知道。” 教师节聚餐那天,离开洗手间后,在她抱着私心的求问下,杜禾敏简单跟她提过一嘴。 ——这么跟你说吧,林老师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外号,叫做“林、更、年”,就那个,更年期的“更年”,好理解吧? ——虽然是学生给她取的,但教师圈儿里,嗯,对这类外号也挺喜闻乐见的。私下里打打趣,谈不上恶意。 楼以璇来学校的活动区域主要只在食堂、美术办公室和美术教室,没机会也没渠道渗透到天木的教师群和学生群,更没这心力。 是以今日,陈青礼那声以下犯上的怒吼,是开学数月来,她第一次听见“林更年”这个名讳。 谈不上恶意吗? 可她听到的,感受到的,满满的都是恶意。 “楼老师。”张筱绞着手指,迈步到楼以璇跟前,支支吾吾。 “嗯?” “班里也有同学会偶尔,很偶尔,拿林老师的外号来,来发泄或抒表一些情绪……” 谁没做过学生呢?谁没骂过老师呢? 楼以璇突然起身,故作深沉地压住张筱的肩,冷冷地问:“所以呢,你们给我起什么外号了?说给我听听,饶你不死。” “饶你不死”一出,张筱就知道自己又被吓唬了。 她们的楼老师哪是什么“小白楼”,以后要给她改名“黑心楼”。 张筱昂首挺胸,摆出慷慨就义的姿态:“没有!就算你严刑拷打,答案也是‘没有’!我不会屈打成招的!” “呵,好啦,你还来劲了。” 楼以璇扑哧一笑,指了下桌上的两杯水,“我倒的水,你们俩一口没喝,这么不给我面子?” “喝,马上喝。” 张筱和林见鹿重新拿起杯子,双双咕噜咕噜地一口喝尽,还把空杯子展示给她看。 “嗯,乖。”楼以璇满意地点头,“去上课吧,你们说的,我看着办。” …… 傍晚,老时间,林慧颜提着伴手礼来美术办公室找楼以璇。 被两名九班学生撞见了。 装伴手礼的是印了学校logo的手提袋,送给何欢跟杜禾敏的两份,她也是这样装的,少招是非。 谁让她变了呢。 其中一学生见了她,张嘴就夸:“林老师,你今天好霸气!” 林慧颜:“……” 另一人不甘示弱般,彩虹屁吹得更加响亮。 “是啊林老师,您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伟岸高大。您的胸怀与气量,比山高,比海大。” “……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花言巧语。” “……楼老师教的。” “她教你们美术,还额外教你们语言艺术?”林慧颜几乎要绷不住。 哦,楼老师教的,就不是花言巧语,而是语言艺术了。 不愧是我嗑的cp,好甜!!! “楼老师说了,情绪价值是相互的,对女……对班主任要多多赞美,林老师接收到赞美,心情一变好,我们全班,不,我们全年级都好!” “过了过了。” 沉稳点儿的那位狂拉她,恨不得录下来,让她听听自己的临场发挥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夸夸其谈,是为心不诚!!! 对着班主任夸夸其谈,那更是要闯大祸了! “是吗,那祝你们好。”林慧颜丢下这句就迈上了台阶。 声线是一如既往的冷冽。 而走廊上的两名学生,一名哀叹着“完了,完犊子了”,一名还处于蒙圈中。 楼梯上拐过角后的林慧颜,摇着头笑了笑。 她们大概会是她带过的学生当中,最欢脱,也最不把她视作洪水猛兽、避之如蛇蝎的一届了。 楼以璇是小福星。 杜禾敏没说错,楼以璇,就是福星。 接下美术实验班,是她在这一年中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办公室的门没关。 听见门外传来高跟鞋声,楼以璇便停下手头上的活儿,等候在了门边。 她好整以暇地靠在门内,楼下人看不见,过道上的人也看不见。 不让自己被看见,是因为她——心怀鬼胎。 等一只高跟鞋踏进房门,她趁其不备,两手一拽一勾,温柔又迅猛地将林慧颜拉入了她怀中。 “楼以璇。”林慧颜低呼,却被拉她的人更用力地环抱。 “林老师,抱一下。” 第50章 你才不是更年期。 这是一个期许已久的怀抱,有着令林慧颜心安的气味,仿若冬日里的一缕阳光,为她赶跑了心中的所有愁霾和疲惫。 女孩的下巴轻轻搁在她肩头,温润的呼吸尽在耳边,夹带一丝甜甜的西瓜味。 心跳乱了节奏,像被敲响的鼓点,急促而无序。 楼以璇的怀抱很软,也很紧。 紧到林慧颜能感受到楼以璇身体的每一寸轮廓,紧到她几乎能听见楼以璇同样混乱的心跳。 可她也害怕,害怕被人发现,手刚抬起,又软软地垂了下去。 她眷恋楼以璇,也眷恋楼以璇的拥抱。 于是她贪图着这一刻奢侈的幸福,贪图着缱绻的心动,哪怕下一刻会像梦一样破碎。 过了许久许久,林慧颜才又听见楼以璇的声音。 “她们瞎说。”有点小委屈,有点小不满,还有很多的心疼和爱恋,“我的林老师,才不是更年期。” 林慧颜缓了口气,抬手在楼以璇腰上拍了两下:“楼老师,该松了。” 瓷白的脸庞被羞色染红。 楼以璇松手后,林慧颜第一时间就转过身,往办公桌走。 背对着楼以璇将手提袋放到她桌子上:“买了几样特产小吃和特色文创品。” 她自己一个人的话,估计是不会去买这些的,但有母亲陪着闲逛,就边逛边买了些。 上一辈……都有这习惯。 她就当是母亲买太多,从母亲那儿分来了一些。 这是给何欢和杜禾敏的说辞。 对楼以璇,她不想这么说,不想伤她的心。 回来前那晚整理行李时,母亲还来她房间问了她——伴手礼是不是要给你喜欢的人送一份啊?你送的时候,能不能说是我们母女俩一块儿买的、一块儿送的? 她绷着脸把母亲推回自己房间——妈,你怎么八卦起自己的女儿来了,别学秦凤茹。 那一晚,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和母亲之间是可以有心灵交流的。 是可以将隐晦的爱情诉与母亲听的。 母亲会理解她,安慰她,支持她,鼓励她。 这样毫无顾忌、百分信任、谈笑自如的母慈女孝,母女情深,若能早一点,再早一点该多好。 “谢谢。”楼以璇迈着轻快的步伐,“林老师买的,一定都是好吃的、有趣的。” 她并没格外关注林慧颜的神色,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妥帖将袋子收好。 而后将斜盖在文件夹和桌面的一张4开画纸掀开,露出下面未完成的木艺花,那朵她又拼了几块的红山茶。 “林老师。” 一开口就是有求于人的撒娇语气,“你还拼漏了一个。” “……”没送到她手上,怎么能算她“拼漏”了? “林老师,我手笨,你帮我拼完好不好?你都有四朵了,这朵我想自己留着,摆在我的办公桌上。” “……”还没听过有哪个画家说自己“手笨”的。 “林老师,好不好嘛?” “……好。”林慧颜哪里受得了楼以璇软绵绵地撒娇,“你把它装起来,我带回宿舍拼。” 楼以璇却不依:“我说的是,想在下周三进办公室的第一眼就看到它。” 林慧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楼以璇已计划周密:“等我们吃完饭回来,我把我的教师卡给你。下周三,你再给我。花和卡,都要给我。” 当然是:“好。” “林老师,你真好。”楼以璇夸得真诚。 以后她每次来这边上课,就能看到一朵由林慧颜亲手拼好的花了。 约等于是林慧颜在陪她。 “……”林慧颜又羞了,因为楼以璇的语气怎么听都很像是在表扬小朋友。 两人踏着月色去校外吃晚饭,还是那家面馆,楼以璇不闹别扭,也总算吃上了牛肉面。 她刚吃几口,就听林慧颜开口道:“中午发生的那件事,想听吗?” 楼以璇似是惊到了,顿几秒才点点头:“听。” 悠悠众口堵不住。 她知道林慧颜是想在事件被传得面目全非前,将真相说给她听,毕竟她也是一知半解的目睹者之一。 听了林慧颜的叙述,楼以璇也有来有往地将张筱告诉她的那些共享给了林慧颜。 两个都不话痨的人,两个曾对过往、对现在都避之若浼的人,忽然间坐在一块儿聊起了工作中的插曲,这难道不算是一个新的起点么? 对于林慧颜迈出的这一步,楼以璇欣喜若狂。 只要林慧颜不躲不藏,只要林慧颜愿意向她走来,再慢她都等得起。 一周后的周三,楼以璇拿回校卡,午后打开办公室的门,果真如她设想的那样,第一眼就看到了办公桌上艳丽的红山茶。 明明是没有生命迹象的静物,却开得张扬,花瓣层叠,如同两团赤红烈焰,在寒冬腊月里愈开愈烈。 楼以璇把它摆去窗台,布景拍照发了朋友圈,配文七个字——我的花终于开了。 并将其设为了置顶。 很多人都给她这条动态点赞留言了。 有同事也有学生,陆灵暄和徐雅宁妻妻,杜禾敏跟何欢两位新晋好友,连秦凤茹都点了赞,而林慧颜仍是对她朋友圈最关注却又最隐形的那个。 杜禾敏评论道:【这花开得好,永无凋零日。】 楼以璇只回了她一个[可爱]小黄脸。 而陆灵暄不知内情,私信她:【我的璇啊,你那花儿是山茶花吗?】 【楼以璇:对啊。】 【楼以璇:多的没有!】 【陆灵暄:瞧给你小气的,谁要你的假花了,真花我天天有好吗!】 【楼以璇:嘚瑟。】 【陆灵暄:哎呀谁让我有嘚瑟的资本呢嘿嘿!】 【楼以璇:[白眼]】 【陆灵暄:我是来跟你说,山茶花还有个别名叫断头花,你知不知道啊?】 【陆灵暄:这别名听着就凄美,也不吉利,所以友情提醒,花再美也别送山茶花给你心上人知道不?】 楼以璇的注意力都在“断头花”三个字上,隔了会儿才回她:【哦。】 …… 为准备1月下旬的期末考试及阅卷工作,天木中学的老师们又忙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 而学生放假后一周,就能登录智慧校园查询期末成绩。 到一月底,高一学年上学期的教学工作彻底告一段落,正式放假前,林慧颜安排了年级组跟集团职能部门的聚餐。 两天一夜,地点是市郊的温泉度假村。 信息中心的总监一直惦记着这事,元旦节后就找了林慧颜不下三回。 生怕她忘了。 教师队伍里的优质单身能否与职能部门的同事成就佳话另说,多往来总归没错。 ——林主任啊,您可向来一诺千金,过河拆桥不能吧? 身为年级主任,林慧颜拥有最终决策权,但也讲究公事公办。 她不搞一言堂那套,直截了当地问过几位班主任的意见,而多数都觉得光吃一顿散会饭没劲,要是能多为他们谋求点福利,多来点娱乐项目自然是锦上添花。 于是便有了这回的“联谊”。 九班的三位美术老师亦在与会名单中。 专业班主任刘老师由于要带学生去外省参加校考,婉拒了林慧颜的邀请,楼以璇跟另一位如期赴约。 想着路上能聊聊天,杜禾敏一早就在饭搭子群里倡议,她们四个坐一辆车过去。 四人一合计,由林慧颜开车,楼以璇则带上行李来学校跟她们会合。 林慧颜原打算去接楼以璇,可楼以璇查了地图,她家跟温泉度假村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林慧颜来接她太不顺路了。 她打车到学校才二十分钟,何必绕路? 楼以璇穿得休闲,浅紫色短款连帽羽绒服,浅灰色加绒运动裤,皮面运动鞋,背了个黑色的双肩包。 也就住一晚,几人都没带多少行李,各自一个包。 放到后备箱后,何欢最先拉开后座车门:“杜老师跟我坐后面?” 杜禾敏鼓起包子脸,直点头。 林慧颜跟楼以璇也都没说什么,各走一边上了车。 杯槽中放着一个大号保温杯,林慧颜出言提醒道:“车程四五十分钟,保温杯里面有温水,也有一次性水杯,渴了你们自己倒一下。” “林老师好周到啊。” 杜禾敏坐在林慧颜后方,朝前扒拉着椅背,话题陡转,“楼楼,你带泳衣了么?” “……带了。”温泉度假村不就是去泡温泉吗?不带泳衣泡什么? 杜禾敏又问:“林老师呢,带了么?” “……没有。” 被楼以璇看着,林慧颜才补充道,“不习惯,也不喜欢。” “那下午,我们自己去泡。”杜禾敏搭了下楼以璇的肩,坏坏地问,“你的泳衣,性不性感?” “杜老师,你再调侃我,我下午不跟你去泡了。” “别啊。”杜禾敏暗戳戳地瞥向林慧颜,却见那人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启动了车子。 她靠回座椅,坐姿懒怠,被何欢怨怪似的嗔了一眼:“杜老师喜欢性感的?” 杜禾敏战战兢兢。 前排的楼以璇已经笑起来了。 心里直叹,杜老师这就叫“因果不空,报应不爽”,一物降一物。 听到楼以璇的笑声,林慧颜的眉眼也小幅度地飞扬着。 原来开心真的很简单,心上人的一个笑,哪怕不是为她,也能带给她好心情。 哪里还需要什么对她的赞美。 “我不喜欢性感的!” 杜禾敏秒坐端正,“不是,不是不喜欢性感,是,是不喜欢,不喜欢外面那种性感的。” 像在课堂上思绪脱缰,遨游撒野,却被老师抽到回答问题的学生,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外面?那种?” 楼以璇快笑岔气了,侧头看她,有仇报仇,“外面哪种啊杜老师?” “楼以璇,你笑什么笑!” 杜禾敏快被自己蠢死了,这次实惨,林慧颜救不了她,连何欢都不是她的何神医了。 她们三个都在笑! “林老师你放我下车吧,我不去了,没脸去了。” 杜禾敏俯身,抱头埋在腿上。 一只手摸上她的后脑勺,顺毛般揉按着:“好了我们不笑了。” 说是这么说,可何欢依然是没忍住,摸她的手都笑得在抖:“对不起杜老师,但你,你怎么能这么好玩儿呢。” 楼以璇转回了脑袋,不再看后面两人。 好几分钟,杜禾敏都一声不响地趴着当“狗”,何欢笑得开心,摸得开心,她也开心。 脸皮什么的,哪有何欢开心来得重要,这脸丢得值了。 好不容易停止笑,何欢的手转去托杜禾敏的额头:“杜老师?不会哭了吧?抬起来我看看。” “我才不会哭。” 杜禾敏瓮声瓮气地反驳,“我好着呢。” “是是是,你好着呢,是我们坏。”何欢收回手,拿出保温杯,似哄非哄道,“嘴都笑干了,杜老师楼老师喝水吗?” 杜禾敏怨念颇深,她又没笑。 “我不喝,”楼以璇应道,“林老师现在……应该也还不渴。” “我要喝。”杜禾敏坐了起来,直勾勾地望着何欢。 被她这一盯,何欢反而亏心得不好意思了,敛着眸子倒了半杯水拿给她。 杜禾敏鼻腔里发出“哼”的气音,没说谢谢。 车子已驶入内环高速,楼以璇从后视镜里观察着杜禾敏跟何欢,问:“期末考试的年级第一,还是季明心吗?” “嗯,是她,分数遥遥领先。”何欢拧好保温杯瓶盖,放回杯槽,“但下学期就不是她了。” “怎么说?” “她下学期跳级到高二。” 楼以璇微惊,回头:“还能这样跳级?” 杜禾敏也惊得呛到一口:“跳级?” 何欢点了下头:“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下学期开学后,大概率是瞒不住的。林老师也知道了,批准季明心不上晚自习和跳级的人,是天木教育集团总裁岑琼瑛。” “岑总有心栽培她,各科都给她请了奥赛级的家教。不仅仅只是剑指京平大学和全国数理化的奥赛证书,更是意在明年的高考状元。” “众所周知,天木中学的综合实力与教学成果在民办中学里一马当先,没有能与之匹敌的,每年考进一流大学的应届生也比比皆是。但历年来的高考状元,却都无一例外出在怀安一中、三中、八中这三所中学。岑总押宝在季明心身上,是想突破当前这种困局,在天木中学校史上浓墨重彩地添上一笔吧。” 楼以璇疑惑道:“既然每一届都人才济济,为什么偏偏就只有一个季明心入了这位岑总的眼?” “对啊,为什么?” 杜禾敏想了想,也想不通,“上一届林老师班上不也有一个特别强的学生吗?自高二起,我们就断定她考京平大学十拿九稳,后来人家也确实考上了。她跟八中那个理科状元,只差了7分。” “或许,岑总之所以私人资助季明心,跟季明心孤苦无依的身世背景因素有关吧。” 关于对季明心与岑琼瑛关联深浅的猜测,在何欢的叹惋中戛然而止。 再谈下去,怕就要触犯某些“禁忌”了。 楼以璇、杜禾敏是不敢也不能提,而林慧颜跟何欢是不会提。 前两天成绩统计完毕,接到校长通知说季明心下学期会跳级后,何欢给季明心打过一通电话。 ——季明心,老师问你,跳级去高二是你自愿的吗? ——何老师,是我自愿的。对不起,没能由我先向您提交申请就让您收到了这个消息。 ——这都是小事。岑总她那边…… ——岑总对我很照顾,像,大姐姐。何老师您也别想歪了,我人身自由、思想自由,没受到任何限制或伤害。 ——嗯,老师知道了。那老师就预祝你蟾宫折桂,前程似锦。 ——谢谢老师。也祝您身体康泰,笑口常开。 …… 十一点十分,林慧颜开进度假村停车场。午饭定在十二点,她们来得算早了。 酒店预留的房间数量足够,标准间,俩俩自行组合。 谁跟谁住,四人在抵达酒店前没合议过,但却都在心里想过。 似乎跟谁都行。 “您好,四位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前台要给她们办理登记入住的手续了,杜禾敏才挪到楼以璇边上,小声嘟哝:“楼楼,怎么住?” 她想跟何欢住,但害怕。 楼以璇想跟林慧颜住,也害怕。 怕…… “我们四个正好两间房,”见那三个都不表态,杜禾敏一跺脚,“要不我跟……” “跟”后面是谁的名字,无缝衔接在了林慧颜的话音里。 “楼老师跟我一间,杜老师跟何老师住一间。” 林慧颜说着,径直朝服务员递出自己的身份证件,结尾甚至连一句征询同伴意见的“有问题吗”都没加。 楼以璇一喜,小酒窝肉眼可见地加深,连忙也迈步将身份证递了出去:“要一间楼层高点的,阳台朝向园林区的房间,谢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0-60 第51章 林老师怕被我看? 温泉酒店总共九层高,平面图是一个“凹”形。中心庭院有喷泉,而朝外的三面,一面朝园林,一面朝温泉,一面朝农场。 温泉区最吵,很晚都有人。园林即观景区,相对安静。农场那边则分布着民宿客栈,夜里会有篝火类活动。 以上攻略,是陆灵暄告知楼以璇的。 杜禾敏跟何欢要了紧邻林慧颜她们的房间,好作伴。 进屋后的杜禾敏十分局促:“何老师,你睡靠窗,还是靠门这张床?” 原本想答“我都行”,可看见杜禾敏拎着包束手束脚立在玄关,何欢改说:“晚上我应该睡得比你早,我睡靠窗户这边吧,你洗漱起夜也方便些。” “哦。” 军训那回,何欢是跟林慧颜同住的,那她今日跟自己,会是迫不得已吗? 杜禾敏拉开衣柜,把包放进去,状似不经意地问:“生活起居方面,何老师有没有什么避讳?可以说出来,我会严格遵守。” “避讳?”何欢吃惊地笑,“比如呢?杜老师指的是哪些?” “比如……” 睡衣里面不能不穿,肌肤不能暴露太多,盥洗台上不能有丁点水渍,夜里不能超过十二点入睡。 “比如不能穿得太性感?” “……!”闻言,杜禾敏的脸红成了猪肝色,“何老师,你又笑!” “好,我不笑。那你也别这么拘谨,我没什么避讳,非要说一样的话,注意整洁吧。” 何欢觉得自己是真变“坏”了。 她从前从不拿人取乐,但现如今却总爱看杜禾敏出糗,还总爱同杜禾敏说笑,甚至毫无负担地配合杜禾敏玩儿些不着边际的恶趣味,乐在其中。 “……”杜禾敏却心道不妙,自己疏于内务的毛病终究是传到何老师耳朵里了。 何老师不会以为她是个不爱干净的人吧?! 她爱干净的。 乱和脏不是一个概念。 休息了半小时出门,杜禾敏敲开隔壁房门:“楼楼,林老师,去吃饭了。” 只楼以璇一人出来:“林老师先下楼了,说是再去跟酒店经理对一下这两天的餐住细节。” “当领导的,就是事多。班主任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杜禾敏是个享乐主义者,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每天吃穿不愁,开开心心、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 在她看来,当好一条不争不抢的咸鱼也是要有技术含量的。 这点倒是与楼以璇不谋而合。 楼以璇散漫但不懒散,有浪漫情怀,也有潇洒自在,超然物外,但也欲壑难填。 对林慧颜一人的…欲。 第一天的午饭定的是大圆桌中餐形式,以便两边的同事们相互认识,增进业务合作与感情交流。 楼以璇被杜禾敏牢牢看管,饶是有再多举杯来向她搭讪的人,都被谢绝了。 果汁喝了一杯又一杯。 喝到连打嗝都是橙子味儿的。 因为下午是自由活动,也是泡温泉的最佳时机,大伙儿都非常自觉,没人以喝酒为乐。 林慧颜很有眼色,也很有自知之明,懂得成人之美,和职能部门的几个领导坐一桌,这样其他老师和其他员工也好放开手脚。 楼以璇有杜禾敏跟何欢护着,她并不担心。 “林主任,你们班那位挨着杜老师坐的美术老师,我看她戴着戒指,是谈恋爱了吗?” 问她话的,是信息技术中心总监孙河,在座中,她跟他也最熟。 “私事,不清楚。” “你们这都共事一学期了,还能不清楚?” 孙河不信,提杯碰一下林慧颜的杯子,“我问你这个,不是我有什么想法,是免得我们几个手底下的小年轻们搞不清状况,一头热地扎进去,闹出什么荒唐来。” 没点儿火眼晶晶的本事,岂坐得上主管、总监之位? 多少人控制不住地往楼以璇偷瞄、偷看,他们这桌的几位大佬,心里能没数吗? “她……”有喜欢的人。 “楼老师的事,我无权替她作出答复。都是成年人,都有分寸。” “行吧,我们的林大主任还是一如既往地独善其身啊。”孙河喝了口酒,“算了不为难你了,省得被你当成老色鬼。我可不是啊,我惧内得很。” 林慧颜手机震动,楼以璇发来的:【林老师,我们准备回房间午睡了,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吗?】 她看看桌上剩了大半的残羹冷炙,回道:【一起。】 随即端起面前没喝完的小半杯白酒:“孙总,你们慢吃,我就不陪了。” 说罢将酒饮尽。 离座。 而旁人所看到的,是一步三回头的,明显在等她的楼以璇。 “喝了几杯?” “三杯。” “三杯是…几两?” “不到二两。” “噢,那算小酌怡情。” “嗯。” “所以林老师,你的酒量是几两?” “……” 走在前面的杜禾敏突然刹住脚,回身问:“你们俩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呢?” 楼以璇眨眨眼:“不告诉你。” 杜禾敏伸出右手,一根根用力地往里收:“等你哪天落在我的五指山,看我怎么手拿把掐地捏你、rua你!” “我好怕哦。” 楼以璇一个侧步闪到林慧颜身后,抓着林慧颜衣服,语调娇俏,“林老师,有妖怪。” “……”妖怪?!呵。 “杜老师,今天吃饭的可不止我们四个。”何欢失笑,拉小孩似的把人拉走。 听到何欢的这句提醒后,楼以璇也立刻松开了抓衣服的手。 朝前快走两步,和林慧颜分开一段距离,忽略掉她这个人:“杜老师何老师,我们下午约几点?” “约……” 杜禾敏飞速算了算时间,“晚上七点吃饭,那我们约三点吧?三点到六点泡三个小时,六点回房冲澡,然后去农场那边吃烤全羊,正好。” 楼以璇认同道:“行,那就三点。” 两两回到房间,林慧颜坐去沙发,翻阅教师群里的消息,看到有需要她解答的问题,便逐一给出回复。 酒店的隔音效果做得很到位,进来后几乎就隔绝了外界喧嚣,走廊上的声音都很小。 楼以璇看她在忙,便小动作地从包里拿出睡衣进浴室去换。 室内开了暖气,她带的是长裤长袖秋季款套装,奶黄色的棉质睡衣。 她喜欢明亮、鲜艳的颜色。 其实原先她也没那么喜欢,离开林慧颜后,她逼着自己断舍离掉能让她联想到林慧颜的一切事物,包括颜色。 逼着逼着,似乎就真的喜欢了。 世界的声色纷繁多样,她喜欢的可以有万千种,但令她沉迷的,却只有一个林慧颜。 林慧颜是在楼以璇换好睡衣出来后才抬的头。 她看到过许多次穿睡衣模样的楼以璇,睡衣下有内衣、无内衣的,都看过。 但今天…… 是她第一次将焦点放在楼以璇胸前,放在楼以璇“是否穿了内衣”上。 “林老师,我睡会儿午觉。” 楼以璇没理会林慧颜的视线,于两张床中间脱了鞋,跪上床,把耳机盒放到了靠阳台那侧的床头柜上,再掀被子钻进去。 睡下前才又望向床尾沙发上的林慧颜说道:“我睡得快,也睡得沉,你做什么都可以,不必过于顾及我。” “嗯,午安。” “午安。” 楼以璇的内心并没有她面上表现的那样淡定。 她先是平躺,后改为左躺,又再改为右躺,一分钟里换了三个睡姿。 “是床不舒服吗?” “不是。” 楼以璇这几年最习惯的,是左躺着睡。 于是最后,她遵照自己的习惯,重新翻了个身才算躺舒心了。 林慧颜在询问楼以璇是不是床不舒服时就已起身,见她最终面向着浴室躺好,才稍稍放下心。 …… 一个半小时后,昏昏沉沉中,楼以璇是被人推醒的。 她睡眼惺忪,皱着眉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从眼缝中看清叫她的人是林慧颜后,顿时瞪大眼睛坐起。 那样子落在林慧颜眼里,看起来有一点迷糊,还有一点娇憨。 林慧颜站在床边:“两点四十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上闹钟,怕你起太晚来不及。” 她们约时间,她听见了。 闹钟? 楼以璇的确忘了上。 “谢谢林老师。”她揉揉眼睛,言行间透着睡意未消的慵懒。 一头长发乱蓬蓬的,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她抬手去拨,却被弄得更加凌乱。 林慧颜一瞬不瞬地看着,好想,好想再捧住她的脸。 好想,再吻一吻她的唇。 楼以璇却丝毫未有察觉般,大脑仍在加载,下意识地就摸向左侧床头柜想拿耳机,碰到冰凉的柜面才蓦然惊怔。 系统加载成功,她缩回左手,转向右边,手机和耳机都在。 “是该起床了。” 手脚并用推开被子,见林慧颜衣着完好无变动,想问她怎么没午睡,“林老师……啊,对,林老师不去泡温泉,有一下午的时间休息。” “嗯,你们去吧,冬天泡一泡对身体有好处。”林慧颜眼底和唇角都有淡淡笑意*。 “……”有好处你不泡。 林老师怕被我看?这样的玩笑话,可以对杜禾敏说,不能对林慧颜说。 就算她说了,林慧颜也八成都不会应她。不应还算好的,不好的是训她一句——楼老师在澳洲八年学的不止绘画上的技法技巧,还有言语上对同事的放浪轻挑吗? 她可不想再像小孩或学生一样被林慧颜逮住教育了。 林慧颜不去也好。 林慧颜要是去了,那她就没法好好泡温泉了。 坐着醒了醒神,楼以璇想下地。 可林慧颜还不挪地儿,稳得橡根树桩,她仰头使坏地骗她说:“林老师,高抬贵脚,你踩着我拖鞋了。” …… 温泉区有男女公用的大池子,也有男女分区的小池子,以及游泳池、儿童池,充分兼顾到了不同性别、年龄顾客的需求。 楼以璇在下楼前就绑好了麻花辫。 三人同行,分别进到更衣室的隔间里换泳衣。 楼以璇的泳衣是两件套,姜黄色吊带连体裙,内衬连接平角裤,再有一件淡黄色罩衫。 杜禾敏绑了个丸子头,泳衣是她们仨当中最“保守”的一个。 三件套。 黑底白边的运动式小背心、短裙裤,外加一件白色的高腰镂空衫,看上去更像是去健身的装束。 而何欢的泳衣是一条挂脖系带款的连体裙,通体淡蓝色,印有数不尽的小雏菊。 论身材,楼以璇是最柔美、最玲珑有致的那个,杜禾敏是最高挑、最有线条感的那个,何欢则是最丰腴、最有曲线美的那个。 “你们别看我,我有点小肚子。”何欢低头垂眸,双手虚挡着腹部。 然而在杜禾敏的视角下,却只看见了她那傲人的胸沟。 口水一咽,再咽。 声音大得站她右手边的楼以璇都给听红温了。 不过也怪不得杜老师,毕竟秀色可餐,尤其面对自己的心仪对象,有性谷欠才是生理性喜欢的体现。 她们皆乃凡夫俗子,生来便身负七情六欲,又怎逃得过“情//欲”二字的侵扰? 只是陷得深与浅的区别罢了。 “杜老师这小肚子,也不小。”楼以璇坏心眼儿地戳了下杜禾敏露在外面的、白花花的肚皮。 倒不是真有小肚腩,是想帮着缓解一下何老师的尴尬。 杜老师肯定乐意。 “楼楼!”杜禾敏惊呼一声后捂住肚子,小腹收了又收,“你干嘛搞突袭。” “……” 楼以璇但笑不语。 暗道,我不搞搞突袭,你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又想,还好林慧颜没来,要不然流口水的就得是她和杜禾敏两个了。那哈喇子的画面,想想就滑稽。 寒风在山谷间穿堂而过,但山谷深处的温泉池却宛如一方人间仙境。 水汽在空中弥散,将寒冷隔绝在外。 温泉池的水面上浮着一层层薄雾,水温恰到好处,让人一踏入其中,便能感受到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的温暖。 温泉的热气让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楼以璇将头靠在池边的石头上,缓缓闭上眼睛,脸上也露出了惬意神情。 冬日多阴天,温泉泡到傍晚,便已暮色渐浓。 楼以璇回到房间,第一件事自然是重新洗一遍头发和澡,用的是她自带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泳衣也用清水搓洗后,拿衣架挂在了浴室里的置物架下。 “林老师。” 她探出脑袋,在玻璃门边喊了声,“衣服我先挂在浴室,已经尽量拧干了,但也不排除还会滴一些水弄湿地面。你用卫生间的时候,小心水,小心地滑。” “好。” 楼以璇洗澡时,林慧颜好几次盯着磨砂玻璃墙发呆。实在不敢想,晚上她自己洗澡的时候,楼以璇会不会也…… 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那模糊的身影、曼妙的姿态、擦洗身体各部位的动作…… 很难不引人遐思、惹人躁动,甚至心慌意乱。 第52章 林老师也太宠了! 房间里多了一样东西,在楼以璇她们三个泡温泉期间,林慧颜去车里把笔记本电脑取来了。 明天上午还有这学期的最后一场会议。 林慧颜是组织者也是主持者,当然疏忽不得、懈怠不得。 怕吹风机的声音给林慧颜造成干扰,楼以璇只吹了三分钟就没吹了。 洗完澡换回毛衣后,热气足,便没穿外套。见林慧颜仍对着电脑坐在书桌前,她自己拿了耳机戴上,再搬了把椅子去阳台坐着。 一来是看看外面的园林和远山风景,二来是等着头发自然风干。 林慧颜无心工作,仅过了几分钟,她就关闭了电脑电源。 起身取来楼以璇挂在玄关的羽绒服,走上阳台给她披上:“外头冷,感冒才好,别又吹凉了。” “谢谢。”楼以璇左手拿着手机,右手调整了下衣服,不让它往下滑。 看到她手机屏上是音乐软件的主界面,林慧颜动了点小心思:“在听什么?” 她期待的,是楼以璇会递一只耳机给她,与她分享自己正在听的音乐,可楼以璇没这么做。 楼以璇没有与她共享耳机,而是断开蓝牙,打开了手机扬声器。 “在听《明日回音》的金曲合辑。九月份,我们在军训基地看日出那天,谈论过这档节目,林老师还有印象吗?” “嗯,有印象。” 主持人叫明柚,和楼以璇是同校不同专业的海帆校友,是勇气可嘉的同性恋者,已婚,妻子是大学老师。 她们当日说的这些重点,林慧颜都记得。 她以为楼以璇会再说些什么。 或者谈谈对某一首歌曲的听后感,或者问问她喜不喜欢正在听的这首,若不喜欢就切下一首,又或者,再次别有深意地和她提一提明柚。 都没有。 楼以璇只是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看着远处的山一点点褪去颜色。 林慧颜也只好陪伴着她,静静地伫立在她身后。 暮色像一滴墨,从山的那头晕染开来。起初只是天际的一抹暗影,渐渐地,整座山都笼罩在这层薄纱里。 园林里的路灯和景观灯忽一下全部亮起,像一串串散落的星和月,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忽暗忽明。 夜风掠过阳台,带来山间特有的草木味。 有些像…… 有些像那年秋,她们在小牛顶闻过的那种味道。 直至远山的轮廓只剩下一道蜿蜒绵亘的弧线,将白昼与黑夜彻底分隔,林慧颜的手才又搭上楼以璇的肩:“不早了,该走了。” “林慧颜。”而回应她的,是楼以璇又一次的直呼大名。 楼以璇抬手指着远方:“你看那些灯,像不像天神撒在人间的火种?” 黑夜也好,白昼也好,总会有光,总会有希望。 此时手机里的歌声正唱着—— 你最近好吗,身体可无恙 多想不去想,夜夜偏又想 真教人为难 你的脸庞,闭上眼睛就在我眼前转呀转 我拿什么条件能够把你遗忘 除非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曾,爱过对方 …… 农场区离温泉酒店有段距离,步行走过去的话要半个多小时,坐观光车过去只需十分钟。 林慧颜她们下楼得不算早,到大厅,她看了看手表,走过去太赶:“我开车吧。” 恰好一辆观光车返回,杜禾敏跑出去瞧见:“林老师,不用你开车了,观光车回来了。外面还有好几个老师等着,粗略一算,坐得下。” 四个人一排,她们坐在最后,背对司机。 怀安市区的冬天是不下雪的,但最冷的时候,寒风刮脸也会疼。 林慧颜这次出行,把那条被楼以璇“退还”的围巾也带来了,这会儿正围在脖子上,抵御冷风。 “把羽绒服帽子戴上,别吹到头。” “嗯。” 楼以璇听话地戴好帽子,手落下时,被林慧颜握住,藏在她们的衣服间。 那温度,那触感,比下午泡的温泉还要温暖、软腻。 楼以璇幸福得差点哭出来。 尽管她兜里还藏着林慧颜之前给她的暖手宝,但暖手宝哪里有林慧颜的手更暖呢? 她的右边是何欢,车子起步后,何欢披散的头发被风吹乱。 而坐在何欢右边的杜禾敏,脸被头发扫到,真实感觉是,疼大过痒。 很轻微。 何欢用手压头发,寒风呼啸,将她的脸和手都吹得冰冷。下一秒,一顶暖和的毛绒帽从她头顶盖下来。 “借给你,挡挡风。” 还贴心地帮她理了头发,又捉着她的手塞进她自己的羽绒服衣兜里。 做完这几步,杜禾敏抿唇对她笑,搓手哈气,再把羊羔绒外套的领子立起来,边往里塞头发边说道:“我这衣领也能挡风。” 这一次,何欢没跟她“谢谢”。 也不是何欢忘了。 是在想说时,何欢发现自己的鼻子,有点酸。 楼以璇和林慧颜的手是在观光车停下那一刻松开的,何欢戴的帽子也是在她们下车那一刻还回去的。 还补上了一句“谢谢”。 今晚的烤全羊晚餐场地在一个露天坝,坝子中央生着篝火。 六张桌子围绕着篝火摆放,每一张桌子的中间都架着一只烤好的羊,下面是炭火。 另外还有羊肉汤锅、烤鸡、烤肉串等各类烧烤食材。 以及成箱的啤酒,和白酒、饮料,都少不了。 “楼楼,我要说林老师是为了你在假公济私,你信不信?” 杜禾敏溜到楼以璇身侧,极小声极小声地告密,“前两年寒假就有人提议想来这地儿聚,林老师全给驳回了。” 在群里看到此次两天一夜的行程后,尤其是看到第一晚要吃烤全羊时,楼以璇就有过猜想。 结合杜禾敏的悄悄话,更证实了林慧颜的“私心”,因她而有的“私心”。 尽管她有些小得意,但却不露声色。 只牛头不对马嘴地回说:“杜老师的帽子不仅十分好看,还十分有用。杜老师,你好会哦。” “……” 午餐那顿,林慧颜就跟孙河他们同过桌了,晚餐这顿同桌的必要性不强。 而且,年前能跟楼以璇一块儿吃饭的次数也就这两三顿了。 “林老师跟我们坐吗?”杜禾敏明知故问。 “嗯。” “那这桌吧,还比较空。” “好。” 座位顺序跟她们在教师节那晚一致。 海帆的另一位美术老师是男性,所以跟楼以璇一直是分头行动。 但晚餐却坐来了她们这桌,而刻意拉他一同坐过来的,是杜禾敏相当讨厌的那位“碎嘴男”。 杜禾敏猫着腰对楼以璇耳语:“你说那碎嘴男什么意思啊?贼心咋还不死呢。” “隔墙有耳,你别瞎说。” “是有耳。” 杜禾敏嗤之以鼻道,“先前林老师找他谈过一次话,作风问题。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就林老师那嘴,封得比蜡瓶口还严,她怎么可能说?这事儿啊是被碎嘴男自己到处往外说的,说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明人不说暗话、不做暗事,搞得像林老师在故意针对他、找他麻烦、给他穿小鞋似的。他算哪根葱,自己品行不端,还反咬林老师一口,这不是疯狗是什么?” “……”楼以璇这下是听得也心气不顺了。 她不知情的,或多或少与她相干的事,林慧颜还瞒了多少? 看她脸色变难看,杜禾敏打自己一下嘴:“我又多嘴了。可是楼楼,我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还礼貌客气的给他好脸色,他不配。咱别理他,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谢谢你,杜老师,你没有多嘴。”楼以璇浅浅地对她笑,“我知道该怎么做。” 到七点,人员聚齐,林慧颜、孙河代表教师端和职能端两方说了几句“大家随意、吃喝开心”的祝词,这场烤羊宴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楼以璇切牛排拿手,但看着铁架上的一整只羊,无从下手。 只拍了张照片。 林慧颜解了围巾横放于座椅后方,随即拿起刀叉伸长手臂去切肋排上的肉,这个部位的肉比羊腿要嫩一些。 切下一长块,先放在了楼以璇的餐盘中。 第二块也给了楼以璇。 第三块才放进了自己的盘子。 杜禾敏切的是前腿靠近肩胛部位的肉,也算好咀嚼的部分。 她切下来的肉,前几块都放到了何欢的盘子里。 反正楼以璇那儿正有人“献殷勤”,她只管她自个儿这边,就不分出心思去多管闲事了。 “好香。” 楼以璇俯身嗅了下,然后一手拿刀一手拿叉,满心欢喜地切一块吃一块。 一起一落,就没停过。 “这么好吃吗?”林慧颜侧首,笑看她嚼得一鼓一鼓的脸腮。 “好吃。”楼以璇也转脸,与林慧颜四目相对,嘴里的羊肉还未咽下,“林老师切的,就更好吃了。” 她的嘴角沾了些烤羊撒的香料,差一点,林慧颜就上手给她擦了。 “这口咽下,擦擦嘴。”林慧颜手里本就攥有纸巾,那张纸,被她用来擦餐刀了。 擦完了,再继续帮楼以璇切了几块羊肉。 楼以璇吃得香,正美滋滋的。 注意到对面的碎嘴男有意无意朝她们看,杜禾敏一肚子火。 烤鸡的鸡腿早没了,就扯了一个鸡翅给楼以璇:“外焦里嫩,比鸡腿香。” 又轻声道:“你跟林老师啥情况啊?” 整得跟要官宣了一样。 你俩这进度条,是起飞了吗? 可楼以璇望着盘子里天降的鸡翅,毫没食欲,也下不去手。整个人像被施了咒般,卡顿了。 林慧颜见了,放下餐刀,改拿了筷子,一句话没说地将那块鸡翅夹走。 杜禾敏惊了。 楼以璇在食堂跟她一起吃过鸡腿,没理由不吃鸡翅啊?有人只吃鸡腿不吃鸡翅的吗? 好家伙,挑食还能这样挑的。 不过她也算歪打正着,这不有人惯着么? 太宠了。 林老师也太宠了。 还真看不出来,惯来对周遭事物冷心冷肠的林老师居然能对楼楼这么宠。 嗑到了。 还想嗑更多。 但你们二位就不能事先内部通个气儿吗? 今晚这一出出的究竟是无意识的纯暧昧,还是有意识地要借这东风将“恋情”给宣之于众啊?! 杜禾敏摇摇头,坐正身体,心里直叹,管不了了。 去皮的鸡排和鸡腿,楼以璇能勉强吃几口,带皮的鸡鸭肉,她是一口都吃不了。 吃到七分饱,陆续有人来她们桌给林慧颜敬酒,林慧颜每次象征性地喝半杯。而另半杯,是替顺带被殃及的楼以璇喝的。 “酒精过敏”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可又有什么用呢? 无关大局的“借口”,旁人根本没兴趣听,也根本不在意,甚至都不会相信,只会觉得你不经世故在摆谱摆架子。 楼以璇想把林慧颜拉走,可转念一想,她凭什么? 她若伸了这手,日后林慧颜这个主任在年级组将如何自处?又将如何解说她们的关系? “杜老师,你吃饱了么?” “……嗯。”她可太饱了,今夜不想醉过去,她对酒是能躲则躲,“篝火旁边有烧烤架,我们去整几串,去去油?” “嗯。” 林慧颜被几个职能端的同事包围着,楼以璇的椅子是离她越来越远。 远到都不必打声招呼,远到她们离桌林慧颜都发现不了。 再一看右边,何老师不知何时被王丽老师跟另一位女老师“缠”住了,杜禾敏也是一脸苦相。 两人手挽手走向烧烤架,楼以璇问:“王老师她们俩跟何老师教的都不是同一个学科,她们找何老师聊什么呢?” 杜禾敏的气叹了又叹。 “在给何老师举荐英才,俗称——相亲对象。” “……”楼以璇回头望了眼林慧颜那处,那群人里面不会也有在给林慧颜做媒的吧? “放心,放一百个心,起码在天木中学里,无人敢给林主任介绍相亲对象。” “……”听起来像是在说——林主任恶名在外。 楼以璇自己也心烦着,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说给杜禾敏听。 走到烧烤架旁了,杜禾敏扫扫菜篓里号称当天即采即食的农家有机蔬菜,挑了两串南瓜、两串冬瓜、两串黄瓜。 随后拿着一大把瓜笑问道:“楼楼,你觉不觉得我们俩现在特别像一种瓜?” “瓜?” “两条小苦瓜。” “……” 楼以璇拿了两串自己喜欢的香菇和小蘑菇,杜禾敏看了更笑:“蓝瘦香菇啊?” “杜老师,你这个谐音梗会不会太落伍了点?” “呃,”杜禾敏转动眼珠子想了想,想不起这是哪一年的老梗了,但的确够老,“好像是挺多年前的梗了哈。哎呀楼楼,就不允许我老梗新谈,苦中作一下乐嘛?” “允许允许,给,我要吃蘑菇。” “……”瞧瞧,被林大主任惯成什么样了都。 杜禾敏的瓜和菇还没落到烧烤架上,就有不速之客登场了。 “杜老师、楼老师,怎么能让两位美女老师的手沾上油烟呢?你们想吃什么菜,我来为你们服务。” 第53章 林慧颜力气好大。 杜禾敏不搭理来人,将手中的蔬菜一串串并列摆在烧烤架上,叹道:“我就知道,没了林主任这座大山挡路,稀罕你的狂蜂浪蝶们是闲不住的。” 除了碎嘴男张爵,还有几位职能部门的年轻同事也闻风而来。 有人道:“张老师,见者有份啊。” 中午那餐,很多人都还不熟络,加之下午有温泉要泡,酒也好、玩笑也好,便相对收敛许多。 到晚上该熟络的熟络了,该喝的酒也喝了,就都放开了。 楼以璇随意端起一篓荤菜,递给张爵:“张老师人很好,一定很乐意为大家服务。不只有美女才能享受,对吧张老师?” 杜禾敏算是听出来了。 楼以璇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要稍大一些,估计正在下套等着某些人钻呢。 “唉,‘老师’我敢当,但‘美女’我可不敢当。” 杜禾敏一边给菜刷油,一边叹气道,“所以我还是自己动手吧,就不劳烦张老师了。” 张爵听懂了两人一唱一和的阴阳怪气,赶紧找补:“杜老师说的哪里话,你怎么不是美女了?在场的女士,分明个个都是大美女。大伙儿说,是不是?” 身旁的女同事没一个应他,但那位美术老师随口附和了他一句:“张老师专心为美女们服务,我去别处抽支烟。” 说罢冲楼以璇耸耸肩,表示他没想跟他同流合污,楼以璇也颔首回应。 烧烤架挺长的,杜禾敏的瓜只占了四分之一,可容张爵发挥的位置还有很宽。 “张老师呢?”楼以璇又递了个夹子,“是抽烟还是烧烤?” “楼老师对我有误会啊,我不抽烟的。”张爵接过夹子,开始往烧烤架上放鸡翅、五花肉。 滋一声,又一声。 楼以璇跟边上的其他人搭了几句话,说说笑笑很是融洽,又引来几人。 同龄人扎堆,话题也多了起来。 职能部门的同事,平均年龄比教师组要小不少。 听着旁边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津津乐道,张爵愈发觉得自己像个被轻视的服务员。 又一个蔬菜篓递到眼前:“张老师,再加一条茄子,有美女同事想吃。” 张爵用夹子从楼以璇递来的篓子里面夹走茄子:“没问题。” 过了几分钟,杜禾敏夹起一串小南瓜道:“忙着聊天的小楼老师,我的瓜烤熟了,你还吃不吃?” “吃呀。” “还以为你有了张老师的烤肉,就瞧不上我的烤瓜了。” “……”啧,好酸。就要这个味。 楼以璇迈向杜禾敏,拿走她夹着的南瓜串,笑着问新朋友:“加了醋的南瓜,新品尝鲜,要不要试试?” 杜禾敏再夹起一串黄瓜:“酸不酸我不知道啊,但能去油,管够。” 同事们被她俩逗乐,也哈哈笑着,纷纷伸手接了一串瓜。 楼以璇则拿了一串小蘑菇。 张爵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们要吃瓜去油,那让他烤一篮子的肉干什么? 不能白忙活一场:“楼老师,你要的鸡翅、茄子都烤好了,也快尝尝吧,趁热。” 楼以璇走近他,单手接过装满食物的餐盘,惊赞道:“张老师好手艺,谁能做你的女朋友,是她有福了。张老师寻觅多月,进展如何,有固定的交往对象了吗?” 一听此言,张爵就觉察到了危机。 来者不善的危机。 想打哈哈蒙混过去:“楼老师从何处听说的不实之言?我至今仍乃单身,哪儿来什么交往对象。话可不要乱说。倒是楼老师,近日与林……” “是我乱说了吗?” 楼以璇见风向有变,先发制人,“今日之前,张老师几次三番想约我单独吃饭,难道不是意在跟我进一步接触?可也不巧,我每周去学校上课总能碰见张老师跟不同的女老师谈笑风生。” “恕我眼拙,实在分不清张老师与异性相处时的界限。” “不过话说回来,张老师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为人又热情,本就很讨女孩子欢心。只是我自己心里膈应,这才前后加起来,接连拒绝了张老师三回。是三回吧?抱歉啊,可能是我自作多情,误会了张老师。”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还没谈过恋爱,男女之情不太懂,唐突之处,还请张老师见谅。” 她这小嘴巴拉巴拉地一顿输出,对张爵既捧又踩,杜禾敏听得都想啪啪给她鼓掌了。 再看张爵,登时拉下了脸。 明明胸中怒火滔天,偏偏楼以璇口蜜腹剑,说得温言温语,又是误会、又是道歉的,他只能忍气吞声,在众人面前继续维持一名绅士应有的风度。 “楼老师言重了,约楼老师吃饭既是想表达感谢,也是想交个朋友。让楼老师产生误会,我也该说抱歉。” 他对楼以璇原本是有想法,但那回在食堂被拒后,就真没有了。 今晚之所以跟楼以璇过不去,只为制造自己和楼以璇的亲近来刺激林慧颜,最好能戳破她们的暧昧关系,验证他的推断属实。 顺便以牙还牙,让她们也体验体验当众难堪的滋味。 “我说上个月怎么林主任突然找我谈话,想来是楼老师跟林主任关系好……” “张老师。” 听他又想颠倒黑白往林慧颜身上泼脏水,楼以璇恶心坏了。 着实可气,气到她想打人。 她把刚刚接到手的餐盘递回去,不留余地道:“既然把话说开了,那不妨就再说明白点。张老师自命不凡,我自叹不如,和张老师不是一路人,无论在我交友还是择偶的考评标准里,张老师都是0分。” 好人当累了。 有什么污言秽语,有什么唇枪舌剑,就都冲她来吧。 “另外,不管在校内或在校外,我洁身自好,从不赴孤男寡女的约,也不吃孤男寡女的饭,还望张老师自重,以后不要再做让人误会的事,以免……” “楼以璇,你够了!”张爵被人扯掉了遮羞布,暴跳如雷,一把挥开身前的餐盘。 得亏杜禾敏机警,迅速将楼以璇拉开,不然衣服必定遭殃。 盘子砸到烧烤架砰一声裂开,再一片片砸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观众”全部往后退了几步,只张爵一人定在原地。 “张爵你就是个没种的东西!”杜禾敏冲上前,抓住张爵衣领,“怎么,恼羞成怒要动用暴力?” “杜老师,杜老师。” 楼以璇扔了一口没吃的蘑菇串,双手抱住杜禾敏胳膊把她往后拖,“你松手,别冲动。” “怎么了?” 林慧颜大步走来时,杜禾敏已经松了手。 她先看了下两人的脸和手,见她们都摇头表示没事,才看向站在她们对面的正一脸嫌恶拍打着衣服的张爵。 看戏的人虽然已将二位当事者的争执起因猜了个七七八八,但眼下皆噤若寒蝉,没谁插嘴。 楼以璇站出来圆场:“怪我手滑,没拿稳餐盘,枉费了张老师的一番美意。” 说着就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我打碎的,理应我来收拾。杜老师,我先把大片的捡了,你帮我去找服务员来清理一下小碎片吧,得尽快扫干净。” 林慧颜是团队负责人,那么他们团队中的任何一个人创造的任何麻烦,不论大小,都会成为林慧颜的麻烦。 楼以璇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她最不想的是给林慧颜带来麻烦。 “好,你小心手啊。”杜禾敏爽快地应了声,跑开。 也为了让自己冷静。 林慧颜却揪住楼以璇的帽子领往上提:“你起来,别捡了,等服务员来弄。” “哦。”她手还没碰到地上的东西呢。 林慧颜力气这么大的吗? 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提飞起了,两脚离地,腿都站不稳。 “林老师,你……” 楼以璇晃晃悠悠的,身子转了半圈,腰后被林慧颜的另一只手顶住,才总算站稳了。 好丢人。 林慧颜这是生气了?变相“制裁”她? 剑拔弩张的氛围被林慧颜拎小鸡米似的这一拎给破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没忍住地笑了。 而张爵被众人用鄙夷的眼光审视着,无处发作,愤然地转身离场。 他走后,窃窃私语声也跟随着他没入了无边夜色。 杜禾敏找了打扫清洁的服务员过来后,挽着楼以璇:“骂得好,骂得精彩,像他这种斯文败类就该名誉扫地,让大家看清他的真面目,免得祸害了好姑娘。” “你们两个啊。口舌之争意义何在,伤到自己了怎么办?”何欢是紧随林慧颜来到这边的。 “他还真敢动手不成?” 杜禾敏握紧拳头,表情阴狠,“他要敢动,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早看他不顺眼了。” “边上说。” 林慧颜给楼以璇递眼色,“何老师跟我一样,是担心你们。” 她知道杜禾敏早几年的时候练过跆拳道。 平日里看着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率性而为,可若动起真格来,是个狠人,会拼命的那种。 为朋友,也能两肋插刀。 但何老师性子软,与世无争,是秉承以和为贵,更愿意息事宁人的那种类型。 杜禾敏怕是要误以为何老师在说她们两个无事生非了。 远离了就餐区,杜禾敏索性一吐为快:“他这人成天伪装谦谦君子,实际笑里藏刀,对同性恋持有很大的偏见,背地里没少编排我。楼楼不常来学校,她不知道就算了,我不信何老师、林老师会一句都没听到过。” 这些话,楼以璇第一次听杜禾敏说。 她诧异地看看林慧颜,林慧颜点了点头,幅度很小。至于何欢,神情也显得越发的凝重了。 “我是没把他当回事,才不跟他计较,他张爵算个屁。” 杜禾敏声音里的愤怒压不住,像被点燃的炮仗,一前一后看了看林慧颜跟何欢,“何老师林老师莫不是在以为,是我怀恨在心,却又碍于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关系,才教唆楼楼跟他逞口舌之快的吧?” “杜老师你别这样,林老师何老师不会这么想。” 楼以璇也急了。 她没想连累杜禾敏被误解,更没想到原来杜禾敏的心中还压着那么多的委屈。 “同性恋合法了,我们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变态,该受到谴责的,该夹起尾巴做人的,不应该是他那样卑鄙下作的烂人吗?” 杜禾敏红了眼。 只因她的性取向从没得到父母发自内心的认可,只因同性恋群体仍然饱受大众争议与诟病,她不得不练就出一颗强大的心脏来构建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 从前心里没人,自行其是也就算了。 但现在…… 她不想在何欢那里做一个异类,更不想何欢把她当作是一眼没看住就乱闯祸的“小孩”。 “杜老师,你说得对,你不是变态,我们都不是变态。” 楼以璇坦率承认了自己的性取向,当着何欢,也当着林慧颜。 她从来都不是不敢承认。 她只是太在乎林慧颜的感受,太想保护林慧颜了而已。 “早知道他罪行累累,我刚才就不拦你了。让你狠狠揍他几拳,打他个鼻青脸肿,满地找牙。不就是工作和医药费吗,我们赔得起,能拿钱私了的都好说,没什么好怕的。你说是不是,杜老师?” 林慧颜:“……” 何欢:“……” 杜禾敏也呆了好一会儿才转悲愤为喜乐,傻笑着轻拍一下楼以璇的脑门。 “楼楼,楼以璇,你掉马甲了,你还我小仙女。” ……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因为人与人之间各有一道高墙,将他们各个分离,使他们的心无从相印。 这道高墙既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所以杜禾敏努力在理解何欢,楼以璇努力在理解林慧颜。 而真正能相互理解的,是小苦瓜和小苦瓜,于是她们又一次抱团取暖了。 夜晚的娱乐节目有好几样,打牌的,唱歌的,桌游的,足浴的,并未因谁打碎了一个不起眼的盘子而妨碍到兴致。 唱歌,楼以璇不行。 桌游,杜禾敏不行。 足浴,何欢被王老师她们拉去了,而杜禾敏又有心躲着何欢。 回房间太早,一个人待着更容易emo,必须找点事来做。 “杜老师、楼老师,走走走,我们去打牌。” 几个从影音室唱完歌出来的小姐妹,顺道把在大堂里面面相觑的二人给推进了棋牌室。 杜禾敏打牌还行:“楼楼,你会打牌吗?血战到底,四人一桌的麻将。” 她其实不大能将楼以璇跟麻将联系到一块儿,所以在被推入棋牌室前,她都没考虑过这个选项。 “会,一点点。” “一点点?” “学过规则,也跟,也在朋友家玩儿过两三次,就是陆灵暄家。” 楼以璇的麻将技术是陆灵暄教的。 半吊子能教她什么? 半吊子教出来的也是半吊子。 “那你想打吗?” 楼以璇对麻将没多大兴趣,但她看出了杜禾敏想打:“可以。我猜你牌技比她好,我看你打,再跟你学学。” “论牌技……” 杜禾敏把想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呃,我一般,一般。那行,我俩一伙儿。输了算我的,赢了我们对半,我沾你的运气。” “那我得披回马甲,好好施施法,让我们多赢一点。” 也让我们*,多开心一点。 谁不喜欢赢呢? 可坐下没多长时间,杜禾敏就一连输了四把,输最多的一回,是点了一家杠上炮,又被关了清一色一条龙。 打第一把时,杜禾敏还能笑嘻嘻地给楼以璇讲解技巧性打法。 到第四把推完牌,不仅杜禾敏脸绿,楼以璇也坐不住了。两人都在怀疑,是自己自带霉运。 “那个,杜老师和楼老师,你们一伙儿的话,不如换换?说不定手气就好了?” 牌搭子好心支招,三个都无异议。 正犹豫着,楼以璇忽被三缺一的王老师抓“壮丁”给抓走了:“楼老师,你来跟我们凑一桌嘛,何老师回酒店了,林老师又在跟孙总谈事,你不陪我们,我们都不晓得能做什么了。我们打得小,就打到十一点,怎么样?” 棋牌室有好几间,分了可吸烟和禁烟两种。 她们所在的这间禁烟,只有三张麻将桌,这里面坐着的也全为女同事。 面对三位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女老师,楼以璇做了做心理建设,又跟杜禾敏对望一眼后,应道:“好的呀王老师,但我牌技生疏,出牌慢,你们多担待。” 楼以璇顺牌、看牌、出牌都慢,好在王老师她们也并非为了“赌博”而打牌,且都看出楼以璇是个新得不能再新的新手,就没催她。 杜禾敏她们那边打了两把,楼以璇这边才打了一把。 打到第三把时,桌盒里的手机嗡嗡震了震。 然而楼以璇捉着新摸来的牌,眼花缭乱的不知该往哪儿放,哪有空看消息。 悬着牌数了又数,她是…自摸了? 迟疑半天,心一横,亮牌道:“我应该是胡牌了。” 下家的王老师接着摸牌:“楼老师运气不错啊,第三把就自摸关三家。” “小胡,很小。” 耳尖的杜禾敏听到说楼以璇胡了,刚好她听牌,上家送来了她要的那张“二条”,夹牌小胡,胡完就来看楼以璇。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楼楼你这哪里是“胡了”,你是“诈胡了”啊!!! “杜老师?” “哈?啊,没啥,观牌不语真君子,你打你的,打慢点儿。” 杜禾敏皮笑肉不笑,看得自己心惊肉跳的。 转头就给林慧颜发微信道:【林老师,你快来救救楼楼吧,她就快自己把自己给埋了!!!】 林慧颜几乎是秒回:【在哪儿?】 【杜禾敏:棋牌室!】 第54章 齿尖陷进软肉。 楼以璇得了空,查看微信消息,是林慧颜发的:【你们在什么地方?】 没等她把【棋牌室】三个字发出去,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恰好是林慧颜。 楼以璇犹如看到救星。 眸光闪亮,生生忍住了那声会暴露她欣喜之情的“林老师”。 而林慧颜却低着头,视线在手机上。 【杜禾敏:你看楼楼的牌,她说她“胡了”[笑哭]】 “林老师来了啊。” 王丽老师抬眼看林慧颜,又别有意味地看看楼以璇,建议道,“林老师打牌是高手,楼老师,要不你请林老师帮你坐镇看牌?坐这儿的属你最小又最不擅长,我们三个可不是故意在以大欺小啊。” “我真的可以请外援吗?林老师,我让你吧?”楼以璇怀着激动的心情邀请林慧颜,既然是王老师她们提的议,那应该就没什么。 可林慧颜的表情和反应都很冷淡:“我来找你是为了拿房卡,不是来打牌的。” 因担心自己会被同事借故缠住而晚归,她们的房卡放在了楼以璇身上。来之前还强调了,楼以璇不用等她。 哪知楼以璇竟然打起了麻将。 乐高、积木都没毅力拼好的人,数学也学得举步维艰的人,竟然学会打麻将了。 “打得好与不好是次要,既然坐上了牌桌,就该为自己的输赢买单。” 林慧颜的“教训”来得真是时候,成功把楼以璇愈燃愈旺的火种给浇灭,将她打回了原形。 是啊,当着这么多同事,林慧颜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跟她有亲近之举呢? 吃饭可以挨着坐。 打牌娱乐不可以。 林慧颜是有底线的,林慧颜的底线一直在,是她忘了而已。 是她的错,是该为自己买单。 可为什么她好想哭啊,好想也像杜禾敏那样大声控诉,说出自己的委屈,释放压抑已久的坏情绪。 然而她浅浅一笑,十分恭谨地递出房卡,仰视着林慧颜:“林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受教了。” …… 包房里的两桌都只打到了十一点,楼以璇输了八百多块,另三人则都是赢家。 王老师怪不好意思的。 但楼以璇全程都没挂过脸,最后算完账了也仍是笑着说:“多谢几位老师赐教,我又进步了,教了学费,也当是请老师们喝茶了。” 赢了她最多钱的那位老师说:“我过年要回老家,给楼老师带特产。下学期开学了,楼老师可不许说不认识我哦。” “那我说什么都要把您牢牢记住了。” “小谗鬼。” 杜禾敏她们那桌也清了账,过来搭着楼以璇的肩,“两个消息。好消息是我赢了,坏消息是不够抵你的账。” 楼以璇不以为然,摇着头笑说:“杜老师开心,就是最好的消息。” 职能部门的同事们见状,不由得感叹道:“杜老师、楼老师,你们两个的感情也太好了。羡煞旁人。” 杜禾敏狂点头:“楼楼可是我的小福星,是我致富路上的大功臣,我得把她好好供起来。” 她俩这坦坦荡荡互拿对方当乐子的相处模式,反倒没人往情情爱爱那方面想。 一行人走出棋牌室,穿过大堂时,却不曾想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原以为早就回酒店了的林慧颜,正与孙河坐在休息区。 桌上靠近孙河一侧是插满烟头的烟灰缸,靠近林慧颜一侧是一壶凉透的不知名茶水。 “走吧林主任,该聊的都聊了,我们也回吧。” 孙河率先站了起来,将手中还未抽完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 看着朝她们越走越近的林慧颜,楼以璇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或感动。相反,火种湮灭后的那片土壤里滋生出的,是讥嘲。 自回国后,这是她第一次因林慧颜出现在她的视野而感到烦躁。 很烦。 烦到不禁在想,要是没来就好了。 兜里尚有余温的两个暖手宝,在上车前被楼以璇丢进了垃圾桶,杜禾敏还问她:“你丢什么了,咚咚两声?” “自然是不要了的东西。” 返回酒店的观光车上,楼以璇撇下杜禾敏和新认识的职能端同事坐在一起。 谈论她们的工作日常,她们的朝九晚六,她们的喜怒哀乐,浑然不觉坐在她后一排的林慧颜,将围巾裹得有多紧。 而林慧颜身边的杜禾敏自己也焦头烂额,正回想着何欢一个小时前给她发的那条微信。 ——【杜老师晚上回来敲门敲重一点。不必有顾虑,玩儿开心。】 何欢肯定感觉出她的那通抱怨有对她发泄的成分了。 自己这张嘴啊。 真是说话比脑子快。 人家何老师不过是发表了几句关切之语,怕她们两个女孩子在身强体壮的男人面前吃亏,何错之有? 抵达酒店后,杜禾敏说要在楼下刷个充电宝,便没和楼以璇她们一块儿乘坐电梯上楼。 电梯数字跳动的红光像某种危险的预兆。 楼以璇站在林慧颜身后半步的位置,能清晰闻见她大衣上那不属于她的难闻的烟味,很刺鼻,很令她烦躁。 林慧颜是真的有事在跟孙河谈也好,是借故在等自己也好,楼以璇对她沾上的烟味都不接受。 走廊地毯吸走了脚步声。 但林慧颜刷卡时,门锁金属碰撞的轻响又让楼以璇的烦躁加重了。 “滴——” 房门应声而开,两双眼皆有一瞬的失明。 林慧颜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将房卡插进卡槽通电。 几分钟前的观光车上,楼以璇赌气跟同事调笑的画面,与同事分享润喉糖的画面,和上车前那句“不要了的东西”,以及对她极其不耐的神情…… 那挥之不去的一幕幕,仍在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她一手攥着房卡,一手解着围巾。 在听到门口的楼以璇问出“怎么”两个字时,很不温柔地也很不客气地将人拽了进来。 围巾和房卡落到地板上的闷响像记重锤。 震得比关门声还要响。 落地窗外透进的霓虹,于漆黑之中勾勒出了楼以璇绷紧的下颌线。 也让她今夜的烦躁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 是达到了有史以来的顶峰。 一种她从未想过会对林慧颜产生的负面情绪,就这么在短短十几分钟里好似太阳黑子般爆发了。 可下一秒,林慧颜那双混合着酒香与茶香的唇不由分说覆上了她的,干裂的触感激得她瞬间失温,把她从暴走边缘给救了回来。 同样地,这也是楼以璇没想过的林慧颜亲她的方式——蛮横。 林慧颜从哪来的怒气? 今晚被教训、被疏远、被上了一课的,分明是她啊。 现在这又算什么? “林慧颜,你先开始的。”楼以璇从齿缝挤出这句话,仰头咬住那片红润的唇肉。 她反扣住林慧颜,尾音被撞碎在墙面上。 手背青筋暴起,虎口不安分地卡着对方手腕滑动,这自下而上的角度恰能看见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 被咬痛的林慧颜发出一声低吟,也冲破了两人所有故作镇定的伪装。 楼以璇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捏碎林慧颜的腕骨,却又在撬开牙关的瞬间突然放轻,只因那里面阔别八年的温度比她记忆里的更烫。 舌尖被烫到似的退了出来,再度发狠咬住林慧颜的下唇。 齿尖陷进软肉,两人战栗不已。 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深夜,楼以璇在昏暗的卧室里一次次用这个动作堵住林慧颜的惊喘。 楼以璇得到鼓舞。 再次探进,扫过上颚时带起电流,积压八年的思念化作粘稠水声,在幽暗的环境中被放大成骇浪惊涛。 林慧颜被撩了火,手指插//进楼以璇后脑的发丛,口腔里的气味被楼以璇尽数吞下。 再尽数替换成她钟爱的西瓜味。 尘封多年的记忆被唤醒,西瓜味的吻也随之变得绵长湿润,像暴雨季涨潮的海水漫过礁石,细细描摹着齿列的形状,每勾卷一下、舔//弄一下,都让林慧颜的理智削减一分。 林慧颜亲手系上活结的大衣腰带已然被扯开。 翻越厚实的外套,楼以璇的手游走在林慧颜背后细软的毛衣之上,膝盖发力顶进她双腿//间。 衣物摩擦声里,两人的呼吸也愈发粗重,缠绵在彼此的耳畔。 楼以璇舔//舐着唇角的动作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湿润的吻也顺着脸颊蔓延到了耳廓。 林慧颜在享受。 林慧颜在动情。 这样的林慧颜太诱人,也太让楼以璇意乱情迷了。 她抿住唇下软滑的耳垂吮//吸含弄,尖锐的犬齿丝毫不避讳,也不懂得避讳。 就这样刮擦着林慧颜细嫩的耳朵,咬出些微的痛感,似要把这些年错位的时光一年一轮地刻进林慧颜的血肉。 让她铭记,让她一生一世都摆脱不了。 林慧颜情不自禁地抬高了下巴。 适才被楼以璇牙齿蹂//躏过的泛着水光的唇,此时又被她自己的牙齿蹂//躏着。 直到腰侧敏/感带被手掌擦过,林慧颜才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 体温升高。 欲拒还迎。 想要,又怕要。 当楼以璇冰凉的手指终于挑起毛衣探入她的后腰触及肌肤时,当情动即将突破临界点时,林慧颜猛然惊醒,大力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楼以璇。 “不行!” 掌心全是冷汗,眼中全是惊惧。 情到浓时的楼以璇猝不及防地撞在后方穿衣镜上,脑袋与镜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紧随而至的嗡鸣声像火星溅进汽油桶,刹那间烧成一片火海。 她捂着耳朵,蹲下去。 ——以璇,以璇,你能听到妈妈说话吗? ——你流血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妈妈动不了,你能不能捡一下手机,打120,打120就没事了。 ——以璇,爬出去,不要管我。 “以璇?” “以璇,你,你怎么样?”林慧颜蹲到楼以璇面前,伸出去的手被挥打开。 而后她看到楼以璇跪在了地上,双手在找寻什么。 等她摸到房卡插上时,楼以璇也已经背对着她站了起来。 额头抵在镜子上。 “对不起。”林慧颜望着她的背影道歉。 明亮的光线里,楼以璇瞳孔缩成两点琥珀,她回头望向满脸愧疚的林慧颜,突然笑起来,笑声裹着潮湿的水汽。 她扭头看向窗外。 阳台正对着的那片园林区里,灯光明明灭灭。 不像火种,更像是撕裂在夜色里的一个又一个巨型伤口。 它们无一不在提醒着楼以璇,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且满身伤痕的她,是多么的悲哀。 “以璇……” “别靠近我,很危险。” 楼以璇的目光依旧虚晃晃地落在阳台上,空洞又死寂,“上次在你家是我亲了你,今天在酒店,是你亲了我。一人一次,扯平了。” “但是林慧颜。”她转回头直视着眼前这位难以捉摸的年长者,每说一句都是在自己心上划一刀。 “我不想藏了,也不想装了,很累。所以我要说的是,我亲你是因我喜欢你,八年前喜欢,八年后仍然喜欢。那么你呢林慧颜?你为什么亲我?为什么上次不敢亲,为什么今天又敢亲了?” “……” 林慧颜能感受到楼以璇灼热的目光,热得要将她整个人穿透。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低垂下眼眸,无法回视楼以璇的眼,也无法回应她的质问。 又是沉默。 但这次,楼以璇却宁愿林慧颜对她说点狠心的话。 那样,她反而好受些。 “我想我们的状态不适合住在同一间房,林老师留下吧,我去另外开一间。” 她伸手欲拉衣柜的门,被林慧颜从后面抱住:“不要走。” 林慧颜在颤抖,连喷洒在她颈边的热气都在全力以赴地帮她留住她。 被情谷欠取代的那股烦躁感死而复生。 楼以璇自嘲的笑了声,音量也因羞愤而提高了些。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就哄一下,有外人在的时候就一脚踢开,像逗猫逗狗一样戏耍我,很好玩儿吗?”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要戏耍你……” “这都还不叫‘戏耍’,那什么才叫?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就因为我喜欢了你,就因为我喜欢了同为女人的你,就因为我们曾为同一个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就因为我们有着12岁的年龄差,我就活该被你、被那些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愚昧狭隘之人钉上耻辱柱,永世不得翻身了是吗?” “楼以璇,不要这么说自己……”林慧颜的声音也跟着身体一起颤得更厉害了。 “林老师,林主任,那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说,还能怎么做?” 楼以璇抑扬顿挫的哽咽声,宛如一曲诉尽情殇的悲歌。 同时刺痛着身体紧贴的两个人。 “我不高尚,我是个非常、非常低俗的人,我的思想也一点都不纯洁。我对你有很强的谷欠望,每次见到你都想亲你、抱你、抚//摸你,光接一个吻满足不了我。所以你要想清楚,你也最好想清楚,如果你今晚不让我走,接下来在这个房间里即将发生的事,我和你即将发生的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胆量去面对、去接受。” 痛到极致,那便再赌一回。她把自己阴晦的一面剖给林慧颜,站上悬崖,切断自己的后路。 等待着林慧颜的宣判。 “林慧颜,今夜之后,我不会再给你推开我的机会了。任何意义上的,都不会再给了。所以请你想清楚,想清楚我们的今晚,也想清楚我们的明天。” 是她自己说的,感情最忌拖泥带水,当断则断,林慧颜也说了,输赢都该自己买单。 是生是死,是输是赢,或纵身一跃,或苦尽甘来,都好过进退维谷。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慧颜没有让她等很久,收紧手臂颤声道:“我不走,你也别走。什么都不做,陪我睡一晚,好吗?” 第55章 明明你也爱我。 “林老师勒痛我了,请放手。”楼以璇到底还是又心软了,她面色如灰,掰开林慧颜的手,“我去洗澡。” 可奇怪的是,明明心脏痛得一抽一抽的,当站在花洒底下,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其实也不奇怪。 她本来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是应验了而已。 楼以璇洗澡之际,林慧颜打客房热线让服务员将她的大衣和围巾拿去清洗烘干,明早八点半送来。 她神思恍惚地坐在沙发里,盯着磨砂玻璃上的身影出神,也盯着床头柜上的白色耳机盒出神。 虽然仍是白色,形状也没变,但她总感觉这个和她最开始看到的那个不一样了。 约莫十分钟,楼以璇就冲完澡出来了。 傍晚洗过一次,这次洗得很快,只冲洗了身体,没有洗头发。 “我好了,林老师随意。”精力透支的她,连护肤都没做就掀被子上了床。 拔掉充电插头,开始刷手机。 林慧颜承受住女孩的漠视,拿睡衣走进浴室,站在浴室镜前侧目良久,似确认了楼以璇不会偷偷走掉,才抬手脱衣服。 一件件脱下,看着镜子里赤/身luo体的自己,看着腰腹右侧那道狰狞的疤痕,重重苦痛无以言说。 在楼以璇回国前,她对这道疤痕的存在并未十分介意。 反正她从不穿露骨的衣服,也不喜欢游泳,不喜欢泡温泉,不喜欢一切会让疤痕有可能暴露于人前的运动。 如果不是因为楼以璇,她甚至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多糟,身体机能衰退得有多快。 ——下午才半天的时间,我可就听说了不少林主任的风流韵事啊。老生常谈的那些就暂且不提了,说个新鲜出炉的吧。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林主任这学期容光焕发,这是……有喜事了?有目共睹的变化,林主任就别嘴硬了,别跟我说什么我们看错了之类的啊。 ——我们部门小年轻探听到的八卦消息,那位楼老师已经被你们教师组内部的自己人先下手为强了。而截获她芳心的人,就是你林大主任。 ——好听点儿的,说你这回不是辣手摧花,是快手摘花。不好听的话嘛,也不用我说,你猜得到。 ——这年头女人喜欢女人没什么,真没什么。那小楼老师,真挺好,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岁,我也喜欢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林主任,你的私事,我绝无指手画脚的意思啊。这些话我也就只在今天对你说一次,离开这温泉度假村,你的事也好,楼老师的事也好,都与我毫无瓜葛。 ——只是想奉劝林主任一句,感情这东西,不管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最怕关系定位不清,尤其你们还身处在一个共同的人际圈,更容易招来非议。 ——楼老师她,我怎么看都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人家好好的一朵温室花,你啊,要护就再护得周全硬气点。 孙河今晚跟林慧颜谈的,没一件是公事。 他们的熟络不仅仅来自于工作上的交集,还来自于他们同为怀安八中的校友。 林慧颜比孙河小两届。 两人在八中就读时不相识,是某次林慧颜电脑系统出问题了,去信息技术中心找人帮忙,刚巧那天是孙河出手帮她处理了,闲聊间才得知他们竟是校友。 也因着这层关系,孙河会偶尔跟她开开无足挂齿的玩笑。 再者他们跨了部门,一些私下流传的有关她的难登大雅之堂的“笑谈”,老师们不便当面对她讲的,孙河都敢讲。 关于个人婚恋问题,她的名声本就不好。 说什么的都有。 谣言与否,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关心真相的智者,寥寥无多。 如今还是没躲过,还是害得楼以璇也跌入了舆论漩涡。 不论散播她“风流韵事”的源头是张爵或另有其人,她都没法理直气壮地追究其“造谣、传谣”的责任。 毕竟她和楼以璇并不“清白”。 孙河的那些话无外乎是劝她尽快做个决断,避免楼以璇因她而成为众矢之的,被人指指点点,于公于私影响都不好。 破除这种局面不难。 要么大方承认她们对彼此有好感,正在以恋爱或结婚为目的地展开交往,一起承担舆论压力。 要么,就划清“同事”以外的全部界限。 她继续过自己的独木桥,而楼以璇继续走她的阳关道。 两个选择都很残忍。 两个选择的后果于楼以璇而言,都是场无妄之灾。 林慧颜舍不得。 所以她才默许了这段时间跟楼以璇那似是而非的、模棱两可的“暧昧”。 等林慧颜也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楼以璇没在玩手机,已经盖着被子躺下了。 标间一米二的单人床,她睡在了中间,面向阳台。 和午睡时是相反的方向。 林慧颜不知道是楼以璇没有正确理解她的“陪我睡一晚”,还是楼以璇理解了却不愿意陪她。 楼以璇说她——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就哄一下,有外人在的时候就一脚踢开,像逗猫逗狗一样戏耍…… 她想为自己辩解说:今晚吃烤全羊的时候那么多人在场,我也哄你了不是吗? “逗猫逗狗”那句,她也想辩解:我的确在很多时候都会觉得你像一只猫,一只懒懒的、白白的、干干净净的、呆呆萌萌的、可爱的猫,想把你抱走,想把你养在身边,想让你陪我,一直一直。 可她的“一直一直”能有多少年? 她很没有把握。 怅惘中,林慧颜关了明灯,轻轻地坐到楼以璇床边,再轻轻摸她的头发。 “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楼以璇憋了一晚上的眼泪倾涌而出。 她将被子拉高,把整张脸盖住。 可耸动的肩膀出卖了她,堵塞的呼吸也出卖了她。 林慧颜俯下//身,连人带被地抱住:“对不起,这几个月我做的让你伤心的事,我都跟你道歉。” “你在可怜我吗?” “我在恳求你。” “我不想再在睡了之后的第二天,摸到枕边冰冷。” “不会,明天一定不会,我答应你。” 要怎么才能拒绝林慧颜的温柔,要怎么才能拒绝林慧颜的拥抱呢? 怎么都不能。 楼以璇哭着痴笑几声,认命般地,艰涩地往前边挪动,给身后腾出了多一些的空间。 什么都不做的“睡一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睡一晚”。 便是林慧颜给她的施舍。 也是,回答。 背后贴上一具温暖的身体,没穿内衣,又香又软。 楼以璇下午睡觉那会儿是穿着内衣的,但晚上、此刻,她身上亦无那层束缚。 林慧颜的手臂环绕过她的腰,将她一整个拥入怀中。她闭上眼睛,耽溺于这份久违的亲密,泪水从眼角滑落,一滴滴浸入枕头。 她握住林慧颜环在腰间的手,试图复刻她的掌纹,复刻她的体温,复刻这一夜限定的温存。 因为她知道,当明天的晨光洒进房间,这份她梦寐以求的温暖与亲密就会化为泡影,消散于无形。 她也知道这个拥抱只是安慰,再奢求更多的话,就是不懂事了。 但为什么就非要懂事呢? 她懂事这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 亲情、爱情…… 这两样她都慎之又慎地呵护着、维系着,却一事无成,一样都没能圆满。 于是在眼泪才将将止住的时候,在心脏痛得快要停跳之前,她鼓起勇气不甘心地问出了口。 “林慧颜,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学生,我26岁了,能为自己的言行和人生负责了。同性婚姻也合法了,你到底还在顾虑什么?” 一开口,便又声泪俱下。 像刺寒的风。 像断线的雨。 “如果你结婚了,如果你身边有人了,我不会回来。可是为什么啊,八年,为什么八年你都一直是一个人?” “林慧颜,能不能不要再骗自己了,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你心里有我,所以你没有办法接受别人。又或者,或者你给我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让我死心,让我……” 让我迷途知返,让我悬崖勒马,让我成全你,也成全我。 感受到怀中人的极尽悲伤,林慧颜转过她的身体,把她抱得更紧,似要嵌进自己的骨髓与灵魂。 “以璇,你听我说,听我说。”她捧着楼以璇的脸,声音悲怆,却语调轻柔。 “我只是你年少时做过的一场青春梦,源于那时的我方方面面都优于你许多,才让你跟同期的许多学生一样,仰望我,钦慕我。又因我们住得太近,往来频繁,让你误将我们之间寻常的亲近当成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但现在的你年轻有为、前程远大,远比大多数的人都要杰出、优越,这其中也包括我。” 理性回笼的林慧颜被始终横亘在她和楼以璇之间的现实所桎梏着。 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去年十二月那个见到金仪琳的周三晚上,在美术办公室,从进去到出去,她只待了不满三分钟。 可那短短的三分钟却让她度秒如年,也让她今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在自取其辱,还是面对着自己最爱的人。 如今她赶不上楼以璇的何止是看不见的思想,还有看得见的——才华和财富。 以及健康健全的身体和鼎盛绵长的寿数。 又更何况,论女人的风姿绰约,她比不上餐厅老板徐雅宁。论城防的固若金汤,她比不上业界大亨金仪琳。 她能够给楼以璇的还剩什么? 她又还能拿什么去跟楼以璇相配? 明珠不应蒙尘。 “跟你相比之下,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你仰慕的光环了。以璇,你很好很优秀,值得更好的人与你匹配。你应该往前走,往前看……” “没有更好的了林慧颜!没有!除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别人!” 楼以璇从她掌心挣脱,翻身压住,埋首在她颈侧。 双手环扣着她的肩背,右耳贴近她心口。 没有过分的举动,楼以璇就那么如孩童般安静地趴在她怀里,好一会儿才哭笑着抬起了头。 “没事的,我没什么事,你不要怕。我不会逼迫你,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说不想看到我,我可以明天就回澳洲,我可以走得远远的,八年又八年,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有手有脚,有能力赚钱,我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就像你一个人一样。所以林慧颜,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过去这八年,没有我的这八年,你一个人过得好吗?你真的、过得好吗?” 借着微弱的应急灯光亮,楼以璇抚过林慧颜的脸。 指尖在那熟悉的轮廓上游走,动作很轻,轻得像在触摸一件无比珍贵却又无比易碎的瓷器。 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林慧颜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湿迹。 犹如她心上终难愈合的伤痕。 手指从鼻梁滑向嘴唇,再由下颚滑向锁骨,似一片被寒风侵袭的落叶,迎风飘摇,再也找不到一处安稳的停靠。 她紧紧抓住林慧颜睡衣的领口,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知不知道,我要多坚强、多勇敢,才一次次忍着钻心的痛走向你。我每次都对自己说,不要冒进,不要冒险,只要还能见你、陪你,其他的就都不重要。” 楼以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了,只剩下如幼兽低鸣的抽泣声在房间里回荡。 而林慧颜全身僵硬。 双臂却仍稳稳地托着楼以璇,害怕自己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让楼以璇支离破碎。 唯有腔室里那颗麻木的心仍在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声响。 楼以璇无力地松开了手,小心翼翼抚平着被她抓皱的领口,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不懂事的证据全都消灭掉。 她失控的爱和泪,也随着衣物的平整渐渐回归到了它们原有的位置。 “林老师,你真的希望我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你的世界吗?你真的,要让我们两个都孤独终老,一辈子都无法得偿所愿吗?” 再一次,她叫了她的名字。 “林慧颜。” “遵从你自己的心意,就那么难吗?明明你也爱我,明明你也不舍得,你和我怎么就不行呢?” 听着心爱女孩如泣如诉的剖白与质问,林慧颜怎能毫不动容? 她真正没想好的,不是自己敢不敢承认喜欢楼以璇,也不是能不能接受和楼以璇发生关系,而是没想好这一次的越界后,她该给楼以璇怎样一个确切的身份,又该如何向楼以璇的父母交代。 连自己心里的那道关都没过,又怎么去过世俗的关和楼以璇父母的关。 “可是以璇,喜欢、合适、在一起、走下去,是四件事。” “而单凭‘喜欢’,是不够的。” 前路、风雨、波折…… 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和未知的风险。 她好怕自己抛却理智那部分后无所顾忌地和楼以璇爱了,却结不出一个善果。 好怕自己只能短暂地陪楼以璇十年二十年,却要楼以璇用余生更长的数十年来承受失去爱人的悲痛与思念爱人的孤独。 也好怕她们相爱的后续,是楼以璇对她的厌弃,是将她们过往的美好全部作废在她老态龙钟的蹒跚脚步下。 如果她们故事的结局将变成那样,那她宁愿不要有开局。 林慧颜珍爱、怜惜地轻抚着楼以璇的脸,于发丝中摸到那凉凉的耳朵时,肩头被隔着衣服咬了一口。 紧接着,又再次被吻住了唇。 很霸道。 横冲直撞地勾卷吮//吸,像不得章法,仅靠着蛮力在掠夺,在索取。 可林慧颜比谁都清楚地知道楼以璇的吻*技有多好。 八年前就很好,八年后怎么可能不好呢? 就如楼以璇说的,她明明爱,明明在意,却没有勇气问楼以璇一句:过去这八年,你有没有对别人动过心?有没有跟别人做过这样的事? 不会再爱别人,不代表不会再心动,不会再跟别人亲密,毕竟解决生理需求是可以不用建立在爱情之上的。 一想到这些,林慧颜心里就嫉妒的要命。 但无论她的臆想是否属实,她都没资格生气,楼以璇也没做错什么。 梦里梦外的楼以璇都对她说过同一句话——林慧颜,不要怕。 她怕的事情很多。 但她怕的人,只有一个。 因为只有这个人才会让她招架不住,才会让她的理智数度瓦解,全面崩盘。 庆幸的是,楼以璇这次谨守君子之礼,一手与她十指相扣,一手攀着她的肩膀,没有再侵犯她的敏//感部位。 不多时,亲吻力度渐缓。 楼以璇放过了她的舌,不再肆意搅动,而是撩动舌尖,轻轻缓缓地勾挑着,呜咽着。 林慧颜抽出被抓着的右手,拇指温柔地在楼以璇眼周擦拭着,她的女孩今晚为她流了太多眼泪了。 两唇分开,热度消散,楼以璇欲挡开她的手,却被她更用力地托住了下颌。 掌根顶着下巴,然后,林慧颜抬了抬头,占领楼以璇的唇瓣。 这么多的眼泪,她该用更多的吻来偿还。 “林慧颜……” “亲我,像你刚刚那样。” 收到指示,楼以璇哭得泪失禁,听话地又加深加重了这个吻。 而林慧颜也更热情地回应着,忘情地回吻着。不顾廉耻地和她偷偷爱了、念了八年的女孩交换唾液、疏解爱意,像岩浆渗进海底,吞咽的频率与彼此加速的心跳逐渐共振,是激荡的开篇,也是盛大的结尾。 ……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里,较早回房的何欢在睡梦中也很是不安。 她强撑着精神等了杜禾敏许久,甚至担心自己会睡得太沉而听不见敲门声,还特意设置了闹钟。 当十一点半的闹铃蓦然响起,比她更受惊的,是蹑手蹑脚正抱着睡衣的杜禾敏。 玄关和浴室的灯都亮着,那是何欢给杜禾敏留的灯。 何欢是面朝房门躺着的,一睁眼便看见了玄关处笼罩在黑影下的杜禾敏。 “杜老师?” 可她没有听到敲门声,没有下床开过门,杜禾敏怎么进的房间? “抱歉,还是吵醒你了。” 杜禾敏语带歉意,移开视线盯向了别处,“我回来得太晚,怕打扰到你休息,就找前台多办了一张房卡。” 听了她的解释后,何欢叹着气坐了起来:“我说过的吧,敲门敲重一点,不必有顾虑。” “那是何老师你宽容大度,我总不能仗着你好脾气,就不知趣地再三冒犯到你。” “你之前军训跟王老师住一间房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何欢望着杜禾敏手里的衣服、毛巾、洗漱包,道出心中猜测:“回去晚了怕在屋里洗澡动静太大打扰到王老师休息,就拿了衣服去别的同事房间洗。我们当时住隔壁,六个晚上,你没来过。” 杜禾敏蒙圈了。 怎么有种被女朋友翻旧账的错觉。 一,她跟何欢并非恋人。二,这也压根不算旧账啊。 “杜老师,你若是心中有气不想跟我住一个房间,你该早点说的,我们可以跟别人换房间,或者我自己可以另外再开一间单人房。” 何欢说着就掀开被子欲下地,杜禾敏见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 “何老师,你别啊,我没有,我不是,唉!” 她一急,舌头就打架。 气得拍了好几下自己的嘴,才又嗫嚅着说:“我没有气你,我气什么啊,我只是以为,以为晚饭那件事发生后,你对我有成见,晚上再过多时间地单独和我待在房间里,你肯定会很不自在。” “对你有成见?” 何欢听后眉头紧蹙,一时竟理解不了杜禾敏的这番话,“为什么会这么想?” 杜禾敏撇撇嘴,心底泛酸,她抬眸望进何欢沉静的眼:“我,我是同性恋,可你不是。” 第56章 我喜欢的,是你。 ——我是同性恋,可你不是。 何欢花了点时间来对杜禾敏的这句话进行“阅读理解”,可她脑子乱得很,再加上杜禾敏那张欲哭不哭的脸,更没法好好思考了。 “我不是,但我也没有排斥或诋毁过你们。” 她站起来走到杜禾敏面前,尽可能地让语气平静,“杜老师,我们相处也快半年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因循守旧,拘泥于传统婚恋观且顽固不化的人吗?” 杜禾敏若这么想她,那前面几个月,又何必“装”得跟她那么不见外,何必管她开心不开心。 “不一样。”杜禾敏踌躇半天,才只憋出了三个字。 “什么不一样?” 杜禾敏目光越是闪躲,何欢越是要逼她把话说明白,“杜禾敏,看着我眼睛说话。” 因为她很想珍惜杜禾敏这个难得的朋友,不想因误会而分道扬镳。 “舌灿莲花的杜老师,也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何欢步步紧逼,抬起右手去抓杜禾敏的胳膊。 被抓住的人却更觉得委屈和酸胀了。 杜禾敏生自己的闷气,将抱着的东西一股脑扔到床上。 然而她的粗蛮动作带动了抓着她的何欢,让何欢身体歪斜趔趄了一下。 幸亏杜禾敏眼疾手快,伸手捞住了何欢的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等何欢身体一稳住,杜禾敏就道了歉,并往后退开一大步。 何欢却突然跟火烧似的红了脸,后腰被杜禾敏掌心触碰过地方,以及胸前跟杜禾敏挤压过的地方,都烧得厉害。 往常杜禾敏也会挽她胳膊,下午在温泉池穿着泳衣时她们的肢体也有几次擦碰。 可只有刚刚这次,让她感到了“不自在”。 甚至,连心跳都乱了。 一定是太久没被碰到过身体的敏感处了,何况她睡衣之下并未穿胸衣。 怕被杜禾敏看见自己羞红的脸,何欢低了低头,又觉还不够,干脆背过了身去。 都是女人,她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放不开”,只是意外地相碰了而已,就在朋友跟前方寸大乱了。 身后传来杜禾敏的苦笑声:“你看,你明明就知道,不一样。” 跟一个普通的同性恋同事同住,和跟一个喜欢自己的同性恋同事同住,怎么能一样呢? 你有海纳百川的包容度,可以善良地对异性恋者和同性恋者一视同仁。 但面对一个和自己性取向不同,并且对自己抱有了非分之想的同性恋,真的还能毫无芥蒂吗? 连楼楼那么和善的人都会对张爵说出那句“心里膈应”。 你呢,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膈应”吗? 一定有吧,不然…… “我到底知道什么?”何欢闻言转过身来,有种无端被人指责后的愠怒,“杜老师,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大脑也很昏沉,你别跟我打哑谜了行吗?” 听她语带不满,杜禾敏也急了:“我打什么哑谜了?你不是早就有所察觉,早就暗中警告过我不要跟你过分亲近吗?” “警告?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警告?”何欢不明所以。 “去年十一月底,你发消息让我去拿橙子和车厘子那次,你说,将来的我必定有更好的福缘,说我们不是志同道合的人,要我认清现实,及早抽身,多出去交朋友,别陷进自困自苦的情网里。” 何欢调动大脑储存功能回想了一下,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力减退了,想拿手机翻翻聊天记录,又觉得不大好:“我是这样说的?” “反正我理解的就这意思。” “我,”何欢斟酌着开口,“我是看你那段时间很消沉,很不开心,就想宽慰你几句。”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楼老师,但你自己也眼见为实地看到了,楼老师装在心里的那个人是林老师,她们有很深的渊源,远不止异校任职却同为九班老师的这点缘分。” 她是九班的语文老师,自然免不了和少许九班的学生加过微信联系方式。 似乎正是去年十一月,她在九班语文课代表的朋友圈看到了参观海帆名人堂时拍下的楼以璇的状元海报。 那海报上面的信息中,标明了楼以璇的毕业学校及毕业年份。 再结合林慧颜不算秘密的履历,由此推算出,楼以璇高中毕业前,林慧颜就正好还在怀安一中教书,因此也更加坚信了楼林之间有故事。 非是她挖掘二人隐私。 实在是……太过雷同,蛛丝马迹又太多。 她在学生朋友圈不止看到了楼以璇的海报,还看到了明柚的。 而“发现”杜禾敏喜欢楼以璇,则要更早地追溯到去年九月的军训那几天了。 在同性恋的群体中,不,应该说是在任何群体中,楼以璇这般既有颜值又有才情的女孩都将是焦点所在。 就像她曾心悦的那个女孩一样。 仅仅站在那里,便足以令人们一见倾心,前赴后继地奔向她。 杜禾敏喜欢女人,那她喜欢楼以璇,更是人之常情了。 在她的旁观视角下所测定的,是楼以璇跟林慧颜有着千丝万缕的感情牵绊,并且杜禾敏自己也明显确认了这一点。 因而遭受到不小的打击,导致心情低落。 关于杜禾敏说的让她上楼拿橙子和车厘子那晚,何欢有印象。 她记得那是个周天。 在朋友圈看到了杜禾敏跟楼以璇针对什么“今天好吃”“今天是谁”的评论对话后,出于好意,才拐着弯儿地给杜禾敏发了几条微信,意在劝她看开些。 哪晓得那日的劝解竟然被杜禾敏解读为了在“警告”她——不要靠近自己? 这都不是同一回事。 怎么能误解成那样? 难怪后来杜禾敏有意疏远她,鲜少来找她聊天吃饭,原来是场误会,居然过去两月之久才解开。 “我喜欢楼楼?”杜禾敏听完何欢的解释,也卡机了。 合着她跟何欢…就一直没在一个频道么? 何欢以为她那阵子愁眉懊丧是因为对楼楼“爱而不得”,所以出言安慰,让她不要执着于无果的单箭头。 而她却以为是何欢看穿了她对自己的歪念,让她趁早打消念头,及时止损。 好大个乌龙。 大得她不知该暗喜还是该忧伤。 暗喜何欢对她的非分之想毫无感觉,那她们以后就仍能以朋友相称,可也忧伤自己喜欢的人非但对自己毫无感觉,还判定自己对别人情有独钟。 明明,明明她眼里只有何欢,心也只为何欢砰然乱跳,怎么就成了她喜欢楼以璇呢? 何欢能看出楼以璇的心意,怎么就看不出她的呢? 难道楼以璇的爱,就比她的爱要明亮、要招摇、要更浓烈吗? “不是吗?” 何欢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在进行什么艰难抉择的天人交战,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玄关顶昏黄的射灯打下来,背光的杜禾敏从头到脚都陷在阴暗里,为她整个人罩上了化不开的忧郁之色。 她要回答吗? 回答“不是”,还是回答“是”呢? 颓然地坐到床沿,杜禾敏从没如此伤神过,以前的两段恋情皆为相互吸引,顺其自然地就在一起了,且先表白的都是对方。 她做的更多的,是在确立恋人关系以后,事事有报备,事事有回应。 让对方充分感受到她的坚定和认真。 可即便是她卯足劲地给到对方安全感,一个两个的最终不也都离她而去,败给了现实的压力,败给了新奇的诱惑。 谁不想要一段细水长流的爱情呢?又有谁不想要一个执手到老的爱人呢? 她想。 做梦都在想。 而何欢就是这个“梦”的具象,符合她对完美伴侣的一切想象。 就连这样的“想象”,都是在对何欢动心后才有的。 但或许是她“玩世不恭”的面具戴得太久了,也或许是她最初对小仙女花痴过头了,让何欢有了先入为主的认知,一个有偏差的、不准确的认知。 要不要纠正,该不该纠正? 如果不摘下这张面具,如果不澄清对楼以璇的感情,只谈过异性恋的何欢是不是永远都意识不到她真正钟意的人会是自己? 或者说,何欢根本就不会、也不愿相信自己会被一个同性的女人喜欢。 那样的话,难道她就要将这份“暗恋”藏一辈子吗? 别说什么吃醋不吃醋的了。 她但凡再多跟楼楼或其他的女同事搂搂抱抱表现得亲密一点,估计只会让何欢给她打上个“用情不专”的标签。那岂非弄巧成拙,自己坑自己? 陆灵暄献言献策,很多话都很有道理。 楼楼跟她说的,也有道理。 乃至何欢和她发的那几条长微信,都有道理。 可她为什么就只听她们说该如何,却不听听自己的心,在说想如何呢? 楼以璇都可以“明恋”林老师明恋得众人皆知,为什么她就不可以“明恋”何欢明恋得众人皆知? 也不用非得众人皆知,但有一个人,她真的真的很想让她知道。 她的爱情,她不强求何欢参与,但她越来越不能忍受何欢只作为一名旁观者,旁观着她与旁人莫须有的爱恨情仇。 “何老师。”杜禾敏像下了某种决心般,仰头望着何欢。 她没有站起来。 因为她不想用自己的身高给何欢造成压迫感。 她想给何欢的,是进退自如的舒适区,亦是进退皆可的选择权。 爱是克制。 嘴上言“爱”的人很多,行动上证明“爱”的人却很少。 “怎么了?”何欢的心提起来,“你说。” 杜禾敏为了给自己打气,试探着抬手去拉何欢的衣角,只要何欢动作上产生一丁点的过激反应,只要何欢脸上表露出一丁点的厌恶,她就忍痛放弃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何欢依旧温柔地看她,声音也温柔,不但没抗拒,还轻轻覆住了她的手。 多么矜雅娴淑的女人啊,能不被人惦记着介绍相亲对象么? 何欢是一口她的醋没吃到。 她却要醋死了。 再坐以待毙下去,就真的要无疾而终了。 “如果某一天,”杜禾敏语速迟缓地开口,“她们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里,有女人,你会受到惊吓吗?” “……”何欢的身体顿时绷直了,手也僵住了。 连带着脸上的温柔也一点点褪去,睫毛颤动着越落越低,眼缝也越合越细。 这让杜禾敏萌生出了退意。 但也只一瞬,她便重振旗鼓,再次扬声。 “何老师,回答我好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万一有万一呢? 何欢既然不恐同、不厌同,既然对林老师和楼楼都能共情,万一她内心的最深处其实也藏着尚未彻底觉醒的对女人的情动呢? 杜禾敏想握住何欢的手,但她不敢轻举妄动。怕自己一动,就惊扰了何欢,惊扰了这份宁静。 良久,她听到何欢清幽地说:“会吃惊,但不会吓到。” 她自己就喜欢过女孩,又怎么会吓到呢。 何欢给出回答时,手已从杜禾敏手背上移开,视线也同样移去了他处,缥缈地游荡着。 比起上次被杜禾敏问及是否还会跟男人结婚,这次被问到相亲相到女人的看法,反而没有那种强烈的难堪了,但仍然难以启齿。 杜禾敏眼里、心里都燃起了小火苗。 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那如果我说,是我想给你介绍一个女性相亲对象,而这名女性,就是我呢?” “……?!”这下轮到何欢的脑子卡壳且一片空白了。 “何老师。”杜禾敏轻唤一声后,再接再厉,右手仍旧抓着何欢衣角,左手极轻极缓地去碰何欢垂在腿边的手。 从指尖往上,一点一点地,直至掌心相贴。 “你看看我。”和我相个亲吧。 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择日不如撞日,把想表的白都表了。 等何欢移回视线,一脸无措地居高临下看着杜禾敏时,又听她说道:“你说对的是,去年有一段时间我心情沮丧,做什么吃什么都没劲。但你没说对的,是我为什么沮丧。”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何欢,我喜欢的是你,不是楼以璇。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尤其当收到那些我以为是你在委婉表达拒绝的消息后。” “当然我也不否认,我是喜欢楼楼,但那是一种对于美的乍见之欢,更多的是欣赏,是把她当作好朋友、小妹妹来看待。” “我谈过恋爱,也有很好的朋友,分得清友情的喜欢和爱情的喜欢。” 最简单的区分就是—— 她对楼以璇没有想一亲芳泽的谷欠望,但对何欢有。 而且,比一亲芳泽更s情的谷欠望,她也有。 就比如此时此刻,她由下往上望见的,是那峭立的隐藏在薄薄睡衣下的山峦。 “我对你的喜欢是每天都更深一点的日久生情,是见不到的日有所想、夜有所梦,是见到后的近乡情怯,是仰慕,是爱重,是拿不起,也放不下。” “有多喜欢呢。” 杜禾敏嘴角闪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喜欢到自轻自贱,觉得自己没资格喜欢你,也配不上你。” “如你所说,我们相识差不多半年了,相处得也还算和谐愉快对吧?” “那你也该大体上对我有个了解了,我本来不是一个会胡思乱想的人,可当我发觉自己对你动了心后,我想了很多很多。” “想你怎么看我,想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女人、喜欢我,想你的家庭、我的家庭,想我们之间究竟差得有多远。” “甚至,甚至还厚颜无耻地想过,如果你能接受我,如果我们能够在一起,我,我该怎么哄你才能让你每天的开心都比不开心多一点,才能让你重新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爱情,真的有属于你的爱情。” “何欢,我不想你认老、服老。” “你总感叹说自己年纪大了,总爱说‘你们年轻人’。我不认同。39岁怎么了?从18岁成年算起,你不过才过了二十年的自主人生,往后还有三四十年你可以自己做主的人生要过,还有那么长的下半辈子,为什么不活得自在随心一些?” 这些长篇大论,杜禾敏之所以说得这般流畅,是因为她早在心里演练了成百上千遍。 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伟大。 它可以让一个插科打诨的嬉笑者蜕变为一个声情并茂的演讲家。 这也是何欢第一次见到如此专注且深情的杜禾敏。 接二连三的冲击太大了。 何欢几度失聪般地听不见杜禾敏在说什么,却能看见杜禾敏眼眸中莹莹闪烁的亮光。 这样灼目的亮光,这样灼人的情意。 距离她上一次看到,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她的眼和心,都被烫到。 于是她无所适从,于是她落荒而逃,抽出被杜禾敏握着的手,绕到了临窗那边,心神不宁地坐下。 第57章 旖旎的齿痕。 何欢的反应比杜禾敏预想中的要淡定很多,这无疑也给了杜禾敏更进一步的信心。 她必须一鼓作气。 要不然过了今晚,她恐怕就再鼓不起勇气对何欢剖心剖肺地示爱了。 有些机会只有一次,而有些话也只有一次说出口的机会。 杜禾敏也起身绕去窗边,蹲在何欢跟前。 何欢腰身微弯,呆呆地盯着窗帘,深沉的眸子比窗外的夜色还深,眼梢薄红,似有流泪的征兆。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杜禾敏道了声歉,而后垂眸看着何欢置于膝盖上的交扣的两只手,“我知道,你心里可能在想,我刚刚讲的有些话过于理想主义,不切实际。” “那,我再跟你讲一些现实主义的,你听听就好,就当,就当突然拥有了超能力,意外听到我的心声了。” 言及此,杜禾敏挺了挺胸脯,调整姿势,尽量让自己蹲得端庄点。 随后咳嗽一声清清嗓,换上了惯常的轻快语调,有板有眼道:“请允许我郑重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禾敏,今年34岁,985重点大学研究生学历,就职于天木中学,是一名兢兢业业的高中化学老师。” “身高170,体重110,样貌周正,三观也正,性格乐观爽朗,幽默风趣,不抽烟、不赌博,喝点小酒。有过两段感情史,分别在大学和刚工作时。分手原因,一个迫于压力去结婚了,一个喜新厌旧跟别人好了。我不说前女友坏话,只在必要时陈述事实。” “我是家中独女,双亲健在,对我的性取向不特别支持,但也不过分反对。他们时常唠叨,是恨铁不成钢,也怨我自己不争气,都三十好几了还没交到靠谱又稳定的女朋友。” “名下暂时无车无房,但有将近六十万的个人存款,付房子的首付或全款买一辆代步车都不成问题。” “伴侣若需要保障的话,我父母和过世的奶奶都给我准备了一笔嫁妆,嗯,还是改叫安家费吧。可以全款买房买车,落在我和伴侣两人名下。” “我喜欢享受人生,但并不是花天酒地、夜不归宿的那种享受,是喜欢体验,吃的喝的玩儿的,能不错过的就都别错过。” “在内,我也能居家的,厨艺不说精湛,但肯定能入口。缺点是,嗯,用我妈的原话说,我眼里没活儿,所以我宿舍里就,就总是有点乱。不过我发誓啊,我发誓!” 杜禾敏举起右手,指尖朝上:“我不是不爱干净,也不是邋遢懒惰,只要有人提醒督促,我什么家务活儿都干的,我手脚可麻利了。” “说了这么多,你恐怕也记不住,几句话高度总结就是,有个叫杜禾敏的女人,家世清白,容貌尚可,品行端正,身体健康,工作体面稳定,无经济困扰,无家族遗传病史,最最重要的是,她很喜欢、很喜欢另一个叫何欢的女人。” 何欢被她急于自证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一扫阴霾,无奈又酸楚地睨了她一眼。 氛围由沉重转为轻松,杜禾敏喜上眉梢,心脏更是小鹿乱撞。 具体是什么时候对何欢动心的呢? 大概是从何欢那句“奶奶,我是禾敏的女朋友,我叫何欢”开始的吧。 不,应该比那更早。 当初军训基地的那碗面就已经将她的胃拴住,将她的魂勾去了。爱上何欢,迟早的事。 “说完了吗?” 冷不丁听到何欢出声问话,杜禾敏猛一激灵。 大脑跟上了发条似的,不停运转,不停将这十来分钟的输出排列重组,检查自己还有哪些该说的、要紧的话没说。 很快便查出了遗漏。 同性婚恋中有一个不容忽视,且最好双方事先商量并达成一致的问题——要不要孩子。 “何老师。”杜禾敏软软地喊了声。 倔强地等着何欢转头看她。 像有羽毛从心尖扫过,何欢的眼睫和手指都颤了颤。 这几年亲朋好友给她介绍的男性相亲对象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她碍于情面加过几个联系方式,但一个都没深入聊过,更没见过。 她做不到向父亲和兄嫂承认自己对男人无感,因为自明柚之后,她也并未对其他任何女人有过心动的感觉。 唯一能坚持的,想为自己做一次主的,就是不再第二次步入和男人的婚姻囚笼。 至于和女人的婚姻,她从没想过。 工作日都在学校,休息日基本都在家里。 不出门、不社交,很大程度地断绝了人际往来,将自己封锁在单一的、局限的关系网里。 她对未来没有计划也没有蓝图,她的未来,只有她自己。 但今天却有个人面对面地向她表达着火热的情意,无比憧憬地畅想着和她的未来,而且还是个女人。 一个对生活充满激情的,处事豪放飒爽的,常常能逗她开心的女人。 杜禾敏活成了自己想活成的样子。 用一种让人舒服的顶级人格魅力感染着身边所珍视的每一个人,并润物细无声地为她们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情绪价值,无私又无畏。 而她便是“受益者”,之一。 杜禾敏很好。 是真的很好。 何欢如她所愿地转回了头,这一次,迎上了杜禾敏的眼。 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怎么能,因为喜欢自己而自轻自贱呢? “杜禾敏……” “何老师,让我先说行吗?”杜禾敏截断了何欢的话,“我怕你先说了,我就说不下去了。” “嗯。”何欢轻轻地应。 “我还想说的一个问题是,关于孩子。” 说之前,杜禾敏也挺怕会无意间犯了何欢的“忌讳”,但无论忌讳与否,她都该敞亮地表明自己在孩子问题上的想法和立场。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有言在先,防患未然。 “我本人对孩子不存在执念,这点上我爸妈跟我意见相同,要也行,不要也行。” “但真的,我很不好意思。” 杜禾敏说着低下了头,再抬头时,脸颊在昏暗中都可见浓浓的绯色。 何欢原本一紧的心,在这一刻又突突直跳了起来。 “我要先对你说声抱歉,我,我很无耻地肖想了你。肖想如果我们将来生了女儿,她有你这样温柔、细心、宽和、慈爱的妈妈,会是多么的幸福。” 更无耻的,是她都想做何欢的女儿了。 这话没脸说。 “我不确定你和你家人知不知道,在海外,有个国家最先进的医学技术已经实现同性生育了,费用在可承受范围,成功率也高达70%。” “跟你讲这个,不是说两个人结合后就一定要生小孩,只是想让你知道,在很多客观问题上,异性恋、同性恋如今毫无差别。我们可以手牵手走在大街上,可以举办高朋满座的婚礼,受婚姻法保护、享妻妻合法权益,也可以有一个或多个完完全全只与我们两人血脉相连的小孩。” 说到这儿,杜禾敏的脸更红了。 脑袋埋低,声音也降低。 像一只想把脑袋搁在主人腿上求摸的小狗,却又未获得主人首肯,只能半吊着。 她这举止不免让何欢想到了上午在来时的车上,她也是这么“羞答答”的埋着头,藏起了脸。 当左手鬼使神差地抬起些许,想伸出去摸杜禾敏的脑袋时,何欢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并及时遏止了。 杜禾敏低如呢喃的告白仍在继续:“如果,如果你和你家人很喜欢、也很想要小孩,我,我身体底子好,我来生会更保险。如果你们家跟我们家一样,在这方面没什么执念,那,那就以后看情况……” 终于说完了。 杜禾敏心头的大石落地,深深呼吸几下,掐了掐蹲麻的腿,仰起脸。 “以上所述,句句肺腑,但,仅供你参考。你……” “我都听到了,也知道了。” 何欢伸手托她小臂,借力给她,“腿麻了吧?先起来。” 杜禾敏左手撑着膝盖,右手抓着何欢,双腿颤颤巍巍地站起,“嘶”一声,坐在了何欢身旁。 见她五官拧在一块儿,何欢不禁莞尔:“杜老师的话,一如既往的多。” “……”肚子里的墨水都吐光了,能不多吗?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也不要贬低自己。”何欢凌乱的思绪很快回归平静,快得连她自己都诧异。 想想好像也理所当然,毕竟她是跟杜禾敏待在一处。 毕竟,杜禾敏是一颗开心果。 “相亲”都相得这么别具一格,每时每刻都诙谐有趣,总能让她的悲伤潜形匿迹,流露的,自然就剩开心了。 开心吗? 被杜禾敏喜欢,被杜禾敏表白,被杜禾敏全心全意地放进了未来里。 ——何欢,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将我纳入过你的未来计划? 忽然地,她想起了十年前,想起了在她婚礼那天夜里,明柚哭红着双眼,痛苦又绝望地向她求证的这句话。 那时的她,明明懦弱到连憧憬都不敢,却能狠心绝情地对明柚说出“没有”两个字。 她温柔吗?宽和吗? 她曾伤害了一个只听她话、只对她笑的女孩,伤害了她唯一动过心,唯一偷偷想过要在一起的女孩。 那场婚礼带来的不是幸福,那场婚礼是坟墓,葬送了她仅此一次的心动。 婚后的她没有过一天的快乐。 何欢。 她这一生何以为欢。 “何老师?何老师?那个,我,你,你怎么想的啊?” 不知怎的,何欢表现得越平静,杜禾敏就越没法心安,越觉得何欢的心离她很远。 她揉着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看看何欢的手,又看看何欢的侧脸。 “我说得是挺多的,没事没事,你慢慢想。” 欲速则不达,哪有才刚跟相亲对象自我介绍、自我推销了一番后,就当面逼问人家“你看我行不行”的? 何欢没叫她住嘴,没摔门逃开,就给够她面子了。 直到杜禾敏小腿有了些知觉,正欲回到自己床上,何欢才又说话了。 “杜老师,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 晨光像偷溜进来的银线,斜斜切过被暖气烘得松软的空气。 林慧颜醒得早,数着窗帘缝隙间跃动的微尘,估摸着时间,应该还不到八点。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微小起伏,楼以璇蜷成婴孩的姿势,发顶蹭着她下巴,呼出的热气在她锁骨间凝结成小片潮湿。 许是两个人的体温融合后有些热,昨夜堆叠的羽绒被已滑落至肩下。 楼以璇窝在她怀中,呼吸倒也顺畅。 她看不见楼以璇的脸,但能看见楼以璇的鬓角,让她回想到昨夜,楼以璇把脸埋进蓬松枕芯压抑抽泣时,发丝间漏出的水光。 林慧颜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发旋。装睡的人睫毛颤如垂死蝶翼,往她怀里钻得更深了些,鼻尖抵住她心口。 两张并排的单人床在清晨的微光里静默,她们挤在这张一米二的床上,*另一张床铺平整如初。 紧紧相拥的一夜过去,命运也没能将她们焊成不可分割的连体。 楼以璇在假寐中倾听林慧颜的心跳,侧了侧耳,数她胸腔里困兽般的震动。 一下一下,跳得很有力。 林慧颜光洁的脖颈被蹭得发痒,她回礼般地摩挲着楼以璇后颈,掌温透过昨日被温泉浸软的皮肤渗进楼以璇的骨骼,密密麻麻的痒蔓延至四肢百骸。 楼以璇假装翻身地动了动,手臂依然环住林慧颜的腰,指甲却悄悄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林慧颜身上还残留着她最爱的沐浴露的果香,混着她悄然滚落的眼泪的咸涩,在鼻腔酿成致幻的毒。 怎么就控制不住呢? 怎么就这么难过呢。 头顶传来叹息声,温热的气流拂动她额前碎发。 她知道这是又一场离别的预告,却仍闭着眼用睫毛收集林慧颜皮肤的温度——像收集将融的雪,像收集将逝的风,明知留不住,偏要任性执拗地多留一刻。 晨光正在变亮,下楼吃早饭的人多了,同楼层的关门声,一声接一声。 林慧颜稍微退了点,吻在楼以璇额头:“起床吃早饭了。” 教师组上午的总结会议是九点半到十一点半,她不能迟到,不能陪着楼以璇赖床。 楼以璇埋回林慧颜的肩窝,双臂扣得更紧了,吸了吸她的体香,怕今天过后,就再也闻不到了。 撒完野,她退出林慧颜怀抱:“早上好,林老师。” 问候了早安,楼以璇翻过身,蜷作了一团:“我不开会,想再多睡会儿,林老师请自便。” 怀里一空,林慧颜失神片刻。 她从床上坐起,帮楼以璇把背后的被子压了压:“我订餐到房间来。” 下床洗漱、换衣。 左肩上有一道不太明显了的牙印形状的红痕——是昨夜厮磨时,惹楼以璇生气下嘴咬出的齿印。 傻丫头,那么生气,怎么不再咬重一点。 服务员送来了林慧颜的大衣和围巾,早餐也送到了。 她穿戴整齐,扎了头发,还戴上了银框眼镜,没人看得见衣冠楚楚的林主任,毛衣下有着一个怎样旖旎的齿痕。 但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今日林主任的口红,颜色涂得比平日要浓。 楼以璇拖拉到九点才慢悠悠地起床,晃一眼沙发上的林慧颜,以及书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早餐。 “吃一点,还是热的。” 林慧颜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关闭会议要用到的ppt,合上后,拿过电脑包往里装。 “谢谢。刷了牙就吃。”楼以璇飞快道谢,飞快走进浴室。 又几分钟,林慧颜敲敲玻璃门:“我争取十一点半准时结束,你到点下楼,我们十一点四十,自助餐厅见?” 中午大家自行去吃酒店的自助餐,两点前自行退房返回市区即可。 楼以璇拉开玻璃门。 双颊仍有晨起未褪的淡红,神色却清冷:“林主任,我能先走吗?我想先回市区可以吗?” 第58章 我们就这样吧。 林慧颜提着电脑包,僵在玻璃门边。心脏隐隐作痛,说不出一句“可以”或“不可以”。 “开玩笑的。”楼以璇见不得林慧颜半丝为难。 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正往下坠落的水珠,自圆其说道:“我们四个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回去。好朋友,自当同进同退。” 好朋友。 林慧颜你听到了吗? 你九年前说等我毕业后,我们可以做朋友,如今正是践诺的好时机。 “林老师快去会议室吧,中午餐厅见。” 楼以璇说完就转回了浴室,而林慧颜开门走了,走前对她说的是:“楼以璇,不要跟我开玩笑。” 昨晚林慧颜的那句“单凭喜欢是不够的”,她怎会不懂呢? 她就是太懂了,才不忍心逼林慧颜。 就像她不会告诉林慧颜当年她在搬离鸿鼎苑的那天发生了车祸,不会告诉林慧颜她在回国前被母亲单方面地断绝了“母女关系”。 这些她受过的痛,是她自找的,跟林慧颜没有关系。 所以她也不会用尽手段从林慧颜口中“逼”出那些单凭喜欢不够承载的事究竟是什么。 如果林慧颜和她在一起的代价是众叛亲离,是被自己、被最亲的人割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那…… 用双方惨痛换来的爱情还有何意义? 退回去吧。 从此她不再一腔孤勇地往前了,也不再盼着林慧颜能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了。 为了爱一个人而伤了所有至亲的人,那不叫勇敢,叫自私。 虽然有时候,人应该要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但当冲动过后,当激情冷却后,少不了为自己的血气之勇后悔一阵子。 也可能是,后悔一辈子。 她相信林慧颜在心中一定是多次且反复地“权衡利弊”过了。 那么,就这样吧。 林慧颜,我们就这样吧。 这次,是真的就这样了。 …… 中午,四人一同在餐厅吃了饭。 这一餐是她们作为“饭搭子”以来,吃得最安静、最食之乏味的一餐。 连她们素来“固定不变”的座位也发生了变动,林慧颜的旁边不再是楼以璇,何欢的旁边也不再是杜禾敏。 ——杜老师,我来挨着你坐吧。 最先做出改变的是楼以璇,化解的是四个人的尴尬。 几人没在度假村多做逗留,饭后只休整了半小时就踏上归程了。 楼以璇上车后谎称犯困,戴了耳机听音乐助眠。 杜禾敏也如法炮制,把毛线帽盖到眼睛以下,揣手歪在角落里睡她每天都要睡的午觉。 返程的车,林慧颜开得比去时慢,楼以璇眯着眯着是真睡着了。 不过她放音乐时顺便也上了个闹钟,在离学校还有十分钟左右车程时就被兜里震动的手机吵醒了。 按停闹钟,转了转发酸的脖子。 回头看了眼还在睡眠状态的杜禾敏,看不出是真睡还是在装睡。 杜禾敏在开会期间给她偷发了消息——【噩耗!昨晚表白失败,我要被冷处理了。】 楼以璇回她——【同噩耗,我也表白失败了。】 杜禾敏——【你之前说,你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非她不可,那人就是林老师吧?】 楼以璇——【嗯。】 多说无用,她俩默契地没向对方诉苦,也没给对方安慰,各人自扫门前雪。 快到学校了,何欢拍拍杜禾敏胳膊将人叫醒:“杜老师,马上到了,我们就在校门口下车吧。” 从酒店出发时林慧颜说了句——先就近开回学校,再送楼老师。 楼以璇当时不置可否,林慧颜还以为,她认可了她的方案。 可车子刚一靠边,还没停稳,楼以璇就解开了安全带:“就不麻烦林老师绕路送我了,怎么来的怎么回,我打车很方便。” 不等林慧颜、何欢开口,她便推开车门下了地。 弯腰冲车内三人笑道:“林老师、何老师、杜老师,新春快乐,年后见。” 第一个回应她的是杜禾敏:“楼楼,春节无聊的话,记得约我啊。我一个大闲人,随叫随到。” “好。” 楼以璇绕到车尾,从后备箱取出背包,站在步行道上,好似了无牵挂,故作潇洒道:“好了林老师,你开进去吧。” 她曾在此处和林慧颜短暂地共赏过黄昏与夜幕,今日便也在此处,在另一场到不了的黄昏与夜幕里,将未完待续的省略号换作一个小小的句点吧。 一段插叙而已。 无影的风和有形的云都在流动,时间是不可能静置的,它无时无刻不在向前推移。 而那些花满枝头的“定格”,不论多么繁盛,也终将凋落、萧瑟、泛黄。 逃不过的命运。 几经挣扎,仍是徒劳。 楼以璇的语气在林慧颜听来,平淡得像一杯冷掉的白开水。 比数月前她们雨天去校外吃三鲜丸子米线那天,她递给楼以璇擦手的纸巾时,对方顺口的一句“谢了”还要平淡,让林慧颜辨不出情绪。 林慧颜在后视镜里看到楼以璇转身走了,单肩背着包,没有一次回头。 明明在原地就可以打车,却一秒都不愿多看到她和她的车。 有那么一瞬,她的心和魂仿佛都被越走越远的楼以璇带走了,失去心脏的身体,活不了,失去灵魂的躯壳,也如同死了。 很想不管不顾地追出去,很想像昨晚那样不管不顾地吻上去,很想拥吻着楼以璇对她说:也许足够,也许可以。 唯这一件事,八年前、八年后她都缺失信心,只能也只敢说——也许。 忽然左方有车按响喇叭,车窗放下去,是同事。 那人带着探知欲地朝她喊道:“林老师,你们不是挺早就走的吗,怎么也才到啊?” 要搁以前,杜禾敏肯定就帮林慧颜答了。 眼下她郁闷得很。 懒得管。 早知道就该坐右侧了,这样她也能早一步下车,陪楼楼在寒风中多吹一会儿,让她们两个都醒醒脑。 头脑发热都能热一块儿去,她俩这对患难与共的难姐难妹,看来是当定了。 林慧颜没说话,只冲那人点了点头,关上车窗,重新起步往车库开去。 “杜老师、何老师,你们先上楼吧,我去门卫拿点东西。”停好车后,林慧颜没跟另两人同行回宿舍,说去门卫拿东西也不是假话。 上午会议开始前,她在超市下单买了些楼以璇喜欢吃的那款巧克力和润喉糖,以及一些果干之类的送到了保卫室存放。 想着送杜禾敏跟何欢进车库,出来时就在保卫室取走,再让楼以璇拿回家,她春节就缺不了吃的了。 可楼以璇不会要了,和那条围巾一样,她给的什么都不会要了。 杜禾敏、何欢两人错开半步地走回宿舍楼,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杜禾敏默念着楼层号。 到六楼了,她才忐忑地喊了声“何老师”。 何欢站得比她靠后:“说。” “过完年回来,我还能再看到你吧?你不会因为昨晚就,就……” 就辞职跑了吧。 如果一定要走一个人,她这个始作俑者才该走。 何欢明白杜禾敏的意思:“不会。” 杜禾敏稍稍放下心,可又怕何欢口不对心,使的是缓兵之计,一离校她就没辙了。 侧身紧紧盯着何欢:“你发誓,不骗我。” 何欢没有躲开杜禾敏的直视,脑中浮现出杜禾敏昨夜躲地上举手发誓的傻样,微微笑了下,许诺道:“我发誓,不骗你。” “再加一句,食言,食言被狗追。” 杜禾敏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句,不绞尽脑汁想的,差点脱口而出的是——食言变胖子。 昨天下午换完泳衣,何欢似乎挺介意自己长了小肚子,那用“变胖子”的赌约来威胁,多少能起到点作用吧。 但好像这话对身材不美的人又很不礼貌,这才紧急换了说辞。 何欢却笑得比刚才更甚,应道:“嗯,食言被狗追。” 叮。 电梯到达11楼。 杜禾敏还沉浸在何欢那失而复得的笑容里,完全没反应过来何欢在笑什么。 何欢提醒她:“杜老师,你到了。” 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将嘴角的笑意收了回去。 “哦哦。” 杜禾敏慌乱中往电梯外面迈脚,可跨出去一步又反手挡住电梯门,可怜巴巴地问,“何老师,我能做到你说的保持距离,绝不冒昧打扰你,但能不能也请你,趁寒假的时候多把我说的,哎,不是不是,是请你把我昨晚介绍给你的那个相亲对象多考虑考虑?” 何欢不出声,杜禾敏就执拗地用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盯她,似在说——求求了。 “嗯。”何欢应了。 电梯超时倒没什么,她是真怕下一秒,杜禾敏就要“汪汪汪”了。 若无昨晚突发的表白事件,杜禾敏今天是要搭何欢的便车回家去的,可现在,她也只能照搬楼以璇的话术:“新春快乐,年后见。” “年后见。” 当晚,何欢罕见地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纯文字——【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也是有罪的。】 杜禾敏推迟了一天回家,在宿舍的小床上“无病呻//吟”。 刷到何欢的动态后,像被打了针镇定剂似的,立即屏住呼吸,大脑也被清空了。 她不爱看书,不晓得这段话的出处。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跟她说,别怀疑了,何欢就是发给你看的。 可这,又是什么寓意呢? 她多了个心眼,给楼以璇发消息问:【楼楼,你快去看下何老师的朋友圈,你看不看得到她最新发的文字动态?就写了乌鸦天鹅的那条。】 发完没守着对话框等回复,她切换到别的软件,搜索那句话所蕴含的深意。 何欢是博闻强识的语文老师,阅书千百卷,杜禾敏很怕自己的思想高度没法与之同频,怕理解不了,也怕理解错了。 【楼以璇:能看到。你是担心“仅对你可见”吧?】 【楼以璇:杜老师,我认为啊,只是我认为,何老师发这句话不是在隐射你我所处的某个小众群体。】 【楼以璇:相反,她是在告诉你,或者说是告诉我们,乌鸦和天鹅的存在都是合理的,它们本身的价值也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有差异的是它们生存的生态环境,从而致使它们在某些认知观念上有分歧,但这并不妨碍它们产生共鸣,也不会成为它们互相尊重的阻碍。】 【楼以璇:乌鸦不应该因为势单力薄、有违常理而藏拙或感到自卑,更不应该觉得自己不随大众就有罪,就对自己进行贬低批判。】 网络上的解读莫衷一是。 杜禾敏浏览了好几篇帖子都不得真理,不知道自己该信哪一种说法。 楼以璇的消息犹如一针强心剂,让她笃定地往好的方面去想。 不为别的,就为楼以璇和何老师说的话,总是很像。这回也很像,那信楼以璇的准没错。 【杜禾敏:那你说,我要不要点个赞啊?】 【杜禾敏:先前你的每条动态我都点赞了,评论也没少留,然后就成我喜欢你了。】 【楼以璇:怪我?】 【杜禾敏:不怪不怪,这不知根知底,想你给我出出主意嘛。】 【楼以璇:那我的意见是——点。】 【杜禾敏:行,点她!!】 【楼以璇:杜老师,你的爱情攻坚战才拉开序幕。任重道远,勇往直前,加油哦!】 【杜禾敏:那你呢楼楼?】 【杜禾敏:我记得我们才刚认识那会儿,我就问过你一次,这么多年都没结果,就没想过放弃吗?】 【杜禾敏:今天我想再问你一次,这次过后你还要坚持吗?还能坚持吗?】 第59章 最后一晚。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压得低低的,将整个校园罩入一片灰暗之中。 细密的雨丝如牛毛般飘洒下来,落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却无法激起往日的喧闹。 教学楼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寂,往常热闹的教室此刻门窗紧闭,而玻璃窗上挂着一道道细长的水痕,像什么呢? 像画家笔下的线条,也像…楼以璇笔下的艺术。 放假后的第一个雨天,林慧颜撑着那把藏青色的十骨大伞,在人烟稀少的校园里四处“游荡”。 偶尔一阵寒风吹过,树叶和雨帘沙沙作响,诉说着校园的落寞。 食堂里空无一人。 没有了学生排队打饭的热闹场景,也没有了餐具碰撞的嘈杂声,那些在上课日摆放着各种美食的窗口,如今也只剩冷清的玻璃映照着外面的雨景。 雨水顺着屋檐滴下,不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破坏着这死沉的宁静。 宿舍楼也失去了活力,整个楼道静得让人发慌。只有忽然间亮起又很快熄灭的声控灯在雨中闪烁,像孤独的灵魂在黑暗与光明中徘徊。 偶然看到几名保安撑伞的身影在雨中穿行,冒雨履行着他们的职责,全方位检查各楼栋的门窗是否关闭,设施是否完好。 “林老师还没回家啊?”张大爷几个大跨步来到美术教室的走廊。 他的伞不像林慧颜手中那把那么大,且其中一根伞骨还折断了,有些破旧,勉强能挡雨。 破伞很湿,张大爷也没收拢,收了再撑开时还得捣鼓,麻烦。 “过两天就回。”林慧颜递出随身携带的一包纸巾,“你手上都是水,擦一下吧。” “哎,擦了也要湿,没事。” 张大爷没接,摆摆手让她收回去,“对了,我儿子今天刚给我送来了几块腊肉和香肠,是我儿媳妇她们老家自己用土办法熏制的,味道老正了,我待会儿每样给你拿点来,你带回家吃。” 因为要白班夜班轮岗,保卫部、后勤部有不少人都长期住在学校职工宿舍里,是有单独的厨房可做饭的。 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他们的家人自然也捎了年货来。 林慧颜刚想说“不用了”,张大爷直接拿话堵她:“不准说不要啊,哪有光收礼不回礼的,除非你和秦小姐没把我当朋友。” 那日从温泉度假村回来,林慧颜去保卫室拿东西,也送了些给张大爷。 说是自己置办的年货,买多了。 张大爷也不是第一次说要拿腊肉香肠给她了。 前两次她都拒绝了,今日张大爷坚持,她再推辞就过于无情无义,只好点头说:“那谢谢了。” “谢什么啊,除了这,我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好东西。” 张大爷抖抖伞面的雨水,“先不跟你聊了,等会儿可必须接我电话啊。” “好。” 是了,在他们那一辈人的心里,有家乡味道的就是最好的。 可她的家乡——平新镇,她曾经在那里经历过的所有,记得的所有,一点都不好。 如果有得选,她会选择忘记那里的一切。 甚至,不要出生。 秦凤茹是在林慧颜拿到张大爷送她的腊肉香肠后到学校的,赶巧得让林慧颜打趣她:“你是狗鼻子吗,闻着味儿过来的?” “什么狗鼻子,我明明是来给某些留守妇女送温暖的好吗?”秦凤茹闻到那股烟熏味,眼睛直往袋子里瞟,手也没放过那袋地地道道的“年货”。 她看着肉砸吧了两下嘴,馋道:“这腊肉香肠的味儿,闻着就比超市里售卖的正宗,哪儿来的?” 莫不是那位楼老师送的? 要不然林慧颜也不能往宿舍里收啊。 “张大爷送的。也有你的份儿,想吃就拿。”林慧颜没哄她,张大爷确实说了,要赶得上秦小姐来,就分她点儿。 没听到想听的名字,秦凤茹失望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我看这都双数的,我们一人一半。” 也就是每人两节香肠,一大块腊肉。 她是专挑了雨天来慰问好友的,怕林慧颜没饭吃,特地去餐厅打包了丰盛的晚餐来。 但从南门开进车库时,守门的人不是张大爷。 林慧颜自觉整理书桌,把电脑和文件都摞好,空出位置给餐盒。 旁边的秦凤茹东看西看,像个侦探似的。她发现书架上的那几朵木艺花不见了,还发现多了好多零食。 哪一样都不是林慧颜自个儿要吃的。 也不是她要吃的。 为了不给林慧颜添乱添堵,让林慧颜专心谈感情,她有一段时间没来学校“烦”她了。 至于住所那边,虽然她有林慧颜家的密码,但其实拢共才去过三五回,毕竟林慧颜自己都极少回去,她去了也是白去。 关于木艺花的去向,秦凤茹本来有点儿想探探林慧颜口风,不过想想又作了罢。 她在朋友圈刷到过楼以璇发的类似的山茶花。 不用问也知道,跟老林的花同宗同源,指不定就是两人儿的定情信物呢。 既然林慧颜说了让她等等,那她就再耐心地等等吧。 到嘴的白天鹅还能飞了不成? 六点多,两人坐下吃饭。尽管用了保温袋装着,但这大冬天的,饭菜也凉得快。 “我就说让你至少买个微波炉放宿舍吧,非不听,这不要那不要的。” “……”宿舍就这么大点,哪装得下秦凤茹想放的那些东西? 她若松了口,秦凤茹能把全套家电给她搬来。 秦凤茹喝了一口只剩温温热的冬瓜排骨汤后,心里微微不满,胳膊肘撞了林慧颜一下。 “你家里是不是开火了?别住学校了呗,早点回去,家里多方便啊。” 得来的是林慧颜万年不变的淡漠:“没有。” 秦凤茹怒其不争。 买菜、做饭、吃饭一条流水线,多好的培养感情的契机啊! 林慧颜一双妙手,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怎么就不懂扬长避短,牢牢抓住小姑娘的胃呢? 扒了口香喷喷的五常大米饭,秦凤茹又道:“今年除夕的前前一天是情人节,要不要我帮你倾情赞助几条约……节日攻略?” 本想说“约会攻略”来着,怕不严谨,惹来林慧颜抵触,那后面就聊不下去了。 她对自己在林慧颜这儿的“地位”还是有一些信心的,老林若真的谈恋爱了,肯定会头一个跟她说。 没说,就证明还没谈上。 “多吃饭,少说话。”林慧颜不上钩,连话都不接了。 “……”就你木头成这样,谈什么女朋友。 秦凤茹又没事找事地把自己气够呛,闷头吃饭,不理林慧颜了。 吃完把筷子一放,离了座啥也不管。 三菜一汤,林慧颜不想浪费太多,尽力在吃,可最后仍然剩了得有三分之一。 “吃不下就别吃了,没剩多少。怎么,想撑死自己啊?” 秦凤茹有时看她“自作自受”的就来气,走回桌旁,抽走她手里的筷子:“嘴都亲了,干什么不谈啊?你渣还是她渣?我看你们总有一个是渣女!” 林慧颜浑身一震。 渣…女吗? ——感情里不论男女,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行为都叫“渣”。 原来楼以璇说的“渣”,就是她。 她是很渣,渣了楼以璇。 “你干嘛?”秦凤茹察觉到林慧颜的异样,伸手在她面前晃,“这么不经骂啊?那我算知道了,你们两个当中,渣女……是你?” 别的任何事情她都能不问缘由地偏信林慧颜,但情爱这种事儿,她还真偏袒不了林慧颜。 那日在她婚宴的休息室里,楼以璇眉目含情地蹲在沙发边凝望林慧颜的眼神,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楼以璇对林慧颜,那绝对是正上头。 反观之,她这位闺蜜对人家小姑娘倒不像是多上头的样子。 可若说不上头吧,生日那回抛下她,又抱着她哇哇大哭的林慧颜又是怎么个情况? “老林啊,你……” 你这个渣女,怎么回事儿啊? 秦凤茹正想多问几句,林慧颜却起身去了阳台。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可无论是好天气、坏天气,无论是晴天或雨天,都照不亮林慧颜的世界,也洗不去她人生的污浊。 三两下收拾完剩菜剩饭,垃圾袋系紧,放去门边,秦凤茹才也走上阳台。 教师宿舍的构造跟学生宿舍一样,阳台上是洗衣槽、洗漱台、置物台,自购的洗衣机都只能放下很小的一个。 秦凤茹不理解林慧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理解她把所有积蓄拿去给父母换了一套新房,也不理解她自己贷款买了房后,却放着好好的大房子不住,非要蜗居在这不足20平的小房间里,一蜗就是八年。 八年啊,这哪是跟学校签的劳动合同,分明签的是“卖身契约”。 “看什么呢?外头没安窗,冷飕飕的,进去吧。”要吹病了,多的事都出来了。 “秦凤茹。” 林慧颜把被风吹起的头发压回耳后,又捻了一缕,拉至眼前,“你说我们能活到多少岁?” 不到四十岁就长了这么多白发的自己,缺了一颗肾脏的自己,还能有几十年可活? 去年九月中旬染的头发,快五个月了,新长出来的那部分,又有很多醒目的白头发掺杂其间了。 医生说,她的白发主要是先天遗传性,但这两年显著增多,不排除脏腑功能失调导致的早衰症状之一。 毕竟这两种因素她都占了,说不清哪个才是最主要的了。 秦凤茹被她这突然的“伤冬悲秋”给吓坏了。 何止是伤悲,简直像在催命。 “你别吓我啊老林,”她抓住林慧颜胳膊,急切道,“你是,是身体出现什么异常了吗?去年体检不是一切正常吗?” 林慧颜按住她的手安抚道:“我没事,身体也暂无异常。” 可目前没有,不代表四十岁以后没有。 当人体各器官开始加速衰老,她这具只有一颗肾的身体,会不会比正常拥有两颗肾的那些人衰竭得更快? 会不会没到五十岁,她的头发就全白了,就每天都要靠各类药物来长期疗养? 然而那时的楼以璇才三十几岁,还有大好的未来,还有大好的后半生。 “那个,我,我猜一下啊,你是怕自己的身体不给力,怕到时候她会伤心,怕拖累她,也怕耽误她,所以你明明也喜欢她,却没胆量接受她?” “不止身体的原因,还有很多……” “林慧颜我问你,你知道一万年有多长吗?不许计算!”要是林慧颜给她报出个数字,甭管精确不精确,她都得怄死。 “……不知道。” 就算她算出了一万年有多少天、多少个小时,跟秦凤茹这道题干里的“长”也挂不上钩。 “行,再问你一个简单的啊,你觉得你开心的时候时间过得快,还是不开心的时候时间过得快?” “……开心的时候。”比如,每次和楼以璇吃饭的时间,都过得好快。 “脑子没坏嘛。” 秦凤茹假模假样地给林慧颜理衣服,在她肩头左拍拍、右拍拍,“先把晦气霉气都拍走,再送你一句金玉良言,好好儿给我记住啊,这句话就是——开心一刻抵万年,伤心一刻,万年难抵。” “……”林慧颜呆立,脑中一遍遍地放映着秦凤茹的话。 “你自己也再想一想,将心比心地想,如果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你觉得她会伤心多久?如果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你觉得她又会开心多久?” “……” “话题是沉重了点,不过说都说了,就再多赠送你一句吧——人生苦短,意外很多,及时行乐。” “……”林慧颜记起了,她们去又见小酒馆吃饭那回,楼以璇也曾说过相似的几句——世事无常,明天会发生什么变故,谁都说不准。 她正是太怕“变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才噩梦缠身。 可是,那晚抱着楼以璇入睡,她竟分不出一丝半点的心神去做噩梦。 甚至都不觉得那是她们的“最后一晚”。 “老林啊老林,我一个多月没来烦你闹你,你真当我傻啊。”秦凤茹长呼出一口气,侧步与林慧颜并肩而立。 “……” “你房子里那满墙满柜的花儿,那座乐高迪士尼城堡,都跟她有关吧?她的东西你能当成无价之宝供着,怎么她大活人回来都送上门了你不当宝贝哄着抱着,却硬要冷着脸往外推?推就推吧,你趴我肩上哭个什么劲儿?搞得我当初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混……” “秦凤茹!”被好友拐弯儿抹角嘲弄一通的林慧颜终于在听到心爱的女孩即将被骂“混蛋”时听不下去了。 她没什么底气地低声斥阻道:“你管住嘴,别乱说话。” “看看、看看,护短都护到这份上了,那还装什么呢装?你再装,我都要劝你出家当姑子了。” 省得她看了闹心。 林慧颜扭头躲过秦凤茹探究的目光,转身返回室内。可秦凤茹不依不饶,脚赶脚地紧跟着她,麻雀似的喳喳不休。 几十幅画,一大座乐高。 结合楼以璇美术老师的身份,再结合楼以璇送的木艺花,很难不把那两样和楼以璇联系起来。 “我说老林同志,你藏得够深的啊,太平洋的水都没你深。我今天反正是赖在你这儿了,你赶紧给我细讲细讲,你们哪一年勾搭上的?” “我听说她是海归是吧?她这小年纪,啧啧,是你学生啊?” “不会吧,被我说中了?天木的还是一中的?” “老林,你挺猛的啊你!” “咋这么招小姑娘喜欢呢,我比你差哪儿了,怎么就没漂亮小姑娘喜欢我呢?” “你啊,别管那么多有的没的了,谈恋爱这方面学学我行吗?年下小奶狗多香啊,多少中年妇女想要还要不到呢?咱们既然有这个福气,开开心心享受当下不好吗?” “再说了,你俩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两情相悦却白白蹉跎了这么多年的青春年华,冤不冤?冤不冤?我都替你冤!不,我更替人家楼、楼什么来着……” 林慧颜叹气:“楼以璇。” “哦对,楼以璇,我替楼以璇喊冤!” “人家那优越的自身条件,追她的人不得从市北排到市南啊?可人家偏偏就对你死心塌地,你倒好,还傲娇上了。” “林慧颜我告诉你,没有人不怕死,死亡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终点,是不可更改的结局。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说到死,你以为我就没怕过吗?我怕没怕过,当年陪我熬过来的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你怕不是忘了,死过丈夫的,真正目睹死神降临、真正被死神日夜摧残凌虐过的,是我啊林慧颜。” 第60章 消失不见。 说到已故多年的亡夫,秦凤茹也绷不住,声音隐约带了点哽咽。 从书架取了书正打算翻阅翻阅的林慧颜,听见秦凤茹的话风陡然一转,心也抽了一下。 她搁下书,回身想给秦凤茹一个安慰的拥抱。 秦凤茹却不领情地抬手抵开,垂下眼:“当年你宣称要奉行独身主义,很多我憋着没跟你说的话,现在说,正合适。” “说来矫情,他走了六年快七年了,他走后,二婚前我也谈过两三个了,但我对他的感情和对我跟他婚姻的想法始终没变。”秦凤茹抬眼看着林慧颜。 眼里有晶莹在滚动。 看得林慧颜也动容,也有些眼眶发*热。 十几年的爱情长跑,从校服到婚纱,秦凤茹跟那位的感情有多牢固、有多忠贞,她是最有力的见证者。 “即便提前就知道他是早死的命,但只要老天安排了我跟他遇到,我想我还是会爱上他,还是会跟他结婚,还是会守着瘦骨嶙峋的他,无怨无悔地陪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 “老林,爱情是无私的,也是自私的,无私在于你会希望她过得比你好,自私在于,你也会希望跟她一起过好的那个人是你。我就不信你没这么想过?” 林慧颜的表情在说,她想过。她也的确想过。 人一旦心有所属,怎么可能会不想要和对方终成眷属呢? “所以老林,没有什么是比相爱的两个人冲破万难相守在一起更幸福的事了,哪怕时间有限,哪怕有个人注定了要先走,只要相守过,这段爱情就已经圆满了。” 相爱。 相守。 圆满。 爱情最大的缺憾不是一个人先走,而是两个人没能相守。 秦凤茹话里想表达的想告诉她的,是这个吗? “你……”林慧颜欲言又止。 “我什么我?” 秦凤茹狠吸鼻子,拉了书桌配套的椅子坐下,边抽纸巾边说,“我不像某人,只会躲起来哭。给我倒杯水,嗓子都要冒烟了。” “……” “要热的啊,加一勺蜂蜜!” 父母除外,林慧颜也就劳心劳力地伺候过楼以璇跟秦凤茹两个人。 她听从秦总吩咐端来一杯蜂蜜水:“给。” 本以为秦凤茹喝了水就该消停消停了,熟料又听她乘势续话道:“难得我俩在感情上有了能共同探讨的话题,再跟你说说我的第二春吧。” …… 2月13日,林慧颜赶在法定春节假期的前两天回了父母家。 和爸妈一块儿亲力亲为地做大扫除,贴春联,上街采买家用的和拜年要用到的年货,为过年做准备。 2月14日,情人节。 早上正吃着饭,周春萍就直截了当地问女儿:“网上都在说今天是个什么节的,你过不过啊?出去过吧,晚上,唉,明天回来也是一样的,后天才除夕……” “妈,我一个人,不过节。” “真不过啊?”周春萍急得很,咋的还一个人呢? “不过。” “唉!不过就不过吧,那我们在家包饺子,让你爸到菜市场买点儿新鲜的肉和菜,冰箱里那些留着春节那几天吃。” “我去买吧。” “你坐着!”周春萍把女儿按下,冲她们对面的林家忠打手势道,“吃完了就快去,肉两斤,饺子皮买三斤吧。菜的话,慧颜啊,你那个,就你那个,她喜欢什么馅儿的?” “……” “问你话呢?你不知道啊?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香菇。” “这才对嘛。”周春萍又转头指使道,“听到咱女儿说了吧,要香菇肉馅儿。” 林家忠赶忙把最后一口热粥喝下,嘴都没擦就挪脚道:“听到了听到了,买肉,买香菇。” 他家就没包过香菇肉馅儿的饺子。 晓得好不好吃哦。 走到门口,林家忠开门前顿了顿脚:“确定只要香菇肉馅?要不韭菜肉馅、莲藕肉馅、荠菜肉陷都来点儿?” 周春萍又推了推女儿:“你爸问你呢?不重样的都来点儿?兴许……” “她不吃韭菜。” “韭菜的不要!”周春萍大声传话,“要也行,你自个儿包,自个儿吃,我们几个可都不爱吃啊。” “……”林家忠吐出一口闷气,这家里是没他说话的份儿了。 母女俩清理完餐桌,林慧颜到阳台上晒太阳。 顺便给母亲养的花浇水。 母亲却拿着她的手机走了过来:“慧颜啊,那,那什么,你手机里有没有照片啊?” “……”林慧颜差点把茉莉给淹死。 “哎呀,你别糟蹋我的花儿。”周春萍拿手机换走水壶,抓着她手腕,“我不管啊,凤茹都看见过了,我也要看。我是你妈!” “……”果然,又是秦凤茹搞的鬼。秦凤茹又给她妈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我就看看,就只看一眼,保证什么都不问。” “妈,没有的事,你看了又有什么用?”林慧颜有生以来最不敢求也最求不得的人,莫过于一个楼以璇。 “怎么没用了?你一个认死理的,你认了她,那不就一辈子都她了。” 周春萍为了女儿的幸福也是操碎心,不惜放狠话道:“你让我看一眼,看清了有这么个人,我日后才能瞑目。” “妈,秦凤茹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要你管。”周春萍随手把水壶扔回台子上,没好气道,“你就说给不给我看吧。” 能不给吗? 都说出“瞑目”这种话了。 林慧颜沉了沉气,与母亲四目相对,败阵道:“给你看。” 周春萍的脸变得比三月天还快,盯着女儿的手机,兴奋得像个讨到糖果的小孩:“那你快呀,快。” “你别跟爸说。” “不说不说。保证不说。” 林慧颜解锁手机,调出微信收藏里那张四人合影。 可还没等她解释这张照片的来历,周春萍就把手机抢过去了。 生怕她反悔不给看似的:“呀,是合影啊,你们几个,个个都是美人坯子,哪个是她呀?” “……” 林慧颜伸手想指给她看,却又被她阻止,还偏了偏身护着手机:“等等、等等,你先别讲,我来猜一猜,看看妈猜得准不准。” 她也不是没向秦凤茹打探过,可秦凤茹该说的说不停,不该说的嘴也紧,就只吊她胃口地说了句——长得像仙女就对了,配我们老林,天造地设。 仙女是怎么个“仙”法? 她看仙侠电视剧里那些动不动就被称为上神、上仙的女演员,飞来飞去的,也没几个真的“仙”。 电视里都不仙,现实里能有多仙? 照片里另三个女人都是长发,最高那个看着清爽,扎了头发那个看着温柔,长卷发那个看着秀丽,笑容也最甜。 非要用“仙”来形容的话,这全都穿一身休闲装,短袖长裤,她实在没法儿跟仙女联想到一块儿。 周春萍挨个儿记了三人模样,又在脑中分别把她们三个跟自家女儿凑对比划了比划。 女儿是个寡淡的,面冷的。 那,跟女儿肩挨肩这个小姑娘最配了,面相也最配。 如是想着,再一看,她俩脑袋都微微偏向对方,这不就有迹可循了吗? 但就是…… “慧颜,她多大了啊?”周春萍没说照片上她指认的是谁,可这问题一问出口,林慧颜便知母亲猜对了。 “妈,你保证了不问的。” “哎,妈没,没觉得她年龄……哎呀不是,瞧我这嘴。” 周春萍语无伦次,好多话想问,可自己又说了保证不多问,真是被话给憋死了。 她递回手机:“是挨着你站的这个小姑娘吧?你们四个,唉,好好好,我不问,什么都不问。你指一下。” 非是她对女儿不关心,是知道越少,才越保险。 林慧颜拿回手机:“不用指了,你猜得对。” “……”这么小,女儿是担心她们两人年龄差距大,对方父母会横加阻拦? 难怪凤茹让自己多给女儿一些信心,多撺掇撺掇女儿勇敢追求心上人,少想些有的没的。 眼看着女儿就要进屋,周春萍将人拽住:“咱年纪大有年纪大的优势,你成熟稳重,有房有车工作稳定,铁定能把人家小姑娘照顾得妥妥贴贴是不?” “……”妈,你要不要重新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 “存款,你存款不多是不是?不怕不怕,妈这儿有,妈都给你,绝不会亏了人家。” “……” “拿出你的胆魄来呀。” 周春萍两只手齐齐抓住女儿胳膊,无比恳切又心切道,“慧颜你听妈说,你好得很,真的,特别好!在家有孝心,在外有名望,我若有儿子,不不不,不管我有女儿还是儿子,反正我要是有机会挑儿媳,那我也一定要挑你这样儿的。” “……” “你倒是说句话呀,你什么都闷在心里,妈要怎么帮你呢?” 周春萍急得都想撬她嘴巴了,“你如果是怕老家的人知道了会来寻你们麻烦,那,那你们就去外地定居!我和你爸身体都还算硬朗,我们两个老的相互照应,不需要你操心。你操持好自己的人生大事,让我们宽宽心,比让我们吃多少补品保健品都强。” 又一次,林慧颜在母亲这儿感受到了最朴实无华的母爱,暖彻心扉。 她拥住母亲:“好了妈,我知道,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 “光知道有什么用?你要行动呀!行动起来,赶在妈老年痴呆前,让妈再多个女儿行不行?” “……” 林家忠买了很多东西回来。 一上午的时间,三种口味的饺子,三人齐心齐力,包了有整整两百多个。 香菇肉馅儿的数量是最多的,也是一个都没让林家忠上手包的。 主要是包饺子技术烂,包出来的饺子没眼看。 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周春萍把香菇肉馅儿的全都用饺子专用存放格储存,避免粘黏。 “还好你宿舍有冰箱,年后你都拿去学校吧,给你朋友吃。这袋是莲藕肉馅和荠菜肉馅混装,凤茹来拜年的时候,别忘了给她啊。” 每年她会包好几次饺子,有富余的,撞上了,就会拿些给秦凤茹,秦凤茹也喜欢吃她调拌的饺子馅儿。 她的厨艺手艺,吃过的就没一个说不好吃的。 晚饭后,林慧颜回房,望着自己拍的照片上满满一盒香菇肉陷饺子出神。 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冲动,想把照片发给楼以璇,想对她说——【给你包了饺子,是香菇肉馅的。】 或者发——【香菇肉陷的手工饺子吃吗?年后带给你。】 但她这类的示好,算什么? 她想对楼以璇好,控制不住地想对楼以璇好,像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爱。 可于她,爱一个人不难,把全部的爱给出去也不难,难的是如何与自己带去的、与爱相随的痛和苦共存。 以及如何说服自己…… 只管用尽全力地去爱自己想爱的人,只管去享受和爱人在一起的当下的开心,而不管其他所有。 这些事原本该早点想清的,也不至于如今重逢,剪不断、理还乱。 而之所以回避了八年,是去年夏天之前,她就没想过还会和楼以璇见面,尤其几年前的那场手术过后,就更没想过了。 意外很多。 真的很多。 林慧颜没发消息,照常刷了下朋友圈,仍旧没有楼以璇的新动态。 自放假前发了一张烤全羊图片说【好吃】后,半个月了,她都没再看到楼以璇发布新的图文。 此前是在自己朋友圈里刷,万一是看漏了呢? 于是她从对话框的头像点进楼以璇的朋友圈,想看看有没有新的照片或文字。 可她不但没看到新的图文,连那条置顶的“花开了”都已消失不见。 空白一片的朋友圈界面上,只余下了一句冷冰冰的系统提示语,短短十几个字却如乱箭齐发,一箭接一箭地划破冷空气,直直地射向了林慧颜。【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70 第61章 不能哭出来。 ——【朋友仅展示近三天的朋友圈】 这句冰冷的系统提示语,让林慧颜的心又裂开了一条条血口。 她暗中“窥视”的权限被楼以璇收回了,她没点过一次赞却一条不落的朋友圈,很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楼以璇是什么时候更改的设置? 是因为她吗? 楼以璇取消置顶,又设置了三天可见,是因为…她吗? 是因为她吧。 楼以璇藏起了那朵由她一片一片拼好的红山茶,也意味着藏起了她不是吗? ——林主任,我能先走吗? 酒店那天早上,楼以璇就迫不及待地要走了。 这一次,她用这样的方式从她世界里“撤出”,是真的对她死心了吧。 尽管那夜她留住了楼以璇,可她还记得楼以璇说,不会再给她推开她的机会了。 不会再对她主动了,也不会再等她想清楚了。 年后再见,她们就真的只是同事了。 那她还用想什么呢。 想什么,是不是都没用了? …… 同一天夜里,陆灵暄陪楼以璇到机场接回国过年的干爸、干妈。 “大宝贝,打个商量呗,要不还是我送花给干爸,你那束花送给干妈?我,我我我心里慌啊,不信你摸摸,我心脏这都跳成啥样了!” 陆灵暄以前也没那么怕见赵芹,是在得知车祸真相后,站在干妈的角度,越想越觉得愧对她干妈,无颜面见。 “我的花,我妈恐怕不会收。刚落地,就别让她难受了。” 楼以璇和陆灵暄姐妹俩一人捧了一束花。 她捧的是石斛兰搭配向日葵,陆灵暄捧的是君子兰搭配郁金香。 她们俩找了好多家花店都没找到同时有石斛兰和君子兰这两种花的店,只能从不同店把花买来凑齐,再请教了花店店主手法,她们自己动手包装的。 “好吧。” “灵暄,谢谢你陪我来。” 一周前接到父亲电话说要回来过年,楼以璇很高兴,连夜就预约了保洁隔天去家里做全面的卫生。 她自己也去了,每个角落都验收了保洁的工作,自己也干了不少收纳活儿。 陈旧、老旧的物件,她没直接当废品处理,都收了起来。 然后买了新的来替换。 只两天时间,她就把家里弄得焕然一新,像他们一家三口一直住在这里一样,尤其体现在家电的“更新迭代”上。 为这场新春小重逢的忙碌让楼以璇暂时性地忘却了情伤。 那晚她坐在自己家的客厅沙发上,心情舒悦地给父亲发照片、发消息——【爸你看,家里我都规整好了,你们房间的床上用品我也全都换了新的,等你和妈妈回来。】 父亲只回了她三个字——【辛苦了。】 她没回“不辛苦”,也没回“这是我应该做的”,都太客套了,客套得不像一家人。 父亲说了,不要她对他们感恩戴德,可没有他们就没有她,她又如何不对他们感恩戴德呢?特别是对…母亲。 母亲在养育她成人的这条道路上,付出了巨大且伟大的心血,是她穷极一生都无以为报的。 “你跟我说谢?我来接我干爸干妈,要你说谢啊?!” 陆灵暄嘁了声,拉长脖子往里看,“干爸干妈可都两年没回来过年了,今年你一回来,他们也回来了,足见他们很爱你。你呀,你也是随了你爸妈,爱在心口难开。” “……”楼以璇哑口无言。 确实,她明知道父母都爱她,明知道父母对她的爱都很隐晦,不会把“爱”字挂嘴边,偏生她也随了他们,对着他们说不出“爱”。 明明,她好爱他们,从小到大都好为自己有这样一双强干的,于社会、国家皆有贡献的父母而骄傲。 “快快快,璇璇你快看!” 陆灵暄忽然激动地喊出声,“那是不是你爸?黑色行李箱,黑色大衣,细边儿眼镜,灰色高领衫打底,我干爸这时髦的帅劲儿比之年轻时候毫不逊色啊。” 楼以璇自然也看到了父亲,但也只看到了父亲。 陆灵暄高呼着朝楼伟昭挥手,边喊边拉着楼以璇往移动护栏的尽头走:“干爸,干爸,这里,我们在这儿呢!” 她没想那么多,兴许干妈取行李或上卫生间落后了些,让干爸先出来,免得她们等着急。 可楼以璇的预感很不好,脸色也逐渐变得郁沉。 “干爸,欢迎回家,我们都老想你跟干妈了。”陆灵暄热诚地接过楼伟昭的行李箱,撞了撞表情和身体都僵住的楼以璇,“璇,愣着干嘛呢?” 送花儿呀! “灵暄,成家立业了是不一样了啊,看着都沉稳了。”楼伟昭先和干女儿说了话。 转头正要喊“以璇”,被楼以璇送出的花堵了嘴:“爸,欢迎回家。” 只这一句话出口,楼以璇就哽住了。 楼伟昭接了花:“谢谢。” 也正是他这句对陆灵暄都没说的“谢谢”,令楼以璇大破防,低头去看行李箱:“妈妈她……” “哦,你妈妈她呀,她临行前感冒了,长途飞行过于劳累,我就让她别奔波了。在熟悉的水土环境也有助于早日康复。” “啊?那……”陆灵暄来回看看父女俩,想问问干妈的具体病情。 “嗯,留在澳洲好。” 楼以璇适时地拉住了陆灵暄,不让她多问,“澳洲此时是夏季,国内是冬季,两地气候温差变化过大,若突然换了居住地,的确很不利于养病。” 满心期待却没接到干妈,她的大宝贝很难过,陆灵暄听出来,也看出来了。 “身体要紧。” 她把那束君子兰和郁金香递到楼以璇怀中,挽上楼伟昭胳膊,“回去我开车,去餐厅的路我熟。干爸,我爸妈他们都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我妻子也在,她是你半个干女儿,今年我的那个压岁红包我就不要了,但你可得给你的干儿媳准备一个啊……” …… 除夕夜,楼以璇跟父亲两人在小叔家吃团年饭。 小叔家只有一个儿子,比楼以璇小四岁,是这一届考研大军中的一员,初试成绩还没公布,不知道上没上岸。 堂姐弟往来甚少,男女有别,兴趣爱好也有别,没多少交流。 丰盛饭菜全都上桌摆好后,楼伟昭给妻子打过去视频,让妻子跟母亲和弟弟一家打个照面,也亲口说了几句新年祝福。 “芹啊,你好好顾惜身体啊,要是太累,就早办退休,让楼伟昭养你。再请个全职保姆。” “你呢,就享享福,老公女儿的钱随便花,别苦了自己。” 同为女人,都做过妻子、母亲,老太太待两个儿媳真心,两个儿媳投桃报李,婆媳关系十分融洽。 更何况楼伟昭出国早,楼以璇初中就开始住读,好些年里都是身为长媳的赵芹在尽心尽力地“侍奉”他们二老。 赵芹有着不逊男儿的正直刚毅。 从不搬弄家长里短,对公、对私都事无巨细,是女强人,也是贤内助。 老太太稀罕得紧。 “妈,我身体没事,感冒而已,养几天就好了。” “只可惜我这双眼睛不中用了,老眼昏花,也看不清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让我再看看你啊?” 老太太视力不佳,耳力时好时坏,全凭当日的精神状态。今日就很好。 视频那头的赵芹掩唇咳了两声,嗓子哑哑的说道:“明年春节,我,咳,明年春节我回去多陪您一些时日,我们一起享福。” “好啊,好,我们一起享福,就该享福。” 坐在楼伟昭身旁的楼以璇早听红了眼。连奶奶都如此地挂念妈妈,可她呢?却什么都没做。 “以璇,跟你妈妈说几句。” 当楼伟昭将镜头对准楼以璇,楼以璇欲盖弥彰地快速眨着眼睛,略显局促地挥挥手。 “妈,新年快乐。你,你多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 赵芹点头应道:“嗯,新年快乐。” 半年了,跨越了半年才又听见母亲跟自己说话,楼以璇险些当场泪崩。 桌子下的手狠狠掐着大腿,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能哭出来。 若她哭了,要她怎么跟大家说? 说自己太想念妈妈了吗? 她有…什么脸说。 视频挂断后,一大家子六口人也已整整齐齐全数落座。 老太太从喜庆的红色羽绒背心兜里摸出两个红包:“我的两个乖孙,来,奶奶祝你们一个事业顺利,一个学业顺利。总之都顺顺利利的,你们开心,奶奶就开心。” “谢谢奶奶。” 还在念书的孙子毫不犹豫地起身,伸长胳膊行礼接下红包,“祝奶奶健康长寿,岁岁平安!” 楼以璇有些迟疑,她站起来走出餐位,到奶奶跟前蹲下:“奶奶,我都工作了,上回不是说好了吗,该我孝敬您和小叔的。” 说着把备好的两个红包也拿了出来,双手捧着:“祝奶奶吉星高照,福寿双全!” “好,好孩子,你的祝福奶奶手收下,奶奶的祝福,你也收下。” “奶奶……” “乖,听话,在奶奶这儿,你们两个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乖孙,只要奶奶还在,就每一年都要给你们红包的。他们都说我是有福之人,我这一身的福气啊,不给你们,给谁呢?” 八十高龄,无病无灾,两个儿子都出息,两个儿媳都能干,孙女孙子又都是海内外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怎么不算“有福”呢? 楼以璇笑着和奶奶交换红包:“谢谢奶奶。奶奶的福气,我肯定要沾的。” 而后她又把另一个红包双手呈给婶婶:“叔叔婶婶,新年快乐。” 婶婶看了眼丈夫,见他点头才接下,笑道:“以璇啊,进到社会工作了就是彻彻底底的大人了,那叔叔婶婶就祝你,事业上步步高升,感情上一帆风顺。” “谢谢叔叔婶婶。” 然而没等楼以璇回到座位,便听奶奶感怀道:“多好的孩子啊,多好啊,幸亏孩子她妈当初坚持,要不然我哪儿来这么乖巧懂事又这么才华出众的孙女?楼伟昭,别以为天高皇帝远的我就管不到你,也别以为你能赚大钱就了不得,你要敢欺负她们母女,就是丧良心的不孝逆子……” 楼伟昭被训得芒刺在背。 弟弟出言解围:“妈,大过年的,您说什么呢?大哥难得回来团聚,除夕夜辞旧迎新,只说开心的。” 弟媳也帮衬道:“是啊妈,咱们家里谁不知道大哥他对大嫂那是忠心不二,对以璇也是宠爱有加,他们一家三口好着呢。” “以前好,我看得到。现在好不好,我又看不到。” “奶奶,”楼以璇出声了,声音甜甜的,“爸对我们很好。回国工作是我一意孤行,因为我喜欢国内的人文,也想念我在国内的亲人和朋友,并非是在澳洲受了委屈才回来的。” “最好是。” 老人家的发难来得快去得也快。 之后三代人畅吃畅喝,一直聊到夜深过了十二点,楼以璇和父亲才开车回了家。 大年初一,他们一早便又去了小叔家,吃过早饭,出发去给爷爷扫墓。 大年初二的中午,楼伟昭父女到陆家拜年吃午饭。 虽然两家人全是大得不能再大的大人了,一个小孩都无,但全场还有一人收到了红包。 看着楼伟昭拿出的红包,徐雅宁手足无措。 堂堂徐老板,餐厅都开了三家的徐大老板,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一位“陌生”到才第二次见面的长辈递来的红包。 “我回来那天见面仓促,没来得及备礼。” 楼伟昭瞅一眼陆灵暄,给她使眼色,“去年你跟灵暄新婚的时候,我们也没能回来喝一杯喜酒。灵暄是我半个女儿,你跟她一体同心,这份新年礼,是我跟她干妈作为亲长应当给你的。礼金归礼金,见面礼归见面礼,你安心收,只这一份。” 陆灵暄也没想到,她干爸会把她胡咧咧缓和氛围的话记在心里。 不过也不足为怪,打小她和楼以璇就没缺过钱,自家爸妈给的多,干爸干妈也给的多。 “老婆,你收了吧,别不好意思。” 陆灵暄在徐雅宁背后蹭蹭,“我干爸跟亲爸一样,或者你就当是他给女儿交的伙食费,以后咱们多叫璇宝贝来家里吃饭,把她喂成个大胖子。” “那,谢谢楼叔。”徐雅宁没跟着喊“干爸”。 若不较真,她和陆灵暄差了十几岁,和陆灵暄的父母也只差了十几岁。 跟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人做伴侣,又喊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人为爸妈,是有一些臊。 陆爸陆妈她是必须喊,并且也相处习惯了,喊习惯了。 但对着里灵暄的干爸,对着这个比陆爸看起来严肃冷绝很多的男人,“干爸”这称呼她是真喊不出口。 好在楼伟昭并不在意,陆灵暄一家也没要求她务必得随陆灵暄的叫法。 今天这顿是家宴,氛围比在酒店吃的那顿接风宴更加温馨有爱。 到下午一点了,两个大男人还没下桌。 楠楠给陆灵暄打来视频:“妈妈、小阿姨,我们去北方看雪好不好呀?我请你们,我有压岁钱。” 楼以璇凑过去:“宝贝,那我呢?你不请请楼姐姐?” “请呀请呀,楼姐姐,你去了就可以我们两个住一间房,好让妈妈跟小阿姨二人世界。” “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宝贝闺女,谁家的贴心小棉袄呀?”陆灵暄笑得灿烂,得意洋洋地靠向徐雅宁,“哦,原来是我们家的呀。” 陆妈坐过来:“楠楠打视频了?” 听到陆妈提外孙女名字,喝得半醉的陆爸立马来了精神:“是楠楠吗?快让楠楠见见她干外公。” 楼伟昭是知道楠楠的,也看过她照片。 在陆灵暄跟徐雅宁领了结婚证的当天,陆灵暄曾慎重其事地把跟妻子女儿的合照一一发给了远在澳洲的他们。 “干爸,呐,这就是我女儿,你的干外孙女,楠楠。” 陆灵暄举着手机自背后走近楼伟昭,把手机移到楼伟昭前面,“楠楠,楼姐姐的爸爸,你该喊干外公。” “哇!干外公,你好帅呀!” “我干外婆呢?” “干外公这么帅,楼、楼小阿姨也这么美,那干外婆一定超级超级好看。” …… 楠楠的嘴甜不输陆灵暄,楼伟昭一张常年严峻的脸都被她逗笑。 而且是那种到了五六十岁才特有的慈蔼的笑。 几分钟后,陆灵暄拿着手机返回沙发。 真正的一家三口要约冬日的北上出游计划,楼以璇以周末班没停课为由,婉拒了她们的好意。 等陆灵暄和妻女沟通好了具体的旅行地和出行时间,她才发现沙发上没了楼以璇。 徐雅宁指指翻飞的窗帘:“去陪陪她吧。外套穿上,把她的也拿去。” 第62章 我想她了。 寒冬的午后,微弱阳光穿透稀薄云层,洒满人世间,却丝毫驱散不了楼以璇心中那刺骨的寒意与悲凉。 而一窗之隔的客厅里,干爸干妈正陪着父亲举杯畅饮,回忆往昔岁月,好姐妹与恩爱的妻子正和她们心爱的女儿视频通话,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欢乐的谈笑声。 既温馨又热闹的画面,年味儿十足的画面,要是母亲也在,该多好,那样才算团圆,才算美满。 他们本可以团圆,本可以美满的。是她造下的罪孽,破坏了这一切。 楼以璇抬手紧紧抱着自己,试图在寒冷中锁住一点温暖,可这件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冬日的严寒。 她徒劳无功地松了手,只穿着一件套领毛衣,任凭冷风肆意地吹拂着脸颊。 寒风如刀,割裂着她柔嫩的肌肤,也再次麻痹了她破败不堪的心脏。 数年来爱而不得的煎熬,与父母日渐离心的凄楚,如同冷凝成剑的寒霜从四面八方涌来,不留一丝缝隙地围猎她,逼压她,刺伤她…… 让她在四面楚歌的困境中感到了孤立无援、独木难支的恐惧。 仿佛自己早已被全世界抛弃,为全世界所不容。 最可悲的,是没人能救她于水火。 神明不行,朋友不行,家人不行,不肯要她的爱人,更不行。 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了。 楼下的中庭里,枯枝在风中瑟瑟发抖,偶尔飘落的枯叶,喻示着一场又一场敌不过命运的生命的终结。 有始有终。 亦是,下一场轮回的开启。 她也渴望着再入一次轮回,这次,最好能有一碗孟婆汤。 南墙撞了又撞,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奈何桥前要设立孟婆汤了。前尘往事,的确是忘了好。 否则…… 陆灵暄进卧室穿上外衣,再又将楼以璇挂在玄关的厚外套拿上,走来阳台。 “你这弱不禁风的,当心被刮跑。” “这天儿也怪,太阳底下刮大风。” 衣服刚披上,手还未松,陆灵暄就被陡然转过身来的楼以璇抱住。 “灵暄,”竟是哭腔,“我想她了。” 陆灵暄的第一反应,以为楼以璇说的“她”是指林慧颜。 可下一秒又听楼以璇哭着说:“我妈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澳洲过过年,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过过年。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孝,是我不好,是我毁了我们家的和睦,也毁了大家的团圆。” 那晚在费心收整房屋后收到父亲一句“辛苦了”时没流下的眼泪,在机场看到父亲一人拉着行李箱从到达大厅出来时没流下的眼泪,终于在今天决堤了。 越是难过,越是想念母亲,也越是能理解林慧颜。 她不要林慧颜也变成她这样,明明有一个和乐美满的家,明明置身在至亲至爱的家人旁,却感受不到半分的温暖和快乐。 明明他们都在笑,都在闹,自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闹不起来,怎么也融入不进他们的欢乐之中。 他们笑得越开怀、越热闹,她内心世界的风雪下得就越大。 真的好大。 大得她被卷入其中,迷失在茫茫雪海。 无路可走,无处可去。 更无人…可等。 在漫无边际的风刀霜剑面前,自己何其渺小,拿什么对抗。 或许,半年前就不该回国的。 那样母亲不会与她决裂,林慧颜也不会再次因她而陷入两难的苦恼。 就因为她的任性妄为,母亲生病无人陪伴,奶奶见不到她心心念念的好儿媳,林慧颜也被好事之徒妄议。 ——楼楼,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该跟你说。放假后我们年级组不止一两个人来我这儿探询你和林老师的真实关系了,问我你们是不是在处对象。 ——是或不是,我都不好说。就反问她们,哪儿听来的八卦。她们没说人,只说温泉度假村那两天亲眼看到了你跟林老师很暧昧。 ——其实不问也能猜到,指定是张爵那个下三滥的混蛋在散播谣言,引导她们。要不是他编造了什么,她们又怎会只关注你们两个的一举一动,完全无视我跟何老师? ——林老师帮你切羊排,*我也帮何老师切了,我还给你烤瓜、烤蘑菇了,她们咋不说我跟你暧昧? ——学校你不常来,那些风言风语可能没这么快传到你耳朵,对你影响也不大,但林老师少不了要被人背后议论了。当然啊当然,林老师她肯定是不怕被人议论的,毕竟比这更荒唐的非议她都扛过来了。 ——只是楼楼,仍是那句话,我把你当朋友才告知你这些,想让你能有个心理准备。 放假没几天,杜禾敏就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也是在那天,她隐去了朋友圈,也隐去了那仅有的几条,跟林慧颜有关的动态。 若自己追到林慧颜也就罢了,她可以有正当身份、正当立场站出来承担、分担,但她没有,什么都没有。 陆灵暄抚着她的背:“宝贝,你别乱想啊,这怎么能全怪你呢?” “你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吧,就抱一会儿。” 楼以璇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压抑着情绪,把眼泪都擦在陆灵暄的红色毛衣外套上,毁尸灭迹。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后,身心皆舒缓许多,就是眼睛肿得不成样。 楼伟昭原定飞回澳洲的航班在大年初四,需初三下午飞去京平,凌晨再转机飞澳洲。 然而在初二的晚上,他改签了。 …… 林慧颜和父母三人是在初二下午自驾回的平新镇老家。 同往年一样,周春萍跟林家忠住在房间更充裕的二哥家,林慧颜则独自住在镇上的宾馆。 晚上林家三兄弟的三大家子人团年,三家轮流做东,今年正好轮到老三林家忠。 他们一家只三口人。 老大一家九口人,老二一家也是九口人。 儿媳、女婿都算自家人就不说了,但原本二十一人坐两桌,硬生生被老大老二两家沾亲带故地凑成了三大桌二十八人。 刘云芬美其名曰——好事成双。 平新镇的消费水准,多一桌子又能多吃他们多少钱呢? 林慧颜不在意。 应该说,他们一家三口都不在意,也没人浪费口舌去争理伤和气。 就连最过分的林翠丹多点了两瓶茅台当她面带走,林慧颜都一句多余的话没跟她说。 从镇上到村子有四公里多的路,步行四五十分钟,骑电瓶车一刻钟左右,开车只需七八分钟。 每年春节回老家,开的都是林家忠的车。 近几年负责开车的,也从日渐年迈的林家忠换成了林慧颜。 酒足饭饱,林老大一家回了他们在镇上的家。 老二家两个老的抱着孙女挤在林慧颜他们车上,林翠丹一家来了六口人,她男人有车,但只装得下五个人。 公公、婆婆、儿子、儿子女友。 车上就坐满了。 哪一个都比林翠丹重要,她只得自己骑电瓶车往返。 她若不处处忍让,于内于外都博个吃苦耐劳的贤媳、贤妻名声,早被她夫家扫地出门了。 男人早有离婚打算,是儿子和公婆劝着。 林传耀骑摩托车载妻子和丈母娘,把三个月大的小儿子圈在中间。 到了前院,林慧颜原想等他们下车后,她就直接开回镇上,明早再来接人。 可刘云芬抱着晴晴拦在车前:“时间还早,进去坐坐。” 晴晴竟然也帮腔道:“二姑姑,我有新年礼物要送给你,你跟我进房间拿好不好?” 看来这家人又是早有所备,要利用小孩子在她这儿凿出个缺口了。 林慧颜不愿父母替她挡灾挡难,下了车。 “晴晴要送我什么?” 刘云芬把孙女放地上:“带二姑姑去拿你的礼物。晴晴,要记得二姑姑对你的好,每年你收到的压岁红包,二姑姑给的都是最多的。” “嗯,二姑姑对我最好了。” 林慧颜被晴晴拉进家,上了二楼。 她去年就已经能自己睡了:“最近外婆来帮妈妈带弟弟,跟我住一间房。” 晴晴说着,跑去床边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开过封的纸盒:“二姑姑,新年礼物,新年快乐。” “谢谢。” 林慧颜接过来打开看,是一个粉色的猫爪形状暖手宝。 “这是充电的,我和妈妈试过了,握在手里很暖和。妈妈说,二姑姑是对我最好的人,让我把温暖送给二姑姑。” 这烂俗的鬼话,向来波澜不惊的林慧颜听了都想笑:“只买了一个吗?” 晴晴点头。 林慧颜把东西装回盒子:“晴晴,我们一年才见两三次,我对你也并没有多好,你不用听他们的话,假装跟我很亲近,我不习惯,也不需要。” 她递出纸盒:“这个东西我用不着,但你能用。” “二姑姑……”晴晴不明就里。 “拿着吧,就说二姑姑又把它送给了你。不管什么东西,只有在需要它的人手中才可发挥出它的功用,它也才有价值。” 刘云芬等人这回是打错了算盘,以为她对着小孩子会心软。 可她对他们根本就没有“情”,又何来的“心”? 人各有命。 晴晴既然投胎在了林家,既然投胎做了林传耀的女儿、刘云芬的孙女,她今日什么样,来日什么样,都只能凭她自己的造化。 总之,她不可能是晴晴的救世主。 她非圣人。 也没那么博爱。 她自顾不暇,自己深爱的人都没胆量去求,何谈看顾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 看到林慧颜空手下楼,刘云芬眼带凶光地瞪了瞪跟在她身后的晴晴,暗骂其“没用”。 “晴晴的礼物我收到了,只是那东西于我而言无用,留给晴晴自己暖暖手吧,我看她右手都长冻疮了。” 林慧颜走到父母身边:“爸、妈,我就……” 未等她说完,刘云芬激愤地插话道:“林慧颜你是没长心吗?怎么能对我们冷血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好说歹说地求你们,这点儿顺手的忙都不肯帮,当初要不是……” “刘云芬!” 周春萍厉声呵斥,“我忍你们很久了,不要老是拿当初当初来说事,这些年要不是看在慧颜的面子上,我早不跟他林家忠过日子了。别说帮不帮忙的事了,就你们这道门,我都半步也不想踏。” 她挽上女儿手臂,气性颇大地看向林家忠:“现在离婚也不晚,离婚后慧颜跟我一家,我们母女俩跟你们林家再无瓜葛。” 掷地有声的维护,让林慧颜心头一暖,覆住她的手:“妈。” “我跟你去宾馆住,咱不受这气了。” 周春萍鲜少在林老二家这么有魄力一回,快刀斩乱麻地催促道,“林家忠,你是走是留,赶快做个决定。” 林家忠被架在火上烤,两面难做:“你们,唉,好端端地吵什么嘛?” 他对大哥有愧,但如今更让他感到有愧的是对妻子和女儿:“二嫂,过年过节的和气生财,你也消消气,我们今晚就不打扰你们了。” “呵,好啊,好,林家光你听到没有?你当年折了两根手指头才护住的好弟弟,还有你老妈生前千夸万夸的老三娶的好媳妇,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的,居然扬言,扬言要带着我们的女儿、跟我们断绝关系。” 刘云芬把“我们”两个字咬得极重。 捶胸顿足地撒泼道:“作孽啊,作孽啊,作了天大的孽啊,我们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丧尽天良到亲爹亲妈都不认的白眼儿狼啊!” 她仰天哭闹还嫌不够,又指着林慧颜大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要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就不该生你!你知不知道生你下来,我受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大的罪?你爸给你剪脐带,一剪子下去,我是差点连命都没了啊!林慧颜,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上辈子欠你了吗?你要来讨我的命?生你一场,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啊?” 第63章 她回澳洲了。 “刘云芬你闭嘴!” 周春萍怒不可遏,也拿手指着泼妇样的刘云芬。 “你是生了她没错,但你有爱过她一天,有好好当过她一天的母亲吗?我警告你,慧颜是我女儿,她的名字是我取的,她吃的也是我家的饭长大的,你凭什么骂她白眼狼?你有什么资格骂她白眼狼?” 看了眼一楼的某间卧室门后,接着说:“还有林家光,你们两个老不要脸的都给我听着,我女儿给了你们一颗肾,林家忠断断续续给了你们不下十万,我们家跟你们家早就两清了,他们谁也不欠你们,你们以后也休想再拿当初所谓的恩情来搞道德绑架那一套,我不认,也不会让他们再认。” 周春萍骂得快喘不上气。 林慧颜拍抚着她的后背,想劝她说不必跟他们多费口舌,但又想到母亲这些年也因为他们父女受制于刘云芬一家而受了诸多委屈,便作罢了。 有些话骂出来比憋着好,心里痛快些。刘云芬都撒气了,也该让母亲撒撒气。 任刘云芬如何呼天抢地,如何骂她,她都能泰然自若,冷眼看着,既不痛心,也不争辩什么。 早从高中起,她就看透了他们无利不往的嘴脸。 对于这家的每一个人,她都不抱任何希望、任何感情。 林家光一到家就回屋躺着休息了。 他身体不好,出门劳累一趟,更没力气跟他们吵,这会儿是听到了刘云芬的鬼哭狼嚎也全当没听到。 况且他那颗救命的肾是林慧颜给的,他多多少少记了这份情。 如今置身事外,哪边都不帮,多活几年是几年。 至于刘云芬要怎么闹,是刘云芬跟林慧颜母女的事,他管不动,也没那个心去管。 周春萍歇了口气后,痛骂道:“狼心狗肺的是你们一家,不是我们一家!” 刘云芬突然被一惯和和气气的周春萍指着鼻子骂,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周春萍你说的是人话吗?” 又指着林家忠跟林慧颜强词夺理道:“他们父女欠我们家的,是那么容易就还得清的吗?” “慧颜我们走。”周春萍冷笑,抬脚就往屋外走。 跟刘云芬这种粗人简直无话可说,无理可讲,说再多都是在对牛弹琴,也难怪女儿要当哑巴。 真是骂了比不骂还膈应。 若非今天被刘云芬给惹急了,她也跟他们父女一块儿继续当哑巴。 “站住!” 刘云芬冲上来想拦人,“走什么走,进了林家的门,你们就都是林家的人。林慧颜你不认我们没关系,但你跟你弟弟流着一样的林家的血,为林家后代做出点儿牺牲,为林家后代的未来谋算,那是天经地义。” 林慧颜怕刘云芬发疯伤及母亲,挡在了其身前。 沉着冷静道:“二伯母,在我这里只有一种天经地义,就是赡养孝顺我的父母——林家忠和周春萍夫妇。” 她只认这一双父母。 所以她上无姐姐,下无弟弟。 他们的后代,自然也跟她没多大关系。 “二嫂啊,你要骂就骂我,骂孩子做什么。”林家忠推着妻子女儿朝外走,留下殿后,“慧颜有她自己的未来,我们做父母的,不就盼着儿女好吗?” “林家忠,别跟她废话,她心里只有林传耀一个儿子,哪容得下什么女儿不女儿的。” 周春萍情绪激烈起伏,气得是胸闷脑胀,拍了拍胸膛。 林慧颜搀着她担忧道:“妈,你也别气,我没事的,她那些话伤不到我。” 母女俩出门没多远,林家忠也跟来了,恰恰在院子里撞上了比他们晚回来的林传耀几人。 “怎么了这是?” 林传耀见他们三个脚步匆忙,表情难看,上前拦住询问情况道,“三叔三婶,二姐,你们这是都要走啊?” “呵,我们不走,等着你妈把我女儿给活吞吗?”周春萍冷言冷语,浑身散发着为母则刚的气势。 “怎么可能?三婶言重了,她是我二姐,我们是一家人……” “林传耀,别二姐二姐的叫,她是你堂姐,不是你二姐。你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汉、大丈夫,别想附在她身上当一条吸血虫,我不许!” 周春萍没给林传耀好脸色,抬手挥了下,“你让开!别挡我们道!” “妈,你先抱豪豪进去。”旁边的谢香让母亲把儿子抱回屋,走来林传耀这边。 她搓着手低眉顺眼地向周春萍道歉:“实在对不住啊三婶,房子那件事是我们的想法欠妥,晴晴上学的事也是她奶奶出的主意,妈是看晴晴听话又好带,这才想请、请慧颜姐念及我们骨肉亲情,能帮则帮,不帮也勉强不来。” 农村的冬夜更加阴湿潮冷,说话都冒着白气。 谢香坐摩托吹了一路冷风,又全程紧着襁褓里的儿子,自己的脸和手冻得通红,几乎没知觉了。 她搓手哈气,一副低声下气求人的模样:“三叔三婶,慧颜姐,血浓于水,你们多见谅……” “少在这儿惺惺作态。” 周春萍不吃这套,“你们两个也别推卸责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三婶,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林传耀欲同她辩驳,被谢香拉住:“三婶放心,那两件事我们都不会再提了,我跟传耀会自己想办法,自己努力挣钱,别伤了我们两家亲如一家的感情。” “弟妹如此识大体,是传耀修来的福分。” 林慧颜只想尽快结束,拿话捧着她,“那就请弟妹好生劝劝二伯母,不要再执迷不悟,气大伤身。” 看来小的比老的沉得住气。 知晓从长计议。 没从他们家捞够好处,怎么舍得说翻脸就翻脸,老死不相往来呢? 回到宾馆,林慧颜原想多开一间大床房,但周春萍要了标间:“我不跟他睡,大晚上的气都气饱了,我怕半夜气梗,把他踹下去。” “好好好,分床就分床,你说什么是什么。”林家忠这块夹心也难,现下哪还有心力争这些,妻女都在就不错了。 帮着父母把行李提进房间,看他们一人分坐一张床,都恹恹的,互不搭理。 林慧颜怕自己出门后,他们会吵架。 遂提议道:“爸、妈,我想放烟花,有些年没放过了,我们去放烟花吧,我想看了。” 春节期间,在平新镇是可以燃放烟花炮竹的。 难得女儿有兴致,周春萍跟林家忠当然是双双点头说“行”。 林慧颜买了三桶不同样的烟花,花了近两千块。他们一人选了一桶抱着,走到街尾的一个空坝上放下。 “妈,你先点。” 林慧颜把打火机点燃的一支仙女棒递到母亲手里,“你拿这个去点烟花的引火线,很安全。” 周春萍点的这桶是彩色的,有红绿两种颜色。 林家忠点的那桶是金色的。 最后林慧颜点的这桶是紫色、蓝色、白色,也是发射数量最多的,燃放得最久的。 色彩斑斓的烟花,腾空而起,在的夜空中绽开又落下。 它们如同流动的星辰,千姿百态,整个世界都随着它们的绽放而光彩一瞬。 “你说这烟花咋做的?颜色是越来越来多了。” “颜色是越来越多,价格也越来越贵,一千多块,二三十分钟就没了。” “钱钱钱,你也跟他们那家人一样钻进钱眼子了是吧?” “我没有哈!你看我都没说不买。” “没有最好,管它钱多钱少贵不贵的,咱们女儿开心最重要。” “是是是,你们娘儿俩的开心,都重要、都重要。” 烟花下,父母在一旁絮叨,林慧颜却在想,这么美的烟花,楼以璇肯定也会喜欢。 要是楼以璇能看到,要是她们能一起看到,今夜的烟花是否会更美、更亮、更灿烂、更入眼一点。 可惜住在市区的人没有机会放,住在市区的人自然也都无缘得见了。 大年初三的上午,林慧颜一家上街寻到还在营业的小面馆,随意吃了点儿后,自行买了香烛纸钱去山坡上烧香祭祖。 往年通常是在林老二家吃早饭,林传耀陪他们上山,中午再在家吃一顿,然后“收”些他们送的土货带走。 今年没人走在最前面带路,林慧颜便自己捡了根树棍探路。 荒山上随处可见茂密丛生的野草,高的都有周春萍高了,不小心还会被锋利的叶片割破皮肤。 所幸林老大和林老二家大年初一就都来过,也踩出了一条临时的路。 祭拜完几位先祖,林家忠膝盖都跪脏了。 往前的那些年,他们来皆是站着作揖,未曾有谁磕头叩拜。 周春萍和林慧颜知他心中所想,便也未做阻拦。 只在下山的途中,林慧颜问了父亲一句:“爸,你真的觉得我不对他们百依百顺就是有错,就是林家的罪人吗?” “不觉得!爸没这么想过啊。” 林家忠纵使是觉得自己欠了二哥恩情难还,也从没觉得女儿欠过林老二他们一家什么。 回答了女儿的问题,他望着山下荒凉的田野怅然道:“你们就别多想了,我跪这些老祖先不是向他们告罪,是在求他们都开开眼,别只拿了我们的钱去逍遥快活,不理人事。但凡他们在天有灵,就该公正无私,分分是非黑白,主持主持公道,保佑像我女儿这样正直宽仁的子孙后代都能平安顺遂、无往不利,那样传承下去的血脉才是于社会、于国家有大益的有用之人,才不会被飞速发展的文明所淘汰、淹没,最终化为乌有,连名带姓什么都不剩。” “爸。”林慧颜又唤了一声。 “慧颜,你妈妈骂得对,是我耳根子太软,才让他们有机可乘,越来越过分。你什么错都没有,更不欠他们的,以后不想忍就不忍,不想回咱就不回了。” …… 陪父母过完初六,林慧颜就回学校宿舍去住了。 一晚过后,她又把那袋香菇肉馅的饺子从宿舍拿去了她自己的家。 而秦凤茹的那份,初五就给她了。 初八这日,绝大数上班族都放完假开工大吉,拥有较长寒假的她们,则离开学还有五天的时间。 不过教师们要提前两天返校开会,部署开学前的准备工作。 也就是说,她只有三天假期,只有三天可任意支配。 林慧颜煮了饺子当午饭。 煮得不多,七个。 七十个饺子,煮了七个,还剩六十三个。 她吃的时候就想,若楼以璇在,该给她煮多少个来吃,才把小猫喂得饱。估计无论她煮多少个,小猫都会全部吃掉。 当吃完了,看着空盘子的她又不可思议地想,对一个人的思念怎么会到泛滥成灾的程度? 走路时想,看春晚时想,放烟花时想,吃饺子时想,睡不着时想,睡着了也想。 可她想了又想的人,在她们重逢后的第一个春节里,没有发过一条消息。 不,也发过。 除夕那晚,在高一九班的教师群里,有且仅有的一条楼以璇发的消息——【阖家团圆,幸福美满!】 她当时的心抽痛了一下。 因为她很想知道,发出这句祝福语的楼以璇自己,有没有跟家人团圆,有没有幸福美满? 能精养、富养出这般水灵又纯良的女儿,且气质卓然、宠辱不惊,楼以璇的家庭必定是幸福美满的吧。 年后一直是晴天,到今天才晴转阴,午后天空的亮度比前几日暗了许多。 林慧颜把展柜里的灯带全数打开,几近于密封状态的玻璃柜,每月她都要检查一次落灰状况,容不得一粒尘埃。 房屋的装修是秦凤茹找家装公司出的方案,而这一面墙的展柜设计,是她唯一明确提出的诉求。 睹物思人。 她也早早地就落入了俗套,早早地就陷进去,出不来了。 楼以璇送她的花海,52幅画,52种花,她都喜欢。 这当中,她尤爱“栀子”。 叶如翡翠,花如白雪,蕊如骄阳。 像极了她心中那个时而恬静秀婉,时而娇俏明艳的花季少女——楼以璇。 这幅画被她放在了伸手可够到的位置,可伸出的手又半途收回了。 ——女儿啊,你回学校前容妈再多几句嘴,你看你都快要四十的人了,半辈子才碰到这么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容易吗?你也别怪妈跟凤茹串通一气,我们都是真心希望你好,希望你能跟着自己的心走,可千万不能犯傻,被不相干的外人绊住脚,遗憾终生。 ——那两日在老家,你爸的表态你也听到了。我和你爸都支持你,都站在你这边。像二十几年前那样,相信我们好吗?相信我们不会把你送回老家,相信我们会像护你一样,护你喜欢的人。 ——林慧颜,你在学校都是做主任的人了,怎么遇到感情问题就又怂又缩的。听妈的,胆子大点儿,什么都不要怕,想做的事,大胆去做,有爸妈在身后给你撑着呢!我们如今还没到老得走不动、撑不起的年纪,但倘若你再拖下去,哼,你以后来我坟前,都给我跪着。 忆及母亲的耳提面命,林慧颜心暖又心焦。 她思量许久,给楼以璇发消息道:【开学前有空吗?想请你到家里吃饭。】 母亲专为楼以璇包的饺子,总要让楼以璇尝上一口。 到时再谈一谈,今后的“她们”。 发出去几秒,又编辑了一条:【去外面吃也行,你之前发给我的那十二家餐厅,还一家都没去过,我们选一家去。】 她有料到楼以璇不会那么快回复她,所以耐心地等。 可是她一等再等,等到天黑,等到风起,等到雨落,等到温热的心变冷,也没等来楼以璇的只言片语。 冬雷滚滚中,狂风裹挟大雨叩打着窗户,而等待的每一秒都被这连绵不绝的雨声拉得无限漫长。 卧室内,暖黄的灯光晕染出一方暖意,却也烘托出无尽的寂寥。 到凌晨两点,林慧颜终于熄了灯。 了无睡意的她不知第多少次按亮手机屏,然而微信对话框里,仍旧只静静躺着她下午发去的两条消息,并无楼以璇的回信。 失眠到天亮,空腹喝了一杯又一杯白开水。 九点,她翻出电话号码拨过去,可传来的是电子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 信号不好? 什么样的地方会信号不好? 是从昨天开始才信号不好,还是在昨天以前就信号不好? 会不会是她被楼以璇拉黑了,所以提示音…… 也不对。 她被秦凤茹拉黑过,微信、电话都拉黑过,微信被拉黑后是无法成功发送消息的,电话被拉黑后的提示音也不是无法接通。 想到此,林慧颜有些不安。 于是她给杜禾敏打了电话:“杜老师,你最近有跟以璇联系吗?” “啊?没,就年前通过一次电话,大年初一互发了新年好,然后就没联系过了。怎么啦?” “老师后天返校集中,色彩学科的教学计划,我想找她拿一份,电话打不通。” “打不通?可能是信号不好吧。微信呢?你发微信,她看到了会回的。” “我昨天就发了微信,没回。” “……” “杜老师,你帮我打一下电话试试吧。” “……哦,好的好的林老师,我过会儿打了试一下啊。” “嗯,你若打通了就请帮我转告一声,谢谢。” 她等楼以璇的回复等了快一天一夜,不知等杜禾敏的回复要等多久。 但愿天黑前能收到回复吧。 杜禾敏的也好,楼以璇的也好,只要有回音就好。 只要让她知道楼以璇好好的就好。 只要楼以璇好好的,拉黑她、冷对她、敷衍她都没关系。 眼见就要到中午了,林慧颜等不及,便又给九班的专业班主任刘老师打了电话。 用的说辞是对杜禾敏讲的那一套。 她从刘老师那儿获悉到的是——楼老师请了假,说有私事要办,没说具体去干什么,也没说具体哪天回校,但她请的是周末班年后两周的假,九班的课她应该要继续上的,反正海帆这边我没接到关于天木中学美术班色彩老师变更的通知。您要的下学期色彩学科教学计划,她请假前发我了,我转给您。 公事谈完,收获寥寥。 她最想知道的楼以璇在哪儿,还是没问到,所以还是安不下心。 随着时间流逝,林慧颜是愈发地坐立难安。 她甚至在网上找到了“又见小酒馆”的商家电话,如果杜禾敏也联系不到楼以璇,那她再能询问的,就只剩徐雅宁了。 尽管她对楼以璇的去处,已有…猜想。 下午一点,杜禾敏打来回电。 “林老师……” “嗯,你说。” “楼楼她,回澳洲了。” 第64章 断了就断了吧。 二月底开学,九班转来一位“新同学”——陈青礼。 这是校领导的决议,即便林慧颜是年级组长、是九班班主任也无权说“不”。 ——林老师啊,他父母说了,文化成绩好不好无所谓,画画有没有天分也无所谓,只要她在学校安安分分的,少惹事别闯祸就行。 ——况且是陈青礼自己要转到九班的,说想学美术,参加艺考,应该是下决心要好好发奋学习了。这还多亏了林老师,上学期帮他们父女俩化解了家庭矛盾,陈青礼对你信服,你对她呢也改改观。 ——我们是教育工作者,这“教书育人”不就是我们老师的职责吗?而且正好嘛,美术班原先49人,现在50人,凑个整。 突然加塞进来一个全年级臭名昭彰的“刺头”,九班原班的学生多数都表示出强烈不满。 可他们的“不满”又有何用? 不论学校是为了年级组的安宁才把陈青礼塞来给林慧颜管教,还是因为陈青礼她爸又给学校捐了钱,总之陈青礼加入九班已成定数,谁都改变不了。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恰逢周一,林慧颜找陈青礼谈了足足半小时的话。 特意挑了李主任不在办公室的时间段,但办公室的门半开着。 陈青礼倒也如她自己在电话里跟林慧颜保证的那样,素颜到校,将挑染的头发也染回了黑色。 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谈话时态度端正,双手背在身后,林慧颜问什么,她答什么,一口一个“好”“嗯”“知道”“我会的”。 可就当林慧颜以为陈青礼是真的要改过自新,真的要以学业为重了时,陈青礼的“无礼”给了她当头一棒。 “林老师,你说的我都记下了。那回教室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我猜,林老师肯定不是异性恋吧?” 感到严重被冒犯的林慧颜没有理会学生的无礼提问,她只是极其冷厉地回视陈青礼:“你来了我的班,就要遵守我的规矩。而众所周知,我从不和学生以朋友相处,也不喜欢没大没小没分寸的学生。” 她说着又漠然地低下头,翻阅着桌上的教案,继续道:“陈青礼,九班不是你的游戏场,你也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否则,九班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我既敢这么说,就自然做得到。” 陈青礼却“唉”叹着笑笑:“传闻不假,林老师果真冷酷无情得很。” 眼镜下泛着冷光的那双眼眸再度扫向陈青礼,像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还有,我的耐心和仁慈,只对那些勤奋好学有上进心的学生。八百字检讨书,下午放学前交过来。” “我很冤哎,问个问题而已,我怎么不知道我犯错了?林老师这么独断专行吗?我不服。” “想不明白哪里错,交不出检讨书,以后我的数学课你就都不用上了。陈青礼,你父亲跟学校有言在先,给你转班,不是奔着把你的文化课成绩提上去,而是重在规束你的言行。别太嚣张,也别耍心机,我软硬不吃。” 陈青礼不重要。她不会为不重要的人或事浪费情感。 有过一个楼以璇。就够了。 “……”陈青礼张了张嘴,咽下怒气,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头,“是,我知错了,这就去写。写完了要当着全班念吗?” 上学期失手砸伤生活老师那回,她被学校通报批评,给予警告处分。 还写了一千字的检讨悔过书,当面念给了生活老师听,在宿舍楼的公告栏公示了一个月。 “写完交给我。若反省到位写得好,我可以多复印几份,张贴到每个班,让他们都观摩学习一下。” “……行。那林老师,我先出去了。” 陈青礼离开办公室后,林慧颜摘下眼镜,屈指刮了刮鼻梁。 不想再在鼻梁留下压痕,她放假在家也很少再戴镜框,只偶尔办公时才戴。 手机静置在桌上,周一了,楼以璇仍处于失联状态。 ——我是从楼楼朋友那儿问到的,说楼楼过年那两天因太过思念母亲大哭了几场,后就买票跟父亲一道回澳洲了。 ——还说,说楼楼回国后过得很不顺心,本来就为回国这事跟母亲闹得很凶,经历了半年的母女分离,楼楼大概是想通了吧,很可能要继续去国外发展了。 ——她现在一切安好,林老师不必担心。等她回来,会联系我们的。 杜禾敏说,楼以璇想通了,要回到澳洲去和父母共同生活,去延续她本有的艺术事业了。 澳洲,的确更适合楼以璇。 她的事业根基在那儿,家人也在那儿,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可九班美术教学的师资至今未有变动,说明楼以璇至少这学期仍会担任九班的色彩老师,她们仍是“同事”,仍能每周一见。 每周一见。 每周都是倒计时。 手机连续震动几下,微信弹出新消息提示。 莫名的,林慧颜的心也一抽一抽的。 这种心痛的感觉,是只在楼以璇回来之后才有的。 她迅速戴回眼镜,拿手机点开,新消息真的来自……置顶的联系人。 【楼以璇:抱歉啊林老师,这么久才回复你消息。原因杜老师已经代为转达,我就不过多赘述了。】 【楼以璇:吃饭就没必要了。保持些距离吧,对您对我都好。】 十指连心。 心脏的痛,连指尖都感应到了。 林慧颜木然地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屏幕暗下去,她又解锁,反复无数回。 最终打字回了一句:【好。】 下*午的班会课,全班期待的楼老师没有出现在教室门口。 别的美术老师也没来。 但班主任一反常态,不但没让他们加强校规校纪意识,反而让班干部搬来了许多零食水果,让他们开办“茶话会”,把小别重逢的欢喜和假期的奇闻异事一次性说完。 “天啦,你们说这个班主任还是我们的那个班主任吗?她该不会是被璇姐附身了吧?” “哪是被璇姐附身,明明是被璇姐感化了。” “不会吧不会吧!我们的‘意会cp’成真了?我要嗑到真cp了?” “嘘!你小点儿声,班主任在走廊呢。” “绝对有猫腻,你们看这巧克力,跟去年她们一起请我们吃的巧克力一模一样,这牌子只在国际连锁超市有卖。你们觉得班主任是会喜欢吃巧克力的人吗?这一看就是璇姐喜欢的。” “好有道理。” “张筱,快记快记,你又有新素材可用了,我太期待了!” …… 这学期的美术课有简单调整,色彩学科改到周四了,而周四晚上,杜禾敏也排了晚自习。 第一周的周四,楼以璇上午就来了天木中学,给收上来的寒假作业打分。 到中午了她也没约任何人去食堂吃饭,而是一个人去了校外那家面馆,又吃了一次三鲜丸子米线。 这次她让老板加了番茄,并且喝汤时把番茄也吃下去了。 汤汁是比没加番茄的要更入口一些。 杜禾敏建的那个“拆不散的饭搭子”群,自寒假放假就没新消息了。 曾经被楼以璇置顶的对话框之一,而今也已沉到了底部。连带着另一个被置顶的对话框,也下沉挨到了一起。 吃完米线,她将动筷前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安利这家面馆的三鲜丸子米线,宝贝们可以组团来尝尝。番茄是灵魂,建议请老板多加。】 番茄不难吃,她也不是一口都吃不了,只是以前有人愿意帮她吃,她就也慢慢地依赖了。 从面馆出来,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曾以为爱是绿意横生,是哪怕芳菲落尽,也能在隐痛的伤口里长出春天。 可再美的春天,也终将覆没于大雪。 像是度过了很长很长的一个冬,走了很久很久,又回到了原点。 楼以璇伸展双臂抻了抻,把喝汤时因热解开的外套拉链拉上,提步走向便利店。 买了两瓶润喉糖,一瓶柠檬味,一瓶桃子味。因为西柚味她喜欢不来,西瓜味又不想吃,就随便换换。 多么舒坦的心境,拿它们时不曾有半秒的犹豫。 走回学校时已经下课了,美术教室里有学生在整理画架。 “张筱、林见鹿,你们俩不吃午饭吗?” “楼老师!” “璇姐!” 张筱一个飞扑,抱住楼以璇:“你知不知道我那几天发现联系不上你,有多担心!虽然刘老师给我说你请假处理私事去了,虽然后来你也给我回了消息,可我还是怕你不来给我们上课了。” 楼以璇揉揉她的脑袋:“我人不是在这儿吗?你啊,我只知道妈宝、姐宝,不知道原来还有‘老师宝’啊?” “什么嘛!”张筱退开,气鼓鼓的,“璇姐你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生气了?”楼以璇忍住了捏她脸的冲动,又看了看静静站立一边的林见鹿,把两瓶润喉糖都掏出来,“咯,请你们吃糖,一人一瓶。” “哼”了声,张筱可不跟她客气,直接把两瓶都接过来,看看瓶身后,把其中一瓶递给林见鹿:“有你喜欢的桃子味。” “谢谢楼老师。”林见鹿边接边道了谢。 张筱把自己这瓶揣兜里,又摸出另一样物件,是个锦囊。 她扯了扯松紧带,递向楼以璇:“我跟林见鹿是刚去敲了办公室的门,你没在,所以专程来教室等你的。这个是我们两个寒假去拜佛求学业,顺带也帮你求的姻缘。大师开了光,很灵的,保你心想事成。” 楼以璇拿着重量并不算重、但分量极重的锦囊,打开看到里面放着一条手串。 “这,楼老师,这其实是我们自己在大殿里挑选的很普通的香樟籽串成的手串,法师说,心诚则灵,我们……” 手串寻常,只值几十块,林见鹿有一些些的不好意思,坦诚相告。 “不普通,纹路很漂亮,天然的艺术品。” 楼以璇鼻子有些酸,取出戴在了右手手腕上,展示给她们看,“我很喜欢,谢谢我的两个小宝贝。” 过去的这半年,怎会毫无收获呢? 友情,师生情。 收获满满,满载而归。 见她梨涡浅笑,林见鹿和张筱也开心地笑起来。 她们俩也串了相同的手串,只不过都好好保存在宿舍的柜子里,在学校不方便戴。 张筱忽然收敛了笑:“璇姐,林老师在外面,没注意到她来多久了。” 美术教室是透光玻璃墙,里面可见外面,外面可见里面。 楼以璇回头望了眼,一边查看手机是否有林慧颜的未读消息,一边往外走:“你们俩赶紧去吃饭,吃了乖乖睡午觉,下午不准打瞌睡。” “哦!那下午见,璇姐!” 张筱拉着林见鹿从远离班主任的那扇门跑出去。 寒假期间她又写了两篇“意会cp”的同人文,并且尺度之大,还引起了楼1林1之争。 这俩凑一块儿,她心里慌得跟见鬼似的。 真怕哪天自己写的小作文被正主发现,那她小命难保啊。 但好刺激。 楼以璇停在林慧颜面前,神态随和地打招呼道:“好久不见,林老师。” 手机里没有未读消息,所以她并不知对方来意。 “很久吗?” “一个月,挺久的。” 楼以璇的外套是一件珍珠白的毛茸茸拉链连帽衫,走了十多分钟路,又给她走热了。 她将拉链拉开,低着头问:“林老师是路过,还是找我有事?” 无论她穿得再多再臃肿,在林慧颜眼里,她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单薄,像早春里迫不及待展开的花。 又在一阵春风里,摇摇欲坠。 “为什么把卡注销了?”林慧颜问的,是那张她专为楼以璇开的教师卡。 “那本就不是我该拥有的权限,落下把柄不好。” 楼以璇上午便去信息技术中心注销了教师卡,怕林慧颜再动用职权擅自往里头充钱。 再说…… “刘老师另外又申请了两张卡,美术老师一人一卡,每人每月餐补200,足够。” 注销的卡里剩余部分钱,她去超市买了几箱矿泉水屯着,后勤部同事帮忙给送上楼的,这点小事她也没想跟林慧颜报备。 “我看过九班课表,林老师今天上午的课是最后两节……” “没胃口。” “……”楼以璇刚欲辞别的话被堵了回去,温煦春光涌进她焦灼的眸子里,如火焰一般晃了她的眼。 又消融在林慧颜的注视下。 林慧颜的眼睛是她邂逅过的,最令她无力招架的一双。 有着波光粼粼映晚星的魔力与魅力。 一望进去,万里飞雪骤停。 冰川转瞬融化,东风徐徐,吹落她唇畔的春樱。 可那眉间的巍巍高山,眸中的湛湛流萤,却是她一生迢遥难渡的劫。 于是,那朵春樱化作了被高高卷起又重重跌坠的浪花,霎那间隐没于一片汪洋之中。 “林老师,您这样看着我,让我挺害怕的。” 楼以璇说起了笑。 笑窝依旧,林慧颜却在她眼中看不到半点为她而燃的星火。 “害怕?” “是啊,感觉下一秒又要挨训。”楼以璇抓着帽沿,缩缩脖子,“您自带的威严有多吓人,您不会心里没数吧?” “……”她有数,当然有数。 可她何时用自己的威严吓过楼以璇。楼以璇又何时惧怕过她的威严。 她在楼以璇这里,早就没有威严了。 “学生的美术寒假作业,我能看一下吗?若有敷衍了事的,我也好给他们提个醒。” “……” “不能,还是不便?” “你是班主任,有什么不能看的。走吧,去办公室。” 林慧颜找的借口,真是越来越烂了。 楼以璇倒不信她会把没认真画画的学生单独拎出来训一顿,那样打的是美术老师的脸,学生记仇也是记在美术老师头上。 估摸着林慧颜是还有话要跟她谈吧,希望是公事,也只希望是公事。 楼以璇刷卡推开门,欠身相邀:“林老师先请。” 林慧颜没和她计较谁先进门的问题,抬脚走进去,却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办公桌上的山茶花,其中一朵,掉了。 桌上是成堆的画纸。 楼以璇进门后解释道:“画太多,上午批阅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掉到了地上。” 林慧颜眼神晦涩地望着那朵躺在桌沿的“孤零零”的花,边走边说:“我帮你把它接上吧。” “不用,接不上了,是断了,不是掉了。” 楼以璇快她一步走过去,将花座和断掉的花头都收进抽屉,“它本来就叫‘断头花’,断了就断了吧。” 第65章 你抱我一下吧。 楼以璇没说谎,碰断山茶花非她故意为之。 想起陆灵暄那日给她发微信说,山茶花有个凄美又不吉利的别名,叫“断头花”。 原来,真的是断头花。 “林老师不会以为我是故意摔坏它的吧?真不是,我没那么幼稚。” 楼以璇歪了歪头,朝林慧颜笑,“你看,我脸不红心不跳,很坦荡的,绝无半句假话。你别误会啊。” “我没误会。” 林慧颜转身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说说这些画吧。” 同样的相处场景,她们之前有过两次,上学期的美术期中测评和期末测评。 所以今日虽说是小别一月后的再相见,楼以璇对此业务并没生疏。 甚至比以往那两次还要敬业。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看完了画,也大致了解了作品情况,林慧颜再无赖着不走的理由。 她本想亲口问楼以璇的那句“想好了吗,带完他们这学期,就回澳洲”,夭折在了那朵“断头花”下。 断了就断了吧。答案,楼以璇已经给她了。 花已断。 情已断。 断花。断情。 “每人三幅色彩作品,完成得都挺不错。别的两科我不打包票啊,但我这科,看得出来他们都很认真地在画。” “嗯。” “不好意思,都过半小时了,也没问你喝不喝水。” 楼以璇看了下时间,起身往墙边走,“卡注销前我买了水,这几箱够我们三个人一两个月喝了。” 桶装水叫人送要麻烦些,热水就接饮水机里的,冷水就直接喝瓶装水,省事。 话说了这么多,等走到墙边放水处,楼以璇还是选择了拿纸杯接热水给林慧颜喝,她自己也重新接了一杯热的。 “给,不烫。” 纸杯被楼以璇放在桌上,林慧颜盯了会儿,端起,一饮而尽。 这么渴? 楼以璇只接了半杯,看看自己手里这杯还没喝过的,试探着问她:“还喝吗?” “不了。”林慧颜拿着空纸杯站起,“多谢楼老师。” “林老师客气了。” 林慧颜走了,从那道敞开着的门出去,让敞开的门依然敞开。 如果此刻有人问她,你懂爱是什么了吗? 她或许仍不知道该怎么答,但她知道的是,如果楼以璇再问她一次“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她会回答她——可以。 即使万难,她也愿意。 刚刚的每一分每一秒,心脏都在用凌迟般的疼痛告诉她,她不想跟楼以璇做敞亮的同事或朋友,她想跟楼以璇做干净的恋人。 可是,太晚了。 楼以璇听她的话,将要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奔向更锦绣的前程,遇见更好的人。 而她们,只能这样了。 林慧颜走后,楼以璇呆呆望着门口失神了许久。 在澳洲的那十天,她曾在AI里发起过提问——总是想念一个人怎么办? AI答说——想念本身也是一种自我觉察的契机,它提醒你内心渴望什么样的联结,而最终所有的关系都是为了让我们更理解自己。把这份情绪转化为自我成长的养分,或许某天再回首看时,会发现它早已悄悄帮你走出了很远很远。 于是她自我开解,也自我安慰——看啊,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天。 平常地上班,平常地和同事交流。 不过是恢复了原状,她们本来就该这样。虽然舍不得,但也该告一段落,还林慧颜安宁了。 楼以璇和杜禾敏约了只有她们二人的晚饭,地点在校外。 五点半在南门会合,错开了放学时间。 晴日黄昏,橙红退居天际。 无边的鱼鳞状云层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回忆、将贪欲、将她对林慧颜的爱统统都锁进了怀安市烂漫的春天。 “看什么?”杜禾敏问。 “云。” “嗯,今天傍晚的云,确实很好看。”杜禾敏也抬头望天,“陪你再多看一分钟。” 有些人就和这风景一样,注定只能欣赏,抓不住也留不下。无论你多么执着,多么地穷追不舍,都做不了她的枕边人。 唯一爱过的人。 万幸得以遇见,也遗憾,止于了遇见。 两人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南门外的公路边,等过了又一个红绿灯的交替。 …… 由于陈青礼是“插班生”,文化学科进度好说,同年级各个班相差不大,不存在跟不跟得上,但专业课的美术三科就不好说了。 让三位专业老师免费给她开小灶是不现实的,人家的专业课都是按课时收费,不可能为天木中学内部的特例买单。 幸亏陈青礼家有钱,她自己也有“觉悟”,开学这第一周跟着同学试上了一堂课后,就主动找到各科美术老师,想请他们给她补一补基础课,她会按照他们在海帆的课时计费另交学费。 三个老师当中,只有一位应了说“行”,没应的是刘老师和楼以璇两位。 开学得知班里多了一人,他们就统一了意见,找出上学期的所有教学视频拷贝给她,让她周末多抽时间自学,毕竟陈青礼文化成绩就垫底,他们何必多给自己找事。 陈青礼若有心学美术,再建议她去周末培训班打打基础。 昨天被专业班主任拒绝也就算了,那位一看就业务繁忙,且资历高深,可楼以璇凭什么说拒绝就拒绝? 陈青礼心下不爽,晚自习刚打铃,她就去教学楼找林慧颜给她“做主”,故作委屈地说美术老师不仅不对她这个学生负责,还看不起她。 本以为林慧颜会问她,美术老师怎么不负责,怎么看不起她了? 不料得到的却是恐怖到不能再恐怖的答复:“你不用回美术教室了,就在这儿,做一套数学试卷。我会跟楼老师说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青礼这下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端了凳子坐去李主任那边,卷子、笔,林慧颜都给她备好了:“做完了再谈美术课的事。” 数学、卷子…… 陈青礼拿起笔就两眼一黑,不止想哭,还想死。 林慧颜敲了敲桌子:“错一道,抄十遍,不会做的也抄十遍。” “……”她可算是体会到“辣手摧花林更年”的名不虚传了。 “林老师,我先去上个厕所行吧?” “行,手机交出来,放桌上再去。” “……不去了!” “不去也拿出来,放我桌上。” “……” 治住了陈青礼,又将其手机扣下后,林慧颜到走廊上给楼以璇发消息:【我会劝陈青礼去报海帆的周末班。你在海帆带的周末班是哪种?】 【楼以璇:我带的一年制长期班。你让她报短期班吧,更合适。】 【林慧颜:好。】 紧接着输入“她没给你捣乱吧”,可想想又删了。 就算陈青礼捣乱,楼以璇也能处理好。 楼以璇不再是那个会蹦跳到她伞下躲雨的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了,她们不会再有机会一起上学、放学,也不会再有机会一起吃饭了。 过完这学期,她们更不会再有每周见一次的机会,一个月的“好久不见”,将是下一个八年又八年。 可她这次明明,明明没有说过——楼以璇,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然而比这更残忍的,是她说服了自己去争取心上人,却说服不了自己去和一个母亲抢女儿。 …… 冷暖空气交替的季节,伴有强对流天气,南方尤为显著。 三月的最后一个周四,突降大雨。饶是避开了出行高峰,楼以璇还是被堵在了隧道口。 路面积水来不及排走,越积越深,水位不断上涨,几乎淹了小半个轮胎。 而祸不单行,前方有车辆抛锚,交警前来指挥,让没进隧道的车辆都改道行驶。 雨势不见小,外面的声音又太过嘈杂,楼以璇怕自己受惊没法集中精力,也怕自己的车坏在半道上,安全起见,索性寻了个停车场把车给开进去停放了。 大雨天打车不好打,天木中学那边又无直达的地铁,她只得去公交站碰运气,能打到车就打,打不到就坐公交。 她看很多主干道都有专用公交车道,说不定能通畅些。 但其实她很不喜欢坐公交或地铁,不喜欢被挤来挤去,不喜欢复杂的气味、复杂的声音。 陆灵暄曾笑骂她有“公主病”。 说——也就干妈惯着你,一点儿苦不让你吃,还事事都依你,把你养得比多少富家千金还金贵。 陆灵暄骂得对。 除了爱情这一件事之外,母亲就没有不依过她。 除了爱情的苦,她也没吃过其他的苦。 楼以璇打着晴雨两用伞在雨中疾行,深一脚浅一脚的。 仅仅十分钟后背就打湿了,膝盖以下的裙子也湿了,连马丁靴都进了水。 她一手拿伞,一手拿着手机看导航,好不容易走到了最近的一个有她要搭乘的线路的公交车站。 打车软件排队一百多人,出租车全是“有客”,偶有两三辆靠停的,她也抢不过旁人,等了二十分钟才等到她要乘坐的那班车。 更没料到,站台里聚集的数十人,竟有一大半都是在等这路公交车。 车辆缓缓驶进站台。 人们陆续收伞,纷纷跟着车走,欲抢占上车的先机,避免上不了车,再苦等几十分钟。 楼以璇不是好争好抢的性子,经她目测,应当是能装下他们。 雨水和雨伞上的水滴飞溅着,她的身上、脸上、头发上,已没有一处是干的了。 这些她都忍了。 可就在她最后一个登上车,正在手机支付时,后面猴急地冲上来几位乘客,把她往里推,嘴里还冲车下吆喝着:“快点儿快点儿,挤得下!” 手机碰撞到驾驶室防护栏,手指也一并撞了上去,疼得她“嘶”一声。 没完没了的是,车费尚未支付成功,她就被人大力推挤,身体失衡,撞在了陌生男子的后背上。 扑面一股混杂着雨水潮湿的男性气味,让她身心皆感到不适。 且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腾不出手来捂耳朵。 一侧耳机松动挂在头发里,她下意识地说着“对不起”,毕竟是她撞了别人。 想腾出手,可被撞的那名男子却突然转身,导致她又一次重心不稳,撞向了横坐乘客的腿,右手也差一点就按下去了。 还好她离护栏近,全靠手肘抵着,但手里的雨伞和一只耳机却都掉了。 “小姑娘你磨蹭什么呢?快再进去一点啊,挤一挤嘛……” 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催她。 无疑雪上加霜。 “够了别推了!”楼以璇失控,侧身扶着护栏冷声大喊,“你们把我东西挤掉了,我连捡一下都不行吗?” 车内顿时安静下来。 可也只安静了几秒。 那位从上车就吵不停的大妈又开始了念经:“哎哟小姑娘脾气还挺大,凶撒子嘛凶,挤公交不就这样嘛?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专车。” 她睨着脚边的雨伞,泄愤般地踢了下:“你这雨伞有多贵嘛?再贵还不是一把雨伞,雨伞反正都是湿的,脏了就脏了,下了车雨水一淋不就……” “你能不能别说了!” 楼以璇受够她的吵闹,很想不讲礼貌地骂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可周围的人都看向她们,好些都在劝说“别吵了,别计较了,都少说两句吧,再这么闹下去,司机开不了车,我们就都走不了”。 寡不敌众的她,心情糟到极点的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压着怒火,一字一句道:“麻烦你,请你,退后一步,别踩到我耳机。” …… 十点出门,十二点过了才一身狼狈地抵到学校。 正值中午放学的时间,楼以璇心力交瘁,不想被学生看见这副落汤鸡的模样,便拖着疲累的身体绕至南门。 南门离她办公室更近,学生也少。 大雨还在下,她刷卡进校,保卫室的张大爷探出头来:“楼老师,今天没开车啊?” 楼以璇脚步一顿,转向他:“张大爷,我能进保卫室坐会儿吗?” “当然能啊,快进来。” 张大爷连忙到门口等她,“你,衣服怎么全都湿透了?头发也湿了。唉这破天气,你这伞也太小了,怎么不拿把大点的伞出门?快来坐,我给你倒杯热水。” “谢谢,我就坐一会儿。”因为她实在走不动了,也实在…… “没事没事,你坐多久都行。”张大爷用纸杯给她倒了一杯开水壶里的热水。 看她脸色发白,就没再多说什么。 转过背偷偷给林慧颜通风报信道:【林老师啊,你赶快来一下南门吧,楼老师淋了雨,样子很糟糕,状态也很不对劲。】 他第一次见楼以璇就是林慧颜和她一起的,故而先入为主,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找林慧颜来帮忙。 林慧颜回消息很快:【马上就来。】 还跟了句:【谢谢。】 张大爷叮嘱:【记得拿把大伞啊!】 然而他数着时间,心急如焚地左等右等,在门口望了又望,望见学生一波又一波地出去,好一阵才终于望见了一个朝保卫室飞跑过来的身影。 那人撑着小伞。 那人,不是林慧颜。 【楼以璇:杜老师,我又要借你衣服穿了,我在南门保卫室。】 杜禾敏收到楼以璇的微信,抓起阳台上的伞就冲出了宿舍,一路快跑向南门。 上午见雨大,她就给楼以璇发过消息,让她开车小心。 楼以璇回复说,她开车一向很慢很小心,今天会再早一点出门,像小蜗牛一样慢慢挪过来。 新的一学期,她们各有各的忧愁,各有各的顾虑,没在某个固定的时间约午饭或晚饭,杜禾敏无需等,楼以璇也无需赶。 杜禾敏没收伞,直接放在雨棚下:“张大爷,你在帮楼楼等我啊?” “哎哟杜老师,你怎么也打个小伞。” 张大爷说着迈出房门,小声问杜禾敏,“林老师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啊?是她跑不过你?” “……”林老师? “没啥没啥,你也快进去吧。” 杜禾敏满腹疑惑地踏进保卫室,因为才刚发过消息,她猜到楼以璇的衣服约莫是淋湿了,但不知道是怎么淋湿的,更不知道竟然淋得这么湿。 楼以璇背对窗口,对墙而坐,右侧朝向门口,右手搭在桌上,握着纸杯。 深蓝色的牛仔夹克湿成了黑色,米杏色的长裙下半截湿成了卡其色,而棕色的马丁靴像泡了水一般。 腰间小挎包上也满是水珠。 若非发梢没湿到滴水的程度,她真要以为楼以璇是条从水里爬上岸的美人鱼了。 可怜,又落魄无助。 似在等一个好心人来救她,又或者,在等她的心上人来接她。 可她的心上人…… “楼楼,你浑身湿成了这样,没开车啊?” 杜禾敏轻脚走近,抬手搭上她肩头,“所以你这只小蜗牛,小美人鱼,今天是渡海来的呀?” 她将声音放得很轻,原是想说点轻松的,分散分散楼以璇的注意力,逗她乐一乐,下一瞬却被楼以璇转过来的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给吓得立马揪起了心。 “杜老师。” “你抱我一下吧。” 第66章 求你了,别碰我。 教学楼到南门的距离比宿舍楼要远,林慧颜的脚速也已经很快了,裤脚溅湿,鞋子进水,都没有让她减速。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总是晚一步。 “林老师,你也来了啊。”张大爷喜上眉梢,语调都上扬了。 杜禾敏听到张大爷的说话声,身子一僵。 都不敢想像背后的林慧颜看到楼以璇抱着她的腰,眼里会是怎样的寒光。 尽管楼以璇没发出哭声,但她知道楼以璇定是受了很大委屈,才会哭得身体都在颤。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楼以璇还没缓过情绪时松开。 楼以璇需要的怀抱,某人给不了,她来给就是。好朋友之间,抱一抱怎么了? 至于那个林某人。 哼。 管她呢。 楼以璇却像什么都没听到般,埋在杜禾敏小腹上哭了好一会儿。 她一遍遍地在心底对自己说,今天也只是平常的一天。 好多的上班族都会经历这样狼狈的一天。 甚至好多的人,他们每周、每月、每年都要遭遇一次、两次或好多次这样令人不适的经历。 但不管她怎么想,怎么劝解,就是觉得委屈,就是觉得难过,眼泪就是停不下来。 因为在澳洲,她从不需要起早贪黑地去上班,更不需要在滂沱大雨的恶劣天气里,冒雨去挤公交车。 也因为,她每次来天木中学时的心情,已然不复当初。 去年每次来,只要一想到能和林慧颜见面,她都好欢喜好迫切。 哪怕同样是今天的遭遇,哪怕更甚,手指被撞得流血,脚趾被踩得红肿,或者更倒霉地栽进某个大水坑,她或许都能开心地爬起来,到学校后楚楚可怜地跟林慧颜撒娇,让林慧颜好生地心疼心疼她。 但今年每次来,她都好希望不要和林慧颜碰面。 既不想看到林慧颜对她有情,也不想看到林慧颜对她无情。 那一场场由她一人虚构的抽象的浪漫,已被风雪封冻在了上一个冬季。 她就像一棵苟延残喘的荒草,林慧颜只要稍微爱一下她,她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可一棵荒草又能掏出什么来呢? 即便她把自己燃烧殆尽,也顶多灼了一下林慧颜的指尖而已。更何况林慧颜自己就很暖,哪里用得着她的那点微末之热。 “我真的好笨。” “我再也不喜欢下雨了。” 怀里有嗡嗡嗡的声音,杜禾敏没听清,低了些头去问:“楼楼,你在说什么?” “我说,”楼以璇吸着鼻子,把头抬起了一点,“我真的很笨,上班上不明白,坐车坐不明白,当女儿也当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杜禾敏哪见过这阵势,她的小仙女,怎么就被大雨淋得脑子都糊涂了。 想起开学前她给陆灵暄打语音问楼楼去向,陆灵暄说楼楼春节趴她身上大哭时那种心疼的语气,她此刻也切身感受到了。 “楼楼,说什么傻话呢……” 可也不知怎的,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杜禾敏自己也快哭了。 她眨着眼笑出声,擦拭着楼以璇的眼泪:“花脸猫,跟我去宿舍,换身衣服。” “你不准笑我。” “不笑你,我明明在陪你哭好吧?” “谁要你陪我哭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 杜禾敏擦泪的手变了动作,掐她脸威胁道,“我才该给你拍下来,拿去让你的宝贝们好好看看。” “就知道你那天装醉。”楼以璇晃晃脑袋躲开,“杜老师,你下次不要落在我手上。” “还下次呢,先管好今天吧。” 见楼以璇情绪和状态都好些了,杜禾敏才让开半步,侧首看去门口。 人呢? 难道是她听错了? 林慧颜没来? “杜老师,你看下外面学生还多不多?” 楼以璇小口喝着那杯不怎么热了的热水,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拉着杜禾敏衣服。 “不多了,雨好像小了不少。” 杜禾敏转过头来,“你包里有湿巾吗?我先帮你擦擦脸。” 她出来得急,只拿了手机和伞,楼以璇化了眼妆,再防水也经不住大雨和泪水的两重冲刷。 楼以璇却一脸迷糊:“什么?” “我是说,”杜禾敏点她额头,“你这只小花猫,得擦一擦脸再出去。” “噢。”楼以璇埋下头,“我的纸都用完了。” 用来擦掉到地上的耳机,以及被踩出鞋印的鞋子,可擦了像白擦,她依旧觉得耳机脏,鞋子也脏。 因为讨厌那几个没素质的人,连带一整辆公交车她都讨厌,被她们弄脏的东西,她也讨厌。 可耳机…… 杜禾敏转头扫视一圈:“那边有一包抽纸,我给你拿过来。” 她从另一张桌子上拿来纸巾,楼以璇快速抽走:“我自己擦。你转过去,不要看了。” 脸皮还挺薄。 “好好好,我不看。” 杜禾敏松心地笑笑,迅速揉了楼以璇头顶一下才迈开脚,“我到门口等你。” 到门边一看。 嚯,跟张大爷一块儿杵在棚下望雨的,不是林主任是谁? 几位女老师之间的气氛太过微妙,张大爷背起手,干咳一声,便踱着脚步又往边上走了走。 杜禾敏一时找不到话跟林慧颜说。 就怪尴尬的。 林慧颜侧目看了杜禾敏一眼,也没说话,继续拿着伞,望雨、望天。 几分钟后,楼以璇收拾好出来:“杜老师,我好了,走吧。” 看到门外的林慧颜时,她惊诧片刻,致歉道:“林老师也在啊,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她还以为林慧颜是杜禾敏叫来的。 可杜禾敏却用口型对她说——不是我。我没有。 雨势已肉眼可见的减小,林慧颜的大伞根本派不上用场。 天都不站她。 “去宿舍吧。”她撑开伞,阻绝右方楼以璇投来的视线,借此掩饰着内心骤起的狂风暴雨。 杜禾敏弯腰把楼以璇的伞和她自己的伞拿起:“楼楼,你这伞怎么里面也是湿的?伞骨上还挂着水……” 楼以璇接过来,握着伞柄甩了甩:“弄脏了,就里外都让雨洗了一下。” 这也是为什么,她连发顶都被淋湿了。 在*她按下伞柄上的自动开伞按钮前,左边伸来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用我的伞吧。” 林慧颜像从前的很多次那样,将楼以璇纳入了她的伞下,但楼以璇却未再像从前那样,对她笑弯眼,有的,是平淡疏离的“谢谢”两个字。 步行至宿舍楼的这段路,不刻意靠她很近,也不刻意离她很远。 1107门前,林慧颜再次抓住楼以璇,不让她往1109走:“我宿舍里有一套运动装,你可以穿。” “林老师……”楼以璇想说“不用”,可林慧颜捏痛她了。 她透过林慧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从中读到了一种从未在林慧颜身上出现过的情绪。 ——害怕。 林慧颜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她不听话,害怕被她拒绝吗? 可一次次被拒绝、被推开的那个,是她啊。 林慧颜凭什么害怕。 “那,楼楼你要不进去试试?实在穿不了,我再找找我的衣服给你。” 杜禾敏出言全了两人的“体面”,楼以璇妥协,微笑颔首:“给林老师添麻烦了。” 终是她不忍心对林慧颜的“害怕”视而不见,感情里的下位者,哪有尊严。 “不麻烦。” 林慧颜低低地应了句才松手。 在她拿卡开门时,杜禾敏也走回了自己的1109,边刷卡边道:“楼楼,我就在隔壁,有需要随时找我啊。” “好,谢谢杜老师。” 恰有其他年级的班主任上楼来,路经1107,好奇地打招呼问:“林老师中午好啊,这位小美女挺眼生,是你朋友还是我们学校的新老师啊?” 杜禾敏进门的脚停住,听林慧颜回答说:“我们班的美术老师,雨太大,带她上来换件衣服。” “哦哦,三月的天气变化多端,气温也高高低低的,衣服湿了是得抓紧换,你们忙。” 同事告了辞,杜禾敏也进了屋。 楼以璇跟着林慧颜踏进门,站在门口:“林老师有合适的外套借我一件就行,我就不往里走了,会踩脏地面。” 她的靴子是鞋带款,走了很多路,踩了好几个隐形小水坑,早就被水泡湿了。 林慧颜关了门,不由分说地将人拉到阳台前:“伞放阳台,等我一下。” “嗯。” 楼以璇走去阳台,把伞放洗衣台上,洗了洗手,等来一套春秋款的粉紫色运动套装。 林慧颜抱着衣服放进卫生间:“衣服裤子是新的,去年运动会前买了,没穿,白色的T恤穿过两三次。卫生间里有一双凉拖,你开热水冲一下澡,或就冲一下脚都行。鞋子湿了也别穿了,换好衣服出来,我给你拿袜子和鞋,都有你能穿的。” 如果这些话是在去年听到,楼以璇必定会心花怒放到失控,向林慧颜讨一个拥抱,甚至一个吻。 但今天听到,一分开心也没有。 那颗被大雨浸透的心脏,麻木得可怕。 “好的,谢谢林老师。”她取下挎包,也欲放在洗衣台。 林慧颜走出卫生间,将楼以璇的包半空拦截,没让其落在洗衣台上:“我帮你放到屋里,你先进去换衣服。” “嗯,谢谢。” 洗衣台上放的是些洗护用品,林慧颜打理得很干净,纯白色的瓷砖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污渍。 她都不介意,不知道林慧颜自己在介意什么。 卫生间里,楼以璇脱掉湿衣服,想先洗洗脸,却发现这里面没有盥洗台,外面才有。 也对,这是学校宿舍,构造是统一的,卫生间哪够放那么多柜台。 双脚在靴子里泡得发皱。 湿掉的袜子被她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拿下淋浴头,开热水冲了两分钟才回温,才逐渐有了血色。 M码的运动装,她穿上十分合身。 若穿在林慧颜身上,小不小不一定,但尺码、颜色都肯定没她的上身效果来得合理与适配。 卫生间的门打开,等在外面的林慧颜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定在她右手上。 “你的手,是撞到了吗?” 隔着段距离,林慧颜问得小声,阳台外雨声未歇,楼以璇听不清。 她朝林慧颜迈近一步:“衣服很合身,谢谢。” 距离拉近,楼以璇手背的淤青也更为显眼,林慧颜没忍住伸了手,可楼以璇却受惊般退开。 近了一步,又远了一步。 她们之间的鸿沟,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林慧颜抬起的手又落下,再次问道:“你右手手背的伤,痛不痛,严不严重?” 手背? 楼以璇这次听清了关键词,她抬手看眼由红变紫的淤痕,轻描淡写道:“林老师没有撞伤过吗?痛不痛,需要我回答吗?” 她放下手,掀起眼睑望着对面的人:“你想听我说‘痛’,还是听我说‘不痛’?痛与不痛没有区别,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严重,它拿得起画笔,也拿得动雨伞。” 我能为自己撑伞,也能为自己谋生。林慧颜,你什么都不用为我担心。 “无碍就好。在阳台等会儿,我去拿吹风机。” 吹风机在书柜的抽屉里。 林慧颜心里想的是帮楼以璇吹,但看楼以璇对她的防备姿态,便作了罢,插入阳台梳妆镜边的插孔通电后递给她:“掉地上的头发不必管,我会处理。” “好,谢谢。” 楼以璇接了吹风机吹头发,低头间,又发现洗手台上的伞不见了。 林慧颜的小动作可真多。 但她没精力、也没心情再去自我折磨地胡思乱想了,想得再多结果不都一样? 既然林慧颜要演好朋友、好同事的深情厚谊,那她陪演便是。 楼以璇吹完头发进屋,又见林慧颜已将运动鞋放在了椅子旁,白色的袜子也在椅子上。 体贴周到得堪比一名…私人管家。 “林老师想说,鞋子也是去年买了没穿的吗?” “……”林慧颜愣一下后摇摇头,“买了有两年了,只穿过一次。半码鞋,你穿应该也不会很大。” 她穿的鞋通常只比楼以璇大一码。 运动鞋半码之差,她刚合脚,那楼以璇穿的话,舒适度应该还行。 “袜子是新的,你放心穿。” 事情的走向让楼以璇有些想笑了。苦笑,很苦,很好笑。 原来真的只有自己惨或痛的时候,才能换来林慧颜不计底线、不惧眼光的关心。 她很惨吗? 与世上真正悲惨的那群人相比较,她拥有的已经够多了,她一点都不惨。 “林老师。” 楼以璇忽地唤了声,然后在林慧颜问询的眼神中走过去,从书桌上的包里拿出手机,“算一下账吧,否则这身衣服和鞋子,我没法心安理得地穿走。我理解并接受你的关心与好意,但也请你理解并尊重一下我的感受,行吗?” “……”楼以璇每次给她出的二选一问题都很难回答。 “可以吗?林老师。” “……好。” 她没办法对楼以璇说,你可以洗了再还我,更没办法说,你下周带过来,我自己洗。 楼以璇的心情和状态都很不好,她不能再刺激她让她难受了。 “转我一千块吧。”最初你就想还的一千,现在还吧。 “不好意思,我确认一遍,”楼以璇朝林慧颜走了几步,微信对话框已点开,“林老师刚说的,是一千块吗?” “是。” “ok,转了。”利落地转完账,楼以璇似乎变得更加自在了点,主动提请求道,“我记得林老师有消毒湿巾,能给我两张吗?” “有。” 原本湿淋淋的太阳伞,干爽地和小挎包一起躺在书桌上,被林慧颜洗过,再擦过。 趁楼以璇换衣服时。 林慧颜拿来消毒湿巾,楼以璇已穿好鞋袜。 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接下一整袋便携装的无酒精消毒湿巾:“谢谢。” 从保卫室到宿舍,林慧颜快数不清自己听到多少句“谢谢”了,她由着楼以璇,弯腰将凉拖拿回卫生间。 再进来时,看到楼以璇特别细致地在擦着耳机及盒子。 “耳机也打湿了吗?” “有一点,不过不要紧。”要紧的,是它在车里沾上的脏污,是她心里无处发泄的怒与怨。 楼以璇的注意力全在耳机上。 每一个连接口、每一处缝隙都仔仔细细地擦,还自言自语般地说:“这是Kinla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跟上一对一样,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对,对我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 是光用钱买不来的。 是她说着不在乎、没关系,却又被Kinla真诚又慎重的“可以在乎、可以有关系”而挽回的自尊心。 楼以璇擦了好久,用完了一整袋消毒湿巾。 察觉到她行为有异,林慧颜才又走得离她更近了一些。 “以璇……” 被她叫了名字的人双肩一抖,擦耳机的手也顿时僵住,下一刻突然将脸埋进了手心,去而复返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心爱之物被人践踏的感觉,自尊心被踩在脚底的感觉,太委屈,也太愤怒,让她难以抽离。 在满是污水的地面和鞋边捡起雨伞、救下耳机的那刻,她就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眼泪,不过是来得滞后了些。 林慧颜伸出去的手被斥停在楼以璇肩头,楼以璇哭着拒绝了她的安慰。 “别碰我。” “求你了,别碰我。” 我不惨,不需要你慈悲的怜悯之心。 林慧颜,不能爱我就不要再对我好,不要再给我希望,不要再让我觉得我在你这里可以做唯一特殊的那个了。 在楼以璇无助又悲伤的哭声中,林慧颜咬着唇内的肉,忍痛将手收了回来。 那个曾说每次见她都想亲她、抱她、抚摸她的女孩,如今宁肯躲在别人怀里寻求慰藉,却连碰都不愿被她碰一下了。 见不到面的思念有多痛,寒假那一个月里,她深有体会。 却不想,见面后的痛,更痛。 哭完今天的第二场后,楼以璇自己都笑了。 笑自己傻。 真的是又笨又傻。 她胡乱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站起来面向林慧颜,泪中带笑道:“来的路上太糟心了,诸事不顺,搞得我心态有点崩。让你见笑了。凡事都有第一回,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再遇到此类情况,我也有经验了,下回不会再这么闹笑话了……” 然而她话音未落,林慧颜就接话道:“不是笑话。” 怎么会是笑话呢? 楼以璇唇角的强颜欢笑僵了僵,她演不下去了,好朋友或好同事,都演不下去了。 她拙劣的演技支撑不起这场深情厚谊的戏码,为免演成一部烂剧,她该适可而止,该适时地宣告杀青了。 何必执意硬演,弄得鸡飞蛋打,剧毁人毁,双方都损失惨重。 “谢……” 可她的一句“谢谢”还没说全,就被看了眼腕表的林慧颜抢话道:“还不到一点,食堂应该还有餐食供应,你去吃一些吧。” 说着指了指门口:“门边放了把透明的自动伞,比你的太阳伞稍大,你可以拿去用,还不还都没关系。另外,你换下来的湿衣服就先放这儿吧,我正好……” “不用了。” 楼以璇轻声拒绝,仓皇退回书桌旁,把耳机戴上,把包也背上,“林老师给我个袋子吧,衣服鞋子我带走。” “我下午没课,午休时间和洗衣服的时间都有,你的裙子,我会手洗……” “林慧颜,我说了不用!是我声音太小你听不见吗?” 低着头的楼以璇不耐地吼完这几句,才又抬头转向林慧颜,逼视着她,“我说过的吧,我有手有脚……” “听见了。” 林慧颜却极快地转了身,艰难地迈着步子,“我给你拿袋子。” 第67章 没有下一次了。 林慧颜翻找出一个比较大一点的无纺布服装购物袋,始终背对着楼以璇,找到袋子后也没递给楼以璇,而是径直去了卫生间。 像对待新衣服一般,将楼以璇换下来的湿衣服和裙子仔仔细细折叠好,装进袋子。 瞥眼看到角落那双靴子后,她又折回室内,重新拿了个塑料袋。 楼以璇见她空手从阳台进来,吸吸气后走过去:“袋子给我吧,我自己装。” “已经装好了,你别再脏了手。” 林慧颜避开她伸出来的手,哽了哽,压制着喉咙的苦涩。 甚至都没敢再抬眸看楼以璇一眼,转身又去了卫生间,将鞋子包好,再装入购物袋的底部。 受力均匀,好提一些。 楼以璇的眼神淡漠得像万年不见光的寒潭。 可明明她的头发透着红,她的双颊、双眸也透着红,连衣服都是粉嫩的紫色,明明,她该是多么青春靓丽、光芒四射的一个人中龙凤…… 却因为自己一波三折、心神俱伤,再难展露笑颜。 “给。” 林慧颜递出装有衣服鞋子的商场购物袋,“我再给你拿点纸巾,备用。” “好,谢谢。” 小袋的干湿纸巾,林慧颜都分别拿了两包来:“装包里,或者装衣服口袋也行。” 这套运动装,购买的时间的确是去年运动会之前,但并不是她给自己买的,也不是刻意给楼以璇买的。 只能说鬼使神差,跟秦凤茹逛街时看到门店里挂着这套粉紫色的套装,脑子里立马就想到了楼以璇,也想到了楼以璇穿上它时的样子。 楼以璇是彩色的。 各类鲜艳的颜色都能驾驭,光怪陆离、精彩多姿。 不像她,日日活在索然无味的黑白世界里。 和秦凤茹在车库道别后,她自己又返回商场,将那套运动装买了下来。 她想过或许某一天,楼以璇再在上课时弄脏衣服,那她便也有了一个可以借衣服给她的机会。 只是想过。 楼以璇开车来上班,车里备有一套可换的衣服,哪里还有她的机会呢。 又应了那句“意外很多”。 这套衣服,终究还是穿在了楼以璇的身上。 和她想像中的效果,一样好看。 “谢谢。” 最后再道了一声谢后,楼以璇提着东西抬脚朝门口走去。 隔壁1109的房门一直开着,杜禾敏在离房门很近的椅子上坐着刷手机。 听到1107开门的声音,她做贼似的起身,轻轻扒着门框观望,却被出门往她这边来的林慧颜抓了个现行。 “林、林老师,楼楼走了啊?”她问了句大废话。 望过去,还能望见楼以璇没走太远的背影。 “嗯,”林慧颜手里拿着那把十骨大伞,递向杜禾敏,“杜老师,你陪楼老师去食堂吃点东西吧,吃完再去医务室一趟,她的右手手背撞伤了,有淤青,身上其他地方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伤,你也问问吧。” “撞伤??她、她,坐个公交……呃,哦,好好,我去,我带她去。” 杜禾敏也不啰唆了,接过了伞,关门就快步跑向电梯间。 “楼楼,楼楼,你等等我啊!” 直到杜禾敏的身影也消失在拐角,林慧颜才回屋。 可没过几分钟,就收到了杜禾敏发的微信消息:【林老师,楼楼说她没胃口,什么都吃不下,不去食堂。】 【杜禾敏:医务室也不肯去,说普通的轻微撞伤而已,用不着看医生。还说她这双手,她比谁都爱惜,不会让它有事。】 【林慧颜:好,我知道了,麻烦了。】 【杜禾敏: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楼楼也是我朋友,我很爱她的。】 爱? 是啊,那么多人爱楼以璇,那么多人可以把对楼以璇的“爱”宣之于口,只有她,比她们都爱楼以璇的她,却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 又看了眼时间,林慧颜在通讯录中翻出张大爷的电话,稍一踟蹰后拨了过去。 “喂,林老师啊,什么事,你讲。” “想借你们的小厨房一用。就煮点东西,很快。” “哦哦,没问题啊,你直接去吧,我给他们说一下,把门给你开了。” “谢谢。” “小事一桩,客气什么。” …… 杜禾敏拿楼以璇没办法,只得当好护花使者,把人送回美术办公室,又赖在那儿陪她说了会儿话。 约莫十分钟,搁桌上的手机震动,她瞄一眼,吓得赶忙拿走。 刚才给林主任的消息是偷偷摸摸发的,要被楼楼发现,不得以为她“卖友求荣”啊? 瞎子都看得出来,楼楼这学期有多不待见林主任。 真是天道好轮回,一报还一报。 【林慧颜:你还在美术办公室吗?放不方便来一下职工宿舍这边?】 去职工宿舍干什么? 杜禾敏摸不着头脑。 但林主任的忙,她得帮啊。 “那个,楼楼,我……” “杜老师回去午休吧,我想得很开,不会再哭了。” “……”这,是哭的事儿吗。 “我下午饿了会自己去超市买点吃的。” “行,你说的啊,我下午可是要来查你岗的。要是让我听见你肚子咕咕叫,看我不往你嘴里塞面包。” 楼以璇终于笑了笑:“杜老师,你好粗鲁,你这样会吓跑人的。” “……”总觉得楼以璇在隐喻什么,“乖乖给我待着,好好休息,你看外面,就要雨过天晴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雨过天晴的天,看得楼以璇是更悲伤了。 还不如在家多挨挨,挨到下午再出门,那上午的“惨剧”就都不会有了。 谁让天气预报测不准呢?谁让自己没拖延症呢? 生活教她做人。 又给她这个不大合格的打工人上了一课。 杜禾敏走后,楼以璇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不玩儿手机,也不想事情,就纯放空。 手指在袖口划来划去,感叹这衣服,手感真好。 自己是不是又占林慧颜便宜了。 放空也放不明白,怎么总要想到林慧颜。 她把两只手都缩进袖子里,下巴压着,闭了眼睛准备睡会儿觉。 可才刚离开不久的杜禾敏又进来了。 “楼楼,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杜禾敏将一个隔热的保温盒放到楼以璇面前,打开盖子。 一碗热腾腾的白色汤圆丸子跃入了楼以璇视野。 她脑袋还耷拉着,思绪已瞬间飘远。 ——林老师,这芝麻馅儿的汤圆你囤了多少啊? ——嗯?不是我想囤,是我母亲买多了,非让我带些走。怎么了?不喜欢吃?那我下回不叫你来吃宵夜了。 ——也不是不喜欢,就,更喜欢花生馅儿,一点点。芝麻馅儿我也能吃,我帮你吃。 ——好,那就谢谢你了啊,帮我吃。 ——周末我再去买一瓶桂花蜜,在酒酿里加一勺,会更香更甜。 ——吃这么甜,不怕长胖? ——胖了可以再瘦啊,陪林老师吃汤圆更重要。 高考前的那个冬天,她们吃了好几袋芝麻馅儿的汤圆。 那个冬天,她胖了好几斤。 “花生馅儿汤圆,桂花酒酿,你肯定喜欢吧?你别否认啊,那回你还请我们喝桂花酒酿拿铁了呢,可不许打自己的脸啊,很疼的。” 杜禾敏的三寸不烂之舌又开始发功了:“只煮了五个,借张大爷他们的小厨房煮的,这么小点儿的五个,能吃下吧?楼楼你吃嘛,相信我,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楼以璇目光呆滞地接下杜禾敏递来的勺子,想说句“谢谢”的,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这所学校里除了林慧颜,还会有谁知道她汤圆喜欢吃花生馅儿、酒酿汤底里喜欢加一勺桂花蜜呢? 林慧颜,何必呢。 …… 那场暴雨过后,更加温暖的清风卷挟着生机与希望,降临人间。 四月的暖阳慷慨地挥洒下金辉,为天地间的万物披上了一层梦幻纱衣。 而丢失了多巴胺、血清素和内啡肽的楼以璇,拿起了画笔,背上了画包,星夜兼程地穿梭于全国各地的群山湖海之间。 在这如梦如幻的季节里,追着风,追着云,追着星,片刻不停地探寻着隐藏在每一处角落里的景。 于山间,她同晨雾共舞,捕捉山峦在薄纱中若隐若现的曼妙;于水畔,她俯身轻抚潺潺溪水,聆听鱼儿戏水的欢歌,将水波荡漾的灵动定格于笔下。 山川、河流、村落、城镇,它们灵魂相连,共同编织出一幅宏大而细腻的山水长卷。 这样的日子,她并未感到孤独。 她只是又重新找回了那八年间日夜和自己相伴的感觉。 追上一阵风,走过一座桥,在日出或黄昏时分作一幅画,不过问山野的花为谁而开,也不必翻一座山,只为见一个人。 她去过很多国家,画过很多风景,又怎能独独错过这壮丽多彩的祖国山河? 回国一遭,总要带走点什么。带不走快乐,那便就带走些景色。 这日辗转至古徽州,粉墙黛瓦的村落,错落有致地散落在青山绿水间,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 悠闲行走于狭窄的青石板巷弄,轻触墙壁,岁月的斑驳在指尖流淌。 路过一栋门扉半掩的老宅时,楼以璇似感受到了某种心灵上的召唤般,驻足静望,怀着好奇与敬畏之心轻轻推开了那道吱呀作响的木门。 跨过门槛的那瞬间,时光仿若倒流百年。 踏入院落中央,一口古井静默矗立着,井绳在井沿留下了勒痕。 环顾四周,古旧的木雕、砖雕与石雕在工匠的鬼斧神工下栩栩如生,每一个细节都诉说着屋主往昔的家族荣耀与他们世代曾在这里生活过的烟火气。 这里…… 挺适合林慧颜的。 相比在钢筋水泥的繁华都市中做一名薄情寡欲的人民教师,她觉得林慧颜好像更适合在此处做一位杀伐果决的一族之长。 如果真有前世,兴许林慧颜真如她所想那般,曾是高官显爵、叱咤风云之人,手握生杀大权。 而她…… 奇怪了,怎么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林慧颜,什么一族之长,脑洞大得过了头。 她一得空就到处飞,让自己忙得无暇分神,不就是为了不再有闲余时间去想林慧颜吗? 想什么都不该再想林慧颜了的。 楼以璇拍拍脸,将林慧颜的影子从脑子里拍开。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后,她找好位置,在天井下支起画架,凝神静心地捕捉着这栋老宅中的古香古韵。 此刻它不仅是一座承载着历史记忆的建筑,更是见证着华夏文明源远流长的生动注脚,亦是跨越古今时空的纽带。 四月份非旅游旺季,古镇里的游客并不多,像这种僻静的小巷,人就更少了。 正午的阳光穿透天井洒落一片暖黄,与古朴色调完美相融。 作画者用色谨慎。 她专注地在画布上一笔一画地勾勒,将这份沉淀百年的宁静与美好凝于笔尖,印入心间,永久存档。 不知不觉暮色渐浓,楼以璇望着眼前的画作,满意地落款——Xuan. 画布之上的每一笔都饱含着她对这片孕育她生长的土地的真情告白,每一抹色彩又都蕴藏着她对这片土地最婉转的告别。 她将画拍进了手机,将这座宅子也拍进了手机。 随后她收起画架,坐在门槛上,在余晖里选图、编辑文案。 【色迹十三之徽州打卡√】 而她上一条朋友圈动态是前天下午发的,图文为——【色迹十二之黄山打卡√】 天木中学的食堂里,何欢与林慧颜又一次不期而遇。她们从不事先约饭,却自月初起,几乎每天的晚饭都会在同一个食堂的同一时间里遇见。 一个是习惯了晚饭早吃,一个是习惯了来陪对方早吃。 毕竟上学期多数时候都是跟杜禾敏一起吃饭,这学期虽有意避开杜禾敏,却也绝不能用换一个饭搭子的方式。 但林慧颜除外。 因为只有和林慧颜同桌吃饭,无论吃多少次,都不会伤害到杜禾敏。 她无法接受杜禾敏的心意,也无法糟践杜禾敏的心意。 她不知道自己对杜禾敏的“好感”算不算喜欢,但她知道,她和十年前一样,还是“不敢”。 不敢给自己贴上“同性恋”的标签。 不敢在跟男人结婚又离婚后,再恬不知耻地去跟女人谈婚论嫁。 更不敢向父亲兄嫂承认婚前那段有悖伦常的心动。 “小楼这两个月去了不少地方,年轻就是好,精力体力充沛,随时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看她发的那些打卡照,我竟然一个都没去过。想想还挺伤感,活了快半辈子,算起来才只走出过怀安三五次。” 何欢来食堂前就看到了楼以璇最新发布的朋友圈动态,而给楼以璇点赞,是她跟杜禾敏在这学期里最频繁、也最默契的交集了。 林慧颜从未给楼以璇点过赞,但她十分笃定,林慧颜每一条都看过。 “偏安一隅也是一种选择。当前这样,何老师觉得不好吗?” “……” “若觉得不好,为什么不改变?” “是啊,为什么不改变。”何欢笑笑,似自嘲,也似反问,“原来真的很多人很多事,会很忽然的就没有‘下一次’了。” 比如她们四个人的午饭,比如她们四个人的晚饭。 下一次。 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下一次。 两人的交谈并不密集,一会儿聊几句,一会儿相顾无言,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起身去往B入口的餐盘回收区时,杜禾敏跟练思也正巧从B入口进来。 “杜老师,五一节真不跟我们搭伴自驾游啊?我们两辆车,七缺一,就差你一个了。落单那个朋友你见过一回的,她也很想你能去,这周都问过我好几次了。她胆子有点小,还怕黑,在外面不太敢一个人住。所以她说了,到时你跟她住一间,标间,不需要你平摊住宿费……” 第68章 何老师,我好疼。 练思这周每天都来缠杜禾敏说五一结伴自驾游这事儿,愣是说了三天还没说动,看来朋友的一千块“游说费”,她是拿不到了。 “平时大家在市里聚聚可以,旅游就算了。” 杜禾敏一边应付练思,一边用余光偷偷贪恋着正朝她们走来的那抹倩影,“你们找别的朋友陪她吧,我真不去。” 因为有无关人员练思在场,她都没敢太正视何欢,怕练思从她眼神里看出什么。 毕竟当你喜欢一个人,眼神里的情意是最藏不住的。 “唉,好吧好吧,我自认失败,不劝你了。你是不是没看上我那个朋友啊?” “……” “我朋友虽然是单亲家庭,但她父母两方都家境优渥,她又自己考公上岸,抱的是铁饭碗,感情史单一,在这之前就只谈过一段,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眼看着林慧颜跟何欢离她们越来越近了,身旁的练思却还在口若悬河地输出,叨叨个不停。 杜禾敏有点心慌:“练老师,我事先声明过,交朋友可以,但请不要给我乱牵红线。” “我这哪是乱牵?她条件很好啊,当然,你条件也不差,我是看你们各方面都挺登对,才想着撮合一下。” “心领,但我不需要。” 她也没想到,半月前临时起兴赴了练思的吃饭唱K局,见了一次面,那人就对她上心了。 就不该出去乱吃饭乱聚会,可不吃喝玩乐,她又如何打发寂寞空虚的漫漫周末? 像林老师那样,周末了还用工作麻痹自己吗? 她可做不到。 “杜老师、练老师也来吃饭啊。”最先跟她们打招呼的是何欢。 “何老师、林老师,你们这么早就吃完了?”杜禾敏叫苦不迭,练思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也不知道何欢听到了多少。 林慧颜点了下头:“嗯。” 视线移向练思,只淡淡一扫,而后又再次看回杜禾敏。 把杜禾敏看得三魂七魄都丢没了。 冤死了。 还申冤无门。 练思可算住了嘴,也跟何欢打招呼道:“何老师好啊,这学期碰到好几次你跟林老师了,你们是……” “何老师教林老师班的语文,她们也是搭班教学。”杜禾敏拽了下练思,一点都不想何欢被她多打量几眼,“走吧,别耽误林老师她们。” “……”练思结舌,食堂门口偶遇,能耽误她们什么? “你们慢吃,我们先走了。”何欢清淡一笑,几乎是贴着杜禾敏的胳膊与之擦身而过。 杜禾敏也像明柚那样,去看外面的天地、外面的人了,渐渐的,就会放下她了。 这样很好不是吗? 会有新的缘分,新的恋情,新的,真正跟杜禾敏相投的爱人。 吃饭时,楼以璇给杜禾敏发了消息来。 【楼以璇:杜老师,干嘛每次都在何老师之后点赞?你这叫什么强迫症?】 【杜禾敏:……】 强迫让何欢“看”到她的症。 【杜禾敏:我刚碰到林老师跟何老师了,食堂入口。】 【楼以璇:哦。】 【杜禾敏:楼楼,你天天这么往外跑,天天画画,不累吗?】 【楼以璇:累啊,我又不是机器人,怎么不累?】 【楼以璇:但我做的是我喜欢的事情,看的是我喜欢的风景,再苦再累都坚持得下去。】 放假那天晚上,杜禾敏问她——【这次过后你还要坚持吗?还能坚持吗?】 楼以璇隔了挺久才回复说道——【爱是偶然的运气,相遇是偶然,分离也将是偶然。坚持或放弃,自己说了不算,偶然说了才算。】 所以不必纠结要不要斩断某段关系,也不必太费劲地去挣扎,因为看似是你在选择,实则是看不见的命运在操控着。 人生长途,一条路开到底,有去无回。 旅途太长,开出起点后,你要允许旁人中途下车,也要允许自己中途下车。 这样还能和你一起同行坐到终点,陪你一起看尽沿途风景的人,才是你的命中注定。 【杜禾敏:那你五一去哪儿,是不是也选好地方了?要不带上我?】 【楼以璇:我去热带雨林,五天行程。30号晚上走,5号晚上才回,你是班主任,时间跟我对不上。】 为了能到天木中学美术班任课,楼以璇跟海帆签的是为期三年的全职教师合同,而全职教师得服从集团的教学安排,是不可能长期只带周末班的。 前期因她授课业务不熟练,恩师们对她多有包容,都帮她说了话。 后又得益于Kinla这条强大的人脉资源,集团上层更是下达了通知,让教务处排课时*充分尊重楼以璇的个人意愿。 是以到了这学期,楼以璇业务熟练了也仍只上周末班和九班的课,其余时间很自由。 【杜禾敏:边境吗?你真去探险啊?】 【楼以璇:不危险,我请了私人导游,每天都会跟灵暄保持联络,放心吧。】 【楼以璇:对了杜老师,明天中午我邀请你和何老师一块儿吃饭,就食堂,我有礼物要送你们。】 【杜禾敏:啊?只邀请我跟何老师?】 【楼以璇:嗯,林老师有课嘛。礼物有三份,我不会厚此薄彼的。】 【杜禾敏:行。】 【楼以璇:那我联系何老师去了,明天中午见。】 【杜禾敏:嗯嗯,你到了给我电话。】 吃了晚饭,杜禾敏借口要运动消食,撇开练思,去篮球场跟学生打会儿篮球。 她很久都没打球了,这学期才又重操旧业,拿出了当年校女篮的运动员风范,在球场上征服了好些小粉丝。 教学楼下,回了趟宿舍的何欢被几个兴冲冲的五班学生团团围住。 “何老师、何老师!她们说杜老师又在篮球场打球了,你跟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吧!去给杜老师加油!她肯定高兴!” “对啊对啊,听说杜老师在球场上可帅了,打得可好可厉害了!我们班和八班最强的几个男生组队都不是杜老师的对手。” “我还听说杜老师曾经是大学校队的,参加了不少比赛,还拿过全国大学生女子篮球联赛的奖呢。” 这么神气? 杜禾敏跟学生打篮球一事,何欢在上个月就略有耳闻,但她还没亲眼看到过。 “……好啊,我跟你们去看看。” 于是何欢半推半就地被学生拉来了篮球场,站在围观人群里,尽量不暴露在杜禾敏的视线中。 场上的杜禾敏穿着一件白色的无袖T恤,浅灰色的运动裤,扎着高马尾,额头还戴了一条深灰色的止汗头带。 从前她只知杜禾敏有运动细胞,却不知杜禾敏的运动细胞是这样的好。 周围一声声“杜老师好帅”、“杜老师好棒”、“杜老师鲨我”传到何欢耳中,听得她没来由的心跳加速。 明明被她们猛夸的人是杜禾敏,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也没说,怎么就像是做了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和话,心里又慌又臊的。 这种奇异又陌生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 其实也不算完全的陌生,因为这种感觉,上学期也有过。 一次是她生日,杜禾敏别别扭扭地送了她蛋糕,后来她叫了杜禾敏到宿舍一起吃那两个蛋糕时。另一次是在温泉度假村,杜禾敏在观光车上给她戴毛绒帽子时。 何欢正在走神,而站她前面的学生突然一哄而散。 篮球在传递过程中飞出界,正朝她这边飞来,千钧一发之际,近在咫尺的球又被谁一掌给拦下了。 可拦球的人却失去重心,栽倒在何欢面前。 “杜老师!杜老师!” “你没事吧杜老师!” 场内外的学生全都朝杜禾敏围拢,关心她倒地是否受伤。 何欢反应过来后,立即蹲下去扶杜禾敏:“杜老师,你,你怎么样了?” 杜禾敏侧身着地,穿的又是无袖,肩膀首当其冲,与地面摩擦出了一小片血痕。 “我没事。”当着一众学生呢,总不能装狗向何老师哭“疼”吧? “还说没事,擦破皮好大一片。” 何欢扶她坐起,抓着她左胳膊,“你抬起来,活动活动,看皮肉伤之外,筋骨有没有伤到?” “我耐摔,哎哟,嘶!” “走,先去医务室,校医若下班了,我再陪你去医院。” “真没……”杜禾敏话说一半又止住,宝贵的独处时间得来不易,“那有劳何老师了。” 有学生将杜禾敏放长凳上的外套取来:“何老师,这是杜老师的外套。” 何欢接了搭在手臂上,对学生们说道:“不早了,没吃饭的抓紧去吃饭,吃了饭的该回教室上自习了。” 杜禾敏借了点何欢的力,两人一同站起身。 她乐呵呵地跟学生摆手:“都别担心啊,打球哪有不小磕小碰的,我自己的事,你们心里千万别过意不去啊。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点擦伤,过两天就好了。” 学生们相继散了,杜禾敏反客为主地挽着何欢胳膊:“何老师,我好疼啊。” 何欢被异样的感觉袭击,心跳漏拍,目不斜视地朝医务室方向走。 如此贴近的距离…… 她第一次知道,女孩子运动出汗后的味道,一点都不难闻。 也或许,只因为这个人是杜禾敏,自己才会觉得就连她的大汗淋漓都散发着阳光的气息。 “何老师,你走慢一点,我腿也疼。” 叹了口气,何欢放慢脚步,但仍然没转脸看杜禾敏。 她的脸有些热,耳朵也有些烫,心脏还跳得格外快,每一种迹象都不寻常。 “何老师,楼楼约我们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她给你说了吧?” “嗯。” “何老师……” “杜禾敏你别说话了。” “……噢。”杜禾敏老实巴交地闭了嘴,手却越挽越紧,不让何欢溜走。 医务室还有校医在,给杜禾敏检查了伤势,确认只是皮外伤,且出血不多,便只做了清创处理。 何欢看着那一片血肉,攥紧手指:“不拿纱布什么的包扎一下吗?” 校医笑了笑:“要啊,我这不正要拿吗?包了纱布才方便穿外套,不然这天气只穿短袖,谁扛得住?杜老师你扛得住吗?” “……”杜禾敏跟这位校医颇熟,从一进来,就被看穿了。 “何老师是吧?帮我一个小忙行吗?” “您说。” “杜老师这人好动得很,我的医嘱她怕是不会听。”校医递了张消毒巾给何欢,再把一卷无菌纱布也递给她。 “麻烦何老师监督她,晚上她要是弄湿了纱布,你顺便帮她换换,免得小伤被搞成大伤。” “……!!”杜禾敏在心里疯狂给校医姐姐撒花,这波助攻也太给力了。 何欢擦完手,应了声“好”,然后在校医指导下亲手帮杜禾敏绑了纱布,又亲手为她穿上了外套。 临走前,杜禾敏悄悄冲校医姐姐比了大拇指。 可高兴不过几秒,她跟何欢一从医务室出来就迎面遇上了练思。 准确地说,不能叫做“遇上”,是她被练思给寻上了。 而且来寻她的不止练思一人,练思居然还带来了那个“相中”了她的公务员朋友! “杜老师,听学生说你打球受伤了,我……” 练思刚一开口,杜禾敏就如临大敌,直接抬手制止了她要往下说的话。 “练老师,你看到了,我很好,一点擦破皮的小伤而已。我要回宿舍换件衣服,就不跟你和你朋友多聊了,回见啊。” 说罢,她拽了何欢手臂就匆匆走往宿舍楼,全然不顾后方的练思跟其朋友追着喊了她好几遍“杜老师”。 何欢拧着眉,身后听不到她们的喊声了,才沉声道:“杜禾敏,你放手。” “不放,你跟我回宿舍。” 杜禾敏怕何欢误会,说什么都不肯松手,“我有话想问你。” “问什么?开学的时候我就把该说的都说了吧?” “开学是开学,现在是现在。” “你!” “何老师,”杜禾敏忽地回头,嘴角向下一瘪,“我都受伤了,你就不能心疼一下我吗?” “……” “你以前明明对我那么温柔,怎么就变了?我们还是同事、还是朋友啊,难道不是了吗?都不是了吗?” “……”何欢没辙,杜禾敏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她狠不下心,“杜老师,我的意思是不要在学校拉拉扯扯,你松开,我们各走各的。” “各走、各的。” 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何欢的用词后,杜禾敏终是松了手,神情失落,低眉敛目地说,“对不起,我刚刚冲动了。” 外套里的手机嗡嗡震不停。 她本来不想接的,但此刻她接通了:“喂,练老师,刚才很抱歉。” 第69章 嘴对嘴地亲了。 受了心伤的杜禾敏神色恹恹的,语气也恹恹的。 听电话那头的练思说道:“我没什么,只是我这朋友大老远过来,就是想当面再争取一下。打个招呼,聊几句了你再拒绝都好说,可你视而不见的做法,真的挺伤人的。” 练思也是为自己的朋友打抱不平,完全没料到的和善没脾气的杜禾敏会决绝至此:“都是女孩子,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嗯,是我的做法欠妥,她还在你旁边吗?在的话,电话给她,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杜禾敏右手拿手机,左手拿走何欢手里装着药和纱布的塑料袋,平静地冲她笑笑,再指了指教学楼。 用气声对何欢表示道:“你去办公室吧。” 说罢也不等何欢回应,就转身继续往宿舍走了。 她是乐观,是开朗,但不代表她的心不会伤、不会痛、不会难过。 练思叹气:“没在了,是人都有自尊心,她这回肯定该死心了,不会再缠着我帮她拉红线了。” “那等下次有机会,我再跟她道歉吧。”杜禾敏推己及人地想了想,更觉惭愧。 毕竟人家也没做过分的事,却连句话都没说上就被无视了,搁谁遇到这情况不堵得慌? 堵不了一周,也得堵个一两天。 就像她自己,这不也才刚自己给自己找堵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着急跟我们撇清关系又拉走何老师的举动,连我朋友看了都不免怀疑,问我,你拉的那个人是不是学校的单身老师,是不是跟你走得很近,是不是你喜欢或暗恋的人?我说哪儿能啊,何老师是……总之我还帮你们解释了几句。” 练思对杜禾敏是真当朋友在处。 但她也有感觉,杜禾敏对她没想往深处结交,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了。 “我跟何老师搭班教学,接触自然要多一些。谢谢你帮我解释。也实在抱歉,请你帮我转达歉意,希望你朋友别放在心上,也希望你们五一假期玩儿得愉快。” 杜禾敏这一路走得很慢,直到电话挂断,才走出不到十米的距离,距宿舍楼还有百米。 心下郁结,想抄个近路,于是改道跳下了操场。 走上跑道,她回身望了眼跟何欢分别的地方,那里早没人了,瞎期待什么呢。 期待何欢会跟来吗? 还是期待何欢再对她说一次——杜禾敏,我不喜欢你。 那么通俗易懂的拒绝,那么简单直白的拒绝,傻子都能听懂的拒绝,她一个感情经验、工作经验都不空白的成年人又怎么可能不懂呢。 ——何老师,那个,我介绍的相亲对象,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啊? ——杜老师,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们不合适。不是因为你的性别,是我不想谈,跟任何人都不想。 ——试一下也不行吗?我感觉得到,你不讨厌我,也不讨厌我的亲近…… ——不讨厌就等于喜欢吗?杜老师,我不喜欢你。这话可能听着很伤人,但我……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不用再说了。 这两个月为了避嫌,为了不让何欢觉得她会纠缠不清,她跟何欢单独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甚至每周跟练思吃饭的次数平均都有两三回,且周末也照常出去跟朋友聚会,该发的朋友圈也发了,何欢能点的赞也点了。 她还能怎样呢?还能问什么呢? 无论她再另外跟谁亲近,跟谁吃饭,跟谁喝酒,跟谁拍照,何欢都不会关心,更不会吃醋。 因为不喜欢啊。 不喜欢她,又怎会关心她的一举一动,怎会为她跟别人交往甚密而吃醋呢? 何欢对她已经足够宽容大度了。 起码没有将她关入死牢,她们还能在同一个学校上班,还能教同一个班,还能每天都见到面,还能很偶尔、很偶尔地吃个饭、聊个天。 该知足了。 杜禾敏。 那不是你惦记得了的人。 由于身心状态欠佳,杜禾敏打不起精神,没再去教学楼。最后一节自习课,拜托了林慧颜帮她盯一盯八班。 见隔壁班班主任来教室巡查,八班的学生都以为杜禾敏伤得很重。 还好林慧颜跟他们解释,说杜老师没大事,就摔了一跤,身体有点酸痛,休息一晚,明天就好了。 放学后,在教学楼一楼大厅处,从两边下楼的林慧颜跟何欢今天第二次不期而遇。 两人都很沉默,连招呼都省了。 林慧颜沉默,是在想明天该如何见楼以璇,何欢沉默,是在想等会儿要不要去看看杜禾敏。 上周文化学科的期中考试刚结束,这周九班还在进行美术专业的期中测试。 而明天下午是色彩考试…… “林老师。”行至一半,何欢先开了口。 “嗯?” “杜老师下午打球受伤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听说了。” “她左肩有一块擦伤,绑了纱布。” “……??” “校医说,怕她不小心会弄湿,需要及时更换。” “所以校医麻烦你帮忙盯着她些,对吧?”林慧颜笑了下,“何老师,关心的话和关心的事,不该假手于人的。” “……”感慨于林慧颜的精明,何欢有些羞愧汗颜,“你们也是朋友。” “可那些不会是我做的事,无关我们是不是朋友。我是怎样的人,何老师还不了解吗?” 她是了解,恐怕能让林慧颜做那些事的,只有楼以璇一个了。 何欢有一点点的羞恼,便也想看一看林慧颜失态的模样,索性“报复”道:“楼老师说明天有礼物要送我们,林老师可知是什么礼物?” 她看得明晰,昏暗中都从侧面看到林慧颜的眼睑颤了颤。 “看来林老师对此也无头绪。楼老师突然如此郑重地送礼物,也不知是何缘由,还以为林老师会知道些什么。” 楼以璇的礼物,她们三人都有份。 为了这份礼物,楼以璇还特意约了她们吃午饭,不,是特意约了她们先去车库。 足见礼物不是什么小物件、小吃食类的东西。 可何欢并不晓得楼以璇没约林慧颜吃饭,也没约林慧颜车库见,因为楼以璇没跟她说具体的时间,只在微信里说——【到车库了再联系你们。】 这个“你们”,在她惯常的认知里,是她、杜禾敏、林慧颜三个。 “林老师?” “我不知道。”林慧颜的心脏在一阵一阵地抽痛着,她甚至都不知道,何欢说的“礼物”有没有她的那一份。 为什么突然约吃饭,为什么突然送礼物,又为什么唯独她……一概不知? 电梯停在11楼,何欢也下了。 原本想随同何欢到1109看一眼杜禾敏的林慧颜,打消了此念头。 她刷卡进门,失态到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跟何欢讲。 何欢在她门前怔了怔,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后知后觉地懊悔了起来。 她不是存心令林慧颜“难堪”,她只是…… 只是觉得楼以璇近期的反常举动,很像是一种在和这片土地、在和她们“说再见”的仪式。 她担心林慧颜当局者迷,从而未有察觉,才有意地暗示、提醒。 话已出口,收不回了。 何欢沉郁着往前又走了几步,扣响1109的那扇门。 杜禾敏没想到何欢还会来看她,开门时以为是林慧颜,便也没顾上整理仪容。 身子躲在门后,就探了个脑袋,顶着一头乱成鸡窝的头发。 “何、老师?” 她才取下干发帽,抓乱头发检查了干湿度,准备再用吹风机吹干了睡觉。 身上穿的是凸点的夏款短袖短裤睡衣。 “才洗完澡?” “洗了有一会儿了,头发还没吹。” “纱布打湿了吗?” “……”房门是右内开,杜禾敏躲后面,露出的就是右肩头。 “你的肩,让我看一下。” 何欢站在门外,没说要进去,杜禾敏也没邀请她进去。 隔着一道房门相望,一人烧心,一人愁闷。 愁闷的那个先让了步:“杜老师……” 被喊到的人把脑袋也缩到门后,右手抓着门,额头顶着门:“你要看就进来看。” 何欢又被逗得乐了下。 尽管那么地不合时宜,尽管她们下午才不欢而散,但她一见杜禾敏,就总有开心的时刻会像流星那般毫无预兆地从她心间飞过。 带来阵阵暖意。 也带来一个个全新的惊喜。 仿佛只要杜禾敏在身边,就处处都充满了“稀松平常”的小开心。 “开心”明明是那么奢侈又极其珍贵的东西,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切切实实地感受过、拥有过了。 可在认识杜禾敏后的那半年时间里,突来的开心一次又一次地包围了她,日常中开心的事也比不开心的事多了许多。 然而春节在家的那一个月,见不到也没有杜禾敏消息的那一个月,她过得很不开心。 杜禾敏同她表白说的肺腑之言,她又认真地回想了好几遍。 不感动是假的。 但离砰砰直跳的“心动”又好像差了点什么。 而差的那一点,被傍晚打球的杜禾敏给补全了。 那一刻,她看到了杜禾敏闪光的另一面,与平日嬉笑逗趣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她心动。 真真切切的心动,却也只停留在了心动。 ——爸,你的苦心我明白,但不用再找人帮我介绍相亲对象了,对方条件再好我都不想见。我说过我不会再结婚,不是气话,也不是丧气话,是真的不想,很不想。 ——你才多少岁?怎么就不想结婚了?半路夫妻多的是,性格好的,家境好的,没有两全其美,能挑到二者占其一的也算不错了,总好过你一个人无依无靠。你不结婚,我哪天也走了,下去怎么跟你妈交代? ——交代什么?当初就是为了给妈、给你们一个交代,我才草率地跟江彬结了婚。结果呢?结果是我没有开心过一天,结果是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何欢,江彬是你自己选的人,我们有逼你跟他结婚吗?你不开心,你后悔,这些难道是我们造成的吗? ——是,你说得对,你们没有逼我,是我自己选的路,是我作茧自缚,是我活该。可是爸,既然你自己都说了你们从前没有逼过我结婚,那请你们现在和以后也都不要再逼我了。你不需要跟妈妈交代,我想妈妈她泉下有知,一定也不希望再看到我陷进一段不开心也不幸福的婚姻中去。 ——婚都还没结,你谈什么开心不开心、幸福不幸福。 ——爸,我很爱妈妈,所以不想她带着遗憾离开。可若她知道我会婚姻不幸,若她知道,知道我跟任何一个男人结婚都不可能会开心、幸福,却还为了让你们安心而逼着自己去跟男人结婚,她就不遗憾了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没你们想的那么柔弱,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我可以做自己的依靠,建自己的避风港,你就别替我想那么远了。放宽心,也少为我们操心,保重身体才好安安逸逸地颐养天年。 …… 周四这天,楼以璇来得早,十一点就到了。 接到她电话后,杜禾敏又给何欢打了电话,同行去车库取楼以璇一个人拿不动的“礼物”。 杜禾敏没去办公室找何欢,二人约了在教学楼前碰面。 她脚程快,比何欢早几分钟到。 等待何欢下来的过程中,人影还没瞧见,她自个儿的脸就红了又红。 心跳更是跟在山野间哒哒哒奔跑的马蹄声一样,胸腔都快给她撞出裂缝了。 昨晚她在门后等了会儿没等到何欢进屋,就又悄咪咪探出脑袋去看人还在不在,哪知何欢也刚好就在那个时候抬脚走进来。 一分一秒不差,她跟何欢脸对脸地“撞脸”了。 她本来要比何欢高一小截,可偏偏那时她歪着头,客观上消除了那段身高差,于是就几乎嘴对嘴地…… “亲”了何欢。 两个人当时都傻了。 还是她先回过神,一把将何欢给拉进了屋,她自己则背抵门,慌张到心都差点儿跳了出来。 后来何欢全程不再说话,但全程都红着脸。 洗澡淋湿的纱布早被她扯掉,原是想等下课了请林老师帮她重新绑干净的。 何欢来了,她便很自觉地把纱布、剪刀、胶带都摆桌上,也全程都不怎么敢跟何欢讲话,更不敢跟何欢对视。 纱布一弄完,何欢就走了。 独剩她在宿舍抓狂,死劲儿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不当心就演上了玛丽苏偶像剧的好戏,却又哀叹自己没偶像剧主角的那个好命。 半小时后才发了条微信过去——【汪汪汪。】 何欢没回复。 幸好,幸好今天楼以璇来了,她有正儿八经的理由再给何欢打电话。 就说楼楼是她的小福星吧! “何老师。”杜禾敏绞着手指头,拘谨又无措地喊。 “嗯。” 何欢状似不经意地抬眼,投向她一个淡如水的清澈目光,“无心之失,杜老师不必如此。” 无心? 是无心,也有心啊! 杜禾敏好想跟她说——“亲到你”是无心之失,但“亲你”一直是我的心之所往。 “楼老师只约了我和你,没有约林老师是吗?” “嗯。” 听出何欢话里有话,还挺惆怅,杜禾敏纳闷,“怎么了吗?” “没怎么。你胳膊好些了吗?” “好多了,没昨晚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了。” “少沾水。” “噢。” “少吃辣。” “嗯。”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多时便来到学校车库,而楼以璇正靠在车尾,拿着手机在发消息。 第70章 送了她一场日落。 【陆灵暄:大宝贝,我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我们都不放心,解决办法就是——我明天早上飞过去找你!】 【楼以璇:我提前做足了功课,旅行社和导游的资质,该查的都查了,还特地问了走过这条路线的网友,很安全。】 【楼以璇:灵暄,我想自己去走这些路,我一个人可以。】 【陆灵暄:好吧,那你把你导游和旅行社的电话也都发我,每天早晚跟我发语音,必须是语音或视频啊,只发文字的不行!】 【楼以璇:好,一定。】 陆灵暄是4月中旬的生日,楼以璇送了她一幅画,春节回来后就开始画,足足耗时一个月才画完。 以陆灵暄和徐雅宁的婚纱照为原型,二次创作,四尺整张篇幅的双人油画。 陆灵暄收到礼物喜欢得不得了,抱着她亲了好几口,将画挂在了玄关,一开门就能看见。 “楼楼!”杜禾敏向她招手,“我们来了。” “杜老师、何老师。”楼以璇收起手机,笑盈盈地打招呼。 “要送我们什么?还搞得怪神秘。” “不神秘。” 楼以璇打开后备箱,有三幅被硬纸板包装好的画,同样的4K大小。 纸板上分别用黑色记号笔写了—— 【TO:杜老师】 【TO:何老师】 【TO:林老师】 仅是看见物品的尺寸,杜禾敏就眼睛一亮:“这是…画?” “嗯,我的小小心意。” “楼楼,为什么啊?为什么突然……” 杜禾敏自己问着问着就红了眼,还能为什么,因为她要走了,要回澳洲了,这是在给她们赠送离别礼物。 想到再过两个月就要分别,就再也看不到楼以璇,杜禾敏的眼泪刷一下就掉了下来。 她上前拥住楼以璇:“你好烦啊,为什么这么早就送礼物。就不能再等等,等我下个月生日的时候,当作生日礼物送给我不行吗?” 那样她还能自欺欺人地骗骗自己,说楼以璇送的只是生日礼物。 “喔,原来我们杜老师下个月要过生日了呀?”楼以璇回拥,眉眼带笑,“那不得请我们吃一顿好的?” 可越听她笑着说话,杜禾敏就越是难过。 本来只是一时失控掉几颗眼泪,这下是怎么也收不住了。 “你要吃什么好的我都请,又不是只能生日的时候请。你是怕把我吃穷了吗?你就一张嘴一个肚子,吃不穷我。我也有存款的,好几十万呢,每周每月每年都可以请你。” “是是是,我们杜老师大方又率真,跟你交朋友,特别特别值得。” 等杜禾敏哭了会儿松开,何欢已经准备好了纸巾递给她。 原先的猜测,现下是确认了。 楼以璇这段日子的行为,真的是在跟她们、跟这片土地“说再见”。 “谢谢。” 杜禾敏接了纸巾,背过身去擦眼、擦脸。 何欢心头伤感,但楼以璇没说,杜禾敏没说,林慧颜也没说,她就继续当作不知道。 离别、离散的话题,总让人想躲,却又总是躲不开。 “画框有些重,我一个人不好拿。”楼以璇将她二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到画上,最先取出送给何欢的那幅画。 “何老师,很高兴认识你,很高兴我们能做朋友,也很谢谢你,祝你……开心。” 想来想去,“开心”的祝福是最接地气,最实在的了。 “谢谢,认识你,跟你们成为朋友,我也很高兴,很荣幸,很开心。” 何欢双手接过画抱在怀里,的确有点沉。 楼以璇又去拿另一幅送给杜禾敏的画,边拿边说道:“等回宿舍了再拆开看吧。画跟书一样,每个人看到的内容相同,但对内容的理解或许并不相同。送给你们,它就是你们的私有了,我不希望把自己的理解强加给你们,所以也不会过度阐释我的创作立意。但有一点要强调啊,我对你们都是真心实意,每幅画都是我对你们最真挚的祝福。” “啊?” 听了楼以璇的话,杜禾敏脑仁一疼,“楼楼你不能这样,我是理科生,看不懂怎么办啊?” 楼以璇轻笑,瞄了一眼也在笑的何欢后说:“杜老师,相信我,你肯定看得懂。” 杜禾敏:“……” 三人一人抱一幅画往宿舍走。 楼以璇跟着杜禾敏坐电梯在11楼下:“那何老师,我们老时间十一点四十楼下见,一块儿去食堂吃饭。” “好。”何欢点头,抱着画先回了12楼。 进了屋,楼以璇将自己要送给林慧颜的那幅画立靠在门边。 确定放稳了才收手:“杜老师,这幅画就委托你帮我转交给林老师一下了,我会发消息跟她说一声的,中午让她来取。” 杜禾敏一脸为难,努了努嘴:“你真不亲自送啊?我说的是当面,你当面送嘛。”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拆画?”楼以璇直起腰,拍了拍手看向杜禾敏。 “要啊,要。” 杜禾敏忙不迭地应道,迅速把画放桌上,到处找剪刀。 找遍了几个柜子抽屉都没找到,她立在屋子中央犯愁:“剪刀我放哪儿了……” “那个盒子里不是有小刀么?” 楼以璇走过去,从她去年中秋送的那个“花想月”锦盒里拿出一把水果刀,“用这个开就行。” “刀?我是怕刀子会不慎划出划痕……”那是楼楼送的画啊,她笨手笨脚的万一弄坏了,怎么对得起楼楼的心意。 “不会,我来拆。” 楼以璇送杜禾敏的,是一幅浴火凤凰。 她最开始想送一片春日的向日葵给杜禾敏,因为在她心中,杜禾敏是像太阳一般温暖又耀眼的存在。 可仅仅只是向日葵,又似乎还不够表达她对杜禾敏的祝愿。 太阳只发出光和热。 而人们接收阳光的反应各有不同。 有人觉得刺眼,有人觉得和煦,还有另外的一些人,会选择躲避。 凤凰…… 有光,有热,不仅是外在,它的内在也如此。 象征着经历苦痛和磨难后获得新生,且这种涅槃重生不单单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她望她予人光热,也予己辉煌。盼她此一生都潇洒,坚韧,幸福,安康。 …… 给林慧颜的消息,楼以璇是早早在对话框里编辑好了,卡点在上午放学的那道铃声响起后发送的。 【楼以璇:林老师,有一件礼物想送你,暂时放在杜老师那儿了,你中午回宿舍后随时可以去拿。林老师的情义,我铭感于心,礼物仅聊表心意,希望你喜欢。】 教学楼内,下课铃一响,林慧颜就拿起教案说了“下课”。 大中午的,通常没人会选在这个时间去问老师问题,学生要吃饭,老师也要吃饭。 可偏就陈青礼这位插班生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回数学课一下都要追着林慧颜问问题,也不管是第几节课。 她不厌其烦地问,林慧颜只得不厌其烦地答。 但今天,林慧颜没那么多耐心应付一个只问而不长进的学生:“陈青礼,以后你问我的每道题都必须抄十遍,在问下一道题之前,我要看到上一道题的抄写。这样你才记得住,才不会在考试的时候,明明问过的题仍然做不对。如果你只会问,而不会学、不会记、不会举一反三,那你问再多都是在白费力气。” “……”陈青礼愣在当场,怀疑林慧颜是吃火//药了。不,是更年期真到了。 “要么去把昨天问我的三道题抄十遍,下午再来办公室找我,要么拿着你的题,中午向数学课代表虚心请教,你自己选。” “……我去问课代表,就不耽误林老师吃饭了。”陈青礼抓紧练习册,灰溜溜地跑回了教室。 扒在门口观望的张筱被林见鹿拉走:“看够了吧?没戏。去吃饭。” 张筱挤在林见鹿身边,嘀咕:“你说陈青礼到底想干嘛呀?不会是想撬璇姐的墙角,对林老师有那个意思吧?” “别乱猜。谣言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哦,不说就不说嘛。” 张筱想想又焦虑道,“可是,这学期都过半了,一次也没见璇姐跟林老师互动,连何老师跟杜老师都像闹掰了一样,也不一块儿吃饭了。她们四个上学期关系很好啊,怎么过了个寒假就物是人非了。” “物是人非是你这样用的吗?” “呃……” “老师们的事,我们管不着。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就无愧于*心,也无愧于她们了。” “嗯,还是林学霸通透!受教了受教了!中午给你加鸡腿!” “张筱!说了不准这么叫我。” “可我没叫错啊,你在我们班稳居前三,谁敢说你不是学霸?你就是!” “你五一别来找我了。” “啊?好嘛好嘛,我错了,我不这么喊你了,林同学,林小鹿,你就再原谅我一回嘛,五一我给你带奶茶,超超超好喝的那家……” 306办公室里,林慧颜几乎是进门放下教案就又出门了。 脚步快得将往日的八分钟路程缩短成了五分钟。 杜禾敏下课前就回了宿舍,一直在等林慧颜来取画,门都没关,开着在等。 听到走廊上传来熟悉的高跟鞋声音,她便主动来到门口等候,想赶快把画交到林慧颜手里。 脚步声停。 杜禾敏已抱画等在门边:“林老师,这是楼楼送你的画,我和何老师也有份。因为你刚刚在上课,所以楼楼才……” “谢谢,麻烦了。” 林慧颜不想听解释,从杜禾敏手中接走画,转身回了她的1107。 她拆纸板的手法很有经验。 展柜里的那52幅装裱画,每一幅都是她让人单独包装,收货后又一幅一幅亲手拆的。 写有【TO:林老师】的那块纸板也被她小心剪裁成矩形,妥善放置在一旁。 而书桌上的画,她凝眸看了许久。 【林慧颜:收到礼物了,也看到画了,为什么送这幅画给我?】 【楼以璇:弥补一点遗憾。】 【楼以璇:少一点遗憾,就能多一些释怀。】 而多一些释怀,就能少一些惦记。 林慧颜看懂了楼以璇的话外音,也看懂了楼以璇的画。 她们曾错过八年的小牛顶日落,她们曾在九月份一同观赏过的那场日落,被楼以璇定格在了画纸上。 太阳染红了天空,坠入小牛顶之下,而小牛顶隐没在了慵懒又恣意的彩云之下。 楼以璇送了她一场日落,一场没有落日的日落。 林慧颜心中酸楚难忍,想多见一面:【下午放学早,一起吃晚饭吧。】 明天就正式进入五月了,地处南方的怀安市气温已显著升高。 正午时分,日头正盛,即便是在室内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微小的热浪在波动。 看着林慧颜发来的新消息,楼以璇浅浅叹息。随后搁下手机走到窗边,对着玻璃练习微笑。 原来爱真的有滞后期。 原来情感的传导真的存在时差。 好多时候,时光它太过厚重,又太过锋利。而被逼无奈的人们只好一边捂着深不见底的伤口,再一边诉说着对眼前苟且的热爱。 因为她也曾以为那些被岁月发酵过的爱意,终会在重逢后的某个雨夜里长出新芽。 可雨季结束了,爱意仍没发芽,而是被淋成了一张张褪色的旧照片。 旧照片里漂浮着无数个她——在路灯下捧着滚烫心脏等林慧颜下班路过的她,在无数个凌晨三点熬夜赶绘给林慧颜第一份礼物“花颜”的她,为了再看林慧颜一眼而不顾一切横跨太平洋回国的她…… 然而这些掷入深潭的星火,甚至未曾溅起一秒的回响。 情感货币早已恶性通胀,许许多多在月光下摊开肝胆的人,最终都成了情感期货市场的失败操盘手。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失败就是失败。 现在的她也终于懂得,有些人爱一个人爱到骨血震颤,却依然能独善其身,有些人被思念啃噬心脏,却依然能全身而退,就像有的收藏家会将高价拍来的稀世瓷器锁进保险柜,以此来告诉世人——最深沉的爱,有时需要以失去的形式才能永存。 她已经全心全意地用尽了各种温柔的方式去爱林慧颜,如果锁进保险柜是唯一有效的一种,那么她也愿意效仿。 斜阳渐渐漫过窗台,鲜明的光影是如此丰盈,何必再过度解读每个季节? 花只是花,不是蝴蝶的浩劫。 雪只是雪,不是失意者的止痛药片。 落叶也只是落叶,不是秋之过,也不是风的罪。 她们,谁都没错。 想要更快地释怀,更快地放下,最核心的办法便是接受结局。 不再为结局配不上过程而不甘心,不再多做任何一件自我感动的事,不再多说任何一句毫无意义的话,也不再计较有关对方的任何得失。 楼以璇接受了结局,从温泉度假村回来那天就接受了。 其实她早输了。 负隅顽抗至今,也仍没等到花海在荒芜中盛开。 她像棵在山火中被烧了一半的树,钉死在季节冻坏的病骨上。 吞下许多斑驳和腐朽的黑夜,又努力的为自己镀上蓬勃生长的期待。 此刻,她不走向春,不走向夏,不走向春夏秋冬任一季节,和煦的风也自己会来。 不管是柔软的绿意,还是无法避免的枯败,自有定数。 此刻,她自己澎湃,做一朵花,自己盛开。 所以她微笑着打字回复林慧颜:【很抱歉,我下午要赶时间去机场,下次吧。】 按理说对话到这就该完结了,但令楼以璇始料不及的是,林慧颜还没完。 【林慧颜:好,下次。】 【林慧颜:那就节后那周的周四晚上,我请你吃晚饭。】【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0-80 第71章 林慧颜小气鬼! 往年的五一节,林慧颜都会和父母在五月二号回老家,因为这天是刘云芬的生日。 毕竟是对她有生育之恩的亲生母亲,且这事在村子里并非秘密。 一年到头他们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春节、五一、中秋,如无特殊情况,也就这三回。 至于亲生父亲…… 林家光的生日在六月中旬,他们五一回去就带上双份礼物也为他庆贺了。 但今年…… 春节闹得太难看,林慧颜实在不想再去碰灰,周春萍和林家忠也没提回老家一事,一家三口就平平静静在家过假期。 2号这天,林慧颜起了大早。 不但做了早饭,还出门买了饺子皮和饺子馅儿食材。 看她买回来的东西,周春萍喜上眉梢。 “这几个月我也没问你,你那个,你这个,是包来给她吃的吗?” 上回的香菇肉陷饺子,楼以璇是一个没吃,也正因知道了这点,周春萍都没敢再问女儿。 林慧颜“嗯”了声,却又道:“不一定能吃到,放冰箱我自己吃也一样的。” “哎哟,你真是急死我了!” 周春萍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拍腿,“私奔,私奔不懂啊?你们两个在怀安待不下去,那就去别的地方待,两个大活人,还能饿死不成?!” “……”这话委实把林慧颜给惊住了,她失笑道,“妈,哪有你这样撺掇自己女儿带别人家女儿私奔的。” 带楼以璇私奔。 私奔去哪里呢? 丢下双方日益苍老的父母,去没人认识她们的城市生活,她们就能安稳度日了吗? “我这是对我女儿有十足的信心好吧?” 周春萍从林慧颜手里拿走几个袋子,往厨房走,“妈相信,不管哪个女孩子跟你在一起,只要你们相互喜欢,她都一定会很幸福。再说我都不介意我女儿把女朋友当小孩子宠,怎么她家父母还介意啊?” “……妈。”越说越像她跟楼以璇谈上了似的。 不仅没谈上,是又将再次分离。 长久的分离。 或许比上一个八年还要长久,还要遥远。 “慧颜啊,你听妈说,但凡爱孩子的父母,归根结底都只是希望孩子能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伴侣,希望她们两个人能够开开心心地把日子过好。” “如果她父母一味地只想让她嫁给他们觉得好、他们觉得合适,而她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人,那他们就不是真的爱她。” “既如此,你还犹豫什么?父母不爱她,你又畏首畏尾地不敢爱她,你想想她该多伤心、多无望?” 母亲这番堪称指点的掏心窝子的话如同醍醐灌顶,顿时让林慧颜如梦初醒。 她从没想过的一种可能就是——楼以璇虽然被父母悉心呵护长大,却不是真的幸福快乐。 父母对楼以璇的“爱”更多的是他们自身意志的投射,是为满足将女儿养育成才的私欲,从中获取某种成就感,而非真正地期冀着女儿能活成“楼以璇”自己。 就像她。 哪怕远离了陈腐守旧的亲生父母,远离了平新镇那个闭塞僵化的是非地,却仍然日日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三十八年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一万三千八百多个日夜,却没有一天活成过“林慧颜”自己。 那楼以璇呢? 楼以璇如今的模样,是她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吗? 或者,只是她父母期望的样子? “快快快,林翠丹打电话来了。”林家忠慌慌张张地出现在厨房门口,“要怎么说?她尖嘴薄舌的,我说不过她。你们俩倒是吱个声啊。” “说什么?实话实说,就说我们没空,说我气没消,不想回去跟她妈吵架。” 周春萍把装菜的袋子往料理台上一扔,滚出几个香菇来。 有一个滚到了地上,看得林家忠手一抖,一不留神就把电话给挂了。 响彻整个厨房的铃声突然停了,周春萍和林慧颜齐齐看过去,等着听他怎么跟林翠丹“硬气”。 “……”林家忠吞吞口水,忐忑地往前走两步,将手机塞给了周春萍,“这个家你做主,你说什么是什么。” “林家忠!” “反正我不离婚!” 林慧颜摇头笑着,蹲下去捡那颗香菇。 林家忠火速逃离了厨房重地。 林慧颜把香菇放回袋子,伸手:“行了妈,手机给我吧,我给林翠丹回电话。” 周春萍翻个白眼:“你爸说不过,你就说得过了?” “……” “走开走开,我现在是看到你也烦。” “……” “你就忍吧,忍忍忍,忍到人家对你彻底死了心,有你哭的。” “……” 见女儿也被“骂”得灰头土脸地从厨房出来,林家忠背起手来问她:“你跟你那个对象怎么回事?特别是你,你怎么回事?” 林慧颜哑口无言:“……” 必定又是秦凤茹背着她跟周女士揭她老底了。 防不胜防。 “唉,也没事,你多吸引点火力,免得你妈成天张嘴闭嘴就跟我提离婚。” “……” 没一会儿,周春萍打完电话来到客厅。 冷着张脸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扔在林家忠腿边:“说林老二下个月七十大寿,姐弟俩准备在镇上最有档次的那家饭店给他大办酒席。还说就她爸那身体,也说不好还有几年可活,希望我们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看在她爸妈给我们生了个这么有出息的女儿的份上,能回去给林老二祝个寿。” 周春萍打电话的声音不算小,客厅的林家忠、林慧颜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一些。 她没直接答应说要回去,只说该给的礼金,他们一分都不会少。但想要多的,就别指望他们了。 “到时顶多我跟你爸回去一趟,你那份礼金我们帮你带回去。”周春萍看着林慧颜,“他们请的那些乡里乡亲,人多口杂的,指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外加春节闹得那么不愉快,刘云芬和林翠丹那两张大嘴巴,怕是早把“林老三一家”忘恩负义的“家丑”给宣扬出去了。 林慧颜没点头,也没说好不好,只道:“尚早,等下个月视情况而定吧。” …… 五一节后上课的第一天,即周三,下午还没到放学时间,林慧颜就开车去超市,买好了明天需要用到的菜。 她说请楼以璇吃晚饭,是想请楼以璇到家里吃。 周四下午她没课,中午便可先回家把菜都备好,放学后再回去,三道菜下锅炒了就能吃。 香菇肉陷的饺子,也能煮给楼以璇吃。 可事情并未如她所想般顺利。 周三晚上,她又一次收到了楼以璇的【抱歉】和【下次】。 【楼以璇:林老师,抱歉打扰了,由于我个人的原因,明天下午九班的课我没法去上了,专业课这边已向刘老师报备,他会协调安排。也再次抱歉,晚饭的事,下次再约吧。】 收到消息前,林慧颜在朋友圈刷到过楼以璇近几日发的图文动态,知道她去了何处采风。 位于边境的热带雨林。 想到这,林慧颜不免担忧了起来。 【林慧颜:是在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回不来吗?】 【楼以璇:不是,已经回怀安了。林老师请放心,下周的课我会准时去上的。】 【林慧颜:那是什么?如果单纯是不想跟我吃饭,你可以直说。】 好几分钟过去了,楼以璇都没有再回消息,林慧颜这才醒过神,为自己上一条的极端发言而不齿。 责怪自己因期待落空导致昏了头,居然恶意揣测楼以璇。 就算楼以璇真的不想见她,也断不会以“缺勤”不上课的方式来躲避她。 【林慧颜:方便接听电话吗?】 【楼以璇:不太方便。很晚了,林老师早点休息,晚安。】 果然生气了。 林慧颜越想越懊恼,也越想越慌,如何睡得着? 她点进楼以璇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是前天发的,照片和文案都没什么异常,从中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思虑再三,在杜禾敏和刘老师之间,她选择了向刘老师打探楼以璇无法来上课的“原因”。 【林慧颜:刘老师,听楼老师说明天下午她的课由你另行安排,想了解下具体情况,方便跟我说一下吗?你发语音,或者我给你打电话。】 时间确实不早了,若刘老师不回她消息,证明已经睡了,她也不便将人吵醒。 好在,刘老师很快就给她打了语音过来。 “喂,林老师,小楼都跟你说了哈?我也是晚上才临时接到她电话,说医生要求她住院观察两天,明天只能调课。我这边刚……” “住院?她怎么了?受伤了吗?”林慧颜语调拔高,急切地打断了刘老师,一连三问。 “嗯?是啊,她没跟你说吗?好像是被什么有毒的虫子咬了,感染加过敏,还挺严重的。她给我发了医院的诊断报告,我忙着上课和排课,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她的诊断报告能转发我一下吗?辛苦刘老师了。谢谢。” “哦,行啊,行,我转给你。” 两分钟电话结束,林慧颜都没问一句明天下午的美术课谁来上。 等到刘老师转发来的诊断报告后,更是连一句“谢谢”都没回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对报告单的研究上。 红火蚁。 刘老师口中的“有毒的虫子”。 被其叮咬之后,皮肤会红肿和起水泡,同时伴有如同烧伤般的痛感以及瘙痒感。 一旦挠破皮肤,极易引起伤口感染,持续数天或数周。 若是过敏体质的人被咬伤,很有可能引发过敏反应,严重时或产生过敏性休克,危及生命。 而那么不巧,楼以璇本身就是过敏体质。 可及时用于清洁消毒伤口的肥皂类碱性溶液,楼以璇都不能用。 …… 医科大附属医院是离楼以璇公寓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 也怪她自己太掉以轻心,在林子里作画的时候太专注,没留意到有蚂蚁爬到了身上。 事后才感觉到疼痛,还以为就是被普通的蚊虫叮了几下,没往心里去。 周二返回怀安的行程很赶,一路奔波劳累,到家洗完澡就睡了,等她睡醒才意识到自己左边脚踝的疼痛感很不对劲。 再一看,脚踝处围绕几个红点点的部位,又红又肿,还起了水泡,触目惊心。 她吓坏了,赶忙给陆灵暄打了电话。 在等陆灵暄来接她的过程中,她又电话联系了导游,讲明自己昨天疑似被叮咬的情况,导游让她发了伤情照片,基本确定罪魁祸首就是——红火蚁。 到了医院时,除了局部的灼烧感增强,楼以璇还逐渐感到头晕目眩、恶心反胃,一直咬着手背才让自己忍住了抓挠伤处的冲动。 对症治疗、用药,入夜了,仍旧乏力,头皮发麻。 靠止痛药才能睡一会儿。 周四的课是上不成了,林慧颜的那顿饭也吃不成了,只盼着能尽快控制住病情,过敏症状能来得轻缓些,早点出院。 在医院躺了一晚,楼以璇只觉得骨头都软化了,坐起来都吃力。 窗户大开着,有新鲜空气涌入,也有阳光照入,可她还是闻不到草木的气味、阳光的气味。 还是只闻得到医院那股特有的气味。 她坐靠床头,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戴了蓝牙耳机,握着手机在等Kinla的电话。 约好了11点打来。 但11点已过,先响起的是敲门声而不是手机铃声。 “请进。” 她住在楼层较高的单人病房,相对安静,隐私性也更强。 护士进出都会随手关门,常规情况下也会敲门征得病人同意后才进来。 门把手压下的声音、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再是平底鞋的声音…… 来人竟是——林慧颜? 楼以璇吃惊地盯着门口,吃惊地盯着那个意想不到的人,这个时间点,林慧颜不是该在九班上课吗? “林……” 一句完整的“林老师”还未喊出口,手机就响了。陌生的海外来电,毫无疑问是Kinla。 大老板日理万机,时间宝贵,况且她跟Kinla有约在先,理应先谈她们的要事。 “林老师请坐,我先接个电话。” “嗯。” 林慧颜左手提着东西,视线停驻在楼以璇置于被子外的左脚上。 脚踝以上缠了约有10厘米宽的纱布,患部面积那么大吗? “喂,Kinla,你不守时,晚了五分钟。” 在楼以璇与别人的轻笑声中,林慧颜黯然心酸地抿了抿唇,走至床尾靠窗的沙发椅坐下。 医院外的目之所及处,有一个停业多年的开放性儿童乐园。她一偏头,就看到了乐园里的摩天轮。 ——林老师,下回要再从这边路过,我们顺路去坐一次摩天轮好不好? ——那是儿童乐园。 ——我不信摩天轮只让儿童坐。 ——大人带小孩坐。 ——你是大人,我是小孩,我们正好一对啊。 ——一对什么? ——一对大龄儿童。 ——你是,我不是。 ——林老师,你好不公平,我都请你看小牛顶的风景了,你就请我看看怀安市的风景嘛。 ——车窗外的风景不够你看吗? ——小气鬼。 ——在骂我?我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林慧颜,小气鬼! 回忆和现实交织着,美好与苦涩也交织着,越缠越紧,像乍起的龙卷风,拉扯着林慧颜的心脏。 “画都没弄坏吧?” “当然,不论我在国内还是澳洲,我的画依然由博纳艺术馆全权代理。” “最信你啦。” “不怕,所有的销售或展览事宜,你决定就好。” “嗯,可以联络我妈妈,她知道的。” “哦对了,你别再打着我的名义送他们贵重物品了,我爸都在怀疑你的用心了。您老人家行行好,饶了我,也饶了我爸妈吧嗯?” “金仪琳,送你一个中文词,为老不尊。听不懂就让你的特助好好跟你翻译一下。” “我才不生气,我心情可好了,身体也好,您老人家自己保重。” “好啦不跟你说了,我这儿还有别的事呢。” “嗯,我保证,我发誓,肯定一定第一时间就跟你汇报。” “Bye,loveyou,andthankyou。” 跟Kinla通话时,楼以璇也时而会瞥一眼窗边的林慧颜,见那人望向窗外后迟迟没动静,也想起来了从那个角度看出去,恰好是那座早已经荒废但仍未拆除的摩天轮。 也是她曾央求过林慧颜陪她顺路去坐一次,但她们却再也没顺路过一次的摩天轮。 通完电话,病房安静了下来。 林慧颜回过头。 可床上的人一对上她的眼,就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你的……” 然而林慧颜刚一开口,楼以璇的手机就又响了,是一通有备注的海外来电。 楼以璇想也没想地接起:“喂,妈妈。” 无论是声音或表情,都透露着喜悦,仿佛等这通电话很久了。 第72章 楼以璇不要她了。 “要不是你干妈发消息跟我说,你是不是就打算瞒着?楼以璇,你都住院了,这算小事吗?” “对不起,对不起,妈你别动气,我真的……” “不要跟我说那些‘你没事’‘你不想我们担心’的话,没用。” “噢,那我不找借口,跟你说点别的,不让你烦的。昨晚灵暄在医院陪了我很晚,等我睡着后她才离开。今天很早呢干妈就给我送早饭来了,煎了我们都喜欢吃的鸡蛋饼。等会儿中午,雅宁姐也会给我送饭来,雅宁姐做的饭特别特别好吃,你不信我,也要信爸爸吧?干爸昨天下午也来看过我,预存了一大笔医药费,让我在医院吃得好住得好,一分钱没花。” 楼以璇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每一句甚至每一个字都带着笑意和暖意:“妈妈,我们在国内也有很多家人,他们跟你一样很爱我,所以我才有恃无恐了一点点。听我说了这些,你能不能不生我的气了?”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都没声,楼以璇敲一下屏幕点亮看了看,还以为通话中断了。 但通话计时仍在继续,莫非是出现了别的信号故障? “妈妈?你在听吗?” “嗯。” 可算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楼以璇将拿开了点的蓝牙耳机迅速塞回耳朵。 怕听不清似的,捂着左耳。 “那,等晚上灵暄过来,我们再一块儿给你和爸爸打视频?” “好,你乖乖养伤,听医生的话,不要急着出院,不要惹我生气。下午换药的时候拍几张照片发我。” “……照片就不了吧,看着有点……” “楼以璇。” “好的妈妈,我拍。” 跟母亲的这通电话打得比跟Kinla的那通电话时间要短,两通电话都很让楼以璇舒心。 春节她决意回澳洲,父亲为了等她,也改签了晚两天的机票,和她同行。 因为她基于思念的示弱与服软,终于和母亲破了冰。 26年多来,独自回国那半年是她第一次和母亲相隔那么远的距离,第一次和母亲分别那么长的时间。 也是她第一次小别重逢后,不顾形象地埋在母亲怀里大哭。 那不是只积累了半年的委屈和思念,是积累了整整26年的爱和依恋,以及一日日叠加的愧疚。 母亲接受了她的眼泪,也接受了她的拥抱。 还吻了她的额头。 她知道,母亲原谅了她的任性,又或者,母亲从没怪过她的任性。 那半个月里,她去见了澳洲的朋友、老师,和她们聊画、聊工作、聊感悟,也像从前那样陪Kinla出席了一次宴会。 还和父亲母亲一起开启了一场即兴的环城自驾游。 在很多他们共同生活了八年却从未共同踏足过的地点都留下了他们共同的足迹。 澳洲的生活其实很好。 除了没有林慧颜,什么都好。 “不好意思啊林老师,都是很重要的电话。” 结束通话,楼以璇先是向林慧颜表达了“冷落”她的歉意,再又问她:“您,你是从刘老师那儿得知我住院的吗?” 这问题算多余一问,工作关系里,她只跟刘老师报备过,林慧颜自然也就只有这一种途径。 于是她也没等林慧颜回答,身体坐正了些:“我这情况不算很严重……” 可能是一下子动身猛了,撑起后,脑袋一阵眩晕,还有些犯恶心,想干呕,但仅仅过几秒就好了。 医生说了,根据个人体质不同,红火蚁毒液中的毒素严重的会影响神经系统、消化系统,导致头痛、头晕、恶心、呕吐等症状,可能会持续数小时乃至数天。 她就是倒霉的那种,被小小的毒蚂蚁咬进医院,咬到住院,这经历说出去怕都得遭人“耻笑”。 林慧颜已快步来到床边,手掌托着她的后背:“是头晕了吗?” “应该是躺久了。” 楼以璇穿着从家里带来的春秋款家居服。 棉质衣料下也穿得有内衣,可林慧颜的掌温太过灼热,只一接触就透进了布料。 她不得不把背挺得笔直,不想让背脊陷进林慧颜的掌心,被那温度灼伤。 林慧颜知趣地撤回了手,看着楼以璇左手背上的青色针孔轻声问:“今天还要输液吗?” “上午输过了,昨天也输了好几瓶,留置针刚拔。” 楼以璇对医院不陌生,对医疗器械也不陌生,几乎每年都要去几回。 有时是自己去,有时是陪父亲或母亲,他们一家三口都曾是医院的常客。 自己经历的也好,旁观到的也罢,各类疾病、伤病都已激不起她内心对病痛或死亡的恐惧。 林慧颜又变作雕塑了,默不作声地杵着。 楼以璇掀开盖在腰间的被子,作势要下地:“麻烦林老师让让,我要去一下卫生间。” 拖鞋在这一侧,林慧颜只得退开了点:“需要我扶你吗?” “不用,伤的不是关节,能承力,也能自己走。” 楼以璇拒绝了。 她进卫生间主要是为了平复情绪,调整状态,怕自己又对着林慧颜失态、失控。 上次在林慧颜宿舍是太委屈才崩溃。 这次…… 她不委屈,而且有很多爱她的人给了她力量。 应该崩溃不了。 脚步一重一轻地走去卫生间,慢悠悠地洗了把脸又洗了个手出来。 楼以璇指指林慧颜带来放在小方桌上的东西,主动找话聊:“那几样是林老师带给我的吗?” “嗯,说了周四要请你吃饭的。” “……”说的是吃晚饭,现在大中午的,吃什么晚饭?保温桶里的晚饭吗? “炒了几个菜,可能没有徐老板做的好吃。你尝尝看,吃得下就吃一些,吃不下别勉强,倒掉也没什么,我不介意。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养病期间营养要到位。” 她跟何欢调换了早上的第一、二节课。 两堂课一上完就回家做饭,马不停蹄地赶来医院,在住院部护士站问到了楼以璇的病房号。 保温桶是之前秦凤茹给她送饭来,洗净后留在了新家。 今天帮她省了点时间。 楼以璇看眼手机,这都过十一点半了。 雅宁姐大概率是在来的路上,她不好打电话干扰她开车,也不好在电话里说:雅宁姐你今天中午不用来给我送饭了。 专为她做好的饭菜,不送来给她又该给谁呢? 这两天本来胃口就不大好,两份饭菜她是撑死了也吃不完的。 “劳你记挂,费心了。” 楼以璇有礼有节,面上带着微笑,“既然保温桶装着,那先别动它吧,我下午晚点儿吃。等下周我去天木中学上课,再把保温桶给你带过去,你看行吗?” 林慧颜若有似无地“嗯”了声,从另一个纸袋里拿出四个玻璃材质的保鲜盒。 “西瓜、蜜瓜、蓝莓、葡萄,都洗干净了,里面有水果叉,盒子也下周一并带来还我即可。” 看到分别洗好、切好装盒的水果,楼以璇稍微有那么点受宠若惊了。 她偷偷的、偷偷的吸气又呼气,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谢谢林老师。”她走近林慧颜,笑容比刚才更加明媚,“都是我爱吃的水果,我会吃得一块都不剩,绝不浪费。” 距离一拉近,林慧颜便再次嗅到了楼以璇身上的药味,她也很想看看楼以璇的伤,想知道楼以璇的小腿究竟伤成了什么样。 会不会和网上的示例图片一样肿出一个鼓包,烂出几个血洞? 她想陪她养伤,想为她擦药,想做她的拐杖,想跟她说:不难看,不恶心,人体肌肤的再生能力很强大,它会很快完成自我修复,很快。 可是,楼以璇不缺爱,不缺陪伴,不缺关心。 ——我有手有脚,有能力赚钱,我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就像你一个人一样。所以林慧颜,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过去这八年,没有我的这八年,你一个人过得好吗?你真的、过得好吗? 她过得不好。 没有楼以璇的那八年,她过得比人生前三十年更不好。 然而她所缺失的那部分东西,楼以璇都拥有,所以楼以璇的“就像你一个人一样”这句假设,是不成立的。 楼以璇怎么可能像她一样呢? 又怎么可以像她一样呢。 人见人爱的人间精灵,任何人都抵挡不了精灵的亲近,只要她想,她能获得任何人的宠爱。 而这些“任何人”里,包括自己,却也不会再有自己了。 楼以璇不会再撒娇对她说“拉下手不过分”,也不会再对她说“林老师,抱一下”,更不会再对她说“林慧颜,亲我”…… 她和她所有的暧昧与温存皆已止于那句——求你了,别碰我。 秦凤茹骂她渣,母亲骂她胆小,那是她们都没见识过这只精灵有多美好。 美好到,让她不忍染指、玷污半分。 五月的风轻轻柔柔吹来,撩动林慧颜前几日刚去染黑的长发。 她移步到窗前,心房里的情丝在风中动荡得厉害。 “已经想好,也决定好了吗?” 命运似在惩罚她的迟钝、她的懦弱、她的不勇敢,每当她找到了一点理由、鼓足了一点信心决意向前踏出一步时,又总是被肆虐的暴风以千军万马之势残酷击退。 那是命运最不可一世的强势与威严。 她想告诉楼以璇“我们可以”,但楼以璇已经越走越远,不要她了。 她想给楼以璇亲吻和拥抱,但楼以璇身边已没有了她的位置。 她想问楼以璇在澳洲的生活好不好,可楼以璇的两通电话让她知道了,楼以璇在澳洲很好,澳洲的人也很好。 楼以璇正在做的就是最真实又自在的自己。 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她又怎能肆无忌惮地叫出“金仪琳”的大名,怎能旁若无人地同母亲倾诉、撒娇。 清风将林慧颜的低喃送至楼以璇的耳畔,化作音符拨动着楼以璇的心弦。 想好了吗? 她好像从始至终都没跟谁说过:我*决定回澳洲了。 是陆灵暄有一回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趣问——是不是离家出走一遭后才发现还是妈妈的怀抱最温暖?是不是不想回国了? 她回答陆灵暄说——可能吧。 也不知陆灵暄是怎么把话传给杜老师的,让杜老师如今对她“决心回澳洲”这件事深信不疑。 她是动摇了,而不是决定了。 母亲也并没要求她,必须等她回澳洲才能照常维持母女关系。 若是那样,母亲今日又怎会急急打来电话关心她? “林老师指的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楼以璇单脚受力站着累,她坐回床边,幽幽地望着林慧颜孤单又寂寥的背影,“这两日受病情影响,脑袋挺晕的。林老师有话不妨直言,我能说的,都会说。” 咚咚咚—— 敲门声再度响起。 甚至都不需要楼以璇说“请进”,门外的人就说着“以璇,我进来啦”推开了门。 第73章 林慧颜烦死了! “雅宁姐。” 楼以璇回头看门那边,并未起身,只甜甜地笑着,“林老师来看我了,你见过的。” “是见过,还见了两次呢。” 徐雅宁脸上笑意不减,边往里进边说道,“上回有事提早走了,招待不周,林老师没怪我吧?一直等你们再来,结果一个都不来了。” “徐老板言重。”林慧颜也已转回身,与徐雅宁面对面,“虽然我们几个上班时常见,但周末也各有各的事,比较难凑在一起,很久没约过了。” 两个阅历丰富又沉得住气的女人,内心活动再多,能浮于表面的情绪无非就淡漠和微笑两种。 没有哪种比哪种更高级,都是社交手段罢了。 桌子上的银灰色多层保温桶和并排四个的玻璃盒太张扬,徐雅宁心里咯噔一下,暗恼自己是不是来得太不是时候。 她瞪了瞪楼以璇:“林老师在,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她可太不适合当电灯泡了。 当个大醋缸还差不多,装林慧颜倒出来的醋。 “……”早说你就不来了,那哪儿行,“我想你在开车嘛,开车要全神贯注,安全第一。” “喔,是哈,谢谢你为我考虑,你也知道安全第一。” “……”楼以璇对对手指,“雅宁姐,不会有下次了,我下回再去那种蛇鼠虫蚁扎堆的地方就全副武装。” “别跟我说这个,我听不得。”徐雅宁抖了下,她最怕软体动物和那些不明虫类。 “噢。” “还噢,你就是胆子大,也没个人管管。” “……”训我就训我,雅宁姐你看林慧颜干什么呀? “林老师既然都来医院探望了,想必已经知道她是怎么伤的了吧?” “嗯,知道。” “我看呐,哪日你给她引荐一位生物老师,帮她科普一下野外有毒的花花草草和,就她刚说的那几样东西,免得她不长记性,一在外面画起画来,什么都顾不上。” “……”林慧颜没及时应话,是因为她真的在思量徐雅宁的提议,“可以。我是说,徐老板的提议很好。” 楼以璇:“……” 徐雅宁冲楼以璇挑挑眉:“是吧,安全第一。” “是,安全第一。”楼以璇陪笑,忽然有种离群的小绵羊以为发现了能避风避雨的洞穴,却不料是误入狼窝,只能束手就擒的壮烈感。 两只狼啊,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有一天会在心里把林慧颜和徐雅宁都比作“狼”。 而那两头狼还在对对方笑。 她们有什么好笑的? 当着她一个病人,她们倒相见恨晚起来了吗? 楼以璇怨念深重,笑着打岔道:“雅宁姐,你是来给我送饭的还是来交朋友的啊?你们要是投缘,可以约去咖啡馆之类的环境清幽些的地方,好好坐下聊。” 被她这一“搭桥”,那两人都收敛了笑。 徐雅宁提着“又见小酒馆”的打包袋,往桌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她觉得自己不该留在这儿当电灯泡,可又搞不清楚这两人到底什么心思,怕自己擅作主张来了就走,反倒令楼以璇身陷“困境”。 毕竟楼以璇的感受,才是她作为姐姐或朋友该第一位考虑的。 “徐老板把午餐放这儿吧。” 林慧颜将几个玻璃盒摞起,腾出更宽的位置,“你做的菜,应该会让人更有食欲。” 楼以璇:“……” 徐雅宁:“……” 面面相觑,一个摇头,一个挤眉。 徐雅宁自己的情感经历也挺糟,所以做不来爱情军师。 “你啊,有口福。” 她放下袋子后,走到床边拍拍楼以璇的肩,嗔道,“这么多菜,总有能让你胃口大开的。我来前还担心你今天也食欲不振,两个菜做少了,你没得吃。” “什么啊,我是怕你做多了,我又吃不了,浪费。雅宁姐亲自下厨哎,我怎么敢……” 楼以璇说话声渐小,“那不得被某人又打又骂……” “她敢。” 这边两人打着暗语,那边一人暗自神伤:“我来了有一阵了,中午还要回校,就不久留了。” 徐雅宁和楼以璇闻言,双双色变。 楼以璇是如释重负,徐雅宁是默然叹惋:这醋缸她是当定了。 都闻到酸味了。 “雅宁姐,你帮我送送林老师。” 楼以璇拉拉徐雅宁的手臂,再望向林慧颜,声音轻缓,“林老师,今天多谢你百忙之中还抽时间来探望我,谢谢你的爱心餐和水果,我们下周学校见。” 她和林慧颜的视线相逢在春末夏初的清爽微风里,像轻如羽毛的蒲公英,被吹向不知何处的某个遥远处。 她们没有春天。 怀安的春天里,从来都没有她们。 林慧颜贪恋地多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嗯,下周见。” 她再一次失去了她的精灵,失去了她的……春天。 徐雅宁尽责地将林慧颜送到电梯间,目送她进了电梯:“林老师慢走,有缘再见。” “再见。” 电梯门在林慧颜的“再见”声中合上。 徐雅宁深吸一口气,掉头回病房,全然不知那部下行的电梯刚下了三层楼就停住,里面的人也出去了。 在卫生间洗了手,徐雅宁没关病房门:“你先吃饭,门就开着啊。” “嗯,开着通通风。” 楼以璇坐去了林慧颜坐过的那张沙发椅,贴墙的保温桶也被她移至面前,双手捧着。 徐雅宁好笑道:“人没走的时候,你不是看都不看人家一眼?也不婉言留一下,紧赶着就让我帮你送。人走了,这会儿倒抱着保温桶不撒手了。胃口好了是吧?想吃保温桶啊?” 楼以璇下巴抵在桶盖上,窘迫道:“雅宁姐你怎么变得跟灵暄一样了,我是病患,是病人,你们还取笑我,你们都坏死了。” “哦,她取笑你什么了?昨晚林老师可没来。” “她说我的腿,肿得像猪蹄。” 听她说“猪蹄”,徐雅宁笑出声,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食指戳了下保温桶:“你说你的林老师会不会给你煲了猪脚汤?吃什么补什么。” “……” 楼以璇张大嘴,心想还真有可能,因为林慧颜此前真的炖过一次猪蹄汤! 林慧颜说猪蹄是母亲买给她的,炖了海带、黄豆和冬瓜。她一个从没吃过猪蹄的人,那一顿吃了好多。 “不会吧,真的呀?” 见她的反应,徐雅宁更乐了,“你快打开给我闻一下,看汤里有没有放醋。刚刚好酸。” “……” 楼以璇知道她在乐什么,林慧颜临走前那句“你做的菜,应该会让人更有食欲”,她自己也从中嗅出了一丝丝的“醋味”。 “好啦,不逗你了,先吃她给你做的饭菜吧。” 徐雅宁把自己带来的那份移放到墙边,“你看看盖子里装没装配套的餐具。” 保温桶一看就不便宜,林慧颜那么细致的人,怎么可能忘了餐具? 楼以璇一层一层打开,有番茄牛腩,有豆角炒肉,有西兰花,有蒸饺,没有米饭,也没有猪蹄汤。 “看来是我猜错了。” 徐雅宁说,“这两道荤菜都很下饭,要吃点米饭吗,我给你拿出来?” “不用。” 楼以璇摇头,“她知道我米饭吃得少,肉多管够的时候,一般都不吃米饭。不是还有饺子吗?饺子也是主食。” “哦,是,她知道。” 徐雅宁每一声意味深长的“哦”,都“哦”进了楼以璇的心。 挠痒痒似的,挠着她的心尖。 “害羞了?可我听灵暄说,她从没见过你脸红的样子。” 徐雅宁伸手托了托楼以璇的下巴,“脑袋再往下埋,就要埋进这碗菜里了。” 唉。 她叹着气,自顾自地从包里摸出手机。 “你好好吃,专心吃,我跟他们说一声我到了,让他们放心,你今天的心情和胃口都特别好。” 徐雅宁说完,果真低了头在家人群里给陆灵暄他们发消息,发完后,又退出去刷新闻热搜,没再看楼以璇。 楼以璇吃饭动静很小。 没两分钟,徐雅宁就听到了疑似“抽泣”的吸鼻子声。 她抬眼朝楼以璇望去:“以璇?你……” 被她这一“喊”,楼以璇再也绷不住,一边嚼着牛肉,一边哭着说:“我知道我很挑食,她也知道。她嘴上会说,让我不要挑食,要营养均衡,可她每次做的,都是我喜欢吃的,一次都没有强迫过我去吃我不喜欢吃的菜,一次都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雅宁姐,我很难过,我难过,明明她就很喜欢我,明明就很舍不得我,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忍着,还总把我往外推,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 桌上没放抽纸,徐雅宁赶忙把包里的小袋纸巾掏出来,抽出几张展开了递过去。 楼以璇只顾着哭,纸巾递到手边了也不接。 “她一个数学老师,理工科出身,你说她为什么比那些搞文学搞哲学搞艺术的还要能装、还要能忍啊?” 装?忍? 这两个用词还真是别具一格。 想来是被那位“端着”的林老师惹毛了。 徐雅宁默默地收回纸巾,任楼以璇倾诉宣泄:“那你没问她吗?问她……” “我问了。” “她说,她是我年少时做过的青春梦,说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仰慕的光环了,让我往前走,去找更好的与我匹配的人。” “我不想一而再地逼她,也不敢逼急了她,我怕她想不开,怕她被我逼出抑郁症。” 楼以璇仰了仰头。 两行泪水改变轨迹滑入了耳边头发,也钻进了耳廓。 她抬起左手把两只耳机都取下,紧紧握着,哀莫大于心死地望着头顶上方白茫茫的天花板。 “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我都要怕死了。” 死不可怕,她也不怕自己死,她只怕林慧颜的绝路是她逼出来的。 “可是以璇,她今天来见你了。” 徐雅宁亦是感情关系里的年长者,更能体谅年长者的苦衷和不易,“或许这对于她,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和诚意了。” “她是来了,可有什么用呢?两个人都想见的见面,才是有意义的见面。” 林慧颜和她…… 无论八年前或八年后,似乎就没有同频过。 林慧颜是来了,但来了跟没来有什么差别?平白又惹哭她一场,自己倒若无其事地回校上班去了。 她哪是来关心她的? 分明是来气她,来让她哭的。 烦死了。 林慧颜烦死了。 “你为了见她,义无反顾地从澳洲回来。以璇,你还记得你去年夏天回来时是怎么跟我们说的吗?你说,你只是回来看看她,只是想回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徐雅宁再次递出纸巾:“还不到一年,为什么就又不想见她了?”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 楼以璇喃喃着垂下头,右手放下了勺子,接过纸巾攥着,“大概,跟她从前不想见我的原因,是一致的吧。” 说罢,她用纸巾擦了擦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又崩溃了。 只要一遇到林慧颜,她就镇定不了。 “我总以为自己足够有分寸,总以为自己做的都是不让她为难的事,可事实上,对她而言我和她每一次的见面都是在令她为难,都是在让她不舒服。” 所以她不想再看见林慧颜了。 因为一想到林慧颜在为难,在不舒服,她也会感到很不舒服。 而双方都不舒服的“见面”,就不应该存在。 楼以璇情绪稍缓,眨着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寻求认同:“雅宁姐,你喜欢灵暄,愿意来怀安找她,又克服世俗压力和心理负担接受她的求婚,肯定有跟她相处起来很舒服的这个因素在吧?” 话题陡然转到自己身上,徐雅宁眼里闪过一瞬羞臊,旋即又摆出大姐姐的姿态。 “你是要听我的想法吗?” “要。”楼以璇很乖地点点头,“雅宁姐你跟我说说吧,我真的没办法了。” 第74章 林主任这么闲吗? 徐雅宁对楼以璇跟林慧颜的爱憎纠葛,更多的是旁观者心态。 一来她和楼以璇的感情不如灵暄和楼以璇无话不谈的深厚,二来严格地论,她和林慧颜同是一段感情中的年长者,看待问题的角度,她更趋于跟林慧颜相似、相同的立场。 “首先,肯定是相处舒适的两个人才会相互吸引、彼此喜欢,当喜欢累积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会滋生出想要跟对方在一起的冲动和欲//望。” “那么这就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从合拍到摩擦,再从摩擦到真正契合的一个阶段。” “以璇,你的喜欢、你的爱太盛重了,可能盛重得会将她对你的冲动和欲//望都压垮。你知道的,我曾拒绝过灵暄,不止一次。” “分开的那一年,我关了店,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但没有人能像灵暄那样让我觉得吵,却不烦。” “她追我那几个月,每天要在我耳边喊一百遍‘雅宁姐’,不管我理不理她,不管我给她什么脸色,她每次叫我的时候,都在笑。有一次我拿话呛她说,你是不是没心没肺?” “她笑着回,我有啊,认识你以后,我的心脏每天都跳得好快,我的肾上腺素也每天都飙升得好快。我让她有病去治……” “可她非但没还嘴、没置气,还很自傲地说,她非常健康,因为她在从喜欢我这件事上汲取力量和快乐,而不是在消耗她的快乐和力量来喜欢我。” “她那会儿才刚大学毕业,所以我一开始对她的口嗨没太当真,以为她小孩子心性,说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头脑发热。但是从那次起,我终于直面并正视起了她的喜欢、她的追求。” “情绪是会感染的。渐渐的,我也在她对我的喜欢里获取了情绪价值,获得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快乐。” “后来……” 徐雅宁停顿了几秒后,才又摩挲着手上的婚戒继续道:“我不想她因为我而止步不前,让她先去把自己的人生过明白,并且也对她说了些跟林老师对你说的大差不差的话。” 想起昔日有悲有喜、有哭有笑的种种,当日那个哭得假睫毛都掉了的陆灵暄仿佛又重现在眼前。 “她从小酒馆辞职离开的那天,也像你现在这样,一边哭,一边吃我给她做的菜。” “……”楼以璇本来眼睛、鼻头、脸颊就全都哭红了。 被徐雅宁一说,更红了。 但脑补出陆灵暄跟她同命相连的场景后,也不禁破涕为笑。 哭着吃饭这一细节,陆灵暄没跟她讲过。 “要早知道你这么能哭,我就一粒盐都不放了。” 徐雅宁打开装有西瓜的那个玻璃盒,推到楼以璇那边,“这句是我那天对灵暄说的。今天暂代一回林老师,替她对你说。” 楼以璇嘟着嘴:“她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只会把混了眼泪的菜拿开,再重新炒一盘新的来。 说话的矮子。 行动的巨人。 又笨又聪明。 楼以璇挑出水果叉,叉了一块西瓜吃下:“她自己其实不怎么喜欢吃西瓜的……” 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徐雅宁包里没纸巾了,起身将床头柜上的那包拿来。 “我来怀安,不能说完全是为了灵暄。我大言不惭地让她把人生活明白,但我自己,却是到三十好几了才把自己活得明白了点。” “庆幸的是,灵暄比我强,明白得比我早很多。在‘又见’之前,我们都在沉淀中先活好了自己,也想明白了自己,这才等到了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新的开始。” 听完徐雅宁追忆往昔的版本,楼以璇脑中已将她们的爱情故事从双视角拼完整了。 羡慕吗? 当然羡慕了。 “以璇,爱的种子既已播下,它的生长就由不得你了。” “但如果你打定主意只想守着这一颗种子,那你要做的就是在活好自己的同时,不急不躁地等——等风起,等雨落,等天晴,等花开。” “或许最终这朵花也不一定会开,但风、雨、太阳,一定都会来。” 这一刻,楼以璇才真的懂得了“又见小酒馆”这几个包房名所蕴蓄着的深刻含义。 不只是好听、好美那么简单。 “雅宁姐。” “嗯?” “你怎么不是把我比喻成那朵花啊?” “你是吗?”徐雅宁笑。 “我也想知道,我是吗……”楼以璇毫无底气。 就算是,她自己就早早地开了,哪里需要林慧颜来守护她、等待她。 从来都是她在守、她在等。 从来都是。 楼以璇耷拉着脑袋,沮丧道:“你说我的喜欢太盛重,可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好廉价。跟灵暄一比,我就是个反面教材。我在用我的快乐和力量喜欢她,耗光了我自己,还压垮了她。” 可她明明已经很克制、很克制了。 “既然这么累的话……” 徐雅宁的下半句还在喉咙,楼以璇便又抬头笑了:“我只要她。能守多久,就守多久。” 她说着偏了偏头,看向远方的摩天轮:“风啊、雨啊、太阳啊,它们有它们的美,我很会取景的,没有花也可以画一辈子。” 只要种子还在,只要种子也还从没为别人开过,那就还是她的种子。 徐雅宁“嗯”了声:“人生也是一张答卷,但这张答卷和高考场上的每一张答卷都不同,它没有标准答案,爱情也如此。所以人生也好,爱情也好,过程比结局重要。” 吹暖人间的风,越吹越大,吹得百叶窗帘扑扑作响。 楼以璇拽动拉绳,将窗叶全部收了上去。 而门外,一道轻不可闻的脚步声隐匿在风声下渐行渐远。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窃听者自己的心上,一步比一步痛。 眼底、心底皆被波浪袭涌,电梯门前,她轻触眼角,指下晕开湿痕一片。 …… 下午六点,楼以璇才给林慧颜发消息再次道谢:【林老师做的菜一如既往地好吃,香菇肉馅的饺子也特别好吃,我都吃完了。谢谢!】 【林慧颜:饺子是我和我妈妈一起包的,调拌饺子馅是她的拿手。】 看着这条闲话家常般的回复,楼以璇脑子都停转了。 她们家很少很少吃饺子。 高中三年她也没吃过林慧颜包的饺子,怕自己分辨不出饺子是手工的还是科技的,她还请徐雅宁尝了一个。 徐雅宁咬了一口就说——这你都吃不出来?林老师亲手给你包的饺子,唉,竟然被我吃了一个。 所以楼以璇就以为饺子是林慧颜包的,不成想这饺子还关系到了林妈妈! 她知道林妈妈做饭肯定是好吃,毕竟林慧颜的厨艺大半是从母亲那儿学来的,但她没吃过林妈妈做的饭菜。 这下是吃到了。 【楼以璇:这么说来,那我也要谢谢阿姨了。】 本来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客套话,搁在某些对话里,可称作话题终结的一句话,偏偏跟撞了邪似的,林慧颜接话了! 【林慧颜:收下,我会代为转达。】 什么代为转达? 代什么? 转达什么? 楼以璇揉了揉眼,又看了好几遍对话框,确信自己没看错。 林慧颜要代她向林妈妈说“谢谢”?! 林慧颜要怎么跟林妈妈说起她?说她是一个住院的同事还是住院的朋友? 会介绍她的名字、她的职业、她的一切吗? 楼以璇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呆完又感叹自己想太多。 林慧颜的消息,她没法回了。 因为她不想再画地为牢,她想飞出去,飞进大自然,在无人的角落清理被大雨和碎石凿开的伤疤,心无旁骛地和自己交谈,找回自己的初心。 不论这学期结束后她是决定离开还是留下,她都不能再让自己被爱而不得的痛苦与不甘所困缚。 喜欢林慧颜是她自己的事,实不该害得林慧颜也被迫在桎梏里挣扎。 因为挣扎的后果,必然是遍体鳞伤。 但林慧颜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给她发来消息:【我明天再去看你。不带饭。】 不都说好下周四见了吗? 怎么突然就变卦成明天要再来医院看她了? 且还是一点商量都不打的遣词用句。 谁要她看了。 【楼以璇:林主任这么闲吗?我明天说不定就能出院了,你别白跑一趟。】 【林慧颜:不闲,但看你的时间肯定是有的。明天见,楼老师。】 楼以璇看得心头烦,却又不可否认,一万分的烦躁里头藏着隐隐的一分窃喜,有点变态。 那就随缘吧。 明天能见到就见一下,见不到那也是林慧颜自找的,费油费时都不关她的事。 六点半,杜禾敏给她打来语音:“楼楼,你今天没来上课?” “嗯,受了点小伤,要养几天。没大事,林老师中午还来看过我呢,她了解情况的。” “你在家还是医院呀?我明天下午放学了也去看你。楼楼,你说的不会厚此薄彼,林老师都能去看你,我也能,对吧?” “能,当然能。” 楼以璇是懂如何帮好朋友助攻的,“明天还不确定能否出院回家,我下午给你消息。你叫上何老师吧,何老师要是听说了,肯定也会关心我。”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帮杜老师几次,能帮一次算一次。 “哦,那,要不要叫林老师也一起?上次你送画没约她一块儿吃饭,她来我这儿取画的时候,看起来好可怜。” “……”林慧颜可怜?? “楼楼,真的,你都没看到,她快哭了。” “……”哭,她到是看到过了。 “楼楼……” “停!杜老师,你是欠她钱了吗?” “……呃,那倒没有。” “那你……” “人家是舍不得你走,想你留下来嘛。我又留不住你。” “……好啦,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 看,做朋友多好,可以轻而易举地说“舍不得”,可以顺理成章地说“想你留下”,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撒娇。 去年秋天,她也向林慧颜撒了好多娇。 那时的她们,做同事的她们,其实也有过一些快乐。 …… 周五这天,照例早上是陆妈来给楼以璇送早饭,公司的事儿由陆爸跟陆灵暄父女忙着。 “璇璇啊,我把你住院的事告诉你妈,你没生干妈的气吧?” “没有。”楼以璇右手拿着勺,左手比个心,“干妈,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干妈也爱你。”陆妈回她同样的比心。 楼以璇低头笑,舀了勺粥喝下:“要是哪天我妈妈也能像干妈这样,嗯,还是不要了,我妈就现在这样,我也喜欢。” 陆妈啧啧两声:“诶哟,你们母女俩咋回事儿,母女当了26年才当明白吗?这窍开得可够晚的。” “不晚。干妈,一点都不晚。” 楼以璇嘴里刚又喂进一勺南瓜小米粥,正换了筷子去夹桂花米糕,半开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推开。 室内两人望过去,陆妈目光带着疑问,而楼以璇夹起的那块米糕掉回了碗里。 这人,至于吗? 赶早需要赶这么早吗? 如果她没估错,现在才八点半过了没多久吧。 而且杜禾敏昨晚回复她说,林老师也跟她们一块儿,今天下班后就来看她,具体去哪儿看,等她今天下午的消息。 所以她以为,以为林慧颜压根儿不会再来医院碰运气了。 “璇璇,门口那位是你认识的人吗?” “啊是,是。”楼以璇放下筷子,从椅子上起身,“干妈,那是,我不是在天木中学带美术班吗?她就是美术班的班主任,林老师。” 说罢朝门口走了几步,与进门来的林慧颜打招呼:“林老师好早。” 林慧颜:“早。” “噢对,这位是我干妈。”楼以璇说着又走回陆妈,“跟亲妈一样亲的干妈。” “阿姨好。”林慧颜冲着陆妈欠了欠身以表尊敬。 “你好你好。”陆妈也站了起来,眉开眼笑地伸出手,“早听璇璇提起过了,说海帆的同事和天木的同事都对她很好,美术班的班主任林老师对她最好。” 楼以璇:“……” 这话哪是她说的?是陆灵暄那张跑火车的嘴乱说的! 可她这会儿又不能直接否认。 否认既是拆干妈的台,又像是在给林慧颜难堪,还得把陆灵暄搅和进来。 “是吗?”林慧颜说着,别有意味地看了楼以璇一眼,“看来楼老师对我评价很高。” 楼以璇:“……” 这话她更没法接了,虽然她没亲口给林慧颜打过高评价,但林慧颜所言那句,比珍珠还真。 握了手,陆妈一把挽过干女儿:“璇璇很少在我们面前夸人的,两边学校那么多同事,就提了林老师最多。” 楼以璇:“……” 干妈的场面话真是张口就来,这样子说了,她事后该如何收场啊。 此刻的楼以璇是如鲠在喉,她哪儿像什么“楼老师”,分明是个被班主任突击家访的“不良学生”。 第75章 林慧颜着魔了吗? 为了防止自己和陆灵暄在家“汇报”工作近况那些真假参半的话被干妈在不知者无罪的情况下都给她爆料出去,楼以璇手起刀落,抽手回身,拎起干妈的手提包就将人往门口送。 “哎,你推我干啥?我不着急走啊……” “怎么不着急了?干妈,你去公司忙正事吧,赚钱要紧。我这儿有护士呢,等今天的检查做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璇璇,不是,你,你不对劲啊,为啥你同事来了,我就待不得了?” “干妈!你真的很忙!” 楼以璇几乎是动用蛮力在把陆妈“推”出病房,“要是耽误了你谈生意,我会感到内疚的。” “谈什么生意呀我?我今天上午唔……” “你今天上午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就别分心了。”楼以璇右手捂着陆妈的嘴,左手连推带搂地送陆妈到了电梯口。 “对不起啊干妈。”楼以璇松手道歉,抱着她胳膊晃,“实话跟你说吧,我最近跟这位班主任在一些事上有分歧,她很狡猾,很不好对付的,我不想仰仗你们,我要自己解决。” “……”陆妈的两条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她欺负你了?” “啊?那、那倒也不算吧。”林慧颜只是又拒绝了她的表白,怎么能算欺负她呢? “也不算?那就是也可以算了。”陆妈语气下沉。 “……”这逻辑,说得通吗? “璇璇啊,你单位里要是有那些勾心斗角或仗势欺人的,你别委曲求全地自己忍着,该怎么还回去就还回去,有干爸干妈给你兜底呢。” “好,知道了干妈,我真没受欺负。” 楼以璇抱过去跟陆妈贴了贴脸,“我跟她单纯的意见不合而已,等下聊聊说不定就聊通了。” “行吧。” 陆妈拍拍她的手,“那干妈就不在这里碍你的事了,你好好发挥啊。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要坚持,就要抗争到底,听到没有?” “嗯嗯,我会的。” 送干妈进了电梯,楼以璇一转身被吓一跳。 林慧颜跟出来干嘛? 也没个脚步声。 那她和干妈的对话岂不是都被听见了。 “你……” “你什么时候做检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但林慧颜语速更快,且并不预备问楼以璇“你想说什么”。 林慧颜进门时第一眼就观察了楼以璇的气色,面颊红润,走路也比昨天更平稳了。 证明治疗得当,疗效理想。 楼以璇被林慧颜昨天、今天的操作弄得晕头转向的。 “林老师,我早饭还没吃完呢,做什么检查?” 她越过林慧颜往病房回,走得慢,又侧过头问道,“私立学校的老师在行课期间频繁因私事外出,扣工资吗?” “担心我被扣工资啊?” “……”还笑?林大主任是听不懂好赖话吗? 也对,人家是年级主任,哪会存在被扣工资的问题。 林慧颜后脚跟进病房,在楼以璇去卫生间洗了下手出来后,也进去洗了洗手。 她今天没做饭,但带了别的东西——两盒巧克力和一小盒瑞士卷。 刚刚楼以璇送干妈出门时,她将袋子放在了桌子上。 “我昨天晚上去超市买的,日期都很新鲜。”林慧颜只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给楼以璇看了眼就又放了回去。 随后才在楼以璇对面坐下:“早餐快凉了,赶紧先吃。若你介意我在,我可以去走廊上等。” “……”那就请林老师你出去吧。 这话楼以璇怎么可能说呢? 虽然她心里在刚才那一瞬是这么想的。 “你别盯着我看就行。” 楼以璇重新拿起餐具,左手勺、右手筷,自己给自己按下快进键,加速吃饭。 她安安静静地吃着,林慧颜就安安静静地陪着,也没拿手机玩儿。 太坐得住了,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不过这点跟她倒有些像,她也坐得住,不仅仅只是在作画的时候,作画之外也常常会在某一个地方坐很久。 或是天马行空地发散思维,或是地抓捕灵感,也或是,无边无尽地放飞思念。 可眼下离谱的是,她刚把勺子筷子一放,端起碗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嘴都没擦,林慧颜就伸过手来拿她的碗筷:“我去帮你洗了。” 楼以璇*也手快地抓住自己的碗:“我自己洗!” 僵持了几秒,林慧颜败北:“你别用力,我放手便是。” “嗯,你放。”楼以璇收力后,林慧颜如她所言地放了手。 “林老师,你这两天的慰问和慰问品我都收下了,真的很由衷地感谢,但请你不要……” “我等会儿有课,就先回学校了。” 林慧颜落荒似的站起,深深地望了楼以璇一眼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打扰你养病,保持好心情。” 她想对楼以璇的好,事关私密的那部分,楼以璇通通都不接受了。 预料之中,被如此对待,她没什么冤情好陈的。早有心理准备,当然也就不至于过度失态。 林慧颜走了。 没跟楼以璇说一句再见,楼以璇也没送她。 昨天林慧颜拿来医院的保温桶跟玻璃盒,更是谁都没提起,静置在床边的柜子上,无人问津,仿佛被它们的主人遗弃了般。 …… 上午又做了一遍检查后,医生说楼以璇可以出院了。 干妈和徐雅宁中午来接她,都想让她去她们那边住几天,饮食起居有人照看。 可她坚持回了自己的小公寓,说晚上有几个朋友要来看望她,在她自己那儿,她们会更自在些。 她说的朋友,是指杜禾敏跟何欢。 但第六感告诉她,早上才来过的林慧颜,晚上铁定还会一同前来。 林慧颜…是着了什么魔吗? 奇奇怪怪的。 光做事,不说话。 傍晚时分,陆灵暄从小酒馆拎了两大袋的热菜来公寓,然后……说什么都不走了! “怕什么啊你还,你不是都跟她坦白了你是为她回国的?结果呢?结果你的十年深情喂了狗!” 尽管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但陆灵暄对楼以璇抱着她痛哭流涕那个画面记忆犹新,自然将这笔账算到了林慧颜头上。 反正她的大宝贝都决定回澳洲了,这次要断就和林慧颜再断得干净利落些。长痛不如短痛,她再来帮大宝贝狠狠地斩上一刀。 最好是一刀两断。 “灵暄……”楼以璇微微皱眉,想纠正她的激烈用语。 “我不听!”陆灵暄捂着耳朵,“就是喂了狗!” 什么青蛙,什么兔子,她才不管。 她只知道,八年前八年后,林慧颜都把她的大宝贝伤得这么深,骂她一句“狗”怎么了?! 要早知会弄成今日这番田地,她根本就不可能把林慧颜在天木中学的消息告诉楼以璇,这几个月她肠子都悔青了。 楼以璇明白陆灵暄对自己的担心和关心:“你留下跟我们一起吃饭也可以,但待会儿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也千万千万不许当众给林老师气受。你放平心态,答应我,行吗?” “哼,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陆灵暄酸溜溜地瞪她一眼,又酸溜溜地说道,“她可是你心尖尖上的人,我哪比得过。我在你心里是比黄花菜还凉的黄花菜,早被你腌进泡菜缸了,满肚子酸水。” “……” 楼以璇碰碰她手指,再勾着将人拽近,温声细语地哄,“你是我唯一的大宝贝,住在我心房里,时时刻刻都亮着灯,我怎么会、又怎么能不爱你呢?” 落地窗前,陆灵暄盘腿坐在地毯上,挨着楼以璇落座的懒人沙发。 她顺势趴楼以璇腿上,感怀于心地把人给环腰抱住。 “我就是心疼你,我当年只痛过一回就否极泰来了,可你都痛两回了。心如刀割的痛,我知道有多痛。我不想你再痛第三回了。” 第三回……吗? 但好像,早已经不止了。 “也并非全无收获的。”楼以璇笑说道,“你看我不是趁机修补了和妈妈之间的隔阂吗?我以前对着妈妈都撒不来娇,以为她不喜欢我表现出软弱、脆弱、需要她爱护的那一面。但春节那次回去见她后,我发现其实她很喜欢我的示弱和服软,也很享受我依赖她的感觉,甚至在我对她撒娇的时候,会脸热,会紧张,会短路,会说不出话。” 楼以璇回忆着和父母共度的那八年,也回忆着和父母共度的这个春节,明明同样是他们三个,也明明是在同样的地方,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花了八年的时间都没学会如何爱林慧颜,但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该如何爱父母。 也不能说是“无师自通”,因为…… “灵暄你知道吗?我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我妈和,不对,是林慧颜,她和我妈在性情上还挺像的,内柔外刚。” 怕陆灵暄想歪,又立马自证道,“我不是‘恋母’,要真是,也不至于十几年了才发现这点。”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发现不了。” 陆灵暄仰起头,改为双肘撑在楼以璇腿上,托着脑袋望她。 “嗯?” “实话是,上高中那会儿我就这么觉得了,不过我跟林老师没实际接触,单纯只觉得她和干妈在气质上有些相像。我当时不通情爱,私心里也不想给你冠上‘恋母’这种背德的……唔,就忍着没跟你说。” 在陆灵暄眼里,大宝贝跟干妈的相处一直很“彬彬有礼”,过分有礼,不像她跟她母上大人那般搂搂抱抱且没大没小。 可要说干妈不爱女儿,或大宝贝不爱妈妈,又都不对。 她们很爱对方。 是细枝末节里的那种爱。 楼以璇了然地笑笑:“她们一个处女座,一个天蝎座,我没把她们联想在一起过。” 再者,由于那两人性子都清清冷冷的,话少不爱聊天,光一想想她俩的碰面就很“冲”。气场,也的确相斥。 杜禾敏在这时打了语音过来:“楼楼,我们到你小区了,正在进车库,该坐哪一部电梯啊?” 楼以璇开了免提:“3号。你们别急,我让灵暄下去接你们。” “小陆也在?” “嗯。” 楼以璇捏捏陆灵暄的脸,给她打着下去接人的手势,“她是我亲姐妹,我行动不便的都由她代劳。” “亲姐妹”一词十分悦耳。 相隔半年出生,“璇”和“暄”,是两家父母商量着取的名,怎么不是“亲姐妹”呢? 陆灵暄甘为姐妹效劳,拍拍裤子起身,弯腰对着开了扬声器的手机说道:“杜老师等我,马上来。” 杜禾敏跟林慧颜都坐在何欢的车上。 挂断后,她看看身侧的何欢,又看看独在后排的林慧颜:“楼楼的闺蜜也在她家,叫陆灵暄。小陆跟楼楼一样大,性……” 她本想说“性取向也一样,都喜欢女生”,但话到嘴边改了口:“已经结婚了,有一个跟她很恩爱的妻子。” …… 陆灵暄礼貌周到地将三人接上楼,跟在自己家一般,像半个主人。 “璇璇她腿脚不便,几位老师多担待,有任何需要尽管跟我提。我和璇璇很亲的,不分你我,这里的主,我也能做。” “小陆你太热情了。我们和楼楼也是好朋友,随意一点吧。” 杜禾敏跟陆灵暄有过一面之缘,微信上也联系过好几回,故而没那么生分。 “好啊,都随意。” 陆灵暄最先进门,站在玄关迎客,“临时住所,没准备这么多入户拖鞋,你们直接进吧,晚上我会打扫。” “杜老师、何老师、林老师,欢迎。” 楼以璇听见开门声,也来到了玄关这边,“直接进来吧,没事的。我今天有管家,家务活儿她都包了,累不到我的。” 她穿着一身卡通猫咪图案的家居服倚在墙边,裤腿宽松下垂,严实地遮住了受伤处。 林慧颜往前一步踩上入户地垫,正想问楼以璇周末是否还需要去医院复诊,被陆灵暄捷足登先了。 “刚还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亲大宝贝呢,现在就成管家婆了?” “……” “宝贝,你这样说变就变,人家很伤心的。” 楼以璇嘴角的笑僵了僵:“陆灵暄,你不好好说话,我就不留你了。我还有杜老师……” 陆灵暄小跑几步抱住她胳膊,特别做作地夹起嗓子说:“我不走嘛,你也不准喜新厌旧。杜老师和你才认识半年多,哪有我懂你?而且杜老师是客人,不能让客人……” “……你打住!少说话,多做事好吗?”楼以璇感觉自己有点吃不下饭了。 “好的呀。宝贝说什么是什么。” “……”杜禾敏打了个冷颤,头皮都是麻的,严重怀疑陆灵暄此言此行是故意在“挑衅”林老师。 这算什么修罗场? 哪里来的修罗场? 陆灵暄不是都结婚了吗??! “杜老师,你们快请进,别听她胡说,她皮惯了。” 楼以璇掠过林慧颜望向还在门外的杜禾敏跟何老师,催着她快进屋,不然几人都在门口立着,怪尴尬的。 “诶,小陆还是这么幽默。” 杜禾敏也迈进来,打圆场道,“我先前跟小陆喝过一次酒,小姑娘性格跳脱很有趣,幽默健谈,也爱开玩笑。” “抱歉啊,是不是吓到你们了?我不知道你们这么不经吓,失礼失礼。” 陆灵暄恢复正经神色,目光还特地在林慧颜脸上多停了几秒。 见其也毫不回避地盯着自己,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林老师是不是记起我了?” 林慧颜淡淡一笑:“是,去年,我们在医院见过。” “林老师好记性!没想过您还能记得我,您应该也没想过我们还有这一层缘分吧?”陆灵暄竖了个大拇指,下一句却遗憾道,“可惜了,以后不会有了。” 第76章 紧紧地扣着对方。 从“又见小酒馆”带来的饭菜,陆灵暄都用餐盘腾装了,打包袋也被她藏进了橱柜里。 免得被林慧颜她们看见。 虽说杜禾敏知道她结婚了,但不知道她老婆就是徐雅宁啊。 她今天不想喧宾夺主炫耀老婆,只想好好地“惩治惩治”林慧颜,拿醋灌她、酸她,谁让她不珍惜,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什么“难言之隐”、“身不由己”,都是屁话。 爱情在她这里,只有“幸福美满出双入对”和“好聚好散各奔东西”两种结果。 光爱不谈算个什么事儿? 她可太看不惯大宝贝被林慧颜那个“渣女”一钓再钓了。 林慧颜处处透露着对大宝贝的喜欢,但又畏畏缩缩,各种找借口、找理由为自己开脱,说白了就是不负责。 这种人不是渣女是什么? 就刚刚进屋那会儿,要不是已知她家大宝贝屡屡遭拒,她都要被林慧颜脉脉含情的眸子给骗了! 朗朗乾坤还装模作样,假惺惺的装什么深情?搞得像伤害大宝贝的另有其人似的。 也是她林慧颜运气好,两回去医院撞见的都不是她,要不然,有她好果子吃。 餐桌是一张靠墙摆放的原木色小型长条桌。 杜禾敏跟何欢坐一侧,陆灵暄跟楼以璇坐一侧,林慧颜单独坐一头。 仅仅只是隔开楼以璇和林慧颜哪够? 吃饭时,陆灵暄一口一个“宝贝”地喊楼以璇,不停地给她夹菜:“你喜欢的蘑菇炒肉,这些小蘑菇都是我亲手洗的,洗得可仔细了。” 楼以璇看着眼前被某人一筷一筷堆成小山包的饭碗,笑道:“我这儿是开放式厨房,做饭油烟大,味道很难散。所以这些菜是灵暄从家里做好带过来的,我们离得不远,有她照顾我,我爸妈也很放心。” 言外之意,你们也放心。 我虽然一个人住,但也不是没人管。 “小陆,看不出来你做饭有一手啊,很好吃。”杜禾敏赞道。 “那是,我这都能赶上餐厅的水准了。”今日份晚餐出自小酒馆大厨,老婆餐厅的菜被赞好吃,陆灵暄颇为骄傲。 “璇宝贝刚回国那阵就在我那儿住的,被我养得白白胖胖,后来非要搬出来。你们看看,这像个家吗?快一年了,没开过一次火,也不晓得她天天在外面吃些什么,这半年都瘦得不成样了。” 她坐在楼以璇右手边,而她的右手边是林慧颜。 出其不意地,陆灵暄抬手捏住楼以璇下巴,转向林慧颜这边:“宝贝,现今不流行尖下巴了。” 楼以璇懵懵地睁大眼睛,因为正与林慧颜的目光相对,而忘了对陆灵暄发出抗议。 不知是不是吊灯光线将林慧颜没戴镜框的眼眸照得太清楚,楼以璇好似在她眼中看到了闪烁着的“心疼”。 心疼什么? 心疼她“瘦得不成样”? 还是心疼她被陆灵暄“恶作剧”? 陆灵暄很快松手,继而批评道:“发什么愣,给我好好吃饭。瘦得脱相了都,等你回澳洲,我怎么跟你爸妈解释?” “……”的确瘦了几斤,但绝没陆灵暄说的“脱相”那么夸张。 “是瘦了很多。”杜禾敏接话,“楼楼,你近期辗转各处写生,很辛苦吧?” “还好。” 楼以璇答了一句后,埋头吃一口菜,又看看对面的杜禾敏跟何欢,“杜老师何老师,你们也吃啊。” 杜禾敏夹一片西葫芦:“在吃在吃,我们在吃。” 从右边投过来的那道目光太黏稠,盯得楼以璇呼吸都不顺畅了。 在某种程度上,她真挺佩服林慧颜的。 佩服她对着一个被自己一推再推、一拒再拒的人还能如此心怀坦荡地面对,还能用那双盛着情意的眼一看再看。 每当这时候,她都宁愿林慧颜不喜欢她,宁愿自己从不曾知道林慧颜喜欢她。 如今她最不想从林慧颜那儿获得的就是心疼,因为心疼的底色大多夹杂着“同情”和“怜悯”。 她不需要林慧颜的同情和怜悯。 除非…… 除非林慧颜做她女朋友,再心疼她,那她悉数收下。 就像她悉数收下了陆灵暄的心疼那样。 饭后,杜禾敏帮着陆灵暄收拾餐桌,陆灵暄洗了林慧颜她们买来的水果放茶几上。 “饭后水果,你们帮着璇璇多吃点,不然她一个人可吃不了。” “不还有你吗?”楼以璇笑言。 “吃水果有我,吃肉没我,对吧?”楼以璇吃水果比不赢她,但吃肉比她行,“我要吃牛肉汤锅,你什么时候请我?” “……”楼以璇噎住。 林慧颜带给她的那几盒水果,那晚上被陆灵暄抢去吃了不少。说水果不能隔夜,几下就给她炫完了。 她能不知道陆灵暄的那点小心思、小心机吗? 是怕她吃多嘴软,就又对林慧颜狠不下心,又上赶着去受虐了。 牛肉汤锅,也好久前的老黄历了。 那家店…… 那家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汤锅店,和林慧颜一起吃过的牛肉汤锅店,她应该不会再去了。 而此时牛肉汤锅的另一位当事人背对着她们,在“研究”楼以璇收好摆在墙边的画架。 画架上还夹着一张画纸,画纸上,是一个盘发女人的素描轮廓。 没有五官的轮廓。 但林慧颜已凭直觉认出了“她”。 那是她见过的人,怎会认不出呢? 楼以璇不吱声,陆灵暄哼道:“我就说吧,吃肉没我。” 转回厨房那块,继续跟正在擦餐桌的杜禾敏唠嗑:“杜老师,她请你吃过肉吗?” “哈?这……” “也没有是不是?” “……”充分见识了陆灵暄那怼怼模式的嘴,杜禾敏一时不知该答“吃过”有还是“没吃过”。 “杜老师,怎么你也噎着了?喝点热水?” “不不不,不用不用,没噎着。” 那边两人嘀嘀咕咕地说笑,这边楼以璇引了林慧颜跟何欢到沙发坐下。 沙发朝着一面空白的墙。 楼以璇秉着待客之道问:“有投影仪,你们想看看电影之类的吗?” 林慧颜摇了摇头。 何欢也表示:“看电视没什么意思,跟我们说说你去采风的那些地方吧,推荐推荐,说不定以后我们当中的谁也会去你去过的某个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她说这话并不是在暗指或特指林慧颜,于是又补充了几句:“看你发的照片,很美,自然风光和人文风情都很美。” 她想,林慧颜应该也是想听的吧。 那她们都一起听,挺好。 客厅的沙发是四人位的,入座两人后还很宽敞。 楼以璇有意把长沙发的位置留给杜禾敏,自己则光脚窝进了窗边的懒人沙发。 她的左小腿还缠着纱布,坐下后露了一点在外面,纱布下的患处,依旧是要多惨不忍睹有多惨不忍睹。 客厅面积不大,正常说话声都能听得见。 另外两人麻利地收拾完,一个坐去何欢身边,一个坐去了楼以璇身边。 楼以璇将自己这段时日在各地的见闻娓娓道来,好听的嗓音如同电台里的主播,讲诉着一个又一个平凡但唯美的故事,画面感很强。 “你从前写的作文肯定都是高分吧?”何欢有感而叹,“文采斐然,难怪你画的画也满满的故事感。” 杜禾敏至今还不知楼以璇送给何欢的画,画的是什么,数次好奇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我喜欢何老师说的这个词——故事感。” 何欢的话让楼以璇想起了Kinla,也令她眉目间都仿佛多了几分颜色,整张脸比刚刚更加的有神采了,“我的一个朋友也这么说。在画画这条路上,她算是我的引路人之一了。” “谁?” 听大宝贝提及如此重要的“一个朋友”,陆灵暄先是有些警惕加不满,后又释然道,“我猜,是你的那位馆长姐姐?” 馆长姐姐的醋,她不吃。 但得让林慧颜吃! 楼以璇刚“嗯”出声,便听陆灵暄语惊四座:“我要是你,就以身相许从了她。” 多好的馆主姐姐啊,不但专门飞来怀安看她,还把那么大的商业合作分了一份功劳给她,让她在海帆、天木都可以横着走。 去年12月中旬,楼以璇去京平出席画展那次,何欢跟杜禾敏在她的朋友圈里看到过Kinla。 但仅限于知道Kinla是博纳艺术馆的馆长,是楼以璇在澳洲结识的贵人。 竟不知还…… “金馆长眼光独到,得她赏识的人必是艺术圈的凤毛麟角,也必是自身才气过人。”林慧颜满眼欣赏地望着楼以璇,“而才气过人者,走到哪里都会发光。” 用不着依附于其他强者。 楼以璇像是被“烫”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抓紧沙发布,回以林慧颜微笑:“林老师过誉了。” 而陆灵暄又暗暗在心里骂了句“渣女”。 林慧颜这种“钓”法,几个女孩顶得住?怪不得她的大宝贝咬钩后就挣脱不了了。 清醒不可怕,沉沦也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大宝贝这样子的清醒着沉沦。 九头牛都拉不回。 唉。 如何是好。 鱼钩怕是都被大宝贝吞进肚子里了。 穿肠毒钩啊,强行拔出来真的会要大宝贝的命!她哪敢上手拔? 聊到夜里九点,何欢跟林慧颜对了下眼神,提出告辞。 楼以璇想起身送客,可还没站起就被陆灵暄拽住,朝她张开双臂:“等会儿、等会儿,我腿麻了,你捞我一下。” 像个求抱的宝宝。 楼以璇宠溺又无奈地笑:“你先让我站起来好吗?” “哦。” 陆灵暄乖宝宝似的应,放下的手去锤自己的腿,可只锤了两下,又使坏握住楼以璇的右脚踝。 脚踝是许多人的敏//感部位,楼以璇恰在其中,陆灵暄自是知晓这一点。 楼以璇刚起身,忽然被抓了脚踝,低呼一声的同时,身形一晃,险些向后跌回沙发。 陆灵暄的原计划是跪起来把人抱稳,再醋一醋林慧颜那个渣女。 哪知林慧颜的动作比她还迅速,已经更快地站起伸胳膊扶住了楼以璇:“小心。” 然后就变成她被两个站着的人夹在了中间,不要太逗。 怄死了她。 林慧颜坐得离楼以璇近,只需迈出一两步就能伸手够到她,她的手此刻正在自己手中,两只手紧紧地扣着对方。 可连彼此掌心的温度都还未渡给对方,楼以璇就抽走了手,冲她颔首:“谢谢。” ——林慧颜,今夜之后,我不会再给你推开我的机会了。任何意义上的,都不会再给了。 她到今天才体会到楼以璇说出这句话时的信念有多强。不是在情绪失控的任一情境下,而是在双方情绪都无比稳定时,无比明确又果断地中止了和她的触碰。 所有的“亲近”都被清零了。 “不客气。” 林慧颜右脚退后半步,视线往下,“不好意思,踩到了你的地毯。” 果绿色的短毛地毯,踩上去十分柔软,像走进了春天。 而她的小猫精灵,就住在春天里。 “没关系,天气热了,也该换一块薄的了。” 是啊,春天走远了。 小猫精灵也走远了。 又哪里还有春天呢。 “抱歉。”林慧颜又道了一声歉。 回忆像磨损生锈的拨片,一次次反复赘述着枯萎的春色,苦涩连绵,吞没了夏花与冬雪。 断裂的琴弦长眠在废土之下,永远也长不出绿芽。 但她不是琴弦。 她是楼以璇埋下的种子,是楼以璇苦守的花。 能发芽,也能开花。 陆灵暄送三人出门时,楼以璇把林慧颜昨天给她带饭的保温桶和玻璃盒从橱柜拿出来,到门边递给她。 “林老师,你的东西。我都洗干净了,正好你今天可以带回去。” 顺手顺路的事。 可林慧颜只淡淡扫了一眼,没接。 随后直视着楼以璇含笑的眼睛说道:“我今晚不回学校,还是有劳楼老师下周四再带给我吧。中午我去你办公室拿。” 楼以璇:“……” 杜禾敏也纳闷:“……” 难道不是因为何老师这周末不回家,以往几次都是林老师开车,这次才换何老师开车吗? 难道来之前说的,一块儿来一块儿回是她的幻听吗? 林老师没开车,不跟她们回学校,要去哪里? 何欢则根据自己的“理解”大致做了个解释:“今天是我开车载她们过来的,林老师稍后有事暂不回学校,我和杜老师先回。” “哦,那……”楼以璇看向杜禾敏。 又想让我转交? 杜禾敏这回不干了,立刻装糊涂,软趴趴地靠在何欢身上说:“何老师我们快走吧,我感觉我大姨妈要来了。” 她的生理期就在每月上旬。 事出有因,事发突然,何欢放任着杜禾敏的亲昵,但心脏砰砰直跳。 所以她也想赶紧走:“楼老师,那下周见。” 楼以璇提着袋子的手垂下,认命般挤出微笑:“好,下周见。” 躲不过了。 连杜老师都不帮她了。 一旁的陆灵暄是恨不得把袋子抢来塞给林慧颜,让她拿着自己的东西快点消失。 可她刚刚才一计不成出了洋相,还被大宝贝揪胳膊警告了——你再不乖,再捣乱,我就把你眼泪泡饭的光辉事迹告诉干爸干妈,还有我爸我妈。 眼泪泡饭这事…… 黑历史,想一次,臊一次。 不堪回首。 “你们放心,下周再见,她肯定又健步如飞了。” 陆灵暄还不忘宽慰林慧颜,“林老师也放心,她那地毯我买的,不贵,踩了就踩了,反正到时候这些都得扔。” 她说者有心的“到时候”,在场几人都听懂了。 不是嫌林慧颜踩脏了地毯,而是楼以璇不住了,不要了,当然就都得扔了。 “走吧,我送你们下楼。” 林慧颜听得出陆灵暄话里话外的催促,终于踏出房门:“陆小姐也请留步吧,我们能找到下去的路。” “这怎么行?要送的要送的,你们是璇璇的好朋友,又是这一年对她多有照拂的好同事,那是万万不能怠慢的,一丝一毫都不能。” 楼以璇也附和道:“就让灵暄代我送送你们吧,她精神好,多走几步路帮她消耗些体力,有助于晚上睡眠。” 在陆灵暄和楼以璇的坚持下,陆灵暄将几人送到了车库。 途中杜禾敏跟陆灵暄并肩而行,时不时地聊几句楼以璇的病情恢复情况和这几天的养病日常,好让林慧颜知情并安心。 她很能明白陆灵暄对林老师持有的“敌对”态度。 虽然她也更偏向、更心疼楼以璇,但她跟林老师每天都见,林老师一日比一日更憔悴的状态她都看在眼里,早不复上个学期的容光,对她哪还“怨”得起来? “杜老师,下次有机会再约酒啊。” “好。” “何老师、林老师,万分感谢你们这一年对我们家璇璇的关照,祝你们生活工作都顺心。” “太客气了。”何欢回应着陆灵暄,按了车钥匙,“我们到了,你上楼吧。” 林慧颜只点了下头:“再见。” 陆灵暄心里想着“别见了”,但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挥挥手:“老师们再见。” 何欢跟杜禾敏一人一侧上了前座。 在林慧颜拉开后车门时,陆灵暄开口叫住了她:“林老师。” 右手还递出了一样东西。 林慧颜应声转头,看着陆灵暄朝自己伸出的手。 “送你。” 直到陆灵暄的手又抬高了些,唇边的笑意也更深了,她才狐疑地接过那件很轻很薄的小物品。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陆灵暄的一句:“爱她的人很多,她会过得很好。” 第77章 我不喜欢你这样。 何欢跟杜禾敏都留意到陆灵暄递了东西给林慧颜,但二人相视一眼,都缄默着什么也没问。 纵使对那样不明物品怀有好奇心,也尊重林慧颜的隐私。 林慧颜上车后就盯着手里的东西出神。 陆灵暄“送”她的,是一张名片,楼以璇的名片,楼以璇在澳洲的名片。 非常别出心裁的名片。 不同于常见的纸质或PVC材质,这张名片是金属质感,上一半透明,镂空电镀大写的“LOUYIXUAN”,下一半银色,印着三行英文简介。 名片很有艺术感,也彰显着名片主人身份的“贵重”。 ——爱她的人很多,她会过得很好。 她当然相信。 也当然知道。 “何老师,我在小区门口下,麻烦了。”车子开出车库,林慧颜就请何欢靠边停了。 “林老师,你真不回学校啊?”杜禾敏以为她只是随口编了个慌,为了周四能见楼楼,不得已而为之。 “嗯,突然想回去看看我爸妈。” “……”那确实够突然的,五一刚回去过,这才过了三天。 搁何老师身上那是再正常不过,搁林老师身上就…… 但她也能理解,林老师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也该一个人静一静,能再重新思考、重新有决定就更好了。 林慧颜下了车。 双脚机械地向前挪动着,缓缓沿着公路,沿着与何欢她们相反的方向行走。 一辆接一辆地出租车开过,她都视若无睹。 路灯的光晕在初夏的夜里显得格外昏黄,将她影子拉长,再拉长。 那孤独而又凄凉的背影,杜禾敏开窗看了许久,直到看不见了,直到眼睛都酸涩了才回头。 “何老师,我真的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明明林老师就喜欢,为什么不努力在一起。” “可你又怎知,她没有努力过呢?” “……” “不是所有的努力都看得见,也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够换来你所期望的好结果。” “……” “想知道我这周为什么不回家吗?” “为,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回去相亲。” “何老师……”杜禾敏眼里的光闪了一下。 “不为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杜禾敏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扭过头望向窗外:“嗯,你是对的,是该为自己,你这么做、这么说都没错,人就该为自己活着。” 她关上窗,车内安静得只剩轻微的引擎声。 不再打扰何欢开车,沉下心,低头给楼以璇发消息:【楼楼,下下周的周五,晚上我们四个一起吃饭吧。】 【楼以璇:好啊,我一定把那天的时间留给你。聚不聚得齐,我都在。】 【杜禾敏:嗯,你真好。另外你不要再给我买生日礼物了,我已经收到了最喜欢的礼物。】 【楼以璇:是吗?什么礼物呀,谁送的呀?】 【杜禾敏:宝贝璇璇送的。】 【楼以璇:陆灵暄有毒,你被传染了[偷笑]】 【杜禾敏:我乐意被她传染,你就是我们最好的宝贝。】 【楼以璇:杜老师,你也是我的宝贝[抱抱]】 杜禾敏鼻酸眼热,没有再回消息。这么好的楼以璇,林老师怎么舍得放手?怎么舍得不要啊? 何欢注意到了杜禾敏一会儿笑、一会儿低落的表情,但并未出言安慰。 她很怕杜禾敏的低落是因为她,而她也很清楚,杜禾敏变得闷闷不乐,变得意懒丧气,主要责任就在她。 以前那个总能带给旁人快乐的杜禾敏,被她弄不见了。 杜禾敏不开心了。 她的开心,似乎也没有了。 学校车库,何欢停稳车后,静悄悄地侧目看着在副驾驶上眯着了的人。 杜禾敏不是她见过的女人当中精致漂亮爱打扮的那一类,也称不上多么的天生丽质,但杜禾敏像自带光热的太阳,明朗又纯粹,给人的感觉很舒适、很温暖,也,很有安全感。 因而她没担心过会被杜禾敏死缠烂打,没担心过会被杜禾敏因爱生恨地报复,甚至没担心过会被杜禾敏任何一种形式上地强迫。 林慧颜跟楼以璇…… 她不知道林慧颜究竟做过怎样的努力,但每一次,她都看到了楼以璇的努力。 杜禾敏也看到了,所以才发出那样的疑问。 又或许,杜禾敏的那句“不懂”,其实也是在问她。 杜禾敏察觉到了吧? 察觉到她说的“不喜欢”是假的,毕竟,她的的确确动心了。 语言可以造假,书面上的、口头上的都可以,但实实在在的心跳做不得假,脸红耳热也做不得假。 前不久宿舍里那个意外的“吻”,那个称不上亲吻的“吻”,已经让她很多个夜晚失眠了。 在面红耳热中失眠,也在面红耳热中…自我谴责。 “到学校了?怎么不叫醒我?”杜禾敏转醒后,按着脖颈,没急着开门。 何欢因方才的“偷窥”而眼神闪躲:“不是很晚,坐会*儿再上去一样的。明天周末。” 听了前半句,杜禾敏本来没多想。 可画蛇添足的“明天周末”四个字反倒让她又往“多”处想了。 既然何欢也不着急,那能多待几分钟是她赚到了。 “何老师。” “怎么了?” “下下个星期是我生日,周五晚上请你们吃饭,你能去么?就我们四个。” 杜禾敏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些祈求的意味。 提前两周约,约成功的概率总该有八成以上吧。她想。 “你什么都不用送我,能接受我的邀请,陪我,和我们吃饭,我就很开心了。我也是想着这学期都过半了,我们四个还没约过……” “我接受。” 杜禾敏,我接受你的邀请,“我会去的,我们一起去。” 何欢温柔而坚定的答复令杜禾敏心跳加速,别过脸,轻道一声:“谢谢。” 然后,她打开了车门:“回宿舍吧。” 她怕自己会把何欢的善解人意归结于对她的心意。 楼以璇邀请,林慧颜邀请,何欢都会去,并不是只答应她的邀请。 车库在美术教室那栋楼底下。 离开车库的路有三条,一条是车辆出入口,另两条是通往不同方向的楼梯间。 一个离教学楼更近,另一个离宿舍楼更近。 今晚她们要走的,自然是离宿舍楼更近的这条楼梯道。 只是没想到——灯,不亮了。 杜禾敏在入口处又是跺脚又是拍掌,都不见灯亮:“声控灯坏了。” “没事,用手机电筒。” 何欢正欲从包里掏手机,手被握住:“我来照灯,你拉着我。” 惊人的体温熨烫着何欢的理智,她倏地往回抽了下手,却被杜禾敏抓得更紧。 杜禾敏的手机就在手里,可她没开电筒就不容拒绝地拉了何欢走进电梯间。上了一层后,四周愈发黑暗。 何欢心悸地挣了挣:“杜禾敏!” 下一秒被人拉进怀里抱住:“何老师!” 胸前的柔//软挤压着,呼吸的起伏交错着,何欢的大脑被忙音占据。 她习惯性地扎着低马尾,再加上拥抱的姿势,不可避免地与杜禾敏有了实打实的肌肤之亲。 杜禾敏的脸颊贴着她耳朵,杜禾敏的下颚贴在她颈侧。 相贴处,无不滚烫。 何欢有生以来都未被一个女人如此用力地抱过,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一般,牢牢地锁扣在臂膀中。 很奇异的感觉,她说不上来,却并不抵触。 片刻后,杜禾敏稍微松了点力道,又轻轻地唤她:“何老师。” 被喊到的人,心脏和身体都在颤,呼吸也随即凝滞了。 “我们真的不能试一下吗?” “只要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只要一点点,跟我试一下好不好?我们试一下好不好?”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很想很想爱你,你就当为了你自己,让我爱你好不好?” “我也很自爱的,没有跟人暧昧过、乱来过。” “你放心,我不会向你索取同等的爱,你只需要做自己,可以随时对我说停止,可以……” “杜禾敏。” 何欢颤着抬手,抚上她的背,再一点点抓紧她衣服,“我不喜欢你这样。” 不喜欢…… 第二次从何欢口中听到这句“不喜欢”,杜禾敏只感到一阵剧痛,眼泪夺眶而出。 可就当她万念俱灰准备松开时,又听何欢继续在她耳边说道:“不喜欢你自轻自贱,也不喜欢你不开心。” “何老师……” 颈间泪水冰凉,像一根根冰锥扎进肌肤,浓浓的鼻音也刺得何欢五脏六腑具痛,喉头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何老师,我毕业了,马上就成年了,你能不能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所以毕业那天,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这几年看到我像个傻子一样对你言听计从,被你骗得团团转,你作为老师,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拉我下来?为什么?! ——何老师,再次祝您新婚快乐,祝您跟江先生琴瑟和鸣,早生贵子。也祝您工作顺利,万事顺心,往后,希望您别再遇到像我一样不省心的学生了。 ——如您所愿,我以后不会再在感情上纠缠,也不会再给您发消息打扰您的生活了,祝您幸福。 她已经推开过一个很喜欢很喜欢她的女孩了。 在那之后,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遇到一个对她说“我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女孩。 明知道她跟男人离过婚,还是会对她说“我很想很想爱你”的女孩。 过去…… 她其实没骗过明柚,她骗的是她自己。 时至今日,她都没有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过。 她所做的那点努力只是让自己不再不幸,从不是让自己幸福。 ——我本来不是一个会胡思乱想的人,可当我发觉自己对你动了心后,我想了很多很多。 ——甚至还厚颜无耻地想过,如果你能接受我,如果我们能够在一起,我该怎么哄你才能让你每天的开心都比不开心多一点,才能让你重新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爱情,真的有属于你的爱情。 ——何欢,我不想你认老、服老。 ——39岁怎么了?从18岁成年算起,你不过才过了二十年的自主人生,往后还有三四十年你可以自己做主的人生要过,还有那么长的下半辈子,为什么不活得自在随心一些? 是啊,往后还有好几十年,为什么就不能有属于她的爱情、她的幸福呢? 难道还要再骗自己一次,再重蹈覆辙一次吗? “杜禾敏,你说你会让我开心的。” 何欢拉开点距离,微仰着头,目光温柔,指腹也温柔地替杜禾敏擦着眼泪,“所以不要哭。” 周遭只有极其微弱的光从下方楼梯口透上来,暗得连墙上的影子都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却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以及,流转的莹莹眼波。 杜禾敏激动得一动不敢动,像做梦般,生怕自己一动,梦就醒了、碎了。 她这会儿脑子死机,无力琢磨何欢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由着何欢为她擦泪,鼻子堵塞也不敢大力吸气,只因当下的氛围太过美好,她不愿破坏,怕又闹笑话。 她总在闹笑话。 倒不是怕被何欢看笑话,只是她也想在某些特别的时刻,能正正经经、认认真真的。 最初相识时,何欢就一眼认定杜禾敏是浓颜系女生。 乍看之下浓眉大眼,但并无硬朗之气,头发茂密,眼睫和瞳孔的颜色都很深,唇色也偏红。 骨骼立体,明暗有层次。若做中性打扮,必会被无数小女孩追着夸A或帅。 她知道杜禾敏肯定对自己的相貌特点很有认知,因此也极少化妆。 不化妆的美才恰到好处。 不化妆,不刻意打扮成某种风格,天然的面目、本真的品性,照样很帅、很美、很受欢迎。 越看越好看的一张脸,不是动心、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指尖从眼角滑至唇角,她还没有摸过除自己之外的女孩子的唇,杜禾敏的唇比她的要饱满,那应该也要更软吧? 上次…… 这次就近在眼前,又何必再回味上次。 她左手顺着下颚搭压上杜禾敏的肩,右手拇指描摹着杜禾敏的下唇唇线。 “杜禾敏,我想……” “试一下”三个字,盘旋几圈终是没能说出口。 但杜禾敏再木讷也已接收到何欢释放出的,有关于心动的信号。 于是她右手搂腰,左手捉住何欢手腕,挪开在自己唇上游弋的手指,试探着一点点凑近,再对准何欢的唇……吻了下去。 第78章 咬破她的唇。 到周四,楼以璇的腿伤已大好,当然也多亏了陆灵暄一大家子亲人对她的悉心照料。 中午她约了杜禾敏吃饭,而杜禾敏上扬的嘴角全程就没下来过。 直至吃完饭走出餐厅,楼以璇才挽住她问:“杜老师,你有什么开心的事,不跟我说说吗?” 杜禾敏难得扭扭捏捏一回,支吾半响:“我是想跟你分享的,可这件事,我有点不好意思,也担心你听了心里难过。” “你开心的事,我为何听了要难过?” 楼以璇灵光一闪后有了眉目,欣喜道,“是,你跟何老师……?” “嘘嘘嘘!”杜禾敏慌忙叫停,偏头小声说了几句。 那日她跟何欢在无人打扰的楼梯间接吻了两次,抱了不下十分钟才出去。 回宿舍后她兴奋得睡不着,也想过跟楼以璇报喜,但楼以璇正和林老师虐恋来着,她怎么好跟虐恋中的人分享自己就要热恋了的消息,这不是往楼楼的伤口上撒盐么? 这么缺德的事,她哪能做?哪能用楼楼的伤心来烘托她的开心。 周六她约了何欢去人少的江边步道纳凉,吃饭喝下午茶,整个过程都没有急不可耐地向何欢要一个女朋友的身份,也没在外面对何欢有过于亲密的动作。 她的“试一下”,是让何欢适应身边有她,适应和她一起去做很多开心的、舒心的事。 最重要的,是适应和一个叫“杜禾敏”的女人坦然行走在世俗的眼光下,无畏无惧地去爱,去生活。 等到哪天何欢做好准备了,全身心地信任她了,她相信何欢会给她确切的答复。 楼以璇都能等八年。 她也等得起。 只要何欢一日不跟别人谈恋爱,她就等一日。 “太好了杜老师,你终于不是小苦瓜了。” 楼以璇听杜禾敏说了接吻的进度后,发自内心地高兴道,“我很为你开心,一点都不难过。” 好朋友守得云开见月明,她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难过? 她不但不难过,反而被重拾欢笑的“太阳”治愈了。 “可是你这条小苦瓜,要怎么办啊?” 真是一家欢喜,一家忧愁。 杜禾敏仰天长叹一声:“下周五晚上的局,你说我,哎,我还是得挨着你坐。楼楼,我不是见色忘义的人,何老师也不是。” 她俩目前这叫纯爱阶段的“柏拉图”,她心里有再多的欲//望都得忍着,万不可唐突佳人。 “嗯嗯,你们不是。” 楼以璇也仰面,让阳光照耀着,“挨谁坐都行,我哪有那么输不起?不要紧的杜老师,我真的挺好的。” 爱情诚可贵,求不到,就非得要死要活、一蹶不振吗? 人生多滋味。 爱情不得志,还有亲情、友情来填补。 下课铃声响起前,两人在操场边分别,一人往宿舍楼走,一人往美术教室去。 楼以璇来时抱着期中测试的画,就没拐进教室取上周布置的随堂作业。 今天主讲期中测评的结果,随堂画的评析留到下周作业一起,所以也不急着打评分。 不过她一路都在想,林慧颜等会儿过来,不会又要让她单独给她讲一遍吧?如果真这样,那她就让林慧颜下午自己来听课。 她要试着把林慧颜从特殊名单里移出去,让她们两个都轻松点。 铃一响,楼以璇再次卡点给林慧颜发了消息。 【楼以璇:林老师吃了饭再来拿东西吧,我就在办公室等。拿个东西而已,中午时间足够。】 林慧颜过了两分钟回她:【好。】 自那天被陆灵暄说下巴尖成锥子了后,陆灵暄最近每隔两天就逼她称重。 这一周下来,在家人们的齐力喂养下,体重有了点起色。 从伤前的90斤涨到了93斤。 3斤的增重并不明显,毕竟她上学期很长时间“心宽体胖”,好好吃饭的天数也多,最重的时候达到了98斤。 堪称历史之最了。 特意叮嘱林慧颜吃了饭再过来,是因为她发现林慧颜的下巴也尖了。 她印象很深,去年和林慧颜刚重逢那会儿,林慧颜的脸看着就比她要有肉一些。 后来,林慧颜瘦了点,而她胖了点。 再到今日…… 楼以璇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面朝着窗户坐着。 又取下张筱林见鹿送她的手串,像僧人拨念珠那般一粒一粒地“盘”。 修身养性。 有人把磨平棱角称作“成熟”。 而成熟的人们还笑容满面地把自己关进画满条条框框的屋子,将热忱与抱负也一并扣押落锁。 楼以璇困惑,也困顿。 她说不好自己究竟是否“成熟”,也说不好自己在对感情的处理上是否“成熟”。 真怕有那么一天,无数个有着独立意识的“楼以璇”会从各个角落涌现,和今时今日的这个“她”激烈交锋。 萌生出这样的忧虑,是因为她没有活好自己。 没有把握好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闭目打坐了不知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楼以璇恍若大梦惊醒,惊出一手冷汗。 快速将香樟籽串戴回手腕,起身相迎:“林老师请进。” 说着抽取纸巾擦了擦手,再拿起桌上的保温桶和装玻璃盒的纸袋,双手递上:“麻烦你多跑一趟了。” 林慧颜仍旧像上周五在公寓时那样,没接:“就这么急着赶我走,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林老师说笑了。” 楼以璇尴尬地收回,转身放桌子上,“你想坐下聊会儿天也可以的,不过,我这周养病也养出了定点睡午觉的习惯,林老师若是想看看学生的期中作品,我建议您下午来听课吧?也就一堂课的时间。” 听她说起养病,林慧颜看向她的左小腿,穿着宽松的运动长裤,什么也看不到。 “好,是下午第一堂课讲吗?” “……嗯,第一堂讲。”楼以璇靠着办公桌,扣进桌沿的指尖都掐白了。 不是紧张的,是怄的。 文化课班主任来听她的美术课干嘛啊? 班里的猴子们见了不得大做文章?恐怕还会越传越玄乎。 她正懊恼着要不要牺牲下,中午给林慧颜讲了算了,不料林慧颜忽然迈步走近,离她半步才停下。 “楼老师晚上有约吗?” “嗯?”楼以璇这下是紧张得抠桌子了,但她身后抵着桌子,退无可退,“晚上晚自习……” “我是说晚饭的时间,楼老师有空吗?” “……”楼以璇满脑子满嘴都是“没有”,可她被点了哑穴似的就是说不出来。 见状的林慧颜则勾起嘴角,犹如一名捕获到猎物的猎人,意满志得。 “以后每周四的晚上,我都……” “林老师!”楼以璇却不留情面地扬声打断并拒绝了她,“很抱歉我没有时间,即便有时间我也不想。” 不想单独和你吃晚饭,不想每周四和你吃晚饭。 林慧颜还是如此。 总在事情过了很久之后才来旧事重提,总在她心灰意冷了之后才来哄一哄。 这不是逗猫逗狗是什么? 她是愿意守着林慧颜,但她想做的是浇水施肥的种花人,而不是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看门狗。 在林慧颜面前,她可以无限地放低姿态,但绝不会抛弃自尊。 “林老师,我一直都很尊重你,在这一点上我问心无愧。可能受我们曾经的师生关系影响,让你很难适应我们是平等的同事关系,也很难给我平等的尊重。我不说,不代表我不计较。” “我没杜老师那么宽量能忍,我心眼儿其实很小,过去的很多事也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不认为如今的我、和你,是可以在每周四的晚上都一起吃晚饭的关系。” 两人互不相让般地对视着,楼以璇情绪上头,渐渐感到焦虑、不耐,跟温泉度假村那夜的烦躁感很像。 于是在事态变得复杂前,她低头闭了闭眼,左手拨弄着右腕上的串珠,告诫自己冷静。 “我让你很烦,是吗?”林慧颜的声音透着悲切。 因为楼以璇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小动作,都在昭示着对她的厌烦。 原来被楼以璇厌烦,是这种感觉。 渐斜的阳光从窗户落入安静的办公室,给窗框和椅子都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听到林慧颜的问话后,楼以璇明显一怔,手上动作停顿,缓缓抬起头,眼神与林慧颜相碰。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那笑里结了一层霜,冷得让林慧颜心颤。 “好巧,这句话,我早前也有好几次想问林老师。” 多早呢? 在林慧颜送她回民宿,却只肯站在门外看一眼的时候。 在她被杜禾敏推到林慧颜门前,“吓”得林慧颜连门都不敢开了的时候。 在林慧颜质问,明知过敏还喝酒,这就是你说的“懂分寸”的时候。 在被林慧颜教训说,你惯用的那些小孩子伎俩也不要再用在我的身上的时候。 …… 林慧颜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着,沉沉坠入无底深渊。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往日里楼以璇眼中的热情与眷恋,如同一部没有暂停键的电影般,帧帧闪现。 那时的楼以璇,眼底闪耀着春日暖阳的光,能为她驱散一切阴霾。 那时的楼以璇,总爱悄悄地看她、靠近她,再偷偷牵她的手、挽她的臂、抓她的衣服,会对她撒娇,笑得像个孩童。 可而今…… 那双看向她的眼眸中只余烈火燃尽后的灰烬。 “我没有烦过你。” “是么?可我的答案跟你不一样。” 楼以璇说完别过脸去,声音也低了几分,像是在躲避,又像是在隐忍。 而与她半步之距的人却在这一刻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为零。 毫无预兆地,楼以璇又被林慧颜吻了,强吻。 林慧颜左手压在楼以璇身侧的桌面,右手压在楼以璇的后脑,以一种强盛的威压之势,猛然勾卷对方的唇舌。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地第一次主动亲吻了楼以璇的唇瓣,第一次主动撬开了楼以璇的牙关,第一次主动缠上了楼以璇的舌头。 然而楼以璇却像一头被触怒的野兽,反应过来后,一口咬在林慧颜的唇上,力度大得出奇。 紧接着,又使出浑身力气将吻着她嘴唇不肯放的林慧颜推开。 拉扯的结果就是—— 鲜血从林慧颜的唇上溢出,染红了楼以璇的眼,也染红了林慧颜的心。 楼以璇喘着大气,羞愤地盯着林慧颜。 见她被自己咬破了唇,眼中才闪过一丝慌乱和歉意,却又很快恢复淡定,轻声说:“林老师请自重。” 林慧颜不紧不慢地抬手抹了下,望着指尖鲜红的血迹灿然一笑,语调柔如春风:“楼以璇,你那几次吻我的时候,想过‘自重’吗?” “我……” 楼以璇气结,她吻的那几次,林慧颜都自愿且享受其中,要什么自重? 心里烦得很也乱得很,想不通林慧颜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不能在一起,却又来强吻她。 是前段时间被她冷落、无视,受不了这样的落差而大受刺激,烧坏脑子了么? 而且,凭什么又是林慧颜先发怒? 她不过实话实说了而已,哪回不是她在受委屈啊? 林慧颜气什么?! 楼以璇提起桌上的东西再次递过去:“林老师,我要休息了,你该走了。” 至于林慧颜唇上的伤…… 活该。 要怎么遮盖、掩饰,那是林慧颜自己的事。 “好。” 林慧颜这次爽快地接了东西。 左手提着,右手从办公桌上抽了张纸巾,当着楼以璇慢条斯理地擦嘴,被咬出血的地方有一丝疼痛。 “果然,再温顺、再可爱的小猫炸了毛,也是会咬人的。” “……” “楼老师,你咬我两次了,不负责吗?” 第79章 林老师是得反省。 负责? 林慧颜竟然让她对她负责? 楼以璇不可置信地回视着林慧颜,她怕自己听错了,不,她一定是听错了,很想让林慧颜重说一遍。 可不巧,门口新来了一个找楼以璇的人。 “楼老师!”陈青礼小跑上楼,惊立在门边,“林,林老师,您也在啊?” 快一学期了,动不动就被罚抄、罚做卷子,她现在对林慧颜是敬而远之,再也不拿勤学好问当幌子套近乎博关注了。 她转来九班时的十二分精神,已经被林慧颜摧残得只剩五六分了,勉强还能活蹦乱跳。 林慧颜若无其事地将染血纸巾揉成团,扔进桌边的垃圾桶,随后转身对陈青礼说道:“楼老师病刚好,需要午休静养,你有什么事下午上课再问。” “……”楼以璇只笑不语,冲陈青礼点了一下头。 意思是,听你们班主任的。 我也听她的。 陈青礼贴着门框立定而站,老老实实的,谁也不招惹,可她来的目的没达到,不想空手而归。 “我那个,呃,不耽误楼老师时间,就想请楼老师把我的期中作品单独给我,别上课的时候让张筱发。他们都学好久了,画得都比我好,我有自知之明,我那画跟小学生涂鸦似的,我也要脸的嘛。” 楼以璇人缘儿好,班里学生都向着她,私底下也极少有同学爆她黑料。 陈青礼耳濡目染久了,接触久了,渐渐对楼以璇也有了好感。 况且在九班比在其他班要自在许多,毕竟每周有三次美术课,每次美术课都相当于她的自由活动课。 画画这方面,她没什么惊人的天赋,凑活凑活过完这三年,大学她就出国了。 轻轻松松地过,好过鸡飞蛋打地过。 楼以璇应下陈青礼的请求:“行啊,进来吧,我拿给你。” 等陈青礼进来了,林慧颜这尊大佛总不好还杵这儿耍无赖吧? 以前由她主导的那些对手戏,林慧颜几乎完全被动,她主动,所以总感觉是进是退都在她自己的掌控、选取之中。 是以今日林慧颜突如其来的“主动”,委实吓到她了。 温柔点还好说,这又凶又猛又不讲理的,真让她有点后怕。倒不是怕林慧颜把她怎样,而是怕自己又毫无原则地“投降”了。 那岂非又要稀里糊涂地再走一回老路,再被伤一回、死一回。 见陈青礼走了过来,林慧颜留下一句“下午课上见”,抬脚往门口走,与陈青礼擦肩而过。 “……” 楼以璇心慌意乱的。 她是真不敢想,林慧颜要怎么顶着张“破嘴”来听课? 林慧颜坐在她的课堂上,她又该怎么看着那张被自己咬破的唇讲课? 没安好心的林慧颜,成心闹她。 烦。 “楼老师?楼老师?你想什么呢?”陈青礼在她眼前晃晃手,“是老林找你麻烦了?” 回过神的楼以璇:“……老林?” 这称呼她只听秦凤茹叫过,怎么学生也开始叫林慧颜老林了? “对啊,大不敬的林更年不能叫,寻常的老林总能叫吧。她……位高权重的,不叫老林,叫小林啊?” “陈青礼,跟老师可以亦师亦友,但必要的尊师重道……”楼以璇嘴上严肃,心里其实想笑。 “哎呀你别说教了,我不想听这些。”陈青礼摆摆手,侧身靠着办公桌。 “我听他们说,你上学期跟老林走得挺近的,你们还有个cp名,叫‘意会’,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会’。怎么这学期关系就不好了?” 楼以璇听后没动怒,反倒笑了笑:“当面八卦老师的,你还是我见到的头一个。” 陈青礼身上有股子“野”劲儿,很像一匹难驯的野马。 她对驯马没兴趣,因为她会更愿意将马放归大自然,让马无拘无束地驰骋山野,活成一匹真正的马。 “老师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欲,也吃饭,也上厕所,也八卦。我不就被老师们八卦过吗?我说的不对?” “……对。”楼以璇对陈青礼好脾气,是她发现陈青礼其实不坏。 人有形形色色,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是千篇一律的性格呢? 砸伤宿管阿姨那次,多方证实了陈青礼是真的失手,而非有意为之。陈青礼最大的问题是拒不认错,而非伤人不认账。 从小被父亲滥用暴力打到大的孩子,认不认错、有没有错,都免不了一顿打。 或许在陈青礼的个人价值观里,不认错是她仅剩的骨气和尊严了。 “那你悄悄告诉我,你们是不是be了?” “……”陈青礼是眼神不好吗?就林慧颜那流血的嘴,和林慧颜手里提着的保温桶,她是一样没看见吗? 但凡看见了其中的一样,楼以璇都不信陈青礼还能问出这个挺多余的问题来。 要换做是张筱撞见她跟林慧颜刚刚这一幕,估计立马来劲,立马连夜脑补写几大篇同人文了。 楼以璇没答她,找出她的画,指着门口:“我建议你跑快点去追,能追上,把你问我的那句,去问另一名当事人,看她怎么说。” “楼老师,你小瞧我了,我可是真的敢问哎。” “嗯,知道你敢,知道你什么都不怕,所以问完了记得知会我一声。” “我算是晓得张,”陈青礼及时收口,拿上画,“怪不得有人管你叫‘黑心楼’,楼老师,你好腹黑。” “过奖。” 陈青礼被她一本正经扮演“黑心楼”的反差萌样子逗笑。 拿着画立正站好,微微躬身行了个礼,才又坏笑道:“那我听楼老师的,我这就去问了哦,你现在拦我还来得及。” “我不拦你。相反,我要送你三个字——” 陈青礼闻言,好奇值拉满。 可楼以璇不说话了,她急道:“楼老师你说呀?哪三个字?” “看好。” 楼以璇故弄玄虚,右手食指落在桌面上,指尖画出三个小写的英文字母,依次是——g、k、d 陈青礼默念一遍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楼以璇:“你真不是开玩笑啊?” “不开玩笑。” 林慧颜都敢在学校、在办公室强吻她了,她顺水推舟回敬林慧颜一次,不过分吧? “怕了?” “……我怕什么。”陈青礼硬着头皮接下挑战,“去就去!” 待她出了门,楼以璇好整以暇地坐回窗边的椅子,摸摸自己的唇,想着想着就兀自笑了起来。 中午的太阳很烈,哪怕没暴晒在阳光下,在窗口坐久了也有些热。 楼以璇把椅子搬回工位,有一些些犯困。 正打算趴着眯一会儿,手机震了、响了,是视频通话。 林慧颜打来的。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等到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她才松了松气,趴在桌上。 【林慧颜:为什么不接?】 【楼以璇:困了,睡觉,不想接。】 【林慧颜:陈青礼跑来问我,我是不是对你也像对他们那样严厉、苛刻,所以把你吓退了,不跟我做朋友了。】 【楼以璇:你怎么答的?】 【林慧颜:晚上一起吃饭,我再告诉你。】 【楼以璇:不吃。】 林慧颜没再回她消息,她也以为林慧颜是接连被拒后就此罢休,不会再提晚饭一事,就如从前的她。 总顾虑着林慧颜的感受,得不到回应,便自觉退到底线之外。 可林慧颜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下午不但面带微笑地来听了第一节课,还在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来美术教室堵她。 走廊上,楼以璇故作从容:“林老师这是何意?” “等你吃饭。”下午她问过杜禾敏跟何欢了,楼以璇没跟她们约晚饭。 “……” 陈青礼装模作样地提了个颜料桶从教室出来,停在二人中间:“楼老师,忘了知会你,林老师中午说,她会反省一下的。” 楼以璇用眼神询问她:反省什么? 陈青礼却有样学样,卖关子不说:“那你得问林老师啊。哦,原来楼老师这么怕林老师啊?唉,看来林老师是得反省反省。两位老师慢慢聊、好好聊,我洗笔去了。” 说着还透过窗户,十分得意地冲里面听墙角的cp粉们做了个wink,连张筱都服气地朝她竖大拇指。 目中无人有目中无人的“好处”,反正这一轮她们是站陈青礼的,谁让陈青礼中午给她们带了惊天动地的超超超劲爆消息回来呢? 林老师中午去办公室找了楼老师! 林老师从办公室离开的时候手里提着保温桶! 林老师的下嘴唇破了! 张筱狂喜,午觉都没睡就躲进帷帐里码字了,只等今晚补充细节、润色精修一番,就可以上传到老福特上了。 楼以璇回头瞧了一眼窗,张筱躲闪不及,对着她憨笑。 “快放学了,你想早点出去吃,还是晚一点?”林慧颜确认了下时间后说道。 “早点吧。”不对啊,为什么被堵的是自己,觉得害臊的也是自己? 不应该是林慧颜吗? 林慧颜的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了? 楼以璇自顾自地走在前面,也不管林慧颜走得是快是慢,走出十几米都没听见高跟鞋声,才停下脚步往后看。 却见林慧颜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把太阳伞,举着走向她。 “太阳还有些晒人,拿伞挡一挡。” 这伞是张筱递来的——林老师、林老师,你给璇,啊不是,你们拿把伞吧,南门出去正当晒。 林慧颜笑着接过,还对张筱说了“谢谢”。 这头的楼以璇等林慧颜走近了再一看,哼,可不就是她课代表的太阳伞么? “你的课代表很贴心。”林慧颜这句说得也真心。 “林老师想要?送给你。” 知她心里在赌气,林慧颜没往下接话。 楼以璇依然不管林慧颜的节奏,全凭心情地走自己的路,但头顶上的伞稳稳地罩着她,一大半都罩着她。 到校门口了,张大爷站在遮阳篷下挥手跟她们打招呼。 “林老师、楼老师,你们今天终于又有时间一块儿出去吃饭了啊?” 终于。 又。 楼以璇笑笑。 林慧颜回道:“楼老师这学期忙,比较难约。” “……”楼以璇笑容顿消。今天以前林慧颜有约过她吗?怎么还说起瞎话了? 五月的晴空,碧蓝如洗,衬出这世间的澄净。 即使往来车辆声嘈杂刺耳,楼以璇这会儿也不觉浮躁。 可能是因为天太蔚蓝,可能是因为云太可爱,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身边的人是林慧颜吧。 走到那个熟悉的红绿灯路口,两人并肩而立,等待红绿灯的变换。 林慧颜用伞和她的身体为楼以璇挡去了大部分的阳光。 车水马龙间,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爽,也带来了一丝林慧颜身上的淡淡香味。 不是任何一种香水的香,而*是一种名为“林慧颜”的冷香,如同山间清泉,如同花上晨露,凉凉的让人神怡心醉。 楼以璇嗅着香味,咽了咽口水,转头看着她喊了声:“林老师。” “嗯?” “……”话到嘴边,楼以璇自己卡机了。 因为她突然又想起,送画那次林慧颜也向她发出了晚饭邀约,但种种原因,没吃成。 也不能叫没吃成,林慧颜的饭她是吃上了,只不过没一起吃。 所以她怪不到林慧颜“说瞎话”。 “绿灯了。” 红灯变绿时,楼以璇的思绪还未回笼,林慧颜换了只手拿伞,右手直接牵住楼以璇,带着她过马路。 直到双脚都不听使唤般地踩在公路上,直到又听见林慧颜说:“没关系,有我在的时候,过马路也可以想事情。” 楼以璇才真的相信了,她的手正被林慧颜紧紧地握着。 就在晴天下。 就在离学校几十步之遥的马路边。 就在她被林慧颜“训斥”过的那条斑马线上。 第80章 以璇,不要烦我。 林慧颜的手和她冷若冰霜的性子大不同,常年温温软软的,很多次都让她一握就舍不得放了。 上次在家里,林慧颜握住她是出于情况紧急,她便也没较真过、深究过。 握了就握了。 她抽了手,就又两不相干。 但今次,掌心似有电流般,迅速传遍了楼以璇的全身。 她茫然无措地被林慧颜牵着向前走,心脏跳得很快,却也很痛。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仿佛全世界都在这一刻被静音了,耳畔只剩风声和她的心跳声。 过去的这几个月,她行走山水间,在春风里将祖国的湖光山色铺陈在她的画布上。 她听过了青草浮动里的风声,听过了麦穗起伏里的风声,听过了春花绽放里的风声,也听过了海浪拍岸的风声。 但只有这一刻的风声最令她无所适从又眷恋不舍。 因为这一刻的风声里藏着林慧颜的气息,也藏着她心脏的震颤。 而那些她们似曾爱过的瞬间,被这风声卷入天际,那么近,又那么远。 林慧颜像风、像云、像星、像月。 无论她走去哪里,无论她前行或驻足,无论她抬头或低头,她的世界里,林慧颜都无处不在。 过完马路,林慧颜仍然未松手,楼以璇却执拗地停住脚步,执拗地想将手再次抽出来。 她讨厌林慧颜不明不白的示好,也讨厌林慧颜不清不楚的关心。 尤其在她一次次表明爱意却被林慧颜绝情地驳回之后。 “以璇,不要烦我。” 此刻,比风更动人的是林慧颜看向她时,眼底轻漾的涟漪。不用抬手,仿佛那炽热缱绻的目光就已将她轻轻拥入了怀中。 倘若她生命的复兴有一个关键词,她想,这个词一定是“林慧颜”,也只会是“林慧颜”。 即便她已见过了许许多多草木的兴衰,也看过了蒲公英远走后的残骸,可当微风又在耳语时,当心花又在怒放时,她还是想再看一看林慧颜眼里的海。 或许,她的生命不止有一次复兴。 再一次,她妥协了,妥协地沉溺在了林慧颜眼底的那片海洋里。 楼以璇被林慧颜带去了一家她之前没去过餐馆。 在老居民区里,是由一楼的居所改建的,店面看似不大,厅堂只摆了寥寥四张长条桌,但内有乾坤。 田园风的装饰,走进去后,全是一间又一间的小包房,只可容纳1-6人的那种。 “这也是家小隐于市的私厨小酒馆,只接待至少提前一天预定的顾客。” “……”所以林慧颜约她吃晚饭不是心血来潮? 那今天她要是不松口答应,预定好的餐岂不都浪费了? 怪不得林慧颜非要等她吃饭,原来是没给自己也没给她留后路。 楼以璇正气郁,又听林慧颜说道:“我是向其他老师问来的,今天第二次来。上次来是试了下菜品,口味你应该会喜欢。” “……”这还让她怎么气? 林慧颜对这一餐如此上心又用心,还把自己的心全盘托出,弄得楼以璇都有点找不着北了。 眼前的林慧颜,很奇怪,让她一度觉得,林慧颜是不是人格分裂了?又或者是失忆了,忘了她们在温泉度假村那晚发生过的事和说过的那些话。 可也不对。 林慧颜说她咬了她两次了,那就说明林慧颜记得那晚。 “林女士,这边请。”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二人进入预留在最靠里的一间小包,木质推拉门一打开,有清幽的玫瑰花香袭来。 “二位请稍等片刻,菜很快就来。” 林慧颜点头,再又趁楼以璇走神,重新拉了她的手,一同跨进包房:“想坐哪边?” “随便。” 楼以璇兴致并不高,真就随便地选了右手边,正想抽手坐进去。 却听林慧颜说道:“我跟你一起。” “……”明明各坐一边很宽松,为什么要挨着她,“林老师,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既然来了就不会中途借故逃跑。” “不是怕你今天会跑。” 林慧颜捏了捏她的手指,抬起来一些,眼睛却垂下,“以璇,我有很多的歉意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达。” 一听林慧颜说及“歉意”,楼以璇这回十分干脆地抽走了手,毫不拖拉。 径直落座,客气地笑道:“林老师想太多了,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过,互不亏欠……” “什么关系也没有吗?” 楼以璇怔了一瞬:“抱歉,是我讲话逻辑不够严密。关系,也有的,八年前算是师生关系,八年后,算同事关系吧。这两种关系里,都是林老师对我多有关照,硬要说谁欠了谁的话,那也是我欠了林老师您的。” “好,就算你欠我的。” “……?” 林慧颜是在笑吗?林慧颜为什么要笑?她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楼以璇不想理她了,抽了两张纸巾擦桌子。 没擦两下,手被按住,林慧颜也坐了下来,就在她边上:“我来擦吧。” 楼以璇受惊似的缩回手。 纸巾被她遗留在了餐桌上,又被林慧颜接管,继续擦。 小包真的“小”,沙发抵墙固定,还没有窗户。一人坐本来挺宽,可林慧颜偏要跟她挤。 楼以璇从裤兜摸出手机,不动声色地往右边挪了又挪,就想离林慧颜远一点。 看她都贴墙了,林慧颜动了有那么一两秒的“恻隐之心”,觉得自己或许该坐到另一侧去,以免妨碍到楼以璇的用餐体验。 但一两秒的犹豫一闪即逝,她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楼以璇这侧,一步都不愿走开,一步都不愿离远。 她不是不知羞耻,她只是在做……顺从自己心意的事。 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九支白玫瑰,楼以璇用余光偷偷数了。九,是长长久久的意思吗? “包房插花是店里的传统,每个包房都有,根据客人聚餐性质的不同,准备的花也会相应做出改变。我不知道你更喜欢什么颜色的玫瑰,就让她们买了白色的。” 店里备花是传统,但九支可不是传统,钱也是她额外支付的。 白色玫瑰。 寓意着真挚、纯粹,没有杂质的爱,也寓意着承诺,和一个新的开始。 楼以璇画过很多花,也了解过很多花,白玫瑰的花语,早在高中那些年就已经熟记于心了。 在那本“花颜”画册中,她送给林慧颜的玫瑰就是白色,而非红色。 “费心了。”淡淡的回了句,楼以璇接着玩儿消消乐打发时间。 而林慧颜也没再找话说,并且还坐得离她远了一点点。 挺难挨的,这顿饭吃得。 这是楼以璇的心声。 用完餐,返回的途中路过便利店。 “等一下。” 林慧颜没说等一下干什么,就让楼以璇等她,而后进便利店买了两瓶西瓜味的润喉糖出来。 还问店员要了个塑料袋,把用不着了的太阳伞装进去。 她拧开一瓶又盖上,递给楼以璇:“你的春天。” 看着林慧颜递来的润喉糖,听着林慧颜说的那句话,再又想到去年秋天的那个雨夜,楼以璇眼眶一热。 又酸又胀。 于是她掉头就走,步子迈得飞快。 可这边她是第一次过来,来的时候又被林慧颜牵着,也没记路。导致路不熟,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彷徨在十字街口。 天色渐晚,回忆泛滥。 记忆里的画面在来回切换,此时此地的感受,像极了今年三月的那个暴雨天。 春日暴雨。 春日,也有暴雨。 因为找不到一个理由来哭泣,所以才需要一场大雨,一场打湿眼睛的大雨。可以是在春天,也可以是在夏天,在一年四季的任何一天。 胸腔里骤然传来潮水涨落的动静。 骨缝里灌铅,喉咙里藏针,她整个人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窒息,似要堕入永无天日的虚空地带。 是灵魂在剥离吗? 在这样一个夕阳无限好的傍晚,她却好似看到了路沿的苔藓正托举着雨滴,像一块块淤青,绽放成了一朵朵银白色的花。 那是春天遗落的随笔,是迷路的人苦等的春意。 她始终没有守到她最爱的那朵花开,但她看见了另外的许许多多萌芽的花色托住了温煦的微风。 也看着它们枯败在一季季反场的严寒。 “以璇。”林慧颜追来,拉住她手腕,歉疚道,“对不起,我是不是……” “林老师。” 在她的生机被风卷残云得七零八落前,在她举目无望时,林慧颜又救了她,又将她从虚无拽回了现实。 这场人生的大雨,就如那病情反复的癌细胞,总爱困住一枚力竭的冬蝉。 无法破壳而出的蝉,终将被深埋在病土之下,与那半截屹立不倒的枯木为伴,共筑巢穴。 也许,也许在很久之后的某个夜晚,也许就在下一次春暖花开的时候,它还能振作起来,还能找准方向,还能爬出那片冻土,飞往它……该去的地方。 可哪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呢? 楼以璇低着头,像个迷路的小孩,拉上林慧颜的手:“我找不到路了。我们回去吧。” 她今天很争气,没有哭。 但也只争气到这一秒了,因为下一秒,林慧颜就抱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林慧颜摸着她的头发,忍了又忍才忍下了亲吻她的念头,只轻抚着安慰。 好歹是牵到了、抱到了,好歹是又在怀里了。 静悄悄地落了几滴不争气的眼泪,楼以璇仍觉憋闷,抓在林慧颜腰间的手使了使力,发泄情绪般地把林慧颜的衬衣弄得更皱。 反正这人都厚脸皮到嘴唇破了也不遮掩就来教室,她还有什么好畏忌的? 楼以璇气呼呼的,真想在林慧颜肩上再咬一口。可惜吃饭蹭掉了口红,不然就给她落个唇印了。 看她脸皮究竟能厚到何种程度去。 抱了会儿,楼以璇退离,眼角的泪痕已被五月的夕阳蒸发。 林慧颜暗绿灰色的缎面衬衣上,有她哭过的痕迹,她皱皱眉不太走心地道歉:“不好意思,你的肩,湿了。” “没事,让我看看你的脸。” “……?” “眼妆没花,别动,我帮你,轻点擦。” 楼以璇是淡颜小家碧玉,适当上一点妆更能将五官的优点和清雅的气质都凸显出来。 她爱美,从来都很注重自己的外表、形象,再加上澳洲那几年被Kinla潜移默化的影响后,对美的追求便也更挑剔、更极致了。 所以这会乖乖地没动,让林慧颜帮她擦掉眼周的污痕。 离得好近。 近得能看见林慧颜下唇的小口子,呈现出一种暗红色,像,像那朵丝绒玫瑰的颜色。 也像…… 西瓜味的冰淇淋。 她突然地就后悔了,后悔中午在办公室情绪反扑,对林慧颜发起了情感攻击。 “林慧颜。”在林慧颜的手指从她脸上移开时,她喊道。 “嗯?”林慧颜眼神柔润地看她。 “你,你今天怎么了?”楼以璇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林慧颜回答什么。 “我今天怎么了,”林慧颜望着她笑,把问题抛回去,“你不知道吗?” “……”她知道还用问吗? “不急,会知道的。先回学校吧。” 已过下班时间,马路上的车和马路边的人都多了起来。 行人中也有少许天木中学的学生,有没有九班的或高一年级的,就不好说了。 楼以璇稍稍拉开点距离:“你带路吧,我自己走。” 她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因为“迷路”而破防,还要林慧颜抱着哄又牵着走,怪难为情的。 林慧颜没急着走,而是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润喉糖问:“吃糖吗?” 干嘛这么执着于给她糖? 心里如是想着,楼以璇伸出手:“给我吧。” “不用舍不得吃。”林慧颜把瓶子放到她手上,“一年四季,想吃多少,我都给你买。” 一年、四季。 楼以璇今天的心情像是在坐热气球,被林慧颜撩得晕晕乎乎又飘飘忽忽。 她迷路迷得彻底。 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也分不清自己在梦里、还是在梦里。 “走,过红绿灯。”林慧颜又朝她伸了手。 楼以璇脑子里空空的,唯一的反应便是听从指令,抬手,递了出去。 有毒的不是陆灵暄,是林慧颜。 她被林慧颜“毒害”得不轻,都成没主见、没思想的傀儡了,只能被林慧颜牵着走,牵去林慧颜让她去的地方。 完蛋了,她又要完蛋了。 回了学校后,林慧颜原打算亲自去美术教室还伞给张筱,楼以璇将她拦住,把伞要了过来。 “我帮你带给她吧,你今天出现在美术教室的次数太多了。” “很多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0-90 第81章 为你消得人憔悴。 林慧颜是怎么反问出“很多吗”这句话的? “……”不多吗?算上中午那回,都三次了!再去一趟就四次了! 晚自习她还要不要上了? 晚自习学生们还要不要画画了? 林慧颜这趟再去的话,只怕这一整晚她们两个都会作为话题中心,被九班猴精猴精的崽子们编出异想天开的花样来。 “好,我今天不去了。”林慧颜嗓音含着笑,拿着自己那瓶润喉糖跟楼以璇挥手,“回办公室记得补补妆。” “……”你的嘴怎么不补一补妆?等等,不会是她的眼睛肿了吧? “再见,晚上开车注意安全。”说完了再见,林慧颜却没立刻走,“不跟我道别吗?” 楼以璇深吸一口气:“林老师再见,谢谢你请我的晚餐,也谢谢你的糖。” 今天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林慧颜话特别多的一天,多到啰嗦的程度,啰嗦得她都听不进去了。 晚自习的时候,楼以璇坐在教室后头,尽量低调,也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也还是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从各个方向窥视着她。 疑神疑鬼的,连人家同学之间小声交流画作,她都觉得耳根发烫,感觉她们在蛐蛐她。 “楼老师。” 陈青礼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身旁,蹲在侧方。 楼以璇握着手机在想林慧颜的破嘴会不会被别的老师看到,魂都吓飞了半个。 “你是不是干什么亏心事了?” “……”楼以璇被陈青礼眼里的探知欲看得六神无主,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作业画好了吗?就来八卦。” “作业还早呀,不还有两天周末呢嘛。楼老师,你怎么不看我?”陈青礼像螃蟹一样,横着移动,就是不放过楼以璇的眼睛。 楼以璇噌一下站起,居高临下看着蹲地上的陈青礼。 陈青礼双手托脸扮花儿,笑得却阴森鬼祟:“你现在确信了吧?全班就我最不怕老林,我可以做你的卧底。你想问但不敢问的,我都可以帮你问。” “……” “我今天都帮你一回了,你不会是要过河拆桥吧?” “……” “楼老师,璇姐,我很真诚的,在拿下老林这件事上,我挺你!” “陈青礼!”楼以璇脑袋里轰一下,一把揪住她肩领,将人拎起,“你给我出来。” 楼以璇“拎”着陈青礼出去后,教室里炸开了锅。 张筱推着林见鹿胳膊:“惨了,陈青礼那家伙惹毛璇姐了,她俩会不会吵起来?我要不要去叫林老师啊?” “你要是把林老师叫来,那更有热闹看了。” “……” “放心吧,吵不起来。” “林小鹿!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对陈青礼那什么、什么刮目相看了?” “噗。”林见鹿被张筱叉腰吹胡子瞪眼的架势逗得大笑,“我干嘛要‘刮目’看她?” “是我用错了词,你不是‘刮目’,你是‘青睐’!” “打住啊,别老乱用这些词。”林见鹿握握她的手,“我跟你才是最好的朋友,她又不是。你快去门口盯着点儿。” “这还差不多。” 张筱清了清嗓子,履行课代表的职责,大声叮嘱:“现在是上课时间,大家不要乱开小差。早点画完,周末才有时间玩儿。” 说罢又请了班干部们帮忙维持纪律,独自跑去门口打望,可纵观走廊,哪儿还有人? 再看到陈青礼回教室,已是二十分钟后的下课时了。 “陈青礼,陈青礼,快说说璇姐拉你出去聊什么了?答应让你给她做卧底了吗?” “秘密。” “啊啊啊啊,我们的‘意会cp’有救了是吧?” “还不够明显吗?” 见陈青礼被好多同学围拥着,张筱胸闷,怎么讨人嫌来她们班就变万人迷了?! 还好林小鹿没围过去,不然她就要跟她绝交了! 晚上回家,不等洗漱,楼以璇就给杜禾敏发消息问:【杜老师,你近日有发现林老师的异常吗?】 【杜禾敏:异常?暴瘦算不算?】 【楼以璇:言行上呢?】 【杜禾敏:哦,有怪异,她这学期好像经常都不在学校宿舍住。】 【杜禾敏:怎么啦?怎么忽然问这个?】 【楼以璇:没什么,你不也说她暴瘦了,就问问看。】 总不能说,“我怀疑她精神失常了”吧,她最不希望的就是林慧颜患上精神或心理方面的疾病。 无药可医。 【杜禾敏:楼楼,你别不信,我觉得林老师那多半是为你消得人憔悴。】 【杜禾敏:你瘦了,她也瘦了,你们何苦这样躲来躲去,折磨自己也折磨对方呢?要不再约时间谈谈吧?】 谈什么呢? 她好不容易才回归了不围着林慧颜转的生活,好不容易才习惯了不每周和林慧颜见面,好不容易才又激发出一点事业心。 也好不容易,可以不求结果了。 【楼以璇:杜老师,你要幸福。晚安。】 …… 星期六中午,林慧颜不到十一点半就在自己家简单吃了个午饭。 算好时间,拿上东西出门,跟着导航先去了步行街买东西,再又往海帆艺校开去。 不早不晚,开到校门口刚好十二点二十,离楼以璇下午的课还有四十分钟。 她来前没联系楼以璇,看了看门卫处执勤的人,她认得。 付先进见到有陌生车辆按喇叭想进校,上前来例行询问:“您好,请问您是来做什么的?” “您好,付先生。” 林慧颜主动向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天木中学的老师林慧颜,天木中学跟海帆合作的美术班是我在带,上学期我来过两次,一次是跟楼以璇楼老师,一次是带学生过来参加毕业班的誓师大会。” “噢,哦哦哦,天木中学的林老师哈。” 付先进对林慧颜的样貌没印象,但对林慧颜说的两件事有点印象,“行,我这边直接帮你登个记,你开进去吧,我跟他们说一声,有车位,可以停。” 校内停车位有限,无关的外来车辆是一概不允许入内的,且家长的临时停车区和教职工的固定停车区是分开的两个区域。 付先进按了道闸遥控器放行,又用对讲机跟里头的执勤人员另交代了几句。 林慧颜原本没想久停,但开进学校后,莫名生了点贪心。 万一楼以璇今天心情好,愿意多跟她待一会儿呢?万一楼以璇心软,要邀她去办公室坐坐呢? 停好车,林慧颜点开置顶对话框发了条语音消息。 楼以璇收到消息时,正在制定周一至周三的采风行程。离她计划中的“色迹”系列作品数量,还差了很远。 她眉心一跳。 鼠标停留在机票查询页面,低了头去看手机。 惊讶于发消息的人是林慧颜,更惊讶于林慧颜给她发的是语音。 将另一只蓝牙耳机也戴上,点击播放。 “我现在在你们学校的教职工停车场,给你带了东西,方便来拿一下吗?楼老师。” 听完语音,楼以璇人都麻了。 怔愣片刻回神,心脏突突直跳,一时间竟不知该给林慧颜回什么消息。 回什么? 林慧颜说她在停车场,在海帆的停车场,在……就在她窗外啊。 楼以璇起身趴在窗口向下张望,真的看见了林慧颜的车,而且还是车头朝向她这边的停着。 但林慧颜不知道她的办公室和工位在哪儿,海帆的所有玻璃又都是单向透视,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再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十二点二十六分。 早不来晚不来,林慧颜怎么偏偏挑这个时间来学校找她? 为了不让陈青礼明目张胆地带头嗑她和林慧颜的cp,她周四那晚跟陈青礼交换了条件,允诺这周六和周天的中午十二点半到一点单独给陈青礼开小灶。 窗外的林慧颜要是被陈青礼瞧见,就不是单独开小灶,而是单独供给八卦新闻了。 “楼老师,我来啦。” “……”经不起念叨的小祖宗。 陈青礼在海帆报了三个月的短期周末班,这之前也带了咖啡或饮料来办公室找过楼以璇两三次,但并非缠着她讲学,纯闲聊。 聊留学。 楼以璇“砰”一声关上窗。 回头语重心长地对陈青礼说道:“陈青礼同学,今天要抱歉了,我临时有急事,今天中午的半小时课,得改到下周六。你的周末班,这个月都还要上吧?” 陈青礼进来几步,故作烦恼的样子:“怎么办呢?我刚刚好像看到林老师的车了。” “……” “要不我帮你去跟她说,你没空?还是说,你的‘急事’……” “是,我的急事就是你看到的。”楼以璇坦荡认下,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周四中午怂恿陈青礼去堵林慧颜了。 原本只是想逗一下林慧颜作作小乐,没成想林慧颜跟“疯”了似的,见招拆招,让她打出的回旋镖又落回了自己手上。 陈青礼抱着几本教材和随堂作业,难得乖巧地让道:“楼老师,我说了的,我挺你,九班全员都挺你。加油!我们都等着吃喜糖呢。” “回你教室去,不准偷看。” “那你管不着。”陈青礼吐吐舌头,“大白天的,你们能做什么?” “不做什么。” “哦,那不就得了。” “……” 楼以璇匆匆走下楼,走出大厅时还看了眼太阳。 这么热的天,这么烈的光,正值中午,也看不出那颗太阳是从东边或西边升起来的。 楼以璇在大厅口观望太阳方位时,林慧颜就看到了她。 于是下了车,等在车头。 待楼以璇走近,对方那句在口中绕了好几圈的“林老师怎么来了”都没说出口,她便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外面晒,上车坐着说。” “……”楼以璇噎了噎,最终只点点头说了“好,谢谢”。 上车说也好,免得被陈青礼偷窥到更多。 虽然她上午没注意看,但她很笃定,今天的太阳一定是打西边出来的。 林慧颜今日的穿着打扮比较休闲。 散着黑长发,戴了镜框。 上身是圆领的半袖黑白条纹针织衫,收腰款,长度将将在腰际线。下//身是卡其色休闲裤,扎着一条深棕色皮腰带,脚下是复古样式的棕色平底皮鞋。 连腕表都换了一块,之前那块是银色的金属表带,今天这块是黑色的荔枝纹皮质表带。 怎么说呢? 林慧颜这身装扮,一点都不“老林”。 “小心头。” 楼以璇低身往车里坐时,林慧颜还贴心地帮她挡了挡门框。 等两人都坐好了,楼以璇疑惑不解地盯着林慧颜,似要在林慧颜身上看出个洞来。 “看我做什么?不好看?” “……”听听,这是能从林慧颜嘴里说出的话吗? 还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谁能告诉她,林慧颜到底受什么刺激了?这完全是脱胎换骨,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可是,怎么办…… 这个变了样的林慧颜,她也好喜欢,好心动啊。 楼以璇挫败地转回头,漫不经心地开口:“林老师说事吧,我要上课了。” “给你买了咖啡和下午甜点。” 林慧颜侧了侧身,将放在杯槽和储物盒上的两个袋子拿下来,“另有一盒饺子,和一盒水果。” 楼以璇又扭了头过来,外带的咖啡,正是她曾给杜老师她们带过的那个品牌。 视线从袋子上移到林慧颜的唇,下唇的那处小伤口没那么扎眼了。 关于林慧颜的这张嘴,关于林慧颜嘴上的伤,杜禾敏昨天中午给她报信——【楼楼,有异常!林老师的嘴有异常!】 ——【楼以璇:嘴怎么异常了?】 ——【杜禾敏:林老师下嘴唇破了!不是被蚊虫叮了,是破了啊!】 ——【杜禾敏:破皮的那个位置很靠下,几乎不可能是她自己不小心咬破的!】 ——【楼以璇:哦。】 ——【杜禾敏:哦?】 ——【楼以璇:我咬的。】 ——【杜禾敏:……行!你真行!你们真行!合着周四那天已经用嘴“谈过了”啊?】 比她行的是林慧颜。 林慧颜要不“行”得在青天白日里、在学校办公室里就干出“强吻”的事来,她也没机会“行”得咬破林慧颜的嘴。 ——【楼以璇:不是我想谈的。】 ——【杜禾敏:那更好。下回继续咬,支持你。】 林慧颜被楼以璇直直盯得有一瞬的不好意思,柔柔笑道:“饺子……是我和我妈专门包给你吃的,数量有点多,好几十个,你不吃的话,我一个人要很久才吃得完。” 春节包的那一批饺子,她就吃了两个月才吃完。这一次的饺子,她不想再全部一个人吃了。 第82章 身和心都扛不住。 “煮好了的,不多,如果放到下午,就微波炉热一下再吃。” 是在发梦吧。是吧? 林慧颜这张比腊封还严的嘴,是趁着五一假期去了趟“开封”吗? 怎么什么话都能往外说了? 楼以璇神情恍惚,左手拇指折进手心,用劲儿掐了掐,却被林慧颜握住。 轻柔地唤她:“以璇,是我,是真的,我在这儿。” 可是被林慧颜唤醒的楼以璇不愿领她的情,或者说,她害怕的是领下这份情后,迎来的又是下一次被告知“喜欢、合适、在一起、走下去是四件事”的心痛和心碎。 于是她思维很快清明,挣开林慧颜的手:“林老师,多谢你的好意,心领了。只是就我们当前的关系,你这样做,会引人误会。” 今天的拒绝比往前几次都要果决,甚至不给林慧颜反应的时间就转身打开了车门。 她若不快一点,只怕又要被林慧颜的温柔给俘获,迈不动脚了。 林慧颜右手正提着东西,没来得及拉住她。 只听得她下车前又道:“我不会和一个不能跟我在一起的人拉扯不清,再喜欢,也不会。” 楼以璇的表情和语气都阴沉着,她可以默默地守着对林慧颜的爱过一辈子,但不可以“暧昧纠缠”地和林慧颜相处。 那样的话,她的身和心都扛不住。 爱情不是游戏。 她虽输得起,但玩儿不起。 “下周见,林老师。”楼以璇说罢,空着手迈出了车门。 车里的人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背影,神色无奈,眉眼间却又隐约的透着几分笑意。 像极了惹女朋友生气后来哄人,结果没哄到女友心上,让女友气上加气了。 她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将其放回原处,给秦凤茹发去语音:“秦总这会儿在家还是在公司,得空吗?请你喝咖啡。” 语音刚发出去,她这侧的车窗就被敲响了。 是个熟人。 林慧颜放下车窗,那人弯着腰,笑容像只狡诈的狐狸:“我亲爱的林老师,需要卧底服务吗?免费。” 说着又举起手机给她看:“咯,我的投名状。抓拍得很好吧?” 照片抓拍的正是林慧颜给楼以璇开车门,伸手帮她挡车框的那一幕。 “陈青礼,你此番言行,我能理解成威胁吗?” “nonono,林老师,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坏好不好?”陈青礼不乐意了,“人家楼老师就比你善良,所以喜欢她的人才那么多。” “我的确不如她善良。” “您倒是很,很爽直。”陈青礼翻她一个白眼,直起身,“照片你要不要?不要我就删了,占我内存。” “班级群里添加我好友,我会通过。其他就不需要了。” 陈青礼咬咬牙:“你们俩这点倒是像,一个个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林慧颜对她这话有疑问,但也没跟她多言。 感情的事毕竟是她和楼以璇的隐私,不想让学生过多掺和进来。 陈青礼一边翻微信群加林慧颜好友,一边吐槽:“我就嗑个cp而已,吃力不讨好。” “当下好好学习是你唯一的正事,少惹事,少管闲事。” “知道了知道了,烦人的很,早晓得不来找你了,还是跟璇姐有话聊。” 陈青礼转了身往教学楼大厅走,“我这照片要是发给璇姐,至少得换一杯咖啡吧。白忙活一场!好友申请发了,你爱通过不通过。拜拜!” 听她一路愤懑地絮叨着,林慧颜叫住了她:“陈青礼。” 被叫到的人不耐地转回头来:“干嘛?” 林慧颜把原本给楼以璇买的咖啡跟甜点那个袋子提起,问她:“咖啡,喝吗?” 陈青礼眼睛一闪,但旋即又觉得哪里不对。 “喝啊。” 她按捺住心中*所猜,走回来拿走袋子才笑出声,“送下午茶被楼老师拒绝了吧?该。不过我不介意,这杯就当是你跟楼老师一块儿请我喝的。谢啦,林老师!” 待陈青礼走远,林慧颜通过她发来的好友申请,即刻就收到了那张抓拍照。 【陈青礼:再接再厉!请班主任让我们快点吃上喜糖好吗!】 林慧颜一个字没回,只把照片下载原图后点了收藏。 再退出去看到秦凤茹回复的消息:【哎哟稀奇啊。来啊,我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 【林慧颜:咖啡没了,饺子吃吗?】 秦凤茹直接电话打过来:“林慧颜你逗我玩儿呢?别跟我扯废话,限你半小时到我办公室,否则有你好看。” “好的秦总。” …… 楼以璇这趟去采风的地方离怀安不算远,就在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自治州,海拔3000-6000米。 有高山峡谷,有冰川湖泊,也有雪山净土。 去了那儿她才深刻感悟,三天的时间不是紧凑,而是远远不够。 所以她也不赶时间走马观花了,索性还放弃了一部分的行程,准备下回再来。 周一到周三,每天下午她都发布了一条朋友圈图文动态。 林慧颜每条都给她点赞了。 秦凤茹也每条都点了。 还留过评论——【小楼老师别每回都一个人去啊,多带个体己的,24小时360度服务到位。】 楼以璇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就又看到秦凤茹发——【特别是在寒暑假的时候。】 最后她简短地回了句——【谢谢秦姐关心。】 周三夜里十点半,楼以璇正坐在陆灵暄的车上闭眼休息,手机震动,她累得没理会。 不一会儿,手机再次震动。 不是消息,是有电话。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拿起手机一看,瞬间醒了。 “谁啊,怎么不接?”陆灵暄瞥一眼,“哟,这林老师……” 戏谑的话刚开了个头,楼以璇就抬手制止她别出声,接起了电话:“喂,林老师。” 电话那头是林慧颜关切的声音:“你是今天回来吗?到家了吗?” 楼以璇没戴蓝牙耳机,手机贴在左边,往车门靠了靠,懒懒地应:“嗯,回来了,在回家的路上。” “自己开车吗?” “朋友来接的。” “一切顺利吧?” “嗯。” “那就好。” “……”楼以璇没往下接话,通话时长在寂静中递增。 陆灵暄又往她这边瞧了好几眼。 以为她困得打电话都打睡着了,安静了约半分钟才听她道:“明天再看吧。” 下一句是:“嗯,再见。” 陆灵暄惊呆了:“厉害啊我的璇,你对她都能做到心如止水了,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是啊,对林慧颜都做到爱答不理了,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呢。 “大宝贝你别吵我,困。” “好好好,不吵你,睡吧睡吧,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啊。” 陆灵暄也并非次次都来接楼以璇,实在是上次住院那事把他们一家都搞怕了。 这才坚持了又坚持,说今晚要来接机。 楼以璇拗不过他们的轮番劝说,只好将航班信息发给了陆灵暄。 机场一接到人,陆灵暄就从头到脚把楼以璇检查了一遍,确认了外伤内伤皆无,才向家里人报了平安。 楼以璇四方采风是奔着“工作”而去的,那是她和他们都引以为傲的事业,他们没理由阻拦。 他们能做的,就剩后勤保障了。 由于到家已晚,外加疲劳困乏,楼以璇早早洗漱睡下,到第二天也就是周四早上才看见林慧颜后来又给她发的几条微信。 【林慧颜:我先把图片发你,你空了就看一下。】 【林慧颜:以前没这么正式的送过别人礼物,你和杜老师的兴趣更相投,拜托了。】 明晚是杜禾敏的生日约,林慧颜想送礼物拿不准主意,遂请她帮忙挑选。 这忙,没法不帮。 她是为了杜老师,才不是为了林慧颜。 林慧颜发来的那些物品图,像什么按摩神器、热敷护眼仪、无线充夜灯、香薰蓝牙音箱、拍立得诸如此类,一看就是在电商购物平台上搜的AI建议,多为鸡肋产品。 【楼以璇:送实用的小家电像电吹风、小型熨烫机之类,或实用的电子产品像蓝牙鼠标、智能投影仪之类吧。】 送礼是门学问,她也不是很懂。 回消息给出个人建议后,楼以璇自己又在线上平台订购了一个生日蛋糕,还跟何老师通了通信。 这样既能避免多出一个生日蛋糕,还能变相地“提醒”何老师别忘了给杜老师备礼物。 生日蛋糕吃了就没了,“实物”还是比“食物”更值得期待一些。 保质期更久。 【林慧颜:好,谢谢。】 …… 周五这日傍晚,楼以璇开车到天木中学接杜禾敏三人。 因为昨天晚上跟杜禾敏一道在食堂吃饭时,杜禾敏对她说——楼楼,明天我想让何老师、林老师陪我喝点儿小酒,你到学校接送我们行不行啊? ——当然行啊,陪不了酒,还当不了司机么?明天你跟何老师敞开喝,喝完有我呢。 ——坏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是不是装少儿不宜的东西了? ——对啊,装了。 ——楼以璇!你你你,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生日蛋糕被楼以璇放在了后备箱,何欢跟杜禾敏照旧坐后面,林慧颜坐副驾。 杜禾敏这两周的心情格外明媚,楼以璇回回见她都感觉她周身冒着恋爱期特有的粉红泡泡。 也难怪杜禾敏春风得意。 上周末何欢周五晚回了家,但周六晚就又返校了,还去杜禾敏宿舍找她陪她看了会儿京平卫视打造的文化类综艺节目。 杜禾敏看得出何欢有心事,就平平静静、规规矩矩地陪着。 何欢安心靠在她身上睡了会儿。 醒后…… 主动吻了杜禾敏。 这些都是那晚亢奋中的杜禾敏给楼以璇打电话时说的。 自打知晓林老师的嘴是被楼以璇咬破的后,杜禾敏也不藏着掖着了,有开心事都会跟楼以璇共享。 她们四个,还有什么好隐瞒呢? 吃饭的地址杜禾敏提早就发给了楼以璇。 楼以璇边设置导航边说道:“杜老师,我听你的话,真没给你买礼物哦。” 杜禾敏扒着前座椅背,戳戳楼以璇的肩:“那你再听一回我的,今晚多吃饭,少说话。” 楼以璇稍一想想,笑着否决:“少说话有点难,多吃饭能行。” 看到后座的两人,她就好开心。 倒也不是想拿她们俩的事来打趣,就很是想看杜禾敏害羞,算有一小撮的恶趣味吧。 “楼楼你说,你要怎么才肯听话?”杜禾敏跟她打商量。 “封口费。”楼以璇摊开手掌,“我嘴很叼的,少说得来个小一百万吧。” “一百万!狮子大开口!”杜禾敏拍她,“送你一巴掌还差不多。” 杜禾敏这一巴掌打得有些重,手心对手心,在封闭的车厢内“啪”一声,听着挺响亮。 她打完后就退了,没意识到自己会不会把楼以璇打痛,主要她也没感觉到痛。 可…… “我看看。” 林慧颜就这么华丽丽地当着她跟何欢的面拉起楼以璇被打的右手,查看手心有没有被她打红? 这,夸张了吧? 杜禾敏看看自己的右手,没变红啊。 那可是楼楼哎,她怎么舍得下重手?林慧颜搞什么啊! 诬蔑她的动机! 其心可诛! 何欢见状也握上了杜禾敏的手:“杜老师,让我看看你的一百万。” 她并不担心杜禾敏那一下打得多重,纯想让杜禾敏收回些注意力。每每有楼以璇在场,杜禾敏就总爱跟楼以璇欢闹。 从前不明白自己的心也就罢了,而今明白了,多少对杜禾敏过分关注楼以璇这件事是有一些吃味的。 谁不希望心上人的眼里只有自己呢? 杜禾敏被握着手,愣一下后,会意地反扣住,还挪屁股缩进了跟何欢之间的距离。 而前方楼以璇的反应则与杜禾敏截然相反。 不给面子地抽出手,一句话没说,打着方向盘上路了。 冷漠至此的楼以璇,对自己冷漠至此的楼以璇,林慧颜从未见到过。 无言的酸涩感自胸口蔓延,像有一双手猛地撕开她的皮肤,伸进体内凶残地掰断她的肋骨,生生挖走她的心脏那般。 但一想此前楼以璇也饱受过比她更多次这样的痛,她便又饮鸩止渴,照单全收了。 杜禾敏定的用餐地点在全市最大的文创街。 一家新开不久的创意餐厅,有三层楼,每层楼的大堂都是不同风格的装修。 包房共计三十间,并且每个包房的装修风格都不一样。 有海内外的经典电影主题、异域风情主题,也有当下时兴的动漫主题、爆款手游主题等。 杜禾敏预约的是间校园风主题包房。 包房的墙上有黑板、粉笔,黑板下是小讲台和一张小讲桌,讲桌外才是仿造课桌特制的四人位餐桌。 进门右侧的储物格中,放得有崭新的作业本、文具盒、水彩笔、画纸等等。 她们四个如今皆是老师,在学校时刻要恪守为人师表的行为准则,被道德感约束,时间久了都没有自己了。 特意选了这个主题,就想她们能在同样的环境下卸下包袱,能在诲人不倦的同时,也多为自己着想。 林慧颜提着生日蛋糕跟何欢走在后面,楼以璇跟杜禾敏走在前面。 “楼楼,我有一个作业要布置给你。” 进屋后,杜禾敏将楼以璇拉到讲台上,指着那盒彩色的粉笔,又改口道:“不,是我有一个生日愿望需要你帮我实现。” 楼以璇猜询:“黑板报?” “那得画多久?没那么麻烦,你陪我画几个小人儿吧。” 杜禾敏取出一支黄色的粉笔,歪头对另两人道,“何老师、林老师,你们先坐,点菜,我跟楼楼玩儿会儿先。” 何欢看向林慧颜,笑着叹道:“真是两个孩子。” 出乎意料的,林慧颜这次应和了她:“只要她们开心,永远做孩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嗯,是。” 讲台上的两个人专心画画,讲台下的两个人专心点菜。 杜禾敏忙里偷闲往后看:“何老师,你点自己想吃的,我不挑食。林老师,楼楼喜欢吃的你应该都知道吧?你帮她点就行了。” 话音刚落地,就听她“哎哟”一声。 腰窝被戳了。 楼以璇戳完瞪她。 她又瞪回去。 还做了个咬下唇的动作。 楼以璇只觉得天塌了,就不该一时口快告诉杜禾敏,林慧颜的嘴是她咬的。 都怪林慧颜。 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笑。 今天是杜老师生日。忍。 一刻钟左右,两人合作完成了一幅粉笔画,其实基本上都是楼以璇在画,杜禾敏主要负责提需求。 杜禾敏最后在每个小人儿的脚边写上她们各自姓氏拼音的首个字母,扔回粉笔,拍拍手上的粉笔灰:“ok,大功告成。” 第83章 死死地咬着手背。 楼以璇退几步看了看自己在杜禾敏“指导”下创作的作品,心头涌上淡淡的忧伤。 “何老师、林老师,请看这里。” 杜禾敏扣两下黑板,吸引来台下两人的注意,并随即做起了讲解。 她正了正身形,摆出她平常上课时的气场:“各位同学,这是你们杜老师我,最想实现的生日愿望。我们四个曾一起看过一场日落,所以我非常非常希望,也非常非常期待,我们四个还能再一起看一场日出。” 在她说话时,楼以璇一言不发地走下了台。 四方桌,林慧颜跟何欢邻座,她只得落座在林慧颜的右边,把何欢左边的位置留给杜禾敏。 桌上的菜陆续上得差不多了,用透明的保温罩盖着,等她们都坐下就能动筷。 林慧颜拿出湿巾:“擦擦手。” “谢谢。” “我也要擦手。” 杜禾敏一个大跨步跳下来,伸着手问何欢要湿巾。 何欢也有随身带湿纸巾的习惯,从包里掏了一包出来给她:“想去哪里看日出?” 得到心上人的回应,杜禾敏高兴得紧,边擦手边畅想:“楼楼前几天去采风的那个地方我看就很不错。” 她转头问楼以璇:“楼楼,你不是说还想再去一次吗?我们一块儿吧,去高原的雪山脚下看日出。那儿不是还有一个传说吗?看到日照金山的人,神灵会保佑她们一生幸福。” 她想同何欢一生幸福,也想楼以璇能同林老师一生幸福。 最好是她们两对能永远做朋友,就像而今这样可以常见面的那种。 “杜老师,我去一下洗手间。” 楼以璇手里还拿着湿纸巾,没问她们任何人要不要同去,起身就出门了。 杜禾敏始料不及,也紧跟着就起身想跟去:“楼楼,你等……” 何欢拉住她,转而问林慧颜:“要去看看吗?” 林慧颜摇了摇头:“让她自己去吧。” 楼以璇已经把错过八年的“日落”都放下了,又哪里还会期望跟她有一场新的“日出”呢? 好心办“坏事”的杜禾敏有些丧,何欢拉开桌上的一瓶果啤递到她手边:“我们的寿星,开心点。” …… 五六分钟,楼以璇就调节好情绪回来了,而且还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一个鲜花编制的花环,轻轻给杜禾敏戴上。 “杜老师,生日快乐!今天你是小仙女。” “啊,这,我戴这个行吗?”杜禾敏局促道,怕自己扮作仙女样会不伦不类的。 “怎么不行了?我们杜老师很漂亮的,可甜可盐。”楼以璇夸她。 “好看的。”何欢也拿起手机附和道,“我给你拍张照片。” 杜禾敏相当配合地拍了几张,再又换她举起手机,以黑板画为背景,拍了张她们四个的合影以作留念。 站位跟她们的日落合影一模一样。 只是楼以璇的头没有再下意识地向旁边的林慧颜靠了。 拍完照,楼以璇将生日蛋糕拿过来,插上蜡烛,关灯,带领何欢跟林慧颜给杜禾敏唱了生日歌。 杜禾敏吹蜡烛前,许了两个愿望。 一是何欢开心幸福,二是她刚才说出口的那个——她们四人再能一起去看一次日出。 随后她切开订制的桃花形状生日蛋糕,一人分了一块,开动筷子前取下花环放在一边,几人边吃饭,边喝酒,边聊天。 杜禾敏喝得最多,其次是林慧颜。 不过果啤的度数不高,依她们两个的酒量,单人喝个五瓶不在话下。 就是有点胀肚子。 “有没有人要去上洗手间的?” 第一个应杜禾敏的是林慧颜:“我也去一下。” 何欢摆手示意不去,她酒量一般,只喝了两瓶就稍许微醺了,再喝下去大抵就得醉了。 楼以璇也摇摇头说道:“你们去吧。” 上完卫生间洗手时,林慧颜忽然开口问杜禾敏:“你跟何老师,在一起了?” 洗手池前,杜禾敏抬了头,从镜子里看低着头专注洗手的林慧颜,认真回答她的问题道:“准确一点地说,我们是在为了‘在一起’而努力。” 主语用的是“我们”。 林慧颜这学期很少留宿学校,没碰见过何欢到杜禾敏宿舍“约会”。 开学后四个人也还没在食堂聚齐过,是以今日才发现那两人竟不知不觉间亲密至此了。 既然尚未正式“在一起”,那就还不能过早地说“恭喜”。 但她心里自然是真心祝福她们的。 “预祝杜老师如愿以偿。” “谢谢。” 又两个年轻的女孩相携着来到卫生间。 谈论着一条大爆热搜。 “我刚刷微博看到,衡原台那个女主持人,明柚,在18点16分官宣了出生一百天的女儿,还配了女儿出生时她们一家三口的手掌合影,文案写的是‘我和她的,她’,我天,她们这也太幸福了。” “是啊,她真的很勇,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当年官宣跟女友恋情的文案——我和我的,她。” “吾辈楷模!你说我怎么就没碰到这么美又这么专情,还这么有胆有才的女朋友?” “拉倒吧你,就你那谈个恋爱三分钟热度,挑来挑去,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谁愿意跟你海枯石烂啊?” “喂,你是我闺蜜吗?嘴巴这么毒……” 杜禾敏没带手机,一回包房,就急急地拿手机点进社交媒体查阅详情。 果真正挂在热搜榜一。 她拿给楼以璇看:“楼楼,你那位明柚学姐今天又火了。” “什么?”楼以璇接过手机。 “你这么淡定?” “嗯?哦,这个消息我去年就有所耳闻了,她们去国外做手术要的孩子。” 楼以璇粗略看了眼图片,递还手机道,“灵暄和,灵暄在衡原念的大学,机缘巧合之下跟明柚她们有了共同的朋友,也是一对结婚挺久了的同性伴侣。” “那她们是真的真的很……”幸福了。 杜禾敏艳羡的话没说完,身旁的何欢已站起了身:“我去趟洗手间。” 何欢起身的动作很快,步伐也很快,杜禾敏扭过头来就只看见她的背影了,没察觉到她表情的不自然。 楼以璇刚刚在和杜禾敏交流,也无察觉,只有同为听众的林慧颜瞥到了何欢脸上的风云突变。 也在这时她才恍然大悟,何欢曾提起过的那个非美术专业“得意门生”,是——明柚。 海帆名人堂里有明柚的海报,她那次看过。 毕业于——怀安三中。 何欢来天木中学前便就职于怀安三中,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杜老师,你们先聊着,我出去透口气,一会儿就回。” 林慧颜离座时还故意拿手机角在桌上敲了下,好让她们误以为自己是去外面打电话处理事情。 她无意节外生枝。 因担忧何欢,出门后也直奔洗手间。 去往洗手间的路要拐两个弯,她已去过,所以毫不费时间地就追上了拐角何欢的身影。 确认何欢进了洗手间就好,她并没多事地敲隔间的门问何欢在不在里面或你怎么样了,只在洗手池附近刷新闻等着。 每层楼都有男女分区的洗手间,有很重的香薰味压制着,没什么难闻的气味。 其中一个隔间里,何欢冲进来后就背靠隔板,死死咬着手背。 眼泪如雨般簌簌落下。 她何曾料到,都过了这么多年,她离婚了,明柚也早就结婚了,再听到有关明柚跟晏柠西举案齐眉、恩爱幸福的消息,自己竟还会痛得……说不出话。 耳膜因为憋着哭声而失聪着,像有无数蜜蜂蜇中太阳穴,伴随着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地疼。 顶灯映照着她哭得扭曲的侧脸,许多年前褪色的光阴坍缩成黑色漩涡,将那些潮湿的回忆重新浸泡在她眼前。 ——何老师,你陪我走过的那段路,对我的教导和关照,我铭记于心。从今往后,我会像从前那样敬重你,努力成为你……最得意的门生。 ——不管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都只是人生的上半程,我们还有很长的下半程路要走。何老师,别让自己这么辛苦。 ——孩子跟母亲的缘分可遇不可求。她应该也不想还没出世,就让自己的妈妈因她多遭一次罪。 ——她是你的孩子。但若是你不想要,就另说了。何老师,备受父母期待和疼爱的孩子,才是爱的结晶,才会幸福,这对她的健康成长也至关重要。 ——婚礼那天给你的信封,里面装的不是学校发的奖学金,也不是家里给我的生活费,而是我人生中靠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是为了给你过三十岁的生日,我去街拍赚的钱。 ——你问我,如果有如果,我会不会坚定不移地走近你,答案是……我会。 ——我承认最开始追求她,带有报复你的目的。但后来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到今天,是比喜欢还要喜欢的爱。我爱晏柠西,胜过爱我自己。 ——何老师,我和你之间的事都过去了,就让它到此落幕,随风散了吧。请你不要告诉晏老师我们之间的事,她是最无辜的,我不想她因此受到任何伤害。你若心里还有怨气,只要你想听,我可以再跟你道歉的,再对你说十遍、百遍、千遍的……对不起。对不起,何老师,请你也忘了吧。 她要怎么忘? 怎么可能忘? 是她把对这个世界不抱期望的明柚从六楼栏杆上拉了下来,是她哄明柚去学的播音,是她教明柚化的妆,是她陪明柚去考的试…… 是她,是她无微不至地伴了明柚三年,一步步走进明柚的心,也一天天将明柚放进了自己的心。 明柚无比憧憬的未来里,曾全部都是她啊。 明明…… 明柚无比幸福的未来里,该是她啊。 可没勇气爱明柚的,没勇气把明柚纳入未来里的,也是她,是她亲手推远了明柚,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自己酿出的苦果,只能自己吃下,怪不了旁的任何人。 她的眼泪,早在明柚对她说“我会”的那一年就该流干了的。 可如果有如果…… 她会在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天,将那个为了离她更近而放弃京平传媒大学的女孩抱进怀里,在她向自己告白时,勇敢而坚定地回答她说—— 好。 那样的话,或许和明柚结婚、和明柚有女儿的就是自己了,痛苦和不幸也都不会有了,那该多好啊。 可这世间哪里有“如果”呢?就算有,又凭什么要眷顾她呢? 何欢哭完从隔间出来,带着用手擦不干净的泪痕,看见了明显在“等”她的林慧颜。 此时的洗手间里没有外人。 林慧颜朝她走了几步,将顺手带来的湿纸巾递去:“我没算错的话,至少有十年了。这么久,还是走不出来吗?” 何欢接纸巾的手僵顿。 走出来?她要如何走出来? 瞒着所有人打掉那个意外的、不被她期待的,甚至让她感到有些耻辱的孩子没过两年,她就跟江彬离婚了,而那时的明柚和晏柠西也已双双离开了怀安。 在明柚官宣同性恋情后,她离职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入职了天木中学。 担心明柚性取向公开,从而令她和明柚的过往被学校同事妄加揣测,产生流言蜚语干扰到她在学校的工作是一部分原因。 另一部分原因是,她惊恐地发觉,自己仍然无法做到全无芥蒂地祝明柚和晏柠西幸福。 ——你想知道的跟女孩子谈恋爱的感觉,好,我可以告诉你。那种感觉,是对两个女人婚姻得不到法律认可、关系得不到亲朋好友支持的沮丧,是害怕耽误她前程害怕到寝食难安,更怕拖累她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何老师,我的痛苦,你的痛苦,都不过是千千万万痛苦中的沧海一粟。没有谁比谁痛苦。 ——可是晏晏,你能确定她对你是真心吗?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她接近你,只是为了借此报复我呢? ——一场好梦。真真假假,都是我赚了。 ——你是在玩儿火。 ——可递这把火给我的,不是别人。是你啊,何老师。 是她请求晏柠西去帮她照顾醉酒的明柚。 让她们有了交集。 让她们坠入了爱河。 是她,把明柚推进了晏柠西生命。 一个是自己喜欢过的学生,一个是自己深交过的好友。她们有多幸福,她就有多难过、多后悔。 失去明柚,失去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幸福。 这份痛苦,远比被迫结婚又离婚的痛苦还要痛,痛到她……过不去了。 逃离怀安三中,逃离那处处充满她和明柚曾经同步、共频过的地方,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以为自己已经快好了,却没想,心底的伤口又裂了。 “那你呢林老师?” 何欢直直迎上林慧颜的眼睛,“你的八年、九年,还是十年,走出来了吗?” 第84章 吻去她眼角的泪。 包房里,久不见两人回来,楼以璇有一下没一下地消灭着饭菜,杜禾敏坐不住了。 “我去看下何老师。” “嗯,去吧。” “你要不……” “不要。”她才不去看林慧颜。 “你啊,气性真大。” “我哪有气?” “嗯,没有没有,你没气,你只是欲擒故纵。” “杜老师你快点去找你的何老师,我感觉何老师非常的不胜酒力。” “呃,走了走了,你别乱跑啊,不然服务员还以为我们这桌吃霸王餐呢。” 杜禾敏开玩笑地嘱咐完,出门往洗手间走。 洗手间里,零零散散的陌生人来了又走,何欢跟林慧颜站在最里面的那个洗手池前,两人都被看不见的阴晦围绕着,脸色一个比一个惨淡。 “你也没有走出来不是吗?” 何欢苦笑着擦脸,擦去被眼泪洗掉的妆,“但你的情况比我好,好很多。我们都幸运地被一个女孩子在她最单纯、最美好的年纪喜欢过,只是我的幸运一去不返,而你的幸运,还在延续。” “……” 林慧颜其实也算不上特别惊讶,她都能悟出何欢跟明柚的曾经,何欢当然也能悟出她跟楼以璇的曾经。 毕竟,曾经的她们和她们,是如此的雷同。 擦了脸,何欢低头打开水龙头,直接捧水冲洗脸颊。 而后从镜子下方抽取纸巾,随意沾了沾脸上的水,再双手撑着盥洗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看看镜子里的我们,你和我,你觉得我们还有多余的八年、十年来虚耗吗?” “没有了。” “……” “林老师,不要再迟疑了,不要再错过了,不要成为下一个我。” “你也不要再挥霍她的青春了,从她的心为你牵肠挂肚那刻开始,她就把自己仅有的最好的青春都给了你,你是她的梦,是她的求之不得,你忍心让她血本无归、萧索一生吗?” “……” 林慧颜只静静地听着,也思考着。 她知道何欢现在的情绪很糟糕、很痛苦,迫切需要有一个宣泄口来排解。 “我不信这一年你就没留意、没好奇过,为什么她总是披着头发,总是戴着蓝牙耳机?” “尤其右边那只。我们每次见面,每次出入公共场合,除开泡温泉那次,她几乎就没摘下过。” “我猜,不是你没注意到,而是你不敢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 林慧颜被戳中心理防线,如遭雷击般,身体愈发僵硬,脸色也愈发惨白。 是,她注意到了,但不敢想。 她清楚楼以璇是个多么爱美又追求完美的女孩,她好怕自己的猜想成真,好怕自己无意间的问询会招惹出楼以璇不堪忍受的心魔。 楼以璇是否无瑕,她不在意。 她赞颂楼以璇的完美,但她喜欢的从不是楼以璇的完美,楼以璇的小脾气、小任性、小叛逆、小瑕疵…… 一切的不完美,她都很喜欢。 可她对自己没有把握,没把握做那个陪伴楼以璇战胜心魔的人。 因为她的腰腹切口下,也在住着一个心魔。 何欢将林慧颜的苦楚看在眼里,咽下了双倍的苦楚。 “林老师,如果你不为她、为自己勇敢一次,那么你们这次的分别,将会是你、是她,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痛。” “然后,就会像我一样,像今天的我一样,从别人口中听到她有多幸福……也或者,从别人口中听到她有多么地不幸福。” ——林老师,你真的希望我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你的世界吗?你真的,要让我们两个都孤独终老,一辈子都无法得偿所愿吗? “春天从不等迟到的候鸟。” “可追寻春天,是候鸟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也是候鸟赖以生存的机制。” “林老师,你以为她是春天吗?不是的,她只是一只不远万里北归寻春的候鸟,你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春天。” …… 返回包房后,何欢称自己喝了酒脸热,刚刚在洗手间用冷水降了降温,已经好多了。 可杜禾敏说着“那就别喝了”把她面前没喝完的果啤拿走时,她又阻止了,说“答应过你今天要陪你喝酒的”。 林慧颜比何欢晚回来约一分钟。 包房里的四人各怀心事,几乎都不怎么说话了。 除了楼以璇,其他三人陆续又都喝了好几罐啤酒,饭局演变成了酒局。 最后结账时,何欢抢走杜禾敏的手机,步伐不稳地走去收银台。 “去年就说过我们四个要轮流做东的,我还没请过,该到我了。”走到半路,她停下来朝身后的杜禾敏伸出手,“杜老师,生日快乐,这顿我请你们。” 何欢用什么立场代自己请客呢? 若她没有去洗手间找何欢,没有听到何欢跟林老师的谈话,此刻的她,得多高兴啊。 杜禾敏竭力维持着惯有的笑容,上前挽着何欢:“何老师,这一顿是我的生日宴,没有让别人代请的道理。” “别人……” 何欢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倏尔一笑后,把手机还给了杜禾敏,“抱歉,是我脑子糊涂了,不该插手你的事。你去结账吧。” 后方的楼以璇不知道杜禾敏具体为何突然变得颓丧消极。 但必定是跟何老师有关。 必定是在她离开包房去洗手间的那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不利于她跟何老师感情发展的事。 垂在腿边的手被人牵起,酒香忽至:“有点头晕,楼老师牵我一下。” “……”林慧颜怎么这么黏人。到底谁是小孩儿? 楼以璇看着前面两人,愁肠百结,实在没精力跟林慧颜讲理,由着林慧颜拉她,反正下楼后去停车场没几步路。 本来开心的一天,怎么就都不开心了呢。 原计划是楼以璇送她们三个回校,可走到楼下后,何欢却说:“我今天不回学校了。” “何老师回家吗?我送你。” “不知道,我想想吧。”何欢摇摇头,“楼老师不用送我,你送她们吧。” 何欢这三五分醉的状态,她们怎能放心她一个人? 五月下旬的夜晚,习习微风中带着立夏后的热气,让喝得半醉的人更加头昏脑眩,也更加地心烦气浮。 杜禾敏*双手拍了拍脸,告诉自己要清醒一点,冷静一点,理智一点,眼下不是顾影自怜的时候。 “楼楼,你先送林老师回去,我陪何老师散散酒气了再回。” “也好。”林慧颜仍拉着楼以璇的手不放,“周末了,多享受个人时间。” 望着她们“紧握”的手,杜禾敏了然于心地笑笑,有把柄在手,胆子也大了:“林老师,小心点你的嘴。” 原本还很忧心杜禾敏跟何欢状况的楼以璇,听了杜禾敏这句胆大包天的调笑话后,鼓了鼓腮,再见都没说一句,扭头就走了。 林慧颜亦步亦趋地跟着,拇指还时不时地摩挲楼以璇的手背,安抚着这只处在炸毛边缘的小猫。 “楼楼、林老师,今天谢谢你们陪我过生日!下周见!” 听到杜禾敏在她们后头喊,楼以璇才背对着她扬了扬手:“杜老师客气了。下周见!” 原是想抽左手的,被林慧颜拽着抽不动。 到了车边,楼以璇才叹气道:“林老师可以松手了吗?” “可以。”林慧颜笑了下。 松手后气定神闲地等着楼以璇拿车钥匙。 楼以璇今天穿的是一条淡粉色的背带裤,胸前的口袋和两边裤兜的容量都很大,能装下手机、车钥匙、纸巾等随身必带的几样物品,就没背包。 她从右边裤兜掏着车钥匙,看林慧颜站得比松柏还直、还稳的,哪像“有点头晕”的样子? 大骗子林慧颜。 烦人的林慧颜。 楼以璇不当绅士了,没给林慧颜开车门,自己绕去驾驶室那侧坐了进去,正欲导航天木中学,却被林慧颜挡住,把她自己家的小区名输了进去。 楼以璇:“……” 由于先前她去秦凤茹婚礼接林慧颜导航过一次,系统里有历史记录,林慧颜只输了几个字就弹出完整的地址。 林慧颜点击开始导航:“不回学校,回家。” 回家。 说得好像是回“她们的家”似的。 她们,哪里有家。 楼以璇变身楼司机“毕恭毕敬”道:“好的林老师。您请系好安全带。” 回哪儿不是回,两地的路程差不了多少。 林慧颜那边咔哒一声:“系好了。” 这句…… 林慧颜明明没醉啊,她怎么能把这句话讲得这么乖、这么可爱呢? 林慧颜是回炉重造了么? 车子起步前,楼以璇又问:“要听音乐吗?” “听吧,”尊贵的乘客林女士发话了,“听我第一次在你车上听到过的那首钢琴曲。” “……删了,没了。”直想把林慧颜轰下去。 看到小猫又气又不爽她的无何奈何模样,林慧颜抿着唇偏向车窗。 弧度微小地笑着。 “不听也没事,你好好开车,我不说话,不打扰你。” 言罢合了眼,松弛地靠着。 楼以璇懒得搭理她了,将左边那只蓝牙耳机也戴上后,手机卡进支架,轻踩油门,开出停车场。 仪表盘上的数字跳动着,转速指针的每次攀升都像是在警告她——这条路通往林慧颜家的地下车库,但同时也通向她心脏正在结痂的伤口。 她希望这条路没有终点,因为她骗不了自己的心。 不管她如何嘴硬,珍惜和林慧颜在一起的每一刻才是在她心底呐喊的真实声音,哪怕只是充当司机,能待在林慧颜身边就满足了。 可她又希望这条路能够快速地抵达终点。 因为每次靠近目的地,她都害怕失去,害怕可能再也无法到来的“下一次”,害怕不久后连这样的陪伴都没有了。 楼以璇在红绿灯前踩下刹车,余光不自觉飘向右侧,飘向她爱了很多、很多年的女人。 路灯将林慧颜微偏的脸切割成明暗两半,她不禁想,林慧颜近日来的离奇举止究竟是出于何种企图? 林慧颜一次次主动牵她的手,掌心渡来的温度是假的吗? 林慧颜靠过来吐露酒气时,耳语般说出的“牵我一下”也是假的吗? 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 绿灯亮起时,她摆脱混杂思绪,深踩油门,发动机的嗡鸣声里,车辆的尾灯连成了流动的星河。 她多想沿着这条星河逆流而上,回到她还在怀安一中外的大树下,在黑到足够将妄想藏好的深夜里,等待林慧颜一块儿步行回家的时光。 当导航提示即将到达目的地,楼以璇的手颤了颤,而身旁林慧颜的睫毛也颤了颤。 楼以璇逐渐松开油门,任车速慢慢衰减,就像试图减缓命运对她们的判决。 然而车子一开进车库,她便开口道:“林老师,你到家了。” 随便找了个空车位暂时停放,转头却看见了林慧颜眸子里的盈盈秋水,以及林慧颜瞳孔里映出的她。 林慧颜解开了安全带:“不送我上去吗?” “你没喝醉。”楼以璇躲开她的视线,“我就不上去叨扰了。” “意思是,只有我喝醉了,你才肯跟我回家吗?” “……”楼以璇躲开的眼睛又愤愤地看了过去,有种被倒打一耙的羞恼。 可就在她怨恼时,林慧颜探身压了过来,右手扣着她后脑勺,不容拒绝地吻在了她唇上。 今次和上次不同。 楼以璇的心已难以自持地向林慧颜倾斜,她未做抵抗,短瞬惊诧过后,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片浮木般地抓住了林慧颜的手臂。 她听着林慧颜的呼吸,嗅着林慧颜的气息,混着两人心跳的旋律,轻启唇口,迎接了林慧颜的入侵。 一晌贪欢,也是欢啊。 林慧颜是位博学多才的老师,也是个天分极高的学生。 她学以致用、知行合一,搅动着舌//尖将楼以璇口腔里的每一处都妥帖润拂。 直至她们口中的津液融合得再也分不出你我,她才撤回舌//尖。 “现在你也喝酒了,不能开车,不能酒驾。” “林慧颜……!” 楼以璇一张口就再次被堵住,林慧颜边吻边哄她的小猫:“我在,我在,以璇,跟我上楼,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同于以往被动时的含蓄内敛,主动的林慧颜直白起来让楼以璇都自叹不如。 林慧颜唇瓣的温度烫伤了她的神经,这一刻,这一幕,太像她年少时刻意美化过的某个梦境。 美得……像随时会消散的海市蜃楼。 她们隔着忽略不计的距离,林慧颜的眼睫轻扫着她的面颊,林慧颜的发梢垂落在她的锁骨,两处都带来若即若离的痒。 喉头滚了又滚,尝到咸涩才惊觉眼泪已流进嘴角。 “你确定吗?你想好了吗林慧颜?你明白现在让我跟你上楼、跟你回家意味着什么吗?” 楼以璇抬手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仿佛在喜悦与恐惧、天堂与地狱间的落差中剧烈摇晃,嗓音也因哭泣而低哑。 “林慧颜,你已经推开我太多太多次了。我的心是肉做的,我也会受不了,每一次被你拒绝的时候,每一次你沉默或逃避的时候,千疮百孔的它都在跟我说,它很疼很疼,疼得想死……”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痛了这么久。” 林慧颜道着歉将楼以璇拥得更紧,吻去她眼角的泪,“我来治它,我来治。” 她也疼得要死。 她的心也需要楼以璇来医治。 “楼以璇,你听好,我不是在戏耍你,也不是在跟你暧昧不清。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是想跟你在一起的喜欢,更是想和你走下去的喜欢。所以,跟我回家好不好?” 第85章 亲我,抱我。 上楼后,攻势扭转,楼以璇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禁锢着林慧颜,亲吻着林慧颜。 林慧颜也史无前例地顺从,甚至为了迁就楼以璇的身高,还穿着高跟鞋的她后退着坐在了换鞋凳上。 楼以璇追逐了她太久。 为了楼以璇,她愿意做感情里的下位者,愿意让楼以璇居于她之上。 她抬手摸上楼以璇的后脖颈,发际线和脖子连接的地方,头发细软,皮肤细腻,只是顺着肌理摸了几下,就让她又动情了好几分。 而这也鼓舞了正在吮吻她的人,唇一路往下,沿着她纤细的脖颈吻到锁骨,顺着平直的骨头撩拨起内心的火焰。 衬衣上端的纽扣被咬开两颗,一大片浅色的肌肤晃得楼以璇眼晕,也引//诱着她想更进一步。 林慧颜即使是铁打的身体,也遭不起心上人的这般吻弄。 但当楼以璇的手将衬衣下摆从裤腰中扯出,正要滑进衣服时,再一次被林慧颜按住。 刹那间,亲吻停止,心跳仿佛也停止了。 此时此景不免令她想到了温泉酒店那夜,也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谷欠进一步的她被林慧颜猛力地推开了。 然而与她所想的不一样,林慧颜没有说不要、不行,也没有把她往外推,反而支起她的脸,重新吻住她的唇:“还没洗澡。” 接着又从她的唇吻至鬓边,当林慧颜的呼吸离她的右耳越来越近,她瑟缩着,偏头躲开了。 林慧颜心下一紧。 想弄清耳朵的真相,又怕楼以璇受惊跑走,只得耐心地哄:“乖,去洗澡。” 洗澡…… 那洗完澡之后呢? “你让我上楼,让我留下来,让我去洗澡。” 楼以璇仍然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一双刚哭过的、红红的桃花眼看着委屈极了,“林慧颜,是我想的那样吗?” “是,是你想的那样。亲我、抱我、抚//摸我,你想做的,都可以。” 林慧颜答得毫不含糊,比问出这个问题的人还要直率,“听话,先去洗澡,我给你拿衣服。” 听到这几句的楼以璇,从脸颊到耳根到脖子都烧得厉害。 一个埋头扎进林慧颜肩窝,隔着衣料咬了一口。 实则也算不上咬,就用牙齿压了小下:“林慧颜,你还是林慧颜吗?” 你真的不是被什么艳鬼上身了吗? “我是不是,你闻不出来吗?” 林慧颜笑着揉她脑袋,“爱咬人的小猫,洗澡了。” 楼以璇鼻尖在林慧颜颈间嗅嗅,是林慧颜的味道,她不会闻错的。 换了拖鞋后,楼以璇被林慧颜带去主卧。 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和一条一次性内裤给她:“你在主卧的浴室洗,里面所有的洗护用品都能用,其他的像牙刷、漱口杯、干发帽、浴巾之类的,你用粉色的那套就好。” 浴室做了干湿分区,林慧颜将浴室柜的柜子和抽屉一一打开向她做了功能讲解。 总结就一句话:“你都能用。” “嗯。” 楼以璇关上门,看了看浴室内的陈设,洗漱物品居然全是成套的。 一套白色,一套粉色。 她上回来这里,没看过主卧浴室,但看过客卫。 客卫里只有几样最基础的用品,连使用痕迹都很少很少。 手里的睡衣,她双手抖开,这一看…… 花纹图案竟然跟她在家穿的其中一套很相近,就是林慧颜她们三个去公寓探望她的那天。 这套是睡衣,材质比家居服还要轻薄柔软一些,尺码,是她最常穿的M码。 不紧不松,刚刚好的舒适度。 等她洗完出去,客卫的门还紧闭着,有淋浴声。 用干发帽包着头发,边擦边走到客厅,想看看林慧颜摆在茶几上的花是什么花。 被林慧颜拉进卧室时晃到一眼,这会儿站在客厅就已闻出了花香。 栀子。 林慧颜买的,是栀子。 她靠近茶几,俯身瞧了瞧,一半是花朵,一半是花骨朵。 再闭眼嗅了嗅。 好香。好喜欢。 喜欢林慧颜给她准备的拖鞋、睡衣、洗漱品,也喜欢林慧颜给她买的花。 ——林老师,我下午放学出去吃饭的时候,看到一位奶奶背着竹篓在卖花,很香,花也开得很好,我买了两束,呐,送你一束。 ——谢谢,栀子花的确很香。你买花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不忍看那位奶奶卖得太辛苦? ——想买就买,需要特别的原因吗? ——不需要吗? ——林老师,那你觉得我晚上等你下课一块儿回家,是因为什么? ——因为…… ——因为我想。林老师,不复杂的。 赏完了花,楼以璇又转道行至那一墙的展柜前。 跟上次她看到的没什么变化。 有变化的,是展柜和沙发之间那片空地多出了一套画架。 胡桃夹色,平立两用,底部装了滑轮,以及一个配套的五层滑轮油画工具车和一张配套的自由升降凳。 跟她自购放在公寓的画架、画车、画凳完全一致,无需确认架子上的品牌logo。 小众牌子。 贵,但值。 她直愣愣地看着,擦头发的动作也停止了,全然没注意身后有人。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以后在这里,也可以画画。” 以后。 林慧颜说,她们有“以后”了。 林慧颜还说,要和她在一起,要和她走下去,所以这一句句,全部的全部都是真的。 楼以璇转身投进林慧颜怀抱,双臂环拥:“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 “前两个周末。花是昨天下午买的,卖花的也是一位老妇人,说每一棵都是她亲自种的,每一朵都是她亲自养的,好多年了,每一年的花都开得很繁茂灿烂,漫山遍野。” 精确地算,她和楼以璇的拥抱其实没几次。 而这个拥抱给林慧颜的感觉,和前面的每一次都不相同。 这是她们两个都将过去那些拿捏好的分寸和距离统统丢掉后的相拥,是情感共鸣后相知相惜的相拥。 不是浪潮澎湃中的爱意翻涌,而是月光倾洒下的万物温柔,是她漫长岁月里最安宁的瞬间、最饱满的时刻。 像有一股清泉,在她的生命里涓涓流淌,滋养着她干枯的心灵和空虚的灵魂。 林慧颜回想起寒假时,秦凤茹跟她说的关于“第二春”的那番言论。 ——你以为我二婚图什么?图他年轻,图他身子啊?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我图的是跟他在一起时的舒服。我指的是精神上的啊,当然,那方面也得舒服。 ——他给我的感觉比跟前两个在一起的时候都要舒服,也是因为他,才让我年近四十都快要躺平的年纪了,还能生出动力去管理自己的身材,而不是无节制地吃喝,只管填满口腹之欲。 ——我跟你说啊林慧颜,这样的爱情能让你延年益寿。那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人吗?那是你的长生丸好吗!多少人拜神求佛都求不来! 静谧相拥中,楼以璇听见了一道短促笑声。 “你笑什么啊?” “想到了秦凤茹说过的几句话。” “什么话?” “她说,你是我的长生丸,抓紧你,我才能活得更久一点。” 停顿之际吻了吻楼以璇露在发丝外的左耳的小耳尖,继续道,“也会更,开心一点。” 楼以璇被吻得发痒。 礼尚往来地也在林慧颜颈间亲了一下,佯作埋怨:“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慧颜如实道来:“上学期刚放寒假的时候。” “……四个月了,林慧颜,都要四个月了你才想通,才肯抓紧我。” 她一点都不怪林慧颜把她视作“长生丸”,要能做林慧颜的长生丸,她一百个愿意。 “不是四个月,没有四个月。” 林慧颜搂着人,交底道,“开学前给你发消息那次,就想约你到家里来,和你说说我和我爸妈的情况。可你回澳洲了。她们说你回国后过得很不顺心,春节也过得很不开心。我就又想,或许有父母朋友在的澳洲才是你最佳的去处与归宿,我,我怕我会挡了你的路。” “林慧颜,”楼以璇仰了点头,唇碰唇地吻着她说,“不要怕。” 你不会挡我的路。我的路,从来都是奔向你的啊。 可就是这句“不要怕”,引得林慧颜眼热心涩,只能靠更亲密的亲吻来缓解根植于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恐慌。 楼以璇却不许。 她叼着林慧颜的上唇用牙齿磨了磨,恐吓道:“林老师是想上嘴唇也破一次吗?” 不是她不想跟林慧颜接吻,实在是好多疑团没解开,她得趁此良机再多掏掏林慧颜的心。 “你舍得吗?” “怎么不舍得了。” “嗯,是很舍得。” “……”楼以璇脸一红,嘟了嘟嘴抗议道,“哪有林老师舍得。” 要翻旧账,也该是她来翻,她的委屈可比林慧颜多多了。 “对不起,我的错。”林慧颜说着又嘴巴裹蜜似的亲了她一下,“我再正式跟你道歉,请求小楼老师的宽谅。” “林慧颜你怎么这样?这也是秦姐教你的吗?” “她……”林慧颜很认真地回忆,“她只教了说,要放下身段,要脸皮厚。” “什么时候教的?”也太会教了。 “月初。” “……”那就是她去热带雨林被毒蚂蚁咬伤了,回来住院那阵子,“所以你这几周这样那样神神经经的……” “是在追你。”林慧颜自己接了话,左手拿走干发帽,右手摸进楼以璇浓密的湿发,帮她松了松。 从十几岁起她就打定了主意,这辈子要做一个爱情绝缘体。 楼以璇是她的意外,也是例外。 可从没想过要爱人的她,又怎么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什么都不缺,且方方面面都那么优异、那么与众不同的女孩呢? 爱意暴露的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虚心地听母亲说,听秦凤茹说,听何欢说,深思并理解话中奥义,再融会贯通,笨拙地去实践。 跟楼以璇为她所做的相比起来,她做得不好,也做得太少。 “你都不说。”楼以璇感动得又想咬她了。 林慧颜没形容错,她就是爱咬人的小猫,只咬林慧颜。 也怨林慧颜,今天给她的惊喜一波接一波的,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又惊又喜,哪里控制得住眼泪? “再哭就要肿了。” 似有感应般,林慧颜这回在她落泪以前吻了她的眼睛,“我不说,你才狠得下心拒绝我,才舍得咬我、骂我,才能出气、解气、消气,不是吗?” “……”是吗? 是啊。 林慧颜若早些时候跟她说了“我要追你”、“我在追你”这种等同于告白的话语,她听后估计立刻就会丢盔弃甲、俯首称臣,哪舍得再让林慧颜在她这儿碰壁吃苦头。 “你这么做,是想跟我扯平吗?” 上周四那晚吃饭时,林慧颜说有很多的歉意不知该如何向她表达。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林慧颜在“还”她。 “我们,扯得平吗?” 林慧颜担心楼以璇会钻牛角尖,解释道,“以璇,我这么做,是希望你再回过头去看时,能够将我的诚意和心意都看得更透彻。” 楼以璇有多爱她,大概已经到了她无法想象的程度,她也太知道楼以璇有多期盼她、渴望她的回应了。 既已下定决心,那么她想给楼以璇的,是从一个平等起点,开启一段平等的爱。 她不要楼以璇卑微地爱她。 不要自己什么都没付出就填充了楼以璇全部的热望。 她感受也享受过楼以璇挖空心思的追逐,也想让楼以璇感受并享受哪怕一次来自她的追逐。 但她失策了。 楼以璇好像一点都不享受,只觉得她烦。 “那要是我说,我没看透,也还没解气、没消气呢?”楼以璇脑子懵懵的,对林慧颜的“理论”似懂非懂。 “没有吗?”林慧颜用鼻尖蹭蹭楼以璇,“那,你再拒绝我一次,让我再多追你几次?” “……!!”那怎么行? 楼以璇抱在林慧颜腰后的两只手交叉扣住另一只,“在一起了也能追。” “嗯,好。” 林慧颜忍不住笑,抚了抚楼以璇没怎么擦干的湿哒哒的发,“是我等不及了。再过一个月就快放暑假了,我怕你被我烦得躲去更远的地方,怕你在我打动你之前又回了澳洲,我就追不到了。” “不回了,我不回澳洲了。”楼以璇没出息的眼泪又稀里哗啦地往外冒,再次把脸藏进林慧颜的颈窝。 软软地喊了声:“林老师。” “嗯,怎么了?” “我站累了。” “想我抱你进去?” “你抱得动吗?” “今天恐怕不行。” “哼。” “跟你说头晕,不是骗你。” 第86章 咸的,也是甜的。 在宿舍没帮楼以璇吹到的头发,在家里,林慧颜帮她吹了。 时间其实还早,才九点多。 不过林慧颜喝了那么多瓶果啤,醉不至于,但晕是有些晕的,所以也做不了别的。 而楼以璇,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恨不能每分每秒都黏在林慧颜身上。 吹完头发她就听话地先上床了,等林慧颜关了大灯坐上来,她再难抑制自己那“低俗”的本性,屈膝分月退跪于林慧颜上方,将人锁在床头靠枕上亲吻。 还拉了对方的手置于自己身前,让林慧颜真切感受她x.膛下热烈的跳动,一下下震荡在林慧颜手心里。 林慧颜的体温比她高,那温度经由手心也烫进了她的心里。 楼以璇的吻比前几次的总和还要滚趟,夕干林慧颜口c.里的空气,再烙印在皮敷上,留下一簇簇绽开的焰火。 微微残留着湿气的头发凌乱缠绕在两人身上,一会儿是发丝的微凉,一会儿是c.s的炽热。 只有在这种时刻,冬天和夏天是可以交汇,也可以同在的。 林慧颜的意识在冷与热的双重攻击下逐步涣散,只剩下对各处感官的刺激。 楼以璇欺身压下,让自己和林慧颜帖得更紧密,也将大部分的重量均匀分散到林慧颜的身体之上。 “林慧颜,你好软。” 女人天生柔阮,爱情里的女人更软,软到她有点不忍触碰,只敢用同样柔阮的唇瓣去吻她。 她的手也没闲着,摸索到圆形的纽扣,自下往上一颗一颗地玩儿着。 像陨落的星,穿过时空裂缝,隐没于银河之外。 林慧颜的识海恢复了一丝清明,她睁开迷乱的眼,温热的掌心捂着楼以璇发趟的脸颊。 “以璇……” 可刚唤了名字,她就再度被楼以璇猛然地吻住。 楼以璇贪得无厌地把林慧颜x.腔里储存的氧气夕出来,再把自己的渡进去,使得林慧颜的肌敷上和肌敷下全都染了她的气息。 直至缺氧,直至被吻得呼吸困难,林慧颜才不得不推着楼以璇的肩:“以璇,以璇,等等。” 唇仍覆着唇,楼以璇热烘烘的手掌已盖住了衣襟微敞的她。 “林慧颜,你明明说过都可以的。”楼以璇以为林慧颜说话不算话,泫然欲泣道,“为什么又要我等?” 被楼以璇清亮而忍。耐着谷欠望的眼眸紧盯,林慧颜大喘几口气,圈着人往后头靠了些。 也不顾衣服被小猫蹭乱得不像样,急忙拍着她的背哄道:“不是不可以,我也没有要出尔反尔,我说‘等等’的意思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要跟你讲一下。” 什么要紧的事非得在这个关头讲? 林慧颜不会在对她采取什么拖延战术吧?明明动。情了,怎么每次都这么能忍呢? 楼以璇半信半疑,眉头也越凑越拢,脸上写着怀疑和不满。 林慧颜叹息着抬手替她抚平,啄了啄她的唇,才拉着她停驻在自己身上的左手下移,让她的z.尖触及那道已愈合多年的手术疤痕。 指腹下的那种凸出的皮肉触感,楼以璇太熟悉不过了。 她几乎是瞬间落泪,忏着嘴唇问:“这是什么?林慧颜,这是什么?” 反复问着“这是什么”的人,连摸着那处的手z也开始忏抖,因为疤痕……很长。 形成这种长度的疤,必然是一道很大的切口,无论是被利器划破的还是被手术刀割破的,那也必然要经历一场不小的手术。 楼以璇翻身到一侧,低了头去看,可模糊的视线让她根本看不清。 她抹了下眼泪,手被林慧颜抓住。 “没事了,我没事。这只是几年前做过的一场手术,我没太注意疤痕护理问题,所以它的外观才这么难看。” 林慧颜说得轻描淡写。 实际也轻描淡写。 要不是想到要跟楼以璇C身L体地相见,要不是担忧楼以璇会看到自己丑陋的身体,她压根都不会对这道疤、对这件亲。密的事产生一丁点的心理障碍。 人就是这么的奇怪,对喜欢的人能包容对方的好与不好、接受对方的美与不美。 但到了自己这里,却只希望自己展现给对方的都是好的一面、美的一面。 她相信楼以璇是不会介意她身上有这么狰狞的一道疤痕的。 就像她相信楼以璇爱她到只要她将那句“我想跟你在一起、走下去”说出口,她甚至不需要低头或招手,不需要为此前对楼以璇造成的所有伤害道歉,楼以璇就会欢天喜地朝她飞奔过来。 也多亏了何欢的指点。 让她明白,原来从不是精灵带走了她的春天,而是身为春天的她,一直在弃精灵而去。 她才是精灵千辛万苦寻了又寻的春天。 可她的精灵飞落栖息后,高兴还没多久,就又被她惹哭了:“什么手术要留这么长的一道疤?你说啊,说啊……” “别急,别哭。”林慧颜握着楼以璇的手,将情绪激动的她整个人拉向自己,再牢牢抱在怀里,吻着她的头发说,“肾移植。” “一个血缘上很亲的亲戚重病,急需换肾,我也去做了配型。配型结果显示,我和他的配点是最理想的,成功率也最高。想想自己一个人没什么牵挂,也没打算结婚生子,就签署了捐献同意书。” 楼以璇更激动了:“什么很亲的亲戚?!那是一颗肾啊林慧颜,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怎么能说给别人就给了?” 她整只左手都抚着那条疤,手z仍在发忏,声音也忏,额头顶着林慧颜下颌,因哭泣而抖动着:“林慧颜,你怎么就没牵挂了?怎么就没有了?你的父母不是牵挂吗?你的朋友不是牵挂吗?还有我,这些年,你就一点都不牵挂我吗?一点都不吗?” 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慧颜又紧了紧手臂。 安慰她说:“别怕,别怕,你别怕。从医学角度来说,人体一颗肾脏也能有效地执行大部分生理功能,基本不会影响正常生活。我每年暑假也都有定期去医院做深度体检,这几年里,剩下的这颗肾工作得很好,只是……” 林慧颜说到此处顿了顿,怀中人身体的抖动也随着她的话缝停顿住。 “只是、什么?” “只是,”林慧颜继续讲道,“只是我不想骗你。以璇,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十年如一日地这么好,医生也不敢保证。所以……” “所以你怕了。”楼以璇抢了话。 这时的她才醒悟过来,当初去秦凤茹婚宴上接走林慧颜时,林慧颜控诉她“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我”,不是在说为什么她这么久才去接她,而是在说,她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国。 她要是早几年回国,要是赶在林慧颜捐肾前回国,林慧颜是不是就有牵挂,就不会无牵无挂地把肾给出去了? 林慧颜,林慧颜一直在等她吗?一直在等她长大,等她回来找她吗? 楼以璇的眼泪是越涌越多,早已将林慧颜的肩头浸湿。 她在她肩上重爻一口,让林慧颜好好记住这份痛,松口时又骂她:“林慧颜,你就是个大笨蛋。” 林慧颜痛却笑着,捉起楼以璇在她疤痕上触摸许久的手,放到c.边碰了碰。 “楼老师,三次了,还不负责吗?” 该告诉的告诉了,得转移下注意力了,不然她的小猫z不定得哭到何时,明天月中着眼要怎么去给周末班的学生上课? 因哭得太伤心,楼以璇想停都停不下来,身体还会隔几秒就抽一下。 像打嗝似的。 林慧颜摸摸她的脸笑:“哭饱了?” 手z被小猫叼住,牙尺压了压,松开道:“咸的。” “眼泪当然是咸的。” “……” 林慧颜在笑话她,林慧颜居然笑话她,她的眼泪都是为林慧颜流的,林慧颜还笑她。 楼以璇趁其不备燎开衣服。 没有她想象当中的大惊失色,但林慧颜也霎时睁大眼睛,而后又悄然合上,稍稍别过了脸。 “把灯关了吧。” “我不。” “……”林慧颜只得改变战略,转回头来。 双手勾住楼以璇的bo子用了点力下拉,略显急切地凑上去w.她。 林慧颜闭着眼,全情投入在这个w.里,想以此掩盖羞涩。 而楼以璇睁着眼,数着她睫毛在瓷白面容上投下的影子,欣赏她闭眼时眉峰羞//赧的弧度,如晚霞w.过的山。峦。 她们不止有日落。 她们,还有日出。 晨夕的霞光照向林慧颜时、照向她们时,一定也很美。她好想去看看啊,好想和林慧颜、和杜老师何老师她们几个一起去看。 楼以璇故意放慢回应的节奏,让鼻尖摩挲过林慧颜光h.白腻的皮敷。观察她轻忏着皱起的鼻翼,扑簌着的睫毛,像两只困在情谷欠蛛网里翻飞的蝶。 热息漫过尔后,蝴蝶眩晕着沉入楼以璇眸底的涡流,醉生梦死间,再无半分力气做徒劳无用的反抗。 掌下是林慧颜紊乱的心跳,c.下是林慧颜如珍珠般荧亮的尔。垂。 楼以璇是多么想把这一帧帧画面都存入真空袋里,连那长睫末端凝结的雾珠,都该永远悬停在幸福的标本上。 纯白色的标本当中点缀着俏丽的红。 似生灵般,在温热气流的裹挟下忏忏巍巍地摇曳着,可爱至极,美丽至极。 林慧颜躬了身往后躲,却被人牢牢圈锢后夭,无处可逃。 时隔近九年了,她又一次晕晕乎乎地落入小猫口中,听到小猫在离她心脏最近的地方说话。 小猫说:“林慧颜,不要再逃了。” 于是她在心如刀绞的悸动中,舒展身体,催促着自己迎了上去,让心跳声替她回答—— 我不会再逃了。 永远都不会了。 人与人的缘分本就稀薄,若一味只讲究对错、讲究取舍、讲究分合,那置幸福快乐于何地? 苦难不应被高歌,快乐才应是打开幸福通。道的唯一钥匙。 能让*她幸福的钥匙在楼以璇手里,能让楼以璇幸福的钥匙在她手里。 她们是彼此的钥匙,是彼此的春天。 “以璇……” 她觉得楼以璇也许真的是一只猫,爱爻她就算了,竟爻着她不肯松,还用上了牙尺。 “你不是让我对你负责吗?” 楼以璇匍匐着,只眼皮掀起,窥向昂首不敢看她的女人。 “林慧颜,我在对你负责,你不看看吗?看看……”说话间,脑顶被按住。 陷得更深。 按在头顶的手也愈加用力:“别说了……” 楼以璇“唔唔”两声,卖力地w.着,像贪食又护食的小猫,咕叽咕叽的哼哼着,开心地独占着去而复返的春天为她绽放的绚烂春樱,成全了她和林慧颜这场晚到的约会。 约会项目繁多,她盼望已久,必须要一样一样地都尝遍、一样一样地都完成,才能不负这桃李争妍的好春光。 一边向下游移,一边却向上勾起林慧颜散开的头发,绕着发丝打圈,若有似无地扫向那枝头乱忏的花。 林慧颜说疤痕很难看,但她一点都不认可。 这道疤…… 每一处的不平整,都象征着生命长河的脉络、诠释着林慧颜的伟大。 林慧颜用一颗肾救了另一条命。 怎么不伟大呢? “以璇,别……”暗色的疤痕被爱人用轻盈的w.一寸一寸地怜惜着,林慧颜有些受不住。 “还痛吗?”楼以璇目光幽幽地望来,“林慧颜,这条疤,还在痛吗?” 林慧颜伸至半空的手闯入了广袤无垠的旷野,和另一只无形的手拉拽着、碰撞着,最后消溶在对方体。内。 成为了密不可分的一体。 她摇摇头说道:“不痛,早就不痛了。” “可是我痛。林慧颜,我好痛。”只要一想到林慧颜躺在手术室里的场景,楼以璇就好自责。 自责没能让林慧颜在签署捐献同意书前知晓她数年如一日的爱恋和挂念,自责没能在手术期间陪在林慧颜身边,更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早几年就…… 回来看看。 可她不能说,不能让林慧颜知道她多么地自责,因为林慧颜一定会劝她说“别自责”。 她不想听,也听不进去。 怕她又哭,林慧颜着急地撑起身,但下一刻就又被摁回了床上。 “你别动,我现在需要止痛,你得给我止痛。” “……” 止痛?要怎么止痛? 林慧颜正疑惑着,楼以璇抬她夭的下一步动作彻底打消了她的疑惑。 “可以吗?” “……”林慧颜抿c.不语,别开脸,配合地弯了膝抬了夭。 忙完这步,楼以璇随手一扔,扔到了床下。 然后又迅速月兑下自己的,和林慧颜紧紧相帖,林慧颜想拉被子,也被她阻止。 “你不热吗?我热。” “……” “林慧颜,”楼以璇小鸡啄米似的啄着林慧颜的嘴巴和下巴,“你还记不记得那晚的事?” “哪一晚?” “你不记得了。” “我,我不知道你说的哪一晚。”林慧颜又慌又乱的,搜肠刮肚地想。 “噢。”楼以璇沉闷地应声后,手z掐了下,“那你躺好,我来告诉你,是哪一晚。” 林慧颜身上还来不及疼,下嘴唇便被楼以璇更疼地攻占。 她应该知道楼以璇问她记不记得的是哪晚了,但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春天的繁花开得姹紫嫣红,楼以璇有一整晚的时间慢慢观赏,是以她并不心急,轻重有序地赏完了这一处,再去赏那一处。 在春末的尾声里,在初夏的序幕中,她终于等到了迟来的花季,终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闻到了花芮的馥郁香醇,品到了花形的尽态极妍。 泛舟湖心荷塘前,乱花渐yu迷人眼。林慧颜的馈赠,跟她的眼泪一样充沛。 人类的身体很神奇,水源从不同的地方涌出,但它们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淡淡的“香”,是咸的,也是甜的。 比如血液、比如眼泪、比如汗水,又比如…… 它们都像一瓶前中后调各自分离又各自芬芳的香水,有欢悦的味道,有苦涩的味道,有心酸的味道,也有甜蜜的味道。 口腔的高温由m感的神经传入脑海。 林慧颜整具驱体都急速地热了起来,沸腾的血液在全身疯狂游走,像即将喷。涌的火山,荷。尔。蒙也迸发到极点。 粘n的水声爆发在空气中,宛如催眠的音符。林慧颜头脑混沌,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和眼角不断沁出的泪珠通通彰示着她神魂颠倒的沉伦。 是酒精在作祟吧。 她想。 可有个涩哑的声音自空山幽谷中传出,飞入了她耳朵。 “舒服吗?林慧颜,我的吻,舒服吗?” 第87章 你是不是还不累? 楼以璇的下唇较之上唇要偏厚少许,正亮闪闪的泛着水光。 像果冻一样,可惜灯光太暗,可惜林慧颜视力不佳,但只有触觉,也足以令人神思恍然。 羞人的情话绽放在耳边,林慧颜最后一丝理智也飘走,她在半梦半醒中压抑了许久,嗓子又干又哑,就算想答,也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于是她只能圈住楼以璇的脖子,抚//弄着她的头发,引着她到更上面来,仰起头把自己尽数交了出去。 身体上的,心理上的,都交付给了楼以璇。 也算是做了回答。 之所以如此坦然,是因为在她记得的那一晚,楼以璇也像此夜这样温柔地吻过她,很舒服,舒服到让她忘却了尘世冗杂的一切琐碎。 楼以璇的唇是西瓜最软甜的瓤心,每每屏息靠近她时,所有未及出口的词语都溶成了蜜,沿着喉管淌进胸腔,在肋骨间酿成更加浓稠的花蜜,再溶解出清扬的回声。 掠过细密的纹路时,像有蜻蜓在低空飞行,翅膀扇动的风,加速着心跳的频率。 温热的潮水涨落,漫过齿列,珊瑚礁在暗涌里缓慢生长,而海藻缠绕着沉船的锚链,无休无止。 音节坠入地底深处的熔岩,呼吸化作白烟袅袅上升。 爱人睫毛的阴影投在林慧颜的体肤之上,时间在交界处的褶皱里蜷缩成茧,渗出微光,为那只北归的候鸟指引着方向。 候鸟羽翼高振,那些扬起后四散的星尘此刻正在她们相贴的掌纹里,重新排列成一条绵延不绝的星河。 她们在星河里相吻相拥。 她们,在相爱。 她喜欢楼以璇的唇,喜欢楼以璇的吻,各种意义上的吻,都喜欢。 也喜欢楼以璇像现在这样贴着她,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贴着,就足够舒服,足够安心。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喜欢另一个人呢? 喜欢到可以将自尊、廉耻、道德、理智全都抛于脑后,喜欢到可以让对方做自己身体的主宰者和掌控者,任凭她如何摆布,心里都欢喜得如坠云端。 林慧颜很欢喜,今夜,是她有生以来最欢喜的一夜。 不止。 不止前半生,她想这一夜应该会是她终此一生,都最欢喜的一夜。 失而复得的欢喜,和爱人心意相通的欢喜,此后都不会再有比这更能令她欢喜的事了。 若有…… 那一定是在和楼以璇走到今生的终点时,她深爱的女孩,也已白发苍苍。 那样,她和她就都不用孤独太久了。 楼以璇爬上来,将唇轻轻贴到林慧颜唇上,一开一合道:“我的林老师……没有我的眼泪咸。” 林慧颜听后,极快地偏开头。 除开前面那几次“追”楼以璇表决心外,她的脸皮几时厚过? 她是喜欢楼以璇,但让她品尝楼以璇说的那种没有她眼泪咸的味道,羞耻心爆棚,难为情得根本无法直面。 楼以璇闷笑几声,使坏地在林慧颜肩上蹭。 反正林慧颜的睡衣还穿在身上,反正待会儿要月兑掉,反正明天也都得洗。 “抽屉里有纸巾。” “不用。”楼以璇挠痒痒似的蹭完,重新去稳林慧颜的唇角,一字一顿地说,“只是暂时不用。” 说着将生命之泉占为己有:“林老师也哭了。” 往上吻到林慧颜眼尾的一滴泪,她格外珍惜,s尖一点一点的卷走。 这次的评价是:“和我的眼泪一样咸,还混有一丝苦味。林老师,我们以后都不哭了,也都不要再让对方哭了,好不好?” “我不是在哭。”林慧颜逞强道,“我是……太开心了。” 听到向来吝于表露情绪的林慧颜居然大方承认开心,说的还是“太开心”,楼以璇简直也“太开心”到发晕了。 细细密密地稳着林慧颜脸颊各处:“好,那我们以后都只掉开心的眼泪,和幸福的眼泪。” 楼以璇一边稳,一边用脚趾头轻勾林慧颜的小腿肚。 “抱紧我。” 鼻子在林慧颜耳下那一片热得发汗的肌敷上拱了拱,密切关注着林慧颜的感受,“如果觉得不舒服了,就捏捏我的耳朵。” 她怕自己的画技久未施展,没那么娴熟,而林慧颜又羞于启齿,强忍不适地承受。 身下人忏抖不止,她又柔声细语地哄着说:“上一次,就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时候,你那晚是真的喝醉了,眼神迷醉,脸蛋红彤彤,吐出的气息很香,还抱着我笑。你知道吗,那样子的你特别、特别让人想欺负。对不起,我欺负了你。你怪我吗?怪过我吗?” 楼以璇话音一落,便从林慧颜口中听见了自己被接纳的声音。 那是一声带着点哭腔的低咛。 “没有,没有怪过。”轻阮得像风吹麦浪。 她那夜虽因酒精导致身阮头晕,但她神志仍存,知道接她的是楼以璇,所以毫无防备地跟着楼以璇回了家。 也知道稳她的是楼以璇,所以只短短挣扎了几下后就沉浸了。 在她的潜意识里,楼以璇是她信任的人,有楼以璇在的地方她会很安全,不需要保持警惕。 这才使得她连进了谁的家门都没留心,而进门后随即就被楼以璇迎面抱住。 那之前,她只跟母亲和秦凤茹有过如此亲密的拥抱。 且都是她们主动抱的她。 母亲就不说了,实话是,她对秦凤茹的拥抱有生理上的排斥。 但秦凤茹是她高中以来最要好的朋友,她可以忍受,也愿意忍受,毕竟秦凤茹很偶尔才会在需要安慰的时候抱她一次。 可那晚楼以璇搂她、抱她的时候,她不仅不排斥,还有种说不出的嗑求。 于是她在车上就借醉抱了楼以璇的腰,靠了楼以璇的肩,这让她心里的空缺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林老师,头疼不疼? ——有一点。 ——那你靠着我,我帮你按一按。 ——嗯。 ——今晚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学校想调我去政教处做副主任,我推托了,喝酒是为了给足领导面子。 ——副主任,算升职吧?政教处不好么? ——不喜欢。 ——好,不喜欢的就不去做。 那次在车上,也是她第一次跟楼以璇像“普通朋友”一样谈起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 楼以璇比秦凤茹好的是,秦凤茹会先啰里啰唆刨根问底,跟她剖析利害得失,然后才会说支持她自己的想法。 但楼以璇没追问她个中缘由就对她说——不喜欢就不做。 那时的楼以璇明明才高中毕业,明明才18岁,却有着远超那个年纪的稳重。 尽管也偶有跟她耍小性子的时刻,但更多的是可爱,而非幼稚莽撞。 转眼过去这么多年,那个18岁亭亭玉立的青涩少女已长成了楚楚动人的成熟女子。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因为——那年那日那夜的景象仍然似在眼前,就在眼前。 “以璇、以璇……” 林慧颜猛忏一下后,融化在楼以璇的爱潮里。 浮浮沉沉,想靠岸,又不舍靠岸。 “楼以璇。” “我在呢。别紧张,我不会再那样无度。”楼以璇按揉着,轻稳她的颈,“我以后都不走了,不离开你了。” 林慧颜虚阮地往左翻了身,和楼以璇面对面躺着,左臂在楼以璇颈下,右手从楼以璇肩背滑至脸颊,z尖挑起她汗施的碎发别到耳侧。 被情谷欠染红的眸子笑看着她:“高中没好好上课,就学这些了吗?” 听明白林慧颜在说什么后,楼以璇羞得把脸又埋下去,坏心眼儿地、报复性地嘬了下,力度比任何一回都重。 林慧颜疼得想捏她耳朵,手都放上去了,又舍不得。 “你做得,我说不得?” 戏谑的笑音激得楼以璇嘴巴弄出吧唧声,再舌忝着唇仰头:“只许我放火,不许你点灯。” 林慧颜这才逗了逗她耳朵:“楼老师很专断啊。” “只对你专断。”楼以璇凑近脖子深嗅一口,“林老师,你是不是还不累?那接下来,您得、受累了。” “我,唔,等……” “我也等不及了,林老师。” …… 斑斓的夜色凝成一片片碎光在玻璃上流淌,像一场永不会降落的彩色雨。 何欢赤脚踩在羊毛地毯的绒毛里,像被抽空灵魂的身子陷在沙发中,嘴角沾着从杯沿渗出的威士忌,淌成了一条金色的河。 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她机械地转动着水晶杯底,琥珀色液体在光晕里晃出涟漪。 直到指节泛白,才被另一张沙发上的杜禾敏伸手按住:“别喝了。” ——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学校,去酒店吧。杜禾敏,我们去酒店,我想喝酒,烈酒,再陪我喝点行吗? 打车来酒店后,何欢在前台就点了一瓶她认知里的烈酒——威士忌,让服务员送到她们房间。 说是让杜禾敏陪她喝,可一整瓶酒都快被她一个人喝完了。 杜禾敏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也没多劝。 她自己心情很不好的时候,也会想借酒消愁,上回不就让楼以璇陪她去清吧喝酒了么? 昏黄的吊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落地窗上,其中一道影晃了晃,忽高再忽低地重叠进了何欢的影子里。 没了头绳束缚的发丝凌乱地粘在她泛红的脸上、脖颈上,几缕被酒液弄得施淋淋的头发遮住她半张脸,而露出的那双眼睛里,空洞无神,犹如枯死的罂粟。 “洗了澡睡觉了,好不好?” 杜禾敏像在温泉酒店那次一样,蹲在何欢身前,柔声哄道,“早点睡,睡饱了明天才不会头痛。” 可何欢只如木偶般地坐着,没对她的话给出任何动作反应。 后背朝向出风口,冷气一股一股地吹来,冷得杜禾敏打了个寒噤。那一下,她几乎分不清是空调的凉意还是由心底生出来的战栗。 她这一抖,何欢的眼里总算有了点波澜,手也翻过来握住她,似在确认她是谁一般向她靠来,越凑越近。 在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时停下,杜禾敏呼吸不稳地扯出一个笑。 “眼花了吗?是不是看我都有重影了?” 她擦着何欢下巴上未干的酒渍,语气宠溺,“还说我和楼楼是小孩呢,你也跟个小孩似的,喝酒还漏,衣服都打施了。等会儿你先去洗,衣服月兑下来给我,我让服务员拿去洗了烘……” “干”字还卡在齿关内,何欢就托住她的后颈稳了下来。 并且伴随着一句:“我们z.a.吧。” 杜禾敏瞳孔骤缩。 因为何欢那句放浪不羁的对白,也因为何欢稳得很用力,像要把她的唇瓣吮出血肉般,牙齿也一并发力地咬着她。 她与何欢仅有的那两回热稳,何欢在稳技上表现得很生涩,所以每一回都是她在引导和主导。 几次加起来不低于三十分钟的接稳教学,何欢从顺应她,再到迎合她,已经培养出了七八分的默契。 但今晚这回,她们之间不但毫无往日默契可言,更甚至,她都没法确定何欢想稳想“做”的究竟是她杜禾敏,还是那位红遍全网的衡原台当家女主持——明柚。 她能当伺机而动的补位者,但不能当替代品。 然而就在她想推开何欢时,却摸到了一手的眼泪,很快嘴里也尝到了眼泪咸咸的味道。 何欢在哭。 何欢,在为谁哭? 杜禾敏的双手若即若离地贴在何欢脸侧,没办法给她擦眼泪,也没办法再说出一句关心或安慰的话。 似觉察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何欢更加使力地卷吸着她的舌//头,吸附力强如某些海洋生物的触手,齿列碰撞的钝响也没入了喉咙深处的忏音里。 曾经缠绵的探索变成了蛮横的征服,舌//尖在她上颚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抛物线,卷住她试图退缩的舌根时,力道再度加剧。 何欢仿佛,仿佛要将她整个的人都倾倒进她自己的身体里。 这样强烈的占有欲。这样霸道的占有欲。 又是对谁呢? 她张大嘴想喊“何欢你停下”、“何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却只发得出含混的闷音。 终于,当手机铃声刺破这一切,当她委屈的眼泪也大颗大颗落下,这场唇//舌之战戛然终止。 杜禾敏推开了何欢,她的身体猛然向后仰去,青色颈动脉在皮敷下暴起。 而那震耳欲聋的来电铃声,每一下都撞在何欢的警钟上,震得她太阳穴胀痛,脑袋似要炸裂般的疼。 五月的冷风与热风都躁动不已,拂起她不愿提及的难堪往事,忧戚夹杂着嘲弄,停留在怎么也翻不过去的那一页上。 纷扰的思绪飞上了云际,飘越千里无栖处,又落进了尘埃。 岁月以不可逆的方式,淡化着一些过客的名字和样子,另一些,则早已被写入了属于她的这一卷人生史册。 时间没有等过任何人。 所有秘而不宣的承诺也好、爱意也罢,一旦过了预设期限,即使还能续写,也只涵盖从前。 明柚曾许给她的未来,永久地被时间封印在了从前。 她只有现在。 她的现在里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她的杜禾敏。 她想好好爱她,想好好跟她谈一场恋爱的,可刚刚,她做了什么? 看着奋力抗拒自己亲稳,跌坐到地上正委屈落泪的杜禾敏,何欢羞惭愧悔,跌跌撞撞地走去了浴室。 杜禾敏亲眼见何欢进去后放下了点心,不是跑出房间就好。 她靠在床沿,一腿打直,一腿弯起,盯着茶几上被何欢独自一人喝掉大半瓶的威士忌,又听着何欢的手机铃响了一遍又一遍。 不清楚具体过了多久,身后始终没有玻璃门再打开的声音,里面的淋浴声也没断过。 久到屁股都坐麻了,嘴唇和舌头的麻也已舒缓,杜禾敏揉揉自己的脖子,又拍拍胸口,再张嘴呼出了好几口闷气。 她扶着床站起身来,斜眼朝浴室看去,磨砂玻璃上挂满水雾,什么也看不清。 意识到不对后,这时的她才心一慌,急急忙忙拔腿跑过去。 敲门问道:“何老师,何老师,你还在洗吗?” 里头仍没动静,但从何欢进去后,她也一直没听到有重物倒地的异样声响,所以何欢肯定不存在失足摔倒的情况。 “何老师,何欢,何欢,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我很担心你,你没事吧?” “你,你若再不出声,我就进来了。” 杜禾敏焦急地在门外说了好些话,门也敲了无数下,却仍旧只闻流水声,不闻人声。 她不得已未经允许就拉开了门,结果却看到何欢抱腿蹲坐在花洒下,蹲坐在浴缸和玻璃墙的夹角里。 埋着头,衣服一件未脱。 那一瞬,杜禾敏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捏住,痛得她喘不上气来。 “何欢!” 她大步迈去淋浴间,关掉花洒,半跪着把何欢抱入怀中,“你干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 被她抱着的人挣了挣,挣脱失败后,两手抓紧了她的衣服,顷刻间痛哭出声。 “何欢,何欢,”杜禾敏一遍遍唤着何欢的名,亲她的额头,含泪安抚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我刚刚被你亲得有点痛,推你太大力了,弄疼你了是不是……” 怀里的人仰面望着她,满脸的水。她用手帮她拨开淋施后贴附在面上的头发,却两只手腕都被何欢抓住。 “我跟男人结过婚,还流过一次产,我这样的女人,很不干净是不是?” “杜禾敏,你也嫌我脏,是不是?” “可我不想啊,我不想的,我一点都不想……” “杜禾敏,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没事的,我理解,真的理解,你可以说,可以说的……” 第88章 再让我亲一会儿。 何欢悲痛欲绝的哭诉令杜禾敏的心也跟着痛到了极点,可这次的她没有事先打草稿,说不出那么多漂亮的话。 她只能更紧地抱她,吻着她的唇说:“不是、不是、不是,何欢,我没有嫌弃过你,没有觉得你脏。” “现在结婚离婚的人那么多,怎么能叫脏呢?你只是在一段特定时期里跟另一个人有过亲密关系,我也有啊,我也谈过对象,你会觉得我脏吗?你没有对不对?” “对不起,是我让你误会了,是我没做好,是我的错,我只是以为……” 以为你喝醉了,把我当作了别人。 如果她偷听到的只有何欢原来也对女孩子动过心的事实,其实不算坏事,可偏偏,偏偏她听到的是何欢十几年了都没从那场“幸运”里走出来。 也是啊,像明柚那样光彩照人的女孩,谁能不喜欢,谁又能在喜欢了之后再轻易忘掉呢? 更遑论她们曾是相互喜欢,却阴差阳错,生生离散了。 有那么好几个片刻,杜禾敏都在心里嘲讽自己。 想起她在温泉酒店那一段段自以为是的发言,是多么地像个滑稽的跳梁小丑。 什么女性相亲对象,什么容貌尚可,什么工作体面稳定,她跟明柚这种优等一比,撑死了算个中下等。 被明柚深切地喜欢过,何欢的眼里心里又怎么还装得下她这样容貌、工作都平平无奇的女人呢? 本来就没多少信心的她,现在是更自卑,更哀叹自己情路曲折了。 但眼下何欢情绪不稳,不是与她深究根源、向她陈述自己内心委屈与不安的时候。 “我以为你是喝多了,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才说出那句话。何欢,我很爱你,连做梦都很想跟你有亲密关系,但我不希望我们的第一次是酒后乱性你懂吗?” “是,可能你现在还有些意识在,知道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我。” “但酒精这东西它真的很邪门,它就跟致幻剂一样,是能蛊惑、操纵你的心智的。尤其你喝了太多了,那个量对你来说已经大大超标了,所以你自己以为的清醒,都不能算作是真正的清醒。” 她捧着何欢的脸,不停地用唇对唇的温柔方式安抚着,何欢也没再挣扎过,只闭着眼任她吻、任她说。 “你衣服都湿了,要赶快冲一下,换上干爽的衣服,不然容易生病。” “这里头也很闷,待久了会缺氧,你、你身体没力是不是?我陪你一起洗好不好?一起洗会快一点、安全一点,我保证、保证老老实实的,你,我,我也脱了给你看,不让你吃亏……” “何欢?何欢?” 杜禾敏尝试唤起何欢的反应,共浴不是件随随便便的小事,何况她跟何欢还并非恋人关系。 “我知道你很累很乏很难受,你同意的话,就动动眼睛或动动手指。但是,但是啊,你不同意好像也不行……” 就在这时,何欢抓着她手腕的手指真的动了动。 “那、那那我抱你起来,你你你,你抓着我,靠紧点儿我啊……” 杜禾敏说话结结巴巴的,眼睛也不敢乱飘,但手脚相当麻利,非礼勿视地仅用二十来分钟就搂抱着何欢完成了洗浴流程。 自己穿了浴袍后,才拿浴巾裹着何欢,将人抱去了床上。 她订房间时要的标间,这会儿把何欢放在了靠窗那侧,被子盖好就转身欲走。 还剩些微弱意识的何欢抓住了她。 她坐下摸摸何欢又红又烫的脸,托起她的头帮她把湿头发往床沿捋了捋:“我不是要走,我去拿吹风机来给你吹头发,还有我们的湿衣服,我也得叫服务员来拿去洗衣房洗了,明天还得穿呢。你放心,我发誓,我今晚哪儿也不去,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我若言而无信骗你,出酒店就让狗追。” 说完“让狗追”这句,她似乎看到何欢的嘴角微微勾了下。 只这一下,她悬浮数小时的心又稳稳落了地。因为,何欢在因她而开心,她仍是能够带给何欢开心的那个人。 何欢在餐厅就喝了三瓶果啤,到酒店又喝了半瓶多的威士忌,到这会儿是真的醉了。 杜禾敏给她吹头发时,她就抓着杜禾敏身上的浴袍恍惚睡了过去。 等忙完杂七杂八的事,为了不让自己趁人之危的杜禾敏关掉了房间内的所有灯,这样至少能从视觉上减少一些谷欠望。 她感觉得出何欢很没有安全感,所有举棋不定的杂念都在何欢连吹头发都要抓着她时就消散无影了。 很早就已知何欢是离过婚的女人,她若嫌弃,又怎会动心,怎会表白,怎会畅想她们的未来? 何欢的痛苦,何欢的悔恨,何欢的害怕,她仅是想想就好心疼,哪里还舍再让何欢孤身一人陷于她也不要她了的恐慌之中? 反正该摸的不该摸的都摸过了,不差抱着睡觉这一步了。 杜禾敏摸黑睡上何欢躺着的那张小床,浴巾早被蹭落,她想重新给何欢裹一圈,可手刚伸出去就被何欢翻身压在了胳膊下,满手的滑//腻,惊得她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身下压着的异物感令何欢感到难受,无意识地又翻了翻身,许是身体因过量的酒精而燥//热,这次翻动时,她自己将浴巾给扯出甩开了。 房里开着冷气,杜禾敏怕她着凉,又拉着她的手臂放回被子下盖好。 这一拉,何欢似受到了某种指引,寻着身旁的热源越靠越近,在额头触碰到杜禾敏同样滑//腻的脸颊时,直接抱了上来。 “何、何老师……” 杜禾敏感觉自己要火山喷发了。 何欢却还呓语般地“嗯”出了声,随后双臂越抱越紧,身体也越贴越紧,且鼻子嘴唇都藏进了她的脖颈间。 唇瓣的触感也好,鼻息的触觉也罢,哪一样不让人抓心挠肝? 杜禾敏以痛制欲,都快把自己大腿掐出血来了。 而何欢舒舒服服地依偎着她这个人//肉抱枕,越睡越沉。 …… 如绸缎一般丝滑的晨光自窗帘缝隙漫了进来,林慧颜正陷在奇妙又美妙的幸福感中。 鼻尖嗅着楼以璇发梢残留的洗发水香气,那股清冽的柑橘调竟让她想起暴雨初霁的街角,积水坑里漂浮的阳光,以及折射出的完整的虹。 最重要的是暴雨过后,大地有了它的彩虹,她也抱到了她的彩虹。 楼以璇安稳的睡颜埋在她的颈窝里,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绒羽般的暗影。呼吸均匀得像退潮时的浅滩,每一次起伏都轻轻掀动着锁骨下方的那颗朱砂痣。 她默数着那些律动,指//尖触在楼以璇眼角,昨夜她们的泪水早已凝成星光,像两颗流星终于在银河里找到了彼此的轨道。 被褥陷进她们交叠的轮廓,每一寸皱痕都记录着昨夜的喜与乐,而那些在黑暗里被爱人探索拼接的碎片,此刻正一片片在林慧颜的脑中循环播映。 当怀中人的睫毛颤动着掀起时,林慧颜看见了她瞳孔深处倒映着的愁郁正在散开。 “早上好,林老师。” 楼以璇眯着眼缝,笑着说早,唇瓣擦过林慧颜的肌肤带起一阵战栗,仿佛人间万物都在这一霎苏醒。 而她们之间的裂痕也已被星光缝补成了银河,悬缀在永恒的宇宙。 “早。” “林老师,”楼以璇双眼惺忪地望她,“我好看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都没有真心实意地夸过我。明明我长得那么好看,你为什么不夸我?” 林慧颜哑然失笑。 右掌覆上她的颈侧,拇指顶住下颌,无比真诚地从上往下亲了亲她的额头、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的脸颊、她的下巴。 最后亲吻她的嘴唇,再无比真诚地夸赞道:“每一处都好看,我都喜欢。” 林慧颜把楼以璇昨晚对她说的那几句臊人的情话,如数奉还。 昨夜的楼以璇像个不知疲倦的狩猎者。 发起攻击来磨磨蹭蹭又来势汹汹,尤其吻她时,每吻一处都会蛊惑人心地说一句——这里,我喜欢。 ——林慧颜,你的颜色,你的疤痕,你的香气,你的味道,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不过一夜时间,二人攻守易位,被夸的那个,脸红地躲进了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哼哼:“为什么要学我的话?你没诚意。” “那你要我怎么样,才算有诚意?” “你自己想。” 楼以璇拉下点被子,从中冒出半颗脑袋,顶着一头乱发,“我对你说过的情话都不算,我要听我没说过的。你昨晚不是挺能说的吗?我还想听。” 见林慧颜低头一副冥思苦想状,楼以璇一个翻身压住她。 趴在她身上,咬她下巴:“这很难吗?林大主任。” 被子滑落,林慧颜双手拉住往上提,盖住楼以璇光//裸的后背,不让她受凉。 又揉着她的脑袋柔声哄:“难,也不难。早上凉,先穿好衣服。” “休想转移话题,也休想蒙混过关。”楼以璇赌气地将吻从下巴移到耳朵,重重地抿了一下,再舌忝了下,“你今天不说一句我想听的,就不准穿衣服,不准起床。” 林慧颜稳了稳心神道:“今天周末,有课的是你。” “你好坏啊林老师,在一起第一天就气我。” 楼以璇亮出牙齿磨了磨,咬她耳垂,“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要追我,你是骗子吗?” “我、不是。” 两人都没穿衣服,各个身体部位紧紧相贴,很难不擦//枪走火,很难不起生理反应。 清心寡谷欠多年,也空房孤枕多年,林慧颜一时挺难适*应睡醒后仍跟另一个人以这样坦诚的姿态在床上相吻相拥。 若非谨记着楼以璇说过的“不想再在睡了之后的第二天,摸到枕边冰冷”,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穿衣服下床。 通常周末的这个点儿,正该是她作息时间里的洗漱程序。 可今天,嗓子又干又哑就不说了,身体还又累又酸,还被无休止地挑//逗。 “以璇,你,别……” “林慧颜,我现在对你是硬心肠,是你教会我对你狠心的,你忘了吗?所以你说别的都没用。” “……” 林慧颜忍着胸口和耳朵两处的酥//痒与微痛,颤着声说道,“八,不,是九年前了,九年前给你发消息说——我跟男人交往过,是骗你的。我没有。没有对别人动过心,也没有喜欢过别人,更没有跟任何人交往过。过去现在,我只骗过你那一次。” 可就是那一次便已伤透楼以璇的心,整整八年音讯全无。 但她又不曾后悔。 因为这八年里的楼以璇不仅没有荒度光阴,且还取得了不菲的成就,比她希冀中的更为卓越。 也正是如此,她相信了楼以璇说的,她能为自己的言行和人生负得起责。 也相信楼以璇不管是在澳洲还是在国内,不管是做老师还是画家,艺术领域里都必有她的一席立足之地。 听到了想听的情话,楼以璇松手、松嘴,轻缓地耳语道:“我知道。知道你只对我动过心,也知道,你只喜欢过我一个人。” 她最难过的,是林慧颜不惜违背自己的原则、损害自己的清誉都要拒绝她,足以见得那时的林慧颜对她有多么的避之不及,想要跟她划清界限的心有多么的坚决。 所以她才没做纠缠,故作潇洒地退场了,还林慧颜清净。 “是,你说的都对,我只对你动过心,也只喜欢过你一个人。那……” “但我还是吃醋。” “……” “你去相过亲,还相了很多次。” “三次。”林慧颜立刻纠正道,“三次不能称作很多次。” “只有三次?”楼以璇像个审查员,“想好再答。” “只有三次。前两次间隔时间不长,都是在我工作的第一年,那会儿在应对催婚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不忍爸妈伤心,就去跟对方见了个面。后来我迂回行进,宽慰他们说,我自己会在高校老师里物色一个合适的,他们就消停了一段时间。再就是第三次,很多人都知道的,你也知道的闹到校门口去的那个。” 楼以璇太记得那个变//态猥琐男了,那天的情形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再一想起来,都气得她想犯罪。 那是在高二下学期,猥琐男跑来校门口堵林慧颜。 他拟了份婚前协议来向林慧颜求爱,说什么都愿意听林慧颜的,婚后可以为了林慧颜做丁克夫妻不要孩子,甚至愿意为了林慧颜,在婚前就去做结扎手术…… 只因相亲局后林慧颜拒接他电话,他就来学校发疯,闹得沸沸扬扬,让林慧颜身陷流言。 那份婚前协议也不知怎的被散播了出去,还广为流传了挺长时间。 有说林慧颜身体有隐疾无法生育的,有说林慧颜眼高于顶,看不起就羞辱劝退的,还有说林慧颜厌男、厌童的,当然也有说那男人精神失常的。 林慧颜却不以为意,照常上下班,并且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跟任何人说过。 ——你知道外界怎么传的吗?想追她,先节育,否则门儿都没有。 又想到去年教师节年级组聚餐那晚,杜禾敏跟自己说的话,楼以璇心疼地抱紧了林慧颜。 “林慧颜。” “嗯?” “你说,我们都在一起了,也不是我追的你,那我还需要节育吗?” 林慧颜一怔,下巴蹭蹭她的脸:“胡说什么。” “不让我胡说,就让他们胡说么?”林慧颜的怀抱太暖,加上一大早动来动去,楼以璇都闷出汗来了。 她张开濡湿的手心,伸出被子想晾一晾,但身体是一点都不想离开林慧颜。 如此一来,几乎全身的重量都给了林慧颜:“我重不重?” “……还好。” “还好?”楼以璇语调扬得老高,脚也挪到了林慧颜小腿上,“还好就是我很重的意思了?” “……不是。” “骗子。林慧颜,你以后再不顾惜自己,我就一直压你。” “楼以璇,你太……”林慧颜想说她太口无遮拦,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闹也闹了,起床了,好不好?” “不好。”她还没贴够呢。 林慧颜叹了叹气,望一眼窗帘缝的光,这亮度,怕是要到九点了。 她正想换个思路,问楼以璇肚子饿不饿。 但楼以璇把手缩回被子,摸到她腰上的疤,眼神和语气里都混了浓郁的感伤:“对不起,怪我来迟了,晚了十二年,又缺席了八年。” 她们有十二年错位的时光,也有八年错过的时光。 但幸好,爱会层层破茧,穿越光年,不断重生她们对彼此的想念和谷欠念,最终停泊在彼此的港湾。 不觉天色晦暗,也不觉月色难缠,只晓心欢。 林慧颜沉静半晌后,重新搂上楼以璇的背,情意绵绵地望进她爱意昭昭的眼眸中:“该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以璇,这句道歉,我欠了你太久了。” 楼以璇听后扬扬眉,勾唇一笑:“我很想特别大度地跟你说‘没关系’,但,你让我们分开了八年之久,不可轻易饶恕。所以……” 她卖了个关子,停顿下来观察林慧颜的神色。 如愿见到她紧张得秀眉紧蹙后,啄了一下她的唇。 覆着说:“我要好好罚你,要把这八年的别离之苦好好从你身上讨回来,连、本、带、利。” 怎么罚? 怎么讨? 林慧颜压根没法开口问。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楼以璇脑子里装的必然不是正经的“罚”和“讨”。 毕竟她们昨晚…… “不许动,再让我亲一会儿。” 第89章 她又无度了。 ——不许动,再让我亲一会儿。 亲哪里? 看到楼以璇嘴角浮起一抹坏笑,林慧颜意乱心慌,身体好几处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果不出所料,随着楼以璇话音落下,温热席卷的瞬间,烟花炸开。 令人面红耳赤的滋滋声,好似春节她在老家放的红色烟火一次次升空,被卷入漆黑,再一次次地绽放。 那色彩,璀璨夺目。 林慧颜微阖着眼,于混乱中单手扣住楼以璇的后脑,另一只手提了被子将楼以璇整个盖住。防止楼以璇背部冷到,也防止自己……看到看不了的。 独来独往的日子,心无所归的日子,她可以八年没有谷欠望,可以八年不识情滋味。 可一旦心有所归,一旦被心爱之人打开谷欠望阀门,她的心理、生理就都双双失守沦陷了。 被谷欠望支配着,被楼以璇支配着,她甘之如饴。 甚至,不知足地想要更多。 感受到林慧颜身体的情动与迎合,楼以璇在忙碌中稍稍抬了些头。 望向上方咬着下唇,偏了头极力在克制的女人,口齿不清道:“草莓在春天打苞开花,在夏天成熟上市,超市里已经上架了很多草莓。香气扑鼻,让人闻了见了就迈不动脚。” 她衔了一颗在嘴里,捻了一颗在手里。 “我今年还一次没吃过呢,但林老师送我的这两颗,我就很喜欢。特别甜,能去苦止痛,还能饱腹。” 听着楼以璇对草莓的形容,林慧颜羞得满脸潮//红。嘴上轻嗔一句“别说了”,手上却加重力道将人往下按。 她的原意只是想将楼以璇那张胡说八道的嘴给堵住,哪料某人都快在被子里闷得呼吸不到空气了,却仍能传出愉悦的笑声来。 从上个燥秋存到今日的枯草堆,被昨晚的一把火燎了个片叶不留。 而灰烬全都充作了养料,肥沃的土壤供给着草莓生长所需营养,一颗颗生得鲜甜多汁,果香满溢。 今年的草莓尤胜从前。 醉人的果甜香味萦绕鼻尖,楼以璇流连忘返地吃够了,才穿过草长莺飞的原野朝下行去,寻觅着山间风水宝地,还有更香更甜的果隐匿在僻静的方外之所,只等有缘人采撷。 被娇宠生长的小猫惯来无拘无束,跋山涉水又历尽千难万阻,身和心都变野了,在乐土上撒起欢来自然而然就脱离了林慧颜手掌的把控。 于是掌控权又回到了楼以璇手中。 她最舍得的,最狠得下心的,无非是让林慧颜再受一两回累罢了。 林慧颜不怎么出声,即便出了声,专心致志的她恐怕也听不到,听到了也不会停,因为林慧颜的手和腿都在挽留她。 腰也是。 她很会画画,不只是双手能画,双唇也能画。不过全世界能见识到她以唇作画的人,只有林慧颜。 只要她想,就没有她画不好的画。 而林慧颜这幅画,她将花费一生的时间、倾注全部的心力来完成。 开心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林慧颜又一次深有体会了。 等她终于把楼以璇哄下床去给她接热水,看眼手机,早过了十点,真真叫日上三竿。 楼以璇从厨房接来温热的开水,林慧颜也已起身下地,在衣柜另找了套家居服穿上,她低头仔细瞧了,还好领口处没有可疑痕迹露出来。 “林老师受累了,喝水。”楼以璇又变回一副乖顺的小猫模样。 昨晚吹头发前,林慧颜带她参观了房子,各个房间、各个电器的使用,都详细同她做了介绍。 林慧颜虽然没把那句“你把这里当自己家”说出来,但林慧颜就是这个意思。 她们都亲密无间了,她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再说林慧颜也对她讲了挺多情话了,甜度已达九分,少一分,扣在林慧颜始终不肯正面回答她说“舒服”。 林慧颜的身体很诚实,可她还是想听林慧颜亲口说哪怕一次。 “你去冲澡洗漱,我去做早饭。”不知楼以璇心中所想的林慧颜接过了杯子慢慢地喝。 支开楼以璇,是她得把床单换了,还有她昨晚的那套睡衣,也都要洗。 至于楼以璇身上正穿着的这套,好像用不着洗。 毕竟昨晚她脱得快,今天又穿得晚,衣服裤子都扔在床上,是干净的,没遭殃。 “噢。”楼以璇心虚地瞄了瞄床铺,扯着林慧颜衣角,“你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昨晚今早加起来有五次,她都有点想打自己的嘴和手了。 明明昨晚做前是她自己说的“我会很轻很温柔,不会像第一次那样无度”,但她自食其言,没做到。 第一次就只有晚上的三次,这一次还多了早上的两次,更无度了。 “咳、咳……” 林慧颜被水呛得咳嗽几声,拿眼睨她,“我很好,无需再多言。你赶紧去洗,一身的汗。昨天的那身别穿了,客房衣柜里有几套新的,你出门前再挑喜欢的换了就行。” “新的?你还给我买新衣服了?”楼以璇一听有新衣服,注意力一转,乐得急忙跑了过去。 她打开客房的衣柜门,里面果真挂着一些颜色亮丽且很像她穿衣风格的春夏装。 林慧颜也跟了过来:“看看喜不喜欢,合不合适。” 待楼以璇一脸感动地看来,她又补充道:“挂在这边不是让你睡客房的意思,我不爱买衣服,装修时就没预留单独的衣帽间。客房的衣柜做得也挺大的,你的换洗衣物应该都装得下,可以作为你的专用。” 昨晚没跟楼以璇说衣柜的事,是想留一份惊喜,等今日再告诉她。 楼以璇会开心的。 她希望跟她在一起的楼以璇每天都能开心。 那样她也开心,她们都开心。 “林慧颜,”楼以璇眨眨水汪汪的小鹿眼,扑进林慧颜怀里撒娇,“你是在邀请我跟你同居吗?是吗?” “是,你愿意吗?” “我愿意,愿意啊。”她呜咽着,“以后再也不担心暴雨天上班被淋成落汤鸡了,你会带上我的吧?会给我打伞吧?” “嗯,再也不让你淋雨了。” 林慧颜如许诺般地讲着正经事,还想着待会儿估计得给楼以璇的眼睛消消肿。 楼以璇却一秒止泪,不正经道:“可我早上才又被淋湿了……” “楼以璇!你!”林慧颜“你”不出后面的话,掐着人后颈小惩大诫。 她左手还拿着水杯,右手用了五分力,但也没舍得掐狠了:“肚子不饿吗?想吃饺子还是汤圆,这两样做起来快,先将就吃一些,等中午我再多做几个菜。” “我要吃饺子,阿姨包的饺子好吃。” “今天又想吃了?” “……对不起嘛,我那天又不知道你是来追我的。” 林慧颜脸红,揪着后领将人拉开:“黏糊糊的,多洗几遍。” “……噢。” 洗澡的时候,楼以璇就在想该哪天回去“搬家”,公寓她租了一年,八月底到期。 租期还剩三个月。 那套画架就搬回她自己家,以后偶尔也可以让林慧颜陪她回去暖暖房。 她相信假以时日,父亲和母亲一定能像接受灵暄和雅宁姐那样接受她和林慧颜,因为他们都很爱她。 也因为她很爱他们,所以非常的希望能得到他们的祝福。 …… 上午十点一刻,何欢跟杜禾敏离开房间,下楼到前台办理退房。 由于宿醉,也由于手机后半夜没电了,何欢睡到将近十点才醒,而且是在杜禾敏怀里醒来的。 更而且的是,她们两个人都光着。 何欢醉得厉害,但没断片,索吻杜禾敏、被杜禾敏抱着洗澡、又拉着杜禾敏不让其走,这一系列的片段她都有印象。 所以她醒后表现得很平静,杜禾敏也同样很平静。 都是成年人,昨晚两人的亲密有没有越过雷池,身体自有答案。 昨夜那样失控的情境下,但凡杜禾敏忍耐力不够,但凡杜禾敏再放肆一点、自私一点,都不至于无事发生。 但杜禾敏守住了她们之间最后的那条界线,也帮她守住了她可有可无的自尊。 昨天那身衣服是在她醒前就已经被客房服务洗好烘干送来房间了,自动关机的手机也是在早上才被杜禾敏要来充电器给充上了电。 开机后,何欢看到微信里有兄长的数条未读消息,昨晚的三通未接来电也是兄长打的。 这才得知父亲昨夜又因脑血栓被送去了医院,因而早上匆忙起床的她根本没时间和杜禾敏理清昨夜种种,就争分夺秒地穿上衣服、洗漱、回电话、下楼。 酒店外,两人都沉默着。 何欢给兄长回电时,杜禾敏听到一些内容。 事关何欢父亲的安康,她心头也升起担忧,故而一句闲杂的话都没同何欢讲。 她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对何欢说道:“你先赶去医院看看吧。” 何欢“嗯”了声。 母亲当年就是因病在医院过世,如今他们兄妹都怕极了送父亲去医院,可又不得不去。 事有轻重缓急,比起父母至亲的病痛,情伤算得了什么? 杜禾敏拉开后车门,明明忧心,却连一句朋友间最常见的“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都没法说出口。 她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呢? 她只能像个置身事外者,默然地看着何欢上车,再看着车子像风一般地越行越远。 可奇迹发生了。 那辆她为何欢拦下的出租车在开出约一百米后就停了,不是前方有红绿灯要等才刹停的车,而是何欢下车了。 何欢为什么下车?是忘了什么东西在酒店房间吗? 杜禾敏的第一反应便是先回想她们昨晚去酒店时,身上各自都带了哪些东西,又回想方才出门前她的检查是否有疏漏之处。 她很确定,应该没落下东西才对。 再看向前方时,就见何欢正在快步地往她这里走。 脚步迈得十分急切。 于是她也跑了起来,朝着何欢的方向。 在两人距离仅差几米时,杜禾敏本想减慢跑步的速度,可她看见了何欢哭红的眼。 她冲过去将人抱住,仍然什么都没说、也没问,只是紧紧抱着。 很怕是何欢父亲那边出了什么事。 “杜禾敏,对不起。” 何欢哽咽着跟她道歉,“昨天你生日,都没有让你开心,没有让你过好。” 听她说了这几句之后,杜禾敏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 还好不是医院方给何欢传来了坏消息。 她举证推翻何欢的观点:“怎么没有开心、没有过好了?我开心啊,我的好朋友和我喜欢的人都陪我吃了饭,我很开心的。” 真的开心吗? 何欢哭着笑:“杜老师,说谎要被狗追。” “没事,我不怕狗,你忘了,我也是咬过你的狗呢,汪。” 路上有三两行人走过,杜禾敏仗着身高把心上人护得严严实实的,不让旁人窥见何欢的眼泪。 抱了会儿,何欢的情绪平稳下来。 “我不确定今天还是明天回学校,得看我爸在医院的情况,你等我电话。” “好。你也别太急,想多陪叔叔就陪他,五班有我帮你看着呢。” “嗯。谢谢。”杜禾敏是这些年来,给了她最大安全感的人,也是最让她不设防的人。 “不客气,管学生是我的长项。” “没看出来。”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我喜欢你,你总该看出来了吧?我不是要在这个时候跟你扯闲话,是让你知道,无论昨天今天,我依旧是那个很喜欢很喜欢你的知进退的杜禾敏,你别有负担,能交给我的就都交给我。” 何欢又说了一次“谢谢”。 但这次伴随着这句“谢谢”的,还有一个落在杜禾敏颈间的吻。 她舍不得杜禾敏伤心,舍不得让杜禾敏觉得自己是被她“丢”在了马路边。 父亲重要。 杜禾敏,也重要。 失去过一次幸福的她,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了。 再次送何欢上了出租车后,杜禾敏头顶上的阴霾愁绪仿佛一扫而空,心境通明,心情明朗。 她怎么会是明柚的替身呢? 何欢若真要找替身,条件比她好的,长相更美的,比比皆是。 何必便宜了她呢? 现下她该伤脑筋的,是如何帮助何欢从曾经那段由美好和遗憾编织而成的幻象中剥离出来。 有些跨不过去的坎,并不是因为它有多难跨,而是局中人茫然无绪,没有找到一个能催动她的理由去跨。 也可能是没有一个能给她足够力量和勇气的人,陪着她去跨。 她想做那个理由,也想做那个陪何欢从过去走出来的人。 打到了回校的车,杜禾敏给楼以璇发消息问:【怎么样啊楼楼,你跟林老师昨晚是啥后续?】 楼以璇冲完澡才看到消息。 见那人还有心来八卦她跟林慧颜,想必状况也不差。 便没想遮掩或搪塞,坦言回复道:【坏消息是我太好追了,好消息是我要跟林老师同居了。】 手机电量不多,她环视一圈卧室,没见有充电器,就到客厅找林慧颜。 林慧颜拆洗床单花了点时间,这会儿正守在厨房煮饺子。 楼以璇进去从后面环住她腰:“林老师,我手机没电了,需要借你的充电器一用。” 背后的身躯带着沐浴后的湿气和香气,自颈边飘入林慧颜呼吸的空气中,让她的心和身都莫名难耐,到处都痒痒的。 “在沙发上,我的应该充得差不多了,你拔了充你的吧。接口是一样的。” “哦。”楼以璇哦完却没松手出去,“我也要充电,再充两分钟。” “那你在这儿守着饺子,我去洗澡。”林慧颜享受着温馨时刻,反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 第90章 林老师怕我手抖? “青菜我已经煮好捞起来放碗里了,你等锅里的水烧沸后,添一次冷水,然后再等烧沸,饺子的面皮都变得透明,就用漏勺捞进碗里,再用汤勺舀汤,适当放点调味盐和鸡精,步骤能记住吗?” 楼以璇“唔”了个长音:“林老师,我在你心里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巨婴吗?” “你要是的话,我就不会让你煮饺子了。”在她心里,楼以璇是富养的娇贵女孩,但绝不是娇惯的巨婴。 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气质,但并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 如果楼以璇身负娇纵无礼的坏脾气,她也对她动不了心。 有点小脾气是正常的。 “噢,那我要谢谢林老师的信任了。”楼以璇亲她一口,“好啦,你也去洗澡,放心,我能做好的,等你一起吃。” “好。” 等林慧颜走出厨房,楼以璇一边观察着锅里饺子的翻滚情况,一边查看杜禾敏的新消息。 第一条是几十个【啊】。 第二条是:【楼楼你不走了对不对?你跟林老师在一起就不回澳洲了对吧?】 【楼以璇:女朋友在哪,我在哪[可爱]】 【杜禾敏:是是是,不得了,我们楼楼终于有女朋友了[庆祝]】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楼以璇用汤勺加了点清水进去。 心情一好,做什么都开心,看着那些沸腾的气泡和翻腾的饺子都像是在对她说“恭喜恭喜”。 【楼以璇:你们俩呢?昨晚后来还好吧?】 【杜禾敏:也挺好的,别担心哈。那我们四个下周四是不是能约个食堂了?】 【楼以璇:能吧,约一顿晚饭,中午林老师来不及。】 【杜禾敏:ok】 【杜禾敏:楼楼,真的真的为你感到开心,祝福你跟林老师!】 【楼以璇:也祝你早日雾散云开。】 简单冲个澡,林慧颜十分钟就洗漱好出来了。 餐桌上摆好了两副碗筷,尽管碗里的青菜水饺清淡,但在林慧颜眼里,那是五光十色的平凡又幸福的生活。 是她住进这套房子以来,最觉得“今天真好”的一个早晨。尽管这个时间点已经算不得早晨了。 “你洗好啦?正好,饺子也好了。”楼以璇放下充电的手机,从沙发那儿走过来。 “盐没有放多吧?” “怎么会?” 楼以璇原想驳一句“怕我把盐和鸡精弄混啊”,结果脑袋里叮一声,她亮出两只手伸到林慧颜面前,“林老师是怕我手抖吗?” 林慧颜也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说能被调侃:“别想歪了,吃饭。” 洗澡的时候她才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多得数不完。 上到肩头,下至腿根,处处都有。 但也处处都避开了暴露风险,“小心谨慎”得让她连“提醒”的话都省了。 怎么就能那么有经验呢? “生气了?”见她脸色不对,楼以璇连忙认错,“我以后说话会注意点,不这样了。” 林慧颜摇摇头,拉了她坐下:“在家没事。” 情侣之间讲点大尺度的私密话,是情调、情趣,她虽难为情,却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她只是在想…… 在想楼以璇怎么就能这么快地适应,怎么就这么熟练又…… 楼以璇被林慧颜陡转直下的情绪吓得惴惴不安的,盯着林慧颜领口和脖子看了又看,确认没弄出露在外面的痕迹才放下心来。 她下口是多了点也重了点,可没到“为非作歹”的程度,林慧颜的颜面,她肯定是要顾的。 两人坐于同一侧,楼以璇在林慧颜的右手边。 林慧颜走了会儿神后,看楼以璇迟迟不动筷,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没生气。” 这一摸,让楼以璇得到了宽赦般。 “我是不是太恃宠而骄了?” “还很得意忘形。” “没有。”林慧颜安慰着,“就算有,在我这儿也都行。” 她真正介怀的本就不是楼以璇在她身上啃咬留下印记,可她该怎么把忧思情愁说出口呢? 就像楼以璇说的,她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又要气她吗? “真的都行吗?”楼以璇覆上她的手,“可我感觉你刚刚那一瞬不开心。” “不是不开心,是在想事。乖,先把饺子吃了,等下跟你说事。” “……”一听林慧颜要跟她谈事,楼以璇就高度紧张,也只有在床上,是她最能对林慧颜为所欲为的时候了。 慢嚼细咽地吃完,楼以璇都还在怨怪自己“口出狂言”,下了床,就不该再如此放浪形骸。 她收走碗筷:“我去洗碗。” 林慧颜按住她:“家里没买手套,我来吧。” “我看了,你买的是中性洗洁精,不伤手,也不刺激,我试试。” 能给她买的,林慧颜都买了,怎么会独独漏掉洗碗用的手套呢?林慧颜就是不想她洗碗,还好她有先见,刚刚煮饺子时看了下那瓶洗洁精。 她对林慧颜的爱是奔着过日子去的,不是只贪图床笫之欢,一味让林慧颜宠着呵护着,她都二十好几快奔三的人了。 “观察力不错。”林慧颜放开她,笑笑,“过敏了可不准来找我哭。” “我不哭,林老师肯定也备了过敏药,我猜没猜对?” “机灵鬼。” 几句轻松的玩闹话过后,两人又喜笑颜开。 楼以璇进厨房洗碗,林慧颜打开冰箱,隔着一堵墙说:“中午吃芦笋炒肉、泡椒藕丁、番茄鸡蛋汤,这几样做起来不耗时。晚上你想吃什么?可以点菜。” “晚上,”楼以璇想了想,“想吃红烧排骨,要有香菇。” “好。” “再来一个,白菜豆腐煲。” “可以。” “就这两个菜吧,不要铺张浪费。” 楼以璇是下午一点的课,即便不备课,也最迟十二点二十分前就得出门。 从林慧颜家去海帆比从公寓去海帆的距离要远。 不过她一周也去不了几次海帆,所以压根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 林慧颜把午饭要用到的食材都拿去厨房,楼以璇也差不多洗好了碗,擦了手问:“我帮你处理藕和番茄?” “不急。先晾衣服。” “哦。” 跟着林慧颜来到生活阳台,两人一起动手晾床单和衣服。 晾完了,楼以璇仰头望着傻笑。 林慧颜以为她又在想什么不知羞耻的事,丢下她就准备回客厅,却被拉住又抱住。 “真好。” 她听到楼以璇埋在耳边说:“林慧颜,真好,我们的衣服终于挂在同一个阳台了,我好开心啊。” 听了这话,林慧颜羞愧。 羞愧自己总是猜不透楼以璇的心,也羞愧自己在饭前的那些胡思乱想。 她回抱着楼以璇:“开心就好,我也很开心。” 自多年前那晚的春宵苦短后,楼以璇怀念这个怀抱快十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可以想抱就抱了,她是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赖着林慧颜抱。 林慧颜虽然也喜欢跟楼以璇的拥抱,但稍微比她多了一些理性。 “走了,进去说事。” “……” 进屋后,林慧颜让楼以璇去沙发坐着等她,自己回卧室把镜框戴上了。 楼以璇一头雾水,心里直犯嘀咕,把近期发生的事前前后后都捋了一遍,寻思着自己有没有什么过错,要被“训话”的那种。 也没太想明白,明明她们才刚恩爱了一晚,怎么又变回羊入狼窝、危机四伏了? 明明林慧颜在床上那么温软,怎么一下床就又变凶利了? 想着想着,就看到了林慧颜戴着眼镜出来,头发也用头绳绑在了脑后,哪是什么年级主任,分明是教导主任模样。 若林慧颜身上的银色冰丝家居服换成同色的真丝衬衫,那更像了。 她掐掐自己的大腿,强行回神。 略显生硬地指着展柜问:“林老师,那座迪士尼城堡,你是什么时候买来拼的?拼了多久?” “想知道?” 林慧颜只浅浅瞥了一眼柜子,坐去楼以璇身边,“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什么问题啊。” 楼以璇掐腿的左手被林慧颜右手握住,慌得差点就不打自招,承认自己“已决意回澳洲”那事是子虚乌有,是被她们歪曲了。 绝不是她不折手段,故意对她使的什么“欲擒故纵”或“放长线钓大鱼”之类的花招。 “你紧张什么?” 林慧颜摩挲着楼以璇手背,“昨晚和今早,不是很能欺负我吗?” “……”听着不像是要跟她秋后算账的语气。 “以璇,我想问的,是这个。” 林慧颜进卧室不仅是为了戴眼镜,也为了拿另一样东西。 而这样东西,此刻就在她的左手掌心上放着——楼以璇的耳机盒。 她有留意楼以璇头发下的耳朵,今早从起床后,两只耳朵都没戴耳机:“我没打开看里面,想听你告诉我。” 楼以璇先是惊愣了一刹,再然后缓缓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以为你要找我算什么事后账呢。” 说着把耳机盒拿到自己手里,单手翻开盒盖,笑着望向林慧颜:“你拿出来看看。” 林慧颜有些犹豫,想起了那日楼以璇用一整包消毒湿巾擦耳机的场面。 洞察到她的迟疑后,楼以璇自行将两只耳机拿出,放到林慧颜手心:“我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碰,你先看,看了我再说。” 林慧颜这才一枚耳机一枚耳机地拿至眼前,前后上下翻转了看,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与她现实中见过的和她在网上查到过的“助听器”并不相同。 右边那只耳机,她看得格外久。 “其实你没想错。” 很突然的,楼以璇抓走耳机,跨坐到林慧颜的腿上,“我的耳朵的确出了点问题。” 林慧颜下意识地就伸手捞住楼以璇后腰,心却高高提起。 不等她询问,楼以璇继续说道:“几年前出过一次车祸,造成右耳永久性的听神经受损,治疗过很久,没什么显著效果。平时戴助听器,不影响正常交流和日常生活。” 在看到林慧颜眼中的心疼就要漫出眼眶时,楼以璇摘掉她眼镜,俯向前吻了吻她的眼。 “林老师,你不要难过,不要像我昨晚那样哭哭啼啼,我还没说完呢。你要是哭了,我就说不了了。” 听到爱人曾亲历了一场车祸,听到爱人在车祸中听力受损,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饶是已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那直达心灵的悲与痛,是在短时*间内如何也挥之不去的。 林慧颜收紧双臂的力道,紧紧地闭着眼,不让眼泪决堤。 “没什么的,我早都习惯了,也不怕被人知道我有听力障碍。之所以先前没跟你们吐露实情,不是因为我面对不了自己在听力方面的残缺,而是必要性不强。” 这其中当然也有一点点只跟林慧颜有关的因素。 怕林慧颜知道后,对她的同情会混杂在她们的相处中,“污染”她们之间的爱情。 但现在她们在一起了,她有听障的事若再隐瞒林慧颜,是为不诚。 “你别哭啊,那我接着说了?”楼以璇的唇离开林慧颜的眼,固执地等着她睁开,“林老师,你睁眼让我看看。” 林慧颜双眼半睁,眸子里泪光闪烁。 楼以璇鼻尖蹭鼻尖:“好好好,我这就一五一十交代,免得又说我欺负你。” “一开始我戴的助听器就是寻常可见的那种,照常上学,照常生活,也没有多大不便。可后来我的作品有了越来越多的人看重,业内也好,媒体也好,就总有人企图拿我耳朵的缺陷做噱头来大肆宣扬炒作。” “我不喜欢,甚至很反感他们的此类做派,但又不能因小失大,就此断了自己的艺术生涯,那多亏啊。” “24岁那年生日,Kinla送了我一对特制的耳机,那是她调动了很大的人脉资源才专为我量身定制的助听器和蓝牙耳机。” “现在我手里的这对,是去年26岁生日,她送我的第二对了。” “两只用途截然不同的耳机,一只是医疗科技范畴,一只是数码科技范畴,既要保持它们在材质、外观上一致,又要保证它们各自功能的最强化,还要同用一个充电仓,这不是一般人有钱就能买到的。” “我很爱惜它们,不单单是因为它们千金难买,也是因为它们又让我做回了‘那个叫楼以璇的青年画家’,而不是‘那个有听力障碍的女画家’。不会再每结识一位新朋友,都让他们第一眼就被我耳朵上的助听器吸走注意力,然后向我投来或同情我命途多舛、或赞许我身残志坚的目光,这多多少少会给我带来一些困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好比化妆、穿搭,人们喜欢化好看的妆修饰面部的瑕疵,喜欢穿好看的衣服修饰身材的瑕疵,我不过是戴了个好看的助听器,来修饰听力的瑕疵,仅此而已。” 楼以璇停顿下来,俏皮发问:“林老师,你早上也夸我好看了,所以我爱美一点、自恋一点,可以的吧?” 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以。” 林慧颜微微仰了些头,右手仍兜在楼以璇腰上,左手逐渐往上,“让我亲一下你的耳朵。” 为这只右耳,楼以璇躲她好几次了,可Kinla都摸过的,难道她还不行吗? “几分钟前你才说过,你的所有东西,我都可以随便碰。” 楼以璇胸口的起伏变大,像在做某种心理建设。终于在林慧颜的手指从脸侧摸上她耳垂时,她打了个激灵。 “等等!” 手里捏了许久的眼镜和耳机也被她扔掉了。 她抓住林慧颜的左手,心跳失序,呼吸急促:“我,我这只耳朵……”【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0-100 第91章 你按得我好舒服。 右耳朵大概是楼以璇全身上下最敏//感的部位了,最主要是心理上的原因,车祸受伤后自动对它产生了保护机制。 一切非预期的触碰,都令她从心理上抗拒。 “抱歉,我不是要勉强你。”看出她的抵御姿态,林慧颜谷欠将手抽回。 楼以璇抓着不松,心急道:“不勉强,我先带你摸一下。” 她引导着林慧颜的手指摸进她耳后的发丛,那里,也有一道疤,紧挨着发际线向里延伸。 “摸到了吗?” 林慧颜指//尖一颤。 因为楼以璇正在带她摸一下的,是道疤痕。 她定了定神,中指顺着疤痕的走向摸了过去,粗略估算,约有两个指节的长度,触感比她腰侧的疤痕要光滑许多。 “这是,车祸那次留下的吗?” 林慧颜心疼不已,眼泪一次次上涌,又一次次被她压下去。 楼以璇把右耳失聪说得这么轻松,就是不想让她难过,就像她昨晚在告诉楼以璇自己体内只剩一颗肾脏了时,不也是极力在往好的方面讲吗? 她们那么爱对方,楼以璇不会介意她只有一颗肾,她也不会介意楼以璇只有一只耳朵听得见。 她们想要的,关心的,着急的,在意的,从来都只是对方身体的健康。 “嗯。因为听不见,因为后怕,术后很长时间我都不允许医生护士以外的人碰我耳朵,那道伤口也是,到后面愈合很久了,我都总觉得它没有长好,连我自己碰一下,都觉得痛。” 所以她也没去做什么祛疤手术,就用头发挡着。 并且发根受了损,修复了疤痕,还要再做毛囊移植才会长头发。 太为难自己了。 “为此我也去看过心理医生,其实就有点类似‘幻肢痛’,我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但……” 但就是还会觉得痛,就是还会怕。 林慧颜抬了抬指//尖,怕碰疼了楼以璇,难怪她昨晚问她伤口还痛不痛,原来…… “没关系。” 楼以璇将林慧颜抬起的手指又按下,“你再摸摸,多摸几次,说不定我以后就都不会再有幻痛了。心痛能治,幻痛肯定也能治。林老师,你再给我治一治吧。” 车祸后她就基本不绑头发,麻花辫也只扎右侧,就是为了遮这条伤疤。 疤痕这种东西,能遮为什么不遮? 林慧颜由外往深地摸着:“身体别的地方还有受伤吗?” “别的地方你昨晚不是都看过、摸过了吗?” “……”林慧颜接不下去话,昨晚都是她在被看被摸,哪有心神再去看楼以璇? 看穿她的窘迫,楼以璇窃笑:“昨晚没看啊?那今晚,你重新看一次?” 林慧颜不语,她又追问:“看不看?” “……看。” “……好啊,那我们一起看。” “……”林慧颜的心和手又都被她勾得颤了颤。 被林慧颜轻轻柔柔地按揉着头皮和耳朵,楼以璇舒服地眯起眼,朝前趴下去,也把林慧颜压得倒在了靠背上。 “林慧颜。” “嗯?” “你以后,所有的情话和重要的话,要对着我的左边耳朵说。” “好。” 当指腹抚过耳屏那一小块时,楼以璇又是一激灵。 “不行了。”她痒得不行了。 “什么?”林慧颜没听清楼以璇那嘤//咛般的一声,垂眸朝她看去,却被突袭了,“……唔。” “林老师,你按得我好舒服,也好痒。” 楼以璇边说着,舌//尖边横扫着林慧颜的唇,没过多在唇上流连就探了进去,卷着林慧颜的舌嬉戏玩闹。 明明从昨晚到今天已经亲了无数次,可一被楼以璇吻住,林慧颜的自我防线还是非常的不堪一击。 但也庆幸,她洗澡后穿上了文胸,不然这会儿只怕是守不住了。 “以璇,以璇,”林慧颜捧着楼以璇的脸不让她再向下亲,“你下午要上班,快中午了,该做饭了。乖,陪我去做饭。” 哄着楼以璇停下亲吻后,林慧颜又去卫生间换了条裤子。 这次长教训了,贴了护垫。 午饭在两人的合力下完成,看着给她盛汤只盛了鸡蛋花的林慧颜,楼以璇掐掐自己的脸。 林慧颜放下汤碗:“怎么还掐?要我帮你吗?” 楼以璇瞪她:“林慧颜你别笑,等晚上我再咬你几口,看你痛不痛!” “赶快吃,吃了好好化个妆。” “……”楼以璇哼哼几声,“你看到我眼睛肿了,一上午的时间却不给我消肿。” “没戴眼镜,看不清。” “……”戴了,结果又被她摘了,于是她成了理亏那个。 “还要跟我论什么理?” “坏蛋。” “是,我坏。”林慧颜笑着给她夹笋,夹了一截又一截,“防癌抗癌,低脂低糖,增强免疫力,多吃点。” “……”她并没有很喜欢吃芦笋。 “张嘴。”林慧颜又夹了一块肉片到她嘴边。 楼以璇美//美地吃下,随后开始埋头吃笋,谁说她不喜欢笋,她可太喜欢了。 饭后林慧颜洗碗,楼以璇回卧室捣鼓林慧颜的化妆品。 还挺齐全。 好多美妆产品都没开过封。 快速上个底妆,重点遮了一下肿起来的眼袋,也就三五分钟搞定。 再拿了套林慧颜给她搭好的衣裤换上,整个人幸福得都飘了,没忍住又掐了一把脸。 林慧颜倚在客卧门边,恰巧又看见了她掐脸的小动作。 楼以璇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心里就越酸酸的,走进去自后圈住犹如梦中的精灵,和她一同望着穿衣镜里的她们。 “晚上等你回来吃饭。”独来独往多年的她,终于有了一个可爱可信可等之人。 这个家,也终于是“家”了。 “嗯。我五点半下班,那个时段大概率得堵车。那就,六点半的样子开饭?”楼以璇抬手戳林慧颜软软的脸,好玩儿似的戳一下松开,又再戳一下。 “好,我按这个时间来准备晚饭。”被戳了好几下后,林慧颜才捉住那只捣蛋的手,按回前面。 楼以璇翻手扣进林慧颜指缝,盯着镜子里的她们问道:“林慧颜,你知道的,我做不好饭,以后我住进来了,你在家里做饭的次数肯定会增多,也肯定比我多,你会不会觉得麻烦、觉得累啊?” “不会,我喜欢跟你一起吃饭,也愿意做饭给你吃。不过行课期间的周一至周五我应该没多少时间做饭,这五天我们都以食堂为主,到周末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你要把我养胖吗?” “不养胖,养到……一百斤吧。至少把下巴养圆一点。” “……”这是真记仇了,楼以璇张了张嘴,把想做的解释又吞了下去。 “想说什么?怎么不说了?” “我之前在美术办公室说烦你,不是气话,我那时候是真的烦。你就像我的情绪开关,让我变得不成熟,坏情绪跟暴雨一样,说来就来,还患得患失,可我对别人不是这样的。” “没事的以璇。” 林慧颜真诚地看进楼以璇的眼睛,安抚着她的焦虑和自我怀疑,“因为我在你心里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你才会对我有丰满的情绪,而所有情绪都只是你爱我的另一种表达,是你在向我交付真实的自己,包括不够完美的那些部分。我不需要你对我永远冷静克制,我喜欢的本就是一只充满灵性的自在快活的小猫。且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情绪、情感都丰富多彩一些,也有助于激发你的灵感,激励你的创作,是不是?” 楼以璇不但眉心舒展了,还不可思议地瞪着眼:“林老师,你背着我去进修哲学了吗?你讲大道理都赶得上一名思想家了。” “哲学我不懂。”林慧颜垂下眼不看她了,“我只懂一点、跟你的爱情。” 楼以璇被撩得心如火烧。 要不是得去上课,她非得把林慧颜拉去床上再做几回不可。 “那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突来一道难度系数为五星的爱情考题,林慧颜略一思索后,慎重应答道:“以终生相伴为目标的恋爱关系。楼老师意下如何?” 终生相伴。 恋爱关系。 林慧颜使用的每一个词都让听者异常愉悦。 楼以璇转过来,笑容甜蜜地在林慧颜脸颊上盖了个红色唇印:“楼老师的批复是——已阅,甚好。” …… 上周六中午欠了陈青礼半小时的课。 楼以璇是在看到来电显示时才想起的这茬事,而她还在开往海帆艺校的路上。 上滑免提接听:“喂……” “楼老师,你是又要放我鸽子吗?” “没有没有,对不起,我忘了。改到明天中午成吗?” “哼!” “真的对不起,但我也真不是故意的,下午请你喝咖啡或者奶茶,你想喝什么?” “奶茶,这次我要喝奶茶。” “行。”楼以璇爽快应下,忽地又问,“等等,什么叫‘这次你要喝奶茶’?” “因为,肯定还会有下次。” “那可不好说。行吧,先挂了啊,我在开车。” “注意安全。等你的奶茶!” 到了学校,楼以璇忙着去教室上课,没多余时间管其他事。 讲完了主课内容才空下来,趁课间发了外卖小程序给陈青礼,让她选好奶茶。 楼以璇不仅给自己点了一杯,还给办公室今天在校的同事们也点了。 有同事笑说:“楼老师请喝奶茶不是第一次,但总感觉今天的这杯奶茶,意义很不一般啊。” “怎么不一般了?”楼以璇努力压着嘴角,“就是天太热,喝奶茶消消暑。” “看看看,你们没觉得楼老师今天的心情分外的好吗?这笑容里的糖比奶茶里的糖还多。我敢打赌,楼老师有喜了。” “……!”有那么明显吗? “是啊楼老师,说说看,什么喜事?工作上的还是感情上的?” “……两者都有吧。”她不擅长说谎。 因为一旦撒了一个谎,须得用很多个谎来圆。圆着圆着就会漏洞百出,后患无穷。 何况她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等尘埃落定了,我再跟你们说吧。” 同事们也没有逼她:“好啊,那我们可都等着你的喜讯了啊。” “嗯。” 其实,国内的人和事也很好。 叫了陈青礼来办公室拿奶茶的时候,楼以璇躲去了卫生间。怕自己藏不住喜色,被陈青礼瞧去后,又诡计多端地套她话。 虽然她心知林慧颜已做好跟她谈恋爱的准备了,但她俩的现状,还不宜过早公开。 即使要在学校公开,也要先跟林慧颜商议着来。 陈青礼拿走楼以璇办公桌上的奶茶时没多想,楼以璇一下午都有课,她是知道的。走了几步又折回,把楼以璇没喝完的那杯奶茶拍了照。 发给林慧颜:【这是楼老师喜欢喝的奶茶,您可别买错了。】 意料之外地收到了林慧颜回复:【好。】 陈青礼看着自己的手机,眼睛越睁越大:“嚯,这俩不会是已经成了吧?!” 林慧颜给楼以璇朋友圈点的那些赞都没让她这么惊奇,今天是真的惊奇,惊天之大奇! 她边下楼边给张筱发语音道:“张筱张筱,你要不要新素材?我有!” 躲在卫生间里玩儿游戏的楼以璇打了好几个喷嚏,心想难道是昨晚出太多汗,没及时盖被子,着凉了? 赶忙退出游戏给林慧颜发消息:【林老师,家里有没有预防感冒的冲剂或药啊?】 【林慧颜:没有。你感冒了吗?】 【林慧颜:我去外面的药房买点回来。】 【楼以璇:你别出去了,就在家休息,我到校门口买,晚上带回去。】 【林慧颜:也行。】 【楼以璇:你真没哪里不舒服?】 【林慧颜:没有。】 【楼以璇:嗯嗯,晚上见,想你[亲亲]】 【林慧颜:晚上见[心]】 …… 傍晚楼以璇买了药回去,在房门口站了几秒才动手输密码。 那个她倒背如流的密码。 她到家的时间跟中午离家时说好的相近,林慧颜已做好饭菜在等她,听见密码锁的声音一响,就从沙发起身去玄关迎接归家的恋人。 “欢迎回家。” “林老师,”楼以璇张臂抱过去,“下班就见到你也太好了,下班就有饭吃也太好了。” “所以哪句才是重点?”林慧颜轻声问。 “你,你是重点。” 林慧颜没继续逗她,亲了亲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下午有量体温吗?” 楼以璇摇摇头:“我没感冒,就买点药备着,好防患未然。” “嗯,那去洗手吃饭,药给我。” 晚饭过后,林慧颜进书房处理点工作,她虽然只教一个班,但年级主任的工作量远大于普通的班主任。 楼以璇给她送热水进来:“笔记本电脑,你回学校拿的吗?” “是,下午回了一趟,车也开回来了。” 林慧颜接了杯子放在桌上,拉着楼以璇侧身坐她腿上抱着,“明天上午我去物业给你租个车位?” 她下午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没擅作决定,两个人在一起,关乎对方,她认为得充分听取对方的意见。 楼以璇是同意了跟她“同居”,可同居也分为偶尔同居和长久同居。 她们的恋爱关系才确立,她不确定楼以璇是否已想好天天跟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是否心里会有“这是林慧颜的房子,我住进去或可能会被人说成吃软饭”的顾虑,尤其天木中学的老师们,并不知道楼以璇是多么“富有”的一个艺术家、小富婆。 她既下定决心和楼以璇光明正大地谈恋爱,就不会在意那些不和谐、不友好的议论声、质疑声乃至唾弃声,她在意的只有楼以璇。 日子是她们在过,她也不会为了平息那些声音就拿楼以璇的身家背景和人际网去堵他们的嘴。 那是对楼以璇的不尊重,亦是对她们感情的不尊重。 “好呀。”楼以璇软软地趴伏在林慧颜肩头,话语中难掩喜悦,“要挨你近一点的。” “我尽量。” 显然楼以璇并未有她设想的那一重顾虑,是她思虑太多了。 林慧颜握着她的双肩把人撑起:“怎么骨头都软了。” “喜欢跟你贴贴。” “睡觉再贴,我工作还没弄完。” “噢。” 她送林慧颜的那幅小牛顶日落就挂在书房,此刻也正在她的视野中。 少一点遗憾的另一层意义,也可以是:多一点幸福。 “明天中午几点回来?”林慧颜转移话题,好让楼以璇去想想明天的午饭吃什么。 “明天,”楼以璇明天中午要给陈青礼补课,“我明天上午上完课顺道去公寓那边收拾下,打包点行李带过来,就不回来吃午饭了。” “不让我陪你去拿东西吗?”光拿衣服是不重,可若要拿画具之类的重物,两个人得力也省事些。 楼以璇想了想她要打包的东西,自己一个人得上下好几趟。 苦力活儿她不太舍得让林慧颜陪她干,但…… 她又觉得林慧颜要是知道她放着现成的女朋友不“使唤”,却找了好友陆灵暄给她当“搬运工”,指定得不高兴。 林慧颜很记仇的。 网上也都说天蝎座脑子转得快,恋爱中的天蝎座更是又狠又记仇,还说搞得定天蝎座的都是能人异士。 “傻乐什么?怎么不回答我的话?不想我去?” “不是傻乐,也不是不想你陪我去。”楼以璇攀紧林慧颜的肩,眸子里全是笑,“好吧我说实话,我欠了陈青礼一堂小课,明天中午要补给她,所以中午得在食堂吃,方便一点。” “给她补课让你这么开心?” “我哪开心了?”楼以璇冤死,“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欠她课的吗?” “……”这让林慧颜想到了上周六在海帆,陈青礼发给她的偷拍照,“为什么?” “因为你呀,林老师!” 第92章 看我,摸我。 楼以璇话锋一转,表演了个变脸术,前一秒乐呵呵,后一秒气呼呼。 “其他同学嗑我们俩的cp都是圈地自萌,偷着嗑,就这个陈青礼,竟然胆大包天地舞到正主面前来了,你说她是不是不知死活?” 林慧颜听后皱眉,神情严肃道:“她是拿照片威胁你了吗?” 班上有学生把她和楼以璇凑cp,脑补她们的感情大戏,她身为班主任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照片?什么照片?”楼以璇懵。 “她拍过一张我去找你的照片。”林慧颜拿手机点开微信收藏夹,“这张。” 楼以璇狐疑着,拿过手机看到照片后,又乐了。 她认真看了看,还认真点评道:“这光影,抓拍得挺不错。她该去学摄影,美术这条路不适合她。明天我跟她说说看。” 林慧颜:“……” 楼以璇这模样,哪像是在气陈青礼?更别说受了陈青礼的什么胁迫了。 拇指下力在楼以璇腰上一摁:“楼老师对学生,很负责啊。” 某人被摁得身体一软,歪歪倒倒地躲着林慧颜的手指:“痒,林老师,林老师,你别摁了,手机要掉了。” 可林慧颜不听:“掉了赔我一个。” “……”楼以璇别无他法,最终只能忍着痒,用自己的嘴去反击,一口咬住林慧颜耳朵。 林慧颜办公时扎了头发,耳朵十分好找也好咬,可谓毫不费力。 果不其然,她刚一咬住,林慧颜就卸了力,双手改为扶住她的腰身:“不闹了,她没找你麻烦就行,你跟她的约定我不会插手……嗯。” “林老师,我跟她没有约定,我只、跟你有约定。” 楼以璇的吻从耳朵渐渐往前,吻在林慧颜唇角,小猫似的舌忝,“我要跟你约定,此生不离。你答不答应?嗯?” 银框镜架下的眸子已迷离,微微后仰着,很方便楼以璇的吻弄。 反客为主的楼以璇见状后欣喜异常,原来和戴着眼镜框的林慧颜接吻,是如此……刺激。 视觉上的刺激,心理上的刺激,都有。 烦就烦在,林慧颜还穿着胸衣,也太不好摸了。 下唇没来由地又一痛,林慧颜睁开些眼,抓了小猫爪从胸前挪开:“怎么又咬人?” “你说呢?” 小猫露出犬牙,“就咬你。” 林慧颜顺毛道:“我早上就已经答应你了,不是吗?” 终生相伴,此生不离。 “谁跟你论这个?”楼以璇挥舞两下被抓住的那只左手,“我气的是这个!” 是谁的脸红了,楼以璇不说,但心头大喜。 趴在林慧颜耳边轻语:“林老师,你不是说要看我、摸我吗?我这就去洗澡,床上等你。记得戴上眼镜。” 就因为楼以璇离开书房前的这几句话,搅得林慧颜心乱,工作也进行不下去了。 但她还是在书房待到了快十点才出去,期间楼以璇都没有再来“扰”她。 回卧室一看,小猫面朝门口,抱着被子好像睡着了。 心里松了口气般,怕吵醒楼以璇,她依旧拿睡衣去客卫洗澡,连洗澡的动静都小之又小。 卧室的灯在她去洗澡前就关了,在门口适应了黑暗,慢慢走到床的另一边。 被子被楼以璇裹了大半,林慧颜掀起一个角,轻轻拥上去。 身体一相触,身前的人就翻了身过来,往她怀里拱,似呓语:“林老师,你摸摸我。” 林慧颜不知道楼以璇有几分清醒,但…… 她是真的想知道楼以璇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所以趁着楼以璇半睡半醒的时候检查一下,正中她下怀。 两侧床沿都安装得有感应灯带,只需轻拍就能点亮。 像月光。 林慧颜伸手拍了下她这侧,月辉一般的冷光洒了一地,不刺眼,也不亮堂,刚刚够她偷偷看一看小猫的身体。 却不料等她再转过头,迎上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林慧颜,我抓到你了。” “……” 楼以璇支起上身,将她两只手按在枕头上:“你想趁我不备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 “可我想做点什么。” 看来今晚是逃不过了,林慧颜羞怯地闭了眼,等着楼以璇吻下来,可她没等到。 楼以璇松开了她:“你不喜欢,还是不想?可以跟我直说。” 林慧颜刚刚那副样子,刺了她的心,很像是即将要被她强上的不情愿的样子。拖到这么晚才回房,就是怕被她缠着做这事吗? “不是。”林慧颜摸到她的手拉住,也坐了起来。 “那是什么?是我弄伤你了吗?我也问过你几次了吧,你呢?你次次都跟我说没有。” “……” “又这样,又是这样,我们在一起才一天啊林慧颜,你就又变回哑巴了是吗?” “……” “我不是发//情的动物,不是非做不可……” “以璇,别这么说,我没这么想。”林慧颜内心挣扎,难以正视自己的龌龊,可又不愿楼以璇因此与她生了嫌隙。 “那你怎么想的?”楼以璇逼视着她,“我们是要相伴到老的最亲密的爱人,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呢?” “……” “林慧颜,我爱你,爱到可以远离你、放弃你,爱到宁愿自己痛死也不曾为难过你分毫,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还有什么是为了你做不到的?” “好,我说,我说。” 终是听不得她声声悲苦,见不得她伤心失望,林慧颜抱着她,诚恳说道,“你,我是想到你经验这么丰富,心里有一点不舒服。” “……”经验丰富?林慧颜指的,是床上的经验? 除了这,楼以璇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别的。 她经验很丰富吗? 好吧,跟林慧颜比起来,她确实丰富,但那不都是在林慧颜身上练出来的么? 林慧颜…… 她们…… 楼以璇后知后觉发现了问题所在。 林慧颜:“我知道这种想法不对,是我的问题。我可能需要点时间……” 若她们是相识在楼以璇的26岁,而不是重逢在楼以璇的26岁,她不会产生这类庸俗又卑劣的想法。 然而楼以璇的18岁是属于她的,她的30岁是属于楼以璇的,她和她是彼此的第一个,并且又都在分开的八年里始终深爱、惦念着彼此,让她如何释怀在此前提下的楼以璇或许属于过别人的这件事呢? “林慧颜。”楼以璇用脑袋撞了一下她,调整坐姿以便更牢固地将她抱在怀中。 “对不起,忘了跟你说,我没有对别人动心过,也没有对别人以身相许过,你拥有完完整整的我,就像我拥有完完整整的你。至于你说的经验,嗯,我不想骗你说,都是我在网上学的纸上谈兵,也不想骗你说我是在自己身上实践出来的,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我们一切都稳定了,我再详细告诉你好不好?” “……好。” “上午吃饺子那会儿,你突然不开心也是因为这个吗?” “……嗯。” “唉,那是我太笨了,都没闻到醋味。”楼以璇归咎于自己,丝毫没有指责林慧颜的意思。 “你不怪我不信任你吗?” 林慧颜没有追着问楼以璇的“秘密”,因为她允许楼以璇有秘密,也相信不管楼以璇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都一定不是会伤害到她的事。 “怪啊。” 楼以璇大度了几秒,又跟她计较了起来,那语调听着就不怀好意,“所以林老师,你今晚认不认罚?” 几分钟前是楼以璇把头往林慧颜怀里钻,而此刻是林慧颜把脸往楼以璇怀里埋。 不要太可爱。 “林老师,你还要不要看我摸我了?你不看不摸的话,就到我了哦?” 听出话音里的“嘲笑”意味,林慧颜一声不吭地摸上了楼以璇睡衣的扣子,只是解扣子的手似乎不大听她使唤。 解了好半天才只解开最下面那两颗。 楼以璇的慢性子都被磨成了急性子,再次把林慧颜压回枕头上:“善解人衣的工作,还是我来吧。” “林老师昨晚受累了,今晚想要几次?”她一边吻,一边解,“1到3的区间值,你选一个。” “不选吗?”林慧颜不作声,楼以璇就继续引//诱,“不选,就默认为最大值。” “……1次。” “只要1次?那,”扣子已解到最上一颗,微热似带了星火的指//尖一路点火作案,爬至红唇逗留,“是要它,还是……” 手指撤开,换成更热的唇瓣,落下一吻:“要它?” 林慧颜思绪乱成麻,只感觉楼以璇的吻比喝了酒还要醉人。 她顺应本能般地回吻上去。 听到一阵轻笑:“好的,林老师。” …… 周日清晨,林慧颜照例醒得比楼以璇早,这也是她第二次搂着和自己同样未着一物的楼以璇醒来。 比昨天情况好一点的是,今天不用换床单。 但她的睡衣依旧得换。 前晚的睡衣被楼以璇扔到了地上,而昨晚的睡衣被楼以璇垫到了她身下。 林慧颜摸了手机看时间,还算早,但她不知道楼以璇上没上闹钟。 “以璇,醒醒,该起了,你早上有课。” “唔。”楼以璇躲噪音似的躲进被子里,栖于一片绵软之地,鼻尖无意识地拱了又拱。 随后又嘟起嘴,这儿啜啜,那儿吸吸,像个睡梦中的婴儿。 如果她是,那她也应当是林慧颜今生唯一期待,并愿意哺育的一个新生婴孩了。 原生家庭的缘故,林慧颜从很小就开始抵制未来或将“生儿育女”的自己,甚至怨恨过自己的子宫有“生育功能”,但她又从没怨恨过自己的性别。 她感谢上天赋予了她全部的女性特征。 这让她得以遇到真正爱她的父母、朋友、伴侣,也让她感受到了女人才能感受到的、身体的快乐。 譬如当前这一刻。 明明无比羞耻,她却非但没把人叫醒,还将自己贴了过去。 然后,闭上眼默数着时间。 一百八十秒过后,在身体变得更糟糕之前,她试着往后退了退,想喊楼以璇起床,可楼以璇却追来亲她。 覆在她背上的手,也圈她圈得更紧了。 林慧颜这下是真全身发烫,烫得像要化成水,被口干舌//燥的楼以璇一口口榨干。 一连两晚运动过度,导致身体极度缺水,她现在也好口渴,也好想喝点水。 所幸,楼以璇定的手机闹铃解救了她。 不过源于她方才的那番“偷摸行径”,令她有些无颜面对楼以璇,只好在闹铃声中选择了装睡。 被闹铃惊醒后的楼以璇猛然睁眼,入目皆是白玉,而口中是…… 口舌生津。 念念不舍地张嘴移开,翻身关掉闹钟。 在她翻身时,林慧颜也悉悉窣窣地朝另一面翻了个身。于是她望着那裹紧被子连肩都不露半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那刚才,不是梦? 林慧颜唤她,又喂她,都是真的? 坐了半晌,忽觉凉飕飕的,楼以璇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穿衣服。 她闷笑着趴下去,在林慧颜侧脸亲了下:“林老师早,我赶时间上班去了,微信联系。” 楼以璇定的闹钟是原先那个,本来就精打细算,没留多少可浪费的时间,如今距离远了,时间自然也更赶了。 到学校后在超市买了牛奶面包垫肚子,上完两节课,才得空给林慧颜发消息。 【楼以璇:我提前点时间给陈青礼上课,然后回去接你,下午你陪我去公寓拿东西?】 【林慧颜:不用那么麻烦。】 【林慧颜:我中午打车去海帆那边,在对面的商场找家餐厅等你吃午饭,吃了饭再同行去你公寓。】 【楼以璇:好的林老师,都听你安排。】 好的,林老师。 另一头的林慧颜发觉自己也无法正视这五个字了。 她坐在书房,反扣手机,睁眼闭眼都是楼以璇诱//惑着让她看她摸她的幻听。 以及楼以璇拿枕头垫高她的腰,埋脸却抬着眼亲吻她的幻影。 ——林老师,你今天不乖,没戴眼镜。 ——既然你愿意认罚,那你说欠我一次,我今晚就不计前嫌先放过你。 ——林老师,说你欠我一次,下周之内还我,要戴上眼镜才作数。 那样身不由己的情况下,只有她被楼以璇“安排”的份,该欠的欠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林慧颜摘下眼镜打量着,暗想,砸碎它能不能逃过此劫? 只怕不能。 楼以璇必定会给她买更多副眼镜来戴。 中午给陈青礼开小灶时,楼以璇说看过她抓拍的那张照片了,问她有没有兴趣学摄影。 “摄影也是艺考专业之一,就算不当成学业来学,纯当兴趣爱好培养,掌握一门日常派得上大用场的技能也行。” 陈青礼没想过楼以璇能够从她的一张随手拍照片中看出她的“长处”。 没有人知道她喜欢摄影,没有人知道她看了好多网络上的摄影教程,也没有人知道她想做一名旅拍摄影师,拍山水、拍野兽、拍人文。 她悄悄地做了楼以璇的“信徒”,很关键的一方面就是因为在楼以璇朋友圈看到了“色迹”。 在还没添加上好友时,她就隔三岔五偷窥过楼以璇的朋友圈,生怕错过了陌生人也可以看见的仅三天时限的图文动态。 梦想着有一天她能逃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像楼以璇那样自由自在地徜徉。 “陈青礼?我跟你说正事呢,发什么呆。” “你是看我美术学不下去了,又不想生源流失,就借机给你们学校多招个摄影艺考生吧。” “别以你的小人之心度我的君子之腹啊,我可不缺一个生源的提成。” “楼老师。” “有话快说,别耽误我下班。” “你是多大的时候实现经济独立的?靠的是你的画吗?” “20岁的时候吧,我钻研的是画画,也自小就喜欢画画,不靠它靠什么?” “真厉害。” “我没听错吧?陈青礼,你是在夸我吗?” “好话不说第二遍。走啦走啦,不耽误你下班,不耽误你约会!” …… 楼以璇十二点四十离校,把车开去商场,跟五楼已点好菜等她用餐的林慧颜会合。 中途路遇一家花店,那么恰好的,又一眼就瞥到了放在店门口的一桶白玫瑰。 于是她停住了脚,让店员给她包了花束——九支白玫瑰。 现在的她和林慧颜,可不就是约会么? 楼以璇抱着花进店,远远地林慧颜便望见她手里拿着花束样的东西。 有点小紧张。 随着楼以璇的走近,她只觉得手心全是汗,脸和耳朵也热得出奇,心里头跟着了火一般,烧得她呼吸困难。 她没收过象征爱情的鲜花。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只收过秦凤茹硬塞给她的捧花。 可楼以璇走到餐桌旁后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呐,送给你”,而是“哇,好香啊”。 第93章 这么好的女朋友。 楼以璇的那句“好香啊”,说的是桌上正翻滚着冒热气的番茄小汤锅。 而那束白玫瑰,被她十分随意地放在了自己这侧的长椅上。 落座后,撕开餐厅提供的湿纸巾擦了擦手,嗷嗷待哺地望着林慧颜:“林老师,我饿了。” 林慧颜:“……” 自己养的小猫,自己宠。 “都是切得很薄的牛肉,烫个十几二十秒就能吃。” 楼以璇点头如捣蒜:“我们开动吧。” 三盘牛肉,两盘蔬菜,一盘小吃,荤素搭配,两人都吃了八分饱。 饭后林慧颜扫码结账,离了座,楼以璇乖小孩似的跟着。直到走出门店,才试探着去挽林慧颜的胳膊。 林慧颜在心里叹气,转而把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拉开,再牵住:“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噢。”楼以璇笑弯眼,撒娇地贴更近,“我是怕你害羞。” “我害羞?” “对啊,你早上不是害羞吗?” “……闭嘴。别说话。” “……好的林老师。”楼以璇乖乖的闭了嘴。 一路忐忑到车库,真怕林慧颜会恼怒甩开她,但好在没有。 等上了车,楼以璇第一件事就是将玫瑰花送到林慧颜手里,示爱道:“林慧颜,我要和你长长久久。” 林慧颜没和她计较为什么要等花香混了肉香才送,只接过花,“嗯”了声以作回答。 “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过于谨慎了?” 这个商场离海帆艺校就几百米,中午下午两大饭点都会有老师和学生过来吃饭,她是怕跟林慧颜太亲近被撞破,怕林慧颜做好的只是和她在一起的准备,至于公开,要从长计议。 她们才刚在一起,这两天她又在上班,几乎没时间谈论那些看似隐形、不重要,却实际上又多又要命的“闲杂问题”。 仅有的那点时间,她都只顾着向林慧颜讨要补偿,只顾着没羞没臊地腻歪了。 而今的她早不再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青春少女,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爱意要得到抒发、要得到回应。 爱情的起始,可以只是两个人你情我愿的事。但爱情的长久,绝对不可能只是两个人的事。 每一关都要未雨绸缪,每一步都要走得踏踏实实,那样她们才会有未来。 林慧颜嗅了下洁白如雪的玫瑰,还好,花上没有沾到奇怪的味道。 她将花束放去后座,摸了摸楼以璇的脸:“我说的跟你在一起,不是要你偷偷摸摸。我喜欢你,喜欢女人,也不是见不得人。” 楼以璇被她推开过、拒绝过,有这样的小心和谨慎,她能理解,不会责怨她。 她要做的,是把楼以璇“应激”的小心和谨慎一点一点地抹除。 “以后无论是在人烟稀少的小巷,或是在人声鼎沸的广场,你都可以毫无顾忌地挽着我。” 在楼以璇的视线里,是林慧颜那宛如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眼眸,穿透重重云层,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 她倾身向前,似朝拜信仰一般抬眸仰望:“林老师,你快亲我一下。” 林慧颜没应声,摸脸的手滑到下巴,笑着凑过去吻她。 一个浅尝辄止,不带谷欠望的吻。 两唇分开,楼以璇抿了抿唇,意犹未尽:“我再也不说你是哑巴了。你多说点,我爱听。” “东西不拿了?” 林慧颜松手,靠回椅背,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我下午五点前就要到学校。” 楼以璇看眼时间,这都快两点了。 赶忙也系好安全带,载着林慧颜开回公寓。 第二次进入楼以璇租住的小屋,楼以璇也没让林慧颜换鞋:“拿了东西就走,反正我又不在这儿住了,随便踩。” 林慧颜点点头走进去,停在了落地窗旁支着的画架前。 那幅未画完的素描画已经被楼以璇补全了五官,果然画的是她母亲——赵芹。 “你上次来这儿,是不是就看了这幅画挺久?” “嗯。” “当时在想什么?”楼以璇一手抱着林慧颜的腰,一手玩儿着她未束的头发,“以为我画的谁?Kinla?” “不是。”林慧颜摇头,“在想你妈妈。在想你为什么没有画上五官。”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想知道吗?” “你想说吗?” “林老师。”楼以璇的手指溜去锁骨,在凹处画着圈圈游走,“可我想听你说——你想。” “嗯,我想。”林慧颜相当配合地说了,还捉住了在她锁骨上遛弯儿的手指头。 楼以璇顺势勾着林慧颜的手走得离画更近:“因为我画着画着,忽然就想到你了,然后就画不下去了,怕把我妈画成你的样子。那可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 “我?我很少盘发。而且我跟你母亲长得并不相像。”虽只有过几面之缘,但赵芹的样貌,她记得尤为清楚。 特别是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和看向她时曾犀利如同审判犯人时的眼神。 令她深感庆幸的是,楼以璇的眉眼不像赵芹,比赵芹柔和太多。 “神态。尤其眉峰的线条,唇角的线条。”楼以璇带着林慧颜的手指触摸她说的这两处,“我妈比你还要再凌厉一些。但其实,她的心也很软。” “因为她很爱你。”不是所有母亲的心都软,也不是所有的母亲都爱她的每一个孩子。 但不管一个女人是否生育,她若真的喜爱孩子,那她带着母性光辉的那颗心,就一定是软的。 就像她的母亲周春萍,就像楼以璇的母亲赵芹。 “是,她很爱我,所以她对我的心很软,原谅并包容了我回国的任性和决定。”楼以璇面对面抱住林慧颜,“林老师,你也爱我。” “是,我也爱你。以璇,我的爱,会让你在父母与我之间为难吗?” 她不希望楼以璇用“失去”来换取“获得”,不希望楼以璇以失去父母的爱为代价,来获得她的爱。 “笨蛋林慧颜,如果为难,我去年就不会回来找你了。”楼以璇踮起脚,让自己和林慧颜的目光在同一水平线上,“你怕他们会阻挠我跟你在一起呀?” “……会吗?”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说完这句,楼以璇看到林慧颜的眸光被惊喜与希望充盈,那种光,是她迄今为止第一次看到出现在林慧颜的眸子里。 她保留了一些会破坏当下氛围的内容暂且没说,在林慧颜唇上蜻蜓点水一吻。 “今天先讲到这,剩下的就得慢慢说了。总之你别担心我家人那边,他们都很爱我,不会因为我跟你在一起就把我扫地出门不要我了的。” “好。”林慧颜也回了她一个点吻,“以后慢慢说,我们来日方长。” “走,上楼去,有东西给你。” 楼以璇拉着林慧颜上到二楼,坐在床边,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首饰盒打开,里面躺着两枚戒指。 一枚是她偶尔会戴在中指上的那枚,另一枚,终于被她套进了林慧颜的中指。 甚至都没问林慧颜愿不愿意就套上去了。 “我有喜欢的人,我是为了女朋友才回的国,这就是凭证。”楼以璇自己也戴上后,握住林慧颜的手十指相扣道,“林老师,恭喜你,你有女朋友了,你也快恭喜我一下。” 银白素圈严丝合缝地卡在指根,金属的冰凉感很快被两人掌心的温度熨热,随同楼以璇那西瓜味的呼吸直直窜入林慧颜的心湖,泛起涟漪。 楼以璇把下巴抵在林慧颜肩窝,紧扣的左手轻轻摇晃着,鼻尖蹭过脸颊时带起细密的痒:“林老师,你不说吗?” 她故意把每个字都咬得轻又软,看着素来以冷心铁面著称的林主任,紧张害羞得睫毛如蝶翼高频颤动,喉咙也上下滑动着。 “……恭喜。” “恭喜谁?恭喜什么?”楼以璇不依不饶地要她说完整,“林慧颜,你不好好说,我要生气了。” 林慧颜倏然偏头,吻着她的左耳说:“恭喜楼老师,你有女……” 最后的“朋友”两个字消散在楼以璇吻过来的唇齿间。 “我的女朋友,”她压着林慧颜倒向床榻,一同跌进柔软的被里,抚摸着她的脸,“乐高城堡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我在问展柜里的那座迪士尼城堡。你什么时候买的,又拼了多久?” “你毕业那年的十月份买的,但过了很久才拼。” “很久,是多久?” “房子装好后,那时才有地方放。拼了约一个寒假的时间。” “一个月就拼好了,不伤眼睛吗?” “……还好。” 楼以璇吻上她的眼眸,用唇瓣感受着眼皮下的微颤:“所以我的这场青春梦,是不是可以永远都不醒了?” “是。” 楼以璇心喜,换了个地方接着吻:“林老师,你的嘴好甜。” 被她夸甜的那张嘴,在她的吻里开开合合,气息不稳地说着更窝心的情话:“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你爱我、守我、等我的这么多年,是值得的。” “林慧颜,没有人比你更值得了。” …… 楼以璇收拾了半个多钟头,几乎把她日用的、常穿的全都打包成行李搬走了。 也是那满满的后备箱和后座,让林慧颜发现自己的某些顾虑有点多余。 “我也不晓得东西怎么不知不觉的就这么多了。但我没乱花钱,那些,好些都是我干妈她们给我买的,不能扔。” 楼以璇的“那些、好些”,主要是些死贵的床上用品和护肤品,衣服鞋子类的也不少。 “没让你扔,家里放得下。” 幸亏当初听了秦凤茹的话,买的是宽松的大户型,套内面积接近120平,她们两个人住,绰绰有余。 两人都还站在车外,楼以璇关上后备箱,又关上后车门。 笑眯眯地去拉林慧颜的手,给她吹了吹被重力勒红的手心:“我的女朋友,辛苦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林慧颜抽回手,瞪她一眼:“油腔滑调。” 说罢自己转身上了副驾。 楼以璇偷着乐,紧跟着也坐上车,从包包里拿了湿巾给林慧颜:“擦擦手。” 被她套上的那枚铂金戒还戴在林慧颜手指上,擦完手后,她拉过林慧颜戴戒指的手吻了吻。 “可以不用戴去上班。我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女朋友,非要你戴着我送的戒指向周围人宣告你恋爱了。你想戴的时候就戴,不想戴的时候就不戴。戒指只是一种爱的符号,你人和心都是我的,符号不过是锦上添花。同理,我也如此。” “好。”林慧颜感动于她的体谅,也坦言道,“快到期末了,我们的关系,我想等到下学期再在适当的范围内公开。” “没问题啊,你按你的计划来,我不做你的变数。你只需明确知道,我最在乎的就你一个。天木中学是你的主场,你首先要保护好自己,那样才能罩着我。” 林慧颜像被春风吹拂、春雨滋润,处处遍布着盎然春意,也处处都暖融融的。 仿佛在整个世界的期盼下又重新诞生了一次。 破土了一次。 她勾回楼以璇的手,拉到唇边,也在其手指上亲了一下说:“怎么能有你这么好的…女朋友。” 时间是走是停好像都没有了概念,唯有眼前的人定格着也生动着。 分分秒秒,都是她。 …… 下午晚些时候,林慧颜去学校了,楼以璇自己在家整理搬过来的行头,忙得晚饭时间都忘了。 不过林慧颜出门时和她说了,晚上等着就行,她会帮她订餐,但没说给她订什么餐。 听到敲门声,楼以璇去开了门,外卖拿到手才知道了,林慧颜给她订的是粥。 这家店,还是她推荐给林慧颜的,就是她去秦凤茹婚宴接林慧颜那回。她从这儿离开前怕林慧颜晚上不吃饭,就帮她点了粥。 林慧颜是个细节控,不但把她所有对她做过的事都记住了,还都一一照样照搬地给“返还”了。 她把粥拍了照,发给林慧颜:【这也是林老师对我的追求吗?】 林慧颜正要去班里上课,看到消息后快速打字回了句【是】,而后将手机调成静音。 【楼以璇:哼,好没新意。】 【林慧颜:乖,好好吃饭,我去教室了。】 【楼以璇:噢~】 边看电视边吃完一盒粥,忙了一天的楼以璇开始犯困,趴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再睁眼时,窗外天都大黑了。 看看手机时间,八点多,睡过觉后精神了许多,心里头有太多欢喜像沸腾的水即将溢出来般,再不分享出去一些,就要水漫金山发大水了。 她跪趴着,抓了个抱枕压身下,背后两只脚丫在空中晃呀晃。 找出陆灵暄的微信,决定打语音向她报喜。 “大宝贝!” “哎哟哎哟,怎么喊得这么甜呀?” “有吗?” “没有吗?” “这么明显啊?” “那可不,我很负责任地说,你刚刚喊我的这句‘大宝贝’是我听到你喊过的最甜的一次。” “……”楼以璇把手机放沙发上,按了免提,“那是因为我这两天真的很甜。” “啧啧啧,我一点儿都不想猜你为什么甜,请你自己说好吗。” 楼以璇把外放的情绪收了收,不散像是在显摆。 当然了,这件事也值得她显摆。 “灵暄,我谈恋爱了!我跟林慧颜恋爱了!” 她说得分外激昂,可电话那头陆灵暄的反应却很平常。 连那句“哦,原来如此,我的大宝贝,恭喜你也脱单啦”都说得极为平静。 楼以璇敛了神色,对她的反应起了疑心:“陆灵暄你不对劲。” “我怎么不对劲了?” “反正就觉得你怪怪的,上次在公寓你还替我忿忿不平地骂了她,可今天听我说我跟她在一起了,你竟然一点都不惊讶,也不骂我没脑子。” “等等等等啊,你乱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骂过你没脑子了?那是我能骂出的话吗!” “那你跟我说清楚,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楼以璇抱着枕头坐起来,手机也拿起,正色道,“灵暄,我不希望我的爱情、亲情、友情里要有谁为谁让路,不希望我们姐妹两个产生隔阂,我爱她,也爱你,你……” 听她说得动情,陆灵暄及时打岔:“不准哭!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些弯弯绕绕,我不惊讶,不是因为对你们不看好或对你失望,而是我对这一天早有预料。” “早有预料?” “是啊,我眼睛又不瞎,心也不瞎,她那么喜欢你,追回你、哄回你,那不迟早的事嘛。” “什么意思?” 楼以璇被她的话弄得懵懵的,“我,灵暄,你说的我有点听不懂了。” 陆灵暄叹了叹气,自己交代“错误”:“对不起啊璇璇,我那天,就是你出院,杜老师她们来公寓探望你那天,完了我送她们下楼的时候,背着你给了林老师一样你的东西,你在澳洲的名片。” “名片?所以你还跟她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你别这么激动,别把我想坏了。我就只说了一句,说你可以过得很好,因为有很多人爱你。” “……” 她没把陆灵暄想坏,陆灵暄要是坏,高中那会儿就把她单恋老师成痴的事给捅去她妈妈那里,让妈妈打她回正道了,还用八年后又第一时间告诉她林慧颜在哪儿的消息吗? “你在试探她?”试探林慧颜到底会不会因舍不得她而挽留她。 “我那时是看你太难熬了,想逼着她给你一个痛快,要么抓住你,要么放你走,算是激将法吧?我从她的眼神和举动中看得出来她对你的情意不假,我又不好过多干预你的事,就病急乱投医,插了那么一手。对不起啊大宝贝,但我发誓,真的真的就只瞒着你对她干了这一件事,说了那一句话,别的真没有了!她的联系方式,我也一个都没有的。” “嗯,我没有不信你。” 平心而论,陆灵暄对她好得没话说,凡事都会为她着想,也没在她面前毁谤过林慧颜。 除了上次情急下,骂过林慧颜一句“狗”。 背着她给林慧颜递名片一事,算不得什么“恶行”,那句话也不是“恶言”。 充其量是以她的闺蜜身份跟林慧颜打了一场心理战。 保不准还能算功劳一件呢。 毕竟林慧颜最大的难关是她在自己心里设下的“关”,不来点外力侵入,诱导她冲破桎梏,只怕是来来回回拉扯自己,时间久了也容易“病”。 两姐妹的这通电话粥,在煲了接近一个钟头时,被楼以璇的另一通来电提示给打断了。 屏幕上跳出来的备注名让楼以璇咯噔一下。 那颗跟闺蜜聊着恋爱话题而躁动不已的心脏也顷刻降了温,匆忙道:“灵暄我先不跟你说了,我接我妈电话。” “啊?哦,好好,你,你跟干妈,唉,你自己看着办吧。不管你今晚说不说,怎么说,需不需要我打掩护什么的,你打完了电话吱个声啊。” “好,等我消息。” 挂断跟陆灵暄的语音后,楼以璇很快接起母亲的电话:“喂,妈妈?” “嗯,在家吗?在做什么?”赵芹淡淡地问。 第一句“在家吗”,楼以璇听了就发慌,她越过第一个问题,直接答第二个:“刚跟灵暄语音,聊了会儿。” 赵芹不是个会聊家常的主,更介入不了女儿和干女儿之间的小姐妹话题。 简单寒暄两句后就开门见山了,道出打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马上就到六月了,你考虑好了吗?” 第94章 要在这儿午睡吗? 春节跟母亲破冰以后,楼以璇每周都会给母亲打一通电话问候父母。 但自从她被毒蚂蚁咬进医院,母亲主动打来关心她病情的那通电话后,她们一周一通电话的频率有所上升,隔三差五地就会通一次电话。 而且多数时候是母亲夜里打来,起初关心她伤情伤口的恢复状况,后面就聊起她“色迹”系列的创作初衷和感想。 再加上Kinla因为这个系列新作品的缘故,也和母亲多了些往来,自然而然就谈到了她曾松口说在考虑回澳洲发展的事。 母亲不是第一次在电话里问她对于今后的事业规划,也不是第一次跟她论起她在国内和澳洲的优劣势。 但今天是母亲第一次如此郑重地问她——考虑好了吗? 这让楼以璇不禁又想起了那日在医院,林慧颜也曾问她的那句——已经想好,也决定好了吗? 问题的本质是一样的,可发起这个问题的人,本心是不一样的。 她们想要的答案都是——嗯,我回澳洲。 林慧颜只是去找她确认一个自己心里已有答案的结果,然后在这个结果里如释重负。 可母亲今日,是对她充满了期待。 期待她回去澳洲,期待他们一家三口能团团圆圆。 母爱的伟大就在于,可以对女儿所犯下的任何过错都既往不咎。 无论女儿飞出多远,无论女儿在外受了什么样的伤,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永远是家,就永远都是她疗愈伤口的避难所、避风港。 想到这些,楼以璇很愧疚。 比上一次决定回国时还要感到愧疚,因为她将又一次辜负母亲的期待,又一次重创母亲的心。 对于母亲而言,去年她毅然回国,就是在林慧颜和母亲之间选了林慧颜。 而今年,而这一次,她不回澳洲的决定一定会让母亲认为,在自己和林慧颜之间,自己依然是不被女儿选择的那一个,自己依然不如一个外人重要。 没有什么是比在失望后看到了希望,却又在有了希望后再次落空更令人伤心、痛心的了。 “妈妈……” 楼以璇一出声就染了浓浓的鼻音,后面的话是一句都说不出了。 时间在电话两头的沉默中飞逝着,三分多钟过去,楼以璇的眼眶也由湿转涩。 许久,她听到母亲在电话里说了声:“好。” 再然后,是电话挂断的一声“嘟”。 楼以璇埋脸在抱枕上,内疚又凄然地哭湿一大片。 这几个月得来不易的母女温情,一周两次的母女通联,她想,今天以后应该都再也不会有了。 今天以后,她再也接不到母亲的电话,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再也得不到母亲的关心。 就像,就像春节前那样。 她泪流不止地抬起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给母亲发消息:【妈妈,我爱你。】 【我很幸运地做了你和爸爸的女儿,也很幸运地在爱的包围下长大,是你和爸爸让我看到了爱的具体,也懂得了爱的意义。同样幸运的,是我也遇到了一个值得我爱的人,我想爱她,我要爱她,就像爸爸爱你、你爱爸爸一样地爱她。】 【妈妈,我跟她在一起了。分开的那八年,不,应该说,她生命中的每一年都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她爱我、宠我、包容我,对我很好很好。】 【因为爱,你愿意陪爸爸去澳洲工作、生活。而我也因为爱,愿意陪她留在国内工作、生活。妈妈,这一点我是那么地像你啊。所以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这夜,楼以璇没有等到母亲的回复,如同她26岁生日那天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但至少这夜,还有林慧颜的怀抱免她飘零,安藏她四分五裂的亲情。 她并未向林慧颜道明自己和母亲的“矛盾”。 还没到时候。 她相信这不是不可调和。 只是还再需要她付出多一点的努力,让母亲逐日看到并渐渐理解她和林慧颜之间,同母亲自己和父亲之间那别无二致的、刻骨铭心的——爱。 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爱”,才是真正具备说服力的“爱”。 …… 终于能和爱人日暮晨昏,楼以璇只想每天每夜都见到林慧颜,暂缓了这一周的“色迹”寻踪。 日子一天天地过,每天都有小快乐在上演,重样的、不重样的,都快乐。 可她也很明白,每日的清晨,每日的黄昏,霞光里褪掉的那层颜色,是她用尽方式方法、试遍各种颜料也都再画不上去的了。 周日那晚的后来,陆灵暄听说她已“摊牌”,便也给干妈发了条道歉认错的消息过去。 陆灵暄被负疚感困扰了快一年,收到干妈回的【知道,无事】四个字,总归是一块大石落了地。 周四中午,楼以璇自己在家炒了两个菜,用保温桶带去学校。 赶在放学前,让杜禾敏接她上了11搂。 “还以为你是约我吃午饭呢,结果是叫我来当门童。” 电梯里,杜禾敏斜眼瞟她手里的保温桶,“话说你不是有卡吗?不会是专程让我看你来送饭秀恩爱的吧?” 接到楼以璇电话时她正一个人在食堂吃饭,接完电话扒了几口就结束用餐了。 正好也没什么食欲。 吃饭只是为了吊命。 “杜老师你别乱讲,我们不说好了是约晚饭吗?你说的那张卡,我开学的时候注销了。” 楼以璇也搞不懂自己在心虚什么。 声音越说越小。 “……”杜禾敏愣了愣后,爆发出嘎嘎噶堪称唐老鸭的魔鬼笑声,“我就说林老师那阵子看着老惨了,你俩一个虐一个的,虐完了吧?还虐吗?” “别光打趣我看我笑话了,你心绪这么通达,想来跟何老师的进展也非常顺利?” “呃。” 杜禾敏战术性地摸摸鼻子。 上周六那天,她很晚才等到何欢回校,接了何欢电话后就上楼去找她了。 也是那晚,在何欢宿舍看到了楼以璇送的画。 两只在月色下的湖泊中交颈而栖的天鹅,一只黑色,一只白色。 并且都为雌性。 何欢跟她袒露了自己和明柚的那段过往,包括心中仍未释然的部分,也都和她开诚布公了。 ——杜禾敏,我不知道我对曾经的后悔和执念要怎么抛得开,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忘、去放,如果你介意,如果你厌倦,那就停止吧。 何欢把停止或继续的选择权交到了她手中,说明有不舍,说明想继续。 所以她,又怎么会介意呢? 她历经磨难才来到渡口,上了何欢的船,就没有再扔下何欢独自在破烂小船上饮泣的道理。 她怕她下了,那条船就会沉下去。 感情洁癖谁都有。但感情里的洁癖是不问过往,只谈未来。 所以她对何欢说——何欢,当你从车上跑下来抱我,当你开口对我说起她,就已经是在努力放下了。 ——我知道那很难,因为你一直活在悔恨当中,活在对她们有多幸福的想象当中,活在你觉得自己不配再被爱的自我惩戒当中,彻底迷失在了过去。 ——你让我不要自轻自贱,这句话,今天换我对你说。何欢,请你不要自轻自贱。你很好,你也值得被爱。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你肯点头,愿意跟你相亲的优质女人那也都得排成一条长//龙,论条件,我大概会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也兴许是老天看我这条小苦瓜太苦了,才安排了你这位何神医来和我相遇。真的,我要苦死了,你快给我撒点糖让我甜一下吧。我知道你最好了,救救我吧,何欢。 何欢救了她,给她撒了糖,用唇,用舌,还留她过了夜,只是过夜。 可一整晚直到第二天她走出何欢宿舍的房门,何欢都没明确表示说,要和她以怎样的关系进行下去。 何欢还没想好。 她知道。 见杜禾敏欲言又止的,楼以璇又问:“不顺利?” “也不叫不顺利,就比你跟林老师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 突如其来的胜负欲刺到了杜禾敏。 她瞪着眼问楼以璇:“你这什么语气,不是吧楼楼,你跟林,你们,你们总不会和好一周没到就连结婚证都扯到手了吧??!” “杜老师,你想哪儿去了?”楼以璇惊笑道,“虽然没你想的那么快,但领证环节我会稳步且加紧推进的,不让你失望。” “……” 林慧颜在下课铃响起时收到了楼以璇说在杜老师那儿等她回宿舍吃饭的消息,吩咐了课代表收卷子,她连办公室*的笔记本电脑都没去拿,出了教室就快步往宿舍回了。 楼以璇拿着保温桶,探头探脑地等在杜禾敏宿舍门口。 杜禾敏看不下去了,又逗她道:“楼楼,瞧你这小媳妇模样,你跟林老师,你们,你……” 本来想问她跟林老师谁1谁0,但想想还是没问。 太私密了。 谁1谁0都是爱。 看楼以璇和林老师的气质,也没谁像是不让碰的那种,你来我往的爱都挺好。 虽然她习惯了做1,可她也能躺。 唉。 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可以对楼以璇说——我的领证环节也提上日程了。 才一周不到啊! 掰着手指头数,她们和好才六天啊,楼以璇就说得出正在推进领证环节的话来了,而且还说得超自信。 她不信都不行。 也没法比,人家是破镜重圆,进程当然更快了。 身后说着说着没声儿了,楼以璇回头问:“我们什么?怎么说一半又吞吞吐吐不说了?” “不说了。” 杜禾敏丧丧地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垂着手,仰天长叹,“我现在是一条糖水苦瓜,还没泡透。” “噗。”楼以璇笑得不行,“杜老师,你好像一个恨嫁的怨女啊。” “哼,说的像你不恨嫁一样。” “……”好吧,她不否认她也是有点恨嫁的,但恨嫁对象只限林慧颜。 她跟林慧颜都同吃同睡、夜夜笙歌了,结婚还会远吗? 两人说话间,走廊上传来响亮的高跟鞋声。 楼以璇迫不及待地跟杜禾敏道别:“杜老师,我们晚饭再见,具体时间,下午群里说。” “你去吧去吧,女大不中留。” 杜禾敏假装抹了几把眼泪,声情并茂道,“主桌记得给我留个位置。” 楼以璇回她说:“放心,给你们留两个位置。” “什么两个位置?”林慧颜出现在门前,快走了几分钟,让她有些微热和微喘,而这些都被楼以璇看在了眼里。 “还能是什么位置?”杜禾敏坐起了身,在里头大声回复道,“婚礼主桌的位置!” 林慧颜听见了。 楼以璇急急迈出房门:“我们回你房间,让杜老师自个儿哭去。” 林慧颜笑笑,转身去刷卡开门,楼以璇帮杜禾敏把门带上:“杜老师午安,睡个好觉哦。” “……”隔壁两个人,她却一个人,这能睡个好觉吗? 午休这段时间,宿舍楼往来的老师会逐渐多起来,楼以璇观察了下走廊两端没人,咻一下钻进房里,比林慧颜进去得还快。 林慧颜不慌不忙,在门边换了拖鞋:“看到了也没什么,你不用躲。” “不是躲!我是不好意思!” 楼以璇站在书桌旁严肃为自己辩解,“我做了饭来的,万一被人看见,她问我为什么要提着保温桶来找你,你怎么答?事后她又问你,我做饭好不好吃,你又要怎么答?我做的不好吃还给你送,你说我能好意思么?” “都做完送来了,才想起来不好意思?” 林慧颜走到里面,指尖点一下楼以璇的鼻子,“女朋友做的,当然是好吃的。我有说过不好吃吗?” “你又没吃过几次。我是想多进步一点,把你也养胖一点。” 寒暑假除外,她的闲暇时间比林慧颜宽裕,总不能老吃白食让林慧颜养着。 这几日,林慧颜早出晚归的忙,还每天要惦记她的一日三餐吃没吃好,像养孩子一样。 早上出门会做好双份早饭,等她起了热一下就有吃,有时中午或下午还会提早回来,专门给她做饭,陪她吃了再又回学校值班或守晚自习。 她倒是每天在家吃好喝好睡好了,可林慧颜却忙里忙外片刻不得闲。 ——林老师,我不会让自己饿到的,你白天别两头跑,太累了。 ——不累,很近。想到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我在食堂也吃不下去饭,还不如回来,让我们两个都吃好。 ——你好肉麻。 ——有吗?不是你说喜欢听,让我多说点吗? 自打在一起,林慧颜的嘴是彻底解封了,楼以璇每天都被甜言蜜语缠裹着,其乐无穷。 让她很少再去伤怀和母亲重回的冰点。 她也并没为此内耗,毕竟这几天是特殊情况,她才允许自己赋闲在家,短暂的恋爱脑一下下。 等过了这周她就又得忙起来了,要上课,还要创作,更没时间悲天悯己了。 林慧颜摊开自己手心:“手给我,检查一下有没有烫到。” “炒笋片的时候溅了油。” 楼以璇乖乖抬起两只手给林慧颜检查,左手食指指了指右手手背,“这里溅到了一小滴,当时挺烫的,我及时用冷水冲了会儿就好了,没起泡。” 是没起泡,但林慧颜能明显看出那里被热油溅过的痕迹,哪是楼以璇说的“一小滴”。 真的“一小滴”,楼以璇也不会这么实诚地跟她坦白了,只会瞒过去。 这是眼看着瞒不了,才老老实实地自行交代了。 “坐好,我给你擦药。”林慧颜命令道。 “没起泡也要擦药吗?” “不擦药,可能等下午就起泡了。”有些烫伤是有延迟性的。 “……” 楼以璇在椅子上坐下,好奇宝宝般地盯着烫伤那处,似要亲眼见证它起泡的过程。 林慧颜拿了红霉素软膏来,挤在右手的中指指腹上,再轻轻替楼以璇涂抹揉擦:“你想学做菜可以,但得我在家的时候做。我不在家,你自己最好不要进厨房做煎炒炸焖这几类复杂的菜,做不做得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会担心你受伤,知道吗?” 担心她被刀切到手,也担心她被油烫到手。 楼以璇的这双手金贵万分,于公于私都容不得跟她在一起期间出任何差错。 “噢。” “好了,我去洗手。”林慧颜擦完把药膏放进楼以璇背着的小包包,“下午晚上自己擦。” “好。”楼以璇取下挎在肩上的包包,扭头冲着阳台问,“林老师,你怎么宿舍里还有治烫伤的药膏啊?” “那不是专治烫伤的,我穿高跟鞋多,脚后跟偶尔磨破皮,也擦那个。” “哦,那这个你留着用吧,我等晚点儿再去另外买一支。” 楼以璇说着就要把药膏拿出来,被洗好手进来的林慧颜制止:“你下午多擦几遍烫伤处,我去医务室买,很方便。” “我才是怎么有这么好的女朋友。”楼以璇撒着娇去抱林慧颜的腰,“林慧颜,我的生活自理能力都退化了。” “那你搬回公寓住?”林慧颜摸着她的头。 “不要。” “那就好好享受我们的同居生活。” “我就是太享受了。” “乖。”林慧颜俯身在她的小猫额头上一吻,“把菜拿出来吧。才擦了药,你别去洗手了,桌上干湿纸巾都有。” 楼以璇也就炒了两个菜,一个笋片炒肉,一个番茄炒蛋。 这两道菜都看似简单,可即便食材工序调料全部一致,她炒出来跟林慧颜炒出来的味道始终不一样。 林慧颜炒的菜,那得叫美味,她炒的菜叫能吃。 楼以璇坐了椅子,林慧颜就搬来凳子挨着她坐:“色香是有了,味道淡了点。” “……”林慧颜都说淡,那是很淡了,“淡了有改进空间,但咸了就补救不了。你看这个肉片,我放了点生抽调味,颜色看起来还行吧?所以我更不敢把盐再放多了。” 她怕她一勺盐下去,一整锅菜都毁了。 肉片是现成的,是林慧颜切好分装成小袋,解冻了就行。 莴笋片是她切的,很长一根。 为了不切到手,也为了讲究美学,让笋片们能均匀受热,她切了足足十分钟。 可想而知,她做一顿饭要花多长时间。 “是,淡一些吃起来爽口,有原汁原味的瓜果香。”林慧颜把大块的鸡蛋夹给楼以璇,自己多吃番茄,就着米饭。 米饭是今天的饭菜里楼以璇煮得最好的一样了。 至少楼以璇自己是这么觉得的,但林慧颜的觉得是——什么都很好。 连番茄炒蛋里的那点汤汁都被她用勺子一勺一勺舀出,拌着米饭吃光了,简直不要太给女朋友面子。 吃完饭,林慧颜看看时间,问:“中午要在这睡会儿吗?” 楼以璇立马兴奋:“可以吗?” 第95章 是你先引诱我的。 楼以璇虽然才吃了饭还不困,但要能抱着林慧颜午休的话,相信不超三分钟她就能睡着。 “为什么不可以?” 林慧颜起身走向衣柜,打开在里面翻找,“我给你拿件睡衣,你去换,碗筷我来洗。” “嗯。” 跟她在家里的感受不同,这里有更浓重的生活气息和林慧颜的气息。 上回踏足此处都没认真参观过,今天总算能一处一处地认真看一看了,于是她也起身跟去了衣柜旁。 林慧颜翻出一条夏天的睡裙:“裙子行吗?” 这条裙子是前年秦凤茹拉她逛街时“逼”她买的,买回来后只穿过两三次。 去年穿了一次,洗后几乎压在了底层。 楼以璇比她更适合穿裙子。 她喜欢看楼以璇穿裙子,也想看楼以璇穿裙子了。 “行啊。”楼以璇伸手把睡裙捞来,搭小臂上,“林老师给什么,我就穿什么。不给都可以。” 她就不信她不穿衣服上了床,林慧颜能穿着衣服跟她睡。 最好是她们都不穿。 “……拖鞋就穿卫生间里那双。” “好的林老师。” “……以后少说这句。” 少说这句? 哪句? 好的林老师? 是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太像“师生”间的对话了吗? 楼以璇换衣服时都还在苦思冥想那句“好的林老师”究竟为什么要少说,想着想着就顺手把内衣也给脱了。 “……” 脱都脱了,要再穿回去么? 不过她套裙子时才注意到,林慧颜拿给她的这睡裙自带了胸垫。 意味着就算她刚刚没有顺手脱掉内衣,现下也得脱。 看这细绳的吊带样式,应该还有件外袍才对,林慧颜怎么没一并找来给她? 等等,林慧颜居然有这种睡裙?! 那为什么家里的长袖短袖全是那么“保守”的两件套睡衣?! 九年前也是! 她们晚上有时也串门,可她都一次没见林慧颜穿过这类款式的睡裙! 哪怕是在白日里,她也不记得自己有看到过身穿裙子的林慧颜。 但她记得学校女教师的制服有裙版和裤版两套,可记忆里的林慧颜也只穿过裤版制服。 像发现了新大陆、新物种,楼以璇莫名地激动了起来,又抚着胸口让自己的情绪别太外露,她还有很多时间和机会去挖掘林慧颜更多不为人知、且只有她将知的一面。 像这样的惊奇发现,日后肯定还会有,她得稳住,不能总大惊小怪、如饥似渴。 没见过世面似的。 阳台上,林慧颜都洗完保温桶了,才见楼以璇慢吞吞地换完衣服开门出来。 锁骨下的朱砂痣与浅咖色的吊带相邻,那大片的白与小点的红,都让林慧颜为之心颤。 去年重逢那日的吊带裙穿在楼以璇身上,是不染凡尘的精灵,而今日的吊带裙穿在楼以璇身上,是妖娆性//感的猫咪。 每一种都美。 楼以璇对林慧颜脸上微表情的变化很满意:“林老师,我想喝水。” “你先进去,我给你倒。”刚说完又叫住,“别,你就在阳台等等,我先给你拿条漱口水,漱一下口再喝吧。” 她宿舍里有润喉糖,但既在室内,漱口水更能清洁口腔。 “衣服给我,我帮你挂起来。”林慧颜进去前把楼以璇抱着的衣服也拿走了。 床和衣柜之间放有一个1米长的简易衣帽架。 林慧颜拿两个衣架将楼以璇的衣服裤子挂上,再从书柜的杂物层取了两条便携式漱口水,一条暂时放书桌,一条拿去给了楼以璇。 “青柠味的。” “好。” 楼以璇在阳台漱着口,脑袋里已经在想等下要怎么吻林慧颜了。 美术办公室里针锋相对时被强吻的那次不算,今天即将是她们第一次在学校里的正式亲吻。 要吻到舌头才算。 要把林慧颜吻到发晕、吻到受不了才算。 就如楼以璇不知她心中的歪念般,不知楼以璇心中歪念的林慧颜正在用热水壶烧开水。 她烧了小半瓶的矿泉水,拿自己常用的那个杯子,冷热水兑着。 试好了水温递到楼以璇手边:“给,温的。” 两人在家里也常喝同一杯水,共用一个杯子于情侣而言,是最基本的亲密日常。 可楼以璇却早就留意到了这是成对的水杯之一,且都干净无尘。 她接过杯子后喝了小口,然后指着书架问:“另一个杯子你也在用吗?” “嗯?”林慧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个是秦凤茹在用,这对杯子也是她买的。” 她没有撒谎,也解释得很到位:“秦凤茹每个月会来学校看我一两次,就带些吃的来,坐着聊聊天,没在宿舍留宿过。” 楼以璇“哦”了声,水也不喝了,递回给她:“我去睡了。” 剩下的半杯水被林慧颜喝了。 看着楼以璇躺到床上后,她拿了漱口水和衣帽架上的睡衣去阳台,两三分钟就又进来。 把窗帘也拉上了。 坐在床边摸摸楼以璇的脸,试她的体温:“热不热,要不要开空调?” 怀安五月底的天,白日里最热的时候能高达三十几度。但这一周的气温还算温和,白天平均二十六、七度,晚上十八、九度。 林慧颜这周在宿舍只开了风扇,空调还没用过。 盖的是夏被,午休遮遮肚子就够了。 楼以璇这会儿却把全身都盖到了被子下,头发也散乱在枕上。 “你抱着我睡就开,不抱就不开。”这两句话,一听就带了点小情绪在里头。 林慧颜从床头柜拿出遥控器,“嘀嘀嘀”地按了几下。 随后也躺上去,把吃醋的小猫捞到怀里:“以后你到这边上课,中午都可以来宿舍午睡。等周末去逛街,再买一对你喜欢的杯子放在宿舍。” 楼以璇被哄得心软又心痒,闭口不提杯子的事了,只嘟哝了一句:“还是在家里的床上抱着更舒服。” 她这句并非是在说家里的床睡着更舒服,而是…… 这几天晚上她都没让林慧颜穿着衣服睡过觉,说肌肤相贴的感觉才真切,说要贴到等她相信了这不是梦为止。 林慧颜以前从不裸//睡,但怀里贴着一只光//溜溜的小猫,触感极度舒适,也便依着了。 并且小猫很懂得适度,没有每晚都折腾她,比如昨晚,就只给她新嘬了两个草莓印就心满意足地睡了。 正想着昨晚那只安分小猫的林慧颜,被今天这只不安分的小猫隔着衣服捏了一下。 “林老师,你睡觉都不专心。” 又捏一下,在林慧颜的闷哼声中吻上她的唇,“又软又硬,睡不睡?” 林慧颜被她乱搅一通,满口的薄荷青柠香刺激着味觉和嗅觉,捉住她作乱的手腕,拇指由掌根向内顶开她的手指:“睡。” 指下空了,楼以璇也不闹,改为搂着腰:“明晚陪我再见一见我妹妹行吗?陆灵暄,就是我干妈的女儿。不是要求你必须见,是商量,征求你的意愿。但肯定的是,你这次去见了她,会有让你开心的收获。” 妹妹? 林慧颜捕捉到了楼以璇对陆灵暄称呼上的改变,所以她这是在邀自己去见家人,而非朋友。 “还有什么收获是比我有女朋友了更让我开心的吗?” “林慧颜!”楼以璇分贝提高,“你再说这种话扰乱我心神,我就忍不住了。” “好,不说了,忍一下。”林慧颜拍着楼以璇的背,也是在平复自己乱掉的心。 楼以璇在忍,她又何尝不是在忍呢? 但大白天的,又是在学校宿舍,如果做了,会让她有种自己很荒//淫无度的罪恶感。 “可以见,时间地点你们定好就行,请她来家里做客也可以。” “真的?” “真的。但可能需要你去买菜,明晚我下厨,正好也让她尝尝我的手艺,看我做的菜能不能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还是先不要来家里了。不想让她这么快就吃到你做的菜。我才没吃几天呢,等以后再说吧。” 林慧颜好笑道:“才没吃几天?你从前吃得很少吗?” 空调的运作起效了,室内的闷热渐渐散去,楼以璇呼吸到的空气都更舒爽了。 尤其吐息间全是林慧颜的气味,惹得她心猿意马,手也溜进了衣服。 “不够,我要吃到这辈子的尽头才够。” 被子下,她掌心贴着光/滑的腰,脚趾又调皮地蹭蹭林慧颜的腿,“林老师,我要午安吻,你快亲亲我。” 望着小猫那张微微撅起的嘴,林慧颜故意捉弄道:“亲哪里?” 结果引火烧身,被小猫反扑了,又摸又啃又咬的好一阵才罢了休,裤子都差点不保。 小猫舔//舔嘴,余味无穷:“林慧颜,是你先引//诱我的,不能怪我白日宣//淫。你知道吗?你抱着我,还要我坐怀不乱,那实在太难太难了,我做不到。” 林慧颜闭眼噤声。 她怕自己不小心又说了什么勾人的“这种话”,这午觉就一分钟都睡不成了。 “林老师,你不要生气。” 小猫啄着她唇角,“我把衣服给你扣好,然后转过去睡。” 把人惹恼了,只能自己委屈自己了。 不过林慧颜还是心疼她,在她转过身后,又抱了上来,亲亲她头发:“乖了,睡吧。” …… 楼以璇下午上完正课,陈青礼跟狗鼻子一样在她身上闻到了林慧颜的气味。 虽然陈青礼没明说,但她已经从陈青礼的眼神里看到了这个结论。 于是趁着课间去了趟车库,车里有香水,赶忙往衣服上喷了喷,以免引起更大的“骚动”。 她中午跟林慧颜睡的一个被窝,能不沾上林慧颜的气息么。 不料她这欲盖弥彰的行为又给张筱新增了素材:“璇姐,你这款香水的味道,我怎么好像在林老师身上也闻到过?” “……”坏了,上个星期天她也喷的这瓶香水,跟林慧颜搂搂抱抱的,让林慧颜沾了她的香味。 “你是不是送林老师香水了?”张筱接着又主动给楼以璇送了个台阶,却要谈条件,“能告诉我是哪一款吗?我也想买来送人。” “……”送人是假,写同人文是真吧,“忘了,我晚上回去看看,周末发给你。” “好哦,璇姐健忘的话,我周末会提醒你的。” “忘不了。”现在的小孩子们,怎么一个比一个鬼精? 她和林慧颜从无到有的那点事儿,都快被张筱在老福特上写成长篇励志的纪实小说了。 张筱嗑“意会cp”的这半年时间里,笔下的小白楼从“纯情”变成了“腹黑”,而林更年从“冷娇”变成了“诱系”。 别问她是如何知道的,只能说,张筱以她们为原型创作的每一篇“意会cp”同人文,她都一一品鉴过了。 就,还不错吧,起码非常适时地给她带来了一些奇思妙想的“灵感”。 手机里的几条物流通知推送陆续弹出。 楼以璇晃一眼后,飞快地全部关闭,但她的心已经雀跃得想立刻飞回家去了。 给陆灵暄发消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这边跟林老师说好了,明晚就约在又见小酒馆?】 陆灵暄的消息很快回过来:【好啊,那我们还是把等花开包房留着。】 等花开。 她的花总算开了。 这回不是木艺花,是林慧颜这朵娇艳欲滴的四季花。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日夜盛开。 …… 这天傍晚,“拆不散的饭搭子”群迎来了数月来的第一条新消息。 是楼以璇在群里发的:【林老师、何老师、杜老师,我们五点四十食堂见[可爱]】 不能每回都让杜老师来破局,杜老师的光和热,她吸收了,也要适当回馈。 林慧颜最先回了她一个【好】字。 再是杜禾敏的【ok】跟何老师的【好】。 过了快四个月,四个人终于又相约在食堂一块儿吃饭了。 还在食堂门口,楼以璇跟林慧颜的眼神就黏一起了,杜禾敏别过头不想看,她中午可是完全没睡好。 一想到隔壁那两人正躺在一张给床上你侬我侬、亲亲我我,她却独守空房,就谷欠火难平。 没跟何欢同床睡过也就罢了,可她都跟何欢睡过两晚了,尝了温软在怀的滋味,叫她还怎么清心寡欲,怎么无欲无求呢? 偏偏那两回又只有天时地利,没有人和,她明明心火焚烧却不得不强压,熬得好苦。 何欢拉了她手腕一下:“怎么了?中午跟楼老师闹别扭了?” “没。” 总不能说,是看不惯她俩眼神拉丝吧? 校园里耳目众多,何欢不便有过于亲近的动作来抚慰杜禾敏,但看前方两人肩擦着肩地轻语着什么,也受到了启发。 这几日杜禾敏都跟她保持着正常同事的距离,没有日日来找她吃饭,也没有逼问她,她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她趁此时机想了很多。 想她自己的未来,也想了她和杜禾敏的未来。 ——何欢,你的过去已经不需要你了,你也别再把自己困在过去了。我们去未来吧,跟我去未来。我不会停,我们也不要停。你相信我,未来会有足够多的开心让你再一次活在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当中。 ——幸福不是想像,也不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我看着你,抱着你,吻着你,这难道还不够真实吗? 怎么会不真实呢? 杜禾敏的吻,杜禾敏的爱,杜禾敏的体温,这一切的一切都真实得让她觉得,她第一次触摸到了幸福,第一次离幸福是这么的近。 迈进食堂,过道变窄,何欢握了握杜禾敏的手:“这个周末,去看电影吗?” 第96章 吃醋。 何欢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去电影院看过电影了,但她知道杜禾敏是要看的。 因为她在杜禾敏跟楼以璇的朋友圈看到过她们发的照片。 她不是不喜欢看电影,也不是没时间看电影,是根本没有她想一起去看电影的人,但现在有了。 她想和杜禾敏一同去看。 不只是为了哄杜禾敏开心,也是她真的想。 杜禾敏左手被握住的瞬间,心也跟着荡漾了一下。 虽然何欢只握了她几秒,但这亲昵的动作和看电影的邀请就足以令她情绪高涨了。 “看啊。哪天?” “周六吧。”何欢说,“我周五晚上回家,周六中午吃了饭就回学校接你,下午看电影,晚上在外面吃饭。电影票你买一下,晚饭我请你。” 杜禾敏对这个“约会”安排很满意,脱口而出一句笑言:“你要跟我AA呀?” “不是。我,很久没去过电影院了。” “我也不是在跟你较这个真。”杜禾敏用手背蹭蹭何欢,“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影片?五一档的电影挺多的。” “这,我没太注意。” “那听我的?我看着办?”她生性洒脱,能直说的就直说,能不内耗就不内耗。 “好。” 有了对周末的期待,杜禾敏看楼以璇跟林慧颜的眉来眼去都顺眼多了。 她这几天有意和何欢保持距离,是不想把何欢逼得太紧。 也是想自己静静。 那么大的信息量,她也需要好好消化。 一夜过后清醒了许多,何欢那边现实的问题不是她一厢情愿地靠嘴巴说说就能替何欢做主。 十年前何欢为了不让病重的母亲有遗憾,封闭自己的真心,选择了一个各取所需的相亲对象结婚。 可天不遂人愿,母亲看到她结婚,看到她的终生大事有了着落,却只开心不过三个月就撒手人寰,永久地离开了人世,也永久地离开了她千般疼爱的、从此再也没开心过的女儿。 都说命运爱开玩笑,十年过后,何欢又一次面临着亲情与爱情难两全的困境。 她父亲的病情,受不得猛烈刺激。 所以一直以来何欢能做的最大坚持就是不相亲、不结婚。 思想保守的父亲若知道了女儿在上一段婚姻前就已经认识到自己是喜欢女孩子的同性恋,那样对他的打击所带来的后果,不可估量,也不堪设想。 这不是在赌她们的未来,是在赌何欢父亲的命啊。 因此,她也有过动摇。 想着何欢要是做不了决定,要是单身状态会让何欢自己生活得更轻松一点、让何欢父亲的心里更能接受一点,她便再也不纠缠何欢,再也不提她对何欢的情与爱了。 只当是有缘无分,退回到同事、朋友的位置,见面就打打招呼,偶尔再送送关怀。 但要是,要是何欢愿意牵她的手,愿意信她,愿意跟她一起再多努力一下。 那,往后是好是坏、是合是分,她都认了。 既然何欢今天能主动向她示好,证明何欢心中对她们两个的下一步已有定论,她又何须再违心地端着架子,搞得自己不舒服,搞得身边的人也不舒服呢。 她要的是何欢明确的态度,现在要到了,开心还来不及,也犯不着扮演别别扭扭的傲娇怪了。 真演不了这人设。 打完餐入座,杜禾敏心情颇好地问楼以璇:“楼楼,你接下来还要到处去采风吗?你画的那些画都存哪儿了?” 她上回去公寓,也没看到屋子里有采风地的作品。 不可否认的是,她对楼以璇的关注,有一部分就源自于求知欲,对“艺术家的神秘感”的猎奇。 楼以璇的一切相较于她自己按部就班的教书工作,都是稀奇又新颖的。 “去啊。我的作品代理权在博纳艺术馆,‘色迹’系列作品我都寄去澳洲给Kinla了,那是我的艺术理想,也是我的生存资本。”楼以璇说着看了眼身边的林慧颜,“房子车子不愁,但也得攒钱养老啊。” 趁年轻多积累点财富,等林慧颜退休了,她也就可以早点暂停工作,无后顾之忧地过上二人世界的悠闲日子。 去大千世界游历也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宅着也好,只要是跟林慧颜在一起,就哪儿都好。 “想得够长远啊。”杜禾敏又慕了。 “那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说对不对,林老师?” “嗯,对。” 得到林慧颜的应和,楼以璇接着说道:“我带的这一届周末班,到这个月月底就结课了,也就是本周末。六月份的话,我只上九班的色彩课,其余时间就多去采采风。反正期末了,你们肯定都忙。等七月份你们放假了,我也给自己放假。再然后就是八月份,有新一届的周末班。我这样的职业性质和工作规律,教周末班正合适。” “楼楼,”杜禾敏却意有所指地插话道,“你确定你就只适合带周末班?” “嗯?”楼以璇反应了一下,“你说九班啊?九班,按我自己的想法,我当然是想继续带他们了。但你们也知道,美术实验班被天木和海帆两大集团都寄予厚望,我一个新手老师的教学资历,不一定够格带他们到集训阶段。” 她说得没错,关乎一整个班、五十名学生的考学规划和事业前景,上头对该班文化师资、艺术师资的配备都有综合考量。 既要对学生负责,也要对信任学校的家长们负责。 楼以璇的自身才华毋庸置疑,可教师这行业就是讲究资历,毕竟自己学得好做得好,不代表就一定能教得好。 好的知识掌握者,不等于好的教育者。不是所有学会了的人,都有能力教授自己会了的东西,要不怎么会存在“知识的诅咒”这种论点呢。 “这学期会有教师的学年考评,学生们的意见,学校也会酌情采纳。” 下学期九班的美术老师会否变动,就林慧颜个人而言,倒没什么特别在意的。 楼以璇人都是她的了,她们每天住在一起,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盼着一周一次的见面。 “怎么考评啊?” 楼以璇初次听说这事,转头问林慧颜,“我们三个美术老师也要被考评么?” “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学生给科任老师打分。” 林慧颜解释道,“在天木中学,若哪个老师连续两年的学生综合考评在六十分以下,学校会跟他解除合同。带班学习跟带兵打仗一个道理,稳定军心都很重要。” “原来如此,难怪天木中学能做大做强,一跃成为怀安市私立高中的领头羊。”楼以璇听后对天木集团的老板们都肃然起敬了。 可这跟她一个合作单位的员工有何干系? 林慧颜冲她笑笑:“楼老师觉得你的宝贝们会给你打多少分?” “……”你的宝贝们,说了那么多,结果在这儿等她呢。 林慧颜怎么连学生的醋也吃。 林慧颜怎么这么爱吃醋。 可为她吃醋的林慧颜,她好喜欢啊。 对面的杜禾敏没忍住发出了笑声:“楼楼的宝贝们可宝贝她了,说不定能打出个天木中学有史以来的最高平均分。” 杜禾敏顾自笑得欢,却不知自己身旁的人,眼神暗了又暗,心里很不是滋味。 “……”楼以璇瞪眼过去观察到了何欢的黯然,岔开话题道,“别总说我了,话说之前何老师班上的那个年级第一,是叫季明心吧?她跳级去高二怎么样了呀?” 听到自己学生的名字,何欢抬眼看着楼以璇说:“刚去的时候大概是不适应,第一次月考只考了年级第八,但期中考试就考到了年级第二。不出意外的话,到期末考试,年级第一应该就会是她了。” 她跟季明心有过一学期的师生情分,虽已不在她班上了,但她也有每月了解季明心的学习情况。 季明心现如今的班主任,正是与何欢搭班过一年的英语老师。 所以她要获知季明心的情况是轻而易举。 截至目前,杜禾敏这学期跟何欢单独吃饭的次数也不多,都快忘了季明心这号人物了。 听了她的光辉事迹,赞叹不已道:“这孩子真的是个人才啊,*天生读书的料。” “……” 楼以璇暗叹一口气:杜老师啊杜老师,你可长点心啊。 吃了饭,四人兵分三路。 楼以璇往美术办公室走,何欢往宿舍走,林慧颜跟杜禾敏往教学楼走。 刚一跟同行一小段路的何老师分开,楼以璇就拿出手机火速给林慧颜发消息:【林老师!你说我要不要提醒一下杜老师,何老师在吃醋啊?】 关键何老师吃的是她跟杜老师的醋,或可能也不是吃醋,而是感到被杜老师给忽视了。 【林慧颜:提醒一下吧。】 【楼以璇:你回复这么快,不会也吃醋了吧?】 【林慧颜:为什么不会?】 【楼以璇:我跟杜老师之间是纯友谊,比清水还清呢。】 【林慧颜:知道。我跟十几年前的那三个相亲对象也比清水还清。】 看到这条消息的楼以璇脑袋都炸了,一报还一报的因果循环来得不要太快。 她搜了个[猫猫打滚]的gif动图表情包发过去。 【楼以璇:我对我的女朋友忠贞不二!我对我的女朋友也绝对信任!恳请我的女朋友林慧颜女士明察秋毫![心][心]】 【林慧颜:好。】 好? 又是一道阅读理解题,好难啊。 楼以璇哀怨地换了个人发消息:【杜老师,我和你的友情已经天妒人醋到岌岌可危了你知道吗?】 杜禾敏跟林慧颜进到教学楼大厅后就分两个方向走了。 她今晚有五班的晚自习,要评讲练习册,还要随堂做个小测验,备课工作挺繁琐,就没回宿舍小憩或去打打篮球活动筋骨什么的。 【杜禾敏:怎么说?】 【杜禾敏:林老师吃醋不让你跟我玩儿了啊[偷笑]】 【楼以璇:你先别管我和林老师了,杜老师你还是好好洗洗眼睛去吧。】 突然被楼以璇暗喻“眼瞎”,杜禾敏还真没转过弯来,自己是因为什么被“骂”? 她引用对话回复道:【这句我看懂了!楼楼你骂我[大哭]】 【楼以璇:我没有骂你。但是!你倒是睁大眼睛看看你的身边人啊,何老师明显都吃醋了,你还若无其事、没心没肝的,看得我很着急,非常着急!】 何欢吃醋? 何欢什么时候为她吃过醋? 杜禾敏分神中,脚下被台阶一绊,险些一头向前栽倒。 这一脚绊得她心惶惶,不敢再大意,迈开步子走完最后几步台阶,进了办公室坐下,才认真回想刚刚吃饭时的一些细节。 【杜禾敏:楼楼,在你看来,我对何老师是变“冷淡”了吗?】 从旁观者视角所看到的,或许会更明晰。 从前楼以璇说她和林老师的情况很复杂,说不清,现在她自己跟何欢的情况又何尝不复杂,何尝说得清呢? 【楼以璇: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各自在想些什么,我只看到了何老师很深的失落,在你兴高采烈又眉飞色舞地与我交谈的时候。】 【杜禾敏:哦,我知道了。】 【杜禾敏:谢谢你啊楼楼。】 虽然她从最初表白时就明白何欢能接受她追求、能跟她在一起的希望十分渺茫,但她仍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在等一道曙光的降临。 可当她听了何欢完整的过去后,当“明柚”这个前车之鉴摆在她眼前后,连这万分之一的希望她都抱不了了。 她不是怕了,也不是不想追、不想等了。 是她毫无信心,更毫无胜算,是她打心里就不相信自己比得过明柚,打心里就不相信何欢能为了她去战胜世俗的偏见,去冒着巨大风险与家人抗争。 说难听点,这些天的她类似于一种“摆烂”心态。 何欢想怎样,她就陪何欢怎样。 何欢退,她便退;何欢进,她便进。 她把何欢交到她手里的“停与不停”的选择权又不负责任地抛回给了何欢。 这无异于是在对何欢说:你随便吧,我也随便。 怎么能“随便”呢? 那是她一腔赤诚的爱,是她满心喜欢的想要执手一生的人啊。 可她竟差点忘了,何欢的心房是被她的真诚和热情一点一点撬开的,何欢的勇气和心意也是被她的坚持一点一点勾出来的。 仔细想来,她走出的每一步,其实何欢都给了她回应。 何欢热起来了,她却冷下去了。 一颗冷却的心,一个冷却的人,拿什么去推动何欢前进?这样说冷就冷的心和人又怎么值得何欢为她前进? 这早就不是她比不比得过明柚的事了,而是她值不值得的事。 屁股还没坐热,杜禾敏火箭似的冲出办公室,风驰电掣地奔向宿舍楼。 电梯直达12层。 杜禾敏顺了顺呼吸,抬手敲响何欢房门。 第97章 她的唇,很好吃。 房门被敲响时,何欢正坐在床边,望着靠放在书架顶上的那幅画出神。 湖面荡着涟漪,而涟漪的波纹里是分不清黑与白的影子。 听到声音后她起身去开门。 没想过门外的人会是杜禾敏,也没想过杜禾敏闪身进来就一把抱住了她:“何老师。” 打开的门是被杜禾敏踢脚给关上的。 何欢的身体只僵了一瞬,随即松软下来,右手抓上杜禾敏的衣服,闷闷地问:“怎么突然来了?” “就是想你了。” 杜禾敏在她脸边蹭了蹭,“对不起啊,忘了跟你说,我很开心。” “你约我看电影,我很开心。这句话,我想当面对你说,所以就来找你了。还有,好几天都没有抱你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 何欢没有说出那句“我也想你”,但她抬起的另一只手,紧紧回拥杜禾敏的两只手,都替她做出了回答。 这是女人独有的温暖又柔软的怀抱。 也是让她迷恋、渴望又依赖的怀抱。 哪怕仍在重重迷雾中,哪怕前路仍不明朗,但在这个怀抱里,她就不觉迷茫。 她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在往前走。 “感受到了吗?” “什么?” “我的热情啊。” 杜禾敏故意用鼻尖去蹭何欢耳尖,“还有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的体温。” 爱有无数种表达方式。 杜禾敏说的每一种,都是她的表达。 耳朵酥酥麻麻的痒和耳边甜甜腻腻的情话直抵何欢心上,她不耐受地别过了些脸去,进而将更大片的发烫的肌肤送到了杜禾敏唇下。 “何欢,”唇瓣在何欢颈上贴了一下,“我想跟你讨一个吻,行吗?” 被讨吻的人不自主地发起了颤,气息都乱了套。 她们有过的那几次接吻都发生在夜晚,都发生在意乱情迷时。 冷不防地在白天被杜禾敏这么直白又热切地问,可不可以接个吻,她真有些无所适从。 不是纠结于白天或黑夜,而是…… 上个周末,父亲住院是真,可父亲借着病情让她在医院跟她春节推掉的相亲对象见了面也是真。 所以她周六那晚不顾父亲还在留院观察,捱到深夜等父亲睡着了,就回了学校见杜禾敏,而不是在病房陪护或回家。 她心里很不痛快,很多委屈,可她没有办法跟父亲吵架。 一些能说的该说的,春节都和父亲说过了。 但显然父亲也没办法理解她明明离婚离得那么早,明明她还有大好的年华,为什么非要在三十多岁就说出再也不会结婚了的话来。 顾及父亲的面子,她很和气地跟那位相亲对象聊了几句有关工作的常规话题。 那人是父亲朋友的侄子,创业开有公司,离异有一子,孩子跟着母亲。 临别时对方也单独同她说了,离婚后闲散惯了,过不了天天要回家、事事要跟老婆报备的日子。 这回是架不住母亲的唠叨,又看在双方有头有脸的长辈情面上,才答应来碰个面。既他们两个都无心再重组家庭,做做戏应付应付过去就罢了。 又不是身处父母包办婚姻的年代,只是念及长辈们的良苦用心见上一见,都是体面人,不会传出谁看不上谁、谁配不上谁的不实谣言来。 二人统一了“志趣不投、家庭观不同”的口径,各自向各方的长辈有个交代,便再无下文。 父亲因她的敷衍了事而生着气,一连几日她打过去的电话都被拒接了。 还说——既然你喜欢一个人过,那就自己一个人过吧,也不用每周再回这个家来敷衍我了,我的身体我有数,短时间内还死不了,等哪天需要你来给我送终了,自有你哥哥嫂嫂会通知你。 这几日,她像被一座座大山压着,过得很累,也很压抑。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兼顾爱情和亲情,她怕一旦自己喜欢女人的事实暴露,父亲会经受不起冲击而病情加重,也怕自己喜欢女人的这件事必须在父亲有生之年都瞒着的话,杜禾敏会坚持不下去。 除婚姻一事外,父亲没有过多管束或限制过她的选择、她的生活。 他们父女之间,她和每一个家人之间,更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一说,反而在她的成长阶段也好,婚姻破碎阶段也罢,都给足了她亲人的温情和关怀。 当初她提出离婚后,江彬咬死不同意,跑去她家请父兄出面调解、劝和,给他一个说法。 父亲问起缘由时,她只能解释说性格不合、三观不合,两人整日整日地吵,导致她整夜整夜地失眠,跟江彬在同个屋檐下的每一天都痛苦不堪,甚至是生理性厌恶。 当年送母亲入土为安不过几天,江彬就只顾解决自己的生理欲//望而几度强迫沉浸在丧母悲痛中的她。 她又怎么可能和这样一个只有血性没有人性的男人培养出感情呢? 仪表堂堂之下,住着一只兽性未泯的恶魔。 而这些深藏不露的阴暗面,每个人都会有的阴暗面,不真正生活在一起,是难以发现的。 婚后那几个月她不是没试过、没努力过,但江彬一次次触犯到了她的底线,一次次不顾她的意愿,让她觉得自己堕入了人间炼狱。 有过入伍经历的江彬,身强体健,她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离家躲难的她去找好友晏柠西寻求一丝安慰,可却撞破了好友和她曾心悦的女孩已然成了最亲密的人。 这就是报应吧,她想。 伤害明柚的报应,欺骗母亲的报应。 明明不幸福不开心,却假装幸福开心地骗过了母亲,也骗了明柚。 怎么就不该遭报应呢? 她这种恶劣的女人,合该尝尽苦果,终生孤寂。 也因她认为是自己的欺瞒有错在先,是自己在没有感情基础的前提下就草率进入了一段婚姻,是自己忍受不了男人而抗拒履行妻子的义务,所以江彬在酗酒后对她施加的那些暴力行为,她都独自咽下去了。 她的离婚协议里没有要求分割江彬的一分一文,她只想要回自由,只想带着自己工作所挣的那份存款做回“何欢”,而不是江家的媳妇、江彬的太太。 那段婚姻中的所有不幸都是她咎由自取,她不怨任何人。 从始至终,她都只怨自己、恨自己。 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消瘦和憔悴,兄嫂开始轮番劝说江彬同意离婚,可江彬就是不松口,最终还是父亲在痛斥了她一句“你是拿婚姻当儿戏”后,出面与江彬一家交涉。 那时父亲还身在体制内高位,拿了个人情去谈。 没多久,江彬一改往日对她百依百顺的嘴脸,骂完她不识好歹后,签了离婚协议。她也终于以最快速度办理了离婚手续,就此跟江家断得干干净净。 那一年,她为自己重获自由、重获新生而感到无比畅快。可又两年后同性婚姻合法了,她却只为自己感到无比悲哀。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恍悟,原来离了婚也并不意味着她就真的自由了、新生了。 因为她的心早就死在了踏入婚姻的那一天,也早就没有了求生欲。 一过十年,是杜禾敏让她的心恢复了跳动,是杜禾敏让她体验到了“爱情”,是杜禾敏让她不再想孤独地活到老,也是杜禾敏让她相信了,尊重是可以高于欲//望的。 ——我要苦死了,你快给我撒点糖让我甜一下吧。 ——救救我吧,何欢。 哪里是她在救杜禾敏,是杜禾敏在救她啊。 于是她偏回了头,发着烫的嘴唇擦过杜禾敏的脸颊落至另一双唇瓣上。 可未及深入相缠,她就双脚离地被杜禾敏打横抱了起来。 “杜禾敏!”何欢低呼一声。 两手牢牢抓在杜禾敏肩上,双颊红晕似霞,这感觉也太羞耻了些。 杜禾敏望着她笑:“我不做什么,就试试能不能抱动你。你总怕自己胖,你看,身轻如燕。” “……”不胖是不胖,身轻如燕她可当不得。 杜禾敏抱着人走到床边坐下,让何欢横坐在她腿上:“我怕你仰着脖子累,这么辛苦的事还是让我来吧。” 两人有四五公分的身高差。 站着接吻,仰头的必然是何欢,但像现在这样的抱坐姿势,仰头的就是杜禾敏了。 “何老师,你不会觉得我很油腻吧?” “我要是说,有一点觉得呢?” “啊,那怎么办,糖水苦瓜本来就不好吃,加了油,那更难吃了。” 何欢轻笑出声。 圈着杜禾敏脖子的手暧昧亲昵地抚了抚,再自下而上插入头发,说了句“不难吃”后,再度贴上她的唇。 杜禾敏的唇,很好吃。 …… 上完两节晚自习后,楼以璇先行回了家,在小区内的快递柜里取了三个包裹。 月黑风高的,她还左看右看,生怕被人撞见了。 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拆快递。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慌张又迫切,因为她买的这几个快递都是些在床上用得到的东西。 第一个拆开的盒子里装的是:z套、r滑剂、k爱。液、防水垫…… 第二个拆开的是,某款吸吸小玩具。 这其中的有些用品是她向陆灵暄取经“取”来的,另有些甚至是从张筱的同人文里“学”来的。 她自己没有看网文小说的爱好,曾经也只是为了学习爱//爱方面的理论才看过一些极其露//骨的小黄//文。 那时她的年纪跟现下的张筱她们也差不多大,所以她对张筱为何如此“精通”这方面的情趣,并不诧异。有心学,网上什么都有。 作为独立个体存在,就该拥抱并享受自己的独立人生,也该勇敢认清我们与生俱来的各种各样的欲//望,包括性。 而不是谈性//色变。 观念是观念,隐私该注意还是要注意的。 第三个快递并非纸盒,而是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白一粉的两件蕾丝吊带裙——睡裙。 前几天下单的时候,她还担心买回来只能自己换着穿,中午在林慧颜宿舍睡了一觉后,这个担心已经完全没有了。 不但没了担心,她决定再多买几条其他颜色,比如黑色的、红色的…… 林慧颜要想穿衣服睡觉,就只能穿她买的睡裙。 快速又在同一家店铺下了一单,楼以璇看看时间,赶紧把这堆东西另外拿袋子装好藏到了客卧的衣柜。 然后把快递标签销毁,再统统扔去了楼道里的垃圾桶。 林慧颜到家时,楼以璇正在主卧洗澡,她也没发现家里有什么异样。 茶几上纯白的栀子和餐桌上纯白的玫瑰都还盛开着,拿到厨房给它们换了水,又加了营养液,才听见楼以璇从浴室出来的声音。 “林老师你回来啦。” 楼以璇擦着头发就要抱过来,被林慧颜伸手抵住:“去吹头发,等我洗完澡再抱。” 她“噢”了声,进客卫拿吹风机。 又探个脑袋出来:“我和杜老师打好商量了,往后呢只做三分熟朋友,杜绝一切非必要的肢体接触,对于这个解决方案,林大主任意下如何?” 晚自习上课前,杜禾敏又给她回了消息说——【楼楼,为了我的爱情和你的爱情,我以后要少对你笑,少跟你闹了。】 ——【楼以璇:某条小苦瓜可算开窍了。】 ——【杜禾敏:加了糖还加了油,我也不苦了。】 ——【楼以璇:何老师研发的新菜品啊?】 ——【杜禾敏:是啊,怎么啦?就许你给林老师做饭送饭,不许我跟何老师研究一下啊!】 ——【楼以璇:许许许,你们继续,我退远点。】 林慧颜走到门口,勾着唇,戳着楼以璇的脑门把人抵回浴室:“可以五分熟。” “你好大度哦。” 楼以璇仍面向门外,对着林慧颜笑得傻傻的,“但我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在外要谨言慎行自我约束,不能让女朋友缺乏安全感,也不能去给朋友的感情添乱。而且……” 她想了想才又说:“我感觉杜老师跟何老师好像位置互换了,何老师变得有点患得患失,而杜老师却在可进可退。” 林慧颜听她说了这通分析后,思忖片刻,恳诚相告道:“以璇,以后在杜老师跟何老师面前,切勿再提你那个学姐相关的事了,也就是‘明柚’。” “明柚?”楼以璇倏尔瞪大了眼,惊疑着问,“她……” “她是何老师带过的学生。她们,很多年前的她们,或跟很多年前的我们一样,有过一段相似的经历。” 楼以璇怔怔地呆了阵才应道:“好,我明白了。” 那就都说得通了。 吹干头发回到卧室,楼以璇躺在床上翻看明柚的微博。 脑中时不时地就想起杜老师生日那晚,何老师去过洗手间回来后那张苍白的脸,以及杜老师、何老师、林慧颜三人喝闷酒的样子。 林慧颜洗完澡又收拾好,只见床上的人半趴着似乎已睡着了。 她将楼以璇的手机拿走放到床头柜上,拍亮床沿的灯,再关了大灯。 掀开被子的一角,里面是光//溜溜的小猫一只。 她对此也不抱侥幸心理,自觉地宽衣躺进去,跟小猫一样,身上只留一条小裤,免得半夜被小猫“体罚”,到时有得她受。 才刚躺下贴住小猫后背,就听小猫握了她的手喊:“林老师。” “还没睡啊?” 左耳压陷在枕头上,楼以璇几乎听不见林慧颜的声音,但能感应到林慧颜在回应她。 她强打精神勉力翻了个身。 埋进林慧颜肩窝:“你说这爱情的苦,我吃完了么?” 第98章 我洗过手了。 星期五下午,楼以璇开车去学校接林慧颜,这次没掐点在南门外碰面,而是直接开进了车库去等。 林慧颜早上是打车来学校上的班,想着晚上或许要喝点酒,就没自己开车。 出门前楼以璇睡得香,是到她上完课了,才给楼以璇发消息,让她下午来接自己。 这是她们确立恋爱关系后的第一周,也是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楼以璇听着音乐在车上等人。 放的就是那首曾因林慧颜“嫌弃”而被她从曲库中删掉,如今又因林慧颜想听而被她添加回曲库的钢琴曲。 林慧颜先把电脑包和装着卷子的手提袋放到了后座,开前门坐进车里,边系安全带边问:“怎么今天又突然听回这首曲子了?” “……”楼以璇心道,不是您要听的么?小心眼儿的林大主任。 没听见回音,林慧颜扣好安全带后抬头,兀地笑了下。 伸手想捏小猫鼓起的圆圆的腮帮子。 可刚抬手就被楼以璇拉住了,听她欣喜道:“我就猜你今天肯定会戴我送你的戒指。” 楼以璇展开自己的左手,动动手指:“林老师,你看我们是不是很有默契?” 她今天也戴了。 林慧颜首饰不多,全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她送的那枚胸针和那枚戒指都随锦盒也被林慧颜放在了抽屉里。 楼以璇因为时常都在戴这枚戒指,一般摘取就搁在显眼的台面上,以免滚进某个角落里遗失。 今天化完妆戴戒指时她就在想,林慧颜会不会也把戒指带走了? 但她没有拉开抽屉看,她想等见面时自见分晓。 这种心心相通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林慧颜顺势查看了下楼以璇手背那处的烫伤,由昨天的嫩红色转变为了暗红色,症状不重,想来等过几天掉了皮就没事了。 “上课的时候没戴,刚刚过来时才戴的。”林慧颜道出真实情况,语气格外柔和,“见你妹妹,要有诚意。” 和楼以璇同戴一对能表明她们情侣身份的戒指去见楼以璇的家人,便是她的诚意。 “嗯嗯,林老师的诚意,我收到了。” 楼以璇笑嘻嘻说罢,拉起林慧颜的手就飞快地亲了一下,“走喽,带着我的女朋友约会去。” 林慧颜在家被她亲惯了,习以为常,但是在外面仍还有些紧张,尤其这还是在学校内的半个公众场合中。 她脸红道:“室外细菌多,少亲手。” 楼以璇踩油门的脚一顿,幽怨地扭头朝林慧颜看过去,回怼道:“那我以后在哪儿都只亲你嘴,你别躲。” “……”她不是在责备楼以璇,而是真的在关心卫生问题。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那么爱干净,我不怕。” “知道就好。”林慧颜转了转戒指,盯向前面,“开车吧,再晚出去就要堵车了。” 两人六点多抵达“又见小酒馆”,陆灵暄到门口迎接她们。 开口第一句就是:“林老师,看来我们缘分未尽啊,以后请多多关照。” 林慧颜握上她伸过来的手,道了句:“该我说谢谢。” 楼以璇和陆灵暄都以为林慧颜的“谢”,是在谢那张名片让她更看清了自己的心,帮助她做出了要和楼以璇在一起的决定。 故此都没问她谢什么。 陆灵暄也没再跟她讲客套话,引了人进店:“林老师今晚,能喝酒吧?” “可以。” “那行,有你陪我喝,我就能更自在随意些了。” 林慧颜:“……” 楼以璇挽住林慧颜,小声告密:“她本身好酒,工作又应酬多,就经常被她老婆揪耳朵教育。” 前方带路的陆灵暄停下脚,双臂抱胸地转过来,气势汹汹道:“楼以璇,你还能再说大点儿声吗?当我是聋子吗?” 楼以璇缩到林慧颜身后:“你哪里聋了,这不都听见了吗?再说我们两家日后少不得要登门聚会什么的,我和林老师可都是你的救兵。” “……”确实,她又多一个救兵了。 应该,是救兵吧? 她好酒那不也是工作所迫吗?不把酒量练好,不把各类酒都尝透,怎么跑业务,怎么在酒局上保持头脑清醒不被算计? 父母在一天一天地老去,她得尽快强大,尽快独当一面,尽快以接班人、管理者的身份融入商业圈,坐稳公司的高层席位,而不是只做那个任人评头论足的那谁谁谁家的闺女陆灵暄。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要走就要走得风风光光的。 不过不对呀,大宝贝什么时候怕过她?怎么今天她一装凶,大宝贝就缩头缩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因为林老师在场,就又演上“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了? “呵。” 陆灵暄鬼畜一笑,也不戳破楼以璇,反倒收起刚刚那副盛气凌人的装腔作势之态,恭恭敬敬冲林慧颜微笑,“林老师,咱们以后可就是一家人了。” 她这话,林慧颜还真不好回,只委婉得体地应对说:“你和以璇是姐妹,多走动,多相助,都是理所应当的。” 陆灵暄跳脱的性格和两姐妹的相处方式,她亲眼所见过,倒也不觉得奇怪。 “你们两个,怎么还没进包房就又拌起嘴来了?” 原本等在包房内的徐雅宁闻声出来,捏了捏陆灵暄的后腰,“让你接人,你就这么接的?” 眼见陆灵暄表情逐渐怪异,楼以璇牵起林慧颜的手打招呼道:“雅宁姐,这次再正式跟你介绍一下,我的女朋友,林慧颜,林老师。” 林慧颜罕见地不好意思到微微低下了头,只跟徐雅宁互相颔首示意,算打了招呼。 楼以璇眉眼弯弯地看她:“林老师,雅宁姐是‘又见小酒馆’的老板,灵暄是老板娘,合法的那种。” 说完了,却没在林慧颜脸上或眼中看到一分一毫的惊讶。 “老婆,论年龄我才是妹妹啊。” 陆灵暄找准了机会,指着楼以璇,哭丧着脸,一副委屈死了的样子,“你看她都有人疼了,你以后不许再偏心她了。” “我哪有偏心她?”徐雅宁摸摸被自己捏过的地方,掌心贴着,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你就有。” “……”徐雅宁有口难辨,求助地看向林慧颜,“以璇以后就拜托林老师了。” “好。”林慧颜的这声“好”,应得倒快。 四人进了包房,饭菜都已上齐,还有两瓶应景的桃花酿。 刚落座,陆灵暄就给林慧颜和自己斟了酒,端杯道歉:“上次在公寓多有失礼之处,我自罚一杯。” 那边爽利地手起杯空,这边的林慧颜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酒很香。不是梅子酒。” “今天是个好日子,当然得喝桃花酿了。”这回换徐雅宁给林慧颜和陆灵暄倒酒,再又给楼以璇和自己倒了冰镇的杨梅汁。 “我和以璇都要负责开车,今晚就让灵暄陪林老师喝点小酒。明天周末,都不用早起,你们尽兴。” 徐雅宁举杯,另三人也紧随着提杯。 陆灵暄发表感言:“恭喜我的大宝贝,多年夙愿终于得偿,牵到了林老师的手。林老师,你可要牵好她,不然我就是打晕也要把她送回澳洲去。” “好,我会牵好她的。” 坦荡认爱且毫不扭捏的林慧颜让陆灵暄心生敬意:“我刚说的一家人,林老师别以为是场面话啊,我跟璇璇真的是一家人。” 林慧颜点头笑:“我知道,所以要谢谢你们,照顾她、陪伴她这么多年。” 陆灵暄突然打了个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天啦,这哪还是她印象中的林慧颜? “冷吗?”徐雅宁摸一下她胳膊,“我去拿遥控器把温度调高点。” “不冷不冷,”陆灵暄嘿嘿地憨笑,心中所想又不好直说,举了举杯,“对璇璇和林老师的祝福,都在酒里了。” 四人碰杯。 清脆的响声中,四枚戒指也散发着莹亮的光。 各自饮下手中的酒水,楼以璇双指拎起放在她们这边的这瓶酒,打开瓶塞闻了闻。 “桃花香,感觉比梅子酒更醉人。” 她给林慧颜的杯子又满上,“林老师,这一瓶都是你的,你要喜欢,我们再带两瓶回去。” “店里好几种,等会儿每样都给你们拿一两瓶。” 徐雅宁说话时心思纯洁,但陆灵暄可就不纯洁了:“璇璇,酒拿回家了你也可以喝,注意掌握好量啊,别喝着喝着过敏了。” 同样不纯洁的楼以璇手一抖,酒倒出了杯子,天知道她昨天就对今晚早有安排了。 昨天中午和晚上点燃的火,她都要在今晚全部给灭掉的。 ——林老师,你说这爱情的苦,我吃完了么? ——你这几天吃的,不都是甜的吗? 没有每天做,但她每天都吃了草莓又种了草莓,的确,每天都是甜的。 林慧颜的手越过楼以璇,抽出纸巾擦了杯子和桌子,把酒瓶也从楼以璇手里拿走。 “你吃菜吧,我自己来。” “……” 楼以璇“恶狠狠”地凶一眼正对面的陆灵暄,陆灵暄靠到徐雅宁肩上撒娇:“老婆,有只恼羞成怒的猫,青面獠牙的好恐怖。” 听她胡诌,楼以璇龇了龇牙:“少讲一点鬼话,小心有鬼。” 蛇打七寸。 陆灵暄从小就怕“鬼”,别看她白天神气活现的,一个人住的时候,晚上从不敢关灯睡觉。 “好了好了,我在的。”徐雅宁伸手揽着陆灵暄安慰,又无奈地向对面递了个眼神。 接收到暗示后,林慧颜拿筷子给楼以璇夹菜。 她算是有新发现了,楼以璇在她面前和在陆灵暄面前都很“娇”,但却是两种迥然相异的“娇”。 举手投足间就不难看出楼以璇跟陆灵暄情似亲姐妹,像极了一对知根知底的双胞胎,性子相差很大,爱跟对方拌嘴,却又全心信赖对方。 楼以璇撇嘴,连眉梢都下耷着:“林老师,你别被她骗了。” 见她这副娇弱又可怜的模样,林慧颜失笑,心想到底是谁在骗她? 她的小猫,可一点都不弱。 口齿不弱,心智不弱,体力也不弱。 林慧颜一不说话,楼以璇的心里就有点慌和虚:“林老师?” 陆灵暄绷不住了,坐直身,幸灾乐祸道:“该!知道这一年里我的感受了吧?” 她赶忙又给自己添满一杯酒,双手捧着给林慧颜敬酒:“林老师,不,我的亲嫂嫂,你快好好管管她吧,别让她再欺负妹妹我了。” 林慧颜:“……” 楼以璇想哭,又想乐。 怕林慧颜接不下陆灵暄的招,等陆灵暄喝了酒,她把手伸过去:“脱单贺礼,该你还我一份了。” 陆灵暄脑筋转的快,当即放下酒杯,直接朝林慧颜伸手:“嫂嫂,璇璇就我一个妹妹,你不给我一份见面礼吗?” “……”林慧颜鲜少有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时候。 她哪想得到,跟小自己那么多的“晚辈”吃个饭而已,要准备什么“见面礼”? 陆灵暄一声又一声的“嫂嫂”喊得她兵荒马乱的,又羞又窘:“抱歉,我,下次补给你。” “哪能你这样厚着脸皮问着人家要见面礼的?” 徐雅宁拉回陆灵暄的手,打圆场道,“菜都要凉了,先吃饭。” “我又没喊错说错。” 陆灵暄挑挑眉,问向楼以璇,“大宝贝,你快说说啊,我喊错人了吗,要错礼了吗?” 这一局被陆灵暄占了上风的楼以璇,一点都不气闷,也一点都不想辩驳。 因为她说得……太没错了。 楼以璇拉拉林慧颜的手臂,再捂手凑近她耳边说:“你微信里有钱吧?转我888块。” 林慧颜“嗯”了声,拿出手机就转了。 不需要问原因。 楼以璇收了后,转给陆灵暄:“咯,8*88.88,你嫂嫂给的红包,多出来的8毛8,是我的。祝我们的小陆总大吉大利,带领公司全员发大财。” 搁在沙发椅上的手机震动了下,陆灵暄拿起来点开微信看了眼,没收。 “我不要你转的,我要嫂嫂亲手转的。怎么,你女朋友、我嫂嫂的微信,我加不得?” 楼以璇:“……” 林慧颜调出微信二维码名片,递出手机:“加得。” 陆灵暄扫码发送好友申请。 通过后,林慧颜正要转帐,陆灵暄见状阻止道:“嫂嫂不用转,璇璇刚发我的,我收了收了。” 陆灵暄这头正在收钱,徐雅宁笑着摇摇头:“林老师,我们要不也加一下?” 小孩儿才会绕那么大的弯子加微信。 她跟林慧颜两个即将奔四的人,还是有话直说来得快。 林慧颜应:“好。” …… 吃完饭道别已是快两小时后了,楼以璇坐上车就收到了陆灵暄的转帐,金额是13141.30元。 紧跟在下面的一条消息是:【祝我最爱的宝贝璇璇跟嫂嫂林老师一生一世一双人。】 楼以璇把手机拿给林慧颜看:“灵暄嘴皮溜,爱绕弯子,像笑面虎,是因为她要接我干爸干妈的班,有公司要打理。小公司的老板,就得左右逢源,处世圆滑,那样才能周旋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利益关系中,公司也才经营得下去。她在工作中都很要强,只在我和雅宁姐这儿,会耍点小孩子气。” 确认林慧颜看完了,楼以璇拿回手机卡到支架上,口中的话没停。 “有时想想,我真的很心疼她。她比我还小,刚好比我晚了半年出生,上个月才满26周岁。” 她去公司给陆灵暄送过餐,见过会议中一丝不苟的陆灵暄,也去酒局上接过大醉的陆灵暄,听她骄傲地说,她又靠自己签下了一份大单,她坐得起父亲的那张老板椅,也当得起公司的一把手。 但那天后来,她送陆灵暄去的不是家,而是医院。 “上学那会儿,她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的她爱憎分明,敢说敢做,悲欢随心,活得张扬恣意,绝不让自己受委屈,也不会让我受委屈。” 可现在的陆灵暄呢? 研究生毕业才一年的她,却已早在社会偌大的战场中摸爬滚打磨圆了棱角。 像她这般二十几岁初出茅庐的年轻女孩子,要想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上站稳脚跟,要想扛起一个公司的重担,必然会举步维艰,遭受数不尽的困难和委屈。 尽管楼以璇知道,这是能让陆灵暄蜕变为强者、胜者的必经之路,但也仍然会心疼。 林慧颜从楼以璇的话里听出了对她的解释和对陆灵暄的袒护。 她解开刚扣好的安全带,倾了倾身去握楼以璇的手,柔声道:“以璇,我没有觉得她不好,也没有觉得被她的言行冒犯到。” 她们情投意合,早已是身心相融、灵魂相伴的爱人,她怎会理解不到楼以璇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呢? 楼以璇在担心她会被陆灵暄虚浮的言语和嬉皮笑脸的表象所蒙蔽,看不到陆灵暄内里的优点和闪光点,担心她会因此而不喜欢陆灵暄,却又不得不为了她去面对陆灵暄、宽容陆灵暄,从而令自己为难。 “陪你来见她们,跟她们吃饭、喝酒、聊天,哪一件事,我都不为难。”况且她和徐雅宁不仅年龄相近,与伴侣间的情况也相近,不失为一个交心的朋友人选。 “而且就如你所言,我们四个日后少不得要经常互来互往。日久见人心,我相信日子久了,陆灵暄和徐雅宁会看到我的真心,我也会看到她们的真心。” “嗯。”楼以璇心窝里暖暖的。 她回握林慧颜,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漫上来的忧伤情绪,抬眸笑笑。 “我太着急了点,我就是想让你也多了解灵暄一些,毕竟,她确实是我唯一的妹妹,很好、很好的妹妹。” 见她又露出了笑容,林慧颜的唇线也有了上扬趋势,笑着应:“是我们的妹妹。” 见面礼都给了陆灵暄,自是认下了陆灵暄所喊的“嫂嫂”身份。 …… 回家后,楼以璇把徐雅宁装给她们的五瓶酒放进冰箱冷藏,林慧颜则把电脑和卷子拿去了书房。 她喝了一瓶半的桃花酿,醉是没醉,但后劲上来,比上周喝的果啤更让她头脑发晕。 于是坐到椅子上,想缓一缓了再去洗澡。 楼以璇进卫生间冲了个手,就正好卸妆把脸也给先洗了。 出门却见林慧颜还坐在对门的书房里,也没发出什么动静,便唤着“林老师”走了进去,想看看她在干嘛。 林慧颜没出声。 楼以璇走近后又唤了一声:“林老师?” 她站在椅子后面俯身环住林慧颜,亲着又红又烫的耳朵笑问:“你是喝醉了吗?” 以她对林慧颜“好酒量”的认知,这点酒根本就撼动不了林慧颜的神志。 林慧颜往右偏了偏头,和楼以璇脸贴脸,眯着眸子问:“楼老师是希望我醉了,还是希望我没醉?” 好香的桃花酿。 好香的林慧颜。 没有人能抵抗脸颊绯红,还散着酒香的恋人。 “我希望,和林老师一起醉。” 楼以璇侧头吻住脸边的红唇,舌//尖深入浅出地在唇缝间寻欢作乐,和恋人共饮一杯余味悠长的桃花酿。 手指也在另一处觅得桃花,时轻时重地研习着酿酒之术。 林慧颜被迫仰着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发出些许糜丽的声音:“到前面来,让我抱着。” 楼以璇每天都要和她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喜欢楼以璇每天的投怀送抱,有多喜欢抱楼以璇。 软乎乎的小猫,黏糊糊的爱人,谁不喜欢呢? “好的,林老师。” 两人已不是第一次在书房接吻了,楼以璇从善如流,暂时唇分,绕了两步跨坐到林慧颜腿上。 右手却始终贴着没挪位,只不过是随着位置变动又换了顺手的一边在继续深造。 林慧颜今天穿的衬衣,扣子很好解,背后的金属排扣也好解。 耳垂被含,她听到小猫喵呜着:“我洗过手了。” 第99章 今晚一起洗。 明明没有喝多少酒,可林慧颜只觉得眼皮很重,睁不开,偏偏意识又很清醒,尤其身体各处的感知。 对楼以璇触碰的感知。 伴着难以形容的水声,她的口腔被楼以璇的舌头慢条斯理地搜刮着,两片嘴唇都被濡湿了,沾着丝丝缕缕的津液,水润晶亮。 宁静,安适。 周遭的一切好似都被屏蔽了,整个世界只有她和楼以璇。 林慧颜被吻得喉咙有点燥渴,因为楼以璇将她嘴里带有酒香的液体全部都吸走了。 她想讨回来一些,可楼以璇察觉到她的意图后,舌//尖向上一勾躲开,再极快地滑了出来。 下巴被捏着挑起,林慧颜呼吸不太稳,迷蒙蒙地望着楼以璇,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楼以璇的面容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挺直的鼻梁骨,浅红的薄唇,形态十分漂亮。 她的女朋友,她的小猫,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以璇,我好像,真的醉了。” 是好像。 她想,她应该不会对楼以璇说,她这三十八年来喝过数不清的酒,但只醉过两次。 第一次喝醉,是被楼以璇接回了家。 第二次喝醉,也被楼以璇接回了家。 有区别的是,第一次是纯属意外,第二次,是她存心的。 林慧颜的脸染着几分酒意的酥红、明艳,薄情高冷的神态不再,只余勾人的媚态,而且是既媚且清,不妖不俗。 看得楼以璇挪不开眼,又心痒难耐。 她低头对准林慧颜的红唇吻上去,舌头灵巧地一伸一舔,却不急于再探入。 “林老师,为什么听到我说雅宁姐和灵暄是合法伴侣关系时,你不惊讶呢?”她左手勾在林慧颜肩头,右手拨来弄去,“告诉我,为什么?” 忽然被掐住,下唇也被小猫的牙尖叼了软肉,林慧颜闷哼一声,双肩前扣,双臂收拢。 颊上红云不坠,染得她整张脸都红了,愈发的柔美动人。热浪拍打着彼此,让积淀在林慧颜体内的那一股股酒热也挥发得更快了。 “我,我事先就知道了。” 知道徐雅宁是陆灵暄的妻子,知道她们很恩爱,也知道楼以璇说的“开心的收获”是指陆灵暄和徐雅宁被她们亲人所认可的结合。 两家亲友既能认可她们,自然也能认可楼以璇和她。 ——你怕他们会阻挠我跟你在一起呀? ——会吗?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真的不会了吗? 当初拿来监控视频,用楼以璇的未来和她的前程威胁她离开、警告她永远不要再联系楼以璇的赵女士,即便多年后真的接受了女儿是同性恋,又真的就能接受女儿跟一个大自己十几岁的女人在一起,真的就能接受那个女人是她吗? 如果她们的恋情真的像楼以璇说的那么容易,楼以璇又为何屡屡涉及到父母问题就避而不谈了? 她知道楼以璇一定还隐藏得有难言之隐,知道楼以璇一定还在独自承受来自父母那边的压力,也知道楼以璇说这些、做这些是在安她的心。 楼以璇的爱没有停止过,楼以璇的努力也没有停止过,时间和距离不能将她们分开,外界的阻力也不能。 所以她这次说什么也不会放手了。 哪怕风雨欲来,哪怕山崩地裂,她都要和楼以璇共进退。 要让楼以璇也安心。 林慧颜嘴唇蠕合,充血后红红的两瓣,说话时翕动着,美极了,诱人极了。 楼以璇闻言惊了惊,继而舔吻着她,热意杂着潮湿地问道:“具体呢,多久前的事先?” 唇间水丝潺潺,林慧颜不由喘气,承认道:“你住院的时候,我去医院看你,原本是想返回去找徐老板要一张名片或联系方式,不小心就听到了你和她的谈话。” 她那次是怕楼以璇真的又无声无息地回了澳洲,以后或许只能从徐雅宁哪儿得知一些有关楼以璇的消息。 不料病房门开着,里头是楼以璇的哭声。 那十多分钟里,她以第三方的角度偷听到了楼以璇对她执迷不悔的一片丹心,也让她深信了即便楼以璇再一次去往澳洲,即便她们再一次分别多年,楼以璇也不可能再爱别人,再跟别人有幸福。 只会爱她一人的话,楼以璇在温泉酒店就对她说过。 不是她不相信楼以璇信誓旦旦的诺言,是她不愿意信,不愿意楼以璇将心放在她身上一辈子。 楼以璇与徐雅宁的对话彻底消除了她“不愿意”的鸵鸟心态,让她敢于正视楼以璇对她的心口如一,从不是说说而已。 徐雅宁和陆灵暄都能修得圆满,她和楼以璇为什么就不能呢? 她不想再让楼以璇因她而哭了。 不想让楼以璇守着一朵开不了的花抱憾终生。 她想在楼以璇哭泣时,有拥她入怀的资格,想在楼以璇受伤时,有查验她伤口的资格,更想在楼以璇亲友在场时,有牵住她手的资格。 也想再看到楼以璇对她笑、对她撒娇的样子,再听到楼以璇对她说——林慧颜,亲我。 她想要的,太多了。 有关楼以璇的虚虚实实,她都想要。 从而才令她真正下定了决心要将楼以璇留下来,要和楼以璇走下去。 “以璇……” 林慧颜的身体软得不受自己控制,唯有思维和语言还尚且能由自己掌控,“你一点都不廉价,是最美的精灵,最珍贵的花,很珍贵、很珍贵。” 她至今都还记得,在听到楼以璇哭着说出那句“可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好廉价”时,击向心脏的那股剧痛感。 她的精灵是希世之珍,是举世无双,怎么会廉价呢? “你的爱让我很快乐,它没有压垮我。” “相反,它给了我很多力量,让我能勇敢面对自己的心意和情//欲,让我对幸福有了向往,让我想活着,健康长久的活着。” 做完肾移植手术后,她就对自己的寿数不抱太大期望了,只身一人活那么久又有什么意思呢? 只要不走在父母前面,这一世就活得足够了。 可现在,她只想长命高寿,想活得越久越好,想陪楼以璇越久越好。 “我很贪心是不是?” 她反咬住楼以璇的上唇,吮了吮,尝到点眼泪的咸。 “小哭包,怎么又哭了?”林慧颜卷走唇边的几滴眼泪,轻哄着又被自己惹哭的女朋友,“我说的这些话,你听了不开心吗?不喜欢吗?” “很开心,很喜欢。” 楼以璇将右手从衬衣里抽出,双手捧上林慧颜的脸,“林老师,我也跟你一样,很贪心。” 她在春樱的馥郁里,扯下一片花瓣,指尖轻触林慧颜的眼睛,把炽热的渴望与憧憬化作柔情,烙印在眼眸。 林慧颜被蒙着眼,唇上的温腻触感无限放大,漾开无限遐思。 自诩淡若浮云的半生,终是庄周梦了蝶,有了渴慕的风景和魂牵梦萦的爱人。 过往点滴沉淀在朝朝暮暮,她们沉醉又苏醒,守着一隅安宁,在彼此的人生里过完有名有姓的一生。 缎面的白色衬衫堪堪挂在臂弯,掩不住由内而外的红。楼以璇把贪心具象化,把爱意具象化,春天的桃花也好,樱花也好,都要一朵一朵地摘。 楼以璇后背有书桌借力,即使林慧颜不圈着她也不会掉下去。 她伏于柔软之上,耳朵里的两只耳机都被人轻轻取出放到了桌面,再然后,右耳以及耳后的那道疤痕逐一且反复多次地被电流穿过。 林慧颜在为她止痛。 可她却在让林慧颜为她而“痛”。 不过这段时间的她已经有结论了,林慧颜喜欢这种痛,也享受这种痛。 实践出真知,她吞吐着唤道:“林老师。” “嗯?” 林慧颜左手捏耳,右手抚发,气息混乱,心跳也乱。 楼以璇微仰头,嚣张又s情地用下巴蹭磨着:“当初第一眼见到雅宁姐跟我亲近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点的吃醋?” 第一眼…… 是去年教师节那晚。 楼以璇拒绝了她的发绳,误解了她的关心,转头就跟徐雅宁又搂又抱。 “有。不止一点。”她吃的徐雅宁的醋,比吃杜禾敏的醋要多。 尽管今日之前,她碰见徐雅宁跟楼以璇才仅仅三次。 在小酒馆见了徐雅宁的第二面后,坐在楼以璇的副驾上时,她想的不是楼以璇对“年长者”的迷恋有多变态、多恶心,她想的是,如果楼以璇终将爱上一个年岁、经历都远胜于她自己的女人,如果楼以璇的父母最终只能妥协接受女儿对伴侣的选择,那为什么那个女人不能是她呢? 时代变了,女人和女人的爱情也可以步入婚姻殿堂了,女人和女人的婚礼也可以宾客满堂了,结婚证上的钢印也不再是异性夫妻才享有的特权。 这个爱无性别界限的世界,这个有楼以璇相依相伴的世界,她越来越喜欢,也越来越留恋。 “所以在医院遇到那次你也吃醋了,也不止一点点,对不对?” “是。” 林慧颜很诚实。不诚实的下场,是受罚。 室内气温恒定,可体温在越升越高,汗涔涔的肌肤和黏腻腻的身体都让林慧颜有些不适,却又舍不得打断。 楼以璇脑袋移上来,沿着林慧颜的颌骨亲吻,调整了坐姿让手滑下去:“那Kinla呢?” 视线却紧锁着林慧颜如珍珠粉白的耳垂,饶有兴趣地看着它越来越红。 间隔了几秒,她搅着今夜鲜出的桃花酿,酒体质地很有厚度:“林老师,Kinla的醋,你吃了吗?” “……嗯。” “原来我的林老师是个醋坛子。” 她这个小哭包和林慧颜这个醋坛子,谁能说不配呢? 桃花酿里掺了醋,不知道会是什么口感,楼以璇太想尝一尝了:“那为什么过这么久了,你都不问我关于Kinla的事?是害怕我跟她有什么吗?” “不是。”林慧颜抱紧了楼以璇的腰,引颈向后仰着,“是,是在等你自己说。” 一位靠画扬名、谋生的艺术家,手指上必定是有茧子的。至于厚与薄、多与少,就因人而异了。 楼以璇去年画得少,手指也养嫩了不少。 但今年上半年,尤其最近这三个月,几乎是每天都在搞创作。 右手手指上的茧,可想而知。 薄薄一层,却增强了厚厚的摩擦感,在纸上碾压着,旋转着,像她绘画时那样,一笔一划都经过了精心测量和深度思考。 这一笔该上什么色,那一划该落在哪处,是上挑或是下拉,倾斜度、轻重度,全都要精确无误。 而今日是她这一周来,第一次用右手作画:“那我要是一直不说呢?” “……会吗?会一直不说吗?” “不会。” 她只是喜欢也习惯了慢慢说、慢慢做,特别是对林慧颜。 指腹侵略着,嘴唇却示弱着,讨好般地啄吻着林慧颜的下巴:“对不起,我承认当时在会议室里存了坏心思,故意表现得跟Kinla很亲密的样子,就想看看你会不会吃醋。” “……” 林慧颜觉得自己像一尾失航的鱼,被楼以璇在水里逗来逗去,前行或后退,跃上或是沉下,都任由她掌握着方向。 其实她也想掌舵,但每次楼以璇抱她吻她,软语诱哄,她就心软得不行,加之楼以璇又最会占据制高点,抢夺先机,再熟练地将她洗劫一空。 一具被掏空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身子,能做什么呢? 还是怪自己上了年纪,身体素质太差,比不过她的小猫精力旺盛。 林慧颜绷紧身体,麻麻痒痒的触电感顺着全身经脉血管散布到里里外外的每一处。 楼以璇吸附着她的唇,又离开了她的唇,让她终于能舒畅地呼吸,深深地喘息,但紧接着又因为耳畔的湿吻而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那唇瓣烫得像小火苗,烧在林慧颜的脖颈,所过之处无不煽风点火,大有生生不息的燎原之势。 “嗯,以璇,以璇……” 林慧颜的腰扭动两下,稍稍避开了楼以璇按紧她的手掌。 楼以璇使坏地将食指压过去,上下抽磨着:“那晚在美术办公室里让你看到的戒指,也是我故意找Kinla借来戴在食指上的。但第二天到京平碰面就还给她了。” “林老师,我是不是很坏、很过分?” 坏吗? 过分吗? 林慧颜终于平复了下来,右手自楼以璇腰后移至身前,摸到楼以璇的手腕扣住,谨防她再乱动。 左手软软地箍住楼以璇的下颌,细长的中指逗玩着她的右耳朵,凛然发问:“所以,你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偷腥成功的小猫眯笑着解释道:“她是我导师挚友的妹妹,表妹。我大学时期为了能早日经济独立,也四处奔波找过兼职。她身为博纳艺术馆的馆长,有充足的艺术圈资源人脉,导师就把我介绍给了她。” “我在艺术馆打工,做志愿者,也做讲解员。跟她熟络后,多亏了她的赏识、照拂、各方引荐,我才能以青年艺术家的身份在澳洲声名鹊起,一点一点地积攒名气,积攒资金。” “22岁那年,博纳和我签了5年的代理权,给我印了名片,也就是到27岁为止,还剩最后五个月了。” “春节回澳洲那趟,Kinla找我谈了续约一事,我说要再考虑一下。不过我答应了Kinla,不论我最终留在国内发展还是回到澳洲发展,我作品在澳洲的销售代理权一定是博纳的。你在医院听到的我和她的那通电话,就是在说我寄过去的色迹系列作品。” Kinla还在电话里催她赶快回澳洲,说她回澳洲那天,要亲自来接她。 她对Kinla抱有很深厚的感恩之情、敬仰之情。 事业上若没有Kinla的鼎力支持,她根本无能那么早又那么快地就成为画家、艺术家,并赚够了傍身的本钱。 “艺术圈不比娱乐圈水浅,Kinla说我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最容易被富豪们看中,甚至会被当作明码标价的赌注或商品。有真实案例在,我不得不信,也不得不防。” “出于对我的保护,早些年她就开始带我出席一些宴会、酒会、拍卖会,为的是让那些名流圈的人知道我背后有她撑腰,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便不会轻易打我的歪主意。至于我跟Kinla实际上是何种关系,金钱名利人情面前,就算不得什么了。” “默许Kinla是我的金主,自愿陪Kinla去露脸,是因为我要立足,要赚钱,要生存。我有志气和骨气,但我不清高,也没有恃才傲物的资本。” 她的父母是有足够能力养她,但她不想只做父母庇护下的笼中雀,她有自己的人生路要去走,有自己的抱负要去闯。 在林慧颜手心蹭了蹭:“你会觉得我很庸俗、很唯利是图吗?” 松开抓着的手腕,林慧颜摇了摇头。 双掌捧住楼以璇的脸,无比珍视地凝望着她说:“我也是俗不可耐的人,明明心里盼着你千好万好,却又因为你变得太好而卑怯,差点就又再次错过你。” “千金易得,真爱难求。”楼以璇没问林慧颜在卑什么怯什么,只凑去吻她,霸占她的唇舌。 同时抽了手,带点痞气地乘势而上,翻山越岭驻留在顶端,窃香停歇:“林老师,你让我求得好辛苦,不该慰劳慰劳一下我吗?” “……”林慧颜闭眼不答,她刚刚才慰劳过了不是吗? “今晚,”楼以璇不知足地捏得更重,吻得更深,又在唇分时抵着额头说,“我想跟你一起洗澡,好不好?” 第100章 贪酒的小猫。 灵魂共颤的两个人于静谧的夜里紧紧相拥,勾勒着彼此的轮廓。 水花轻吟,月光也跟着倾落。 在朦胧的光晕里,楼以璇瞧见了繁花的盛年,在舞弄婆娑,似细碎星辰,似翩飞流萤,被清风轻挽着,纷纷飘落,幻化成梦的色泽。 相视而笑的瞬间,尘世万物皆沦为衬托。指纹叠过炽热,刻下专属平仄。 被林慧颜用眷恋的眼神凝视着,她喜欢极了。 喜欢此时此刻只她一人能看见的绽到极致的娇美,喜欢此时此刻只她一人能闻到的花香。 纵使她曾被无情岁月分割成了一片一片,她也依旧能捧着完整的心来爱林慧颜。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三餐四季,只要林慧颜在,那么每一个梦醒时分,都是一次轮回的圆满。 楼以璇化身寻宝人,在林慧颜身上投石问路地探寻宝藏。 而林慧颜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有这么多的回应。像在云端,又像在水里,一颗心忽上忽下的,整个人湿润瘫软。 绵密的痒在心底漫溢着,她搂紧楼以璇的脖子寻求支撑,自己却仰着颈。 “如果我说,我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认得陆灵暄呢。” 楼以璇没戴助听器。 但在浴室这相对封闭狭小的空间内,一只耳朵的听力也足以让她听得见头顶上林慧颜的说话声。 只是花洒开着,水流冲刷着,有一定的干扰。 她并拢双腿站直,转移阵地吻上林慧颜耳朵,顺便将自己的左耳送到了林慧颜唇边,好听她说重要的话。 若事情不重要,林慧颜又岂会专门挑在这个时刻来说呢? 这几次下来她也算摸清了林慧颜的小套路,就爱在这种时候说些触动她的事,击溃她的心,削弱她的精神力,以此逃过她箭在弦上的猛力攻势。 她顺着林慧颜的意问:“很早之前是多早之前?比我住院更早是吗?” “在,我们都还在一中的时候。” 一中? 楼以璇这下是真的被震惊到了,她大脑空白一瞬:“那去年夏天在医院,你,你就……” “是,我认出她了。所以是我主动对她说,我在天木中学教书。” 陆灵暄只比楼以璇小两届,她们两姐妹在高中部共度了整整两年的时光。 两年的时间,四个学期,楼以璇和陆灵暄再怎么小心避着她,也不可能毫无破绽,不可能一丁点的马脚都不露。 她在课间操后看到过她们,在食堂角看到过她们,在校园里很多个不显眼的地方都看到过她们。 当然,都是远远地、隐秘地看到了她们。 据她所察,楼以璇在班里似乎没什么特别要好的同学,极少有跟女同学勾肩搭背的情况。 可几乎每次“窥探”到楼以璇跟陆灵暄同行时,陆灵暄都有对楼以璇“动手动脚”,而楼以璇的表情和动作也都十分自在松快。 陆灵暄的名字,她是在运动会上的广播里听到的。 那年的运动会,陆灵暄高二。 楼以璇从没参加过运动会,林慧颜知晓。 但陆灵暄应该是每年都参加了,而且短跑是陆灵暄的强项,在100米、200米赛跑中都拿到了好名次。 门对门做了三年邻居,她和楼以璇已亲近到可以到对方家里吃饭,却都仍未向对方言明过自己亲朋好友的脉络。 她们一面撕毁着“师生”的这张标签,又一面严守着“师生”的这条边界。 “我也在赌,赌你还记得我,赌你还挂念我,赌你,会来找我。” “林慧颜……” “以璇,我那时没有想太多,没有想破坏你的生活,我那时,也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陆灵暄是她唯一的线索。 稍纵即逝。 她必须把握住。 那之前太久太久没有楼以璇的消息了,她以为的相忘江湖,她以为的各自安好,她以为的无牵无挂,都在偶遇陆灵暄的那一刻,如排山倒海般吞噬了她,也冲醒了她。 “你赌赢了。” “是,我赌赢了。” “我也赢了。林慧颜,我们都赢了。” 看着她款款情浓的眼眸,楼以璇将她那含笑的唇角藏入心扉,勾着她一起缓缓奏响一首曼妙的夜曲。 她从没想过,去年九月的那场重逢居然是林慧颜一手促成的。 更没想过,把这场她连梦都不敢梦了的美梦照进现实的,竟会是林慧颜。 是林慧颜啊。 是她爱到爱怕了的那个林慧颜啊。 楼以璇这小半生已淋过许多滂沱的雨,而最酣畅的,是和林慧颜共享的每一场。 雨水早已住进了她的眼睛,也住进了林慧颜的身体,因而每个雨天,她们都将迎来久久不返晴的潮。 她的眼睛是湿的,林慧颜的身体是湿的。 可这丝毫不妨碍她们的约会。 不妨碍她们拥吻彼此。 穿过烟雨濛濛的楼以璇,描摹着一方宛若传世的清冽白瓷。 她吻了疤,又抬了脚,于又一场春和景明中邂逅潮湿的世外桃林。那里头埋着她今日亲手酿就的桃花酿,劳作了一整夜,惦记了一整夜,到底是喝上了。 不过敏的酒,幽香浅浅,柔肠百转,香与味都的确比梅子酒更迷人,也更醉心。 雨丝垂落,密密匝匝地织出轻纱。 桃花开得正艳,粉丽的花朵在烟雨里浮着一层薄雾,像漫山碎玉被春水浸润过,洇开水灵灵的湿意。 林中雾气升腾,花瓣上凝着水珠,犹如一粒粒打湿的胭脂。 胭脂,就该涂在唇上。 她张唇抹了抹,又抿了抿,细腻的质感,不可言喻。 桃花自古便是顶顶好的东西。 能酿酒,能制胭脂,还能入膳、入糕点。 楼以璇品赏着林中最烂漫如幻的一朵,每一片花瓣都被她心怀虔诚地细细抚过、吻过。 耽搁半晌,雨势仍不见小。她没带伞,只得往桃林深处寻棵大树躲一躲。 踏进去,轻踩湿软的苔藓,似惊了花仙,耳旁雨声沥沥,桃花簌簌落肩。而远山在雨雾里化作了一抹黛青色,只留山尖的一抹红霞,沉沉浮浮地落入了和它一样艳红的唇口。 桃树下是躲不了雨的。 桃树下的雨更大,更急,也更密。 一个人可以有多少种身份呢? 楼以璇是种树的花匠,也是采花的精灵,更是贪酒的小猫。 背后是冰凉的瓷钻墙面,前方是火热的花洒水帘,林慧颜脚下几度打滑站不住,都被楼以璇托稳了。 楼以璇一点都不弱。她喜欢这样亲吻林慧颜,她知道,林慧颜也喜欢被她这样地亲吻。 每每尝到满嘴的桃花香时,她都能感觉到不同于手掌触碰时的来自林慧颜的剧烈,剧烈地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 “以璇,以璇……” 一声又一声,林慧颜踩着她的肩,唤着她的名,攥着她的发,将汹涌的爱意毫无保留地赠于她。 雨中桃林别有一番韵味,叶上、枝上、蕊上,处处都挂着亮晶晶的水滴。 楼以璇爱惨了这里,爱惨了这里的景致。 因为这里有唯她可见的盛景,也有唯她可尝的佳酿,让她的五感六识都尽数得到满足。 而这用雨水和花蜜酿造的桃花酒,每一道工序都由她亲自操控完成的桃花酒,只有她自己知其味的桃花酒,她最爱了。 她是一名画技高超的艺术家,也将是一名出色的酿酒大师。 林慧颜能喝的酒,她不能喝,那她就自己酿。 累腰累腿又累心地洗完澡后,林慧颜先帮楼以璇吹了头发,然后把人赶了出去。 洗澡中她抬了许久的腿,久到都要抽筋了,这会儿剩她独自在浴室,才好意思站直了绷绷腿,又两边都按了按。 殊不知被她赶到外面的楼以璇鬼鬼祟祟地溜出主卧,分别去书房和客卧拿了些东西回来塞到枕头下。 当披着浴袍的林慧颜也从浴室走出时,楼以璇已慵慵懒懒地坐在了床边。 林慧颜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腿软,拢了拢浴袍说道:“你明后天最后一周的课……” 可她话没说完,楼以璇就已起身向她抱来:“林老师,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你这周欠我的一次还没还呢。” 被温香环绕,忍不了一秒*。 左手环上林慧颜的腰把她往床上带,怕她撞到床头,右手还贴心地护着她后脑,温柔地压她躺下,再撑着手在两侧,并未实打实地压下去。 “你亲口应承了欠我一次的,要履约。” 楼以璇跪上床,解//放的右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林慧颜常戴的那副银边眼镜,一左一右掰开镜架。 “林老师,你为我摘下的眼镜,今晚请为我戴回去吧。” 卧室里只亮着床沿两边的月光灯带,这是楼以璇住进来后新养成的癖好。 也是她唯一的“恶习”了。 在她满怀期待的目光下,林慧颜接过了眼镜。垂着眸,颤着手,轻缓地给自己戴上。 楼以璇说的没错,去年她就是为楼以璇才摘下的镜框眼镜,而今日,她又为楼以璇把镜框眼镜戴了回去。 戴着也好。 戴着,她就也能把暗藏在月光里撒野的楼以璇看得更清楚,而不是全程都只被楼以璇看着了。 身下禁//欲又撩人的林慧颜吸引着楼以璇往下倾覆,两人唇齿间弥漫着牙膏的薄荷清香,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馨香,像晨间花朵上芬芳清冽的露水。 好闻,好看,也好喝。 她追着林慧颜口里的软舌,寸步不离地汲取着甘甜之露。 鼻息喷洒在对方的脸上,细痒无痕,勾心夺魄,令彼此都想再要得更多一点,贴得更近一点。 “林老师,”她一手挑开林慧颜的浴袍,似神秘莫测的鬼魅在暗中穿行,“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喊学生宝贝?” “……”唇舌自由了,可林慧颜却又咬紧了牙关。 “你要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喊了。” “……没有。” “没有什么?” “……你可以喊他们,可以。”浴袍下的空荡荡是对爱人最盛情的邀请。 楼以璇慢悠悠地展开这封邀请函,指//尖在上面徘徊徜徉,逐字逐句地阅读:“那,我喊他们宝贝,喊你什么呢?” 佯作思考半刻后,下重手一按道:“喊你‘宝宝’好不好?” “……”眼镜架已被林慧颜在枕面上蹭得歪歪扭扭,林主任的端方形象也已荡然无存。 楼以璇用鼻尖左拱拱、上顶顶地帮林慧颜调试着镜架位置,却怎么都无济于事。 “满大街、满学校都是‘宝贝’,谁都可以喊宝贝,谁都可以是宝贝,但我的‘宝宝’,只有你。” 爱人的喃喃之音勾挑着林慧颜丝丝缕缕的神经,她眉心深蹙,心脏忽地被抛向了最高处,整个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 就像是突然失重的感觉,翻转着从高空往下坠,却始终落不了地。 “宝宝,宝宝……” 楼以璇贴唇叫她,声音低而哑,急而切,“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喊。” 林慧颜外边比里边m感,楼以璇对这点最是了解。 邀请函既已全面打开,就没有只看一半的道理,她不仅要看完,还要对应作出答复。 被楼以璇喊“宝宝”的林慧颜,羞耻到紧咬着下唇内侧,身体抖得厉害,一下比一下重地也快被揉碎了。 “宝宝,你应我一声嘛,好不好?” 硬的行不通,楼以璇又转换音调开始来软的了。 软硬兼施,她就不信林慧颜真能滴水不进,真能生生扛住她稳扎稳打的进攻。 林慧颜脸烫似火,心跳一阵快过一阵,一咬牙,喉间挤出了一个“嗯”字。 暗香浮动,呼吸紧促,楼以璇毛茸茸的脑袋在林慧颜颈边拱来拱去,手上放轻了力度,心头却鼓胀着,竟有些想哭了。 幸福得想哭。 “对不起,我又欺负你了。可是我好爱你,林慧颜。” 拉直的琴弦骤然断开,隐忍崩坏,林慧颜也晃晃悠悠地落回地面。 在暗昧的灯光下,她圈紧身上人的背,又轻又软地哄:“可以欺负。以璇,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 周六依旧是个晴天,但破天荒地,楼以璇起得比林慧颜早。 她昨晚把林慧颜“欺负”得狠了,早上林慧颜一醒来,就把她从怀里推了出去。 睡梦中的她还犯着迷糊,哼唧着伸出去要抱抱的手也被拍了一下。 她皱着眉张开一双懵懂无辜的大眼。 林慧颜这次却毫不疼惜地捏捏她的耳朵,又揪揪她的脸蛋:“醒了就起床。” “……”她上午又没课。 “在我下地前,把地上的东西都清理干净。” “!!” 楼以璇这才醒神,翻过身去看地上。 那地上……好吧,那地上一片狼藉,不忍直视。 不知多少个的大大小小的纸团、三个拆过的方形包装袋、一张用过的一次性防水垫,还有两件凌乱不堪的浴袍。 怎么全部都在她这侧! “噢。” 楼以璇光//溜着下地,穿上家居服,任劳任怨地把垃圾揉作一团包进垫子,拿去扔进了卫生间的垃圾桶。 浴袍则拿去生活阳台丢进了洗衣机,再把昨天她们穿过的衣服也拿来丢洗衣机,开机清洗。 昨晚她还偷偷从客卧拿了z套、r滑剂和垫子藏在枕头下。 到最后都派上用场了。 有那么几个时刻,她觉得自己好坏好邪恶,怎么能仗着林慧颜的爱横行霸盗,一次次把林慧颜欺负到流眼泪呢? 可是没办法,她停不下来。 因为她的坏与她的恶,都是被林慧颜给激活的。 这两面只会在林慧颜面前显现,也只会在林慧颜的身上得到平定。 洗脸刷牙后,楼以璇倒了一杯水端进卧室。 林慧颜背对着房门,被角压得严合,但楼以璇心里还是慌了慌,她比林慧颜自己更知道被子下的那具身体上,是怎样锦簇地开满了竞相吐蕊的桃花。 她的杰作,远不止此。 林慧颜太紧了。 这一周的近十次不算昨晚,她只进过四次,且每次都只用了单指。 于是她昨晚贪心又放肆地连续进了两次,一次撕了一个方形袋,一次撕了两个方形袋,开拓桃林酿出了更醇更烈的酒。 楼以璇绕到床的另一边,拉开半边窗帘后,半蹲在床边,左手端着杯子,右手理了理林慧颜睡乱的头发。 “林老师,渴不渴?我给你端了水来。” 时间已经过九点了,林慧颜哪里还睡得着? 只是身心都乏得很、软得很,睡不着,又不想动弹。 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情绪不明。 楼以璇慌得不行,两腿一软,膝盖“咚”一声地跪到了地板上,上半身也服帖地压在床上。 这倒把林慧颜吓醒了。 她慌忙中右肘撑起,左手去扶楼以璇,焦急地问:“以璇,你,怎么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0-110 第101章 宝宝,你松一点。 明明膝盖痛到楼以璇呲牙咧嘴,可当她抬起头来时,被眼前的景象晃得血脉偾张,哪儿还顾得上膝盖疼不疼。 本来没事,这回是真有事了。 因为——她流鼻血了。 “以璇,以璇,你把头仰起来,再仰高一点,快。” 林慧颜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左手托着楼以璇的下巴让她微抬着,右手拿走杯子放到柜子上。 完全没意识到楼以璇这突如其来的鼻血,是因何而流。 这个视角看去…… 楼以璇要疯了,捂着鼻子吞着口水说:“林,林老师,你快把衣服穿上。” 衣服? 林慧颜闻言,猛一下醒悟过来,脸也刷一下就红透了,连忙抬手掩着胸口,背过了身去。 虽然她们亲密过很多次了,但基本都是在夜里。 在昏暗的光线里。 可现在已是大白天,并且是大晴天,窗帘也拉开了一边,明灿灿的阳光透进来照着她们,让白的更白,红的更红。 林慧颜一手扯了被子遮身体,另一手去扯纸巾塞给楼以璇:“先擦一下,堵住。” 然后速速下床披上衣服,内裤也没找来穿就套了裤子。 楼以璇正流着鼻血,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在床边坐一下,按压住鼻子两侧,多用点纸巾把鼻腔里的血吸收掉,我去拿毛巾和冰袋,等我。” 楼以璇乖乖点头。 林慧颜先从冰箱取了一个冰袋,到卫生间拿毛巾打湿冷水,把冰袋裹进里面,再打湿了好几张洗脸巾,微微拧干。 裹有冰袋的毛巾被她敷在了楼以璇的后颈,冷湿的洗脸巾分别敷在前额和鼻梁。 做完这些后才问楼以璇:“你之前常流鼻血吗?” “不常,但流过。就是太干燥了,你别担心,过会儿就好了。” 林慧颜自己没流过鼻血,从前那三年也没见楼以璇流过鼻血,但她看见过母亲流鼻血,这样的几处冷敷方式也是在母亲那儿学到的,很有效。 “下午逛街,去买个加湿器。” 一个恐怕不够,多买两个,客厅、卧室、书房都得放。 “逛街?” “不是说了要去买你喜欢的水杯吗?”林慧颜坐到床边陪着她止血降温,“中午吃了饭,我开车送你去上班,下午再去接你。晚上就在外面吃,饭后方便逛商场,逛超市。” 楼以璇听得又激动了,林慧颜说要接送她上下班哎,能不激动吗? “冷静。”林慧颜看出她激荡的心情,双手贴住她的脸,拇指按着鼻翼,“以后不许再像昨晚那样胡来了。” 书房一次,浴室一次,床上三次,满打满算,她竟一晚就被楼以璇折腾了五次。 而折腾她的那个人,却还清早起来就流鼻血了? 真的只是空气太干燥了吗? 楼以璇这回是真心虚,眼神都飘了:“我下周要来生理期,肯定不胡来。” 言外之意,过了下周就又不好说了。 她娇滴滴又水汪汪地望回林慧颜:“对不起,床单滴了血,又得洗了。本来可以不洗的。” 其实也就落了两滴上去,但血迹必须得先用手搓才行。 “这种事不用对不起,洗个床单而已,不费事。” 楼以璇一跟她撒娇或示软,林慧颜就毫无招架之力,什么都想依着她、顺着她。 “唔,林老师,你手松一松,我要通一通气。鼻子这里,我快呼吸不上来了。”楼以璇小幅度晃动几下脑袋。 她自己的手抓着毛巾两端,面部上的洗脸巾全由林慧颜帮她按着。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她这三两句话,语义多关,听得林慧颜的耳尖又热了起来,心跳也相继失常了。 ——林老师,林慧颜,宝宝,你松一点,我动不了了。 连那翻涌的,一浪叠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潮都好似卷浪重来,将林慧颜的身体高高抛起。 她松了一只手,将敷在额头的洗脸巾往下拉,盖在楼以璇眼睛上。 “闭眼,再冷敷三分钟。” “……噢。” 止住鼻血后,楼以璇又被林慧颜勒令用生理盐水冲了冲鼻腔,接着是一杯维c泡腾片冲剂。 处理好了她流鼻血的突发状况,林慧颜才把冷冻在冰箱里的最后二十个饺子蒸了。 让楼以璇看着时间关火,她抓紧时间洗了个澡。 昨晚折腾到凌晨不知几点,两人都只拿纸巾擦了身体就相拥着睡过去了。 吃了早饭,晾衣服,再洗床单,一上午的时间便流沙般地过完了。 楼以璇在沙发上躺了半天,琐碎的家务活都是林慧颜在干。 午饭林慧颜做得简单,用汤料包煮了一小锅蔬菜烩,另拌了一大盘番茄肉酱意面,跟楼以璇分着吃。 无论她做什么,楼以璇都吃得津津有味,是一只有些挑食,却又十分好养的小猫。 “饺子吃完了,我们什么时候再包一些呀?”正吃着午饭呢,楼以璇还记挂着早饭吃的饺子,“阿姨的好手艺,你学没学会?” “我没学会,你要自己去学一下吗?”林慧颜讲话是一点弯都不带拐的,“我帮你约时间。” “……”楼以璇一脸懵,张着啃玉米的嘴都忘了咬下去。 她是很想跟林慧颜去拜见家长,可她们才恋爱一周,她还没做足见叔叔阿姨的准备,这速度快得让她有点吃不消。 见父母跟见朋友不同,见朋友随时可去,见父母得做好多准备工作,心理上的,还有礼数上的。 “不敢见?还是不想见?”林慧颜似笑非笑地打量她,难得看她“怂”一回。 “见啊,我要见。”楼以璇立刻放开嘴里啃了一半的玉米块,表决道,“可我不能空手去,你得给我时间。林老师,你很像在逼婚哎。但我好喜欢。” “……”林慧颜又被反将了一军。 楼以璇的这种说法,她没法说不对。她若否认说“我不是在逼婚”,楼以璇必然要伤心。 她哪敢让楼以璇伤心? 楼以璇伤心了,她哄着哄着指不定就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想想洗澡时在镜子里看到的一身吻//痕,想想洗澡时都仍酸麻的那些部位,林慧颜赶忙收了声。 另起话题道:“你之前发给过我十二家餐厅的截图,晚上从中挑一家去吧。” “……” “去年的聊天记录都删了,是吗?” “……”楼以璇想钻地缝,林慧颜是开天眼了吗? “没事,我理解。” “!!”楼以璇丢下筷子,蹲去林慧颜腿边,抱着她的腰求饶,“林老师,你怎么这样!不带这样算旧账的,再说那明明是我的伤心事。” “我有说是在跟你算账吗?” “有,你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在说。” 被毛茸茸又白净净的小猫仰头注视,林慧颜哪里还绷得住,更怕小猫又急出鼻血来。 摸摸小猫脑顶:“我不会跟你翻旧账,我在很认真地讲晚饭在哪儿吃的事。” “哦,那我也是在很认真地跟你讲,我删了聊天记录的事。” “我说了,没关系。”林慧颜笑笑,伸手拉她胳膊,“我的记录还在,要把图转给你吗?你来挑。” “不用再发我了,那都是我筛选过的。”楼以璇站起身,埋脸在林慧颜发间深嗅,“既然是你接我下班,你带我去哪家店,我们就吃哪家店。” “好。” 中午送楼以璇到校,林慧颜只把车子开进学校调了个头就出来了。 周四让学生做的卷子还没改完。 正常情况下,周五下午她就该批阅完了。 不过,那是以前。 现在的她有了很多除工作以外的更想做的事情了,工作不再是她人生中的全部。 曾经投入到工作中的一百分精力,要匀出至少百分之六十来给她的小猫。 这是亏欠楼以璇的,也是亏欠她自己的。 改了快两个小时的卷子,她起身做了几分钟的身体拉伸。 而后又盯着墙上的落日图看了好一会儿,很是惬意。 这幅画,再也不是会让她看了就觉得心痛的画了。这幅画,是她和楼以璇两个人的约定,也是她们和杜老师何老师四个人的回忆。 开心的,美好的。 坐回椅子,拿手机看眼时间,三点半了。 卷子还剩十张左右,明晚就要发下去,但她一点都不急,甚至想现在就去海帆等楼以璇下班。 “怠工”的念头她不是第一次有,但被她定义为“偷懒”的怠工,今天是第一次。 她想偷个懒,她要偷个懒。 偷懒给母亲发发消息。 【林慧颜:妈,你把包饺子用的香菇肉陷配料发我一下。】 【林慧颜:最好精确到斤两、几勺几克。】 发出两条消息后,林慧颜刷着朋友圈等待母亲的回复,而她的嘴角一直上扬着,好心情显而易见。 没过两分钟,周春萍给她打了语音通话过来,一接通就对她一连三问:“这回的饺子这么快就吃完了?你吃得多还是她吃得多啊?你是要自己再包给她吃吗?” …… 周末的商场内人头攒动,周末的电影院也熙熙攘攘。 杜禾敏购买的是一部动画电影续作的票,有朋友五一就约她来看,她那阵状态很低迷,对任何娱乐都提不起劲。 电影的口碑和票房持续猛涨,上映近一个月了,每日排片率、观影人次、上座率仍位于榜首。 售票大厅,杜禾敏在自助机取了票。 “这部电影有140多分钟的时长,买点水进去吧,你喝什么?” 她以为何欢会说矿泉水、苏打水之类的,未曾料到何欢指向了小食售卖处:“奶茶、可乐、爆米花,看电影不是该买这几样吗?” 杜禾敏就没在学校看到过何欢喝饮料什么的。 咖啡都是见何欢喝了楼楼买来的那回后,她又点过几次外卖,给何欢送过去,更别提奶茶了。 还有巧克力也是。 去年挺早了,有回林老师拿了几条巧克力给她,说是楼楼请她吃。 她借花献佛,想着又有理由可以跟何欢多接触,就给何欢发消息问她吃不吃巧克力,明天中午约饭,她带给她。 还特地提了是楼老师和林老师送的。 何欢很果断地回她说,不常吃甜食,也不爱吃甜食。 可今天…… “何老师,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你不用刻意迁就我。”杜禾敏目光真诚,语气也亲柔,“你有你的喜好和习惯,像饮食方面的忌口,于你自身健康有益的,没必要打破。” 成年人的爱要互相都感到舒服才是理想的、融洽的,能稳固的,而不是根据对方是否愿意为你做出某种改变来判断她爱不爱你,有多爱你。 “我喜欢的是我在现实中真实接触到的、原原本本的你,而非幻想中的为我改变成了另一种样子的你。” 环境有些吵闹,但二人离得近,杜禾敏的话,何欢句句都听清了。 心灵被触动,她微微敛目,再次主动去握杜禾敏的手:“我身体还算健康,你别想多了。对于甜食零食,我是吃得少,不是完全不吃。而且很久没看电影,也很久没吃这些东西,闻着很香,就也想尝一下。” 被何欢在如此人多的场合握住手,杜禾敏兴奋坏了。 心脏扑通扑通像鼓舞士气的战鼓声,一声比一声高亢嘹亮。 她紧紧回握何欢,拉着人往售卖处走,兴致勃勃地问:“那奶茶咖啡可乐或果茶,你喝什么?爆米花要一个中份的吧。” 何欢笑着应:“好。饮料要奶茶吧,不要珍珠,我不喜欢加东西在里面。” “行,我记住了。”杜禾敏侧目看她,“还有呢?比如,喜欢几分糖,喜欢热的还是冷的……” 两人一问一答地了解着彼此的喜好,到服务台买了一份小食套餐。 检票入场。 昨天买电影票时,杜禾敏发消息问了何欢有无座位偏好,何欢说没有,杜禾敏便跟她说了自己的偏好——坐通道上方的边角位置。 何欢说,那就按她的偏好来买,正好也试试在她说的那个位置上观影是什么感觉。 IMAX影厅,容量够大,屏幕够大,即使坐在远离中轴线的座位,也不会明显产生画面扭曲的视觉误差。 电影看下午场次的人要稍多,且有少量是来二刷三刷支持票房的。 好在影厅座位并没全数坐满,两侧的偏僻座位仍有许多空余,毕竟大多影众都倾向于坐观影效果更佳的中间区域。 杜禾敏跟何欢两边都没人,爆米花放在中间,奶茶放在另一侧,何欢抽了湿纸巾给杜禾敏擦手。 手提包又被杜禾敏拿去放到了右手边的空位上。 “等一下,我手机还没调静音。” “哦。” 杜禾敏说着就要把包再拿起来,何欢却按住她胳膊:“不用拿包,手机给我就行了,拉链拉开就看得到。” 手提包是私人物品,手提包里的东西更是隐私。 何欢给了她触碰她隐私的许可,也是在推动她们关系更进一步的体现。 杜禾敏拿了手机出来,等何欢调完静音再又放了回去。 “你尝一口奶茶,看好不好喝。” 电影院里售卖的奶茶肯定不比奶茶店的好喝,她们买了两种不同口味的,杜禾敏把自己这杯也从杯架里取出:“两杯都尝一下吧,选一杯你更喝得惯的。” 听她这么说,何欢有点不好意思:“我对奶茶口味也没有特别的偏好,喝起来都一个味。” “怎么可能都一个味呢?你信我,都尝一口,肯定能喝出区别。” 何欢依她所言地分别尝了一口,的确是有区别。 杜禾敏见她品尝完,问:“怎么样?你手里那杯是茉莉味,我手里这杯是栀子味,更喜欢哪一杯的口感?” 看着被自己率先尝鲜了的两杯奶茶,看着吸管端口浅浅的唇印,何欢这才后知后觉地懊恼自己竟然把两根吸管都用了。 许是她盯着吸管的时间太长了点,让杜禾敏有所察觉。 “何老师,”杜禾敏忽然凑近,“我不介意,你吃过的东西喝过的东西,我都不介意。” 她们都深吻那么多次了,她又怎还会介意何欢沾上的这一丁点的唾液? 不爱,才会介意。 “所以,你更喜欢喝哪杯?还是说,两杯都想喝?” “……”何欢害臊地退开了一点点,“就喝我手里这杯吧,你那杯也不难喝。” “好,去冰或常温,五分糖,不加料,茉莉味或栀子味的奶茶,你都可以,对吧?” “……嗯。” “那是你不知道,奶茶还有玫瑰、荔枝、桂花、蜜桃、青提等口味,茶底也有乌龙、普洱、龙井、碧螺春等等。” “这么多?” “是啊,很多,要不要都尝一遍?我是说,以后。” 第102章 都用在0老师身上。 杜禾敏又一次畅想起了她跟何欢的以后,畅想着她们温馨平凡的日常:“不让你喝太多,你就尝一下,想喝多少喝多少,其余的都给我喝。反正我这条糖水苦瓜,要泡透了才甜。你多让我泡一泡。” “……好。” 何欢的这声“好”应得轻,但分量却尤为的重,杜禾敏听了,像手中又多了一块桨板,分外踏实。 其实她向来不喜把爱意藏匿,就像春日惊雷,必须炸响于天地。 她想将她的爱剖诚地交予何欢,不要克制,不要迂回,不要委婉,不要含蓄。 要肆无忌惮,要明目张胆,要掀翻所有隐喻,用她滚烫的视线将何欢彻底点燃,让何欢看到她眼里的火海,以及胸膛中跳动的火山。 她说不来浪漫话,做不来浪漫事,她只能把爱意具体化地融入到一件件小事中,用她充足的元气去唤醒何欢沉睡的鲜活。 她要何欢真真切切也真真正正地“活”起来,要何欢释放内心和她一起寻欢,而不是心无波澜地陪她笑,看她闹。 电影放映至高//潮,主角人物那位心怀大义又舐犊情深的母亲死于反派之手,一波波母子亲情的回忆杀感人至深,牵动每一位观众的心,影厅各处不时地传来轻微啜泣声。 ——娘不能陪你长大了,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和你度过的每一天,娘都很开心。 ——娘就想再抱抱你。 杜禾敏湿了眼眶,几乎是成颗成颗的眼泪,无声下落。 她悄然关注着身旁的何欢,虽没听到哭声,但不用想也知道,何欢受不了这种情节。 侧身从何欢包里摸出纸巾,拿走放在杯槽里的那桶爆米花,将她们中间的那个扶手给抬了起来。 右手去握何欢攥紧的两只手,同时把纸巾递到何欢手里,然后左手抬高将人揽向自己,哽咽着对她说:“抱抱我。” 早已泪流满面的何欢转身藏进了杜禾敏怀中,双肩止不住地抖动着,隐隐的抽泣声被杜禾敏悉数收纳。 电影的尾声,只有杜禾敏一个人看了。 何欢趴在她怀里,把这些年思念母亲的泪水一流再流。 直到影片结束,灯亮起,观众陆续离场,何欢才擦了脸离开杜禾敏怀抱。 她们看的是2D版本,没有3D眼镜要还。 “去影院外面的洗手间吧,影院里面人太多了。” 出了影厅,杜禾敏依旧揽着何欢,没剩多少的奶茶和爆米花都被她扔掉了,全心扑在何欢身上。 何欢“嗯”了声,紧紧靠着她,半张脸都贴在她肩上,也没看路,就低头跟着她走。 到洗手间简单整理了一下,何欢看着镜子里自己近乎于素颜的一张脸,看着通红微肿的眼,好似情景再现般,许许多多的往昔回忆涌上心头。 母亲离世后的这九年,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触景生情的场合红过多少次眼,在无人处流过多少次泪了。 不是所有的伤痛都能被时间抚平。 未能向母亲尽孝的痛,未能伴母亲老去的痛,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母亲养育她成人,给予了她最无私又最自私的爱。 她在家里从小受尽偏爱,母亲把最好的都给了她,兄长也是什么都先想到她,父亲虽不慈眉善目,但也纵着妻子儿子事事都紧着女儿、妹妹。 那么疼爱她的母亲,那么盼着她幸福开心的母亲,为什么她就认定母亲不会接受她喜欢女孩的事实呢? 一步错、步步错。 如鲠在喉的情绪锻造了生活和情感的枷锁,深入骨髓。 致使她灵魂不得安放,致使她很多时候都语意不清,致使她流离在了世俗之外。 不敢面对,不愿面对,一直在躲,一直在避。 直到杜禾敏的出现,无穷无尽的光和热击散了她所有的掩体。 自此,看见杜禾敏就是看见太阳。 “好些了吗?”一旁的杜禾敏给她递来吸水纸。 “没事。”何欢拿过纸巾擦脸,也擦手,“看时间了吗?现在吃晚饭是不是有点早?” “看了,还不到五点,这个时间吃晚饭是有点早,你应该也不饿吧?” “不饿。” 何欢扔完了纸巾,去拿杜禾敏挂在小臂上的包,“包给我吧,我看眼手机。” 杜禾敏伸直胳膊让她取:“我这儿还计划了两个消磨时间的项目,得看你有没有兴趣。” 何欢拿出手机调回铃音模式,微微笑了笑:“什么项目?说来听听。” 见她情绪如常地看完了手机放进包里,杜禾敏把包又拿回了自己手中提着,再牵起何欢的手。 边往外走边说:“一个呢,是我们去猫吧坐坐,毛孩子们有解压特效,就是不晓得你喜不喜欢猫,或者对猫毛过不过敏?这第二个嘛,去听歌,就是那种mini唱歌屋,你在商场应该见到过吧?小小一间的玻璃房,有窗帘,很隔音。” 对于杜禾敏提出的这两个项目,何欢都认真想了下,答道:“我喜欢猫,不过敏。只是今天时间太短了,留到下次去吧。” 说完“下次”,又想到了关于“下次”的伤感,便又补充说:“下个周末,如果我们都没别的事要忙,可以再出来,去猫吧多坐一会儿。” “好。”杜禾敏欢喜,“那我们今天先去听听歌?” “只听吗?”何欢嘴角浮笑地望向杜禾敏,“你不唱歌给我听吗?” “我,那个,想倒是想,可是……” 杜禾敏支支吾吾,少见地一脸腼腆样,“可是我音准不好,真的,不骗你,更不是谦虚。都怪我爸,是他五音不全,还遗传给了我。我妈唱歌就挺好听的,年轻时在学校还获得过校园歌手奖呢。” 何欢笑着应“哦”:“那要是我还是想听你唱呢?” “……那,小女子也只好献丑了。” “嗯,献吧。” 杜禾敏一定是藏在她支离破碎命盘里的天机,是照进她伤口的光,是蛰伏在废墟中的转机,是她凿壁求生的“时”与“势”。 两人下到商场的UG层,坐进mini唱歌屋后,杜禾敏拉上帘子。 先拿湿巾把设备都擦了一遍,才帮何欢把耳机戴上。 “你想听哪一首歌啊?我搜搜看。” 杜禾敏也戴好耳机,翻着点歌台目录,“我要会唱的话,就唱几句,我要不会唱,那就是天意难违了。” 五音不全的人是听不出自己有多五音不全的,她是怕自己唱得鬼哭狼嚎,给何欢造成心理阴影。 本来就没多少优点,还唱难听的歌给自己减分,那她真是笨到家了。 “算了,别唱你喜欢的了,我找首我能唱的吧。” 听出她话语里的丧气,何欢心疼了一下,握握她的手:“我唱歌还可以,要听吗?” 杜禾敏大喜,立刻亢奋起来,激动道:“听啊,我要听!” 何欢莞尔:“也很久很久没唱过歌了,新歌也听得少,只会一些老歌,大概是十几快二十年前的歌了。” “我也听老歌啊,我们没差几岁,音乐上肯定没代沟。你说歌名,我帮你搜。” “五岁半,我上大学的时候,你才上初中。”何欢摇摇头,松手拿起话筒,又自己在点歌界面输入拼音搜索。 杜禾敏的注意力移去点歌台,看到何欢点了一首——《遇见》。 歌名一跳出来,她更加兴奋激荡了,转头重新看向何欢:“何老师!我就说我们没有代沟吧,这首歌,你知道吗,这是我高中最喜欢的几首歌之一,我还去看过孙燕姿的演唱会,听了现场版。” “是吗?那我们……” “那我们当然是天作之合啊!” 杜禾敏抢了她的话,还拉住她手腕晃,“何老师,你看看我,快看看我,我像不像等在你未来的那个人?” 何欢被她炽烈的眼神看得脸红耳热,娇羞地别开脸,小声道:“你还听不听歌了?” 唱歌屋里的两人打情骂俏着,却不知唱歌屋外的电玩城门口,一个十多岁背着书包的男孩正埋头在给父亲发送情报—— 【爸!我上完课在商场看到姑姑了!应该是跟她朋友在逛街。】 【真的是姑姑,我拍了张照片,发给你。】 他今年初二,在这边的培训班补数学,有时下了课会跟几个同学来商场吃了饭再回家。 偶尔的偶尔也会牺牲掉晚饭时间,偷偷玩儿个半小时。 在商场撞见姑姑是首次,撞见姑姑跟朋友在一块儿也是首次,目睹姑姑跟朋友“手拉手”进了唱歌屋更是首次。 他甚至都没见过姑姑有什么常来常往的好朋友,更不知道姑姑竟也会唱歌?! 过于惊讶的他,没上前去跟姑姑打招呼,以免败了姑姑的雅兴。 发完消息后,转回店内叫上同学就走了。 歌房里,何欢一首《遇见》唱完,杜禾敏用崇拜和倾慕的目光盯着*她,双手按在自己胸口:“你唱得也太好听了。我的耳朵被你吸引,我的心脏被你征服……” “行了你。” 何欢好笑地嗔她一眼,把话筒放回原处,耳机也暂时摘下,“我不唱了,搜两首你喜欢的歌来听吧。” “不唱了?”机不可失啊,杜禾敏怎肯轻易放过。 抱住何欢胳膊央求道:“再唱一首嘛,就一首,求求了,何老师,何神医,何欢宝贝……” 这也太磨人了。 何欢抬手捂她嘴:“你别乱喊了。” 可杜禾敏嘟嘴亲她手心,惊得她手一缩,惯性作用差些从高脚凳上滑下去。 “小心!”是动作够快的杜禾敏兜住了她的腰,“我不喊了。” 也许是异常的心跳太摄魂,也许是流动的眼波太惑人,两唇不知不觉地就吻在了一起。 在游人如织的商场唱歌屋里跟人接吻,是何欢前半生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能这么喜欢且沉迷地跟一个人接吻,更是她从没有想到过的事。 她感受得到杜禾敏将热情都倾注在了吻里,可杜禾敏的吻却又比春天的微风、比冬天的暖阳还要温柔,还要令她心动不止。 这样暖人心扉的一颗太阳,她真的可以拥有吗?真的,可以独占吗? 在商场小小的玻璃屋内接吻,杜禾敏也是第一次。 跟何欢的每一次亲吻和每一次亲吻的体会都是全新的,仿佛每一次都能忘情地吻到天昏地暗。 心里也有个声音不断在对她说:不要停。 她舍不得停,但,何欢停了。 “何老师……”杜禾敏盯着何欢那被自己吻得红润的唇瓣,念念不舍。 “杜禾敏……” 何欢抚上她的脸,拇指揩去她唇角溢出的津液,又凑上去浅浅一吻,道,“一直爱我好不好?带我去未来吧,我们,去未来吧。” …… 周末五点半的商场内人流如潮、比肩接踵,而五点半正值下课时间的海帆校园里,同样人来人往。 海帆艺校地处交通枢纽路段,上下高峰期是必堵无疑。 为省点时间,楼以璇下班就离校,过马路到了对面,等林慧颜顺路开过来,就不用去匝道上绕一圈调头了。 等她上了车,发现杯槽里放着一杯奶茶,包装看着还十分眼熟。 笑盈盈地问:“林老师,你怎么奶茶只买一杯啊?” “给你买的,我不喝。” 楼以璇把奶茶拿起来,看了看标签:“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喝这个牌子的这一款奶茶的?” 她回国后好像还没在林慧颜面前喝过奶茶啊,咖啡是杜禾敏透露的,那奶茶又是谁? 最近一次喝这款奶茶是上周…… 陈青礼! 这颗墙头草,怎么还两边倒,等等,她这是当了林慧颜的卧底? “我不能知道吗?” “……能。” “我开到这边看时间还早,就去买了奶茶。” 停下车等红绿灯时,林慧颜一手掌着方向盘,右手摸了摸楼以璇的脸,“你下午感觉怎么样,鼻子或身体其他地方,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有。”楼以璇贴贴她的手,插了吸管问,“奶茶你要喝吗?喝一口吧,你喝了我再喝,想跟女朋友喝用同一根吸管喝同一杯奶茶。” “女朋友都这么说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林慧颜眼里全是笑意,“红灯倒数十秒,不喂我喝吗?” 楼以璇被迷得七荤八素,她以前竟从不知林慧颜可以笑得这么“苏”!语气也好“苏”! 这恋爱谈得也太幸福,太让她不枉此生了。 她把奶茶递过去,林慧颜抿住吸管喝了不大不小的一口:“里面的青团是汤圆吗?吃起来软软糯糯的。” “上个月才上新的产品,口感是很像汤圆,估计所用原料和制作工艺差不多,青团里有浓浓的糯米香和淡淡的艾草香,配上龙井香的奶茶,冷的热的都好喝。” “嗯,但还是尽量多喝热水和热饮,尤其你快来生理期了,到时候肚子疼。” “噢,好的,林老师,我很听女朋友劝的。” 今天的这杯林慧颜买的常温,而上周陈青礼发她的那杯是少冰。 楼以璇生理期腹痛难忍,头一两天要吃止痛药才能缓解,跟她常喝冷饮有一定的关系。 林慧颜不是想过度矫正她的这个习惯,毕竟也不算是严格定义里的坏习惯,只是出于对她身体健康的考虑。 “对了。”楼以璇也喝一口后,突然想起什么,“你的生理期在什么时候?” “我?月中。” “那就是差一周左右。” 听到楼以璇莫名其妙地发笑,林慧颜右瞟一眼问她:“差一周怎么了,笑什么?” “我在笑,不都说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久了,她们的生理期也会趋近于同步吗?你说我们两个,会是你赶我,还是我等你啊?” “你想哪个?” 林慧颜也听闻过此种说法,同居的生活习性、情绪压力、心理暗示等因素会使得两人激素水平的变化相近,不过似乎科学界对这种现象还仍存有争议。 “嗯?我想哪个就能哪个吗?生理期是听你话还是听我话呀?” 楼以璇思考两秒,“我觉得会听你的话。你跟我的生理期说说,让它晚一周来,等等你的。” 那样她和林慧颜就最多每月只有一个星期不能做剧烈运动,另外三周,每周都可以做,前几天买的那些还没用到的东西,她已经跃跃欲试了。 林慧颜哪知她心中所想都是些在床上翻云覆雨的事,一如既往地宠着、配合着:“好,你乖乖听话,晚一周再来,等等我。” 楼以璇开心地喝着奶茶,碰了碰后视镜上悬挂的平安扣:“林老师,我也要跟你这个一样的平安扣,你买给我。” “好。” “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啊?” “给得了的,都会给。” “那我要结婚证,你给吗?” “……” “犹豫就是不想给了。” “……”林慧颜心底叹气,“以璇,我在开车。” “知道了,我不说话了,你好好开吧。” 见林慧颜隔几秒就朝她看来,又道,“我没有不开心,就兴起随口一提。结婚是头等大事,要万分慎重地对待,我们连对方的家长都还没见呢,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是还有很长的路。”林慧颜出言安抚她的不安和怅然,“别担心,不管路有多长多远,我答应了要陪你走下去,决不食言。” “嗯,我相信。” 楼以璇是真的相信,相信林慧颜牵了她的手、收了她的戒指就不会再不要她。 但也真的隐隐不安,因为她总觉得林慧颜还藏有秘密,而且是能够影响到她们关系可否迈得进下一阶段的关键。 “以终生相伴为目标的恋爱关系” 楼以璇越想这句话,越咂摸出了其中玄妙。 也或许是自己太害怕失去林慧颜了,才长吁短叹又无病呻/吟的。 她拿出手机试图转移自己的心神,下午到校后给张筱发了那款香水的名称,这都快到晚上了,于是去搜了下张筱在老福特上的账号。 好家伙,果真在一小时前又新更了一篇同人文。 是现在就看,还是等晚上回去了再看呢?楼以璇只纠结了五秒。 原因是标题太刺目了——【小白楼反攻失败的第N次】 谁让张筱的“意会cp”同人文系列里,十篇有九篇都是林1楼0呢?这1、0属性之争,是评论区投票投出来的。 她是大众呼声里的甜软腹黑0,林慧颜是冷娇诱攻1。 好几回她都差点儿下场留言揭开真相,但忍了忍还是镇定地捂紧了自己的小马甲,安安静静嗑自己的cp,做一只勤奋好学、勤能补拙的“偷窥小狂楼”。 把她们眼里林1对她使用的花招和手段都用在她们0老师的身上。 几分钟过去,只见楼以璇叼着吸管一动不动,却不闻半点喝奶茶的响声。 林慧颜问她:“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第103章 只能一次。 正看得入神呢,突然被林慧颜一喊,楼以璇心脏都要吓飞了。 她按灭屏幕,咽咽口水,掩饰性地猛喝几口奶茶。 扭头尴尬地笑:“就看看社交媒体,上面的……小故事,写得还挺像模像样。” “是吗?” 林慧颜扫她一眼,“车内很闷吗?你脸怎么这么红?我调低一点吧。” 她一直在车内,适应了空调气温不觉得热,但楼以璇上车前走了一段路,体感温度比她高是正常的。 “……很红吗?” 楼以璇搁了手机摸脸,是很烫,挡住左半边,“我在散热。刚刚着急见你,跑了几步。” 抵达商场后,两人先去一家西餐厅吃了晚饭。 楼以璇中午吃得寡淡,上了一下午的课,晚上饥肠辘辘。 别的都没点,就遂心如意地要了两份牛排,自己切一份,林慧颜帮她切一份。 跟她一起吃饭,林慧颜胃口也好,但没她胃口大,一块牛排就饱了。 “水果沙拉,再吃几块。” 林慧颜把餐盘推过去,楼以璇盯着里面三七比例的水果和叶子菜,满脸拒绝:“明明是蔬菜沙拉,我不吃。” “挑食。”林慧颜又笑着把餐盘挪回来,自己继续叉着吃,“多吃青菜,有助于降火。” “……”她才不想降火,主要她的火也不是靠吃青菜就能降的。 用完餐乘坐观光梯下楼,楼以璇挽着林慧颜胳膊,像吃饱了就犯懒的小猫,偷偷打了个哈欠。 睁眼的瞬间,透过玻璃好似在瞥到了两个熟悉的背影混在三楼的人群中。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林老师,我好像看到了熟人。” “什么熟人?” “杜老师跟何老师。” “你要不发消息或打电话问问?” “不了,她们有她们的二人世界,我们有我们的。” 要问也是等过了今晚再问,她现在去问,万一破坏了人家的约会氛围就实属罪过了。 生鲜超市里,两人买得最多的就是牛肉。 楼以璇从冷冻柜里拿了几块牛排要往购物车里放,林慧颜拦截住:“我先看下。” “……哦。我是想着你上班的时候,我自己在家也能煎来吃。” “嗯,少买点,这两种一样拿一块,试试口感。过些天我让秦凤茹多给我们送几块和牛来,好吃的。” 林慧颜从中挑选了两块品相好的留下,其他的都放回了冷冻柜,再温和地看着楼以璇说:“秦凤茹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想正式跟她见见面吗?以我女朋友的身份。” 楼以璇受宠若惊,大睁着眼。 昨天她带林慧颜见了她最好的姐妹,今天林慧颜就反过来要带她见最好的朋友。 林慧颜学得也太快了。 她靠过去,下巴在林慧颜肩上压圈儿,甜甜地笑:“好呀。秦姐不会问我要见面礼吧?” “要给见面礼,也该是她给你。” “那我好占你便宜哦。都是我在收礼。” “嗯,都给你。” 林慧颜也不拖沓,两人说好后,还在超市就给秦凤茹打了通电话。 问秦凤茹明天有没有时间,中午到家里来吃饭。 “你居然叫我去你那吃饭?林慧颜,你那饭是做给我吃的吗?” “做给我女朋友吃的。你呢,可以顺便蹭个饭。”林慧颜今天才第一次跟秦凤茹讲自己有了女朋友,“吃不吃?” “我!呵,很好,吃啊,现成的饭干嘛不吃。好你个老林,在一起多久了?” “不久,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地球都转七八圈了你才跟我说,很能忍,也很藏得住啊。” 秦凤茹嗓门扯得老大,这头的楼以璇都能从林慧颜手机里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林慧颜和楼以璇一人一手合力推着购物车:“你之前拿来的那两种牛排,明天要是来得及,就多给我们带些过来,来不及就下回。” “来得及个屁!晚了!我明天什么也不带,就吃白食。” “行吧,把你自己带来。” 通完话,林慧颜耸耸肩:“看来是没有见面礼了。” 楼以璇望着她笑:“秦姐一惊一乍的,好有趣。你们感情也好好啊,像我和灵暄一样。” “你不吃她的醋啊?” “我也要谢谢她,这么多年照顾你、陪伴你。” “杯子还买不买了?” “买啊。就算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也要跟她说,以后照顾你、陪伴你的职责,就都包在我身上了。” “这么有信心?” “当然。”楼以璇神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一周我照顾得你不舒服吗?” “……楼以璇!” 晚上九点半,两人各提一个购物袋从车库坐电梯上楼。 电梯在1楼没进人,楼以璇蠢蠢欲动,勾住林慧颜的手指:“林老师,我想亲你,现在。” “不行。”林慧颜果断回绝。 因为她感应到了楼以璇说的“亲”不是亲一下手或亲一下脸,而是嘴对嘴地那种亲。 虽然电梯里没外人,空间也算封闭,但随时有停下的可能,有被人看见的可能,而且顶上有监控。 接吻是一种极其私密的亲密行为。 起码今日此时,林慧颜还没开放到能在有摄像头且升停不由自己控制、隐私得不到保障的地方跟楼以璇进行一个交换唾液的舌吻。 “哦。”楼以璇有点小失落,但并未强吻。 “乖一点,马上就到家了。” 到家就可以任她亲了。林慧颜没说的那部分,楼以璇自然明白。 她那一下也并非是欲//望上头,就是想起了一些旧日时光,以及旧日有过的念想。 “林老师,这样一个随时随地都很想亲你的女朋友会让你觉得可怕吗?” “以璇,我不是怕……” 林慧颜想解释,但被楼以璇打断了:“我从十五岁就开始偷偷喜欢你,从十五岁就开始偷偷觊觎你,从十五岁就开始做梦都想亲吻你了,不可怕吗?” 十五岁。 楼以璇是从高一入校就喜欢自己了吗? 林慧颜默算时间。 快十二年了。 楼以璇喜欢她快十二年了。 叮。 电梯到达17楼层,门一开,林慧颜就牢牢抓紧楼以璇的手把人往家带。 指纹解锁,开门进屋,楼以璇手里的购物袋被林慧颜拿走一并放到柜子上,下一秒,林慧颜转身将她抵向墙壁。 左手扣入她指缝,右手护在她脑后,几乎是头抵头的距离,目光灼灼地回答她说:“不可怕。” 楼以璇仰头吻上去,唇瓣交错地亲着,每一下都很轻很缓,像是要把从前没有颜色的旖念一个一个上色,一个一个丰满,一个一个补进记忆的缺口。 “那三年在鸿鼎苑,每次和你同乘电梯,尤其人多得我们不得不靠得很近的时候,或者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都特别特别想亲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想亲吻你的冲动,在电梯里尤为强烈,比我们两个在屋子里独处时还要强烈,还要不可理喻。” “林慧颜,我真的喜欢你、爱你很久很久了,比十二年还要久。” 回应她的,是林慧颜探进来的舌//尖,和她刚才的唇吻一样,轻轻缓缓。 仿佛一场灵魂交//合的神圣仪式,将自己全部献出,将对方全部吸纳,各种意义上地融为一体。 跟戴着镜框眼镜的林慧颜在门边接吻,楼以璇很快起了反应。 从眼缝凝着林慧颜镜片下同样半阖的眼眸,一股热流从上往下地在流窜,傍晚在车上看过的那篇同人文情节也被注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情难自制,左手在林慧颜腰上抚//摸,食指挑起T恤衫的下摆,轻而易举地溜了进去。 “林老师……” 昨晚是有些不知节制了,她本来没想今晚也这样那样的,但又委实抵不住心痒。 想要得紧。 林慧颜感受得到小猫对自己的渴//求,也感受得到自己对小猫的渴//求。 为了控制住事态,欣然列出规定道:“今晚只能一次。” 楼以璇心喜,也顺势而为提出自己的条件:“我买了睡裙,你穿给我看,也可以穿着睡。给你买的白色,给我自己买的粉色,你想不想看?” 怎么会不想看呢? 若不想看,那天在宿舍午睡,也不会专门翻找出压箱底的那条睡裙给楼以璇穿了。 “我怎么没看到家里有新买的睡裙?藏起来了?” “嗯,跟z套那几样同一时间买的,都藏在客卧衣柜里了。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林慧颜转去吻楼以璇最敏//感的右耳,想小小地也罚她一回。 楼以璇缩着脖子,腿也软了,可她右手被林慧颜压在墙上,没法用两只手去抱人。 “唔,还有,有西瓜味和草莓味的……” 最后三个字说得极小声,却听得林慧颜从头皮到脚趾都又麻又颤,压着楼以璇的力气也退散了。 楼以璇右手得以挣脱开,也从衣摆边缘滑上去。 她摸到金属扣勾了一下,礼尚往来地抿弄着林慧颜耳朵:“今晚只做一次的话,那我要吃……西瓜味的林老师。” 林慧颜往后躲了躲:“先收拾东西,牛肉和蔬菜都要赶快放冰箱保鲜。” 听到楼以璇说那三个字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又自投罗网了,就该狠心点,一次都不行。 高强度地予取予求,热恋期的新鲜感,能持续多久呢? 她也是头一回谈恋爱,这方面的“和谐”,要怎么样才算和谐? 没人跟她讲过。 林慧颜让楼以璇先去洗澡,自己则留在客厅分门别类地分装好荤素食材和水果。 等她收装完买回来的这些物品,楼以璇包着头发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的是一条她没见过的粉色吊带睡裙。 遮盖到大腿根的长度,肩带很细,估计宽度不足5mm,胸前的V领是白色蕾丝镶边,面料仅看上去就够薄够丝滑,想必摸起来的触感也定然如肌肤般柔软。 与她放在学校宿舍那条的最大不同之处是——无胸垫。 是以胸前起伏的曲线与形状贴合着薄薄睡裙,玲珑有致,一览无余。 林慧颜心间漫上异样的躁动感,连下腹也收缩着绷紧,仿佛在预示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将有一场怎样荒唐的梦在等着她沉溺进去。 “我在客卫吹头发,你去洗吧,睡裙我帮你放架子上了。”楼以璇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 “嗯。” 林慧颜边应边摘了眼镜。 从客厅到浴室,再从浴室到卧室,花了半小时。 对比平常,她今日的速度是出奇的慢。 楼以璇在床上翻了几圈,笑她:“林老师,你今天洗这么久,不会是故意磨蹭在等我睡着吧?” 林慧颜没理会她的笑语,径直坐到梳妆台前,准备擦脸护肤。 她穿了楼以璇提前放在浴室里的睡裙,但裙子外又加了一件日常的睡袍。 楼以璇看笑了。 见她不理自己,一溜烟儿从床尾滑下地,自身后将人搂住,话不多说,直接上手覆住重要部位。 嘴唇也贴近她耳朵作乱:“宝宝,做完再擦吧,等会儿要是你没力气了,我可以帮你擦。不止帮你擦脸霜,还能帮你擦身体乳。你自己擦不到的位置,我都能帮你擦到。” 林慧颜微微躬身,用力按着身前的手,本想说一句“去床上”,却在抬眼间看到了梳妆镜里的楼以璇和自己,顿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怔顿之际,松垮的睡袍被人自两边扒下,楼以璇吻着她白皙优美的颈,一步步地牵引着她走向谷欠海深渊。 缠到了床上,楼以璇往下一探,才明白林慧颜的矜持都只是伪装。 除掉那件多余的睡袍之后,林慧颜身上就仅剩一条亮白色的蕾丝吊带睡裙了。 楼以璇右手拨着林慧颜的头发,再勾着发丝滑动,指//尖一寸寸触摸:“为什么从来都不穿裙子呢?” 林慧颜抿紧唇瓣,也夹紧楼以璇手掌。 为什么不穿裙子这个问题,她现在还答不了。若答了,她的小猫就又要抱着她掉眼泪了。 她不想楼以璇跟她在一起后,经常都以泪洗面,不想让楼以璇感同身受她的“苦难”。 林慧颜不答,楼以璇也没追着问。 因为在这种时候,林慧颜不答话是很常见的。 也因为在这种时候,她问的问题里,有半数以上都是为了增添情调,并不是每一个问题都需要答案,更不是每一个问题都只能用文字、用言语来作答。 林慧颜为她动/情的湿/软,为她发出的不成调碎音,就是最好的答案。 “宝宝,你穿吊带裙的样子好性//感。”裙子很薄但并不透,楼以璇含吻着她,“以后我们都穿这样的睡裙睡觉好不好?” “……”裙子都被楼以璇亲湿了,要怎么穿着睡? “其实我还多买了几条不同颜色的换着穿,物流显示明天就到了。” “……”林慧颜脑子里想的,是今晚这条到底还脱不脱。 不脱的话,以目前局部几处r.湿的程度,她都能预想到几十分钟后能有多湿。 “以璇,以璇,”她一下一下地摸着小猫脑袋,强支着所剩不多的理智,“先把灯关了。” 卧室天花板上的大灯还开着,光线过于充足了。 林慧颜侧着头,盯在蓝灰色的窗帘上。 窗帘,也还没拉紧。 “要关的,不急。” 楼以璇一手撩着裙摆,一手摸进枕头下,“西瓜味和草莓味的我都拿过来了,我想了想,自己好像有点太独断专行了,觉得还是应该也尊重一下你的喜好。” “所以……” 她把两支口味拿到林慧颜眼前晃了晃,问,“林老师,你更希望自己今天晚上是什么味道呢?” 第104章 草莓味的林慧颜。 两人这一闹,就闹到了深夜,而楼以璇吃到嘴的,是林慧颜自己选的草莓味。 不过,西瓜、草莓这两个词,楼以璇其实都没从林慧颜口中听到。 她慢慢加火、温水煮蛙地磨了林慧颜许久,叫了无数声“宝宝”,林慧颜都不开口,最终还是她退一步,把两支口液塞到林慧颜手里,让她抓阄选一支。 再不选,再磨下去,天都要亮了。 林慧颜也确实羞得连看都没看,随机丢开了一支,而留在她手中的那支便是草莓味的。 ——那今晚先吃草莓味的林老师,西瓜味的留着下次再吃。 楼以璇把自己挤出来又涂抹开的像吸吸果冻一般的草莓液吃得很干净,20ml的一整管,丁点不留。 ——下次的西瓜味,要两支才够。 今夜的这张防水垫被打得格外湿,楼以璇要抽出来的时候,林慧颜压着不让。 “你先去洗澡,等我再躺一下,我会收拾。” “……噢。” 楼以璇捡起地上的睡裙套上,心虚地瞄一眼林慧颜。 那也不能全怪她,林慧颜说了只能一次,可又没规定一次是多久。 按她的慢性子来,一次能做一夜。 所以刚刚这一个多小时,她已经很收着了。 林慧颜身上没盖被子,只搭着那件因为被脱得早而幸免于难的还算干爽的睡袍。 她精疲力竭地侧身躺着,深一下浅一下地喘着气,两条笔直的长腿微微弯曲地叠在一起。 见楼以璇站着发愣,提了些力气催促道:“还不去洗。” “要,要不……” “不要。”林慧颜不动脑子想都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洗澡的体力我有。” 楼以璇闭嘴噤声,耷着脑袋、踮着脚尖地去浴室了。 拿头绳挽了头发,取下花洒冲洗,也就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冲完,再重新漱了一遍口,裹着浴巾回卧室,老实规矩地把林慧颜买的那种两件套睡衣穿上。 进退得当。 松弛有度。 那下次还远吗? 地上的杂物已被林慧颜清理,滚乱的被子和床单也铺平整了,还开了盏床头灯。 等林慧颜进浴室后,楼以璇给自己抹了身体乳。 还把身体乳拿来放在床头柜,寻思着等会儿给林慧颜也抹一抹,不然她怕闻到林慧颜身上残留的草莓味或柑橘味,会把持不住。 就一次哪里够她吃饱? 抹了身体乳就吃不了。 林慧颜洗得也快,出来后和楼以璇一样,穿了套短袖短裤的睡衣躺上床。 “先别躺,我给你擦身体乳。” “……”林慧颜把被子捂紧,婉拒道,“不擦。” “……哦。” 楼以璇关了床头灯,滚进林慧颜怀里,额头贴着林慧颜下巴,怯怯地问:“林老师,你没有生气吧?” “没有。” “……”没有就好,那她下次还敢,“我刚擦了身体乳,很香的,你闻到了吗?” “……闻到了,很香。”林慧颜拍拍她的背,“睡吧,明天早上自己在冰箱拿牛奶和三明治。” “好。”眼皮越来越沉。 “中午回来也别太赶了,慢点开。反正是在家吃,时间随意,我们等你。” “嗯。” 看她困意十足地窝着不动了,声音也几不可闻,林慧颜无奈一笑,在她额头亲了下:“晚安,宝宝。” …… 周天上午,秦凤茹提着挺重一袋牛排来“蹭饭”。 进屋就没好气地把袋子扔餐桌上,骂骂咧咧:“四十块,一样二十块,累死老娘了。” 林慧颜知道她有朋友是做冷鲜供应生意的,光是成本价,搞来这样品质的四十块原切和牛那也得价值五位数了。 “不让你白累,等放暑假了,你可以多来蹭几次饭。”林慧颜提起袋子走到冰箱边,“牛排的钱,算了,就当你给她的见面礼。” 她若问多少钱,秦凤茹肯定不会说,更不会收她的转账。 看在今天是女朋友和好朋友第一次正式会面的份上,她就不去点这个易燃易爆的炮竹了。 “……呵,见面礼?” 秦凤茹累得翻白眼了都,甩着勒出红杠的手跟到林慧颜后面,“林慧颜你给我看清楚,我手都勒成红萝卜了,你不该先关心一下我吗?” 林慧颜回头看了眼:“去洗手。” 说罢,继续转回去把两种牛排分开放冷冻格。 “你这见色忘友的狠心女人,我算是把你看得透透的了。” 秦凤茹转进厨房后,发现了料理台上丰盛的食材,心情这才好转了些。 因为从食材不难看出,林慧颜要做的菜里有她喜欢的:“老林啊,今天的碗轮不到我洗吧?” 虽然没来这吃过几次饭,但那几次饭后的碗筷都是她洗的。装完房子她让林慧颜装洗碗机,林慧颜说——不做饭,用不着。 现在好了吧,两个人过日子,哪有不开火的? “放心,不让你洗。” 洗完手,秦凤茹回客厅靠在餐桌边:“不然你还是把洗碗机给安上?省点时间嘛。” 林慧颜装好了牛排起身,似在思考。 “我认识的人多,给你弄一台高性价比的,不鸡肋。” 秦凤茹拍胸脯担保,“相信我,这玩意儿有比没有好。况且你那小女友不是画家吗?画家的手那多宝贵啊,我看你也舍不得让人家天天洗碗。” “……”林慧颜面露羞色,低了低头,“行,那就又劳秦总费心了。” 说着走进厨房备菜,秦凤茹追进去:“不是吧老林,你,你你你是在脸红吗?” “……没有。” “都白里透红藏不住了,还嘴硬呢?!” “你要乐意帮忙就把青菜洗了,不帮忙就出去等着。” 楼以璇上完这一届周末班的最后一节课后,被孩子们缠住拍了照片。 等她脱身开车回到家,已经是将近下午一点。 进门就给秦凤茹道了好几声歉,秦凤茹也没为难她,让她盛汤添饭表了诚意就揭过去了。 作为林慧颜的闺中密友,作为楼以璇的半个长辈,这也是她应当享有的“礼遇”。 秦凤茹独自坐一侧,看着对面的好友不停给楼以璇夹菜,暗暗吐槽:岂止是那双手宝贵,汗毛和头发丝儿都贵。 这哪是娇养的小女友,分明是溺养的小女儿。 “哎,”秦凤茹没眼看,拿筷子敲敲自己的饭碗,“我说你俩,是不是也太不顾我这个大活人的死活了?” 她是真的很想对林慧颜说:你干脆端着碗一口一口喂她得了。 想当年十几岁初恋那会儿她都没跟男友这么腻歪过,要说年代不同了吧,她跟林慧颜一样大,也一样交的年下。 可她的年下是对她俯首帖耳地顺从和忠诚,怎么到林慧颜这儿,画风就天壤之别了? 网上都在说“姐狗”“姐狗”,电视剧也拍“姐狗”,果然“姐狗文学”跟“姐弟恋”不是一个概念,姐狗文学可比姐弟恋流行、吃香多了。 饭都不香了。 林慧颜只笑笑,没同她争辩。 对楼以璇的“照顾”,就像是一种深埋地底多年后苏醒的本能。 她和楼以璇离散得太早,重逢得太晚。 这一年又相处得太少。 所以尽管楼以璇早已蜕变成蝶,早已是个有能力自给自足的成年人,可在她的潜意识里,楼以璇之于她,仍旧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懵懵懂懂的、需要大人照料监护的十六七岁小女孩。 楼以璇每每对她撒娇时,她都仿佛在其脸上看见了过去青涩的小女孩,又在那纯粹的目光里看到了过去持重的自己。 师生、同事、恋人,抛开断联的八年,这几重身份的转换不过就发生在短短八、九个月的时间里。 而这八、九个月中,她们实质性的交往少之又少。 她想对楼以璇好,愿意对楼以璇好,不计一切地对楼以璇好。 “秦姐,那你可就要自己习惯了。”楼以璇稍显得意地正了正身,“我等了八年才等到林老师做我女朋友,我当然要在林老师这里充分享受一下女朋友的权利和待遇了。” “……” 秦凤茹一听那句“八年”,当即哑了火。 想想也是,熬了那么多年,也苦了那么多年,就该她们腻歪。 “是是是,你们继续,该怎么腻歪就怎么腻歪,我保证不打岔,当我不存在都行。” 吃过了饭,林慧颜跟楼以璇一块儿洗碗清扫厨房。 怕秦凤茹逮着楼以璇问东问西闹个没完,林慧颜早有所备,一一摆出材料,吩咐两人打*下手,跟着她学包饺子。 关于厨艺,秦凤茹是没心没力,而楼以璇则属于是有心无力。 林慧颜教了又教,楼以璇包的饺子勉强能出师上桌了,至于秦凤茹包的嘛…… 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不包了,看看、看看,这样儿的狗都不吃。 三人包了近一百个饺子。 准确说,是林慧颜包了一大半,楼以璇包了一小半,秦凤茹在一旁负责监工、摆盘。 “你要吃多少,自己用盒子装一下。” 包完饺子,林慧颜拿来几个玻璃盒给秦凤茹,让她自己打包,“饺子馅儿的配方理论上跟我妈包的是一样的,但吃起来味道一不一样,你回去煮了吃了才知道,我打不了保票。” “嘁,阿姨昨晚给我发语音都说了,说你要自己包饺子给女朋友吃,让她把香菇肉馅儿配料的精准比例发给你。” 要不是她接到林慧颜邀请她到家里来吃饭的电话在前,她哪会这么轻易饶过林慧颜? 昨晚阿姨的那几条语音,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老泪纵横了都要。 她陪聊了会儿,说明天要去吃饭,等晚上再跟她分享当天的亲见亲闻。 楼以璇听了这话,心一抖,碰碰林慧颜胳膊:“你跟阿姨他们说了我们在一起也住一起了?” “嗯,说了。” “……”那她不及早去登门拜访,岂不就显得很矫情、很不懂事? 林慧颜这人真是,她昨天提结婚证的时候,还躲躲闪闪的来着,怎么告家长又这么积极? 秦凤茹见状,闷不吭声地装饺子。 就想看看她俩能整出些什么她没见过的“趣闻”来。 楼以璇苦恼地抱住林慧颜胳膊,脑门抵她肩上:“下周末,我请叔叔阿姨吃饭?不不不,第一次见女朋友家长,按礼节,我得上门吧?” 秦凤茹给听笑了。 刚一抬头,被林慧颜的眼神刀了。 林慧颜转了个身,背对秦凤茹挡住她视线,虚揽着楼以璇:“这事不急。下周是高考,恰逢周末,我要监考抽不开身。下下周……我有事要办,也不行。六月底期末考试,会很忙。” 楼以璇轻笑:“算来算去,说来说去,就只有等七月了是吧?” “是,所以你还有一整个月的时间做准备。慢慢来,慢慢想,别有压力。” 秦凤茹吞了口闷火下去。 林慧颜什么时候能对她也这么温柔一回? 这时有铃声响起,是林慧颜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震响。 “你把饺子收一下,我接电话。” “嗯。” 林慧颜走去拿手机,来电显示是“张大爷”。 张大爷为什么会在周末给她打电话?若是学生出了什么问题,那也该是生活老师给她打电话才对。 她纳闷着,接听道:“喂?” “林老师啊,你那个,你现在能接电话吧?方便吗?” “方便,你说。” “哦哦,校门口来了个男的找你,说是你弟弟,叫林,林传耀。我看了他身份证件的,可他说是你弟弟吧,又没你联系方式。我就打电话先问问你,跟你确认一下。” 林传耀竟然找去了学校。 林慧颜蹙起眉头,走向阳台:“对,我有个堂弟叫这名字,没怎么联系。” “那你看,是我把你电话号码给他,还是让他……” “别给号码,让他在南门等我。” “好的、好的。”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看到的就他一个人,也没拿什么东西。” “嗯,谢谢,有劳了。” 骄阳明灿,林慧颜的心情却一落千丈,骤降至阴暗的沟渠里,前后都是冷飕飕的阴风。 接完张大爷电话,她回身看眼关紧的落地窗后,才又给母亲打了过去。 没响两声,周春萍就接通了。 “喂,慧颜啊。”语调轻扬,透着欣喜,“你们今天……” “妈,”林慧颜却声线冷清地岔开了话题,“刘云芬那家人最近有找你们麻烦或说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吗?不要瞒我。” “刘云芬?没有啊,就上回,月初吧,月初那回林翠丹打电话说了他们姐弟要给林家光办寿宴之后,这段时间没来搞事。是他们又怎么了吗?” “……”林慧颜沉吟道,“林传耀来怀安了,而且找去了我学校。” “林传耀?他来干什么?”周春萍闻言大惊,“你刚说他在哪儿,你学校?哪个学校?天木中学?” “嗯。” “哎哟这家人,阴魂不散啊阴魂不散。你甭搭理他,我给他打电话,叫他有事来找我!” “妈,我去处理。跟他们家总要有个了断,我不想以璇也跟着我受他们所扰。” “好吧,那你跟他谈谈,妈信你,你做任何决断妈这边都没意见。” 那头的周春萍是叹不完的气,“慧颜啊,你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的一个了,你要多为自己想,也要多为你和小楼两个人的将来想。刘云芬一家几口都不是善茬,咱们不能再容忍退让了,能懂妈的意思吧?” “今时不同往日,我懂的。”今时的她有牵有挂,她全部的人身财产皆系于楼以璇,不论生前死后也都只会给楼以璇。 她能给到楼以璇的本来就不多,一点都分不出去了。 楼以璇和秦凤茹各自忙着装饺子,时不时聊两句,没听到林慧颜打电话的声音。 “秦姐,我包的饺子和林老师包的饺子都用的同一种馅料,你怎么只拿她的不拿我的啊?” “我眼光毒辣挑剔,就喜欢好看的,不行吗?” “……”她包的也没有很难看啊。 “你包的丑东西,”秦凤茹捻起一个包得不够规则的饺子,看了两眼又丢下,“留给你老婆吃去吧。” “!!”楼以璇的心情经历了大落又大起后,笑着“噢”了声。 秦凤茹却忽然靠近:“她那身子骨,你悠着点儿啊。” 楼以璇:“……” “别给我装傻卖乖啊,都同居了,她身体什么情况你能不知道?别以为你小,别以为有她给你做主,我就奈何不了你。你也得对她好,平常多留意关心她的身体,知不知道?” “好的秦姐,我知道的。” 姜还是老的辣,火眼晶晶不愧是当老板的精明强人。 楼以璇还在深思秦凤茹究竟是从哪些细节看出她和林慧颜谁更折腾谁的,脑袋被人敲了一下。 “你家人怎么说?” “什么?” “我是说,你家人那边对你们什么态度?” “啊,这个,”楼以璇挑重点应道,“秦姐放心,我家人也知道我们在一起了,我今后都留在国内。” “不是谈的异国恋就好。”秦凤茹并未刨根问底地探究楼以璇私事,“一辈子就几十年,都好好的吧,怎么开心怎么过。” “是,秦姐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观念一致,相谈甚欢。 林慧颜开窗进来,看见女朋友和好朋友脸上都挂着笑,方才的那点烦忧,就都算不得什么了。 秦凤茹斜眼睨着窗边的人:“你女朋友包的饺子我可一个都没拿啊,你自己享用吧。” “都装好了吗?”林慧颜走回餐厅,这话既是问秦凤茹,也是问楼以璇。 “我要的这些装好了,再给我拿个袋子。” 秦凤茹只装了两个玻璃盒,拢共就大约30个饺子,她自己一个人吃,够三顿了,没他人的份。 林慧颜把任务交给了楼以璇:“你去帮秦总找袋子,我进书房收东西,得去学校了。” “好。” 备用的各类口袋都收在玄关储物柜,楼以璇对家里的布置、归置都已十分熟悉,找个大小合适的袋子毫不费劲。 林慧颜刚走进书房,就听楼以璇找到了袋子拿给秦凤茹:“秦姐,我帮你装。” 她进到书房将笔记本电脑和卷子收装,顺手拿走眼镜,回卧室洗漱换了身衣服,又上了简易的底妆。 约十分钟,就以不苟言笑的林主任形象重回客厅两人眼前。 没涂口红,但也看得出,涂了润唇膏。 楼以璇好想亲一口再放她去上班,可是有客人在场。 “牛排在冰箱里,你看到了吧?” 林慧颜右手提着电脑包和纸袋,左手抓握住楼以璇小臂,“晚上想吃就自己煎,注意用吸油纸把水分吸干,煎的时候把手套也戴上。” “今晚就不吃牛排了,中午的汤和菜还有呢。” 楼以璇的肚子现在仍是六七分饱的状态,对晚餐吃什么完全没想法,“你别把我当小孩了,秦姐刚刚都教育我了。” “……”好大一口锅砸头顶上,秦凤茹横眉怒视,“我教育你什么了?!” “教育我要对老婆好。”楼以璇笑嘻嘻,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秦凤茹冷哼:“我教育得有毛病吗?” 楼以璇摇头,又点头:“秦姐教育得非常好。” 林慧颜的脸红了又红。 离家时把秦凤茹也给拽走了,电梯里对她说道:“洗碗机的事,你全权办了就行,但花费的钱要算清楚。” “行,亲姐妹还明算账呢,算,我跟你算。”秦凤茹没好气地回。 她又不是母老虎,林慧颜生怕她把楼以璇给吃了似的,一点儿独处的机会都不肯给。 沉默了会儿,挤兑道:“这才五点不到,离晚自习还有差不多两小时,你那么早去学校干嘛?都有老婆的人了,还争当起早贪黑不分昼夜的老黄牛呢?” 意外地,林慧颜没回她,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 只见她低垂着眼,似在想什么。 “老林,”秦凤茹撞了下她肩膀,“有心事啊?不如跟我说一说,我帮着你解决解决?” “秦凤茹,”林慧颜抬眸朝她看来,而且还是一张笑脸,“谢谢你。” “你这,突然给我搞煽情这套,有大事要发生啊?” 秦凤茹摸到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打了个抖,往好处想,“我什么人你晓得的,我不像你怕这怕那,你跟她要领证、要办酒,只要不嫌我是个二婚妇女,我保准穿得漂漂亮亮、体体面面地去给你当伴娘。伴娘要没我位置,那我去门口帮你们迎宾接客也成……” 话刚说完,胳膊被挽住。 林慧颜贴着她手臂,语气轻柔也温柔地说:“不管我结不结婚,我伴娘的位置都是你的,只有你。” 第105章 西瓜味的林老师。 快开到南门时,林慧颜给张大爷打了电话,请他传话给林传耀,到路边等她。 她没让林传耀上副驾,车一停就放下车窗给出指示,让他坐了后面。 私车,副驾不是谁都能坐的。 裙楼那片街区有很多餐饮店,也有不少茶庄、茶舍。 林慧颜找了家棋牌室和茶室区分开的、像样点的,要了间没任何异味的包房跟林传耀谈事。 手术前那几年,她也给同事们凑数来过这边的茶楼打牌。人情世故她不是不通,是有无心思去通的问题。 有同事张罗着想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这种话在学校里不好开口,但在牌桌上就好说多了。 通常她也就淡淡应一句“我就当玩笑话听了”,牌桌上嘛,聊的都是些大闲话,不存在谁让谁下不来台,也没人上纲上线地当真、较真。 也是这样次数多了,再无人惦记她这个大龄单身未婚女性,省去了这后几年的麻烦。 “说吧,专程找来我学校所为何事?”坐下后,林慧颜直进主题。 她对刘云芬这家人最后的那点耐心,在春节就没了。 包括对林传耀,这个她曾以为是这家几口人里面唯一一个三观还算正统的人。 但她高估了林传耀的意志和信念,也低估了人心的善变、人性的丑陋。 长期浸染在那样腐败、恶臭的家庭环境里,根不正苗不红,能长得出怎样的好果呢? 这事儿似乎怨不得林传耀,但似乎也只能怨他自己。 所以林慧颜也一直都庆幸自己生而为女,才有幸离了那个肮脏腐朽的家,离了那些肮脏腐朽的人。 才没有变得跟林翠丹一样,成日里怨天怨地看谁都不顺眼,没有变得跟林传耀一样,苟且偷安听天由命。 林传耀满脸愁苦,不知该怎么启齿,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想了想又都装了回去。 他知道林慧颜不喜烟味。 他也基本上不怎么当着林慧颜抽烟。 就算他不装回去,林慧颜也不会容许他在包房里抽烟。看他还存有几分自制力,便将态度放软了点,倒了两杯茶。 递一杯过去:“你不说,喝了这杯茶我就走。” 三姐弟中,林传耀和她是容貌上有最多相像处的两个,而这其实也是她对林传耀有多一些耐心的原因。 另外,林传耀软弱无能,但嘴不毒、心不坏,没有像刘云芬和林翠丹母女那样背刺、咒骂过她。 林传耀敬她三分,她自当也还三分。 刚倒的茶水,滚烫,无法入喉。 不过这茶杯小,等茶水冷却至能入喉,至多五分钟。 林传耀低头盯着茶杯,浅棕色的茶水像稀释过后的中药,颜色淡了,苦味却仍然在。 他两手搓着,抠了抠虎口,抬起头:“我是在网上查到你在天木中学的,你是名师,学校官网有你的简介和报道。我查了有段时间了,但我没跟他们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贸然来找你。” 见林慧颜对他的话没反应,他沉了沉心又接着说道:“二姐,我,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是来借钱的。” “我没本事,工作这么多年只存下了5万块。我和谢香本打算等豪豪大些能走路了,明年就拿这几万块在镇上首付买一套偏点儿的两居室,我们搬出去自己过。” “妈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豪豪的事,晴晴的事,房子的事,一再口头许诺,又一再出尔反尔,还一再教唆晴晴,谢香跟她已经住不下去了。” 他也住不下去。 可他没钱。 只能忍受,只能苦熬。 他曾以为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儿子,父母的都会是他的,却没想到父母对他的偏袒有期限,到他读完了书,对他的态度就跟当初对林翠丹一样,要吃要喝自己赚钱买,住家里必须每个月交500块生活费。 父亲手握财政大权时,哪怕在他们姐弟刚毕业找工作不顺利,最穷困潦倒的时候,都得不到“救济”,因为父亲不信任何人,防他们就跟防贼似的。 后来父亲生病,母亲坐上了一家之主的地位,可他的日子仍旧不好过,雪上加霜的现实令母亲财迷得一度想放弃对父亲的治疗。 是居委会的介入,让母亲不得不“破财”给父亲治病。 得亏他跟谢香结婚结得早,结婚时父亲还没查出患了那么难治的病,不然哪还有女人愿意嫁到他们家来。 更别说给出去8.8万的彩礼钱了。 婚后住在家里,他们两个人要每月上交800块生活费,只管住宿和一日三餐的温饱,其他一概不管。 父亲治病的几年中,他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交生活费,还得交1500块的医药费。 后面父亲换得了二姐的肾后,人变了,看淡了很多事,也不敢跟母亲争,能活着就行。 就他那身子骨,还能做什么呢? 然而日子并未慢慢好转。 父亲患病至今差不多掏光了家底,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差,戾气也越来越重,是更见钱眼开了,变本加厉地抠钱。 晴晴出生后,他们三口人的生活费上涨到了1000块,之前1500块的医药费缩减到1000块,名曰赡养费。 亲孙女上幼儿园,她闲着也不会接送,要接送就得每月再多给300块。 他的工资每月所剩无几,糊口都难,哪里还给得出? 外加给父亲治病期间,他掏了共有四万多块,要不是谢香保证说一定会生二胎、生儿子,给他们留后,要留点儿钱养两个小的,那这几年是5万块也存不起。 这些事,他没脸往外说。 但这些事,周边的乡亲以及三叔三婶一家全都知道。 母亲逢人就叫苦,说嫁到林老二家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生了三个没用的儿女更是上辈子造孽。 造孽。 在这个家,谁不造孽呢? 要能选,他也不想生在这个家,要能选,他也想像二姐那样去城里给三叔三婶当儿子。 “爸他,能不能再活十年,没人说得准。这七十大寿的寿宴,我们为人子女,风风光光地给他大办一场,是我们应尽的孝心。” 林传耀的词用得妙。 “我们为人子女”,“我们应尽的孝心”。 林慧颜反感,皱眉看着对面,林传耀苦笑着望向她,近乎哀求地说:“二姐,借我3万块行吗?” 三万于他是大数目,可于林慧颜,只是小数目。 怀安市高中教师一年的工资,少说十几二十万,多则三十几万。 他在网上都查过的。 “寿宴每桌1688元的餐标,20桌,另加额外的酒水,预算4万块左右。大姐是外嫁的女儿,她出小头1万,大头我出。我对这样的分配没异议,我认,只是,我真的能力有限,拿不出那么多。” 这3万他若不认、不拿,寿宴办不了,刘云芬把儿子不孝的话一宣扬出去,他们一家四口不仅在家待不了,在整个平新镇都没法活了。 “收来的礼金,妈是不可能分一部分给我的,更不可能拿出来抵酒钱。我现在一个月只有四五千块的收入,3万块是我半年的工资。那5万块的存款在谢香手里,我动不了,也不能动。谢香说了,我要敢擅自动用那笔钱,她就跟我离婚,一拍两散。” 好好的一个家,儿女双全的家,妻子也很持家,怎么能因为3万块就散了呢? 他也想过去找朋友借钱。 但一提钱,就他们家那情况,是人都觉得有借无还,要么说没钱借,要么说只借得出两三千。 低声下气地求了几个人,只借到五千块。 “二姐,算我求你了,你再帮我一次吧。”林传耀从另一边裤兜掏出一张字条展开。 “我写了欠条,上面签了名字按了手印,以后每个月工资到账,我固定转你一千块,直到还完为止。” 自古以来为五斗米折腰的事例就屡见不鲜,林慧颜没用鄙夷或轻蔑的眼光看待林传耀,因为至少这回,他的腰是为“人子”的孝道而弯,也是为“人夫人父”的责任而弯。 更至少,他没有来道德绑架她,逼迫她去出“为人女”的那部分。 如果是那样,她连他的话都听不完就已经走了。 但…… 真的会是最后一次帮他吗? 真的就不是刘云芬、林翠丹她们跟他商量好的,用以糊弄她的对策吗? 她若此次心软对林传耀开了先河,消息传到刘云芬、林翠丹母女那儿,就又会成为“把柄”。 “林传耀,你找错了人,也把我想错了。” 林慧颜没接林传耀递出的欠条,而是端起放凉的茶杯,一口喝干后放下,“我不是你们家任何人的提款机。我有没有钱都跟你们没关系,也不想跟你们有关系。” 期望落空,林传耀收回欠条捏着,有种尊严扫地、被侮辱了的羞恼:“二姐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情吗?当真一点骨肉亲情都不念吗?” “早从我被送走的那天起,我跟你们之间就没有所谓的‘骨肉亲情’可言了。” 林慧颜说罢起身,毫不心慈手软,“我可以跟林翠丹一样,出1万块的酒席钱,你就当今天没来过。钱我会在寿宴当天带去给你,其余两万,自己想办法,那是你‘为人子’的孝心和责任,不是我的。” 仁至义尽。 于己于人皆无愧。 离开茶楼,林慧颜上车前站在路边看了看远方的夕阳,像颗半熟的蛋黄。阳光有些热,但不刺眼,也不晒人。 就是,不太好看。 她想跟楼以璇再去看一场小牛顶的落日了。 其他地方的落日也行。 日出也行。 只要是跟楼以璇,看什么都行。 她坐上车,先给楼以璇发了条消息:【等我放了假,我们去看日出日落。】 等了一分钟没回音,又发:【叫上杜老师跟何老师吧,你和杜老师协商看看可不可行。】 这条发完,没再等楼以璇的回复,开车返回了学校。 快到上课时间了,楼以璇才给她回消息:【中午吃太饱了,我刚小睡了一会儿。】 【那出游计划初步定在七月中旬的样子?行程我先规划一下吧,挑两三个目的地,分别做攻略和方案,到时发群里,我们四个讨论合议。】 【林慧颜:好。你喜欢的地方,我都可以。】 【楼以璇:爱你[心]】 林慧颜复制了楼以璇的【爱你】这句,连带爱心,发了过去。 …… 今年的高考时间与周六周日重合,林慧颜两天上下午都要监考,楼以璇就正好又开启了她的“色迹”旅程。 周六上午出发,周二晚上回来。 那四天里,她每晚都跟林慧颜视频通话,林慧颜会让她关了灯用手机镜头检查房间是否有隐形摄像头,特别是浴室和正对着床的一些隐蔽角落。 由于楼以璇白天行走和画画消耗了大量精力,有时夜里躺床上后通着话就睡着了。 林慧颜会把手机放在枕边,静静地看上许久才挂断。 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可习惯楼以璇睡在身边,习惯身边有楼以璇的呼吸,习惯每晚抱着楼以璇入睡,她只用了十天的时间。 被窝里没有楼以璇这几晚,她根本睡不着。 楼以璇不会知道她有多想她,不会知道她半夜想她想到羞耻地学着她抚//摸自己的身体,却怎么触碰都没用。 甚至都湿不了。 但明明又想要。 于是她去到客卧,打开衣柜,发现了楼以璇“藏起来”的,她们用过和还没用过的东西。 楼以璇在出去前,生理期就来了且几尽结束,而她的生理期在17号前后。 由此推断,她这几日正处于排卵期,性方面的需求会比较显著。 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关于女性身体的“常识”。 但却是她第一次知道并深刻体会到,原来她的这具身体也会如此饥//渴又难以遏制地需要性,需要楼以璇给她的性。 星期二下午放学,林慧颜便离校回家,做好了饭菜。 再去机场接楼以璇。 晚上七点,飞机落地,楼以璇关闭飞行模式,看到林慧颜发的消息,说在到达口等她。 她立即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喂,到了吗?” “嗯,落地了,不是说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在家等我吃饭吗?” “我来接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都高兴得要哭了。”林慧颜来接她回家,这样的场景,她曾梦过无数回。 她想林慧颜才是仙女吧,把她做过的好多梦都一一实现了。 背着画包,拉着行李箱,楼以璇脚下生风。 当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出现在彼此视野里,林慧颜的心被春风撞了个满怀。 而楼以璇迅步走来,没有拥抱,没有话语,只有清清浅浅的笑,和一个轻轻浅浅的吻,印在了林慧颜的唇上。 她亲过来的动作并不快,亲吻的意图也很明显,但林慧颜没躲。 就睁着眼看她。 默许了她的吻。 林慧颜摸摸小猫的脸,接过行李箱:“回家。” 到车库把箱子和画包都放进后备箱后,楼以璇才紧紧抱住林慧颜倾诉道:“好想你。” “我也想你。”林慧颜抚着她的背,蹭着她的发,“饭做好了,到家就可以吃。” “你陪我吃吗?” “嗯,陪你吃,晚上不去学校了。” “那我们快点回去。” “好。” 回了家,楼以璇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女朋友索吻。 可林慧颜别过头,只让她亲到了脸:“先吃饭。” 楼以璇随机应变,亲去耳朵:“林老师,你说想我是骗人的吗?” “不是。”林慧颜身心一颤,掐着楼以璇的腰想将她推离,耳朵却彻底沦陷了。 “那为什么不给我亲呢?嗯?” “以璇,以璇,”林慧颜身体越来越软,“都是你爱吃的菜,吃了饭再……” “再什么?” “……” “林老师,宝宝,你怎么不说了?” “以璇,听话。” 小猫下移的吻终止在了锁//骨上,双唇抿着吮了吮,坏笑:“好的噢林老师,我最听话了。” 听话的小猫有鱼吃。 红色的美人鱼。 洗碗机上周就已安装好,饭后林慧颜让楼以璇回卧室洗澡,自己将碗筷收到洗碗机里,也去洗澡了。 主卧的浴室里,楼以璇穿着林慧颜穿过的那条白色蕾丝吊带裙在吹头发。 客卫里,林慧颜正在淋浴。 而置物架上,放着一条她们都没穿过的红色蕾丝吊带裙。 这是楼以璇洗澡前放上去的——今天晚上想看林老师穿红色,正好也吃一吃西瓜味的林老师。 和那晚一样,林慧颜今晚也洗了很久。 光是想着即将被“吃”,她就在花洒下湿得一塌糊涂,无需任何触。摸或辅助物。 她想楼以璇拿裙子的时候一定发现了。 发现,z套少了两个。 可事实是,两次她都并没有很好的体验到它的功效,也并不觉得它好用。 自带r滑都湿不起来,现在却只是脑中想想就不行了。 多久没做了呢? 从上个周天算起,到昨天。 九天了。 她们小别四天,九天没做,那今晚要多少次才能填满她的谷欠壑、抚慰她的空虚、喂饱她的小猫呢? 会,打破一晚五次的最高纪录吗? 可明天有课。 但不是早课。 楼以璇洗完澡出来看了下时间,21点23分。 不算晚,也不算早。 林慧颜比她晚了一刻钟回卧室,和那晚不一样的,是林慧颜今晚进来时没在睡裙外面披睡袍。 楼以璇混沌的眼眸霎时变得清亮。 她自床上坐起,光脚踩下地,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美得过于惊心动魄的女人。 红色,竟也能和林慧颜如此适配。 正呆怔着,腰肢被人轻轻环住,林慧颜不做声地迎面贴了上来。 热乎乎的,带来沐浴后特有的温热与潮湿。 真的很像是一条刚刚才从深海游上岸来的红色人鱼。 只为她而来。 肩上卡着林慧颜的下巴,楼以璇感觉到尚且规律的呼吸打在自己脖颈,这种明晃晃的依恋,竟让她一时失了神。 林慧颜双手熨帖地覆在爱人腰后,脸微微侧向她,吻着她耳尖,问句放的很轻:“好看吗?” 柔。软挤触着柔。软。 楼以璇的身体和心脏又是禁不住地一颤,眼帘却垂着,试着掩藏情绪。 “好看。” 她答得羞涩,不让自己的心动显得太过流氓、潦草。 仗着拥抱姿势下楼以璇看不见,林慧颜神态娇媚地啄吻一下,原先怎么也说不出的话此刻竟顺畅地脱口而出:“那你还等什么呢?” 那细弱轻颤的声音里,刻意展现出来的示好,暗示着楼以璇今夜可以随便把她怎么样。 往日略带矜持的清冷形象全然颠覆,让这时的她更加令人垂涎谷欠滴。 楼以璇没舍得她久等,手上如她所愿地撩起了裙摆。 裙下依旧空无一物。 肌。肤被掌心贴上的那一刻,林慧颜感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久违的水源也滚滚涌来,强猛的对撞之下,扬起的水花打得她整颗心都湿漉漉的。 她孑然一身地从水里来,又被爱人拥着一同回到了水里去。 弄不清是谁打湿谁,也不必弄清。 “以璇,”她吻在爱人耳畔,呢喃道,“亲我。” …… 临近期末,新一周的美术课是期末考试,余下两周则是文化课的全面复习阶段。 周四傍晚,楼以璇陪学生们在食堂用了餐,又在超市买了一桶棒棒糖让张筱晚自习分给同学,算作她跟他们的小告别。 下学期她还能不能继续带他们的色彩课,得看上头的决议是什么。 结果要等学生们期末考试完后才公布。 她当晚把考试作品都拿回了家,周五再带去海帆,色彩学科的主管要参与期末的阅卷评分,同时也要根据学生的学年成绩检验楼以璇的教学成果,作为她能否任教天木中学高二九班的重要依据之一。 周六,楼以璇也早早就去了海帆,昨天只是阅卷,今天要评析,还要总结。 九班三位美术老师这一年的教案和心得,全都要在会议上作详细汇报,与会者包含海帆和天木两边的高层领导。 也在这一天的早上,林慧颜稍晚些出门,开车去了父母家。 将车停在父母小区的车库,换开父亲的车。 一家三口驱车开往平新镇。 林家光的寿诞日期是在下周一,但寿宴选在了今天举办,一是周末便于宾客出行,二是提前两天过寿,寓意“将福气提前迎进门”,体现对长寿的祝福。 七十大寿,林家忠这位亲弟弟和林慧颜这位亲女儿若不到场祝寿,不知会被那对母女泼多少脏水到身上。 上上周打发走了林传耀后,林老二家就只有林翠丹在前几天又给林家忠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没扯什么乱七八糟的,只问他们寿宴当天到底回不回老家,回几个。 回去贺寿的决定,是林慧颜做的。 林家忠自己接的电话,回复林翠丹说了他们三个都会回去。 不过夜,中午回,下午走。 十一点半,林慧颜把车开进酒店背后的专用停车场。 下车时犹豫了几秒,没将那装有一万块的红包拿出来,而是将整个包随身带上了。 周春萍见她今天拿了个大包,本就有些奇怪:“停车场很近,拐个弯儿就到大门口,包这些就放车上吧,这么大个,你拿着碍手碍脚的也不方便。” 她自己图方便,背了个有长链子的小号皮包挎着:“你另外装了个红包是不是?拿来,放我包里。” 林慧颜却道:“妈,不用,我自己拿着就行,没有什么方不方便。” 周春萍拗不过,作罢,绕过去挽她胳膊:“你给林老二包了多大的红包啊?这钱肯定是要进刘云芬钱袋子里的。明年,不对,后年,后年她也七十了,怕是得问你要双倍。*” 女儿给他们买了房,又自己买了房,她是真不知道如今女儿手头上还剩多少存款。 不管多少,她都只希望女儿把钱都花到自己和喜欢的人身上,再给林老二家多花一分,她这心里啊都气闷得很。 刘云芬那个老不要脸的,关系到钱,没什么事是她开不了口的。 “后年的事后年再说。”林慧颜没应钱的问题。 毕竟她跟他们,不一定还有后年。 若今天相安无事,那就好说。若今天有人成心闹场,那就说不好了。 林传耀来借钱,她分文没借的这桩事,她是跟父母通了气的,但没说自己承诺了要出一万块的酒席钱。 因为这一万块既是酒席钱,也是她给林家光贺寿的礼金。 并且,从她应下愿意也出一万块钱那时起,就没想把这钱交到刘云芬手中。 连林传耀这个传宗接代的儿子都心如明镜,晓得钱只要一到刘云芬口袋里,只进不出,谁要想再问她掏出来,那是天方夜谭。 她不屑做他们的冤大头,更不屑做他们的好女儿,什么是该花的钱、能花的钱,她自有分寸。 第106章 林慧颜这个疯子! 三人走进号称平新镇最豪华的酒楼,一入大门就是长达数十步的阶梯,两旁是圆柱形的落地大花瓶,插着万年不枯的假树、万年不调的假花。 天花板上一盏盏庞大华丽的水晶吊灯,暖黄色的灯光照映着金箔壁纸,的确足够金碧辉煌。 今天办酒席的不止林家光,另有两场婚宴和生日宴。 “二……” 厅外的谢香第一个看到他们,习惯性地就要喊二姐,及时改了口,“慧颜姐、三叔、三婶,你们到了啊,这边。” 谢香迎了他们走至宾客签到处,坐那儿收礼金的是刘云芬。 穿着件圆领的姜黄色棉麻衫,身前背了个挺大的红棕色挎包,鼓鼓胀胀的,一看就没少收。 “妈,三叔他们到了。”谢香倒是一脸热情,从事服务行业久了,面子功夫最会做。 刘云芬不咸不淡地看他们一眼:“当客人就是好,想来多晚来多晚。” 吃中午的酒席,通常在这个时间段来的宾客是最多的。 陆续有乡里乡亲上楼来,刘云芬挂脸也只挂了那两三秒,转头就对别的宾客笑脸相迎:“快进去坐吧,进去坐,饮料茶水小吃桌上都有,传耀、翠丹他们也都在里面招呼呢。” 周春萍懒得计较,掏了红包当她面放桌上,什么话都没说就拉着林家忠往宴会厅走了,也不想看女儿给了多大的红包,看了心烦。 “爸、妈,怎么不等我。”林慧颜却没给红包就跟上了他们。 “你……”周春萍虽疑惑,但也没多问,松开林家忠,又跟女儿手挽手去了。 刘云芬没管他们,只当林家忠两口子的那份礼金和林慧颜的那份礼金是合在一个红包里的。 可当她切切实实地将红包拿在手里了,才察觉到不对。 厚度不对,重量也不对。 去年豪豪出生,他们给豪豪的那个红包里就装了三千块,这林家光七十大寿,她想着红包怎么都不该低于三千这个数。 然而,她拆开数了数,就十张一百块的。 呵。 她冷嗤一声,好你个林慧颜,亲爹还不如侄子有脸面。 谢香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忙里偷空给林传耀发了条语音过去:“林传耀,你二姐他们一家进去了,你招待好啊。三婶只给了妈一个红包,就一千块。” 让林传耀背着亲妈亲姐去找林慧颜借钱,就是她出的主意。虽然没借到钱,但要到了一万块酒席钱,也意味着给他们小两口节省了一万。 林慧颜这尊财神,刘云芬他们不当回事、不好好供着,她可稀罕得紧。 毕竟每年过年林慧颜给晴晴的压岁钱就有1000块,三叔三婶再另给800块,再加五一中秋两回给的零花钱,一年就差不多三千块。 如今又有了豪豪,逢年过节能时常把给两个孩子丰盛的钱给到她手中的,也就林慧颜一人。 刘云芬故意让自己这个儿媳妇陪她在门口迎客,不就是不想让宾客的礼金落到林翠丹、林传耀手里吗? 儿媳妇说到底只是个外人,哪个没眼力见儿的会把礼金往她这个外人手里送呢? 宴会厅里乌泱泱又闹哄哄的,眼尖的林翠丹最先看到林家忠一行三人。 没拿什么好脸色对他们:“主桌在那个台子下方,你们自己去看还有没有位置吧,大伯他们早都到了,那一大家子人多,你们坐得下就坐,坐不下就其他桌随便插空。” “我们坐哪儿需不着你管,有位置就坐,没位置我们就不坐,外头有的是饭吃,饿不死人。” 周春萍是真不想去坐什么主桌。 这林老大跟林老二、林老三就不像亲兄弟,既不和稀泥,也不当和事佬,全家都隔岸观火,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纯把他们两家当戏子看。 跟他们坐,触霉头。 “三婶说的哪里话?怎么能让你们没有位置呢?” 林传耀大步迈了过来,赔着笑脸,指了指主台方向,“我一早就给你们预留了位置,那边,晴晴一直在等你们。” 林慧颜冲他点了点头,林翠丹在这儿盯着,她不便把红包拿给林传耀。 林翠丹阴阳怪气起来,怕是得连累父母也吃不下这顿饭了。 既来之则安之,静观其变,先图个安宁地把寿祝了,把饭吃了。 “妈,我们过去坐吧。” “嗯,过去吧。” 林传耀送了几步:“三叔三婶二姐,你们舟车劳顿也累了,只管坐着休息,有什么需要就打我电话,打谢香电话也行。” “你先去忙吧,散席了再来找我。”林慧颜明确提示道,表明自己言出必行,带了钱来的。 “好、好,那我招呼其他宾客去了啊。” 转头又冲女儿招手大喊,“晴晴,你看谁来了,快来接三爷爷三奶奶和二姑姑过去坐。” 跪在椅子上玩儿扑克牌的晴晴听到爸爸的喊声,手脚麻利地跳到地上。 边跑边喊:“三奶奶、三爷爷!” 没喊“二姑姑”。 林慧颜没往心里去,想来是春节那回因为没完成奶奶交代的“任务”,被骂得不轻,对她也“怕”了。 “怎么不喊二姑姑呀?” 林传耀弯腰把女儿抱起,“爸爸妈妈不是跟你说过吗,那天奶奶骂人是因为喝酒喝醉了,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事,爸爸不也挨骂了吗?二姑姑是喜欢你的,喜欢你才把暖手宝又送给了你。” 晴晴听了爸爸的话,弱弱地喊了声:“二姑姑。” “来,让三奶奶抱抱。” 周春萍张臂将晴晴从林传耀怀里抱走,“告诉三奶奶,你刚刚在玩儿什么呀?” “在跟外公玩儿扑克牌,我会做加减法了,比外公还厉害呢。” “哦,那三奶奶考考你,3+2等于几呀?” “3+2,5,3+2等于5!” “答对了,晴晴真聪明!再考考你,5+3等于几?” …… 林老大一家人口多,几乎坐满了一桌。周春萍抱着晴晴,和林家忠一道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坐到邻桌去了。 晴晴的外婆外公和大舅他们坐在这桌,林家忠三个入席了都还剩两个空位。 坐下后,林慧颜两耳不闻窗外事,拿手机给楼以璇发消息。 【林慧颜:上午的会开完了吗?】 【楼以璇:十一点半就开完了,正准备跟同事去食堂吃饭。你呢?也到地方了吧?】 【林慧颜:嗯,刚到一会儿,也在等着吃饭。】 【楼以璇:我下午暂时没什么事了,晚上你回来吃晚饭吗?我打算弄个牛肉炒饭,需不需要给我的女朋友留一口啊?】 【林慧颜:需要。】 【林慧颜:如果我回去得早,我来炒。】 【楼以璇:林慧颜,你这叫“溺爱”,会把女朋友宠坏的!】 【林慧颜:宠坏不好吗?】 【楼以璇:非常好[亲亲]】 林慧颜仿佛在屏幕上看到了一只正对她打滚翻肚皮,邀她摸摸肚子、揉揉脑袋的小白猫,心情一下子就阴转晴,嘴角也弯弯地勾起。 “跟小楼发消息呢?这么开心。” 周春萍半个身子都歪靠过来,“别净顾着自己乐呀,啥时候带来,让妈和爸也乐一乐。” 林慧颜不好意思地关掉手机屏:“我期末忙,她也有要事,等暑假。” “等等等,你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等?”周春萍怼她。 “妈……” “你别喊了,我想听她喊。” 自打女儿问自己要了饺子馅儿配方,周春萍见“女媳”的心是一日比一日急迫。 秦凤茹都见两回了,她还一回没见呢。 ——阿姨你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她俩甜蜜的很,你那铁面无情的女儿都会脸红害羞了,你说她们的感情能有假吗? ——小楼文文静静,但一点都不木讷呆板,很会聊天,又乖又温柔,我看了都想谈一个女朋友了,难怪你女儿要把人当宝贝宠着护着,你就让她再多独享一阵儿吧,别催她们。 ——想着晚上要跟您汇报情况,我呢就偷偷拍了几张她们同框的照片,您得藏好啊,别给慧颜瞧见了,不然我怕我以后都进不了她们家的门了。 想到秦凤茹包完饺子那晚跟她说的那些话和发给她的照片,她就心欠欠儿的。 她最喜欢的两张照片,拍的是女儿和小楼在一块儿包饺子的画面。 两张照片是同一个场景,角度也是同一个。 一张是两人在桌角分站两边,手里分别拿着一个饺子,小楼低头在很认真地捏,女儿面带微笑地看她捏。 而另一张,小楼包好了饺子放在手心给女儿看,嘴角洋溢着欢心的笑,女儿低了点头,指//尖触在小楼掌心的那个饺子上,笑意比上一张更深。 得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多年她都没在女儿脸上看到那种出自真心的收不住的笑容了。 日子不是跟谁过都一样。 人生在世,日子要开心地过,才不算白活一世、白来一遭。 秦凤茹和她说过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她也跟女儿说过,就在五一节后那周的周五晚,女儿突然很晚回家来,抱着她说——妈,我不想放她走了。澳洲的一切很好,可她不会开心,我也不会开心。 11点55分,寿宴开席。林家光这位寿星在子女搀扶下,沿红毯登台,由儿子林传耀代表致辞。 又在司仪的主持下,由女婿、儿媳推出三层大的生日蛋糕,再是儿女辈们上台行了鞠躬礼,孙辈们上台行了磕头礼。 半岁大的小孙子也被他父亲林传耀抱着,磕了头。 为了充面子,林老大家的孙辈也都被大人用红包哄上了台去磕头。 进行到这个环节时,在场的不少人向林家忠他们一家三口投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异样眼光,都在看林慧颜会不会上台去尽女儿的孝。 周春萍无视,握住女儿的手:“等我跟你爸七十大寿的时候,你给我们磕一个。” “好。” “在家磕。” “上台磕也行。” 母女俩轻声说着笑,没人在意周遭无关紧要的眼光和声音。 人杂的地方,是非也多。 酒过三巡,林传耀和林翠丹代表父亲一桌一桌地敬完了酒,刘云芬也一桌一桌地给小孩子发了红包。 最后才回到主桌这边来,先跟林老大他们那桌喝了酒,又再来到林家忠他们这桌。 刘云芬憋了半个多钟头的火在见到林慧颜杯子里的橙汁后,喷发了。 借酒发火道:“怎么的啊,我们生你一场的恩情不但一文不值,连一杯酒都不配你喝是吗?” “妈,人家是三叔三婶家的大小姐,跟我们家可没半毛钱关系。”已从母亲口中得知他们只给了一千块礼金的林翠丹拱火道。 她从十岁那年第一次到怀安去过三叔家后就恨上林慧颜了。 都是同一个爹妈生的,凭什么林慧颜就能进城跟着三叔三婶过好日子,在大城市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学好的。 而她从小就要下地干农活、苦活,吃不好穿不好,书也读不好,人更嫁不好。 林慧颜若是后天凭自己本事逆天改命的也就罢了,可她不是啊,她凭的不过是比自己小几岁的年纪。 凭的是人小不记事。 林慧颜过得越好,林翠丹就越恨。 恨林慧颜,恨父母,恨三叔三婶,也恨林传耀。 林传耀要是个女儿,这天大的好事就轮不上林慧颜,而是该落到“林传耀”头上了。 那林慧颜就会和她一样苦命,她们姐妹两个谁也好不过谁。 她心里或许就能平衡了,不至于半辈子怨气冲天,诸事不顺,生生把自己熬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泼妇、怨妇。 “大姐,你喝多了。”林传耀拉了拉林翠丹,试图把她的火气压一压。 “我没喝多。” 林翠丹甩开他的手,指着他一块儿骂,“林传耀你搞搞清楚,我们是三姐弟,不是两姐弟,凭什么就我们两个出钱出力,操办宴席、接待亲朋?” 说着又指向林慧颜:“她不是你姐吗?不是你亲姐吗?不是跟我们一个爸妈生的吗?” 在座的许多知情者、不知情者都闻言惊变。 尤其同村的好些老熟人,都知道林慧颜是林老二过继到林老三家的二女儿,也知道林老三在读中学那会儿卷入过一场斗殴事件,伤了命根子,以及在那次事件中,林老二为了帮林老三出头,被砍断了两根手指。 林家两子的人身皆受重创,打官司后合计拿到了三十余万的赔偿款。 在那个时候,堪称巨额。 赔偿款具体是怎么分、怎么用,吃瓜群众们就无从而知了。 反正打那后不久,林家盖了一栋新楼房,辍学的林老二未满十八岁就进了皮革厂做保安,林老三则转学去了平新镇外的城镇上高中,鲜少再回老家。 林翠丹指着林慧颜的那只手被周春萍大力拍开,“啪”的一声打得十分响。 “还要我说多少次?慧颜是我女儿,她跟你们一家就是没有半毛钱关系。出钱出力是吧?长兄为父,大哥家的儿子、女儿有帮你们出钱出力吗?凭何我们家的女儿就要给你们出钱出力?” 周春萍言辞犀利、针针见血,“刘云芬、林家光,不要以为我们一家没有儿子就任人宰割好欺负,我告诉你,我们家慧颜比你们家的儿子女儿出息百倍千倍一万倍!” 被激怒的刘云芬拿过林翠丹手里的酒直直泼向周春萍。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林慧颜也已直接将自己手里的那杯果汁泼还了过去。 刘云芬可以羞辱她,但母亲被羞辱不可忍。 闹剧帷幕拉开,小丑们粉墨登场,邻桌的林老大这才赶紧使唤了儿子女儿过来劝架。 可刘云芬就跟疯了似的破口大骂,被多人拦着,也不死心地抓起桌上的碗啊杯子啊就要砸她口中“六亲不认的孽障、狼心狗肺的畜牲”。 说林老三一家能有今天都是林老二给他们造的福,骂他们背祖忘宗,自私自利,嫌贫爱富,一家三口都不是好东西。 还痛骂林慧颜说,要早知有今日,当初还不如把她送去给不相识的陌生人养,省得半截身子才入土,就快被她这个忘恩负义的亲生女儿给活活气死了。 不堪入耳的骂声咆哮着,响彻整个宴会厅。 林慧颜无动于衷,只漠然地拉了母亲离席,擦拭着母亲脖子和手臂上的酒液。 刘云芬泼的那杯是小杯白酒,她泼的那杯是大杯橙汁。 “对不起啊妈,又让你受委屈了。” “妈哪有什么委屈,你不都帮妈泼回去了吗?泼得好,听听她骂的那些脏话、混话,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周春萍这会儿之所以能沉住气,完全是林慧颜那杯果汁泼得她心头大爽。 那杯水既已泼出去,覆水难收,力证着女儿爱她维护她的心有多深,也力证着女儿跟那家人划清界线的决心有多大。 彻底闹僵,彻底撕破脸,趁此做个了断,也好。 否则她是真要骂回去的。 比“畜牲”,谁比得过她刘云芬? 有林老大和林老二的授意,刘云芬被老大家的儿子和老二家的女婿联手帮忙架走,谢香劝阻着林翠丹,林传耀跟大伯家的堂姐和大嫂安抚着众多宾客。 “走吧。”林家忠也伤透了,帮女儿把她放在餐椅上的包拿了过来,“这回走了,就不来了。” “嗯。”林慧颜接过自己的包,“所以要把这里的污糟事了结完毕。” 然后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回怀安,跟楼以璇相伴相守,共同孝敬双方父母。 孝敬值得被她们孝敬的父母。 “慧颜,你要做什么?”周春萍紧张地去拉女儿的手,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儿,“妈这口气你已经帮妈出了,咱们……” “妈,你别紧张,我只是有东西要给林传耀,很快就好。” 乱作一团的场面中,林慧颜当众把一万块的红包交到林传耀手里:“这是我答应出的那份一万块的酒席钱,是我作为侄女对二伯的一点心意。” 她冷眼盯着林传耀:“你要不信,也可以打开点点,一百张用不到一分钟就数完了。” “我自然是信二姐的。”林传耀接了红包,一百张一百元钞票的厚度有多厚,肉眼可见,做不得假。 “那好,这桩事就算了了。” 紧接着,林慧颜又从包里拿出了厚厚一叠的A4纸,纸上印得有内容。 而且还一份一份地用订书钉给钉好了。 她面无表情地举着这叠资料说道:“在座各位要是对林家光、林家忠两家多年的恩怨纠纷感兴趣,这上面记载了明细,一目了然,你们可以拿去看。” “二姐,你!” 虽没看清那上面印的是什么,但林传耀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他又急又恼地伸手想夺,林慧颜迅速闪开,资料也被围上来的乡亲拿走。 “我倒要看看你搞的什么名堂!” 林翠丹抢了一份来看,周春萍心脏突突的,慌得很,也捡漏拿到一份,跟林家忠头挨头地在看。 两人这一看,神色顿时都凝重起来,明白了女儿此举是意欲何为。 相比他们二人的凝重,林翠丹和林传耀、谢香两口子的神色就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 而林慧颜还攥着几份,走去放到了大伯和二伯所坐的餐桌上:“我记录的,仅仅只是我从二十岁起,我和我的父母林家忠、周春萍十八年来给到林家光、刘云芬一家的财物,以及他们这十八年里以各种名义向我们一家索要的财和物,包括他们以生育之恩为由,不顾我身体健康,逼我移植给林家光的一颗肾脏。” 这份“账单”上,林家忠一家“支付”给林家光一家的金额总计高达十九万多。 而林家光一家每年给他们的,只有地里采摘的应季“有机蔬菜”,以及总计十二只土鸡、八只土鸭、三百六十七枚土鸡蛋。 表格形式,简洁明了,时间、事由、收钱人,每一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末尾还附加了一句——大额转账皆有凭证,赖不了账。 能“赖账”的现金红包金额,主要是他们给晴晴、豪豪的一万来块,及她工作前那五六年,父母每次回老家“包”给刘云芬的两万来块。 到她研毕上班了,给刘云芬、林家光过年过节过生的钱她主动承担了一部分,但多以转账为主。 和刘云芬一家的账,她从很早就开始算了。 “我自三岁半起就跟现在的父母一起生活,是他们含辛茹苦供我吃、供我穿、供我上学,将我养育成人。而林家光、刘云芬从送走我那天起,哪怕是过年或我过生日的时候,都没有再给过我一分钱。” 她很确定自己没收到过,并且也相信父母没“代”她收到过。 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十岁那年中秋回老家,刘云芬说她马上就满十岁了,问周春萍他们就不准备给她办几桌生日宴吗? 后续是父母出钱请了大伯、二伯两家人下馆子。 大伯亲手给了她一个生日红包,里面是三百块,但二伯、二伯母到吃完了饭也没给她红包。 那夜他们照旧留宿在二伯家。 二伯母叫她跟林翠丹同住一个屋,她死活不从。 因为吃晚饭时林翠丹就骚扰了她几次,想骗她把生日红包的钱分她一百,说三叔三婶都交了钱给他们家,她这两天吃他们的、住他们的,她也要单独交钱才行。 可明明白天他们才到,她就看到母亲给了林翠丹一个红包。 林翠丹却说,那红包只是她帮她爸妈收的,她连红包里装了几百都没见到。 见她们两个孩子吵的凶,母亲哄了她去跟他们一块儿睡,睡前拿给她一个红包,还谎称是二伯母给的生日红包。 她拆开红包看,三百块。 金额跟大伯给她的一样,但这三百却不是二伯母的钱。 临时请客吃饭,母亲带的现金不够,傍晚是她陪母亲去银行取的钱。 正巧取出来的钱是崭新的连号,很新很新,她就央着母亲把钱拿给她看,十五张,她看了也数了。 那红包里装的,便是那十五张里的三张。 她问母亲为什么要骗她? 母亲说,二伯二伯母他们住在农村,家里条件要艰苦一些,孩子也多,有经济困难,所以才没办法给她包红包。 可笑的是,她当时信了。 心里也再没计较过为什么每次回来都是自己的爸爸妈妈给林翠丹、林传耀姐弟俩红包,而她却从来一个红包都在二伯、二伯母那里收不到。 她这一信,就信到了上高二那年。 也就是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得知自己原来不是爸妈亲生的那一年。 “无论是从法律还是道义层面上讲,我都有且只有一对父母,我只对他们有赡养义务,也只会为他们养老。” 她和林家光、刘云芬的亲子关系只存在于DNA检测报告上。 不受任何法律约束。 她对他们也没有任何义务或责任。 “今天的事,诸位也都亲眼看到了,孰是孰非自在人心。说这么多,是我身为女儿想为我的养父母澄清一些事实,不希望他们到老了还一直因为我而蒙受冤屈,被至亲的兄嫂戳脊梁骨,被不明真相的乡亲嚼舌根。” 百口难辨,那就白纸黑字撒出去。 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她要消除自己的一忍再忍,也要消除父亲的一愧再愧。 亲手斩断这段亲缘。 “再说两句,我爸他没有在怀安飞黄腾达,他到退休前都只是个基层的电力工人。当年的三十万赔偿款,真正花在我爸身上的也只有十……” “万”字还滞留在齿关,林翠丹就面目狰狞地叫嚷着“林慧颜你这个疯子”扑向了她。 第107章 不能再亲了。 林翠丹浏览完那份账单,又听了林慧颜的发言,气急攻心,扔掉资料就叫嚣着扑上去撒泼。 躲闪不及的林慧颜被她抓破了胳膊,连衬衣纽扣都被扯掉一颗。 幸而她有所防备,衬衣下穿了打底的吊带,不至于走光。 幸而周春萍给力,操起一大瓶可乐撞开林翠丹的脸,痛得她龇牙咧嘴,林家忠也趁势钳制住其手腕,掰开手指把人撂出好几步远。 回过神来的谢香惊慌得扔了没看完的资料,仓促去抱林翠丹的腰:“大姐你冷静点!” “谢香你放开我!你到底跟谁是一家的?” 林翠丹怒吼着,柴瘦的身体,枯燥的头发,干黄的皮肤,像金鱼般凸出来的眼睛,整张脸看起来狰狞可怖到了极点。 晓得她有病,林慧颜、周春萍一向避着她,也不跟她吵嘴,就怕打闹出个好歹来,回头又赖在他们的身上。 赶回宴会厅的丈夫黑着脸将林翠丹拽走:“你跟你妈还嫌不够丢脸丢人吗?还要发什么疯!” “慧颜,慧颜,你没事吧?快让妈看看。” 周春萍急着查看女儿小臂上的伤,“这都抓破皮了,走走走,这鬼地方,简直跟我们一家都八字犯冲!” 她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林慧颜理了理衣服,摇摇头,思绪在那颗滚落不见的纽扣上停顿了三秒。 也还好,多解开一颗扣子,锁骨下的吻痕仍然安全。 只是这件衬衣,脏了坏了,不能要了。 下楼前,林慧颜对林传耀说的最后两句话是:“好自为之吧,保重。” 林传耀面如死灰,但也知道不可挽回了:“你工作的学校,我之前没说,以后也不会跟他们说。对不起,二姐。” 他那句“对不起”说得诚心实意。 因为他从没恨过林慧颜,也没资格恨林慧颜,他只恨自己为什么头脑不够灵光,为什么智商不够高超,为什么连“读书改变命运”这个人人公平的机会都抓不住。 然而林慧颜天生就足够聪明,有智慧,即使幼年没被三叔三婶带出平新镇,他相信只要她能把书读下去,长大后照样能靠自己走出平新镇。 林翠丹想不通的事,他想得通。 林翠丹打小就恨林慧颜,也恨他,他都知道。 出了酒楼,林家忠三人往停车场走着,林慧颜自己拿湿巾按在破口上止血止痛,而周春萍惊魂未定,忧心忡忡。 “你这两道血口子,咱要不先去药房消个毒什么的?” “妈,我没事……” 话音刚落,就听有“哐当”声从停车场方向传出,很像车窗被砸碎的声音,且不止砸了一下。 三人对视后加快了脚步,果不其然,是他们开来的那辆车被砸了。 而砸车的人,是不知何时跑了下来的刘云芬。 “这疯婆子!”周春萍欲上前论理,被林慧颜给拦住。 “妈,别过去,报警吧。”刘云芬疯成这样,保不准还会干出什么恶性伤人的事来。 “爸,你也别过去。妈,你用手机拍一下,开视频录像,我打110。” …… 林慧颜他们从当地派出所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过了。刘云芬先于他们被家人带走,走之前签了民事赔偿和解书。 刘云芬故意损坏他人财物的行为已构成治安违法,不讲情面追责的话,拘留五日都是轻的。 这次报案是对刘云芬的小惩大诫。 林慧颜的目的是让他们意识到她动了真格,意识到她不容情,也意识到法不开恩。 下不为例。 是她送给刘云芬的第一次警告,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年前在温泉度假村的那天晚上,杜禾敏有几句话说得很对。 该受到谴责的,该夹起尾巴做人的,就应该是那些卑鄙下作的烂人,而不是光明磊落、心存善念的“好人”。 她把资料带来是以防万一,并不是决定好了要在今天、要在寿宴上跟刘云芬对峙,大闹一场。 是刘云芬欺人太甚,逼她太紧,她才鱼死网破甘愿被扣上“忤逆不孝”的骂名,也要揭露刘云芬一家人的黑心黑肝。 平新镇是生养了父亲母亲的故乡,他们在这生活了十多二十年,怎么可能一点感情、一点挂念都没有呢? 不像她,对这片故土,对这群故人,毫无念旧一说。 所以刘云芬泼给父母的脏水,她希望能在告别此处前,帮他们全都洗掉。 目前这情况,亲友恶意砸车不在车险赔偿范畴之内,得不到理赔。 理赔是其次,重点是车子他们没法开了,得叫拖车服务,修车保守估计也要三天。 周春萍看着女儿问:“怎么弄?等拖车到了,我们坐拖车回去?坐得下吗?” 三个人此刻都疲惫至极,林慧颜也累:“去开个钟点房先休息一下,我看能不能另外叫到车。” 镇上没有出租车,就算有,也不会有车愿意在这个时间点了还跨市跨省地开三个多小时。一想到这,林慧颜放弃了在打车软件上找车,但也更不想在这住一晚再回。 去宾馆的途中,她迟疑地翻了翻微信里楼以璇和秦凤茹的对话框,拿不定该找谁。 秦凤茹早已知晓她的身世,也见过她光鲜背后的污糟肮脏。 可…… 直到母亲办好了钟点房,叫她上楼,她才点进其中一个,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以璇,来接我好吗?” 最终她还是选择点进了置顶的——楼老师。 …… 楼以璇开车抵达平新镇,已是傍晚七点。路途虽远,但路况比她想象中的要稍好一些。 也对,路况如果真的糟,林慧颜也不会放心让她开车来,而是让她叫车来了。 林慧颜到宾馆楼下接她:“车子就先停这儿,我等下带你去吃饭。” 小镇子,街头到街尾就一条主干道,开车三分钟就能穿过。马路原本两车道有余,但路边一侧停满了小轿车,有时错车都费劲。 “你衬衣扣子怎么掉了?”楼以璇牵着林慧颜的手,目光从她堆满倦色的脸移到胸口,“不过也没事,这样凉快一点。” 林慧颜在电话里没说详情,就叫她带了两身她们的换洗衣物和睡衣,说今晚在外过夜。 她能从声音里听出林慧颜情绪不好,便只管依言行事。 至少林慧颜能让自己来接她,就说明林慧颜真正把她当作了风雨同舟的依靠。 “我爸妈在楼上,上去见见,我们再出去。” 林慧颜拉起楼以璇的手,笑道,“紧张吗?都出汗了,这么怕见家长啊?” “都怪你,还说给我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呢,这才半个月。” 楼以璇瞪眼控诉,“而且还那么匆忙,我什么见面礼都没给叔叔阿姨买,万一他们对我的第一印象不好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都很喜欢你。” “都还没见过面呢,你怎么知道他们都喜欢我?” “我就是知道。” 林慧颜拉着她走进宾馆,走上台阶,“我妈说了,以后你是我们全家的宝贝,他们会像我一样地宠你、信你、护你,所以不用怕。” “……” 楼以璇的心灵狠狠触动,鼻子眼睛都酸酸的,“这段楼梯是我走过的最不累的上坡路。” 两小时前,*周春萍知道女儿叫了女朋友来接他们,那心里可激动坏了,还谈什么疲惫不疲惫的? 又是刷牙又是洗脸,头发都重新梳了好几遍。 听到敲门声,林家忠要去开门,被她一个眼神给瞪回了椅子上。 “你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别吓到人家小姑娘。”周春萍从沙发上起身,拍拍衣服,还不忘把新装的红包带上。 也幸亏他们这趟出来是参加寿宴,穿着上还算得体,被泼的白酒也没把她衣服打脏得见不了人。 周春萍开了门,楼以璇还在门外就恭恭敬敬行礼喊:“阿姨您好,我是楼以璇。” “哎,好孩子。” 周春萍说着侧步,留出更宽的位置好让她们进来,“别这么多礼,快进来坐,进来说。” 进了屋,林慧颜才松开拉着的手。 屋内的林家忠也已再次站了起来,略显局促地看着二人。 楼以璇跟刚才在门口一样,又冲林家忠鞠了一躬道:“叔叔您好,我是楼以璇。” 台词都没变。 周春萍走到林家忠身侧,两人并立:“小楼啊,那个,我跟你叔叔日后就这么喊你行吧?你叔叔嘴笨,不爱讲话,也不太会讲话,你别见怪。” “叔叔阿姨怎么顺口喊我都行,阿姨也可以喊我‘璇璇’,我干妈就一直这么叫我,亲切,我听着也喜欢。” “好啊,好,那阿姨以后也喊你‘璇璇’。” 周春萍听了楼以璇的这番说辞欢喜得紧,只觉得听她叫自己一声“妈”也不远了。 “璇璇,来,拿着,这是叔叔阿姨给你的见面礼,希望你跟慧颜两个好好的,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红包挺厚的。 那是周春萍让林家忠专门出去现取的一万块,凑装了个9999元。 楼以璇看了林慧颜一眼,见她微微点了点头,方才踏踏实实地双手接过。 “谢谢阿姨,谢谢叔叔,请你们放心,我跟林老师一定会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我也会像她一样尊敬你们、孝敬你们。我现阶段的工作比她稍微闲一点点,叔叔阿姨在家若是无聊了,可以找我去陪你们聊天。” 她自己把自己说得都羞臊了:“不知道林老师有没有跟你们说,我好喜欢吃她做的饭菜,也好喜欢吃阿姨包的饺子。就是我自己悟性不高,总学不好做菜。阿姨要是不嫌弃我能吃,不嫌弃我手笨,也可以多教教我。” 红着脸的“小仙女”。 嘴巴甜的“小可爱”。 周春萍对楼以璇是越看越喜欢,越听越高兴。 这面对面的见了,她才明白过来当初秦凤茹跟她说的“长得像仙女就对了”,所言不假。 谁家生了这么个水灵又机灵的漂亮女儿,那不都得当宝贝捧着。 “不嫌弃,阿姨做的饭菜正愁没人吃呢。以后慧颜忙的时候,你就来阿姨这儿,你想吃什么,阿姨都做给你吃。” “好。” 镇上的宾馆设施设备差,房间也小。 标间室内面积不足十五平,四个成年人往床尾和电视柜中间一站,很是拥挤。 “妈,”林慧颜叫了周春萍一声,重新拉住楼以璇的手,“天快黑了,我先带以璇去吃点东西,顺便转转,晚点儿我们再开车去市里住。” 离平新镇最近的市区,开过去只需一个小时。 去那边正规的酒店休整一晚,明天上午都起得来的话,还能去街上逛逛。 “哦,对对对。” 周春萍关切地搭上楼以璇胳膊,“开这么大老远地过来,累坏了吧?肯定也饿了。你跟慧颜去吃晚饭,我跟你叔叔吃过了,不用管我们,快去吧去吧。” “好的阿姨,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不着急,慢慢儿的啊。” 下了楼,林慧颜先拉开副驾车门:“你坐这边,我来开车。” 楼以璇“嗯”了声,坐进去。这里是林慧颜的老家,林慧颜必然更熟悉道路情况。 她的小皮包就放在副驾座椅上。 见她没打开红包就要将其放进包里,上了驾驶位的林慧颜打趣道:“不看一下我爸妈给你的见面礼,包了多大啊?” “会不会不礼貌?”楼以璇眨眨眼,“你知道是多少吧?那你告诉我。” “什么礼貌不礼貌,你在我面前,还讲礼貌啊?” “怎么不讲了?我很有礼貌的。”楼以璇略有所思后又道,“行吧,反正有没有礼貌和讲不讲礼貌是两回事。” 她折腾林慧颜的时候,就完全不讲礼貌。 该有的礼貌刚刚已经有了,现在可以不讲了,于是她打开红包往里瞅:“阿姨和叔叔好用心,我没猜错的话,这里面……装的是9999块,对不对?” “这么多啊。”林慧颜故作惊讶。 红包里装了多少,她是真不知道,但不管装多少,她都不惊讶。 楼以璇听林慧颜又在“装”,侧身去抓她的手臂闹她:“林慧颜,你又把我当小孩子逗。” 林慧颜却笑意顿散,手臂本能地缩了下。 “你手臂怎么了?”楼以璇作势就要撩林慧颜的袖子,她都没用力,可林慧颜脸上和身体动作表现出的都是吃痛的反应。 “没什么。” 林慧颜没继续躲,由着楼以璇卷起她的袖子,解释道,“先前挽着袖子,不小心被别人的指甲刮伤了。” “不小心刮伤?” 楼以璇并不信,“这种程度,分明是故意抓伤。” “呃,是,也算是故意抓伤……” “也算?” 楼以璇急了,眼里尽是心疼,“林慧颜,你们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了?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别急,别急。” 林慧颜右手和楼以璇相握,左手摸上楼以璇的脸,“不是你不能知道,我叫你来,就是想让你知道。听我的,跟着我走好吗?” 接下来的半小时,趁着天还没大黑,林慧颜开车带楼以璇去看了她儿时住过三年的那栋房子,看了她儿时玩耍过的那条小河,看了她儿时爬滚过的那些田坎、田地…… 只是让楼以璇看,暂未细说她跟这些地方的关联。 她们开着车,一路走走停停,很少下车。 楼以璇几次都想下车去看看,但林慧颜不让她下车,也不让她拍照。 在傍晚快要开到平新镇时,天空还残存着白日的余晖,湛蓝的天幕被夕阳染上了淡淡的橙黄,云朵像是被火烧过一般,镶上了金边。 只一看,就能感觉到这边的空气质量比城里的要好很多。 开了车窗后,夏日的晚风吹进车里,带着田野里泥土的芬芳和远处炊烟的袅袅气息,也吹得路边的野花野草摇曳生姿,仿佛在向她这名远道而来的客人致意。 平新镇欢不欢迎她,她其实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在平新镇等她的人,那几个小时好不好。 林慧颜小臂上的两道抓痕告诉了她答案——不好。 河边的公路在暮色下蜿蜒伸向远方,偶尔有几声鸟叫划破宁静,却又更添了几分幽静。 天空上星星闪烁着,一颗颗地亮起。 月亮也早早地就爬上了树梢,洒下一片柔和清辉,照亮了这座远离喧嚣的乡村。 夜里的乡村马路上人迹罕至,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在田埂上脚步匆匆地走着跑着,他们或是劳作归家的村民,或是追逐嬉闹的孩童。 车辆更是寥寥无几,偶尔一辆大卡车或发着隆隆声的拖拉机驶过,车尾扬起一串尘土,很快又在风中飘散。 水泥路面上有裂开的缝隙,也有修补过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道路两旁矗立着零散的独栋房屋,一栋一栋之间,普遍都间隔有数百米的距离。 随着时间渐晚,屋子里一盏盏灯光亮起,或白或黄,洒在门前的小院中,也洒在万籁俱寂的夜幕里。 可本该让人心生向往的、诗情画意的夜色,楼以璇却从中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或美好。 当车子再一次停下,林慧颜解开了安全带:“下去吹吹风。” 楼以璇紧跟着下车,走到林慧颜身边:“这儿的风,吹着好舒服。” “嗯,以前每次回来,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来这儿打发时间。这是这条河最宽的河段,在镇子的上游,没有生活污染,河水也更清澈。” “林老师。”楼以璇牵住她的手,“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回老家?是不是很不喜欢……” 这里的某些人。 “是。不喜欢。”林慧颜扣着楼以璇的手,更近地拉向自己,“所以特地叫了你来,想让你带我走。” 这次走了,就不回来了。 三十五年前离开,她去了一个新家,家里有爱她的爸爸妈妈。三十五年后再离开,她也将有一个新家,家里有爱她的楼以璇。 两次离开都是她人生中重大的转折点,亦是全新的起点。 “好,我带你走。”楼以璇转身抱住她,又亲了亲她,语调娇俏地说,“从给我打电话那刻起就在等我抱你、亲你了吧,是不是啊,宝宝?” 林慧颜没说“是”,但她的身体承认了。 承认了等楼以璇来接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渴望着楼以璇的拥抱和亲吻。 于是她更紧地拥住楼以璇,更紧地吻住楼以璇。 不管什么白天还是黑夜,不管什么城镇还是荒郊,不管会不会被人看到,只管自己想不想要。 她想要。 要楼以璇的爱。 要楼以璇用爱来拯救她、治愈她,带她逃脱不幸的宿命。 “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很累吧?” “你多亲我几下,就不累了。” 林慧颜捧着楼以璇的脸,亲得很认真,一下又一下:“还好有你。” 楼以璇害羞埋在她肩头,撒娇道:“林老师,不能再亲了。” 再亲的话,这车,她们就开不走了。 最主要是叔叔阿姨还在宾馆等她们回去呢。 “镇上没什么好吃的餐馆,去给你买个汉堡,再买杯豆浆,等到了市里再去吃宵夜好不好?” “嗯,都好。” 林慧颜搂紧小猫,手指顺着她的秀发,嘴唇贴向耳朵:“辛苦了,我的宝宝。” 第一次听到林慧颜叫自己“宝宝”,楼以璇整个人酥麻到不行,连血管、骨缝里都像有小飞虫在煽动翅膀。 哪里都痒。 哪里都想被林慧颜摸一摸、亲一亲。 “林慧颜。”她瓮声瓮气地喊。 “嗯?” 楼以璇抬了头:“你再亲亲我。”是请求,也是要求。 林慧颜宠溺地笑说道:“可是某只小猫刚刚才说了不能再……唔。” 第108章 就想亲你,抱你。 由林慧颜驾驶,四人在晚上九点到达目标酒店,而楼以璇中途就订好了两个大床房。 拿到房卡后,林慧颜问父母要不要跟他们一块儿再去外面吃点宵夜。 周春萍直摆手:“你们自己去吧,什么都别管我们,我们要买东西啊也自己会去买,别把我们当成那种出了门就啥也不会的老头老太。” “是哦,我看出来了,阿姨很新潮的,都用手机听小说了。” 楼以璇亲热地去挽周春萍,跟她说悄悄话,“阿姨,改天您叫我去吃饭,我给您送好用的蓝牙耳机过去。” “好用吗?我怕我用不来。早前慧颜也说要给我换耳机,我没要。”她现在用的仍是有线耳机。 “阿姨,您相信我,我送您的不一样。” 那能一样吗? 确实不一样。 周春萍听到楼以璇要送她礼物,心里别提多欣喜了。 跟女儿买东西给她的那种心情是大不相同。 “行,那阿姨信你。” 她想着耳机也不是什么昂贵的物品,高高兴兴地收,“下周,下周你有时间吧?” “有的阿姨,我们加个微信。” “好,加微信,加。” 林慧颜一手拿着房卡,一手提着楼以璇装衣服的行李包,跟父亲静候一旁。 林家忠默默哀叹,自己的家庭地位,又下降了。 见父亲的脸色有点不佳,林慧颜唤了他一声:“爸,你哪里不……” “我哪里都很好。”林家忠摆了摆手,“儿女自有儿女福,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我跟你妈就没别的牵挂了,也能宽心了。” “谢谢爸,我跟以璇会好好过日子的。” 进到房间放了包,林慧颜正想询问楼以璇想不想出去看看夜景、逛逛夜市、找找美食什么的。 一回身就被楼以璇吻了个正着:“林老师,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想抱你,亲你。” 一字一句落进林慧颜耳朵,每个字、每句话都激得她心神荡漾。 她抵挡不住这宛如洪水的情潮,也无意抵挡。 含着林慧颜水润的唇瓣,楼以璇静静望着,她就是喜欢看林慧颜为她着迷的样子,乖乖萌萌的像是在等着她欺负,任凭她欺负。 那附着在脸颊上的晚霞,悄悄晕染至眼尾。 楼以璇抬手帮林慧颜摘下戴了一天的眼镜框,指腹由眉心缓缓抚至耳廓。 林慧颜被熟悉的味道包裹着,温唇轻啄着她的,呼吸与呼吸碰撞,生出情爱的火花。 舌//尖一下下顶着唇峰,津//液浸湿着彼此的唇齿,才几分钟而已,浑身就像是淋了场大雨那般湿淋淋的。 “舒服吗?”楼以璇哑着声音,右手撑住林慧颜后腰。 林慧颜依旧不语。 只顺从地张着双唇任由楼以璇的舌一次次长驱直入,一次次地将她扫荡一空。 林慧颜软了腿,力气全无,仅靠着后腰的那只手撑着自己。 怎么会不舒服呢? 她甚至在心里想,只是接吻怎么就能这么舒服? 抿着楼以璇的唇与舌,明明没有吃润喉糖,但仍像吃了一朵又一朵的棉花糖,带着绵绵不绝的甜味。 两人漫漫无声,却又有靡//靡之音。 楼以璇狠狠吻着林慧颜,渡着气息,月匈前浑//圆紧贴彼此,伴随呼吸起伏而热烈相撞着。 林慧颜的口腔被搅了个遍,楼以璇还不罢休,像要把她拆骨入腹的贪婪。 不知过了多久,四片唇瓣分离,扯出一根细丝,而两双眼眸的眸底情谷欠未消,漆瞳泛着迷蒙。 唇已分,可那唇上的温度还依然熨着对方,烫得心口瑟缩。 楼以璇知道林慧颜累了,比她还累。 所以她说不想出去,所以她抱了她、吻了她,做了能让林慧颜舒服的事。 “睡衣和内衣裤我都拿了,旅行装洗漱用品也拿了,都在包里,应该没拿漏,你先去洗。” 她没想今晚要怎样的,毕竟上个周末才吃饱了西瓜味的林慧颜,这一周也几乎是隔天做的频率,她种在林慧颜身上的草莓印就没消过。 但在她撤身时,林慧颜的手勾住了她的腰:“一起吧。” 这样的邀请,楼以璇如何拒绝得了? 两人各自洗澡时,分别都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但两人一起洗澡所耗的时间,通常就四五十分钟保底了。 豪华大床房内配有浴缸,楼以璇没时间清洗,也没那个闲情泡澡。 星级酒店的浴室胜在精致、宽敞,浴缸不用来泡澡,也可以有别的用处。 比如方便腿软站不住的人坐靠,方便另一个人省省力,好将双手腾出来去做点愉悦的事。 洗去一身疲乏。 适当运动,适当发汗,有益身心健康,也是养人而不是伤人。 她今天戴了戒指,洗澡也并未摘下。 金属物,总是凉凉的。 即便被泡在温水中,即便被陷在温床里,只要一与空气接触,短时的升温,也即刻就又会变得冰冰凉凉。 “林老师,能感觉、感受到它吗?”楼以璇单膝半跪着,身上的泡沫都已被花洒冲掉,她动作很轻很轻,速度也很慢很慢,“会难受吗?” 她们在浴室待了有半个多小时了,湿热的身体和雾气都让人有些缺氧,就快喘不过气了。 “嗯,没有,没有难受。”林慧颜被打得很开,仰头紧闭着双眼,一手撑着浴缸,一手扣着楼以璇的后脑,一起一伏。 楼以璇对林慧颜的照顾十分周全,林慧颜对楼以璇的馈赠也十分丰沛,她们如获珍宝地爱着对方,又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 这一次共浴后,林慧颜没有先将楼以璇赶出去,而是心安理得又毫无负担地享受起了浴后服务。 毕竟楼以璇在她面前不需要讲礼貌,那她在楼以璇面前又还需要讲什么羞耻呢? 她在这方面的羞耻心,已经从一百分一点点地降至为二三十分了。 再过不久,或许就得降为零。 楼以璇站着,给坐在凳子上的林慧颜吹头发。 吹得差不多干了,俯身环住她肩头,亲亲她的侧脸。 气声道:“我的宝宝也辛苦了。” 楼以璇的湿发微微掠过林慧颜面庞,有些痒,连带着心尖都像是被猫抓了一样。 雾气和香气缭绕周身,黏热的气息相互交缠,丝丝缕缕萦在脸侧。 林慧颜偏了些头,距离之近,让她能看到楼以璇又长又翘的眼睫以及脸颊上细细软软的小绒毛。 “是不是发现你的女朋友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啊?” “嗯。”林慧颜笑了声,“我的女朋友越看越好看,怎么看都好看,怎么看都喜欢。” “林老师,你这张嘴怎么越来越甜了。” “不是被你甜到的吗?” 似又抓到了话中漏洞,楼以璇坏心起:“甜,还是舔?” 林慧颜的脸皮不禁又变薄了,用手肘抵开身后的人,站起身:“你也快点把头发吹干,出来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楼以璇大致已猜到。 便也没磨磨叽叽的,利索地吹干头发就出去了。 靠在床头的林慧颜拍拍枕边:“上来。”她想抱着她的小猫说。 楼以璇关了最亮的那盏顶灯,留了林慧颜那侧的床头灯,浴室的镜灯也还亮着。 坐上床,舒适地窝进林慧颜怀抱,环着她的腰。 听林慧颜一五一十地讲述着自己的身世。 平新镇的林姓这一脉,祖父辈人丁兴旺,香火代代传承,到林家光三兄弟这一代,子嗣都是儿子比女儿多。 林老二性子最冲,读完初中就辍学了。林老三性子最软,没有所谓的“男子气概”,经常被嘲笑欺负。 他俩相差四岁,在小学时林老二就时常保护林老三,上学也是林老二骑自行车载林老三同去。林老二在年级小有“势力”,老有同学会请他吃零食冰棍之类的,他也常常分给林老三。 林老大比林老二大了就近十岁,原因是林母在生下林老大后流过一胎,导致身子亏虚,将养了多年才又怀上老二。 老二老三上小学,老大都已忙于处对象去了,哪还有闲工夫搭理两个黄毛小儿? 是以三兄弟里,就老二跟老三关系亲近些,老三也挺依赖他二哥。 林老三初三那年,被班里混不吝的男同学威逼抓去充人数,意外地在一场跟地痞混混们的打斗中被“断了后”。 年少气盛的林老二闻风赶去后,也在打斗中断送了两指——右手无名指和小指。 那之后为了不被同村邻居和学校同学说三道四,林老三转学去了镇外,一直到读完大专,毕业找工作了都没怎么再回过家。 由于身体受损,今生无法留后,林老三根本就没想过要成家。 但在他二十五岁那年,母亲叫他回了趟家,说给他相了个亲,而且相的是他曾经小学和初中同班过好几年的同学。 那个同学,就是周春萍。 周家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大女儿二女儿都在二十来岁就嫁了,三女儿是唯一试图反抗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一个。 周家人不在乎林老三身体能不能行,也不在乎女儿幸不幸福,只在乎6万块的彩礼钱。 说白了就是卖女儿。 周春萍是家中三个女儿里样貌生得最好、学历也最好的,她一个人的彩礼,都快顶得上大女儿二女儿两个人的了。 也因为她“傲气”,前面在给彩礼前已经被她给闹黄了两次,下场是父母一顿顿的打骂。 法治社会,她宁死不从,父母和别家也不能强买强卖。 但她受够了。 在身无分文逃出平新镇和投奔一个认识的人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那段时间林母也在为林老三的婚事伤神,托了媒婆帮忙,言明林老三身体有隐疾,看有没有哪家姑娘能接受,彩礼好商量。 并说日后两人想要孩子养老,可以从老二家过继一个。 于是周春萍主动找来了林家。 林家忠被林母喊回去后,母亲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是家里花6万的高额彩礼帮他娶了周春萍,今后他们小两口自己到外地过日子,家里就再也不帮衬了。周家也做了保证,给够6万,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不会伸手找女儿要钱。 二是家里把帮他存起来的5万合着利息全数给他,怎么花由他自己定,此后家里人也没办法再帮他什么了。 林家忠和周春萍见了一面,周春萍说——林家忠,带我一起走吧,只要能离开这里有地方住,只要不让我露宿街头,我就一定可以跟你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然后,他们真的就领了证,一起离开了平新镇。 周春萍是中专卫校的毕业生,在镇上的卫生院干过几年护士。 然而婚前她所有的工资包括身份证件都被父母扣押,直至6万彩礼到手才给了户口本放她去民政局登记注册。 她不想一辈子被困在平新镇,不想一辈子都被父母控制、压榨,林家忠的秉性她信得过,林家忠是她自己为自己选的前路,也是生路。 离开平新镇的那天,天气格外明媚,她什么东西都没带,连手机卡都拔了丢了。 候车时她问林家忠花这么多彩礼娶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后不后悔,林家忠牵起她的手反问——嫁了我这样一个注定不会有子孙后代的男人,你后不后悔? ——好不容易给自己做了一回主,我周春萍永不后悔。 可到了人才辈出的怀安市,没门没路没背景没履历,她找了很久才在一个老居民区里的那种小诊所找到了一份工作。 收入不高,但也不忙不累,还能听到很多街坊间的趣事和一些实用的一线消息。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跟林家忠的第一个小家,就安在了这个小区。 原房主急售,16.6万,套内将近40平的两居室。 两人搭上全部存款,又东拼西凑借了点儿,凑齐房主最低要求的3.6万首付,买下了这套房。 也搬出了他们住了两年多的合租屋。 林家忠的工资涨到了3000元,周春萍的工资也涨到了2000元,省吃俭用,平平淡淡,小日子是越过越顺,越过越好。 那两年,林父林母相继离世。 老两口没什么所剩积蓄,最终林老大分走了2万多,林老二分走了3万多,林老三一分没有。 他跟周春萍都没在跟前尽过孝,对此也无怨言。 那栋当初拿赔偿款修建的砖房留给了一直跟父母住的林老二一家,林老二后又花钱请人将房子加固改造了一番,在林慧颜出生的第二年。 林家光眼看着亲大哥和两个堂兄家里都一举得男有了儿子,他家却接连生了两个女儿,令他很没面子,极大辱没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没少把刘云芬当出气筒,怪刘云芬阴气重,生不出儿子。 就为争一口“能生儿子”的气,林慧颜三个月大就被断了奶,每天喝米汤、米糊、玉米糊,而刘云芬也吃了两年的偏方、土方。 第三胎总算生下了儿子。 林家光和刘云芬也终于扬眉吐气,终于能在林家、在村里抬起头做人了。 如果三胎生的是儿子,那就把林慧颜过继给老三家,如果三胎还是女儿,那就过继三女儿。 这是林母临终前的遗愿。 林家光右手残疾,很多活儿都干不了,还遭受过排挤,故而当个保安脾气大得要死,几乎所有的农活家务活都是刘云芬在干。 刘云芬心中有怨,没胆对他发作,就发泄在女儿身上,发泄在林家忠夫妻身上。 隔三岔五就打电话向林家忠、周春萍吐苦水,说林老三比林老二命好,起码是个有文化的肢体健全的人,能做的工作当然比林老二多、比林老二体面。 又说周春萍比她命好,不仅彩礼收得高,有面儿,还不用担心被人指着鼻子骂生不了儿子。 林母的遗愿也好,刘云芬的哭穷、哭惨也罢,都没让周春萍或林家忠打定主意从林老二家里抱个孩子来养。 偶尔拿点钱贴补和养大一个孩子,完全不可一概而论。 是在林传耀百日宴,他们回老家吃酒那天,周春萍看到林翠丹嫌烦,把被椅子撞到额头后哭闹不止的妹妹抱到餐馆外“扔”了,她的心也在那一瞬被狠狠扎了一下。 她们一个才七岁,一个仅三岁,什么样的成长环境能让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做出把亲妹妹抱去马路边扔在地上的举动,并对她说出“滚远点哭”的话来呢? 且全程没有一个大人在看顾。 周春萍离席出门,去把林慧颜抱了起来。 瘦瘦小小的娃额角红着个撞伤的肿包,身上穿的衣服都旧得发黄不成样了,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嗓子也哑了。 脸和手沾了灰土弄得脏兮兮的,搂着她脖子不停地重复说——痛痛,痛痛。 第109章 让我做你的妻子。 那一整个下午,打牌、喝茶,林慧颜都跟在她身边,不是拉着她衣服,就是拉着她手。 没多久后,他们接走了林慧颜,林家光和刘云芬问他们要了3万块,手续齐全。 直到林慧颜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三岁前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们才每年带她回一两趟老家。 不去街上,不去人多的地方,就三家人在林老二家团聚叙叙旧,探望亲人、祭拜亡人。 这样看似风平浪静、兄友弟恭的好日子,在林慧颜高一升高二的那个暑假被刘云芬摧毁了。 林慧颜成绩优异,中考考进了怀安八中,高一下学期期末考了年级第二。 高考目标——京平大学。 周春萍、林家忠以她为傲,可他们把女儿养得越出色,就有人越眼红、越忌恨。 刘云芬听说林慧颜的成绩好到能考全国最顶尖的大学后,趁暑假打着“探亲”的幌子把初一就吊车尾的林传耀带到怀安,想把他留在林老二家,让林慧颜帮弟弟辅导初中功课,好让儿子提升成绩,将来也考重点高中、重点大学,那样才有出息。 大女儿林翠丹愚笨,只混了个中职文凭就进皮革厂打工了。 小儿子再怎么都要考个大学学历才行,不然两家的孩子一对比,他们又要抬不起头了。 最关键的是,林慧颜明明也是他们亲生的,怎么就掐头去尾的,聪明劲儿全被林慧颜一个人给吸收带走了? 刘云芬不信邪,非要帮儿子也搏出个好学校来。 周春萍他们住了十年的居民区几年前就拆迁了,获赔了一套标准三室的安置房,林慧颜也拥有了自己的专属书房。 而那间书房就成了刘云芬的突破口。 说买个行军床,林传耀就在书房住一个月,不影响他们的生活。 姐姐哥哥帮妹妹弟弟辅导功课这种事太过常见,刘云芬带了孩子“求”上门来,林家光、周春萍也不好将亲侄子“轰”走,便应下了。 林慧颜跟林传耀相处还算和睦,林传耀不作,也愿意学,但就是学不会,渐渐地林慧颜也没了教他的耐心。 她自己还有暑假作业和预习功课要做,就跟爸妈说了下情况,让他们叫二伯母来把林传耀给接回去。 刘云芬说没空来接,过段时间再看。 又在电话里把林传耀骂得狗血淋头,骂他是猪脑子,二姐那么聪明,他怎么就那么笨。 还让他自己想办法留在三叔家,多跟二姐学学。 林传耀自小就听父亲母亲的,喊林慧颜“二姐”,喊林翠丹大姐。 他们两家往来密切,血缘也亲,按长幼排序这么喊,林慧颜、林传耀两个不知情的没觉得哪里不对。 林传耀每天照常拿着课本作业本去请林慧颜给他讲解,林慧颜被他烦到了,冲他发火,问他是不是自己没带脑子? 明知学不懂,还非要浪费她的时间和自己的时间。暑假就剩一个月了,她要赶作业,让他自己回老家,玩儿一个月不好吗? 那是林慧颜和林传耀之间爆发的唯一一次矛盾。 林传耀躲回书房哭了一阵,随即收拾衣物背起包就出门了。 听到客厅开关门的声音,林慧颜去书房扫了一眼后立马追出去,在小区侧门的门卫室找到了正在向保安打听该怎么坐车去长途汽车站的林传耀。 保安见他年龄不大,怕是离家出走的小孩,就刻意拖延时间并在业主群里发了消息问。 林慧颜看他眼睛像哭过,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跟他道了歉,把人领回家,又好声好气地和他聊了几个小时。 两人握手言和,林传耀也想好了,母亲周末还不来接他,就请三叔送他回去。 父母晚上回家,说起下午群里有小孩离家出走的消息,林慧颜和林传耀相视偷笑,谁都没认下这事。 周春萍给刘云芬打了电话,说是孩子自己想家了想回去了,他们没人有空接,就林家忠周末帮他们把孩子送回去。 可还未等送走林传耀,林翠丹就不请自来,说她要在城里玩儿两天,顺便接弟弟回家。 那个周末对林慧颜而言,是世界末日前的寂静。 因为就在那个周末后,她的真实身世被林翠丹戳破了。 林翠丹说,他们三个是同父同母流着相同血液的亲姐弟,告诫她做人不要忘本忘宗,不要只想着自己,要帮助亲弟弟,也要帮助亲姐姐,更要孝敬亲生父母。 否则,会遭天打雷劈。 林翠丹还说了很多很多关于她三岁前生活在平新镇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好的。 在三叔三婶面前装了两天的乖,林翠丹特意挑在周一把这个秘密告知林慧颜和林传耀,自然是受了刘云芬的指使。 当晚,林慧颜冷静地问父母,林翠丹说的是*不是真的? 而林翠丹在他们下班前就带着林传耀坐车走了。 周春萍怒火滔天给林翠丹打电话,无人接听,给刘云芬打电话,刘云芬却说她只是让林翠丹去接弟弟,不知道林翠丹做了什么。 但刘云芬在第二天赶了过来,惺惺作态地痛哭流涕,跟林慧颜说把她过继给三叔三婶也是她奶奶的遗命难为,是无奈之举,让林慧颜不要怨她。 林慧颜受到严重刺激,失控大哭,一遍遍对刘云芬大叫着“滚,滚啊”。 双双请假在家陪女儿的周春萍和林家忠,原以为昨晚女儿那么冷静是消化了事实,想听听生母怎么说,却不曾想…… 他们“请走”了刘云芬,往后很多年都没再让女儿回过平新镇,也没再让刘云芬那一家的人进过家门。 被时光遗落在平新镇的某些儿时记忆,经林翠丹加了工的表述后,会时不时地像闪电般出现在林慧颜脑海中,让她分不清究竟是幻象还是真相。 从此她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敏感谦卑。怕自己哪里一没做好就会被三叔三婶送回平新镇,怕刘云芬林翠丹她们又来家里闹,怕二伯要把自己这个亲生的二女儿认回去。 精神状态堪忧的她,成绩下滑得很厉害,半个学期从年级第二名滑到年级两百多名,可谓一落千丈。 班主任瞒着她请了她的家长去学校面谈。 谈过话那晚,周春萍买了袋酥脆的糖炒核桃仁等在校门口,等到女儿下了晚自习出来,把小吃拿给她,再挽着她一起打车回家。 夜里,周春萍对女儿说——妈妈想抱抱你了,能不能跟你睡一晚? 林慧颜终于在母亲怀中大胆地说出她憋了三个月的心里话——妈妈,我好怕,好怕你跟爸爸不要我,怕你们把我送回老家,我不想回那里,不想跟他们一家,我不喜欢他们,一个都不喜欢。 周春萍心疼地安慰女儿,说无论何时她都是他们的宝贝女儿,让她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他们绝对不会把她送回二伯家,也绝对不许二伯家的人再来伤害她。 后来,林慧颜如愿考去了京平。 可她考上的并不是京平大学,而是京平师范,读完研究生后又回到怀安一中当了老师。 她不是没有机会去更繁华更发达的城市,只是养恩为大,父母对她恩重如山,她做不到自私地离他们而去。 源于作呕的出身,她从没考虑过结婚和生孩子这两件事,更从没谈过恋爱。 可年岁渐长,到适龄婚嫁了,周边追求她的男人越来越多,父母也逐渐催起了婚并托人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希望她能有个知心知底的伴儿,有个稳妥的依靠。 父母是如何走到一起,如何一步一步在怀安市安了家,这些在高二获知身世那年,母亲都同她讲过。 她理解也体谅父母。 应付了一阵子也适应了教师工作岗位后,本该带高二的她被重新调回新高一当班主任。 班主任事务繁杂,比普通的任课老师忙多了。所以她在怀安一中附近的鸿鼎苑租了套小户型,方便她上下班,也方便她躲避父母催婚,第一年偶尔住,第二年起基本就常住了。 前后三次相亲局,她都表达了歉意,也明确拒绝了对方想继续接触的试探,还表明自己此生都无生育孩子的打算。 一般的男人听到女方不要孩子就大概率会打消念头,可第二个相亲对象居然对她说,只需要她生孩子,不需要她养孩子,不管男孩女孩,生一个就行。孩子生了之后自有爷爷奶奶负责带,不用他们操半点心。 是啊,在有些男人眼里,女人就是生育的工具。 相完亲,“婚育”这两个字更令她作呕了。 第三次遭遇了变态。 托那个变态的福,整片区的联校里没有男老师再敢追她或对她表露好感,父母也不再催她结婚。 在她完整带完自己教师生涯中的第一届学生后,因为跟学生越了师生的界限,她内心饱受煎熬,自我惩戒,离开了女孩,也离开了一中。 林家光查出尿毒症,保守治疗了几年,效果不理想,就都来逼林慧颜做配型。 林翠丹患有甲亢,常年吃药,落有病根,身体条件不适合,林传耀是林老二家的香火独苗,是经济支柱…… 刘云芬早就把林家忠一家三口是“白眼狼”,林老二夫妇挑唆他们的亲生女儿不认他们这双亲生父母的“家丑”给东说西说地抖出去了,大骂林家忠对亲哥哥见死不救,活该他断子绝孙,一口一个老天有眼。 在那些人所看到的、听到的那部分“事实”里,林家光是林家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是给了林慧颜生命的生身父亲,是从小到大保护过弟弟并让弟弟后继有人的好二哥。 这种事说不清楚的。 而另一种事实是,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在老家十几年朝夕相处的兄弟情,林家忠记着二哥的好,也对二哥断掉两根手指而于心有愧,所以他站出来,说他们是亲兄弟,他来做肾移植。 他本没打算让妻子和女儿知道,可捐肾这么大的事情,医院怎么可能不通知他的家属? 于是后来,林慧颜割了一颗肾,就当还了林家光的生育之恩。 “如果换到现在,就算他们一家老小全部都装腔作势地跪下来求我,用道德舆论绑架我,我都不会心软,不会给出那颗肾,因为我不想冒任何生命的风险,我想健健康康地活着,活久一些,那样才能跟你长久地相守下去。” 林慧颜托起楼以璇的下巴,吻着小猫无声哭红的眼:“以璇,我这么说是想告诉你,你比他们任何一个都重要。” 但她没有说,她今生唯一一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便是在肾移植的手术台上,在麻药起效,在身体渐渐失去知觉的时候。 那一刻她突然想,把自己这条不被期待、不被看重的命还给他们,就这么睡过去,永远不要再醒来,好像也没什么遗憾。反正,她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听着林慧颜的讲述,楼以璇的心疼得要命,眼泪流不完,话也说不出。 她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林慧颜,用尽生命的力量去爱护林慧颜,让林慧颜感受到她有多需要她。 “又让你哭了。” 明明都答应过对方,不让对方再流伤心的泪,可还是又让楼以璇为她掉了这么多的眼泪,林慧颜也心疼得紧,“最后一次了,都过去了,平新镇的人和事,都过去了。” 楼以璇眼睑颤动,睁开眼,吻了吻林慧颜的唇。 “阿姨好伟大,好庆幸,也好感激,她那天抱起了你。” 要不是周春萍和林家忠把林慧颜带离了平新镇,她哪里能和林慧颜相遇,哪里能和林慧颜相爱? 这个世界上,又哪里会有这么好的林慧颜,这么好的林老师? “是啊,我也有一个伟大的、很爱我的妈妈。上天其实没有对我不公,到今天又有了你,我什么都不缺了,过得比天底下的很多人都要幸福。” “林老师,”楼以璇重新把头埋回林慧颜肩窝,“你不要这么轻易地就满足,要再贪心一点,我们还要更幸福才行。” “嗯。” 林慧颜笑了笑,“我妈的幸福就是从离开平新镇开始的,我的幸福也是。” “叔叔也伟大,是他毅然带阿姨逃出了囚笼,才有了后面阿姨和你的这一段母女缘分。” “对,所以尽管我爸耳根子软,老是因为二伯家惹我妈生气,我妈也都没真的要跟他分家。她知道我爸心里最在意的是她和我,而且,若我爸当真一点也不念跟二伯的旧情,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或许当年也不会成为值得我妈托付终身的那个人选了。”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凡事不能只求果而不讲因,也不能只看因而不论果。 “你这次彻底跟那里断绝关系,有我的因素在里面吗?” “当然。还用问啊?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林慧颜,你讲话越来越坏了。” “坏?”林慧颜捏捏楼以璇耳朵,“有你这只折腾人的小猫坏吗?” “哪有折腾,明明是让你舒服。” “嗯,是很舒服。” 两人说了会儿情人间的蜜语甜言,浓郁的悲伤稍有减缓,楼以璇不哭了,林慧颜也松快了。 她叹息道:“很难想象吧?在距离怀安市仅仅三个小时车程的地方,还能有思想如此落伍的乡镇存在。” “说来也讽刺,近二三十年来国家大力推进的乡村建设也好、产业振兴也好,所有的利好政策平新镇一个都没遇上。周边好些市镇的面貌都焕然一新,经济也欣欣向荣,朝前很多,偏就它仍然在原地踏步。” “人各有命,村子镇子也一样。”楼以璇信命,比林慧颜更信。 “是,所以当他们故技重施,想把晴晴送到我们家来养的时候,我妈和我都拒绝了。” 晴晴的情况跟她不同,晴晴跟她的缘分,和她跟周春萍的缘分,自然也不同。 “林传耀几年前就跟我说过,她和谢香都不重男轻女,至于是要一个孩子还是要两个孩子,得看他们的经济状况。” “之所以又坚持生了二胎,不是因为他们夫妻自己对儿子有偏爱,而是因为刘云芬跟他们口头承诺,只要他们生了儿子,就出钱在镇上给他们买房子。” 林家光治病花了那么多钱,刘云芬手头上到底还有多少钱,她不信林传耀心里没数。 就刘云芬那种守财守到对丈夫的命都弃如敝履的人,他能信她的空头支票吗? “可笑吧?他们两代人,生儿子竟是为了维护‘生得出儿子’的自尊心,而不是因为他们有多爱这个儿子。” 林家光刘云芬如果真的爱林传耀这个儿子,就不会对林传耀被林翠丹从小欺负到大视而不见,就不会全然不顾儿子脸面到处揭儿子的短,散布儿子儿媳的不是。 “我不同情他们。他们自己做的选择,也必须自己承担后果,好的坏的,是继续忍受还是及早止损,林传耀和谢香都有再次选择的权利。” 有一件更残忍、更细思极恐的事她没说给楼以璇听。在谢香二胎怀孕五六个月的时候,刘云芬就对外说这胎铁板钉钉是儿子了。 楼以璇从来没有如此深恶痛绝地“恨”过谁。但她此刻无比地恨刘云芬、恨林家光、恨林翠丹,恨这一家人性泯灭的恶魔,也恨平新镇里每个蓄意中伤、无端毁谤过林慧颜的人。 她也想明白了为什么林慧颜带她去看那些地方时只让她远远地看,也不让拍照。林慧颜和当年的周春萍一样,什么都不想从这里带走,哪怕是一张照片。 “林老师。” “怎么了?” “不要同情任何人,但是,同情同情我吧。” “同情你什么?” 楼以璇脱离林慧颜怀抱,坐直了身,又感觉侧视别扭,遂改成了跪坐。 和林慧颜对视:“同情我和我的女朋友,生离了八年才终于走到了一起。同情我……” 她边说边把自己戴着的那枚戒指取下,然后拉起了林慧颜没戴戒指的手,接着说道:“在车里的第一次求婚失败了,所以请你祝愿我今天第二次求婚成功。” 楼以璇虽眼睛通红,乖萌得像兔子,但眼神坚定表情庄严:“林慧颜,你说过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的,那我要你给我一张结婚证,你给不给?” “……” 这是楼以璇第二次问自己要结婚证,是明言后的第二次向自己求婚。 林慧颜很想说“给”,可她想好了要跟楼以璇共度余生,想好了要把自己名下的一切都给楼以璇,唯独这一张结婚证,她仍没想好。 “以璇,我……” 林慧颜也坐起了身,迟疑着开口,“我不是不愿意跟你结婚,也不是怕我们的婚姻会束缚你,是不想让你有任何可能见到刘云芬他们而脏了你的眼睛,也不想让他们有任何理由、任何机会来打扰你、侵害你,甚至用和我的血缘关系来道德绑架你、勒索你。” 刘云芬和林翠丹母女是货真价实的疯子。 她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见他们。我以后会躲好一点,不让他们发现。” 听林慧颜讲了诸多事,楼以璇非常能够理解林慧颜的担忧,也能理解林慧颜对她的这种“保护”。 “可这不妨碍我们结婚啊,现在结婚只需要双方身份证,只需要我们两个人你情我愿,我们偷偷结,谁也不告诉,好不好?” 楼以璇这次没像上次那样,直接把戒指套到林慧颜的手指上。 求婚、结婚都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大事,每一步都要十分认真、严肃、郑重地进行,要两个人都心甘情愿。 “林慧颜,我们已经错过了八年,你还要让我、让你自己再等多久?” 她将戒指套在林慧颜无名指的指尖,笑中带泪地说:“你如果拒绝了我,我的心会很痛很痛,治不好的那种。我相信,拒绝我的你,心也一定会跟我一样很痛很痛。不要让它们痛了,好吗?” 当初买这对戒指时,楼以璇选定的是她和林慧颜的中指指围。 她骨架偏小,又比林慧颜稍矮一点,她的戒指比林慧颜那枚小一号,戴在林慧颜无名指却正好。 两枚戒指唯一的差别就是圈口大小不一致,情侣对戒,也可以是求婚戒。 而正是这枚戒指,洗澡时跟着她上山入海,攀越了山峰的陡峭,涉过了海湾的浅滩,也链接了她和林慧颜。 从没预演过的场面,从没排练过的台词,情到浓时,好多话自然而然地就到了嘴边。 从林慧颜脸上的微表情和手上的微动作看出了她的动容和动摇,楼以璇乘胜追击道:“林老师,我一直都跟你说,我很俗很贪心,你不会以为我只是开玩笑地说说而已吧?” 她狡黠地、坏坏地弯起嘴角:“不是哦,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很俗很贪心。我不仅要你的人属于我,还要你的钱也属于我。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你必须跟我结婚,让我做你的合法妻子,让我拥有第一顺位继承权。这样一来,你的人和你的财产,就全部都是我的,全部都得我说了算。” 同性婚姻法都颁布好几年了,她可不许林慧颜因对那群外人的忌惮而搞什么“遗产赠与”那一套。 她的林老师,她怎会不懂她在想什么? “林慧颜,别再担心那么多,别再瞻前顾后了好不好?” “换个角度讲,你有没有想过,你不让我做你的妻子,不给我堂堂正正的名分,若未来真有那么一天,你比我先走……你忍心,忍心在天上看着我被他们以名不正言不顺为由,将我从你的房子里赶出去吗?忍心看我连一样你的东西都没权利留住吗?” “别说了,以璇,别说了。” 林慧颜心防破开,主动将无名指前移,戒指一套上,她就朝楼以璇拥了过去,“不会的,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答应你,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 “答应,让你做我的妻子。” 楼以璇喜极而泣,紧紧拥着林慧颜,眼泪又哗啦啦地掉:“林老师,林慧颜,谢谢你,让我求婚成功,让我也有老婆了。你知道吗,灵暄每次激我,故意跟我炫耀说‘我老婆’‘我老婆’的时候,我都好烦她,好想打她。” 林慧颜也沁出开心的眼泪,笑着训诫道:“不准对我们最小的妹妹施暴。” “噢,好,我讲文明,我不打她。毕竟我也是有老婆管着的人了。” 楼以璇听懂了林慧颜话里对陆灵暄曾经的言辞的调侃,笑得很开心,后退一点点,两人互相为对方擦着眼泪。 她真的好爱好爱林慧颜。 好爱好爱这个会为她笑为她哭的林慧颜,好爱好爱这个只会对她柔软和可爱的林慧颜。 坚硬的外壳一旦在爱人面前剥下,就再也穿不回去了。 林慧颜心里一片柔软,嗓音也万分柔软,她轻轻地说:“我三岁前有另外一个名字,你想听吗?” 三岁前的名字? 那不就是……林家光刘云芬他们给她取的名字? “不想。”楼以璇摇着头,极快地做了回答,“你就是你,是全世界仅此一个的林慧颜,是我的林慧颜。我只带你走,其他的一样都不带。” “好,只带我走。”她也只愿、只想跟楼以璇走。 楼以璇腿跪累了,向前压倒林慧颜,腿伸直,再度趴进准妻子的怀里,软糯糯地当起了黏人小娇妻:“林老师,我困了。” “那躺好,睡觉。” “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去洗下脸再睡?” “……” “可我不想动了。” “……” “林老师,你到底能不能抱起我啊?” “……” 第110章 喜欢吸,喜欢咬。 回到怀安后,没过几天,周春萍就按耐不住地叫了楼以璇到家里吃饭。 还好楼以璇早有所备,周一就向陆灵暄“借”了她老婆的时间,约了雅宁姐陪她逛街给未婚妻家的两位长辈买礼物。 为了不当“客人”,楼以璇上午就去了,周春萍做午饭时,还帮着在厨房打了下手。 被问及同居后下一步怎么打算时,楼以璇笑得是愈发灿烂。 ——林老师,明天要是叔叔阿姨问我们俩打没打算结婚,什么时候结婚,我能不能说啊? ——你才第一次登门,我妈应该不会问这么冒昧的问题,我爸更不会。 ——是吗?那可不一定,我们打赌怎么样? ——想赌什么? ——赌…婚戒。你赢了就我买,我赢了就你买。 ——好。 “看你笑这么甜蜜,想来是商量过了?”周春萍停下手里的活儿,擦了下手,侧耳过去,“快跟阿姨透露透露,阿姨和叔叔也好为你们准备准备。” “阿姨慧眼,我是和林老师商量了,打算等下半年10月份去领证。我们两个的生日都在10月,到时结婚纪念日也在10月,就很好庆祝了。”具体是想在共同过生日那天去登记,这还是林慧颜提出的日子。 10月16日。 听到这个天大的喜讯,周春萍高兴得合不拢嘴。 嘴上不住地说“好”,心里寻思着该怎么说服女儿同意他们帮她把房贷给还了。 如今他们两个老的还能为女儿做的,好像就剩这一件事了。 吃午饭时,楼以璇拍了饭菜发给林慧颜看。 林慧颜刚下课,李老师没在办公室,她就关好门回拨了视频通话邀请。 楼以璇接通,先是对着自己,说笑道:“林老师是要查我的岗?” “嗯,查一下。” “阿姨你看到了吧?林老师管我可严了。”楼以璇状告道,还转了镜头让自己和周春萍都出现在镜头里,煞有介事,“林慧颜我告诉你,阿姨刚刚说了,以后我就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了,你胆敢欺负我的话,她会帮我教训你。” 林慧颜笑着“哦”了声:“所以爸妈知道我们要结婚了?挺好,婚戒我来买。” 关于婚戒,在她答应楼以璇求婚的那晚就想好要由她来买了。 “……”楼以璇直愣愣地盯她。 这人怎么聪明得像外星人?靠脑电波交流的吗? “慧颜啊,”周春萍笑呵呵地举起左手腕,亮出腕上戴着的新收的礼物,“璇璇给我买的手串,我戴上了,好看吧?” “好看。” 楼以璇特地请徐雅宁做参谋,去商场给她父母买了不少上门礼,她都知道。家庭关系里,人与人之间应当是各尽其责、各不相同。 她不会过度地以女儿的身份和爱人的身份去干涉母亲与楼以璇的相处,或自以为是地替她们做某个决定。 况且她相信自己的女朋友,不对,是未婚妻了。 她相信她的未婚妻在人际关系、家庭关系的处理上都能比她做得好。 也相信母亲、父亲在深入了解楼以璇之后都会有他们自己的判定,都会更加地喜欢楼以璇。 “我也戴了,看。” 楼以璇买的手串是由玉质圆珠和黄金材质的平安扣组合而成。 买了两串,一串青翠玉珠她自己戴,一串碧绿玉珠送给周春萍,当做是“母女款”手串。 这样既能表明自己对周春萍如母亲般的敬重之心,又能哄得周春萍欢欢喜喜且心无负担地收礼。 周春萍握住楼以璇伸过来的手,对屏幕上的女儿说道:“以后璇璇也是我女儿了,你在家收敛点儿你当老师的那套作风啊,别欺压我的乖乖女儿。” 林慧颜:“……” 楼以璇得意地抿嘴笑:“听到了吗林老师?” 小坏蛋。 林慧颜在心里道。 周春萍凑近瞅了瞅:“你这是还在办公室啊?吃午饭了吗?” “打完电话就去吃。先看看你们。” “你就带一个班,晚自习也不是每天都要守,晚上回来吃吧?”周春萍又说,“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家吃顿晚饭。” “……好。”林慧颜想了想应道,“不过,我下午早点回家吃饭,吃了饭再回学校一趟。” “也行。” 视频打了几分钟就挂了。 但这几分钟里体会的幸福感,对林慧颜、对楼以璇、对周春萍和林家忠四个人都是前所未有的。 吃过饭,楼以璇和周春萍到林慧颜卧室,听周春萍讲一些林慧颜读书时的事。 人在午后总容易犯懒,听着听着楼以璇就昏昏欲睡了。 “床单被子都是新换的,你睡会儿午觉吧。慧颜衣柜里的睡衣,你自己找来穿。”周春萍也没拿楼以璇当外人,毕竟是跟女儿同吃同睡就要结婚的人了。 楼以璇打打呵欠,眼眶湿了:“嗯,好,谢谢阿姨,我是有点困了。” 怎么有这么乖乖软软又可可爱爱的女孩子? 再想想女儿,周春萍叹了叹气,但下一秒又会心地笑起来。 心想:这样才正好,天造地设。 …… 迷迷糊糊中,楼以璇是被一阵小孩子的哭声给吵醒的。 哪儿来的孩子? 是电视的声音? 她揉了揉眼,翻了翻身,以为是自己睡蒙了,产生了幻听。 忽的想到了什么,她重新翻转身,用听力正常的左耳去听,这一听也确信了,不是幻听。 客厅不仅有孩子的哭声,还有大人的“吵架”声。 她赶忙换下睡衣,正要开门出去看看情况,可又忆起自己应承了林慧颜会“躲好”,不让刘云芬家的人看到她、找到她。 “怎么不关你们一家的事了?这还就是你们这一家子白眼狼造的孽!要不是你们回去闹了那么一出,把我们一家的颜面都丢光了,让我们成了全镇的笑话,我男人能把我赶回娘家,谢香能带着儿子跑了吗?” “林翠丹,那是你们家自己恶有恶报,少在这儿发疯诬赖我们。你走,走,滚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大姑姑,大姑姑,哇呜呜呜呜,三奶奶,你们别吵了……” “哭什么哭你!你这个拖油瓶,还有脸哭,你妈都跑了,不要你了,没人要你,别赖我,要赖就赖你三奶三爷和那个该死的二姑,你妈是被他们逼走的,你找他们哭,找他们养你去!” “林翠丹你还是不是人?她是你亲侄女,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丧尽天良的话啊你?!” “呵,你也晓得是亲侄女?难道她不是林慧颜的亲侄女吗?那你们就拿去养啊,林慧颜你们都养大了,再养一个不……” “阿姨,家里来客人了啊?” 实在听得火大的楼以璇压着怒气开门走了出来。 脸上挂着拘谨的笑,装糊涂道:“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吗?” 林家忠在楼以璇跟周春萍进卧室后就下楼到小区里跟邻居们下棋去了。 周春萍是从猫眼里看见林翠丹抱着晴晴才心软开的门,哪能想到林翠丹是来“兴师问罪”,要强行把晴晴丢给他们养。 寿宴后,林翠丹被丈夫赶出了家门,谢香也闹着要跟林传耀离婚,还把小儿子给带走了。 林传耀不能丢了养家糊口的工作,又要去哄谢香回家,就天天送货,往返于谢香家和各个站点。 他顾不上女儿,而刘云芬和林翠丹沆瀣一气,都把责任推到了林家忠一家三口的身上,也都嫌晴晴是累赘,就“合谋”想出了这一招,誓要林慧颜他们这一家也不得安宁。 “你什么人?”林翠丹警惕又轻蔑地看着楼以璇。 “我?” 楼以璇挽住朝她走来的周春萍,用了点力抓握周春萍的胳膊给以暗示,“我是阿姨好姐妹家的女儿,帮我妈妈给阿姨来送东西。晚上还要等我妈妈过来一块儿吃饭,就在阿姨家睡了个午觉。” 林翠丹冷笑几声,阴阳怪气道:“把我们家搞得鸡犬不宁,三婶你自己的日子过得倒是很舒坦啊。” 有个不相识、不相干的陌生人在,林翠丹的气焰没刚才那么嚣张狂妄了。 楼以璇看了看站在餐桌边哭得一抖一抖的晴晴:“这孩子是……?” 她惊讶地问向林翠丹:“你偷抱出来的?” “什么偷抱!我是她亲姑!”林翠丹慌了下,指着周春萍,“她是她亲奶,姑姑带侄女儿来奶奶家有问题吗?” “噢,这样啊,那应该没什么问题。”楼以璇冲周春萍眨了眨眼道,“阿姨,您给孩子父母打个电话,不,打视频更好,让他们看眼孩子。孩子哭这么伤心,肯定是想爸爸妈妈了。” 一旁的林翠丹听后更烦乱了,慌里慌张道:“她爸妈都在忙,你们要打等六点以后再打。” 说着就转了身往门口走,还恶狠狠地瞪了晴晴一眼,生怕她跟去:“我买了回程的汽车票,要到发车时间了。走了啊三婶,你跟三叔保重身体。” “阿姨,你联系晴晴爸爸,务必让他亲自来接他女儿回家。” 楼以璇小声对周春萍说了几句后,连忙跟到门边去“哄”林翠丹:“你既然是阿姨的亲人,又赶时间,我代阿姨送你去汽车站吧?” 林翠丹狐疑地盯着她。 她边换鞋边说:“我开车来的,车就停在楼下车库,去汽车站估计二十分钟吧。大热的天,别走路了,你出去打车或坐公交哪有我送你方便,私家车坐着也更舒适。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兜兜风了。” 不坐白不坐。 林翠丹闷声压下门把手,默认了楼以璇的提议。 结果,楼以璇把车开到了派出所。 至于罪名是拐带儿童还是遗弃罪,就得看公安机关怎么侦查,林翠丹刘云芬如何狡辩了。 林翠丹被扣留在了派出所,因为孩子的父母确实对她带走孩子一事均不知情,而报案者又是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生面孔。 直到林传耀十万火急地赶来怀安,从周春萍家接走晴晴,再去派出所“谅解”了林翠丹,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林传耀是叫了镇上跑车的朋友送他来的,来时他一个,回时他们三个。 林翠丹在车上还不断骂着刺耳的脏话,把三叔家的人骂了个遍,把送她进派出所的女人也大骂特骂一通,林传耀忍无可忍地吼道:“林翠丹你有完没完?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人干的事吗?” “我不是人?呵,我不是人,他们是人吗?” 林翠丹仍不知悔改,“林传耀你胳膊肘往外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说吧,林慧颜她许了你什么好处?又施舍了多少钱给你啊?” 林传耀闭了闭眼,不想跟失心疯的林翠丹再没完没了地吵。 怀里的女儿呜咽着问他:“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是吗?你也不要我吗?” “晴晴乖,不哭了。” 林传耀低声哄道,“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爸爸不是来接你了吗?妈妈只是带弟弟去外婆家住几天,等周末我们就一起去接妈妈和弟弟回家好不好?或者,你也跟妈妈他们在外婆家再多玩儿几天?” “嗯,我想外婆了。我要跟外婆住。” “好,那爸爸明天早上就送你去外婆家。今晚爸爸陪你睡,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嗯。” “没事了,爸爸在。” 他到三叔家接女儿时,没见到什么陌生人。 但林慧颜又一次给了他忠告——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别像刘云芬、林翠丹一样把自己的不如意都怪在别人身上,善心结善果,坏心结坏果。 哄睡了晴晴,林传耀给谢香发了条消息:【这几天我就去租房子,下个月起,我们搬出去住。】 …… 下午楼以璇在派出所做笔录时就接到了林慧颜的电话。 做完笔录没多久,林慧颜也到了。 林慧颜把楼以璇拉去卫生间,仔仔细细检查了她的手和胳膊以及后背。 确认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 家里那边儿已有民警进门走访问询过了,她没横生枝节再参与到“案件”中去,只当是来接楼以璇的朋友。 出了派出所,楼以璇和林慧颜兵分两路,林慧颜回家陪父母等林传耀,而她则直接把车开去最近的洗车店,里里外外都洗了个干净。 然后先回了家。 晚上,林慧颜没再去学校,回家跟楼以璇一块儿吃的牛肉炒饭。 天知道当她听母亲打来电话说楼以璇要开车送林翠丹去汽车站时,心里有多担忧。她右臂上的两道抓痕到今天都还没消,就怕楼以璇也被林翠丹那个疯子抓伤挠伤。 都洗漱完躺上了床,林慧颜才搂紧她的小猫,轻嗔了一句:“你啊,胆子真大。” 楼以璇嘟嘟嘴去亲她下巴:“我这都是跟林老师学的,林老师教的好。” 若非林慧颜把刘云芬砸车砸进了派出所也毫无保留地跟她讲了,她大概还没那个“胆魄”把林翠丹也往派出所送。 毕竟是…… 可有些人不吃点苦头是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触犯了法律的。 那对母女目无法纪,法律观念淡薄,无道理可讲还听不懂人话,只能*用法律来处罚她们,让她们长长记性,学做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是,是我教的好。好到都让你这只小坏猫去告老师的状了。”林慧颜的声线本就富有磁性,这会儿发出的气音,更像是果味汽水里的泡泡在溶解。 “才不是。” 楼以璇抬了头,右肘支起,往上移了移,借着床沿的月光灯欣赏着林慧颜只在夜里才有的独一份柔美,左手中指轻触林慧颜眉峰,从右往左地划着,“我告的不是老师的状,我告的,是我老婆的状。” 轻柔的触碰,轻柔的气息,轻柔的话语。 林慧颜呼吸变了节奏,心痒难耐,捉住小猫使坏的手亲了一下:“乖一点,别闹。” 她这两天正处于生理期,经不起楼以璇的挑逗。 “可是宝宝,我想亲你了。” “……”林慧颜咽了咽口水,手顺着臂膀抚至小猫脑后,轻轻压向自己,“只可以接吻,不可以亲别的地方。” 楼以璇含着唇舔了舔,欲求不满:“都四天了,还不能亲吗?” 她说的“亲”,是要像吃草莓、吃西瓜的那种全套的亲。 “周末,周末再亲好不好?” “那周末,我想用……”后面几个字被她灵活的舌头推入了林慧颜的唇缝。 “……好。” 两人缠缠绵绵地接了五分钟的吻,林慧颜适可而止,用正经话题分散了楼以璇和自己那颗旖旎的心:“还不困的话,跟我说说你的父母、你的家庭吧。” 结婚的日期定下了,马上也要放假了,她得抓紧暑假的时间,争取和楼以璇的父母见上面。 见面之前要知己知彼,要精益求精地备一备课。 楼以璇躺回枕头,枕着自己的右手,和林慧颜对望着。 “不想说吗?”林慧颜摸摸她耳朵,“别勉强,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行。” “我是在想该从哪里说起。” “想到哪儿就说哪儿,我记忆力和阅读理解力都还不错。” “……”怎么又被林慧颜翻旧账了。 真是一只假内向、真闷骚,还爱记仇的坏蝎子! 楼以璇凝神思索半晌,在脑中抽了根线头出来:“从我妈说起吧。” “你别看我妈成天都一副精英女强人造型,其实她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穿不了什么好衣服。我外婆生了两个女儿,就差两岁,我妈是妹妹。” “有好的东西,大姨都先顾着我妈。按早年间外婆的原话说就是,家里十分苦,大姨吃了八分,我妈就只吃了两分。” “我把这话拿去问过我妈,问她外婆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妈愣了会儿,红着眼眶点了头。所以后来,大姨成了外婆家里除我妈之外,我最敬爱的一个亲人。” “可以说,我妈是被她姐姐宠大的,恋爱结婚后又被她丈夫宠着,我奶奶和爷爷也都很喜欢我妈妈,在亲朋好友跟前夸她比夸我爸还多,在家也夸。唯独在跟我的母女关系里,她不再是被宠的那个。” “我爸是一名非常厉害的建筑工程师,常年醉心于事业,而我妈是他生命里唯一爱过的女人。我妈特别大气,从不跟我爸的事业较劲。因为她觉得,她所付出的爱全部都已经有了回应,而且都是对等的回应。” “这几段儿不是我妈跟我说的,是大姨同我讲的。她比我更了解我妈妈。” “上回在公寓,你陪我去拿行李,我说你和我妈妈神态有些像,记得吧?其实不止神态,性情也挺像的,内柔外刚,不太会对外表达情感,做得比说得多。” “你不许往歪处想。”楼以璇急急表明清白,“你是你,我妈是我妈,我没有在你身上找她影子或寻求某种情感依托的意思。” 林慧颜轻笑出声,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子:“只是单纯嘴痒,喜欢吸、喜欢咬,对吧?” 楼以璇羞得不行,一头扎进林慧颜怀里:“你不准笑我。我那是喜欢你,对你有生理谷欠望才那样的。” “没有笑你。”林慧颜低头亲她的发顶,嗅着清香,“没关系的,没关系,因为我也很舒服。” 绵软之地对楼以璇有着致命诱//惑,仅仅埋脸,就令她怦怦然地想要干点欺负林慧颜的坏事,向林慧颜索取更多。 由于生理期,要禁谷欠望,两人穿的都是套装睡衣,不是吊带睡裙。 楼以璇隔着棉质衣料小猫找奶似的嗅嗅蹭蹭,惹得林慧颜也心乱如麻,双腿双臂都不自觉地向内收紧、再收紧,将小猫牢牢锁住。 快要窒息了,楼以璇才依依不舍地退离,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左手试探性地摸索着钻进衣服。 林慧颜全身一紧,但她并没有阻止楼以璇掌心向上的攀附。 “我爸和我妈婚前婚后都一直在避孕,我爸是怕他工作太忙,无暇顾家,如果我妈怀孕生孩子会很辛苦。我妈她,一开始也没做生孩子、养孩子的规划,她也忙,也有事业追求。” “正因如此,他们两个才那么的契合,互相理解、成就,是天生一对。” “我的到来是个惊大于喜的意外。” “那段时间我爸正忙于一个关乎他事业兴衰成败的关键项目,和我妈几乎每月才见得上一次,我妈也正值事业上升期,所以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无论是综合考量还是权衡利弊,打掉那个不合时宜的孩子是最优方案。本来也不在计划内,打了就打了。” “后续就有点像电视剧里演的‘俗套剧情’了,我妈思虑挣扎了两个月,放弃晋升机会,在事业和我之间选了我。” “好在我也争气,出生前后都很健康,爷爷奶奶、外婆大姨他们也真心喜欢我,抢着帮我妈带孩子,没让她在孕期或孕后有过负面情绪。” “我爸虽然在这两个过程中参与得少,但他很会给我妈提供情绪价值,他赚的所有钱也都在我妈那里,他要的不是金钱地位,是让自身价值最大化。妈妈懂他,心态自然就放得很宽,她自己也这么想。” 就如同父母对她的期许。 他们生她、养她、教导她,不是在施以恩惠,也不是在坐收她的感恩和报答,他们对她付出的爱,是盼望着她能成为一个明是非、明利害、有本事、有价值、有作为的独立个体。 “第一次做母亲,第一次生育、养育一个孩子,我妈妈算得上是很称职了。没有对我进行过身体上的棍棒教育,也没有对我进行过精神上的打压和PUA,更从不拿我去跟别家的小孩攀比,什么事都有商有量,除了……我爱你这件事。” 楼以璇的手只是松松地贴合在林慧颜月匈上,并无任何疏解情谷欠的动作。 只有无阻碍地贴触,她才真切感受得到她和林慧颜已紧紧相连、再不分离的安全感。 “我回国后不久,有一次我爸在电话里说,说他没有给过我多少陪伴的父爱,所以他不要求我对他嘘寒问暖,也不需要我给他养老送终,更不需要我的感恩戴德。但我心里知道,他一直都有在关注我成长阶段的每一步,且在经济基础上给了我们充足的保障,才能让我妈没有后顾之忧地生下我,也才能让我在一个有爱、有牛奶面包、也有梦想理想的环境下衣食无忧地长大。” “丰衣足食的天之娇女,父母皆为事业有成的精英,我也曾是许许多多同学羡慕的对象。可在我们这个家庭里,对这个家庭而言,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享受、无付出的那只雏鸟,是一个羽翼丰满了,就离他们而去的薄情寡义的不孝女。” “他们没这么说过骂过,是我自己常常这么觉得。我必须跟你坦诚的一点是,离开澳洲,离开他们,我有难过,有自责,有愧疚,但我不后悔。最起码,他们始终拥有对彼此矢志不渝的对方。” “而我们……” 楼以璇望进林慧颜波光盈盈的眼眸,“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成为彼此最重要、最珍视、最离不开的人,对不对?” “对。”隔了层睡衣,林慧颜施力压住楼以璇的手背,“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没有什么能再将我们分开。” 楼以璇心底泛甜,作坏作乱地收拢五指捏了捏:“林老师,你再按下去,我就要亲你了。” 她话音将将落下,林慧颜的吻就覆了下来。 在又一个缱绻悱恻的深吻之后,楼以璇啃着林慧颜锁//骨问:“高二那年,你是因为什么敲响了我的房门,还有印象吗?” “有。”林慧颜身体和声音都颤了颤,那刮蹭的齿尖像在啃噬她的灵魂,诱着她奉献自己,诱着她献祭自己。 “那天,是我第一次跟我妈妈提起,我不想跟她出国去找爸爸了,我想留在国内上大学。”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也喜欢看我爸的建筑图纸。在我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吧,我爸就因工作长期外派澳洲,我也早就下了决心,跟妈妈约定好高中毕业就一起去我爸那边,去澳洲留学,申请那边最有名的艺术院校。” “但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那时的我又怎能算到自己会在高中遇到一个叫林慧颜的女人,会被这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哪儿也不想去了呢。” “我明白重大决定拖不得。于是我在高二就尽早地跟我妈坦白说我不想出国了,说我想考国内的京华美院,还故意不好好学英语,拿这当借口,因此才激怒了我妈,气得她跟我大吵一架。” “她一怒之下撕了我好多的英语练习册和卷子,把我突然反悔的转变归结于青春期的叛逆,归结于我对学不好英语的逃避以及无能。” 而对这些毫不知情的林慧颜敲响房门,为她包扎了被卷子划破的手指。 “以璇……” 第一次听楼以璇说起高中时期她对自己用情的细节,林慧颜的心脏就像被划了一刀似的,尖锐的疼。 “事实上,我英语学得很好,初中毕业时词汇量就达到了四级,那几年为了出国前能顺利拿到一份优秀的雅思高分成绩,我暗暗做了很多努力,想给爸妈一个惊喜。” “我能理解我妈的勃然大怒,也理解她的不接受,因为我的反悔意味着我们多年前就制定好的出国计划和规划好的未来被打乱了,也意味着我们一家三口即将团圆的梦被打碎了。” “是我打碎了她触手可及的梦,也打碎了我自己曾经无比想实现的梦。对于那个家,对于我爸妈,我就相当于一个背信弃义、临阵脱逃的叛徒。” 楼以璇的身体微微发起了抖。 林慧颜轻拍着楼以璇后背,一边温柔地安抚着,一边轻柔地问:“那么早就这么喜欢我了,那为什么,当初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呢?” 她发消息说【别再见了】,好几天,楼以璇一句回复都没发给她,甚至连一句追问都没有就自动退后离场了。 这让她在分别后的初期一度坚信地认为,楼以璇对她的感情、对她的喜欢不过是小孩子心性,不过是小孩子的三分钟热度,发生关系后就对她失去了兴趣和激情,是得与失都无足轻重的——不过如此。 基于这种认知,她对自己做出的【别再见了】的决定,也坚信地认为是正确的。 她想忘了楼以璇,想忘了那一夜,想忘了有关楼以璇的所有,但随着时间一天天地流失,楼以璇在她人生里刻下的痕迹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深层地融进了她的骨血中。 那一夜的她不是在酒后乱性,她也清楚地知道她和楼以璇在做什么。 只是很久后她才敢在心里偷偷承认,承认自己早已爱上了楼以璇,爱上了一个和自己同性别的女孩。 对此她惊惧过,也自我审视过,后来还在好几个片刻责怨过,责怨楼以璇为什么不曾挽留她,为什么她说什么,楼以璇就信什么? 然而再多情感、情绪的转变,她也从头到尾都没后悔过把楼以璇“逼离”了自己。 楼以璇愣了会儿才苦笑着回答林慧颜说:“如果我当时出言挽留,你就会动心动情,就会改变主意,就会见我,就会接受我、接受自己是同性恋吗?” “你不会。” “我所了解的、那时那刻的林慧颜,她不会。” “试想一下,我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来走向你、靠近你,也用了三年的时间来让你了解我、信任我,可只一夜过去,就让我三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就让你,让你为了拒绝我而说出自己跟男人交往过的连你自己都会感到恶心的狠话,我还要怎么挽留?又怎么还敢挽留?” “除非……” 除非什么,楼以璇没说。 她把手抽了出来,抚//摸林慧颜的脸。 “我也很害怕的。怕我无休止的纠缠会让你厌我恨我,会让你觉得我卑鄙无耻、面目可憎,从而把我们之间那三年的美好回忆全盘否定。我不想变成那样,不想摇尾乞怜地求你,也不想机关算尽地要挟你。” “林慧颜,我敬你爱你就要给足你体面,要让你相信我的心智足够成熟,而不是让你一想到我就犯恶心,一想到我就……后悔认识过那个叫‘楼以璇’的女孩。” 那她隐忍克制三年所做的一切,她和林慧颜共同度过的每一刻时光,乃至她的重生,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对不起。”林慧颜吻着她道歉,“你还那么小就为我考虑了那么多,我却口不择言,说你耍的那些都是‘小孩子伎俩’。” 多多少少有气恼的成分。 气恼八年前楼以璇一句话不留地一走了之,气恼八年后楼以璇又凭空出现在她眼前。 楼以璇回想起在马路边被林慧颜训斥的那一幕,笑着“抱怨”道:“林老师,你训我的时候真的很凶。” “很凶吗?” “……” 林慧颜边吻边哄,边哄边解扣子,解完自己的再解楼以璇的:“你不喜欢吗?” “……”楼以璇被吻得发昏,手也被林慧颜拽去了颈部以下。 她拥着自己最密不可分的恋人,乘着月光船晃晃悠悠地驶向云端。 云朵里掺着蜜糖、缀着糖果,连钻进鼻腔的热息都是甜的,口腔里也弥散着些许回甘,直让人味蕾大开。 楼以璇被甜晕了。 “不喜欢吗?”林慧颜趁机又问了一遍。 下巴忽然被人挑起,“啵”的一声滑了一下,楼以璇哼哼,急得乱亲乱抓,双眼微眯,舔着嘴唇呜咽般地连连应声:“喜欢,喜欢,好喜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完结】 第111章 是我不配为人师。 期末考试结束后,在考试前几天让学生打分做的教师学年考评结果也出炉了。 林慧颜把三位专业老师也加到了九班的考评名单中,仅作为内部查阅,不在年级组公开。 楼以璇喜提全年级组的最高平均分93分,林慧颜才得了89分。 紧随着这份喜人的“成绩”,楼以璇又收到了另一份来自海帆的通知,经多方评估后作出决议,将由她继续担任天木中学高二美术实验班的色彩学科老师。 林慧颜阅完卷回家,刚开门进屋,家里的小猫就轻盈一跳地挂到了她身上:“林老师你回来啦!” 自从确认她抱得动自己后,楼以璇就经常性地往她身上“蹦”,说是变相地帮她强身健体,而楼以璇自己也偷偷在家举哑铃、踩椭圆机,手臂的肌肉线条都快练得像模像样了。 那椭圆机还是林慧颜去年十月份买的,买来后也就用了三个月。 自寒假起就再没踩过了。 哑铃,是楼以璇月初才新买的…… “海帆的通知我也收到了。”林慧颜托着楼以璇两条大腿,和她亲了亲,“楼老师任重道远,再接再厉。” “只有口头表扬吗?”楼以璇搂紧林慧颜脖子,眼含期待。 “下周有年级组的暑假团建,带你去?”林慧颜边说边往客厅走。 “带我去?”楼以璇揣摩了两秒,低头去亲林慧颜脖颈,“只带我,不叫刘老师他们啊?” 林慧颜到沙发坐下,双手腾了出来,贴着楼以璇后背:“会邀请一下。四天三晚的行程,我猜他们应该都去不了。” 一听“四天三晚”,楼以璇即刻来了兴致。 她上周就知道了天木中学有暑假团建安排,因此她们的日出日落行推迟到了七月下旬:“刚定下的行程吗?去哪里呀?刘老师他们两个都不去的话,我一个人去,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什么影响?” “你说呢?”楼以璇帮林慧颜把镜架摘了,“恐怕到时候有些人又要在背后说林大主任以公谋私、诱骗我这个纯情小姑娘了。” 林慧颜笑:“你这个小姑娘,还需要我诱骗吗?” 看着眼前对自己苏笑的林慧颜,楼以璇忍不了一点。连同跪在沙发上的腿一并使劲,把人压向靠背狠狠地吻。 这一吻,一发不可收拾。 期末阅卷忙了好几天,这几天楼以璇就都没折腾林慧颜。 今天林慧颜忙完了,还带回来了好消息,她也收到了好消息,每一件事都值得开心、值得庆祝。 “林老师,我想了……”楼以璇含弄着耳垂,“我们先洗澡,再吃饭好不好?” “……好。” 两天后的下午,林慧颜说回学校一趟拿东西,实则独自驾车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客服应房客要求,刷卡带她上楼。 停步在3303房门前,她做了做深呼吸才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楼以璇的母亲——赵芹。 在楼以璇讲述父母和家庭的那一晚,楼以璇对她说的是——我心灰意冷之下跟妈妈按原计划出了国,没解释原因,就说想通了,想爸爸了。 ——那几年我一直没谈恋爱,追我的女生男生都有,不过我心里惦记着你,谁也喜欢不上。我爸妈呢也不强求,我就乐得自在,潇潇洒洒地跟着Kinla混吃混喝。 ——直到去年决定回国,我向妈妈坦白了,说我这么多年都动不了情,是因为心里住着一个人。我回国就是为了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她如果过得好,我待几个月就回澳洲,她如果过得不好,我就留下来陪她,任何身份任何名义都可以,只要能陪着她。 ——我妈对于我从出国前就喜欢上女人而成了同性恋这件事还挺生气的,毕竟那时国内的同性婚姻尚未合法。我想绝大多数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后,都会生气,都会不理解吧。直至今日同性婚姻合法了,世俗偏见不也仍未完全消除吗? ——性取向这种事,就跟有人喜欢甜豆花,有人喜欢辣豆花一样,允许另一种口味的存在,不批判另一种口味的存在,就称得上“开明”了。 ——澳洲的同性婚姻法颁布得比国内早,我爸妈在澳洲住了那么多年,对同性爱人屡见不鲜,再有灵暄和雅宁姐珠玉在前,我俩怀璧其后,他们认可并祝福我们只是时间问题。反正肯定是不会阻挠的,所以你就放放心心地买好婚戒,安安心心地准备和我领证吧。 “林老师好久不见。”赵芹率先开口打招呼,表情和声音都相当平淡,没什么情绪显露,“请进。” “好久不见。”林慧颜带着三分得体的微笑。 阅卷工作开始前,她就找陆灵暄要到了赵芹的联系方式。 本意是想以楼以璇女朋友的身份争取一个能在七八月份拜见他们的机会。 之所以避开楼以璇,是因为她和赵芹之间还有一段楼以璇不知道的“往事”,那件事是否该告诉楼以璇,她得优先摸清赵芹的立场。 但赵芹在电话里说——我已经订了四天后的机票回国,你们的事,等我回国见面再谈。 本来林慧颜也正有此意。 既然赵芹提前就有了回国打算,那她们在国内面谈是一样的。 只是赵芹没在电话里说因何回国,她也不好唐突地问。等了几天,楼以璇也始终没跟她提及母亲要回来一事,她便猜到了一定是赵芹还没接受她和楼以璇。 同居以来,她一次都没听到过楼以璇跟父母打电话,唯一的那次是在病房,而那个时间节点恰巧佐证了她的猜测。 赵芹以为楼以璇和她没可能了,要回澳洲了,母女关系才有所缓解。 后来楼以璇为她留下了,不回澳洲了,赵芹再次伤了心,和楼以璇的母女关系也再次回到冰点。 打完招呼,赵芹侧身示意林慧颜先进:“不知道你喜好,茶几上一杯咖啡一杯白水,你随意,我都ok。” “谢谢。”林慧颜道了声谢,选了放着白开水这一侧的沙发,站着等赵芹先落座。 今天是她第二次和赵芹面对面地坐下来谈话。 面前的女人依旧是盘发打扮,妆容精致,衣着矜贵,年逾五十仍精气神饱满,由内而外地散发着生命的蓬勃力量,像一棵刚直不屈地青松,也像一块刚硬不折的青石。 岁月不饶人,可岁月奈何不了青松、青石。为什么就不能把女人比作青松、青石?为什么女人就不能活成青松、青石? 在听到楼以璇说她和赵芹有一些“像”的时候,她没多大概念,因为太久没见,记忆中的赵芹已经模糊,除了那双似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今日再见,她忽然就明白了楼以璇说的那种“像”究竟“像”在哪里了。 她觉得继续这么“像”下去也好,那样等她也到了像赵芹这般五十多岁的年纪时,和四十多岁的楼以璇应该仍能“配得上”。 赵芹拥有的,她也都拥有了不是吗? 那她会比赵芹差吗? 不会。 她一定不会比赵芹的状态差,也一定不会活得比赵芹差。 “首先,我要为当年那件事跟你说一声‘抱歉’。” “……”林慧颜没料到赵芹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跟她道歉。 “我道歉不是判定自己做错了。时间太久远,很多话都记不清了,我的道歉是为我曾经或可能对你使用过的一些伤及你身心尊严的过激用语。” “……”过激、用语? 赵芹有对自己说过什么过激用语吗? 林慧颜想不起赵芹有没有对她使用过什么过激用语,但她很确定,赵芹没有用侮辱的话骂过她。 九年前天没亮她就逃也似的从楼以璇家离开,怕楼以璇醒后来堵她,她没敢住对门的家,也没回父母的家,而是胡乱拿了几身衣服就到外面找了家酒店开房住着。 上午她才办理好登记入住,一开机就收到了楼以璇母亲约她见面的信息。 ——【林老师昨晚做了什么,不用我在手机里说吧?】 楼以璇高三上期的某个周末,她和赵芹在电梯间偶遇,赵芹主动与她互留了电话,说知道她在帮楼以璇补课,也知道她很关照楼以璇,补课费会在高考前结给她。 还说不必告知楼以璇,因为她们目前的关系很紧张,不想因此让楼以璇误会她在干涉她的学习。 林慧颜答应了对她们的“互有联系方式”保密,但拒绝了补课费。 加上电话后,赵芹只在高考前联系过她一次。 希望她能发一个卡号过去。 林慧颜再一次拒绝。 她和楼以璇意乱情迷后的第二天,是赵芹第二次私联她。 见面的时间地点都是赵芹定的,在一栋能眺望到怀安一中的写字楼里。而她们就坐在咖啡厅的窗边,侧眼就看得到楼顶的“怀安一中”四个大字。 那天,赵芹点了两杯咖啡。 ——我到今天才知道,她是为了你才跟我闹,要违背我们一家从她十岁起就立好的移民澳洲的约定,为了你,她宁愿跟我们分开,宁愿自己一个人在国内。 ——林老师,你觉得今天的自己还配称之为“人民教师”吗?还配站在那个被赋予神圣使命的讲台上教书育人吗? ——当然,这不是该你一力承担的错,我自己的女儿也有错,我会引导教育,还望林老师及时醒悟,迷途知返,体谅一下,配合一下。 ——她才十八岁,倘若你们都执迷不悟,那我便先断了她的经济来源。是,你有工作,有收入,可以供她上大学,可纸包不住火,一旦走漏了风声,你跟你的女学生在谈恋爱的事被告发到了学校,你说,你的工作还保得住吗? ——不但工作保不住,你的名誉,你的父母,都将受到不容乐观的负面影响。到那时,你拿什么去跟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谈未来?又靠什么去支撑、保障她的未来?靠那世人嗤之以鼻的,不被世俗接纳的“纯爱”吗? ——你再想想她,如果被打上“师生恋”“同性恋”的标签,别人会怎么看她、怎么说她? ——说她十八岁,不,说她未成年就和自己的高中女老师搞在了一起,说她不自爱、不自重,这样一个品德堪忧、恶评如潮的学生,任凭她专业能力再好再突出,导师也好,学校、公司也好,还有谁会公平公正地不戴有色眼镜地带她、培养她、推荐她、重用她?失去了全部有利条件,她的未来能走多远?十八岁,人生才刚起步就即将一眼望到头,难道就是你和她想要的吗? ——林老师是聪明人,我为什么今天能这么快就来找你,想必不需要说破。双方都留点体面吧。 林慧颜只记得自己当时听了赵芹那句“想必不需要说破”后,惊慌失措到脑子一片空白。 也由此确定了,赵芹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试探,而是证据确凿,带了“威胁”含义。 她对赵芹的为人一点都不了解,但她感觉得到赵芹要修正她和楼以璇发生的这个“错误”的决心。 本来她那时候就对前一晚跟楼以璇有过的种种错乱而追悔莫及、懊悔不已,一早又被楼以璇母亲当头棒喝,更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赵女士,你说错了,我不爱她,我对你女儿没有超出师生以外的任何感情。我和她昨晚,不过是一场酒精作祟的意外。我很抱歉,也真的很惭愧,身为师长却没有掌控好跟你女儿相处的边界,是我枉为人师,也不配为人师表。请你放心,我不会让事情一错再错地错下去,我能体谅你作为母亲的立场,也会配合好。我跟她,今天起不会再见了。 赵芹没说她手里握着怎样的“证据”,林慧颜也不敢设想。 与其说是害怕赵芹将“证据”拿出来与她当面对质或是把“证据”交去学校、交给她父母的恐慌,不如说是对亲密事暴露在当事学生的家长眼皮子底下的无颜以对。 ——很好,请林老师记住你刚刚说的话,希望我们也永远不要再见了。 赵芹将一个信封推到她桌前——这里面是五万块的补课费,一码归一码,林老师收下才好两清。 林慧颜没有收,将信封又推了回去。 ——我收了,才是欠了。 那天的两杯咖啡,她和赵芹两个人都一口没喝。 赵芹收起信封,先行一步,而她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外的怀安一中看了很久。 开机,查看完楼以璇问她去哪儿了的消息后编辑回复道: ——【楼以璇,我跟男人交往过,你该清楚我不是同性恋。对于你,我接受不了。】 ——【以后都别见了。】 别见了。 这一别就是八年。 “除此之外,我也想为自己说两句,虽然当时很生气,对你抱有很大的情绪,也刻意让你以为我是在威胁你离开以璇,但我从没想过要亲手将事件曝光出去。哪怕你不退缩,哪怕她选了你,也不会。” 当年林慧颜认清、退缩得太快、太容易,让她深信了林慧颜所说的“酒精作祟”。 也就更认为女儿识人不清,错付了青春最宝贵的那场情动,喜欢了一个根本不值得被喜欢的人。 “我知道你对我必定仍有猜疑,实话实说,当年我的确瞒着以璇在她所住的那套公寓里装了隐形摄像头,就一个,在玄关,也只看得到玄关。” “她是个很有自己想法和主见的孩子,思想和生活上都不太依赖我们。高一开学前,她央求了我两件事,一件是给她转班,说新班的班主任是教英语学科的,而且是市级高级教师,有利于她学英语、考雅思,我帮她转了。” “第二件是,她不住校,想在校外租房,方便她画画,上艺校。我也帮她租了。” “她很懂事,成绩也好,所以我们家每个人对她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可她毕竟才十几岁,她想清净,想独立,不让家里人陪她住,我就说给她请一个只负责做饭洗衣和打扫卫生的阿姨,早上来晚上走,不住家。” “她也不肯。” “没办法,出于对安全的考虑,我趁她不在家时找人上门安装了摄像头,确保她每天平安出入家门,我才能安心。” “摄像头的事从始至今都只有我一个人知情,你们在玄关的画面,也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隔天早上看到的。视频没存档也没备份,出国前就已删除销毁。” 赵芹又解释了很多,可林慧颜却重点在深想她说的楼以璇转班、租房子的两件事。 转班转来了她的隔壁班,租房租来了她的对门。 那么巧吗? “我想问一下,转班前她被分在哪个班?” 赵芹想了想回道:“三班。” “三班?”林慧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因为三班的数学老师,也是她。 “有什么问题吗?”赵芹去学校开过家长会,知晓林慧颜是楼以璇隔壁班的班主任。 “没什么。”林慧颜摇摇头,压下心中疑惑,“那鸿鼎苑的房子呢,是谁找的?” “租在鸿鼎苑是她提的,学区房离得近,各方面都很合适,我也没意见,就陪她一起找中介看过一次,但没看到满意的房源。我让中介带我们去附近的小区也看看,可她认准了*鸿鼎苑,自己私下又去找了好几家中介,才在开学前的两天终于租到了。” “……”开学的前两天,也就是说,楼以璇租房子租得比她早两个月。 “你比我们租得要晚,我见过在你之前的那位房客,看样子也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女孩子。” “……”年轻女孩子?这话听得林慧颜有点红温。 “一切都很巧对吧?所以我也曾暗想过,这些巧合印证着你们的一种师生缘分,便对她跟你的往来放了心。只是没想到她会对你……没想到她会爱上你。澳洲漫长的八年都没让她放弃或忘记对你的爱,我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她青春期的情窦初开只是错将依赖当成了喜欢?” 赵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悲楚。她突然起身走进卧室,过了两三分钟才又出来坐回沙发椅上。 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却已边角发黄的信封。 轻轻放在茶几中央。 “我不知道关于她右耳听力受损的情况,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但我觉得,作为她认定的伴侣,作为……”赵芹斟酌了一下语言,接着说,“作为我们这个家庭未来的一员,你有权利知道所有事实。” 第112章 我们还会更幸福。 “搬离鸿鼎苑的那天,她形迹可疑地想往你家门缝下塞东西,被我察觉了,把东西夺了过来,也就是你看到的这个信封。” “信封里装了一张她手绘的书签,上面写了一段给你的话,也都被我看到了。为此我们发生了争执,吵闹不休。在回家的路上出了交通意外,而我和她都在那场车祸里遭受了不可逆的伤痛,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皆有。” “车祸发生前,她说她只是还想再见你一面,还有一个问题想亲口问你。” “车祸后,她因为耳朵的伤产生了应激,很怕听到杂音、电子音,也不许医生护士以外的人靠近她,但她并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再提起有关于你的任何事。” “我们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后,换了更权威的有专家坐诊的医院对她耳朵进行针对治疗,但都没什么起色。又两个月后,她主动说要出国。” ——妈,我们出国吧,你按原计划去澳洲工作,我按原计划去澳洲留学,我们,按原计划去澳洲和爸爸团聚,就当车祸前的那些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澳洲的医疗技术也很发达,说不定能治好我的耳朵。治不好也没事,反正我画画需要安静,再说,还可以戴助听器。 “说实话,那几个月里,我已经没有强迫她跟我出国的想法了,只要她跟我说她想见你,我一定会答应,甚至,只要你们真的两情相悦,我会试着给你们时间去证明你们可以克服当前和未来所面临的一切困难。可她什么要求都没跟我提,也不用手机跟任何人联系。直到出国后,她慢慢适应了新环境,适应了助听器,才又重新用起了手机。” 林慧颜还震惊在车祸的实情里。 原来楼以璇一笔带过的几年前的车祸,不是三五年前发生在澳洲,而是,而是发生在九年前的国内。 就在离她咫尺之遥的地方,而她却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的她,今生第一次希望时光能倒流,倒回至九年前赵芹来找她的那一天。 不,倒回至她喝醉酒的那一天。 她自己打车回家,或是让秦凤茹来接她,之后的不幸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这些年我跟她的母女关系不好不坏,不近不远,我知道她心里对我有愧疚,就像她知道我心里对她也有愧疚一样。” “我们都觉得亏欠对方,又都不懂得如何表达,又或者说,是害怕再次将伤口撕裂,加深我们之间的那道难以修复的隔阂。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今天这样,很多话都没办法当面开口去说。” “春节她回澳洲那次,趴在我怀里大哭了一场。那是八年来,我和她的心离得最近的一次。” 说到此处,赵芹脸上淡薄的表情才稍微有了一点松动。 眼神里流露着温情,展现出少有的温和一面。 “我以为她回国在你那儿受了挫,受了苦,终于肯放弃了。外加她那次回来后,跟我和她爸都亲近了很多,可以说,那半个月是我们一家三口在澳洲有过的最温馨欢乐的日子。所以,我对她回到我们身边充满了期待。” “很遗憾,我们没有等到她回家。但也不可惜,因为,她有了自己的家。” 赵芹看向林慧颜的目光逐渐有了温度,由疏离变得亲和,像是一种赞许:“一周前她给我发了一封很长的邮件,把你们八年前、八年后的来因去果都讲清了。” “你值得,她也值得。” “我这次回国的目的很简单,”赵芹伸手压着信封朝林慧颜推过去,“化解我们之间的嫌隙,再亲自送上一份身为长辈的祝福。” “信封里除了那张书签,还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们共同的生日。” 林慧颜怔了怔,连她们“共同的生日”这么细节的事情,楼以璇都写信和母亲说了吗? 那她们打算在那日登记结婚,是不是也说了? 说了吧,不然赵芹也不会用到“她有了自己的家”这种说法了。 祝福她很乐意收,可是银行卡…… “从她出生那年起,我们就每年都为她存了一根金条,给她做成家后的保障,如今全都折现存到了这张卡里。这是父母给女儿的,你和她一体,属于她,自然也属于你。林老师,你这回不能再拒绝了。” 赵芹没用“嫁妆”或“彩礼”之类的词汇来定义这笔钱,只说是对她们“成家”的祝福,已是充分尊重她和楼以璇的这段“同性恋情”。 看出林慧颜的纠结和为难,赵芹端起咖啡浅喝一口:“不收,就是仍在怪我当年拆散你们?” “不是,您别误会。”林慧颜稍显心慌地辩白,“站在您的立场,我从来没有怪过您,同样也不觉得您当时的做法有错。” 换作一些急躁蛮横的家长,遇到那种事,哪会那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她谈。 别说是挨骂了,挨打都有可能。 更甚者,还会举报她,将她逼至身败名裂才消得了心头之恨。 以往的社会新闻里,也不是没有这类令人不齿的案件出现过,往往都是年长者被大众先入为主地审判。 “我和以璇的分开,不是您拆散的。就算您那天没有来找我说那些,我自己也想得到后果。以璇她很了解我,之所以她后来没再跟您提起我,是因为她知道那时那刻的林慧颜,既然做了不再见的决定,就绝无挽回、转圜的余地。” 林慧颜稳定心神后,直言不讳道:“即使不存在您手中‘监控画面’的威胁,我也没勇气承认自己竟对才十几岁的女孩子动了那样不堪的心思。我心里的关,我自己就过不去。” 她是一个怯懦的、不折不扣的胆小鬼,那段时间她内心每天都在激烈地斗争,世俗和道德压得她挺不起身来。 自甘堕落就罢了,还要拉着这么好的一个女孩给自己垫背吗? 她的一生已成定局,平凡得一眼救能看到头。 还堆积着理不清的污糟。 可是楼以璇那么年轻,又那么干净。 楼以璇还没有去看过外面的世界、外面的风景,她怕自己稍一动摇,楼以璇就会被她困住,囹圄终身。 “我也了解以璇,所以我很确定,不论是九年前您来找我谈话的事,还是您装了摄像头的事被她知道了,她都一定不会怨您、恨您。” “我也相信当年她自愿出国的决定性因素里,更多的是她对您的爱。不忍您担心她独在国内,不忍您为了她而改变出国和丈夫团聚的计划,她说那曾是她的梦,也是她和爸爸妈妈共同的约定,她很爱你们,所以才愿意陪您一起去履行那个约定。” 赵芹听了她的话,并无丝毫或惊或疑或感动的反应,神情与姿态永远那么的从容不迫,也永远那么地运筹帷幄,好像一切都尽在她的意料之中。 林慧颜有些汗颜地垂下眼眸,尽量避免与赵芹直视。 “抱歉,我说得太多了。” “无事。” 见林慧颜收敛着锐气,赵芹笑了笑,还拿起勺子搅了搅咖啡。 “想知道她在邮件里是怎么跟我形容你的吗?” “……”话题陡然转到自己身上,林慧颜一时接不上话,默了几秒才道,“说我跟您在某些方面有点像?” “说她刚和你重逢的那会儿,觉得你很像传统印象里冷面无情的教导主任,还强调说了那个时期的你跟我也最像,特指神态和气场。” 赵芹自认为自己是在以一种朋友间闲聊的轻松口吻复述着女儿的信件内容,于是又喝了一口咖啡后,似征求意见般地诚恳发问道:“林老师以为呢,我很像教导主任吗?” “……”这,林慧颜抬眼望回了对面,不知该怎么答。 上一次跟赵芹会面,她感受到的是强大而无形的压迫感,而今日的会面,压迫感是消失了不少。 但…… “看来是很像了。”赵芹帮她答了,再微微低了头含笑道,“不过……” 赵芹话音里的笑意深了些,“她又说你们在一起后,你变了个人,对她温柔体贴,无限地宠她爱她,所以就问我,要是她在我跟前也像在你跟前那样撒娇,我是不是也能像你一样,每次在她撒娇时都能温柔地抱抱她。” “……”林慧颜抬起没两分钟的眼又垂了下去,连带着脸也别开,涨红发热。 暗恼楼以璇怎么什么都跟她妈妈说了。 “我有一个多月没跟她通话也没回她消息了,我一直在等,等她哪天发来质问我当年为什么要偷装摄像头监视她、侵犯她隐私的消息,或者,发来责怪我当年为什么要用威胁的下作手段逼你离开她、害得你们生生分别八年之久的信息,但这两种都没有。” “我等到的,是那封长达的八千字的,字里行间写满爱意的信。信里有对你的爱,有对我和她爸爸的爱,还有对灵暄、徐雅宁、杜老师、何老师这群亲朋好友以及她的学生们的爱。” “不瞒你说,她在澳洲的生活过得十分优越,也十分自在,但她在国内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富足,才是她真正想要的,有爱、有意义、有价值的人生。” “谢谢你,让她找到并拥有了她的理想人生。” 一向宠辱不惊将悲喜置之度外的林慧颜,这下是真的受惊了。 她难为情地去端杯子,用了两只手端,喝了两口水。 也不知楼以璇究竟都在邮件里交了多少她们日常恩爱的底,让她还怎么在赵芹面前抬头? 羞都要羞死了。 “果然,林老师跟她在信里说的一样,很容易害羞,经不起夸。” 林慧颜差点被水呛:“……” 她不是经不起夸,她是经不起未婚妻母亲的夸。 再者,她在楼以璇面前的害羞跟在赵芹面前的害羞也有本质上的区别。 “都说开了就好,我也是不希望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误会。” 赵芹优雅地喝咖啡,林慧颜尴尬地喝水。 她本身就不善交际又不善言辞的,应对心爱之人的母亲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做再多心理准备都不管用,更何况家里那只小坏猫还用一封邮件给她增加了难度。 静默了几分钟,赵芹看眼腕表上的指针,她们竟不知不觉地聊了快两个小时了。 咖啡见底,她将整套杯具往左推动一点位置,打出“送客”的暗语:“林老师若无别的想问,就把信封收好,回去看看吧。” 林慧颜拿起了信封,明明很轻,她却感觉沉甸甸的。 能不沉吗? 这里面装着楼以璇对她的爱,也装着楼以璇父母对女儿的爱,和对她们的祝福。 “您这趟回来,是没打算见她吗?” “见不见……没想好。” 赵芹侧身看向窗外,而窗外,能看到海帆艺校最高的那栋楼。 林慧颜从她的犹疑和话语里读出了一些隐秘的讯息。 望去同一个方向:“她这两个月正好休假,八月份才有新的一届周末班要带。我想,她在信里应该也跟您说了我做得一手好菜吧?她最近被我们养胖了几斤,但还是没到一百,每周偶有锻炼,身心状态都挺好,等中旬我会带她一起去医院做全面的体检。” “嗯,你的生活作息比较规律,多监管监管,少让她熬夜画画。家里如果有浴缸,你也多叮嘱留意,她喜欢泡澡,有时泡着泡着就睡着了,很危险,所以要给她定闹钟,规定好时间。她体质不是很好,对很多东西都过敏,比如碱性物质,比如酒精,比如尘螨,比如过强的紫外线,比如芒果、菠萝,包括多类海鲜、多种药物。她……总之,请你多上心。” “好,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会照顾好她。您放心。” 林慧颜原想借着自己做饭好吃的由头邀请赵芹到家里吃晚饭,这样或能帮赵芹解除“近女情怯”的心结。 但听到赵芹对女儿的个人小习惯和过敏源如数家珍后,她决意换个法子。 她看得出来也感受得到,赵芹很想见女儿,但碍于堆砌太多年的那些复杂难言的情绪开不了口。 赵芹那扇想打开又打不开的心门,一直在等一个人。 那个人,又何尝不是一直在等她? 林慧颜将杯子里的水喝完了才站起来,微微颔首向赵芹告辞道:“以璇还在家里等我回去陪她吃晚饭,您……再想一想吧,随时给她或给我打电话。” “嗯,你回去吧。” 赵芹没起身,只微笑着点了下头。 出门站到走廊上,林慧颜深深地看了眼房门号。 她没下楼到车库,而是到酒店大堂的休息区找了个空沙发坐着。 一手捏着信封,一手捏着手机,忖了忖,还是先给楼以璇发去了酒店名字:【打车过来,带你见个人。】 赵芹已为女儿飞越了大洋,那剩下的几步路,就应当让楼以璇这个女儿来走了。 邀请赵芹回家吃饭的话,也应当由楼以璇来说。 等待的时间里,林慧颜取出了信封里放着的那枚楼以璇手工绘制的书签。 书签的一面画着小牛顶的红枫,而另一面写着: 林慧颜 我没有对别人动过心 我只喜欢你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同性恋 …… 楼以璇花了半个小时来到酒店,怕林慧颜和神秘人等急,她都只擦了粉底液遮遮脸上的痘印,画了眉毛,涂了口红腮红,眼妆是丁点儿没来得及画。 “林老师。”楼以璇穿了条白裙子,小跑过来,“你要带我见谁呀?现在能说了吧?” “见了你就知道了。”林慧颜帮她捋捋鬓边跑乱的几缕头发,“很重要的一个人,能不能请动她跟我们回家吃饭,就看你了。” “噢,还有任务呢。” “是啊,一项只有你能完成的任务。” 两人在大堂会合后,林慧颜请了前台眼熟的那位服务员再次带她们上楼。 套房楼层属于高级客房区,电梯需要刷卡或房客授权才能直达。 林慧颜牵着楼以璇的手走到赵芹房门前,抬手敲了三下,才挠挠身边人的手心温声说道:“进去后可以像在我面前一样,对她撒撒娇,抱抱她。” 楼以璇满头问号,门开了。 门里门外,楼以璇和赵芹双双惊愣与错愕。 “我到楼下等你们。” 林慧颜走了,把时间空间留给了半年未见的母女俩。 她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楼以璇喊“妈妈”的哽咽声。惊愕过后的那声“妈妈”,满满的都是欢喜。 赵芹被女儿扑得后退了半步,她拥上女儿的背,眼眶也瞬间就盈满了泪水。 “我好想你,你不接我电话,还不回我信息,邮件也不回,要不是爸爸还会理我,我都以为我们家要对我查无此人了呢。妈,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我不是你唯一的宝贝女儿吗?” 听着画风转了又转,赵芹没绷住:“你就是这么花言巧语把古板正经的林老师哄到手的?” “妈妈,那我这么哄你,你开心吗?” “……” 母亲不说话,楼以璇委屈巴巴地埋在她肩上吸了吸鼻子,下一秒,飞快地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亲得赵芹花容失色。 连心脏都莫名其妙地咚咚跳个不停。 她都记不清女儿有多少年没亲过她了,更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亲过女儿了。 “妈妈,我爱你,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被女儿又抱又亲又撒娇的,赵芹就是铁石心肠也热了软了。 可算是明白为什么林慧颜看着那么正经八百又冷淡的一个人都能被女儿融化成了爱脸红的小女人了。 “好,不生气。” “谢谢妈妈。”楼以璇在母亲的另一边脸上也亲了一口,“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 林慧颜下楼只等了二十多分钟,就接到楼以璇的电话,说任务完成了。 楼以璇挽着母亲下楼来退房,林慧颜帮忙拉着行李箱。上车时,楼以璇陪母亲坐的后排,途中听林慧颜的话,在软件上下单买了菜。 “妈妈,以后干妈再打电话跟你唠家常夸雅宁姐的时候,你也有人可以夸了。”楼以璇紧挨着母亲,视线时不时地就和林慧颜在后视镜里对上。 “从小都是灵暄追着跟你比这比那,这次换你追着要跟她比了?” “她比我先结婚,嘚瑟得很。我不管,你都回来了,必须给我撑腰。”楼以璇抱着她胳膊晃,“妈妈妈妈……” “好,知道了。” 楼以璇得逞地笑,歪靠在母亲肩头:“我的好妈妈,你再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 “你就只回来待四天,后天晚上就要走,那明天我们得组个饭局。由我和林老师设宴,请林老师的爸爸妈妈,还有我干爸干妈他们一家吃饭。干爸干妈那儿我还没跟他们两个说呢,干妈最晚知道我也有女朋友了,她肯定要数落我不乖,等会儿你给她打电话,约她和干爸明天中午吃饭,灵暄和雅宁姐那边我来通知,行不行啊妈妈?行不行嘛?” “行。你别摇了,晃得我头晕。” 赵芹有点儿招架不住,还说林慧颜变了个人,对自己这么热情又亲昵的女儿,才真是在恋爱后变了个人。 但这种感觉,就像冬去春回,莺啼声声,和风徐徐,悦耳舒心。 而在后座两人都看不见的前座上,林慧颜偷偷勾起的唇角就没下去过。 “林老师。” 楼以璇突然喊她。 她轻声应:“嗯,怎么了?” “明天你叫上秦姐也来吧,我家好多人,你把你最好的姐妹也叫来,这样叔叔阿姨能放松点。” “好。” 楼以璇又对母亲介绍道:“秦凤茹,我秦姐,林老师最好的朋友,人家还给过我见面礼呢,对我很好的。” “知道,你在信里写到了。” “……”那封邮件写得实在是太长,全是感情,没什么逻辑可言。 她几乎是边哭边写,写完也没检查就点击发送出去了。怕自己一犹豫,或读了一遍后就没那股冲动了,邮件就发不出去了。 “你自己写了什么都忘了?还是后悔发我了?”看女儿脸色有异,赵芹灵魂拷问道。 “没有没有,我没忘,更没后悔。”楼以璇试图萌混过关,伸出一根食指去戳母亲的脸,“妈妈你好凶啊,笑一笑嘛,对我温柔一点。” “楼以璇!”赵芹沉声喝止,也是被她弄得在林慧颜面前没脸了。 到家后,趁赵芹换鞋,林慧颜拉了楼以璇说悄悄话:“客卧衣柜里的东西,收一下,别让你妈妈看到了。” “……!!”楼以璇慌里慌张,“那个,妈,你等我一分钟啊,我先进去看看乱不乱。” 她倒是一溜烟儿跑进去了,留林慧颜跟赵芹两个在玄关你看我、我看你。 林慧颜打圆场道:“客卧衣柜是她在用,估计刚才出门走得急,换了衣服后,衣柜和床上都没整理。” 赵芹往里走了走,回头招手:“过来点,我有话跟你说。” “哦,好。” 待林慧颜走近,听赵芹小声道:“以璇她自己手里大概有个两百来万,她能赚钱,但她理财经验为零,给你那张卡上也是两百多万,钱呢最好别只放在卡里,你看你们是拿去还贷款,或是投资点其他房产项目,或就单纯买点稳健型的理财产品,这个事也需要你费费心。她倒没有乱花钱的习惯,只是两个人过日子,总要有一个人对钱有概念才行。” 女儿在澳洲的收支是她管理的,到女儿提出要回国,她才将所有钱转至同一个账户,不再管了。 回国后花了多少,又还剩多少,赵芹都不清楚。 “好的阿姨,钱的事我会管好,等我和以璇之后有了理财规划,我们再跟您请教。” 林慧颜和楼以璇至今还未谈论过存款的问题,楼以璇求婚那次不算的话。 母亲倒和她提过,说想出钱帮她把余下的房贷一次性给还完,减轻一些负担,这样她们婚后的财产就都可以往一处存,一处花,别亏了楼以璇。 她没同意。 楼以璇图的是她的人,不是她的钱。她已经彻彻底底把自己给楼以璇了,从身到心,余生的每一天,她都是楼以璇的私有物。 “你别想多了,我不是要管你们钱的意思。” “明白,我也只是希望能借此多和您沟通。以璇说我跟您很像,我希望是真的像。”在精神内核上的真的像。 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赵芹点点头,忽而又摇头失笑道:“她是想让我向你学习,做个温柔一点的母亲,你若是向我学得太多,太像我,那她岂不是真得怨我了。” “……”林慧颜又不好意思了,都分不清赵芹是在夸奖她还是揶揄她。 “妈妈,你们俩叽叽咕咕地聊什么呢?背着我说我坏话?” 楼以璇走出来,看看母亲,再看看林慧颜,扬扬下巴“吩咐”红脸的后者道:“林老师,行李箱。” 林慧颜得到解救般,松一口气:“我去拿。” 当晚,林慧颜大显身手,在楼以璇的从旁协助下做了四菜一汤。 开动前,楼以璇拍照发给了父亲:【爸,这是我们今晚和妈妈共享的晚餐。我老婆做的饭菜也超级美味!色香味俱全!】 赵芹看完邮件后的第二天就和楼伟昭坦言了九年前女儿跟林慧颜的事,邮件也给他看了。 楼伟昭表示,老婆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老婆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他永远第一个站老婆一边。 女儿排在老婆后面。 赵芹叹气说——女儿随了你。 楼伟昭纠正说——女儿明明是随了我们。 这一桌饭菜,赵芹夸了好吃,也吃了挺多,楼以璇更是超常发挥,心情好胃口好,刚吃完就被林慧颜喂了健胃消食片。 “不用这么急着长到一百斤。怕你妈妈说我没把你养好啊?”林慧颜摸摸她鼓起的肚子。 “我是一开心就想吃东西,今天太开心所以收不住。” 两人在厨房收拾,楼以璇傻兮兮地望着林慧颜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妈最不擅长的是什么?她最不会的就是做饭,我爸也不会。但他们两个绝配就绝配在,谁都不会做饭,也谁都不挑食,不管谁做的,好不好吃、难不难吃,他们都能吃。” “……”林慧颜确实不知道这点,也确实想不到。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两个不挑食的父母能养出个挑食的我来?” “为什么?” “因为我奶奶很讲究。我出生后跟妈妈在奶奶家住了几年,家里请了月嫂,后又请了专门做饭的阿姨。我奶奶都不让我妈进厨房的,说她做的饭菜也就我爸一人吃,怕她把我养糙了,还不准她我带走。” 光是听楼以璇的讲述,林慧颜就能想象到那是怎样温馨和睦又相亲相爱的一个大家庭。 也只有这样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才养得出这么温润良善的楼以璇。 “林老师。” “嗯?” “我家里人蛮多的,但我想跟你说的是,你什么都不要担心,我奶奶和我大姨她们一定都会很喜欢你,也一定都会像爱护我一样的爱护你。” 楼以璇勾住林慧颜的手指,道出心中所想,“明天就先两方父母正式碰面,等过些日子,我再跟奶奶和大姨她们说,再带你去见她们,你愿意见吗?” “我愿意。” 林慧颜回答地很真诚,“以璇,我知道你在替我顾虑什么,平新镇的那家人和你的家人没有可比性。你的家人给了你爱,让你成为了一个温暖善良可爱的人,我相信她们也必定都是很好的人,才会教养出这么好的你。” “林老师嘴好甜。” “有你甜吗?” “尝尝?” “别闹,你妈妈还在呢。” “………噢。” 客厅里,赵芹在那一整面墙的展柜前驻足良久。 邮件里看到,跟在现实中看到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很不一样。 有过那么一刻,她再一次扪心自问,当年瞒着女儿去找林慧颜逼其放手,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带女儿出了国,是不是真的没做错? 如果不是她,女儿和林慧颜是不是就不会苦苦压抑情感,守着思念错过了整整八年的时光? “妈妈。” 楼以璇脚步轻快地走来母亲身边,亲密地歪头靠着,“这座城堡,林老师拼得比我好多了,我那个到现在还是一堆散件呢。” “嗯,心灵手巧,也细致缜密,比你强多了。” 有时候见物如见人,再惜字如金的人,通常也不会对欣赏之人吝于称赞。 况且赵芹知道,女儿就想听她多夸她老婆:“这么多年了,迪士尼还想去吗?改日跟灵暄约着一起去吧,你们四个,还有楠楠,都去吧,所有花费我给你们报。” “真的啊?那我跟灵暄可不会客气哦,携家带口地去,吃最好的,住最好的,玩儿最好的……” “都好,我的宝贝女儿们,当然都要最好的。” 晚上,赵芹给陆妈打电话说女儿的“婚事”,林慧颜则回卧室跟父母和秦凤茹分别打了电话约明天的饭局,楼以璇也和陆灵暄在微信上约好了。 在主卧洗漱完后,楼以璇终于又能肆无忌惮地抱着林慧颜贴贴。 “我的林老师蕙质兰心,把我和我妈的心结都解了,我要怎么感谢你呀,宝宝?” “我是找灵暄要号码联系了你妈妈,想和她谈谈我们的事,但是在我联系上她之前,她就买好回国的机票了。以璇,你妈妈她源自内心地爱你,她是为了你回来的。她自觉对你有愧,心里并不好受。” “哦,我听出来了。” “听出什么了?” “听出你今晚不想跟我睡,想让我去陪妈妈睡。” “……” “被我说中了?” “没说中。”林慧颜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捧着楼以璇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下,“但我觉得,你的提议可行。” “……” “乖宝宝,去跟妈妈睡吧。” 几分钟后,某个乖宝宝抱了枕头敲开客卧的门。 “妈妈,我要跟你睡。你不让我进门的话,我就去睡沙发。” 赵芹:“……” 主卧房门紧闭,赵芹只能让女儿进来,总不能她去敲林慧颜的门,再把楼以璇给送回去吧? 上床侧躺着面向母亲,楼以璇一副娇憨模样,看得赵芹都有点儿脸热了。 母女俩有十几年没在一张床上睡过了。 春节那回,女儿抱她大哭后的第一晚,她也只是坐在床边陪女儿睡着就出了房间,没陪着女儿一块睡。 “妈妈。” “嗯。” “你在想什么?不会是在想怎么把我赶出去吧?” “不是。” “那你抱抱我。” “……”赵芹做了番心理建设,手才抬起来,楼以璇就自动挪过去了。 “不难的,对不对?你只要张开手,我自己会过来。” “嗯。”赵芹又搂紧了些。 “妈妈,谢谢你把我带来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很爱我,我也很爱这个世界。走到今天,一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也是最好的安排。我想让你知道,澳洲的那八年对我来说,不是痛苦,更不是遗憾。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恨过你,对林老师来说也是如此。” “对不起,妈妈理解你、理解得太晚了。” “不晚,我现在很幸福很幸福,我和林老师也会像你和爸爸一样,相濡以沫一辈子。不过,我觉得我会比妈妈更幸福一点,因为我的林老师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菜,是我这个挑食鬼的绝配。” “知道了知道了,你的林老师最宠你最爱你,对你天下第一好。” ——对我天下第一好。 这句写在邮件里的话,楼以璇印象挺深,没忘。 怎么她写的那些话被母亲说出口,好像一篇小学生作文。 好幼稚啊,丢死人了。 楼以璇缩头装鸵鸟了好一会儿,仰头在母亲颊边轻轻一吻:“晚安妈妈,我爱你。” 赵芹的心田漫进春雨,久久不息,滋润着枯涸地带,汇流成河。 她凑近女儿,在额上轻吻:“晚安,我也爱你。” …… 恰逢周末,“订婚宴”设在了中午。 陆爸陆妈给林慧颜包了一个大红包做见面礼,徐雅宁看到林慧颜一脸羞涩,不禁也想起了自己收楼爸红包时的情景。 “林老师居然也脸红哎。”陆灵暄贴着老婆悄咪咪看林慧颜“笑话”。 “你以为谁都像你,脸皮厚。” “我脸皮厚怎么不好了?我脸皮不厚,能有老婆吗?” “没有说你不好。”徐雅宁勾勾手指哄人,“今天的主角是以璇和林老师,你听话点,少犟嘴啊。” “哼。” “小陆总,你的同事和下属们知道你这么喜欢哼哼吗?知道你这么像只小猪吗?” “徐雅宁,你说我是猪!!你不爱我了。” “可我最拿手的,就是养猪。*” “……我认了,我是猪,你已经有猪了,要对她从一而终!” “好,有始有终,就只养你。” 包房里很热闹,长辈们有长辈们的话题在说,小辈们有小辈们的玩笑在开。 菜都上齐后,最会来事儿的陆灵暄请了服务员帮他们拍张合影。 服务员给力地猛按拍照键,一下子拍了十几张。 陆灵暄刚拿回手机,就听亲妈、秦凤茹、周春萍她们都在问她要照片。 “都有都有,等我挑一挑、修一修嘛,很快的很快的,保证今天在座的家人们人手一张漂漂亮亮的全家福!” 秦凤茹看中了陆灵暄身上的机灵、精明劲儿,撞撞林慧颜胳膊悄声问:“哎,你们这位干妹妹很会啊,是个奇才,做什么的,毕业了吗?” “想挖去你公司?” “不行啊?” “恐怕不行。” “怎么不行?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公司?” “她家里也是开公司的,现在是拼了力在为继承家业而夙兴夜寐的小陆总。” “……行吧,缘分没到,还以为能顺便挖块宝走呢。” 就感觉陆灵暄的性格挺适合从商,去交际应酬拓展业务,指定混得开。 大圆桌,赵芹和林家忠周春萍夫妇坐在正位,依次长幼有序地排座,楼以璇和林慧颜就成了离他们最远的两个了。 母亲身边有干妈在,楼以璇很放心。 林家忠夫妇年长于赵芹,所以亲家之间的第一杯酒,理应由小他们一轮的赵芹来敬。 气场归气场,礼节礼仪上赵芹全都懂,她提杯起身:“两位亲家,我和以璇她爸常年在国外,以璇在国内,就多劳你们和慧颜照顾她了。” 周春萍也连忙端杯起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啊,是拿璇璇当女儿来疼的。你们养了个乖巧伶俐的好女儿,我们也养了个端庄稳重的好女儿,她们俩在一起,就叫那什么,佳偶天成,珠联璧合,完美一对!” 楼以璇捂嘴笑,双手撑在林慧颜腿上,倾身去问秦凤茹:“秦姐,阿姨那几句台词,是从你那儿听来的么?” 这么夸张的修辞,全场就只有秦凤茹和陆灵暄这俩说得出来。 秦凤茹板起脸:“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当这么多长辈的面儿呢,坐好!该倒酒倒酒,该敬酒敬酒去!” 她昨晚吧,是在微信里跟阿姨唠嗑了一大堆,没办法,林慧颜邀请她作为娘家人出席那么重要的场合,给她激动得比夜猫子还精神抖擞,哪里还睡得着。 阿姨也激动,唠着唠着就到深夜了。 她穿的这身衣服还是清早去商场新买的一身儿。 “林老师,”楼以璇瘪瘪嘴,楚楚可怜地告状,“她吼我。” “……”秦凤茹斜眼睨她。 “还瞪我。” “好了,不要你倒酒喝酒。”林慧颜托举着楼以璇手肘,扶她坐正,“但我得喝几杯。” “好吧,妻妻同心,我陪你过去敬酒。” “嗯。” …… 午后回到家,喝了点小酒的赵芹直接进屋,楼以璇追在后面给她送了杯白水进去:“妈,我给你倒了杯白开水放床头柜上,你渴了记得喝啊。” “好。”赵芹酒量不差,就是情绪波动大了些,太多感慨。 “下午四点我再来叫你,然后陪你回去看奶奶。” “嗯。” 她回来只待几天,原本谁都没告诉。 第一天调整了一下时差,也思考了很多事情,第二天见了林慧颜和女儿后,日程就临时排满了。 今天见了亲家,晚点儿再去见见念叨了她许久的婆婆,明天中午去姐姐家吃个饭,晚上就得去机场了。 合上客卧的门,楼以璇又给林慧颜倒了一杯水拿进卧室。 林慧颜今天本来有学校的培训会,她请了假。全校性的培训会,缺她一个年级主任也并无大碍。 楼以璇进来时,林慧颜已洗了脸也换好了睡衣。 她陪楼以璇的干爸干妈喝了不少酒,也是见识了陆家四口人的好酒量。 这会儿脑子晕得头重脚轻,眼皮也很沉。 “宝宝,渴不渴?” 楼以璇端着水杯坐床边,林慧颜轻飘飘的发了个“嗯”字音。 看她醉得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楼以璇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自己大喝一口温水含在嘴里,继而俯身嘴对嘴地喂给了林慧颜。 林慧颜非常迎合地张嘴,楼以璇怕呛着她,喂得慢,她咽得也慢。 喂完了一大口,楼以璇啄吻着她的唇瓣问:“还喝不喝?” “……喝。” 眼皮都抬不起的人,眉眼却还能弯出月牙形来。 楼以璇心头甜蜜万分:“宝宝,你可爱到犯规了知不知道?你不知道,全世界只有我能知道。” 又喂了两口后,楼以璇拿手机定了个三点四十的闹钟,随后也换了睡衣陪林慧颜午休。 这回是她搂了林慧颜在怀:“对不起啊,我干妈她们一家都太能喝了,只此一回,她们以后不会再灌你酒的。” 林慧颜没出声,就在她以为林慧颜睡了时,听见呢喃声:“很开心,很幸福。” 她笑着吻了吻林慧颜额头:“我们还会更幸福。” …… 四天转眼即逝,这天,楼以璇和林慧颜送赵芹到机场后返回小区很晚了,已是凌晨十二点过。 从车库进电梯的只她们两个,过了一楼也仍然没进人来。 楼以璇偎依在林慧颜身侧,右手挽着林慧颜,盯着电子屏,看数字一个个跳动,还沉浸在和母亲离别的忧伤中。 当数字跳到“7”时,忽然被林慧颜转身揽住了腰。 旋即整个人被压到背板上,而身前是林慧颜压过来的身影,和精准落到她唇上的吻。 楼以璇仰得酸,垫了垫脚,双臂缠上林慧颜的脖颈,忘情地回吻。 到达楼层,电梯门开了,两人仍吻得难舍难分。 “林老师,到家了。” 楼以璇抽回舌头,大口呼气,右手从林慧颜肩背滑至暗扣,引//诱道,“今天晚上,你在上面好不好?” 林慧颜全身的细胞都在咆哮着说“好”。 而她只是紧抿着唇,步伐匆匆地将楼以璇拉回了家,和她的小猫酣畅淋漓地做了一场又一场。 林慧颜又涨姿势了,因为她以为的“上面”,是用楼以璇爱她的方式去爱楼以璇。 不料,是她跪在上面被楼以璇吃了个干干净净。 平复后,又一起冲完第二遍澡回到床上躺着、抱着,林慧颜亲吻楼以璇的右耳,用沙哑的声音问她:“当年出国前想问我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楼以璇惊诧地转向她:“你……车祸……我妈妈都跟你说了?” “嗯,说了。” “那……”楼以璇一开口,眼泪便倾涌而出,“那她有没有跟你说,是因为我吵着要在红绿灯路口下车,才导致她闯黄灯,为了避开左方驶来的车辆而撞到绿化带翻了车?有没有跟你说,她怕车辆起火,一直叫我爬出去打120,不要管她?还有没有跟你说,她的手臂骨折很严重,后遗症也严重,一到阴雨天就会疼?这些她都没有,都没有跟你说,是不是?” “是,这些她都没有跟我说。她只跟我说,其实从车祸后,她就开始反思,开始试着要接受你喜欢女人的事实了。怕你应激,怕你们心里的伤口越割越深,她才和你一起保持了沉默。” “那场车祸是我造成的,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爸爸……” “以璇,以璇,你别这么想。”林慧颜帮她擦着眼泪,“你没怪过妈妈,你妈妈也没怪过你,如果一定要怪,我才是那个源头。”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是我,是我……” “怎么不是我了?如果我那天早上不逃跑,如果我早点认清自己的心,勇敢地和你一同面对,如果……” “林慧颜,你,你不要这么说,不要怪自己,哪有你说的如果……” “你也知道没有如果,那为什么还要去想,如果不是你要下车,如果不是你要喜欢我,车祸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你这样怪罪自己,妈妈也难受,她同样会自责地想,如果不是她非要拽你上车,如果不是她非要阻止你再见我一面,车祸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那场车祸里的当事人,不只是赵芹和楼以璇,还包括她。 要真正从车祸的阴影里走出来,必须是她们三个人双向的理解和释怀。 所以有些话,她必须要说。 楼以璇伏在她怀里安静了片刻,也收住了眼泪。 见其状态平稳,林慧颜温声哄:“因为你是女孩子,因为我只喜欢你,所以我注定是同性恋。我知道,你也一样。” “同性恋”这三个字不应是说不出口的羞耻,更不应是闭口不谈的隐晦。 爱情的本质是相同的,无论是同性恋或异性恋,都是基于情感和情感的连接,没有哪个比哪个高尚或低等。 人人生而平等。 爱情,也如此。 而楼以璇当年想问的那个问题早就不重要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也早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下,是眼前,是历经困苦、失而复得的彼此。 “那张书签,妈妈也给你了?”楼以璇一直以为书签被母亲撕了毁了扔了,却不想时隔九年,久到她都想不起“全文”了,兜兜转转仍被送到了林慧颜的手中。 “嗯,你妈妈把帮你保管的书签、把给你存的金条、把她最宝贝的女儿,全部打包交给我了。” “……”楼以璇破涕为笑道,“林老师,那你好富有哦。” “是啊,没有比我更富有的人了。” 父母每年都为自己存金条,楼以璇小学时就知道了,干爸干妈也给陆灵暄存得有。 “我小时候还跟灵暄豪言壮语,说我以后要用金条造一座黄金屋。她问我,造黄金屋做什么?要学古代人金屋藏娇啊?我说——不,我是藏我自己。” “林老师,”她抓住林慧颜抚在自己耳边的手,“我的愿望好像实现了。” “嗯,实现了。” 林慧颜掌心收获小猫的一个吻,听到楼以璇小心翼翼地问:“那这样会让你有心理压力吗?会觉得是一种情感要挟吗?” “不会。我……” “林慧颜。”楼以璇很着急似的,连名带姓叫她一声,“你答应我,如果我或我的家人让你感到不舒服了,让你有压力了,你一定要说给我听,我会尽力地去改、去解决的。” “……”林慧颜不解,不解楼以璇为何总是怕给她压力,为何总是宁肯委屈自己也不愿令她为难半分。 “快点,你快点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别急,也别怕。” 楼以璇屏住呼吸。 怎么可能不急不怕呢? 林慧颜,我爱你,真的真的很久了。 我和你在怀安一中的交集也不止你记得的九年前的那三年,我和你在怀安一中,还有你不知道也不记得的另一个,我们作为师生的……那三年。 …… 暑假团建在即,由于这次的团建目的地在怀安市一个偏远区县,单向车程就长达三四个小时,年级组安排了老师们统一坐大巴车过去。 四天三晚的行程里,有半天是惊险刺激的漂流。 楼以璇没玩儿过,林慧颜更没玩儿过。攻略里虽然都讲了有哪些注意事项,可楼以璇心里仍怕怕的。 不是怕被水冲走,是怕自己到时抱林慧颜太紧被人发现端倪。 林慧颜说了,要等到下半年时机成熟,才在适当的范围公开她们的关系。 她不急。 也能等。 “后天早上才出发,这么快就把行李都收好了?” “要去四天呢!而且有好多游乐项目,又是第一次跟你出去玩儿,我太兴奋了。” 兴奋得都做梦了,梦见和林慧颜在山里的草地上“滚来滚去”。 万幸她的生理期在月初,万幸林慧颜的生理期在月中,将将好她们去团建的那几天都清清爽爽。 这两个月她跟林慧颜只在家里做过,想想能到家以外的地方去做,多巴胺和内啡肽都活跃得像逆行洄游的鱼群,是生存之战,也是生命之奇迹。 噢,酒店里也做过一次。 还想再做。 林慧颜这些天也没闲着,出发去团建前,有五天的培训,今天才算收尾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一早去学校集合。 哪知今天回家,就看到楼以璇在卧室装满了两个行李箱。 “我的衣服也帮我装好了?” “对啊,我贤惠吧?” “嗯,贤惠。” “你好敷衍哦林老师。”楼以璇主动把脸凑过去。 “特别贤惠。”林慧颜说罢,印了个吻。 “也不晓得杜老师跟何老师发展得怎么样了?你这几天有观察到什么吗?” “想要我当你的情报员啊?” “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你拿什么跟我换,嗯?” “……”楼以璇难住了,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灵光一闪,“我请你去迪士尼玩儿,请你去澳洲玩儿。” 如她所料,这两个,林慧颜是一个都拒绝不了。 “……成交。” 去迪士尼,是陪楼以璇完成未完成的梦。去澳洲,是加入楼以璇的家庭。 好在她有寒暑假,一年至少能陪楼以璇和父母团聚两次。 楼以璇被她金屋藏了娇,那她就要对楼以璇负责到底,娇养到底。 “我们给杜老师打个电话吧?问她跟何老师明天有不有空,我们四个结伴去逛逛商场、超市,买点儿能带去旅途路上吃的零食和应急用品什么的。”楼以璇黏黏糊糊地环着林慧颜不撒手,抱不够也亲不腻。 “好啊,你打,去拿手机。” 楼以璇的手机在梳妆台上充电,几步路远:“我想用你的手机打,吓一吓杜老师。” “你……小坏蛋。”林慧颜把裤兜里的手机摸出来递给她。 “那也是你惯出来的小坏蛋,退不了。” “不退。” 楼以璇高兴得每一根睫毛都在笑,用自己的指纹解了锁,使坏地给杜禾敏拨了视频通话过去,她则藏在林慧颜身后,静观杜禾敏接通视频后的第一反应。 没响几声那边就接了,杜禾敏惊讶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喂,林老师,你,你你你怎么还给我打起视频了啊?” 她就一个班主任头衔,什么组长都不是,工作消息多在群里交流,林慧颜很少单独找她。 仅有的几次,也基本是通过她来打听楼以璇的。 “我不能打视频?” “啊,不是不是,能打,能打……您是,有工作要安排?” “噗。”躲在林慧颜身后的楼以璇破功笑出声,“杜老师,你好怂哦。” “……楼、以、璇!”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杜禾敏大动肝火,“仗着有林主任给你当盾牌,你无法无天了啊,坏死了!看我团建的时候怎么打击报复你!” “你来啊,我有林老师,我不怕!” “林主任,你们家大宝贝仗势欺人你就不管管?” “我宠的,管不了。” “……”这偏心偏得,就离谱!杜禾敏气得七窍生烟了要。 “杜老师,消消气,气大伤身。”楼以璇恢复了正常神色,拿着手机坐去窗台,“我找你是正事。” “正事?你倒是说啊,我听听看是多正的正事。” “你今晚不回家吗?” “不回。” “那何老师呢?何老师回家了吗?” “……回了。” “哦。”楼以璇这一个“哦”字转音转得跟山路十八弯似的。 杜禾敏笑里藏刀:“小楼老师,给个爽快成吗?” 她正怨念深重呢。 “我和林老师想约你和何老师明天逛街,去不去呀杜老师?”玩心大起的楼以璇总算点题了。 “明天?” “防水袋防晒衣这些,你们都备起了么?缺的就明天正好去买了。” “哦,明天,我跟何老师去不了,你们去吧。防水袋的话……这样,明天你们逛街的时候看到很有必要的物品,你给我打电话吧,帮我跟何老师多带两份。” 从杜禾敏的苦瓜表情猜出有难言之隐,楼以璇便也不再深挖追问:“那行的,明天我联系你。” “谢谢你啊楼楼。” “不客气。” 挂了视频,楼以璇唉声叹气道:“杜老师这条糖水苦瓜,怎么还没泡透。” 林慧颜走过去挨着她坐下,笑问:“糖水苦瓜?” 楼以璇鼻子轻哼:“我也是苦瓜。被温泉泡过的小苦瓜。” “……”林慧颜赶忙抱着又亲又哄,“乖了乖了,我的错我的错,再也不让你当小苦瓜了。” 正享受着林慧颜的温柔宠溺,手机震了一下,是杜禾敏发来的消息:【何老师明天去衡原,见明柚。】 看完消息,楼以璇跟林慧颜不约而同望向对方。 “这消息,回不回,怎么回啊?” 楼以璇苦恼,林慧颜也犯愁,拿回手机:“我去做饭了,你用你的手机陪她再聊会儿。” “噢。” 林慧颜出门,楼以璇又用自己的手机给杜禾敏打了语音。 打到林慧颜敲门叫她吃晚饭,两人才说了再见。 餐桌上,楼以璇大致和林慧颜讲了讲杜禾敏跟何欢现目前的情况。 她和林老师的进度条,也给杜禾敏讲了。 “让杜老师犯难又力不从心的主要是何老师的两道难关,一道心关,关于明柚,一道家关,关于父亲。” 回忆起何欢在餐厅洗手间对自己说过的一些话,林慧颜感触颇深:“何老师去见明柚,应该就是想迈过那道心关。” “嗯,是,可想归想,迈不迈得过,得另当别论了。”楼以璇只庆幸,她和林慧颜自始至终都只为对方动过心,也只爱过对方,“但愿何老师能一步迈过去吧,不然杜老师也太苦了,何老师也苦。” “别为她们苦了。”林慧颜一连给楼以璇夹了好几块糖醋排骨,“她们有她们的缘分和造化,你多吃点酸酸甜甜的,就记不住苦瓜味了。” 楼以璇看着一碗的糖醋排骨,抬眸冲林慧颜眨巴眨巴眼睛:“我还是更想,多吃点西瓜味和草莓味的林老师,只甜不酸。” “……”林慧颜把她的碗端走,“不吃就去洗澡。” “要,我要吃的。” 楼以璇火速把碗抢回来,一整条左胳膊围住碗,瞪向林慧颜:“猫咪通常都是很护食的动物你不知道吗?你再抢我碗不让我吃饭,我就咬你。” 林慧颜被逗笑:“你咬得还少吗?” 的确不少,楼以璇这晚又新咬了她十几口而已。 …… 团建集合当天,迎着朝阳,林慧颜开车载了楼以璇同行到校。 在车库就遇到了其他老师,打招呼问她们:“林老师和楼老师顺路啊?” “嗯,顺路。” 林慧颜没闪避,边应边朝后备箱走,将一黑一红两个行李箱都取出来,没让楼以璇动手。 黑色是林慧颜的,红色是楼以璇的,并不是她们同居后才买的情侣款行李箱,但两个行李箱的外观偏偏又分外相近。 人和箱子都被不熟的老师上下打量,楼以璇心里发慌,心想不至于搭个车拿个长得像的行李箱就露馅了吧? 等等。 她明明记得出门的时候林慧颜没戴戒指,怎么林慧颜的中指上冒出戒指来了? 楼以璇吓得右手紧急捂住自己的左手,捂住那醒目的情侣戒。 眼神询问林慧颜:不是不公开吗? 林慧颜只淡淡一笑,也不顾同事及其家属投来的惊疑目光,牵上楼以璇的手:“先上去。” 楼以璇心跳加速。 竟有种默默无闻“地下恋”要被林慧颜搞得惊天动地的紧张刺激感,跃跃欲试。 操场边的停车位,大巴车来得早,有差不多一半的老师都来了,有的百无聊赖等在车上,补觉或刷手机,有的在车下三三两两地闲扯,还有三个半大点儿的小孩子围着车子在追打嬉闹。 此次年级组的团建行程,除去个别因私事告假的老师,应到教师合计31人,携带家属合计12人。 楼以璇和林慧颜牵着的手在爬楼梯时便已松开。 走入小广场,陆续有人跟她们打招呼,林慧颜颔首回应,径直走到车身的行李舱处,先将自己的行李箱放进去,再伸手向楼以璇:“箱子给我。” 楼以璇有林慧颜戴了情侣戒给她的底气,顶着众人探究的视线,于众目睽睽之下,把箱子的拉杆递进了林慧颜手里。 又趁林慧颜放箱子,从自己随身背的挎包翻出湿纸巾,拿给放好箱子的林慧颜,语带笑:“林老师,擦手。” 林慧颜笑了下接过,没说谢谢,关系的亲密程度不言而喻。 擦完手走去垃圾桶扔了纸巾,再折返回来后,右手掌自然贴上楼以璇的腰,面带微笑地向车前众人道:“这趟出行,楼老师算我带的家属,大家多关照。” 听到她这句话,四下哗然失声,一张张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一年的教学,楼以璇在年级组已混熟了脸,老师们都知她和林主任走得近,故而她的到来本不足为奇。 但…… 家属,顾名思义——家人亲属。 再看两人的左手,中指上都戴着一枚银光闪闪的铂金戒,是什么样的“家属”,还用解释更多吗? “恭喜啊,林老师、楼老师。”打破当前沉寂的这道清扬声音,来自杜禾敏。 与杜禾敏同步走来的是何欢,笑意盈盈,比之往常更显娇柔。 何欢两手空空,什么行李都没拿。身旁的杜禾敏单手拉着一个大号行李箱,箱杆处还堆放着一个手提行李袋。 明眼人一看就看懂了。 尽管她们两个隔着小半步距离各走各,连手都没牵。 可就是那么神奇,两个人之间有无磁场,磁场是否共振,一眼便知。 尤其是当发生过极致亲密的关系后,两人间无形却胜似有形的磁场来电,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林慧颜礼尚往来地道贺:“也恭喜你们。” 大方恋爱,怎么不值得恭喜呢? 有伴了,楼以璇这下也全然不紧张了,当众挽上林慧颜手臂就难掩喜色地低声讲起了暗语:“林老师,我又赌赢了。” ——林老师,我们再来打个赌敢不敢? ——赌什么? ——赌后天,何老师杜老师是不是一起到学校。 ——然后呢? ——她们一起到的话,团建的每天晚上,你都要跟我做。 ——没一起到呢? ——没一起……就罚我团建三晚都不能跟你做。 “嗯,你赢了。”只要是楼以璇想要的,她又怎么舍得让她输。 她只会用眼底泛满微光的潮汐和心底渗透灵魂的湿意,为楼以璇倾泻浪漫与永恒。 春至夏,秋至冬。 四季每转动一轮,她就又多爱楼以璇一年。 每一年,每一轮,她都将在色彩斑斓的季节里大肆地宠她、护她,想她、爱她,让每一个季节里的每一种颜色都成为她们相爱的证据,再用这些证据去证实楼以璇的那句——我们还会更幸福。 为此她必须贪无穷的心,才给得起她想给楼以璇的……无尽的爱。【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