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盲万人迷在装阴郁啦》 1、初次掉马 “这里都是心理剧大赛的资料,就这些了。哦,对了,还有个事儿,陆凌风同学,咱们班的郁舒同学很崇拜你,但是性格有些……内向,所以我希望你能在这学期的结对天使活动里多多帮助他,融入集体。” “崇拜?” 靠窗的办公桌旁,窗外新抽条的绿枝几乎要破窗而入,高挑的男生站在辅导员对面凝眉思索,在记忆里搜寻‘郁舒’这个名字。 他对这个同学有点印象,孤僻,阴郁,刘海蓄得很长,从来没人见过他那双藏在刘海下的眼睛。 说内向谦虚了,不如用自闭来形容他更为合适。 没记错的话,他们的交集应该为零,不知道崇拜从何说起。 “你有没有困难?”辅导员刘圆搓着小胖手,目光殷切。 “我都行。”陆凌风抱着资料,手腕活动了一下,他答应得很轻易,好像谁是天使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那好,没有异议的话,我宣布你和郁舒同学正式结为天使,希望以后在学习生活上你们可以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刘圆说起话来气势十足,仿佛下一句要蹦出“钦此!”来。 “……” 三月和四月是京大的心理健康月,学校南区的樱花铺满了水泥路面,远看像是谁的水彩颜料盘打翻在地上,道路两侧的樱花树上用细麻绳挂起了许多心理月活动的明信片,风一吹随着树干一起摇曳。 正值放学午饭时间,人们成群结队地涌向食堂,道路上人满为患,唯独一道清瘦的身影形单影只,和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从他身边经过的人不时侧目,目光算不上善意,捂嘴小声议论着。 郁舒旁若无人地拨了拨额前盖过眼睛的刘海,盯着手机屏幕上辅导员发来消息的界面,唇角崩得死紧,本就阴郁的气质叠起了buff,太阳见了他都得绕道,以至于周遭处处朗朗晴空,他这儿方圆乌云密布。 学校心理剧大赛活动即将开始,也不知道他们辅导员怎么想的,居然让一个平时连话都不怎么跟人说的班级边缘人负责统筹工作! 为了劝服他,辅导员还承诺会让品学兼优的陆凌风同学帮助他。 陆凌风的确很优秀,而且优秀得想低调都低调不了,连他这样孤僻的人都听闻了他许多事迹。 京大校史上最无争议的一届校草,大一斩获各类竞赛大奖,陪同国外交流团队,考试稳坐前三,校园表白墙每日榜首,高质量人类男大学生顶配。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那无差别攻击的盛世美颜。 所谓无差别,即年龄无差别,性别无差别,型号无差别。 然而这一套高等级法术攻击对郁舒是无效的。 因为他脸盲。 当魔法遇到魔法,会失灵。 别说校草,就是校长他也照样认不出来。 郁舒向来不会参加这些集体活动,向辅导员真心实意地夸了陆凌风两句后回绝了。 只是他不会想到,那两句夸赞在辅导员那儿转头变成了崇拜。 郁舒正要收起手机,突然,后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被吓了一跳,面上却不显声色,略微僵硬地转身,对方个子太高,以至于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印在黑色卫衣前面的涂鸦字母“r”。 “郁舒?”那人礼貌性地问了一句,“书包拉链没拉好,钱包放在里面当心点。” 男生身型颀长,穿着黑色卫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一偏过头,棱角分明的五官被正午的太阳镀上了一层白色光晕。 没想过会有人突然搭话,郁舒条件反射向后退了一步,直直看向对面的人,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整天在南区小树林里弓起脊背,审视人类的“校霸”——一只霸气侧漏的黑猫,大家叫他“警长”。 那是一个源自动物本能的非常……戒备的姿态。 陆凌风站了一会儿:“……需要帮忙吗?” 郁舒如梦惊醒,摇了摇头,放下背包自己拉好拉链。 背包动作间,过于宽大的卫衣衣领皱了起来,衣服下的皮肤白得刺眼,锁骨处一颗醒目的红痣猝不及防撞进陆凌风的视野里。 陆凌风默默别开视线,却无意间瞟到他书包里有几颗粉色包装的草莓果汁软糖,心底生出几分意外。 好像没办法想象郁舒会喜欢这么少女的味道,这种违和感类似于死神拿着一把粉色的镰刀,上面还串着几颗草莓。 郁舒重新背上书包,面部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嘴唇动了动,低声吐出“谢谢”两个字,然后快步离开。 看着背着双肩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陆凌风若有所思。 看来郁舒的确很“内向”,之后交流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他想。 郁舒几乎逃也似地出校门上了出租,小口小口咬着巴掌大的干面包,吃了几口发现难以下咽,便放到一边,下一秒,他往前一倾,额头抵在前座的椅背上,整颗脑袋埋进臂弯里作鸵鸟状,同时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无限循环。 刚才那人是谁?他认识吗? 那个男生既然能叫出他的名字,那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吧?一个班的? 他不能确定。 郁舒天生患有面孔识别障碍,就是大家俗称的脸盲。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平时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自己游离于人群以外,以免冒犯到别人。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刚刚那个男生好意提醒他,而他的大脑就和他眼中对方的脸孔一样——一片空白,连声‘谢谢’都说得那么仓促。 太不体面了。 下次见到一定要道个歉。 可茫茫脸海,见了也认不出来,要是又认错…… 他把头埋得更深了,看着像是想闷死自己,一了百了。 郁舒郁闷时喜欢揪自己的头发,结果摩擦出静电,头顶一小撮头发竖了起来。索性五指穿过发间,一把将遮过眼睛的刘海往后撩了上去用皮筋扎起,露出原本光洁饱满的额头。 可最让人挪不开眼的,是那双莹润得发亮,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 司机师傅目光晃过后视镜,眼睛瞪得老大:“呦呵!大变活人呐?” 师傅大概是天津人,说起话来跟讲相声似的,特逗乐。 “介小伙子,长得还挺精神,介就对了嘛,把你内齐眉穗划拉上后边儿,瞧着多棒!” 郁舒干笑了两声,出租车穿越城市的对角线,在城东摄影棚门口缓缓停下,他径直往里走去,一路上收获了许多视线的打量,有男有女。 和学校里那些看异类的眼光不同,这是一种被美丽事物吸引的不可抗力。 化妆间里的灯晕出暖黄色,郁舒敲门进去,入目之处被各式各样的化妆工具铺满,长相明艳的女生将栗色的大波浪高束在脑后,摆弄着手中的化妆刷,他乖巧叫人:“荆曼学姐。” 荆曼是法学院大三的学姐,也是她给郁舒介绍的平面模特这份兼职。 荆曼看见来人立刻放下手里的高光刷:“舒舒来啦!这么急喊你过来,有没有好好吃饭?” 郁舒朝前扯了下书包肩带,经过发酵膨胀的面包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包里那块儿的存在感忽然强烈起来。 他郑重其事地点头:“有的。” “那就好,对了舒舒,咱们这次合作的是新工作室,上次那个骚扰你的摄影师刚从看守所出来,老板打过招呼了,a城摄圈他是混不下去了。” “谢谢学姐,辛苦你一直跟进。”郁舒说话间已经坐在了化妆凳上,仰着头等待荆曼上妆。 “不客气,本来就是我带你入的圈子,对你负全责。”荆曼掸了下化妆刷,双手在胸前合十,“希望全世界男同离你远一点。” 她的化妆技巧很娴熟,不一会儿就给郁舒上好了妆,最后浅浅点了一个颜色很嫩的唇彩,本就饱满的唇珠显得愈发鲜艳欲滴。 其实郁舒的唇形很漂亮,只是平时过长的刘海实在抢眼,让人忽视了他其他裸露的部分。 记不清自己是第多少次被郁舒惊艳了。 她脑海里只剩四个字——风情万种。 偏偏那双眼睛的主人浑然不觉,眼神纯得不行,这大概就是顶级纯欲,荆曼如是想到。 “舒舒,天赐神颜啊!”她感慨道。 “学姐也很好看。”郁舒弯了弯眉眼,又补充道,“我可以想象得到。” “!!!” 受不了! 荆曼确实是个大美人,从小到大听过直接的,间接的彩虹屁不计其数,但从没有人拍得这么清新脱俗! 即使荆曼清楚郁舒这个重度脸盲根本记不住她长什么样,但他就是有一种非常神奇的亲和力,让人毫无道理地相信他的彩虹屁是发自内心的! 荆曼捂住脸:“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要是这样子出现在学校,百分百绝杀你们现任校草!我们寝室那几个颜控天天往大二自习室跑,被你们那个外院万人斩迷得神魂颠倒。虽然他确实很帅啦,不过我觉得你更好看嘿嘿,话说你和他认识吗?” 万人斩? 不需要其他任何定语修饰,郁舒几乎就能确定荆曼说的是陆凌风。 郁舒想了想,说:“不认识。” 虽然同班,但说认识不太妥,毕竟他从没和陆凌风说过话。 约好的拍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摄影师还没有现身。 摄影师通常由甲方指定,一般情况下摄影师都会提前半小时到跟模特沟通拍摄的细节,确保拍摄进度,然而今天和郁舒沟通的却是摄影师助理。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蛙趣,那是谁啊?怎么之前没见过?” “好帅啊,是老板签的新人吗?” “他手里提着相机,是摄影师吧?” 小助理拍了拍裤腿的褶皱起身,说:“摄影师到了。” 郁舒盯着那个身影看了一阵子。 有点眼熟啊…… 突然,他趁人不注意转身面对无人死角,“啪”地一声双手拍在两颊。 得了吧,你看谁都差不多。 郁舒之所以选在在这里兼职,一是因为老板出手阔绰,二是因为这里离学校的距离够远,跨越了半座城,遇到熟人的概率趋近于0。 摄影师,灯光师,模特,全部到位,唯一特别的是,摄影师和模特之间无交流,都是小助理跑前跑后协调沟通,衬得摄影师像个没有感情的快门机器。 不远处,陆凌风面无表情从相机包里拿出机身,镜头,电池,程式化地组装,检查sd卡,看上去没什么创作热情。 今天他受学长所托,来顶一个拍摄的活儿,即便他反复强调自己从来不拍人像,缺乏经验,非要他来的话他只会做快门工,顾名思义——纯按快门的工具人。 眼睛贴上取景器,随着对焦环不断转动对焦,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直至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完全呈现,陆凌风搭在对焦环上的手指突然一顿。 一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定格在了镜头里—— 清瘦的模特身上仅有一件松垮的白衬衫,四处镂空,仿佛主打一个“透气”,露出的锁骨部分,线条堪称完美。造价高昂的月光纱从顶上倾泻而下,光线流转,灿若星河。 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张标志得如同建模一样的脸,是陆凌风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实打实的无限趋近于黄金比例。 再华丽的辞藻用来描述这张脸也显得匮乏,顶艳丽的丹青也难以摹绘出神态的万分之一。 他第一次觉得是手里这台昂贵精密的仪器配不上了。 陆凌风向来稳得出奇的手,颤了一下。 镜头跑焦了。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对焦,这一次对在了模特的锁骨上,紧跟着,取景器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颗明晃晃的红痣。 是巧合吗?这个模特……跟郁舒的痣长在身体的同一处。 陆凌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电光火石间,大脑已经条件反射地替他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他打了个手势,拍摄暂停,拿起了旁边的水杯。 陆凌风一气将水喝完,烧起来的喉咙才熄了火。 这天确实太热了,他刚才一定是热出了幻觉,否则怎么会荒谬地把这个模特和郁舒联想到一起。 郁舒也停下,小心翼翼地抿着旁人递来的水杯,目光若有若无地打量照相机旁的人,总觉得……这人他曾见过的。 除了开头那个没掀起什么波澜的小插曲,下午的拍摄进行得非常顺利,甲方很是满意,给两边都包了个大红包。 郁舒自然不用操心,用荆曼的话来说那张脸360度无死角,天生适合活在镜头下。 出乎意料地,陆凌风则总是能从郁舒无数好看的角度里找到一个好看到刁钻的视角,将他的黄金比例从视觉上展现到极致。 选片的时候小助理惊呆了:“……我哥说你是第一次拍人像,我觉得他在骗我。” 陆凌风端着水笑了笑,不打算居功:“模特专业。” 对此小助理十分赞同,头都快点掉了:“他真的好会!网上那词儿怎么说的来着……纯欲!又纯又欲的,我刚听他们聊天,这模特好像是你们学校的,才貌双全啊,老天不公!” 陆凌风:“?” 不等他追问,几人簇拥着那道白色身影款款朝他们走来,陆凌风手中的一次性纸杯被揉成了一团,脑袋里似乎有根弦松动了。 甲方拉过郁舒,眉开眼笑地为二人做介绍。 “两位配合得真是默契,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是我们京大的高材生,年轻有为。” 小助理在旁边一拍手,附和道:“我们摄影师也是京大的,说不定你们还见过!” 郁舒眼睛微微瞪大,居然是校友! 不过京大数万师生,认识的概率仍然不高。 他很快把心态放稳,略微欠身道:“不好意思啊。” 什么不好意思? 不等陆凌风反应过来,对面的人靠近了一步,两人间的距离一下拉近得只能容得下一个拳头,那张漂亮得有些虚无的脸瞬间在眼前放大了数倍。 郁舒直白地打量着对方的脸,目光在他脸上一寸一寸描摹,陆凌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怕打扰到他检阅自己,直到郁舒退后恢复安全距离。 看对方的反应,郁舒有了七八分的把握,攥紧拳头,眼神真挚:“没见过,不认识。” “我叫郁舒,你呢?” “……” 得到答案的那一刻,陆凌风心情有点复杂。 没见过—— 他们中午几小时前才打过照面。 不认识—— 他们同班快两年了。 所以他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下才跟辅导员说出崇拜他这样的鬼话来的? 片刻后,陆凌风深吸一口气,道:“我是你的同班同学,陆凌风。” 郁舒:“。” 场面宛如干蜡一般凝固起来。 他此刻应该要道歉的,并向对方解释他只是脸盲。他明白,也想这么做,可嘴巴就像被浆糊粘住了一样。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口,就像开了闸的坝,捂是捂不住的。 那就,让闸再关一会儿。 郁舒的脸颊迅速泛红,肾上腺素以不可思议的指数飙升,眼前一道白光划过,他直挺挺地向前倒去,失去意识前感觉自己好像跌进了一个非常暖和的怀抱。 2、施以援手 旁边有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郁舒再清瘦也是一个成年男生,失去意识时身体下坠的重量不容小觑,而陆凌风单臂穿过郁舒的腰肢,像托住相机一样将他小心地稳稳环住,另一只手却无处安放,在空中虚虚抓了两下后,落在郁舒的左手手腕上,握住一片冰凉。 掌心和手腕相触的那一瞬,陆凌风几乎感受到了郁舒脉搏的跳动。 很轻柔。 荆曼收到消息火急火燎赶到现场就看到这样一幕——身娇体软的舒舒倒在一个不知名帅哥怀中,对方神情焦灼,目光仿佛黏在舒舒身上一般。 等等!这位帅哥不就是她室友整天挂在嘴边的万人斩? 舒舒不是不认识他吗?怎么一眨眼功夫躺人怀里了?! 她怔了片刻才冲过去喊道:“把舒舒平躺放下,他低血糖犯了!” 陆凌风很快反应过来,抱起郁舒在旁边一张躺椅上放下后问:“有没有糖?” 周围一圈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搜刮不出一颗糖果。 荆曼急了:“我出去买!” 陆凌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包呢?” 旁边有人立刻把郁舒的双肩包递过来,陆凌风不再废话,凭着记忆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一颗草莓味的软糖,剥了糖纸喂给郁舒。 荆曼旁观着这一切,头顶升起了一串问号。 他还知道舒舒包里有糖?!! 十分钟后,郁舒慢慢恢复了意识,但他不太想睁眼。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凌风。 刚刚自我介绍时,陆凌风好像还强调了一下他们是“同班同学”。 会不高兴的吧。 他设身处地地代入了一下,拳头硬了。 郁舒深吸了口气,顶着陆凌风的视线慢慢坐了起来。 无论陆凌风是准备质问还是漠视他,那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然而,陆凌风只是默默地打量了他一会儿,问:“好点了?” 郁舒愣了愣,一时摸不准他的态度,老实点头。 陆凌风没再说什么,提起郁舒的书包,说:“去医院。” 许是血糖过低,郁舒的大脑已经罢工,等上了陆凌风的车后知后觉,他才冒犯了他,又给他添了麻烦。 于是,在宽敞的车后座上,郁舒又把头埋了起来。 陆凌风以为他又出状况了,便问:“不舒服?” 后座传来闷闷的声音:“没有。” 没有不舒服,那就是拒绝和他交流。 车内的世界像是被冻结了一样,静得离谱。 车子一路开得平缓,稳稳停下后郁舒抬起头扫了眼车窗外,发现到了学校的校医院。 驾驶位的车门一开一关,声响沉闷,郁舒正要自己下车,右侧的车门冷不防被人从外拉开,一团带着体温余热的衣物塞进了他怀里,散发着陌生的香气,有点像薄荷混合海风的味道,些许痒意爬上鼻尖的末梢神经。 郁舒看了眼自己,发现刚走得急,身上还是拍摄穿的那件十分“透气”的镂空衬衫,领口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好几颗扣子。 “谢谢……”对方越是体贴细致,郁舒心里越是过意不去。 所以还是先和他解释一下比较好吧? 他默默穿上外套,正欲下车,一抬头看见脱掉外套的陆凌风露出里面的卫衣,胸前一个艺术体字母“r”,肆意又张狂。 郁舒:“……” 茫茫人海,没想过这么快会再见面,他甚至没来得及为上一次的解释措辞。 郁舒面部表情的每一个细节都落进陆凌风眼中,先是纠结,后是震惊,其中间杂的感激又不似作伪,比川剧还精彩。 “进去吧。”陆凌风刚要转身进去,却发现身后的人没动,他转身回望。 “那个……”郁舒憋红了脸,舌头再次打结,最终垂下了头,“今晚麻烦你了,你先回吧。” 他还是没做好准备,言辞上和心理上双重意义。 晚风有愈吹愈烈的趋势,看样子是要变天。 郁舒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今晚已经够麻烦人家了,既然他没法解释清楚,就不该再耽搁别人的时间,更何况他把外套给了自己,那件卫衣看着单薄,万一陆凌风感冒他的罪过就大了。 陆凌风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点点头驱车离去。 这个时间离校的车很多,校门口的道闸杆前排了一溜,陆凌风跟着停下,降下车窗让风灌进来。 手机震了一下,室友杨洛发来消息:风哥,今天估计要查寝,你干啥去了还不回? 陆凌风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手机:跑滴滴。 杨洛:??? 郁舒目送车尾灯消失在夜幕,进诊室前不忘把刘海放下,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阴郁孤僻的小透明。 荆曼放心不下,打来电话问情况:“舒舒,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学姐,别担心。” “我就知道你又没好好吃饭,每次都这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郁舒在荆曼长篇大论开始前熟练认错,一看就没少和人打太极:“我知道错了学姐,下次一定。” 荆曼无语住了,不过她还要问点别的:“那个万人……你同学还和你在一块儿吗?” “不在,他刚刚把我送到校医院,我看要变天就让他先回去了。” “啥?你也没请他喝点儿东西表示表示?到了地方就打发他走是把人家当滴滴司机了啊?” 郁舒愣住了。 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依据,因为他回忆了一下,以前读书的时候接送他的司机还真是这样的。 “学姐怎么办……” 荆曼有点头疼,郁舒太缺少交际经验,还好她有杀手锏。 “下次有机会请他喝奶茶吧,没有什么问题是一杯芋泥波波奶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杯!” “收到!” 郁舒的饮食习惯不好,之前就有低血糖病史,校医说是没有正常进食加上劳累过度,给开了瓶葡萄糖叮嘱了几句。 一通折腾下来,时间不早了,诺大的校医院的输液厅只剩下他一个人。 忽然手机上弹出一个视频通话邀请,尽管开了静音,还是把郁舒吓得够呛,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 郁舒连忙挂断,改为发消息。 ys:哥,现在不方便通视频。 ys:在哪? 郁舒自知瞒不过,如实相告,又怕他哥担心,还把校医开的药单拍照发了过去,强调只是葡萄糖。 对方不知是不高兴了还是去忙了,许久才回消息:改天约个时间,我们谈谈。 郁舒叹了口气,长夜漫漫,数起了葡萄糖的点滴。 早晨八点,没课的学生还在梦里,外院辅导员办公室里却排起了长队,堵得水泄不通。 “听说了吗,隔壁法学院有个大二的在宿舍割腕了。” “错了,是吞安眠药,还好发现得及时,现在还在医院洗胃,好像是因为被他们寝室孤立。” “什么呀,他本来就有抑郁症好吗,性格一直很古怪,独来独往的,现在搞得校领导草木皆兵,辅导员到处排查‘重点关注对象’。” “那你们班那个叫郁什么的,肯定首当其冲啊!” “嘘!你小点声!” 议论声从被风吹进室内,站在队末的郁舒带上耳机,和往常一样点开清晨英文新闻电台洗耳朵,隔绝外界的喧嚣。 前方的谈话进度十分缓慢,等排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第一堂课已经结束了。 辅导员伏案在名册上做着各种各样的记录和标记,看得出十分重视。 “刘老师。” “最后一个了。”巨大的工作量让辅导员也不堪重负,行为模式十分机械化,他头都没抬,按照流程,“学号后四位,姓名。” 郁舒回答:“6735,郁舒。” “6735,6735……”辅导员顺着名册扫了两遍,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头晕眼花了,索性把名册一放,“哪个班的?” “翻译2304。” 辅导员终于抬起了头,诧异地看向郁舒:“这里是日语办。” 郁舒:“……” 想die。 巧的是,日语辅导员也姓刘,也是个男人。 刘老师站起身,看猴似的围着郁舒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大二了辅导员都不认识?行啊你。” 郁舒硬着头皮道:“我记得这里是翻译专业……” 刘老师解释说:“上周日语办跟翻译办换了办公处,知道原来的日语办怎么走么?” 郁舒以前没去过,下意识摇了摇头。 “我马上要开会……” 刘老师看了看表,忽然从窗外瞥见了什么,招手高呼:“陆凌风,来得正好,你们班有只小羊羔迷路了,还把我认成你们老刘,赶紧把人领走。” 嗓门之大,犹如晴天霹雳,郁舒耳边一震,缓缓抬眼,目光和走廊外的陆凌风对了个正着。 他左脚往后撤了半步,是下意识想落跑的姿势。 毁灭吧,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该怎么说,从他五岁上小学一年级以来还没经历过这么离谱的事。 短短几天时间,他仿佛在陆凌风面前把八辈子的脸都丢完了。 “老师,我……” 郁舒想说他自己能慢慢找,窗外陆凌风和身边的女生偏头交代了几句后却直接绕到办公室门口,眼神里略带一些探究。 片刻后,陆凌风妥协似的,靠着门框朝里道:“走吧,小羊羔。” 郁舒眼神飘到锃亮的玻璃窗上,庆幸今天的刘海格外严实,没人能看见他眼里的窘迫。 至少他自己看不见。 眼见陆凌风要走,和他一块儿的女生急了,咬着嘴唇道:“学长,我也不知道办公室在哪……” 陆凌风略了她一眼,指指反方向,冷声说:“前面左转,第三间。”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学妹:“……” 郁舒跟在陆凌风身后,无人出声,他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份宁静能够维持到地老天荒,然而事与愿违。 “两个刘老师差别这么大也能认错?” “……” 郁舒不知怎么回答,坦白说自己有脸盲症? 可是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他只能含糊其辞:“没睡醒……” 陆凌风不知道信了没信,带着郁舒上了楼,向他示意:“靠窗的位置。” “谢谢。” 话刚说出口,两人皆是一愣,这两天郁舒向陆凌风道谢的频率过高了,比他们同班两年来总共说话的次数还要多。 郁舒敲了敲门,进了办公室。 辅导员刘圆看见他便起身:“郁舒来了,来坐来坐!” 翻译专业的辅导员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和学生关系很好,因为长得丰满,大家亲切地叫他圆圆,听上去像个吉祥物。 刘圆和郁舒谈了学习生活,问了最近的烦心事,好一番交流后终于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上次跟你说的心理剧大赛考虑的怎么样了?报名马上要截止了。” “我……” 像是怕他拒绝,刘圆抛出筹码:“郁舒,你的成绩很不错,保研本校很有希望,但你也知道,我们京大是顶尖名校,光有成绩可不够,还需要一些综合性的东西来支撑,这次大赛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如果在之前,郁舒一定会拒绝,可是想到昨晚哥哥那通电话,他犹豫了。 “刘老师,我再考虑一下行么?” 郁舒的态度相比之前没有那么抗拒了,刘圆觉得事情会有转机,一口应下来:“尽快啊,对了,你这次结对天使活动的搭档是陆凌风同学,你可以多找他沟通沟通。” “……天使?”郁舒愣住。 “这是咱们京大心理月的传统,两两结对,可以互相帮助倾诉,陆凌风同学能力很强,他说非常乐意帮助你,你遇到困难可以找他帮忙的,要主动一点哦。” 郁舒觉得自己的血糖可能又有点偏低了,头晕目眩的。 所以,三番两次被他冒犯麻烦,见证他自五岁上小学一年级以来所有社死名场面的人,是他的天使。 要不他还是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郁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办公室离开,只知道外头走廊拐角处,春风和煦,阳光明媚,一个挺拔的身影倚在栏杆边摆弄着手机。 见人出来,陆凌风把手机揣进口袋,说:“时间刚好,上课了。” 3、互相帮助 陆凌风长腿迈开向前走,郁舒迟疑了几秒,加速跟了上去。 他和陆凌风的关系现在有点儿复杂。 陆凌风发现了他的秘密,又不算全知道;帮了他多次,但自己那几声道谢太单薄,人情算是欠下了;现在还成了他的天使,可他们拢共没说过几回话,或许连朋友也算不上。 郁舒一直不擅于处理人际关系,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毛线。 但有一个线头挺重要的,他一直记着要和陆凌风解释那天在摄影棚里的事儿。 “我……呃,你回去没有着凉吧?” 郁舒的刘海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盖住了眼睛,看起来依旧阴郁,但窥见过洞穴里的秘密,一切掩饰都成了欲盖弥彰。 陆凌风步子慢下来:“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那个,还好让你先回了,我回寝室的时候降温了,风大,你外套又借我了,我把衣服洗干净了下次带给你。”他尴尬地扣了扣衣角。 “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郁舒刚刚好像瞥到陆凌风眼里有一丝笑意。 他又瞥了一下,不是错觉。 郁舒不懂就问:“你在笑什么?” 陆凌风也不掩饰:“你要说的不是这个,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 我想说什么。 风一吹,空中飘着许多樱花花瓣,衬得男生眼里的笑意更加生动,郁舒在这一瞬忽然有一种向他坦白的冲动。 “其实我——” 好巧不巧,这时迎面走来一群嘻嘻哈哈的男生,大声地和陆凌风打招呼,郁舒看见成群结队的人群顿时警铃大作,悄无声息地落后了陆凌风两步。 “风哥,放学来球场打两把呗!” “是啊,好久没看见你了,最近忙什么呢……” 这几个人都是外院篮球队的,经常约着放学一起打球,陆凌风不好忽视,和他们聊了几句。 没成想,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郁舒就不见了人影。 教室里呼喊声此起彼伏,阵仗比起菜市场不遑多让。 “快来!这边给你占了位置!” “来了来了,怎么这么靠前啊……” 郁舒在一个靠墙的双人座外侧坐下。 通常为了方便后来的同学,大家都会直接坐在里侧的位置,郁舒倒不是不怕麻烦,只是他知道里面那个位置不会有人来坐。 因为没有人会和一个阴郁孤僻的怪人同桌,这仿佛成了学校约定俗成的规则。 郁舒戴上耳机隔绝外界的声音,翻开毛姆的《面纱》,温习上节课讲到的部分。 看了几分钟,他连页都没翻,十分不符合他一目十行的作风。 郁舒心不在焉地想,陆凌风在辅导员办公室门口等了他那么久,他刚刚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他想得入迷,对教室里的轰动一无所知,目光停留在那一页末行,男主正欲和女主推心置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屈起手指,在他的桌面上敲了敲。 “挪个位置?” 郁舒摘下一只耳机,从书海里脱身,抬头一望,五官难辨,瞳色却清浅,像裹着阳光的琥珀。 上课铃突兀地响起,老教授端着保温杯走上讲台,郁舒回过神来拿着书往里坐。 上课十几分钟,郁舒觉得自己身上的视线比黑板上的还要多,如芒在背,肩背僵硬得不敢动。 陆凌风怎么会坐这儿? 难道这也是结对天使的环节之一? 郁舒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节课我们继续赏析英国作家毛姆的《面纱》,现在请一位同学接着我们上节课讲到的地方继续翻译。” 老教授扔出一个炸弹,却救了郁舒于水火,大家的注意力终于回归课堂。 “卧槽,上节课讲哪了?” “我没听啊,你知道吗?” “我上节课都没来!” “猫母是谁……” 老教授听着底下的窃窃私语,也不给他们缓冲的机会,直接抽出花名册:“8603,请学号尾号8603的同学起立。” “喔——!” 底下一片沸腾,为8603的主人——陆凌风。 陆凌风被点到名后在书包里摸了摸,顿住了。 他好像把书落在寝室了。 他站起身,打算坦白自己的粗心大意,老教授最多说他两句,谁知旁边的人突然把自己的书推到了他面前,红色的水笔划出一个段落,简洁明晰。 这段陆凌风看过,几乎只扫一眼,心里便有了数:“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力、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从前排到后排,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啊啊啊!他说他爱我!我人没了!!!” 旁边的男生忍不住吐槽:“他还说你愚蠢呢。” “但是他爱我啊啊啊!四舍五入就是陆凌风跟我告白了!” 不到一分钟,陆凌风刚刚那段翻译的视频便被传到了校园表白墙上,又在全校轰动了一把。 而视频男主回答完后只是坐下,把书还给旁边的郁舒:“谢谢。” 郁舒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准备接过自己的书却没有抽动。 郁舒:“?” 陆凌风看着他的书,准确来说是郁舒那些写写画画的笔记,问:“这是你的速记符号?” 郁舒轻轻答了一声:“嗯,随便写的。” 陆凌风挑了挑眉,看他的笔记排布,乍一看有些像熊孩子无意义的涂鸦,但通篇看下来显然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体系,而且这是他目前为止见过最精简的速记符号,使用的时候应该速度更快,效率更高。 他松手还给郁舒,服气道:“厉害。” 片刻后,郁舒攥着自己的书,鼓起勇气似的,说话带着一丝气音:“没你厉害。” 陆凌风:“?” “你的速记符改良了jes模型,更标准,容易理解。” 陆凌风闻言侧身看了他一眼,郁舒的语气很认真,神情也是,让人完全不会往客套话的方向联想,他破天荒地没用“谢谢”结束这段对话。 “你见过我的笔记?” 郁舒点了点头:“上次在优秀笔记展看到过。” 当时他的笔记也被展出了,想着过去拍张照发给哥哥,现场人多,他慌乱之中拍下,结果回去整理照片时发现另一个人的笔记乱入了镜头,上面署了名,想裁又不好裁。 陆凌风记起来了,之前学生会要举办一个优秀笔记展,那群人便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要了一份笔记过去凑人数。 连他自己都没放心上的事,郁舒竟然注意到了,还看注意到了他的改良。 陆凌风抿了抿嘴唇,想起那天辅导员跟他说的话。 崇拜什么的…… 但为什么郁舒几次都没有认出他,刚刚又不留只言片语自己落跑? 当中有没有误会? 陆凌风沉思了一会,放下了手中的笔,他一向是个行动派,决定问问清楚。 “郁舒。” 郁舒手指压着书页,应声抬头。 “你昨天——” 叮铃铃!叮铃铃! 陆凌风从没觉得下课铃声这么刺耳过。 一下课,人群蜂拥而出涌向门口,陆凌风的两个室友走到他身边:“风哥!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陆凌风:“学生会交资料。” “奥对,你们下学期要换届了,那你怎么跟那个怪人坐一起啊?我跟陈楚特地给你占的风水宝座,便宜了鲁杰那小子。” 陆凌风纠正他:“人家有名字。” 说到这,他突然反应过来,看了眼身边的位子,已经空空如也。 如果一个人不打招呼就走掉,第一次或许是有急事,第二次大概率是不那么希望对方和他告别。 杨洛还在耳边喋喋不休:“说起来你们不觉得他阴郁得有点吓人吗?我都不敢和他对视,感觉特别像咱上次看的那恐怖片里的变态杀人狂,啧,最近南山苑那块儿不是有人虐猫么,我瞧着他就挺像……” 陆凌风拿着课本在杨洛眼前快速的晃了一下,打断他:“走了,吃饭去了。” 郁舒挨了校医的训,这段时间不敢再造,老老实实地去校外一家私家菜馆打包饭菜到南山苑空地里的一把长椅上吃饭。 南山苑是南区树林里一片荒废的乒乓球场,新区兴建了室内的乒乓球场馆后,这里就成了校园里流浪猫的地盘。 郁舒点的菜很清淡,饭量又小,吃得还没猫多,一多半用来喂猫。 学校的猫大概不缺这点吃的,只远远地看着郁舒,并不靠近。 郁舒把饭盒放到地上,像是在和猫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刚刚走得急,好像又忘记和他说一声了……” 其实他是迫不得已。 对他来说,大家的脸上像是糊上了一层马赛克。看到几团马赛克一起朝他们走过来,郁舒条件反射地走开了。 用医生的话来说,他大概有点儿人潮恐惧。 “警长,我得和他解释清楚,前几次的冒犯我不是故意的,还要请他保守秘密,可只有朋友之前才能请求帮忙吧?我们现在还不算朋友,可他是我的天使,应该会答应的吧……” 人生为何如此艰难?郁舒长长地叹了口气。 晚上,郁舒踩着门禁的点回寝室。 京大宿舍四人间标准配置,上床下桌,他住的是和商英专业的混寝,除了他其余三个都是商英的。 他们课表和作息都不太一样,加上郁舒早出晚归,除了睡觉几乎不呆在寝室,两方井水不犯河水,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和谐。 以往郁舒回到寝室,其他人都会选择性无视,然而今天他刚一进门就被两个室友围住了。 “郁舒,听说你和陆凌风同班,你们很熟?” 郁舒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他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住门。 “不熟。”郁舒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只想快点把室友应付过去了事。 其中一个室友步步紧逼:“那他今天上课怎么和你坐一块儿?” 他们今天正上着课,结果在空间刷到陆凌风的视频,然后他们就发现了华点——陆凌风旁边坐着的是他们那个阴暗的室友,于是理所当然的觉得他们认识。 郁舒贴墙站着,视线盯着鞋尖,别说室友了,他自己也没搞明白这个问题。 不过他有一个猜测,便这么答了:“辅导员安排的,是心理沙龙活动的环节。” “原来如此……” 两个室友对这个答案的认可度很高。 “陆凌风家里人好像在国外做大生意,那样的家世,想和他套近乎人家根本瞧不上。” “哎,真羡慕他室友,暑假实习根本不用愁,陆凌风跟家里打个招呼的事!” “没准儿……” 室友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郁舒戴上耳机,把音量稍微调高了一点,他打开衣柜准备挂书包,发现陆凌风的那件外套还在他这。 差点忘了还。 郁舒把衣服用纸袋装起来放进书包里,准备找个机会还回去。 他正愁前几次的误会不知怎么解释,突然,他摸到纸袋,福至心灵,从抽屉里 拿出一张崭新的稿纸,在首行落笔—— 致陆凌风同学。 * 上学的日子过得飞快,郁舒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他每天上课都在观望,可是那件外套就像被遗弃在他书包的角落里,主人一直没来找过。 郁舒甚至会带着那件外套去兼职,摄影棚里每次都会来不同的摄影师,他却没再遇见过陆凌风。 也尝试过通过网络联系陆凌风,可好友申请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他在学院公示栏里看到了校辩论赛的安排,陆凌风的名字赫然在列首,最近大概忙着比赛,于是没想过发出第二次申请。 于是,郁舒和他的同班同学,失联了。 又是一个周三,下午最后一讲是外院和法学院的公共课,郁舒进教室后和以前一样快速地扫视一圈,扫到中间的时候目光停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蹲到了! 男生正和身边的人说话,丝毫没意识到有一道兴奋的目光落在他卫衣前的字母“r”上。 郁舒安耐住心底的激动,若无其事地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 终于被他等到陆凌风再次穿上那件衣服。 陆凌风跟林洛走进教室时一眼就看到了教室角落的郁舒,还是一副独立于人群外的模样。 自从那次他发现郁舒或许并不习惯有人靠近他后,便没有再打扰他。他们已经有几周没有接触过,就和过去的一年多一样。 可陆凌风发现,这次郁舒并没有像以前那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是频频向斜后方偏头,像是在看谁。 “哎,风哥,那不是法学院的纪川么,咱们之前跟他打过几次球,他也搞到你那件限量卫衣了!”杨洛指着前方。 闻言陆凌风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顿了顿。 衣服限不限量的他没兴趣,只是发现纪川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郁舒视线的落点。 他们认识? 陆凌风心里忽然拧了一下,郁舒连同班同学都不认识,认识别的学院的? 大概是因为肩负重任,郁舒一节课上得心不在焉,破天荒地走神没好好听课。 熬到下课铃响,他立刻专心致志盯着门口,确保不漏掉那个自己苦苦搜寻的黑色身影。 他运气不错,对方没那么急着离开,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等到只有寥寥几拨人的时候,郁舒做了个深呼吸,提着纸袋出击了。 “那个……这个还你。”郁舒把纸袋递了出去,“之前多有冒犯,你不计较,还一直帮我,真的非常谢谢你……” 郁舒说完不等对方伸手,自顾自把纸袋放在了桌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几颗草莓软糖一起放在纸袋旁边,像是谢礼。 一套流程做完,径直离开了教室,脚步有些凌乱。 郁舒深呼吸从教学楼一直做到图书馆,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一头磕在桌子上,把头埋了起来。 实在是太荒唐了。 他刚刚脑子一定是卡机了才会把那几粒糖交代出去,这谢礼也太随便了! 陆凌风会不会觉得自己把他当成随便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发的便宜货…… “唉……”郁舒长叹一声,但愿他不会把那封信当做垃圾纸片扔掉吧。 教室里,被莫名其妙塞了一个袋子的纪川和同伴面面相觑。 “谁啊那是?”同伴不解。 纪川更加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道……” 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袋子给我吧,他认错人了。” “陆凌风?”纪川看见来人把正好不知如何处理的袋子和糖果递了过去,“刚那是你朋友啊?” 陆凌风接过袋子垂眸,抽出里头的信纸,良久,“嗯”了一声。 4、脸盲患者 回到寝室后,陆凌风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法文诗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封面泛着和记忆一起褪色的黄色,上面的儿童插绘贯穿了他整个童年时代。 他从中翻开一页,上边有一些歪歪扭扭的英文注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每个字母收笔翘起的弯钩处轻轻婆娑,像是要擦掉已隔经年的墨迹。 陆凌风把蓝色的信纸叠好夹进书中,被林洛看个正着。 “风哥,这是又有人给你塞情书了?你还收了??!以前不都是直接拒绝吗?这是有情况啊!”杨洛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转向另一个室友,“楚楚!早恋有伤我们优秀文明单身寝室的风化,你可千万不能学坏!” 陈楚合上书,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大惊小怪。” 陆凌风没搭理杨洛,拿出手机找到班级群,翻了一会儿,朝一个黑猫头像发去好友申请。 他的好友申请栏长年累月被陌生人挤爆,久而久之他懒得管,只是定期清理99+的红点,今天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划了几页,停住了。 一个黑色猫猫头不知在什么时候淹没在了无关紧要的好友申请里,弯起的手指迟迟没有落到一键清空的按键上。 校门外是以京大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商业街,商铺林立,道路尽头是一家装潢考究的咖啡店,郁舒点了杯草莓果汁进包间。 现在是西海岸洛杉矶时间凌晨两点半,郁舒无意这个时间打扰,奈何对方催促得急切。 嘟嘟嘟—— 视频接通,郁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出现在了画面正中间,西装领带,身后是一整个会议室。 郁舒顾不上鲜榨的草莓果汁,蹙眉凑近了些:“哥,才开完会么,你又通宵了?” 郁隋和郁舒一母同胞,但是长得不像母亲,五官和轮廓反倒都像极了外婆秦君,也就是传说中的隔代遗传。 郁舒温和内敛,郁隋锋芒毕露,性格天差地别,所以从未有人说他们长得像。 郁隋坐直,金丝眼镜片反射出锐利的光芒:“如果你离我近点儿,我会考虑缩短工作时间。” 郁舒有些无奈:“哥……” 这段时间跟进了一个大项目,半小时后约了一个越洋会议,接下来一个月得满世界飞,郁隋时间紧张,不再和郁舒兜圈子,把话说开:“出国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已经联系了几所学校,不比京大差,他们对你很感兴趣。” 郁舒抿了抿唇,他们恐怕不是对他感兴趣,而是对秦君女士的外孙感兴趣。 他深吸一口气,十分诚恳地和哥哥打商量:“哥,我想留在京大读研,今天老师说我的成绩保研很有希望。” 郁隋松了下领带:“如果妈和外婆还在,一定会赞同我的意见。” 闻言,郁舒放置在身前的拳头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陷入沉默。 看到攻势的效果,郁隋乘胜追击,尽量软化自己的语气:“小舒,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国外的环境相对更包容,更适合你。现在班级里还是连个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吧?交朋友对于别人来说就是和吃饭睡觉一样的简单的事,可你十八年来从未成功,那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说得上话的朋友…… 越是了解郁舒的人,越能拿住他的七寸,郁舒睫毛颤了颤,低下头,看起来像个脆弱的乌云娃娃。 郁隋不自然地偏开视线,他现在要是不心狠,以后还有郁舒的苦头要吃。 只是没想到,他自以为了如指掌的弟弟,第一次反驳了他。 “有的。”郁舒呢喃道。 不是一个都没有。 郁舒的回答在郁隋看来不过是自我安慰,八分漫不经心的语气里还掺了两分不屑:“是么?他叫什么名字?” 显然,郁隋不认为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郁舒字斟句酌,初尝学语的稚童一般,和哥哥介绍:“他叫陆凌风。” 说得上话—— 算是吧,至少陆凌风是他上大学后累计说话字数最多的人。 朋友—— 辅导员说结对天使的意义在于互帮互助,这种时刻救场,不算无中生“友”。 郁隋没有作声,直到秘书进来提醒他准备会议,映射在投影屏上的眸光才暗了暗:“忙完这个项目我要回国开会,到时候我们见一面。” 郁舒松了口气,虽然哥哥的让步只是暂时的,但如果他能证明自己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或许哥哥会改变看法也说不定。 视频挂断,通知栏里有一则好友申请弹出来,头像是一片澄蓝的海,绵延的海岸线无限延伸,像是国家自然地理摄影图库里一找一大把的那种风景图。 和他哥阿尔卑斯雪山头像有的一拼,很商务。 下面还有一行申请备注—— 凭信件领奶茶是真的吗? …… 是夜,万里无云,天空满布繁星,操场上有一群永远精力充沛的人在夜跑,也有人坐在观景台上夜观星象,或谈天说地,或谈情说爱。 “去冰七分糖,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郁舒买了奶茶之后马不停蹄地飞奔过来,呼吸有点喘。 陆凌风欣然接过靠道歉信兑换的奶茶,郁舒注视着他,只见对方品茗似的韵了下味才说:“嗯,甜度刚刚好。” 郁舒放心了。 荆曼学姐诚不欺他,芋泥波波奶茶所向披靡。 两人沿着跑道内圈走了一段,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静到只剩吸管吸奶茶的声音。 陆凌风喝完最后一口,把杯子扔进了垃圾桶。 “是天生的吗?” 郁舒点点头:“嗯。” 之前在辅导员办公室的时候陆凌风就隐隐生疑,直到他在一旁目睹了郁舒去找纪川的全过程才终于确定,郁舒应该患有脸盲症。 他不认识纪川,要找的也不是纪川,只是因为那件撞款的卫衣,误把纪川当成了他。 所以郁舒张望了一整节课要找的人是他,就为了还他那件外套。 陆凌风又问:“班上的同学你一个也不认识么?” 实在很难为情,郁舒试图把这件事合理化:“体量太大,每天接触的时间又有限,所以……” 陆凌风想确定一下郁舒脸盲的程度,他来之前查过资料,轻度脸盲患者是可以通过个人特征识别频繁接触的人,只要强化一下替代训练就可以正常和人交往。 不知道对郁舒这种重度脸盲适不适用。 夜色浓重,郁舒握紧了手心,有点紧张,试探着问:“你会告诉别人吗?” 那一声询问很轻,轻得经不住操场上的晚风吹拂。 郁舒以为陆凌风没有听见,准备跳过这个问题,谁知陆凌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眉眼间尽是认真,反问道:“你希望别人知道吗?” 陆凌风的视线仿佛带着温度,就和那晚的外套一样,让人不惧坦诚,郁舒在他的凝望中摇了摇头。 阴暗也好,矫情也罢,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事关少年人的骄傲和自尊,郁舒也是。 周遭传来听不清内容的嗫嗫私语,后方不知从哪窜出一小队人从他们身边跑过,带起气流搅动的风。 郁舒忽然被人抓住手腕拉进跑到内侧避让人群,重心不稳踉跄了几步。人在黑暗中感官总是格外灵敏,譬如空气里残留的薄荷香气和包裹手腕皮肤的炙热得发烫的温度,还有耳边陆凌风突然的低语:“我不会说出去的。” 郁舒蜷起垂在两侧的手指,没有保密协议,也没有公证人,但他就是有点儿庆幸,庆幸撞破他秘密的人是陆凌风。 观景台从上往下可以将操场的风景一览无余,两人坐在上面吹风。 陆凌风有几分好奇:“我们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郁舒歪了歪头,他还是第一次和人阐述他的视角,不知道够不够恰当:“你看过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么?差不多就那样。” 陆凌风短促地笑了声:“这么抽象?” 郁舒也笑了:“小学上美术课,老师带我们一起鉴赏抽象画派的作品,问我们画里的人像什么,其他同学都说像牛头马面之类的,但我当时就觉得和美术老师长得一模一样。” 陆凌风愣了一下:“你就这么说了?” 郁舒想起黑历史,光一层刘海不够遮羞,又抬手盖在眼睛上:“嗯……她当时就哭了,后来我在走廊上了一个学期的美术课。” 陆凌风的笑声很低沉,像是压在嗓子里,又实在憋不住。 郁舒不好意思,拽了下陆凌风的袖子:“别笑了。” 许是很久没有和人聊得这么尽兴,郁舒有问必答,只怕不够详尽,怠慢了朋友。 正当两人聊到“论脸盲患者成为当代艺术家的可能性”时,郁舒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辅导员的信息说来就来,给他下心理剧大赛的最后通牒。 郁舒脸上的笑容慢慢降下,这是他此前从未涉足的两难境地。 或许这是个说服哥哥让他留在国内的好机会,但要做好一个比赛的统筹工作几乎是他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且不说无法和人正常交流耽误正事儿,自己的缺陷还有很大的风险弄得人尽皆知。 “怎么了?”陆凌风见郁舒脸的表情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刘老师想让我参加心理剧大赛,负责统筹工作。” 陆凌风挑了挑眉,有些意外辅导员的安排。 郁舒敲了两下栏杆:“我想试试,但是怕把事情搞砸。” 陆凌风忽然转过身曲肘背靠栏杆,食指并中指在栏杆上回敲两下,语气稀松平常像在下一个正常得再不能更正常的结论:“你只是脸盲而已,这又不是什么难堪的事。” 抵在栏杆上的手腕感受到一阵细微的触动,郁舒仰着头,周围的光线很昏暗,但那双眼睛里折射的点点星光依稀可辨。 不是什么难堪的事。 老师会因此排斥他,同学会因此疏远他,他的家人也会因此低看他,可是今天有人告诉他,这不是什么难堪的事。 而他居然有想相信的冲动。 陆凌风又微微颔首,状似随意地说:“你要是不想参加就不参加,一大堆资料看得我头疼,事情琐碎得要命,正好省事了。” 郁舒捕捉到关键信息,忽然像被春雨浇过幼苗一样抖擞着昂起头:“你也会报名参加吗?” 陆凌风从手机里搜出电子报名表递到郁舒眼前,他的名字信息赫然已经填在第一排:“划重点,是‘被报名’,这是圆圆发我的初始表。” “琐碎的事……”郁舒从手机屏幕后探出头,有点紧张地朝陆凌风眨了眨眼,“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刘圆收到郁舒的答复后想必欣喜若狂,才会说出“学院尽全力配合”这样的激进话语。 陆凌风背负着郁舒的秘密回到寝室,心里却倍感轻松。 谁知半只脚刚迈进门,杨洛便如同见了食的饿犬一样扑上去,双眼放光,此外,就连一向醉心学习的陈楚都停下了笔,抬头看他。 “风哥!说好兄弟一生一起走,谁先恋爱谁是狗呢??!” 陆凌风动作敏捷,一个闪身躲开,按着手腕道:“谁跟你说好?” 杨洛故作怨妇姿态,转而投入陈楚的怀抱:“55555楚楚,风哥他背叛组织,以后只能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陈楚一只手按着书,一只手抵住杨洛:“别发癫。” 陆凌风边换衣服边看杨洛耍宝,调侃了两句:“吃错什么药了你?” 闻言,杨洛幽幽飘过:“吃错药的不是我吧,我又没去校医院。” 捕捉到关键词,陆凌风换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质问的眼神隔空飞向杨洛。 杨洛直接打开手机展示:“我的风哥,今天校园表白墙转疯了好吗?喏,“深夜和对象出入校医院,校草地下恋情成谜”那个,有图有真相,现在全校都在找你对象,而且嫂子侧颜已经杀疯了!” 不得不说这人是懂取标题的,短短几小时,点击量成了校园墙之首,底下的评论也是一条比一条离谱。 a:封心所爱,男朋友恋爱了,对象不是我 b:有人注意到另一个姐姐吗?侧颜好绝啊!纯纯建模脸! c:我直接嗨,老公老婆!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我想加入你们! d:深更半夜偷偷摸摸,不会是去校医院打胎的吧? e:泥马,楼上别太荒谬?打胎也不能去校医院啊 f:陆凌风不是之前凹完美学霸人设吗?装逼,说什么专注学习无心恋爱,陆校草的迷妹塌房了吧略略略略 …… 照片正是那天陆凌风送郁舒去校医院的场景,不幸中的万幸,这个角度只拍到了郁舒隐在夜色里的优越侧面,而且他把刘海扎起来后跟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远处看甚至像个中性打扮的女生。 有好事人群甚至还扒出了郁舒身上穿的那件外套是陆凌风的,模糊的证据叠在一起,有口难辩。 陆凌风关掉手机,揉了揉眉心。 作为外院知名交际花,杨洛同学自动忽视陆凌风铁青的脸色,冒最烈的生命危险,吃第一线的瓜:“啊!想起来了,是不是上次给你送情书的那姑娘啊?所以风哥,嫂子是哪个专业的?我认识吗?” 陆凌风头痛得不行,他答应了替郁舒保守秘密,现在却闹出这样的事情,解释师出无名,反驳唯恐泄密。 他沉吟片刻,自暴自弃般按着额角:“你不认识。” 5、天外来瓜 每周四上午是听译课,郁舒循例提前到教室,在以往习惯的边角位置坐下。 平时他坐这里是为了远离人群中心,不过今天是为了方便观察教室里往来的人。 他总要迈出第一步,今天就是一个开始,他要尝试主动和同学交往。 每天进步一点点就好。 外院的听译课室在东十教学楼顶楼,几乎每一个到达教室的人都死鱼一样趴在桌上叫苦不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除了极个别在球场上摸爬滚打的男生,呼吸平稳就算了,还有力气嘻嘻哈哈走进教室,一看身体素质就和班上其他人不是一个量级的。 几个原本在聊最近大火的综艺和爱豆的女生一见他们进来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的红晕也不知是因为刚爬完楼还是看见了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那个人。 郁舒微微抬起埋下的头,他从不觉得自己能认出身边的人,所以他看都不看,反正也是无用功。 现在他仍然识别不了面孔,可是他突然发现,在一堆文科近视宅男里,陆凌风太醒目了。 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 身型,气质,举手抬足,他在人群中超高的辨识度远不止那张脸。 又或许是因为这几天接触下来,他就是知道站在那里的是陆凌风。 正和人说话的陆凌风毫无征兆地侧了一下头,郁舒愣了一拍,然后慌乱偏开视线,紧跟着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掩耳盗铃,欲盖弥彰,大概说的就是他。 陆凌风大概发现了自己在看他…… 郁舒感觉自己像个痴汉一直盯着人家,还当场被抓包。 他又郁闷了,额头重重磕上课桌桌面,一下没控制好力度,桌子都往前移了几公分,桌角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划拉声,郁舒心里一惊,顾不上额头的疼痛,而是做贼似的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发现。 好在上课铃响,四处流窜的众神归位,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这点儿小动静。 给他们授课的是个进口博士,脾气有点儿古怪,嘴毒,平时上课喜欢当场考核,考核结果直接与期末总评挂钩。 今天博士一进教室就宣布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消息。 “诸位,为了给你们枯燥乏味的学习带来一点乐趣,今天我们换一种玩法,两人一组,给大家五分钟时间组队。” “啊……” “不是吧sir!” “这乐趣给你你要吗?!” 任凭教室一片哀嚎,郁舒伏在案上,大有“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之势,眼神却不由自主向右前方飘去。 对方好像在准备文具和课本,听见博士的话后动作的速度疑似放慢。 翻译4班总共二十四名同学,以往都是三人一组,两个主力军,一个边缘角色。以往边缘角色都是炙手可热,只要抱住大佬的大腿就可以跟着混高分。 郁舒从不参与上课的组队环节,其他同学组完队后哪里缺人他就去哪里填补空缺,这次也一样。 时间有限,大家很快找到自己相熟的伙伴组成了队伍,最后剩下来的居然是一个诡异的组合—— 陆凌风三人组和郁舒单人组。 郁舒不用说,就连三人组队时那些同学都不太想带他,更何况是二人组。 至于陆校草,班里已经形成共识,可以共赏,不可独占。 更何况依照陆凌风的水平,在4班大家所知道的也就只有陈楚能跟得上他的节奏,普通人去和他组队只会被虐得怀疑人生。 博士站在讲台上摸了摸下巴:“陆凌风,你们那边拨一个人去跟郁舒组队,正好。” 坐在两位大佬中间的杨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会吧,怎么是那个怪同学啊……” 陆凌风懒得纠正杨洛乱给别人取代号的毛病,十分自然地把桌面上已经收了一半的书本叠在一起。 杨洛依旧是那个眼尖的细节帝:“风哥,你今天拿出来的装备怎么这么少,难道说你早就做好了英勇献身的准备?!” 陆凌风抬眼看他:“不然你去?” 同寝两年,陆凌风十分清楚杨洛已经习惯依赖陈楚,两人连体婴似的,他们不可能分开,于是准备起身到郁舒那边去。 啪嗒—— 变故就发生在刹那,一向属袋鼠宝宝的杨洛突然起身,一掌将陆凌风抱起的书拍在桌上,身后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倒在地上。 “哪能让风哥去跟怪同学组队,我去!” 陆凌风:“……” “风哥,我吃点亏,把楚楚让给你了,你要好好待他,我去了5555……”杨洛一副舍生取义的悲壮模样,感动天,感动地,感动了他自己。 就是没发现他风哥异样的眼神在他和郁舒之间打转,并且这种目光持续到了他在郁舒身边落座。 即将开始上课,陈楚铺开书本,漫不经心道:“你想去的话我把杨洛叫回来。” 陆凌风顿了顿,把杨洛碰倒的椅子扶起来坐到陈楚旁边:“不用了,这样挺好。” 杨洛提着书包走到郁舒旁边,脚步沉重,嘴唇有些发乌——他自己咬的。 杨洛一直挺怕他们班这个怪同学的,常年看不清他的眼睛和情绪,单看扮相和惊悚片里的杀人狂魔十分相似。 而此刻,怪同学转头盯着他一动不动,像是要记住他的脸,把他加入今晚的暗鲨名单。 杨洛强装镇定,直挺挺坐在了郁舒旁边的凳子上,隔几秒就要挪动一下,仿佛凳子上藏了针。 郁舒原本是打算主动和搭档打个招呼的,可临到要出声时才意识到他根本对不上号。 他在这位同学的脸上打量了无数遍,依然拼凑不出一个结果。 算了,时机还不成熟。 ppt投影在幕布上,大段密密麻麻的听力分析材料看得人眼睛疼,郁舒收回自己的目光专心上课,放弃了。 杨洛适应了一会儿,发现郁舒没再看他,好像没自己想的那么恐怖,索性摸出手机架在课本和笔盒堆起来的堡垒之间刷起了校园墙吃瓜,动作之熟练一看就是个惯犯。 课上到一半,歇了和搭档打招呼的心思的郁舒发现旁边的人把凳子往他这儿拖了一点。 “哎,你知不知道之前法学院那个割腕的学生,救过来了!”杨洛压着嗓子,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滑动,眼睛都没抬一下,一看就是平时的习惯动作。 郁舒也压低声音:“知道。” 杨洛猛地一偏头,糟糕,他把郁舒当成陈楚了。 可是此刻分享欲上头,甚至盖过他的恐惧。别说是郁舒,就算是只鬼他也停不下来了。 话匣子掀开,语句愈发密集起来,连珠炮似的,说到兴头上杨洛一只脚翘起凳子,手里的笔转得飞起,就差一把瓜子。 郁舒时不时应两声,目光却落在了搭档的教材上。 突然,杨洛一时失手,手中的笔飞了出去掉到了旁边的过道上。 瞬息间,郁舒脑袋里划过一个念头——如果他现在不出手,可能这辈子都没有知道搭档名字的机会了。 在旁边的人弯腰捡笔的瞬间,郁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开旁边教材的封面,呆若木鸡。 别说姓名,连道笔印字都没有,这书比他脸都干净,拿到跳蚤市场能当全新的出。 郁舒反应迅速,又赶在杨洛起身之前把书封面合上还原,全套做完正对上陆凌风玩味的视线。 郁舒把书立起来,觉得脸烧得慌。 杨洛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本想续上刚才的瓜,却发现捡个笔起来断片了,他一拍脑袋,突然想到了最近热度高得离谱的惊天大瓜。 “哎,你知不知道我风哥有对象了?” 郁舒本能地飞速记笔记,只是写着写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内容了:“不知道。” “就前几天的事,被人拍到照片了,我给你找找……”杨洛不允许还有人没吃到这口瓜,说着还把手机拿到手里翻。 郁舒觉得他胆子过于大了:“当心点。” 杨洛只是摆摆手,继续翻找手机:“击鼓传花没人会点我,放心吧。” 击鼓传花是博士的恶趣味,除了第一个同学,其余回答问题的人都是由上一个被点到的同学来精心挑选下一个倒霉鬼。秉承着自己淋了雨,就要把别人的伞撕烂的原则,这一向都是听译课的重头戏。 不过杨洛人缘好,又背靠两座大山,只要不中博士头彩,基本上安然无恙。 闻言,郁舒也默默把脑袋凑过去,两颗头挤在小小的手机屏幕前,十分亮眼。 只是不等杨洛翻到照片,就不幸中招了。 “杨洛。” 杨洛条件反射把手机塞进桌肚,“噔”一下起身:“yes,sir!” 郁舒皱了下眉,像是有点不爽被打断,下一秒想到什么似的眉头又舒展开了。 他叫杨洛! 惊喜来得太突然。 杨洛正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背刺他,然后就看到他风哥潇洒地坐下去…… 小丑竟是他自己。 郁舒也看到了,可是杨洛说他没被点过。联想到之前陆凌风那一瞥,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他摁了下去。 博士手动切换ppt,荧幕上列了几个问题:“哟,杨洛今天没黏着陈楚,出来自立门户了?来吧,展示。” 底下一阵哄笑,杨洛尬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朝陆凌风和陈楚投去求助的目光:他问的啥?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正当他准备自认倒霉的时候,旁边递来一张小纸条。 杨洛眼睛亮了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火速展开纸条,笑容却僵在脸上。 这答案也太省了,几个字母还有一堆长得像甲骨文的东西,其性质和直接写个“略”字一样恶劣。 郁舒见杨洛表情不对,乍然反应过来刚用的是自创的速写符!于是又火速撕下一页便签纸,飞快地写下完整的答案推到旁边。 博士每提一个问题,杨洛旁边就有台答案印刷机送来答案。 有几次博士追问,但凡郁舒手速脑速有一边没跟上,杨洛当场人就没了,上课回答问题搞得跟谍战工作一样,惊险连连。 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才被允许坐下,杨洛惊魂未定,木讷地转过头看郁舒:“……你救了我。” 郁舒低头看着课本,轻声问:“照片呢?” “什么照……”杨洛一拍大腿,眼里溢出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雀跃,朝郁舒眨了眨眼,“原来你也这么八卦。” 果然,八卦是人类生产生活的第一动能。 郁舒脸颊微红,他只是没想过陆凌风会有对象,他对象一定也是和他一样耀眼的人。 没由来的,他想见一见。 “找到了!”杨洛借着桌子打掩护,把手机悄悄递过去。 郁舒接过手机,本想只看一眼就还回去,可他的视线却黏在了手机屏幕上,移不开了。 照片上的人……是他和陆凌风? 视线渐渐移到下方评论区,郁舒眉头也越皱越深。 他把手机还给杨洛,看了眼讲台后从书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校园墙不需要审核,直接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听译课向来是最难捱的,一声铃响结束了大家的痛苦。 杨洛有一种劫后余生,凤凰涅槃的感觉,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今中午我在万江定了位置,不用去挤食堂了!” 万江酒楼是南门外的一个高档餐馆,装修雅致,包间充足,通常是学校接待外来交流团的地方。 陆凌风和陈楚收好东西过来和杨洛汇合,郁舒准备先行离开,却被杨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书包。 “哎,郁舒,哪跑?一起吃饭啊,这点面子都不给?” 陆凌风和陈楚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意外之色 郁舒看着自己被扣住的书包,愣住了:“我……” 开什么玩笑,今天能和杨洛有这么多交流已经远超预期,和人一起吃饭是万万不能的。 明明发出邀请的是杨洛,郁舒却下意识看向了陆凌风。 陆凌风从杨洛手里帮他拿回书包,他高出郁舒将近一个头,递还给郁舒时弯了下身体,视线正好和他平齐,没有压迫感:“郁舒,正好有点事想和你说,一起去吧?” 陆凌风的瞳色很浅,郁舒上次以为是阳光的关系,现在才发现是和宝石一样的、天然的色素沉淀。 “……” 要是陆凌风的迷妹在这儿,一定被他这句半询半请的语气苏断腿。 郁舒用力地抿了下唇:“好。” 几人稀稀落落地前往万江酒楼,到了校门口的超市,陆凌风让他们先去,自己去买点东西。 几人应声,只有郁舒像是刻意放慢脚步,慢慢走到了队伍最后,看上去情绪并不高涨,毫无迎接大餐的自觉。 不多时,陆凌风和他并排了。 “在等我?” 陆凌风的声音卷进风里,拂过耳朵痒痒的。 郁舒没承认也没否认,探头看了看他手里的塑料袋。 陆凌风见他好奇,直接伸手递给了他:“晚上睡觉之前敷一下,明天应该消肿了。” 郁舒没搞清楚状况,接过袋子,里面是一次性冰袋和一条新的毛巾。 “在哪儿学的用额头磕桌子,硬碰硬?” 郁舒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课前那会儿被陆凌风看见了,但是郁舒同学不仅额头硬,嘴更硬:“没肿。” 陆凌风作势要去掀他的刘海,郁舒怀里抱着一袋子冰袋,憋笑着躲开了。 “好点儿了?说吧,刚刚在教室就看你有话想说。”陆凌风站定。 郁舒怔了下,低下头,踢开路面上核桃仁似的碎石子,原来有话和他说是假,想探清他在想什么是真。 半晌,他绷着嘴角看向陆凌风:“我看到帖子了。” 6、交个朋友 黑长厚重的刘海把郁舒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可情绪好似燃烟一般从细密的缝隙中泄出来,在空中排出四个大字——我不高兴。 陆凌风习惯性地转了下手腕关节:“杨洛给你看的?” 路边的石子不大结实,郁舒一脚过去,碎得四分五裂:“太过分了。” 他的声线乍一听没什么起伏,仔细分辨却能听出一丝颤音。郁舒平时惯用阴郁的壳把自己裹起来,别人的情绪影响不到他,他的情绪也出不来。入学两年,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如此鲜活的情绪,哪怕是负面的。 郁舒松开攥成一团的衣角,在手机上操作一通,点开那条说说的评论区。 陆凌风凑过去一看有点眼熟,这些评论之前杨洛一条一条给他念过,当时他听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只是现在……每一条恶评下方都紧跟着一条辩驳,发布时间紧密集中在十分钟前。 有理有据,引经据典,情绪饱满。 郁舒设想过各种可能,生气,难过,或是不屑,唯独没想到,几秒钟后,陆凌风居然笑了:“逻辑不错,有打辩论的潜质。” 郁舒疑惑歪头,怀疑他没看见那些恶意中伤的评论,于是用食指戳开那个人的头像,其力度之大让人毫不怀疑如果这个人就在跟前,他会直接戳到他脸上:“装出来的人设?这是污蔑,他嫉妒你。” 空气维持了片刻安静,半晌,陆凌风的表情忽然变得难以形容:“你……就是因为这个生气?” 郁舒还在闷闷不乐:“嗯,你那天明明是为了帮我。” 陆凌风挑了挑眉:“他们把你当成女生,还以为你是我对象,你不介意?” 郁舒摇摇头:“可我是男生,这个命题本身就不成立。” 陆凌风:“同理可得,不用在意别人的恶意诋毁,也没必要和谁证明假命题的不合理性。” 郁舒怔楞了一下,发现无从反驳。 陆凌风的话句句在理,而他自认是个讲理的人。可是负面情绪没有得到分毫安抚,像小兽一样在脑子里张牙舞爪地叫嚣,想到那些因他而起的流言还是会气得发抖。 理性和感性悄无声息地展开激烈斗争,郁舒纠结了几秒,没出息地想,自己阅历道行不够,感性占了上风也是情有可原,便说:“可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现在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不能置身事外,我要注册一个账号辟谣。” “不会。”陆凌风几乎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顿了顿,又补充道,“不会困扰,最近骚扰信件和好友申请少了很多,正好帮忙了。” “帮忙……?”郁舒略微迷茫了一瞬,不过这不影响他无条件相信陆凌风,像放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从刚刚的强硬派变成了温和派,“那好吧。” 每一次都是陆凌风在帮他,如果他也能帮到他的地方,那就最好不过了。 郁舒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把事情解决了才发现生气还怪消耗体力的,肚子等不及出声抗议,声响不大,刚好够两人听见。 陆凌风十分绅士地偏过头,架不住肩膀小幅度地一颤一颤,出卖了他的真实反应。 “……”郁舒耳尖泛红,不知道现在回去吃泡面还来不来得及。 杨洛精力过盛,在万江门口晃了几个来回,还没等到他风哥和郁舒,于是把书包扔给陈楚,自己原路返回来寻人,隔老远就开始爱的呼唤:“风哥,郁舒!笑什么呢,赶紧的,干饭啦!” 陆凌风怕人太过害羞,饭都不吃了,指尖灵活地勾住了郁舒书包的提手以防他落跑,低声说:“安心吃饭。” 郁舒心思被勘破,挣了下书包,没挣脱。 杨洛在道路尽头挥手,大声地喊他们的名字,引得路人频频回头。陆凌风嫌丢人,假装没听见,嘴角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平直,但郁舒记得那儿之前扬起的弧度。 郁舒勾了勾刚活动乱了的刘海,心想,如果是和陆凌风他们一块儿,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一些改变…… 毕竟也就四个人,又不是十四个。 郁舒加快了些脚步,忽然有些馋万江酒楼的西湖醋鱼了。 万江酒楼装修得古香古色,风一样的男子杨洛长腿一步迈上三阶实木楼梯,扯着嗓子说:“三楼,陶然居!” 郁舒上楼的步子空了一拍,陶然居是万江酒楼最大的包厢,十五人制,最低消费不便宜,就他们几个人是不是太铺张了? 疑惑很快被解开,许是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包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郁舒看着屋子里的一二三四……十多个男男女女,差点当场昏过去。 大概是脸盲症的附加症状,他有点儿人潮恐惧。 “哟,陆校草终于来了,帅哥都喜欢压轴出场么?” “大忙人请不动啦!我看是最近忙着谈恋爱喽。” “就是,行啊风哥,藏得够深的,今天怎么不把嫂子带出来一块吃饭啊……” 瞧见陆凌风进来,包间顿时沸腾了,一桌人站起来打招呼,十分熟络的样子。 陆凌风视线虚落在杨洛身上,外院交际花兼校草室友杨洛雷达狂响,一挥手解释道:“刚一进来就碰上大伙来聚餐,这不赶上了就一块儿么,人多热闹,今天敞开吃啊,我买单!” 几人又调笑道:“洛洛排面!” “壕无人性。” “好耶!” 郁舒悄然挪到墙边,脊背便崩得僵硬笔直抵住墙,节肢动物似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皮肉里,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面对人群的应激反应,还有掉头就跑的冲动,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 忽然,陆凌风低头靠过来用仅他们两人能听到音量询问:“我们换个地方吃?” 郁舒深吸一口气,用同样的音量仰面回他:“没关系。” 和普通人吃饭睡觉一样简单的事,他不能总是避开,跟过去的十八年一样。 这个细节落在众人眼里犹如亲眼见证宇宙坍缩,他们从大一起就和陆凌风相熟,严肃的,冷漠的,锋芒的样子都见识过,唯独没见过他看谁的目光这么……温柔。 一时间,包厢里好奇探究的目光都落在郁舒身上,他视线四处躲闪,觉得头皮发麻。 一个长相略微老成的男生替大家问出来:“这位是……” 陆凌风正要开口,众人看不见的角落里袖子忽然被人攥住,他即刻了然,手掌反握住那只手把人往前送了一程。 郁舒往前走了半步,松开手,一字一句道:“郁舒,翻译22级。” 老成男摸了摸冒着青皮的脑袋,总觉得对方自我介绍的神情过于隆重,于是也赶忙自报家门,顺便按顺序给新朋友挨个介绍:“哦哦,你好,我是经管的,叫罗成,那是李子明,王星,陈朵,还有最边上那个——” 不等他说完,十五人制大圆桌的对侧传来一个拖着长音的男声。 “好久不见,对方辩手。”已经落座的男生没有起身,胳膊撑在桌上懒懒地朝对面招了招手,知道的是杨洛请客,不知道的看这情形还以为他才是东家,“陆凌风,请了你几次都不露面,别是怕我赢回来吧?” 那个男生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郁舒虽然识别不了他的脸,但就在场不少男生女生的视线都紧跟着他这个情况来看,他应该长得很好。 只是人群当中也有例外,譬如陆凌风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加油。” “……” 太狂了,简直杀人诛心。 没有一个辩手会畏惧对手的反驳,但谁都不想被轻视。 “哎行了,凌风,姜涵,又不是打比赛,你俩怎么一见面就开始了,赶紧坐下吃饭!”罗成看起来行事老道,大概经常充当和事佬的角色,他推着陆凌风坐到了那个叫姜涵的男孩边上,顺手指给郁舒,“他是姜涵,我们法学院辩论队头牌,凌风的手下败将。” 笃笃—— “还没吃就撑了是吧?”姜涵不满地敲了敲桌子,狭长的眼尾向右瞥去,“久赢必输,迟早赢他。” 辩论队这群etc只要凑一块儿就跟场外辩论似的,正经聊不了几句就开始唇枪舌战。 郁舒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原来他们是辩论队的。 聊到各自擅长的话题,包厢的气氛瞬间热络起来,但那是郁舒不曾涉足的领域。他感觉自己是坐落在鲸背上的孤岛,而陆凌风处于喧嚣人群的正中央,横在中间的圆桌成了无法僭越的马里亚纳海沟。 只是这时,海沟的另一边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郁舒,刚才上课有个语法点走神了没听到,你能过来教我吗?”郁舒一抬头,陆凌风坐在位子上朝他微笑。 他没怎么思考就点了头,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陆凌风头顶的天使光环。 杨洛有气无力地往人形立牌陈楚身上一靠,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吼了一声:“学霸,别卷了行不行,再提学习我掀桌,都别吃,一起啃六级卷子得了!” 众人一番哄笑,陶然居面积挺大,每个座位之间隔得也很开,陆凌风往右边挪了下椅子,在他和姜涵中间加了个位置。 郁舒落座后心安定了不少,他余光向右扫去,陆凌风和罗成在聊他们今天和另外两所名校打辩论的过程是如何惊险,刺激,最后不负众望拿了第一名,己方三辩姜涵也拿下了全场mvp,结束后对方三辩还来找他要微信。 只不过陆凌风似乎对这个mvp似乎不太感冒,或许是姜涵总喜欢挑衅他的缘故,每每提及他陆凌风都露出“也就那么回事儿”的表情,话里话外,明里暗里都有放冷箭的嫌疑。 这和郁舒认知里那个绅士,温柔的天使有些相悖。 不过天使也是可以有脾气,有个性的,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天使必须做老好人,他如是想。 郁舒端起茶杯啜饮一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左边有人在打量他,待他往那边看去又一切如常。 这大概也是人群应激反应的一种。 “大家看看喝点什么?” 酒水餐单挨个传过来,下午没课,男生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在女朋友面前展示男友力的大好机会,一起点了一箱啤酒,四个女生都在生理期,没法喝凉的,杯子里斟满了热茶水。 “凌风,喝什么?”罗成递过餐单。 “鲜榨草莓果汁。”陆凌风没看手边那页纸,直接报了名字并拿给郁舒,“喝什么?” 郁舒盯着有些皱的餐单直愣愣出神,是巧合吗? 陆凌风没得到回应又问了一声,郁舒反应过来后立刻把餐单传给下一个人:“跟你一样。” 郁舒还没想明白,只听见旁边有人说:“我也要草莓汁。” 他偏过头,只见姜涵眼睛一眨一眨,一派天真模样。 最先起哄的是那个叫李子明的男生,属他偷看姜涵的样子最为光明正大:“不是吧,姜涵,你喝什么果汁啊,平时你一人能干半箱啤的,是主力啊!还有风哥,你不是从来不喝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吗?你们今天这是咋了,也生理期?” 闻言,郁舒下意识看了陆凌风一眼。 他小幅度移动身体,大概是身高差的缘故,距离有点远,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挪到陆凌风身边,抵住他的肩膀小声问:“你不喜欢喝甜的啊?那为什么要点草莓汁?” 上次还喝完了一整杯芋泥波波奶茶。 恰好这时服务员端着酒水饮料进来,清一色的啤酒里混进三杯草莓汁显得格外少女心,服务员差点以为是那几位小姑娘点的。 陆凌风端起草莓汁,回答郁舒:“现在喜欢了。”说罢,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不得不承认,人的习惯是会变的。 就像他以前觉得甜的东西太腻,现在也开始试着享受糖分带来的多巴胺快乐;过去他从不觉得是自己是个有多余耐心的人,现在也成为了别人还算尽责的天使;从前他和郁舒是两个极端世界毫无交集的陌生人,现在也肩抵着肩,尝着他喜欢的味道。 郁舒盯着空杯子,要是还想不明白,他真的可以去楼下大厅撞柱子了。 陆凌风在用自己的方式行使自己的天使使命。 郁舒凑得更近了,像是说悄悄话一般,陆凌风的耳廓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唇角的温热,这时郁舒忽然笑了:“谢谢你,陆凌风。” 郑重而热烈。 “不过……”郁舒扒了扒自己的刘海,那双昳丽的眸子露出了一瞬,略显幼稚的狡黠一闪而过,“真正的草莓果汁爱好者是不会像你这样一口气都喝完的。” 7、情绪系统 陆凌风被人一语戳破,难得露出窘态,试图去和旁边的人交谈驱散不自在,郁舒虽然很想宽慰他,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起身低下头说:“我去下洗手间。” 陆凌风和罗成侧身让他过去,郁舒终于从人堆里逃了出来。 郁舒出去不到两分钟,姜涵也脱掉外套起身:“让让,我也要去洗手间。” 郁舒径直走进卫生间,直奔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把手指沾湿,嘴里念念有词,紧接着在干燥的镜面上写写画画。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走了几步,满脸喝得彤红,大概是中场休息出来放水,结果发现有个气质阴翳,刘海奇长的年轻人站在镜子跟前,他反应迟钝地上前看了看,镜子上像施法布阵一样上按照方位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神神叨叨。 郁舒占用公共资源,抱歉地朝他笑笑,刚想道个歉,谁知老大哥满脸惊悚地捂着嘴跑了出去。 郁舒想叫住他,谁知对方跑得太快,一溜就没影了,他只好继续做自己的事,赶在水渍完全干掉之前,把包厢里的座位以及对应的名字图画了下来。 只要按照罗成之前提供的顺序把名字记下来,就不会弄错。 不能只是陆凌风替他努力,他没有义务,也不可能永远帮自己解围,他自己也要尝试往前走才行。 郁舒记忆力不错,不到十分钟那张图便烂熟于心,他洗净手离开了卫生间。 卫生间门外站了一个人,郁舒断定这着装没有在他们包厢里出现过,于是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全神贯注地在心里复习座位图,径直朝前走。 在门口等了半晌,准备和郁舒谈谈的姜涵僵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 他这是……被无视了? 就算陆凌风不在场,他哪怕装个友好的样子呢?人前人后的差别简直不要太大?! 这个郁舒城府太深了,居然有两幅面孔,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郁舒到包间门口临门一脚踩了刹车,最后在心里过了一边那张座位图,确认百无遗漏以后才推门进去。 只是在看到门里边景象的那一刹那,他开始怀疑人生了。 几个男生大概是喝兴奋了,端着酒杯全场上蹿下跳,四处劝酒,这里坐一下,那里待一会儿,以至于原本的座位序列完全乱了套。 郁舒:“……” 他穿过噪音和喧嚣回到座位上,望着这一屋子的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罗成见郁舒独自回来,随口问道:“你碰到姜涵了么?他跟你前后脚去洗手间的。” “没……”郁舒一个激灵,霎时反应过来。 洗手间门口那个人,是姜涵。 而他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略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对方。 这个认知犹如有人当空迎面泼了他一杯酒,头忽然变得很沉,眼看着就要以额头磕桌,却撞上一片温软的触感。 他猛地抬头,陆凌风正揉着抽回的手心,表情有些无奈:“怎么不长记性呢?” 再次被抓包,郁舒双颊处蔓延出一片红霞:“对,对不起。” 对面有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提着酒瓶冲他说:“新来的朋友怎么脸这么红,你醉啦?” 郁舒还在强烈的羞耻感里沉浸着,胡乱点点头,对面一个女生跟同伴小声议论:“可他喝的是果汁啊。” 杨洛那边喝嗨了,挨个敬了几圈,被陈楚摁在座位上。 “哎,别拽别拽,这杯敬郁舒,一定得敬!”杨洛挣开陈楚的魔爪,“来郁舒!你刚刚上课救我一命,这杯干了!” 郁舒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喝法,看呆了,但是气氛已经到这,他不好败大家的兴,便学着杨洛的样子一口把草莓果汁闷完。 郁舒喝得太急,有几滴果汁来不及滑下喉管,从嘴角流了下来,浆果衬得唇瓣愈发鲜红。 陆凌风递过来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擦唇角,嗓音里似乎是含笑的:“这下我们都是虚假草莓果汁爱好者了。” “嗯……”郁舒眼神乱飘,像是真醉了。 甜腻的草莓香气似乎在空气里和蒸发的酒精分子一同发酵了。 杨洛把空了的酒杯塞给陈楚,撑在桌上问:“郁舒你是真深藏不露,太牛逼了,明明我们都在摸鱼吃瓜,怎么你还能答上那些变态问题?” 陆凌风冷冷看了杨洛一眼,就不应该让这个好事吃瓜群众和郁舒做同桌。 郁舒放下染红一片的纸巾,答:“习惯了。” 小时候他一边看书,外婆就会一边哼小调,后来到念书的年纪,他也习惯一边听点儿什么一边做作业,从小就练出来三心二意的本事。 杨洛竖起大拇指,拿着筷子在空中点兵点将似的看了一圈:“这儿也就风哥和楚楚能和你一较高下了……” 陈楚怕他拿不稳戳着自己,伤着别人,抽出他的筷子:“别算上我,比不了。” 杨洛睁大圆眼看他:? 陈楚把杨洛歪着的脑袋掰正:“看什么,他绩点一直稳定前三。” 陈楚的成绩也很好,只是京大高手云集,你追我赶竞争也激烈,很难稳定保持在一个名次。 但几次大考下来,除了陆凌风这种非人类称霸顶峰的存在,还有一个人一直稳定在上面,从未掉下来过。 杨洛震惊地看向郁舒,他平时什么信息都关注,就是不关注学习成绩,加上郁舒低调惯了,他不知道也很正常:“妈妈,我出息了,我又双叕和学霸做朋友了!” 朋友。 杨洛是在说和他做朋友……? 郁舒倏地抬头,对上陆凌风含笑的视线,对方挑了挑眉。 他看懂了,这是在夸他厉害。 郁舒低头吃了口鲜美的糖醋鱼,从脸一直红到耳根。 陆凌风发觉郁舒虽然用发帘遮住了心灵之窗,但有自己配套的一套体外化情绪系统,害羞或者激动的时候皮肤极易泛红。 这时罗成靠过来在陆凌风耳边说了什么,像是在询问什么,因为陆凌风听完后回他:“周六下午有事,去不了。” 罗成有点遗憾,不过也没说什么。 喝到最后,大家都差不多到顶了,也就没有后续活动了。杨洛提前买了单,罗成最后打了招呼:“我们先撤了,姜涵刚跟我发消息说他有事自己先走,凌风,陈楚,你们怎么说?” “我们回寝室。”陆凌风又问,“郁舒,你回寝室吗?” 郁舒摇头:“我去图书馆。” “好,明天见。” 郁舒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琢磨着,原来陆凌风也有犯迷糊的时候。 明天是周六,上哪见去。 到了图书馆,郁舒去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去,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没看完的《面纱》和笔,调整好耳机,点开一个名为《larouteàvenir》的歌单,里面也只有一首同名的歌曲。 确切来说,没有歌词,不算歌曲,只是一首小调,外婆常哼的那首,这是他的专属阅读bgm。 陆凌风一行人回到寝室后开始做自己的的事情,原本各自安好,只是杨洛喝了酒,兴奋得坐不住,也不肯睡觉,陈楚被老师抓壮丁帮忙做ppt,实在不堪其扰,果断出卖兄弟,给杨洛指了一条明路,拍拍背让他去找陆凌风玩儿。 杨洛就是这点好,听劝,屁颠屁颠跑到陆凌风身边,发现他在看视频,手边是展平的纸和笔。 “风哥,你们学霸看电影都要做笔记的么?”杨洛震惊之余跟着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发现不对劲,一扫标题,“第十届大学生心理剧一等奖作品……?风哥你看这个干嘛?” 紧跟着他发现陆凌风的书桌上摆了许多心理剧相关的资料以及基本心理学相关书籍。 杨洛脑袋转了转,恍然大悟:“是不是圆圆找你了?”他记得他们外院心理剧大赛的队伍好像还没组建起来。 圆珠笔绕着陆凌风的指尖转了一圈,啪一下落在本子上:“嗯。” 杨洛拿过自己的水杯拧开喝了一口,对此表示理解。毕竟他风哥十项全能,能者多劳,杨洛顺便不要脸地感慨了一下,还好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可以自由躺平。 “那还有谁参加啊?”他又喝了一口水。 陆凌风按下空格键,视频暂停:“郁舒。” “啥?!咳咳……” 杨洛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在陆凌风桌上抽了张纸擦嘴后心有余悸:“圆圆咋想的?虽然吧……我承认郁舒脑子聪明,但这显然不是他的强项啊,术业有专攻,我记得学校往年获奖的好像都是法学院应用心理学专业的人吧……要是输了不是打击人家自信心么?” 陆凌风淡然地点点头:“所以要赢。” 见陆凌风一如既然的神情自若,杨洛眼前一亮:“风哥,你这是有把握了?连这你都会啊?” 不愧是神一样的男人,知识无盲区,领域无界限。 陆凌风又转了下笔:“不会,所以我在学,现在你可以走开了么?” 杨洛:“……” 得嘞,他这就优雅的走开。 周六一早,郁舒的生物钟很准时地把他催醒,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准备和以前一样去图书馆,却在半路收到了辅导员的消息。 刘老师:郁舒,今天下午在新区中山广场有心理剧大赛团队成员的招募活动,一点左右你叫上小伙伴一起去学校后勤部领一下折叠帐篷,外院的场地是10号,直接去就行。 郁舒盯着那两行字发起呆,喃喃道:“招募……队友。” 旁边体育场里好像在举行篮球赛,欢呼的声浪一波一波贯穿耳膜,郁舒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刺得眼睛合成一道缝,他伸手挡了一下,觉得还是上天比较容易。 郁舒回到寝室,脱下并叠好身上白色的卫衣,从衣柜里取出一件便于进行体力劳动的深色上衣套上。 他见过那种小型红色折叠帐篷,铝合金和尼龙布组成,目测不太重,一个人搬运应该没有问题。 昨天吃饭的时候听见陆凌风说周六下午有事,最好还是不要麻烦他了,郁舒心想。 8、劳动模范 后勤部堆放物资的仓库常年密闭,积了千层灰,郁舒跟着仓库管理员一进储藏室就嗅到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大概是周六还要加班,管理员语气不怎么耐烦,指着墙角道:“你来晚了,就剩那俩,选一个赶紧搬走吧。” 偌大的仓库几乎被搬空,只剩两顶被挑剩下的帐篷孤零零躺在角落,支架锈迹斑斑,尼龙顶上分布着一块一块不知道什么来历的污渍,两顶破旧的程度不相上下。 郁舒扫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一点差一刻。 他没说什么,把袖子层层卷起撸到手肘,挑了一个看上去不容易倒塌的,抱起的瞬间郁舒差点栽个跟斗。 没想到这帐篷个头不大,分量不小。 他找到平衡支点,调整好用力姿势后侧身向外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恰好和他擦肩进门,看见他吓得往旁边避了一米远。 郁舒愣了下,往后贴着墙让她先过,女生左顾右盼地走到里头,看见仓库里的情形呆住了。 她怯生生地问:“通知的好像是一点来领物料,请问怎么还没到时间……东西就领完了?” 管理员眯起小眼睛,食指一伸,指着女生的脑袋阴阳怪气道:“你们这些学生真有意思,周末自己不休息还要耽误别人的休息时间,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在学校就学了这些东西啊?” 管理员吃准了女生不敢惹事,态度越发差劲嚣张,大有不把女生骂哭不罢休之势。 果不其然,女生脸色顿时铁青,声音弱下去抽噎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对不——” “不用道歉。” 女生的道歉被生生打断,只听见旁边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她怔愣片刻后循声望去,是那个去而又返,刘海长长的男生。 “我们辅导员也是通知的一点,现在这种情况……”郁舒环视一周,“要么是老师弄错了时间,要么,其他人收到了不一样的消息提前来过,需要和老师再核实一下?” 郁舒说话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起伏,眼睛被刘海遮住看不真切,但管理员就是能感觉到一道穿透力极强的视线在审视他。 管理员霎时瞳孔放大,像是被踩中的尾巴的老鼠。 他原本和学校保安约了今天打牌,没想到上头通知说要加班,于是他找了一个眼熟的同学让他转告其他人上午早点来领完东西早下班,说不定还能赶上下午场。 但不知怎么的有两个衰仔迟迟不来,硬是拖到了现在,他一肚子火,就想拿学生撒撒气,没想到踢到块钢板。 看得出这个男学生不好惹,管理员索性脚底抹油,不和他们纠缠:“又不是小学生了,这点小事麻烦老师做什么?老师周末也要休息,最后走的把门带上啊。” 女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郁舒:“同学谢谢你。” 郁舒摇摇头,事情解决了,他抱起帐篷要走,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叮铛哐啷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女生和散落的满地狼藉面面相觑,转眼泪珠就要溢出来:“太沉了,我搬不动……” 郁舒沉默了一会儿,把仓库里剩下的两个破帐篷并排放到门口,关上仓库门,抱起其中一个:“哪个学院?” 女生眼前一亮:“马院的!” 中山广场离仓库不远,但郁舒负重前行,走了将近十五分钟,路程也才过半。 女生心情平复下来,全程一言不发地跟着郁舒。 天气燥热,郁舒在树荫处停下,把帐篷放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没想到女生跑到一边的贩卖机里买了瓶水递给他:“郁舒同学,喝点水吧。” 郁舒下意识想拒绝,突然捕捉到另一个信息点,他顿了顿,看过去:“你认识我?” “外院的郁舒,你挺出名的……”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牵强。 郁舒知道她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出了名的阴郁孤僻,是个怪人。 “不过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你人很好。”大概是生性胆小,女孩说话很小声,生怕说错什么似的。 “传闻中的……”郁舒嘴唇动了动,没有拒绝女孩的好意,拧开水瓶打湿了唇,休息够了便把东西重新拾起,“走吧。” 原来人际交往这么奇妙,甚至无需见面,通过传闻就可以认识一个人,一个变形的人。 重新回到仓库门口时,郁舒才察觉手臂肌肉酸胀的厉害。 小时候他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医生不建议他剧烈运动,于是惰性深植骨髓,长大后也疏于锻炼。 走廊上一片死寂,树影如同楔死在地上,郁舒抿唇望着那顶帐篷,神情肃穆得像在看地雷。片刻后,他转身面朝墙壁瓷砖,脱力似的放纵自己整个人往前倾去。 额头在墙壁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直到痛感细密地爬上脑门,郁舒才从白日梦中惊醒,这次没有人拖住他的额头。 尽管是周六,校园里仍是人来人往,郁舒拖着帐篷穿过梧桐大道,总有行人的视线不断扫向他,但也就是看一眼然后绕开他,间杂着议论声。 郁舒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估计有点儿脱水。中山广场就在前面不远处,在停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休息和继续前进之间,郁舒选择了后者,因为他怕坐下就起不来了。 郁舒甩了甩手腕,夹在手臂下的帐篷不停向下滑,他从没觉得地心引力这么强过。 走了不到五百米,忽然,郁舒听见后方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动作一滞,缓慢转身。 然而只一眼目光就垂下,那人个子不高,身板过薄,走路也不够沉稳。 “郁舒,好巧啊,你也去中山广场?” 待人走近,郁舒辨认了下那人身上的粉色上衣,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方遥。” 方遥是他室友,因为他在校外租了房子,很少回寝室,所以两人几乎不碰面。 “你还好吗?”方遥怀里抱着两瓶水,表情有些娇俏可爱,“你看上去很累。” “还好。” 方遥展示般地抬起左手,手背左上方不知是多大的伤口,贴着一张迷你卡通ok绷:“可惜我手受伤了,不能使劲儿,我朋友又替我拿了帐篷,可能没办法帮你……” 他往旁边指了指,郁舒才发现他身后跟了一个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健气型男生。那男生也抱着一个帐篷,崭新干净的,显然他们是提前去的那一批。 “没关系。”郁舒把帐篷往上抱了抱。 “那好,我们先走了,你加油。”说罢,方遥挽上男生结实的胳膊,有说有笑地并肩离开。 郁舒看呆了一瞬。 他们……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没错了,就和有的女生也喜欢手挽着手一块走路一样。 经历一个小插曲,郁舒觉得自己的力气所剩无几,好在终点就在前方不远处,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地方。 郁舒停下脚步,只要登上面前的台阶就抵达了中山广场。只是以往三两下就能走上去的台阶,如今在他看来和天堑没什么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决心这次要一步到位。 然而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前几步走得还算稳当,只是郁舒太累了,快到顶时一时心急想要一步跨上去,结果重心失衡。 他反应很快,果断松开了怀里那堆乱七八糟的累赘,自己只是跌坐在身后的台阶上,手撑在身后,没有滚下去。但那堆帐篷在台阶上散得七零八落,活像开过火的枪战游戏战场,场面十分狼狈。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边的声响引起了注意,也有人认出了这是外院的那个怪人。有看热闹的,议论的,拍照发朋友圈的,就是没有上前帮忙的。 郁舒自动屏蔽外界的杂音,他还有些懵,索性坐在台阶上歇会儿。刘海紧紧贴着额头,他稍微甩了甩头发,不经意间瞥见一抹粉色,紧接着隐匿进了人群。 他缓了缓,感觉体力恢复一些,拍拍手掌上的灰站起身,弯下腰从第一阶台阶开始收拾。 旁边有许多声音频繁地提到他的名字,他不禁想马院那个女生说得没错,自己还真挺有名的。 忽然,那些嘈杂的杂音里冲出了一个极好听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叫他的名字尤为好听。 “郁舒!” 陆凌风似乎跑了一段,气息不太稳,郁舒默默叹了口气,他的大学生涯丢脸史如果要出一本专著,每一段都有陆凌风,版税都得分他一半。 陆凌风的出现让围观群众狠狠地震惊了一把,一时间议论的声音已不满足低语,顿时讨论得火热。 “那是陆凌风吧?!” “是我男神!” “他怎么跟那个人在一起啊?陆凌风不是出了名的高冷么?” “莫非那个怪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郁舒脑袋晕晕乎乎,但牢牢记得陆凌风下午有事儿:“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陆凌风简直要气笑,“刘老师有没有说让你跟同学一起来?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来?” “昨天你和罗成说周六下午有事。”郁舒觉得自己占理。 这回轮到陆凌风愣住,随即口气软化了一点:“谢谢你这么贴心,不过别忘了我也是参赛成员。” 郁舒反应了一瞬,接着一脸茫然:“可是今天上午辅导员才通知的我,你怎么会……” “那当然是因为发到辅导员手里的通知是我们陆会长发出去的啦!”后方一声巨响,杨洛带着一副□□镜闪亮登场,“郁舒,我们就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你咋把自己搞得这么惨?读书你行,干体力活你没我们不行啊哈哈哈哈!” 陈楚用肩膀顶了杨洛一下,杨洛才止住笑声。 郁舒探头看去,不止陆凌风,杨洛和陈楚都来了。 难怪陆凌风昨天和他说“明天见”,原来反应迟钝犯迷糊的是他。 心理剧大赛的组织工作是学生会在负责,陆凌风身为学生会会长,自然最先得知各个环节的活动时间。 郁舒消化了一下,试探着问:“你怎么没和我说?” “你也没和我说。”陆凌风晃了晃手机,存心逗他,“我在等队友主动联络我,但没想到他那么能干,背着我偷偷努力,自己一个人把活干完了,可能是想评劳模。” 郁舒环顾周遭,舔了舔嘴唇:“事情搞砸了,我先把东西收一下,别挡着被人路了。” “别动。”陆凌风忽然握住了郁舒的手腕,原本纤白的手到处都蹭上了灰,虎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口子,露出红肉。 “你受伤了。”陆凌风眉头蹙成一团,声音都变轻了,“疼不疼?” “不疼,没事。”郁舒不自在地想抽回手,没抽动。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一趟不行就跑两趟,摔跤了就自己站起来,受伤也不习惯喊疼。 陆凌风观察了一下伤口,偏头朝杨洛道:“那根杆上有铁锈,保险起见我带他去打针破伤风。” “这边交给我们,安心去吧。”杨洛骚包地比了个ok的手势,还朝郁舒wink了一下,“郁舒打针别哭啊,回来奖励你一颗糖。”说完上前排一肘拐了几个吃瓜群众,“哥几个别光看着了,来搭把手,把东西拾掇拾掇送10号场地去。” 这下陆凌风都忍不住笑了,不知道某人书包里常备的草莓味软糖今天有没有库存。 郁舒的情绪系统又开始工作,顶着红脸转身面朝陆凌风为自己正名,嚅嗫道:“我不怕打针。” 陆凌风翘起嘴角:“厉害,那得奖励两颗。” 9、医嘱难抗 校医院到处充斥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郁舒轻车熟路地挂好号,他不久前才来过一次,陆凌风送他到门口,两人还被别有用心的人偷拍,编纂了一段离奇的校园故事。 医生打完针后检查处理了郁舒的伤口,说着注意事项,陆凌风拿出手机录音,比伤者本人还要上心。 郁舒突然间发现,自从和陆凌风相熟以后总是在麻烦他。想到这里,他偷偷往旁边瞄了一眼,身材高大的男生屈着长腿坐在小板凳上,人前一向淡漠的眉眼间此刻被认真填满,仔细聆听医嘱。 郁舒受伤的手悬在空中,心想陆凌风对朋友真的很好。 “注意事项讲完了,伤者先去把手洗干净,当心伤口千万不要沾到水,不方便的话旁边那位同学你帮帮他。” “好,谢谢医生。”陆凌风带着郁舒往盥洗室去,逼仄的空间容纳两个男生有点勉强,陆凌风弯着腰下达指令,“把袖子挽起来,手给我。” 郁舒没动,有几分局促:“不用了吧,我自己来就好……” 话音未落,他惊呼了一声,陆凌风竟然直接上手帮他把袖子推到小臂上方,顺势控住了双手。郁舒的手臂很细,他一掌就能握住,轻而易举。 陆凌风大部分时间都很绅士,以至于突如其来的强势让人忘了防备,也无法抗拒。 “人还没出校医院就想违抗医嘱?” 盥洗室的墙上有一面镜子,倒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陆凌风一只手扣住郁舒两个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打开水龙头,让清水肆意在自己手心冲刷,掌心像一块小型的蓄水洼地,捧起水在郁舒的手心手背上仔细揉搓,擦拭。 空间拥挤,郁舒不得已抵住身后的墙。如果此时陆凌风抬眸就会发现,郁舒的睫毛正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他从未和人有过如此亲昵的接触,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郁舒下意识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可那只钳制他的手掌滚烫有力,悬殊的力量差距让他只能被人任意摆弄。 陆凌风是个全部意义上的完美主义者,哪怕是帮人洗手这件事也要做到极致。他捧起郁舒的手细细端详,鉴赏艺术品一般,生怕遗漏了某处尘污。 郁舒仍不习惯,逃脱不了便想着转移注意力:“你家里有小弟小妹么?好像很熟练。” 陆凌风手上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你觉得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况且我也这么被涮过,小时候你妈妈不这么给你洗手?” 郁舒像是遇见什么陌生难解的题,迷茫和挣扎在眼中散开来,想从记忆里刨出一点信息,然而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她有一条绿色的手帕,很细软,我喜欢她每天用那个给我擦手,不脏也要她给我擦一擦。” 陆凌风捕捉情绪的能力很细节,郁舒似乎对母亲这个角色有点陌生。 漫长的擦拭后,终于,他放开了郁舒:“好了,出去吧。” 郁舒紧绷的神经在双手重获自由的那一刻松懈,甚至得意忘形地甩了甩刘海。 “等会儿。”陆凌风叫住他,“你额头怎么回事?好像红了。” 郁舒按了按,有点疼:“天气太热了。” 鉴于某人有前科,陆凌风半信半疑:“热的话把头发扎起来,当心长痱子。” 转念一想郁舒的情况,他又半开玩笑地悄声说:“怕被人发现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帮你打掩护。” 郁舒耳根一红,觉得陆凌风这话有歧义,好像他们在偷偷摸摸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似的,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两人准备返回中山广场,路上郁舒问了下杨洛的情况:“杨洛他们也要参加比赛吗?” 陆凌风道:“他跟着凑热闹,算编外人员,正好缺苦力就让他过来了。” 郁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似懂非懂地应和。 “郁舒。”陆凌风出声能叫他,“既然接受了挑战,就要做好赢的准备,这是个团队游戏,你懂我的意思吗?” 郁舒不需要过多讲明,一点就通:“嗯,我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没什么经验,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会努力适应的。” 回到中山广场时,10号场地俨然成了全场最受关注的地方,杨大交际花正和人聊得火热。 且不说陆凌风人气之高,单是郁舒和陆凌风这一对诡异的组合同框,就足以迅速在校园超话里引爆诸多话题。 #外院万人斩垂怜阴郁小透明# #校草人美心善,拒绝以貌取人# #惊天大料两人系天使关系# “风哥你们回来啦!”杨洛撇下吃瓜伙伴,一颠一颠跑到陆凌风旁边,指了指帐篷前排起的长龙,“看看,这都是来报名的。” 陆凌风瞥了一眼,又恢复了往常淡漠的模样:“我记得不能跨学院组队。” 杨洛翻了翻手里的资料:“他们都是有过经验的,而且人家说不要求正编,得了奖不用署名,发表感言的时候也不用提名,给个编外人员的名额就行。” 郁舒惊了:“那他们图什么?” 杨洛竖起食指左右摇摆:“小看我风哥的魅力了吧,知道么,每次外院公共课都爆满,你真以为那些女生是来蹭课的啊,还不是冲着风哥来的。” 郁舒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陆凌风受欢迎的程度,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更离谱一点。 “这帐篷是……”郁舒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场地的帐篷好像不是他费劲千辛万苦从西天带来的那一顶。 “哦,学生会有自己的物资,刚刚几个学弟送来的。”杨洛走到一边踢了踢地上的破铜烂铁,“你带来的在这儿呢,学校不是刚拨款到后勤部把物料全部换新么,怎么还有这种破东西。” 陆凌风接收到杨洛灼热的视线:“我会一起和老师反映的。” 郁舒:“?” 杨洛比了个耶,跟郁舒解释道:“有同学举报后勤部管理员工作时间擅离职守,现在估计还要添上一条盗窃学校公共财物的罪名了。” 郁舒懂了,今天大概是他见那个管理员的最后一面,他问:“学生会连这都管吗?” “学生会本身就是为捍卫学生权利而存在。”陆凌风站姿笔挺,比太阳还要炫目,“连这都不管的话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郁舒对于学生会的认知被刷新了,又或者说是因为陆凌风的存在,这个组织突然变得神圣了起来。 旁边杨洛一只手搭在郁舒的肩上做总结:“风哥帅飞了。” 郁舒疯狂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在这边聊着,留陈楚一个编外人员在帐篷底下登记,笔尖快冒烟了,于是冷脸要求他们去个人帮忙,郁舒自告奋勇。 陆凌风本想跟上去,这时候来了个熟人。 “凌风!”院篮球队的鲁杰跑过来扔了两瓶冰水给陆凌风和杨洛,“听说方遥找你拍照你给拒了?” 杨洛听乐了:“你消息也太滞后了,我风哥从来不拍人像。” “从来不拍人像”的陆凌风拧开水喝了一口:“嗯。” “oh!那可是我们商英的‘系花’!最近和体院那谁走得特近,听说还学过舞蹈,那腰身,贼带劲。”鲁杰说着还有些意犹未尽。 “啧。”陆凌风拿瓶身冰了下鲁杰的脸,“说话放尊重点。” 杨洛也看不惯,骂了两句:“缺心眼儿吧你,乱开黄腔,棺材反光!” “再说了,风哥铁直好吗,方遥再好看也是男的啊,更何况风哥有对象了,我嫂子有多美直接指路校园表白墙,有图有真相,不是拉踩,真比方遥好看。” 陆凌风发现杨洛虽然不着调,但是审美还是在线的,拍了拍杨洛的肩膀:“我去那边看看。” 杨洛发现风哥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但是看自己的目光明显有爱了许多。他悟了,原来风哥的马屁长在嫂子身上。 10、有风想你 天气炎热,中山广场人挤人,杨洛为了提升他们的核心竞争力,自掏腰包提前买了几箱冰水派发。 郁舒本想帮陈楚分担一部分人流,谁知道根本没人到他这里来登记,宁愿留在陈楚那儿排队,他只好做起了发水的工作。 发到中段时,郁舒停下了脚步。 一个穿着朴素,戴着眼镜的女生站在树荫下,眺望着队伍,跃跃欲试却又望而却步。 郁舒注意到她是因为原本那个女生是在队伍里的,现在的情况大概是被人插了队,本就没什么的信心愈加黯淡了。 郁舒拿着一瓶水走进绿荫:“同学,你想了解一下么?” 女生扯着衣角,支支吾吾:“我,我随便看看。” 郁舒把水递给她。 女生小声道:“谢谢。” 女生留下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郁舒一转身碰上了走过来的陆凌风。 “怎么样了?” 郁舒叹了声气:“报名的大多数是龙套演员和场务,剧本主笔还没有着落。” 写剧本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做的,尤其是心理剧剧本深度,内涵缺一不可,对文字功底有很强的要求。 “这个急不来,要仔细斟酌。”陆凌风想了想,又问:“你刚在和卫欢说什么?” 郁舒疑惑:“卫欢?” 陆凌风差点忘了这人重度脸盲:“刚刚和你说话的女生,是我们班的卫欢。” 郁舒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眼里放着光:“你等一下!”说完便朝刚刚那个身影离去的方向跑去。 郁舒刚跑了几步,陆凌风就追了上来:“做什么?” 郁舒指着前面那个身影:“她!” 无需再问,陆凌风加速跑过去,拦下了卫欢,卫欢看见陆凌风吓了一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卫欢和郁舒是一类人,都是班级里的边缘人,存在感极低,平平无奇没什么朋友。 紧接着卫欢就看见班级里的另一个边缘人停在她面前,撑着膝盖道:“卫,卫欢同学,你是不是……” 陆凌风皱起眉拍了拍他的背:“气喘匀再说话。” 郁舒听话地做了个深呼吸,说:“卫欢同学,你是不是有意愿参加心理剧大赛?” 卫欢的眼神动了动,不过她只是摇摇头:“我没有什么特长。” 陆凌风对此也感到疑惑,不知道郁舒为什么对卫欢穷追不舍。 郁舒下一秒便开口道:“我在校刊上看过你的文章,第24期的那篇‘镜中我’。” 卫欢怔住了,猛地抬头,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热爱写作,投上校刊后很高兴,本以为是自己创作生涯的开端。然而那篇文章没有激起一点水花,她也陷入了是不是自己不够好的自我怀疑。 她逐渐接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承认平庸才是她的底色。 这时,陆凌风也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他知道郁舒为什么追着人家不放了。 “原来是你写的,我记性没有郁舒好,只记得文章写得好,不记得写文章的人了。”他看向卫欢,“我也觉得卫欢同学很合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的团队?” 这下卫欢更是受宠若惊,有人看过、称赞她的文章已经是意外之喜,这个人居然还那么优秀,被强者认可的感觉非常难以言喻。 “可是……”卫欢还是迟疑了。 这时,郁舒忽然拿出手机手机的备忘录,里头是洋洋洒洒的一篇文章:“读完后很久我心里还能感受到余震,就写下了这一点思考,你的文字很有力量,也很震撼人心,它们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原来是《镜中我》的章评。 “你……”卫欢震惊于郁舒和平日的不同,他的声音仍在脑海里回响。 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阳光灼目,卫欢闭了闭眼,当她再次睁眼时,好似有火种点亮。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郁舒的手机说:“郁舒同学,这个你能发我一份吗?” 陆凌风直接建了个微信群,把卫欢和郁舒都拉进群里,还有两个编外人员。 一切尘埃落定,春季的微风静谧和谐,郁舒的心脏飞速跳动,砰砰作响。 陆凌风亦然。 他感受到了郁舒的紧绷,故作轻松逗他:“夸起人来气势很足,像要和女同学表白。” 郁舒一愣,脸红着解释:“我是惜才。”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又问:“我刚刚是不是吓到她了?” 陆凌风神色正经:“她有没有被吓到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被吓倒了。” 结果郁舒当了真:“真的吗?抱歉……” 陆凌风发现郁舒没有杨洛那样的厚脸皮,容易害羞,不经逗。 “开玩笑的,这样的你……”陆凌风脑海里都是刚才郁舒陈情肺腑的样子,话锋一转道,“很让人意外。” 春风浮动,斑驳的树影落在郁舒身上,过长的刘海像道屏障把他和万物隔开,而现在有什么东西即将倾涌而出。 其实他真正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是,郁舒这样认真夸赞鼓励一个人的样子,会让人忍不住把全部目光都留给他,挪不开眼。 郁舒对陆凌风所想的一切无知无觉,只是靠着树干庆幸:“还好之前碰巧看到过卫欢的文章,不然今天就要错过了。” 陆凌风问:“你平时喜欢看校刊?” 郁舒答:“有空的时候会看。” 陆凌风又问:“有没有看过校刊国际版面?” 这把郁舒问住了:“还有这种东西?” 陆凌风不甚在意,带过话题:“现在喜欢看纸媒的人不太多,大多看电子书。” 一片树叶落在郁舒肩头,他摘了下来,回忆起从前:“我外婆喜欢藏书,家里的书房比我的卧室还要大,我还没学会翻身就被外婆抱着看书了。” 陆凌风觉得他有点可怜,又有点想笑:“小学霸,看得明白吗?” 郁舒笑笑:“看不明白,但是外婆说阅读习惯要从娃娃抓起。所以书页翻动的声音,纸张的触感,还有油墨的味道能让我快速进入稳定的阅读状态。” 陆凌风赞赏地说:“你外婆的战术很成功,她一定甚是欣慰。” 郁舒望了望天空,碾碎手中落叶:“不,她看不到了。” 耳边安静了好一会,郁舒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别人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正要和陆凌风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他已经没事了,谁知对方先开了口。 “她看得到。” 郁舒不解地看着他。 陆凌风垂着眼,声音极尽温柔,比耳边的风,天上的云都要柔软:“波克说书籍是生命乃至灵魂的载体,让人得以另一种形式永生。看书的时候要是有风吹乱了页码,那就是外婆在想你了。” 陆凌风凝视着郁舒,声音微哑。 郁舒伸手掳了一把细密的和风,暖的。 和往常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了。 11、陌生好意 招募活动结束,几轮筛选,队伍人员名单和主创团队最终确认下来。 陆凌风和郁舒负责统筹,卫欢主笔剧本,服装道具是一个叫陈洁的女生负责,据说家里是开手作坊的,擅长手作,日语专业一个男生和别人打赌输了,来串龙套角色,以及处理一些杂事,杨洛和陈楚依旧是编外机动人员,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郁舒在主演名单上看见了熟人,他的室友方遥挑下了这个大梁。 没猜错的话,方遥原本是打算自己组建一支队伍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来他们这儿报了名。 方遥学会过舞蹈和表演,舞台经验很丰富,的确是很合适的人选。 陆凌风创建的微信群名原本叫“外院心理剧大赛五组”,杨洛一拍脑袋,说是要有个性,背着陆凌风改成了“外院八怪”,还特不要脸地把自己和陈楚的群昵称改成了“怪帅的杨洛”和“怪冷的陈楚”,并且@全体成员,让大家统一格式。 日语专业那哥们儿觉得有意思,最先响应号召,改成了“怪非酋的王鑫”。 群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陈洁性格大大咧咧,毫不谦虚地秒改“怪手巧的陈洁”,还撺掇卫欢改成“怪心灵的卫欢”。 卫欢起初有点害羞,后来在杨洛他们的起哄下,半推半就,至此,“心灵手巧”组合横空出世。 方遥一向很有亲和力,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随大流改成“怪软的方遥”。 一个模棱两可的形容词,这个软是性格还是其他方面,就不得而知了。 群里唯二两个还没有改名的人被杨洛艾特了,仍是没有动静。 怪帅的杨洛:@lu,@ys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我帮你们改了哈 陆凌风的很好改,杨洛吭哧吭哧把风哥改成了“怪完美的陆凌风”,至于郁舒,他脑袋里冒出一个诡异但合理的想法…… 郁舒回到寝室一看手机,微信99+的小红点十分醒目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列表永远是安静的。好友不多,朋友圈干净简洁,只余几条名家讲座的宣传,郁隋偶尔会发来消息。 这就是他过去生活的全部。 郁舒怀着新奇的心情,点进群聊,大家的群昵称格式出奇的一致,正热烈讨论他们的心理剧主题,他猝不及防被人点到名,然后发现自己的群昵称也变了模样。 怪帅的杨洛:@怪怪的郁舒有何想法? 郁舒:“……” 看到这个昵称,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怪怪的郁舒:我想先了解一下心理学方面的内容。 扔下这句话他立刻紧急下线。 郁舒是个行动派,第二天趁着周末图书馆人少,他去了一趟五楼的人文书库,挑了几本网上评价较好的实用入门心理学。 走到拐角处,他目光一扫,忽然看见了一排镂空的铁架,里面横插着十几期的校刊。郁舒拿起其中一本,发现里面的文章都是外文。 是国际版校刊。 郁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校刊放进那一叠心理学书籍里抱在胸前,到一楼大厅的自助借书机刷卡登记。 这时,一个高大的男生出现他前面:“是你啊。” 郁舒收紧双臂,警觉地看着他:“你是?” “你不记得我?”男生似是纳罕,“我是法学院的纪川,上次马原公共课下课之后,你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给我塞了一袋东西就走掉了。” 马原公共课……一袋东西…… 郁舒感觉自己的头发丝竖了起来,难道他上次冲上去道歉的人的其实是…… 他像是蹦出水箱的鱼,连呼吸都很成问题。 “那天的草莓软糖倒是挺甜的,”纪川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靠郁舒近了些,“我跟陆凌风长得很像吗?” 郁舒托着手里的书退了一步:“……抱歉,那天眼花了。” 至于花成什么样才能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混淆,那不在郁舒的考虑范围之内。 纪川没在意郁舒话里的bug,而是发现了他退半步的动作,顿时一愣,挠挠头说:“那个,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紧张,你把我错认成万人斩那种层次的帅哥,怎么想都是高度夸赞吧哈哈。” 郁舒也跟着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清奇的思路。 两台自助借书机坏了一台,只剩郁舒这边一台可以使用,他怕一会有别的同学要使用,便把书本按大小码整齐,将含磁的书脊贴在感应区,准备刷校园卡。 然而纪川目光一转,对郁舒要借的书来了兴趣:“你也在准备心理剧大赛?这几天图书馆心理学门类的书架都快被借空了。” 郁舒点点头:“嗯。” 本以为对话到此结束,谁知纪川相当自来熟,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你挑的那几本网上风大,但不适合新手上路,只是被网红炒起来的,这些你拿去看吧。” 有人经过自助借书机,朝这边投来目光,郁舒盯着纪川递过去的那几本书,不知做何动作,连额前的刘海也纹丝不动。 他缓缓开口:“不用了。” 陌生人的善意来得突然,但郁舒突然间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像面对陆凌风时那样自然地去接受其他人的帮助。 “这是上一届获奖的学长送给我的,应该更有针对性,而且……”虽说被郁舒拒绝,但纪川不仅不生气,还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还能蹭蹭好运。” 郁舒倏地抬眼,他一向信奉书籍的好坏不该听从别人主观评判,只有自己看了才能得出结论,所以纪川先前的话撼动不了他的想法。 但是接力好运,他心动了。 “那……谢谢你。”郁舒接过书,想了想决定自己只私藏一颗,把书包里剩下的草莓软糖全都拿了出来,“这个给你。” 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纪川看着挺高兴,当即就拆了一颗,表情餍足:“很甜。” 郁舒自顾自地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发现书页的留白处有许多字迹,俊秀飘逸。 纪川解释说:“对了,我是应用心理学专业的,在书上留了注解,有什么疑惑尽管问我。” 郁舒“啪”地合上书,礼貌又散发着距离感:“谢谢,但我习惯自己一个人看。” 纪川望着郁舒离开的背影,嘴角的笑容迟迟没有收回,以至于姜涵从楼上下来就看见这一幕。 “那是……郁舒?”姜涵眯起眼睛。 纪川颇为意外地看着他:“你们认识?” 他也是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刚才忘了问他的名字,原来他叫郁舒。 “见过一次。”姜涵神色淡淡的,提不起兴趣,反观身边的好友纪川满脸兴奋,他若有所思,忍不住提醒道,“你最好离他远点,否则回头被人玩得渣都不剩。” 纪川舌尖顶了顶口腔里的糖,说:“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姜涵白了他一眼:“走了。” 郁舒抱着书刚走到大门口,脚步一顿。 只见一个身高腿长的男生倚着环形楼梯的扶手,身上还是那件画着字母涂鸦的卫衣,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陆凌风晃了晃手中的书:“看来我来迟了一步,先走了。” 说罢作势要走,郁舒几乎是下意识地,小跑着上前拉住了陆凌风的袖子,道:“不迟。” 那几本书和纪川给的如出一辙,和纪川本专业不同,隔行如隔山,整理书单也是要花心思的。 不能让陆凌风觉得自己做了无用功,郁舒这样想着,仰起脖颈道:“我想和你一起看。” 陆凌风的嘴唇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幅度,随着他转身幅度消失,掌心朝上朝郁舒伸出手:“拿来吧。” 郁舒不解:“什么?” 陆凌风的语气称不上冷,却也不比以往温柔:“别人的书你用糖换,我的书你打算白嫖吗?当然是要我的报酬。” 郁舒眨了眨眼,和陆凌风四目相对。 他……是在和自己要糖吃? 愣神了几秒,郁舒手忙脚乱地从书包夹层的角落里摸出糖。 最后一颗了,寝室里也没了,他献宝似的放进陆凌风掌心,还有一丁点不舍。 陆凌风在郁舒的注视下,毫不客气地把糖塞进嘴里,微利的犬齿轻轻撕扯软糖。 郁舒眼巴巴地看着,问:“甜吗?” 陆凌风微笑着把糖咽下去:“酸的。” 12、好朋友吗 软糖已经下肚,酸甜郁舒无从考究,只剩空气中一点旖旎的甜腻香气。 下了图书馆正门的环形楼梯,道路两旁梧桐参天,分明是出学校的路。 郁舒问:“不是去看书吗?” 陆凌风淡定自若:“先去校外咖啡厅见个人。” 郁舒环绕四周一圈,他天真,反应却不慢,刚才一心不想让陆凌风心思白费,这会儿咂摸出味来,仰头问:“你不是特地来送书的,我们本来就要出去找人对吗?” 陆凌风挑了挑眉,像是没想到郁舒这么快想通:“糖我已经吃了,要赔你吗?” 他的确是恰好路过,看见郁舒和纪川站在一起,有来有往,莫名就想掺和一脚。纪川向郁舒推销那几本书时,他甚至想上前直说“谢谢,用不着,我有”。但他连第一步都没有迈出去,他不能干扰郁舒和其他人交往,郁舒应该鼓起了很大勇气才迈出这一步。 郁舒缩回头,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下次你想吃糖可以和我直接说的……” 恰逢风动,陆凌风没听清:“什么?” 郁舒措了下辞,双眸清亮:“我们是朋友,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会给你的,不用做什么来交换。” 陆凌风的心脏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不痛不痒,又无法忽视。 他嘴角噙着笑:“这么说纪川还不是你朋友?” 郁舒答:“我们只见过两次——” 话音刚落,郁舒骤然抬头,陆凌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说:“你果然知道了,上次把纪川认成我。” 郁舒:“。” 忘了这茬。 “上次纪川把你给我道歉的糖扣下私吞了,你补偿我有错没错?” 郁舒摇摇头,思路被他牵着走:“没错。” 陆凌风满意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校外一家咖啡厅,悬于门帘之上的风铃随着推门的动作叮铃作响,一个身着白衬衫,戴着玳瑁圆框眼镜的文艺男青年站起来朝他们招手,看着像是文艺片导演。 “哟,怎么还带了个小同学啊,我以为你会带女朋友来。” 陆凌风让郁舒先坐进卡座,自己在他身旁落座:“这是法学院大三的韩辰学长,也是摄影部的部长,这是我们班郁舒。” 郁舒乖巧叫人:“学长。” “郁舒喝什么?”韩辰笑着点点头,又问陆凌风,“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冰美式?” 陆凌风表情岿然不动,解开外套:“两杯草莓果汁。” 韩辰一口冰水差点喷到郁舒脸上,十分纳闷:“你不是不喜欢甜的吗?之前喝咖啡糖奶一概都不加,越苦越好苦死人不偿命的m体质。” 陆凌风无语,谁知旁边传来几声轻笑,他一眼扫过去,郁舒连忙假装咳嗽,清了清嗓子道:“还是冰美式吧,我想试试。” 几人点好单,闲聊几句,郁舒本来以为陆凌风只是来和朋友叙旧,没想到话题一转,郁舒才知道原来韩辰学长是上一届心理剧大赛的省奖得主,比隔壁帝大队伍低了0.2分和国奖失之交臂。 陆凌风说明来意,希望韩辰学长指点一二。 “你也报名了?那这次势必把我们京大失去的夺回来!”韩辰略有些激动地拍桌子,“你是不知道,去年颁奖的时候帝大那群人鼻孔都快长到头顶了。” 郁舒拿出纸笔记录:“学长,评委更青睐什么样的故事主题?” 韩辰喝了口水压嗓子,恢复了学长的端庄:“心理剧说白了,就是演你自己。” 对面两个人异口同声:“演自己?” 显然触及了他们的知识盲区。 “心理剧重在体验和行动,通过戏剧化的方式把内心的冲突,情绪问题充分展现出来,简而言之,生命本就是一场戏,心理剧的演员则是无人见过的,被你压抑在内心的自己。” 陆凌风皱眉:“学长,还能再说明白点儿么?” 韩辰耐着性子解释:“要演自己,首先要认识自己,你们扪心自问,真的了解全部的自己吗?” 郁舒和陆凌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确定性。 人的认知参杂了极大的主观成分,没有人可以打包票说百分百了解自己。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韩辰眯着眸子问。 郁舒一愣,视线投向陆凌风。 他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就下意识想点头,可是他迟疑了。 他怕点头的只有自己。 陆凌风感受到郁舒的目光,往后一靠,姿态放松朝韩辰挑了挑下巴:“我给他拍过照。” “你说什么……?”韩辰想起身,结果大腿磕到了桌子,龇牙咧嘴地坐了回去,十分不稳重。 郁舒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觉得韩辰看向他的眼神顿时有如信徒顶礼膜拜神明。 “既然如此,我的建议是,你们平时要加强互动和联系,尽可能地给对方画像,结合自己和别人对自我的认识,形成较为完整的‘我’,当你呈现的内心世界和自我剖白足够真实,评委也会被代入,代入感就是最重要的评判标准。” 韩辰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明白,陆凌风和郁舒起身向他道谢,准备买单的时候韩辰居然抢着买单。 “学长,我来吧,你帮了我们这么大忙。”郁舒要拿出手机扫码,谁知被韩辰按住了。 “凌风,上次你帮忙救场,顶了我们工作室chaseper的拍摄,甲方到现在都还在夸你,念叨有没有二度合作的机会,这顿该我来,你的留到下次。” 韩辰一语毕,郁舒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身形在空中瞬间凝固。 chaseper是上次荆曼学姐带他去兼职的那个小众设计品牌方,也就是说原本应该是韩辰学长过去拍摄,只是他临时有事才请陆凌风帮忙过去。 一只手忽然在他后背轻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抚受惊的猫,奇迹般地,郁舒的脊梁骨软了下来。 陆凌风说:“我没出什么力,都是小陈在跑前跑后。” 郁舒记得,小陈是那天的小助理。 “小陈那天都惊呆了,我跟他说你从来不拍人像,他硬说是我忽悠他,怎么样那天,据说合作的模特是圈子里最近贼出名的一个新人,长得巨漂亮,身条也好,真的假的?” 郁舒感觉一道滚烫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他低下头盯着鞋尖,只听见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含笑说:“真的,确实好看。” 13、救猫猫队 “嚯!”韩辰吃了一惊,“连你都有这么高的评价,下次我还真得去见识见识……”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郁舒在没有听清,只觉得耳朵发烫,想也知道红成了什么样。 陆凌风去了趟洗手间,郁舒和韩辰在门口等他,韩辰对这个发型奇特的小同学非常好奇。 当着陆凌风的面他不好多问,背着他总归可以悄悄打听:“凌风真给你拍过照?” 郁舒犹豫着点了点头。 “这就怪了。”韩辰靠着店门口一颗装饰用的塑料圣诞树,单手婆娑下巴,“他从来不拍人像的,这一下还拍了俩……” 郁舒在心里默默替陆凌风反驳,其实就拍了一个。 都是他,只有他。 不过比起这些,郁舒有一点更加好奇:“他为什么从来不拍人像?” 说到这个,韩辰推了推眼镜:“强迫症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线条控,你去看他的硬盘收藏夹,清一色的海岸线,地平线,人类的线条根本满足不了他。” 郁舒恰巧碰开了微信,目光扫到置顶的那个头像,心道,还真是。 周一,大家看过课程表后排出了都有空的时间,陆凌风申请了一间空教室开组会,商讨剧本的主题。 他根据郁舒的笔记把韩辰的建议总结提炼了一下,传达给大家,他们聚在一起集思广益,最先产生想法的是方遥。 “我觉得既然是演自己,那我们就是演员。”方遥顿了顿,继续说,“舞台之所以一片漆黑,只留一束聚光灯,就是要向观众展现最完美的一面,所有失败,污秽,汗水都留在观众看不见的阴影里。” “我觉得方遥说的有道理。”坐在桌子上的陈洁轻轻一跳,“说到底还是一场演出,我们在里面加入展示性和技巧性的东西,赢面会不会大一些?” 杨洛想了想,也道:“我看行,方遥学过跳舞,占据先天优势。” 其他人越想越觉得可行,也随之附和,陆凌风没有发表意见,看了眼安静不语的郁舒:“郁舒,你有什么想法?” 郁舒沉默一会儿,说出了不一样的想法:“我觉得‘完美的我’,不算‘全部的我’。学长说心理剧的核心是体验压抑的自己,如果完美,大可不必压抑,封锁在内心深处的一定是残缺的那部分。” “残缺……”卫欢呢喃着重复,突然想到,“镜中我非真我!” 所有人唰的看过去,她才发觉刚才自己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提高,又脸红着拉回音量解释:“库利的镜中我理论认为人对自我认识的形成是在和他人的互动中形成的,我们感知,判断他人对我们的看法,这是客我,依据客我形成自我认知,这是主我,二者统一即真我。” 角落的身影起身,踱步到人群中央,郁舒续上卫欢未完的话:“我们选择压抑,是基于旁人或多或少负面的评价,因此我们同样也可能因为正向的反馈而选择释放。” 杨洛目瞪口呆:“虽然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但莫名觉得很厉害……” 向来寡言的陈楚不吝发表意见:“不错的想法。” 陆凌风也露出今天第一个适时的微笑:“根据经验,这就是心理剧大赛的意义所在。” 经过商讨,郁舒的提案最终敲定,卫欢表示自己现在文思泉涌,一周内可以把大致构架写出来,同时拜托大家任意选取对象画像,从中获取灵感进行取材。 头脑风暴是个消耗极大的活动,结束后大都饥肠辘辘,杨洛提议大家一起去吃个中饭,于是火速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美食,谁知开屏就收到一个相当炸裂的消息。 “靠!那个虐猫惯犯又出来活动了!北林和西山都有猫惨遭毒手,下一波估计南山苑的猫猫危险!”杨洛手机上是朋友发的凶案现场的照片,大家都只看一眼就别开目光,面如土色。 杨洛咬牙切齿:“这孙子!别让我逮住他,看我不抡圆了抽他!” 经过此事,大家没什么胃口,准备去食堂吃口残羹冷炙凑合,郁舒在队伍末和大家错开朝相反方向走,撂下一句“我有事,就不去了。” 队伍最前方的陆凌风还没来得及开口,方遥先弯着眼睛道:“郁舒,集体活动,别扫大家的兴嘛。” 没有一丝指责的温柔语气,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压迫感,郁舒神色纠结了几瞬,还是摇了摇头。 郁舒一路疾走,额头上渗出些许汗珠,路过的行人打眼一看,气质阴郁的男生拨开竹叶闪身一过,从一条石板小道穿进了南山苑。 鉴于陆凌风一行人到得比较晚,食堂倒没什么人,只是饭菜也所剩无几,大家随便吃了点,准备回寝室。 不料杨洛又接到消息:“体院有几个哥们组建了拯救猫猫队,现在北区巡逻,人手不够叫我帮忙到南区四处看看。” 大家都纷纷表示愿意出力,于是杨洛有模有样地安排起来:“南区总共有三个猫猫据点,我和楚楚去樱花大道那个,王鑫去东门那儿,风哥劳驾去南山苑走一趟,女生和方遥就先回去吧,我们有消息群里通知你们,你们随时准备支援!” “好。” “ok。” “没问题!” 说着说着居然热血了起来,这个年纪的男生,好像就是能拯救世界。 鉴于郁舒有前科,陆凌风在去南山苑的路上隐隐有些担心,天知道郁舒和他们分开后有没有吃中饭,要是低血糖又发作,这次谁能接住他? 南山苑那块空地冬靠围墙,其余三面被竹子围住,校园爱心人士为流浪猫手工制作的简易猫舍并排放在茂密的“竹墙”边,晴时可以晒日光浴,雨时能够遮风挡雨。 穿过被竹叶掩住的小道,看见对侧的光景,陆凌风脚步一顿,身形隐在一颗粗壮的树干后。 没有和大家共进午餐的郁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南山苑,他仰头站在围墙跟前,跟站在围墙上的一只猫无声对峙。 那只猫通体黝黑,只有鼻尖处布了一小块奶白花,像是偷喝牛奶没有舔舐干净似的。 一人一猫对峙片刻,到底是人先按耐不住,郁舒左右寻了一圈,将几块砖头垒在一起充当阶梯,作势要踩着上去。 喵——!! 小猫像是感知到了异常,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哀鸣。 郁舒没有停下动作,环视周围一圈,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警长,别叫……”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 无奈,他只得跳下砖梯,接起电话发现是陆凌风打来的。 “郁舒,你现在来一趟417宿舍可以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现在吗?”郁舒看了眼围墙上头,“下午晚一点去找你可以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下午学生会有个会要开。” “好吧,我现在过来。”郁舒纠结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小黑猫,从南山苑的另一条石子路拐上了回宿舍的路。 14、他的秘密 郁舒在417宿舍门口站定,几个深呼吸后抬手轻轻敲了几下门,神奇的是,里面并没有人回应,反倒是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等久了?我来开门,刚刚出去扔垃圾了。” 陆凌风仗着手长腿长个儿高,绕过郁舒的身体用钥匙去够门锁绰绰有余,郁舒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圈住了。 他低头去看门缝:“不久,刚到。” 吱的一声,门开了。 这是郁舒生平第一次踏入别人的私人领域。 京大的男生宿舍格局大致相同,四人间,上床下桌,外配阳□□卫,陆凌风他们宿舍朝阳,采光很好,一览无余,意外地干净整洁。 郁舒几乎一眼就锁定了靠近阳台的4号床位,书架上没什么书,大部分空间被一些相框和摆件占据,各式各样的线条艺术,其中居然还有悉尼歌剧院的等比微缩模型,宛如一个小型艺术展。 “坐。”陆凌风果然将他领到了4号桌跟前,自己把旁边2号的椅子拖来和他面对面坐下,像是要开座谈会。 陆凌风打开笔记本电脑里一个命名为《心理画像》的文档摊开在他眼前,郁舒才发现原来他已经做了这么这么多工作。 他初次到陌生空间,手脚并拢坐得有些局促。 而陆凌风舒展着一双长腿,忽然俯身靠近,那双形状姣好,颜色浅淡的眸子直勾勾看向郁舒的眼睛,却比任何颜色鲜艳的东西更有吸引力:“你想知道我的秘密么?” “秘密……?”郁舒下意识往后拉开距离,却被一只手掌按在了肩头,几乎没用力,但他觉得没办法挣开。 陆凌风眼里蕴藏着不甚明显的笑意:“来画像,我们互相向对方提三个问题,都得保证如实相告,不可以有一丝隐瞒,一句谎话。” 上次韩辰学长提到过这种方法,郁舒端正身体,点点头。 “你先来。”陆凌风把主动权交给到郁舒手上。 “好。”郁舒认真想了想,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黑色。” 郁舒点点头:“书上说喜欢黑色的人通常比较稳重。”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对颜色的偏好从某种程度上也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 陆凌风扯起嘴角:“你是不是看漏了,黑色也代表藏匿,伪装,心机。” 郁舒一愣,没来得及探究他这话的深层含义,陆凌风便一句带过:“下一个问题。” 郁舒继续提问:“你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因为喜欢?” “不,”陆凌风回答得很坦然,“从出生起我的人生就被规划好了,只需要按部就班去行动,把每一步做到极致。” 郁舒双唇张合几番,竟是没有说出话来。 被剥夺的人生自主选择权,高压之下的完美主义,这些都是被信奉国外兴趣教育法则的外婆抚养长大的郁舒无法想象的事。 他迟疑了片刻,慢慢伸出右手食指,竟是想要碰碰坐在对面的人。 陆凌风像是看穿他所想,一把攥住在空中游离的手指,轻笑出声:“别紧张,这种指向明确的人生于我而言不算压力。” 郁舒表示理解,千人千面,适合每个人的教育方法也大不相同。 “最后一个问题。”陆凌风松开郁舒,出声提醒。 郁舒凝眉思索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韩辰学长说你是个线条控?” 陆凌风怔了一下,没想到韩辰连这都跟他说了,随即扶额:“嗯,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一架无人机,那是我第一次俯瞰地面。” “海岸线,地平线,山脉,河流,梯田,每一种线条都让我感受到蓬勃的力量和生机,那个时候好像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从未有过的感觉,非常兴奋。” 郁舒听他说着,仿佛身临其境,脑海里自己已然化作飞鸟雏鹰,贴着地面或是海面滑翔而过,亲吻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这些光是想想就克制不住要震颤。 “现在轮到我了。”陆凌风打断了郁舒的遐思,“你最近压力大么?” 郁舒答:“有点。” 然而陆凌风就这样盯着他,没有撤开视线的打算,郁舒在他的凝视下败下阵来,有些惭愧地说:“……非常大,之前没有团队合作的经验,担心在团队作业里会拖大家后腿。” 陆凌风没有选择在此刻开解他,而是将手肘撑在桌上望着他继续提问:“你喜欢猫么?” “喜欢。”话题有点跳跃,但郁舒几乎是脱口而出肯定答案,说完觉得程度不够,又补充道,“非常喜欢。” 陆凌风沉吟片刻,抛出了第三个问题:“你伤害过小动物么?想清楚再回答,你必须对我全无保留。” 陆凌风声音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很轻,郁舒却少有地从他身上觉察到了些压迫感。 他不明白陆凌风问这些问题的意义,但愿意相信他有自己的考量。 只要配合就好了,他想,于是照实回答陆凌风的问题:“从来没有。” 陆凌风从椅子上站起身,语气颇为轻松:“嗯,相信你。” “那……我回去把画像整理一下?” 陆凌风点点头,只是在郁舒出门之前又叫住他:“郁舒,周末有空么?一起去蹦极吧。” 郁舒不解:“怎么突然想到要去蹦极?” 陆凌风笑道:“带你去解压。” 距离两人约好去游乐场蹦极的日子越来越近,杨洛发现他风哥最近在寝室里经常上网查阅一些“释放压力”的资料,便暗戳戳地问陈楚:“风哥最近压力很大吗?他哪来的压力?” 陈楚瞥了他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嘿!”杨洛反应过来陈楚是在拐着弯说他没心没肺。 眨眼到了周五,杨洛不知道从哪搞来了几张国外某知名写真摄影师巡回展的门票,乐呵呵地向陆凌风进贡,谁知被对方拒绝了。 “不去,明天有事儿。” 杨洛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去哪?” “游乐场。”陆凌风没有遮遮掩掩,依照杨洛的性格如果编个幌子哄他更容易引起他的好奇心。 “游乐场?!”杨洛从椅子上弹起来,蹬着虎头拖鞋跑到陈楚跟前,“游乐场,他说去游乐场!” 陈楚和陆凌风同时投去“关爱缺陷儿童”的目光。 杨洛毫不在意,并立刻表示:“我们也要去!” 陆凌风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自己收拾了衣服去洗澡:“随你。” 等陆凌风进了浴室,杨洛才收回长颈鹿般的脖子,发现陈楚黑着脸看他:“谁说我要去了?” 杨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跳上陈楚的桌子上坐下:“你什么时候见风哥对游乐场这种地方感兴趣?他肯定是陪嫂子去约会的啊!我得把我那些存货都理出来,明天准能派上大用场。” 杨洛说的存货是指游乐场里的彩票游戏券,每一个项目都对应了不同数值的奖券,积攒到一定数目的奖券可以兑换礼品,大多是些公仔盆栽之类的。他之前和朋友去过几次,也攒下了不少彩票,逢人就说是他的老婆本。 “嫂子那么漂亮,肯定也有很多漂亮的闺蜜,到时候随便给咱介绍一个,还用看风哥撒狗粮么?你就谢谢我吧!” 陈楚:“……” 杨洛带着憧憬与希冀进入梦乡,一夜好梦,第二天醒得比以往都要早,就连面色都红润了许多。 陆凌风冲凉出来就看见杨洛满面红光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今天这么兴奋。 几人整装出发,到达目的地时,杨洛下车后猛地冲向进园处,伸长脖子在人群中观望,寻找人群里最漂亮的女生。 “风哥,是不是还有人没来呀?” 陆凌风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又过了几分钟,陆凌风朝杨洛身后抬了抬下巴:“他来了。” 杨洛眼前说是闪着金光也不为过,怀里揣着的彩票蠢蠢欲动,他转身看见来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郁郁郁郁……郁舒?!” 我那么大一个嫂子呢??!! 15、记游乐园 周六的游乐园门口大排长龙,郁舒本打算加入进去,谁知被杨洛拉住了兜帽。 “不用排,跟着风哥走vip通道就行。” 郁舒:“?” 陆凌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感受到郁舒的视线于是解释道:“之前陪同一个交流团队来过。” vip通道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入园后杨洛松开郁舒的帽子,习惯性地用手肘勾住他的脖子微微使劲儿往自己那边带了一下:“嘿嘿,爽吧?以后跟着风哥混好处大大滴!” 本以为郁舒不会搭理杨洛,谁知道他笑了笑,说:“嗯,跟着风哥混。” 杨洛正欲还说些什么,胳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不疼,但是声儿巨响,他“嗷!”的叫了一嗓子。 郁舒一转头,原本在前领路的陆凌风不知什么走到了他身边,朝杨洛肃声说:“别动手动脚,下手没轻没重,要把人勒死了。” “怎么可能!我都没使劲儿……”杨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只见陆凌风手指着郁舒的脖子处,红了一片,正是之前他勾住的地方,最后心虚得消音了。 郁舒的骨架比一般男生要细一点,皮肤也要白一点,脖颈处更甚,看上去像个易折又易碎的白玉瓷瓶。 杨洛像只做错事被训的小狗,眉眼都垂下去:“下次不会了,对不起……” 往常杨洛挨批,都是陈楚把他带走,路边买根棒棒糖杨洛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自愈能力max。 今天不等陈楚行动,郁舒竟先一步走到杨洛旁边,大概是从来没做过,手臂不太熟练地勾上杨洛的脖颈说:“没事儿,不疼。” 如果杨洛会化形,此刻一定是只甩着耳朵的金毛:“真的?!” 他惊喜地看向郁舒,于是也伸出一只手,不过这次避开了郁舒脆弱的脖子,而是揽上他的肩膀带着郁舒朝前奔去,郁舒努力跟上他步伐的模样有些滑稽。 从陆凌风和陈楚的视角看去,郁舒像是被杨洛劫持胁迫去参加两人三足比赛。 两位京大知名高冷男神分别朝两边撇开头,没忍住一齐笑了出来。 一个人犯傻是智障儿童欢乐多,要是两个人一块儿,那就是全天下最快乐的人。 游乐园四处都是卖小物件和纪念品的小摊,陆凌风把撒丫子拐跑郁舒的杨洛召唤回来,让陈楚看紧了,自己走向一个绿色的蓬蓬车摊位,买了四根颜色一样的系在手腕上的缎带。 这绑带原本是家长用来标记小孩的,担心走失,此时陆凌风发给大家,一人一根,让他们绑在手上。 杨洛不乐意绑:“风哥,这什么死亡荧光绿,都能荣登年度丑东西鉴赏榜top3了。” 其实不怪杨洛事儿多,只是这颜色确实难以形容,显眼是显眼,丑也是真丑,有碍市容的那种程度。 “我看了下,就这个颜色没人用过,方便识别。” 郁舒藏在刘海后的目光滞了滞,甚至忘了眨眼,随即心房里像有什么东西沸腾后溢出一样,一片滚烫。 陆凌风是替他选的,因为担心他脸盲在人潮中会认不出大家。 陆凌风没注意郁舒微妙的变化,他做了个表率,把绑带拧成一股手绳系在左手手腕上,因为只有一只手,所以最后成结时用牙齿辅助撕扯了一下,透着一股子野性的性感,连带着那根丑东西都顺眼了许多。 他们这伙人外观在园区内本就显眼,陆凌风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更是惹得旁边围观的女生传来发出一阵阵惊呼,胆子大一点的甚至轮番上来要微信,开场惊人的一致:“我有一个朋友……” 等陆凌风把这群无中生友的围观群众挨个打发走时,郁舒还在和绑带作斗争,见陆凌风看过来,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快好了,再一下下……” 陆凌风看了眼他手上几乎为0的进度,果断上前接过那根缎带,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说:“郁舒,你忘了上次答应我什么?” 郁舒起先确实没反应过来,直到陆凌风又给出提示:“上次,在校医院的盥洗室,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提示太过详尽,郁舒不仅想起来了,连脸颊和耳朵灼烧的温度都和上次一模一样。 “记得,要学会向队友求助。” “那你学会了吗?”陆凌风目光灼灼。 尽管有长长的刘海做掩饰,他还是不自觉地偏移视线,乖巧地伸出右手:“可以请你帮我系上吗?” 伴随着头顶一声轻笑,郁舒纤细的手腕被一只干燥的手掌握住,缎带一圈一圈缠在他手上。 陆凌风动作很利落,两三下就在他手腕上打了个蝴蝶结。 郁舒“……” 他虽然也很想要陆凌风那个同款酷酷的结,但谁让他手残,没资格提要求。 “谢谢你。”郁舒轻声道谢。 “小事。”陆凌风满意地调整了下蝴蝶结的弧度。 “不止这个。”郁舒定定看着他。 陆凌风松开他的手腕,眉眼异常柔和:“嗯。” 两人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却又心有灵犀地觉得,他在想我所想。 “你们在说什么?”好奇宝宝杨洛百般不情愿地和陈楚互相系好丑东西后便听到陆凌风和郁舒在一旁打哑谜,于是想要加入他们。 陆凌风扫了一眼杨洛:“旋转木马看上去至少要排半小时,你再不去一会儿人更多。” “什么?!”杨洛的注意力一下飞往东南方被粉嫩气泡包围的旋转木马,“那我们赶紧过去排队吧!” 杨洛拉着陈楚跑了几步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回头眼神询问:“?” “我们去蹦极。”陆凌风直接牵着郁舒手腕上的飘带朝反方向走去,郁舒和杨洛谁也没有提问的机会。 等他们走远了,杨洛队也忘了排,只是爪子搭在陈楚的前襟上:“楚楚……我,我没听错吧,他们是要去蹦极?” 陈楚低眉:“嗯,没听错。” “我的老天鹅,”杨洛的表情如梦似幻,如同活见鬼,“风哥不是比我们还恐高么……?” 陈楚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游乐场的主要消费群体是儿童,稍微刺激一点的项目也就是这个蹦极,陆凌风带着郁舒很快就排到了,两人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穿戴好设备,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看起来都不是新手。 机器发动前,风儿霎是喧嚣,郁舒看见陆凌风的嘴唇动了动,读出两个字。 “别怕。” 郁舒则是用皮筋将刘海扎了起来,笑眸一弯,万物失色:“不怕。” 显然,郁舒没有说谎。五分钟后项目结束,相比于其他叫得鬼哭狼嚎,吐得昏天黑地的游客,郁舒和陆凌风都还算正常地走了出去,并且郁舒还记得把刘海恢复原样。杨洛和陈楚拿着水在不远处等他们,见到人群中格外扎眼的丑东西,连忙迎了上去。 “二位勇士作何感想?” 陆凌风强压着舌根的苦味,面无表情道:“还好。” 他原本以为恐高是视觉欺骗,这次特地闭上了眼睛。可没想到闭上眼睛后,失重的感觉才是最致命的,仿佛人已经落地了,灵魂还留在空中。 倒是郁舒,看上去竟然有些兴奋:“很解压。” 陆凌风在听到郁舒那句“很解压”时候,顿时觉得这点苦不算什么,起码今天来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下一秒,郁舒又说:“要不你们也去试试吧?人不多,我们一起排队,还可以再来一次。” 陆凌风,杨洛,陈楚:“……” 杨洛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眼他即将面如土色的风哥,关键时刻很给力地迎难而上:“郁舒,我刚看到那边有打气球的,去看看吧!” 好在郁舒很快被打气球的摊位吸引了,其余三个恐高患者皆是松了一口气。 准确来说郁舒的目光不是被气球吸引,而是放置于奖台顶端的那个1m6等身布偶猫玩偶,目不转睛。 陆凌风走到他旁边:“想要?” 郁舒一心惦记那个玩偶,没注意是谁在说话,只是遵循本心点点头:“摊主说要一次性打光整面墙的气球才行。” 这个玩偶其实也就是个噱头,毕竟一面墙有100个气球,大家又不是专业的,不间断地击中100发实在是强人所难,所以这个大奖还从来没有人得手过。 摊主在旁边见他们心动,边上来撺掇:“怎么样,小伙子?要不要挑战我们的大奖,10块钱20发子弹,要是能通过终极挑战,不仅可以把我们的招牌带回去,子弹钱也会全部返还。” 郁舒反应过来时,陆凌风已经付完钱从老板那里接过枪了。 郁舒想上前和陆凌风说几句,这种摊位是不会让人把大奖带回去的,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手段。然而被杨洛拉住了:“快看快看,我风哥要开始装逼了!” 不过十分钟,墙上的气球所剩无几,陆凌风也用行动展示什么叫弹无虚发,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是纸老虎。 老板的脸色越来越臭,周围围观的人群却是越来越多。最后一个气球应声炸裂,直到怀里被塞入那个布偶猫玩偶的那一刻,郁舒才有真实的感觉。 有一个一身腱子肉的男生从他们身边经过,也忍不住夸了句:“小伙子以前也当过兵吧?神枪手啊!” “风哥偏心!我怎么没有?!”杨洛愤愤控诉。 陆凌风随口敷衍:“下次。” 杨洛:“&*%¥&#……” 就在几人说话间,陈楚也以108发的成绩把第三大的玩偶赢了回来,是一根巨型胡萝卜,往杨洛怀里一扔堵住他的嘴:“手感不好,打偏了几发。” “!!!” 杨洛两眼发光,瞬间开心了,手里的胡萝卜化作“武器”,追着郁舒的猫猫玩偶袭击。 陆凌风手部的肌肉有点紧张,他甩了甩手,和陈楚说:“别太惯着他了。” 陈楚抬眸:“彼此彼此。” 陆凌风望着他一愣,没再吭声。 后面又玩了几个项目,郁舒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玩这么疯过,玩到后面居然有些体力不支。这主要归功于杨洛,他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兴奋,俗称人来疯。 打车回到学校时已经接近门禁,陈楚直接回了寝室,杨洛带着自己的胡萝卜去各个寝室串门,赐予他们瞻仰的机会,郁舒则是抱着自己的超大玩偶在寝室门口和陆凌风道别。 月光洒进走廊,将郁舒的瞳孔折射得又清又亮:“今天谢谢你,很开心。” 说完他又搂紧了些怀里的布偶猫玩偶:“还有这个,我非常喜欢。” 陆凌风心想,他果然很喜欢猫。 “早点休息,晚安。” 16、真凶落网 从游乐园回来后,郁舒和陆凌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包括但不限于一起做小组作业,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开会讨论心理剧大赛,上课共同支援杨洛等。 等班上同学发现的时候都惊呆了,那个曾经孤僻的小透明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融入了班上的核心群体,和那群天之骄子玩在一块儿,实在太过违和。 一切都按照轨道正常发展,只有陆凌风知道,郁舒这段时间还是会突然神秘地和大家分开,然后出现在南山苑。 “风哥,你说郁舒怎么老不和我们一起吃饭,是不是我脸不够大啊?”杨洛叼着勺子,一只脚踏上旁边的横杆,百思不得其解。 陆凌风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他有事。” 用完餐,陆凌风和其余两人告别后到窗口打包了一份饭菜,向南山苑方向走去。 他倒是不担心郁舒会做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刨根问底地拷问他到底想做什么,只是想着他肯定还没吃中饭。 南山苑比较偏僻,平时人烟稀薄,今天陆凌风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热闹。 与此同时,杨洛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风哥,虐猫凶手在南山苑落网了!我们马上赶过去,你在哪呢?” “南山苑。”说完,陆凌风迅速挂断电话。 他抄了近道,走上那条必经的石子路时,正碰上两个女生迎面走来,聊着空地发生的事。 “我真的惊了,原来是他,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很合理,你看他平时那么阴暗,只是没想到那么变态,居然虐猫。” “那个郁什么的,好像是外院的,刚刚头是不是撞树上了……” 陆凌风脚步一顿。 “郁什么?” 两个自说自话的女生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那个外院万人斩。 “是不是郁舒?” “嗯嗯,是他,就在前面空地呢。”其中一个女生热情地替他指路。 “谢谢。”陆凌风撂下一句感谢后步子越来越急,最后跑了起来。 这段石子路不长,陆凌风跑了一段就发现往日空空如也的空地此刻聚集了许多人,现场乱做一团,有窃窃私语的学生,拿着手机打电话的辅导员,还有维持秩序的保安。 陆凌风在人群里飞快地搜索,看见了被荆曼扶到树下的郁舒,白色衬衫上蹭了泥土,颌线上竟有些血污,整个人狼狈至极。 这时,正和荆曼说话的郁舒也发现了站在不远处好似有乌云压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的陆凌风,呆住了。 “你怎么在这……” 郁舒这段时间故意避开大家就是不想让陆凌风发现,他做的事有一定的危险性。毕竟生擒一个心理扭曲的虐猫狂不排除对方原地发疯,准备鱼死网破的可能。 他不想让陆凌风担心,可他还是发现了。 陆凌风抿唇站在郁舒面前的这一刻,郁舒突然后悔了,他想,要是一开始告诉陆凌风就好了。 荆曼是个妙人,气氛僵持间,她的眼神在他俩身上滚了个来回,顿时明了。 “陆凌风是吧?我们上次见过的。哎呀,老听舒舒提起你,既然你来了那我就把舒舒交给你了,等下还有课,先走一步。” 说完,荆曼朝郁舒娇俏地眨了眨眼,带着功成身退的洒脱翩然离场。 一方天地只剩两人,陆凌风在郁舒身边坐下,郁舒的背抖了一下。想和他解释让他不那么生气,可似乎一切借口都显得单薄,对朋友有所隐瞒即不真诚之罪。 正当郁舒不知所措的时候,陆凌风撑着水泥台动了动唇:“都说我什么了?” 这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郁舒侧眸:“?” 陆凌风朝荆曼离开的方向指了指:“不是老提起我么,都说我什么了?” 郁舒:“……” 明白人都能听出来荆曼是说客套话,陆凌风肯定也听出来了,他就是故意这么问。 郁舒撑着额头,回忆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和荆曼聊起陆凌风的那次,他说…… “不认识。” 郁舒倏地红了耳朵,可落在陆凌风眼里又是另一番味道。 莫非他在荆曼面前夸自己来着? 毕竟他曾经和辅导员说过很崇拜自己,在朋友面前这么说也是情有可原。 思及此,陆凌风头顶的乌云忽然就散了。他起身,身形突然伟岸起来:“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下不为例。” 郁舒:“?”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过事情的走向总归是好的,乖巧应下总没错。 两人这边莫名其妙地达成和解,此时以杨洛为首的拯救猫猫队也赶到,那边被当场抓获的虐猫狂还在垂死挣扎,保安怕他伤人,几个人一起将他制住,他则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挣脱。 “不是我,不是我!我都说了不是我,你们抓错人了!” 他们全都围过去,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 “原来是他。”陆凌风嫌恶地别开视线。 “你认识?”郁舒问。 陆凌风点点头:“经管学院那个自杀的就是他。” 他不欲多说,杨洛却出离愤怒。 “这人有臆想症,绝对是反社会人格,明明是他不想合群,平时还疯狂臆想别人孤立他,跑到寝室割腕自杀,还在旁边留了个破遗书给室友安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要是人没救过来,他室友就是一辈子的阴影!” 郁舒听呆了,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只是看杨洛的反应异常,他问:“他室友是你……” “是我朋友,这学校三分之二的流浪猫都是他掏钱救助的。” 谁知那凶手突然发作,低声吼道:“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装给谁看?说得好听,救助动物,谁知道暗地里打的什么算盘,说不定那些猫就是他弄死的,你们有什么证据抓我!” 杨洛等人愣了一下,就连按住他的保安手下的力度也有所松动,他们来制服他的原因只是看见他攻击同学,把那个男生推到树上,至于这虐猫的确是没有证据。 就在这时,一个削瘦的身影站了出来。 “我看见了。”郁舒冷静道,“两次。” 现场静了片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郁舒身上,他的眼睛依然被刘海盖住,阴郁气质半分未减,只是这次,大家好像都透过那具躯壳,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人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看向郁舒,表情癫狂:“呵呵,我们刚发生完冲突,你觉得你的证词有可信度么?” 郁舒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对方眼里没有一丝松动,良久,他叹了口气:“还有物证。” 此时,那人的眼里终于出现了别的情绪,是恐慌。 “什么物证?” 郁舒转身想要去围墙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扯了扯陆凌风的袖子。 陆凌风会意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郁舒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陆凌风听完挑了挑眉,神色有几分意外。 杨洛发现郁舒和他风哥开始有小秘密了,总会背着他们说些事情,于是凑过去自己问:“你刚和风哥说什么了?” 郁舒仍是神秘:“等会儿就知道了。” 他这话也是说给那人听的,只见对方的神色愈发紧绷。 陆凌风走到围墙跟前,轻声呼唤:“警长,警长……” 不肖片刻,一直黑猫从墙上飞落,稳稳落在地上,傲然地踩着猫步,平等地蔑视在场的每一个人类,然后……它蹭了蹭陆凌风的裤腿。 郁舒:“……”羡慕哭了。 陆凌风从地上抱起警长,将他脖子上的项圈铃铛取了下来,交给经管的辅导员。 “这里面是针孔摄像头,让技术部的老师帮忙拆一下导入即可。” “这……”辅导员瞪大双眼,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谢谢你们,同学,学校会开会讨论这件事的。” 事情即将告一段落,谁知原本在陆凌风脚边撒娇的警长此时居然掉头去了那人的身边,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甚至打起滚翻起了肚皮。 他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忽然露出癫狂的光:“哈哈哈,看到了吗?我就是天生吸引猫,这都是它们自愿的!你们凭什么抓我?!” 杨洛看见这傻逼就来火,准备撸起袖子上去抽他,郁舒拦住了他,朝那人道:“用猫薄荷水洗衣服不算什么天赋。” 杨洛动作一滞,回头看郁舒,满脸写着“卧槽你怎么知道”。 那人和郁舒擦肩而过时,阴恻恻地说了句话:“郁舒,你也是被孤立的存在不是么?或许我们才是一类人。” 然而郁舒并无太多感觉,只是冷静又郑重地说:“我们不是,你杀死的不只是动物,还有你生而为人的理智和对生命的敬畏。” 这样的人还能算上的是人么? 声音不大,只有那人和离他最近的陆凌风听见了。 陆凌风注视着郁舒的侧颜,轻飘飘一句话,宛如千斤巨石在他心中砸起涟漪。 事情告一段落,郁舒被杨洛一行人团团围住,看这阵仗少不了一番严刑拷问。 无奈,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你们想问什么?” “让我问……!” “我先!” “我先来我先来,女士优先!”陈洁扒开一往无前的杨洛,成功挤上位,“你怎么想到用针孔摄像头的啊,之前怎么不直接指认他?” 所有人都期盼地望着他,仿佛这个问题问进了所有人的心坎。 郁舒沉默了。 陆凌风见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上前挡在郁舒身前,胳膊一伸宛如士兵坚韧的矛:“问题都憋回去,以后再说,我带他去处理下伤口。” 众人一秒失落,正准备散了的时候,郁舒拉下了陆凌风的胳膊,大家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因为……”郁舒深吸一口气,“我有严重的面孔识别障碍,也就是大家平时说的脸盲症。” 17、坦诚相对 有人“嘶”地倒吸了一口气,此刻一丁点动静都会让郁舒进入紧绷状态,他心中一紧,声音变得喑哑。 “我第一次看见他没来得及拦住,后来没再见过,又或者见过但没认出来,所以我只能找机会把摄像头放在警长的铃铛里……” 话音渐散,南山苑空地陷入末世一般的死寂。 杨洛和陈楚并排站着,脸上写满了诧异;陈洁眼睛瞪得圆圆的,挽着卫欢的姿势十分别扭;卫欢一定也惊呆了,以至于忽视了被挽着的不适感,没有挣扎……谁也没有动作,发出声音,独属于他们的时空仿佛静止了。 郁舒脆弱的咽喉动了动,舌根仿佛压了一颗黄连,手部的力气被抽走似的从陆凌风的胳膊上滑落。 他果然,还是个奇怪的人。 他呼出胸腔里因屏住呼吸而滞留的浊气,没关系的,最差……也只是变回原来那样。 只是下一秒,一只手掌追着他滑落的手腕扣了上来,暖流透过纤薄的皮肤重新注入冰冷的血管,手掌的灼热温度疯狂彰示存在感,宛如提醒着他不是一个人。 凝固的画面猝不及防被人打破的,第一个恢复人类行动的是杨洛,他神态如常,乍一看没什么反应,只是几乎同手同脚的姿态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他走到郁舒跟前,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宛如测试一个失明的人:“郁舒,你知道我是谁吗?” 郁舒、陆凌风:“……” 其他人:“……” 陈楚把吱哇乱叫的杨洛拉到一边:“脑子不好,别理他。” 卫欢调整片刻,露出恍然的表情:“难怪大一刚开学的时候我和你打了几次招呼,你都没有理我,我还以为你讨厌我,现在想想那时候你应该是没认出我来。” “……”郁舒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杨洛一个滑步,看国宝似的:“世界上还真有脸盲,我以为他们说着玩儿的,那你看我们是啥样的?” 这题陆凌风会,于是他先郁舒一步搜出毕加索的旷世名作——《格尔尼卡》。 “像这样。” “……” 看过图的各位集体陷入沉默,一如当初陆凌风的模样,他心理平衡了。 “怎么长得东拼西凑的……” “小东西还挺别致。” “就是就是。” 陈洁朝着郁舒的刘海比划了一下,好奇地问:“所以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么?”在她印象里郁舒大一进校就蓄着这么长的刘海,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无法正常和人□□流,于是选择远离人群,逃到荒岛上,孤独又自由。 郁舒舔舐着略微干涩的唇,尝到一丝苦味:“嗯……我可能还是会认不出大家。” 卫欢跟陈洁对视一眼,和平时一样笑得无比温柔,轻声细语:“那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朋友嘛。” 陈洁随声附和:“就是啊,王鑫还是非酋呢,我们也没嫌他晦气,还带他一块儿玩呢。” 王鑫:“……”他怎么躺着也中枪。 杨洛拉着陈楚过来,大手一挥拍上郁舒的肩膀,王侯将气侧漏:“况且你也不是非要认出我们,我杨某人一向不是很赞同以貌取人,我们能认出你就行了。” 陆凌风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之前一口一个“怪同学”。 郁舒的视线扫视着同伴的面容,仍是极易混淆的线条,但好像又有什么在悄然发生着细微的改变。 他们的一声声一句句,仿佛都在为陆凌风之前那句“脸盲不是什么难堪的事”做佐证。 “谢谢。” 南山苑的竹林簌簌作响宛若欢歌,郁舒的笑容忽而明媚,驱散了那层阴翳的影子。 其余人各自回寝,郁舒被陆凌风带去处理伤口,两人再次坐在校医院的长凳上时说不出什么心情,只是有几份感慨。 “三进宫了。”陆凌风靠着墙,灯光下影子更显高大。 郁舒双手捂脸,闷着应了一声:“嗯……” “别碰。”陆凌风抓住了他两只手,举在头顶,姿势诡异但郁舒浑然不觉。 他伤在额头,此时已经把刘海往后扎了起来,露出原本的样貌。 陈洁只猜对了一半,他蓄长刘海有脸盲不想和人交流的缘故,另一半则是因为这张脸。 高考结束的那个假期是郁隋提出让他蓄刘海的,因为他执意留在国内读书,不肯去国外生活在哥哥的羽翼庇护下。 郁舒对自己的外貌无感,只是从小到大听得多了才意识到自己大概长得不错,又或许比自己想的还要再漂亮一点,以至于容易惹来麻烦。 “伤口不深,应该不会留疤。”陆凌风仔细端详郁舒的额头,确定没大事后才松开他,顺便揶揄两句,“看你之前的习惯,我还以为你练过铁头功呢,原来也是凡胎。” 郁舒弱弱道:“在改了……” 自从被陆凌风抓过几次后,他使用额头的频率的确是大大降低了。 陆凌风对他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切入了正题:“你今天,为什么要和大家解释?” 他偏头说:“你知道我可以帮你应付过去,但还是选择了另一种让自己担惊受怕的方式,把秘密公之于众,是为什么?” “因为……是你们,你和朋友们,”没有刘海的遮挡,郁舒露出干净透亮的眼睛,一眼能望到底,“所以觉得好像没那么难。” 陆凌风静静地直视他,良久,他转了转腕骨,问:“怕吗?刚才,如果是最坏的结果。” “怕。”说不怕太假,他刚刚甚至忘记呼吸,只是,他蜷起手指,扬起右手,手腕处还有些没消掉的指印状红痕,神情专注地看向陆凌风:“但你接住了我。” 校医院开着空气交流系统,气流从两人之间穿拂而过,破开凝固的空气。 郁舒深吸一口气:“陆凌风,我想试着记住大家,可以……请你帮帮我吗?” 这是郁舒第一次在无干扰的情形下主动和人提出请求,“请”字说起来不是很顺口,舌头几近要打结,像要把这个字吞掉。 陆凌风眉头皱起又舒展,似乎有千言万语,嘴唇一开一合,四两拨千斤地轻吐出来:“好。” 郁舒眼里的光闪了闪:“那我想最先记住你。” 陆凌风愕然,跟着心头一动:“我是第一顺位?为什么?”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帮了我很多,在外面也诸多照顾,总之你人很好,如果可以我希望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你。” 陆凌风:“。” 郁舒话说得很好听,好人卡却也发得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朋友会是第一顺位。 陆凌风还想再说些什么,郁舒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 “刘老师?” 对面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陆凌风没听清,只见郁舒应道:“是,我手机里面有备份,嗯嗯,我会删除的。” 电话挂断,陆凌风了然:“圆圆让你把监控备份删了?” 郁舒翻着手机的文件夹:“嗯,涉及隐私,我本来也没打算留,交给学校处理就好了。” 郁舒做事情很有条理,手机里文件夹的分类条目清晰,监控备份按照日期一一排列整齐。 他正欲全选删除,小拇指意外碰开了第一个视频。 那是他第一次和警长对峙的日子,摄像头镜头摇摇晃晃,警长站在墙头上耍威风,不肯下来。 忽地,镜头画面猛地下沉,调转方向拍到郁舒后方的竹丛。 “这是……”郁舒眼睛睁大,确定自己没看错,那个身影是陆凌风,那天上课一起做小组作业时他就是穿了这样一件衣服。 陆凌风也凑过去看,嘴角顿时僵住。 一瞬间,郁舒脑袋里的画面串了起来。 南山苑围观,心理画像试探,游乐场蹦极解压…… “哈哈哈——”郁舒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捂着肚子,眼角笑出了泪,“你该不会以为我就是那个人?” 陆凌风手肘一拐,擒制住郁舒的肩膀:“不准笑了。” 这个动作是男生们之间相互打闹时的常规操作,不知是不是因为郁舒骨架小,看着羸弱,陆凌风心底突然滋生出一种负罪感。 得亏郁舒乖顺,十分听劝地忍着笑意道:“好,我不笑了,谢谢你为我的事这么上心,考虑周全。” 陆凌风在产生怀疑的第一反应不是当场质问,而是在信任的基础上选择试探,引导他交心,给足了体面,要是换他也不一定能把事情处理得这么缜密。 虽然是个乌龙,但总觉得成为陆凌风的朋友大概是要花掉很多运气的。 陆凌风发觉郁舒尤为喜欢道谢,礼貌是礼貌,也总是掺了点生疏,他反倒希望郁舒在这个方面能多和杨洛学学。 他扯开话题:“你怎么知道那人用了猫薄荷水?” 提到这个,郁舒眼神飘忽不定:“警长的状态明显不对,长期养猫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这事儿我以前也干过。” 陆凌风:“你?” “别误会,我和他不一样,我只是想吸猫罢了,但是我的猫缘实在太差了,从小就不招猫喜欢。” 郁舒耷拉着眉眼,天知道今天看见警长蹭陆凌风的时候他有多嫉妒,他几乎每天都去投喂警长,努力刷脸熟都没什么作用。 陆凌风挑了挑眉,:“难怪今天你让我去取警长的铃铛,是怕它不给你面子。” 郁舒:“……”看破别说破啊。 陆凌风敛起笑意,神色逐渐认真,轻轻拍掉郁舒肩头一点泥尘:“动物大多有灵性,今天你拯救了警长和它的朋友们,它们会感谢你的,小英雄。” 白衬衫之下,郁舒从脖子红到了锁骨。 18、替代训练 嗡嗡嗡—— 正午,图书馆走廊空无一人,郁舒趴在桌子上午休,桌肚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他摸出手机迷迷糊糊睁开眼,外院八怪群聊里热闹非凡。 怪心灵的卫欢:[文件] 怪心灵的卫欢:感谢@怪怪的郁舒提供灵感,我把之前写的《镜中我》那篇文章改变成了剧本,格式是上网查的,我第一次写剧本,有不足的地方请大家提出来,我们一起改进。 卫欢效率很高,不过一周时间就拿出了剧本初稿,让人刮目相看,都暗赞她这个才女果真担得起“心灵”二字。 群里大概静默了五分钟,大家应该正在看剧本,五分钟后群里回复的格式整齐划一了起来。 怪帅的杨洛:卫欢牛逼!(滑跪.jpg 怪手巧的陈洁:卫欢牛逼!(滑跪.jpg 怪非酋的王鑫:卫欢牛逼!(滑跪.jpg 怪软的方遥:卫欢牛逼!(滑跪.jpg …… 郁舒点开文件,通读一遍剧本立刻明白了大家的反应绝非浮夸。 文笔流畅,角色富有魅力,遣词造句十分讲究,从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得出笔者是莎翁的铁杆粉丝。 卫欢是第一次写剧本,但是胜在肯刻苦钻研,拿出来的东西一点不显得生涩,反倒像个老手。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上刷出了一条新消息—— 怪完美的陆凌风:卫欢牛逼!(滑跪.jpg 怪帅的杨洛:?我没做梦吧,高贵冷艳的风哥也有爬楼+1的一天,楚楚快掐我一下 怪手巧的陈洁:还是第一次看见校草用沙雕表情包hhh 怪非酋的王鑫:本想截图留念,结果手机死机了…… 怪手巧的陈洁:……不愧是你(默哀.jpg 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刷着屏,郁舒刚睡醒,反应迟钝了点,窗外的阳光晴好,他从光滑的手机屏幕上看到自己上扬嘴角的镜像。 印象里陆凌风连消息都很少发,更别提表情包,商务海岸线头像旁跟着沙雕熊猫头,说不出的违和。 郁舒动了动手指。 怪怪的郁舒:卫欢牛逼!(滑跪.jpg 怪帅的杨洛:!!!学霸同化成功,我这个表情包真的有点东西 怪手巧的陈洁:别臭美了,郁舒一向是跟着风哥走的好不? 看见消息,郁舒耳朵升温迅速,他其实想的是如果自己也附和的话,或许陆凌风的行为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 这时正主开麦了。 怪完美的陆凌风:别跑题,比赛开始之前剧本好像是要审核? 怪心灵的卫欢:嗯嗯,今天年级群里才通知大赛剧本周五下午放学之前要把纸质版交到东区行政楼心理中心审核。 怪软的方遥:我周五下午正好在东区有课。 怪心灵的卫欢:太好了,那我今天把终稿改出来发你,麻烦你啦。 怪软的方遥:不客气(兔兔挥手.jpg 片刻后,郁舒微信置顶的聊天框多了一个小红点,陆凌风发来一个参赛成员个人详细信息表,郁舒乖乖填好,传了过去。 lu:在做什么? ys:在图书馆看书。 消息发出去,郁舒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又补了一句。 ys:看的是你送的那几本。 他没说谎,纪川的书他一直放在图书馆的储物柜里,预备找机会还给他,他有陆凌风的就够了。 陆凌风看着那几条消息失笑。 lu:有困难么? ys:大致能看明白,有几处不太懂。 陆凌风忽然没了动静,郁舒猜想他应该有事要忙,便放下手机继续看书。 几分钟后,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lu:到七楼来。 郁舒下意识朝斜上七楼的方向看去,一人背光握着手机,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孔,还好对方招了招手。 郁舒抱着书从环形楼梯上去,七楼北面的露台向阳环湖,学生们搬椅子来晒太阳,背书,从自习室里出来讨论题目,稀松的人群里陆凌风身高腿长,依旧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几个女生在一旁就一道微积分难题争得不分高低,面红耳赤,眼神却总是往旁边瞟,让人很难分辨是被题难得气血上涌还是荷尔蒙作祟。 郁舒几步上前,纤薄的背影折断了四方视线。 楼梯绵长,那几步也跑得急,郁舒心肺功能不佳,勉强调整过来呼吸,胸口却时有起伏。 陆凌风替他拍背:“这么急做什么?” 郁舒的刘海又长了些,有些扎眼,他摇头晃了晃:“怕你久等。” 陆凌风环顾四周,扛着密密麻麻地视线朝他道:“跟我来。”说着,领着郁舒一拐角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一道常年紧闭,门把手已经生锈的门闯进郁舒的视野,陆凌风手掌轻轻用力门便开了。 那门落的是虚锁! 陆凌风推开门,两人穿行而过,入目所及不仅有桌椅板凳,甚至还有立着的遮阳伞,像是常有人来的样子。 鲜少有人知道逸夫图书馆七楼露台旁还有个小台,但来过的人都会爱上这里,环境清幽,四下无人,适合好学生读书写字,考研狗忙里偷闲,小情侣打情骂俏。 “这是……”郁舒进了这方新天地后有诸多好奇,于是四处打量。 “杨洛偶然发现的,后来索性就把家搬过来了。” 郁舒扬起一个浅笑,看来这里的种种设施都是杨洛安置的,他的确是个会享受的人。 “郁舒,把刘海扎起来吧,这里没人会过来,你可以做你自己。” 陆凌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郁舒磨蹭着勾了勾手腕上的皮筋,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郁舒的眉眼总是昳丽,陆凌风以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话题,脸上某个部位能决定颜值高低,过去他是不信的,总觉得是炒作的噱头,直到见过郁舒的全貌。 陆凌风如是想着,忽然奇思妙想:“如果你现在这样走出去会怎样?” 郁舒身形晃了晃,像是要被露台的风吹倒:“我……” 陆凌风扶他一把:“别紧张,这只是个假设。” 就这样走出去,不加任何掩饰遮挡,顶着陌生人的视线,汇入拷贝的人流。 放在以前,郁舒想都不敢想,现在他稍微想了一下,开口却是问陆凌风:“你和我一起吗?” 陆凌风从主动沦为被动,错愕片刻:“一起。” 郁舒心满意足地笑笑:“那大概就是我想逃的时候,你能守住我的退路。” 他相信如果他想往前走,陆凌风会推他一把,如果他想往回逃,陆凌风也会把他挡在身后。 他的天使一贯如此温柔周到。 陆凌风觉得嗓子有点痒,想喝点水压一压但手边没有,徒有吞咽的动作:“我查了资料,面孔失焦症患者通过替代训练还是可以正常生活的。” 郁舒点点头:“我很早就听医生说过这种疗法,原理是通过记忆体貌特征,穿着服饰等来辨别,只适用于小范围内的熟人。但是替代疗法有个bug,以前我跟着外婆四处旅居,转学得太勤快,每次都来不及记住一个人。” 陆凌风不打算钻牛角尖,他拿出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另辟蹊径:“你对线条的感知能力如何?” 郁舒一愣:“线条?” “打个比方,如果在你的视野里旁人的面部比较抽象,那记忆整体不如记忆局部线条。”他翻开笔记本,“把他们六个人的五官轮廓用线条描下来之后可以发现,开合的角度是不一样的,譬如这一页,杨洛的鼻梁比较高,所以鼻子线条的夹角会比王鑫的要大,这样可以理解吗?” 笔记本上的内容很详实,图文丰满,不仅有线条示意,还记载了大家的习惯动作和常见服饰配饰,郁舒饶有兴趣地凑上去听他讲解图示:“这些都是你做的?” “他们也出了力,提供了不少参考信息。”陆凌风把笔记本给他自己拿着看,郁舒翻了几页,十分惊喜。 陆凌风不愧是线条控,居然能想出这种奇招,而他好像还偏偏能消化。 “能全记下来么?”陆凌风印象里郁舒看书,记忆,消化的速度很快。 郁舒的指尖在纸上流连忘返:“今晚就能。”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去把笔记全部嚼吧嚼吧咽下肚里,这样明天再和大家见面的时候就能实操见真章了。 “这么厉害。” 郁舒一门心思扑在笔记本上,反应过来后一抬头见陆凌风正望着他笑,佯装镇定地把笔记本往书包里一放占为己有,殊不知体外化的情绪系统早已将他出卖,硬撑道:“也不是特别厉害,一般厉害。” 19、一半方寸 郁舒回到寝室抱着新得的笔记本爱不释手,宝贝似的,在书桌前津津有味地一看就看过了晚餐时间。 他刚要去柜子里拿点面包,手机嗡的震了一下,辅导员转发了一条通知—— 明天下各学院可在中山广场举办心理剧大赛预热宣传活动,物料已发放,请自行联系院学生会联络人。 外院八怪群里果然已经开始讨论。 怪帅的杨洛:啧,这种活动,让风哥和楚楚这俩帅比往那儿一杵直接秒杀其他学院,这么说没人反驳我吧? 怪非酋的王鑫:双手赞同.jpg 怪手巧的陈洁:big胆!你竟敢让风哥出去抛头露面,真是……好样的!(其他学院的姐妹们有福了) 陆凌风不和他们一般见识,选择性略过杨洛发起的胡说局。 怪完美的陆凌风:明天下午两点到了中山广场再联系。 正常来说明天这样的大场面人流量会爆炸,提前约好见面的地点并不现实,极易被人群冲散,也容易造成交通堵塞。 “预热……宣传。”郁舒一勾手机,轻声喃喃,脑海里第一瞬闪过的画面是中山广场人山人海,条件反射地头疼。 然而当视线滑过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时,如有神助,一股神奇的力量化作有形的手掌安抚着他血液里躁动的不安因子。 或许明天就是经受检阅的时刻,向陆凌风证明自己撑得起他的万般好意。 又是一个艳阳天,心理剧大赛的声势一路走高,浩浩荡荡,材料学院、生命学院、文学院和理学院特地排开了本该在周四下午举办的“理想杯”校辩论赛,为的是将人流量送去中山广场。 占地面积足有三个足球场大小的中山广场此时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在校学生,职工家属还有退休老教师都来凑了一份热闹,学生会派出了上百名志愿者拉起警戒线在现场维持秩序,疏散人流,由此可见校方对此次活动的重视程度。 入场处拉着“安全慢行”的横幅,郁舒混在队伍里随着人群缓慢前行,他右手反拖住书包底部,隔着海绵材料感受纤薄的方形轮廓,发现这东西比镇静剂管用,心态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路过的人无一例外向他投来打量的视线,郁舒甚至顾不上别扭,专心致志地搜寻被收录进笔记本里的队友。 人海中辨认五官线条难度太高,郁舒索性将重点放在了服饰上,他每往前走一步视野便开阔一分,等走到观光客和参赛队伍穿插分流处时,中山广场露出全貌,郁舒瞪圆了眼睛,瞬时失了一半方寸。 大概是为了醒目,能够区别于看客,各学院来做宣传活动的参赛队伍都换上了京大统一的心理健康活动月文化衫,清一色的水蓝。 他隐约记起杨洛在群里说要给他们带什么东西,不过当时没注意。 郁舒觉得自己掉进了海里,水漫进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下意识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于是摸出手机,正巧弹出一条语音 lu:“郁舒?我这边临时有点事,结束了立刻过来,你先去和杨洛他们汇合……你们先去,我马上就过来……” 对面似乎有人在催他,语音条没来得及正式收尾便戛然而止。 屏幕熄灭,郁舒的另一半方寸也全无。 他找了一处廊角避开人群,戳开微信,看群聊其他人已经成功接头,并且领到了物料,随时可以融进人群开始行动。 “我能去找你吗?” “我想去找你。” …… 语音条对话框下,郁舒一字字打出,再删除。 拳头捏紧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后掌心红肿一片,郁舒又在群里冒泡。 怪怪的郁舒:人太多我找不到大家,避免耽误大家时间,我先回去了。 他想,今天或许本不该来。检阅的结果自然是失败的,不过无所谓,反正考官不在,也幸好不在,灰头土脸落败而归的样子一点也不想被他看到。 他正要原路返回,几道活力无极限的声音突然穿透人墙,从四面八方无数缝隙中直奔郁舒而来。 “郁舒!” “别走啊!” “郁——!!” “舒——!!” 杨洛和王鑫在前面冲锋打头阵,呼麦似的拨开人群,陈洁卫欢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几乎要脚踩脚,陈楚依旧冷静地殿后,方遥没和他们在一起,可能走散了。 像是生怕郁舒要走,杨洛几步窜上去拉住他的小臂:“呔!哪跑?!” “郁舒,这才刚来呢。”陈洁擦擦额头的汗。 郁舒看向他们的眼神多了一分迟疑:“大家穿着同款文化衫,很像,我认不出来,也找不到大家。” 杨洛把他拉得更近了些,不再像往日一样嬉皮笑脸,认真道:“我们这不是找到你了么?” “是啊,”卫欢上松开挽着陈洁的手,乘着光上前一步,碎花裙被风扬起一角,“你不用刻意找我们,我们总能找到你。” 郁舒垂眸。 “对了!”杨洛高深莫测地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包,“差点忘了。” 郁舒看过去,随着杨洛解开绳结的动作,熟悉的迷惑荧光色缎带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一时间极度惹眼。 “看看,风哥特地托人到上次去玩的游乐场捎的,这丑东西买了一沓,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一定要带上,郁舒,这下你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杨洛给大家分发,辣眼睛似的不肯看手里的东西。 郁舒闻言心尖一动,接过自己的那条,和之前那条有点不太一样,缎带尾端是他们每个人的群昵称刺绣。 “要感谢陈洁,这丑东西刺了小爷的大名顺眼多了。”杨洛把自己的缎带在手上绕了几圈让陈楚帮忙系,尾部黄色绣线组成的“怪帅的杨洛”飘飘然,十分招摇。 郁舒攥着自己的缎带,布料仿佛沾了些熟悉的温度。 他不是舞台上的主角,可总有一束光愿意追他而来,替他照亮眼前漆黑的前路,那他还有什么理由逃进黑暗? 郁舒晃了晃脑袋,第一次觉得刘海碍事,说道:“我们一块去音乐喷泉旁边宣传吧,那儿人多。” 他选择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那里满是人潮,而如今他已有逆流而上的勇气。 20、提前离场 音乐喷泉是中山广场的“5a级景区”,也是京大最为知名的约会圣地,正中心的位置着一个巨型的女神踏月雕塑,周边环绕着数十座地外行星,寓意众星捧月,校史馆记载是在人类首次登月时由当时世界知名设计师兼荣誉优秀校友设计的。 音乐喷泉只有在每周五晚开放,此时地面残留着一些不甚明显的水迹,郁舒站在“土星”旁边,手持陈洁手绘设计的宣传单,游走在人群中。 “同学,外院心理剧‘镜中我’可以了解一下。” “感兴趣的话可以支持我们,谢谢。” “心理健康月收官日在东十演播厅有我们的演出,感谢支持。” 郁舒非常努力,只是事情有时候往往不那么尽人意。 几个穿着制服的女生结伴而行,手里拿着一沓其他队伍的宣传单和自拍杆。原本想到音乐喷泉那儿去打卡拍照,看到郁舒递过来的传单时皱着眉绕开了。 “这不是外院那个怪咖嘛,快走。” “别往那边去,那边有个奇怪的人。” “看着好怪,当心别被他缠上。” …… 不过也有好心人,或者说不懂拒绝的人对递到跟前的传单照收不误,譬如一个穿着大众款灰帽衫的男生从郁舒手里接走了画着七色花的传单。 郁舒对每一个支持者平等致谢:“谢谢。” 男生语气淡淡地:“不用。” 杨洛发动摇人技能,从其他专业薅来几个壮丁,早早地就把剩余的传单发完,几个人脑袋叠脑袋,叠叠乐似的在一根硕大的罗马柱后暗中观察,一个赛一个的表情繁重。 “第七次了吧。”杨洛深吸一口气。 “哪有那么夸张,才五次而已。”陈洁道。 “五次……而已……” 众人齐齐扶额,这已经是郁舒第五次把传单发给那个灰帽衫男生了。 “这是遇见好人了,回头加他微信请他搓一顿。” 陈洁摩挲下巴:“应该是大一的学弟吧,还挺帅。” 杨洛慢慢回头道:“我现在去帮你要微信?” 陈洁作势要暴起,杨洛一个闪身躲在陈楚身后,认怂认得特别快:“错了错了!” 王鑫眼尖,几人谈话间看见郁舒兜兜转转一圈,又给那个穿灰帽衫的男生发了张传单。 “第、第六张!出现了!” 几人齐齐陷入沉思:“风哥什么时候来……?” 杨洛捋了把手腕上的飘带,靠着罗马柱:“风哥参加院里的留学讲座去了,估计这会儿才过半。” 王鑫问:“风哥要去留学啊?” 陆凌风在寝室很少提起,杨洛对此不是特别清楚,只是猜测道:“他家里人都在国外,肯定是要走的,只是不知道是今年还是明年。” 陈楚比他知道得多一点:“应该计划先交换一年,之后再硕博深造。” “分别,总是在九月~”王鑫忽然唱了这么一句,虽然大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已经构筑起了深刻的战友情,此情此景居然有点小伤感。 杨洛他们又盯了一会儿,好在除了那个男生,没有其他的意外。 正说着,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杨洛的后背。 “怎么样了?” 低沉的男声气息有些乱,让人不免联想他在来的路上心情有多急切。 “风哥!” 陆凌风的外套敞着拉链,一角被风掀起,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郁舒在那儿呢。”虽然陆凌风没指名道姓地点明,但杨洛直觉他问的就是郁舒,于是指给他看。 每回留学办的讲座又臭又长,杨洛觉得不可思议,又问,“你那边这么快就结束啦?这不合理。” “没结束。”大概是跑热了,陆凌风挽起袖子径直朝郁舒所在的方位走去,“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留学办讲座原本是想请他上台交流的,只是临到上台时他扯了个不轻不重的谎,借口身体抱恙提前从多媒体会议室溜了出来。 一想到讲座开始前和郁舒微信聊天界面顶上不停变换的“正在输入中”,他大概能猜到郁舒当时有多心慌。 他没法放任郁舒一个人在那儿。 他得守住他的退路。 王鑫等人看着陆凌风离去的背影,有些恍惚:“夭寿了,学霸居然也翘讲座。” 陈洁和他关注的点不一样:“风哥对郁舒可真好。” 杨洛忽然想到:“是啊,感觉比对嫂子还……” 他忽然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打断心中的魔鬼念头,郁舒和风哥是朋友啊,是和他们一样的兄弟,只是多照顾了一点,怎么能把他和嫂子放在一块比较。 虽然过程曲折,但郁舒手中的宣传单好歹在慢慢变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只余下几张时,旁边飘来一声轻快笑意的夸赞,霎时如听仙乐。 “不错啊,快发完了。” 郁舒手中那几张微薄的传单飘落在地,猛地回头,陆凌风在人山人海里发着光,再细看,原来是被头顶的太阳照拂。 陆凌风弯腰上前拾起那几张彩页扬了扬,笑道:“怎么这么不经夸?” 郁舒静默地看了他半晌,手背在身后,最后只是抿了抿唇说:“我快发完了。” 陆凌风一时摸不清他的状态:“嗯,做得很好。” 郁舒偏过视线,脸部的线条有些执拗:“如果你在,会更好。” 陆凌风愣了一拍,随后抽走一半传单,把另一半塞回郁舒手里:“现在我来了,要一起么?” 陆凌风的出现注定他们手里的传单即刻变成如硬通货般抢手的东西,不出半分钟,两人手里的传单空空如也,除了陆凌风收到了一朵用传单折的纸玫瑰。 收也不是,丢也不是,最后送给杨洛,他一个人开心了好半天。 “对了风哥,跟你说个事儿……”杨洛捧着纸玫瑰,神神秘秘地把陆凌风喊到一边,给他说了灰帽衫学弟与六张宣传单的事,最后问,“用不用告诉他?” 陆凌风没回应,只是朝郁舒招了招手,待人在跟前站定,说:“杨洛说你今天给同一个男生发了六张传单。” 杨洛:“……” 没想过风哥会卖他卖的那么直接,一时语塞。 然而出乎意料的,郁舒只是尴尬了一瞬,而后神情如常,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那下次如果在校园里碰见他麻烦你们提醒我,我会送他六颗糖,作为谢礼。” 这又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有什么可慌的。 陆凌风患了联觉症似的,口腔里仿佛充斥着草莓味,后槽牙有点儿酸:“糖就算了,不如邀请他来看演出。” “……风哥,不愧是你。” 杨洛拍着大腿叫绝,既还了人情又拉了人气,隔壁经管学院学金融的同学也没他风哥会算计。 郁舒思索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好,给他留前排的位置,六个。” 杨洛:“……” 你俩真是绝配。 21、禁止早恋 宿舍一片静谧,2号桌上的电脑上亮着光,郁舒点击鼠标,接收卫欢发来的新文档。 卫欢是忠实的戏剧迷,郁舒又是文学爱好者,两人结识以来相见恨晚,高山流水,时不时在线上一起打磨剧本,头脑风暴。 郁舒正要就心理剧的肢体语言张力表达看法,宿舍门外忽然响起了说话声。 “等会儿吃什么?要不还是那家私厨吧,好久没去了……” 锁芯转动,下一秒方遥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生,那人手里提着一只20寸的黑色皮质行李箱。 “郁舒?原来你在寝室里呀。”方遥惊讶地从男生手里接过箱子放在寝室墙边的置物隔层上,“我刚在群里问没人吭声,还以为没人……” 方遥吞了最后几个字,突然想起郁舒不在寝室群里。 他和另外两个室友都是同班的,只有郁舒一个人属于不同专业班级,还不合群,没人想过拉他进群。 对于方遥的出现,郁舒也挺意外,自从搬进校外租的房子后他已经很久没回寝室。 “介绍一下,这是我室友郁舒,郁舒,这是体院的大林,我男朋友。” 最后三个字尾音拉长,听起来意味深长。 叫大林的男生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他单手揽着方遥的肩膀,咧开嘴一笑朝郁舒露出一口大白牙:“知道,上次见过。” “男……男朋友?” 郁舒在头脑中组合只言片语,推测这是在中山广场帮方遥搬东西的男生,当时他以为是方遥关系较好的朋友。 明明方遥才是“稀客”,此刻却松弛地靠在大林怀里,表情闲适得宛如到了自己的领地。大林不愧是体院的学生,肌肉夸张得像是要崩坏身上的t恤,巨大的体型差使得大林看上去像一只手能把方遥捏碎的大猩猩。 反观郁舒,表情呆滞,反应迟缓,和误入北区小树林发懵的警长神似。 方遥对郁舒的态度见怪不怪,甚至还凑近打趣道:“郁舒,你……不会是恐同吧?” 一张带着笑意的漂亮脸蛋骤然逼近,郁舒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几乎是擦着方遥靠近的那一瞬,他条件反射性地后退,同方遥拉开距离。 也是那一瞬,郁舒意识到原来他仍不习惯和人亲近…… 只有陆凌风是个例外,像无数过敏原里的幸存偏差。 以第一次晕倒在他怀中为原点,延伸出数百交错的线段。 郁舒从头到尾的反应被方遥尽收眼底,无需再问或得到什么答案,在他看来这是非常典型的恐同反应。 “大林,吃饭去,我们走。”方遥走到门口又打转回来撂了句,“啊,对了,郁舒,下午帮我去行政楼交一下要审核的剧本嘛,我有约了,谢啦~” 郁舒惊魂未定,来不及反应。 方遥二人离去,房间静得只有水滴撞击管道壁的声音,滴咚滴咚地响着,最后逐渐和郁舒心跳的节奏合拍。 男生和男生谈恋爱什么的……刚刚他的确被方遥吓了一跳。 倒不是对同性恋大惊小怪,只是方遥和大林在人前看起来就和普通朋友没两样,至多也就是关系亲密一点的普通朋友。 就像陆凌风会向他伸出援手,杨洛也总是挂在陈楚身上一样,这只是普通朋友之间无伤大雅的互动而已,他这样想着,像是要催眠自己。 午餐用面包敷衍过去,午休时郁舒被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搅得心神不宁,比在操场跑上十圈还要疲惫。 他梦见了方遥和大林,杨洛和陈楚,还有……陆凌风。 午觉睡得难受,想到方遥临走时的委托,郁舒干脆起来换身衣服,到宿舍楼底的打印店打印了两份剧本终稿,而后绕行图书馆后的人工湖,抵达行政楼。 随着国家政策不断调整,各高校越来越注重大学生的心理健康状态,京大作为top级的顶尖大学,硬件软件都十分优越。 心理健康中心在行政楼独占一层,囊括心理咨询室,实验室,数据中心等,专家级别人员超过半成。 郁舒乘电梯抵达五楼,专门负责登记的活体导航迎了上来。 “同学,表格填好姓名学号个人信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郁舒填好信息后看了眼走廊深处,每一扇门都紧闭着,他问:“请问王秀丽老师在哪一间办公室?” 大概是这几天来来往往造访的人太多了,大叔熟练地指路:“走廊尽头左手边那间,敲门进去就行,这个点儿王老师在里边呢,今天好像是穿的黑裙子。” 郁舒微微倾身鞠躬:“谢谢您。” “客气。” 黑漆木纹门框上镶着金边,给人沉稳大气的第一感,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宣传框,上面贴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证件照,下面是两位老师的简介和荣誉。 郁舒敲响木门,声音和他想的一样沉闷。 “请进。” 郁舒应邀推门进入,“顶天立地”式的书柜贴墙而立,两张实木办公桌面对面拼起在落地窗边,中间的挡板和绿植将办公区域一分为二,左侧的办公桌电脑亮着,主人不在,对面是一个穿着黑色职业套装的中年女性。 黑裙子,没错了。 “老师好,我来交审核材料,想和您核对一下——”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老师的手指在键盘上不断敲击,视线紧锁电脑屏幕上正在飞速运算的数据,扬声道:“放茶几上,你出去吧。” 郁舒动作一顿,把抽出一半的资料塞回文件袋,封好。 旁边的小茶几上已经有一沓散乱的文件袋,他把自己的放上去后重新码得整整齐齐,一转身对上了老师打量的目光。 她微微颔首:“专业班级?” “翻译2304。” 老师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忙自己的事,郁舒没再叨扰,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走到电梯口时又遇见了导航大叔。 “事情办完了?” 郁舒乖巧点头:“嗯,谢谢您,再见。” 大叔朝他挥了挥手,顺便关心了一下:“哎小同学,你那头发太长,当心看路啊。” 大叔乐呵呵目送电梯上方的数字跳到了“1”,起身去茶水间蓄水,正巧碰上从茶水间出来的女人甩着手上水滴,黑色连衣裙的荷花边被水滴溅出几个印子。 “哟,王老师,您在这儿呀。” “是啊,这几天加班加点,出来泡杯咖啡提提神,今天总算是要告一段落了。” “刚有个学生来找你呢,不过已经走了。” 王秀丽用勺子搅动咖啡:“这样啊,估计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剧本审核是心理剧大赛开幕前最后一个官方环节,审核通过后就是不停的排练,磨合,商讨细节,傍晚时分,陈洁在群里发了几张服装的设计图,供大家票选。 看了设计图杨洛当即决定要客串一个龙套角色。 怪帅的杨洛:我要那套黑色的,爆帅 怪手巧的陈洁:无语,你一个龙套穿那么帅干嘛? 怪帅的杨洛:不管不管,宠我!万江的庆功宴已经订好了,投我的兄弟姐妹们可额外获赠香酥烤鸭一例,我请嗷! 怪非酋的王鑫:我投出宝贵的一票…… 怪心灵的卫欢:不为五斗米折腰,但香酥烤鸭可以orz 怪手巧的陈洁:庆功宴??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郁舒默默围观他们聊天,不自觉跟着翘起嘴角。 庆功宴啊,那要努力拿下“功”才行。 他正想着,不等嘴角压下,手机忽然弹出消息提示窗。 辅导员:郁舒,你们组的剧本还没有交过去吗?审核时间要截止了。 郁舒脚底一凉,尝到了血液循环不畅的滋味。 不出半分钟,一直潜水没有发言的方遥也在外院群里冒泡,文字没有感情,看上去冰冷而锐利。 怪软的方遥:@怪怪的郁舒剧本没有送去审核吗? 方遥在寝室和郁舒私下达成约定,其他人自然不清楚当中的变动,一时间都觉得奇怪。 怪帅的杨洛:剧本不是你送过去吗?是我记错了?@怪软的方遥 怪心灵的卫欢:我也记得是方遥。 怪软的方遥:我下午临时有事,拜托郁舒帮我,他也没拒绝,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剧本没送过去,今天是ddl(崩溃.jpg 怪非酋的王鑫:那怎么办?是不是没审核就不能参赛啊? 怪软的方遥:对,我也很急 怪心灵的卫欢:别急,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 怪帅的杨洛:郁舒呢?没事吧? ……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终于等到郁舒作出回应。 怪怪的郁舒:我会尽力解决的,请大家相信我。 顶灯没开,只留了一盏最低档的台灯,郁舒在昏暗的光线中强迫自己冷静。 方才慌乱间他磕碰到了桌角,大腿外侧隐痛已算不得什么,书架上并排放置的书册和多米诺骨牌一样簌簌掉落倒塌,刮起的风将几页核心作业资料吹散在地,盖了鞋印,没法再用。 郁舒深吸一口气,不再管那满地狼藉,深吸一口气坐回书桌前。虽然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但自暴自弃没有任何意义。 思绪飞速运转,门被人敲响。 “郁舒,在吗?” 陆凌风大概是西方神话里真正的天使,只要他一落难,他就像能感应到似的,大显神通地即刻出现。 郁舒起身,把门打开。 郁舒在陆凌风面前身躯尤为显得娇小,却把那扇门堵得严严实实,不让他看见里边狼狈的光景。 陆凌风一手撑着门框,望着他问:“又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郁舒这次没有闪躲着转移视线,就像他不打算逃避自己的过失一样:“是我的错,我应该和老师再确认几遍。” 陆凌风不和他争辩是非对错,只问接下来的打算:“你要怎么解决?” 郁舒没想好,但并不妨碍他有解决问题的决心:“路上再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我要先去行政楼。” 僵持数秒,陆凌风退开半步:“好,现在刚到下班时间,可以去碰碰运气,能让我跟着你吗?” 郁舒目光流转,也退半步:“好。” 天色渐晚,郁舒在陆凌风的带领下插近路到了行政楼,仰望着那栋怪兽身躯般庞大的建筑,菱格形的玻璃窗宛如兽身鳞甲,此刻还保留着灯盏的已经寥寥无几。 行政楼大门宽敞气派,那当中走出一个相当眼熟的身影。 郁舒指着她:“王老师!” 陆凌风拉住他,不忍地摇摇头:“那是数据中心的张雪教授,后面那个才是王秀丽老师。” 穿着黑色新中式连衣裙的王秀丽老师牵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小姑娘身着隔壁小学的校服,手上拿着英文教科书边走边看。 目标明确,形势紧迫,郁舒顾不上尴尬,拿上剧本的备份直接走上前开门见山:“王老师您好,我们是外院心理剧大赛的参赛队伍,剧本误交到张教授那儿去了,这是我们的剧本,可以麻烦您帮我们录入系统么?” 王秀丽看了眼手上的细链腕表,公事公办道:“现在是下班时间,系统录入工作也已经结束,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你们能准时一点。” 郁舒语塞,瞳孔里的情绪如墨汁般晕作一团,只是被刘海遮了个完全。 陆凌风面露忧色:“郁舒……” 郁舒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这篇阅读好难。”被王秀丽牵着的小女孩轻声开口,有些瑟缩地看着面前两个陌生的大哥哥。 “楠楠乖,我们马上回去。”王秀丽绕开他们,拉着女孩要走。 陆凌风正想把郁舒带回去,谁知他突然出声叫住了王秀丽:“王老师,我有个提议……” 三分钟后,图书馆侧门的悠悠驿站,一曲轻快的《newsoul》乐声婉转悠扬。 “小舒哥哥,这个为什么要用playing,不是toplay?”小姑娘的马尾辫一甩一甩,拿着笔在书上划线,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紧张感。 郁舒看了眼,柔声解答:“这个和刚刚上面第十行一样,是固定搭配,记下来就可以了。” 陆凌风用餐盘盛着两杯七分糖芋泥啵啵奶茶,一份布朗尼和一份土豆泥可颂坐在郁舒旁边,像极了美剧里勤工俭学,英俊潇洒的服务生。 陆凌风问:“还剩多少?你先吃点东西,我来。” 郁舒忽然有种想给小费的冲动,不知道这种档次的服务生拿多少合适。 中餐吃得对付,晚餐还没来得及对付,他确实有点饿了,一小口把可颂咬了个缺,囫囵道:“还有b篇阅读,不过王老师说把生词划出来通读一遍就可以了。” 陆凌风盯着郁舒一鼓一鼓的小腮,把吸管插进奶茶里递给他,笑道:“你还挺机灵,居然能想到通过辅导楠楠写作业来说服王老师帮忙。” 郁舒舔掉嘴角的面包屑:“车到山前必有路。” 楠楠今年读小学六年级,小升初的关键时刻,她妈妈经常把她带在身边辅导学习,看着乖乖巧巧的,喝奶茶,吃点心,不吵也不闹,学习任务全部完成。 把自己把书包收拾好后楠楠好奇地在郁舒和陆凌风身上看来看去,双手撑着略带婴儿肥的小圆脸,最后面朝郁舒问:“小舒哥哥,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楠楠切身解释了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搞了半天她刚刚是在挑选男友的合适人选。 “咳咳咳咳……”郁舒一口珍珠差点卡在喉咙里。 陆凌风递纸巾过去,故作严肃地看向楠楠:“不行,你才多大,小朋友不许早恋。” 郁舒震惊之余,觉得童言有趣,便也学楠楠支着下巴,问她:“为什么是我?” 楠楠居然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因为你聪明,我同桌和班长谈恋爱之后就变聪明了,你比班长聪明,我肯定也能变聪明。” 郁舒被她的逻辑打败了,吸着奶茶戳了戳旁边的陆凌风:“他比我聪明。” 楠楠似懂非懂,点点头:“原来你要和他谈恋爱。” “!!!”郁舒又呛了一下,明知童言无忌,心下却掀起千层波澜,被小女生再一次搞得手足无措,“我没有……” 这回轮到陆凌风淡淡地看向他:“你那是什么表情?和我谈恋爱这么让人难以接受?” 郁舒没想到陆凌风会这么想,彻底乱了阵脚,丝毫没意识到重点已经被某人带偏了,只顾着着急忙慌地解释,掰着手指头数他的优点:“当然不是,你聪明,体贴,善解人意……” 陆凌风没绷住,嘴角一松,笑了:“我有这么好?” 郁舒忽觉有哪里不对的,但没来得及理清头绪,自认为实事求是地说:“当然好。” 22、去他的壳 心理剧大赛序幕将近,蹭着陆凌风的面子,他们队一周能有五天借着排练场地,进展飞速。中途韩辰学长来探过几次几次班,反馈良好,说是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很有机会和帝大的队伍一战,无疑等同于给大家注了几剂强心针,一时间士气大增。 “郁舒,章敬教授的讲座一块儿去看么?风哥给我们留了第一排的入场券。”方遥和其他两个室友穿着正式的衬衫长裤,已经走出寝室门才犹豫着回头问一句。 自从上次剧本审核事件解决后,方遥大抵是觉得尴尬,有意避开和郁舒在寝室同框,郁舒自然也不会主动搭理他。 “不了,今天要和辅导员确认演出的细节。”郁舒笔下生风,沙沙地在笔记本上盘思路,看不见表情。 “不去算了,我们快走吧,听说还有机会拿到章教授的亲签!”两个室友一起乘了陆凌风给队友提供的便车,催促着方遥快走,方遥大概早就猜到这个结果,没再多费口舌,几人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刘圆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动态,约在周六和他开线上两人会议,听听统筹工作的进展。郁舒花了些时间总算捋清了一些细节,他起身活动筋骨,从书架上抽出了本笔记斑驳的《面纱》,翻到最尾页,章敬教授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译者栏。 掌心的汗蹭上书封,方才在外人面前强装镇定的伪装顿时千疮百孔。 章敬教授是何许人也?他被誉为国内文学翻译第一人,也是京大翻译专业成立之初的第一届荣誉校友,早年留学海外,后在牛津大学任教,定居英国,如今已年过花甲,受老校长之邀来和后辈浅谈文学批判性翻译之趣。 这版《面纱》是他最喜欢的翻译版本,章敬教授也是他除了外婆秦君之外最为敬爱的翻译家,他的每一场线上公开讲座他都会找渠道听回放,谁知这次到了他们京大的主场反而没福气要缺席。 不过这次的三国主题讲座章敬教授之前在文学论坛峰会已经分享过,内容有回放,今天不是非听不可,况且去了也只能远远地在台下看一眼,不如视频里看得清楚。 他如是开解自己。 郁舒心下正惋惜,谁知陆凌风拨来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陆凌风许是找了个角落,贴着电话道:“我记得你为数不多的朋友圈里有好几条都是关于章敬教授,和圆圆请个假吧,今天教授在西五演播厅办讲座,我给你留了位置。” 郁舒先是惊讶于陆凌风居然注意到了他常年尘封、要结蛛网的朋友圈,而后好不容易自我宽慰的心又酸溜起来:“第一排?视野肯定很好,说不定能数清教授有几根白胡子。” 陆凌风轻笑:“不是,你看看消息。” 郁舒点开电脑,看见一张讲座入场券的图片,上面印着花体编码“51号”。 京大学子无人不知,西五演播厅设计呈正方形中轴对称,最为绝佳的视野看似在前排,实则是在十字的正中心,也就是51号。 电脑上挂着的微信叮叮咚咚响个不停,被刘圆的消息刷了屏,郁舒咽下苦瓜味的郁闷,搬出自我排解的那一套:“三国主题的讲座我听过了,这么好的位置别浪费,你坐吧。” 陆凌风:“我在50号。” 在你左边,他心说。 西五演播厅有投影仪,有巨幕,还有环绕音响,四舍五入和电影院没什么两样。 他们的位置就等同于svip套票。 在陆凌风看不见的电话那头,郁舒略有些崩溃的呼了把刘海,台上是最崇拜的翻译家,旁边是吾辈楷模,心理剧大赛,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发泄一通,郁舒理好发型,沉重的责任心让他没法弃圆圆而去,于是变换思路:“替我拍两张教授的照片吧,我要冲成海报贴墙上。”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数秒后传来答复。 “行,保证让你能数清他有几根白胡子。”陆凌风淡漠地扫了眼正巧拿着炮筒单反路过的宣传部小干事,语气轻巧,听得小干事莫名背后发凉。 郁舒心情多云转晴,连声道谢,全然没发现对面的异样。 电话挂线,陆凌风转动发痒的腕骨,心想圆圆就是单身太久,闲过头了,以为全世界的人周末都和他一样有空。 刘圆和其他辅导员不太一样,发消息不喜欢一气说到位,而是一句一句,尤其喜欢短句。 等到小会结束,刘圆下线,朋友圈已经被参加完讲座的人霸屏了,有晒照片的,晒书的,还有晒可爱表情包的,方遥也发了一条,看文案是和教授有互动,拿到了亲签,全场总共就那么十来本,珍贵非凡。 郁舒的失落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又被陆凌风一个电话打断。 郁舒心急,抢先出声:“你那边结束了吗?” “刚结束。”陆凌风又说,“我刚忘了拍照。” 电话里两人安静了几秒,陆凌风怕他认真,不再卖关子:“教授在休息室,想要照片的话来后台自己拍。” 郁舒:“!!!” 电话挂断,陆凌风对上从更衣室里换上常服出来的章敬教授,老教授慈眉善目,精神健硕,打趣地问他:“小陆,辛苦你陪我们一群老头子用餐,要和女朋友报备?” 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陆凌风难得尴尬了一下:“不是。” “现在鼓励自由恋爱,不用害羞。” 陆凌风不欲多解释,上前和人打商量:“章教授,晚宴还在准备,您再休息片刻?” 章敬为人随和,闻言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见陆凌风不停按开手机看时间,问道:“小陆,你很赶时间吗?” 陆凌风把手机塞进口袋,指着门口摇头道:“我不赶,他赶。” 陆凌风在门里看着疾步赶来的人,双手插兜,郁舒平时最客气,一口一个谢谢说个不停,库存充足的时候还能附赠几颗软糖,对谁都是,但这次他想要点新鲜的。 譬如私人的替换训练时间。 郁舒扶着门框喘气,此刻顾不得彬彬有礼,只怕跑得慢了错失良机。看见休息室里的光景,他目光如炬,自动屏蔽周遭,只剩沐浴在灯光下的老者。 “章教授!我是翻译专业23级的学生,叫郁舒,我五岁就开始看您翻译的作品了,您的每一本著作我都看过,看的第一本是《伯爵》、最喜欢的是《冰面之下》,最近每晚入睡之前会读《诗词翻译要注》,选择这个专业也深受您的影响!”郁舒往前走两步,把刘海拨到一边露出眼睛,嘴巴变得笨拙,说不出一句“喜欢”,眼里却是压抑不住的狂热和激动。 年少时的理想一夜之间美梦成真,眼前这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曾构筑了他精神世界里赖以生存的文学城堡。 老教授被郁舒进门后一连串如同变身秀的变化搞混乱了,扶着眼镜转向陆凌风:“这是?” 被囊括在屏蔽范围内的陆凌风:“……” 是个小没良心的。 人果然不能太贪心,所求一旦过多,就连口头上的谢谢都没了。 陆凌风按下内心酸楚不表,介绍道:“是我朋友。” “哦……”章敬听过太多阿谀奉承的漂亮话,还是头一次从学生口中听到如此赤忱朴实的告白,“既然是小陆的朋友,小同学,承蒙你厚爱,你喜欢我的书,那就送本上周新出版的给你,小陆,麻烦你替我取书和笔来。” 下一秒,这厢陆凌风把手中的新书和签字笔一同递过去,似乎早有准备。 直至此刻,郁舒终于朝陆凌风递过去了进入到这个空间内的第一个眼神,一双澄澈的鹿眸盈得出水,陆凌风被他瞧得一怔,心中有天大的怨气也留不住,散干净了。 老教授落笔遒劲有力,颇有文人风骨,刷刷几下,扉页空白处上方多了三行小字—— 致郁舒小友: 翻译之二三事,无外乎信达雅。 与君共勉。 郁舒接书时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快要忘记自己是用肺呼吸的生物,陆凌风见他几近情绪失控,担心他事后回想的时候想钻地缝,从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顺势推他上前:“我替你和教授合影。” 郁舒呆呆地看着他,有种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傻的感觉:“可,可以吗……” 章敬觉得这个小同学反应着实有趣,爽朗地笑了几声:“行啊,记得开美颜给我老头子除除皱。” “三,二,一——,成了。” 陆凌风一连抓拍了许多张,构图和光影都没得挑,郁舒捧着陆凌风的手机左看右,怎么看怎么满意满意,请求道:“可以发我吗?” 陆凌风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动身去餐厅了:“等我晚上回去。” 郁舒挣扎了一秒,少有如此缠人的时刻:“那你要记得。” 陆凌风被他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原计划是回去帮他挑一挑照片,顺便收点报酬。 但真等到郁舒眼巴巴看着他的时候,又不忍心拿捏他了,当即拿出手机全选,发送,手机摊开在手向他展示:“这下行了吧?” 郁舒心满意足地点头。 外面有人来催,老教授笑眯眯地和郁舒告别:“小同学,还要向你借一借小陆,我太久没回京大,自己走怕是要迷路,晚些时候再还你。” 郁舒反应有点慢:“啊,好。” 陆凌风弯起嘴角。 回到寝室,门敞开着,有人从里边出来,郁舒不认识,也不关心,舍不得放下新书一秒,抽出座位上的椅子翻看新书,回味着和偶像的初次会面。 新书是纪伯伦的诗集,译文是章教授一贯的个人风格。 郁舒读得滋滋有味,相对于五年前出的上一本,章教授这一本的文字似乎在稳固语法结构的基础上更加有穿透力,他不禁想到了章教授给他提的“信达雅”。 信为准确,达为通顺,雅为格调。 对于优秀的译者来说,前两位是基本功,唯独“雅”字,需要阅历和岁月的沉淀,这也是郁舒答应外婆的毕生追求。 宿舍的浴室门突然打开,热气溢出像到了天宫,方遥擦着湿发,从浴室出来看见郁舒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打个招呼:“你回来了。” 郁舒全心全意扑在书里,头也没抬,只是隐约听见有人好像在说话,勉强分出一点注意“嗯”了一声。 方遥脸色沉了一分,走近看到郁舒手里的书脸色一变。 他来不及吹干头发,快步退回自己的书桌前一看,剩下的九分脸色全沉了,黑如锅底。 “郁舒。” 这次声音大了不少,郁舒被唤醒,遂问:“有事么?” 方遥声音发冷:“你今天去参加章敬教授的讲座交流会了么?” 郁舒不懂他的意思,答道:“没有,怎么了?” 方遥点点头,继续回自己的位置上翻找,郁舒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没有比新书更能吸引他视线的事情了,转头又跳进书海。 过了几分钟,另外两个室友一齐回到寝室,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还有方遥的男朋友大林。 一声门响过后,郁舒感觉头顶被几片阴影笼罩,感觉不对便把书护进怀里,看见四个人围在他座位跟前,仿佛要审判他。 方遥准备先礼后兵:“郁舒,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我放在桌上的书不见了,上面有章敬教授的亲笔签名,能还给我吗?” 郁舒坐在位子上抬起头:“什么意思?” 一个室友压不住了:“你是怎么装那么像的?要不你们那心理剧的主演让你当吧。” 另一个室友随声附和:“是啊,今天所有人都看见你没去参加讲座,你怎么会有张老师的书?分明就是拿的方遥的。” 郁舒依然坐着,神情冷静自若:“你们有什么证据?” “这面子是你不要的,我给过你机会了。”方遥拉开寝室大门,走廊上人来人往,他大张旗鼓地喊住过路的人,“同学,可以替我叫一下宿管阿姨吗?抓贼。” 男生宿舍里八卦不多,盗窃这种程度的惊天八卦更是罕见,很快就从走廊这一头传到那一头,从楼下传到楼上,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杂。 “那不是翻译专业的郁舒么?平时看着就阴沉,倒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谁说不是呢,话说我们寝室上周有人丢了钱,不会也是他干的吧?” “也不一定吧,看看有没有证据再说。” “让宿管好好查一查,说不定有大收获……” 寥寥数语,毫无根据的污蔑如鸡血般当头泼下,即便反应够快闪躲,鞋尖也难免被溅到几滴。 很快,宿管被人请了上来:“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室友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复述了一遍,宿管听完皱起眉:“不就是一本书,闹这么大动静。” 方遥看出宿管的意图,担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不是普通的书,上面有作者的亲笔签名,转手能卖不少钱。” 宿管眼珠一转,看向郁舒。她知道那个长头发的学生,见人从来不打招呼,也没个笑脸,心里的称不知不觉偏了:“这位同学,你把书还给人家再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郁舒坐在椅子上的脊背崩得笔直:“我没拿他的书。” “不是你是谁啊?刚刚方遥在洗澡,寝室里就你一个人。” 郁舒忽然想起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说:“不止,我回来的时候寝室还有人。” “是谁?”室友认定郁舒在撒谎,表情狰狞逼问,“他长什么样?是这层楼的吗?” 郁舒噎住。 空气仿佛一把满弓的箭,紧绷到极致,几秒过去,方遥拉了下男朋友的手:“算了,那书你喜欢就拿着好了,我不要了。” 大林眼神凶狠地盯着郁舒:“不能继续跟这种人住一间寝室,还是住出去吧。” 另外两个室友连忙说:“要搬也是郁舒搬!” 宿管开始为难,又试图劝解:“郁舒,你还是道歉还书吧,这种情况之后哪还会有寝室收你?” 人群后,有个来迟了的吃瓜群众拍了拍前面一哥们儿的肩膀:“这是咋了?” 被点到的哥们概括能力还挺强,三言两语讲清来龙去脉:“有人偷书,章敬教授签名的,被人家抓到了概不认罪,看他那样儿像个惯犯,现在要被赶出寝室了,估计悬。” “我去,这么劲爆!”杨洛下巴还没合拢就被人拽到了一边,“哎,风哥?!” 郁舒站在风口浪尖处,沦为人人避而远之的存在,谁知陆凌风一脸轻松走进来,和严肃的抓赃现场格格不入。 “我们寝室还有一张空床。”他微微一笑,发出邀请,“郁舒,搬过来吧。” 天使降临啊,郁舒这样想着,也笑了,从座位上起身,转向众人:“这是我的书。” 大林反驳:“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上面写了你的名字不成?” 郁舒把书从背后抽出来,翻到扉页摊开在他们眼前,一行“致郁舒小友”封住了悠悠众口。 “喏,我的名字。”郁舒把书放回书架,“还有什么问题吗?” 方遥第一反应并不是原来他冤枉了郁舒,而是章敬教授居然专门为他题了字。 妒火中烧,以至于他还没有察觉周围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变了样。 宿管被这乌龙搞得头疼,没好气地和方遥说:“有没有搞错,偷东西是能随便乱说的吗?你们自己解决吧!” 宿管走后,看热闹的人群并没有就此散去,因为一个带着章教授亲签的男生的到来,舆论的焦点转移到了方遥身上。 “这是……怎么了?方遥,我刚借了你的书去给室友看,他们都快酸死了。”男生和方遥是密友,经常不打招呼互拿东西,没成想阴差阳错搞出这么大事故。 男生还在喋喋不休,方遥脸色霎时一片惨白。 “什么时候捉贼已经不用拿赃了,全凭一张嘴?造谣成本是不是有点低了?方遥,你们商英专业申请公费留学的名额好像还有操行考核吧?”陆凌风哂笑一声,“你觉得你配吗?” 门外不知道是谁咒骂了一句让他去死,人言可畏,现在那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喊疼。 方遥嘴唇发颤,知道一切都完了。 郁舒有一个问题不明白,希望有人能替他解惑:“你们没有证据,为什么那么笃定我偷了东西?” 这个“你们”没有确切含义,他看似在质问方遥等人,实则是在问刚才起哄的每一个人。 方遥已说不出一个字,另一个室友瞄到他身边的陆凌风,打了个寒颤:“谁,谁让你总是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郁舒追问:“哪个样子?” “阴郁,异类,和别人不一样。” 郁舒突然抬头盯着对面,语气轻飘,分量却压得他们直不起脊梁:“一个壳子就这么重要?足以判定他的品行?” 这一问问住了屋里屋外所有人,他们后知后觉,好像的确都因为郁舒的外貌先入为主了。 因为阴郁的壳,郁舒被钉死在无证之罪的十字架上,公开处刑。 他站在一众反思者当中,第一次产生了怀疑,如果自己卸下伪装,又会是哪一番光景?他们是否还会坚定不移的说“肯定是你拿了方遥的书”? 思绪纷飞,陆凌风按了下他的肩:“来407吧,那里没人会在意你的壳。” 卸下也好,粘上也罢,一切随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