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占有我夫君,嫡姐亲手活埋了我》 第21章 干柴烈 “嗯。” 慕枭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他抱着孩子,先一步下了万芳阁,谢婉宁见状,急忙跟上。 她脚步轻快,心也几乎要跟着飘起来了。 她不确定,是慕枭心里惦记着谢晚棠,念着旧情,动了心;还是她爹在宫宴时见到了慕枭,诱之以利,游说成功了;亦或者是她,渐渐走进了慕枭的心里……但总归慕枭答应了就好。 除夕夜! 这种时候,慕枭总不好扫兴吧? 心里想着,谢婉宁的脑海里,全是被翻红浪,温存缠绵的画面。 她的心怦怦直跳。 慕枭这样的男人,在床笫之事上,应该很强吧?总比之前那个男人,带给她的欢愉要多吧? 谢婉宁心里涟漪翻涌,干柴烈火,尽是孟浪。 畅晚阁。 回来,孩子也有了困意。 慕枭把孩子哄睡,就交给乳娘,让乳娘带下去休息了。 谢婉宁款步过来。 “王爷,我伺候你沐浴歇息吧?” 一边说着,谢婉宁一边伸手,去解慕枭的腰带。纤纤玉手,娇柔魅惑,她柔弱无骨,整个身子几乎都要靠在慕枭身上了。 一股甜腻的鹅梨香扑面而来。 慕枭凝眉。 这味道,太浓太甜了。 只是细微的差别,却让慕枭从谢婉宁刻意营造出的似曾相识的过往中,一下子挣脱了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慕枭往后退了退,避开了谢婉宁的手,也避开了她的身子。 谢婉宁身子不稳,差点跌倒,她僵在原地,泪眼婆娑。 “王爷……” 谢婉宁声音哽咽。 那样子,仿佛有万千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剩了委屈。 将谢婉宁的模样看在眼里,慕枭眸色沉沉,心乱如麻。 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 也或者,就是谢婉宁和谢詹杭,以及谢家,存了瞒着他的秘密,他心有芥蒂,还无法释怀吧。 大约是他太计较了。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点秘密呢? 这么想着,慕枭坐到了桌边上,他抬手拎着茶壶倒茶。 “下盘棋吧。” 慕枭克制着自己,语气尽量放柔和了些。 闻言,谢婉宁心下稍安。 她极力的劝说自己,慕枭只是觉得时间还早,还不想睡而已,并不是对她有不满有怀疑。 长夜漫漫,她还有时间,她不能急。 谢婉宁一遍遍的在心里安慰自己,之后,她才轻轻点头。 “好。” 谢婉宁转身,去门口叫知鸢。 “去,准备棋盘。” 听着谢婉宁的吩咐,知鸢身形微僵,她抬眸看向谢婉宁,唇瓣煽动,有些犹豫。 那样子,让谢婉宁不喜。 “有话直说。” 知鸢抿了抿唇,了解谢婉宁的脾气,她赌不起。 没敢耽搁,知鸢探头往屋里瞧了瞧,确认慕枭没出来,她凑在谢婉宁耳畔,低喃回应。 “小姐,她的棋,是王爷亲手教出来的。” 不敢在谢婉宁面前提谢晚棠的名字,尤其眼下慕枭还在,知鸢怕惹事,更不敢提。 知鸢只说“她”。 但谢婉宁听的明白她在说谁。 “怎么可能?” 谢婉宁的眸子陡然瞪大,也隐隐夹杂着怒气和嫉妒。 知鸢摇头示意她小声些,之后才小声继续。 “王爷熟读兵法,下棋路数也融汇了兵法,走一步看十步,筹谋布局,步步为营,十分厉害。王爷可以一个人,将左右手分作两人对弈,一心二用,两者皆凌厉到极致,棋盘之上甚是凶险。 她看到后,也对此十分感兴趣。 那阵子,她让奴婢找来了不少兵书,还有棋谱,她没日没夜的看,研究了好一阵子。后来王爷见她对此热衷,就手把手的教她,两个人也时常手谈两局,她也很厉害的。” 知鸢不懂下棋的事,这是她知道的全部。 谢婉宁心惊。 谢晚棠是不是真的厉害,她无从得知,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谢晚棠的棋艺,是慕枭一手教出来的,两个人还经常下两局,那慕枭必然很熟悉谢晚棠的下棋路数。 每个人的下棋路数,都有自己的风格,很难伪装。 这太容易暴露了。 明明外面天很冷,可谢婉宁还是惊出了一身汗。 “小姐……” 见谢婉宁大惊失色,知鸢唤了她一声。 谢婉宁回神。 死死的咬着嘴唇,没有吭声,一直到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她才看向知鸢。 “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棋盘。” “是。” “还有,一会儿进来送棋盘的时候,顺带着把屋里的熏香也换了,就换博古架上,我新放在最顶上红木匣子里的那一种,别搞错了。” “奴婢明白。” 知鸢转身离开去准备。 看着知鸢的背影,谢婉宁轻呼了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琴棋书画,诗词曲赋,这都是她自小学习的,有名师教导,她又勤加练习,她的水平在一众京中贵女中,也算得上佼佼者。 她必定比谢晚棠那个灾星强。 她能应对的。 这么想着,谢婉宁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这才转身回房。 慕枭在桌边上喝茶,他动作儒雅,疏离淡漠。 很难想象,这样清冷的人,也能耐下心来,教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下棋。 谢晚棠命倒是好。 谢婉宁上前,在慕枭身边坐下。 四目相对,她眉眼里满是飞扬的神采,还带着点得意。 “我的棋,是王爷一手教出来的,师傅了解徒弟,我知道,想赢王爷不易。为此,我这阵子特意研究了一份新棋谱,还改了下棋的路子风格,王爷就等着瞧吧,我现在厉害着呢。” 谢婉宁不着痕迹的为自己做铺垫。 慕枭看着谢婉宁点头。 “好。” 知鸢动作利落,没一会儿就将棋盘拿来了,她也按照谢婉宁交代的,将熏香换好。 慕枭注意到了,却没有多在意。 他和谢婉宁下棋。 慕枭落子一如既往的凌厉,谢婉宁见招拆招,倒也不差。 只是—— 慕枭眯着眼睛,看向谢婉宁。 风格变了,路子变了,谢婉宁说这是研究了新下法,他可以认同。可是,越研究水平越差,倒还比不上从前了,连最擅长的兵法布局,运筹帷幄,也都丢了,这未免有些奇怪。 一时间,慕枭想到了昌伯说的那封信,说她的字迹跟之前有所不同…… 慕枭眸色微凛。 他心也更沉了。 觉察到被一股冷意裹挟着,谢婉宁下意识的抬头,她一下就撞进了慕枭寒霜一般的眼眸里。 谢婉宁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王爷,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速度慢了。” 慕枭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谢婉宁咬唇,“王爷厉害,我这新棋谱也还没研究透,自然要慢些,让王爷见笑了。” “继续。” 慕枭也不多言,他随即继续。 慕枭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谢婉宁因为慕枭一句“速度慢了”,生怕他看出破绽,也加快了速度。 可她换来的,只是慕枭的再次加速。 棋盘上,慕枭的黑子犹如一条黑龙,转瞬间就将谢婉宁营造的局面,冲的一片凌乱。 白棋溃不成军。 谢婉宁额上全是冷汗。 这些年,她引以为傲的棋艺,在慕枭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知鸢说,谢晚棠能跟慕枭对弈,也很厉害,难不成,她在勾搭男人上比不过谢晚棠,在棋艺上也比不过她? 这怎么可能? 慕枭……会觉察出什么吗? 谢婉宁心里乱,落子更无章法,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偷瞄慕枭,观察慕枭的表情。 很快,谢婉宁就瞧见,慕枭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诡异的潮红。 她心里欢喜。 等了这么久,熏香终于起效了…… 第22章 时未到 慕枭也感受到了,一股燥热在体内奔腾。 曾经中过招,慕枭很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他也很清楚,在齐王府内出了这种状况,问题到底出在了谁身上。 用内力,强行压制下体内的欲念,他随即将棋子扔在棋盘上。 “砰。” 小小的白玉棋子,靠着内力的催动,硬生生在棋盘上砸了一个坑。 谢婉宁哪见过这场面? 看着慕枭,她直接站了起来,惊恐的往后退了两步。 “王爷……” “不下了,累了。” 只说了这几个字,之后,慕枭起身就出了屋,他脚步生风,速度快到谢婉宁想要留人,都没有开口的机会。 “哗啦。” 谢婉宁心里有气,她甩手把桌上的棋子,扫落到地上。 落子似雨,如落玉盘。 一声一声,带着嘲弄。 她就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明明慕枭也心动,也沉浸其中的,可为什么每到关键时候,慕枭就会抽身离开,没有丝毫流量,甚至还带着排斥和嫌恶? 慕枭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要怎么样? 她要怎么做才能如愿? 知鸢听到动静,急忙从外面进来,瞧着谢婉宁暴怒的模样,她就知道,今夜怕是又要不好过了。 皮肉之苦,大约是在所难免了。 知鸢面色惊恐。 可是,没有人能帮她,为她分担。 …… 畅晚阁外。 谢晚棠在齐王府里转了一整圈,这才算是消化掉了自己的情绪,飘了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门口碰上慕枭。 慕枭又离开了? 谢晚棠意外,她忍不住又红着眼睛,多看了慕枭两眼。 她这才发觉,即便慕枭面色清冷,眼里也是一片冰寒,可他的脸颊一片潮红,他的呼吸也比寻常时候更粗重些,跟以往不同。 他这是中招了? 谢婉宁又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谢晚棠不敢置信。 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是该感慨慕枭倒霉,还是应该感慨谢婉宁愚蠢! “去找解药。” 谢晚棠正想着,就听到慕枭冲着半空中喊了一声。 “是。” 随着慕枭话音落下,一道回应声,在空中响起。 谢晚棠看过去,就见一道暗影,在夜空中一闪而过,不过须臾就消失不见了。 慕枭的手下来的很快。 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手下就将解药送到了书房,慕枭服下去之后,身体内的燥热之气,明显消散了不少,他呼吸也平稳了些。 谢晚棠瞧着,也安心了些。 只不过,慕枭并没有在书房内多停留,状态稍好,他就出去了。 除夕夜,还是这个时辰了,他能去哪? 谢晚棠好奇。 她也没有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除夕夜,京中有烟火,绝大多数的人都去万宝湖附近看烟火了,故而街上的人并不算多。 慕枭骑着马穿街而过,他直接出了城,直奔慈恩寺。 这个时间,慈恩寺寺门紧闭。 慕枭下马去敲门。 不多时,就有小僧开门出来了。 一见到人,慕枭就急切的询问,“无讳大师呢?本王要见他。” “阿弥陀佛,王爷莫急。” 小僧双手合十,冲着慕枭行礼。 “无讳大师人在寺中,他已算到王爷今夜会来,特命小僧在此恭候王爷大驾,他还让小僧带一句话给王爷。” “说。” “无讳大师说,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见与不见,无甚区别。若时机成熟时,王爷还愿来,问一句赠言之事,他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僧的话说的明明白白。 慕枭听着,也知道自己的困惑,无讳大师心知肚明。 眼下时机未到! 也不知,何时才算时机成熟? 慕枭眸色沉沉,他轻轻点头,“有劳了,帮本王转告无讳大师,本王还会再来。” “小僧必不负王爷所托。” “多谢。” 慕枭也不纠缠,转身就走。 只是,他脑海里,全都是无讳大师说的那几个字——君好卿未好,君归卿难归。 他不知道谢婉宁身上,都发生了什么,谢家又在遮掩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心里又为何有这诸多古怪? 但他知道,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他不知道无讳大师说的时机成熟,到底是什么时候。 但他知道,他愿意推上一把! 慕枭想着,眼眸微微眯了眯,眼底里全是算计。 慕枭上马回了齐王府,之后,他直接将天晴叫到了书房里,“你去,连夜帮我去安排一件事,要做的隐蔽,还要快!” 最后的耳语,声音很轻很轻。 除了天晴,无人知晓。 就是一路跟着慕枭的谢晚棠,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 天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初一祭天。 一大早,慕枭就出了门。 谢晚棠知道,按照往年的状况来看,慕枭今日会先进宫,而后跟着皇上和朝臣去丘圜祭天,过后还要护送皇上回宫,这么一遭折腾下来,他今日回来的必定不会太早。 谢晚棠想,被冷落了一夜、彻夜难眠的谢婉宁,今日见不到慕枭,肯定又惊又惧,癫狂暴躁。 那场面一定很热闹。 谢晚棠也不耽搁,她飘回了畅晚阁,准备去看戏。 和谢晚棠所想一样,一进畅晚阁,她就听到了谢婉宁的骂声。 “没用的东西。” 谢晚棠听到动静,急忙进屋。 只见屋里地上,茶盏碎片满地都是,混着茶叶和茶水,一片狼藉,连带着博古架附近的瓷器,也有好几样摔在了地上,损失惨重。 谢晚棠咂舌。 这火气,可真够重的。 谢晚棠正想着,就见谢婉宁伸手,在知鸢的胳膊上又一连拧了两把。 “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谢婉宁怒骂。 今儿一早,她就让知鸢去给慕枭送早膳了,她想让慕枭过来瞧瞧,好歹也试探试探,看看他有没有因为昨夜的事动怒? 可知鸢不中用。 东西没送到,话没带到,慕枭也没见到。 蠢货! 谢婉宁心里火气重,连带着昨夜的那份,也都发泄到了知鸢身上。 瞬间,知鸢的胳膊就一片青紫。 可饶是如此,谢婉宁依旧不解气,她又在知鸢身上踹了一脚,“滚去外面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是。” 知鸢哽咽的应了一声。 她忍着身上的疼,起身冲着外面走去。 只是,才走两步,她就听到谢婉宁又冷声吩咐。 “等王爷回来,你即刻去请,我不管你去说什么,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将王爷请过来。你知道的,有许多人都已经不在了,我留着你,是给你脸,也是给你机会,你要是不知道珍惜,那可别怪我送你去陪他们。” 这威胁,让知鸢心头一紧。 她双腿都在发抖。 她胡乱的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出去,生怕走晚了一瞬,谢婉宁就要了她的命。 当然,知鸢也在心里盘算,要怎么做,才能把慕枭请到畅晚阁来,平息谢婉宁的怒意,保全她自己的命? 慕枭不是任人算计,肯受人摆布的人。 这很难。 只不过,还不等知鸢想清楚呢,临近晌午,慕枭就已经回府了。 但是被抬回来的! 受了重伤,人昏迷着,情况危急! 更让人意外的是,齐王府外,多了两队御林军看守,齐王府封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23章 入君怀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畅晚阁。 完全没想到慕枭会受伤,谢晚棠吓得厉害,再也顾不上谢婉宁如何了,她急匆匆的就飘去了主院。 消息传的吓人,她得去看看慕枭到底怎么样了。 谢婉宁神色恍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她才看向来报信的小厮。 “你再说一遍,发生什么了?” “回小姐,王爷受了重伤,刚刚被抬回府,送去主院了。太医已经到了,但还没开始诊治,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但奴才看了一眼,王爷身上有很多血,大约不太好,他……” “外面,我说外面。” 打断小厮的话,谢婉宁厉声呵斥。 小厮一愣。 片刻之后,他才想明白谢婉宁什么意思,他快速回应。 “外面被御林军围住了,说是齐王府从即刻起封府,府内任何人不得进出,大约除了太医,咱们府里的其他人,都出不去了。” 听着小厮的话,谢婉宁跌坐在椅子上,灵魂都像是要被抽干净了,她面色僵沉。 慕枭受伤,不是什么要紧事。 常年征战沙场,九死一生,慕枭受伤的次数不少,这也不过是其中一次。 没什么了不得的。 真正可怕的是封府,是禁足。 今儿可是大年初一,若非出了大事,凭慕枭的身份和战功,皇上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按时间算,这个时辰,慕枭应该陪同皇上和朝臣在丘圜祭天。 他现在回府,还受了伤,多半是在祭天的过程中出了事。之前,慕枭监工建造丘圜,眼下他受伤还被责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丘圜出了问题! 而且是大问题! 祭天事关国运,是国之大事。 在这事上出了纰漏,朝臣攻讦,皇上忌讳,慕枭轻则被禁足一阵子,重则可能丢了前程,甚至是丢了爵位,丢了性命。 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整个齐王府上百口人,都可能要为之陪葬。 谢婉宁心里怕。 她更不甘。 谢晚棠跟了慕枭三年,平稳和顺,受尽宠爱,还怀了身孕,生了孩子,到死都被慕枭惦记。而她才来齐王府不过月余,还没拿下慕枭,甚至算不得慕枭的枕边人,与他无名无实,要是慕枭就此出了事,就此倒了,她也跟着遭殃…… 她怎么接受得了? 想着这些事,谢婉宁的眸子不禁眯了眯。 半晌,她才又出声询问,“可知道御林军封府,要封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小厮摇头解释。 “御林军一来,昌伯就询问了,可他们什么都不肯说,为何封府,要封到什么时候,根本没个准信。” “去问。” 谢婉宁脑子飞速的转,她厉声吩咐。 “太医,去向太医打探,他们消息灵通,更有可能他们本就在祭天现场,知晓一切,去向他们问,速度要快。” 若事情并不严重,眼下困境只是一时的,那什么都好说。 可若是事态严重,事关生死…… 那她也好早做准备。 她弄死了谢晚棠,跑来齐王府,是来享福是来受宠,是来过好日子的。 可不是来送死的。 “是。” 不知谢婉宁的心思,小厮应声,即刻退了出去。 谢婉宁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摸不准情况,她会丢了命,她很快就写了一封信。 将外面跪着的知鸢叫进来,她冷声吩咐。 “太医诊治,必定要开药,就算是封府,府里也会有人被安排出去抓药。你多花些银子,务必要让人将这封信送出去,送到侯府。” “是,奴婢这就去。” 知鸢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跪的太久了,她腿麻的厉害,走起来一瘸一拐的,速度不快。 谢婉宁定定的瞧着。 在知鸢要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又将她叫住了。 “等等。” 知鸢回头,疑惑的看向谢婉宁。 “小姐,怎么了?” …… 主院。 谢晚棠飘过来,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四个太医,都聚在屋门口,他们商讨慕枭的脉象,讨论治疗方案,以及方子用药。几个人脸色泛白,神色凝重,一看就知道,慕枭的状况大抵不算太好。 太医后面,是昌伯、天晴带着十来个下人在候着。 他们也神情紧张。 别人谢晚棠不了解,可她知道天晴。 作为慕枭的心腹,左膀右臂,天晴是个性格沉稳,能力出众的人。不敢说他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气魄,但他决不是个遇事会慌的人。 可现在—— 谢晚棠不敢多想,她快速进屋。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是一缕幽魂,在这王府,她不论去哪,都无所顾忌,不受阻拦。 屋里。 慕枭躺在床上,面色惨白。 他的锦袍已经被脱下去了,伤在肩膀和胸前,伤口处缠了厚厚的纱布,不知伤口处理完多久了,纱布上已然又染了血,红的刺眼。 谢晚棠快速飘过去。 “王爷……” 她轻唤。 她声音哽咽,小心翼翼。 陷入在昏迷中的慕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眉头不禁蹙了蹙。 下一瞬,他闷哼了一声,身子也动了动。 谢晚棠见状,急忙坐到床边上,她想帮慕枭看看伤,也想拦下他乱动的手,可是,她才坐过来,就感受到慕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谢晚棠就被慕枭拉到了榻上。 慕枭用力将她搂紧。 看着慕枭乱动,谢晚棠下意识的想要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好。 慕枭却抓住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 “别动,乖。” 低喃,缱绻。 谢晚棠一颗心怦怦狂跳。 过去的三年,慕枭无数次的拉她入怀,拉她上榻,欺身而上,极尽孟浪之姿,缠欢不停。可是,自从被活埋后,自从她成了一缕幽魂后,那些事,早就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触之不及。 谢晚棠没想过,还有今日,还有此时。 她知道,慕枭的每一次主动亲近,都会让她的魂魄变透明,变单薄。 可她不想逃。 她被侯府囚禁,被谢詹杭摆布,被预言束缚,她乖了一辈子,不得善终。做鬼的这阵子,她倒是渐渐恣意,渐渐放肆了,她喜欢那种自由的味道。 但现在,她想听慕枭的,想做回那个乖巧的她。 她想再乖一次。 哪怕会付出代价,她也甘之如饴。 没有再乱动,谢晚棠只是伸手,一点点回抱住慕枭。 哪怕她是一缕幽魂,这回抱,虚无缥缈,并不真实,她也想要给慕枭回应,这是为数不多的她能给慕枭的了。 似是感受到了谢晚棠的乖巧,慕枭的唇,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 他也没有再动。 没多久,他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见慕枭睡熟了,谢晚棠伸手,用手指一下下虚描着慕枭的眉眼。 她动作很轻,她想将慕枭的模样,烙印进心里。 如果,在不久后的某一日,她连这魂魄也守不住了,终将魂飞魄散,消散于三界之内,那在有意识的时候,记下他,多想想他,总归是好的。 慕枭这一觉睡的很沉。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早已经暗了下来,屋里只点了两盏灯,烛影昏黄。 慕枭睁开眼睛,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怀里。 哪还有人啊? 慕枭凝眉,手撑着床,挣扎着起来,依靠在床头,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天晴。” 听到动静,天晴急忙进来。 看到慕枭醒了,他面上一喜,加快脚步到慕枭身边。 “王爷,你醒了?好些了吗?” “嗯。” 慕枭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在这事上多言,他定定的看着天晴,急切的询问。 “她呢?” 知道慕枭问的,大约是谢婉宁,天晴也没瞒着。 “谢小姐是在王爷被送回府一个时辰后过来的,太医说,王爷施了针之后需要静养,她就在外面候着,没有进来。王爷,可是要请谢小姐进来?” “她没进来?” 慕枭一双眸子微微眯起,锐利的犹若鹰隼。 这怎么可能? 拥抱入眠的感觉那么真切,难道……那只是一场梦? 第24章 再下饵 天晴并不知道慕枭在想什么。 但是,看着他脸色不好,天晴还是轻声回应。 “是,谢小姐不曾进来。” 再次听到回应,慕枭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天晴不可能撒谎。 可是,摩挲着自己的胳膊,仿佛还能感受到余温,还有淡淡的体香,那感觉太真切了,他真的有些无法接受,一切只是一场梦。 抿着唇,慕枭闭着眼睛缓了半晌,才算是冷静下来,恢复如常。 他睁开眼睛,再次看向天晴。 “可有发现?” 今日的事,是他让天晴连夜安排的。 他的目的,一来,是借用丘圜祭天的事,铲除大皇子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斩草除根,二来,他也要盯住谢婉宁和永昌侯府,看他们的反应,以便查出他们的秘密,解自己心头的疑惑。 现在,到验收结果的时候了。 听着询问,天晴也没瞒着,他微微往前了些,快速回应。 “有。” 一边说着,天晴一边掏出了一封信。 “这是王爷被送回府之后没多久,知鸢花了五十两银子,买通了府上去给王爷抓药的小厮,让小厮送出去的信。属下看过信之后,临摹笔迹,誊抄了一封,把这封调换了带回来了。” 慕枭将信接过来打开。 信是以谢婉宁的口吻写的,内容很简略。 大致意思是:谢婉宁询问永昌侯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让永昌侯盯着外面的情况,若有需要,请永昌侯帮忙及时安排打点。 这内容倒也中规中矩,看不出多少心思和算计。 只是这信上的字—— 慕枭凝眉。 谢婉宁的字,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娟秀又不失力量,自有一番风骨。 可这封信上的字,并不是他熟悉的样子,谈不上好看不说,甚至有些稚气,怕是稍有些天赋的刚开蒙几月的稚子,也能写的比这好。 “这信……” “是知鸢写的。” 慕枭只是稍稍开口,天晴便已明了他的意思,给了回应。 连带着他查出来的,以及他的想法,他也说了。 “这封信是知鸢代笔的,每月领月银,都是要签字或者按手印的。知鸢留下过一些字迹,昌伯找了账簿出来对,可以确定这封信出自知鸢之手无疑。 属下觉得,这信上内容并无不妥。 可是,谢小姐让知鸢代笔,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奇怪。 而且,在王爷出事之后,谢小姐曾安排小厮接近太医,打探王爷的事。按说询问属下,能够更快得到答案,也更准确,偏她舍近求远,属下觉得这事也有些反常。” 还有一点,天晴没说,那就是慕枭出事之后,谢婉宁来的很晚。 但是,慕枭从他之前说的谢婉宁来的时辰,已经知晓了。 这些道理慕枭都明白。 也正因为他明白,他心里的疑云,才更浓重阴沉。 “谢詹杭那头可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 “继续盯着,另外……”慕枭抿了抿唇,稍稍思忖,他随即道,“一日后,临摹着这封信的笔迹,以婉宁的口吻,再给永昌侯府送去一封信。就写……秘密已被勘破,速救。”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真真假假,只看他怎么安排。 他费了心思以身作局,自然要继续下饵。 就是不知道,能钓出什么样的鱼? 明白慕枭的心思,也不多问什么,他重重的点头。 “属下明白。” “去安排吧,掌握些分寸,能快则快,等永昌侯府那头有动静了,再把证据一样样的放出去,咱们抽身。” “是。” 天晴应声,打算离开。 这时候,他就听到慕枭又开口道,“请她进来吧。” “是。” 天晴出去,没一会儿谢婉宁就进来了。 她脚步很快,眼睛也泛着湿红,见到慕枭,她提着裙摆跑着过来,大约是太慌了,她差点跌倒。 “王爷……” 谢婉宁索性扑到了床边上,她用手撑着床,仰头看着慕枭。 四目相对,她泪水连连。 “王爷,你怎么样,好些了吗?太医说你伤了肩膀和胸口,内伤极重,真是要吓死我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王爷你一定要好好休养,早点好起来,就算是为了我们母子,你也一定要保重自己。” 只谈慕枭的身体,对御林军封府的事,谢婉宁绝口不提。 似是担忧的要命,她眼泪也更凶了。 慕枭依偎在床上,静静的看着谢婉宁。 若是谢婉宁真的关心他,又怎么会在他被送回府一个多时辰之后,才来主院看他?她又哪来那么多时间,去做那么多安排? 若是谢婉宁真的担心他,太医说他需要静养,那她静静的进来陪着,不打扰就是了,怎么会那么听话,真的在外面候着,而不反驳一句? 这三年,慕枭虽然领兵出征的时间不多,但皇权争斗子来不消停,他遭受暗杀的次数不算少。 自然,他受伤的次数也不少。 之前每一次出事,谢婉宁都急的厉害。 哪怕她面上平静如水,云淡风轻,可是,她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的举止也骗不了人。 可眼下,谢婉宁淡然多了。 情,也假多了。 看来,他之前发觉的谢婉宁的变化,还远远不够。 慕枭心里一阵阵的泛凉。 那种滋味,怪怪的,压抑又苦涩。 半晌,慕枭才将谢婉宁拉起来,他的手,轻轻的摸上了谢婉宁的脸,一下一下,动作轻缓。 “担心了?” “嗯,”谢婉宁点头,她顺势依偎在慕枭的肩膀上,“听说王爷受伤,我担心的要命,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王爷,你答应我,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定不要再受伤了,好吗?” “嗯。” 慕枭淡淡的应了一声。 下一瞬,他还不待谢婉宁反应,就将谢婉宁拉到了床上。他翻身,直接将谢婉宁抱在怀里,压在了身下。 谢晚棠刚好进屋,瞧见这一幕,她如遭雷击。 昨夜,谢晚棠被慕枭抱了一晚上,一大早她才有时间出去,打探一下丘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要知道,慕枭除了身上的伤,可还会有其他的危险? 御林军封府,她放心不下。 可没想到,她一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昨夜,被慕枭抱着的时候,她还以为,哪怕是生死,也阻隔不了她和慕枭,他们感情如旧。她也沉浸其中,贪婪的享受着这份深情的余韵,哪怕她的魂魄在透明,在消散,她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 都说自古情字最磨人。 还真是! 动情的人,心随情动,跌跌宕宕,起起伏伏,悲欢愁苦,滋味尝尽。 做了鬼,也逃不过这种反反复复的折磨。 在欢喜是绝望,在绝望时峰回路转,时而欢喜时而愁,百般滋味在心头。 她真的要承受不住! 谢晚棠正想着,就见慕枭低头,去吻谢婉宁。 她下意识的转身,飘了出去。 她不想看。 谢晚棠走的快,自然,她也没有看到谢婉宁眼底的欢喜,以及慕枭在将要吻到谢婉宁时的戛然而止…… 第25章 乱如麻 慕枭松开谢婉宁,缓缓直起了身。 梦里的感觉太真实了,以至于他不愿相信那只是一场梦,他想拉着谢婉宁,再试着找找那种感觉,他想再验证一次。 可是没有。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那种感觉,却截然不同。 在梦里,他情动,却克制。 而此刻,他心里对谢婉宁的抗拒,却远胜于对她的欲念。 慕枭依偎在床头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变了,可他就是知道——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他的心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的身体,也忽视不了。 谢婉宁完全是懵的。 慕枭的主动,出乎她的预料,慕枭的突然抽身,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开始的太快,结束的也让人猝不及防,以至于她心底才刚刚升起一抹欢喜,还来不及去体会那种滋味,就又被推入了深渊。 盯着慕枭,谢婉宁挣扎着坐起来,她眼睛泛红。 “王爷……” “一会儿本王换药,你伺候吧。” 不等谢婉宁的话说完,慕枭就已经先开了口,吩咐了一声。 谢婉宁的话,被堵了个彻底。 不过她也没拒绝。 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并没有从太医的口中,探听到昨日丘圜具体发生了什么。她让知鸢往侯府给她爹送的信,也还没有任何回应。 即便猜到了,昨日祭天出了事,情况不好,但她实在摸不准事情糟糕到什么地步,慕枭又会不会再翻身? 这种情况下,能先亲近慕枭,这种机会,她自然不能放过。 谢婉宁从善如流。 “照顾王爷,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我也正担心王爷,这种时候,王爷不让我在身边伺候,我还不依呢。” “是吗?” “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王爷?” 谢婉宁媚声回应。 话音落时,她还睨了慕枭一眼,似是嗔怪,但媚眼如丝,诱惑更浓。 之后,谢婉宁就起身下了床,奔着外面去了。 太医还在外面候着呢,慕枭要换药,她得去问太医要换什么药,要如何换,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在慕枭最脆弱的时候,将他照顾妥帖,才更容易走进他的心。 这点事,谢婉宁可不糊涂。 谢婉宁脚步很快,并没有注意到慕枭打量的目光。 慕枭冷着脸思量。 过去三年,他受过伤,谢婉宁也没少照顾他。 最初的时候,谢婉宁惊恐、忐忑、小心翼翼,尤其是看到他背上留下的那些伤疤时,她怕的厉害,也心疼的厉害,每次她都眼泪汪汪的,默不作声。后来,关系亲近了,谢婉宁胆子大些了,会埋怨他照顾不好自己,数落他明明挺厉害的一个人,怎么每次都让自己这么狼狈,难不成堂堂战神是只纸老虎? 默不作声也好,埋怨数落也罢,担心都是一样的。 可眼下—— 谢婉宁把担心挂在嘴边上,但真心,却反倒是少了不少。 还真是奇怪的紧。 慕枭想着这些事,心里乱糟糟的,就是当年领兵,敌军压境,兵临城下,他都没有这么烦躁过。 外面。 谢晚棠出来,就发现主院里,不知何时搭了一架秋千。 她坐在秋千上晃荡,目光僵滞。 她脑子里,全是刚刚在屋里瞧见的画面,一幕一幕,让她心里堵得要命。 她咬了咬唇,随即哼了两声小曲,想让自己开心点。 死人,没有资格,也不该去束缚活着的人。 慕枭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过什么样的人生,那都是他的事,她无名无分,甚至连慕枭的妾室都算不上,这些事,她不该掺和,也不该埋怨。 道理,谢晚棠都明白。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坦然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那个人还是谢婉宁! 谢晚棠声音发酸发哑,亦如她的心。 酸的厉害。 接受,真的很难! 谢晚棠正想着,就听到了脚步声,谢婉宁快步从屋里出来,她直接去了几位太医身边。 微微福身,谢婉宁柔声询问。 “诸位大人,王爷说要换药,不知要换什么药,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好说。” 太医们跟谢婉宁一一交代,事无巨细。 谢婉宁听着,倒也用心。 谢晚棠泛红的眼睛眨了眨,知道这个时候,谢婉宁从屋里出来,大抵是没发生什么,连带着谢婉宁的口脂,也还完完整整的,也或许连那记亲吻也没有成,谢晚棠的心不免有些飘忽。 她从秋千架上下来,又进了屋里。 她坐在床边看着慕枭。 慕枭闭着眼睛,依偎着床头,似是睡着了,只是他眉头紧蹙着,也不知道在愁什么? 很快,谢婉宁就回来了,还拿着药膏和纱布,准备为慕枭换药。 见状,谢晚棠直接坐去了床尾。 她静静的瞧着。 不止这一次,接下来五六日,谢晚棠都坐在这瞧。 慕枭让谢婉宁伺候他换药,伺候他用膳,伺候他沐浴,他让谢婉宁帮忙铺床,收拾屋子,擦拭瓷器,摆弄花草,但凡是这屋里的活儿,但凡是与伺候他相关的活儿,他都让谢婉宁操办,不让外人插手。 谢婉宁像个粗使丫鬟,被使唤的团团转。 生在永昌侯府,谢婉宁自小受宠,她自来过得都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 这种事,她哪沾过手? 起初的时候,谢婉宁还有心借着干活的机会,诱惑慕枭。 尤其是为慕枭换药,伺候慕枭沐浴的时候,她会时不时的展现下自己的妩媚风情,或者制造些意外,亲近慕枭。有两次,她更是直接在浴池里湿了身,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妖精似的,贴上了慕枭的身子。 可随着要做的事越来越多,她越来越累,那些心思,也就都歇了。 实在太累了。 她觉得,自己骨头都要累散架了。 每次瞧着谢婉宁累到崩溃的模样,谢晚棠都眉眼弯弯。 当初,慕枭受伤,她也曾照顾慕枭,那时候,这些事她都为慕枭做过。 被囚禁在永昌侯府的后院里十几年,她和沈嬷嬷相依为命,她这个侯府的嫡出小姐,实际上根本算不上主子,那些事,她自然也不能都指着沈嬷嬷一个人。 这些事她熟悉,她做来也顺手。 而今换了谢婉宁,谢婉宁手生,露出的破绽不会少。 谢晚棠有种感觉—— 慕枭起疑了,他这么折腾谢婉宁,大约是在试探谢婉宁。 一想到这种可能,谢晚棠就忍不住开心,哪怕眼见着自己的魂魄,越来越透明,她也不怕。 只要慕枭起疑了就好。 慕枭的疑心,就是她的指望! …… 畅晚阁。 又过了两日,谢婉宁寻了要沐浴更衣的由头,趁着慕枭睡着了,直接回了这边。 一回来,她就躺在了床上,烦躁的蹬了蹬腿。 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享福?受宠? 一样也没有! 越想,谢婉宁就越气,她真心觉得,慕枭大抵是疯了,要不然他怎么会放着王府上百口的下人不用,非要这么折腾她? 见谢婉宁又累又怒,知鸢从旁小心翼翼的开口。 “小姐,你还好吗?要不奴婢为你揉揉肩,松快松快吧?” “你没长眼睛?我好不好,你不会自己看?” “小姐恕罪。” “恕罪恕罪,除了说这话,你还有什么用?” 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谢婉宁抬眸剜了知鸢一眼,这阵子堆积在她心头的火气无处发泄,她忍不住拧了知鸢一把。 骂声,紧随而至。 “说话办事半点不走心,你敷衍我是不是?看着我被王爷使唤,沦落的跟你这种贱婢似的,你在看我笑话是不是?真是跟了灾星,你也成了个祸害,成了个贱人。老天爷怎么不开开眼,直接一个雷劈了你?” 第26章 心头宝 谢婉宁骂的凶。 知鸢心里委屈,她泪眼婆娑,可除了一句“小姐恕罪”,她再说不出来什么其他的话了。 她心里明镜似的,但凡是涉及到谢晚棠的事,就没有道理可讲。 讲了,也只会让谢婉宁不快。 适得其反。 谢婉宁一连骂了约么一刻钟,一直到觉得口干了,她让知鸢去泡茶,这才算饶过知鸢,停下来歇一歇。 知鸢战战兢兢的端茶水过来,递给谢婉宁。 见知鸢谦卑恭谨,谢婉宁心里的这口气,稍微顺了顺。 “侯府那头可有回信了?” 她冷声询问。 今儿已经是初九了,距离出事那日,已经过去八日了。 她传信出去这么久,按说他爹应该会想办法给她递个话,告诉她些外面的情况,好歹也让她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让她安心。 听着询问,知鸢也不隐瞒。 “有的,侯爷买通了每日往王府送菜的老伯,递了话进来。” 谢婉宁眼睛一亮。 “怎么说?” 知鸢微微上前两步,她压低了声音道。 “据送菜的老伯说,初一那日,在皇上、王爷和朝臣们到达丘圜,准备登祭天台祭天时,有人发现,通向祭天台的九龙御阶上,有一条龙的龙眼位置,有一滴红蜡,远远的望上去,犹如飞龙泣血。” 谢婉宁闻声心头发紧。 飞龙泣血,这实乃不祥之兆。 别说是在初一,是在祭天的时候,朝臣俱在,众目睽睽,这就算是放在平时,皇上也必定震怒。 尤其慕枭还是监工丘圜建造的主要负责人,出了这种事,他难辞其咎。 只是禁足,已经算轻的了。 若是换做旁人,怕是当日,就有可能人头落地。 谢婉宁眉头紧锁。 她心里,隐隐生了退意。 她忍不住想,或许,她不该弄死谢晚棠,取而代之,跑到这齐王府来的,这不是自寻死路? 谢婉宁正想着,就听到知鸢继续。 “在看到红蜡后,皇上就心生不悦了,他安排人上前去查看,偏在这时,九龙御阶上方,临近祭天台的《江山永固石碑》,不知怎的,就那么倒了下来。石碑顺着九龙御阶滚落,径直砸向了下方的皇上。” “什么?” “是真的。” 看着谢婉宁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子,知鸢快速又道。 “当时,皇子、朝臣俱是大惊。 危急关头,咱们王爷冲上去救了皇上,可他自己却被砸,重伤昏迷了。 皇上一方面气王爷监工不利,以至出现飞龙泣血,石碑倒塌的状况,在祭天时闹出了不祥之兆,有损国运,一方面又感念王爷孝顺,感动于王爷愿在危急时挺身而出,拼死护住了他。 侯爷说,也是因为这,皇上才只是封府禁足,尚未做他罚。” 飞龙泣血,《江山永固石碑》倒了…… 想想谢婉宁都觉心惊。 慕枭受伤不轻。 不过,能用这一身伤,换了不做他罚,功过相抵,也算是他幸运了。 谢婉宁想着,挑眉看向知鸢,“除了这些,我爹可还让人传了其他话?他有没有说,齐王府何时会解除封禁?” “没有。” “没有?” “是,侯爷让人传话说,何时解除封禁尚未确定,不过就眼下情况来看,怕是得等一阵子,也或者……” 对上谢婉宁的眸子,剩下的话,她没有再说,她只是脸色沉沉,微微摇头。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 要么等一阵子,要么这齐王府,怕是也就就此完了。 谢婉宁的心不禁漏了一拍。 “怎么会?” 慕枭救了皇上,皇上已经不做他罚了,这齐王府的封禁,按说也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解除了才对。 怎么会还那么严重? 知鸢回应,“丘圜建造出了大纰漏,弹劾王爷的折子很多,侯爷说,这几日每日早朝,朝臣们都要因为这事吵一阵子。从朝上的局势看,弹劾王爷的居多,为王爷求情的很少,情况并不大妙。” 谢婉宁听着这话,倒也不算多意外。 那些朝臣们,哪一个不是浸淫官场的老手,他们惯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 慕枭好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贴上来,谄媚殷勤。眼下慕枭出了事,他们一个个,必然躲得远远的,明哲保身,怕沾上慕枭惹了一身腥。更有甚者,他们捧高踩低,顺势踩上几脚,也是正常的。 尤其是,这朝中还有其他皇子在。 皇子争权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慕枭身有战功,名声在外,本就是诸位皇子的劲敌。 眼下他有把柄,被众人握在手上,不攻讦他才怪。 情况的确不大妙。 谢婉宁凝眉,她死死的咬着唇思量权衡。 她想离开。 慕枭本就对她没什么情意,这么久了,连碰也没碰她,她几次主动献身,都被拒绝了,她没道理守在这,陪着慕枭冒险。 只是,现下齐王府被封,这件事要怎么安排,她还得再想想。 最好她爹能帮她安排打点,才能万无一失。 急不得的。 谢婉宁这么劝着自己,半晌才渐渐稳住心神,她歇息了小半日,之后才又回了慕枭身边。 不论是她取代了谢晚棠的事,还是她想离开的事,都不能让慕枭知道。 她不能让慕枭起疑。 …… 永昌侯府,主院。 谢詹杭刚从外面回来,他坐在屋里,和谢夫人喝茶。 他们两个正说着齐王府的事。 谢夫人担心谢婉宁,“侯爷,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宁儿才都齐王府,就赶上了齐王被禁足,若是齐王就此没了,那宁儿说不准也要受牵连,危在旦夕,这可如何是好?” “是她自己要去的。” 谢詹杭赌气应了一声,心里也烦躁的紧。 闻声,谢夫人抓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了几分,她定定的看着谢詹杭。 “侯爷,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别说气话了,你自来宠着宁儿,眼下宁儿有危险,咱们还是先帮帮她,其他的以后再说吧。这么些日子了,咱们还没能往王府里递消息,宁儿什么情况都不知晓,也没个商量对策的人,指不定怎么慌呢。” “嗯。” 谢詹杭到底心疼谢婉宁。 听着谢夫人的话,他也没有瞒着什么。 “我刚刚在万仙楼,见了几位朝中大臣,也跟他们研究了下齐王府的事。 我们都觉得,齐王身有战功,这次丘圜的事闹得虽重,几个皇子也紧咬着齐王不放,但这却未必能动摇他根本。 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而凭他的能力和手腕,只要不死,就算一时被贬为庶民,他也有机会东山再起。情况不妙,却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必太过紧张。” 听谢詹杭这么说,谢夫人稍稍放心些。 “那还好,那还好。” 刚刚,她都想让谢詹杭想办法,先把谢婉宁从齐王府捞出来了。 慕枭是生是死,她不在乎。 可谢婉宁是她的心头宝,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谢婉宁出事,让谢婉宁给慕枭陪葬。 没事最好。 谢夫人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她心里还是不免心疼谢婉宁。 “宁儿的运势怎么就这么不济,才进了齐王府,就闹出了这么多事。侯爷,你说是不是晚棠她阴魂不散,缠着宁儿,在害宁儿?你说,咱们要不要请大师来做个法事什么的,除除晦气?免得宁儿再受无妄之灾。” “闭嘴。” 谢詹杭疾言厉色,冲着谢夫人吼了一声。 谢晚棠,这是绝对不能再提的。 不过,即便不喜谢夫人提谢晚棠,可谢詹杭却觉得,她说的请大师来除晦气的提议不错。 或许,是该除除晦气了。 谢詹杭正想着,就见管家一路小跑着,从外面进来。 “怎么了?” 谢詹杭急声询问。 管家听问,将一封信拿出来递给他,“侯爷,有小姐的信,来送信的人说很急,务必要交到侯爷手上,请侯爷即刻就看。” 谢詹杭忙将信接过来打开。 信是知鸢的笔迹,上面只有几个字,却让谢詹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双腿发软,差点跌倒。 “怎么会这样?” 第27章 恨疯长 在谢夫人的印象中,谢詹杭自来沉稳自持,不喜形于色,哪怕是在得知她和谢婉宁,活埋了谢晚棠,企图偷梁换柱,他心中烦躁,面上却也没有多少表情,他只是静静善后。 可近来,他频频露出惊惧之态…… 谢夫人不安。 端着茶盏的手隐隐发软,谢夫人看着谢詹杭,放下茶盏缓步上前。 “侯爷,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闻言,谢詹杭看向谢夫人,默不作声。 得不到回应,谢夫人心里像是燃着一团火,烧的她心干气燥,她等不得,索性直接伸手,从谢詹杭的手中将信拿过来。 她看了一眼。 短短几个字,却吓得她肝胆俱裂。 秘密被勘破,速救! 谢夫人脸色惨白,她看向谢詹杭声音都在发抖,“这……这确定是宁儿传来的信吗?” “知鸢的笔迹,不会有错。” “那怎么办?” 扔下信,谢夫人一把抓住谢詹杭的胳膊,她急声道。 “齐王未必就真爱晚棠,可晚棠是他长子的生母,必定与旁人不同,再加上他那样矜贵桀骜的人,想来也是不喜被人欺骗的。 尤其是眼下,他出了事,被禁了足,惹怒了皇上。 他那么顺风顺水的人,突然遭受这种劫难,他的情绪肯定更低落,他心里的怒气,肯定无处发泄。 这种时候他知道了真相,必定恼了宁儿。 侯爷,赶紧想办法救救宁儿吧,不然,怕是要出大事了,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晚了。” 这些,谢詹杭心里都明白,他心里气。 “早知如此,当初,你们又何苦折腾这一遭?” “我……” 谢夫人语塞。 她做这么多,还不是因为心疼谢婉宁。 当初,该进齐王府的人本就是谢婉宁,谢晚棠是捡了便宜,才过了三年好日子的。 可这三年,谢婉宁却吃尽了苦头。 她也是想着让一切归位,让谢婉宁余生能过的舒心些,她有什么错? 谢夫人没说话,但她的这些心思,谢詹杭都懂。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否则,他才不会为谢婉宁善后呢。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谢詹杭沉声道,“你先去宁和园,就说要重新布置,将那院子里里外外都重新清理一遍,确认把当时的痕迹都清理掉,一定不要留下后患。” “好,好好好。” 心下稍安,谢夫人一连应了几声。 她转而又问,“侯爷,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去救宁儿,接宁儿回来?” “接什么接?” 谢詹杭脸色沉沉,他眸子微缩,冷声回应。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接宁儿回来,虽能保她一时平安,可到底不长久,把这件事彻底了了,才是上策。” “那……” “我自有安排,你先去忙你的,别耽误事。” 谢詹杭声音更冷了些。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可是,感受到他的怒意,谢夫人不敢再多问,她匆匆的离开了。 看着谢夫人的背影,谢詹杭眸子微微眯了眯。 “晚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侯府因你而受灾,万劫不复,所以……你不要怪我。” 谢詹杭自顾自的念叨。 声音很小,却阴厉又瘆人! …… 谢夫人带着人忙了一下午,赶在入夜前,就把宁和园重新清理布置了一遍。 她很清楚,当初活埋谢晚棠的时候,都是在哪进行的,那些地方她刻意多看了几遍,确认真的没问题了,她才带人离开。 宁和园重归于安静。 一直到临近子时,谢詹杭才带着两个死士过来。 大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谢詹杭冷声询问,“侯府内外可都检查过了?确认没有人盯梢?” “是。” 谢詹杭轻呼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多耽搁,他带着两个死士到红梅树下,眸光暗凛。 “那就开始吧。” “是。” 两个死士应声,随即拿着铁锨动手。 冬日雪后的地,硬的厉害,也亏得死士的力气够大,土才能一锨一锨的被挖出来,活埋谢晚棠的那个土坑,渐渐被挖开了。 谢晚棠的魂魄还在齐王府,还在慕枭身边守着。 可她却硬生生的被拽了过来。 看着宁和园,谢晚棠满眼诧异,等瞧清楚了,看着谢詹杭催促挖坟的死士快点,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哂笑。 里面满是悲戚。 她活着的时候,谢詹杭对她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她死了之后,谢詹杭对她的惨死视而不见,还为谢婉宁扫清罪证善后。 眼下,他还带着人来挖坟,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 这就是他爹! 可真行! 都说她是灾星,说她不祥,可生在永昌侯府,有这样的爹那样的娘,大约才是真的灾难,能让自家女儿活成这般模样的爹娘,才是真的不祥。 死士速度很快,没多久,他们就挖到了谢晚棠的尸体。 但那一瞬,两个人下意识的后退。 谢詹杭面露不愉。 “退什么?赶紧把尸骨挖出来,分尸运送出去,别耽搁了。” “侯爷,你快来看……” 死士没动,而是向谢詹杭开口。 “看什么看?” 谢詹杭不慢,可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上前,低头看向那个土坑。 这一看,谢詹杭也吓了一跳。 算下来,被活埋了三个多月,已经将近四个月的谢晚棠,尸体局面没有一点腐化的迹象,就是皮肉,也都没有萎缩,这么瞧着,俨然像是刚死不久。她的脸被划烂了,血痕交错,那双眼睛不知怎的,居然大睁着,明明蒙着一层土,却恨意明显,死不瞑目。 纵然冬日天冷,尸体腐化的要慢一些,可也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会这样?” 谢詹杭喃喃低语,有些搞不清状况。 他从没见过这样死而不腐的人。 谢晚棠也很意外。 是因为尸体不腐,她才不入轮回?还是因为她入不了轮回,尸体才不腐? 谢晚棠不清楚,但她心里高兴。 骨肉至亲,可她被谢婉宁和阿娘害,谢詹杭这个做爹的袖手旁观,视而不见,他心安理得,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存在。 他凭什么? 看着她的惨样,然后夜夜被噩梦纠缠,不得安宁…… 这都是他应得的。 挺好! 谢晚棠想着,就见谢詹杭转头看向死士,“去,下去分尸,头跟尸体分成两部分,送到京郊野狼山焚烧,即刻就去。” “是。” “一定要盯着,要亲眼看着尸体化为灰烬。” “属下明白。” 两个死士应声而动。 而谢晚棠的魂魄,则僵在了原地。 分尸、焚尸、化为灰烬,这几个词从谢詹杭的嘴里说出来,一字一句,凌厉如刀,深深的扎进了谢晚棠的心里。 恨意怨念,犹若藤蔓,在她心里生了根,疯狂生长。 她想,她若是厉鬼可多好。 缠上他,折磨他,报复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可为什么不行呢? 谢晚棠眼睛泛红,她眼睁睁的看着死士执刀。 这时,她就听到谢詹杭又道。 “不,不对,剥去她的面皮,先把她的脸给毁了,不能再让人看到她的模样。另外,仔细查看下她身上可有什么印记、纹身没有,也一并都毁了,再带出去。” 这永昌侯府内,没有人盯着,可外面有没有人盯,是说不准的。 决不能让人认出这是谢晚棠。 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得谨慎些,再谨慎些! 心里想着,谢詹杭随即转身,他自来不信神佛的人,此刻却双手合十,面向京郊大佛寺的方向,虔诚至极。 “佛祖保佑,保佑侯府不被灾星连累,不被恶鬼纠缠。” “佛祖保佑,求灾星魂飞魄散,再不存于世间,再无害人之力。” “佛祖保佑……” 第28章 避风港 谢晚棠看着谢詹杭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行恶事,拜神佛—— 他哪来的脸? …… 谢晚棠是一个时辰后回到齐王府的。 彼时,她的魂魄,已经单薄的只剩了一道虚影。 她身上多了很多伤,尤其是脸,此刻伤痕交错,殷红的血糊了一脸,面容都变得模糊了。 她像只破败的风筝,身心皆是千疮百孔。 她回到了慕枭的寝居。 不知为何,谢婉宁不在屋里,慕枭早已经歇下了,他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显得出奇的柔和,让人瞧着心里暖。 谢晚棠飘到榻上,缓缓躺在慕枭身边。 慕枭的手臂伸着。 她索性就蜷缩在了慕枭的手臂之下,像是寻到了个避风的港湾似的,她泪流满面。 死士执刀,伤在尸身,也伤在她的魂魄。 她好痛。 比被活埋的时候还痛。 更让她痛的,是谢詹杭的阴狠毒辣,佛口蛇心。 这辈子,她活着的时候痛,死了之后也痛,唯一的安闲日子,大抵就是在齐王府,在慕枭身边的这一阵子了。 这人世间好不好,她并不清楚,可她清楚慕枭很好。 这人世间她不想再来了。 可慕枭……却让她放不下。 不知道是陷入在了睡梦中,还是有所感应,慕枭微微侧过身,伸手将谢晚棠的魂魄楼入怀中。 谢晚棠吓的厉害,她挣扎着又埋头往慕枭怀里缩了缩。 有时候,她真的感觉慕枭能看到她。 而她现在这副模样,她不想让慕枭瞧见。 太丑! 太狼狈了! …… 被慕枭抱着睡了一夜,等天蒙蒙亮的时候,谢晚棠就离开了。 她怕在某一瞬,被慕枭看到。 哪怕阴阳相隔,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她不想赌。 她不想让自己留给慕枭的最后印象,是这幅鬼样子,温柔娴静,美丽温润,慕枭只记住那样的她,就很好了。 在谢晚棠离开不久,慕枭就醒了。 起身依偎在床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失落感。 他又梦到谢婉宁了! 从前的那个谢婉宁! 她还是娇娇怯怯的,就那么蜷缩在他怀里,依靠着他。 可一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慕枭沉着脸深呼了一口气,半晌,他才起身,掀了被子下床。 在初一祭天的时候受伤,本就是慕枭的安排,是他故意为之,他的确受了伤,但其实他伤的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严重,休养了这些日子,伤口均已经愈合,他已经好了。 找了一件锦袍,慕枭穿上出了屋。 昌伯在门外守着。 见到慕枭出来,昌伯快速迎上来,“王爷起了,灶上饭菜都是现成的,可要传膳。” “嗯。” 慕枭点头,转而询问。 “谢婉宁呢?” 听问,昌伯也不瞒着,“回王爷,昨夜王爷睡下了之后,谢小姐累的晕过去了,她虽然醒的很快,但老奴瞧着她脸色不大好,就安排人送她回畅晚阁了。眼下她还没过来,应该是还在畅晚阁休息呢。” 慕枭的心思反复在昌伯说的“晕过去了”上面流连。 莫名的,他不太信。 不过,慕枭倒也没有多纠缠。 看着昌伯,他轻声吩咐,“我先去用膳,昌伯你走一趟,去一趟畅晚阁,告诉她,一会儿去后院的练武场等我。” “王爷,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去练武场是不是早了点?” “无碍,我有分寸。” 慕枭说完就离开了。 知道慕枭的脾气,昌伯也没有再多劝。 可远远的瞧着慕枭的谢晚棠,心却提了起来,她有些担心慕枭的身子。 人人都说,慕枭是战神,战无不胜,名扬四海,可是却鲜少有人看到他背后的那些伤疤。 他是战无不胜,可这却不意味着,他就真的一点伤都不会受。 新伤旧伤相交叠,哪一处不疼? 年轻的时候,仗着身子好,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上了年岁,这些旧伤的痛,大约都会找上门。 这次他又受了重伤。 谢晚棠担心他没养好,再留下后患。 心悬着,谢晚棠忍不住跟了上去,不亲眼瞧着他好好的,她不放心。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自己的惨样,谢晚棠在心里嘀咕,她不靠近,就远远的看着就好。 一眼就好! 慕枭用膳很快,只一刻钟多些,他就吃完了,之后,他也没带下人,他一个人径直去了后院练武场。 慕枭到时,谢婉宁已经在等着了。 见慕枭过来,她提着裙摆,快步跑了过来。 哪怕谢婉宁心里,早已经打算好了要离开,免得被慕枭牵累,丢了性命,可时机未到,她面上依旧殷勤。 “王爷,你好些了?” “你的功劳。” 慕枭开口,语气虽冷,但话却还算软。 谢婉宁听着,微微勾唇,她伸手挽着慕枭的胳膊,笑意盈盈。 “王爷是我和孩子的依靠,更是我心上的人,我一早就说过,我伺候王爷是应该的,只要王爷能好起来,那我就是再辛苦,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慕枭侧头看着谢婉宁,眼神淡淡的。 “你嘴倒是比以前甜了不少。” 谢婉宁身子微僵。 知鸢的确说过,谢晚棠并非话多的人,尤其是刚进齐王府的那阵子,她话少得可怜。 慕枭说她嘴甜,是发现什么了吗? 谢婉宁不确定。 她只强撑着,故作镇定的回应,“王爷,这哪是嘴甜,只是口说我心罢了。” 慕枭勾了勾唇,没有回应。 慕枭自小习武,封王单独立府之后,他就在齐王府的后院里,开辟了一大片地方,做了这个练武场。这些年来,但凡是在府里,他不是待在书房,就是待在练武场,还是后来有了谢婉宁,他才往畅晚阁去一去,多了个待的地方。 目光在练武场上逡巡,慕枭随即挣脱开谢婉宁的手,拿了自己的弓过来。 “王爷要射箭?” “嗯。” 没看谢婉宁,慕枭拉弓,对着箭靶子三箭连发。 三箭齐中,支支正中靶心。 “一直病着,在床上躺太久了,骨头都要僵了,也该练一练,活动活动筋骨了。” 慕枭说着再次拿箭拉弓,又是一次三箭齐发。 依旧是三箭皆中。 谢婉宁一直都知道慕枭功夫好,文武双全,可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瞧见又是另外一回事。眼下瞧着慕枭身姿挺拔,拉弓射箭,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她自然是心动崇拜的。 男人,就该是这样的。 只是,转而想到谢詹杭传来的口信,说朝臣弹劾慕枭,皇子也联手攻讦他,他状况不好,怕再难翻身…… 谢婉宁心头的崇拜,不免跟着散去了些。 功夫好有什么用? 有前程,有未来,有命,才是要紧的。 她不想赌。 她更不想死。 谢婉宁心里正想着,就见慕枭侧头看向她,顺带着,他还将手中的弓递向了她。 “要试试吗?” 闻声,谢婉宁一愣,她下意识的摇头,“王爷,我不会。” “不会?” 呢喃着这两个字,慕枭一步步走向谢婉宁。 在谢婉宁跟前站定,慕枭低头俯视她,目光锐利又严峻,那样子,让谢婉宁心跳如雷。 “王爷,怎么了?” “你不会射箭?”慕枭轻笑,“可是,我之前明明教过你,你还练的不错的……” 第29章 请赐婚 慕枭的话,让谢婉宁彻底懵了。 慕枭教谢晚棠练字,教谢晚棠下棋,她可以理解,甚至于慕枭教谢晚棠骑马,她也可以接受。 可射箭—— 好端端的,慕枭怎么会教谢晚棠这个? 就谢晚棠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怎么能拿得起那么重的弓? 现在,让她怎么回应? 谢婉宁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心慌的要命,这时候,就见慕枭抬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 一下一下,轻轻摩挲。 放在平时,谢婉宁或许会觉得,这举动暧昧缱绻,情意深深。 可现在,她脑子里想到的,都是之前慕枭单手掐死刀五的场面,是慕枭从噩梦中惊醒,一把掐住她脖子的样子。 她怕。 怕慕枭的手陡然下移,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掐死她。 她不该来齐王府的! 在慕枭出事之后,她该早些逃的! “王爷……” 谢婉宁开口,声音明显有些抖。 将谢婉宁的恐惧看在眼里,慕枭嗤笑,他漫不经心的开口,“晚晚,自打我从北地回来,你似乎忘了很多事,是不在意,还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是的,我没有。” 谢婉宁下意识的否认,她强装镇定,仰头对上慕枭的眸子。 “王爷明鉴,我爱慕王爷,情根深种,我对王爷的感情,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我自认与王爷不分彼此,我在王爷面前,人都是透明的,我没有什么事可瞒着王爷,而且我想,以王爷的能力和手腕,我也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王爷。” “呵!” 慕枭勾唇笑了笑,没说什么。 爱慕,情根深种个…… 这种话,他之前可不曾听到过,从前的谢婉宁,不是这么直白热烈的人,这种话她也不会宣之于口。 到底是不一样了。 慕枭不语,谢婉宁瞧着他那模样,心更慌了。 慕枭的手很热,可谢婉宁却觉得冷的紧,慕枭盯着她,就像是盯准了猎物的毒蛇,吐着信子,让人毛骨悚然。 咽了咽口水,谢婉宁摸着自己的手腕,鬼话连篇的为自己辩解。 “王爷,我不是忘了,王爷教我练射箭的事,我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我怎么可能忘?只是,我现在是真的不会射箭了,或者更准确的说,不是不会,而是不能了。” “不能?” “生孩子半月后,我就回了永昌侯府,那阵子天寒,雪下的也大,地上冰雪堆积,滑的厉害。有一次,我抱着孩子在外栽倒了,为了护住孩子,我伤了手腕,自那之后……” 谢婉宁声音哽咽。 剩下的话她没再说下去,可这欲言又止的脆弱,却成了她的武器。 惹人怜惜! 慕枭盯着谢婉宁,半晌才放开她,转而拉住她的手腕。 “很疼吗?” “还好。” 谢婉宁心头微微松了松,她忍着泪笑着回应。 “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的,我受点伤,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只是,辜负了王爷的教习,以后再不能拉弓,我心中不免遗憾。这件事,我之前是不打算跟王爷说的,可我真怕王爷误会我,我……” “我懂。” 不等谢婉宁的话说完,慕枭就应了一声。 之后,慕枭放下她,转而又去射箭了,再没有说什么,更谈不上只言片语的安抚。 看着慕枭的背影,谢婉宁真的摸不准刚刚的话,他到底信了多少? 不过,不管慕枭信还是不信,只要对付过眼前这一关就好。 她稍后就做安排。 这齐王府,真的不能再待了。 外面局势不容乐观,指不定什么时候,齐王府就没了,里面慕枭猜忌已起,虎视眈眈,她也不知道还会在什么事上露出破绽…… 都太危险了。 她得走! 练武场门口的位置,谢晚棠远远的瞧着。 见慕枭拉弓射箭,力道准度一如从前,她放心了不少。 慕枭起疑的质问,以及谢婉宁糊弄人的鬼话,她自然也都听到了,她的心倒是平静,不起波澜,也没多少期待。 被挖坟,被分尸,她被伤的太深了,不敢再有什么期待。 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更何况,她已然是这副鬼样子了,又何苦难为慕枭为她报仇,为她辛苦? 慕枭好好的便好! 谢晚棠心里想着,就见慕枭手中的箭陡然出手,箭速很快,将风撕裂,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直中靶心,一如他这个人,做事也是如此,铁血手腕雷厉风行,又快又狠。 慕枭头也没回,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孩子都有了,名分总还是要有的,这三年委屈你了,我打算上元节的时候,向父皇请旨,请父皇为我们赐婚。” 谢晚棠目光僵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告诫自己不该抱有幻想。 可是,明明上一刻,慕枭还怀疑谢婉宁的,可下一瞬,他就提了婚事…… 她的心忍不住漏了一拍。 婚事…… 被囚禁在永昌侯府后院的时候,谢晚棠就盼着能有一场婚事。 沈嬷嬷说,女子出嫁,就是第二次投胎。 她说虎毒不食子! 纵使谢詹杭和谢夫人不喜欢她,可等她及笄了,总会放她出去,让她嫁人的。到时候选夫君,不必选的多富贵、多有权势,知冷知热,能待她好,让她过几日快活日子,便是极好的。 那时候她也盼着嫁人的。 嫁了人,那就不必再被囿于那一方天地,不见天日了。 到时候,她也算有家了。 可谢詹杭把她送进了齐王府,打碎了她的期盼。 回想这三年,慕枭待她即便算不上盛宠,但也的确不差,哪怕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嘴并不甜,可床榻之上,生活之中,也有很多细枝末节,回想起来算得上浓情蜜意。 但婚事的事,慕枭从未提过,她也从未奢望过。 现在慕枭提了—— 可太晚了! 也许,慕枭想要成婚的人是她,但是,这话却切切实实是对谢婉宁说的,而她……早已沦为了个看客。 谢晚棠心里发酸。 反观谢婉宁,却心头狂喜。 婚事! 慕枭愿意娶她,让她做齐王妃! 一想到这,谢婉宁之前心里那点想逃的念头,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她想做齐王妃,她想入皇家玉牒,她想万一慕枭真的能更进一步,荣登高位,她也可以主理六宫,母仪天下。 这样的念头一起,谢婉宁的喜色,无可抑制的外溢。 的确,慕枭现在的情况不好。 可是,若是慕枭真的愿意娶她,那她也不介意给她爹传信,让她爹再在朝臣中走动走动,想想办法。 以她的状况而言,这么好的机会,再没有第二次了。 努努力,赌一把,又何妨? “王爷,你说真的?” 谢婉宁询问。 慕枭转头看向她,眸色虽冷,但语气却郑重,“我从不拿婚事的事开玩笑。” “王爷你真好,”谢婉宁扑进慕枭怀里。 慕枭手按着她的肩膀,不着痕迹的将她从自己怀里拽出来。 “我一早就说过,要带你去祭拜我师父,让他看看你的,他的忌日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就那日去吧,正好也把我们要成婚的好消息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 “好。” “十二,你没忘吧?” “自然没忘,”对上慕枭的眸子,谢婉宁笑得殷勤,“我知道王爷与师父师徒情深,我也将他当成至亲,所有关于他的事,我都记得。正月十二,王爷说过的,我记得的。” 谢婉宁自认答的天衣无缝。 可是,慕枭听着她的话,却没有半点笑意可言,他放开谢婉宁,抬脚就走。 懵! 谢婉宁完全不明所以。 快步冲着慕枭追了几步,谢婉宁急声询问。 “王爷,你怎么走了?是我说错什么话,办错什么事了吗?” 第30章 她在乎 听着问话,慕枭停下来看她。 “你没做错什么,也没说错什么,只是,你忘记的事太多了。” “我……” “都说皇家人情淡薄,这一点不假,而正因为这种滋味我尝多了,我才更讨厌被忽视,被冷落,被遗忘。那些事,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我们的婚事,什么时候再议吧。” 话音落下,慕枭再不停留,他直接离开了。 谢婉宁呆若木鸡。 片刻之前,她还沉浸在要成为齐王妃的喜悦里,可转眼之间,一切就都成了泡影。 怎么会这样? 谢婉宁想不通,可谢晚棠却清清楚楚。 正月十二,那是慕枭的生辰,而慕枭师父的忌日,正是正月十五。 慕枭是故意的。 他故意提及婚事,让谢婉宁因为欢喜而放松警惕,又故意说错了日子,试探谢婉宁是否会再出差错…… 慕枭根本没想过求皇上赐婚,没想过成婚。 这都是他的计。 谢晚棠一颗心止不住的狂跳。 她自以为,她可以心如止水,平静的面对之后的任何事,可事实却告诉她,慕枭仅仅一句话,就能让她心头波澜频起。 因为,她的理智,抵不过她的在乎! …… “什么?十二是王爷的生辰?十五才是他师父的忌日?” 畅晚阁里。 听着知鸢的话,谢婉宁吼的声嘶力竭。 知鸢见谢婉宁表情近乎扭曲龟裂,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回应。 “是,去年的时候,王爷是和她一起过的生辰,的确是正月十二,奴婢不会记错,那日,她还特意带着奴婢,准备了雪顶含翠的茶,以及梅花甜糕呢。 等十五的时候,王爷也带她出去过一回。 原本奴婢是不知道的。 还是后来奴婢从永昌侯府回来,瞧着她很累,伺候她沐浴按摩肩膀,她才说的。 那日是上元节,他们去给王爷的师父扫了墓,又去万宝湖上坐了游湖画舫,赏了灯看了烟火,还猜了灯谜,奴婢也不会记错。” “啪!” 几乎是在知鸢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婉宁就抬手扇了她一记耳光。 她下手狠,不过须臾,知鸢的脸就肿了。 可她犹不解气。 拎着桌上的茶壶,谢婉宁甩手便将茶壶,砸在了知鸢头上。 “你既然知道这些事,一早怎么不说?你可知道,王爷今日说了,要在十五那日求皇上赐婚,娶我做齐王妃的,可因为我把日子弄错了,他恼了我,这婚事又成了没谱的事,你害惨我了,你知不知道?” “小姐恕罪。” 知鸢顾不得额头上的血,忙跪下来求饶。 哪怕她心里想说,慕枭自己把日子说错了,就是故意的,就是在试探谢婉宁。 试探,是因为起疑。 而慕枭那种人,对一个心头尚且存疑的女人,是不可能说什么赐婚,说什么成婚的。 婚事,大约从一开始就是个坑。 可谢婉宁不会信。 也不会听。 知鸢也不敢说,她现在已经疼的麻木了,她怕再惹恼了谢婉宁,会落得更惨的下场。 可饶是如此,谢婉宁依旧不解气,她的骂声也停不下来。 “恕罪恕罪,你害了我,还舔着脸来让我恕罪,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念着你曾经伺候我,有几分旧情,你早就该跟那些人一样,下去陪那个贱人了。你不知感恩,还这般害我,你万死难辞其咎,你死有余辜。” 谢婉宁心头杀气沸腾,只差一步,她就能嫁给慕枭,成为齐王妃了。 她真的不甘心。 尤其是知鸢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为何不说? 哪怕只是提前一个时辰,哪怕只是随口提一嘴,她也会记在心上的,也不会出今日的事,闹成现在这样。 她可以再想办法去哄慕枭,可知鸢—— 不能再留了。 跟了谢晚棠那个灾星的人,身上都是带着灾,带着晦气的,留在她身边,除了给她带来灾祸,带来麻烦,毫无用处。 一个个的,全都该死。 眼下,慕枭已经对她不满了,等冷静下来,指不定更会起疑。 知鸢是少有的知情人,死了,也更能守住秘密。 谢婉宁满心算计。 她看着知鸢,眸光阴冷。 半晌,她才柔声开口,“行了,我也是因为婚事上出了岔子,才一时忍不住,失手伤了你的,你也别记恨我。” “奴婢不敢。” “敢与不敢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知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能离了心。你知道什么关于王爷,或者关于她的事,还是要告诉我,越详细越好。你要明白,只有我的日子好过了,你的日子才能好过。” 这些话,知鸢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不过她嘴上倒是乖巧。 “是,奴婢省的。” 谢婉宁见状,挥了挥手,“好了,下去吧,把伤口处理处理,别让人看出端倪来。另外,等你把伤口处理好了,去后院的盈风湖看看,瞧瞧冰化开了没有?除夕那日,我砸了王爷的锦鲤,今儿又惹了他不快,若是盈风湖冰化开了,捞两条锦鲤上来,我也好去哄哄王爷。” “是,奴婢明白。” 知鸢应声,踉跄着起身退了下去。 知鸢走后没多久,谢婉宁就叫了个小厮进来,也是从永昌侯府带来的,是谢詹杭调教过的,足够可信。 谢婉宁也不兜圈子,“你去盈风湖,帮我办件事!” …… 书房。 慕枭从练武场回来,就坐在书房里,看从前他画的那两幅画像。 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是,他心里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隐隐有种猜测。 只是,他不愿承认,也不敢细想。 慕枭心情沉重,他半晌都不动一下,整个人静默的就像是一尊雕塑,毫无生气。 大约半个时辰后,慕枭听到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天晴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 “王爷,属下有要事回禀,很急。” 慕枭心咯噔一下。 天晴跟着他许多年了,可能被他称之为“很急”的事,少之又少。 想着自己让天晴调查的事,慕枭急忙开口。 “进。” 听到这话,天晴推门从外面进来。 快步到慕枭身边,天晴开口,“王爷,咱们的人传了消息过来,昨夜,谢詹杭在永昌侯府有动作。” “细说。” “昨夜,谢詹杭带了两个死士,从宁和园的红梅树下,挖出了一具尸体。不知道那尸体具体埋了多久了,但他们把尸体挖出来后,毁了尸体,还分了尸,将头颅跟身体分送了两处,准备焚尸。咱们的人赶在他们动手前,把尸体劫下来了。” 红梅树下—— 慕枭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被这几个字吸引了。 他想起北上回来,到永昌侯府去接谢婉宁和孩子的时候,他见过那树红梅。 当时他不由自主的在那停下,有些移不动脚步。 当时他还夸那树红梅开得好。 那时候谢婉宁说,不久前刚给红梅树施过肥,或许是肥料好。 肥料? 尸体? 心里边想着这点事,又想着这阵子谢婉宁的诸多变化,想着他让天晴传假消息给谢詹杭做饵,谢詹杭急于遗尸……这些事混杂在一起,慕枭心里原本三分的猜测,已经升到了七八分。 或许,现在的谢婉宁,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 心如坠冰湖。 慕枭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眸光暗沉,身子都在抖。 “尸体在哪?” 第31章 非故人 景溪别院。 这是慕枭名下的私人别院,距离京城不过十三里。 这儿位置优越,风景也好,尤其是后山上的石榴树,一片一片的,待到石榴花开的时候,红花吐蕊,景色极美。 这里距离京基大营也不算远。 早前的时候,偶尔在京基大营忙的厉害,不想回府,慕枭就会来这边休息。 这两年倒是来的少了。 慕枭带着天晴到这里的时候,天明正在这边等着。 一见慕枭来,他便迎了上来。 “参见王爷。” “尸体呢?” 听着询问,天明也不耽搁,他即刻带着慕枭去了别院的锦溪园。 时间太过紧张,他也没有来得及准备棺木,尸体就放在担架上,上面蒙了一层白布遮掩着。 慕枭过去伸手将白布掀开。 征战杀伐多年,慕枭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他见过的尸体何其多? 可这一瞬,他的心,还是忍不住跟着颤了颤。 头颅和身体被分解,脸上整张面皮都被揭了下来,许是下刀的人动作不利索,她脸上的肉也被毁的烂糟糟的,面目全非。至于身体,则被分解成了几部分,表层的皮肉也都被毁了,大约有些地方还用火烧过,黑乎乎的。 慕枭眸子紧缩。 谢詹杭到底在怕什么,以至于他要对一具被埋了不知多久的尸体如此? 如此残忍! 是……他想的那样吗? 心里想着,慕枭一步步的上前,他在担架前蹲下,细细查看。 尸体被毁的太厉害了,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慕枭就是想查一查,也无从下手。 可他心里就是有种感觉—— 这才是他的“晚晚。” 是守在他身边三年,为他生下孩子的“谢婉宁”! 而府里的,不过是另外一个女人,是与他的“晚晚”长相相似的替身而已。他之所以那般排斥她的亲近,不是他薄情变了心,而是她……非故人! 慕枭眼睛腥红,他陡然转头,看向天明、天晴,“查到尸体的时候,可还有其他发现?” “没有。” 天明、天晴摇头。 慕枭闻声,眼睛微微眯了眯,杀气沸腾。 “天晴,你去查永昌侯府,重点查十九年前,谢夫人生产,生下谢婉宁时候的事。” 既有猜测,他就要去验证。 这世上人那么多,会有人相似,这不奇怪。 可是,能相似到从脸到身材,几乎没有差别,让人难以分辨真假,这就有些奇怪了,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尤其是谢詹杭对现在的谢婉宁,在意的厉害,为了给她搏宠,甚至不惜拿出了盐运上的贪腐名单,帮他立功。 反倒是对从前那个,他不怎么上心。 这很耐人寻味。 慕枭怀疑,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问题必定就出在她们的身世上。 十有八九,当初谢夫人生下的是双生子,只是因为什么原因,对外宣称只生了一个,谢家只有一位小姐。 这么想着,慕枭随即又吩咐。 “另外,我北上的那三个月,永昌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再继续查,催着九重暝楼快一点,两日内就要有结果。要是他们做不到,那就全都滚出九重暝楼,我不养废物。” “是。” “天明,你去把知鸢给我带到别院来,我要见她。” 谢婉宁身边的人,都被换过了。 天晴曾经说过,那是因为那些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冲撞了谢詹杭,全部被谢詹杭杖杀了。 现在看来,那分明就是灭口。 知鸢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问她,最直接。 “是。” 天明应声,随着天晴出去。 慕枭则坐在担架边上,看着那具被毁的破烂不堪的尸骨,泪眼朦胧。 他脑海里,想着过往三年,他跟“谢婉宁”相处的种种。 他们练字、下棋、烹茶、看书,他教,“谢婉宁”学,偷得浮生半日闲,娴静又安然。他们骑马、射箭、看烟火、游山水,他做,“谢婉宁”陪着,潇洒恣意,多姿多彩。那样的日子,是过去那些年,他从未体会过的。 那一切,仿佛都只是昨天的事。 可现在,却怕是什么都变了。 床笫之上,她娇、她羞、她媚,犹在眼前。 可现在,却怕是只剩一具尸骨了。 她都经历了什么? 慕枭心里寻思着这些事,只觉得心一揪一揪的,痛的要命。明明还没有确定什么,可他心里就是难受,不能自已。 陷入在自己的思绪里,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还是天晴的声音将他拉回来的。 天晴才出去,接到京中传信,就来慕枭这,他沉声回禀。 “王爷,你私自出了齐王府,被大皇子的人盯上了,刚刚京中传来消息,大皇子那头已经有动静了,御史台的人,还有几位朝中老臣,都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听着这话,慕枭也不意外,他也不在乎。 纵使满殿朝臣对他口诛笔伐,今日,他也一定是要出齐王府,来景溪别院的。 他不后悔。 没看天晴,慕枭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尸骨,甚至没有抬头。 “让他们弹劾,入夜之后,再把证据放出去。” 这一场博弈该结束了。 齐王府的封禁,也该解除了! 明白慕枭的意思,天晴快速离开,独留下慕枭,在房里守着那具尸体,一守就是两个时辰。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瞬,对于慕枭而言都是煎熬。 慕枭在等天明,等他带知鸢来! 带真相来! 可是,一连两个时辰,齐王府和景溪别院都可以跑几个来回了,依旧没见天明的影子。 天明不是拖拉的人,他耽搁了,那就是有意外状况。 怕是情况不妙。 心里寻思着,慕枭索性也不再等。 让景溪别院的人去准备棺木,将尸体妥善保管好,慕枭骑了马,直接回京,直奔齐王府。 走的时候,他也是冲破了御林军的防守,从正门出的,回来时自也不必遮遮掩掩。 慕枭从正门入。 天明刚好要出去,两个人迎面撞上。 见慕枭回来,天明就知道他一定等急了,他快步到慕枭跟前。 “王爷……” “知鸢人呢?” 听问,天明也不瞒着,他快速道,“回王爷,属下回来的时候,就得了消息,知鸢溺毙在盈风湖了。” “溺毙?” 慕枭呢喃着这两个字,眼神阴翳。 天明点头,“是,属下查看过了,从尸体的状况来看,知鸢的确是溺水而亡的。尤其眼下这个天气,冷的厉害,她落水后,应该挣扎没多久就不行了。” “好端端的,她去盈风湖做什么?” 盈风湖上的冰并未开化,至少还有半掌厚呢,湖上什么都没有,去那做什么? 去了,还落水了,还丢了命…… 慕枭可不信这是巧合。 慕枭的意思天明都懂,也正因为他懂,他才会耽误这么久。 “回王爷,属下已经查过了,是谢小姐让知鸢去盈风湖,看看湖水化了没有,谢小姐想从盈风湖里捞两条锦鲤,送给王爷,没想到知鸢去了就出了事。知鸢出事前后,并没有人瞧见,还是谢小姐久不见知鸢回来,让人去寻,才知道她出了意外的。” 慕枭剑眉微挑。 “确认?” “让知鸢去盈风湖的事,是谢小姐承认的,应该不会有错,至于她具体是怎么出的事,谢小姐又是否知情,尚不好说。” “不好说?” “属下查问了畅晚阁谢小姐的手下,其中有一个叫卫平的人,回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属下觉得他说的不尽不实的,并不完全可信。只是,他是谢小姐身边的人,谢小姐情绪又不太稳定,属下倒也不好逼的太紧,只得再从其他地方下手。” 一早的时候,慕枭说过,畅晚阁的人归谢婉宁自己管。 天明审问不敢用刑下重手,大约也是因为这。 不过—— 那话,现在不管用了。 慕枭看向天明吩咐,“畅晚阁所有人都抓了,一一审问,可以用刑,生死不论。” “是。” “谢婉宁呢?在畅晚阁?” “是。” 得了回应,慕枭也不耽搁,他直奔畅晚阁…… 第32章 愿无情 畅晚阁。 谢晚棠坐在美人靠上,看着谢婉宁抱着知鸢的尸体,痛哭流涕,她脑海里回荡的,都是刚刚知鸢说的那些话。 知鸢的魂魄被带走时,她哭的不能自已。 她说—— “小姐恕罪,是奴婢对不起你。” “是奴婢助纣为虐,才害的小姐至此的,要是奴婢能早些把这一切,全都告诉王爷,小姐也能早点大仇得报,奴婢也不会死。可见老天有眼,恶有恶报。奴婢是罪有应得,但她谢婉宁也必定不得好死。” “小姐,王爷心里是有小姐的,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可自打他从北边回来,他就没碰过谢婉宁。” “王爷那么睿智的人,一定会查到真相的。” “小姐,王爷会为你报仇的。” 知鸢的魂魄轻飘飘的,被带走时,几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但她的话,她的喊声,却凝重沉重,歇斯底里。 一字一句,深入人心。 谢晚棠知道,慕枭去景溪别院了,她的尸体也早被带去了那边。 她不确定,慕枭是否会认出她,参透真相? 但知鸢有句话或许是对的。 老天有眼! 善恶到头终有报,即便眼下慕枭不知真相,但谢婉宁这般害人,手段这般残忍,她做下的孽,都会成为她欠下的债,总有要还的那一日。青天在上,天理昭昭,她这幅惺惺作态伪装出来的善良柔弱,能骗人一时,却骗不了人一世。 她只管等着就是了。 谢晚棠正想着,就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转头看过去,就见慕枭带着天明,以及几个府卫,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她心跳加速。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飘到慕枭身边。 慕枭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人,哪怕心中悲切,他依旧表现的平静,可谢晚棠看得出来,他的眼眶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 显然他是哭过的。 “你连个明面上的身份都没有,你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为你流一滴眼泪。” 这话,是当初活埋她时,谢婉宁说的。 可事实却不是。 至少,知鸢对她心存愧疚。 至少,慕枭心里惦记着她,也为她难过。 还有她的沈嬷嬷,被谢詹杭关押了三年,这三年里,沈嬷嬷大约也是惦记她,是担心她的。 足够了! 谢晚棠心里想着这些事,这工夫,谢婉宁也瞧见了进门的慕枭。 她放开知鸢,直接跑过来,扑进慕枭怀里。 “王爷……” 哭了太久,谢婉宁声音沙哑。 那样子,倒更衬得她柔弱可人,引人怜惜。 慕枭被谢婉宁拥着,身子僵硬,他本能的抗拒谢婉宁的靠近。 只是,即便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测,可证据没摆在他的面前,他心里到底还存了两分侥幸。 万一呢? 万一他猜错了,根本没有什么两个谢婉宁,没有什么替身呢? 万一谢婉宁只是变了呢? 他宁可谢婉宁是变了,是忘记了,是不爱他了…… 总比没了命好! 这么想着,慕枭的脑海里,不禁又闪过那具尸体,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那个人,是他的晚晚。 都说他权势滔天,说他运筹帷幄,可生死面前,权势和手腕有何用? 他怕! 慕枭下意识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见慕枭不动,谢婉宁大喜。 一早的时候,因为说错了话,被慕枭不喜,眼下正是修复关系的好时候。她的柔弱,就是她的武器,就算是演,她也要演到慕枭心软。 霎时间,谢婉宁的眼泪,比之前更汹涌了不少。 “王爷,知鸢没了,她没了。” “她虽是丫鬟,却是跟着我一起长大的,自打我记事起,她就跟在我身边,在我心里,她就是我姐妹,是我的至亲。”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我就是……就是让她去盈风湖,看看湖面化开没有,看看能不能……能不能捞两条锦鲤,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是我的错,王爷,都是我的错。” 慕枭敏锐,谢婉宁怕他看出什么来,索性直接埋头在他胸口,并不看他。 她自顾自的嚎啕。 “为什么要这样?知鸢贴心,她那么好的人,为何要受这般苦?为什么不让我代她受这一遭?呜呜呜……” 谢婉宁泣不成声。 “别哭了。” 按着谢婉宁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慕枭语气淡淡的。 他心里存的那点侥幸,唤不起他心底的温柔。 他对谢婉宁实在温柔不起来。 可谢婉宁却不觉。 “王爷,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换知鸢回来?你帮帮我,王爷,你帮帮我好不好?” 谢婉宁哭着哀求,声音里尽是情真意切。 慕枭瞧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逝者已矣,节哀。” “王爷……” “到底是个下人,死就死了,终究还是你更重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吧。” 慕枭说了一句冷硬的话,算是安慰,之后他便挥了挥手。 天明会意,给几个府卫使了个眼色,府卫见状,一行人即刻上前,直接将在畅晚阁伺候的下人,全部抓了气起来。 看着这一幕,谢婉宁脊背发凉。 “王爷,这是……” “你不用管。” 四个字,答非所问,他根本不多解释。 这工夫,府卫已经带人离开了。 谢婉宁如遭雷击,她看着慕枭,只觉得慕枭可怕的瘆人。他面上没有多少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嘴上话少的可怜,安慰也让人觉得疏离,他给人希望,又能在转瞬间,将那点希望撕得粉碎…… 他到底要干什么? 是为了查知鸢的事吗?可之前,天明不是已经问过了? 为何还要带走? 旁人也就罢了,可是卫平……万一他们用刑,卫平熬不住,把实话交代出去了,她该怎么办? 谢婉宁的目光,下意识的往卫平的方向瞟,他脸色惨白。 只一眼,慕枭就知道,谢婉宁并不干净。 而他的晚晚,手不会这么脏。 这么想着,慕枭的心止不住的下沉,他的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根本控制不住。 “王爷……” 谢婉宁再次开口,听到声音,慕枭看向她。 抿了抿唇,慕枭半晌才道。 “晚些时候,齐王府会解封,值得庆祝,到时候我让昌伯到万仙楼订一桌酒菜送过来,咱们庆祝庆祝。” 解封—— 这两个字,吸引了谢婉宁全部的注意力。 解封,也就意味着慕枭没事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慕枭如何能在那样不利的局面下翻身,可她知道,慕枭平安,齐王府平安,就意味着她还有机会。尤其是一早的时候,慕枭说过要求皇上赐婚,娶她做齐王妃的,一旦实现,她的前程也就稳了。 想着这点事,谢婉宁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几个下人而已,被带走就被带走了。 左右都是新换过的人,关于谢晚棠的事,他们一概不知。 至于卫平,纵然卫平受不住刑罚,或许会供出来是她要了知鸢的命,可今日,她在慕枭面前,已经把姐妹情深的戏做足了,慕枭都瞧见了,他也未必会信那些话。 纵使对峙,她也有信心,比之卫平,慕枭能更信她。 这么想着,谢婉宁舒了一口气。 “王爷忠君为国,又洪福齐天,不论是圣上,还是老天爷,都不会亏待了王爷,恭贺王爷。” 慕枭低头看着谢婉宁,眼神灼热。 他勾唇笑了笑。 他的晚晚,不会说洪福齐天,更不会恭维他忠君爱国,她更不会由着他去万仙楼订酒菜。她说过,比起那些酒楼大厨做的饕餮盛宴,她更喜欢自己进小厨房,做些家常小菜,更有家的味道。 家…… 皇家无情,他渴望家的滋味。 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晚晚,似乎更贪恋家的味道。 是他忽略了! 想着,慕枭的笑意更浓了,那不及眼底的笑里,隐隐裹挟着一股杀气,藏风带雨,危机四伏! 第33章 说书人 入夜。 如慕枭所言,齐王府的封禁解除了,外面守着的御林军全部撤走,一个都没留下,府里的人员进出,也再没有限制了。 昌伯按照慕枭的吩咐,去万仙楼订酒菜。 谢婉宁心里高兴。 慕枭调了新人到她身边伺候,她也没什么不适应的,知鸢的死,和那些下人被抓受审,对她并没有多少影响。 她满心满眼都是哄好慕枭,拿下慕枭,让慕枭娶她。 使唤小丫鬟伺候她沐浴,又挑选了一件素净的衣裳,谢婉宁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 知鸢说,谢晚棠自来喜欢素雅的打扮,指不定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今儿知鸢刚好没了,她穿的素一点,一来是俏,二来也是彰显她和知鸢姐妹情深,免得慕枭怀疑她。 总归不亏。 谢婉宁心里全是盘算。 她慢悠悠的打扮,等着慕枭过来。 书房。 慕枭坐在书案之后,脸色沉沉,天明就站在他对面。 “王爷,从畅晚阁带出来的人,都已经审问过了,可以确认,知鸢的死是谢小姐吩咐的,动手的人就是卫平,其他人没有参与。” “还有吗?” “目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了。” 天明丝毫不隐瞒。 “这些人,都是永昌侯新给谢小姐换的,他们跟着谢小姐时间不久,基本上都只是在王府做事,也就是慈恩寺后山那一次,他们参与了一些,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至于永昌侯府宁和园里的尸体,他们都不知情。” “确定吗?” “动过刑了,属下确认,他们没有人说谎。” 慕枭闻言,抿着唇没有再开口,他只是曲指,一下下的敲击着桌子,眸色沉沉。 天明见状也不敢多言,他缓缓退到了一旁,静静的守着。 其实,慕枭早有猜测。 谢詹杭既然杖杀了那么多人,灭了他们的口,就是下了狠手,做好了善后的。这种情况下,宁和园的事多半不会外传,现在伺候谢婉宁的这些人不知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他不免有些失望。 半晌慕枭才看向天明,冲着他挥了挥手。 “退下去吧。” “那……” “暂时不用做什么,再等等。” 虽然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既然人手到了谢婉宁身边,就会成为她害人的爪牙,那暂时就不要让她身边有人了。 剩下的,等天晴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再说。 “是。” 天明应声出去。 这工夫,慕枭也起了身,他出了书房,准备去畅晚阁。 他要去看看,那副和他的“晚晚”如此相似的皮囊下,包裹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书房外。 慕枭出来,就见到昌伯急匆匆的过来。 “怎么了?出了何事?” 听着慕枭询问,昌伯站定脚步,他抬手擦了下额上渗出的冷汗,急匆匆的开口。 “王爷,万仙楼顶楼的拍卖宴上,有人点了天灯。” 慕枭疑惑,“这有什么稀奇的?” 万仙楼虽然是酒楼,在京城按规模来看,也还算不上头一份,可是,他背后的东家,却是天启第一富商闵行之。 闵家世代经商,家财万贯,人脉也广,经手的东西也多。 故而,万仙楼顶楼,设有一个拍卖厅。 名家字画、珍奇古玩、古书典籍、天材地宝……但凡是宝贝,都有可能出现在万仙楼。 而有人为了拿到自己想要的宝贝,豪掷千金,点个天灯,也算正常。 光今年就有几次。 不稀奇的。 昌伯爷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何至于如此? 慕枭盯着昌伯,好奇的紧。 昌伯见状,凑的更近了些,“有人点天灯不稀奇,但稀奇的,是这点天灯的人。” “怎么说?” “今儿这点天灯的人,是天启二十四年的举子。 他出身不高,当年进京赶考时,因为手上拮据,别人忙于行卷结交时,他曾言:胸罗万仞立尘中,自有风云荡壑雄。雷火煅金自成彩,何须攀月耀天公? 因为这诗,当时,他在京中小有名气,被称为小诗仙。 那时候,也有不少人欣赏他的才情和傲骨,就是许多富家千金,也对他心生倾慕。 只是后来他落榜了,就再没消息了。” 一个在三年前,连行卷的银钱都拿不出的寒门学子,却在三年之后,在万仙楼豪掷千金点天灯,这中间有何际遇,的确让人好奇。 慕枭眼睛眯了眯。 “怎么回事?” “王爷,他之所以有点天灯的本钱,是因为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 “是。” 昌伯郑重点头,他凑在慕枭耳畔,压低了声音,与他耳语。 慕枭听后,眸子不禁暗了暗。 “昌伯,你去畅晚阁走一趟,就说我今夜有事要忙,就不过去了。告诉她,明儿晌午,我带她去个地方。” “是。” 昌伯应声,转身直奔畅晚阁。 …… 万仙楼。 谢婉宁是临近晌午的时候,被昌伯送过来的。 虽然出了门,可谢婉宁心里并不痛快。 慕枭说昨夜要与她一起用膳,庆祝齐王府解封,结果食言了,说今儿带她出门,却是连面都没露,只让昌伯送她过来,她心里实在舒坦不起来。 可是身边人,都换成了慕枭的人,她连发火都有些拘谨。 只在夜里,躺在床上,她才敢宣泄宣泄。 她心里憋屈。 她脸色,也比平时要冷。 下了马车,裹了裹披风,谢婉宁冷声询问,“昌伯,王爷在哪?何时会过来?” “老奴也不清楚。” “不清楚?” 剜了昌伯一眼,谢婉宁的声调,都提高了两分。 昌伯面色不改,笑着回应。 “老奴是一早接到的吩咐,要老奴送谢小姐过来,至于王爷在忙什么,又何时过来,老奴真的不清楚。不过,顶层的包厢,王爷早已经定好了,今儿虽然没有拍卖,但万仙楼开了说书的场子,故事也挺新鲜的,谢小姐可以过去等等,王爷向来准时,想来不会耽搁太久。” 谢婉宁听着这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转身进了万仙楼。 不得不跟过来的谢晚棠,也只得跟上。 只是,谢晚棠心里难受。 昨日,明明慕枭在去过景溪别院之后,情绪有些异常,似是发现了什么,明明他已经让天明带走了畅晚阁的人,对谢婉宁有所怀疑,包括知鸢的死,他也心存疑虑,可是,他却会许诺谢婉宁一起用晚膳,今儿还特意让昌伯相送,带谢婉宁来万仙楼…… 他到底查到了多少? 他这般矛盾的反应,到底是在想什么? 谢晚棠摸不透,她心里乱糟糟的。 跟着谢婉宁,一路上了顶楼的包厢,看着包厢奢华的陈设,以及摆在桌上的精致糕点,她心里更烦。 慕枭……还在意那些真相吗? 她不确定。 谢婉宁看着这包厢,心里倒是舒坦了些。 这个包厢视野开阔,坐在临窗的位置,可以将整个万仙楼的下层尽收眼底,尤其是二层中间圆台的位置,看的更是清楚。 谢婉宁喜欢这。 坐在窗边,谢婉宁拎着茶壶,为自己倒茶。 袅袅茶香氤氲扩散,沁人心脾。 是她喜欢的春风吟。 慕枭果然是在意她的,连她的小习惯,也记得清清楚楚,还让下人这般安排布置,他倒是用心。 若是在房事上,也能让她顺心如意,就更好了。 心里想着,谢婉宁低头品茗,得意又享受。 这时候,她就听到一阵欢呼叫好的声音,想着昌伯说的,万仙楼开了说书的场子,故事新鲜,她估摸着是要开始了,她忙抬头,顺着窗子看向下面。 只见说书人,缓步走上二层圆台。 瞧着他的脸,只一眼,谢婉宁的脸色,就止不住的发白,血色全无…… 第34章 尽风流 “怎么会是他?” 谢婉宁低声呢喃,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瞧着谢婉宁脸色有异,谢晚棠忙飘到窗边上,也看向下面。 说书人穿着一身烟灰色锦袍,腰间坠着一块白玉同心佩,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站在那,身姿挺拔,浑身透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自有一股君子如玉的感觉。折扇轻摇,眉目如画,又透着无尽的风流。 谢晚棠确认自己没见过他。 但是,光瞧谢婉宁那脸色,谢晚棠也知道,她一定认识这个说书人,而且关系匪浅。 三年前,谢婉宁在得知慕枭遇刺受伤,被太医断言再无站起来的可能时,她拒绝谢詹杭的安排,不肯进齐王府,她直接逃了。 那时候,她身边也是有个男人的。 算是与人私奔。 谢晚棠不知道那个男人的任何消息,但是现在,看着圆台上的说书人,她有种感觉—— 这人就是当年跟在谢婉宁身边,与谢婉宁私奔的男人。 “呵!” 谢晚棠忍不住笑出了声。 难怪慕枭会让谢婉宁来万仙楼,原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没有暧昧,谈不上在乎,意也不在用膳,不在独处,不在消遣,慕枭肯定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个说书人,故意带谢婉宁来的。 这是明晃晃的试探。 谢晚棠想着,就听到楼下,说书人已然开始讲书了。 “书接上回,说那侯府千金与我私奔后,我们就出了京,先到了安阳。聘为妻奔为妾,她倒是甚是自知,丝毫不提成婚的事,每夜只缠着我,极尽欢愉。她爱极了一套精装的避火图,她又善舞,身子柔软,各种旁人难以实现的姿势,她都信手拈来……” “啧!” 谢晚棠听着,忍不住咂舌。 这说的,也太露骨了。 目光忍不住在谢婉宁身上瞟了瞟,谢晚棠恍然明白,为何谢婉宁敢在慈恩寺设局的时候,对自己用药,兵行险着了。 早没了清白,欲念又那般强烈,难怪了! 玩的可真花! 谢晚棠正想着,就听到“砰”的一声,她回过头来看,只见谢婉宁手中的茶盏,脱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盏中的水,混着茶叶,尽数洒在了她的绣鞋上。 谢婉宁惊得厉害。 她没想到,魏亭澜会公然讲这些,还说的这般直白。 床笫之上,情到浓时,男女欢好,花样百出,那都不过是情动的见证,怎能说与外人听? 当然,这还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不知何时,慕枭来了。 不知道慕枭听到了多少,谢婉宁内心惶恐。 “王……王爷……” 谢婉宁开口,声音都忍不住的发颤,她脊背生寒,她隐隐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杀气包裹着,几乎喘不上来气。 谢晚棠也有些意外。 不过转瞬间,她就笑了出来。 飘到谢婉宁对面坐下,谢晚棠的目光,不断在慕枭和谢婉宁身上回转,她慢悠悠的摩挲着桌上的茶盏,哪怕喝不到一口,她也觉得唇齿留香,茶香醉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现在,心里快活极了。 看着谢婉宁,慕枭也笑了笑。 “怎么吓成这样?” “我……” “是被这说书人的故事惊艳到了吗?” 打断谢婉宁的话,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慕枭定定的看着她,明明眉眼弯弯,含柔带笑,却又充满了危险。 这话,让谢婉宁不知道该如何接。 而慕枭也不用她回应。 按着谢婉宁的肩膀,强行把她按回到了椅子上,慕枭轻声继续。 “这说书人叫魏亭澜,从前是个举子,颇有几分才气,他说的故事虽然香艳露骨了些,但情节也算跌宕起伏。他一路从南边讲到京城,赚的盆满钵满,昨儿还在万仙楼的拍卖宴上点了天灯,甚是豪气。由此不难想见,他的故事有多好,我们一起听听,这才刚开始呢。” 说着,慕枭也坐了下来。 谢婉宁如坐针毡。 下面,魏亭澜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她脑子里盘旋回荡的,全都是慕枭刚刚说的话。 魏亭澜一路从南边,讲到了京城…… 他怎么可以这样? 当年他落魄,她只是不想与他一起吃苦,过苦日子罢了,他至于这么报复她吗? 他说书接上回,那上回又讲了什么? 侯府千金……他是只说到这种程度吗?确定没有指名道姓吗? 万一呢? 魏亭澜这是要毁了她吗? 越想,谢婉宁就越怕,她小心翼翼的偷瞄慕枭。 慕枭并不是好这种香艳故事的人,突然带她来这,听这种故事,她真怕慕枭是知道了什么,是在故意设局。 谢婉宁心跳如雷,偏这时,慕枭看过来,他们两个人的目光正好撞上。 谢婉宁吓的几乎魂不附体。 “看什么?” 慕枭牵住她的手,淡淡的询问。 谢婉宁本能的摇头,“没……没什么,真的。” “怎么这么紧张?” “我没有。” “没有就好,”慕枭勾唇,“我还以为你是太害羞了呢。” “我……” “这魏亭澜,凭借一个故事,就能大赚,富得流油,可见他才学不俗,是有几分本事的。我还约了他,等一会儿他说完这段书,就会来我们这包厢。听说,他这个故事,还是根据真实经历改编的,三年前,他人在京城,小有名气,说不准还真有名门千金跟了他,一度风流。只是不知道,那女子是谁?本王着实好奇的紧。” 慕枭慢悠悠的说着,他的目光,像是要黏在谢婉宁身上似的。 一旁,谢晚棠差点笑喷了。 逗弄…… 她脑海里,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慕枭这一招,就像是钝刀子割肉,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点点的逗着谢婉宁,凌迟着她的心,让她受尽煎熬。 谢婉宁怕是要受不住了。 谢晚棠正想着,就见谢婉宁挣脱开慕枭的拉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王爷,我有些累了,还是先回去吧。” “累了?” “我……昨夜,我等了王爷一夜,几乎没有合眼,现在实在困得厉害,有些撑不住了。而且,这种故事说得好听叫香艳,说的难听就是无耻,不论真假,都是低俗龌龊,不堪入耳。王爷何等清贵之人,也不该让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污了王爷的耳。” 理由,谢婉宁找的冠冕堂皇,她极力克制着心头的慌乱,说的也一本正经。 可惜强弩之末,终究是不中用了。 慕枭早就看透了。 “不入流吗?” 拉着谢婉宁的手腕,强迫着她坐下来,透过窗子看向外面。 慕枭压低了声音,笑的邪气。 “可是,昨日他讲的上一段,这不入流的故事的主角,那个无耻龌龊的侯府千金,出自永昌侯府。你告诉本王,他谢詹杭到底有几个女儿?与他魏亭澜缠绵悱恻,一路南下的,是永昌侯府的嫡出千金,那在本王榻上的,又是谁?” “不,不可能,我没有,王爷明鉴,都是他胡说的,是他胡言乱语,一派胡言。” “是吗?” 慕枭勾唇,他的手,一下下的敲击着桌面。 清冷的声音,让谢婉宁压抑至极。 “王爷……”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本王糊涂,实在难分真假。故而,还是请他上来,咱们好好问一问吧。本王眼里不揉沙子,他若说谎,他污你清白,本王剁了他喂狗,为你泄愤。可若是你说谎……” 慕枭的声音顿了顿,他敲击着桌面的手,也骤然停止。 谢婉宁的心都跟着漏了一拍。 只听他继续…… 第35章 吓破胆 “同样,本王也不会手软。” 这话,宛若从慕枭的牙缝中挤出来的,本就已经被吓得心神不宁的谢婉宁,此刻更是被吓破了胆。 这模样,慕枭看的清清楚楚。 坐在椅子上,慕枭紧盯着谢婉宁,半晌都没有动。 魏亭澜说书只说了一小段,心里惦记着慕枭有请,他很快就结束了,奔着楼上来了。 谢婉宁也瞧见了。 眼见着魏亭澜越走越快,谢婉宁真的要吓疯了,她身子都一阵发麻。 魏亭澜敢大张旗鼓的摆台子说书,丝毫不在意她的名节脸面,显然是为了报复她,什么都不在乎了。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再去奢望,魏亭澜能在慕枭面前为她圆谎? 不落井下石,已是难得。 一旦魏亭澜进门,她就彻底完了。 不行,绝对不行。 谢婉宁脑子疯狂乱转,她试图寻求一个良策,为自己解困。 可惜没有! 眼下这种时候,换做其他男人,她还能哄骗,还能引诱,或许还能自救,寻求一线生机。 可慕枭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她曾经缠着魏亭澜,诱惑魏亭澜的那些手段,在慕枭面前根本无用。 面对慕枭,她寻不到一点自救的法子。 “王爷……” 敲门声响起。 昌伯的声音,也从外面传了进来。 谢婉宁顺着窗子,往下看了一眼,已然看不到魏亭澜的影子了,想来是他已经到门口了。 谢婉宁只觉得,悬在头上的剑轰然坠落,直奔着她而来。 她再也承受不住。 两眼一黑,谢婉宁“砰”的一声,径直栽在了地上。 “啧!” 谢晚棠瞧着,忍不住咂舌。 当年,和魏亭澜私奔离府的时候,谢婉宁一往无前,不顾后果;不久前,和阿娘一起活埋她的时候,谢婉宁心狠手辣,眼睛都不带眨的;连带着刀五的死,知鸢的死,谢婉宁也都不放在眼里…… 明明是个手段残忍,狠辣无情的人,居然也这般脆弱,会被吓晕了。 她也不过如此! 心里想着,谢晚棠侧头看向慕枭。 只见慕枭瞟了眼地上的谢晚棠,动也没动,冷漠至极。 半晌他才看向门口。 “进。” 慕枭也以为是魏亭澜来了。 只是,推门进来的却是昌伯和天明。 天明疾步到慕枭跟前,“王爷,宫里传来消息,两刻钟前,皇上突然晕倒,据说还咳了血。” 慕枭的眸子眯了眯,“怎么会这样?” 皇上龙体康泰,没什么问题,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 天明摇头,低声回应。 “太医还在诊治,具体的消息还没传出来,情况如何尚不明朗。” “其他皇子呢?” “大皇子人就在宫里,四皇子也在,咱们接到信儿算快的,但最迟一刻钟,其他人也会陆续接到消息,大约都会进宫候着。” 皇权争夺,自来都是凶残的,几个皇子,无一善茬。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皇上突然病倒,别管是因为什么,别管是严重还是不严重,这种时候,慕枭都必须进宫候着。 等不得。 明白这一点,慕枭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谢婉宁。 “将她带回王府,送回畅晚阁,将魏亭澜也一并带回去,严加看管,剩下的等我回府再做安排。” “是。” 天明、昌伯快速应声。 这工夫,慕枭已然起身,奔着外面去了。 慕枭走的急,并没有注意到,隔壁的包厢里,还有一个熟人—— 谢詹杭! 近两日,谢詹杭也从同僚的口中,听说了魏亭澜说书的事。 虽然说书人的故事,十有八九都是胡编杜撰,大家也只是听个乐,纵然有人捕风捉影,非议几句,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但是,谢婉宁的情况特殊,这故事若是传开了,闹大了 ,到底不好。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过来,想看看情况。 是劝魏亭澜收手,离开京城,还是直接处理了他,让他彻底闭嘴…… 这谢詹杭还没想好。 但他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了。 只是,他没成想,他还来不及动,就先见到了谢婉宁和慕枭。 谢詹杭可不是什么天真的人。 哪怕没进慕枭的包厢,没听到慕枭和谢婉宁的谈话,但光凭慕枭带谢婉宁来了这,他就已经觉察到了危险。 再加上,他之前收到过谢婉宁的求救信。 信上说秘密已被勘破。 可若慕枭真的一早就什么都知道了,他必定会来宁和园,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么急切的处理掉了谢晚棠的尸体,不惜下了重手。可到现在为止,慕枭都没有登门,反而来了魏亭澜这…… 显然慕枭还没拿到实证。 那封信,十有八九不是出自谢婉宁之手,而是慕枭对他的试探。 分尸,焚尸…… 他自以为处理干净,永绝后患的一步棋,怕早已被慕枭看在眼里,他大约早就中了慕枭的计,成了慕枭钩上的鱼。 他和谢婉宁情况不妙。 这些事,谢詹杭都在心里想的清清楚楚。 眼见着慕枭离开,行色匆匆,见昌伯和天明将晕厥的谢婉宁带走,连带着魏亭澜,也一并被押走了,谢詹杭不敢耽搁,他带着下人出了万仙楼,上马车直奔永昌侯府。 一进府,谢詹杭就把管家叫了过来,他脚步不停,边走边吩咐。 “快,集结府卫,我有事要吩咐。” “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快去。” 谢詹杭不答,只是催促。 见状,管家不敢再耽搁,他即刻去叫人。 谢詹杭则去了书房,他拿了钥匙,直奔侯府库房。 慕枭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心慈手软,更跟他毫不沾边。事情尽数败露,这种时候,想平其怒火,那是痴人说梦。 想要保命,唯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愿。 但…… 筹码得足,速度得快! …… 宫门口。 慕枭和一众皇子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子时了。 夜幕笼罩下,飞檐上的屋脊兽,影子投在地上,像是人心中藏着的暗鬼,一个个的露着獠牙,危险至极。 几个皇子走在一起,各个金尊玉贵,风度翩翩。 但人心如何,却很难说。 出了宫门,众人说了几句,就各自散了。 慕枭也要走,慕昭缠着他说话,一直到马车边上,慕昭还在喋喋不休的念叨,说皇上的龙体。 天明、天晴两个人,都站在马车边上。 看到他们,慕枭微微蹙眉。 两个人,都被他派了差事,这个时候,他们过来,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的差事办妥了,有事回禀。 “有消息?” “是。” 天明、天晴对视一眼,快速应了一声,不过,因为慕昭在的缘故,他们倒也没急着开口。 慕枭心领神会,他转头看向慕昭。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吧。” “六哥,什么消息啊?你脸色怎么不大好?是不是有什么事啊?需要帮忙吗?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六哥你尽管说,我一定竭尽所能。我现在可不是只嘴上厉害的小废物了,我可厉害着呢。” “嗯。” 慕枭点点头,直接上了马车。 天明、天晴两个人也跟上,他们赶车离开。 慕昭看着他们,收敛了面上的玩世不恭,他眸色微微暗了暗。 半晌,他才转身离开。 马车上。 慕枭也不兜圈子,他冷声询问。 “说吧,都查到了什么?” 第36章 谢晚棠 闻言,天明先开口回应。 “王爷,刚刚魏亭澜都已经招了,他在万仙楼说的故事,全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是。” 天明丝毫不隐瞒,他微微顿了顿,随即解释道。 “据魏亭澜说,三年前他落榜之后,本欲留在京中,一边抄书赚银子,一边备考。那时候,正赶上王爷遇刺受伤。王爷可记得,当时为了布局,曾让太医上禀说伤势严重,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与此有关?” “是。” 天明点头,快速继续。 “当时这消息,也传到了永昌侯府嫡出小姐谢婉宁的耳中,她不愿进齐王府,故而诱惑魏亭澜,令其带她私奔逃婚。” 慕枭细想想,也不算太意外。 当时,他特意让太医把伤势往重了说,再也站不起来,成了残废,损了身子,丢了前程,没了指望…… 这种情况下,谢婉宁不愿跟他,也没什么稀奇的。 慕枭想着,就听到天明又道。 “之后,谢婉宁跟着魏亭澜,一路南下,与他过起了小日子。 起初的时候,靠着谢婉宁带出来的银钱,他们的日子过的还算顺遂,但到了半年前,他们手中的银子所剩无几,谢婉宁吃不了苦,对魏亭澜的不满也就越来越多,故而渐渐生了异心。 当时他们住在酉阳。 一次偶然的机会,谢婉宁结识了一个富商,几次接触下来,她就背着魏亭澜,与富商逃了。 魏亭澜不甘心,这才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子。 让魏亭澜意外的是,这话本子卖的出奇的好,见此,他就动了心思,开始说书,还来了京城。” 魏亭澜如何,慕枭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 “跟在魏亭澜身边的是谢婉宁,那这三年,在齐王府的是谁?” 天明也问过,只是,魏亭澜知道的不多。 “属下问魏亭澜,他说,谢婉宁与他私奔南下后,曾在一次醉酒后,洋洋得意的说,永昌侯会替她善后,还说会有冤大头,来齐王府代她受苦,至于其他的,魏亭澜也不知道。” “属下知道。” 几乎是在天明话音落下的瞬间,天晴就开了口。 慕枭闻声,快速看向天晴。 “说。” “跟在王爷身边的女子,是永昌侯的另一个女儿,名叫谢晚棠。” “谢晚棠!” 慕枭闻言,低声呢喃。 明明自来冷清的人,这一刻,眼中却止不住的泪意翻滚。 难怪当初,床榻之上,他轻唤她“宁儿”的时候,她那么抗拒,而是央他唤她“晚晚”。 顶着谢婉宁的身份,在他前程最无望的时候,进齐王府跟了他,不但无名无分,甚至于连自己的名字都没了。 晚晚——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抗争了。 慕枭心疼的厉害。 谢晚棠一直跟在慕枭身边,听着他的低喃轻唤,瞧着他痛苦又怜惜的模样,她那颗早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的心,忍不住颤了颤。 她的眼泪,簇簇的往下落,根本止不住。 她高兴。 高兴于真相一点点被揭开,慕枭知道了她的身份,高兴于慕枭心里有她,怜她疼她。 她也难过。 难过于活着的时候,没能在慕枭跟前做一次自己,没能以谢晚棠的身份面对他,从始至终给他的好与坏,都掺杂了谎言。难过于一切都来的太晚,阴阳相隔,情不愿断,却不得不断。 谢晚棠一颗心像是被揉碎了似的,疼也辗转反复。 这时,他就听慕枭哽咽的询问。 “她也是谢詹杭的女儿?” “是。” 天晴点头,眼睛里也微微泛起了一抹红,语气中带着嘲弄。 “晚棠小姐也是永昌侯的嫡女,是谢夫人所出,与谢婉宁是孪生姐妹。据属下查到的当年接生的稳婆说,晚棠小姐只比谢婉宁晚出生一盏茶的工夫。但就是这一盏茶的工夫,毁了她的一生。” 慕枭拳头攥紧,眼神阴鸷。 谢晚棠泣不成声。 天晴道,“据说,在谢婉宁出生后,有满天霞光入宅,似是大吉之相。永昌侯大喜,当即便让人请来大师,为谢婉宁批字算命。可是,大师一来就说,谢婉宁一生受宠,晚棠小姐生来带灾。 这话,让永昌侯和永昌侯夫人上了心。 在晚棠小姐生下来的第三日,她就被永昌侯扔进了侯府西南角的一个破落院子里,一关就是十几年。 对外,永昌侯府只承认谢婉宁一个女儿,并不承认晚棠小姐。 所以除了伺候她的沈嬷嬷,没人知道她的存在。 连带着晚棠这个名字,也是沈嬷嬷起的。 不敢用‘婉’字,沈嬷嬷用了“晚”,而棠则是因为她住的那个破落院子里,有一树秋海棠。 三年前,谢婉宁与人私奔,拒绝入齐王府。 而永昌侯当时得罪王爷,也说好了要往齐王府送人,他怕再因为这事惹恼了王爷,这才把晚棠小姐放出来,他以沈嬷嬷的命做要挟,逼晚棠小姐顶着谢婉宁的身份,进了齐王府。” “咔!” 慕枭攥紧的手,用了大力。 他拇指上的玉扳指,硬生生被他捏断了。 断口划破慕枭的手指,血,顺着伤口处冒出来,流了他一手。 谢晚棠见状,忙靠过来。 她想伸手去帮慕枭处理伤口,她想告诉他,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没必要为了这点事伤了自己。 可是,她这几乎透明的魂魄,什么都做不了。 她无能为力。 谢晚棠心疼。 但慕枭却根本感觉不到疼。 谢晚棠进齐王府三年,她是死是活,过的好还是不好,谢詹杭从来都没过问过,而谢婉宁进府不过月余,谢詹杭就出手为她筹谋争宠,这其中的差别显而易见。 慕枭知道谢晚棠大抵是不受宠的。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不受宠到这种地步。 灾星? 简直荒唐! 慕枭抬眸看向天晴,“晚晚在永昌侯府,过得很不好,是吗?” “是,除了沈嬷嬷,谢家没人在意她。” 明知道答案,可慕枭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而问了这一句后,他的心更痛的窒息。 难怪他的晚晚,喜欢做些家常小菜,说那更有家的味道。 难怪她那么渴望家,渴望家的温暖。 因为她没有家。 没享受过那种温暖。 可是,一直到死,他都没能给她一个家,没能给她一个名分,没能让她重新做回她自己。 慕枭怨自己,他恨自己发现这一切发现的太晚。 “晚晚……她……是怎么没……没的?” 慕枭询问。 短短一句话,他停顿了几次。 天晴的眼角也染上了泪意,怕慕枭看到,他侧过头,忙用手把泪珠子擦掉。 “谢婉宁遇上的富商,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跟了那富商只十日,就被富商卖进了花楼里。还是永昌侯府的下人南下办事,逛花楼的时候,无意中遇见了她,这才把她带回了京城。 知道王爷身子恢复了,晚棠小姐也在齐王府过得不错,还怀了小公子,她心生嫉妒。 她后悔了。 故而,在晚棠小姐生子半月后,她央着永昌侯夫人以身子有恙为由,将晚棠小姐骗回了永昌侯府。 她和永昌侯夫人,她们……” 天晴哽咽。 活埋两个字,他说不出口。 谢晚棠死前经受的那些折磨,他更是不忍想,不忍提。 说不下去,天晴红着眼睛看着慕枭,长呼了一口气,他道,“王爷,属下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见了她,就都明白了……” 第37章 百日恩 齐王府。 慕枭回来,便在天晴的带领下去了花厅。 一进来,慕枭就瞧见一个老嬷嬷,蜷缩在桌子底下,她警惕的看着给她递糕点的昌伯,慌乱的直往桌子底下缩。她头发花白,脸上有好几道伤痕,一身土灰色的衣裳,也破了好几处,狼狈的紧。 “她是……沈嬷嬷?” 慕枭看着老嬷嬷,下意识的问出了自己的猜测。 天晴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这种时候,天晴能带他来见的,也就只有曾经伺候谢晚棠,并成为谢晚棠软肋的沈嬷嬷了。 听着慕枭的话,天晴轻轻点头。 “王爷睿智,此人就是晚棠小姐身边的沈嬷嬷。”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被急疯的。” 天晴丝毫不隐瞒,他冲着慕枭道。 “她见证了晚棠小姐离世的整个经过,她想救人,却求而不得,被硬生生给急疯了。” 一边说着,天晴一边走向沈嬷嬷,他从昌伯手里将糕点拿过来,蹲下身子往沈嬷嬷身边凑了凑。 伸手将糕点递给沈嬷嬷,天晴低喃。 “嬷嬷,吃糕点了。” 看着天晴,沈嬷嬷眼神呆滞,她歪着头思量半晌,转而惊恐的摇头。 “呜……呜呜呜……呜呜呜……” 沈嬷嬷哭嚎不止。 紧接着,她的身子又往桌子里缩了缩。 天晴叹息,声音也放柔和了些,“沈嬷嬷,这是晚棠小姐让属下给嬷嬷准备的糕点,是晚棠小姐亲手做的,嬷嬷尝尝可还喜欢?” 晚棠小姐…… 听到这几个字,沈嬷嬷呆滞浑浊的眼神,有那么瞬间的清明。 她满是惊恐的脸上,也缓缓爬上一抹笑。 可这笑还没及眼底呢,就在转瞬之间,又被极度的恐慌和心疼取代了。 沈嬷嬷摇头,“不……不是,不是。” “沈嬷嬷……” “你们又想骗老奴,又想利用老奴去害晚棠,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都是恶鬼,你们都不得好死。” 碎碎的念叨着,沈嬷嬷抱着桌腿,咯咯直笑。 “你们再也骗不了老奴了,老奴再也不会上当了,不会了。” “沈嬷嬷,真的是晚棠小姐……” “你闭嘴。” 天晴还想开口,就被沈嬷嬷的吼声给打断了。 沈嬷嬷死死的盯着他。 “别骗我了,我是不会上当的,你们活埋了晚棠,你们扒了她的衣裳,绑着她的手脚,你们划烂了她的脸,把她推进土坑里,就那么活埋了她。我都瞧见了,我什么都瞧见了,你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都是恶魔,恶魔……” 沈嬷嬷嘶吼。 她用头,一下下的撞击桌子。 哪怕是疯癫状态,愧疚和自责,还是填满了她的心。 “都怪我,都怪我,都是为了我,她都是为了我啊,要不然她不会受制于人,她不会死的,不会的。” “嬷嬷……” “报仇,报仇,报仇!” 沈嬷嬷念叨着,下一瞬,她整个人直接冲着天晴扑了过来。 她头撞到了桌子,额头瞬间肿了一块。 可她浑然不觉。 扑向天晴,沈嬷嬷伸着手,去掐天晴的脖颈,她带着伤痕的脸,暴怒的几近狰狞扭曲。 “害了晚棠,都该死,都该死,活埋,活埋,埋,埋……” 沈嬷嬷一遍遍的吼。 天晴不但不还手,还小心翼翼的护着沈嬷嬷。 他手中的糕点掉落在地上,沈嬷嬷就抓着那些糕点,像是在抓一抔又一抔的黄土,用力砸向天晴的脸。 “活埋,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活埋了晚棠,我就活埋了你们,一个也不放过,一个也别想逃,都得死,都该死,该死,该死。” 完全沉浸在恨意里,沈嬷嬷疯狂的乱吼。 慕枭看着眼眶发红。 为沈嬷嬷。 更为谢晚棠。 难怪之前他问天晴,谢晚棠是怎么死的,天晴不忍开口,而是要带他来见沈嬷嬷,还说一看便知。 原来,谢晚棠死的这般惨。 被羞辱,被毁容,被活埋—— 慕枭心像是被揉碎了一般,血气上涌,一时间,他嘴里全都是血腥味,他硬撑着,才将那味道给咽下去。 他脑海里,都是之前在景溪别院看到的谢晚棠的尸体。 活着的时候,被那般凌虐。 死后,又被那般对待。 谢家人……全都该死! 慕枭快步上前,轻轻拉住沈嬷嬷的手,将她搀扶起来。 “嬷嬷,我会为晚晚报仇的。” 沈嬷嬷歪头看他。 慕枭努力勾了勾唇,他用尽全力,才在那张近乎被恨意冰封的脸上,挤出一抹惨淡的笑来。 他红着眼睛,轻轻抬手,为沈嬷嬷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再开口,他语气温柔又坚定。 “嬷嬷,我叫慕枭,我是晚晚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晚晚吃的苦,我都已经知道了,嬷嬷你说的对,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伤害她的人,全都该死,一个也不能放过。这些都交给我,给我一日时间,好吗?” “慕……” “慕枭,晚晚的夫君。” 见沈嬷嬷反应困难,慕枭又重复了一次。 许是“晚晚的夫君”几个字,打动了沈嬷嬷,疯癫如她,有那么瞬间的清醒。 猛地抓住了慕枭的胳膊,沈嬷嬷身子一软,就冲着慕枭就跪了下来。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是晚棠的夫君,对她总归是有几分情意的,你帮帮她,她死的好惨,你帮她报仇,求你帮她报仇。老奴求你了,老奴给你磕头,磕头,求你,求你帮她,帮她……” 沈嬷嬷一边哀求,一边就冲着慕枭磕头。 她动作极快。 “砰!砰!砰!” 几乎是转瞬之间,沈嬷嬷就磕了好几下,她用了全力,额头直接磕出了血。 血顺着她额头流下来,让她更添了几分狼狈。 慕枭心酸。 而这时刚进来的谢晚棠,瞧着这一幕,她更心疼。 自打三年前开始,谢晚棠就没再见过沈嬷嬷,她知道,谢詹杭为了控制她,一直囚禁着沈嬷嬷,每半年,谢詹杭都会让沈嬷嬷传一封报平安的信给她,也警告她一定要老实,不然沈嬷嬷性命难保。 被囚禁的日子什么样,谢晚棠太清楚了。 她知道,沈嬷嬷受她拖累,这三年,过得必定算不上太好。 可她也没成想,沈嬷嬷会变成这样。 在她记忆中,那么温柔,那么和蔼的沈嬷嬷,此刻,却疯癫又无助,她脆弱的宛若秋末的枯叶,风一吹就会凋落,就会破碎。 谢晚棠心疼。 她看着沈嬷嬷那一瞬,心几乎是被放在了火上炙烤。 但是,她很清楚,沈嬷嬷到了慕枭身边,就算解困了,慕枭必定会善待她,会让她过些舒坦日子。 沈嬷嬷的往后,她不需要担心。 眼下她担心的是孩子。 “王爷……” 魂魄冲到慕枭身边,谢晚棠伸手去拉他。 手,瞬间虚无。 拉不到慕枭,谢晚棠急的要命,她扯着嗓子喊,试图让慕枭听见。 “王爷,快去救我们的孩子,谢婉宁被谢詹杭的人带走了,她走时还带走了我们的孩子。谢婉宁就是个疯子,仗着有谢詹杭善后,她什么都敢做,孩子落到她手上,太危险了。王爷,王爷,救救孩子,你听到没有,快去啊,王爷……王爷……” 谢晚棠喊得歇斯底里。 哪怕她知道,阴阳相隔,慕枭未必会听到她的求救。 可是,之前慕枭也曾抱过她的,那么真切的拥抱,那么温暖的胸膛,让她心存念想。 也或许,慕枭这次就能听见呢? 第38章 护身符 只是,有的念想,终究是妄想,想着的时候固然美好,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谢晚棠的喊声,慕枭根本听不到。 孩子的危机,慕枭也还全然不知。 谢晚棠急得团团转。 见实在叫不动慕枭,谢晚棠索性也不多耽搁,红着眼睛看了沈嬷嬷一眼,她转身就飘走了。 她得去跟着谢婉宁,还有谢詹杭他们。 她得去守着孩子。 …… 永昌侯府。 谢晚棠一路跟着谢婉宁过来,孩子一直在哭,她的心都要被哭碎了。 侯府里,谢詹杭和谢夫人已经在宁和园等着了,见谢婉宁回来,他们急忙迎上来。 “宁儿,你怎么样?” 谢夫人抓着谢婉宁的手,急切的询问。 她的目光,不断在谢婉宁身上逡巡打量,她生怕谢婉宁受伤。 谢婉宁知道谢夫人担心什么,她泪眼婆娑的回应。 “娘,我没事,齐王还没来得及逼问我,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进宫了,我晕倒之后又装晕,他们不敢碰我,也没机会审问我,我算是逃过了一劫,我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 谢夫人长舒了一口气。 悬着的心放下些许,她转头看向谢詹杭。 “侯爷,齐王不是省油的灯,眼下宁儿虽然逃过了一劫,可一旦他发难,终究还是麻烦。依我看,咱们还是趁着时候还早,先送宁儿离京避祸吧。” 谢夫人说完,也不等谢詹杭回应,她忙掏了一大堆银票,塞进谢婉宁手里。 “宁儿,这些你拿着,路上总归有用。” “嗯。” 谢婉宁点头接过银票。 她也想逃。 这京城,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她怕再见到慕枭,怕再被慕枭掐着脖子威胁质问。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真的太可怕了,她再也不想体会了。 而她也知道外面的日子有多苦。 有银子,万事好说,可若是没有银子,那衣食住行都可能出问题,寸步难行,危险也会随之而至。 她也不想再尝那种滋味了。 心里想着,谢婉宁将银票攥紧收好,她转而看向谢詹杭。 “爹,什么时候可以送我走?” “已经在安排了。” “好。” 谢婉宁长舒了一口气,她转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黑衣人,这是谢詹杭的心腹,就是他将她从齐王府带出来的。 谢婉宁看向他怀里,他抱着的,正是谢晚棠和慕枭的孩子。 谢婉宁冲他伸手。 “给我。” “是。” 黑衣人应声,将孩子递给谢婉宁。 谢晚棠的魂魄,瞧着这一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谢婉宁要做什么,可她能够察觉到危险。 她想上去抢孩子。 可终究不能如愿。 谢婉宁抱着孩子,到谢詹杭和谢夫人跟前。 一看孩子,谢夫人便脸色难看,“怎么把他也带来了?灾星生的孩子,也是个小灾星,把他带进府来,也不怕给侯府添晦气,给你自己添灾祸。” 谢夫人的话刺耳。 谢晚棠听着,心痛的要命。 谢夫人不喜欢她,嫌恶她,她可以接受,可是她的孩子有什么错,何苦这么说一个孩子? 谢夫人可不知道谢晚棠在,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当然,即便知道,她也不在意。 甚至是变本加厉。 谢夫人看向黑衣人,冷声吩咐,“赶紧把这晦气的玩意带走,齐王本就是个活阎王,这孩子进了咱们府,还不得让他变成条疯狗,冲到咱们府里来咬?送走送走,别惹麻烦。” 黑衣人闻声,看向谢婉宁。 谢婉宁抱着孩子不但没松手,反而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娘,不能送走。” “宁儿……” “娘,慕枭不好惹,就算爹为我苦心安排,我也未必就一定能全身而退。为了活命,我需要一个护身符,而这孩子,就是我手上能握住的最好的筹码,我怎么可能放手?” 这些事,谢婉宁早就想明白,她说完侧头看了看谢詹杭。 谢詹杭倒是没反驳。 “带着也好。” 到底是慕枭的孩子,他心里总归是在意的。 而慕枭若是在意谢晚棠,那就必然也会爱屋及乌,自然的,他对孩子的在意也就更甚了。 在乎,就是软肋,就是短处。 谢婉宁将孩子带在身边,的确可以为她求一线生机。 比没有强。 谢詹杭轻叹了一口气,他也没再兜圈子,将自己的安排,都告诉了谢婉宁。 “孩子带着吧,我的人会护送你离京,一路南下,不过到安阳之后,就会再转路北上,回到京城附近。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灯下黑,从来都不失为一个好策略。避过了这个风头,等之后再去哪,你自己安排,不必告知我,也不必告知任何人,你万事小心就是了。” “多谢爹。” “记住,以后你不再是谢婉宁,舍弃了这重身份,才更安全,你也不再是我的女儿,不再是永昌侯府的小姐,多收敛些才好。” 谢婉宁闻言,抱着孩子的手骤然收紧。 她力道太大了,以至于孩子疼的难受,哭的厉害。 谢晚棠急。 她伸手又去抢孩子。 然而,这对谢婉宁造不成任何伤害,谢婉宁只是冷眼看着谢詹杭。 “爹,我永远都是永昌侯府的人,是爹的女儿,是谢婉宁。这身份,我舍不了,这情,咱们也断不了。” 她不喜欢谢詹杭这话,她不想像破烂的抹布,被谢詹杭丢掉。 她不甘心。 她又不是谢晚棠那个灾星,何至于这般被嫌弃? 她不喜! 谢婉宁什么意思,谢詹杭懂,看着她,谢詹杭只觉得她愚蠢。 可时间不等人,眼下,他已经没有时间,跟谢婉宁掰开揉碎的去讲那些道理了。 谢詹杭没应谢婉宁的话,他只是轻声开口。 “走吧。” 没有拒绝,就是答应了。 谢婉宁稍稍安心。 虽然她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风平浪静,才能转危为安,但是,她心里终究还是盼着重回侯府的。她生来就天降祥瑞,霞光满天,她自来受宠,她也该过好日子的。 她不想自己就终结在犹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这一日。 她还盼着以后呢。 心里全是盘算,对上谢詹杭的眸子,谢婉宁轻轻点头。 “好。” 谢婉宁应声,抱着孩子跟上谢詹杭,一起往外去。谢夫人见状,也心急的跟着,想要送一送女儿。 这一次,可不比三年前。 这一别,再相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谢夫人舍不得。 只是,他们才走了没几步,还没见到谢詹杭安排的护送谢婉宁的人呢,他们就见管家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侯爷,不好了,齐王带着人来了。” “什么?” 谢婉宁吓的腿软,她差点栽倒。 而谢晚棠,则喜极而泣。 慕枭终于来了,她拦不住谢婉宁,救不下孩子,但是慕枭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 谢晚棠心里想着,就见谢詹杭眸色沉沉,他抬手抓住谢婉宁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形。 “别慌。” “爹,慕枭来了,他不会放过我的,我……” “我说了,别慌。” 止住谢婉宁的话,谢詹杭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怕,爹还为你安排了后路,纵使是天王老子来,也伤不了你分毫,他慕枭,也动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