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清空记忆》
1. 第 1 章
如果可以去到人生中任何一个时间点,你会怎么选择?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谢与月眼一闭一睁,就来到了24岁。
即便脑袋发晕,脚踝也算不上舒服,她精神却出奇的好。
从医生和来探望的人口中,她拼凑出了现状。如今的她,顺利入职了梦想的国家歌剧舞剧院,在参加苗族舞蹈采风活动时出了点意外,从坡上滑落,失忆了。
医生说她是失忆,但她有点怀疑自己是穿越到了六年后,要不然怎么会压根想不起这六年来的任何事情呢?
肯定是这样!
抱着这样的念头,谢与月十分虔诚地搜寻起她随身带着的手提包,意外翻到一部还活着的备用手机。
就在她的床头柜上,放着已经彻底死了的另一部。
据说这部在她摔下坡时磕到了石头尖尖,屏幕碎成了密密麻麻的蛛网,别说开机了,就连藏在机身里的手机卡都裂了道缝。
好不容易找到个备用机,第一件事当然是点开微信看一眼。
这估计是她的小号,加的人和群不多,有个名为[24K]的群一直保持在最上方,不停地弹出新消息,反复勾引她点开。
撇开群里一大堆搞不明白的暗号,她的目光一下就被“WX”这个代号牢牢吸引,不由得想到了某个家伙的名字缩写。
[明天一定吃饭:AURA昨晚那场慈善会,就WX自己去了,没看到Y]
[XY:刚入群,WX指谁?]
见着有人帮她问了最想问的,谢与月好奇地等待解释。
[明天一定吃饭:我们这会聊起来的,也就一家姓闻的,懂?]
[XY:行。]
三十秒后,群友撤回了解释的消息。
姓闻的,名字还带X。
谢与月顿时来劲儿了,这人她熟!就说是孽缘吧,穿越到六年后,第一个看见的熟人名字居然是他的。
很快,那新来的群友又发了消息。
[XY:有没有可能,Y忙工作,没空出席。]
没再管这些人后面聊什么,她在历史聊天记录里翻箱倒柜,从这样一条奇怪的途径,得知了这位闻姓朋友的近况。
首先,他结婚好几年了。
性格这么恶劣的一人,居然也能找得着结婚对象。
也对,凭他那张脸,只要不开口说话,当个硬邦邦的木头人,找个不知情的人结婚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不知道两人接吻的时候,他可怜的妻子会不会被这人嘴巴毒昏过去。
其次,他妻子很爱他,但他对妻子态度很冷淡。他妻子那边曾有亲戚跑出来爆料说,夫妻俩因为吵架分开过一段时间,她天天以泪洗面,好不可怜。
至于那些什么“Y根本配不上WX”、“结婚都三年了还没见有孩子肯定有猫腻”、“Y自己不害臊吗抓着人不放不照照镜子”、“Y那情况能依靠的也就W家了”这种话,谢与月权当有狗在她手机里未经许可随地大小叫了。
她这一摔,是把脑子摔出了点问题,聊天记录还没翻多少呢,头晕就又犯了。谢与月悻悻地收起手机,给自己倒了杯水,平复心情。
太惨了。
即便不知道是谁那么倒霉和闻叙结了婚,她也要替那位可怜的姐妹打抱不平!
长着眼的都看得出来,这分明就是闻叙的问题。不喜欢人家的话,为什么要结婚?甚至还任由诋毁妻子的流言蜚语长着腿到处跑,压根就没有做到丈夫应尽的责任。
话又说回来,闻叙确实干得出来这样的事。他这人向来都如此,对不在意的人和事,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认为这是在浪费他有限的精力和时间。
她是很忿忿不平,可那是人夫妻俩的事,她一个外人,管也管不着。
除了这个八卦群,她小号还加了两个人,聊天记录一片空白,不知道是被删除了,还是本来就没交流。
翻完微信,她又看了下相册,很空荡,是片未曾被人造访过的荒漠。
谢与月不大明白,这个备用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出差都带着,真的就只是为了潜水看圈内八卦?
一开始的兴奋劲过了,头晕反扑得厉害,吃完同事送来的晚餐后再洗个澡,谢与月倒头就睡。
贵州九月,常有温和的好天气。隔日早,病房窗外漫上日光,枝叶上的光与风悠悠荡荡晃着,晃来只蓝尾巴喜鹊停在上头,饶有闲情地偏过头梳理背羽。喜鹊啊,这可是只象征好消息的小鸟。
谢与月正凝神欣赏着这只肥嘟嘟小喜鹊,医生来到了病房,细细询问过她的情况,宣布她可以出院了。
恰好采风活动也在今天结束,一行人准备启程回京市,于是她也跟着一起回去。
从坡上这一摔,她不仅皮肤擦伤,腿和腰也负伤了,好在都不算严重,养一段时间就好。
对于舞蹈演员来说,腰腿受伤再常见不过,尤其是高强度巡演时期,就算有伤在身,只要还能跳,就必须坚持上舞台,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台下期待已久的观众。
一行人的飞机顺利落地,叫了车回到舞团。
了解到她现在这情况,领导怕她脑子真有点什么没查出来的东西,正好最近她也没有要排练演出的剧目,干脆给批了病假,催促她赶紧去医院做深度检查,别耽误了病情。
从舞团离开前,谢与月望着同事,出于一点莫名谨慎的预感,多问了一句道:“暖暖姐,有个小小问题就是,你知道我现在的家住哪儿吗?是不是还在澜西?”
“你这还真什么也不记得了?还好你问了我,不在你说的那儿,等我找找地址发你。”余暖找着找着,又笑出声来,“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真有意思,你现在完全变了个人。”
谢与月追问道:“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以前的你,嗯……温温柔柔的,没什么架子挺好相处,但怎么说吧,有距离感,人也沉稳,哪像现在。”
“懂了,您的意思是,我现在是幼稚版。”谢与月迅速得出结论。
余暖笑得手机都拿不稳了,“你要这么说也对,毕竟按道理说,你现在才十八岁,从心理年龄来说,成我们团里最小的了。”
很快,余暖找到地址发了过来。
知道余暖还要排舞,谢与月婉拒了她要送自己回家的好心提议,揣着备用手机微信里的一百来块,打车回到现在的家。
司机忙着跑车载客,没怎么维护车内环境,估摸着是之前下了雨,车窗上印着斑驳的半透明灰尘点子,她费力地透过它们辨认窗外的景象。
这条路她偶尔会经过,和过往那点印象对比,谢与月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六年时光的乍然流逝。
打从记事起,她就搬了不少次家,记忆里最后一次是在14岁,她跟着爸妈搬去了澜西华府。
那是栋临湖的花园别墅,明堂开阔,房内敞亮通透。
她很喜欢那儿,刚住进去就叽叽喳喳问以后是不是就一直住这儿了,得到了爸妈肯定的答复,少女满心欣喜,各种摆弄住处。筑巢的鸟儿拍拍翅膀四处衔来枝叶,慢慢将那装点成了最温暖的家。
也是在那里,她认识了住在隔壁的闻叙,还有他的异卵双胞胎哥哥许庭嘉。
她常跑去他们家玩,还借住过一段时间。许庭嘉很好相与,闻伯和许姨也是亲和的人,也不知道到了闻叙那儿,基因是怎么变异成他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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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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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司机车油门踩得一顿一顿的,在谢与月被晃得吐出来前,车子终于在万禾壹号的大门前停下。
外来的车没申请不允许进入,物业特地派了车过来,送她到家门口。一路过去满目林荫绿从,又骤然闯进枝干缀满金铃铛叶子的银杏大道,到了坡下,这里立着一栋别致的青瓦红墙,门牌上写着万禾壹号·十九号,这儿便是她如今的家了。
怪不得一向信守承诺的爸妈会再次搬家,比起原来住的那处,这里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得益于余暖姐的提醒,谢与月顺利通过指纹人脸的双重识别,推开眼前这扇用料厚重的棕色入户门,新家终于朝她现出了全貌。
屋内延续了外立面略带古韵的典雅风格,只是少了她爸妈尤为喜爱的红木家具,更为年轻化。
大约是爸妈把装修的决定权交给了她,红木家具是实用,就是坐起来太硌了,她一向都不喜欢。
目之所及都很干净简约,少了点家的意味。
她爱将东西四处放,爸妈也不讲究,只有等到逢年过节或者突然兴起要大扫除了,才会将它们逐一归位,再等段时间,又会被她再次挪到各种地方去。
难道这里不久前才刚收拾过?
“我回来啦。”她大声说完,耐心等着爸妈或者住家里头的阿姨出来应话,没想却一片静悄悄的,半点声响都没有。
奇了怪了。
又再喊了几声,屋里依旧是安安静静的,活像是个样板房。
她掏出手机给爸妈打电话,可惜没人接,估计是出门了。谢与月也没想太多,转而探索起新家,从一层再到二层,越转悠越觉着奇怪。
一楼有个单独的小房间,里面放着宠物用品,看样子是狗的,有个毛绒床,沾了不少金色的狗毛。角落的筐里还放满了玩具,旁边的柜子上整齐放了几十本绘本。她什么时候也养狗了?
除此之外,一楼还有间放着器材的小健身房,她的练舞室则是在二楼。
卧室也在二楼,只有两间。
主卧旁是浴室,洗漱台上摆放着两支颜色不同的电动牙刷,壁龛上放着她爱用的几款沐浴用品,还有罐自制的佛手柑香浴盐,也是她自个儿捣鼓出来的玩意。
她很喜欢这款浴盐,一用完就要做新的,六年后的自己居然还在用。
再说衣帽间,就更让她纳闷了,里面左右分区,左边男,右边女。
男士区的西装衬衫长得都差不多,却不是她爸爱穿的牌子,款式也更年轻一些。
另一边的女士衣物,每一件都色调讲究,打眼看过去都是优雅端庄的类型,不像是她和她妈的衣橱。
书房里放的东西倒是挺多的,她才打开书房门,空空如也的胃顿时起了反应。一时间头晕眼花,也顾不得再研究这研究那了。
事已至此,先去厨房整点东西吃。
冰箱里分门别类地装满了食物,冷冻层里放着小馄饨,旁边还搁着些自制的浓汤宝,估计都是阿姨准备的。
等水咕噜咕噜地烧开,她丢了个浓汤宝进去,等到鸡汤的鲜香追着蒸腾的热气飞快扩散,就轮到小馄饨咕咚下锅了。
馄饨皮起了漂亮的皱纱,随手撒上切好的葱花,她望着面前这碗熨帖的鸡汤馄饨,舀了一个到勺子上,吹着热气送入嘴里。
馄饨是纯肉馅,弹牙而不腻,吃完了一个,便想吃第二个。等碗里连汤都不剩时,外头的天色已然沉沉,秋夜凉意慢慢渗了进来。
谢与月打着哈欠收拾好碗筷,靠在软和的沙发背上发困,昏昏欲睡。
此时的她全然不知,就在几百米开外的银杏大道上,暖黄车灯掠过车道两旁栽着的银杏叶,一辆匍匐的车破开渐浓的夜色,朝着坡下驶来。
2. 第 2 章
谢与月曾念叨过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她妈年纪轻轻就跑去了港城闯荡,在星光如云的九零年代出了头,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那时,她爸是个白手起家的小商人,即便与爱人两情相悦,也自觉配不上她,便努力搞事业,乘着那年代发展的风浪而起,到后来也能大方地公布婚讯了。
俩人婚后感情一直都很好,只要了谢与月这么一个孩子。
有网友对此十分惋惜,这对夫妻颜值那么高,怎么就不多生几个?实在是太对不起这么高质量的颜值基因了!
反正吧,有着这样一对父母在眼前做典范,谢与月对爱情还是充满着幻想的。
在记忆里的不久前,她还兴致冲冲地找到初学塔罗的闺蜜江归夏给抽了几张牌,是张画面赤.裸的牌,是叫恶魔还是魔鬼来着?
还有什么轮子和星星的,她是不太懂,江归夏的反应却大得很,对着那三张牌,神情震惊地道:“我去你这全是大牌正位,这是什么,入室抢劫一样的爱情啊!”
接着,江归夏开始解起了牌,一面老神在在,又一面满脸揶揄。
“首先恭喜你!你未来老公事业绝对很牛!不过嘛,你俩结婚的目的不太单纯,似乎有交易什么的目的。不过你这艳福不浅嘛,那方面很厉害哦——”
“然后再看看这张牌,这是什么?妥妥的命中注定!在一起后彼此互相成就,嗯……就是中间有坎坷,要先经历一番低谷才会迎来转机。反正感情都是这样,哪有顺风顺水的,得一起经历了跌宕起伏才叫深刻。”
江归夏这么一通说完,谢与月被哄得美到冒泡,已经在思考未来的婚礼要放什么歌好了。
话说回来也太可惜了。她还没来得及谈恋爱呢,就突飞猛进到了六年后,也不知道六年后的自己找着占卜里的那个对象没有。
饭后一困,谢与月思绪就四处溜达,在快要睡着时,门口忽地传来了动静。
她努力支起沉重的眼皮,揉揉眼,看向门边。
很快,门开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门边,她离门口有些距离,只能瞧见那手的白皙的肤色,再接着见到的,是双挺括西装裤包裹着长腿。
意识到了什么,她蹭地站起来,彻底不困了,往门边走过去。
屋外是昏暗的夜色,进屋的人身上是讲究的灰,长长的影子拖着初秋的凉意,屋内暖黄的光洋洋洒下,将略带倦懒的眉眼照得清晰可见。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眼。
仅仅一眼,她便立在原地。如果她是个人机的话,现在CPU已经□□烧了。
比起她那大惊小怪的模样,来人倒是散漫随性得很,迈着极有优势的长腿步入屋内,顺带关上门,再随意不过地朝她说了声“回来了”。
说着,他径自脱下拘束的西装外套,走到茶几前,将被摆放得像是待观赏品的玻璃杯拿起来,倒了半满。
手持玻璃杯坐上沙发时,他空着没拿东西的手臂还搭上了靠背,指节处略透些粉,淡青色的筋络隐隐可见,是双可以上保险的手。
这姿态,活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三十秒后,谢与月似乎是找回了理智。
而后,她听到自己的嘴开口问道:“这是你家吗你就进来?”
她说话时,闻叙正下巴轻抬地喝着水,喉结轻滚,优越的下颌线愈发清晰。放到谢与月眼里看来,这人连喝个水都带着种装装的劲儿。
他肯定听清了她说的每个字,却也不着急停下来回答她,待到那半满的水杯空了,才掀起眼皮看了过来。
“行,几天没回家,已经准备把我扫地出门了。”他笑了笑,吐出的字眼却不见得那么优雅,“需要我拿结婚证和房产证自证一下吗?闻太太。”
“闻太太”这三个字被咬得不轻不重的,他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神色却带上些思忖,大概是在想她今天突发奇想玩起了什么新把戏。
而此时,谢与月的理智已经彻底离家出走。
闻……太太?
结婚证??
啊?
谢与月大概是明白了。
她其实不是穿越到了六年后,而是在做一场清醒梦。
这就对了。
不久前,她还曾发誓要和眼前这个又物质又俗气还不懂舞蹈的没品家伙势不两立,六年后的她怎么可能背叛自己,和最讨厌的人结婚呢?
所以真正的真相就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一定是这样。
她很平静,没再说话,下定决心,两步并成一步走到他跟前。
而后,她抬起了手,捏捏他的脸,捏捏他硬硬的手臂,再捏一下自己的脸,无视他看傻子一样的目光,陷入了沉思。
热的。
有实感。
不是做梦?
她这么不对劲,闻叙再怎么都察觉到了问题,“……谢与月,你把是把魂还是脑子落在贵州了?”
要是以前听到他这样说,她一定会呛回去,顺带还要踩这洁癖两脚,直到他干净的鞋子沾满灰尘,叫他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下场!
可现在,瞧着这人比六年前要更为棱角分明的脸,她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声音飘飘地接他的话。
“还真有可能。一个月前,我才刚过完十八岁生活。不知道怎么的,一睁眼就突然二十四岁了,他们都说我是摔下坡后失忆了。我以为这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现在,我居然还和你结了婚……”
察觉到她不是在乱说玩笑话,他蹙起了眉,神色上飘着的那层惫懒淡去,“看医生了?伤到哪儿了?”
她缓缓竖起食指,朝着自己的脑袋一指,对答如流道:“这儿,脑震荡,说我这是失忆。哦对,结婚证给我看看。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自己的结婚证,真新奇。”
也就只有她,在这种时候还会想看自己的结婚证了。
难得没损她,他纡尊降贵地动了下,捞起随身带着的公文包,从隐秘的夹层中抽出了个小红本递给她,似是不大在意地和她继续着话题,“你刚说你一个月前才过完十八岁生日?”
接过传说中的结婚证,谢与月翻开来,嘴里还不忘对他问的问题表示肯定。
意外事件的冲击下,她短暂忘了对闻叙此人的各种意见,细细端详起手上这个比她想象要小一点的证件。
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和只有蓝底黑框线的户口本不大一样,结婚证内页的上面居然还有纹饰,鹅黄色的牡丹花,第一行写着“持证人:闻叙”,再下一行是登记日期,“2021年11月30日”。
就在这页的下面,清楚地印着她和闻叙的名字、身份证等信息。很显然,这本证件成了月老的钢丝红线,将她和闻叙给捆在一块,还绑了足足三年。
谢与月眼神盯得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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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快将这证件看冒烟了。
名字是他们的名字,贴着的红底照也是他们的脸。照片里俩人穿着一朱红一藏蓝,有在笑着,就是不大像是发自内心的,貌合神离得很,拍完照下一秒就能去隔壁窗口办离婚证。
她还想再看看,闻叙修长的手指忽地贴到证件上,稍稍使劲,轻松松地从她手里抽走了结婚证。还仔细地合好,生怕眼前心智才十八岁的人会干出毁证灭迹的大事。
“我还没看完呢。”
她有些不满地说着,还想拿回去,却被他精准避开了,没让她有机可乘。
“你自己也有本。看你自己的。”
“我不知道我的放哪儿。”
“找。”吐出这么个冰冷的字眼。
谢与月停下来,上上下下地将他看了又看,跟泄了气的球一样,往他身旁位置坐下,再拉开一点距离,认命道:“所以这里是我们的……婚房?”
“嗯。”他矜持应道,“你挑的。”
她抓住个抱枕,将脸埋进去,成了只绝望的鸵鸟,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闻叙松松略紧的领带,朝她瞥了过去,只见到个毛茸茸的圆乎后脑勺,蓬松的头发散在后肩,正一缕一缕地往前跑,露出纤细的后脖颈,把鸵鸟的精髓掌握得非常到位。
他收回眼神,没再与她说什么,转而打开手机,偌大的客厅重归表面上的安宁。
过了会,鸵鸟呼吸困难了,不得不抬起起头,“我去洗澡。”
他将手机熄屏,好心接了句,“知道浴室怎么用吗?”
“闻叙。”她声音透着一种平静的死感,“我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
说完,她将抱枕丢到了他身上,腾云驾雾地走向二楼浴室。
这个澡,谢与月洗了很久。
她吹干湿乎乎的头发,穿了套长袖长裤款睡衣,居然还有闲心对着镜子护肤。
说是护肤,也就是往脸上擦面霜而已,九月天气干燥,不涂点保湿补水的不行。
事已至此。
她拍拍被面霜糊得湿润的脸颊,和镜子里满脸愁色的人儿对上眼,这张脸的轮廓比十八岁要明显,瘦了,皮肤比以前还要白。
她幽幽地对着镜子叹气,事已至此,只能先面对了。
哄了自己好一会,谢与月回到主卧,被站在床边的高大人影吓了一跳。
她缓了过来,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在另一间浴室洗完了澡,闻叙已经换上了套深灰色的家居服,黑色的碎发带着潮气,手里正拎着个枕头,床上左边位置已经空了。
他将枕头拿好,表情平稳极了地给这个动作命名,“拿枕头。”
谢与月:“我长了眼。”
他走到门边,与正靠着门框的她离得近了,佛手柑带着一点柠檬味的淡香愈发清晰,还有他们共用的那款洗发露,两款极为合宜地糅在一块,是他闻惯了的。
“我去次卧睡。”对上她那双充满疑惑的眼,他大发善心地再解释了句,“我认枕头,且没有和心智刚满十八岁的人睡同一张床的癖好。”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觉自己被骂了。即便他说的确实是事实。
彻底从她的领域离开前,闻叙停下来,看到她的眉眼被暖色的顶灯烘得不问世事而温暖。
“明天早上别赖床。我约了九点的专家,给你好好检查脑子,别真摔坏了。”
3. 第 3 章
等到闻叙彻底消失在眼前,谢与月将主卧门关好,困意重新袭来。
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她拿起手机连设十五个闹钟。
绝对不能被闻叙看扁了,说什么也要七点就醒。
设完闹钟,她顺手就点开了微信,见到右上角又显示99+的八卦群,忽然迟钝地意识另一个问题,她就是群里说的那个可怜的Y。
……天杀的闻叙!!她谢与月跟他不共戴天!
她正准备点开那个群里的聊天记录再看看,手机冒出了电量低提示,就剩9%了,于是摸瞎着找起了充电器。
这个房间也收拾得跟个样板房似的,很干净,放在明面上的东西不多,没见着充电器,估计是藏在了柜子里。
她也没想太多,考虑到自己平时用手机的习惯,随手就打开了右边的床头柜的上层。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一排黑色的小盒子,旁边空着的地方放着充电器。
她拿出来给手机充上电,好奇地抽了个黑色薄盒出来。这个盒子是拆过的,她晃悠着倒出黑子里的东西,等看清楚包装上印着的牌子名,烫了手似把这玩意塞回去,啪地将床头柜关上。
冷静了一会,谢与月安慰起自己,这种东西对夫妻来说再正常不过。
可即便这个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脸还是控制不住地冒起热意,耳朵烫红,她用被子蒙住头,这下是真的不愿面对现实了。
等脸和耳朵的热意慢慢降了,她忍不住又打开那个柜子,在看清右下角那个XL后又猛地关上柜子,跑去盥洗台前,手捧着水洗了把脸。
原先的气愤彻底被另外一种情绪取代,谢与月失眠到了半夜,在清早最后一个闹钟响完之前,挣扎爬了起来。
她收拾好下楼时,闻叙已经坐在了靠近门那侧的沙发上。入户门敞开着,屋内光线很好,他穿了件白衬衫,最上一枚扣子没扣上,领口略敞开,长腿交叠,腿上放了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正专注地处理这事务。这种时候的他,那些棱棱角角都收了起来,几乎是没有攻击性的。
还有一个穿着规整西装的人坐在他旁边,是闻叙的私人助理,似乎是在整理资料。
余光见到了她的身影,闻叙随手扣上扣子,合上电脑递给助理,从繁忙的工作中短暂脱离,“走。做完检查再吃早餐。”
人模狗样的。
忽然的,她又想起了昨晚的一排黑盒子,臊得慌,就也没吭声,慢吞吞地跟上他的步伐。
车上,她频频望向他,欲言又止,等到车子驶过第四个红绿灯时,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谢与月,有话就问。”
她盯着的目光太炽热,都快把他烧穿了,想不发现都不行。
其实她也就是想问关于结婚和避孕套那点事,就不知道怎么的,话到了嘴边,又飞速逃窜了回去,难得踌躇。
大约是她安静了太久,他侧过眸来看了眼,“问不出口?”
“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思考。”
“行。”他尾音拖了长调,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您慢慢思考。”
一语毕,车内的气氛又陷入了安静。
她受不了这样的安静,决定先问点别的事情打个先锋。
“你知道我爸妈现在在干嘛吗?我昨天没打通他俩电话。”
他看向窗外,此刻红灯结束,车子被车流推着往前。
“去国外了。”
“度假?”她反问。
“是也不是。他俩在做海外业务,把国内的公司给了你小叔管。前段时间说要去考察水源,顺带度假。深山老林信号不好,电话打不通也正常。”
谢与月还能不了解他们吗,“说是去考察,其实就是去谈恋爱的。我爸以前也用的这借口,把我丢到了你们家借住。”
十七岁的夏天,孟女士去M国拍电影,她爸很快也找了理由跟过去。临走时,她爸良心觉醒,担心她一个人睡家里不安全,也怕她孤单,让她去隔壁借住,一住就差不多一年。
“不过这事儿有点奇怪。”她琢磨着,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我爸不是就爱国内市场吗,老说祖国的土地才是根,现在怎么一转眼,跑去掘别人的根了?”
闻叙没忍住笑了,而后又道:“这两年国内软饮料市场增速放缓,我们原本占优的包装饮用水份额也在持续走低,这种情况下,除了推出新品,扩大海外市场占有率也是一种策略。”
听到这样的长篇大论,谢与月下意识左眼放空,右眼放哨,最后得出个结论,她爸依旧是那个一心为公司的事业狂。
知道爸妈过得潇洒,她放心了不少。接下来这个问题,顾及到车上有其他人在,她稍微往他的方向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
“所以我们为什么结的婚,利益勾结?形式婚姻?”
“利益勾结……”他本来是面无表情的,此刻眉梢却是跳了下,有点无语,“谢与月,我知道你以前语文考五十九,但我们这是结婚,不是犯法,这词用不上。”
他停顿两秒,又继续道:“我俩妈以前有约定,要她们的孩子刚好一男一女,到了适婚年龄都还没对象,那就凑一对结婚。”
还有这事?谢与月从没听孟女士说过。
由于震惊,她的眼睛稍稍睁圆,“可就是这样,我也不应该会……”
她脱口而出的话才说道一半,他忽地微微一哂,半夹着讥诮地接过她的话,“也不应该和我,而应该和许庭嘉?”
这回轮到谢与月无语了。
她是没想过要和闻叙结婚,但更没想过和他哥许庭嘉结婚啊。
“你别歪曲我。我是说,就算这样,我也不应该会答应和你们俩任何一个人结婚才对。”她说着,破罐子破摔了,“……算了,哪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
气氛再度陷入沉默,谢与月也不开口说话了,车内的气压越来越低沉。
再过了会,她越想越气,扭过头纠正道:“我那次语文没及格,那是因为我写一半太困睡着了。后面120满分,我都能考100多的。”
为自己辩驳完了吧,她声音又掺了点郁闷。
“闻叙,一码归一码,我刚没说你不好的意思。虽然你是挺让人讨厌的。”
他听着,意味不明地哦一声,“你是挺讨厌我的。”
谢与月承认自己一直都讨厌闻叙,而且讨厌得光明正大,从不遮掩。
可现在听到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算没任何指责的意思,只是简单地在陈述事实,也叫她无故平添了点内疚。
在早高峰堵了好一阵子,到医院门口时已经是八点四十多分。
了解完具体情况,医生安排了更深入的检查,最终诊断她并不存在器质性问题,除了有些偏瘦,身体各项指标都可以算及格。
至于失忆的问题,她解释道:“正常来说,部分脑震荡患者只会失去事故发生时的短时记忆。不过大脑是个精密复杂的器官,也不排除会诱发认知错误,比如潜意识渴望回到某个时间点,又或者某些神经出现了些细微的改变,都有一定的可能导致这种情况。”
闻叙思忖着询问:“以后会重新想起来吗?”
“目前来看,大概率可以的。多营养神经,不要受到刺激,保持心情放松。考虑到你们这边的具体情况,最好一个月内都不要剧烈运动,尤其是长时间的高强度跳舞,这会加重病情。”
谢与月没怎么说话,就安静在旁边听着。到后面,医生给她开了营养神经的维生素,叮嘱她好好休息,多进行散步、拉伸之类的活动。
也不知道闻叙干什么去了,等出了诊室又独自折返回去,她过了好一会才出来。
“你刚问了医生什么?”她还挺好奇。
“我问她说,你这情况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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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影响智力。挺好,医生说没影响。”
她的气一下子又来了,“……你才影响智力!”
这么一打岔,方才她那点愧疚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真不知道这男的有什么好的,她怎么会同意和他领证?想不明白,太想不明白了。
午饭后,司机将她送回家。闻叙则坐上另外一部车,去往公司工作。
若要为京市里有名有姓的大家族分个高低来,闻家一定会被放到金字塔尖那一批。
就说闻家主支,大清还在时,先祖赴美留学,等到20世纪20年代,先祖在妻子陈惜容的建议下重返祖国港城,开设工厂,发展得如火如荼。
后来山河飘摇,夫妻俩一心救国,几乎将整个身家都捐了出去,将“施惠勿念,受恩莫忘”的祖训践行到了底。
到了80年代,闻家在港城已是极有名望的大家族。
旁支不愿离开港城,主支却放弃了在这边积累多年的底蕴,回到真正的故乡,创立了北望集团,借着好时代的东风,重新在京市立足了脚跟。
闻叙出生在这样一个家族,是真正意义上的含着金汤匙,却也有摆脱不了的使命:继承家业。
网上常常有人调侃说要是自己发展不好,就要回去继承家业了。可闻家的家业可不是那么继承的,北望集团成立那么久,体量庞大,内部盘根错节,千头万绪的,稍有不慎就会出大问题。
碰见北望这么个烫手山芋,闻叙才用了不到四年的时间,就几乎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时时刻刻掂量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再只戏谑地称他为“北望太子”。
见到他离去的背影,谢与月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家伙现在是个超级大忙人。
回到家后,她将裂了的手机卡找出来,去附近的营业厅补办新卡,再在商场买部新手机。
折腾完,都到下午的饭点了,干脆找一家客流量很大的卤煮店,排了二十来分钟的队,终于吃上热腾腾的火烧。这家的猪下水处理得很讲究,半点腥味和杂质都没有,裹上油亮的汤汁,入是满满脂香。
就这碗,彻底让她心底踏实了。不管她到底是真的失忆还是奇异的穿越,总归是得面对现实,至少得吃遍六年后的冒出来的新美食吧。
晚上八点,她吃饱了回家,手里还提溜着雪贝、奶酪酥、奶卷和肉饼,一开入户门,便觉得不对劲——
两只棕色的大爪子正兴奋地扒拉着门缝,试图将门缝撑大些,好让狗头得以从中钻出来。
猝不及防的,谢与月被钻出来的大金毛扑上了腿,它的尾巴跟旋风螺旋浆一样地左右摇着,打在门上时甚至还发出了声音。
“闪电!”她蹲下来惊喜地喊着它名字,揉了好几下手感超好的狗头,余光见到一双锃亮的皮鞋,她顺着仰头看了过去。
这人还是那身西装革履,碎发微乱,整个人又透着昨日那种随性的倦,像还未被唤醒的春山,层层叠叠的山峦下,草木连新芽都懒得萌发,横七竖八的,还躺在早已远去的冬天里。
真不知道他工作时是不是也这派不着调的模样。
她手里正提着几袋吃的,这几家店的顾客很多,位置分布也散,她当作饭后散步,花了挺长时间才逐一买到手的,打算这两天无聊时候填填嘴巴。
想到他早上特地抽空陪她去了医院,她提起手里的几个袋子,朝他递过去道:“你吃晚饭了吗?我买了吃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大概率会拒绝,或者最多勉为其难地伸手从袋子里拿一点出来。
可这次,他却弯下腰,指尖蜻蜓点水般地擦过她的手,十分自然且熟络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袋子,并回答起了她刚刚随口问的问题。
“没,我刚下班。阿姨不知道怎么没做饭。你吃了?”
吃了,整整一碗卤煮。
就在他努力工作的时候。
4. 第 4 章
闻叙不喜欢有外人在,没有请住家阿姨。他们家的阿姨会在早上六点半、中午十一点和下午五点这三个时间段出没,上门来做饭和清洁。
出门去吃卤煮前,谢与月有收到阿姨的消息,问今晚需不需要做晚饭。当时她以为闻叙在外面吃了,就让阿姨别做了,便造就了如今闻叙没饭吃的局面。
在谢与月明显心虚的提醒下,闻叙给自己煮了碗馄饨汤,慢条斯理地吃着,瞧着讲究得很。
冰箱里的馄饨是阿姨空闲时做的,她手艺好,一个个包得扎实又胖乎乎,皮薄得能看到里头的肉,下锅时又会迅速起皱纱,这样的馄饨弹牙又好吃。
在他吃着迟来的晚餐时,谢与月和闪电玩得不亦乐乎。
闪电是条大金毛,毛发偏向浅金,体型有七八岁的小孩那么大,性格活泼,特别喜欢出去玩,一提到出去就跑得飞快。
她之前问过许庭嘉,闪电是闻叙九岁时捡来的。
九岁的闻叙热爱骑行,经常骑着悉心爱护的山地自行车四处跑,人人都说他这点像他妈妈。许庭嘉则相反,不爱出门,喜欢泡在书里,能看一整天。
有次是放假,闻叙约了人,要骑车去隔壁市。他才刚骑出京市,就在路边垃圾桶旁看见了一只脏兮兮的会动的小东西,在垃圾桶旁沾满油污的地上很小幅度地蠕动,还发出嗷嗷的细弱叫声。
是没有了家长管的,被孤零零遗弃到这个世界的小狗。
他无视同伴的招呼,将车停到一旁。这小玩意连眼睛都睁不开,估摸着刚生下来没多久,腿脚和鼻头都还是红的,呼吸急促,摸起来还有一点点的温热。
他把它抱了起来,用身上的外套小心包好,再放到包里,留了条缝给它透气。而后与同行的朋友作别,一个人跑去了附近的宠物诊所。
等到从诊所出来调头赶回家时,路上下了雨。他怕淋到小狗,把雨衣盖到包上,雨衣就这么短了半截,回到家时,他下半身都湿透了,滴答答往下低着水,身上的包却还是干燥清爽的。
和谢与月说起这事时,许庭嘉还强调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闻叙这么狼狈。闻叙打小就性格龟毛,爱整洁爱秩序,长大了还好点,只是这骨子里带来的习惯,是怎么改不完的。
抱了只脏脏小狗回家,闻叙开始了伺候小狗的日子。
恰逢寒假,他连车都不骑了,就守在家里,两小时喂一次狗。睡觉时也不忘设闹钟,一响就爬起来,连熬了整个寒假。
中间还有一次,小狗呛到了奶,他各种找方法,还拉上许庭嘉帮忙,抢救了大半天,总算是留住了狗崽子的命。
当时许庭嘉还嘲笑他是狗爹,闻叙居然也没跟他生气,说他是嫉妒他有狗了,不跟没狗的人一般见识。
被这样一个爹喂着奶长大,闪电性格也随了他小时候,活泼好动,热爱外出热爱玩乐,心眼子一大堆,还爱干净得很。
算算到现在,闪电都十八岁了,按人类的年龄来看,已经是个长寿的小老头了,依旧活泼得很,毛发油光水滑,一看就被伺候得很好。
就因为这个,最开始谢与月认识闻叙时,还对他挺有好感的,觉得他可能就是性格差了一点,起码心是好的。
跟闪电继续玩着抛球游戏,谢与月抽空问他道:“怎么昨天没见到闪电?”
“爸妈想它了,喊它到那边住了一周。”
“对哦,阿姨他们现在还住澜西吗?”
他嗯了一声,又道:“等见面了,你得改口叫爸妈。”
闻叙的爸妈很好相处,对她也很好,在他们家借住的那一年里,俩人完全把她当成了亲女儿来养。可即便是这样,让她突然改口,一时半会真接受不来。
等到时候真见面了再说。
飞速将烦恼抛到脑后,恰好闪电球也玩累了,谢与月不想继续和闻叙待在同一片空间里,转眼就溜回主卧。
忽视藏着一整排不可说黑盒的床头柜,她去了趟衣帽间,重新打量起了这儿。
二十四岁的她,衣服品味真是和她截然不同,衣服都是优雅又端庄的款式,好看是好看,只是她不喜欢,又沉闷又乏味的。
她喜欢颜色漂亮的衣服,要多彩,要有趣,还喜欢按颜色来给衣服分门别类,一件件挂好后,她衣橱就是个大型调色盘。
失望地看完衣橱,很快,谢与月注意力被旁边的男士衣橱吸引。她费了老大功夫,努力劝回自己乱瞄的眼和蠢蠢欲动的脚,挪着步子回到主卧。
她在书桌上找到了本没用过的本子。外封是人造的皮革,墨绿色的。
这本子肯定是她的,她从不买真皮。以前她偶然看了一部和真皮有关的纪录片,00年代的片子下料猛,还不爱打码,画面冲击力极强。
从那之后,一见到被鞣制出来、具有天然纹理的真皮,就不免想起纪录片里被豢养在狭小昏暗皮毛场里的生灵。那之后,她就永久地避开了所有的真皮制品。
她拿起笔,神色认真严肃地翻开了封面,一笔一划认真写字。
[致二十四岁的我:
你现在的衣服品味太不行啦!等我给你重新填满调色盘,新的一天当然要从穿漂亮衣服开始。
ps.这两天发生的事都太吊诡了。反正你等着,我一定要找出你和闻叙这个坏家伙结婚的原因!]
她的字不算娟秀,起承转合锋利有力。总有人说她的字不像女生,每次听到这样的评价,谢与月一定会告诉对方,女生写出来的字,本来就可以是任何样子。
她伸伸懒腰,找到贵州那边医生给开的药水,将裤腿叠起来,用棉签给擦伤的地方涂药。
昨晚忘涂药了,薄痂居然渗了组织液出来,她也是刚刚洗澡才发现的,难怪今天痛了不少。
呲牙咧嘴地涂好腿上的伤,胳膊上和后背的擦伤让她犯了难。胳膊的还能勉强看到,后背的就不好说了,很容易涂出界,这药水有颜色。
……找闻叙帮忙?绝对不能。她就算是喝她超讨厌的豆汁,也不会找他帮忙!
托练舞的福,谢与月身体柔韧性比一般人好不少,她举着沾满药水的棉签,几乎要把自己拧成麻花,才勉强看到后背的伤口,还没来得及涂上去呢,卧室门口突然传来了三下敲门声。
她被吓了一跳,好险才没有摔到地上,立马将棉签放到一旁,赤脚踩着地板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果然是闻叙这家伙!
“有事?”她没好气地问。
“东西忘拿了。”
说完,他低头望向了她手臂,穿的是套暗茶色的长袖睡衣,袖子被胡乱折到上臂,露出一截手臂,靠近手肘处的那里,凭空多了一块晕开的不规则棕色。
闻叙伸手把她手臂抬起来看了眼,这才看清在棕色药水的皮肤下,是一片发红的刺目伤口。
“摔下山坡时伤的?”他问,“还有别的伤口没?”
这人掌心温度热,无名指上的婚戒表面又是凉的,一时间她都忘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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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缩回来,只下意识答:“摔下去的时候刮到的,腿和后背也有一点。”
“都涂好药了?”
她一向实话实说,“还没。”
“在哪?我帮你。”
“不不不不用!免了。”她想也不想地立马答,还一字一句地强调地说,“我自己能涂。真的,谢谢您。”
他哦了一声,“行,忘了你现在和我不熟了。伤口自己注意点,不要沾水,免得感染了,疼得天天喊难受。”
忘了你现在和我不熟了。
他这话一出,谢与月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床头柜里的盒子,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对话,她往后退几步,给他让出了空间,迫不及待地想让他拿完东西走人。
“你要拿什么快点拿,我要睡了。”
他没再说什么,进到房内,径直走到床头柜处,看得她眉头一跳。
没留意到她紧张兮兮的眼神,闻叙打开柜子中间那层,将一盒包装朴素的线香和香插拿了出来。
这人居然还点线香呢。
真讲究。
她松了口气,问道:“这什么味儿的?”
他关上柜子,随手拆了一根出来给她看,淡淡作答:“佛手柑。”
为了闻清楚味道,她往他手里线香的方向凑近了些,本以为会直接闻到佛手柑的香气,没想不管怎么感受,都只有偏自然的淡淡檀香。
她品得认真,轻缓的呼吸之间,气流轻轻地挠过他握着香的手背,不免疑惑抬头问:“这真加了?”
她钟爱佛手柑,对它的味道熟得不能再熟,可这里面压根就没有嘛。
“天然的线香是这样,一般要点了才闻得见。”
她哦了一声,又慢吞吞说:“要不你点一下?”
有时候,闻叙总觉得她眼里藏了一汪清凌凌的水,每每一好奇,那汪水就仿佛见了日光般,熠熠地闪着。他突然想起来,打火机没拿,明明就放在香托旁边的。
他重新开了柜子,粗糙指腹擦过砂轮,黑色的金属壳打火机嚓地冒出橙黄火。线香被点燃,一缕半透明的白烟慢腾腾地往上飘。
这么一粒火,居然就真的烘香了佛手柑。
她闻得认真,呼吸被这一支小小的香占领,就这么一会,视线不小心撞进了某双被烟雾弥漫的干净眼眸。沉眠的春山在雾后翻了个身,像是乍然苏醒了,草长莺飞,万物生长。
她突然就晃了几秒神,不由地想着这人皮囊是真的好,也难怪以前那么多追在后面的。
谢与月从没了解过线香,只知道有些长辈很爱玩这些,专门收藏各种稀少的纯天然香,还说这能修身养性。
只要和修身养性有关的,她是从来都不沾的,可线香居然能这么好闻,有点像人类专用猫薄荷,主要是线香里的佛手柑很特别。
等到闻叙拿着线香走了,房内仍残留着淡淡的香味,谢与月凑到他开的那个抽屉前,发现他刚拿走的是最后一盒线香。
得想办法整点过来……还是算了,刚刚那家伙走前,她多嘴问了句为什么要点这香睡觉,他说是因为失眠。
这失眠的可怜人,还是不要抢他助眠的东西了。
不过,闻叙这人的长相,她是真的很喜欢,要不是清楚他到底什么性格,刚都险些差点心动了。
这是她讨厌的家伙,这是她讨厌的家伙,这是她讨厌的家伙。在心底反复念了几次,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是她讨厌的家伙!
5. 第 5 章
谢与月有一只猫,名字叫做沐沐,是她十三岁生日时领养的。
沐沐是只异常胆大的社牛猫,被养得像只小狗,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穿上背带绳,领着谢与月出门溜达。
第一次遇见闻叙时,她正好被沐沐牵着,四处探险新搬来的别墅区。
两人不幸相遇时,闻叙正被狗牵着,好动的大金毛瞧见了竖着尾巴的威武小猫,以为这是它的新朋友,热情地扑向猫猫,把猫猫吓得拔腿狂奔。
接下来,她被猫拖着,他被追猫的狗拽着,俩人一猫一狗沿着绿化道跑了一路,她都快绝望了。
可谁成想呢,这只是他俩孽缘的小小开端而已。
-
从被狗和闻叙狂追的梦里醒来,谢与月满脸写着虚假的开心。
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整个屋子静悄悄的,闻叙肯定是去工作了。
她下了楼,闪电正卧在客厅的地毯上咬着球玩,一见到她来了,顿时球也不玩了,兴冲冲地到了她跟前,用头蹭她的手,明示她得摸狗头了。
“饿了吗?”谢与月摸了摸它,去看它的碗,里面还剩一点熟自制残留的汤水,估计是闻叙上班前喂过它了。
他这人挺特别,对狗比对人用心多了,为了保证闪电营养均衡,特地请了宠物医学专家给闪电制定了每日熟自制食谱,还配备了各种营养粉。
吃完阿姨温着的早餐,谢与月陪闪电玩起了丢球游戏,空暇时掏出手机看了眼。
昨天她出门去补办好了裂开的手机卡,登上了真正常用的微信,还是她以前那个,密码也没变。
可惜之前那个手机坏得彻底,无法转移数据,消息记录一片空白。
她在好友列表里扒拉着,终于见着了个熟悉的头像,透绿色的清湖,青葱挺拔的林木,背靠座大山,山尖尖冒了雪,很有藏区独特风味,估计就是在那边拍的。
当年她加他时,他就是用的这个头像,这么算来得非常久了,真是够长情的。不像她,每年都要换一换,不换总感觉头像旧旧的。
他微信名是Pro,她给的备注是直白明了的“闻叙”。
二十四岁的自己和他关系估计没好到哪儿去。按她的习惯,要跟谁关系很好,肯定会某天灵光一闪,给对方取上一个只有彼此才知道的特别绰号。
她点开他头像,悠悠地敲着键盘发了条消息过去。
谢与月:[你知道我沐沐在哪儿吗?在我爸妈那?]
消息刚发出去,闪电就叼着球回来了。它不想玩了,把沾满它口水的球丢到地上,跳上沙发,硕大的狗头十分自觉地躺上了她的腿。
她伸出手掌搓了搓狗头,说道:“有空你就劝劝你狗爸,别瞎带着你跑到梦里追我。我在梦里被你俩追着跑,也很累的,跟没睡一样。”
闪电哪里懂什么,它只当谢与月在帮它按摩脸,舒服地闭上眼享受。
两分钟过去,狗太舒服了,以至于枕在她膝上睡着了。
跟它爹一样没心没肺。
谢与月还能怎么办,动也不敢动,举着手机找给她抽过塔罗的闺蜜江归夏聊天。
点开“AAA江大王斗蛐蛐”的聊天框,她指尖在屏幕上飞舞着,将自己变成十八岁的事儿绘声绘色讲了一遍,期间用了好几个感叹号,以此表达她得知自己和闻叙结婚的震撼心情。
江归夏:[?]
江归夏:[不是,什么情况,你让我捋捋]
谢与月:[语音吧]
谢与月:[打字好累好累好累]
等语音接通了,谢与月立马开口说:“夏夏,你在哪儿呢?想见你了。”
“在横店拍戏,还没杀青呢,估计还得再拍段时间,见面得放后头了,等我回去了就告诉你。”
“你还真拍戏去了?怎么个事儿?”
她俩都读的北舞附中,六年制的中国舞专业,是同班同学。毕业那年,谢与月16岁,顺利考进了北舞,江归夏则去了中戏,说她不想跳一辈子舞,中戏还有别的专业,正好课余找点别的事情体验一下。
说是这么说,等真正进入大学校园生活,课程还是挺吃紧的,还有各种活动、比赛要参加。两人经常互相吐槽,都说自己要被舞蹈绑死了,谢与月是甘之若饴,江归夏是骑虎难下。
“我拍戏得是19年的事了。钟连来我们学校选角,他电影里有个配角刚好是个跳舞的,刚巧那时候我有点拍微电影的经验,就被选上了。后面就顺势签了公司,拍了几年戏。”
谢与月问:“累吗?”
“有点?好吧,拍的时候是挺累的。但我糊糊的,特别安心,没什么通告要赶,没活了我就待家里打游戏,再搞这搞那的,比跳舞自由。”她接着换了个话题,“好了,轮到你了,快好好说说你失忆的事。”
听着谢与月重新把整件事说了一遍,江归夏不由地感叹道:“这下好了,闻叙得带娃了。”
谢与月:“?”
“江龟龟你说什么胡话呢!什么闻叙带娃,你这张嘴师承闻叙了吧!”
跳脚的谢与月太好笑了,江归夏先是愣了几秒,很快就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闻叙现在说话比以前礼貌多了,真的变了个人似的,你没感觉?”
“好像是好了那么一些。我都愁死了,我干嘛犯抽跟他结婚啊?你知道内情吗?”
“你们俩啊,我还真不太清楚是个什么情况。”江归夏浅浅的叹气声通过手机传来,“其实我们这几年联系得不多,也就有空了会聚聚,聊一聊近况这样子。”
“为什么,我们闹别扭了?是我的问题?”
以前她俩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要哪天不想自己睡,就直接跑去对方家过夜。两人挤在个小小的被窝,就着漆黑的夜说这说那,激动时还会踢被体温烘暖的被子,好像只要一直说下去,夜晚就永远不会结束。
“想什么呢,我们怎么会闹别扭。是后面我俩都毕业了,工作上的事一多,慢慢联系就少了,也正常。”
“不,这一点都不正常。”谢与月否定着,低头去看正呼呼大睡的金毛,热烘烘的,“我现在有不少话要跟你说,天天都说,你不许嫌我烦。”
江归夏眼眶一酸,却没忍住在笑,说道:“好好好。闻叙不会吃我醋吧?”
“他吃哪门子醋吃。”
谢与月正想继续说,却听到江归夏那边的背景音里有人在喊她,得知她还在剧组,就没再耽误她忙活,结束了对话。
她伸出手,摸了摸闪电湿润的鼻头,再用被沾湿的指尖去摸它的毛,闪电睡得很沉,完全没反应。
手机屏幕又亮了下,闻叙给她回消息了。
闻叙:[沐沐在妈那。]
闻叙:[明天中秋,要回家里吃晚饭。你的情况我和他们说了,和以前一样相处就行。记得改口,还有,婚戒记得戴上。]
谢与月:[什么时候去?]
闻叙:[明天我下班后接你,在家等我,大概五点半。]
他那句“在家等我”,看得谢与月有些别扭,过了一会才回了他一个好。
望着自己空空的手指,她陷入了沉思,她婚戒到底落哪儿了?
过了一会,她大概想了起来,找到去采风时带着的包,从里面的夹层翻出了一枚婚戒,戒圈穿着绳,看上去像是被当成项链来戴了。
她把绳链取下,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欣赏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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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枚戒指挺漂亮,并非鸽子蛋类型,戒面被打磨得精细,雕着细微纹路,不细看还看不出来,有点像针叶树,中间嵌着小钻石,很低调,适合日常戴出门,搭什么衣服都顺眼。
戴好戒指,就得琢磨下明天要穿什么了,翻来翻去都没找到想穿的,只好去买新的。
出门前,她先牵着闪电遛了会。它上年龄了,容易累,没多久就要回家,躺在窝里呼呼大睡着,她也能放心出门去了。
她有固定几家常光顾的店,除了某些必要场合,她穿衣服不那么讲究大牌,料子舒服,合眼缘就行。
一通挑挑选选下来,她买了不少,出了门抬起头,她突然注意到对面不远那家店的店名,是闻叙衣橱里常出现的那个牌子。
她不知不觉地走到这店门前,她是不喜欢闻叙,但她一直都恩怨分明。
这几天闻叙帮她找专家看脑子,还落下工作陪了她一早上,导致晚上加班到八点回家,甚至没来及吃晚饭。
她讲礼貌,闻叙这样帮她,她总得表达感谢。
可给他送礼物啊……
谢与月曾经给他送过礼物。
孟女士和他妈许真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她刚搬过去时,正巧他高考结束,她正琢磨着要提高文化课成绩。
有天,许真意提议,让闻叙给她补习。她说闻叙这孩子这几年性子越来越沉闷,成了个长刺的臭石头,想拜托活泼的她多和他接触看看,也许能带来些改变。
被说话温柔的许姨姨这么一恳求,谢与月昏头昏脑的,接受了补习的建议,天天早上和下午往他们家跑,每天都在想放弃的边缘。
没办法,她这老师太不近人情,明明长了张那么帅的脸,人却冷冷淡淡的,伫在那儿,就像座不会融化的冰雕像。
这位一看就是被母亲压着被迫工作的,补起习来没有半点感情,动不动就“错了”、“不对”、“这里扣分”的。
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看过来一次,谢与月就怀疑自己智商一次。
后来得知他高考凭着裸分被P大录取,她迅速地原谅自己了。
那段时间,她其实还挺尊敬他,觉着他这人其实也不错,尽管是出于母亲的压迫才给她补的习,却也没罢工,尽心尽责的。
在他的帮助下,她的文化课成绩突飞猛进。
有心感谢闻叙,她琢磨着送了他个礼物,举着个小盒子,一脸真诚地说这是她送给他的谢礼。
他仅仅只是瞥了眼,没打算接受,叫她拿回去。
眼见着礼物怎么也送不出去,到最后她急得说道:“这是我特地给你准备的谢礼,全世界也就这么一份,你要不收我就送给你妈!”
少年身上依旧透着疏离的冷感,他看了她一会,伸出一双指甲修剪得极为干净的手,将礼物接了过去。
谢与月很高兴,以为这代表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勉强能算得上是朋友了——
直到两个月后,她被沐沐领着出门,沐沐一个劲儿地往茂密的草丛拱,她顺着看了过去,她挑灯一周才做出来的东西,被拆成了碎块,静静地睡在草丛间。
她从小就不爱哭,也很少哭。
将它们从草丛泥地捡起来时,她蹲着下了场雨,淅沥沥的,惹得沐沐抬头,伸出脏兮兮的爪子想去碰她下巴咸乎乎的水。
“真讨厌。”她对着沐沐说,“那么不想要的话,一开始拒绝就好了。”
后来,谢与月再没给他送过礼物。
直到现在,她踌躇地站在店门前,内心摇摆,抬起了脚,想着还是离开算了。
算了。
她再度定住脚,侧头看店名。
就给他买这一次。
6. 第 6 章
谢与月没想好要买什么,在店里转了一圈。
像皮带、领带这些,估计大部分款式他都有,她再买容易撞款。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陈列着胸针的区域,导购跟在她一旁,在询问她要买给谁,着重介绍了几款。
最终,谢与月挑了一款白金色调的胸针,是一个小巧的船锚,嵌在上头的透明钻石被光一照,便显露出截然不同的斑斓火彩。
结账时,谢与月的手机显示付款失败,银行卡提示金额不足。
幸好还有另外一张卡。用另一张顺利付了款,她拎着包装好的胸针,顺带找了家童装店,给闪电也买点衣服。
要入秋了,天气凉,小动物的保暖也得跟上,她绝对不承认是自己打扮小狗的瘾犯了。
闪电是只大狗,穿小孩的衣服刚好,款式也有得挑。她进到童装店内,导购热情地上前招呼。
“谢女士,请问是给家里的小孩买的吗?”
谢与月一向诚实,“我家有只八十斤的金毛,想买给它穿。”
对方愣了两秒,微笑着继续问:“您家的是男狗狗还是女狗狗?”
“男狗狗,差不多这么长。”她大致比划了下。
“好的,您可以看看我们这边的款式,这是适合六岁左右的男宝宝穿的衣服。”
“我们家宝宝胸肌比较大,可能得再大一号的。”
“那可以看看这边……”导购尽责地介绍着,谢与月觉得她说得每一件都挺适合闪电的,不知不觉也买了不少。
挑完衣服,谢与月心满意足地走出店门口,忽然有人径直走过来,问道:“请问是与月吗?”
谢与月顺着看过去,是一位女性,二十来岁的模样,留着披肩卷发。
在看清谢与月模样后,她立马笑了起来,捂住心口,“真是你!近看好漂亮,不行了我眼都要看直了。我,我是你的粉丝,也是学古典舞的!去年我去看过你巡演的《花木兰》,你的云里前桥真的很牛,翻得特别利落漂亮,非常震撼。”
“我还特爱你演的那个什么,那个什么电影里的亡国公主虞美人,可惜戏份好少,到现在我都还时不时看你的片段cut,还扒了那段舞来学,力量感太足了。瞧我说了这么多,请问可以给我一个签名吗?”
面对这样的热情,谢与月挺受宠若惊,“当然可以呀,求之不得。”
女生立马从包里掏出一张明信片,又掏出了支笔,一起递给她。
“我运气好,时不时就会碰见我喜欢的明星网红,有好几次因为没带纸笔没能要到签名,很可惜的,后面这俩样就成了我包里常驻了。”
谢与月签上自己名字,想了想,顺手写了句祝福语上去:愿你如木兰一般不被定义。
女生接过明信片,问道:“话说你以后想不想试着去拍戏?你的虞美人演得真的很好,好多人念念不忘呢。”
谢与月拍那部电影也是凑巧,那部电影的导演是孟女士好友,因为一直找不到满意的演员,找到了谢与月这儿,想拜托她试试。
不好意思拒绝诚恳的长辈,她答应了下来。演的是个戏份很少的小配角,一舞倾城的亡国公主,借着献舞的名头,她暗中潜入敌国刺杀皇帝,成功后当场自戕,以血祭国。
导演花了非常大心血打造电影,每个演员都被她特训过,拍了足足五年。
幸而票房没有辜负团队付出的努力,连带在里面演小配角的谢与月也火了一把,网友自发剪辑出来的跳舞片段播放量疯涨。当时还有人在猜她是不是打算跟孟明玉一样,也走演员的路。
再次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谢与月依然是当初的回答:“不拍。我会在舞台上跳一辈子的。”
女生又遗憾又开心,拿出手机来,跟谢与月拍了几张合照,最后开心地挥挥手,准备要告别了。
临走前,她注意到谢与月是从童装店出来的,便狡黠地眨眨眼,说道:“你要和闻总要好好的哦。他是个好人,你也很好,你俩这辈子是要百年好合的!”
谢与月笑着送走了她,心里却不免有些嘀咕。
她和闻叙不就结个婚而已嘛,怎么连粉丝都知道了。
等过了一会,谢与月突然反应过来,女生告别时笑得非常意味深长。
她不会误会自己和闻叙有孩子了吧?
不能够啊!!
-
拎着东西到家时,闪电已经醒了。
她给闪电试搭了好几件衣服,还给它拍照,不停地夸它帅气,夸得它尾巴狂摇,对着照片看了又看,后面连换了好几个姿势,催她多拍几张。
想不到还是只臭美的小狗。
傍晚,六点左右时,闻叙回来了。
推开门,便看到谢与月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边居然还挂着笑。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即便如此,沙发上的人慢慢蹙起了眉头,缓缓睁开眼,睡眼迷蒙的,见到是他,忽然嘟囔着道:“闻叙,你好狠的心啊,居然敢杀了我的孩子。”
“……”
他难得陷入了沉默,眼眸轻眯,神情微妙地望着她,以及那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这件事情,他觉得自己挺有必要澄清的,“我,守法公民,不杀人。”
听到这么一句话,谢与月顿时从梦里清醒,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又把头埋进了抱枕里,再一次当起了鸵鸟。
过了十几秒,她若无其事地坐起来,“阿姨饭做好了,我们来吃饭吧。”
说完,她将身上盖着的沙发毯随手一掀,去到厨房,顺手拿好碗筷。
弄好这些,闻叙也还没过来,她奇怪地往客厅看去,只见他正将沙发毯顺平,规整地放回原位,就连被她弄乱的抱枕、茶几上的水杯也都逐一复位。
谢与月走回厨房,帮他也添了一碗饭。不知道这是用的什么米,煮起来有着非常浓郁的米香,吃起来粒粒分明的,软硬适中。
阿姨不仅仅会做好吃的馄饨,炒的菜也香得很,甚至还有锅气,光是一道醋溜白菜就把谢与月征服了。
她用勺子舀着这道菜的汤汁泡饭,再夹一个裹满红亮酱汁的葱烧大排,一吃一个不吱声。
两人面对面地吃着饭,他没说话,她也懒得说话,专心享受美食,一时间房内安静得很,只有碗筷碰撞时的微小动静。
很快,闪电的狗鼻子闻到饭香,寻了过来,用手扒拉着谢与月,嘴角都快流哈喇子了,馋得很。
对着小狗,她声音忍不住放温柔许多,转过头看它道:“小狗不能吃人类的食物。”
闪电:“嗷嗷!”
“不能吃,重油重盐,对身体不好的,所以,我来帮你全部吃掉。”她说着,忍不住虔诚咬下最后一口大排,把闪电急得又嗷嗷叫的。
谢与月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望了眼俩不省心的,闻叙放下筷子,转身去拿阿姨做的另外一份吃的。是给闪电单独做的狗饭,不加任何调料,今天的是青贝汤,加了上海青和鸡胸肉一起进去煮。
见状,她迅速将碗里最后几口饭吃完,态度积极地从他手中接过狗饭,“我来喂吧,你吃你的。”
这点食物,对闪电这种大型犬来说,充其量就是小零嘴。
她在闻家借住时,闪电总爱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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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旁边骚扰人,怎么教都不改。
后来闻叙想了一个办法——做狗饭,饭点给它吃,没一会就能吃完,还能额外补充营养,骗它喝多点水。这人脑子还真很灵活,难怪能裸分上P大。
她兴致勃勃地夹起上海青喂狗,闻叙这边则继续拖拖拉拉吃起了饭,直到桌上的菜都干净了,便顺手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放进洗碗机。
等谢与月喂完小狗,转头一看,这餐厅和厨房又跟没用过一样,干净整洁。
她顺着视线,望向将这一切收拾好的高大身影。
借着头顶处明亮的光线,她再次意识到,闻叙这人外形是真的得天独厚。高挑,却不显瘦弱,头发三七分,额前碎发自然垂落,淡化了他略显凌厉的气质,眼皮沓下时,倦怠的意味就上来了。
侧脸也极为优越,眉骨高,鼻梁骨也高,细细一看,他鼻梁有着很轻微的驼峰,据说驼峰鼻的人,性子好强,但凡认定了的事,再怎么也会做下去,倒是像他的性格。
而且,他的睫毛一点也不短……谢与月不由自主看得有些入神,突然被对方的捕捉了视线,她立马心虚地收回目光,逗起了闪电,装作很忙的样子。
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挽起袖子,借着水龙头的水流细致洗着手,再从容地用手帕擦干净,冷冷淡淡地道:“以前我们吃完了饭,会牵着闪电一起散步。”
和闻叙散步?
一想到那画面,谢与月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不可能不可能!
她想也不想,立马拒绝,“我今早遛过闪电了,不想再出门了,你自个遛吧。”
他嗯一声,神情没出现任何变化,就只是顺嘴提一下而已。
“哦对了!我给你买了个小东西。”谢与月猛地站起来,找到自己特地放在楼下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个船锚,勾线是金色的,排列整齐地缀满钻石。
谢与月将船锚胸针放到他胸前比划了一下,非常满意自己的眼光。
“我今天出去逛了逛,看到这个很适合你,果然是。送给你了,谢谢你带我去看医生。”她坦荡着表达着谢意,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
原来,他上午收到的银行卡扣费短信,是她在给他买礼物。
他伸出了手,接过礼物,“好,谢谢。”
这语气,根本听不出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没得到送礼物带来的情绪价值,再想想礼物被丢弃的前车之鉴,谢与月干脆直接把话挑明白。
“太久了,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你要是不喜欢这种,放柜子里藏着也行,说不定再过几年,这个款就升值了呢。”
“到我这时,就已经升值了。”他漫不经心说着,船锚正盛着灯光,钻石异样地灿烂。
一眼看去,还真像是升值了。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人还挺自恋的。
顺利地将礼物送出去了,谢与月心底哼着小调上楼,抽出笔记本,翻开第二页。
[致二十四岁的我:
首先,我要代表十八岁严肃批评一下你!你居然把江大王雪藏了,那可是我们的江大王啊!没关系,你的十八岁来了,我会替你把她放出来的!
其次,我今天运气很好,遇见了我们的粉丝,她说你花木兰演得很好,我还给她写了一句话,也算是给我们写的吧。
最后,我给闻叙送了礼物,刷的我们的银行卡。钱是你赚的,但你不要心痛,这是必要的礼尚往来。
ps.阿姨做饭很好吃,这也能算是一个结婚理由吧,你是不是看上他请的阿姨了?]
7. 第 7 章
到底是不是看上他家阿姨,谢与月还是不知道。
她认真地盯着镜子里的人,米白的设计感束袖衬衫,鹅黄色半身裙,再添点小配饰,是很适合见家长的穿搭。
闻叙讲究准时,五点半还没到,车子已经抵达。
谢与月牵着闪电上了车,礼貌问候他道:“你之前说你失眠,好些了吗?”
“好些了。你伤口怎么样?”他难得放松,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配合着她做这场寒暄。
“我也好些了。”
寒暄完,俩人泾渭分明,隔着一条兴奋的狗。
快到澜西华府时,谢与月出神地望着窗外。
在她记忆里,不久前还住在这边,可现在却恍若经年的,连心跳都慢了几拍。
等到下了车,谢与月往右边方向看去,这边房与房之间隔得开,绿化也多,在树丛的遮掩下,只能见到她家的上半边。岁月裹着雨水,给外墙带来了些斑驳,没有她记忆里的那么新、那么漂亮。
见到闻叙正准备进大门了,她伸出手指,捏住了他的衣角,低声说道:“我家密码应该没改吧?晚点吃完饭我想过去看看。”
他任由她拉着,碎发被突如其来的秋风轻轻吹起,“我们结婚后,爸妈就搬回家乡了,这边的房子转手卖给了你小叔。现在是他们家住在那边。”
“我小叔?”
谢与月神情讶异,失落的情绪随即拱上来。她很喜欢这儿的,早就将这当成自己永远的鸟巢了,现在却成了别人的家。
一不开心,她就下意识捏着手上的东西,小小的一个料子,被她手指翻过来,折过去,全然没意识到这是闻叙的衣服。
“爸对你小叔一家到底有多好,你又不是不清楚,房子当然是先卖给他。”他冷淡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你不饿吗?我饿了。”
被这么一提醒,她还真感觉到自己饿了,低低地答道:“我也饿。”
闻叙睨着这人还虐待着他衣摆的手,料子都给捏得皱巴成朵花儿了,于是悠悠地说:“那就请您松手。我不是你养的狗,你应该不想这样扯着我进去吃饭吧?”
谢与月烫到似地收回了手,受不了他这时不时就得欠一下的嘴,“我还不想牵呢。”
他像是没听见一般,进了院门,又放慢步子等她一起。闪电已经没了踪影,这只机灵小狗,早在刚下车时就蹿进了屋里,才不管那俩个在门外磨磨唧唧的人类。
这套别墅其实没多大,光看大小和装修,很多人都想不着这里头住着的会是闻叙他爸妈——
在一些人眼里看来,闻家得单独买一块地段优越的地皮,建一座只属于他们的庄园或四合院,再请一群管家仆人前呼后拥,身后跟着一堆新鲜空运的食材,这才足以匹配得上闻家如今的地位。
闻叙的妈妈许真意可不这么认为,他们家也就那么些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一点人气也没有,也不是皇帝总统,用不着那么多人服务,还不如就住这儿,住房面积三百多平米,四个人加上一位住家阿姨,住起来正正好。
可惜,后来两个孩子都出去住了,这房子又显得空荡起来,也就过节的时候能重新热闹一下。
许真意揉着闪电的头,还挺高兴。回头一看厨房,她丈夫闻云明正忙前忙后的,抡着大铲子炒得正欢。
今天菜色比较多,与月这孩子伤了脑子,得做些好的补补,见阿姨一个人忙不过来,闻云明自告奋勇上了厨房的战场。
闪电到后没多久,俩孩子也进门来了。
许真意洗干净摸过狗的手,径直无视了自家儿子,挽住小姑娘的手臂,“就一小段时间没见你,瘦了好多。小与,在外头受苦了。现在呢,还有没有感觉哪儿不舒服?”
许真意的手很温暖,被她摸着头时,谢与月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忍不住抱住了她,将头埋进她肩窝拱了拱,闷声说:“没有啦,我好了不少呢。”
上来就这么热情,许真意轻轻拍着她的背,心底软成了一片。
“王姐给你做了爱吃的宫保虾球、冰糖肘子,等吃完了,再来一盅核桃黑豆汤,补脑的,味儿挺好。来之前没吃什么东西吧?”
“没吃,一口都没,带了个空荡荡的肚子,就等着来阿……妈妈这里吃饭了。”
许真意眼带着笑,过一会转过头去看闻叙,“许庭嘉怎么这么磨蹭,还不来呢,饭菜都快凉了。你帮我催催他。”
厨房里,闻云明远远地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身上还系着条围裙,骄傲和谢与月笑说:“小与来了,快来尝一口,今个儿的地三鲜是我做的,我记得老清楚,你以前最爱吃我做的地三鲜了。”
这边吃饭没那么多规矩,谢与月跟闻云明到了餐桌边,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夹了点试吃。
还是以前那个鲜香味儿!她笑着说爸爸的手艺比更好了,还问他是不是偷偷去哪儿进修了,色香味俱全,开饭店绝对一大堆回头客,把闻云明哄得想拎起铲子再炒十个菜。
望着一大桌子摆好的饭菜,谢与月馋得不行了。闻家的饭也非常好吃,在他们家借住的一年里,她足足涨了十斤,刚好卡在舞者体重的上限,再高一点就需要做减脂了。
希望许庭嘉马上来,人齐了就能开饭了!
心心念念祈祷下,略显清瘦的颀长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和闻叙的长相和气质截然不同,许庭嘉鼻梁架着幅斯文的银丝边眼镜,身上套一件宽松的新中式的立领白衬衫,再一条黑色长裤,衬衫没有扎进去,就那么放着,得是校园里那种最惹人注意的清冷学长。
“庭嘉哥,快来吃饭!”谢与月忙招呼道,“就等你了。”
若要真说起来,对于十八岁的谢与月而言,她跟许庭嘉的关系才叫好,尤其是旁边还有个闻叙做对比,该和谁更亲近点,一目了然。
这俩兄弟是双胞胎,但差别还挺大的。许庭嘉上学时跳了级,16岁就保送到了Q大,读的生物医学工程专业,后来还去了国外留学。
聪明成这样,多少都有点傲气在,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性子好得很。
他进了屋,朝着谢与月笑笑,“路上车堵得厉害,你们都等饿了吧。”
外头的月亮黄澄澄,屋内的桌旁围了六人,王姐也一块围着吃,他们不讲究这啊那啊的,她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跟自家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就连闪电也在桌下分到了一个位置,碗里装着给它做好的狗饭。
“小与,你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头痛、眩晕、反胃、失眠这些?”许庭嘉洗干净手,拿着碗坐到闻叙旁边,细致问候着她的身体情况。
谢与月仔细回答后,转而问起他现在在哪工作,做的什么,工作辛不辛苦。与此同时,闻叙往她碗里夹了一次又一次菜,都要冒尖儿了。
桌上人多,说话自然也多,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和许庭嘉聊着聊着,谢与月注意到碗里的菜要堆成山了,忙端起碗来,认真消灭碗里的食物,也不说话了。
许庭嘉瞥了瞥闻叙,朝他顶了下肘,啧的一声,低低道:“得了啊,知道你俩夫妻感情好,夹那么多,小与吃得完吗。”
“吃不完,我吃。”闻叙这才往自己的碗里夹菜,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问题。
“德行。恶心。”许庭嘉言简意赅评价道。对闻叙这个晚了十分钟出生的双胞胎弟弟,他是一向嘴不留情的。
闻云明上了年纪,要控制三高指标,被许真意勒令不许喝酒,他倒是很乖地照做了,后来看他指标好转许多,许真意就给放松了点口径,允许节假日的时候小酌几口。
这不,饭吃到一半,已经喝上了。
太久不喝酒,闻云明酒量都小了很多,才喝几口,他就有点微醺地道:“反正明天放假,都这么晚了,今晚你们仨就搁家里头睡吧。正好赏赏月,回头再吃吃你们王姨做的老式月饼,味儿好得不得了,也就中秋这天吃才最有意思,这才叫过节嘛。”
听他絮絮叨叨完,许真意接过了话,“你们爸说得是,要不今晚就住家里吧。”
闻云明连连点头,“对!你们不住这,平时这么大的房子就我们这些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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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忒安静了点,怪孤单的。你们说说,这人上了年纪,怎么身边陪着的还越来越少了呢?还记得你俩还四五岁小孩那阵,一到中秋就吵着要去买灯笼,非要叮咚叮当响着歌儿的那种,完了吧还得争谁的更好看,谁也不让谁,打起来你抓我我抓你,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许真意往他碗里夹菜,试图堵住这家伙喋喋不休的嘴,省得将俩孩子小时候的糗事都抖出来。
八道菜吃得干干净净,谢与月还额外喝了汤。明明小小的一碗,没几口立马饱了,剩下的她喝不完,说要留着晚些再喝。
两口子刚才都那么说了,三人自然也都答应要留下来。
一群人浩浩汤汤的,牵着闪电一块出去沿湖散步,顺带抬头欣赏顶上挂着的玉盘。今夜天空作美,没了层层堆积着的云,那月儿放肆敞敞亮亮地坦荡着,远处还跑出来不少的星星,整片天空辉煌又热闹,谁能不在这样的夜晚中流连。
散完步肚子空了点,就可以吃王姨做的月饼了。是老式的自来白,和面时加了熬得雪白的猪油,里头的馅都是甜口的,山楂、枣泥、桂花,好几种口味。王姨特地降低了糖度,吃起来不腻人。
谢与月随她爸妈,不怎么爱吃甜月饼。她爸妈都是南方人,那边月饼爱做咸口的,最好是蛋黄或者云腿的,堪称咸甜永动机。
饼吃完了,就更想爸妈了。
时间到十点,各自回到了各自房间,谢与月溜到了闻叙房间的阳台外,偷偷拿出手机,给爸妈打电话。
她今早就试着打了,想祝他们中秋快乐,可惜没接通。
夜渐深,阳台凉意渐起,她裹紧了衣服,试着先给妈妈打电话。本以为会再次出现忙音,电话那头却接通了。
没等那边出声,谢与月就开心地道:“妈妈!中秋快乐!你的电话也太难打了,这么多个才打通。爸爸呢,在你旁边吗?”
一道略带磁性的熟悉嗓音传来,“你爸出去了,还没回来,晚点他回来了我跟他说说,他闺女儿祝他中秋快乐呢,他肯定会很开心。今年还是去你真意妈妈家过的中秋?”
谢与月忙应是,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国,要在那边待多久。
“不一定。听小叙说你摔到了脑子,好好注意休息,别累着了。舞团的假请久一点,这段时间好好玩,该放松放松了。我这边信号好像不太好,你听得到吗?”
“知道啦,我会认真休息的。”
“好。我不在身边,有不开心的就和小叙说,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先这样吧,晚点我还有事得忙,中秋快乐。”
“妈妈……”谢与月还有没说完的话,却见通话已经结束了。
她握着手机转身,见到闻叙正倚靠在阳台门边。卧室灯亮着,阳台却是暗的,只留朦胧的月色,一明一暗,给镀上了层浅浅的柔焦,那张往日里显得锋利的脸,也莫名多几分温柔。
刚才专心打着电话,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来的。他这人,有时候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跟只猫一样。
他偏过头来看她,眼底拢着月色,“打完了?”
“打完了。”她下意识地嘟囔,“总感觉妈妈变了,她以前会喊我宝宝的。”
“宝宝?”他将这词重复,以他此时略低沉的嗓音来念,应当是极具亲昵意味的,可偏偏他尾调上扬,带着不能再明显的疑惑意味。
就差贴脸说“你是宝宝吗”了。
谢与月垂着的手暗暗握拳,在脑子里揍了闻叙一下。
她就说她跟闻叙这家伙合不来吧!
在挨无形的意念攻击时,他站直了身子,抬手揉揉她的头,“行了,宝宝别难过了。妈她忙着呢,忙忘了也是正常的。”
……即便听着是安慰的话,却也欠揍得很。
等会。
意识到自己的头被谁摸了,她捂住自己头顶,觉得今晚该洗头了。
“你摸我头干嘛,你没有自己的头吗?”她有些恼。
“哦,抱歉,顺手了。”他道,“手感挺好的。”
“……你当我狗啊!!”
8. 第 8 章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进入闻叙房间。
以前他给她补习的地点是在书房。后来借住在他家的那一年里,两人之间摩擦不少,加上当时她十七岁了,男女性别意识非常清晰,更不可能跑到他房间里去。
突然,谢与月反应过来,失策了!刚刚上楼时,她完全可以去借住时的房间住的,怎么就傻傻地跟在他身后进了这里呢!
“我之前住的那房间,还在吗?”
他也进了屋,“在啊。”
“那今晚我去那里睡好了。”这房间也就一张床,她可不想和闻叙睡一起,太可怕了。
闻叙这人骨子没个正形一样,非得找东西撑着,人靠到了桌子边,支着条长腿,语调懒懒地道:“不成。我不好和爸妈交代,都结婚这么久了还分房睡,明早我就得被他俩拎起来三堂会审。”
这倒也是。即便有个她失忆的借口在,可要是两人分房睡被发现了,很难解释。
尤其是许女士,她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丹凤眼,平日里瞧着有点距离感,可一被她用温温柔柔的眼神瞧着,谢与月半点都招架不住。
难怪是母子呢,闻叙的眼睛也随的她,窄窄的扇形双眼皮,眼皮薄,眼头内勾,眼尾又稍微上扬,不笑时矜贵从容,一笑了吧,就又截然不同了。
思及此,谢与月有些发愁,“那要不这样吧,你睡沙发,我睡床?”
他指着那一米八长的沙发,眉眼透着肉眼可见的诧异,“您确定?”
她看了他一眼,这人身高看着快得一米九了。
谢与月爸妈都高,她的身高自然也偏高,一米七二,将将超过国家歌剧舞剧院女性舞蹈演员一米七的身高要求。
可就算这样,站他旁边,她都感觉自己矮了一大道。
那么小的一张沙发,自然是不够他窝的。
她道:“那总不能我睡沙发吧。”
“我睡地上。就一晚,不至于刚好着凉。”他没跟她计较,主动退了一步。
着凉……?
这人一向讲究,睡地上是真挺委屈他。主要是谢与月不想真把他搞出病来,生病的滋味是真不好受,她决定退一步。
“算了,都睡床上吧。你睡左边,我睡右边,再找一张被子卷起来放在中间,咱俩各不相干。”
他眉眼微动,装作还要继续打地铺一样,“虽然是有多的被子,但不太好吧。”
“这很好。”她认为这是绝佳的方案,就这么拍板定下了。
商量好睡觉的大事后,闻叙随手勾起自己的几件衣服,去了浴室洗澡。
房间的正主没了影儿,这下,谢与月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打量起这片空间。
好歹是闻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比起他俩的婚房,这里即便也收拾得极为整洁,也多了浓郁的家的意味。
桌上摆了好几个高达模型,墙是张世界地图,还有个飞镖,床边的角落有个格子矮柜,矮柜上方的墙挂着大相框,里面贴了十多张照片。
她凑近认真看着,大部分是风景照,和他头像的风格如出一辙,应当都是在藏区拍的。构图、光影说不上有技术含量,可西藏的美是天生的,不管怎么拍都震撼。
有张照片牢牢抓住了谢与月,高山草原上,站了群小孩儿,照片角落处是位妇人,她的笑鼓荡着穿越时光,孕育着巨大的力量。
她回了神,继续往下看。
矮柜最上面的一层,有个被供起来的游戏机,旁边是盏会发光的月球灯,再下面两层分门别类地放着有些泛黄的书。有本是英文原版的《国富论》,谢与月对这本书印象极为深刻。
说起来,她和这本书还有些交情,得说回她遛猫被狗追的那天。
那天,她还不知道牵着狗的人是闻叙。后来等到了第二天,她妈拎她去隔壁做客。
许女士把闻叙喊了出来,他礼貌问候完两人,又继续去小花园看书了。
客厅就两个大人,许真意怕谢与月无聊,给她拿了碟切好的水果,再放些糖果和小点心,还有饮料,让她拿着去小花园找闻叙一起玩儿。
谢与月端着去找了他,那时候的少年瘦瘦高高的,坐在藤椅上,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伸着,手里是本大部头,春日午后阳光温暖,洋洋洒洒地盖在他身上,他应该是发现了她的到来,只是不想理她,连头都不曾抬起。
将带来的点心放到石桌上,她主动搭话起来,问他看的是什么,字很小,很深奥的样子。
“《国富论》。”闻叙终于舍得掀起眼皮,冷淡答着,顺手将书本阖上。
不喜欢看书时有人在旁边,更懒得浪费宝贵的时间去伺候个小孩玩,答完后他便站起身,说一声“失陪”,人就没了踪影。
谢与月也没怎么生气,顺着就坐上了藤椅,独自享受着午后点心,就着两杯红茶牛乳,将葡萄、草莓和糕点吃得干净,肚子撑得圆滚滚,晚饭都吃不下。
后来许真意问她和闻叙玩得怎么样,谢与月从来都不是爱告状的人,就只是说他们玩得很开心,一起看书吃东西,把东西都吃光了。
谢与月不知道的是,那天下午她回家,闻家照常吃起晚饭,餐桌上,许真意开心地和丈夫闻云明说起下午的事。
“小与这孩子真讨喜,连闻叙都喜欢跟她玩,下午还一块看书呢。闻叙,听见了没有,多和人小与玩玩,你也才十七岁,算起来还是个未成年呢,别整天跟九十七岁似的,就差个驼背走路了。”
少年抬起头来,拖着调子“哦”了一声。
还挺有骨气,没告状。
-
参观完闻叙的房间,谢与月掏出手机,和江归夏聊了会,顺带讨伐她当初抽的塔罗牌,准确性堪忧。
江大王则在手机那头哀嚎着,说她好想回京市,最近来了个被资本塞进来演配角的男明星,和她有对戏戏份,可他演技差,她只能配合重拍一次又一次,太折磨了。
还聊着呢,闻叙洗好澡了,谢与月便也准备去洗,而后突然反应过来,“我没带要换洗的衣服。”
闻叙低头给剃须刀充电,答道:“有你的衣服,在衣柜里。”
她走到衣柜前,一开始没找对地方,看到的是骑行头盔、滑板、潜水套装等等装备。
她关上衣柜,打开另一边,这里才装的日常衣服,里面有一半被腾了出来放了她的衣裙,睡衣也有,抽屉里还放着她的贴身衣物。
谢与月拿起长袖睡衣,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没有在看自己,于是做贼心虚一样,飞速地把内衣裤抽出来,再用睡衣将它俩卷进去,这才假装平静地将衣柜门关上,去往浴室。
成功将衣服偷渡到浴室内,她心情很好,低低地哼着小曲儿,将秋夜的寒气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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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出来,床上的“城墙”已经完工,用的是牛奶绒的厚毯子,沿着长边卷起来,变成了蓬松的大号长棍,平放在床中间,将床分成了两大块。
他的床大,即便这样分,各自的领地也足足有零点九米宽。
她洗了头,头发没完全吹干,发尾还是湿润的,于是窝到沙发上玩手机,不小心刷到一条新闻,顺手分享给江大王。
谢与月:[#一男子在京市某某湖边非法放生五十公斤蛇#]
谢与月:[以为放生就有功德的,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死活啊。五十公斤,那可是五十公斤!我要是佛祖,我就把他功德全扣了!!]
给江归夏发完了消息,她下意识地看了闻叙一眼,他正盘坐在床边干净的地毯上,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做什么。
鬼鬼祟祟地看了他好几眼,谢与月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猫着步子凑了过去。
察觉到她的到来,闻叙往旁边挪了下,给她腾出点位置,好让这只好奇猫瞧得更清楚些。
原来是在玩金属拼装模型,谢与月乐了,“这好玩儿。你拼的是什么?”
“秘密。”
还卖关子呢,不愿意告诉她就算了。
谢与月索性也在他身旁盘坐下来,看到他前面摊开来了一本说明书,已经翻到了第四页,他几乎没怎么看说明书,拼装的动作行云流水。
她凝神看说明书,上面画好了线条图,标注了什么A-1、D-3,还有各色的箭头,似乎代表着不同的处理方式,还挺复杂。
看他拼起来那么简单,谢与月觉得自己又可以了,自信开口道:“我想试试。”
闻叙笑了下,将手里的工具递给她,“需要教你吗?”
“要的。”她点点头,催促他快点开始教学。
他简单地给她讲了遇见不同面时的处理方式,她坐在一旁,满脸专注地学着,跟当初坐在桌前听着他讲题时一模一样。
闻叙那时以为只要自己够不留情面,她会知难而退,喊着再也不找他补习了。
没想到她不是娇气的人,即便在传统科目的学习方面称不上天才,学习态度却很好,踩过的坑最多再踩一次。一来二去的,倒真让她学了不少东西去。
大概弄懂了金属模型拼装的方法,谢与月试着自己拼起来,自小就学中国舞,她手指锻炼得很灵活,轻轻松松就将手上的两块金属片拼好了。
拼到第五块时,她成功被催眠了,昏昏欲睡,有点坐不住,一股脑都塞回闻叙手里,“你来,你来”。
将东西还了回去,她把发尾彻底吹干,顺带刷个牙,打着哈欠问还在玩模型的闻叙道:“你带了你的失眠法宝吗,要不要帮你点。”
“没带。”他将模型片精准卡好,“今晚不用。”
“好,那我睡了。”她有点失望地说道,也没喊他把灯什么的关上,钻进了被窝里,将被子往上一掖,头靠着被子,神经便蓦地放松了,呼吸逐渐悠长。
他把灯调暗,将东西收拾好,也睡上了床。一套动作下来极为轻浅,压根吵不醒她。
到了半夜,谢与月不知道梦见什么,长腿不安分地越过了两人之间的“城墙”,脚心触碰到敌方结实的大腿,就那么顺着一使劲,踹了一下。
睡到半夜被踹醒的闻叙:……
别说,还挺疼。
9. 第 9 章
谢与月踢人当然疼。
练舞的人,尤其是练到她这种程度的,身上的力量压根不可能弱。
可哪知道,她光是用脚踹闻叙还不够,手也随即支援战场,理直气壮地爬过被子城墙。
她正欲实施迫害,却被敌方有力的大手钳住,便试图用腿来援救受困的手,最后也一并落入敌网。
幸好闻叙有坚持健身,要不然今晚就要挨多几顿踢了。
被禁锢住手脚,她很快就懒得挣扎了,甚至还往他身上蹭蹭,像闻见了猫薄荷的猫。
那座城墙早就被她摧毁,甚至还被踢到了一旁去,可怜地耷拉在床边。
闻叙面无表情,困意早就被她踢飞了,加上人就在怀里,更难睡得着,只能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反应,硬生生捱到了她翻身。
隔日一早,谢与月醒来,发现自己似乎正窝在某人的怀中。她迟钝地移动着视线,往上看去,他眼皮正阖着,眉心微蹙,似是睡得很不安稳。
愣住几秒后,她飞快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这么一来的动静不小,闻叙缓缓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开始找罪魁祸首算账。
他指着自己一张倦惫的帅脸,逐字逐句清晰地道:“你要对我负责。”
负责什么?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也没什么区别,鼻是鼻眼是眼的。顶多看起来跟他每天下班回家后的状态比较像,一副不想工作的样子。
于是她不答反问道:“我还奇怪呢,怎么我在你那里?我睡觉一直都很老实的。”
“一开始是挺老实。”他冷笑一声,弯腰拎起掉地上的毯子,“你知道这个为什么会到地上吗?”
她哪知道,摇了摇头。
“你踢下来的。”
“我?”
“不仅如此。还踹了我一脚,也不知道青了没有。”
“我力气那么大?”她气焰一下子就弱了。
他将毯子折好放回床上,“大不大你自己不清楚?”
“对不起。”她能屈能伸,立马道歉,“我昨晚做了个梦,有人把我和爸妈从赶出了家,还踩在我家沙发上大笑,我在梦里认真一看,那个人居然是你!一生气,就拳打脚踢了。”
谁想,不光梦里揍了人,现实也揍了。
“不容易,我都能在你梦里当上反派了。真是受宠若惊。”他揉揉眉梢,拿起充好电的剃须刀,去浴室洗漱,懒得再说什么了。
望着这人背影,谢与月又觉得他挺可怜的,任谁晚上被踹醒都没办法好声好气的,何况她力气确实大。
幸好就只用跟他睡这么一次。
惦记着要吃早餐,她比闻叙要先洗漱好。
下楼时,许庭嘉早就在坐着了。
他如今在实验室工作,平日里忙得很,难得有个闲暇的中秋假期,早早便吃完早餐,坐在客厅旁的开放小茶室里泡茶喝。
要不说许庭嘉像他爹呢,这俩都爱喝茶,成天有空了就四处去淘什么紫砂壶、茶宠、瓷制茶具之类的,凑一块能就着这个话题聊上几个小时。
闻云明早上出门了,这也让许庭嘉得到了机会,光明正大地把玩起他爹的中年人玩具收藏,还翻出了被当成命根子珍藏的茶叶,老道地泡着。
见着了谢与月,他温和的眉眼泛上笑意。
“小与,早。你来得刚好,这是爸偷偷藏着不告诉别人在哪的宝贝,我馋了好久,昨晚趁他喝酒偷偷套了话,今天才有机会喝上。早餐在厨房,你喝完这一小杯茶,刚好就着吃包子。”
谢与月低头看他泡茶,说道:“要是我喝了,不是成你共犯了?”
“你不说,我不说,爸爸哪里会怀疑你。而且,我是肯定不会出卖你的。茶没那么烫了,可以喝了,这个温度喝,味道会很饱满。”
被这番怂恿,谢与月跃跃欲试的,在心底和闻云明说了声抱歉,端起小巧的品茗杯,小小抿一口。她不大懂茶,只知道很香,好喝。
知道她肯定会好奇这是什么茶叶,还没等她开口,许庭嘉便主动帮她解了惑。
“这款叫做远香岩茶,百年老枞了。本来是有两棵的,后来有棵的位置不小心暴露出来,有嫉妒的同行偷偷把它挖了,现在就剩一棵,产量非常低,现在几乎买不到了。”
“就因为嫉妒,偷偷挖掉了那么努力长了百年的茶树?人家茶树还想继续活着呢。”谢与月愤愤不平。
许庭嘉笑着附和道:“就是,人茶树也想活着呢。”
喝完这杯,谢与月从厨房拿了包子和豆浆出来,边吃边和许庭嘉继续聊天。
今天的早餐是透油大肉包。这包子的皮薄,里头肉汁一沁满,包子皮便泛上了亮汪汪的肉棕色,咬下一口,满口都是鲜肉的香。这是王姨赶早儿去老字号包子铺买的,她知道谢与月爱吃这家。
将一个包子吃完,突然想到什么,谢与月朝旁边谨慎地看看,发现没有人,于是压低声音,偷偷问许庭嘉道:“我一直都很想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和闻叙结婚吗?”
这问题,她问过闻叙,他没正面回答,只说是妈妈们的婚约,后来又问了江归夏,她也不知道。
谢与月太想弄清楚了,如今许庭嘉在这,他作为闻叙的双胞胎哥哥,肯定知道点什么的吧!
许庭嘉有些为难,放下手中的白玉杯,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瞧这表情,想来是有些说道在里头,谢与月不免有些紧张,一双杏仁眼专注地盯着他,等待着答案。
“那段时间我在国外,其实我也不大清楚。”余光瞧见有道身影走近,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其实说起来,我这哥哥当得很失职,都没怎么关心过弟弟,他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求婚,我是一点都不知情。当初听说他要订婚,我差点连要跟谁都没弄清楚。”
勾起了叫他难过的话题,她有些愧疚,忙安慰道:“你也不要自责,闻叙一直不爱说这些的,不是你的问题。”
“谢与月,”一道略显冷淡的嗓音插了进来,“听起来你还挺了解我的。”
她脊骨一僵,扭头看去,闻叙正站她身后,双手抱胸的,脸上表情挺淡,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她举起手中最后一个还没来得及的透油大肉包,朝他递过去,“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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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她让出喜欢的食物来,那可比虎口夺食还难。
闻叙没接过去。
以为他这是用沉默拒绝了,她正准备收回手,独自遗憾地享用,他却忽地俯下身来,就着她的手咬下一口。她在食物上的品味一向很好,这包子咬下去汁水充足,惹得口齿鲜香。
“谢谢。”他这才将包子接过来,无视她面上丰富的表情,将包子吃了个干净,顺带在她旁边坐下,朝着许庭嘉抬了抬下巴,“一闻就知道你又偷爸的茶喝了,给我也泡一杯,漱漱口。”
许庭嘉当着他的面,将剩下的几个品茗杯塞到柜子里,这才道:“狗鼻子。真可惜,没有多余的杯子了。”
“用这个。”闻叙拿起谢与月面前的茶杯,放到茶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不是想关心下我吗,现在做弟弟的想喝茶了,泡吧。”
瞥了故意找事的闻叙一眼,许庭嘉用烧开的水烫茶杯,边泡边说:“给你喝茶,这茶进了你的肚子都得喊冤,白辛苦长那么久,最后遇见了个吃人参果的猪八戒。”
闻叙可不管他这套,反倒说道:“哦,按你这么说,那谢与月不也是猪八戒?”
默默围观兄弟俩火.药味日常的谢与月:“啊?”
“那怎么能一样,我把小与当亲妹来看,而你只是弟弟。这是两个物种。”
闻叙哦一声,“医学博士就是厉害,连物种都能创新。”
茶泡好了,等氤氲的雾气散了些,不怎么烫了,闻叙端起装了八分满的温润白玉杯,送至嘴边,仰头一口便喝完,喉结滚着,没有半点品茶该有的优雅讲究。
谢与月就没见过这样喝茶的,总算明白许庭嘉为什么不愿意给他泡茶了,这就是牛嚼牡丹!
闻叙指腹摩挲着还残留余温的杯身,眉毛略扬,“还有,别什么亲妹妹不亲妹妹的,记清楚了,是弟妹。茶不错,再来一杯。”
许庭嘉还没来得及开口,出去遛狗的闻云明回来了。
闻叙耳朵灵,早在听见动静时就站了起来,将白玉杯放进兜里,还顺道拎走搞不清楚情况的谢与月,走到门口时,闻云明也才刚刚进来。
“爸,我和小与先带着闪电回去了。您去茶室看一眼吧,我刚下来,好像看到许庭嘉在那儿。”
闻云明还想劝两人别那么快走,一听说许庭嘉在茶室,什么话也不说了,将狗绳塞进闻叙手里,快步走向茶室。
只见茶室里,那逆子正坐在红木椅上,茶盘上摆着一个品茗杯,旁边是他最宝贝的素带紫砂壶。闻云明掀开了壶盖,一股子叫他肉疼的木质枞香涌了出来。天杀的,这分明就是他的远香!
“许庭嘉你个小兔崽儿,又偷你老子的茶喝!!”
屋内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谢与月有点担心,还想过去瞅一眼,还没探头呢,就被闻叙三两下拉走了。
“别看了,晚点许庭嘉要是把我俩也拉下水,都走不了。”
“不会,他刚答应我不说的。”
“他答应的是你,又不是我。是吧,许庭嘉的亲妹妹?”
最后三个字,他一字一顿咬着,想忽视都难。
10. 第 10 章
又来了,搞不懂这家伙到底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谢与月懒得理他,“我去隔壁瞧瞧,不知道我小叔小婶在不。来都来了,得去看下他们。”
闻叙迈着腿跟在她后头,手里还不忘牵着闪电,闪电以为是要跟它玩儿,频频走到他前头试图绊住他,闻叙只能一会走左边一会走右边,就这么跟着她到了隔壁。
很不凑巧,隔壁的别墅里没人,安安静静的,按门铃也没人出来应。
透过落地窗,她隐隐见着了里面的陈列,早已不是当初家的模样。
于是两人一狗只能回家,刚到家,闻叙就拿了把梳子,将闪电摁在地上,熟练地给它梳毛,前两天忘记给它梳毛了,刚在路上浮毛蹭了他一裤腿。
闪电不爱梳毛,但每次都抗拒不了它狗爸手臂的一把力气,只能乖乖地躺地上任爸摆弄,完了吧嘴里还要哼哼发出不乐意的声音来过嘴瘾。
谢与月主动凑过来,手肘戳戳闻叙,说道:“让我试试。”
他把沾了毛的梳子递给她,顺手指挥着闪电翻个面,刚才那面已经梳好了。
以防闪电中途趁乱跑走,他依旧在旁边摁着它,顺带在旁边指挥她。
“别用太大力,得轻柔,顺着方向梳。遇见打结的地方就放慢,轻轻把结蹭开,蹭不开就剪掉。”
谢与月把动作放到最轻,耐心梳着,闪电黑黑的眼滴溜溜转了转,也不哼哼叫了,就安静趴在那,享受着两脚兽的伺候。
等给闪电梳完了毛,闻叙上楼回到了次卧,估计是去补觉了。
闪电也跑回它房间睡觉去了,趁着空闲,谢与月出了躺门。
九月到十月是佛手柑大量成熟的时间段,这是一种偏小众的水果,尤其是在北方,平日里很少有人卖,只有这两个多月有机会见着,其余时间段只能考虑网购了。她打算去超市碰碰运气。
她还绕路,特地找到了一家卖毛线的店。
谢与月想给闪电织一顶帽子,闪电和其他小狗不大一样,它很喜欢穿衣服戴帽子,套上衣服,就立马装起范儿来了,狗模人样的。
这点估计是待在闻叙身边久了,耳濡目染出来的。
这织毛线的本领,是她跟一位奶奶学来的。
谢与月的爸妈从没把她当成个脆弱的瓷器来养,刚生下来十个月,就提溜着她去户外爬行晒太阳,说能接触到大地的自然菌群,这样才能长好身体。
孟女士一直很热衷于四处探望她资助的女孩们,后来女儿三岁大了,体质壮如牛,便捎上她一块去,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
有时候条件艰苦了点,就在屋里的黄土地上打地铺,大夏天的,闷热的天,微弱的钨丝灯泡,一盘熏人的蚊香,窗外吱吱喊的蛐蛐,便是谢与月仅存的一点点三岁记忆。
同年,她爱上了舞蹈,爸妈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她却坚持学了三年,一日不落。
看她是真的喜欢,孟明玉带她去找了一位退役的国家一级舞蹈演员,那位老师退役后过上了清修的日子,回到了老家,住在长白山下的一座村庄里。
那天去的路上,孟女士和她说:“我和她是朋友,但人家不会因为我的面子就收你做学生。接下来我们会在这里住一个月,能不能拜师成功,就看你们有没有缘分了。”
那时她也才六岁,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这么厉害的一位老师,只当作平常来相处,也不知道是哪点得了青睐,还真被看上了。
这之后,孟女士把她丢到了长白山,自己则又继续忙起事业。
住在长白山的那段时间,她和村头村尾的几乎都混熟了,谁见着了都得亲切地喊她声“与丫头”。练舞空了,她就跟着村里的一位老太太学织毛线,还趁机学会了一点方言,混得是更如鱼得水了。
当初被闻叙丢掉的那个,便是她拿着勾针,在灯下细细琢磨着织出来的。
这次她只给闪电,没他的份。
她左手提着新鲜的佛手柑,右手提着毛线,满载而归,恰好碰见闻叙下楼。
一看时间,也才过去四十分钟,她随口问道:“不多睡会?”
“不了,临时有安排,有位合作商要见。”
他换上了套手工定制的西装,将领口最后一颗扣子扣上,发丝被打理得整齐,不见晨起时的倦意,眉眼沉稳,气质也内敛许多。
难得见他切换成了上班模式,谢与月忍不住多打量几眼,突然发现他还佩戴了胸针,白金色调的船锚,含蓄优雅,是她才送出去的那枚。
“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不用等我。”
目送他离开,谢与月吃过午饭,转头处理起了佛手柑。
先去掉发苦的外皮,把果肉切成薄薄的小片,焯水并浸泡,中途换两次水去除苦味,而后放到锅里,加适量红糖和水,炒至粘稠,冷却后加上蜂蜜装瓶,她最爱吃的季节限定版佛手柑蜂蜜就做出来了。
这方子是她跟自家奶奶学来的,做好的佛手柑蜂蜜放冰箱可以保存挺久,泡水喝或者当成蜂蜜果酱来抹,都好吃。
炒果肉时,她有点寻思过味儿来了。
刚才闻叙是在和她报备行程吗?他见客户就算了,怎么还把她送的胸针也戴上了?
很快,锅里咕噜噜响的声音拉回了她,花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最终也就做了三罐出来而已。
谢与月将它们隐秘地藏进冰箱里,还拿其他东西挡住,避免被闻叙找着。
他看着那么喜欢佛手柑,万一和她抢着吃怎么办。
这可是她的劳动成果,坚决不给他享用,谁叫他当着许庭嘉的面说她也是猪八戒。
忙完这件事,她带上闪电一起,去练舞室拉伸,脑震荡恢复期还没过,她不敢太大幅度,闪电趴在一旁,安安静静午睡。
没过多久,蓦地响起来电铃声,闪电被吵醒了,翻了个身,用它的大金爪子捂住耳朵。
是家里阿姨打来的,她说家里老人刚刚突然腰痛到走不了路,想请假回去照顾老人。
“没事,阿姨您忙吧,老人家身体要紧。”
挂了电话,谢与月一看时间,都快四点了。
阿姨不来做饭,闻叙也不来吃饭,她干脆点了一份肥牛盖饭外卖,在等外卖时,从冰箱里找出食物,煮水烫熟,给闪电做狗饭。
等狗饭做好了,肥牛盖饭也送到了。
她满脸期待地打开来一看,商家饭是给了,却忘把牛给她盖上。
没有肥牛的肥牛盖饭……还能算盖饭吗。
谢与月羡慕地看着正吃得稀里呼噜的闪电,认命地拿起酱油,吃酱油拌白米饭,她很饿了,没空再等新的外卖送到。
饭后遛一会狗,顺带给院子里种的花和一棵半人高的石榴树浇浇水。
忙完这些,就该量量闪电的头围、颈围和耳朵大小了,大致有数后,她神情专注地织起了帽子。
她织东西的速度慢,再抬头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手里的帽子只是刚刚起了个头。
她拿起手机,给手里织着的帽子拍了一张照,发给江大王。
谢与月:[给我家狗狗织帽子]
谢与月:[等你杀青回来了,我也给你量身搞一顶,要什么色儿的尽管说]
江大王:[谢主隆恩!]
江大王:[你家狗窝有多的名额吗,这里有只大概280个月的]
谢与月:[玩儿去吧你]
她放下手机,客厅空荡荡的。
闻叙上午十点多就出门了,什么客户要见这么久?
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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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不定这是个抓住他把柄的机会,她兴致勃勃地点开他的聊天框,发起消息。
谢与月:[您今晚住外头那边?]
他消息回得出乎意料得快。
闻叙:[外头没家。我睡大街?]
闻叙:[事情刚忙完。你先睡,大门别反锁,我待会回去。]
把门反锁?
多亏了他提醒,谢与月跃跃欲试,最终还是被良心唤醒,控制住了手。
她收好毛线,打着哈欠去洗澡。哪想到洗完就精神了,半点困意也没有。
而且,好像有点饿了,但是还能忍。
谢与月忍了快一小时,终于忍不住下楼,到冰箱前窸窸窣窣翻吃的。
这边夜里僻静,偌大的屋子,除了她,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怎么的,谢与月凭空生出了些自己在做贼的错觉。
冷冻层的小馄饨已经被吃光了,阿姨还没来得及包新的,剩下的都是需要时间处理的食材,她决定用开水闷碗泡面吃算了。
大晚上的,就应该吃不健康的碳水!
她心安理得找好了借口,从碗柜里拿出个碗,刚一转身,余光撞见个灰乎乎的人影站在楼梯边,当场吓得手一松——
“哐当!”
伴随着碗落地碎开的清脆声,她连忙后退半步,心脏扑通扑通的要出来了。
看清了来人,她冲着那头说道:“闻叙你半夜兼职鬼差啊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难得没跟她呛声,他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收拾碎碗,“别碰,我来。”
谢与月低着头,看他指尖拾起尖利的瓷片,浮起淡青的脉络,指关节处粉得若隐若现的。
这人态度这么好,本来她应该消气的,可刚被吓到而加速的心跳,没来由得更快了。
他将碎瓷用厚纸片包好,放到单独一个袋里,再找来油性笔写上“内有碎瓷片”,这才丢到垃圾桶内。
他做这些时,谢与月没说话,眼睛跟着他打转,他走哪儿,她的视线就跟到哪儿。
很快,她还是经不住开口,“你不是早回来了吗,现在不应该在睡觉?”
“睡不着,下来走走。你饿了?”
“饿了。”她坦诚回答,还强调道,“很饿。”
“想吃什么?”
“烤羊腿肉。”她报菜名时,眼控制不住又偷偷瞄了他的手一眼,“最好是嫩羊羔。”
“挺敢想。建议你现在回去睡觉,找个大草原拌着一块吃。换个,食材要冰箱里有的。”
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冰箱都没重新打开看一眼,“我吃面就行。”
一下子就从烤羊腿降级到吃面就行了,半点别的要求都没提。
闻叙干脆自由发挥,从冰箱拿出葱、香菜、紫菜、虾皮,给她做一碗快手的酸汤面。
鸡蛋和青菜都煮熟后,锅里煮起了面条,他拿出两个碗,调起了料底,谢与月凑到一旁看着,“你对我还挺好。”
他回答的语气平静,“我可不想被扣上虐待病号的骂名。”
她心底莫名升起来的一点异样感全给打破了,“指桑骂槐呢?你跟你哥真的,一个春天一个冬天。”
他手一顿,不小心多放了醋。
她立马道:“这碗你的。”
闻叙这下是真无语了,“我哥如沐春风,那你去找他给你做饭?”
“那还是算了吧,你哥做的饭谁敢吃,命都能没半条。”
“其实闻叙,我真想不明白,你又会做饭又能赚钱长得也好,肯定不愁找对象,找谁结婚不好,干嘛答应妈妈跟我结婚?”
“脑子坏了吧。”他答道。
这下轮到谢与月沉默了。
这人挺行,狠起来自己都骂。
11. 第 11 章
闻叙下的面是好吃的。
夜已经深了,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面前一碗酸汤面。
这碗酸汤面汤底非常清透,卧着个溏心鸡蛋,做法简单到十分钟就能做完,味道却不错。
最主要的还是谢与月饿了,吃什么都好吃,她还顺带喝了点汤,很开胃。
在食物方面,她一向是捧场的,“好吃。你什么时候学的?以前都没发现。”
他拿起筷子,挑剔地将葱花撇到了一边去,再不紧不慢地拌匀碗里的面,答道:“我有一阵去了美国留学,在那边不摸索着学吃的,迟早会忘了国内正常食物长什么样。”
她回忆了一下,“白人饭啊,我也吃不惯,尝尝鲜还感觉挺有意思,天天吃谁也受不了。”
这话题聊完,夜色的静谧拢了过来,两人吃着面,少有的和谐。
过一会,她又问:“话说你在那边留学,就没抽空谈谈?”
“谈什么?”
“谈恋爱呀!”
“没空,忙着呢。”他拖着调子,懒懒散散地答着。
她也不掩饰,图穷匕见了,“那我俩谈过恋爱吗?还是说直接单刀直入、奉旨成婚?”
“我们俩?谈恋爱?”他尾调上扬地反问,而后道,“您脑子里的剧情,一天天的,挺丰富。”
“谢谢您。”她微笑着回答。
再过一会,她碗底空了,直接把锅和碗筷往洗碗机里一放,留下一句“我吃饱了”,人就溜楼上卧室去了。
她走后没多久,他手无聊地划拉着手机侧边的按键,将碗里酸得过分的汤底倒掉,剩下的面加了点水,搅和搅和吃完了。
他放下筷子,院里矮小的石榴树正无声吮吸着地里的水分,风一过,摇摇晃晃,守着宁静的夜。
阳台边,借着地灯的微光,谢与月遥遥欣赏着这么棵小树,直到皮肤逐渐感到了夜里的凉,这才回到房里,待手心稍暖后,继续写起了日记。
[致二十四岁的我:
原来我们家早被卖给小叔了。虽然买房子的人是我们小叔,但你当时也一定很难过吧。
对了,中秋快乐!终于听到妈妈声音了!好想快点见到他们。
ps.虽然但是,怎么有人的指关节会是粉的?
pps.有点好看。]
-
早上八点,谢与月一脸严肃地看着手机。
她的备用机第一次收到了私聊消息,来自一个微信名叫做“O”的人。
[O:线索已经整理成报告并提交了]
[O:后续有进展再和你说]
她没猜错,自己果然还藏着秘密。这个线索是什么?整理成报告提交给谁?
私聊的记录全是一片空白,她找不到答案,心底跟被小猫挠了似的,痒乎乎的,却没有一点儿办法。
最重要的是,她不清楚对面的人到底是谁,是否能告知对方自己失忆的事情,一切得谨慎行事。
于是,谨慎的谢与月思索许久,在键盘敲敲打打,回了对方一个冷漠的好字,还顺带在后面加了个句号以示郑重。
过会,她想了想,又谨慎地发一条出去。
谢与月:[那边怎么答复?]
发完后,她期盼对方能多透露点东西过来,可是对方也很谨慎,只回了她一句“让我们等,我会跟进,放心”。
压根猜不出什么来。
谢与月失望极了,却还是锲而不舍的,将这手机里的软件翻了个遍,依旧半点头绪都没。
她这小号就加了两个人,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士口”,聊天记录也是空白。
这时,她另一部手机响起了铃声,一时间事情都挤在一起出现了。
是几个过去和她玩得好的舞团同事,说待会要一块来看看她,问方不方便。
谢与月答应了,忙从床上蹦起来,换一身得体的衣服,下楼做早餐。
刚到楼下,她忽然注意到地板上多了滩可疑的水渍,仔细一看,是闪电的尿的。
它正心虚地躲在一旁,耳朵耷拉,抬演看她,对上视线后又立马移开了。
她蹲下身子,摸摸闪电的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闪电挺乖的,她借住闻家的那段时间,它会在院后草坪定点如厕,从没乱拉过,估计是有点其他的原因。
安慰好内疚的闪电,谢与月将那滩痕迹处理干净。
今天是休息日,但闻叙工作上有事处理,走之前给她发了消息,说他早上走之前喂过闪电了,让她中午自己吃。
对他来说,这样的报备似乎已经是日常了。
她决定和闻叙说一下闪电的事。
谢与月:[刚闪电尿地上了,要不要去医院检查看看?]
抻抻睡得发懒的身子,该到厨房做早餐吃了。
昨晚她偷摸摸学了闻叙的酸汤面配方,方法很简单,可以很轻松复刻出来。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昨晚那碗那么对味儿,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有医嘱在,加上没有演出排练任务在身,她复查过后,和领导请了长假,没想到同事们会特地过来探望她。
幸好闻叙不在家,要不然还挺尴尬,还得在同事面前和他演夫妻。
同事来的时候,她正在给院子角落的石榴树浇水。
一共来了三人,一位是之前出院时告诉她住址的余暖姐。
另一位她也认识,是之前在北舞的同学,方清渠。
刚上大一时,有个期末作业,他俩被老师安排成了舞伴,要求两人对《梁祝》进行适当的改编。那段时间他们关系挺好的,原来六年后,他们还成同事了。
另外一位同事是杨凝姝,这位谢与月不认识,应当是她在舞团新交的朋友。她名字温柔,性格却是豪爽的东北范儿,谢与月一问,才知道她老家就在东北,离长白山不远,难怪她们处得来。
三人来的时候手里满是东西,余暖拿着吃的零食,杨凝姝捧着花束,方清渠提着水果和奶茶,把客厅的茶几放得满满的。
闪电不怕生,见到有客人来,朝几人摇起尾巴,亲昵地凑了过去,享受着陌生人的抚摸。
方清渠给两位一起来的女士让位,没去逗狗,问谢与月道:“你恢复得怎么样了?有记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吗?”
“根本想不起来,就跟真的十八一样。”
他眼里笑意分明,“这样不也挺好。你有这么年轻的心态,肯定看什么都很有意思,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那边两人逗完了狗,也凑了过来,给谢与月说起了她当初刚进舞团的事情。
余暖比谢与月早工作几年,团里的情况门儿清。
“当年啊,你可是我们团长心心念念的苗子,就等着你进来后培养成下个台柱子。只是团长怎么也想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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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是个跟我一样的,只管份内的安排,压根就不是个爱争取的,每天排练任务结束了就走。”
这还是谢与月第一次听说自己过去工作的事情,“我是这样的?”
杨凝姝接过了话题,“暖暖姐,你别被她那样儿给骗了。上次我可瞅到她发的那朋友圈,半夜一点,背景是她家的练舞室!”
谢与月震惊地道:“我原来是那种平时摆烂,半夜偷偷卷的人?太坏了吧。”
一时间全笑了起来。
笑完了,方清渠又道:“之前团长找我,说我和你同一届进来,让我多平时劝劝你要有年轻人的朝气……”
几人继续聊着,喝奶茶,吃点心,正开心时,闪电突然不窝在地毯上了,迈着小步子走到门边,尾巴再一次兴奋摇了起来。
围坐在沙发边上的几人,视线也随之落到了门边。
不好。
谢与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别是闻叙来了吧?
大门开了,闪电尾巴摇得更欢了。
此时已经将近正午,光线来得热烈,来人迈着步子进来,而后在门边停住,抬起头,眉眼略动,似是没料到家里会有这么多人。
……还真是闻叙。
谢与月认命站起来,和同事们说道:“这位是我的……老……嗯……先生。”
最后几个字说得怪异。
说完,她脸上挂起了营业意味的假笑,转头对着进门的闻叙道:“不是要忙工作,怎么回来了?这三位是我舞团的同事,过来探望我的。”
在外人面前,他显得格外从容沉稳,朝着三人点头问候道:“三位好。我是与月的先生,闻叙。前段时间她在外住院,幸好有你们在旁帮忙,还麻烦你们特地跑一趟来看她。正好快到饭点了,不如一起吃顿便饭?”
几人就这么到了餐厅里。
去的路上,谢与月避开同事耳目,偷偷戳他的手,极小声地问:“你不是说中午回不来吗?”
同样的,他也配合地压低了音调,有些低沉,还略带了点气声,“看到你发的消息,把事情推了,回来带闪电去趟医院。”
原来是为了他狗儿子。
餐桌上,闻叙细细询问几人的忌口和偏好,周到地点好了菜。
这人在饭桌上挺圆融的,吃饭间,与几人聊起舞团的事情,说他去年看过他们的年度业务考核展演,还聊起了他们前不久的惠民演出,新出的剧目。声调徐徐的,就没有冷场的时候,还顺带给谢与月夹了不少菜,瞧着对她喜欢的菜色都极为了解。
谢与月频频朝他看去好几眼,心中纳闷。
有次在闻家,她偶然偷听到闻云明在给他介绍同龄女孩。
闻云明跟他说,按虚岁算你都23了,别整天忙这这那那的,多和异形相处一下,万一合适呢?
说完,还给他推了一个人的名片,说这个女生是他朋友的女儿,学画画的,还会跳舞、弹钢琴,又文雅性格又好的,让他找人聊聊看。
那时闻叙说的是什么来着?
他说:“爸,我俗,欣赏不来什么画画舞蹈音乐这些阳春白雪的,也不想了解,艺术搞得再厉害,放到我这来看都没有任何区别。以后这些的,你别推给我认识,不感兴趣。对了,和艺术无关的也别推,没空。”
明明说着不感兴趣,现在看上去,倒是对她舞团了解得很,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搞了个惠民活动。
12. 第 12 章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送走三人后就回了家,准备带闪电去医院。
闻叙蹲下身子,给闪电套上狗绳,漫不经心地问道:“刚你那个叫做方清渠的同事,挺眼熟。你以前同班同学?”
“确实是。你怎么会眼熟?”谢与月仔仔细细地回忆着,突然灵光一闪,“好像是见过。就我读大一时,我跟他去看舞剧,刚好碰上了你,当时还……”
话还没说完,她就停了下来,凝视着他那张矜持的脸,安静了几秒后,果断拆穿他黑心的真面目——
“然后第二天我爸妈就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早恋了,闻叙,当时就是你告的状对不对!”
“你那算未成年早恋,举报早恋,人人有责。再说了,你还得感谢我帮你悬崖勒马。”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狗绳,即便被当面拆穿,也气定神闲得很。
她忍无可忍,“早你个头!我那是跟他搭了双人舞,去给编舞取材找灵感!”
“双人舞?”他眼眸微微眯起,心间漫起不爽。
谢与月懒得理他了,转而哄着闪电上车。
闪电还以为要出去玩呢,兴奋极了,一直到车子停到了熟悉的医院门口,它开始耍赖,大爪子扒拉在车上,不管怎么哄,硬是不肯下车。
她正想着要怎么办,却见闻叙挽起袖子,左手托住闪电前胸,右手托住后腿窝,就那么将重达82斤的大金毛抱了起来。
闪电的骨架偏大,闻叙把它养得很好,这个体重对它而言是标准体重,不胖不瘦的。
猝不及防地被抱起来,闪电的头拼命晃了几下,把它爹的领口蹭得乱乱的。知道自己违抗不了要被那个白大褂两脚兽摆弄的命运,很快就摆起了烂,乘坐起它爹开的人力二轮。
抱着只大型狗,这人居然看着云淡风轻的,就这么往医院大门走了过去。
谢与月走在他旁边,视线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手背凸出的青筋,手臂绷紧的肌肉线条,以及蓬勃有力的肌肉。
看来他的手正使着大劲儿呢,能这么稳地抱起闪电走路,想必此刻核心也一定是收紧的。
核心力量这么强,大概率是有腹肌的,怎么说也得有六块起步吧。
意识到脑袋蓦地冒出的这想法,她一个激灵,飞速地抛掉。
谁想看他腹肌了!
到了医院内,闻叙将闪电放下,整理起略乱的领口。
另一头,医生了解清楚情况后,就用医疗器械做起了检查,这位对闪电十分了解,当年闪电才几个月的时候,她就这边工作了。
“肾脏和膀胱都没事,其他指标也还好。就是牙齿有点松动了,得注意不要让它吃太硬的食物,保护好牙齿……”
闪电每年都有做体检,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作为一只老年犬,偶尔出现乱尿的情况也是正常的。
医生根据检查报告,给闪电补充了些营养补剂,而后目光温柔地看着这只伴随着自己整个职业生涯的大金毛,想到它才几个月时的模样,被男孩抱在怀里,乌黑的眼灵动地瞧着四周,俨然不知道这里是可怕的医院,会成为它接下来最大的阴影。
一眨眼,这小狗都已经十八岁了,带它来的男孩也长大成人,和心上人结了婚,年年都一起带着狗来检查。
察觉到可以走了,闪电兴奋得嗷嗷叫,撞着闻叙的裤腿,催促他快带它走。
医生笑了笑,感慨着这天生的一对,目送两人一狗悠悠离开。
-
脑震荡的后遗症在慢慢减轻,谢与月的头晕没有前几天那么频繁了。
带闪电检查后的第二天,闻叙忙碌了起来,连续四天都说不回家吃晚饭。
有时都晚上十点多了,他都没回家。中间还有一天半出差去了,压根见不着人影,闪电都是她在带。
即便这样,家里各种东西的摆放依旧整齐规整,被她移位的东西,第二天一定会回到原位。茶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多了个白玉茶杯,跟闻云明茶室的那个长得很像,挺漂亮的。
没办法高强度练舞,谢与月无聊得很。一无聊,就对过去六年的记忆产生了些好奇,可除了晚上偶尔做一些醒来就忘了的噩梦,压根就没有任何记忆回归的迹象。
这天下午,天空昏暗,很快就有狂风暴雨而至,闪电划过,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强对流来了。
这天气不太好点外卖,她想起来冰箱里放的三罐佛手柑蜂蜜。
她随手打开冰箱,看到自己的三罐佛手柑还被好好地藏在角落,放下心,将挡在罐子前面的铁盒子推开,拿出最靠外面的一罐。
等等。
她凝神一看,液体高度和她最开始装瓶时的不太一致。有点低了。
可能是这次佛手柑下得多,果肉吸收了蜂蜜。
她也没细想,拧开瓶盖,用干净勺子舀出两小勺来,加水冲泡,得到了一杯酸甜口的佛手柑蜂蜜水。
下雨是最适合织毛线的,谢与月拿出给闪电织到一半的帽子,继续编。
这场雨去得快,还没到傍晚就停了,推开大门,被雨浇凉的空气裹了进来,她穿得少,被冷得一颤,这下是真的有秋天的感觉了。
雨下得太大了,她有些担心院子里种的那棵石榴小树。
其实要说是树也牵强,它也就高七八十厘米。九月是石榴果成熟的季节,这棵小树没长果,枝叶倒是开得茂盛。
刚见到时,她就喜欢上了它,每次给它浇水时,她总感觉它正在努力长高长大,以后会是最强壮的那棵石榴树。
这想法来得莫名其妙的,但不妨碍谢与月对它格外照顾,期待它真能长成一棵树的样子。
这场雨并没有给石榴带来什么威胁,落了几片本就松垮的叶子,枝干都好好的。
睡前,谢与月照例写着日记,而后早早便睡了。
也不知道是凌晨几点,半梦半醒间,未曾反锁的门泻了一道光进来。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她并没有什么反应,闭上眼继续睡觉。
高大的人影到了床边,往床上一栽,便躺到了她身旁。
过一会,来人长臂一捞,将她抱进怀里,顺带抢走了这张床唯一的枕头,呼吸间还漫着十分浅淡的酒气。
失去枕头,谢与月迷蒙蒙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的脸正贴在一片缓慢起伏的胸口上。
来人本该穿得规整的家居服没扣好,胸前敞了一小半,而她的脸就贴在这一小半上,清晰地体会着不属于她的温度。
原来还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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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困得懒得动弹,头也晕,继续眯眼睡了。
但她潜意识清楚知道这人就是闻叙,于是温热的手往下,自他衣服下摆钻进去,指尖在紧致的肌肉上划过,可以感觉到下方分布是一块一块的,再使一点劲儿去摁,发硬。
她果然没猜错!闻叙果然有腹肌嘛,一摸就像是练过的,排列很整齐,摸着像是六块。
感谢完特地派闻叙来梦里解惑的周公,她正想心满意足地收回手,一只大手却抓住了她手腕,头顶传来低低的一声,“别玩了。困,先睡觉。”
她感受到了胸腔的震动,手腕交握处的热意,头顶浅浅的气流。
真实度百分百。
这梦真好,下次还做。
她迷糊想着,缩进他怀里,睡着了。
睡到后半夜,她嫌他越来越热,像个火炉在烧,扭头翻身自己睡,再顺带把被子抢过来,这下温度刚好,沉沉睡到闹钟震动。
震动?不对,她没设闹钟的。
没等她再想清楚一点,震动便被人关掉了。
五分钟后,又震了一个,没到三秒就再次被关掉。
等到第三次震时,她身旁终于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
她翻过身,睁开一只眼去看。
她睡觉不爱拉上阳台窗帘,清早的天光跌进来,他背着光,人一暗,高挑的身形便被勾勒得清晰,碎发微乱,正朝床边的方向偏过头来。
谢与月立马闭上眼,假装还在睡觉,一直到动静响完,卧室门被关上,她才猛地睁开眼坐起来。
令人发指!简直是令人发指!
脑子还没彻底清醒,本来关上的门忽地又开了。
她还没来得及重新装睡,就和闻叙对上了视线。
于是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真巧,怎么能在这里遇到你。”
“我来拿东西。”他走进来,拿起顺手放在床头柜上的婚戒,套进左手无名指。
她偷偷观察着他的模样,试图猜测他到底记不记得她昨晚鬼迷心窍犯下的错。
大约是刚晨起,加上昨夜喝了酒,下巴冒起了一点淡青的胡渣,他没什么表情,眼神没有平日的清醒,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的气质都乱蓬蓬的,却叫人感觉近在咫尺。
“你昨晚睡这里?”她此时本来应该站在道德高地质问的,可惜昨夜她干的事,让她根本没有底气这么做。
他揉揉太阳穴,宿醉后头疼得很,回答她的声音懒懒的,“遇上了个非得喝酒的局,喝醉了,没想起来我现在睡次卧。”
她突然想起来,“那你昨晚上床前洗澡了吗?”
他眼神里透着无语,“我像是会不洗澡的人吗。衣服都换了。”
那倒是,这人讲究得很,对自己就更讲究了,胡须一天得刮两次,衣服一定得井井有条,澡当然也是得天天洗。
直到他再度从房里离开,她都没听到他提起昨晚。
应该是醉酒断片不记得了吧……?
她抱住枕头,又想起昨夜的手感,忽然觉得闻叙这人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
就是不太懂,他昨晚干嘛抢她枕头。
难道他那天说的是真的?真有人睡觉认枕头的啊?
13. 第 13 章
到公司后不久,闻叙就发烧了。
他这人,一到休息时就吊儿郎当的,能不工作就不工作,最讨厌的就是在休假时接到和工作有关的消息。
刚到北望时,他被他爸丢去了投资部负责个项目,那时到了下班时间,还经常有过来骚扰的非紧急事务。这就算了,居然还一人揽了好几人的活,到了下班时间,部门里的员工就没见走的,就连周末还常有人来加班。
所以后来他上位了,第一件事就是从根本处理干净这个乱象,还因为这事上了热搜。闻叙其实挺无奈,这有什么好上的?他不过只是还了员工一个正常工作环境而已。
总之,他是个很讲求效率的人,休息时得好好休息,工作时也得好好工作,正因为此,他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专注审阅文件,逐一签字确认。
一旁的宋特助神色还挺担忧的,在闻叙批完最后一个文件时,他问道:“闻总,您身体是不是不太舒服?”
被这么一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掌心比往常更明显的热意,“应该有点发烧。”
宋特助找来温度计,三十八度九。
“有退烧药吗?我吃一片。”
宋助递给他药和水,问道:“三十六分钟后有个战略投资部的会议需要您参加,需要现在请医生来吗?”
“不必,帮我叫赵曲灵和李晟现在过来。”他接过药,小小的一颗胶囊,灌着水吞下后,转而批复起了新增的请示。
三十六分钟后,会议准时举行。闻叙打起了精神,状态如常,没有任何人看出他正生着病。
会议结束后,他中午还去了个合作商饭局,一番连轴转着,宋助连想建议他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下午临近下班时,暂时空闲了几分钟,他突然问宋助道:“体温计呢?”
宋助找到消毒好的温度计拿给他,测完后一看,不仅没降,还往上涨了零点二度。
“你是不是加了我太太微信?”闻叙转了转笔,将笔帽合上又关上。
“是的。要现在联系太太吗?”
他稍一偏头,笔端缓慢地敲击桌面,“你就说我生病了。”
宋助懂了。
他将体温计的温度显示拍下来,发送过去,谨慎地添油加醋。
宋特助:[太太,闻总早上发烧了,就吃了一颗退烧药,忙到了现在,烧得更严重了,怎么都不肯休息。今晚闻总还有个饭局,我也不瞒着您了,这饭局其实是推得掉的。]
宋特助:[发烧不是小事,特别是闻总这种很少生病的,病来如山倒。明天周末,闻总没别的安排,您劝劝他好好休息吧,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啊!]
收到这条消息时,谢与月刚遛完狗,正在喝蜂蜜水追奇幻恐怖剧。
发烧了?
还真是铁打的,发烧了还能带病工作一整天。
谢与月回复完宋助,想了想,干脆直接打电话给闻叙。
铃声响了几下才接通,她问道:“晚上回来吃饭?”
往日他的声线挺清冽,在这通电话里倒失了真,低哑,带点倦怠,“不回,有个饭局。大概九点半到家。”
“发烧了还饭局呢。”她不管,“你五点下班?要是六点还没见到你,我就去告诉爸爸你把他的茶当水灌。”
闻叙有点头痛了,“威胁人这事,你挺行的。”
谢与月干脆把这当作夸奖了,“反正你早点回来。”
他挂了电话,望向宋助,“……你都跟她说什么了?她让我推掉饭局。”
“我跟太太说您发烧了。”宋助微微笑道,“太太这是关心您,一听到您生病就着急了。”
闻叙心情还不错,往沙发背上靠了靠,说道:“行吧。今晚的饭局推了。”
“是。”
-
等闻叙回家的这段时间,谢与月给江归夏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谢与月:[和你说一件事]
谢与月:[我]
谢与月:[摸到了]
谢与月:[腹肌!]
江大王:[谁的?]
江大王:[你老公?]
谢与月:[对对]
江大王:[你不是讨厌他吗,怎么摸就摸,还这么激动]
谢与月已读乱回:[我们都领证了,摸摸也不犯法吧!!而且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以为是睡觉在做梦]
江大王:[好好好,不犯法,不犯法,你强吻都可以]
……她都以为是梦了,摸摸怎么了,又没上嘴!
至于江归夏说的那句话,谢与月本来是想忽略的,可又不免有点在意。
对啊。她这么激动做什么!
谢与月想了想,跑到盥洗台前,认真地洗了洗摸过某人的手,这才算是心安理得了。
家里离闻叙公司也就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就算路上有点堵车,六点还没到,车子便停到了门前。
也许是前一晚喝酒的原因,闻叙这场烧来得急,退得却很慢。较之平时,他唇色稍淡,脖颈浮上了层不大自然的薄红,身上还是件衬衫,在此刻却显得有些单薄了,整个人瞧着挺颓的。
见着了人,谢与月好奇地用手背碰了下他的脸,“还挺烫。”
闻叙正想回答,目光往客厅里一落,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坐在那,桌上放了两个金属医药箱,两双跟灯泡一样的眼,齐刷刷盯着他俩,眼里闪烁着略八卦的光芒。
闻叙:“……”
两位医生是谢与月特地请来的,给闻叙看病。
她是不喜欢闻叙,但不会因为这个而对正生病的人坐视不理。而且她这人有个毛病,一看到有人生病就难受,恨不得对方马上就好。
再说了,他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顶多是性格惹人讨厌了点,何况现在还顶着她丈夫的名头。
医生一走,她去到厨房看了眼,灶台上正开文火炖着一锅粥,她加了很多水,煮之前泡了半小时,大火煮开后又炖了半小时,上层的米汤被炖得略微浓稠,米谷的精华都融到了汤中。
“以前我发烧不退时,我爸就会煮米汤给我喝,说发烧会烧干体内津液,米汤是生津退热的。今天也算是便宜你了,居然能喝上我亲手煮的汤。”
听到她说的,闻叙端着碗的手停了下,而后道:“这是你熬的?”
她还挺得意地嗯一声,“放心吧。我没在汤里下毒,我还不想守寡。”
强撑着工作了一天,发烧带来的难受争前恐后地涌上来,他懒得再跟她争辩守寡这词,双手端着碗,慢慢地将米汤喝完,碗底干干净净的,一滴都没剩。
考虑到有个病人在,晚饭阿姨做得清淡了些,吃完饭,闻叙便回次卧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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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半,谢与月正在写着日记,放下笔后,想起还有个烧着的病人。
惦记着他是否退烧了,她捎上温度计,决定去次卧进行一场夫妻之间的友好探视。
抬手敲了三下门,没有动静,等了一会又敲了两次,依旧安安静静的。
猜他估计是睡沉了,谢与月有点担心他是不是还烧着。
医生叮嘱过,要是睡前还没退烧,得再吃一片退烧的。
久等都没等到他来开门,谢与月手搭在手把上,往下一压,门开了。
屋里很暗,只有门口玄关处上一盏昏黄的夜灯,只能照亮床头柜的那片小小区域。
新风系统和中央空调的暖气正开着,依稀能闻到屋内氤氲着佛手柑檀香。她看向被夜灯照亮的玄关,上面放着一个香盘和香插,里头盛着燃烬的灰,短短的线香,早就烧完了。
在玄关停留了一小会,依旧没听见床上传来动静,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不知怎的,生出了种做贼般的错觉。
屋里太暗,在眼睛终于适应昏暗后,谢与月终于看清了他。应该是盖被子出了薄汗,鬓角的发贴着脸,睡得挺沉的,倒是有点舍不得叫醒他了。
她握紧手中的温度计,踌躇了好一会,目光不小心被他的长睫毛吸引。
细密,有点想摸。
她就轻轻碰一下,他应该不会醒吧?
在再次犯案之前,谢与月戳了戳他的被子,再戳戳露出来的手臂,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她放下心来,指尖轻轻地点了一下睫毛,还没来得及感受,便瞧见他睫毛随之一颤,她飞快收回了手,姿态规矩,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以为他快醒了,她安静等着,可谁知他只是睫毛颤了下而已,依旧睡得很沉,也许是这阵子加班太多,睡眠不足。
真是奇怪,记得她不久前还被大数据推过一个帖子,是一位想找工作的应届生,问京市有什么氛围好的企业。
那下面的评论区得有十几条推荐她去北望的,还有员工现身说法,说他们公司严格执行朝九晚五和双休,要想加班得额外申请,只有紧急情况才会允许加班,而且现在已经很少极具形式意义的指标任务和汇报了,工作流程全部从简。
既然都这样了,闻叙怎么还这么忙呢。
谢与月就这么看着他的脸,发呆了好一会,又想到下午熬的那锅米汤,突然有点想她爸了。
爸爸应该很满意他这个女婿吧。
算了,好不容易睡这么沉,让他再睡会好了。
她用手背粗糙地感受了下他的额温,不怎么烫了,就把温度计放到了床头柜,动作安静地窝在沙发里,顺带将靠背上的毯子扯了下来盖身上,决定等一个小时后再喊醒他测温度和吃药。
房间内淡淡的佛手柑香叫她觉着安心,就算是躺在沙发上也慢慢睡着了。
大概因为白天追的剧是悬疑恐怖的类型,她又做了噩梦。这次记得很清晰,梦里的她绝望地伸出手,喊着爸爸妈妈别离开我,却怎么也阻止不住黑潮涌动着无声湮灭一切。
寂静暗夜里,只剩下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似乎是下雨了,她仰起头来,那雨湿乎乎、黏哒哒的,跟黑泥一样,几乎要闷住她口鼻。
“谢与月,醒醒。”有道声音在喊她,暗沉,略带淡淡的鼻音,“醒醒。”
14. 第 14 章
她迷茫地睁开眼,屋内的光线依旧是昏黄的,视线怎么都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原来她在做梦时哭了。
闻叙叹了一口气,抽了张纸,擦着她眼尾的泪水,“我又没得绝症,还没到躺棺材板的时候,哭什么,你有这么心疼我?”
她没回答,有一半的灵魂还被留在噩梦里,看到面前的人,不知怎么的,心底难过得很,头抵在了他的肩窝,迷迷蒙蒙的,好像又快要睡过去了,压根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梦境。
她都这样了,他还能怎么办,只能由着她抵着。在她又快睡过去,头往旁边略略一歪时,他伸出两根手指撑住了她的头,省得她掉地上。
又过一会,腿都有点蹲麻了。
闻叙觉得自己也是挺神奇的,把她再喊醒不就行了,结果又舍不得,在这玩起了扮演木头的游戏。要把这里是森林里,他估计能往土里扎根。
她也是挺神奇的,就这么靠着他睡,也不觉得脖子酸?
而且都这么晚了,来他房间做什么,来就算了,还睡在他沙发上,睡就算了,还哭了起来……真没辙。
清醒的人左思右想,做梦的人睡得正香。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闻叙幽幽盯着她,怎么有人能用这样的姿势睡觉?
再这样下去,他腿真撑不住,猜她估计也睡沉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头,想让她重新睡回沙发上。
这么一动,谢与月终于又醒了,这次她把掉在梦里的一半魂给捡回来了。
她还挺困,半睁只眼地看他,打了个哈欠。过一会,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
她想说话,又打了个哈欠,而后擦擦眼尾,说道:“你醒了?”
闻叙淡淡应了声,喊着她往沙发边上靠靠,给他让个位置出来。等她一把位置空出来,他人就顺着往沙发上一坐,长腿往前伸着,这次不是发懒,是被麻的,电酥酥的。
“腿挺长。你这比例,挺符合舞蹈生标准的。”她瞥了眼,又在脑子里想象了下闻叙跳古典舞,“……还是算了吧,应该还是挺不合适的。”
闻叙没应她这话,有件事他还挺在意的,“你睡我沙发做什么?”
“你不是生病吗,闪电拜托我来看看你。你这里的沙发挺会勾引人的,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到底是沙发勾引人,还是人勾引人。
他嗓子有点发痒,咳了下,这才道:“那你的意志力真够薄弱的,让您去演西天取经,活不过一集。”
“……少说点话,吃药吧你。”她给他量起了体温,三十七度,已经退烧了。
监督完生病的大少爷吃药,她问道:“饿不饿?你都没怎么吃晚饭。”
“不饿,想喝点东西。”他特地补充着道,“就佛手柑蜂蜜吧。”
谢与月总算知道,冰箱里那少得飞快的蜂蜜到底跑哪儿去了。
“算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她对生病的人有无限的宽容。
她下了楼,给大少爷泡了一大杯水温五十来度的蜂蜜水,送到了他手上。
已经十二点半了,探望完病人。她打着哈欠回到主卧睡觉,这一觉睡得不算太沉,又被拖入噩梦里,压根没睡好。
醒来后,谢与月在想噩梦的事情。她最近睡得不太好,这几天的梦都光怪陆离的,有时特别吓人,有时又特别让人难过,睡醒了跟没睡一样累,精神不太好。
她上网搜了搜,排除脑梗塞这种吓人的回答,又觉得自己精神状态挺好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压力,便猜测起这会不会跟她过去的记忆有关。
抱着这样的念头,继续搜索起了怎么找回记忆,搜索半天都没什么好思路,干脆先不管了,继续追昨天没看完的剧。
这部美剧挺有意思的,十来年前拍的了,现代背景,带着奇幻和悬疑元素,有些片段还挺恐怖的,不过谢与月不怕,她还挺爱看恐怖片的。
一口气看了四集,主角突然失忆了。
为了找寻丢失的记忆,在朋友的帮助下,主角找到了和过去记忆关联最密切的物品,采用特殊的冥想催眠方法,刺激大脑的边缘系统,拿起笔来,做无意识的书写。
最终,主角反复画着某个奇怪的符号,脑子里反复浮现某些记忆碎片,成了后面剧情的关键线索。
巧了,这不是想什么来什么吗。
谢与月觉得这个流程挺可行的,顿时来劲了,找起了和失去的记忆最密切的物品。
环视房间一圈,目光最终落到了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
前些天舞团同事来看她,聊起了她采风时的那场意外。
谢与月摔下去时,余暖姐刚好就在她旁边,把整件事看得清清楚楚的。
“这事说来还赖我,我们出发前,我建议你把戒指用个绳儿串起来戴脖子上,采风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太方便的地方嘛。”
“当时我们正在往山上爬,你的串着戒指的绳儿不知道怎么就松了,戒指一掉,你肯定急着去捡,一没注意就滑到坡下了,人当时就直接晕了过去,可把我们吓死了!送你去医院时,你那手里还攥着戒指不肯松手呢,我废了老大劲儿才从你手里掰出来给放回包里。”
这戒指见证了她失忆的全过程,算重要证物。
她把戒指取下来,贴在眉心处,按那剧里说的,这儿是个叫做什么三眼的地方,再闭上眼,根据指引去冥想,书写。
试了半分钟,她停了下来。
根本不行。她放的是剧里的指引音频,语言是英文,听是听得懂,就是还得在脑子里再翻译一遍,大脑忙得很,根本没办法进入那种神秘的随地捡记忆状态。
她琢磨了会,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办法。
-
书房里,闻叙正在看书。他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二点了。
即便烧下去了,依旧是头痛,他揉揉太阳穴,不住地咳嗽几声。这次喉咙发炎症状来得急,嗓子很快便不行了。
他下楼等了会,没看到谢与月,便走到主卧房门前,敲了敲门,斜倚在门框上,等着这扇门自己打开。
可惜,并没有任何回应。
在试了第三次后,他打起了谢与月的电话,铃声响到结束,依旧没有接听,重复拨打依旧如此。
他眉头稍蹙,又咳了两声,唇色比昨天还要再淡一些。
担心她在里面出了什么事,他直接开了门,被藏在房内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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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随即蹿了出来——
音箱冒着人声,说着什么“想像你面前有个山洞”之类的话,而她正安详地坐在桌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臂压着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纸,纸上还放着他们的婚戒。
她正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明显是睡得正香。
闻叙太阳穴猛地一跳,这下头痛得更厉害了。
看不太懂她在做什么。
算了,先把这个普通话发音非常怪异的音频关掉吧。
他走到还嗡嗡说着话的音响前,把电源拔掉,解放了他的耳朵。再把戒指拿好,免得回头她找不着。
音响一关,没了极为催眠的声音,谢与月突然就醒了。
趴着睡不太舒服,醒来后她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闻叙就在一旁,手里正拿着她的宝贝戒指。
她警觉地道:“你怎么又跑我房间里来了?”
“来参观神秘仪式。”他低头,闲闲地抓住她的手,将戒指套回她的无名指,“下次做法换个道具,这戒指找不到第二枚,弄丢了,我心疼。”
“你,心疼?”
“那当然。我勤俭持家。”他说着,视线扫过被她弄乱了许多的主卧。
谢与月瞧着手指上这枚造型简单的戒指,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会找不到第二枚同款。
……等等。
她是不是被误会成在干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将注意力从戒指上撤回,她神情认真且严肃地解释,“我这不是做法。”
他睨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遍。
“你不懂。作为一个失忆的人,最急切的渴望就是寻找回丢失的记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等等的行为,都是非常合理的。我采用的是通过催眠,唤醒潜意识,进行作画的方法……”
就在她进行长篇大论的解释时,他一边听着,一边随手将乱了位置的东西都逐一放回原位。
眼见着她好不容易有点居家感的卧室又要变成样板房了,她也不解释了,连忙摁住他的手,问:“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的,有事?”
闻叙停了下来,看到那明月一样熠熠的眼里盛满了肉眼可见的紧张,他压住蓦地涌上的笑意,不住地又咳了一声。
“十二点了。”他挺冷淡地开口。
“可以吃饭了!”乌黑的杏仁眼瞬间圆溜,懒得再管会不会被他误会自己是不是在做法,踩上拖鞋就起身。
她昨晚跟阿姨说了,她今天想吃猪肉白菜炖粉条,阿姨肯定做好了!
惦记着好吃的,她走得快,没发现她走动时带来了一阵风,不小心把放在桌上的纸弄掉了。
闻叙跟在后面,捡起掉地上的纸,上面布满了意义不明的线条,她画线条时应当有些紧张,线条挺多弯折停顿,尖角也多,并不流畅。
他摩挲着纸张,看了好一会,无名的躁意泛起,最终将纸放回桌面,低着头下楼。
餐桌前,谢与月已经拿好了碗筷,就等着走路跟乌龟一样慢吞吞的闻叙了。
见他珊珊来迟,她语气充满期待,向日葵一般盛着阳光地招呼着。
“再慢点菜就凉了!”
15. 第 15 章
饭后,谢与月掏出手机,在热搜上见着了位熟人,谢之鸣,她小叔的儿子。
要说起谢与月的家庭关系,其实并不复杂,她妈孟明玉和她爸都是南方人,孟明玉出生在小镇上,受尽父母兄弟的压榨,在被逼着和不喜欢的人结婚时,跟朋友南下逃到了广东打工,后来机缘巧合到了港城,被星探挖掘。
也因此,孟明玉算是孑然一身,结婚后从不和她家里的亲戚走动,再没回过家乡。
与孟明玉不同,谢传平是家里长子,有个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弟弟,并且和两人关系都很好。
他妹早年遇人不淑,孕期时老公偷偷嫖.娼,是谢传平全力支持的她打胎离婚。他弟遭人诓骗,多年的积蓄全被骗子卷走,还被人骗着贷了好几万,谢传平干脆带着他一块创业,还帮他还了高利贷。
后来他弟娶了老婆,生了一女一男。
小叔这家人,谢与月谁都喜欢,就是不喜欢他生的那儿子,谢之鸣。
有次他们回家乡过年,谢之鸣拿着鞭炮去炸狗,骂了也不听。谢与月烦死他了,干脆直接和他打了一架。
她打小练舞,身上劲儿大,将他摁在地上揍了好一顿,回头还跑去跟他爸妈告状,说他小小年纪不学好虐待动物,结果那天他回到家,又挨了一顿打。
反正,要说他干的那些破事,那一件件的可太多了,说都说不过来,没想如今六年过去,她这堂弟靠着人模狗样的长相当上了网红,还因疑似和某位女星恋爱而上了热搜。
懒得去看和他有关的东西,谢与月摁灭屏幕,还挺烦躁的。
她左右望了望,闻叙就坐在她旁边不远,正垂眸摆弄着手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她凑了过去,起了个捉弄他的念头,侧身朝他凑近,一只手撑着沙发,另一只手则朝他伸了出来。
见到她摊开来的干净手心,他抬起眼,漫不经心道:“做什么?”
“突击检查。”她佯装着严肃的神色,“把手机交出来。”
他看了看她,伸出了手,轻飘飘地将正亮着屏的手机放到她掌心。谢与月一时不察,手被机身的重量压了下去,险些没拿稳。
他随手托起了她的手,语调悠悠欠欠的,“您随意。”
声音还带着点感冒的哑,态度坦然得很,丝毫不觉得被她检查手机有什么问题。
谢与月:“……”
她还真没想翻他手机,只是突然心情不那么好,忍不住想招惹下这人。大概是跟他待久了,也欠得慌。
本以为他肯定会拒绝的来着,现在手机突然到手了,倒跟个烫手山芋似的了,谢与月还挺纠结,看吧,不太好,不看吧,又灭了她刚才的威风。
谢与月脸上是藏不住的纠结情绪,看到这,闻叙忽然觉得也挺好玩的,于是也不说话,就在那笑,等着她做点什么。
而此时的她又有些跑神,手还保持着刚刚那个伸手的姿势托着手机,也不嫌手酸,就跟掉线了一样。
她其实挺颜控的,但喜欢的不是某种固定的类型,得看感觉。闻叙其实一直正正踩在她的感觉之上,只是以前她不爱他那性格,所以一直在忽略这点。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格外注意。
他这一笑,她突然就想到了门外那棵石榴树,被风吹过时,一片绿意簌簌地响,头顶是片刚下过雨的晴天,空气弥漫着雨后的青草香,再过不久,也许会结出绿绿的小果,颤颤地挂在枝头,引来奔走的鸟儿驻足,歪着头,在阳光下好奇打量这枚青绿的果子……
“谢与月,早上做法把魂丢了?”
鸟儿啄开了果子,被酸得瞬间扑棱起翅膀,飞走了。
她无语地回过神,握紧了他递来的手机,“对,我做法。你晚上睡觉小心点,我不仅会做法,还会鬼压床。”
他又笑了下,“你压我?”
摆明了不信。
她转过了身,人往边上挪了两下,不和他做争辩,低头看起手中的手机,又朝他看去,问道:“你手机里没有商业机密吧?有的话那我可不翻,还你。”
“没有。快点翻,还我可怜的清白。”
他这一说,不翻还不行。
手机屏幕正停在微信页面,她划拉几下做做样子,再切换到主屏幕,目光却定住,这背景图居然是她的照片。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有个微信的分身应用!
这应用的位置刚好就在她手指旁边,她“啪”地一下点了进去,看到了个眼熟的群,那个圈内的八卦群“24K”。
她充满疑惑地问他,“你怎么也有这个群?”
“也?”他眉毛轻轻扬着,瞬间抓住了重点,“这群爱造谣,是不少捕风捉影的源头,我潜伏,等哪天找机会端了这群。所以你怎么也在里面?”
“忘了,我估计也潜伏吧。”
接着,她随便再翻翻其他的。他手机没什么东西,一看就是那种只把手机当工具用的人,很单调,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她熄屏,屏保居然也是她。暗色的舞台,一身红白裙,锦鲤般地往上跃,水袖翻飞。很清晰的舞台照,画质很高清,不用专业摄像机是拍不出那样的照片。
“你拍的?”她举起手机问他。
“我没这技术。你们团去年考核展演,我妈答应了要帮你拍照,这她拍的。”
“我也要,发我。”她又道,“拍就拍,弄成屏保做什么。”
嗓子又有点痒了,闻叙随手拿起杯子,喝一口佛手柑蜂蜜水润嗓子,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有人觉得我们关系不好,经常惦记着给我介绍乱七八糟的。我烦,设成屏保刚好。”
“哦,原来我是挡箭牌。”
谢与月将手机还他,又瞥到淡粉的唇沾着蜂蜜水的水痕,水莹莹的,很弹的样子。她飞快偏过头,不再看他了,就是指尖下意识在膝盖处摩挲,有点想喝一杯佛手柑蜂蜜,那味道酸酸甜甜的,香味挺独特的。
他拿过手机,调出指纹录入页面,又把手机递给了她。
她见到录入页面,没把手指放上去,反问道:“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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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你指纹。”他拖起了调子,顺势靠上沙发背,单手支着头,整个人呈现着一种生病发懒的状态,就连发丝也耷拉得随意,“给我的清白上一层保险。”
今天是多云天,玻璃窗却蓦地冒出了午后特有的日光,将他细小的皮肤绒毛照得隐隐可见。许是阳光刺眼,他微眯起了眸,睫毛都被染成了半透明的淡金。
晚上睡前,她看着自己催眠时那张乱七八糟的线条画,没来由又想起了这一幕。如果她擅长拍照,那她一定会拍下来,不时就拿出来翻翻看,纯粹是欣赏他的脸而已。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困意慢慢泛了上来,她翻出了墨绿色笔记本,坚持在睡前写日记。
写完后一看手机,住在隔壁二十栋的邻居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语音过来。
“与月姐,我,我刚见到了一条蛇啊,黑黢黢的一条,吓死我了,就在卧室,我们卧室在二楼啊它居然会爬楼!!”
“然后我找管家,没抓住,蹿外面了,不知道会跑哪儿,你明天记得找人来给你家里清清虫蛇,太吓人了,我和我老公到吓得够呛,现在赶着去酒店过夜。”
“话说我前阵子刷到那个,有个新闻,一男的放生几十公斤在湖边,那湖边离我们就两三公里,都不知道是不是那边跑出来的,我当时就想着别给跑来我们这边了吧,没想到今儿真倒了大霉!”
“反正,你注意点,我刚刚没看清楚,不知道有没有毒的,我们到酒店了,先不说了。”
谢与月给听懵了。
什么玩意??
她给邻居回完了消息,警觉地巡视房间上下左右,再把被子和窗都掀开来,没见着黑乎乎的一条,勉强放下了心,又想了床底,蹲下去打着手电检查了一番,心底的害怕还是没离开。
那东西她超级怕的!
之前在长白山住,就时不时会见着这些生灵,和每次都咋咋呼呼的她相比,她老师很淡定。
当初老师研究过蛇舞,很多品种学名叫什么都清楚得很,经常跟谢与月说蛇很有灵性的,可就算这样,谢与月还是改变不了对这类生灵的害怕,甚至更怕了。
她想也不想,抱上自己的枕头,踮着脚,鬼鬼祟祟地往卧室外面走去——因为害怕角落随时匍匐着某种存在。
到了次卧门口,她怕得连门也往敲了,按下门把手就溜了进去。借着玄关处的灯看清睡着的人,她脚步非常轻,将枕头放到沙发上,想着窝在沙发凑合一晚上。
躺了没一会,她总觉得头顶、沙发底下、脚边哪哪都不对劲,忍不住缩紧了身子,没一会就又坐了起来,提溜起枕头,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
她绝对不是因为他有安全感才睡床上的。他那么惹人讨厌,就算有那个什么在,肯定先注意他!
将枕头放好,她钻进被子里,心瞬间安定许多,正要重新酝酿睡意,扭头一看,闻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看她。
“说要鬼压床,就真来是吧。”他语气幽幽,“谢与月,你还真是言出必行。”
16. 第 16 章
半夜潜行,就这么被逮了个正着。
谢与月眨了眨眼,而后又眨了眨眼,忽然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压低声音飘飘乎乎地说:“你在做梦,你在做梦,你在做梦。”
彻底的黑暗随之袭来,闻叙被迫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扫过掌心,接着激起了一阵细密的酥酥痒痒。
以为他正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会和她一样分不清梦与现实,谢与月又等了一会,谨慎地收回了手。
结果她手才刚挪开,他就又悠悠地睁开了眼,那一双眼,分明半点睡意都没有,清凌凌的,声音也极为清冽地反问:“这位鬼,好玩吗?”
她决定装傻到底了,“……什么鬼不鬼的。我怕你半夜发烧,过来当监护人,你还得感谢我。等到你病好了我就回去。”
“哦?那还真是谢谢。”
他抬手开了床头柜上的小桌灯,依旧是暖黄的灯光,算不得多么明亮,却足以叫两人看清彼此。
他坐了起来,半靠在床上,两人的距离在无言中缓慢拉近,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与往常不大一样的神色,“你在害怕,怕什么?”
差点就被他诈出来了。她稳住表情,佯装无事发生地说道:“没有啊,我天生胆子大,怎么可能害怕。”
他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睡吧。”他没再追问下去,将台灯熄灭,房间内又恢复了暗色。
周围一暗下来,她又感觉四处潜伏着东西了,她忍了一会,没忍住。
台灯在他那边的床头柜上,她伸出指尖,戳戳他的手臂,说道:“要不你把灯打开?太暗了我睡不着。”
他好脾气地将台灯开了,顺手将灯光再调暗点,免得亮到睡不着。
她消停了会,躺在自己的枕头上,闻着空气里淡淡的佛手柑香,渐渐感到安心。
就是身边睡着个人,还是个男的,她又开始觉着不那么对劲,尤其是靠近他的那半边身子,怪别扭的。
她稍稍往外挪了点,可即便这样,枕边人的存在感也非常明显,就像是一座屹立在面前的山,仅仅只是抬头去看,就有着无尽的压迫感。
别扭,睡不着,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过了会,又很小心地翻了一下。
等她第不知道多少次翻身时,闻叙的声音缓缓响起,“你准备把自己烙到几成熟?”
“……我不是故意的,我睡不着。”她语调略下压,听着还挺委屈。
她这一来,闻叙的困意也渐渐没了,还得负责想办法把旁边这人弄睡了,要不然今晚是别想睡了。
他忍不住又咳了一声,侧身从床头柜的隔层里翻出了遥控器,打开床对着的投影,连上自己手机,问她道:“想看什么?国产国外?”
“国外。”她半靠起了床头,看他操作手机,他有□□倒是很正常的,就是没想到他居然有国外一个非常出名的视频平台的高级会员。
“哪部?”他随手点开分区,给她挑选。
她凑近去挑选,披散着的发尾无意识在他的手上晃悠,她未曾察觉,在推荐列表里看了下,最终选中了一部单元短篇形式的科幻动画片,名字听上去挺哲学的,估计适合催眠。
怕她不喜欢看英文字幕,他随手选了中文,即便这家网站的中文字幕有时候翻译得还不如自己去看。
画面在幕布上放映,谢与月盯着开场,出乎她的意料,开头的色调偏暗沉,背景在未来世界,很仿真的3D,单单看前面一分钟的人物对话和画面,她就意识到这是一部给成年人看的动画。
画面放到了人类的意识进入到怪兽身体,进行着一场非常原始的搏斗,她看得认真,就是场面稍微有点血腥。
中途,她偷偷瞥了一眼闻叙,他没趁机闭眼休息,也在专注看着,眼眸倒映着影片里浓郁的色彩。
谢与月有些后悔遛进来打扰他了,她不想闻叙跟着她一起熬夜,他还生着病,需要好好休息,要不再过多几分钟,她就假装困了睡着了吧。
她扭头继续看,画面从地下格斗场转场了,再接下来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两个人私下见面,氛围旖旎,甚至有一名女性褪去了上半身所有衣物,画面没有打码,暧昧的喘气充斥在音响之间。
见到这幕,想到闻叙就在她旁边,谢与月耳朵瞬间就烧了起来,她觉得她也要发烧了,连忙找他的手机过来,而此时的画面已经播放到一方趁机杀了另外一方,剧情急转直下,她愣了好一会。
“要不……那个,我们还是换一部吧。”她回过神说道。
“换吧。”闻叙清清嗓子,莫名的也略有些不自在,偏过头时看到她连耳朵都爆红了,像个番茄,皮薄薄的,又忽然有些想笑,忍不住再咳了一声。
她这次长了教训,非常谨慎地挑选健康的电影,幕布重新放起新片头,画面一看就非常清新。
谢与月的心思早飞走,根本看不下去任何影片,只觉得尴尬得要命,虽说他俩现在是夫妻,她甚至见到过床头柜拆封了的避孕套,问题在于,当着他的面涉及到和性有关的事情,意义完全不一样。
在这之前,她和他表面上是依旧有着男女分别的,一切都停在她十八岁那年。
她一直在努力地忽视不久前看到的小黑盒子,可就在这当下,两人躺在同张床上,她根本忽视不了。
她开始胡乱找起了话题,放在一旁的手捏着床单,快把它掐出了朵花儿来。
“你还记得吗,就是之前我住你家,沐沐和闪电不是有时候会吵架吗,有次闪电想跟沐沐玩,沐沐以为闪电在凶自己,哐哐打了闪电几下,然后就吵起来了。”
“嗯。当时为了劝架,我喂闪电吃零食,它挺着急,不小心把肉干甩到沐沐头上。”他望着幕布上起伏的高山草原,“沐沐被吓坏了,把账算到我身上,特别记仇,第二天就跑到我衣服上偷拉。”
说到这个,她没忍住笑了下,“你当时提着衣服找我算账,那个脸臭得,我还以为要世界末日了。”
沐沐干坏事被找上了门,她当时看闻叙很不爽,一边觉得沐沐干得好,帮她出气了,一边又觉得确实是她家小猫不对,便将沐沐抱了起来,敷衍地跟猫一起做了三下鞠躬以示道歉,还笑着一张脸问他道:“要不你把这T恤给我吧,我帮你洗洗,洗了还能穿。”
他本来就洁癖,当时都要被她气笑了,反问她说:“洗了送给你穿,你要不?”
“我才不要,”她立马反驳,“你这就一件单纯的白T,连图案都没有,太单调了,而且版型瞧着也不怎么样,不穿,送我都不要。”
他面无表情,“既然这样,赔钱,这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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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很贵的,算个折旧价,给你九折,八十九。”
这少爷的衣服居然才八十九?
她当场掏出了手机,手指点了几下飞快给他转账,“闻少爷,钱还您了,衣服归我,我丢垃圾桶。”
付完了钱,她拎着衣服还没脏的地方,准备丢掉,沐沐见着了,还特地跑过来,哐哐地又是好几拳,这才舔着爪子,总算解气了。
说到以前发生的事儿,谢与月又有点好奇了,她的心根本没在眼前正播着的影片上,“我当时都忘问你了,你那件衣服真那个价钱?”
“我当年钱都砸项目里了,八十九已经很贵了。”
她继续追着问:“你当时在做什么项目?”
“AI,针对科研领域的。”
“厉害。”她发自内心地夸道,“用在科研领域,肯定更讲究严谨和精确吧。”
“是,我也就最开始牵头了而已。这个项目交叉性很强,后续能顺利开发,多亏了团队的前辈,要没他们,根本做不了。”他语气坦荡,在这种时候倒是很谦逊。
她看得挺通透,“团队嘛,大家各自发挥长处很正常,没了你,这个项目一开始也做不成。所以你的宝贝项目现在还在吗?”
“嗯。我们当时为此开了家公司,打比赛、融资,团队慢慢壮大,商业化得挺顺利,就算我现在不在那公司了,现在也发展得不错。”
谢与月很少和他聊到这些事情,这叫她挖掘到了她不曾知道的另一面,她来了当记者的瘾,继续刨根问底。
“既然都这样了,怎么不继续你的个人创业生涯,反而去了北望?”
亲手带着自己熟悉的团队从零到一,和去到一家内里错综复杂且陌生的大集团当空降的管理层,那滋味可完全不一样。
眼前的影片放着一群长着角的山羊,小女孩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朴素的衣裙,正努力地劝着放羊小子不要因为山羊爱打架而惩罚山羊。
这部电影闻叙早就看过了,在不久的未来,小女孩会被送去富裕的家庭,她藏起软软的面包,只为了送给一位咬不下硬面包的奶奶。
他突然感到口渴,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面盛着的水早就冰凉,他也不管,喉结一滚喝了下去。
“有些事情,只靠自己是很难实现的。”他可能是有些无聊,弹了下空了的玻璃杯,一道略闷的响声,指尖被震得生疼,“大概可以想象成,你想环游各大洋,那么比起从头造一艘小舟,想尽办法升级它而言,直接登上一艘豪华邮轮,并掌控它的船舵,会是更好的选择。”
一番对话就此结束,幕布的画面依旧播放,影片下起了雪,小女孩给了朋友的奶奶一个面包,奶奶却说,面包太硬了,咬不了。
谢与月安静下来,方才别扭的感觉少了许多,至少刚刚那个小插曲是过去了。
电影的节奏不算太快,影片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低了些,她这些天老做梦,有时还会半夜醒来,睡得并不好,当神经真正松懈下来时,眼皮愈发沉重,身子慢慢从床头溜下去,这下是真睡着了。
音响从调小渐渐转到静音,投影的画面戛然而止,床头的一盏台灯的暖光始终亮着。伴随着她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他俯身靠近,指尖轻轻抚平在睡梦中依旧皱着的眉心。
晚安。
17. 第 17 章
隔日一早,谢与月连早餐都没吃,打着电话联系驱虫蛇蚁的专业公司,这是她邻居联系的,今天上门一家给两家服务。
除虫团队上门时,闻叙已经去工作了,本来宋助说好他这周末没有别的安排,今天也才星期天,又突然来了急事,得拖着个病躯临时出差。
临走前,谢与月还听到他咳嗽,声音还冒着点鼻音。担心他会忙到忘了吃药,她还私底下发消息拜托宋助帮忙提醒。
团队乌泱泱地上门,又乌泱泱地走了。
好消息,房子内没有奇怪的小生灵。坏消息,物业没有找到隔壁二十栋的那条逃犯。
谢与月还是挺怕的,但闻叙出差了,今晚估计是不会回来了,也就没人陪她睡觉了。
总不能她也住酒店吧。那不行,她还得看顾闪电,闪电最近状态一般,没前阵子那么活泼,她怕有点什么事来不及。
她劝好了自己,硬着头皮当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勾帽子,顺带继续看她还没追完的那部剧,闪电也窝在沙发上睡觉,一人一狗,倒也和谐。
她有时候会停下勾毛线的动作,和闪电聊道:“你还记得沐沐吗?就是那只黑了一半的小猫,你俩以前玩得还挺好的,虽然有时候会打架。”
听见沐沐这个名字,闪电抬起眼,过一会抬起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大概是想起来了。
谢与月想找沐沐的照片给它看,打开手机后突然想起来这个手机什么都没有,幸好朋友圈还能找到照片。
她点开来,给闪电看这只威武竖着尾巴的狸花小猫,闪电有点激动,嘴筒子不太礼貌地朝手机凑过来,沾得屏幕都湿了一小片。
她被逗得笑出声,又给它看了些,而后继续勾起帽子,她快勾好了,现在是在最后的收尾阶段。
将帽子勾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是顶蓝色的,和金毛的颜色是反色,她还想办法绣了个黄色的闪电在帽子的右上角,相得益彰,闪电也特别喜欢这顶帽子,用爪子扒拉着她手机,示意她给自己拍照。
连拍了好多张,她盘腿坐在闪电旁边,单手抱住它,问它,“你想你狗爸没,我帮你把照片发给你爸看看,怎么样?”
闪电没说话,谢与月当它默认了,点开闻叙微信,挑了几张闪电戴帽子的好看照片发给他。
“我再给你织一顶帽子,可以换着戴,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她思索了一下,抽出一张纸,拿蜡笔涂了七张色卡,彩虹色,齐齐摆在它面前,看它会选哪个。
等闪电选好了颜色,她手机也响了。
闻叙居然打了个视频通话过来,猜他肯定是想看看他狗儿子,她把摄像头转成前置,再把手机挪到闪电面前,确定这对父子都能看到彼此,这才接通了电话。
“谢与月?”
听到他在喊她名字,她便凑到摄像范围内,朝他招招手,“闪电特别喜欢这帽子,你刚没见着,它拼命推我手机,硬要我帮它拍照发给你看。”
说起开心的事情时,她眼总是亮的,就连发丝都打着开心的小卷儿。
而她呢,也在悄悄看着手机那端的他,头发打理得整齐清爽,手机有些畸变,将他的脸稍稍拉长,即便这样也是帅的。
她给激动的闪电正了正帽子,催促道:“闪电等着你夸它呢。”
视频那面,闻叙捱不住嗓子的痒,不住地咳了下,这才懒懒地道:“闪电,你妈给你织了这么顶漂亮帽子,打扮得这么帅,还不快和你妈说谢谢。”
这家伙人不欠时,能做到一句话夸俩。
闪电不算很聪明,但从小跟着闻叙长大,很通人性,能大概听懂他说的话,亲热地拱了拱谢与月。
她被拱得忍不住笑出来,手机都拿不稳了,摸摸它的头,“好了好了,闪电,你的帽子都要掉下来了。”
闪电立马停住,免得帽子真给掉下来。
闹完这下,手机的视频通话还没挂掉,她捡起地板上的彩色纸片,摇了摇,继续说道:“我打算给闪电再织一顶,它刚挑好了,这次要黄色的。”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闻叙将手机架好,略作调整,随手扣上衬衫最顶端的扣子,再是指节灵活地系好领带,嘴里则是道:“它很喜欢黄色,之前买球、飞盘、玩偶之类的玩具给它,黄色的玩得最开心。”
看这人系领带真可以称得上视觉享受,可惜通话画质一般,有些细节被模糊了许多。
“你感冒怎么样?”她提起了别的话题,“好像咳得还挺厉害,我问阿姨了,她说可以给你炖点银耳雪梨喝。”
他松了下因为走神而系得有些紧的领带,“小感冒而已,喝一些也行。”
她点头,终于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那你今晚回来吗?”
说起这事,闻叙就有些头痛,本来预计五点就能结束的安排,因为有人出了岔子,最快也得到晚上了。
“估计不回来了,看情况吧。”
她表情明显有些失望,但却没有说出来,甚至还很好心地叮嘱他早点休息少喝酒。
她这时语气挺温柔的,像哄人,倒没有之前那种针锋相对的意味。
对待生病的人,谢与月总这样,有时他会觉得,她好像是正在切身体验着病人的那种痛苦,所以总想让病痛早些离开。
记得大三暑假那年,他意外出了车祸,伤得不怎么重,手骨折了而已,当晚他爸妈就找来了他蜗居着的小公寓,说什么也要他回家。
回家就回家,正巧他项目算是暂时告了段落,暑假也到了,是该休息一阵子。
那天他被医生打上石膏,本来灵活的手被绑成了僵硬木乃伊,还系一条纱布带到脖子上来固定手,就跟封印了一样,又滑稽又好笑。
关键是就这么拍片和做下处理,就花去了他一千多,他项目比赛的奖金刚到手,还没捂热呢,就没了不少。幸好他买了意外险,能报销。
那阵子,谢与月刚巧借住在他家。
他进了家门,她就跟兔子一样撒腿就跑了过来,也不管他俩以前关系多么冷淡,顶着一双写满担心的眼,说这一定非常痛吧,甚至还想帮忙扶着他坐好。
被她这一说,他还真有些痛了。
然后他当时说的是什么来着?
哦,他叫她看清楚一点,他只是左手骨折了,又不是腿断了,用不着扶。
再后面两周,她好像怎么都不会生气一样,耐心好得很。他想着这人也是挺奇怪的,在她这里,生病的人居然有特权,即便是她正光明正大讨厌着的。
后来有天,他爸妈有事出门,王姨家里也恰好有事,家里就剩俩人,吃饭得自理。
所以她特地点了家外送,桌上摆着的菜色清淡,但都是他爱吃的,没有趁机点他讨厌的五花肉、内脏、蘑菇、山药和苦瓜。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观察得很仔细。
本来第四周就能拆石膏了,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拖拖拉拉到了第六周才去,暑假都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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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叮嘱的话后,谢与月就直接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宋助敲门进来,说时间快到了。
“行。”他熄灭屏幕,转而投身忙碌的应酬。
凌晨一点,他从机场出来,回到家中。
屋内安静,闪电已经睡熟了,窝里正放着那顶蓝色的帽子,连睡觉都不忘将爪子搭在帽子上,看来是真的很喜欢。
闻叙弯腰,轻轻将帽子从它手下扯了出来,没惊动正熟睡的闪电。
这帽子针脚挺细密,角落还绣了个小小的闪电图案,上面沾上了些狗毛。看了会,他将帽子放回到闪电旁边,又看了会熟睡的小狗,在又想咳嗽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
经过主卧时,他没停下。昨晚她那么害怕,现在肯定不在主卧。
果不其然,次卧的门一开,幕布上正放着氛围略暗沉的影片,谢与月正盘腿坐在他床上,津津有味看着。
桌上放了不少吃的,奶茶、牛肉干、薯条和鸡翅,还有乱七八糟的小包装零食,旁边还放了盘洗好的小番茄,屋里本该清新的佛手柑香早消失得彻底,取而代之的,是霸道的麦当劳炸鸡香气。
见着他出现,她还愣了几秒,弹一样地下床,语速很快地说道:“我先说明我没有在床上吃东西,我是吃累了洗干净手才上床的,绝对没有把你的床搞脏。”
她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而后看了看时间,问道:“你不是今晚不回来了吗,这都一点多了。”
屋内开了暖气,他调整了下屋内的新风系统,随手脱掉外套挂好,“事情处理完了,宋助家里临时有事,就跟着他一起回来了。所以你?”
“我担心你担心得睡不着觉,所以……”
“所以就点了炸鸡和奶茶?还在我房间吃?”他说话的时候嗓子不大舒服,没忍住又是一声咳。
“看剧不吃点东西,很单调的。”她没再为自己辩护,催起了他,“你快去洗澡吧,我把东西收拾好,还你房间。”
她说着,将影片关了,把零食和垃圾都拎出房间,再擦一擦书桌,开窗加速通风,趁机再收拾下被她弄乱了的东西。
等味道都散掉后,她还点了一根线香,顺带回去刷牙洗漱,在主卧转悠了会,还是决定回次卧,提前钻进他被窝里,那股安全感又回来了。
她本来是想着早早就睡的,大概是脑子老想到还逃逸在外的某条逃犯,勉强睡着了,又很快就被噩梦吓醒。
没办法,只能找个体感安全点的地方熬夜。
在等闻叙从浴室出来时,她脑子飞速运转,把自己为什么在这睡觉的措辞都想好了,可他居然一句话也没问,只是将床头的台灯调到最暗,顺手关掉顶灯,默认了她的存在。
她安静地等着,在心底暗自催着他快问啊,她好不容易想出来个完美的措辞。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还惦记着这事。太遗憾了,他怎么就不问她了呢!
不过,她意外发现了闻叙有个习惯。他闹钟定在七点,调的是震动,前两个闹钟总是会被他很快关掉,一直到第三个闹钟响起,他才会起床。
周末时,他还是会和多年前一样睡会懒觉。如果不是急事,她很少见他会在家处理工作,就算要处理,也会去书房。他似乎也在努力地将工作和生活分开,即便这很困难。
本以为闻叙到了现在的位置,会成为自律机器人,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完全是这样。
这么想想,其实他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18. 第 18 章
谢与月在遛狗。
提到要出去,闪电还挺兴奋,只是上了年龄,体力确实大不如前,很少像以前一样会跑得飞快了,一人一狗在外面慢慢散着步。
遛狗的同时,她顺带和遇见的人打着招呼,虽然她也不大清楚那些人是谁,但他们看上去和她挺熟的。
到家没多久,她见到了几个陌生人,称是来给闻叙送手工定制的西装,她打电话找闻叙确认过没问题,开门请他们进来。
其实也就几套衣服而已,他性格随他妈,不爱铺张,只是到如今的位置,总有一些场合不得不讲究穿着,又懒得去一件件挑选,这几套都是私人助理去对接挑选的。
见到这些衣服,谢与月有点想念他穿着T恤的时候了,他那时穿着的都是基础款,没什么特别的样式,就简简单单一件白色套身上,大概是他的肩颈和腰臀比例好,天生的衣架子,清爽又干净。
等天气再冷点,他就穿帽衫,也是一样的合身好看。
她看了眼自己的衣柜,决定出门再挑些。要换季了,得买新衣服。
路上,她不小心再次经过了他常穿的那家店。
来都来了,不如买点礼物给他,就当陪她睡觉的谢礼好了。
出于一点私心,最终挑了件灰色帽衫,谢与月把它放到闻叙常服衣柜里,也没告诉他,在心底偷偷猜他到什么时候会发现这件预料外的突兀衣服。
上次去医院检查后,她和舞团请了二十天的假,但实际的假期要比这长多了,因为还没算上中秋和国庆,要一起算的话,她的假期得有一个月多。
余下的假期还很漫长,爸妈在国外,闻叙在上班,江归夏在剧组,她自己得静养,不能偷偷上强度练舞,也不能去旅游,只有个闪电陪着她,都快闷慌了。
最主要的是,对天天高强度练舞的谢与月来说,现在已经算很久没动筋骨了,时间越长,越有种焦躁爬到心上。
还有一件让她担心的事情,算起来得有五六天了,闻叙的感冒还没好转。按理来说其实不应该,他一看就体质很好,感冒对他来说是小问题。
她问了下宋助,得知闻叙最近工作依旧很忙,有时吃饭只是简单对付一下,要不就是饭局应酬,差不多都是那些菜色,对感冒的人来说并无益处。
她是真心想让闻叙生病快点好,记得她十三岁时,爷爷还没过世,身骨子很硬朗,天天出去外面溜达。那阵子是换季,他不小心得了流感,而后就是血栓,只能躺病床上,连话都说不全,只能眨着眼流泪。
那一年他刚过八十岁生日,她还许愿爷爷要寿比南山,可病痛总是叫人难过,短短一年时间,就夺走了所有。
和宋特助提前联系后,她打包好特地让阿姨煮的饭菜,给闻叙发消息,叫了位跑腿帮忙送去。
谢与月:[我让人送饭给你了]
谢与月:[多吃点,别浪费食物]
闪电正在窝里熟睡着,见它睡得正香,她收好手机,安心出门,根据导航的地址,到了一家医院前。
这是许庭嘉推荐给她的心理医生。她这阵子被噩梦困扰,一开始还只是很偶尔,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她决定试着找一下心理医生,看看能不能有所改善。
许庭嘉现在从事的职业和医疗有关,认识不少医生,她便托他帮自己联系了一位,时间就约在现在。
她推开诊室的门,房间内布置得温馨,暖色调的墙和地板,家具色彩温暖,说是诊室,到更像是会客室。
医生微笑着朝她问候道:“与月,下午好。中午吃了什么?”
谢与月认真地将自己吃的菜名报了出来,顺带还描述了下她爱的那道,推荐医生也试试。
进到诊室内,她的目光被房间角落的桌子吸引,上面放着个沙箱,干净的沙子铺在上面,角落的墙上是两面格子柜,柜子摆了各种各样的模型,人、动植物、建筑,各种各样。
注意到她的目光,医生说道:“你要试试吗?这是沙盘游戏,它能够一定程度地展示出藏在人潜意识深处的东西,最开始它出现时,还只是用在小朋友们身上,当然,其实这对成年人来说也很有用。”
谢与月想试试,她坐到桌前,琢磨着摆了快要二十分钟,满意地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小世界。
医生在一旁静静地记录着,没怎么出声打扰,等她说自己摆完了,建议她自己站起来绕着沙盘转上一圈。
“有没有什么想法?”
谢与月想了想,“挺有成就感的,这是我打下的江山。”
医生笑了下,说道:“有个问题想问你一下,一个稳定的家庭,不被打扰、不被破坏,始终如一的家庭,对你来说是不是挺重要的?”
“当然,很重要。我还挺希望像我爸妈一样的,有个幸福的家庭,同时也有空间发展自己的事业,能这样就已经非常幸福了。”
医生点着头,和她一起坐到沙发上,问她都做了些什么样的噩梦。
“其实很多都忘得差不多了,有时候梦得好好的,突然就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来把我吓醒。其实我挺想找回过去的记忆的,忘了那六年,总让我感觉我缺失了什么,说起来,我最近总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我感觉大家在瞒着我。”
-
谢与月和医生聊了许多,包括她突如其来的婚姻、意料之外的结婚对象、空白六年的事业。
在医生的引导下,她才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从失忆那天起,她一直抱着抽离且戏剧的心态对待一切,实际上根本没有真正接受六年后的生活,她在害怕那段缺失六年的记忆。
正因为潜藏的逃避心理,让她无法找回过去的记忆,也让她有了睡眠障碍。
“你可以试着稍微走近一下二十四岁的自己,试着接受你们做出的婚姻选择,试着接受这段感情,也可以和你先生重温过去的恋爱经历,这或许会成为你找回记忆的突破口。”
离开诊室前,谢与月还问医生她这能不能提供帮忙找回记忆的催眠服务,医生很坚定地告诉她没有,建议她顺其自然,不要刻意唤起记忆。
遗憾地离开了诊所,谢与月琢磨着医生的话,这意思是说她其实没把闻叙当丈夫来看?
她打开软件搜了下:正常的夫妻生活是什么样的?
搜出来的结果几乎都和性生活有关,她关掉,假装自己没搜过。
过了几秒,又重新点开来,换了个措辞,搜到很多笼统的话,比如什么互相关心、互相尊重、多表达爱意等等。
她承认,闻叙这人长得帅,身材好,性格也没坏到哪里去,顶多是有点小毛病,加上他会赚钱,是很多人理想的结婚人选。
他还很尊重她,很规矩,即便他们现在是夫妻的身份,她跑去和他一张床睡,他也没对她动手动脚,那是真的纯睡觉,没掺杂半点任何别的。
而且,当她和他睡一起时,她很少做噩梦,有种难以形容的安全感。
自从那天他醉酒意外睡到她床上,谢与月就意识到了,她并不抗拒和他睡同张床,甚至潜意识还非常渴望,这已经够出乎她意料了,她真的没办法想象自己和闻叙接吻,甚至是更亲密接触的场景。
想不通的事,她也不钻牛角硬想,放过了自己。
反正都出门了,干脆就在外面吃晚饭好了,她找熟悉的人都问了一圈,要他们给她介绍她没吃过的好东西。
刚定好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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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哪家吃,她就收到了闻叙消息,说他今天要回家吃晚饭,她只能遗憾地打道回府,下次再来。
闻叙是六点到的家,谢与月正在客厅里投影追剧,闪电就趴在她旁边,厨房里正温着菜,就等他了。
他提着个洗干净了的保温盒,是谢与月中午叫跑腿送过去的。
谢与月走过来洗手,又听到了他咳嗽,他眉头微微蹙起,碎发落下几捋,神色比往日要更倦怠。
她问道:“你今天有感觉好一点吗?”
“没事……”又是一声轻咳,“再养养就能好了。”
见他这样,她更担心了,“要不再找医生看看吧,别发展成肺炎了。”
“没那么严重,我以前感冒咳嗽也好得比较慢,正常。”
她盯着他看了会,从炖锅里端出了盅银耳雪梨,盛到碗里给他,“给你炖的,没下糖,好得快一点。”
闻叙接过白瓷小碗,银耳被剪得很碎,应该是用小火炖的,汁水都是胶质,随着碗轻轻晃动。勺子舀起颤颤的银耳,入口是雪梨天然的清甜,喝完一碗,喉咙的燥意随之缓解。
“阿姨炖的?”他不经意地问。
她还挺得意,“我炖的。我爸教我的秘方,把银耳剪碎,冷水煮开后多次沸腾搅拌,然后再放梨进去煮,就能出胶了,很好喝。”
说到她爸,谢与月一下就敞开了话题。
“我爸还会煮很好喝的汤,真不知道为什么,他煲的汤总是比别人的要鲜,我小时候最爱喝他做的,每次都能喝半锅,我妈总说我上辈子八成是头大水牛,明明她也喝了不少。”
提起过去的事,她吃饭的速度都变慢了,讲起她爸有次去广东出差,在和当地人聊天后,带了好多捆新鲜的树根回家。
她当时还纳闷这是要做什么,跟在老谢后头围观,只见他拿出来清洗干净后,转眼就丢进了鸡汤里。
“我当时看到都愣了,没想到树根居然也能喝。然后我问我爸说你这树根好喝吗,他当时不肯告诉我,神神秘秘地说等煮好就知道了。”
闻叙挽起袖口,慢悠悠地吃着饭,语气自然地接下她的话,“好喝吗?什么味的?”
“有点难形容,像清香的椰子味?不过又有点不太一样,反正好喝。鸡汤不是一般喝着都容易腻的吗,加了树根后就腻,味道很特别。”她越说越馋,“我当时忘记问我爸那树根到底叫什么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国,等到时候再叫他煮一锅来喝。”
他大概知道是什么了,拿出手机搜了下图片给她看,“五指毛桃,是这个吗?”
她激动地点点头,“没错!就长这个样。”
“行。”他收回手机,没再说什么。
饭后,她本来准备回卧室,却被闻叙喊住。
他从电视柜里拿出一台PS5游戏机,以及两个手柄,说道:“有件事情忘了和你说,我们之前有过一个约定,为了维护婚姻稳定,我们每周都要抽出两个小时,作为家庭时间。”
要不是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游戏机,谢与月听到“家庭时间”这个词的第一反应,是一些不允许描述的内容。
……早知道下午就不搜索什么正常的夫妻生活了,这下好了,她都思想滑坡了。
她已经决定好听医生的,试着接受闻叙这名丈夫,于是没有立刻拒绝,反而和他了解了起来。
“你说的这个家庭时间,我们以前一般都怎么过的?”
他正低头把PS5、手柄连上电视,“挺多的,之前去看过脱口秀、小品、爬山、打网球,更多的时候是带闪电去各种地方露营,或者骑行。”
“这不就是约会吗。”她脱口而出完,对上他投来的眼神,眨了眨眼。
19. 第 19 章
“……你要这么理解的话,也行。”闻叙有点不自然地将手柄丢到她手上,顺着在她身旁坐下,沙发稍稍陷了下去,他把电视信号源切换到了游戏机,找到游戏商店的页面,偏过头问她,“你想玩什么?”
“我看看。我平时很少玩游戏的。”她刷着商店页面,很快被一款打折的游戏吸引了。
2.5折,而且还是双人游戏,看上去不难上手,评价也很高,就决定是它了!
付款后还要等待下载,她干脆往后靠住沙发背,盘腿坐着,顺手摸摸同样爬上沙发坐着的闪电。
闻叙找出了梳子,给它梳毛,今天的闪电很乖,梳毛时一点都不挣扎,还昏昏欲睡的。
没说话的时候,气氛总有些微妙,她轻轻捏着闪电耳朵,没话找话道:“之前看你在那边的卧室也摆着台游戏机,还有好多光盘。”
“那是另外一个厂商出的机子,叫做Xbox,我十岁生日时买的,攒了挺久的零花钱。”
她回忆了一下,闻叙生日是在七月二十四,今年的已经过去了。
“那你现在还玩吗?”她继续问。
“工作忙,很少玩了。”
谈话间,游戏终于下载完毕,游戏名叫ItTakesTwo,中文翻译是双人成行,是款动作冒险游戏。
开场过起了动画,屏幕里是一对准备要离婚的夫妻,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唯一的女儿。他俩在家门口吵起了架,却没发现女儿就在楼上看着。
一上来就要离婚,谢与月身体稍微前倾,觉着这个剧情还挺合她胃口的,挺有意思的。
很快就到了选择人物的环节,选择的角色是俩个小玩偶,一个是黏土做的,一个是木偶做的。
男玩偶胖乎乎的,穿着件橙色的衣服,戴着个树叶帽子,她觉得这小玩偶像个在泥里滚过的柿子,色彩也鲜艳,就选了这个。
于是乎,闻叙只能选戴着眼镜的蓝头发女玩偶。
他们继续过着后面的剧情,女孩不想爸妈离婚,偷偷朝着一本魔法书祈祷,因此,她父母的灵魂进入到了俩玩偶身上,开始一场重燃爱火的冒险。
没玩过手柄,谢与月陷入了沉思,操控着柿子小人在电视上乱跑,乱玩了一通后,发现蓝头发小人正在前头安静地等着自己。
“我们要追着那只蜘蛛往前走是吧?”她努力适应用手柄操控的感觉。
“嗯,跟着那个蜘……保险丝走。”
她说好,然后被不远处的螺丝吸引了注意力,操控着柿子人拿起来往插座里捅,把自己电死了。
“我不是黏土做的吗,这怎么还导电啊!”她碎碎念。
闻叙轻哼着笑了下,“我试试,我是木头做的。”
俩人喜提双双电死后,终于记起来要追长得像蜘蛛的保险丝。
这游戏挺考验人耐性,很需要合作,他俩开局没什么默契,她还老是被其他小玩意吸引,俩人死了很多次,终于慢慢适应彼此的游戏节奏了。
闪电受不了他俩玩游戏那么吵,看了他俩几眼,发现没人理它,于是迈着步子慢吞吞地回自己房间了。
虽然谢与月很少玩游戏,但是反应很迅速,顺利过了第一个关卡。
很快,闻叙操控的女玩偶获得了个可以锤万物的锤子武器,锤起来很带劲,她非常心动,胳膊肘了一下他,“我俩换一下手柄?”
“不换。”他拒绝,语气还挺欠的,“看上我的锤子了?用起是比你的钉子舒服,可惜,是我的。”
谢与月盯了他几秒,冷笑一声,操控着自己的小人,将钉子扎到了他的蓝色拖把头小人上,召回钉子后继续扎。
他被她气笑了,“家暴?”
“你可别乱说,我这只是在试用我的新武器,都说了钉子不顺手,不小心扎错了很正常。”她神情无辜,转眼又继续攻击蓝色拖把头。
闻叙眼眸微微眯起,操控着他的小人往一个方向跑,大柿子在后面追着他不停扔钉子,不知不觉被引到一块看着就很脆的木板上,闻叙对着木板一锤——
大柿子掉了下去,摔死了。
“闻叙!!”
听到她的声音,他虚弱地咳了几声。
角色猝不及防就死了,谢与月管他咳不咳嗽,气得伸手想抢他的手柄,谁知他早有预备,拿着手柄的手往上抬到她够不着的地方。
她着急着去抢手柄,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其实正摁在他大腿上,努力抬手去够,可惜这家伙长手长脚的,她怎么都够不着。
谢与月灵机一动,决定直接站到沙发上去抢,一着急没注意,脚站到了沙发的最边缘,往前一滑,就那么直愣愣地扑到了闻叙身上。
此刻,她正贴着他的大腿,脸上是异样的触感,她呆住了好一会,而后很大声地“嘶”了一下。
闻叙举着手柄的手放了下来,沉声问道:“没事吧?”
“我头好晕啊……”
她抬手捂着头,皱着眉,声音有气无力。
他想扶她起来坐好,便把手柄放到了一旁,就在这时,谢与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手柄!
手柄到手,她紧紧拿着,也不赖在闻叙身上了,为了防止他重新来抢,她还下了沙发,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这下,闻叙哪还能不知道她是装的,只为了抢到抡大锤的资格。
她脸上正漫着笑,明明是带着小人得志意味的一笑,却半点也不叫人反感,像只在春天得以下水塘的黄鸭崽子,扑棱着翅膀跳进水里,远处水塘边柳枝轻飘飘地拂水,漾起涟漪。
见她没事,他松了口气,也不计较了,“另外一个手柄给我,我钉钉子行了吧。”
计谋得逞,她小心翼翼护着大锤手柄,将钉子手柄抛给了她。
大锤一到手,为了报他刚才锤死她的仇,她拿着锤子追着他,再次上演了大型报复现场,对着柿子小人狂锤,锤到后面,她笑得肚子都痛了,这才记起他们还得继续闯关。
她没什么游戏经验,中间有好几个地方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但闻叙一看就没少玩游戏,游戏理解速度很快,巧妙地利用了各种装置,顺利过关。
其实他还挺有耐心的,她作为一个游戏纯新手,再怎么反应快,操作总有不好的时候,还经常被边边角角的玩意吸引走注意力,他每次都不会扫她的兴,两人配合得越来越好。
谢与月没想到游戏居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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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上头,这一玩就玩了快三个小时,窗外的天黑得都跟墨一样了,她还半点都没察觉,总感觉自己也才玩了一小会儿。
偏偏闻叙这个人自带防沉迷系统,他瞥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和她过完眼前这个关卡,说道:“该收手了。”
谢与月正兴头上呢,还想劝他继续再玩会,转念想起来这家伙还是个正感冒的病人。
刚刚他就在咳了,咳得还挺厉害,看他这样,她中途抽空去厨房泡了两杯佛手柑蜂蜜,一人一杯。
佛手柑有止咳的作用,蜂蜜能抗菌消炎,对闻叙这情况挺好的,她一共也才做了三罐,现在第一罐已经吃了一大半了,按现在这个速度,很快就能吃完了。
为了让病人好好休息,她遗憾地结束了游戏,却还念念不忘的,“等你有空了,我们再来。”
“你游戏瘾还不小。明晚吧,应该不忙。”将杯子里的蜂蜜喝完,他施施然站起身,关掉电视收好游戏机和手柄,去闪电的房里待了会。
谢与月一边上楼,一边活动筋骨,去到浴室洗澡。
她将最后一点自制的浴盐全用了,舒舒服服地泡在浴缸里,琢磨着明天再做一罐。
泡完澡出来,她整个人都冒着香,不浓,靠近点就能闻到。
谢与月吹干湿漉漉的发丝,涂好面霜,从书柜的抽屉里拿出墨绿色本子。
[致二十四岁的我:
今天去看了心理医生。我猜猜,在后面的六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不仅不讨厌他了,还发现他很有可取之处,所以才会答应和他结婚,是不是?
所以我做出了个重大决定!要试着接受你的选择,我永远相信你!
ps.和他打游戏很开心,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pps.希望他感冒快快好。]
谢与月打算今晚还去次卧,她的枕头还落在那呢。她只是忘了,绝对不是故意放在那里不拿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心安理得地敲响闻叙房门。
不知道他在干嘛,等了会没见他开门,她直接开了门,恰巧见到他从浴室出来。屋里暖气开得大,他就穿了条深灰色的休闲长裤,漂亮的腰腹肌肉露着,她还记得那里摸着的手感,问题是,视觉的冲击力比摸要强多了。
而且……她险些控制不住地将目光往上,在不理智的念头影响到自己时,她及时转过身,还顺手将门给带上。
屋内,闻叙头发半湿着,贴着脸,有不规矩的水滴顺着脖颈肌肤偷偷蔓延,他被动静引得抬起头,脖颈那滴透明的水珠蹿也似地往下落。
朝门边望去时,他只见到了还留着一条缝的门。
他拿起短袖,走到门边时随手将衣服套上了身,拉开掩着的门缝,门口正有个人在面壁思过。
家里已经开起了暖气,她就穿着件单薄的短袖睡衣,发尾还挂着水,将睡衣也洇湿了些。她洗完头,向来都只爱吹发顶,发尾则只是胡乱吹吹算数,也因为这样,她发顶的小碎发正你一根我一根地闹腾腾翘着,像朵蒲公英,哦,耳朵还红了。
他眼眸泛上笑,见她还不敢转过头来,索性就倚在门边,问她道:“你打算今晚站这当我门神?”
20. 第 20 章
谢与月幅度很小地扭头,眼睛偷偷瞥向身后,见到他这回穿上了衣服,总算是放心地转身。
然后若无其事地道:“我是来探望我枕头的。”
彼此都心知肚明是借口。
他后退,给她让出了位置,懒懒散散地道:“您请。”
她走进房内,径直到了床边。
闻叙则拿起了吹风机,吹起了一头短发,嗡嗡响着,待发丝被烘得蓬松,吹风机一关,他道:“看完了枕头就抱着它回去吧。”
她才不想回去一个人睡。
一来可能会做噩梦,二来她依旧记得某条下落不明的生物,三来她才决定要努力尝试正常夫妻的生活,一起睡觉就是个好的开始。
说服了自己,她趁他没反应过来,将脚上的拖鞋一踢,坐上了床,“我好像被封印在这儿了。”
见她就这么上了床,他眉心一跳,“你要是把被子枕头弄湿了……”
“我现在就吹干!”她说着,拿过他刚用完的吹风机,呼呼地吹起了头发,她吹头发时很不讲究,对着发尾硬吹,也不管那样会不会打结,反正她来之前抹了精油,吹完还要再梳一遍的。
她没带梳子,只能用闻叙这里的,把打结的梳顺了,举起吹风机问道:“这个放哪里?”
“放那。”他手指向某处柜子。
把吹风机放回原位,她再次爬上床,将头埋进柔软的枕头,声音被枕头压得闷闷的,“我实话实说了,我是来这里睡觉的。”
闻叙哪里会看不出来,随口接道:“为了照顾我这个病人?”
“嗯嗯是,等你病好了我就回去。”等他病好了,就再找点其他借口。
他也没应可不可以,算是默认了,拉上阳台的电动窗帘。
她缩到被子里,将自己盖得严实,就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他身上穿着的短袖,猜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偷偷放进他衣帽间里的那件帽衫。
身旁裹着他的温暖气息,她渐渐感到昏昏欲睡,在快要睡着时忽然想到,“你不点线香吗?”
“不点。”
他声音困倦,伴着呼吸,鼻尖隐隐漫来叫人放松的清甜,她今天应当是用了放浴室的那罐浴盐,味道和往日不太一样。
她没再问了,困得不想再说话,大概是真托了她身边这位睡眠保安的福,这晚噩梦依然没来打扰她,再醒来时床边已经没了人,她看一眼时间,八点了。
她吃完早餐,顺手往垃圾桶里丢垃圾,瞧见里面有团棕色的粉末,有着淡淡的咖啡香味。
除了她之外,这家里就只有俩人会往这丢垃圾。阿姨不可能泡咖啡喝,那这咖啡肯定就是闻叙泡的了。
她点开闻叙微信,快速地打着字。
谢与月:[你今天喝咖啡了?]
闻叙:[咖啡提神。]
谢与月:[可是咳嗽好像不能喝咖啡]
闻叙:[行。不喝就不喝。]
谢与月:[想提神的话,可以试试绿茶,还能消炎抗氧化]
谢与月:[这个也是我爸告诉我的]
闻叙回复完她,看向桌上的一杯咖啡,是助理刚泡好送来的。他不算爱喝咖啡,只是有时工作过于繁重,比起茶水,咖啡的提神效果更为迅速且明显。早上在家喝一杯后,到公司还会继续喝。
他叫来负责杂务的助理,“麻烦帮我把这杯换成绿茶,就泡龙井吧。”
助理应着好,端着杯子正要去换,却被闻叙再度叫住,“我太太不让喝咖啡,以后泡茶就行。”
助理笑着道:“好的。太太又是给您送饭,又是叮嘱您饮食的,对您真好。”
闻叙虽然是顶头上司,但对待员工态度亲和,就算批评人时也是单纯的就事论事。他上任后大刀阔斧整顿公司,高层派系变动剧烈,但却给了员工舒适的工作环境,大家对他是尊敬又亲近,并不惧怕他,有时还会和他闲聊几句。
被助理这么一说,闻叙心情显然不错,点点头,“辛苦你了。中午还会有人送饭过来,让前台直接送上来就好。”
-
谢与月的晚饭后游戏泡汤了,闻叙临时有个饭局,晚上不回来吃饭。
她遗憾极了,和江归夏视频聊天时不免说起闻叙太忙,连昨天答应好的事情都能鸽。
江归夏今天不用拍夜戏,已经回到了酒店窝着,正像吃草一样地吃着沙拉,对谢与月那一桌饭菜馋得很,想立刻回京市到她家蹭饭。
“你还说你讨厌他,现在好了,连游戏都玩一块了,还因为他不来陪你而不开心。你完了谢与月,这是什么,这就是心动的开始啊!哦对,我估计再过个一星期就能回去了,你们家餐桌给我留个位置,我会带上我的大饭勺上门的。”
谢与月眨眨眼,“我昨天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要想找回记忆,得多和闻叙相处,我只是单纯想找回记忆而已。”
“得了吧。”江归夏兀的放了筷子,目光极具穿透力地盯着她,“你别给自己找借口了,不就是喜欢上闻叙了吗!这又不磕碜,按你说的,长得好身材好会赚钱还不沉闷,甚至还陪你打游戏。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喜欢他,那不就跟你爱吃饭一样正常吗。”
“不应该吧,我以前还老说他这不好那不好,怎么可能真喜欢上。”她一点儿都不愿承认。
江归夏重新拿起筷子,挑挑拣拣地夹起沾了油醋汁的鸡胸肉,“让我想想,你以前都吐槽过他什么来着……”
“我记得你最生气的一次,是说他丢了你送的礼物,还因为这事儿拉着我哭了一晚上鼻子。你没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吗,要真想丢东西,干嘛不丢垃圾桶里,丢之前甚至还要把东西拆得破破烂烂?没准是他家狗干的呢。”
“还有,你说他性格冷淡,说话欠揍,好像有次说他拒绝了你一位姐姐的表白?还说话难听把她惹哭了?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拒绝表白很正常。”
这事也是挺久前的了,谢与月搬家前认识位比她大两岁的邻居姐姐,跟闻叙读的一所高中,是小他一届的学妹。
那时的闻叙,不提家世,单论长相,就足以让他成为校园风云人物了。
更何况他不仅成绩好,学科竞赛也强,还擅长运动,篮球打得厉害,这样的少年意气,再想低调也低调不了。
后来闻叙毕业,作为优秀毕业生,被请回了学校给高三生做演讲。
想到以后再也没办法看到他了,她鼓起了勇气和他告白,反而被训了一顿,说她都高三了,居然会把心思放在那么无聊透顶的事情上,还不如先看看分数能上什么大学。
上高三本来就压力大了,没想到表个白还会被教育,她内心非常委屈地找到谢与月,边哭边骂闻叙讨厌。
要不是江归夏提起,谢与月都快忘记这事了,她手撑住下巴,头都快大了,说道:“那我哪能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也许只是因为维系婚姻的责任感。”
见她这么想不开的样子,江归夏急得草也不吃了,变戏法一样地拿出副塔罗牌,摆弄了好一会,“星币骑士、力量、权杖四,他铁喜欢你的,你不信可以试探一下。”
“怎么试探?”
“这个嘛……”
和江归夏凑一块鬼鬼祟祟地絮叨了好一会,定好了计划,转而聊起了其他的。
“那个和你搭戏、老害得你重拍的男演员,这几天怎么样,演技长进点了没?”
“正要和你说这个呢。刚刚我下戏,那男的偷偷给我递纸条,你知道上面都写了什么吗!什么‘你很特别’之类的,一看就是网上抄的,最后还把他房号写到了下面。讲真,我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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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轮到谢与月着急了,“那你怎么办?我去那边跟你住一块吧,住到你拍戏结束。”
“不用,别忘了,我不仅练舞,还练那个武呢,那男的一看就身体虚,估计挨不了我几下,就是纯恶心人的。”
谢与月没了食欲,忧心忡忡地叮嘱道:“你得多小心点,我妈以前也碰过这种人,一纠缠起来没完没了,用什么手段都有可能。”
她不想去娱乐圈,也跟这有关系。有次孟明玉拍戏时,遇见了个位高权重的投资商,那人反复纠缠,甚至还针对起了谢传平的公司,设法造谣说他们生产的饮用水有毒,导致公司股价大跌。
孟明玉极其厌恶圈子里这些不干净的事情,不愿忍受他的逼迫,忍无可忍,撕到了公众面前,最后却被对方买水军恶意曲解,反过来污蔑她是意图勾引对方失败,才会恼羞成怒爆假料。
媒体也不放过他们,扒出了他家地址,跟嗅见血的鲨鱼一样跟踪采访,严重地打扰正常生活。
那时谢与月才十二岁,被这事弄得心情特别不好,经常戴上帽子和口罩,偷偷从家里后墙溜出去,再穿过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道,那里守着一棵年龄苍老的柏树,正值盛夏,分叉的枝干上挂满葱郁的针叶,她会走到树下,抬头看枝叶藏了蓝天的缝隙。这是她的秘密据点,给予了片刻喘息。
再后来的事情,谢与月也是前两年才知道,是闻叙他妈暗中帮的忙。
一得知好友身陷困境,许真意就偷偷解决了这件事。再后来发现他家被记者困扰,还特地空出自家隔壁的别墅,劝孟明玉买下,搬来一起住。
那栋别墅首付还挺贵的,谢传平公司正值极速扩大期,还遇上了名誉危机,钱周转不开来。
孟明玉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平常她都花到了自己的基金会里,投资的项目一时半会也收不回来。
夫妻俩不想问别人借钱,努力攒了一年多,才勉强凑齐首付。
只可惜,那栋房子如今没能留下来。
她问过孟女士,后不后悔当初揭发黑幕,孟明玉说不后悔,即便代价如此之大,到了自身难保的地步。
“我活了那么久,到现在的位置,已经不想再忍气吞声下去了。就算把我骨头打断了,我也得直起腰板来。”
她爸当时尤为捧场地鼓掌,掌心都拍红了,中气十足地道:“好!说得太好了,这句话很有爆发力,可以写进孟女士名言里。”
要她妈真出了一本传记,那她爸肯定成箱成箱地买来往家里搬,见人就送一本,能绕地球一圈。
聊完这些,两人挂断了电话,闪电在脚边睡得正熟。
谢与月坐在沙发上看着剧,织第二顶帽子,再抽空点进江归夏转发来的视频,挨个收藏点赞,预备今晚实施针对闻叙的第一个计划。
只是她再次失望了。闻叙刚发来消息,说公司有突发的紧急事故,他需要立即出差处理。
“工作工作出差出差!”她埋进抱枕里,嘴上抱怨着,却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他总是很忙,她猜或许也因为这样,他们过去的婚姻才能保持稳定——没有太多相处时间,也就少了摩擦和矛盾。
要把他俩的婚姻比喻成工作来看,那当然算得上是钱多事少,是大多数人最想要的那种。
将抱枕随手放到沙发上,也不知道今晚自己能不能睡着。
她依旧睡的次卧,关上灯,闭着眼数了好一会儿的羊,听着舒缓的轻音乐,还点了闻叙的宝贝线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直到半夜再度惊梦,总感觉房间里有东西,反复来了三四次,已经到早上六点多。
她没拉窗帘,窗外蒙蒙的鱼肚白,今天是阴天,见不着日出。
凝望那片天,她清晰地意识到,要想睡个好觉,还真少不了闻叙。
他有点让人上瘾。
21. 第 21 章
昨夜没睡好,头晕又犯了。
大清早的,谢与月下着楼,摇晃了下晕乎的脑袋,见到阿姨正在厨房里。
阿姨姓曹,有着一头利索的黑棕色短发,手艺很好,将自己养得很壮实,笑起来时脸颊圆满。
“月月?早啊,今天起得好早,没睡好吗?”曹姨正速度很快地包着小馄饨。
谢与月坐到她旁边,随手拿起片馄饨皮,跟着一起包,学得有模有样的,还讨教了下做馄饨馅的技巧。
曹姨说做馅的肉很重要,要挑选得当,最好选新鲜的梅花肉,纯瘦肉还没那么好吃,还需要额外加一点肥肉进去调口感,并且温度也讲究,搅肉时的肉得是冰的,要不然馅不够弹。
没想到做个馄饨还有那么多讲究。
等吃完早餐,谢与月打着哈欠去遛狗,时间一转眼就到了晚上,出差的人也终于回到了家。
闻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她正准备下楼去厨房找吃的。
她晚饭出去外面吃的,有些想念记忆里那棵沉默屹立着的老柏树,特地去了那拜访它,十多年的时间于它而言不算长,几乎没给它带来什么变化,依然是记忆里的模样,而站在树下的她却变了不少。
探望完那棵老树,她还特地去了附近一家小店吃晚饭,那是她住那边时最爱去的一家店。
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位大姨,店面被她收拾得干净卫生,她做的打卤面和炸灌肠特别好吃,人也热情,尤其是对熟客,有时候见着了谢与月,还会叮嘱她说过两天要降温了,得多穿些。
去到这家店时,店里老板已经换了,桌面粘着层薄薄的油光,好在椅子是干净的。
她找来老板一问,原来他是那位大姨的儿子,大姨上了年纪,回老家去了,把店交给了儿子来做。
既然是大姨的儿子,那味道应该相差不到哪儿去,店里客人不多,她按照以前的习惯,点了一份打卤面和炸灌肠,出于谨慎起见,都要了最小份的。
炸灌肠并不是肉,而是红薯淀粉,按照特定的比例调成面糊,灌进肠衣里,蒸熟后要讲究地切成一边薄一边厚的片片,放进猪大油里煎到两边脆中间软,再沾上最灵魂的蒜汁,是谢与月里记忆里地道的京味。
这是道考验刀功和火候的菜,可如今上桌的这盘,和她记忆里的相去甚远,无论哪点都不合格,就连打卤面吃着也没滋没味的。
说来也巧,她从这家店出来时,刚好碰见了位熟人,她在这边住时的邻居姐姐,程千帆,就是跟闻叙表白的那位。
刚开始见着时,谢与月还不太确定,程千帆变化挺大的。
以前上高中时,程千帆被她爸拉去剪了一头好收拾的短发,现在她头发自由了,不仅留长到了胸口,还卷了大波浪,染成红棕色,精心护理到柔亮又蓬松,不用再担心做这些会耽误学习时间。
见着了她,程千帆也很意外,俩人寒暄一会聊起了近况,“我今年刚研究生毕业,就在这附近上班。哦对,我可听说了,你和闻叙结婚了?”
在程千帆面前,谢与月是不想提这事的,总有些尴尬,曾经为了安慰程千帆,她还同仇敌忾地跟着数落了闻叙好一通,谁知命运这样弄人,到头来自己居然和他结了婚。
注意到她的表情,程千帆笑了下,继续道:“你别不好意思,当年那些事都多少年前了,早放下了,谁年轻没冲动过,而且我都准备要结婚了。”
“再说了,其实我后面想想也明白,当时他是被老师请来给高三做宣讲的,目的就是为了激励学习嘛,他刚在台上讲完,我转眼就私底下找人说一通背道而驰的话,那人能不生气?”
谢与月瞬间抓住了重点,“你准备结婚了?”
“对,我上大学后就遇上了现在的对象,谈了得有六年多,我俩现在感情也算是稳定了,预备今年底或者明年结婚吧。”
两人聊到奶茶喝到见了底,互相说着以后有空了要多见见,而后告别了彼此,各回各家。
晚饭没吃饱,奶茶就喝了一小杯燕麦奶而已,晚上九点一到,她饿得慌,要下楼找吃的,一扭头,闻叙刚好打开家门,手里提着个大纸袋。
闪电听见了动静,摇着尾巴欢快迎接他,他弯下了身子,抱着闪电摸了一会。
“你怎么回来了?”谢与月有些惊讶,“我今天下午问宋助,他还说你得明天中午才能回来。”
他把纸袋放下,顺手解开领带,一眼便看穿了她这个时间下楼的原因,“下午事情处理得比较顺利,提前回来了。你饿了?”
“饿了,准备煮个馄饨,我跟阿姨早上一起包的。”
“我来吧。”他轻咳一声,将解开的领带放好,洗干净手,拿出冰箱里冻着的小馄饨。
他其实不爱打领带,衬衫也不喜欢扣到最上面,每每这样做了,总不免有束缚感,像被人绑着个脖子,提醒着要时刻注意仪表,非常不自在。
好在他读的初高中校服领口是拉链款的,领口的拉链爱拉到哪儿就拉哪,比现在自由多了,到了夏天还有白色T恤可以穿,就左胸口处印了个小小的学校Logo,那衣服到现在都还留在他衣柜里。
谢与月瞥了眼他提着的袋子,封着口,看不出来是什么,她想了想,走到闻叙旁边看他煮馄饨。闪电见俩人都不理它,正好也困了,便在旁边趴着睡觉。
他手指骨节挺明显的,手掌也很宽大,馄饨在他手中窝着时小巧得过分,她不小心留意到了他手上的纹路,三条线清晰而深刻,直到腾着热气的一锅馄饨好了,她才回过神,慢吞吞地拿着勺子吃馄饨。
吃馄饨时,她还是在偷偷观察闻叙。
谢与月自认为观察得隐蔽,肯定没被发现,却没想被很快就被抓了个现行,和他的视线直直对上。
“谢与月。”他笑了笑,“从我进门开始,你看我看到了现在。”
她佯装很忙地咬一口馄饨,没留意到这馄饨还烫着,被里头裹着的汁水烫得“嘶”了声,张开嘴抬手扇起风。
缓了一会,她高速运转的大脑终于想到了借口,“我就是好奇你袋子里的是什么,没好意思问。”
“想看就拆,手机都给你看了,不缺个袋子。”
她其实也没多好奇,就是个借口而已,只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拆不行,便拎起那袋子走回餐桌边,这袋子不怎么重。
拆袋子时,她嫌太安静,没话找着话,“我今天去了一家以前很喜欢的店吃面。哦对了,你应该没吃过炸灌肠吧?”
她记得闻叙不爱吃内脏之类的食物,只要见着了肝肾肠啊,都不吃,嫌有股腥味,出去吃饭时也是,但凡菜单里写了“肝肾肠心脏”的,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一律不碰。
闻叙舀起最后一颗馄饨,这颗馄饨的皮太滑,顺着勺子边缘就溜了下去,他再次舀起来,幽幽地应道:“你以前给我吃过。”还是硬塞进他嘴里的。
“有吗——”谢与月略一思考,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件事。
“忘得还挺干净。”他随手将勺子撂回碗里,“那天王姨请假,我爸妈去泡温泉,你不想泡水,没去。”
他这么一说,谢与月是有些印象了,那时候已经是八月底,闻叙的石膏拆了得有一个月了,她本来是想跟着一块去的,只是那天刚好来月经,泡不成,只能待家里。
她不去,闻叙更不会去,两口子二人世界,他自己一人跟着去凑合,纯粹是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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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灯泡嫌亮用的。
那天中午,谢与月突然就很馋那碗打卤面。可是点外卖吧,又没现场那碗热腾的吃起来那么够意思,便打算溜出去打个车去吃,出门时刚巧碰见遛狗回来的闻叙,他也不想点外卖,索性跟着她一起去了。
去到那儿,她照旧点上一叠炸灌肠,当时店里的老板还是大姨,炸出来的哪哪都好,她喜欢和人分享好吃的食物,大力和闻叙推荐了起来。
炸灌肠是京市的地道小吃,只是出于名字的缘故,闻叙从来都没吃过它,他也不爱吃小吃,不知道这其实就是红薯淀粉做的。
谢与月彻底记起来了。
她因为前些天看他不顺眼,想趁机报复回去,没说那到底是什么做的,直接用筷子夹了最小的一块,趁他没留意,飞快塞进了他嘴里。
看着他想吐出去又不好意思浪费食物的样子,她获得了大仇得报的快乐,笑得签子都拿不稳,一边笑着一边说:“你别这幅表情,这就是淀粉而已,一点内脏都没有!真内脏我不会给你吃的。都到嘴里了你就试试吧!”
若不是闻叙提起来,她压根忘了这事了。
光顾着和他说话,差点忘记打开袋子了,她继续道:“那家店老板换成了她儿子,一点都不好吃……你居然买了树根!”
袋子里正整整齐齐地码着好几捆五指毛桃,难怪拆开时还有一股清香。
她连眨了好几下眼,睫毛跟着扑闪好多下,跟只甩羽毛的小鸟一样,扭过来问他,“买来家里的?”
“嗯,这次刚好是去广州出差,顺道让人买了些试试。”
谢与月十分积极地将它们挨个拿出来,放到保鲜袋里,再放到冰箱保鲜层,“你知道怎么煮吗?”
“我不会。”见她表情飞快地滑向失望,又悠悠地接了句,“但我问了人,刚刚已经把方法告诉阿姨了。”
想到明天有汤喝了,她还挺高兴的,等闻叙去洗澡了,就窝在床上织帽子,还时刻注意浴室的动静。
听到他似乎要出来了,她帽子也不织了,赶忙拿出手机,点开某个被她特地利用大数据驯化好的短视频软件。
于是,等闻叙走到床边时,她手机屏幕上正好放着一个擦边男的,暧昧的音乐,半露不露的腹肌,昏暗的灯光,做作极了地随着节拍摸着脖子和胯。
她眼神看似落手机上,但注意力压根没在那上头,反倒琢磨起了点其他的,比如那晚偶然一瞥瞧见的腹肌,手机里这男的压根比不上那样的。这拍视频的长得其实也算还行,但比起闻叙差远了,气质也怪腻味的。
她忽然有点无语了,明明眼前就有个最合自己口味的,她做什么惩罚自己,来看这些压根不喜欢的?
江归夏叮嘱她,为了保证试探计划的准确性,得多观察闻叙反应,尤其特别注意他的表情和说的话。
她抬起头,正想观察闻叙,就听到他说:“你品味还挺一言难尽的……低俗。”
她刷地一下就把视频界面关了退出,嘴上却不肯认输,“那你就高级了?”
他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手里正拿着个刚洗干净的剃须刀,“至少,我从不看色.情擦边。”
“谁说的,你看过。”谢与月一脸正色。
闻叙:“哪有?”
“就在前几天晚上,我俩一起在这看影片的时候,你别不承认,你肯定看到了!”
“那片是你挑的,我充其量是个受害者。”
“反正你就是看过,你也低级。对了,”她望向他,“你今天这件睡衣的版型挺好的。”
“你以前给我买的。”
“果然还是我眼光好吧!我眼光高级。”
“……”幼稚。
22. 第 22 章
今天江归夏下戏得早,刚拿到中午的盒饭,就收到了谢与月发来的进展汇报。
谢与月:[报告!行动失败了]
谢与月:[对方没什么反应,并朝我扔了一个品味低俗的评价]
江归夏:[不,这恰恰证明他吃醋了!]
谢与月:[啊?这是吃醋?]
谢与月:[这不是日常的不友好问候吗,搁以前他也是这样]
被她这么说,一时间的江归夏也没那么笃定了,两人又凑一块琢磨了会,决定一招不行,再来一招。
制定完第二个计划,谢与月对此表示道:“要这次还试探不出来,我也不试探了,直接问他好了。”
“直球好,直球万岁!”江归夏百分百支持这个决定。
说是这么说,谢与月暂时还没那个胆量。
她和闻叙现在的关系,大概就像躺在吊床上,晃得人昏昏沉沉的,就差把剪刀剪断绑着吊床的绳子,那一剪子下去,刷地就激灵了,什么都清清楚楚。可清楚之后带来的结果是不是她想要的,就不得而知了。
闻叙还是咳嗽,她照例叫来跑腿送饭,顺带炖了银耳雪梨,一并送过去给他。
至于冰箱里的五指毛桃,在家没什么事做,她想试着自己炖,便拜托阿姨教她。
晚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厨房的桌子不大,正中间郑重地放着砂锅,锅盖一掀,待蛰伏许久的雾气漫开散了,便能见着锅里清透金亮的汤色,最顶层还飘着淡淡的几点油星子,那是她没撇太干净的鸡汤油。
炖汤吃时间,要用小火煨很久,一直等到闻叙工作结束到家了,她才关的火,还没来得及尝尝。
她是按照阿姨说的方法严格来做的,但多少有点没底气。
她住长白山那阵,那边冬季漫长,几乎家家都有腌菜的习惯,但说来也神奇,明明都有做好各种消毒工作也封好罐了,但偏偏有人腌的菜总是长白花,有人腌的次次顺利且好吃,比如她老师做的腌菜就很好吃,谢与月每次都能吃不少。
总觉着煮汤跟腌菜也差不多,是需要点天分在里面的,她不确定自己煮出来的好不好喝。
和喝茶时那种牛嚼牡丹的随意不一样,闻叙吃东西时有种天生的矜贵劲儿,慢条斯理的。
曾经谢与月很看不爽他这样,觉得挺装的,吃东西时表情淡淡的,速度也慢慢的。可现在吧,大概是撇去了对他不那么好的滤镜,她再见到他这样,倒有些赏心悦目了。
她没说是自己煮的,只是问他,“好喝吗。”
“挺好。比你的品味高级。”
谢与月无语了,“你这人怎么还带踩一捧一的?”
“实话实说而已。”语气欠欠的。
谢与月不想理他了,正好碗里的汤也凉了些,她端起碗,直接就着碗去喝,味道是挺不错,就是比起她爸做的还差了一点。说不出差在了哪儿,也许是藏在记忆缝隙里的才最香吧。
吃饱喝足,她陪着闪电玩了会,惦记起了前天还没玩够的游戏,扭头问他道:“待会双人成行吗?”
“行。”
她盘腿坐上了沙发,手摸着狗,眼则看着他。
他弯着腰,把放柜子里的游戏机和手柄拿出来,而后抬起了头,其中一个抛给了她,跟投篮一样,扔得挺精准。
等她把手柄接到了手里,他捣鼓起了电视的几根线,往游戏机上连。闻叙肤色偏白,手上筋络还挺明显的,尤其是把线插进接口时,像个艺术品,哪哪都漂亮。
为了转移注意力,谢与月随便找了个话题聊道:“闻叙,你读高中的时候,跟你表白的人不少吧。”
“有一些。”他没抬头,将HDMI线连上电视,“其实挺困扰的。”
“为什么?因为人太多了,一茬接着一茬,严重打扰了学习?”
他有点吊儿郎当地坐到了沙发,拿起遥控器切换信号源,想了想,说道:“不至于到那种程度。只是大多数人的喜欢来得挺纯粹热烈的,拒绝起来很有负罪感。但说真的,她们更多的只是借着我的脸,喜欢一个只存在自己想象里的人而已。”
“这么说,你上学时就只顾着学习了?”
“嗯。许庭嘉跳级读了生物医学工程,说他这辈子只会待在实验室。”他放下遥控,指腹推动手柄上的摇杆,人坐正了点,目光望着屏幕,语气挺淡的,“北望需要人,他不去,就只能是我。所以我需要一份找不到错处的优秀履历,那就只能学习。”
她倒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起这些,克制不住地看向他,而后又道:“这些年,你也是挺不容易的。”
他垂下了眼睫,睫毛投下一片小小浅浅的阴影,头顶的灯安静地温暖着,惹得他早就恢复的喉咙莫名发痒,又是闷闷的一声咳。
不知道怎么的,就在这么一刻,谢与月觉得她还挺想抱抱他的,无关任何男女之间的想法,就纯粹的那么一下。
可其实,拥抱在此刻很突兀,而且也不合适,她踌躇了一会,终究还是没开口。
稍微有些沉重,谢与月想,得让气氛活跃起来。
“如果哦,我说如果。”她朝他挪近了些,两人腿与腿之间的间隔就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你刚刚说那些人喜欢的是你的脸,要是真能让你换张脸,你会答应吗?”
“不。”
谢与月惊讶他答得这么迅速,“为什么?这不是能少了很多你不想要的困扰吗。”
“我妈给我造出来的完美长相,怎么也算得是张基因彩票了,换什么换。”
谢与月明白了,他就是自恋,夸自己还不忘加上个“完美”。
“明明自己都舍不得自己的脸,又不想别人喜欢你的脸,你还挺多要求。”她按下游戏的开始键。
闻叙又恢复了那种一身懒骨头的状态,靠着沙发背,长腿随意地伸着,电视里正放着游戏的开场画面,“谢与月,你是挺会混淆概念的,我追求精神上的契合,也很正常吧。”
“那这么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她逮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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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打听了起来。
闻叙瞥了她一眼,而后又扭头操控起屏幕上的蓝色小人躲避BOSS的攻击,他们那天进度停在了要打第三个BOSS这儿,是个带盾和锯子的黄蜂。
蓝色小人拿着的是个□□,发射后会爆出火焰,柿子小人拿着的是树液投掷器,发射时突突突的,非常多团橙黄色的液体就飞出去了,能造成迟缓的效果。
他的角色正在被手拿锯子的黄蜂追着跑,被她这么一问,他分神了几秒,也就这么几秒,他险些被锯子命中。
幸好谢与月反应很快,突突发射树液投掷到黄蜂尾巴上,成功迟缓了它的行动,让他有了躲避的时机。
她的问题来得略突然,其实闻叙从来都没想过,喜欢就喜欢,哪有什么特定的标准。
她继续操控着柿子小人跑来跑去,还不忘催促他道:“你想好没?”
“至少吧,我不喜欢品味低级的。”
谢与月:“……你过不去了是吧,我那只是意外看了一次而已。说正题的,别打岔。”
他用□□瞄准那只黄蜂,屏幕里火焰冒了一片,为了营造打游戏的氛围,客厅的灯被调到了最暗,他眼里倒映着屏幕里那团熊熊的火,再度瞄准BOSS,又是一声爆炸响,他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你现在跟我在同一个结婚证上,我好奇也挺正常的。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喜欢那种很有见地,思想有深度,说话犀利又很有情商,做事也大大方方的那种类型?”
谢与月说着,她脑子忽然里跳出了一个女生,那人留着一头棕黑色的锁骨短发,四六分,笑起来又阳光又干练,很有亲和力,而且一看品味就不低俗。
见她说的几乎不和她自己沾边,他蓦地升起点烦躁,滑动手柄躲着黄蜂锯来的锯子,“你说的那是优秀主持人的选拔标准。我没这些标准,感觉到了就喜欢了。”
原来他是抽象的感觉派。
眼见着没办法再从他嘴里撬出些别的了,她没继续问,专心打起了游戏。
两人一直玩到了快十点,她还依依不舍的说:“再等等再等等,等把这个过完了我们再结束吧。”
闻叙已经不信她的等一等了,边咳边道:“你半个小时前也是这么说的。”
谢与月的游戏瘾突然就淡了,任由电视里的人物被激光消灭,把手柄往旁边一放,宣布道:“我收手了。”
他切出游戏界面,顺手将游戏机和手柄收好,还有又被丢到一旁的抱枕,而她则把桌上喝蜂蜜的水杯洗干净,按照他的习惯放好了杯子。
晚上依旧睡在次卧,她半梦半醒间,借着那个不怎么清醒的劲儿,抱住了他。
搂着他时,她像是陷入了一片被阳光晒得滚烫的海,上层的水是暖的,下层的是凉的,又隐隐地碰见散发着淡香的佛手柑,那味道牵着她的思绪,缓缓悠悠地飘荡。
她想,要是他们的关系,可以明目张胆地拥抱就好了。
那她刚刚,一定要好好抱抱他。
23. 第 23 章
昨天晚上的对话结束后,谢与月突发奇想,上网搜了一下闻叙的名字。
百科详细记录着他的履历,1997年出生在京市,P大金融学学士学位并辅修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H大管理学硕士,现任北望集团CEO。
下面是更详细一些的事迹,他硕士毕业回国后,先做起了北望投资部的项目,经历了两年多的沉淀,才靠着实打实的成果坐上CEO的位置。
她切出百科页面,去看其他搜索结果。
排除掉营销号写的乱七八糟的文章,只看正规的新闻,这些年来他干了不少事,大大小小的经济报都在关注他和北望的最新动态,前阵子才和国内的某家通信运营商举行了战略合作仪式,此外还和政府携手合作了不少项目,新闻刷起来也就那么些字,但落到现实,工作量肯定大得吓人。
谢与月没再继续搜索,对着手机屏幕那张签约仪式的照片发了会呆。
闪电叼了个球来找她,谢与月回过神,到院子里跟它玩起了丢球游戏。
就是等闪电捡球时不免有点走神。
这家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读高中时,就已经清晰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吧?一段必定的、无法抗拒的未来。
此时,闪电迈着优雅的小步子,把球叼到了她面前放下,气喘吁吁的,张着嘴笑得特别开心。
这只小狗的快乐来得太简单了。她没再想这想那的,蹲下来,圈住它,捏捏它的耳朵,不免叹道:“闪电闪电,你的耳朵怎么那么长。”
闪电不懂,用湿乎乎的鼻头去拱她,惹得她笑出了声,又问起了它,“闪电,你能不能告诉我,当闻叙的狗是什么感觉?”
闪电还是不懂,但听到了主人的名字,于是激动地汪了一声,尾巴连摇了好几下。
“你都认识他这么久了,你觉得他怎么样?嗯……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闪电继续摇着尾巴,急得嗷嗷叫,就是学不会说话。
“我问你这个干什么呢。好了好了,还玩球吗?”
-
上次的试探计划失败,谢与月准备实施计划二。
这次行动,不成功就成仁!
从宋助那得知闻叙今天晚上九点回来,眼见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便开始做起了准备。
首先,掏出酒精喷雾,往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件上衣的领口和袖子喷一些,穿到身上,再找来腮红,这款号称是血色感,涂到脸上时确实和皮肤本身浮出来的颜色差不多,自然的酡红。
为了显得更加真实,她从冰箱拿出一罐低度数的鸡尾酒饮料,小小的罐装,度数也就三度多,白葡萄味的,喝着跟饮料没什么区别。
她酒量其实还不错,这一罐下去,连微醺的感觉都没有,她以前就爱喝这个配剧,再点个炸鸡,放松的一晚上就有了。
时间快到了,闻叙还没来,可她衣服上的酒精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迫不得已,只好又再往上面喷多了点,整个人拢在酒精的味儿里面,跟个酒蒙子似的,就差个迷离的眼神了。
客厅处的窗对着院门,可以实时瞧见外头的动静,谢与月正走着神,蓦地注意到窗外冒出了明黄的车灯,迅速地掏出玻璃酸钠滴眼液,往眼里哐哐挤了好几滴。
门打开时,她已经来不及将滴眼液藏好,只能借机塞到沙发缝里,顺着躺倒在沙发上,闭上眼。
失去了视觉,她的耳朵机警而仔细地侦查着外界的一举一动,先是关门的声音,再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到暂停。
逐渐的,她面前的空气有了些变化,多了隐隐地压迫感,她猜是闻叙走到了她面前。
还等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在心底暗数着秒,可才数到十,那种由他带来的压迫感就消失了,伴随着响起的是离她远去的脚步声。
不是,发生什么了?
见到醉酒的老婆躺在家里沙发上,他的反应居然是看一眼然后走掉?
至少也得试探着喊一下她,确认一下她是不是喝醉了才对吧。
谢与月偷偷地睁开一只眼,想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只看到了闻叙的背影,似乎正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她闻闻自己身上酒味,还很重,索性随机应变,不睡了,努力保持着对着镜子练习的那种半迷离的醉眼,她光脚踩到地板上,顺带在心底审判自己,无聊到脑子抽抽才干出这样的事情。
她还没站起来,他便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这人穿了件挺括的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着,再往上是凸出的喉结,他正不紧不慢用纸巾擦着手,见着她走了过来,心不在焉问:“醒了?你喝了多少酒?”
谢与月扮作不大清醒的模样,眯起一只眼,似是回忆般断断续续地道:“应该……也,也就几斤吧!”
他把手上的纸丢入废纸篓,转身到洗手间抽了一张洗脸巾,到水龙头下打湿,而后回到客厅,这才继续问道:“白的红的?”
嫌沙发不好发挥,她顺着沙发边往下一溜,直接坐到了地上,背靠着沙发边,腿则顺势曲起来,声音含糊,“我想想,好像都有吧?好喝的。”
“掺一块喝了?”
“对!掺,我都能掺。”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低头打量坐在地上的人,她皮肤很干净,脸颊泛着红晕,是醉酒人会有的模样。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头后仰在了沙发边上,唇瓣顺势微微张开,露出了刷得很干净的牙齿。她每次刷牙都很久,每颗牙齿的三个牙面都要数着时间认真地刷干净,口腔里全是清新的薄荷香,是和佛手柑截然不同的味道。
这样看着她,总有些居高临下的,他低声喊她,“谢与月。”
“嗯?”她不后仰了,歪了歪头,披着的发丝也跟着轻轻落下,屈着的脚不太安分地往前伸,踩在了他皮鞋鞋面,抵着他的脚踝。
任由她抵着自己,他笑了笑,俯下身子,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右脸。
距离近了许多,能清晰见到她眼尾未干彻底的水痕,映得一双眼水光潋滟的。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子,她便是这般,总将心事如这般清晰地写在眼里,别人的窗可能蒙着雾和尘,而她的,总是最干净的玻璃,盛得住最灼目的一缕阳光。
慢慢的,他又离她近了些,两人之间残存的距离被一点点吞噬,呼吸的空气似乎都藏着彼此的热度。窗外石榴叶在秋日的夜晚中摇摇晃晃,一片落叶飘飘地亲吻泥土,而她垂落在一旁的手指也悄悄地蜷了起来。
他是不是要准备借机亲她了。
如果亲她的话,那要怎么算,是他占了她便宜,还是她占了他便宜?所以他也是喜欢她的对吧?
就在她眼睫颤着,思绪翩飞时,脸上忽地一阵濡濡的湿润——
闻叙正轻轻擦她的脸,原本干净湿润的洗脸巾上,多了一抹来自腮红的粉嫩颜色。
她愣住了……不是?这家伙在干什么?
从开门到现在,闻叙忍了许久,见到她愣怔的表情,终于是闷闷地笑出声,连胸腔都在震动,“谢与月,你别装了。漏洞太多,都成筛子了。”
好烦!
谢与月的脚还抵着他脚踝,顺势就不轻不重地踢了过去,谁知道这男的小腿骨硬得很,反倒把她的脚踢痛了。
她无语极了,没什么好气地问他道:“你怎么发现的?”
他环视了一圈房内,“垃圾桶。里面就一瓶酒味饮料,其他的酒呢?而且客厅没有酒味。”
“也许我在楼上房间喝的呢?”她狡辩道。
他轻咳着说:“最大的问题不是在哪儿喝,而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你会在脑震荡恢复期喝酒?不想要脑子了?”
“……确实不会。”
其实还有个原因,他没说。
他见过一次她真正喝醉的样子,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对那次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当时她喝酒跟喝水一样,管什么白的红的黄的,只要没呛到喉,仰头就喝,还自顾自说着一堆让他记到现在的话,完了吧最后还吐了他一身。
他也挺无奈的,跟伺候祖宗一样地伺候她,又是擦脸换衣服又是煮解酒汤的,还得认命收拾她造的残局。
那晚上他独自收拾到一半,突然觉得这真好笑,原来结婚是这样的,即便她这么狼狈,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可一点都讨厌不起来,反倒只想她能睡得安稳点。
所以,她今晚没事搁这装醉酒做什么?休假在家太无聊了?
还没问出口,谢与月就仿佛知道他会问一样,开始胡编乱造了起来,“我闺蜜在写小说,找不着灵感,我替她沉浸式模拟小说剧情,找找素材。”
“哦。”他就这么随口应着,根本叫人听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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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信了还是没信,却又强迫症一样,顺手替她擦干净脸上的腮红,腮红是擦掉了,皮肤却被摩擦到泛起了红,这下更像是醉酒了。
“别擦了,我用洗面奶洗洗就好了。”她揉揉脸,总感觉脸上湿腻腻火辣辣的。
将洗脸巾丢进了垃圾篓,他掀起眼问道:“要再来一遍吗?”
谢与月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再来什么?”
“沉浸式模拟小说剧情。”原封不动地重复。
“不不不!”刚刚装醉都已经够羞耻了,她一点儿都不想再来一遍,完全不想。
“可惜了。”闻叙说着,注意到藏在沙发缝里的滴眼液,顺手把它掏了出来,在手里捏着,“本来还想试试我演技,说不准是个用不着眼药水的好苗子。”
“还我。”她把眼药水抢了回去,无视掉他这话里带话的,扭头去到洗手间里洗脸。
这事儿就这么打岔着过去了。
谢与月洗脸不爱完全擦干,洗完脸出来时脸上还留了点水珠,顺手拍拍,想起来他刚才的咳嗽,“要不去医院检查下吧,咳嗽这么久了,当心发展成肺炎。”
“不用。真要是肺炎,我自己有感觉。”他放下水杯,忽地问,“玩游戏吗?”
她还想再劝劝,可他一副并不在意身体的样子,油盐不进的,她也懒得再劝了,“不玩,九点半了,玩不过瘾,还没尝着味儿就没了。”
衣服还冒着隐约的酒精味,她低头一看,袖口和领口出现了白色斑点,估计是酒精浓度太高,把衣服灼烧褪色了。
亏大了。不仅计划再度失败,还倒赔了一件衣服。
当天睡前,她就把失败的战报递到了江归夏跟前,江归夏在手机那头笑得嘎嘎的,人都快抽了。
江归夏:[太好笑了我不行了你这也太尴尬了]
江归夏:[当男人的就应该装傻,要那么聪明做什么]
谢与月:[就是!那么聪明干什么]
本来吧,她还准备了好多台词呢,比如“你是不是喜欢我”、“老实交代你和我结婚的真实目的”等等只适合酒后说的话。
幸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不然今晚她就得尴尬到连夜搬去酒店睡。
江归夏:[你这老公太刀枪不入了,这么试探下去估计是不行的]
江归夏:[事已至此,就直球吧!!]
谢与月:[直球就直球!]
还没来得及继续和江归夏细聊,闻叙便洗完澡出来了,发尾有些湿润,鼻尖还挂着一滴要落不落的水珠。
嫌屋里暖气开得热,他就穿件T恤,露出来的锁骨天生偏直,如横亘的山脉,山下还窝着一汪湖,沿着呼吸缓慢起伏。
暖气真的热,他随手扯了下领口,鼻尖的那滴水往地毯上砸落,在无人察觉之时悄悄润湿。
谢与月早结束聊天,缩进被子里,过一会也觉着闷热,探出头来,踌躇地朝他说道:“明天晚上,我想回主卧……”
没等她说完,他胸腔起伏,克制地咳了两三声,才看向她问:“你刚刚说什么?”
谢与月想说,她想回主卧睡,顺带想让他也一起去,主卧的床睡起来比次卧更大更舒服,而且好多东西都在那边,她懒得挪来挪去的。
要开口让他也回主卧睡,对现在的谢与月来说,是需要一点勇气才能说得出口的。她本来都酝酿好了,可他这一咳,把她想说出口的话都咳飞了。
“我刚刚说,你真不去看看医生?”
“不去。”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去吹头发了。
定定地瞧了他几眼,她翻过身背对他,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二天,她打开手机,给宋助发了微信。
谢与月:[宋助,我让人给你带了些吃的,东西比较多,剩下的麻烦发给总裁办的员工吧。闻叙的感冒能在几天前就好得这么彻底,多亏你在身边帮忙照顾,有你这样的下属,他也能轻松不少,辛苦你了。]
宋助理:[太太您言重了,闻总身体好,一直有保持锻炼,还有您一直关心他的饮食,感冒自然好得快。]
至于宋助后面接着回的消息,谢与月没再看了,她拿起茶几上摆着的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
她咬牙切齿地将苹果吃得咔咔响。
闻叙这男的,果然是在装病!
24. 第 24 章
谢与月很不喜欢别人拿身体来开玩笑。
搞不明白为什么要装病,这样耍着她很好玩吗,她就跟个傻子一样。
她恶狠狠地把苹果啃得就剩个沙漏型,丢到垃圾桶里。
这天中午,她没给闻叙送饭,感冒好了还送什么饭。
闻叙最好长点心眼,主动跟她解释清楚到底为什么装病,要不然她才不原谅他。
本来想带闪电出去遛一遛,可它自己却不怎么愿意,就窝在窝里趴着,脸贴着她送它的蓝帽子,见到谢与月来了,它慢吞吞地抬起了头,动也不动,懒得很。
谢与月在它面前坐下,环顾整个房间一圈,瞧见柜子上的绘本,抽了本出来。
闪电见着她手里拿着绘本,还挺高兴,终于舍得动了,爪子扒拉起了她,眼睛频频看着绘本。
“你这是要看?”
谢与月还挺稀奇,居然有狗会看绘本,便把绘本摊开放到闪电面前,给它自己个儿慢慢看。
闪电哪里会看绘本,它只是条狗啊!
它着急到嗷嗷叫,爪子一会儿停在绘本上,一会儿停上她腿上,看着她的脸,尾巴摇了又摇。
谢与月好像懂了,“这是要我念绘本给你听?”
闪电又嗷了两声,谢与月就当它这是默认了,和闪电坐到了同一个方向,低头看着第一页的文字,下意识地放柔声线,一字一句地念给它听。
“我们的主人公西西,是一只刺猬。西西说,我有着全世界最坚硬的刺……”
念完一页,她就翻过去一页,闪电眼皮慢慢往下耷拉,尾巴偶尔摇两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轻轻摸它的耳朵毛,闪电睡着的时候很乖,蓬蓬的长毛柔顺地铺着,谢与月笑了下,真不懂闻叙是怎么养出这样一条狗的,都说宠物跟主人像,可她也没看出来这到底哪里像了,闪电明明就跟天使一样。
不知道怎么又想到了那家伙,她合起绘本,将他从她脑海里赶出去,转眼看时间也快四点了,决定去外面吃顿好的,她现在压根不想在这房子里待着。
要去的这家餐厅是许庭嘉之前推给她的,就在他工作的研究所附近不远。
据他所说,这家店开了好几十年了,是非常正宗的老北京涮肉,招牌的羔羊肉尤为鲜美,一点儿都不柴,份量实在,沾肉的麻酱也十分浓郁地道。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在那吃饭衣服会沾满涮锅的味道,久久不散。
许庭嘉推荐的餐厅肯定好吃,他跟她是爱吃的同道中人,以前两人聊天时,常常会聊起美食。
虽然他和闻叙是双胞胎,但当年她刚搬过去时,许庭嘉正在忙着课题研究,没在家里,两人是后来才见面认识的。
论起毒舌,其实他和闻叙半斤八两,但他待人耐心,性子温和,和他聊起天来总是舒服的。有次和他聊起了舞蹈,他甚至当场找出了她当年上春晚的舞蹈视频来,一边欣赏着一边夸她以后肯定会是一级演员。
当年有着他在一旁做对比,闻叙便像是扎满刺的仙人掌,还是会发射木刺的那种,不至于把人扎到当场离世,顶多破个皮,但足够让人烦。
搬过去的那几年,她家没回老家过年,两家人干脆聚一块吃饭,图个热热闹闹的年味。
年关一到,她就拉着许庭嘉一起做灯笼,高高挂上后,再堆个雪人,给它戴上个喜庆的红帽子,堆完后她蹲地上团个松散的雪球,趁机丢向许庭嘉,便吹响了打雪仗的号角。
每每这种时候,闻叙就只是在旁边冷淡地看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两个幼稚小屁孩,连身上戴得松垮随性的围巾都透露着一股对他俩的嘲讽意味。
她看他这态度不爽,在他要离开时,迅速抓起地上的雪团起来,朝他那欠欠的背影丢去,精准地砸到了他那件黑色的羽绒服。
雪团顿时散成细小的雪点子,洋洋地洒了一地。
闻叙转过身来,眉宇清冽,随手拍掉落身上的雪末子,声音懒懒,“我不打雪仗。”
当时谢与月也是年少气盛,哪由得他这样扫兴地拒绝,又是一个雪球朝他丢过去,紧接着的是许庭嘉的雪球。闻叙顿时成了雪靶子,为了躲避两人攻势极强的雪球攻击,他只能被迫反击。
这下,终于成三个人的雪仗了,后面还加了一只咋咋呼呼的闪电进来。
打到后头,她还趁机和许庭嘉配合,扯下闻叙的灰色围巾,收作战利品,给她堆的大雪人围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过年嘛,还少不了逛庙会这个老传统,初一到初八,街上满是拨浪鼓风车响,半个京市的人都在逛庙会。
谢与月特别爱凑热闹,刚认识闻叙的第一年,她热情地邀请闻叙一起去逛庙会,闻叙当然是拒绝,说他不爱去人多的地方。
他不去,还有许庭嘉陪她。两人都爱吃,凑一起逛庙会,能从街头吃到街尾,回家后还聊起了庙会上玩的游戏,气氛融洽得很,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到了第二次过年,她勉强摸清了闻叙这个人的性子,知道他不爱人攒人的地儿,就没问他,直接和许庭嘉结伴去逛了。
没想到的是,两人才到那没多久,居然在繁杂的人群里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高高瘦瘦的,脖子上环着一条新的灰色围巾。这人皮肤白,气质也好,还帅,在人群里尤为出挑,很难不叫人注意到。
见到他时,他正在不耐地拒绝上前要微信的人。
谢与月觉着稀奇,停下来看了眼,就那么一小会,闻叙便发现了两人,他摆脱掉身后仍纠缠闹着要联系方式的,走到两人面前,顺手扯了扯围巾,问道:“一起吧,一个人走老有找我要联系方式的,烦。”
许庭嘉挑挑眉,扯着嘴角笑道:“你今天哪根筋抽了,大少爷舍得出门了?还来这么热闹的地儿?”
闻叙无语,“至少比家里清静,不用被催。”
自从闻叙上了大学,闻云明老催他多认识点同龄女生,生怕他这儿子真孤寡下去。
问题就在于,闻云明只催闻叙,从不催许庭嘉。他可门儿清了,许庭嘉的性子好,和他关系好的女生可不少,但闻叙不一样,跟个铜墙铁壁似的,压根不爱和异性社交。
于是乎,三人结伴逛起了庙会。谢与月有在路上偷偷观察他,他到了人多的地方,总在努力地与别人保持着距离,眼神瞧着挺烦的,他没骗她,确实是不爱人多的地儿。
现在再回想起这些,总觉得久远得很,像一场朦朦胧胧的梦。
许庭嘉推的这家涮肉店人不少,她到的时候是饭点,门外已经有人在排队等号,她把叫号纸夹在指缝,坐在木凳上等号,顺手打开手机,给闻叙发微信。
谢与月:[你感冒其实好了吧。演艺界真缺您这位冉冉新星。]
谢与月:[我晚饭不回去吃,你自己吃吧]
发完消息,还是没等到号。
涮火锅翻台的速度比较慢,她百无聊赖地等着,这边人流量大,不少行色匆匆的路人,她在心底数着今天有多少个穿着黑白灰衣服的,感叹穿基础色的人真多,又过了会,耳朵不小心听到隔壁在等位的情侣吵架。
“你有病吧!”女生低声骂着对象,“我直接告诉你,你惹我生气了,就应该直接跟我道歉,不要和我掰扯这的那的,我正气头上你还说说说,我生着气呢,我气得都可以直接□□射起飞探索外太空了!”
谢与月没忍住竖起了耳朵,同时低下头,手指繁忙地刷着手机屏幕,实际上手机压根是黑屏的。
那男的开口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把你觉得没拍好的照片发朋友圈,删了,我都删了。我这不是太想让人知道我有个天下第一好的女朋友吗……”
“所以你就把我丑照发上去?”
“我不觉得那是丑照啊,这不是整挺好的吗!”
“我刚说的你就没听进去是吧!你自己看看照片,我脸歪嘴歪鼻子斜眼睛都只睁了一半!还有,你每次给我拍照压根就没用心,头发乱了衣服皱了表情崩了一句不和我说,就硬搁那拍拍拍,手机都没拿正,完事了直接把手机丢给我说拍好了可以走了,你怎么不去拍苍蝇呢!哦,我看南方的大蟑螂也挺需要你的。”
谢与月绷不住了,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嘴角根本憋不住笑。那对情侣瞬间停止了争吵,齐齐看向她。
她不敢和那对情侣对视,生怕又笑出来,只能低头望向另一边,太尴尬了。
“小与?”一道意外的声音解救了谢与月的尴尬。
她顺着抬头看去,来人身上一件简单的浅卡其色外套,里头是件圆领白色内搭,再一条白色长裤,文艺范儿十足,是许庭嘉最爱的风格。
外面正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手里拎着把刚收的伞,雨水顺着往下滴落,“好巧,我今天实验很顺利,想着来吃个涮锅庆祝下。刚好你也在的话,要不我们拼个桌?”
谢与月当然答应,就在这时,服务员出来叫号,叫到了那对情侣,谢与月排在他们后面一位,很快也被叫到了。
许庭嘉把伞装进餐厅提供的一次性雨伞袋里,“看来今天运气真的很好,吃涮锅还能不用等位。你排多久了?”
她想了想,说:“应该十几分钟吧?”
两人进到店里,店里被涮锅的整齐烘得热乎,和外头完全是两个温度,许庭嘉镜片都快起雾了。
他扫起了餐桌上贴着的二维码,“涮锅还是得多一点人吃,可以吃多几样。”
“对,这家荤菜的分量好大,点一盘羊羔肉都够我吃了,一个人压根吃不了太多。”她随口应着,掂量了下俩人的食量,选了几样自己想吃的,转而和他聊起天来,“明天放国庆了,你有打算去哪儿玩吗?”
“还没想好,你呢,和闻叙有什么计划?”
她摇摇头,而后坦诚道:“别提他了,我出来吃饭就是因为不想见到他。”
许庭嘉诧异地抬起头,“他又做什么惹你了?说吧,我帮你骂骂他。”
谢与月点了杯鲜榨橙汁,服务员很快端上来,还配了个长长的小汤匙,她拿着汤匙搅拌着橙汁,说道:“讲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前阵子他感冒,明明都好了,居然还一直装没好,我都担心死他了。分明就是在耍着我玩。”
他蓦地笑弯了眼,连声音也带着笑意,“这确实是我那个弟弟会做出来的事情。让我猜猜,他生病的这段时间,你应该对他很关心?”
“是比平时要关心一点点。”
“那就是了。你别看他现在比以前爱说话多了,但其实还是以前那个闷石头葫芦,明明是想要你多关心关心他,又不说出来,只想着继续装病。”
她喝着橙汁的动作一顿,险些被呛住,不可置信地道:“他想我多关心他?”
服务员端着涮锅的菜过来,许庭嘉偏开让了下位置,顺带帮忙把盘子的位置调整了下,两人点的菜不多,很快上齐了。
等服务员走了,她才想起来没调酱料,站起来要去小料区,顺带问了下许庭嘉要什么。
“没事,我在这守着,等你回来我再去。”他望了眼她的背影,镜片后的眼又笑了下,拿起手机发消息。
许庭嘉:[定位]
许庭嘉:[人在这,你老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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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自己哄]
许庭嘉:[你还挺能的,玩上装病这套了]
许庭嘉:[对了,前些天弟妹找我帮忙找心理医生,她应该有和你说吧?我这几天太忙了,忘记告诉你了。]
闻叙:[谢了。]
瞧见闻叙发来的感谢,许庭嘉熄了屏,指尖在屏幕上无规律地转着圈,这个位置靠窗,外面依旧下着绵绵小雨,地上湿漉漉的,京市的雨季短,往年到了快十月时就不怎么下雨了,今年雨水倒是多了不少,就是下起来阴阴凉凉的,挺惹人厌。
他目光转向过道,她今天扎着松散的低丸子头,丸子很随性地往左边偏了些,左手端着一碗麻酱,右手端着一碗蘸料,小心地避开旁人,眉眼和嘴角总是自然地带着些笑意,叫人见着都觉着温暖,尤其是在这种斜风细雨的日子里。
她走近了,许庭嘉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站起来去小料区。
俩人都喜欢充满烟火气的地方,颇为放松,撇开了关于闻叙的话题后,许庭嘉用公筷涮着肉和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
谢与月给肉沾满了麻酱,“我爸妈出国那么久了,不会过年都不回来吧?他俩去年回来过年了吗?”
他没看她,神色自如地道:“回来了,去年也在这过的年。”
“也是,在这过年比回老家过年要放松多了。”她说起了别的话题,“话说庭嘉哥,我和闻叙都结婚那么久了,那你呢,女朋友找着了没?”
“你也学起他们催婚那套了?我暂时还没什么打算,平时做实验写论文已经够忙了,哪有时间谈恋爱。”
她擦擦沾了麻酱的嘴角,又道:“之前爸总担心闻叙没人要,想方设法给他介绍女生,没想到我和闻叙居然有婚约,现在情况反过来了,就剩你一人扛着火力,估计挺不容易吧。”
他放下筷子,敛眸喝着杯里的温开水,透过镜面去看杯中泠泠的水光,过了会才道:“所以我现在都不爱回家,被他俩催起来,我头都要痛了。”
小雨总是一落就许久,这顿涮锅吃完,天黑了,却依旧下着雨,两人到了店门口,凉意钻进脖子,半点饶不了人。
她正准备打车回去,抬头却见不远处正有人站在路灯下,撑着一把黑伞,伞面已经被淋透,雨滴缓慢顺着伞骨滑落,反着光砸至脚边。
他那么站在那,隔空与门口的两人对视,倒像是被抛弃了似的,愈发显得秋雨凄凄、秋夜暗淡。
好一场熬人的夜雨。
许庭嘉扬眉,将自己手里的伞撑开,朝着身旁的谢与月道:“既然闻叙来接你了,那我先走了,晚些还有事。”
“好,你路上小心。”
告别了许庭嘉,她望向还在路灯下的高挑人影。
过了会,那道人影动了,夜晚的光太朦胧,他到了她跟前,朝她伸出了手,“外面冷,先回车里吧。”
她看了一眼宽大的手,没伸手,只是钻到了他伞底。
他收回手,伞面朝着她和雨来的方向稍微偏去些,一路到了路边的停车位,将她送到了副驾驶。
俩人都没说话,走过来的路上安静得很,直到上了驾驶座,他挺平静地找着话题,“这家餐厅味道怎么样?”
她也同样平静地说:“庭嘉哥推荐的餐厅,当然好。”
他正欲去拉安全带,此刻却停了下来。车内的顶灯开得暗,她的脸拢着蒙蒙昏黄,正低着头,看也不看他。
他垂下眼,心底有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无边的情绪如袭来的海啸,悄然侵蚀蔓延着。
庭嘉哥。
她总是先看见许庭嘉。
所有人都觉得她本来应该和许庭嘉在一起,就连他爸妈也是。
他向来自认行事光明磊落,无可指摘,可也曾不光彩过,如果不是他,她早该和许庭嘉结了婚的。
彼时,他留学结束归家,偶然听到父母正在商量一场婚事。
“小与这孩子也是不容易……她现在也到能结婚的年龄了,我以前和明玉开过玩笑,要是我们孩子一男一女,俩孩子要是也愿意的话,那就凑一对亲上加亲。小与和庭嘉玩得这么好,我看他俩挺合得来的,要不问问他们愿不愿意?”
“这个好。我也很稀罕小与,见不得她如今这样,和我们家一起也是有个着落,方便照应,等明早我问问看庭嘉。要能成的话,等庭嘉博士读完回国了,就可以办婚礼了。”
他们俩聊着,仿佛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
不久后,谢与月就要和许庭嘉领证结婚,做一对恩爱夫妻。
他们会牵手、拥抱、接吻,在无数个夜晚细语呢喃,也许再过几年,他们会要个孩子,长得跟她一样漂亮,活泼又机灵,亲亲热热地喊着两人爸爸妈妈。
或许这是正确的决定。
他总是惹她讨厌,可在许庭嘉面前,她的笑容总是明媚。她和许庭嘉像是上辈子商量好一样,是两块形状完全契合的拼图,什么都聊得来玩得来,外人根本无法介入。
他是那个外人。
可明明是他先认识的她。
……既然许庭嘉可以,为什么他不行?
那一刻,他很平静,从楼梯昏暗的角落走了出来,一直到了父母跟前,“我刚听见了,你们想让我和谢与月结婚。”
将欲挣脱的情绪躲藏在他眼眸,搅碎原本沉静的湖面,未等两人反驳他话里刻意的错误,他已然再度开了口。
“这样也好。我和她认识多年,彼此了解,同时,我已经完成了学业,婚后有充足的相处时间,而且……”
“我只会和她结婚。”
25. 第 25 章
车内依然安静,边上路灯依旧亮着,雨下得大了,玻璃车窗上满是雨痕,每一点雨点都映着扭曲而破碎白炽光。
闻叙手搭上了方向盘,抬起眼,车前正停一辆银色的车,车牌号挺有意思,0117。
恰好是她的生日。
“谢与月。”他挺清楚自己在烦躁什么的,头后仰抵着靠背,声音挺低地说,“我们结婚了。”
谢与月觉得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所以?”
他没说话,就这么安静了会。
“所以什么?”她又问,似乎对这个问题还挺执着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只是在等一个答案而已。
闻叙还在看着那个车牌号,雨刷卷干净了挡风玻璃,又立马有雨点砸了下来,他心底的烦闷几乎要漫了出来,却依旧克制着,外表看上去和平日没什么区别,也不愿让声音泄露情绪,冷淡地开了口。
“所以,和你结婚的人是我,如果你想去看心理医生,可以问我,我也能帮你找到合适的医生,陪你一起去。如果生我气了,你可以骂我打我不理我,我做错事了会承认。但是,能不能别找许庭嘉。虽然他是我亲哥,但他好歹也算是个男的。”
她挺猝不及防,“他当然是个男的,要不然还是个女的不成?”
闻叙都要被她气笑了,“你没听懂?”
她好像是听懂了,却又不太敢相信,慢吞吞地瞥了他一眼,没应他话。
“我的意思是,”他闭了闭眼,搭在方向盘上的小臂肌肉绷紧,掌骨与青筋贲起,“我不想你和他走得那么近。”
谢与月垂在裤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蜷了起来,心跳到了她自己都能明显感受到的地步,却还依旧刺探着,想要他一个确切的回答,“你和许庭嘉闹掰了?又不是小孩子,没必要玩拉帮结派这套,真的,你这样一……”
她的嘴叭叭地说着,闻叙已经不想再听后面的内容了,蓦地倾过身,伸手将她脸偏过来,吻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非常单纯,仅仅只是唇与唇的触碰,柔软的相贴,却足以叫她要说的话戛然而止。
“0117”车牌号的车尾灯突然亮了,红色的光,不刺眼,却足以让他们在这一刻看清彼此,明明他早与她做过比这还要更为亲密的事,也早过了情窦顿开的年纪,此刻却吻得青涩、浅尝辄止。
他停了下来,低声道:“你先别说话了,我脑袋疼。”
她记起来要眨眼了,木然反问:“你刚干什么了?”
“哦,”他摸了下鼻尖,竟有些不大好意思,“亲了你一口。”
她指着自己,“可我才刚满十八。”
“那我也刚满十八。”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不要脸。你比我大三岁,怎么算也得二十一了。”
“0117”车牌号开走了,过了会,他终于想起还没系安全带,而后也启动车子,汇入车流回家。
路上,谢与月没再和他说话,怕影响他开车,硬是憋了一路,直到她换上拖鞋进到家门,转头对闻叙说:“你刚说我可以骂你打你不理你?”
自己亲口说出来的话,他当然记得,也没替自己解释什么,“你开始吧。我是病好了还骗你,我的错。”
这家伙太坦诚了,面对这种时候,谢与月一时还真说不出骂他的话来,况且她也不爱骂人,上下看了他好几眼,她趿拉着拖鞋走向客厅,“以后别装病了,我会担心的,很担心。”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不理你了。”
说完后,她径直往闪电的房间走去。
闪电还在窝里睡着,头枕在她织的蓝色帽子上,它这几天一直这样,对这顶帽子喜欢得紧,连睡觉也得抱着。
谢与月盘腿坐下,安静地看了闪电好一会,它耳朵大,上面的毛也长,睡觉的时候耷拉在两边,像个双马尾。
其实想想吧,闪电确实像是闻叙会养出来的狗。
看完了狗,她准备上楼洗澡,此时路过餐厅,见到闻叙正坐在餐桌边,孤零零且安静地吃着晚饭,瞧着怪可怜的,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原来他看到消息就来找她了,连饭也没吃。
谢与月忍住想开口说话的念头,回到主卧洗澡,她早上挺生气,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回了主卧。
刷牙前,她摸了摸自己的唇瓣,仿佛还残留着不属于她的触感,她给牙刷挤上牙膏,对着镜子认真刷干净牙齿。
明明他就是吃醋,偏偏就是不把话说明白,一股别扭劲儿。
咕噜咕噜地漱完口,谢与月回到主卧,翻开墨绿色笔记本写了段话,敲门声忽地响起,她把本子盖上放好,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已经换了身衣服,手里正拎着个枕头,头发罕见地往后撩,露出优越的发际线,碎发乱翘着,叫他整个人都透着点烦躁的意味,见门开了,他漫不经心地掀起眼,说道:“我的床不小心湿了,来借个床。”
“……你干什么了床都湿了?”
“我拿着杯子,被拖鞋绊了下,刚好洒床上了。”他又不经意地继续说,“你刚理我了,是不是惩罚结束了?要不你还是打我骂我吧,不理我,我憋得慌。”
再度见识到了他的不要脸,她真挺无语的,没应他,去到次卧一看,床确实湿了一大块,连底下的垫子都渗到了。
“建议你打地铺。”她说完就走了,还顺带把他的门给关上了。
望着那扇闭着的门,闻叙认了命,从柜子里拿出垫子和被子,准备就在地上凑合一晚上。
这次他还真不是故意的,他当时走神地想着些事,没留意到地毯,绊了下,再回过神来水已经朝着床泼去了。
结婚后他们很少有争吵,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她发生矛盾。
他刚刚看着床上这滩水渍,想着也许是个借机说开问题的机会,只是话到了嘴边,却难以启齿。
他是习惯了这样,不企图别人理解、谅解,更不愿把真正的自己摆到别人面前,像一条在路边讨食的狗,迎接自己的也许根本不是食物,而是踹来的一脚,亦或者是一声粗鲁的“滚远点”。
其实小时候他不这样,他出身富裕,父母忙碌但足够恩爱,还有个双胞胎哥哥陪伴着一起成长。小时的他性格外向,有不少一同玩乐的三朋四友,九岁屁点大就敢约着人骑行去隔壁市。
可偏偏他又是个感性的人,玩乐之余,没少和朋友们谈天说地,倾诉衷肠,可他们的反应总是什么呢,“你有这么个爹,想要什么都很容易”、“要是我是你就好了”、“好兄弟,别太矫情假清高了”、“行了啊行了啊我们的林黛玉”,年纪轻的少年们说起话没把门,伤人得很,次数多了,他也不再说这些了,同时也不再幼稚天真地奢望着共鸣的存在。
再后来,他步入了商场,学会了将真实想法更为彻底地掩盖,不流露分毫,就不容易被抓住弱点。
可唯独在她面前,他不想这样,而且他确实也做错了,认个错解释一下怎么了,她又不会朝他捅刀子,她不是那样的人。
闻叙只觉得自己真是装得很,磨磨叽叽,成了躲在伞下不敢离开的人,可其实外面根本没下雨。
越想越烦躁,他朝着踢脚线踢了一脚,脚尖被震得生疼,人清醒点了,于是继续弯腰把被子往地上铺好。
另一头,谢与月回到自己房间,继续写日记。
[致二十四岁的我:
……非常非常讨厌有人拿身体来开玩笑,我应该很生气的,但算了,我想原谅他了,许庭嘉说他只是想让我多关心关心他,他只是不懂得表达,没有恶意,我也没因此受到什么伤害。
是,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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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错,但只是很小的问题,我不能要求一个人完美无缺,毕竟我也有着不少缺点。
况且,和他认识这么久了,其实你和我应该都很清楚,他本性一点都不坏,丢垃圾时会写“内有碎瓷片”,玩游戏不急眼,会为了个谣言潜伏在群里,因为闪电乱尿推掉工作,也不怕我查手机,这么一件件事数下来,他其实真的挺好的。我不讨厌他了,他不应该被讨厌。]
盖上日记,谢与月想到他刚才过来开门时的那副模样,估计他心底挺难受的。或许他也没想到她会那么介意装病,毕竟这放正常情侣之间,也就只是吵两句架就能结束的事,甚至还算得上是能增进感情的小情趣。
她也没怎么犹豫,猛地一打开门,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他双腿交叉地靠在她门前的墙边,单手里拎着罐鸡尾酒饮料,指尖还在罐身上摩挲,另只手则揣在裤兜里,头发依旧是那样往后撩着,这么个样,倒是有点心事无限的颓废劲出来了,适合拍那种暗色调的文艺照片。
见着她门突然开了,他骤然站直了身,眼往旁边瞟去,捏着铝罐的手稍稍收紧,都被捏变形了。
“你……”
“我……”
两人同时开了口,而后又同时地陷入了沉默。
谢与月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这场景有些出乎意料的好笑,又有点熟悉。
“你不回你房间打地铺,是准备在这儿当门神?我刚好要找你,我知道你其实,嗯……你大概是想我多关心下你,而且你也不知道我会反感这样的事,勉强算你无辜吧,反正就,我原谅你了。”
她说话时嘴角带着点笑,神色却专注而认真。闻叙忽然想到窘藏在地底的朗姆酒,透明的玻璃瓶身,浓郁的深琥珀色,开瓶时强劲的酒精味袭来,再是果香、橡木桶香、橙皮肉桂香、皮革香,纷纷杂杂地混一起,有种独特的叫人安心的意味,一如她清透的眼眸。他蓦地就松了口气,本堵着说不出来的话,似乎也变得极为轻易。
“是有你说的原因,但也不完全是。”手指依旧悄悄摩挲着罐身,喉结滚了下,“你说我病好了就回去,可我不想你回主卧睡,有你在身边很安心,不会失眠。平时我工作忙,和你的相处时间不多,我的意思是,我们都结婚了,总不能分房睡吧。”
肉麻死了,他想,这通几乎算是语无伦次的话,她大概会觉得挺恶心的吧。
“哦,那是谁之前还说着,不和心智才十八岁的人睡一起?”她笑了下,忽然伸手抢过他手里那杯喝的,正准备仰头咕噜噜喝几口呢,发现里面就剩了个底儿,也就够一口而已。
谢与月咂巴着,顺手看了眼味道,乐橘乌龙味,像她小时候爱吃的青橘子,但又没那么酸,还带点乌龙的茶味,都是她爱的,混一块很清爽。她还是第一次喝这个味道,没想到还挺好喝。
没等他说话,她把铝罐塞回他手里,忽然踮脚亲了下他嘴角,还偷偷舔了下,也是颗青橘,夹着淡淡的酒精味,应该是那种熟到发酵了的那种,软乎乎的,有点上头。
等她放开了他,那可怜的铝罐已经被他捏扁了。
“今晚不能和你睡。你得让我冷静冷静,我怕我干点什么出来,别小看我的胆量。”十八岁的胆子可以闯天闯地,她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那明晚?”他又倚起了墙,后面一句声音压得低,“其实也不是不行。”
她离得近,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假装只听到了前一句,“那得看情况。”
他挺冷静地说了声好,觉得呼吸有些紧,又冷静地将领口往下拉了点,直起身子说道:“我先回去了。”
瞧了会他的背影,谢与月把门关上,嘴里还一股酒味。
牙是白刷了,又得刷一遍,不过也不亏,软弹软弹的。
要能再来一遍就好了。
26. 第 26 章
早上九点,谢与月打着哈欠,揉揉酸涩的眼下楼。
昨天晚上实在没怎么睡好,由于兴奋失眠了,等真睡着了,又睡不沉,梦里还是光怪陆离的。
据她所知,闻叙工作日都是七点起的,然后健身到七点半左右,就出发去公司工作。
今天是周末,他睡得比较晚,此时才刚喂完闪电,还没吃早餐。
她坐到餐桌前,拿起勺子,拌匀面前一碗满是卤香的咸豆腐脑,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闻叙也走了过来,洗干净手,拉开椅子,在她旁边坐下,眼神还带着点倦意,瞧着也没睡好。
见状,她声音含糊地问他,“昨晚你怎么睡的?”
“打地铺。”他随手挽起袖子,用筷子将豆腐脑上的葱花逐一挑干净,“许庭嘉说你去看了心理医生,方便说说?”
“睡不太好。应该是失忆的后遗症,问题不大,我这两天找到解决方法了。”
“什么方法?”
“不告诉你,保密。哦对,待会你要遛闪电吗?”她说着,给自己来了一勺嫩滑的豆腐脑,再咬一口外皮酥脆的焦圈。大早上能吃到这样地道的美食,睡不好带来的疲惫感消失了不少。
“遛。”
“那一起吧。”
两人吃完早餐,就牵着狗出门了。闪电今天还挺亢奋,不像前几天那样恹恹的,走路的速度明显都快了不少。
它摇着尾巴走在前面,两人则肩并肩走在后面,肩膀也就隔了一点距离,偶尔衣服布料会互相摩挲到。
无边的暧昧悄然蔓延着,她偏了偏头,打破了安静。
“闪电今天精神特别好。前几天我也有和它也有出来,它走得很慢,有次走没多远就躺到了草坪上。我看它确实不想动,就抱着它回家了。”
“抱着它走回家?”闻叙抱过闪电不少次,知道它到底有多重,八十来斤,挺有挑战的。
“你可别小看我。”说到这,她还挺得意,“虽然没办法一口气抱回去,但走走停停的,也不难。”
她从小就练舞,运动强度很大,加之自己还挺追求力量感十足的舞蹈,会私底下暗中做些力量训练。六年后的她,估计也还是延续了这点坚持,如今肌肉匀称紧致,算不上健壮,但费一些力,抱起一只八十斤的狗是没问题的。
两人边走边聊,渐渐到了银杏大道。
此时呼呼地刮起风,银杏雨骤然而至,叶片阳光一样灿烂,漫天纷扬,随着风卷起又落下。今天是阴天,可此刻的空中、地上满是柔软、触手可及的阳光。
于是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闻叙忽然抬手,取下落到她头顶的一片银杏。这片杏叶生得极为漂亮,圆润的扇形,金子的色彩,他顺手就放进了衣袋。
牵着绳的人类没动,闪电只能折返过来。它身上也落了好几片叶子,有片刚好落到黑黑的鼻尖上,它努力甩了甩,可偏偏它鼻尖湿乎乎的,粘住了叶片,怎么也甩不掉。
他失笑,俯下身子,去扫它身上的叶片,再摘下闪电鼻尖上那片银杏叶,也将它一起捎进衣袋里。
谢与月就站旁边瞧着他,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糟糟的,拿起发圈利落地扎了个松散的低丸子,袖子往下落,露出一截手臂,晃眼得很。
两人之间少有这样宁静和谐的时候,再加上蹲着的闪电,倒是挺像一家三口的。
“喂,狗爸。”她扎完了头发,没注意到他正瞧着她,反而朝着闪电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提醒他道,“你儿子尿了,标记了两棵,太霸道了。”
闪电本来就是好动的性子,精神好了就闲不住,即便脖子上拴着绳,也要跑到最近的一棵树下去标记,还不多,就一点,接着又跑到旁边一棵树重复操作,要不是狗绳不够长,还想去到再远一些。
“这也是你儿子。”他从衣袋里拿出了瓶矿泉水,随手浇一些到那两棵树下,免得太肥,把树烧死了。
就这么会功夫,闪电又趁机造了第三棵。
刚还纳闷他怎么出来散个步还要带瓶水,这下谢与月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了,“它这是在标记地盘吗?它以前不这样,今天太奇怪了。”
“标记路线吧,可能怕认不得回家的路,怕走丢了。又或者是出现了别的狗,要宣誓主权。”他拧上瓶盖,牵起绳子,“走吧。”
“话说你之前出国留学,闪电有跟着你一起去吗?”
“没。我当时没时间照顾它,而且它很怕坐飞机,所以就放爸妈家了。”
她点点头,继续顺着问:“你这么一走,它估计很不习惯吧。”
“嗯。头几天还很开心,再过了几天,估计是发现了不对,饭都不怎么吃了,成日就守着我送它的恐龙玩偶,脑袋垫那上面,很可怜。”
“后面没办法,我让人在它房间装了个可以视频通话的屏幕,再装个外接按钮,按下去,就能给我微信申请视频通话。那段时间我视频通话一天到晚响,有时候半夜也响,我怕它失望,每个都接。但也有接不了的时候,比方说在上课,开了静音,它就一直按一直按,按到我接了为止……你干嘛哭了?”
她连眨了好多下眼,“哭就哭,你说出来拆穿我干什么。我这是感动的,闪电是个好宝宝。”
“它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当年我带它回家,也就比我现在手掌大点,那时我天天给它喂奶,长得很快,没两年就这么大了。它不习惯和我分开。”
不过,闪电虽然是乖,但也没有多么让人省心,偶尔会有乱尿、扑人、拆家的小毛病,有阵子还得了皮肤病,天天掉毛。为了把它养好,他自学起了宠物医学和行为学,才有现在这么一身油光水滑的毛,谁摸了都说舒服,而且它也会讲道理,不乱来了。
总之,闻叙认为自己还挺适合当爹的。
他才这么想,谢与月忽然就脑子一打转,迅速蹦出了最近从网上听来的词汇,“闻叙,你这是先天奶爸圣体啊。”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闻叙从没听过这个词,眉毛轻抬了下,因为没太懂也就没应。
此时已经走出了两道栽满银杏树的道路,到了片草坪前,有些草坪的草比较稀疏,物业拔了打算种新的,还没来得及铺上就下雨了,那地还空着,下面泥都被泡软了,有的凹进去的地方还积了满了水。
这个话题结束后,都没看彼此,就安静跟着狗往前走着。
本来之前他俩相处还挺自然的,可昨天闹了那么一出,两人现在都有点不太自在。好像有什么东西产生了质变,半生不熟的,都正心照不宣地拘谨着,像一瓶涨气的汽水,气体顶着瓶盖,要冲不冲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闪电忽然兴奋嗷嗷叫着,闪电一样地冲进草坪的泥坑里,猛地激起了一大片泥点子,金灿灿的毛不再轻盈。
光是用爪子刨还不够,还就地躺进泥坑里滚了起来,而后站起来,冲着俩人类拼命摇尾巴,脏脏的脸笑得特别开心。
谢与月愣住了,戳了戳身旁人的手,“狗爸,你儿子在邀请你一起玩泥巴。”
“……”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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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儿子。”
“不不不,还是你去陪它玩吧。”
闻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谢与月没忍住笑,笑到半弯下了腰,这放闪电眼里是个邀玩的信号,它炮弹一样地冲她扑过来,她连忙躲到了闻叙身后,闪电骤然转移了目标,扑向闻叙。
然后,最不爱干净的狗和最爱干净的人全脏了。
闻叙沉默了十来秒,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和上衣,面无表情地拎着玩够了的狗回家,洗狗。
-
被它爹重新洗得干干净净,闪电跑到了玩具筐前,把里面的毛绒玩具挨个叼出来,放到窝里。
闪电玩具不少,除了筐里的,柜子也还有,它还挺有破坏欲的,各种球和咬环到了它那,别想撑过一个月,但又对毛绒玩具爱惜得很,从不咬它们。
用毛绒玩具将自己的窝堆满了,又叼起个球到人类面前,让陪它玩巡回。
耐心陪它玩了半小时,闪电累得喘气,转头跑到院子里,冲着石榴树标记了下,然后又是院子草坪四处,最后慢悠悠地趴在家门口。
谢与月对那棵石榴树宝贵得很,怕弱小的根系会被肥烧死,忙拎着洒水壶去浇水稀释。
太奇怪了,闪电今天真的太奇怪了。
等吃过了晚饭,谢与月摸摸它,拿出她织了大半的黄色帽子,和它商量着说:“好宝宝,你说我在你这个帽子上面绣个银杏叶怎么样?就今天落在你鼻子上的,那个就是银杏叶。”
闪电听着挺开心的,看它这模样,谢与月就当是它答应了,窝在沙发上,顺着针脚继续织帽子。
闻叙刚去打电话了,回来后瞧见屋里灯光暖黄,电视开着,她姿势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织着东西,身旁是他呼呼大睡的狗儿子。
他将手机收好,往谢与月旁边挤了挤,坐了下去。
“您不能坐闪电那边吗,我这就丁点位置,它那还一大块。”
他这一坐下来,将她身旁的位置全占满了,只要稍微一动,他俩就得碰到。
“闪电毛多,热。”他说着,还顺手拉下领口,他今天穿着一件T恤,再套件深色外套,“我衣柜里多了件卫衣,你买的?”
“你说灰色那件?”
“对。”
“我买的。你衣架子,穿起来估计挺好看。”她埋头勾着线。
“不用估计,”他底气还挺足,“是肯定。”
她从针线中抬起眼来看了下他,忽地道:“既然这样,要不你现在就穿。”
“不。得保留惊喜感。”
谢与月懒得理他了,他坐了会,又来了电话,他拖了好一会才慢悠悠拿出手机。
又是工作上的事,在好端端的假期接到这些电话,即便是闻叙也会烦的。他接起来,认命解决起事情。
再度挂完电话,他想了想,问她道:“我今晚能回主卧了吗。”
“不行。”她斩钉截铁。
听到这,他往后靠起了沙发背,长腿随性地伸着,散散慢慢的,“原因?”
“我是大恶龙,每晚都要吃人。”她眼神装得还挺像样,人却分明还幼稚得很,“你要来,就得被我一口吃掉。”
闻叙哼笑,手自然而然地搭到了靠她那一侧的沙发后背,“行,那我也不装了。我是勇者。”
“哦,我应该害怕?”她秀气的眉毛略抬。
“也许不用,因为……”他忽地抓起那只还在勾针的纤细手,声线轻飘飘的,像把钩子,“我现在要色.诱了。”
27. 第 27 章
她的手正贴在他身上,就隔一层薄薄的短袖料子,底下是缓慢起伏的腹肌,温热的,一下便将她拉回到了前些天的某晚,没有现在这样明亮的光,也没有清醒的神智。
她当时以为自己在做梦,将他腰腹摸了个遍。
如今灯光晃眼,她稍一转头,撞见他那双藏星一般的眼,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她的手正被他的握着,从未真正体会过的掺杂着欲望的暧昧在流转,连呼吸都下意识轻了几分,都不敢摸了。
在他面前,她从来都不愿败下阵来,即便心底是有些慌乱,面上却镇静得很,“那么勇者大人,可以把我的手再往下一些放吗?”
他瞟一眼,松开她的手,轻弹了下她额头,“想得美,闪电还在睡着呢。我去洗澡。”
她懂了,闻叙也是面上强装的,实际上也不敢让她摸。
自认为完胜闻叙一局,谢与月心情不错,这时候电视上的片子突然放到了爆炸剧情,巨大的一声响,她低头看闪电,睡得还是很沉,半点没被吵醒。
时钟渐渐指向九点,她收拾好东西,闪电还在睡,肚皮缓慢起伏着。
她蹲下来,想把闪电喊醒,好让它回窝里睡,它房间的暖气比客厅足,不容易着凉。
谁知闪电醒是醒了,却不肯回房,她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甚至还想跟着她上楼。
“这样吧。”谢与月蹲下来,和它打着商量,顺手比着手势,“你回到你的小窝,我去拿个被子,在旁边打地铺陪你,怎么样?”
也不知道闪电有没有听懂,但起码没跟着她一起上楼了。
谢与月不骗小狗,拿了一床被子抱着下楼,恰好碰见了闻叙。
他抬了抬眼,“这是要做什么?”
“下楼,陪闪电睡觉,它今晚很黏人,舍不得我。”她颇为乐在其中。
闻叙哦了一声,帮忙她搬着被子到闪电房间,铺到中间宽阔的地方,再放上枕头,闪电见了,直接离开了它的大狗窝,特别开心地躺到床中间,整只狗四仰八叉的。
“闪电,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澡,洗完来陪你。”
说完后,她就上了楼。
等洗完澡再下楼时,闻叙正盘腿坐在闪电旁边,手里拿着绘本,轻声给它讲故事。
“吉娜拿着她最爱的贝斯,小狗克洛蹲在她旁边,摇着尾巴,是她最忠实的听众……”
面前人眉眼柔和,声音也温柔。她忽然想到一只仰脚躺着的刺猬,平日里瞧着满是尖刺,可肚皮却比什么都要柔软,用手指稍稍一戳,就会缩进去。她都有些舍不得打破这么一刻了。
她没出声,悄悄在门口站了一会,可惜还没站多久,就被他发现了。
闻叙抬眼望她,顺手合上绘本放到一旁,此时身旁的闪电正呼呼大睡。
她放轻了声音,“怎么不继续讲。”
“它睡着了。”他说道,将绘本放到一旁的柜格上,里面整齐叠放着大小不一的绘本,粗略望去,得有三四十本。
闪电两岁时得过皮肤病,一难受就睡不着,哼唧哼唧地叫,睡眠严重不足。
那时有亲戚带着小孩来家里做客,小孩儿爱玩过家家,对着闪电演起了老师的角色,拿着本书念得抑扬顿挫的,一开始闪电还认真听着,后面越来越困,头枕在地上就睡着了。
发现这能给闪电助眠,闻叙便开始给它念书。
一开始念的是教科书,大概是他语气平淡到没有任何起伏,闪电半点困意也没有,后面他还试了哲学、历史、小说、童话,只有在念到童话故事时,它才会慢慢睡着。
后来闻叙反思了下,这大概是因为念到童话时,他的语气比往常要柔和一些。
自那之后,闪电就养成了偶尔听睡前故事的习惯,想听故事时,它就会叼来一本书到他面前。
今晚也是这样,它扒拉着闻叙,着急地走到放着绘本的柜子前,就差说话了。
此时,闪电心满意足地听完了故事,睡在被窝的正中间,渐渐进入了梦乡。
在闪电的两旁,各放了一个枕头。
谢与月指着那个多出来的枕头,没说话,只是望着他,还偏了偏头,表达疑惑。
“它想和我睡觉。”他语调懒散,“我是它爸,总不能拒绝。”
“……行。”
两人躺上了地铺,中间隔着只金黄色的无忧无虑小狗,灯光已经熄灭,唯有呼吸缓慢而长久,她悄悄朝闪电伸去,却意料之外地碰到了宽大的手。
在触碰之后,那只手圈住了她的指尖,在此刻,黑夜也显得温柔。
夜再深了一点,闪电睡着了,它的呼吸渐渐变弱,它梦见自己变得很小,睁不开眼,很冷,还有细细碎碎的雨砸着它。它不知道自己正在垃圾桶边,只知道往前爬,爬到一个能活着的地方。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它被抱了起来,那时它不知道什么是抱,只知道那很温暖,无风无雨。
第一次睁眼看这个世界时,它见到了一张稚嫩的脸,他是比它高大很多的人。
人会发出好听的声音,说着什么“闪电闪电”,会喂它喝好吃的奶,帮它排泻,陪它玩,他和它都在长大,它知道了闪电是它的名字。
后来,闪电还知道什么是开心,开心就是看到他。伤心就是它很久很久没看到他。
闪电突然很伤心。它就要走了,他以后会很久很久看不到它,他会伤心的。
可它就要走了,因为它已经用了一天的时间来告别。
那就再做一次告别吧。
小狗醒了,轻轻地靠近他,蹭蹭他。
他睡得正沉,伸手将它抱住,轻轻拍着它的背。它很眷恋,闭上了眼。
几十公里外,一群人在山上扎营,等待见证一场来自猎户座的流星雨。
这里视野广阔,抬头便可望见星辰,刚好碰上长假,山上闹哄哄的,许久未迎来这样热闹的夜了。
下半夜,来自哈雷彗星的碎片坠入大气层。刹那间燃烧发亮,划破天际,观星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说话。
天空之外,一粒微尘碎片终于燃烬,盛大而安静。
流星离去的这天早晨,没有下雨,空气干燥。
谢与月跪坐在闪电面前,再触碰不到昨日的起伏,小狗沉沉地闭着眼,似乎只是在美梦里睡得太沉了,沉到连醒来都不愿意。
闻叙没敢看闪电,径直走到盥洗台前,猛地打开水龙头,汹涌的水流匆匆而下,他捧起一把又一把渗凉的水扑到脸上,水珠顺着下颌一滴又一滴地落,眼早红了。
他后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抬头是刺目扎人的顶灯,冷白、寒凉。
狗的自然寿命大多都在十五岁左右,早在三年前,闻叙便已经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可等这一切真的猝然发生时,他竟觉得自己只是在做梦。只要再重新睁开眼,闪电便会爬起来端坐在他面前,伸出舌头灿烂地笑,等他给它弄好吃的早饭。
看到她走了过来,他抱住她,低声道:“让我抱会。”
湿着眼,像艘暴雨中寻找避风港的船,汹涌的海浪,摇晃的船身,摇摇欲坠的天幕。他抱得很紧,弓着身埋进她的肩窝,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来自于她的熟悉的香,泪水无声洇湿她的领口,“……我没有闪电了。”
闪电不会再钻到他脚边,甩着尾巴,把他的腿抽得生疼,也不会在或生气或闯祸时,挂着生动的小表情,期盼得到他的回应。
她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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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回抱住他,一开口就又哽咽,分外熟悉的痛苦情绪用力攥着心,闷得慌,呼吸都不畅。
过了很久,闻叙蹲到了闪电面前,抚摸着它闭着的眼,不再湿润的鼻头,拿起梳子梳理它柔顺的毛发,一下又一下,中间他停顿了无数次,几乎没办法完成这件事情。
他处理起了闪电的身后事。
家里人纷纷前来和闪电作了最后的告别,许真意和闻云明哭得涕泪交零,就连许庭嘉也没忍住。
一场送别仪式后,闪电葬在了他们家山林里。
闻叙走遍整座山,选了个好地方,送它最后一程。
这里两米外就是一棵苹果树,是棵长得很好的苹果树,如今正值结果期,枝头缀满了青色的圆果子。
闪电很爱吃苹果,后来它上了年纪,他担心会对消化道带来负担,很少再给它吃了。
闻叙并不完全算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在这一天,他由衷地希望这个世界存在灵魂,这样,他的小狗一抬头就能看到最鲜脆的苹果,即便大概率吃不到,至少能解解馋。
见着了这样漂亮的苹果,它也许会像以往一样,流着透明丝线的哈喇子。不知道灵魂流出来的口水会不会有味道,他的小狗口水总是臭臭的。
他压下情绪,脱掉外套,将袖子随手捋起,手里握紧铲子,就地挖起了坑。
谢与月也找来个铲子,跟在旁边帮忙挖,两人都很安静,没有说话。
这里的土壤板结了,挖起来得使力气。山林动物多,他不想有别的动物来侵扰它,用尽力气往深了挖,手臂肌肉鼓起,身上渐渐的都是汗,黑色的棉质长袖被汗湿开,他抹去落在地里的汗水,也许是泪水。总之,他挖了一米多深。
他们是赶早过来的,等挖好坑时,已经是早上十点,此时阳光明媚,像是闪电的颜色。
也许它现在正在旁边看着,急得团团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看不见它。
闻叙接过谢与月手中小小的瓷泥盒,跪在泥土地上,把盒子放到正中间。低头看了好久,才铲起土盖住它,洋洋洒洒成了一个小土包,立上石碑,放一束金黄灿烂的花,绕着小土包洒上一圈草种。闪电喜欢蹭草坪,它会照顾好这些种子的。
昨晚,谢与月熬夜织好的第二顶帽子,右上角绣了片小巧的银杏叶,刚好能戴在石碑顶上,尺寸刚好卡住,臭美的闪电一定会很喜欢这顶帽子。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摘下一颗青苹果,放到它前面,免得看得到吃不到。
“闻叙。”她望向他单薄的背影,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项链,项链中间串着个纯铜的小圆球,大概一元硬币大,递给他,“我偷偷剪下了闪电的围脖毛,装进了这里面,你要是想它了,就摸摸它吧。”
她将项链塞到了他的掌心,铜球略冰凉,他握紧了它,体温慢慢温热了铜球,他的声音有些哑,“好,谢谢。”
谢与月拍拍衣服上沾到的泥土,抬起头去看那颗苹果树,想了想,说道:“其实我还挺相信轮回的。”
“即使我们无法证实,但我还是挺信的。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最温柔的谎言,离开的他们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和我们相遇,即便那时已经认不出彼此,可那也没关系,至少再见面了。”
爷爷去世那年,她更加认真地跳舞,期待有一天能被更多人看见,也许在那些观众里面,就有她的爷爷。
“轮回……”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一阵风吹来,吹过针脚细密的黄帽子,吹得金灿灿花瓣轻轻晃,石碑上刻着的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闪电,2007.2.1-2024.10.2。
敬太阳一样的你。
天黑时,记得回家。]
28. 第 28 章
谢与月又做噩梦了。
梦里很黑,她孤立无援地站在幽暗的十字路口,嗡哑低沉的声音反复响起,说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喋喋不休着地呓语。
紧接着又是另一道尖利的声响,嗡鸣的分贝,两道声音交织震动,她大脑痛得像是被人用砖头反复捶打,痛苦地蹲下来,想伸出手时捂住脸时,发现手里多了团黑乎乎的泥巴。
她迟疑地伸出手,抹开泥巴表面,一张狞笑的脸骤然冲了出来,吓得她手立马松开,才发现泥巴藏着的是个桃木小人,一根焦黑的钉子正正地扎在小人腹部中心。
小人伤口血流不止,面部扭曲,凄厉大叫,强烈的眩晕潮涌袭来,她顿时被吓醒,猛地一睁开眼,见到了闻叙担心的脸。
他拧着眉问:“你做噩梦了?”
“是。”她努力平缓呼吸,刚才的头疼仿佛只是错觉。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他打开主卧的暗灯,倒了杯水递给她,“你刚一直说‘闭嘴’,梦见什么了?”
“记不太清楚了。”她试图回想着,“好像有人想不停地告诉我很多东西,然后我抓到了一个东西,还会叫,非常渗人。”
“之前你说睡不好,就是因为噩梦?”
“对,挺频繁的,医生说也许和我过去的记忆有关系。”
他喉结滚了下,给自己也倒了杯水,仰头喝完,问道:“那你之前说的解决方法是?”
她瞄了他一眼,坦诚开口,“和你睡觉。”
闻叙准备给自己倒第二杯水的动作顿住,缓缓地望向她,眼里盛满了疑惑。
“我不是说那个睡觉。”她补充解释道,“是就单纯睡你旁边的那种。”
“我也没误会那个睡觉。”难怪她前几天总跑到他房间睡觉,原来是抱着这个目的。
许是刚从噩梦中醒来,她显得格外柔软,将枕头抱进怀里,双腿蜷起来,灯光昏黄,挺可怜的。
他也坐到床上,背闲闲靠着床头,忽然说:“要不我搬来和你睡吧。”
闪电过世后,他就没再提出搬回主卧睡。
有时才刚想睡,就想下楼去闪电房里看看,总觉得它还在那里睡觉,也没敢收拾房内的东西,光是看一眼,都耗尽情绪了。
每晚都在失眠,有时想得多了,还得抽几张纸擦眼泪,他怕自己这样会打扰到她睡眠。
今晚也是碰巧,他睡不着起床透透风,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她房前。今晚她有些粗心,房门没关紧,留了条缝,叫他恰好听见她噩梦中的梦话。
其实和她一起睡也好。
如果他失眠了,就躺床上熬到天明,也不怕吵到她。
心底装着事,她也没再推脱,让出了床左边的位置,“请睡。”
闻叙轻笑了下,去次卧拿回枕头放上去。他这离床出走的枕头,也算是回到真正的家了。
“你现在还睡得着吗。”他问道。
“我努力。”
“行,那我也努力。”
过了会,还是睡不太着。
谢与月明显感觉到他也还很清醒,于是戳戳他说道:“看会儿片吗。”
“看什么?”
“我觉得恐怖片挺催眠的。”她语气认真。
闻叙听沉默了,“恐怖片,催眠?”
“对,得选那种演得烂的一眼就能知道结局的。拍得好的不行,剧情太有意思太好代入,容易睡不着,也容易吓到。”她又问,“你看不看?”
闻叙不大敢看,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他这么大个人害怕恐怖片,多没面。
他镇静地道:“看就看。”
谢与月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流畅地打开投影,选起了片子。她按照评分升序去排,先从评分最低的挑起,这些片子的封面各个都很惊悚,她正想问他想挑哪个呢,却见他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压根没看屏幕。
她眼眸一转,问道:“这上面的你有感兴趣的吗?”
“都行,你选吧。”他连头也没抬。
“那我选这个吧,主角是个画家,独自去一个偏远的别墅居住寻求灵感,后面发现这是个凶宅。经典开头。”
谢与月是有看烂恐怖片催眠习惯,她虽然怕某种爬行动物,但其实胆子一向很大,小时候什么类型的都敢看,涉猎颇广。那时候片子的删减没现在多,看多了,她心理承受力就越来越强了。
这点可能是随的孟女士,孟明玉胆子也大得很,经常和她一块儿看恐怖片,还和她分析里面演员的演技和台词功底,还有编剧的剧情节奏、起承转合,尤其是碰到拍得差的,能长篇大论到电影结束。
可能因为这个,水准低的恐怖片放谢与月这来说,真的很催眠,看没多久,脑子就像是听到了她妈嗡嗡的声音,怪想睡的。
电影放起了片头,灰暗的室内色调,缓慢移动的镜头,恐怖片很常见的手法。她其实也没怎么看,偷偷观察着闻叙,他虽然像是在看屏幕,但明显在走着神。
心底大概有点数了,她偏了偏头,低声道:“你怕这个?”
“不怕。”他指着自己的眼,“我只是有点困了。”
这人向来都嘴硬得很。既然他不承认,谢与月也不拆穿,暂时打消了要换一部的念头,任由电影播着。
很快,主角租到了这栋别墅,镜头一惊一乍地塑造起了氛围。闻叙瞥过眼,去看电影幕布旁边挂着的画,这是幅用色明艳的国画,两只在枝头上的喜鹊,用笔极细,喜鹊羽毛的毛茸茸都被描了出来。
他们当年订婚后,准备了大半年的婚礼,婚房也挑了很久。其实主要是他在挑挑拣拣,她那时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等他挑了满意的几套出来,才由她拍板做的最后决定。
婚房的装修也是他在安排,他一向喜欢简约的风格,最开始的软装比现在空荡多了。她永远都没意见,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不得不选择的婚姻,并不愿倾注太多感情,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倾注,他其实能理解。
可在结婚的前一天,他几乎有些动摇了。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对不对,会将他们引向何处。
要是和她结婚的是许庭嘉,她会这样吗?
他一直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婚后第一年,他接手北望好几个重要项目,心底也拧着一股气,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是应酬、会议、活动。
她也很忙,那时刚好被选为《花木兰》的主演,紧锣密鼓地排练了大半年,而后是全国巡演,每天睁眼就是训练、演出。
他们像是一对就要离婚的夫妻,只有偶尔几个晚上,亦或者是需要一同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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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必要场合时,才能见到彼此。
有关他们的谣言不知何时甚嚣尘上,连他在应酬时,都会遇到某些觉得他婚姻形同虚设的人,想往他这儿塞些乱七八糟的,走旁门左道来获取利益。
后来这场婚姻什么时候出现了变化,其实闻叙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某天,他厌烦了这一年多来的日子,也厌烦了捕风捉影的谣言,提出每周为彼此留出两个小时的家庭时间,她看了他好一会,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反正是答应了。
每周仅仅两个小时,却像蝴蝶的翅膀,悄然煽动了变化,她开始对家里的装修产生了想法,觉着没什么家的味道,找朋友画了几幅画挂到了客厅、卧室,又买来抱枕、植物,连闪电的房也布置了起来。后来还买来了投影仪放卧室,无聊时会找他一起看电影,大多看的是些经典电影,从没看过恐怖片。
别说,这片子虽然被无数人打一星,但也挺吓人的。
他半眯起一只眼,只盯着最下面的字幕看,压根不去看电影的画面。
就在这时,安静了许久的谢与月忽然开口说话,猛地把走神的他吓了一跳。心脏突突开了枪一样地跳着,他不大自然地抿了下唇,表情依旧装着镇定。
“第一幕刺激的要来了。这几个人要玩碟仙作死了,肯定会吸引来徘徊在这个地方的……”她忽地转过头来,抓住他的手腕,纤细的指尖贴着汩汩跳动的脉搏,笑眼明媚得像是钻进阳光里的湖泊,“你心跳得好快。”
“被你吓到了。”他诚恳道。
“我也没大声说话,就正常音量而已。”
“我太投入了。”他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下了床,说要去洗手间。
瞧见他离开的背影,谢与月差点没憋住笑,拿出手机来换了部慢节奏的温馨电影。
过了会,他走了回来,抬头一看幕布,“你不看了?”
“刚刚那部演技尬得好笑,看不困。”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闻叙没说什么,躺上床看起了新电影,电影声音开得低,鼻间弥漫着安心的味道,没一会就眼皮倦倦的,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她关掉电影,偏头看了他睡觉的模样好一会,自己也闭上眼睡了。
两人收获了沉睡的后半夜,没有噩梦、没有眼泪,她醒来时正松松垮垮地抱着他,腿还搭在他身上,几日以来难得有这样的放松。
她脑子还带着刚醒时的浑,默默地收回放肆的腿,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觉得他像是一块蛋糕,凑他脸颊边亲了一口,被他有些粗糙的下巴刮了下,原来不是块蛋糕,还是那个仙人掌。
“……好刺。”她想起了她爸,她爸也有着胡茬,比闻叙要明显,她刚上小学时还挺爱摸的,手感很奇特,再大一些她就没好意思摸了。
闻叙平时胡茬其实很淡,可能因为他一天刮两次,要凑得很近才能看到淡淡的青色。
“昨晚忘刮了,我长得快。”他清醒些了,下床去刮胡须。
“先别。”她拉住他的手,跪坐在床边,指尖轻碰着他下巴。
他气音笑着,由于被她碰着,不怎么好张开嘴说话,声音有些含糊,“谢与月,你知道你这像什么吗?”
“像什么?”
他拖着调子,“像变态。”
29. 第 29 章
被说变态,谢与月气得直接不理他,跑去练舞室练舞了。
今天是国庆长假最后一天,等长假结束,她也得恢复工作了,这些天她有试着逐渐重新捡起舞蹈,她对自己身体情况有数,没一开始就练太剧烈的动作。
闻叙有应酬,十点多就走了,她在家练完了舞,拿出手提电脑,在书房打印相片。
闪电离开后,他时常会盯着一些地方出神,她都看在眼里,就找他要了闪电的照片和视频。
他存了很多,从刚捡到家时到不久前的照片都有。
他每年都会给闪电过生日,自己亲手做一个小狗吃的蛋糕,插上蜡烛,给它戴上一顶寿星帽。有时闪电生日恰好就在过年前后,谢与月那时放假在家,也会来给小狗庆生。
视频里的蛋糕蓬松又漂亮,抹面平整,还有裱花,摆了苹果切片,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闻叙做出来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
她打算做一本闪电成长记录相册,做了有几天了,每天都得往旁边备上一盒纸巾,一边摸着照片一边擦泪水,有时候做入神了,她还会下意识往旁边一摸,以为它就趴在她旁边睡觉,伸手就能摸到柔顺的毛,过几秒意识到这是错觉,心底又漫起长长的遗憾。
埋头贴了差不多一天的照片,假期也随之溜走。
隔日一早,她收拾好东西,略带忐忑地去到舞团。
同事们都知道她今天要回来,她刚到,就给她来了个简单的欢迎仪式,庆祝她康复回归,还约今晚一起聚餐。
上班的第一天,除了练练舞,还挺清闲的,休息时和同事闲聊了起来,她们说十天后有个新剧目要选角,谢与月顺着了解了下,剧目导演是齐初善,商周题材,她还挺想试试。
晚上要聚餐,她提前和闻叙说了声,来聚餐的人还不少,算上她得有九个人,除了和她一同进来的方清渠,剩下的都是她的前辈。
在场的多是女性,有爱小酌几口的,但不会劝人喝酒,比如谢与月,大家都清楚她情况,脑震荡才好不久呢,哪能跟她们一块儿喝。
饭吃到一半,她收到了闻叙消息,问她在哪聚餐,什么时候结束。
居然还查起岗来了,她笑了下,发送定位过去。
谢与月:[估计没那么快结束,喝酒呢,最快也得一小时了]
闻叙:[你喝酒了?]
谢与月:[我当然不喝]
闻叙:[行,晚点来接你。]
谢与月:[?]
闻叙:[?]
谢与月:[今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闻叙:[我接你回家,这不是很正常?]
看到他这句话,她都能猜到屏幕背后他那幅不以为然的模样,就没拒绝他,回了个好。
席上又聊起了另外的话题,几位姐姐们在问方清渠有什么喜欢的类型,要给他推荐对象。
方清渠长得又温柔又帅气,人也高高的,说起话来温声细语,平时很有耐心,经常帮同事们忙,在团里人气很好。今晚酒过三巡,气氛正浓,前辈们忍不住了,想给单身了许久的他推荐对象。
谈到这样的话题,方清渠总归有点拘谨,在委婉几次后抵不过前辈们的热情,他认了命,“我喜欢开朗善良的,最好也有热爱的事情。”
“别的条件呢?比如要多高,学历,长相什么的。”
他摇摇头,“没有了,剩下的更多看感觉吧。”
听见他说“看感觉”,谢与月没忍住笑了笑,想到不久前她对闻叙喜欢的类型旁敲侧击的,他那时憋了半天,最后也给她一句“看感觉”。
“诶,与月你这笑得,难不成你有什么人选了?”
骤然被提到名字,她回了神,眨眨眼说道:“没呢,我在想他说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还挺抽象。”
“就是啊小渠,你要不再说具体点,开朗善良的姑娘太多了,也各个都有自己热爱的事业,难不成都介绍给你,一天见一个呀?”
方清渠急得耳尖都红了,“那不行,我好好再想想。”
不小心让他陷入了这样的境地,谢与月不大好意思,当即举起装满橙汁的杯子说要碰杯,谢谢前辈们对她的照顾,顺带着将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
结束时天已经黑得彻底,谢与月跟着她们出了饭店。
余暖走在她旁边,说道:“你家跟我家顺路,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刚好我也认得路,去你家两次了都。”
“谢谢暖姐。”她眉眼弯弯,“不麻烦了,待会闻叙来接我。”
余暖挑了挑眉,打趣道:“吃顿饭你老公还来接你,这是真当宝贝瞧着啊。我老公就跟个木头一样,懒得说他了都。”
话语间,谢与月注意到停在路边的车,车窗正开着,露出一张凌厉的脸,泠然夜色中,两人遥遥相视。
“这么快就来了?”余暖笑出了声,“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吧,别让你老公等太久。”
“那我走了,明天见。”谢与月朝她们挥了挥手,小步走到了车边,上了车。
瞧见远去的车子,余暖和身旁的人说:“你们看吧,我就说他俩感情很好的。就说上上次庆功宴,小与喝了酒,我送她回家,她老公就搁屋里头等着呢,他那样子瞧着紧张得很,我都没好意思多待,把人送到就走了。”
方清渠碎发被风轻轻吹起,他跟着笑了笑,遥遥望着两人,“她现在看着比以前开心多了。”
“走了走了,小渠儿,我送你跟凝姝回去,你俩喝了那么多酒,明早起来指不定得头痛,有得受了。”
另一头的车上,车内空间不大,闻叙隐隐闻见她身上有股酒味,“不是没喝酒?酒精味挺重”
她凑近自己袖子闻了闻,“好像是刚刚沾到滴桌上的酒了。”
这样子还挺像只小狗的。这突如其来的联想,叫闻叙有些好笑,驱车汇入车流。
今天的车有点堵,在等第一个红灯时,谢与月头往一旁偏去,掏出手机看她看了一半的电影,讲的友情,挺动人的。
过了会,看不太下去,她突然扭头看起了闻叙,有些好奇地道:“我都没见过你朋友。”
他手搭着方向盘,目光落到前方静止的车流上,“你指的是什么朋友?”
“特别要好的那种。”
“那就只有两个,他俩现在都不在这边,一个研究动植物,这两年天天全国各地跑,另一个在部队,休假时间不多。”
他说的这俩人,谢与月好像有点印象,“是你那俩高中同学?之前去你家有见过一次,有个人比你还高,皮肤小麦色,肌肉一看就鼓鼓的,是不是就是去部队的那个?还有个黑眼圈还挺重,头发卷卷的,也长得好看。”
他睨她一眼,“你记得还挺清楚。”
“那当然,你们仨都帅,站一块就是荷尔蒙大爆发,难得一见。我当时还想问你要微信。”
他警觉地微眯起眼眸,“要谁的?”
谢与月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她移了移眼睛,说道:“给我朋友要的。”
他眯了眯眼,哦了一声,明摆着没信。
堵车终于结束,他们没再说话,闻叙专注开着车。
她心虚地朝驾驶座方向望去,窗外满是路灯车灯,愈发显得车内暗了,他的脸随着车流明明灭灭。突然觉着,他这人应该也挺孤独的,只是大概在漫天工作的挤压下,显得微不足道。
就这样看了闻叙好久,一直到第二个红灯亮起,她忽然又开了口,“你朋友不在身边,我的也不在身边。”
他侧过眸来,漆黑的眸拢着窗外星星点点的亮光,“所以?”
她没顺着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爸妈现在也是,他俩在国外乐不思蜀,这么久都不给个电话给我,消息也不爱回,说不定都快忘了我这个女儿了。”
闻叙手随意搭着方向盘,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听见她又继续开了口。
“所以等他们有空的话,把你朋友介绍给我认识吧。”
铺垫了半天,还是惦记他那俩朋友,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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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被气笑了,心里也挺烦的,她都和他结婚了,没事还想这个做什么。
他盯着红灯,冷淡地拒绝,“不。”
谢与月一时间有点失望,垂下眼说:“可我看那些关系好的夫妻,彼此的朋友都是认识的,我只是单纯想多了解一下你而已。之前我看那个群,就叫24k那个,说你跟朋友组局都不带我。”
闻叙偏过头去看她,她今天就穿了件单薄的鹅黄色长袖,头发拢到了背后,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失落几乎要化成了实质,这个年纪的她,还没学会掩饰情绪。
“……刚说错了。”他移开了眸,车流开始缓慢地往前,“我没有不想让你认识我朋友。”
“真的?”语调一下子就又上扬了。
他嗯了一声,刚才那点不爽早淡去了,反倒漫起了些酥酥痒痒的意味。
“闻叙。”她看向车窗,车窗上映着他的侧脸,“我们重新谈一次恋爱吧。”
闻叙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些,正想再说话,又绿灯了,就这么一直开到了家里。
他走在她身旁,声音被秋夜的微风吹得模模糊糊的,“你刚车上说的那句话,还挺像表白的。”
“像?”她停了下来,清澈的眼滟滟地笑,“明明就是。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门前感应灯在此刻亮起,他们足以看清彼此的面容,他眼睫轻颤,俯下身,细细密密地吻过她柔软的唇瓣,他当是一只啄蜜的蜂鸟,贪婪而不知倦地尝着甘美的滋味,却又如此的小心翼翼。
接吻的动静很轻微,感应灯慢慢暗了,只有院里的地灯还散发着暗淡的白,在朦朦暗色中,她靠在门墙边,眼尾一点润色,喷薄出的呼吸也显得暧昧,他们沉沦、深吻,不再满足于蜻蜓点水,直到路边惊现车灯,院门被映得亮堂,她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有点凉。”
在家门口磨磨蹭蹭了那么久,他们终于记起回家,他进了家门,下意识地去寻找一只兴奋冲出来迎接的小狗,这时候他应该蹲下来,伸手摸摸它的头,有时候它太激动了,还会想伸舌头来舔他,真是只没礼貌的小狗。
方才汹涌的心绪就这么淡了些,他伸手去摸衣袋里那枚冰凉的铜球,就在此时,谢与月拉着他坐到沙发前,拿出一本活页相册本,厚得像本大部头。
她递给他,想了想,说道:“想闪电了就看看吧。你这样天天记着它,它也会很开心的。”
心里藏着悲伤的人,怎么都无法睡好的,她也很明白,走出悲伤并不是嘴巴说说那么容易,十八年日日的陪伴,怎么可能轻易忘怀。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记住,时时想起,或许还有种它依旧活在回忆里的慰藉。
没等他翻开,她便站了起来,说自己要去洗澡,给他留出属于自己的空间。
相册本很重,塞得满满当当的,他拿到了个重如泰山的礼物,光是看见第一页上花里胡哨画着的“0岁”,就已经想长长地叹一口气。
翻过一页,是它刚被捡回家没多久时的模样。
其实他不是一个爱拍照的人,只有偶尔出门远行时才会拍一些大自然孕育出的震撼景色,他不擅长用专业设备,仅仅只是用手机去反反复复寻找角度,美好的景色值得他笨拙地花费心思。
也因为这样,他手机相册里有着少量的风景照,以及大量的闪电,他不爱拍照,可闪电总让他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下一张又一张照片,以及视频。
闻叙一页一页往后翻,从它0岁到1岁,再慢慢地到18岁,他们去露营、游泳、烧烤,过年时和家人自驾走过戈壁、草原、高山、大海,因为绝育而闷闷不乐,因为和其他狗打架赢了而兴奋不已,跟着贫穷的他住在狭窄的单人间,在他结婚时被打扮成帅气大狗,拖着花篮车,十八年的时光在手里飞逝,又亲眼看着闪电长大了一次。
他翻至相册最后一页,头仰在沙发背,盯着天花板上模糊成一片的灯光。
这些天来,他的灵魂无时不刻地恸哭着,却在此刻得到了一个暖烘烘的拥抱。
30. 第 30 章
谢与月不愿打扰闻叙,洗完澡后一直窝在主卧,看几年前大咖云集的舞蹈综艺。一直到晚上九点,她的备用机忽然传来一声消息提示。
这台备用的手机她一直开着,还特地将消息提示的声音调至最大,每晚都会打开看看,但自从之前收到来自“O”不明所以的消息后,就再也没收到别的了。
她好奇打开来一看,这次是另外一个人,微信名叫做“士口”。
士口:[任律今天来了,我听到了一些,也许这会是我们的突破口。]
士口:[具体的情况等我会再调查。]
又来了,这种一看就藏着秘密的消息,偏偏她是个吃不到香蕉的猴子,只能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跟对方说明失忆的情况,可她并不清楚对面是什么样的人,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很担心坦白后会引起一些无法预见的连锁反应。
谢与月:[你听到了什么?]
士口:[她想要钱,数目估计不少。]
谢与月:[行,等你的后续。]
士口:[好。]
她对着手机发起了呆,思考这思考那的,琢磨了不少有用没用的东西,一直到闻叙推门进来,她才骤然回神。
她想问他到底清不清楚她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可显然,闻叙的情绪还没过去,现在不是问的时机,她不想在这种时候问他。
更何况,其实她很能感觉得到,他和别人一定在隐瞒着什么,就算她真问他了,他也不一定会告诉她。
既然这样,她暂且不管这些事了,等真正时机到了,一切自然会清楚。
她不再纠结,将手机放到一旁,问他道:“你洗澡了吗?”
“还没。”他看向她,本来好不容易平静了的眼又酸了,于是移开了眸,看向天花板,声音低低地道,“谢谢。”
谢与月偏了偏头,看见他正靠在墙边,单手转着薄薄的手机,头抵着墙。她还没想好说点什么,他就又开了口。
“其实这几天,我每天都会去看闪电。”
“很久前我就明白,闪电离开我是迟早的事,只是等它真的走了,总会想着,我还没来得及给它再多喂一顿早饭,给它买的吃的都还堆在家里等它,这几年工作太忙,没时间好好陪它,也不知道现在它自己在山上,会不会太孤单。”
这些天来,他第一次真正谈及闪电的事。
谢与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明天你去看闪电时,我能和你一起吗。以后也是,我们多去看它,它就不那么孤单了。”
他嗯了一声,淡扯了扯嘴角,像笑一样,“我很少和别人说这种话题。”
“为什么?”
“大概是害怕听到一些,‘这么伤心就再养一只吧’、‘你要走出来’,这样的话吧。”
闻叙说得挺慢,还低下了头,有碎发轻轻掩住了垂着的眼。比起往日的漫不经心,又多了些别的意味。
“那你以后和我说吧。也许有时候我可能会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至少也能给个拥抱。”这句话她说得认真而郑重。
她边说,边飞快下了床,张开手想去抱他。闻叙却伸出了手指,摁在她手臂上,缓缓将她推开,“别来,我还没洗澡。你还得穿这身睡觉,待会蹭到我一身脏。”
她佯装答应了,趁他手收了回去,猛地朝他扑去,大力地抱住他,充分发挥她的刺头精神,“我不管,我不仅要抱,我还要亲,大不了等下再换套衣服。”
说着,她仰头去亲他的下巴,而后是唇角。她亲得有些走神,想着原来这株仙人掌的刺是软乎的,以前她碰都不敢碰,从来没发现过这么软。
闻叙刚有点动容,想亲回去,就听见谢与月说:“好了我亲完了,你快去洗澡吧。”
仰头仰得脖子累,她懒得继续亲了。
他眯了眯眼,“……你挺快。”
而后又成了平时那派模样,转身洗澡去了,刚才的对话仿佛只是个错觉而已。
什么快的慢的,谢与月决定待会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她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多,等他洗完澡来睡觉,已经是十二点。
床上,她拉着他又亲了亲,想证明自己也能做到不快,憋着一口气硬亲,房间内只剩轻轻浅浅的吻声,亲到后面,她晕晕乎乎的,睡着了。
瞧间她睡着那样子,闻叙都看笑了,抬手将她乱乱的头发捋好,拉上被子,也睡了。
-
第二天早,谢与月在舞团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徐水云。
徐水云的身高在北方来说算不得多高,眼瞧着一米六五左右,让她在人群中分别出来的是气质,独特的知性内敛,仪态从容,就算在满是舞蹈演员的舞团里,也不逊色半分。
她是个主持人,今天接了台里的任务来采访,拍摄一段关于舞的“精气神”视频。
时光也给她带来了些变化,不再是锁骨短发,留长了,盘着主持人爱盘的那种发型,干练的一身白,耳边是莹白色的花朵耳环。
这位的名字和事迹,她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消息来源于那位曾经和闻叙表过白的邻居姐姐程千帆。
谢与月十七岁时,程千帆考上了大学,有天,她神神秘秘地给谢与月发了条消息,说她发现了闻叙的秘密。
那时谢与月还借住在闻家,和闻叙各种斗法,一听见有秘密,立马追问下去,企图借此抓住他的把柄。
而后,程千帆发来了几张图片,一男一女走一块,角度看上去挺亲密的,打眼瞧过去,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时下最流行的那种身高差情侣。
她当时看到照片,高兴得在床上翻滚,心想闻叙你这家伙也终于是谈恋爱了,她要去给他妈妈打小报告,一报还一报,谁叫他前不久告状她早恋的!
可等保存好照片,她意识到一个让人泄气的事实。闻叙他爸巴不得他快点谈恋爱,要是让家长知道了,他们只会对闻叙予以鼓励,说出去反倒还帮了他。
想通这关节,只能遗憾地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出于好奇,她还是和程千帆打听了下徐水云。徐水云和闻叙是高中同班同学,长相出众,性格落落大方,成绩位列前茅,后来考上了P大,也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家长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这位,她下意识多观察了几眼,只觉得这位很有意思,说话有见地,明摆着是个文化人,也难怪闻叙当初会喜欢。
等到拍摄结束,徐水云主动朝着她走了过来,问候道:“你好,与月,我是徐水云。可能你不大认识我,我以前跟你先生是高中同学,后来有幸读了同一所大学。”
没料到她会来和自己打招呼,谢与月对她没什么敌意,当即笑眼回应。
“水云姐好。前段时间我才看了23年主持人大赛,你在里面特别亮眼,尤其是那个半决赛的现场采访,临场发挥好强,而且比电视里瞧着更有气质多了。”
谢与月说得诚恳,眼里的认可也是实打实的,徐水云人见得多了,能看得出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耳边的花朵晃了晃,言语间多了几分真心。
“谢谢,我也很喜欢你的作品,尤其是你在桃李杯的《子规鸟》。灵动传神,当年偶然看到这作品时,我刚好去到了南方工作,看完后真的意识到,原来有灵性的舞蹈作品是能直击心灵的。”
经过一场对彼此的互夸后,两人意外聊得很来,从工作经历聊到艺术,再聊到生活,如果不是她们还得忙工作,也许能再聊多个把小时。
这天下班后,闻叙开车来接谢与月,一起去看了闪电,而后才回到家吃晚饭。
晚上洗完了澡,谢与月箍着洗脸用的束发带,拆了张补水保湿的挂耳面膜敷上,这天气都快让她的脸干成一张纸了。
见到闻叙正在卧室,她忽然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即便敷着挂耳面膜,嘴巴很不好张开,也要微微仰着头,像被人捏住嘴巴一样费力震动着声带去说话。
“窝今田见到了徐水云,她太油意嘶了。”
闻叙抬起头,见她脸上正贴着一张半透明的面膜,面膜反着顶灯的光,像个电灯泡,还叽里咕噜地说着话。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窝嗦,我,今天,见到,了,徐,水,云。”
他点了点头,“你今天见到了徐水云。”
没被面膜盖住的一双黑白分明眼眸转向了他,水灵又乌润的,“泥肿么介么个反应?”
他费力解译着她充满不知名口音的话语,而后反问道:“我应该什么反应?”
她蓦地就朝他凑近,大概也就隔着一小臂距离,认认真真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企图瞧出点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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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她细瞧,他手指将她下巴处的面膜往内推了推,“水要滴下来了。”
他正想擦掉指腹那道晶莹透亮的痕迹,她伸出手背,下巴努了努,“涂介里,很贵的,憋浪费。”
其实也就一小滴精华液,她看得跟宝似的。闻叙依言抹上去,顺手推开,略有些粘稠,不大舒服。她手白,脉络的颜色还挺明显,像一幅蜿蜒的水墨丹青图,涂上液体后反着光,很漂亮。
“要不给你也敷一张,”她继续说着,“太干惹。”
“谢谢,不必。”他婉拒道。
“那给你涂点儿面霜吧,这登西挺豪用的。”她转头就去拿,兴致勃勃地打开了盖子,指尖挖出小小的一团。
没等他拒绝,就往他的鼻尖点了一坨,再点到额头脸颊下巴,指腹轻轻抹开,薄薄的一层,她涂得很专注,睫毛眨都不眨,此刻眼里只瞧得见他。一时间,闻叙成了她的超大号玩偶,坐在床边任由摆弄。
她收了手,满意点头,“完美!介样我明天亲起来的口感一定很好。”
“……口感。好,我成食物了。”
她差点笑了出来,转过头不再去看他,免得真憋不住笑了,耽误她敷面膜。
十五分钟过去,她把剩下的精华用来涂抹手脚,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这才将它丢进垃圾桶。
谢与月继续和他说起刚才没说完的话题,关于他俩的事,她还挺想知道的,“和我讲讲徐水云吧?”
他想了想,说道:“她是我高中同学,大学校友,现在应该是在做主持人吧。”
“然后呢,没了?”她转头问。
“不然?”他也是个反问句。
“她不是你初恋女友吗,话说回来,你们当初为什么分的手?”
他薄薄的眼皮微微往下耷着,无语地看着她,“又在给你朋友沉浸式模拟乱七八糟的小说剧情了?按你的剧本,我现在应该是什么反应?痛彻心扉?”
她:“?”
他:“?”
两人都以一种质疑的眼神望着对方。
这么安静了数十秒后,她不满意地道:“不许你说我朋友的剧情乱七八糟,我还没介意你有初恋呢。”
“哦。那你无缘无故给我安了个莫须有的初恋,还不许我有反应了。”
“哪里莫须有了,当初不少人说你俩在大学里谈恋爱,我还看见照片了。”
她说的这都是事实,当初她邻居程千帆是在高中的某个群里里看见的这照片,当时都传飞了。
他眯起了眼,“什么照片,给我看看。”
“没有,这么久我哪找得到。”
他忽地伸手去拉她手腕,她一个没注意,一不小心就顺着到了他腿上。
两人又静了一瞬,方才的将起未起的火.药味儿一下就都消了。他腿部肌肉结实,身子也暖,坐到他腿上后她都懒得起来了,干脆就这么窝着继续讲话。
“所以你俩没谈过?”
“没有。”他顺手圈住她后腰,免得坐不稳摔了,“我上大学忙成那样,掰成两半都不够,哪有空谈。你说的那什么照片,是不是我大四的时候拍的?”
“好像是。”
“那年我参加的项目拿了个奖,她接了个任务来采访我们团队,结束后我们和她顺带吃了顿饭,也就这样。照片绝对是捕风捉影的人特地找角度抓拍的,这种事还少见吗。”
她若有所思的,眼里骤然点亮了晃眼的欣喜,“那我才是你初恋?”
“嗯。”他答应得还挺矜持。
她环着他脖颈,正准备去亲他,却被宽厚的掌心阻止了,他漫不经心地道:“等等,我还没和你算账。”
“算账?”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你刚说不介意我有初恋。”
“怎么了嘛。”
“也没什么,就是不爽。”
她笑出声,“我刚骗你的,我非常介意,介意得都要受不了了,所以才旁敲侧击问你这件事。”
“谢与月,你够敷衍的。”说是这么说,嘴角却上扬了。
“那你说吧,要怎样才不敷衍?”
“起码多亲几下吧。”慢悠悠地扯着调子。
“不亲了。”她拒绝道,“你脸涂了东西,我才不吃化学制品,难吃。”
“……”真行。
31. 第 31 章
平常总是闻叙出差的多,这回轮到谢与月出差了。
有个西北的文旅宣传项目联系上了她,想请她拍摄一段舞蹈视频,出于拍摄效果考虑,舞蹈拍摄需要实景,她得去那边走一趟。
谢与月算了算时间,不耽误她参加新剧目的选角,便答应了这份差事。
方清渠和她同样收到了拍摄邀请,他是新生代里出名的舞蹈演员,长得标志出众,舞蹈功底扎实而有灵气。几年前还受邀上了个舞蹈综艺,圈了一众粉丝,非常适合拍摄文旅宣传视频。
晚上回家后,谢与月跟闻叙说了这事,她明天要去甘肃出差,为期两天。
他眉头略扬起,抓住最重点的问:“和方清渠一起去?你俩又要跳双人舞?”
“想什么呢你,分开拍摄,所以我才答应的。”她睨了他一眼,“现在我也算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不管怎么也会顾及我男朋友的想法吧。你说是吧,男朋友?”
“错了。”声音漫不经心地纠正,“不是男朋友,是你老公。”
她撇过头,“肉麻死了。而且这喊着多显老啊,怎么不叫小公、少公呢。”
“不行,难听。”有时闻叙也不大明白,她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东西,又神奇又跳脱的,让人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她忽然凑了过来,耳朵就晃在他面前。她没打耳洞,耳垂像圆润的珍珠,还挺厚,中间一颗漂亮的痣。
“那以前怎么叫的来着,相公?夫君?这个还不错,要不我以后这么喊你吧。”
他收回了眼,答道:“你别。听了就尴尬,鸡皮疙瘩都得起一手。”
“夫君——”她故意说着恶心他,还托着他的手臂来看,分明半点也没起来。这人就知道说些话唬人,她推开他的手,收拾行李去了。
去甘肃的这两天行程很紧,她跟着拍摄团队辗转在各地景点之间拍摄,到晚上才有空跟闻叙聊上几句。
晚上九点,她洗了澡,躺在酒店的床上,骨头发懒,累得都不想动了,舞蹈拍摄挺累的,一段舞得在好几个机位下反反复复地跳,直到拍出最完美的为止。
今天有段场景在沙地里,出于造型需要,她得光着脚跳舞,白天的太阳酷热,沙子一晒就烫得很,跳那么多次下来,脚底都红了,还有些细密的伤口,大概跳的时候没留神,被大颗的砂砾刮伤了。
练舞受伤是常事,她这职业,大多数人都是在舞台上看着光鲜亮丽的,实际可能衣服下藏着不少伤,有些伤看得见,会结痂会肿,有些伤在筋脉和骨头,那到底有多痛,只有自己才清楚了。
在床上歇了会,她哄着自己下床,打开酒店的迷你小冰箱。刚回酒店时,她找前台要了冰袋,准备敷一敷略肿的脚底,估计明早就能消肿了。
冰袋很凉,也就敷了一会,拿着冰袋的手指都被冻红了,敷到一半,她手机忽然响起,是闻叙发来的视频通话。
飞快把冰袋藏到一旁放好,她重新坐回床上,接受他发来的视频申请。
手机里他的画面有些昏暗,光线并不明亮,忽明忽暗的,是在车里。
见到他身上还穿着件衬衫和马甲,她问道:“你刚下班?”
他嗯了声,“今天事情比较多。拍摄顺利吗?”
“顺利是顺利。”她低头看了眼冰袋和脚上的伤,连眨了好几下眼,“就是有点累。”
话才刚说完,有人来敲了她的门,敲了三下,不轻不重的。
“你等等,好像有人来找,不知道是不是导演那边临时有事。”
谢与月趿拉着拖鞋下床,将正通话的手机随手放到玄关处的柜子上,透过猫眼看了眼外面。居然是方清渠,他现在来找她干什么?
不知道怎么的,即便她什么都没做,莫名有点心虚,于是干脆转身将手机拿回到手上,大大方方地开了门。
“清渠?怎么了?”
见门开了,方清渠礼貌地往走廊退了一小步,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并将手里的白色袋子提了起来,温声说道:“我看你白天脚好像受伤了,刚好我有消炎止痛的药。明天还有拍摄,可以睡前涂一涂,拍摄时会顺利点。”
最后这句话出来,谢与月都说不出拒绝的借口了,她不想因为伤势影响而耽误大家的拍摄进度。
“谢谢,还麻烦你特地跑了这一趟。”她接过袋子,手机外放的话筒忽然传来一声响,她朝着方清渠笑了下,“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和闻叙通话。你要休息了吗?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得赶早拍摄日出。”
方清渠垂下睫毛,眼底残留的一点情绪片刻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而后也坦荡地笑道:“好,你和叙哥也早些休息。”
目送着方清渠离开,她关上门,把提着的药袋子放到了桌上。
闻叙在视频后看着,听完了全程,心里有点不太舒服,“你受伤了?”
谢与月其实不想跟闻叙说这事,跳舞受伤算不得什么事。她早习惯忍痛了,这伤真算不得多么严重,她出差在外,说了这事也是徒惹得闻叙担心,而且也像是在撒娇卖可怜。她这么大个人了,才不撒娇,早过了那年纪。
“小伤。被沙子划破了一两道,说不定明天都愈合了。”
她不大在意地说着,在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将药袋子里的药倒了出来,方清渠是个心细的人,里面甚至还有一包医用棉签。
“给我看看。”他道。
“真没什么,再说了,我也有点羞耻心好吧,隔着手机给你看我的脚,很奇怪的,不要。”说到后面,她语速不自觉放快了些。
他声音略沉,眉毛拧起,“每次你一心虚,说话的语速就会变快。”
她这回刻意放慢了语速,“没有吧?反正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别担心。”
“没什么问题,方清渠会大晚上过来给你送药?”他蓦地叹了口气,语气淡淡的落寞,“行,我知道我招人讨厌,反正你现在也有药了,也不用我微不足道的关心。你涂完药早点睡,先这样吧。”
“等等,你先别挂!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忙着急喊住,不想他真就这样挂了电话。
“那就给我看看。”
这下,谢与月突然意识到他刚刚是故意那样说话的了。摆明了是捏准她的心理,以此达成目的。
似乎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闻叙隔着屏幕望着她,他的脸隐在黑暗中,唯独一双眼沉静敞亮,怎么都无法忽视,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一样的诚恳。
“谢与月,我知道你不和我说,是不想我担心。但比起做一个蒙在鼓里的人,我宁愿你告诉我,这样我还能想办法帮忙,完全不知情才是最难受的。”
她这下是真的内疚了,认真想了想,承诺道:“我知道了,以后都和你说。”
她的脚被刮伤的伤口不少,得有十来道,到现在已经差不多结了痂,闻叙静静地看着她给自己上药,说不清心底的滋味,到底什么也没说。
终于,两天的拍摄结束,她当晚就赶着回了京市。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好消息是,江归夏终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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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了,她们俩不用再天天隔着条网线聊天了。
江大王班师回朝,谢与月一时也忘了和闻叙小别胜新婚了,高兴地趴在床上发消息,约着明天中午去吃饭。她有家很想试试私房餐馆,一直没去,就是为了等江归夏一起。
她翘起来的腿晃悠着,忽然就被抓住了脚踝,一片温热。谢与月偏头朝闻叙看了过去,眼神疑惑。
“上药。”他晃了晃手里的药膏。
于是她翻过身,脚搭在了他腿上,见他低头涂药的模样,来自脚上些微的痒意细细密密地就漫上了心头,她一时看得有些入了神。
膏药抚过伤口,他低着头,没看她,“方清渠很关心你。”
她回过神,慢悠悠地说道:“闻叙,你祖辈里是不是有山西人?都快把醋当水喝了。”
他居然若有所思的,“我奶奶是山西的。听我爸说,她只喝清徐的醋,还必须是现场打的那种,别的地方做不出来。”
没想着居然还真的有,谢与月知道这人肯定是在故意装傻,可一谈到吃的,还是没忍住顺着问下去,“怎么特别了?”
“据说口感层次更丰富,绵香、回甘、醇厚。”
谢与月压下想立刻尝到的馋意,说道:“改天给我来一瓶同款的。”
“不来。毕竟我们家里爱吃醋的也就我一个。”
“记仇的小气鬼!”她把脚缩了回来,“方清渠又不是就对我这样,他对同事都很关心,上次我们聚餐,我同事各个都夸他细心会照顾人。”
闻叙洗完手回来,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接上刚才的话题,语气听上去又欠又拽的,“细心照顾人?这么简单的事,我也会。”
她伸出脚去勾他,颇为挑衅地道:“哦,那你现在照顾一下。”
将纸巾丢入垃圾桶,他默不作声看了她一会,忽地将人压到床上,一句话也不说的,下雨一样落下细密的吻。从耳垂到下颌线,再漫过鼻尖,最终落到了起伏的唇,鼻息微喘着与她相缠。略粗糙的指腹还不忘揉圆润的耳垂,流连地划过白皙的脖颈、锁骨,接着连吻也造访了。
手覆着他的头,脚轻轻地蹭着他的结实的腿,她几乎是不自觉地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咛,心底左右摇摆的,一边又觉得如今气氛正好,反正他们肯定早就做过了,一边又觉得这事来得突然,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千思万想。
不知道怎么的,闻叙又突然停了下来,眉心显得有些烦躁,“……算了。”
说完,他捞起意乱时丢到床尾的上衣,重新套回身上。
他正想去浴室,此时,谢与月也将衣服整理好了,有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乍泻的不快,气冲冲地下床拉住他,“你什么意思,到一半就停了?”
她眉头皱着,上嘴唇和脸颊微鼓起,跟朵将欲炸开的蒲公英一样,纯白的,也脆弱,半点轻易的风就能吹散。失忆的这些天来,他小心翼翼地裹住四周,不叫半点风透进来,只是希望能停住这样的片刻。
他有点无奈,抱住生气的她,低头往她头顶落了一吻。如今她的心智正停在十八岁,从骨子底来说,他是个在感情方面是个保守循礼的古板分子,他想让这段一切再水到渠成点,不想这样突兀,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他克制着不适且令人冲动的反应,又继续道:“你明天不是要和朋友见面?再下去怎么也得到凌晨,明早你起不来。”
谢与月听沉默了。
不是,这家伙是不是对他的时长过于自信了??
32. 第 32 章
周六,终于能和江归夏见面了。
谢与月惦记着这事起了一大早,挑挑拣拣地选起衣服,好看的饰品也选了又选,弄完这些,她回到了主卧,对着镜子化起了妆。
闻叙在旁边困倦地撑起眼皮瞧着,“你见我时都没这劲头。”
“那不一样,我和夏夏是久别重逢,当然得有点仪式感。”
两人还挺默契,大清早起来,昨晚的事跟没发生过一样。
他瞥了正往脸上涂涂抹抹的她一眼,去到洗手间刷牙洗脸,换掉身上的衣服。
他回到卧室时,谢与月顺着瞥一下,而后目光顿住,惊喜地道:“你舍得穿这件啦?”
她放下手里的眼影刷,凑近认认真真瞧了瞧,她买的这件灰色帽衫是拉链款的,他里面穿了件简简单单的白T,外面套着的帽衫宽宽松松,再搭一条深灰色长裤,打眼看去,干净又清爽,一下就把他年龄拉低到了二十出头。
“好看。简简单单的,一下就年轻了。”
“我平时很显老?”他眯了眯眼。
“倒也没,就是这么穿,你像个男大。要不哪天我俩出门的时候,你就穿这身吧,然后一有路人经过,你就粘粘糊糊地喊我姐姐,很有面儿。”
一时间,闻叙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无语,刚说完“我不”,手机就又响了,又是工作上的事。
目送这位男大出了门,谢与月重新拿起眼影刷,简简单单刷一层米白色。
收拾好一切,准备离开前,她又去找了闻叙,他正在健身房做着哑铃推举。
闻叙工作日一般都在起床后健身,周末就比较随意,会等到想健身时再去,谢与月摸不准他时间,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瞧见他健身。
平时还看不大出来,换了运动服就不大一样了,能清晰地瞧见发力时因为充血而清晰泵起的肌肉,充斥着蓬勃的力量感。她不可避免地再次注意到,他被摩擦的关节真的是粉的。随着他望过来的眼神,她心突突地跳了下,像也做了场健身,血液正汩汩地往全身流动。
他停了下来,将杠铃放到器材上,扯了条运动毛巾随手擦着身上淌着的汗,随口问:“要出去了?”
“对,我过来和你说声,我吃完饭还会去夏夏她家玩,估计晚饭也不回来吃,也有可能就在她家睡了,反正看情况。”
他轻轻喘着气,将湿润的毛巾挂一旁,直接靠在器材上瞧着她,“去吧,玩得开心。不就是独守空房吗,我能行。”
谢与月笑了笑,“明天吧,我明天跟你打一整天游戏,好久没玩了。”
说完这些,她转身离开,背影明显透着股高高兴兴的劲儿,直到她走了,闻叙才捡起哑铃继续健身。
谢与月提前抵达了目的地,这家私房菜是预约制,她提前了五天才预约到位置。像这种安安静静的小包厢环境,聊天的时候最舒服,都不用顾忌什么。
她坐椅子上摸了会手机,没过多久,江归夏也到了。
天气冷了,江归夏穿着草绿色的扎染长裙,再搭件军绿色的外套,一顶米色帽子,以及各种很小细节的配饰,繁复又漂亮。
以前她俩凑一块时,就喜欢各种琢磨捣鼓穿搭,她们审美也相似,都喜欢色彩丰富的极繁风格。在过去装点皮囊的过程中,两人获得了微小而又悠长的快乐,到现在都还很喜欢打扮。
江归夏妈妈的祖上是吐鲁番那片的,受了基因的影响,她五官偏立体,毛茸的野生眉下是一双乌浓的大眼,英气又漂亮,六年了,她看上去几乎没有变化。
包厢内已经开了暖气,她随手脱了外套,同时迎接谢与月扑来的大大拥抱。
谢与月抱得可紧了,过一会才放过了她,抱着她手臂上下看她,“夏夏!你在剧组偷偷省饭吃了?都瘦了,待会多吃点。我听人说这家的大黄鱼味道很鲜,粥也是,熬了十几个小时,就连豆浆都是柴火烧的。”
“别提那剧组了,盒饭我都快吃吐了,点外卖又是些油腻的预制菜,要不就是沙拉之类的草,压根没胃口,我待会得好好补一顿。”
谢与月将菜单递给她,“来点菜吧,我先点了几样招牌菜,剩下的看看你想吃什么。”
江归夏神秘地道:“你猜一下我昨天杀青后干什么了。”
江大王让她猜,那她便好好猜。琢磨了十来秒,谢与月灵光一闪,说道:“那个和你搭戏的骚扰男,你走之前把他修理了一顿?”
“就知道我与懂我!”江归夏顿时来了劲,“之前我明摆着拒绝了他,他居然觉得我是在玩欲擒故纵,后面还想趁着拍戏占我便宜。当然,我反应快,他没成功。”
“昨天我要回来,他又给我递了房卡,我想来想去,这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干脆直接过去找他。到房里,他刚想动手动脚呢,我就浅浅地让他感受了会下三路的痛苦,还顺带留了证据,保证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谢与月当场捧场地道:“让我们庆祝江大王又又又铲恶锄奸了!”
江归夏举起装着橙汁的杯,“干杯!”
江归夏的体质也是真有点玄乎,才几岁时,就老遇见点这这那那的玩意。她爸妈担心她安全,那时她才五岁,也不管她乐不乐意,硬是拉着去学了散打、自由搏击、攀岩,后面又意外发现了她是个跳舞的好苗子,就此走上了小艺考的路子。
也因为这,江归夏都快应激了,单身至今,感觉还是一个人比较自在,半点也没谈恋爱的想法。
两人举杯庆祝着,第一道菜也上来了,这是道老鸭汤,色泽浓稠,也不知是下了什么药材,汤鲜味美得很。
谢与月慢慢喝着汤,继续道:“那男的不是带资进组的吗,你这么给他来一下,他要是记恨,偷偷给你使绊子,那我们要怎么办?”
“大不了不演了。我毕业时就开始正式进组,拍到现在也四年了,和公司签的合同也快到期了,最近总感觉演够了,这条路和跳舞一样,也不是我想走的。”
听到江归夏这么说,谢与月停下了喝汤的动作,认真地看她,“那怎么说,先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对,先歇歇吧,希望我经纪人别给我再塞什么乱七八糟的本了。反正我也才二十多岁,大把人三四十才找对路的,等合同期过了,再琢磨看看做点什么吧。”
说着,第二道菜也上来了,这是谢与月心心念念的大黄鱼,就一口,她感觉这地儿来对了,不枉这么多人排队预约,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你跟闻叙最近感情发展势头不错,现在到哪步了?”
江归夏这冷不丁的这一句,让谢与月差点呛着,赶紧喝了口汤压压发痒的嗓子。
这段时间,她没少和闻叙亲来亲去的。有次她坐在他腿上,清楚感觉到他的反应,还有早上起床时也是,只是他总是很克制。包括昨晚,眼见着就要上路了,却硬生生地踩了刹车,她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没好意思和江归夏说这些事情的细节,她遮遮掩掩地看着碗里边角沾了点红棕酱汁的雪白鱼肉,“还行,还行,慢慢来嘛。”
江归夏看了看她,微微眯起眼,忽然转了个话题道:“之前一直没问过你,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你俩以前那么争锋相对的,总不可能因为我当时劝了两句就真喜欢上他了吧。”
这问题,谢与月还真没好好想过。她是个遵从内心感觉的人,从这点来说,她和闻叙还挺像的。
她想了好一会,鱼也吃了不少,然后才说道:“可能是因为和他结了婚,换了个角度去看他吧。”
十四岁那年,她初识闻叙,只觉得他这人难以靠近,又冷又装的。可现在再回想起来,其实他那时也没那么惹人讨厌,愿意在给她补习时倾囊相授,在被她和许庭嘉强行邀请加入打雪仗并抢走围巾时,也没真的生气。
再到后来借住在他家,她每天都能见到他托着打石膏的手和闪电玩,他对闪电的态度是真的很柔软,加上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概那时候就已经没那么讨厌他了,只是和他争锋相对成了习惯,嘴上总是不会认输的。
而且闻叙这人,也不是真的那么不近人情。
就说她十七岁时,被推选参加了两年一度“荷花奖”,顺利通过初选,可就在现场终选比赛的前一天,她不慎崴了脚,那时她父母远在国外,一时找不到人,只能找闻叙。
那天天气已经很冷了,她疼得一时走不了路,被匆匆赶来的他抱着上了车,当时她心里占满了烦躁和难过,未曾意识到他抿唇抱着她时,她的心跳是该变快的。
被送到医院后,医生让她好生静养。她不肯放弃准备多时的比赛,也不愿辜负舞剧编导的心血,央求着医生帮忙她做针灸放血。
她还因此和闻叙吵了一架。闻叙觉着她现在脚还肿着,不应该做放血治疗,问她这脚还要不要了,伤得这么重还想跳。
两人争执时,医生愁得头都快大了,朝着俩人说道:“你俩别吵了,给你们五分钟,商量好和我说。哎,谢与月是吧,这怎么还未成年就谈恋爱了呢……你小男友说得对,现在放血明天跳舞,是容易有后患,而且非常痛,你可得想清楚了。”
她立马反驳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好好好。反正你俩商量,别吵,我这上了年纪,一听吵架就难受。”
最后谢与月还是决定要放血,痛得直抓闻叙的手臂,一滴眼泪也没掉。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她把他手臂抓出了淤青,好些天都没消,可他却一声不吭,从未说起这事。
第二天比赛开始,她的脚依旧非常疼,被迫紧急改掉了某些动作,即便不算发挥失常,却没拿到想要的成绩。
那次比赛的现场有实时直播,有许多业内人士在线上看着,也在那场直播后,出现了某些质疑她能力的声音,飘扬扬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评奖结果公示的当天,她没拿奖。她向来在赛事上无往不利,望着结果沉默了许久,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家里,坐在门口的地板上一颗颗地掉着泪。
那时,闻叙被爸妈催着过来找她去吃饭,推开她家的门,就见到有人正埋头哭着。
当时她情绪挺崩溃的,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在哭,还没等他开口,她就钻进了洗手间锁上门,直到彻底缓了情绪才去吃饭,只随便对付了几口。
那天晚上,她收到了闻叙发来的微信,问要不要去吃宵夜。看到消息后,她才感觉到自己其实很饿了,她慢吞吞地瞧着键盘,回了个好。
现在再想来,当初看见她哭时,他应该挺无措的吧,可能想了很久该怎么安慰她,又或许后悔在不恰当的时候推开了门。毕竟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
这个话题揭过,就又是另一个了,不知不觉快把桌上的菜吃了个干净,谢与月去了趟洗手间。
洗完手出来时,她在走廊见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谢之鸣——她叔叔的儿子,不久前她还在热搜上看到他和某位女星疑似恋爱的绯闻。
在这儿遇见他,倒也不意外,京市就这么大,他平素就爱吃喝玩乐,哪儿的东西贵显面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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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哪儿钻。
比起谢之鸣,谢与月还是跟他姐姐谢曼关系更好些,前些天她还有和谢曼联系,她如今独自去了深圳发展,没在这边了。总之,谢之鸣这人,她看都不想看到他,更不想和他说话。
他正背对着,未曾注意到她,倒合了谢与月心意,她正准备要悄悄转身走人,可就在此时,一位戴着口罩的女性从她身后的洗手间走出来,朝着谢之鸣走去,嘴里还说着“走吧”。
顺着声音,谢之鸣转过身看了过来,瞬间就看到了站在他新女友身后的谢与月。
他扬起眉,嘴角带上了笑,往这边走了过来,还朝着女友说道:“看到了吗,这位是我那位大名鼎鼎的嫁给闻叙的姐姐。姐,好久不见。”
躲不过不想打的招呼,谢与月抬起头来,也没说话,就点了个头示意一下,而后迈起步子就要离开。
“姐,可别着急走啊,这么久不见,不一块叙叙旧?”他说着,偏头亲了亲女友的口罩,“宝贝,你先回包厢等我,我们有点家里的事要谈谈。”
他女友瞧了两人一眼,礼貌地朝她点头问候了一下,这才转身走掉。
“有什么旧好叙的?”谢与月够烦他了。
女友走了,他也懒得装什么了,扯着嘴角笑了下,“从我爸手里拿回你家房子,你满意了?”
不知道这玩意在发什么疯,她拧起眉毛,“有话就明说,我没时间听你在这阴阳怪气。”
“谢与月,你别假惺惺了。我爸前阵子资金周转不过来,被迫把澜西的房子卖给闻叙,难道不是你在背后吹枕边风,让他搞的鬼?”
说到后面,他不爽到了极点,从兜里掏出了根烟,没点,就纯粹宣泄一样地捏着烟尾巴。
那可是澜西华府的房子,能到那里住着的一整片都是低调的超级富豪,购买准入门槛极高。更何况如今那里空房早没了,想买都没地儿买。要不是他爸被逼到如今走投无路的境地,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资产卖掉?
谢与月越听越一头雾水,根本无法理解他说的这些东西。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耐心着实有限,不想再在这里跟他说些有的没的胡话了。
谢之鸣双手抱胸,将烟丢进了垃圾桶,朝她走近一步,“姐姐,当年我爸对你们这么好,在你们家还不起债的时候,主动全款接手房子,你现在这样做,难道不是恩将仇报?”
“还不起债……?”她越听,头越是痛,搞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爸不是因为出国才把房子卖给你们吗?”
“出国?你在发什么神经?你爸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
看着面前的人,谢与月胸口窜起一股气,蓦地就抬手提起他的领子,拽着他往墙上摁。
她死死地抵着他,眯着眼反问:“你重说一遍刚刚的话?你爸死了?”
她身上藏着一股子劲,尤其如今她是发了狠,几乎是将所有气力都使了出来,谢之鸣平日纵情酒色,鲜少锻炼,试图将她推开,却压根挣脱不出来。
他快喘不过气来了,嘴里却依旧还断断续续说着:“死你个屁!放开!再不放我就报警了!”
“你报警也没用,我又没打你,这只能叫作姐弟之间的玩笑。”她从未如此冷静过,眼眸沉如寒星,“谢之鸣,最后一次,把话说清楚点。要不然,我不介意就这样一直摁着你,反正我有的是力气。”
谢之鸣是真有点怕了,这里人来人往,现在没人,万一等下来了个认识他的人拍视频到网上去呢?
“操,你在这发什么癫!你爸五年前早死了,骨灰还是你自己亲手抱的!他死前欠了银行两亿贷款,你们家拿不出来,是我爸好心接手房子出钱帮你们还的债!”
她手再度使上了劲,嘴唇发抖,声音依旧冷沉,“你在说谎。他明明是去了国外。”
“我呸!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碰见你个疯子。对对对,没死,还活着,满意了吧,快放开我!”
她沉眸凝视他许久,突然松开了他,转身匆匆离开。
包厢里,江归夏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见到她上完洗手间回来了,笑着说道:“我们待会去西单逛吧,最近新出了款盲盒,我想去试试手气。”
谢与月努力装作平静地道:“夏夏,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回去处理,我们改天再约,可以吗?”
心底冒起很不好的预感,江归夏拉住她的手,着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点点小事而已,就是比较着急,耽误不了。”她嘴角挂着有点勉强的笑,抱住她,“抱歉,毁了我们原本好好的安排了。”
“说什么呢你,要忙的话赶紧去吧,需不需要我送你?”
“不用,家里司机还在等着。我先走了。”谢与月拿起放到一旁的包,没再说什么,离开了这里,给司机报了个地址。
她像一面看似平静的湖水,安静地望着车窗,直到车子再度停下来,独自拖着躯体穿过小道,走到僻静无人的树荫下,她童年的秘密基地。此刻她仰起头,一如多年前眼里充斥着悲伤的孩童,望着这棵枝叶横生的老树,望着枝叶切割的破碎天空,喃喃自语。
她看了好久好久,颤抖地拿出手机,往搜索框里输入她爸爸的名字,目光几乎被人物百科的最后一行刺痛。
[2018年12月,罹患胰腺癌,入住国家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于2019年2月19日15时30分救治无效逝世,终年51岁。]
原来,她早就没爸爸了啊。
33. 第 33 章
谢与月曾念叨过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刚上小学那阵,她很爱看动物世界,翘着腿守在电视机前能看好久。
有天,电视里放到了一种鸟类动物,叫做“普通鵟”,她没听清,认真地辨认最后那个字,一问爸爸,才知道这个字和“狂”同音,其实也就是她嘴里常说的老鹰。
她的爸爸总是很聪明,就没有回答不出来她问题的时候。
电视声音蒙着层雾一样,被模糊的旁白娓娓地介绍起了普通鵟的求偶仪式,为了吸引雌性,雄性会在空中卖劲鸣叫飞行,在成功吸引雌性后,会在空中彼此勾住爪子,一同向下坠落,在快坠地时分开,起飞,再勾爪坠落,如此往复。
“哇!这两只老鹰好帅啊!”
老谢笑得乐呵呵,“真帅!与与,你会不会画老鹰啊?”
“嗯……会!”她捡起被她随便丢在沙发上的白纸,翻出了支彩铅,胡乱画了几团线条,硬说这就是老鹰崽子。
他面不改色地夸着她,在旁边也画了只老鹰,画技也是烂的,根本看不出来那是鹰。一旁的孟明玉见到了,顺带那过来再画了一只,她学过画画,老鹰像模像样。
她睁大眼凑近盯着,惊讶地仰头笑说:“妈妈,你好厉害,你把老鹰画活了!”
老鹰活了,在空中坠落又起飞,窝里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崽子。
她站在树下,却又被罩在回忆五光十色的泡泡里,被裹着在天空滚啊滚啊,看见雏鹰首次飞向天空,看见她渐渐丰满的羽翼,却以为能永远藏在父母的胸脯之下。
雏鹰该是很伤心的,只是在遗忘的时光里,大约哭干了泪水,只留一片干涸的沙地。
她只是由衷地感到疲倦,站不住了,跌坐在被风吹得冰凉的水泥地上,手压进了细碎的砂砾,居然还无边无际地想着,幸好穿的不是浅色裤子,可是她真的好难过啊。
她应该是饿了,她想。好饿好饿。
于是她离开了老柏树,飘忽地进了一家还在营业的火锅店。
已经是下午,店内只剩最后一桌客人,服务员在门前玩着手机,瞧见她来时忙从手机抬起头,而后依着她的要求,引着她落座到最僻静的角落,端来特辣锅底和茶水,小心翼翼地瞧着她。
待服务员上完菜走了,这么个角落就剩她自己,望着锅里红通滚着的辣椒红油,饥饿翻涌而上。
她将虾滑倒进去,舀出来,低头吹着热气,虾滑还没进口,眼泪不知怎么的就啪嗒地掉下。她像未曾察觉一般,执意地将东西吃进了嘴里,被辣椒痛得从恍惚中清醒。
不知不觉,面前的几碟菜就要空了,可胃是永远也填不满的深渊,依旧叫嚣着痛苦。
再度拿起筷子时,余光出现了一个身影,她连看一眼都懒得,只瞧得见眼前咕噜滚着的锅,将最后几片娃娃菜下进锅里,一直到来人停在她桌前,她才缓缓抬起沉重的头。
高高瘦瘦,凌厉的眉眼,三七分碎发。
是闻叙啊。
她又低下头,搅动锅里的娃娃菜,一句话也没说。
望着她低垂着的头,闻叙酸了眼,他也没说话,只是在她对面坐下,将她本来要吃的那点菜全夹走了。
她紧盯着他碗里的几根冒着红油的菜叶子,语气是一根平直的线,“你怎么来了。”
他嗯了一声,“江归夏跟我说了,司机说你在这边下了车。”他先去了老柏树下,没看到她,电话也不接,便一家店一家店地找过来。
“……夏夏怎么知道的。”她以为自己瞒得挺好。
“她看到了谢之鸣,听到他在说你。”
谢与月又低下头,过一会说道,“我想吃冰淇淋,你能帮我买一个来吗。”
他搭在桌上的手指尖泛了白,“你已经吃了很多了……”
她看向他,低声哀求,“我只想吃个冰淇淋而已。求求你了。”
见不得她这样子,他闭了闭眼,一面是烦躁她如此对待身体,一面是满到要溢出来的难过与害怕。他成了颗风滚草,被风吹得翻滚拉扯着,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起身去买冰淇淋。
“你要什么口味的?”他问。
“都可以。”她说道,“我只想要一个冰淇淋。”
走之前,他又看了她一下,叮嘱说:“你在这里好好坐着。”
“好。”
她应话的模样瞧着挺乖,不像会趁机跑掉。
不想留她一人太久,他匆匆地去附近的一家冰淇淋店,买了个巧克力脆皮圣代。天气这么冷,居然还有人排队在买冰淇淋。
提着冰淇淋回到店里时,她还坐在那里,像个永远也等不到家长来接放学的孩子,安安静静的,长长的睫毛垂着,原本被他夹到碗里的几根菜叶子已经不见了。
闻叙很难受。他宁愿她质问他为什么要瞒她骗她,将情绪都宣泄在他身上,骂他打他,然后再嚎啕大哭一场,也不想她现在这幅模样,跟多年前一样,将自己封在一个厚重的茧里。而他只能站在茧外,动也不敢动,徒劳仰着头,看到的只是一片灰白。
他敛眸,拿出袋子里杯身冒着水珠的圣代,连着勺子一齐放到她桌前,再将透明的盖子打开,“巧克力的。”
“谢谢。”她慢吞吞地拿起勺子,戳碎表面那层脆皮。
她吃得很慢,一口一口的,到后面冰淇淋都有些融化了,干脆将整个杯子都端起来,当作冷饮喝完。两人没说话,火锅店内也很安静,他们现在是这家店唯一的客人。
“我困了。”她推开空了的冰淇淋杯,“回家吧。”
可她还能回哪个家呢?她最想要的已经不在了。
她头抵着车窗,疲惫地闭上眼,车辆的底盘稳得几乎没有震感,她淹没在大浪当中翻滚,摇摇晃晃,刚下车就跑去洗手间吐了。
反胃感稍淡下去,她洗着早就粉底斑驳的脸,抬头望向镜子。镜子里的脸逐渐变幻着,长发变成一茬短发,皮肤变黑,眼尾下巴多了几道皱纹,镜子里男人温暖笑着,触手可及。
“与与。你长大了。”
恍然间听见爸爸熟悉的声音,她颤抖地抬起手,可也就只是眨了一下眼而已,镜子里只站着狼狈的自己,以及她头顶冰冷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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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是没忍住,靠着墙蹲下,抱膝埋头,眼泪断了线,压抑着呜咽,无声张嘴喊着爸爸。
爸爸十几岁时,在家里务农,有着一双粗糙的手。上小学前的一天晚上,她拉着那双粗糙的手,问:“爸爸爸爸,我明天就能上学了,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呀?我不想当小孩子啦,为什么时间不能过得快一点呢?”
“与与那么想长大?爸爸就不一样了,我希望时间走得慢慢的。”
她那时根本没听懂,撅着嘴反驳,“我才不要时间慢慢的呢。”
他笑出了声,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她头发。
“慢慢的多好,这样爸爸头发也白得慢慢的,可以陪你好久好久。”
可时间永远亘古不变往前,不会为谁变快变慢。
她在一曲又一曲的舞蹈中抽条地长着,十七岁的夏天,她爸爸随着拍戏的妈妈去国外,在机场时她笑着挥挥手。
“爸爸,你快去值机吧,妈妈还等着你呢。我都这么大个人了,早会独立了,而且我还住许姨姨家里呢,别担心啦,记得有时间回来看看我就好。”
他那时头发已经白了几捋,叹着气看她。
“在你许姨家里,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有什么不开心的,别一个人藏着,打电话告诉爸爸,爸爸随时都能回来。”
说着什么随时都能回来,骗人。你倒是回来啊,你倒是回来啊!
心随着泪水翻涌,她的胃也再度翻涌,没忍住又吐了几次,几乎要把胃吐空了,门外又一次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谢与月,你怎么样了!开门!”
支撑着脱力的躯体,她扶着墙开了反锁的门,大口呼吸着,见到门外高大的身影,她张开嘴刚说完“我想回家”,眼前便黑茫茫的一片,五感尽失,晕厥了过去。
他手疾眼快地扶住人,抱起她来,托着的手死死地绷紧,害怕到了极点,牙关颤抖。
她贴着他起伏的胸膛,眼睛紧紧闭着,失去了任何的意识,似是飘茫茫地游了一圈,回忆走马灯般着蒙蒙飘来。
她守在病床前,日复日一地给躺在床上的人带饭,忍着哭腔鼓励他好好化疗。
床上,瘦了许多的谢传平抬起依旧粗糙的手,颤抖着擦去她的泪水。
“与与,别哭,爸爸会努力的。”他虚弱地微笑着,眼里满是渴盼,“爸爸还想看你拿一级演员呢,也想帮你掌掌眼,看看你喜欢的那个臭小子。我真的好想,好想继续看着你。”
她失神地走出了病房,在角落的楼梯间里看见了妈妈,指尖正夹着一根烟,没点燃,烟芯被烦躁地捏成了碎花。
孟明玉转头看了过来,眼皮肿得被刀割过了一般,将烟揉进掌心,朝她点了点头。
最终,谢传平还是没实现承诺。
短短两个月,病情就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眼部神经受到压迫,连看她都看不清,每每想抓住她的手,最先抓住的却是空气,到了最后,他连自己都抓不住,飘飘地化作一捧清灰。
所以时间啊,为什么不能慢慢流呢。
她真的好不想,好不想长大啊。
34. 第 34 章
醒来时,医院明亮的天花板非常晃眼。
闻叙正坐在床边,她才刚睁开眼,他便发现了,靠近些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我这是……”她稍动一下就头痛得很,脑子里掺杂着混乱的记忆碎片,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一星半点的记忆,雾里看花般。
“呼吸碱中毒,急性肠胃炎,需要好好静养。水喝一点点润润嗓就行,别喝太多。”
闻叙按下床头铃,起身倒了杯温水,半点没提他是怎么慌神地将她送到最近的医院,到了急诊室,他害怕到连话都说不好。
手上有着抽血的针孔和输液的针头,谢与月只能就着他的手,依言只抿着了一点,而后声音发飘地问:“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六个小时吧。”
他将杯子放到桌上,刚放下,值班的医生就到了,大致看了她情况,叮嘱她要注意饮食,要是明天问题不大就可以考虑出院了。
等医生和来拔针的护士走了,外面的天沉沉,已是夜深。
她转头望向闻叙,“快去睡吧。你都忙了一天了……给你添麻烦了。”
“别跟我道歉,不想听。”他依旧坐在床边,掌心包裹住她一只手,神情的倦色被藏了起来,“你头疼就先睡吧,我晚点再睡。”
谢与月的眼忽地就又泛起一阵酸,连眨了好几下眼,语气认真地说:“闻叙,我得和你说一声谢谢,让我过了无忧无虑的一个月。但只是,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好。”他圈着她的手稍稍收紧,俯身将她额前碎发往后捋,眸光专注,轻轻吻一下额头,又蓦地想起她妈妈以前是怎么唤她的,便压低了声音,轻轻地继续道,“睡吧……宝宝。”
她眨了眨眼,而后满是眷恋地阖起了逐渐沉重的眼皮,药物的后遗症让她睡意昏沉,梦里又是光怪陆离,浮浮沉沉的。
到了半夜,她忽然醒来,看见床头绣球花寂静地开着,闻叙还穿着那件灰色的帽衫,正趴在她床边睡着,睫毛轻垂,月光为他盖了张银白的毯。明明已经睡着了,偏偏还圈着她的手,丝毫不肯松,怕她难过一样。
看上去连澡都没来得及洗,就这么守到了现在,明明是个爱干净到不得了的人。
她看了他好久,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惊醒了他来之不易的睡梦。
直到眼皮再次沉重,她才不舍地闭上了眼,左手依旧被他圈在手心,贪恋地汲取着属于他的温暖。
月光清透,呼吸轻浅,一双手交握着,绣球花守在夜色当中,深深地盛放。
-
隔日早,谢与月早早便醒了,没想到闻叙起得比她更早,此时他已经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奈何病房没配备剃须刀,忘让助理帮忙带了。
看到镜子里下巴冒起来的淡青色,他洗了把脸,干脆不管了,戴上个口罩,去找医生办出院手续。
车上,闻叙发动车子,偏头和她说:“我昨天让阿姨收拾好了行李,就在后备箱。你要想去看看爸的话,我们现在就能去,要是想在那边住一天也行。”
“最近的一班飞机在什么时候?”她问。
“两个小时后,现在去机场刚好。”
“那我们直接去机场吧。”
“行。”
得知自己重病后,老谢选择了落叶归根。
他下葬后,孟明玉也不愿再继续留在京市,将遗嘱分到的钱全捐助给了国家农业科学院农业发展基金会。
这些年来,孟明玉自己也颇有积蓄,她带着这笔钱回到了丈夫长眠之地,在附近不远处买了地皮,建了一座小型的私人植物园,还砌了栋小小的房子,在那里面一住就到了现在。
她将存款几乎花了个精光,可就在谢传平离开的半年后,他生前贷款两亿投资的生物科技公司爆雷,创始人卷款跑路去了国外。
银行频频派人来找孟明玉催收欠款,一时半会的,她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
谢传平的弟弟得知此事,主动找上来,说他愿意帮忙还清贷款和利息,但条件是得把澜西华府的房子给他。
孟明玉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她终日都活在过去里,不愿面对任何现实,所以答应了他,将房子让了出去。
于是,谢与月眼见着没了爸爸,妈妈也因抑郁远走,到后面,连充满回忆的家都没有了。
她默默收拾东西,搬到了另一间房子里,那是个平层,是她爸妈当年送给她的成年礼,接近两百平米,空荡得过分,在这里面,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再往后的事情就想不太起来了,细想伤脑筋,谢与月也很累了,在飞机上沉沉睡去。
去探望爸爸前,她找了家花店,买了一束花,再买点水果和他爱吃的板鸭、花生米,还有一排酸奶。
她没买酒,她爸其实不爱喝酒,只是他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想要在商场往上走,酒是避免不了的。他踩着一瓶又一瓶的酒往上爬,身体也在一瓶又一瓶地往下掉,直到再也无法挽回。
到现在,他终于能决定想喝什么了。
到了地儿,谢与月轻轻地擦着石碑,石碑非常干净,几乎没什么灰。擦干净了,再将买来的东西认真地摆好,闻叙在旁边帮着忙,往香炉上了三根香。
等闻叙走去了一旁,她独自蹲下来,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漫无边际的话。
“哦对了,爸爸,我结婚了,你肯定知道的。”她朝着特地站在远处安静等待的闻叙望了一眼,又继续低声说,“总之,你别担心我,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们感情也挺好的。闪电前些天也走了,以前你很喜欢它的,所以记得把它牵到你那里先养着,你俩做个伴,别叫它受别的狗狗欺负了,你肯定也舍不得的。”
“还有,爸爸,有空记得来我梦里看看。我最近老是做噩梦,要是你一来,准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吓跑。我,我真的好想喝你煮的汤啊……爸,我想你了,好想好想。”
她抬起手背抹了把眼,深深地磕了三个头,久久未起。
不知道爸爸得知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臭小子是闻叙时,开不开心。
以前他总夸闻叙性子踏实,为人礼貌,是个好小子,所以应该是开心的吧。
可是爸爸,你也会很遗憾吧,你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遗憾留爱人独自承受离别的痛楚,遗憾没能看到女儿的以后,遗憾还有好多没来得及做的事,可是又只能这样接受了。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许久。
她会好好活着,努力成为一级演员的。
等到那天,她要开开心心地捧着奖过来告诉他——
他的女儿有在好好长大。
-
探望完了爸爸,她收拾好情绪,让闻叙开车去孟女士现在住的地方。
孟明玉现在很少看手机,鲜少回她消息,电话也不好打通。如今能见面了,谢与月有些近乡情怯了起来。
她问闻叙道:“去年,我妈是在这边过的年吗?”
“对,我们刚结婚那年,你有让妈妈到京市来一起过年,她不想,所以后来我们每年初一都会回来住上几天。”
她听完,没再说话,窗外的树影掠过,也没几分钟,就到地方了。
门卫处外躺着个健壮的大姨,伸着两条腿,摇摇晃晃地窝在躺椅里晒太阳,旁边的藤凳上还放着个手机,正大声放着唱腔独到的戏曲,她闭着眼,咿咿呀呀地跟着。显然,这位十分享受这寂静无人打扰的生活。
大姨正沉浸着呢,丝毫未察觉两人的来访,直到面前正盛的阳光黑了,她才纳闷地睁开一只眼,瞧见太阳照下来的地方立着一对璧人,这不是明玉妹妹那女儿女婿吗!
每次见着明玉这女儿女婿,她都得恍神个几秒,过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看什么偶像剧。这俩生得太出众了,完全就是拣着漂亮的来长,气质也是尤其好。
大姨伸手拿起放椅上的手机,圆润的手点了两下屏幕,戏曲顿时暂停,四周安静得只剩零星几声蝈蝈叫。
大姨正想说话,一只黑得肚子鼓鼓的蚊子叮上了手臂,她大掌一拍,蚊子命丧当场,只留下一撇还新鲜的血。她拿纸巾擦了去,嘴里念叨道:“这鬼天气,找打!”
“小与小叙,你俩来看明玉啦?”大姨将纸巾团成一团,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可惜咯,来得不是时候,明玉一个多月前就出门了,说是约了几个朋友,要周游全国呢。这年轻人精力就是好,我就不一样,现在不如年轻时咯,走个十来公里就累得膝盖打颤的,不成,不成。”
谢与月笑了下,“罗姨,我妈她有说去哪儿吗?”
“说是先去趟云南,住个把时间,把附近都玩够了,再琢磨下一趟去哪。对了,她走之前给小与你留了点东西,就放家里头呢。”
罗姨从包里翻出一圈叮铃响的钥匙来,领着两人穿过弯弯绕绕的植物园,到了一栋小楼跟前,先开院里的防盗门,再开里面的密码锁。
这里地处乡镇,孟明玉名气大,住在这边必须在安保设施上费一番大功夫,暗地里还装了个全屋智能监控报警系统,再聘请了在这从小长到大的罗姨帮忙看门,这几年来过得挺安生。
再说说这位罗姨,按那些七弯八拐的关系来算,还跟谢传平沾亲带故的,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她早年做的是杀猪的行当,每天一大早就支着个摊卖花花白白的猪肉,价格算不上便宜,胜在新鲜实在,谁家都爱往她那儿买,日子红火得很。
只是后来,她丈夫出门买菜时遇见了个酒驾的,那人死踩着车子油门,一下就带走了两条人命。
丈夫去世后,她没有二婚的想法,独自把俩小孩拉扯大。大儿子高中读完就没读了,跑去上海打工,小女儿爱读书些,考去了上海那边的大学。
如今这家里就剩她自己,她干脆也不杀猪了,来孟明玉这里当起了门卫兼保安,一当就是五年。
这些都是在机场休息室等待时,闻叙和自己讲的,谢与月其实没什么印象了,她记忆恢复得有限,只想起了一小部分的事。
孟明玉出门有一个月多了,罗姨时不时就来打扫一下,屋里还干干净净的。
“你们先坐。明玉说她留着的东西,要等你自己来了再给你,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怕被什么虫子老鼠的糟蹋了,给藏到书房里锁了起来。”
罗姨说完,转过身就上了楼去拿东西,谢与月打量着四周,这里布置得挺简单空荡,桌上放着个花瓶,插着朵鲜嫩的红色花朵,估计是罗姨摘来的。
闻叙一路过来都没怎么说话,到这后,他拿出藏在桌底下的茶盘,还有一对小杯子,烧了壶水,倒进杯子里放凉,看上去对这里很是熟悉。
谢与月转了圈回来,“怎么没瞧见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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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孟明玉要来这边住,谢与月怕她一个人孤独,也怕她想不开,便让她把沐沐也一起带走照顾。
沐沐这只猫,天生胆子大,就爱各种探索新地盘,到了这边之后,领地又大了不少,都不知道得有多开心。
闻叙站起来,跟着她又在一楼找了圈,没瞧见猫影,便到客厅的柜子里拿了一盒冻干出来,边走边摇。
这是沐沐的最爱,它耳朵灵敏,一听见冻干的声音,不管在哪个角落里玩着,准会冲出来讨吃的。
他摇了一会儿,罗姨从楼梯上下来了,她中气十足地道:“小猫不在这,它跟着明玉一起出门了。”
罗姨手里捧着个A4纸那么大的扁盒子,小心地把盒子放到茶几上,“明玉说这盒子的密码你知道的,就你们家最常用的那个。待会留下来吃个饭不?我去买点菜。”
“罗姨,不麻烦了。”谢与月摇摇头,“我们待会就走,明早还得回去上班。”
“那成。你俩慢慢在这坐,我呢就继续看门去。”
罗姨一走,闻叙也没拿着盒冻干四处摇了,屋里回归安静,谢与月拿起盒子翻来覆去地看着,迟迟没去打开那把密码锁。
她坐在沙发上,将盒子抱进了怀里,她有点心不在焉,和闻叙说:“你知道这个密码是什么吗?”
“是什么?”他端起桌上的水杯,滚烫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便送到了她嘴边,她都几个小时没喝水了。
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点,她又道:“你肯定猜不到,是我爸手机号后俩位,我妈手机号后两位,还有我的后两位。这密码我们家都爱用,有时候会倒过来,反正来来回回就那些数字。”
他把杯子放回了桌上,往沙发背上靠了靠,若有所思,“那我们也设个类似的,你上附中的学号还记得吗?你学号的后三位,加上我的后三位,以后我俩对暗号的时候,也能说‘就我们家最常用的那个’。”
他这暗藏着安慰的心思,谢与月哪能听不懂,她笑了下,手摩挲着盒子的那把锁,“我学号后三位是114,你的呢?”
“934。”他顿了顿,“114934。”
谢与月也跟着重复地念了一遍,这串数字念起来韵律独特,一下便能记住。
她迟迟没敢打开盒子,心里没什么勇气,低着头,又问他,“闻叙,你以前有什么很遗憾的事吗?”
“有吧,挺多的。”他将插在花瓶里的那朵小花拿了出来,轻轻扫去表面的尘灰,“我两边的爷爷奶奶都过世得早,要想认他们的样子,只能靠照片,就连关于他们的事情,也都是从我爸妈口中听说的。所以和老一辈相处是什么感觉,我从来都没体会过。”
“还有的话,也挺遗憾没能早些认识我两个好友,遗憾我最喜欢的那位作家没有把书写完就走了。不过,最遗憾的是选择了出国读研,如果能再选一次,我会留在P大。”
“为什么?是在那边受歧视了吗。”
“这倒没有。主要后来才发现,有些事情,比去那里留学更重要。”
谢与月低着头,没继续问下去,他则是出神地瞧着手上这朵轻颤颤的花,一股无形的风停滞在胸腔。
留学那两年,他和谢与月很少联系。那年他厌倦了他爸无止境的催婚,连过年都不曾回国,直到谢传平办葬礼了,他才得知她家出了事,请了两天假匆匆赶回国参加葬礼。
若说有什么能让他遗憾一辈子的事,大约也就这么一件了。
那天是没有雨的阴天,整个天空都是蒙的,满眼望去的人几乎都是黑白两色,有些人手里拿着束□□,是这场子里唯一鲜艳的色彩。
孟明玉伤心得连站稳都难,捧骨灰盒的事,便只能落到了谢与月身上。
他很少见她穿黑色,那天她被装进了沉重的黑,手捧盒子,脊骨清瘦,艰难地撑起一方塌下来的小小天地。
他站在旁边,总感觉天上下起了雨,他该撑起一把伞的,可等他抬头去看时,一滴雨的踪迹都没有,依旧只是绵绵的、闷闷的阴天。
葬礼结束后,他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她,想说的话太多了,可话到了嘴边,最后也就只化作了一句,“……节哀。对不起。”
“你和我说对不起做什么。”她嘴角扯着笑,可眼睛却像是在哭,“别担心,我没那么脆弱。”
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安静地陪着,都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她忽然仰起头,袖子抹过眼,湿润润的一片。
他兜里揣着手帕纸,抽了一张出来,递给了她,而后还是一阵沉默。
也在那时,他有种想留下来的冲动。可他身上还背着个群狼环伺的家业,无论如何都停不下脚步。而且,他也没有身份留下。
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一直到有人过来找她,他只能留下一句“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和我说”,而后就离开了。
指腹不小心被红色花带刺的枝干扎了一下。这花的刺很小,不怎么尖,连皮都没扎破,却叫他从遗憾中回了神,朝旁边的她看去,她正在动手解开密码锁。
他收回目光,将手里那朵孤单的花朵放回了花瓶里,借口要出去透透风,起身长腿一迈到了院子。
院里的花正开得热闹,岭南的十月便是如此,说是秋日,更像是夏末。
114934。
此刻,阳光正热烈地停在花上。
35. 第 35 章
[亲爱的宝宝:
九月的蝉喊得真响。
我坐在这里,想到发现怀了你的那天,是六月吧,我在广州拍戏,它们也是这样趴在树上吱哇儿地叫着,我被叫得心烦意乱,还吐了一回,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你不喜欢蝉鸣。
刚刚闻叙打了电话过来,说你失忆了,想让我帮忙隐瞒。我挂了电话,想了很多,沐沐在我脚边一直叫,头顶着我的脚,朝我讨冻干吃,我蹲下来摸了摸它,就像看见了你。
当年你才十三岁,屁颠颠地跑过来跟我说,妈妈,我好想养一只猫啊。
为了让我答应你养猫,你写了份承诺书,印了手印,你的字很漂亮了,一行行工工整整的,跟你爸的字很像很像。
我带你去了领养机构,你一眼就相中了沐沐,说它跟你一样神气。后来,你担心我一个人孤单,应该也很担心我会随他而去,所以将神气的小猫留给了我。
对不起啊宝宝,当初那么期待你的到来,妈妈却没尽职,总是任性地做着自己。
你罗琴姨她那么的厉害,在爱人去世后,一个人卖猪肉养大了两个小孩。而我呢,连从过去的阴影走出来都做不到,我有时都不敢看你,你和你爸爸的眼睛太像了,看到你,我就想到了他。
于你而言,失忆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你获得了十八岁无与伦比的快乐,可当你打开这封信时,就意味着再经历了一次失去爸爸的痛苦。难过的话就尽情难过吧,这次不用再为了我而故作坚强了……]
信很长,谢与月挨个字慢慢地读。妈妈说自己终于有了勇气去收拾老谢的遗物,发现了个上锁的盒子,是他提前为谢与月准备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谢与月放下信,去看盒子里的项链,阳光颜色的钻石,做成了向日葵的样子,还有一张卡片,写着:最闪耀的十九岁。是她爸爸的字迹。
她将项链拿了出来,托在手心里瞧了又瞧,直到泪水停了,才跑去院子,让闻叙帮她戴上,沉甸甸的,像爸爸又轻轻地抚过她的头顶。
妈妈还说,老谢生前最爱山川草木,可碍于工作总不能尽情走远,她想替他去多逛逛,所以约了空闲的好友,再带上最喜欢四处探索的沐沐一起,也算是圆了心愿。
[闻叙是个通透敞亮的孩子,你和他过日子,我最放心了。与月,宝宝,不必担心妈妈,既然看到了这里,等难过完了,就和我一起走出来吧。]
谢与月手摸着项链,径直上了顶楼,吹着坦坦荡荡的风,将妈妈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
读到最后一遍时,她抬起头遥遥望着远处连绵的山,拨起了孟明玉的电话,在听到一阵忙音后笑了出来,看来这趟旅途她玩得挺开心的,所以点开了她的微信。
谢与月:[妈妈,我看到你的信了。]
谢与月:[以前爸爸总是说,孟女士是只比他像样的老鹰。我也觉得,妈妈带我见识那么多,陪伴了我那么多,我无数个夜晚都在感谢命运让我成了妈妈的小孩。但是我更想孟女士能先做自己,不用管我了,我早就长大,您尽情地去看大地山河吧。我们都要好好生活。]
她发完消息,扭头看向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倚着门等待的闻叙。
谢与月将手机放到裤袋里,收拾好情绪,跟他一块下楼。
下楼时她还不专心,抬头弯起眼看他道:“我刚看了我妈写的信,她说你通透又敞亮,你老实交代,给我妈灌什么迷魂汤了?”
他抬起脚悠悠往下走着,“用不着灌,我本来就那样。”
“少往你脸上贴金了。”她没忍住一笑,话到嘴边又是转了弯,“不过也对,你在长辈面前不就是这样嘛,人模人样的。”
“……拐弯抹角说我装呢?”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他笑了一声,此时两人已经到了一楼,门正大咧咧开着,院外的花景树景斑斓灿烂地涌了进来,
她在院子里停住了脚,低头小心地托起胸口处的项链,朝他问:“刚忘问你了,我新项链好看吧?我爸刚送我的。”
“爸爸的眼光好,不仅好看,还衬人。”他想了想,拿出手机,“你站着吧,我给你拍张照。”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要给她拍照,她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了,飞快地去整理项链和衣服。
又听他说她头发掉眼前了,便手忙脚乱地将它们往后撩,抬头见到拿着手机的他。在他手里,手机被前前后后地换着角度,因为很认真,眉心还下意识地蹙了起来,拍个照对他来说还真挺不容易的。
她见过他给闪电拍的那些照片,随性到歪歪扭扭的,那么漂亮壮硕的一只大狗,到了他镜头里都变得尖嘴猴腮的。
想到这,她下意识地笑了出来。要是待会他拍得不好看,就昧着审美夸一次吧。难得拍一次照,不能扫了他的兴。
“拍好了?”她问道。
“好了。”他低头瞧着手机,划过连拍下来的几十张照片,快速删掉那些眼睛又睁又闭笑容奇怪的。
谢与月凑了过来,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这照片居然是好看的,明明他也没学过构图和光影,就那么恰好的位置,恰好的午后光线,恰好的笑。只可惜她眼皮还是肿的,不过这倒也不重要,她正戴着一条明亮的项链。
她指尖划拉着屏幕,坦诚地道:“你进修摄影去了?怎么每一张都好看。”
他挺矜持,嘴角明明在笑,又迅速地压平,散漫地应:“就还行吧。”
“也是,主要是我人长得好看,怎么拍都没死角。”她故意道。
闻叙朝她瞥去,看见她不久前被泪水洗过的清澈杏眼,再看手机里向日葵一样的女孩,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头顶,“走吧,得去机场了。”
她把手机塞回他手中,叮嘱他记得把照片发给她,又让他帮忙把项链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
罗姨又窝在门卫室前的那把躺椅上,见着了俩人,她把手里那把蒲扇一放,大掌又敏捷地拍死了一只不知好歹的蚊虫。
“你俩这就走了?”
“差不多了。”谢与月点着头,想起车子后备箱里放着的东西,她刚下来得急,给忘了,“罗姨,我带了些吃的过来,您没事就吃点喝点,保质期都还很新鲜,可以放久。”
她说着,闻叙开了后备箱,将里面大包小包的都拿了下来,提进了门卫室。
罗姨不好意思得很,拍了拍谢与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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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哎呦来就来,带这些东西做什么,破费死了!不行,你俩下次来把时间安排得充裕点,我好好给你俩露一手,整点好吃的。”
“好呀,下次来提前和您说声。”谢与月应道。
“话又说回来,你俩都结婚这么久了,有没有打算要个孩子?那天她出门前,我还和她说起了这事儿呢。”
谢与月懵了几秒,然后反问道:“我妈当时怎么说的?”
“她说你俩爱咋地咋地。”罗姨压低了声音,“我和你说,如果真的要生,得早点,太晚了伤身体。我生我那小女儿时都差不多30了,生完是真的感觉一下老了好几岁,怀孕这事就是特别耗精血,趁年轻还能补,上年纪就难了。”
等告别了罗姨,谢与月坐在副驾驶,坐立难安的。要不是罗姨那么一说,她还真没意识到一个问题,自从她失忆到现在,她月经迟迟没来,得有一个多月了。
抛开脑子里可怕的猜测,她安慰起了自己,也许是脑震荡后住院吃药的副作用,单纯不规律而已。
而且要她真怀孕了,那肯定就是失忆前的事情了,算起来得有一个月多了吧,昨天她住院有抽血,如果有不正常的指标,只要细心点的医生,肯定会说的。
说服了自己,她决定再观察几天看看,说不定过俩天就来了呢。
俩人顺利抵达机场,回到京市家里时已经是晚上。
半夜,谢与月又发起了烧。这场发烧来势汹汹,烧起来时她正抱着闻叙睡觉,他半梦半醒的,比她要更先察觉到不对劲。他顿时便清醒了过来,抬手去摸她的额头,触手滚烫,明显烧得正高。
她神智不大清楚地睁开眼,嗓音有些沙哑,“好热。”
“你发烧了。”他说着下了床,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温度计和退烧药。
她哦了一声,被他托着背靠上了床头,张开嘴吃下胶囊,又看他拿来了温热的毛巾,轻轻擦她的脸和手。
“我没事,”她困得又快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我现在热血沸腾,我能拿十个一级演员。”
闻叙:“……十个太少了,一百个吧。”
她翻了个身,不理他了。过一会又怕冷,等他重新上床了,立马抓着他抱,整个人都陷入暖融融的舒服里。
她身上还热着,屋里暖气也开得高,还叠了一张被子,闻叙天生就不喜欢热,这下都快出汗了,只能抬手将领口往下扯,做些自欺欺人的降热招数。
就在这时,谢与月拱了拱,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他怀里,还蜷起了腿,“肚子疼……”
他又从床上起来,去找医生开的药,一片片掰出来,伺候祖宗一样地喂进她嘴里。
她肠胃炎还没好,白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只吃了点粥和馒头,再多吃一点又反胃了。这一天下来,吃的药可能比食物还多,真是遭罪。
喂完了药,闻叙又回到了床上,温热的掌心贴着她肚皮,再顺手将她捞进怀里。
这么一折腾,她温度降了点,过一会也没喊痛了,只是抱着他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撒开。
闻叙只能任由她抱着过了整夜。
热就热吧,没办法,老婆太粘人了,他也不想的。
36. 第 36 章
星期一的早晨,闹钟响起,谢与月艰难地从睡梦里醒来。
昨晚她半夜发烧,人都要烧傻了,被闻叙往嘴里塞了好几颗药,人迷迷糊糊就又睡着了。
她下了床,看到手机亮了亮,睁开了一条眼睛缝去看消息。
闻叙:[记得按时吃药,放在床头柜上了。我出差,今晚晚点回家,不用等我。]
她回了个好,将已经被分门别类放好的药塞进了包里,再摸了下自己的头。烧已经退了,就是早餐吃着没什么胃口。
人是挺不舒服的,轻飘飘又晕乎乎,但她没打算请假,新剧目定在今天选拔,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去舞团的路上,她拿着手机给江归夏发消息。
谢与月:[今晚老公不在家]
江归夏:[?]
谢与月:[所以有空的话来我家吃晚饭吧]
江归夏:[好好好,吃你家阿姨做的饭是不是]
谢与月:[对!我应该六点到家,你要先到了就进去,我把大门密码发你]
和江大王约好了时间,随着窗外迟缓密集的早高峰车流往前挪动,她准时到了舞团。比起以往,今天舞团里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基本都是报了名面试,冲着齐初善导演来的。
这位以前是一位优秀的舞者,后来主动转入了幕后,做起了编导的工作。
她对艺术有着极为敏感的嗅觉,出了名的精益求精,不算前期灵感构思采风查证的阶段,光是立项后的创排都能耗时近两年。也正因为此,她导演的作品总是出圈。
这次的新舞剧是大型舞剧,定了名叫《青铜说》,将商后母戊鼎拟人化,从现代视角切入,翻转时空,讲述商周历史变迁与瑰丽诡谲的神鬼文化。
谢与月低着头,阅读起了面试通知。
这次选角的面试分成两部分,一阶段是基本功组合展示,二阶段是两分钟的即兴舞蹈。
她拍拍脸,努力打起了精神,不免感到有些紧张。
这是她失忆后第一次参与如此正式的选角活动,她野心大,盯上的是领舞的位置。只是比起以前,她少了快六年的舞蹈记忆,加之如今状态不好,身体没什么劲,也不知道能不能表现好。
等待的期间,她下意识地点开了闻叙的会话框,给他发消息。
谢与月:[我待会有个很重要的面试,你知道齐初善吗,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当上她的领舞]
闻叙隔了好一会才回。
闻叙:[昨晚你说你热血沸腾,能拿十个一级演员。我说太少了,怎么也能拿一百个。]
闻叙:[我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
看着这条消息,谢与月笑了出来,紧张感顿时消了不少。
杨凝姝抽到的面试号码恰好在谢与月前面一位,俩人坐在一起等着。
瞧见她莫名其妙对着手机笑,杨凝姝戳了戳她的手臂,问道:“跟你老公发消息呢?”
对于谢与月这个老公,杨凝姝可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不久前,她跟着余暖姐、方清渠一块去探望谢与月,刚好碰上闻叙回家。
关于这位吧,杨凝姝早有耳闻,北望集团年轻的CEO,几年前还因为长得太好看上了热搜,光是张照片都能让人念念不忘的,那时她还可惜他英年早婚了呢。
后来谢与月来到团里工作,她又觉得闻叙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天大好事,能找到谢与月当老婆。
可等那天去探望谢与月,真见着了闻叙时,那时她就剩一个想法,这两人合该凑一块,红线绑死,她这辈子磕了一堆CP,从没见过这么登对的俩。
骤然被问是不是在和老公发消息,谢与月倒有些不太好意思了,说道:“有点紧张,也不知道能不能选上。”
她拍拍谢与月的肩,说道:“咱跳好自己的就成,剩下的那都是齐导的事。”
杨凝姝从小到大都是走的中庸的路线,每每到了一个新环境里,算不上多前列,也到不了后排,每次重要考试都是险险地擦过录取线。她常调侃自己是有祖宗保佑,才能考上北舞,进到舞团。
可其实,这一切都赖于她身上那种东北大地上独特又天然的乐观。真到没招的时候,再担心也没用,就笑呗。
才说完没多久,就轮到杨凝姝了,她进去面试前还朝谢与月握拳打气,笑着一张脸进去了。
她俩抽到的面试号码靠前,就算是这样,等杨凝姝出来时也已经是十一点多。
谢与月走进门内,齐初善坐在一旁的桌前,旁边是团长、副团长,桌上堆了不少张报名表。齐导朝着她点头,也没说什么寒暄之类的话,只是示意她开始。
基本功展示也是自由发挥,无非就是考验的肢体软度、控制力,以及基础的翻跳转,这些都是谢与月从小练到大的。
当初她在长白山跟着老师学习,每日六点多就醒了,光是基础训练就能练上一整天,把衣服摆揪出来拧一下都能出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就刻进了骨里。
等展示完,团长和副团简单地评价着,齐初善期间没说话,盯着她寻思了好一会,从手边的卡片堆里抽了张出来,等其他两人评价完后,把卡片递给了她。
“你准备吧,五分钟,到了我就放音乐,音乐时长三分钟。”
谢与月点点头,看了眼卡片后问道:“即兴可以拿绢巾吗?”
“可以。”
等拿到想要的绢巾时,时间就过去一大半了,再站在场中央垂敛着眼眸,酝酿情绪。
五分钟一到,悠扬的曲调乍起,她乐感很好,将那调子揉进了她的身体、绢巾,一个充满动物野性与山林轻盈的形象以她为圆心铺开。
谢与月拿到卡片是《九歌·山鬼》,此前她研究过傩舞,商周祭祀文化盛行,山鬼是屈原为祭祀山神所作的颂歌。
从绷起的脚背,到半屈的腿,后仰的腰,她将祭祀舞融入了这场即兴,成了一名扮作山鬼模样以祈求神恩的巫者,从满心期待的欢喜,到迟迟等不到神灵降临后的哀怨,诸多情状皆灌注于她,又收拢于她。
飘飘漾漾,仿佛真回到了那个神鬼莫测的时代。
短暂的音乐结束,她重新站直,朝三位评委鞠躬。
齐初善从这场即兴中回了神,说道:“你对山鬼了解还挺深入的。去叫下一位吧,一周后会出通知的。”
报名面试的人不少,一个个面试下来得到晚上,没多余的时间留给点评,想知道结果,只能等两天后了。
谢与月走出舞蹈室,去喊下一位面试的人,顺手拿出藏在包里的能量条啃了几口。刚刚精神高度集中,还没感觉到饿,现在一结束,饿得都要脱力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被选上领舞,要真没合上导演眼缘,那也没办法,她已经尽力了。
下午的事不算多,她下班到家时,江归夏也快到了。
今天餐桌上摆了三道主菜,水煮鱼、辣子鸡、小炒牛肉,都是江归夏爱吃的。
可惜谢与月还得忌口,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瞧着,喝着清淡淡的瘦肉粥,再几根青菜,啃两口馒头。
江归夏有段时间没吃很辣的东西了,被辣得嘶嘶响,问她道:“那天你老公去找你了吗?”
“你说我们出去的那天?”谢与月嘴里慢吞吞地喝着粥,眼睛却是盯着桌上那道小炒牛肉,“来找我了,我那时正吃着火锅,还让他给我买了个冰淇淋。他说你碰见了谢之鸣?”
大脑确实有遗忘痛苦的本领,明明也就两天前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恍若隔世的,似乎没太大感觉了。
“对,谢之鸣那玩意,我到门口时刚好碰见了他,在那里贱兮兮地说你坏话。我没忍住,假装没注意偷偷绊了他一下。”
“那他摔地上了吗?”
“很可惜,没有。”
“太可惜了。他这贫嘴薄舌的,就应该狠狠磕地上,掉了牙才知道不能乱说话。”谢与月摇摇头。
江归夏表示赞同,“不过他这两天也不太好过。你估计不知道,昨天他又上热搜了,他有个前任是百万粉网红,昨天突然跑出来锤他恋爱期间出轨多人,闹得还不小,网上都在看他乐子。这事,感觉像是你老公干的。”
“闻叙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估计是谢之鸣自作孽,活该。”
江归夏抬起头看了看她,又道:,“那你现在……”
知道她要问什么,谢与月笑了笑,坦然地道:“你别担心我了。其实想想也挺神奇,这才过去没多久呢,我居然就想通了。我爸只是换了个方式陪着我而已,他肯定也不希望我太伤心的。”
大概是在过去的五年里,她早就反反复复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口,即便再度面对爸爸的离世,也能很快地从中走出。
当然,这一切也少不了孟女士和闻叙的帮忙。
谢与月有点发愁,她好像又欠闻叙的了,这次得送什么礼物表示感谢好呢?
听了这一番发言,江归夏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掉下来了,吓得谢与月赶紧拿纸巾给她。
“太好了,太好了。吓坏我了都,看到你现在这样,我是真的开心。”江归夏擦着眼,涕泗横流地说着,“当年家里出事后,你面临了很大的压力,而且那时还伤了腰,伤得挺严重的,不能跳舞,就消沉了好久好久。”
那时她遇到的事情太多,竖起了高高的一道墙,就连江归夏也爬不过去。后来她们各自工作,各自忙碌,聊天见面的次数便越来越少,曾经年少知无不言的过去仿佛成了泡影。
“完了,你这样一哭,我也要跟着哭了。”说着,谢与月眼眶一酸。
江归夏忽然伸手抱住她,两人就这么抱头痛哭了起来,到后面不知道怎么又笑了。
到了晚上九点多,谢与月舍不得人走,还想留她一块睡。
“算了,你老公今晚不是还要回来吗,我挨你俩中间当个电灯泡多尴尬。”
“那下次,等他什么时候出差好几天,我就喊你来,或者我去你那睡也行。”
恭送了江大王,谢与月有点累了,洗完澡就早早睡了,也不知道是晚上几点的时候,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人上了床,身上冒着叫她安心的味道,便一如既往地朝他靠近。
混沌的睡梦里,她得到了一盏油灯,提起来,那灯里豆大的火苗摇摇晃晃的,赶走了潜伏窥视的黑暗。
顺着油灯微弱的光往前望去,她看到了爸爸,衣服整洁如新,浑身透着玉质的微光,望着她的目光尤为平和温暖。
直到几天后,她都依然记着梦里那一幕,拿着笔摊开日记,一字一句地告诉二十四岁的自己,爸爸来看我们了,他说他为我们而骄傲。
这些天闻叙公司又有事,很忙,总是夜里才回家,早上时间一到又上班去了,两人都没什么时间见面,只有晚上睡意朦胧的拥抱。
她在睡梦中感觉到他到来时,就会抬起头,眼睛也没睁,全凭感觉地亲一亲他,有时候亲到的是下颌线,有时候是喉结,或者锁骨,胡乱亲了一通后,就钻进他怀里继续睡觉,也不管他什么反应。
就这样过了一周,她收到了来自齐导的通知,她被选上领舞了。
她人还在舞团呢,一听到这消息,当即点开闻叙的会话框,兴奋宣布这个好消息。
谢与月:[我被选上领舞了!]
谢与月:[我是领舞诶!!]
谢与月:[是领舞!!!]
收到这三条自带语音效果的消息,闻叙轻笑了声,揉了揉眉梢,从繁重扰人的工作里短暂找回了神,靠着椅背看着消息,指尖在手机侧边摩挲了几下,眼里泛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闻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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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我们家的大领舞。]
很快的,她发来了张表情包,一只笑脸嘻嘻的黄色小猫,肥嘟嘟的,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
他熄灭屏幕,看了眼时间,大致预估着未完成的事务,决定今天早点下班。
重新投入工作前,他给家里阿姨打了个电话,让她提前烤好蛋糕胚。
等到谢与月下午下班回家时,她眉眼冒着再明显不过的笑,连换鞋子进家门的动作都显得飘忽忽的。
以为闻叙今天依旧没回来吃饭,她哼着开心的小曲。她就记得副歌部分的歌词,来来回回地唱着那几句,剩下的都随意胡乱哼哼。
她乘坐着开心的泡泡,到了餐桌前,嘴里哼着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目光疑惑地看着桌子上一个意料之外的存在,还特地凑近瞧了瞧,而后警觉地抬起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
也没人啊。
那桌上这个漂亮小巧的蛋糕哪儿来的?闻着是柠檬味的,波浪状的蛋糕面洒了星子一样细细的柠檬屑,还放了片切得薄薄的青绿色香水柠檬。这种小蛋糕,她可以一口一个。
谢与月想了想,走去厨房瞧了眼,同样没见到人。
她有些纳闷,给小蛋糕拍了张照,想发给阿姨,问问是不是她做的。
还没来得及把消息发出去,她突然听见楼梯方向传来的动静,便立马蹿了过去,见到了闻叙。
她站在楼梯下方,惊喜到杏仁眼都圆了,“你今天不用加班了?”
“暂时忙完了。”他看向她,随口般地说,“给你准备了点吃的。”
“那个蛋糕?我看到了,好漂亮。”
他难得矜持地应一声,两人到了桌前,她重新掏出了手机,认真地又拍了几张照,而后拿出勺子,假装要往自己嘴里送,又突然送到了他嘴边。
顶着她满是期待的眼神,他慢条斯理地把小小一块咬进了嘴里。蛋糕胚是阿姨按照他给的配方提前做的,加上他刚刚调配的奶油,清甜。
看他吃了,她这才给自己也舀了一勺。入口的味道非常熟悉,刹那间,她抓到了这种熟悉的源头,就在十七岁时,她也曾吃到过一样味道的柠檬蛋糕,好吃得她现在都还记得。
谢与月放下勺子问:“话说怎么你也买了这个,是你哥推给你的?”
“……也?”闻叙目光顿住。
“就之前,我在你家借住的那段时间,你哥也给我送过这个。到底是哪家的?我忘问他了。”
他眯起眼,语气幽幽地问:“他哪天给你送的?”
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她谨慎地思索着回答,“有次我脚扭伤了,评比荷花奖时没发挥好,结果公示的那晚上,你看我难过,带我出去吃了烧烤。第二天你哥不是刚好回国了吗,就那天。”
那天许庭嘉休假回国,她和他聊天时说起了这事,下午就在自己房门前看到这蛋糕,小小个的,旁边还有一张画了个笑脸的卡片。
听她这一通说完,闻叙扯着嘴角,没说话。
谢与月小心地瞧着他,心想这位醋王不会又吃醋了吧。
过了会,他摸了摸鼻子,忽然说:“那是我送的。”
“你送的?”
他眉毛微抬,腿也懒懒往前伸着,“有问题?”
谢与月又看了他一眼,诚恳地回答:“是有点。你当时不像是会送我蛋糕的人。”
“当年那顿烧烤我白请你吃了是吧。”他将蛋糕挪到自己面前,撤回了一个礼物,“你别吃了,现在归我了。”
“那不行。你的就是我的,这是夫妻共同财产。”
她说着,勺子叉一块,又往嘴里塞了一口。抬眼看到他写满无语的神色,她又笑了,明明嘴上还沾了点奶油,却故意恶作剧一样地往他嘴上亲。
没想反倒被他逮了个现着,他低头含着满是柠檬奶油香气的唇,寻着这味道又深入了点,大约是带了点报复的意味,齿间轻轻咬着她唇上软肉。
他有颗牙还挺尖的,咬上去时的存在感还不小,只是终究没舍得用力,到最后又成小情侣间卿卿我我的那套。
明明都被亲得都有点腿软了,她却还强撑着故意问:“蛋糕好吃吧?”
“还行吧。”他说着,忽地抬起手去捏她冰凉凉的耳垂,再捏多几下,她耳朵自发地腾起了热意,都粉了。
“好啦,我现在知道是你送的了。”闹也闹完了,她软下声,哄起了他,“我们家闻叙天下第一好。”
“……肉麻。”他有点嫌弃,却不知怎的,心里头的气就这么悠悠地自己消了。
她转头又吃了口蛋糕,“你就跟个刺猬一样。”想摸还不行,扎手。
“行,又骂我。”
她没管他,自己反倒琢磨了起来,“刺猬的刺到底刺不刺呢。”
他想了想,“没摸过。挺刺的吧。”
谢与月点点头,“那你其实而已改个名,叫作闻刺。”
闻叙:“……难听。”
她不管,拿出手机来,当场把闻叙的微信备注改成了“A闻小刺”,她怕他抢她手机改回去,没敢给他看到,改完就立马熄了屏。
她还依旧惦记着那家店,“所以这到底是哪家店做的?你把联系方式或者地址推我吧。”
瞥了眼鬼鬼祟祟捣鼓着手机的她,他环起了手,心不在焉地说:“朋友做的,得看他心情。”
“好吧。”她脸上立马写上失望。
见她这样,闻叙突然就想坦白是自己做的,又觉得这似乎听上去太喜欢她了。于是他偏过头,“如果你想吃,就告诉我,我问问他。”
她这下又开心了,低头拿着勺子,还不忘问:“请问您那位伟大的朋友会的甜品多吗?”
闻叙思忖着,表情有点认真。
“应该……会一些吧。”
37. 第 37 章
吃完了蛋糕和饭,两人打了一晚上游戏,等快打完了,闻叙想起有件事还没说。
“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两个朋友回来了,明晚凑了个七点多的局,你来一起?”
“你们几点结束?”
“应该十点左右吧。”
谢与月琢磨了下,“明天我们开创作会议,要围读剧本,听同事说这种一般都要加夜班,我不太确定能不能赶过去。你们方便换时间吗?”
闻叙垂下眼眸,说道:“估计换不了时间,陆远铮明晚就回部队去了。”
不敢跟闻叙保证她能去,又不想让他失望,她想了想,说道:“你们玩吧,明天看情况,能赶得过去我一定去。要是真去不了,反正以后我们时间还长,下次、下下次也能聚。”
“行。”
临睡前,谢与月又想起了她还没来的经期,都等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来?
把藏在心底的一点焦躁抡大锤一般地抡开,她这天晚上睡得依旧不错,肠胃也基本恢复了,隔日,精神大好地投身到了新舞剧里。
比起《赵氏孤儿》、《花木兰》、《昭君出塞》这些有大量剧情线的舞剧,《青铜说》的内容偏写意,但又与现实的历史牵扯很深。
这意味着,今天这场创作会议一定会开很久,要舞蹈演员了解的东西太多了,而且内容和商周相关,有些还挺深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杨凝姝也在这儿,她也选上了想要的角色,开会时坐在谢与月旁边,凑个伴。
时间到了六点,齐导请大家吃了顿味道还不错的盒饭,等吃完了,一群人围着继续忙着,全然不知疲倦。刚开始都这样,有着无限激情,等到中后期就全凭热爱和意志支撑了。
指针滑向七点四十分。
闻叙收到了谢与月的消息,说自己短时间内结束不了,他望着屏幕,神情平静地回了个好。
林隽坐他对面的沙发上,亲眼瞧见了他看手机前后的表情变化,觉得这家伙真像酢浆草,被丢到路边,就成了人们口中随处可见的三叶草。
野草嘛,白天三片叶子舒展得漂亮,等到晚上没光了,紧紧合拢在一块,这种行为叫做感夜性运动,放闻叙身上,那得叫做感性的小可怜。
林隽越想越好笑,往闻叙跟前的杯子里倒满了带果汁味儿的苏打水,再给自己的也满上。
他看着面前这可怜家伙,发科打趣道:“闻叙,你老婆又不管你了?”
闻叙掀起眼,知道这一头卷发的家伙是在故意拿他来开玩笑,便也懒得理,“你没老婆,你不懂。”
林隽反弹了他的攻击,“我哪儿没老婆了,我这一天天往外头钻,地里长的、树上结的、石头上爬的,那都是我老婆。”
于是闻叙换了个说法,“不和没有结婚证的人说话。”
林隽不满了,杯子里的气泡震天响,嘴里吐出的话则阴阳怪气的,“是谁啊,刚结婚那年,在这喝得醉醺醺地说老婆不管你。到底是谁,好难猜哦。”
“得了你。”闻叙被他恶心到了,“喝你的。”
玩笑归玩笑,林隽回归了正色问:“打从你老婆失忆后,你俩感情不是发展得很不错吗,怎么现在又摆个这模样。”
其实闻叙也不明白。
刚和谢与月结婚那年,俩人几乎就是沿着过去的相处模式走,夫妻不像夫妻,朋友也不像朋友。他和她那时都太忙了,问题掩盖在忙碌下面,谁也没管。
再后面的两年,稍微破开了过往的模式,朝着彼此走进了一点,看着是对正常夫妻了,但也从未像如今这般,交着心,灵魂也靠近。
非要说如今这状态是什么,闻叙觉着是像谈恋爱,即便他没谈过,他也觉得这就是谈恋爱。
所以闻叙真搞不清楚心底莫名焦躁的源头,他将桌上的骰子拿起来,盘核桃一样地转着三个骰子,百无聊赖的,过一会才回答起了林隽的问题。
“我俩现在感情是很好。”先是肯定了一个事实,而后才说道,“就有时吧,我会想,医生说她迟早会重新记起过去的,那等她记起来了呢?”
如今的她,停在了十八岁,一个所有事物都很新鲜的年纪,有着无限好奇,什么都想试一试。
他就怕她也许只是一时兴起的小孩心性,突然想试着和他谈个恋爱玩玩。等她真找回了记忆,她还会跟现在一样对待这段感情吗?
人总是贪心。在意识到她有点喜欢他时,就想知道她到底能喜欢多久。
“我算是懂了。闻叙,你知道你这状态叫什么吗,叫患得患失。”
“你就想想,就算你老婆真想起过去的事儿,那又怎样?想起来了就不是她了吗?说到底都还是同一个人。”
说到底,林隽也很难安慰什么,他只是看到了片在夜里合拢叶子的酢浆草,在寻求着永不熄灭的太阳。
“你这话还挺哲理。”闻叙将三颗骰子抛起来,接住后又随手抛到桌上,骰子面滚啊滚,还没等彻底停下来,他摁住刚好凑一块的三个骰子,问林隽道,“大还是小?”
“小。”
“成,那我猜大。赌点什么?”
林隽瞥了某个酢浆草一眼,说道:“要你输了,你给你老婆发条消息。发什么好呢……我想想。要不你跟她表个白讲清楚心意吧,不能糊弄的那种。”
他摁着骰子的掌心下意识用了点劲,啧一声,“这么玩儿是吧。行,你输的话,给你前女友发消息。万一被拉黑了发不出去,就想办法见她一面。”
林隽:“……要不改成三局两胜吧。”
“真没胆。算了,三局两胜就三局两胜。”
也不怪林隽没胆。他跟他前女友是初恋,俩人是高中同学,高中毕业那年确定的关系,谈了整整七年。
硕士毕业后,他们还是分手了。他前女友家里有其他的联姻人选,没看上林隽。那时林隽还找上了闻叙和陆远铮,仨人聊了一通宵,琢磨着想办法说服她家里人。
可就在第二天,他女友提出了分手。
那之后,林隽就一直拧着一股气到了现在,去往世界各地搞着他的动植物研究,仿佛压根不在意一般。
可闻叙很清楚,林隽根本没走出来。他那位前女友,闻叙也认识,最近听说和她订婚的那男的出轨看上别人了,想悔婚,林隽肯定也知道这事。其实也没别的,闻叙就是想推他一把。
“林隽,愿赌服输。谁输了都不能反悔。”
“成。你开吧。”
闻叙抬起了手,十五点,自己赢了。
接着又来了一局,这回闻叙换成了骰盅来摇,林隽还是猜的小,五点,林隽赢了。
一比一,最后一局了,这三颗小小的骰子,即将决定命运。
于是两株酢浆草眼连眼不眨地盯着骰盅,闻叙迟迟没把盖子拿开,气氛一度十分紧张,林隽心都鼓到了嗓子,就等着看结果。
“十三点。大。”
闻叙赢了。却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失望,他将盖子放到桌上,盯着林隽道:“你得兑现赌注。”
“成。”他呼了一口气,卷毛轻轻颤了颤,认命地拿出手机,琢磨给前女友发消息。
等待他发消息时,闻叙拿起了杯子喝着苏打水,随口问:“陆远铮呢,怎么说出去一下,出到了现在。”
“不知道,估计在哪个旮旯被哪个看上他身材的路人拦住了。”林隽低着头说,反反复复地编辑着消息,怎么都不满意。
闻叙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却进来了个电话。
他望着上面显示的联系人,接通了,低声道:“爸。”
电话那边,闻云明也没说些别的,单刀直入地问道:“赵曲灵受贿那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该固定的证据都固定了。这事背后,有杜瑜的影子,之前您念旧情,说要给他机会。我给过两次了,但这次不一样,您应该清楚,受贿是我的底线。”
闻云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不想再管公司里那些尔虞我诈的事。这些年来,他渐渐放手把事务和权力都让渡给了闻叙,只是在杜瑜的事上,他家当年于他有恩,闻云明总不免心软。
他何尝听不懂言下之意,闻叙不愿再留这么个蛀虫,不仅是杜瑜,还要彻底清除其他瘤子,刮骨疗毒。
闻叙想得比他更通透,闻云明很清楚这点,年轻的狮子正带着闻家,走上一条比过去更长、更远的路。而自己呢,已经老了,不该再插手了。
“你放手去做吧。你要小心些,杜瑜这人,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被逼急了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闻云明声音有些疲倦,“有空和小与来吃饭,我和你妈都想她了。”
“好。”
电话一挂,陆远铮便从外面回来了,他眉间满是不耐,显然是被烦死了,一进门就问:“打牌不?”
“打。”林隽按下消息框里的发送键。靠,他居然没被拉黑?
过一会,林隽从手机抬起头,开了盒新纸牌洗牌。
这牌桌上的三人,就没一个心情好的,一局下来打得跟踩地雷丢火.药一样。
觉着喝苏打水没劲儿,陆远铮开了罐啤酒,还问林隽要不要。
至于闻叙这人,陆远铮都懒得问,肯定还是那套他老婆不让他喝酒的说辞。
林隽心都系在手机上了,心烦意乱的,也没拒绝,接过啤酒就是喝,还问他出去那么久干嘛去了。
陆远铮丢了个顺子,“还不是退伍那事,躲半天在这碰上家里老头了,硬拉着我要谈心,真服,费老大劲儿才逃出来。”
几人边聊着边打牌,不知不觉到了十点多,情绪正上头呢,除了频频往手机看一眼消息通知的林隽,其余俩人俨然没察觉时间流逝。
闻叙放旁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他拿起来随便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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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与月的来电,他按下接听键,才意识到居然已经这个点了。
“闻叙?我刚忙完了。你和你朋友结束没?”
他突然就不想打牌了,回答道:“准备结束了。”
“那你发个定位来吧,我顺道来接你。”
他顿了两秒,这才应着好。
等挂了电话,他把定位发过去,而后朝着另外俩人道:“打完这局不来了,我老婆要来接我。”
“有老婆真了不起。”陆远铮啧了一声,也不想打了。自从这家伙结婚后,老是七弯八拐地在这儿说着他那老婆,就差拿个喇叭,真显着他了。
林隽倒是没什么反应,哦一声,没忍住又拿手机出来看一眼。
最后一局牌,三人草草打完。
再过一会,闻叙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舞团离这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便收拾了东西,将杯里的苏打水一口气喝完,准备离开。
又过几分钟,谢与月敲响此处的门,而后探着头望向房内,先是见着了闻叙,而后是他那俩朋友,她抬起手来挥了挥,打起招呼。
和他朋友简单寒暄了几句,互相留了联系方式,闻叙就说要走了,一直到两人坐上了车,谢与月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今天的会议开得跟上课一样,不能走神,必须得全神贯注,这么一天下来,她都困了。
在车上被熟悉的温暖气息包围,她迷迷瞪瞪地闭上眼,靠着车窗边就睡了过去。
安静而狭小的空间内,闻叙视线了投过去。她侧脸被窗外光拢得忽明忽暗,嘴巴轻轻张着,微微翘起,即便在车上,也不妨碍她沉睡。
等快到地儿了,还没来得及叫醒她,她自己就猛地醒了,跟还留了第三只眼在外头放哨一样。
“到了?”她又打一个哈欠,下车,被深夜的凉风吹得一个激灵,骤然清醒了一大半。
他走在她旁边,目光掠过院子里的石榴树,隐晦的月光被枝叶清清泠泠地捧着。他停了下来,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你个问题,今天突然在网上看见的。”闻叙依旧用着那派漫不经心的调子,“如果我突然变成了你最讨厌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月光下,他的声音顺着空气,轻飘飘地进到了她的耳朵。
闻叙这人吧,说话时从不刻意地故作磁性低沉,嗓音总是很干净,就是有时候人一放松,语气就有点吊儿郎当的散漫。
只是今晚这一刻,谢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意识到躲藏在这种不经意背后的认真。也许他并不只是单纯在问这个问题。
所以她也没立刻作答,反倒问他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他略一思索,“我?”
“……行了你。其实以前只是觉得你烦人,不爱理人、说话不好听、老抢我喜欢吃的东西,哦对,还偷偷告状我早恋,但也没到最讨厌的程度。”
“就,怎么说呢,青春期的人,世界就那么点大,多多少少都想在心里找个针尖对麦芒的人选,好像这样会很有趣,所以以前才会讨厌你吧。现在再想想,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你只是有棱角了点,而恰好我也挺有棱角的。”
听她这样一板一眼且老成地分析着她自己,闻叙觉得有些神奇,明明她现在还算是半个十八岁,半只脚还待在青春期里没拔出来。
他悠悠接过了话茬,“所以?你最讨厌什么?”
她看了看他,而后嘴角往两边咧开,舌头顶到牙齿中间,挤着嘴里的空气,“嘶,嘶。”
“……蛇?”倒是挺活灵活现的。
“对。你发烧那晚,我收到十八栋的业主发的消息,说在卧室发现了一条,窜出去了没抓着。我太害怕了,实在没办法,跑你房间沙发上睡,你那比较有安全感。”
“那后来呢,抓到了没。”
“抓到了,就在上周,物业在打理绿化时发现了它。反正话说回来,你刚那问题,我确实给不了多好听的答案。你要真变成了那玩意,我第一时间肯定先把你关起来。”
“然后?”
“然后,天天隔着笼子盯着你瞧,等哪天也许脱敏了,就觉得你也能算得上眉清目秀了,那之后再慢慢想喜欢你的事吧。”
她说得挺慢,一边说一边设想着那场景,考虑得挺实际。其实她大可说些漂亮话。
他们进到了房内,大门紧闭,脚下踩着柔软干净的地毯,暖气无声地快活穿行着,挤走沾在他们头发上、脸上、衣服上的寒冷。
茶几的花瓶上是一束鲜切花,它听不懂俩人类漫天漫地在说些什么,也看不懂俩人突然抱着在沙发上不知羞地接起了吻,只顾着自个儿悠悠地散着香。
“谢与月。”他忽然停了下来。
“嗯?”
“昨天那蛋糕是我做的。”
“所以放心吧,这辈子都少不了你的。”
38. 第 38 章
早上七点,谢与月已经醒了,但是一直没起来,眯着眼装睡。
等到闻叙洗漱完,下楼去健身,她才谨慎地睁开眼,四处望了下,确定他不会突然回来后就下了床,以防万一,还把主卧的门反锁了。
做好这一切预防工作,她拿出昨晚背去上班的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粉红色包装的扁长盒子。
她火速拆开,认真阅读使用说明书上小小的文字,确认完每个步骤后,将里面的试纸倒出来,再看一眼没有任何动静的门口,把空纸盒塞回了包里。
严格按照说明书上的操作后,在等待的几分钟里,她对着镜子,打开电动牙刷嗡嗡地刷着牙,有点分神,过了好一会才咕噜漱几下口,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看了眼试纸。
这是她昨晚下班后特地去药店买的验孕棒,买完后她偷偷藏进了包里,而后才去接和朋友组局的闻叙回家。
她宁愿在这自己测,也不想去医院。
自从记起爸爸的事之后,她开始怵医院了。
那地儿的灯满是冰冷的白炽光,人来人往,每个人心里都藏着或多或少的心事,像座巨大的沉默的冰山,每时每刻,都可能会咀嚼下一条生命。
在发现经期没来后,她压根没考虑去医院,而是想着再等等,说不定就来了。
这一等就是一周,谢与月都心慌了。
她深呼一口气,鼓起勇气朝试纸瞧了过去。
才一道红色的杠,没怀。
她正要松口气,却突然发现就在这道鲜红的杠旁边,有一道细细且暗淡的灰色杠,得定眼瞧才能发现。
不是吧不是吧。
说明书上说两道杠就代表着大概率怀孕,那她这条杠这么淡,到底算什么?
谢与月拿出手机来搜索了一通,最终得出个结论,要么这是试纸的水印,要么就是怀了。
服了,忘多买个验孕棒了。
一时半会判断不出来到底是不是试纸的问题,谢与月无语地将验孕棒塞回药盒子里,准备等上班时找个路边的垃圾桶去丢掉。
不能丢家里,万一被闻叙瞧见了呢。他太聪明了,一看到准能意识到问题。
她收拾好东西,在去舞团的路上大概想通了。
她好不容易选上领舞,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更何况,她也根本没有做好养小孩的心理准备。
所以不管怎么样,就算真的是不想见到的那种情况,她都不想留。
早上刚到没多久就开始了排练,她忙得团团转,压根就没功夫想这想那的,等到午饭后短暂的休息时间才喘了口气,和杨凝姝聊起了天。
话题也不知道怎么拐的,从刚才的排练聊到了工作餐菜色,再聊到了齐导,又顺着聊到了某位前辈,在事业巅峰期选择了生孩子,为了保持身体不遗忘舞蹈,预产期前几天都还在坚持跳舞,出月子后天天忍着痛掰身体,只为了恢复产前的柔韧度,足足花了一年多。
谢与月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杨凝姝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伴随着谈话内容,她忍不住地代入自己去想象,直到放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谢与月忙将手机拿出来。
响着的居然是她的备用机,有备注,写着是士口,底下是一串手机号码。
“我先出去接个电话。”和杨凝姝说了声,她匆匆拿着手机出去,迅速到了个隐蔽没人的地方,这才接通电话。
暂时不清楚电话那端到底是谁,她谨慎地等着对方先开口。
“许总,事情我这边了解清楚了,约个时间?”
是道听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女声,普通话很标准,带着点很淡的京味儿。
对方喊自己许总?是什么暗号吗。
谢与月在心底咂摸了一秒这词,而后故作冷静地道:“行。时间你定吧。”
“今晚八点,可以吗。”
“可以,地点你微信发定位给我。”
简单两句后就挂了电话。谢与月等了一会,果不其然,那个名为“士口”的微信发了个定位过来。
看样子,她这个备用机是有一直和对方保持着联系的,可能过去的自己出于谨慎,删除了聊天记录。
她们见面的地方约在了家咖啡厅靠窗的包厢,窗边拉着帘子,是个非常有私密性的环境。
谢与月到那儿时,“士口”已经落座了,桌上是两杯巧克力热牛奶,腾腾地散着热意,旁边还放了一架子小甜品。
余光见到门口处来人,“士口”抬眼看了过来,嘴边挂上温柔的笑,“与与,来了。这家的酥挞是现烤的,挺好吃,快来试试看。”
谢与月转身将包厢的门阖上,这才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女士,一头干练的锁骨发,脸颊稍肉,眼睛是内双的,笑时眼尾拉出浅浅短短的上扬细纹,显得又聪明又有亲和力。
忽然的,谢与月脑子里跳出了一个念头,眼前这位名叫周盼喜,今年32岁,正在她爸公司……准确来说,是她小叔谢晓荣的公司工作。
随着谢传平去世,公司变更法人到了她小叔名下,若不是谢与月和她妈手里还握着零星半点股权,完全成她小叔的天下了。
不清楚如今到底什么情况,即便潜意识对眼前人很有好感,谢与月依旧没暴露自己失忆的事实,笑着说道:“好啊,我试试。”
她坐到了周盼喜对面,目光一下被桌上的酥挞吸引了,挞皮是层层叠叠的蓬松,一口下去肯定会脆到掉渣。一看就是她很喜欢吃的那种。
谢与月小心地拿起来,咬一口,嚼几下,而后再咬了一口,唇齿全是皮的酥香,混着爆浆的香草内馅,再喝一口巧克力牛奶,险些要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见她吃得开心,周盼喜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抽出一份装订好的纸质文件,等她吃完后才递给了她。
谢与月接过来,翻开来看了看,里面是关于一位律师的信息,名为任怀安,往后翻一页,还有她的职业照和日常照,超短发,眼下有一颗明显的黑痣,眼神犀利。
之前周盼喜发消息过来,说律师找到谢晓荣公司要钱,应该就是说的这位了。
安静地等谢与月翻完,周盼喜这才开了口。
“她的情况你应该挺清楚,六年前就离婚了,有个十二岁的女儿。国庆后她过来找了谢晓荣,目的就是要钱。她走之后,谢晓荣非常生气,还摔了东西,所以我猜她手里大概率留存了当年的证据,威胁到他了。”
“我顺着了解了下,这几个月,任怀安频繁和律所请假去医院,说是女儿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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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什么病情不太好查,急需用钱可能和这点有关系。”
谢与月表情瞧着没什么变化,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了。
这到底什么情况?怎么还和她小叔扯上关系了?
她努力平静下来,试着套话道:“谢晓荣那么生气,是被迫答应给她钱了?”
周盼喜扯了扯嘴角,“他是个死要钱的,自己都欠了不少债,前阵子还卖了房子才稳住资金链。加上他儿子还整出了最近这些破事,他都快急死了,怎么可能给任怀安钱。”
“可是她手里不是有证据能威胁到他吗?”
周盼喜抬头看了看她,眉毛挑起,低头喝一口牛奶,这才说:“他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真到那程度,基本就是鱼死网破了。谢晓荣就是拿准这点,把她打发走了。不过这么一来,他知道当年的事还留了尾巴,等他暂时缓过来,肯定会想办法处理掉的,时间的问题而已。”
谢与月脑子飞速转着,试探着道:“我们得搞清楚她到底为什么要钱,想办法拿到她手里的证据。”
“对。”周盼喜点点头,“关于这点,我们运气不错,我调查时偶然得知了一个消息……”
聊完已经是九点多,担心有心人注意,两人一前一后地隔着时间离开。
谢与月的脑子都乱成一锅粥了,她回到家洗澡,坐在卧室的沙发上,拿出那份纸质资料,翻了又翻,翻了又翻,把里面记录的每一个字眼都看遍,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房里少了个人。
闻叙跑哪去了?她拿出手机来,才发现他一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说要去M国出差。
看来得一个人睡了,希望今晚别被噩梦盯上。
她窝进了床,过一会又点开他微信,想发点什么过去,又不知道发什么,手点着键盘,一个个字在输入框里敲来敲去,又删掉,又敲,还是没想好发什么。
突然,“A闻小刺”对话框里弹出条消息。
闻叙:[?]
谢与月:[?]
闻叙:[?]
谢与月:[?]
俩人较劲似地连发好几次问号后,谢与月才意识到,闻叙估计是看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才发的问号过来。
闻叙:[睡不着?]
谢与月:[睡不着!]
闻叙:[我今晚真回不去,还在飞机上。]
谢与月:[我也没叫你回来]
闻叙:[。]
谢与月:[要不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过一会,闻叙敲了一段话过来。
闻叙:[从前,有一只狗,名字叫作谢与月。]
谢与月咬牙切齿:[……然后?]
闻叙:[这只小狗很馋,吃了一路。]
谢与月有点感兴趣了:[好,吃了一路。接着呢?]
闻叙:[后面吃到了个石头,啃不动了。小狗把石头翻开,发现上面写了字。]
谢与月:[写了什么?]
闻叙:[谢与月今晚不做噩梦。]
她愣住,瞧了对话框好久,突然的,她意识到刚刚自己反反复复删了又删,怎么也说不出来的那句话是什么。
谢与月:[闻叙]
谢与月:[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39. 第 39 章
天再度亮起时,谢与月抬手关了一个又一个闹钟,要不是得去舞团,她还想继续做梦。
托闻叙睡前故事的福,她昨晚不光没做噩梦,还梦了个很有意思的,她到了个非常奇幻的异世界,在路上遇见了闻叙,干脆拉上他一块儿冒险。
一般做梦的内容,醒来没多久就忘得差不多了,但直到傍晚结束排练,她还记得里面大致的内容。
梦里闻叙很有意思,他变成了只小刺猬,趴在她肩上啾啾叫,而且还能治疗她冒险时受的伤,可爱得不像闻叙。
这天下了班,谢与月径直奔去江归夏家里。
她晚点要去酒吧,拜托江大王帮忙修改外形,越认不出来越好。江归夏一口应下,这不就是真人版换装游戏嘛。
由于时间紧张,两人迅速地吃完了晚饭,开始了改造计划。
江归夏爱好特别广泛,化妆难不倒她,还特有主意,给谢与月用了深肤色粉底液,染眉膏染淡眉毛,刻意加重黑眼圈,双眼皮贴成大外双,配上上扬的眼线。等唇部粉底打好后,涂上橘色口红略微改变唇形,再抹上明显的高光和腮红,妆容这块就差不多完成了。
到了造型部分,她用直板夹把谢与月的黑发差不多拉成了条直线,再贴上个齐刘海假发片,挑件黑色机车风夹克,下边是条及膝短裙和长靴,最后往鼻梁架幅黑框眼镜,成了!
一通折腾完,江归夏满意地点头,“这下我都认不太出你来了。”
怎么说呢,谢与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潮是挺潮,就是看上去此人正在叛逆和成熟边缘反复横跳,半点都叫人联想不到平时的她。
谢与月也特别满意,大声夸道:“我们大王就是厉害!”
不知不觉晚上八点多了,谢与月没再逗留,叫司机送她到了目的地。
这家酒吧是清吧,藏在街边的角落,招牌小小的,门头亮着昏昏的黄,吸引着渴望着长夜永不停歇的人。
这个点也才刚营业不久,没什么人,谢与月坐在吧台边,随便点了杯度数最低的酸甜果酒,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调酒师流畅炫技。
她看得入神,很快,点的那杯酒到了她面前,这杯酒名字叫作日出云隙,调酒师说这是在斯普莫尼基础上调整的酒。
谢与月歪了歪头,听不太清,问道:“死扑摸泥,是什么?”
看出了眼前的人是位才沾酒的,调酒师,其实也是老板,还挺耐心地和她解释道:“是一款日本那边先流行起来的鸡尾酒,加了金巴利、葡萄柚汁,还有汤力水。金巴利是产自意大利的低度酒,汤力水的话,其实就是喝起来又苦又甜的气泡水。”
这家店的日出云隙将葡萄柚汁换成了鲜榨橙汁,顶上盖一层绵白的奶盖,喝起来味儿还不错,先是股奶味,还没来得及感觉腻,舌尖就被清爽的酒占据了。
她喝了口,才想起拿出手机拍张照,屏幕亮起,显示微信有消息通知,她也就忘了拍照的事,点到微信看看是谁发来的。
闻叙:[要睡了?]
谢与月:[还没呢]
过没一会,闻叙弹了个视频通话过来,谢与月犹豫了会,最终按了拒接。她没带耳机,在这视频多不合适,说什么都被别人听见了。
谢与月:[我在外面,不太方便。你这是刚起床?]
闻叙:[对。今天又加班?]
谢与月:[没加,出来有点事]
闻叙:[行。]
闻叙:[到家了和我说声。]
和他聊完,谢与月点开相机,拍下面前这杯酒,决定明天还点这杯。这家店就这杯度数最低,才六度左右,算是酒味饮料了。
拍完了照,她将手机装回了包里,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绪,忽然想起不久前,谢之鸣那玩意忿忿不平和她说的话。
他说的什么来着?闻叙故意设计陷害,导致他爸资金周转不过来,然后买走了他家在澜西的房子?
既然买了,她也知道自己爸爸已经过世了,为什么这么久了,他还不和她说这件事呢。
肯定是忙忘了,他这段时间真的太忙了,只有偶尔才有大片的空闲时间。又或者,是在偷偷准备什么惊喜?
胡乱琢磨着,一直到指针快到十点时,她余光出现了道身影。
超短发,身形丰腴,酒吧里的光偏暗,看不清来人右眼下面是否有颗痣,可这不经意的一眼,就让谢与月确定,她就是自己要等的人,任怀安。
她冷静地移回眼,没有任何举动,只是低头小口抿着酒。
没想到的是,任怀安恰好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熟稔地和老板问候。
见她来了,老板连问也没问,直接从酒柜拿了某支开了的酒出来,往冰杯里倒了半杯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再将酒液倒进去,放到了任怀安面前。
老板问她:“你都两天没来了,星星怎么样了?”
任怀安端起酒,摇摇头,“还是那样。唯一的办法就是移植,但你也知道星星的情况……”
老板安静了会,又说道:“有试着多登记几家医院吗,也许其他医院有?”
“能登记的都登了,但和星星的配型没那么容易找到。”任怀安肉眼可见的焦虑,最后化作一句痛苦的低低呓语,“她明明还那么小啊。”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时有其他客人进了门,老板叹了口气,转身去招待客人。
这家清吧放的音乐不算太大声,谢与月离的距离挺近,将对话大致听完了。
任怀安的声音挺耳熟,略带磁性,乍听上去,和孟明玉的声音有些像,但又有点不太一样。
谢与月低下头,望着自己酒杯里被揉碎的云朵,一时间也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没借机和任怀安搭话,她只是慢慢喝着酒,直到杯里空了,时间到了十一点,拿起包,转身回了家。
到家后,她给闻叙发了条消息,而后卸妆、洗澡,弄好都晚上十二点半了,再看一眼手机,闻叙还没回她消息。
按照时差,他那边应该快到中午了。
谢与月打了个哈欠,没再等消息,倒头睡了过去。
十分钟后,她睁开眼,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就说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一样,她忘记再买一盒验孕棒了!
算了。
她重新倒头睡下,枕头捂住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结果隔日,谢与月又忘了这事。
她这天排练任务很重,出来的效果不太好,和齐导商量了挺久,一直到晚上八点才结束工作,回到家后就匆匆化妆换装,又赶去酒吧蹲人。
她和老板断断续续地聊着天,一直等到快十一点,任怀安还是没出现。
眼见时间也不早了,谢与月悻悻地离开。
到了家,她忽然发现浴室门是关着的,她和闻叙平时都会留一条小缝的。
才停下来看了一眼,浴室门忽然自己就开了。
蒙蒙的潮湿从门边涌出来,浴室里的人被雾气捧着,弥漫着淡淡的佛手柑沐浴露的香气。他抬眼朝门外看过来,眼神停了停,冷淡的眉眼顿时漫上了另一种意味。
这人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身上套件白T,手肘处被温水的热气整得微微发红,手里还拎着条擦头发的毛巾,弯下身子靠近她,凑得挺近。
闻叙眼眸微微眯起,问道:“你是谁?”
谢与月愣住,“你问我是谁?”
不至于吧!
江归夏给她整的这造型确实是和平时的她不太像,但没真到整容换脸的程度,只能蒙住那些跟她不怎么熟的人。
闻叙天天和她见面相处,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不应该认不出她来啊?
她有点着急了,撩起自己额头的齐刘海假发片,涂了睫毛膏的睫毛费力扑闪,“你看清楚点,除了我,还有谁能站在这儿的。”
他把毛巾盖到了头上,抬手擦着头发,像是恍然大悟了般地道:“原来是你。”
“对对,就是我……”
她刚表达完肯定,就听到闻叙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小与她姐姐,谢与日。”
“……”谢与月盯了他好一会。
好,这么玩是吧。
她眨眨眼,飞快入戏,配合起了他的表演,开始煞有其事地胡诌道:“我其实还有个妹妹,谢与星。我们轮着出现,星期一二是她,三四是我,五六是谢与月。”
“星期日呢?”
“当然是放假。”
“怎么不双休?”
“我也想。可是人太多了,双休不好分配。”
两人一通心知肚明地扯着瞎话,又撞进彼此的眼神,小别两天两夜后埋伏着的思念悄悄攀爬到了顶。两人的眼里都藏着一把勾子,仅对方可见。
谢与月觉得他还挺有品味的,跟她用同一款沐浴露,一样的香气,混着洗发水的味,在他靠近过来时一同吻了上来。
她想到了冰箱里藏着的那三罐佛手柑蜂蜜,几乎要溢到罐口的透明琥珀色,在日日夜夜间见了底,只剩个空玻璃罐子,却还叫她不停地想念那样的味道,一如前两天想念他。
她在不知不觉间后退几步,靠上了背后的墙,仰着头,与他交换着呼吸。
她这样打扮,其实是有些陌生的。这还是她第一次留齐刘海,戴着副碍事的大框架眼镜,衣服也穿得挺不一样。还有一双光着的匀停的腿,闻叙在想现在天气这样凉,这样穿会不会冷。
“你喝酒了?”他尝到了藏在她唇齿间的淡淡酒味,漫不经心地问着,落在她肩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她耳垂。
“喝了点,还挺好喝。”她说着,下意识没和他说这两天发生的事,他忙工作已经够辛苦了,就不拿还没头没尾的事占据他的大脑内存了,等她把这件事搞清楚了再说。
见她没打算说,他敏锐地想到了昨晚那个被挂掉的视频电话,忽然就没了继续亲吻的欲望,兴致缺缺地道:“你去洗澡吧,不早了。”
他洗了把脸,而后回到卧室,拿着吹风机呼呼地吹着头发,心底不免想了点事,先是工作上的一些事务,最后又落到了如今的生活上。
头发干了,便随手拿出本放在沙发旁小格柜上的书来看,之前就看过翻译版,这次他买的法文原版。法文不在他擅长的语言行列,因而这本读起来偏慢,拖拖拉拉了半个月,也才读了一半多。
他把书摊开来,却注意到桌上放着的铜球项链,那是她送他的,藏着一撮闪电的毛。
这些日子他总时不时想到闪电。进家门时总觉得会有一只大狗摇尾巴迎接,他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平日里只能拿出铜球来看看,加上要出差,算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去探望它了。
于是又不免地想到了她。
他把那天藏在口袋里的两片银杏叶做成了书签,就夹在那本闪电的相册里。她打印粘贴那一沓闪电的照片时,心里会想写什么呢。
其实他们都有彼此的秘密,他也有一些从没和她说过的事,所以她今晚不告诉他为什么喝酒、去哪喝酒、和谁喝、打扮成这样的原因,也不算什么。
夫妻之间,本来就需要给彼此保留一些喘气的空间。他这样告诉自己。
闻叙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其实对人本身挺了解的了。一旦察觉出对方有不愿说的事情,他也从不追问,一是尊重对方当下的意愿,二是如果信息真的必要,总有其他办法能得到。他从来都不愿去当那个没脸没皮追问的存在。
可同样一件事情发生在感情上,他不可能用一样的办法。
想了半天,书上一个字都没看下去,干脆头后仰在沙发上,书本盖上脸,视线迎来短暂的黑暗。
又过一会,他听到了门开的声音,接着吹风机又开始了它的工作。等呜嗡嗡的声响停了下来,世界骤然寂静。
他闻到了淡淡的沐浴香,眼前视线乍然明亮,是她拿走了搁在他脸上的书。
洗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装扮,她的脸又回归了素净。其实她的睫毛本身就挺长挺黑的,没有必要涂睫毛膏,双眼皮弧度恰恰好,明丽委婉的弯月牙,再明显点反而不那么自然。
她没什么耐心,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四处飘,发顶还有竖起来的小碎发,被天花板上的光映得像是一根根会发光的小草。
看见书后的他还睁着眼,她神情有点讶异,“还以为你睡着了。”
说完后,又低头去看盖在他脸上的这本书,书名是法文,有点眼熟。
他懒骨头又犯了,依旧仰躺沙发上,没动弹,只是将视线挪向了她,说道:“没睡。”
谢与月把书合上,放回到了他怀里。其实刚才洗澡的时候她就在想,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亲着亲着就停了。
等看到他这样子,她大概是明白了。这人正压抑着情绪,应当是不开心的,只是不愿表现出来,拿着平日那幅懒散的样子掩饰。
谢与月想了想,很快意识到了他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其实也确实,他天天和她报备行程,便是因为他认为这对两人之间很重要,她瞒着他,他当然会不开心。
她干脆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过一会觉得这样坐着,腰是悬空的,不怎么舒服。干脆直接把腿一横,再把整个人也一横,直接把头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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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腿上。
就在她枕下去前,闻叙还挺及时,把放腿上的书拿开放到一旁了。再慢点就得被她压到了。
她没说话,就看着他。还挺神奇,这个角度的闻叙瞧着都是下巴,她都躺下来了,他干嘛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呢。
她不说话,于是他也不说话。
大概又过了两分钟,指针恰好转过了十二点,都从昨天到今天了,还是没开口。两人莫名其妙较着劲,闻叙是因为有点脾气,而她是因为还在措辞。
两人躺着的地方越来越热了,她伸出手指,隔着层衣服料子,戳了戳他的腹部。
闻叙喉结滚了下,低下头来看她,抓住了她手指,“没事别乱碰。”
手指被关进了他手里,还是没安分到哪儿去,趁机用指尖轻挠着他的掌心。
闻叙感觉像是回到了最开始把闪电捡回家的那几年,它精力旺盛,老干坏事。包括但不限于:将卷纸拉到了地上咬成了满地雪花,偷吃柜子里的零食,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从地里刨了出来。
它最后面干的这事儿,闻叙是真的生气,人家辛苦在地里长了那么久,就这么给刨出来了,植物的命也是命。
所以当场就抓住这不省心的家伙,板着脸训了一顿,又拎着它一起把那些被挖出来的土和草一点点埋回去种回去。
闪电以为他是原谅它了,在跟它玩呢,又兴奋地在旁边摇着尾巴铲土玩,半点没把刚才的事放心上,把金黄的小狗脸搞成了土黄色。
闻叙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只能是原谅它了。它也只是个小狗而已,不懂什么植物也是生命的道理。
再看看眼前躺着的人,他认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在心里后退一步。等明天再醒来时,他就把这事忘掉,他们之间还是一切如常,就这么翻篇吧。
“闻叙。”她又挠了挠他掌心。
“嗯?”
“我前天遇见了个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叫作周盼喜。”
他低头玩起了她的手,意兴阑珊地反问:“谁?不认识。”
“我小叔的助理。”这是谢与月后面到网上搜到的消息,周盼喜是谢晓荣的助理,属于高层岗位了。
也没等闻叙接她话,她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也说不准我的记忆是怎么回事,除了我爸,其他事情我还不怎么想得起来。”
“前天,周盼喜找到了我,又或者说是,以前的我一直和她有联系。她告诉我说,有个律师来找了我小叔,律师手里握着能威胁到小叔的关键证据,我需要争取拿到它。”
“按她那意思,我小叔八成干了什么坏事,导致我以前一直追查。但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事,也不敢问她。”
虽然周盼喜给她感觉很亲切,但她还是不敢问,害怕引起不好的后果。
“她跟我说,那个律师经常去一家酒吧,我想借机找找突破口,也许能记起点什么,所以这两天就乔装打扮了下,去那里蹲点。”
“反正大概就是这样,里面还有不少我暂时不清楚的关节,所以也没打算告诉你,毕竟这种事情想起来也挺伤脑筋的。你最近天天加班,我也挺心疼的。”
这么一通说完,她心里舒服多了,又感到有些口渴,干脆又戳了戳他,说道:“渴了。”
谢与月是心疼他工作忙,却也能心安理得地使唤他倒水,很快就坐了起来,一双杏眼看着他,明晃晃讨水喝。
他认命站起了身,拿出不久前被他随手放进了柜子里的水杯,接了杯温水,递给她。
他也没坐下,把被撇一旁的书放回了格柜,严丝合缝地卡入书籍之间。
他想他这时候是大抵是该高兴的,他窥到了她失忆前不愿意展露在他面前的一角,此刻却更多地被闷闷的酸涩所占领。
他仰了下头,而后才道:“你以前很少和我说和你叔叔有关的事。不过,有件事我是知道的,他之所以能在爸爸过世后当上董事长和总裁,是靠的股份。他名下大概四分之三的股份,都是爸在遗嘱里写明转让给他的。”
“还有这样的事。”谢与月若有所思,不知道那张遗嘱现在在谁那里。
“谢与月。”他垂下了眼,他睫毛挺长,浅浅地盖住几乎要涌出来的情绪,态度却很郑重,“你愿意告诉我这件事,我感到很高兴。只是你如果真不想说,也不必如此迁就我,我可以自己消化情绪。这句话是认真的。”
谢与月伸手抱住他的腰,脸也贴着,仰起头去和他对视,“那不要。我不告诉你的初衷,就是不想你太替我操心,可如果隐瞒会让你不开心,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闻叙很难说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有点像回到幼儿咿咿呀呀时,他拿到了七块散乱的彩色木块。没人告诉他这是做什么的,他拿着玩了会,不知不觉地将它们拼成了浑然一体的正方形。
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何为秩序,他的世界似乎也因此产生了静默的、盛大的变化,直至今日,他都无时不刻地渴求着、守护着秩序。
“怎么发起了呆。”她笑了下,忽然握住他手臂,将他整个人都往沙发的方向拉。
他没有半点准备,就这么被她拉了下去,在险些压到她之前,手臂往柔软的沙发上撑了过去。
这下,她不用再辛苦仰头看着他了,眼里写满了得逞的笑,抬起唇往他的唇吻,喘气的空荡时还不忘道:“我刚还没亲够,你就停了。这次我要亲够本。”
他任由她亲着,却是闷闷地笑了起来,半跪在地毯上与她继续着这一吻,手悄悄地找到了她垂落的手,扣入她指缝。
都说十指连心,那么这一刻,他和她的心应该是已经贴在一起了。
两人吻着,也不再只满足于这样浅薄的一吻,最隐秘的神经为彼此而占有,一种想与对方彻底相融的欲望叫嚣着喷薄而出,几乎就要化在了此刻。
又妄想着将时钟倒拨回夜晚刚至之时,那样就能拥有一整个长夜。可到底只是妄想,两人心照不宣地克制着最后的那步,仅仅只是借着抚摸和亲吻宣泄着未曾说出口的情感。
一直到灯暗了,暗涌的喘息歇了,相扣的手依旧扣着。他们依旧睡在这张床上,又比以往再靠近了一些,又靠近了一些。
这晚,闻叙破天荒做了个梦。
他不知道怎么的,成了一只困在树上的刺猬,而她站在树下,朝他伸出了双手。
她说,你尽管跳,我会接住你的。
他迟疑地闭上眼,跳了下去,耳旁刮过一阵呼啸的风。
她接住了他最柔软的肚皮。
这一瞬间,他的世界明亮而平静。
40. 第 40 章
这天,谢与月终于记起来买验孕棒了。
下了班,她继续乔装跑去酒吧蹲点,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等到任怀安。
依旧坐在前两天的位置上,老板见着了她,打了打招呼,而后问道:“还是日出云隙?”
她点了点头,等着老板把酒端上来时,百无聊赖地望着店内的陈设,老板个人风格挺强烈的,墙上挂满了各色的画作,色调冲撞力极强,落到了昏暗的环境里,倒成了暧昧的温和。
老板送了碟油炸小食到她面前,她边吃着,边等待,断断续续地和老板聊着天。
眼见着到十点半了,依旧没见到人,看样子任怀安今晚也不会来了。
她杯底里还剩半杯酒,今夜这酒吧生意一般,都没什么人,老板调完酒又没事做了,谢与月和老板又聊了起来,而后状似随口地提起了新话题。
“老板,来你这儿喝酒的,心事都不少吧。”
老板看了过来,反问道:“你有吗?”
“有吧。”她手指环住冰冷的杯身,眼眸眯了起来,怀念道,“我想我爸了。也想我妈了……也不瞒你说,前天来这儿,坐我旁边和你聊天的那位短头发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我妈。所以这两天我老想着来坐坐,说不定能再听到,很亲切。”
老板笑了笑,“她啊,不少人说她声音像个明星。”
“孟明玉?”
“对。”
“这么巧,我妈声音也被人说过像她。这么说的话,孟明玉是大众音?”
老板绷不住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突然又低低地叹了口气。
谢与月抬起头,“怎么了?嗯……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前天你们聊天时,我听见了些。那位女士是遇见了什么困难吗?”
说到任怀安的事,老板心里也挺没滋没味的,靠在吧台边,手里夹了个根没点燃的烟,不答反问道:“你有对象没?”
“有,我们订婚了。”
“那你可得好好擦亮眼了。刚你说的那人,本该有光鲜亮丽的未来的。可惜,选什么人结婚,就和在天上选什么样的爸妈一样,爸妈影响前半辈子,结婚影响后半辈子。要是碰见烂的,有勇气离婚倒也还好,最怕的就是陷进去不敢出来的。”
“她是遇上了个人渣吗?”
“嗯。他们女儿查出了基因病,得终身治疗。她老公知道后,偷偷转移了财产,跟她打了离婚官司,孩子丢给了她养,每个月就给点赡养费。”
谢与月皱起了眉,听着很生气,“有人能这么狠心?那是他亲女儿啊。”
“谁知道呢,有时我也挺费解的。”老板摇摇头。
“孩子呢,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这阵子出现了并发症,需要肝移植。”
谢与月试探着问:“现在移植还是那么难排队吗?”
“也不是吧。其实是这孩子命太苦了,血型随了她爸,Rh熊猫血,就算有钱,也很难短时间内找到匹配的□□。如果真的等不到,就只能考虑移植别的血型的了,但那也太危险了。”
“……还真是命途多舛啊。”
她胸口闷闷的,将杯子里的酒一次性喝完,又和老板聊了会,这才起身告别。
出了酒吧门,她又想到了她爸爸,仰头望着遥远的天,说不出的难受。
她让司机把车停在别墅区前,然后寻着路灯洒下来的一个又一个光圈,手揣进衣袋里,慢慢走到了家门口。到家时,衣服表面都被凉意渗透了,推开进入家门,又是不一样的温度。
房内本来安安静静的,所以再小一点的动静,也显得尤为清晰。
她将门关上,忽然瞧见沙发上有道人影,便凑过去看,某人正坐没坐样地靠着沙发背休息,闭着眼,眼睫垂着,鼻梁上是不太明显的小驼峰,这张脸怎么看都不单调。
他肤色偏冷白,眉毛和睫毛就被衬得更惹眼了。之前她就很想摸摸他的睫毛了,记得有次是悄悄碰了下,但那时候没什么胆,做贼一样,几乎没怎么碰到就收了手。
要是能变成一颗灰尘精灵就好了,这样就能在他睫毛上滑滑梯,应该会很好玩吧。
谢与月光明正大地伸出食指,轻轻抚过他睫毛。
感觉像是被舔了一下,碰到的指腹麻麻的,还有点痒。
被她这么一玩,他眼睫颤了颤,而后略蹙起眉,依旧没醒。
这家伙什么时候睡眠质量这么好了,这样弄都不醒。
也是,他们昨晚快一点才睡的,她现在都已经有些困了。
她歪着头,起了点更大胆的想法,手指捏住他衣服下摆,还没来得及往上一掀,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闻叙没松手,睡眼略耷地瞧着她,声音还留了些睡意,“你刚回来?”
计划没得逞,被抓了个正着。
“我下次睡沙发,得拿个毯子盖上。”他说完,轻轻打了个哈欠,顺带着松开她的手,重新坐正了起来,捞起放手边的手机一看,已经十一点多了。他居然就这么睡了半个多小时。
“为什么?”谢与月也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要不然,总有人惦记着掀我衣服。”
总惦记着掀衣服的人倒是挺理直气壮的,“我就是想看看您伟大的腹肌而已。”
伟大的腹肌。
“又不是不给你看,昨晚不就给了吗。”闻叙嘴角上扬,矜持地抬了抬下巴,“睡觉时就算了,会着凉。”
再聊了几句,谢与月一看时间也不早了,得洗澡准备睡了。
等她洗完回到卧室,瞧见闻叙手里拿了一叠纸质文件。
她有些讶异,在这之前,他从不带和工作有关的材料进卧室,就算有事情要处理,也会去到书房。
总感觉闻叙对领域有着严格的划分,这个空间该做什么,那个空间该做什么,要说古板也不是,用守序来形容应当更合适,跟执掌天平的大法官一样。
看到她进门,他把资料在桌上放好,说道:“我今天让人查了查你小叔。”
他工作已经够忙了,却还是操心起了她的事。谢与月环住他的腰,而后才看向资料。
“时间比较紧凑,有不少信息是缺少的,目前来看,主要有两大疑点。一是当年的遗嘱,见证人一共有两个,一个是村委主任,另一个是一名律师,任怀安。你说的律师是她吗?”
谢与月看向他指着的文件,认真点点头。
“行。我和妈妈要到了遗嘱的复印件,你可以看看,除了你姑姑的小额分配外,主要有三名受赠人,孟女士、你,还有谢晓荣。股份大多都分给了谢晓荣,除此之外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整体看上去勉强算合理,但实际上,分到你和妈的这部分资产,有部分已经严重贬值了。”
她猜测着道:“分到我小叔的那些,都是有升值空间的?”
“差不多吧。所以有一点能肯定,这张遗嘱被动过手脚。任怀安说的证据,估计跟这个有关系。”
“那第二个疑点呢?”
“第二个暂时没查到实质性证据,算是我的推测。当年爸贷款了两亿,投资了沃兰生物。这家公司四处融资,五年前因为员工操作不当起了一场大火,随后创始人唐惠生卷款跑到了海外。”
为了让谢与月更好理解,他尽量让自己表达得更为通俗易懂些。
“沃兰生物爆雷后的第九个月,你小婶的弟弟到广东开了一家实缴资本8000万的工厂,生产两轮电动车。而在开这家公司前,此人经营着一家小规模古玩店,还有一个名义上资助病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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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的基金会。这两个,都是极为常见的洗钱手段。”
谢与月知道这事,因为她爸贷款两亿,后来银行找上了门催款,为了还款,她妈把房子卖给了小叔。
“所以这件事,可能和我小叔也有关系。”
闻叙嗯了一声,扯着嘴角,“你这小叔,主意很多。”
“……他以前对我很好的,有时爸爸工作没空,他还会特地来带我和谢曼出去玩。还有过年的时候,我们两家一起住在老房子里,等到年二十九那天,我们就缠着他给买烟花,他总会给我们买很多很多。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做?仅仅只是为了钱?”
她的难过几乎要化成实质了,整个人像朵阴郁的蘑菇,头顶翘起来的碎发都耷拉着,头顶聚了片乌云,酝酿着就要下雨。
他将这朵的蘑菇揽进了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发,说道:“四年前,我毕业回国,去了公司投资部。”
“在那里,我遇见了个和我同年入职的员工,应届硕士。我们相处得挺来的,他不仅人聪明,还很有耐心,不浮躁,是个很有理想和底线的人。”
“后来我正式接手了公司,把他当成了心腹来培养。可就在前些天,有人举报他受贿。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私底下和某个元老勾结在了一块。那时我也在想,为什么?只是为了钱?那他的理想呢?”
他垂下了眼,语气有些淡,“仅仅是四年时间,就能改变一个人。而谢晓荣二十多年前就在公司里了。其实商场上的诱惑真的挺多,到了个一定的位置,总有人会对着你点头哈腰,将你当作祖宗来看,被捧着久了,整个人就容易发胀,只会想着要更多,非常多,永远都不会满足。”
谢与月闷闷的,心里也明白,“其实他早变了,爸爸的离开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没说话,任由整个世界都安安静静的,唯有思绪的线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纠缠。
过了好一会,他勾起了垂在她肩上的一捋头发,在手指上打转成了个戒指模样,又道:“就算这样,曾经的他们也是真的。”
在这件事上,闻叙很难安慰她什么,再怎么说出花儿来,都改变不了眼前的事实。可听到他这么说,她多少好受一点,好像这样就能够将现在的小叔和过去那个亲切的长辈分割开来。
这天晚上,谢与月彻底失眠了。
看她睡不了,闻叙干脆也不睡了,本来想找部电影来看的,又觉得她应该看不下去,干脆陪她聊起了天。
这两人真正熟了之后,聊的话题都乱七八糟的,东一扯西一扯,从两人刚认识的那几年,聊到了闻叙在公司都遇见过些什么样的事,再聊到她在长白山住的那段时间。
到后面,她几乎困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贴着他,短暂地忘了那些让她失落的过去,只记得此刻漫天袭来的困倦,以及化在佛手柑香里的让人放松的安全感。
她还没彻底陷入睡意前,拉了拉他的衣袖,迷迷糊糊地说:“闻叙。你以后还是会提携你看中的人吧?”
他笑了笑,“当然。”
谢与月满意了,嘟囔着句“就算诱惑再多,我还是相信会有人一直保持初心的”,就真睡着了。
-
隔日早,闻叙的闹钟还未响起,谢与月的闹钟就先响了。
她一个激灵,抓住闻叙的手臂,摇醒了他。
对上他充满困倦、没睡醒的眼神,她神色郑重地道:“我买了验孕棒。”
“是这样的,我月经一直没来。”
闻叙还困着,正欲重新闭上眼,可等到彻底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本来耷着眼皮的,现在全睁开了。
这下,醒得不能再醒了。
41. 第 41 章
闻叙挺不明白的。
套每次都有好好戴,做完后也有例行检查漏没漏,虽然她要去贵州出差前的那两天,他们是次数多了那么两次,但也没想到会埋下这么个隐雷。
谢与月没注意到他正在出神,下了床,从包里倒出盒验孕棒。这次她特地买了两盒,不同牌子的,免得又来什么乌龙。
闻叙眼神盯着她手上那俩盒子,喉结滚了下。
清晰地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她没什么底气地安慰道:“不一定真是怀孕,也有可能是药物影响,我这段时间住院各种输液吃药的,经期延迟很正常。”
他深呼吸了两下,尽量让自己别显得那么慌张,至少表情和语气是平静的了,“测吧。”
在等待结果时,他就靠在墙边,醒来后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还乱糟糟的,头顶有细碎的发丝翘起,还有一缕压到了脸边,他一直没注意到。衣服也是,他爱穿着T恤长裤睡觉,有个小边角被不小心塞进了裤子里,拖鞋左右还穿反了。
总之,浑身上下都写着乱糟糟,脑子也挺乱糟糟的,手里还拿着一份试纸说明书。
他就顶着这个样看完了说明书,过一会把说明书折好,抓了把头发,和她说道:“如果真不小心怀了,我会倾向于建议打掉。你才选上领舞,一般你们排练期都是四个月到一年起步的吧?等排练完后,至少得有大半年的巡演,如果怀孕,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对不起,我没做好安全措施。等这次后,我就去结扎。”
他一这通话,就跟珠子接连砸下来一般。
谢与月愣住,望着面前这个外表较之平日来说不够井井有条的闻叙,又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纤尘不染。
她顿时就放轻松了很多,“要真是,那只能说是运气不好。你别自责了,这肯定不怪你。而且,做,咳咳,也是人之常情,我当时应该也很喜欢……的吧。”
她有时候思维是挺跳跃,一时间的,闻叙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要顺着和她讨论她是不是真喜欢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他迟疑地说。
平日里,谢与月偶尔会跟江归夏聊些虎狼之词,加上网络发达,早就非常了解这些事了,等说完后才突然有点感到不太好意思。谢与月转了转眼,战术性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时间到了,结果出来了。”她仔细地查看起两份试纸的结果。
闻叙也靠了过来,“两道杠就是阳性?”
“对。”她说。
两人面前的两条试纸,全都是明晃晃的一道红杠,并没有让人吓一跳的第二条杠。
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鼓在情绪上的那一口气终于是散开了,“都是一条。”
谢与月愁绪一扫而光,抓住他的手臂,说着太好了。
这时,闻叙才迟钝地意识到拖鞋穿反了,踢出来重新穿好,再压一压混乱的头发,把T恤整理好,一边想着等忙完这阵子的事就去预约结扎手术,一边往牙刷上挤牙膏,刷牙,然后剃胡须。
今天这事给提了个醒,他可不想再坐一次这样的过山车了。等什么时候他们商量好想要孩子了,再考虑复通的事吧。
等接过一把清水往脸上泼,他毛巾擦着脸,朝着谢与月道:“你中午下班后有空吗?你经期的问题,我们去看看医生……别这个表情,看中医,不去医院。那位教授医术厉害,我爸三高,就在她那儿看好了。还有位七十来岁的长辈,本来就有静脉血栓,骨折后骨头坏死,骨科医生说这情况很难站起来了,也在她那看得能慢慢支着拐走路了。”
谢与月最终还是被他说动了,中午午休时,上了他的车。
这位教授已经退休了,每周只有固定的几个时间段会出诊,但她跟闻叙爸妈是多年朋友,闻叙直接带着谢与月往人家里去了。
在经历了一番把脉、舌诊之后,这位看似眉目温静,实则老辣的医生笑了笑,“平时没少喝奶茶吃冰淇淋和水果吧?辣的也没少吃,饮食挺丰富。爱熬夜,睡不好,情志不畅,血瘀虚寒,月经也不规律。我先说清楚了,喝我的药你得严格忌口,要不然效果不好。”
被医生这么说,谢与月心虚得很,有种上学偷吃零食被老师抓包的感觉,瞥了眼在一旁笑眼看戏的闻叙,朝着医生说道:“我一定忌口。麻烦您待会帮闻叙也瞧瞧吧,他饭局应酬不少,饮食也挺不讲究的。”
看一个也是看,看两个也是看,教授没拒绝,正好她也挺好奇闻叙这小子的身体情况的,之前想帮他看看,老没看成。
被自家老婆拉下水,闻叙哪能不知道她在琢磨点什么,无非就是想让他一块陪着她忌口。长辈都答应了,他不好婉拒,只能伸出手给把脉。
“挺健康,没什么问题。就是年纪轻轻的,没必要那么克制,适当的低频率夫妻生活也挺重要的,促进激素平衡。”
这话一出,两个年轻人瞬间不好意思了。
教授摇摇头,“你俩还害臊呢,我都活到这把岁数了,什么不知道,天经地义!得了,药方开好了,拿着去药店抓药吧,先喝三剂看看。小与,刚和你说的忌口的都记住了吧?冷的炸的辣的通通不能吃,海鲜水果酒也不能,早点睡,少熬点夜。”
谢与月脑袋嗡嗡响,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转念一想到接下来要离她最爱的美食远去,还要喝黑乎乎苦兮兮的药,就觉得接下来这段时间难过了。
望着摆在她面前的这碗中药,她沉默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把碗端起来,一口气闷完。
她被药苦得不行了,转头一看,闻叙居然正吃着东西,是昨天才送到家里来的眉山爱媛橙,她还没来得及吃呢。
对上她略带忿忿的眼神后,他抬了下眉毛,心安理得地道:“水果放久了会坏,你不能吃,只能我吃了。不能浪费食物。”
谢与月:……我忍。
闻叙笑了笑,吃掉了最后一片橙子,漫不经心地抽了张湿巾,擦干净沾满汁水的指尖指缝,问她说:“药苦吗?”
“苦。”她下意识地咂摸起了嘴里的味道,“但是有点回甘。”
“这橙子也挺甜的。”
甜甜甜,再甜她也吃不到!这人摆明着就是故意说甜,以此来勾引她的。
谢与月被他烦到了,还没开口,他忽然靠近,紧紧堵住了她的唇。那还留在他唇齿间的橙的清甜与她相碰,与此同时,他也尝到了她嘴里淡淡的苦。
“是挺苦的。”他这般评价道,“但我的也挺甜。”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尝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甜橙子。
谢与月忽然受了启发,兴致勃勃道:“我给你再切一个橙子,你吃一片,我们亲一下。”
这架势,完全把他当成工具人了。
他面无表情地拒绝,“拒绝。”
“真不要?”
“不——”拖起了调子。
“没情趣。”她撇了撇嘴,看了眼时间,“我和任律师约好了待会七点半见面,时间差不多了,我走了。”
昨晚他俩在床上盖着被子纯聊天时,她跟他说了任怀安孩子肝移植的事,闻叙说如果需要的话,他能帮忙联系看看。
捏着闻叙递过来的筹码,谢与月直接打电话给了任律师,约了见面,这件事她不想再拖下去了。
任怀安还得看顾孩子,这次约见的地点定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
离了酒吧昏暗的光线,任怀安面色明显憔悴许多,她化了妆,眼下是粉底盖不住的眼袋,即便顶着一头干练的超短发,神态也是掩饰不了的疲倦。
谢与月是以寻求律师委托的名义联系她的,任怀安急需要钱,一听有委托,就答应见面了。
看清了面前人,知道这压根不是什么委托,任怀安叹了口气,“你是谢传平谢总的女儿吧。”
被认出来了,谢与月也不搞拐弯抹角那套,开门见山地表达了来意。
“是的。任律,您应该挺清楚我来见你是为了什么。当年我爸在医院立遗嘱时,就只有三个人在场,谢晓荣、薛俊连,以及你。”
“其实我挺不明白的,我爸妈关系这么好,立遗嘱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非要挑我妈有事不在的时间段。而且立完了也不告诉我们,一直到我爸过世后,才由谢晓荣拿出这么一张明面上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来。”
说这些时,谢与月语气挺平静的,没什么刻意展现的情绪,仅仅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说完后还拿起了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这应当是柠檬水,带了点淡淡的酸味。
任律没看她,只是摇着头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清楚,我只是谢总请来做见证人的,如果有什么疑惑,你应该去问谢总。”
谢与月没说话,看向旁边吃饭的那桌人,一家三口,空着的那个椅子上放了个医院的X光片袋,上面写着医院的名字。那小女孩笑得开心,把手里的勺子举高了起来,说道:“妈妈,爸爸,快看!我会魔法!Biu——痛痛飞飞——”
她收回了眼,低声道:“我爸查出胰腺癌那天,是冬至。这边冬至爱吃饺子,但我爸妈都是南方人,我妈挺会做汤圆的。所以那天,我们一家人围着一起做汤圆、煮汤圆,我还记得,是芝麻馅的,只是它好不好吃,我已经忘了。”
“吃完没多久,我爸就上吐下泻发烧,去了医院。那时,我们都以为他只是吃坏了肚子,可他的高烧迟迟不退,医生说,说他有可能是癌症。那真的是最刻骨的冬至了,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在试图遗忘那天。一想要忘记,就忍不住想起,一想起,就越来越清楚。”
她慢慢地说着,原本就有些松动的记忆闸门又松动了些,又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一些过去,一些恍若昨日的画面。
“那两个月,我是在医院度过的,就跟您现在这样。我记得哪个时间段上电梯的病人比较少,记得护士长很爱说‘我的笔呢’,记得主治医生下巴有一颗痣,记得我爸躺床上,我越来越挽留不了他,最后只剩我和妈妈被留在这个世界……我常常想回到过去,让我爸重新活过来,但时光怎么可能会倒流呢?”
谢与月腿上落了一滴泪,她抬起了手,轻轻去蹭掉自己脸上的水痕,抬头看向她,“可是,你还有机会。”
任怀安两手焦虑地圈住玻璃杯杯身,指尖与指尖绞在一起,咬了咬嘴唇,不由得着急地问:“……你有办法帮星星?”
“我给不出肯定的承诺,匹配□□是有运气因素在的。如果愿意的话,我会让人和你联系,等找到匹配的,任律再做决定也不迟。”
“好。”任怀安沉沉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卸了劲一样,“当年,我确实是有留东西。”
此时,旁边那桌一家三口还在絮絮叨叨地聊着天,小女孩说京市好大,她明天想去看天安门,两位大人笑着说好,说她想去哪里都可以。
“任律,晚点我可以去看看星星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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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等两人吃完桌上点的一锅粥,谢与月跟着她进了医院住院部,穿过熟悉到千篇一律的医院长廊,她见到了星星,床头边小小的电子屏上写着她的名字,任天星。
就在星星旁边,有个穿着简单的男人,正拿着故事书给她讲故事。
星星得的是戈谢症,一种会影响肝脾的基因病,她是Ⅰ型,存活空间很大,五年前还做了昂贵的酶替代治疗,病情基本稳定了。
后来在星星的强烈要求下,任怀安送她去学校读书,只是好景不长,不久前她得了一场极为严重的病毒感冒,而后出现了紧急并发症。
如今并发症是暂时控制住了,前些天从重症监护室转移了出来,但医生还是建议尽早做移植,不能再拖下去了。
星星看见了任怀安,还有她旁边的谢与月,没插留置针的那只手从被子里慢慢打地伸出来,挥挥手,细声细气地说道:“妈妈,你来啦。你旁边的姐姐是谁?”
任怀安目光柔和了下来,加快几步走到床边,“那是妈妈的朋友,今天特地来探望我们星星。”
谢与月早就计划好要来看孩子,来之前就特地买了礼物放在车上,一只憨态可掬的粉色邦尼兔玩偶,还有些没什么重量的小玩具,几本绘本,都提前让人做了紫外线消毒。
见着了她带的东西,星星特别开心,抱着小兔子不肯撒手,连叔叔讲的绘本也不听了。
任怀安揉揉星星的头,笑道:“这孩子。对了,谢小姐,这位是我男朋友,崔孟君。”
崔孟君朝着谢与月点了点头,说了几句招呼的话。他看上去是个比较内敛的人,在社交上并不太熟络。
即便被任怀安照顾得很好,星星的病还是有些影响了大脑发育,性子跟不到十岁的孩子差不多。
谢与月陪着小朋友玩了一会,看到星星似乎有些累了,主动告了别。
才刚回到家,她就打起了哈欠。昨晚睡得晚,到这个点已经很困了。
闻叙正在客厅,见到她回来了,指了指桌上的中药。
谢与月认命地端起来,咕噜咕噜地喝进肚子里,再拿起碗旁边的那颗硬糖,拆了包装塞进嘴里,柠檬味的。
她咬碎嘴里的糖,听见它在自己嘴里发出清脆的响,有点无聊地问他道:“你知道我名字什么意思吗?”
“和月亮一样?”
“恭喜你。”她嘴里还含着糖,说话的声音略带点含糊,“猜错了!”
“我爸还挺喜欢历史的,无聊时会研究点文言文,‘与’有赠予的意思,当时他正和我妈琢磨着要起什么名字好,最后想到了这个,意思是就算是月亮也愿意摘下来给我。你的呢?”
闻叙阖上手里的商业杂志,随手将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想了想,说道:“王羲之在《兰亭集序》里写过,‘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她若有所思地接过了话,“所以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尽情一点地活出自我。”
“恭喜你,猜错了。”他弹了弹她脑门,“刚才那是我编的,实际上这名字是他们拿着本字典随机翻出来的。许庭嘉的也是,翻到哪儿算哪。”
“好啊蒙我是吧,闻小刺要造反了。”她转身跨坐到了他腿上,不满地瞪着他。
闻叙托住她后腰,闷闷地笑了笑,“不过你刚给的解释挺有意思的,我喜欢,就当做是这个好了……等等,你刚喊我什么?”
下意识把他微信备注喊出口了,她理直气壮地靠上他的肩,“闻小刺啊,多适合你。”
“所以我这名字非得改成闻刺是吧。”
看他这样无语,她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道:“你不懂,这叫做你和我之间独属的秘密,就跟114934一样。”
两人窸窸窣窣地闹了一会,她终于想起把话题扯回正题。
“我刚才去看了任怀安的女儿,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叫作天星。其实给小孩取名叫作什么星星月亮太阳的爸妈,无非都是希望小孩能健康长久。”
“看到她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任怀安手上真的有证据,我们把证据给了法院,按照我爸那遗嘱的数额,她肯定是要判刑坐牢的。可这样的话,星星怎么办?”
想到这,谢与月就挺矛盾的,一方面不想让她爸的心血被不明不白地侵占,一方面又可怜无辜的星星。
闻叙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她的手,说道:“任怀安是她妈妈,而且还是律师,她很清楚自己的决定会带来什么结果,肯定会想办法安排好后续的。我们最好不要太过于干涉她的决定。”
她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嘴里柠檬味的糖果不知不觉也彻底化开了。
-
等到要睡觉了,谢与月突然想到了白天那位中医教授说的话。
闻叙正坐在主卧沙发上,光线总是偏爱于他,将他的侧脸画得凌厉又漂亮,偏偏他又不爱那些板正的姿态,坐着也不规矩,随性地翻着本书看。他最近睡前似乎还挺爱看书的。
“闻叙。”她上了床,问道,“十一点了,你要睡了吗?”
她这一提醒,他才意识到原来时间已经这么晚了,答道:“睡吧。”
等到他也上了床,灯一关,寂静的夜又降临了。两人都挺安静,没多久,她忽然又喊了他,“闻叙。”
“嗯?”
“医生说你年纪轻轻的,别憋着。”
“……”那是他想憋的吗。
他也不想的。
42. 第 42 章
昨晚谢与月跃跃欲试,想进行一些友好交流,最终被闻叙以医生说她不能熬夜的理由镇压了。
说来也神奇,昨天才喝的中药,今天她推迟了许久的月经便造访了,与此一同到来的还有痛经。
在这之前,她月经时期一直都很健康,从未体会过这种时时刻刻抓着痛的滋味。
幸好今天是周六,不用去舞团排练,可以在家里窝着。
可惜闻叙又出差去了,不过这次是去上海,估计一天就能来回。
之前谢与月就想着要送他个礼物,她在一位朋友那定制了款香水,中间还抽空去试香了,一开始不太满意,做出了不少调整,今天终于送到家来了。
单单只是送东西的话有些没情趣,她琢磨了会,决定给这香水取个名字,再写首诗。
要写的诗,当然是情诗了。
不过这还是给她上了难度,她当年语文学得还不错,但还真没试过写诗,对于那些基础的韵律格调也只是一知半解。
为了找找感觉,她决定翻翻书房里的诗集。之前去书房时她有留意到,有一格放的都是诗集,当时她还特地看了几眼,想不到闻叙这人私底下居然会看感性的诗歌。
莎士比亚、博尔赫斯、泰戈尔、赫尔曼、兰波,都是很著名的作者,看来他偏爱的是外国诗。
她随机挑了一本封面色彩比较鲜明的,直接盘腿坐在了书架前的地板上,捧着书大致翻着,没太找到感觉,便小心地放回原位,抽出另外一本来看。
就这样翻到了第四本,她按颜色拿的,看了眼封皮,这回是全英的,莎士比亚,她搜了搜书名,恍然大悟,原来是著名的十四行诗。
她翻开来看了眼,内页全是英文,估摸着不适合她当下的需要,在准备阖上时,瞧见有一页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便顺手翻开了那一页。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信纸,被平平整整地夹在书页里,信纸上是隽秀的字迹,落款时间2014年,姓名是……徐水云。
是封给闻叙的情书啊。
谢与月有点控制不住地看完了,徐水云的文采真的好,不亏是后来做主持人的,一眼便能感受到极强的文字功底。
纸上写着她当年家里生意失败,催债的人频频找上门,最亲近的爷爷也在那时离世,对于那时的她来说,一切几乎是万念俱灰。可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才让她感觉那段时光稍微温暖了些。
最后一行还写道,如果以后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可不可以等一等她。
谢与月手肘撑上了膝盖,再稍稍歪下头,拳头撑着脸,出神地瞧着这张纸。
好像又想起了一些失忆前的画面,自己曾经似乎也偶然翻到这本书,发现了夹在这里面的这封情书。
怪不得,她刚刚就莫名对这本书挺在意的,即便知道是英文原版,也非要翻开来看一眼。
闻叙这人也是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留着别人给他的情书。而且夹着的这页,刚好是第29首,一首倾诉救赎之爱的诗。
越想就越不舒服,却又想起他之前说过,他跟徐水云没谈过。谢与月相信闻叙,于是她将这本单独放好,等今晚他回来了,她得好好弄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翻出了这样一封陈年情书,谢与月没了再继续找诗集看的心情。
一时半会也写不出诗来了,干脆去了练舞室练舞,反复琢磨上周排练的动作,只是痛经多多少少还是带来了些影响,练出来的不太尽如人意。
她盘腿坐下来,找还放着假的江归夏,问她在不在家,很快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跳舞流了一身的汗浑身黏黏的,她拉伸了下略发酸的肌肉,去到浴室洗澡,再换身衣服,去江归夏家里找她。
江归夏工作后就没在爸妈家里住了,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大约四十平米,她是个极繁主义者,房间里大大小小的角落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却又整齐有序的。
两人窝在沙发上聊天,再吃点小零食,江归夏忽然想起什么,拿出了个游戏机和俩手柄,说要带她玩游戏。
把游戏机往电视上连好后,江归夏兴高采烈地坐上了沙发。
谢与月接过手柄,说道:“记得你以前好像不怎么玩游戏的。”
“对,不是我不想玩,是我爸妈没给我玩的机会。”江归夏给自己开了罐苏打水,“他俩管我管得严,见到我玩游戏就要说那套长篇大论的,反正那时候吧,玩游戏跟犯错的贼一样,挺没意思的。我们来玩这个吧,这个是双人游戏,我放游戏库里堆灰好久了,一直没找到人陪我玩,一个人左右手又玩不了。”
谢与月望向屏幕,正是那款她和闻叙曾经玩过的那款游戏,江归夏选了男玩偶,她则操控起了蓝色的女玩偶。
有了之前玩的经验,谢与月玩起来轻车熟路的,江归夏还挺惊讶,“你以前不也不玩游戏的吗,怎么这么溜。”
“之前我跟闻叙玩的就是这游戏。”
“原来就是这游戏啊,你俩还挺会挑。你玩过的话,那换一款,我这还有几款多人的……”
“没事,不用换,再玩一次也很好玩,快来继续,你要掉下去了!”
“好好好,看我紧急刹车!哎,真的好想养只猫陪我玩游戏啊。话说你下周六有空不?我听说有个救助机构办了个领养活动。”
“有吧,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去。”
谢与月跟江归夏边玩边聊,玩了快一下午,到了晚饭才磨磨蹭蹭出门,顺带还去逛了逛商场,一直到了差不多晚上九点才回到家。
家里安安静静的,人也没有,狗也没有,只有自动亮起的感应灯。
她站了一会才想起来,还剩一碗中药没喝,阿姨已经帮忙煮好盛出来了,就放桌上。
她一口气喝完,碗底还沉了点棕色的药渣,打开水龙头,冒出来白花花的水骤然将药渣冲进了滤网里。
……果然还是很在意吧。
嘴里全是中药的苦味,她拿出手机,点开闻叙的微信。
谢与月:[什么时候到?]
闻叙:[刚到机场,现在回去,大概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后。
闻叙回到了家,扯掉领口束缚的领带,再松一颗扣子。忽然,他略凝起了眸,瞧见有人正偷偷摸摸地站在落地盆栽背后,透过那片大叶子的缝看着他。
一时间不懂她这是准备做什么,闻叙决定配合她,假装没看见,换上拖鞋,趿拉着到了沙发前,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还坐到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谢与月眼神跟着他一块转着,还挺纳闷。都这么久过去了,他怎么还不上楼?怎么没还发现她呢?
趁着他正在看电视,没留意到自己,她弓着身子,轻手轻脚地从盆栽挪到了沙发扶手旁,偷偷探出头来凝视他。
真不知道这电视有什么好看的,他居然能看得那样入神,完全没注意到她。
被这样忽视,谢与月干脆也不躲了。
她光明正大地站起来,坐到他旁边,等他开口说点什么“刚刚怎么没看见你”之类的话。
可她都这样做了,这人居然还是没有半点反应,仍在那看电视。
此时电视上正好播着的是晚间新闻,主持人是位和徐水云风格很相似的,谢与月更忍不住了,抬手往他面前挥了挥,依旧没动静。
行,电视这么好看是吧。
她直接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抱胸,站在他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他正看着的电视节目。
哪知他跟看不见她了一样,压根没反应。
这回,谢与月有点怀疑自己了,她不会中了什么奇怪的诅咒,成透明人了吧?
思及此,她眼神沉沉地盯着闻叙,忽然坐到了他腿上,拉着他微微敞开着的领口往下拽,轻咬他的喉结。
被这样一碰,他的喉结下意识地滚了滚,手臂肌肉略绷起,锁骨存在感也愈发强烈。她不仅亲,指尖还捏住衬衫下摆,将它从皮带的束缚中拉扯了出来,而后轻飘飘地钻进了布料之下,也不往上或往下,就停着原地绵绵地打着圈。这于他来说,或许更像是一种折磨。
她凑到他耳边,感受着他明显的反应,下巴抵着他的肩,压低声音,问他想不想做。
还没等他回答,谢与月就又装作苦恼地说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
“什么?”声线带了点哑。
“我今天来月经了。”说完后笑了起来,眼里藏满了得意之色,“谁叫你刚刚不理我,新闻真有这么好看?你肯定是故意的。”
“不是你想玩‘看不见我’的游戏吗?”这反问的语气,还挺无辜。
她没继续这个话题了,点了点他反应挺过分的地方,还有些跃跃欲试地道:“要不我帮你吧。”
闻叙闭了闭眼,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有点冒热意了,克制地将她兴风作浪的手拉开。即便已经是夜晚,他也不想在连窗帘都没拉的客厅里做这样的事。
还是个骨子保守的。
所以转战到了浴室。她刚洗过澡没多久,身上还藏着淡淡的香,只要鼻尖略往肌肤上凑近,就跟在路边偶然经过一从茉莉般,会叫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四处寻找到底是哪一丛茉莉悄悄盛放了。
她被抱上了冰凉的洗漱台面,轻盈的头发从肩上滑落,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件也不少,却做着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挺笨拙地安抚着他,没找着门路,反倒是让他更难受了,只能握住她的手,一点点地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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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叙。”她还挺有研究精神的,“我有个问题以前就很想知道了,就是一直没问你。”
“问。”
“为什么你的关节是粉的……”她还没彻底问完,就被他用亲吻堵住了嘴。
“还是别问了吧。”他道。
过后,他拉着她在水龙头下细致地洗起了手,再认真地擦干净。这过程里,她总是盯着他的手,那目光是丝毫没带掩饰,闻叙想不注意都难。
过一会,她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你是粉白皮!”
他刻意忽视该话题,没应,并以自己要洗澡的理由,将她送出了浴室。
浴室门关起了后,谢与月才一拍脑袋,她本来是打算要找他算账的,情书那事还没弄清楚,反倒先被蛊惑了。
趁着他在洗澡,她把那本书拿到了卧室。徐水云是写得真的很好,她自己写不出那样动人的文字给他。
这么一想,心里就又不太舒服了。
闻叙回到主卧时,谢与月正以一种极为幽怨的眼神望着他。
……难道是刚刚让她帮忙太久了,她越想越气了?
他视线往下移,瞧见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挺眼熟的。
他走到床边,不经意问:“在看书?”
“没有。”她把书小心地举起来,问道,“你对这本书有什么印象吗?”
闻叙辨认了下,原来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有。莎翁的诗情感很蓬勃。”
他这么一说,她就又一不小心顺着问他情感到底有多蓬勃,等聊完了,她才记起把话题重新扯了回来,“你真不记得了?这本书里有封情书。”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笑了下,拿过她手里的书,还没翻开来找,就先问道:“你今天给我写的是吧。”
刚说完,他就翻到了夹着信纸的那一页,看了个开头就意识到了不对,转而直接看最下面的落款,果不其然,不是她写的。
谢与月趴在床边,撑着头看他,问道:“上次说好要从清徐本地带醋过来,我这下是真的想吃了,我醋呢——”
“……明天我就让人去买。”他将信纸从书页里拿了出来,认真解释道,“这本书是我高中时买的,快毕业时好像是借给了徐水云,她还回来后,我没再翻开过。要知道里面藏了封这个,我肯定不会留着的。”
“她说你们高中是同桌,你还对她很好,真的吗。”
想到这,谢与月还挺吃味的,对别的女生那么好,还开导人家,偏偏那时又对她态度冷淡得很,她可都记着呢。
“没有。还真吃醋了?”
“干什么,只允许你吃不允许我吃?我不仅吃,我还要蘸着饺子吃。要不让阿姨包韭菜馅的好了,好久没吃了。”
“不要韭菜,味道太重了。白菜吧。”
她从床上弹了起来,伸手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了床上,眼神装得还挺恶狠狠的,“我管你什么韭菜白菜的,闻小刺,快点把事情从实招来,本判官酌情饶你不死!”
闻叙闷闷地笑出了声。
“还笑!你还笑呢!一点认错态度都没有,你再笑,我就,就罚你今晚没枕头睡!”
还真是非常有力度的威胁手段。
“其实真没什么。我跟她高中是有段时间同桌,老师安排的。具体什么时候我也忘了,有次我放学回到教室,碰见她一个人在教室里哭。你知道我这人,挺见不得人哭的,所以就问了下。”
“她那时人很抑郁,我怕她不想活了,就安慰了几句。后面我和她一直都保持着正常同学的关系。你不喜欢的话,这信我丢了吧。”
“别丢。”谢与月阻止了他,将信从他手里拿过来,认真地将被他捏出来的褶皱捋平。
她又看到了那段文字,那段徐水云每个字都写得极为端正的文字。
[你和我说:不管是你和我,还是其他人,迟早都会迎来一场不可避免的阵痛,得很用力才能找到出口,所以就原谅自己吧,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对命运来说就已经足够勇敢了……闻叙,你知道吗。那天你靠在桌子边,你身后的窗外是一片火烧云。]
……这里藏着徐水云的过往,也藏着他的影子,那是段宝贵的时光,足足跨越了十年。
这样有意义的一封信,谢与月不想就这么丢进了垃圾桶,把它重新夹回了诗集里的那一页,合起诗集,再抬头望向闻叙,嘟囔了句,“难怪人那么喜欢你呢。”
闻叙没听清,“你说你喜欢我?我知道的。再说一次吧,还想听。”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喜欢我!”
谢与月,你说的最后一句是不是有点不对。
算了。
反正说的也是实话。
43. 第 43 章
一天后,谢与月才把定制的香水送给闻叙。
之所以隔了足足一天,是因为她想写诗,对着一张白纸干瞪眼了很久。
可能是她在这方面真的没什么天赋,写出来的自己都看不下去,更没好意思给闻叙看,所以最终还是放弃了写诗的决定,直接把香水给了他。
“我看你挺喜欢佛手柑的,这款是我给你定制的,加了绿茶香,再带点淡淡的木质调,也不知道调香师是怎么平衡的,反正调出来淡淡的,一点都不冲,很好闻,我感觉很适合你。”
她说着,往他手腕喷了一点点,抹开。
闻叙没有喷香水的习惯,可等这味道在他呼吸间迟缓而隐匿地漫开时,那若隐若现的淡香,大约像在寒冷的冬日里触摸一片被火烤烘干的橘子皮,一种难言的愉悦随之弥漫。
其实以前他也没多喜欢佛手柑的香,他对香味一向不怎么在意。大概是和她结婚后,她天天顶着这样的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时间一久,就有些离不开了。
等到了公司,闻叙依旧如往常一般工作,只是又不太一样了,淡香总是在他不经意间袭来,并未让人分神,反倒带来了无言的平静。
等临近中午饭点时,他搭着专用电梯,跟宋特助去楼下饭堂视察,顺带慰问员工。
电梯里,闻叙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问宋特助道:“我这香水味道好闻吧?我太太专门为我定制的。”
宋助微笑着应道:“……太太非常有品味,跟上次的胸针一样,都很适合您。”
天知道,香水太淡了,他只隐隐约约闻到一点。要不是闻总提起,他还以为是错觉。
闻叙满意了,正想继续说点什么,手机便震动了起来,他按下接通键,过了会,他挂了电话,点开微信,发了条消息给谢与月。
谢与月看到消息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后了。她上午的排练刚结束,换掉练功服,跟几位一起排练的同事结伴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笑了笑。
闻叙:[都夸我香水好闻。]
谢与月:[我的品味,当然高级]
闻叙:[嗯,一点都不低俗。]
服了,都这么久了,还强调什么低俗不低俗的。这人心眼子太小了,她就故意在他眼前看那么一次擦边视频,居然惦记到了现在。
餐桌上,几位同事聊得热火朝天,商量着待会趁着午休去逛商场。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精力,早上排练都那么累了,居然不趁着午休睡个午觉。
由于中药和生理期的影响,谢与月实在又累又困,没跟着她们一块去逛,正好她家离吃饭的餐厅不远,干脆顺道回去睡个午觉。
刚躺床上没多久,迷迷蒙蒙要睡了,又做了个梦。梦里花园里的石榴树长得飞快,得有她秘密基地那棵苍老的柏树那么高,她顺着树枝往上爬,拼命地爬,然后树干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把她从梦里震醒了。
原来是来了个电话,她迷迷蒙蒙地接通,“喂?”
“与姐,你现在还在京市吗,我来这边出差,好久没见你了。”
这声音好耳熟,谢与月看了眼手机屏幕,果然是谢曼,她小叔的女儿。
她从梦里醒了神,“曼曼?”
下午还得排练,谢与月和她约了傍晚见面,找了家她亲自认证好吃的餐厅,留闻叙一人在家吃晚餐。
傍晚一到,餐厅里坐满了人,还挺吵闹的,谢与月招呼着谢曼,推荐着她这家店的招牌菜。
关于小叔一家,谢与月如今观感十分复杂,小叔疑似抢夺她家财产,至于小婶,她其实也不太喜欢小婶,即便小婶对自己还不错,可她能察觉得到她身上那几根重男轻女、视财如命的线头。
失忆后到现在,她潜意识压根没想起来要联系这对长辈,所以她猜,过去确实发生了一些事,让她不愿再见到他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和谢曼关系一直都挺好。谢与月前阵子有和她联系,谢曼大学毕业后就去了深圳,说是因为深圳离京市足够远。
说到深圳,谢与月的姑姑也在那。当年和她那孕期嫖.娼的前夫离婚后,姑姑逐渐走出了过去的阴影,认识了位来这边发展的西班牙人,和对方结婚后,她移居到了深圳,听谢曼说她日子过得挺好的。
“你那边的生意最近怎么样?”谢与月点完了菜,开始跟她聊起了天。
谢曼不爱化妆,头发也只是简单扎着,皮肤比以前深了点,脸上还留了点婴儿肥,瞧着像高中生,但是眼神凌厉很多,和谢与月记忆里相去甚远。
“最近运气还不错,流量起来了,客户还挺多的,忙是忙了点,但是非常充实。”谢曼答着,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人,笑了笑,“与姐,你变化好大,气色也好,看着也年轻了不少,真好,太好了。”
按照心理年龄来说,可不就是年轻了不少吗。
“你变化比我大多了,曼曼,给我详细说说你创业的故事吧?”谢与月实在是太好奇了。
“嗯……这说来就话长了,我高考完后,他们就不给我学费和生活费了,说是要锻炼我生存能力。但大一的课程很紧,我没时间兼职,只能趁周末去做家教。有一阵子吧,去饭堂只敢要一碗白米饭,再来个素菜。后来也是幸运,遇见了个同学,和她合伙做起了代购……”
两人聊着,菜也一道道上来,一直到了快九点,她们才结束了这顿饭。谢曼工作忙,明天就要回深圳去了。
等快要作别时,谢曼拒绝了谢与月送她,在路边等着网约车。她抬头仰望正亮着的路灯,那路灯太亮,而她又离得太近,视线骤然留下了与光芒相悖的黑影。
“与姐,我知道你在查他们的事。”谢曼收回视线,转而望向了车辆流动的道路,此时,她打的车应约而来,停在了路边,“不要为我而感到顾虑,这对我来说,其实才是一种解脱。祝你顺利。”
“还有,姐姐,谢谢你。”
谢曼笑着,眼里清晰倒映着车灯的光,像水一样拢着,说不清是难过还是些更复杂的情绪,她忽然抱住了谢与月,而后转身上了车,挥手告别。
车门“啪”地关上,车子慢慢远去,谢与月始终没收回眼,只是站在那,望着那辆已经找不到踪影的车,脑袋有点胀,想起了不少事。
她和谢曼的关系并非一开始就这么好的,谢曼比她小了一岁,在家庭聚会时,有些人常常拿她俩来对比,谢曼当然不会喜欢她。
谢与月十岁那年上了春晚,小婶非常羡慕,便也拉着谢曼去学,想让她也能上春晚风光一下。
谢曼根本就不爱舞蹈,更讨厌谢与月。
有天,小婶将谢曼带到了谢与月家里,让谢曼跟着她好好学跳舞,而后转身出门打麻将去了。
到底爱不爱跳舞,谢与月是看得出来的,她没带着妹妹跳舞,而是带着她玩了一整天。
她看谢曼很少有裙子穿,就领着妹妹试穿了衣柜新来的一批裙子,挑了好些适合的,让谢曼带回去。
这是她们关系的转折点,可后来,谢与月从没见到过谢曼穿自己为她挑的衣服。后来才意外知道,那些衣服被打麻将输了钱的小婶卖掉,转头又砸到麻将里了。
爸爸离世半年后,小叔买下了她家的房子。又过了一段时间,谢曼和她聊天时,说她偶然发现自己家多了一大笔钱,并且来路不明,可能和卷款跑路的沃兰生物有关。
那时,谢与月并不是很在意,认为应该是小叔在哪投资发了笔横财。
后来,到了她爸忌日那天,她回去扫墓。出于留恋的心理,她回到了爸爸从小长大的老宅子,细细打扫她爸落了灰的房间。
老谢还活着时,很爱这栋古朴落后于时代的老宅子,只修缮,不推翻重建,每年都会抽一些时间回来打扫,住上几天。他笑着说,这是为了留住自己身上的乡土味,免得走得太远,忘了来处。
自打老谢过世后,这房间像是被抽去了生气,写满了岁月的败落,墙壁里藏着蜿蜒细密的裂缝,除此之外,还住进来了一只老鼠。
她不怕老鼠,拿起了墙角的木棍,想赶走这位不速之客。
在驱赶时,她突然发现床底藏着一个怪异的桃木小人。小人背后贴着一张红纸,写着她爸的生辰八字,腹部正中扎了一根色泽暗红的铁钉。
她当时都愣住了,也不管老鼠了还在不在,拼命地翻找起了这里的每一处,在床板里发现了张不知道写了什么的符。
后来她去问了邻居,这两三年的时间,除了她家,也就只有小叔小婶来过这里,还带了个陌生男的,神神叨叨地搞着什么,和邻居解释说是要看老宅风水。
又一辆车子从马路驶过。
这突然而至的记忆碎片,让谢与月整个人都晕飘飘的,她扶住身前的栏杆,缓了会才回家。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正亮着,闻叙依旧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安静地看着书。她下意识地看向他脚边,没见到陪伴着的大狗。
本来心情很差,可看到他坐在客厅,就好像什么事都变得轻盈了。所有缠绕着她的,都顷刻间飘飘着离开,呼吸和心跳显得异常清晰而真实。
她走到沙发边,走到他跟前,闻到了早上她为他喷上的淡香。其实已经很淡了,可还是不免地注意到这样一股味道。
她朝他伸出手,不知道怎么就笑了,问道:“闻叙,你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我说结婚证给我看看,然后你就拿出来给我。”
他掀起了眼皮,她今天穿了件姜黄色的毛衣,脸被衬得挺白的,她一直都这样漂亮,只是今晚又有些不同,本来应当舒展透彻的眼睛,落了零星几点蒙蒙的尘灰。
他合上书页,想了想,说道:“你闭上眼,我没说睁开,就先别睁。”
她应着好,眼睛刚闭上没多久,就偷偷睁开了条缝,没见到闻叙的身影,听声音,好像是上楼去了。
等过了会,视线瞧见他身影,手里似乎拿着点什么。她赶紧把眼睛闭上,假装出一副闭着眼睛等了很久的样子,压根没想到自己早被看穿了。
闻叙关了所有的灯,谢与月忍着没睁开眼,耳朵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在这样的黑暗里,她将周围的一切听得尤为清晰。
“睁眼吧。”他声音低低地道。
谢与月睫毛颤了颤,明明刚才还想偷看,真到可以睁眼的时候,又不舍得立刻睁开了。
会是什么呢?神神秘秘地捣鼓了这么久,是准备变出一本五彩的会发光的结婚证来吗。
一想到这,她就没忍住笑出来,边笑着边睁开了眼,等看清了眼前,笑容顿时停在了嘴角。
茶几上放着个东西。
在一片暗色中,它的存在感尤为明显,因为它正发着光,底下镶嵌着个暖黄色的小灯带,并没有多亮,只是恰好够看清楚全貌。这是一个很小的服装人台模型,高度还不及她小臂那么长,人台是深红色凌凌的金属盔甲,每一片构成盔甲的金属都装满了光,在黑暗中熠熠闪着,像跳跃着的一团火,却又无限的温柔。
只这么一眼,她就认出来了,这盔甲跟她出演的花木兰简直是一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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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尤其是小细节,唯一的区别在材质,当时为了方便跳舞,本该是金属的部分改成了棉料子。
闻叙藏在黑暗里,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第一次这样花里胡哨地送着礼物,他还有些不大自在。
“前几天我刚做好。嗯……其实我有次去看了你演的花木兰,你应该想不起来,就你在香港的那次巡演,我刚好去那出差。我不是经常说我不太懂舞蹈吗,但你的木兰跳得很真,肢体都是情绪,即便隔着舞台,我也能感觉到那股力量。那个时候的你,非常的顽强,就像什么都打不倒一样。所以我就做了这个,虽然迟了点。纪念我们打不倒的大舞蹈家。”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认真。如果灯是亮着的,谢与月可以看见他神情里没有掩藏着的诸多情绪,郑重、骄傲、欢喜、感叹,以及心疼。
她心瞬间就涨涨的,拉住闻叙,将他从扶手拽到了沙发上,用力地抱住他,头埋着他的胸膛,过一会又抬起头来去亲他的脸颊,“闻叙,你怎么能这样。”
“嗯?”
“你搞得我都哭了。我本来不想哭的。”她抓着他的手臂,眼里又是泪又是笑的,“开心哭的,特别开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反正就是很喜欢。”
昏暗的房间,只有模型边上的小灯带亮着,一切显得暧昧又朦胧,就连落在她眼角的泪痕都跟珍珠一样了。
闻叙低低笑了下,去吻她的眼睛,这个吻来得十分轻盈,像两朵洁白的云撞在了一起,柔软得不像话,绵绵的,揉在了一起,分不清你和我。
就这样,蒙在她眼里的尘灰被洗净,她开心到发丝都乱了。她打开了大灯,蹲在茶几前,细细地品这个模型的每一处细节。
“我得找个玻璃罩子好好装起来,免得落灰了。闻叙,这个就放我们卧室吧,窗台边不是有个小柜子吗,最角落那里,能见到光,但是阳光又晒不进来,可以把它保存得很好。”
“行。”
她擦了擦手指,小心地去摸金属片,兴致勃勃地抛了一个又一个问题,“这是你自己定制自己拼的吗?花了多久?是我们回爸妈家过中秋时你拼的那个?”
他也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接,“算是吧,我给了服装参考,找工厂定制了模型片。这个就是在爸妈家拼的那个,后面我带到了公司,趁着午休或者工作累时拼一拼,还挺解压的。我的时间很碎片,拼装大概花了两个月。”
“那我得把它供起来了。”谢与月双手合十,十分恭敬。
这模样,像拿到了一个绝世宝藏,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就写在脸上。
这样的笑容给他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比事业上的成功还要更纯粹。
她又欣赏了一会,突然扭过头来,故意地哼了一声,略抬起下巴说道:“我以后都不和你计较那件事了,彻底翻篇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哪件事?”
“就那件事。”
“哪件?”
怎么还没听懂,谢与月急了,“我给你织的小王子被弄碎,还丢在了草丛里的那件事!”
他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下,“你怎么知道这事。”
“多亏了沐沐,我去溜它,它领着我发现的。我当时看到非常非常生气。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干的,后面想想又觉得应该不是你。”
闻叙没应声,就抓着她的手捏着,指腹描摹着她的骨节。
谢与月那时送他的是一个木盒子,盒子底铺了绿色的长毛垫子,很像草坪,里面放了她琢磨很久才织出来的小王子、玫瑰、狐狸。她其实那时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莫名将当时的他跟小王子联系在了一起,就织了这个送给他。
“所以闻小刺,小王子怎么会到草里?”
“那阵子我挺倒霉的。家里来了几个小孩做客,他们偷溜进了我房间,把你礼物弄坏了,没敢告诉我,也不敢丢在我家垃圾桶,就丢外面了。后来我把他们几个抓了出来,教训了几顿,但是礼物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还真不是你。你替熊孩子背锅了好久。”
“算了。”他语调飘悠悠的,又有点懊恼,“反正都过去了,就是可惜了你织得那么漂亮的礼物。”
“不可惜。我把它们捡回家洗干净了,缝缝补补,虽然丑了点。”
闻叙还挺高兴,抓起她的手到嘴边,软和的唇吻了吻她的指尖。
就这样又聊了会,她朝他伸出了手,绕回最一开始的话题,“你能给我表演一下那个吗?”
他看了看她,从裤袋里拿出了一本小红本,递给她。
谢与月还挺开心地接过来,翻开一看,发现这本持证人写着的是她的名字,有点不太对,“这本不是我的吗?我记得是放在卧室书桌的抽屉里,你不会是刚偷偷上楼拿的吧?”
他嗯了一声。
“那你的呢?”
他坦诚道:“不在这儿。我结婚证一般放公文包,方便办理一些材料。但我公文包一般不带回家,那天是正好有工作没处理完,把公文包带了回来,所以就,刚刚好。”
谢与月抓住他衣服领子,毛茸茸的头往他肩窝蹭了好几下,懊恼极了地抬头道:“你打破我的幻想了。我以为你把结婚证揣身上。”
“……那不行。万一丢了怎么办,这么重要的东西,得好好保管。”
“闻叙。”
“嗯?”
“闻叙闻叙闻叙闻叙。”她不说话,就喊着他。
“我在。”
“闻叙闻叙……”
他低下头,吻住叽叽喳喳的嘴。
44. 第 44 章
谢曼的出现,让谢与月想起来她小号里的那个名字叫作“O”的账号。
之前O有发过消息给她,没头没尾地说什么线索整理成报告提交了,那时谢与月还一头雾水的,根本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倒是隐隐想起了一些,O似乎是她请来的私家侦探,专门调查当年沃兰生物卷款跑路的事件。
这位O实际上名字叫作卫西,是一位低调的侦探,为了让卫西答应这个委托,她辗转各路,废了不少功夫。
谢与月点开卫西的对话框,询问进展。
卫西:[目前暂时没有突破]
卫西很高冷,消息回复得十分简洁,谢与月努力回忆了下,很多过去的细节都想不起来。
谢与月:[有进展了随时告诉我。对了,你提交给警方的报告,方便发一份给我吗?]
卫西:[文件涉密,不能发网上]
卫西:[具体的之前基本都和你说过,我现在不在京市。等回来后再见面和你说吧]
谢与月回了个好,只能暂时摁住好奇心,上班去了。
舞团的排练期其实挺枯燥的,每天都差不多那样的日子,没有太特别的。
就这样过了两天,闻叙跟她说,星星的□□匹配到了。
这速度,比谢与月想象的要快太多了。
看到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和同事吃午饭,等到吃饭结束,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打电话问闻叙这件事。
打过去时,他应当是在午休,接电话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和平时不大一样。
“你在睡觉?”她问。
“现在没睡。□□的事说起来也幸运,消息铺开时,有一位在京市的工作人员是O型Rh阳性,供体筛选也匹配得上,她愿意捐肝给星星,但是条件是想认星星做干女儿。”
那位工作人员本身身体健康,是医疗体系相关的人,清楚捐一部分肝脏后是可以再生的。她的女儿当年死于车祸时,跟星星现在的一个岁数,因此听到星星的消息后,很愿意帮这个小姑娘。
听到这样的消息,谢与月还挺高兴,“这对星星来说挺好的,还能多一位干妈。任律那边有怎么说吗?”
“还没。刚让人把这件事告诉她,等她自己做决定吧。”
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问:“那你今晚回不回来家里吃饭。”都两天没回家吃晚饭了。
“今晚还有个应酬,不回了,明天得出差。”
“去哪?”
“青海,有个在那的项目得跟进。”
她不由地笑道:“大忙人,跟您吃顿饭可真不容易,记得有空给我留个预约号,好久没跟你打游戏了。”
“行。再过一阵子估计就没那么忙了。”
挂了电话,谢与月打着哈欠开始午睡。下午又是忙碌的排练,期间任怀安打了电话过来,问她傍晚有没有空,想跟她约顿晚饭。
这次吃饭的地方换了家餐厅,地点是任怀安定的,有间安静的小包厢,方便谈事情。
谢与月下班后就直接往餐厅去,任怀安已经在包厢里了,两人简单地寒暄了两句,菜也上来了,便吃起了饭。
任怀安给她夹着菜,等两人饭都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放下筷子说道:“星星的事我想好了,谢小姐,我真的……特别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帮忙,我们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其实我前段时间去找过谢晓荣,我找他要钱,想着手里的钱多了,就可以委托多几家各大机构,尽快找到适配的。”
谢与月知道这件事,“怎么不试着让谢晓荣帮忙找找□□?”
任怀安苦笑了下,摇摇头。
“我不信他。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他,一个在亲哥哥躺在病床上时,还想着怎么争夺财产的人,能是什么好惹的。让他帮忙找□□,万一他趁机动手脚怎么办?我不能拿星星的命去赌。”
谢与月叹了口气,感到挺沉甸甸的,“但你相信了我。”
“谢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您的父亲也是很好的人。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很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当年星星被查出了这病,我前夫也是个律师,趁机卷走了我们几乎全部积蓄。我很想星星活着,那时候酶替代的药还没进医保,很贵,刚好谢晓荣找上了我,给了我最需要的钱。我知道这件事不对,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说到动情之处,任怀安不住地哽咽,低头连连喝水,掩盖心间起伏的潮涌。
“对不起,对不起。”她又道,“我说这些不是想为我辩解,其实这一切都是无力的,错了就是错了。这么多年了,我常常会想起这件事,一直活在愧疚里,做梦都想要忏悔过错,可我放不下天星,我真的放不下她。”
谢与月很沉默,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什么好。
在此之前,她就想过很多次,如果任怀安真的把证据给她了,肯定会一同判罚的,可星星正在病情治疗的关键期,怎么能离了妈妈。
谢与月陷进了巨大的摇摆里,她几乎无法做出选择,不管是左还是右,都无法真正让她的心清静。
任怀安从包里拿出U盘,放到谢与月面前,“当年,我怕谢晓荣事后翻脸不认人,所以留了证据,都在这里面了。谢小姐,我还想再冒昧请求一件事。”
“您说。”
任怀安仰起头,抹了下眼尾有些狼狈的泪,声音极为恳求地道:“能不能等星星移植手术的危险期过了,再把这份证据提交给警方。到时候无论怎么处置我,我都全盘接受。”
谢与月将U盘拿到手里,黑色的,小小一个,藏了尘封足足五年的秘密。
她握着U盘,也许是暖气开得太高了,手心渗出了薄薄的汗,“我相信你是为了星星。当你的孩子,星星一定很幸福,我其实……”
任怀安伸出手,手掌搭在她手上,像是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发自内心地笑了笑,面庞深藏的疲惫在这一瞬尽数消去了。
“我一直都很担心,万一有天,天星发现她妈妈居然为了钱做过这种事,她会怎么想?所以我希望给她做一个知错就改、承担责任的榜样。”
“所有的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她以后还会活很久,路还很长,我不想她背负着我过去的决定活着。她该有她的人生,而我也该有我的人生。”
谢与月喉间发哽,眼眶酸涩,“……我知道了。怀安姐,我答应你。”
-
等这顿饭吃完了,谢与月还是去看了看星星。见到她来了,星星特别开心,拿出了自己画的画,说要送给她。
这幅画是彩铅画出来的,星星手使不太上力气,所以线条颤颤巍巍的,画的是一个背着月亮的人,旁边还站了个背着星星的。
“妈妈说,姐姐的名字里有月亮,星星的名字呢,星星的名字有星星!所以,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啦。我还想了一个故事哦……”
那幅画,谢与月带回了家里,在路边临时买了个大小差不多的相框,将这幅画装进去,顺带跟刚结束完应酬回家的闻叙分享星星编的故事。
她说到后面还是有些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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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拿出了任怀安给她的U盘,让闻叙陪她一起去书房看。
两人到了电脑前,谢与月深呼一口气,将U盘插上了电脑,点开里面的文件夹。
里面放着的是几段原始的录音材料,没有任何剪辑。
任怀安是个律师,从谢晓荣找上她,暗示她帮忙造假遗嘱,到造假遗嘱的现场,以及后续,她全留了有效的证据。
从电脑里听到她爸虚弱的声音时,谢与月眼泪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她爸那时候眼神经受到了压迫,看不清东西,也没什么力气,但他非常信任谢晓荣。
然而,谢晓荣偷天换日,早就提前准备了一份假遗嘱,让她爸签字画押。自此之后,谢晓荣便拥有了绝对的股权,以及不少正升值的财产。
可从未有人怀疑过他,毕竟谢传平对这个亲弟弟的重视是人尽皆知的,在遗嘱里分些财产给他,让他帮忙看顾妻子女儿,非常合理。
将证据大致浏览了遍,谢与月安静地看着书房窗外的夜色,没说话。
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闻叙没打扰,为了防止录音文件丢失,分别复制了几份到不同的储存设备里备份,忙完这些,就在旁边静静陪着她。
“其实我还挺庆幸的。”她忽然说,“我爸到走之前,都还觉得他有一个可以全心托付的弟弟,不用遭受被背叛的痛苦。”
闻叙抱住她,下巴抵住她发顶,低低嗯了一声,“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等一等吧,我答应了任律,要等星星移植手术结束再说。而且我失忆那段时间还找了个侦探,调查了沃兰生物的事情,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进展。”
他说了声好,而后安静了会,才说道:“我会陪着你的。”
她抬头亲了亲他下巴,抱紧他,就像抱住了一棵宽厚的树。
“你明天要去青海多久?”
“应该一天半吧。”
“去做什么?”
“参加个座谈会,顺带去看看和地方合作的攻坚项目进展。”
“什么项目?”
“我们牵头种了片沙棘果经济林,顺着慢慢完善整条产业链。我得偶尔去看看,确定款项是不是都落到了实处,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沙棘果,我好像吃过。”谢与月回忆了一下,“记得很酸。”
“对,所以不能当成单纯的水果来卖,得深加工。刚好果子也成熟了,我后天带点回来吧,试试能不能做成蜂蜜水。”
谢与月顿时被说得有点馋了,沙棘果蜂蜜,说不准比佛手柑蜂蜜还好喝。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许是某个眼神漏了条小尾巴,一发不可收拾地亲了起来,吻得很深,连换气都下意识忘了,可惜她生理期还是没走干净,依旧停在那条若有似无的线前,挺克制的。
亲到后面,他忽然停下来,喊着她名字,声音劲劲的。
“谢与月。”
“嗯?”
“快十一点了,该睡了。”还记着医生说得早睡的叮嘱。
她没亲够,不满意地道:“再亲一口。”
闻叙挺矜持地抬了抬下巴,拒绝道:“再亲嘴肿了。”
她盯着他的嘴看了好几秒,除了比平时红了点、弹了点,也没见着哪肿了,于是不管了,继续亲上去。
他闭了闭眼,一脸无奈的模样,不知道自己其实早被看透了,谢与月清楚得很,这人暗爽着呢,就跟那天她帮他一样。
太装了。
但没办法,谁叫她喜欢他呢。
45. 第 45 章
闻叙出差去了,谢与月在舞团里忙着排练,由于闻叙不在家,她还特地留在舞团加练,练到九点多了才回到家。
到家那一刻,看到空荡且昏暗的客厅,她忽然后知后觉感到了失落。
明明之前他也经常出差,可她却没这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这些时日,她回家回得比较晚,一进家门,就会看见闻叙在客厅里等着她。早就习惯他在客厅里等她了吧,看到客厅的灯亮着时,她的心也在亮着。
今天训练强度大,她浑身发酸,连客厅的灯也没开,摸黑换了鞋,直接走到沙发边,将包丢到一旁,整个人顺着沙发一躺,懒得动弹了。
这种时候,如果一不小心眯上眼,能马上睡着。
为了防止自己昏睡在沙发上,她手往刚刚丢包的地方伸过去,黑灯瞎火的,凭着手感找到了放在包里的手机。
将手机捞到了手里,她摁亮屏幕。
四周太暗了,屏幕的亮光让她眼睛下意识地一眯,她立马把手机亮度调低,点开闻叙微信,上面还留着他们今天中午的聊天记录。
他之前出差,总会抽空弹个视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来找她,可能是他那边时间还早。
不如,她弹个视频过去好了。
这样想着,谢与月终于有点力气坐起来,把客厅的灯打开,重新坐到了沙发上,不知道怎么的,心跳了几下,还挺快的。
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让她有些纳闷。不应该吧,都跟闻叙这么老夫老妻了,打个视频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点开手机的相机,对着相机捋了捋刚刚在沙发上蹭得乱糟糟的头发,再找了个好看的角度,就这么举着手机,发送视频通话申请。
发送之后,在心里偷偷数着秒,猜他会在什么时候接通。
然后,她望着对话框那一串“对方无应答”的字眼,发起了呆。
居然没接。
她再打了个,依旧没接,过了会突然想起来,青海那边应该要到晚上八点多才天黑,现在才十点,他可能在洗澡。
谢与月发了几条消息过去,打了个哈欠,也上楼洗澡去了。
这么一个澡,并没让她从困倦中清醒,反而更困了,支着最后一点精神吹干头发,倒头就躺上了床。
在就快要睡着时,突然想到了闻叙,就又拿起手机看了眼,还是没动静。
可能他那边网络信号比较一般,她索性直接打他手机电话,这回终于接听了。
“闻叙?”她困得很,脑子已经快成浆糊了,小声地喊他的名字,“你那边好吵。”
“有个篝火晚会。你要睡了?”
“睡了。”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彻底放下心来,强撑的眼皮也耷拉着闭上。
“睡吧,晚安。”
闻叙挂了电话,才发现微信多了好几条消息。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差时,她发来这么多消息。等明天结束了,早点回家吧。
他这一分神,围坐在篝火旁跳舞拉琴唱歌的村民们又热情招呼起了他。
得知闻叙今天要来,他们就自发办了个篝火晚会,滋滋冒油的烤全羊、现烹的手抓羊肉、醇厚的青稞酒,凡是能招待的好东西都登了场。
谢与月不知道闻叙过得这么滋润,她倒头就睡的这一觉,差点睡过了头。
今天是周末,有家宠物救助机构在商场广场上办了个领养活动,江归夏想养一只猫,约了谢与月一块去。
赶到那儿时,广场上人已经很多了,江归夏每只小猫都认真地看了看,但暂时没看到合眼缘的。
就在这时,旁边有路人走了过来,挺大声地和朋友说:“那边有个志愿者,超级帅!特别帅,都能当爱豆了!”
“真的有那么帅?”
“真的!帅死了,你快跟我去看吧。不过那帅哥挺高冷的,好多人想去合照要微信,都没答应。”
江归夏听到这,猫也暂时不看了,拉着谢与月跟在那两位路人后头。她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帅哥能帅到这个程度。
谢与月倒是没什么反应,她天天看着闻叙那张帅脸,对帅哥早就免疫了。
事实上,那人确实很帅。
一头略卷的短发,中性肤色,可能过来围观的人太多了,他表情挺冷漠的,回答起问题来也没什么感情。
江归夏看了眼,帅是帅,就是没长她审美点上。
她兴致缺缺,拉着谢与月正要继续看猫,却见到谢与月正定定看着那个人。她这眼神,明显是感兴趣的。
江归夏觉得还挺神奇,“你喜欢这种?”
谢与月立马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别乱说,我这是奇怪。他是闻叙朋友,我记着是研究动植物,怎么在这做志愿者了?”
她刚说完,林隽就看了过来,显然是认出她来了,朝她走了过来,打招呼道:“嫂子,真巧,来领养猫的?”
谢与月点点头,“陪我朋友来的,但没看到很喜欢的。”
林隽想了想,说道:“你们往那边走,看到没,扎着丸子头,发圈是红色的女生,名字叫做谭欢。你们要想领养的话找她,就说我介绍过去的,也许会给你们看看没带到场子来的小猫。哦对,嫂子,有空不,有件事和闻叙有关的事,我得告诉你。”
谢与月眨眨眼,望了眼旁边的涌动的人群,“现在?”
“晚点吧,到中午会暂时闭园,你有空吗?我请你们吃个饭,叫上谭欢也一起。餐厅你定吧。”
谢与月大概看出他真实目的了,没拒绝,说道:“行。带谭欢一起。”
这会刚聊完,林隽又忙起来了。
谢与月跟着江归夏去找他刚才说的那名女生,她打扮挺特别的,明明扎了个丸子头,人长得很清秀,古典的弯眉大眼,衣服却穿的中性风,套了个志愿者的马甲,气质也挺高冷的。
听了她们的来意,谭欢笑了下,“是有些小猫没带到场子来,我给你们看看小猫的视频吧。江小姐是吧?要不我加你微信,把视频发给你,要有喜欢的,你直接和我说。”
等加上了微信,谭欢一连发了快十个视频给江归夏,而后又去忙了。
“有合眼缘的吗。”谢与月凑到她手机边上看猫。
“这只这只!我可太喜欢了。”江归夏指着视频角落里的一只,白色的猫,脸上长了点点的黑斑,这一点那一点的,跟第一次拿起毛笔画画的新手画出来的一样,乱糟糟的,且位置微妙。
说人话,就是这猫丑得厉害,跟别的猫都不一样。江归夏就喜欢这种长相自由放纵的。
“太有意思了,怎么能有猫长这样,这只猫猫生来就是要到我家来的。”江归夏说着,拖回视频进度条,把这猫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喜欢。
也不等了,直接去找谭欢,说要领养这只。
这里的领养流程需要审核条件,江归夏早就做好了养猫的准备,把该封的窗都封了,猫砂猫粮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哪天找到合眼缘的小猫迎接回家。
等手续办好,也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林隽过来找她们,看向谭欢,问道:“有想领回家的了?”
谭欢点点头。
“行。她们刚刚说要是找到了,要请我们吃饭。今天中午的饭有着落了。”
谭欢有点犹豫,“我就不去了吧。”
谢与月弯起了眼,朝她笑了笑,“欢欢姐,一起吧一起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特别好吃的烤肉店,不吃太可惜了。而且夏夏能找到这么喜欢的猫,多亏了你和林隽哥呢,是吧,夏夏?”
江归夏满心眼都陷到了小猫里了,听到这,连忙点头,复读机般地道:“对对对,我太喜欢了!多亏了你和他,这顿饭一定得一起吃。”
就这样,四人去到了谢与月说的那家店里。
现在是饭点,加上是周末,生意火爆,还好谢与月早就定好了位置,等没一会就吃上了。
烤肉在炉上滋滋地冒着油,肉质特别新鲜,又嫩又弹牙,蘸料也特别到味。
等吃了一会,谢与月拉着江归夏说要去洗手间,给那俩人留下了独处空间。
去洗手间路上,江归夏总算从有猫了的兴奋走了出来,还挺好奇问:“你老公那朋友在追谭欢?”
谢与月点点头,“肯定是这样,他那小心思太明显了,估计也是为了追人才跑来当志愿者的。”
江归夏在脑海回想了下那两人的一举一动,“我看他们似乎对彼此挺熟的,也不像才认识的样子。”
“这我就不清楚了,等我回头问问闻叙,他说不定知道点什么。”谢与月对着镜子重新扎了下松散的马尾,然后转头看着江归夏,语气十分正式地道,“江大王。”
江归夏擦着手上的水,抬起头,“怎么了。”
“恭喜你!要做妈了!”
江归夏一愣,脑回路不知怎么就临时拐了个大弯,“你怀孕了?”
谢与月也愣住了,“啊?我没怀我没怀,怀什么怀。我是说,恭喜你再也不是没有猫的野人了!想好给取什么名字没?要不等会吃完饭,我们直接去欢欢姐机构那接猫吧,你肯定都迫不及待了。”
“对对对,待会就去。”江归夏被她提醒了,“这样我就能立刻摸到我的小猫了。名字的话,嗯……还没想好,待会路上我再想想,得取个响亮点的。”
两人在洗手间里磨磨蹭蹭了好一会,这才重新回到了餐桌边上,重新吃起了饭,和谭欢商量着待会吃完饭能不能直接去机构接小猫。
谭欢思索了下,“可以啊,我跟你们一起去。它第三针疫苗还没打,正好待会我给它打完了再接回去,这样你也能少跑趟医院。”
林隽在一旁听了,问谢与月,“嫂子,你司机还在这等着不?没有的话,我载你们一起去吧。”
谢与月摇摇头,“他去吃饭了,估计没那么快。欢欢姐,要不你也一起吧,省油费,正好我和夏夏路上也能问问你养猫的事。”
面对她那双亮盈盈的眼,谭欢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答应了。
等到了机构,谭欢领着江归夏去看猫,顺便抓到操作台上打疫苗,谢与月和林隽则慢了一步,走在后头,中间隔了挺开的距离。
“林隽哥,你早上要和我说的是什么?”从早上知道的时候,她就惦记到了现在。
林隽也记着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闻叙之前推了他一把,让他有理由说服自己去找谭欢,现在他也想投桃报李。
他双手环在胸前,问道:“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闻叙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与月思考了一下,答得认真,“很柔软吧,虽然有时候比较刺。而且他挺有自己的坚持的。”
林隽低低笑出了声。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闻叙这么喜欢她了,这样也好,也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一番话白说了。
“我的看法跟你差不多,闻叙这人,有时认真有时吊儿郎当的,很多事都不怎么上心的样子,但说实话,他性格天生就挺敏感的,又或者说是共情能力强吧,同时又是个理想主义者,精神洁癖挺严重。”
林隽偏了偏头,回忆起了过去。
“我高中才认识的他,他那时的性格,怎么说呢,算不上多讨喜。按他妈爱说的,就跟个冻硬了的臭石头一样,可放我来看,那就跟山竹一样,外面的壳够厚够硬够黑吧?里面的果肉够软够白够甜吧?他这人就这样。”
这点,谢与月是认同的。正是因为这,她才会被闻叙吸引,在他的身上,她感受到了一种十分纯粹的存在。从意识到这点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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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她就心甘情愿地走进了闻叙的世界。
林隽是个天津人,一旦敞开了话题,并且有个捧哏在,就能滔滔不绝了。
“之前有次,我去他家,偶然跟他哥聊过。其实闻叙上高中前挺外向的,爱玩,会来事,朋友一招呼一大堆。对于太敏感的人来说,朋友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听他哥说,后来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人内敛了,也不跟以前那些朋友往来了。”
“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这事,按闻叙那性子,我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和你说。但是,我觉得挺有必要告诉你的。”
“你们办婚礼那天,我也在场,其实我感觉得到,你当时不怎么开心。可闻叙也是真的喜欢你,要不然以他的性格,别说什么口头婚约了,就算摁在断头台上,也不可能跟你结婚。”
“后来有天,闻叙找我喝酒,他喝醉后跟我说,结婚那晚你也醉了酒,当着他的面说你讨厌他,说和他结婚是因为你只能这样选了。你说他伤不伤心?估计也是因为这,他有些患得患失的,那天还问我说,要是你恢复了记忆,你们关系会变吗。”
林隽说得口渴了,捞起放茶几上给客人准备的矿泉水,手拧开来,“跟你说这些,是觉得你们都结婚了,坦诚沟通很重要。别跟我一样,犟着一张嘴,白白耽误了那么久。”
“林隽哥,谢谢您。”谢与月看着他,郑重地朝他点头,“祝您早日追到欢欢姐。”
林隽正喝着水,听到这,险些被水呛到,手背擦了下嘴角,扬起眉笑道:“行,借你吉言。”
两人刚聊完没一会,江归夏就提着个宠物航空箱过来了,为了防止小猫应激,箱子上盖了一层布。
她还顺带买了几袋机构这边用的粮食,方便给小猫过渡换粮。
见该办的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谢与月和江归夏也告别了两人,带着小猫回江归夏的家。
第一次到新家,小猫有点怕生,偷偷观察了她们好一会,谨慎地盯着俩人类,趁机飞一样地钻进了沙发底下。
谢与月笑了下,问江归夏道:“夏夏,想好它叫什么名没?”
“就叫周六吧。刚好今天就是星期六。而且以前还上学时,我最喜欢就是星期六,别提多舒服。”
“好听!”谢与月冲着沙发边的方向喊,悠悠地喊,“周六儿——”
小猫还得时间适应,她们也没把它抓出来,让它安心地潜伏,她俩则捣鼓起了小猫的各种东西,用心布置着。
差不多要五点时,谢与月没在江归夏这继续久留,直接回家去了。
刚到家,她手机响起了铃声了,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心慌。
其实她今天一整天的感觉都不是特别好,有些胸闷,她以为是昨晚没睡好,没太在意。
可这电话一来,就跟猛地拨了下心上的琴弦一样,整个人都突然一激灵,涌上不太好的预感。
她看向屏幕,是许庭嘉的来电。
自从和闻叙谈开了后,知道他不乐意,她就很少和许庭嘉联系了。现在突然打过来,不会真的是有什么事吧。
她呼一口气,刚接通了电话,便听见对面带些焦急的声音。
“小与,闻叙在你那吗?他今天有没有和你联系?”
“还没,他去出差了,说是今晚回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既然这样,那我就先……”
她打断了他,“庭嘉哥,你别瞒我了,这么突然,到底发生什么了?”
知道瞒不住她,许庭嘉索性说了实情,“我有个在那边的朋友,他跟我说早上看到有人受伤,很像闻叙。后来还给我发了别人拍的视频,确实很像他。我给他和宋助打电话都打不通,别的人也联系不上。你先别急,说不定现在是在回来的航班上,开了飞行模式。”
许庭嘉肯定还隐瞒了一些消息,谢与月能感觉到,她怎么能不急,心都到嗓子眼了,“你那朋友还有别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他只是路过看见,我已经让他帮忙找人了解情况了。”
挂了电话后,她六神无主地拿着手机,先是不报希望地打起了宋助和闻叙的电话,果然,全部都打不通。
她等了一会,等不住了。她要立刻去到机场,买一张去他那的机票,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闻叙肯定不是简单的受伤,要不然许庭嘉不可能这么着急。
谢与月深呼一口气,手有点抖,整个人都是僵的,脑子也非常混乱。她不敢去细想别的可能,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起,她爸爸盖上白布的那一刻。
她拳头握起,指甲插进了手心肉里,留下弯弯的月牙印,身上无意识地冒了层薄薄的汗。
谢与月咬着下唇,声音都是抖的,打电话联系她的司机,让立刻带她去机场。
她什么东西都不收拾,打算就这样走,快开门时忽然想起得拿身份证,就又上楼去拿。将身份证放在衣袋里,很快地踩着楼梯下楼,她有些急了,到最后几阶时没踩稳,整个人直接从边缘溜了下去,跌在了楼梯前的地上。
这个时候,她已经有些害怕了。她手撑着地,站起来,眼眶不知不觉地发酸。她还是焦急,整个世界都是吵闹的心跳和呼吸声,也不管身上被摔得多痛,快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的天光乍然泻到了她的脸上。
她抬起头,院门正敞开着,院外停了辆车,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车旁。深秋的风悠悠吹起他额前的发,再漫过远处天边,是如火色的炽烈晚霞。
他看过来时,一切喧嚣骤然失了踪迹。
她朝闻叙奔去,紧紧地抱住他。
“这么想我吗。”他带着些笑,跟风一样悠悠地拖拉着调子,“我也没走多久——”
46. 第 46 章
“你吓死我了。”她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将他的外套都晕了一团黑,“你哥打电话过来说你出事了,我,我特别怕。闻叙,我不想再失去最重要的人了。”
说到后面,她跟个小孩一样,哽咽着,手抓着他的衣服,料子皱得跟朵花一样。
闻叙怔住,低着头看她,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圈住她后背,“我就是怕你万一知道了担心,先赶着回来了。”
她眼里还挂着水珠,听到这松开了他,看向他的左手,手臂上缠了圈绷带,还挺厚的,她闷闷地问他道:“疼吗?”
本来想说疼,可又看到她神情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脸都担心得白了点,嘴唇干涸,他忽然就舍不得了,“也就一点点吧,跟蚂蚁咬一样。”
“你还骗我,肯定很疼。”
她帮他拖起了行李箱,顺带扶着他那只受伤手。
尽管他没伤到动不了手的程度,可被她这样扶着走进家门,不知怎么的,他就像又走了次婚礼红毯。这样的联想来得莫名其妙,有点想笑。
进了门,她倒了杯水给他,后坐到了他旁边,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脱力,侧过头看他,“这是怎么伤的?”
右手接过水杯,他低下头看着杯里晃动的清水,眼里情绪淡了点,“前阵子处理了公司一个人,他怀恨在心,探听到了我的行程,雇了人借机报复。”
就今天上午,他跟着村民一起采沙棘果,有人刻意混入人群中,想趁机捅他。幸好他身边的村民们热心肠,想也不想涌着上前,迅速制住了那人。他也很幸运,反应快,及时避开了致命部位,只被伤到了左上臂。
其实伤得真不算多严重,就缝了两针。他缝针是生缝的,医生说反正打麻药也疼,两针一下就缝好了,他反而感觉,缝针比受伤时疼多了。
生缝的事,他没打算跟她说,她知道了肯定得哭了,他不想她哭。
聊完了这个,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他还想着她刚刚见面时说的那句话,像一针迟来的麻药,什么痛觉都感觉不到了,在此刻全化成了阳光照着的泡沫,啪一下散了,散之前还跳跃起了阳光的虹彩。
偏偏这时,她还坐上了他大腿,胳膊揽着他脖子,小心地避开着他受伤的那只手臂,水洗过的眼瞧着他。
似乎是想说话的样子,他偏过头,等着她开口。
“闻叙,我刚刚说的是认真的。虽然我忘了挺多事情,但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不管当初我为什么答应和你结婚,我都不后悔这个决定,甚至非常庆幸。如果不是当初这个决定,我很难学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你,我会被过去的偏见一直束缚,可实际上呢,偏见会让我错失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爱你,这句话也是认真的。”
她向来横冲直闯,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都不加掩饰,不仅如此,她还要大声说出来。在爱情上也同样如此,她不那么懂含蓄,她和她的舞蹈一样热烈。
闻叙埋进了她的颈窝,没和她对视,怕被她发现他是如此脆弱,光是这样一段告白就能让他的防线彻底溃散。
“谢与月。”他叹了口气,又像是在笑,“我这辈子是完了,我永远都离不开你了。”
她也笑了,不依不挠地问道:“那闻叙呢,爱不爱我。”
“爱。”他抬起头,望向她的眼,认真重新说了遍,“我爱你。”
其实他一直都挺怕说这句话的,又或者说是把三个字的份量看得太重了,几乎像一生的重量,重到他难以启齿,羞于表达。
可这一刻,他学会了属于她的那种不管不顾,就连接吻也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炽热,起了化学反应一样,明明只是不掺杂任何东西的吻,整个世界却在噼里啪啦地响着。
晚霞落去,天色已经开始暗了,可在他们眼里,爱人的脸依旧像被日光眷顾着,明晃晃的,满心都只剩对方。
逐渐的,亲吻背后又多了几分渴求,心滚烫地跳着,他们停了下来,在短暂的对视后,拉上厚重的窗帘,又继续着。她抚摸着他包扎着绷带的伤口,以及那最脆弱的一团火,如鼓了风一样野蛮而蓬勃地跃动,温暖炽灼的,随着气流呼呼地奔涌席卷。
即便如此,也不着急着燃烧,这一刻等了太久。也不知道闻叙以前有没有学过音乐,如果有,那他应该会是优秀的钢琴手,他未曾伤到的那只修长的手即兴演奏着她的琴键,黑白键跳跃,或轻或重,带来了斑斓的音符,恍惚闪烁。
“可以吗。”他压抑着问。
“嗯。但是你的手……”
“一点小伤而已。”在某些时候,他其实也挺能忍痛的,欢喜之下,早就遗忘了手臂的伤了,“我注意点就是了。”
于是回到了卧室,她缓过了点劲,挺感兴趣地看他拆着小黑盒。她一直都挺好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被这样看着,闻叙倒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了,拖拖拉拉的将盒子的塑封撕开。
她干脆去拉窗帘,忽然注意到楼下石榴树,又高了一点,没什么叶子了,几乎要被夜色吞没。她忽然想起了一件被遗忘的事,但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得不是很清楚。
谢与月没敢让他受伤的那只手怎么用力,一直挺注意的,多多少少有点分神,他怎么感觉不到,不满地抱住了她的头,略使了点劲去咬她的嘴唇,“认真点。”
“你小心点,万一伤口渗血了怎么办。”她还分神。
闻叙真受不了了,他翻了个身,让她掌控节奏,带着一股劲儿地低声道:“这样行了吧。”
行是行了,就是她有点累。
等第一个用完,谢与月忽然记清楚了和石榴有关的事情,她伸出手指,轻轻勾着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而后说道:“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是你送给我的,对吧?”
“嗯。刚结婚那年带回家的。”他捞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上,看了眼时间,“你饿了吗?”
从下午见面到现在,他们压根都还没吃上饭,已经到晚上七点多了。
“饿了。你当时好像和我说,那棵树被人砍得只剩下了个桩。”
“对,但是在断桩面长了很多新枝,所以我就剪了根带回家里。”
看她躺床上不想动,他弯腰捡起了她的衣服,半跪在床上想帮她穿上。谢与月怕他扯到左手的伤,还是接过了衣服,自己穿。
她想起了那天,他出差回家,从行李箱里拿出了根鲜嫩的树枝,她小心地接过它,放到了水里,等它生根后又移植到了院子。当时她想着,要是它能活,那她也能好好活。
他送给她这样一根树枝时,也许就藏着没有宣之于口的宽慰吧,想让她从失去至亲的痛苦里走出,见证被砍断的树重新长成另外一棵树。
“阿姨有做饭吗?”他问道。
她回过神,慢吞吞地答:“没有,我以为你晚上才到,本来想出去吃的。”
“想吃什么?我让人送来。”他拿出了手机。
这么一折腾是挺饿的了,她琢磨着说道:“想吃肉。还想再来几串烧烤,你是不是得吃点清淡的,身上还有伤。”
“行。我让助理去买,顺带买点烧烤。”
联系好了生活助理,闻叙还挺想洗澡的,动出了一身汗,便把手机放床上,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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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换洗衣服去浴室。
谢与月跟在他后面,问道:“你自己能行吗?”
他手拎着几件衣服,本来想说他只是伤了手,不是断了手,然后转念一想,眉毛略抬了下,“你要帮我洗?”
她上下看了看他,想着反正都这么熟了,也不差这么件事,所以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行。”
没想到她真敢应,闻叙定定看了她几秒,有那么一瞬间是想答应了,但又想到待会万一在浴室里一不小心磨蹭太久,等洗完出来,饭都凉透了。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拒绝了,“算了,你老公还能动。”
望着关上的浴室门,谢与月还有点遗憾,感觉自己身上也不太舒服,去到次卧浴室洗澡。
等她洗完了,助理已经把吃的放到了餐桌上,安静地离开了。
一股非常霸道的孜然香气袭来,她忽略主食,首先拆开了装着锡纸的盒子。里面的羊肉串还热腾着,冒着油,这家羊肉新鲜,口感扎实入味,她吃得有点着急,舌头险些被烫到了。
闻叙坐到了她对面,随手打开另外三道清淡的小炒,放了一碗饭到她面前,这才不疾不徐地吃起了饭。
她撑着下巴看他,说道:“上次和你吃烧烤,好像是六年前的事了。”
就她脚受伤,舞蹈发挥失误,公布成绩后偷偷哭的那次。
那晚上两人结伴去吃了烧烤,她心情不好,虽然没喝过啤酒,但就是想喝。她也不管闻叙在不在,偷偷点了一瓶,刚喝一口就被苦得皱眉头,她真喝不来这玩意。
看到她露出了这样的表情,闻叙嘴角淡淡扯起。
在他面前,她挺要面子的,半点都不想被看轻,愣是把那玻璃瓶啤酒喝了一半。真不好喝,剩下一大半被闻叙喝了。
那天晚上的风挺凉的,她那天看闻叙顺眼了挺多,加上心情郁闷,想找人聊聊。所以她喝着酒,问他道:“闻叙,你以后想做什么?嗯……我不是说职业,是说你有什么梦想。”
他没回答,反道:“你呢?”
“我?我喜欢跳舞,想一直跳下去,最好留点人家一提起就会想到我的代表作,这样万一我哪天躺地里了,也有人惦记着我,挺有意思的。所以你呢。”
“我想改变世界。”他弹了下玻璃杯,懒洋洋的,半点也不像是说真话的样子,“你信吗。”
她蓦地笑出了声,“为什么不信?你聪明,清醒,也有能力,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说着,她举起了装着麦芽色的啤酒杯,朝他的杯子碰了下,“敬即将改变世界的闻叙。”
她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那时明明就讨厌他,却还总这样认真地对待他。
当年只敢借着酒说点心事的人,如今是食髓知味,连一个吻都细细地流连。明明才结束了一次,可等洗漱完,又不知倦地拥吻,再一次拆开新的塑封。
等清洗完了,谢与月困得眼睛都快闭上了,窝进他怀里,小心地避开他左手,很快就睡着了。也许是累的,又也许是惦记着他左手的伤,即便是睡熟了她都睡得很规矩。
闻叙却睡不着,他正借着昏暗的夜灯看她的睡脸。平日那双杏眼闭着,睫毛安静垂落。光是看到,就已经觉得夜晚温柔得不像话。
-
第二天早,谢与月比闻叙先醒来。她看了看他,发现他绷带的伤口居然出现了渗液,过了一会把他摇醒,说要跟他去医院换药。
渗液?
闻叙困倦地睁着眼,抬起手看了下,本来干净的纱布上出现了点颜色。
……昨晚一不小心,太用力了。
47. 第 47 章
去到医院,医生有些奇怪,不明白他这个伤口明明没长在关节处,也没反复拉扯摩擦,怎么会出现渗液的情况的。
“你这,昨天都干些什么了?弄成这样。”
两人都没敢说真正的原因,闻叙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半遮半掩地道:“应该是运动的时候不小心拉到了。”
“运动?”医生都震惊了,苦口婆心地说,“运动是很重要,对身体也好,但你这得分清楚时候啊。手刚缝针,做什么运动?得静养!你这手还想不想好了?”
两人老老实实地挨着医生批,一句话都没敢反驳。
到了家,看到闻叙面无表情的脸,谢与月又想笑了,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忽然来了个电话。
响着的是她另一部手机,这阵子她一直捎在身边,走到哪都要一块带着。
是私家侦探卫西的来电,谢与月也没避开闻叙,直接把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响起了道沉静的女声,“一个好消息。人抓到了,审讯也出来了,我刚落地京市,有空来我工作室不。”
“这么快?”谢与月惊讶极了。
“不算快了,放出消息后蹲守了很久,对方很谨慎。具体情况见面和你聊,我今天白天都会在。”
谢与月挂了电话,想不起来卫西工作室在哪,发微信问卫西,那边很快甩了个定位和门牌号过来。
谢与月放下手机,和闻叙说:“沃兰生物那个逃去国外的创始人,抓到了。”
他还挺惊讶,反应和她刚才如出一辙,“这么快,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现在去了解一下。”谢与月胡乱亲了下他的脸颊,就要出门。
他轻轻勾住她的手,问道:“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不了吧,都十点半了。”
哦了一声,还挺失望。
算了,谢与月改了口,“要是我一点还没回来,那你就自己解决。”
“行,路上注意安全。”
看他那一脸就要独守空房的可怜样,谢与月又亲了亲他,这才去找卫西。
卫西的工作室藏在一栋商业大厦内,大厦里的格子间装满了人。即便现在不是饭点,电梯里也不少人进进出出的。
电梯停在了第16层,她出了电梯,目光逡巡着,绕过走廊的两个拐角,终于找到贴着的门牌号,按下门铃。
来开门的人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穿得也很简单。室内开着暖气,她就随便穿了件宽松的长袖和牛仔裤,打着哈欠道:“你来了。”
转身给谢与月让开了通道,等她进了门,卫西顺手把门关紧。
进了工作室先是个接待区,接待区很干净,一套沙发,宽大的茶几,上面放了几瓶水,一盒纸巾,沙发对着的是一块智能屏,墙边还凑活地放了几盆绿植,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卫西又打了个哈欠,没在接待区停留,往贴满了防窥磨砂膜的玻璃隔断走去,输入密码开了其中一扇门,转过头朝谢与月伸了伸手,让她进来。
这里估计才十平米,外面有多干净,这里面就有多混乱,墙上贴满了各种信息,白板上也写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字,地上的东西凑成了堆。
“你这委托,我跟了够久的,这一屋子都是有关的资料。之前说唐惠生十八岁时在武汉打工……”
谢与月不太好意思地打断了她,“能给我从头讲起吗,我前阵子摔到了脑子,失忆了,这件事基本忘了。”
卫西耷拉着的眼皮骤然睁大,沉默了一会,认命地从头讲起,但又实在懒得解释太多,只从最关键的地方讲起。
“唐惠生是沃兰的创始人,他很擅长伪装,明面上的身世是假的,以前用的是另外一个名字,温佳寻。”
“他是他养父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某次我发现了他年轻的照片,那时他左脸中间有个红色胎记,还没做激光除掉,和一对夫妻五岁时走失的孩子特征几乎一模一样。那对夫妻找孩子找了十三年,辗转各大城市,网上也留了很多信息,后来有天,他们突然就不找孩子了。”
“这些年来,夫妻俩日子过得不错,对外人说是认了个干儿子,每个月都会托人打来一笔抚养费。你也能猜到,他们的干儿子,其实就是温佳寻。”
“前些天,温佳寻的亲妈得了重病,躺ICU,活不久了。他的联络人配合了警方,把消息传给了他。我们本以为,他不打算冒险回来看他妈最后一面了,结果还是想尽办法回来了,然后就被捕了。”
讲到这,卫西还挺唏嘘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也不管谢与月怎么想的,走到外面烧了壶水喝,她喜欢喝加热过的水。
等润了润嗓子,卫西继续说道:“他跟警方招了,你当年没猜错,他和谢晓荣是合作关系,谢晓荣利用自己的人脉,暗地帮他挑选合适的投资人,协助包装,他自己则亲自做局行骗。当年谢晓荣摘得很清,表面上也是个受害者,很难找到证据。”
谢与月大概消化完了整个事件,“所以现在谢晓荣也被抓了?”
“当然。”卫西又打了个哈欠,连轴转太多天,她太缺睡眠了,咖啡因都喝出抗性了。
谢与月继续问了些问题,在大致弄清楚,准备放卫西去补觉时,她忽然想起来,“我给你付了款吗?”
卫西眨眨眼,说道:“没有。”
谢与月也没怀疑,直接问道:“多少?”
她想了想,伸出双手,“给我个拥抱吧。”
嗯?谢与月不太明白怎么这样收价,但还是抱住了她。
没想到真的会来抱自己,卫西有点愣住,这下没忍住笑了,“行了,你之前早给我付清了,没别的问题就走吧,我快困死了,待会还有别的案子要查。”
“我以前真付了?”
“你要是想付双倍酬金,我也挺乐意的。”
这回,谢与月是真走了。
离开时时间刚好十二点多一些,回到家时还能赶上和闻叙吃午饭。
等午饭吃完,趁着阳光正好,还和他一起去看了闪电。回来后闻叙还有些工作得处理,待书房去了,谢与月则继续练舞。
到晚上躺上了床,两人依偎啜吻着,却又还记着白天看医生挨批时的尴尬,默契地没再往下一步。
“睡吗?”她看着他的眼问,“我指的是单纯的那种睡。”
“睡吧。”他叹气答。
灯关上了,只留一盏黯淡的夜灯。
一想到谢晓荣如今正被关在拘留所里,谢与月就不太睡得着。
为什么他会为了钱做到这种程度?谢与月百味杂陈,甚至不免想,如果不是他暗中扎小人下咒,说不定她爸病情也不会恶化那么快。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那样做。
睡不着。
真的睡不着。
一到夜里,白天刻意压着的情绪就飘起来了,连闭着眼睛都感觉难受,又没敢翻身,怕吵得闻叙睡不好,干脆睁开眼。
她无聊转着眼,这看看,那看看,主卧里的一切陈设都熟悉得很,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又转移了视线,去看旁边的闻叙,他头发挺软的,她还记着那手感,摸起来蓬蓬松松的。
她才刚看了一会,他忽然就睁了眼,捏了下她的脸,闲闲道:“偷看你老公呢。”
“这哪叫偷看,我光明正大。”
他轻笑,又问道:“失眠了?”
“失眠了。”
其实他也睡不太着。现在时间也不晚,十点多,两人商量了会,开了投影看电影。
之前他们看《海蒂》,看不到一半就睡着了,也懒得挑其他电影了,直接接着看这个。
电影里,海蒂被迫当起了富家小姐的玩伴,过起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其实这片子真看进去了,内心反倒平静了很多。她靠着闻叙,把这人的手当成解压的捏捏,一边看着影片,一边捏着。
她手软,动作有时轻有时重,闻叙被捏得挺难受的,忍了一会,忽然喊了她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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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与月。”
她没应声,只是偏过头去看他。灯光挺暗的,她的脸上映着投影的亮光。
他叹了口气,有点难以启齿,“再捏硬了。”
她骤然松开了他手,目光顺着往下看,抬起脚轻轻地踹了下他的大腿,没使劲,“你这也太敏……”感了吧。
听得懂她没说完的那词,闻叙有点不自在了,手往前一伸,捞起一条薄薄的毯子盖住身子,挺有欲盖弥彰那味,还转移起了话题,“电影好看吗。”
她没揪着不放,饶过了他,回答道:“好看。”
安静了会,继续看着电影。
她又开了口,想起上次他们看这部电影时聊的话题,“之前你说你去北望,是因为它是一艘豪华邮轮,你有你想做的事。”
“是说过。”他记得还挺清的。
“其实我那天就想问了。你想做的事是什么?”当时她没问,是知道他俩当时关系没到问这种话的程度,现在不一样了。
闻叙抬眼看着色彩变幻的幕布,忽然笑了,头抵着床背后仰,凸起的喉结滚了滚,就这么看了会天花板,忽然说道:“跟你说个秘密吧,我还没和别人讲过。”
“十五岁那年,放了暑假,我瞒着爸妈约了五个搭子,准备从成都骑行到拉萨。那次骑行不怎么顺利,路上爆胎,住宿的地方还刚好停水电,高反也严重,我们吵了一架,另外五个人陆陆续续都放弃了。”
“那你呢,骑到了目的地没有?”
“没。那边七月天气变化得很快,去巴塘的路上,突然下了暴雨,然后我车又爆胎了,而且爆了三次,最后一次已经没有备胎能换了。”
“那时就剩我一人,估计因为一路都没休息好,加上淋雨,发烧了,还高反,总之挺狼狈的。”
“我当时想着路边拦辆车吧,但一直拦不到。其实那时真有些绝望,以为就要死在那了,临死前挺后悔的,也许我不应该那么意气用事。”
“后来呢?被路人救了?”
“嗯,运气好,遇见了一位藏族人,带着个小孩。她把我捎到了她家里。”
谢与月隐隐约约想起来,“你房间挂着的那个相框,有一张照片,拍了一个女人和一群小孩,是她吗?”
没想到她会注意到那张照片,他看了看她,而后点头道:“对,就是她。她跟她老公住一起,但她老公不喜欢拍照,就没拍他。你知道他俩养了多少个孩子吗?”
她瞎猜了个数字,“六个?”
“不对,得加个十。”他伸出手,透过指缝去看放映中的电影,“十六个。都是收养的,靠着政府救济和自己赚点钱过日子,生活很困顿。”
“最小那个孩子,发烧后烧坏了脑子,被人遗弃在路边,他们刚好遇见,就把他捡了回来。那小孩得常年吃药,他们也坚持养着。其实那之前,我一直活在虚浮的罗马里,他们给了我很大的震撼。回去后想了很多吧,决定至少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点事,才能对得起我如今在的这个位置……怎么哭了。”
她瞥过眼,手背胡乱抹了把泪水,“感动的。闻叙,我好后悔以前那样对你。”
他懒懒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顶,一下子就乱糟糟的了,“那您以后对我再好点,别老讨厌我,然后把好吃的都让给我。”
“这个不行,最多让你一半。”
“好伤心。你对我的爱只值一半吃的。”
“幼不幼稚,都给你都给你好了吧。”
他又笑了下,问道:“明天想吃蛋糕吗。”
“想。我想吃猕猴桃的。”回答得斩钉截铁。
“哦,可你还喝着中药,不能吃——”
“闻叙!你故意的是吧,烦不烦!”说着,没忍住又踹了下他。
“好痛。”嘶了一声。
她立马紧张起来,“很痛吗。”
“骗你的。”
“我是谢与月,我讨厌闻叙!”
“……”这回真是他自找的。
48. 第 48 章
谢晓荣被拘留后,公司出了不少乱子。
谢晓荣接管岁泽集团将近六年,在他刚上位的第一年,不少以前跟着谢传平的骨干纷纷主动离职,新提拔的这批大多都是擅长察言观色,会搞派系会站队的,对谢晓荣那是马首是瞻。
他这一被抓,消息在公司里传得是满天飞,什么说法猜测的都有。
有的说他估计是家暴,毕竟在公司里总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还有的说他可能遇上扫.黄被端了,也有说指不定是收受贿赂被查了,更有人说是因为他那儿子谢之鸣干了点什么事,把他爹拉下了水。
而真正知道点内情的人,通通缄默其口,半点不敢说什么。
有人偷偷打听到了周盼喜这,毕竟她是谢晓荣的助理,肯定清楚情况。面对这些人,周盼喜想尽办法糊弄了过去。
其实这件事,她也不太清楚内情。谢晓荣是在他家里被带走的。
那时是周末,周盼喜好不容易请到了星期五的年假,回了趟家乡探望奶奶,擦干净奶奶的坟,放上供品。刚插上香,电话就催命一样来了,说她领导被警察带走了。
她挂了电话后,没忍住笑出来,给奶奶磕了三个头。
今天是星期一,周盼喜回到公司,暂时稳住了内部的混乱局面。
等兵荒马乱的一天结束了,加班到了快晚上十点,她才敢给谢与月发消息,问她是不是从任律师那里拿到了造假遗嘱的证据,提交给警方了。
谢与月:[任律把证据给我了,但我还没提交给警方。他被抓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涉嫌诈骗]
周盼喜:[那这样的话,遗嘱的证据你还准备给警方吗?]
谢与月:[要,就是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谢与月:[盼盼姐,你什么时候有空,约顿饭吧]
周盼喜:[明晚六点半,可以吗?]
谢与月:[好]
和对面发完消息,谢与月伸伸懒腰,打开她的绿皮笔记本,简单地记下了这些天的事情。她日记有一段时间没写了,日记这种东西,记着记着就忘了,人之常情。
她在本子写下“盼喜”两个字,突然一愣,头突突地阵痛了几下。
过去的记忆飞快冲撞着她,她感觉自己似乎就快彻底想起来了,却好像差了临门一脚,最后仅仅只是想起了零星的片段。
她想起那天,她过完她爸的忌日,从家乡回到京市,心灰意冷地走在街上。
她心里藏了很多事,却无从诉说。
那时,江归夏很忙,谢与月不想用太多负面情绪去打扰她。至于孟女士,她患上了抑郁症,几乎不吃不喝,谢与月求了她很久,还把沐沐送给了她,才勉强回了一点魂,谢与月不敢告诉她桃木小人的事。
太多东西压抑在她心上,她走在街上,有那么一瞬,感到这个世界这么辽阔,却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逛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回到学校。才刚到门口,就遇见了个人。那人说自己叫周盼喜,是特地来找她的。
谢与月艰难扯起了微笑,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我和你的妈妈有个约定。”
周盼喜说,她小时候被孟女士资助过,当年她不想凭白受惠,跟孟明玉承诺自己会努力打工还钱。
孟明玉当即拒绝了,她说,你先努力考上好大学吧,等你大学毕业了,你就找一家好公司积累五年经验,再来我家公司工作三年,就算你还清了我的借款和利息,如何?
周盼喜一直记得这个承诺。现在五年到了,却发现她家公司已经易了主。她试着联系了孟明玉,一直联系不上,只能找上了谢与月。
“不用了,谢谢。”谢与月摇了摇头,突然特别委屈,声音带着哭腔,“我家没了,也没有公司了。”
周盼喜沉默了会,“妹妹,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十三年前,明玉姨资助我时,我刚上高中,被人关在了学校厕所一晚上。那天晚上,我爸在外酗酒,我奶奶独自在家等着我,一直没等到我,她很着急,想出门找我,却不小心摔倒了。脑血栓,瘫痪在床。”
“我的名字是她给我取的,她躺在床上,什么都记不得了,就只是一直握着我的手,不停问我盼喜回家了吗,盼喜回家了吗。”
“我爸不仅有酒瘾,还爱赌。他抢走了我要给奶奶治病的钱,拿去买酒赌博。那些钱,本来是明玉姨资助给我上学生活的。”
“我实在没办法,只能翘课去外面打工,顺带照顾奶奶。当初在学校留家长联系电话时,我留的是明玉姨给我的电话。所以,老师找到了她。”
“她接到电话后,专程到我打工的店里,劝我回去上学。如果没有她,我不会站在这里。妹妹,我不知道你的过去,虽然这样说很冒昧,但是如果需要……妹妹,也许你可以试着信赖我一下。”
谢与月看了她好久,趴在她肩上,低低地哭了出来。她漂泊在茫茫的海面,终于见到了一艘小舟。
为了帮她,周盼喜还是去了灵泽集团工作,从部门主管,一路晋升到了总助,成了谢晓荣心腹。
谢与月没有血缘上的姐姐,可对她来说,周盼喜就是姐姐。
只是,她们从不敢光明正大地联系,就连微信也是加的彼此的小号,害怕哪个细节出了披露,被谢晓荣发现,打草惊蛇。
她们偷偷摸摸到了现在,谢晓荣终于去了应该去的地方。
这次去见周盼喜前,谢与月想了挺多的,吃饭的餐厅定在了一家海鲜火锅店,深秋一到,就想吃点热乎的暖暖身。
许是心情好,周盼喜把锁骨发扎了起来,虽然今天很忙,精神瞧着却比上次见面还要好。
“姐,”谢与月以前都这么叫她,“我有件事没跟你说,前段时间我出差时摔到了脑,失忆了,很多事情都忘了,我以为我还活在18岁。所以那天你约我在咖啡厅见面时,我想不太起你是谁。”
周盼喜在小程序上点着菜,习惯性地点了几样谢与月爱吃的,蛏子、明虾、猪血、花螺、竹荪,听到这抬起了头,担心道:“有好好去看医生做深度检查吗?脑子不是小事。”
“查了,闻叙第二天就带我去了。”
周盼喜点了点头,“那就好。我那天是有点奇怪,我以为是你心情不太好。”
谢与月笑了下,拉着她去小料区调蘸料,顺带拿了两瓶饮料。还记着中医的叮嘱,谢与月没敢拿冰的,蘸料也没敢下辣椒的。
好在这里的海鲜非常新鲜,上桌前还在水箱里活蹦乱跳。她没加辣椒,食材鲜甜的本味反倒占了上风,也很好吃。
周盼喜盯着锅里的猪血,数着秒,和谢与月说道:“与与,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应该不会在灵泽继续待着了。一旦谢晓荣案子的审理结果出来,另外两个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拿到股份。之前我干了不少伤他们利益的事,如果他们上位了,不会轻易放过我。”
谢与月看着碗里多出来的两块软弹的猪血,勺子将它摁成了两块。
“姐,假设有一个机会,能让你不受到他们的威胁,你会继续在灵泽待着吗?”
“当然。”周盼喜几乎没有犹豫,“其实里面有不少人都挺好的,我很喜欢他们,要不是现在工作不好找,估计他们都离职了吧。”
听到这,谢与月放下了心,“任律那里有我爸真正的遗嘱材料,我爸把股份绝大部分都留给了我妈。等过段时间,任律会去自首,到时候再安排走法律程序,大概率能把股份拿回来。等到时候,姐,我想请你接手灵泽。”
“……如果爸爸还活着,他肯定会很欣赏你,也会赞同我这个决定的。”
周盼喜安静了会,眼眶一酸,却也释然了,唇边是笑,内敛的眼眸望向她,“好。”
-
时间悠悠晃着,到了星星做移植手术的这天,手术结束时,谢与月还去探望了她。
小小的人安静躺在ICU里,谢与月站在外面看了挺久。
医生说,刚移植完的三天需要非常紧密观察,而后的半个月都是恢复关键期。
谢与月已经不急这一时半会了,沃兰的案子牵涉人员十分广泛,没那么快判下来,不如让任怀安先好好陪着星星,等孩子彻底恢复了再说。
又过了一阵子,星期六又到了,闻叙出去应酬,就谢与月自己在家。
谢与月正练着舞,手机突然响了。
她跳得比较沉浸,还开了音乐,一开始没听到电话,等到再一次响起时,她抹了把汗,低头一看,打过来的是物业管家。
她接通了电话,管家说有一位女士在门口,自称是她的婶婶,找了过来,说要见她。
物业这边的进出管得很严,如果业主没提前打招呼,不会随便放人进来。
谢与月都快忘记小婶的长相了,比起印象里圆滑的小叔,她小婶的性格挺锋芒毕露的,有时言语间会透露点世俗的刻薄感。
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位小婶特别爱打麻将,过去时不时就会把女儿谢曼丢她家里,自个儿则去麻将馆泡上一整天。而且对两个孩子是厚此薄彼,谢曼跟着她过日子,挺苦的。
“麻烦让她进来吧。”
谢与月多少能猜到她的来意,本来不想见她的,但按小婶性格,如果这次不处理好这事,肯定还会想方设法继续找来,甚至找到自己工作的舞团都有可能。
谢与月擦干净汗,换了身衣服。到楼下客厅时,恰好听见院子的门铃被摁响。
她开了院门,来人就站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四处瞧着,一听见门又动静了,立马瞧了过来。
小婶还跟平常般穿得鲜亮,一条墨绿色的冬裙,再一件外套,化着妆,就是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见着了她,薄薄的嘴巴上下一张一合,“月月啊,可想死你小婶了,我老惦记着来看看你,可没办法,这些天事情太多了,一件接着一件,完全脱不开身!让我看看,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说着,还想抓谢与月的手。
谢与月轻轻转过身,避开了,“先到里面坐吧。”
“怎么了?心情不好啊?跟侄女婿吵架啦?”她瞧着谢与月,等进了入户门,眼珠子滴溜转着,“怎么也没见着我这侄女婿呢。”
“他出去应酬了。”谢与月提不起什么热情的劲,拿了个纸杯,往里头倒了杯温水,算是招待了。
“哎呦,心情这么差啊?和婶婶我说说呗。记着你两年前,跟侄女婿吵得不可开交,还分居了,你来我这里哭得叫那个稀里哗啦的,这回是怎么了?”
听到小婶这么一说,她似乎有点想起这事了。其实当时压根没跟闻叙吵架,是因为小婶想让她找闻叙帮忙,给谢子鸣找工作。
谢与月不想帮忙,干脆骗说俩人感情不好,省得以后还惦记。结果呢,小婶转眼就当成谈资告诉了别人,这事后来还传到了那个24K的八卦群里。
想到这,谢与月语气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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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了点,“也没什么,就是他这段时间太忙了。”
“唉……我也很忙啊,月月,你是不知道,你小叔前些天被一群不讲理的警察抓走了,非说他涉及什么诈骗罪。他这些年来兢兢业业,自从你爸过世后,他为了公司也是费尽了心血,怎么可能去搞什么诈骗嘛!我想去拘留所探望他,居然还不给我探望,说什么涉及刑事案件,老天啊,这可太冤枉了!”
“还有这种事?”谢与月顺口就接。
“对啊!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月月,小婶我今天也是拉下这张老脸求你一回,要不你让侄女婿帮帮忙,看看能不能帮你小叔解决下这事。你小叔的为人你也清楚,他是绝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婶婶。”谢与月叹了口气,“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今天心情这么不好,就是因为我跟他又吵架了,我们已经足足一个星期没说过话了。”
“这……就算我求你了,怎么说也是亲人,你劝劝他,侄女婿肯定会答应帮帮忙的。”
亲人?他们有把她爸当成亲人来看吗?
这一刻,谢与月不想再忍着恶心演下去了。
“今年是我爸去世的第五年。小婶,”她忽然低低笑出了声,“我的好婶婶,我家的房子住着舒服吗?股份拿着烫手吗?放在我爸房间里的鬼东西,有没有半夜去找过你?你弟弟开工厂时,他手里拿的钱一定在流血吧?”
“躺在这样的钱堆上挥霍,你们是不是很得意?”
“如果你真想求我,也行,求吧。带着你老公和儿子,给我磕多几个头。我爸坟前就算了,你们会脏了他的眼睛。”
她微微笑着,语气是连自己也没想到的平静。压抑了五年的情绪,在真正得以宣泄的这天,却显得无比轻飘,也无比空虚。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累了。
面容污浊的中年人大惊失色,本来很会说话的一张嘴,怎么也吐不出字眼来,磕磕绊绊了好一会。
“瞎说什么东西!谢与月,你怎么乱污蔑人呢,你的书真是白读了!我是你长辈,你小叔也是你长辈,你对长辈就是这个态度?我倒要叫人评评理了!”
她淡淡扯起嘴角,瞥了一眼门口,又看向小婶,“行,尽管叫,把所有人都叫来,闹到警局里去评理,再顺带问问警察,你老公犯的什么罪,要判多少年,又要赔多少钱。不过你们家现在的钱完全不够赔吧?以后要怎么办呢?跟老鼠一样躲着债过日子?”
这下可是死死戳到了痛处,她面色涨红,整个人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气急败坏之下,操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就要往谢与月身上砸去——
却被人轻飘飘地钳住了手。
这时,小婶才发现,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高大的人。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眸黑沉,显然是动了怒。
他把她手里的杯子拿下来,嫌恶地松开她的手,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小婶正要闹,可见着了男人冰冷的神色,联想到他背后庞然大物的闻家,那根本是她这辈子都得罪不起的,不由得心里一个冷颤。
但转念一想,他和谢与月的夫妻关系根本不好,于是又做起了文章,“侄女婿,你不知道,她刚刚骂我这个做长辈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啊!我这一时动了气就……”
“骂你?”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抬起了眼,“我刚是有听到。”
“就是啊,你得管管她……”
他笑了下,眼里染上犹如实质的轻蔑,“你是不是忘了,谢与月是我太太。她骂人,我只会夸她骂得好。对了,听说你儿子最近在聚众赌博,你很想警方知道?”
听懂了话语背后明晃晃的威胁,她嘴唇颤了颤,不敢再纠缠,急冲冲走了,怕她的宝贝儿子真进了局子。
人走了,空气里还留着股挥之不去的浓烈香水味。闻叙皱了皱眉毛,把屋里的换气功能调到了最大,顺带洗了好几次手。
谢与月忍着突如其来的头痛,望着他慢吞吞地说:“你威胁人还挺有一套。够吓人的。”
“我那是太怕了。”他真被吓到了,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万一没拦住,那杯子砸到你了怎么办。”
“不会的,她刚拿起杯子我就发现了,我躲得开。”
他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硬撑着挺直的脊背,骤然放松下来,人也泻了气一样,回忆的画面反复冲撞着她,混乱又反胃。
她知道,过去的自己一直都不愿意面对现实。所以,她将痛苦化作了仇恨,以此支撑着自己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存活。
真正的她一直在逃避现实。
她想回到那段一家三口的时光里,色彩是光亮的,声音是轻快的,她的家未曾塌落成废墟,她可以在房间里灵动旋转,一边跳一边笑,窗台的阳光金子般地发亮,日子似乎会永远这样继续。
她不想爸爸死,不想妈妈抑郁,不想一个人留在原地,无助地望着打翻了的青春哭泣。
想到这些,谢与月不由得哭了起来,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孩子一样地大声哭着,埋藏在过往的委屈痛楚,通通倾泻在声音里。
闻叙抿着嘴,眼眶也红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将她抱得再更紧一点。
窗外,石榴树遇见了一场雨。雨滴砸在枝干上,过去的叶片几乎都掉光了,埋进了土里,嫩芽也悄悄地遁在阴影中,隐匿到来年春日,找个骄阳天,悄悄地探出头来。
在那时迎接她的,会是一片广阔浩荡的蓝天。
49. 第 49 章(正文完)
[致二十四岁的我:
亲爱的二十四,你好,我是十八。见字如晤。
还记得刚来那天,我以为你把我丢了。以为你忘了我们对彩色的偏爱,忘了我们最亲密的好友,忘了我们对舞蹈的热爱。我像只叽叽喳喳羽毛还未长全的鸟,四处衔来各种枝叶,企图修复我和你之间那个黑色的大洞。
可有一天,我透过那个洞,看到了你。漫天的冬雪里,你将我护在怀里,奋力支撑着自己往前走,却又无法抵挡风雪和时间对我的侵蚀。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消失了,盲人一样无助地抬手,最后只抓到了空荡。
我知道,你不只是渴望痛苦的结束,你真正渴望的,是找回我,勇敢的、一往无前的十八岁。
所以我跳进了你和我之间的那个洞里,成了你,帮你走完了最后一步。
现在,幸不辱命。也时候把这一切还给你了,包括我。
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吧。]
-
笔墨画出最后一个句号,谢与月呼了一口气,找出一片前些天从土里捡来的石榴叶,夹进这一页,这才阖上本子。
此时,闻叙恰好洗完澡回来。还是穿着件白T,人松懈着,头发还没来得及梳,有些乱,手臂还勾着条毛巾。等进来了,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毛巾也带了进来,于是又折回浴室。
谢与月偷偷藏进了门的背后,等他再回到主卧,她突然从门后蹦了出来,还“哇”了一声。
见他被吓了一跳,她趴在他肩上笑得人都在抖,“你这也太不禁吓了吧。”
“你等着。”他将她的头发揉乱,声音拖着调子,“下次我也吓你。”
她抬起头,亲起了他的下巴,小鸡啄米一样地吻着,然后又停了下来,刻意压低声音说道:“闻叙,我也和你说一个谢与月的秘密。”
“什么?”懒散地接着话。
她手环上了他的脖子,认真地说道:“十八岁的我很爱你,二十四岁的也是。”
“这确实是很重要的秘密。”他捏了下她脸颊,“那我拿吻来和你换吧。”
说完,他将她抵在了玄关的墙边,低头吻住了她,两人一亲起来就没完没了,光是肌肤贴着就已经足够慰藉,因为手臂上的伤,不想再一次进医院被医生骂,他已经忍了有段时间了。
这天晚上他又感觉自己可以了,他不想再要这些天的浅尝辄止,原来爱到一定的时候,是真的不会只停留在单纯的情感,仅限于彼此的欲.望也会悄然蓬发。他吻过她的眉眼、脊背,她也一样地回应他,有限的夜晚就此无边地延伸,脸在眼中模糊,直至夜阑人静。
凌晨五点不到,谢与月忽然醒了。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卧室,她愣了一愣,动作很轻微地踩到了实木地板上。
她看向闻叙,碎发正盖着他的眼。睡得真沉。
她没穿拖鞋,光脚踩在地上,走到了书桌前。她打开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笔记本,慢慢地从头翻到了尾,直到一片石榴叶子掉到了她的掌心。
她将叶子握进了掌心,过了好久,才把它重新放了回去。
她又回到床上,盯着闻叙看了好一会,然后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挺弹的。
没失去记忆前,她可不会对他这样做。那时他们之间虽然像对夫妻,但也没那么像对夫妻。其实她也是爱他的,只是她是胆小鬼,不敢承认,很害怕再度失去,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闻叙皱了下眉,没醒,谢与月干脆伸出了只手,抓住他右手手臂,把他摇醒了。
梦里的人倦怠地睁开了眼,声音带了点磁性,“怎么了?”
她眨眨眼,说道:“闻叙,来看日出吧,天准备亮了。”
他闭上眼,缓了十来秒,从床上撑着坐了起来,明显没清醒,眼皮耷拉着,人也是懒的,“在哪儿看?”
与他相比,她倒显得很精神,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到了阳台边,主卧阳台是通透的玻璃推拉门,对着的是一片坦荡的天空,此时昏暗的天已经有了零星的亮色。
他们没出去,就窝在温暖的室内。她盘腿坐在地板上,一旁的闻叙还眯着一只眼,另一只眼撑着看着天空,还困着呢。
天空又有了一点变化,抹上了些红橙的色调,拖拽着的云也烘上了色彩,渐渐丰富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她抬着头看天,“我牵着沐沐,你牵着闪电,狗追着猫,你追着我。”
闻叙笑了笑,终于舍得睁开另外一只眼了,往后压了压背,说道:“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她疑惑地转过头,等着他的下文。
“就那棵老柏树,”他揉了揉眼尾,总算清醒了些,“你记不记得你以前遇过一个人,戴着个口罩。”
老柏树是她的秘密基地,那里挺偏的,她在那遇见的人不多。谢与月回想了下,“好像很久前,我是有在那遇见了个,是你?”
“答对了。”
那时闻叙刚结束川藏骑行,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压在他心头,所以四处转,刚巧到了一棵老柏树下。那里很僻静,待着很舒服,所以他第二天也去了。等到第四天,他收到了个小女孩递给他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有点幼稚,写了挺长一段话。
[你好,我是与与,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你看上去挺难过的,我先把基地让给你吧。老柏是棵很聪明的树,如果你有烦恼,可以跟老柏说说。祝你早日找回开心!]
给了纸条,人就没影儿了。
后来闻叙给谢与月补习,对比了字迹和经历,才发现那人就是她。那张纸条他到现在还留着,放在他房间的保险箱里,跟那对藏族夫妻送给他的哈达放一起。
“原来是你啊。”谢与月早忘了自己写了什么,现在听闻叙说起来,不免感慨命运的奇妙。
话语间,天边乍红,渐变着,又恍然转成了金黄。一粒太阳远远冒出了头,整个世界顿时喧闹起来。
“你今天下午应该有空吧?”她问。
“嗯,没意外的话,今天一天都有空。”
“那我们去那个庙里吧,我想给爸爸和闪电祈福。”
“行……”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眯起了眼,“你想起来那庙了?”
那座庙,他们是今年二月去的。那时恰好要过年,谢与月听人说那座庙很灵,想去给她爸祈福。闻叙不信神佛,但因为想陪她,也就一起去了。
如果她想起这件事,那就代表着她离恢复记忆不远了。闻叙很在意这个。
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弯起眼笑,侧过身抱住他,说道:“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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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想起了这件事,我全都想起来了。可是呢——我还是从前那个谢与月。”
一颗隐隐焦躁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抱着她,眼前的日出晃了他的眼。
闻叙看过很多个日出,雪山、云海、草原、大海,却在此刻,才真正看到那抹撞进心头的瑰丽。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日出。而是一同看日出的那个人。
-
吃过午饭,他们就驱车去了庙里,香火味很浓,一股股细烟悠悠往上飘着,踏进这里,所有人都是檀香味的。
这里也有棵上了年龄的树,很多人都往上面挂了许愿红布条,听说挂得越高,愿望越能被看见。
谢与月经过树下,此时莫名来了一阵风,一条褪了色的红布条从树上掉落,飘飘地吹到了她面前。
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布条,上面有一行油性笔写的字,非常漂亮。
[为妻祷:故愁尽散,岁岁安宁。——2024.2.25]
字迹特别眼熟,尤其是这上面写的数字,还有这个日期,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抬眼问闻叙,“这是你留的?”
还不等他回答,一旁的老义工跑了过来,看到她手里这条布,一拍脑袋说道:“哎这个怎么掉了,挂这个的人我还记着呢,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人也俊得很,就是一根筋,在树下又是踮脚又是跳的,愣是要系到最高的地方。还跟我说什么,天天被太阳月亮照到,愿望就能快点实现。给我吧,我拿去烧了吧,希望这个愿望实现了。”
谢与月笑出了声,说道:“这个愿望是实现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我老公挂的。”她拿好布条,朝着义工说了声谢谢,“我们自己去烧掉吧。”
“原来是你们啊,老天在上,真是显灵了!喏,香炉在那边。这小两口,感情真好,快去吧。”
谢与月瞥了眼闻叙,他似乎还有点不太自在,毕竟几个月前第一次来这里时,他还说自己什么都不信。没想到啊,有些人一转头,就背着她偷偷挂上了布条。
“闻叙。”她拉着他往香炉边走。
“怎么了。”还在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脸上是怎么也忍不住的笑,“明年我们也来吧,这里真灵。”
他忽然也笑了,“好。”
红布条被火舌吞噬,焚烧着风吹日晒的过往,只留了片片灰烬和愈发温暖的火焰。
等出了庙里,闻叙说要带她去个地方,问要去哪还不肯说,就转着方向盘在路上开着。
“哪儿呢?这么神神秘秘的。”她看着窗外,道路越来越熟悉,原来是去他爸妈家的路。
车子没有停在他爸妈家前,而是停在了隔壁,她曾经的家里。
闻叙下了车,输入114934,开了门锁,看向她,声音多几分笑意,“我按记忆大概复原了原来的装修,本来是想等你生日那天再告诉你的,可刚刚想了想,现在是最好的时刻。所以……”
“谢与月,欢迎回家。”
-
他们经历了一整个秋天,那是段金灿灿的时光。
所以闻叙,从今以后,尽管从这里跳下来吧。
我会每一次都接住你,每一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