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仙行记》
1. 离家
天授元年,冬。
武皇登基,改国号为周,这是大周的第一个冬天。大周境内各城都力图准备一个热闹的新年,一展新朝盛世之气象,以求陛下欢心,作为大周都城的神都更是不例外。
这座先为大唐东都,后为大唐都城,最后又为大周国都的城市人口众多,各坊房屋星罗棋布。城中各市开放时,里面人流熙攘,买酒的胡姬、外来的胡商、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身着锦衣的贵人,皆在其间往来。
在一片欣欣向荣之际,西市旁广利坊中的萧家确实一片愁云惨雾。
“院使,你看小女可还有救?”萧老爷陪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须发皆白的医师放下手,摇了摇头。
“抱歉,在下无能为力。”
抱着女儿的萧夫人再也忍不住悲伤,泪水横流。
“老爷,能不能再请医师看看婉娘,她才五岁啊!”萧老爷送医师离开回来后,萧夫人抓住他的袖子。
萧老爷也一脸悲伤,但他无能为力。
“以家中条件,再好的医师也请不起了。张老连婉儿得了什么病都看不出来。”刚刚的张老医师已是西市附近最有经验的医师了,继续寻下去,便是请到了能治好萧婉儿病的医师,区区小商户之家的萧家也很难负担起诊金和药钱。
夫妻二人无奈,只得尽自己所能,争取为女儿备一些好的陪葬品。
当天晚上,萧宅外有人叩门,门房提着灯打开门,看到一个头戴莲花冠、身着青色圆领袍的青年男人。
“在下乃一闲散道士,游历至神都,想找一处地方落脚,不知你家主人可否让我借住一晚?”青年道士容貌英俊,一派风流,门房当即便去请示萧老爷。
不多时,他返回来,领着道士走进萧宅。
道士跟在门房后面,走进正厅后,看到了坐在主位的萧老爷。
“道长远道而来,令寒舍蓬荜生辉。”纵使心中悲痛,面对道士时,萧老爷依然礼数周全。
这道士却没有回礼,盯视萧老爷良久,待他被看到全身发毛时才悠悠说道:“你家快要有丧事了。”
萧老爷当即变了脸色,但这道士的下一句又让其有柳暗花明之感。
“你家要逝去之人应该尚且年幼,且其病相当之奇诡,请了数位医师都治不好,甚至诊不出是何病,小道说得可对?”
“对的,”萧老爷点头如捣蒜,“道长可能救救小女?”
“先让我看看令爱吧。”道士并没有直接答应。
激动的萧老爷让家中仅有的仆人好好招待道士,自己回到卧房,叫醒萧夫人。听萧老爷讲述事情经过后,萧夫人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抱着萧婉儿走到正厅。
道士仔细看了看她的正脸,又问了她的生辰,方给出答复:“令爱可以救,但是要随小道出家,日后与二位的缘分便断了。”
萧老爷和萧夫人都红了眼圈,但他们没有犹豫便做出了决定。
父母子女缘断也比眼睁睁地看女儿死要强啊。
第二天一早,道士抱着萧婉儿离开萧家,一路走出神都城。神奇的是,从离家开始,原本已垂危的萧婉儿竟然开始好转了。
萧婉儿只觉得自己好像病了很久。起初还能勉强保持意识,听到父兄的唉声叹气、母亲的哭泣,还有来来往往的医师和他们的道歉,后来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觉得大多数时候都在睡着,偶尔醒来也是在母亲的怀抱里和泪水中。不知道多久之前,她彻底睡着了,只感觉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直到现在,她又恢复了些意识。
她勉力睁开眼,看到一个后脑勺,自己趴在这后脑勺的主人的背上,忽上忽下。她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毫无力气,很快又陷入了昏睡中。
再睁眼时,萧婉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屋子不大,不论是墙壁、家具还是摆件都很雅致,是她在家里绝对看不到的品质。
她正挣扎着要起来,门外传来了一阵爽朗的声音。
“醒了?”道士已换了一身月白色圆领袍,头上莲花冠未变,走进房间里,“我算着你该醒了,过来一看,你果然醒了。”
“你是谁?”萧婉儿呆愣愣地看着他。
“我叫柳云岚,是个道士,道号流云,也是你的师父,”他坐在床边的胡椅上,“你知道什么是道士吗?”
“不知道。”萧婉儿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实话实说。
流云无奈地叹气。
“好吧,你才五岁,不知道也正常。道士就是行于大道、身心顺理、唯道是从、从道为事之人。好吧,这确实很难懂,”萧婉儿的疑惑显而易见,他一看便知,“没关系,暂时不懂也无妨,以后总会懂的。”
正说着,萧婉儿的胃肠发出了响亮的声音。流云适时地停止了这个话题,离开房间,不多时又端着碗小米粥进来。
“你大病初愈,又久未进食,不可多食,且当以流食为主。能自己端碗吗?”
萧婉儿点了点头,接过碗,一口一口慢慢将粥喝净。这盛粥的碗竟也是白瓷的。
流云接过碗,向萧婉儿说明情况:“你先前病重,留在家中治不好,你爹娘为了让你病好,就让我带走你,收你为徒。”
听到父母让眼前之人带走自己,萧婉儿眼圈红了,眼眶里开始蓄出泪水。
“哎呀,你别哭,”从来没教过幼童的流云犯了难,“你爹娘不是不要你了,他们也是为了救你,你别哭了,以后我就是你爹,行了吧?”
萧婉儿这才止住哭泣。折腾了这么久,本就身体虚弱的她困意再次上涌,流云便让她继续休息了。
这一次萧婉儿昏睡的时间明显减短,再醒来时除了小米粥外,流云还给她端了一碗药汤。萧婉儿苦着脸喝完后,面前出现了三颗樱桃。
“这是对好好喝完药的小朋友的奖励。”流云笑着把樱桃放在她的手里。
这一次萧婉儿清醒的时间比上一次长了不少。她清醒了一个时辰才再次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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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每次昏睡的时间都渐短,清醒的时间愈发长。直到一个月后,她的作息终于恢复正常,也可以下地行走。
萧婉儿终于走出了自己养病的小屋。屋子建在一座山的山腰处,向远处望去,只见一片葱绿,不见分毫人迹。转回身来,可以看到一个道观,整个道观并不大,不过寥寥几间屋子,不甚规则地排布在山腰,中间那间比其他其他几间稍显宏伟,大门上房还挂着个牌匾,上面有“碧云观”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正是道观的主殿。
道观附近有几块农田,有的种粮食有的种菜,农田面积并不大,也不知产出是否够道观内的道士们食用。
萧婉儿心中好奇,向主殿走去,跨过大门后又是别有一番天地。主殿在外面看并不起眼,整个屋顶的瓦片都是灰蒙蒙的,除了出檐远些,斗拱大些,与其他房屋并无明显区别。但进入殿内后,萧婉儿首先便被粗壮的柱子震撼到了。殿内摆件也并无金银,多为古朴的木质物件或素雅的瓷器,墙上挂的字画多为行草与山水画,殿内正对大门的地方供奉着一个老者。萧婉儿好奇地凑过去看这老者的塑像。
“可是感兴趣?”萧婉儿正看着,身后突兀地响起人声。她猛地回头,并向一旁跳了一下,才看到来人是流云。
她直说:“爹爹!”
“叫我师父。”流云纠正。
萧婉儿定定地瞅着他,过了一会,才瘪瘪嘴,终是改了口:“师父。”
“这间房子既是碧云观的主殿,也是为师的住所,”流云向萧婉儿介绍道,“为师是这碧云观的住持,就是首领的意思。我碧云观不同于其他多数道观,观内弟子能够修炼,属于修士。”
“修炼?修士?”这又是两个萧婉儿从没有听过的词。
“是的,就像仙人一样。可以不断变强,变强之后可以行云布雨,可以预知未来,可以使用各种术法符箓,可以拥有比大将军还要强大的武力,还可以治医师们治不了的病救医师们救不了的人。”流云笑眯眯地向萧婉儿介绍修士,就像拿着蜜饯哄孩子的长辈一样。
萧婉儿果真被他的介绍吸引,双眼放光,无比心驰神往。
“我也能成为仙人吗?”她期待地问流云。
“当然可以,只要你认真修炼,就可以像仙人一样,拥有我说过的这些能力。”
萧婉儿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第一个开心的笑容。而后,她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向流云问道:“这里只有师父你一个人吗?”
流云原本笑眯眯的表情霎时间便凝固了。半晌,他才说:“你还有一个师兄,我们碧云观现在是有三个人。修士不同于普通道士,我们的道观并不以人数多寡论短长,只要弟子实力强便足够。”
“那师父你的实力怎么样啊?”
听到这个问题,流云骄傲地挺起胸膛。
“为师不才,恰巧在当今修界实力第一。”
萧婉儿看他这副样子,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修界前途无亮的感觉。
2. 拜师
几日后的夜晚,一个年轻人乘着风雪走进道观。
此时萧婉儿正同流云一起在正殿吃晚食。他走进来,脱掉大氅,露出里面的紫色织锦圆领袍。与流云不同,他剑眉星目,表情严肃,从幞头到靴子都是一丝不苟。
放好大氅,他向流云行礼,而后看向萧婉儿。
“弟子拜见师父。师父,这位是何人?”
“这是为师此番云游新收的弟子,名萧婉儿,以后就是你的师妹,”流云为两个弟子介绍彼此,“婉儿,他是你的师兄,名裴应观,刚刚及冠。”
萧婉儿学着裴应观行礼的姿势向他行礼。
“婉儿见过师兄。”
裴应观没有回应,只皱着眉毛盯着她,萧婉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气氛一时沉默。
还是流云站出来解了围:“别愣着了,都过来吃饭。”
桌子上又摆好了一碗米饭和一碗菜汤,放在先前空着的胡凳前。裴应观收回眼神,坐到桌旁,萧婉儿也继续吃饭。
三人安静地吃完饭后,流云开始询问裴应观此次下山的见闻。
“说说神都现在的情况吧,”他看裴应观又看向萧婉儿,安抚道,“但说无妨,你师妹也是自己人。”
裴应观停顿了一息,开始讲述自己这一路的见闻:“伪帝登基前,李家宗室早已饱受迫害,忠臣良将业已四散零落,故伪周建立并无有效的反对声浪,纵有不满之人,也皆被酷吏翦除。”
裴应观嘴里吐出的尽是些萧婉儿不懂的词语,她好奇地看着裴应观,裴应观一时有些说不下去了。
一番深呼吸,调整了状态后,裴应观才继续往下说:“伪帝自准备登基以来一直在捧佛贬道,如今已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那些无法修炼的道友如今日子都很难过。”
汇报完毕后,裴应观便准备返回自己的住处,这时他听到流云说:“你既然回来了,我便可以给你师妹办拜师礼了。明日辰时你来正殿,你师妹正式拜师入门。”
裴应观点头,而后大步离开。
“师父,师兄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裴应观走后,萧婉儿问流云。小孩子对恶意的感知是很敏锐的,裴应观的不喜又过于明显。
“你师兄他不是很正常,没关系,等你进师门久了就好了。”流云宽慰道。
“那,师父,伪帝又是什么意思啊?”
流云想了想,才仔细斟酌着解释道:“你师兄所说的伪帝就是才登极不久的大周皇帝。她先前是李唐的皇后、太后,后来架空她的儿子彻底掌权,前不久正式称帝,改国号为周。”
“哦,我知道了,师兄说的是武娘娘。可是我阿娘说武娘娘是天后,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如果她真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为什么不能当皇帝呢?”萧婉儿的思维带着一种没被三纲五常荼毒过的美。
流云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摸了摸萧婉儿的头,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不过这些话你不要在你师兄面前说。”
“好吧。”萧婉儿歪了歪脑袋,所以什么样才叫长大呢?
当天晚上,萧婉儿抱着师父送的小木剑在自己小屋里的胡床上酣然入梦。流云等她睡着后才返回正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已经等候在门口的裴应观。
“师父。”裴应观行礼。
“进来说吧。”
“师父为何会收一女弟子?”走进正殿后,裴应观便明确表达出了不赞同。
“为师为何不能收女弟子?你师妹本就是方外之人的命数,又因怪病命不久矣,我带她回来才让她得救,难道要因为她是女娃便见死不救吗?”
“师父完全可以在她病愈后让她进入普通人的道观,何必让她入碧云观门下?”裴应观依然不赞同。
流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让他有无所遁形之感。
“那你又何必非要不让她入碧云观门下?武氏让你全家落罪流放,所以你就要排斥天下所有女人吗?哪怕她只是一个五岁稚童?”
“弟子只是不希望师门内也出一个武氏一样的妖女。若天下女子都能柔顺恭谨、安守本分,又怎会出现伪周之乱?”裴应观振振有词地反驳。
“应观啊,为师收你为徒,只是因为你是我故友后裔,并非是因为反对武氏,我收你师妹为徒也只是因为不忍心看她就这么逝去,又觉她与我确实有这师徒缘分。你们有怎样的想法,走怎样的路,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为师早在大业十年便已成为方外之人,如今也不想参与世俗之事。但是,”说到但是,流云终于表现出了一门之长的气势,属于修界第一强者的威压倾泻而出,“不论你心中有何想法,都不得伤害同门,否则为师必会亲自清理门户,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裴应观在外放的威压下冷汗直流,直到流云收起威压,他才终于能够艰难开口。随后他便行礼离开,一场师徒谈话堪称不欢而散。
不论裴应观怎么想,太阳都会照常升起。第二天辰时,流云准时为萧婉儿举办了拜师典礼。
裴应观走进正殿时,流云和萧婉儿已经都在了。他对流云行礼后就走到旁边,观看这场拜师仪式。
“萧婉儿头戴莲花冠,身穿圆领袍,俨然一副小道童的模样。她跪在地上,将手中茶杯奉予流云,流云接过后一饮而尽。随后,萧婉儿行拜礼,恭敬地称流云为师父,流云也回称其为徒儿,对其言勉励之词,讲弟子当遵守的规则,而后赠其拜师礼,再在正殿里太上老君的见证下,将萧婉儿的名字记录在碧云观弟子名录中,如此礼便成了,萧婉儿从此便是碧云观的弟子。
礼成后,萧婉儿又走到裴应观面前,端正行礼。
“婉儿见过师兄。”对于这位明显不喜她的师兄,她也只是淡淡的,并无亲近之意。
“愿师妹谨守门规,安守女德,莫要做出让师门蒙羞之事。”裴应观再不希望萧婉儿入师门也得捏鼻子接受,便也只能在这里摆出训话的态度。
萧婉儿听着这些话,快速行完礼便走了。站在一旁的流云发愁地捏了捏眉心。
“你师妹才五岁,你说这些干什么。行了,拜师结束了,你回去吧。”再不把人赶走怕是又要出些波折。
裴应观冷着脸离开,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露出过一丝和缓的表情。
“抱歉,你师兄因为过往性情有些偏执,让你受委屈了。”对于大弟子的行为,流云颇为头疼。
“没关系,我以后离师兄远些就是了。”
听着小徒弟的话,流云更头疼了。大徒弟都过了加冠之年了,怎么还没有一个五岁的小娃娃懂事?
不管怎么说,萧婉儿都已经正式拜入碧云观,成为了流云的弟子。既已成道门弟子,就要开始道门修行了。
流云让她玩了最后半天多后,第二天正式开始授课。
“你之前可习过字?”开课之前,自然要搞清楚学生的水平。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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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婉儿摇头。
流云叹气,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萧婉儿”三个大字。
“这三个字,你认识吗?”
萧婉儿看了眼这三个字,抬起头,眨着大眼睛看了看流云,然后说:“不认识。”
确认了,这是个纯文盲。
于是已经经历了三个朝代的流云道长不得不成为了一个五岁小朋友的开蒙先生。
识字第一步,先认识自己的名字。流云指着写在纸上的三个大字,一个一个地教萧婉儿认。萧婉儿也学得很快,不过几息就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认识了自己的名字后,就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毫无疑问,萧婉儿先前也没学过写字,于是,流云就要教她拿笔。小朋友拿笔很费劲,流云废了好大力气才纠正好她的执笔,上午结束时,萧婉儿终于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学习能力尚可,属于可造之材。”流云评价道。
吃过午间小食,休息完毕后,流云把萧婉儿拎到了道观后面一片空旷的场地旁。
“此处是我碧云观弟子习武之处,从今天起,每日下午你都要在此练武。”
萧婉儿看了看空旷的场地,默默点头。
与普通人习武一样,修士在习武初期也需要扎马步。碧云观更是要求弟子在师父说停止前不能擅自改变姿势。
下午的太阳下,萧婉儿的汗水滴落到土地间。察觉她确实到达极限后,流云才让她休息。
“好了,先休息一下吧。”他说着,递给萧婉儿一小杯温水。
萧婉儿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还想再喝一杯水,然而却是没有了。她又被流云要求着做些拉伸肌肉的准备活动,而后又得慢跑。等到流云终于喊停时,她的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此时太阳还没彻底西斜。
“体力太差,需要锻炼。”看着累到不成人形的徒弟,流云给出了很低的评价。
这还没有完,到了晚上,萧婉儿还需要打坐。
“修士以打坐代替睡眠。双腿盘坐,手放在膝盖上,闭眼呼吸,感受天地。当你感受到天地间的灵气进入你的身体,沿着你的经脉游走,而你陷入完全放空的状态,周围环境无法影响到你时,你就正式入定了。第一次入定会比较难,不必着急。”
萧婉儿按照流云教授的方法尝试入定,不过一刻钟,就成功进入了入定状态。坐在一边的流云惊讶地睁大眼睛,他走过去,伸出手在萧婉儿面前扇风,萧婉儿并未回应。
“这就入定了……”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当年首次成功入定花费的时间,最终确定,萧婉儿在修道方面,确实天赋相当不俗,“可以啊,比为师我入定得还要快。以后可要多多操练你了。”
成功入定后的萧婉儿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她的魂魄好像独立于躯壳之外,静静地看着自己。天地灵气丝丝缕缕地进入她的身体中,沿着她全身的经脉一圈又一圈地游走,洗刷着她的身体。当她终于退出入定状态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不错不错,首次入定比为师快,入定时间也比为师长。”直到耳边响起师父的声音,她才注意到流云还守在她身边。
流云一夜未睡,但此刻无比精神,还有些亢奋,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好徒儿,你放心,为师一定要让你成为修界新一代的最强者。”
看着兴奋的师父,萧婉儿默默地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自己的舒坦日子要长出翅膀飞走了。
3. 入门
一早上,萧婉儿是一瘸一拐地去正殿上课的。
“不错,还能走,看来天地灵气确实对你的身体有一定的改造和修复,”流云在讲台上乐开了花,“当初我第二天是被你师祖抬过来的。”
萧婉儿颤颤巍巍地坐在胡凳上,恰巧碰到了疼痛之处,疼得龇牙咧嘴。
开始讲课前,流云先简单讲述了一下修士的等级。
“你昨天已经成功入定,引动天地灵气入体,本质上已经是一个修士了。但你还只是一个刚入门的修士,实力非常弱小。修士入门后面临三个等级,入道、脱凡、归真。当你初步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的道,你便进入了入道境界,在这一境界时,你虽然实力已经远强过普通人,但还是掌握了特殊能力的凡人。你师兄就是在入道之境。等你修行至一定实力时,就会步入脱凡境界,到了这一境界,你就相当于普通人认知中的仙人了。步入脱凡后,若没有意外,你会享有大概二百年的寿数,并且容貌不会变老,为师便是在脱凡境。”
“那归真境呢?”萧婉儿继续问道。
“归真……那是一个属于传说中的境界。修界自晋以来再无人踏入归真境界。为师也只从典籍中看到,归真境界需要彻底领悟自己的道才能迈入。”流云提起归真时,也颇为感慨和向往。
“不过这些离现在的你都太过遥远,你目前需要做的是识字。好了,今天正式开始习字。”讲述完毕,流云说着扔给萧婉儿一本书,她接过来一看,居然是《道德经》。
“《道德经》是道家最根本的典籍,修道之人以此开蒙再合适不过。”只是萧婉儿除了不懂道家思想外还根本不识字,这个开蒙是双份的。
萧婉儿打开《道德经》,里面的字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方块,冲击着她的神经。她正迷糊着,流云把她手中的书抽走,将自己手中的书给她。萧婉儿疑惑地抬头。
“拿错了。”流云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而后若无其事地开始上课。
因为又要认字写字,又要解释含义,课程进度推进得很慢,一上午才学完寥寥几句。
“把这段话和它的含义记住,明天上课前我要考。晚上打坐前把这段话在纸上写三遍,明天交给我。”流云说完才放她去吃午间零食。
这顿午间零食很丰富,有西域的水果和胡饼。萧婉儿大快朵颐后回到小屋内抄写了一遍上午所学段落,而后忍着疼痛来到了训练场。她咬着牙,一脸严肃,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习武之人若是先前很少运动,都会在初学时浑身酸痛,若是坚持下去就会逐渐改善,若是放弃就永远踏步不前,”流云也看到了她的表情,简单说明了一下,“现在继续来扎马步吧。”
与前一日下午一样的流程又来了一遍,由于全身酸痛,这次萧婉儿只勉强达到了昨天的运动量,而后便彻底瘫倒在地。
“没退步,勉强可以吧。”流云说着抬起右手,脚边果真出现了一片云。这云飞到萧婉儿身边,骤然变扁,挤到她的身体下面,而后又膨起来,将她抬起。流云招招手,这片云就稳稳当当地走向他,萧婉儿在云上没有感受到丝毫颠簸。
“师父,这就是法术吗?”休息一会儿后,萧婉儿恢复了些体力,撑着云坐起来,好奇地摸来摸去。
“是的,这就是法术。等你开蒙后就有机会学习了。”
流云的话扫去了萧婉儿的一些疲惫。
晚饭时,裴应观也来一起吃饭。晚饭是胡饼、煮青菜和野鸡汤,野鸡是裴应观下午在山林里抓的,青菜是道观后面农田里摘的。三人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沉默地吃完饭,收拾残局的工作照例交给裴应观。
萧婉儿回屋写大字、打坐,裴应观用法术清洗锅碗后去训练场练剑。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都是这么度过的。终于,在天授二年的秋季正式到来时,道观迎来了变化。
这天晚上饭后,流云叫住了裴应观和萧婉儿。
“为师明天开始要下山采买,会离开道观二旬,萧婉儿的课业就交给应观你来教授。”
“是,师父。”裴应观领命。
萧婉儿心中打鼓,但面上也老老实实答应。
就这样,在萧婉儿的紧张中,新的一天到来。
一大早,她走进正殿时,桌上只剩她一人的餐食。
“后厨有水有盆,你吃完饭后自己洗碗。”
裴应观没给萧婉儿反应的时间就走进了讲堂。萧婉儿默默吃完早饭,一个人洗好碗,才拿着作业坐到书桌旁。
流云留下的书上标明了讲课进度,裴应观已经看过一遍,开课后先对先前的内容进行考核。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他的提问,萧婉儿都是对答如流。他又让萧婉儿默写书中语句,萧婉儿也都顺利完成,且字迹工整。他握着书的手暗自攥紧,检查完毕后开始授课。
到了下午,萧婉儿还是那老三样。但裴应观并无卜算之能,萧婉儿久等暂停不至,疲惫不堪间直接摔倒在地。
不等裴应观说什么,萧婉儿就自己撑着地爬起来,而后开始拉伸,拉伸完毕后再绕训练场慢跑。经过数月的锻炼,萧婉儿能坚持的时间已大幅加长,到她坚持不住时,暮色已经降临。
晚食还是各吃各的,各处理各的,而后裴应观去练武,萧婉儿完成课业、打坐入定。盘腿坐在胡床上时,萧婉儿已经开始在想师父了。
另一边,不停挥剑的裴应观也烦躁不已。萧婉儿本就天赋出众,又勤奋刻苦,这让他心中不爽,偏偏有师命在前,他必须做好代理师父的职责。
这一夜,师兄妹二人都盼着师父速速归来。
太上老君大抵是听到了二人的祈祷,不过半月,流云就带着采买的物资回来了。
他把物资放在正殿,一件件整理。萧婉儿凑过去,看到了衣衫布匹、香料、种子、刀剑弓枪、药材还有笔墨纸砚。而后流云轻轻挥几下右手,一只已死去的羊便突然出现在萧婉儿眼前。
“一点小术法,”流云勉强笑笑,从进正殿门后就再没笑过的他眼睛里带着化不开的忧郁,“陛下崇佛,下令臣民不得杀生,以后再要吃肉怕是难办了。”
“呵。”同样在正殿的裴应观冷笑。
流云没有理会,半抬起双手,手心皆对着羊,羊的周身逐渐出现冰,很快它就被彻底冻住。
“如今情况有变,羊也要省着吃了,平日荤食还是以山中野味与河中鱼虾为主。”说罢他拎着冰冻好的羊走到菜地旁,一手拎着羊一手抬起来,很快,菜地旁边的土地就自动出现了一个大坑。他的手并没有放下,不多时坑里也出现了一层厚冰。流云将羊扔进坑内,右手轻抚,整个土坑又再次变回平坦的土地。
萧婉儿在一旁都看呆了。
“好了,莫要再看了,去训练场吧。”此时已是下午,又是萧婉儿每日的习武时间,外出归来、接回师父职能的流云和她一起进了训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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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扎马步。”刚刚站定,流云就扔出一块巨石。
“你已入碧云观半年有余,是时候检查你这段时间的练习成果了。做好拉伸就去慢跑,不到站不起来不能停。”
萧婉儿听命,拉伸后便慢跑,直到天彻底黑透才停下来,此时晚饭已经做好了。
晚饭出自裴应观之手,是米饭、烤鱼和菜羹,累狠了的萧婉儿猛猛干饭,碗里的吃完后仍觉不够,竟又添了半碗饭。
晚饭后萧婉儿照例要完成作业,流云将裴应观留下,询问他的教学进度。
“你看你师妹如何?”裴应观汇报完后,流云突然问他。
裴应观没想到师父会问他这等问题,呼吸一滞,思考一息后握紧拳头,终究还是实话实说。
“天赋高、勤奋刻苦、谦逊守礼。”哪怕他心存先入为主的印象,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师妹确实没有什么挑得出来的不足。
“你这些天做得不错,去练剑吧。”得了流云的肯定后,他拎着剑前去训练场。听挥剑的声音,这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第二日上午,流云简单考校了她这段时间的课业后就继续开始讲课。巧合的是,这天萧婉儿正好学完了道德经。
“明天上午自习,后天上午我会对你进行大考,考察内容就是《道德经》。”只有考试合格才能学下一本典籍。
下午,萧婉儿的面前出现了各种武器。
这几个月下来,萧婉儿早已褪去了当初病殃殃的模样,蜡黄的脸颊变得白里透红,无神的双眼变得神采奕奕,身高也涨了一大截。先前的衣服已经变小,她现在穿着的是流云请山下镇民一上午紧急赶制的圆领袍。织锦的圆领袍配上青玉制的莲花冠,萧婉儿如今真有了些仙童的模样。
“在先前的练习中,你的体力已经打好基础,是时候练习使用兵器了。世上兵器种类众多,除了以某类兵器入道的修士外,其他修士都会掌握数种兵器。我们先从剑开始练起。”流云说着,拿起随身携带的佩剑,打出一套剑招。
从出剑到收剑,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让萧婉儿目不暇接。剑器舞动间,气流化作锐利的风,划得萧婉儿皮肤生疼。
流云知道,这么快的演示不可能让萧婉儿学会其中的招式——她连看都很难看清。演示完毕后,他将整套剑招一步步拆解,每做一个动作,萧婉儿便跟着做一个动作。
辛苦一下午后,萧婉儿终于能磕磕绊绊地照葫芦画瓢。
“这还只是最简单的一套剑招,”对于萧婉儿在习武一事上的可悲天赋,流云再一次有了深刻的认知,“明天开始,每天下午拉伸后,先挥剑一百次,要求动作必须规范。”
“是!”练剑时的困难也激起了萧婉儿的斗志,不彻底掌握剑招她绝不会放弃。
师徒俩练习得太晚,准备晚饭的活计自然又落到了裴应观的头上。萧婉儿捧着碗埋头苦吃,不得不说,裴应观做饭还是好吃的,比流云要强。
入定打坐自然不用流云操心,他只看了一会儿便满意离开。第二天,萧婉儿上午认真复习《道德经》,下午继续练剑,晚上照常打坐。第三天上午,她通过了考试。
“很好,接下来你可以学习我碧云观一派的道经,也可以翻阅观内藏书阁中各种书籍了。作为奖励,你午间零食可以吃自己想吃的食物,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萧婉儿想了想。
“我想吃樱桃毕罗。”
4. 修行
“一、二、三……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训练场上,萧婉儿一下又一下地挥剑,流云站在她身旁报数。这声一百喊完后,萧婉儿如蒙大赦,扔下剑,双腿拄着膝盖,气喘吁吁。她脚边的土地早已被汗水打湿。
“不要坐下,站直了,慢慢走。”流云将剑抓在手里,在萧婉儿耳边念叨着,萧婉儿只能坚持着缓缓散步,慢走了一会儿后她才被允许停下,接过流云递来的温水。
短暂地休息后,又要练习剑招。低劣地照猫画虎肯定是不合格的,不断的练习下她的衣服已然被汗水浸透。终于,剑再一次停下后,流云叫了停。
“不错,最后这一式终于有了些许神韵。今天下午便练到这里,你且回去完成上午的课业,今日起每晚有新的课程。”
晚饭后,流云让萧婉儿留在正殿,开始他的授课。
“对修士而言,成功引动天地灵气入体只是修行的第一步。想要发挥实力,必须要学会运用灵气。”
说罢,他伸出右手食指点上萧婉儿额头,一股灵气从萧婉儿的额头进入身体,而后这股灵气在她的脑海中形成画面,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个小人,小人上面的线条展示了引动灵气的具体过程。
演示完毕后,画面消失,萧婉儿重新睁开眼睛,先前的画面已经深深刻在她脑海里。
“可记住了?”流云问道。
“记住了。”萧婉儿点头。
“那便试试吧。”
萧婉儿便按先前画面中的流程引动灵气。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周身毫无变化。
“呃,师父,我好像失败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没关系,初次尝试,失败是很正常的,为师也不是一次成功,”流云温声安慰,“你多试几次。”
然后,萧婉儿第二次就成功了,流云硬生生把含在嘴里的安慰咽了下去。
“师父,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萧婉儿看向流云,引出的灵气没有后续用处,很快便尽数散去。
流云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法术入门书籍递给萧婉儿,让她根据书中内容尝试凝聚五行元素。她翻开书籍,最开始便是如何以灵气凝聚五行元素。
萧婉儿简单阅读后决定按顺序逐个理解练习。她先将开篇第一段熟读记下,而后闭上眼睛,一边调动体内灵气,一边感受天地之间的元素气息,让其与调动出的灵气共鸣。终于,她握紧的手心张开,真有一小团凝聚成球的水出现在手心里。
“哇,真的可以啊!”水球很快便溃散,打湿了萧婉儿的手,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让萧婉儿欢欣雀跃。
流云深深吸了口气。心情平静下来后,他对萧婉儿说:“做得很好。你多练习几次,待彻底熟练后就可以尝试凝聚下一个元素了。”
书中的顺序是水、木、土、金、火,元素的破坏力逐步上升。萧婉儿熟练掌握了凝聚水元素后便练习凝聚木元素,很快她的掌心就出现了一支嫩芽。但是凝聚土元素就没有这般顺利了,她失败了三次才成功。待得终于熟练地在手中凝聚出一小抔土后,她又开始冲击凝聚金元素这一关,只是直到夜深,她也没能成功。
“好了,今天就练习到这里,该回去打坐了。”流云带着对她天赋的感慨下了课,见她走出正殿后开始回忆自己第一天凝聚五行元素时的模样。回忆了一会儿后他索性不再回忆了——差距太大,没必要。
第二天晚上,萧婉儿便熟练凝聚出了金属和火焰,接下来的五行化三奇,她也在两天内熟练掌握,并且在三天之内能彻底随时随地自由快速地凝聚出元素。
就在这时,她的剑招也彻底掌握了。
流云看着她熟练地演示剑招,心中点头,而后叫来了裴应观。
“剑招是用在战斗中的,仅仅能够熟练地演示还不够,要应用在实战中才算彻底掌握。你师兄便是以剑入道,接下来他会压制境界与你对练。”
裴应观拔剑出鞘,已然做好战斗准备,萧婉儿只得举着剑站到他对面。
“还请师兄指教。”
裴应观一言不发,径自出剑,萧婉儿慌忙格挡下直接乱了阵脚。不过三招,萧婉儿就被裴应观制服。
裴应观沉默收剑,萧婉儿重新摆好姿势,对练再次开始。
两人对打了一下午,萧婉儿也被裴应观狠狠吊打了一下午。直到晚饭已准备好,流云才赶过来叫停。
裴应观收剑入鞘,转身离开,从头到尾,他的衣服甚至没有沾上一点灰尘。
“师父,我是不是很笨啊?”在去正殿的路上,萧婉儿沮丧地问流云。
“你为何会这般想?”
“我学剑学得很慢,好不容易才学会剑招,到了实战中又都忘了。”萧婉儿属实是被打击到了。
流云摸了摸她的头顶。
“每个修士都有擅长的,也有不擅长的,你只是恰巧不擅长习武而已。不论是习字、学习道经,还是学习术法,你的进度都很快。你师兄当年可是用了足足三日才彻底学会引动灵气。”
萧婉儿顿时不再难过了,晚饭时还很开心地多吃了半碗饭。
吃过晚饭,术法课也进入了新阶段。
“术法以五行和三奇术法为主。学会凝聚元素后,还需要掌握术法,灵气和元素才能真正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流云讲解完,示意萧婉儿打开术法书,顺着先前的内容继续往下阅读,“这本书中的术法都是常用的基础术法,你需要全部掌握。之后如果想要继续深造,可以去藏书阁查阅。藏书阁中的书籍可以带走,但是要在一年内归还,令牌会记录你借走的书籍。”
说完,他递给萧婉儿一枚令牌,让她在令牌上滴一滴血。
萧婉儿照做,血滴在令牌上后,令牌表面有光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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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进入藏书阁所需的令牌。以后这枚令牌就只有你一个主人了。它会时刻记录你的境界,进入藏书阁后,每个境界都有对应的区域,若没有达到下一个境界,就无法进入对应的区域。”
萧婉儿拿起令牌,将它放进自己的小书包里,而后开始学习基础术法。
不同于凝聚元素,术法领悟起来要困难很多,即使是最简单的行雨术,萧婉儿也花费了许多时间才成功用出,这时她已经该回去打坐了。
此后萧婉儿便过上了一段上午学习道经,下午与裴应观对练,晚上先学术法后打坐的忙碌生活。
直到来年仲春,萧婉儿终于能在与裴应观的对练中坚持住一炷香。与此同时,法术入门书籍中的术法她也已全部掌握。
对练结束后,萧婉儿走到道观的农田旁。自从她掌握了行雨术、翻土术和生长术后,便领到了一块田地。她选择了一块菜地,定时施放术法,目前地里的青菜长势良好。将菜地打理完毕后,她回到正殿吃晚食,晚食有羊汤,恰好是道观里的最后一块羊肉。
饭后的术法课上,流云对萧婉儿的课表进行了调整。
“如今你已经掌握了基础的术法和武艺,之后要学的东西需要你自己选择。你今晚便可以去藏书阁借书,以后每日上午是你自学术法的时间。下午依旧是习武,想掌握其他兵器还是继续深研剑术皆由你自己选择。晚饭后是讲经课,每月初一晚是考试,考试内容是你上月在讲经课上所学。你可听明白?”
“回师父,弟子明白。”萧婉儿回答。
“那你便去藏书阁找想学的术法吧。”流云便放她离开了。
萧婉儿拿着令牌走进了藏书阁内。藏书阁在外面看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小屋,走进去后才发现竟别有一番天地。藏书阁内是排列整齐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沿着书架间的空隙一路向前,可以看到一个阵法,阵法后面的光景萧婉儿便看不到了。见到这布置,她便知道阵法后应当是入道境修士才可踏足的地界。
她便往回走,回到刚进入藏书阁的地方,开始寻找自己感兴趣的术法。藏书阁内的书架上都贴有标签,上面标明了架上书籍所属大类。书籍种类丰富,有攻击性术法书籍、辅助性术法书籍,还有阵法、符箓、制药、制器相关书籍,也有与修炼无关的普通的道经。同一款书,有的有数本,有的是孤本,只是在尚未入道的区域内,孤本大多是与修炼无关的道经。
萧婉儿看来看去,一时挑花了眼。突然间她想起了自己当初的重病以及与裴应观对打时受的伤,选择了《医疗术法入门》。
当她拿着书走出藏书阁后,令牌闪烁了一下,光芒消失后上面出现了表示数字一的算筹的刻痕。
第二天上午她自然是开始学习医疗术法。当下午站在训练场上时,面对着刀枪斧钺剑棍弓鞭等一系列兵器,萧婉儿思考片刻,拿起了弓箭。
5. 入道
已至深秋,草木凋零。枯黄的野草间,一只野兔在悠闲地进食。突然,一支长箭猝不及防地袭来,野兔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钉在地上,蹬了蹬腿就彻底断绝了气息。
一个上穿圆领衫和褙子、下着破裙、身披厚圆领袍的女孩儿走到兔子旁边,拔出箭,拎着它的耳朵把它放回后背上足足有半个她高的筐里。筐里已经躺了不少动物,多是野鸡、野兔之流,也有几条鱼。
这女孩儿正是萧婉儿。在长期的修炼下,她的身体素质有显著提升,力量也有很大增强,背起放满猎物的筐也毫不费力。她在弓箭上的天赋明显强于剑,经过长期的训练后已经可以做到百发百中。这次去林中打猎,她没有浪费一只箭,甚至还射中了好几条游鱼。见筐已经满了,她返回道观。
从筐里拿出一条鱼,扔给在后厨做饭的裴应观后,萧婉儿把筐背到了先前流云埋羊的地方,用翻土术让原本平坦的土地逐渐形成了一个大坑。
在学完入门的医疗术法后,萧婉儿一直在学习冰系术法。她学着师父的手法,在坑底铺上一层又一层冰,而后将猎物倒入坑中,再把它们彻底冻住。正要把土埋回去时,先前被翻走的土又移动了回去。
萧婉儿转过头来,看到了刚结束施法的裴应观。她与裴应观向来交流极少,除非必要的交流,平时总是能避则避。但毕竟已相识这般长的时间,两人之间也不似她刚入师门时那般剑拔弩张。
“晚饭已经做好了。”萧婉儿终究还是实力不足,贮存猎物花费的时间远长于流云,裴应观做好晚饭后久不见人,方才来寻。
许是流云时常外出云游的原因,裴应观厨艺极好。近来流云再度下山,观内伙食一直由裴应观负责,他还真在食物种类不多的情况下尽可能做到了每顿不重复。今日恰巧有鲜鱼,他索性做了鱼脍,又熬了些米粥。
萧婉儿大快朵颐后照例清洗锅碗瓢盆,收拾干净后再读道经、打坐。第二天一早,她前去正殿时,看到了与裴应观的烹饪风格完全不同的早饭。
“师父,你回来啦!”她冲到后厨门口,果然看到了云游归来的流云。
流云走出厨房,正巧裴应观也走进正殿,看到他后,恭敬行礼。
“弟子见过师父。”
吃过饭后,裴应观正欲去后厨洗碗,被流云叫住:“我们师徒有段时间没有对练了,和为师去训练场吧,让我看看你这几年有多少长进。”
在一旁的萧婉儿立刻接过了洗碗的活儿。收拾好碗筷后,她也直奔训练场,围观流云与裴应观的对战。
训练场内,流云将自身实力压制在了入道境。虽为师徒,两人战斗风格并不相同,流云以术法为主,裴应观则是持剑强攻。于是萧婉儿便看见裴应观挥剑不断进攻,流云以法术化解攻势。
“就这点水平吗?”流云的话语让裴应观咬着牙继续加大输出,但他依然在云淡风轻间便化解了裴应观的进攻,还能分心用话刺激裴应观,“若是只有这般水准,那为师便不再留手了。”
谈笑间,他转守为攻,夹杂着冰晶的风化作一个个龙卷,全方位地冲向裴应观。裴应观刚刚结束一场进攻,恰巧处在旧力未卸、新力未生的阶段,直接被冰龙卷击中,冻成了冰雕。
“好看吗?”流云突然出现在萧婉儿身后,背着手问她。
“好看!”萧婉儿看得非常过瘾,都没有意识到师父已经在她身后。
“我也觉得你应该认为它很好看,要不然也不会旷了术法练习来观战。既然觉得好看,那下午你我二人也对打一场吧。”
听着这话,萧婉儿才回过神来。她登时便觉得这场对战一点也不好看了。
下午,当萧婉儿终于赶到训练场时,流云已经压制好修为等待多时了,见她卡着点到场,流云调侃道:“你怎么一副要被押上刑场的样子,先前不是看得很开心吗?这么晚才到,再不出现,为师都要去抓你过来了。”
“还请师父手下留情。”站上训练场后,之前的不情不愿便一扫而空,萧婉儿立刻将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对战上。
与上午的对战不同,萧婉儿和流云都是以术法见长的修士,很快训练场上就闪烁着各种法术带来的色彩。
与气定神闲的流云不同,萧婉儿打得很辛苦。她如今掌握的术法尚且不算多,能应用在对练中的,除了基础术法中可应用于实战的,就只有冰系术法。但流云掌握的术法太多了,他可以很轻松地压制住萧婉儿。
眼见着再这么打下去,自己只有被吊打的份儿,萧婉儿深吸口气,凝聚几乎全部的灵气,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堵冰墙,随后拿出了弓箭。
毕竟是竭尽全力筑成的冰墙,即使是流云,在压制了修为的情况下也需要短暂时间才能将其融化。萧婉儿争分夺秒地重新吸取灵气,将其汇聚在箭上,在冰墙消失的瞬间把箭射了出去。
箭矢直奔流云面门而来,他抬手阻挡,向前疾冲的箭矢戛然而止,掉落在地上。已近脱力的萧婉儿盘腿坐下,流云也撤回法术,整个训练场依然光洁如新。流云心中赞叹,刚刚那一箭,他险些用上入道境的力量。
“不错,以你如今的实战能力,在同境界的修士中应该罕有敌手了。”对于萧婉儿的表现,流云还是比较满意的。
但是萧婉儿还有要请教的。
“师父,我在对战的时候总觉得你好像能够预判我的攻击,我的感觉是对的吗?”
“你的感觉没有错,为师当初是以卜筮入道的,确实可以预判你的进攻。”流云对萧婉儿的疑问予以解答。
“原来如此,”萧婉儿恍然大悟,“徒儿还有一问,我观这训练场在对战之后依然如对战前一般,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训练场下有一座阵法,据传是我碧云观开山祖师所建,可以保证其在归真境之下的战斗中不被破坏。”
萧婉儿瞬间想到了藏书阁中的阵法,心中的念头脱口而出:“祖师可是归真境?”
“正是,”流云回答,“祖师以阵法入道,逐渐至归真境后创立碧云观,收徒传道百年后归隐。可惜自祖师后,碧云观便再未出过踏入归真境的门人了。”
“不提这些了,”流云换了个话题,“为师此次云游途经神都,便在远处看了一下你爹娘,你可想知道他们的现状?”
“求师父告知。”听到自己的亲人,萧婉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们的近况。
“萧家这几年来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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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模增长不少,换了更大的宅子,你爹娘兄长也都身体健康。他们又有了一个女儿,如今尚不满半岁。你可要回去看看?”
萧婉儿本因为父母又有女儿而略有失神,听到问话后立刻应了声“要”。
流云向裴应观传音后立刻变出了一朵云,和萧婉儿一起乘上去。在脱凡境修士的全力施术下,云前进得很快,不多时师徒二人便来到了神都上空。
流云抬手掐了个法诀,洛都人便再也看不到这朵云和云上的两人,二人大摇大摆地乘着云在洛都游荡,很快便到了如今的萧宅门口。
他们没有打扰萧宅中人,只远远地看着。萧家人大概是刚吃过晚饭,新招的仆人撤下残羹剩饭,一家人围坐在桌前闲聊。
流云再施了个小术法后,萧婉儿便能听到他们谈论的内容了。阿兄已到了娶妻之年,未婚妻已定下,家中正讨论婚礼相关事宜。萧家的小女儿被萧夫人抱着,萧夫人轻轻摇着她,她睡得正香。
萧婉儿在旁边看着,既为他们高兴,也有淡淡的失落。过了一会儿,她拽了拽流云的衣袖。
“师父,我们回去吧。”
返回道观的路途中云前进得相对较慢,萧婉儿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地看着云下已经入夜的城镇、村落与山林。突然,她抬起头,看向流云。
“师父当初为什么会成为道士?”
“我吗?”忆起往事,流云也颇有些感慨,“彼时正是大业末年,民不聊生,抗争四起,你师祖见我有天赋,我父母又觉得少一双筷子就能少一点压力,便让你师祖把我带走了。”
“原来如此,”萧婉儿喃喃,“那师父后来有回去看过自己的亲人吗?”
“待新朝建立后,我确实曾看望过亲人。当时父母已不在人世,兄长他先前入了太宗皇帝的麾下,在新朝得了官职,以后他们再也不会陷入吃不上饭的窘迫境地。只是当时兄长已不再年轻,我却还是入师门后不久的模样,虽是兄弟,却更像是叔侄。此后我便再未回去看过他们了。”
萧婉儿听着他的讲述,不知道该说什么。
“修士便是如此,在修炼之路上走得越远,与凡尘的牵绊便也越浅。当你的故人都已老去,而你依旧风华正茂时,你便也彻底成了方外之人。这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自你踏上此路起,便定会逐渐断掉世俗缘分。”
到达碧云观时,已是深夜。萧婉儿心神不宁,久坐之下未能入定,索性走到训练场,不停地发动冰系术法。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身体无比熟练地重复着这些术法时,她的思绪在入道观前和今晚间来回跳跃。
渐渐的,她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她好像飘在半空中,四周一片寂静,褪去颜色的天地间似乎只剩她一人。她望向远处,似乎有无形的障壁被突破,一切色彩和声音又都回来了。这时,一股力量猛地向下拖拽她,把她拉回躯壳中,她终于回过神来,看到了在一旁站着的流云。
“师父?你怎么来了?”她正说着,突然发现自己比先前变强了不少。
流云盯着她看了半晌,深吸口气,说:“你入道了。”
五岁拜师,七岁入道,一举成为碧云观建立以来最年轻的入道境弟子。
6. 云游(上)
夏末,碧云观后的训练场中,萧婉儿正与裴应观对练。
自从萧婉儿入道后,流云便定下规矩,每十日里同为入道境的裴应观与萧婉儿都要对练一次。初初对练时,萧婉儿往往在几招之内便会落败,但如今萧婉儿已经可以与裴应观打得有来有回。
此时训练场内剑光与术法交织,势均力敌的两人打得难舍难分。突然,裴应观抓到破绽,劈下重剑,被击中的萧婉儿竟然化为了碎片,随后,一枚箭矢贴着裴应观的耳朵飞过。裴应观恍然大悟,看向身后。
“师兄,承让了。”不过十岁的小女孩拿着弓箭,笑眯眯地看向裴应观。这是她第一次在对练中战胜裴应观。
“师妹进步迅速,可喜可贺。”被师妹打败后,裴应观表情不变,语气平淡地祝贺萧婉儿。
接近饭点,师兄妹二人一同返回正殿,果然在餐桌上看到了已经做好的晚饭。晚饭较平时更丰盛,有胡饼、菜羹,还有野鸡炖野兔。早已熟悉流云的两人便知道,这是他又要下山云游了。
但是这次又与往日不同。
“婉儿可愿明日随为师一同下山?”
萧婉儿正埋头苦吃时,流云突然问她,猝不及防间她筷子夹着的鸡肉又掉回碗里。没多犹豫,她便回答道:“徒儿愿意!”
“那便辛苦应观你看家了。”流云温和地叮嘱裴应观。
即将下山的萧婉儿心情大好,饭后自告奋勇去清洗锅碗瓢盆。而后她回到自己的小屋中,兴冲冲地打包行李。
第二天一早,萧婉儿便背着小包袱走到正殿,吃过早饭后便同流云一起下山。与萧婉儿不同,流云根本没带行李,只穿着一件圆领袍便下山了。
“师父就只穿着这身下山吗?”师徒二人向山下走时,萧婉儿还是没有忍住问了流云。
“为师有清洁术,又不会感到寒冷,自然不必准备别的衣物。”修士的行进速度远快于普通人,这一会儿时间二人便已经掠去数里地。
“但是,若是需要吃住,又该怎么办啊?”
“修士脱凡后可以辟谷,往日为师下山后经常不吃东西,”流云看向萧婉儿,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况且,既然是云游,就要深入民间,才能有所感悟,所以自然是自己去挣食宿费啊。”
萧婉儿在那一瞬间有点想回去了。
两人下了山,到了一个小村庄,里面的人显然都认识流云了,看到他就打招呼:“仙长来啦!”
“来啦,这次是带我小徒弟来的!”流云立刻便带着萧婉儿向他们走去,一番寒暄后便交谈起来。
不多时,村正便请师徒二人进了自己家,他边走边说:“这次的田地也麻烦仙长了。”
走进村长家,流云没坐多久,就起身准备去农田,还叫上了萧婉儿。
“婉儿,你同为师一起来。”
两人到了田地旁,地里种着成片的小麦。流云点了点萧婉儿的额头,将小麦生长相关的知识直接灌给她,又给她指了片地,嘱咐道:“用探查术看看这些小麦有没有异常,知道怎么做吧?”
萧婉儿点头:“师父放心,徒儿知道。”
入道之后她在法术方面拓展了涉猎面,流云口中的探查术她便已经熟练掌握。若有病虫害,亦可用木系术法和医疗术法解决。
萧婉儿走到自己负责的那块地旁边,将自己的意识延伸至麦田内,逐一检查是否有异常情况。持续的细致检查下,她的精力消耗得极快,没过多久额头就已冒汗。在治好一株刚刚染病的小麦后,精力透支的她停止了探查术。
中途休息的萧婉儿看向流云。他精力尚且充沛,已经完工的面积也远大于她。她深吸口气,坐下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恢复后就继续投入到劳动中。
等到村正喊他们吃完饭时,萧婉儿刚好检查完流云指给她的那块地。她在汗流浃背中走向村正家,看到了摆在房门外的餐桌。餐桌上有粟米饭、水煮青菜,除此之外居然还有一条鱼。
“今天运气不错,正巧碰到野猫抓鱼。”村正看到萧婉儿的目光,笑着解释,萧婉儿也了然地笑笑。
村正家里也只有一间客房,当天晚上萧婉儿在客房中打坐修炼,流云跑到房顶上呆了一夜,第二天早饭后,他们继续检查农田。如此在村里呆了五日,他们才离开,临行前村民们将自己做的胡饼打包好递给了他们。
两人优哉游哉,不像带萧婉儿去看萧家那次一般疯狂赶路,也没有可以把速度压得和普通人一样,一路边走边看,正午后进了一座中等城市。进城后,流云带着萧婉儿直奔正开着的市,在里面边走边看。
萧婉儿见状,心中纳罕,谁知很快便真让他找到了目标。他带着萧婉儿向一家商铺走去,商铺门前正贴着一张招募护卫的告示。
“客官有什么想要看看的?”师徒二人甫一进门,就有侍者走过来招待。
“你们可还招收护卫?”流云的话让侍者愣了愣,他看了看流云,再看了看萧婉儿,回了句“客官稍等”后便回去禀报店主。
没过多久,店主便跟着侍者过来了。他刚看见站在店铺中的一大一小二人时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收敛好情绪。
“请二位随我来。”他对着二人行了一礼,而后领着两人走到后院。
后院里已站着两个护卫,一人拿刀,一人拄着长矛,角落里还有两个训练用木桩和一个摆满各种武器的武器架。
“这二位是我们商铺自己的护卫,”老板向流云介绍,“你可以去他们二人对试一番。”
流云从武器架上拎了把刀,就走到二人面前。两个护卫转头看向彼此,正要决定派谁出场,便听到一句无比嚣张的“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二人心头火起,拎着武器一起冲上去,结果不过五招便彻底落败。
老板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人,欣喜不已,也不问萧婉儿的实力,当即便把师徒二人都安排进了护卫队。有如此强者加入,老板也不打算再招其他护卫,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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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便带着商队出发了。
此行的目的地是神都,一路上偶尔会见到华丽的马车,仅看侍卫仆从便知道当是官宦人家。
商队开拔第二天晚上,众人停下休息时,旁边恰巧有一伙官员家属。在野外休息,众人也顾不上律法,不约而同地打了野味放在火上烤。萧婉儿捧着根兔腿吃得正香,突然看到师父频频向那家官眷看去。
“师父,怎么了?”
流云没有立刻回应,掐指算了算,终于得到了答案。
“这家人,恰巧是我那兄长的后裔。”
说来也巧,官员家属中有一个比萧婉儿还要年幼的男孩看到了流云的目光,也好奇地回望过去。流云对他慈祥地笑了笑,便移开了目光。
坐在一旁的萧婉儿被这个慈祥的流云吓得不轻。她还没来得及吐槽,便见流云又掐指算了算,随后便一脸凝重。
“师父,又怎么了?”
“无事。”流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商队继续出发时,那伙官眷已经离开了。一行人拉着货物,走得并不快,行至后半段时到底还是遇上了盗匪。
有流云在场,这群盗匪的结局可想而知。他们很快就被尽数打倒,随后被绳子捆成一串,途经下一座城市时商队直接把他们送到衙门,数场打劫案直接就此破获。
做了好人好事的商队没有停留,继续一路向神都前进,终于在第十天傍晚城门关闭前进了神都。一行人左拐右拐,竟是走到了萧宅门前。
大门很快打开,门房还是当年那位,他一眼看到了商队中的萧婉儿。
“婉儿小姐!”他连货物都顾不上了,直接冲进正屋中,大喊,“老爷,夫人!婉儿小姐回来了!”
萧老爷和萧夫人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到萧婉儿后萧夫人就扑上去,一把抱住她。
商队的其他人看得惊奇,萧婉儿也有些赧然,她戳了戳抱着她痛苦的萧夫人,小声说:“阿娘,我是作为商队临时雇佣的护卫一起来的,后面有不少家里要收的货。”
短暂的激动过后,萧老爷也缓过神来,把商队请进门,萧婉儿跟着萧夫人去了后宅。
“婉儿,你当年不是被道士带走了吗,怎么成了商队护卫了?”一回到屋里,萧夫人就迫不及待地问。
“女儿确实是拜了当日带走我的道士为师,此次担任商队护卫只是下山历练。”萧婉儿随即将这几年的经历娓娓道来,听到女儿已经踏上仙途后,萧夫人悬了这么多年的心才彻底放下。
“母亲,家中一切可安好?”
“都好,都好,”萧夫人连声说道,“你兄长已经结婚,你嫂子已有身孕,你走后我和你爹又有了一个小女儿,如今快四岁了。你可要看看她?”
萧婉儿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另一边,萧老爷将货物检查完毕后支付了货款,商铺老板当即把流云师徒的薪水付给了流云,而后离开。萧老爷随后安排流云住进了萧宅的客房。
7. 云游(下)
流云和萧婉儿在萧宅住了些时日。
这是萧婉儿自入师门以来难得轻松的一段日子,没有修炼,没有对打,可以睡到自然醒。萧夫人仿佛想把中间失去的五年全都补上,天天带着她出门,或是去赏景,或是去市里又吃又买。
她放纵的时间太长,流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终于在某天早饭后郑重向萧老爷请辞。
“仙长不妨再多留几天,你救下了小女的性命,还教导养育小女,在下也想多向你表示感谢。”
萧老爷自是热情挽留,但流云态度坚决。
“贫道还有一徒儿留守在观中,不宜离开太久,便不多留了。”
萧老爷心中遗憾,但也不便再留人,萧婉儿也跟着流云离开。
“师父,我们真的要回去了吗?”离开萧宅后,萧婉儿问自家师父,而后被弹了一个力道十足的脑瓜崩。
“为师是观你乐不思蜀才带你离开,再呆下去为师怕你还俗。”
萧婉儿捂着额头瘪了瘪嘴,“徒儿就是许久未见家人,一时间开心得忘形了嘛。”
正说着,护送商队货物时看到的柳家小公子与他们擦肩而过。当晚只对视一眼,印象并不深刻,如今他穿着锦袍,浓眉大眼,模样非常端正。
“师父,”萧婉儿低声招呼流云,“你不打算再看看你兄长的后人吗?”
流云没有回答,只加快了脚步。萧婉儿见状也加快脚步紧紧跟上。
二人出了神都,一路快速北上,在入夜前进了一座大城,找了家客舍投宿。二人手头银子有限,第二日开市后流云就带着萧婉儿进了市里。
“所以,师父你是怎么挣食宿费的啊?”萧婉儿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能挣钱的门道,正好奇流云要怎么搞来银子,就看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堂堂脱凡境强者,普通人眼里的仙人,竟然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用一条白布蒙住了眼睛,随后拎着家伙事假装摸索着走到一块靠路边的空地上,摆了算卦摊。
“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啊。”见萧婉儿待在原地,他居然还传音让她过来。
萧婉儿只想拔腿就跑,但是她跑不了。双脚突然变得仿佛有千斤重,蒙着眼睛的流云对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她立刻看起来心甘情愿地走到摊子旁。
“师父,我要做什么啊?”她一片茫然,传音请教流云。
“笨!找我算卦!”见萧婉儿还在犹豫,流云在传音里催促,“快点,晚一会儿就可能错过一卦!问什么都行,问完后拿你娘给你的银子付账!”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萧婉儿无奈,走到他面前,配合道:“你好,算卦。”
流云立刻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温和地问道:“小女娘想要算什么?”
萧婉儿略做思考,编出要算的内容。
“我师父病了,怎么治都不见好,我想找你算算有没有什么办法。”
流云嘴角抽搐,他这徒弟可真是孝顺啊。
但他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还要非常关切地询问具体情况,然后他就从头到尾听萧婉儿编出了他的生辰八字和病情,为了逼真,萧婉儿还挤出点哭腔。
“我师父就我这一个弟子,虽然他平时经常凶我,我要是不听话就不给我饭吃,但是如果不是他把我捡走我早就饿死了。”一番声泪俱下,确实引来了旁观者,也成功让流云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青筋毕露。
“可以了,不用再说了。”流云带着点咬牙切齿的传音打断了萧婉儿的表演。
流云写下萧婉儿虚构的八字,真的认真推演了一番,而后又拿出龟甲。随后,他拿起纸笔,写下来一个药方。
“多谢!”萧婉儿接过药方,留下一小把碎银子后跑着离开,边跑边传音问流云,“师父,我用不用做戏做全套?”
“堂堂入道境修士,还不能摆脱普通人的关注,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客舍吗?”流云的声音属实称不上友善,“连这种问题也要问我这个经常凶你、不听话就不给你饭吃的师父?”
萧婉儿讪讪,流云立刻关闭了传音。
直到闭市,流云才回到客舍,见到萧婉儿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还热着的胡饼抛给她。
“哪怕你惹为师生气,为师也会给你饭吃的,记住了?”说归说,流云并没有生气,还把她当托儿付给他的银子又还了回来。
萧婉儿摸摸鼻子,把碎银子重新收好,才开始啃胡饼,边啃还边问:“师父你今天收获如何?”
“不错,”流云对此次收获非常满意,“有你帮忙就是更吸引客人。明后两日为师还会去摆一天摊,你呆在客舍里好好修炼。”
说罢,他把一本书抛到萧婉儿身旁。萧婉儿定睛一看,居然是占卜一道的入门书籍。于是乎,流云借着第一日的名声又赚了两天银子,萧婉儿在客舍内对占卜一道有了基本的认知。
出城后,流云一边带着萧婉儿赶路,一边考校萧婉儿。见徒弟再一次对答如流,流云神色有些复杂,“我先前一直以为你是以冰系术法入道的,如今看来却不像。”
“为什么这么说?”萧婉儿好奇。
“为师当年是以占卜入道,此后在占卜一道上天赋远强于其他,你师兄也一样,以剑入道后剑术天赋远高于其他,甚至只能使用剑这一种兵器,这是入道后修士的普遍情况。你入道后依然没有特别擅长的,但是几乎各方面学习速度都很快,这很罕见。所以你当初到底是以何入道的?”
可惜,这个问题萧婉儿也回答不了。
好在流云也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既然萧婉儿能学,他便能教,等二人到了并州的时候,萧婉儿的占卜已经入门了。
进了城,流云把挣银子的担子甩给了萧婉儿。
“之前为师已经挣过食宿费了,这一次该由徒儿你来想办法了。”他说完后,扔给萧婉儿一把碎银,就直接消失不见。
萧婉儿叹了口气,进到市里看有没有工作机会,走了半个市,看到了一张医馆招药童的告示。萧婉儿走上前,将告示接下。
医馆内,医师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道士打扮的女童,有些犯难,但是既然接了告示,便应当安排她参加考核,于是便让副手带她去分辨药材。等副手将她的成绩带回来后,他便不再犯难了。
“小友,”医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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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萧婉儿,两眼放光地搓搓手,“你之前是有学过医吗?”
“是的。”萧婉儿点头,修士的医怎么不算是医呢?
医师见状,立刻拉着她由浅入深地讨论医书里的知识,看她学过多少。两人聊完后,萧婉儿当即就成了医馆的药童,除了打工时长不定、薪水日结外,医师非常满意。
于是萧婉儿便直接在医馆住下了。每日餐食也由医馆提供,食宿费全省。
第二天早饭后,萧婉儿正式开始了药童的工作。药童的工作主要为药材炮制、药品整理和辅助调配。医师开好药方后,萧婉儿便要为病人按方抓药,有时情况紧急,便得在医馆内熬好药给病人灌下去。开工的第四天医馆收到一批药材,也是由萧婉儿加工药材并分类放好。为了加快炮制速度,萧婉儿也用了点小术法,医师有所察觉,但全当做不知。
偶尔遇到些疑难杂症时,医师也会请萧婉儿过来看看——科学的手段解决不了,还可以求助玄学。用占卜之术算算,或是用医疗术法碰碰运气,多少也能缓解病人的痛苦。于是萧婉儿便确定,这医师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在医馆呆了十五天后,流云终于找上门来。
“仙师!仙师能莅临我这小小医馆,我不胜荣幸啊!”医师看到流云后直接走到他面前行礼,让流云愣住。
“我见过你?”
“我八岁时曾患重病,是仙师您当时救了我一命,就是在这并州城,”谈及当年事,医师无比感激,“多亏仙师我当年才能活下来,也是因为仙师我才决定成为医师。”
流云仔细回忆,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出了当年那个孩子的影子。
“原来是你啊。当年我救你,如今我的徒弟又在你这里历练,当真是缘分。”
在医师的热情挽留下,两人又在医馆多住了一天。离开医馆后,流云带萧婉儿进了市里,采买了道观需要的物资后才离开并州。
城外无人之处,萧婉儿亲眼看着流云制造出一片空间,他将采买的物资投入空间中,又将空间隐藏。她的面前同样有一点物资,是流云刚刚才给她的。
“现在我教你制造随身储物空间。”果然,流云自己做完之后就要教萧婉儿了。
空间术法并不容易,萧婉儿学到下午才做出能装下那点物资的随身空间。又休息一会儿后,师徒二人才上路。这次,两人没有再去别处游历,而是径直返回碧云观。
到达碧云观时恰是深夜,流云让萧婉儿拿出随身空间内的物资,然后回小屋中打坐,他自己还要简单整理物资。到第二天早上,萧婉儿拉着裴应观一起做早饭,流云把该储藏的放好,把要给两个徒弟的都放到徒弟屋门前,直到早饭做好才忙完。
看着已经摆在桌子上的早饭,流云非常欣慰,端起碗吃汤饼。刚吃了一口,他就停住了。
“今日这汤饼,是谁做的?”
“是我做的,”萧婉儿弱弱举手,“师父,这个汤饼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挺好的,你自己快吃。”
萧婉儿狐疑,便夹起汤饼吃了一大口,而后也停住了——这汤饼,盐加多了。
8. 交易
训练场内,萧婉儿和裴应观再一次对打。
自从游历归来后,裴应观在对练中便是负多胜少,而且胜场越来越少,最近几次更是一次没赢。他仔细复盘最近几场战斗,终于发现端倪。
“师妹可是学习了占卜?”
“是的。”萧婉儿回答。
裴应观沉默。虽然早便知道萧婉儿天赋异禀,她的学习能力还是让他侧目。
两人到贮藏肉的冰坑里拿出一只野鸡,进了正殿的后厨一起做晚饭。刚过完年流云就又下山了,也没有说原因,如今春日已经过半了人还没有回来。
神都城内,柳家大宅已经被锁上,里面空无一人。大门有被严重损坏的痕迹,如果有人能翻墙进入里面,也能看见满地狼藉。可惜被带着刀的小吏牢牢守着,是没有人敢去翻墙的。
司刑寺大牢内,柳家老小密密麻麻地蹲在几间牢房里。昔日官至五品的柳大人浑身是血,被小吏从审讯室拖回大牢,地上还有一道蜿蜒的血痕。
“老爷啊!”牢门砰地关上,柳夫人扑到柳大人身边哭嚎,立刻有看守怒喝:“把嘴闭上!”
哭声渐渐止歇,牢房中的人又陷入沉默。突然,大牢的门再次打开,司刑寺正竟恭敬地领着一个道士走进来。
“牢房污秽,仙长小心。”
柳鸣音靠坐在牢房角落,昔日光洁的锦袍早已脏污破烂,他听到声音后抬起头,眼前之人正是进神都前偶然看到的那个道士。
流云站在牢房外,将柳家众人的惨状看得一清二楚。他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就转身离开。
他一言不发地走出司刑寺,直奔皇宫,走到皇宫门前时,女皇的侄子已守在宫门前很久了。
“道长来了,”他已经料到流云会来,行过礼后便请他入内,“陛下已等候你多时了。”
贞观殿内,女皇一身黄袍,端坐在正殿主位上,看向踏进殿内的流云。
流云不卑不亢地向她行了一礼:“贫道见过陛下。”
“多年不见,朕已经不再年轻,仙长却是风采依旧,”见到故人,女皇感慨,“只是仙长隐居多年,为何又来求见朕?”
“贫道兄长的后人近日下了司刑寺大狱。”
女皇笑了。
“仙长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出山,上次是裴家后生,今日又是你兄长的后人。只是你当年隐瞒之恩已用来救走了裴家小子,如今再想用来救柳家人可是不行了。”
太宗皇帝在位时,流云曾进宫面圣。彼时陛下还是太宗后宫里的一个才人,他占卜出她的未来后选择装作不知,武皇掌权后才因手下高僧知晓此事,故而默许他在裴家流放途中带走裴应观。
流云思索后询问:“贫道可否知晓柳家犯了何罪?”
“当然可以。”武则天招来心腹女官,让其将审讯记录交给流云。
流云道谢后接过,仔细阅读这份记录,眉头逐渐拧在一起——柳家所犯罪责,证据清晰确凿。
“朕手下官员纵有手段狠辣之辈,其手下犯人却也并不冤屈。仙长关心自家后人,朕可以理解,只是若要效仿裴家故事,需让朕看到你的诚意。”
流云没有犹豫便接受了女皇的要求。
“贫道愿为陛下驱使。”
萧婉儿和裴应观还在等师父回来,却是等来了朝廷的加急书信。裴应观展开信件,急急看完,把信纸狠狠地拍在桌上。
“简直荒唐!”
萧婉儿走过去,把来信从他的手和桌面之间抽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将信件叠起收好,准备回屋收拾行李。
“站住,”裴应观叫住她,“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为伪帝效命?”
萧婉儿生气道:“那师兄是想让师父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家人去死吗?当年师兄因师父搭救才得以活命,如今又不愿师父让自己兄长的后人活命?若是如此,师父当初可真是白救你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不再理会裴应观。他爱走不走,反正自己肯定是要和师父一起去神都的。
等收拾好东西要离开道观时,裴应观也站在道观前准备离开,见萧婉儿出来,跟在她后面。萧婉儿扫了他一眼,心中冷哼,决定一路上都不理他。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进了神都城,裴应观才打破沉默:“到师父面前后,莫要让他察觉。”
萧婉儿哂笑:“这还用你说。倒是师兄你,既进了神都城,不该说的话便莫要再说!”
二人走到安业坊,找到来信中的住址。裴应观推开门,走进院中,正看到一个小道士打扮的男童走出来,看年岁应该比萧婉儿还要年幼。看到裴应观和萧婉儿,他转身往回跑。
“叔老祖,你的徒弟们来了!”
“我知道了!”流云回应,随后快步走出正屋,看到两个徒弟后招手让他们进来,“应观、婉儿、鸣音,你们都随我来。”
走进正房主屋,流云和三个后辈围坐在一起,先对裴应观和萧婉儿介绍了男童:“这个孩子就是我在信里和你们提到的那个,他叫柳鸣音,今年八岁,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了。”
随后,他又看向柳鸣音:“以后你也和你师兄师姐一样叫我师父,你师兄叫裴应观,你师姐叫萧婉儿,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有疑问可以问他们。”
柳鸣音点头,随后流云便让他出去,只留下裴应观和萧婉儿两人。
门被柳鸣音从外面关好后,裴应观立刻急急问道:“可是伪,啊不,陛下打压柳家,强迫师父入局?”
谢天谢地,这次他终于有意识地改正自己平素对女皇的称呼了,不枉萧婉儿刚刚还死死瞪了他一眼。
流云摆摆手,“不是,你们好好听我说。”
于是两个徒弟终于都安静下来。
“柳家的审讯记录为师已经看过了,证据确凿,是在官员考核和选拔中舞弊,与权力斗争无关。陛下允许我带走柳鸣音,但是作为报偿,我以后要为陛下效命。昨日任命已经下来了,陛下有一个全部由修士组成的暗卫组织,叫做凤鸣卫,我被任命为凤鸣卫副统领。你们两个是否要同我一起加入凤鸣卫,全看你们自己的想法。”
“师父,我觉得师兄最好同你一起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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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卫。”流云刚说完,萧婉儿就这般建议,引得裴应观怒视。
她权当看不见,继续说明自己的理由:“陛下当是知道师兄的来历的,如今师兄已经及冠,还修行有成,又进了神都城,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不随师父一同进凤鸣卫,不是摆明了对陛下有怨吗?”
流云听后思索着点点头,裴应观也收回了愤怒的眼神。
半晌,裴应观咬咬牙,“师父,师妹说得没错,徒儿愿意加入凤鸣卫。”
“好的,只是既然决定加入凤鸣卫,就要注意,莫要在人前展露出对陛下的不满。”流云叮嘱道。
裴应观应下:“徒儿明白。”
裴应观这边缺定下来,流云又要安排萧婉儿:“婉儿你才十一岁,就先不随我和你师兄一并加入凤鸣卫了。你便留在家中教导你师弟,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偏巧我和你师兄都不在的话,也要由你来解决。”
“婉儿明白。”萧婉儿乖巧点头。
“那就先这样定好了。如今时间紧急,你们师弟的拜师礼就明天举办吧,地点也就在这间屋子里。我现在去看看你们师弟,你们两个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再每个人各挑一间房间。”流云说完也起身离开。
萧婉儿和裴应观也回到院子里,将带来的行李都拿出来分类好。因为身份特殊,流云并没有请仆役,所有家务都得师徒四人自己完成。先前商讨未来的房间得了与碧云观正屋主殿相同的用处,议事、用饭、学经皆在此处,正屋旁的小屋成了书房。至于两人的房间,萧婉儿和裴应观不约而同地找了两间偏僻的房间。正房前的小院自然便成了新的训练场。
流云很快便将裴应观决定入凤鸣卫一事上报,女皇的任命也很快下达。凤鸣卫共有十支小队,以天干命名,裴应观被分入庚七队并担任队长。师徒两人皆有品级,流云为从五品,裴应观为正七品。
当天晚饭,萧婉儿久违地又尝到了流云的手艺。师徒四人围坐在桌前,进了神都,肉食自然是没有了。新来的小师弟吃饭时一言不发,谨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从行为上看也还带着刚来到新环境的拘谨。晚饭后,没做饭的三人收拾碗筷,随后已经开始修炼的两个回屋打坐,没有开始修炼的那个回屋睡觉。
随着流云和裴应观都要当值,师徒四人全都开始了早起的日子。吃过早饭,已经换好衣服的流云开始了拜师仪式。萧婉儿和裴应观一同站在流云侧后方,看一身全新竹青色圆领袍、头戴莲花冠的柳鸣音行礼敬茶。由于时间紧急,流云便没有叮嘱什么,喝完茶就是拜师结束了。裴应观也来不及嘱托什么就和流云一起上值,留下了萧婉儿和新鲜出炉的小师弟。
“鸣音见过师姐。”两人走后,柳鸣音向萧婉儿行礼。
“师弟。”萧婉儿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回应时也心不在焉。正当柳鸣音要失望离开,她猛然想起来,拉着他进了书房。
“我说好像是忘了什么,原来是还没写弟子名录!”说着,她找到弟子名录,在碧云观最年轻一代弟子这一行加上了柳鸣音,“好了,这样你就正式成为我碧云观弟子了。”
9. 教学
正屋内,萧婉儿和柳鸣音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后,萧婉儿先试探性地开口:“师弟可开蒙了?”
“回师姐,已开蒙了。”
萧婉儿松了口气,再问:“你都读过些什么书?”
“四书都已经读过了。”
萧婉儿大喜。
她去书房,翻出本《道德经》,把书递给他,叮嘱道:“师门规矩,弟子入门后先读《道德经》。你既已读过四书,基本的阅读理解应该不成问题,便先自己理解背诵,若有不懂的再来问我,若我也解释不清就记下来问师父。”
“好的。”柳鸣音乖乖接过《道德经》,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自行研读。萧婉儿见状,也拿出自己正在研读的道经,坐在靠墙的座位上自学。
临近中午,萧婉儿放下书,拿着把碎银子走出家门,直奔西市。她进了西市,左看右看,进了家糕点铺子,再出来时,已经买好吃食了。
柳鸣音刚结束学习,就看到萧婉儿拎着糕点走进来。她盘腿坐下,将糕点放在桌上,平分后摆在两人面前。
“刚从西市买的粔敉。下午要练武,会考验你的体能,你现在吃点东西。”
柳鸣音看着桌上的粔敉。柳家倾覆前,糕点是可以作为他的正餐主食的,如今只能作为午间零食,而且质量也远不如曾经出现在柳家餐桌上的那些。柳家被抄时,全家正在吃晚饭,主食也是粔敉,那时他以为自己再也吃不到这些东西了。
他拿起粔敉,非常仔细地吃完,而后郑重地看向萧婉儿:“很好吃,多谢师姐。”
萧婉儿笑了,“这有什么可谢的。”
吃过糕点后,萧婉儿并未带柳鸣音去用作训练场的正院,而是带他去了位于正房与后屋之间的后院,还带着锄头和从西市一并带回来的菜苗,让柳鸣音一时摸不着头脑。
“师弟知道怎么扎马步吗?”萧婉儿把锄头和菜苗先放在一边,先解决师弟的问题。
“不知道。”柳鸣音摇头,柳家尚在时他学的都是做文官所需的技能,不曾以这种方式习武。
萧婉儿便当场示范。
“你便像我这样做,我不曾叫停便不可更改姿势。”
柳鸣音便乖乖扎马步。
萧婉儿见师弟非常听话,便拿起锄头,将后屋两侧与东西厢房靠后院一侧间的空地划出两个长方形,再连法术带锄地地把这两个长方形垦成两块地。随后,她将菜苗种下,如此新家里便也有了两块菜地。
做完这些后,她看向柳鸣音。柳鸣音还在扎马步,长时间的一动不动下他的腿已经开始打颤,汗水也接连滴在脚边的土地上。但他还没有到极限。
萧婉儿索性站在一旁看着,直到他支撑不住才让他站起来。
“不要停,慢慢走,要不要喝水?”见柳鸣音点头,萧婉儿便用灵气化水,“张嘴。”
柳鸣音的嘴先于大脑反应张开,而后一小团水就钻进了他的嘴里。他反射一般地咽下去,发现和普通的水没有区别。
“好,继续慢慢走,不要停,”萧婉儿把当年流云训练她的那一套转手尽数用在柳鸣音身上,见他逐渐缓过来,又叫他绕着院子慢跑,“不要踩到菜地!”
这套宅子的正院和后院贯通,柳鸣音便沿着整个宅院的围墙跑。申时过半,萧婉儿见柳鸣音还有些体力,便先进了厨房做饭。
柳鸣音有些累了,见萧婉儿进了厨房,就想偷点懒,没想到立刻听到一声大喝:“不准偷懒!”
柳鸣音立刻老老实实恢复原速,直到他真的筋疲力尽了,厨房里才传来人声:“可以了,下午就练到这里吧。”
柳鸣音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感慨仙人手段高超,便是不看着他也能知道他在做什么。待萧婉儿喊他吃晚饭,他才站起来,带着期待问道:“师姐,我下午表现如何?”
“应该还行吧?”萧婉儿当初体能测试差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什么叫好成绩,这结论下得也很不确定。
但是柳鸣音的体能确实是强于萧婉儿。
晚饭只有粥和水煮菜,柳鸣音累大了,吃得并不多,吃完饭后洗碗的担子就落在了柳鸣音的肩上。
“既然是我做饭,那就你来洗碗吧,”萧婉儿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向柳鸣音确认,“你先前洗过碗吗?不会把碗打碎吧?”
柳鸣音无语。
“师姐放心,不会的。”
柳鸣音便去洗碗。至于萧婉儿,则要把给流云和裴应观留的两份晚饭储藏好,待他们回来再加热。
晚饭后,柳鸣音复习今日上午的课业,萧婉儿练习术法。柳鸣音的课业不算多,作业完成得也很快,萧婉儿便暂停练习,带他回房间。
之后便是教柳鸣音打坐入定了。柳鸣音不像萧婉儿一样快速入定,但也只花了半个时辰。见他已经入定,萧婉儿便伸了个懒腰离开他的房间。也就在这时,流云和裴应观终于下值回家。
“师父,师兄,你们可吃晚饭了?”
“还没有,”流云和裴应观把武器放在院门口的武器架上,“你们吃过了?”
“吃过了,你和师兄的晚饭在厨房,加热一下就可以了。”
裴应观便去加热,流云同萧婉儿一同进了正屋。
“你师弟今天怎么样?”流云一坐下,就问起了柳鸣音。
“师弟他之前已经读过四书,可以自己读《道德经》。他的体能比我强一些,具体怎么样,因为弟子这方面天赋太差,所以并不好评价。至于打坐入定,他是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成功入定的。”
流云点点头,“为师和你师兄如今都要当值,教导你师弟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恰逢裴应观端着晚饭进来,萧婉儿便起身告辞。临走前,流云叫住她:“以后你和你师弟不必和我们一起用早饭,按照在观内的时间便可。”
第二天早上,待萧婉儿结束打坐时,流云和裴应观果然已经离开了。厨房里还放着两份早饭,萧婉儿加热上就去叫柳鸣音。
柳鸣音果然还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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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萧婉儿拍他他才回过神来。正要站起来,肌肉的疼痛让他差点摔在床上。
“噗,”萧婉儿的笑声让他红了脸,见他这个模样,萧婉儿笑得更欢了,“我初习武是也是这样,师弟你慢慢习惯便好。现在先随我吃早饭吧。”
吃过早饭,开始学经后,萧婉儿将一套笔墨纸砚递给柳鸣音,“昨日学的内容你且默写一遍,待确实记下后再学新的。”
“是。”见柳鸣音照做,萧婉儿便也开始学习。到时间后照例去西市买午间零食,这次买的是樱桃毕罗。
到了下午,让柳鸣音拉伸肌肉后,萧婉儿如当年流云一样扔给他一把剑,随后示范了师门最基础的剑招。
“剑乃百兵之君。我碧云观弟子,皆要先将剑术入门,再学习其他兵器。”
随后便是将剑招拆解。此时萧婉儿终于体会到流云教她学术法时的心情——柳鸣音学剑远快于当时的她。
几番沉吟后,萧婉儿选择实话实说:“我习武天赋奇差,恐不能指点你什么。自明日开始,你先同我当年一样,每日下午先挥剑百次,再学习每一式剑招。待师父师兄休沐之日,你再请教他们。”
“好的。”柳鸣音应下。
与习武课上的尴尬不同,术法是萧婉儿的强项。当日流云在她脑中展示画面的术法她已熟练掌握,当晚就用在了柳鸣音的身上。此后,她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柳鸣音才成功提取体内灵气。
提取灵气成功,柳鸣音也添了几分春风得意,便问萧婉儿:“师姐当时是多久成功提取灵气的?”
萧婉儿看他的眼神里便多了些怜悯。
“师姐我第二次便成功了,”见他的笑容凝固,她又非常好心地补了一句,“不过没关系,至少你是比你师兄强的,听师父说他用了一整晚呢。”
柳鸣音的信心好歹又拼回来了一些,萧婉儿便向他介绍了入道、脱凡、归真三境界,随后将自己学过的术法入门书籍交给他。
“引动灵气只是第一部,之后还要学会运用灵气施放术法。这本书中记载的都是最基础的术法,你从头开始,看一个学一个。”
而后她便看柳鸣音从凝聚五行元素开始。他凝聚五行元素的速度还是没有萧婉儿快,直到打坐入定前才成功凝聚出一团水球。随着他结束练习,萧婉儿也离开他的屋子,刚走出来,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流云。
“师弟他已经能比较熟练地用处基础剑招中的第一式了,刚刚也成功凝聚出了水球。至于研读《道德经》,我并没有干预,一切凭他自觉,”萧婉儿很自觉地向流云汇报了一整天的教学进度,并补充道,“有些我教不明白的地方,可能还是需要师父休沐的时候亲自教他。”
“嗯,这是比较正常的进度,”流云这般点评,“你师兄和你,一个习武极快但法术几乎一窍不通,一个武学天赋奇差但是法术学习极快,这反而是罕见的。”
见小徒弟的学习没有问题,流云就彻底放手交给了萧婉儿,只在休沐时答疑解惑。
10.参宴
仲秋傍晚,萧婉儿正在给菜地浇水时,流云和裴应观下值归来。
“师父,你们回来了!”萧婉儿停下术法,跑到他们面前。
“回来了,明天晚上凤鸣卫统领设宴,让我们带你和你师弟一起去。”流云一边放下武器一边说。
凤鸣卫之前接手一个艰巨的任务,为此流云和裴应观外出足有一整月,好在任务圆满完成,统领高兴之余决定设宴庆祝。
第二天傍晚,师徒四人来到凤鸣卫统领府上。
几人一到,就有小僧人引路,一路走到宴会厅。流云被引到主位左下首的位置上,萧婉儿和柳鸣音随裴应观坐下。
师徒四人到场时,受邀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到了,没多久人便到齐,而后一个身披华贵袈裟的僧人走到了主位前。
“感谢诸位赏光出席贫僧举办的宴会。近一月以来,皆仰赖我凤鸣卫上下通力合作,女皇陛下交给我等的任务才得以完成。今日乃庆功宴,诸位可尽情欢庆!”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宴会开始。
“师兄,这位就是凤鸣卫统领?”宴会开始后,萧婉儿传音问裴应观。
“是的。他法号怀明,在陛下还是昭仪时就已经追随于她,陛下登极后便任命他为凤鸣卫统领。”
“原来如此,”萧婉儿顿时觉得凤鸣卫统领五品的品级似乎有些低了,“那他和师父比谁更厉害啊?”
“只论占卜,他更厉害,若是对战,师父远胜于他。”
正说着,菜一道道端上来了。本朝崇佛,宴会举办者又是僧人,端上来的自然都是素菜。萧婉儿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素菜种类虽多,但并没有引起她的兴趣。好在主食很快也端上来了,萧婉儿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各色糕点上。
众人正吃着,伶人们走到餐桌间。随着演奏开始,舞者们随着丝竹声翩然起舞。恰在此时,后厨做好的面人也端了上来,由面捏成的小人有乐师有舞者,面容衣装雕刻得无比精细,如真人一般栩栩如生。在乐舞和面人的点缀下,众人心情大好,皆大快朵颐。
宴酣之时,突然有人说话:“这乐舞固然赏心悦目,但对我等来说总归差点意思。”
主位的怀明闻声放下杯盏,“不知令狐队长有何建议?”
“这人谁啊?”萧婉儿偷偷传音给裴应观。
“乙二队队长令狐琰,凤鸣卫仅有的三个脱凡境修士之一,擅长医术。”裴应观也放下筷子,看来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不若让在座的小辈修士们比试一番?”令狐琰便这般提议,话音刚落便有其他队长附和。
“善哉!”丁四队队长竟然直接拿出了一套阵盘,“在下手里的这套阵法足以让入道境修士放开手脚对战,便交由诸位使用吧!”
“如此,那便让小辈们比试一番吧!”怀明便一锤定音了。
萧婉儿见几人一副早就做好准备的样子,只觉无趣,又拿起糕点就着菜汤开吃,顺便还传音柳鸣音:“你且安心吃,比试落不到你头上,要是想看对战哪天我和你师兄对练的时候你去旁观就行。”
柳鸣音便也将一碗汤饼端到自己面前,继续埋头苦吃。
餐桌之间,小辈修士们打得火热。萧婉儿偶尔抬头看一眼,尚未入道的凤鸣卫普通队员们为了胜利使出浑身解数,倒也确实是赏心悦目。
美中不足的是,打着打着,这把火还是烧到了碧云观头上。
“听闻流云副统领除了裴队长外尚有两位小徒弟,不知我们可否见识一下二位小友的风采?”丁四队队长笑吟吟地看向萧婉儿和柳鸣音。
“抱歉,师弟他刚刚入门,还不足以上台对战,”萧婉儿当即拒绝,“在下已经入道,现在上场也不合适。”
满座哗然,丁四队队长也不再说什么。
比试还在继续,很快各队的小辈都已经上过场,但还有人不满足。
令狐琰便是一脸意犹未尽,“元空队长和裴队长分别是怀明统领和流云副统领的高徒,不知二位队长是否愿意一较高下?”
听到这话,萧婉儿嘴里的糯米糕险些直接掉到盘子里。
“师父,我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她怒气冲冲地传音给流云。
元空是甲一队队长,也是怀明的首徒。与他师父不同,元空是一名武僧。若是平常,裴应观一介剑修,自是不惧元空,但是在参加宴会前,众客人都卸去了武器,没有剑的剑修如何和僧杖在手中的东道主打呢?
“师姐,他们这不是欺负人嘛!”尚未掌握传音的柳鸣音忍无可忍,直接说出声,满座宾客皆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有人把话直接说出来后,其他人反而安静了。
半晌,怀明才缓缓开口:“柳小友这话倒是言重了。比试也是以武会友,说成是欺负人未免过于偏颇。”
宾客席上,萧婉儿把糯米糕吃完,灌了口菜汤,主动请缨:“师兄手头无剑,无法发挥全部实力,纵使上台比试也难以让诸位尽兴。在下也是入道境,便由本人来代替师兄与元空队长比试吧。”
各位队长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怀明。怀明思索几瞬后便同意了。
“可。”
萧婉儿便走进了阵法中。
与此同时,元空也拄着僧杖走进阵法中。铜制的僧杖又高又沉,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似乎连阵法边缘都因此颤动。宾客席间就有尚未入道的修士惊讶低呼,而后窃窃私语。
萧婉儿不为所动,径直面向担任比试主持人一职的令狐琰:“令狐队长,我已准备好了。”
令狐琰看向元空,见元空也做出准备完毕的手势,便宣布比试开始。
元空拎着僧杖欺身而上,忽然面前出现一面土墙。他正欲转身,发现自己已经被封在一个密封的巨型土盒子里,遂举起僧杖,哐哐开砸。
土盒子不断震动的同时,外面又围起密密麻麻的藤蔓,这些藤蔓看似纤细实则坚韧,难以切断,待元空终于破开土墙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密不透风的藤蔓,而且他感觉到这个藤盒子在下陷。
宾客席上,越来越多的人在窃窃私语,或是彼此传音。
“好快的施术速度!”
“真是不可思议啊,元空队长居然一上来就被压着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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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空师兄……”
元空也能听到阵法之外的低语声,内心无比焦急,而且随着藤蔓盒子不断下陷,他已经确定,萧婉儿将盒子下方的土地变作了沼泽。危机之时,他也爆发出全部的实力,佛光穿透藤蔓,上面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沼泽也在火焰的灼烧下逐渐凝实,明空终于止住了下陷。
在烈火的灼烧中,藤蔓轰然脱落,元空在佛光的映照下踏步向前,犹如怒目金刚。
萧婉儿面色凝重,施术抵挡他的进攻。
宾客席上,裴应观的脸色很难看。若非萧婉儿代他应战,他必输无疑,甚至即便他手中有剑,胜算也并不高。看着阵法内激烈的战斗,他握紧了拳头。
此时战况已经非常之激烈,看客们皆大气不敢出,只有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放下吃食的柳鸣音看着看着突然大喊:“师姐加油!”
“你这个师弟倒是有趣,”元空突然这般评价他,“只是若你只有这般水准,他再怎么加油也无用。”
“可是和一个十一岁的小修士对战,纵使赢了也没有很光彩吧?”萧婉儿的话成功地让元空黑了脸。
又过了几个回合,他才接话道:“一旦输了只会更不光彩!”
他说得没错,但是萧婉儿也不想输。她尝试心分二用,将一半的注意力用在占卜上。一时间元空占据了上风,萧婉儿的防御变得脆弱,有几次若非最后关头躲开已经被僧杖击中。
“这小姑娘要输了?”宾客席内又有人低声交谈,柳鸣音已经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但很快情况又变了,元空只觉得自己的每次进攻都无法打到要害,而萧婉儿的术法总是打到最让他难受的地方。他的动作逐渐变形,身上也开始出现伤痕,他便意识到,他快要输了。
带着浓浓的不甘心,他决定放手一搏。只见他猛地后退,将僧杖插在地上,快速吟诵佛经,阵法之内一片金光弥漫。出乎众人意料,萧婉儿放弃了防御,以藤木为弓,化烈焰为箭,在金光的攻击下竭尽全力拉开弓,将全部的灵力凝聚在箭上。
在金光彻底爆发之前,火箭脱离长弓,在灵气的压缩下变得无比凝实的亮白色火箭直奔僧杖而去,僧杖在火箭不断的灼烧下慢慢融化。
眼看着僧杖就要被毁,元空立刻认输,金光与火箭同时消失。与此同时,阵法被丁四队队长收回。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啊!”他笑着称赞,“二位小友的实力都让人叹为观止。”
“侯队长谬赞了,天色已晚,小徒也已筋疲力竭,在下就不多留了。”流云已经起身离席,一边向萧婉儿施放医疗术法,一边向怀明请辞。
首徒输了比试,怀明也没心思继续设宴,便放流云四人离开,没多久宴会便结束了。
回到家后,筋疲力尽的萧婉儿直接回到房间里,睡了入师门以来的第一觉,等到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
“师姐,你醒了!”看到她走出屋,柳鸣音扔下剑跑过来,“师兄今天中午给你带了点心,你快去正屋看看吧!”
萧婉儿走到正房,打开点心盒子,看到了水晶龙凤糕还有她最爱吃的樱桃毕罗。
11.召见
除夕大宴,朝堂五品以上官员参加,流云穿着公服早早前往皇宫,留三个徒弟在家。
毕竟是除夕,家中难得开了次荤。裴应观去城外带回一只据他所说是一头撞死在木桩上的兔子,收拾干净,加上茱萸和花椒,做了盘麻辣兔肉,配上胡饼和菜羹,便是一顿远胜平时的晚餐。
直到快子时,流云才从宫中回来。一推开院门,他的脸色便沉下来,找到萧婉儿后,他无比凝重地说:“正月初三陛下要召你入宫。”
此话如石头激起千层浪,裴应观和柳鸣音也都震惊地看向流云。
流云怒骂:“怀明那个秃驴!”
时间倒回除夕宴。
这个新年,大周君臣都过得很不痛快。陛下改元原本应该迎来新气象,但是营州契丹中的松漠都督李尽忠以及归诚州刺史孙万荣造反,女皇派将领前去征讨,大周军队反遭契丹埋伏,大败亏输。如今双方已交战半年有余,战况仍不容乐观。
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契丹叛军中有多名萨满,其中更是有脱凡境强者,大周军队中埋伏就与他们有关。萨满忠心于部族,为取得胜利倾尽全力,大周的佛门道门修士却普遍不愿入世,凤鸣卫中强者并不多。女皇派出丙三队随军作战,结果因实力差距悬殊,丙三队全部覆灭于契丹萨满之手。
偏偏就在这全场情绪低迷的时候,怀明提到了萧婉儿。
“连贫僧的首徒都不是她的对手。”
流云很想直接揍怀明一顿,可惜这是在女皇的除夕宴上。
“哦,流云副统领门下竟有这等高手?朕可未曾听爱卿说起过你这位高徒啊。”女皇果然深究下去。
“陛下,臣这位徒弟尚且年幼,还未过十二岁生日。”流云一边在心里狂骂怀明,一边应付女皇的询问。
然而女皇对萧婉儿更感兴趣了。
“原来还是少年英才,流云爱卿让你的这位徒儿初三来见朕吧。”
流云说明了事情经过,然后无比犯愁地看向萧婉儿,反而是萧婉儿并不担心,还安慰流云。
“师父不必担心,只要我没有不敬陛下,陛下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我才只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孩子呢,”她一边说一边把流云往后厨推,“我们晚饭吃了麻辣兔肉,给师父你留了一些,你快热热吃了吧。”
吃过麻辣兔肉,师徒四人一起守岁。待过了子时,便从年纪最小的柳鸣音开始喝屠苏酒。流云最后将屠苏酒一饮而尽,又给尚未成年的萧婉儿和柳鸣音压岁钱,一人一把碎银子。
等到天亮,流云和裴应观又穿好公服参加大朝会。因为是元日,萧婉儿和柳鸣音得了一天假期,可以自由安排时间,二人结伴出门逛了一天神都城。
待到初三,萧婉儿一身盛装走进太初宫。踏入应天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华美壮丽的宫室,走在其间仿佛置身天庭。明堂还在重建,已经即将建成,萧婉儿在宫人的引领下绕过明堂,进入贞观殿。
“小道萧婉儿,拜见陛下。”萧婉儿在贞观殿内不敢乱看,微低着头走到女皇面前,端正行礼。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起来吧,小仙长不必拘束。”
萧婉儿闻言抬起头,与这位堪称传奇的女帝对视。她曾经在不同的人口中听过各种模样的女帝,她母亲口中的女帝是一代天后、圣人,裴应观口中的女帝是贪恋权势、手段恶毒的老妖婆。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女帝是什么模样,但当她见到女皇陛下的真容后,先前的一切想象都顿时失去了意义——一个创造了前无古人之奇迹的女人,就该是她这般模样。
女皇头戴金冠,身穿明黄圆领袍,身材丰硕,宽额广颐。她已不再年轻,但并不见老态,头发乌黑,容光焕发,一双凤眼炯炯有神,只是坐在那里,她便足以摄人心魂,真的如同她为自己取的名字那般日月同辉。只有被权力滋养之人才会焕发出这样的勃勃生机,也只有敢于击碎数千年来枷锁的人才会有这般的气场。
萧婉儿不自觉地又低下了头。
在萧婉儿看女皇的时候,女皇也在看她。五品官和七品官的俸禄并不高,凤鸣卫也是个捞不到油水的衙门,萧婉儿的盛装在见惯了富贵的女皇看来依然很简朴。不到十二岁的女孩双目有神,面容坚毅,行止有度,让她想起了心腹女官最初见她时的模样。
“朕最得力的女官便叫婉儿,小仙长也叫婉儿,可见朕与小仙长也是有缘分的。”长期站在权力巅峰,女皇的声音极具威严,但面对萧婉儿时她又带着几分和善。
“能与陛下的女官同名,是小道的荣幸。”
这时有宫女搬来了小凳,女皇让萧婉儿坐下。
“朕召小仙长前来并非为了公事,只是对战胜朕心腹僧人的少年天才心怀好奇,想要见上一面。”
萧婉儿摸摸鼻子。
“其实小道当日能战胜元空大师也是有侥幸在的,若是再比试一次,胜负犹未可知。”
女皇看着眼前谦逊的孩子,再想到故意在除夕宴上给流云师徒上眼药的怀明,对萧婉儿的好感度又有所增加。
“小仙长可愿与朕讲讲你拜入碧云观后的经历?”
萧婉儿自然没有不愿。她从自己五岁那年生病开始,详细讲述了被师父带走救治、拜入师门以及修炼至今的经历。她努力讲得有声有色,女皇也安静地听,过了许久,萧婉儿讲到嘴都干了,才把这几年的经历讲完。
她刚说完,便有宫人端水上前。
“谢谢宫女姐姐。”萧婉儿接过水,眉眼弯弯地笑着道谢,宫女被她的笑容甜得心都快化掉,红着脸退下。
时间已到中午,女皇叫宫中厨师做了糕点端上来,留萧婉儿一同与她享用点心,又让宫人将点心打包好,赏赐于她,才叫心腹宫女送她离开。
“你很好,”临行前,女皇评价她道,“和你的师父师兄都不同。”
“多谢陛下。”萧婉儿道谢后随宫女离开,直到走出太初宫,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回到家中时,流云三人早已守在家里等候多时,见萧婉儿回来,裴应观立刻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全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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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了一遍。
“怎么样,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萧婉儿哭笑不得,“陛下怎会同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孩子计较?”
裴应观并不赞同这句话,但终究没有再出言反驳。萧婉儿看着他的一系列言行,倒也理解了临出宫前女皇的那句话。
女皇在权力场上搏杀多年,即便裴应观有所隐藏,又怎会感觉不出他的态度?
“师兄,我不过一个小道士,与陛下不存在权力冲突,你们又不曾犯罪,陛下有什么为难我的必要呢?师兄你也是关心则乱了。”
在萧婉儿的安抚下,裴应观终于逐渐放下担忧。
但萧婉儿心中也清楚,与因官场舞弊落罪的柳家不同,裴家确实是因为权力斗争而覆灭的,当时裴应观也过了十岁,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女皇的态度基本不可能改变了。
“陛下留我在宫里吃午间零食,之后又打包了糕点让我带回来,你们也都尝尝吧。”反正女皇看起来身体还很健康,萧婉儿便将思绪抛之脑后,把手中的糕点交给流云。
宫里的厨子做出来的糕点,好吃着呢。
流云打开盒子,看清里面的糕点后便做主将其作为晚饭的主食。随后他叫萧婉儿与他一同进入正屋。
“你在宫里时,陛下都同你说什么了?”将正屋门关上后,他立刻问萧婉儿。
萧婉儿便将进太初宫后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流云一言不发地认真听着,直到萧婉儿转述了临离开时女皇的那句评价才叹了口气。
“陛下确实什么都知道啊,”他顿了顿,以考校的语气向萧婉儿提问,“婉儿,你可知为何怀明实力不如为师,担任凤鸣卫统领的却不是为师而是他吗?”
萧婉儿像背书一样地给出答案:“李家宗室崇道,以老子后人自居,陛下登极后为了巩固权力便崇佛抑道。且怀明自陛下微时便追随陛下,故而陛下在组建凤鸣卫后便任命其为统领。”
“你说得没错,但并非根本原因,陛下任命怀明为凤鸣卫统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忠心。”流云给出的答案非常简单。
萧婉儿默然不语。确实,忠心二字至少和师父师兄这两人毫不相干。
流云没有再执着于这个话题,反而拿出龟甲,开始占卜。这次占卜的时间很长,占卜结束时他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后猛地喷出一口血。
“师父!”萧婉儿见状焦急不已,直接冲到他面前。
“无碍,占卜的正常反应罢了,”流云摆摆手,示意萧婉儿不必着急,随后向她布置了任务,“从明日开始,为师亲自对你进行特训。”
萧婉儿傻了,不知道为何就变成给她加训练量了。
出了正月,女皇下令,命凤鸣卫副统领流云率领甲一队、乙二队、戊五队、庚七队赶赴北方前线,与大军一同征讨契丹。
丙三队已然覆灭,己六队驻扎于西域,壬九、癸十两队常年在京外巡视,神都城内一下子只剩两支凤鸣卫小队。
脱凡境强者,更是只剩凤鸣卫统领怀明一人。
12.受命
大抵是因为凤鸣卫主力不在神都,剩下两队的修士们反而更加谨慎,神都内时刻都有修士巡逻。神都内的人们也有不少都嗅出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外出时纷纷小心翼翼。萧婉儿与柳鸣音也不例外,若非必要干脆闭门谢客,除了购买生活必需品外每日都在家中苦修。
到了三月,先前被烧毁的明堂重建完毕,改名通天宫,前线也终于在三月底传来了好消息——凤鸣卫在副统领流云的指挥下彻底剿灭孙万荣军中的契丹萨满。
“师父他们已经在准备返程,过不了多久应该就回来了。”萧婉儿也收到了从前线寄来的信。
收好信的萧婉儿回到训练场上,正欲继续按照流云列好的特训计划训练时,有传旨太监登门。
萧婉儿跪在地上,听太监诵读圣旨。在征讨契丹过程中,凤鸣卫甲一队副队长阵亡,女皇便下旨任命萧婉儿为甲一队副队长。
太监念完写有各种赞美之词的圣旨,将其卷起来,双手拿着递给萧婉儿,尖着嗓子说道:“萧副队长,接旨吧。”
萧婉儿也双手举过头顶,恭敬接旨,“臣领旨谢恩。”
“萧副队长年纪轻轻便已经入朝为官,日后必然不可限量,”传旨太监是女皇身边的红人,很会说吉祥话,“陛下要您明日早朝后入宫觐见。咱家话已带到,就不多留了。”
萧婉儿给了他一把碎银子做打赏,而后送他回去复命。
第二天早上下朝后,萧婉儿再次踏入太初宫。
“微臣叩见陛下。”不到四个月前萧婉儿踏入太初宫时,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再次被女皇召见。
“起来吧。”
“谢陛下。”萧婉儿规规矩矩站好。
女皇开门见山,说明召见她的原因:“朕所铸九鼎将至,甲一等四队来不及赶回神都。献鼎当日,朕欲派丁四、辛八二队巡逻神都外城,并令爱卿当日随百官共同观礼,如有异动,就地镇压。”
“臣领命。”
任务下达后女皇并命萧婉儿离开,待萧婉儿到家时,女皇命人赶制的朝服也一并送到家中。
献鼎前日,萧婉儿早早去西市购买食材,做好明日早饭和午间零食,再用坚冰冻住保鲜。随后又备好了暗器、符箓等作战工具,只待明日放入随身空间内,便可带入现鼎仪式现场。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后,萧婉儿换上一身青色通袖连裳,头戴覆盖发髻的花钗冠,头冠以金银杂宝装饰,下坠两博鬓,富丽堂皇。
柳鸣音看到盛装的萧婉儿,眼睛都直了。
“师姐好漂亮!”
“嘿嘿,我也觉得我很漂亮,”穿上盛装的萧婉儿也很高兴,一番神气过后方又叮嘱柳鸣音,“今日献鼎大典,凤鸣卫奉命巡视全城,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中不要外出。午间零食我已冻好放在后厨,你到时候自己用火加热,明白吗?”
“师姐放心,我就好好呆在家里。”柳鸣音保证道。
得了柳鸣音的保证,萧婉儿直奔太初宫。到达献鼎现场时,已有不少官员到场。她便在身着绛公服的官员中穿行,走到从七品官员所在队列,安静站好。
一片绛红色中突然出现一抹青绿,煞是惹眼。前排老大人们看见从七品官员队列中冒出来一个少女,俱是心中一凛,只有些同样品级不高的年轻官员不以为然。
自从在自己位置站好后,萧婉儿就铺开自己的意识,时刻关注全场。到了时辰,女皇身着冕服入场,令宰相、诸王率领南北牙宿卫兵曳鼎而来。
九尊巨鼎穿过玄武门,被十余万人领着大牛、白象曳至刚刚重建好的明堂前。代表神都的鼎名为永昌,高一丈八尺,能容一千八百石。另外还有代表冀州的武兴鼎、代表雍州的长安鼎、代表兖州的日观鼎、代表青州的少阳鼎、代表徐州的东原鼎、代表扬州的江都鼎、代表荆州的江陵鼎以及代表梁州的成都鼎,此八鼎皆高一丈四尺,可容一千二百石。九州的山川物产均刻于九鼎之上,以示天下九州皆归大周。
宏伟的大鼎令萧婉儿惊叹不已。五十六万七百斤铜铸成九座巨鼎,这些巨鼎又在太阳的照耀下焕发各色光彩,此等盛景,得见一次便已不虚此生。
便也是在这时,变故陡生。
其实发生变故的本不该只有明堂前,也不该在九鼎刚刚被拽至明堂前这个时候。但负责巡逻的两队凤鸣卫修士早早便将潜藏在各坊市的心怀不轨之人揪出,站在明堂前的官员久不见讯号,焦急中决定提前行动。
但也就在这时,一根细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他的后脑。他只感觉脑后一痛,之后便无法行动了。心怀不甘的他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声。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形也开始不稳。就在他即将倒下之时,似乎有一束丝线捆住了他的四肢关节,他强撑着转头看向双臂,却看不见这些丝线。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心中恐惧也越发清晰,最终他在恐惧中失去了全部意识。
无形的丝线无风自动,他轻轻地晃了晃胳膊,又摇了摇脑袋,随后又端正站好。左右的同僚也只当是他站累了换个姿势。
不远处,萧婉儿松了口气。流云的占卜果真极准,进行前教给她的傀儡术这便派上了用场。堂堂正六品官员,又自学修炼之法,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丢掉了性命。在她覆盖全场的意识下,她清楚地看见,前排大臣中,有一直关注后排正六品官员队列的朝臣勃然色变,而后低头,竭力掩盖自己的情绪。
萧婉儿暗中将这些记下,显而易见,今日之后,神都城内又会有一场清洗。她发动传音术法,告知神都城中的凤鸣卫成员,危机已经解除。
九座大鼎以永昌鼎为尊,列成一排。女皇一声令下,九座大鼎被以各自在九州中的方位拉向明堂各处。与此同时,女皇吟诵她亲自创做的《曳鼎歌》。
“羲农首出,轩昊膺期。唐虞继踵,汤禹乘时。天下光宅,海内雍熙。上玄降鉴,方建隆基。”
满朝文武同女皇一起诵唱《曳鼎歌》,九鼎在吟诵声中放置完毕。至此,献鼎礼成。
登极七年后,女皇的政权终于彻底稳固。
阳光之下的典礼已经结束,阴影之中的行动才刚刚开始。
献鼎典礼结束后,被丝线控制着的官员离开太初宫,在神都城内逛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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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又从侧门返回。当他踏进明堂时,巡视神都的凤鸣卫成员也都到了。
“禀陛下,献鼎时朝中有异动者,微臣已全部记录在案。”萧婉儿将写好的密报承给女皇。
女皇看完密报后立刻命令身边太监:“让来俊臣过来。”
不多时,来俊臣也踏入明堂。女皇将萧婉儿的密报扔给他,他看完后立刻请命。
“如此便由卿搜查以上各家。”
“臣领命。”来俊臣立刻行动。
安排好审讯普通人的官员后,便轮到了凤鸣卫抓捕的修士。
“神都外城所缚修士,臣等皆可审讯。只陈博士已被傀儡术所杀,无法审讯。”丁四队长上报。
“侯队长不必担心,在下可用占卜之术。”
“便依萧爱卿所说。”女皇一声令下,萧婉儿便带着这位陈博士走进了凤鸣卫官衙。
作为直属女皇的特殊任务机构,凤鸣卫官衙地下自然也有牢房。萧婉儿直奔地牢,带着陈博士一路走到最深处的牢房,用无形丝线将他固定在墙上。
随后,萧婉儿划破手指,将血液混于自身灵气凝聚而成的纯水中,以此为原料画下辅助占卜的法阵。准备就绪后,萧婉儿从随身空间内拿出卜草,开始占卜。
卜草上下翻飞间,陈博士的记忆如会动的画卷般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萧婉儿一一记住,占卜结束后全部记录在密报上。
拿着密报走出牢房的时候,丁四队的侯队长也拿着密报走出来。
“侯队长这就审完了?”萧婉儿走过去打招呼,见他审一群人与自己审一个人一样快,惊讶地抬起眉毛。
“萧副队长有秘法,在下自然也有。”侯队长并不遮掩,让开身体,巨大的法阵闯进萧婉儿的眼帘。丁四队抓捕的几人很规律地倒在法阵上,皆已断绝了气息。
“萧副队长,我们一同去向陛下汇报吧。”
“好啊,侯队长先请。”
二人结伴走出地牢,直奔太初宫。
之后的事情就与萧婉儿无关了。女皇命丁四、辛八两队抓捕涉事修士,命来俊臣率麾下官吏抓捕涉事普通人官民,萧婉儿被允许下值回家。
“自明日起萧卿便去凤鸣卫当值吧。”进行前女皇命令道。
到家时已是亥时,尚未吃晚饭的她饥肠辘辘,推门看到了柳鸣音。
“师姐,你回来了!”见萧婉儿终于回来,他也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不安,“我晚饭煮了馎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平时吃的馎饦不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萧婉儿去了后厨,给萧婉儿展示了那碗浆糊状的馎饦。
萧婉儿笑了。
“师弟可是把水和馎饦放在一起加热了?要先把汤烧好再下馎饦的,”她说着用火重新加热,然后端起来吃了,“不过多亏师弟你先做了晚饭,我不用饿着肚子做饭了。”
“师姐,你别吃了,”柳鸣音见萧婉儿端起碗,急得抓住她的手臂,“我吃过了,很难吃的。”
“哪里,我觉得很好吃,”萧婉儿笑着把这碗半浆糊状的馎饦吃得一干二净,“时候不早了,快去打坐吧。”
13.征讨
萧婉儿上值的第二天,流云等凤鸣卫修士回到神都。普通队员得了一天的假期,流云和其他队长副队长要去向女皇汇报。
在衙门听到消息的萧婉儿一下值就迫不及待地跑去西市,一番采买才赶回家中。一进家门,她便叫来柳鸣音,两人直奔后厨,等到流云和裴应观回来时,晚饭已经做好了。
“师父,你们回来啦!”萧婉儿从厨房中走出来,“你们这次任务没受伤吧?”
“没有,我和你师兄一切都好,”流云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与徒弟一同把晚饭端进正屋,“有阵子没吃婉儿做的饭,为师都有些馋了。”
“这顿饭可不只是我做的,师弟也有跟着搭把手呢。”萧婉儿也不忘了柳鸣音,师徒四人有说有笑进了正屋。
吃过饭,流云说起凤鸣卫之事。
“此次征讨,凤鸣卫死伤不算轻,陛下已决意重新招募一批修士,我看你孤身一人进了甲一队,便把鸣音也报了上去。明天开始鸣音你就和婉儿一起去甲一队当值,”流云一脸郑重地叮嘱,“甲一队本是怀明的地盘,你们两个乍然进去,难免有不适应之处,切记要互相扶持,对同僚也要以礼相待。”
萧婉儿与柳鸣音点头称是。
“你们师兄这次也给你们带了礼物,你们两个且去看看吧。”
听到有礼物,两个小朋友立刻期待地看向裴应观,裴应观也没拖延,立刻带他们去自己屋中。
礼物盒打开,给萧婉儿的是一套错金银嵌绿松石的花钿并发簪,给柳鸣音的是一顶毛皮帽子。
柳鸣音对帽子爱不释手,萧婉儿心中只有浅淡的喜欢,笑着对裴应观道谢。
“多谢师兄。”
第二日早上,萧婉儿带着柳鸣音到达凤鸣卫官衙门口时,正好撞上了元空。曾经战胜自己的人如今成了自己的手下,元空也很是尴尬,和萧婉儿师姐弟一起停在门口。
“队长先请。”眼见着后面又有人过来,萧婉儿退后半步,让元空先进去,元空行了一礼后走到他们前面。
进入甲一队办公室时,队员们已经都到岗了。萧婉儿跟在元空后面,看到一片锃亮的光头——甲一队除了她和柳鸣音,全都是僧人。
队里的僧人们也很不自在,当值一天下来双方一句交谈都没有。
“今日上值感觉如何?”下值后师徒四人结伴去南市吃饭,走在路上时流云笑眯眯地问萧婉儿和柳鸣音。
“不如何,”柳鸣音苦着脸抱怨,“队里除了我和师姐都是僧人,便是聊天都说不到一起去。”
“我们和其他人确实挺泾渭分明的。”萧婉儿对此也束手无策。
“所以陛下为什么要让师姐给一个手下败将当副官啊!”柳鸣音不满地嘟囔,流云见状拉着三个徒弟进了一家餐馆,用食物堵住了柳鸣音的嘴。
只当值了不到一个月,萧婉儿便又接到了圣旨。
契丹萨满已被剿灭,女皇已于上月任命河内郡王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又任命娄师德为靖边道副大总管,命其率兵二十万再伐孙万荣,并令萧婉儿随军。
“陛下有令,至大军开拔前萧副队长都不必再来凤鸣卫官衙上值,只要认真准备出征便可。”将圣旨卷上收好,传旨太监又宣读女皇口谕。
“微臣领旨。”萧婉儿接旨后便返回家中。
流云三人下值到家时,萧婉儿正在自己屋中,书案上放着一沓符箓,本人正在刻画阵盘。
听到走到门外就戛然而止的脚步声,她头也没抬,“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你们不用等我,今天晚上我都要画这个阵盘。”
门外的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萧婉儿拿着毛笔,在木盘上小心翼翼地画着。灵气借由她的手指汇聚在笔尖上,然后再通过墨迹刻印在木板上,变作阵法的一部分。阵法复杂,木盘的每一处都画上了不同的痕迹,终于在天蒙蒙亮之时,萧婉儿画完最后一笔,首笔与末笔汇于一处,灵气的光芒荡漾间,阵盘彻底完工。
累了一夜的萧婉儿双眼通红,无心打坐,倒在床上,眼睛闭上的一瞬间就睡着了。
睡醒时,天早已大亮,连夜完工的阵盘旁放着一个包袱,萧婉儿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炒面。走到院子里,武器架旁已经放好一套全新的铠甲,萧婉儿试穿后发现大小完全合身,铠甲轻便但包裹住每一处要害。铠甲旁还有一支长弓,还有一大捆新做好的箭和一柄重剑。
出征之日,萧婉儿一身铠甲,背着长弓,腰间佩剑,骑在战马上。女皇亲率百官为将士送行,萧婉儿回望间看到站在城楼上的流云师徒三人。主将拜别女皇后挥鞭开拔,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北前进。
萧婉儿此前未曾骑过马,她艰难地用入道境的实力控制住战马,跟在主将身后,用医疗术法治疗磨破皮的大腿。
天黑之后,大军方才停止行进,就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晚上大军休息,萧婉儿一边打坐一边放开意识,关注军营动向,直到一夜无事后再吃早饭,而后继续行军。
大军一路急行军,终于按照女皇旨意与河内王汇合。一身锦袍的郡王见到娄师德后站起身来迎接,一番寒暄后方把目光投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的萧婉儿。
“这位小女郎便是萧副队长?”凤鸣卫固然是直属女皇的机构,但河内王也是女皇的堂侄,自然不像其他官员一样面对凤鸣卫时恭谨小心。
“下官萧婉儿见过郡王。”萧婉儿行礼。
河内王挥挥手,身边侍从立刻会意,带领萧婉儿去了一间军帐。
“此处便是萧副队长的住处,在下还需向郡王复命,告辞。”没等萧婉儿说什么,这侍从就行礼离开。
萧婉儿走进军帐。这个军帐位置很偏,靠近军营的边缘,面积很小,内部条件也很简陋,好在只供萧婉儿一人居住。她自大军开拔以来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下,如今终于能休息一番。
休息数日后,大军再度开拔,及至六月,终于行至赵州。
“大总管,前方斥候来报,契丹骑兵正向冀州行进,规模足有数千!”主将大帐内,众人正在议事,忽有士兵来报。
河内王的脸忽然就白了。
军官议事,萧婉儿作为自神都而来的随军官员,自然也在主将大帐中。见河内王神色大变,暗自蹙眉。
“郡王先莫慌,不如让他把敌情具体说明白。”
士兵详细说明敌方情况后,河间王的神色更难看了。
沉思过后,他下令:“令大军退至相州。”
“郡王不可!一旦撤退,冀州赵州都将落入叛军手中!”娄师德立刻当即反对,“我大周足有二十万大军,契丹不过数千骑兵,何至于撤退?且二十万大军携带辎重众多,仓促撤退必会造成严重损失,还请郡王三思!”
“请郡王三思!”共同议事的武将齐齐劝阻河内王,奈何河内王并未回心转意。
“这支骑兵交给下官吧。”气氛焦灼间,一道突兀的少女音响起,引得一众武将将视线移过去,说话者正是萧婉儿。
面对眼巴巴看过来的众将和一脸怀疑的河内王,萧婉儿胸有成竹,“当日契丹萨满能对我大周将士设伏,今日下官亦可让他契丹骑兵有来无回!”
一番争论后,河内王终于松口,但萧婉儿也签了军令状。
萧婉儿独自骑马,踏上偏僻小路,直奔冀州而去。当她到达冀州时,契丹骑兵也即将踏上冀州的土地。拴好战马,萧婉儿的身影逐渐变浅淡,最终消失于风中。
契丹骑兵急行军多日,终于看到了冀州的城墙。
“儿郎们,冀州近在眼前,冲啊!”骑兵首领扬起马槊,一路向前冲。
骑兵们驱使着战马全速向前,可是不论怎么跑,距离冀州城墙的距离都不曾有显著缩短。众人看到城墙时还是午后,可此时天已黑透,他们还在不停地跑。终于,为首的将领察觉不对,让队伍停下。
“先原地休整。”他想到了先前剿灭萨满的凤鸣卫,但是不敢说出来,只自己下马独自探查情况。
恰在此时,一支羽箭突如其来,刺穿了他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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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倒在地上时砸出了声音,引得小兵转头察看。他目眦欲裂,使出全身的力气高喊道:“敌袭——”
可是这声预警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累了一天,好不容易倒在地上休整的骑兵们慌忙爬起来,抄起武器,正欲上马迎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同大雨一同落下的还有密密麻麻的天雷。
粗壮的紫色雷霆兜头而下,契丹骑兵所在的整片区域没有一丝缝隙没放过。滚滚天雷劈落,首当其冲的便是战马。没有防护的战马们本就沾满水,又挨了雷劈,嘶鸣着倒在地上,断绝气息。骑兵们也躲不过去,水加雷,破坏力可想而知。
远方的冀州城内,守城的卫兵看到一个巨大的紫色光球,吓得直接跑进了刺史府中。
“大晚上的干什么?”刺史已经睡下了,又被管家从床上薅起来,一脸烦躁,看到扰了他清梦的卫兵后声音冷得让人打寒颤,“你最好是真的有要事。”
卫兵却根本无暇分辨刺史的愤怒。
“大人,小人在城北城墙上看到城外有一个巨大的紫色光球。”
“来人,把他给本官拖下去!”刺史的第一反应便是被耍了,当即叫府上侍卫拖走卫兵,但卫兵愣是挣开了侍卫,跪在地上不起。
“大人,您去看看吧,小人如有半句虚言就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刺史便跟着他回到城墙上,一起看到了紫色光球。
“快!召集一千人马,随本官一起去那光球处!”刺史经验丰富,当即做出判断,带兵出城北上。
等他到地方时,契丹骑兵已经连人带马尽数被劈成焦炭了。
“在下见过仙长。”刺史看到萧婉儿,微微一愣,而后恭敬行礼,萧婉儿立刻侧身让开。
“大人不必多礼,下官乃凤鸣卫甲一队副队长萧婉儿,本次随靖边道副大总管讨伐契丹。先前斥候来报,契丹骑兵将行至冀州,下官奉命阻拦他们,现任务已完成,还需赶回去复命,便不留了。”说罢,她化作一缕青烟,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战马身边,骑马离开。
来时是极速前进,离开时却是慢悠悠地返回。以一人对阵数千骑兵并非易事,萧婉儿已然用掉了先前准备的阵盘。多亏刻画阵法时的墨是用以灵气凝聚的水磨出来的,木盘也是灵气所聚,愣是将这入道境的困阵提高半个层级,堪堪突破脱凡,否则当真无法困住一整支骑兵。随后又是大规模的布雨术以及大量的天雷符,此刻萧婉儿的精力已经见底。
如是用了数日,萧婉儿才回到赵州军营,冀州刺史的信件已经先一步到达。
“萧副队长请进。”萧婉儿以一人之力剿灭数千骑兵后,河内王再不敢怠慢于她,立刻给她换了一个较之前精致数倍的军帐,位置就在主帅大帐旁。强打着精神汇报完毕,萧婉儿立刻回去大睡特睡,睡了一天一夜。
进攻受挫,契丹消停了一些时日,但河内王却不想再消停了——自己有二十万大军,又有这般厉害的仙长,为何不主动出击?
“郡王可安心发兵。”一番商讨后,面对河内王询问,萧婉儿给出肯定答复。
“好!”河内王喜笑颜开许下诺言,“待此战胜利后,本王定会向堂姑母上书为萧副队长请功!”
与急于建功立业的河内王不同,孙万荣的心情糟糕透顶。自打举旗造反后,先是与他同举反旗的李尽忠去世,随后他麾下的萨满尽数折于凤鸣卫手中,如今他的精锐骑兵也被凤鸣卫修士坑杀在冀州之外,更有甚者,据说当日凤鸣卫只出了一人。偏偏紧接着大周便有二十万雄兵前来,他焦急应战,匆忙中竟忘了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凤鸣卫修士。
与他相比,河内王着实不善带兵,二十万大军压阵竟然与他打得有来有回,看着这战况,他压抑的心情也逐渐明朗。
“主帅小心!”他突然听到身边副将凄厉的大吼,循着声音忘过来,一支羽箭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待他反应过来时,已从他的眼睛刺入他的脑中。他只觉一股剧痛,便倒在地上,永远失去了意识。
14.来倒
“主帅!”
与孙万荣一起倒在地上的,还有契丹叛军的大纛。
主帅阵亡,契丹军自内而外慌了阵脚,这种机会便是一头猪也知道要抓住,河内王顿时带兵冲锋,“孙万荣已死,将士们,随本王冲!”
兵败如山倒之下,契丹军很快便被打得七零八落,侥幸活下来的不是就地缴械投降,就是逃之夭夭,一场大战便这么结束。
大周士兵在死人堆里翻出孙万荣的尸体,斩下他的首级,正要放入匣中,感觉有不正常之处,晃了晃手中的脑袋,竟然听到了水晃动的声音——萧婉儿的那一件竟然彻底把孙万荣的大脑绞成了浆。
“嗯?怎么了?”坐在一边发呆的萧婉儿感受到士兵惊恐的目光,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回去,士兵立刻移开视线。
“所以到底怎么了嘛?”萧婉儿疑惑。
征讨已毕,大军将要返京,冀州刺史和赵州刺史一同找上萧婉儿。
“下官本就是奉命行事,二位大人不必如此。”
“怎么不必?若非小仙长出手,我赵州和冀州都将被契丹攻下,届时必将生灵涂炭。仙长救下两州百姓,我二人作为一州长官,怎能毫无感谢?”赵州刺史坚持道,一旁的冀州刺史也连连点头。
萧婉儿摆弄着手指思考了一会儿,笑着对二位刺史说:“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二位大人可否赠下官一柄利刀?”
两位刺史怎可能不答应,出了军帐便以最快的速度联系到两州的能工巧匠,挑出了最好的刀送了过来。
萧婉儿便带着这把刀随大军回了神都。
大军返回神都当日,女皇帅众臣在城门外迎接。看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女皇,主帅立刻下马,快步走到她面前行礼。
“陛下,臣幸不辱命。”他的副将立刻将装着孙万荣首级的匣子奉上。
“好,好,好!”女皇连说三声好,把主帅扶起来,与他一起进城,将领们跟在他们身后。
迎接结束后,河内王与娄师德入宫汇报,其他军官解散休息,萧婉儿便也准备回家。走在街道上,神都城内并没有多少迎接凯旋之军的喜悦,反而气氛紧张,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不敢见人。
萧婉儿在南市买了些樱桃毕罗带回家,家中果然空无一人。下午,师父师兄师弟都提前下值,回来后带来消息。
“赶快装扮好,晚上陛下要在明堂设宴宴请群臣,庆祝征讨胜利。”
萧婉儿把疑问咽回肚子,换上礼衣,随流云一同进了太初宫。走到明堂门口,一个身着女官服,脸上画着红梅妆的女官走过来,对着流云行了个万福礼。
“萧副队长是本次讨伐的功臣,陛下派奴引副队长去前排。”
萧婉儿看向流云,流云便说:“去吧。”
萧婉儿跟在女官身后,前方突然传来温婉的声音:“奴早便听陛下说流云仙长门下有一个与奴同名之徒,乃少年天才,今日终于得见。”
女官本就貌美,夸赞之言又温声细语,萧婉儿也有些害羞。
“上官大人过奖了。婉儿入师门之前便已听闻上官大人才名,能与大人同名,婉儿深感荣幸。”
“奴一介宫人,侥幸得陛下青眼,哪里敢妄称大人,”上官婉儿嘴上这么说,话里还是带着明显的愉悦,“到了,奴告退,希望以后能常见到萧副队长。”
萧婉儿坐在席间,宴会尚未开始,闲来无事的她默默环视整个明堂。官员们陆陆续续坐下,皆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仿佛她在白天感受到的肃杀气氛只是错觉。但先前献鼎时见到的某些官员这次并没有出现。
正思忖着,女皇出现,宴会正式开始。
既是庆祝征讨胜利的宴会,自然要奖励功臣。主帅已是河内王,官职上没有提升,奖励多为财物,副主帅由原武县男进封为谯县子。第三位受赏的便是萧婉儿。
“懿宗上书于朕,萧爱卿奉其命令绞杀契丹骑兵、斩杀贼首,在此战中居功甚伟。如此功臣,当受上赏。”
萧婉儿官位暂时提不上去,女皇便赐她黄金百两,封为乡君。
“臣谢陛下赏赐。”直升从五品,还得了一笔横财,萧婉儿非常开心,连带着也停了对武懿宗的腹诽。
结束了对将士的封赏后,便是享用美食。待宴会结束回到家中时,已到酉时。萧婉儿将刀送给柳鸣音。
“这是冀州刺史和赵州刺史给我的谢礼,我看师弟喜爱用刀,便送给师弟做礼物了。”
柳鸣音接过刀,将它拔出刀鞘,跑到院中挥舞。月光照在刀身上,反射出寒光,刀身舞动的同时刀光也不停变幻。试用完毕后,柳鸣音将刀收入鞘中,抱着刀爱不释手。
“谢谢师姐,我很喜欢。”
“所以为师和你师兄的礼物呢?”萧婉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醋味。
“师父,你知道的,战事紧张,徒儿身边还都是王爷高官之流,没时间去买礼物,就连这把刀都是人家非要送的,”萧婉儿走到流云身边,抓住他的袖子左右晃,“下次出神都时若是有机会,徒儿一定给你们每个人都带礼物的,这次师父就不要生气了嘛。”
流云倒也没生气,顺势将话题转移到这次征讨上。
“陛下说你是得了河内王的命令才去灭杀契丹骑兵的,事实当真是如此吗?”
萧婉儿摇流云袖子的双手停了下来。
“师父怎么知道不是的,您算了?”
“没有,”流云冷笑,“为师会相面,河内王就不是那种有雄才大略之人。”
“确实如此。事实是他在知道契丹骑兵来犯后便决定撤退至相州,徒儿主动请命后还立了军令状,他才勉强答应先不撤退。”
流云的脸登时便黑了。
“欺人太甚!仗着裙带关系乍然上位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师父,算了,反正我现在也是乡君了,他毕竟是女皇陛下的堂侄子,”萧婉儿念着神都的诡异气氛,换了话题,“我今日进神都城后,观城内百姓家家户户皆门窗紧闭,宴会中文武百官也有强颜欢笑之感,可是发生了什么?”
“你好好想想,有哪位高官没有出席今晚的宴会?”
顺着流云的提示,萧婉儿仔细回忆,终于抓到了线索。
“来俊臣出事了?”
“他先是罗织罪名告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经凤鸣卫查证是诬告后,又诬告太子、庐陵王与南北衙共同谋反,被众位王爷公主共同揭发其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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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疯了吗?”萧婉儿喃喃,“全告一遍,他图什么啊?”
“谁知道呢,你不在神都这几个月凤鸣卫净是查他搞出来的这些事了。兹事体大,陛下命凤鸣卫审讯来俊臣,如今他就在凤鸣卫的地牢中,”流云神色严肃,“明早你随我一同上值。”
萧婉儿在震惊中下意识地点头。
第二天一早,流云便带着萧婉儿直奔凤鸣卫地牢。来俊臣被关在最深处的牢房中,铁链锁住他的四肢,阵法环绕在他周围。
“流云副统领,你都已经审完我了,还来做什么?”哪怕已经身陷囹圄,他依然气焰嚣张。
流云没理他,只对萧婉儿说:“给为师看看你的卜术掌握得如何吧。”
“流云你放肆!等陛下放我出来后我一定要让你碧云观满门偿命!”
见自己成了检验他人修炼成果的工具,来俊臣气得破口大骂,却被萧婉儿打断:“来大人放心,你不会被放出去了。”
萧婉儿说完,不再理会他,只把占卜出来的他这些年犯下的罪行都说给流云,得到了全对的评价后返回甲一队。
另一边,流云嘲讽地看向来俊臣。
“来大人放心,就冲你刚才的话,我也绝不会给你出去的机会。”
拿着整理好的供词,他施施然踏入明堂。
处死来俊臣的上书就在案上,女皇拿着供词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下不定决心。
“来俊臣毕竟有功于社稷,朕还需考虑。”
“陛下,来俊臣此人凶残狡猾,贪婪暴虐,是国家的大恶人,不除掉他,必然动摇朝廷。”同被请到明堂的大臣将腰一躬到底,恳请女皇将其处死。
“是的,陛下,神都百姓如今也很奇怪来俊臣为何还未授首。”另一位大臣同样主张处决来俊臣。
女皇也更加纠结,原本倾向于保下他的心思开始往回偏。
“陛下,”流云走上前来,给当前的局势又添了一把火,“臣昨夜占卜,若来俊臣不被法办,太平公主殿下日后恐有危机。”
女皇抬眼看向流云。流云坦然回视,没有半点心虚,女皇心中的天平终于有了倾斜。
“仙长所言,可是事实?”
“陛下,臣行于占卜一道八十余载,未尝言一句谎言,”流云脱了官帽,俯身行下一礼,“若陛下不愿信臣,臣退出此案便是。”
“仙长误会了,你自入世以来为大周付出良多,朕怎会不信你。”女皇立刻出言安抚。流云凭借良好的信用记录让女皇相信了他,而紧接着元空亲自送来的来自怀明的密信更是让她下定了决心。她当着明堂内诸位大臣的面,亲自判来俊臣满门抄斩。
“此等大奸大恶之徒,该当诛灭其全族,抄没其家产,以平百姓愤恨!”
流云带着好消息回到家中,关上自己屋门后终于坚持不住,一口血喷到地上。他倚靠着墙角,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过了整整一刻才站起来,用清洁术清理干净血迹。
七月初三,来俊臣在西市被斩首,人们不论男女老少皆痛恨于他,纷纷上前动手,剐其肉,碎其骨,让他尸骨无存。神都街头巷尾更是处处庆贺。
“今后睡觉终于可以背部贴席子了!”
15.圆寂
贞观殿内,正堂的案上摆着一盘棋,黑子已经被白子逼到绝境。萧婉儿拿着黑子,左看右看,最终认输。
“陛下棋艺高深,臣自叹弗如。”
上官婉儿端着茶放到两人手边,正要行礼退下,女皇抬手让她留下。
“你也坐下,陪朕和萧副队长聊聊天。”
“来俊臣一党官员的陈情书你们也都看过了,可有什么看法?”来俊臣虽已经身死族灭,其麾下党羽却还在。这些官员怕自己也被抄家灭族,便联名上书为自己陈情,祈求女皇放他们一马。
“回陛下,臣以为,求生确实是人之本能。若仅投于来俊臣麾下,未做其他恶事,放他们一马也未尝不可。”对于那些未曾害人的官员,萧婉儿选择为他们求情。
女皇笑着听完,又问上官婉儿:“朕的另一个婉儿怎么看?”
上官婉儿恭敬垂首,肩颈线露出优雅的弧度:“奴相信陛下已有定论。”
“那便如萧爱卿所说,没有作恶的就放他们一把吧!”
只在一次闲聊间,大周的不少官员便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
与女皇的赦免旨意同时送出太初宫的还有数道任命:派武懿宗、娄师德、狄仁杰分道安抚河北,凤鸣卫庚七队随其巡视。
“今日多亏萧副队长仗义执言,才有无辜官员免受牵连。”上官婉儿送萧婉儿出宫,临到宫门时,突然行礼道谢。
萧婉儿立刻将她扶住:“上官大人不必如此,陛下圣明,便是没有我也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上官婉儿没有回应这话,只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红梅妆,过了良久,才又说道:“萧副队长若是不嫌弃奴,以后便唤奴一声姐姐吧。”
“怎么会嫌弃呢?能与上官姐姐这样的才女称姐妹,是妹妹我的荣幸啊!”萧婉儿开心不已,说话也多了分雀跃。
离了宫,她跑到南市,买了面粉调料回家做炒面,正如先前她征讨契丹一般。
裴应观第二天便带着庚七队离开了神都,但萧婉儿心中尚有疑惑。
“陛下明知师兄对她心怀不满,就这么放师兄出神都吗?”
话刚问完,她就挨了流云一个脑瓜崩。
“庚七队的副队长是陛下心腹,”流云看着捂额头的萧婉儿,心中叹气,“凤鸣卫每一队的队长和副队长中至少都有一人是陛下心腹。婉儿,我等固然是修行之人,但既然已入了朝堂,基本的为官常识你得知道啊。”
“哦,”萧婉儿声音闷闷,“我会学着的。”
内忧外患既除,神都城内也再次平静。安抚河北过程中虽有争议,但也妥善解决,万岁通天二年的最后几个月总算安安稳稳地度过。
又是一年除夕,女皇照例在宫中设宴,从五品的流云和萧婉儿都要赴宴。
“我和师父这就走啦,师弟你要好好看家啊!”临行前萧婉儿摸了摸柳鸣音的头,他虽然面带委屈,但还是点头应下。
萧婉儿一身礼衣,头戴五钿,坐在宴会末座。宴会上多为高官勋贵,凤鸣卫统领副统领便是品级最低的一批,萧婉儿能破格参加宴席也是因为乡君的身份。她落座后悄悄扫视一圈,并未看到怀明。
宴会开始不久,便有宫人突然闯进来,快步走到女皇身边,连礼都来不及行就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女皇的笑容戛然而止,只匆匆宣布宴会结束就离开宴席。
在众臣惊诧之时,萧婉儿以风卷残云之势快速吃光了面前的餐食,好歹吃了个五分饱后才随流云离开。
回到家时,柳鸣音还在做晚饭,流云索性又拿出些食材,三人一齐做了顿大餐,围桌而食,随后才开始守岁。
太初宫侧门处,一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驶出宫门,直奔凤鸣卫统领怀明的住处。到达目的地后,女皇一脸凝重地走下马车,推门而入。
“陛下。”怀明的弟子们眼神悲戚,见到女皇也无心行礼,而女皇同样没有追究他们的不敬。
“你们师父现在怎样了?”
“师父他只强撑着口气,就等着陛下您过来了。”元空从弟子中走出来,将女皇带到怀明面前。
怀明靠坐在床上,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陛下,您来了。”
“大师,朕来了。”看着一路辅佐自己的人走向生命的尽头,女皇的声音也染上悲意。
怀明自己倒是看得很开,反过来还安慰女皇:“陛下不必难过,生老病死本是定数,贫僧也只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罢了。只是有些事若是未能禀告陛下,贫僧便是去了也会不安。”
“大师请说。”
“贫僧近日做占卜,陛下立储当以立二位皇嗣为宜,”怀明说到一半便咳嗽不已,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继续进谏,“二位皇嗣终究是陛下的子嗣,立为储君也是名正言顺。若是日后由武家诸王之一即位,其余诸王难免心怀不满,甚至会暴力夺权。且若由武氏王爷即位,日后被在先供奉的亦会是陛下曾惩戒的你的兄弟。”
不论其他原因,至少怀明最后一个理由切实地说服了女皇。她绝无法容忍曾经欺侮她和她母亲的人被供奉到她的前面。
“大师的话,朕记住了。”
“咳咳,贫僧尚有一言,”怀明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强撑着把最后的话交代完,“元空尚不足以担任凤鸣卫统领一职,待贫僧圆寂后便由流云继任凤鸣卫统领吧。贫僧已创下确保他忠于陛下的法门,就在贫僧常用的案上。”
说着,他指向了他看书时常用的几案。案上的书分左右两摞放好,中间放着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拿镇纸压好,正是他自创的法门。
“朕知晓了,大师可还有遗愿?”女皇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
“没有了。贫僧前半生平平无奇,泯然于众僧,能在晚年发现陛下,效忠陛下,成为陛下臣子中的一员,已是平生之大幸。今后不能陪伴陛下,惟愿陛下万事顺遂。”
“能得大师辅佐,亦是朕生平之幸事。”在女皇的感谢中,怀明含笑圆寂。
此时刚过子正,满神都都在庆祝新一年的到来。流云端着屠苏酒,正要一饮而尽,忽然似有所感,看向怀明的住处。
“师父,怎么了?”柳鸣音见他突然停下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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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动作,疑惑询问。
“无事,”流云回过神来,将屠苏酒一饮而尽。随后他把压岁钱交到两个徒弟手中,催他们去休息,“天亮后还有大朝会,你们快去休息。”
萧婉儿和柳鸣音都乖乖回屋打坐。
到了时辰,师徒三人一起去参加大朝会。流云与柳鸣音皆身着公服,萧婉儿更是身着翟衣,头戴五钿五花树冠。
女皇也准时参加朝会,表现得一切如常,仿佛昨晚的取消宫宴从未存在。元空也带着在凤鸣卫当值的同门出现在大朝会现场,除了微红的眼圈外和平时毫无不同。
大朝会平稳结束后,师徒三人回到家中。这时,流云才说:“怀明应该是圆寂了。”
“昨夜?”萧婉儿立刻做出判断。
“昨夜子时。”
通过流云的回答,萧婉儿便猜到,应当是子正流云暂停喝屠苏酒之时。
“那师父是不是就要做凤鸣卫统领了?”柳鸣音想到自家师父可能升官,眼睛都亮了。
“为师也不清楚。”流云对此并不持乐观态度。
大年初二,萧婉儿带着师父师弟回萧家探亲。自从知道女儿定居神都并入朝为官后,萧家就派管家来送信,想找时间上门拜访,或是请流云允萧婉儿回家看看,只是先是萧婉儿奉旨离开神都,回来狗流云则一直没有回应。直到过年,他终于松口放萧婉儿回萧家探望亲人。
见女儿带着师父师弟回来,萧老爷夫妇大喜,带着他们好好玩了一圈后又做了一顿大餐,见萧婉儿大快朵颐后才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
此后宫内一直没有旨意传出,好像怀明圆寂之事只是流云的误判。
直到正月结束,一道圣旨打破了大周的平静——女皇立皇嗣显为太子。
接过圣旨后,新鲜出炉的太子喜极而泣。他曾为太子,亦曾登极为帝王,后遭废弃,全家被流放房州。如今他再次成为太子,全家皆可回到神都,他终于看到了曙光。
得到消息后,皇嗣轮和太平公主也喜出望外。尤其是皇嗣轮,他得以改回原名,并被立为相王,自女皇登极以来像靶子一样惨遭攻讦的生活终于结束了。
立太子后又是一番人事任免。
凤鸣卫统领怀明,为大周尽心尽力,今安然圆寂,被追封为正一品太师,谥忠慧。凤鸣卫副统领流云,接任凤鸣卫统领一职。凤鸣卫甲一队队长元空,擢为凤鸣卫副统领。凤鸣卫甲一队副队长萧婉儿,擢为凤鸣卫甲一队队长。凤鸣卫队员、原凤鸣卫统领之徒元慧,擢为凤鸣卫甲一队副队长。
“臣领旨谢恩。”流云与萧婉儿接过圣旨,正要送传旨太监赏银,就又听到太监宣读女皇口谕。
“陛下有旨,传流云统领入宫觐见。”
萧婉儿与柳鸣音面面相觑,皆有种不好的预感,倒是流云非常爽快地随太监进了宫,直到当天晚上才回来。
“师父,陛下叫你入宫所为何事?”
“无甚大事,不过是与为师商讨了凤鸣卫中事,你快去打坐吧。”
见流云并无异常,萧婉儿也放下心,投入到修炼当中。
16.两年
盛夏时节,太平公主在别院开设聚会。
萧婉儿坐在别院角落的一间小屋内,一边吃酥山一边看院子里的花。
“我说怎么哪里都找不到萧妹妹,原来是独自一人躲在这里吃酥山啊!”突然间一个人走进小屋,欲叫她一起出去玩,正是上官婉儿,“大好的时节,何必独自呆在角落里,和大家一起游园玩乐嘛。”
两年多来,萧婉儿与上官婉儿来往频繁,关系也越发亲近,就连萧婉儿笄礼的正宾都是上官婉儿。见上官婉儿相邀,萧婉儿加快进食速度,快速吃完酥山。
“没想到今日居然能看到姐姐出宫。”
“因为是太平殿下设的聚会,陛下便放我出来了。”两人交谈着,上官婉儿带着萧婉儿去了太平公主所在之处。
“你们看,我们大周最耀眼的两个婉儿果然一起来了。”两人一进门,就听到太平公主略带得意的话语。
太平公主相貌极似女皇,只是比起在权力场中一步步拼杀到顶端的女皇,自小便享受荣华富贵的她少了些杀伐,多了些肆意。见两个婉儿要向她行礼,她立刻抬手制止。
“都是在外游玩,就不必讲这些礼数了。”
公主的身边总是少不了各位夫人小姐,尤其这位还是女皇陛下唯一的公主。即使是那些奉三纲五常为圭臬的人家,这些夫人小姐们也得忍着内心的不爽,对着太平公主挤出谄媚的笑容。
但是对于上官婉儿和萧婉儿这种抛头露面的女性官员,她们就是另一种态度了。萧婉儿刚刚及笄,便坐在小姐堆中,结果她甫一坐下,身边的小姐便一点也不隐藏地挪了挪屁股。萧婉儿看向她,她也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
场面一下子冷下来,同时冷下来的还有太平公主的脸。
“这位卢娘子可是与本宫的客人有过节?不如展开说说,由本宫调解一番。”
众所周知,这两人一个是朝廷官员,一个是深闺小姐,平素见都见不到面,怎么可能有过节?
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想要挨过去的卢家夫人立刻请罪。
“臣妇教女不严,求公主赎罪。”公主不让她起来,她便连动都不敢动,长久的安静中她开始双腿发抖。
“起来吧,”太平公主意兴阑珊,“你们且自己玩去吧,本宫陪自己的客人说说话。”
公主发话,其他夫人小姐不敢再留,皆低着头鱼贯而出。
待官眷们走干净后,上官婉儿以一种极不雅观但是非常舒服的姿势瘫坐在席子上,太平公主也将气场收得一干二净。
“本宫就是喜欢看她们厌恶我却又不得不讨好我的样子,就像看伶人一样,”太平公主说着端起一碗糖水,“萧副队长怎么看?”
“臣幼时,臣的母亲曾说,自从陛下逐步掌权,女性地位也逐渐提升。这些夫人小姐享受着女皇带给她们的好处,却又对殿下心怀不满,对女皇心腹毫不掩饰心中厌恶,可见也是群忘恩负义之辈。”
“哈哈哈!”太平公主笑得很开心,“你这话本宫爱听!那就是一群被三从四德洗得没了脑子的蠢货!”
这时上官婉儿端上来三杯茶,萧婉儿说了句“谢谢上官姐姐”后就拿过手边那杯,结果差点被茶苦得一口喷出来。
看到萧婉儿被苦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上官婉儿开心地笑了。
“上官姐姐!”
“殿下和萧妹妹都消消火,过会儿还要看蠢货们和我们的女官打马球呢,”上官婉儿微笑着提醒,“宫中女官普遍为寒门甚至平民出身,并不擅长马球,不知萧妹妹可否下场助她们一臂之力?”
女皇登极后培养了不少女官,她们居于宫中,协助女皇批阅奏折。世家大族的女子看不上这些职位,但是寒门女子很愿意借此一步登天,甚至有些平民出身的宫女也凭此机会读书习字,最终成为女官。得上官婉儿相邀与她们同队竞赛,萧婉儿欣然接受。
“姐姐盛情相邀,妹妹岂会不从?”
萧婉儿穿着骑装出现在马球场上后,果然遭到了质疑。
“这场比赛在我们和女官之间进行,你来凑什么热闹?”
“瞧这位娘子这话说的,在下是不是女子了还是不是官了?”萧婉儿一句话便怼得她哑口无言。
既无异议,比赛便正式开始。相比于世家贵女,女官确实不善马球,但便是十个世家贵女也比不过一个萧婉儿。从抢到球的那一刻起,萧婉儿便再没有给过对手分毫机会。
“婉儿,你这位萧妹妹确实哪里都好”,观众席上,在好友面前,太平公主毫不掩饰对萧婉儿的欣赏,“唯一可惜的一点就是有那么一个师兄。”
“萧妹妹又不能决定她师父收什么徒弟,殿下将她和她师兄分开看便是。”上官婉儿声音温柔。
太平公主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块糯米糕,此时比赛也快要结束了。
“萧婉儿她师兄应该快回来了吧?”
“是的,”上官婉儿回答,“如今河北已经安稳,陛下不日将召庚七队返回神都。”
此时比赛结束,太平公主请宾客赴别院主殿参宴,上官婉儿挽着萧婉儿的手臂笑吟吟地申请自主活动。
“去吧。”太平公主放她们自行离开。
二人回到萧婉儿之前吃酥山的小屋。别院的侍女很机灵,很快就把宴会上的菜肴装好两人份的量送来。两人吃完后,侍女收拾好餐具离开,上官婉儿铺开宣纸磨好墨,竟是准备作画。
蘸满了墨的毛笔在纸上飞舞,很快骑着马打球的女孩子们便跃然纸上,正是刚刚的马球赛。其中一个身着骑装的少女掌控着球,欲将球向一个方向打过去,正是萧婉儿。
萧婉儿趴坐在桌案旁,看上官婉儿将画画好,又题上诗,待墨彻底干了后才卷好递给她。
“来,送给我们在马球赛上表现得最好的姑娘。”
“谢谢上官姐姐!”萧婉儿快速接过画,重新展开,怎么看都看不够。
宴会结束后,萧婉儿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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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请人将画裱好,挂在自己屋中。
到了季夏,巡视河北近三年的凤鸣卫庚七队终于返回神都。
“微臣拜见陛下。”裴应观返回神都第一件事就是入宫见女皇。
“起吧,这两年多你做得不错,”庚七队的具体情况一直有副队长暗中汇报,女皇便没有留裴应观,直接放他回家,“回去见见你师父和师弟师妹去吧。”
于是当萧婉儿下值时,裴应观已经在家中等候多时了。
“师兄你回来啦!”两年多不见,萧婉儿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冲到他面前,而是先上下打量他一番。已经入道的修士寿命稍长于普通人,两年多的时光并没有在裴应观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但他的气质有很大改变,与巡视河北前相比,周身的怨愤感削弱很多。
“师兄这两年多变化甚大。”
“师妹也是。”裴应观看到萧婉儿也愣了一下,过了几息才回过神来,微笑着回应。
当年他离开神都时,萧婉儿还是一团孩子气,如今已经是大人的模样。已经及笄的她容貌彻底长开,从当初的浓眉大眼的漂亮娃娃变成了雍容大气的美人。接手甲一队队长一职两年半后,她的气质变得沉稳很多,也有了经手很多重要之事才能培养出的强大气场。
“师妹可否给我讲讲师门这近三年来的变化?”
萧婉儿便从怀明圆寂开始讲起。讲到流云接任统领和元慧担任副队长时,裴应观皆是面色如常,但谈到柳鸣音时,他的眉毛开始皱起来。
“师弟还没有入道吗?”
相比于他和萧婉儿,柳鸣音的修炼进度确实有些慢了。
“可能机缘未到吧。”
萧婉儿对此也很疑惑。柳鸣音虽然不像她和裴应观一样在某一方面天赋特别出众,但各方面天赋都不算差,而且一直刻苦修炼,确实不该是这个进度。流云和她思来想去,也只能将此归因于缘分未到。
说完师门的情况后,裴应观将一个木匣递给了萧婉儿。
“你及笄时师兄不在师门,这是补给你的及笄礼。”
“多谢师兄。”萧婉儿接过木匣,待裴应观走进自己屋中后才将它打开。
这是一支玉簪。萧婉儿将木匣收好,正好流云也回来,便拉着裴应观对打。直到快酉时,听闻师兄返回神都后跑到南市买食材的柳鸣音才拎着东西回来。
见流云和裴应观还打着,萧婉儿便和柳鸣音进了厨房。等晚饭做好后,对打的两人非常自觉地停下战斗,跑到桌边吃饭,师徒四人久违地围坐在一起。
“你这次回来之后,应该再没有什么大事了吧?”餐桌上,流云问裴应观。
“没有什么事了,之后就一直在神都了。”
裴应观应得很好,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不巧。第二天清晨,神都东南角落的里仁坊中传来一声尖叫。
女皇刚吃过早饭便接到洛阳令的奏折,看完后命令宫人:“宣凤鸣卫甲一队队长萧婉儿入宫。”
17.凶案
里仁坊内,百姓战战栗栗地看着凤鸣卫走到事发地。
须发皆白的里正守在案发现场,旁边还站着一个司刑寺的仵作。见到凤鸣卫,他们立刻将来人领到尸体旁,并由仵作进行讲解。
“死者是今日寅时在这间宅子的院子被发现的,发现之人是这间宅子的妇人。死者全身血液尽失,呈干尸状,无法辨认身份和死亡时间。此处没有其他痕迹,初步判断并非最初的作案现场。”
最先发现死者的妇人依然惊魂未定,惨白着脸被带到萧婉儿面前。
“民,民妇见过大,大人。”她说话磕磕绊绊,神色战战兢兢。
“不必害怕,”萧婉儿动动手指,院子里便刮过一阵微风,安抚了妇人的情绪,“你再说一下发现死者的经过。”
“是。”妇人应着萧婉儿的命令,重新说了一遍发现死者的经过。萧婉儿死死盯着她每一个面部表情,确定她并没有说谎。
“好了,此处没有你的事了,退下吧。”
妇人如蒙大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下官无能,未能找出有用的线索,找出凶手全赖凤鸣卫各位大人了。”仵作完成交接任务,也告辞离去。
惨死之人多有怨气,萧婉儿占卜之前先派僧人安抚亡魂。队里一个小和尚上前,经文诵读到一半突然停下。
“队长,她……她已经没有灵魂了。”
此言让呆在一旁闭目转佛珠的元慧睁开了眼。不等萧婉儿命令,他便走到死者身旁,注目数息后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队长,此人确实魂魄已失。”
萧婉儿的脸色便也不太好看了。失去魂魄便意味着占卜难度提升,且能占卜到的内容大大减少。
为了不打扰住户,她先占卜了案发现场,只看到一个黑影将已经成了干尸的死者摆出头完全转到身后的姿势,随后放在院子中。
见再无法得到什么有效信息,她让队员将死者抬进凤鸣卫官衙,并派一队员留守在案发现场,监视周边情况。
凤鸣卫地牢内,萧婉儿已经画好阵法,将干尸放在阵中。
“我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要用这个阵法审问一个死去的普通人。”
她念叨着摆好卜草,死者生前的经历纷纷出现在她眼前。她一幕幕看过去,终于在记忆洪流的冲刷中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就是他!”萧婉儿拿出纸笔,将行凶者的样貌画下来。
派小吏将画像交给元慧并让他暂时代她管理小队后,她立刻原地坐下,盘腿打坐,直到第二天天明才恢复。
她走出地牢,看到了忙活一晚上的队员。
元慧一夜都没有合眼,看到她之后立刻汇报当前的情况:“队长,我已将行凶者画像交给队员传阅,并安排他们巡视神都各坊。昨夜神都内无人行凶,现下队员们已下值休整。画像经传阅后已经递交到司刑寺。”
“不必着急,急中易出错。以此人的作案手法,他绝非首次行凶。待队员们再上值时,你安排他们两人为一组,白天夜晚轮班巡视神都内各坊。至于神都之外,我会将此案上报统领,”萧婉儿对元慧说道,“你也辛苦了一夜,先去休整一番吧,白天就交给我。”
元慧依言离开,与此同时,萧婉儿将意识展开,薄薄地覆盖上神都各坊,随后便去找流云。
“下官见过统领,”凤鸣卫内不以师门身份互相称呼,故萧婉儿称流云为统领。她将此案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流云,而后提出自己额猜测,“下官怀疑此凶徒未必只在神都城内作案,神都外也应派人关注。”
“吾知晓了,你继续率甲一队巡视神都。退下吧。”
萧婉儿一走,他便派小吏叫来裴应观。
当天傍晚,凤鸣卫庚七小队全员趁着暮色离开神都,奔赴大周各州。各州刺史听闻凤鸣卫前来,大多严阵以待,唯恐是自己犯了罪招来了女皇钦差,得知凤鸣卫来此是为调查失踪人口案和凶杀案后才松了口气。也有那真犯了罪的想要蒙混过关甚至杀人灭口,凤鸣卫直接一边查案卷,一边捉拿刺史并上报女皇。
“妹妹这次闹得可是够大啊,”上官婉儿约萧婉儿在西市一家餐馆吃饭,一边等菜一边旁敲侧击,“凤鸣卫进入各州后抓出来不少犯罪的地方官,连刺史都倒了两个。”
萧婉儿看看上官婉儿,心下了然。
“可是陛下让姐姐过来的?”
见上官婉儿眼神游移,她便懂了。
“这个案子的行凶者是个至少有入道境的邪修,擅长反占卜反侦查反追踪,从他的作案手法来看,他应该已经作案过多次。但是神都这一代之前从来没有上报过这类案子,所以我猜之前他应该是在其他地方作案,故而上报统领,统领便派庚七小队去各地查类似案件。”查过往案件,自然可能把一些过往的昏官查出来,至于那两个被抓的刺史,当然也是心里有鬼,想先下手为强,结果反而把自己给折腾进去了。
“入道境的邪修……那岂不是凤鸣卫队长级别的?”上官婉儿的关注点更多地落在了行凶者的实力上。
萧婉儿点头,“是的,而且应该比至少一半的凤鸣卫队长要强。”
上官婉儿彻底坐不住了,“多谢妹妹告知,我这就回宫禀报陛下。”
她不再多留,付了饭钱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太初宫。当晚,凤鸣卫统领流云便被女皇宣入宫中。
神都城还有一个彻底坐不住的人。他现在就是很后悔,为何没有在里仁坊妇人报案当天出神都城。
没有立刻出城的后果就是如今神都各处都贴上了他的画像,各坊都有修士轮班巡逻。纵然他可以斩杀不到入道境的小修士,但是杀了一个就会引来很多个,到时候他一样跑不掉。
他也不是没想过以术法易容混出神都城,但是从报案第二天开始,一股强大的神识就就盯住了神都的每一扇城门,只要他敢伪装着通过,一定会被发现。
后悔进了神都城的他悔着悔着眼睛便化作一片血红,他竭力压制自己,但还是逐渐失去意识。
清醒的最后一刻,他想的是,就不该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把尸体丢进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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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太平公主府上传来甲一队队员的信号,萧婉儿极速赶去时,只看到惊魂未定的公主府众人和两个挂彩的甲一队队员,还有几具公主府侍从的尸体。
“队长,那个抽干人血的凶徒妄图行刺太平殿下,属下第一时间传信并阻止此人行凶。奈何此人实力太强,公主府上仍出现伤亡,所幸公主、驸马以及几位公子俱无碍。”
“我知道了,你们回去治伤吧,”萧婉儿让两位队员离开,又看向太平公主,“此地目前死者以及战斗痕迹俱在,可以通过占卜了解更多凶徒的信息,下官需要维持场景的原样用以占卜,还望公主见谅。”
“可以,本宫会让他们先不碰这里。”太平公主想都没想便应允,萧婉儿以最快的速度回家拿工具,又返回来占卜。
龟甲翻飞间,这次她看到了更多。
“双眼猩红,失去理智,出手狠辣不惧受伤但缺少章法……”萧婉儿心中逐渐有数,只等着占卜结束后回家翻书。
“好了,殿下可以派人来打扫这里了。”
“有劳仙长。”大晚上发生这等事,太平公主的气色也很差,一脸疲惫的她没有再留萧婉儿,直接放她回家。
回到家中,萧婉儿直奔藏书阁,找到被放在角落里的那本《禁法大全》,直奔目标页数。与书中内容核对后,她长出一口气。
“果然是它……”
“统领,当年陛下夺权时,可有修士站在李唐一边并被杀?”第二天一上值,萧婉儿就找上了在太初宫内加班了一整夜的流云。
“有,这个道士也是脱凡境,本就是李唐宗室子弟,怎么了?”流云很奇怪,明明萧婉儿最近在查案子,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下官怀疑抽血干尸案的行凶者使用了融魂禁术,目前还在融合阶段。”萧婉儿将昨夜的风波与发现全部写在纸上,递给流云。
可怜的流云不眠不休守了一整夜的女皇寝殿,本想在当值后稍稍休息一下,又被自家徒弟砸了这么一柄大锤。
“这些情况确实和融魂禁术非常相似,但是要想成功融魂,需要融合者与被融合者有相似的怨恨,相似程度越高融合越深,能发挥出的实力也越强。若真是融魂禁术,那个李家的道士是脱凡境,行凶者还没有完全被融合就已经是入道境实力,这二人的怨恨该是何等的相似?”流云神色凝重,“而且若当真是融魂禁术,那行凶者最终的目标……”
流云与萧婉儿对视,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是陛下。”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出结论。
这个结论过于骇人听闻,便是完全属实他们也不敢告诉其他人。
“先等等裴应观他们的消息,出去这么久,他们应该筛选出受害者了。”
“好的,”萧婉儿应下,“统领你还是先守着太初宫吧,保守起见不如一直守到行凶者落网为止。下官也会关注神都城内的每一个角落。”
“可以。”流云应下,并派出丙三队协助甲一队巡逻。
就在凤鸣卫的蹲守中,庚七队终于把资料全都带来了。
18.诱杀
甫一见到裴应观,萧婉儿便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于他。之后,来不及休息,萧婉儿和裴应便观带着各自的队员,坐成一排整理并查看带回的案卷。
“目前可查的第一例类似凶杀案发生在垂拱四年十一月,死者是蜀地一江湖门派的门主夫人和少主。”
一名队员将案卷呈给萧婉儿。萧婉儿接过案卷,上面记载了详细的内容:该门派少主本为门主和夫人的长子,但其天赋不佳,亦不擅长谋略,加之门主骤然病重,为保门派传承,门主夫人决定将少主之位转给其更具天赋的幼女。门主病逝当晚,门派遭不明人士袭击,门主夫人和少主俱惨死,死状同里仁坊女尸,但行凶者作案手法相对粗糙。此后该门派前少主不知所踪。
当地官府没有摸到行凶者的任何线索便匆匆结案,把此案定为江湖仇杀,失踪的前少主也被划入死者之列。
“萧队长,下官曾在事发地暗访,但江湖人多爱四处漂泊,十余年过去,当初住在此处的老人或死或走,已无人记得这位前少主的具体过往。”这位队员补充。
“我知道了,继续看其他案卷吧。”萧婉儿话音落下,队员立刻继续整理其他案卷。
众人把与蜀中、里仁坊两案高度相似的案件全部挑出来,将案卷汇总到一起。萧婉儿拿起大周舆图,将案发地点圈出来,得到了一条以蜀中为起点,以神都为终点的不规则线条。
萧婉儿便有预感,自己先前的推断多半是没错的。
“从蜀中到神都,行凶者的作案手法越发娴熟。从蜀中案中江湖门派的女少主,到里仁坊案中的女商人以及先前偷袭未果的太平殿下,行凶者的目标一直都是掌握了一定权力的女人,”裴应观总结道,“现在行凶者已经被困在神都城内,神都内可作为行凶目标的女性很多。”
萧婉儿颔首。
“确实很多,所以我们干脆让他确定一个目标。”
“萧队长有何想法?”
“此事还需要通报统领,并且需要裴队长你来配合。”
两队解散后,此处只剩下萧婉儿和裴应观两人。
“师妹,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凶徒想猎杀有权力的女人,我不就是有权力的女人吗?”萧婉儿轻笑。
“不可,”裴应观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地拒绝,“那凶徒实力如何你并非不知,且现在看来你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若果真如你所想,他的实力还会不断增强,你以自身为饵太过冒险。”
“那师兄还有别的办法吗?”萧婉儿的反问让裴应观无言。
“师父已经被陛下叫去,令狐队长不擅长战斗,剩下的修士最高也只有入道境。现在那个行凶者还是入道境,若是再放任下去迟早会到脱凡境,到时候怕是你我两队都砸进去也奈何不了他。”
裴应观攥紧了拳头,最终又松开。他颓然垂下头,不得不承认萧婉儿说得没错。
“我们去找师父吧。”
太初宫内,流云听完萧婉儿的计策,欣然颔首。
“此计可行,只是作为诱饵,你会承受很大风险,一定要事先做足准备。”
“师父放心,弟子明白。”萧婉儿应下。
许是太久捉不到行凶者,凤鸣卫的巡逻修士们逐渐变得浮躁,每日巡视也开始不尽心尽职。之后的某日,在凤鸣卫官衙的训练场内,萧婉儿和裴应观突然大打出手。
裴应观提着剑全力进攻,刀刀杀意凛然,萧婉儿也将各种强力的术法向裴应观砸去,全无留手之意。两人的队员吓得脸色大变,高声劝阻,但二人充耳不闻。偏偏这两人都已入道有些年份,副队长和队员皆不敢插足于战斗中,只能叫来副统领。
元空拎着僧杖赶到训练场时,裴应观一剑削掉了萧婉儿的一缕头发,萧婉儿也一记风系术法,直接让他破了相。
“够了!”元空化作怒目金刚,僧杖狠狠敲击在地上,声如洪钟,震得打斗中的两人出了神,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招式。
“身为凤鸣卫统领之徒、小队队长,公然在官衙内死斗,这便是你们的同门之情、同僚之谊?”
元空的指责极重,但裴应观依然恶狠狠地看着萧婉儿。
“我原本便不赞同师父收你入门,师父还不以为然,如今他果然被你这妖女蛊惑!”
“裴应观!”元空一声怒喝,裴应观拂袖而去。
凤鸣卫统领门下弟子内讧之事很快在神都上层圈子传开。据说凤鸣卫统领大怒,严厉惩罚了裴应观,公然宣称他不堪为碧云观下任住持。
双眼猩红的凶徒在酒楼里听着世家公子们的交谈,杀意蓬勃而出。旁边的食客惊骇地看过来,他低下头,握紧杯子,将杀意慢慢压制回去,双眼的红色也逐渐淡去。
“不着急……”他自言自语,“谁知道是否有诈。”
过了数日,裴应观直接在外面赁了间房,乔迁之日流云和萧婉儿均未到场赴宴。当天下午,宫中来人,带来了一桌女皇赏赐给萧婉儿的席面,也带来了流云给她的小礼物。对裴应观新居,女皇直接无视。
甲一与庚七两队对神都的巡视几乎不了了之。裴应观开启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卡点当值卡点下值,一离开官衙就去酒馆买醉,萧婉儿也频繁出现在寒门官员及其家眷举办的宴席上,一时好不风光。
作为小师弟,柳鸣音急得团团转。他跑到裴应观的新居,呆了没多久就被赶了出来,之后裴宅门外就出现了一个“碧云观门下弟子不得入内”的牌子。
这天,萧婉儿在太平公主府与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小聚。送上官婉儿回宫后,她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走得很悠闲,仿佛对潜藏在暗处的危险毫无所觉。双眼猩红的凶徒心中冷笑,自屋顶高速俯冲,举刀向她的脖颈砍去。
“铛”的一声,一刀一剑碰撞到一起。行凶者袭击时倾尽全力,萧婉儿虽然挡住,但也后退几步,随后掏出口哨,全力吹响。
“放信号?那也得看你能不能活到你队友来!”
行凶者刀刀致命,萧婉儿纵有入道境之修为,也只能勉力抵挡。从第一次对撞开始,她便感觉到此人实力又有增强,见拼近战毫无胜算,她竟尝试分心准备术法。
又是一刀,萧婉儿直接被打出去,她被击飞的同时,四面土墙拔地而起,一个泥顶封住上空,困住行凶者。落到地上的萧婉儿将剑刃插入地表,抓紧剑柄稳住身形,而后在刀砍土墙的碰撞声中凝聚术法。
行凶者将土墙击溃后,上方泥顶冒出锋利的土刺,他将泥顶斩成两半,又有冰枪从四面八方袭来。行凶者将刀挥舞出残影,勉强抵挡住冰枪,又有十数柄利剑接连不断从天而降。他不得不优先护住脑袋,只能任由冰□□入体内。
行凶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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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累累,萧婉儿也气喘吁吁。眼见强攻不下,不远处又传来破空声,行凶者掉头便想撤退。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阵法将他和萧婉儿笼罩,他拿刀劈砍阵壁,但阵法纹丝不动。
“没用的,”萧婉儿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这是我师父做出来的阵法,除非我死亡或者主动将之撤回,否则此阵只能进不能出。”
行凶者转回身,恶狠狠地看向萧婉儿。他摁住脑袋,修为骤然提升的同时也喷出一口鲜血。
“怎么,打算彻底融合?你这个宿主也是个实打实的蠢货,一个普通人和脱凡境的修士融合魂魄,同自己找死有什么区别?”
“闭嘴!”行凶者怒骂,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修为停止提升,还有下落的趋势。
“融魂禁术名为融合,实则大多数情况下与夺舍并无差异,因为修士不会冒险与修士融合魂魄。和你融合的这个人应该没有告诉你吧?融合后根据生前的魂魄强度决定谁来占据主导。你一个未曾踏入道途的普通人,魂魄强度如何去一个顶级修士抗衡?你真的甘心就这样被夺去身体,让自己的一切成为他人的养料吗?”
就像是对萧婉儿的回应一样,行凶者体内原本的魂魄剧烈震荡,行凶者的修为也大幅波动。他想一刀劈死萧婉儿,但这具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他使唤了。
“最初,一些修士不甘于死亡,便创造了夺舍,又不甘心承受果报,就改夺舍为融魂,以欺骗的方式夺取他人的身体。身为皇室宗亲,你本便享受着民脂民膏,死于权力斗争后还不甘心落败,夺舍他人,残害百姓,今日我便让你死透,补上十一年前的缺憾!”
萧婉儿说着举起长弓,凝聚全部灵力后一箭射向他的心脏。
生死之间,行凶者体内的两个灵魂终于不再争斗,修士灵魂彻底控制了身体,但为时已晚,长箭穿透他的心脏,将他钉在地上。
“师姐!”最先赶来的援兵是柳鸣音,他看着钉在地上的人,十分惊讶,“师姐你一个人就解决了?”
“没有,”萧婉儿将柳鸣音拉到身后,“小心点,他还有气。”
行凶者的修为稳定下来。之前两个灵魂间的内斗到底还是伤了他的根本,他的修为最高也只能达到入道境巅峰。先前战斗受的重伤也让他的实力大打折扣。
萧婉儿发出灵气将其笼罩,他瞬间修为全失,萧婉儿也被定在原地不得动。
“鸣音!出刀!”
“是!”柳鸣音拔出刀,砍向行凶者,让他伤势更重的同时也陷入了萧婉儿入道时的状态。
濒死的行凶者见状,正欲拉他垫背,萧婉儿已经瞬移至他身后,捏碎一枚剑符,锋利的剑刃从后心刺入,搅碎了他的心脏。
“怎么……会……”他不甘地喃喃,意识消散前听到了萧婉儿的回答。
“我师兄与我的决裂只是一场戏。”
被裴应观赶出新居当日,柳鸣音一回到家便将剑符交给萧婉儿。
“这是师兄制作的剑符,将他全力发出的两剑封入同一枚符内。师兄因此筋脉受伤,需要静养,围剿行凶者之日恐无法参战。”
“无妨,有这枚剑符在,他就已经是参战了。”
当日萧婉儿是这么说的,如今也正是这枚剑符让这个本该在十一年前死去的强者彻底死亡。
待其他援兵赶来时,行凶者已经彻底断绝气息。
19.后续
“你们先把这凶徒带回地牢。”行凶者已被击毙,萧婉儿命令队员带着他的尸体先返回官衙,自己留在原地为柳鸣音护法。
柳鸣音保持着挥刀劈砍的姿势,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大约过了半刻后,金吾卫才赶过来。
带队的将军看到萧婉儿,停下脚步,抬手行礼。
“萧队长,本官先前听到此处有打斗声。”
“凤鸣卫缉凶,凶手已伏诛,贫道留下来清理现场。”
得了萧婉儿的回复,将军便决定带部下离开,“既然凶手已伏诛,本官便不叨扰了,告辞。”
金吾卫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直到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萧婉儿才放下心中的戒备。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她看着柳鸣音,自言自语。
直到夜半,柳鸣音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灵气风暴在他身边汇聚,而后又迅速消散。他睁开眼睛,将刀收回。
“师姐,”他的眼睛里似有星光闪烁,“我入道了。”
萧婉儿带着柳鸣音回到凤鸣卫官衙。她一进官衙便直奔地牢,柳鸣音便抱着刀跟在她身后,赶也赶不走。
“罢了,那你便守在牢门外吧。”萧婉儿无奈,让他守在牢房门外后便一头扎进放置凶徒尸体的牢房。
为了保证占卜的准确性,尸体并没有经过任何处理,萧婉儿返回牢房时,尸体已经发生尸僵并且出现尸斑。萧婉儿画好阵法,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放到阵法中央,而后开始占卜。
由于行凶者生前体内有两团魂魄,故而在占卜时萧婉儿看到的也是属于两个人的断断续续的记忆。
“他果然是那个蜀中门派的前少主。”只看了最初的记忆,萧婉儿便确定了这个行凶者的身份。
与凤鸣卫探听到的消息不同,这位前少主被免去少主之位,不仅是因为天赋不足,更是因为他修习了邪修的心法。他被软禁在庄子中,心中强烈的不甘引来了同样满腔怨恨的李家宗室修士残魂,同样想要复仇的两人一拍即合,用了融魂禁术。
“啧,什么玩意儿。”萧婉儿边看边骂。
融合了修士魂魄的前少主当即便获得了武人无法拥有的力量,他屠戮了门派满门,昔日亲友一个都未曾放过,而后一边精进修为一边向神都进发。
此后随着两团魂魄的融合,行凶者的实力越来越强,李姓修士也逐渐掌握身体的主导权,行凶者也逐步丧失理智。他每到一城,就要杀死至少一个拥有权力的女性。偏偏他实力强大,官府连他的衣角都看不到,只能算作悬案或是随便找个替罪羊草草结案。他便这般时而向神都进发,时而找个或是在城里或是在山间的地方隐居,花了十一年的时间,终于走到了神都。
此后的事情便不必再看了。萧婉儿走出地牢,回到工位上,开始写奏折。到了上午,她带着奏折走进明堂。
女皇接过奏折,看完后将其扣在案上,称赞道:“爱卿真乃朕之能臣!”
萧婉儿的奏折将行凶者的罪行与凤鸣卫甲一、庚七两队在其中的贡献全部上报,无半点贪功。女皇叫来洛阳令,令其将凶徒尸体悬挂于城门之上,并令其数尽凶徒罪行。案子既已尘埃落定,因判出冤假错案而被缚来的官员也都按律惩罚,随后便是论功行赏。
萧婉儿在此案中立下首功,自是受上赏。赏赐如流水般抬进家中,器物、锦衣、首饰应有尽有,但萧婉儿最喜爱的还是那一匣黄金。裴应观的剑符是击毙凶徒的最终手段,因此女皇判定他立下次功,不仅赏了不少财物,还承包了他赁宅子的花销。此外其他队员也各有赏赐。
恰逢先前乙二队副队长大限将至、告老还乡,升入入道境的柳鸣音便补了乙二队副队长的缺。
“恭喜师弟,以后也是七品官了。”传旨太监离开后,萧婉儿笑着恭喜柳鸣音,柳鸣音也激动不已。
流云也是大感欣慰,如今碧云观门下一脱凡三入道,虽门人稀少但各个战力强大。欣喜之下,便带着三个徒弟去西市的餐馆大快朵颐一番。
自餐馆归来时,四人在家门口看到了太平公主府的小厮。
“流云统领、裴队长、萧队长、柳副队长,我家殿下将于三日后在公主府设宴庆祝凶徒授首,还望四位大人赏光。”见到目标,小厮恭恭敬敬地将请帖递上。
流云将请帖收好,“请告诉你们殿下,贫道必携徒前往。”
“呦,看是谁来了?”宴会当日,萧婉儿甫一进女宾院,就听到太平公主的欢迎,“原来是我们斩杀凶徒的大功臣啊!”
太平公主一身华服,满头金玉,由侍女虚扶着缓缓走来。她免了萧婉儿的礼,要萧婉儿随她坐在主位左下首。
“本宫今日设宴便是为了感谢缉拿凶徒的功臣,你是首功之臣,当然要坐尊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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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臣便却之不恭了。”萧婉儿便心安理得地坐下。
各种佳肴一道道端上来。这次世家女眷倒是无比安分,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男宾院中,流云三人也成了座上宾。男宾院由相王做主位,几位郡王也悉数到场。裴应观一一见礼时,突然有所感应,与其中一位郡王对上了目光。
“此乃本王第三子,临淄王,”相王到了两人的眉目官司,并且对此喜闻乐见,“小子既与道长有缘,道长若有空闲,不妨多来我相王府坐坐。”
相王满以为这缘是仙缘,却不想这二人注意到彼此,乃是因为皆心怀仇恨。
“婉儿,你且随本宫来。”宴会结束,众人皆欲离开,太平公主叫住了萧婉儿。
太平公主带着萧婉儿走到男宾院,对着相王说:“皇兄,你看我带谁来了?”
此时男宾院的宾客也都离开,只剩下相王和几位郡王,还有驸马。
相王为人温和,笑呵呵地看向萧婉儿,“这位便是这次让凶徒授首的大功臣吧?”
“下官萧婉儿,见过相王。”
“萧道长不必多礼,”相王免了萧婉儿的行礼,“此番多亏道长斩杀凶徒,神都才重获安宁。道长如此年轻便有这等实力,比本王这些子□□秀太多。”
“殿下过奖了,郡王郡主们皆为龙章凤姿,企是下官一山野小道可比。”萧婉儿对商业互吹亦是信手拈来,一时间两边皆是和和乐乐。
相王一高兴,便把郡王们都叫来,为萧婉儿一一引见。
也许这世上就是有人注定气场不和。引见至临淄王时,萧婉儿突然感到一阵不适,修习占卜带来的预警让她几乎每个汗毛都竖立起来。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她向临淄王行礼,“下官见过临淄王。”
临淄王见到萧婉儿后也有很强的危机感,那是一种尚且年幼的兽王遇到猎人的警惕。他自幼便是皇孙贵胄,又尚且年少,纵使掩盖情绪也还是漏了些马脚。
场面一时尴尬。
“殿下,宴会已经结束,臣的师父师兄师弟还在等臣,臣便不再多留了。”萧婉儿见状请辞。
太平公主便放她离开,“去吧,来日所有宴饮,本宫再请你做客。”
萧婉儿快步走出公主府,同守在门口的流云三人归家。与对临淄王称赞不已的裴应观不同,萧婉儿始终忘不掉他那双幽深的眼睛。
20.惊闻
再一次的除夕宫宴,裴应观和柳鸣音也在受邀之列。
往年能得女皇破格邀请的只有已是脱凡境的令狐琰,裴应观和柳鸣音二人能以入道境便得此破格待遇,女皇对碧云观的喜爱可见一斑。
宫宴结束,四人返回家中。看着神都城内的灯火,流云想起了碧云观的山门。
“我们已离开山门五年了吧?”他端着屠苏酒,耷拉下眼皮。
“是的,”萧婉儿在一旁回答,“说起来,师弟还从未去过山门呢。”
流云仰起头,将屠苏酒一饮而尽。给尚未成年的柳鸣音发完压岁钱后,他对萧婉儿吩咐道:“新年结束后,你抽个时间带鸣音回一趟山门吧。”
“是。”萧婉儿点头应下。
只是这时间也不是想抽就能抽出来的,直到入秋已一月,萧婉儿才抽出时间。
女皇看着萧婉儿递上去的请假折子,朱笔一挥,欣然应允。
“爱卿师徒已有五年未曾返家,是该回去看看了。可惜乃师身居要职,你们师兄弟妹也身负重任,不得休息。如今裴爱卿仍有任务在身,朕只能放爱卿你带柳卿回乡。”
“臣多谢陛下,”萧婉儿屈身行礼,恭敬回复道,“臣定会尽早带师弟返回神都。”
女皇露出满意的微笑。
“爱卿不必着急,既是假期,就好好休息一番。”
“师弟,收拾收拾准备走了!”萧婉儿出了太初宫,快速赶回家中,感应到柳鸣音亦在家里,直接推门而入,“陛下准假了!”
第二天城门刚开,萧婉儿便带着柳鸣音离开了神都。
二人一路急行,终于回到碧云观所在之处的山脚下。与五年前相比,山脚下的村庄并无太多变化,只逝去了些老人又多了些孩童,村正也还是故人,只是苍老了不少。他看到萧婉儿,高兴不已。
“小仙长如今也长大了,”他请两人进屋做客,“不知这位小郎君是何人?”
“他是我的师弟。”萧婉儿把柳鸣音拉到自己身侧,向他介绍村正。
当天下午,萧婉儿带着柳鸣音像还在山上时一样为村人检查田地,在村长家吃了晚饭又住了一晚,才在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带着够吃一顿的干粮上山。
“这就是师门?”柳鸣音呆呆地看着眼前几间小屋。
“怎么,和想象中不同?”
柳鸣音点点头。道观本就只有几间小屋,又空置了五年,更添了几分破败。
萧婉儿走进主屋。屋内已铺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萧婉儿拿手指在按上一抹,这手指便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她叹了口气。
“鸣音,”她将师弟叫来,“你我一同把这几间屋子打扫了吧。”
二人的修为摆在这里,几发清洁术下来,主屋便焕然一新。此后两人又去其他屋子,每个屋子都是几发清洁术,不多时整个道观又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
但还没完。
“你且留在这里修补破损之处,我去林中打些野味。”
“好的。”柳鸣音按照萧婉儿的交代检查各间房屋,萧婉儿背着弓箭向山林走去。
五年不来打猎,山林中的动物早已忘记了这些擅长打猎的修士,一些蠢笨的便是看见萧婉儿都不知道跑。萧婉儿对此很满意,拉弓射箭,很快便收获满满。
柳鸣音将道观修缮完毕后,萧婉儿带着猎物满载而归。她像五年前一样挖开土,在坑里铺上冰,冻好猎物后将它们埋进坑内。当天晚上,师姐弟二人喝上了鸡汤。
“好喝!”从记事起就再没吃过荤腥的柳鸣音捧着碗将汤喝了个见底,犹不满足的他跑到后厨,又盛了满满一碗,直到再吃不下才意犹未尽地把碗放下。
坐在他对面的萧婉儿也打了个饱嗝,鸡汤真好喝啊。
两人便这般过上了顿顿有肉吃的好日子,直到萧婉儿打来的猎物全都吃完,才启程返回神都。
流云一看到两个徒弟圆了一圈的脸,便知道他们二人没少吃好的,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师父,师兄,我回来后观神都上空一片深黑,黑中又有血红,似有大怨念凝聚,可是发生了什么?”纵使已经过去一小段时间,萧婉儿提起汇聚在神都上空的怨气时,还是一阵胆寒。
同样在家的裴应观闻言愤怒转头,却没有回答。
流云长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永泰郡主薨了。”
“什么?”萧婉儿震惊地瞪大双眼,“我记得离开神都前永泰郡主还怀着子嗣,怎么突然便薨了?那孩子又如何?”
“难产,一尸两命,”流云声音沉郁,“其余的你便不要问了,也不要向旁人打听。你才回神都,就当是不知道便好。”
站在一旁的裴应观闻言一声冷哼,拂起袖子向自己屋子走去。萧婉儿看看流云,又看看裴应观,一脸懵地答应了。
“鸣音,你也一样,不要再打听此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流云犹不放心,又严肃地叮嘱柳鸣音。柳鸣音见师父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自是乖巧应允。
如此,流云才放了心。
但萧婉儿不打听不代表别人不告诉她。销假上值一旬有余后,上官婉儿请她去西市酒馆小聚。
萧婉儿走进酒馆时,上官婉儿早已等候多时,她面前放着一大壶酒,她闷着头,倒了便喝,喝了便倒。
“上官姐姐怎么这么饮酒?这是饮酒,还是借酒饮下闷气啊?”
听到萧婉儿的话,上官婉儿抬起头,一脸憔悴的模样吓到了萧婉儿。
“上官姐姐这是怎么了?”
她惨然一笑。
“你已知道永泰郡主薨了吧?”
萧婉儿点头。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薨的吗?”
上官婉儿一边灌酒,一边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女皇近年来颇为偏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二人,允其肆意出入宫禁,并将朝政交予其把持。太子与太子妃之子李重润心怀不满,便与永泰郡主之夫武延基一起唾骂,而后不知何故两人又发生争吵。
“不过是舅兄与妹夫争吵,何至于此?”萧婉儿不解。
上官婉儿亦是叹息不已。
“是啊,若非小人作祟,又何至于此呢?”
原来二人争吵被李重润庶兄李重福听到,他将此事告知二张兄弟,二张知晓此事后立刻将其捅到女皇面前。旁人也不知张氏兄弟是如何向女皇禀报的,只知女皇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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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后暴怒不已,下令杖责李重润与武延基,随后太子将二人缢杀。身怀六甲的永泰郡主惊惧之下提前发动,难产而死,最终一尸两命。
萧婉儿抬头看向窗外,聚集在神都上空的怨念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消散,反而愈发强烈。
“都是陛下的后裔,便是再让陛下愤怒,最多圈禁起来也就罢了,何必要他们性命?怒骂争吵难道还能同谋逆一样严重吗?也没有人劝劝陛下?”
“又有谁敢劝呢?”上官婉儿抚摸着她脸上的红梅妆,“陛下的脾气向来都是这样,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都怕死。何况如今陛下春秋已高,较以往更为易怒。太子殿下也宁愿用两条后辈的性命平息陛下的怒火。”
萧婉儿也拿起酒壶,只低头倒酒,不再说什么。
但怨气还在聚集着,神都这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寒冷不少。城内的居民们将所有御寒的衣物尽数套上,才勉强抵挡住刺骨的寒意。
“不正常哪。”流云摇摇头,不再多言。
终于,来自东宫的一声尖叫打破了神都恐惧下的宁静。
“有鬼,殿下,有鬼啊!”平恩郡王李重福的侍女跑到正要休息的太子和太子妃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连鞋子都不知在何时跑掉了一只。
“什么鬼,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侍女拖下去!”太子听闻有鬼,想都不想就要把前来禀报的侍女拖走,还是太子妃阻止了他。
“殿下莫急,还是先听听这侍女都看到了什么。”她心中冷笑,面上还是温柔小意。
“奴婢,奴婢看到了郡主……她抱着一个襁褓,一边走一边唱摇篮曲……”侍女越回忆越害怕,太子听着也白了脸。
倒是太子妃毫不畏惧,“带我去看看吧。”
“不可!”太子惊恐地拦住,“如此危险之处怎可亲自前往?”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看自己的女儿,又能有什么危险?”太子妃甩开太子,命令侍女,“你来为我带路,我若是未能见到永泰,你也不必在东宫伺候了。”
可怜的侍女本就被吓破了胆,如今还要为太子妃带路,人都要站不住了。太子妃便让贴身侍女搀住她,让她为自己指路。
到了事发地,几人都听到了平恩郡王惊骇的叫喊。
“你别找我!事是你兄长和你郎君惹的,状是二张告的,命令是陛下和殿下下的,你找我做什么!”
李重福惊恐地后退,永泰郡主抱着孩子一步步地向他走去,看着这一幕的太子妃泪水湿润了眼眶。
“仙蕙……娘的仙蕙啊……”
永泰郡主似有所感,向太子妃这处看来。她没再追赶李重福,看着太子妃,双眼流出血泪,而后抱着襁褓跌跌撞撞地离开。
“仙蕙!仙蕙!”太子妃叫着女儿的名字,最终也没得到女儿的回眸。
第二天一早,满心恐惧的太子便带着被吓破胆的平恩郡王入了宫。女皇派元空前往东宫,此后东宫再无闹鬼传说。
消息传出宫时,萧婉儿正同上官婉儿一起与太平公主小聚,她看向神都上空,怨气确实被强行打散了。
太平公主屏退前来传信的宫女,愤怒地啐了一口,“这平恩郡王倒是深得圣恩哪!”
21.武举
冤魂被祓除,怨念被打散,神都又恢复了平静,宗室百官也不得不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但装出来的终究是装出来的,大家私底下提起陛下,仍然噤若寒蝉。
新一年的除夕宴,赴宴的百官吃得无比紧张。大家强行堆着笑脸,直到结束出宫才松了口气。
女皇见众臣这般,心中也压着口气,正月里有数名内监因伺候不利被发作。
不论君臣都需要新事物转移注意力,恰巧这个新事物很快便来了。
“哎?武举?”萧婉儿看着从宫中发至各处的旨意,啧啧称奇。
“仿照科举设立武举,用以网罗天下能人,选拔将才,”萧婉儿将公告读出来,“这个好啊,寒门庶族从军后的晋升机会也能比以前提高。”
“呵。”一旁的裴应观听到这话后,怒气重得几乎要实质化。
“师兄,你是出身世家不假,但是你也得承认,这天下只握在世家手里是不成的,”萧婉儿见状,直言面刺,“臣民如水,只有能够流动,才具有活性,若如死水一潭,便也离腐臭不远了。况且人皆有上进之心,合格的朝堂本就应该给所有人向上走的机会。”
“认清身份各安其分才是正道,”裴应观冷冷回道,“妄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招来祸乱。”
“昔年王谢两家也是这么想的,而后侯景便来了,”萧婉儿成功地让裴应观的脸黑成了锅底,“若是朝堂不给寒门布衣向上走的机会,他们就该在朝堂之外寻求向上爬的可能了。陛下不是世家的陛下,朝堂不是世家的朝堂,大周也不是世家的大周。师兄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直奔自己的屋子,没有再回头。
圣旨既出,各大世家家中不知又打碎了多少物件。但与惊怒的世家不同,不论是寒门庶族,还是布衣黔首,大家都拍掌庆贺,而后又报考意向的便积极准备。
从提高科举地位,到设立殿试、糊名,再到如今开设武举,女皇逐步将寒门士人引入朝堂。朝野不乏指责她为了巩固权力架空世家的指责,但不可否认,她的一系列政策确实提高了公平,也争取到了寒门士人甚至布衣百姓的支持。
旨意从太初宫一道道传出,武举有条不紊地推进。
萧婉儿抱着圣旨,乘着马车驶出神都,一路向西行进。快马拉着车,一步不停地高速奔跑,带着萧婉儿进了长安。马车走过城门后依然一路前进,到了当地官府才停下来。
“见过萧队长。”当地官员走出官府,随行的太监诵读女皇圣旨后,全部跪下接旨。
“接下来的日子里,望诸位大人同我一起为陛下甄选人才。”萧婉儿对着诸位官员行了个万福礼,当地长官恭敬地将她和传旨太监请进官府中。
萧婉儿被安排在官府最好的客舍内。她休息一天,第二天便同当地官员一同前往比试现场。
应试者站成一排,只等监考官一声令下,考试便正式开始。但这与萧婉儿是没什么关系的,选拔开始后,她站在考场外,意识笼罩住整个长安城,城内凡有风吹草动,她都能清晰感应到。
比试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她在考场所在坊的边缘看到了一个背着弓箭的武人。那武人搬着梯子爬上房顶,对着监考官拉紧弓弦。突然,一股杀机将他笼罩,他想收弓撤退,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行动。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吏们爬上房顶,拿出绳子将他捆得严严实实,而后将他抬下房顶,一路押送至地牢。
考场旁,萧婉儿看到房顶的持弓武人被控制住,收回目光,抓住空隙观看考场内的比试。此时在比的是摔跤,应试者两两一组,使劲浑身解数,势要战胜对手。
心情大好的她收回视线,继续警戒,看到一个小厮揣着一包药走到一个老妇人身后,偷偷摸摸地将老妇人背筐里的水壶打开,准备把药粉倒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萧婉儿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小厮的颈侧压了一柄剑。
“大,大人。”死亡危机降临在头顶,小厮手一抖,药粉掉落在地。老妇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你要干什么!”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很快便反应过来,扑过去就要打,“你这个丧良心的,谁让你这么做的!”
藏在观众间的小吏立刻赶过来,将扭打中的两人拉开。
“这个人本官亲自来审,你们维护好现场秩序,”萧婉儿提起这个小厮的领子,将药粉卷回药包再将药包拾起,而后命令道,“这位老夫人的水洒了,你们给她打一壶干净的水。”
“是,大人。”小吏立刻行动,一队人安抚好老妇人,为首的小吏亲自去打水,回来后将水壶交到萧婉儿手中。萧婉儿检查无误后才递给老妇人。
凝起气流拖住要跪下道谢的老妇人后,她拽着小厮的领子闪回考场旁。没有给小厮反应的时间,她摁住他的头顶,直接搜魂。
搜魂结束,她将药粉交给主考官,又指出支使小厮的考生,待主考官请医师检查完药粉后,该考生被主考官当场宣布剥夺本届武举参考资格。
有这个考生的案例作为震慑,此后的考试再无波折。入选名单公布第二天,萧婉儿与传旨太监便带着举子踏上返回神都的路。
“停下,”马车正行走在官道上,萧婉儿突然叫停,“有敌袭。”
太监闻言立刻缩在马车里,举子们拿起武器,围在马车四周,等待敌人到来。
不到半刻,敌人就将马车团团围住。举子们正欲冲上前同他们对战,萧婉儿便挥手将他们拦住。
“交给本官即可。”话音刚落,成团的天火与粗壮的紫雷自天空落下,雷火散去后尸体躺了满地。
萧婉儿走到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首领面前,手摁在他的头顶上便是一顿搜魂。首领咽气后她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继续赶路。”车轮滚滚向前,到达神都后萧婉儿便直奔太初宫,将一路情况汇报给女皇。
接下来几日,各地举子陆续到达神都,各地的搞事之人也都相继下狱。一切准备就绪后,武举终试正式开始。
“你们怎么看这场武举?”终试开始前一天晚饭时,流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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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三个徒弟。
“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这些考试科目中除了负重和摔跤都是世家子弟占优势。”裴应观回答道。
“正如师兄所言,武举还是世家子弟占优,但是即便如此,世家依然各种阻挠,”萧婉儿心中很是不满,“徒儿本次监考的长安,便有世家子弟派小厮给一个寒门考生下药,被剥夺考试资格后更是派部曲袭击徒儿和徒儿带来的举子。”
“师妹可有受伤?”只有面对同门时裴应观才会露出这种担忧的神情。
“没有,我早便发现了他们,一个术法便送他们下了黄泉,”萧婉儿摇头,“我只是想,他们明明已经占尽好处,却不允许寒门和布衣分到哪怕一口羹,是不是过于霸道了?”
“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世家只要还把持权力,便必然会想方设法断绝其他人的晋升机会,”流云说道,“碧云观历代弟子中向来不缺世家子弟,也有世家出身的弟子终其一生都未能扭转幼时建立的思维,最终修为停滞,含恨而终。你们这一代三个弟子中,应观你便是世家子,你思考与行事时亦常带世家作风。但你须知晓,既入道门,就当遵循天道,有些东西,该摒弃便要趁早摒弃。”
“徒儿知晓了。”裴应观应下后便不再说什么,只低头扒饭,柳鸣音见气氛骤然冷却,转移话题问道:“那些武人的比试会有我等修士对练好看吗?”
女皇已为凤鸣卫各队安排好任务,柳鸣音所在小队未能接到镇守比试现场的任务。
“武人比试没有术法,但若只论武技,优秀的武人并不比我等修士差。”
流云的回答让柳鸣音沮丧不已,“那看不到武举比试当真是可惜啊。”
“没关系,还有师姐我陪着你呢。”同样没领到驻守考场任务的萧婉儿笑眯眯地对柳鸣音说,一副友爱的模样。
反正当不止一个人不幸的时候,这份不幸便不再那么让人痛苦了。
第二天清早,凤鸣卫官衙内,流云与元空皆一袭官服,带着庚七队前往武举考场。其他各队,除驻守在外的三队外,全部赶赴神都各坊市,维护秩序。
萧婉儿负责巡视西市。她跃上西市最高楼的楼顶,市里每一处都映照在她的眼底。许是先前女皇的雷霆手段起了震慑作用,终试无人作乱。
萧婉儿听着西市小贩借由武举揽客的吆喝声,将意识拉远,看向武举考场。举子们提着长枪骑在马上,按照规则进攻,极有观赏性。
“这里面真有人武技不亚于修士啊,”她喃喃自语,“这武举当真是好看,可惜考核项目都偏向技勇,若是涉及兵法就更好了。”
武举圆满结束,凤鸣卫的任务便也顺利完成,此后评定名次、授予官职皆与凤鸣卫无关。
西市一家酒楼内,客人已经坐满,还有多人排着长队,大家都想借一借武状元的好运气。柳鸣音缠着裴应观,让他讲述武举终试的情形,萧婉儿将装着樱桃毕罗的餐盘拿到自己面前,一个接一个地都吃了。
22.泉州
萧婉儿带着队员从神都出发,一路向东南急行。
“壬九队巡查至泉州时发现此地有异。壬九队队长自认无法解决,派队员上报,你带着甲一队去泉州。”前日女皇在明堂交给她这项任务。
甲一小队经中原、江南,经过数座城镇与大片良田后,终于到达闽地。
进入闽地,众人所见的风貌一下子便与先前不同。肥沃的田地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丘陵和山地,庄稼的长势也不再喜人。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景象也不再有,村庄变得稀稀拉拉,村落内部也是房屋破败,人烟稀少。
“队长,有死气,”元慧突然停下脚步,向萧婉儿反映,“四处都是死气,根本感知不到源头!”
“我知道了,大家小心,继续前进。”萧婉儿自然也感知到了,但任务在此,除了前进众人别无选择。
整个小队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前进速度,一路疾行,终于在泉州边界看到了壬九小队。
“你们终于来了,”壬九小队人数不齐,在场的队员人人挂彩,“是邪修,我们敌不过他,已经有队员折在里面了。”
壬九队队长已经重伤昏迷,此时同他们交接的是副队长,他脸色无比难看,“那邪修以人魂魄为修行材料,以人怨气为养分,实力远胜普通入道境修士。贵队以僧人为主,但愿诸位能让他伏诛吧。”
壬九队还能动的抬着动不了的狼狈离开。萧婉儿命令队员原地调息,休整完毕后众人踏入泉州。
一踏进泉州,萧婉儿便意识到,先前感知到的死气只是从泉州泄露出去的余波。仿佛有一个无形的边界将泉州笼罩,里面死气怨气冲天,外面不到入道境则难以察觉。
元慧的脸色很难看,作为僧人,他更清楚局势有多糟糕。
“麻烦了,”他对萧婉儿说,“死气已经充盈整个泉州,如今泉州恐已与地狱无异。”
“先去泉州城吧。”萧婉儿思考片刻后做出决定。
去往泉州城的路上,众人经过的村庄已是十室九空。路边田间随处可见尸体与白骨,仅存的活人们大多已瘦成皮包骨,周身死气缭绕,眼看着已经没几日活头了。
“简直荒唐,”队里一个小僧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泉州已经惨成这般了,当地长官就不上报吗?其他州县的官员也未曾察觉?”
萧婉儿和元慧这两个入道境修士当即便意识到,泉州已经被人为地与其他州县隔绝开来。只是,能使出这种神通的,真的只是入道境吗?
二人面面相觑,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但事已至此,即便说出推断也只会更加打击队员的士气,两人也只能压下猜测,扛起这份压力。
小队进入泉州城。这座闽地大城看起来并无异常,百姓正常生活,商人正常经营,官吏也正常当值。甚至还有外地人自由进出泉州,完全没有看到泉州惨状应有的反应。
萧婉儿跟上一个外地人,趁他熟睡时将一缕意识探入他的记忆中,看到了他眼中的泉州。
“普通人是看不到泉州如今的真实情况的,他们眼里的泉州与往日并无不同,”她吐出一口浊气,“与世隔绝,以假乱真,这必然是脱凡境的手段了。”
“我现在就派人回神都求援。”坐在她旁边的元慧说道。
萧婉儿立刻制止:“如果你是那邪修,你会坐等敌人出你的地盘搬来能与你抗衡的救兵吗?”
一声“怎么可能”脱口而出,元慧随即便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出得去泉州了。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一群人先走到官府附近。萧婉儿将意识附着在一位队员制造的傀儡鸟雀上,队员将傀儡鸟雀放飞至官府院中,萧婉儿的意识也随之潜入。
傀儡鸟雀混入鸟群中,萧婉儿的这缕意识暗中观察整个官府,本人却已经跟着队员进了客栈。坐在客栈的床上,她越看越心惊。
“整个官府内,官吏俱已魂魄不全。有品级的官员尚还有部分魂魄在,只需执行命令的小吏们已经彻底失了魂魄,不过是喘气的傀儡罢了。”
元慧带着队员围坐在萧婉儿身边,听她说观察结果。她观察完毕,正要令队员收回傀儡,偏偏变故陡生,只得将意识撤回。
她对那个队员说:“有人发现了你的傀儡,已经将其捕获了。”
队员脸色难看。他造出来的傀儡向来可以假乱真,如今竟这般被捕获,经此一遭,想再以动物傀儡打探泉州城各紧要处怕是难上加难。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见已到申时,萧婉儿说道。
毕竟吃饱饭才有力气接着办案。
萧婉儿带队中少数几个道士去了饭馆,元慧带着其他僧人去化缘。饭馆里客人不多,都是外地人,食物倒是正常。吃饭期间,擅造傀儡的道士又放出来只傀儡苍蝇,萧婉儿将一点意识附在其上后苍蝇就嗡嗡飞走了。
萧婉儿一行道士吃饱喝足回了客栈,元慧等僧人的化缘却并不顺利。直到酉时,僧人们才端着斋饭回来。
萧婉儿一看他们的脸色,便知出了问题。果然,接下来元慧的话让她的心沉入谷底。
“在百姓家根本化不到缘,他们已经不吃饭了。”
什么样的人才不吃饭呢?除了人们口中的仙人,当然只有死人。
“饭馆里也只有外地食客,”队里一个小道士将内心猜测脱口而出,“这泉州……还有活人吗?”
傀儡苍蝇还在慢悠悠地飞着。吸取了傀儡鸟雀的教训,这次傀儡苍蝇并没有明确的前进目标,它飞到哪里萧婉儿便看到哪里。没有人会去在乎一只小小的苍蝇,花费了一整夜的时间萧婉儿终于把泉州城看了一遍。
“整个泉州城,不论官民,不论穷富,已经没有还活着的本地人了,蝇眼所见之处,俱是冤魂白骨。”萧婉儿没敢让队员分开住在客栈各客房中,全队都在一起,“难怪壬九队处理不了,在我刚才的占卜中,壬九队队长已经身亡。”
萧婉儿拿着龟甲,再次占卜。一刻过后,她猛地吐出一口血,身旁队员立刻扶住她,看到她已经面如金纸。
“队长!”队员慌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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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就在此时,门口响起敲门声。
“客——官——开——门——啊——”
店小二的声音吱吱嘎嘎,像忘了上油的木头,听得人心里发毛。
“走!”萧婉儿强撑着发出命令,“翻窗户跑出去!”
她话音刚落,就又喷出一口血。元慧背起她,带着队员们翻窗翻墙逃出客栈。
街上的行人们就像提线木偶,步履僵硬。看到甲一队,齐齐回头,与店小二一样地一字一顿地说:“大——人——留——步——啊——”
“跑!跑出城!”元慧按照萧婉儿的指令,带着队员们撒丫子跑出泉州城,直到跑到一处无人山林中才停下来。萧婉儿拿出一个阵盘,阵盘落地后一个防护阵笼罩住整个甲一小队。
“队长,你现在怎样了?”元慧把萧婉儿放在地上,她的脸色比先前要好一些了。
“休息过来一些了,再缓缓就行,”萧婉儿摆摆手,喘了会儿粗气,又接着说,“这个邪修本人还是入道境,但是这个阵法确实是相当于脱凡境强者的邪阵。它会吸收现有的死气和怨气,将其转化为支撑阵法运转的能量,而后逐步吸收阵法内所有没有踏入修炼一途的活人的魂魄,并将他们的躯壳炼成傀儡。当这些活人的魂魄全部被吸收后,这个邪修就会彻底晋升脱凡境,阵法中的阵旗将会被炼化为万魂幡。”
“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阵法?这已经不比流云统领弱了吧?”
萧婉儿闻言闭上眼,过了数息才睁开,“这个阵法当是前朝遗物。这邪修很聪明,把阵法的生门放到了他自己身上,我们只能强行破阵。”
她强撑着将意识扩展到最大限度,一点点搜寻阵旗。感受到她的意识,邪修借由阵法反击,强大的灵魂冲击如巨锤般敲击她的大脑。萧婉儿很快便口鼻流血,但她仍继续查探,直到探出阵旗地址后才将意识收回。
“快去!”她将阵旗地点传到元慧脑中,命令小队立刻行动。
甲一队一名队员非常自觉地背起萧婉儿,萧婉儿拼尽最后的力气将阵盘收起,全队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阵旗。到达阵旗附近时,他们看到了守在阵旗周围的军队。
“该死!”眼看着军人们拿着武器冲过来,元慧气得怒骂。
萧婉儿掏出一把雷符,扔向军队。雷符引动天雷,劈向他们,他们也确实在天雷的冲击下停下了脚步。
见雷击确实对他们有效,萧婉儿又抛出一把雷符扔向他们,这一次他们的身形在天雷下溃散。
满是死气和怨气的阵旗上已经汇聚了很多魂魄,元慧见状,立刻让僧人结阵围坐在阵旗旁。以萧婉儿为首的道士守在他们外围,为他们护法。
梵音声声中,阵旗的死气与怨气终于被净化,元慧一声大喝,将阵旗连根拔起。阵旗上的魂魄们失去了困住它们的容器,向着各自的主人飞去。离了阵法,阵旗登时便化为齑粉,僧人中修为尚低的也都口中喷血。
他们固然取得了进展,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直到此时,他们甚至还没见到邪修的影子。
23.拔旗
泉州境内一处村庄中,一个来自外地的商人在清晨睁开眼睛。
他自岭南前往江南,途径闽地,经过泉州时恰巧在傍晚经过此村庄,遂决定投宿。一夜过去,原本安静祥和的村庄竟是大变样。
“鬼啊!有鬼啊!”他慌不择路地跑出去,也来不及管和他一同在村里投宿的车夫,自己驾着马车就向远处逃命。
车夫醒过来后,看到昨夜还非常正常的村人们只过了一晚上就成了行尸走肉,也慌忙逃命,寻找马车无果后竟然直接被吓晕在田地里。
甲一小队凌晨将第一柄阵旗拔除,休息至辰正便再次启程。
“动作快些,”萧婉儿催道,“现在阵法已经出现漏洞,滞留在泉州的外地人会逐渐发现端倪。”
一行人极速狂奔,泉州上空的天也越来越阴沉。路途过半后,上空的云层中突然传来一阵愤怒的号叫,穿透灵魂的声音让队里修为尚低的队员蹲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脑袋。
萧婉儿心中暗恨,掏出一个口哨,灌注着灵气将它吹响。尖锐的哨声在队员耳边如同春风,拂去了号叫声带给他们的冲击。他们恢复过来,继续向前进发。
泉州的天仿佛也拥有了意识,天色越发阴沉,乌云越聚越厚,带着几乎化成实质的死气和怨念。
这一次,阵旗周遭聚集了更多人。全副武装的军人前面站着一排排衣衫褴褛的农人,他们全都神情呆滞,见到甲一小队就向他们扑来。
“畜生!”队员们脸色铁青。
萧婉儿轻声叹气,拿出一个阵盘。阵盘落在地上,变成一个巨大的困阵,将冲向他们的军民困在其中。
“你们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三个时辰后这个阵盘就会废掉。”萧婉儿通知元慧。
僧人们根本没有辱骂邪修的时间,纷纷围在阵旗前,开始净化上面的怨念和死气。
带领道士守在一旁的萧婉儿心情很糟。她看得出来,隐藏在暗处的邪修一直在消耗他们的实力,事实上他们确在寻找与净化阵旗的路上越来越疲惫,手头可用的物资也越来越少,而且她可以预见,之后的净化会更加困难。
“只有三个时辰,”她看着阵旗,在心中估算,“时间太紧张了。”
净化阵旗的僧人们也感受到困难。这柄阵旗与之前那柄相比,死气和怨念重了很多,以正常速度,三个时辰完全净化不完。
“加快速度!”元慧命令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在三个时辰内完成!”
僧人们不约而同地加大了灵气的输出。终于,在即将满三个时辰的时候,阵旗内的怨念和死气被祓除干净,困在阵旗中的魂魄也尽数散开。一部分魂魄顺势钻进了困阵中,阵内部分人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我这是在哪!”他们甫一恢复意识,就看到自己被困住,周遭还有一群行尸走肉一般的陌生人,多少都受到了惊吓。守在他们身边的甲一队队员向他们简单说明了情况,他们找到人群中的亲友,搀扶着他们离开。
至于剩下的没有恢复意识的普通人,萧婉儿从随身空间中拿出数种草药,调配出药粉后用风将之吹到每个人的身上。这些人闻过药粉后都陷入了沉睡。
僧人们都消耗巨大,有的已经脸色惨白,但他们没有休息的时间。萧婉儿再一次查探阵旗的位置,这一次她受到的精神冲击更加暴戾,在七窍流血中,她终于将其他阵旗的位置打探清楚。
具体地点被传到每个人的脑中,她抹了把脸,沉声命令道:“继续。”
消耗较小的队员背起无法行动的,大家向下一柄阵旗进发。
这一次,天上的乌云更加厚重,阳光再无法穿透云层。原本墨色的云层中出现了血红色,这血红色的云如同眼睛一般,甲一队走到哪里就转到哪里。路上也刮起阵阵阴风,并不剧烈,但是寒意刺骨。
当甲一队远远地看见阵旗的影子时,空中黑云剧烈地翻滚,而后无数黑色的兵人从黑云间的血色区域落下。这些黑人由死气凝结而成,仅仅初具人形,除了血红色的眼睛之外再无其他五官。这些兵人一落地,就冲向甲一小队,萧婉儿见状从队员的背上下来,汇聚灵气,放出术法。
天雷再次滚滚落下,但这些兵人比当初沦为傀儡的凡俗士兵强大了太多。
“小心!”萧婉儿警示,“这些兵人都有刚入门修士的战力!”
元空咬咬牙,也拎着僧杖冲了过来。僧杖上的佛光对兵人有着强大的震慑,队里的其他僧人见状盘坐下来,一同吟诵佛经。战场上一时间佛光普照,兵人呈现出融化之相。
但这一次,邪修明显不愿放甲一队过去。只见高空中黑云再次翻滚,交战区的死气充盈进每一缕空气中,本已开始融化的兵人身影再次凝实。僧人见状,只得加快诵读佛经的语速,队里剩下的几个道士也全部加入战斗。
几只傀儡巨兽从侧翼冒出,冲进兵人中。这些傀儡上贴满了引雷符,它们一冲到兵人中就尽数爆炸,将符箓点燃,成片的天雷的冲破云层,落在兵人上。兵人尖叫着溃散,竟然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兵人也被削弱不少。
队伍后方的道士坐在地上,一脸肉痛。这一波自爆算是把他手里的东西全炸干净了,好在结果确实喜人。
萧婉儿见状,压住喉头的甜意,压榨灵气召来阳火。专克邪祟的纯阳之火温度奇高,让在场的队员不由自主地流下汗水,也烧得兵人们痛苦地尖叫。
“咦,原来这些东西能出声啊!”一个小僧人的感叹引来了元慧恶狠狠的瞪视,他立刻低下头,继续老老实实诵经,元慧也仿佛化身罗汉,僧杖上冒出巨大的虚影,由他拎着向兵人砸去。
阳火灼烧与僧杖猛砸之下,兵人死得七七八八,只剩寥寥几个还在苟延残喘,天上的黑云也被雷霆冲破,再无法生成新的兵人。元慧见状叫停了僧人们的诵经,全队众人协力将兵人剿灭殆尽后一刻不停地冲向第三面阵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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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僧人们不敢耽搁时间,到了阵旗前便围坐成一圈,开始净化,萧婉儿带着道士为他们护法。又有兵人从远处而来,身后还跟着形状各异的厉鬼,几个道士为防止僧人们被影响,不得不主动出击。
“该死的,怎么这些邪祟杀都杀不完?”萧婉儿左侧的道士抓起一把药丸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就全咽了下去,本已萎靡的气势立刻暴涨。
“坚持住,那邪修已经急了,”萧婉儿说着又抓出一把符箓扔出去,“这面阵旗再被拔掉,他就只剩一面旗了,快结束了,他已经控制不了阵中的活人了。”
哪怕心中骂骂咧咧,几人手上的攻击也没停过,吞药的道士将所有的丹药都拿出来,谁体力不支就给谁吃。围坐在阵旗边的僧人们也有所感应,竭尽全力地加快净化进度。终于,在道士们身上全都伤痕累累的时候,第三面阵旗被净化完毕。
拔出阵旗的一瞬间,进攻的所有兵人和厉鬼都烟消云散。笼罩在泉州上空的黑云骤然散去,阳光终于又一次照在了这片土地上。
“幸亏陛下这两年调来了几个道士,”萧婉儿瘫坐在地上,庆幸不已,“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最后一面阵旗了。”
接连行动的甲一小队已经再无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力气,大家全都瘫坐在原地休息,待稍微恢复点精力后就盘腿打坐,争取以最快的速度休整完毕。
泉州城内,近日来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官民终于恢复了意识。客栈内的店小二看着陌生的入住记录,慌忙叫来掌柜的,成功让自己的掌柜也收获了一头雾水。他们走到甲一队先前所在的客房门前,一通叩门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又去敲了一个外地商人的客房门。
门打开了,满脸憔悴、浑身邋遢的商人看到恢复正常的掌柜的和店小二,竟是激动地跪在了地上,“天老爷啊,你们终于恢复正常了,这两天可骇死我了!”
听了他的讲述,掌柜的和店小二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他们匆忙安抚好商人,急急忙忙去了官府,看到了同样被吓得不轻的师爷和小吏。
师爷在官府门前安抚百姓,小吏忍着害怕维持秩序,泉州刺史在官衙内用颤抖的手写发向神都的折子——自己任下发生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他已经不指望升官,只求女皇别因此治他的罪。
他越想越冤,边写边哭,涕泪齐流,“我怎么就这么惨哪!”
甲一小队调息了足足半天,才终于基本恢复,向最后一面阵旗进发。
“奇怪,就剩最后一面阵旗了,怎么反而没有拦路的了?”队内有人奇怪不已。
“阵已经破掉了四分之三,那邪修也没有办法再设置阻挡我们的障碍了,”萧婉儿回答道,“但切不可掉以轻心,我们接下来面对的大概就是他本人了。”
最后一面阵旗前,一个一身黑衣的修士孤零零地站着,等待着敌人的到来。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威压,明明身处荒野,周身方圆数里之内竟无一活物胆敢踏入。
24.惨胜
甲一小队众人前行时,有队员忽有所感,抬头看向天空。
只见泉州境内已拔除阵旗的地方均彻底恢复正常,唯有最后的四分之一的地界再次黑云密布,妖风大起。
“这是怎么回事啊?”队员看旧事重演,话音间也带了慌张。
“那邪修把阵法缩小到最后的阵旗覆盖之处了,”萧婉儿感知后安抚队员,“无碍,他已是强弩之末。”
她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到一声冷笑,那笑声如阴风一般让寒意深入骨髓。
“强弩之末?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难道不是吗?”萧婉儿反唇相讥,“您年纪这么大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拔了三面旗,最终不得不缩小阵法范围,可见也不过是空活了这么些年嘛。”
打嘴仗,谁不会啊?
但萧婉儿心中并未掉以轻心。能缩小阵法范围,说明他对此阵有一定的掌控能力,能隔空传音震慑众人,说明其实力依旧强大。安抚归安抚,她心中清楚,接下来还会有场硬仗。
邪修被怼回去后并未再干扰他们,众人在安静中赶路,只是他们走了很久,还是看不见最后一面阵旗的影子。
“不对!”制作傀儡的道士突然高喊,“我们已经来过这里了!”
说着他指向地面上的一个符号,“这是我之前用灵气打下的标记,我们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萧婉儿听到此消息,并未感到意外。她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感知周遭世界的每一点变化。终于,在仅余身边队友的呼吸声的寂静中,她睁开了眼睛。
“破!”她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倾泻而出,众人眼前的景象逐渐扭曲,最终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你每半刻在地上打一个标记。”对先前发现异常的队员下达命令后,她带着全队继续前进。
最后一面阵旗旁,邪修本就苍白的脸骤然间有多了一丝惨白,本就不像人,这下更像鬼了。他暴怒地向身侧打出一发灵气箭,惊起一阵鬼哭狼嚎。
甲一小队又是一段漫长的急行后,终于看到了最后一面阵旗。阵旗尚在远处,此时看过去只有小小的一截,但众人已感到一阵腥风扑面。他们继续向前冲,空气中的腥气也越发明显,突然,萧婉儿拔剑向左前方狠狠挥下。
“敌袭,准备战斗!”她的剑下消散了一群厉鬼,紧接着更多厉鬼向他们扑来。
元慧和其他队员也拿出武器进入战斗,萧婉儿边打鬼边观察它们,数息后下令:“元慧和我走,其他人留下来驱鬼,能超度就尽量不要让它们魂飞魄散。”
说罢,她和元慧冲出厉鬼包围圈,继续向最后一面阵旗奔去。最后一段路程,他们没有再遭遇阻拦,直到距离阵旗仅剩最后一里地时,先前一直隐于幕后的邪修才终于走上前来,将他们拦住。
“难以想象,阁下这般浓眉大眼之人居然也做了邪修。”萧婉儿看到邪修,这句感叹脱口而出。
邪修因修行法门诡异,往往也会使自身遭受损害,面容上也普遍异于常人。但这个邪修非但不面容恐怖,反而相当俊朗,若非脸色苍白得不似活人,当与世家公子无异。
“我也难以想象,女皇的得力鹰犬居然不过是个小女娃。”邪修一开口,苍老的声音如同接缝没有刷油的木门,什么美感都没了。
他冷冷地看着萧婉儿和元慧,“你们既然来了,就莫要再走了。”
“那可由不得你!”萧婉儿开始汇聚灵气,元慧的僧杖也闪烁起佛光。
邪修一声冷笑,又有一群厉鬼冲出来。与先前的厉鬼不同,这群厉鬼各个都有接近入道境的实力,显然已经经过阵法的强化。
“你这邪修!”元慧怒不可遏,“残害普通人不说,还将他们炼成厉鬼,当真是罪大恶极!”
“小和尚,你的眼神可不太好啊,”邪修苍老腐朽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笑,“你再好好看看,这些厉鬼是被我害死的吗?看不出来的话也可以问问你的队长。”
萧婉儿没有理会他们,只以法术召来天雷和阳火,连劈带烧地让厉鬼们灰飞烟灭。
“萧队长倒是意志坚定,就这么让这些饿死的百姓魂飞魄散。”
萧婉儿不做回应,只再次发动术法,无数剑刃从天而降,斩向邪修。
“别愣着了,这些厉鬼交给你!”见元慧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将灵气蕴藏进声音中,将他叫醒。元慧在她的提醒下猛然回神,顶着满身佛光冲进厉鬼群中,一边削弱厉鬼一边将他们超度。
萧婉儿见元慧稳住了局面,也松了口气,全力对战邪修,可惜邪修也并非易于之辈,一边与萧婉儿对战,一边竟还能分心说话,挑动元慧的心神。
“小和尚你就不想知道这些百姓为什么会饿死吗?他们可是因为你的好陛下而死的。你的陛下为了提升佛门地位,禁止臣民食荤,断了泉州百姓的渔猎之路,偏偏此地土地贫瘠,不适合耕种,这些百姓当然会饿死。说到底,他们也是被你们这些号称名门正派的佛门弟子害死的。”
“元慧!”眼见元慧双眼开始泛红,萧婉儿连忙高声断喝,才稳住了他的心神,“不要被他影响!”
话还没说完,萧婉儿就中了一道术法,左臂如虫子啃食般疼痛。
“小姑娘,战斗时分神可不是好习惯。”
苍老的声音阴冷森然,萧婉儿咬咬牙,将注意力全部放回到邪修身上。
焦灼之际,远处的队员们终于将厉鬼群处理干净,向交战处赶来。邪修眯起双眼,生生受了萧婉儿一击,凝聚大半的力量向那群队员发出一道术法。
萧婉儿见状,以最快的速度移动到队员前面,来不及施展强大法术,只得在匆忙间放出几个小术法拖延时间,而后仅被削弱了部分的术法便直接砸在了她的身上。
“队长!”
队里那个总是带着药的医修跑过去扶起萧婉儿,她扶着他挣扎着站起来,命令其他队员:“不必管我,去拔阵旗。”
眼看着邪修又要对这些尚未入道的队员出手,萧婉儿将随身空间内仅剩的符箓全都拿出来,向邪修扔去。医修清楚情况紧急,咬咬牙,竟是直接将自己的生命力传输给萧婉儿。
萧婉儿的伤迅速痊愈,得以继续同邪修对战,但医修口鼻流血,随后晕倒在地。
最后一面阵旗也是最难拔除的一面阵旗。阵旗上凝聚的死气和怨念远超前面三面,不到入道境的队员们看到它,竟然感到胆寒。
但是没有人退缩。僧人们结阵盘坐,开始诵读佛经,死气顺势流淌到他们身上,开始侵蚀他们,但他们仿佛没有察觉,以声声诵经召来佛光。死气与佛光的对撞如同水火相遇,彼此抗衡间僧人们的毛孔开始渗血。但吟诵还在继续,终于佛光与死气的战场不再是他们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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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气与怨念开始被消融。
仅剩的两个道士拿着武器,为僧人护法。死气不敌佛光,竟化作一柄重刀砍向诵经的僧人。两个道士不约而同地抵挡重刀,感到不敌后相继逼出心头血吐在武器上,凭借着强化过的武器勉强挡住全力向下砍的重刀。待重刀消散后,他们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的力气。
邪修与萧婉儿的战斗还在继续。与先前的萧婉儿全力进攻不同,现在战况转变为萧婉儿竭尽全力缠住邪修,让他无暇顾及别处。
不到入道境的僧人们聚集在一起,召来的佛光让死气与怨念缓慢消融,瘫坐在地上的道士们手里还在死死握着武器,一旦有异动就会继续战斗,元慧也将厉鬼净化了大半,还用佛光将阵旗新凝聚出的死气兵人尽数吸引到自己身边。
“可笑,”邪修已然气急败坏,“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战胜我?你们对这个阵法的强大一无所知!”
与元慧战斗的厉鬼与兵人突然自爆,强大的冲击波震得元慧口吐鲜血,里面还夹杂着内脏碎块。自爆后的魂魄碎片和死气重新回到阵旗上,诵经的僧人中便有人口鼻流血。与此同时,邪修的实力陡然攀升,竟已勉强跨过脱凡境的门槛。
医修爬到元慧的身边,看着瞬间被扭转的局势,原本犹豫的眼神瞬间坚定。他将手搭在元慧胸膛上,元慧的伤势迅速好转,他也极速衰老,头发全部变白,皮肤满是皱纹和老年斑。元慧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他也倒在地上,再没了气息。
“疯子!蠢货!”邪修气得咒骂,下手也越发狠辣,但很快一柄僧杖就隔开了他和已经伤痕累累的萧婉儿。
“队长,我们一起上吧。”元慧说着,身后泛起浅淡的罗汉虚影,萧婉儿深吸口气,同他一起向邪修出招。
阵旗附近,死气和怨念的祓除在艰难地进行。僧人们感知到另一边战况的艰难,不惜燃烧自身气血也要加快净化的进度。几个修为较低的僧人感觉到自己已经燃烧到尽头,竟放任自己被燃烧殆尽。他们的身上燃起火焰,烧出的舍利子在他们最后的精神的控制下直接砸向阵旗,如同数柄尖刀一般将死气与怨念彻底撕裂。
邪修的修为猛地降低,退回到入道境,原本压着萧婉儿与元慧两人打也变成了被两人压着打。又有一个僧人燃烧了自我后,死气与怨念被彻底祓除,已经爆成碎片的魂魄也烟消云散。僧人们躺在地上,皆是行将就木之态,两个道士踉踉跄跄走到阵旗旁,将它拔起。
巨大的反震将两人掀翻在地,所幸阵旗也被拔出,在阳光下化为齑粉,彻底消散。
“既然如此,你们就陪我一起死吧!”邪修自知已到穷途末路,引爆了全部的灵力,要将敌人全部带走。萧婉儿将精神力全部倾泻而出,又将灵力混在其中,勉强将他定住。
“你这个疯子……”
萧婉儿不顾邪修的咒骂,命令元慧:“动手!”
“你疯了,这样你也会死……”
“不必管我!”萧婉儿冷声道,“元慧,杀了他!”
僧杖自背后穿透了邪修的心脏,佛光笼罩了他的身体,强大的灵力将他的心脏搅碎,让他的经脉寸寸断裂,他的魂魄甫一钻出身体,就被凝聚成一束的佛光捕捉到,尖叫着灰飞烟灭。至此,这个残害了太多人的邪修终于彻底死亡。
萧婉儿的头由内而外地剧烈疼痛,她的意识骤然消失,栽倒在地上。
25.失宠
萧婉儿感觉自己掉落在水中。她的身体仿佛有千斤重,让她在水中不断下沉。无法呼吸的她窒息感越来越重,逐渐丧失知觉。就在她即将彻底断绝意识时,她突然掉出了水层,飞速下坠。
她掉在地上,后背着地,却没有感觉到半点疼痛。站起来后,她看见自己在一个小渔村中。奇怪的是,临海的小渔村没有出海的渔人,渔船全都堆在一处,在长期的空置下已经开始腐坏。渔村外围开垦出了农田,里面的庄稼长势可怜,面黄肌瘦的村民在田间劳作。村里的小孩子大多四肢纤细、肚子鼓胀,坐在田间地头,抓到点草籽就全都放进嘴里。
萧婉儿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直到走出村子都没有看到老人。她一路走到荒地里,才看到累累白骨,白骨间还有尚未腐烂的尸体,俱是老人,死前已经瘦到皮包骨。
“婉儿,婉儿——”
她听到有人呼唤自己,转头向四周看去,没有见到人影。她便继续向前走,呼唤声还在,分别来自两个人,并且在她耳畔愈发响亮,她觉得有些烦。
“谁啊,能不能别喊了?”她抱怨着,但是无人回应,呼唤声也未曾停下。
她看到一个一身黑衣、面色惨白的修士走到白骨堆旁,念叨着什么,召唤出了这些逝者的魂魄。他在这些魂魄眉心轻轻一点,魂魄便成了厉鬼。
萧婉儿怒不可遏,冲到这邪修身旁,想要拔剑斩了他,却发觉自己手头根本没有剑。她便施展术法攻击邪修,但术法打在邪修身上,没有对他造成分毫伤害。萧婉儿更生气了,她直接对这邪修拳脚相加,但她的肢体直接穿过邪修,而在她这么折腾一气后,邪修根本没有发觉她的存在。
萧婉儿眼睁睁地看着邪修带着这些新鲜出炉的厉鬼扬长而去。这时,一声声“师姐”响彻她的耳畔,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到半空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恍惚间,她骤然意识到,这个邪修,她似乎见过。
萧婉儿睁开眼。她躺在床上,师父、师兄和师弟都围在她身边,一脸关切。师弟见到她醒来后,脸上爆发出巨大的喜悦。
“师姐,你终于醒了!”他高兴地险些蹦起来,“我这就去找队长!”
他欣喜若狂地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令狐琰回来了。令狐琰将手指搭在她的脉上,一股温和的灵气进入她的身体,修复她的伤处。半晌,令狐琰拿开手指。
“萧队长已无大碍,再静养一个月就可彻底恢复,”他笑眯眯地捋着自己的胡子,“这下统领和裴队长可以放心去休息了吧?”
萧婉儿看向流云和裴应观,这两个修士都顶着大黑眼圈,结合令狐琰的话,恐怕这段时间就没合眼休息过。
“队长,我送你出去。”得了好消息,柳鸣音也放松下来,恭敬有礼地将令狐琰送出家门。
流云和裴应观回自己屋子里休息,柳鸣音陪在萧婉儿身边。
“师弟,我这是昏迷了多久?”萧婉儿想坐起来,可惜全身都使不上力气,柳鸣音伸手将她扶起来。
“一个月,”提到当日,柳鸣音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当时师姐你浑身是血,精神也在溃散的边缘,令狐队长废了极大的力气才把你救回来。”
“甲一队其他人怎么样?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除了元慧副队长外全员重伤,路上有三名队员伤重身亡,”柳鸣音回答,这次甲一队损失极其惨重,“你们是泉州刺史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你返回神都前一直都是元慧副队长输送灵力吊着你的命。”
回想起当日的惨状,柳鸣音心有余悸,也非常庆幸有元慧维持萧婉儿的生命迹象。
“那此次任务可向陛下汇报?”
“汇报了,元慧副队长休整完毕后就向陛下汇报了,泉州刺史也上书把事情向陛下交代清楚了!”柳鸣音无语,“师姐你就好好修养吧,别想着这些了!”
他站起身,匆忙走出去,不过半刻时间就捧着两个碗回来。他先将左手端着的碗递给萧婉儿,萧婉儿接过来一看,里面是满满一碗药。
“师姐快把药喝了吧,喝了才能快点好。”
萧婉儿见拒绝不了,一脸视死如归地将药一饮而尽。难以言喻的苦味让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就在这时,一碗粳米粥被摆在她面前,碗里还有个勺子。
“师姐,你现在刚醒,最好只吃流食,”柳鸣音眼巴巴地看着她,“快把粥喝了吧,养好了就能吃好吃的了。”
萧婉儿端着碗,一勺又一勺地把粥喝了个干净。肚子里有食物之后,她也终于有点力气了。
休养了大半月后,上官婉儿上门拜访。
“妹妹既已经大好,姐姐我便也放心了。”
萧婉儿拉着她的袖子,问她泉州邪修案的后续。
“甲一队此番阵亡八人,损失过半,陛下打算陆陆续续招些人进来。壬九队队长阵亡,队长之位暂时空置。泉州刺史没有被问罪,除了被控制着阻拦你们的人之外,其他泉州官民都平安获救。”
萧婉儿点点头,又继续问道:“泉州渔民挨饿的事有人上报吗?”
上官婉儿摇摇头。
“我不曾听说此事,妹妹可否与我讲讲?”
萧婉儿将此事大概讲给上官婉儿后,上官婉儿握住了她的手。
“妹妹,听姐姐的,此事你就当做不知道,不要对任何人说,更不要告诉陛下。”
萧婉儿闻言,死死盯着上官婉儿,两人目光相对,上官婉儿仍不改其态度。
“答应姐姐,如果你还想继续做官,就不要在这件事上劝谏陛下,她不会听的。”
感觉到握着自己双手的手攥得更加用力,萧婉儿看着紧张的上官婉儿,终究还是点头应下:“姐姐放心,我记住了。”
上官婉儿才松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发顶。
“好了,时间不早了,姐姐也该回宫了。我等你完全康复的那一天。”
只是萧婉儿最终还是写了奏折。
刚完全康复,萧婉儿就坐在案边,将泉州渔民的惨状写到奏折上。她刚放下笔,奏折就被一只手抽走。
“给女皇写这个?胆子不小啊,”裴应观边看边说,“你不会想成为修界历史上第一个被皇帝治罪的修士吧?”
萧婉儿把奏折从他手中抽出来,“即使最后真会被治罪,我也得把这件事告知陛下。”
“呵,随你吧。”裴应观冷笑,瞥了萧婉儿一眼便转身离开。
第二天早朝结束不久,便有女皇心腹太监找上门来,宣萧婉儿进宫。
“萧队长,陛下她看了您的折子后非常生气,您多小心。”太监掂量着袖子里上官婉儿塞给他的金锭子,小声提醒萧婉儿。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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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多谢。”
走进太初宫,萧婉儿意外地看到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的脸色很难看,狠狠瞪了萧婉儿一眼,“都说了别对陛下说这件事,你怎么还上了折子?”
萧婉儿抿了抿嘴,没有接话,上官婉儿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你随我来吧。”她将萧婉儿带进明堂,向女皇行礼后默默站在一边。
“臣萧婉儿见过陛下。”萧婉儿像往常一样向女皇行礼,这一次女皇没有立刻让她站起来。她将行礼的姿势摆了很久,才听到女皇毫无喜怒的声音。
“起来吧。”
萧婉儿刚一起来,女皇便命令道:“萧卿再同朕说一遍你都在折子上写了什么吧。”
上官婉儿疯狂地向萧婉儿眨眼睛,萧婉儿深吸口气,硬是将奏折上的内容现场复述了一遍。
“泉州土地不宜耕种,百姓历代以捕鱼为生。自禁止食荤之令发布后,此地百姓不得不转为农耕,然因土壤贫瘠之故,粮食产量极低,百姓难以果腹,终致饥饿而死。臣以为陛下当以百姓性命为重,允不宜耕种之地百姓以渔猎为生。”
“所以,萧卿可是认为,泉州百姓饿死乃朕之过?”女皇的话语已带了愠怒。
“陛下!”上官婉儿扑通一声跪在萧婉儿身前,“求陛下息怒,萧队长只是怜悯泉州饥民,绝无指责陛下之意!”
女皇对上官婉儿视而不见,只继续逼问萧婉儿:“萧爱卿,你可认为泉州百姓饿死乃朕之过?”
上官婉儿回首,祈求地看着萧婉儿。萧婉儿看着明明已经怕得瑟瑟发抖还在为自己说话的上官婉儿,再看着在愤怒边缘的女皇,颓然地低下头。
“此非陛下之过。陛下不会有过,是泉州百姓不该生活在土地贫瘠之地,不该死得不够无声无息,先让邪修利用,又让臣看到。臣亦有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泉州百姓能因陛下政令而死,是他们的荣耀,臣不该视其为苦难,更不应该以此等小事打扰陛下。”
上官婉儿的脸彻底白了。
“小道觉悟不够,不配为陛下效力,”萧婉儿说着,将象征身份的令牌放在地上,“贫道请辞官还家。”
明堂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萧道长刚斩杀作恶多端的邪修,为大周立下功劳,怎会不配为朕效力呢?壬九队队长一职尚且空缺,便由萧爱卿补上吧,”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女皇便决定了萧婉儿接下来的命运,“时间紧急,萧队长尽快走马上任吧。”
说完,她便命令上官婉儿送萧婉儿出宫。
“你是不是傻!”走出明堂后,上官婉儿气得直点萧婉儿的脑袋,“我提醒你那么多次,你就非要往上撞吗?你怎么就这么倔啊!”
“上官姐姐,你若是看到泉州的惨状,你也会忍不住的,”萧婉儿苦笑,“人间地狱就在眼前,我又怎么能装作不知道呢?”
“你啊!”上官婉儿无奈叹息,“现在全大周的修士都知道你带队越境斩杀了相当于脱凡境强者的修士,你这次离开神都,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此后两人一路无言,上官婉儿送萧婉儿出宫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后才返回明堂。
萧婉儿回到家中,只来得及整理好行礼,宫中便来人送她出城,她还没来得及与流云三人告别,就又离开了神都。
26.神龙
年关将至,一场大雪让神都变成了人间仙境。傍晚时分,城门将关,一辆马车驶向城门。看守城门的卫兵拦下马车,正要查明车中人的身份,一枚令牌从车里递出来。
“大人请进。”守门卫兵看过令牌后,恭敬地将它还给车内人,放马车进城。
马车慢悠悠地走到安业坊一处宅子前,车门打开,萧婉儿从车上走下来。她推开门,走进宅子中。
“师父,我回来了。”
流云带着裴应观和柳鸣音一同过来,上上下下打了她一会儿,才不爽地评价:“几年不见,瘦了不少。”
“在外奔波自然比不得在家中安逸,瘦了也很正常。”
“那你当初还非要给女皇上书,”裴应观在后面数落她,“没苦硬吃。”
“应观,你师妹好不容易回来,就别提让人不愉快的事了,”流云打断他,“你可吃晚饭了?”
听到萧婉儿胃部饥饿的蠕动声,他笑着带萧婉儿回正屋,“我们正在吃晚饭,你坐下稍等,我去给你盛一份。”
萧婉儿的这份晚饭盛得很满,她也不负流云期望,吃得干干净净,显然是饿狠了。
“这次回来,准备呆到何时再走?”吃完饭后,流云问萧婉儿。
“年后再走。”
萧婉儿说完便打了个哈欠,流云见状,放她回屋休息。第二天傍晚,上官婉儿便前来拜访。
“你这一年多,在外面巡视得如何?”一年多不见,久在宫中,按理说也算是锦衣玉食的上官婉儿居然也消瘦了不少。
“不如何,”萧婉儿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干净净,“若非师父中途送来的防身之物,我的坟头草怕是都要有几丈高了。”
这话固然夸张了些,但萧婉儿离开神都这一年多确实过得惊心动魄。她也是事后才知晓,当初破的那个邪修阵法其实相当于归真境,此阵被破后,正道修士想与她切磋,邪修也恨不得除她而后快,若非流云派下属送来他全力制作的一堆防身符箓和阵法,她可能真的会死在邪修的一波又一波偷袭中。
“姐姐你过得怎么样?”
上官婉儿苦笑着摇头,“也不怎么样。陛下老了。”
萧婉儿的品级摆在这里,既然在年关回了神都,就得参加除夕大宴。除夕当晚,她同流云一起进入太初宫。
这一次萧婉儿被安排在了角落里,宫人上菜都是最后才轮到她。菜端到她案上时已经凉透,萧婉儿夹了两口兴致缺缺地就放下筷子。抬头看主位,早就该到场的女皇还没有来,只有她的心腹女官辛苦地独自主持这场宴会。
直到菜上完了一轮,女皇才姗姗来迟。她带来两个容貌俊美的男人,这两人非常自觉地坐在了主位的左右下首。
女皇确实老了,这是萧婉儿再次见到女皇后的第一想法。她昔日的乌发间已经有了银丝,面上也添了些皱纹,更重要的是,她的气质不再是缔造盛世的雄主,而是更像一个步入垂暮之年的兽王。
太子、相王与太平公主见到女皇后,眼中都不由自主地生出畏惧,他们与其他大臣一同无比恭敬地行礼,就像已经成年但尚不能战胜兽王的野兽,小心翼翼地讨好老迈但犹有余威的王者。
“坐吧。”女皇的心情并不美妙,连带着对官员也没什么好脸色。她不耐地扫视自己的子女,而后便让宫人继续传膳。
宫人端着一道道餐食放在案上,两位俊美的男子非常自然地端起碗盘,竟是直接喂女皇就餐。这一举动无疑取悦了女皇,她就着二人手中的勺子将餐食吃下,面上也带了笑容。
席间一些大臣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紫,最终仍不敢说什么,只能低下头吃饭。最终,一顿除夕宴,大半的人吃得心神不宁,直到女皇提前带着两个男宠退场,众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师父,陛下刚刚带着的那两个男人,可是张氏兄弟?”走出太初宫后,萧婉儿小声问流云。
“是,他们二人近来炙手可热,你莫要再和他们对上。”
萧婉儿回头看向宫门内。高大的铜柱依然矗立在明堂前的广场上,颂扬着女皇亲手缔造的桩桩伟业。但如今宠臣把持朝政,各地为博女皇赞赏,独尊佛门,大兴佛寺,民众不仅不得见荤腥,甚至还要承担修建佛寺的徭役。
这早已不是九鼎初立时的大周了。
“师父,”萧婉儿突然说道,“徒儿觉得,人活太久了也未必是好事。”
流云狠狠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小孽徒,你什么意思?”
萧婉儿捂着脑门,娇声抱怨,“师父,我说的又不是你,你打我干什么?”
同样是老怪物的流云沉默了,过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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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调侃道:“让你说话不说明白,为师我难道就活得不久吗?”
“师父当然不一样了,师父可是仙人,仙人是不会老的!”
流云的手覆上萧婉儿的头顶,他轻轻地揉了揉,长叹了一口气。
“也许为师当初不应该带你们入朝。”
“那师弟怎么办啊?”萧婉儿并不赞同。
流云便也沉默了。
两人回到家中,又做了点吃食,吃完食物守完夜,还得和裴应观、柳鸣音一同参加大年初一的大朝会。
“在外面也有在外面的好处,”萧婉儿抱怨道,“至少去年过年我真没有这般累。”
断了一年除夕宴和大朝会,如今竟也有些不习惯了。
本次大朝会上,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的占位居然也排在相王与太平公主之前,仅次于太子。排外后面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难看,但什么也不敢说。
大朝会上,女皇宣布改元神龙。
上元节后,萧婉儿入宫汇报巡视结果。她迈入明堂,见到由张家兄弟陪伴的女皇。
“臣叩见陛下。”萧婉儿照例行礼,张家兄弟中的一人拿起一个樱桃,放在女皇嘴边,女皇笑着吃下。另一人见状也不甘示弱,拿着一块糯米糕,喂女皇吃下。
直到这时,他们才摆出一副刚看见萧婉儿的模样。
“萧卿请起。”
萧婉儿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向女皇汇报巡视所见。
“各地争相建造佛寺,可见大周官民无不崇敬陛下,这是大好事啊,”坐在女皇左侧的男人笑着说,“听说萧队长在外时多次遭遇伏击?”
“蒙陛下保佑,侥幸战胜贼人。”萧婉儿恭谨回答。
见萧婉儿如今恭恭敬敬,女皇很满意,“萧爱卿离开神都已久,此次归来,不妨多留些时日。”
“谢陛下。”萧婉儿垂首谢恩。
汇报完毕,女皇放萧婉儿离宫,萧婉儿一刻没有多留,立刻回家。
“师父,此次回神都,我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师父若是没有其他需要我做的事情,我打算尽快离开神都。”回来待了大半月后,她觉得还不如在神都外面对邪修的伏杀。
“为师确实有事需要你来做,”流云却把她留了下来,“你且留在神都一段时日吧。”
27.密谋
正月十六,女皇病了。
起初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宫中医师很快就开好了药,张氏兄弟端着药进入女皇寝宫中服侍女皇。一副药下去,女皇的病便好了不少。
偏偏这时,一个御史上了一封奏折。
御史在奏折上参并州刺史为建佛寺强征徭役,不顾农时,导致粮食歉收,又令百姓在寒冬服役,致百姓冻饿而死。御史请女皇严惩并州刺史。
这折子一上,便是捅了马蜂窝。
众所周知,女皇祖籍并州文水,女皇登极后,作为女皇老家的文水甚至改名武兴。如今这位御史措辞严厉地把并州刺史骂得狗血淋头,对女皇来说也不亚于指着鼻子骂她。
怒火攻心下,女皇便病情加重了。
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素来也与这位御史不对付,当即便抓了这御史,命女皇手下酷吏对其严刑拷打。
女皇男宠竟然直接抓捕朝廷命官,此事一出,朝野哗然。
夜幕降临后,一身黑衣的裴应观打开院子大门。他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确定四周无人,踏入夜色中。他在黑暗中辗转腾挪,最终到了神都角落一间小屋前。
裴应观抬起手,长叩三下门,紧接着短叩一下,而后又长叩两下。过了几息后,门开了,一个中年人带他进来。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非常昏暗,微弱的烛火映照着屋内每个人的脸庞,显得他们的面容也有些扭曲。
“好了,裴队长既到,人便齐了,”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赫然是太平公主,“今日又有御史被抓,此人本就与皇兄私交甚密,依本宫之见,行动已经刻不容缓。”
“孤也是如此想的,”太子竟也在场,他对太平公主的主张颇为赞同,“要赶在二张下手前动手。不知诸位大人有何看法?”
“只要安排好,臣随时可以动手。”裴应观最先发言,显然已经迫不及待。
其他几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思索一番后也无异议。
“甚好。那便商讨到时候的具体行动吧。”
众人压低声音,边说边比划,讨论具体的行动流程。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凤鸣卫统领流云的眼皮子底下。
已是亥时,整个神都城早就陷入深眠,但凤鸣卫仍需派修士巡视城内各坊。本日晚上轮到丙三小队巡视,两个队员经过此坊时透过窗户看到了一点烛光。
“这么晚了,这户人家还没休息?”其中一个队员心下纳罕,打算前去探个究竟,正要上前便被流云拦了个正着。
“统领?”他立刻停下脚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徒弟在此处学习术法,我在外面守着他们。”
流云的话极具可信度,这个队员立刻放弃探查,和队友一起离开。
流云一直在屋外站到天色微明,直到屋内众人商议好行动时间,才悄然离开。
商议完毕,太子与太平公主的心腹侍人一齐掀开地上的一个盖子。盖子被打开后,露出了下面的楼梯,这间不起眼的小屋里居然有一条密道。
“皇兄且随我一起走吧,”太平公主邀请太子与她同行,“这条密道通向我的公主府。”
太子欣然与她同往。
贵人都走干净后,裴应观拿出几张面具,交给屋里的大臣。
“这个面具可以改变佩戴者的相貌,你们戴上后再出去,就没有人认得出来了。”
“多谢裴队长。”其中一个老者接过面具,戴在脸上,果然变成了一个容貌与他本人截然不同的老人。
老大臣拄着手杖颤颤巍巍地离开。过了一会儿,才有又一个大臣戴上面具离开小屋。如是这般,当大臣全部走出屋子后,裴应观最后一个离开。
他凝聚灵气,放出一道术法,本就简陋的屋子轰然倒塌。
此时正逢凤鸣卫换班,丁四小队刚刚开始出勤。侯队长听到动静,立刻赶过来,看到了站在废墟旁的裴应观。
“这大清早的,裴队长这是在做什么?”
裴应观笑着甩出一个法术,让这堆废墟化为粉尘,随后淡然地回答道:“练习术法,不慎把这间屋子震塌了。”
侯队长一脸狐疑地看着裴应观,但裴应观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半点端倪。
“侯队长还不巡视其他坊市吗?”裴应观笑着催促他,他只得转身离开。
目送侯队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裴应观才慢悠悠地离开。他直奔凤鸣卫官衙,若无其事地继续当值。
酷吏的牢房内,御史已经奄奄一息。审讯他的酷吏愤怒地抽了他一鞭子,把他抽晕过去。那酷吏走到张易之面前请罪。
“大人恕罪。下官无能,没能审出什么。”
“倒是嘴硬,”张易之冷笑,“无妨,审不出东西本身也是一种讯息。他既然不招,你便全了他的气节吧。”
酷吏回到牢房中,挥刀结果了那御史的性命,张易之整理好衣冠,坐上马车,直奔凤鸣卫官衙。
凤鸣卫官衙内,听闻张易之来意的流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大人请回吧,凤鸣卫不接无旨之任务。”
张易之的脸瞬间冷下来。
“裴统领,本官看在你有异能的份上称你一声仙长,但你也不过是个五品官而已。你可敢承受拒绝本官的代价?”
流云面不改色,“大人请回吧,凤鸣卫只效忠陛下。”
“不识抬举!”张易之拂袖而去。
流云看着张易之愤怒的背影,一言不发。当晚回到家中,吃过晚饭后,他喊裴应观留下。
“今日张易之命我给新死的御史占卜,我未应允。他应当还有后招,你让太子他们多加小心。”
“弟子知晓了,多谢师父告知。”裴应观一脸正色地道谢,之后竟直接推门而出。
当晚,二张兄弟府上遭了窃贼,有重要文书不翼而飞。张易之气得把家中物件打落一地,但是文书丢了就是丢了,他便是把家拆了也找不回来。
东宫内,裴应观当着太子的面,将张易之构陷他的文书烧得一干二净。
“这次孤得以脱险,全赖裴队长相助,”太子站起身,向裴应观躬身行礼,“若此番孤能得偿所愿,必不会亏待裴队长。”
裴应观礼让一番后离开东宫,在夜色里返回家中。
流云、裴应观和柳鸣音都要当值,暂未归队的萧婉儿这几日都在家中休假,朝中形势紧张也没妨碍她约人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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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中午,她便约上官婉儿在南市一家酒楼吃午间糕点。
“听闻陛下前几日病了,如今可大安了?”
“没有,”上官婉儿愁容满面,“妹妹,你说,若有一人,既是领你走上如今人生道路的导师,也是随时可能夺你性命的主人,如今你有了摆脱她控制的机会,你要不要和其他人一起让她再也无法决定你的生死?”
说着这话时,她的手指又一次不自觉地抚上自己脸上的梅花妆。
“姐姐很怕她吗?”萧婉儿一瞬间便意识到上官婉儿说的是谁,只是没有拆穿。
“怕啊,如今她身边还有谁不怕她呢?”
“我不知道姐姐你该怎么做,姐姐得问你自己的心,我只能祝姐姐日后不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萧婉儿顿了顿,俏皮地向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睛,“姐姐放心,今日你只是和妹妹我出来吃了顿点心,聊了聊我的假期,其他什么都没说。”
“你啊,”上官婉儿笑着点了点萧婉儿的额头,“陪我在神都城走走吧。”
二人在神都城内各坊市间闲逛,直到吃过晚饭,宫中来人请上官婉儿回去,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回到家中,流云和柳鸣音都在院子里。
“婉儿,你自从迁任壬九队队长后就再没有和同门对练过了吧?”流云叫住萧婉儿,“你过来,现在你和柳鸣音一起和我对打。”
“我们两个打师父你一个?要不师父你把师兄也找来吧?”
“不必了,”流云淡笑着说出无比冰冷的话语,“为师这次不压制修为。”
萧婉儿和柳鸣音都愣了。
“师父,你让我们两个入道境打你一个脱凡境?”
“怎么,你在泉州打的那个邪修不也有脱凡境实力?”见萧婉儿站着不动,流云也开始催促她,“快点过来,让我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实力。”
萧婉儿叹了口气,走到柳鸣音旁边。
“师父,得罪了。”话音刚落,她就瞬发了一簇水箭。
流云很轻松地将水箭挥散,但与此同时,柳鸣音也提着刀绕到了他背后。流云转身击退柳鸣音的同时,洒落在地的水中生出了藤蔓,缠向流云。
流云身上骤然刮起一股灵气风暴,缠在他身上的藤蔓瞬间断裂。
“就这?”
简单两个字,就勾得萧婉儿战意大起。她再次发出各种术法,很快院子内就刮起一股又一股灵气引发的气流。
萧婉儿和柳鸣音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流云身上,自然便无暇关注其他,又过完一回合后,她和柳鸣音同时踏在地上,突然间,地上凝聚起一股强大的能量,将二人笼罩在其中。
“困阵?师父你要做什么?”
流云没有回答,只深深地看着他们,而后嘱咐道:“这两天你们好好呆在这个阵里,等两天结束后这个困阵自然会消散。我已请西市酒楼每天早晚为你们送饭,东西都能送进阵里。你们若是觉得无聊,就看看书。”
说着,他将一摞记载着各种偏门术法、刀法、符箓、阵法的书籍放进阵中。
与此同时,院中每间房屋都闪烁起阵法的光辉。裴应观一身戎装,出现在院子里,随后与流云一同离开。
28.行动
天色未亮之时,太平公主带着侍从跨过洞开的院门。
“难怪本宫未曾见到萧队长,原来竟是被困在家中。”
萧婉儿放下手中的书,撇了撇嘴,“如殿下所见,臣和臣的师弟都破不了师父留下的困阵,只能留在家中。殿下可还有旁的事?”
太平公主摇头,正欲离开,她带来的侍从站在原地不肯走。
“萧队长当真没有办法了吗?我等今日若是败了,大周就要落入奸佞之手了!”
“住口!”等侍从说完,自她说话开始就站在原地不动的太平公主才喝止她,随后又向萧婉儿道歉,“我这侍从心中焦急,故而出言不逊,还望萧队长见谅。”
萧婉儿心中不快,嘴上也没有留分寸:“殿下,没有人愿意在这么个方寸之地呆上两整天,臣说破不开这个阵那就是真的破不开。殿下若是见到甲一队,可以问问元慧可还记得泉州那些饿死的百姓。臣能助殿下的就只有这些了,殿下还是早些进宫里,免得误了时机。”
太平公主一行人面色尴尬,道谢后飞速离开。
不速之客走了,萧婉儿也没有了读书的兴致,把书往地上一扔,直接躺在地上。
“师弟,我要睡觉,等早饭到了你再叫醒我。”
“好的。”柳鸣音头都没抬便答应了。
裴应观带兵闯入太初宫,果不其然见到了守在宫门口的元空。
“我昨晚心神不宁,有感宫中恐生变故,便来此蹲守,果然见到尔等乱臣贼子,”他愤怒地以僧杖敲打地面,背后显现出怒目金刚之像,“逆贼,受死!”
裴应观拔剑应战,其他人继续走向宫内。
太平公主带着侍从从侧门进宫时,太子带来的军队已经和宫内侍卫战成一团,裴应观也正和元空打得难解难分。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立刻回头,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元慧。
元慧身后跟着甲一队的所有僧人,他们看到太平公主,不用队长提醒,就自发地将她围起来。
太平公主毫无陷入险境的危机感,她淡笑着看向元慧:“凤鸣卫甲一队的元慧队长是吧?壬九队队长萧婉儿托本宫给你带个话。你可还记得泉州那些饿死的百姓?”
元慧与当日便在队内的僧人闻言,皆变了脸色。
“母皇老了,固执了,把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难道你们也老糊涂了吗?”太平公主向前走,围住她的僧人竟被逼的向后退,“为了佛门的超然地位,眼睁睁地看着奸臣佞幸以崇佛的名义鱼肉百姓,甚至阻止我等铲除奸佞,这便是尔等出家人的慈悲为怀吗?”
“放公主过去吧,”沉默了数息后,元慧终于下令,“贫僧之后不会再阻拦你们,但也不会帮助你们。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我们都接受。”
“元慧队长大义。”太平公主满意地笑了,她与侍从皆对元慧行了一礼,而后快步走向女皇寝殿。
路上侍从小声感叹:“萧队长这句话真是有用啊!”
女皇寝殿前,上官婉儿焦急地来回踱步。先前喂女皇喝药时,她在药汤中加了安眠的药材,如今女皇睡得正沉。自从与萧婉儿同饮后,她一直未曾下定决心,此番也在等前面战场上的消息。
她正走着,被她派去看形势的小女官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上官大人,太子他们快要胜了!”
上官婉儿终于下定决心。
困阵里,柳鸣音放下术法书,捂着饥饿的肚子腹诽,“早知会被困在阵里两天,和师父对战时就不尽全力了。”
肚子饿得直叫唤,他看向睡得正香的萧婉儿——萧婉儿睡得正熟,便是饿也暂时感觉不到。他无奈地摇头,盘腿坐好,眼看着便入定了。
宫中的交战还是传到了宫外,张府内,一个小厮猛敲张易之的屋门。
“干什么,不要命了?”被扰了清梦的张易之非常愤怒,誓要狠狠杖责这个把他吵醒的人,却被小厮慌张的模样堵住了嘴。
“大人,太子,他逼宫了!”
不必他再解释什么,刀剑破门的声音就传进二人耳边。张易之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穿着中衣就跑到张府院墙下。兵谏的士兵已经围住了张府整个院子,他扒下小厮的衣服套到自己身上,而后钻狗洞跑了出去,直奔皇宫。
跑到女皇寝宫时,见女皇还没醒,身边只有个上官婉儿在当值,张易之腿都要软了。
“上官婉儿!太子和太平公主谋逆,你快写诏书让他伏法!”他命令上官婉儿,而后闯进女皇寝宫内,不管不顾地把女皇摇醒。
“陛下,陛下,你醒醒,”见女皇终于醒过来,他焦急地禀报,“太子带兵反了,现在已经打进宫里了!”
女皇勃然大怒。
“上官婉儿呢?让她起草诏书,太子谋反,赐死!”
“陛下放心,臣已经命令上官女官去起草诏书了。”张易之笑着安抚。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再让人起草诏书,是为时已晚。
太子带来的军队已经取得胜利,没有再继续前进是在等裴应观和元空对战的结果。
裴应观已经浑身是伤,但元空状态更差,胸前正中一剑,只差一寸就被捅穿心脏,如今还能喘气全靠入道境修士的体质硬撑。但他背后的怒目金刚已经溃散,本人也是靠着僧杖才勉强站立。
他凶恶地看向裴应观,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他冲去,浑身的灵气连同他的身体都处在爆炸的边缘。
裴应观一个闪身,出现在他面前,左手捏碎了一个符。
剑光闪烁,元空的心脏被洞穿,他即将爆炸的身体迅速软下来,周身狂暴的灵气也恢复了平静。
裴应观松了口气,但也正在这时,一缕信号烟在他的眼前升起。信号烟由灵气构成,升到半空后,神都城内所有修士都听到了元空的传音。
裴应观愤怒地拧断元空的脖子,但是为时已晚,传音已经无人能阻。
“太子带兵谋逆,速来太初宫救驾。”
“可恶!”裴应观怒不可遏,但事已至此,他也无能为力,便扔下元空的尸体,极速前行,与太子汇合。
萧婉儿睡得正香,被元空的传音吵醒。
“这可真是忠臣啊,宁愿把所有凤鸣卫拉下水也要保住女皇,”她说着,感觉到了明显的饥饿,“师弟,你饿吗?”
“饿。”回答只有一字,但是怨气明显。
“哎,师父就不能给整个院子布个困阵吗?至少让我们能做饭啊,”她非常委屈地大声嘀咕,“等别人送饭要等到何时啊?”
柳鸣音看过来,一脸认真地建议道:“师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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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与我一同打坐吧,入定后就不饿了。”
凤鸣卫众人得了传音,大部分人都暂时观望,也有小部分忠于女皇的和反对女皇的打了起来。丁四队队长杀死拦路的副队长后面色阴沉地飞掠进宫中,直奔流云所在之处。
“流云,你在做什么?你大徒弟谋反,二徒弟三徒弟不知所踪,你就这么坐着?身为陛下亲封的统领,你竟然任由太子谋反?”
流云站起身,缓步走向他。他以为流云这是要镇压谋反,面上带了些笑意。
“这样才是,身为凤鸣卫统领,当然要忠于陛……”
话音未落,一柄剑就穿过他的心脏,让他一击毙命。他倒在地上时,笑意还未褪去,眼中也刚生起一点疑惑。
流云一路走到女皇寝殿前。张易之本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到流云后长舒了一口气。
“仙长来了,在下便也放心了。”
“张大人先去休息一番吧。”流云顺势应下了张易之的话,将他调离寝宫门前。
天色微亮之时,太子带着太平公主、数名大臣和一众士兵赶到女皇寝殿前。
张易之闻声扶着女皇走出来,指着太子怒骂:“我早便说你有谋反之心,今日果真应验。你若不想亡于仙人之手,就老实退兵,引咎自尽,不然你们所有人都会被流云仙长镇压!”
“哈。”
场面很安静,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有裴应观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放肆!”张易之怒喝,“当着自己师父还这般忤逆无状!”
裴应观笑得更大声了。好不容易笑完,他才对张易之说道:“张大人,你猜我先前是怎么知道你要构陷太子的?”
恰在此时,流云让到一边,摆出任由太子等人上前的架势,张易之方如梦初醒,脸色煞白地看向流云。
“流云,你什么意思?你竟敢背叛陛下?上官婉儿呢?诏书呢?”
上官婉儿捧着诏书走上前,展开诵读。但诏书内容却不是对太子的惩罚,而是女皇因病重无力治国,传位于太子李显。
“你竟然矫诏……”太子带来的大臣没给他继续指责上官婉儿的机会,一个老臣拄着拐棍上前,拔出流云佩在腰间的剑,将张易之通了个对穿。
一代佞幸,就此殒命。
“张柬之、崔玄暐、敬晖、桓彦范、袁恕己……怎么,连朕亲自提拔的臣子也要造朕的反了?”
“并非如此,”张柬之回答,“太子发现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阴谋造反,臣等奉命将其诛杀。因怕走漏消息,未事先禀报陛下,反叫张易之倒打一耙,还请陛下恕罪。”
女皇看向人群中的太子,“逆贼既已伏诛,你便回东宫吧。”
裴应观便走上前来阻止:“太子焉能再返东宫?当初天皇将太子托付于陛下,而今陛下已老,他亦已年长,天意民心,早已思念李家。众臣不敢忘怀太宗、天皇之恩德,故尊奉太子,诛灭犯上作乱之逆臣。望陛下传位于太子,以顺应天意民愿!”
众人一齐高喊:“望陛下传位于太子!”
女皇看着对她满是仇恨的裴应观、盼着她退位的太子、护在太子身边的太平公主,又看向拱卫着太子的众臣与军队,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她颓然地叹了口气,返回自己的寝殿中。
29.异议
一大早,送饭的店小二看到阵法里的萧婉儿和柳鸣音,险些将食盒掉到地上。
“我,我居然给仙人送饭了?”这是个新面孔,此前从未见过碧云观门下诸人,这一见到便惊讶不已,“这能让我说一辈子了!”
他走上前,看着这阵法,无比好奇,“二位仙人这是被困在里面了?所以你们为什么会被困住?”
“与师父对练输了,就被困在里面了。”萧婉儿笑着说出被截了一半的真话。
“原来仙人也会被师父罚,”店小二啧啧称奇,笑着将食盒放进阵法内,和二人说起神都城的变故,“二位仙人大抵不知,昨日太子带兵打进宫里了,那打得可是相当惨烈啊。也不知这次又要死多少大人。”
“那你希望谁赢呢?”萧婉儿接过食盒,边打开边问。
“嗨,只要能吃饱穿暖,谁坐皇位不都是一样的吗?”早饭已经送到,小二不再多留,遂告辞,“二位仙人好好吃,我回去了。我居然也能给仙人送饭了,这事我绝对要说到死!”
傍晚时送饭的变成了太平公主。她带了两个侍女,一人捧着一个大食盒,将它们交给困阵中的两人。萧婉儿接过食盒后便将其打开,看到了里面的烤羊腿。
“看来是太子殿下胜了。”她了然地说。
“母皇已令太子皇兄监国,不日将传位于皇兄,”太平公主心情大好,“萧队长当日的话起了大作用,若无此言本宫恐成元慧人质。待还唐后,本宫会为你向皇兄请功。”
“还唐?”萧婉儿放下羊腿,不赞同地看向太平公主,“太子本就是陛下之子,继承大周皇位亦是名正言顺,何必还唐?”
“皇兄毕竟是李家后裔,当然要还周为唐啊。”萧婉儿的反对让太平公主颇为不解。
“殿下,还政于唐看似皆大欢喜,实则对天下女子不利!”
太平公主显然未能理解,她的脸色冷下来些许,问道:“不论周唐皆是皇兄为帝,能有何不利?”
“殿下,”萧婉儿带了些恨铁不成钢,“武周女子可以参与政治,李唐女子可以吗?殿下的祖母,太宗的长孙皇后已经是李唐女子的典范了,可她不也是英年早逝,几个儿子兄弟阋墙,女儿也有数个不得善终,最后连自己的兄长都获罪流放、自缢而亡?若改周为唐,陛下提拔的这些女官在还唐之后可还能继续为官?以后女子是否还可以女官之途涉政?天下女子又是否还能以陛下和这些女官为榜样,改变自己的命运?”
太平公主这才如梦初醒。
“可是如今大局已定,皇兄也一直期盼光复李唐江山,又该如何是好?”
萧婉儿长叹口气:“还请殿下立刻着人去取笔墨纸砚。”
太平公主的侍女以最快的速度将笔墨纸砚取来,萧婉儿研墨铺纸,提笔蘸墨,以最快的速度写好一份奏折。
“烦请公主将此奏折交给太子殿下。”
太平公主接过奏折,率先看了一遍。她一言不发地奏折收好,犹豫半晌后又问萧婉儿:“萧队长可确定了?这奏折一旦交上去,你大抵就要与加官进爵无缘了。”
“无妨,公主尽管呈给太子殿下便是。”
于是太子复位后,太平公主当晚便呈给新帝一份奏折。该奏折直言新帝既为太上皇之太子,又为太上皇之亲子,应承大周社稷,不必光复旧唐。
“大周立国至今十五载,政通人和,四海升平。天授其命,赐之九鼎,民顺其政,皆言圣帝。及至太上皇春秋高,有佞幸弄权,祸乱朝纲,陛下率五臣诸军诛奸佞,平朝纲,太上皇深感年迈体衰,故传位于陛下。此皆为社稷黎民矣。然臣闻有朝臣欲覆周还唐,旧朝已逝,陛下先为新朝太子,又得太上皇禅让,何需还于旧朝?臣心中忧甚,故呈此书,惟请陛下三思。”
新帝未将此奏折公布给朝中大臣,只叫来了韦皇后和相王,以及在政变当日矫诏的上官婉儿。
“皇妹,你说这奏折是凤鸣卫的一个修士写的?”他拿着奏折看了又看,语气不善,“朕可要好好见见这个修士。”
于是萧婉儿就被叫进了宫。
“不必行礼了,”皇帝直接免了萧婉儿的行礼,将奏折扔给她,“朕听皇妹说这奏折出自你手?”
“回陛下,正是。”萧婉儿这声回答中气十足,毫无心虚。
“朕听闻,兵谏当日是萧队长以言语逼退元慧众僧,为何又不赞同朕复唐国号?”
萧婉儿浅吸了口气,将早已想好的理由细细说来:“陛下当日兵谏,理由为何?是发现二张兄弟意欲谋反,为太上皇铲除奸佞。陛下此后是怎么顺利登极,成为陛下的?是太上皇禅让。若陛下改周为唐,日后于史书上,陛下当日到底是铲除奸佞还是对大周心怀不满故而蓄意谋反?”
“萧婉儿,你放肆!”太平公主赶在其他人发话之前率先发难,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奈何在皇帝面前不能多言,只能狠狠瞪视萧婉儿,让她谨言慎行。
但这个理由却说动了皇帝——没有哪个皇帝愿意被人在史书上记一笔谋反得位。
“无妨,朕允你直言。”皇帝摆摆手,让萧婉儿继续说下去。
萧婉儿也毫不客气:“再者,太上皇在位时一力提拔庶族,削弱世家,这些年已然卓有成效。若复唐之国号,大周之制可还延续?是否继续弱世家、强庶族?陛下应知,世家过大,只会下迫寒门黔首,上欺皇帝天家。若一一复唐旧制,太上皇之努力,恐会功败垂成。”
皇帝陷入沉思。萧婉儿的说法确实打动了他,但是光复李唐亦是他这些年的夙愿,最终他只说道:“萧爱卿且回吧,朕会好好考虑。”
“你的胆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大,”几天后,上官婉儿抽出时间见了萧婉儿一面,“你可知道,陛下见你那天我都要被吓破胆了,公主殿下也被你吓得不轻。”
萧婉儿轻笑:“总要试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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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感叹道:“明明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女郎,怎么偏是这般性格。”
萧婉儿歪头思索片刻后得出答案:“可能是因为我实力强吧,大不了就辞官回道观,毕竟如今为朝廷效力的修士中除了师父已经无人能打得过我了。”
上官婉儿无语,沉默半晌,最后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陛下并未将你的奏折公之于众,只是叫来心腹臣子共同商议,”上官婉儿补充道,“你觉得最后国号是否会被改回唐?”
“不好说,”萧婉儿回答,“我观现在这位陛下的面相,他应当是软弱之人,既无自己做重大决定的魄力,又不能抵挡身边之人的引诱。最终他如何决定,还要看他心腹臣子们是否能拿出比我更能说服他的理由。”
武皇一代奇女子竟有这么个儿子,萧婉儿也是难以想象,但是这种性格也有这种性格的好处。
“不论最终国号是周还是唐,姐姐都可以劝劝韦皇后,多插手政事,”萧婉儿建议上官婉儿,“皇后自陛下微末之时就陪伴在他身边,以陛下的性格,定然会信重于她。若皇后愿意插手政事,太上皇时女官涉政之制,或能保存。”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姐姐此番矫诏,应当也会高升。不论如何,姐姐都绝不可放弃太上皇时期便有的权柄。”
“我知道,我已有的东西,谁也不能从我手里夺走。”上官婉儿笑着回答,平日在萧婉儿面前的好姐姐气息刹那间烟消云散。
萧婉儿也放下心来,女皇时期大权在握的女官总不会轻易地让人夺了权。
只是,她还有一事急需知晓答案。
“姐姐可知我师父的去向?”
自从政变当日放太子一行人进入女皇寝殿后,流云便一直没再露面,宫中也再无他的消息,萧婉儿和柳鸣音就是想打听都找不到询问的对象。萧婉儿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占卜流云的情况,但以入道境的修为占卜脱凡境的修士终究太过勉强,萧婉儿几次三番占卜都得不到任何启示。
“此事我也不知,”与先前问过的人一样,上官婉儿也没能带来任何消息,“不过流云仙长实力强大,定然不会有事,妹妹你放宽心便是。”
“多谢姐姐宽慰。”萧婉儿虽谢上官婉儿安抚,但内心毫不宁静,反而有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上官婉儿走后,她拿出卜草,占卜流云的下落——结果照例是一片空茫。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休息一番后拿出龟甲,又开始占卜以后的国号。
“噗!”尝试作死的她口喷鲜血,直接晕了过去,意识的最后是柳鸣音的惊呼。
“师姐!”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床头放着一碗已经凉了的药汤,药碗下压着一张字条。
“陛下有令,奉召入宫。师姐醒后可自行加热汤药服下,修复内伤,补足气血。日后望师姐引以为戒,莫要强求不可占卜之事。”
30.还唐
柳鸣音是带着裴应观一同回来的。
裴应观自政变之日后就再未回家,过了这些天后终于回来,立刻找上萧婉儿。
“陛下已决定复国号为唐,但也会保留一些武周旧制。不论师妹你如何做想,为了自己前途与性命,日后都不要再提武周。”
“我知道了,”萧婉儿点头应下,又问裴应观,“师兄可知晓师父下落?”
裴应观摇头:“我亦不知。但师父乃当今最强修士,必然不会有事,想来是执行秘密任务去了吧。”
裴应观的推测也有道理,萧婉儿暂且放下心来。随后裴应观便向萧婉儿转述了凤鸣卫的变动。
“陛下将你调回甲一队队长一职,令狐琰辞官,师弟升任乙二队队长,我升任副统领,还有些变动会在改回国号后再公布。”
萧婉儿听着便觉得不大对——皇帝真有可能让统领、副统领与甲一队队长皆由同一门派的弟子担任吗?但看着裴应观意气风发的样子,她终究没有说出心中疑惑。
“如此便恭喜师兄了。”
二月初四,皇帝正式复国号为唐。早在圣旨颁布后昔日的武皇就自请成为皇太后,皇帝自无不应之理。复国号当日举行了盛大的仪式,文武百官皆需要参加,萧婉儿也不例外。
皇帝身着冕服,与一身袆衣的皇后一起将李唐历代祖宗先帝的牌位送回太庙,此后又祭告天地。皇帝虽改国号,但并未改元,依旧沿用神龙年号。
典礼结束后便是封赏功臣。
首先受封赏的是后宫及外戚。虽然大臣们极力劝阻,皇帝依然力排众议,破格追封皇后父亲为王,并允许皇后参与朝政。前女皇女官上官婉儿,拥立有功,封为昭容,专掌制命,负责起草皇帝诏令。
与反对的众臣不同,在萧婉儿看来,皇帝此番并无不妥。韦皇后与他共患难,甚至一子一女先后被陷害而亡,追封其父亲死后哀荣,分享她一部分权力,有何不可?
随后是对政变中五位功臣的封赏:封崔玄暐为博陵郡王,封张柬之为汉阳郡王,封敬晖为平阳郡王,封桓彦范为扶阳郡王,封袁恕己为南阳郡王。
这就是很明显的明升暗贬了。萧婉儿悄悄对他们做了个简单的占卜,观他们的剩余寿数皆已不多。
大周既已重新成为大唐,先周时期的爵位也有诸多调整,先前的武姓诸王大多失了王爵,降为公侯。萧婉儿的乡君封号倒是得以保全。李唐宗室已经被太后杀得不剩几个,如今也是能封则封。
皇帝的弟妹也有加封,其中相王加封安国相王,太平公主加封镇国太平公主,可以预见的是,作为皇帝仅剩的手足兼拥立功臣,这两位日后的荣华富贵定然少不了。
“臣领旨谢恩。”接到圣旨后的萧婉儿确实有些意外,但这等好处自然是不要白不要。
皇帝对凤鸣卫的处理也下来了。凤鸣卫更名神龙卫,其余建制与先前无异。裴应观确实被提为副统领,并且还获封开国县男。但统领却并非流云,而是与李唐皇室同宗的陇西李氏子弟。
裴应观竭尽全力才没有在传旨太监面前失态。待传旨太监离开后,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解地自语:“怎会如此?明明我们送陛下登上皇位,为何会被如此对待?”
“师兄还不明白吗?”萧婉儿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了。
裴应观抬起头,一脸茫然。
萧婉儿无奈——这是真不明白啊!
“师兄,太后娘娘终究是陛下的亲生母亲,陛下年少时亦是太后心爱的孩子,”萧婉儿不得不揉碎了对裴应观讲,“先前陛下在二张兄弟的威胁下想的肯定是扳倒敌人,夺取大权,但现在他已大权在握,夙愿得偿,身边再无任何威胁,再提到太后娘娘,想到的肯定是她作为自己母亲时的一面啊!此时拥立他登极的功臣也就成了唆使他与自己母亲刀剑相向的罪人了!”
萧婉儿无语,流云曾经说她缺少为官的常识,现在看来缺少常识的分明是裴应观!
从龙之功是那么好挣的吗?对兄弟下手和对亲娘下手,那能一样吗?
说到这里,她突然灵光一现。
“师兄,你在政变之中都起了哪些作用?是打手还是主谋?”
这话问出来后,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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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应观的脸色,萧婉儿不用他回答也知道答案了。
“师兄,在陛下有生之年内,你就老老实实地当好你的副统领吧,”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萧婉儿没有埋怨,只好好想对策,“凡事都遵循统领的领导,不要再节外生枝,反正师兄你比陛下年轻,又是修士,寿数更长,若是想加官进爵,总还有继续向上爬的机会。”
裴应观虽心中不甘,但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接受了萧婉儿的提议。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神龙卫统领并非师父,此次封赏也与师父无关,那师父现在到底身在何处?现今又是什么情况?”
“我当真不知,”裴应观懊恼不已——他这些时日一直以为师父是板上钉钉的统领,便没有打探他的情况,“师父当日明明也支持了皇帝,甚至斩杀了太后一派的前丁四队队长,为什么会全无消息?”
以如今这位皇帝的做派来看,这完全不合常理。不是政变主谋但支持了皇帝的官员全部得到重用,何必单独落下一个流云?
结合先前便出现的不好的预感,萧婉儿终于说出自己的推测:“师兄,也许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准备了。陛下确实不像是会让功臣下落不明的人,但是如果让师父下落不明的是太后呢?”
“可是太后不是已经退居上阳宫了吗?”柳鸣音见萧婉儿和裴应观久未出来,便也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萧婉儿的推测。
萧婉儿这些日子里一直在复盘进入神都后的这些年,终于发觉此前从未意识到的一个问题。
“先前怀明能成为凤鸣卫统领,除去他有脱凡境实力之外还因为他早已效忠太后多年。师父当时效忠太后的时间甚至还没有令狐琰长,为何能在怀明圆寂后继任凤鸣卫统领一职?要知道,令狐琰一直到辞官都只是乙二队队长。”
萧婉儿的分析如震雷般劈进裴应观和柳鸣音的大脑,其中柳鸣音更是脸色惨白。
“希望我的推断是假的吧。”萧婉儿叹气。
不论几人如何着急,日子都得继续,神龙卫的牌匾在官衙挂上后,三人又得继续当值了。
31.诀别
待到春末,一切皆已回到正轨。
神龙卫任务繁重,师兄妹三人光是处理公事便已累得连轴转,自是无暇关注其他。流云依旧没有回来,三人都心知肚明,恐怕他已凶多吉少。
这日,萧婉儿在官衙内办公,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待声音停下,她余光中看到了一个头戴帷帽的身影。不等她说话,来人便将帷帽摘下。
“昭容娘娘居然能出宫了?”见自从成为昭容后就再未能出宫的上官婉儿出现在自己面前,萧婉儿非常高兴,“我这里条件简陋,待我下值后再请姐姐喝酒……”
她说着说着,在上官婉儿哀戚的神情中停止了讲话。
“姐姐,这是发生了何事?”
“你的师父有下落了,”上官婉儿艰难地开口说道,“他已是弥留之际,想最后再见你一面。”
萧婉儿只觉周遭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能看到上官婉儿的嘴唇在无声地开合。
似乎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劳烦姐姐带我去见师父最后一面。”
萧婉儿在上官婉儿的带领下踏入太初宫。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师兄妹三人遍寻不得的流云居然就在太初宫中。上官婉儿带着她左拐右拐,越走越偏,最终停在一间偏僻的宫室门前。
此处明显罕有人至,宫道上时不时就有零落又无人打扫的花瓣,也见不到什么宫人。但是宫室很干净,当是有人定期打扫的,推开门后,里面也是干净整洁,殿内摆放的器物同样都是上品。
如此看来,流云在太初宫内并没有受到虐待。
“我已经将你送到地方,之后是你们师徒之间的事,我就不留了。”任务完成,上官婉儿立刻告辞,萧婉儿一个人走进殿内,走过华丽光洁的正殿,停在寝殿门前。
寝殿内的床上躺着一个老者,他感受到有人来,睁开眼睛。
“师父?”
萧婉儿简直不敢与这老者相认。他头发全白,满脸皱纹,露在被子外的双手长着一片老年斑。若不是他微笑时的样子还有昔日流云的影子,加之是上官婉儿带她前来,萧婉儿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师父与眼前的老者划等号。
“师父,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流云没有回答,只抬起一只手,招呼她上前来:“婉儿,过来。”
萧婉儿迟疑地走到他面前,他骤然爆发出属于脱凡境的威压,将萧婉儿镇住,而后手指点上萧婉儿的额头。
一道术法瞬间进入萧婉儿的脑中。庞大的知识洪流冲击着萧婉儿的脑海,让她意识模糊。她在摇晃中跌坐在地上,捂住脑袋,艰难地承受知识的灌输,过了足有一刻,才恢复正常。
流云传给她的术法变成了一本书,静静地躺在她的脑海中,她定睛一看,封面上写有三个大字:天衍术。她正要把书翻开,仔细阅读,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她。
“好了,术法回去再学,先听我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师父,你为何会变成这样?”萧婉儿再次问流云。
流云正要回答,突然被空气呛到,猛咳了几声,被萧婉儿拍了后背后才缓过劲来。
“你还记得怀明吗?”
“记得,”萧婉儿回答,“师父你前面那一任凤鸣卫统领。难道师父你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他?”
“他临死前交给了太后一道秘法,只要用此秘法向太后宣誓效忠,一旦日后背叛,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萧婉儿闻言震惊地瞪大眼睛,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流云坦然地笑了:“要不然我一个两度从太后手下抢人的修士,又怎么可能获得她的信任,成为凤鸣卫统领?我是这般宣誓后才得以升任凤鸣卫统领的。后来,如你所知,我确实在政变当日背叛了女皇,从那天之后,我就已经是必死无疑了。反而是新帝用其他秘法和天材地宝给我续了这些时日的命。”
“新帝可是有求于师父?”在神都摸爬滚打了近十年的萧婉儿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少女,在她看来,新帝花这么大代价来续一个必死之人的命,必然有所图谋。
“是的,”流云肯定了萧婉儿的猜测,“他请我为他占卜国运。”
说完,他顿了顿,一脸懊悔:“我当初应当把你和应观留在山上的,如今你们也因为我陷入乱局了。”
“这是何意?”萧婉儿奇怪。
“我在占卜中看到日后临淄王登极,他在位期间大唐生乱,由盛转衰,生灵涂炭。此后我以天衍术寻求改变之法,可百般推演都指向同样的结局。如今秘法时限已到,我的大限也到了。”
说到此处,他又是一阵气喘,好半天才缓过来。
“我看到应观成了临淄王的心腹,手上沾满鲜血,也看到临淄王在位多年后做尽各种荒唐事,于公于私皆是昏聩暴虐之君,我应了新帝的任务,也想改变这个未来,但终究无能为力,只能将此任务托付于你,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临淄王登位。鸣音没有卷入这团乱局中,待我死后,你便尽早让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好的,”萧婉儿应下,“那师父可在未来中看到我?”
“没有,”流云摇头,“我在占卜中看不到你的未来,所以我才将此事托付于你。天衍术是自我碧云观第二代住持开始只有每代住持才有资格学习的术法,我死后你便是碧云观新一任住持。我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师父,从今以后,碧云观就要靠你了。”
“师父放心,我会好好做的。”
见萧婉儿应下,流云也耗尽了精力,就赶她离开了。
萧婉儿从流云所在的宫室中走出来后便一直浑浑噩噩,她依着曾经的习惯无意识地走到家门口。停在家门前时,门恰好打开,露出柳鸣音的脸。
“师姐今天回来得有些晚,”他看萧婉儿状态不对,牵着她的袖子带她走进正屋,“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论有什么麻烦,都先吃晚饭。”
正屋内,晚饭早已做好,裴应观也已经坐在案旁。见人终于到齐,三人安静地吃起晚饭。
“今天夜里可能会有人来,”吃完饭后,萧婉儿说道,“宫里的人,你们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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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很虚弱,让裴应观和柳鸣音都揪起心来。
“师姐没事吧?”柳鸣音走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腕,手指搭在她的脉上,“没受伤也没生病啊。”
裴应观在一旁倒是想到了重点:“可是找到师父的下落了?”
萧婉儿艰难地点点头,感受到四道灼灼的目光。
看着萧婉儿糟糕的状态,便是再蠢的人也能猜到什么,裴应观之后便追问:“师父现在到底如何了?”
萧婉儿想起师父在太初宫交代给她的话,看向裴应观的眼神也无比复杂,过了许久,她才艰难地说:“等宫里来人,师兄便知道了。”
当天夜里,一代脱凡境强者,当世最强修士,流云,陨落于太初宫中。死时三个徒弟俱不在身旁,反而是皇帝、皇后、上官昭容三人守在身边。
确认他死亡后,皇帝叫来心腹太监,将早已拟好的圣旨交到他手里:“将此圣旨传给流云仙长的三位高徒。”
传旨太监来到安业坊时,三人早已做好准备,将人迎进院里。太监张开明黄的圣旨,念出一大段对流云的赞美之词,而后诵读他在李唐一朝的功绩:协助彼时还是太子的皇帝铲除奸佞,为大唐占卜国运。最后,太监转述圣旨上皇帝给予他的死后哀荣:追授前凤鸣卫统领流云为神龙卫统领,追封流云为开国伯。
太监念完圣旨,侧身让开,便有宫人抬着棺材走进院里,这棺材用上等的楠木打造,里面躺着的正是流云。
“三位仙长的师父仙逝,想必心中悲痛。陛下体恤,允三位仙长一月假期,操办葬礼、安葬流云仙长。此外,流云仙长仙逝前留下一封信,乃写给三位仙长的,杂家奉陛下之命将信转交三位仙长。”
裴应观上前接过信,道:“多谢大人。”
任务完成,传旨太监拱手告辞。萧婉儿三人顾不上流云的信,先将棺材放进正屋,而后开始布置灵堂。
布置完毕后,三人才有时间展开流云留下的信。信上先是明确交代萧婉儿继任碧云观住持,而后指出三人在修炼上的不足,最后嘱托三位弟子互相扶持,共振碧云观。
萧婉儿拿着信纸,一道符文突然显现在信纸上,上下跳动后挣脱信纸的束缚,化为一道流光进入萧婉儿脑中。萧婉儿不受控制地站起身,以入道境修士无法达到的速度冲进藏书阁,直奔最角落,一番毫无规律地触碰后打开一个暗格。暗格里是一个木匣,打开木匣,碧云观的住持令静静地躺在里面。
萧婉儿拿出令牌,划破手指,将血滴在令牌上。令牌顿时大亮,飘出木匣,悬停在萧婉儿面前。一道流光自令牌而出,钻入萧婉儿脑海中,本是一本闭合书籍的天衍术顿时打开,萧婉儿登时便将其掌握。只是这段记忆又在令牌发出的流光所凝聚的笼子中,萧婉儿有预感,一旦笼子消失,天衍术相关的记忆也会半点不留。
这些经过说着漫长,却只发生在一瞬间。知道住持令落入萧婉儿手中,裴应观和柳鸣音才跑到藏书阁门前。
看到拿着已认主的住持令走出藏书阁的萧婉儿,二人皆道:“见过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