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今天有被好好疼爱吗?》
1. 第一章
当又一杯清透的酒液漫过喉间。
宋意生瓷白的手腕悬在半空,半挽的袖口松垮,微敞的衬衫领口下,隐隐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潮红。
线形灯忽明忽暗。
他的轮廓半隐在阴影里,指节抵着杯壁,泠叮脆响的尾音在空气里轻轻打了个旋。
“小宋总脸色不好?”
冰凉的液体沉入胃底,激起一阵冷痛,宋意生垂下眸子,视线刚好落在对方递来的那只细烟。
“抱歉。”宋意生摆摆手,话音被压在喉咙的咳嗽打断,唇齿间漫出的腥甜混着酒气,在舌尖凝成苦涩的药味。
“失陪一下。”
他掩住唇,撑着椅背缓缓起身。
半杯未动的酒盏搁在灯光下,酒吧通透的窗外,玉兰开得正好,夜风裹挟着花瓣,扑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
空旷的盥洗室里,镜面在顶灯的映照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宋意生撑着洗手台,指节掐进冰冷的大理石面,源源不绝的水流在瓷砖上溅起细碎的响。
镜中的人眼尾泛红,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冷冽的水让他清醒,混着胃里的刺痛,一寸一寸碾过他的神经。
“这姓陈的摆明了在耍你!”程岸的声音混着洗手间特有的回音,从门口大步跨进来。
透过镜面的反射,宋意生瞧见他手指攥得发白,满脸不甘地愤愤道:“这都第几轮了?早说过这兔崽子吃人不吐骨头,你偏要拿血喂豺狼......”
他话没说完,尾音卡在喉咙里,义愤填膺的控诉被宋意生垂眸时投来的视线陡然截断,将程岸句子里未尽的愤懑兜头笼住。
春寒料峭的夜风,从开了一个缝的气窗钻进来,又将酒气吹散了几分。
宋意生抹了把脸,水珠溅在西装袖口,晕开深色的水渍。
他望着洗手台边缘凝结的水痕,唇角牵起一抹笑:“那等六月飞雪,西北风就能喝出琼浆玉露的滋味了?”
“......”
程岸的喉结重重滚了滚,想说的话全堵在气管里,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
“苦点就苦点,别跟钱过不去。”
宋意生仿若满不在意,高抬贵手般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转身往外走。
走廊壁灯落下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让他每一步都踏在明灭不定的光斑上。
程岸望着那个摇摇晃晃的背影,恍惚间觉得他仿佛是走在即将断裂的钢丝,稍一恍神,就是万劫不复。
......
这场鸿门宴结束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暴雨来的突然,初春的夜本就不算暖和,又逢落雨,霓虹灯牌在积水中投下斑斓的色块。
宋意生接过泊车递来的伞,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强撑着把陈总送进后座,又将喝的烂醉的程岸交给代驾。
手中的黑伞实在太重,只举了一会儿就好像已经磨走了他大半力气,宋意生不得不把伞抵在墙沿转角,直到目送着最后一串昏黄的尾灯驶出窄巷,才靠在墙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醉意像是一瞬间涌上来,他撑着墙缓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攒些力气直起腰,沿着地面曲折的砖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他早就知道今天躲不过这一顿,索性根本没有开车过来,也就省了在酒吧门口排队抢代驾的麻烦。
只是出门时实在太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此刻双腿发虚,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撑到前面的主干道。
约莫延伸出不到半平方的屋顶根本抵不住夜风裹挟的雨丝,雨水打在他本就不算厚实的衣料上,单薄的衬衫很快被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宋意生脚步踉跄,尽量又往墙边缩了缩。
今夜的每一个细节在他的脑海里又一次复盘重现,暗中计算着这一次的胜券能增上几分。
雨水最擅趁人不备,顺着宋意生支起的发梢流进衣领,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一汪水洼。
酒精和寒意相互撕扯着他的神经,气管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安静的巷子里,耳畔只有细细的风声夹杂着雨点落地的轻响,更将一切感官放到最大。
他渐渐没法控制自己步伐的轻重,皮鞋敲击地面的节奏凌乱又虚浮,像是某种无情的倒计时,与记忆中秒针的轻响重叠。
幻觉中机场的广播声混着剧烈耳鸣,此刻又尖锐地刺穿他的太阳穴,宋意生只感觉自己的坚持已然到了强弩之末,膝弯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要往下跌。
这次怕是又要在床上躺上几天了。
膝盖即将触地的前一秒,他脑海里闪过这个月全勤表上还差两天的空格,后知后觉地有点可惜。
明明连感冒都扛着没请假。
宋意生紧闭上眼,在失控的瞬间绷紧脊背,竭尽全力,试图把重心向后拽。
哪怕能让下颌缓冲半寸,也好过在这张脸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淤痕。
然而预想中的钝痛始终没有落下来。
掌心触到的“地面”意外平整,甚至还带着某种奇异的......温凉?
跌落的眩晕感还在太阳穴里翻涌,清冽的薄荷皂角香却已经混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宋意生睫毛剧烈颤动几下,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宋意生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要挣脱。
可他现在哪有力气,全身软的像条无骨的蛇,只稍稍挣扎了一下,就被更用力地禁锢住。
酒意在血管里沸腾,耳畔却骤然炸开心跳的轰鸣。每一声都重重砸在紧绷的皮膜上,震得太阳穴突突跳动,连带着呼吸都成了被掐住喉咙的抽气。
“宋先生这是打算碰瓷?”来人的声音乍响在他耳畔,语气却是比雨水还冷,滚烫的掌心贴在他后腰,拇指将他的下颚卡的生疼。
“裴.....?”宋意生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仰头,在路灯下看清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深刻眉骨投下的阴影里,一双眼睛黑得深邃而惊人。
他恍惚之间就要念出的名字,在触及这道视线时又猛地被他遏制住,还未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被他慌忙咬紧下唇抵挡回去,最终变成一声模糊不清的呜咽。
不要问。
不要说。
不要出声。
他甚至不敢伸手去碰那条影子,仿佛在触上的一瞬,这一切都将化为一场泡影。
皮鞋踩进水洼的声音越发清晰,与他的步伐几乎重叠在一起,让他更加不愿分清他此刻是否又置身现实。
宋意生闷着头,一路被那人毫不怜惜地拖着走。
对方好像是带着气,掌心的力道很重,每一步都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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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肩膀扯得歪斜。
宋意生被摔进副驾驶室,后背猝不及防的撞上扶手箱,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咬紧的齿间溢出一丝颤抖的喘息。
真皮座椅上熟悉的冷香侵袭而来,清冽的皮革气息里混着薄荷的凉意,像一把锋利的刀,轻易剖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让他的思绪溃不成军。
直到窗外掠过的街景逐渐染上熟悉的轮廓,电梯镜面映出两具仿若纠缠的影子。
宋意生眼神空茫地盯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后背紧贴着裴兆起伏的胸膛。
熟悉的气味混着酒香,从他身后包裹上来,镜中的倒影渐渐模糊了时光的界限。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某个雪夜,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搭在他脖颈,替他将围巾挂住,然后挽好一个结。
密码锁发出“嘀”的一声,宋意生被拽着手腕扯进门内,毫无怜惜地丢在沙发上。
他栽进沙发时勾落了茶几上的药瓶,白色药片在地毯上四散开,滚过深灰地毯,挣扎着想要拉扯他的清明。
宋意生朦胧地睁开眼。
他看见一个阴影从头顶罩下来,裴述用鞋尖抵住那惨白的塑料瓶,像是要弯腰去捡。
宋意生心里陡然一惊,一双手已经先于意识拦了上去。
裴兆弯腰的动作顿在半途,突然被扣住的手腕传来凉意,在凸起的腕骨处稍作停顿,继而狠狠收紧力道。
拦住他。
这是宋意生心里唯一的想法,并付诸一切,不惜任何代价都要达成。
醉酒的人并没有什么力气,困在他腕间的手掌也不过像是亲昵的触摸,直到裴兆发现那双手越攀越高,然后借力挂上他的脖颈,又缠住他胸口的绳。
裴兆像是被定住了,下一刻猛地翻身折过来,欺身将那人压在沙发上。
月光如同一张网,顺着解开的领带缓缓游走。
宋意生被压在沙发冰冷的皮质面料里,膝盖陷进靠背的褶皱中,在裴兆沾着薄茧的手掌,后颈激起一阵阵细密的战栗。
裴兆的犬齿擦过他的耳垂,一瞬间,宋意生只感觉自己的呼吸仿若都要静止,胸口传开一阵闷痛,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阵痛感像是针刺一般,越发清晰。
他渐渐嗅到一丝血腥味。
直到裴兆将指尖抵上他的唇缝,温和地,反复地,不知疲倦地在他唇角摩挲。
“呼吸......”他听见耳畔裴兆无奈的叹息,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一双大手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道,“宋意生,张嘴。”
一片干燥唇瓣抵上他的唇角,柔软湿漉的舌尖撬开他的齿缝。
宋意生终于又感觉到沁凉的空气重新注入肺叶,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也随之而来。
他的唇上传来一阵细碎的痛,紧接着丝线崩落的声音清脆断裂,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他听见金属搭扣弹开的轻响。
月光不算明亮,裴兆把手探向沙发旁边的落地灯,还没触到冰冷的电源,就被另一只比金属更冷的手拦住了。
“别开灯......”一声几不可察的呢喃混着高度酒的醇烈,宋意生冰凉的指尖压在裴兆的手背上,又顺着衬衫的袖口往里探,冰冷的温度此刻却成了点燃引信的火星。
裴兆按住他乱动的手,布料摩擦声里混着压抑的喘息:“宋意生,你看清楚我是谁。”
2. 第二章
“......”
回答他的是更热烈的吻。
宋意生像只渴求温暖的猫,蒙头往他怀里钻,鼻尖堪堪蹭过锁骨,裴兆清晰地听见他贴在耳畔叹息道:“裴兆。”
“冷......”
“我好冷......”
“.....”
喉结滚动,裴兆再难克制,猛地欺身压上去,纠缠的指节抵住那人的喉口。
正巧一片云识趣地躲开月亮,得以让他看清宋意生湿润的瞳孔,和那里头晃着的碎银般的光。
宋意生眼尾仿佛天生就带着一抹浅淡的红。
如今垂落的睫毛更像是被雨打湿的蝶羽,瓷白的皮肤衬得他的唇色愈发鲜艳,让人不禁想到雪地里露出个头顶尖,等待人投喂的野狐。
.
后半夜暴雨骤至,雨丝在窗玻璃上砸出密集的鼓点。
裴兆的指腹碾过宋意生泛红的唇珠,恍惚间仿佛触到一颗山野间熟透的山莓,果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水珠从发梢滚落,沿着他绷紧的锁骨滑进衣领,薄如蝉翼的果皮之下,指腹只稍一用力,便有绯色的汁液渗出来。
雨浪翻卷,不堪重负的树枝再承受不住风雨的侵袭,终于,那被雨水浸透的、沉甸甸的果子“啪嗒”坠落,闷响里裹着果肉迸裂的细碎声,连空气里都浮着醉人的甜。
“你总是这样......”混乱之间,裴兆抬手环住他战栗的背脊,指尖缓缓向下游移,悬在离他皮肤半寸之处发颤。
尾音消弭在突然贴上来的唇,咸涩的血腥味在齿关漫开,宋意生又一次迎上去,然后咬破了他的舌尖。
腰间的禁锢骤然松懈,意识消散前,他感觉到温热的指腹蹭过他发烫的眼尾,将他的呜咽尽数堵在咽喉。
.
第二天早上,宋意生是被渴醒的。
没喝完的矿泉水瓶歪倒在茶几上,喉咙燥得像塞了团燃尽的炭,每一次吞咽都牵扯出细密的疼。
他摸索着去够床头的水杯,手肘不小心撞翻了台灯。
“砰”的一声闷响,金属灯座砸在地毯上,虽然不至于一瞬间就碎开,却也惊得他浑身一颤。
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他身上。
二月的晨光从纱帘缝隙漏进来,在墙纸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宋意生撑着床垫坐起来。
宿醉的头痛像钢针般扎在头骨,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蒙着层雾,带着重影,将地面上散落着几颗白色药片铺展的更开。
“还是不行吗?”
他用手指捻起一颗白色的药,药片抵在唇口,苦涩的腥味便顺着嗅觉弥漫开。
宋意生舌尖一卷,也不用水,药片就被他一口吞下,熟悉得像是已经在过去做过千百遍。
宋意生扯开衣柜,随手抓了件衬衫,径直走向浴室,冷水从头顶浇下的瞬间,药片的苦涩才被冲淡了些许。
雾气氤氲中,他抬手抹开镜面的水珠。
镜子里的人猛地僵住,微蜷的指尖迟疑地抚向锁骨处的暗红吻痕,停驻在骨骼的凹陷,微微划破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冷冽的薄荷、滚烫的掌心、疼痛的吻。
梦境中的片段突然碎裂开,宋意生终于清醒,水珠顺着发梢滴进眼睛,他盯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仿佛还能感觉到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耳垂,还有裴兆低沉的叹息混着雨声在耳边回荡。
......
手机在客厅里疯狂震动。
像是某种救赎的信号,将他从令人窒息的回忆中猛然拽回现实。
宋意生胡乱裹了件浴袍出去,脚趾又踢到倒地的金属台灯,晃荡的零件碎响伴着程岸的大嗓门从听筒里炸出来。
“宋意生你他妈死家里了吗?十点开会不知道?陆总今天的脸比锅底还黑!”
“知道了。”
带着电流音的杂音吵得他的头更痛了,宋意生揉着眉心想挂断电话,却又听见:“陆总刚才给咱们组移交了新任务,是个酒吧的扩建方案,你说巧不巧,正好就是昨天那个生息。”
宋意生被这句话钉在原地。
“咚”的一声脆响,危如累卵的台灯终于分崩离析,灯柱在鞋底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玻璃灯罩突然炸裂,四散的碎片落在地上,像一道道许久未愈的疤。
......
宋意生抓起外套冲出门时,腕表上的分针正咬在表盘正下方。
但他依然又多抽出了半分钟本不富裕的时间,给自家的智能门锁改了个密码。
幸而早高峰的尾声让他从环路畅通地贯穿南北,得以在会议开始前三分钟精准入场,进门时顺手接过程岸递上来的材料,落座在陆总左手边的空位上。
会议投影的PPT不断切换,画面在视网膜上落下一段段模糊的残影。
展台上的汇报滔滔不绝,宋意生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目光牢牢地盯着桌面上的项目方案,若是眼神有实质,苍白的纸张已然要被他盯出一个漆黑的洞。
他机械地转动着手中的笔杆,直到膝头被程岸撞了两下,才听见自己的名字已经响了第二遍。
“宋总监,你来说说。”陆总突然点名,将会议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他脸上。
宋意生前面的发言几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还没想出个由头,就听见上位略带愠怒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一个酒吧扩建的设计,一个初稿改了八遍。”
宋意生张了张嘴,紧跟着翻动文件。
好在来的路上他已经用手机把这个设计案的内容大致看了一遍,如今简单点出几个关键项,便开口道:“工作本身不是很困难。可能是对方的要求比较......”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的粗糙木板。
“比较什么?”陆总把文件夹摔在桌上,“比较苛刻?比较严格?比较会耍人玩?设计通不过就是有问题,投其所好,教你们多少遍了!”
宋意生未置一词,借着陆总发火的间隙悄悄清了清嗓。
喉间腥甜翻涌,就像是昨夜裴兆咬破他唇瓣漫上来的血腥味。宋意生藏在会议桌下的膝盖不自觉地并拢,仿佛这样就能缓解某个部位隐秘的胀痛。
他不期然将材料翻到了合同页。
黑白复印件摆在眼前,裴兆墨迹凌厉的签名落在甲方栏,他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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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马上向后翻开,却又被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简笔画将他的心猛地再刺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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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半程会议,宋意生几乎一个字也没听清。
散会时程岸追上来,胳膊勾住他的肩膀,笑道:“老板更年期提前了,这烫手的山芋......诶,你脖子怎么回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看见宋意生颈侧的红痕,顾不上吐槽,伸手就要扒他的领子看:“操,你家这是招什么虫了,怎么给你咬成这样......”
宋意生猛地躲开,扯高衬衫的衣领,把材料一股脑塞进程岸怀里,闷头道:“下午陪我去趟工地。”
“去看那酒吧?”程岸翻着合同吐槽,“我看了,地段是不错,正对金融街,但听说老板是个变态,单就说扩建方案改了八次都没过,轮到咱们组也得且啃一阵子呢。”
程岸一边翻文件一边说,翻到扉页时突然噤声,盯着文件里抽象的简笔画稿,声调陡然拔高:“诶诶宋儿,你看这个,这别具一格的绘画风格,像不像......”
宋意生一把夺过合同,被程岸手指着的图片在眼前晃成虚影。
他不顾落在后面停不了的嘴,脚下越走越快,转身就把人甩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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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兆把合同收进抽屉时,金属导轨发出一阵老旧的摩擦声。
陆尧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红木雕花的办公桌上,叼着根棒棒糖晃悠:“我说裴总,还有完没完了,我这酒吧二股东当得可真憋屈,当初就帮你买了三千块钱的玻璃杯子,现在这是要让我替你干到退休?”
裴兆懒得和他拌嘴,眼睛被他的糖棍晃的难受,伸手从他嘴里扯出来扔了,冷冷吐出一声:“闭嘴。”
“我说真的。”陆尧跳下桌子,八爪鱼似的扒住他,“要不你把酒吧股份转我1%?就当抵那三千......”
裴兆毫不留情地甩开,将半开抽屉里的相框重新扣下放好,头也没抬就下了逐客令:“再废话我把你打包捆好,亲自送回陆家老宅。”
手机突然震动,消息直接跳了出来:
[裴总您好,我是设计院的新对接人,关于酒吧扩建项目,我司已指定由我组负责推进。请问您今天下午三点是否方便前往项目现场进行勘测?]
裴兆盯着消息里熟悉的号码,喉结滚动。昨夜宋意生在他身下颤抖的样子突然浮现......潮湿的睫毛、泛红的眼尾,还有咬破唇瓣时尝到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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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意生站在施工工地前时,暮色正染红了半边天。
原本的建筑已经被拆除干净,钢筋水泥的骨架里,每一道弧形线条都让他心烦意乱,程岸还不知趣的在旁边喋喋不休:“这老板绝对有病,听说上次非要改承重柱位置,把设计师气得当场辞职......”
“宋总监。”
低沉的嗓音劈开黑暗,也打断了程岸未出口的话。
宋意生听着话音转身,脚下踢到几颗散落的碎石。
在黄昏下,他望着裴兆被夕阳浸染的侧脸,将曾经的轮廓镀上金边。
眉骨投下的阴翳比三年前更深,下颌冷峻,唯有耳畔隐隐露出的那枚蓝宝石耳钻,还带着几分旧日的温度。
3. 第三章
“裴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几乎陌生。
他抬眼撞进裴兆墨黑的瞳孔。工地塔吊的探照灯突然亮起,将两人交错的影子钉在水泥墙上,像幅被定格的老照片。
裴兆隔着半人高的栏杆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宋意生的心跳蓦地停了半拍。
他太熟悉这个身影了,熟悉到即使时隔多年,身体仍会先于理智做出反应。
“宋总监觉得这里适合做什么?”裴兆突然转身,指节敲了敲身后的水泥墙,“原本设计的是酒窖,但是按照这两年的风向来看,我觉得改成沉浸式光影餐厅似乎更有噱头。”
宋意生翻开图纸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昨夜月光下那张染着欲色的脸,此刻正衣冠楚楚地站在他面前,让两张截然不同的表情重叠成相似的剪影。
他的指尖在图纸边缘游走,猝然间碰到一处折痕,边缘泛着凉意。
“承重结构不能动。”他听见自己说。
“谁说我要动墙?”裴兆突然俯身,身影笼罩下来。
他的影子吞没了图纸,温热的指节若有似无地擦过宋意生手背的静脉。
“宋总监对我这样防备......”
宋意生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携着鼓鼓的风。
尾音被突然炸响的对讲机吞没,程岸举着机器退开几步,瞬间只剩宋意生被笼在裴兆投下的阴影里。
他触电般地缩回手,指尖残留着类似电流滚动的酥麻,过于激烈的动作显得更是欲盖弥彰。
裴兆眼里掠过一丝冷光。
他直起身,手指猝不及防地撞上电源,激光测距仪照出的红点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危险的红线。
“裴总真会说笑。”宋意生强迫自己回神,将图纸卷成紧绷的筒,“光影餐厅需要特殊的排烟系统,预算至少追加三成。”
“钱不是问题。”裴兆突然关掉机器,红光消失的一瞬,施工现场嘈杂的声浪涌入耳膜,却盖不住他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但宋总监总得拿出点诚意。”
宋意生抬眼,目光迎上他的视线。
夜晚的风携着凉意,将裴兆额顶的碎发凌乱地拂过颊侧,在眉骨投下锯齿状的阴影。
他抬起手随意向上一捋,宋意生瞥见他食指中央一条蜿蜒细长的浅浅血痕,像是被某种小兽的细爪在皮肤上轻巧划过的印。
“比如......”裴兆突然逼近,熟悉的味道混着钢筋的锈味扑面而来。
宋意生指尖发颤,铅笔险些滑落。他急忙俯身去捞,谁知却因为动作太猛而眼前发黑,下意识地伸出手就往旁边握。
裴兆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胳膊。
“小心。”他的声音在风里打了个颤,失了几分从容,指尖几乎要扣进宋意生的手腕里。
他垂眸盯着自己发颤的指节,顿了两秒,才重新恢复成那副冷静的语调调笑道:“宋总监这么怕我吗?”
宋意生偏过头,淡淡道:“裴总多虑了。”
裴兆在他站稳后便收回手。
两人之间又回到安全的社交距离,夕阳西沉,裴兆突然开口:“一起吃个晚饭?”
“不必了。”宋意生拒绝的干脆。
裴兆没有坚持,临走出施工现场,勾住墙沿的手忽然顿住,转身冲他晃了晃。
他的眼睛半阖着,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翻涌的暗色,唇角还挂着惯常的松散笑意。
可那抹笑意却像浸了春夜的露,凉津津地粘在宋意生喉间。
宋意生看不懂他目光里的含义,却陡然感觉到了危险。
“咳。”程岸端着平板在一旁站了许久,久到摩擦力已经阻挡不住金属下滑的惯性,见裴兆走远,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认识?”
宋意生没有回答。
车钥匙在掌心硌出红印,他避开程岸探究的视线,抬脚往停车场走。
程岸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空出来的那只手挠了挠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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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初版设计方案终于落定。
裴兆叩着指节与路尧讨论下一步的活动计划时,锁屏界面突然跳出来宋意生的邮件提醒。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附件里那张酒吧剖面图勾得他心头发痒,唇角小幅度地往上提了半寸。
裴兆当即推掉了下午的整个会议条目,驱车直奔设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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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兆推门而入时,宋意生正在批注图纸。
与前两次相见时不同,他此刻戴了一副薄而窄的镜架,银框眼镜栖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将他清贵疏离的气质衬得更甚。
宋意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指尖旋转的钢笔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悬在硫酸纸上方,墨滴在图纸洇出小小一团黑点。
“不请自来。”裴兆径直走向会客沙发,屈膝落座,将一杯热豆浆推过桌面,“正好路过发现这家店还开着,顺便带的。”
宋意生强迫自己不要抬头,目光钉在蓝图上皱眉:“我不喝这个。”
“是吗?”裴兆不以为意,自然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喉结滚动,带出像是故意的吞咽声,“它家的豆香味确实不如从前浓郁了。”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故意将杯子放回桌面时发出一声轻响,修长的手指捻起糖包,慢条斯理地倒入杯中搅拌,接着又评价道:“不过甜度倒是刚好。”
宋意生忍无可忍,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图纸,拿起酒吧的设计案走到裴兆面前,公事公办道:“说正事吧。”
裴兆牵唇一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
讨论方案时,裴兆总是显得很专业。
但当宋意生低头记录,他的目光又会控制不住的偏移,长久地停留在他的发梢。
随着金属笔尖在纸张上画出锐利的直角,裴兆俯下身,肩线压下的气流拂过宋意生颈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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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意生清晰地听到他衬衫布料窸窣的摩擦声,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收得更紧,试图和他保持出一定的距离:“裴总对酒吧排烟系统有什么高见?”
裴兆静了两秒,像是仔细思索过,才开口道:“专业的事当然要听专家的。”
他说话间扬起的手掌好像不经意划过宋意生的发丝,却在目光相接的瞬间错开视线。
紧接着唇角一勾,扬起狩猎者的弧度:“我不懂的。”
宋意生手一颤,手里的一张透视图随着身体搅动的风飘了出去。
他伸手去够,裴兆却比他更快一步,突然按住他的手背,道:“我来。”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裴兆的手掌温暖干燥,在宋意生手背上停留的时间比必要长了几秒。
那一刻,宋意生几乎要迷失在这熟悉的触感里,直到理智将他拉回现实。
他抽回手,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淡淡道:“谢谢。”
讨论结束时,看似温和的裴兆几乎否定了整个方案。
裴兆单肩勾着西装外套立在门口,指节轻抵着半开的门,声音温柔地近乎残忍:“期待宋总监的下一版,方案有进展咱们随时联系。”
实木门闭合的轻响惊落了图板边缘的橡皮碎屑,宋意生望着关上的门,铅笔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还真是难缠。”
.
黄昏乍起,宋意生终于清空桌案,空荡的办公室里,那杯被喝过一口的豆浆静静立在桌角。
整栋楼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宋意生盯着办公桌上那杯豆浆出神,纸杯外侧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勾勒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宋意生盯着杯沿浅浅的水痕,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杯子,将唇瓣覆上那个湿润的位置。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甜度刚好,就像记忆中的味道。
......
“胃不好还喝冰的?”裴兆卫衣袖口沾着素描课的铅笔灰,抢过他手里的冰可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等着。”
二十分钟后,两杯滚烫豆浆搁在画架边,糖包在裤兜里压得皱皱巴巴:“你的三分,我的无糖。”
......
宋意生猛地回神,放下杯子,像是被烫到一般。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他在玻璃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楼下,裴兆倚在车边,抬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他掏出手机,屏幕照片上的少年趴在画室窗台午睡,被风掀起的薄纱窗帘扫过他的后颈。
“你逃不掉的。”
他的拇指摩挲着屏幕,眼神晦暗不明。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在重逢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一粒薄荷糖在齿间碎裂开,沁人的凉意勉强压制住心头的燥热。直到那盏灯熄灭许久,他才驱车融入夜色,车尾灯在街道上拖出两道猩红的光。
4. 第四章
日落时分,昏沉的日光像被稀释的墨。
宋意生盯着电脑屏幕右下方跳动的时间,指尖无意识地揉着胀痛的眉心。
连续三天熬夜改图的后遗症让他的眼眶酸的发涩,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连木门推开的吱扭声都在又一次挑动他的神经。
裴兆带着冷气走进来时,宋意生正看着文件里那两条被他随手打下的斜线发呆。
裴兆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进屋后又自然地随手将它搁在办公桌上,不邀而至的行径让宋意生更是心烦。
“方案讨论。”裴兆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指节在封皮上敲出轻响。
宋意生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后颈的脊椎骨抵在皮质椅背上:“我记得下次汇报安排在周三。”
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调出储存在电脑文件里的酒吧平面图,将屏幕扭到裴兆面前。
“临时有些想法。”裴兆边说,边从袋子里掏了两个杯子出来。
他没有看屏幕,反而绕过办公桌,把杯子推到宋意生面前:“喝点东西。”
热牛奶混着桂花的甜香立刻飘散开来。
宋意生没动,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谢谢,放着吧。”
“桂花蜂蜜。”裴兆恍若未查他话里的疏离,将掀开的杯盖再度往前推了半寸。
“我在工作。”这一次宋意生的声音更冷,声线中隐隐透出几分不耐。
“所以更需要补充能量。”
“谢谢,放那里就好。”
宋意生又重复了一次,刻意避开裴兆的视线,重新将电脑屏幕再扭向他。
裴兆轻笑一声,突然俯身凑近。宋意生呼吸一滞,紧接着就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
裴兆这次倒像是认真看着,只是没一会儿就产生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里。”裴兆的手指划过屏幕一处,“消防通道的标识太小了。”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际,宋意生猛地后仰,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会调整。”
突然变化的动作让他的胃里传来一阵抽痛,宋意生强忍着,视线牢牢钉在屏幕上一眨不眨。
“还有这个卡座区域......”裴兆的手指点到屏幕,又微微拧眉,移动向另一端,“地下酒窖的承重轴数据是不是有问题?”
“裴总。”宋意生忍无可忍,摘下眼镜捏在指节中央。
“上个月您要求把承重墙后移三米,现在的意思是又要改回原位了?”
他终于抬头,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愠怒。
这个酒吧的改造方案在他手底下改了五版,包括但不限于:从最初将弧形吧台改为直线型,到推翻整面酒架的胡桃木贴面换成更贵的黑檀木,从要求把工业风裸露管道全部包裹成哑光金属质感,到突然推翻二楼卡座布局,坚持将六人座全部拆分为双人雅座。甚至连消防通道指示牌的字体都从无衬线体换成复古花体,又在第三版时改回极简设计。
但即使这样,这人还是每次都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
中央空调的控制面板上显示室温处于22度,但宋意生的后颈却被疼痛沁出薄汗,让他忍不住用掌背压住了那个微微抽痛的器官。
“不是改回。”裴兆俯下身,指着图纸某处,轻声道,“是优化。”
宋意生气血上涌,怒极攻心,胃袋也突然痉挛地拧起来。
“你到底......”突如其来的疼痛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攥着,他下意识地咬紧牙,打断了将要出口的话。
他蜷起手指抵住胃部,骨节狠狠顶入疼痛的那点,才继续道:“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宋意生的尾音发着颤,却依然没有收声,语调冷的像把浸了冰的刀:“我希望你不要把咱们两个人的私人感情矛盾带到工作里,不然我会向公司申请其他团队对接。”
“宋意生!”裴兆的声音陡然发紧,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矮下身伸手去扶那颤抖的肩,“你怎么了?”
他的手指刚触到宋意生冰凉的手腕,便察觉那单薄的肩膀瞬间紧绷起来。
下一秒,他被带着痉挛的力道挥开,宋意生整个人蜷缩进皮质转椅,单薄的脊背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
“没事。”宋意生仰头靠着,脸色瞬间白得透明,唇色褪成了淡粉。
“别碰我。”嘶哑的气音从紧咬的牙缝里漏出来,尾调被搅碎在他凌乱的喘息中。
疼痛愈发剧烈,熟悉的绞痛从胃部辐射到整个腹腔,宋意生不得不弯下腰,把手指深深掐进胃里。
“宋意生,到底怎么了!说话。”
裴兆的心脏猛地抽紧,这才注意到他指尖掐进胃里的力道,几乎要将衬衫的布料扯破。
眼前的人比他记忆中更瘦,弯下腰时,肩胛骨在衬衫下凸起锋利的棱角。
宋意生额角的冷汗止不住地顺着青色的血管滑落,直到额头抵上膝盖,在西装裤上汇出一团深色的水痕,才轻轻吐口道:“没事,只是胃疼。”
“去医院。”裴兆不再犹豫,抄起他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放开!”宋意生惊呼着低声呵斥。
他的挣扎带着病态的无力,指尖的推搡在裴兆西装上抓住褶皱,却依然固执道:“我不去,你放我下来!”
“别动。”裴兆的声音沉得吓人,手臂肌肉绷紧,将他牢牢锁在怀里。
如他所见,怀里的人比三年前更轻,裴兆把他抱起来的时候,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凸起的骨骼,顶在他怀里。
“裴兆,你放我下来!你......”
“笃笃”两声,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敲响,紧接着助理小林的声音从门外隐隐传过来:“宋总监,施工方.....”
“稍等。”裴兆直接截断了他的话,替怀里那人回答。
宋意生没有阻拦,因为他此刻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他只能感觉到裴兆单手抱着他,正在锲而不舍地往他的身上套外衣。
宋意生趁着他回答的工夫,猛地挣扎起来。
裴兆一只手困不住他,险些将他掉下去。
裴兆吓了一跳,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双手揽住,就听他再一次无力却又坚定地说:“我说了不用。”
“好好好,不用不用,你不动。”裴兆被他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把他抱紧了,小心地放到旁边的沙发上。
宋意生整个人一沾到沙发就蜷了起来,单薄的身体狠狠对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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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弱的喘息像破旧的风箱,整个手掌几乎都没进身体里。
裴兆半跪在他面前,声音发涩,轻声问道:“宋意生,你的办公室有药吗?”
宋意生颤抖着指向抽屉最上层。
裴兆在空荡的抽屉里翻出一瓶孤零零的止痛片,他脸色骤变,握着药瓶的掌心都在颤抖:“就吃这个?”
药片在他手心里晃出细碎的响,却迟迟没能递出去。
宋意生勉强睁开眼,睫毛被冷汗黏成几缕,试图伸出手。
裴兆听见宋意生细如蚊呐的声音颤抖道:“给我。”
裴兆知道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他的手却依然抖得厉害,按照说明书的规定剂量倒出两片,掌心托起宋意生的后颈,将药片送到他嘴边。
宋意生的嘴唇不可避免碰到他的手指,冰凉而干燥。
止痛药迟迟不见起效,宋意生疼得开始发抖。
可他依然固执地不让裴兆碰,只要裴兆的指尖刚一触他的身体,就反应激烈地把他向外推搡。
裴兆只能蹲在他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无能为力地盯着。
好半天才反应过神,转身快步走向办公室的休息内间。
他找到宋意生惯放毛巾的位置,用温水浸湿后拧到半干。
裴兆攥着温热的毛巾,回来时正看见宋意生无意识地用额头顶着沙发扶手,苍白的唇上凝着血珠。
“稍微忍一下。”
裴兆单膝跪在沙发前,声音哑得不像话。
他试探着将热毛巾敷在宋意生紧绷的后颈,感受到掌下单薄身躯猛地一颤。
宋意生想躲,却被裴兆另一只手虚虚环住肩膀。那力道轻得像拢住一份珍宝,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敷着会好些。”
裴兆用指腹抹去他太阳穴旁的冷汗,动作小心得像在擦拭一块玉。
“你......”宋意生想要避开,又被更紧地揽回去。
“嘘...放松......”裴兆的呼吸喷在他耳畔,身体贴着他颤抖的背脊,“跟着我呼吸,对...慢一点......”
裴兆起身脱了西装外套,将带着体温的衣物轻轻盖在宋意生身上。
羊毛面料还残留着体温,宋意生本能地往温暖源蜷缩,鼻尖擦过内衬口袋的丝缎边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止痛药终于开始起效,宋意生的呼吸渐渐平稳,但脸色依然惨白。
他的冷汗把头发都浸得发潮,额角的几缕发丝耷拉着,显得格外憔悴。
“抱歉,麻烦你了。”他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止痛药也压不住的虚弱,“今天的事......我也有责任。下一版方案改出来之后再联系你。”
“先休息。”裴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终,看着那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眸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你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裴兆站起身,缓缓走出了办公室。
宋意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挣扎,或许,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的、不可言说的意味。
5. 第五章
那天之后,裴兆出乎意料地安分下来。
宋意生捏着手机倚在办公室窗边,锁屏界面的光映得他指节泛白。
裴兆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三天前的凌晨。
“设计稿第三页通风口位置建议向东偏移二十厘米,附计算草图。”
宋意生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几秒,候选词栏里“方便通话吗”的拼音字母泛着微光。
可他最终还是向后滑向输入法的删除键,发出了“初稿讨论会预约”的标准框。
.
确认初稿当天,宋意生特意提早半小时到达会议室。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的手指反复碾过议程本的装订线,粗糙的磨砂质感硌得他掌心发麻。
这是他工作时惯用的进口铜版纸,边角都经过倒角处理,下一秒却被个松垮的亚麻身影不期然地撞出了个皱。
“你好,陆尧。”
来人朝他微微一笑。
那人穿了件随散的印花衬衫,趿拉着软底皮鞋,笑起来时眼尾上挑,整个人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优雅。
宋意生在过往的文件里见过这个名字,对着他礼貌道:“您好。”
他的指尖虚扶在皮质椅背,待陆尧落座,才礼貌地退后半步,将文件放在空荡的桌上:“请。”
那是裴兆每次进门都会皱着眉重新摆正的临时座位,此刻却在这人慵懒的坐姿里显得合适非常。
与性格相似的,他和裴兆的工作方式也像两个极端。
陆尧大刀阔斧地留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人还没坐定,扫了眼设计稿便开始拍手叫好。
激光笔的红点刚在PPT上跳了两格,他又支着下巴,忽然指着某处笑出声:“裴兆最近在折腾酒窖,非要把墙面改成弧形,说这样声音反射更柔和。”
他指尖敲了敲设计稿通风口的位置,眼尾余光状似无意地瞥向宋意生:“我猜是因为某人唱歌总跑调?”
“......”
会议室的空调突然发出阵阵嗡鸣,打破了宋意生此刻的尴尬。
他盯着陆尧落在图纸末尾的签名,连笔锋都带着要飞出去的叛逆:“我不像裴兆,那榆木脑袋盯着监控能发三个小时的呆,我可受不了这正经场合。”
“有机会你也去看看他的‘声学奇迹’,前提是你受得了他边调混响边跑调的《what are words》。”
陆尧去也匆匆,话音还没落地,就只给宋意生留下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
宋意生整理好文件,却没急着要走,反身靠坐在会议桌上。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背面的毛边,目光定在地板上某个空茫的点。
明明是正常的工作对接流程,可胸口那点说不上来的闷堵,却比裴兆亲自刁难时更让人烦躁。
直到程岸撞门而入,嘴里嚼着半句脏话,开口就跟他吐槽:“酒吧那老板到底在发什么癫?非要把承重柱往窗边挪三十公分,结构工程师昨天差点把图纸拍他脸上。”
宋意生的眉峰骤然收紧,忽然清醒,指尖捏住图纸边缘,利落起身:“走,去工地看看。”
.
设计方案初稿落定后的首次勘场,扩建建筑的混凝土框架拔地而起,进入工地的安全措施要求更为严格。
宋意生站在门口,安全帽扣上发旋的瞬间,头顶传来一声带笑的招呼:“宋总监亲自监工?”
塑料搭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裴兆伸手替他扣好了下颌的锁扭,熟悉的气味混着混凝土粉尘扑面而来。
这人指节抵着安全帽边缘转了半圈,才肯松开,却没就此作罢,而是站在宋意生对面,俯身又将他的工装外套拉链拉高,才开口道:“宋总监的手工西装金贵,别沾了灰。”
宋意生眼皮都没抬,见到人了又懒得和他搭话,抬腿迈上锈迹斑斑的钢架楼梯,举步往工地二层走。
鞋底与铁板碰撞出清越的响,未封的二层空间里,混凝土的冷硬气息扑面而来。
宋意生蹲在裸露的横梁旁,图纸在膝头被风掀起边角,钢笔尖悬在共振频率的计算公式上。
他听见头顶传来低哑的嗓音:“这里用钢箱梁结构,低频震动会和通风系统产生共振。”
裴兆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扫过他耳尖。
宋意生这才发现两人几乎是肩挨着肩蹲在梁后。
他下意识往旁边挪,裤角与钢架摩擦出声的瞬间,裴兆的手掌已经扣在他膝弯上方,一把按住他的膝头:“别动,下面还没凝固。”
裴兆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金属工作牌的边缘顶得他骨头疼。
“宋总监这么怕我?碰一下就躲。”
阴影里,宋意生看见对方喉结随着尾音轻轻滚动。
宋意生偏过头,躲开裴兆逆光的剪影:“裴总多虑了。”
二人离得很近,这个距离刚好能让宋意生看清裴兆睫毛上沾着的细小尘埃,和他墨色的瞳孔。
可来之不易的良好气氛却在下一刻被远处钢管撞击地面的巨响撕裂,声浪顺着脚手钢架传来,震得两人抵着的钢梁都发出蜂鸣。
宋意生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下,肩胛不期然撞上裴兆的锁骨,对方按住他膝盖的手掌骤然收紧,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还怕突然的响声?”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宋意生的膝盖:“我记得......”
“裴总。”宋意生冷声打断,笔尖在图纸上划出生硬的线,“减震层这样做可以吗?”
“哇啊啊啊啊!”打断对话的是一阵程岸的惊呼。
宋意生转身时,正看见那家伙单脚踩在没装玻璃的落地窗上,挂着安全绳探出半个身子,兴奋地举着手机拍夕阳。
宋意生的眉峰瞬间拧紧。
裴兆马上抄起对讲机,嗓音在频道的杂音里像裹着火星:“B区3号窗的临时护栏呢?”
电流滋啦声中传来工人的含混应答,裴兆侧过头时,安全帽檐的阴影恰好掠过宋意生的下颌:“我先过去一趟,处理完防护就来。”
.
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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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兆的指尖碾过摄像头的调节旋钮,画面里宋意生正伏在窗台前,脊背绷成一个直角。
陆尧拿着冰镇啤酒罐,“当啷”一声磕在金属桌面上,水珠顺着拉环往下淌:“人就在旁边,不去看真人,非得在这隔着屏幕看电影?”
裴兆拇指停在焦距调节键上,画面里宋意生的肩胛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衬衫领口滑出半寸苍白的后颈。
“诶不是我说,你这个进度可真不行。”陆尧见他不应,屈着肘又撞了他一下,“哥们儿本来还是非常看好你的。”
“他身体不好。”裴兆摩挲着金属旋钮,没头没尾地开口。
陆尧挑眉:“所以?”
“那天他疼得发抖。”裴兆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只淋雨的狐狸,毛都湿透了,可我一碰他,还非要咬人。”
陆尧仰头喝了口酒,跟没听见似的,看见监控里那人忽然转身,提步走向安全通道。
“诶诶诶,画片动了。”陆尧拿冰凉的易拉罐底狠撞裴兆手肘:“再不去人可就真走了。”
“你守了他三年,总不至于想把‘距离产生美’焊死在DNA里吧?”
......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裴兆又一次回到工地。
惨白的顶灯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颧骨上,暴露着他内心的紧张,像两片颤抖的羽。
“喝水。”裴兆给宋意生递过去一瓶矿泉水,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对方的手背,“二层湿度大,对气管不好。”
宋意生接过水,喉结动了动:“谢谢。”
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设计方案......”
“很好。”裴兆打断他,“就按这个来。”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沉默。远处塔吊的探照灯扫过来,在裴兆眼底投下一瞬的光亮,又迅速隐入黑暗。
“晚上有暴雨。”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别四处乱跑。”
宋意生攥着水瓶的手顿了顿,温热的瓶身贴在掌心,灼得他心口发烫。
大雨、雷暴、水幕。
三年前被暴雨困在郊外的记忆呼啸而来。
当浑身湿透的裴兆在那个雨夜找到他时,他正蜷缩在废弃岗亭的角落发抖,裴兆用身体烘着他冰凉的指尖,把带着体温的外套裹上来:“不要命了?!”
“......”
“你别吓我......”话音被雷声吞没,只剩灼热的掌心贴着后颈,像是要烙进骨血的印记。
宋意生攥着水瓶点头,走出两步才感觉程岸鬼鬼祟祟地凑上来。
他意有所指地用肩膀撞了撞,接着调侃道:“裴老板看你的眼神......”
他夸张地搓了搓手臂:“跟我家狗看见肉骨头似的。”
“你实话告诉兄弟,你俩怎么回事儿,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吗?
宋意生看见远处的残阳,拧开瓶盖,水流过喉咙时带着烫。
他望着那片橙红的天幕,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6. 第六章
往后的整整一周,宋意生都没有再往酒吧去过。
会议室里人头攒动,宋意生紧盯着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连串急促的节奏。
屏幕上,两套设计方案被残忍地并列展开,左侧是他们团队熬大半个月的修订终稿,右侧是竞争对手今早九点准时发布的“概念革新”大作。
办公室的灯光惨白,在每个人眼下投出深青的阴影。
“相似度超过70%,连配色方案都是照搬。”程岸站在他身后,指腹几乎要戳进屏幕里,“这怎么可能只是巧合!这他妈就是拿我们的设计文件做了镜像翻转!”
宋意生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伸手帮程岸拽正了歪斜的领带,顺便撕下来上面沾着的纸贴。
他闭了闭眼,视网膜上又一次呈现出昨夜残留的数据,混着键盘回弹的聒噪声响,一下下敲在他的神经末梢。
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宋意生深知这次抄袭意味着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问题,客户的信任一旦动摇,不仅是这个项目可能泡汤,就连整个团队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
中央空调在寒冷的初春吐出阵阵冷气,却浇不灭空气里滋长的火。
程岸突然抡起桌上的马克杯砸向地面,飞溅的碎瓷片折射出四散的光:“走,我现在就去他们公司要个说法!”
宋意生猛地起身,按住程岸气得发抖的手腕,试图压住他爆裂的情绪:“等等。”
“别急。”宋意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烦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还没有结束。
只要不到最后一刻,那就还有补救的机会。
但首先,他需要找出泄密的源头。
“从建模软件的操作日志查起。”他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时间戳,喉结在绷紧的衬衫领口下滚动,“把参与过方案演示的人员名单列出来,包括上周来过会议室的所有外协。”
“新方案用B版本的结构框架,缩减团队项目编制,只留设计的核心人员。”
......
连续三天,宋意生带着设计组扎在办公室,泡在浓咖啡与图纸堆里。
他熬了几个通宵,眼白布满血丝,还要分神调查泄密事件,整个人转得像个陀螺。
又一版方案终于出炉,当宋意生的指尖触到U盘冰凉的金属外壳,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入太阳穴。
他取下金属镜架,捏着酸胀的眉心,声音哑得像被砂纸摩擦过:“内鬼查得怎么样了?这周必须完成新稿。”
他的指节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让法务部把所有版本的修改日志整理成册,重点标红上周三前接触过源文件的人。”
“是。”
会议室内气氛压抑,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没人出声。
手机在桌角疯狂震动,又一个未接来电刺破凝滞的空气,裴兆的名字在屏幕上明明灭灭。
程岸的手指在会议记录本上敲出凌乱的点,目光扫过宋意生屏幕上的来电,犹豫道:“裴总打来第三通电话了吧,酒吧那边的对接会......”
“延后。”宋意生打断他,从文件堆里抽出半张写满公式的便签,“把兴讯项目的B方案带过去,重点讲幕墙玻璃的光学参数,酒吧那边就说......”
屏幕上的模型突然卡住,他盯着右下角的报错提示,静了几秒,泄力般地往后一靠:“算了......去跟他解释一下吧。”
.
电话又一次在漫长的等待音后自动挂断,裴兆盯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吧台灯管在头顶发出细微的电流声,裴兆的指尖反复摩挲着合同上宋意生的签名,墨迹在灯影下泛着温润的光。
手机屏幕第无数次亮起又暗下,裴兆盯着自己发出的未读信息,拇指无意识地划过键盘。
“是我太心急了?”裴兆坐在空荡荡的吧台前自言自语。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杳无音信的状态让他愈发不安。
昏暗的光映照出他紧蹙的眉头,终于,手机在寂静中传来了嗡嗡地震动声。
“裴总,实在抱歉,项目组这边确实抽不开身。”程岸带着歉意的声音混着远处打印机的响,“有个案子出了点状况,酒吧的对接可能需要延后几天。”
作为团队联络人,程岸的措辞始终保持着职业化的克制,带着一层公事公办的诚恳疏离。
而裴兆反倒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攥紧手机,急切地脱口道:“很棘手吗?宋总监他......”
程岸从半人高的文件堆里抬头,目光掠过宋意生泛着青白的脸。
落地窗外暮色正浓,玻璃幕墙上映出青年模糊的面容,像宣纸上晕开的水墨。
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家伙已经快三天没怎么合眼了,泄密案、新方案、还有.....”
犹豫片刻,程岸握着电话的手顿住,指尖碾过显示器边框上那张边角翘起的便利贴,上面连宋意生潦草的字迹都泛着皱。
“总之,酒吧项目可能得押后两周。”
·
磨砂玻璃墙外,设计部的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指尖翻动文件的窸窣声混着压低的私语。
宋意生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
方案外泄是项目组的重大失职,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上的线条。
当不知第多少杯咖啡又见了底,宋意生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又一次暗了下来。
他起身去续咖啡时,突然的一阵眩晕,让他眼前瞬间泛起黑雾。
宋意生踉跄地握着准备推门的把手,裴兆的消息在漆黑的屏幕里突兀地跳出来:「遇到麻烦了?」
文字像是有生命般在眼前来回跳动,玻璃门在他手下下吱呀推开条缝,带出会议室里冷白的灯光。
休息区的皮质沙发上,裴兆正半倾着身子往前探,指尖悬在手机上方出神。
听见门响的瞬间,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在宋意生苍白的脸上定住。
“你怎么来了?” 宋意生的声音带着连续加班后的沙哑。
裴兆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宋意生面前。
他上下打量着对方,看见宋意生眼下的青黑,衬衫领口歪了半寸。
因为紧张,裴兆的喉口不自觉地滚动了下。
“好几天没联系到你,有点担心。”裴兆尽量让自己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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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显得轻松,“正好酒吧的设计也有些细节想和你聊聊,一起吃个晚饭,不耽误你时间吧?”
宋意生本想拒绝。
新的方案还没有确认,内鬼更没有半丝线索,但看着裴兆的眼神......
宋意生忽然静默下来。
·
裴兆预约了巷尾那家开了十余年的粥底火锅店。
粥记的包厢安静私密,乳白的粥底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裴兆握着长柄勺顺时针搅动,瑶柱的鲜味混着米香在空气中流转。
宋意生合手搭在桌面上,指尖无意识蹭着骨瓷碗沿,低烧让他的掌心发潮,高温带来的眩晕感让他看对面人的轮廓都带着一层毛茸茸的光。
“还是喜欢先涮海鲜?”裴兆的声音混着火锅蒸腾的热气飘来,瞥见宋意生盯着瓷盘里青壳白腹的基围虾几乎没错过眼,随即伸出手,丢了几颗放到锅里。
金属漏勺在滚沸的粥底里划出圆环,基围虾的红壳在沸汤中渐渐蜷曲。
他精准地掐着时间捞起,指尖捏住虾尾轻轻一旋,完整的虾仁却没落进宋意生的盘子里。
下一秒,温热的掌心突然覆上额角,宋意生稍一愣神,便感觉裴兆的温凉的指腹贴上他发烫的皮肤。
裴兆盛起半碗粥吹了吹,瓷勺边缘还沾着几粒煮到开花的米粒:“有点发热,先喝两口垫垫胃。”
“我没事......”宋意生刚要开口,就被递到唇边的瓷勺堵住话音。
汤匙触到唇畔,宋意生一愣,下意识地把那勺粥含进嘴里。
“我自己来。”
“行。” 裴兆也没跟他争,只是用温热的掌心托住宋意生的手腕,将盛着海鲜粥的勺子直接送到他手里。
这个过于亲昵的肢体接触让宋意生浑身紧绷,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听见裴兆的声音浸在粥底的热气里:“粥要趁热喝,凉了容易反酸。”
裴兆的手指已经顺着腕骨滑开,转而用公筷在沸汤里打了个旋,从锅里将刚涮好的菜心和牛腩夹进宋意生碗里。
铜锅里的菜心煮得软烂,裴兆用筷子夹起时特意控了控汤汁,防止滚烫的热粥溅到宋意生的手。
裴兆见他吃下几口,才重新把虾仁放到他碗里。
宋意生低头咬住虾仁,垂眼盯着碟子里的酱料。
再回过神,他忽然看见裴兆的影子在雾气里晃了晃。
对方不知何时起身,此刻正隔着餐桌探过来,用纸巾轻轻按着他被冷汗浸湿的额角,又顺势探了探他冰凉的手腕,开口道:“空调温度调高点?”
说话间裴兆羊绒衫的袖口已经蹭过他得手背,带着体温的布料裹住他发颤的肩膀。
这次的外套比上次裴兆递来的那件更加柔软,服帖的裹在身上,暖融融的,让宋意生感觉很舒服。
他没再推脱,热粥带来的暖意顺着食道往下沉。
热气氤氲中,裴兆谈起酒吧的装修进度,谈起陆尧帮他找的新乐队,谈起鼓手总是打错的节拍。
宋意生安静地吃着,偶尔应一声,忽然发现自己的肩膀不知何时靠进了皮质座椅里,竟然慢慢地放松下来。
7. 第七章
火锅店里的锅气烘得很足。
冒着泡的水烟裹着白雾蒸腾而上,在天花板聚成缭绕的云。
宋意生机械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米粒已经煮得稀烂,像他此刻混沌的大脑,随着胃里泛开的妥帖满足感,渐渐煨出了几分倦意。
“好了。”裴兆的声音很低,从对面传过来,指尖掠过他冰凉的手腕,将那双还悬在半空的竹筷轻轻按在碟子上:“你再戳下去,那块肉就要哭了。”
宋意生这才回过神,惊觉自己好像确实盯着锅里打转的米花看了太久。
热气在两人之间凝成水雾,却让对方深潭般的瞳孔显得愈发清亮,像是冬雪初融时的湖面,将冰层下每条游鱼的倒影都映照得无比清晰。
屋外食客的哄笑声穿过包厢的隔断,裴兆的指尖敲了敲他发怔的手背,话音混着汤雾漫上来:“吃饱了就走吧。”
宋意生抽回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和羊绒大衣。
围巾穗子扫过桌面时带倒了装着清茶的玻璃杯,淡绿色的茶水泼在米白的桌布上,洇出大片水痕。
裴兆眼疾手快地将宋意生拉开,扶正水杯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腕。
那一瞬的触碰让宋意生心头一颤,半截裸露的皮肤在接触时泛起了一层细小的红圈。
他的指尖在裴兆的掌心里轻轻蜷了蜷。
玻璃转门将春夜的风搅成碎片,在鞋底踏过金属门槛的声响里,后颈残留的火锅香被寒气一点点剥离。
裴兆把宋意生塞进副驾驶室,看了眼腕表,淡淡道:“你该休息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宋意生下意识地拒绝。
他眼看着裴兆从外面关上门,绕过车头坐到他旁边,伸出的手指已经搭到门把上:“我回公司,设计稿还有细节要调。”
话音未落,他刚要动弹,却还来不及扣住锁钮,就见裴兆突然倾身过来,随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他眼前放到最大。
宋意生呼吸一滞,紧接着就听见中控锁定的声音。
“宋意生。” 裴兆的语调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重量,“别逼自己了,我送你回家。”
......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道路中央晕开。
宋意生靠在座椅上,半阖着眼,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太阳穴又开始缓缓跳动起来。
车载广播的杂音混着发动机的嗡鸣。继而在某个红灯的间隙,重新归于寂静。
宋意生微微侧头,偷偷瞥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
裴兆的侧脸在街灯下忽明忽暗,街灯掠过他微蹙的眉峰、挺直的鼻梁,然后在紧抿的唇线下投出一团阴影。
“看什么?”裴兆突然开口。
宋意生耳尖蓦地烧了起来,慌忙移开视线:“没什么。”
好在裴兆没再追问,一路无言地把车直接开回了宋意生的公寓。
公寓楼前的路灯坏了一盏,昏黄的光影里,裴兆替他拉开车门,又一次叮嘱:“别担心那些工作了,先好好休息一晚。”
宋意生点点头,穿过他和车门之间的缝隙。
钢铁在闭合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裴兆关门的动作一顿,指尖却在金属门框上多停了半拍。
他弯下腰,指腹擦过宋意生方才靠过的皮革,那点余热正沿着纹路往他掌心里钻。
直到宋意生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后,裴兆倚着车门点燃了一支烟。
他仰起头,目光顺着斑驳的外墙一寸寸上移,最终定格在六楼那扇紧闭的窗前。
烟灰簌簌落到地上,在砖块中央积成一小撮灰白。
等第一支烟燃尽,裴兆又靠在原处,点燃了另一支。
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摇曳,六楼的窗户依然黑着,像一只闭上的眼。
指间的第二支烟又快烧尽了,却在将到结尾处被陡然掐灭。
恰在此时,一个拎着菜篮的女人推开了单元门,裴兆快步上前,借着为她扶门的动作,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楼道里。
......
电梯在六楼停稳,拐角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声控灯倏地亮起了光。
裴兆刚迈出电梯,快步转过拐角,便看见宋意生指尖悬在指纹锁的感应区上,正对着敞开的家门发愣。
“宋意生。”裴兆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上去,肩膀几乎要贴上对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急切:“出什么事了,怎么不进去?”
宋意生驼色的大衣搭在肩头,露出里面微皱的领口,在走廊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看着像是还没从眼前发生的境况里回过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裴兆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敞开的门上。
防盗门电子锁的面板并不能让人看出异状。
但门缝里泄出的黑暗中,客厅的沙发垫掉在地上,电视柜最下层的抽屉被整个拽出,物品散得满地都是。
楼道的声控灯忽然暗了两秒,在重新亮起的瞬间,裴兆看见宋意生的唇色比刚才更淡了些。
裴兆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把宋意生护到他身后:“出去时锁门了吗?”
他低声问,同时握住对方冰凉的手腕,指腹在那突突跳动的脉搏上安抚地揉了揉。
宋意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锁了”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
“先别进去。”裴兆揽着他的腰往后带,另一只手已经利落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
等待警察的十分钟仿佛无比漫长。
宋意生靠在墙上,感觉每一秒都在紧绷的神经上碾过,冷汗几乎浸透了衬衫。
裴兆始终站在他身边,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像一堵沉默的,密不透风的墙。
当警笛声终于撕裂夜色,他面不改色地往宋意生身前挡了挡,直到确认警徽才侧身让开。
“初步判断是技术开锁。”警察的橡胶鞋套在地板上蹭出沙沙声,紧接着很快确认了入室盗窃的事实。
宋意生机械地回答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直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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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请确认财务损失”,才如梦初醒般地冲进卧室。
他拖出床底的黑色行李箱,拉链拉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裴兆站在门口,看见他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脊背紧绷,手指在行李箱内层的暗袋上停顿片刻,忽然整个人又放松下来。
“宋先生?”年轻的警察举着记录本走进来,宋意生仓皇地合上箱子,指尖反复摩蹭着箱体上的刮痕。
窗子不知被谁开了个缝,宋意生这才发现自己的后颈已经湿透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袋塞回原处,起身时对上裴兆探究的目光。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宋意生勉强笑了笑,“就丢了些现金。”
裴兆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问。
“那麻烦再跟我们回局里补个笔录吧。”
......
从警局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夜风卷着初春的寒意,在宋意生的肩头一吹,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又紧跟着打了个寒颤。
裴兆把他带上车,侧身替他系好安全带,商量道:“这段时间你家不安全,要不先住我那里。”
裴兆说话时没看他,手指点了点方向盘,目光却透过前挡风玻璃落在那个模糊的影子上。
“不用。”宋意生摇头,“我住酒店就行。”
后视镜里,警局门岗的灯还亮着,裴兆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宋意生。”
他的声音很低,让人听不出情绪:“就算是普通朋友,这种时候帮忙也是应该的。”
......
智能锁的电子音响了一声,推开门,宋意生得以看到裴兆现在的家。
宽敞的客厅有着整面的落地窗,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灯火,宋意生站在玄关,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裴兆熟稔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米白色的鞋面绣着只橘红色的动物尾巴。
“抬脚。”裴兆单膝点地,自然地蹲下来,宋意生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感受到布料下绷紧的肌肉线条。
随着行李箱在地板上碾出的沉闷声响,宋意生跟着裴兆进了客房。
“你先住这边,床单都是新的。”宋意生的目光沿着裴兆的话音在屋里扫了一圈。
淡灰色的亚麻床单铺得一丝不苟,房间里还残留着洗衣液的淡香。
裴兆从他的行李箱里拿出叠好的睡衣,顺手放到浴室的烘干机里,又转过头来:“时候不早了,赶紧收拾一下,收拾完了早点休息。”
宋意生点点头,目送他走出浴室,转头看着被雾气模糊的镜面中自己憔悴的脸。
夜越来越深,待他裹着被烘得暖融融的睡衣出来时,看见枕边已经整齐地摆好一床厚实柔软的羽绒被。
他钻进被子,洗衣液的香从枕头里轻轻漫出来,宋意生蜷缩成小小一团,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一点点脚步声。
眼皮越来越沉,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刺绣的纹路,直至意识最终沉于黑暗。
8. 第八章
午夜时分,客房的门被悄然推开了条半掌宽的口子,走廊的光顺着门缝淌进来,在地面描绘出一道狭长的影。
裴兆的身影裹着夜色潜进来,放轻脚步,无声地移到床前。
月色透过纱帘,宋意生蜷在月光勾勒的银边里,鼓起的被包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裴兆俯下身,凝视着宋意生安静的睡颜,指尖覆上他紧蹙的眉。
温热的触感透过指腹传过来,裴兆紧绷的肩线这才稍稍松缓,指尖眷恋般地停滞半秒,又悄然收拢。
......
低唤混着雨声落进梦里,宋意生蜷起脚尖,在梦中,他又见到了那只缺了只耳朵不对称的狐狸玩偶。那是裴兆亲手缝的,幻境中的此刻,正歪坐在床尾,玻璃眼睛像浸了水的琥珀,在月光下眨着眼看他。
门轴发出极轻的响声,裴兆勾住门沿的铜制把手,侧身退出的瞬间,走廊的暖光被门框切成窄窄的刃。
随着门板阖拢,走廊里的光刃一寸寸没入室内的月色里,最终只剩门隙间漏出的点点昏黄。
裴兆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掌心残留的温凉触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
窗外隐隐传来风声,裴兆望着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在夜色中散成斑斓的星。
忽然间,指尖残留的温度与眼前的光重叠。在这个有宋意生的房子里,让他又一次觉得他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家,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让他甘愿卸下所有防备的归处。
......
.
连日来,高强度的工作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宋意生喘不过气,如今稍一放松,终于让这幅不堪重负的身体发出了最后的抗议。
睡梦中,他感觉一阵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绞拧着发出叫嚣。
胃里翻江倒海般的不适让他从混沌中挣扎着醒过来,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到冰凉的金属台灯,颤抖着拧出一缕不甚明亮的光。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勉强撑起沉重的身体,跌撞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双腿沉得像灌了铅,宋意生只觉得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身体的极限对抗,骨骼与肌肉的接缝处摩擦出钝痛,膝头冷不防撞上柜角,让他喉间忍不住溢出半声闷哼。
客房的磨砂玻璃门后,洗手间的冷光正透过毛糙的纹路洇开,在昏暗的环境中更显得冷清。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幸好客房有独立的洗手间,不然这一路折腾,怕是得走得更艰难。
洗手间的门刚合上,宋意生的膝盖就不受控地打了个晃,余光掠过镜面,指尖还没触到洗手台的边缘,整个人就重重地撞了上去。
胃里的翻涌比意识更快一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来,指尖刚抠住台沿就被扯得打滑,瓷白的洗手池在眼前极速逼近。
酸液涌上来时带着灼烧的刺痛,喉咙被刺激得火辣辣地疼,让他连眼眶也不受控制地蒙上一层雾色。
宋意生顺着柜体滑坐在地,后腰抵着砖墙,虚弱地靠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凉意从脊骨窜上来,他疼得冷汗直冒,膝盖抵着胸口,却连收拢的力气都没有。
在空旷的小室里,他望着自己孤独蜷缩的影子拓在地面,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撞在瓷砖上,碎成一片一片的回音。
.
而此刻,隔壁房间里,裴兆在听到那声压抑的闷响穿透墙壁时,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宋意生房门前,推开门时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室内凝滞的夜气混着未散的余温,床头灯还亮着,可上面却不见半个人影,
“宋意生?”裴兆的心跳漏了半拍,余光扫到洗手间门缝里漏出的光晕,磨砂玻璃后晃动的蜷缩身影让他紧张得青筋直跳。
推开门的刹那,裴兆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只见宋意生跪在地板上,身体蜷着,脊背弯得像张绷紧的弓。
瓷砖的冷意顺着膝盖爬进骨髓,裴兆单膝跪地,掌心先触到的是对方腰侧的颤抖。
不是高烧的灼烫,而是沁着凉意的湿寒。
“别......”宋意生嘴里的话说的囫囵,尾音被呕意绞得破碎,嘶哑的声音混着抽气断在空气中。
裴兆却早已经顾不上他的抗拒。
他伸手环住宋意生的肩膀,掌心恰好触到他胃部肌肉痉挛般的抽搐。
比体温低得多的触感透过睡衣渗进来,让裴兆心口猛地揪紧,他把宋意生从冰凉的地板上扶起来,指尖穿过他汗湿的发梢托住后颈,将人小心地拢进怀里。
“撑着点,我抱你起来。”裴兆微垂着头,拇指按在宋意生后颈跳动的脉搏,掌心贴着他的背缓缓打着圈。
掌下的脊骨一节节硌着他的掌心,像是摸到冬日里裸露的竹枝,触感远比几年前还要薄上许多。
......
宋意生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
熟悉的气息混着体温蒸腾的暖意突然涌进鼻腔,十八岁巷口的雪夜、热闹画室的油墨味、和便利店热汤蒸腾的雾气......
他想蜷缩,想推开,想抓住最后一丝清醒维持惯常的疏离,可肌肉在滚烫的血液里融化,指尖刚蹭到裴兆锁骨处的衣料,就像被抽走筋脉般垂落。
理智在灼烧的神经里碎成齑粉,宋意生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在反复校勘。
他只能任由额头抵着那片温热的皮肤,鼻尖埋进裴兆锁骨下方的凹陷处,感受着对方吞咽时喉结轻擦过自己额角的麻。
裴兆搂着宋意生,声音从头顶压下来:“我在。”
他感觉到宋意生的身体仍在不停颤抖,手指碾过他绷紧的手腕,低声哄着,掌心贴着宋意生汗湿的后背向上揉按。
“我先抱你回去,你身上很冷。”裴兆咽下鼻腔里的酸意,抱着宋意生站起来,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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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回到床上。
床头灯在夜色里照亮一圈暖黄的区域,裴兆捏着体温计,屏显上跳动的赤红数字灼得他一下子沉了面色。
宋意生此刻正被裴兆裹成一小团,严严实实塞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泛着病态潮红的脸。
“又烧起来了。”裴兆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仔细地把宋意生的被角掖严,才转身离开。
宋意生半睁着胀得发酸的眼,望着裴兆转身时睡衣下摆扬起的半圈,在那道背影将将没入门框时,鬼使神差地唤了声:“裴兆......”
脚步声在门口顿住,床头灯的光晕正顺着他微弯的脊背淌下来,他俯下身,拍了拍宋意生的被角,安抚道:“躺着别动,我去给你兑杯蜂蜜水。”
......
裴兆回来时,宋意生还维持着他走时那个侧卧蜷曲的姿态,连被单上的褶皱都与他离开时未变分毫。
蜂蜜在瓷杯里化成金色的漩,裴兆单膝跪上床垫,膝头正挨着宋意生蜷缩的小腿。
宋意生的眼睛始终黏在裴兆身上,直到他望见那杯微微泛黄的液体,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还不等反应拒绝,后腰立刻就被温热的掌心托住,裴兆的手隔着睡衣贴上来,按在他腰后的位置轻轻打圈。
“含一口,别咽太快。”裴兆将杯壁贴在他唇边,他尝到温水裹着蜂蜜的甜,明明是适口的温度,却烫的他喉间发紧,泛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胃里的翻涌来得毫无征兆。宋意生把指尖抠进掌心,正要撑着起身,垃圾桶已经被裴兆勾到眼前。
裴兆的膝盖隔着被子抵在他蜷起的小腿旁,带着体温的重量像座覆着薄雪的山:“吐这里。”
宋意生整个人都被裴兆圈进怀里,只有借着他的力,才能在床边挂稳不至于跌下去。
他终于吐出刚刚喝下的零星水点,接着就只剩止不住的干呕。
呕吐时,裴兆的小臂不可避免地撞在他腰上,强硬的力道震得宋意生胃口发紧,喉间涌着酸水的空当,他听见头顶传来指节碾过布料的窸窣,是裴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从他的脊骨抚到腰窝:“没事,吐出来就好了。”
柔软的纸巾擦过他的唇角,宋意生恍惚间闻到裴兆身上的洗衣液味,觉得这个怀抱比记忆中的所有都要来得更加真实。
“去医院吧。”裴兆的声音突然沉下来。
宋意生摇摇头,胃里动的酸水,在视网膜上炸开细小的金箔。
“别较劲。”
宋意生指尖抠进裴兆手腕的力道更大,马上却又被轻易化开。裴兆将他放在床上,起身从衣柜里捞起他的羽绒服展平,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羽绒服兜头罩下,裴兆的掌心顺着宋意生僵硬的肩胛骨揉了揉。
宋意生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在裴兆温暖的怀抱里,本该推拒的力道忽然散了。
他放任自己缩进带着体温的布料里,像只淋湿的小兽正在寻求热源。
9. 第九章
急诊大厅里。
刺鼻的消毒水味在空气中游荡,混着医院特有的冷肃气息。
裴兆的手臂稳稳圈住宋意生的肩膀,指节不自觉地收拢,把人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惨白的荧光灯刺得人眼睛发痛。当护士又一次拔出沾着血珠的针管,裴兆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骤然绷紧了的身体。
宋意生的静脉随着体温的升高而收缩,在手背上蜷成淡青色的细痕。
护士捏着针在皮下开始又一次探寻,针头在苍白皮肤下透出一点模糊的阴影,每一次轻微的偏移都扯得裴兆神经发紧,眼睁睁地看着细长的针头在宋意生苍白的手背上带起一片细密的红点。
他看着那抹刺眼的红,疼的心都绞起来了。
怀中人的颤抖透过布料传过来,裴兆伸手覆住那双沾着水光的眼睛,掌心触到他滚烫的下眼睑.
裴兆下意识地用指腹打着圈揉了揉,小声安慰道:“忍一忍。”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管里挤出来,混着四周嗡嗡而动的人声,带着克制的颤:“马上就好了。”
其实他怕极了下一针还要落空,怕自己的保证重复成另一场骗局。
幸而护士捏着针的手终于稳住,针尖没入静脉,将透明的输液管固定在宋意生腕上。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坠落。裴兆站在医院的塑料椅前,膝盖抵着扶手,掌心虚拢着宋意生后颈,指腹缓慢地摩挲着那处凸起的骨节。
在冷白色的灯光下,宋意生失血的面色被折射得愈发明显,脆弱得让人心疼。
宋意生此刻也的确不好受。
在高温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他浑身无力,全部的骨架都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将滚烫的额头抵在裴兆胸口,隔着薄薄的羊绒毛衣,仍然能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
消毒水混着裴兆身上洗衣液的气味涌进鼻腔,恍惚间他又回到与裴兆分手后的某个深夜,那时的他烧得神志昏沉,抱着枕头窝在沙发上,满脑子都是裴兆在厨房煮姜汤时蒸腾的热气。
而如今,熟悉的味道从颈窝漫上来,裴兆掌心的纹路实实在在贴在他后颈的皮肤,比那些在高烧里臆想过无数次的温度更烫。
药效渐渐发挥了作用,宋意生感觉身上那股钻心的难受劲儿终于慢慢褪下去,眼皮越来越沉,让他迷迷瞪瞪地犯起了困。
急诊室的塑料椅背又冷又硬,宋意生被困劲搅得昏昏沉沉,混沌的意识指挥着身体,下意识地往热源靠过去。
输液大厅的电视在播放午夜新闻,女主播机械的声音混着远处婴儿啼哭,像一把钝刀在他的脑袋里来回搅动。
裴兆的下巴带着体温压在他发顶,指节穿过发丝时带着烘热的温度,才让他感觉稍稍舒服了些。
“冷吗?”裴兆的声音贴着耳际响起,温热的吐息震得他耳膜发麻。
宋意生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
对方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已经先一步收紧,另一只手捏住羽绒服的拉链又往上提了半寸。
宋意生闭着眼睛,感受着裴兆的掌心从后腰慢慢往上,在脊椎骨的每节凸起处轻轻按揉,像曾经无数次梦见过的那样。
......
点滴结束时,夜已经过半。
裴兆用指腹碾着棉球轻压在宋意生手背上的针孔,另一只手托住对方腋下,施力将人托了起来。
藏青羽绒服的下摆太长,拖曳在瓷砖地面,困住宋意生的脚踝。
他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只能从布料间隙里勉强探出一点鞋尖,两个人还没挪出几米,就把裴兆看得心又疼了。
他索性一步行到宋意生身前,膝盖抵在瓷砖地面,正好接住宋意生虚浮的重心:“上来,我背你。”
裴兆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伸手把宋意生够上来,肩头却忽然落下一片凉津津的触感,细瘦的指节敲上来的力度轻得像一朵被风托着的云:“别背了,我能走。”
宋意生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环境中,调子还在药水的余韵里发颤,却还是固执地撑着腰板,怎么也不肯扶在他背上。
裴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下,无奈起身,只得改用掌心托住对方的后腰,将那截单薄的腰肢稳稳拢进臂弯里:“那就当是拿我借个力。”
地面车库的灯在他们经过时应声亮起,顺着台阶一级级漫上来。
在被光线投落的阴影中,宋意生忽然用手扣了扣裴兆腰侧毛衣上的线,像是不经意间下意识的依赖。
......
回家的路上,宋意生靠在副驾驶座位上,困得眼都要睁不开。
裴兆把他羽绒服的下摆仔细折好,边边角角都塞进座椅缝隙,再抬眼时便看见宋意生微偏着头,侧脸都埋在蓬顶的阴影中。
他将空调旋钮调高,又脱下自己的羊毛外套,搭在宋意生腿上。
凌晨的车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不断向后移动的街景,和沥青路面上翻涌的潮气。
车子滑入地下车库时,宋意生已经彻底睡熟了。
裴兆解开安全带,小心地托住膝弯将人轻轻抱起来,衣摆垂落的瞬间,露出宋意生一截苍白的脚踝。
踝骨下方的血管在薄皮下轻轻跳动,让他忽然想起几个小时前,那人伏在浴室的地上,脊背紧绷,指尖掐进他腕骨的红痕。
怀里的人动了动,脑袋无意识地蹭过他的胸口,裴兆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低头在宋意生发顶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像触碰久别重逢的珍宝,在漫长的冬夜尽头终于等到第一缕春溪。
......
裴兆把人抱回家,眼睛一错不错地守在床边,直到窗外天色渐亮。
彼时,宋意生正陷在客房柔软的被褥里,退烧针的后劲让他浑身乏力,连喉咙也干得发疼。
他听见门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裴兆压低声音打电话的模糊语句:“输液管半夜两点撤的,现在体温37度2......”
“线上会议设备都调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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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会儿吧,晚点我叫他起来。”
......
手机在床头突然嗡嗡地震起来,打断了门外断断续续的话声。
屏幕显示九点过半,宋意生撑着坐起身,后腰残留的酸痛让他倒抽了口冷气,堪堪止住即将出口的闷哼。
门被推开条缝,裴兆端着托盘走进来,在床头柜落下时发出一声轻响:“醒了?正好,该吃药了。”
浅黄色药片在瓷盘里投下月牙形的阴影,裴兆把温水和药片放在床头,就听宋意生开口道:“我得去公司,今天上午还有个会。”
他开口连自己都是一愣,只是一晚,他的嗓子就已经几乎发不出声。
“嗓子哑成这样。”裴兆拿起玻璃杯,用手指按在杯壁试了试温度,让宋意生就着喝了两口,才又把温热的粥碗推到了床头柜边缘。
“程岸给你申请了居家办公,也已经把会议改成线上了。先吃饭,再吃药,会议十点半开始,你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还很充裕。”
裴兆的声音放得很轻,语速又慢,边说边观察床上人的脸色,直到看他点点头,轻声道了句:“谢谢。”
......
裴兆的时间算得刚好,视频会议界面弹出时,宋意生正对着摄像头调整领带,俨然已经武装成了他的社会精英形象。
镜头自动对焦的瞬间,他正垂着眼调整摄像头角度,刚藏好后颈新黏的退烧贴,便听见程岸一句三个弯的大喇叭。
“我们小宋总这脸色,比咱们那版市立儿童病房的墙面漆号还白,还真是好一个冷面美人。”程岸的头像在屏幕中央弹出来,摄像头里映出他放大的脸,指尖敲击键盘的声响都盖不住他嘹亮的话,“建议下次画医疗空间,直接用你当冷静色调活体样本。”
宋意生指腹碾过僵痛的侧颈,没理会他的调侃,鼠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共享屏幕看一下泄露版本对比。”
麦克风收录的声音带着低烧后的沙哑,宋意生圈住图纸角落的斜线,蓝紫色高亮在屏幕上格外刺眼:“这个排水口标识上的参数,和咱们给的初版方案完全一致,泄露时间应该在......”
“2月20日之前。”会议内马上有人接起了话音,大写标红的批注立刻弹出在共享文档内。
宋意生的指腹碾过鼠标滚轮,余光里看见书房门框上晃动的衣角,动作忽然停了下。
裴兆在书房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隔着狭窄的门框,见宋意生终于看过来,朝他比了个“喝水”的手势。
程岸敲击键盘的声音突然停了。
宋意生放下水杯,疑惑地抬起眼。
忽然从屏幕的反光里看见,对方正盯着自己习惯性搭上键盘的左手,昨夜针头激起的红痕如今已经变成一片淤青。
摄像头里映出程岸微蹙的眉:“要不咱们先找重点,速战速决?”
“不用。”宋意生清了清嗓子,迅速点开现场勘查视频,径直道:“泄露事件必须尽快查清楚。”
10. 第十章
散会的瞬间,宋意生的后颈猛地栽倒在椅背上,感觉方才被自己忽略的难受劲儿全反了上来。
程岸在视频界面关闭前对着镜头无声地比了个“休息”的手势,书房门恰好在这时推开,裴兆端着的白瓷盘上,山药糕泛着桂花的香。
他特意将盘子搁在台灯旁边,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宋意生刻意藏到桌下的手。
“程岸说你最后二十分钟一下鼠标都没移过。”裴兆的语气随意的像是在说今晚的天气,顺手把木质小勺轻轻叩在盘沿。
他将糖浆淋在切得方方正正的山药块上,深褐色的纹路顺着菱形截面缓缓淌下来,在瓷白的底色上勾出半透明的糖线:“趁热吃,先少吃一点垫垫肚子,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裴兆甚至连身上的围裙都没解下来,在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宋意生看见他围裙扬起的底边上,沾着一滴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糖渍,圆鼓鼓的形状像一朵绽开的小花。
“谢谢。”宋意生看着那人的衣角,听见自己的唇口轻轻吐出这句话。
.
宋意生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待他终于从又一版修改方案里抬起酸痛的背,胃里的灼烧感已经变成了难以忽略的刺痛。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够桌角的药盒,指尖却冷不丁触到了杯壁圆润的转角。
桌面上放着一杯裴兆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搁下的热可可,马克杯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半融的棉花糖在可可上化开云一般的褶皱。
胃里的痛并非到了不能忍的地步,宋意生没再找药,而是望着杯口氤氲的热气,小心地捧起杯子,小口小口的抿起来。
融化的棉花糖让可可的口感更加绵密,像是有把柔软的刷子轻轻扫过发紧的胃壁,让他浑身都感觉松快了几分。
待杯底见光,宋意生端着空掉的马克杯走出书房的门。
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餐桌上方投下的一圈光晕里,裴兆趴在一本摊开的《室内设计》杂志上睡得正熟。
做饭时用的围裙被丢在一边,带子松垮地垂落在木质桌面,另一侧是被他抵着的银杏书签,在灯光的反射下,将几缕发梢镀成了金棕色。
宋意生鬼迷心窍地凑近,用指尖碰了碰裴兆发红的指关节。
对面的手指收拢得毫无预兆,在宋意生惊惶抬眼时,便听见裴兆用初醒的沙哑嗓音问他:“找水?”
那人眼底的血丝还未褪尽,视线都不算清明,却在松开手时精准地指向了厨房的方向:“砂锅里的雪梨汤快好了。”
“叮”的一声轻响,恰在此时刺破空气,宋意生看见灶台上闪着红光的定时器,雪梨银耳的甜香混着中药的苦味,弥漫进整个房间。
“没事,我自己来,你先回去睡吧。”宋意生抽回手,转身时又听见背后传来的人声,句子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拖沓,“你的药放在茶几上,记得温着水喝。”
瓷勺碰着砂锅的脆响在厨房回荡,等宋意生端着汤碗出来时,客厅已经空无一人。
茶几上的玻璃碟里,胃药和退烧药并排躺着,铝箔包装边缘的折痕深浅不一,最上面压着张便签,字迹工整得像是用尺子比量着写:“餐后服用。”
宋意生就着温热的梨汤吞下药片。
他习惯性地把散出来的药盒收拢好,又将他们全部都挪到药箱里。
药箱弹开的刹那,宋意生的呼吸突然漏了半拍。
浅灰色绒布里衬上,他最常用的胃药、过敏药与维生素片被分成三列,以过去三年的生产日期依次排开。
宋意生不知道怎么才能移开眼,他只得盯着那些数字,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震荡耳膜,像昨天被裴兆抱在怀里,那人胸腔里急促的震动,和回房时在他发顶落下的那个轻如蝉翼的吻。
·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裴兆变着法儿地炖汤食补,每天按时盯着宋意生吃药休息,终于让那人苍白的脸渐渐透出了些血色。
连日的暴雨把城市泡得发亮,泄密案的进度在这些日子里持续跟进,但酒吧工地的蓝色围栏却在若隐若现的雨幕里,已经被迫连续几天都暂停了进度条。
裴兆原本盼着连日的坏天气能让宋意生踏踏实实地休息休息,毕竟这人刚退烧就又趴在图纸上画到凌晨,手指把键盘敲得叮咣作响。
可宋意生根本就闲不下来,每天愁得对着施工群的消息拧眉咬笔,深夜还留在CAD图纸上标红圈。
裴兆劝了两天,眼见着宋意生指尖在桌面敲出的鼓点越来越急,马上就要把对天气的愤怒都移转到自己身上。
他抓了抓头发,无奈叹气,只得翻出压在客厅储物柜里的的VR设备说明书。
“试试这个?”裴兆把VR包装盒往茶几上一放,硕大的烫金LOGO在灯光下闪着光,“上周供应商送来的新设备,说能1:1还原现场结构,直接把工地搬到你书房的地毯上。”
......
暴雨在落地窗上砸出密集的鼓点,宋意生蜷在沙发角落,膝盖顶着靠垫,看裴兆跪在地毯上拆着包装盒。
这人向来穿不惯家居服,随便套了件黑色T恤,下摆随着动作滑上去,露出后腰的一小片浅麦色皮肤。
宋意生的目光刚触到那截腰腹就猛地偏转开,却又像是被莫名吸引,沿着那道腰线的弧度,忍不住又粘了上去。
“头显需要校准瞳距。”他正发着呆,裴兆忽然开口,指尖捏着设备抬头时,恰好撞进宋意生慌忙移开的视线,余光中还带着一抹没来得及藏起的慌乱。
他递过设备的指尖擦着对方的手腕,宋意生的手指下意识地蜷起,头显的塑料外壳硌在掌心,压出一道浅红的印子。
“我自己来。”宋意生偏头调整绑带,镜片里映出裴兆半蹲的侧影。
VR场景加载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宋意生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数字眩晕,裴兆就已经就着手柄指向虚拟吧台:“这里的承重柱弧度比施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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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5度。”
他随手在空中划出银弧:“结构工程师说没必要,我让他们翻了你的手绘稿改的。”
宋意生的呼吸在面罩里凝成白雾。他果然看见柱脚的阴角处,那个被刻意保留的小三角标记,是他特意为调酒师转身动线画的辅助符号,边角还带着铅笔起稿时的毛边。
“还有这边。”裴兆的声音从现实传来,宋意生忙随着他的步调把视角移开。
二楼露天平台的深灰色地砖正以鱼骨纹铺展,砖缝间的填色微微泛着靛青:“这里的配色方案,陆尧非说我选的颜色像毛坯房,我让供应商调了三遍色卡,你看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是还不错......”宋意生发出鼓励。
稍顿半刻,又忍不住补充道:“也可以再做浅一点。”
“......”
一道惊雷忽地在窗外炸响。裴兆下意识地朝宋意生看了眼,却见他恍若未察,正跪坐着用手柄比划楼梯的坡度。
随着动作,宋意生在地毯上蹭动的脚踝从睡裤裤脚滑出来,无意识地蹭过裴兆伸直的小腿,他感觉到棉质布料下的肌肉骤然绷紧,又像刻意般猛地松弛下来。
宋意生像被烫到般蜷起脚,VR手柄在虚拟空间里划出一道突兀的线。
“地板凉。”裴兆的声音混着雨声,递来带着体温的羊毛绒毯。
宋意生盯着对方的小臂,紧实的肌肉此刻正随着递出的动作轻轻颤动。
虚拟雨滴在露天平台碎成细线,宋意生忽然注意到地面角落有个半开的门:“那是什么?”
他的手柄向远处虚指了下,隐约可以瞧见金属门把手上挂着个模糊的图标。
裴兆的手柄在空气中顿了顿,迟疑了半刻才道:“说是放清洁工具的。”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不过......也可以另做他用。”
宋意生觉得有点奇怪,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设计图上见过这个部分,刚想上前一探究竟,头显突然传来低电量提示,虚拟世界渐渐模糊成马赛克。
“先休息吧。”裴兆摘下头显,从地上站起来道,“我去拿点水。”
厨房很快传来陶瓷杯相碰的响,宋意生摸着毛毯边缘的流苏,忽然发现裴兆的马克杯都是清一色的暖橘色调。
“LOGO的弧度......”他盯着杯口的热气,忽然开口,“是你让设计师加的?”
裴兆擦拭VR镜片的动作顿了顿,拇指反复碾过边缘:“嗯,施工图上的版本太直,不好看。”
宋意生的指尖划过杯底。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裴兆的笔记本上画过无数的简笔草稿,每一只的尾巴尖上都带着相似的转角。
雷声更近了些,室外昏暗的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宋意生看着裴兆在勘测报告上签字,笔尖在“客户确认”处悬了又悬。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宋意生的手指收紧了马克杯,声音轻得像落下的雨。
11. 第十一章
裴兆收拾设备的动作一顿,他像是不经意地随手往下拽了拽宋意生搭在身上的毯子,遮住又露出一截的小腿,才道:“那很好,工地可以复工了。”
城市的路灯映在积雨的窗上,投在墙面,裴兆的影子正笼罩着他握着杯子的手。
宋意生别过脸,喝了口热梨汤,梨的甜味微微混着一丝中药的苦,在舌尖慢慢化开。
裴兆望着对方发红的耳尖,看着宋意生整个人团缩在米白的绒毯里,终于敢在暴雨声中轻轻呼了口气。
落地窗上的水痕蜿蜒成河,却挡不住屋子里的暖意。
两个影子在地毯上挨得很近,膝头几乎要碰着膝头,在暴雨撞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安静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一般。
.
窗外的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半个月。
宋意生缩在裴兆家客房的床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点不断敲打着玻璃窗,接连不断的声响刺得人心烦意乱。
灯已经关了,房间里黑漆漆的,他半睁着眼睛,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警方关于住所失窃的笔录始终没有消息,而令宋意生感到害怕的,是他竟然渐渐开始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说来奇怪,明明该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但每天早上睁开眼,闻到厨房里隐隐飘来的香味,洗澡前烘热的毛巾,餐桌上变着花样准备的点心,都让他不自觉地开始沉溺下去。
天花板在黑暗中泛着模糊的影子,像罩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宋意生摸索着抓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得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快三点了。
雨还在下,水珠顺着屋檐啪嗒啪嗒地砸在空调外机上,一下一下,又像砸在他的心里。
他明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身体却总比大脑诚实,贪恋着这份被人捧在手心的妥帖,先一步投了降。
......
凌晨三点,一道雷声在黑暗中劈开雨幕,宋意生瑟缩了一下,在混沌的梦里猛地一抖。
梦中的那个场景再一次出现,母亲背对着他站在天台边缘,风将她灰蓝色的睡衣掀得鼓起,撕裂的喊声尖锐而凄厉:“你要逼死我吗!”
宋意生拼命往前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像被定住一般,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体慢慢向后仰倒......
“不!不要!” 他惊叫着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把睡衣黏在背上,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来。
他摸索着想去按床头的灯,动作却在触碰到开关的瞬间猛地僵住,指尖颤抖着缩回来。
黑暗中,他把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团,膝盖抵着胸口,抖得像是暴风雨中的最后一片树叶。
......
檐角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敲了整夜,宋意生数着那节奏,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出几道银灰色的细线。
门外传来裴兆准备早餐的声音,瓷碗相碰的轻响,咖啡机“噗”的弹出蒸汽,混着煎蛋的油香漫进鼻腔。
这一道道细腻的声音和味道交织在一起,却怎么也盖不住他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
“昨晚没睡好?”裴兆把冒着热气的粥碗推到他面前,顺手用指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目光在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处停留许久,“脸色这么差?”
宋意生垂着眼,手指机械地摩挲着粥碗的边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嗯。”
裴兆没再追问,只是往他盘子里又多放了一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
宋意生盯着牛奶表面上浮着那层薄薄的奶皮,突然开口:“裴兆。”
“嗯?”
“我......”他顿了顿,忽然感觉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我想搬回去了。”
裴兆低头切盘里煎蛋的动作一顿,刀叉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警察那边有消息了?”
“没......”宋意生摇头,“就是觉得,总住在你这儿......不合适。”
裴兆放下刀叉,隔着餐桌望过来。
那目光太过直接,让宋意生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周末吧。”裴兆最终开口,语气平静,“周末我开车帮你搬。”
“不用麻烦你,我自己......”
“不麻烦。”裴兆打断他,“跟我总不至于像个陌生人那么客气。”
宋意生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宋意生仓促地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逃也似的出了门。
身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像一道无形的绳索,沉甸甸地追着他的脚步。
.
设计室里弥漫着油墨和咖啡混合的气味,打印机正在吐出最新的CAD图纸,宋意生捏着红笔,在施工图上标注吊顶龙骨的间距。
办公室门被“咣当”一声撞开,程岸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正撞见宋意生对着节点图上一处被放大的阴影皱眉头:“宋儿!”
“怎么了?这么着急。”宋意生伸手压住差点被风掀飞的硫酸纸,一抬头就看见程岸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
“有线索了!”程岸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桌前,扬着手里的文件夹“啪”的一声磕在宋意生肘边,“城西印刷厂。”
他压着办公桌倾身凑近,又刻意放低声音:“刚打听到个消息,城西那个印刷厂,最近接了不少咱们竞品的单子,我觉得有可能和泄密的事情有关。”
“可靠吗?”宋意生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
“八九不离十吧。”程岸随手翻了翻刚刚被他扔在桌上的文件,“听说他们神神秘秘的,非要在夜里赶工,我现在正在托朋友,看看能不能把厂里的监控搞过来。”
宋意生放下红笔,目光在两份并排的文件间来回扫视。
即使是这种微小的希望,在这个时候,也能让他压在心里的大石块稍微减轻几分。
“继续查。”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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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最近三个月进出过印刷厂的所有人员名单,特别是能接触到版本方案的。”
“再把物流单、人员出入记录、还有行政部的对接邮件都拉出来。”
“明白!”
程岸的手机嗡嗡一响,他没有锁屏的习惯,消息直接弹在屏幕界面。
宋意生低头时恰好看见屏幕上裴兆的名字一闪而过。
程岸慌张地按灭屏幕,把手机收进兜里,转身要走。
几步就到了大门口,离开前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折返回来。
“对了......”他挠了挠头,“这消息来得有点巧,我朋友也是喝酒时候随口提的......可能不太全面,但我觉得值得跟。”
宋意生看了他一眼。
程岸笑得假装随意坦荡,但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实在把他出卖得干干净净。
·
与此同时,“生息”酒吧二层,裴兆站办公室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指尖摩挲着手里杯垫边缘的毛边。
这张印着宋意生毕业设计的杯垫他已经用了很多年,可即使是日日小心收着,米白色的吸水层依然免不了细微的氧化泛黄,像是他再怎么做也无能为力的挣扎。
手机在掌心震动,裴兆冷着脸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裴总,监控录像搞到了,按照您说的日期,重点排查了前后三天的记录。”
裴兆接收后简单地倍速拖了一遍,直到看到一个带着帽兜的人在夜色里搬着纸箱走向货车,放大箱角露出图纸的材质排版,与宋意生给酒吧项目所使用的风格别无二致。
裴兆捏着鼠标的手微微用力,塑料边缘在掌心留下一道的压痕。
他犹豫两秒,接着拨通了程岸的号码:“程总监,我偶然想起,城西印刷厂我好像还有个朋友,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帮你们联系一下。”
......
雨声愈发绵密,挂掉电话后,裴兆望着窗外的雨幕,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
.
下班时,雨下得更大了。
春季的帝市总是这样,连绵的雨把整座城泡在淡青色的茶汤里,连钢筋水泥都泛着潮气。
宋意生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内,望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轮廓。
雨在台阶下汇成细流,倒映着对面商场的霓虹招牌。
公司大楼的休息区恰好播到那首孙燕姿的《雨天》,前奏响起的瞬间,宋意生望着窗外城市的街景,记忆忽然被拉回五年前。
那时候也是一年的梅雨季,他和裴兆在宿舍楼下躲雨,裴兆把外套披在他头上,自己却站在雨里笑,发梢滴下的水顺着脖颈滑进领口,自己淋得湿透,却依然说:“宋宋怕冷,我不怕。”
“嗡嗡......”
手机在兜里震动,拉回他发散的思绪,宋意生掏出来看,锁屏上跳出一条裴兆发来的新消息:“我在你公司楼下,一起吃晚饭?”
“地下车库B2,老位置。”
12. 第十二章
吃过晚饭回到家,宋意生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他站在客房中央,望着地板上半开的行李箱,又一次用指尖缓缓蹭起箱边那道明显的划痕。
本来只是计划临时在裴兆这借住几天,谁想到连日的暴雨混合着各类突发状况,让他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吸顶灯散落的光线融化在房间里,宋意生深吸了口气,开始慢吞吞地动起来。
衣物、文件,一件件折叠整齐,妥善放好,甚至连充电线都要绕成工整的圈,然后再塞进行李箱角落的边缘处。
宋意生有条不紊地,力求把箱子收拾到严丝合缝,直到他的手触到行李箱的隔层,一个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微微发皱的封口硌上他指尖。
宋意生顿了下,轻轻摩挲着那个位置,犹豫一会儿还是抽出来。
信封是他当年随手从裴兆书桌上顺走的,边缘的火漆印都已经剥落,几张褪色的电影票根从微敞的封口里面滑出来,票面上的日期全都褪了色,而纸张却被人保存得干净又平整。
光束里飘摇的浮尘落在宋意生的手背上,他盯着票根上自己用马克笔圈出的台词:“Hope is a good thing,maybe the best of things,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
票面上,本是用花体打印的字母已经被他反复摩擦得有些模糊,马克笔的墨水洇开一片,蓝黑色晕染成浅灰,像场下过就散的雨。
宋意生早就已经不敢再碰这些文字,像是怕有朝一日它们会因为自己的贪心而被磨穿屏障,让他从此变得一无所有。
薄薄的纸片被指腹捏出一道弯褶,宋意生听见自己紧张的吞咽声。
可手指却像是陡然生出了自己的意识,还在轻轻蹭着纸张的背面。
粗糙的纹路磨得他指尖发麻,他却把票根贴得更紧,而那些被时光磨得褪色的文字,突然烫得像块烧红的铁,仿佛要在他早就千疮百孔的心口烙下新的印记。
这是他和裴兆分手时唯一没舍得扔的“违禁品”,偷偷塞在行李箱最内层的夹缝,像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
房门上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叩响,宋意生听见裴兆的声音在门外问:“吃点橙子吗,刚剥好的。”
他彼时正攥着信封和电影票想要放回去,手忙脚乱间,一张票根飘忽掉在了地上。
他刚弯腰,指腹触到票角,木门便“吱呀”一声向里推开。
裴兆端着个浅绿色的瓷盘,盘里的橙子瓣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排,果肉上还凝着新鲜的汁水。
他的目光在宋意生泛红的指尖上停了两秒,又落在那只半开的行李箱上,沉默地望向并不算尖锐的金属拉链。
“都收拾好了?”裴兆停在原地没动,看着宋意生低头整理袖口,真丝布料在他指间皱成一团。
“施工队明天就能进场,我......”宋意生答非所问。
话停在半途反应过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裴兆的目光停留在宋意生慌乱的脸上,看着他吞吞吐吐。
行李箱的缝隙间露出牛皮色的纸角,裴兆盯着那个被宋意生欲盖弥彰的影子,脚步顿了顿。
但他却只是牵动唇角浅浅抿了下,随后把果盘搁在桌上。
“忙完记得吃。”裴兆的声音很轻,又一次叮嘱,“别熬太晚。”
门合上的轻响像一声未叹完的气。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碗里的橙子,在逐渐暗下来的室内里泛起温润的光。
宋意生望着裴兆离去的背影,手指紧紧捏着那张电影票根,直到指尖都用力到发白。
藏在箱底的信封边角还翘在外面,宋意生只感觉心跳在耳边敲得厉害,思绪一片混乱,让他只能盯着桌上的那碟橙子瓣发呆。
裴兆看见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像是大海上疯狂叫嚣的风,在他的耳畔久久挥之不去。
那些他以为早就埋好的往事,这会儿全被裴兆的一个眼神、一句话给勾了出来,活像春天里冒头的笋尖,任凭多少风雨都抵挡不住,越拔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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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宋意生刚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程岸鸠占鹊巢地霸占了自己的皮转椅,翘起脚尖点地,对着电脑屏幕挠眉头。
持续了一整晚的紧绷感在看到程岸这幅样子时不扫自破,那人瞥见他进来,也不客气,立马朝他勾了勾手指,道:“宋儿,快来看!又有发现!”
屏幕上定格着一段监控画面,深灰色外套的男人正低头跟着穿印刷车间工服的背影,帽兜压得极低,却还是能让人从身形对上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程岸随手拿起桌上的钢笔,金属笔帽在指缝间溜溜打转:“昨天我去印刷厂拿了最近的监控资料,你猜我发现了谁?”
宋意生凑近屏幕,看见画面中的人影,后颈一阵发紧。
“罗锦?”宋意生皱眉,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他怎么会出现在那?”
自打他踏进这个行业起,罗锦就是他甩不掉的老对手,两家公司从老板到基层都横竖看不顺眼,即使是在各种设计场合碰上面,也连个敷衍的笑脸都欠奉,活像结了几辈的梁子。
宋意生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放空:“咱们跟印刷厂的合作一直捂得很严,按理说除了项目组的核心成员,连行政部都没几个人知道。”
程岸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很快就调出了另一屏资料:“更巧的是,当我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发现就在那周三的下午,罗锦和我们公司的一个实习生有过接触,地点正是他们公司楼下的咖啡店。”
“周明宇。”程岸的指腹点击屏幕上标出的地图,“正好也参与了这次初稿的整理工作,隶属于项目组组内人员。”
宋意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盯着屏幕上重叠的线路与时间,当即开口道:“查他,把他接触过的所有文件记录调出来。再查罗锦近三个月内的所有行程,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嗻!”程岸应了声。刚要动作,就见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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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指尖一扬,突然抬手制止:“等等。”
他眯起眼:“但也别只查他一个人,在证据落地前,从快递到保洁,只要跟项目组沾边的,全部排查。按无罪推定来,一个一个过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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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泄密事件可能涉及公司内部人员,宋意生刻意避开在公司与程岸公开讨论,只怕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他一整天都被这段监控录像搞得心神不宁,直到下班后,揣着所有泄密资料匆匆赶回家,一回去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裴兆中途来敲了两次门,头一回端着温好的南瓜粥,问宋意生要不要垫垫肚子,第二次捧了碗炖好的梨,结果连门都没进去。
隔着门板,宋意生头也没抬,朝裴兆遥遥喊了一声:“我还不饿,你先吃吧,别等我了。”
裴兆等了又等,眼看着时针走过七,触碰八,越过九,将将就要到十点正中。
他终于忍无可忍,直接端着托盘推开门,这才发现宋意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枕着设计稿睡着了。
......
半梦半醒间,宋意生感觉有温热的指尖拂过他的发梢,那触感太过熟悉,以至于让他睡得更熟。
直到那双手不再满足于在他的头顶游走,而是轻轻地戳了戳他颊侧。
他睁开眼,抬头正对上裴兆的视线。
只见他半蹲着身子,台灯的暖光从旁边漫上来,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在忙什么?”裴兆的声音很轻,紧接着自然地拉过椅子坐下,修长的手指已经翻开了桌上的设计图,“让我看看?”
宋意生早就知道他在这件事里暗中出过的力,索性也没多加阻拦。
他看着裴兆拿起设计稿,指尖划过图纸上被红笔圈烂的细节,忽然顿在某处结构线。
那是宋意生标志性的结构处理手法,连转折的角度都带着他特有的风格,此刻图纸上的仿冒笔触却太刻意,收笔时多抖了半道,倒像学他笔法却没吃透的徒弟。
“你们公司内部有鬼。”裴兆开口,指尖划过图纸上的细节,“能模仿到这个程度,不仅看过你的设计图,八成还是你亲手带过的人。”
宋意生呼吸一滞。
程岸提到的那个实习生和监控里罗锦的身影同时浮现在眼前。
“已经在调查相关人员。”宋意生轻轻叹了口气。
裴兆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等着他往下继续说:“目前有个实习生嫌疑最大,他最近的行为比较可疑,情况也几乎符合,还跟对方公司有过往来。”
......
月色高悬,如日中天。
皎洁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交织成模糊的一团。
宋意生用余光描摹着裴兆低头涂改的侧脸,心里某个角落突然塌陷下去。
他不知道这场泄密案会牵扯出多少线头,也不知道裴兆指尖划过图纸时,有没有注意到他发烫的脸。
但此刻,两人并肩而坐,在台灯昏黄的光里,笔尖落在同一张纸上,发出了相似的频率。
13. 第十三章
自那日起,无数的证据顺着那条脉络被抽丝剥茧般揪出来,宋意生连轴转了六天,连周末搬家都只能硬挤出两个小时的时间,草草把行李拖回老房子,便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公司。
日子在反复核对图纸的间隙里飞速溜走,终于在第七日清晨,所有的证据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宋意生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移动,二十四寸显示屏被分割成无数个窗口,上面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面的设计稿对比图。
实习生周明宇的名字在项目组成员名单上被红笔反复涂写,无数条凌乱的线条最终收紧,几乎把他的名字盖了个彻底。
键盘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轴体回弹的脆响都像是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清晨的日光已经在天际线探了个头,从通透的地玻璃落进室内,又撞在地面四散开。
宋意生隐隐听见楼下早餐摊开始准备的声音,铁锅的碰撞、塑料袋的窸窣,摊主的叫卖,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新的一天正在慢慢苏醒。
他单手撑着额头,握着鼠标刚划到“旁听记录”文件夹上停住,办公室门突然“咚咚”响了两声,紧接着就看见程岸抱着笔记本电脑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他熬得两眼通红,下巴上胡茬乱冒,连西装袖口都皱皱巴巴,还沾着不知道从哪蹭回来的灰。
但此刻程岸早已经也顾不上什么旁的,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办公桌前,抱着电脑边走边说:“我朋友刚把咖啡店监控传给我了,你看看这个。”
监控录像的截图在屏幕上被放至最大,宋意生点了播放,便看见画面中的周明宇鬼鬼祟祟地低着头,动作快得跟做贼似的,把U盘往对手公司设计总监的包里塞。
程岸单手拖着电脑调出时间轴:“更邪门的是,我昨天去印刷厂对色卡,顺手黑进了他们的财务系统查了一下。”
宋意生无声地挑了挑眉。
“发现里面有笔异常转账,二月十九,和你说的泄密时间完全吻合,正好是你在会议室给项目组讲节点优化的时间。”
手机突然在桌上震得嗡嗡响,锁屏上跳出一条裴兆的消息弹窗:“正好有个朋友帮忙,监控记录发你邮箱了,我认为可疑的部分先做了标注。”
宋意生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给程岸让出一块得以容身的空间。
两个人头碰着头挤在桌边,重点监控中,周明宇在咖啡店与对手公司设计总监握手的画面被精准截取,熟悉的面皮上堆着青涩又讨好的笑。
宋意生的手机一刻不停,马上又是嗡地一声响,新消息紧跟着蹦出来:“转账记录在第二封邮件。”
三笔五万多的转账,明晃晃地来自对方公司账户,汇款时间几个大字,被牢牢钉在项目稿件泄露的时间轴上。
“得,证据链齐活了。”程岸难得哽了一顺,紧接着又摸起下巴上的胡茬,故做深沉道,“难怪这小子总盯着打印机出神,看着一副做什么都慢半拍的样子,原来潜力都用在给对手公司当线头了。”
宋意生捏紧手里的鼠标,目光牢牢锁定在周明宇的实习评价表上。
那行用红笔勾过的“勤奋好学,极具潜力”的评语此刻正落在洁白的A4纸上,现在看着,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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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三十分,会议室的百叶窗将光线切成细条,斑驳地落在周明宇紧绷的脸上。
空气凝固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宋意生和程岸坐在他对面,三个人不自觉地形成了一个对峙的三角。
宋意生将对比图投在白板,指尖沿着结构处理的弧度划过:“三个月前的项目交流会上,我特意强调过,这种三角承重结构得在CAD图层里单独标注清楚。”
他的目光扫过周明宇猛地绷紧的肩膀,顿了顿,接着声音里带上几分无奈:“但图层命名本没有统一的标准,按理说是各有各的习惯......可为什么我收到的这份图纸命名,连命名方式都跟我们存档的初稿分毫不差呢?”
宋意生将话头截在这处,尾音落下的瞬间,程岸适时抽出一叠文件,“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
最上面的实习单上,赫然摆着周明宇的签字,日期旁还留着蹭课登记的红戳。
“每次蹭课你都坐第一排,大会小会从不缺席,我还以为你有多上进!”程岸把笔记本翻到一处页脚的标记,指尖重重地戳在一行被荧光笔记录的重点字上,“飘窗承重计算要加抗震系数......巧了。”
程岸怒极反笑:“我刚才看过泄密方案的完整稿,图纸内多算那0.3的系数,跟你这做的修改可真是严丝合缝。”
不知是因为外面的气温太低,还是会议室的空调不够努力,宋意生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感觉一股股的冷风直往领口里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冻的像冰:“需要我把监控录像和银行流水一起放出来吗?”
周明宇的手指在桌下不自觉地绞紧,投影仪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疼。
进入这间会议室后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他猛地站起来,截断了宋意生剩下的半句话音:“他们说......只要给一次方案就能转正......”
后半句的尾音淹没在哽住的喉间,周明宇盯着桌面上的笔记本,眼里隐隐泛起水光。
......
送走了周明宇,宋意生拿出一直在桌下震动的手机,一下就看见了裴兆发来的新消息:[发现你有东西落在我家了,我帮你送过去?]
他下意识想回绝,手指却在键盘上方顿了顿。
偏头痛好像发作得更厉害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宋意生随手扯了张纸巾,用力按了按发酸的鼻尖,最后还是只回了两个字:[不用,我叫快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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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锁“嘀”的一声打开房门,宋意生卸下了一天的疲惫,随手把车钥匙甩在玄关柜上,金属的碰撞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
床上的荞麦枕头硬得硌人,当他翻来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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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地数到第三百只羊时,突然就想起裴兆家里那床晒得蓬松的羽绒被,阳光的味道好像又一次萦绕在鼻尖。
宋意生按亮旁边的电子时钟,分针跳到凌晨一点五十六,失眠症准时报道,夜色日复一日的纠缠,像一场慢性暗杀。
他裹紧了衣柜里的长款外套,随手掏出一顶鸭舌帽,宽大的冒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金融街的写字楼在夜晚的都市中依然灯火通明,对面街区的酒吧招牌在细雨里染成朦胧的晕影。
宋意生绕过裴兆常站的那面亮着光的落地窗,寻了个满意的位置,静静欣赏雨幕下那人如画一般朦胧的侧脸。
画中的人突然动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盏,想要与人碰杯的动作忽又顿住,几缕碎发随着他转身时被风带起。
对方突然抬头望向窗外,就在视线相撞的瞬间,宋意生呼吸一滞,本能地往后撤。
脊背贴上潮湿的树干,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响动。
“宋意生。”裴兆的声音穿透夜色,带着一丝酒后特有的沙哑,“这么晚了怎么在这?”
路过。
宋意生想要这么说。
可是谎言卡在喉间,即将脱口的辩解突然凝住,宋意生盯着对方被雨水洇湿的睫毛,便一句话也说不出。
温热的掌心突然覆上他冰凉的手指,裴兆轻轻掰开他紧扣的指节:“外套都湿了。”
裴兆没有追问,只是带着宋意生往酒吧走。
宋意生跟着裴兆走过那面熟悉的落地窗前,他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野狗,眼底的贪恋无所遁形。
“新试的配方,尝尝?”裴兆把他带到无人的卡座里,递来的玻璃杯还带着手温。
宋意生接过来抿了一口,酸甜的橙汁在舌尖漫开,半点酒精的辛辣味都没有。
他疑惑地抬起眼,正撞上裴兆得逞的笑。
“橙汁底的新品。”裴兆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无辜道,“刚榨的基底,就是还没来得及兑酒。”
......
这一晚,吧台上的老座钟敲了几轮,两人没说什么要紧的话,有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看对方在暖光下晃荡的背影。
凌晨五点的闹钟在手机里震了震,宋意生慌忙起身,开口道:“我该回去了。”
裴兆没拦他,也没多言语,只从吧台内侧递过一把印着酒吧LOGO的长柄伞,硬是塞进他手里:“天还没亮别走巷子里,路上小心。”
宋意生跟他道别,转身往门外走。才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叮嘱:“不过下次路过,记得要带把伞。”
......
半小时后,宋意生斜倚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根即将燃尽的细烟。
一旁桌子上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他抄起来看,屏幕上的未读消息晃得他一怔。
浓烈的灼烧感从指腹传过来,烟灰终于烧到尽头。
14. 第十四章
宋亦欢今早四点就被折腾醒了。
窗外的天还黑着,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绝望地盯着天花板,听着外面一阵阵刺耳的挠门声,终于忍不住发出一条消息。
[哥,你知道人类的清晨可以有多长吗?]
她抓了把鸡窝似的头发,对着手机打下这句话后,又从相册里翻出一张为数不多的正面“通缉照”,配成一套打包发出去。
照片里的小狗斜歪着头,耳朵几乎垂到地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是一只纯正无比的比格小犬。
[凌晨四点,这祖宗就开始扒我房门,爪子跟装了缝纫机似的。好不容易干累了消停会儿,不到五点又开始嚎,硬是把咱家的黑夜高歌得宛如白昼。]
[你以为就只是这样吗,它白天不起,晚上不睡。我强忍着等咱妈起来给它收拾好,再一看表,嚯,六点了。]
[再过半个小时,我又该出门上课了。而现在,何雁雁女士已经给它系好了牵引绳,说要带它去公园一起练新学的广场舞。]
对话框里,宋亦欢的消息气泡不断上跳,宋意生掐灭了烟,目光扫过那些带着怨气却又亲昵的文字,唇角不自觉地往上牵了牵:[妈养狗了?]
[养了啊!!!]
宋亦欢过激的情绪简直要穿破屏幕直接打在他脸上。
宋意生的手指刚点到屏幕,视频通话已经劈头盖脸砸过来。
屏幕里的宋亦欢顶着一头乱发,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开口就嘲讽道:“哟,大忙人居然秒回?”
她趿拉着拖鞋,脚步虚浮地晃出房间,蹲下身,镜头垂向脚边那只正不停转圈的小狗,“看,这就是咱家的新成员,妈的心肝宝贝,我的睡眠杀手。”
视频里,精力旺盛的小犬围着宋亦欢的脚踝打转,只一看到她的指尖刚有半分往它方向拢的意思,便马上变成两脚直立的状态,空出来的两只前爪不停地往她的裤子上扒。
宋亦欢一边紧抓自己的裤脚,一边又道:“最近有空没,有空就赶紧回来一趟,要不然按它这个急速攀升的家庭地位,怕是过两天你的屋子都要被它给占了。”
“......”
镜头被扑腾的前爪撞得晃了晃,宋意生看着那团活泼的毛球,忽然垂下眼。
他好像已经两年多没回过家了。
上次回来还是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那个三年前的深秋,父母离婚的案子已经拉锯到了白热化阶段,母亲的好友又刚好在帝市撞见他和裴兆并肩而行。
他进门时,脚还没在玄关里站稳,迎接他的却是客厅里满地摔碎的花瓶碴,和母亲举着撕碎照片的尖叫。
“妈......最近身体还好吗?”他捏紧手机,听见自己的声音涩得发哑。
宋意欢把镜头转回来,翻了个白眼:“她早不闹了,现在好得很。”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哥,回来看看吧,妈其实......挺想你的。”
......
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像被稀释的珠粉向四周围晕开。
宋意生望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指腹紧贴着落地窗前的安全护栏,看着晨雾凝成水珠,滑落成蜿蜒的线。
几个小时前,裴兆站在酒吧门口,黑色的衬衫下摆被夜风掀起,染在他身上的酒气仿佛到现在还仍未散尽。
“路过?”宋意生甚至能回忆起裴兆当时眉梢上挑的角度。
凌晨三点,看他穿着发皱的家居服,站在酒吧门口装路过。
这样拙劣到可笑的借口,裴兆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半句追问。
宋意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裴兆抓住他递伞时残留的温度,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烫得他心头一颤。
“哥!”手机屏幕里,宋亦欢的脸突然放大,手指敲得键盘咚咚响,“你在听我说话吗?”
宋意生猛地回神,听见自己犹疑的声音:“嗯,公司给了几天假,我明天......今天能回去。”
......
挂断电话后,他倚着窗,看城市中天色渐亮。
晨雾中,楼宇四周都像被蒙了一层素纱,融成淡墨勾勒的剪影。
自从搬回公寓后,他的失眠好像愈发严重,分明之前可以勉强克服的症状,此刻也变得像是被娇养变坏,在每个深夜绞紧他的神经。
而曾经那份自己主动切断的依赖,已然变成了严重反噬的缺口。
手机在掌心里亮了一下,屏幕里跳出裴兆发来的消息,提醒他凌晨露重,记得添衣。
宋意生盯着对话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了几秒,滑向电源的指尖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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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意生的老家离帝市不远,高铁也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距离,却足足困了他三年。
而此刻,在临湖的一座小跃层里,木质楼梯间堆满了细碎的脚步声,比格小犬叼着一只珊瑚绒拖鞋灵活地窜过玄关,尾巴摇成一个欢快的圆。
紧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踩着防滑袜健步如飞,在转角处精准地堵住它的去路:“小比,把拖鞋给我放下!”
那团棕白相间的毛球突然矮身变向,并没有因为面前的障碍就止住脚步,反从她的胯鷇下钻出去,比身体更慢一步的尾巴尖,噼里啪啦地甩在妇人的小腿上。
宋意生开门的瞬间,小狗正叼着拖鞋撒欢狂奔。
冷不防门板突然横在眼前,让它的四只爪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可它终究来不及刹车,结结实实地撞上去,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它被撞呆了,圆溜溜的眼睛往上一瞪,牙齿上还挂着那一只骄傲的战利品。
何雁雁女士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奔逃的小比,直到门板撞到小狗,发出“嗷”的一声哀叫,才看到来人,微微诧异了两秒,反应过来,开口道“你回来啦?”
棉质围裙上印着的小狗图案随着妇人的呼吸轻轻晃动,宋母的视线掠过那张许久未见的脸,最终停留在他锁骨处明显的凹陷。
颤抖的指尖在围裙上蹭了又蹭,紧接着她的眼圈蓦地就红了:“你怎么......瘦了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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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呀......”
她话音未落,身后的围裙系带已经扫过鞋柜边缘,何雁雁女士忙不迭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去,指着阳台晾着的唯一一只拖鞋:“小比昨天把你房间的拖鞋叼去狗窝当垫子,我给洗干净晒阳台了,结果刚才......”
“妈再去给你拿双新的。”
她话还没说完,像是又哽住了,怔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
正好这时,楼梯上又传来了声响,宋亦欢咬着半块苹果探出头,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大设计师可算屈尊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写字楼里生根呢。”
她一边说着,已经攥着苹果一步跳下最后两级台阶,手里的苹果撞在木质扶手上,磕掉了一小块。
滚落的果块在地上打了个旋儿,当即就吸引了小狗的注意,耳朵倏地立起来,再管不上嘴里还衔着的一只拖鞋,扭头又冲了回去。
宋亦欢半拖半拽地把宋意生拉到沙发上,脚边贴着小狗,手里还捧着母亲送来的一杯热茶。
她蜷起腿斜倚在沙发靠垫,晃了晃手里的苹果核,视线掠过母亲在厨房和阳台间来回奔走的身影:“怎么样,是不是认不出来了?”
咬剩的果子在脸颊鼓出小包,宋亦欢说话时舌尖还顶着果肉,语调含糊不清:“自从养了小比,现在妈能单手拎十斤狗粮竞走一万步。我上周看见她系着狗绳跳广场舞,那小胳膊摆的......”
宋亦欢振臂一挥:“领舞都得给她留C位!”
......
熔金般的夕阳从阳台的推拉门漫进来,铺满整间屋子。
何雁雁女士正把最后一个碟子放上餐桌,砂锅里的排骨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浓稠的汤汁挂在碗沿,滴下一点晶亮的丝,她特意挑了一块炖的脱骨的肉块,放到宋意生碗里:“尝尝。”
她捏着筷子的尾端,目光专注地落在宋意生脸上:“加了你最爱吃的腐乳焖的,炖了整整一个下午,肉都酥了。”
排骨入口即化,腐乳浸透的肉块刚触到齿尖,咸鲜味便裹着浓郁的酱香在唇舌化开,熟悉的味道裹挟着记忆,让宋意生喉间一紧。
他垂着眼,余光里看见母亲的手在桌边紧张地摩擦着木头的边缘。
“怎么样?”何雁雁女士轻软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好吃。”宋意生点点头,盯着碗沿堆积的软骨,尾音被胸腔里翻涌的热气碾的发毛。
汤汁顺着筷子滴在米饭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何雁雁女士的筷子不小心打在碗边,敲出“叮”的一声轻响,像是被这句闷声闷气的夸奖烫到了:“那多吃点,看你这两年瘦的。”
餐桌下,小犬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过来,湿漉漉的鼻子蹭着宋意生的裤脚。
何雁雁女士把筷子往桌沿磕,作势要赶,却被宋意生拦住了。
他捏了半块连着脆骨的肉,弯腰递给脚边眼巴巴的小狗。
“它叫什么?”宋意生问,指尖在小比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笑着抬头朝何雁雁女士望过去。
15. 第十五章
“小比,比格的比。”何雁雁女士俯身摸摸小狗垂下来的大耳朵,眼角笑出细纹,“刚开始养的时候可闹心了,家里的沙发、抱枕、毛巾都被他咬坏了一大批,现在长大了才好一点,也知道往人脚边蹭了。”
“蹭人脚边是为了抢拖鞋吧?”宋亦欢在一旁扒着饭,闻言翻了个白眼。
“妈你滤镜也太厚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阳台我哥那双拖鞋现在还缺只左脚吧,我看它这比就是小比崽子的比。”
宋亦欢用筷子尖在空中虚点了两下小狗的屁股,眼睛斜睨着桌下正用湿鼻子拱人那只毛茸茸的肉球。
“那也比某些人强。”何雁雁女士给女儿也夹了块排骨,用来堵她的嘴,“至少小比天天早上陪我去跳广场舞,倒是某些人,周末能从晌午睡到黄昏,窗帘一拉,连狗都知道到点去扒拉她的门。”
“......”
砂锅里的汤汁仍在沸腾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在夕阳下形成细小的光晕。
宋意生望着母亲用筷子给小比仔细挑出脆骨,听着妹妹口中含糊不清的吐槽,忽然感觉胸口那股冰冻已久的气息,就像融化在这碗汤汁中的腐乳,慢慢化成一团。
瓷勺碰着碗沿,他舀起一勺浸满红亮汤汁的米饭,复合的鲜味瞬间在嘴里迸裂开。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十八岁。
是高中晚自习回家时留在蒸锅里的温饭,视频中母亲高高举起的瓷勺,和保温杯里刚好适口的汤。
餐桌下,小比的尾巴尖一遍又一遍地扫过他的裤脚,妹妹的抱怨声混在电视的背景音里,母亲不厌其烦地把菜在他的碟子里堆成一个小山。
此刻的现实在逐渐暗下去的天光里织成了一张网,将他悬在半空的心脏轻轻托住。
.
夜色渐渐尽透了日光,经久不用的木床在人躺上去时发出吱呀呀的响。
宋意生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又一次点开聊天框里裴兆花里胡哨的表情包,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又悬。
黑蓝色的夜光里,键盘上反复敲打的文字被宋意生一遍又一遍删除,最终只剩下一道光标汇成的波点。
直到床头闹钟上的数字跳成崭新的一天。
对话框里依旧静悄悄的,手机屏幕在锁定后渐渐暗成墨色,宋意生在漆黑的屏幕上看见自己的脸。
......
吧台后,裴兆盯着手机屏幕,“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框再一次亮起熄灭,最终归于寂静。
手里的玻璃杯被他擦得发烫,杯壁在灯光的折射下散出缤纷的光。
反复使用的亚麻抹布轻轻蹭过皮肤,在摩擦中脱下细碎的绒毛。
陆尧从吧台另一边的储酒架后面绕出来,伸手按住裴兆的手腕,顺势抽走几乎要被搓破的无辜布料:“省省,再擦下去这杯子都能照人影了。”
他从旁边抽出半瓶麦卡伦,把玻璃杯压到桌面,清脆的声音混着酒液坠入杯中的响:“你冷静点,他公司那边不是说了吗,休假,休假而已,别老自己吓自己。”
裴兆倚在一边,看着剔透的酒液顺着杯壁滑下去,接着被推到自己面前。
“尝尝?”
随着他的动作,制冰机在角落里“咔嗒”吐了块冰,同时盖住裴兆被吞进噪音里的话:“我去他家看看。”
话音未落,他已经抓起钥匙走到门口,带起的风把桌上的酒单吹得哗哗响。
陆尧看着好友远去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眼那一滴未动的酒杯,轻啧了一声。
爱喝不喝。
.
导航软件上,宋意生家的地址在手机屏幕上显示还有三十五分钟的车程。
裴兆一脚油门到底,车轮卷着发动机的嗡鸣,极速碾过干燥的沥青路面。
二十分钟后,他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指节叩击门板的声响从轻点变成重捶,最后几乎是砸在门上。
直到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穿着睡衣的阿姨探出头,提防地盯着他看了几眼,才道:“别敲了小伙子,屋里没人?”
“没人?”裴兆愣了下。
“是啊,住这那人好几天前就拖着行李箱走了。”
“走了?”裴兆的手僵在半空,声音开始发颤,“去哪了?”
“这我哪知道啊。”阿姨耸耸肩,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就见他带了个小箱子,应该是出短差吧。”
不等裴兆再问,阿姨在说完这话之后便关了门,紧接着,楼道里的声控灯也随之暗下来。
......
黑暗中,裴兆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干力气,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后背撞上坚硬的墙。
亮着屏的手机仍被他攥在掌心里,屏幕上的导航依然亮着,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楼层的寂静,裴兆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手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痕。
中介热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裴先生,您之前要的房源有消息了,就在您要求的那栋楼层......”
“先等等。”裴兆打断对方。
声控灯映得他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微微发晃。
“我最近......不太方便,过几天再联系你。”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裴兆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原本是打算物色一套这个小区的房子,搬到宋意生附近,借此当做敲开这扇门的契机。
可现在他连人在哪都找不到,还有资格谈什么近水楼台。
电话又响了一声。
裴兆连看都没看就划开接听键,听筒里传出来程岸特有的音调:“喂,诶裴总啊!不好意思啊刚看到消息,宋儿没跟你说啊,组里放了周假,宋儿回老家看他妈去了。酒吧这边等假期一结束我们就过去。”
背景里混着聒噪的乐声,裴兆感觉自己的肩膀猛地塌下来,整个人泄力般地靠下去。
“知道了。”他的声音低下来,听着程岸那头的声音愈发模糊:“我只是......有点担心,没事,等他回来再说。”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空荡的走廊格外刺耳。裴兆慢慢蹲下身,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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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
那里曾经有一把钥匙,而此刻只剩下一片干燥的灰尘。
......
凌晨四点,宋意生依旧被准时叫起来。
扑腾的狗爪落在门上发出木丝断裂的喀拉声,小比踩着欢快的步子撞开虚掩的房门,对着床头的角度一跃而上。
“小比!”宋意生刚撑坐起来,冷不防在床上又被它撞了个趔趄,重新陷进枕头里。
何雁雁女士的脚步由远及近,一路追着小狗,似乎是想拦,却又因为小狗的行动实在太过矫健而作罢。
她在门口停住,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动静,才敲了敲门。
“进。”
得到允许后,何雁雁女士推门而入,正好看见儿子把闹腾的小狗按住。
“这小东西醒的比公鸡还准时。”何雁雁女士走到床周围,想要伸手接过扑腾的小狗,小东西却扭着身子,硬是要往宋意生怀里钻。
“昨天晚上那碗肉拌饭你可真没白喂。”失宠的亲妈只能苍白地收回手,佯装吃醋的啧了声:“行,那你俩黏糊吧。”
小比重新窝回宋意生怀里,找了个好姿势蹭来蹭去,湿漉漉的鼻子碰碰他的下巴,一会儿又用爪子去拍他的肩。
宋意生托住小狗的前腿,把它举到眼前。
小比吐着肉粉色的舌头,斜歪着头,垂耳扫过他手腕的瞬间,温热的鼻息突然靠近,冷不防地一口舔在他脸上。
湿湿软软的触感,莫名让他想到某个轻飘飘的吻。
“车票买好了?”
“妈。”
两人同时开口。
宋意生的目光落在母亲鬓角上那几缕打着卷的白发,嗓音滞涩:“妈,晚上我想吃你做的酱肉。”
何雁雁女士愣了一下,眼睛随即亮起来:“好,好,我这就去买牛肉,酱肉就得用腱子做才最好吃。”
木门在母亲身后“砰”的合上,小比突然冲着门口“汪”了一声,宋亦欢顶着一头乱发,边揉眼睛边晃进来。
“偏心,这就是偏心!”她盹儿都没醒,一屁股坐在宋意生床脚愤愤道:“瞧瞧这区别待遇,我昨天说吃大肘子就不行,你一提酱牛肉,咱妈踩着风火轮就出去了!”
“这就去买最新鲜的牛腱子~~~”宋亦欢甩着手扭屁股,把何雁雁女士的语气模仿的夸张又传神。
宋亦欢说完,还觉得不够,又戳了戳小比的肚皮,换来小狗头也没回,提提臀绕走了。
她抓着小狗的后颈就把它拎到地上。
再抬眸时,宋亦欢忽然收了玩笑的语气,认真道:“哥,你看到了吗?没有什么是时间治愈不了的。”
她顿了顿,声音放的更轻:“包括你的心病。”
宋意生弯下腰,把小狗从地上重新抄起来。
他的手指陷在小狗柔软的毛发里,把目光重新落向手机屏幕。
在电子像素构成的画面之上,裴兆连日里发来的没有回复的消息,和程岸问他行程的短信相互交叠,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突然快速地敲下一行字:“我后天回去。”
16. 第十六章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宋意生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松了下,小比突然仰起毛茸茸的脑袋,对着黎明“嗷呜”地喊了一声。
像是在一天的序幕中,替他宣告这个迟来的心意。
.
雨滴敲打在高铁车窗。
宋意生将凉津津的额头贴在玻璃上,连续一周没睡好的太阳穴隐隐发胀,此刻正随着列车的颠簸嗡嗡作响。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只比格犬每天凌晨的嚎叫,何雁雁女士已经把这种行为称之为一种晨练方式的培养,现下看来,他确实无福消受。
“先生,您的咖啡。”
宋意生被乘务员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从浅眠中缓缓抬起头。
纸杯被放在了桌面一角,更靠近过道的方向。
宋意生把杯子拿起来,往桌板正中挪了挪,滚烫的温度透过薄纸印在他指腹,他忙放下杯子捻了捻手,目光顺着杯口的雾气,落到一旁的行李架上。
在那个亮银色行李箱的锁扣里,还隐约可见何雁雁女士硬塞进去的真空酱牛肉的袋角。
宋亦欢好像就倚在车厢连接的边框,食指还转着小狗的鸭肉牛筋肠。
“我就说吧。”
“妈早就不闹了。”
“是你自己不敢回来。”
......
他离家时,已经拖着行李走到了小区口,正巧转身,看到母亲远远地追出来,硬要把一个牛皮纸包塞到他怀里:“小生,以前是妈妈太过固执,总想着要你走那条规规矩矩的路......”
“后来才明白......其实从你出生那时起,妈妈的心愿,只是希望你健康、开心。”
......
因为冷热相替而凝结的水珠顺着杯壁缓缓滑落,宋意生低头咬住仍冒着热气的杯口,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潮。
恰好此刻,手机在桌面嗡声一震,助理已经将明日的开工安排提前整理,发了过来:「宋总监,公司给酒吧那边排了明天早上的过程性验收,我稍后把具体方案转给您。」
宋意生抿了口咖啡,拇指快速点动屏幕,回复道:「好的,今天下午我会过去。」
.
列车到站时雨下得更大。
宋意生拖着行李箱站在出站口,抬头望了眼铅灰色的云,抬手招停一辆顶灯闪烁的出租车。
好在最近和工地附近的工作人员都混熟了脸,他索性把行李暂存在酒吧,顺手从文件柜里抽了张工程图纸,独自往工地去。
雨水顺着工地围挡的缝隙渗进去,在半干的水泥地上积成一汪又一汪的水坑。
宋意生撑着伞,即使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裸露的钢筋和散落的建材,身上依然免不了沾到湿气。
他忽然在一处台阶前停下,脚尖点了点青灰色的石板,自言自语:“这里应该要加装防滑条。”
他蹲下身,坠落的雨水顺着伞沿连成一串。
不知怎么,就在他正想再往旁边挪出一步,鞋跟突然卡进两条钢筋中间的缝隙,绊得宋意生身体一晃,整个人失去平衡,摔进一旁还未清理的建材堆里。
摔倒的一瞬间,撑开的伞向别处滑出去。
宋意生本能地抬手护住后颈,结结实实地倒在地上。
监控室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剧烈晃动,裴兆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站起来。
他才刚从员工那里得知宋意生过来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眼睁睁地看着宋意生不知因为什么缘由踉跄着倒在他面前。
霎时间,他的一颗心又紧紧提了起来。
伴着“咣当”一声巨响,裴兆撞开了身后的皮椅,从安全通道狂奔过去。
.
工地上,监控器的指示灯急促地闪烁着。
宋意生单膝跪在碎石堆上,尝试着想要撑起身,却在发力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又重新跌坐回地面。
头顶上恰好是一片镂空布置,雨水避无可避地落下来,顺着他的发梢,打湿了衬衫领口,又一点一点地坠下去。
他颤抖着摸出手机,弄脏的泥水从指缝滑落,在衬衫前襟蹭出几道脏兮兮的印子。
屏幕在雨丝里泛着水光。
宋意生苍白的指尖停在半空,在拨号键上徘徊半晌,又颤巍巍地蜷了回去。
还是算了。
空隙里落下的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就在他想要撑着粗粝的碎砖再次发力,西南角的雨声里突然插进了串杂乱的脚步声。
那串脚步完全是用跑的。
鞋底砸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穿透雨幕,混着急促的喘息。
紧接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猝然闯进宋意生的视线,伞沿下露出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裴兆的出现实属宋意生的意料之外。
“这种天气......”
宋意生张张嘴,话刚冒出半句,就被裴兆劈头盖脸地打断。
“这种天气你跑过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裹着雨丝带落的寒气,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蹲了下来。
他上上下下地把宋意生看了一遍,见没有明显染血的伤口,才放缓了些语气问道:“伤到哪儿了吗?”
“脚好像扭了。”宋意生低着头嘟囔。
裴兆顺着宋意生手指的方向,把沾着水的手掌盖上他的脚腕。
带着体温的手指在四周围轻轻按了按,又慢慢往上探。
突然,在压过凸起的踝骨时,骨缝间忽然传来一阵钝痛,宋意生条件反射地一缩,就想往后躲。
“别动。”裴兆的反应比他更快。
宋意生刚蹭动半寸就重新被握住小腿,用力的指节几乎要掐进他的骨头里。
“嘶......”宋意生倒吸一口凉气,“疼疼疼。”
“疼就别乱晃。”裴兆手上松了点力,转而变成轻轻向上托住,“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最好先固定一下。”
“没什么大事。”宋意生反驳,“我心里有数。”
裴兆眼皮一掀,瞥了他一眼:“你心里有数。”
下一秒,天旋地转。
宋意生只感觉眼前一花,整个人突然腾空,裴兆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伞柄卡在两人之间,硌得宋意生肋骨生疼。
地上积水太多,还要注意分心避开地上的钢筋,裴兆抱人的动作算不上轻柔,但雨伞却一直歪着,朝怀中那人身上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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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放进副驾驶的时候,裴兆的后背全被雨打透了。
宋意生落座时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处,轻轻吭了一声,裴兆起身的动作一滞,半个身子还淋在雨里:“很疼?”
宋意生摇摇头,伸出手招呼他赶紧上车,又厌厌地缩回座位里。
.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依然熟悉而浓烈,让宋意生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把大半张脸都埋进身上的外套。
他半靠在诊疗床上,看着裴兆紧绷的后背,渐渐在他的视线里模糊成不同的虚影。
铁质的床架硌得他尾椎骨疼,但连日稀缺的睡眠又让宋意生在温暖的环境里昏昏欲睡。
“韧带拉伤,至少需要静养两周。”医生用笔尖敲了敲诊断单,把医用敷贴扔进宋意生怀里,“还有,这两周注意少用脚,不要负重,要是再出问题就得打石膏了。”
裴兆从医生手里接过药单,一直蹙着的眉皱得更深,低头把单子折成小方块塞进兜里。
宋意生被两人的谈话声叫醒了盹,看着裴兆已经有了收拾的动作,刚要随着起身,就感觉眼前一暗,冰凉的冰敷贴已经粘在他脚上。
裴兆一言不发地给他贴上药,转过身又把人横抱起来。
“我自己......”宋意生耳根一热,刚想挣扎,就听见裴兆贴在他头顶,咬牙切齿道:“医生的话当耳旁风?再折腾就要打石膏了,两周。”
能走。
宋意生无奈地把后半句话回肚子里。
裴兆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地库的灯光昏黄如旧,裴兆的车停在老位置。宋意生假装低头整理裤脚,避开他的视线,小声讨价还价:“其实我......”
“其实你自己可以。”裴兆截断他的话,替他补全了后半句,“这句话你一路上说了不下十遍,我认可你的想法,但毕竟你是在工地里受的伤,我理应负责。况且你最近的生活,或多或少还是会因为伤处受到影响,第一在我这里更方便你向外界寻求帮助,第二我家离你公司更近,第三你还住在客房,所以压根就没什么不方便的。”
宋意生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吭声。
裴兆绕到副驾拉开车门,低声问:“能走吗?”
宋意生睫毛颤了颤,仰起头又要逞强。
喉间的“能”字还没来得及吐出口,宋意生刚一抬眸,便看见裴兆的唇角轻轻抽了抽,像是已经预判了他的想法,俯身的动作先他一步,将宋意生一整个稳稳拖离了座椅。
裴兆的手臂在宋意生膝弯处扣得很稳,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熨在他腿侧,成年男子的体重对他而言仿佛轻若无物。
电梯门在身前缓缓合上,密闭空间里只剩下机械运转的嗡鸣。
裴兆一路都没理他,宋意生莫名心虚,开始没话找话。
“我前几天回了趟家。”
“我妈养了一只小狗。”
“很可爱,是粉色鼻子的。”
“就是每天起得早了一点......”
......
“叮”的一声,电梯在顶层停住,声控灯亮起的瞬间,宋意生好像看到裴兆的唇角隐隐向上一勾,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
17. 第十七章
随着金属门向两侧缓缓拨开,走廊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渐次亮起。
裴兆抱着宋意生跨过门槛,一阵穿堂风掠身而过,带着玄关柜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突然晃了晃,枯黄的叶尖扫在宋意生垂落的手背上。
“粉色鼻子?”裴兆弯腰把宋意生放上鞋凳,俯身托住他悬空的小腿摆正,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什么品种的狗?”
“嗯......”宋意生的耳尖悄悄烧了起来,像是在替家里那只魔王感到难为情,“比格。”
每天早上四点起床,说话像吵架,睡觉像唱歌的比格。
他在心里偷偷补充。
“难怪。”
裴兆闷闷地笑出声来。
他的手还攥着宋意生的脚踝,以至于胸腔震动的频率弄得宋意生脚心都在发麻:“陆尧之前也养过一只,后来实在受不了它每天早上开演唱会,扔给他哥了。”
裴兆蹲下来又解宋意生的鞋带,声音里还带着半分不带掩饰的调侃:“怪不得我今天见你第一眼黑眼圈那么重,像是被人打了两拳”
“......”
宋意生紧抿住唇,决定不再跟他说话。
窗外的雨声变得更加清晰。
裴兆留在门口把宋意生收拾好,目光又落在他半干的外套上,顿了两秒,转身往浴室走。
暖风机启动的嗡鸣声很快盖过了雨,裴兆的声音混着水汽传过来:“能自己洗澡吗?”
他的问题提得礼貌克制,宋意生更不好意思在这种事情上也借他帮忙,点了点头,用力撑着沙发扶手想要站起来。
可受伤的脚踝在落地的瞬间就背叛了他,宋意生膝盖一软,即使手上抓着,仍是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惯性拽着他往地面坠去,幸而裴兆的手臂及时伸过来,将他整个人捞进怀里。
“我刚才好像没准备好。”宋意生声音渐弱,在裴兆扶着他坐回沙发时为自己辩解。
“慢慢来。”裴兆半扶半抱地将他安顿坐稳,随即弯下腰,伸出一只手虚护在宋意生腰后,围成一个保护的圈,“我扶着?再试着踩踩看。”
但宋意生的膝盖还是不受控制地发软,勉强走到半途,最终还是只能被裴兆抱着,又搭了一程顺风车。
实木小凳被放在淋浴区正中央,裴兆放下他时,掌心在他腰窝里轻轻按了按,确认他坐住才直起身子,离开时虚掩住浴室的门。
热水冲刷着皮肤,一墙之隔,裴兆的脚步声规律而有节奏,又在某一瞬仿佛与他的心跳重合在同一频率之间。
“换洗的衣服在门口。”
裴兆的声音突然在咫尺间响起来。
这一声惊得宋意生指尖一抖,沐浴露瓶从掌心滑脱,在浴室里荡起沉闷的回响。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被突如其来的气流搅动,紧接着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
门被推开了条窄窄的缝,裴兆的手臂带着微凉的空气探进来。
宋意生猛地转身,后腰在紧张中撞上冰凉的瓷砖,寒意顺着脊骨窜上来。
磨砂玻璃在蒸汽作用下几乎变得透明,在这一瞬间的钝痛里,他从镜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自己拿!”
水汽氤氲中,他听见裴兆的呼吸明显顿了下,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
“裴兆!”
宋意生侧过身体,水珠顺着他绷紧的背脊滚落,在瓷砖上砸出细小的水花:“出去。”
淋浴间外的影子动了动。
宋意生在镜子里清晰地看见裴兆的掌心抵着门板,又在即将合拢时停顿一秒,最终仍是只发出“咔”的一声响。
裴兆的脚步停在浴室门外,久久都没有动过。
在冲进浴室的那一瞬间,他分明地看清了宋意生苍白皮肤下嶙峋可见的肋骨,和锁骨凹陷处积着那一汪颤抖的水珠。
裴兆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那具身体实在比他记忆里单薄了太多,每道凸起的骨节都在蒸汽里泛着青白,分明的棱角在失血的皮肤下显得格外刺眼。
裴兆慌忙转身,后背撞上走廊的墙面。
“真行啊,宋意生......”他对着空气无声地骂了句,声音哑得发涩,像一句掩饰不住的叹息。
......
直到系上最后一颗纽扣,宋意生才发现这件衣服是裴兆的。
过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袖口长出一截,宽大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滑像一侧,将两片锁骨暴露无遗。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行李还落在酒吧,而他在上个月最后一次来裴兆家的时候,早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以至于让他此刻除了套着这件充满裴兆气息的睡衣,再找不到更加体面的选择。
方才发生的意外让他不愿再向裴兆求助,宋意生不得不撑着湿滑的瓷砖墙,拖着扭伤的脚踝,单脚蹭到门边。
推门的瞬间,走廊的灯光斜斜切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单薄。
“我扶你。”裴兆的声音突然从阴影里浮出来,手掌朝上,虚虚护在他腰侧。
宋意生侧身躲开他的手,冷声道:“不用”
裴兆的手掌悬在半空,指尖在空气中蜷了蜷,最终只是虚虚护在宋意生身边:“那你慢慢走,我不动你。”
他的影子随着宋意生歪扭的动作在地面摇晃,鞋底碾过地毯边缘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直到看着宋意生跌进沙发靠垫,裴兆这才略松下心。
他半跪在地毯上,将宋意生的右脚搭在膝盖,指尖捏着纱布尾端轻轻打圈。
在医用纱布拨开的声响里,宋意生受伤的脚踝赫然暴露在灯光下。
不同于在医院时的尚不显形,现在他踝骨下方已经泛起青紫色的淤痕,皮肤因为肿胀而绷得发亮,淤血扩散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之下清晰可见。
裴兆只感觉喉咙发涩,捂热了掌心才敢托住那截发烫的脚踝,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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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像是怕把他碰碎了:“总空着怕还会更肿,我稍微帮你抬高一点。”
宋意生的脚踝很细,裴兆一只手就能完全包裹住,但他还是缓缓地,先用拇指和食指圈住脚跟,又把中指垫在踝骨下方,最后才将整只脚小心地托离腿面。
温热的毛巾裹上来,布料触到淤痕的瞬间,宋意生猛地绷紧小腿肌肉,“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裴兆立刻放轻了力道,看着他倏地皱起的眉心,安抚道:“忍一忍,我轻一点,稍微敷一会。”
指腹在毛巾下轻轻碾动,男人的掌心带着一层薄茧,此刻却放得比任何细腻的东西都更柔软,保持托起他脚踝的姿势,让药草慢慢渗透进肿胀的关节。
他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专注的神情让宋意生眼眶发热。
毛巾缓缓揭开时,裴兆突然僵住了。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宋意生泛粉的脚腕后侧,那里赫然横着一道狰狞的血口,暗红的血迹有些已经微微凝固,有些像是被水流刚打湿过,悄悄泛起了皱。
“鞋子磨的?”裴兆仔细端详片刻,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宋意生不自觉地缩了缩脚趾,显得有些心虚:“新鞋都会这样......”
裴兆把视线投向玄关,然后猛地抬头,眼底藏着异常浓烈的情绪:“不合脚为什么不换掉?”
宋意生别过脸不看他,静了几秒才道:“习惯了。”
“习惯?”裴兆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这双鞋。
那是他大四那年,用人生第一个设计比赛金奖的奖金送给宋意生的礼物,即使是在那些年里,他从没见宋意生动过,如今却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裴兆眸子里的光闪了闪,修长的手指沾着药水,轻轻托起宋意生绷紧的脚心。
凉津津的棉签蘸着碘伏,先触到伤口周围,再接着向里侧慢慢画圈。
“躲我三年。”裴兆的声音哑了下,在感受到宋意生本能地往回缩时,忽然顿住动作,“不如躲开这双磨脚的鞋。”
“......”
这声质问像一把生锈的刀,狠狠捅进宋意生的心脏,而后又残忍而缓慢地搅动起来。
宋意生猛地低下头,牙齿陷进下唇的软肉里,直到尝到一丝铁锈的腥甜味。
痛疼让他终于找回一丝清明,他终于抬起眼,眸子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茫然。
裴兆垂眸看他,眼神不知何时已经软了下来。
“疼吗?”他问。
他的话说的极轻,指腹将药膏揉开得极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宋意生的一场幻觉。
药膏的凉意渗进皮肤,宋意生垂下头,看见一滴水珠顺着他湿漉的发梢落在裴兆的手背上。
宋意生本能地抬手去拂,指腹刚触到对方凸起的静脉,突然像被针刺了似的猛地缩回手。
“我......”宋意生慌乱地想要逃脱,却被裴兆骤然收紧的掌心牢牢锁住。
18. 第十八章
这一夜,宋意生做了许多梦。
支离破碎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反复闪回,又被如影随形的疼痛碾着,以至于在他清晨醒过来时,感觉比通过宵还要累。
床头的闹钟又响了一遍,他这才勉强睁开眼,刚试着起身,就被脚踝上传来的刺痛定在原地。
伤处看着似乎比昨天更加可怖,即使是隔着一层厚重的弹性绷带,也能依稀看到边缘处青紫的淤痕,和脚踝一圈更加剧烈的肿胀。
宋意生撑着床垫,试着用左腿发力,把受伤的右脚一点一点,勉强移到床边。
他隐约觉得这个清晨似乎与往日不同,又始终没能发现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
宋意生像是才恍过神,茫然地抬起头,便看见裴兆正从客房的洗漱间里迈出来。
“醒了?”
来人三两步就跨到床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接俯下身托住宋意生悬空的右脚。
掌心碰到布料下滚烫的凸起,裴兆皱起眉头,轻轻啧了一声:“昨晚该给你再多敷一会。”
他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又低头去看绷带的松紧,用指尖捏住粘扣轻轻拉了拉,问道:“疼吗?”
宋意生摇摇头。
转而又意识到对方问话时根本没看自己,才低声开口:“不疼。”
这确实不是安慰他的假话。
受伤的脚腕被裴兆托在掌心,力道轻得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半分不适。
裴兆这才放下心,将他的小腿平放在床上,又问:“起来洗漱?”
宋意生反映了好半天,才慢半拍地“嗯”了声。
他的尾音拖得比平时更长一些,喉间还带着几分困意未散的沙哑,却在看到裴兆伸手又来抱他时猛地反应过来,瞬间往后一缩,瞌睡立刻醒了大半。
宋意生的耳尖蓦地烧起来,赶忙补充道:“我自己能走。”
裴兆把目光落向他肿胀的脚踝,挑了挑眉,又移到他虚悬在床边的右腿:“你确定?”
“确定。”宋意生谨慎分析一下自己的境况,妥协三分,“扶我一下就行。”
“行,听你的。”
裴兆没再反驳,半蹲在床边,一只手穿过宋意生的腋下,另一只手稳稳托住他的腰:“先把胳膊搭我肩上。”
这个姿势太过熟悉,宋意生下意识地就朝他的脖子环上去。
腰间的手掌极稳,托着他慢慢起身,宋意生刚被扶着站直,就听见裴兆凑在他耳边问:“站稳了?”
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裴兆温热的气息正巧轻轻扫过他耳畔,让宋意生不由得往外缩了缩。
他试着将重心移到没受伤的那只左脚。
却又好像一不小心使错了力,身体还没移出半寸,一阵尖锐的刺痛就猛地扎进骨头。
宋意生顿时失去平衡,慌乱中一把攥住了裴兆的衣领。
“当心!”裴兆立刻收紧手臂,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背,几乎是瞬间就将人抱进怀里。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宋意生清晰地听见对方鼓动的心跳声。
“抱歉。”宋意生慌乱地松开手,视线又被莫名吸引,不受控制地落在裴兆被他拽到微敞的领口。
浅麦色的皮肤下绷着紧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起伏,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
“我。”他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胡乱将那人的衣领捏得严严实实。
“呵。”他恍惚间听见裴兆轻轻笑了声,继而道,“这么紧张?”
那人还故意拖长尾音,引得宋意生的耳垂越来越红,这才收了笑,正色道:“扶着我,踩稳了再走。”
“......”
宋意生垂着眼没应声。
他能感觉到头顶裴兆的视线,几乎要在他的身上烧出两个洞。
腰间的大手紧箍着,让他一整个人都被裴兆圈在怀里,除了迈步根本用不上自己的力气。
在浴室氤氲的水汽里,裴兆抬着宋意生的手肘把他引到水台前,又将人稳稳向前带了两步。
镜子里是宋意生苍白的脸,他的视线先是落到自己浅棕色的眸子,继而瞥见斜倚在杯沿的牙刷、垂挂得触手可及的毛巾,最后向上抬了几分,对上裴兆的视线。
裴兆正站在他身后半步开外的位置,垂着眸子却没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镜面里半挽的袖口。
宋意生的手腕在袖口边若隐若现,露出的腕骨微微发红,还带着几道肌肉贴撕下时留住的痕迹。
他下意识拽着袖子遮住,低声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可以了。”
裴兆的目光停顿了两秒,才将挂架上的毛巾又往宋意生手边推了推,点点头:“有事叫我。”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掌心,宋意生抬起头,透过镜中的雾气,对上自己渐渐模糊的瞳孔。
.
因为脚伤的缘故,公司体谅他行动不便,特批了宋意生一周的居家办公。
久违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爬进来,宋意生拖着受伤的脚踝,在书架与飘窗之间寻了个光线最好的角落。
裴兆中途来过书房一趟,进来时手里挂着张厚实的羊绒毯子,又将几个蓬松的羽绒靠枕一起围在宋意生四周,恰好形成个能把人妥帖裹住的凹陷。
宋意生懒得理他,也就由着他摆弄,蜷在被他垒出的窝里舒服地眯起眼,晒着太阳看电脑上的文件。
日头一寸一寸的倾斜,助理的电话打过来时,宋意生已经要半阖着眼睛睡着了。
“宋总监。”
宋意生按下电话,小林支支吾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
“研发部刚发了个新企划案,说是......需要您牵头做个宠物主题套房的深化设计,我知道您现在不太方便,但是您看......能不能抽时间,咱们开个视频短会讨论一下。”
办公软件上适时弹出文件传输提示,豪华型宠物酒店主题套房的项目资料和视频邀请一起跳动在屏幕上。
宋意生用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点了两下。
视频会议的窗口在眼前铺展开,九宫格弹窗中组内同事们的头像依次亮起,唯独程岸的一颗大头占在屏幕正中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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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意生默默将视频框拖到屏幕边缘,点开了项目资料文件。
屏幕暗了一下,接着弹出一行行密密麻麻的设计要求参考,宋意生手指拖着滚动条,将3D建模图纸在界面中徐徐展开。
宠物新风系统降噪参数、活动空间照度标准、爬架力学承重......
一行行带着编号的陌生术语在眼前跳动,宋意生的指尖在触控板上停了下,恍惚间又一次让他听见了凌晨四点的嚎叫高歌,耳畔仿佛还残留着清晨被吵醒时的幻痛。
“宋儿,宋儿!发什么呆呢?”程岸扯着大嗓门在屏幕对面喊他。
宋意生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在触控板上无意识地描着,金属板上赫然呈现出一块像是小狗爪印的痕迹。
“宠物行为学资料......”宋意生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电脑上敲了敲,“这部分内容咱们组之前没接触过,先从活动轨迹建模开始吧。”
“......”
半个小时的短会很快结束,面对从未涉足的宠物类项目,在策划初期依然需要大量材料的支撑。
因此大家并没有进行更深入的分析讨论,只是简单明确了下一步的实质性内容。
墙上的挂钟显示还不到十一点,裴兆今天也难得旷工,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转。
膝头的手机又震了下,屏幕上亮起小林新发过来的消息提醒,所有宠物酒店的资料都被打包成套,发进了宋意生的邮箱里。
下载进度的程序条在屏幕右侧缓缓推进,宋意生的目光略过书房斜对角的储藏室,隐约记得在那里见过台落着灰的打印机。
“那个......”宋意生清了清嗓子,朝着厨房喊,“可以借用一下打印机吗?”
远处锅铲的碰撞声突然停了,油花在热锅里发出的滋滋声跟着低了下来。
裴兆听见他说话,裹着围裙快步走过来:“要打什么?你别动了,我去给你弄。”
“不用。”宋意生撑着旁边的软垫起身,用手倚着一侧的墙壁往前挪。
他隐约在空气中嗅到几抹黄油融化的香味,反身去赶裴兆:“你锅里还煎着东西,你快去吧,你看我自己这不是走的挺好。”
裴兆犹豫地看着他一步三顿,迟迟应不下好。
宋意生的目光坚定,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听人劝,也不说话,伸出手又去赶他。
裴兆只能在旁边紧紧跟着,又帮人推开储藏室的门,才侧身让开半步,还是忍不住叮嘱道:“那你小心点,有事喊我。”
被塞在角落里的打印机看起来像是有些年头没用了。
透明盖布上积了层薄灰,电源线弯弯绕绕,还有几段被压在铁皮柜角,叫宋意生攥着线头往后扯了好几回都没弄出来。
初春的寒意还未散尽,但杂物堆积的储藏室却又闷又潮。
宋意生拖着一条伤腿,别扭地卡在打印机和柜子中间的夹角里,整个人以极其别扭的姿势,硬是急出了一身热汗。
可是缠成死节的电源线纹丝未动,最后他只能无奈地蹲下身,有气无力地远远喊了一声:“裴兆!”
19. 第十九章
往后的一周,宋意生几乎足不出户。整日窝在裴兆为他精心布置的各处小窝里,专心研究宠物酒店的资料。
转眼又到一个周二。
帝市的雨季终于随着最后一瓣玉兰的凋落悄然收场,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来,把窗台都晒得发烫。
裴兆半跪在宋意生公寓的旧衣柜前,膝盖抵着地板,正把一件半长的羊绒大衣叠进行李箱。
宋意生的声音又一次从背后传过来,带着几分不耐,冰凉的手指蹭过裴兆肩膀,拎起那件大衣就往衣柜里丢:“都说了用不着。”
他向前迈了一步,走到裴兆跟前,手指戳着屏幕上温度攀升的数据,摆在两人中间:“天气预报说未来七天都二十度以上。”
宋意生说着,顺手抽出衣柜里的衬衫和薄款西装,一股脑全都丢进箱子的空位里。
裴兆伸出手想拦。
可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听那人话锋一转,又道:“我其实可以搬回来住了,伤都好透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裴兆听。
“......”
衣架在沉默中发出轻微的晃动,裴兆猛地站起来,紧接着衣柜里仅剩的几件就被他强行打包,一个壳都没卡,带着宋意生没说出口的那些犹豫,全被他连锅端进箱里。
.
可谁也没能料到,清明前的倒春寒来得猝不及防。
清晨的雾里裹着潮气,像覆了层薄霜蒙在玻璃面上。
宋意生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出神,直到看见几盏熟悉的橙黄色警示灯从雾气里冒出来,才发现车子已经滑进写字楼前的环岛。
最近几天大楼的地下车库一直检修,裴兆每天只能把车停在正门,然后再扶着人走上去。
安全带弹开的轻响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宋意生低头看了眼腕表。
距离打卡的时间还早,足够他慢慢走过那段冗长的室内连廊。
受伤的右脚踝虽然已经消肿,但偶尔落地时还会泛起阵阵钝痛,像有根细线顺着他的经络往上拉。
宋意生整理了下西服,垂眸避开裴兆的视线,轻声开口道:“就送到这吧。”
车窗外,喧嚣的风里带着棱角,又一阵阵卷出打着旋儿的沙。
裴兆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视线扫过宋意生单薄的衬衫领,微蜷的指尖渐渐收紧。
其实在今早出门前,两人闹了场不大不小的矛盾。
没有开灯的室内光线昏沉。
裴兆把宋意生堵在屋里,执意要从衣柜里翻出件自己的大衣给他套上,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整个衣帽间的门。
可宋意生却怎么都不肯,蹙着眉直往后躲,固执地摇头拒绝,坚持说从门口到公司就是几步路的距离。
最后还是裴兆败下阵,沉默地收回大衣,两个人就这么别扭着出了门。
此刻,车厢内的气氛凝滞得令人窒息,裴兆的目光在宋意生突出的腕骨上停留两秒,人没应声,直接推开了驾驶座的门走出去。
冷风卷着露气从狭小的缝里灌进来,像一把细小的冰刃,瞬间划破了车内仅存的暖意。
宋意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激得打了个颤,下意识地闭上眼,就听见驾驶座的车门被甩上的闷响,再回神时,发现裴兆已经抖着衣服,大步绕到副驾驶门前。
车门被他从外面推开条缝,在风扑过来之前,带着体温的大衣被风卷开,兜头就把宋意生牢牢包住。
“裴兆!”毛绒绒的面料糊得宋意生眼前一暗,鼻尖全是熟悉的薄荷香味混着裴兆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
宋意生挣扎着从领口里探出头,闷声抗议道:“进了公司都是室内通道,穿这个多累赘。”
“由不得你。”
裴兆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带着点不容反驳的力度。
宋意生才不管。
他倔强地抬手去扯大衣的边缘,指尖却在刚勾住衣料的瞬间,意外地碰在裴兆的手背上。
指腹的触感忽然变得不同,那一小片皮肤温暖干燥,还带着一点薄薄的茧。
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跟我较什么劲?”
裴兆的手掌探过来,隔着大衣覆上他后腰,力道不轻不重地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替他把衣服严严实实地整理好:“春捂秋冻,别一会儿脚还没好,又冻感冒了。”
羊绒领口蹭得宋意生下巴发痒,他垂下眼睛,还是没答话。
正晃神时,那人凑得更近。
“夜里再咳嗽,煮梨水里还得加中药。”
“......”
宋意生的表情瞬间黑了。
他默了默,终于不再挣扎,反而把大衣又扯紧了点,被裴兆的气味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就像道无形的墙。
......
雷打不动的,裴兆依然坚持要把宋意生送到电梯口。
刚扶着人踏上台阶,就和匆匆赶来的程岸撞了个正着。
“哟。”程岸低头回着消息,抬眼看见两人时眉梢一挑,目光往裴兆环在宋意生腰间的手上扫了圈,感叹道,“裴老板这服务,真够周到的啊。”
裴兆礼貌一笑,非但没退,反而把宋意生揽得更紧了些。
宋意生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其实这些日子他恢复得不错,脚踝的伤早好了七八分,正常走路根本不成问题。
可裴兆还是每次都要贴身跟着,说了几次无果,也就由着他去了。
可现在......
在程岸促狭的目光下,宋意生只觉得面皮发烫,下意识往后撤了半步,扭身就要挣开:“我自己能......”
“让他扶。”程岸眼疾手快地截断他的话头,“你让他扶着,上台阶呢,万一又踩空摔了怎么办。”
他说着话,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宋意生脚踝上的纱布,顺便又给裴兆递出去个眼神。
裴兆顺坡下驴,原本圈在人腕上的手指恰到好处地一滑,把宋意生冰凉的手全都包进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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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小心点。”
借着调整姿势的动作,裴兆又把人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直到安全把人送到闸机口,才懒洋洋地松开手,朝程岸点头示意:“程工,那我先走了?”
“走你的走你的。”程岸摆摆手,落下来时又放在裴兆肩头重重拍了拍,“有我在,你放心!”
写字楼中央的连廊里装了整面的玻璃幕墙,澄澈的天光透过云层,将宋意生的影子清晰地映在镜面上。
他身上烟灰色的大衣随着行走的风扬起下摆,落下的影子把腰肢衬得愈发纤细。
程岸走在他旁边,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歪着头打量他:“啧啧,你看着像是被裴老板的高定风衣绑架了。”
宋意生偏头避开视线,别过脸懒得理他。
他把手重新缩回风衣口袋里,掌背紧挨着柔软的绒毛内衬。
“别装了啊你。”程岸见他不应,锲而不舍地凑过来,又用肩膀撞了撞他,挤眉弄眼道:“裴老板这追人的阵仗,你还能招架得住?”
他话没说完,就被宋意生用肘尖怼了肋骨,却笑得更欢:“要不......”
“少编排人。”宋意生低头整理袖口的褶,“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过是那晚在他酒吧的工地里摔了一跤,人家顺手照顾两天。硬要算的话,也只能是......”宋意生尾音发虚,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连廊尽头的窗没关严,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四周的玻璃嗡嗡地震。
宋意生低下头,望着翻飞的衣角,攥紧了垂到掌根的袖口,终究没能把“愧疚”两个字说出来。
......
项目初期的工作难免忙碌。
傍晚时分,宋意生修改完预算表,感觉身上的筋都僵了。
电脑屏幕的蓝光在他干涩的眼底变得模糊,宋意生盯着界面上宠物套房的设计图纸,将“防潮实木”四个字又一次重点标注出来。
在收件箱最上方一封加粗标红的邮件里,供应商突然提出加价30%。
施工群里也不断弹出现场反馈,表示猫爬架的涂层厚度不达标,以至于防潮处理也出现了偏差。
宋意生头疼地按了按发胀的眉心,听见近处传来的敲门声。
“总监。”新来的项目实习生抱着资料推门进来,声音比平时暗了些,“采购部那边说,供应商以春季木材涨价为由,不肯让步。”
他边说边往前走了两步,靠过来时,清晰地看见宋意生被屏幕上的冷光映得失了血色的脸。
他忍不住抿了抿唇,犹豫着补了句:“总监,您......要不要不先休息会儿?我去食堂给您打点东西?”
宋意生这才抬头看他,摆了摆手,继而道:“把材料清单拿给我看一下,再问问仓储部,去年囤的竹纤维板还有多少库存。”
甲方要求的环保标准把所有的路都卡死了,而施工队进场已经迫在眉睫,宋意生盯着那摞被驳回的方案,感觉头脑一片混乱。
20. 第二十章
宋意生闭了闭眼,艰难地吞咽了下,带出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伸手去摸桌角的咖啡,这才发现里面的水早已经喝干了,杯口沾着的几滴水珠冰冰凉凉,黏着他的指腹往下滑。
“我知道了,你先下班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实习生走时轻轻掩上了门,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宋意生终于放任自己向后一仰,瘫坐进椅背里。
整层楼的照明只剩几盏地脚灯亮着,他看见微信图标闪烁起来,点开是裴兆发来的消息:[晚饭放在前台,趁热吃。]
九个简短的字眼在视网膜上铺开,他忽然想起了程岸早上的揶揄......
他岂非感知不到裴兆对他的态度,就像是此刻屏幕中跃然的文字一般触手可及。
可是他呢?
宋意生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幕。
呼之欲出的答案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分一分地把他缠紧,窒息到让他肋骨下的心脏都跳得发慌。
宋意生胡乱想着,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慢慢松懈,随之而来的,是那些被强压下去的不适感。
从中午开始就没有进食过的胃部传来一阵阵抽痛,晨起轻微的干咳也化作喉咙里持续不断的痒。
夜越发深了,空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主机运转的嗡鸣,风穿过走廊,溜进门缝发出沙沙声。
宋意生望着屏幕里施工群不断弹出的未读信息,想到明早酒店项目的公开发布会,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
他机械地拷贝、保存、关机,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电梯,像扯动最后一根绷紧的弦。
写字楼大堂里空荡荡的,昏暗的大厅只有前台的那盏夜灯亮着,把棕褐色的保温袋笼罩在那团光里。
宋意生把指尖搭上袋口的绳结,解开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打开的瞬间,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是那家开在大学城临街巷口的第一家老店,是他三年之间无数次经过,却从没敢踏入过的地方。
宋意生有一瞬的恍惚,紧接着合上袋子,就看见那张浅黄的纸:[结束后给我打电话]。
落在纸张上浓黑的字迹张扬有力,在转折处带着凌厉的角。
宋意生把保温袋紧紧地抱在胸前。
他盯着那张便利贴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把手机放回口袋。
从转门出来的一瞬,夜风扑面而来。
他一抬眸,就看见裴兆的SUV停在路灯底下,透过起雾的挡风玻璃,隐约能瞧见那人举着手机的侧脸。
车停得离大门不远,宋意生却走得格外漫长。
一整天,他一直坐在办公室里没怎么动,久坐后的血液回流酸胀,漫过受伤的脚踝,在行走时泛起闷闷的痛。
宋意生一步一顿地走过来,刚瘸着腿蹭进副驾驶,裴兆就把手机收了。
“小心。”宋意生看见裴兆似乎轻轻皱了下眉,接着牢牢地搀过他的小臂,力道恰到好处地将他安置到座位上。
还不等宋意生从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中回过神,掌心里又被塞进个暖烘烘的东西,紧接着就听裴兆问道:“冷吗?”
车里的暖气其实开的很足,温度高到裴兆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真丝衬衫,袖口半挽到手肘。
但骤变的温差还是不可避免地刺激了宋意生脆弱的气管。
还来不及搭话,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先是感觉到喉间的刺痒,接着变成灼烧般的痛。
他咳得弯下腰,紧握的指节抵着胸骨,本能地攥紧身边的支撑。
直到这段咳喘稍平,才看见自己的手指已经深陷在裴兆的小臂肌肉里。
“别急,慢慢吸气。”裴兆的声音在他耳边沉下来。
宋意生费力地喘着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眼。
那人近在咫尺的眉眼间全是紧张,薄薄的一层布料下,手臂线条绷得极紧,温热的手掌放在他背后缓缓打着圈。
裴兆另一只手在杯架里摸了半天,好一会儿才笨拙的拧开保温杯的杯盖,蒸气混着蜂蜜的甜味瞬间涌出来。
“喝点水。”他的声音放得更轻,手心托着杯底,凑到宋意生唇边。
宋意生咳的眼前发花,只能顺着那点支撑含住杯口,温热的水混着蜂蜜的清甜滑过喉咙,这才堪堪止住了咳。
“怎么又咳成这样?”裴兆盯着他泛白的唇色,连话都不敢说得大声。
宋意生哑着嗓子扯谎:“没事,可能是今天太忙,忘了喝水。”
宋意生的眼眶里聚着雾,看着裴兆的脸都是模糊。
裴兆的声音陡然沉下来:“工作不要命?再进一趟医院才甘心?”
大衣外套的羊毛布料被他的手掌摩擦出响,裴兆说话时下颌的线条绷得笔直,但落在他背上的动作依然又慢又稳。
宋意生抬眼,撞进对方拧紧的眉心,顿了两秒,开口解释道:“甲方临时改了环保标准......”
他未尽的话被裴兆截断,那人的拇指按在他细弱的后颈,轻轻揉了揉:“材料商的事?”
宋意生喉间一哽。
他早该知道,只要是裴兆想知道的消息,这人向来有办法。
“不全是。”他点点头,又摇头反驳,“主要是环保标准卡的太死......”
他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裴兆低低叹了声,从后座拽了张毯子,不由分说地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喝。”裴兆把保温杯口怼到他嘴边,语气强硬,手上的力道却放得很轻。
车载音响里,不知何时切到了一首熟悉的英文老歌,悠长的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Hoping to find somebody,Anybody,To better this......”
宋意生捧起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甜水。
温水氤氲的雾气朦胧了车窗上流转的路灯,他假装在看周围斑驳的光影,余光却偷偷黏在裴兆的脸上。
电动座椅被放平了些,宋意生陷在暖融融的毯子里,感觉这一天的体力好像终于消耗到了极限。
半梦半醒间,宋意生听见裴兆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材料商的事,我或许能搭把手。”
他猛地惊醒,不得不睁开眼睛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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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朋友在浙江有片竹林,符合FSC认证,防潮性比实木强。”
车内突然安静了一瞬,宋意生的手指绞紧毛毯的边缘,开口道:“其实你不用......”
“宋意生。”裴兆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连名带姓地叫他。
“别总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
他转过头,撞见裴兆灼灼的目光,街上的霓虹把这双眼睛映得格外的亮。
“你不用总是拒绝我,就算......我们现在不是从前那样的关系。”
“但你能不能试着,把我当成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或者当是......一次重新的认识接触。”
“我可以从头开始,慢慢来。也保证不追问、不打听、不越界。”
“这样行吗?”
裴兆的声音渐渐软下来,像褪去了所有伪装的壳。
车载空调的热风扑在宋意生脸上,裴兆的手掌还覆在他的后颈,体温把他的总是冰凉的指尖都烘得滚烫。
宋意生望着前方渐渐稀疏的路灯,狂风拍打车窗的声音渐渐远去。
在沙沙的白噪音里,他听见自己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发动机重新轰鸣起来,宋意生缩了缩,将大半张脸都藏进毯子里。
夜间的气温更低,裴兆把车停在公寓电梯口,隔着羊绒毯按了按宋意生的膝头,道:“去里面等我。”
宋意生拎起脚边的纸袋推门下车,冷风立刻从脖子灌进来,他低下头,往衣领里躲了躲,远远看着裴兆倒车时一闪一闪的光。
两个人并排走进室内。
到家时,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晕在宋意生四周投下一片浅浅的影。
宋意生紧攥着手里的外卖袋,站在光的边缘发怔。
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袋口。
“想吃?”裴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贴上来,呼吸扫过宋意生的耳尖,他慌忙把口袋往怀里藏。
眼尖的人瞥见碗里泡发的馄饨皮,伸手接过袋子,不经意间擦过宋意生又凉下来的手指:“凉透了,吃了又要胃疼。”
裴兆说着,顺手就把外卖盒拎走,塑料包装在他手里发出窣窣的响。
厨房里,冰箱开合的冷气扑出来,裴兆一边翻找食材,一边问道:“煮碗鸡汤挂面?”
话音刚落,他捧着一颗鸡蛋转身,回头便瞧见宋意生的目光越过他的背影,又落到那个被遗弃的外卖袋上。
“......”
砂锅里的鸡汤开始咕嘟咕嘟地冒起泡,裴兆一边搅着锅里的面条,一边又问:“明天的发布会几点钟?”
“九点半。”宋意生闷声闷气地答。
裴兆解下歪扭的围裙带,余光瞥见宋意生蜷在餐桌前默不作声的样子,哑然失笑:“那明天我们提早半个小时出门,先去巷口吃碗热乎馄饨,顺道去你家取两件厚衣服,再去现场,行吗?”
“好。”
他的声音散在蒸汽里,裴兆把盛满鸡汤的面碗端过来,滚烫的指尖在宋意生手背上戳了戳:“趁热吃,吃完早点睡。”
21. 第二十一章
第二日一早,裴兆先带宋意生绕去巷口的老店吃了碗热腾腾的馄饨,又折回公寓取了厚西装外套,这才把人送去会展中心。
发布会后台人声嘈杂,宋意生倚着墙面,修长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来回滑动,最后一次核对着PPT的细节。
“宋总监,您的东西!”
在音响启动的蜂鸣里,他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声远远的招呼,转过头,就看见项目实习生抱着被他遗忘的保温杯,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给您。”来人喘着粗气,把杯子递到宋意生手里,又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我、我昨天听见您咳嗽,就......顺手带了盒润喉糖。”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视线从宋意生的领带滑到地板,就是不敢看对方的眼睛:“那个......就是很普通的味道,您别嫌弃。”
宋意生接过水杯,而后自然地将铁盒收在旁边的外套口袋里:“谢谢你,蒋......”
他的话到嘴边突然卡了壳。
“蒋浩楠。”年轻人眼睛却是一亮,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您叫我浩楠或者小蒋都行!”
台前传来主持人的报幕声,宋意生对他微微颔首,举步往准备区去。
踏上讲台的刹那,聚光灯骤然收拢,将他的身影框在明亮的光束中。
投影幕布缓缓升起,分层式宠物活动区的三维模型从深蓝色的背景里舒展开。
亚克力隔板的弧度精准模拟着猫咪跳跃的抛物线,防滑地垫的纹路暗合犬类脚掌的着力点,甚至连休息区的软包材质都用不同色块标注着耐磨指数参考。
“我们关注的不仅是宠物的活动需求,更是人与宠物的互动体验。”宋意生的指尖划过大屏幕上呈现的概念图纸,清润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递开,“就例如这个弧形吧台的高度设计,让主人蹲下时能直接与宠物保持自然平视,就像......”
他的尾音忽然悬在半空,微仰起头,平行的视线对上最后排座位中央那双模糊的眼。
“就像我们始终试图以平等的姿态,接住每个渴望被拥抱的灵魂。”
......
主办方在公开发布会后还设置了几个内部讨论环节,等到所有议程彻底结束,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会议厅的玻璃门里映出满是层层叠叠的散场人影。
宋意生刚给裴兆发完消息,便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TurboS顺着台阶,稳稳滑到近前。
哑光车身在渐暗的天色里如同浸透了墨,面对这辆好久没见的老朋友,宋意生一时竟觉得有些恍惚。
车窗在他面前缓缓降下,裴兆的半截手臂从缝隙里探出来。
“站在这儿发什么呆?”
他朝着宋意生勾了勾手指,等他走近了,才把伸出的手掌在他面前展开来。
“宋老师今天讲得真好。”裴兆的声音从车窗里飘出来,露出掌心里那颗包装精致的润喉糖,“辛苦了,奖励一下。”
宋意生把糖从他的手掌里接过去。
铝箔纸的棱角硌着指腹,剥开时发出清泠泠的响。
宋意生用舌尖抵住糖块,桉叶的味道瞬间在口腔漫延开。
“材料商的事......”宋意生转着糖块在齿尖拨了拨,嘴里含混不清的咕哝,“多亏你牵线。”
“跟我客气什么。”裴兆笑着按下解锁,倾身一推,替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又不是外人。”
“......”
下午的狂风渐渐弱了势头。
风把天空吹得透亮,在远处铺开大片橘红色的晚霞。
裴兆从后视镜里悄悄扫了眼副驾的动静,宋意生正低头捏着那张银色的糖纸,指尖反复摩挲着铝箔表面,像是要抚平上面每一道深深浅浅的痕。
他的眼皮渐渐垂下去,裴兆关紧了半开的窗,顺便把音响的声音调到最低,轻声道:“累了就眯一会儿。”
宋意生含混地嗯了一声,眼睑却依然半阖着。
他低着头,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十指灵巧地翻折,不一会儿就把那张糖纸变成了一艘小小的船。
宋意生把折好的纸船放在两人之间的扶手箱上。
晚霞从侧窗漫进来,给金属质地的小船镀上一层柔软的边。
裴兆踩下油门的动作很轻,车身启动的刹那,纸船随着惯性微微晃了晃,便又很快稳住了姿态。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偏不倚地停在那片方寸之地的中央。
......
车里的暖风嗡嗡作响,温度渐高,烘得人眼皮发沉。
宋意生歪靠在头枕上打了个盹,恍惚间听见自动泊车系统“滴”的一声提示音响,再清醒时,发现裴兆已经把车静静停在了超市的地下车场。
透过玻璃,车窗外影影绰绰,都是提着大兜小袋的行人。
自动门开开合合,零星几个顾客推着购物车,塑料轮子在地面滚出辘辘的响。
“进去补点东西?”裴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顺手扯下袖口,又绕到另一侧替宋意生打开了门。
夜风裹挟着超市的喧闹,宋意生跟着裴兆的脚步刚转过主通道,没走几步,身体便先于意识,习惯性地拐进速食区。
他在熟悉的货架前停下来,手指掠过一排排色彩艳丽的食品包装,目光扫过袋口醒目的加热说明,动作流畅得像是重复过无数次。
裴兆的脚步声在宋意生熟练地转弯后一顿,很快追上时,便看见那人怀里已经多出的两盒冷冻炒饭和即食意面。
“你平时就吃这个?”裴兆的声音发闷,从宋意生的背后传过来。
宋意生回过头,便看见那人紧拧着眉,目光恨恨地钉在他手里的包装袋上。
“方便。”他简短地回答,顺手把东西扔进购物车,“热一下就能吃。”
裴兆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下,舌尖死死抵住后槽牙。
在这一刻,他真的很想把这些碍眼的包装全都丢出去。
但紧接着想起昨天车里那句“不越界”的承诺,再理性判断过两人才稍有缓和的关系,硬生生又把“没营养”三个字嚼碎咽了回去。
静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紧接着,推车把手上忽然响起节奏分明的敲击声。
裴兆叩着冰凉的金属,语气故作轻松地搭话:“我记得你喜欢吃茄汁大虾。”
他状似无意,边说边引着宋意生往海鲜区拐了个弯:“刚才看见那边的基围虾好像不错,一个个都活蹦乱跳,比早晨的海鲜市场还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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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意生伸向泡面的手指在空中凝滞一瞬。
裴兆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迟疑,立刻加快脚步,推着购物车往另一头走。
水族箱里,青灰色的虾群正甩着触须划开水面,宽大的尾扇在池底掀起波纹。
裴兆弯腰捏起两只鲜活乱跳的基围虾,水珠从虾须一滴一滴地坠下来,淅淅沥沥地落在宋意生的鞋面。
宋意生想躲,却猝不及防被裴兆握住了手腕,便听他问:“挑两只试试?”
宋意生犹豫两秒,迟疑地伸出手,点头的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裴兆趁着他俯身挑虾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将购物车往自己身后一带,迅速抽出那几盒配料表复杂得像化学公式的速食意面,转手塞进冷冻柜里。
他的动作快极了,分明是早有谋算,整套流程行云流水,利索的几乎不带响声。
等到宋意生把盛满虾的袋子递过来时,裴兆已经将购物车恢复成原样。
他没接袋子,反而用下巴点点自助称重台的位置,示意道:“去打个签吧,然后到左边那条通道找我。”
裴兆紧盯着宋意生走过去,目光一错不错。却在那人扫码转身的瞬间,丝滑地带着购物车拐了个弯,直直往蔬菜区里扎。
当宋意生找到他时,裴兆正举着两样蔬菜,佯装苦恼地比量:“西兰花还是芦笋?”
他的左右手各举一种,翠绿色的叶茎在他手里轻轻晃动,让宋意生忍不住皱了皱眉。
裴兆清楚地捕捉到宋意生眉眼间一闪而过的抗拒,显然是对这两种蔬菜都算不上太看好。
“都不喜欢?”裴兆的话里带着了然的笑,手腕一转便将他们悄悄藏进底层,顺势把话题引到旁边的菌菇区,“这个可以吗?我们回去炖奶油蘑菇汤。”
“......”
购物车在货架间穿行,渐渐被新鲜的食材填满。
一串串青提在透明袋里挨挨挤挤,奶油生菜嫩绿的尖梢紧挨着基围虾袋上的冰。
而那些花花绿绿的速食产品,不知不觉被挤到了角落,又偶尔被裴兆随手拿起一盒,严格审判:
“我觉得他们家的酱汁连我水平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你看这速冻饺子,用到的皮比我烙的饼还要多。”
“你再瞧瞧这包面......”
说来奇怪,一盒盒包装精美的产品总能被裴兆挑出大大小小的毛病,然后理所当然地将它们物归原位,重新规整到货架上。
收银员把装好的袋子递过来时,裴兆很自然地都拿到自己手里。
宋意生蹙着眉去抢,他假装权衡般比了比,最后妥协般地递出看起来最大却是最轻的那个,还顺手拿出了里面水分充沛的两颗番茄。
“我拿得动。”宋意生把那个轻飘飘的袋子挂在掌心,语气淡漠,伸手就要把那两颗番茄压回去。
“知道你能。”
裴兆却不依,强行把那一盒番茄揣进怀里,被风扬起的声音裹着笑意:“但总得给我留点表现的机会吧?”
夜风有些了凉,裴兆说着话,不动声色地往宋意生那边靠了半步,恰好挡住从通道吹来的风。
地下车库的灯光昏黄,两人并排走着,终于在水泥地面,被融成模模糊糊的一团影。
22、第二十二章
发布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裴兆特意从酒吧早走了会儿。
刚把昨天从超市买来的食材拎上料理台,宋意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他抽了张纸巾蹭掉手背上的水珠,顺手把装在保鲜盒的虾倒进水池里。
听筒里混着嘈杂的机场广播,宋意生的声音从那头飘出来:“裴兆,公司早上临时外派,我得出差几天。”
裴兆探到身后系围裙的手一顿:“去多久?”
“一周左右。”
宋意生的回答被背景音切得断断续续,通话陷入短暂的沉默,像是信号不好的电台广播。
裴兆盯着台面上滴水的龙头,听见对面传来行李箱滚轮在地面发出的响。
“记得......”他的手指在虚空中攥了攥,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按时吃饭,到了之后给我个消息。”
“嗯。”宋意生顿了下,发出一声清浅的应答,“知道了。”
裴兆听见电话挂断急促的忙音。
他垂眼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目光又落到水池里那些被冰水浸泡的虾。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他站在那,看着冰块一点点融化,虾须被水浸得软塌塌的,在池子里弯曲成一种颓然的姿态。
裴兆带上手套,放空地、机械地、一只一只地剥着虾。
指尖先触到坚硬的虾壳,然后拨下一片片半透明的甲。
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很多次。
直到水边的虾壳渐渐堆成一座小小的山,而那些柔软的、带着体温的虾肉,又被他妥善保存,放进铺好厨房用纸的保鲜盒里。
像是在整理那些未出口的话。
......
宋意生走后的第七天,裴兆又一次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睁开了眼。
他辗转地侧过身,任由视线凝滞在天花板上,看着清冷的月光攀附着墙面。
手机在闹钟响起前震动起来,裴兆摸索着接起电话,在听到宋意生的声音时恍惚了一瞬:“吵醒你了?刚才接到消息,酒吧前期工程提前完工,明天上午十点开中期会,你过来......”
宋意生的话忽然切断在某个未完成的音节,隐约间,裴兆听见了杯盏相碰与零星的谈笑声。
紧接着断断续续的调子便闷了下去,像是被人用手仓促捂住。
“在应酬吗?”他垂眼盯着床单上被自己攥出的褶,“晚上回来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宋意生简短地回答,“明早的飞机,今天还得盯一晚进度。”
话音刚落,裴兆便听见远处几句醉醺醺的招呼,那声音混着酒杯轻叩的脆响荡过来,宋意生匆忙应了句,随即便切断了通话。
手机屏幕骤然熄灭,像一灯被突然掐灭的烛火。
裴兆指尖一松,手机便从掌心滑到枕面,又顺势一滚,最终落到床边。
闹钟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响,尖锐的声音在卧室里横冲直撞。
裴兆伸手按掉开关,指腹恰好触到发烫的金属外壳,那里被他掌心的温度烧得像一团灼灼的火。
裴兆仰面躺在黑暗中,电话那头的喧闹仿佛仍在耳边回荡。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宋意生被人群簇拥着,在西装革履的陌生人中游刃有余地周旋。
窗外的天光悄然漫上窗棂,一寸一寸,将房间慢慢照的透亮。
......
这天夜里,裴兆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清晨,他神采奕奕地站在穿衣镜前,指尖缠绕着藏青色的真丝领带,在脖颈上挽出一个漂亮的结。
裴兆到达设计公司楼下时,距离会议开始还有整整一个小时。
他径直上了十层,推开会议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那里面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不见。
裴兆特意拣了个离门口最近的位置。
刚一落座,便听见一阵门轴转动的响。
他应声转过头,一眼便看见那个逆光而立的身影。
几日没见,宋意生看起来好像比记忆里又单薄了些,西装袖口晃出的一节手腕白得透明,墨色西装裹着的身形薄得像片轻飘飘的纸。
裴兆蓦地起身,刚要开口,就被远处的声音横插进来:“宋总监!这边需要对接。”
裴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下一刻,只见宋意生如有所感般地转过头。
两个人的目光穿过整个空间的距离,在半空中无声交汇。
.
喧闹的会议室里,冷白的灯光在设计图纸上投下参差交错的痕迹。
宋意生站在投影仪前,指腹碾过纸页,激光笔的红点随着翻页的动作落在屏幕边缘。
酒吧动线设计的立体模型突然在纯白背景上铺展开,刺眼的冷光轰然炸裂,瞬间在他眼前划出一根模糊的线。
“这里的环形酒架采用悬垂式钢结构......”他的话说到半途,突然哽在喉间。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毫无预兆地袭来,只一秒,他便感觉周围的声响变得微弱,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又被分解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影。
后颈瞬间被沁出的冷汗占满,然后顺着脊椎,直往衣领里钻。
宋意生紧咬着唇,齿间渗出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他强撑着立在原处,硬生生挺到念完汇报稿上最后一个字的尾音。
跌坐回椅背的瞬间,黑暗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所有的声音、视觉、光线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吞没,在那漫长的几秒中里,他甚至连呼吸的实感都分辨不清。
不知是谁又提了意见,“滴”的一声轻响后,会议室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
冷风裹着金属味从出风口直灌下来,正巧落在宋意生的头顶,把他满身的冷汗吹得像冰。
他的睫毛猛地颤了颤,后颈被尖锐的寒意刺的发紧,终于让涣散的意识重新聚拢,挣脱那片空茫的虚无。
宋意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恢复视觉,努力盯着资料上密密麻麻的参数,但那些数据又慢慢失焦,连远处的汇报声都碎成了断断续续的杂响。
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按下那股从骨子里泛上来的虚浮感,却怎么也压不住。
“抱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我可能需要......”
“不好意思。”一道比他更重的话音把讲台上的汇报陡然截断,“关于这部分的结构设计,我还有些细节想和宋总监单独聊聊,可以吗?”
宋意生抬起头,正对上裴兆深潭般的视线。
那人坐在合作方的席位,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露出的铅灰色衬衫将他的肩线衬得格外锋利,像是一头凶猛的兽。
宋意生张了张嘴,喉间的回应还没成型,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眼前就炸开一片更加细碎的星。
他本能地闭上眼,再睁开时,裴兆已经走到他身侧,掌心不着痕迹地托了一下他的手肘,恰好卸去他半边身子的重量。
“宋总监,借一步说话。”裴兆低沉的嗓音贴着他耳廓,抵在他腰后的手掌厚实沉稳,施加上来的力道刚好让他没法挣脱。
宋意生苍白的指尖在文件夹上虚滑了下,更没力气推拒,只能任由对方半扶半架地带着他往外走。
裴兆太了解他那点死要面子的倔脾气。
手掌不动声色地收紧,明明快把整个人都揽进怀里,面上却还是硬要装出一副普通同事的熟络寒暄。
宋意生被他带着一路往走廊深处走。
终于望见那张熟悉的门扇,扣锁搭上的一瞬,他的腿就软了。
无力的身体再不受控制,趔趄着就要往墙上栽。
“当心。”裴兆长臂一伸,一把接住往下滑的人。
浅浅的薄荷味瞬间笼罩上来,宋意生被他小心地抱到沙发上,刚一挨到软垫,就蜷缩成小小一团。
体位的突然变动让宋意生眼前炸开一片斑斓的重影,他下意识地把额头抵在扶手边缘,指尖在空气中紧紧攥着,破碎的喘息又急又乱。
他只能感觉到一片昏沉,又微微泛着点恶心,双眼分明紧闭着,却仍能看见整个世界在黑幕中倾倒、旋转。
“来,张嘴。”裴兆变魔术似的摸出两块巧克力,包装撕开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先含一块。”
他用手捏着就往宋意生嘴边送,混乱间,宋意生辨出那道熟悉的声线,本能地依着对方的动作张开嘴,把那块被体温焐得发软的巧克力含进去。
裴兆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角,甜腻的可可味在舌尖化开。
过了好一会儿,宋意生的视线才勉强焦聚,眨了眨眼,看着裴兆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轮廓变得慢慢清晰。
沙发轻轻下陷,他怔怔地看着裴兆起身落座,紧紧靠在他身边。
温暖的体温贴着他发凉的手,在沙发皮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裴兆慢慢把人扶起来,手臂穿过宋意生的腋下,掌心虚虚护住他的后腰,环抱着往上托:“来,靠着我,稍微坐起来一点。”
裴兆身上的香味凑得更近,宋意生被人护着,听着自己发颤的呼吸混着他有力的心跳,顺从地向着那处热源倾斜。【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第二十三章
宋意生迷迷糊糊地靠在裴兆肩头,看见对方拧开葡萄糖瓶盖,弹出啵的一声响。
“来,张嘴。”裴兆动了下,用手掌托着他的后颈,低声哄道:“把这个喝了。”
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让宋意生眼皮发沉,他顺从地张开嘴,又在冰凉的瓶口触到唇瓣时本能地瑟缩了下。
“怎么了?”裴兆立刻把瓶口移开,小心地观察他的面色,紧张地问,“我碰疼你了?还是哪不舒服?”
宋意生小幅度地摇摇头,探身就要去够裴兆的手。
裴兆却忽然反应过来,福至心灵般地揽紧了宋意生的肩膀,接着把手里的玻璃瓶在掌心焐了几秒,才重新递过去:“这回试试,小口喝,咽慢一点。”
重新变得温热的葡萄糖溶液滑过喉咙,甜腻的滋味让宋意生杂乱的呼吸变得平稳,在糖分的作用之下,终于感觉到强烈的心悸感开始慢慢消退。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腰后那只存在感极强的手。
裴兆的掌心终年热得像是团火,指腹的薄茧随着打圈的动作轻轻碾过肌肉,正不紧不慢地在他腰窝上划着圈。
那动作实在太过熟稔,带着三年过后的记忆,透过衬衫薄薄的布料渗进来。
宋意生走神的刹那,小半瓶葡萄糖溶液已经见了底,裴兆抽走他唇边的玻璃瓶,指腹擦过他苍白的脸颊。
“放松一点。”裴兆的声音混着热气落在他头顶,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别绷那么紧。”
裴兆实在忍不住心疼。
在他掌心之下的腰肢细的惊人,薄薄的一片皮肉连着骨头,在他的触碰下微微发着颤。
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宋意生每一节骨头的凸起,连力道都不敢用的太大,生怕一不小心让人挨了疼。
裴兆不轻不重地揉着,不自觉地又蹙起了眉,一垂眸,正撞进宋意生慌乱抬起的眼。
宋意生仓皇着偏头想躲,却被裴兆两根手指轻轻抵住侧颈。
滚烫的掌心之下,宋意生的脉搏在薄皮下急促跳动,让每一次震颤都清晰可感。
裴兆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像根绷紧的弦:“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宋意生逃避似的别过脸,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无意识地扣了一下:“出差太忙了。”
他的声线依旧虚浮,尾音里还洇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一下就让裴兆把想教育他的话全都咽回肚子里。
裴兆盯着他泛白的唇色,忽然伸出手,指腹轻轻蹭过他的唇瓣,像是要把褪去的血色重新揉回来。
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让宋意生猛地一抖,却见对方只是面色如常道:“沾到东西了。”
手臂收紧,裴兆又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软下声线,好声好气地商量:“今天的会就到这了,行吗?”
宋意生满脸的不赞同,刚要摇头拒绝,太阳穴上又是一阵急跳,让他忍不住把脸埋进裴兆肩窝。
裴兆立刻用掌心托住他后颈,安抚一般地捏了捏。
“施工节点卡得紧,今天必须开完。”宋意生的声音虚弱又固执,指尖攥着裴兆的袖口,尾音被疼痛扯得破碎。
裴兆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滑过他发凉的手腕,退而求其次地讲:“那你靠着我先休息十分钟,剩下的流程一会儿我跟程岸说,结束后咱俩一起走,这样成吗?”
争辩的话含在舌尖,宋意生抿了抿唇,又低头看着自己仍在发抖的手,难得没有再坚持。
片刻的犹豫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嗯”了声。
后半程的会议在投影仪的冷光中草草结束。
裴兆回到办公室时,只见沙发上蜷着一团被西装外套裹成的影子。
室外的冷风扑过来,那人无意识地往布料里缩了缩,像只精疲力尽的蝶。
裴兆轻手轻脚地走近,弯腰把宋意生整个捞进怀里,起身时看见那人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发出几声含糊的咕哝。
“嘘,都结束了。”裴兆贴在他耳边轻声哄着,手臂稳稳托住那截细腰,“回家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宋意生猛然惊醒,他条件反射地挣动一下,却被低血糖的余韵折磨的浑身发软,最终只能半倚在裴兆怀里,任由对方抱着他往外走。
幸而内部直达电梯一路畅通无阻,裴兆用大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连监控摄像头都拍不清他的脸。
......
停车场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宋意生被安置在副驾驶座上时才彻底清醒过来,却仍保持着被抱上车的姿势没动,茫然地看着裴兆的身影在车门外晃。
那人从他身侧倾身过来,温热的指尖擦过锁骨,替他扣好安全带。
“瘦了。”裴兆看着宋意生的目光放空不动,低声嘟囔,“瘦得硌手,一共也没养出二两肉。”
宋意生呼吸一滞,莫名地有点心虚。
凌晨三点啃了一半的三明治,会议室角落里凉透的商务套餐,以及机场匆忙间错过的早饭......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画面突然涌上来,一张张在他的眼前闪回,让他垂下视线,甚至不敢去看裴兆的脸。
“我记得吃饭的。”宋意生哑声解释,声音越来越轻,“就是项目太忙,饭点总是错开......”
裴兆准备发动车子的手突然停住,心头一酸,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下。
他伸出手,克制地揉了把对方柔软的发顶,出口的语气无奈又温柔:“知道了,回家给你做茄汁大虾。”
.
只是当晚,那盘承诺的大虾最终没能端上餐桌。
许是连续一周的出差耗尽了宋意生最后一点精力,连巧克力都缓解不了的低血糖让他在回家路上就吐了一次,进门后便恹恹地窝进客厅,脸色衬得比素白的墙纸还要黯淡。
玄关的行李箱敞着口,皱巴巴的衬衫间散落着几个药盒,其中几张的铝箔板都已经被抠出了几个空洞。
裴兆端着刚煮好的姜汁可乐从厨房出来时,正看见宋意生蹲在地毯上发抖,一粒白色药片从他指缝间滑落,消失在地毯厚实的绒毛里。
裴兆顾不得捡药,俯身将人捞进怀里,又小心地安置到沙发上。
“喝两口。”裴兆把马克杯沿抵上那双失了血色的唇,低声哄道,“甜的姜汁,暖胃的。”
辛辣的姜味混着可乐的甜味涌进喉咙,宋意生勉强咽下两口,胃里就猛地翻搅起来,他忙偏开头,泛白的指尖抵着杯沿轻轻推开。
裴兆无奈地放下杯子,扯过一旁的绒毯将人裹紧,指尖掠过他发凉的手腕,触到得脉搏跳得又急又浅。
他看着宋意生惨败的面色和眼底的血丝,压着心疼,终究忍不住问:“这周你到底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他嘴上说着,手臂却把人往怀里带得更紧,掌心轻轻抚上他抽痛的胃口,缓缓打着圈。
宋意生身上本来就难受,听了这话更觉得不满,赌气似的破罐破摔道:“这幅破壳子就德行,裴老板要是觉得麻烦......”
他说着便挣扎着要从裴兆怀里退出来,却被裴兆结实的手臂牢牢圈住,动弹不得。
“我不是在怪你。”裴兆垂着头解释,鼻尖几乎要蹭到他发顶,“我只是......想让你能对自己再好一点。”
“......”
就像是一颗落入温水的软糖,这句话化得宋意生心口发烫。
他无意识地往身后那片热源里蹭了蹭,腰间的手掌恰在此时揉到某处酸涨的穴位,让他忍不住轻哼了声。
宋意生被裴兆揉得舒服,又见他服软,心情这才好了些,语气缓和道:“可能是水土不服,时差也没调好。”
裴兆没再追问,只是将人轻轻搂着,听着怀里的呼吸渐渐平稳,像只历经风雨后终于肯脱下防备小兽,松懈间露出自己柔软的皮毛。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
晚饭时,裴兆特意跟宋意生好商好量地把茄汁大虾换成了更清淡的虾仁小馄饨,可他还是只勉强咽下两口就搁了勺子,白着脸回了房间。
等裴兆在客厅里把宋意生散落的行李整理好,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冲了碗温热的胃药,轻手轻脚推开客卧的门。
昏暗的光线里,宋意生把自己裹得像只蚕蛹,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到鼻尖,只露出一小片泛红的眼尾。
听见动静,他的睫毛颤了颤,却没能睁开眼。
“宋意生。”裴兆把玻璃杯搁在床头,轻声唤他,见人没反应,只得坐在床边轻轻顺着他的背,“稍微醒一下,把药吃了再睡。”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让裴兆心头一紧,掌心立刻贴上他的额头。
“发烧了?”滚烫的温度让裴兆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
宋意生烧得浑身绵软,意识像浸在温水里模糊不清,一醒过来便只觉得腰也痛,头也痛,胃也痛。
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爽利的地方,好不容易捱到昏睡过去,就又被裴兆硬生生拽回现实。
“别管我。”他强撑着瞪人,被叫起来时满是抗拒。
裴兆却置若罔闻,颇有耐心地轻轻捏着他的后颈,坚持道:“听话,先吃药。”
“不用。”宋意生不愿,闭上眼就想往被子里躲,“睡一觉就好了。”
话音未落,他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已经连人带被都全被裴兆紧紧捞在怀里。突然变动的体位让他眼前发黑,恍惚间,像是浮在一朵轻飘飘的云上。
这一刻,宋意生觉得委屈极了,他仰起苍白的脸,高热的眼尾倏地红透,望着裴兆颤抖道:“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第二十四章
裴兆的心被狠狠揪紧了,蓄在宋意生眼眶里的水痕像是把钝刀,割得他每次呼吸都觉得痛。
“没人逼你。”裴兆低声说着,将怀里的人又护紧了几分,“我只是......担心你。”
他将指腹蹭过宋意生湿润的眼尾,怀里的人在他的触碰中微微瑟缩了下,闷声抗议道:“别碰我。”
高热让他的声音变得软绵绵的,身体更是违背意志地直往热源里钻。
裴兆的叹息里混了声无奈的低笑,安抚似的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摇了摇,直到感觉他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才低声商量:“等我去拿退热贴和温水,你先自己躺一会儿,可以吗?”
宋意生没有回答,只是用泛红的鼻尖在他的前襟上轻轻一顶,算是默许了。
裴兆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平。
临走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随后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没过多久,裴兆就捏着药盒折返回来。
他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拨开宋意生额前汗湿的头发,将退热贴仔细黏好后,又用毛巾一点点擦拭他发烫的脸颊。
宋意生被这毛茸茸的触感弄得有些发痒,无意识地偏了偏头,却在感受到裴兆掌心的温度时,又不由自主地蹭了上去。
“把药喝了,嗯?”裴兆的声音放得很轻,惦记着这人下午才闹过胃口,只好选了瓶温和一些的退烧药,又在掌心里捂热,才兑进瓷勺里,递到宋意生唇边,“不然烧退不下去。”
这次宋意生没再拒绝,顺从地张开嘴,任由裴兆一点一点地喂。
瓷勺空了又满,裴兆喂得极慢,每次吞咽时都小心地看着,直到药水见底,抽出纸巾拭去他唇角的药渍,又拿起放在一边的水杯。
“再喝点温水,你出了太多汗。”
入口的水里带着一点微微的甜,咽下之后,让宋意生空荡荡的胃里终于泛起了些暖意。
他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些,半睁着泛红的眸子望向裴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呜咽。
裴兆立刻俯下身,给他调整了下枕头的高度,又掖好被角,指尖划过他的眉骨轻轻揉了揉:“难受是不是?闭上眼,我给你按按。”
这一夜,裴兆几乎没怎么合眼。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用手探探宋意生的额头,感受着那灼人得温度,再换下汗湿的退热贴。
到了后半夜,宋意生的体温终于有了回落的迹象,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裴兆这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坐靠在床头,手掌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
宋意生在睡梦中发出迷蒙的呓语,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裴兆的衣角。
裴兆猛地惊醒,低下头看见他泛红的眼角,和微微张开的唇。
“没事了。”他低声说着,忍不住俯身,用嘴唇轻轻烙在滚烫的皮肤上,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
第二天一早,裴兆天蒙蒙亮就醒了。
他撑起半边身子,下意识地伸手探向宋意生的方向,掌心轻轻贴上他的额头,触到的已然是一片温凉。
裴兆松了口气,还是取出体温计又确认了一遍,果然温度已经退了,想来是因为这段时间累急才起的烧。
他凝视着宋意生安稳的睡颜,犹豫片刻,还是给他额头上换了一张新的退烧贴,然后关掉他的手机闹铃出了门。
早晨的阳光正好,裴兆刚盛好最后一碗南瓜粥,客卧的门便被推开了一条缝。
“早。”裴兆手上的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招呼。
宋意生扶着门框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慢吞吞地挪到餐桌前,刚一坐下,手里就被塞了碗冒着烟的热粥。
“先喝口粥暖暖胃。”
瓷碗的温度渗进掌心,宋意生盯着浮在粥上的南瓜丁,昨夜的碎片忽然在蒸汽里闪回。
他搅了搅勺子,声音闷在碗里,低得几乎听不见:“昨晚我......”
“睡得很好。”裴兆面不改色地截住话头,同时将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推到他手边。
顿了顿,又正色道,“程岸说出差结束后你们有三天假期,要不要趁这段时间我陪你再去医院看看?”
勺子与碗沿轻轻相碰,宋意生拿着餐具的手一顿,拒绝道:“不用,我心里有数。”
裴兆望着他苍白的指节,喉间滚过几句未说出口的话。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将桌上的酱菜往宋意生面前挪了挪,接着便在这片晨光里,听见宋意生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过后三天,宋意生被裴兆按在家里养足了精神,一天三顿的细心伺候,这才算把他苍白的脸上养出点血色。
正式复工的首日,宋意生正巧有个外出勘察任务,裴兆一早先把他送到施工现场,自己才掉头去了酒吧。
春日的气候诡谲,前日还裹着风衣,转眼就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正午的日头热得发毒,宋意生站在建筑工地外围,即使缩在脚手架的阴影里,后颈的汗珠仍顺着脊椎往下爬。
短短三天积攒的元气正在烈日下迅速蒸发,很快消磨殆尽。
记录本上的数据开始变得模糊,他不得不停下笔,靠在临时围栏上缓了口气。
工地内的最后一处测量完成,王组长从检测点走来,粗糙的手掌在他汗湿的肩膀上一按,震得宋意生安全帽的带子都跟着晃了晃。
“宋工,没什么事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你赶紧回去歇着。”
宋意生攥着手里晒得发烫的测距仪,本想推辞。
但转念一想,最终摘下安全帽,点了点头道:“那有劳王工了。”
......
宋意生从建筑工地出来时才过正午。
他伸手拦了辆车,昏昏沉沉地蜷在后座,不过四十分钟的车程,让他觉得骨架都快被颠散了。
楼道里的穿堂风裹着凉意,却依然驱不散他身上的热气,在忽明忽暗的声控灯里,智能锁发出电子的提示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电量不足,请使用备用钥匙。”
宋意生下意识地摸向口袋,等翻遍了才想起来,那串裴兆给过他的钥匙早被他随手丢在玄关柜上,不知所踪了。
眩晕感如潮水般涌上来,他不得不扶了把墙,将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指尖在通讯录上方徘徊许久,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个键。
电话拨通时,裴兆正被陆尧拽着往店里的酒单上填新货。
那人吊儿郎当的不做正事,只知道把乱七八糟的瓶子摆了一排,故意用拖长的调子调侃:“诶兄弟,这么长时间没问,您那追人进度条加载到哪一步了?”
裴兆头也不抬,手里端着瓶卡慕专心致志地往量杯里倒:“你什么时候能把贫嘴的功夫用在正事上,别老在我这混。”
“别转移话题啊!”陆尧突然凑近,作势要拿裴兆的手机,“先说你自己,努力这么半天,别不是人家还不愿意搭理你吧?”
“......”
“别不是人家已经给你拉黑了吧。”
“......”
裴兆这才抬起眼。
就在两人拉扯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在看清来电显示的刹那,裴兆猛地拿起手机,量杯“咣当”一声砸在大理石台面上。
“宋意生。”裴兆接起电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接着是宋意生特有的、清泠泠的声线:“智能锁没电了。”
裴兆提起的心倏地放下来。
背景音里衣料的摩擦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车门关上的闷响:“等我二十分钟,我很快到。”
......
说是二十分钟,其实电话挂断不到一刻,宋意生就看到了裴兆的脸。
他靠在墙面,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春日的阳光正透过走廊窗户斜斜切进来,将裴兆风尘仆仆的身影拉得无比高大。
“等很久了?”裴兆急吼吼地跑过来,喘着气问。
宋意生摇摇头,耳尖莫名烫了几度:“刚一会儿,本来没想叫你回来的。”
裴兆攥着钥匙的手顿了顿,随即利落地打开门,紧接着一把钥匙就被塞进宋意生的手心里:“给。”
金属上还带着裴兆指尖的温度,宋意生晃了晃神,便听他道:“这把也放你这,下次有问题直接叫我,别自己干等。”
折腾了这一遭,宋意生觉得更累了,随手把钥匙踹进口袋里,拖着疲惫的身子径直倒在沙发上。
裴兆看他这副模样,生怕他在工地又没吃好,转身进了厨房。
当他端着两小碗番茄鸡蛋面出来时,整个客厅里都被熏满了锅气的香。
裴兆把碗筷都放在桌面上摆好,这才招呼宋意生道:“来吃点东西。”
宋意生慢吞吞地坐起来。
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上吃着面,裴兆看着宋意生半靠在椅背上的侧影,忽然开口问了句:“要不......一会儿一起看个电影?”
“什么电影?”
午后的阳光漫进客厅,照在宋意生慵懒的半眯着的眼睛,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30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裴总。”宋意生摇摇头,……
投影仪在幕布上铺开一片意大利夏日的蝉鸣。
宋意生蜷在沙发一角, 任由厚实的编织毛毯罩在他的膝盖,被阳光混着织物的味道糊了满脸。
Elio的吉他声从一片湛蓝的池水里荡出来,镜头缓缓推进,定格在少年在琴键上跳跃的手。
“这个长镜头调度”裴兆的点评从开场以来就没停过。
活像个拧紧发条的话匣子, 絮絮叨叨的搭话比电影台词还要密集。
宋意生环着膝头, 听着他从男主角的亚麻衬衫聊到导演藏在陶罐里的隐喻镜头,又从某个转场时故意留白的呼吸空间, 扯到背景音里蝉鸣和吉他掐着拍子的响
他看电影时本就不是特别专注的类型, 如今盯着屏幕状似投入,思维却早已经被裴兆的话音牵着走。
胶片转到中场, 宋意生忽然觉得旁边的环境安静到反常。
他偏过头看,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了上眼, 身子歪靠在沙发背上, 如今正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垂着头。
荧幕中幽暗的光线描摹着他锋利的轮廓,宋意生这才察觉到他眼下那层淡色的阴影,在睡梦中隐隐显出一种说不出的疲态。
他犹豫地伸出手指, 轻轻戳了戳裴兆的手臂:“去床上睡吧。”
话音未落,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打破了某种维系已久的平衡。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忽然一歪, 像是找到支点, 重重落在他肩上。
宋意生浑身一僵,后背瞬间绷得笔直。
软蓬蓬的发顶蹭过他的下巴,裴兆的体温透过棉质外衣渗进来, 鬓角的碎发随着呼吸轻轻扫过他颈侧的皮肤, 痒得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裴兆?”宋意生唤得极轻。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鼻息。那人的睫毛在光影中微微颤了颤,看起来像是太累了。
宋意生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待了许久,直到手臂开始发麻,才迟疑地抬起手。
指尖在裴兆发顶悬了片刻, 最终缓缓地落下去,陷进柔软的发丝里轻轻揉了揉
随着片尾曲渐渐淡出,投影机的光束骤然熄灭,影音室里陷入一片短暂的黑。
黑暗中,裴兆无意识地动了动,温热的鼻息扫过宋意生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宋意生不自觉地往后一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裴兆的头突然失去支点。
他猛然惊醒,慌乱间手肘不小心碰翻了茶几上的水杯,瓷杯触地的脆响在寂静的环境里分外清晰。
“抱歉。”裴兆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匆忙伸手去扶杯子,指尖先触到的是四溅的水。
宋意生的手正也同时伸过来。
两只手在空气中相撞,碰在裴兆手上沾着的冰凉的水珠。
宋意生却像被烫到似的,倏地缩了回去。
“没关系。”宋意生喉咙发紧,连声音也飘忽不定,“去睡吧,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
在幕布反射的蓝光下,在幽暗的影音室里。
没人注意到宋意生耳尖泛起的一层薄红,深深藏在他低头拽紧毛毯的织物里,悄然无声
在那个难得的休息日过后,宋意生便又一头扎进了连轴转的工作里。
他手头目前的两个项目正在同时推进,一边是人手紧缺的宠物酒店,刚一开始就面临工期压力,另一边是进展顺利的酒吧扩建工程,按流程已经算得上步入正轨。
两相权衡之下,他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其中一边。
但如此一来,宋意生出现在施工现场的次数明显少了。裴兆白天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只能靠着手机上偶尔弹出的只言片语保持联系。
在那些简短的回复里,裴兆无数次的构想着宋意生此刻正做着什么,再回忆起两人关系间那些若有似无的微妙变化,心里就像是被只小虫轻轻挖了挖。
好在周四下午的酒吧防雨检查是早就定好的日程,总算给了裴兆一个名正言顺和他见面的契机。
当宋意生带着蒋浩楠走进工地时,裴兆正被新店选址的图纸搞得焦头烂额。
一抬头,就看见宋意生出现在工地入口,身边还带着个面生的年轻人。
那人颠颠地迈着小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只是远远望一眼,就能让人看清那热烈的目光,始终黏在宋意生身上。
裴兆一下就警觉起来
“宋总监!”半途因为取文件被落下几步的蒋浩楠快步追过来,怀里抱着的资料夹差点散了一地,“这些是刚打印出来的水电图纸,全都在这了。”
宋意生顿了顿,没接图纸,目光先落在对方没带安全帽的头上:“安全守则第一条,工地现场必须带安全帽。”
宋意生四下环顾一圈,最终摘下自己的安全帽扣在蒋浩楠头顶,又转身去休息区找了另一个。
阳光从头顶斜落下来,衬得宋意生的轮廓挺拔修长,蒋浩楠被这突如其来的关爱打得一怔,随即仰起脸,对着宋意生笑开了。
不远处的裴兆死死盯着这一幕,从他看见宋意生转身去取备用安全帽的背影,到年轻人眼中藏不住的欣赏满足,默默咬紧了后槽牙。
“哟。”陆尧甩着笔火上浇油,在一边不嫌事大的打岔,“这是打哪儿来的小朋友,看着可比你这只老狗招人疼多了。”
他笑得一脸促狭,故意拖长尾音,眼睛满意地瞟着裴兆逐渐绷紧的下颌线。
裴兆握着笔的手一顿,塑料外壳应声碎成两截。
“裴总?”中介吓了一跳。
裴兆这才发现自己失态,忙扯了扯领带,强迫自己转回注意力:“不好意思。”
他把那根断成两半的笔放在一边,眼睛重新落在图纸上,余光却又不受控制地总往楼下飘。
浅杏色针织衫松垮地笼着宋意生单薄的肩线,衬得他肤色如玉。
被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好不容易沾了点自己的味道,高兴了不过半天,眼看着就又被别人蹭到了跟前。
他盯着那个不知何时凑近了的年轻人,看着对方垂下的发梢被风吹着,几乎要碰到宋意生的脸。
裴兆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推开椅子,哑声说了句:“抱歉。”
“老狗终于坐不住了?”陆尧的笑声混着笔盖不断弹开的响,他遥遥望了眼那人的背影,满意地叹了声,“这才对嘛。”
坐在对面的中介不明所以地愣住,直到陆尧转过头,晃了晃手里的文件,笑道:“没事儿,咱们接着看平面图。”
裴兆走了一路,就咬了一路的牙。
回想起本该由程岸陪同的防雨检查,偏巧遇上宠物酒店的突发状况。
裴兆原以为终于有机会能和宋意生独处,却不料半路还能杀出个程咬金。
连廊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故意将脚步声踏得很重,借着蒋浩楠往前迎了半步的契机,顺势插进两人中间。
“宋总监来得正好。”裴兆状似无意地侧过身,将年轻人完全挡在身后,“前几天才发现西侧屋檐的排水管接口有点渗水,还得麻烦再确认下。”
这久违的称呼把宋意生叫的一愣,他抬起头,刚来得及看见裴兆绷紧的下颌线。还没等开口,蒋浩楠就已经从侧边探出头。
“裴总好!我是设计部新来的实习生蒋浩楠,总监说这个项目很适合学习实践,特意让我”
“实习生?”裴兆的目光在蒋浩楠的脸上短暂停留了半秒,转向宋意生时特意挑了挑眉。
“工大毕业。”宋意生简短回答。
他被裴兆这两句话顶得莫名其妙,脸色当即就沉下来。
宋意生避开裴兆灼灼的视线,垂眸指向脚手架,冷声道:“先去检查排水系统吧。”
他说着话,还把裴兆往前让了半个身位。
裴兆喉间的抗议还来不及说出口,又一次咬着后槽牙迈上了楼梯。
颤颤巍巍的钢架在他脚下发出吱呀呀的响。
混着身后蒋浩楠叽叽喳喳的聒噪提问和宋意生温声细语的耐心解答,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神经,让他把拳头默默攥得更紧。
“就是这里。”裴兆在蒋浩楠又一声黏糊糊的“宋老师”中猛地停下脚步,险些和紧随其后的年轻人撞在一起。
“上次暴雨后发现的渗漏点。”裴兆强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防水层可能有问题。”
宋意生蹲下身检查接口,又转头朝蒋浩楠问道:“这里的防水层厚度达标了吗?”
年轻人一个箭步凑上去,献宝似的递上检测报告,开口道:“宋老师,数据都在这呢!”
裴兆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子说话时整个身子都往宋意生那边倾,肩膀几乎挨着肩膀。
他在一旁恨得牙根直痒。
终于忍无可忍,刚跨上去半步,就见宋意生侧身避开他的影子,低头给蒋浩楠点了点接缝处的涂层:“注意看这个位置。”
蒋浩楠立刻顺着他的手势俯下身:“确实有渗漏痕迹。”
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应该需要重新做防水层?”
裴兆太阳穴突突直跳,后槽牙都要让他给咬碎了。
就在理智即将失控的瞬间,宋意生忽然转过头来,让他马上收敛神色,条件反射般地扯出个僵硬的笑。
“我记得材料清单里有种新型防水涂料?”宋意生正对着他,这句话明显是冲着裴兆问。
“在仓库。”裴兆晃了晃神,嗓音发紧,“型号是”
“我去拿!”他话刚出口就被蒋浩楠截胡,见那人高举着手,自告奋勇道,“宋老师需要什么规格的?”
“”
整个上午,裴兆感觉自己活像被架在文火上慢烤。
蒋浩楠则像只精力过剩的小狗,甩着工牌围在宋意生面前团团打转。
递工具、记笔记、测数据甚至掏出湿巾时还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午休时间,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找了阴凉处休息。
裴兆拎着两份盒饭走到临时办公室,隔着玻璃窗就看见蒋浩楠正弯腰凑在宋意生身边,整个人都几乎压在他的椅背上。
饭盒在裴兆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挤压声。
他推开门时,蒋浩楠正巧听见声音看过来,从宋意生背后探过身,热情地跟他招手:“裴总!宋老师刚刚夸我的毕业设计方案很有新意!”
裴兆脸上没什么表情,把饭盒往桌上一撂,干巴巴地道了一句:“恭喜。”
宋意生抬了抬眉毛,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裴兆走到两人旁边,掰开一次性筷子塞进宋意生手里,声音木的厉害,“吃饭。别等一会儿凉了,吃晚了又不舒服。”
蒋浩楠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颇有些自觉性地又贴上来:“宋老师胃不好吗?我妈妈是中医,下次我让她给您抓些养胃的茶”
啪地一声脆响,裴兆捏着饭盒盖的指尖用力过猛,塑料盒盖应声裂成两半。
空气骤然凝固。
深褐色的油汁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
宋意生用指腹揉了揉眉心,目光在裴兆的手上转了圈,唇角仍挂着温和的笑:“小蒋,刚才李工不是喊你去看防水卷材样品吗?吃完午饭再过来,别让人家等太久。”
“那老师您”蒋浩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去吧。”宋意生淡淡开口,目光平静如水,“我和裴总对完施工节点就吃。”
办公室的门慢慢合拢,宋意生这才缓缓摘下眼镜,双臂环在胸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努力压着的情绪:“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裴兆一把扯开盒饭封膜,闷闷不乐地用筷子戳着米饭粒,“关心你也有错了?”
宋意生的唇角紧抿,睫毛在眼下扫出一小片阴霾:“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
裴兆沉默着,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好半天他才动了动,也没吭声,只是抄起筷子,把饭盒里的糖醋排骨一块又一块地往宋意生盘里夹。
“你带的那个实习生”他的动作又快又急,直到排骨见了底才出声,垂着眼睛也不看人,“是怎么回事”
“”
宋意生看着瞬间堆成小山的排骨,和裴兆垮着的那张脸,一时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程岸有求于我,他最近没时间带,先在我这里放两天。”宋意生故意把脆骨咬的咔咔响,拖长了调子道,“怎么,裴总连这个都要管?”
“哦,两天就熟成这样。”裴兆的声音依旧闷闷的,饭没吃两口,一张脸却快埋进了塑料盒里。
“他大学刚毕业,很多东西都不明白。”宋意生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总得教吧?”
“我”裴兆喉结微动,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我就是看不惯,他总往你身边凑”
宋意生暼他一眼,向后靠进椅背,突然笑了声。
柔软的开衫在他腰间绷出好看的弧度,他抽出手,把指尖放在裴兆青筋凸起的掌背上点了点:“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裴兆浑身一僵。
“裴总。”宋意生无奈地摇摇头,把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你今年贵庚?”
宋意生的指尖从裴兆的掌背上离开很久。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吃着饭,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股难言的懊恼和挫败感同时涌上来。
“我去仓库盯一下材料进场。”裴兆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临出门前又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补了句,“吃完你放着就行,一会儿我来收拾。”
下午的检查在一股诡异的沉默中推进。
像是难为情似的,裴兆总是刻意避开与宋意生的独处,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清瘦的身影,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即使一直这样告诫自己,但每当蒋浩楠凑近宋意生说笑,他握着记录板的手指依然会不自觉地收紧,心里酸得像是打翻了半罐子晃荡的陈醋。
这份心不在焉最终在晚餐时酿成了灾难,裴兆盯着餐桌上四道惨不忍睹的菜品,挫败感油然而生。
案板上的牛排老的像是块焦黑的碳、本该是根根分明的意面煮的像是坨软烂的面团,绿油油的小青菜被他炒的干瘪枯黄,旁边还放着两碗浓稠得能立住筷子的蔬菜汤
当听见宋意生的脚步声走过来时,裴兆下意识地用身体在餐桌前没什么用地挡了挡,商量道:“要不一会儿叫个外卖?”
“叫什么外卖?”宋意生径直绕过他,面色如常地坐下,衔起一筷子炒得软烂的青菜,咬了一口点评道,“能吃,火候是过了点,但胜在基础好。”
汤汁顺着勺柄落进餐盘里,裴兆默默地坐下吃完了这顿饭,而后匆匆收拾好碗筷,逃也似地钻进了卧室。
这一晚,裴兆难得失眠。
他在漆黑的夜幕中辗转反侧,直到天边微亮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没过一会儿,便又被客厅传来的塑料袋的窸窣声给勾醒了。
裴兆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正看见宋意生站在餐桌前,专心致志地用大大小小的外卖餐盒摆着盘。
这个场面属实罕见。
那人看起来像是刚洗过澡,半干的碎发在皮肤上紧贴着,水珠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在他浅色的衣料上洇出几滴湿痕。
在他手下,是几盒正被码放整齐的早餐,依照喜好泾渭分明地排列。
最右边是裴兆惯常喜欢的咸豆腐脑和油条,另一侧则是宋意生偏爱的甜豆浆和海苔饭团。
“醒了?”宋意生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把沾着水汽的刘海往后捋了捋,“我买了街角的那家油条,正好趁热过来吃。”
裴兆的目光在他指尖凝了一瞬,好半响才慢吞吞地拉开椅子,一边搅着面前的豆腐脑,愣柯柯地“嗯”了一声。
宋意生低头拆着饭团的包装,出口的声音很轻:“程岸今天出差回来,下午他带着小蒋跟幕墙组,去测防水涂层。”
油纸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宋意生用竹筷戳破饭团外裹着的海苔,散发出一阵阵芝麻的香:“我处理完手头的事也过去。”
裴兆夹油条的动作顿在半空,油渍顺着筷尖渗进纸袋。
他隐约看见宋意生的耳尖好像又染了色,鬼使神差地将椅子故意往对方身边挪了挪,膝盖隔着布料,轻轻地碰了碰那人的小腿。
下午,宋意生只比程岸晚到了一会儿。
彼时验收工程还没结束,裴兆与程岸都在施工现场,酒吧招待便依照裴兆早前的交代,先把宋意生引到二楼办公室。
来了酒吧这么多趟,这是他头回踏入这间屋子。
裴兆的办公室很大,足足打通有好几间屋,成列的红木书架上错落摆着几排他认不出名字的酒瓶,深棕色的皮质沙发旁还立着盏造型古朴的落地灯。
宋意生向来不惯有随意打探他人的私人领地的兴趣,只挑了个临窗的单人位沙发坐下,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落地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
他盯着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更迭变换,直到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节奏熟悉的脚步,才慢悠悠地转过脸。
“宋儿!”程岸晃着手机,斜倚在门框上冲他喊,“防水测试数据我发你邮箱了,记得查收。”
宋意生回过神,直起身冲他微微颔首:“辛苦。”
程岸本想进门。
才刚迈出步子,余光不经意扫过走廊,忽然瞥见门外那道若隐若现的高大身影,突然勾起嘴角,转而将壮硕的身躯往门口又挡了挡。
“对了。”程岸的语调忽然轻快起来,“我不在这段时间,还多谢你帮衬。”
宋意生愣了下,正纳闷程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就听见他话锋一转,紧接着说:“我看小蒋那孩子挺机灵的,要不把他留你组里?”
“不了。”宋意生不假思索地回绝,“他更适合跟着你。”
程岸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哦?我还以为你挺看好他的。”
裴兆立在门外,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他的面容藏在阴影里,指腹无意识地敲着墙壁,节奏越来越快。
宋意生从沙发上站起身,一边整理西装下摆,语气平静:“他刚毕业,新人需要多接触不同类型的项目,我这人带孩子的耐心不足,还是你那边更适合他。”
程岸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突然“哦~~~”了一声。
他的尾音在空气里打了个转,目光又在宋意生身上扫了两圈,忽然转向门外,冲着走廊喊道:“裴老板!”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夸张的苦恼:“能劳烦您再辛苦一趟,带我把我那个小徒弟找回来吗,您这酒吧结构太绕,我实在转的找不着北。”
“我去吧。”裴兆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转眼就在拐角消失了。
程岸倚着门框,直到裴兆的脚步声彻底隐没在走廊尽头,才不疾不徐地晃进办公室,目光在宋意生的脸上逡巡几秒,开口问道:“你俩这几天闹别扭了?”
宋意生正在低头整理袖口,闻言微微一怔,头也不抬地否认道:“别胡说八道,我们俩能有什么别扭可闹。”
“少来。”程岸挑眉,往前凑了两步,表情意味深长,“别装了,我刚才验收的时候都瞧出不对劲了,你俩啊真是有意思。”
“”
宋意生垂下眼帘,袖口又被他多捻出一道褶。
办公室里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尴尬。
宋意生盯着地板上的纹路出了会儿神,目光无意识地游移。
接着突然落在某个点上,双腿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不受控制地朝着立柜走去。
在立柜中央的玻璃门后,他看见了一叠泛黄的杯垫,被人一张张托立在展示架上,珍而重之地锁在小格子里。
那些杯垫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卡纸边缘泛着岁月磨出的毛边,每一张上都有着不同的手绘图案
跳舞的辣椒、穿裙子的棕熊、抱着酒瓶打盹的咖啡豆
宋意生不自觉地将手指贴上那面透亮的玻璃窗,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每一道笔触。
他忽然在某张杯垫前顿住。
那是一幅极普通的场景,一张画着狐狸和狗的简笔画。
戴圆框眼镜的狐狸正懒洋洋地趴在摊开的书本,旁边蹲着一只翘首以盼的小狗,蓬松的尾巴扫出三道兴奋的弧。
宋意生喉头一紧,酸涩感猝不及防地涌上来,连带着胸口都泛起绵密的痛。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在玻璃展柜上猛地收紧,压出一道苍白印迹。
“咦,这个图案”程岸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目光随着一起落在那张画上,“跟上次合同附件里那个涂鸦一模一样啊。”
宋意生的脊背瞬间绷直。
“宋儿,跟哥们儿交个底吧。”程岸侧身倚着立柜,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这肯定是跟你有点什么关系,整个设计院就你爱画这些歪歪扭扭的小动物,别人哪有这闲心。”
“”
他忽然压低声音:“总该不会是什么定情信物吧?”
宋意生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连忙否认:“不是。”
“得,那我懂了。”程岸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就是你和裴老板的前缘。”
“”
展柜里的杯垫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宋意生盯着那些熟悉的线条出神。
程岸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声音放得轻缓:“宋儿,我知道有些事情,哥哥不该多嘴”
他的目光越过宋意生,落在远处某个模糊的点上:“但我能看得出来,裴老板对你是真心的,你对他”
程岸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斟酌用词,最后却只是拍了拍宋意生的背:“别辜负了这份心意,也别辜负了自己的心。”
“有些坎啊,别等到错过了才知道后悔。”
当晚,被程岸一顿教育之后,宋意生就又失眠了。
夜色越深,他的心跳反而越发清晰,翻来覆去地盯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久违了的凌晨两点的月光终于漫进窗缝。
宋意生猛地掀开被子,盯着床头的闹钟发了会儿呆,接着像下定决心一般起身走向房门。
整个客厅都浸在浓稠的黑暗里,拖鞋底蹭过地毯的声响在走廊显得格外清晰。
宋意生在裴兆门前刹住脚步,指节悬在半空犹豫了几秒,刚要叩响,木门忽然就从里面打开了。
暖黄的灯光漫出来,他看见裴兆只穿了条长裤,额前的碎发凌乱地支棱着,显然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看清来人,裴兆的瞌睡瞬间就散了,喉结急促地滚动两下,紧张的上下打量他:“出什么事了?”
“睡不着。”宋意生垂下眼帘,脱口而出了早就想好的话。
裴兆下意识地就要去探他的额头,在半途又硬生生收住,仔细观察了会儿,尝试着问道:“我给你热杯牛奶?”
宋意生摇头。
“那”裴兆抓了抓睡得翘起的头发,“白噪音?我给你找几个助眠音频?”
“听着心烦。”
“要不玩会儿拼图?乐高?或者看部老电影?”
宋意生拒绝:“费眼睛。”
“”
裴兆沉默了,瞬间开启极速头脑风暴,想得焦头烂额。
“裴兆。”宋意生突然开口,抬头看了眼楼梯的方向,“我想去看星星。”
夜里的温度并不算高。
裴兆在小门口一把拽住宋意生的手腕,硬是在单衣外给他裹了一件羊绒开衫,再盯着他换了一条厚实的长裤,最后还不放心地卷了条毯子,这才舍得勉强放行。
天台门打开的瞬间,晚风挟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处的视野极好,站在城市中央的顶端抬眼望去,整片夜空像是一张展开的绸缎,碎钻般的星子撒满穹顶,像是为城市的上空笼了一层淡淡的纱。
裴兆带着宋意生走到玻璃顶棚下,一张宽大的双人沙发躺椅摆在正中,旁边立着一台专业级的天文望远镜,镜筒微微倾斜,对准东南方的夜空。
裴兆先是把毛毯铺好,这才示意宋意生坐下,拢着毯子边缘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才问了一声:“冷吗?”
宋意生摇摇头。
裴兆这才放心地坐在他身边。
“看那儿。”裴兆忽然抬手,指尖划破夜色,“今天能看见天琴座,还有天鹰座。”
宋意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夜风拂过他的睫毛,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能看清吗?”
到了这个年纪,宋意生其实早已经不再执着于寻找某颗特定的星星。
就像人在成长中总会舍弃年少时那些看似永恒的执念,那些曾以为固不可缺的,便如同天幕之中逐渐淡去的星芒,总会在时光的流转中失去它曾经灼人的亮度。
但裴兆似乎不这样认为。
他依然记得每颗星星的方位,不愿与命运做出任何和解:“用望远镜会清楚一点。”
镜筒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裴兆俯下身,肩膀不可避免地抵着宋意生的身侧,让人感觉到他的呼吸声和体温都近在咫尺。
“好了。”裴兆站起来,侧身让出位置,“试试?”
他的声音里带着星子般的雀跃,宋意生指尖轻轻攥住毛毯边缘,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当他凑近目镜的瞬间,视野里猝不及防涌进一片璀璨的星海。
“真亮”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带着颤。
“嗯。”裴兆回应的尾音扬起,轻得近乎呢喃,“你看。”
他的手指忽然指向城市的东南方,银河在光雾里若隐若现:“猎户座腰带三星连成一线,我还记得那是你教我认识的第一颗星。”
宋意生盯着目镜里恒定的星芒,忽然怔住了。
大学天文社时期,他曾经和裴兆共同参与过一场观星露营。
在那个银河垂落的夏夜,第一次将那三颗永恒的星芒刻进那人的瞳孔。
下定决心一般,宋意生忽然伸手拽了拽裴兆的袖口,喉结在月光下轻轻滚动。
“怎么了?”裴兆敏锐地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试探地问,“冷了吗?”
宋意生垂眼盯着毛毯边缘的流苏,夜风掀起几缕丝线扫过手背,半晌才从喉咙里逸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
“回去吧,晚上风透。”裴兆说着就要起身,宋意生却摇了摇头,指尖在他袖口攥得更紧。
裴兆不明所以,只得抬手替他掖了掖滑落的毛毯,刚触到羊绒边缘,就猝不及防地被宋意生攥住了来不及收回的手。
“还是有点冷”宋意生把手塞进他宽大的掌心,又重复了一次。
他仰起头,月光恰好落进他微颤的瞳孔里,星光点在他的眉梢,让那双眸子盛满了整条银河。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他话音未落,突然倒吸一口……
裴兆的指尖悬在毛毯流苏的边缘。
宋意生冰凉的手蜷缩在他掌心, 脉搏在细腻的皮肤之下跳的激烈又错乱。
夜风掀起毛毯,宋意生不自觉地往热源处缩了缩,终于碾碎了裴兆最后那点理智。
“宋意生。”裴兆哑着嗓子,像是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手臂收拢的瞬间, 他看见宋意生耳尖漫开的薄红, 鼻头擦过他凸起的锁骨,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那人被他牢牢地困着, 把额头抵在他的颈窝里, 呼出的热气扫得人心尖发颤。
“这样呢。”裴兆把下巴抵在那头柔软的发顶,掌心一下又一下地从他后颈抚过去。
他能感受到宋意生僵硬的背脊, 又在他循循善诱地拍抚中渐渐软化。
“好多了。”宋意生把脸埋在他前襟小声回答。
不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声被风揉成碎片, 月光掠过天台的玻璃顶, 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绘成条流淌的河。
裴兆的手掌在宋意生背后稳稳托着,直到感觉那人的呼吸渐渐沉下去。
他就着毛毯把人轻轻打横抱起来,宋意生在失重的瞬间无意识地蜷了蜷, 膝盖蹭过裴兆手肘,让他顿在原地, 几乎屏住了呼吸。
“抓到你了。”他对着沉睡的人低语, 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美梦。
怀里的人无意识往更深处偎了偎,额头彻底抵住他的胸口,在睡梦中发出一声餍足的轻叹.
春末的气温越来越高。
从天台回来的第二天, 宋意生偶然瞥见手腕内侧冒出几粒细小的红疹, 看着像被蚊虫叮咬过的痕迹。
他没太在意,随手抹了点薄荷膏,清凉的触感马上让这点微不足道的困扰淡下去。
然而往后几天,那片红疹却越长越多, 原本星星点点的几块竟慢慢连成一片,在他本就泛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宋意生盯着手腕上那片漫延的痕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哪是什么虫咬,分明是过敏了
项目总结会散场后,宋意生回到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幕出了会儿神,指腹不自觉地又一次蹭过那片发烫的皮肤。
助理小林抱着设计稿跟进来,递文件时目光定在他挽起的袖口上,惊呼出声:“总监,您手怎么了?”
宋意生低下头,这才注意到小臂上零星的红点已经长到腕骨,洇成一块不规则的红斑,在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骇人。
“季节性过敏。”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袖口,语气如常,“没事。”
助理走后,宋意生拉开抽屉,盯着里面的药盒发了几分钟呆。
上次吃过敏药睡到险些错过会议的历史仍让他心有余悸,他的指尖触到药盒边缘,最终还是轻轻推了回去。
裴兆晚上来接人的时候,宋意生特意在上车前又把袖口往下扯了扯。
指腹不着痕迹地压着边缘的红疹,直到确保将那片刺眼的痕迹全部盖住。
不过一个下午的工夫,他就明显感觉那片红点的存在感更甚,大有些再往严重发展的趋势。
“最近美术馆新开了特展,据说有盖里的早期手稿。”引擎的嗡鸣声里,裴兆发动车子,余光总是往副驾驶的位置飘,“正好明天是周末,要不要去看看?”
“可能去不了。”宋意生喉咙发紧,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不敢直视裴兆眼里的光。
借着调整坐姿的动作,他微微偏过头。渐浓的暮色模糊了车窗的倒影,他看见自己蹙起的眉峰被浸得发沉。
宋意生不动声色地用指尖点了点发烫的小臂,干巴巴地找了个借口:“最近项目忙,走不开。”
第二日一早,宋意生站在浴室镜前,与镜中的自己对上视线的瞬间,解开睡衣纽扣的手僵在半空。
镜中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那些红疹的走势变得愈发泛滥,从胸口一路肆虐至腰际,最严重的几处已经爬上锁骨,在灯光下显出几分狰狞。
他沉默地从衣柜里扯出高领针织衫套上,领口裹住喉结,身上几块严重的皮疹反应被毛料蹭得发疼。
五月的阳光已经带着暑气,他才走到客厅,后颈的汗珠便顺着衣领渗出来,黏得伤处更是难受。
“穿这么厚?”裴兆端着咖啡杯越过岛台,目光掠过他包裹严实的身体,“不闷么?”
宋意生垂眼盯着砖缝,试图掩盖面上因为高温而泛起的潮红:“嗯,可能昨晚有点着凉。”
裴兆眯起眼,目光在他不自然的神色间停留片刻。
在咖啡杯与大理石面碰撞的声响中,裴兆突然逼近的身躯在地面投下阴影,最终将视线落在宋意生耳后。
他俯下身,带起的气流掠过宋意生的侧颈,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异样的皮肤:“你这里”
裴兆的话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宋意生便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轻轻一扯,针织衫领口在他的手上瞬间滑开。
他本能挣扎,却被裴兆扣住手腕,一把按在墙边。
没有了衣料的遮挡,裴兆清晰地看见这人身上的成片红斑,从脖颈一路向上延伸,在白皙的皮肤上染上了大片刺目的痕。
“什么时候开始的?”裴兆按在他腰侧的掌心骤然收紧,声音陡然沉下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意生手腕一颤想要挣脱,刚逃出去半步,膝窝就撞上对方突然顶进来的膝盖,整个人被牢牢地困在餐桌与墙壁之间。
“就只是过敏而已”他往后缩,后腰抵在桌沿,退无可退。
裴兆二话不说,直接掀开他的袖口。
大片蜿蜒的红疹暴露在晨光中,从腕骨爬到手肘内侧,更有几处被抓破的伤口,已经结起细小的痂。
“去医院。”裴兆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去。”宋意生别过脸,“又不严重,涂点药就”
他话音未落,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裴兆滚烫的手掌从毛衣下摆探进去,掀起时带起细小的电花。
“不严重?”
裴兆的声音绷得很紧,温热的掌心一路顺着宋意生的腰线往上滑。
大片的皮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宋意生下意识地想挡,却被裴兆一把攥住手腕,反扣在头顶上。
针织衫堆积在锁骨,露出大片泛红的胸膛,裴兆轻轻擦过他肋骨处的红疹,呼吸明显重了几分:“疼不疼?”
宋意生摇摇头,怔在原处没动。
裴兆的手掌贴着他发烫的皮肤,电流般酥麻的触感沿着他的指尖瞬间窜上脊背,腾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裴兆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指尖勾着毛衣的领口,给他脱下那件皱皱巴巴的毛衣。
卧室里传来衣柜开合的声响,裴兆拿了件宽大的纯棉T恤折返回来,半弯着腰替宋意生套上,又细心地将下摆拉好展平。
宋意生瘫坐在餐椅上,手肘抵着桌面,两颊红得像是能滴出血。
方才的拉扯让他呼吸变得急促,双腿发软,宽大的衣领下还露着一片泛着粉的皮肤。
等他缓过神来,裴兆已经把饭菜都盛好了。
他把放好勺子的粥碗推到宋意生面前,声音放得很轻:“先吃饭,吃完咱们再商量去医院的事。”
宋意生慢吞吞地舀起一勺粥,温热的米粒落进胃里,这才终于找回了几分力气:“真不用去我那有过敏药。”
裴兆搁下筷子。
他忽然伸出手,掌心越过桌面,轻轻蹭了蹭宋意生手腕上那片红疹,喟叹道:“你总说没事。”
“我知道你不喜欢去医院。”他的拇指摩挲着那片发烫的皮肤,“可这疹子现在长了这么一大片,再拖下去只会更难受。”
宋意生别过脸不说话,裴兆又凑近了些:“就去门诊挂个号,很快的,说不定开支药膏就能好呢。”
休息日的医院,走廊里挤满了候诊的人。
裴兆替宋意生把口罩的边缘捏紧了,指尖蹭过对方苍白的耳廓,压低嗓音安抚道:“再稍微等等,前面还有两个人,马上就到我们了。”
诊室门在走廊尽头开合,穿着白大褂的身影频繁闪过。
裴兆盯着叫号屏上跳动的数字,在号码跳转的瞬间,忽然触到身旁那只手猛地颤了一下。
他反手扣住宋意生冰凉的腕骨,指腹在对方的手背上贴了贴:“该我们了,进去吧。”
老医生的眼镜滑到鼻尖,犀利的目光透过镜片上方剜过来。
他掀起宋意生的外衣,看到身上漫延的红斑,眉头瞬间拧紧:“胡闹!年轻人不要命?怎么拖到现在才来?”
宋意生盯着诊疗床上的蓝色纤维无纺布,低眉顺眼地应了声。
“是我的疏忽。”裴兆往前挡了半步,一起跟着挨骂。
“激素先压下去。”在打印机运作的咯咯声里,医生把处方笺撕得哗啦响,“急性荨麻疹,伴有喉头水肿倾向,再晚来两天,喉黏膜肿胀堵住气道,连抢救都来不及。”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宋意生恍惚间被牵着手腕带……
回程的车厢里, 连空调的风声都显得格外压抑。
裴兆沉默地握着方向盘,指节一下一下敲在皮革把手,叩出焦躁的节奏。
“真没什么大事。”宋意生低头摆弄药袋,用指甲轻轻刮擦着塑料边缘, “是医生总喜欢把话说得严重些。”
随着他话音刚落, 车子汇入高架上如织的车流,转向灯“咔哒”一声切入寂静。
“没什么大事?”裴兆突然冷声问道, “你指的是类似全身近六成皮肤面积的荨麻疹?还是可能引发窒息的喉头水肿?”
宋意生用余光瞥见裴兆喉结剧烈的滚动, 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像是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宋意生抿了抿唇, 别过脸看向窗外,指尖勾着外套上的细绒线头, 随着他的呼吸摇晃:“我不想太麻烦了。”
红灯亮起, 裴兆踩停车子,缓缓定在斑马线前。
他解开安全带,突然侧身倾过来, 温热的掌心贴上宋意生腕骨处那片难耐的红疹。
“你从来不是麻烦。”裴兆的呼吸近在咫尺,拇指轻轻摩挲着那片红肿的皮肤, “我宁愿你麻烦我。”
当天晚上, 宋意生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冷不丁和站在卧室里的裴兆对上视线,吓了一跳。
那人一手拎着药袋, 正斜倚在床边看着他:“该涂药了。”
裴兆屈指点了点床头柜, 拧开药膏盖子的声音让宋意生指尖一颤,从瓶口露出的膏体在灯下闪着光:“过来。”
宋意生望着那抹莹白的药膏,后颈瞬间泛起细汗:“我自己”
“你够不着。”
裴兆截断他的话,已经卷着袖口走过来, 浅灰色的棉麻布料滑过小臂,带着融着体温的沐浴露的香。
宋意生恍惚间被牵着手腕带向床边,等回过神来,后背已经陷进柔软的床垫里。
裴兆跟着俯身,膝盖压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躺好。” 裴兆打开药膏盖子,用指尖蘸了一点,点在锁骨周围的那片红疹上。
冰凉的触感让宋意生浑身一颤,瞬间绷直了脊背。
许是他身上的痕迹太过触目惊心,裴兆把手上的动作放得很轻,指腹打着圈揉开药,薄茧蹭过凸起的红痕,缓缓游走在发烫的皮肤上。
啫喱的凉意和指尖的温度形成奇妙的对比,每一次触碰都像电流划过敏感的皮肤,让宋意生的呼吸彻底乱了节奏。
他吞吐出的气流逐渐变得灼热,刚要侧身避开,手腕就被一把扣住。
“忍一忍。”裴兆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几分,掌心的温度透过相贴的皮肤传过来,“很快就好。”
手指从锁骨滑到胸口,又顺着肋骨的轮廓缓缓向下移。
宋意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感受着棉质T恤被微微掀起,已经沾染了体温的药又滑到他腰后。
他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裴兆上衣垂落的下摆。
“这里”裴兆滚烫的指腹忽然按在宋意生腰窝上方微微发红的抓痕上,轻轻捻了一下,“是不是挠破了?”
只一瞬间,宋意生像触电一般猛地弹起来,仰起的手肘重重撞在裴兆胸口上。
药瓶在混乱中被撞翻了,膏体顺着裴兆的大手往下流。
冰凉的膏体落在宋意生泛红的皮肤,激起一片片细小的疹。
剧烈的喘息声里,两人同时抬起头,鼻尖贴着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
宋意生猝不及防地撞进裴兆眼底翻涌的暗潮,脸颊烧的通红,慌乱地想撑起身,又在下一秒被那人按住肩膀,重新倒进床褥里。
“别乱动。”裴兆的声音哑得不像话,灼热的呼吸扫过宋意生发烫的脸颊,“药膏,都蹭花了。”
他重新捡起掉在地上的药管,用酒精棉片擦了擦瓶口,手指再次向下探去。
宋意生猛地夹紧膝盖,慌乱间抓过枕头挡在身前,耳尖红得像是能滴出血:“剩、剩下的我自己来。”
裴兆僵在床边的手缓缓松开,把金属管塞进那双颤抖的掌心里。
隔壁浴室很快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盖过宋意生急促的呼吸,他蜷在床上,这才发现那件被药弄脏了的T恤仍被自己紧紧攥在手中,柔软的布料上,全是裴兆的味道
更晚一些,宋意生刚钻进被窝,房门就被轻轻推开。
紧接着,便看见裴兆抱着个枕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你干什么?”宋意生被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坐起来,睡意都散了大半。
他的被子随着动作滑落到腰间,宽松的领口歪向一侧,露出锁骨处一大片未退的红。
“跟你一起睡。”裴兆说得理直气壮,顺手把枕头扔在床尾。
宋意生僵住了,看着他利落的掀开被子,赶忙伸手捂住,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不用!”
他本能地往后缩,后背抵上冰凉的床头板。
裴兆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平静道:“医生说了,夜里最容易反复,需要家属注意观察。”
“真的没事” 宋意生避无可避,无能挣扎,“药都吃了,已经好多了,你别听他危言耸听。”
裴兆没接话。
只是在床边坐下来,床垫因为他的重量而往一侧陷了陷,让宋意生被迫看向他的侧脸。
月光勾勒出他深邃的眼窝,在某个瞬间,突然让宋意生看清了他眼底未消的余悸。
“随你吧”宋意生听见自己声音轻得像叹了口气
黑暗中,宋意生直挺挺地躺在床沿,裴兆的体温隔着薄被传过来,均匀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药效混合着裴兆身上熟悉的气息,宋意生原以为这样的同床共枕会让他辗转难眠,可真正躺下,却只感觉到了久违的踏实,让他不知不觉地滑进了梦乡。
后半夜,宋意生在睡意昏沉之间,忽然感觉到后腰泛一阵熟悉的刺痒。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抓,指尖刚碰到那处发痒的皮肤,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稳稳扣住。
“不许挠。”裴兆的声音还裹着浓重的睡意,却在开口时本能地放轻,长臂一捞,把人圈进怀里,“忍一忍。”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探进睡衣,按在他发痒的后腰上揉了揉,牢牢地贴住那片皮肉上,恍惚间显得比止痒药膏还更管用一些。
宋意生迷迷糊糊地,又往那处热源拱了拱,把脸埋进那人的颈窝,直到被熟悉的气味彻底包裹住。
“乖,睡吧。”裴兆低沉的嗓音沉在月色里,像一首舒缓的催眠的曲调。
宋意生最后的意识被这声音浸透,又一次陷入整片柔软黑暗中。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宋意生的眼皮颤了颤,朦胧之间,最先感受到的是周身紧贴的体温。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醒过神,这才惊觉自己整个人都挂在裴兆身上,手臂环着那人脖颈,夸张的姿势像某种迟钝的食草动物。
热意瞬间从耳后烧起来,宋意生慌忙地想要抽身,随即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箍住了腰,牢牢按在原处。
“用完就丢?”裴兆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下巴蹭过他发烫的耳廓,浅浅一层胡茬的触感,让宋意生的脚趾在被单下蜷成一团。
两个人的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互相传递,原本细微的刺痒逐渐被一股更强烈的酥麻取代,像是另一种更隐秘的渴望,势不可挡.
一整个周末过后,宋意生不得不带着他还没完全褪下的疹,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设计院的午休时间向来热闹,最近又因为裴兆的频繁造访,让茶水间更添了几分八卦的气息。
自从宋意生过敏发作之后,接下来的几个工作日,裴兆每天中午都雷打不动地拎着保温袋,准时出现在设计院门口,惹了前台几个小姑娘交头接耳,眼神总是往他身上瞄。
“今天又是三菜一汤?”程岸早已经见怪不怪,倚在办公桌边,看着裴兆从保温袋里取出几个精致的便当盒,忍不住打趣道:“裴老板,你这是要转行开私房菜馆?”
裴兆头也不抬地摆好餐具,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是,前两天米其林三星请我去当主厨,我嫌人不行,没答应。”
“少来。”程岸笑着指了指他随手丢过来的便当盒,“你这手艺要是能评上米其林,我明天就去开五星酒店。”
“菜做的用不用心,那你也得先看对象是谁。”裴兆瞥了眼仍在专注画图的宋意生,意有所指地回道。
“得,我这就走。”程岸夸张地捂住胸口,顺便带走了蹭来的投喂,“给你俩留地慢慢腻歪,我闪人。”
随着程岸的离开,办公室里忽然安静下来。
保温盒里散出的香味越飘越高,裴兆看着宋意生还埋头沉在设计图里的侧脸,捻了捻手指,忽然舀了小半勺芙蓉鸡片托起来。
净白的蛋羹裹着鲜嫩的鸡肉,在汤匙上微微打着颤,
裴兆捧着那勺鸡肉走过去,屈指叩了叩宋意生的桌沿,俯下身往前凑。
见那人没反应,便将汤匙又贴近几分,轻轻蹭了蹭他的唇:“今天学的新菜,尝尝咸淡?”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你放开我,我今天要自己睡……
温热的触感突然贴上唇瓣, 宋意生下意识地张开嘴,鲜嫩的鸡片便沿着口腔滑进去,肉片的咸鲜裹着蛋羹的柔滑瞬间在舌尖上漫开。
他垂着眼咀嚼,不急不忙地咽下去, 才后知后觉地抬起眼。
裴兆的脸近在咫尺, 依然保持着俯身的姿势,黑色的衬衫领口微敞, 隐隐露出锁骨下较好的肌肉线条。
“味道怎么样?”他笑了笑, 拇指状似无意地蹭过宋意生的唇角,带走一点并不存在的油渍, “比昨天的清炖牛肉是不是强一些?”
铅笔尖在图纸上戳出个小坑,宋意生探出舌尖, 舔过方才被触碰的唇角, 尝到一星残留的鸡汤味,低低嗯了声:“挺好的。”
“宋老师这评价可真是”裴兆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从保温袋里勾了个汤碗出来, “那再尝尝这个菌菇汤?”
他说着话,已经利落地掀开盒盖, 舀了个满勺。
宋意生耳尖一热, 生怕这人再喂,连忙放下绘图笔,自觉地走到沙发边, 双手捧着碗底接过来:“我自己来。”
裴兆望着骤然变得空落落的手心, 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低垂的眉眼间,那抹没来得及藏好的遗憾一闪而过.
当晚的工作结束后,宋意生推开门, 正撞见靠在门框上玩着手机等他的程岸,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走啊,下班啊。”程岸熟稔地勾住宋意生的肩膀,人倒是做得磊落坦荡,只是走到一半,就忍不住开口八卦道,“诶你跟兄弟透个底,你和裴老板现在什么情况,我怎么现在看你俩和公开了没什么区别呢?”
宋意生踢开脚边的石子,闷头发出一句没什么底气的辩解:“别乱说,就只是普通交情。”
“哟,普通交情?”程岸挤眉弄眼,故意拖长调子,“每天投喂?办公室调情?我看他现在是恨不得把你时时刻刻揣兜里才好,我怎么没见别人普通交情这样呢?”
他这还觉得不够,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又特意咬准了重音道:“那说好了,周五组里团建,就去你“普通交情”那了啊,正好给你的“好朋友”冲冲业绩。”
周五傍晚,天色刚暗。
酒吧里人声鼎沸,宋意生坐在长桌尽头,心里又想起裴兆重复了一百八十遍的医嘱禁令。
他默了默,指尖刚碰到旁边的苏打水罐,就看见小蒋端着酒杯从程岸身后钻出来:“宋老师,这段时间跟着您改方案,我受益匪浅,这杯我敬您!”
少年人眼里的热忱被酒吧的灯光照的一闪一闪,宋意生犹豫了一瞬,还是拿起旁边的酒杯,鼓励道:“好好跟着程总监学,你很有天赋。”
他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底,宋意生刚把空杯放回桌面,抬起头,正对上裴兆从吧台镜里投来的目光。
那道视线穿越了大半个喧闹的大厅,让长桌中央爆发的哄笑声蓦地变得遥远,宋意生移开头,莫名感到几分心虚。
“宋总监。”裴兆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冷淡的调子让宋意生察觉出几分阴阳怪气的诡异,“感谢您对酒吧的格外关照,这杯特调赏脸尝尝?”
又来了,宋意生在心底冷哼了声。
他假装没有看懂裴兆这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面上扬起职业化的笑:“裴总客气了。”
指尖触上的杯壁甚至是温热的,他浅尝辄止,咸涩的海盐味便在嘴里化开。
坐在一边的程岸察觉到气氛不对,适时地凑过来,手指拨弄着柠檬片上的雕刻打着圆场:“这小狐狸弄得,裴老板手艺见长啊。”
“我可记得咱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点的那兔子,长得跟变异土豆似的。”
“”
凌晨两点,团建的人群终于散了。
宋意生扶着额头跌坐在副驾驶座上,酒精的翻涌在胃里轻轻炸开。
裴兆停下车,侧身给他解开安全带,看见宋意生失色的脸,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掌背往他脸上贴了贴:“怎么了?胃疼?”
“没。”宋意生偏头躲开,酒精放大了所有情绪,让他此刻看着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裴老板。”
裴兆的动作明显一滞,心头一紧:“什么?”
“我今晚的表现,还够赏脸吗?”
宋意生冷冷地一眼瞟过来,说着便推开门,一步踩空,踉跄着就要往下栽。
裴兆瞳孔骤缩,倏地反应过来,一把抓在他的小臂上:“说什么胡话!”
宋意生猛地挣开他的手,挥出去的巴掌打在裴兆的腕骨,嘴里轻轻地吐出一句:“滚。”
他下了车,眯着眼睛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地,感觉地下的路晃得像是起伏不定的波浪。
还没走出两步,熟悉的体温就从背后罩上来,裴兆把走的七扭八歪的人一把抱起,说道:“你醉了。”
“别碰我。”宋意生徒劳地挣扎,酒精让他的反抗变得软绵绵的,被裴兆牢牢禁锢着四肢,那人的声音闷在头顶,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无奈:“老实点。”
裴兆一路从地下车库把人扛上楼,宋意生的脸靠在他肩膀,模模糊糊地看见走廊的灯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
直到被裴兆放到沙发上,宋意生仰躺着,看着那人剥完他的外衣,站在旁边,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荨麻疹还没好就敢喝酒,说一句还要闹脾气。”
昏沉的感觉越发强烈,眼前的花斑更是越聚越多。
等宋意生再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人抱进卧室。
就在裴兆要把他放在床上的瞬间,他猛地清醒了一瞬,紧接着一把勾住那人的脖子,像只八爪鱼一样缠上去,牢牢挂在裴兆身上:“我要洗澡。”
“你喝醉了,不能洗澡。”裴兆跟他讲道理,手托着他的背想往床上放,却在下一刻被缠得更紧,便听他又一次重复道,“我要洗澡!”
“你”裴兆话音未落,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忽然一松,裴兆生怕他摔了,连忙托住他晃荡的腿弯,心有余悸道,“好好好洗澡。但是浴室里太滑,我陪你进去行不行?”
“不——行!”宋意生拒绝得斩钉截铁。
“”
裴兆连哄带骗,可宋意生死活不应,裴兆拿他没法,只能半哄半抱地把人塞进浴室,然后提心吊胆地听里面哗哗的水声。
十五分钟后,浴室门打开,宋意生湿着头发走出来,看都不看裴兆一眼,拿起自己的枕头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裴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却忘了这人腿下发软,险些撞到地上。
“嘶”宋意生短呼一声,接着便被裴兆拦腰抱上床,徒劳地举着自己的枕头抗议,“你放开我,我今天要自己睡!你今晚不是”
他扭着身体想挣,却被裴兆更紧的困住,话没说完,就被卷成个卷,连人带枕头,全都裹到被子里。
“这是你的房间,你想上哪去。”
宋意生迷茫地眨了眨眼,水汽沾染在睫毛,酒精让大脑的反应慢了半拍,好一会儿才嘟囔出一句:“那你走。”
“我也不走。”裴兆利落地把被卷刨开条缝,顺势就钻了进去,长臂一伸,把人捞进怀里。
醉鬼的记性不好,脾气来的快走的也快,不一会儿就变得安安静静,只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
裴兆被他看得心头发软,指尖拨弄着他挂着水的发梢,开口道:“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宋意生歪头蹭了蹭,像是有点纠结。
“说说你设计的那个弧形酒架?”裴兆顺着他的兴趣挑起了个话题,还没说完,就见怀里那人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那个弧形承重,首先就得用碳素钢支架,玻璃卡槽要做隐藏的,灯光最好是从斜角打”
他的话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一开口,整个人突然都变得活泛了许多。
从用料选材、灯光角度、到接缝处理连最细微处都说得头头是道,让裴兆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怔住了。
这些曾经在和宋意生交手方案里出现过的每个细节,那些他理所当然以为的完美,都是这个人反复推敲的成果,而此刻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带着鲜活的热气,仿佛又把三年前那个眼睛里带着光的少年,一点一点捧到他面前。
裴兆的喉结剧烈滚动着,指尖轻轻擦过他的手背,眼眶发热。
在他的记忆里,宋意生本该就是这样,会为了一块蛋糕眼睛发亮,会蹲在休息室帮同学调咖啡机,会穿着浅色羊毛衫,在阳光下笑成一团。
而现在,他却只能看见一套套冷硬而规制的套装,看见他站在会议室的冷光灯下,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头。
怀里的声音忽然断了。
宋意生正说着旋转楼梯的玻璃扶手,忽然把尾音闷进裴兆胸口,蜷成一团,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裴兆低下头,便见他微垂着脸,下巴抵在锁骨,苍白的唇色像是在忍痛。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宋宋,看着我……
“怎么了?”裴兆刚把手搭上宋意生的肩膀就察觉到不对, 指腹擦过他苍白的脸颊,果然触到一片冷汗,“不舒服吗?”
宋意生没答话,却把脸埋得更深, 额头重重抵上他的胸口。
裴兆瞥见他的双臂紧紧环着腹部, 连人都在微微发着颤。
“胃疼了是不是?”他放软声音,一只手轻轻去掰他的手腕, 另一只手掌隔着衬衫往他的腰腹里探, “你松手,让我看看。”
宋意生的指尖蜷得更紧, 裴兆刚一碰到他的手,就被躲开。
裴兆怕弄疼他, 只能拢着人慢慢地哄:“信我一次, 嗯?以前你胃疼,都是我给你按的对不对?”
酒精让宋意生脑子发沉,昔日的片段和此刻的温度搅在一起, 让他辨不清裴兆话里的以前,究竟指的是哪段时光。
他抵着胃的手渐渐没了力气, 裴兆趁机把手掌贴上去, 温热的掌心覆住他冰凉的指尖。
“我学过按摩手法”裴兆低声哄着,安抚一般地揉了揉宋意生僵硬的手指,“一定比你自己硬按着管用。”
裴兆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掌下器官的痉挛, 腹部的皮肉微微下陷, 薄得几乎能让人摸到骨骼的轮廓。
他将人抱得更紧,另一只手沿着宋意生的发旋往下顺:“放松一些别绷得这么紧。”
“”
当最后一道防线被他攻破,宋意生终于卸力,一声压抑的痛哼瞬间从齿间溢出来。
他本能得想蜷起来, 裴兆却动作更快,迅速收紧手背,把那人颤抖的身体牢牢圈进怀里。
掌心隔着布料贴上去时仍是凉的,裴兆便先覆着没动,用体温把他冰凉的皮肤捂热了些,才不紧不慢地施了些力,打着圈按揉。
“忍一忍。”裴兆的声音拂过他的耳畔。
宋意生疼得直抽气,滚烫的呼吸喷在裴兆的小臂上,空着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裴兆任由他揪着。
时间在疼痛中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掌下紧绷的肌肉终于渐渐松缓,宋意生软在他怀里,呼吸也随之平稳下来。
裴兆低头看去,只见那人已经半阖上眼,微微泛着红的鼻尖随着微微呼吸颤动。
他伸手将床头灯调到最暗,却仍一直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没动,在昏黄的光线里闭上了眼。
“睡吧。”他轻声哄着,指尖抚过宋意生苍白的脸颊,轻声道,“我在。”
这一夜,裴兆始终悬着半颗心,睡得极浅。
午夜时分,他忽然感觉到怀里的人开始不安地挣动起来,急促的喘息声撞进他的耳膜。
裴兆陡然惊醒。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宋意生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脖颈处的红疹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夹杂着细碎的喘鸣。
“宋意生!”裴兆的心脏猛地提起来,掌心触到的温度烫得吓人。
宋意生艰难地掀开眼,眼眶通红,张了张嘴,却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
裴兆的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又硬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抓起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可怕,他小心翼翼地将宋意生扶起来,让人半靠在自己的心口,一只手稳稳托住后颈,另一只手顺着他的锁骨下方摩挲:“别怕,救护车马上就来。”
宋意生的眼皮重得几乎黏在一起,窒息感越发强烈,憋闷感让他的眼睛里已经盈满水光。
下一秒,裴兆看见他眼尾溢出的泪,声音里的颤抖再也藏不住:“宋宋,看着我”
他捧住那张发烫的脸,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停了半刻:“跟我一起呼吸,慢慢来,吸气”
意识朦胧间,宋意生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肩头,指尖几乎掐进他的皮肉。
裴兆却半点不觉得疼痛,反而将人搂得更紧,冰凉的唇瓣落在那人发烫的额角,尽数接住那些支离破碎的喘息:“再坚持一下,我在这儿呢。你听,救护车的声音是不是很近了?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一阵急促的门铃在寂静的夜里刺破黑暗。
急救人员冲进来,一把接过裴兆怀里的人,语速飞快:“血压80/50,血氧82,家属跟车?”
救护车内,裴兆充血的眼睛在惨白的灯光下红得骇人。
他跪坐在担架旁,看着氧气面罩扣上宋意生苍白的脸,雾气立刻将他的面容变得模糊。
慌乱间,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角好像被一股很轻的重量勾了勾,低下头,这才发现宋意生的手指仍旧固执地攥着。
裴兆立刻反手握上去,坚定地包住那只冰凉的手。
“我在。”裴兆的手抖得厉害,却依然将对方的手攥得更紧,“我在这儿。”
急诊室的荧光灯白得刺眼。
裴兆靠着冰凉的墙壁,医院特有的气味涌进鼻腔,让隔离帘内医生的谈话都变成了杂乱的嗡嗡。
直到帘子被唰得一声拉开,主治医师的声音这才突然清晰起来:“喉头水肿已经控制住了,但荨麻疹还在急性发作期,需要住院观察。病人家属在”
“这里。”裴兆脱口而出。
他下意识地想往帘子内看,却被医生递来的住院单挡住视线,出口的话里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先去缴费办手续吧。”
深夜的缴费窗口,队伍长得令人心焦。
裴兆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当他推开单人病房的磨砂门,攥着单据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在门口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到宋意生床边。
裴兆大口喘着气,垂眸看着宋意生的脸,看着输液管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投下一串蜿蜒的阴影,看着压在留置针的透明胶带之下的,那人青白而细弱的血管。
输液架上的药液缓缓滴落,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宋意生脖颈上的红疹淡了些,褪成了淡淡的粉色,却依然灼得他眼眶发烫。
裴兆在床沿坐下,在床垫的下陷中,用指腹贴上那人微微蹙起的眉心。
“裴兆?”宋意生把眼睛睁开条缝,接着发出一声游丝般的气音。
“我在。”裴兆立刻俯身,贴在他的耳畔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叫医生吗?”
宋意生摇摇头。
他望着天花板,手指在被褥下死死攥住床单。
他好像又一次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病房空旷的墙壁间回荡。
那被氧气面罩闷住的窒息感又一次翻涌上来,让记忆中的恐惧再一遍漫上心头。
“先不动。”
裴兆看着他的动作,想要去扶住他正在输液的手,却在伸过去时就被对方反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掌还在微微发着颤。
“冷吗?”裴兆立刻用双手包住他,低头对上宋意生的眼睛,顺势让开输液针,揉了揉他的腕骨:“还是呼吸不舒服?”
病床上的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喉结滚动几番,就是不说话,但拽着裴兆的手却也固执地不肯松开。
裴兆却突然看懂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轻轻按住那只发着抖的手,把自己掌心的温度渡过去:“是想换个姿势吗?”
宋意生垂下眼帘,显得有点犹豫,指尖却悄悄往他掌心蜷了蜷。
“没事了。”裴兆轻声哄着,“这里只有我们。”
他缓缓起身,一手撑在床沿,另一只始终握着宋意生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到床上,再把人带进怀里。
“靠着我,这样可以吗?”裴兆把床头调高了些,让宋意生能更稳地靠在他的胸口,双手环过他的腰际,触到后腰一片未褪的冷汗。
他不动声色地将掌心贴上去,用体温焐着那片皮肤:“要是难受就告诉我。”
怀里的人低低“嗯。”了一声,卸了力,后脑勺抵上他的锁骨,柔软的发梢蹭过他的颈窝。
裴兆调整了下姿势,让宋意生能够靠得更稳。
宋意生的睡衣被冷汗浸得湿了又干,裴兆还是不放心,又喂他喝了几口温水,才伸手往上拉了拉被子,轻声道:“睡吧。”
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蹭过那人唇角的温度,裴兆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掌悄悄贴在对方单薄的胸口,感受着逐渐平稳的心跳。
监护仪的光在黑暗中跳动,裴兆数着输液管里滴落的药水,怀里的人突然往他心口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
“我在呢”裴兆把下巴轻轻落在对方发顶,手掌隔着布料揉了揉宋意生后腰,“哪里都不去。”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偶尔有夜风拂过新发的嫩叶,在窗户上投下摇曳的枝影。
病房里安静极了。
裴兆始终保持着环着他的姿势,直到手臂已经麻木地失去知觉,才听见怀里的人终于变得踏实而均匀的呼吸。
他极轻地埋在那人发间蹭了蹭,闻见熟悉而清甜的沐浴露的香,混着宋意生温热的体温,让他这一晚惴惴不安的心,这才落了地。
第30章 第三十章 但是能不能先给……
等到宋意生再次从混沌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他眨了眨眼, 目光缓慢地聚焦在头顶悬挂的输液袋上,透明的液体在视线内晃了好久,才勉强凝聚成一个清晰的圆。
“醒了?”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微微侧过头, 看见裴兆倒坐在床边的塑料椅子上, 下巴抵着靠背,眼下覆着两片明显的青黑。
他还穿着昨晚的那件长袖T恤, 整件衣服皱巴得不成样子, 像是被谁蹂躏过无数回。
“几点了?”宋意生开口,声音哑得让人觉得陌生。
“九点四十。”
裴兆倾身向前,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道:“烧退了, 想喝点水吗?”
宋意生点了点头, 眼睛始终追随着裴兆的手,看着他熟练地调整病床高度,又倒了杯温水, 递到他唇边。
他下意识地想接,手腕却被裴兆轻轻按住:“你不动, 你手上有针, 我给你拿着。”
宋意生这才发现自己左右手上各扎着的留置针和血氧监测夹,像是要把他五花大绑。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干涩的黏膜终于得到浸润。
宋意生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小口饮着, 直到喉间的灼烧感被水流缓解,他才偏头示意够了。
裴兆识趣地撤走杯子,转而掀开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桶。
蒸腾的热气里漫出医院食堂特有的清淡味。
裴兆舀起一小勺馄饨,雾气模糊了碗底的花纹, 宋意生盯着汤里那团惨白的面皮,胃里又开始条件反射般地抽搐起来。
许久没有进食的器官空荡荡的,但光一想到食物的味道就又让他开始舌尖泛酸。
宋意生望着递到眼前的勺子,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不太饿。”
裴兆没急着劝,只是把碗搁到小桌板上,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馄饨皮,才开口道:“多少吃一点,医生说你得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输液管限制了动作,宋意生只得用左手接过了塑料勺,看着碗里糊成一团的馄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勺子在碗里转了两圈,到底没能送进嘴里。
“要不”裴兆试探着伸出手,又从旁边拿过一个小碗,将馄饨一个个捞出来,用勺背仔细地刮掉肉馅,只留下最薄的一层皮,“试试这样?”
处理过的馄饨皮趴在勺子里显得格外柔软,裴兆把勺子往前送了送,递到宋意生嘴边:“没有馅料的腥味,就尝一口,不喜欢就不吃了。”
宋意生迟疑了一下,终于微微张开嘴。
薄薄的一层馄饨皮滑入口中,温热的汤汁渗出来,意外地没有引起不适。
他小口咽下几勺,直到裴兆再次递过来,才摇了摇头,轻轻推了推他手。
“够了?”裴兆立刻停下动作,利落地把餐盒收起来,把食物的味道全都盖了回去,“那等一会儿饿了,我们再换点别的吃。”
宋意生靠在枕头上,看着裴兆弯腰收拾床头柜的背影。
和暖的阳光从玻璃外透过来,给他周围勾勒出一道温暖的圆弧。
“裴兆。”宋意生突然开口,“昨晚我”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病房门被谁敲了敲,裴兆走过去开门,程岸的声音立刻传了进来:“宋儿,你怎么回事儿啊!”
他人未到声先至,等程岸风风火火地走到病床边,把手里提着的果篮咣当一声放在地面,抬眼看见病床上的人,眉头立马就皱上了。
“诶哟你这脸色。”程岸扭头看向裴兆,“不说就是过敏吗?怎么成这样了?”
“过敏引发了喉头水肿,现在没事了。”裴兆简短地解释,弯腰把地上的果篮挪到一边。
“我靠这么严重?”程岸拖过床尾的塑料凳,一屁股坐在宋意生旁边,懊恼地直拍脑门,“早知道我真该拦着你不让喝酒,你看这事儿闹的!”
“跟你没关系。”宋意生哑着嗓子打断他,转头又问,“你怎么有空过来?”
“废话!过来看你啊!”
程岸大手一挥,转瞬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咻地一下从怀里掏出个亮闪闪的奖牌,在宋意生眼前晃得叮当响:“顺便再给你送个惊喜,瞧见没,金奖!”
沉甸甸的奖牌落在宋意生手里,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传过来。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程岸已经连珠炮似的继续念起来:“你是不知道,那群评委老头今天可是把你夸上天了,什么美学与艺术性的结合,功能性与设计性的并肩,酸得我后槽牙都要倒了”
宋意生沉默地听着,低头摩挲着金属上凹凸的刻字,那些熬过的夜、反复修改的焦躁,在这一刻忽然拥有了实感。
“谢谢。”他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公司那边”
“都安排好了。”程岸轻轻按了按他的肩,“你就安心养病。陆总特意交代,让你踏踏实实养半个月,项目进度不用担心。”
“程总监。”裴兆突然出声,弯腰给宋意生递过去一杯温水,淡淡的视线暼了过来,开口道,“吃水果吗?我给你洗个梨?”
程岸眼神一转,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站起来就往门口退:“诶哟你瞧我这记性,我突然想起公司还有事呢,宋儿你好好休息啊,裴老板你也多费心。”
程岸来得快去得也快。
随着病房门轻轻合上,监护仪的电子音便又一次占据了安静的空间,变得清晰起来。
宋意生这才觉得一股倦意从他骨头缝里渗出来,眼皮重得发沉,却仍是攥着那枚奖牌不肯松手。
“睡一会儿吧,等醒了再看。”
裴兆说着便把床头给他放下了点,看了看输液管里液体的余量,又找护士过来给他撤了针,才重新坐回床边。
等护士离开,宋意生反倒没了睡意。
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在裴兆和地上那篮鲜艳的水果之间反复游移。
裴兆会意,蹲在果篮边选了半天,挑了个饱满的橙子,在宋意生眼前晃了晃:“吃不吃?”
宋意生轻轻点了点头。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裴兆剥橙子。
先用小刀在顶部划出一个精巧的十字,修长的手指拨开橙皮、剔除经络,再把完整的橙瓣码进小瓷碟里。
当裴兆拿着剥好的橙子肉碰了碰他的唇瓣,宋意生下意识地张开嘴,酸甜的汁水混着橙肉的软嫩立刻在唇齿间漫开。
他不自觉地多咬了两口。
裴兆便就着这个姿势又多喂了他几瓣。
直到察觉到他咀嚼的速度明显变慢,才将碟子移开,把剩下的橙子一股脑都塞进自己嘴里。
“下午想吃再给你剥。”裴兆抽了张纸蹭了蹭宋意生唇角的橙汁,又擦了手,才商量着问他,“现在睡会儿?”
可吃了清爽的橙子,宋意生越发清醒,目光追着裴兆收拾碟子的动作,都能看得入神。
“看来是真睡不着了。”裴兆无奈地叹了声,给他掖了掖被子,才在他床边坐定。
“宋意生。”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指尖在床单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睡不着的话跟我说会儿话?”裴兆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手掌在床沿握紧了又松开。
宋意生下意识地抬起头,正撞进裴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那目光烫得他指尖发麻,他本能地想躲,却又被牢牢地钉在原地。
“本来想再等等的。”宋意生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几个字被咬得很重,像是在唇齿间辗转了千百遍才道出口,“想给你更多的时间,等你先养好身体,等你能慢慢正视我们之间的事,等你慢慢想清楚。”
“”
树梢上茂盛的枝叶被风打得沙沙作响,熔着树影的阳光斜切过裴兆的侧脸,宋意生能看到他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在那片光里颤了颤。
“可是昨天在救护车上”裴兆的声音突然哑了,“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可能等不了。”
宋意生的心跳突然加快,监护仪上的数字跟着跳了一下,压在他掌心的布料紧跟着皱成一团。
“分开的这几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裴兆血红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瞳孔,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我知道,你心里有个坎,我也知道你需要时间,但是能不能先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离你可以稍微近一点?”
“”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宋意生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能感觉到血液冲上耳膜的炽热。
裴兆的话就像是块烧红的铁,烙在他心上,发出一阵滋滋啦啦的爆裂声,疼得他眼眶发热。
他能感觉到裴兆握住了他的手,彼此的脉搏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跳动。
宋意生望着裴兆泛红的眼角,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轰然炸开。
“裴兆”他艰难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这个病床挺大的,要不.……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 宋意生望着裴兆眼底难以掩饰的紧张,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去。
“裴兆。”宋意生别开眼,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的轻,“能不能, 再等一等?”
“有些事情, 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楚。”
他的尾音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迟疑,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叹息, 又带着无数的纠结与无奈。
裴兆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又在片刻之后慢慢放松下来。
“我知道。”他出伸手,指尖轻轻碾了碾宋意生柔软的发梢, 温和道,“当然可以。”
“”
胸腔里翻涌着许多无法言说的酸涩与愧疚, 宋意生张了张嘴, 无数个声音在舌尖处打转,却又被苦涩的情绪强行压了回去。
“你不用放在心上。”裴兆俯下身,手掌覆盖在宋意生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我会等你。”
话音未落, 他已经直起来, 顺手整理了下被角,又问:“饿不饿?”
他的话题转得自然,仿佛方才的对话只是日常的闲谈:“我刚刚搜到住院部后面新开了家粥铺, 听说他家的核桃包点评分数很高。”
“”
刚刚吃过几瓣橙子, 其实宋意生现在并不觉得饿,却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嗯了声。
他看着裴兆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放任自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下午的时光过得缓慢而宁静。
裴兆回来之后, 一切如常地陪着他聊天、跟他讨论新上映的电影、又偶尔把新闻念出抑扬顿挫的语调
那些刻意绷着的僵硬在这一分一秒之间很快消散殆尽。
直到夜幕降临,窗外的喧嚣渐渐沉淀,医院的走廊又一次安静下来。
护士过来换下最后一袋药水,离开之前特意嘱咐他们早点休息。
裴兆熟练地展开那张窄小的陪护床,脱了外套叠成枕头,一米八几的个子蜷在上面,显得格外委屈。
宋意生侧躺着,透过黑暗注视着那十分显眼的一团阴影。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描绘出裴兆弓起的脊背。陪护床的金属支架随着他翻身的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开口:“裴兆”
“那张床是不是太小了?”宋意生顿了顿,一只手垂下去,碰了碰冰凉的床栏,“这个病床挺大的,要不一起上来挤一挤?”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几秒钟的静默后,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裴兆的身影出现在床边,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
他的动作很轻,不急不缓地爬上床。
宋意生本能地往内侧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床垫随着他的重量,微微往下陷出一个微小的坑。
被子裹住两人时带起一阵熟悉的体温,裴兆用手臂环过宋意生的腰,顺势把他圈进自己怀里:“你身上好凉。”
“”
宋意生没说话,只是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刚好捂捂。”
宋意生没有反驳。
裴兆滚烫的胸膛紧紧贴着,心跳声透过单薄的病号服敲在他的脊背,稳健而有力,震得他耳尖都有些发懵。
这床突然好像又变得窄得都挤得慌,让他不自觉地,又悄悄地往身后的热源里靠了靠。
当后腰贴上对方紧实的小腹,身后的人立刻有了反应,收紧手臂,当即便把他箍住了。
“睡吧。”裴兆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带着笑意,鼻尖蹭过他后颈,呼吸掀起的热气让宋意生不自觉地发出一阵战栗。
他闭着眼睛,安静地窝在那片温热的圈里,听着裴兆均匀的呼吸,渐渐沉进了梦里
这一夜,宋意生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早,主治医生站在床前做着检查,冰凉的压舌板在他喉间轻轻一按,道:“恢复得不错。”
医生边翻看化验单,边在病历本上快速写着:“水肿消得差不多了,声带暂时别受刺激。今天办出院,注意清淡饮食,忌辛辣、戒烟酒、药要按时吃”
裴兆在一边点头,指尖在手机备忘录上飞快滑动,把注意事项一条条都记下来。
回到公寓后,他径直把宋意生的行李拎进了卧室,准备把自己的枕头也摆好了。
宋意生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其实我自己睡就”
“不行。”裴兆转过身打断他,拒绝得无比坚定,“我不放心。”
宋意生张了张嘴,正要再说什么,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
屏幕亮起的瞬间,宋亦欢抱着枕头的脸占满了整个屏幕,声音陡然拔高:“哥!听说你住院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在她夸张的惊呼声里,身后一团布满花斑的影子突然窜出来,蓬松的尾巴扫过镜头,转而把湿漉漉的鼻尖怼在屏幕上。
“你又抢镜!!”扬声器里传来宋亦欢又一句怒吼。
裴兆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宋亦欢好不容易把兴奋过度的小狗按在怀里,转而对宋意生道:“其实没什么事啦,就是明天我要跟姐妹去帝市看演唱会,正好妈让我来看看你,准备好接受来自何雁雁女士的爱心轰炸吧!”
宋亦欢挂断电话后,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宋意生盯着黑掉的屏幕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裴兆走到他面前,抽走他指尖的手机。
漆黑的屏幕恰好映出宋意生紧蹙的眉心,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道:“要不我还是先回自己家住几天。”
裴兆挑眉看他,顺势把手机塞进自己兜里,痛快道:“行啊,那你等我收拾两件换洗衣服,上次去我记得你家好像也没有多余的拖鞋,我一起带上”
“等等。”宋意生急忙跟上两步,“我是说我自己”
“宋意生。”裴兆头也不回地打断他,“你别想。要么一起住这儿,要么我跟你回去,二选一。”
宋意生默了默,看着裴兆一副拒绝谈判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
裴兆见状,语气稍微松动了些,将叠好的T恤放进衣柜,转身走向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裴兆放轻声音,安抚一般地捏了捏他的手掌,出口的调子低沉却清晰:“不要总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忽然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就当是好朋友借住一段时间,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宋意生想要开口辩解,裴兆却又抢先截住话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别总是要和我谈独立。”
不知是被裴兆不容置疑的语气镇住,还是被对方理所当然的态度感染。
等宋意生迷迷糊糊地再次看向手机,这才发现裴兆家的地址已经连着楼层备注一起发了出去,时限已过,连撤都撤不回来。
第二天傍晚,宋亦欢如期而至。
和信息里说的一样,她几乎是踩着饭点准时出现得,拖着三个半人高的行李箱,像拉着列小火车从电梯滚到门口。
门刚被向里打开条缝,她清亮的声音就挤了进来,没有半点惊讶,大大方方地和裴兆打招呼:“诶呀裴哥,好久不见啊!”
裴兆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把她往屋里迎。
晚饭准备得已经差不多了,当着自己妹妹的面,宋意生不好意思再让裴兆什么事都伺候着,主动蹭到厨房,想要帮忙做点什么。
他的手刚伸向碗柜,就被裴兆一把按住:“不用你拿。”
裴兆头也不抬,一边精准地挥着手里的炒勺,一边把宋意生往油烟能沾到的界限外拨了拨。
他关了火,顺手从料理台上端起那盘已经切好的水果,放在宋意生手里,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去陪陪妹妹说说话。”
末了又不放心的嘱咐:“别吃太多,留点肚子一会儿要吃饭了。”
宋亦欢坐在沙发上朝厨房里观望,在看到宋意生端着那盘过分精致的果切走过来,终于忍不住凑到他耳边,嘀咕出声:“哥,裴哥这是准备照着生活不能自理那个方向给你培养吗?”
宋意生被这突如其来的调侃呛了下,宋亦欢见状却笑得更欢:“没事的哥,新时代兄弟情,裴哥只是把你当重点保护对象,理解,我都理解。”
吃过晚饭,裴兆正要去给宋亦欢收拾客房,她却已经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
在行李响拉链的响动声中,宋亦欢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罐又一罐的腌菜特产、腊肠腊味,更有何雁雁女士自己酱好的牛肉,和前几日去外省旅游时带回来的龙须糖。
“这罐梨膏是给你的。”宋亦欢把一个深棕色的陶罐捧到宋意生手边,他刚接过手,转而又看见她抱出好几个大大小小玻璃罐,“还有这些,都是给裴哥的,何女士亲手泡的雪里蕻、晒得梅干菜、晾得小鱼干”
“咱妈说裴哥逢年过节总给家里寄东西,这回也得让你尝尝家里的味道”
宋意生感觉手里的陶罐突然变得很沉,粗粝的陶土纹路硌着掌心。
话音未落,他已经猛地转过头,正对上裴兆仓促别开的视线。
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捻着,那是他心虚时候才会下意识露出来的破绽。
“诶呀我车到了!”宋亦欢的手机适时响起,她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像阵风似的卷出了门。
防盗门合上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宋意生站在原地,他最后看了裴兆一眼,接着一言不发地转过身。
走进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我以为我们至少应该彼此坦……
书房的门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宋意生坐在电脑前, 设计稿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在眼前扭成一团,屏幕的灯光映着他苍白的侧脸。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发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呆,门外时不时传来裴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走走停停, 在门口徘徊片刻, 又悄悄走远。
直到门把终于传来一道很轻的转动声,裴兆的声音透过门板, 听起来像是被闷在一层雾气里:“我做了双皮奶。”
他端着碗走进来, 瓷碗落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宋意生余光扫过碗中颤动的奶皮和饱满的红豆, 却连眼神都不愿分给站在身侧的人。
裴兆的手指虚虚擦过他的袖口,试探着开口:“对不起, 我”
“裴兆。”宋意生侧身避开, 声音冷得像冰,“有意思吗?”
“玩这种暗中关怀的戏码,很有意思?”
转椅撞上桌面, 在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中,宋意生终于正过眼看他:“瞒着我往老家寄东西, 一边在我妈和妹妹之间周旋, 转过头又来我这儿装没事人”
他忽然扯出个笑:“你累不累?”
“不是的。” 裴兆对上宋意生冷冽的目光,声音哑得厉害,“我只是”
“只是什么?”宋意生开口打断他, “你只是不想告诉我, 自以为体贴的替我尽孝?还是觉得我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像是带着刃:“我以为我们至少应该彼此坦诚。”
“”
桌上双皮奶的表面正在慢慢塌陷,裴兆僵在原地,垂下的手臂微微发着抖。
他半晌没有出声, 低着头,只是又重复了一次:“对不起。”
“怎么是对不起呢?”宋意生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应该是我谢谢你啊,为了联起手来骗我,每天过得可真辛苦。”
他猛地起身,却被裴兆扣住手腕。
“松开。”宋意生冷声道。
裴兆充耳不闻,扣在他腕间的手指反而收得更紧。宋意生想要甩开他,却被对方另一只手牢牢扣住后腰,被迫贴进他的胸膛。
“我叫你松手!”宋意生的声调陡然拔高,在裴兆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
博弈之间,他的手腕不期然地打在桌上,桌沿的瓷碗被带得倾斜,撞翻了那份摇摇欲坠的双皮奶,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瓷片迸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奶白色的液体溅落在深色的地板上。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宋意生的呼吸骤然停滞,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蜂鸣。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失控的尖叫、飞溅的玻璃、刺鼻的百合花香如此种种与此刻弥漫的奶腥味诡异地交织在一起,他好像又一次看到旧事的闪回,母亲把花瓶狠狠砸向墙壁,玻璃碴混着碎花瓣落了一地。
宋意生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里。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重重地撞在书桌边缘。
可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地上的白瓷碎片反射出的冷光在他涣散的瞳孔里晃动,每一面都映照着梦境中那张扭曲的脸。
宋意生的呼吸变得急促,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喘息。
“宋意生!”
他听见裴兆的呼喊,紧接着是那人贴上来的体温,可他仍是不由自主地想把人往外推搡,本能地弓起了背。
直到对方的手臂圈住他的腰,成为了唯一的支点,让他不至于跪倒在满地的狼藉里。
“你看着我,是我。”裴兆的声音更算不上冷静,半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双手捧住宋意生苍白的脸。
宋意生想躲,却被更用力地固定住,便听见那人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宋宋”
裴兆再难自持,将人整个拽进自己怀里,温热的掌心紧紧捂住宋意生的耳朵,近乎呢喃地重复:“没事了,我在呢,看看我”
怀里的身体依然僵硬,宋意生始终没有抬起头,像是固执地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干脆把人打横抱起来,带到沙发,让宋意生侧坐在他腿上。
裴兆把下巴抵上那人的发顶,有节奏地轻轻晃了晃。
“你闻闻看。”他刻意放慢了语速,把每个句子都拖得很长,“是牛奶和红豆的味道,我还特意加了一点点你喜欢的椰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你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先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然后再给我判刑”
随着他一字一句落下的话音,怀里的颤抖渐渐平息,裴兆趁机蹭了蹭他头顶的发旋。
宋意生突然抬起头,落下的唇不期然擦过他的后颈,柔软的触感让两个人同时僵住。
“我”这个意外的亲吻一触即离,裴兆解释的话还没出口,怀里的人就突然挣扎起来。
但裴兆反应更快,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将脸深深埋进宋意生的肩窝,闷声道,“别走。”
裴兆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
带着点沙哑的颤,可怜巴巴地央求:“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求你”
宋意生闭了闭眼。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沉溺在裴兆炽热的体温里,既想逃离,又忍不住贪恋。
直到身体背叛理智,他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般慢慢软下来。
“两年前”他听见裴兆在耳边的声音,“是两年前开始的。”
裴兆抬起手,指腹轻柔地擦掉宋意生额角的冷汗,才继续道:“我辗转托了几个朋友,最先联系到的是宋亦欢。”
“那时候阿姨已经做了一年多的心理治疗,情况稳定了不少,我和宋亦欢里应外合,先刷了个脸熟,后来才开始让阿姨慢慢接纳我。”
宋意生能感受到裴兆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出口的话音中还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再接着,我听说你又回到帝市工作,我就把深城的工作室卖了。加上这些年攒的钱和家里的帮衬,选了几个能稍微离你近点的地方,最后在金融街附近盘了个店面,开了个酒吧。”
裴兆说着,收紧了环抱的手臂,语气中带着点庆幸:“还好生意不错,这才有机会把项目投到你们公司里。”
“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裴兆的声音又突然低下去,“我知道你气我瞒着你,可我是真的很想你,我之前做的不对,我保证再也不会对你有任何秘密,所以这一次,能不能先给我个改邪归正的机会?”
宋意生的手指绞紧了裴兆的衣角,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他垂着眼,沉默良久,才哑着嗓子开口道:“你知道我最气什么吗?”
他的声音很低,却突然抬头,目光撞进裴兆忐忑的眼底:“不是你们合起伙来瞒我,而是”
“而是你明明可以来找我,可以告诉我,可你偏偏选了最错的方式。”
裴兆呼吸一滞。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把人勒进骨血里。
“我怕。”他的声音闷在宋意生发间,带着细微的颤栗,“怕你见到我就想起以前的事,怕你为了躲开我,连最后那点念想都不要了。”
宋意生沉默了很久,久到裴兆以为他不会再答话。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等待,怀里的人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无可奈何:“蠢死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唔”宋意生……
当天晚上, 宋意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他瞪着眼睛盯着窗帘上模糊的光,努力放空思绪,可裴兆睡前说的每一句话却依然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 在此刻的黑暗里反复回响。
他侧身躺着, 竖起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身侧的动静。
听着裴兆的呼吸声逐渐绵长平稳,像是睡熟了, 才敢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探出只手,在床头柜上小心地摸索起来。
自从这张床上多出一个人之后, 原本空荡的桌面上如今堆得全是满琳琅满目的物件,宋意生的指尖在杂乱的物品间穿行许久, 却始终没能触碰到那个熟悉的药瓶形状。
他抿了抿唇, 努力按下那股不安的焦躁,加大了摸索的范围,将上面的东西翻得哗哗响。
正在这时, 身侧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突然一顿,裴兆翻了个身, 正撞上宋意生在黑暗中的眼睛, 亮得惊人。
他伸出手,顺势将人搂进怀里,声音里带着几分困意:“睡不着?”
两个人的距离骤然贴近, 宋意生的下巴磕在裴兆坚硬的锁骨上。
他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牵动了方才后腰撞在桌角的磕伤,扯出一阵尖锐的痛。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裴兆瞬间松开手,声音里的睡意一扫而空, “这里疼?”
床头灯突然亮起来。
突然而来的光线刺得宋意生眯起眼,他从仅剩的一条小缝里看见裴兆掀开他的睡衣下摆。
微凉的空气拂过后腰一整片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宋意生下意识地想躲,却被那人一把扣住胯骨,牢牢固定在原地。
“别动。”裴兆看到他后腰那片红肿的淤青,声音陡然沉了下来,“都青了”
宋意生能感觉到他带着体温的手在自己腰上悬了悬,却始终没有落下。
直到感觉床脚一轻,裴兆拽起一边的被子盖在他身上,道:“等我一会儿。”
他翻身下床,不一会儿就拿了瓶药油回来。
淡淡的药草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宋意生看见裴兆把药油倒在掌心里,直到搓得发热才贴上他的皮肤。
灼热的温度让宋意生浑身一颤,裴兆的手掌宽大有力,指腹带着薄茧,贴着宋意生腰际的瘀痕缓缓推揉。
那片淤伤比想象中的更严重。
成片的痕迹青里透着紫,几乎横跨了整张背,在宋意生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裴兆举起的手顿了顿,犹豫半晌,只能从一侧轻轻按起,四指并拢,顺着往中间推。
宋意生能清晰地感觉到裴兆的每一下动作,沾着药油的掌心试探地按压淤青边缘,滚烫的手掌混着药油腾起的热度,让他被裴兆按过的每一片皮肤,都烫得像被火舌舔过。
药性渗入肌肤的刺痛让宋意生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下一秒,裴兆坚硬的指节蹭过他脊椎的凹陷,不经意压在某个敏感的穴位上,一阵酥麻瞬间沿着脊背炸开。
“唔”宋意生把脸埋进枕头,压住了喉间细碎的呜咽。
裴兆的手掌逐渐下移,在接近尾椎的位置突然加重,宋意生猝不及防,猛地弓起背,脚趾藏在被单下面蜷出了几道褶。
裴兆敏锐地察觉到掌下身体的紧绷,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随即放轻力道,用另一只手顺着宋意生的背上轻轻捋了捋,低声道:“忍一忍,等淤血揉开就不疼了。”
他没再急着动作,而是把拇指停留在伤处周围,打着转安抚。
宋意生却把脸埋得更深,藏在枕头里悄悄摇了摇头。
他不敢开口,怕再次泄露出的声音暴露他难以启齿的秘密,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在他腰际游走,却像是在皮肤下点燃着细小的火苗,某种熟悉的燥热正从小腹悄悄漫延至全身。
狭小的空间中,空气变得粘稠,暧昧的气息在陡然升高的温度里渐渐弥漫开。
宋意生死死咬住下唇,指尖不动声色地攥紧了床单,强烈的羞耻感与莫名的渴望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脸烧得通红。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滚烫的热和细密的麻在每一条血管中横冲直撞,想要克制,却又在裴兆越发暧昧的动作之下溃不成军。
“试着动一动?”
宋意生后知后觉地发现裴兆的手掌已经从自己的身体上移开,却依然紧闭着双眼,浑身肌肉绷得很紧,身体僵直得仿佛被钉在原地。
宋意生好久都没有动。
裴兆疑惑地抬起眼,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扫过微微起伏的后颈,最终定格在某处不自然的弧度上。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温热的手掌重新贴上宋意生的背,明知故问道:“怎么了宋老师?”
“没”宋意生摇头,尾音被牙齿咬的破碎,耳尖烧得更红,欲盖弥彰地蜷了蜷腿。
裴兆不由分说地俯身靠近,又伸手去揽他的肩膀,视线在他身上扫了圈。
宋意生心里更慌,胡乱地想去抓住被子遮掩,却被裴兆一把扣住腕骨,按在胸前。
“躲什么?”裴兆低笑着,另一只手已经顺着他的腰线往下滑,“又不是没见过,我帮你”
“不不用”宋意生徒劳地挣扎起来,他没法阻挡裴兆沿着他睡衣下摆钻进去的手指,在裴兆的指腹贴上他的皮肤时骤然软了腰。
裴兆趁机把人搂进怀里,灼热的鼻息蹭着他发烫的耳垂。
“我帮你,这没什么的。”裴兆用鼻尖在他敏感的颈上蹭了蹭,“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还”
他话没说完,宋意生已经羞恼地捂住他的嘴。
裴兆趁机用舌尖勾了勾他的掌心,惹得宋意生猛地又颤了下。
趁着他吸气的间隙,裴兆已经把手探进被子里,在宋意生缩手的瞬间,一把扯开了最后一片阻碍的布料
房间的灯不知何时被裴兆按了。
宋意生的意识渐渐模糊,耳畔只有自己失控呼吸在寂静的黑暗中回荡。
裴兆的手掌覆上来,带着药油的温热与薄荷的凉意,像是团裹着火的冰,瞬间点燃了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猛地仰起头,在昏暗的月光里露出脆弱的脖颈,喉结随着急促的喘息上下滚动。
裴兆灵活的手指四处点火,沾了湿意后的动作愈发顺畅,像是要在他的身上弹出一章华美的奏鸣。
一下又一下。
搅得宋意生的腰肢不受控制地向上供起来,又脱力般地落下。
宋意生死死咬住手背,却还是从齿间漏出几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呜咽。
“乖”裴兆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又含住他发烫的耳垂,“放松”
宋意生浑身一颤。
他只觉得意识在浪尖里颠簸,眼前突然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他紧紧箍住裴兆的肩膀,最终脱力地瘫软在那人温暖的怀抱里。
房间里弥漫着药油与暧昧交织的气息,裴兆用纸巾擦干净手,又探进被子里给宋意生一点一点地擦干了汗。
他把昏昏欲睡的人小心翼翼地塞回被窝,在他汗湿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前一日下午大吵了一架,晚上又累过了头,宋意生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正午,才慢悠悠地醒过来。
太久没睡得这么沉了,他盯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看见在窗帘缝隙漏进的光束里,浮尘正在飘飘然地打着旋。
昨夜那些破碎的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涌上来,裴兆掌心的温度、呢喃的低语、和那场不可言说的纠缠
腰间的酸软不断提醒着昨夜的荒唐,宋意生好不容易压下太阳穴突突的胀痛,待他说服了自己,勉强从那片肢体记忆里脱出来,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昨晚没摸到的那半瓶药。
住院的时候走得匆忙,宋意生甚至没来得及带走每日必服的药片,到回来后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他起初还能靠意志力硬撑着,可昨天情绪崩溃后的惊恐发作给他敲了个警钟,让他愈发急切地想要寻到那瓶药。
厨房里传来豆浆机的嗡鸣,裴兆哼着跑着调子的英文歌混着浓郁的豆香味,宋意生在这片岁月静好里跪在地上,打开了房间中最后没找过的那个积了灰的收纳箱。
那个本该无处不在的白色塑料瓶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分明记得随手就放在最容易摸到的床头柜上,可如今却好像是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了。
直到裴兆敲了敲他的房门,落在门框上指节的叩击声与他的问话同时炸响:“在找什么?”
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过来,宋意生只感觉自己脊背一僵,吓得他指尖都颤了颤。
抽屉在惯性的作用下“砰”地一声撞上轨道,宋意生慌忙转身,把空荡荡的手欲盖弥彰地藏到身后,低声道:“没什么。”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我我舍不得……
裴兆向前迈了两步, 在跪坐在地上的人身边停下,微微弯下腰,朝宋意生伸出手:“地上冷。”
宋意生垂下眼睛,犹豫了下, 才把手指轻轻搭进裴兆的掌心, 借着他的力站起来,寻了个借口:“我想找一本书。”
他说话时仍没有抬起头, 便没能看到裴兆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才移向别处:“饭做好了。”
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继而又道:“今天打豆浆的时候我放了一点茉莉花, 还多加了两勺糖。”
裴兆握着掌心里的手指没有松开,牵着宋意生穿过走廊, 这才又道:“找不到就算了, 买一本新的,下次我帮你收好。”
“”
餐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桌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豆浆,中央是一叠煎得金黄酥脆的葱油饼, 再一旁码在白瓷盘里的配菜色泽鲜亮。
宋意生落了座,盯着豆浆表面凝结的那层薄薄的豆皮, 拿起勺子轻轻搅了搅。
“明天, 我得出去一趟。”裴兆把刚剥好的溏心蛋放进宋意生面前的碟子里,忽然开口,“酒吧那边要做个采访。”
宋意生“嗯。”了一声, 继续搅着他的豆浆。
“可能一整天, 没准要到晚上。”裴兆抬起头,盯着宋意生淡粉的唇珠,舌尖点了点牙齿,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 “你中午吃饭”
“没关系。”宋意生突然抬起眼,对上裴兆欲言又止的表情,却还是继续开口道,“我叫外卖就行。”
裴兆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外面的东西”
宋意生这时才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随即放下手里的勺把,抱着臂仰进座椅靠背,张口打断了他。
“裴兆。”宋意生的眉梢微微一挑,“你别绕圈子。”
被点了名的人忽然就噤了声。
空气凝固了一瞬。
裴兆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放弃决定所有迂回的借口,放下筷子倾身向前,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示弱的直白:“我我舍不得你。”
他垂下头,像是只耳朵都耷拉下来的丧气的小狗。
“我舍不得一整天都见不到你,舍不得你自己在家待着,舍不得你刚给我的那点和你稍微亲近的权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急切,又像是耍赖似的执着,“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一起去好不好?我保证他们都不会吵到你,你想看书、工作、发呆都行,只要让我能看见你。”
宋意生哽了一下,目光在豆浆上漂浮的茉莉花瓣上停了几秒,才微微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几点出发?”
裴兆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八点!不,八点半也行!”
他话说一半,又急忙改口:“如果你不想早起的话,还可以再晚一些,我给你做三明治拿在路上吃,你还能再多睡一会儿。”
可事实却是,第二天一早,宋意生比裴兆的闹铃醒的还要准时。
多年养成的生物钟让他天一亮就睁开眼,刚想翻身查看时间,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搂住,迷迷糊糊的声音埋在他的颈间:“还早”
裴兆拱了拱毛茸茸的脑袋,出口的调子里满是浓重的睡意:“我上了闹钟,还能再睡一会儿。”
宋意生不为所动,灵活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顺手掀了被子:“不是说要采访?赶紧起来准备。”
裴兆哼哼唧唧地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朦胧地看着宋意生走向衣柜的背影,悄悄勾了勾唇。
趁着裴兆回到主卧洗漱的工夫,宋意生站在衣柜前面,手指落在一排深色的衣物之间徘徊许久,最终还是停在那件熨烫平整的浅蓝色真丝衬衫上。
他已经很久不穿这个类型的衣服了,甚至连这件都不知道是被裴兆什么时候偷偷塞进来的,此刻即使只是拿在手里,都让他觉得陌生。
但他还是对着镜子把衬衫换上,又左看右看都觉得别扭,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他刚想再换,就听见裴兆的赞美:“好看。”
宋意生循着声音望过去,就见那人靠在门框上,目光灼灼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宋宋穿什么都好看。”
宋意生面皮发烫,借着低头调整衣领的动作,刻意避开那道炽热的视线。抬眼时却看见裴兆身上还套着家里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T恤衫,终于忍不住问:“你就穿这个去采访?”
裴兆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西装在后备箱呢,陆尧特意交代上台前不能弄皱了。”
他说着话,转身又往厨房走:“我去做早餐,既然起得早,咱们还是在家里吃完再出门。”
今天的酒吧比宋意生想象中要热闹许多。
为了拍摄,酒吧的大门口已经架起了摄像机和补光灯,许许多多的工作人员抱着器材,在场地之间来回穿梭。
裴兆停稳车,从后备箱拎出一个服装袋,先带着宋意生找了个既能看清全场又不会被打扰的角落安顿好,指尖安抚般地在他的手背上摸了摸。
“等我五分钟?”裴兆眨了眨眼,狡黠一笑,“给你变个魔术。”
裴兆被随行的工作人员带进后台的准备间,宋意生捧着裴兆刚塞过来的一杯热可可,环视起被酒吧改成的整个临时场地。
平日里昏暗的建筑此刻灯火通明,主灯全部打开,阳光透过彩绘的玻璃照进来,将每一个角落都映得纤毫毕现。
随着麦克风里传出的轻微电流,主持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们很荣幸邀请到“生息”酒吧的创始人裴兆先生”
宋意生循声抬头,呼吸在瞬间凝滞。
聚光灯下,裴兆穿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平日里散漫的领口被一丝不苟地紧紧扣住,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向后梳起,露出他深邃的眉眼和饱满的额头。
强光将他周身那股慵懒随意的气质尽数洗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稳、锐利的精英气场。
与宋意生印象里那个整天靠在厨房、袖子卷到手肘的厨子简直判若两人。
他从容地走向主持人,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唇角勾起的角度既不失亲和,又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宋意生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被杯壁上的纹理稍稍硌了下。
主持人微笑着将话筒递近,两个人的对话声又紧接着传过来。
“裴总,我们注意到“生息”作为本市酒吧行业的标杆,也非常热心公益事业。从儿童心理健康进校园的捐赠,到酒吧周边的见义勇为行为,再到长期坚持的流浪动物救助趁着这个机会,我们能邀请您选一项和我们具体聊聊吗?”
裴兆微微颔首:“确实,近年来团队在公益项目上投入了很多精力。就拿流浪动物的救助来说,我们与本市几家动物保护组织一直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定期提供场地举办领养活动,同时也会定期把部分收益捐赠给流浪动物的绝育和医疗。”
说到这里,裴兆突然顿了下,骤然变得柔和的目光越过摄像机,准确无误地落在宋意生身上:“就在最近,也是受到合作方一位朋友的启发”
他的唇角愉悦地又往上扬了扬:“现在热门的宠物酒店让我想到,目前酒吧后方的闲置庭院可以改造升级成为一个专门的“宠物友好区”,这不仅仅是一个允许宠物进入的空间,更是想打造一个有配套专人照顾的安全领域,为流浪动物划分专区。”
“未来”裴兆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我们希望与救助站深化合作,为等待领养的流浪动物提供过渡场所,让它们在找到新家之前,也能感受到人类世界带给他们的爱与关怀。”
“”
宋意生听得入神,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直到闻到一缕淡淡的烟草味。
他侧过头看,就见到那个曾经穿着大花衬衫出现在设计公司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侧,指间转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宋总监好耐性。”男人伸出手,微微上挑的一双桃花眼里带着几分笑,“陆尧。”
“宋意生。”他礼貌地回握,身体往远处挪了半寸,指尖相触即分,“我们见过。”
陆尧笑得更开,像是没觉察到他语气中的疏离,目光意有所指地投向聚光灯下的人:“他这副模样倒是人模人样的,对吧?”
宋意生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陆尧的视线在他泛红的耳垂上停了停,突然话锋一转:“宋总监喜欢养宠物吗?”
“什么?”宋意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尧朝采访区扬了扬下巴,像在推销:“我给你推荐只现成的,忠诚度满分如果宋总监不会嫌弃他太粘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带你私奔。”……
宋意生的手指绞在一起。
他当然听得懂陆尧在暗示什么, 但这几年来,内心形成的防御机制让他本能地想要逃避这种直白的调侃。
“陆尧!”裴兆的声音及时插进来解救了他,“别乱说话。”
宋意生循声看过去,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下西装外套, 袖口规规矩矩地卷到手肘, 在走过来时自然而然地搭在他肩上。
裴兆和他紧贴着,斜睨着陆尧, 尾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警告:“你又没事儿做了?”
陆尧夸张地举起双手, 边说边往后退:“天地良心,我可是来送资料的, 酒吧后院的平面图发你邮箱了,记得看。”
“”
待陆尧走远后, 裴兆低头凑近了宋意生的耳朵:“累不累?要不要去我办公室歇会儿?”
他嘴上问着, 掌心已经熟稔地扣住宋意生的手腕,习惯般地在他突出的骨头上蹭了蹭。
宋意生被他带着薄茧的虎口磨得指尖发麻,连抽手的动作都忘了, 只是慌乱地转移话题道:“你刚才”
他犹豫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句含糊的嘟囔:“人家问你酒吧, 你提宠物酒店做什么”
裴兆眼底的笑意更深,低下头,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因为想显摆啊。”
他突然转身欺近, 带起的风掠过宋意生微凉的鼻尖, 得意道:“这么厉害的设计师,我不光有幸认识,现在还”
宋意生猛地屏住呼吸,视线仓皇下移。
却猝不及防又撞见两人交握的手, 一时间眼都不知道究竟该往哪看才好。
“我”宋意生喉咙发涩,刚溢出半道气音,就被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裴兆瞥了眼来电显示,不悦地轻啧了一声,拇指仍然恋恋不舍地在宋意生腕骨上贴了贴。
“我还得去补几张宣传照。”他无奈地开口,把手机放在桌面,又抬手替宋意生紧了紧稍松的衣领,“很快的,十分钟。然后我们回家。”
回程的途中,裴兆的余光始终黏在宋意生身上,每隔几秒就要偷偷瞥上一眼,直到红灯亮起,才终于空出手,忍不住探向对方的额头。
“怎么突然没精神了,累着了?”裴兆边问边观察宋意生的脸色,“是不是在外面待太久了?还是陆尧乱说话让你不高兴了?或者”
宋意生拍开他的手,却没真用力,只是打断他道:“都没有,想什么呢,好好开车。”
裴兆委屈地撇撇嘴,重新坐直了,却在转过下个路口时,趁机又凑过来:“晚上想吃什么?用砂锅煨排骨汤好不好?我今天早上特意挑了新鲜的莲藕”
“”
车窗外的暮色漫进来,宋意生微微偏过头,越过裴兆的侧脸,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完整的黄昏。
膝头的那件西装外套上还带着体温,残留着淡淡的古龙水香味,他蜷起手指,悄悄捏住了一角布料,藏进掌心里。
“宋老师。”裴兆的声音轻得像片飘动的雾,“你今天特别好看。”
宋意生不自然地转过头,不期然在后视镜里对上裴兆的眼睛,像是撞进一池温柔的小溪。
可下一秒,那个不翼而飞的药瓶又一次在记忆深处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宋意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垂下眼帘,低声道:“专心看路,裴兆。”
当天晚上,宋意生刚被裴兆哄着给腰上的淤伤又涂了一次药,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亮着助理林宜的大名。
“宋总监,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
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局促,背景音里还能隐约听见纸张的翻动声:“宠物酒店项目的声学设计出了点状况,施工方反馈说按照图纸预留的隔音层厚度,搭配材料实测参数,可能达不到我们设计方案里预估的静音标准。”
小林顿了顿,声音里又添了几分明显的紧绷:“但是甲方那边催得很紧,要求这周五前就要出修改方案,设计组这几天试了好几种办法都卡壳,您看方不方便”
宋意生不自觉地将指尖抵在太阳穴上,按着眼角缓缓揉了揉,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淡淡道:“知道了,明天我过去一趟。”
挂断电话,他对上裴兆瞬间沉下来的脸。
“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的?你出院才几天?这就叫你回去加班?”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宋意生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了对方攥紧的拳头:“项目状况比较棘手,明天我先过去看一下。”
“什么情况非得你亲自去。”裴兆的眉头拧成一个结,“不能远程指导?视频会议?你这才歇了几天”
他的调子越来越低,被宋意生捏在手里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尾音几近小声地咕哝。
宋意生摇了摇头,无奈道:“新方案要基于现场反馈数据建模分析,我不去没办法推进。”
裴兆的眉头依然皱着。
宋意生看着他眼里化不开的担忧,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很快的。”
那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沉默半晌,最终只是恶狠狠地把宋意生往怀里一带,咬牙切齿道:“那说好了,这个弄完你必须得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两天,对裴兆而言,无异于一场缓慢的凌迟。
设计组的玻璃幕墙后。
宋意生带着整个团队昼夜不停地在电脑前建模、测算、分析与声学顾问的远程会议更是一场接着一场,把办公室里的白炽灯照成了永不熄灭的太阳。
裴兆依然每天按时接送。就算是定点送去的餐盒,宋意生有时也只能匆匆扒拉两口,从隔间里漏出的咳嗽声更是越发频繁。
第二天深夜,当裴兆再次办公室推开虚掩的门。
在凌乱的工作间,他迎面看见宋意生单薄的身体陷在转椅里,左手无意识地按着另一侧发红的手腕,脸上更是掩盖不住的倦怠和苍白。
他的心是像被狠狠揪了一把,大跨步地走过去,弯下腰就想把人捞起来。
突然而来的触碰让宋意生猛地一颤,他睁眼看见熟悉的人,紧绷的脊背这才卸了力,却还是伸手推了推他,强撑着笑了一下:“干嘛呢,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抱来抱去的,让人看见多笑话。”
“又这么晚。”裴兆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还是顺着他的意直起腰,盯着腕表咬牙切齿道,“你都要熬穿了。”
宋意生点了点他的手背,接着用左手撑着桌面,慢吞吞地站起来。
关了电脑,合上总闸,这才安抚般地拍了拍那颗闷闷不乐的脑袋,指尖蹭过对方垂在额顶的碎发:“这不是想要赶紧结束,才能好好休息几天?行了,别垮着一张脸了,明天就不来了。”
回去的路上,宋意生歪在座椅里蹭了个舒服的位置,车子还没开出地库出口,人就已经睡着了。
车轮碾过减速带时车身微微晃了下,宋意生靠在头枕上的脑袋滑向一侧。裴兆条件反射般地伸手垫过去,却发现那人累得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呼吸依然均匀而绵长。
裴兆收回手,借着仪表盘的光望着那张沾着倦意的脸。
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不曾舒展,连眼下都泛着淡淡的青。
裴兆攥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地收紧,眼底翻涌着强烈的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车子沿着熟悉的路线向家平稳行驶,在等待红灯的间隙,他拿出手机,指尖迅速而果断地操作几下,最终确认了那个酝酿已久的行程。
车子抵达公寓楼下时,宋意生依然睡得很沉。
裴兆轻手轻脚地打开车门,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宋意生微凉的身体,随即小心翼翼地将他从车厢里抱了出来。
那人累得迷迷糊糊,身体突然悬空的失重感让他难以避免地惊了下,睫毛快速抖动,像是要醒过来。
“没事,继续睡”裴兆连忙停住步子,将环着他的手臂又往里收了收,低声安抚道,“到家了。”
熟悉的声线和气息让人觉得心安,宋意生把脸埋进胸口,在他怀里蹭了蹭,很快又陷入深眠
第二日一早,宋意生补足了觉,刚一走出卧室,就敏锐地察觉到家中的异样。
他踩着拖鞋走到玄关,只见两个敞开的银灰色行李箱赫然挡住了整条路,衣帽间的门半敞着,裴兆正背对着他,弯腰检查完手中的物品,又整齐地往箱子里塞。
“你这是 要去哪儿?” 宋意生扶着门框,刚睡醒的音调里还有些懒散拖拉。
“带你私奔。”裴兆起身,指尖按在他翘起的发梢捋了捋,牵唇道,“今天就出发!”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唔”一股强……
宋意生眨了眨眼, 大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什么?”
“温泉。”裴兆简短地解释了下,手指顺势移到他的后颈,隔着衣料捏了捏那人僵硬的肌肉,道, “一间郊外的私人汤屋, 离市区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行李我都收拾好了,你现在去洗漱, 吃完早饭我们就走。”
宋意生咬了咬下唇, 没有动作,也没有应声。
这个小动作让裴兆又往前跨了半步, 额头靠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交织在一起:“就当是我想去, 陪我几天, 好不好?”
两人间过近的距离让宋意生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在裴兆漆黑的瞳孔里,满含着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这双眼睛曾经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沉沦, 现如今,依然像是个能让他放弃一切原则的陷阱。
“随便你。”宋意生别过脸, 小声嘟囔着走向浴室, 却还是听到一声身后那人得逞般地笑声.
车子驶离市区,日头已经爬得老高。
宋意生靠在窗边,看着林立的高楼大厦, 渐渐被绵延的青山取代。
裴兆单手握着方向盘, 趁着红灯,伸手摸了摸他的膝盖,问:“冷不冷?”
宋意生摇摇头,望着公路两边葱茏的树影, 开口道:“都几月了。”
他话音未落,就发现裴兆连听都没听,固执地从后面勾了条很薄的毯子搭在他腿上。
“”
宋意生捏着毯子边稍往上拽了拽,就听他又道:“还要很久,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不用。”宋意生开口拒绝,看了眼导航上的里程数字,“我不困,等开累了我换会儿你。”
裴兆笑得肩膀直颤,低低应了声好。抽回手时顺便调低了音响的旋钮,关严了车窗上的最后一点缝。
目之所及,连绵的青山在湛蓝的天幕下肆意舒展,遥远的盘山弯道晃了又晃,像条银色的缎带缠绕在苍翠之间。
宋意生的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感觉紧扯着的安全带被人松了松,他动了下,就听见裴兆的声音很轻地传过来:“睡吧,没事,我在这儿。”
他果然睡得更沉。
直到车子轻微的震动让他醒过来,睁开眼时,已经停在一处日式的庭院前。
温和的日光给木质门廊镀上一层金色,檐下悬挂的风铃声混着远处山溪潺潺的响。
“到了?”宋意生揉了揉眼睛,按了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后颈,出口的句子里还带着睡意未消的鼻音。
裴兆已经绕过车身替他拉开了门。
山区的温度比市区更低一些,那人给他罩了件他从没见过的外套,软糯的米黄色里揉着几抹浅浅的粉。
裴兆帮宋意生理了理睡乱的头发,低声应道:“嗯,刚到。山里凉,先把衣服穿好。”
私汤的公共庭院很美,宛如一副展开的浮世绘。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穿过修剪得宜的灌木丛,一栋传统和风建筑静静伫立在尽头处,纸门半开,灯笼的微光从门缝里露出来。
一位身着淡紫色和服的女侍早已经候在玄关,见到来人便深深欠身道:“裴先生许久没来,您的私人汤屋已经准备妥当。”
手续简洁得令人意外。
穿过几重回廊,两人被引至庭院深处最僻静的一隅的套房里。
推开木栅栏门,依然是一个精巧的私人院落,新绿的枫树下是一汪游着锦鲤的池塘,池水清澈见底,清晰可见几尾绯红的鱼儿在斑驳石纹间游弋。
女侍躬身退下,木屐踏上石板的声响渐渐消失在门外。
裴兆突然从背后环住宋意生的腰,把下巴轻轻抵在他单薄的肩头,问道:“你喜欢吗?”
“这里?”宋意生望着池面浮动的碎叶,话音里透着几分迟疑。
“是我刚回帝市时和陆尧倒腾的副业。”裴兆用手指卷着宋意生的衣角,开口解释,“装修什么的我全都没管,独独这块地方跑了小半年,三面环山,四季泉眼不竭,最适合休养。当时我就想”
“咳”山风掀起宋意生鬓角的碎发,他突然偏头咳了两声,打断了裴兆未出口的句子。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掩,手腕上的旧伤扯得他的动作一僵。
裴兆的目光立刻锁住他眉间的那道小褶,眼神沉了沉,最终只是沉默地扣住他的手指,另一只手稳稳提起所有行李道:“走吧,先去泡个温泉解解乏?”
宋意生随着裴兆的步子进入到汤屋内部,里面的空间依然宽敞明亮,巧妙地分隔为起居室和卧室两个大块区域,昏暗的纸光里,矮桌上的青瓷瓶中插着几枝斜探出来的晚樱。
“温泉在后面。”裴兆推开套房后半掩的门,半露天温泉区的热气扑面而来。
后门外的庭院不大,入眼就是密密匝匝几颗樱树垂落的花枝,墙沿边立着几盏零星的雪见灯,树下是冒着白雾的石砌温泉池。
宋意生站在门边,一时间有些恍惚。
眼前的光景太过美好,美好得像是一场为他精心编织的梦。
就像这段时间以来,裴兆给他的每一道温柔,都让他忍不住触碰,又害怕逃离。
裴兆的目光始终黏在宋意生身上,见他盯着温泉池发怔,以为他是车坐得太久,便很自然地上前拉起他那只带着旧伤的手,放在掌心里揉了揉,道:“累了吗?”
他的指腹力度适中地压在穴位上打着圈,恰到好处地碾过每一处痛点:“先泡温泉,水温正好,对你这手腕和腰都好。”
宋意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温泉意味着赤身相对。
即便他们曾经有过最亲密无间的时刻,但裹着如今这层微妙的关系外壳,尤其最近几日,任何近距离的肌肤相亲,都让他本能地感到紧张和无所适从。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裴兆突然松开手,转身从行李箱里取出叠得方正的浴衣,随口道:“换了衣服快去泡,我去前台核对一下晚餐的安排,顺便问问他们这个季节有什么特色。”
他将一套干净柔软的浴衣递过来,目光坦荡,没有丝毫狎昵:“水别泡太久,容易头晕。”
宋意生紧绷的心口微微一松,他点点头,随即便闻到怀里的衣物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待裴兆离开后,宋意生这才慢慢解开衣服,赤足踏入池中。
温热的泉水漫过脚踝、小腿、腰腹一寸寸抚过他紧绷的肌理,直至包裹住全身。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连日堆积的疲惫和肌肉的酸痛仿佛被这温润的液体丝丝缕缕地抽走。
宋意生眯着眼,任由水汽模糊视线,将头枕在微凉的池壁上,与周身的暖意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就在意识即将随着荡漾的水波沉入温热的泉水中,他突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响,猛地睁开眼,便看见裴兆正穿着一件微敞的浴衣,立在门边。
透过蒸腾的雾气,宋意生隐约看见他露出一小片麦色的胸膛,手里挽着两条雪白的毛巾,目光礼貌地落在远处的竹影上。
“抱歉,”裴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前台那边耽搁了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在池边蹲下身,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滑入水中,激起的水浪刚好溅了几滴落在宋意生脸上。
两人之间隔着氤氲的水汽,离得不近不远,既能让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也不会因为距离而显得疏离。
“热吗?”裴兆的声音透过雾气传过来,声音被水汽浸润得格外柔软。
宋意生下意识地摇头,又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见,才轻声补充道:“还好。”
“手腕还疼吗?”裴兆又问,视线依然望着前方。
“好多了。”宋意生随口回答,对话之间,身体又在温水中慢慢放松下来。
不过是一走神的功夫,身边的水波突然晃动,他听见裴兆的声音当即近了几分:“过来,我给你按按。”
他的语调依然很轻,但在宋意生答应之前,一双大手已经不由分说地落在他肩上:“这两天看你在电脑前,人都快硬成石头了。”
宋意生的身体在水下微微一颤,指尖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被皮肤上突如其来的灼热哑了回去。
那双温热的、带着薄茧的大手稳稳扣住他的肩膀,熟悉的触感让他变得僵硬,肌肉瞬间绷紧。
在细碎的水波中,他听见自己紧张的呼吸,却终究顺着那双手的力道缓缓转过身,绷紧的后背完全展露在裴兆面前。
那人的手法却是出人预料的老练。
拇指精准地抵住他后颈僵硬的肌肉,在肌理间游走时,温热的吐息扫过耳际:“放松。”
裴兆并不敢施太重的力。
宋意生的身体线条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他能感受到粗糙掌心里那层恰到好处的肌肉,不是那种刻意锻炼出的夸张轮廓,流畅的线条中带着天然的美感。
他的拇指游移着找到宋意生颈椎两侧的穴位,技巧性地按压下去:“你这两天加班太狠了。”
“唔”一股强烈的酸胀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舒适感瞬间冲上头顶,宋意生猝不及防地仰起头,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
这声音在静谧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暧昧,惊得他立刻咬住下唇,耳尖瞬间红透,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一层薄粉。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宋意生,”他连名带姓地……
头顶传来裴兆低沉的笑声, 带着几分了然于心的满足。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依然在宋意生身上游走,指腹轻轻地按压着发根处的凹陷:“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宋老师, 别绷着了。”
裴兆的声音轻得像是羽毛, 抚摸着宋意生敏感的神经。
让他原本僵硬的脊背,这才终于在水温与指压的双重作用下慢慢软化, 将他困在这方蒸腾的水雾里, 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靠了靠。
温泉的水波温柔地托举着他的身体,宋意生闭着眼睛, 声音里浸着几分慵懒的舒适。
“以前倒是不知道你这么会伺候人。”
肩膀上的力道微微一顿,裴兆的声音隔了几秒才响起来:“后来学的。当时想着万一哪天你愿意回来, 至少得有点真本事, 总不能像以前那样,连碗粥都煮不好。”
裴兆出口的调子渐渐低下去,到了结尾处几乎只剩下声几不可闻的自嘲, 却又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平淡。
但这句话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敲在宋意生心口。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仓皇地低下头, 将脸埋向水面升腾的雾气里,生硬地掩盖住鼻尖骤然泛起的酸涩。
不知过了多久,裴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了, 再泡要晕了。”
他率先起身, 哗啦一声水响,宋意生偷偷抬起眼,正撞见对方高大的身影瞬间遮住了大半光。
裴兆利落地裹上浴巾,又背过身, 将另一条干燥温暖的浴巾递向身后,体贴地没有直视他水下的身体:“上来擦擦,别着凉。”
宋意生抬手接过来,仓促地从水中起身包住自己,起身时却脚下一滑,踉跄着便往前栽。
裴兆的手臂条件反射般地环过来扶住他的腰,掌心贴着他湿滑细腻的皮肤。
一瞬间,两人湿透的身体隔着层薄薄的毛巾布料紧紧相贴,裴兆胸膛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清晰地传递过来。
宋意生像被烫到般地猛地退后一步,脸颊绯红。
“小心。”裴兆的声音里带着点哑,等他红着脸退开,才若无其事地又转回去,拿起自己的浴衣胡乱套上。
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响。
宋意生跟着裴兆走进内室,拉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庭院里的晚风与暮色一并隔绝在外。
裴兆从行李箱里取出两套干净衣服,指尖在柔软的布料上蹭了蹭,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落在身后的那个人。
在宋意生脸上,温泉的热度还未完全褪去。
柔软的发丝有几缕贴在额前,盖住些被热气蒸出来的薄红,让他整个人终于透出一股难得的、松懈下来的倦意。
像只浸过水后、舒展开筋骨的狐狸,在不经意间露出柔软的腹毛。
裴兆心头一软,声音也紧跟着放得很轻:“先坐一会儿,晚饭很快送过来,我定了这里的怀石料理,听陆尧说这次的主厨从前在京都的老铺子里做过学徒,试试看味道怎么样。”
宋意生依言在矮桌旁的蒲团上坐下。
温水浸泡后的身体泛着点酥软的困懒,他微微蜷起来,下巴抵着膝盖,目光追着门格间游移的橘色光影出神。
“累了就去歇一会。”裴兆忽然开口。
宋意生摇摇头。
目光透过远处的窗格,落在庭院摇曳的树影上。
房间里很安静,风吹过竹帘,偶尔发出几声沙沙的响,伴着两人交错的呼吸,在空气中静静流动。
没过多久,房门被轻轻叩了两声,身着和服的侍者躬身而入,恭敬地递上两份装帧精美的晚餐菜单。
单子上清晰地印着即将呈上的料理图片:精致的漆盒内,烤喉黑鱼表皮焦黄、松叶蟹腿肉雪白饱满、就连小巧的炖盅里,都有嫩笋与□□瓣饰做点缀,精心地标摆在清透的高汤中
伴着另一行娟秀的小字标注着的食材来源,每一笔都透着极致的讲究,精致得近乎苛刻。
侍者将确认单放上矮桌,微微欠身道:“裴总,请您过目一下晚餐菜品,有任何忌口或特殊要求,随时吩咐。”
她说完便安静地退到屋外,顺便在桌面上放下一盏按铃。
裴兆拿起确认单,扫过图纸上那些斑斓的图片,正想递给宋意生看,却见那人的目光早已经落在了单子上。
然而,他的眼神却并未过多地停留在那些顶级食材,反而像是被菜单角落一张小小的配图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庭院晚间特供的附加服务选项,印着一张炭火烤架的特写,旁边还配着几串烤得油亮的、撒着孜然辣椒粉的肉串和蔬菜图。
恰在此时,一阵夜风穿堂而过,炭火的焦香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拉门,带着与精致料理截然不同的烟火气息,席卷了整个庭院。
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整片辛辣的孜然味,混合着油汁爆裂的肉香,瞬间将室内精心营造的雅致氛围撕开一道口。
宋意生的目光黏在确认单上那张小小的烧烤图片,再被这浓烈的香气一冲,渴望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裴兆正要将确认单塞进他手里,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这刹那的失神,动作一顿。
他看见那双惯常清冷的漂亮眼睛倏地然亮起来,鼻翼甚至不易察觉地微微翕动,似乎在努力分辨、确认着空气中那缕霸道香气的来源。
裴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宋意生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飞快地从菜单上移开视线,垂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张卡纸边缘。
裴兆的目光顺着那双慌乱的眼睛滑落到被揉皱的纸角,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竹影在矮桌上微微晃动。
他状似随意地把指尖落在角落的那张烧烤图片,声音放得很轻,像是随口道:“不知道是哪个院子在做烧烤?”
他这话问得轻巧,却精准地戳中了宋意生此刻最强烈的心思。
他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接话:“嗯闻着,好像还不错。”
话音刚落,他似乎立刻意识到自己暴露的情绪,懊恼地紧抿上唇,又不说话了。
裴兆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却并未穷追猛打,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认同,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精致的料理图片,然后重新落回宋意生身上。
他用一种带着点商量的语气,试探地问:“看看今晚的菜单,还合你的心意?”
宋意生被他看得更紧张,连声音都放得很低,却仍在试图用含糊的问句遮掩心思:“晚餐”
他顿了下,目光掠过空白的桌面,又迅速跌回菜单上,指尖在那些图片边缘犹豫着点了点:“就是这些?”
“嗯。”裴兆将确认单轻轻推回到桌面中央。
但他并没有随着动作低下头,而是将眼神紧紧锁在宋意生脸上,把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夕阳的金线穿过竹帘、越过窗棱的空隙,温柔地投在宋意生眼底,将他强装镇定,却又藏不住的渴望躲闪的眼神照得无处遁形。
裴兆终于把心头那点猜测变成了笃定。
“怎么?”他压低嗓音,有意无意地向前倾身,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喜欢?”裴兆用指尖点着图片上精致的喉黑鱼,盯着宋意生紧抿的唇线,尾音上扬了几分,“还是说宋老师另有想法?”
“”
宋意生沉默了。
他仓促地端起桌上的大麦茶,茶水氤氲的热气短暂地模糊了他的眉眼,像一层薄薄的保护罩。
放下杯子时,他依然垂着眼,只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发出任何肯定或否定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的肉香愈发强烈。
裴兆看着宋意生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心尖最柔软的角落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下,泛起一阵酸涩的痒意。
重逢以来,大部分的时间,那人总是习惯用最完美的礼节筑起高墙,用那些礼貌、克制、疏离将真实的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几乎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一点带着孩子气的、属于本性的渴望。
裴兆的心跳不自觉地乱了。
他倾身越过矮桌,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了然的、近乎诱哄的轻柔,直接戳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宋意生,”他连名带姓地唤,目光直视着他躲闪的眼睛,“想要什么,你要直接说出来。”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两道齿痕严丝合缝地重叠在……
宋意生的身体陡然一僵。
他猛地抬起头, 睫毛慌乱地扑簌着,脸颊瞬间红透。
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唇瓣动了动,却在对上裴兆那双过于了然的双眼时,把所有准备好的推脱都哽在喉间。
“我不想吃日料, 能不能”他再次垂下眼, 挤出来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盯着面前那盏渐渐凉下来的茶汤, 连这最后的躲避之处都失了效。
宋意生不自觉地又握紧了手, 在桌面下蜷成一个小球。
裴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
那副强装镇定却掩不住羞赧的模样生动极了,让他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 某种情绪在心底极速膨胀,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宋老师。”裴兆用残存的那点理智努力保持清醒, 压下了他恨不能立刻满足宋意生所有心愿的冲动。
他把目光扫过那人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唇, 放软声音,带着一种哄劝的语气商量道:“那我们也先让他们把餐端上来,你随便吃两口垫垫胃, 然后等下我们再弄点烧烤尝尝?”
“行。”宋意生终于肯抬眼看他,干脆地应了一声。
裴兆拿起铜铃晃了晃。
拉门无声滑开, 方才那位身着和服的女侍者恭敬地站在门外:“裴总, 需要为您调整餐点吗?”
裴兆的手指在确认单上轻轻一叩:“晚餐照常上。另外,再带一个炭烤架过来,食材你们看着配, 辣椒粉和孜然单独分开。”
他一边说着, 用余光看了眼低头发呆那人,又补了一句:“再配一小碟蜂蜜,谢谢。”
“好的,马上为您安排。”
拉门再次合拢。
裴兆收回目光, 转身坐到宋意生身侧的蒲团上,带着点邀功般地问:“宋老师,看我这安排还满意吗?”
四周的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
宋意生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暖黄的光晕顺势照进他浅褐色的瞳孔,如同夕阳流淌在剔透的琥珀上。
他紧抿的唇角终于松了松,向上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显得有些得意地“嗯”了一声道:“勉强算是可以吧。”.
庭院里很快支起了小巧的炭炉,几盘处理得干净漂亮的食材也一并整齐地摆放在竹编的托盘上。
宋意生象征性地在桌边夹了两筷蟹腿肉,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向庭院,看着裴兆熟练地摆弄着几个烧烤架的铁网。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墙沿边的雪见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炭火在炉膛里噼啪作响。
裴兆便也当仁不让地做起了主厨。
他利落地挽起袖口,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随着翻动的木枝轻轻起伏,握着签子的手上沾着油光。
随着“滋啦”一声悦耳的爆响,烤鸡翅的油脂滴落在滚烫的炭火上,激起一小簇跳跃的火星,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
裴兆不经意间侧目,刚好对上宋意生那双映着炭火的、亮晶晶的眼。
他手上翻烤肉串的动作没停,嘴角却先扬了起来:“以前在酒吧后厨待得多,看师傅们烤东西看得眼熟,倒是好久都没自己动手试过。”
裴兆随口聊着,顺手将一串烤得刚好的鸡翅放进宋意生面前的纸碟里,被烤成金黄色的皮上还滋滋冒着油泡:“我还记得有一次,遇到一个客人喝高了,抱着麦克风死活都要上台露一手,结果刚开嗓就给我吓跑了大半场的人”
他一边说着,还捏着嗓子夸张地学了两句那人诡异的唱腔,震得火星子都跟着抖了抖。
宋意生正小心地吹着气,试图咬下鸡翅外层焦脆诱人的皮。
猝不及防听到那句走调的模仿,他张口的动作顿了下,终究没忍住,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清晰而短暂的弧。
那点笑意被跳跃的炭火映亮,落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上,也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始终注视着他的人眼里。
裴兆心头一热,像是被那抹笑容烫下,手上翻烤的动作愈发殷勤。
“味道怎么样?”他盯着宋意生盘子里那个刚被咬过一口的鸡翅,意有所指地补了句,“分我一口尝尝?”
宋意生正品着舌尖上的肉味,闻言顿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拿旁边烤架上还没动过的新串:“吃这个?要辣椒吗?我给你放一点。”
“不用麻烦。”裴兆不着痕迹地挡了下,轻巧地挪开他探向烤架的手,眼睛依旧锁在他的碟子上,“我就尝尝你这个烤得好不好,火候合不合适。”
宋意生一僵,目光落回自己碟子里那串还带着一小块牙印的鸡翅,耳根瞬间热了:“要不然”
“真不用。”裴兆打断他犹疑的句子,又故意展示出了自己沾满调料、还握着烤夹和几根签子的手,语气理所当然道,“你看,我这儿占着呢,实在腾不出来。”
宋意生的视线在裴兆油光发亮的指尖,与自己碟中那串带着齿痕的鸡翅间来回打转,看了又看他那双确实“很忙”的手,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宋老师?”裴兆又在催了。
夜风卷着炭灰掠过来,宋意生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缓缓捏着那两根竹签的末端,动作僵硬地将鸡翅举起来,递到裴兆面前。
那人唇角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极为配合地低头俯身,就着宋意生的手,“咔嚓”一声,精准地咬在那个小小的齿痕处。
伴着签子上传来的轻微震动,宋意生的脸腾地红了,他清晰地看到在那层烤得油亮的鸡翅边缘,两道齿痕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在炭火映照下,泛着一层暧昧的水光。
裴兆和他贴得很近,近到他甚至能听见那人慢条斯理咽下食物时喉结的滚动声,一下就戳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嗯”裴兆这声喟叹拖得又慢又长,目光始终落在宋意生红得像要滴血的耳垂,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意有所指,又煞有其事地点评道,“味道确实不错。”
夜色渐深,庭院里炭火的暖意终究抵不过山间晚风的侵袭。
宋意生倚在廊下的柱子旁,身上裹着裴兆硬塞过来的外套,胃里沉甸甸地塞满了烧烤带来的满足感。
“走吧。”裴兆锁好了小院的门,揽着人往屋里走。
套房内热气氤氲。
裴兆看着宋意生洗漱之后,带着一身水汽慢腾腾地爬上那张宽大的双人床,把整个人都藏进被子,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顶。
“累吗?”裴兆放低声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好。”厚实的布料传出来闷闷的应答,尾音拖得很长,带着浓重的睡意。
裴兆没再作声,只检查了下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确认水温正好,这才关了灯。
他轻手轻脚地在宋意生身边躺下去。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让他在黑暗里轻轻舒了口气
不知睡了多久,裴兆在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中猝然惊醒过来。
耳边是极其细微的、压抑着的抽气声,混着被褥摩擦的窸窣响动,让他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
混沌的睡意一扫而空,裴兆条件反射般地看向身侧,借着窗缝里漏进的一点月光,勾勒出宋意生此刻蜷成一团的影子。
他像是在强忍着痛,一只手死死抵在胃上,整个人绷得极紧,一张脸都埋在枕头里,身体牢牢地靠着他那侧的床沿。
“宋意生?”裴兆立刻撑起身,紧张地问道,“怎么了?胃疼?”
蜷缩着的身影僵了一下。
似乎没料到他醒着,良久才从枕头里挤出声闷哑的气音:“没事一会儿就好。”
“”
纵使极力克制,裴兆依然从那句支离破碎的回应中,察觉到了他难以掩饰的痛楚。
他心头一紧,索性不再多闻,直接伸手探向他的胃部,果然触到一手冰凉的濡湿。
没有丝毫犹豫地,裴兆“啪”的一声按亮了床头那盏夜灯。
视线骤然变得清晰。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宋意生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失血的唇上嵌着一排深深齿印,显然是疼了很久。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把眼睛闭得更紧,几缕被冷汗浸湿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颊边,随着痛意微微地发着颤。
裴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极快地判断出状况,继而抱着被团里的人安抚地拍了拍:“等我一下。”
才一转身,他的脚步就不受控制地加快,又忍不住回头,频频看向床上的人。
裴兆迅速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药盒,用温开水泡开了一包冲剂,又马上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药液回到床边。
他在床头半跪下来,指尖触到那人冰凉的皮肤,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下。
裴兆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连着被团一起把人揽进怀里,手臂穿过宋意生汗湿的后颈,试图将他微微扶起来:“来,把药喝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你太轻了。”
宋意生疼得浑身发抖, 只觉得后颈被人托着往上抬了抬,紧接着,带着怪味的药液就凑到唇边。
他下意识地偏头抗拒了下,下巴却被那人轻轻捏住, 逃无可逃。
“张嘴。”裴兆的声音贴得很近, 像在低哄着,趁他牙关刚松, 温热的药汁便马上顺着舌尖滑进去。
才刚往下滚了滚, 却又被发紧的喉咙堵住,只小半勺, 就呛得他直咳嗽。
裴兆又忙把他揽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掌心隔着单薄的睡衣, 轻轻拍着他的背。
唇齿间的药味苦得宋意生皱眉。
裴兆尽力让自己显得轻松,指腹蹭过他唇角溢出的药汁,带着点笑音又劝:“别着急, 我不和你抢”
连骗带哄地,等最后一勺药终于咽完, 裴兆紧张的满手是汗。
忙放下碗, 一刻不敢耽搁地把人重新掖进被子里。
疼痛让宋意生的意识变得涣散。
他感受到那片热源突然远离,下意识地抓住裴兆的袖口,含糊的音节里微微带着颤:“冷”
裴兆立刻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遮住他因为太过宽松的袖口, 而裸露的那截手臂,又爬上床,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进怀里。
“怎么这么凉。”他低叹了一声, 从背后将宋意生紧紧拢住,掌心盖在他贴在胃上的、冰凉的手,“我给你暖暖。”
他的语调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感觉到宋意生最初的抗拒也并不着急,掌心就这么稳稳地压着,让体温透过一层单薄的衣料缓缓渗进去。
直到感觉到怀里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进他的睡衣下摆,直接贴上那片痉挛的区域。
“唔”宋意生倒吸了一口气。
滚烫的掌心毫无阻隔地贴上他冰凉汗湿的皮肤,强烈的触感让他一阵心悸。
“放松。”裴兆的声音擦过耳后,在他愣神的间隙,已经贴在他的腹部缓缓揉起来。
那双大掌温暖而干燥,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顺着一个方向不疾不徐地打着圈。
疼痛依然尖锐,宋意生死死咬着下唇,却在连绵不断地痛意里逐渐失去抵抗的力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将自己完全贴进裴兆怀里。
裴兆被他凸起的骨节硌得心更疼了,忍不住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像个克制而模糊的吻。
渐渐地,那顽固的绞痛,在持续不断地揉按中开始慢慢消退,宋意生紧绷的神经也在这持续的抚慰中,无可奈何地松弛下来。
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挣扎的念头被倦意彻底淹没。
黑暗中,他本能地抓紧了裴兆环着他的小臂,紧绷的四肢渐渐舒展,像一艘终于接港停靠的小船。
裴兆揉按的手掌始终没有停,力道却随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而慢慢放缓。
在那一团昏暗的光里,他看着宋意生紧闭的睡眼,终于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清晨,宋意生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叫醒的。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昨夜残留的零星倦意还没完全褪去,但记忆里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然退潮,只余下一股累极之后的酸软。
沸腾的米香在空气里氤氲,裴兆正用房间里的电磁炉煮着粥。
两人安静地用完早餐,裴兆收拾着碗筷,忽然开口道:“昨天不是坐车就是闷在房间里,待会儿要不要去林子里透透气?”
闻言,宋意生眸光闪了一下。
窗外,阳光穿过樱树椭圆形的叶片,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他望着那片舒展的绿意,虽然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却依然被那抹鲜活的生机勾得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推开院门的刹那,山风裹挟着晨露的清新扑面而来。
入眼先是一条蜿蜒的石板小径,曲折地钻进葱茏茂密的树林。
宋意生深吸了一口混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感觉胸口郁结的滞闷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走走吧。”他轻声提议,语气里却藏着掩不住的期待欢喜。
“好。”裴兆应了声,又不动声色地往步道外侧靠了靠,把更宽敞的一侧留出来。
石板路被打理得很干净,两侧是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和低矮的灌木,偶尔蹦出一两只雀鸟,扑棱棱地飞向远处恣意生长的原生木林。
两个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
宋意生原本苍白的脸颊,因为活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连鼻尖也透出点粉,带得呼吸都变得有力。
裴兆敏锐地留意着,直到看见他有些疲累般地攥住了开衫的下摆,适时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几簇盛放的粉紫色花丛道:“那边绣球开得好像不错,要不要过去坐会儿?”
小径旁恰巧有一个精致的木制凉亭,深褐色的长椅上落着几片嫩叶。
宋意生点了点头,随着他走过去。
山风穿过树梢,卷得叶片沙沙作响,裴兆悄悄抬起手,趁着宋意生望着远处的溪涧出神,将他微敞的衣襟又拢紧了些。
两人在亭子里歇了不久。
山间的阴云渐渐聚拢,遮蔽住阳光,静止的凉意便开始从木头缝里往上钻,随着潮湿的空气,渐渐渗进身体里。
宋意生不自觉地蜷起手指,把拳头往袖子里缩了缩。
裴兆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立刻捕捉到这个细微的动作,适时提议道:“起风了,走另一边下山吧。”
宋意生点点头,扶着廊亭的柱子站起来。
却发现短暂的休息似乎让身体更加松懈,再迈开脚步时,竟显得比之前更觉得沉重酸软,使不上力。
他勉强维持着先前的步调,却渐渐落后了半步距离,一步一顿,踩在裴兆拉得很长的影子上。
山间的雾气渐渐漫上来。
两个人拐进一条更加幽深狭窄的林间小径。
小径顺山而依,坡度比来时更陡了些,偶尔还有石板缝间钻出的几簇泛着湿意的青苔。
宋意生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方才脸颊上泛出的那抹淡淡的血色也迅速褪去,就连额角都渗出些细微的汗意。
裴兆很快注意到身后脚步声的滞缓,不动声色地放慢步子,待宋意生走近时,才状似随意地问了句:“累了?”
“不累。”宋意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声否认,抿紧嘴唇又加快了半步,倔强地试图证明自己。
转过又一道弯,潺潺的水声忽然清晰起来,一条清冽的小溪横在路的前面。
溪流虽不算宽,水流却颇为湍急,冲刷着溪底圆润的鹅卵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座由几块不规则的扁平大石简单搭成的“窄桥”连接两岸,石面被水汽浸的发亮,边缘不时还会溅起细碎的水花。
裴兆率先踏上去探了探,试过稳固后才转身回到岸上,毫不犹豫地朝宋意生伸出手:“来,我背你过去。”
他用的并不是问句,语气里也没留任何商量的余地,宋意生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湿漉漉的石面,身体尚未消退的疲惫感,与对自身平衡能力的清醒认知,让他迟疑了一瞬,却依然没有松口。
话音未落,一阵风突然袭过来,裹挟着山林的寒意,吹得他脖颈发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裴兆忽然抬手解开罩在身上的薄外套,仿佛被那阵风吹得燥热,转手便将带着体温的衣物递到宋意生面前:“帮我拿一下?”
宋意生下意识接住那件外衣。
指尖刚触到上面残留的温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看见裴兆已经背过身去,这次连借口都不找了,直接稳稳当当地蹲在了他面前:“上来。”
“”
风声掠过林间,宋意生默默地把手里的外套叠了叠,迟疑地俯下身,另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裴兆的肩膀。
那人的动作利落又干脆,双手向后一抄就牢牢托住他的腿弯,稍一用力,便轻轻松松地将他背了起来。
骤然而起的腾空感让宋意生浑身都绷紧了,本能地收紧手臂环住了裴兆的脖颈,却在下一秒钟,又像触电般地慌忙松了力道,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僵在半空。
“抱好。”裴兆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托着他的手臂肌肉也收得更紧,“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他察觉到背上人的僵硬,又放轻声音,立马补了半句:“很危险。”
宋意生被他严肃的语气唬了下,只得重新伸出手,有些僵硬,却更牢靠地重新环住了他的脖子。
裴兆这才迈开步,一步一步,极其平稳地背着他渡过了溪流。
踏上岸时,宋意生立刻低声道:“好了,可以放我下来了”
“急什么?”裴兆反问,不但丝毫没有放下他的意思,反而又将人往上掂了掂,调整到一个更稳固的姿势,继续往前走。
“你太轻了。”他随口说着,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一句,“再说,两个人挨着走,这样暖和。”
第40章 第四十章 “当时看着那些,听着那些.……
宋意生趴在裴兆背上, 听着这完全站不住脚的借口,一时无语:“那你要是冷,就把外套穿上。”
他晃了晃手里一直攥着的外衣,实在说不出多的建议。
“我不冷。”裴兆立刻否认, 顿了顿, 又补充道,“穿着箍得慌, 不舒服。你拿着挺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股莫名其妙地理所应当, 仿佛这真是什么天经地义的理由,让宋意生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紧贴着往前走。
裴兆的背脊宽阔温暖, 像是堵密不透风的墙,把山间的冷气尽数隔绝在外。
过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却又响起来, 带着点微妙的嫌弃:“啧,你手里那外套好像有点硌着我了,要不你穿上算了。”
“”
宋意生简直要被这人反复无常、漏洞百出的借口给气笑了。
心里默默腹诽着, 但看着手里这件被自己攥得发皱的外套,沉默了两秒, 还是动作有些笨拙地将那件带着宽大外衣披在自己肩上。
衣料上残留的温度瞬间将他包裹, 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拥抱紧紧环住。
裴兆感觉到背后悉悉索索的动静,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
身下的人重新安静下来。
寂静的山林间,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脚下落叶的轻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静谧忽然在空气里流淌开。
裴兆的目光落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影, 声音低沉而温和:“这店刚开业那会儿, 陆尧把这吹得天花乱坠,非要撺掇我来试试水。”
他背着人转过一道山弯,步伐依旧稳健,鞋底碾在草叶上散发出一阵清苦的气息:“结果呢?来了才发现, 服务生手忙脚乱,能把前菜和甜点搞反,温泉水温也调得忽冷忽热,刚泡下去都能烫掉一层皮。”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追忆的无奈和调侃,但很快又染上了一种更深沉的情绪:“但那天,我泡在池子里,水是烫了点,可周围的景致很美。太阳一点点沉到林子里,把天空染成金色,能听到风吹过树梢的声音,还有各种鸟叫就在耳边转”
他微微偏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时光都化不开的遗憾,清晰地贴着宋意生的耳朵响起:“当时看着那些,听着那些我就想,要是你在就好了。”
山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宋意生交握的手指猛地绞在一起,用力攥紧了腕间的衣料,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酸涩猛从喉底翻涌上来,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才勉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更不敢去看裴兆此刻的表情。
裴兆并没有停下脚步。
却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陡然变得紧绷的身体,感受着那细微的、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从背上传过来。
裴兆的手掌隔着单薄的布料轻轻拍了拍宋意生的腰。
在那短暂的沉默过后,混着更轻的调子,带着一种近乎剖析自我的坦诚,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分寸。
“我从来没有怪过谁,也从不想什么时机对不对。”他的声音在山林间缓缓荡开,语气平静得近乎克制,“我只是很想你。”
“所以这次,能带你一起来这里,挺好”他忽然低笑了一声,“真的挺好。”
这句话像是把钝刀,轻易剖开了宋意生摇摇欲坠的防线。
让那些独自吞下的孤寂寒冷、强撑过去的深夜,和对眼前人深深的愧疚,在这一刻化作一股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将自己彻底藏进裴兆颈后的阴影里
山风重新开始流动,鸟鸣声似乎也变得模糊遥远。
裴兆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得极稳,踩在树影铺就的下山路上。
宋意生的呼吸越发急促,纵使极力克制着,却依然压不下胸口剧烈的起伏和那抑制不住的轻颤。
仿佛过了很久,才极其缓慢地、试探地抬起眼,目光落在裴兆的侧脸。
紧绷的脖颈终于支撑不住,像是卸下了最后一丝伪装的气力,无声地松懈下来。
他的脸颊轻轻贴上裴兆的颈窝,温热的呼吸终于不再压抑,却有些无助地拂过那片皮肤,让温度忽然变得灼热而湿润,不知是不是裴兆胡乱间的错觉。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走得更稳。
没有说话、没有停下,只是微微偏过头,用下颌安抚般地蹭了蹭宋意生的发旋,然后继续向着山下那盏温暖的灯火走去.
温泉之行的最后一日,终于迎来了预报中的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黎明时分便开始落下来,敲打着屋檐,将远处的山峦都笼进朦胧的水雾中,也把两人结结实实困在了屋里。
这天的晚餐,用得比平日都早些。
吃过饭后,宋意生被胃里的妥帖熨的发困,懒散的蜷在和室的蒲团上,目光不经意间被桌角那张色彩缤纷的酒单勾住,指尖捻起纸页,彩色印刷的清酒瓶在傍晚显得格外诱人。
他晃了晃手里的单子,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裴老板,这些日本酒,你懂得多吗?”
裴兆闻声抬起头,目光扫过酒单,笑道:“稍微知道点,材质、温度、喝法,玩明白了听说挺有意思。”
“哦。”宋意生应了声,长长的睫毛垂下去,捻着纸页的动作明显慢了些。
捕捉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裴兆忽然会意:“想试试?”
“也没什么。”宋意生别开脸,“就是觉得新鲜。”
裴兆的心像是被那点故作平淡的语气轻轻挠了下,软成一团。又想到本就是出来散心的计划,结果这两天不是赶路就是躲雨,不舍的情绪立刻漫上来:“带你调两杯玩玩?”
宋意生几乎没犹豫,假装矜持地点了点头,眼底却悄悄泄露出一点光。
裴兆一个电话拨出去,不多时便有服务生推着餐车走进来,调酒器具在上面码得整整齐齐。
宋意生盯着那堆形状各异的瓶罐,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地朝裴兆看过去。
“玩点有意思的。”裴兆眉梢微挑,唇角噙着几分游刃有余的笑意,“包教包会。”
他在餐桌旁利落地拉开架势。
一双大手最先拿起细颈的德利,动作娴熟地注入热水温烫酒壶,再小心地将酒瓶放进去:“清酒最讲究温度。有些要冷饮,有些温热更能引出香气。”
宋意生看得入神,目光追随着裴兆灵巧翻飞的手指,不知不觉便靠了过去。
他伸出纤细的指尖,点了点桌上最特殊的那支深色小瓶:“这个呢?怎么好喝?”
裴兆瞥了眼那瓶琥珀色的烧酒,顺手抄起一只古朴的方形木杯,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烧酒的喝法千变万化。”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诱人深入的蛊惑,把酒杯朝宋意生递过去:“来,亲手试试?”
宋意生被勾得更有兴趣,顺从地托起冰凉的酒瓶,清亮的酒液便沿着他的动作,缓缓淌进杯子里。
裴兆同时拉开了气泡水的拉环,两股晶莹的水流在杯中交汇、碰撞,充沛的气泡在水面缓缓上升:“看,比如这样,让气泡和酒体充分融合,口感才会更好。”
狭窄的杯口让两人的手无可避免地相碰。
裴兆连骨节都是滚烫的,瞬间灼上宋意生微凉的手背和握着冰瓶的指尖。
他的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颤,却又缓缓定住,任由那片炽热包裹着自己的手,牵引着完成这杯交融的琼浆
软磨硬泡地,宋意生好不容易在结束时从裴兆的手底下讨来了几口酒喝。
雨声渐歇,夜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宋意生捧着那杯被稀释得几乎没什么酒味的苏打黑雾岛,蜷在温泉池边,小口小口地饮着。
冰凉的酒液带着气泡滑过喉咙,与蒸腾的水雾交织,带来一阵清醒又迷醉的矛盾感。
他眯着眼,看裴兆的倒影在水面上晃动,酒喝到一半,从昨日起便开始蛰伏在心底的某种情绪,又在水汽里悄悄苏醒过来。
水面下,那只白皙的、沾着水珠的手极其缓慢地探过去,指尖在裴兆结实的小臂上轻轻一点。
宋意生垂眸望着自己伶仃腕骨上那处微微的凸起,声音轻得几乎要化进水雾里:“裴兆,我有一点手疼。”
这似有若无的触碰,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却在此刻成为一个无比明确的信号,一个主动发出的、需要靠近的邀请。
裴兆的身体极短暂地僵了一瞬,又像是怕人反悔般地立刻伸出手,肌肉记忆先于理智苏醒,本能地将那只纤细的手腕整个包裹在掌心。
“怎么疼?”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掌心却在发热,灼灼的温度顺着宋意生纤细的腕骨往上,擦过他手腕最内侧的薄皮。
宋意生睫毛猛地一颤,手腕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却又在半途停住。
然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十指交握,牢牢地扣住了裴兆的手。【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池水随着他们的动作而激烈……
池面上方水雾缭绕, 宋意生的指尖贴上那双略有些粗糙的大手,却像触在一道细小而尖锐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残存的犹豫。
宋意生终于抬起眼,视线直直撞进裴兆深不见底的眸子。
蒸腾的湿气模糊了周遭的轮廓, 却让近在咫尺的每一个细节更显得格外清晰。
裴兆的睫毛上凝着水珠, 稍盖住了几分情绪复杂的眼底,汹涌交织, 几乎要将他溺毙。
那目光太过赤裸, 所有惊愕、渴望与难以置信的微光在其中交织翻滚,将宋意生整个人都裹挟进去。
一滴水珠顺着裴兆湿漉漉的发梢滴下来, 沿着他紧绷的肩线,滚过结实起伏的胸膛, 最后无声地没入水底。
宋意生突然感觉心脏被重重撞了下, 带着即将挣破胸膛的鼓点,混合着酒意与温泉的热度,在血液里奔涌沸腾。
水流汩汩, 蒸汽氤氲,成了此刻最完美的掩饰。
他觉察到胸腔里那股冲动来得又急又猛, 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这股力量推着他,带动他僵直的脊背,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
宋意生的动作带着几分迟疑, 抬起被池水好不容易蒸热的手指, 极其缓慢地,压上了裴兆的唇瓣。
在下一秒,索性又将自己的嘴唇轻轻飘飘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轻,带着试探的生涩, 甚至还微微发着抖。
裴兆的身体骤然绷紧,连呼吸都在此刻凝固。
他任由宋意生笨拙地探索,直到感觉到他唇上柔软的水色,才终于忍不住回应。
所有的克制轰然崩塌,来得汹涌。
裴兆的手掌缓缓抚上宋意生的后颈,指尖温柔地摩挲着他湿润发根,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水波在他们纠缠的身影旁荡出细小的涟漪,像是无声的附和。
宋意生的手指深深陷进裴兆的肩膀里,心跳快得发疼,隔着皮肤都能到那剧烈的震动,让他醉得更深。
水珠沿着裴兆浓密的睫毛滚落,又悄然消失在他们厮磨的唇间
宋意生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温暖的水流,和唇舌间传递过来的滚烫气息将他整个托起,四肢软得再也使不上力,细瘦的手指松垮地向上攀着,终究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裴兆坚实的臂弯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又只是漫长的一瞬。
裴兆终于稍稍退开,两人的呼吸早已乱得不成样子,在这片灼热的空间里纠缠交织。
宋意生濡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微微仰起头,望进裴兆眼底。
睫毛上的水珠簌簌滚落,将他的瞳孔浸染成一片水光潋滟的湖,映着裴兆模糊的影子,在那片湖水里晃啊晃。
裴兆的额头重重抵上他,鼻尖蹭着宋意生泛红的皮肤,声音低哑得不像话:“宋宋”
“真好”
“”
宋意生的睫毛又抖了抖,没有言语,只是轻轻阖上眼,将唇又一次地贴了上去。
下一秒,裴兆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当两片唇瓣相触的刹那,他再也克制不住,掌心扣住宋意生的后颈,另一只手揽过他光滑细腻的背,将那具单薄的身体更深地按入怀中。
宋意生的齿间还带着苏打的凉意和淡淡的酒精味。
而裴兆带着灼人的温度入侵进去,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索取卷住宋意生微颤的舌尖,强势又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气息。
宋意生紧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双颊早已绯红一片。
池水随着他们的动作而激烈地荡漾开来,哗哗拍打着池壁,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宋意生微张着唇喘息,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像是蝴蝶振翅的挣扎。
当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缓缓睁开,裴兆终于清晰地看见自己倒映在那片波光里,里面盛满了未退的依恋与柔软。
“裴兆”他的声音清软,带着浅浅的鼻音,又舔了下被稳得红肿的唇瓣,“我想回去了。”
宋意生话音刚落。
裴兆的瞳孔骤然收缩,变成一片更加深沉幽暗的墨色。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却没急着开口,只是把人拥得更深,像是要把这一刻永远刻进骨血里。
下一秒,还来不及宋意生反应,一双有力的手臂便轻轻穿过他的腿弯和后背,稳稳地将他从温泉中抱起来。
水花哗啦一声溅起。
宋意生湿漉的身体离开水面,骤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让他本能地瑟缩,下意识地蜷缩进那片熟悉的温暖里。
他把脸更深地埋进裴兆颈窝,双臂轻轻环住对方,鼻尖不经意地蹭过那人温热的皮肤。
裴兆的胸膛宽阔而坚硬,紧贴着他,让那人的呼吸和心跳,一下一下,敲击在他耳膜。
宋意生被裴兆抱着,大步穿过水汽氤氲的回廊。
雨水早已停歇,廊下的灯笼在夜风中轻晃。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裴兆用肩膀顶开客房厚重的木质拉门,温暖干燥的气息立刻包裹上来。
他利落地反脚带上门,将最后一丝湿冷彻底隔绝在外。
昏黄的灯光从角落的和纸落地灯中晕染开,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落,暧昧地交叠在墙面上。
裴兆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榻,宋意生的后背陷入柔软的被褥,视线却始终追随着上方那个俯身撑下来的身影。
暖黄的光晕被裴兆宽阔的背遮住大半,在宋意生清瘦优美的轮廓边投出斑驳的阴影,湿透的浴衣紧贴皮肤,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线条。
宋意生仰起脸,那双被水汽浸润过的眼眸此刻盈满了水光,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望进裴兆的眼睛里。
他微微撑起身子,没有躲闪那人灼烧的视线,反而伸出一只被泉水蒸腾得泛着粉的指尖,轻轻划过裴兆敞开的襟口。
冰凉的指腹触到那人锁骨下方滚烫的皮肤,微小的温差让两人都不自觉地战栗了一下。
宋意生的手指在那里停留了一瞬,然后微微蜷起手指,轻轻勾住裴兆衣襟的边缘,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像是某种小心的邀请。
空气里骤然炸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裴兆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灼热的气息拂过宋意生的耳尖。
近在咫尺的体温如此真实,是他在无数个深夜里魂牵梦萦,失而复得的珍宝,此刻正用微凉的指尖点燃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的喉结滚了滚,本能地想将这份柔软揉进骨血,渴望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这份来之不易的亲密。
宋意生的指尖还在缓缓下移。
然而还未过半,就被裴兆滚烫的掌心猛地扣住,将那只作乱的手完全包裹,强硬地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不行。”裴兆的声音又哑又低,用滚烫的额头用力抵上宋意生的锁骨,连呼吸里都混着压抑的颤音,“现在还不行。”
他艰难地重复着,带着一种近乎于痛苦的克制和温柔。
宋意生身体一僵,眼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光骤然熄灭,瞬间被突如其来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迷茫所取代。
他微微启唇,似乎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盛满雾气的眼中已经漫上一层怀疑不解,又掩盖着那层淡淡的委屈。
裴兆看着那双受伤的眼睛,心尖疼得缩了一下。
他珍而重之地捧起宋意生纤细的手腕,掌心微微施力,按下他下意识时微弱的挣扎。
然后在宋意生错愕的目光中,低下头,在那修长的指尖落下一个颤抖的吻。
温热的吐息扫过皮肤,宋意生听见裴兆喉间滚动的喟叹,像压抑了太久的渴望终于找到出口。
他被迫迎上那道目光,终于清晰地望见了里面那道微微颤动的影,和裴兆眼里尚未熄灭的火焰,却包裹着更多的坦诚和不容错辨的爱意。
“宋宋。”裴兆的指腹无比怜惜地摩挲着宋意生刚被吻过的手指,坚定道,“我爱你,我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久到不敢让它有任何闪失。”
他顿了下,深吸了一口气,滚烫的掌心贴着宋意生发凉的手背缓缓上移:“但比起现在的满足,我更希望可以好好珍惜你。”
“你可以慢慢来。慢慢习惯,慢慢接受不用强迫自己迎合他人,不用事事着急给出回应。”
“我们有的是时间重新开始。”
“”
眼底的水汽模糊了灯影,宋意生心里的那层冰壳,仿佛在这一声声低语里悄然化开。
“更何况。”裴兆话音一顿,又絮絮叨叨地念起来,“你病刚好,胃疼才消停多久?身体又才缓过来这么一点点”
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无比轻柔地捧起宋意生微烫的半边脸颊,指腹轻缓地摩挲着他细腻的皮肤,低声笑了:“我还没把你养好呢。得养得结实一点,不要动不动就生病,发烧咳嗽”
“我都要心疼死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看着我只看……
宋意生怔怔地望着裴兆的眼睛, 心头那点儿刚泛起的委屈终于慢慢消解下去。
裴兆俯下身,又一次靠过来。宋意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感受着他再一次落下的细细密密的吻。
先是贴在他的额头,擦过他的眼睑, 最后才轻轻覆上他茫然微启的唇瓣。
再没有铺天盖地的急躁与蛮横, 而是暖烘烘地将他包裹在一片温润当中。
宋意生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心里那点别扭早不知飞到哪儿去, 胸口饱胀得发痛, 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又热了起来。
“呜”宋意生无意识地溢出一声的呜咽,嗓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自知的渴求。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 他不自觉地弓起腰背,试图更靠近那令人心安又滚烫的源头。
宋意生攥住裴兆浴衣的手又紧了紧, 力道因为身体的焦灼而显得有些失控, 布料被扯开一截,隐约透出底下那片浅小麦色的皮肤。
裴兆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几分迷茫, 眼尾泛红,搭在自己襟口的手紧握着, 显得固执又脆弱。
他低低地、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 埋下脸,把滚烫的气息藏在宋意生的颈窝。
“别动”
裴兆的声音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种近乎哀求的克制, 尾音却轻轻软了下来。
他的手掌再次收紧, 扣住了宋意生那只不安分的手,然而不再是阻拦,而是带这种不容置疑的牵引。
宋意生看着眼前那个低垂着的、毛茸茸的发顶,猛地睁大了眼睛, 瞬间明白过来对方的意图。
血液“轰”地漫上头顶,一股巨大的羞赧瞬间将他包裹,又诡异地化作一道难言的电流。
“裴兆”他本能地蜷起手指想退,喉咙里发出难耐的轻哼,和破碎的抗拒:“别”
“嘘”裴兆用唇舌封住他未出口的话,铺天盖地的吻沿着他的下颌缓慢游移。
尖利的牙齿碾过皮肤,暧昧的红痕印在颈侧,又辗转到精致的锁骨。
他听见怀中的人发出更重的抽气,才用舌尖细细舔过新咬出的印子,语调低沉得如同蛊惑。
“看着我只看着我”裴兆的拇指贴着宋意生颈间的脉搏,哑声安抚,“别怕,放松都交给我”
那只被牢牢扣住的手被迫向下探去,被裴兆牵引着,往更深的灼热里沉。
在指尖触碰到肌理的刹那,宋意生浑身猛地一僵,像是某种封存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在身体里骤然崩断,淹没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本能地想蜷起来,想要逃避这过分强烈的冲击,却被裴兆的手臂紧紧箍住,把他单薄的肩胛骨牢牢硌在床垫上。
裴兆另一只手的掌控带着压倒性的力量,让他连挣扎都成了徒劳。
灼热而紊乱的呼吸又如同实质,沉重地扑打在宋意生的颈窝,激起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战栗
温度在攀升,空气变得愈发粘稠灼热。
两人的额头相抵,裴兆的鼻尖蹭过宋意生泛红的鼻梁,彼此的呼吸在咫尺间交织缠绕。
宋意生恍惚地望着裴兆睫毛上悬着的水珠,在床头灯暖黄的光晕里微微颤动。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垠的大海,成为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船,海面上卷起的每一次浪潮都能掀起铺天盖地的眩晕,让他的意识也随之飘摇起伏,被极致的感官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想要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里溢出的却只有急促的轻哼,断断续续,不成音节。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当那灭顶的风暴席卷而来,宋意生感觉自己彻底被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虚空,整个世界突然崩塌,在他眼前炸开无数细碎的光点。
视野变得模糊,意识终于遥远。
唯有裴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深邃如墨,却也清晰地映照出了他此刻的迷乱失神。
“唔”
他猛地弓起身体,像一根绷到极致又骤然断裂的琴弦,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锐的呜咽。
随即,所有的力气瞬间抽离,宋意生整个人重重地跌落回床榻,胸膛剧烈起伏,涣散的目光里只有天花板上朦胧的光影。
裴兆紧绷的身体也同时松懈下来,整个人沉沉地覆在宋意生身上,细密的汗在相贴的皮肤间洇开,将两人紧紧地黏在一起。
他微微偏过头,鼻尖蹭过宋意生汗湿的鬓角,呼出的热气拂过他的额发。
静谧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急促而紊乱的呼吸。
宋意生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浑身瘫软如泥,意识在极致的虚脱感里飘忽不定,但黏腻的汗意依然让他觉得不适,微微蹙起了眉。
裴兆敏锐地捕捉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的,用指腹轻轻碾过宋意生眉间的褶皱,又顺了顺他微潮的发尖:“抱你去洗洗?”
说着话,他忍不住用嘴唇又贴了贴宋意生的额角,尾音里带着哄弄的意味。
宋意生懒得连眼皮都没掀,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算是默许。
裴兆低笑一声,动作轻柔地避开他可能还残留不适的区域,一手抄过膝弯,一手稳稳托住后背,将宋意生整个人打横抱起。
浴室很快被氤氲的水汽填满,温热的水流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冲淡了黏腻的汗水,也洗去了纠缠的气息。
源源不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酸软的肌肉,带来一种被彻底抚慰的舒适感,让宋意生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更放松地向后仰靠在浴缸边缘。
他闭着眼,任由裴兆摆布。
暖流冲刷过每一寸肌肤,驱散了最后一丝疲累,让他把紧张的身体彻底舒展开。
宋意生在温水与裴兆指尖的双重抚慰下,几乎要睡过去。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直到被裴兆用手掌托住后颈,才微微侧头,本能地贴上去。
他把脸颊更深地埋进裴兆靠过来的小臂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像是终于愿意露出的一点依赖。
裴兆的心瞬时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加快动作,展开那条蓬松的浴巾,将宋意生严严实实地裹起来,确认没有一丝残留的湿气,才再次稳稳地把人抱出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在浓稠的夜色里,裴兆轻手轻脚地把人抱回房间,放在尚有余温的床上。
他顺势躺了下去,却没松开环着腰的手臂,反而侧过身子,让宋意生的头枕在自己肩窝,将人严丝合缝地嵌进怀里。
裴兆宽厚的手掌落在那片单薄的后背,带着安抚意味,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
在这舒缓而温和的节奏里,宋意生紧绷的神经终于完全松懈,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
巨大的疲惫感一时间冒了头,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全然包裹的安全感,同时漫上他的四肢。
宋意生的睫毛颤了几下,又困顿的合上眼,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
在彻底沉入梦里的前一秒,他似乎无意识地动了动,将脸埋进裴兆的颈窝,像是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含含糊糊地哼了声。
窗外的月色不知何时悄然穿透了云层,起初只是浅浅的一缕,而后才渐渐地晕染开。
把院中潮湿的路照得分明,再漫上窗沿,从被风扬起的纱帘缝隙中静静地淌进房间,温柔地落在相拥的爱人身上
两个人从山区返程的那日,果然像导航预测的那样,正遇上回城的高峰。
拥堵的高速公路上,长长的车流龟速挪动,久违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洒进来,在车厢里酝酿出昏昏欲睡的倦意。
裴兆单手搭着方向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真皮包裹的轮圈,目光时不时扫过后视镜里宋意生毛茸茸的发顶。
镜中的那人歪靠在副驾,安静地望着窗外停滞的风景,长睫低垂,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裴兆望着那道抿紧的唇线,让他更摸不透那人现在的想法,没来由得有些心慌。
他心里揣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趁着车流完全停滞的间隙,装作不经意地覆在宋意生搭在腿上的手。
“在想什么?”裴兆习惯性地用拇指在对方腕子突出的骨节上抚了抚,感受到宋意生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蜷了下,指腹蹭过他虎口的薄茧,却没再如以往那般抽开,而是用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
“”
身侧的人并没有立刻答话,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裴兆心头一热,下意识地将人攥得更紧,却又在下一秒就感受到他松开了力道。
宋意生终于转过头,却没看他,视线依然凝固在前方停滞的车流,出口的话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车厢内短暂的寂静。
“裴兆。”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平静地开口,“我明天要去医院一趟。”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小可怜,哥哥抱抱。”……
心理诊室的窗户半开着。
宋意生合上门, 端正地坐进沙发,交叠的双手上落着几粒在光线中浮动的尘点。
“哟,稀客。”办公桌后的蒋闱从病历本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笔帽在指间转了个圈, “今天倒是难得,不用我催, 你自己就来了。”
宋意生扯了扯唇角, 没笑出来,只是颇为矜持地“嗯”了声, 借口道:“最近闲了点。”
这句话出口,落在空旷的诊室, 连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能主动来是好事。”蒋闱合上钢笔, 三年来的相处早让他摸清了宋意生的脾性,不指望能多从他嘴里听见几句,便自然而然地转入正题, “说说吧,最近睡得好吗?”
“好一点了。”宋意生惜字如金。
“那你之前说的那个反复出现的梦”蒋闱注意到他骤然紧绷的姿态, 稍稍一顿, “还经常做吗?”
沙发上的身影明显僵了一瞬,指尖在膝盖的布料上扣出几道白痕:“次数少了但是内容更清晰了。”
“是因为重新见到了那个人?”
“”
空气骤然凝滞,宋意生的手指猛地蜷起来, 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诊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秒针的走动, 宋意生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仿佛在丈量这场沉默的时长。
“我最近”他生硬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总是觉得有点累”
“是心里累,还是身体累?”蒋闱顺着他的话头问, 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杯微微晃动的水。
“都有吧。”宋意生停顿片刻,把头垂得更低,“可能还是心里更累些。”
“上次你严重发病时描述过。”蒋闱突然起身,玻璃被磕在桌面上的声响让宋意生惊了一下,“你总能在梦里梦到某个固定场景,你的母亲站在天台边缘以死相逼,说你要是敢和男人在一起就从楼上跳下去。”
蒋闱的声音里带着毫无感情机质的阐述,绕过桌面,将玻璃杯递进宋意生手里:“所以在潜意识里,你认为建立亲密关系,等同于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也是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对吗?”
宋意生肩膀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要害,直白的剖析让他瞬间感到恐惧。
水杯在他颤抖的指间晃动,几滴水珠溅落在手背上,又顺着凸起的青筋缓缓滑下来。
“逃避型依赖最矛盾的地方在于”蒋闱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点了点宋意生攥紧的掌心,“你既渴望亲密,又恐惧亲密。就像”
“”
“站在悬崖边想要往下跳的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现在,有人伸手拉住你了,对吗?”
这次看诊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诊室里,蒋闱不时抛出的问题总是尖锐而犀利,让宋意生的每一次开口都像是在撕开结痂的旧伤。
当最后一个问题结束,他靠在沙发背上,感觉冷汗已经浸了满身的潮。
“你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要复杂一些。”蒋闱摘下眼镜,钢笔落在处方单上,发出扰人的沙沙声,“长期的心理创伤已经影响了你的认知模式,你建立了一套过度的自我防护机制,但这套机制现在正在反噬你,成为了困住你的牢笼。”
宋意生的睫毛颤了颤,对于这个结论他早有预感,只是今天才终于得到了宣判。
“先吃两周药,它们能帮助你调节情绪,缓解焦虑症状。”蒋闱把处方递过来的时候仍在叮嘱,“但记住,药物始终只能作为一个辅助的支点。更重要的,是你需要正视这些问题,不能一味逃避。真正要迈出那一步的,还得是你自己。”
蒋闱说着,话锋一转,一改方才的严肃,突然扬了扬手里剩下的半张处方:“就比如下次也得及时复诊,别又找借口偷懒不来。”
“”
宋意生没答,把处方单折了又折,塞进裤子的口袋里。
长时间的久坐让他膝盖发软,慢慢悠悠地挪到门前。
推开的刹那,就看见裴兆的影子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握住他冰凉的手。
“结束了?”他没问多余的话,只是熟练地往他腕子上牵,“累不累?要不要先去喝点热的?还是我们现在回家?”
宋意生摇头,隔着裤料摸了摸口袋里的处方单,声音有些发哑:“不累,就是聊了几句,取完药就回去吧。”
他的声音闷吭吭地,一刻也不想在医院里多待,连步伐都比平时快了几分,拉起裴兆的手便往电梯那边去。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宋意始终看向窗外,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光晕在玻璃上拖出长长的影,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飞逝而过。
直到晚餐他都没什么胃口。
随便在碗里拨弄几下就放了筷子,只铺了半个碗底的米饭更是才缺了个浅浅的小坑。
裴兆坐在对面,目光在那碗几乎没动的米饭上停了片刻,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默地收走了碗碟。
浴室的水声停了。
等宋意生擦着头发走出来,就见裴兆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个热气腾腾的瓷碗,客厅里已经飘满了黑芝麻糊的香。
见他出来便马上抬起手,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朗声道:“过来。”
宋意生愣了下,脚步一顿,还没等反应过来,只感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就被捞过去,跌坐在裴兆腿上。
“裴兆!”宋意生耳尖瞬间烧起来,下意识地挣扎,“你干嘛呀,我自己能坐。”
“别动。”裴兆单手箍住他的腰,不容挣脱。
“晚饭才吃了那么点,再罚一碗黑芝麻糊,补补。”他说着,边拿起勺子,舀起半勺吹凉,才递到宋意生唇边,“张嘴。”
温热的甜香抵过来,宋意生别扭地张开嘴,温热的暖意滑入喉咙,却还是没能驱散他心底的郁气。
才勉强咽下两勺,就偏过脸躲开:“不想吃了。”
裴兆顺从地放下勺子,没再强迫,用指腹蹭掉他嘴角沾着的一点湿润,忽然收紧了环在他腰上的手:“怎么了?今天去医院不开心了?”
“”
宋意生咬着下唇没吭声,依然低垂着头。
直到裴兆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睡衣渗进来,他却突然烫到般猛地挣开,从裴兆腿上跳了下去,快步冲进卧室。
再出来时,宋意生的怀里抱着厚厚一叠检查报告和五颜六色的药盒。
哗啦一声,一叠纸片砸在茶几上散开,几粒胶囊从袋口里滚出来,在石质台面上打着转。
他缩进沙发另一角,脊背绷得笔直。余光里,瞥见裴兆拿起药袋的手,又慌忙移开视线,假装在看电视屏幕里无聊的广告。
检查报告在裴兆手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宋意生的心里顿时一紧,像是有跟无形的线突然勒紧他的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他依然忍不住向过瞥,直到看见裴兆不自觉皱起的眉。
“难怪吃不下饭。”裴兆突然开口,惊得他打了个颤,可出口的语气里却并没有他预想的失望,反而带着一丝浅浅的无可奈何,“吃这么多药片,胃里哪还能有地方。”
宋意生闻言猛地转过头,直直撞进裴兆黑得发亮的眼睛,那里面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怜悯或者厌弃,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我”宋意生喉间哽了下,心里那根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他偏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因为我生病了”
话音未落,宋意生只感觉一阵突然的地转天旋,再回过神,裴兆已经长臂一捞将他拽进怀里,硬邦邦的下巴在他头顶上使劲蹭了蹭:“小可怜,哥哥抱抱。”
“你跟谁论大小辈呢唔”反驳的话被揉进对方的胸口,宋意生贪婪地嗅着鼻尖熟悉的气味,手指又在裴兆的衣摆间诚实地攥了上去。
电视里的广告声渐渐模糊,他忽然看到茶几上那碗黑芝麻糊表面结起的薄皮,情绪又低落下去。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裴兆,现在的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如果你后悔了,随时”
“宋意生!”裴兆猛地打断他,突然咬住他的耳垂,犬齿不轻不重地碾过那块软肉,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掂量掂量?再胡说八道试试?”
温热的吐息烫得宋意生浑身一抖。
他抬起头,撞进裴兆瞪圆了的眼睛里,心底的阴霾突然被那人眼底的那点怒气撕开了个口。
他慢慢把脸埋回那个怀抱,闷闷地“嗯”了一声,嘴角却不受控地扬起,在裴兆胸口蹭出一个浅浅的弧。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可那只在腰间作乱的手非但……
电视屏幕的光在裴兆按下遥控器后骤然熄灭。
宋意生仍然蜷在沙发的角落, 目光追随着裴兆半蹲在茶几前的身影。
那人正从几个药瓶里分拣出五颜六色的药片,又仔细看过说明书,先挑出了特别的两种,递到宋意生面前:“先吃这个。”
宋意生咽了下口水, 视线转向裴兆摊开的掌心, 闭着眼又一股脑抓起来全塞进了嘴里。
“啧。”裴兆似乎是不满地吭了声。
宋意生眉心一皱,还没等那种熟悉地自厌感漫上来, 就见眼前突然压来一片阴影, 那人倾身向下,带着蜂蜜甜香的唇不由分说地覆上来, 堵住了他下意识抿紧的嘴角。
苦涩的药味还没来得及在口腔里漫延开,就被混着甜意的温热冲刷殆尽。
裴兆的舌尖撬开他紧闭的牙关, 宋意生的手指便又不自觉地攀在他身上。
“慢点。”裴兆退开些许, 拇指摩挲着宋意生泛红的下唇,声音里带着点得逞的笑意。
他的脸凑得极近:“着什么急。”
“裴兆!”宋意生又羞又恼,气得后颈毛都要炸开了。
裴兆立刻松开手, 又迅速把人圈回怀里,手掌一下一下揉着他的发顶, 连声讨饶:“错了错了, 不闹了。”
裴兆窸窸窣窣地摸了几下,又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找出一颗粉色的糖块,灵巧地拨开包装纸, 凑到宋意生唇边:“张嘴。”
宋意生还沉浸在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里, 被亲得七荤八素的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就把嘴张开了。
下一秒,一颗混着草莓味的奶糖被放进去,甜腻的香气瞬间就冲淡了那点残留的药味。
他抬眼瞪过去, 正对上裴兆亮晶晶的眸子,就看那人冲他飞快地眨了眨眼,连挑起的眼尾都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幼稚”宋意生别开头,低声嘟囔了一句
药里的安眠成分很快起了效果,宋意生吃下去没多久,就感觉眼皮发沉。
裴兆看着他困得坐都坐不稳,二话不说,赶紧把人轰进了被窝。
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又或许是漂浮的心终于踏实下来,宋意生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一种熟悉的触感烦醒的。
裴兆结实的手臂仍牢牢箍着他的腰,呼吸均匀地拂过他的后颈,另一只手却早已不安分地钻进他的睡衣下摆,正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他腰间的软肉。
“别闹”宋意生蹙着眉往身后缩了缩,试图避开那扰人的触碰,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别闹裴兆!”
回应他的是头顶传来的一声愉悦的低笑,紧接着,带着胡茬的下巴就在他发顶上轻轻压了压:“醒了?宋宋”
可那只在腰间作乱的手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地又收紧了些。
宋意生闭着眼,脸颊在柔软的枕头上蹭了蹭,残留的睡意和昨夜情绪宣泄后的疲惫感相互交织,让他贪恋着这份温暖不愿醒来。
直到裴兆的手掌开始沿着腰线缓缓上移,往更敏感的地方滑动,宋意生才猛地睁开眼,带着点刚睡醒的恼意转头瞪住他:“说了别闹!”
裴兆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揽腰把人搂得更紧,鼻尖蹭过他泛红的耳垂:“好好好,不闹。该起床了,宋总监。”
他故意拖长声调,语气里带着几分蔫哒哒的不满:“前几天是谁非要把假期提前结束的?”
他精准地戳中了宋意生的痛点,让他混沌的思绪终于开始回笼。
宋意生抬着手肘往后一顶,调子里带着未散的含糊,没什么威慑力的语气倒像是在撒娇:“松手”
裴兆笑着松开禁锢,利落地翻身下床,衣服套到一半又折回来,长臂一伸,将还迷迷糊糊蜷在被窝里的人小心地捞起个头:“醒醒了?嗯?”
宋意生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点不好意思,伸手推了推他的胸口,膝盖抵着床垫坐直。
裴兆看着那双逐渐变得清明的眼睛,没再纠缠,转身走向门外:“我去做早饭,你收拾好了再出来。”
早上,裴兆像往常一样先把宋意生送去公司,再调转方向往酒吧去。
宋意生踩着电梯上行,强迫自己将纷乱的思绪压下来,投入到繁忙的工作里。
他特意提前两天结束休假,一是因为组里仍有些工作需要他主持,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即将到期合同和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要在这几天向公司提出。
他一到公司就在办公系统上提交了申请,果然在临近下班,便看到了OA系统里弹出的审批提示。
“陆总请您去办公室。”总经理秘书踩着细高跟敲响了他的门
阳光洒在纯实木制的办公桌上,陆总将斟好的茶轻轻推到宋意生面前,温和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惋惜。
“意生啊。”他叹了口气,“看到你的离职申请,说实话我很意外。”
“这些年你带领团队完成的每一个项目,都让公司引以为傲。做出的成绩,连董事会都赞不绝口。”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两下,语气诚恳,“我知道现在提这个可能有些冒昧,但公司确实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如果是对薪资架构或者职业发展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重新规划。”
宋意生沉默几秒,指尖蹭过温热的茶杯边缘,声音异常坚定:“陆总,很感谢公司这些年的栽培。只是我考虑了很久,还是确定不续签了。”
“能告诉我原因吗?”
陆总显然有些意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或者至少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做出这个决定?也许我们能一起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还是外面有了更好的平台?”
“不是的。只是我想换个环境。”宋意生顿了顿,声音平稳而清晰,“想试着创业,独立走一条路,筹备一个自己的设计工作室。”
陆总怔了怔,随即朗声笑起来:“好,有魄力!”
他起身绕过办公桌,有力的手掌重重拍了拍宋意生的背:“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是好事!以你的能力,确实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记住,遇到困难随时来找我。”
那只温暖的手掌最后又紧紧握了握宋意生的手,像是要把这些年的信任与厚重都传递出去:“祝你前程似锦。”
走出公司大门时,宋意生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口气。
初夏的风裹挟着行道树新叶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在心头的重担突然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轻盈。
像是第一次解开绳索的氢气球,既为即将翱翔的天际而雀跃,又因未知的区域而忐忑不已.
回去的路上,宋意生一直在斟酌着怎么和裴兆开口。
一直到坐上餐桌,他吃完了小半碗饭和几筷子鱼肉,才终于鼓起勇气,看着对面的人道:“裴兆。”
“嗯?”那人正专心挑着鱼刺,闻言起抬头,顺手将剔好的鱼肚夹到他碗里。
“我辞职了。”宋意生话说得很快,出口后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这个脱口而出的坦白,“今天和公司谈妥了,合同到期就走。”
裴兆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真的?”
他的话音开始上扬,嘴角翘得连压都压不住,“那破地方天天加班,我看它早不顺眼。”
他话没说完,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在对上宋意生警告的眼神后立马噤了声。
“我打算自己创业,开个工作室。”宋意生的筷子在碗沿轻轻一磕,目光直直望进裴兆的眼睛里,试图从那张故作平静的脸上看出点端倪。
裴兆的筷子在半空微妙地顿了下,这次却努力保持了平静,又稳稳夹起一簇嫩绿的菜心,趁着宋意生走神的空隙,堆在他碗里:“好啊。”
“”
这过分淡定的反应让宋意生一时语塞,他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翠色,突然觉得这场对话的走向完全偏离了自己的预期。
他忍不住追问:“你就没什么其他想法?比如风险或者?”
裴兆这才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慢悠悠喝了一口,抬眼看过去。
他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灯光,也映着宋意生略带紧张的脸。
“什么想法?”他突然低笑一声,开口反问,“你大学时就敢用奖学金租仓库做模型,会偷跑到距离市中心一百公里的山区里找野树枝当材料”
记忆的画面在眼前闪回,裴兆忽然伸出手,用指节在宋意生眉心轻轻一刮:“在这世界上任何你做出的决定,我都不会反对。”
他顿了顿,嘴角终究没能压住那个上扬的弧,声音里也染上了更加轻快的踏实感:“只要是你认真考虑过的,只要能让你觉得开心,去做就是了,我都会支持你,这该是最天经地义的事。”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裴兆!”他猛地抬头,脸……
原公司的离职手续办理得比预想中要顺利很多。
多年合作积累的默契, 让交接过程顺畅无比。
程岸如今正式接棒,担起了从前两人一起熬夜打下来的江山,那些林林总总的项目,也算有了稳妥的接班人。
离开之前, 宋意生抱着个轻飘飘的纸箱站在办公室门口, 腾出只手,在程岸肩膀上重重握了握。
像曾经的无数个深夜, 他们在办公室里改图熬到凌晨时, 那些无需太多言说的默契与信任.
自从宋意生正式离职之后,裴兆对他工作室的筹备工作, 就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原因无他,纯粹是为了宣泄对宋意生之前被甲方催命、加班到凌晨、饮食睡眠全盘混乱的高压工作状态的诸多不满。
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琢磨着成立工作室之后, 至少能够让宋意生自己把控节奏,不必再像从前那么拼。
这样的思路让他像打了鸡血,连夜把家里的书房全部清空。
彻底整改之后, 一半用来堆放宋意生带回来的设计资料和过往项目文件,另一半则被他霸占, 成为了监督那人健康生活的临时作战指挥空间。
哪知道刚消停没两天, 繁杂的事项便一件件堆了上来。
最棘手的当属工作室的选址,成为了悬在头上的第一个难题。
连续几日,宋意生一整天一整天地在外面跑, 奔波尽城市的大街小巷, 经过几轮筛选,终于在市中心的创意园区找了处大小、位置、价格都算理想的场地。
可就在签约的前一天,房东一个电话打过来,又临时变了卦:“哎呀宋先生, 实在抱歉。我老婆她突然就不想租了,说是想自己做点生意,这、这你看”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这对于精心制定的计划而言,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接下来的日子,宋意生几乎把所有房产信息都刷遍了,白天看场地,晚上对着又一波新的房源找到凌晨。
焦虑像只无形的手,蚕食着他的睡眠,即便是躺在床上,他的眼前仍不断闪现出各类平面图和价目表,身体明明已经透支,大脑却仍在固执地持续运转。
裴兆这边的努力也始终没什么进展,只能在每天晚上都端上一杯温热的牛奶,试图让这片温度驱散一些夜的寒凉。
“宋宋。”裴兆俯下身,将杯口抵到宋意生唇边,“先喝了,歇会儿再看。”
闻言,宋意生把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裴兆身上的目光还有些涣散。
他乖顺地凑过去,就着裴兆的手抿了两口,牛奶的温度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舒展开。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出累,肩膀酸得发僵,手重得都要抬不起来。
“裴兆。”宋意生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句,尾音还没完全落下,整个人便轻轻一歪,将脑袋靠上他肩头,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困意如潮水般,一层接一层地漫上来,让宋意生连眼皮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裴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背,用肩膀托住他的重量。
颈侧传来均匀微凉的呼吸,混着牛奶里淡淡的甜味。
裴兆低下头,看着宋意生眼睫低垂,让他这几日总是蹙着的眉心也终于舒展开,显然是睡着了。
玻璃杯在他逐渐失去支撑的掌心微微倾斜。
眼看着里面的液体就要洒出来,裴兆眼疾手快,稳稳托住下坠的杯底,另一只手臂则更紧地将倚靠着自己的身体圈拢,防止他滑落。
他屏住呼吸,悄然无声地从宋意生的手中抽出杯子,轻放在桌面上。
怀里沉甸甸的重量让裴兆的心也跟着柔软下来。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直到确认宋意生完全睡熟了,才极其缓慢地起身,将人打横抱起来。
宋意生在他怀里不舒服地蹭了蹭,含糊地咕哝出半句鼻音,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厚实的地毯吞噬了所有的脚步声,裴兆抱着他,把人小心地塞进被窝,自己也跟着侧躺进去
真正转机出现在一个午后。
裴兆回酒吧取落下的进货单时,习惯性地扫视过街景,目光掠过酒吧斜对面那条常常被他忽略的岔路,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是条略显僻静的临街,在一栋颇有些年头的老式红砖厂房外墙上,一张崭新的告示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看。
在告示顶端“黄金地段”四个大字之下,详细罗列的各项参数让他眼前发亮,不论层高、结构、面积每一行字都精准地踩在宋意生给出的标准上。
他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上面的联系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
房东听着是个爽快的中年人,三言两语就把房产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虽然报价比他们之前看的几个地方都略高一些,但胜在产权干净,随时可签。
挂断电话,裴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巨大的弯,甚至没顾上回酒吧再取单据,就直接开车回了家
刚进家门,裴兆直奔书房。
他一点没耽搁,两步跨到桌边,抓起宋意生的手便道:“走,跟我去看个地方。”
“等、等等”宋意生被踉跄着拉起身,“看什么地方?”
“场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裴兆已经“啪”地合上笔记本,拽起那双修长的手指:“包你满意!”
“”
当宋意生站在那栋颇具工业复古风格的老厂房里。
仰头望着挑高的穹顶、裸露的红砖墙面、还有巨型钢窗外斜斜切进来的阳光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每一处细节都精准击中他在设计图纸上的构想,不论是空间或氛围感,都比之前看过的那些规整得近乎刻板的写字楼强上太多,简直完美符合他理想工作室的梦中雏形。
“怎么样?”裴兆靠在门框边,看着宋意生的表情,明知故问。
宋意生转过身,正撞上对方洞悉一切的目光,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打了个转:“地段和空间都很理想但”
创业账本上的数字也很重要。
之前的场地预算是他反复计算后能承受的极限,这个场地的价格比预算高出近三成,后续的改造费用更是难以预估。
他快速在心里盘算着各种方案的可能性,眉头不自觉地越蹙越紧。
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那些关于成本、融资、风险的考量,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扫兴。
“我还要再考虑一下。”他最终只是这样说。
裴兆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看着他眼底明明灭灭的光影,在心里默默做了决定.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宋意生刚处理完几封邮件,就听见一阵门锁发出的咔哒声。
裴兆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手里捧着一个暗红色的丝绒盒子,却反常地没出声,只是把它轻轻地放在了宋意生面前。
“这是?”宋意生疑惑地抬起头看他,这种郑重其事的姿态,让他心头莫名一跳,手指下意识地在桌角捏了捏。
裴兆仍不张口,只是用指节叩了叩盒盖。
宋意生只得狐疑地把他掀开。
下一秒,入眼的便是几份深蓝色烫金封面的《不动产权证书》,庄严的国徽涌进视线,宋意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起颤,小心地翻开证书内页,紧接着便在权利人一栏看到了自己名字。
“裴兆!”他猛地抬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声音都变了调,“你疯了吗?!”
书房的空气仿佛凝固。
宋意生感到一阵眩晕,熟悉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卷上来,甚至比之前更甚,让他的胃里和心脏都连在一起绞着疼。
摆在他面前的甚至不是简单的短期租金,而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固定资产,他下意识就要去推那个烫手的丝绒盒子,却被裴兆猛地握住了手腕。
“宋意生!”那人的手掌罩上来,力道大得让他腕骨发疼,另一只手却又极轻地捧住他的脸,迫使自己直视他的视线,“先听我说完。”
裴兆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得更轻:“你先听我解释。”
宋意生的视线落在那几份刺目的蓝本,听见自己嘶哑得几乎发不出音节:“解释什么?”
“你听我说。”裴兆喉结滚动了下,拇指在宋意生紧绷的颧骨上轻轻摸了摸,“这不是交易,不是投资,和任何的利益无关,也没有一切别的原因这是”
他深吸一口气,话到嘴边突然卡住,脸颊竟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映得眼里也像是燃起了一团火。
“嫁妆。”他终于说出口,声音里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意,“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嫁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宋老师心疼心疼我,嗯?……
“”
宋意生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像是被闷棍敲了似的,整个人都懵了。
嫁妆?
这两个字在他混沌的思绪里来回碰撞,让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气昏了头。
“你胡说什么呢”宋意生下意识地反驳,可声音却开始没底气的发起虚。
“没胡说!”裴兆斩钉截铁地打断, 手臂一收, 就将还在发懵的人紧紧搂进怀里。
他习惯性地把下巴往宋意生的发顶一落,滚烫的气息便混着他闷吭吭的嗓音钻进宋意生耳朵:“我是你的, 我的一切就都是你的, 反正早晚你也得给我个名分,这东西你收也得收, 不收也得收!”
“”
宋意生的脸颊腾地又烧起来,心口被他这一番歪理邪说搅成了乱麻。
他象征性地推了推裴兆的肩膀, 可又在撞上那双盛满执拗与坦荡的眼睛时, 让所有的反抗都化成了徒劳。
裴兆的视线在他泛红的耳尖上转了转,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层羞恼下微微的颤动,便更不给他思考的余地, 低下头,精准地覆上了那双因惊愕而微张的唇。
这吻来得温柔又霸道。
先是用舌尖顺着唇线轻轻描摹, 耐心地撬开齿关, 将那些未出口的推拒尽数裹进了湿热的呼吸里。
他吻得又慢又深。
宋意生起初还有些僵,手指无措地抵着裴兆胸前的衣料。
可渐渐地,他的身体在那道熟悉的气息间慢慢软化, 一点一点地又松泛下来。
就连连日以来积压的焦虑也开始奇迹般地消散, 只剩下唇齿间的缠绵顺着脊椎一路窜升,让他腰肢发软,又忍不住地抬起手,往那人的脖颈上环。
宋意生生涩地回吻过去。
一吻终了, 两人便都开始有些发喘。
裴兆看着他眼尾发红的模样,心便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在他微微红肿的唇上又啄了下。
他低声笑着,与话音不符的调子里是却压抑不住的满足:“宋老师心疼心疼我,嗯?”
当天晚上,情绪大起大落的后果就在宋意生脆皮的身体上显了形。
这些日子,换季和压力的叠加本就让他的状况堪忧。
服药后,恶心、头晕的副作用更是让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
晚饭过后,宋意生恹恹地窝在沙发里。
裴兆正想哄他再吃块切好的苹果,哪知那点食物才刚一进嘴,就见他突然煞白了脸色,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冲向洗手间。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压抑的呛咳,接着便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裴兆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过去,正看见宋意生整个人伏在冰凉的洗手台上,手指紧紧抠着台面,单薄的后背随着干呕剧烈起伏。
“宋宋!”裴兆忙冲上前,一把揽住那截细瘦的腰身,几乎是半抱着,将他沉重的身体从冰冷坚硬的台面上拉起来。
宋意生晚饭本就没吃几口,这会儿也只是吐出两口稀粥和裴兆刚喂下去的一点果块,随后就是止不住的干呕。
胃里空得发酸,连喉口都被烧得生疼。
宋意生被剧烈的痉挛折磨得眼眶红透,生理性的泪水盈了满眼,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好了好了。” 裴兆哄着他,让宋意生虚软的身体靠在自己胸口,温热的手掌轻柔地覆过他痉挛的背后,一下下地给他顺气,“都吐干净了是不是,稍微缓一缓,没事了。”
吐得太狠,宋意生的身体完全都脱了力。
颤巍巍地往裴兆怀里一倒,好不容易等那阵恶心劲渐渐平息,便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低喘和微弱的咳。
裴兆用温水浸湿了毛巾,先轻轻按了按他湿漉漉的眼角,再小心擦过苍白的唇瓣,这才用杯子接了温水,一点点地喂他漱了口。
“还难受吗?”裴兆贴在他汗湿的额角轻声问。
宋意生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攒出来,睫毛湿湿地贴在面颊,只是微微动了动下巴,算是回应。
裴兆不再多言,手臂一收便将人稳稳抱起,径直走向卧室
后半夜,药物的副作用似乎愈发猖獗。
胃里持续不断的翻搅和恶心一阵接一阵地往上涌。
宋意生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眉头紧蹙,时不时蜷着身子轻轻一颤,咬紧的牙关里尽是被狠狠压抑着的破碎的喘息。
意识在疲惫与痛苦的夹缝中浮沉,他困得眼皮发热,胃里却闹的厉害,让他愣是睡不着。
黑暗中,裴兆听见身侧的动静,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下意识地就伸手探过去。
“睡不着?”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嗯。”
宋意生含糊地应了声,闷闷地埋在被子里,让裴兆莫名地听出来几分委屈。
裴兆没说话了。
直接将温暖干燥的手掌探进宋意生的睡衣里,掌心覆上他冰凉的胃部,安抚般地贴了贴。
宋意生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紧。
瘦薄的腰腹间凹成了一个窄窄的浅窝,贴进裴兆怀里。
静默中,裴兆感受着怀里人那始终清醒的呼吸,突然灵光一现,小心翼翼地哄着宋意生坐起来,拿薄被把人裹好后安顿在床头。
宋意生困惑地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看着裴兆走向阳台,把那把藤编的摇椅拖进室内,不厌其烦地铺了两层毛毯后,又挪到窗边摆好。
他这才重新折返,又将宋意生轻轻抱起,带着人坐进那把宽大的摇椅里。
宋意生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两人便面对面的贴得极近,他抬眼时正看见裴兆唇角微扬,手指轻柔地捋了捋他的发尾,笑道:“床上睡不着,我们换个地方试试。”
随着裴兆的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摇椅便开始缓慢地、有节奏地前后晃动起来。
起初,宋意生的身体仍是僵的。
但很快,那规律的摇摆,混着周身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以及被完全包裹的安全感,就将他的清醒一点一点地瓦解开。
裴兆的呼吸均匀地拂过他的发顶,胸膛传来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料,成为了这静谧夜晚最舒缓的乐声。
就连胃里的不适,也似乎在那温暖的包裹和规律的晃动中渐渐休止。
宋意生又往裴兆温热的颈窝深处拱了拱,脸颊贴上那处跳动的脉搏,终于寻到了一处最心安的角落,让他沉重的眼皮终于缓缓落了下去。
裴兆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直到怀中人逐渐平稳的呼吸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夜,变得温柔而寂静。
只余下摇椅与木头地板相触时规律的“吱呀”声,以及两人相融在一起的、交叠的呼吸。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拥抱,直到天色泛白。阳光从通透的落地窗漫进来,毫无保留地落在宋意生脸上。
他这才在裴兆怀里微微动了动,迷蒙地睁开眼,视线最先撞进裴兆随着呼吸轻轻滚动的喉结,和下颌利落的线条里。
他仍有些恍惚,目光怔怔地追随着裴兆的呼吸起伏,好一会儿才完全醒过神。
刚一动弹,一阵尖锐的酸痛便立刻从脖颈蔓延至肩膀,让他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吟:“嘶”
几乎是同时,环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紧接着,便是裴兆低沉沙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醒了?”
裴兆显然睡得极浅,马上便清醒过来,见宋意生皱着眉头僵着脖子,便马上用指腹抚上他的后颈,轻轻按了按:“这里疼?”
“嗯”宋意生的声音里还裹着困意,整个人依旧软趴趴地窝在裴兆怀里,像一只倦懒的猫,只是稍稍动了下脑袋,刚想点头,那酸疼感便更猛烈地窜上来,“很痛”
“别乱晃。”裴兆的手臂护着他的腰,慢慢调整姿势让他侧靠在自己肩头,搓热掌心后覆上他的后颈,带着薄茧的指腹精准地按压着僵硬的肌肉。“我给你看看。”
从紧绷的斜方肌到肩颈连接处,从坚硬的骨节再到两侧的风池穴
裴兆的手指异常灵活,力道均匀而持续,一下下地按住,再耐心地画着圈。
“唔”
宋意生舒服地眯起眼,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
指尖在紧绷的肌理间游走,那股酸胀感便也在裴兆娴熟的按揉下渐渐化开。
宋意生能清晰感受到那些顽固的疼痛正被一点点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暖流,顺着经脉漫延至全身。
他被那人揉得浑身发软,闭着眼,身体完全放松下来。
裴兆垂眸看着怀中人卸下防备的模样。
像是又要茫茫然地睡过去,便放缓了按摩的力道,转而用指腹抚过他白皙脆弱的颈侧皮肤,感受着那细微的、跳动的脉搏。
那里带着如春日破土的新芽一般澎湃的生命力。
让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般地低下头,用唇瓣轻轻碰了碰宋意生光洁的额角,落下一个缱绻的吻。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裴”他含糊……
宋意生也说不清, 事情是又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裴兆的吻来得又密又急,干燥的唇瓣刚蹭过他额角的碎发,修长的手指便顺着睡衣下摆钻了进来,滚烫的掌心一寸寸地抚过他的皮肤。
“裴”他含糊地哼出声, 刚一启唇, 尾音便被对方咬着舌尖卷了回去。
藤椅每晃一下便又会与地板一起发出细小的声响,在那一阵阵悠缓的吱呀中, 裴兆早已经获得了更主动的支配权, 并不细腻的指腹像点火一般,耐心地探索、撩拨, 在他身上每一处熟悉的领域流连
身体被唤醒,灵魂在颤栗。
所有的顾忌、残余的羞赧, 都在裴兆灼热的呼吸间化为齑粉。
宋意生只能无力地攀住那人的肩膀, 紧紧攥着他领口睡衣的布料,任由自己就此沉沦
藤椅的摇晃成为了每一次起伏的节拍。
到最后,宋意生在裴兆手下彻底没了力气, 整个人软在他怀里,急促地喘着气。
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团浅浅的粉, 像被春雨打透、又彻底舒展开的花
裴兆把人圈在怀里。
有力的手臂环着那截窄腰, 掌心一下下揉着他汗湿的后背。
“累了?”他垂眸看着宋意生微微失神的侧脸,又低头在他泛红的眼尾上亲了亲。
怀里的人闭着眼靠在他颈窝没动,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裴兆眼底的笑意更深, 又抱了他好一会儿, 余光瞥见墙上的挂钟,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你再躺一会儿,我去做早饭。”他说着话,又屈指拍了拍宋意生的后腰, “昨晚就没吃好,别一会儿又要难受了。”
宋意生这次连音都懒得回,勉强提起手腕,算是朝他挥了挥。
他感觉到裴兆小心地抽离怀抱,把他放进被羊绒毯堆满的小窝里,再伸手拉紧他身上盖着的薄被。
这才站起身,远远的脚步声往门外去。
宋意生闭着眼。
昨晚折腾后虚耗的元气,加上今早的放纵,让他本就疲惫的身体更加昏沉。
直到这会儿,那股子酸懒劲儿便又在被彻底满足后,开始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冒。
他几乎又快睡过去。
直到一阵暖烘烘的米香飘过来。
宋意生这才稍醒过神,看见裴兆正端着个托盘放在旁边的矮柜上,刚一转身,便和他对上了视线。
“醒了?”他没再继续管手上的活,而是先把宋意生扶坐起来,道,“先去洗漱,然后过来吃早饭。”
宋意生盯着碗里颤颤巍巍的蛋羹,别扭道:“端进来做什么,哪至于就非得在床上吃”
近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依然让他有些抗拒这种过于“娇惯”的照顾,尤其在卧室这种私密空间里吃饭的行为,更让宋意生觉得有些过分的亲昵和懒散。
“你看饭都要凉了”裴兆弯腰去解绕宋意生身上的毯子,顺势托了他一把,语气像是在哄,“就破例这一次,嗯?”
“”
宋意生没再和他犟。
半推半就地在卧室里吃完早饭,感觉精神也好了不少。
放下碗,宋意生撑着垫子就要下地。
还没来得及挪下去,便被裴兆警觉地按住:“去哪儿?”
他的手掌按在宋意生肩头,力度不大,却依然让人很难动弹。
“换衣服,去工地。”宋意生言简意赅,利落地拨开了裴兆阻拦的手,顺势借力站起来。
“你怎么又要出门。”裴兆的眉头瞬间锁紧了,双手在他的胸前一揽,故意把脸埋进宋意生的腰窝里撒娇,“昨晚才睡了多久,休息也没休息好,今天要不再待一天”
宋意生被他蹭得发痒。
偏过头就看见裴兆翘起的发旋,像只故意耍赖的大狗,非得黏着人不放。
他无奈地勾了勾唇角,趁裴兆埋着脸蹭来蹭去的功夫,稍稍俯下身,低着头凑过去。
因为两人之间的高度差,他几乎只能看到那人毛茸茸的发顶,却还是凭着记忆,将唇瓣准确地印在他紧抿的嘴角上。
“”
在裴兆的怔楞中,宋意生顺利脱身。
临走前却又折返回来,摸了摸那颗呆住的脑袋,软声哄道:“别操心了,我真的没事。场地临时调整,总得再去一趟跟施工队碰个头。”.
设计方案最终敲定后,工作室的建设工程终于正式拉开序幕。
因为和酒吧之间过于优越的直线距离。开工后,裴兆几乎成为了这里的常客,名义上说是帮忙监工实际上一双眼睛就没从宋意生身上离开过。
工地现场总是尘土飞扬,噪音此起彼伏,喧嚣而杂乱。
裴兆总是远远看着。
看着宋意生穿梭在钢筋水泥之间,时而俯身检查新到的环保材料、时而踮脚确认天花板的管线走向,又时而蹲在地上与工头讨论墙面开槽的细节。
举手投足间尽是他特有的严谨专业,遇事冷静,条理清晰
“宋工,这面墙的颜色,您看是用3号暖灰,还是5号冷调?”油漆工举着色卡递过来,眉宇间的皱显然已经纠结了很久。
宋意生接过色卡,走到窗边对着自然光反复比对,指尖最终落在一边点了两下:“5号吧。”
他稍顿了顿,又解释道:“整体空间需要这种冷静的基调。”
话音刚落,他的头顶突然一暗,一片阴影恰到好处的罩过来,为他挡住了大半日头刺眼的光。
宋意生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却还是微微侧身,将还未递出手的色卡转到了那人面前:“你觉得呢?”
裴兆拍了拍沾满木屑的双手,又极为自然地伸手帮宋意生拂去了他肩头蹭到的一点白灰,才开口道:“宋老师的眼光肯定没问题。”
他凑近了看,转而又稍有些迟疑:“不过要是冬天的话”
他抬眼看向宋意生:“会不会显得太冷清?”
“空间感更重要。”宋意生眉梢一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暖意可以靠灯光、绿植、装饰来营造。裴老板兢兢业业学了四年那些设计理论课这就白上了?”
裴兆低笑出声,毫不掩饰被看穿的愉悦。
他既能故意抛出这个问题,就早有了被宋意生点破的准备。
现在反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而是把目光黏在宋意生发亮的眼睛上,挪都挪不开。
这本就是他精心设计的把戏。
比起正确答案,更让他贪恋的,是这一刻宋意生为他停留的注意力
当天中午,裴兆去了一趟酒吧。
刚忙完回来,一推开门,视线便开始本能地搜寻起那个熟悉的身影。
彼时,宋意生正半跪在一堆新拆封的木饰面板前,俯身查看一块板材的边缘处理,手指沿着木纹缓缓游走,专注地连裴兆走近了都还没发现。
以至于就更完全没能注意到脚边散落的几块边角料,就在伸手想去调整板材的角度时,指尖突然撞上了木屑锋利的边缘。
“嘶”宋意生条件反射地缩回手,面上瞬间染了几丝痛意。
几乎是同一时间,明明还差三两步的距离,裴兆却一个箭步就冲过来,一把攥住了宋意生的手腕,紧张道:“怎么了?划到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慌张,连忙低头查看。
翻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见靠近小指根部的位置,一道细长的红痕正慢慢渗出血珠,伤口不深,但破皮见了血丝,在他鲜少晒见阳光的苍白皮肤上,更显得格外刺目。
“没事。”宋意生轻轻挣了下手腕,不甚在意,“就破了点皮。”
工地磕碰在所难免,这种程度的擦伤,在这里连创可贴都嫌多余。
他试图抽回手。
腕骨却被裴兆牢牢握着不放,只见那人垂眸看着那道浅浅的血痕,连脸都皱住了。
“别动。”裴兆握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带他走到旁边的休息区,“我看看。”
宋意生真不觉得有多大的事。
但裴兆还是执意用碘伏给他消毒的伤口,一边擦着,还一边对着那条细痕极认真地吹了几口气。
“呼呼”
温热的气息拂过伤口附近的皮肤。
痒意顺着指尖一路窜上来,在他的心口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让那点很小很小的痛都消失了。
“好了。”裴兆的指尖最后在创可贴边缘又轻轻按了按。
动作还没收住,就忍不住唠叨,“今天晚上这只手不要碰水,免得伤口发炎,我一会儿去收拾那些边角料,以后这种事情你要是不放心就叫我做”
他说着,顿了顿,目光又落在那道几乎看不见的伤口上:“真没事?”
宋意生看着手指上那枚幼稚的创可贴,再看看裴兆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表情,嘴角终于忍不住地抽了抽。
他故意拖长语调,用那只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手指,捏了捏对方的耳垂:“裴兆、裴总、裴老板这么点小伤,你晚一点来,它自己都愈合了。”
“至于这么大阵仗?”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在梦里很多……
裴兆没吱声。
就那么闷着头, 视线依旧黏在那片创可贴上。薄唇抿得紧紧的,连耷拉的发梢都透着一股低气压。
宋意生心尖蓦地一软,鬼使神差地屈膝蹲下。
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仰起脸,像在仰望一棵沉默的松。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 先勾了勾裴兆垂在身侧的手指, 继而才把他的整个手掌都轻轻攥住:“好了好了,下次我肯定长眼睛走路, 手也护得好好的, 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少,行不行?”
他澄澈的目光直视着裴兆低垂的眼。
裴兆被他这种近乎于哄小孩的姿态弄得有些窘迫。
可心里的那点后怕和担心, 却在他专注的凝视中被慢慢抚平。
他忽然收拢五指,反手把宋意生的手包在掌心里, 指腹在他光滑的掌背上狠狠蹭了蹭。
继而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当晚, 直到宋意生彻底睡熟,裴兆才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后,回拨出一通电话。
六月的夜风裹着潮气穿过纱帘,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间隙,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向一侧扬起个小角。
而此刻, 在大洋彼岸的私人庄园里, 裴母正懒洋洋地斜倚在她的黄花梨木躺椅上,新做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骨瓷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嗯哼?裴大老板, 终于有空回电话给我, 计划进展得如何?”
“成功了。”裴兆喉结微动,尽管把声音压得很低,却依旧掩不住尾音里上扬的腔调。
“哦?看来那孩子对你的爱还真是盲目。”滋滋乱扰的电流依然掩不住那头的嫌弃,“也就你这榆木脑子, 才能想着拿个破厂子去跟人要名分。啧,居然还让你给赌成了。”
山风卷过庭院里的天竺葵,她顺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绕着墨镜的链条晃悠:“不过嘛还是恭喜我那为爱冲锋的脑残儿子,也终于得偿所愿。有空带小设计师过来玩玩?正好尝尝你叔叔新酿的红葡萄酒。”
“妈。”裴兆失笑,“难得听您说半句好话。”
“啧,没良心的。”裴母轻哼一声,“我订了两箱大吉岭春摘,下周该到了。你不是说那孩子身体不好?这茶性温,养人。”
“知道了。”裴兆的声线软下来,“谢谢您。”
到了宋意生复诊那日,天又下起了小雨。
车停在心理诊所门前,宋意生盯着窗外的那栋小楼,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紧张了?”裴兆几乎是同时就觉察到他的异常,掌心覆上他僵硬的膝盖,安抚般地拍了拍。
宋意生摇头否认。
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控制不住的剧烈心跳,就诊卡过分坚硬的边缘被他用力握紧,牢牢硌住手心。
“没事。”他闷声说着。
再反应过来,几乎是仓皇地推开车门,像是要逃离这狭小空间里的窘迫,率先下了车
诊疗室内,蒋闱引导着宋意生,尝试利用CBT进行辅助治疗。
沙发边那盆绿萝的叶子让空调风吹得晃了晃,蒋闱随手调整了室内温度,接着将笔记本摆在膝头。
“尝试回忆那个雨夜。”他的语调平稳而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
“”
空气沉得像是积攒了一场暴雨。
宋意生的嘴唇抿得发白,指尖又开始无意识地搅在一处。
“那天雨下得很大。”他的视线落在窗台上,仿佛透过时光,又一次看到那个被雨水无数次打湿过的片段。
“我接到电话”
他慢慢地念起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机械地重复着那个雨夜,重复着母亲苍白绝望的面容和崩溃的哭喊,重复着行李箱滚轮碾过地板的动静,尖锐地令人牙酸。
只有裴兆抓在手腕上的温度,却像是跨越了多年,烫得他至今还会在雨中里产生虚幻的痛。
“然后,我推开了他。”宋意生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压抑的哽咽,“我告诉他,我们到此为止吧。”
“”
他停顿了很久。
诊疗室里的灯光将他消瘦的身影拉得很长,颤动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颤动的阴翳。
终于
当那个隐秘的念头终于挣脱束缚时,他用一种破碎得几乎不成语调的气音,轻轻吐出一个从来未敢宣之于口的、甚至未曾对自己承认过的念头:“在梦里很多次,我希望他当时能强行留下我。”
“”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空气中。
宋意生像是被突然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的双手开始不自觉地抠着指头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便又赫然剖开了另一道血印。
这份剖白太过赤裸,坦诚到他已然将最羞耻的渴望,全部呈现在摊开的灯光下。
好在蒋闱的目光依然温和而理解,只问:“那么,裴先生今天陪你来了吗?”
宋意生愣了下,才抬起头,继而又点了点。
“我有个想法。”
他的声音很稳,便让人再想不起什么旁的念头:“我建议先让护士带你去做后续治疗,我想单独和裴先生聊几句,或许这对制定后续的诊疗方案会有帮助。可以吗?”
十分钟后,裴兆被护士引到了隔壁的会谈室。
他推开门,就见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医生已然起身,微笑着朝他伸出手,“裴先生,久仰。我是蒋闱,宋先生的主治医生。”
“您好。”裴兆与对方掌心相触。
刚一落座,眼神就忍不住朝门外的方向瞥。
“放松些。”蒋闱将钢笔平放在记事本上,“宋先生的状态很稳定,正在进行他的治疗部分。正好趁这个工夫,咱们简单聊聊。”
“我想了解一下,这段时间,宋先生是否开始主动向您表达某些需求?无论是生活上的、情感上的,或是”蒋闱打开笔盖,轻轻在纸面上点了点,“身体上的不适反应?”
裴兆琢磨着这话。
现在的宋意生,的确不再像刚重逢时那阵,把什么都闷在肚子里。
他会说不想、不要,会抱怨工地太吵,会在身体不舒服时要求一个拥抱,甚至会在某些时候,反过来用主动的亲吻,来安抚他的焦虑情绪。
所以裴兆肯定地答道:“有。”
他停顿半秒,又补充:“虽然与以前相比,表达的频率和直接程度还有所差距,但和之前那种把所有东西都憋在心里,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那当然,”蒋闱用钢笔在记录本上画了个小小的星号。
“这是很好的迹象,说明他开始允许自己表达被压抑的需求。创伤的愈合和表达能力的重建,本来就是一个需要耐心和时间的缓慢过程。强迫他立刻改变,反而可能引发更深的反作用。”
诊疗记录本被翻到最新的一页,他的声音里终于流露出几分赞许:“裴先生,你很细心,也很有耐心,这非常好。不过”
他略微停顿,提出了一个更具体的建议:“为了帮助宋先生在感到安全的前提下,更顺畅地表达拒绝或不适,特别是当他难以启齿某些强烈的情绪或身体感受时,我认为可以尝试建立安全词机制。”
“安全词?”裴兆皱了皱眉。
“是的。”蒋闱解释道,“一个简单明确、在特定情境下使用的词语或短句。您可以把他当成是一个紧急的制动按钮,只要说出口,就代表他需要您立即暂停当前的行为或话题,给他一个安全的空间。”
蒋闱注意到裴兆的表情,稍顿了顿,又安慰道:“当然,这并非意味着你的失败。恰恰相反,这是他对你建立起信任后,为自己设立的一道心理保障。让他知道,他拥有随时叫停的权利,并且这个权利会被你无条件地给予尊重。”
“在一定意义上,这能极大地缓解他因过往创伤而产生的‘表达会导致失控或灾难’的恐惧感。”蒋闱说着,在便签纸上写下几个词。
裴兆接过那张纸,就见上面整齐地排列着:玉兰,蛋挞,七月。
“这些是”
“从宋先生给出的词汇中摘选出来的,都是一些没有情感负荷的中性词,不会触发负面联想。”他合上记录本,“另外,我这次重新调整了药品处方,副作用会小很多”
“对了。”他像是不经意间看向窗外幽暗的天色,“裴先生,您知道创伤后应激障碍最怕什么吗?”
在裴兆思考的间隔,他又自问自答道:“是重复创伤。”
“就像反复撕开刚要愈合的伤口。”他指向窗外渐大的暴雨,“比如这种天气,很可能会引发闪回发作。如果发生这种情况”
话音未落,一声闷雷从天上打下来,刚好盖住会谈室木门拉动的响。
宋意生站在门口,脸色被灯光映得有些发白,手里还攥着团皱皱巴巴的纸巾。
裴兆几乎立刻就从椅子上弹起来,却在半途被蒋闱不动声色地一手按住。
“治疗结束了?”他从容的拿起药袋,语气如常,“正好,我也刚和裴先生说完用药调整的事。”
“”
宋意生点点头,视线在裴兆手中的纸条上扫了眼,又迅速移开。
他走到窗边拿起外套,动作很轻,转过身又走向门外
只一瞬间,雨下得更大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你不会被淋湿,干干净净……
凌晨三点刚过, 宋意生是被窗外的一道闪电惊醒的。
刺目的白光劈开了一室的静谧,窗外的雨势骤然变大,紧接着,如柱的雨点便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
宋意生蜷在床沿, 身畔那人仍然睡得很沉, 可落在耳畔的细微的呼吸声却丝毫盖不住窗外的雨。
他的心脏开始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次好像都震得骨缝生疼, 后背的冷汗很快便把单薄的睡衣洇透了, 黏腻地贴着皮肤,让这六月的天气也变得阵阵发冷
黑暗里, 雨水把他的恐惧幻化的无限大,逐渐又变成那日母亲绝望的哭喊、行李箱滚轮碾过地板的尖啸, 还有手腕上灼灼的痛。
宋意生睁开眼。
借着月色, 他看见裴兆在另一侧沉稳地睡着,像是一种安全的象征。
可他依然只能觉得窒息,就像是被人强行按进水底, 连每一次呼吸都能让他感到恐惧。
“呜”一声再也抑制不住的呜咽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
宋意生猛地咬紧手背,几乎是屏着气, 一点点地挣脱出那个裴兆虚拢着的怀抱。
然后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 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挪进了浴室里。
他反手把那扇厚重的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最后那点微弱的光。
在绝对的黑暗和封闭中。
宋意生背靠着冰冷的瓷砖, 膝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腿一软便顺着墙壁滑坐下来。
他把自己紧紧贴在两面墙的夹角,膝盖蜷起来抵住胸口,牢牢团成一团。
如今,耳畔只剩下暴雨铺天盖地的喧嚣。
宋意生把脸埋进臂弯, 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十指用力纠缠过后,反复撕裂的伤口又一次渗出淋漓的血。
而此刻,这痛感仿佛成为了唯一的锚点,让他竟然感到一丝扭曲的慰藉。
至少这份痛是真实的,不再像那些在噩梦中反复上演却永远无法更改的剧情。
至少让他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如今身处何处,而非又一次被拽回那个绝望的雨夜中
时间开始在恐惧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瓷砖上冰冷的寒意侵入皮肉,让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
宋意生自己也说不清,他究竟在地板上待了多久。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直到门上传来一声极轻的扣动,伴随着浴室门被推开时露进来的那一点光。
他条件反射地把自己缩得更紧,额头埋进膝盖,试图以这种方式将自己藏起来。
“宋宋?”裴兆的声音出口时还裹着睡意,却又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变得异常清醒。
他试探着把门打得更开,光线如潮水般涌入狭小的空间,将那个缩在角落的身影照得无处遁形。
裴兆挺直的身影立在门口,为宋意生挡住了一小抹光。
他却将脸埋得更深,瑟缩着往墙角挤,吐出来的气音里还带着一些很小很小的自我厌弃:“别别看,别过来”
裴兆的身影在门口僵了一瞬。
在灯光下,他一眼就看到了宋意生手臂上刺目的抓痕,看到那具单薄的身体,在阴影里不自然地战栗。
血液仿佛在头顶冻结,下一秒,他想也没想便大步跨进去,“砰”地一声关紧了门,将恼人的光线和风雨都隔绝在外。
高大的身躯矮下来,径直跪在地上,急切地往缩在墙角的那个小团那凑:“宋宋”
他的声音哽在喉口,几乎是恳求。
裴兆伸出手,动作带着十二分的小心,没敢强行去扳宋意生那双紧紧环抱着的手臂,更没有试图抬起他深埋在膝盖里的脸。
他只是张开双臂,以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将那个颤抖的身体整个拢进自己的怀抱,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堡垒。
“嘘”裴兆用掌心焐住他汗湿的后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我不看,现在没有灯对吗,我看不到你宝贝”
“”
滚烫的手心熨帖着那块紧绷的皮肤,裴兆的嘴唇贴在他冰凉的鬓角。
他感觉到怀里人的呼吸骤然停了半刻,于是更紧地环住那截细瘦的腰,低沉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地开口道:“宋宋不喜欢下雨天是不是?没关系,我们在家,在我们的家里你不会被淋湿,干干净净的,在我怀里呢,哪儿也没去。”
“”
每说一个字,裴兆都能感觉到怀里僵硬的身躯在一点点软化。
于是他便更小声地、絮絮地说着,翻来覆去地念叨,像是要把这些年里漏掉的话全都补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用嘴唇擦过宋意生冰凉的额头,商量着开口:“我们出去好不好?雨好像小了些。”
“”
宋意生没有答话。
只是极轻地、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接着便把眼睛紧紧埋进裴兆炽热的颈窝里。
裴兆会意,一只手将人抱起来,带着他走出浴室,重新放回温暖的被窝
窗外的雨声依旧固执地存在着。
裴兆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又用被子裹严,紧接着便低下头,在他湿漉漉的睫毛上吻了一下。
趁着宋意生发怔的工夫,他忙腾出只手摸过床头的遥控器,“滴”的一声按下开关,黑洞洞的房间便被投影仪泻出来的光打亮了。
熟悉的卡通场景很快跳出来,轻快的钢琴声混着诙谐的腔调,便盖过了窗外沉闷的雨声和偶尔滚过的雷。
裴兆调整好音量,干脆把遥控器扔到一边,手臂重新从宋意生的颈后穿过,将人更紧地按进自己胸膛。
窸窸窣窣地,裴兆在被子里摸到那双冰凉的手,十指交扣着拢住,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焐着。
“你看。”裴兆用下巴贴了贴宋意生的耳尖,“这动画最近几年又出了很多集,我都给你存着。”
“”
宋意生的身体仍然冷冰冰的,但紧绷的线条却在裴兆持续的体温,和那刻意营造的背景音中一点点软化下来,又慢慢回暖。
不一会儿,他又把冰凉的脚趾试探性地往后缩了缩,最终贴上裴兆同样温暖的小腿,像个试图汲取热源的小动物。
黑暗里,只剩下投影仪变幻的光影在墙壁上晃来晃去。
欢快的调子填满了整个空间,把窗外的风雨声成功隔绝在外,半点渗不进来。
裴兆就这么搂着他,感受着怀里的体温一点点回升,肌肉也逐渐放松,最后,连那细微的战栗也终于平息下去。
借着屏幕上微弱的光,他低下头,看见宋意生紧蹙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累极后的呼吸均匀而悠长。
他悄悄调整了姿势,让怀里的人能睡得更舒服,直到宋意生的呼吸彻底平稳,才放任自己无声地、呼出那口悬了许久的气
宋意生算不清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时间在沉睡中失去了刻度。
他恍惚地睁开眼,只感觉混沌的意识像是被温水托着,让柔软的暖意包裹住他的全部感官。
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大半的天光,只在边缘泄露出几缕过于明亮的浅金色,显然已近正午。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只感觉全身无力,连骨缝里都透着一股过度消耗后的酸。
好在昨夜那种窒息般的心悸已经消散,只留下一丝疲惫的余韵。
他眨了眨眼,视线渐渐聚焦在天花板熟悉的纹路上,忽然又想起昨夜裴兆贴在他耳边说的话:
家我们的家
宋意生转过头,身边的位置早已经空了,但床单上的褶皱凹陷还在,映证着曾经有人存在过的证明。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熟悉的食物香气,温吞地混和着麦香,仔细嗅嗅,便还能捕捉到一丝被热油激发出的葱姜的辛辣味。
他几乎能想象到裴兆系着围裙时,腰线在棉质布料下若隐若现的轮廓。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是有一小簇温吞的火苗,暖烘烘地贴在他的胸口。
宋意生在柔软的被窝里又蜷缩了会儿,放任自己沉溺在这劫后余生般的宁静中,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撑坐起来。
睡意残留的眩晕感让他不得不又闭了上眼,直到眼前的世界重新归位,这才掀开被子走下床。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门口,指尖轻轻搭在门框,一双眼睛专注地往里面瞧。
厨房里,裴兆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高大挺拔的身影微微弓着,肩背的肌肉线条随着翻炒的动作若隐若现。
抽油烟机低沉的嗡鸣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的脚步。
宋意生磨磨蹭蹭挪进去,蹭到冰箱旁边就靠住不动,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冰凉的金属门上,像是没什么力气,又像是仅仅为了给全身的重量找一个支撑点。
“醒了?”裴兆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地问。
第50章 第五十章 他偏过头,温顺地在宋意生湿……
宋意生低低“嗯”了一声, 慢吞吞地又往前蹭了蹭。
裴兆关小了燃气灶的火,蓝色的火苗倏地矮下去一截。
他转过身,抽了张湿巾擦干净手,又抬起来, 极为自然地拨了下宋意生额前翘起的碎发:“饿不饿?”
宋意生的视线黏在锅边腾起的热气, 摇摇头,又很快点了点:“你在煮什么?”
“你惦记的番茄牛腩。”裴兆掀开砂锅盖子, 浓郁的肉香便像有了实体般, 混着琥珀色的汤汁立刻涌出来。
“再焖二十分钟就差不多了。”他说着话,用筷子戳了戳已经染上色的牛腩块, 又偏过头问,“冰箱里还有虾仁和青笋, 或者你还想吃点什么?”
“唔”宋意生含糊地应了声。
目光扫过料理台上放着的一小把洗净的空心菜、几个切了一半的香菇, 还有一碟摆放整齐的葱姜细丝。
他默默地又往灶台前挪了半步。
喉咙里有点发紧,小声嘟囔道:“要帮忙吗?”
“”
裴兆手里的筷子在半空中悬了一瞬。
他回过头,目光凝重地扫过宋意生仍然略显苍白的唇色, 确认过除了一点疲惫没有其他不妥,才放下心。
“帮忙”裴兆的视线在厨房里逡巡, 像是排雷一般谨慎。
扫过冰凉的水柱、锋利的刀刃, 和炒锅上腾起的烟。
每个可能性都在他的脑海里一一排列,然后又□□脆利落地迅速否决。
“不用。”他说得斩钉截铁,像是不容任何商量。
宋意生却没吭声, 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只是环着双臂依然斜倚在料理台上望着他。
两个人就那么沉默着,终于,裴兆被盯得心虚,一双眼睛又开始在厨房里游移。
很快, 便像是突然找到救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冰箱前,从冷藏格里翻出一袋还带着标签的嫩豌豆。
“剥这个吧。”裴兆把豆荚塞到宋意生手里,“去沙发上弄,正好一会儿可以给你做虾仁豌豆。”
宋意生垂眸看着手里凉丝丝的豌豆袋,再抬起眼,看看裴兆那副万无一失的笃定表情,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故意站着没动,直接靠在料理台的边缘,接着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我就在这儿剥。”
裴兆明显又怔住了。
再抬眼看,才发现这人根本就打算跟他对着闹。
裴兆便也表现得极为配合。
目光在厨房里扫了一圈,然后突然捂着后腰,无比夸张地晃了两步,又拖长了调子故意叹气:“诶哟,站这一上午,那我搬两把椅子过来歇会儿。”。
“裴兆。”宋意生看着他拙劣的表演,捏起颗刚剥出来的豌豆砸在他胸口,“你别装。”
“”
炖锅里的牛腩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在氤氲的香味中,宋意生朝他微微过偏头:“请问,我是玻璃做的吗?”
“我。”裴兆感觉一股热意倏地从他的耳根蔓延开,连带着脸颊都罕见地有些发烫。
像是被老师抓包的学生,下意识地想避开宋意生那双过于通透的眼睛。
然后发出一声含糊的、带着点窘迫的轻咳。
“咳”他试图给自己找回点场子,视线慌乱地扫向别处,背对着宋意生嘟囔道,“谁装了我站着累。”
话说得挺硬气,尾音却又小心翼翼地发着飘。
宋意生没再接话。
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起还沾着水珠的手,在裴兆颈侧轻轻一贴,纵容道:“行”
这声软和的应承让裴兆一下就偃旗息鼓,像被顺了毛的大犬,立刻就妥协了。
他偏过头,温顺地在宋意生湿漉漉的掌背上蹭了蹭,把这个亲昵的动作做得无比自然。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起来,裴兆在水池边快速洗了两个碗,一个放在自己旁边备菜,用另一个装满清水,推到了宋意生手边:“累了就休息,豆子剥在这个碗里,小心别碰到手上的伤。”
“嗯。”
宋意生垂着眼睫应了一声,细白的手指扯开豌豆袋的封口,就着随倚着的姿势一颗一颗地剥起来。
青翠的豆荚在他的指尖绽开,圆润的豆粒接连滚落,在清水里炸开小小的花。
余光里,他看见裴兆原本绷紧的肩背线条不着痕迹地松弛下来一点,然后悄悄地,又往自己这边再靠了靠.
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作室正式开业之后,前期的宣传和客户拓展工作让宋意生忙得不可开交。
图纸、方案、预算、沟通会议层层积累的工作成为了每天的常态,连轴转的日程更大大占用了裴兆在家能够勉强拥有他的时间。
但出奇的,无论多忙,他的一日三餐却偏偏变得异常准时。
正如此刻,他又一次在那人的监督下,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鸽子汤面。
看着对方利落地收拾好碗筷,把擦过桌面的纸巾在掌心揉成一团。
“裴兆。”宋意生终于忍不住,目光从对方卷起的袖口移到脸上,带着点认真地困惑,又仔细地斟酌用词,“你的酒吧该不会是要倒闭了把?”
不然该怎么解释这位老板每天雷打不动地过来报道三趟,停留的时间还日益变长。
宋意生问得真挚诚恳,倒见那人闻言眼睛一亮,指尖蹭着倚背就顺势倚上办公桌沿,弯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怎么”
裴兆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暧昧:“小宋总这是在关心我的产业?还是”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在担心我失业没饭吃?”
那人的脸贴得太近。
宋意生的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刚要后退,裴兆已经逼近到呼吸可闻的距离。
“我只是”
“嫌我烦了?”裴兆截住话头,拇指揉着宋意生的唇角,满意地看着那截脖颈泛起更深的红,“那不行,小宋总不如给我签个长期饭票”
他故意停顿,指尖顺着下颌滑到喉结,在突起的软骨上轻轻一按:“我吃得不多,很好养活。附赠增值服务,物超所值。”
轰的一声。
宋意生只感觉一股热浪瞬间涌上头顶,下意识地抬起手,就往那人的胸口推:“谁要养你,美得你!”
通过这几日的经验积累,他几乎已经可以推断出裴兆下一步的动作,便忙想从椅子上站起来,躲避这太过超过的亲密。
可还没来得及起身,却被突然扣住手腕的力量打断,将他猛地向后一拉,失去平衡的身体便又向后跌回宽大的椅背里。
下一秒,裴兆的身体就压了下来,精准地捕获了他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
“唔”
宋意生惊得瞳孔骤缩,所有未出口的抗议都被尽数吞没,化成一声从喉咙里溢出的模糊呜咽。
裴兆的手掌牢牢扣住他的后颈,烫得宋意生的皮肤突突直跳,另一只手又用力地箍住他的腰,让他不得不仰起头,承受着这个有些强势的吻。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凶。
舌尖上仿佛卷着这些天来所有的克制与渴求,攻城略地般扫过他口腔的每一寸。
宋意生被吻得眼尾泛红,呼吸紊乱,直到指尖无力地几乎揪不住裴兆的衣领,那人才意犹未尽地稍稍退开了半寸,却仍然没有放开困住他的手。
裴兆心满意足地揽着怀里浑身发软的人。
又低笑着用鼻尖蹭了蹭他发烫的脸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颈侧:“看来小宋总对我的表现还算认可?”
“滚。”宋意生羞恼地抬脚就踹,却在挣脱时又被对方故意收紧的手臂带得踉跄了一下,这才推开人走出了办公间
但此刻,公共办公区的气氛,却笼罩着罕见的低气压。
工作室上个月接到的咖啡馆改造项目卡了壳,项目甲方是一对对设计有着近乎偏执追求的年轻夫妇,却又总也说不清差在哪儿。
“宋总,第五版了,还是不行。”宋意生刚一出门,就被项目组长魏勉拦在半路,接着便看见他愁眉苦脸地把带着红标的反馈邮件递过来,“他们说还是觉得少点什么,可一问具体,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清。”
宋意生顿住脚,接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上快速滑动。
这是工作室开业后接手的第一个商业项目,口碑至关重要,他盯着被退回的方案沉吟片刻,开口道:“把源文件发我邮箱,今晚我重新梳理一下思路,看看怎么调整。”
“您亲自改?”魏勉忍不住开口,“可您手上还有那个别墅区的项目,后天就”
“优先级调整一下,先紧着这个来。”宋意生言简意赅。
他的目光扫过灯火通明的办公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裴兆拎着他的公文包从里间走出来。
宋意生抬起眼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压过七点,他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发胀的眉心,轻声道:“先回去吧,明天还要接待新客户,都辛苦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56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非……
深夜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灯。
宋意生喝了一口凉透的浓茶, 接着调出客户提供的资料参考,开始重新审视起那些被甲方反复点赞的设计图纸。
墙面的斑驳肌理、做旧的黄铜壁灯,和铸铁的花栏
他这才发现那些被他们一直忽视的,却始终存在于收藏案例中的最大共同点, 正是那些被大量使用的复古元素。
“原来如此”
宋意生迅速在屏幕上调出了团队之前的五版废稿, 对比后决定在保留图纸原有空间规划的基础上,在陈列装饰中加入更多的细节。
素描本上寥寥几笔, 咖啡馆的方案框架便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宋意生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半宿, 直到他后知后觉地觉察到额角的钝痛,恍然抬起头, 才看到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然过了12点整。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整座城市重归寂静。
他伸了个懒腰, 就势趴在桌角眯了眯眼, 心里打算着再坚持一会儿,至少把效果图做完。
可谁知才刚沾上桌面,就朦朦胧地睡着了。
意识昏昏沉沉, 宋意生感觉有人轻手轻脚地靠近,接着便将他打横抱起来, 熟悉的气息让他的眼睛更睁不开。
“裴兆”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声, 本能地找了个源头为他挡住一点光。
“是我,睡吧”
头顶传来了熟悉的腔调,宋意生往那人的颈窝里又拱了拱。
半梦半醒间, 他感觉有一片温热的毛巾敷在他的眼角, 还哼唧着往那个掌心里蹭了蹭。
他听见裴兆低低的笑声,然后有只手轻轻按了按他的眉心,和缓的调子几乎融进夜色里:“晚安。”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
鸟鸣声渐次响起。
裴兆这才终于点击了渲染完成的提示框,将宋意生原本的存档备份好, 再替换成新的方案文件夹。
他再次检查了一遍图纸的最终呈现效果,确认无误后关了电脑。
路过卧室门口时,又忍不住悄悄从门缝里瞅了眼。见那人还蜷在被子里睡得安稳,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另一间房。
而不多时,宋意生却是从睡梦中惊醒的。
他最先觉察到的是身侧空荡冰凉的床面,接着便是昨晚的记忆一点点回笼。
混沌的思绪还没理清个因果,便已经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裴兆!?”
熬了大半个晚上,宋意生连嗓子都是哑的,尾音里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料到的惊慌。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隔壁的房门砰地一响,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踏在地板上飞快靠近。
“怎么了?”裴兆大步冲到床边,人都还没站稳,温热的手掌却已经贴上宋意生的额头,“做噩梦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宋意生悬着的心在见到那人时便松了一半,却又飘飘忽忽地落不到实处,胡乱地抬起手便往裴兆的腕子上抓:“你去哪儿了?”
“我”裴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顺势靠在床边坐得更近,指腹蹭着他微凉的耳垂,把人往怀里拢了拢,“我今天早上回来的晚,怕吵醒你,就去隔壁睡了会儿。”
他一边开口,一偷偷观察着宋意生的表情,盯着那人紧抿的唇线,试探着问:“不开心了?”
裴兆稍弯了弯腰,用指尖安抚般地顺了顺宋意生睡乱发顶,像在梳理某种炸毛的小动物:“下次不敢了,保证多晚都回来,行不行?”
“”
怀抱的体温渐渐驱散了身体上那点冰冷的空虚感,可宋意生心里的那点别扭还在梗着,没有完全散开。
他挣扎了一下,手指抵在裴兆胸口,突然把头扭向一边:“谁要跟你挤一张床,你睡你的隔壁挺好。”
“嘶”像是被他一掌击穿要害,裴兆突然浮夸地捂住心口,顺势握住宋意生的指尖,侧身倒在枕头上,“哎哟心好痛!也不知道昨天是谁,帮某个小没良心的改稿改到腰酸背痛手抽筋,结果人家翻脸不认账。”
他偷瞄了一眼宋意生的反应:“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非得说我”
“改稿?”宋意生这才回想起被他遗忘的方案,猛地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是后知后觉的惊惶,“设计稿!”
记忆轰然上涌,他脸上的血色却唰地退了个干净,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地上蹬:“你放开我,我先”
“哎!慌什么!”裴兆像是早有预料,眼看人马上就要赤着脚跳下床,眼疾手快地把他拦腰一抄,直接凌空抱起来。
宋意生短促地惊呼,本能地伸手搂住裴兆的脖颈,整个人都依靠着两点间的支撑,挂在他身上。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带笑的安抚,洋洋得意道:“都说给你弄完了。走,带你去验收成果。”
“那你先放我下来”宋意生抗议地声音越来越小。
发烫的脸因为羞赧埋得更低,悬空的小腿还在空气里无济于事地晃了晃。
“想得美!”裴兆闻言,却骤然收紧手臂,直接托着宋意生的的臀腿把人高抱起来,“搂住了啊。”
裴兆抱着人,径直走到电脑椅前坐下。
却还没松手,只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宋意生侧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右手越过肩头握住鼠标,点开了桌面上那个命名不同的文件夹。
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宋意生便愣住了。
电脑里呈现的的设计图比之前的版本精致许多。
那些他原本画到一半的灯光图,如今被勾出了好几条暖黄色的光带,生硬过渡的墙面,也因为几处材质的微调让空间质感更和谐统一
“你”宋意生猛地转头,鼻尖差点蹭到裴兆的下巴。
仰头看去,这才注意到对方眼底泛着的青黑。
他当然知道这些工程不小的工作量,便直截了当地问:“你通宵了?”
“猜对有奖。”
裴兆趁机在他嘴角偷了个吻,见人没躲,又啄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唇珠。
只是还没来得及再得寸进尺,就被眼皮忽然覆上的触感硬生生地控在原地。
宋意生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眼下的乌青,又在他的山根处轻轻捏了捏。
裴兆这才反应过来,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微微发烫的脸颊:“怎么样?是不是突然发现我深藏不露?特别靠谱?”
“傻子”宋意生有些别扭地把脸别开,却任由裴兆握着,软趴趴地骂了一声。
“啧。”裴兆捏了捏他的指尖,佯装不满道,“怎么还开始人身攻击了呢。”
他屈指敲了敲显示器的边框,回归正题:“看看合不合你要求,不行我再改改。”
屏幕上的渲染图让宋意生挑了挑眉,不论是光影、构图、参数,都卡着他的惯用比例,甚至连让他最头疼的软转搭配都呈现出教科书级别的效果。
宋意生回过头,静静地看了裴兆两秒,终于笑出声:“原来裴老板上学时候攒的那点设计底子,都还没忘干净啊?”
“还行吧。”裴兆这回连语气里都沾着点骄傲自满,“那既然过了关,现在能不能给未来的大设计师一点面子,先共进个早餐?”
宋意生用了一点时间把修改方案打包拖进邮件发出去给魏勉让他做最终整合,手机铃声就突兀地响了。
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汉字,又看了裴兆一眼,才接通电话:“喂,妈。”
“诶,小生啊。”何雁雁女士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雀跃,“妈妈跟你李阿姨报了个海市五日游,那个欢欢不是住校吗,我就想”
电话那头突然可疑地停顿了两秒:“你能不能帮妈妈养两天小比呀?”
“小比?”宋意生心里警铃大作,“妈我这儿”
“诶呀,就几天呀!”何雁雁女士的语速突然加快,“妈妈本来是不想麻烦你的,但附近的宠物店都不收啊,最多一个星期我们就回来了!而且小比现在不像小时候了,它很乖的!”
宋意生的沉默,明显表示对何雁雁的女士的话还持有几分意见保留,但她显然已经自动过滤,自顾自道:“他需要用的东西我都给你带齐了,狗粮玩具小毯子都在配送车上了,其实应该早点给你打电话的,但时间确实太赶,所以就先送出去啦。”
她的声音突然被机场的广播盖过,不得不加大嗓门,又像是故意逃开:“先不说了,妈妈要排队安检了,回来给你们带那边的土特产啊!”
“喂喂,妈”
回应他的只有急促的忙音。
宋意生一时语塞,仍是不敢置信,呆握着手里愣了好几秒,才扭头看向裴兆,干巴巴道:“我妈想给你添点儿麻烦。”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这种奖励”……
当天晚上, 初来乍到的小比表现得像个天使。
他乖巧地让宋意生给自己洗了个澡,三色相间的毛发被吹得柔软蓬松。
晃着尾巴在公寓里熟悉了一圈环境后,就安静地趴在沙发边的狗窝里,偶尔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看看在客厅里忙活的两个人, 却始终一动不动。
“它今天怎么这么乖。”裴兆觉得新鲜, 蹲下来挠了挠小比的下巴,小东西立刻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前爪不自觉地在柔软的棉絮上点了点。
“可能是坐车累了。”宋意生站在厨房门口, 把擦干净的狗碗摞在台面上,斜睨着沙发的方向撇了撇嘴, 意味深长,“明天就该原形毕露了。”
事实证明, 宋意生的预言准得可怕。
第二日凌晨四点。
整座城市都被包裹在一片万籁俱寂的靛蓝色天幕之中。
而卧房门外, 突然一声嘹亮急促、穿透力极强的嚎叫,却猝不及防地打破了这份寂静。
“嗷嗷嗷——呜!”
空气里回荡的叫声中气十足,一声高过一声, 走板的强调里还带着一股莫名的理直气壮。
宋意生瞬间就被叫醒了,蜷在被子里瑟缩了下, 睡眼惺忪地用被子捂住耳朵。
“怎么了?”他迷迷糊糊地问, 眼都还没睁开,就被一双手比他更快地盖住了眼皮,又把他轻轻往怀里按, “嘘没事, 继续睡。”
宋意生困倦地眯着眼,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见裴兆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临走前还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我去看看。”
脚步很快消失在门外, 客厅传来了一句刻意压低的训狗声:“小比,安静!”
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小比似乎被浅浅地震慑了一下,转而又变成委屈的呜咽,还有用爪子刨狗窝的簌簌动静。
宋意生一颗心又重新落下来,他把脸埋进裴兆刚睡过的枕头上,在意识渐渐下沉的时候,模模糊糊的想
真好啊他好像真的拥有了一个家
而此刻,客厅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
晨光未至的黑暗中,裴兆看着眼前这只活蹦乱跳的毛球,精神抖擞地站在空地中央,竟然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它如今吃饱了、喝足了,却显然变得更加亢奋,嘴里叼着一只橘红色的尖叫鸡玩具,哒哒哒地跑到他的脚边,热情地用脸来拱他的拖鞋。
裴兆瞥了眼窗外刚刚泛白的天色,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连力都不敢用得太大,轻手轻脚地捏着鸡头,去掰小狗的嘴:“松口。”
小比迫于威压,不情不愿地听从了命令。
好不容易让玩具松了口,裴兆这下也不敢留它在家里放着,只得认命地从门口取下牵引绳,熟练地扣好项圈,往小比脖子上一套。
“安静。”他在小狗激动地想要一跃而起之前又叮嘱了一次,“带你出去遛弯。”
当裴兆带着一身晨露的湿气和小比一起回到家时,天已经大亮了。
客厅里没有开灯。
他一进门就看到宋意生正蜷在沙发一角,眼神放空,眉心微蹙,正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按着额头。
裴兆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随手把牵引绳放在一边,蹲在宋意生的身侧轻声问:“怎么了?吵醒你了吗?”
宋意生抬眼看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摇了摇头,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是我自己醒了就没睡着。”
裴兆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看了看那人没什么血色的脸,忍不住用掌背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
“汪!”
小比叼着自己的行李袋又过来闹了。
宋意生立马会意,从它的袋子里找出一包擦洗的湿巾,刚抽出一片,就被裴兆伸手接了过去:“我来。”
裴兆三两下就擦完了狗爪子,自己又洗干净手,顺道拎了件薄外套走回来。
他坐在宋意生旁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直接示意。
宋意生还蔫着,迟钝地眨了眨眼,用有些浆糊地大脑急速思考过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上来。”裴兆微侧过身,朝他张开双臂。
宋意生这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乖顺地跨坐上去,顺势往裴兆身上一趴,把下巴靠在他的肩头。
修长的手掌穿进发丝,裴兆用拇指按住他额侧的穴位,带着合适的力道揉开难耐的酸胀。
裴兆感觉肩上的重量忽然沉了一下,像是让那人更放松下来。
“这样舒服点吗?”裴兆贴在宋意生的耳畔轻声问,继而又顺着肌肉走势,捏了捏对方纤细的后颈。
宋意生被按得连指尖都有些发麻,陷在裴兆温暖的体温里,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他把额角贴得离裴兆更近,静静地感受着那人蓬勃的、清晰的颈部脉搏。
“裴兆”宋意生舒服地哼出声,用鼻尖蹭了蹭裴兆的锁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几乎是同时便感受到了那片皮肤上泛起细小的颤栗,刚抬起眼,就被对方的手掌立马盖住:“别这么看我。”
裴兆的喉结滚了滚,按摩的力道突然变了,从后颈滑到脊骨,又猛地掐住了他的侧腰:“不然会让我想对你做很多过分的事。”
宋意生敏感地一颤,正要抗议,那手却又变成了安抚般地轻揉。
“裴兆”宋意生突然起了坏心,故意凑到那人耳边呵气,“我们裴老板的手艺这么好”
话音未落,他只感觉一阵地转天旋。
还不及反应,就被人掐着腰掀倒在沙发里,裴兆低头看他的眸色深得惊人:“宋意生!”
回应他的是宋意生突然抬起的腰。
谁知那人突然发力,拽着他的衣领就翻过身,两个人位置颠倒,变幻成对方跨坐在他腰腹的姿势。
宋意生居高临下地俯过身,宽松的领口荡下来,露出大片白得晃眼的皮肤:“表现好的小朋友值得拥有奖励”
宋意生的指尖顺着裴兆的喉结滑到胸口:“就比如呜。”
早起的低血压终于找上了头,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晃了晃,便立马被裴兆托着后脑,按回自己胸前:“别闹。”
他顺势在宋意生圆润的发顶上揉了揉。
怀里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埋在他胸口哼了两声,发梢蹭的裴兆锁骨发痒。
偏偏某只罪魁祸首还完全不识趣地又叼上了它的尖叫鸡,凄厉的嘶吼终于把清晨的暧昧搅得七零八落
往后的五天。
裴兆彻底练就了与小比的作息相辅相成。
完美地做到把小狗和小人的时间安排得天衣无缝,再没让魔王有机会扰了宋意生的睡眠。
又是一个忙碌却安稳的晚上。
白天耗尽的精力总算让小比安静下来。
在它特大号的窝里四仰八叉地睡着,晾出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偶尔还发出一阵轻微而满足的鼾声。
宋意生正靠在它旁边的沙发,看一本最新的设计杂志,用余光看见裴兆将小狗的食盆水碗都收拾干净,他合上书,慵懒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裴兆。”
“嗯?”裴兆擦着手走回来,就见宋意生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他扬起个笑,“过来坐。”
裴兆依言坐下。
人才刚挨到沙发,宋意生便像只猫一般凑过来,攀着他的肩膀,又搂紧他的腰。
一瞬间,裴兆受宠若惊,惊喜地动都不敢动。
“真厉害。”在那人安静的注视之下,宋意生双手捧住他的脸,瞥了眼已经睡熟的小狗,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伺候我们家的混世小魔王”
他说话时不得不微仰起脸,眼睛被灯光照的亮晶晶的,话音刚落,便微微倾身,在裴兆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带着明显的奖励和安抚的意味,一触即离。
宋意生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可就在他嘴角还噙着笑想要退开的瞬间,后颈却突然被裴兆的那双大手紧紧扣住,让他不得不困在原地。
“这就想打发我了?”
裴兆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强势,手上却又控着巧劲,瞬间将他重新拉近,牢牢固定在里自己唇畔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这个动作让宋意生陡然感觉到了危险。
紧接着便被裴兆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敏感的耳垂。
“唔”宋意生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急促的短哼。
又被迫仰起头,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裴兆?”
裴兆的视线像带着火,极其缓慢地扫过宋意生微微张开的唇瓣,看着那片因为方才的短暂亲吻而留下的湿润光泽。
他的目光看得人后颈发热,却没有立刻吻上去。
只是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沿着宋意生精致下颌缓慢游走,最后停留在他凸起的喉结。
“这种奖励”裴兆的声音陡然响起,又凑近了,故意把热气喷在宋意生唇上,“就想打发我?”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现在到底又……
裴兆的目光热得像是淬了火。
直勾勾地看穿了宋意生那点藏不住的小心思, 低笑着用犬齿磨了磨下唇:“宋老师这是哄小狗呢?”
宋意生下意识地就想张口反驳。
却被裴兆微微上挑的尾音勾得心尖一颤。
只一愣神的功夫,便被突然落下的吻堵住了所有声音。
这个吻与他方才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截然不同。
毫无收敛地压下来,轻易地撬开了他微启的齿关。
宋意生只能感觉自己的舌尖被人缠住,然后强势地探入, 轻而易举地便卷走了他所有呼吸。
“唔”
他瞬间软了腰肢, 双手抵在裴兆肌肉紧实的胸口,推拒的力道小得像在撒娇。
宋意生的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 在裴兆湿热的吻里只能感觉到一阵阵的酥麻眩晕, 连睫毛都颤得厉害
过了良久,裴兆才终于舍得退开一点。
而落在宋意生后颈的那只手却不知道何时松了, 如今正顺着他的脊椎一路下滑,隔着层薄布, 停驻在柔软的腰窝处打着圈。
“我们小宋总”裴兆吻去了宋意生眼角的湿痕, 目光流连在他泛着水光的唇瓣。
他忽然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烧红滴血的侧颈,声音如同蛊惑:“总不会想用哄孩子的把戏糊弄我”
低哑的嗓音裹着热气, 裴兆始终得不到回应,还得寸进尺地, 叼起了宋意生滚烫的耳垂磨了磨:“还得拿出点更有诚意的奖励”
他话音未落。
宋意生甚至还来不及摆脱方才缺氧的眩晕。
裴兆那只原本流连在他腰侧的大手却突然往下一探, 灵巧地钻进了宋意生居家裤的腰际边缘。
他猛地睁大了眼,身体瞬间绷紧,又像被刺激到般猛地一抖:“裴!”
未出口的话被更深的吻再次吞没, 宋意生手里的杂志啪嗒一声掉在地毯, 闷声闷气地,像他此刻被人尽数掌控的呼吸。
裴兆突然抽手,慢条斯理地把那本摊开的杂志捡起来,转而捏住他下巴:“急什么?”
他俯下身, 一口含住了宋意生微微凸起的喉结:“奖励,是要慢慢拆的”
细密的吻顺着锁骨往下落。
宋意生弓着腰想躲,却被更用力地按回沙发,逼得他连腿都蜷起来,却又猝不及防地夹住了对方结实的小臂。
“裴兆”
“嘘”
裴兆就着这个姿势,突然把他翻了过去,胸膛便紧紧贴住他后背,滚烫的唇贴着他耳垂:“不是说要奖励我?”
他的手指轻轻地打着转:“现在到底又是谁才像拿到奖励那个?”
宋意生的呼吸陡然变了调,脚背瞬间绷直,像是一张被人拉满的弓。
所有的理智和矜持都被那只滚烫的手掌揉碎,热意顺着裴兆的掌控直往上窜,烧得他浑身发抖,像是跌进滚烫的熔岩,又像是悬在云端。
就在意识即将熔断的刹那
狗窝里突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小比在窝里翻了个身,玩具球咕噜噜地滚到沙发边,吓得宋意生一个激灵就想推开人:“小比”
“别管它”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裴兆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低下头,惩罚性地一口咬上他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专心点。”
原本说好的只去一周,可何雁雁女士硬是在外面晃了小半个月才舍得回来。
终于到了要送小比回家的那日。
宋意生在裴兆之前很早就醒了过来,坐在床边半天没动,手里捏着几粒白花花的药片,在指尖捻来捻去,犹豫着发呆。
“紧张成这样?”裴兆不知何时醒了,从他身后搂上来,出口的话音将醒未醒的,眼睛却尖得跟什么似的,一下就捉到了宋意生那点藏匿的小动作。
裴兆在床上蹭着往前挪了挪。
指尖顺着宋意生的手腕内侧轻轻一勾,就把那板被扣开一半的药片轻而易举地没收了:“怕什么,我还在呢。”
“没有”宋意生掌心一空,又被人戳破了心思,喉结滚动两下才挤出半句辩解,“就是以防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裴兆干脆地截断他的话,圈着腰把人往怀里一带,又将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阿姨叫我们一起送小比回去,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他继而又用唇在宋意生白皙的后颈上安抚地碰了碰,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印记:“我现在起来收拾东西,先把小比喂好,再把东西都装到车上,然后我们就出发。”
车子在驶向母亲住处的路上,宋意生仍然有些心神不宁。
看着小比把爪子搭在他的腿上,便顺势握住。
指尖揉搓着小狗软乎乎的爪垫,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沿途的街景在窗外飞退穿梭。
这条早已经走惯了的路,今天却更像在通往一片未知的考场。
越是靠近,就越让他心里发慌。
紧张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陡然拔高,连带着胃里那点从清晨醒来就盘踞不去的闷痛,又隐隐开始翻搅起来。
等待信号灯的间隙,裴兆转过头看他,接着便把自己的手掌递过去,直接与宋意生十指交握,安慰道:“别担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当坚定,融着掌心里传来的温热,用拇指在对方的虎口处缓缓画着圈。
前车的尾灯亮起又熄灭。
四周的车流开始缓缓移动,宋意生不动声色地偏过头,望向裴兆线条分明的侧脸。
忽然之间,窗外那些飞驰林立的树影,似乎在和暖的阳光里渐渐褪去了令人不安的棱角,让他紧绷的心脏也一点点地再次松懈下来。
他轻轻地,回握住了裴兆的手指。
就像是在紧紧地,攥着一根连接着安全浮岛的缆绳
车子缓缓停在宋意生老家楼下,裴兆解开安全带,却没急着下车,而是侧过身,先揽了揽那人的肩,仔细看着对方的脸色轻声问:“准备好了?”
“”
宋意生没说话,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点了点头。
眼皮不易察觉地颤了两下,又把鼻头埋在他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
叮咚的门铃声在楼道里清脆地回响。
门里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让宋意生的心也随之越提越高。
大门向里打开。
何雁雁女士正反手解着腰上的围裙带子,整个人比上次见面晒黑了一圈,却又显得精神了不少。
“小生小裴,这一路开车回来累了吧,都快进来!”
何雁雁女士招呼起来,眼角的笑纹堆得更深,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两句,便让被小比用头顶得起飞的袋子猝不及防地打了腰。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落在裴兆手里大包小袋的各种礼盒,嗔怪道:“你们这孩子,回家就回家,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她侧身让开通道。
目光投向正热切地围着她兴奋转圈的小比,还来不及弯腰安抚,就被它的爪子一下勾在裤腿,撕拉一声扯出一个道。
“哎哟我们小比,妈妈抱抱,妈妈抱抱。”
何雁雁女士赶忙把小狗抱起来,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又紧接着招呼着人往屋里赶:“都快进来,别在门口杵着了。”
宋意生抿抿唇,心里的那根弦还绷着没松,只能勉强挤出点笑。
厨房里面隐隐飘着些饭菜的香味。
裴兆在门口换上宋意生递过来的拖鞋,看着宋母又转身往厨房走,极其自然地卷起袖子,快步追上去:“阿姨您歇着,我来就行。”
“哎呀,不用不用!”宋母连连摆手。
可裴兆的步子已经迈进厨房门,高大的身躯占据了本就不太富裕的位置,只能把宋母挡在门外:“没事,正好让意生陪您说说话。”
何雁雁女士被人挤没了地方,只能洗干净手,在沙发上坐下。
目光既克制又流连地在宋意生的脸上扫了一圈,又从茶几上的碟子里拿起个橘子剥开一半,才小声开口:“小生你气色看着比上次回来的时候好多了。”
她顿了顿,像是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工作室最近忙吗?”
“还好,才刚起步,接的项目不多。”宋意生低声回答,“都还应付的过来。”
或许是因为过分的紧张,他看着何雁雁女士手里的橘子瓣,胃里又开始一股股地泛起酸。
他强忍着,端起母亲刚放到他面前的温水抿了两口,才强压下那点不适。
宋意生捧着那个水杯,并没有着急放回桌上。
而是透过光洁的玻璃杯壁,又越过厨房的透明推拉门,在光的折射中,远远地看着裴兆低着头,正极认真地清洗着一把青菜。
他几乎能想象到水流冲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溅起的细小水珠。
母亲觉察到他的走神,眼睛顺着他的目光飘进厨房。
“你们”她犹豫了许久,才想出个委婉折中的词汇,“还好吗?”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我就是”他……
厨房里的水声停了。
裴兆擦着手走出来, 目光扫过宋意生攥在玻璃杯上发白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斜倚在他那一侧的沙发扶手。
“阿姨。”他的声音里带着适宜的热络亲昵,“鱼已经上锅蒸了,那几块梅花肉得先腌一会儿, 等下我给您炒个我们家那边的特色。”
“诶, 好。”何雁雁女士把剥好的橘子掰成两半,平均分给两个人, 顿了顿, 忽然叹了口气,“小裴啊, 你是个好孩子,当年要不是阿姨糊涂”
客厅里的气氛倏地沉下来。
宋意生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柔软的橘瓣, 充盈的汁水马上便沾满了他的指尖。
“妈。”他突然转身, 将手覆在母亲膝头,与此同时,裴兆也开口唤道, “阿姨。”
“好,好妈不说了。”
两道异口同声的劝阻让何雁雁女士的话声戛然而止, 她沾了沾微微湿润的眼角, 忽然拍了一下大腿,从沙发上站起来:“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给你们拿东西。”
她快步走向卧室。
没一会儿功夫, 再出来时, 手里便多出两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不由分说地就往两个人手里塞。
“小生第一次带朋友回家。我这个当妈的也不知道应该提前做点什么准备,这两个红包你们收着,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买点喜欢的东西, 以后在一块也好好的。”
宋母说话的调子总带着一股仿佛从骨子里便有的清轻柔美,却让裴兆在此刻听出几分郑重的意味。
他的手指在红包上一顿,看见宋母眼里的期盼,当即承诺:“您放心。”
“放心,放心”宋母笑了下,又低下头,掩饰般地摸着小比的背,恰到好处地隐去了那处的一抹湿痕.
午餐的氛围比宋意生预想中的要轻松许多。
裴兆端上桌的几道菜,既照顾了他的口味偏好,又巧妙地折中了宋母的饮食习惯。
最后把那盘清蒸鲈鱼往餐桌正中一放。完整的鱼身上淋着清亮的豉油,点缀着色泽鲜艳的葱丝和姜丝,光看卖相就已是极佳。
“小裴这手艺真不错!”宋母夹起一筷子鱼肉尝了尝,笑得眉眼弯弯,顺手就往宋意生碗里添了一块,“是你喜欢的口味。”
几乎是同时,裴兆的筷子也跟着放下来,将另一块没有刺的鱼肉搁进宋意生碗里。
两块剔得干干净净的雪白鱼腹在面前并排躺着,宋意生被眼前的热气一蒸,鼻头忽然就有些发酸。
“慢慢吃。”裴兆凑到他的耳边低语,趁着人恍神的功夫,又偷偷往他跟前添了两颗脆嫩的小菜叶。
何雁雁女士眼睁睁地注视着两人之间自然的亲昵,眼角的笑纹又深了几分。
目光在自家儿子看到青菜时瞪向裴兆的眼睛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转开。
她怎么会注意不到,从坐下吃饭开始,裴兆的目光便始终落在一处,瞧准了对方喜欢的菜色,在第一时间就夹进他碗里。
宋意生终于吃完了自己面前堆出的小山,才刚放下筷子,就看见何雁雁女士拿起汤勺,问道:“喝点排骨汤?我一早起来就炖上的,里面还放了你最喜欢的藕块。”
宋意生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饱胀的腹部,犹豫了下,看见母亲期待的眼神,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饮足饭饱,三个人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宋母突然提起了留宿的话头。
裴兆飞快瞥见宋意生在一旁有些闪烁的眼神。
立刻会意,随即便笑着开口婉拒道:“阿姨,明天一早回去确实还有急事,等改天有空,再过来叨扰您。”
宋意生暗自松了口气,可真到跟着裴兆走出单元楼时,心里又隐隐泛起几分失落。
直到坐进车里,在裴兆马上发动车子之前,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等等。”
话音未落,裴兆就见他突然推开车门,快步跑回单元楼下。
远远站着的何雁雁女士还没有离开,看见他又跑了回来,刚愣了两秒,就被人合身抱住。
“妈”宋意生微弯着腰,把脸埋在她的肩头,浓重的鼻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女人的手拍着他的后背,也紧紧回抱住他,轻声哽咽道:“知道了,知道了有空记得和小裴常回家。”
回程的路上,车厢内变得极为安静。
宋意生整个人陷在副驾驶座里,额头抵着冰凉的窗玻璃,一口一口地小心呼吸。
脆弱的脏器依然无法承载突然过高的负荷,胃里的不适随着车辆的颠簸不断加剧,又一下下地往喉咙口顶。
总算熬到了服务区,还没等裴兆把车停稳,他就已经捂住嘴,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裴兆追过去时,正看见宋意生撑着洗手台干呕,单薄的脊背弯得很低,连脸色都已经吐得发白。
“胃疼?”裴兆的手掌贴上他冰凉的脖颈,又顺势抹掉他脸上湿漉漉的汗。
宋意生摇摇头,掬了捧冷水扑脸,水珠顺着发梢滴下来,砸在他青白的指尖。
“没事。”他连嗓子都吐得发哑,却还强撑着扯出个笑,“中午吃太饱了,有点晕车。”
重新上路后,宋意生的状态明显更蔫。
裴兆每隔几秒就要用余光扫一眼副驾。
只见那人紧闭着眼,软软地蜷在安全带里,浓密的睫毛脆弱地垂着,除了略显急促的呼吸,竟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半点不适。
裴兆握着方向盘的手收得更紧。
心里越发着急,看着宋意生明显泛白的唇色,脚下的油门便不自觉地踩得更深,车速也开始在限速条的边缘徘徊。
“裴兆”宋意生忽然开口。
裴兆立刻应声,视线也飞快地转过去:“怎么了?很难受吗?我们停车稍微歇一会儿?”
他的话没说完,一只冰凉的手就颤巍巍地覆在了他的手背。
宋意生的指尖没什么力气,却依然固执地抓着他蹭了蹭,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揉了揉那片绷紧的皮肤。
“别急。”宋意生偏过眼看他,眼底虽然凝着浅浅的一层水雾,却依然明澈清晰,“我真的没事。”
裴兆的心仿佛被那冰凉的手狠狠攥了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车速重新降下来,随即反握住他:“不舒服要告诉我。”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许自己忍着。”
后半程的路,宋意生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胃里那片空虚的钝痛时隐时退,只偶尔被极度的疲惫暂时压制,却在每一次车辆轻微的颠簸时,又让他蹙紧了眉。
裴兆一路盯着他的动静,直到车子稳稳滑入地下车库,悬在喉口的心才敢稍放下来。
刚熄了火,就立刻解开安全带凑过去,用指尖轻轻拨开宋意生额前汗湿的一点碎发:“到家了。”
宋意生慢慢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中眨了又眨,对上裴兆那双盛满担忧的眸子,还努力地勾了勾唇。
裴兆没再多话。
直接绕下车打开副驾,俯身探入,一只手护着宋意生的头顶,另一只手稍往起一托,就把人从车里抱了出来。
宋意生习惯性地就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脖颈,接着才反应过来两人还在室外,后知后觉地又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下来”
“省点劲儿。”裴兆不容分说,收紧手臂抱着人就往电梯走。
好在一梯一户的楼层分布鲜少能遇见别人。
进了家门,灯光亮起。
裴兆径直抱着宋意生进了卧室,给人拢在怀里换了外衣,才轻轻放到床上。
“稍等我一会儿。”他拉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到那人胸口。
又转去客厅倒了杯温水,插好了吸管,这才半跪到床边,把手凑进宋意生的唇:“小口喝点,润润嗓子。”
宋意生依言照做。
温热的水流沉入胃底,他紧接着又吞了裴兆递过来的胃药,这才让那片冰冷的闷痛稍稍缓和了些。
裴兆随后也上了床,温热的大掌探进宋意生的睡衣,精准地覆在他隐隐发胀的上腹。
“放松点”他找到那个紧绷的痛点,放低声和他商量,“我看看?嗯?”
掌心的热度从皮肤透过去,缓缓施力的掌根在刚按下去时让宋意生条件反射地缩了下。
裴兆便立刻放轻了力道,掌心变得更为熨帖,只是温热地覆着,问道:“弄疼你了?”
“有点。”宋意生的声音很小,带着点模糊的鼻音,像只正在撒娇的小动物。
“我轻一点,一会儿揉开就舒服了。”裴兆低声哄着。
手上的动作更轻,更慢。
一下又一下地,终于慢慢揉散了那些郁结的胀痛,又渐渐驱开了他胃里的那片空凉。
而那些在宋意生心头堆积了三年的阴霾与不安,也仿佛正从消失的痛意里彻底化开,连带着那些经年累月积攒出的惶惶,都悄悄淡了下去
“裴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裴兆早以为他睡着了。
宋意生却忽然迷迷糊糊地唤了声,顺势扣紧了他的手。
“嗯?”裴兆立刻停下动作,俯身去看,语气里全是紧张,“还是难受?”
“不是。”
宋意生摇摇头,忽然弯起眼睛笑了。
那笑容干净纯粹,就像是雨后初霁的天,带着一种卸下了所有防备后的轻盈和解脱,瞬间点亮了他苍白的脸颊。
“我就是”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哑,把脸埋进裴兆微敞的领口,吐出的呼吸温暖细腻,“突然觉得很开心。”
“真的,特别开心。”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他有了归处。
午后的阳光透过诊室明净的玻璃窗。
宋意生安静地坐在诊疗椅上, 腰背挺得笔直,靠向裴兆坐在他侧面稍后一点的位置。
“宋先生。”蒋围从打印机上把刚刚生成的电子数据带过来,手指尖点着最新的抑郁量表测评结果,“这次的量表总分比初诊时下降了15分。”
他抬眼看向宋意生, 镜片后的目光笃定温和:“这个进步幅度相当可观。”
宋意生倏地抬起头, 目光扫过报告单上的数字,强忍着没有转身去看裴兆的眼。
他感觉到落在自己座椅靠背上的手指轻轻扣了扣。
紧接着就被蒋围的声音把注意力重新拉了回去。
“可以看出, 你的整体状态正在持续好转, 所有的核心症状都有了显著改善。特别是在‘社会支持’这一项的评分很高。”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短暂停留了一瞬:“这说明你现在所处的康复环境非常有利,家人的配合度也做的非常好。”
裴兆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指腹再往前挪,在宋意生背上悄悄蹭了蹭。
宋意生被他杵得想忽略都难, 只能抿着唇, 低低“嗯”了声。
医生将叠好的单子放下,语气转为更专业的建议:“所以最终综合考虑到你目前的恢复状况和身体耐受度。我认为可以开始减半你目前服用的药物量。”
“减半?”
这两个字在宋意生心头轻轻一震。
在瞬间的惊喜过后,便是莫名升起的巨大不安。
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
指尖才刚绷紧, 就被一双从后面伸出来的手整个包裹住。
“别担心。”医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顾虑,又扫过两人交握的手, 温声解释道, “减药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初期通常可能会有一些轻微的不适,比如夜间的睡眠波动或者情绪敏感, 但绝大多数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他双手交握, 身体微微前倾:“并且减药本身也是康复进程的一部分,这意味着你的身体和大脑在逐渐找回自我调节的能力。不是吗?”
“”
宋意生深吸了口气。
看着医生坚定的眼,又感受到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感觉胸口那块沉甸甸的东西似乎轻了些。
“嗯。”他点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您。”
回程的车厢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裴兆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始终勾着宋意生的手指。
趁着等待红灯的间隙,又忍不住扭头去看副驾上的人。
只见宋意生仍低头望着手里的那份诊断单,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圈柔和的光晕,美得像一幅精致的水彩。
裴兆心头一热,胸腔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和骄傲,清了清嗓子,语调里的得意几乎要漫出来:“我们宋老师真厉害!”
他捏着宋意生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宋意生被这直白的幼稚举动逗得笑出来。
轻飘飘地抬起眼,然后突然伸手捏住了裴兆的下巴,倾身过去,在他的唇角飞快地落下了一个吻。
像是蜻蜓点水。还不等裴兆反应过来,又马上撤开了。
裴兆怔了两秒,随即低笑出声,长臂一伸就把人捞进怀里,鼻尖抵着他柔软的发顶蹭了蹭:“今天这么主动?”
宋意生的脸上一热,却被他按在胸口,只得闷闷地哼了声:“奖励你。”
夜晚如期而至。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灯。
暖黄的光下,宋意生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坐在床沿,对着小小的半片药粒发呆。
心里那点潜藏的不安又在悄悄探出头。
他又一次地担心,习惯了依靠药物维持的平衡一旦打破,那些漫漫长夜中的窒息感会再一次卷土重来。
“在想什么?”裴兆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坐过来,发梢上滴下的水珠落在宋意生肩头,“又在纠结?”
宋意生把药粒攥进手心,轻轻“嗯”了一声,没再掩饰自己的忐忑:“怕我状态会不稳定。”
“哪有那么多可怕。”裴兆打断他,不由分说地抽走他手中的药片,连同水杯一起推到床头柜,合身一揽,就把人圈在腿上,“不如我们现在做个约定?”
他捉起宋意生蜷着的手,一根根地掰着他的手指数过去:“不是说吗,减药不是撤退,是胜利的推进。那为了庆祝每一次小小的胜利”
他顿了顿,诱哄道:“每坚持一周,我就给你实现一个愿望,行不行?”
宋意生愣了一瞬,随即嘴角一扯,哭笑不得地去推他的肩:“裴兆!你在哄小孩子吗”
“谁说不是呢?”裴兆收紧手臂,亲昵地蹭着他的的鼻尖,“我们宋老师吃药都要犯难,还说不是。那你就现在把药吃了给我看看,我明天就带你兑现第一个心愿。”
宋意生被他抱得动弹不得,只能就着他的手把半粒透着苦味的药片吞了,然后小声嘀咕:“幼稚鬼。”
减药带来的麻烦,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当天夜里,宋意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身体疲惫不堪,脑子却清醒得吓人。
时间一点一点地熬过去。
渐渐地,一种说不出的焦躁从胸口开始漫延,让他的心脏跳得发慌,四肢也跟着泛起细密的酸麻。
宋意生紧闭着眼,强迫自己放空,小心翼翼地刚翻了个身,身边的人就动了:“睡不着?”
裴兆把手贴上他的后背,又滑到他的颈上轻轻捏了捏。
黑暗中,宋意生摇摇头,下意识地遮掩,顿了半秒,又诚实道:“就是不太困。”
话音未落,他只感觉身边的床垫一轻。
裴兆已经坐起身,啪嗒一声按亮了床头灯,手脚麻利地把宋意生从被子里捞起来:“那晚点再睡。”
“啊?”宋意生懵懂地眨着眼看他,“大半夜的”
他伸手想拦,却被裴兆一把抱住,理直气壮道:“我饿了,我们去吃宵夜。”
凌晨两点半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落地窗外的霓虹和路灯在夜色中闪烁。
裴兆在宋意生迷茫的目光中拉开橱柜,从收纳箱里抬出个长相奇特的多功能锅。
随手翻了翻食谱,展开一个页面递到对方面前:“吃个章鱼小丸子?”
宋意生的眼睛瞬间亮了。
“给你做个限定版的。”裴兆说着,从冰箱里拿出根山药,回来时顺便用暖烘烘的掌心在宋意生的上腹贴了贴。
厨房里很快蒸腾起鱿鱼焯水的热气。
宋意生裹着张薄毯,蜷在裴兆给他搬来的小方凳上。
看着他把章鱼足切成小块,又把蒸熟的山药碾成泥,跟面粉、蛋液搅在一起,调成细腻的面糊。
特制模具里的食材在滋滋声中迅速膨胀,裴兆用竹签一个个的翻动着,不多会儿,焦香就混着鱿鱼的鲜味飘起来。
小丸子很快就变得圆滚滚的,再被淋上亮晶晶的料汁,一看便叫人食指大动。
宋意生就坐在灶台边,目不转睛地盯着。
直到等到裴兆递过来一根竹签,便迫不及待地戳起一颗金黄的丸子,凑到唇边轻轻咬下去。
融合着食物中迸发出来的热气,他先尝到一层外焦里嫩的面糊,紧接着是鲜嫩弹牙的章鱼块,一连两口,吃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吃吗?”裴兆斜倚着料理台,手肘撑着台面,弯下腰,脸颊几乎蹭到宋意生的额头。
宋意生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只得用力地点了点头,用竹签戳起一颗小丸子也递到他嘴边:“裴老板这手艺,可以去夜市出摊了。”
裴兆笑着咬下丸子,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在他指尖落下一个轻吻:“那感情好。”
吃饱喝足,宋意生又被裴兆卷回被窝。
暖烘烘的胃里全是小丸子的余温,身体的不适渐渐消退,终于让他生出了几分困意。
宋意生的眼皮开始打架,却仍在裴兆怀里不安分地乱动,直到手脚并用地,整个人都缠上来。
裴兆忍不住笑了声。
把脸埋进宋意生柔软的发顶,掌心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睡吧,我抱着呢。”
宋意生闭上眼。
鼻尖萦绕着的全是裴兆身上的薄荷香味。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终于感觉到了几分倦意,和尘埃落定般的安宁
接下来的日子,裴兆几乎推掉了所有工作上的事务。
缩减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并没有很快消失,宋意生偶尔还是会感到轻微的眩晕,或是突然的心慌恍神。
但每当这时,裴兆总会第一时间察觉。
有时会适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蜂蜜牛奶。
有时也只是走过来,就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这一次,宋意生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些曾经让他辗转反侧的情绪,那些曾经莫名迷茫惶惑的不安,都早已消散。
他不再惧怕任何事。
因为他此刻清晰地感知着,自己不再是那个在冰冷雨夜里踽踽独行的人。
他有了归处。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宋意生。”他忽然开口,……
随着设计工作室不断推出的、更加多元化的设计系列, 精准契合了不同客群的审美与功能需求,在短时间内迅速赢得了市场的广泛认可。
宋意生站在工作室最新推出的“归息”系列展厅中央。
指尖抚过天然黏土与矿物颜料混合而成的墙面,渐变的肌理在阳光下呈现出细腻的光泽,像极了被暮色浸染中的远山轮廓。
“宋总。”魏勉从门外探进头, 扬了扬手里的一摞装订整齐的采访提纲, “《室内设计》杂志的专访记者已经到了,说想听您特别聊聊这个系列的创作理念。”
宋意生微微颔首, 俯身将展示台上错落的陶艺摆件最后又调整了一次。
刚抬起头, 口袋里的手机便忽然震了几下。
他单手划开屏幕,果然看到了锁屏界面上一连串的消息:
[PEi]:程岸晚上给你组的庆功宴的地址已经发给我了, 我这边马上结束。
[PEi]:一会儿先过去工作室门口接你。
[PEi]:【图片】给你带了刚煮好的酸梅汤。
宋意生点开图片。
玻璃壶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壶壁滑落,紫红色的液体透着夏日里特有的清凉。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 先回了个好字, 发出去又觉得太过生硬,犹犹豫豫地,又在后面补了个小猫蹭脸的表情包。
展示厅外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嘈杂。
杂志社的采访团队鱼贯而入, 金属器械的碰撞与讨论声杂七杂八。
记者调整好录音设备,将镜头焦点落在样板间的光影交界, 最终定格在宋意生身上。
“宋先生。”她将话筒递进, 等待着亮起的镜头红灯,“最近很多人都在讨论,‘归息’系列最令人惊艳的, 是这种粗粝材质与精致工艺形成的张力。请问当初是什么启发了您选择天然黏土作为核心主材的呢?”
宋意生抬手示意了一下镜头, 指尖陷进墙面凹凸的纹路里:“去年,在景德镇的雨季,我看到老师傅用最原始的黏土烧制陶器。在转盘上捏抚、成型,最终依然会起泡、开裂。”
他的声音像是绕过窑火的青烟, 穿越时光,落在千分万秒后的此刻:“我看到了那种历经窑火仍保持本真的质感,突然就明白了现代人最渴求的归属究竟是什么。”
随着他手指划过的方向,记者的目光被展示台上的茶盏吸引,盏底还隐约可见螺旋状的指纹:“这个摆件很特别。内收的折角就像是故意保留的残缺,请问也是属于这种设计理念的具象化吗?”
“是我第一次拉坯的失败品,算是翻车现场吧。”宋意生突然笑起来,“但有人说,残缺本身就是一种完整。正是这些特别,才让它有了生命,就正如真正的圆满从来不是完美无缺。”
他顿了顿,抬头指向天花板悬浮的竹编装置:“就像这些竹条,单独看都带着毛刺,组合起来却变成能够遮挡风雨的屋檐。”
记者在纸上快速地记录着:“所以系列名称中的‘归息’不仅是空间的回归,更是”
“更是接纳不完美的自己。”
宋意生接过话音,目光扫向窗外西沉的落日。
“就像这面墙,即使保留着黏土最原始的颗粒感,却依然能折射出最温柔的光。”
夕阳的余晖穿过头顶交错的竹条,将他的皮肤照得半透。
隐隐能看见叶脉般淡青色的血管。
让他像是一株终于扎根的植物,在新生的土地上肆意生长.
采访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将将沉到地平线边缘。
程岸预定的创意餐厅藏在一条窄巷的深处,半开放式的包厢里垂着藤蔓灯串,绿植掩映,氛围温馨。
宾客名单比宋意生预想中要热闹许多。
既有之前在项目组里的老同事、有过合作工作的甲方、曾经相伴的同窗但最让宋意生感到意外的,是程岸竟还邀请到了几位业内颇有名气的独立设计师和材料供应商代表。
作为这次宴会的主角,宋意生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整个场面之中,得体地回应着大家的祝贺与询问,对专业观点的讨论更是见解精炼,信手拈来。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愈发热络。
其间不断有人端着酒杯围过来,目标明确地与他结交。
“意生。”一句热情的招呼突然贴近,宋意生转过头,就看到周映举着香槟穿过人群,刚好站在自己面前。
他这才注意到这个很久以前的同校学长,想起程岸方才好像提过一句,他如今似乎正在某个知名的设计院任职。
“学弟现在的设计真是厉害。”繁复层叠的西装衬得他稳重成熟,完美无缺的面色上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刻意。
他举着香槟杯笑了笑,伸手往前一递,掌背像是不经意间擦过宋意生微拢的指节:“当年就觉得你设计图里藏着灵气,如今一看,果然惊艳众人。”
裴兆眸光一凛,看他的眼神马上警觉起来。
“学长谬赞了。”宋意生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后退半步,手肘刚好抵上裴兆坚硬的胸膛,“都是团队合作的成果。”
周映的视线扫过两人交叠的肢体,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别这么谦虚。设计这行最怕闭门造车,多交流才有利于激发更好的灵感,我们院里最近正好在组织一个设计交流研讨会,你要是有空也去分享分享心得?”
裴兆捏着高脚杯的指节泛白,牙都要咬碎了,但又碍于外人在场,只能再硬撑着。
宋意生敏锐地察觉到周映话里那份过度的熟稔,和裴兆情绪上的微妙变化。
保持着最得体的社交礼仪,不着痕迹地将酒杯往前迎了迎,轻轻磕了一下周映的杯壁:“改日吧。等忙完这阵,有机会一定专程拜访。”
说话间,他微微偏头,眼尾的余光安抚性地掠过裴兆紧绷的侧脸。
周映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那我可记着这句话了,希望下次见面,学弟不会再这么难约。”
夜色渐浓。
露台上觥筹交错。
宋意生借着去洗手间的空隙刚喘口气,就在走廊拐角被裴兆堵了个正着。
“出来为什么不带我?”裴兆单手撑在墙面,把人困在暗处的阴影里,说话时混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宋意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去碰他发烫的脸:“你喝得太多了,再休息一会儿。”
掌心却马上被裴兆用鼻尖顶住:“我们小宋总这么厉害。”
他垂着头蹭了蹭,又忽然顿住,继而压低声音控诉道:“不过那个学长总是看你,我不喜欢。”
宋意生失笑,指尖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喝多了是不是,醋都开始乱吃?”
他话音未落。
就感觉一阵灼热的气息猛地欺上来,随即就被裴兆封住了唇。
直到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回家吗?”宋意生腿还软着,却依然抬起手拨了拨他蹭乱的额发,气息不稳地问。
紧接着就看裴兆眼睛一亮,像是确认般追问道:“可以回家吗?”
“当然可以。”宋意生好笑地看着他。
今晚的酒大半都被裴兆挡下了,故而此刻纵然看他的步子还算稳当,但眼神已经有些开始迷离。
简单和程岸知会了一声,宋意生就先带着裴兆离了场。
夜风拂过,玻璃转门在两人身后吞吐着冷热交织的空气。
宋意生刚按下手机解锁键,抓着手安抚了下站在他身侧,稍有些不耐的人:“我叫代驾。”
“不要。”屏幕的光都还没来得及亮起来,宋意生就被裴兆整个罩住,两条胳膊都被牢牢困着,又把下巴埋在他肩头,“我们走回去。”
“走回去?”宋意生偏过头,指尖捏了捏裴兆滚烫的耳垂,又看向他此刻格外晶亮的眼,“你确定吗?还是你知道现在从这里走回去要多远?”
“确定!”裴兆回答得格外斩钉截铁,把人搂得更紧,醉后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软糯和固执,“就要这样,就我们俩。吹吹风和你一起。”
他说话时被醉意拖起浅浅的鼻音,尾调里还打着小卷。
却又固执地把手塞进宋意生的指缝,扣紧之后才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牵着走。”
初夏的晚风裹着白日里未散的暑气,又透着几分夜露的微凉。
街道上人车稀少,褪去了喧嚣,只有街边的路灯和霓虹将两人的影子揉成两条长短不一的线。
裴兆起初还安安静静地跟着。
被宋意生一手牵着,又随时关注,沿着人行步道慢腾腾地往前挪。
直到走到一个十字口的岔路,他却在街角突然立定,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人。
“怎么了?”宋意生不解,以为他醉得厉害,忙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扶着他问,“是不是走累了?”
裴兆摇摇头。
“宋意生。”他忽然开口,也很少连名带姓地这样叫他。【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57章【完结章】
第57章 完结章 我会永远爱你。
宋意生还没反应过来。
刚想站直身体, 却被裴兆突然双手一捧,整个人像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脸侧,两人额头相抵,裴兆带着酒气的呼吸直往鼻尖扑:“你一定可以实现你的所有梦想。”
“嗯?”宋意生不明所以, 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弄得有些无措, 只能迟疑地应了声,“希望是吧。”
“那就好。”
裴兆咧开嘴笑了, 唇角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弧度, 眼角却被路灯映出浅浅一片温润的水光。
捧着人的双手微微用力,鼻尖蹭过宋意生的侧颈, 声音又忽然软下来。
“但是”他用鼻尖顶了顶宋意生的锁骨,像是撒娇, “就算以后小宋总成了大宋总、老宋总成了超级厉害的设计师, 也不能”
“抛弃我这个糟糠之妻嗷!”
他的声音陡然变大,抬头时又不巧蹭起宋意生刚刚折好的衣领。
宋意生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像是春日破冰的溪流, 在夜色中荡开一片片涟漪的圈。
他抬手,覆上裴兆的手背, 把他的两只手腕相对, 合在一起敲了敲:“醉鬼又在说什么胡话。”
裴兆没应声,只是把全身重量都压过来,宋意生摸出口袋里的车钥匙, 忍不住又问了一次:“真的不想坐车?”
“不坐。”裴兆把钥匙抢过来, 塞回他口袋里,顺势又十指相扣地握住了他的手,“就这样走回去,越多人看见越好, 最好让所有人都看见,闻名设计圈的新秀被一个醉鬼给缠上了。”
“”
宋意生无奈,只能牵紧那个不安分的人,再一次走在这条长长的路上。
远远眺望着护城河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这个繁华都市的万千灯火,像一条被揉皱的星河.
秋末的阳光依旧灼热,透过工作室整面的落地窗,把窗口边一排的绿植都晒得发烫。
宋意生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
将最后一行的结语内容补充完整,在屏幕正中工作室五年战略的标题之下,已经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人才培养计划和品牌建设方案的内容。
“宋总,这些都是筛选过的新人作品。”魏勉将一叠子装帧考究的册子放在他手边,“按照您的要求,挑得都是这批应届生里有潜力的好苗子。”
宋意生拿过文件。
翻开扉页,白板纸上年轻设计师的作品各有特色,像树顶枝头冒出的嫩芽,每一条交错的线条间都透着青涩却又蓬勃的朝气。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带着作业稿敲开导师的门时,那道曾经带着审视与期待的目光。
“下周二开个组会吧。”他合上册子,滑过厚卡纸装订成的书脊,“让他们准备一个方案汇报,讲讲对自身设计理念的深度理解。”
“收到。”
办公室的门刚关上,手机便埋在文件堆里嗡嗡震了震。
宋意生点开裴兆发来的照片,硕大的超市购物车里堆放着五颜六色的食材,消息末尾还缀着一连串的波浪号。
[PEi]:猜猜今晚的隐藏菜单?
[PEi]:“绝对不是冰淇淋。”
宋意生笑了,发过去个猫咪歪头的表情包。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话框顶端“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闪烁了几秒,最后跳出来的却是段语音条。
“楼下见。”
电梯下行。
宋意生对着一侧的镜面玻璃系好了羊绒开衫最下面的两个扣,出门时正好迎上裹挟着晚风扑面而来的丹桂花香。
浓烈的阳光落在巷尾的桂花树顶。
又斜照在那辆通体漆黑的车身,引擎盖上还零星点缀着几片被风抖落的花瓣。
“今天这是吹得什么风?”宋意生拉开车门,立刻闻到车厢里淡淡的花香味,循着香气看过去,只见车后座上摆着一捧体积巨大的鲜花,中央点缀着一杯在对比之下显得颇为小巧的牛奶冰淇淋。
“”宋意生一时语塞,只能挑了挑眉,“行为艺术?”
“秘密。”裴兆趁人不备,在他唇角偷到了一个吻
晚饭后暴雨突至,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阳台的玻璃上。
裴兆抖开毛毯,把两人兜头裹住,遥控器随手按了几下,投影幕布上便播放起一部宋意生叫不出名字的文艺片。
他漫不经心地盯着屏幕,把头枕在裴兆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窗外的雨声,混着电影里舒缓的英伦强调。
裴兆忽然低声开口:“可以送你一个东西吗?”
宋意生应声抬起头。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瞥见裴兆紧绷的下颌,还有藏在身后不自然的右手,像是心有灵犀般地,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好。”
裴兆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
打开后,便看见一对造型独特的戒指静静躺在里面。
宋意生猛地抽了口气,指尖紧紧压进掌心的皮肤。
他怎么会认不出这枚戒指的原型图纸,一对极为标准的婚戒设计,是他二十岁时在草稿纸上满怀着憧憬画出的图形。
“本该早点给你戴上的。”裴兆的声音哑得厉害,拇指抚在宋意生冰凉的指尖,珍而重之地把戒指取出来,见他没有半分躲闪的念头,才缓缓地套在宋意生的中指上。
“这张图纸我存了很多年,每次拿出来都想着,总有一天”
他的声音哽住,好半晌才又摸出另一枚戒指,微垂着眼,试图掩盖住睫毛之下颤抖的不安:“你可以也把它送给我吗?”
“”
雨幕在窗外静静铺展开。
宋意生眼眶发热,双手止不住地打着抖,握着戒圈,颤巍巍地穿过裴兆的指节。
就在戒指完全戴上的瞬间,裴兆突然收拢手指,与他十指相扣,两枚戒指在灯光下轻轻一碰,戒面上纵横的纹路得以完美的契合。
“我爱你。”裴兆的声音低沉温柔,紧接着,一个缱绻的吻便落在两人相扣的指间。
宋意生感受到裴兆掌心的温度,灼热得像是要烙进他的灵魂。
“不管未来如何,不论发生什么。”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会永远爱你。”
汹涌的雨幕之外,是一座被灯光与夜色映照的城市,在千万扇亮起的窗内,浮动着人间的烟火与喧嚣。
而此刻,便是永恒。【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