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妾成长史》 第119章 王妃有请 春桃正收拾妆台,指尖拂过散落的脂粉,忽而轻呼一声:“姨娘昨夜梳妆了吗?怎的满地脂粉?”说罢,她俯身捡起地上跌落的钗环,又发出一声讶异:“这簪子怎的也掉在这儿了?” “想是不小心碰掉的,我竟没察觉。”禾穗将空碗推回漆盘,指尖摩挲着桌沿。 昨夜他将她抵在这张妆台前,镜面映出两人交缠的影子,她看见自己掐着他背脊的手在战栗,而他眼中跳动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 此刻镜面干干净净,唯有春桃为她簪发的倒影清晰可见。当簪子插入发间的刹那,簪头坠下的碎玉忽然擦过颈侧,那里有他昨夜落下的吻,此刻仍在发烫。 禾穗不知道别的姑娘是否也是这样,从初始脸红耳热得能煎茶,到如今时常升腾起满心满肺的荒唐念想。 “姨娘......姨娘......”香杏的呼唤裹着廊下的穿堂风飘来,惊得她猛然回神。 “怎么了?”她反手将帕子按在发烫的耳垂上,声线却比预想中平稳许多。 “王妃屋里的周嬷嬷来了......”香杏压低声音,话音里渗着惊慌,想是上次周嬷嬷那副做派吓到了她,如今不过瞥见影子,便跌跌撞撞来禀报。 禾穗扶着桌沿的指尖骤然收紧,脆声道:“快请嬷嬷进来。” 不待香杏再去通传,周嬷嬷已跨进门槛,嘴角堆着笑纹却不达眼底:“老奴不请自来,还望姨娘勿怪。”她斜睨禾穗身后瑟缩的香杏,眼角的皱纹里凝着霜,“姨娘房里的丫头该好好管教了,甫一看见老奴,便拔腿就跑,成何体统?”话音未落,已侧身虚引手势,“王妃有请姨娘,这会儿便请动身吧。” 禾穗眸光微转,扫向立在妆奁旁的春桃。 只见春桃指尖拨弄着螺钿盒盖,忽而从奁中捻出只绞丝金镯,轻轻搁进周嬷嬷掌心:“周婶子且收着买茶吃,您这火急火燎的性子倒一点儿没变,难不成连我都不认得了?” 周嬷嬷捏着金镯的手蓦地顿住,眯起眼将春桃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眼角霜纹里凝的冰倒化了三分:“你是...春桃?你娘早前不是说你不愿回京当差?何时悄摸归来的?怎的没听你娘老子提过?” “嗨!”春桃指尖绕着垂落的流苏晃了晃,唇角扬起抹泼辣的笑,“在县府里玩得来得小姐妹被抬了姨娘,我能不巴巴儿地来帮衬?她这温吞性子,没得叫人当软柿子捏。”说着话,忽而歪头打量周嬷嬷腕间的嵌宝镯,“周婶子这镯子倒精致,话说回来,王妃找咱们姨娘,究竟所为何事?” “还能为何?”周嬷嬷瞥了眼沉默伫立的禾穗,喉间溢出半声笑,面上却难得浮起一丝和善,“院子里小蹄子嚼舌根,叫王妃听了去。”她指尖摩挲着金镯边沿,眼尾扫过妆台尚未收好的胭脂匣,“偏生有人嘴碎,嚼什么世子爷连着几日都宿在姨娘房里......巧了不是?当时表小姐正挨着王妃说话呢......哎哟!那场面......” “我呸!”春桃忽而重重啐了一声,“世子爷爱往哪儿歇,也是咱们做姨娘的能辖制的?自个儿攀不上高枝儿,便拿咱们当筏子编排,叫我知道哪个烂了舌头的在背后嚼舌......”她猛地攥紧腰间的绢子,“当心本姑娘撕了她的嘴!” “春桃......”禾穗垂眸轻嗔,指尖绞着裙上璎珞穗子。 “不必你动手,王妃已命人掌了二十嘴巴,赶去庄子上了。”周嬷嬷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温声开口道:“赵姨娘,咱们走吧,别让王妃久等。” “奴婢扶姨娘同去。”春桃攥住禾穗的手安抚道。 周嬷嬷垂眸扫过两人交握的手,不动声色的将金镯收入袖袋,率先跨过门槛。 檐角铜铃随穿堂风轻晃,三人踩着廊下青砖上斑驳的树影前行,碎金般的日光里,禾穗只觉掌心冷汗将帕子洇得黏腻,指尖攥得发白。 等待通传得时候,禾穗垂首盯着廊下青砖缝里钻出的苔藓,耳中听着铜铃晃出细碎声响,恰似她此刻纷乱的心跳,咚咚,咚咚,撞得胸口发疼。 踏入瑶光殿的瞬间,穿堂风卷着殿内檀香香扑面而来,混着冰盆里湃湃的凉气,激得她后颈寒毛直竖。 主位上,端王妃慵懒地歪在软枕上,指尖轻轻叩着翡翠茶盏,发出清泠泠的声响。两侧丫鬟膝头各搁着鎏金玉锤,正有节奏地叩击着她浮肿的小腿。那锤头一起一落,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禾穗心口,让她喉间泛起干涩。 “晴儿近日可还住得惯?”端王妃的声音裹着蜜,目光温软地凝向座前少女,那袭藕荷色襦裙拖曳在地,裙摆团花纹样竟像活过来一般。 “有姑母的地方,怎会不习惯!”少女嗓音娇俏如百灵。 想来定是个眼波灵动、笑靥如花的姑娘。禾穗如是想着,她盯着自己鞋尖的针脚,那少女声音里淌着的蜜糖,她怕是一辈子都学不来。 “咳!”周嬷嬷轻咳提醒。春桃也悄悄拉了拉她袖角。 禾穗回过神,指尖掐进掌心定了定神,莲步轻移至端王妃座前丈余处,桃红裙裾扫过金砖,俯身时襟间茉莉香混着殿内檀香扑面而来。她垂眸敛袖,膝头缓缓触地:“王妃金安。”声线虽稳,却掩不住尾音轻颤,恰似檐角那串被风拂动的铜铃。 “你惯会哄我开心。”端王妃眼尾微扬,指尖在翡翠茶盏上打转,“去吧,随康嬷嬷去库房再挑些合心意的物件,只管把这儿当作自家便好。” 待少女跟着康嬷嬷的身影消失在琉璃帘外,端王妃指尖忽然顿住,禾穗盯着自己在青砖上投下的影子,后颈的寒毛随着那声响倏地竖了起来。那声音不像是茶盏相撞,倒像是金锁扣进铜匣的动静,咔嗒一声,将她严丝合缝地锁进了暗处。 “倒忘了你还跪着,起吧!”端王妃指尖轻挥。 禾穗膝头被冰凉的青砖浸得发麻,甫一撑地起身,竟踉跄了一下。春桃连忙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0章 差事 “你唤作禾穗?入府已三载有余了吧?”端王妃复又拨弄起茶盏盖。 “是。”禾穗垂眸盯着对方裙上的金线缠枝纹,那蜿蜒的纹样在织锦上似突然活了过来,蟒首微扬的瞬间,竟似吐着信子的毒蛇,要将她整个人绞碎。 “去岁你跟着敬之他们回府时,我瞧着你懂事乖顺,还以为你是个好的。”端王妃声线骤然冷下来,茶盏盖“当啷”一声掉进盏里,惊起几点茶沫,“何时竟也跟着学会那些狐媚子手段?” “妾身不敢。”禾穗膝头一软,重重跌跪在青砖上。春桃的惊呼强压进喉间,慌忙跟着垂首跪成一排。 “日日将爷们儿困在自己房里,还有什么你不敢的?”端王妃忽然冷笑,腕间玉镯顺着小臂滑下,在日光里划出冷白的弧,“真当我这院子里的檀香,能盖住你身上那点子‘胭脂’味儿?” 这话如同一把带刺的软鞭,抽得禾穗双颊滚烫。喉间似塞了团浸水的棉絮,湿哒哒堵着,既辩不得又咽不下。 周嬷嬷适时上前半步,袖袋里的金镯轻晃:“王妃消消气,老奴瞧着赵姨娘素来老实本分。提为姨娘月余才得侍奉世子,想来是世子爷贪新罢了!”话音未落,抬眼不着痕迹的觑了一眼端王妃面色,见那抹冷霜似融未融,遂将尾音拖得极柔,“小夫妻间的新鲜劲儿,哪能长得了?” 端王妃指尖的茶盏忽然转了半圈,“贪新?”她眼尾斜挑,扫过禾穗发间那支碎玉簪子,比之她赏给贴身丫鬟的翡翠步摇,这簪子实在寒酸得紧。嘴里却悠悠道:“我就怕有些人啊,惯会拿‘新’做幌子,背地里勾着爷们儿长留,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屋里那点甜头。” “妾身不敢!”禾穗将身子伏得更低,额头几乎触到青砖,绣鞋尖在青砖上蜷成一团。 殿内檀香扑进鼻腔,呛得她眼眶发酸,指尖在袖底攥得发白,却连抬手揉一揉的动静都不敢有。 周嬷嬷轻咳一声,慢声劝道:“世子爷肯进后院,您才能多添些金孙不是?这不是桩好事么?” 不待周嬷嬷说完,端王妃已捏着茜香罗帕笑骂起来:“你这老货到底占哪头的?今儿个专来拆我台,我说她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回嘴。莫不是背地里收了她什么好处?” 禾穗闻言,后颈骤然漫上一层细汗。听着周嬷嬷攥紧袖口的窸窣声,只觉那鎏金香炉里飘来的烟都凝成了冰碴子,顺着后脊梁骨往心里钻。 周嬷嬷面上堆起更深的笑纹,顺势半福身子:“您明鉴呀,老奴哪敢有二心?不过是想着世子屋里得有贴心人伺候,赵姨娘素来手巧心细,若是吓着了她,谁来伺候世子爷?再说世子妃病着,云姨娘苏姨娘又怀着您的金孙,顾姨娘虽生得花团锦簇,偏世子爷连正眼都不瞧......” “哟,还说不是在帮她......”端王妃指尖虚点。 “哎哟,我的主子哎!老奴真是百口莫辩!”周嬷嬷急得原地转了半个圈,“您要调教晚辈,也莫拿老奴来开刀呀,老奴这把年纪,可经不得您这般吓唬......”她忽然瞥见禾穗僵直的脖颈,话头一转,“再说赵姨娘心实,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 端王妃闻言挑眉,护甲在茶盏沿划出细响。端王妃忽然轻笑出声:“听说你跟着敬之学了理账?既是心实,你即刻便去库房盘点下冬炭,听说今年的平州银炭掺了些次品。” 禾穗猛地抬头,膝头硌得生疼。王妃不是在训诫她狐媚邀宠么?怎么突然...... 春桃指尖狠狠拽了拽她的袖角,指甲几乎掐进她手臂。 “王妃您瞧,赵姨娘都欢喜傻了。”周嬷嬷见状忙福了福身,眼角余光扫过禾穗青白的脸色,故意将“欢喜”二字咬得极重,“到底是年轻,头回担差事还有些不知所措。赵姨娘,还不快快谢过王妃?” 端王妃似笑非笑地剜了周嬷嬷一眼,转脸眸光落向禾穗“去吧,仔细着些,须得盘点得滴水不漏,让我瞧瞧你的本事。”那指尖又在盏沿轻刮两下,细响混着茶烟散在堂中。 禾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从怔忡中回神,颤着身子福礼,“谢王妃垂怜。妾身必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老奴这就带赵姨娘去领库房钥匙,也好赶在落日前盘点清楚......”周嬷嬷向端王妃躬身行礼后便余光示意禾穗往堂外走。 七月的日头毒辣得像要把青石板烤化,穿堂风卷着廊下茉莉香灌进夹道,禾穗后颈的汗顺着脊骨往下淌,不多时便洇透了衣衫。 库房木门推开的刹那,一股混杂着炭灰与霉味的热气扑面而来。梁上垂落的蛛网,在正午阳光里泛着银亮的光,某根蛛丝上还悬着只垂死的蝉,翅膀沾着暗褐色的斑点。 小管事陈光堆着满脸恭顺的笑意,弓着身子引着禾穗一行人往炭篓堆放处走。他抬手掀开西墙下的青布帷幔,露出层层叠叠的炭篓。竹篾缝隙里漏出的炭块泛着乌金光泽,在昏暗库房里像凝固的墨汁。 周嬷嬷屈指叩了叩最上层的竹篓,炭灰簌簌落在禾穗鞋面:“这是西山的柞木炭,你瞧这纹理,横茬里带金丝,燃起来全无烟气,是给王妃熏笼用的。” 说罢她又指向旁边蒙着红绸的炭篓,“那便是平州银丝炭,质地比柞木炭更绵密些,烧起来连火星都不带迸,府里主子们过冬取暖便用它。” 周嬷嬷话音稍顿,目光从炭篓移至禾穗面上,语气添了几分郑重“姨娘今日的差事,便是盯着小厮们仔细清点这批炭的数目,更要逐篓验看品相,莫让碎炭混了整料,也莫叫底下人拿潮炭充了干货。” 禾穗听完忙向周嬷嬷屈膝施礼,“多亏嬷嬷指点明白,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禾穗闻言忙屈身蹲礼,鞋尖碾过地上炭灰:“多亏嬷嬷指点明白,不然我真不知从哪儿验起。”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1章 银丝炭掺假 旁边的陈光也哈着腰赔笑,皂靴尖碾了碾地上炭屑:“嬷嬷只管放心,奴才这就叫人取了秤来,但凡有小崽子敢偷奸耍滑,保管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周嬷嬷淡淡颔首,余光忽然扫到禾穗身后的春桃,枯瘦手指点在她眉心晃了晃:“待清点完了,记着绕路回趟家,回府多久了还没沾过家门,也就你娘老子由得你这野性子。” 春桃吐了吐舌头,攥住嬷嬷袖口晃了晃,“您给我留点体面......” 周嬷嬷被她推着往门外走,廊下还传来她半嗔半笑的数落:“仔细着些当差,我瞧着你家姨娘......” 立在一旁的陈光看得眼皮微颤,藏在广袖中的指尖绞着腰间绦子来回搓动。 不过盏茶功夫春桃已踅回库房,两瓣蔫红的石榴花沾在鸦青发间。春桃气喘吁吁道:“姨娘,周嬷嬷让咱们先验着,她去前库账房帮着讨入库黄册了。“ 禾穗抬手替她摘去残瓣,牵起她指尖捏了捏。唇边漾开温软的笑意,春桃望着她眼底的柔光,嘴角也迅速扬起,露出一对梨涡。 禾穗立在库房青石板上,她盯着小厮们倾侧竹篓,炭块滚落时发出青玉相击的脆响。春桃接过小厮递来的油布手套,半蹲在炭堆前,银锤敲在炭块上的声响清越如磬。 忽的,春桃停了手。“姨娘快看!“锤柄挑起一截炭条,本该如墨玉匀整的银丝炭,棱线处凝着层白花花的粉末,像老墙剥落的石灰。 禾穗闻言忙走过去俯身细看,春桃已用小锤拨开炭堆表层,指尖刚触炭面,那截炭块便簌簌剥落细屑...... 陈光见状慌忙蹲身,皂靴蹭过地面炭屑时发出沙沙声响:“这、这必是底下小厮搬卸时混了生炭!奴才这就叫人去找......” 春桃却按住他袖口,用锤柄敲了敲那截炭块侧面:“生炭断口该是木茬茬的,这炭表面看着瓷实,内里却夹着‘蜂窝’。” 说罢,她扬起小锤轻击另一截好炭,金石声清亮悠长,如击玉磬;再敲那截灰炭时,声响闷哑滞涩,竟似木槌敲打腌菜坛子。 春桃掀开相邻几篓炭,果然在底部翻出三两块覆着白霜的炭块。锤柄戳进孔隙的刹那,霜粉簌簌落进油布手套:“周嬷嬷说,银丝炭要''敲如磬,断如玉,燃无白气''。“她指尖碾过炭面白霜,忽而冷笑,“这霜怕是窑工图省柴火,拿石灰混黏土封窑口时渗进去的。“说罢将坏炭抛回竹篓。 陈光盯着那白霜簌簌的炭块,喉结如被线绳勒住般上下滚动,嘴唇翕动半晌,终是没挤出一个字。霜花在炭块缝隙里簌簌飘落,映得他眼底的慌乱愈发清晰。 春桃已转身走向廊下的铜盆,她摘下油布手套时,指尖沾着的霜粉簌簌落进水里,奶白色的涟漪刚漾开,便被她搅成了浑浊的浆。 “去称称这几篓炭比旁的重多少。”禾穗的声音不疾不徐,“余下的炭篓尽快清点出来,将掺假的全挑拣出来。” “每篓重了一斤四两。”小厮的声音颤巍巍地从炭堆后传来。 “该用午膳了,歇会儿再......”“周嬷嬷款步而来,手中的入库册子还带着墨香,喉间的话却突然顿住,“这是怎么了?”她目光先掠过陈光煞白的脸,又落在春桃滴着水珠的指尖 春桃将湿淋淋的手指在腰间绢帕上揩了揩,素色绢子顿时洇出暗痕:“嬷嬷您瞧,这炭块......” 说着便引着周嬷嬷走向那堆挑出的坏炭,竹篓里的炭块在日光下凝着层不正常的灰白,缝隙间的白霜还在簌簌飘落。 周嬷嬷的指尖刚触到炭块表面的白霜,那霜粉便簌簌粘在指甲缝里。她猛地缩回手,目光如锥子般剜向陈光:“上个月采买的银丝炭,报的可是三十两一篓?” 陈光喉结狠狠滚动,汗湿的青布褂子黏在脊背上。小厮抱着秤杆躲在炭堆后,秤砣在麻绳上晃出细碎的叮铃响。 “窑上送来时......”陈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说是新窑开的头茬炭......” 春桃抄起一块坏炭往竹篓沿上磕去,断口处暴露出蜂窝状的孔隙,白霜混着灰末簌簌掉进陈光的鞋窠:“新窑头茬炭该是通体墨黑,哪来这等石灰渣子嵌在里头?您瞧这断面......” 她将炭块递到周嬷嬷眼前,指腹碾过断口处的白霜,“真银丝炭敲断时该如碎玉般利落,这炭却软塌塌的,分明是石灰掺多了捏合不牢。” 周嬷嬷突然翻开入库册子,墨笔字迹在日光下泛着潮气。她指尖重重划过‘银丝炭七百篓,每篓记重二十八斤整,每篓三十两’的记载,册页边缘被捏得发颤:“二十八斤的炭卖三十两?如今盘了二百六十三篓,就有四十八篓掺假,占了近两成!” “每篓足足重了一斤四两。”禾穗将算盘推到周嬷嬷面前,算珠碰撞声冷得像冰棱落地,“七百篓该是一万九千六百斤,如今掺了一百八十斤石灰——按石灰八文钱一斤算,他拿这一百八十斤石灰换了近一百九十两白银。再加上每篓虚报的五两差价,二百六十三篓就能多赚一千三百一十五两,七百篓怕不是要吞掉两千多两白银?” 陈光原已瘫坐在炭篓旁,闻言向禾穗猛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在炭块上爆出白霜:“这窑户是康大富引荐的!他当初拍着胸脯向奴才担保万无一失,起初送来的炭,奴才也逐篓细查过,病没有问题呀......” 周嬷嬷指尖叩在算盘横梁上,指甲刮过木纹发出细响:“康大富?” “是小康管事!姨娘......”春桃揪住禾穗的衣袖轻晃。 禾穗当然还记得这个人,三年前初入县府时,第一次受伤便和他有关。后来只听说康管事犯事被赶回老家了,人却是没见过的,不想赶回家竟是回了京城! “小康管事是康嬷嬷的侄子,以前在县府,我不好向你透露王府的事儿......”春桃凑近禾穗身侧,压低嗓子道。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2章 若早知道 直至黄昏时分,她与康嬷嬷领着小厮将库房炭篓尽数查验,所幸只有银丝炭出了纰漏,牵连者也仅有康大富一人。 禾穗捧着新抄录的册子呈给端王妃,端王妃瞧完,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半分喜怒,只随手赏了她一套鎏金头面,便打发了她回去。 待禾穗携着春桃回到烟雨居,已是饥肠辘辘。这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竟让她几乎忘了腹中空匮是何滋味。 刚踏过垂花门,春桃便咋咋乎乎地朝廊下喊道:“快些备膳!姨娘可是饿了整整一日呢!” 小丫鬟月儿应声如飞,待禾穗净手更衣完毕,一桌膳食已齐齐整整摆开:素白釉瓷碗盛着金黄的小米粥,配一碟水晶虾仁饺,一盅炖得酥烂的冰糖肘子颤巍巍卧在白瓷盅里,另有一笼松针衬底的素包子,一碟脆生生的醋溜黄瓜…… 禾穗望着满桌精致菜色,朝侍立在旁的春桃招手:“春桃,你也饿了一日,坐下一同用膳吧。” 春桃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哪有奴婢与主子同桌的规矩?”见禾穗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她又转了话头,笑着去搬杌子:“若姨娘不嫌弃,奴婢便在旁支张小桌陪着您,也好替您布菜。” 春桃将粥菜分作两份,在旁边矮桌上坐下。 禾穗夹起一筷醋溜黄瓜送入口中,脆嫩之余,却隐隐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涩味。 方才梳洗时,香杏替禾穗梳理发髻,指尖不轻不重按揉着她的头皮,低声道:“方才世子爷来过烟雨居,见您不在,听说转去云姨娘院里了......” 此刻的他,或许正揽着云姨娘坐在水榭边,惬意的吹着晚风,一同望着漫天星子说笑;又或许正贴着云姨娘隆起的小腹,与未出世的孩子柔声低语...... “姨娘快尝尝这素包子,面皮薄得像蝉翼,里头的青菜甜着呢。”春桃将一笼包子推近些。 禾穗夹起一个咬了小口,却只觉滋味寡淡,这满桌佳肴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没滋没味的纱。连夏日里最爱的醋溜黄瓜,也失了往日的爽利...... 方才王妃赏的那套鎏金头面,明显是懒得敷衍,用来打发她的。那副头面成色虽好,纹样却透着的古板,显然是从库房角落里翻出来的老物件。 也是,府里许多人是瞧不上她的,风言风语早如蛛网般缠上来。 那些擦着胭脂水粉的管事娘子们,背地里总拿帕子掩着嘴笑,笑她这农家丫头连三等丫鬟都不如,不过是踩了狗屎运攀上高枝。 更难听的话像针一样扎人:说她顶着世子妃义妹的名头,实则爬了姐夫的床,世子妃为着体面才将她抬成姨娘;说她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才引得世子夜夜歇在烟雨居…… 这些话混着熏香与脂粉味飘过来,每一句都裹着冰碴子,扎得她心口生疼。 她低头望着碗里金黄的小米粥,热气氤氲中,仿佛又看见当年在乡下田埂上奔跑的自己,那时手里攥着刚掰的包谷,笑得露出豁牙,哪里知道这深宅大院的金碧辉煌下,埋着这许多淬了毒的舌根。 她原以为早已将那些闲言碎语炼成了铜墙铁壁,任谁的指摘都能一笑置之,只要义姐懂她留下的缘由,旁人的眼光又何足挂齿? 可当香杏说起他转去云姨娘院落时,筷尖那片醋溜黄瓜突然酸得刺喉,仿佛刚从陈年醋缸里捞出来,连带着齿间都泛出涩意。 原来心底那些被刻意压下的在意,早如院角湿苔,在无人窥见的晨昏里攀满了心墙。 何时开始的呢?是他犹如神降的从母犬口下救出自己时?还是他告诉惊慌的自己别怕,他会救出禾叶时?或许更早,早到她还是个捧着水罐在廊下浇花的小丫头,隔着雕花窗棂望见捧书走过,月白长衫拂过廊下竹影,那道温润闲适的剪影落进瞳孔的刹那,便在心底种下了不该有的芽。 小米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那时若知道动心要尝这般滋味,当初是否还会点头应下义姐的托付?这悄然滋生的在意早已像藤蔓般缠紧了心尖,纵是明知是镜花水月,也忍不住在夜色里盼着那扇门被再次推开。 忽而就觉得一阵委屈翻涌上来。在他眼中,自己怕真是件随用随弃的物件吧?没了这一个,自有更年轻貌美的女子填补空缺。凭什么如此不公?只因为她是田埂上长大的丫头,指尖沾着泥土气,就活该被轻贱到尘埃里? “姨娘,再用些吧,您从晌午到现在都没正经吃东西,仔细饿坏了身子。”春桃夹起一块冰糖肘子,琥珀色的肉皮炖得酥烂透亮,糖汁挂在白瓷勺上颤巍巍的。 这往日里入口即化的甜糯,此刻却像一团化不开的饴糖,甜得发齁,腻得她喉间发紧。 “许是饿得久了,倒没了胃口。”禾穗轻隔下筷子,“你自个儿用吧,我去窗边坐坐。” 窗外的天空还和去岁一般模样,漫天的星子像撒在青缎上的碎银,北角那颗最亮的织女星,正隔着云絮朝她眨眼。 去岁这时候,巧姐儿趴在义姐腿上数着星星,小手指着天河直嚷嚷:“禾穗姐姐快看,那是不是牛郎星?” 他当时正倚着廊柱磨墨,闻言低笑一声,丢开狼毫走过来,伸手揉了揉巧姐儿的发顶:“傻囡囡,牛郎星在织女星对面呢。”说罢拾起飘落的海棠花瓣,在石桌上细细摆出星图的形状...... 夜风忽然裹着海棠香扑进窗来,又快到七月七了...... 禾穗猛地打了个寒噤,才惊觉自己在窗边坐了许久。春桃正要替她披上藕荷色氅衣,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步履轻捷如流云过涧,却带着惯有的沉稳,每一步都似踩在心尖上。 禾穗猛地抬头,正看见竹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站在窗边做什么?”宋怀谦立在门框下,青玉冠绳松了半寸,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疏朗。他目光掠过桌上几乎未动的膳食,才落回禾穗面上,喉结轻滚,“怎的?膳食不合口味?”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3章 鸢尾甜香 未等禾穗应声,宋怀谦已在楠木桌前落座。银质筷尖拨了拨碟中冷透的残羹,“不合口味便换了!” 这话像把干柴投进滚油,禾穗霎时攥紧了袖中帕子。凭什么他能用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换便换了? “世子说换便换?”她的声音比廊外穿堂风更凉。“世子一句‘不合口味’,便能让小厨房半日心血化作弃羹!” “自然。”宋怀谦眉峰微蹙,不解她为何动气。在自己的府中,他身为世子,决断膳食本是常事,何须多问? “世子自然是能的。”她忽然松开攥得发白的鲛绡帕,赌气般转向雕花窗棂。 宋怀谦猛地将银箸拍在青瓷碟上。碟身应声跳起,残羹溅上他月白锦袍的袖摆,洇开一抹浅黄的油痕。“我让他们换,是怕你饿着!”他蹙眉看向青瓷碗,碗里的小米粥早结了层油皮,喉结重重滚动着压下愠色,“这粥都凉透了,你......” 春桃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禾穗衣角,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杏眼此刻睁得溜圆,眼尾急得泛起薄红,喉间刚要溢出的劝阻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世子的心意,妾身心领了。”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只是小厨房的厨娘辛苦淘洗、慢熬......如今说换便换,倒显得她们的心血都轻贱了。” “这不就是她们的差事么?”宋怀谦仍是不解。他望着她攥得发白的指节,眉间疑云更重,不过是更换膳食,怎就牵扯到“心血轻贱”? 禾穗张了张嘴,忽然不知如何作答。她望着窗外摇曳的海棠树影,那树影在窗纸上晃成模糊一团,倒似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唇瓣翕动几番,终是泄了气般,将话头咽回腹中,只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屋内霎时漫开死寂。烛芯爆响的噼啪声,檐角铁马轻晃的叮咚声,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她第一次发觉,沉默的空气是那么令人窒息。 良久,她转回身,指尖摩挲着袖中的鲛绡帕,语气软下来:“妾身不饿。” 案上铜炉里,她与秀秀一起新制的合欢香正浮起轻烟,那烟缕缠绕着他月白锦袍的肩线,将挺拔身影勾成朦胧的墨影,恰似她此刻隐晦的心意。 “过来。”宋怀谦的声音忽然划破沉寂。 禾穗莲步轻移,垂着眼睫行至案前。刚靠近楠木桌案,手腕便被一股力道攥住,下一刻已被他捞坐在膝头。 他的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指腹摩挲着鲛绡帕下凸起的骨节,另一只手却掐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眼望进他深潭般的眸色里。 “手这般凉,还站在窗前吹冷风?”他指腹蹭过她的唇瓣,指尖带起的暖意惊得她睫毛轻颤。方才拍案时的愠色化作喉间不易察觉的喟叹,“同我置气这般久,倒真要把自己凉出病来?” 禾穗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鼻尖撞上月白锦袍前襟,猝然嗅到他衣摆间混着的皂角香与淡淡酒气。还有一丝不属于他,亦不属于她的甜腻莺尾熏香,是了,他才从云姨娘院中过来......云姨娘孕中不宜侍寝,所以他才...... 下颌被他指腹掐着动弹不得,只能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他墨黑的瞳仁里映着烛火,却在她发怔时蹙起眉峰:“想什么?” “没......没什么。”她挣了挣,腕间却被攥得更紧。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鲛绡帕渗进来,将她冻得发僵的指节焐出一点痒意。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金芒,那深潭般的眸色里,此刻竟映着她微颤的睫影。偏那缕莺尾香却顺着衣襟缝隙钻进来,像根细针轻轻挑着她的心尖。 那熏香如跗骨之蛆,绕着他月白锦袍的褶皱盘旋上升,在两人之间织出无形的网。 “手还凉。”宋怀谦忽然松开掐着下颌的手,转而将她整只手裹进掌心。他指腹摩挲着她指节上的薄茧,那是幼时劳作留下的痕迹,“方才站在窗边多久?” 禾穗垂着眼不答。案上铜炉里的合欢香悄然燃尽,只剩冷灰几点,倒是他身上的莺尾香愈发清晰,混着未散的酒气,沉沉压在她鼻尖。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手背,温柔得让她心头发酸。 “在想云姨娘?”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禾穗猛地抬头,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里。烛火跳跃间,他眼底的金芒忽明忽暗,那缕不属于她的熏香,正从他袖底袅袅升起,如同一道无法回避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张了张嘴,想反问他为何从云姨娘处来,想质问那莺尾香的来历,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世子身上的香……很好闻。” 这话一出,连她自己都觉得涩然。宋怀谦低笑一声,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是吗?方才同我吵着厨娘心血时,怎不见你这般会说话?” 他的指腹擦过她唇角,禾穗闭上眼,任由那缕莺尾香缠绕着自己的呼吸,想来他深夜回房,不是因为记挂她没吃晚饭,不过是从云姨娘院里出来,顺路罢了。 案上冷透的小米粥,还有她此刻微凉的指尖,在这甜腻的熏香里,都显得格外多余。 “世子若是无事,妾身......” 话音未落,后腰突来一股沉劲。他的手掌隔着软缎熨帖上来,将人骤然往怀里带得更紧。禾穗惊呼出声,肘尖撞翻的茶盏在青砖上炸开脆响,残茶溅湿了他月白锦袍的前襟,却惊不散他眼底沉沉的光。 “急什么?”他的气息扑在她耳侧,混着未散的酒气,指腹碾过她后腰的软肉,那里还留着窗缝钻来的寒气,“这身子冰得像块玉,偏要站在风口上冻着......” 青瓷碎片在烛火下闪着冷光,茶渍沿着锦袍纹路蜿蜒,倒像是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她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那低沉的嗓音穿过衣料传来,偏偏裹着那缕不属于她的莺尾香,刺得鼻尖发酸。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4章 别再闹了 窗外海棠影动,月光斜斜切进窗棂,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青砖上。她忽然想起前日与秀秀制香时,特意捡了初绽的海棠入料,想着这合欢香该是清冽中带着甜意,如今却被这浓腻的莺尾香彻底覆过,连炉中冷灰都沾着那股挥之不去的甜。 “世子身上的香......”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轻得像炉中残烟,“倒比妾身的合欢香更教人上头。。” 宋怀谦一怔,箍着她腰的力道松了半分。他垂眸望着她泛白的唇瓣,指腹擦过她唇角,喉结重重滚动着,却只从齿间逸出一声极轻的:“......胡闹。” 这声斥责轻若游丝,禾穗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只觉那缕莺尾香愈发清晰,混着他身上未散的皂角味,在她鼻端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案上那碗冷粥,此刻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像极了她此刻凉透了的心。 良久,禾穗松开攥得发皱的鲛绡帕,从喉间挤出蚊蚋般的声息:“世子,妾身乏了......”声线平得无波无澜,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那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稳住微颤的声线。 宋怀谦望着她低垂的睫羽,指腹蹭过她后腰软缎时,触到一片异常的沁凉,原来窗缝的风早已透过衣料,将她整个人浸得透凉。 “乏了?”他沉声重复,声线似被砂纸磨过。她发间逸出的合欢香本该是暖的,此刻却被他身上的莺尾香碾得无影无踪。 “春桃,着人抬水来。”宋怀谦突然扬声吩咐,声线陡然拔高。 原来春桃早已贴着墙角退到门外,闻言隔着门帘慌忙应诺。 禾穗微微一怔,攥着掌心的指甲松了半分。抬水?是要她沐汤驱寒,还是……她不敢深想,只觉他身上的莺尾香愈发清晰,混着吩咐下人时惯有的主子腔调,像根细针在心上反复穿刺。 “多谢世子。”她欲起身,后腰却被他手掌按住,那温度透过软缎传来,比方才更灼人几分。 “手凉得像冰。”宋怀谦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沐汤时添些合欢花瓣,或能去些寒气。” 合欢花瓣?禾穗猛地抬眸,撞进他深潭般的眸色里,却辨不清半分情绪。案上铜炉里的残灰忽然飘起火星,惊得她欲后退,后背却抵在楠木案角,避无可避。 宋怀谦将她重新揽入怀中,指尖在后腰轻轻摩挲,那片冰凉似乎让他眉心蹙得更紧。 这算什么? 是施舍的暖意,还是顺路的怜悯? “鸢尾可比合欢暖多了。”她忽然嗤笑。那语气里阴阳怪气得讥诮连自己都惊了一跳,像从袖底滑出的冰棱,冷不丁划破沉寂,却也在指尖留下刺骨的凉意。 宋怀谦得动作猛地顿住,正欲说什么,廊外忽然传来春桃领着仆妇的脚步声,绣鞋碾过青砖的声响混着木桶晃动的吱呀,将话头生生截断。 耳房的很快响起沸水撞着木桶的哗啦声,木桶里的热气混着合欢花瓣的甜香漫进来...... “世子,水已备好,”春桃隔着屏风轻声禀报,话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宋怀谦没有应声,目光仍胶着在禾穗倔强如小兽的脸上。她垂着眸,睫羽在眼下投出颤抖的影,唇角那抹讥诮尚未褪去,倒像只竖起尖刺的小兽,明明冻得发抖,偏要梗着头不肯示弱。 宋怀谦忽而俯身,手臂穿过她膝弯与背间。禾穗惊呼出声时已被他拦腰抱起,软缎罗裙如流云般垂落,露出鞋尖绣的半朵海棠...... “放...放我下来!”她挣了挣,却被他抱得更紧。鼻尖蹭过他颈间,皂角香混着残余的莺尾香扑面而来,偏偏又夹着合欢花瓣的甜暖,这矛盾的气息让她心头发堵,偏生他掌心在腰后的力道,又烫得人想落泪。 “赵禾穗,别闹!”他低头看她,睫毛在烛火下投下浓重的影,眸色深得像要将人溺毙。穿过屏风时,热气瞬间包裹上来,木桶里的合欢花瓣正浮在水面,粉白的瓣尖沾着金红的花蕊。 “世子!”春桃惊得福身,目光不敢直视。 宋怀谦却径直走到木桶边,小心翼翼将她放下。禾穗的绣鞋刚沾到青砖,便被他按住肩膀按在凳上。他蹲下身,攥着她的指尖探了探桶中水温,蒸汽氤氲而上,将他眉骨的轮廓熏得模糊。 “水温可合适?”他抬眼看她,水汽凝在发间,竟像是落了层薄霜。 禾穗愣愣地看着他。方才那句“莺尾更暖“的讥诮还卡在喉间,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抱举搅得乱了章法。 他忽然伸手,从水中捞起一瓣合欢花放进她掌心, 掌心的花瓣带着热水的温度,柔软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抬眼撞进他目光里,那深潭般的眸色里竟映着水汽氤氲的光,是某种她读不懂的幽深。 耳房外传来春桃退下的脚步声,门帘被风微微吹起,卷进一丝夜露的凉意。 “世子,妾身自己来就好。“她垂下眼,将花瓣放进水里,看它打着旋沉下去。 话未说完,手腕忽然被他攥住。他的指腹碾过她掌心的花瓣,力道大得像要将那点暖意揉进她骨血里。“赵禾穗,我说过了,别再闹了......“他再次连名带姓地唤她。 言罢,俯下身,撬开她倔强的唇。 舌尖侵入的刹那,禾穗惊得浑身一颤。他口中散着淡淡的酒气与皂角香,偏偏还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莺尾甜意,像根细刺扎进她味蕾。 浴桶里的水被撞得噼啪作响,她下意识挣扎时,锦缎罗裙在水中舒展开,竟像一尾受惊的白鱼。 “别躲......”尾声消失在她颤抖的唇瓣,掌心顺着腰肢滑进温水里。软缎被热水浸得半透明,勾勒出纤弱的曲线,指腹蹭过她后腰未愈的掐痕时,她猛地瑟缩,木桶发出沉闷的声响。 耳房外传来春桃退远的脚步声。禾穗意识在温热水汽中浮沉,明明气恼他从别人的院里过来,怎么就在他的厮磨下缴械投降了?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5章 长子 桶里的合欢花瓣,被热水一烫,散出了前所未有的暖香,竟将他身上那缕顽固的莺尾甜意也覆了去。 许是木桶里的水温煨得人骨头发软,许是他掌心碾过掐痕时的力道太沉,那些计较与委屈,都化作了水面上氤氲的雾气,散得无声无息。 她原也没有资格去计较这些不是,既不是他明媒的妻,亦不是他心尖的人,计较这许多,没的惹人笑话。 身体比心诚实得多,像根藤蔓一样,紧紧缠了上去,从耳房蒸腾的木桶边,一路蜿蜒至寝殿雕花的鸳鸯榻上…… 往后,随他去吧...... 贪欢的下场便是又一次起得迟了,烟雨居的丫鬟们似乎已见惯不惊,依旧按部就班地做着活计。 可接下来的半个月,宋怀谦竟再未踏入她的院落。起初众人只当是她月信将至不便相见,待月事结束好几日,他的身影仍未出现,春桃等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劲。 “姨娘莫不是与世子闹了别扭?”春桃一边理着手中的丝线,一边觑着主位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秀秀听闻这话,飞快抬眼偷觑禾穗,她正垂着眼帘,乌木绣绷上的寿字已显筋骨。绣花针在她指间灵活翻卷,时而没入湖蓝缎面,时而挑出几缕金线,针尖起落间只听得细微的“嗤嗤”声,倒比往日里更显利落几分。 禾穗指尖的银针忽然一顿,寿字边缘的金线锁边被勾得愈发清晰,衬得握绷架的手腕白如羊脂,“许是世子近来差事繁忙。”她将绣绷缓缓转过半圈,银针精准刺入缎面,金线被牵出一道细弧。 春桃与秀秀对视一眼,眼底皆是狐疑。春桃咬了咬下唇,壮着胆子又道:“世子近来往顾姨娘院里去得勤了些,莫不是……”话未说完,便被秀秀狠狠掐了下胳膊,疼得她险些叫出声。 禾穗手中针线不停,神色似笑非笑:“他既为世子,去哪里都是应当。”可那金线被她扯得紧了些,在缎面上勒出一道浅痕。 秀秀忙笑道:“春桃瞎说的,也就去了两次,姨娘莫要往心里去。” 春桃也赶紧屈膝福身,“是奴婢嘴碎。” 禾穗轻抬眼眸,瞥了她们一眼,“我也只是姨娘,这些话以后莫要再说了。”说罢,便又专注于手中绣活。围绕寿字的云纹,也在她的巧手下渐渐成型,蓝白棕三色丝线交织,宛如天边流动的云霞。 她正用银剪修着线头,去给巧姐儿送枇杷饮的香杏突然跌撞着闯进来,鬓边的茉莉花歪得几乎坠地:“姨娘!沁荷庭的...苏姨娘发动了!” 禾穗猛地抬眼,银剪险险擦过锦缎,剪出的线头簌簌颤动:“何时发作的?”她指尖攥紧绣绷,乌木在掌心硌出青白痕迹,“月份还不足九个月呢。” “说是巳时中顾姨娘前脚刚走,后脚就见红了......”香杏绞着帕子的手指泛白,帕角被攥得拧成了麻花,“如今整个长风院都在传苏姨娘胎位不正,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世子妃进去都快半个时辰了......” 她望着香杏发颤的眉眼,忽将银剪掷在绣筐里,“咱们去瞧瞧。” “姨娘?这暑气正盛......”“香杏惊得抬头,却见她已掀了软帘出去。 沁荷庭的垂花门外不少丫鬟仆妇驻足张望,见她过来便纷纷屈膝后散去。产房外的海棠树下,唐嬷嬷正绞着帕子打转,见了禾穗便跺脚道:“您怎么来了!这里血气重,没的吓到你......”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木盆翻倒的巨响,接着是稳婆拔高的嗓音:“使把劲!胎位再不正......“余下的话被一声凄厉哭喊绞碎。 “唐嬷嬷......”她喉头发紧,只觉脚下发软。禾穗扶着春桃的手骤然收紧。春桃腕骨被攥得生疼,却不敢抽手,只由着她指尖掐进皮肉里。 “哎哟!吓着了吧!”唐嬷嬷慌忙来扶,“快回您自个儿院里去!您没经生产的事,哪能见得这等场面......” “苏姨娘且再忍一忍,唯有胎位转正才能保得母子平安,敬之已快马加鞭往回赶了,只要你平安产下麟儿,你便是端王府的大功臣。”董婉的声音徐徐传来。 回应她的唯有一阵痛苦闷哼。苏姨娘仰躺在猩红锦褥上,鬓发已被冷汗浸得黏在圆润的颊边,原本水葱似的指尖死死抠进床褥。 稳婆满头大汗地伏在她身侧,双手在她隆起的腹部上辗转推按,每一次用力都让苏姨娘浑身剧烈颤抖,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 “胎位正了!”稳婆突然嘶哑地喊出声,枯瘦的手指重重按在她小腹一侧,浑浊的眼睛陡然发亮,“快!再加把劲!胎头已经下来了......” “姨娘!再加把子力气啊!”侍立在旁的佩儿急得跺脚,发颤的声线里裹着哭腔,“已经能瞧见头发了......” “我......我真的不行了......”苏姨娘的头猛地向后一仰,眼尾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泪水混着冷汗滑进鬓角,“好痛......骨头都要裂开了......” “参汤!快!”董婉猛地拔高声音,目光扫过苏姨娘“苏姨娘......咬住帕子!这口气断不得!”陡然厉声道,“去取剪子来!烧滚了水备着!” 铜盆里的滚水腾起白雾,将窗棂上洇得模糊。稳婆枯手如铁钳般攥住她汗湿的脚踝:“最后一息!使劲儿......” 苏姨娘咬着的猩红帕子已渗出血丝,闷哼声撞在床柱上碎成气音,忽的在某一声颤栗里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声微弱的啼哭骤然撕裂帐幔。 “生了!是个小郎君!“稳婆颤巍巍托起婴孩,脐带还连着母体,青紫的手脚却已在空气中乱挥。 “让奴婢瞧瞧小郎君。”苏姨娘望向襁褓的眼神烧得滚烫,沙哑的声线抖得像风中残烛。 佩儿刚将襁褓递到床前,苏姨娘便抖着手拨开沾着血沫的锦缎,指尖触到婴孩皱巴巴的小脸时猛地一颤。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6章 太后口谕 欢呼从产房炸裂开来,屋外的禾穗这才松开攥着春桃的手。屋内婴孩小猫似的啼哭尚未穿破窗棂,便被满室血腥气绞碎了般,入耳只剩模糊的嗡鸣。 “呕......”喉间的痒意再也压不住,禾穗踉跄着扑向廊柱,胃里的痉挛让她弓着身子干呕,却只呕出几点酸水。 春桃慌忙扶住她软倒的肩臂,“姨娘......”轻拍她的背脊顺气。 恰在此时,宋怀谦携着一阵风踏着暮色疾步而来,额角与鼻翼沁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匆忙赶路所致。他目光掠过廊下蜷缩的身影,瞥见禾穗扶着廊柱干呕的模样,眸光微闪,那抹转瞬即逝的情绪快得像错觉。 春桃刚要屈膝行礼,却被他扬手止住。他望着禾穗苍白的侧脸,声线听不出喜怒,只淡淡吩咐:“扶你家姨娘回房歇着。” 说罢,他的目光便沉沉落向紧闭的产房,墨色衣袍在穿堂风里荡开冷硬的弧度,再未分给廊下二人半分余光。 禾穗垂着眼睫,指尖攥紧了春桃的手腕,遥遥的屈身行了一礼。转身时微微晃了晃,春桃慌忙扶住她的手肘。 只有她知道,禾穗藏在广袖里的指尖正掐着掌心,指腹下的肌肤早已沁出薄汗。 明明早已劝诫了自己,为何此刻仍觉难受呢?大约是被暑气里弥散的血腥味熏得头晕了吧。 方才宋怀谦望向产房时眼底那簇未及掩饰的焦灼,像根细针轻轻扎进了谁的心头,在寂静的回廊里留下若有似无的刺痛。 产房的槅门终于“吱呀”裂开道缝隙,暮色中董婉扶着青梧的手腕款步而出。赤金点翠的珠串在鬓边颤出细碎流光,蹙金绣玉的裙摆扫过微凉的青石板。 环佩叮咚声里,她笑靥明艳:“恭喜敬之喜得麟儿。五斤二两的小公子,虽未足月,因着苏姨娘素日里调养得精心,瞧着倒也还康健,。” “婉婉辛苦了。”他疾步上前执起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轻轻碾了碾,:“可还撑得住?”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在里头搭着话罢了。”董婉温婉笑笑,语气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倒是苏姨娘生产时凶险,刚还灌了老参汤呢,待产婆将秽物收拾停当,,还需得你进去好生安抚才是。” “你身子还未将养周全,”他皱眉吩咐身后侍立的唐嬷嬷,“快取软轿来,扶婉婉回院歇着。” 董婉扶着青梧的手转身时,忽然顿住脚步:“听丫鬟说阿穗来了许久,怎么不见人?莫不是日头太大,中了暑气?” “她脸色泛白,我让她回去歇着了。”宋怀谦的声音沉在喉间。 “虽不知你们之间生了什么嫌隙,”董婉坐上肩舆,目光落向廊外摇动的海棠树影,缓声开口,“但阿穗年纪轻,做事有不周到的地方,你仔细教导便是。”语毕轻叩扶手,轿夫抬步时,檐角铜铃荡开一串清响。 “婉婉倒是大度。”宋怀谦望着肩舆消失在月洞门的方向,指尖摩挲着腰间玉带扣,神色晦暗莫名。 见他掀帘而入,屋内的丫鬟奶娘正要屈膝行礼,被他抬手止住。 苏兰沁已收拾停当歪在锦榻上睡沉,绛色抹额松松挽着鬓角,几缕汗湿的碎发黏在颊边,圆润的脸庞上凝着褪不去的倦意,连呼吸都带着生产后的虚弱。 他放轻脚步俯身看向摇篮,绣着麒麟送子的锦被随着婴儿细微的鼻息轻轻起伏,金线绣就的麟角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小家伙攥着粉拳咂了咂嘴。 倒不似巧姐儿刚生下那般皱皱的,圆润的小脸上还透着初生的粉霞。闭着眼时睫毛在眼睑投下蛛丝般的阴影,如今尚瞧不出眉眼更似谁些,只那嘟嘴的憨态,倒像极了苏兰沁撒娇的模样。 他直起身,斜眼瞥了侍立的佩儿一眼,转身回了书房。 不多时,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佩儿伏在青砖地上,以额触地,“世子饶命!” 宋怀谦面色沉冷,明显是心情不悦,“我没记错的话,顾姨娘与你家姨娘已经几个月不曾走动了,今日怎的去了沁荷庭?” 佩儿浑身颤抖,“顾姨娘前儿来了两遭,都被我家姨娘以身子不适挡了回去。”她咽了口唾沫,声线愈发低微,“今日巳时初,顾姨娘让守门的秋萍传话,说是太后娘娘有口谕要交代,我家姨娘...才不得不让她进门。” 太后?宋怀谦眉头蹙起。 “姨娘将顾姨娘引进了内室,吩咐我们都守在屋外,”佩儿的额头蹭着砖面,声音里泛起哭腔,“奴婢......奴婢实在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只隐约听到内室里似有争执,细听却听不分明。” “后来顾姨娘就掀帘出去了......” “奴婢进内室时,姨娘正扶着椅沿坐着,手一直按着腹部。奴婢们只当她是动了气,忙递了安神汤过去,谁知不到半个时辰......”佩儿的哭声骤然尖利起来,“裙摆下就渗出血来......” 宋怀谦垂眸盯着佩儿发颤的指尖,忽然对侍立的阿彻道:“去查顾姨娘近日和谁接触过。” 圣上三十无子、欲从宗室过继的流言近来如野火燎原。 十年前那场让先帝子孙几乎折损殆尽的祸事,至今仍是满城里最深的阴影,圣上唯一的嫡子,正是陨落在那场血色劫难里。 顾姨娘突然搬出‘太后口谕’,恰在过继流言最盛之时。为什么‘太后口谕’,不是经由宫中内侍传诏,或由女官亲赴内院,直接颁给苏姨娘?偏偏绕过规矩,经顾姨娘之口转述。究竟是太后懿旨的真实授意,还是某方势力假借天威的权谋棋子? 宋怀谦想起摇篮里那团粉雕玉琢的婴孩,若这孩子是被人算计早产...... 苏姨娘在里面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她是被人构陷的无辜受害者,还是自导自演苦肉计的幕后推手? 父王乃先帝同胞兄弟,在皇室宗亲里地位尊崇,从血缘亲疏来看,端王府的孩子若能继承大统,确实更合皇家规矩,且新生的婴孩可塑性更强。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7章 满月宴 因着孩子早产,王府未办洗三礼。端王妃送来的物件多是华而不实的摆设,反倒是宫里太后赏赐格外丰厚,各宫娘娘亦纷纷遣人送礼,倒让沁荷庭一时成了府中瞩目的焦点。 顾姨娘第二日便被禁了足,只道是犯了残害王府子嗣的忌讳。 禾穗则如透明人般默默度日,总算熬到了孩子的满月礼。亏得世子妃暗中照拂,那些惯会踩低捧高的奴仆,才不敢在面上做得太过。 待到宋曜满月那日,沁荷庭正堂张灯结彩。淡青色纱幔上的银线缠枝莲纹,被秋阳镀上一层细碎金光,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将满室的喜庆都织进了流转的光影里。 这名字乃是端王亲赐,“耀“字拆作“光“与“翟“,既含“光明照耀“的殷切期许,又暗合古礼中翟鸟为贵的深意。庶长子能得王爷亲赐此名,已是破了王府向来的规矩。 因早产而错过的洗三礼,反倒让这场满月宴成了更具分量的登场。廊下新换的鎏金宫灯映着“长命百岁“的红绸,将“沁荷庭“三字的匾额照得仿佛发烫,连檐角垂落的流苏都在光影里泛着金芒,倒像是专为这迟来的庆典镀上了一层皇家的矜贵。 太后送来的鎏金麒麟锁片摆在最显眼的条案上,锁身錾刻的麟角能映出人影,底下朱漆牌写明‘内务府造办处恭制’,金光映着满堂彩缎,倒比洗三时的虚华更显分量。 各宫娘娘的赏赐堆在两侧,有蜀锦襁褓、和田玉平安扣,甚至还有一匣子东珠,珠光透过锦盒缝隙幽幽流转,惹得伺候的仆妇们频频侧目。 “到底是太后挂心,这赏赐比我家嫡孙的满月礼还体面。”一位旁支夫人捏着帕子低语。“听说这孩子生下来五斤重,如今半点瞧不出是早产......” 话未说完便被身边的嬷嬷打断:“夫人慎言,小公子福泽深厚,有太后庇佑,自然逢凶化吉。” 这般带着艳羡的低语,在厅中此起彼伏地漾开。 禾穗只备了一套赤罗襁褓,皆因听唐嬷嬷提过‘庶子衣不可过华,须留三分素’“的规矩。襁褓边缘以墨线绣着萱草纹样,‘宜男多子’的吉语藏在针脚里,礼虽简素,却盛满了她对稚子的拳拳心意。 乳母抱着宋曜换衣时,特意挑了件太后赐的素色茧绸小袄。袄子袖口绣着缠枝莲,每朵莲心都用银线勾了个‘曜’字,这是造办处的巧思,既合庶子身份,又暗颂圣恩。 原以为这场满月宴的重头戏已过,谁知前厅宴席过半时,回京述职的蜀郡都尉张千前来凑趣。他攥着宋怀谦的手连连赞叹世子仪表堂堂,又笑言家中有位小女,对世子心生倾慕已久...... 那话音未落,满室的喧闹陡然凝住。鎏金宫灯的光晃在张千络腮胡上,他尚不自知地搓着手:“我那小囡年方十六,及笄礼刚过,琴棋书画虽不算精通,却也知书达理。” 他袖口的青铜护腕蹭过案几,将盏中酒水晃出几滴,“前日在宫宴上远远见了世子一眼,小女便央着我来求这门亲,都尉府虽比不上王府显赫,可小女这心意......” 宋怀谦袖中的手指骤然收紧,蟒纹锦缎被攥出深痕。目光扫过张千腰间的鎏金虎符:“都尉说笑了,敬之已有妻室,怎敢误了贵府姐儿......” 张千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络腮胡随苦笑微微颤动:“我如何不知规矩?前前后后得了三个儿子,偏偏这小囡是发妻年逾四十才得来的老来女,”他青铜护腕重重压在案上,将酒盏震得当啷作响,“老婆子临盆时险些血崩,这丫头能平安落地,全仗着菩萨保佑。她自小骄纵惯了,看上的便要死心塌地......” “都尉这拳拳父爱,着实令人动容,”端王忽然放下茶盏,青瓷盖碗与茶托相碰发出清响,茶盏中未饮的碧螺春在盏内漾起细微波纹,“只是端王府断没有贬妻为妾的规矩。世子既有正妃,若让贵府姐儿屈居侧室,岂不是折煞了都尉这番心意?” 这话如同一柄出鞘的软剑,看似温润却暗藏锋芒。张千腰间的鎏金虎符随呼吸轻轻晃动,络腮胡根根分明地僵在脸上:“王爷言重了......小女岂敢觊觎正妃之位,只盼能常伴世子左右......” “将军着实让我为难,”端王指尖叩了叩茶托边缘,青瓷釉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您掌管一郡兵马,我端王府贸然与之联姻,只怕朝堂上......” 未完的话众人都明白,那些御史的弹劾奏折,能将王府与边将的联姻说成动摇国本的祸端。 “张某对朝廷忠心耿耿!”张千猛地起身,青铜护腕撞得案几发出闷响,盏中残酒泼在锦缎上洇出暗痕,“当年平定西羌之乱,我都尉府子弟战死一万三千......”他忽然顿住话头,喉结重重滚动着,络腮胡被烛火映出参差阴影,“此事不劳王爷操心,我自有安排......” 说罢他将酒杯重重搁在案上,鎏金虎符擦过桌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厅外的穿堂风卷着秋凉灌进来,那枚青铜饕餮纹在光影里张牙舞爪,随着他摇晃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 端王望着空了的席位,指间的翡翠扳指转出冷光。 沁荷庭的女眷们尚不知前厅的暗潮汹涌。宴席散后,巧姐儿亲昵地立在董婉身侧,一双杏眼笑得弯如月牙。佩戴着衔珠金簪的夫人们相互行着万福礼,环佩叮当声里夹着‘王妃福泽深厚’、‘世子妃教养得宜’的恭维。 穿石榴红比甲的侍女们撤下残席,鎏金托盘里的剩酒在廊下光影中晃出碎金,与墙角青铜熏炉飘出的巡筵香绞成暖雾。 禾穗隔着半人高的缠枝莲屏风望去,乳母正将太后赏赐的嵌宝金冠簪上襁褓,宝石折射的光映得巧姐儿颊边的梨涡越发鲜亮。 她正巧笑嫣然地替婴儿整理襁褓边缘,那姿态熟稔得仿佛本该如此。她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弟弟。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8章 再回董府 禾穗凝望着被众人围着的襁褓,又看了一眼被夸作“粉雕玉琢”的巧姐儿,她听见自己喉间溢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下意识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沁荷庭张灯结彩的热闹,像檐角垂落的鎏金流苏,明明灭灭晃在她眼底。再过一月,云姨娘的孩子也将临盆,到时又会添上新的热闹...... 巧姐儿渐长,每日被课业缠得脱不开身,来烟雨居的时日越发稀疏,往日里两人说笑的场景,如今只能在回忆里找寻。 宋怀谦不来烟雨居的这些日子,禾穗给董母的绣的一对寿字软枕已收了尾,一个硕大的“寿”字金光熠熠,周围云纹环绕,似要腾云而去,湖蓝缎面被金线衬得沉稳又华贵。 绣完软枕,她仿佛被抽去了忙碌的丝线,没了正经事可做。每日枯坐在窗前,替董婉与巧姐儿做着衣衫鞋袜,一针一线,缝的都是寂寞。 又重拾许久未碰的湖笔,照着字帖练字,墨香晕染开,却填不满心底的空缺。纸上的字越来越工整,可日子却越来越寡淡。 窗外的天,时阴时晴,她的心,也似这天气,捉摸不透的惆怅。 如今瞧着沁荷庭的热闹,心底升起无限艳羡,有个孩子真好。 翌日辰时,当宗正寺卿宋濂捧着明黄圣旨跨过门槛时,晨光驱散薄雾,“赐婚张氏为世子侧妃”的尾音消散在晨风里。 禾穗抬眸,瞧见董婉扶着青岚的手起身,身形晃了晃。端王府内众人众人或喜或忧,神色各异。仔细看便发现,长风院众人皆在强颜欢笑。 经过一个多月的冷落,禾穗在描红中渐渐磨平了棱角。宠和爱是可以分开的,世子对义姐董婉的情分再深厚又如何?却不妨碍他在云姨娘院里逗弄将诞的胎儿,或是从乳母怀里抱过宋曜时眼底流露出的温软。 男人的心动与欲望原是两桩事:心动给了白月光,欲望却可以分给任何一个解语花。 八月二十九,禾穗早早收拾妥当,来到瑞锦阁,青梧邀她进屋内坐等。 雕花槅门外的日光渐渐暖起来,将廊下的鹦鹉架照得发亮,笼中鸟儿正梳理着翠绿的羽毛,鸣声清脆。 不多时,宋怀谦便揽着董婉从内室出来,他簇新的石青锦袍上绣着暗纹云蟒,步履间带起雪松香的气息,而董婉身上的藕荷色罗裙轻轻曳地,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两人相依的模样,让禾穗瞬间恍惚,仿佛回到了县府那个紫藤花架下的午后。 “阿穗,怎么来的这般早,可吃过早膳?”董婉温柔的话语如同一缕清风,吹散了禾穗眸中的怔忪。 她连忙屈膝行礼,声音恭敬:“劳姐姐挂心,早早用过了。” 话音刚落,巧姐儿也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姑娘变化很大,昔日风风火火的性子已然退去不少,一身鹅黄的比甲衬得她愈发亭亭玉立,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静,少了几分往日的活泼。 她规规矩矩地向宋怀谦和董婉行礼,然后安静地站到了董婉身边。目光落在禾穗身上时,飞快的眨了眨眼,依稀还是曾经那个抱着自己一脸依恋的小姑娘。 “都到收拾妥当了,便出发吧!”宋怀谦抬手替董婉理了理披帛,石青锦袍袖口的金线蟒纹扫过她鬓边的点翠步摇。 说罢他揽着董婉率先走出瑞锦阁,巧姐儿自然地上前牵起禾穗的手:“姨娘也不等等我。”小姑娘的掌心还带着晨露似的湿润。 秋风卷着桂花香灌进来,吹得巧姐儿双环髻上的银蝶钗不住颤动。忽然想起这孩子幼时总爱攀着她的脖颈撒娇,奶声奶气的“禾穗姐姐”蹭得耳畔发痒,小手里举着咬了半口的芙蓉糕,非要把最爱的糕点掰一半塞进她嘴里。 “我想着一会儿得经过咱们院子,让你多睡会儿。”禾穗垂眸替巧姐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如今月白色比甲下的身形长开了,举着芙蓉糕的小手早已能稳稳攥住狼毫习字。 前方宋怀谦扶着董婉坐上肩舆,巧姐儿忽然拽了拽禾穗的手,“姨娘快走,别让爹爹娘亲等急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端王府,换了装饰华贵的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轱辘声,禾穗隔着车窗望见角门方向仍有仆役在搬运箱子。 巧姐儿忽然将头靠在她肩上,“姨娘,你说玄霄见了我,还认得我不?” 禾穗闻言,只觉手臂与肩膀的旧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还惦记着玄霄呀?”禾穗指尖划过小姑娘鬓边的银蝶钗。 “自然,”巧姐儿忽然坐直身子,“三表哥给我的信上说了,玄霄现在长得老大了,每顿要吃好大一盆。”她从袖中掏出半张信纸,宣纸上的墨痕被攥得发皱,“你看,三表哥还画了玄霄趴着的样子,耳朵比我拳头还大呢!” 信纸展开时,禾穗看见稚拙的笔触画着只趴着的黑犬,脖颈处系着的红绳,倒与巧姐儿去岁时给玄霄编的项圈一个模样。 董府门口,王氏早已翘首以盼。她身上的茜红缂丝比甲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鬓边新换的累丝金簪在风中微微晃动。 待瞧见端王府的马车浩浩荡荡行过来,王氏脸上霎时绽开笑纹,忙快步迎上前来。 宋怀谦扶着董婉下车的瞬间,王氏扬声道:“妹妹、妹夫,你们可算到了。”话音未落,又转向刚下马车的巧姐儿和禾穗,眼角的细纹里都嵌着暖意:“巧姐儿出落得越发清丽了!禾穗妹妹也来了。” 众人一番见礼后向府内走去。王氏一边挽着董婉的手说着体己话,一边引领着众人穿过抄手游廊,宋怀谦拉远了些距离信步跟着。 园子里的石榴树结满了果实,火红的花萼早已褪成褐红色。 巧姐儿踮脚伸手去够,她指尖刚碰到最底下那颗裂开口的石榴,整串果实便在枝头晃了晃,几片褐红的花萼簌簌落下,掉在她双环髻上的银蝶钗间。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9章 董母私话 禾穗快步上前,替巧姐儿摘下颗熟裂开口的石榴,温声道:“当心扎了手。” “多谢姨娘。”巧姐儿低头掰开花萼,晶莹的籽粒簌簌落在她掌心。 王氏回头时,正看见巧姐儿忽然抬头,眼尾飞快地眨了眨,像只偷藏蜜糖的小兽,“姨娘也尝尝。” 禾穗俯身接过石榴籽,石榴的甜浆混着桂花香在舌尖漾开,瞧着巧姐儿眼睛弯成月牙,唇角也不由得弯起。 一行人携着寿礼往内堂去,鎏金寿字屏风映着晨光,将巧姐儿月白色比甲的身影镀上暖边。 见她近前行完礼,董母立刻张开手臂搂着直唤“心肝肉”,指尖拂过她的脸:“瞧瞧这眉眼,越发像你母亲出阁前了。” 说罢又拉过董婉微凉的手,再拽住禾穗的手腕,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热热闹闹的寿宴散后,宋怀谦跟着董父等人去了书房。巧姐儿早拉着堂姐董沐萱,缠着表哥董景逸几兄弟往偏院跑:“表哥,表姐,快带我去瞧玄霄!它定还记得我!” 董景铄转身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正陪董母说话的禾穗,淡青衣摆擦过槅门,腰间玉佩磕出清脆声响。 王氏与舒氏告辞后,董母打发了丫鬟们,才招手让董婉与禾穗坐到跟前,一手拉着一人,枯瘦的指节在她们手背上轻轻拍着:“侧妃的旨意已传得满京城。听你哥哥说,在你那庶子满月宴上,蜀郡都尉张千竟主动提及幼女仰慕敬之,到底是武夫,忒不讲究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董婉鬓边点翠步摇上,“他本想知会你,又怕人多口杂,回家与我商量时本打算次日就递消息,谁知......” “圣上旨意不可违,”董母忽然握紧董婉的手,“你且莫急,只需端正好正室的本分,任谁来了也越不过你去。”说着话锋一转,视线落在禾穗平坦的小腹上,“阿穗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可要请个大夫仔细瞧瞧?” 窗外石榴树影随风晃动,一片褐红的花萼轻轻坠在窗棂上。董婉忙替母亲拢了拢披风:“母亲别担心,阿穗身子骨康健着呢。”说着飞快瞥了眼垂首的禾穗,见她攥着帕子的指尖泛白,又添了句,“孩子的事原就急不得......” 这话音未落,董母已在软榻上重重叹了声。如何能不急?庶长子已落地,云姨娘腹中的孩儿下月便要临盆,待到冬月里那位侧妃再进了门...... “婉娘,”董母忽然转了话头,指尖叩了叩身旁的紫檀小几,“你去小厨房说一声,让炖些松仁果子饮来,要加南枣的。” “母亲!”董婉望着母亲刻意避开的眼神,哪里不晓得这是寻由头支开自己。 “快去罢!”董母挥了挥手,“有阿穗陪着我说话呢,你身子才好些,慢些走,别累着。” 正因为留了阿穗在这儿,她才更放心不下。不知道母亲会说些什么,阿穗是否能受得住。董婉一步三回头的挪向槅门。 董母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忽然扬声道:“苏嬷嬷,把东厢房那只紫檀匣子取来。” 鎏金铜锁“咔嗒“一声开启时,禾穗瞥见匣底躺着几册蓝布封皮的书册。不等她反应,董母已拈起一函递到眼前:“阿穗,打开瞧瞧。” 宣纸上的工笔彩绘猛地撞入眼帘,男女的姿态被勾勒得纤毫毕现,连锦被下的缠枝纹样都清晰可辨。禾穗“啪“地合上画册,耳尖霎时烧得通红,指尖攥得蓝布封皮发皱:“义母......这......” “原是你义姐出嫁时,我想偷偷塞进妆奁的。”董母指尖划过册页边缘的泥金缠枝纹,声音压得低哑,“谁知她瞧了两眼就扔回来,说什么也不肯收。” 秋阳映得她眼角的皱纹忽明忽暗,“如今她身子弱得风都吹得倒,留着也是白费。可你看看......”她突然攥住禾穗的手腕按在画册上,“云姨娘的肚子眼瞅着要落草,侧妃的轿子冬月里就进门,你这肚子再没动静......” 窗外石榴树影筛下碎金般的光斑,恰好落在画册掀开的一角:画中女子腰系绯红抹胸,媚眼如丝,腕间金镶玉镯与锦被上的缠枝莲纹交相晃眼...... 她猛地想抽回手,却被董母攥得更紧,老人掌心的薄茧硌着她的皮肤,秋阳将画中女子眼尾的绯红晕染得更艳,倒像是从宣纸上浮出来,正幽幽望着她腕间那只素白的玉镯。 “义母......”禾穗的声音细若蚊蚋,喉间像卡着片干涩的石榴皮,每一个字都磨得生疼。 董母却将她的手往画册上按得更紧,册页边缘的泥金缠枝纹硌得指节发疼:“你照着《素女经》图谱练,保准生养顺遂。”老人枯瘦的食指戳着画中男子交叠的膝头,“男人心就像这画册上的花样,看着花哨,可终究要落到实处,你若没个一儿半女,将来拿什么在端王府里立足?” 董母忽然叹了口气,指节轻轻摩挲着禾穗腕间那道旧疤,粗粝的触感让她想起去岁在后院,这丫头为护着巧姐儿等人被母犬扑咬的场景。 “你虽非我亲生,”董母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烟火气的喟叹,她忽然攥紧禾穗的手,将那本画册推到桌角,“从认你做义女那刻起,我也盼着你与婉娘俩姊妹能相依相扶......” “我确也有私心,盼着你早日诞下麟儿,将来婉娘在端王府站得稳,你这做义妹的,才能跟着抬得起头。于你那两个弟弟也才能有更多依仗。” “义母......”禾穗垂着眼刚要开口,廊下忽然传来环佩轻响。 两人同时噤声望去,槅门外,董婉端着青瓷托盘立在光影交界处,松仁果子饮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鬓边点翠步摇的蓝羽。 “母亲怎地把画册翻出来了?”董婉将托盘搁在桌上,目光扫过禾穗腕间的旧疤,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袖。“孩子的事,急不得......” “你昔日年纪小不懂事,错过了许多,”董母枯瘦的手指仍嵌在画册边缘的泥金缠枝纹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阿穗如今年纪正好......”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臂钏 “这《素女经》不过是夫妻房中养生之书,你大可不必如此如临大敌。”董母将画册往禾穗面前推了推,册页翻动时,画中女子绯红抹胸的光影恰好掠过董婉的裙摆:“当年若不是你嫌这画册腌臢......如今何至于让苏姨娘抢了先。” “母亲!阿穗不是阿猫阿狗,她有权利决定自己的身体。”董婉踏前一步挡在禾穗身前。 “你!”董母拍着桌子站起身,“你当那侧妃张氏是好相与的?没个亲骨肉,将来拿什么在王府立足......” “将来事,将来再说罢!”董婉攥紧禾穗的手,指尖的凉意顺着腕间旧疤渗进血脉。 “义母,姐姐。”禾穗忽然挣开董婉的手,垂落的指尖触到画册封皮的泥金缠枝纹。她望着董母鬓边新添的白发,又看了看董婉不甚红润的侧颜,喉间涩得像含着枚未熟的青杏,“你们别争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从董府回来已过三日,禾穗依旧每日坐在窗前做针线。乌木绷子上,几竿翠竹才绣出竹节。 那只紫檀木匣被她束在妆奁最底层,压着巧姐儿新送的玉竹书签。 昨夜起夜时,她曾借着月光掀开过一角,泥金封皮上的缠枝纹像条蛰伏的蛇,在暗影里泛着幽光。 指尖刚触到册页,窗外突然传来巡夜更夫的梆子声,惊得她猛地合上匣子,指腹却被锁扣硌出红印。 这日一早,天还未完全透亮,禾穗便已梳洗完毕。 她身着一袭烟紫色的比甲,衬得面色愈发清减,她带着侍女春桃来到了瑞锦阁外。 直到阁内烛火悠悠燃起,暖黄的光晕渗出来,将门前青砖照得发亮。 禾穗深吸一口气,她朝春桃递了个眼色,铜环与木门相碰发出清响,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清晰。 “谁?”门内传来李婆子粗哑的嗓音,伴随着方婆子往门轴上抹油的吱呀声。 “是我,禾穗。” 门“吱呀”裂开道缝,李婆子慌忙将她迎进门,“哎哟,姨娘怎来得这般早?世子与世子妃刚起......” 方婆子趁着禾穗进门的功夫,拎着裙摆穿过了院子,木屐在青砖上敲出急促的鼓点,显然是往内院通报去了。 “我找姐姐有事。”禾穗拨开李婆子殷勤搀扶的手,径直踏入庭院。 不多时,青梧便迎了过来,“姨娘这是出了何事?天不亮就急匆匆的......” 禾穗没应声,目光落在青梧身后的槅扇门,她理了理鬓角碎发,抬步跨过门槛。 内室银丝炭烧得正旺,宋怀谦已穿戴齐整坐在床沿,他无所事事地看着董婉对镜梳妆,侍女捧来的鎏金妆奁打开着,里面赤金头面映得满室生辉。 宋怀谦瞥见禾穗进来行礼时,目光微闪。原本搭在床沿的手指顿了顿,本欲起身的动作稳稳坐回原处,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这么早过来到底有何急事。 “我替姐姐簪发吧!”禾穗忽然开口,声音在氤氲的热气里有些发飘。她走近妆台时,看见董婉镜中的眼神无声的询问。 “我按着书中图纸给姐姐绣了件新衣,原想着趁姐姐晨起还未梳洗时试试,把不合适的地方再改改,偏巧来晚了......”她话音未落,春桃已捧着锦盒上前。 青岚与青梧忙上前搭手,锦盒掀开的刹那,藕荷色杭罗如春水般流淌出来。衣料展开时,满室银线竹影随动作晃荡。 “这是前朝‘潇湘晚翠’?”董婉指尖捻起袖口的月白滚边,滚边内藏的竹叶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宋怀谦的视线却顿在禾穗手臂间,随着她抬手展衣的动作,烟紫比甲袖口悄然滑落手肘,露出小臂上那只粉白相间的臂钏,质温润如凝脂,表面錾刻着细密的鳞纹,暖光下流转着柔和光晕,恰似初绽的桃花瓣敷了层薄釉,连肌理都透着怯生生的粉。 宋怀谦眼神微怔,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那是烛影摇红时亲手为她戴上的,当时她肌肤莹白泛着薄粉,臂钏上的鳞纹映着光,与腕间肌理的淡青色血管缠成一片,倒像是从皮肉里生出来的配饰。 可早前,她不是毅然摘掉了么?此刻它却又出现在她小臂上,像是个无声却又充满挑衅的信号。 董婉的视线也被那抹莹光攫住,“妹妹这副钏子倒是别致。” 禾穗察觉到两人的目光,她轻轻扯了扯袖口,试图将臂钏遮住几分,可那动作却显得欲盖弥彰。她抬眸,对上董婉探究的眼神,又瞥见宋怀谦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让姐姐笑话了,妹妹喜欢的也就那几件饰品。”禾穗羞涩低头,声音轻柔。 董婉深深瞧了她一眼,见她并无勉强之色,唇角微微勾起,“你想得开,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话语似是调侃。 宋怀谦轻咳一声,“不过是件小玩意儿,别扰了你俩试衣的兴致。”他说着,目光从禾穗的臂钏上移开。 “妹妹费心了,这衣料看着倒是精致。”董婉指尖滑过银线绣的竹纹,那细腻的触感,“左右闲着,我且去试试。” 禾穗回以浅笑,眸光清透:“姐姐喜欢就好,妹妹照着旧书样式绣的,也不知合不合姐姐心意。”她的声音软糯,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 宋怀谦听着她话音里恰到好处的恭谨,忽的低笑一声。早前掷还妆奁时那副倔强模样尚在眼前,此刻却垂眸敛目,倒像只被顺了毛的狸奴,真真装得一手好乖顺。 耳房忽传来董婉的轻笑:“妹妹这衣样儿倒新奇,后腰处的银线竹节,竟绣得跟活的似的。” 禾穗忙应了声“姐姐喜欢便好”,提步要往内室去,却被宋怀谦伸手拦住。 他指尖擦过她小臂上的臂钏,玉质冰凉:“何时又把它翻出来了?” 禾穗往后缩了缩,“找东西时翻着了......” 话未说完,董婉已从内室出来,银线竹纹的衣摆随步履漾开涟漪。她伸手握住禾穗的手腕,“倒要多谢妹妹这手艺......” 喜欢小妾成长史请大家收藏:()小妾成长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