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菌妃今日科考上岸了吗》 1、开文大吉/祝宝宝们春天好! 三日前。 是夜。 一袭黑袍在夜色之中无人在意,山头萧瑟的草木被一阵风声掠过。几声枯叶被碾碎的声音零散响起。 “主上。” 黑衣男子神色微动隐匿在黑夜之中,他身形利落在另一人面前单膝跪下。 “说。” 对面那男子声音慵懒贵气,好像对这件事不甚在意。但仅仅这一个字,让对面男子神情一动,紧张的神经再次绷紧。 “回主上,两位将军此时已经在回京的路上。韩将军让属下禀报主上,梁郃频繁写信回京,恐怕梁家此时已经有所动作。” “呵。”梁家。 顾回舟慢悠悠转身,他迎着月色眯起眼睛,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淬着冷,过了一会染上笑意,“都是朕的臣子,朕自然会一视同仁。” 黑衣男子一顿,视线直直盯着地面,他看见了帝王那双龙靴上绣着的真龙金纹,也就怔了一秒。暗卫懂了顾回舟的意思,头垂得更低。 “属下知晓。” 几乎是瞬间,一道光影霎时间变换。那侍卫目光冷冽迅速砖头,“谁!” 顾回舟目光直直锁定在某个方向,“嚓——” 利剑与匕首相撞,下一秒两滴滚烫的鲜血洒在地面无人得知,暗卫呼吸几乎停滞,他脚步一动,闪身往那边追去。 顾回舟收起利剑,他不甚在意的看了一眼正在流血的手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年轻帝王把佩剑挂在腰间,伸手在精致泛着光泽的面料上摩梭两下。视线悠悠,看了一会儿月光,又看了一会脚下的土地。 似是烦躁湿润的泥土弄脏了他那双金丝软锦的龙靴。 树影斑驳,“人已经处理。十五护主不利,请主上责罚!” 冷冽目光从空气中挪到暗卫头上,“按规矩走。” 暗卫心下一沉,动作熟练扬起鲜血淋漓的佩剑,眼神坚决一剑刺向自己。 一声闷哼,“嗯——” “属下告退。” “嗯。” 面前人影消失,顾回舟看着荒芜的山坡,顺着来时的方向缓步前行。 - 御书房。 “滚!” 龙椅上一身黑金色长袍的男人双眼狭长,一句话说完在座的所有人瞬间跪成一片。 下位者们齐声高呼:“陛下恕罪!” 声音颤抖,底气发虚。谁都不敢得罪当今天下的皇上,尤其是这位。 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一个不好就要被拖出去斩首示众!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臣哆哆嗦嗦的想抬一下头,但在视线刚刚触及到当今圣上的龙靴的时候瞬间被吓得躯体一颤,连忙畏缩着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咣”的一声震得所有人心中一颤。 御书房内寂静一片,只能听见那位皇帝的呼吸声。 一旁的大太监崔祥祝也跟着低头,他面色无恙着用余光扫了一眼正坐在高位上的帝王,眉眼上扬盯着房梁上精雕细琢的微雕。 手中轻晃着酒杯把玩着,眼里揶揄不羁,他甚至在笑! 哪有震怒的样子? 崔祥祝心底越发冰冷,越是这样越是令他不安。这是他晋升为大太监的第二个年头,身为圣上身侧最近的人,他至今都摸不清这位的性子。 上一秒他可能还在和你聊治国理政之道,而下一秒就可能因为一道莫须有的罪名把你拖出去砍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这样死无葬身之地! 静谧的空气愈发凝重,但这也仅仅是大臣们所认为,不少人面前出现水渍,一滴滴从额头滴落。 “朕的错。” “瞧瞧朕都把爱卿们吓成什么样子了。” 上座的帝王一下子起身,瘦削高挑的身子快走几步立身于群臣中间。身后那几位大臣瞬间改变方向,所有人都朝向顾回舟的方向叩拜。 他是天子。 “爱卿这是作何,快快起身,都是朕的错。” “微臣不敢!” “还请陛下恕罪!” 谁敢让皇帝认错?而且这位皇帝还是如今出了名的暴君。 那位老臣心里想着,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那双绣着黑金色龙纹的靴子停在了自己身前,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出现在视野之中。 梁复都来不及反应,他听那双手的主人开口,“爱卿头流血了,快让朕扶你起来,好去看看太医。” 那声音好像来自地狱的索命的恶鬼,梁复脸色煞白,原本就泛白的纯色此刻呈现一种毫无生机的紫,“老臣,老臣不敢。” 在那双手即将搭上他的那一刻,男人却突然站起身,梁复起了一半的身子没了支撑,再次跌倒在地,刚刚还面无血色的脸此时布满了血色。 原本就流血的额头现在更是血肉模糊。 “爱卿流血了!” 顾回舟回头间惊讶道,“快传太医。” 崔祥祝马上示意门口的小太监向外通传,只留下一道极其细微的关门声。 “啧。”那漫步在众人之间的天子轻声长叹。 像是烦了。 “爱卿们若是闲来无事,就都去探望探望病重的梁大人,毕竟如今梁大人面上不雅,这几日就不要出现在朕面前了。” “朕不喜欢。” “臣遵旨!” “臣遵旨!” …… 一众人踉跄起身,悄无声息走出御书房,脚步努力想做到一致却难免凌乱,背后那道目光如银针一样锋利,他们恨不得现在立马跑走,但谁又敢呢! 瞧瞧那位满脸是血的丞相大人。 “杀鸡儆猴啊。” 一望无际的红墙之中,有人长叹着。 一旁的另一位大臣面色平静,他听见这话也只是微微吐出一口白气,“走吧,去探望一下梁大人。” 御书房内。 顾回舟脸上没了刚刚的笑,眼神低垂凝视着案板上的折子,眉宇间的戾气几乎要凝结成实质,年轻的帝王身着黑金色刺绣长袍,他随手放下手中的酒杯,轻声开口。 “把地上的碎屑都清理掉,免得再扎伤我们为国为民的两朝老臣。” 那四个字被他说得缓慢又轻飘,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是。” 天色渐昏。 在御书房一个令人注意不到的角落,一扇门被推开,没引起任何人都注意。殿内的侍卫太监被天子赶了出去,此时那高位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翻阅着奏折。 “来了。” “微臣徐仪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人面若桃花貌比潘安,任谁见了都要多看两眼。他此时垂头不语,一身粗布袍子里里外外裹了好些层,也没能压垮他身上的文人风骨。 是当之无愧的探花郎,顾回舟钦点的。 当年因为这件事闹出过不少流言蜚语,有人说当今陛下后宫无人,怕是有龙阳之好,更别说亲自点了这么一位赛神仙的探花郎。 顾回舟对此冷眼了之。 “起来吧。” 烛火映衬得那人的眸子更加冷厉。 “谢陛下。” 徐仪站起身,视线对上上位的顾回舟不卑不亢。 “陛下,梁复身为两朝元老,如今已经牢牢坐稳丞相之位,却为何还是这般……言辞不慎。” 言辞不慎? 顾回舟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词。不得不说,那老东西装得很像。 “朕登基不过两载春秋,如今科举也刚刚过了一个年头。那帮老东西如何能死心?” 徐仪心下一震,莫非! “梁家作为前朝重臣,辅佐先帝治理云国。秉承着仁政爱民,可是割舍了不少我云国的城池,莫非梁家爱的不是我云国的子民?” 话音刚落,徐仪听见天子一声轻笑。 “还请陛下赐教!” 徐仪被顾回舟重用不过两个月,现在他对朝中之事还在摸索阶段。眸底尽是求知,他考取功名便是想踏上青云之路,也因探花名声遭遇不少非议。 如今终于被圣上得以重用,他死也要抓住这次机会。 霎那间对上帝王的眼也毫不畏惧。 “梁家不满朕已久,近日我朝前线将士即将回朝,夺回我边境十二城池。助朕取得民心,丰功伟绩。梁郃身为统帅之一功勋不菲,身为大将军的兄长,梁大人该坐不住了。” “待名将归朝,军功朕会命人仔细归拢,你替朕盯着梁家的动向。” 徐仪重重点头,“是!” “去吧。” “微臣告退!” 顾回舟没再开口,他看着那扇小门开了又关,眸底的疲惫无意间泄露了一丝,却又立马被他压制,伸手拿过下一本折子。 地龙开得旺,他一袭轻袍软软搭在身上。 手腕上无意露出的伤口狰狞着,其中仍有鲜红的血丝层层蔓延。男人不甚在意,甚至用手腕抵在桌角,无意间用力按压。他眼底竟在此刻浮现出一抹惬意。 而在另一道门背后,徐仪通过暗门走向宫外,小路上黝黑狭长,连巡逻的侍卫都看不见一个。以往他总是有些怕,但现在脑子里混沌一片也就顾不上这么多有的没的。 “梁家身为先帝亲信,如今尽力辅佐圣上,怎么也算得上忠臣,怎得近日……” 徐仪边走边喃喃。 梁家不满圣上已久? 徐仪皱眉,近日他在朝堂上有意盯着梁复,总也看不出什么,但要是真如陛下所说,梁家对天子不满。那如今前线大捷,对梁家来讲可不是什么好事。 眉头越皱越紧。 徐仪从前对梁复没有什么看法,甚至在他科举之前,常常听说丞相大人又为先皇提议良策,造福一方百姓。 但如今…… 眼见着走到宫门口,徐仪抿唇不语,拿出腰间的令牌对着守门的士兵示意,双方都没说话,互相点了点头。 那大门在沉默中缓缓开启,露出只容得下一人的缝隙,在徐仪通过之后再次恢复成先前的模样。就好像这条路上从未有人来过。 那士兵眼神警惕着四下观望,见远处的慢慢悠悠走来一个小太监,他神态蓦地松懈,抻抻肩膀抖抖腿,见人越走越近,两位侍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了不屑。 “你们两个!在宫里当差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要是再让咱家看见你们偷懒,咱家告诉崔公公去!” 小太监颐指气使好不威风。 “是是是!毕竟这地方皇上也不来,大晚上的着实冻人,还望公公见谅!” 侍卫刚刚眼中的凌厉不屑消失得无影无踪,谄媚地笑着。 “得得得,这次就当咱家没看见!” 那太监被哄得高兴,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瞥了两人一眼后哼着气走了,自然也就没看见在他们转身后两名侍卫面上的讽刺。 这等杂碎,早晚会被陛下一只只拖出去喂狗! 又过了片刻,一只信鸽落在两人身侧,其中一人眼神一亮,“有消息了?” 十三同样面带欣喜,迫不及待打开那张字条,甚至顺手把早就准备好的粮食从袖口拿出来喂给信鸽。 【已然查到梁家长子梁乘风频繁与城外之人联络,对方身份暂未查明。】 喜色只持续了片刻便消退,十四抿唇不语。 “先去通知陛下,我告知他们继续探查。梁家的动作是越来越明显了。” “好。” 一个闪身,夜色之中黑色身影完美融入其中,在皇宫之中快速闪身,甚至在路过那小太监身侧时十四故意往下扔了块石子。 “谁!是谁敢谋害咱家!” 嗤笑一声,十四不顾那小太监在原地怒吼,急速往皇宫深处奔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蘑菇进京/文案片段 这日,青华山。 天色蒙蒙亮,到处都还是灰白一片。几处秃白了的树干看得出深冬的萧瑟。不远处的土壤微微松动,一旁的枯枝看了一眼没出声,转头不再看。 “呼——” 一只橙黄色的伞盖在一片灰白色的青华山之中格外引人注目。除却它,最鲜活的色彩也就是它身旁的那几滴深红,看上去已经干涸很久,但至今都没能和土壤融合。 橙黄色的菌体晃晃脑袋,白杆杆胖嘟嘟从土壤里挣扎出来。 “呼呼——” 终于可以幻化成人形了。 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遥如意在一片光晕之中从那巴掌大的橙盖蘑菇变成了一位俊俏的少年郎,皮肤泛着亮白的光泽,脖颈间的骨骼分明透亮,一双美目称得上漂亮。 只见他幽幽起身,左侧耳侧一缕橙黄色的发丝若隐若现。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年纪,眼里却比正常年纪的儿郎多一些沉稳与书卷气。 但身上由白色菌体幻化成的粗麻白布看上去廉价极了,怕是贫苦人家都不舍得给孩子穿这般破布,穿在身上不一会就把手腕磨红了。 遥如意装作不甚在意,却死死盯着那处红肿好一会。 “唔——” 他在青华山修炼了不到百年,现在就已经能幻化成人形,在其他山野精怪看来就是碰到了机缘,是难得的好福气。 那日那男人的血落在他身上他才得此机缘。男人浑身散发着金黄色的浓郁龙气,书中说带着龙气之人是…… 人间的天子,皇上。 遥如意这么想着。 只不过男人的一滴血掉落在他头顶,就能让他直接从初级精怪变成可以化形的蘑菇精。 遥如意平静地看着自己莫名又变成变成白色菌丝的手,浅棕色的瞳孔划过不满。 他低声嘟囔,“这也太不稳定了。” 他得找到那个男人,不仅要蹭他的龙气,还要报恩。 不然等他彻底稳定人形,怎么也要几百年之后。到时候自己这片山头还存不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眼睛越来越亮,遥如意猛吸一口气,他现在读的书还是太少了。等他人性稳定了,参加科考成为一名官员。这样他就能以人类的身份一直在京城呆着,还能造福一方百姓。 天色渐亮,遥如意橙色的发丝在日光的照耀下越来越明显,他一惊,手忙脚乱把两缕头发编起来藏在耳后。菌丝也是争气,在这个时候不知不觉变回成手。 看来看去他这模样混迹在人群里也毫无破绽。少年满意点头,嘴角扬起的弧度僵硬生疏。 下山,进城。 一身破布衣衫在山野之间最为常见,走到哪儿都不会惹人多看几眼。但这小公子不一样,一身白色布衣穿在他身上也遮不住那逼人的贵气,总会让人以为是离家游历的小少爷。 “谁家小少爷穿破布衣啊,这看着还没咱们这身衣裳好。” “且这可是冬日,他穿那么少怎么挨得住?” 两个同样穿着褴褛的年轻人目光带着疑惑和不解,同样衣衫单薄,他们也比遥如意多一件冬装。二人手中拿着的书看样子被翻看了上百遍,那页边泛黄起皱,仿佛稍微用力吹一口气就会彻底碎掉。 嘟囔的话极为小声,但还是被遥如意听了个清楚。 少年无奈撇嘴,他也不想但。要想幻化出好看得体的袍子,那也得要修为啊。 还好他不怕冷,穿得再薄都无所谓, 眼神黯淡,他目光幽怨扫向右臂袍子下那丝丝菌丝。 看来还得加快进程,他这几日就得找到那男人。 那两人一路走在遥如意前面,遥如意如今刚刚从青华山上下来,碰巧就赶上这帮书生成群结队的进京。听他们说好像是这个月有大儒公开授课。 遥如意当时就心下一喜,那还真是赶巧,他也得去瞧瞧。 清了清嗓,他上前拍了拍刚刚说话那人的肩,“你好,请问这里到京城还要几日?” 那人也没想到遥如意能主动上前搭话,想着自己刚刚还在背地里说人家坏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不出两日。” 青年面颊微红,尤其是对上遥如意那双眼之后。 “谢谢。” “无事。” 他现在笑容还不太熟练,但对面青年还是极为迅速转回身子,揉了揉翻红的耳垂,低声嘟囔,“真是怪了。” 怪了? 莫非他现在笑得还是不够自然? 心下一紧,遥如意看周围没人注意到他,偷偷摸摸扯开两个灿烂无比的微笑。 “嘶——” 扯到发丝了! 从遥如意主动搭话开始,三人好像变得熟悉起来,那两人路过驿站歇息的时候也能喊着遥如意一起。 “兄弟,你也是要去京城听那位先生授课吗?” 另一位青年长得很是清秀,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笑意,他分给了遥如意半块风干了的馒头,一边啃一边问。 “是的。” 不过也还有别的事,遥如意微笑着说。他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关注着青年的动作,学着他的模样掰下一块馒头放到嘴里,像模像样地开始咀嚼。 一口、两口、三口…… 遥如意眉头锁紧,他嗓子里泛着一股血腥味。 “遥兄?” 那青年姓高,见遥如意面色不对连忙问。 “无事无事。” 连连摆手,遥如意连忙把手中的馒头还了回去,“我突然想起来我下山的时候已经吃过东西了,你带的粮食也不多,还是自己留着吃。” 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硬是把对面两人说得热泪盈眶。 “好!多谢遥兄体谅!若是日后还能见到,遥兄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他们一早就碰到了遥兄,明明也是一天没吃了,却还是这副样子。高其伸手把馒头接过来放进口袋里,脸上的认真怎么都止不住。 遥如意笑着摆手,三人如今休息得差不多了,就接着赶路。 他放慢脚步走在两人身后,如今天色昏暗,他借着暖黄色的日光看着自己脚腕上的擦伤,还有手肘上的擦红、后颈的破皮…… 奥,还有被硬馒头划伤的嗓子。 遥如意心情越来愈遭,他如今法力低微。不仅连人形都控住不住,还一点法术都施展不出来。甚至这副身子还不如寻常男子。 不对,也不如寻常女子。 就刚刚他还看见几个窈窕的女子策马仗剑从他们身侧驶过。高其和张力眼睛都看直了。 心情烦躁,遥如意看见地上的石子就想踢开,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连忙挪开。 心脏砰砰的跳! 遥如意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不然又要多一处伤口了。” 不知不觉遥如意离两人有一段距离了,高其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少了个人,连忙回头,“遥兄?快跟上。” “来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刚过晌午,一行人就看到了京城的城门。 “终于到了!” “原来这就是京城!” 一群书生站在京城城门口热泪盈眶,高其哽咽得说不出话。 遥如意也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到了。 他凝眉低头,右侧脚踝已经被磨出血泡来了。 “走,张兄遥兄,我们快进去!” 高其笑得合不拢嘴,兴奋地挎着两人就要往城门那边走,却在遥如意这挎了个空,“哎?遥兄你不去吗?” 遥如意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他余光看着刚刚被高其挎了一下的衣袖,那下边空空如也,只留几缕菌丝泛着盈盈白光。 “我,我……” “我懂!” 高其抹了把连,和张力对视一笑,两人眼里都是过来人的得意,“遥兄怕不是太激动了!咱们以后要是真能步入仕途,就能一直待在这儿了!” “对对对。” 张力无奈笑笑,“快,遥兄我们一起过去。” 遥如意一口气刚放下,见人对着他左臂就挎过来猛地后退。 却还是慢了一步。 张力一顿,但此时两人的手已经挎上了。他低头笑笑,松开手拍了拍遥如意肩膀,“走吧走吧。” 遥如意忙不迭点头,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现在的笑多么的自然。 心跳还没平复,遥如意一边跟着两人往城里走一边拍着胸口。还好刚刚一个激动化形化出来了,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一整天都因为这件事提心吊胆。 城门口的士兵查得极为严苛,遥如意小心翼翼把用仅剩的法术化形化出的文书递过去,不一会就被放进城了。 三人站在空地上怔怔看了好一会。 高其眼眶又红了。 “遥兄还要不要和我们兄弟一起找个住的地方?” 遥如意摇头,“我还要去找人。” 张力笑笑,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三人就此分别,遥如意身上就带了一个包袱,和他身上的麻布袍子一样,一看就一文不值。他如今脸上还蹭了灰,一副落魄样子。走在集市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乞丐。 “小姐小姐,可离那人远些,回头夫人该怪罪奴婢了。” “哎哎哎,离我摊子远点。瞧你身上脏的。” …… 细小的嘟囔抱怨声更是不绝于耳,遥如意淡淡皱了眉头。 “哎!这位小哥可是没地方去?” “咱们这儿衣服可是漂亮极了,要不要来洗个澡换上看看?” 遥如意一转头,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不停对他眨眼,靠在一座酒楼门口独自摇曳身段,见他看去更是笑得灿烂。 “不必了。” “得,那咱日后再说。” 要是他没猜错,这个地方应该是书中说的烟花之地。 那女子见他拒绝也不恼,还笑着摆摆手,就寻找下一个目标了。反倒是在一旁看热闹的两个富家公子,对此笑得欢。 “怎么给拒绝了?看他那样子,可是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那柳姑娘没拦得住人,说不定是人家不爱这口。” 两人说完,□□直接从眼底蔓延到脸上,阳光下华服锦绣泛着光泽,怕是百姓几辈子也买不起这么一身衣裳。 “两位公子可别笑话奴家,咱们进去好好喝一杯。” 一双媚眼顾盼生姿,顿时把那两人迷得不知左右,被人牵着晃晃悠悠走进阴影之中。 这边遥如意边走边翻看着本子,他手中的书都是很早之前化形成功的前辈们留下的,其中一个本子里就记录了京城的地形图。 是用竹子画的,道路歪歪扭扭让人看不真切。 “左边?好像又是右边。”遥如意站在一处路口前迷失了方向,他要是找对了方向今夜就能潜入宫,说不定明日化形就能稳定了。 然后他就能把心思都放在科考上,顺带着也要报恩,有什么他能帮得上的地方他肯定帮。 不过那人都是皇上了,想必也没什么需要他一个蘑菇精帮忙的。 “走这边好了。” 天色已经暗了,从巷子口往里看去灰蒙蒙一片,这一片连个巡逻的禁军都没有。 遥如意大摇大摆往里走,丝毫没注意到墙上飞速闪过一道影子。 在侧门之外,顾回舟右手死死捂住伤口,他嘴角泛起冷笑自嘲,要是今日他真的死在这,恐怕也不会瞑目。 呼吸微弱,他听着这附近细微的响动。 有人过来了。 这时候怎会有人往这边走,脚步扎实轻快,不是他们那边的人。 但与其同时还有一道细微的声响。 刚刚捂住伤口的手慢慢挪到了佩剑上,伤口汩汩流血,很快蔓延到他脚下打湿了墙角。 仅仅一墙之隔。 顾回舟已经能从对面的墙上看到那刺客的影子。 三、二、一…… “哎呦——” 一声清脆地响。 遥如意双眼不敢置信地瞪大,看样子他马上就要到皇宫了。但却在这个时候双腿化成了菌丝。 他不会要在这个地方修炼几百年吧? 那还不如待在青华山不下来。 他这么想着。 “你是谁——” 顾回舟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走出深巷,看着跌倒在转角的清秀少年,眉宇间带着杀意。 遥如意心跳“砰砰砰”的跳着。他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但绝对不会记错那股味道。 是他! “我——” “嗙——” 他话还没说完,男人一下子卸了力,整个人倒在地上。佩剑也砸在遥如意脚边。唯独那只带着伤的手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如同铁镣铐,怎的也掰不开。【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蘑菇被收留 遥如意一时间懵住,他来之前也不会想到会这般顺利。那人的眉眼尖锐冷冽,刚刚看过来的眼神让他心头一颤。但此时,男人的血蔓延到他身下,蕴含着浓厚龙气的血液几乎将他包裹。 双腿立刻就化了出来。 蘑菇一喜,“谢,谢谢?” 思索片刻,遥如意将男人一点点拖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呼——”他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但好在他现在有了一些法力,把那滩血迹从拐角处挪到自己身下。 这可不能浪费。 做完这一切,遥如意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这次吸收了这么多男人的血,还不知道要沉睡多久。 意识越来越沉,遥如意身上泛起银白色光泽,瞬息后化成一株橙黄色蘑菇被男人紧紧攥在手中。 - 皇宫,云殿。 “哎哟皇上您可终于醒了!” “可把奴才担心坏了!” “快快快太医快上来瞧瞧!” 顾回舟眼眸微动,刚刚睁开的眼睛紧紧盯着视线上方的床幔,他微微拧眉躺在那儿等着太医上前来诊脉。 老太医连忙上前,几个呼吸之后开口。 “陛下放心伤口已经包扎过了,剩下的伤口只要陛下静养即可。除却康复的汤药,老臣也会为陛下调一些滋补的药物送来。” 那老太医说起话来畏畏缩缩,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一把刀悬在他头顶。 他说完话小心翼翼抬了下头。 只见余光中皇帝烦躁的摆摆手,他立马行礼,急切地出了门。 崔祥祝眼角微动,颇有几分嫌弃地对其余人挥了挥手。 随之脚步声缓缓响起,过了不久殿里就只剩他一人。总管太监顿时眼泪婆娑,“陛下您可算是醒了,您整整昏睡了一天。十三十四找到您的时候,地上的血都快把您的衣袍浸湿了!” 他说着还时不时擦下眼泪。 “把他们叫来。” “呃——是。” 哭声戛然而止,崔祥祝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落下,他谄媚地笑着挪着碎步快速出了寝殿。 顾回舟深吸一口气,他昨日一人出宫探查消息,连他的总管太监都不知道的事情竟然被那帮人察觉了。躺在床上养伤的男人眼底闪过一抹冷意,这皇宫如今竟说不出到底是谁的了。 记忆中的片段猛然暂停,顾回舟眼里闪过一丝迟钝,昨夜那白净的少年…… “陛下。” 十三十四在门外候着。 “进来。” “参见陛下。” 十三手里正拿着一份情报,这是他刚刚收到的消息连他都还没有来得及看。但他能确定这份一定是好消息,因为上面带着些梅花的香气。 十二那个在花楼里呆惯了的家伙总愿意在类似捷报的信上撒些梅花花粉。 他眼底染上喜色,“陛下这是——” “昨夜可否看到一个穿着粗布的白净少年?” 十三还没说完的话被顾回舟一句话问住了,白净少年? “没、没有。” 十四思索片刻,“回陛下,属下并未发现有什么少年。” 顾回舟带着些疑惑挑了下眉,“拿来我看。” 信件被递到他手上,顾回舟闻着上面的梅花香气眼神微动,不久之后他看着信件上的内容轻笑出声,“继续盯着,明日就是两位名将回京的日子。你们在暗中多加注意可别让什么有心的人混了进来。” “属下领命。” “陛下放心!” 二人行礼过后就要转身出门,刚迈出一步十三顿时想起什么,“陛下。属下还想起一件事。” “说。” “昨夜我二人找到您时,您手中正握着一株橙盖蘑菇。光泽艳丽形状饱满,想必是陛下制药所需的药材。属下将其小心收起交给了崔公公。” 蘑菇? 顾回舟手指轻敲床榻,两息过后,“退下吧。” “属下告退。” 二人并未从正门出殿,而是从后侧的小门直接走到了皇宫外围的一条小路上。 十四微微叹了口气,手中拿着腰牌随意把玩,“刚刚在殿里没看到那株蘑菇,必定是被崔公公收起来了。你还至于连这些细枝末节都和陛下说?” 十三无语,“咱们陛下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用这些花草制药。连昨日这种时候都要带一株回来,若是我不说,回头崔祥祝说一句没见着。”十三想到这儿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真的是——” “那就是我的失职!” 十四想了想那画面,顿时也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点头,“做得对,下次我也得说。” “是吧,做咱们这行的就得做到事无巨细。” “嗯。” 另一头,在顾回舟的寝殿内。 崔祥祝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株橙盖蘑菇走到顾回舟面前,笑弯了眼睛,“陛下放心。自昨夜十三大人交给奴才,奴才就格外重视,那可是陛下的东西。 于是奴才就找了个花盆儿给养了起来。” 他把东西放在顾回舟身旁的桌案上,收回手的时候指尖摩挲两下,“还真别说,这韩将军前年送给陛下的花瓷花盆与这株橙盖蘑菇放在一起真真是好看极了。即便是放在桌上摆着也养眼。” 这株蘑菇比昨夜刚放进去时精神了不少,连菌盖顶上的橙色都有暗暗发红的趋势。崔祥祝先前听御花园的花匠说过,有的植物越是颜色艳丽越是稀有,越是精神。 这么想着,他的姿态更放松了些。 顾回舟没说话,他盯着那株肆意生长的蘑菇若有所思。 旁人不清楚,他却清楚的很。他可没见过什么蘑菇,更别提握在手里。 橙盖蘑菇,若是他没记错是生长在青华山上的珍稀物种,不同的品种药性都不尽相同,而他面前的这一株,菌盖顶部那一抹耀眼的红明晃晃的告诉所有人,它含剧毒。 “呵。” 还真是让那帮人失望了,找的杀手是个不懂药理的蠢货。即便是橙盖这种剧毒药物,也要让人服下才会丧命。 居然只是草草塞在他手中。 “朕还真是命大。” 床榻上的男人长叹,“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原本还等着嘉奖的总管太监顿时腿就软了,立马跪下,“陛下!” “出去候着。” “是。” 得了令,崔祥祝迫切地想逃出去。但在当今天子的视线里他也只好弓着腰挪着碎步一点点出了这寝殿。 顾回舟伸手掀开被子。在泛着金丝的被褥底下,那具身子缠着大面积的白色绑带,肉眼可见有些地方逐渐变红。 男人“啧”了一声,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胡乱扯开那白色布带,颇为嫌弃的扔在地上。 霎时间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腹部的血肉被一剑划开,汩汩鲜血没了布带的束缚逐渐恢复活力。 那金色锦被变成了红棕色。 即便开了地龙,皮肉暴露在空气之中也会感到冷。但男人不在乎,他看着那小臂长的伤口面色冷凝,他没死,那帮人一定失望极了。 盯着那伤口,他眉宇上竟染过惬意,顾回舟从床榻角落的木匣里翻出一瓶药粉。 随手打开瓶盖将其往伤口上撒,眉头瞬间拧紧。白色的粉末与伤口接触的瞬间仿佛变成了层透明的膜,刚刚还在往外涌出的鲜血缓缓止住了。 男人拧紧的眉松开了,一滴汗水伴着一道低沉的喘息声划过下颚渗透进沾满鲜血的金丝锦被里,他被褥下就穿了一袭绸缎制成的里衣,现在也被血水弄脏了大半。 顾回舟缓了口气,随手把身上的里衣解开扔在一旁,他用崔祥祝一早准备在一边的热水擦了身子。男人白皙的肤色暴露在空气里,只见他散漫晃悠两步,拿起一旁干净的衣裳,慢条斯理地对着铜镜穿了起来。 铜镜里的男人面色轻松,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青色的血管脉络从手肘蔓延至手背,在铜镜里模糊不清。 胸口的疤痕很快被挡住,而一同被里衣盖住的还有刚刚凝住的伤口。男人面上无恙,穿好衣衫后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般。 一袭黑色长袍华丽柔软,缎面的料子在路过窗前时闪过光泽。金丝绣制的龙纹随着男人的一走一动如同在腿边游走。 顾回舟披散着头发没动,他走到床边拿起那一株蘑菇,又走到软塌上坐下。 “现在是我的了。” 说话的语气轻松自如,在旁人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和朋友争玩具的少年。 那红色菌盖的面积越来越红,最后竟然与橙色不分伯仲。 顾回舟挑眉,竟还是个极品。 - 三日后。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年轻男人在一起群人的簇拥下穿着得正式得体。 崔祥祝磨干了嘴皮子才让顾回舟换下他那身红色锦缎。 现如今终于松了口气,“来了消息,称二位将军一个时辰后可抵达京城。龙辇已经在门外备着了,陛下您看……” 顾回舟轻笑,手中把玩着一串佛珠,“朕带着文武百官一同去迎二位名将回朝。” “是。” “那赶紧走吧,可别让人等急了。” 崔祥祝心头一跳,现在过去只要半个时辰,这哪是让别人等啊。 但愿那两位将军别出什么岔子,不然—— 崔祥祝闭了闭眼。 “崔祥祝。” “奴才在!” “把那盆蘑菇带着。” 崔祥祝一愣,带着蘑菇?但他嘴比脑子快,连忙回道,“是。” 顾回舟坐在龙辇上不紧不慢出了宫,与百官一起等在宫门口。 “参见陛下!” 百人的呼声响彻这片天空,顾回舟抬抬手,顿时一片安静,“朕今日与众爱卿一同迎二位名将回朝,爱卿们不必拘束。只要能见到二位名将,朕便心生欢喜。” “谢陛下!” 说完话,顾回舟回龙辇上坐着,如今进了腊月,马上就到年关。空气里的冷意越发明显,顾回舟的龙辇里铺了厚厚的一层毯子,连暖炉都不知道放了多少。 “嗯?” 崔祥祝被他指派去做事了,没想到那株蘑菇被放到了这里。 “橙盖蘑菇可是不怕冷。”顾回舟一声轻笑,连菇带盆被放到暖炉旁,身下是厚厚的毯子。 一眼看去竟比顾回舟的待遇还要高些。 顾回舟伸手轻点了几下那菌盖,随后整个人歪歪扭扭依靠在墙壁上,伸手拿起一旁的书悠哉悠哉翻看。 那样子好像要在此处待挺久。 遥如意一醒来就看到这一幕,他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最终确认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不由得又看了一会。 身上热乎乎的,遥如意觉得自己都被这暖炉烤软乎了。虽然他不怕冷,但冬日里烤在暖炉旁晕乎乎的舒服极了。 “这有一个多时辰了吧,这,这怎么一点声都没传来啊!” “这时间到了,怎么能让陛下跟着一起等!” “快,快去命人看看怎么回事。” …… 越来越多吵杂的声音自龙辇外响起,见顾回舟没动,遥如意悄悄转了个身子,从缝隙中窥探外边的动向。 “还要半个时辰?!” 一位老臣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气死了,他颤颤巍巍,“不是说一个时辰吗!” 那小兵也无辜的很,“将军,将军说将士们都累了,休整了半个时辰。”【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将军回朝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梁复顿时觉得自己命悬一线命不久矣,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地过了这个年。 他被气得整个人颤抖起来用手捂着心口好像马上就要撅过去了。 “梁大人梁大人您可要保重身体呀!” 梁复好不容易趁着这次自己亲弟弟功成回京的机会从家里走出来,他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 如今穿的花枝招展庄重又喜庆,他是一群人中最早来的。即便身份地位比一般人都高,但如今回来的可是他家的功臣,他怎能不好好对待。 他还指望着凭借这个机会在朝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却没想到他这个弟弟,“哎呀!”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问,“你可知这个命令是谁下的?” “是梁将军还是韩将军?” 那小兵思索片刻,“回大人的话,是梁将军。” 听了那话梁复更觉得两眼一黑。 都不用特意去传,小兵说完周围的人立马四散讨论开来。 “这才刚刚立下战功就如此张狂!” “今天可是连陛下都提前半个时辰来等着!” “这梁家是不是太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了!” 还有人说,“这算什么呀,梁郃大将军可是这次领兵的双将之一。 这次战胜箫国可是夺回了我大云损失的十一座城池,还获得了数不尽的粮食。这下过年可是连当街的乞丐都能分得一碗粥喝!” “这是何等的功臣良将啊!” “功臣良将?功臣算不算得上先不说,良将可不一定。” “这位大人你可小声点儿,梁大人可还在不远处呢!” 说话人顿时小了声,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梁复正眉头紧锁,就知道他压根儿顾不上他们这一群人,面上又染上一抹不屑。 这回都不用顾回舟下令,光是流言蜚语就能把梁家钉在耻辱柱上。梁复顿时想飞过去把自己那个蠢得要死的弟弟当即打死,省得父亲大人在九泉之下也待不安生。 这么想着,梁复立马冲到顾回舟的龙辇前请罪,“老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愚弟此番举动也是为了我大云的将士们着想,愚弟这次即便打了胜仗也不免多亏了手下的将士得力相助!愚弟打小就喜欢为他人着想,将军们能策马日夜奔袭。 可那帮将士们只能徒步走回京城!” 梁复说着恨不得跪下,“愚弟也是想让将士们好好休整一番以最好的面貌来觐见圣上!还望陛下恕罪!” 顾回舟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但他并没有回答。只不过翻动书页的手停顿了下,过了一会才开口,“听说昨日大公子召集了众多书生。” 梁复心头一颤,“确、确有此事。” 梁复也不明白怎的话题就传到了这儿,他眼底闪过凝重,“犬子平日里就喜欢钻研一些诗经古文,这次恰好在与好友谈论诗文的时候碰到了一位大儒。” 他笑笑,“那位大儒素有大名,是前朝的状元郎李文静先生。先生不喜官场的琐碎,在开榜之日便隐居深山,如今先生已经年迈,便想着将自己所悟到的东西传授给大云的众位书生。” “于是犬子便帮了先生这个忙。” 顾回舟点头,“那这么说大公子还是为了朕的江山社稷着想。” 梁复连忙否认,“犬子万万不得担此重任!只不过是想帮帮老先生。也能借此多学到点东西!” “那大公子的品性还真是值得朕来学习。” “陛下,犬子——”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传来浩浩荡荡的马蹄声。 “好了,朕的两位大将军到了。一起去看看吧。” 顾回舟话音刚落,一旁刚刚回来的崔祥祝伸手撩开帘子,“陛下小心些。” 皇帝走上前,所有人自发垂头给他让出一条路来,无论他们心中是否尊重追随这人,在此刻都要装出这幅样子来。 而身后刚刚起身的梁复气愤地用手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刚刚不知怎么话题就传到了他家乘风身上,也不知陛下对梁郃的态度会怎样。 罢了,去看看就知道了。 大军回朝到处都是一片烟沙尘起的景象。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的百官也不禁稍稍咳了几下,唯有顾回舟淡定自若地往后退了两步任由崔祥祝被烟尘呛的灰头土脸。 大军在离京门百米处停下,模糊间两个身影率先走在前方,快步走上前来。 “臣韩季青参见皇上!” “臣梁郃参见皇上!” “参见皇上!” 由两位将军率领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士兵向顾回舟拜见行礼。 “快快请起。”顾回舟上前一步,佯装伸手就要扶起两位名将。 但他之是微微俯身,两人便直接站起来了。谁敢让皇帝搀扶? 韩季青笑得牙花子都要出来了,整个人虽然穿着得体霸气,铠甲穿在身上远远见了都让人心声惧意。但他现在整个人笑得灿烂,那沧桑到干裂的脸都被扯着泛起血丝,“谢陛下!” 一旁的韩家家主韩大海,身为兵部尚书在官场上一贯雷厉风行,见到人不是笑呵呵就是吹胡子瞪眼,而在此时也露出了几分老父亲的心酸,见到韩季青平安归来他眼眶泛红不敢上前。 韩季青和皇上打了招呼,转眼就朝着自己父亲走去,“爹!” “哎,好儿子!” 两父子紧紧拥抱在一起,旁边的一众官吏也只有羡慕吹捧的份儿,先不说韩大海本就是兵部尚书,就是说这刚刚战胜归来的韩季青,怎么也得是个正二品的将军! “恭贺将军得胜归来!” “恭喜韩大人!” “恭贺将军!” …… 顾回舟和韩季青打完招呼,转头面向梁郃,笑得平缓,眉眼微弯好似带着冷意,“梁将军舟车劳顿一定受了不少苦。朕在京城时时刻刻为你们担忧,如今见到朕的大将军得胜归来——” “朕心甚慰。” 梁郃如今四十有八,相比于韩季青的不到而立,他更多了几分将军的老气,在边关走了一遭现在看上去更是长了十岁不止。 他眼睛微眯,整个人与顾回舟身高相当,似是发出一声冷笑,“边关苦寒。臣确实与将士们都吃了不少苦,但能让萧国还回十一座城池,还能让我大云的百姓过年的时候吃饱穿暖。 臣即便是死都心甘情愿!” 顾回舟嘴角上扬更甚,“不愧是朕的良将。” 他转身面向群臣,“冬日严寒。朕就不在这与二位将军闲谈了,今夜宫中摆了好酒,朕与百官一同为二位接风洗尘。” “谢陛下!” “谢陛下。” 一整日皇宫里都是一副忙前忙后的景象,即便是云殿里的一众宫女太监,都为了顾回舟晚宴上的穿戴手忙脚乱。 当晚皇宫。 “还没来得及恭祝梁将军,想必有了军功在身,将军日后必定平步青云!” “虽说羡慕但我等也羡慕不来,”说话那人看了看周围人笑呵呵接着说,“上战场这种英勇之士,可是我等在京中的文弱书生比不了的。” “这位大人说的对,将军在战场上定是英勇无比,才能把萧国的那帮宵小打得节节败退!” “说得好!” 这边梁郃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字字不提交好,字字都是交好。 梁郃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眼中的傲慢与得意更是要收敛不住了,“梁郃多谢诸位夸赞。” “梁将军言重了,我等这可都是肺腑之言,板上钉钉的事了。” 一边的韩季青身边也同样围了不少攀附权势别有用心之人。 梁家与韩家同样身为云国三大世家之一,且先不提这两位是如今的战胜将军,即便是两家的家主也都是朝中的元老。 没人不想凑到边上去分得一杯羹。 不过怎么选又是另外一回事,早就听说陛下这次要责人仔细定夺军功的分配,二者军功更高之人便是云国的镇国大将军。 那可是二品将军! 梁家自先皇帝在世时便是朝中红人,先帝时期的众多改革都是出自梁家人,是名副其实的辅国之臣,虽说当今圣上即位后不如原本那般光鲜,但也是两朝元老,在朝中的地位寻常人不可撼动。 与之相比,韩家便是新皇登基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名门望族,家主韩大海也才坐稳兵部尚书一职不到两年,说起来朝中根基远不如梁家那般稳固。 但这毕竟是陛下亲自提拔起来的世家,更何况如今战胜归来的韩家长子还不到而立之年,日后前途如何不可估量。 这边百官围着这两位将军趋炎附势,顾回舟缓缓从门外走进殿内,“看来诸位爱卿比朕还要欣喜二位将军的归来。”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安静万分,接着立马齐声,“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吧。” 顾回舟眼里带着笑,视线从梁郃身上掠过,眼底闪过一抹冷笑,他在崔祥祝的搀扶下坐上那最高处的位子,“不必拘束,像刚才那般即可。” 他的话谁敢不听,殿内顿时又热闹起来。不过那帮人可不再敢围着一个人说个不停,而是对着两位将军依次敬酒,表达自己的欣喜与尊敬。 梁郃对此不置可否,但韩季青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如今终于脱身,对着自家老爹开始发牢骚,“这帮文官可真能说,说得我是一句话都插不上嘴。” 苦哈哈说完自己又是一杯酒下肚,结果还没等咽下去就被自家老爹呼了一拳,“你还喝!” 韩季青躲开一半,“哎呦爹,我在军中这两年,别的没学会,喝酒是谁都比不上我!”他说的得意,余光看向对面的梁郃,“你看梁大将军,如今都已经面红耳赤,估计一会儿都得让人抬下去。” 韩大海离开军中两年身子就胖了起来,颇为健壮的体型往旁边一看,连带着桌子也跟着晃悠一下,“呵。”还真没让季青说错,那位一会真得被抬下去。 顾回舟坐在高位上端着一杯酒慢慢喝着,他像是观看唱戏一般看着台下的场景。视线转到一侧,他眉宇一动,略微不满。 “将军。” 宫女小声抗拒,可战场上下来的男子力量比寻常人都大,又怎么是她一个小小宫女能抵抗的过的。梁郃像是没听到一般,笑容得意又把人拉近半分,“不如跟了我,伺候谁都一样。” 那宫女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连连摇头。但周围人根本没人管她,手中的酒盏早就掉在地上,宫女下意识寻找崔祥祝的影子,她可是云殿里的侍女! “将军,奴婢是云殿中的宫女——” 这话一出,梁郃周围之人多多少少神色有变,觥筹交错的举动慢了半拍。 “哈哈哈哈哈,”梁郃大笑,“那又如何?” 这话一出连这宫女都变了脸色,“将军!” “来!本将军归朝以来还没和梁将军喝一杯!同在战场待了两年,我们也是缘分。”韩季青刷的一下站起身,端着酒杯就朝对面走过去。 他在梁郃对面站定,握着酒杯的那只手抵在对方拽着宫女的那只手臂上,两人都暗自用力谁也不让这谁。 梁郃看着韩季青的眼神不屑,“韩将军有何指教?” 韩季青微笑着说,“不接我这一杯酒吗?我在救你的命。” 又是几息的僵持,两人视线相对都不说话。但一旁的宫女脸色发青,想必梁郃憋着的那股气都用在了攥着她的那只手上。 “呵”,轻笑一声。顾回舟轻声开口,“怎么梁将军不愿意接韩将军的酒?” “两位将军之间竟然有嫌隙吗?”他幽幽笑道,“这可不好。” 早就被安置在顾回舟桌案上的蘑菇也转头看过去,一只蘑菇被安置在花盆里,艳丽的如同一个装饰,他转身时如同柱体转了一圈,只要没人盯着他看,就发现不了。 他看向那边僵持不下的两人,他对那个梁郃印象十分不好。从早上到现在,他让他感受不到一丝友好的气息。 而且他看到,那个梁郃把宫女的手腕攥得太紧,手掌已经发紫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蘑菇首次偷吃 “怎么梁将军还不接这杯酒吗?” 梁复在一边脸色铁青,来的时候他就告诉过他多少遍了不要惹事,没想到现在竟然当着大殿上这么多人的面强抢皇帝的宫女! “梁郃!”梁复在一旁低吼。 “好。”梁郃像是终于从醉酒的状态中清醒了几分,他缓缓松开宫女的手腕接下了韩季青的那杯酒。 “韩将军,请。” 视线相交的那一瞬仿佛有电光擦过,远处的顾回舟眯了眯眼,他没错过梁郃看向他时眼中的一抹不屑,手肘轻敲在桌面上酒杯放下的同时发出一声脆响。 远处那两人喝下一杯酒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小宫女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一场风波草草结束。顾回舟给了崔祥祝一个眼神,对着那两人举了下杯,独自离开了宫宴现场,还不忘带上他那株蘑菇。 - 云殿内。 顾回舟坐在软榻上面色无常,但稍微有一点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心情十分不好。他拿起桌子上的酒自己一杯一杯喝着,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刚宫殿上的画面。 梁郃—— 这么想着男人眼里浮现一抹阴狠,“看不惯的还不如一刀杀了。”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两下,在一处昏暗的角落里一个人影立刻现身。 十三单膝跪在地上行了个礼,“还望陛下深思。” 他抬头间带着凝重。 顾回舟不耐又焦躁地挥了挥手,眉宇间狠狠拧着,“军功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进程已过半。” 像是终于有了一件顺心的事,顾回舟低沉着声音,“嗯。”说完他没再出声,而是视线一直盯着桌上那盘蘑菇,刚刚他把它带去宫宴上,居然没发现面色有异之人,面露好奇的却不少。 “当时朕手中攥着这东西?” “回陛下,是。” 顾回舟若有所思,他晕倒之前攥住了那少年的手,但他的暗卫居然说他手里攥着一个蘑菇,难不成这盆蘑菇就是那少年变的? 想到这儿顾回舟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是该找太医给朕开一些治疗臆想症的方子了。” “陛下——” “下去吧。”刚说完他想了想又接着说,“派人在京中寻找一位白净少年,双眼乌黑圆润、肤若凝脂、皮肤雪白,穿着一身粗布麻料,看人的时候像……” 像一只山间受惊的小鹿。 那边顾回舟微眯着眼叙述,而这边的十三表情逐渐扭曲,这听着不像是刺客,倒挺像是十二他们花楼里的那些小馆儿…… 难不成这后宫里终于要有人了?这蘑菇就是那少年留给我们陛下的定情信物? 十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心中一片喜色,心中发誓一定要为他们陛下找到那位白净少年,“是!属下遵命!” 顾回舟:“……” 这又是抽的什么风,“去吧。” 腊月晚间的气温愈发寒凉,顾回舟竟就这么靠在窗子边的软榻上睡着了,离他不过一臂的距离处正放着那盆蘑菇。 遥如意一直到现在都瑟瑟发抖,他找他做什么。 回想着男人晕倒前的那一抹带着嗜杀的眼神,蘑菇抖了抖,他还是不要让他发现的好,不然让这位人间的帝王知道自己不仅要偷他的血,还带着毒性,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他送到御膳房去。 “吱——” 房门发出一声响,崔祥祝从门外进来。身子猛然从严寒的室外踏进这温暖之处,总管太监没忍住抖了一下,他身子一僵,随后看见顾回舟正在软榻之上小憩,整个人放松了些许,笑呵呵的朝这边走来。 余光看向那株蘑菇的时候眼里闪过复杂。 “陛下,陛下?” 顾回舟睁眼,“都走了?” 崔祥祝点头,“回陛下的话,各位大人已经酒足饭饱。都回了各自的府邸,一些酒醉的大人们奴才也吩咐马车小心送回府去。”说着,他面带犹豫。 顾回舟,“嗯?” 崔祥祝面色纠结,“只不过梁将军临走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吵吵着要将花语带回府里去……” 花语正是大殿上那名宫女。 如崔祥祝想的一样,他这句话说完男人脸上的惬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意和杀意,“梁家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抢东西。” 崔祥祝在一边不敢吱声。 “你去问问她,要是愿意明日就派人送到梁将军府上。”顾回舟转头推开窗,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雪来,“朕还不至于连一个宫女都舍不得。” 崔祥祝顿了顿,“陛下,奴才看宫宴上花语极力挣扎,想必是不愿。” 顾回舟没回头,“那可未必。” “是,奴才遵命。” 就这件事顾回舟没再开口。半晌,一众宫人鱼贯而入,没见到花语的影子。云殿中的宫人们在殿中忙了一炷香的时间,总算是将天子就寝前的事都整理妥帖。 崔祥祝小心关上了窗子,“夜里寒凉,陛下还是少些吹风的好。” “嗯。” 崔祥祝转身想离开,但再三看了两眼那盆蘑菇还是没忍住开口,“陛下。” 顾回舟从一本书中抬头,“有事?” “今日陛下带着那株蘑菇出现在宫宴之上,不少人注意到了它。在您回宫之后,有一位花匠偷偷找到奴才,与奴才说那蘑菇带着剧毒,提醒陛下不要随时带在身侧。” 顾回舟挑眉,“知道了,下去吧。” 崔祥祝见他不在意也无法再开口,“是,陛下宫宴上没吃东西,奴才已吩咐御膳房送来些糕点。” “奴才告退。” 云殿里又恢复成静悄悄的样子。自顾回舟登基以来,他便改了一些规矩。 他的寝殿内从来不需要太监值守。所以此刻到处都是一片寂静之声,顾回舟视线扫过那处糕点,没多看半眼。 他转身走向床榻,自己动手拿着伤药处理起身上的伤口,动作看起来比太医还要娴熟。 遥如意没什么事,他只能看着顾回舟的一举一动。 在看到那狰狞可怖的伤口时,蘑菇狠狠皱眉。他连手腕上的擦伤和脚底的红肿都忍受不了,这人居然能自己给自己的伤口上药包扎,遥如意久久没有动作。 原来这就是人间的帝王吗?待着的时候连一个陪着他的人都没有,甚至晚餐只能吃一盘糕点? 蘑菇闻了闻,虽然挺香。 遥如意想着这一天见识到的场面,总觉得顾回舟的帝王生活与他在书中见到的很不一样。 书中提到的皇上,从早上开始便是数十位宫女太监伺候他起居,之后在早朝上公布决策与群臣一起商讨治国之道。 午膳吩咐御膳房布置几百道菜肴,然后便在御书房处理奏折。待到晚膳时再吃几百道不一样的菜肴,待到日暮降临的时候,在后宫几百位嫔妃当中挑选一位符合自己心意的妃子一同就寝。 可这一位就不一样。 他能感觉到那帮朝臣对于这位皇帝的敌意。 蘑菇叹气,自己毕竟吸收了这人那么多血,而且以后还得吸收一点。 他总是要报恩的。 这个想法一直延续到那位帝王入睡,空气中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伴随着那盘糕点的丝丝甜香。 在靠近窗子的桌案上那盆蘑菇渐渐散发出一抹光晕,瞬息过后光晕消失,顾回舟记忆中的那位白净少年正站在他傍晚小憩的那软榻一侧。 遥如意面上一喜,他如今能幻化出薄纱了! 一袭白袍层层叠叠罩在他身上,连束发的绑带都随着人的一走一动散发出流光溢彩的光泽。远远看去料子竟和顾回舟的不相上下。 遥如意越看越喜欢,这可是他想着那位帝王身上的料子幻化而成的。果然舒服极了,竟连着手腕上和脚踝处的擦伤都随着消失不见。 衣裳一好连带着整个人都跟着贵气起来,看上去比京中的贵公子还要矜贵几分。 遥如意感受着体内修为的丰盈,信心十足朝着那边龙床走去。脚步一顿,顺路端着那叠点心一并去了。 一连两个时辰,遥如意坐在那位皇帝的胸口悠哉游哉吃着点心。他把自己的重量控制在一株蘑菇的轻重,随着顾回舟的呼吸整个人一上一下,好不快活。 遥如意腮帮子一鼓一鼓,“不愧是御膳房。” 他周身散发着如阳光一般的光晕,那仿佛流淌着的光辉将两人一同包裹在一起,在顾回舟的衣袍下,狰狞的伤口在光晕的疗愈下逐渐长出新的血肉。 遥如意一口一个吃得欢快,他还把皇帝桌上的龙井茶拿来解渴,也解腻。 再次把手伸向玉碟,竟只摸到一块。遥如意咽了口口水,“好像吃多了。” “要是皇帝醒来发现糕点没了怎么办?” 蘑菇惊慌,蘑菇失措。 遥如意连忙把最后一块糕点放回去,连带着盘子一并放到窗边的桌案上。看着手掌大的玉盘中端端正正只放着一块糕点…… “应该看上去也像一盘吧……” 遥如意两眼一闭。 他转头看着睡得正沉的顾回舟,脸上闪过尴尬,嘴里嘟囔,“我这几天夜夜都来为你疗伤,吃你几块糕点没问题吧?” 说着他偷偷拔开顾回舟的衣衫,他今日打算把伤口愈合七成,连着三四日都这般,那第五日就可完好如初了。 他偷偷闻过顾回舟瓶子里的药,虽然没他的法术快,但也能让人的伤口在七日之内愈合。他不过是比那药粉快两日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遥如意美滋滋想着,自己也算是报恩报了一小部分。待到他化形彻底稳定,也报恩过后,他就离开皇宫,找个学堂专心念书。 他还记得今日他们所说的梁家大公子,他所说的大儒应当就是进京前那帮学子所说的那位,日后他也要去看看…… 小心翼翼终于把衣衫扒开,蘑菇沉默。 刚刚那一条小臂长狰狞着的伤口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蘑菇沉默 遥如意一整只菇坐在皇帝胸口呆愣愣的看了那处好久,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吸收皇帝的血吸收多了,修为大涨,导致他没控制住力道。 一个不小心把伤口给愈合了。 蘑菇沉默,蘑菇无措。 蘑菇只能默默把顾回舟的衣服给他穿好,自己回到花盆里闭门思过去了。 翌日一早。 崔祥祝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家陛下不知怎的在殿里多待了半个时辰,还不让任何人进去伺候可是急坏了他。 “哎哟!陛下这又是出了些什么麻烦!” 崔祥祝急的原地打转,但他着实不敢推门进去,他可只有一个脑袋可得保管好了。 殿内。 顾回舟松散着衣袍站在铜镜前,他左手拿着药,用手扯着自己的衣袍沉默不语。男人眉宇间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一味的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他看看镜子,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腹。 顾回舟:“……” 顾回舟最后视线盯着手中的药瓶,他还没自信到认为是自己这瓶药功效变好了,少见的,男人眼中透露着不解与困惑。 良久,顾回舟穿上衣袍,传唤了门外的一众宫人。 崔祥祝喜极而泣,眼里饱含热泪走在最前,“陛下可是有什么身体不适?奴才还是传太医来为陛下看看!” 他也知道自家皇上喜欢自己练些丹药,自古以来吃丹药吃死的君王也不计其数,药效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顾回舟没吭声,崔祥祝就知道自己这句话又是白说了。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开始前前后后忙活起来,在看到那盘点心只剩下一块的时候,他算是有了笑模样。 “陛下要是喜欢吃这糕点,奴才就命人多做些为陛下送来。这可是最近新来的江南的厨子。” 糕点? 顾回舟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靠窗的桌案上,那玉碟子中的梅花糕点竟只剩最后一块了。视线停留一瞬,如果他记得不错,昨夜崔祥祝送来时是整整一盘,六块点心整整齐齐放在上面。 看着宫人在他前后整理衣袍,顾回舟仔细打量这间寝殿,眼眸微眯扫视每一处地方,并无外人进入的痕迹。况且真要有人进来的话,十三十四不可能毫无察觉。 他也不会一点都没发现。 待一众宫人退下,顾回舟也看得差不多了。他踱步朝着窗边那软榻走去,缓缓坐下。伸手点了点那橙红色的菌盖,他怎么记得,这株蘑菇被栽在花盆的正中央。 现在怎么在边上? 一声轻笑,“难不成还能是哪位神仙下凡,替朕医好了伤口。顺便吃了些朕的茶点还将朕的蘑菇换了位子?” 他看着那株蘑菇一字一句说,嘴角含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在与人探讨诗画。 遥如意僵硬,遥如意不敢吱声。 他这个状态一直保持着,直到那位帝王下了早朝回来。天色大亮一缕阳光顺着窗子打在他身上,脚步声由远到近越来越清晰,那位皇上是不是又生气了? 蘑菇瞧瞧挪了个屁股,靠近边边能碰到那瓷盆,他虽然不怕冷但冬日里靠在那里还是怪凉的。 “陛下、陛下息怒!” 崔祥祝跟在后边呼吸急促,他比顾回舟矮将近两个头,那位生气起来走得那叫一个快,跟在身后的崔祥祝只能小跑着跟在身后。 顾回舟一下子坐在软榻上,伸手端起桌上那杯清酒一饮而尽,颇为妖鸷的眼眸微微上扬,顾回舟冷声,“你说朕是不是该直接杀了他?” 崔祥祝冷汗直流,只是一个劲儿点头附和这位帝王说的话。这种念头他也只敢自己在心里想,他要是皇上他也生气。 哎呀!这梁将军这都是办的什么事啊! “前头奴才命人将花语送到将军府时,碰巧府里的侍卫说梁将军早朝后还未回府。小太监就先将花语安置在府里了,奴才也没想到,梁将军他竟然……” 他竟然称病告假! 顾回舟这个时候气性也淡了不少,他端起酒杯晃了晃,“梁郃一早便去了花楼,还让管家传了信与朕告假。” “朕不如把这个皇帝让与他来做?”仔细思索了一番,“或许梁家大公子梁乘风也可以担此重任。” 崔祥祝头昏脑胀,他简直不懂这位在做什么,直接一个欺君之罪就好了。 终于是没忍住,他开了口:“陛下何不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顾回舟没说话,崔祥祝愣了一会自己也想通了。 他家陛下刚刚登基不过两载。也正是因为今年打了胜仗,百姓们能够吃饱穿暖才稍稍说了几句陛下的好话。早在前两年,民间可是一直流传着陛下谋反篡位一事。 更别说梁郃还是这次战胜将军之一,在百姓心中就是天神降临一般的存在。不过这最近梁家大大小小的动作就一直没有断过,动还动不得,想想就气得慌。 “陛下您可千万当心身子!” 顾回舟摆摆手,“将朕的大将军从花楼请过来,朕和他谈谈禅位之事。” 顾回舟说得轻巧,崔祥祝差点晕过去。他连忙退了出去,心想这回梁将军可是摊上事儿了!就凭他那点军功,都不知道够不够保命的。 将近午膳时,梁郃才在崔祥祝的引领下站在御书房门外。 “将军且慢,奴才进去通传陛下。” 梁郃点头,“多谢公公。” 顾回舟听见了外面的声响,他此时正坐在龙椅上悠闲地看着奏折。另一只手时不时敲打着蘑菇的菌盖,毛茸茸滑溜溜的,顾回舟连先前那串佛珠都不盘了,专心致志把玩着这株蘑菇。 要是让太医院的太医们看见怕是要以头抢地,这哪是在把玩那株蘑菇,这简直是在盘他们的脑袋! 崔祥祝悄悄近身,在顾回舟身侧轻声,“陛下,梁将军已带到。” 顾回舟合上奏折,不紧不慢打了个哈欠,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雪,让昨夜的积雪又厚了几分,他歪了身子,“朕乏了。” 说完自顾自起身走到里侧的软榻上小憩,不一会就传来一阵匀称的呼吸声。 崔祥祝一愣,只能轻声退了出去。 遥如意还在那桌上放着,他透过窗子真切地听到崔祥祝和梁郃说,“还真是不巧。陛下歇下了,梁将军在此处静候便是。” 遥如意要是此刻化形还不知道嘴角要咧到哪儿去,菌盖小幅度的左右摇晃。 不愧是皇帝,管制一个小小将军还不是小菜一碟的事情。他听着窗外崔祥祝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而站在原地的梁郃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气着吧。 梁大将军的呼吸声还挺助眠的。他昨夜一直担惊受怕没怎么睡好,现在也撑不住了。遥如意在花盆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烤着暖炉不一会就睡着了。 他再次醒来时是被两个人交谈声吵醒的,看样子好像过去了两个时辰。 “臣参见陛下!” “起身吧,梁爱卿。” 顾回舟刚睡醒,遥如意看见他眼睛都没彻底睁开,懒散地倚靠在龙椅上,看样子舒服极了,遥如意看的眼馋,他也想这样子坐在椅子上。想必比坐在土里舒服些。 良久没人开口,遥如意看见梁郃手腕处转动一下,蘑菇皱眉。 “听说梁将军早晨便去了花楼?” 一句话,遥如意瞧见他垂着的眸子紧缩了下。 “回陛下,臣昨日喝醉了酒身子不适头痛的厉害。恰好有位友人常年居住在花楼之中,他最擅长的便是煮一些解酒的汤药,在京中都素有大名。” “臣实在头痛的厉害,又不想耽误明日的早朝。于是便亲自前往花楼寻药。” 顾回舟若有所思,“那将军现在的头痛之症可好了?” “回陛下,臣现在已无大碍。” 应该除了通体冰冷没什么别的问题,遥如意心里想。他刚刚都看见这位将军打冷颤了,还有他刚刚化了冰的睫毛。 “好好好,那可太好了。” 顾回舟大笑几声,“梁爱卿你看,还好朕把你唤进宫来,否则朕哪有机会听见这件事的缘由,怕不是还要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梁郃面色闪过一瞬的郑重,他整个人僵硬片刻,随后笑开了,“臣不敢。” 顾回舟点头,“朕当然知道。对了,朕昨日见你对那位宫女甚是上心,早早便命人送到你府上。梁爱卿快回去吧,朕看那宫女也是爱慕将军已久。” 梁郃笑得的得体,却难掩眼中的不屑。他规规矩矩朝着顾回舟行礼,转身僵直着身子走出去了。 遥如意在心底偷笑,他怕是明日要接着告病。 顾回舟脸上的笑意没消,他其实今日召唤他也没什么想说的,但别人让他不顺心,他总要恶心回去才是。 顾回舟食欲大开,现在已经到了下午,他也就没让人做太多。 御膳房很快送来几道顾回舟爱吃的菜,把这位皇上伺候的顺心了他们也就好过许多。 一时间房间里都是香味,馋得桌上那株蘑菇总想靠过去。 遥如意第八十八次洗涤了自己的心,他是蘑菇他不用吃饭,他是蘑菇他是蘑菇他是蘑菇…… 他努力回想刚刚两人的谈话来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几道菜上挪开。 刚刚皇帝说的最后一句话,句句不提贬低句句都是贬低。人家将军得胜归来都是迎娶高门贵女,甚至是公主。反到他这儿皇帝赐了个宫女过去。 怕是能好好恶心他一阵子。遥如意心想,这句话这么香……不是,那么明显。连他都能听出来,想必那位将军也是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这下看来明日不知道是冻病的还是气病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蘑菇晃悠 果不其然,梁郃又告了两天的病假。还让梁复请了太医回府,称自己在酒后无意间跑到院子里的雪堆上睡了一整晚,当日一早整个人便开始发热胡言乱语。 早朝。 梁复站在他自己的位子上沉默不语,如今正值年关,是许多州县最要紧的时候,稍有差错就会出大乱子。 这几日朝中忙乱的很,两位将军回京之事已经稍稍淡去,也只剩下民间的百姓还在欢喜恭祝,不为别的,就为从箫国运回来的那些个粮食。 “诸位爱卿说说,这粮食该怎么分?” 朝廷早就已经昭告天下,称会将大半粮食分发给百姓。不仅是京中,也包括地方州县。现在距离年关不足一月,这件事可马虎不得。 一时间朝中文武百官都闭口不言,朝堂上安静地好像顾回舟把他们的嘴缝住了一般。 “陛下何不把粮食都分发给各县令,由他们再去依次分发。” 在百官后方,一位年轻官员淡淡开口。 顾回舟挑眉,“交给县令去发?那岂不是最后百姓们只得落到一碗粥喝?”顾回舟语气淡淡,却如同一顶棒槌砸在地面上,荡起轩然大波。 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刚刚说话的文官不可置信,自古以来可没有哪位皇帝会把朝中贪官污吏之事摊在明面上说。 “陛下……” 最前排的一位老臣连忙回头给那人一个眼神,那青年瞬间闭嘴。百里毅转过头来笑呵呵对顾回舟请罪,“小儿愚钝,还望陛下赎罪。” “愚钝?” “愚钝为何还在朕的早朝之上?不如让二公子重新回去科考可好?” 百里文寒现在恨不得给刚刚的自己一巴掌,满朝文武都不敢说话他刚刚为什么要插嘴,“陛下!臣知错!” “那朕便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百里文寒心一凉,“谢陛下。” 顾回舟一手盘着蘑菇,一手悠哉游哉敲打着桌面,他今天穿了一袭明黄色的纱袍,与穿着臃肿的百官相比他好似不怕冷一般,“兰燕。” 在百里文寒不远处,一名五官硬朗的年轻官员向前一步,“陛下。” 顾回舟点头,“那这次分发粮草一事便由二公子来替朕分忧,”他又指了指兰燕,“由状元郎辅佐二公子可好?” 百里文寒整个人愣住,他自然知道将粮草分给县令再发给百姓会有多少贪官污吏。 那这件事现在交给他来办,要么由他自己补上空缺粮草的空子,要么就是凡事亲力亲为挨个县区分发粮草。 最后百姓感激的还是朝堂还是那两位战胜将军。都与他百里家,与他百里文寒没什么关系!但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就是他的不是。 “怎么?爱卿不愿?” 百里文寒一个激灵,立马跪下,“臣愿为陛下分忧!” 顾回舟满意点头,“那就好,这般朕就不再为粮草之事担忧了。”他看了一眼面色复杂的众人,“诸位爱卿可还有什么要事要说?” 粮草之事解决。大半的人都以为今日早朝会就此结束,此时面上都颇为轻松。 在一片寂静之中,顾回舟看见有一位官员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来,“陛下!臣要参梁郃将军!” 梁郃?顾回舟来了兴致,他视线中带着玩味,“那李爱卿说说,梁郃梁将军告假三日,可犯了什么事?” 那位官员是户部侍郎李黎,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视线匆匆忙忙看了一眼站在前方的梁复,转而开口,“臣!臣昨日归家,还未踏进家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哭声!” “哦?” “臣连忙走进去一瞧,正是贱内与小女抱在一起痛哭!小女衣衫不整,连发簪都掉落在地上!”那老臣说得痛心疾首,“臣心中惊慌连忙询问发生了何事!” 他痛苦不已,“然后臣才得知!是昨日下午小女在京中集市上买胭脂时碰上了梁将军的内侍!那内侍见小女生得貌美,便带了两三侍卫在小女与丫鬟不注意之时将其打晕带回府去!” 群臣一阵唏嘘。 梁复瞪大了眼睛,“你、你血口喷人!” 李黎没理会他接着说,“臣说得无半句虚言!小女醒来时刚巧见到梁将军开门走进房间,小女极力挣扎!大声禀明身份才得以回府!” “老臣万万不敢想,要是小女晚些醒来或者臣只是朝中一位无足轻重的小官,可……” 这句话说完,周围几位家中有女儿的大人都不敢往下想。 “陛下!女儿家的清誉最为重要!若是梁将军这种行为无人约束,那、那与山匪有何区别!” “还望陛下明察!” 连一向在朝中沉默的韩大海都不禁凝眉。 顾回舟也没想到梁郃还能做出这种事,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梁复,“尚书令有什么想说的?” “陛下,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陛下!“ 梁复瞪大眼睛。 顾回舟若有所思,“你说是无稽之谈,李大人却说却有此事。如此,两位爱卿有一人与朕说谎。” 与皇帝说谎,那便是欺君之罪。梁复一时间沉默,他连忙转头,“李大人,这当中许是有什么误会。” 李黎颤颤巍巍,“那可是小女哭着与我说的!能有什么误会!” 梁复道,“令千金也说是梁郃的内侍!那也可能是内侍为了讨他欢心而私自做的决定!这、这可和梁郃没什么关系啊!陛下!” “你!”李黎气得用手指向梁复,“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梁复顿时找到了机会,冲着顾回舟言明,“还望陛下明察!梁郃虽喜欢结交一些红颜知己,却也懂分寸知礼数。这种强抢民女的行径,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顾回舟良久没说话,“若是这般,就把梁将军与李小姐连同内侍与侍女一同唤来。”他扫视一圈,“今日晚宴,朕希望诸位都在。看看这件事是谁的错。” 梁复一愣,随后低头。这件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件官员之间的磨擦小事,怎的还需要百官一同…… “陛下,这……” “臣遵旨!” 李黎一个头磕在地上,生怕顾回舟又改了主意。 “梁爱卿?” “臣遵旨。” 早朝两件事听得遥如意晕晕乎乎,他如今连四书五经还没学明白,就已经变相的上朝了。 看如今的形式,朝中官员结党营私,贪污腐败之人众多。就连一个小小的分发粮草的事都找不到人来做。 遥如意躺在花盆里随着顾回舟的走动一晃一晃,这几日被顾回舟走哪儿带哪儿,他也不像先前那般怕他。 遥如意想,要是他登科上朝,怎么也要做一方清官。 “皇上?”遥如意试着唤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他便大大方方得说,“皇上,等我科考入仕绝对是明臣清官,你可要重用我。” “还有那个梁郃,实在不能再这么放任他逍遥下去,前几日是宫女,今日就是官家小姐,怕不是再过几日便是百姓民女了。” 遥如意越想越气,“这哪里称得上是将军,简直就是山野里的土匪!” 他气得踹了一下花盆,下一秒就感觉到颠簸停住了。 崔祥祝在一边站定,“陛下?” 顾回舟站了一会,用手摩擦着花盆边缘,来回摩挲好几下,他面上看不出波澜,“无事。” 这位皇帝总算是继续走了,遥如意心脏砰砰得跳,他还以为是自己说话被听见了,“还好,我就说他肯定听不见我说话。” 傍晚。 如同三日前,灯火辉煌,烛影摇曳。宫女们整齐有序把各个位子上的酒水摆好。 “这,就只有茶水吗?” “害,你还真以为陛下找咱们来吃山珍海味?还不是为了梁郃和李家小姐的事。” “这梁家好大的面子,这种事竟还能让陛下出面说和。” “说和?你看着吧。” …… 顾回舟端着蘑菇幽幽坐在上位,“可到齐了?” “回陛下,人都齐了。” 顾回舟往下扫了一眼,果不其然,宫宴上多了一个妙龄女子,穿得端庄得体。此时正规规矩矩坐在李黎身侧。 可没有半分恐惧惊慌的样子。 “梁郃。” 梁郃从座位上起身,“臣在。” 顾回舟仰首。 梁郃起身,“臣昨日身子不爽,便在家中卧床休息。臣心中感谢陛下派太医前去问候,臣也不愿再为陛下徒增烦恼,便在太医走之后独自在房中修养。” 他歪头咳了两下,“许是前些日子饮酒过量,臣总觉得神色恍惚,便想着让身旁内侍去花楼找臣那位挚友寻些解酒的方子。” “花楼?” “你看看你看看,这成何体统!” …… “咳——”崔祥祝咳嗽一声,底下议论声平息了些。 “但许是臣发热后更加愚钝,便没认清身侧侍奉之人并不是臣原本的内侍,而是府中新来的小厮!他曲解了臣的意思,便——” 李黎在座位上坐不住了,“那即便是将军的小厮曲解,也该去花楼找个姑娘!为何在街上对小女动手!” 李黎说着,他身侧的李小姐抬手掩面,那动作好像在默默擦着眼泪。 梁郃转头看向李黎,“李大人且听梁某说完。” “那小厮为了贪图臣给的几两银子,便起了在巷子里带走民女的主意。”梁郃蓦地下跪。 “对此臣毫不知情!也是今日兄长与臣说起此事臣才有了些印象!” 顾回舟缓缓点头,“那李大人?” 李黎怒目圆睁说不出话来,倒是座位上的李小姐站起身,小姑娘如今刚刚年满十六,目若秋水,顾盼生姿。 说起话来莺声燕语,“臣女参见陛下!” “说。” “臣女想问将军,那为何在臣女醒来后,就看见将军要躺在臣女身侧!” 顾回舟又转头看向梁郃,他此时像是一个看客。 “臣、臣被发热热晕了脑子,当时小厮与臣说太医已经在一旁的厢房布好了药浴与解酒茶,臣便撑起身子过去。 臣当时看不是厢房里是否有人。恍惚间突然听到女子的喊叫声,才将将恢复了神志!” 此时,一位小厮也被拉着上了大殿,面色惨白的嘟囔着,“我错了我错了!将军我错了!陛下赎罪,陛下赎罪……” 全场无人在意。 崔祥祝摆摆手,他被人拖了下去。 “原来是这般……” “那,那位小厮可真是犯了大错!” “但,这位李小姐的清誉,哎……” …… 梁郃此时面色还带着苍白,他看向那处的李小姐面露悔意,“此事因梁某的过错而损害李小姐清誉!还望李大人与李小姐赎罪!梁某愿极力补偿梁小姐!” 顾回舟低头看着蘑菇,“那李小姐的意思……” 大殿之上,不少大臣已经准备好稍后就能回府了,正不紧不慢喝了口宫里的茶。 如今真相大白,他们也不必跟着提心吊胆。 “这茶像是江南运回来的。” “呦,大人尝得出来?” “小瞧我了不是,平日里就爱喝些茶。” …… 那位李小姐不卑不亢,往前站了一步,对着顾回舟行李,“臣女恳请陛下,将臣女赐给梁将军做正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蘑菇震怒 “这……” 宫殿内一片寂静。 “这婚姻大事,朕说的可不算。”顾回舟抬手,“梁将军意下如何?” 梁郃拧眉,“臣听陛下的。” 顾回舟点头,“这般的话,朕倒是有些犹豫。” 顾回舟盯着梁郃,如他所料,他刚说完,对方的眼神闪过一抹不悦。 “梁将军虽说如今是战胜将军,但与李小姐二八芳华相差甚远。绝非良配,朕还听说李小姐先前喜欢的可都是如状元郎那般的才子?” 李云云一愣,她没想到陛下回反驳,“臣女、臣女……” 顾回舟笑着摇头,“不过朕也是道听途说。英雄自古以来受人敬重,想必这件事一过倒成了梁爱卿与李小姐的一桩美谈。” “既然如此,那朕便做主,二位择日成婚!” “谢陛下!” “谢陛下。” - 云殿内。 崔祥祝放下糕点便起身离开,顾回舟穿着里衣躺卧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那盆蘑菇还放在他身侧,宫中之人对此都已经习惯了。 “十三。” “属下在。” 顾回舟睁眼,“今日这事,你觉得是谁的意思?” 十三咽了口口水,他思索片刻,“属下觉得。早朝之上,尚书令梁大人确是不知此事,便极力反对李侍郎的说辞。两位大人当时也许并未商讨此事。” 顾回舟幽幽点头,“朕先前只听说过李家小姐善琴棋、懂诗画。却不知也是一位八面玲珑的美人儿。” 遥如意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十三抬头,他身后恰好响起一阵门声。一道混着冷气的身影在他一侧站定行礼。 “回陛下,十四刚刚已与十二交接。确在两日前看见梁郃曾于李云云在花楼相见。” “若属下猜的不错,这件事便是这两位一同布划。梁大人与李大人,怕是不知情……” 顾回舟拿起一旁的酒杯喝了一会,“咱们大将军也是个爽快人,从来不让自己受委屈。” 他刚赐了个宫女过去,转头就自己挑了个名门闺秀。 “也罢,也是一桩好姻缘。” 十三十四默默隐秘了身形,遥如意惊得整只蘑菇呆愣住,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是巧合,又或者是那位梁大人与李大人系统策划。 却没想到最后之人竟是那个小姑娘…… 他咽了下口水,这岂不是又助长了梁郃的嚣张气焰…… “不过,陛下。虽说我也不喜欢这个梁郃,但他再怎么也是战胜回朝的将军,若只是想迎娶一位世家门第匹配的小姐,也不算过分。” 他看着独自喝酒的皇帝,心中谜团逐渐加重。许是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蘑菇不纠结。 遥如意目送着顾回舟上床,他原本这几天都要帮他疗伤,却在之前一个不注意让伤口愈合了。 瞧着顾回舟眼下的乌黑,遥如意又有了念头。 烛火被吹灭,偌大的云殿之中只听得见顾回舟一个人的呼吸声。 遥如意仔细听了片刻之后,确定十三十四不在此处,他才不紧不慢化形。身上的袍子还是先前那件,他自己喜欢的很。 “睡不安稳?” 皇帝入睡时额头总是微微拧起,遥如意低头看了一阵,他一手拿着糕点,一手抚住男人额头。 看着顾回舟的额头慢慢舒展,遥如意满意收手,大大方方的坐在床边吃糕点。这个口味比上次的清爽很多,他吃了两三块了都还没腻。 “你怎么会不喜欢吃糕点呢?”心中还想着梁郃的事,遥如意看着书桌上那一本本册子心下微动。 蘑菇就看一点,蘑菇会把这些东西放回原位的。 “报陛下。两军开战数日,梁郃将军指挥大军一路后退。我方前线战败,死伤无数。萧国昨日重伤我云国城池,韩将军率百人突袭得以保全!” “报陛下!韩将军与梁将军意见相左。韩将军连夜与人会合,重伤萧国太子……” “报陛下。前线大捷!梁将军带领一众士兵庆功,无意烧毁了储粮草的营帐!还请朝廷支援!” “报陛下。韩将军染了风寒病中无力!萧太子夜间突袭我军!梁将军不敌,损失惨重!” “报陛下!军医昨日为从马上摔下来的梁将军致伤冒犯了将军,被将军仗责,不幸染上重病!还望朝廷支援!” “报陛下……” …… 别报了。 遥如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报官!他要报官! 在云殿内,一位白色沙袍少年面色扭曲,他耳后的一缕橙红色头发若隐若现,手中握着一摞战报坐在专属皇帝的龙椅上。 遥如意一口干了那杯茶,“简直是蠢货!” 他现在哪里配得上那位李小姐!遥如意越想越气。那位侍郎家的李小姐容貌上乘,才思敏捷。甚至这件婚事都是李小姐策划的…… 他翻了个白眼,遥如意把一摞战报复原。他看了看周围的东西,实在没什么趁手的东西,最后一个咬牙,蘑菇抓了一把土塞在嘴里。 腮帮子一动一动…… “呸!”立志做一个千古儒臣的蘑菇还是没忍住骂脏话,他站起身来,在顾回舟的床前走来走去。 “陛下!你一定要好好惩治这个人!你就说他的功绩,他……他有什么功绩!” “还有,这些个战报中,但凡提到他,是一件好事儿都没有!他除了添乱他还能做什么!他居然还把军医害死了!” 这件事差点把蘑菇气得化为原型。 “而且他居然还在战胜后庆功烧了粮草!陛下,彻查!一定要彻查!梁郃真的不是敌国派来的探子吗?” 遥如意这几日和顾回舟混在一起,也是什么都懂了些。他现在一想起梁郃就觉得眼前一黑,“怎么能让李小姐嫁给这样的人。” “虽说,”遥如意心虚瞥了一眼顾回舟,“虽说她骗了你……” “好吧,她就是骗了你。” 算计皇上,可谓欺君。遥如意仔细算了算,光这几日,可是有不少人欺君了。要是严格来讲,他也算一个…… “还有陛下,我觉得那个梁复应该也不是良臣。不过我现在还没有什么证据,以后再看看吧。” “不过战报中总提到韩将军,想必是一位为国为民的良将。大国最需要的便是良将,是治国安邦所必要,陛下。” “陛下……” “陛下……” 顾回舟睁眼。 窗外已经大亮,他向来没在休沐的日子睡得如此之沉。 顾回舟拧起眉头揉着额角,昨夜倒是睡得安稳,但总像是有一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声音低沉道,“吵死了。” “哎呦,陛下赎罪!” 刚刚进门的崔祥祝熟练下跪,眼中惊恐。 “没说你。” 那人连忙站起身,“奴才谢陛下宽恕!” 顾回舟洗漱后就来到了御书房,手边的折子堆成了山,他没怎么想,坐下就开始看。 “陛下,用些早膳吧。” 顾回舟看过去,以往的早膳上可不会出现这类糕点。 “是那位厨子昨日做出的新品,陛下可要尝尝?” 顾回舟收回视线,“不必,你下去候着。” 崔祥祝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这两日顾回舟大刀阔斧下了众多决策,尤其是关于一些地方官吏的调整,导致上奏得折子比以往多了近十倍。 男人坐在龙椅上面色不悦,他连续看了几十道折子,无不是看了一眼便扔在一旁。 遥如意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该扔。 “呵,还真是朕的好臣子。” 顾回舟猛得合上一道奏折,如今正值年关,也恰逢两国交战告一段落之时。居然地方官上奏提议削减军费。 敌人没动手,他们自己却釜底抽薪起来了。 遥如意本想着多看看多学习,可他昨晚就没怎么睡,现在看着看着就困了。 “陛下,请喝茶。” 崔祥祝端着一盏茶走上前,小心放在一旁。他看着皇帝面色不愉,“陛下可有什么烦心事?” 没得回复,崔祥祝老老实实站在一侧,御书房又恢复成一片宁静。 遥如意闻着那茶香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他本就喜阴喜湿,在这皇帝身侧这么久,这人也没给花盆浇过水。 他昨夜还吃了一盘糕点和一把土,现在嗓子干得难受。 蘑菇心虚念叨,“吃土的时候,也不小心划破了一点嗓子。” 现在急需一盏茶润润嗓子。 花盆在顾回舟的右手一侧,茶水也在这一侧。遥如意看来看去,茶水离他比离顾回舟还要近。 现在不喝,怕是一会儿就凉了。 “浪费……” 窗外风蓦地大了,窗子被刮得振了一下,声音在寂静的房内突兀响起,“澎!”的一声,把崔祥祝吓一跳。 “哎呦!” “皇上赎罪,奴才这就命人来修缮!” 顾回舟没吭声,他目送着崔祥祝急匆匆出门。转而视线落在手边那处。 一盆蘑菇刚刚被风声“吓”了一下,连蘑菇带盆栽倒在桌面上,菌盖刚好砸在刚刚崔祥祝泡好的那盏茶里。 顾回舟就这么看了一会没出声,“看来窗子还真要修缮了。不然真被风吹来了,还不得把朕的蘑菇吹跑了。” 遥如意:僵硬。 他现在用菌盖顶在茶盏上,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嗓子一下就润了。但他现在没机会立起来,就这么顶着。 僵持了好一会,也没见他被皇帝扶起来。 “陛下,我脖子酸。”【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暴君试探 遥如意说完半天也没人搭理他,“陛下,扶我起来。” 又等了好一会儿,那位皇帝陛下也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甚至还拿起一道折子开始看。 遥如意又喝了一口茶,其实他知道他听不见。长叹一口气,蘑菇正准备自力更生,那边传来一串和脚步声。 “哎呦!”崔祥祝惊呼一声,“这蘑菇怎么还倒了?”他连忙快步跑过来把遥如意扶起来,“奴才眼拙,还请陛下恕罪!” 他手脚麻利的把花盆擦干净放在一边,又下去重新泡了一盏茶端上来,“陛下放心,修缮的宫人稍后就到。” 顾回舟微微点头,“好。”话音落,他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子完好并不像有损坏的样子,眼神收回掠过那橙红色的蘑菇。 余光中那菌盖比原先更艳丽几分,如同被露水浇灌过。顾回舟想收回视线,他脑海中恍然间闪过一抹橙色。 一身白衣的少年跌坐在地面上,一双眼圆润往上瞧,在少年耳侧好似有一缕橙红色的碎发…… 男人手指按在奏折上摩梭,“云国境内可有红发之人?” 崔祥祝一愣,“红发?这奴才可未曾听说。咱们云国向来都是黑发,倒是西北边一些西域人有些个黄头发绿眼睛。 前阵子有通商的商人进京来,那绿眼睛还给京中的一些孩童吓得哇哇乱哭。” “西域。”男人沉默。 “奴才还想到一件事儿,红发在咱们云国瞧不见,但在西域却有。他们喜欢用一些在石头里挖出来的料涂在头发上,能保持个十天半个月。透过阳光一照便是红得喜人儿。” 顾回舟随意点点头,这话题算是结束了,顾回舟批折子,崔祥祝就在一边研磨。 “陛下。” 崔祥祝咽了下口水,“方才奴才听下人们说,梁将军与李家小姐的婚期就定在腊月。约莫着就是这几天事儿。” “听说连李家小姐的喜服都是从外头绣娘们手中买下来的,原本是为别家小姐缝制的。李家买回去后自己请了绣娘修改,差点没来得及。” “那几个绣娘眼都熬红了。” 顾回舟没想到他们竟这般急切,难不成在军功定下之前娶一位高门贵女,还能有什么改动不成,“嗯。” 崔祥祝慢了动作,“依奴才看这着急的还真不一定是李家小姐。梁将军在先帝在世时曾有一位红颜知己,两人感情甚好。” “在梁家老爷子在世时梁将军曾向梁老爷子请婚,意图求取那位知己为正妻,为此还被梁老爷子罚了两个月的闭门思过。” 顾回舟挑眉,“梁将军竟还有这等风流事。”这件事可连他都不知道,男人转了下头。 “不瞒陛下说,奴才原本跟在干爹身后也只是个小太监,整日里跟一群太监们在一起探讨些琐事。一些个世家风流韵事也是在那时候听说的。奴才干爹去世后奴才被陛下重用,才得以有今天。” “继续说。” “哎,”崔祥祝点头,“梁将军那事怎么也是十几年前了。当时京城中知道的人不多,估计现在就更没多少人知道了。还有传闻说梁将军曾与那知己孕有一子,怕是现在也有十六七岁了。” 世家小姐嫁给战胜将军是美谈,可若是嫁给身无军功的逃兵,可就不好说了。 “那日你亲自去送些贺礼,就说是朕的意思。” “哎!”崔祥祝好好的年纪硬是让他自己挤出了褶子,“大婚之日能收到皇上送的贺礼,两位新人定是喜不胜收。陛下放心奴才一定给您把这事儿办妥了。” - 大婚当日。 顾回舟在云殿内看了一整日的折子,崔祥祝刚刚出宫去给梁郃与李云云送新婚贺礼。十三与十四站在云殿门外眼神纠结。 十三低声问,“你说咱们找的这些人中要是没有陛下要的那位少年可怎么办?” 十四沉默,“没有就接着找呗。” 十三,“……” 十四到现在都没搞懂他这一路的纠结是怎么回事,“怎么了十三,你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我问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十四一边盯着鞋尖上的积雪一边想,“奥,今日是梁郃与李家小姐成婚的日子。” “这不就对了。” 这怎么就对了?十四还是没搞懂他的意思,“这?” 十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搂着他的肩膀走到一旁,两个大男人此时狗狗碎碎聚在一起不知说什么悄悄话,“你觉得咱们陛下对梁郃是什么态度?” 十四翻了个白眼儿,“就梁郃?半点军功没得,在前线纯属添乱。回京之后还这般找死,陛下没砍了他就是仁慈了。” “就是这个意思。”十三语重心长,“你看,陛下后宫无人。如今总算是有了点动心的意思,让咱们找那位少年。要是咱们找不到陛下该多伤心?”他说完还补充,“更何况还是在梁郃大婚的日子。” “敌人洞房花烛,咱陛下却连心上人的影子都瞧不见。” “你说得对!”十四眼神复杂,“可要是这群少年中有咱们陛下要找的那个人,那陛下必然欣喜!” “这……” “反正瞧着陛下现在也无事,走!” “哎,行行行。去看看。” 云殿,顾回舟看着面前的一众少年良久,他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十三错愕,“陛下不是说要找一位白净少年吗?” 顾回舟笑了,他现在算是知道当时十三那个语气是怎么一回事了。瞧瞧面前这一众穿着薄纱白袍的羸弱男子,不是面若桃花就是娇俏伊人。倒是找的不错,一个个都是圆眼,看着人时一副无辜的模样,就是…… “白净吗?” 这还不白净吗?一个个肤若凝脂的。 “军功可调查清楚了?” 顾回舟骤然转了话题,十三连忙招呼崔祥祝把一众少年带出去,“啊——回陛下,已经清点完毕。” “说说看。” 十四道,“此次两国交战,立下战功的将军众多,但还是韩将军最为英勇,光是斩将就有三次。除此之外……”他还要接着说,顾回舟摆手。 “属下还调查到,梁郃梁将军的军功内有改动,最后判定为是身边副将的功绩。属下也派了人在军中多方探查询问,梁郃在军中经常无故消失,曾有人见到梁郃在周遭县城的花柳之地流连。 且在战场上,能看见穿着梁将军战袍的将军是其多位副将。” “属下已经请大理寺的人与太医一同鉴别,其用刀用剑的力度与习惯都与梁郃梁将军不同,确为其副将所为。” 顾回舟点头,这也就说得通为什么韩季青身侧副将也都战功累累,而梁郃的副将却功勋无几,“整理的仔细些,年关过后一同赏罚。” “是,陛下。” 现如今距离年节不过剩下两三天了,顾回舟所说的年后也只有四五天的时间,若是想年节休整片刻,他们可还得加班加点整理一遍。 “陛下,那少年……” “是朕记错了,当时朕见到的当是对方派来的刺客。许是朕失血神志不清,不必找了。” 顾回舟说得轻松,两手一挥就是让人出去。 十三只能领命,出门后痛心疾首,“我当时还以为陛下终于想开了,却没想到是记岔了。”他凝眉,“你说有没有可能,陛下喜欢上了那位刺客?” 十四长呼一口气,他现在算是知道了。有臆想症的可不是陛下,“你,闭嘴!赶紧回去查军功去。” “哎哎哎——” 顾回舟把十三十四打发走,面对空无一人的寝殿他自己面带笑意,“当真是朕记错了,哪有什么少年。” “这崔祥祝也学会了自作主张,总送些腻人的点心来。” 男人视线似有似无落在桌上那盆蘑菇上,一袭银白色袍子坠在身上依靠在桌案旁,男人手指轻点了两下。 果不其然,顾回舟接连好些天,睁眼就能看见桌上那空着的玉碟。男人看向蘑菇的眼里带着探究,罕见的去御书房都没带上这盆蘑菇。 年节将至,皇宫中到处都是红彤彤喜庆的场景。 在顾回舟的寝殿也都挂满了象征着年节的一些个吉祥挂件。 云国人都知道陛下喜欢摆弄草药与一些名贵花草,在十几天前就从各州县运来不少,现在正大大小小地摆在云殿外侧的院子里,由御花园的花匠帮忙打理着。 “呦,这几株梅花长得可真真是好。北面那几位大人年年都送过来讨皇上欢心。想必陛下看了连心情都能好上几分。” 崔祥祝越看越觉得喜欢,跟在顾回舟身侧这两年,连带着他对这些花草都有些喜欢的意思了,“咱家可问你,这些个花草可有毒?” 那花匠一惊,“崔公公,这些花草与药材可都是小的与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同检查过的,只有这些个没毒也对人身造成不了什么损害的才会被送到这云殿之中啊!” “有些个大人送来的药材已经禀明了其中含有毒素,那些个已经被太医院的太医们完好保存着交给陛下了。” “快起来快起来。咱家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崔祥祝一边说,一边伸手要把人扶起来,“只不过是最近年节将至,这宫里宫外的都需要咱家多多上心。” “多谢公公。崔公公您说的是,有您在陛下身侧小的们都欢喜着呢。” 崔祥祝被说得笑容满面,“那你们继续在这院子里修剪些花草,咱家去殿内瞧瞧可还有什么要置办的。”他可还记得,陛下提点过要给那株蘑菇浇浇水。 “奴才遵命,请公公放心。” 崔祥祝笑呵呵进了殿内。花匠总算松了口气,他们这些小宫人身份卑贱,跟在总管太监身侧都觉得心慌得吓人。 他刚刚松懈下来,就听见殿内崔祥祝一声惊呼,“蘑菇呢!” 花匠起身跑过去,“崔公公,发生了何事?“ 崔祥祝喘着粗气,“陛下殿内桌案上那株蘑菇去哪儿了?你们给放到哪儿去了!” 他刚刚一进去,空荡荡的花盆上就只剩下一层土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出宫听课 “可是你们中哪些人把它拿出去修整了!” 崔祥祝挨个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这可完了,也就这几日陛下出门没随身带着。怎么就丢了呢? 崔祥祝在冬日里满额头的汗,“快!你们都先别管这些了,去找都给咱家去找!那株蘑菇菌盖是橙红色的,可有毒着呢!” “是!小的们这就去。” 哎!他可得马上禀报给皇上,他这个脑袋呦! 遥如意还是第一次在宫中白日里光明正大地化形,他把自己的衣裳化成院子里那些花匠的样式,在宫里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一路跟着一众花匠的步子走到皇宫的最外围,遥如意闪身从队伍的最后方离开,他又搭上了送菜农户的车,在车里偷偷把衣服款式变回原样,一炷香的工夫便出了宫。 “肉包子新鲜的肉包子!” “这位小公子快进我们店来看看,我们店的料子可都是京城上等的衣料!” “娘!这个哥哥真好看!” …… 遥如意走到哪儿都被人笑脸相迎,他也跟着笑。虽然这帮人他都不认识。 “这位公子,你可以是要去李文静先生处?” 遥如意点头,“那位大儒?我正要去。” 那人笑笑,“我看你这一路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逛,一看就是要去听课。不过兄弟你怎么连个本子也不带?” 遥如意尴尬笑笑,“忘记带了。” “也对,看你穿得这般华贵,这等小事定是家中书童帮着归整。” 两人站在原地聊了好一会,遥如意问,“你不走吗?” 那人背着一大袋子的书,不好意思挠挠头,“抱歉遥兄,我方才与两位同窗约好一同前去,我下来早了些,站在这等等他们。” 遥如意点头,“那我先——”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身后的一扇木门响了一下,晃晃悠悠被人推开,那人眸子一亮,激动大喊,“遥兄!” 是高其和张力。 遥如意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两个人,这也算是他化成人形之后最早认识的两个朋友,“高兄,张兄!” 那两人见着遥如意穿着一身白色雪纱袍,与之前那身白衣粗布相差甚远。上前的脚步顿了顿,“遥兄这是也要去李先生处听课?” 张力本想上前抱住,但最后也只是拍了拍遥如意肩膀。 “嗯。” “那敢情好,我们可一同前去。” 最开始和遥如意搭话那人叫寻阳,他惊讶这三个人竟然认识。粗略扫了一眼遥如意的穿着打扮,他不好意思摇头笑笑,“这料子怕是我这两年不吃不喝都买不起。” 高其问,“遥兄可是在京中寻到了家人?” 遥如意想了一会儿,陛下可以说是他的恩人与朋友,虽然这个朋友还是单方面的。但怎么也称不上是家人,“没有。” “这也急不得,慢慢来吧。” “就是就是,说不定等你登科入仕后名声大了起来,家人们就能找到你了。” 遥如意附和笑笑,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要在京中寻找家人了。 “来,我这草纸分你一些。” “我也有,我这还有多了一支笔。” “谢谢!” 京城中的书生们都知道,李文静李先生是前朝的状元郎归隐。不在乎世俗的名利,孤身一人在闹市中归隐山林苦修诗经儒学,是整个云国的书生都敬仰的存在。 李文静在京城现世之后,称自身住在近郊的一座庭院当中,京城中的书生往往要走一个时辰才能到。 一行人还没等走到近郊的庭院,周围的书生便逐渐多了起来。有穿锦绣华段的世家公子,但更多的是如同先前的遥如意一般穿着粗布白衣,人人手上都拿着一卷书边走边看。 像他们这一行人一路走一路聊的都是少数。 遥如意看着就觉得不太好,城中的书生都这般刻苦,怕不是已经寒窗苦读了十数年,他如今连一本正经的书都没有看完,那可是有好多东西要学。 “遥兄?” 进入李文静李先生的庭院是需要在门口小厮处留下名字的,也方便先生日后教导。他们正在排队,前面还有个几十人,寻阳见遥如意一脸愁苦,他好奇,“遥兄怎么一脸苦相?” 遥如意抿唇,“感觉竞争十分激烈。” 寻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自古以来的事,”他搭上遥如意的肩膀,“莫非你还真是在家中苦读了十数年没出来过?” 他没想到遥如意还真的点了点头,慢慢咽了口口水,“那、那遥兄还是好好见识一翻,科考向来都不是容易的事。”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露出一抹苦笑,即便不容易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这边!都把名字写在这里,然后在此处领走一卷书册。” 门口小厮脸上的鄙夷若隐若现,他刚刚还没有好脸色的将书册塞在高其怀里,转头就对着后面的遥如意喜笑颜开,“来来来!这位公子,赶快收好。” 余光扫向遥如意一身的装扮,见他腰间竟没挂玉佩,小厮迟疑,“公子可在这京中常住?” “嗯。” 顿时笑容又恢复原状,“那还真是小的先前与公子无缘。” 他殷切着把书双手递给遥如意,“公子可得好好看看,这可是我们先生钻研苦修一辈子的心血,如今可都是献给大云的学子们。” “谢谢。” 遥如意心中欢喜也只是抿唇笑笑,不过那小厮这句话刚说完,他前前后后的数十人都不禁欢呼雀跃起来,“我们、我们都能拿吗?” “这可是李先生几十年悟到的东西,那我岂不是看了就能登科入仕!” “你们快!快点签!” “我!我也要!” “各位同窗,给我们后边留一点!” …… 刚刚还装模作样淡然文雅的书生们此刻好像蜜蜂见到了蜂蜜,差点把门口的小厮推倒。 高其原本还对那小厮的态度不满,如今听他那样说也顾不得别的,连忙将怀里那本书如同宝贝似的藏起来,“快来,我见人都在那边!” 四个人都进来了,神色难掩激动,“好!” 这座庭院极为宽阔,一下子涌入几百名书生也不过占了一小片地方。 在枝影匆匆的内院,积雪被打扫得十分干净,一身棉麻料子的老者手中拿着卷册在树下徘徊。 他头顶的银发被扎在一起,手上的冻疮没人照看,如今拿着书稍显吃力。 “李先生是有什么没准备好的地方吗?” 来人声音洪亮,说话间以上位者的姿态站到李文静身前。 那用棉衣裹得圆润的老者心头一颤,“梁大公子,老夫、老夫只会传授一些念书的经验。这、这种治国理政之道老夫并不擅长。” 梁乘风冷哼,“李先生照着书上写的去说便可。” “可……” 对上梁乘风的视线,李文静又矮了一分,“是、是。” “时候不早了,李先生的一众学子都已经在等着了,快去吧。” “老夫,老夫这就去。” 一路穿过廊桥庭院,老者晃晃悠悠站在众学子面前。 “学生见过李先生!” “见过李先生!” “李先生高义!学生自愧不如!” …… 李文静摆手,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是没说什么,“来,老夫为大家讲讲书。” “自古帝王治国理政之道,皆为儒。先帝……” 后方一座二层的小楼之中,梁乘风与一人对坐闲谈,视线越过树影扫前前厅讲书的庭院。 他眼中带笑,伸手将桌上的茶水端起来,杯上的金丝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梁乘风嫌弃茶有些烫,放在嘴边吹了吹。看着热气与天空中的云混合在一起,“这天下,终究是能为我所变。” “公子终会得偿所愿。” 众人读书声从清晨一直到晌午,那盏茶凉了又烫,梁乘风再去碰茶盏时语气不悦,“去换一盏。” 一旁的小厮连忙应声,两三步上前把茶盏端走了。 “怎么停了?” 梁乘风问,那读书声徘徊在耳边吵得他昏昏欲睡,如今一下子停了倒有几分不适。 “大人!大人!是、是徐仪许大人带人来了。” “徐仪?” “正是,徐大人带了一众禁军。称是有人递了折子,称有人在近郊庭院传授邪书!” 梁乘风面色狠厉,他猛地摔碎了小厮刚刚端上来的热茶,“该死的!去查!本公子倒要看看是谁坏了我的好事!” 呼吸粗重,他看都没看刚刚被茶水溅到的小厮,转身走向庭院最深处,在一扇小门处消失了踪迹。 一摞摞书被禁军收集起来扔在角落,不多时成了一小座山。 “都蹲下!把这些书生都带回去!这些书也一本不落。” “是!” 刚刚还在跟着李文静读书的一众书生全都傻了眼。 “这是怎么了!” “李先生!先生!” “大人!误会都是误会!我们都是李先生的学子,在此处受李先生教导,并未做什么有悖天道伦理之事啊!大人!” …… 各种喊冤之声不绝于耳,徐仪一眼扫去,上前一步双手用力从那人怀里抽出那本书,他眼底闪过冷意,随意翻看两眼,“如若君王残暴喜怒无常,诸君可自寻明主。” “本官到想问问,这明主,说的是谁?” 徐仪念完,凌冽的视线看着在雪地上蹲成一片的书生,个个脸上都带着心虚与质疑。 刚刚还在喊冤的书生愣住,那句话是写在一张字条上的。他本以为是李先生看中他,特意塞给他一个人的,“先生!先生!” “大人,大人冤枉啊!学生只是想来学习,并未有异心!” “大人!” 徐仪对此一概不听,他手中捏着那卷书册一言不发。在刚刚陛下召见他时,他从未想过能看见这等不入眼的东西,那帮人竟敢用这等邪书召集京中学子! 难怪陛下受百姓唾骂! 他刚刚翻看了几页,其中几篇文章之间总会不经意带着一封书信,就好似李文静与友人的闲谈往来,暗含圣上残暴无能、无治国理政之力。 “都给我带回去!” “京中的大狱还不缺这区区百人的位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蘑菇入狱 庭院被禁军里里外外翻找好些遍也只能找到这帮学子。 李文静两眼浑浊,他盯着地面上的积雪不发一言两行热泪时不时滴落在地面上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两侧肩膀塌陷,麻布制成的冬衣使他在地面上瑟缩发抖。 一众学子都被带走,只剩下李文静留在最后被两位禁军押着,徐仪咬咬牙走上前去,声音沉重又轻和,“李先生。” 李文静恍恍惚惚抬头,见到面前这人,片刻后老泪纵横,“徐、徐大人!”他痛心疾首,不愿再抬头看徐仪一眼,“老夫老夫无颜再面对大人!” 徐仪咬着牙,“学生当年偶遇先生。曾向先生请教治国理政之道,先生字字句句学生深受教诲至今铭记心中。学生常常在夜间苦思先生所悟到的哲理,学生即便今日已步入仕途却从未忘记先生的恩惠!” “如今我仍愿称您一声先生。” 他每多说一个字对面那老者的头就低一分,直到他最后一个字说完李文静的头死死往下垂着。此处与临近年节的喜庆截然不同,那花白的发丝与积雪融合为一体。 最后李文静听到徐仪闷声道,“带走!” - 同样在京郊,离开了终日温暖的寝殿顾回舟终于披上了外袍,他坐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优哉游哉漫步在军中,各处营帐被挂上了红色锦缎,几处大锅咕噜噜冒着沸腾的泡。 不同的营帐挂着不同的旗,在冬日里被风吹得飘扬向上,风声凛冽时偶尔传来破空声。 帝王周身围着不少的人,其中韩季青策马于他身侧,两头大马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其中那匹深红色的骏马则被主人抑制着退后一步。 军中将士们纷纷跪拜行礼,膝盖扎扎实实跪在地面上数百位将领齐声高呼,空中掠过的飞鸟加快振翅。 “参见陛下!参见将军!” 顾回舟摆手,韩季青面带笑意,“陛下今日来给将士们送些封赏,不必多礼。” “谢陛下。” 刚刚在军中看了许久,对韩季青的治理顾回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今日本就是年节前的巡视封赏,顾回舟回到营帐中歇息,再过不久宫中的车驾会直接到此处来接皇帝回宫。 云国向来有在年节前皇帝亲临军营赏赐官兵将领的习惯,一年之前顾回舟还曾亲临前线,不过那时战乱纷飞,只待了半日就启程回京。 “陛下觉得如何?”韩季青语气得意,他坐在顾回舟下位往上看,铠甲厚重给他闷出了一身汗,额头汗涔涔的模样折损了几分将军的威风。 “咱们大云的将士个顶个都是英雄好汉,别看他们现在在军中嬉皮笑脸,一旦上了战场,谁不能一个顶俩谁都不好意思回来吃饭!” 顾回舟点头,“嗯,都是将军的功劳。” “陛下谬赞,谬赞。” 顾回舟皱眉,他看着韩季青片刻不语,黑金色的披风穿在他身上矜贵疏离,下摆长到脚踝,此刻被人随手搭在椅子上,营帐便有了几分皇宫的样子。 韩季青瞧瞧那披风,又瞧了瞧自己身上这身铠甲。是该换下来了,昨日韩季文那小子和他说他还没在意,如今瞧瞧陛下,他怕是真的讨不到媳妇儿。 “若是朕记得不错,韩家请的教书先生也都是京中名师,若是无事,将军回家多读读书也好。” 一刀击到痛处,韩季青急忙挠挠头,又咽咽口水,护腕磕在肩甲处“叮!”一声响,“陛下,你也知道,我打小一读书就犯困。” 顾回舟冷笑,“你要是肯多读些书,朕就直接把韩季文调回京。” 韩季青又笑,“也是陛下体恤。我弟读书一顶一的好,要不是他在军中帮我周旋,说不定……”他说完自己笑了,说不听他早就把梁郃打了个半残。 顾回舟视线轻抬,手指在桌面一下一下敲打,一下、一下…… “陛下,徐大人求见。” 手指停住,“进来。” 韩季青见状起身告退,离开时与进帐的徐仪点头示意。 “微臣参见陛下。” “如何?” 徐仪深吸一口气,“与十三十四所调查的情况相符。确是以李文静先生的名声在近郊教学授课,但书里的内容却在挑唆书生与陛下的关系。” 他衣袍沾染的雪水浸湿,手指在衣角摩梭片刻,终究是没有开口。 顾回舟点头,那书中的东西不看都知道是怎样。当今圣上残暴无能,识人不清令宦官当道,许还有圣上好男色重情爱,科举入仕者皆为相貌英俊之徒,例徐仪。 “去瞧瞧。” 那些被带走的人都压在狱中,徐仪抬眸,“陛下,宫里的车驾快到了,陛下该回宫才是。” “朕要瞧瞧。” 徐仪咬牙,“是。” 大狱。 马车咯吱咯吱压在雪面上,木轮上粘住厚厚一层雪,车驾顺着不平的路面时常向其中一边打滑,赶车的小太监心脏砰砰跳,口水咽了一下又一下,手中的缰绳磨得虎口尖锐刺痛。 而在马车两侧的禁军都暗自用力稳住马车,但脚下打滑的又不止马车一个。 驾车太监对着一旁随行的小太监使了眼色,待人小跑过来他轻声道,“多叫两个人去马车后面扶着,路面湿滑,可别晃着陛下!” 顾回舟的龙辇现正在赶往军营的路上,与之相比这破破烂烂用木头拼成的马车就让人看不下眼,四处漏风不说,离老远都能听到木板挤压发出的吱呀声响。 徐仪骑马走在前侧,他还总想往后看,生怕那辆马车出现什么闪失。这是韩将军在军营里勉强凑出来的车驾,说是军中运送伤兵自己拼的。不然就这么让皇帝在路上招摇,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个全尸。 “陛下,到了。” 徐仪站在车驾前轻声禀报,车驾的帘子是刚刚在军中卸下的一座帐子的门帘,仔细看上面还有被火烧黑的一角。他刚走进就能闻到烧焦的灰味,但在冻得疼人的冬日便不那么呛人了。 车帘开了又关,吱呀雪声逐渐变成响彻在空旷地牢中的脚步声。 “咚隆、咚隆……” 书生胆怯看向远处。从脚步声中就能听出来人的位高权重,如此严寒,他们这几百人中也只有一两位世家公子穿得起冬靴,但那几双冬靴的声音杂乱轻浮,与这道沉重的声响相差甚远。 遥如意余光从手腕处挪开,耳边听着一道道弱弱的嘟囔神情放空,这道脚步声他很熟悉。 “是不是又来了什么人想要审问我们?” “大人!官爷!我们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该说的都说了!” “可、当时也是头脑发昏。现在想想,那几张字条被人看见,判我们谋反都言之有理。” “可我们也是被人利用!” “这位兄台你说话可要讲良心!前些日子李先生的课句句在理,字条也是今日无端出现,要我说李先生也是被人污蔑!” “到了今日你还在为那人说话!” “你……” “闭嘴!” 狱卒用手中长剑敲响铁门,“嗡嗡——”两声尖锐刺耳,震得一帮文人书生哑口无言。 他们四人在庭院中时就被禁军绑在一起,现在也被绑在一个角落里,遥如意面上没他们那般沮丧。寻阳自从进了大狱便开始发抖,嘴里一直念叨,“完了我,我完了,我完了……完了……” “寻阳,你……” 高其顿了顿,舔着干裂的唇他嘴角牵动,终究是没开口。转头看着遥如意,他笑得牵强,“遥兄,你还好?” 遥如意点头,“你也还好。” 他们都坐在一堆杂草上,没有冬衣的阻隔干枯的草直接接触在皮肤上。 高其动了动腿,“科举怕是完了,没指望了。要是还有命活着回去,我想去南边看看,去谋一条出路,家里还有弟弟。”眼神无望凝望地面,高其呼出一口气。 “嗯。” “你呢,你出去接着找家人?” “我,其实——” “参见徐大人!” 狱卒齐齐屈膝,一早就领略到徐仪的眼神,那跪下的膝盖也只朝着那一个人。 “起身吧。” “谢大人。” 黑金色的狐裘把人保护得极好,地牢阴湿散发着浓郁的腐朽,铁锈带来的血腥味随着温度的降低愈发明显,狱卒视线向下看见那长及脚踝的狐裘面带羡慕,看着狐裘一角差点就随着顾回舟的走动碰到地面泥泞的雪水,狱卒呼吸停滞—— “咚隆。” 狐裘与泥水保持了一指的距离,狱卒松口气。 徐仪扬声,“诸位,你们是否有冤?” “大人!大人我们冤枉啊!” “大人明鉴!我等都是大云学子,只为了能够多多学习礼义,却不想被奸人陷害!大人,大人明鉴!” “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都是,都是李文静!都是那个老匹夫!” “我们都是一心为了云国,大人——” …… 顾回舟嘴角含笑,大狱在地下,只有最高处带有一扇细窄的窗,正传来股股寒风。此时已近申时,打进来的那道光带着红晕,顾回舟眼眸狭长,眼睫轻晃间那抹影子在眼尾摩挲。他抬头时光正照在他眼中,男人不闪不躲,任凭眼中的景象发昏发暗。 “你们说自己冤枉,想必不认同那些字条上的话。诸位说说,皇帝如何?” 徐仪心脏猛地一沉。大狱之中,在陛下说出这句话后连一根杂草的声音都传不来。 百位书生惨白了脸色,议论皇帝?他们现在本就是有罪之身,怎敢。 “这……” “我完了……我完了、完了我,完了都完了……” 嘟囔声渐渐变大,高其用手肘怼了他好些下都无用,转身又见左右人都看向此处,凝聚在寻阳身上。 遥如意低头,他本就在面对墙的那一侧,高其在他左边,寻阳在高其左边,他只要低头低得够卖力,就没人看得见他。 “你说。” 数百人齐齐松了口气,还好说的不是自己。与此同时,他们也屏气凝神,要是那人走运说好话被放了,他们就有希望。 嘟囔声渐停,寻阳整个人突然回神,他看向掐着自己的高其,声音发虚,“高、高兄……” 高其猛地使眼色,寻阳怔怔着顺着他的眼神抬头,被吓得整个人瑟缩后退,“大、大人!” “不,我想听你身侧那人说。” 高其心口一颤,抬头时发现男人视线也不在自己身上,额头冷汗滑落,不是他,就是遥兄,“遥,遥兄。” 遥如意手指摸着绑在手腕上的绳子,他现在怎么也跑不了了,缓缓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 “陛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皇帝对视,这般看着他比以往在宫中要好看,也更鲜活,两人视线相对那一瞬,遥如意有一瞬的晃神。 不会,皇帝怎么会对他笑。 迎着几百人,他眼中看不见怯色,“皇帝,皇帝很好。”【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偷偷回宫 “哦?仔细说说。” “陛下十分勤政,早朝后经常看折子看到傍晚。陛下从不骄奢淫逸,不像史书上的其他帝王那般铺张。陛下还相貌俊朗,还……” “还什么?” 遥如意憋不出来了,他盯着地上的一根杂草“还”了一会,“还眼光很好。” “这……” “这他是胡说的吧,这些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用脚底板想都知道他是胡说的,这时候说好话就够了。” “……” 最后一句话落地,大牢里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隐约传来一声笑。 “咚隆、咚隆……” 黑金色的狐裘差点碰到栏杆上,与苔藓铁锈不足一指距离。顾回舟透过栏杆看着大狱中坐在地上的白净少年,与他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墨如渊,衬得皮肤圆润白净,一双眼抬眸带怯…… 又大胆得很。 自己夸起自己来都理直气壮,顾回舟收了视线,转头落在徐仪脸上,若有似无轻笑,“走了。” 徐仪一颗心悬着,“主子,这些书生。” “放了。” “那,李文静李先生——” 冬靴踩踏在地面上持续作响没有停顿,“杖毙。” “主子——” “咚隆”声越来越弱,从细窄窗子照进来的光晕如同打在琉璃盏上红蓝交错,冷气传进大狱众学子口中,冻得神情一个激灵。 “放了?!” “我们,我们能出去了!” “谢、谢大人!谢大人!” “多谢官爷!” “那李先生——” “他罪有应得,我们还没找他算账呢!要不是他我们何必在这呆上一天!” “就是,还自诩云国大儒,做的净是一些恶心勾当。还不知私下里教坏了多少同窗!” “你,你怎么不说了。不是很崇拜那老匹夫吗?” 一学子眼眶泛红,哽咽道,“你别欺人太甚!你上午不也争着抢着要先生的书册!” “我、我那是被奸人蒙蔽!”语气得意,“现在奸人马上杖毙,还好大人愿还我们一个公道。” 高其没说话,他和张力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带着惋惜无措。谁都想不到是如今这样的局面,李先生马上被杖毙,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要是我能登科入仕,必找出是谁陷害先生!” “陷害?” “遥兄,李先生素来隐士,在此之前从未有过授课之事。此事定有人陷害先生,先生一日为先生终日为先生!”高其生得高大,五官硬朗性情醇厚,手肘抵在麻绳上不住颤抖,“我相信先生不会做出与奸人同流之事。” 不会与奸人同流? 遥如意细想,那日他醒来时,好像听见过关于李先生的事。是在马车里,皇帝问梁复,为何他家大公子要召集诸位书生。 那这件事会不会和梁家有关系? “遥兄?你可还要留在京中?”百位学子被从大狱中放出来时已经入夜,近郊荒芜杂乱,静谧被几百道声音冲破,一下子变成热闹的市集,但这热闹也没维持多久不住,不到一盏香的工夫向四处奔去。 “嗯,你们呢?” “过两日就过年了,我们得赶紧回乡去。”张力挠头笑,“二月的县试,我要好好准备。”这次是禁军直接把人押入大狱,他们这几百人并未在官府过名录。也得幸如此,还能有科考资格。 “我?”寻阳愣住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喜欢科考入仕,但如今在京城中走了一遭后发现他这心性好像并不适合呆在这儿。 暗淡片刻他语气上扬,“我想去南方看看,家中有位远房亲戚在那边。我若是真成了一方巨贾,就都给你们买遥兄身上的这种料子穿。” 高其笑,“先回家过个年,年后再看吧。” 遥如意点点头,他对几人笑得温和,“再见。” “遥兄,后会有期。” 目送那几人前往城外的方向,遥如意微微失落,这是他第一次交的朋友,以后能不能再见到还真的说不定。一身白色衣袍在大狱中剐蹭不少苔藓泥水,黑灰色印子杂乱粘在身上。 手腕上的伤口还显而易见,蘑菇又惆怅了,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回到云殿呢?他报恩还没报完,而且化形也不是很稳定。 还有李先生。 遥如意迎着月色走,周围有零散的几个学子。在狱中时,他也听到过这帮人讨论皇帝。大多觉得李文静的字条没有问题,后半句不敢苟同,那前半句…… “君王残暴喜怒无常?” 暴君? 蘑菇嗤笑,陛下怎么可能是暴君。走了一会,他脚步放缓,“他是不是说要把李先生杖毙……”遥如意一阵沉默,蓦地加快脚步。 要是李先生在今晚就被杖毙,他现在进宫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救他! 这里边,绝对有梁家人掺和。 傍晚,云殿外。 云殿外连着数条长廊,高耸的建筑上雕刻着龙纹。长廊内外的每一根廊柱下都有太监掌着灯,长廊一眼望不到头,连成串串明珠。积雪被规整扫到一侧,太监们按照皇帝的喜好在上面撒上花瓣,望去竟也像是一汪泉水。 月色向下照去打下无数残影,一双黑色金纹的龙靴上开满星星点点雪花,狐裘被他随意搭在肩膀上,里边那身红色纱袍带着银丝在两侧的篝火中翻动,腰间的玉佩与腰带叮当作响。 狐裘上黑色的毛发与男人长及后腰的发丝堆积在一起,酒盏被他拿在手里晃来晃去,一副悠闲的模样。 “陛下,”崔祥祝哆哆嗦嗦,他冻得发抖,冷风丝丝打在脸上有些疼,“要不回殿内歇着,这寒气越发湿凉。您当心身子啊!” 顾回舟摆手,“你下去吧。” 崔祥祝很想解释一句不是他怕冷,但其中这原因也有几分。总管太监识相下去了,走到长廊一侧时碰到一群掌灯太监,他停住,“你们,往陛下那边站点,灯里的火都烧得再旺些。” “小的明白。” “小的明白。” 崔祥祝点头,他走到转角又往顾回舟那边看去,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一溜烟的跑回自己住处。 帝王的杯中酒浑厚醇香,手腕上那道伤口看不见痕迹,与一串红色朱砂手串重叠在一处。与之同一颜色的,还有顾回舟拇指上的红玉扳指,红得发紫,似有鲜血在其中游走。 雪花翻飞停滞,直至子时才飘落在帝王的狐裘上。顾回舟杯中酒见底,龙靴踩在刚刚下完的积雪上,厚重的响声带着规律,脚步声停在进入云殿的那扇门前。 “崔祥祝这个总管太监不当也罢,整日忽悠朕。”朱砂串被人盘在手里发出“哒哒”声响,“朕可不信一株蘑菇能在云殿之中消失,若真如此——” 帝王声音停顿,“那这帮废物该把脑袋剁了喂狗。” “陛下息怒!” 一众宫人立马跪地,顾回舟摆手后才犹豫起身。 “呼——” 随着房门被推开,冷风涌出云殿带来一声破空风响,巧的是,在云殿内侧那扇窗也被风吹开,“嘭!”一声砸在墙上,冷风呼啸砸着那株蘑菇。 “这不是在这儿吗?” 遥如意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他一路快步跑回来。今夜宫中侍卫格外多,也许是近年关了。他偷偷使了些法力才悄无声息回到云殿,也把仅剩的一些法术透支掉了,碰巧在皇帝推门的那一瞬间,他砸在花盆之中。 头撞在花盆上了。 一株蘑菇歪歪扭扭靠在花盆边上,顾回舟眼中闪过探究。今夜房中糕点浓茶一概没有,年轻帝王许是心情不好,过了子时还未入睡。 “十三。” “属下在。” 顾回舟倚靠在龙床上,狐裘还在身上没拿下去,“命暗卫近日守在云殿,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崔祥祝近日说朕的蘑菇不见了,朕放心不下。你叫人注意着,朕也好安心。” 十三严肃,“可是京中有动乱,可要属下去告知十二?” “京中一直在动乱。” 哒哒哒哒—— 什么声音?十三先前从未在云殿中听见这种声响,几息后他余光停留在皇帝手上,陛下何时多了一串朱砂串儿。 “下去吧。” “属下告退。” 人走后云殿又是一阵寂静,地龙的温度总算是缓解了身上的寒凉。那狐裘被顾回舟仍在软榻,红色袍子也随之仍在其上。 遥如意打了个哈欠,皇帝又要换衣服吗?已经过了子时,以往这个时候他已经睡了。 他拿剑做什么? 遥如意突然惊醒,顾回舟正用那柄长剑猛地刺向自己,鲜血如喷泉一般涌出,散落在脚下连成片,血色沿着剑柄流向手腕,最后在手肘处汇成血流滴落在地上。 “陛下!” 顾回舟看着腹部一条小臂长的伤口,喉咙间溢出粗气,胸膛急促起伏,好一阵才有动静。长剑“叮”一声被他扔在桌上,刚刚那一剑溅出零星血水打在他下颌,与汗水混在一起沿着胸膛蜿蜒而下。 如同那天早上一样,遥如意看着他从龙床边的木匣里拿出那瓶药粉,直接撒在伤口上,血水从软榻蔓延到桌案边,最后停滞在龙床。 顾回舟粗重的呼吸还在继续,遥如意能从中听到他的颤抖。皇帝那双手同样沾满了鲜血,正紧紧捂在那伤口处。 尽管伤口血止住了,但疼是避免不了的。 血腥充斥在房中,桌案处更甚。“嗯——”皇帝沉声撑起身子,轻缓的一声呼吸吹灭烛火。云殿陷入一阵黑暗。遥如意心脏仍在怦怦跳,他能闻见越来越重的血腥气。 倒不是顾回舟的伤口,而是那柄刚刚刺向帝王的剑正安安稳稳放在桌案上,就在他身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蘑菇入梦 这是什么意思? 遥如意思考了好一会,皇帝这是在试药?还是自残? 那他要是帮他把伤治好了岂不是浪费了这次试药的机会。但如果不是在试药呢?刚刚那一剑下去光想想就觉得疼得要命。 刚平复好呼吸,一只蘑菇骂骂咧咧在光晕下变成白日里的白净少年。转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吃的喝的,遥如意拧着眉,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帝王胸口。 就再帮你疗一次伤,他哼哼哧哧念叨。他刚刚吸收了剑上的血才能再次化形,也是皇帝的功劳,“你做什么要给自己一剑?这都要过年了,多不吉利。” 顺带把自己手腕上的擦伤抚平,遥如意盯着顾回舟的脸,剑眉星目,“睫毛好长,就是没气色。” “呼——等我给你疗好伤就有气色了。” 晃晃悠悠,奥对。 手掌在眼前化作菌丝,蘑菇咬咬牙,一段菌丝被切下来,下一瞬变成与身上纱袍一样的料子。两三下,被遥如意折成一个面罩戴在头上,他盘腿坐在顾回舟胸口,“咳咳——”。 扯了扯嘴角,他面容严肃。视线叮住对方的眉间,缓缓闭上眼睛。那道白晕将两人包裹,形成一道屏障。 “啊——” 约有十岁的少年在冬日里被绑在院中的木桩上,他死死咬牙不想喊出声,可下一瞬间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少年终究是忍不住一声嘶吼从他口中溢出。嘴角缓缓流下鲜血,滴在地面的积雪上渗透下去。 少年眸子发狠,小小年纪就已经能从中看出血腥与冷厉,他笑容阴狠,对着面前的小太监冷笑,“来,接着来啊——” “啊——” 又一鞭子抽下去,皮开肉绽的感觉在寒风中被无限放大。额头的冷汗连成串往下掉,将口中的血沫吞下去,小顾回舟气息微弱,意识越来越模糊最终闭上了眼。 嗯? 皇帝抬手,手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冻疮。他面露疑惑,那几年的遭遇经常在梦中反复,今日却到这儿就停了,当年可不止那两鞭子。 想着后来他把那小太监扒光了衣服,整个人架在架上一刀一刀凌迟,同样是冷风肆虐,一旁还放着藤条做成的长鞭。数百道伤口被鞭子剐蹭得模糊翻飞。 最后怎么样了?顾回舟想想,他命十五把人扔在太医院门口,但那小太监却趁人不注意咬舌自尽了,还真是可惜。 “谁!” 殿内干净暖和,但顾回舟眯着眼打量一圈,这不是云殿。 软榻上没有他扔在那的衣袍,地面上清爽干净没有血迹,甚至他那柄剑都干干净净放在架子上,光亮锋利看不见半点灰尘,桌面上也没有那株蘑菇。 顾回舟直起身,腰腹处感觉不到疼痛,他伸手去碰木匣,里面只有他自制的那一瓶药粉。 门边那人终于把面罩挂在脸上,犹豫转身,“吾,吾是仙君。” 皇帝面带笑意,幽幽问,“仙君?” 面前那人连衣袍都不曾换,只不过在脸上挂了一片布,竟敢在他梦中冒充仙君。顾回舟站起身,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连鞋都不曾穿就那么赤脚踩在地面上。 “吾,吾来劝你,不可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 男人脚步停住,面对面站在遥如意面前,两人身高差了半个头,顾回舟低头俯视,“朕杀谁了?” 遥如意面色微红,“你说呢?” “嗯,让朕想想。”男人被难住,手腕上的朱砂串被他拿在手上把玩,“哒哒哒”的声音很是明显,“朕亲手杀过两个太监,一个宫女。”他想想,“嗯,还有一位先帝的爱妃。” 他又笑,“若是下令,那便数不清了。” 遥如意愣住,他看着对面帝王笑意涔涔,“本君说得不是这些。” “那仙君还真是无所不知。”两人间距离再次拉近,“仙君可说的是一个老东西。教授学子邪门歪道,编纂帝王是非,教唆天下书生形成民间反叛势力,最后成为起义军一反天下。可是这人?” “对对对,”遥如意见他总算明白了,“其实本君已经得知,此事并非是他本意。他也是被人教唆,才一时糊涂犯了大错。你若是草草定了他的罪,就是冤枉了好人。” “冤枉了好人。” 顾回舟转身,他回到自己的榻上躺着,“那字条,可是他写的?” “是。” “书,是不是他发的?” “……是。” “课,他讲没讲?” “……讲了。” “那仙君说说,朕怎么冤枉他了?” 遥如意眼眸瞪大,他竟然被皇帝给绕进去了,“可是这都不是他本意!” 一声嗤笑,“那是谁本意?仙君有证据吗?” 还真没有。 那人的小心思都写在眼睛里,顾回舟抬眼,“仙君要是实在闲了,就学着梳妆。” 梳妆? “免得堂堂一仙君,把面纱戴得如同山间劫匪。” “你!”遥如意连忙伸手把脸上的面罩扯的松散些,“你既然不想让他们把你叫做暴君,就应该查明实情。” “仙君还真是好心肠,不仅要为那老东西着想还要为朕浪费心神。”帝王冷哼,“朕说了,杖毙。” 空气中温暖的空气渐渐降温,顾回舟躺在龙床上蓦地睁开双眼。 他从胸口吐出一口热气,在空气中化成白雾消散。 软榻上摆着散乱的衣袍,地上遍布着深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那柄长剑被他随意放在桌上,不过长剑上的血迹像被人擦除了。 他腹部的伤口消失,皮肉似从前那般完好,顾回舟皱眉不语。 将伤治好,却把地龙灭了。 “哒哒哒——” 一声冷哼,仙君也够赏罚分明。 - 宫外,尚书府。 “荒谬——” 怒喝夹杂着阴狠,“啪”的一声,桌上滚烫的茶水洒在地面上,空中留下一缕蒸汽。茶杯碎裂成碎片散落在地上,其中一片碎片被力道狠狠扎进背后的墙面中。 “欻!”的一声,嵌在木头里。 “爹!儿子错了!”梁乘风膝盖发软,跪在地上向前匍匐,“爹!你可要救救我!爹,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做事一定多加谨慎,一定不会被人发现。 “爹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不然宫里很快就会查到我身上。” 梁复气得发抖,他怎么能生一个这么蠢的儿子,“你!” 他长叹一口气,“梁郃回京那日陛下就曾问过我你为什么要召集京中学子。” “那,爹你说了什么?” 长袖一挥,“哼,我与陛下说是因为李文静想为书生授课,那帮他一个忙罢了。” 那这样事情就全都是李文静一个人做的了。梁乘风狂喜,“那爹,这件事就跟我没关系了,陛下已经给他下了杖毙,不久之后这件事就会淡去。” 那他再动手就不会有人怀疑他。 梁复没回话,倒是从门口传来一声冷笑,“侄儿有些异想天开了。” 梁复见了梁郃,也不见有什么好脸色。 “二叔,你这话什么意思?” 梁郃身侧带着李云云,她如今把头发盘起整个人珠圆玉润,“见过大哥。” 梁复点点头,“坐。” “顾回舟是什么人?”梁郃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你当真以为他会这样放过你?” “叮”一声闷响,茶水被放在桌面。 “顾回舟为人阴狠睚眦必报,当年他登基之事也不见得名正言顺。” 梁复挥挥手把下人屏退,“你今日来,有事?” “自然,”梁郃与身侧李云云对视,他笑道,“大哥一直想扶正先皇血脉,圆了先皇心意,二弟便一直派小兵在外寻找。昨日刚收到了消息。已经找到先皇太子顾怀安所在何处。” “太子殿下!”梁复激动起身,“先太子原本被先帝流放到京外也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保全血脉。却没想到太子一去不回,我先前还以为太子殿下被顾回舟杀了,没想到!” 梁复眼眶红了,“如今我若死于非命,也有脸去面见陛下了。”他用衣袖擦泪,“可安顿好了?” “大哥放心,已经派了小兵把守,待到时机成熟,我们便可接太子殿下回京。” “好!”梁复笑,在原地走来走去,“顾回舟登上这个皇位名不正言不顺,至今也拿不出先帝遗诏。待日后时机到了,他也只能退位让贤了。” 梁乘风一直没说话,他还跪在地上,视线盯着地面不语。 “至于乘风之事。” 李云云浅笑,“妾身觉得乘风说得也没错,待李文静死了便死无对证,陛下即便有心追责也无济于事。”女人几日间褪去少女青涩,一举一动端庄华贵,“不过侄儿最近还是不要出现在陛下眼前,若是陛下忘了还好。” “但要是陛下见到了侄儿想起此事,免不得要找侄儿麻烦。所以妾身觉得,还是让乘风出京躲避些日子为好。” “嗯,所言甚是。”梁复扬手,“风儿,你现在马上去收拾东西。今夜出京去南方呆些日子,待爹日后派人去信再回。” “是,儿子知道了。”梁乘风笑容和煦,对着几人依次行礼,脸上的泪痕没来及擦,现在干在脸上使他的表情带有狰狞之色。 房门咿咿呀呀被关上,房间内只剩下三人。 梁郃沉思过后话锋一转,他开口,“大哥如今想的还是推倒顾回舟让顾怀安那个毛头小子上位?” “甚言!那是先皇太子,未来的皇帝陛下!”梁复瞪眼,似乎先皇就在他身侧能见到他的一举一动。 “哈哈哈哈哈,”梁郃冷笑,“太子?他天生资质愚钝,优柔寡断甚至还比不过先帝!他为何搭上罪名被贬出京大哥你比我清楚。” “你真以为他有能力坐上皇位?” 皇家向来不认亲情,能坐上那个位子的断不能是平庸之辈,那顾怀安当初连一个不受宠的冷宫之子都斗不过,被贬出京他也不冤。 梁复不语。 先太子天生资质不佳,数位教书先生十数年的栽培也不过是正常人的水准。愚钝也就罢了,皇室怎也要保他一世太平,毕竟是先皇最宠爱的孩子。可他偏偏自诩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起了拥兵的念头,在京中养私兵。皇上怎么容得下。 梁复长呼一口气,“先帝对我有提携之恩,梁家誓死要保住先帝血脉!” “啪!”房门被砸上,梁复的脚步声消失在廊桥尽头。李云云伸手拍拍梁郃的肩,“夫君不必挂怀,大哥和也是懂得感恩的人。若是日后事成,大哥必会记得夫君的提携。” 柔软无骨的手被男人的大手扣住,梁郃很受用,整个人仰靠在椅背上,“嗯,那就听夫人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年节 皇宫,云殿。 自一大早开始,皇帝就被一群人围着。从头顶到脚底无不穿着得矜贵大气,龙袍上的暗纹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散发着金光。乌黑的长发被束在身后,头顶戴着冠冕,冠冕正中镶嵌着墨绿色的宝石,细细的流苏垂在两边随着晃动零星作响。 那正中的宝石还是顾回舟在一年前自己选中后让内务府做上去的,绿得发黑又阴沉。崔祥祝想开口劝顾回舟在年节前换掉,但想想生怕自己的脑袋因此挪了地方,他还是闭嘴了。 “今儿是除夕,又逢今年前线打了胜仗,文武百官都等着今夜陪皇上一起好好过一个年。”崔祥祝笑得灿烂,他把周围宫女都屏退继续说,“奴才早早就听说了,今儿晚上他们可是准备了好些戏曲儿。陛下您可得好好看看。” “这是御膳房为您准备的参汤,皇上今儿夜里还得守岁,明日里还有百官来向陛下拜年,您要是累了就早早回来歇着。” 崔祥祝在一边念叨个不停,顾回舟烦躁皱眉,“嗯。” 一直忙碌到傍晚,崔祥祝总算松了口气,眼见着马上就要百官进宫,他在小庭院里闷了一杯茶,明明是冬日里,他偏偏生出一额头的汗,“今儿晚上你们都给咱家注意着点儿!” 总管太监表情严肃冲着台阶下一众小太监喊,“今儿是大将军们战胜归来后过的第一个年,诸位大人想必激愤些。陛下身边你们可都得看好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咱们都得掉脑袋!” 抖抖袖子上的灰尘,他轻咳,“晚上咱家要随内务府总管大人一同放天灯,一些小事多得靠你们自己多多长眼睛,可别怪咱家没提点你们。” “多谢公公!” “行了,都赶快忙去。切记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一众小太监四处散去,崔祥祝打量下天色,顿时急匆匆快步跑了。 “呦!大人今天穿得真是喜庆!”李黎迎面撞上百里毅,两人今日都穿得格外喜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为了年节准备的衣裳,他笑意涔涔,“百里大人今日心情不错啊,来来来,咱们一起进去。” 百里毅打趣他,“怎的这么高兴?昨日里听夫人说将军夫人这几日尤为喜欢酸的东西,怕不是有喜事?” “哈哈哈哈哈,”李毅摆摆手,“哪有的事,小女与将军成婚还不过十日,只不过将军见识多,回京时从边关带回来一些酸枣,小女喜欢的很,就吵着让家里再运一些回来。” “那感情好,将军和夫人还真是一段佳话!” “多谢李大人吉言,不过听闻令公子最近颇得陛下赏识。分发粮草这事二公子做得极好,百姓现在无不夸赞陛下仁厚。” 百里毅脚步顿了顿,“是,他这些日子为这件事忙昏了头,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昨日里才见到他人影,人都瘦了一圈。”百里毅长叹一口气,“我家夫人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当日虽说是因为犬子一时嘴快,但这件事交给他也是陛下对他的赏识。” 李黎连连点头,“百里大人说的是,二公子本就做事妥帖。经过这一遭,他在陛下面前也过了名录,将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哈,也承了李大人吉言,走!” “百里大人,请!” 这两个人来得不算早,刚刚落座便有宫女前来斟茶,百里毅身侧便是梁复,他二人相视点头示意,“梁大人今日气色甚佳,前线战胜也过了一段时间。是梁将军那边有喜事?” “百里兄这说的哪里话,今日是除夕,对于全天下子民来讲都是喜事,更别提咱们这些能与陛下一同畅饮之人,更是喜上加喜。” 百里毅重重点头,“对!梁兄说得对!咱们今日能陪陛下一同度除夕,都是我等之幸!” “快,陛下来了。” “快,是陛下。”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回舟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崔祥祝等人,他走到最前坐在龙椅上,双眸向下俯瞰殿内一众官员,“平身吧。” 漫不经心把玩酒杯,顾回舟看着崔祥祝把蘑菇放在桌上,“今日除夕,爱卿们自便。” “臣等,谢陛下。” “谢过陛下。” 两年来这帮人还是没习惯这位皇帝的性子,以往可没有哪位皇帝在宫宴上不说一句话,好像这宫宴如同另一种形式的早朝。 这么想着,众大臣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宫人们奏乐弹唱,百官觥筹交错互祝安康。 余光中见到他们那位皇帝陛下端着酒杯一杯一杯自己喝着,时不时有人与那位对上视线,赶紧强迫自己错开视线,隐没在人群中还好,就怕让那位想起来自己是谁。 韩季青与韩季文坐在一处,他原本要和梁郃那帮武将坐在一起,奈何他实在是烦那人,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大哥,你刚刚在看什么?” 韩季文吃饭说话都文邹邹,他一身细皮嫩肉看上去就不像是在军中当值的官员,奈何他脑子好使,跟在韩季青身边当军师,两人配合得格外默契。 “陛下。” “陛下?”韩季文向上处看去,皇帝好像在俯视众生,他问,“大哥,陛下好像不开心。”他如今也有了军功,相比之前在朝廷身份地位也跟着上涨,更何况他是韩家的孩子,现在只要与韩季青搭上关系,在朝中都说得上话。 两人说话说了一半,一位醉醺醺的老臣直奔两人前来,“韩将军!韩军师!请收老臣一杯!” 韩季青连忙起身,“陈老!您快请坐!” “将军快坐!今儿我老陈高兴,终于能过一个安安稳稳的年了,”老者眼眶泛红,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真情流露,“将军与军师值得我老陈这一杯酒。干!” “多谢陈老。” “多谢陈老。” 那老臣喝完酒又晃晃悠悠转身走了,手中还提着一酒盏,怕是今天回家又得让人搀着,韩季青脸上的笑容减退,他想起刚刚韩季文提起的顾回舟,他往那上处看去。 好像有一道屏障,将阶梯之上的那人与殿内群臣相隔开来,无论下方多么喧闹,上面那人也只是静静看着,韩季青心中不是滋味,他闷下一杯酒,低声自言自语,“他原来明明不是这样的。” “哥?”韩季文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事,”韩季青举杯,“来陪哥喝一杯。” “哎,你可别喝醉了。刚刚爹去和那些大人们喝酒去了,走之前还提醒我看着你点。” “你怕什么?”韩季青偷瞄一眼他爹,“今日他可管不着我,而且你哥这酒量靠谱,放心。” “呦!快看,天灯点起来了!” “天灯!真是天灯!” “我还是第一次在宫里看天灯升起,与宫外看的就是不一样。” 宫宴所在的大殿巍峨雄壮,大殿外的一处露台上空旷平整,近百位大臣喝得醉醺醺,勾肩搭背的走到围栏处,数百盏天灯自下而上飘升,白色的纸盖住中间那盏火,橙红色的光晕带着白色绸缎缓缓升起。 个别天灯上写着国泰安康,福寿万年等字样。 “今年二位将军战胜,愿自此国泰民安,昌盛百年!” “国泰民安!” “臣愿我大云明年国富民强,河清海晏。” “河清海晏!” 徐仪怔怔看着那天灯,数百盏天灯聚集在天上越升越高,他喃喃,“河清海晏。”盯着其中一盏天灯越过前方的高楼后看不见踪迹,他转头往殿内看,那高处座位上的人没了踪迹,“陛下——” 韩大海站在徐仪身侧,整个人又有些醉,他靠在围栏上,“陛下还要去守岁,一会还有曲儿听,徐大人安心呆在这儿吧。” 徐仪眉头还是没松开,勉强扯下嘴角,“韩尚书,请。” 在云殿暖阁殿的明窗下,一盏屠苏酒摆在桌上,上边还有一座金杯,一缕青烟自香炉缓缓上升。 顾回舟脚步尚稳,他靠在暖阁的软榻上,手中的酒杯还拿在手里。崔祥祝自外面走过来,把手中那盆蘑菇放在桌上,“陛下。” “你下去。” “是。” 云国自建国以来,在每年的初一子正,皇帝都要在云殿暖阁的明窗下,把金杯摆在桌案上,亲手斟满屠苏酒,随后点燃“玉烛长调”烛台上的蜡烛,再提起“万年青”笔在八吉祥香炉上熏染,最后在黄笺上写下祈求江山社稷平安永固的吉祥话。 还有半炷香的功夫到子正,暖阁中只剩下顾回舟一人,窗还开着,从这处望出去还能见到几盏飘在天上的天灯。 顾回舟一人坐在桌案边,他已经斟满了一整杯屠苏酒,迎着月光摆在桌边。而在那杯酒边就是那一盆蘑菇,菌盖上的橙红色像极了刚刚点起的天灯。 “陛下!” “陛下!” 韩季青? 顾回舟悠悠起身,他缓步走到门边,崔祥祝在门口守着,“陛下,这是韩将军?” 人还没到,离老远就能听见他声音,顾回舟摆手,崔祥祝点头,他顺着长廊走去,见到韩季青摇摇晃晃走来他略搀扶下,“韩将军可小心些。” 来人傻笑,“好,多谢崔公公。” 韩季青继续向前,他顺着长廊走过去,停在暖阁前,“末将,参见陛下。” “你来做什么?” 韩季青手上不知拎着什么,他行礼的姿势随着酒劲晃悠,“末将来给陛下拜年。” 顾回舟靠在门框边,“那韩将军等会儿吧。”说完,顾回舟转身进了暖阁,门“啪”的关上。帝王的影子从门口移动到软榻边。 用香炉熏染过的笔带着檀香气,顾回舟随手几个大字,黑字行云流水落在黄笺上,气势如虹遒劲有力。 “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韩季青趴在窗户上,正好看见顾回舟写下这八个大字,他嘿嘿笑,“字还是这么好看,比我强多了。” “陛下,酒不能浇花。” “蘑菇也不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醉菇拜年 他的阻止一点儿用都没有,最后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陛下把半杯屠苏酒倒进了花盆里。 韩季青呆愣,“这,这蘑菇明日不会死了吧?”说完,他“啪”地一声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这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啪!”“啪!”又抽了两巴掌。 顾回舟沉默,“走门进来。” 韩季青手里的钱袋子哗哗响,他晃晃悠悠从门走进来,又给顾回舟大拜一个,“末将给陛下拜年。” “起来。” 韩季青起身一屁股坐在顾回舟对面,两人中间隔了一张桌案,他仔仔细细端详那幅字,“当初做陛下书童的时候就觉得陛下的字好看。”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比我的好看。” 顾回舟挑眉,“所以日后要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就不要自己写战报。” “陛下你是不是嫌弃我?” 杯中酒涟漪消退,“朕怎会。” 韩季青嘿嘿一声,“末将也觉得不会。” 两人相顾无言,韩季青笑意减淡,“陛下,韩家会一直站在您这一边。” “虽然当初韩家做了错事,但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他大声嚷嚷,“陛下!你始终是我韩季青的兄弟,我为云国出征我心甘情愿!我韩季青就算是战死沙场,我都是荣了我韩家的大门。” “将军醉了。” 韩季青摇头,“切,小瞧末将酒量。末将再怎么也比梁郃能喝,两年了他硬是没练出来。”说着他表情得意,“就半年,半年前,我们与箫国太子最重要的那场战,要不是末将前一天给他喝趴下,还不知道这这个蠢货要做出什么蠢事。” 语气十分嫌弃。 “陛下,”他又灌一口酒,“让梁郃和我一起出征,是你欠我的!” “我韩家当初帮矜妃娘娘支开你,是我韩家的错。但这两年你派这么一个蠢货在我军中,就是你的不对!” 刚刚还唇角带笑的顾回舟换了个姿势,整个人靠在软榻上合眼,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意,手指不停摆弄那串红朱砂串儿。 “我经常在梦里见到矜妃娘娘,她板着脸不苟言笑,但还会用最好的药来帮我们疗伤。那可都是京中买不到的草药,这两年我受伤上药的时候就特别怀念当时娘娘给的药。”嗓音哽咽,韩季青又闷下一杯酒,酒杯砸在桌案上一声脆响,“要是当时我没帮娘娘支走你,她就不会死。” “啪!”泛红的眼眶都带着恍惚了,“陛下赎罪,末将又说那个字了。” “来人。” 十三从不知名处闪身,“陛下。” “将韩将军送回韩府。” “属下遵命。” “陛下!”韩季青仍在嚷嚷,“陛下!末将知道陛下还是我那个兄弟!陛下你骗不过末将,陛下要真是百姓口中的暴君,早就把那几百位书生杀了,还留他们做什么!” “陛下要是留下那李文静,其他书生都是得死!” “啪!” 直到韩季青被十三捂住嘴,两人踉踉跄跄勾肩搭背出了暖阁,那声音才小些。 “十四。” “属下在。” “你和十三一起。” “是。” 毕竟也是在军中当了两年的将军,让十三一个人送回去,有些勉强。 桌案上的“四海升平,八方宁靖”落在黄笺上,而一旁的帝王身上还披着狐裘,整个人在歪在软榻上闭上眼,腰间黑金色腰带勒出腰身,一只腿搭不住垂在外侧。手上的动作停了,暖阁内只剩下香烟袅袅。 矜妃,顾回舟冷笑。 两年前,先帝病重垂危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挺过那个年节。国师给先帝出了几个主意,可在正月十五前将民间正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接进宫,便可化了这次的灾祸。 先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全天下征集此时出生的女子。百姓们忧皇帝之忧,甚至有的人家把自己刚刚六岁的女儿都交了出来。皇帝大喜,在正月初二下令让人把这六位全都接进宫。 六位女子在初三当日被接到宫里,皇帝满面春光,拐杖与龙袍都换了新的。急匆匆往后宫去了。 而先帝在马上踏足后宫时,在御花园碰见矜妃赏花,喜事让皇帝心情大好,去矜妃宫中小坐,当晚在与六位女子欢好中驾崩离世。 先帝生时勤政爱民,愁百姓之愁苦,重文轻武,减少征兵。被百姓称之为盛世,皇帝驾崩后天下同悲,甚至连三日后新帝登基都无人笑得出口。 “之前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位皇子?” “听宫里有人传出来,是矜妃娘娘的口谕。毕竟那天最后见到陛下的人也只有矜妃娘娘。” “矜妃娘娘膝下无子,这位皇子怕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 新皇登基当日,数十位官员被贬,国师斩首示众,鲜血从紫禁城流出血腥味经久不散。新帝连发十几道律法,征兵收税,称十日后往前线与箫国开战。 “这,看来这位可没有先帝那般仁厚!” “怎么如此血腥!有悖先祖!” “开什么战,好好的怎么非要打仗!” “莫不是因为先帝割让出去的十一座城池?” “这,让都让了。现在开战岂不是劳民伤财!” …… 而在正月十五那一晚。 “太后自缢!” “什么!矜妃娘娘——” 睡在软榻上的皇帝面色不稳,额头拧紧呼吸变得急促。 又梦到那天了。 韩季青待在御花园赏花,这御花园的梅花向来都是京中开的最艳丽的,“还是矜妃娘娘品味好,冬日里还是这梅花最为好看。” “哎不对不对,现在得称太后。” “殿下,”他又长叹一口气,“是陛下。” “太后怕不是想给陛下准备什么吃食,哪年正月十五不是你们二人一同过的。现在陛下登基,太后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顾回舟身穿明黄龙袍,与他一同坐在御花园中,听韩季青说着,眼中掠过不自然,“嗯。” 但虽如此,嘴角仍噙着抹笑,“她若想离去,自行决断便好。” 自被那个疯女人喊打喊杀后,矜妃把他接过去。打骂教育都有,算他半个师傅。 “西北部落来的女子,回去也没有好下场。还不如留在宫里,娘娘如今都是太后了,还不都是好日子。”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想必我爹也已经回去了。”韩季青起身,“臣陪陛下去看看太后做了什么好吃食。” “不好了!” 两人快走到宫里,宫女差点撞到顾回舟身上,她抬头一看,顿时腿软跌坐在地上,“陛下!参见陛下!太后,太后自缢了。” 一时通体生寒,顾回舟当时不记得有人在说话,他听那宫女说完大步跨向寝殿。太后的寝宫向来雍容,到处都摆放着珠宝藏品,甚至门口那株梅花都是前日刚刚从北边运回来的。 一道倩影挂在房梁,嘴角噙着笑,自由洒脱。 她脱下了属于太后的那身华服,随手扔在一旁,甚至有一角贴在炭火边上已经焦黑。 而她自己则穿上了进宫那日的部落盛装。薄涂胭脂,一如十六年前。 顾回舟感觉喉咙像被塞住,他退后两步,哽咽吐出两个字,“厚葬。” 太后崩逝,在近日发生的众多事情中变得无关紧要。本就不是云国世家小姐,一个异族太后,得不到百姓的敬仰。 更何况就是她传了先帝口谕,送上这么一位暴君。 脑海中的画面又模糊了,顾回舟挣扎着想睁开眼睛,但又被突然清晰的画面紧紧抓着。 “我叫乐无矜,来自西北部落。我会用药,也会功夫,从今日开始你跟我住,我送你上皇位。” 自那时起,小顾回舟还以为终于有了一位娘娘当自己的母妃,然而也没得到什么好日子。 “站住!让你走了吗?今日连这种招式都学不会你就不要吃饭!” “堂堂皇子,连一个太监都反抗不过,还不如死了算了。” “把这毒吃了,你明日要是没死,就继续跟着我。” “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寝殿。” …… 咒骂与鞭打在那几年如影随形,顾回舟一度憎恨她,曾数次在夜里刺杀乐无矜,都无济于事。 那女人只会冷笑,“你要是真把我杀了,也算是成了。” “把药吃了,别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明日去把功夫练了,就这一招一式,看了笑人。” 记忆中女人的模样越来越模糊,软塌上的帝王攥紧手中的手串,手臂上青筋暴起,睡得极不安稳。 “陛下!” 顾回舟蓦地睁开眼,又是在梦里? 他喘着粗气,眼中还泛着冷意,桌上只有那杯酒和烛台。黄笺上空白一片,连酒壶亦在原处。 某只蘑菇的记忆也就停留在他倒酒的前一刻。 “陛下!” 声音不耐烦,但听起来晕乎乎的,声线相比先前软了不少。顾回舟转头看去,那人依旧现在门边,脸上的面纱戴的端正,露出一双眼傻笑。 “仙君有何事?” 遥如意晃悠两下,伸手扶住自己脑袋,蘑菇嘟囔,“怎么回事,怎么有两个皇帝。难不成是前日皇帝流出的血有毒?” 许是扶住脑袋有用,他不晃悠了。遥如意向前迈两步,他对着歪靠在软榻上的皇帝深深鞠躬,“本仙君是、是来拜年的。” “什么来着,”蘑菇皱眉,“奥,祝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顾回舟挑眉,转头果然看见黄笺上的字又出来了,与之同时的还有香炉上的袅袅青烟。 “还有,本仙君也不是不只是非之人,李文静之事本仙君错怪你了,本仙君会补偿你的。”早知道当时就不灭皇帝的地龙了。 遥如意笑笑。 补偿?顾回舟皱眉。 “呵,”天光微亮时,顾回舟从软榻上坐直身子,狐裘被他狠狠扔在一旁,额头上不住往下流汗。这就是他说得补偿,暖阁如今热得好似置身火海!【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萧国和亲 早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回舟一身龙袍坐在高位,他俯视下方的一众群臣,视线着重在几人身上掠过,顾回舟开口,“平身。” 年节刚过,如今还没出正月十五,也还带着点年节的气氛,刚刚在顾回舟来之前还能听到诸位大臣相互之间恭祝嘉词。 崔祥祝在一侧腹诽,这帮大臣文官还自称学了多久多久的经文,连那一套祝词都不知用了多少次。 他都替陛下耳边起茧。 “陛下,臣有一事。” “箫国在年节之前就已经派了和亲使团与公主前往我们云国,如今战胜自是我国掌话权。臣斗胆问陛下,我朝应派何人与这长公主和亲?” 此话一出,顿时朝中一片哗然。 此次箫国战败,外使团本想让箫国送来一名质子,却奈何说话晚一步,箫国率先提出让长公主前来和亲,一下堵得外师团不知如何开口。箫国长公主是箫国太子的亲姐姐,箫国皇帝与皇后诞下的长女,在箫国地位不低。 曾有人说箫国皇帝与皇后对这位公主的偏爱甚至重过太子,若是这位公主是男儿身,这太子之位说什么也不落在她身上。 当然不只是因为长子,更因为这位公主在诗经歌赋方面天资聪颖。自儿时便对此侃侃而谈,甚至在不到七岁时便能骑射,比其他皇室子女聪慧不知多少。 弄这么一位公主前来和亲,面子上过得去,也堵得住云国使臣的嘴。 不过在云国,让谁与公主和亲是个难题。如今皇帝登基已有两载春秋,但后宫还是空无一人。不少次有老臣提起此事,都被顾回舟用别的事噎回去,久而久之无人敢问。 但国不可无后,这次来和亲的公主怎么也要送到后宫里去,皇后当不得,贵妃也是好的。 刚刚问话的老臣接着说,“陛下,老臣认为。如今后宫无人,陛下尚无子嗣。箫公主才貌双全,可担贵妃之位。” 那老臣也算两朝元老,从不效忠一方势力,即为纯臣。他如今年过五十,却不显老态,说起话来铿锵有力,眼神坚定望向龙椅。 顾回舟手指轻敲桌面,那声音不大不小,也就只有他自己和不远处的崔祥祝听得见,“那爱卿认为,朕如与萧公主诞下一子,可否立为太子?” “这……” “这确实不妥。” “这万万不可!” …… 那老臣唤薛清平,他思索片刻,“陛下他日可在世家中另择皇后人选。至于这太子之位,定是嫡长子之位。与贵妃无关。” “啪!”朱砂串掉在桌面上,大殿内霎时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那老臣惊愕抬头,与顾回舟对上视线后又缓缓低头。 “朕后宫之事,爱卿们不要插手。”高位那人笑呵呵道,“不然朕可能会让她们横着出去。” 顾回舟说完,满意欣赏着群臣的表情,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头频频往下滴。更有人不住暗骂薛清平,没事往后宫上扯,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顾回舟把掉落在桌上的朱砂串捡起来重新拿在手中把玩,“薛爱卿,可还有事?” 薛清平咬牙,半晌吭声,“臣无事。” “那诸位爱卿退下吧,既然你们挑不出人选,不如让长公主自己选。” 梁复咽了下口水,让箫国长公主自己选,顾回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若是有人勾结箫国里通外国,那岂不是帮了他们暗通款曲。 “陛下,臣认为箫国此举饱含深意。万不可将和亲之人选交给箫国!” “那梁爱卿觉得,何人可担?” 顾回舟刚刚原本打算起身,此时又坐回去,身子半侧搭在龙椅上,不紧不慢开口,视线盯着手中纹路。 “臣,臣觉得……” 梁复心下一沉,此时他说出谁来都是个错。 “你看,朕真让你说你又不说。” 崔祥祝接到皇帝眼神,立马收起眼底偷笑,“下朝!” 一路走回云殿,崔祥祝都没收住眼底笑意,他弓腰站在一侧。 “陛下,今日这地龙烧得如何?前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那小太监被奴才训了一顿,现在终于会烧了,陛下觉得可还舒服?” 高位上的帝王穿着长袍应了一声,崔祥祝笑眯眯上前,“只要陛下觉得舒服奴才就高兴,陛下快尝尝御膳房送来的点心,新加了梅花,闻着就香。” 京外,一处驿站旁停满了车架。一匹匹高头大马被拴在一起,喂马的小厮从一旁马圈里翻出一把干草来喂,他头也不转,就专心致志喂马,至于那些大人物讨论的事不是他们这帮喽啰能听的。 长公主怒气冲冲踩着楼梯,“当、当、当……”最后几声闷响踏上二楼雅间。 萧愿筱攒着一肚子火,也不顾身上的披风刮到何处,直直冲进房间坐在凳子上,身后侍女们恨不得多长十几只手。春芽这边忙把掉在地上的手帕捡起来,那边秋百小心翼翼解开刮在门上的披风。 那披风上边绣着牡丹杜鹃,有光照来流光溢彩,更何况里侧那狐裘还是陛下去年秋猎的时候亲自猎下来赐给长公主的,侍女们可不敢马虎。 春芽关上门,忙过来给长公主倒茶,“公主消消气,先把披风穿上,这处驿站也真是的,早知公主要来,也不提前烧好炉子。” 萧筱愿冷哼,“谁不知道他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本宫既愿意前来和亲,便已经有了人选,用不着他对本宫的意见指手画脚!” 见门后晃过一道人影,春芽面色纠结,“公主,太子殿下派了人来。” 萧筱愿拧眉,修长的手指握住茶盏,一双向上的凤眼带着锐利,“让他进来。” 房门打开,门外确站着一男子,穿着使团的官服,“使官肖寒见过公主殿下。” 萧筱愿从未在使团里见过这人,冷声道,“你就是我那好皇弟派来的使官?” 使官两个字被长公主咬住。 “回公主,正是属下。” 长公主没说话,肖寒自己起身,“长公主稍安勿躁,太子殿下派属下来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公主殿下只身前往敌国,身处险境。太子殿下甚是担忧,特派属下来保护公主安全。” “此次公主和亲之事,太子殿下已经提前知晓。特派属下调查,殿下命属下告知公主,若无意箫国皇帝,百里文寒,可选。” 长公主眯着眼,手指攥紧茶杯往下重重一砸,“那也请使官告知太子殿下,本宫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肖寒皱眉,但对上萧筱愿的视线,他无声低头,最后悄声告退。 萧筱愿冷眼看着关上的门,她问一旁正在收拾床铺的秋百,“百里文寒是谁?” 秋百回道,“回公主,百里家在箫国是三大世家之一,自云国新帝登基以来略微低调,但与梁家势均力敌,若此次韩家将军未曾战胜我国,梁家与百里家会稍立足于韩家之上。 百里文寒为百里家二公子,先前在朝廷无名,但年节前被云国皇帝任命要职,怕是要重用。” 萧筱愿听完,气也消了大半,她现在对她那皇弟感到可笑。 使团与萧筱愿在第二日一早再次启程,如今离云国京城已经不足一日,云国宫中已经安排下去,宫中设宴迎箫国公主入京。 顾回舟早下令,命群臣傍晚赴宴。 韩家。 韩季文在床上睡得正香,房门“嘭!”的一下被人踹开,床上的人瞬间坐起身,眼神锐利看向四周。一道黑影背着光站在门边,看那身影像是练家子。 他屏住呼吸,手轻轻摸索床榻边的利剑。 “正好你醒了,季文,哥有事找你。” 韩季文手差点就摸到剑柄了,韩季青慌忙转身。端起韩季文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神色慌张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甚至他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韩季文平复片刻的心脏又加速跳动,他忙问,“哥,有何要事?” “借哥一身衣服。” “啊?” “借我一身衣服穿。” 韩季文:“?” 你没有吗? 韩季青看样子是跑过来的,一杯茶没喝够又倒了一杯,“快去你衣柜帮我挑一件,”他说完想想,“算了还是我自己去。” 韩季文:“哥,你衣柜被烧了?” 韩季青大步流行走到韩季文衣柜旁,一打开,脸上终于露出轻松表情,果然是没找错人。 白色,黑色,青色,蓝色……看了半天,也就白色和青色还比较适合他,韩季青把两套都拿出来,转身问,“你觉得哥穿哪套好看?” 韩季文还是不明所以,“青色。” 韩季青又拎着两套袍子去铜镜前比量,一会儿把白色放在身前,一会儿又把青色放在身前,“嗯,那就青色。” 见他选完衣服转身就要走,韩季文忙拦住,“你还没说,你来借我衣服是怎么回事,你房里可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回京后也没置办新衣,上次娘带人去帮他量尺他还跑了,现在衣柜里除了军装战甲就是几年前已经小了的旧衣。 穿去宫宴,不可。 “我看你的衣裳比较好看,穿去宫宴尚可。” 韩季文总算是懂了,他哥这是为悦己者容了。早在前线他都问过他哥是不是对那长公主有意思,还不承认。 韩季文幽幽坐在椅子上,“今日宫宴可是为长公主办的,为的就是择一和亲人选。哥你打扮得这么水灵,怕不是有想法?” 看那人耳尖噌一下就红了,韩季文眯眼。 “在军中总是乡野打扮,丢了云国脸面。今日能再见旧敌,必是要穿着得体,也好为陛下挣分颜面。”韩季青说完,恨不得马上拎着衣服逃走。 “等下!” 韩季青拧眉回头,“日后我出钱给你做两套新的。” 韩季文噎住,上前怒气冲冲把手中刚翻出来的头冠与披风都塞在他哥怀里,“一套的!” 瞬间展颜,“谢谢二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蘑菇困 宫宴一如既往,自快到宫门口,就多多少少能看见各世家的车马。韩季文一脸鄙夷,他从未见过他哥这般在意容貌。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本都长得更像韩大海一些,现在看着他哥穿着他的衣服,总觉得像是在照镜子,韩大海在前面那辆马车里,他们两人坐在一起。若是韩季青像先前在战场上那般勇猛,他倒是会觉得自豪。 现在这般对着梳妆镜整理容貌,韩季文觉得有些不习惯。 “哥戴你的发冠会不会不适合?” “不会。” “那你觉不觉得我穿青色有些显黑?” “不觉得。” “你看我眼下皲裂可有好些?出门前去娘房间里要了些玉蓉膏,效果甚好。” 韩季文都被问烦了,他木着脸回,“甚好,很光滑。” “那便好。” 车架缓缓停下,前边韩大海已经下车,与恰好碰到一起的官僚聊起天来,许是聊到好笑的事情,两个老头凑在一起哈哈大笑。 今日这宫宴终究是与年节不同,宫中还保留一些年节时的喜庆,但在菜色上也顾及些箫国来使,增添了一两道箫国特色菜品。 顾回舟端着蘑菇坐上龙椅,他像是没睡醒,刚坐上去还垂着眼,任凭身侧的崔祥祝布菜倒酒。 睁眼看见那盆蘑菇离酒杯很近,顾回舟想起先前的事,他默默把这两个分开,一个在左手侧一个在右手侧。 皇帝许是无聊,在宫宴还未开始的时候把玩手中手串,他把朱砂换成了玛瑙,更加圆润光泽,那敦厚的砖红看着可不便宜,被皇帝用来一下下敲打着花瓶边缘。 叮叮咣咣一阵作响。 崔祥祝在一侧叹气,昨夜里那小太监又不知怎的了,又把地龙烧得烫人,一早他进去都觉得喘不上气,眼睁睁看着陛下坐在窗前盘串,用玛瑙一下又一下敲在花瓶边,跟和尚敲木鱼似的。 他一阵心惊胆战,要是搁以前,那小太监早被拖出去斩了,怎能留到现在。 他回去就得把烧地龙的人换了。 顾回舟敲得规律又不规律,时不时重一下,又时不时连重好多下。遥如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他不是都帮他恢复地龙温度了吗,怎么还不睡觉。他自昨夜皇帝睁眼开始就没消停,整只蘑菇被震得脑子嗡嗡响。 那时不时重的几下好像在遥如意脑子里敲大钟,震得菇神情恍惚,蘑菇眼睛刚一闭上就又被敲得睁开。 “哎呦,陛下。”崔祥祝看不下去了,“这蘑菇可珍贵着呢,陛下还是少把玩些。” 顾回舟冷声看去,那蘑菇在花盆里歪着,菌柄歪斜着从土里长出来,大大的橙红色菌盖比之前更红了,蘑菇垂着个脑袋,怕是下一秒就要栽倒在花盆里。 崔祥祝觉得陛下要把这盆蘑菇养死了。 要是死了也行,死了就不会被陛下整日里爱不释手玩着。他一个堂堂大内总管,天天看着皇帝把玩一株毒蘑菇,这心脏也受不住啊。 顾回舟长吐一口气,伸手在额头上按了几下,再次睁眼屏退那抹疲乏,他摆手,“拿回云殿。” 崔祥祝喜笑颜开,把蘑菇好好端在手上,他弓腰应声,“奴才遵命。” 手边没了那盆蘑菇还有些不适应,顾回舟把手串套在手腕,砖红色的玛瑙与他身上的红黑色长袍十分相配,手腕上青筋明显,被冬日里的寒风一吹,那裸露出来的皮肤更加苍白。他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狐裘,整个人十分慵懒靠在高位。 皇帝抿了一口酒,唇色被酒润出美艳的红。 不少坐在大殿上的世家小姐止不住往这边看,眼中的惊艳不加掩饰,但更多的是惊恐,她们看过后纷纷低头,生怕自己就是那个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人。 萧筱愿也是被惊艳到的人之一,她眸中的惊喜遮盖不住,却在下一秒见到那人勾起一抹极为诡异凶狠的笑,薄唇抿着酒,眼中的温度紧紧浮在表面。 萧筱愿身着箫国公主礼服,雍容华贵自不必说。颈间带着的项链珠宝也盖住了在场世家小姐的艳丽,她拢了拢披肩,上前站在大殿中央,“筱愿见过云国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回舟坐直了身子,“平身。” 萧筱愿身后跟着的使馆也在同一时刻跟着起身,原本打算再得些利的外交使在对上顾回舟的那一瞬心头一颤。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新帝,周身的冷冽气势不可小觑,看来想要在他手中拿到好处,先前对付云国老皇帝那一套路数可不够了。 还得另做谋算。 几位使馆对视一眼,全部敛下心神。殷切着献上从箫国带来的礼,名贵稀缺。 顾回舟浅笑,“赐坐。” 侍女上前引着长公主落座,几位使官跟着坐在身后。萧筱愿见到桌上带着几道箫国菜色,表情稍好些,她视线扫过一众世家子弟,倒是有几个能入得了眼。 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尚在她考虑范围之内,至于百里文寒,刚一进来春芽就已经告知她是哪一个,长得贼眉鼠眼,萧筱愿第一时间别开了眼。 乐曲与舞蹈都带着浓厚的云国色彩,顾回舟这些日子没少看,腻了。 他垂眸盯着手中玛瑙看着,手指轻轻在桌案上点了一下,崔祥祝领会。 他对小太监招招手,那群正在歌舞的宫女立马被带下去了。 顾回舟抬头,“长公主既然来了,那便择一顺心的如意郎君。朕不加干涉。” 萧筱愿一怔,这皇帝的性子倒是直爽,她盈盈起身,“谢陛下,不过筱愿一向欣赏俊朗英勇的男子,如今在座的世家儿郎筱愿尚不了解。” 顾回舟点头,一盏茶的时间,大殿外被架起一张擂台。 “这,这是要当众比武?” “陛下未免有些太重视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点了名的要武将?箫国联姻怎可嫁给武将!” “这,大人说的有理。” …… 众人移步殿外,世家子弟一下子都奋勇上前,其中几位白净书生模样的想想还是留在原位。 萧筱愿扫视一圈,大部分长得都还过得去,个别几个确实不符合她心意,身侧的春芽顺她视线看去,也难为情别过脸。 但愿那百里文寒没练过武。 顾回舟坐在正中,一身红袍在阴云下红得发蓝。他只看着也不说话,崔祥祝一个下令,那边擂台正式开始。 最先上场的是一位侍郎家的小儿子,正值弱冠,年节前刚刚行过冠礼。 面容清秀的小公子往台上一站,笑嘻嘻对着一众世家公子开口,“诸位公子,请。” 在顾回舟身侧不远的韩季青听着就要起身,被身侧的韩季文一把按住,韩季文双手按在他一手上,“坐下!你等一会,现在还太早。” 韩季青紧张得咽了好多下口水,这已经是不知第多少次被按住了,他转头急切问,“哥现在可还俊朗?” 韩季青一整晚正襟危坐,就怕稍微动一下乱了身上的这袍子。 “俊朗,非常俊朗。” 顾回舟视线稍往那边看了一眼,眼中带上玩味。 “承让!可还有兄台愿与在下较量?” 那侍郎家的小公子还是笑呵呵站在台上,他小小年纪却舞剑武得极好。 宫内不得佩剑,他手中拿的是禁卫身上的普通长剑,依旧耍得行云流水,刚刚一套剑法看得周围人眼花缭乱,与他对决的世家公子还不到两招就直接跳下台去。 那公子也不难过,跳下擂台大大方方拱手,最后回到自家父亲身侧。 钱侍郎家的小公子一连战胜数人,总不过十几个世家公子,如今也就只剩下那几人,小公子笑嘻嘻开口,“可还有兄台?” 百里文寒咽下杯中酒,与百里毅对视一眼,上前拿过禁军手中长剑,身形一跃踏上擂台,“在下百里文寒,钱小公子请。” 小公子笑容敛下,他正了神色,百里文寒是什么水平他很是清楚,去年的比武擂台他就败在这人手下,他对百里文寒笑着点头,下一秒起身向前。 顾回舟还是提不起兴趣,懒散靠在龙椅上。 但一侧的萧筱愿止不住张望,刚刚那小公子招式利落,整个人干净清秀,她倒是心生好感,见着那小公子一连战数人,萧筱愿倒是不紧张。 但如今擂台上百里文寒与人打了个平手,甚至有碾压的趋势。 两人长剑“锵!”的一声撞击在一起,钱册双手用力,但依旧被震得向后退去。 百里文寒嘴角上挑带着得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下一瞬长剑狠狠相贴两人迅速抽离,金属摩擦闪烁出火花,在愈渐昏暗的傍晚惹眼激烈。长剑抽离,百里文寒右手握拳,带着疾风猛然向前击出。 钱册瞳孔放大,身子下意识躲闪,衣领只与那重拳相差发丝般距离。身后便是边缘,钱册拧眉纵身一跃,稳稳站在台下,拱手道,“钱某佩服。” “好!” “二公子果然身姿绰约,身手不凡!” “不愧是二公子!” …… 百里毅笑得慈祥,他一一对身侧人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小儿只是略懂些拳脚罢了。” 梁复对他笑笑,不置可否。 钱册转身时面朝长公主,两人相视浅笑点头,钱册缓步走到钱侍郎身侧,“爹。” 钱侍郎现在还心有余悸,“可吓死爹了,没伤着吧?” “爹,我没事。” “那不行,回家让府医好好给你看看,瞧瞧这手腕都擦红了。” 韩季青这时候彻底坐不住了,现只剩下最后一人与百里文寒对决,无论如何都会决出一人,“松手!” 韩季文面容严肃,他想松手,下一刻手腕却被一人压住,转头惊诧,“爹?” 韩大海面上没别的表情,他看向两人,片刻后在韩季青身前站定,严肃道,“你想娶敌国公主?” 在坐两人沉默。 功成名将,想迎娶敌国公主,还得问问皇帝愿不愿意。 “陛下说他不干涉,那就能当陛下不存在吗!” 如今还在宫里,韩大海用气声呵斥,那声不大却震得韩季青耳边嗡嗡作响。他思索片刻,眼见着百里文寒招招致命,“爹,我无论如何不会背叛陛下。” “韩家也永远不会。” “我们是不会,”韩大海手上加力,“但要看韩家怎么做,还要看陛下怎么想!” 到底是陛下不相信韩家还是韩家不相信陛下,韩季青眼眶微红。 “锵!”利剑再次碰撞,那位公子可没有钱册的好身手,两三下被震得手脚发麻,跌跌撞撞朝着擂台边缘倒去,若是没有禁军上前接住,便是要见血了。 “百里公子身法了的!” “公子玉树临风,与公主定是一对碧人!” “看样子,最后还是百里家二公子抱得佳人。” …… 韩季青与韩大海目光相对,两人谁也不让,“爹!” “韩季青!” 萧筱愿觉得两眼一黑,无论是她太子皇弟的安排还是最后的擂台结果,都让她觉得难以接受。手腕紧紧按住桌角,修长骨感的手指凸起几条血管,春芽连忙上前用手帕将其盖住。 顾回舟抬头盯着擂台上四处拱手的百里文寒,他笑得随意,“若无人上台,朕便指婚下去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偷摸换土 “陛下!” 一声高呼从人群中传出来,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循声望去,韩季青比韩大海高出半个头,他站起身后韩大海完全挡不住,韩季青冲着顾回舟大喊一声,两三下从韩大海身前迈开,“陛下,末将想试试。” 顾回舟眼底掠过一抹笑,他轻抬下颚,短声,“嗯。” 韩大海整个人气急败坏,猛拍大腿坐在韩季青刚刚的位子上,“你怎么不拦着点你哥!” 是他没拦吗?他也拦不住啊。 韩季青从萧筱愿身前经过,他低头侧脸,硬是不看长公主一眼,径自大跨步走向擂台,一个纵身站在百里文寒身前,“二公子,请。” “这韩将军上台可就没有百里家什么事儿了。” “可,韩季青居然想迎娶敌国长公主,如今虽军功未定,但怎的也得是个二品大将。这时候不明哲保身,反倒还要凑到陛下眼前去,哎——” “哼,大人这话的意思。若是韩家迎娶了长公主,军功的事就不可说了。” “你!本官可没有这意思!” …… 韩大海闷声不说话。 梁复压住梁郃的手,一记警告扫视过去。 擂台上的百里文寒眯着眼看着对面的韩季青,“韩将军今日穿得极为重视,该是有备而来。” 台下百里毅神色微动。 韩季青背对着萧筱愿,他仰头,“既然是比武定胜负,二公子还是保留一些体力的好。” 顾回舟终于坐直了身子,他拿过崔祥祝端在手中的热茶,品了两口看向擂台。 百里文寒右手持剑,左手紧紧握拳,一只脚向后退去,膝盖微曲,面对韩季青做出迎战的姿态。韩季青同样,他朝两侧的禁军招手,一柄长剑被扔到台上,韩季青抬手接住,两人面对面,眼中均是势在必得。 “啊——”百里文寒一声怒吼,整个人率先冲出去,长剑在空中狠劈,大力砸在韩季青抬起的剑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 韩季青看见百里文寒眼中的狠厉,他冷哼一声,瞬间抬腿,重击百里文寒腹部。力道之大,百里文寒瞳孔紧缩,向后退去数米远,直至后脚抵在擂台边缘,两人对立相视。 在场静悄悄,百里文寒的呼吸声能传到每个人的耳边,他五指展开后再握紧,筋脉随着骨骼的动作而伸展,天色昏暗,两侧站着数十位太监提灯,橙色的火光映在剑柄忽明忽暗。 百里文寒换口气的功夫,对面韩季青动了。他疾速向前,几乎快到扬起一阵飞烟,百里文寒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他面前,手肘相撞,一声闷哼后两人再次对上视线。 百里文寒咬牙,“韩将军为了敌国公主这般大费周章,拼尽全力?” 韩季青不应声,身形一转猛地低身,长腿如旋风般直击对方脚踝。后方已是边缘百里文寒只得转身,他猛向右侧撤身,却不料右侧直面迎上对方的剑尖! “嗯——” 百里文寒单膝跪地,他颈间出现细微的划痕,却没出血。膝盖被韩季青的冬靴狠狠席卷,他恶狠狠抬眸,摇摇晃晃站起身,举起长剑指向对方额中,“再来!” 韩季青不屑挑眉,闻言浅笑,手中长剑再次挥动。 百里文寒憋住一口气,直面迎上韩季青,“锵!”长剑再次相撞,力道大到其中一柄长剑出现一处缺口,百里文寒立刻抬眸,两人向后撤去,期间他手腕翻转,长剑被他仍在地上,手刀凌厉直朝对方劈去,“啊——” “铛!”又一柄长剑被扔在擂台上,韩季青手肘稳稳挡在颈前,眸光微转,右手迅速抓住百里文寒手腕,身子疾速转变方位,将百里文寒制在身前,他凑在对方耳侧冷声,“即便迎娶公主的人不是我,也轮不到你!” “你——” 两人一触即发,韩季青手肘击在百里文寒前胸,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即便几个招式也让花架子应付不了。百里文寒如今连防守都是问题,他被打得连连后退,直至迎上对方的飞踢,他双膝止不住跪地,“嗯——” 一手捂住嘴,一手撑住身子。 几息后,摇摇晃晃站起身。 “二公子,可还要继续?” 百里文寒生生咽下一口鲜血,他不服气的站起身子,但一个踉跄再次跪倒在地面。台下的崔祥祝连忙让身侧的小太监去传太医,又命两人将百里文寒抬下来。 胜负清晰可见。 “可还有人?” 百里毅面色不佳,他目送百里文寒被搀下去,双唇被他自己抿得泛白。相比之下,梁复面色竟然不差,他压住梁郃的手抬起,笑呵呵与人闲谈起来。 无人应韩季青的话,但在场的窃窃私语倒是不少。 “陛下再怎么也不会同意啊!” “呵,他想娶,也得看人家公主愿不愿意嫁。” …… “陛下!臣认为不妥!” 一人大喊出声,顿时众人连声附和,“臣也认为不妥!” 顾回舟问,“有何不妥?” 那老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名将迎娶公主还好,但这!这可是敌国公主!若是私下通敌叛国,这可是无人知晓啊! 韩季青愣住,他转头看向萧筱愿,嘴角缓缓上扬,嘴角一道剑痕微微渗出血珠,韩季青还以为是哪来的飞蛾,直用手背去擦。那滴血都被他擦花了,手放下是他才觉得此举不雅,眸中闪过错愕,双手一时不知是上还是下。 那帮老臣还在争议,转由薛清平领头,“陛下!老臣在朝中已有半载,一心只为朝廷,老臣还请陛下慎重,这长公主殿下与将军,并非良配!” “薛大人这话本官就不懂了,公主殿下温柔贤淑明艳大方,韩将军也是风流倜傥一男儿,曾在疆场英勇无比,怎的就非良配!” “梁大人,你!”薛清平气得腿发抖,他双眼瞪大望去,一双手直直指向梁复,“尚书令一切要以国事为重!” 被人指着鼻子说公私不分,梁复脸色不悦,“薛大人讲话要有证据!如今不过是有了擂台,让长公主殿下好好欣赏一番我大云男儿的血性,怎的到薛大人嘴里就是这般要紧之事。”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退一万步来讲,韩将军身为我大云名将,迎娶公主,那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薛清平嘴唇颤抖,崔祥祝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气晕过去,早早让太医在一边等着。 “陛下!”薛清平不理梁复,他转头,“还请陛下三思!” 韩季青眉头拧紧,他与韩大海对视一眼,见韩大海同样面色不悦,韩季青抿唇。 一片嘈杂声吵得顾回舟面色冷凝,他一颗颗把玩手串上的玛瑙珠子,一个个顺着那帮老头的脸看去,皇帝伸手想盘一盘蘑菇,一转头落了个空,最后手放在龙椅上抚摸龙头,“朕不干涉。” 薛清平大声,“陛下!” 上座的顾回舟只是用手扒拉了两下手串不加理会。 两朝老臣急得发颤,月光灼灼下竟能看清他眼中的血丝。 “陛下。” 混乱之中一道丽声清晰传入耳中,萧筱愿起身。她慢走两步,身上的首饰步摇静静跟着主人晃动,却看上去如同静止,“陛下,筱愿刚刚饮了酒,如今稍感昏沉,想暂离修整片刻。” “嗯,那公主便先回去歇息。” 一群大臣面面相觑,如今天色已经昏暗。现在休整,还不知要何时才能继续。 韩季青闻言忙看向那处,却也只得与缓缓转身的长公主对上一瞬的视线,韩季青瞪大眸子,错愕目送萧筱愿离去。 “萧……” 萧筱愿被宫女引到一处宫殿休整,宫殿早早被人收拾好,留作箫国长公主在宫中的休整处,但虽是公主,在宫门落锁前也要回到驿馆,宫中宫殿只能留作暂时的休息。 春芽和秋百给长公主补了些妆容,一双上挑的凤眼看人时稍显厉色,但却还是美得明艳大方。 秋百小心翼翼开口,“公主可愿嫁给韩将军?” 萧筱愿没说话,她喝了口茶,长呼一口气,“出去走走。” 这御花园也不知道是谁建的,到处都是崎岖的十字路,如今傍晚夜深,连掌灯的太监都没有。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雪堆里,遥如意至今也没找到一处松软肥硕的土壤。 嫌弃地闻闻身上的酒味,一双圆润的眼露出不满,又一脚踩在鹅卵石上,痛得遥如意倒吸一口冷气,怕不是又擦红了,“要不是他非往我盆里倒酒,也不至于一连十多天都晕乎乎的。” 他今天算是发现了,要是不把浸了酒的土换掉,他怕是要一直醉下去。 遥如意双眼一亮,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好地方,这处鹅卵石铺得少,又在一处梅花树下,梅花开得艳丽,花匠该是在土里下了不少功夫,不知道放了些什么。遥如意一闻就觉得这土香甜可口。 用手指轻轻挖了一块放进嘴里,顿时眼前放光,蘑菇站起身扫视一周,连忙偷偷摸摸把自己的花盆从怀里掏出来,三下五除二把旧土倒出去。 还怕染了这片土,他特意跑了个远倒在远处松树下的积雪上。 顺手用干净的雪使劲搓搓花盆,这毕竟是他还要住很久的花盆,“要好好搓几遍,不然可搓不干净。” 双手连着手腕被寒风吹得通红,但少年眼睛极亮,看着干干净净的花盆笑得灿烂,毫不嫌弃土壤的寒凉,遥如意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双手一捧又一捧得盛满土,小心翼翼灌满整个花盆。 青绿色的碎瓷花盆在月光下晶莹圆润,被遥如意小心翼翼捧在怀里,他直起身子,用脚把那处小坑抚平,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遥如意一愣,怎么也不该是喊他,加速离开。 “等等!” 声音越来越近,遥如意屏住一口气小心翼翼转头,“我吗?” 萧筱愿却是没想到离近了看这少年能漂亮到这般,一双眼湿漉漉望着人,带着怯生生的意思,身子单薄却挺拔,一双素白袍子穿在他身上偏生出些贵气。 合她心意。 萧筱愿点头,快步走到遥如意身前,“嗯,本宫是箫国长公主萧筱愿,敢问公子姓名?” 遥如意呆滞,公主?箫国公主?他抱紧花盆提气,歪七扭八地学着小太监的模样弓腰,“臣、奴才参见长公主。” 竟是个宫人。 萧筱愿沉默半晌,“可愿与本宫成婚?”【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暴君恐吓 月光下的气氛带着冷凝与紧张,御花园中原本在夜间也不曾有漆黑一片的光景,月亮挂在高处照亮一整片天。刚刚被填平的地面上依稀可见梅花树的影子,一路蔓延至这几人的脚下。直至藏进雪堆里消失不见。 风声稀稀疏疏,跟在萧筱愿身后的侍女以及宫女低着头不敢看,她们宁愿自己没来过这里。 刚刚公主的意思是与这位看上去规矩礼数什么都不懂的宫人成婚? 这万万不行! 秋百急得咬住自己嘴角,手指搅在一起,急冲冲想上去却被身侧的春芽拦住。 谁? 做什么? 成婚? 遥如意抱着花盆紧张兮兮地弓腰,实在是腰酸得不像话,他偷偷站起身,对面的公主还在等他回话,遥如意看她的表情不像作假。 但人与人之间成婚是需要相互喜欢的,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公主,属实是谈不上喜欢。而且,“不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遥如意草草行礼,抱着花盆就要逃,趁现在陛下还在宫宴上,他要趁早回去。 萧筱愿不死心,伸手想抓住他,但对方实在是太灵活了,身前抱着一个花盆还能敏捷扭胯,她最终只能碰到对方飘起的衣袖。这寒冬里,他竟只穿了一件纱料素袍。 料子上乘,可不是普通宫人穿得了的。 萧筱愿还想挽留,却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越来越明显,冬靴吱吱呀呀踩在零星雪面上,稍后在她身后停住,“长公主殿下,奴才奉陛下的旨意接您回去。” 萧筱愿点头,“有劳公公了。” 也就过去了半个时辰,天色却又昏暗不少。步步靠近大殿能感受到暖炉与提灯的暖意。擂台被撤去,群臣回到了殿内,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声窸窸窣窣,顾回舟像是在小憩,歪靠在龙椅上。 “参见陛下。” 顾回舟睁眼,“嗯,公主可想好了?” 在场又安静了。韩季青噌得一下站起身,速度之快还碰掉了桌上的两个橘子。韩季文想把他拉下来,拽了两下硬是没拽动。他朝着对面他爹无奈摊手,随后不管了。 “回陛下,能得韩将军爱意是筱愿的荣幸。但既然各位大人争议过多,筱愿可替陛下分忧,另择人选。”萧筱愿停顿后开口,“不过这人选可否由筱愿选择?” 她这话一出口,两侧的大臣又开始讨论起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没看上韩将军?” “一看便是不怀好意,怎能让箫国来指定和亲人选!” “会不会又是萧国的谋划?” …… “哦?”顾回舟坐直了身子嘴角含笑,语气轻扬,“难不成是韩爱卿入不了公主殿下的眼?” “筱愿不敢。只不过是筱愿自知身份有异,愿嫁与常人共度一生。” 韩季青慌了。但这时候擂台上不出彩的一些个世家公子来了精神,“咳咳——”一个个端正坐姿,连酒都不喝了,眼神殷切望向那抹窈窕。 “何人?” 秋百被春芽捂住嘴说不出话,她二人站在大殿角落他人不足以看到的地方紧紧盯着形势,春芽同样拧紧眉头满脸的不赞同。 “回陛下,刚刚筱愿觉得偏殿中烦闷,便去御花园赏花。恰好遇见一宫人,那人眉目如画目若朗星,即便在夜色中也看得出容貌俊朗气度不凡,说起话来温润如玉,是为翩翩公子。 筱愿见到他时他正在御花园为盆景换土。” “一袭白色纱袍,怀中抱着青绿色的碎瓷花盆,实属月下之仙人。筱愿俗气,面对如此仙人之姿心中欢喜。如此不凡却只是陛下宫中的一位花匠,筱愿心中爱慕,不只可否如愿?” “这!这又是何人?” “仙人之姿,可否带来与我们瞧瞧啊。” “嫁给一位花匠,箫国怎会愿意?” “可从未听说陛下的御花园里有这样一位花匠,如此一看,这般也好。不如在京中为这位长公主修建公主府,那花匠便是个驸马。这是何等逍遥!” …… 萧国的外交使顿时两眼一黑,一群人唇色泛白面色焦急,无论是百里家还是韩家都任凭公主选择,可这! 这可不行啊! “长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喊破喉咙也无人搭理,几人只能祈祷还有转机。 顾回舟不语转头看着崔祥祝,面色称不上好看,“刚刚把蘑菇放在何处?” 崔祥祝错愕,“放在云殿的桌案上,陛下?” 萧筱愿嘴角含笑,眼中隐隐暗藏期待,她对此有九成把握,那位小少年看上去可不是太监,长得如此俊朗,当得了她的驸马。 相比嫁与韩季青,这云国皇帝定然有所选—— “好,朕便赐婚长公主与韩将军,择日成婚。”说完,整个人迅速起身,像是终于解决了一件要事,如今马上要去解决另一件事。 崔祥祝对惊愕抬头的长公主笑笑,慌忙跟了上去,“老奴提前恭祝长公主殿下,哎呦陛下——” 萧筱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双眸瞪大不敢置信。 外交使总算松了口气,泄力靠在一侧。 “谢陛下!” 韩大海看了眼周围面色不悦的一众同僚,恨不得把对面笑得傻兮兮的儿子一脚踢出去。 “这!”一个个大人瞪大了眼,谁都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就定下了?” 薛清平气得一口闷下杯中酒,年过半百的老头吹胡子瞪眼,韩大海看了两眼也没上前搭话。 “陛下!” “陛下您可慢着点!” 崔祥祝带着一众侍卫太监跟在顾回舟身后,但仍被皇帝落下好几步的距离。最后崔祥祝一挥手,“还不上前面去为陛下掌灯!” 那帮小太监一溜烟儿快跑几步,脚步疾速跟在顾回舟身侧,他们也不敢太靠前,生怕脚下一个不注意挡了皇帝的路。 “吱——” “啪!” 云殿的门差一点扣在崔祥祝脸上,他急急忙忙停下步子,悄声招呼宫女太监忙自己的事去。 那门“啪!”的一声关上,震得遥如意从梦中幽幽转醒,这皇帝又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莫不知梁郃又作妖了?想到这儿他稍稍清醒了些,梁家已经好久没动静了,难不成今天宫宴又让那梁郃沾了便宜? 遥如意眨眨眼,活动活动埋在土壤里的根,刚刚这个姿势睡太久,有些麻了。 看着帝王进来如同往常一样歪靠在软榻上喝酒,遥如意松了口气。他有些沮丧,李先生的事他最终还是没帮上忙,但他会把这件事都算在梁家人身上。 “咳——” 遥如意转头看去,是嗓子不舒服吗?他刚刚吃了一口新换的土,刚开始黏糊糊的口感很好,到下面有些干就磨嗓子了,后来他喝了点茶水才好。 “咳——” 还不舒服?可他不是在喝酒吗? 顾回舟余光中扫向那株蘑菇,菌盖稍微倒向他这一侧,也不知是不是面朝这边。 顾回舟端着酒杯没有动作,那和尚曾与他说周身有邪物气息,就这? 长得柔柔弱弱,好似力气大些就能把整个人拦腰折断。 能构成什么威胁。 但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看上去像个书生,却干了些精怪之事! 皇帝周身绕着不悦。 帝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他走上前坐在龙椅上,伸手按了按花盆里的土,松软中带着梅花香气,他倒是会找地方。 遥如意神经都绷紧了,皇帝要做什么,为什么用这么大力气按在他根上。不用想就知道,等他化形后脚面又是一片红! “崔祥祝。” 崔祥祝立马推门进来,“老奴在。” “去找找今日公主说在御花园见到的花匠,送去府上给公主当个玩意儿。” 前半句听着还像个人话,可这后半句…… 整只菇往土里瑟缩—— 崔祥祝犹豫,“陛下,韩将军毕竟对公主殿下有爱慕之心,若是在这个时候把人给公主送去,怕是——”太不是人了。 哪有人刚赐婚下去转头就送妾身的,而且这还不只是妾室,是、是给公主殿下送面首! 难不成陛下和韩将军的关系没有他看见的那么好。 崔祥祝寻思。 如今这让征战前线的将军迎娶敌国公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要是说两国交战公主对他们云国的将军心生恨意也尚好,奈何两国交战不曾伤及百姓,将士沙场战死无可奈何。长公主看上去也是个明事理的…… 难不成先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韩将军如今求娶长公主一事已定,要是公主得面首一事再传出去,这韩将军岂不是沦落成京城笑话! 这两人年节时还一同守岁过。 “找得到就送,找不到就不送。” 崔祥祝懂了,“老奴明白,这就吩咐人去找。”他转身边走还边念叨,一定要多找一些小太监,抓紧把人给找到。 遥如意持续瑟瑟发抖…… 这要是被暴君发现,岂不是被送到那女人那里去,就、就是做那种事——蘑菇脸噌一下就红了,连带着菌盖有更红的趋势。 顾回舟抬眼瞧着那菌盖,整个人心情好很多,“朕还当真没见那般月下仙人之姿的花匠,想来长得可人儿。朕听闻长公主甚爱貌美男子,也亏得被长公主瞧见。” 姿态放松,低沉愉快的话从皇帝嘴里吐出,“早听说萧国前朝昏君荒淫无度,他最宠爱的贵妃最喜欢把十三四岁的人皮剥下来做花灯,一盏盏放在殿里看得人心生欢愉。” 一顿,“直至如今仍有一盏花灯留在宫内供人观赏,听闻长公主见了甚是喜爱,萧帝便赐给公主把玩。” 顾回舟轻笑,“若是那般年岁小又貌美的男子被送过去,下场——”一声晒笑,“朕还真是闲了。” 遥如意听得认真,今日那公主看上去柔弱貌美,竟喜欢人皮做的花灯…… “都赠与公主了,还关朕什么事。”皇帝说完,悠哉悠哉走向床榻,不久后吹了灯。 遥如意想着暴君的话一整晚浑浑噩噩,那长公主喜欢人皮花灯,还喜欢貌美男子……他不敢往下想,所以今日公主想与他成婚,是想剥他的皮! 蘑菇倒吸一口热气,地龙有些旺盛,烧得土壤发干,他一边琢磨还一边灭了一半地龙的火。 一琢磨就是一晚。 不知过了多久,天灰朦朦亮。蘑菇总算是迷迷糊糊睡着,菌盖一晃一晃,他心里仍默默念叨,不能被长公主找到……【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军功落定 韩家。 “跪下!” 韩大海手上握着剑柄,他是气急了,一回家连椅子都没坐,转身涨红着脸对着刚进门的韩季青大喝。 眼眶充血,他本也是战场上的将军,不过是年老才从战场隐退,如今手上握着剑柄气势也不输今日擂台上的韩季青。 韩季文被韩季青推到一边,他自己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地面,双眼直直看上上方,“爹。” “嘭——嘭——” 剑柄打在身上的闷响接连响了好些下,最后韩大海累了,直直把剑柄扔在地面,“叮——锵!”剑柄中是他当年在战场上的佩剑,寻常人可拿不起来,斜着砸在地面上出现一个圆形坑洞。 韩季文连忙上前把剑拎起来放到远处。 “你到底想干什么!娶公主?公主是能随便娶的吗?” 韩大海大声呵斥,“不过是夺回了曾失守的城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战神将军了!要是两国如今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我都懒得管你,”他急得来回转,“现在还没到那个份上,人家长公主不把我们当生死仇敌!” “你倒好!本来就常处边疆,现在还娶了公主!你到时候脑袋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韩季青原本不打算说话,听到这儿他抬头,“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韩大海冷笑,“陛下会留着你功高震主?还是会留着你带公主一同前去边疆!不管你怎么做,只要你娶了公主,你现在就有和箫国里通外国的机会!” 韩季青拧眉,身上的袍子早就乱了,他不同意韩大海这个看法,跪在地上挨了几下也不见腰板有一丝弯曲,“儿子只是曾经在边疆见到过长公主策马前往前线犒军,儿子从未见过如此明艳的女子。 见她只身一人在沙地上训鹰那一刻儿子就觉得这辈子只喜欢她!” 耳尖发烫,但他依旧双眼微红直面韩大海,语气轻飘,“儿子没想怎样,不过是娶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韩大海长呼一口气,他狠狠咽下一口水,“娶心爱的女人?你也不看看你心爱的女人是什么身份!” “箫国云国和亲,儿子在擂台上战胜了其他儿郎,名正言顺!儿子也是军功在身七尺男儿,怎的就娶不了公主?” 韩大海气笑了。 “我说的是——” 韩季青直截了当打断他的话,“爹说的是陛下。” 韩大海冷哼,转身在主位上坐下。 两人一进来便剑拔弩张,周围的侍女早被韩季文屏退,他这时才有空上前点了烛火,主院缓缓亮起昏黄的光照在韩大海板着的脸上。他手背上鼓着青筋,被他儿子气得气息还未平静。 他沉声,“在宫里我就和你说过,不看陛下怎么想,要看我们怎么做。” 韩季青对上韩大海的视线,两人无声对峙片刻,他撇开视线问,“是陛下不相信韩家,还是韩家不相信陛下。” “韩季青!” 韩大海站起身用手指哆哆嗦嗦指着他。 “爹,陛下身边没别人了!” “儿子儿时曾与陛下一同长大,陛下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不是滥杀无辜之徒。” “可他终究是皇帝!”自古以来君恩难测,无论那人少时多么忠义很厚,一旦踏上那位子,他就只能是皇帝。 院内静谧得能听见烛火轻响,伴随着两人粗重急促的呼吸。 “那你就能拿自己的命去赌吗!你最应该做的是保全自己也保全韩家!”韩大海上前几步站在韩季青面前,热泪从他眼角滑落,顺着鼻梁往下,他抬手胡乱擦拭一翻,冷哼转身。 “儿子这就是在保全韩家。” 韩大海身子一怔。 “儿子比爹要了解他,若是韩家一点差错没有,那才是真正地站在悬崖峭壁。” 语气坚定,“儿子娶了长公主,也是把韩家的命脉交给陛下。只有这般,陛下手里握住了韩家的缰绳,韩家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韩大海惊愕转身,他良久没说话。心脏越跳越重,他与韩季青对上视线。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韩季文眼中闪过错愕与恍然。是了,如今的陛下怎么会留一个全无错处的武将世家在身侧。 若是功高盖主,那便把拉下头颅的缰绳递给皇帝,只有韩家的境地能随意掌控,韩家才是绝对的安全。 “你!”韩大海气也消了大半,他声音中带着颤抖,“即便把韩家的缰绳递上去,皇帝一声令下,你又能怎么办!” “陛下不会。” 韩季青字字坚定,“且不说儿子从始至终不相信陛下会对韩家动手。即便陛下真如爹所想,与史书上历任皇帝一样,他也不会。” “若是在草原上有两匹狼。一匹由爹自己牵住缰绳操控他,另一匹无绳索缰绳跟在爹身侧。爹怎么选?” “爹会杀掉无反抗之力的那匹,还是肆意徘徊在身侧的那匹。” 韩大海怔了良久没说话。 “而且儿子站上擂台,也是向陛下证明韩家永远相信陛下。” 三人良久没说话,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韩大海一辈子只娶了一个夫人,韩夫人姓柳名玉霜,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家闺秀。她听侍女传信后连忙加快脚步踏进主院,“哎哟,青儿怎还跪在地上!” 柳玉霜十八岁嫁给韩大海,如今也不过半百,二人感情甚佳多年来也不曾有后宅之事烦心,柳玉霜如今看上去不过三十多的年岁。 一双凤眼忙在韩季青身上看来看去,她身子本就纤细站在韩季青身侧更加明显,一双秀眉瞪了一眼韩大海又转向韩季文,“快来把你哥扶起来!” 韩季青被两人搀扶到椅子上坐下,刚打完还不觉得如何,如今那火辣辣的感觉片刻都不曾停息。 “我儿子怎么着你了!你看看你,满脑子都是打仗打仗打仗!”柳玉霜站在韩大海身侧就是一顿数落,“我告诉你!我儿子就是娶仙女他都配得上,更何况公主。青儿做什么我都支持他,你什么眼神,我说你你还不乐意了。” 韩大海那身形在柳玉霜身侧就好像一座小山,刚刚威风凛凛的尚书大人如今被自家夫人数落得眉头都不敢皱。原来的大家闺秀到现在也说不出什么脏话,但柳玉霜也曾是骑马射箭的女郎,她又瞪了一眼韩大海,转身走了。 “哎,夫——” “来几个人,”她招呼着院外的小厮和侍女,“来把大少爷送回房,快去请府医。” 柳玉霜走了,看都不看韩大海一眼。 主院内就留下韩大海和韩季文两人。 “爹?” “滚回去睡觉!” - 傍晚的御书房内,一张大的桌案上满是摊开的书册,一眼看去看不到头,在窗边一侧的椅子仍被书册堆满,十三十四站在书册前,最终把最后结果递给顾回舟。 “陛下,军功已查清,军功可封将者有三人,其余立战功者不计其数。” 这封将三人中可没有梁郃什么事,看在梁家的面子上不罚已是恩赐。 顾回舟点头,随后那些记满军功详细的书册立马被两人收起。 “明日早朝宣布。” 十三应声,明日便彻底过了年节,宣布过后封将赐府邸一事便可着手准备。不过梁郃梁家原本对封将一事胜券在握,如今二品镇国大将军另落在韩将军头上,而他只能维持振武将军的四品将军,该是要跳脚了。 顾回舟也想到这一点,他放下书册倚靠在龙椅上。若是梁家不满,那便正如他意。 “陛下,属下已经查明李文静别院之事。为梁家梁乘风牵引,如今梁乘风假借前去江南游历一事暂离京城,怕是要在梁郃成功封将后才会回京。” “不急,他还翻不起什么风浪,盯紧梁郃与梁复,一有动静随时来报。” “是。” 翌日,早朝比以往要热闹太多。几乎分成两帮,与当日将军回朝那般光景一样,韩季青身侧与梁郃身侧各绕着一群人说着好话。 今日早朝上便要封授镇国大将军之位,那便是在这二人之中择选。诸位大臣也不怕自己选错,毕竟即便成不了正二品大将,也多少得是个三品名将。 且日后不可估量。 “梁将军今日气色甚佳,想必是回京已有些时日,身上的伤必定是好了大半!也亏得将军率人等在前线奋勇杀敌,才能有如今太平盛世。这百姓吃饱穿暖,岂不是一盛世!” 梁郃笑得得意,他个子高挑,几乎用鼻孔俯视那人。 梁复摆手,“大人谬赞,他们前线将士身上带些伤都是应当应分的事,能替皇上分忧那才是幸事!无论是他们奋勇前线之人还是我等在朝堂上之为陛下言,那都是为国为民罢了!” “哈哈哈哈,还是梁大人看得通透!” 随着崔祥祝一声高呼,“上朝——”。群臣快步找到自己的位子,在顾回舟抬眼前纷纷站好,“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顾回舟手中拿着书册把玩,他嘴角噙着笑,“诸位爱卿该是等急了,不若说说看,各位觉得谁才是镇国大将军之人选?” 无一人搭话,群臣眼中满是惊恐,这,这谁敢说。 刚刚谄媚围着两人的大臣闭口不言,顾回舟不满,“啧。” 随后他又笑,“那就下注,买定离手。朕手中碎银还有些,诸位爱卿在字条上写下将军大名,并附上一两碎银。在今日下朝后,朕自当派人将百两银子送至爱卿府邸,可好?” 字条上写了谁只有皇帝知晓,但只要动笔,日后就会落下把柄。大臣们面面相觑,但此时哪有他们反悔的机会,一排太监从殿后涌入,在每位大臣面前站定,笔墨纸砚就放在他们面前。 “哎——” 一位大臣长叹一口气,咬咬牙在字条上写下大名,再写下自己的名字,随手放下一两银子,拧眉挥手把小太监赶走了。 大殿上纷纷传来碎银落在案板上的声响,直至最后一位太监离去,顾回舟扬言,“好玩吧。” 好玩个屁! 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听见顾回舟这么说只能笑呵呵点头。 见一侧的崔祥祝拿出圣旨,大殿内安静极了。原本紧张的只是韩家与梁家两家,但被顾回舟这么一整,全都屏住呼吸,从今往后就在两大世家内过名录了。 顾回舟接过手,扫视一眼群臣,一个个心惊胆战的表情他看了舒心,“朕诏曰:册封将军韩季青为镇国大将军……” 顾回舟把圣旨交给崔祥祝,抬抬头,“崔祥祝,把金甲虎符一并交给将军。” “谢陛下!”韩季青上前,眼眶泛红双膝跪地接过圣旨,他双手颤抖。 竟然是韩家…… 而梁郃连三品都未晋升。 大臣们互相打量,这时候懊悔与得意都不能摆在明面上。 梁郃双眼不可置信,他明明万事安排妥当,怎会! “陛下!”他大步上前,“陛下,臣认为军功判定一事是否另有隐情!”梁郃怒视刚起身的韩季青,“臣自诩战功赫赫,断不会比韩将军差半点!” “对啊,梁将军这般英勇善战,怎么会落在韩将军头上?” “老陈,你写的谁。” “去去去,我才不告诉你。” “日后可要仰仗韩兄了!” 韩大海不语,微微笑着。 梁复握紧拳头,如今万万不能失去这二品将军一职,梁家本就不稳,“陛下,臣亦认为此事有些许偏颇,可否容后再定!” 梁郃身侧的几位大臣对视一眼,咬咬牙,“陛下,臣亦认为可再行查验。” 兄弟二人独立于众臣之外,顾回舟并不意外。他起身,摆手让韩季青回去,身后崔祥祝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军功册端端正正被他摆放在侧。 “爱卿,不满意?” 顾回舟走下台,离那二人仅有一步之遥。他面上无奈,“拿过来给将军与尚书大人瞧瞧。” “是。” 崔祥祝碎步走到顾回舟左侧,而另一名小太监与崔祥祝一同上前,停在右侧。 “二位想先看军功,还是想先看战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30 第21章 蘑菇掉马(1w肥章) 而本已经睡熟的…… 两人身高不分伯仲, 梁郃弓腰行礼看见顾回舟停在他身前。 帝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头一颤,“先看军功吧。” 崔祥祝立马摊开,另一侧的小太监连忙搭把手, 两人扯着书册的两头, 一张张折页被摊开, 字密密麻麻让人眼晕。 梁复率先拧眉, 他看得认真, 却不知皇帝在搞什么名堂。他转头看向梁郃, 见他面色苍白, 双拳紧握不发一言。 “将军看懂了?” 正对着梁郃的一页, 清清楚楚地标明,原本属于梁郃的战绩另算在他身侧的几位副将名下,但他几人却并未分得半分职位,均换成金银赏钱自此不得入京。 “我——”梁郃颤抖着说不出话,他抬头对上顾回舟阴翳的眸子, 他看见对方朝他讽刺地笑。 在这个角度, 只有他自己看得见, 一口牙死死咬住,屏住直奔鼻腔的血腥,“臣懂了。” “那便好。”军功册被收起,另一边的小太监端着厚厚一摞的战报上前,顾回舟单手压住,“爱卿不必急着看,这些都是朕让人复写下的。爱卿带回府去,慢慢看。” 那三个字被顾回舟拉长。 梁复见梁郃的模样心下沉底,他规规矩矩躬身, “谢陛下。” 顾回舟转身到龙椅处坐下。虽是俯视,但他微微仰头,看着下面的人表情五花八门,或惊恐或得意,还有无措木然。 这些表情可以出现在任何人身上,但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 眼下划过狠厉,“近十年,我云国沃土收成惨淡。开垦荒地也罢,兴修水利也罢,三年的修建在去年年初就已经结束,怎的去年收成仍少得可怜?” 薛清平没想到皇帝竟还记得这件事,激动开口,“陛下!臣认为我国沃土广阔,百姓们也勤劳肯干,这几年朝廷润许百姓开荒种地,也在不少地区兴建水利,断不会出现如今这种现象!老臣认为,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还请陛下明察!” “动了手脚?” “这怎么可能。” “怎会有这等事!” “薛大人也是病急乱投医,全云国都是如此,怎是动手脚便能做到的。 …… 薛清平,“在十几年前,可是连年丰收,即便当时干旱处无水渠,也还能落得一碗粥喝。” “还真是巧。” 轻抬眸,顾回舟从手边拿起一封密函,“朕的探子来报,农司司仓可是干了件好事!” 密函被顾回舟狠狠拍在桌案,同时一道身影被禁军压着带上大殿。 “陛下!陛下臣知罪!臣知罪!” 那人被禁军松开时圆润的肚子率先落地,他双手被绑在身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跪在地上,“陛下!臣知罪了!” 哆嗦个没完,说话都说不清楚。 顾回舟将密函拿起,让崔祥祝拿下去给众臣传阅。 “十年前八月,农司司仓王显收受黄金万两!将不知何人带来的药混入种仓。恰逢当年水灾密布,隔年颗粒无收,乃云国百年来大灾。 接连数年,种仓种子被送到各城池州县,云国亦数年不曾丰收。” 薛清平读完这一段整个人冒出冷汗,他气红了眼,把密函往身后人手上放,转头对着农司司仓破口大骂,“这简直就是畜生!” “畜生——” 竟是这一人所为让全国百姓吃不上饭!喝不上热汤! 这可是十年,十年啊—— 不知多少百姓因此丧命,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老臣被气得整个人颤颤巍巍,亏得旁边韩大海扶了一把,不然直接倒在地上,“快,崔公公!太医!” 薛清平被人搀下去,但留下的大臣一人一句也能把他骂死! “这,这这这!混账!” “就该凌迟示众——” “岂有此理!怎的也要带去刑部走一遭!直接死了未免太便宜他!” “就该诛九族——” …… 王显被吓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眼中无神垂头,“我,我,我错了!陛下臣错了!”他自顾自嘟囔,“臣还自掏腰包从箫国买粮食分给百姓,臣、臣会赎罪的陛下!陛下!” 顾回舟冷声,软成烂泥一样的人去不了他的眼,“交给刑司。” 刑司,下面大臣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怎么忘了这个地方。 刑部归刑部尚书管,但刑司可不是。刑司虽设在刑部,也只是为了刑部的一些便利条件。刑司是陛下登基后设立的刑法场,由陛下命人管辖。 进去的都是罪无可恕的恶人,听说只要进去,连根骨头都出不来。 光听着都让人惊怕。 浑身汗毛倒立,那人像是疯了,连听到刑司都无动于衷,一直在嘴里念叨着陛下恕罪,被禁军像拖着一块猪肉般拖下去。 找到了问题所在,剩下就要面临如何解决这件事。 “爱卿们有什么想法?” 这,种子里被人下毒,再结出的种子里都带毒,亦或者干脆结不出来,众人面露难色。 问他们不如把太医院的人喊来瞧瞧,说不定能更好些。 “三日,三日后早朝再议。” “下朝——”- 梁复看完那些战报,顿时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心头。他当初真的是脑子被蒙了猪油! 梁郃从小不学无术玩花逗鸟他都知道,当初梁家派一人前往前线他就应该让乘风去,今日这怎的也能是个封疆大吏! “你!这就是你想到的获取军功的法子!”梁复把战报啪地摔在桌面,“你脑子里都是糨糊吗!” “皇上的暗卫是那么好骗的吗!你也不动动脑子。还以为这次稳了,现在倒好!什么都没了——” 到头来他们梁家居然给韩家做了嫁衣! “兄长又能比我强到哪儿去,不还是要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废太子身上。”梁郃身上看不出一点悔色。他带着气坐下,拳头死死握住。 “那是先皇最后的血脉,即便是当初流放也不过是无奈之举。”眼眶泛红,“对,我们还有太子殿下。” “如今军中之人已不可信,一会我便让府里人去接应。” 梁郃原本便心中一团火,现如今看见梁复还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模样彻底忍不住,“他就是个废物!这么多年无人栽培和一个傻子有什么区别!即便他性情温良也许只不过在我们手中当个傀儡!” “大哥,这个皇帝无论谁做,最后都是梁家把持朝政!顾家在这个位子上坐了有够久的了。” 梁复瞳孔发颤,他几次也没能把水杯端起来,“你!” “这万万不可,先皇与梁家有恩!” 梁郃愈发不解,他问,“即便有恩,在梁家保住废太子一事上就已经还清了。先皇愚钝,大哥还要跟着愚钝吗?” “你!”梁复伸手指着梁郃冷哼,“你简直是荒唐,先帝对梁家有提携之恩,无论如何也要将先帝血脉扶上皇位!” “太子不会理政便我们帮他理,即便做个傀儡皇帝,他也得是皇帝!” “既然如此,那顾回舟又有何不同?” 梁郃冷笑,“不就是换一个儿子上位,还是大哥看废太子好掌握,这难道不正是大哥的私心?” “当然不一样,”梁复看了看四周音量放低,“顾回舟杀伐无度六亲不认,史上哪一任皇帝会设立刑司?他性情残暴做事狠辣,即便死后上了九泉也依旧会有恶鬼缠着他,你当他晚上就睡得安稳吗!” “登基那三天,他睡在血里。这样的人,怎配继承先皇的皇位!”话锋一转,“太子与之大有不同,太子为人仁厚温顺,与先帝别无二致,只有这般文雅之人才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房门全部关上,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却依旧照不进来。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怒目而视。 梁郃死死盯着梁复,他喘着粗气,“大哥就甘心吗?” “一个废太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道大哥指望着他起兵谋反?最后这件事还不是梁家来做,结果却只配当一位人臣。” 梁郃偏执般的视线看得梁复一怔,他坚定转身。 “梁家谋反上位后是云国的罪臣。但太子上位后,梁家,就是最大的功臣!” 梁复信誓旦旦,两人几乎忘了刚刚在说什么,梁郃紧紧咬牙,他如今眼球上猩红一篇,“蠢货!” 两人无言,片刻后梁郃大跨步走出去。 “啪!”房门被砸上,梁复仍盯着桌面。良久,他把战报捏在手里放在烛台上烧掉。 平复了半柱香后闭紧双眼,“给大少爷去信,让他回——” 话还没说完,门再次被推开。梁复不敢置信得盯着推门而进的梁乘风,“你怎么回来了?” “爹。” 梁乘风瘦了不少,身上的袍子依旧得体,他规规矩矩行礼,“儿子听闻今日封将,早早策马回京,不知二叔在何处?儿子该好好恭贺二叔。” “嗯。” 梁承风察觉不对劲,“爹?” 父子俩对视一眼,梁乘风收起脸上笑意,他对身后小厮摆手,“出去候着。” “爹,出什么事了?” 梁复坐下,“韩季青,镇国大将军。” “这!这怎么能落在韩家人头上?”梁乘风错愕,“二叔受封不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 梁复挥手,“既然你回来了,爹和你说件事。” 一炷香袅袅烧尽。 “爹放心,这件事断不会出错。”- 翌日一早,梁郃带着李云云登门拜访,手中拿着不少好玩意儿,梁郃见到梁复还是不说话。 但李云云笑得谄媚,“听说乘风回来了,怕是路上遭了不少罪,可是把婶婶心疼坏了。” 同样十几岁,却一副贤惠主母的模样,看得梁复不是很自在。 “婶婶,”梁乘风上前接过,“侄儿多谢婶婶挂念,也多亏婶婶出的主意让侄儿出京待着些日子。如今才算是平安无事。” 李云云笑,“和婶婶就不要见外了。这是要上哪儿去?怎得婶婶刚来乘风便要出门了?” 梁乘风摆手,“婶婶说的哪里话,今日百里大人家千金及笄礼,侄儿和小妹前去恭贺小柔妹妹。” 在年岁上李云云与那两人都差不多大,年前不久还和几人一起并称京中才女。 她面上划过不自然,“那快去吧,也别让小柔等急了。”转头张望,“怎的平夏还未装扮好吗?” “来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生得极有灵气,梁平夏穿着一身粉色袄子身上熏了桃花香,跑来扑了几人一脸,“父亲,哥哥。” 转头又见两人,“叔叔婶婶。” 梁郃也就对这个小姑娘还有点好脸色。 互相闲谈两句,梁平夏挽上梁乘风的手兴致勃勃往外走,“叔叔婶婶,那平夏就先走了。” “哥你快点,我都好久没见到小柔姐姐了,上次见面她还说今日及笄的袍子好生漂亮。早两年便找了京城最好的绣娘缝制,我今日一定要看个够。” 长指甲按在手心狠狠掐出一道红印,李云云盯着那道身影没动。梁郃不满大声呵斥,“怎么?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惊得李云云连忙转身。 “夫君说的哪里话。早晨夫君不还说睡得不舒服,可是肩膀又疼了?快坐到屋里去妾身帮你按按。” 马车吱吱呀呀,在街道上的吆喝嘈杂最终都变成马车车辙的声响,最后缓缓停下。 “哥,快下来!” 梁平夏算是百里府的常客,两个小姑娘自几岁的时候就认识,关系好得不行,小时候还时常说要让对方当自己的嫂嫂。 门口一众宾客,侍卫一眼就认出了她,“平夏小姐。” “我和哥哥来贺小柔姐姐及笄。” 侍卫态度极好地写下梁平夏带来的贺礼,反倒是面对梁乘风态度不那么亲切。 “哥,我们先去那边坐着,等一会及笄礼结束我还要去找小柔姐姐说说话,哥你不用等我。” 梁乘风一直心不在焉,他愣神片刻,“哎,平夏。” 被人牵住老大不乐意,小嘴撅起埋怨,“哥你做什么?” “来这边,哥和你说件事。”梁乘风把人拉到旁边的小院里,院中梅花开得极好,但因为并未摆桌椅,暂时还未曾有人到这边来。 “什么?” “你想不想让小柔妹妹当你嫂子?” 梁平夏瞪大眼,“哥,你说的可是真的?”小姑娘不敢置信,立马喜不自胜,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我终于能和小柔姐姐成为一家人了!” 开心地在原地蹦蹦跳跳。 “那你快些,这样我就能天天和小柔姐姐待在一起!” “可哥哥和小柔还不熟悉,待日后还要小妹多帮帮哥哥可好?”梁乘风笑得和煦。 “那是自然。”梁平夏一口答应。 “那小妹先去玩,哥哥去找你文寒哥哥说两句话。” 梁平夏还沉浸在喜悦里,“好好好,那你快些来找我。” 看着梁平夏蹦蹦跳跳走远,一旁的侍女连忙跟上。梁乘风沉下脸色,拦下一旁小厮,“二公子可在?” “梁公子这边请。” 及笄礼办得顺利又隆重,在京城中要说谁家的及笄礼这般声势浩大,那还得属百里柔,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 瞧瞧那精致的苏绣,整片整片绣在裙摆上,还有手中的丝帕,瞧近了竟是香云纱。 百里毅笑呵呵把一众宾客都送走,目送百里夫人带着自家小女儿和梁平夏下去吃东西,百里毅摸摸胡须,“何事?” “父亲,今日梁家梁乘风来找儿子。” 百里毅转变脸色,狠狠甩了下衣袍,冷哼。 “这种事他们也敢想?柔儿断不会嫁给那种货色。前阵子李文静因别院之事被杖毙,他却离京游历。现在怎知身上的乱子还有没有清干净!” “父亲说的是,儿子尚未答应他。梁家想拉拢我们对付韩家,未免不过脑子。”百里文寒低着头,他眸光微动,“如今正是韩家情势明朗之时,不如我们明着拒绝梁家。” 他微抬头,“是不是也能在韩家面前留个好感?” “所以你留着软筋散没用也是为了在韩家留个好感?”百里毅突然冷脸,吓得百里文寒脸色一白,连忙跪下。 “父亲!陛下识药,又有两侧禁军在。儿子实在是没这个胆子当着陛下的面动手脚啊。” 百里毅不耐烦,“起来起来,为父没有责难你的意思。长公主一事就此作罢,娶了长公主韩季青也并非没有后果。韩家,不会再有高处了。” “是,那梁乘风今日这事——” 百里毅冷笑,“你不必管了,我这就进宫一趟。” “管家,备马!”- “这!这这这——” 云殿里,崔祥祝站在顾回舟身侧,他伸手颤颤巍巍指向那只蘑菇,这是闹鬼了!刚刚他亲眼见着这碎瓷花盆里什么都没有,现在怎么又出现了! “陛下!陛下你可要相信奴才!” “刚刚这花盆里的蘑菇确实是不见了,奴才这才着急了去御书房找得您!真不是奴才瞎说。”他眼珠一转,“肯定!肯定是谁刚刚把陛下的蘑菇偷走了,然后见奴才发现又偷偷给送回来。” 眼泪唰唰往下淌,“还有前些日子的糕点,也定是那人偷吃的。” 他这几天不睡觉也得把这人揪出来! 顾回舟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崔祥祝。” 崔祥祝一个机灵,“陛下。” “日后要是再见到花盆是空的,带着一起来找朕。” “是!奴才明白。”站在顾回舟背后,崔祥祝狠狠用袖子抹了几下眼泪,“是奴才没动脑子,还望陛下恕罪。” “天儿也晚了,陛下可还要回御书房?” “去暖玉殿。” “那感情好。陛下放心,汤池早就准备好了。” 年节过完也就快要到了入春的日子,这些日子梅花败了都不曾再长。十字路弯弯曲曲通向前方宫殿,那边早早就有人点好了烛火。池边放着煮好的茶和点心。 近身服侍顾回舟的宫人都知道,陛下不喜女色近身。连贴身服侍的宫人都只有小太监。汤池升起袅袅雾气,池子用玉石堆砌成,被月色照出幽静的绿。 周围人不多,崔祥祝悄声说着,“今日有探子说,花语死了。在京外瞧见了她的尸体,被扔到护城河中,被百姓打捞上来扔到乱葬岗去了。” 花语? 顾回舟想起来了,当初送到梁郃府上的宫女,没想到梁郃竟能留她到现在,顾回舟点点头,“兰燕之事你带人去办。” 没想到百里大人竟能连夜进宫,对陛下坦言梁家要与之联手一事。梁家还是耐不住性子,也不知怎的就让先帝那般信任。 但陛下竟直接允了百里家千金的婚事,虽说状元郎也二十有七,但毕竟孑然一身,与百里家结亲,还是—— “陛下放心,虽说工部户部如今都在忙着长公主大婚之事,但这毕竟是百里大人自己家的婚事,定是要尽心尽力去办的。” “奴才多吩咐几个人盯着。不然兰大人家中无人,这些个约定俗成的礼节怕是不了解。” 他弓腰碎步,“长公主那边奴才也一并照看着,陛下放心。” “嗯。” 崔祥祝挥手让那几位小太监都退下,见皇帝把外衣褪去,他也悄悄退到了院外。眼看着他家陛下把那盆蘑菇留在汤池边。 崔祥祝不禁想,这虽是一株青华山上少有的一株橙盖蘑菇,但又不是找不见。陛下也不必这般小心,泡个汤竟还带着。 哎,陛下喜欢就好。这么久了,可算得了个喜欢的物件。 遥如意歪着脑袋看顾回舟脱衣服,宽肩窄腰。墨发垂在肩上融进水里。脖颈上的青筋在月色下还是看不清,遥如意想低头看看自己的胸,但一想到自己没化形就先算了。 他们精怪即便有了修为能够化形也只能化出自己的模样,像画本子写的精怪变成朝中官员只能骗一些小妖,像他这般有近百年修行的是断不会想这些事。 多看两眼也不会有皇帝那般身子,遥如意不甘转头。 转不回去,好看。 皇帝的胸鼓囊囊的,连带手臂上线条流畅硬朗,撑着身子下水时肌肉一块一块鼓起,怪不得力气大得吓人。肩宽还腰细,遥如意是真喜欢这种身子,奈何自己没有。那侧腰劲瘦,身前对称着有两条线,在下腹的位置随着青色脉络一直向下延伸。 再往下遥如意就看不到了,他微微红着耳朵遗憾。先不说是在水里,被月光一照只能瞧见一道道皎白色的水痕。 况且他还穿了裤子。 泡汤为什么要穿裤子,遥如意琢磨不透。怕不是腿上有疤,或者长得不好看,否则怎会连泡汤都穿着裤子。 花盆就放在糕点边上,香味阵阵飘过来。总能闻见那味道,遥如意怎么都不回头。就一眨不眨盯着皇帝泡澡。 他饿了。 顾回舟隐约感受到一道视线,他手腕上的玛瑙串儿被拿在手里把玩。叮叮当当敲在池边的石台上。 男人心情不错,这处一个人没有还能自言自语。 “长公主入春大婚,与朕的爱卿可谓是才子佳人,朕甚是欢心。” 遥如意听着,点点头。 陛下真是一个好皇帝,忧百姓之忧,乐百姓之乐。虽说韩将军不算是普通百姓,但也是臣子。能为臣子的喜事欢心,便是仁君。 “朕差点忘了。花语竟然被将军府扔出去了,正值大好年岁。将军夫人入府,这府中妾室可有不了好下场,可惜。” 没想到陛下还会为了一个宫女惋惜,这并非臣子,甚至不是普通百姓。宫女是被买进宫的,甚至不如普通百姓能过得上舒心日子。 遥如意在花盆里听地认真。 顾回舟嘴角含笑,池水温度微烫,但正是他习惯的水温。入水皮肤都被染上一抹粉,皮肤与水面的连接处也被蒸出嫩色。 若不是蠢得要死,就不会再去找那女人。 顾回舟捏起一块糕点,纠结好一会咬了一口。那腻人的奶香顿时扩散,连着嗓子都被糖霜糊住。 大手一把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三两口喝完。 顾回舟颇为嫌弃地看着手中糕点,正要扔回盘中。他转念不动了,看着那静静呆在花盆中的蘑菇,顾回舟轻笑,“当作肥料也好。” 随即把半块糕点扔在花盆里。 遥如意怔怔看了片刻。 暴君! 刚刚点心在他身后尚可,他不转头便时不时能闻到味道。现在可好,这不是把点心直接放在他嘴里? 还不能咬。 暴君语气嫌弃,“御膳房怎么当的差,甜得恶心。” 遥如意不认同,但也气囊囊得顺着他的话去想,想来想去,好像是因为他—— 因为他每次吃完都会用最后一块点心沾满碟子里的糖霜,口感最好,也不浪费。 蘑菇瞬间泄气。 汤池再没人说话,池水荡起波纹。这汤池其实不算是死水,在汤池下方有排水的洞口,洞口不大,但足够水缓缓流动。而在连接汤池的另一处暖阁里,正有太监一锅又一锅地烧着热水往池子里倒。 顾回舟将头仰面靠在石台上,双臂惬意搭在石台两侧边,他闭着眼睛休息,好像就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安心享受一下天子该有的日子。 遥如意见着也准备小睡一会,他视线从皇帝脸上挪到手上。皇帝的手也好看,手指修长筋脉分明,这样的手配任何珠串都好看。但遥如意还是觉得他更适合前些日子的朱砂串儿。 深红色的朱砂衬得他更加白皙,而这串玛瑙就红得有些耀眼。 遥如意觉得俗气。 刚刚他是不是眉头皱了一下,难道又睡不安稳了? 遥如意正要仔细去看,却见顾回舟立马飞身上岸。刚刚岸边装点心的玉碟被他扔出去瞬间粉碎! “欻——” 池水溅他一身。 就在刚刚在皇帝待过的位置,一柄长剑直直插入汤池壁,若是刚刚顾回舟慢一分,那插入的便是他的心脏。 “护驾!护驾!” 崔祥祝从后方冲出来心脏突突地跳,连忙大喊。 霎时间从院外涌进几十名禁军,将顾回舟牢牢护在中间。 十四从暖阁纵身一跃,跳上房顶与不知何时潜入宫的两人缠斗起来。 顾回舟黑着脸看向原处,一柄旧得不能再旧的长剑被磨得异常锋利,直直插入玉石当中,切口完整通透,长剑死死嵌在里面。 “欻——” 又是一声。又一柄长剑飞进墙壁,可见此人力道之大。两柄剑都已离手,两人再无还手之力,双双被禁军压下。 顾回舟已经穿上外袍,上前两步。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崔祥祝上前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总管太监也不是吃素的,脸侧很快留下五指印,“注意着点你的嘴!” 两人的黑色蒙面被摘下,遥如意心头一颤,这两人他认得。 是当日一同参加李文静授课的学子,当日也曾一同被押入大牢,便是这二人一直为李先生正名。即便最后陛下给李先生下了杖毙,这二人也没说过先生一句不好。 “狗皇帝!即便今日我兄弟二人没能为先生报仇,将来变成恶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另一人同样被崔祥祝扇了几巴掌。 要不是顾及着皇帝在场,崔祥祝甚至会一口老痰吐在这两人脸上。 “学生?” 恶狠狠瞪着顾回舟,其中一人攒足了力气像往前冲,但被禁军用力压住,他差点趴在地上,“对!我们二人都是李先生的学生。” “先生授我们诗书,甚至教授我们做人之理。断不会做那种卑贱之事,”学子眼眶充血,“昏君!你若是真的不曾做那些事,又怎怕百姓谣传!先生仅仅是被人陷害,便——” 他哽咽,最终竟连先生的尸首都不曾见到。 “狗皇帝,你竟然连先生的全尸都不曾留下!” 顾回舟拧眉上前,他蹲下身子,“你说对了,朕还命人砍下他的头喂狗。如此传授邪书的罪人,都不配脏了大云的土。” “啊——” 另一人良久没说话,他听到这瞬间抬起头,眼中的仇恨将理智掩盖,浑身的力气涌到一处,竟让他撞开了禁军的长剑。 脖颈两侧留下两道血痕,身子直直向前冲去—— 他就是死!也要咬下狗皇帝的一口肉来! “张兄!” 禁军还没反应过来,十四立马上前,一脚将那学子踹开。两股力道碰撞在一起,那人疾速转了方向,竟朝着汤池倒去! “啪——” 学子被石台将将拦下,而稳稳放在汤池边的青绿色碎瓷花盆倒在地上,碎成了数百块碎片。 皇帝幽幽起身,脸色黑成一片,眸中闪过杀意,再无耐心询问这二人,“带走!” “狗皇帝!你早晚要下地狱!我们兄弟二人再黄泉路上等着你,昏君!残暴无能!” “先生!学生没能为您报仇,学生惭愧——” 两人嘴被听得烦得要命的禁军堵上,终于得以安静。 崔祥祝连忙上前把那株蘑菇用袖子捧起来,也亏得这几日被照顾得好,就这么摔在地上也没磕着碰着。 “陛下!陛下放心,蘑菇好着呢。” 十四皱眉站在一旁,重重跪在地上,“陛下,十四认罪。”话音刚落,他抽出长剑,便要直直刺向腹部—— “啪!” 一块玉碟碎片与长剑打在一处,重力促使长剑方向偏斜,对着腰侧的空气刺去。 “陛下?” 顾回舟接过蘑菇,转身,“查清楚怎么进来的。” 十四放下长剑,“是!” 禁军被安置去宫中各处巡查,顾回舟捧着蘑菇回到云殿。 “陛下!陛下可有伤着?您等等,奴才这就传太医。” 崔祥祝说着就要转身。 “不必,把人带下去。” “那这蘑菇……” 顾回舟愣了半晌,“明日送个新花瓷过来。” “是,那奴才不打扰陛下歇着。” 崔祥祝明显还是不放心,他临关门时还不忘往顾回舟那边看两眼,直到现在他这心头还砰砰直跳。 这十三怎还不回来,光十四一人守在宫中他放心不下。崔祥祝抬头看看天,不行,他今晚不能走。 这么想着,总管太监回去多穿着一身冬衣,依靠着小门坐在地面上。 殿内。 腿上还套着浸湿的裤子,湿透的布料粘在身上让顾回舟十分反感。他低头时才注意到大腿内测的一道血渍。 他回想,那便是长剑击碎玉碟飞来的碎片,在腿上割出一道伤。 习惯性摸着手腕,手腕上空无一物,那条玛瑙串儿也散在了汤池边,皇帝眉宇间又染上一抹烦闷。他用太监留在房中的水将身上擦了个便,头发仍贴在肩上。 顾回舟不再管。 他将蘑菇安置在茶杯中,根上带着些土,茶杯刚好。 眼中被疲惫占满,顾回舟终于轻声一笑,“竟和杯口一样粗细。”将土放进去些,也只能再放下一点点菌杆。 那便委屈仙君了。 用手按再额头上,顾回舟熄了灯泻力一般倒在床上,他任由头发湿漉漉垂在一侧,腿上的伤也懒得上药。 烦闷与倦怠在同一刻翻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啊——” “啊——” “陛下!臣——” “顾回舟,皇上在九泉之下定会后悔有你这样的儿子!唔——”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我不要!” …… 血腥味血洗皇宫,那日他亲手杀了里通外国贪污受贿的官员不下几十,皇宫自此接连一个月都被血腥覆盖。 新入宫的宫女总能听见老宫女说,新皇登基那年,宫中连雪都用人血染红了。 肃清了朝中几十位大臣。 从那之后再没有人提过改朝换代之事,也再没有人问新帝是否能拿得出皇帝遗诏。那些妄想接废太子回宫上位,扶植其成为傀儡皇帝之人从此销声匿迹。 顾回舟躺在床上,眉头狠狠皱起,他额头划过冷汗,睡得及不安稳。双手轻轻颤动摩擦过床榻,手背上的青筋也随着调动,彰显主人的不安。 梦中的血海,尸体,尖叫,求饶等两年前的场景如再现一般充满他的脑海,一双血色的鞋一步步靠近。那双动人却没有光彩的眸子猛然抬起,乐无忧站在一群死去的大臣中间,直勾勾盯着他。 “乐无矜?” 顾回舟听见自己在问,“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来看看你杀了多少人。”女人明艳精致的眉眼统统变成红色,一双血泪从她眼中往下流,乐无忧的嘴一张开股股鲜血往外喷涌。 顾回舟往后退一步,“怎么不待在后宫?还是你想回草原。朕派人——” 乐无矜瞪圆了眼睛,她用手掐在自己脖子上用力捏紧,破碎的话从她嘴里吐出来,伴随着血块滚落在精美的太后华服上,原本明黄色的锦袍被鲜血染成绯色。 她脚下穿着的绣花鞋早就被鲜血浸湿,踩在地面上留下一串血脚印。 “我不是被你杀死了么?皇帝。” “我!”顾回舟猛颤,顺着女人的视线低头,他能听见脖子发出的铁锈声响。 右手上正握着长剑,鲜红的血液抵在他脚面,“铛——” 遥如意气鼓鼓化形,他要是脾气再大点干脆就不帮皇帝疗伤,橙盖蘑菇都是他这个大小,而且哪有蘑菇被安置在茶杯里的。 表情算不上友善,遥如意端起桌上的碟子直冲皇帝龙床。 味道一样,看上去是御膳房一并做出来的,遥如意依旧坐在皇帝胸口,他晃悠着腿好不自在。腿上那处伤口不大,他一边吸收流出来的鲜血一边帮着愈合伤口。 为了惩罚皇帝嘲笑他睡不进杯子,遥如意放慢了速度。伤口依旧肉眼可见愈合,但并未如往常那般快速。 一口一个点心舒爽得遥如意没空想别的,他在脑海里给自己安排。皇帝睡得不安稳,连头发都没擦干。 等他把这碟子点心吃完,先帮皇帝把头发擦干,再缓解皇帝的思绪。 用最后一块点心沾满盘底的一层糖霜,遥如意满意咽下最后一口。转头盯着伤口愈合成一条缝隙,疤痕也逐渐消失。遥如意收了那处的法力。 他后知后觉得想,今日皇帝好像没给腿上上药! 那他岂不是! 心脏怦怦跳,遥如意盘算着一会就把皇帝床便的药瓶拿出来放在床边,反正他今日睡得不安稳,说不定以为自己上过药了。 稍稍放下心,遥如意说干就干。 等等——!!! 手收不回来了! 脑海一边空白,蘑菇僵硬转头。对上一道阴狠的视线,手腕被那人紧紧攥住不留缝隙,遥如意瞬间慌了神,连体重都忘记控制,实打实坐在皇帝胸口。 而本已经睡熟的顾回舟不知何时睁开眼,额头流下滴滴汗水,重重喘着粗气。 第22章 蘑菇侍卫 你无顾灭了朕的地龙两日,无…… 几乎静坐了半个时辰, 遥如意觉得屁股都麻了,仍未听见对面皇帝说一个字。他迷迷糊糊靠在椅背上,头一点一点。 “抬头。” 啊? 遥如意一个恍神,慢吞吞抬头。他对上皇帝视线后心虚地四处看。 桌案两侧, 一侧是穿着得体白净, 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遥如意。对面就是搭着懒散衣袍, 头发随意披在肩上的皇帝。 遥如意向四处看了个遍, 就是不去看皇帝的眼睛。完了!他现在被发现了。糕点, 茶水, 血…… 他没钱, 还不起。 “蘑菇精?” 字正腔圆, “是!” 顾回舟:“……” “好好说话。” 唯唯诺诺,“……是。” 顾回舟吐出一口气,眼眸微眯,“那来算个帐。” 算什么帐? 遥如意瞪大了眼,他没钱! 即便是在市场上把他买了也换不到多少钱, 橙盖蘑菇作为剧毒物种, 不能解毒不能煲汤, 还不如一两砒霜值钱! “……我,没钱。” “没钱?”对面男人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没钱怎么办?”他想了好一会,“要不,用你来偿?” 这有什么区别,他现在不还是在皇宫待着。划算,“好!” 顾回舟点头,“嗯,那来算算。你无顾灭了朕的地龙两日, 无顾加重地龙火势五日。糕点十三盘,茶水七杯。” “朕想想,还有一个青绿碎瓷花盆。” “怎么也要在宫中侍奉朕十年。” 遥如意不敢置信,“奴才,臣,属……” “我。” 他抬眸小心翼翼,“我?我要在宫里待十年吗?” 其实十年还好,宫里书多人也多。等十年后他再科考定能一朝登科入仕。 “五年也行。” 顾回舟眼底划过一抹算计,“你来当朕的贴身侍卫,只用听朕一个人的话。” “好。” 真是好骗。 一人一蘑菇就这么达成协议,顾回舟满意点头。当着遥如意的面,拿出桌下匣子里的匕首对着手心狠狠剜去。 “陛下!” 遥如意错愕,这又是要做什么? 汩汩鲜血装满一杯,被对面那人推到自己跟前,“喝。” “给我?” 顾回舟撕下一块布料攥在手里,“朕每十日给你一杯朕的血,当作报酬。” “用不上这么多,”遥如意伸出手浅沾一点放进嘴里,“我是蘑菇,不是蛊虫。” “……” “闭嘴,睡觉。” 遥如意一步一步跟在顾回舟身后,男人身形高大几乎将他盖住,遥如意挪着小碎步跟在后面,直到前面人停住,他才抬头。 顾回舟拧眉,“做什么?” “疗伤。” 遥如意打了个哈欠,他现在困得要命,还是快些将皇帝的伤医好,然后立马就睡。 “怎么疗?” 顾回舟眼眸微眯,他想起之前身上无顾愈合的伤。 “这样。” 之前都是坐在对方身上,直接形成身体接触。现在这般面对面站着,遥如意懵了。 “怎样?” 对面人垂头看着自己,视线如墨如渊,盯得遥如意愈发紧张,他恍然,“就是这样!”张开五指按在皇帝左胸。 手感真好。 他第一日进京时便见着一座酒楼前,一姑娘将手放在对面男子胸口,他记得那姑娘还问他要不要进去换身衣裳。 顾回舟身子猛地一僵,他压制住自己想要把人推开的冲动,抬手去看。 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变得没有一丝痕迹。 对方笑得得意,没见到皇帝严肃的神色。 “陛下身上可还有伤?” “你会治病?” 治病?遥如意又发了个哈欠,自己怎么可能会治病。他要是出手,那对方怕是挺不到太医来,“不会。” “嗯?” 看着对方把手伸出来,蘑菇“奥”一声。 “我只会让血肉合在一起,就像菌丝可以断开重连。” 他说完去看身前的顾回舟,“还没懂吗?”这要怎么解释,遥如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袍,“像这样。” “嘶——” 布料被猛地撕成两片,遥如意眨眨眼努努嘴让他往这边看。 顾回舟看去,只见对方手上拿着两片布料,眨眼的功夫,细线重新连接恢复原样。 “这样懂了吗?” 对方不理他,自顾上床躺下。遥如意撇嘴,不懂直接告诉他就好,又不会瞧不起他。 他也转身。 “这种事儿以后少干。” 遥如意默默转身,回茶杯里躺着了。小就小点,他不胖,不挤。 翌日一早,崔祥祝在门外转了好些圈才听到动静,忙进去服侍他家皇上。这可真好,皇上休息一晚心情比前些日子都好,崔祥祝才算是放下心。 “陛下,您瞧瞧这花盆可漂亮?” 与之前的青绿色碎瓷颜色相近,但瓷盆大了整整一圈,温吞的釉玉圆润柔和。 倒是符合那只蘑菇的性子。 “嗯。” 崔祥祝能在顾回舟身边呆这么久定是有些常人没有的本事,昨夜散掉的泥土他一闻就能闻出来是御花园里梅花树下那片的。 为了那片梅花花匠下了好大功夫,据说土闻着比花儿都香。 “陛下放心,奴才一会儿找个手熟的花匠。定把这蘑菇安安稳稳挪过去。” “不必。” “啊?”崔祥祝一愣。 “放桌上,有人来挪。” 崔祥祝笑呵呵点头,“得,那听陛下的。”一群太监宫女把云殿收拾得妥帖,待人都出去了,崔祥祝才悄声开口,“陛下,十四已经将昨夜放刺客进宫的小太监抓住了。陛下您看……” “看着办。” “是。” 一主一仆相处默契,几乎是一个眼神崔祥祝就能明白皇上让他做什么。 但,陛下这总往窗底下看是…… “皇上是想将窗子重新修整修整?陛下放心,虽说云殿的窗子都会按时修整,但奴才也总怕像上次御书房那窗子似的惊着皇上。下朝后奴才就找……” 陛下皱眉,不是窗子。 崔祥祝余光扫过蘑菇,忙道,“那陛下是想放点盆景?马上入春,定有好些个新品种入京。到时候奴才都把那些个稀奇玩意儿拿过来给您看……” 也不是盆景。 “要不奴才命人把窗拆了……”砌上墙。 “在此处,放一张软榻。” 陛下不是有一张软榻?崔祥祝往另一侧看,脑子不转嘴上也得接话,“得嘞,奴才下朝后就让人去搬,可是陛下睡得不舒服?另一张要不要换一下?” 顾回舟对着铜镜摆弄衣领,他视线扫过昨夜被人按住的胸口,“不必,侍卫住。” 侍卫住?! 崔祥祝傻了,这这这,那个侍卫能和陛下住一间屋子?这成何体统! 直到下朝他都想不明白。 正吩咐小太监搬软榻,迎面撞上十三回宫。 “哎呦!您可回来了,昨夜陛下遇刺,您不在只剩十四大人一个人老奴心里真不踏实啊!” 十三面容严肃,“崔公公,我已经听说了此事。那狗太监已经处理了,这些日子还得加强禁军的防卫。也劳烦公公照顾陛下。”他视线往后瞟,“怎么?陛下殿里的软榻可是不舒服?” “说起来内务府的手法这么多年也没有些长进,十一在信中说南方有巧匠,对木料的打磨堪称第一人。” 崔祥祝连忙摆手,“大人说的哪儿的话,陛下说这是给侍卫住。” “侍卫住?”十三错愕,他怎么不知道陛下还在云殿中给他们置办了软榻? “十三大人别多想,断不是给你们的。” 崔祥祝一脸苦闷,他到如今也没见着这“侍卫”到底是谁,竟能让陛下在云殿多加一软榻,就和龙床面对面! 这说是侍卫,但这什么身份他还能不懂吗! “十三大人您忙,老奴赶紧给陛下送去。” 十三抿唇不语,目送崔祥祝带着一帮人往云殿去。 沉默不语。 他和十四不是侍卫,整日躲在阴暗角落,他们该是云殿的甴曱。 眼见前面那帮人过了转角就要到了,十三捏紧手中信笺,加紧步子,忙回去汇报来信。 云殿,在龙床正对面放着一张金丝楠木做成的软榻,上面铺着绣锦缎,摸上去如置身水中。遥如意摸个没完,他眼睛亮晶晶。 “陛下,我以后就睡这儿吗?” 软榻一侧还摆了一座矮花架,比窗子低了不少,怎的也接触不到光,架子最上方一个软白玉制成的花盆安安稳稳放在上面。 “嗯,日后你来负责朕的安全。”皇帝手上继续把玩玛瑙,“若是有刺客,杀了他。” 遥如意一怔,来刺杀皇帝的人确实该杀,但要是让他来杀,白净的脸上闪过纠结,“我可以把他毒晕。” “然后等朕来杀?” 遥如意被噎住,转身不说话了。 “明早把衣服都带好。” 遥如意刚刚还在摆弄软榻上的几件衣服,和十三十四身上的是一样的,他摸着不喜欢,闷声问,“为什么?” “入春前朕要去城外云寺吃斋三日。” 所以他也要跟着去,遥如意懂了,现在他就是皇帝的随身侍卫。皇帝去哪儿他就得去哪儿,“我穿身上的不行吗?” 他手里捏着锦被揉搓,转身对上男人视线。顾回舟目光复杂,像是明晃晃在问,你说呢? 勉强低下头,“是。” 毕竟是皇上的命令,遥如意觉得自己还是得遵守的。 一阵房门轻响的声音传来,“吱——” 云殿的甴曱缓步进来,“陛下,京外送来的。” 十三上前把信递到顾回舟手里,余光却见云殿内还有一人,正坐在崔祥祝刚刚送来的软榻上,“陛下,这是——”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词——白净少年。 “我是陛下的贴身侍卫,保护陛下的安全。” 十三瞪着眼,转身跪下,“陛下!十三十四虽是凡人之躯,但保护陛下我等定竭尽全力!昨日之事属下已知晓,陛下放心,日后定不会出现此类状况!” 十三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神色极为严肃。 顾回舟冷哼一声,“嗯,去吧。”声音极为不耐。 十三把信接回来,“属下告退。” 房门被关上,遥如意有样学样,“陛下放心,这五年我一定保证陛下的安全。” “七年。” “七年?” 靠在龙床上的皇帝蓦地坐直了身子,嘴角扬起面对遥如意,“朕突然想起来,你还弄坏了御书房的窗子。” 第23章 “十九”上岗(双更章) “那朕让你脱…… 这一晚上连睡觉时遥如意都在想自己到底还要在宫里待多少年。 临近清晨, 他晃恍恍惚惚听见外面传来响声,但这床被子舒服的紧,遥如意翻个身继续睡。 一条腿嫌热被他伸出被外,过一会清晨的风自窗边透进来吹在腿上, 他瑟缩一下就又把腿收了回去。 全程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倒是双手揪着被子又往上提了提。 顾回舟站在窗边, 手中一柄长剑闪着寒光, 窗外雾蒙蒙的灰蓝色打在剑身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那锋利的剑尖距离柔嫩的脖颈不足一指, 顾回舟看着那缩回去的腿, 慢慢把剑移开。半晌, 他拿过桌上的锦帕擦拭剑身, 边擦边等着晨光到来。 耳边仍是均匀的呼吸声,还有那锦被又被踢开的摩擦声响。 崔祥祝进来时就看见自家陛下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边练上字了,但转眼一看,那软榻上还鼓着一个包。 那小脸叫一个嫩。 总管太监心头突突地跳,说话都不敢大声, 他小心翼翼, “陛下, 车马已经准备好了,此次一同上山的大人们早早地在宫外候着。” “嗯。” 按理说这个时辰也该走了,崔祥祝低头哪哪儿都不敢看,生怕看见了什么。 身后一声摩擦声响,清澈的声音因为早起变得有些沙哑,“陛下。”遥如意揉着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在宫里睡得这么香,想想可能是被皇帝发现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 苦了他之前瞒那么久,天天只能睡在小花盆里, 在看看现在。他这床比皇帝的都要富贵好看,被子捏在手心里像水一样。 可真舒服。 “走。” 崔祥祝立马跟在身后,路过遥如意的时候他转头可小声念叨,“快点!” 声音急促但笑容可不少,他说完转头就走了,留下遥如意微怔点头。 是要快些,他睡太舒服差点忘记今日还要和皇帝一起去云寺斋戒三日。 这身侍卫的料子称不上好,遥如意这些日子穿多了自己幻化出的那身白色缎袍穿惯了,现在这身衣服感觉哪哪儿都不舒服。 走两步他就得抓一下。 “哎,十九。” 十三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自来熟地走在遥如意身侧,友好笑笑。 “看着你身子板这么消瘦,竟然能得陛下如此器重。可是有什么我们兄弟都没有的能耐?”他笑得贼兮兮,“现在陛下不在,跟我说说呗。” 陛下不在? 遥如意转头看,皇帝确实不在,他刚刚还看见他从云殿里走出来,不知道现在又去哪儿了。 “别看了,陛下早坐龙辇走了。一会你跟着我就行,我叫十三。” 他凑上来催促,“哎,说说呗。” 遥如意对于这种对他友善的人第一印象很好,他笑笑,“我会治病。” “那不错啊,不过怎么没去太医院啊。” 十三自顾自说着,“不过不去太医院也挺好,我跟你说太医院可乱着呢。而且。他们那医术我真是不敢恭维,天天把静养挂在嘴边。” “能静养谁不养啊。” 遥如意点头,这话说得没错,“我只管陛下一人,其他人我不管。” “就得这样,咱们暗影就是陛下的暗卫。走,我带你领点东西。” 遥如意跟在十三后边一路走到一个大院子,里边屋子连成片不下几十间。没想到离云殿不远的地方还有这样一座宫殿,虽比不上云殿那处的富丽威严,但也算是规整严肃。 十三边走边说,“原本我们兄弟只有十八个人,现在算上你就是十九,现在宫里有我和十四,其他人不在。”他琢磨两下,似是有些烦闷,“既然你暂时住在陛下那里,那这边的屋子就先不给你安排了。” 毕竟会医术,离陛下近点他们都放心。 “好。”遥如意扣扣被袖子磨得发痒的手腕,认认真真听他说。 “来,这把剑是你的。”两人在一间像是库房一样的地方挑挑选选,十三可算是找出一把银色的看起来轻便些许的佩剑。他放在手里颠颠,“十九,可会舞剑?” 遥如意那呆滞的模样十三一看便知,“来,哥哥给你展示一个。” 说着,十三大跨步出了屋子。 院子正中位子宽阔,是个天然的练武场。十三把银色长剑递给遥如意,毕竟也是兵器库里的,再轻便又能轻便到哪儿去。 不过倒是出乎他意料,“没想到你这么薄的身板还能提起剑。来,学着点!” 十三几乎是飞身上前,动作行云流水。一招一式带风破空,寒光萦绕剑身在身侧游走。好似那把剑在他手中变成一条游龙,若有敌人便直抵命门。 “好!” 遥如意给面子鼓掌,不吹捧,他真觉得特别好。 十三这一套下来连汗都没出,他微微仰头,带着点小心思,“可学会了?舞一遍给哥哥看看。” “好。” 遥如意握着剑走到十三刚刚的位子,地上还有他划过的脚印。 遥如意微微垂眸,脑海中浮现十三的一招一式。长剑被他握在手中,手腕翻动,长剑遂跟着他一起翻转。 剑风凌厉极速,轻而不柔。 “我去——” 身子轻盈矫捷,刚刚把剑从背后绕过那一招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跳舞。 十三满意大笑,这可看不出不会舞剑的模样。动作凌厉,剑风阵阵,“好!” 练成了是个不动声色取人命门的好手。 他上前迎着遥如意,“你之前真没练过?” “没。”遥如意喘着粗气,他这副样子比起十三刚刚可差远了。 之前倒还好,如今拿着重剑练了一圈,手腕酥酥麻麻地痛,还连带着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 遥如意拧眉嘟囔,早晚把这破衣服扔了。 “那可太好了,日后多跟着我练。有刺客能自保。” 遥如意对他笑笑,两人身高差不多,他看十三也不像看皇帝一样仰头。 他手里握着十三刚给他的腰牌,两人加快了步子,“要快些了,陛下那边该是要启程了。” 待两人赶到城门,车马早已经准备妥当。十三带着遥如意走到十四身侧,也就是在龙辇后侧。 十四身侧放着两匹马,遥如意问,“我有马骑吗?” 十三浅笑,指着十四身侧其中一匹深棕色大马开口,“怎么样,我一早让十四去帮你选的,这次他留守,咱们去。” 十四对遥如意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对了,你会骑马吧。” 遥如意没骑过,也没见过别人骑,他抿唇点头,“会。” “行,那咱们一会就跟在龙辇后边。” 不多时,车驾浩浩荡荡出发。 遥如意学着十三的模样跨上马,他“嘶”一声轻扯嘴角,手腕是越来越疼了,刚刚看皮肤上隐隐透着红血丝。他瞧瞧把里衣往下扯,能盖住一点是一点。 他学得快,慢十三两步很快就追上了,轻车熟路哪还会有人怀疑他先前没骑过。 车驾从外路直接往城外走,即便是约定俗成的皇帝出行,顾回舟也不会经过闹市。这两年宫中人都知道这一点,不少侍卫禁军因此不满。 他们在宫中是下人,但在这百姓眼里可就不一样了。谁见到他们不得喊一声官爷,走在他们面前都觉得光荣。 但如今皇帝不从闹市走,他们还上哪儿去耀武扬威。 “你是新来的?” 一禁军首领模样的男人纵马来到遥如意身侧,他嗓音生硬,脸上也看不出友好的神色。 遥如意点头,“你有事吗?” 禁军统领上手翻看遥如意袖口,“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进宫当值,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白脸书生,连衣服都不会穿!” “如今虽是从外道出城,却也处处代表宫里。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遥如意袖口被抓着,他本就是刚学会骑马,如今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十九!” 十三连忙抓住他,佩剑一挑将曾然的手打掉,冷气道,“曾副统领什么时候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插手?你要是真闲着不如多去巡查几圈,真有歹人也好早有防范!” 曾然目光扫在身上让遥如意极度不满,他如今不认识太多人,但这个曾副统领他就很不喜欢。 “你们声称陛下暗卫,这等事怎能不是马前卒?如今躲在我们禁军身后。怎么,十三大人如今是要贴身守着这个小白脸?” “连霜月都给了出去。” 霜月正是早晨十三给遥如意的那把剑。 十三笑了。 他这才明白曾然怎得这般阴阳怪气。如今在陛下身边呆久了已经很久没遇见这等蠢货了。 整日里禁军的巡防不见他多上心,倒是对他们兵器库中的好剑如数家珍! 约一年前,曾然刚升上禁军副统领之时,跟十四套近乎套了一个月,里里外外那意思就是让十四从他们的兵器库中选一柄好剑给他。 如今竟连霜月都知道。 十三眯起眸子,霜月是他数月前从江南工匠手里买下来的,但因为太轻没人用得惯,就一直放着。 如今刚刚拿出来给十九用,就让这人盯上了。 “曾副统领还真是对我们暗影的兵器库了如指掌,看来不止一次偷偷进去看过。” 暗影身为皇帝的暗卫独立于禁军之外,也不用经过兵部管辖,在宫中来去自如。占了不少属于禁军的权力,这两年禁军和暗影越来越不对付。 在暗影的衬托下他们好像就只看门的狗,原先先帝所在时的权柄统统消失不见。 曾然握紧手中缰绳,他咬字加重,“暗影自诩才智过人功法超群,不还是让歹人进了宫!” 这明明是他们禁军的事,竟敢算到他们头上来! 现在要不是在宫外他一定把这人拉走打一顿,十三黑脸。 “所以你是因为没拿到这把剑所以嫉妒我?”遥如意板着个脸,“你不光嫉妒我好看,你还嫉妒我读书,你还嫉妒我有霜月。” 表情嫌弃,“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吗?” “你!” 曾然没想到这个小白脸敢这么和他说话,气得涨红了脸,伸手扯住遥如意手中缰绳把人拽近,他双眼瞪大,恨不得把这人扔下马去! “放手!” 在曾然把人拉近还不足一瞬,连话都还没说,十三再次把曾然手打掉,“滚远点,闲着就巡防去,别做些狗都不干的事!” 他们并不直接跟在龙辇身后,与之相隔几十号人。数十位小太监跟在龙辇身后快步走着,石子咯咯嗒嗒的声响让这处的争执更传不远。 但曾然余光却瞧见龙辇前的崔祥祝转头朝这边看,他死死盯着两人,像是在下战书。大力挥下一鞭,带着满肚子的火走了。 “呸!什么东西!” “正经事不敢竟干些捧高踩低的勾当!” 十三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眼,他转过身探头要去看遥如意手腕,“可有伤着?曾然出了名的牛劲,我看看你手。” 遥如意“哦”一声,把手腕露出来看,原本还只是带血血丝,现在却已经见血了,十三顿时觉得火顶到嗓子眼,“妈的畜生!我和他早晚得死一个。” “你快涂一些伤膏。” 遥如意就把袖子这么卷着,他反正不怕冷,“没有。” “没有?你不是会医术?” 他疗伤的术法对自身无用,遥如意自己也觉得费解,“忘带了。” 十三连忙摸摸自己身上,懊恼道,“今日恰巧换了衣裳。你先忍忍,等到了云寺哥哥带你去找药僧,他们自己采的草药,效果很好。” “谢谢。”遥如意对十三笑得认真,这还是他认识这么几个人中对他对好的一个,相处起来和高其他们一样随意。 遥如意默默在心里盘算,要是日后十三受伤了他也会偷偷给他疗伤。 不让皇帝发现就好了。 云寺不远,它既担一个云字,便是云国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在城外不远处,临近傍晚时也便到了。 从山下小路曲折上行。遥如意见着那龙辇斜着被人抬上去看得认真,“陛下在里面岂不是……” 躺着? 十三连忙摇头,“可赶紧停住。陛下早就下来了,走的一旁小路。龙辇因为过不去才走这样的陡坡。” 原来这样。 遥如意抿唇,“我们不跟着陛下吗?” “自然是跟着,等进了云寺我先带你去找药僧,然后你去跟着陛下就好。” 他要去继续当陛下身侧的曱甴了。 一行车队进了寺庙正当天黑,手腕上被裹了一层厚厚布条。他伤势不重,但那药僧的草药处理得糙,连草的根茎都还连在一起,厚厚一大坨被他直接扣在遥如意手腕上。 接着直接裹上布条。 费力摸摸鼻子,遥如意有点心虚,不知道的以为他伤得多重。 他叹口气准备去找皇帝,十三确实如他所说。自从带他去见了药僧之后就再没出现过,不知道又哪儿去了。 “大人,可是第一次来?” 遥如意连忙点头,“陛下在何处?” “大人跟我来了。”小沙弥不善言辞,但在前面引路算是十分妥帖,他在前面走一回还会回头看看遥如意跟上没有。 “在前面殿里,和尚告退。” 遥如意往他说的那处大殿走。 这里所处在城外一座高山的半山腰,他们在中午时便已经到了山脚。下午大半的时间都在爬山,如今正值傍晚,天边泛着橙红。 遥如意在四处看着,越走近越能听见经声,他一边看着天际飞鸟盘旋,一边踱步。京城里马上入春,在山上可不是。 殿外那棵梅花树开得极好。 在大殿正中,以顾回舟为首,他跪坐在蒲团上。周身围绕几十位僧人,经声嗡鸣绕耳,听得遥如意直皱眉。 他盯着上方金身佛像,说不出什么感觉。 可能是因为他本身便是精怪化身,对佛祖说不上膜拜。便如同箫国长公主对陛下,国家不同,尊重即可。 遥如意双手合十,站在原地以表敬重,转身回到殿外的梅花树下待着了。 “起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遥如意抬头,见到皇帝正站在他身前,身上带着焚香后的寺庙味儿。 “陛下。” “陛下,贫僧告退。” 一众僧人离去,这处竟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回舟在前面走,遥如意就在后边跟着。 “手。” “受伤了。” 顾回舟步子猛地停下,遥如意差点没撞在他背上。 “怎么伤的?” 蘑菇老老实实,“衣服磨破的。” 夜色已深,但遥如意好像在皇帝眼中看见了鄙夷,他今日对曾然的不满此时也落在对方身上,语气不满,“是你让我穿的。” “朕让你穿的?” 遥如意猛地退后一步,他看着继续向前的皇帝咽了下口水,还能打他不成。 “那朕让你脱了。” 男人眼中带着玩味,他精致上扬的眉眼中闪过一抹别的味道。 “脱。” 此处也没外人,寺庙里夜深后是一片静悄悄。 遥如意对上男人视线,三两下解开袍子,下一秒就要扔在地上。 却被大手用力把两片衣摆拧在一起,遥如意动作停住,他疑惑抬头看着满脸不悦的皇帝。 “寺庙清净之地,自重!” 说罢冷哼转身,留下遥如意站在原地一愣。 他低头看看因为暗卫衣袍散乱而幻化出的白色锦袍,沉默不语。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皇帝所处的院落。 还未曾走进便灯火通明,崔祥祝早早地在门口等着,见顾回舟回来碎步前来迎,“陛下累着了,老奴泡好了茶,陛下润润嗓便早些休息。” 他话音落又看见身后衣衫不整的遥如意。 这——这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就要把衣服脱了? 在这等清净之地,怎可行房中事! 崔祥祝满脸扭捏不好开口,陛下阴晴不定,最近又得了个这么漂亮的公子,他怎敢念叨这种事儿。 “陛下可要好好歇着!明日早课奴才叫您起来。” “嗯。” 房门在崔祥祝脸前关上,总管太监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看得人难受。 他狠狠一甩拂尘,“哎哟——” 房内。 遥如意四处看了看这间房,比云殿小了不止一星半点,清贫得好似直接在山洞中摆了一张床。 窗子是纸糊的,桌子也是山中最普通的木料制成的。 唯独与之不附的便是崔祥祝摆在桌上的茶盏玉碟,还有放在桌边的皇帝的狐裘,黑色狐裘带着金纹,正是遥如意那日在大狱中见到顾回舟时他穿的那件。 遥如意立马低头,心虚快从脸上冒出来了。当日狱中光线昏暗,不知道皇帝有没有认出他来。 若是认出来怕不是又要多加两年。 咽下口水,遥如意慌忙眨眼,小碎步上前站在那狐裘边上,“第一次见陛下穿狐裘,甚是好看。” 顾回舟睁眼,“……。” “陛下这狐裘是第一次见,是近日才做的吗?” 床榻上的男人坐直身子,他盯着遥如意半穿半脱的外袍眸光幽幽,“把衣裳脱了。” 遥如意见状笑眯眯准备脱衣裳,原本侍卫的外袍是轻便易脱的,但如今他两只手都被绑上一个大包,就很困难了。 袖子被大包卡住。 脱衣服脱得满身大汗,直到最后那外袍被遥如意狠狠扔在凳子上,他长呼一口气,低头要去捡掉在地上的草药球。 “过来。” 动作一怔,遥如意放下草药球站到顾回舟床边去。 有好的他肯定不想再用这么大的药包。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惹不住瑟缩,但与之一同袭来的便是加倍般火烧般的疼,“嘶——陛下。” 手指被人攥在手里,那力道大得吓人,比白日里曾然大不知道多少倍。 遥如意没抽回来,拧着眉毛去看手腕。那刚刚还冒着血丝的手腕血止住了,钻心般的灼烧也随之消退。 男人大手收回,遥如意大口喘气,来回看自己的两只手腕,“多谢陛下。” 微微走神,他如今只是一点擦伤便疼成这般,当初皇帝小腹上手臂长的伤口还不知要疼多少倍。 “陛下,你疼吗?” 正把玩药瓶的男人一愣,“不疼。” 他说完自己也怔住,顾回舟在心底对自己不满,竟会回答这蘑菇这种废话。 竟然不疼?遥如意眨眼,“那我是不是……”气虚。 竟被那一双眼看得心虚,顾回舟转头,“睡觉。” 声音淡淡,“陛下我睡哪?” 顾回舟不语,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甚至连盆景都找不见。片刻后年轻帝王勾起一抹笑,“怎的,你还要和朕一起睡?” 遥如意被他盯得说不出话,他退后两步,“那我去睡院子里的梅花树根。” 说着转身就要走。 “站住。” 遥如意转身,“啊?” “去找崔祥祝。” 房门关了又开,又关。总领太监看见竟有人从房中出来顿时喜笑颜开,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 “哎呦,十九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我没地方住。” 没地方住?崔祥祝笑得更欢了,“哎呦!那真是老奴的不是了。快!大人这边请。” 转过身,岁数不大的总管太监笑容慈祥。 可算是出来了- 翌日一早,遥如意醒来的时候阳光早升到了高处。阳光透过本就不厚的窗纸大片洒在室内,照在桌子上。一碗没什么油水的豆腐汤被摆在桌子上,旁边还放着一个干巴馒头。 遥如意出门用雪搓搓脸,转身回屋喝汤。他把汤喝了个干净,旁边放着的馒头是一点没动。 他拿到外边交给门口的小和尚,顺便问顾回舟哪儿去了。 “回大人,晨时出了些事,陛下被人唤走,如今当是在主持院中。” “多谢。” 被小沙弥带到住持院外,遥如意听见里边杂乱的争执。 “陛下!陛下可得为我儿做主啊!” 声音厚重低沉,听起来年纪不小。声音悲伤中夹带着哭腔,遥如意一进去就看见跪在地上的百里毅。 而顾回舟正坐在主位上,拧眉闭目休息,他眉宇间带着疲惫,怕是早早就被唤来了。 院中人站得满满当当,遥如意认识的不多。他只认识韩季青,其余人在早上见过几次,只称得上眼熟。 但地上那大臣他认识,户部尚书百里毅。 还有他身后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青年,百里家二公子,百里文寒。 遥如意踏进院内,众人转头来看,不少人神色微怔,又忍不住把视线黏在他身上。 主位上的男人睁眼,“十九,过来。” “十九?这是暗影的人。” “陛下何时收了这么个书生模样的小白脸进暗影。” “万万不可妄言,定是别有能耐。” “怎得连暗卫袍子都不穿!这成何体统。” …… 遥如意在从众人中间往那边走时把一群人的窃窃私语听了个遍,他不甚在意,站在顾回舟身侧。 转眼又和一个人对上视线,遥如意点点头。 是韩季青。 韩季青先是笑笑,继而神情发散。 “眉目如画目若朗星,即便在夜色中也看得出容貌俊朗气度不凡,说起话来温润如玉,是为翩翩公子。一袭白袍加身,确为月下仙人……” 萧筱愿的话萦绕在耳侧,韩季青抿唇,看着遥如意白净的袍子,转头又看看自己,一袭黑袍闷黑,一双靴子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款式。 某将军把脚往后缩缩,暗自挺直身板,收了下颌。 “陛下,犬子昨夜也只是喝下了小僧弥送来的一碗清粥!不过入夜的工夫便浑身阵痛难忍!臣起初还以为是些寻常病症,却没想到这一疼便是一夜!” 百里毅泪眼婆娑,双膝挪动上前,“陛下!晨时药僧来看,犬子早已疼晕过去,结果——”他面色凝重难以启齿。 “结果刚刚药僧来医,说!说伤了子嗣!” 在场数道吸气声,小声念叨不绝于耳。 遥如意转头看着在床上昏迷的青年,脸色苍白嘴唇乌黑,一眼就能看出是中毒。 顾回舟扬手,面朝主持,“僧弥呢?” 那小僧弥立马被带上来,被禁军压在地上顿时腿软跌坐在地上,他用余光瞧了一眼坐在位子上的顾回舟,身子猛颤吓得不成样子,脸瞬间变白,“陛下!小的冤枉!” “小的冤枉啊!” 那小和尚哭得情真意切,但顾回舟也只是冷冷抬眼,随后轻笑一下。 虽是在笑,但眼神冷得吓人,对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烦躁得抬了下头。 别废话。 “是!是有人指使小的!” 那小和尚恍然,视线立马在人群中搜寻起来,他看了好些圈,却找不到人。 小和尚大喊,“陛下,是一位侍卫找的小人!” 不多时,院中站满了人,刚刚只有各位大臣,现如今占满各家家仆,院中一下子挤挤攘攘。 “是他!” 小僧弥双眼放光,“陛下!大人!正是此人吩咐小人给那位公子送去清粥!其余事小的一概不知!” 其余人被屏退,被扣下那侍卫不住流着冷汗。 “这,这不是昨日梁尚书身侧的小厮吗!” 梁复也未曾想到此事,他脑中思绪万千,厉声指着小厮,“说!是何人指示!” 遥如意看完这边看那边,在药僧的针拔出来时床上那人眼睫微动,像是要醒了。 他错愕,若是他看的不错,那人嘴上的毒素正在消退,甚至苍白的面容都回了血色。但这可不是几针下去就能做到了。 遥如意回想刚刚,这人虽面色苍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样貌,却脉象规律身子健壮,与常人无异。 他偷偷戳戳顾回舟肩膀,看见男人把头往后倾,遥如意偷偷低头,“他的毒已经解了,至少三个时辰。” 顾回舟拧眉,耳尖被温热气息扫过,吵得他心烦,“说。” 遥如意:“……” 遥如意忍了,“他的毒已经解了,至少三个时辰。” 第24章 动摇 造福百姓,那很狂妄了 顾回舟闻言转头去看, 如遥如意所言,百里文寒的唇色并不像一早那般乌黑,连面色也在回血。 “大人!大人你可要相信小的,小的在大人身侧服侍大人十几年, 断断不会做出背叛大人一事。”那小厮掷地有声。 梁复犹豫了。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人没有撒谎!”小沙弥一口咬定, “就是他告知小人, 将清粥送到二公子的院中。还声称是老管家刚刚熬煮出来的十分香甜!” 梁家这次跟皇帝来云寺确带了位老管家, 老管家上了年纪, 但年轻时在军中层担任数职, 煮饭煲汤向来拿手。 “梁大人身侧确实有一位管家!”百里毅身后一位侍卫开口, “管家煮粥香甜我们做下人的都知道。” 世家中的下人与侍卫不全都是自己家族中培养出来的, 更多是在市场上买,自己家的侍卫下人有概率曾在别人家做活。 百里毅当初就是看上这一点,才把那侍卫带回来。 “还请陛下做主!” 百里毅抓着这一点不放,硬是要让梁复给个交代。 顾回舟摆摆手,“太医到了, 来给二公子瞧瞧。” 一路从京城赶过来的老太医气喘吁吁, 天还没亮他就被暗影的人喊起来, 到现在一点没歇着,一路纵马颠得他这副老骨头快散架了。 但皇帝的话又让他心头一颤,“是是是!臣这就为二公子看诊。” 顾回舟应声,他随后站起身,借着看折子的由头转身走了,让太医诊脉后去见他。 “这——陛下这就走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陛下的意思是不管了? 其中一位大臣差点憋不住笑,瞧好吧。这几人斗来斗去,结果皇帝压根不买账!那意思还不清楚吗?就差没说“朕不感兴趣”了。 遥如意跟着顾回舟慢悠悠回到院中, 这一早上是热闹得很。韩季青也随之跟着他们过来,满面愁容。 “参见陛下。” 顾回舟把手从额角拿下来,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他眼中疲惫尽显。 从昨日一路舟车劳顿到云寺,顾回舟也没歇着。随着一众高僧在主殿念了两个时辰的经文,顾回舟不屑于求神拜佛,但总要做个样子。 还没睡几个时辰,又闹出这种事端。 他敛下眼底的烦躁,“何事?” 这次韩季青代表了韩家随皇帝上山入寺,他身侧连一位小厮都不曾带。韩季青面色复杂,“陛下,臣昨夜睡得晚,曾在寺中赏月。无意间撞见了百里大人。” 顾回舟,“嗯。” “百里大人与梁尚书身侧的小厮在寺中一间废弃的寝房碰面,意在将本该送至臣房中的清粥送至二公子处。” 韩季青犹豫,“臣认为,是梁尚书所为。” 又是梁家? 遥如意都能感受到皇帝的不悦,这才消停多长时间,整日里算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寺中不得安宁。 顾回舟皱眉,手指轻敲在桌面,他手中的红色朱砂串儿被把玩得圆润浑厚。 梁家算计来算计去,还是准备了下药这么个不入流的手段。百里毅为了得韩家的情,让自己儿子去挡这一遭。 “怪不得他在三个时辰前便已经服下了解药。”遥如意恍然。“百里大人的演技着实不错,他心疼儿子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虚假。” “呵。” 陛下怎么又一副阴恻恻的模样?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说?” 韩季青来回看看,总觉得这位十九与陛下的关系非同一般,言语间不像是君臣亦不像主仆,反倒像……朋友。 “梁家能拿出的药不简单,即便早早服下万毒丹也不能保证身子无恙。”帝王嘴角带笑,有了幸灾乐祸的意思,“百里毅还以为药僧说的断子绝孙是解毒前的病症。” “实则不然……” 韩季青反应过来,顿感脊背升寒。 断子绝孙,已经是服下万毒丹后最好的结果了。 “这——” 不管百里家是不是带了算计,他韩季青如今都欠了百里家一个人情。他眼底复杂,“陛下,臣告退。” “嗯。” 遥如意站在顾回舟身侧,他现在属实不太明白梁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也是朝中重臣,却偏偏竟干了些蠢事。 “陛下,梁复很蠢吗?” 顾回舟看向身侧那人,一身白衣干净单薄,一双眼带着好奇。 “蠢得要死。” 蠢到认为别人蠢得要死,以为做些小把戏能让人放纵警惕,最后扮猪吃虎。顾回舟捏住茶杯,他倒要看看,这梁复还能再干出些什么蠢事来。 太医将诊断结果告诉百里毅之后,百里毅愣住。 他随后猛地摇头,不信,“王太医!您可是太医院医术最为高深的老太医,怕不是诊错了。怎么!怎么可能!” 寒儿怎能断了子嗣! “百里大人,下官不道虚言。” 一旁角落里站在住持身侧的药僧面上划过不屑,刚刚他见那老头不在意还以为是真的不在意。 原来是压根不相信他罢了。 “雾源。”住持唤了他一声。 “师傅?” “没事就摘草药去,这用不着你。” “好。”雾源不在意,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热闹可看,可惜了。原本这两年在入春这几日最为热闹。 去年也是这般,从晨时起便不得消停。 百里毅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他跪在床前失声痛哭,青霄已经断了腿,如今寒儿竟又是这般!年长老者此时掩面趴在床榻前,身子颤颤巍巍。 寒儿!为父对不住你! 梁复,我百里家早晚要让你付出代价! “百里大人,那下官便去陛下那边复命了。 “下官告退。” 在太医走后,留在远处的一众大臣也觉得无趣,百里家自己生了这种丑事,若是还站在这儿看,怕不是等着以后百里毅在朝中针锋相对。 眼中或是怜悯或是同情,百里家就三个儿子,如今一个瘸了一个废了。最后那个小儿子……不好说。 梁复意味深长看了眼小厮,冷哼一声走了。 遥如意趁皇帝小憩的时候偷偷出来透口气。如今他还没学到东西,面对这等朝中争端看不清局势,即便跟在皇帝身侧也没什么帮得上忙的。 他即便科考入仕,在面对梁郃百里毅等人时也得不到好处。 蘑菇郁闷。 “你伤好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寺庙外围,冬日晴空下天都变得格外低。遥如意抬头,在悬崖边看向他的是昨日帮他上药的药僧。 遥如意上前,“谢谢你的草药。”虽然不是因为他的草药才好。 “你是皇帝身边的侍卫?” 药僧眯着眼,上下打量一下遥如意,像是怎么也不相信顾回舟身边还能有这种姿色的侍卫。 “是。” “那你怎么不在皇帝身边待着?” 药僧继续蹲在树边摘草药,遥如意也帮他一起。他闲着抬头去看山崖边的云卷云舒,这风景着实好,比青华山明朗数倍,“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你都是皇上身边的人了,你还不知道做什么?”药僧嗤笑,一边摘草药一边说,“整日玩花逗鸟,跟一帮大臣算计来算计去。还能在百姓面前耍耍威风。” 他琢磨,“这两年光景不好,皇帝不经常在百姓面前出现,你们少了挺多机会。” 遥如意手下动作放慢,“但就今日之事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陛下他们,我怎会知道今日之事是谁对谁都错,我又分不清。” 他看向雾源,雾源也抬头,“你又不是捕快,你琢磨这些做什么?” “啊?” “你不是皇帝身边的侍卫吗?保护好皇帝的安全不就可以了?” 遥如意喃喃,“也对,但我还想科考入仕。” “可以啊,没看出你还有这种大志向。”雾源说笑,他虽然和人闲聊,但手下的动作不停,“难不成你科考后想去大理寺?还是就为了和这些老家伙斗得死去活来?” “科考考取功名当然是为了造福百姓……” 遥如意顿时觉得自己眼前一亮,“是为了造福百姓。” “呦,人不大,你志向还不小。”雾源停下手中动作,“造福百姓。” 他重复一遍遥如意的话,再次看向遥如意的时候眼中多了一点东西,他生得目若朗星,头发被剃光也不难看出原本的俊朗神色,随口问遥如意,“可有什么看家本领,能在皇帝身边当暗卫。” “我会……我会解毒。” 雾源蓦地就笑了,“那还真没看出来,会医术的人竟然能把自己手腕伤成那个样子。” “我不会医术,只会解毒。” 雾源不笑了,“那还真挺少见,不过术业专攻。”他低头,“草药摘得不错。” “谢谢。” “你谢什么?” 遥如意一阵语塞,“谢你帮我上药。” “成,那就算你谢我上药。”雾源把摘过的草药都放在一边不管了,整个人靠在石头上,懒散的样子和院中的其他僧人都不一样。 “你叫什么?” “我?”雾源指指自己,“我叫雾源。” “无缘?” 雾源嘲笑他,“你就这点悟性,如何科考?” “雾是薄雾的雾,源是源泉的源。在薄雾中悟人心,悟佛性,悟道。源——” 雾源想了一会笑了,“暂时编不出来。” 遥如意也笑了,刚刚的一些苦闷在和雾源聊了一会之后荡然无存,他怕是被早上的阵势吓到了。朝堂上尔虞我诈,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你叫什么?十九?” 遥如意摇头,“我不叫十九,我叫遥如意。” 雾源挑眉,“这是个好名字。遥如意,要如意,不错。” 遥如意狠狠点头,当初他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不过他原本想给自己起名叫遥登科,被一旁的柳树叔严词反驳。 然后还是定下了遥如意这个名字。 “这么看来你还挺有文采,”雾源说,“不过瞧你这样貌,日后若真登科入仕,怎的也得是个探花郎。陛下其他的不说,眼光甚好。” 雾源躺在石头上幽幽开口,“可知徐仪?前些年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可谓神仙之姿。” “你比得过他。” 遥如意摇头,“我想当状元。” “那很有志气了。”雾源站起身拍拍衣摆,“离开陛下身侧这么久,不算你擅离职守?” 遥如意这才想起来他和雾源不知不觉聊了这么久,他连忙起身。慌乱往回跑时还不忘转头对雾源摆手,“谢谢!” 这次谢他帮他找对了方向。 雾源哼声,“嗯,去吧。” 他怔怔看着那跑走的青年,造福百姓……那很狂妄了。 第25章 蘑菇发誓 “朕要你发誓,永远不背叛…… 等遥如意回到顾回舟那边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他问在门口的禁军,“陛下去哪里了?” “陛下去哪还用得着时时跟你报备?” 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遥如意转身就看见那张满脸写着欠他钱的那张脸,“我是陛下的暗卫, 我跟着陛下是我职责所在。你急什么?” 曾然气急, “那你现在在这做什么?” 遥如意:…… 刚失职回来。 他不再看曾然, 转身走了。 “站住!” 曾然大步上前拦住遥如意, 健壮的身躯往前面一挡像一座小山, 连要如意脚下的那片土都被他挡了个严实, “就你这么个小白脸也能进得了暗影!” 他一声冷哼, “还不知道是怎么进得云殿, 等陛下腻了看你怎么办!” 遥如意微微皱眉,他眼里带着不解,“你是有事吗?” “你!” “早晚有一天我会看着你滚出云殿!” 遥如意扯下嘴角,“然后呢,你进去?” “我……” 曾然被噎住, 他一下子不知道遥如意说的是进云殿还是进暗影, 整张脸憋得通红, 他更气了,尤其是看见对面站着的遥如意脸不红心不跳,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 “我早晚会进去!” 话音刚落,曾然听见背后一声,“朕消受不起。” 幽幽冷意漫上全身,他顿感脊背升凉。双眼瞪大,眼中全是震惊,夹杂着惊恐。见对面遥如意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参见陛下。” 皇帝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刚去了住持那边?! 曾然转身后直直跪下, “陛下!臣知罪!” 顾回舟上前两步,他看了一会遥如意的脸,又盯着曾然看,“曾副统领,对朕的暗卫有意见?” “臣不敢!” “不敢?” 顾回舟冷哼,“朕看你敢得很。” 身后的禁军全部涌上来,把曾然围成一圈,“带回去,把衣服扒了。”声音不大却让人感到颤栗,“带着曾副统领去街上转一圈,既然他想,那就如他所愿。” 扒光带去市集逛一圈,那岂非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而且看陛下这样子,并不打算罢免曾然的官职。那过了今天还得回禁军上值,那何止是面子里子的事儿啊! 崔祥祝在心底唏嘘,瞧瞧你惹谁不好,非得惹陛下最近正欢喜着的公子。 也是应得。 曾然脸都白了,昨日早上他还埋怨顾回舟走外道,没想到今日竟让他光着去街上走! “不!不行,陛下!陛下恕罪!臣再也不敢了!”他跪着向前,但被禁军拦住,原本在他手下做事的小兵如今正拦在他身前,低头俯视着他,曾然直觉在他眼里看见了嘲笑,“陛下!” “臣再也不敢了!还请陛下恕罪!” 但根本没人管他,禁军不敢耽误,几人一起把他一起架下去。至于后面怎样,听陛下吩咐便是。 曾然被人架着走远,求饶声也渐小。 遥如意转身跟在顾回舟身后走进院子,期间还看见崔祥祝对自己谄媚一笑。 他不明所以,也跟着笑笑。谁知那总领太监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擅离职守?” 遥如意低头不说话,小心翼翼站在顾回舟身侧。 只听男人一声笑,他屏退众人,只剩下遥如意一个,“怎么,仙君大人被人欺负就只会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我说话了。” 那几句文邹邹的反问也叫说话?顾回舟皱眉,“你该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不听我的。” “你可以让他听你的。” 遥如意抬头,“我又不是……”皇上。 顾回舟看懂了那眼神中的意思,他点头,“会用剑?” “会。” “那就用剑。” 遥如意皱眉,别人说一句不如他意的话他还能一剑刺过去?他对上帝王的视线不说话。 良久,顾回舟靠在座椅上小憩,“身为朕的侍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如何称得上是朕的侍卫?” 可他本就不该是侍卫。 遥如意皱眉小声道,“我本就不是。” 靠在座椅上的男人一下子坐起身,身子前倾,“仙君可知朕是谁?” “皇帝。” “那皇帝是何人?” 遥如意,“是天下的统领。” “那朕说你是侍卫,你就是侍卫。” 遥如意张张嘴,还是没说出来反驳的话,毕竟皇帝说得没错。 “十三。” “属下在。” 十三从一旁的房顶闪身,牢牢落在地上,“陛下。” 顾回舟盯着遥如意腰间的佩剑看了一会,“你教他。” 十三一怔,看陛下的意思是现在就教,还是当着他的面,“是。”他转身对着遥如意点了下头,退远数步站在院子当中,“十九,来!” 遥如意长呼一口气,抽出佩剑站在十三对面。 马上入春的暖风在山上吹不到一点,反而北风阵阵打在脸上,风声呼啸甚至盖住了两人急促的呼吸和破空的剑风。 十三是原本十八个暗卫中用剑最为独特的一位,他用剑的章法与传统剑诀不同,反而像极了用刀之人,剑剑阴狠毒辣,若不是对上的是遥如意,他对面之人早就不知下了几次九泉了。 遥如意气喘吁吁,他再一次被十三用剑击退,整个人彷佛泡在水里,他握着剑的手翻红,手心被剑柄磨得生疼,还不足一刻钟,隐隐有了磨出茧子的趋势。 他咬咬牙,调整一下呼吸,再次提起长剑上前与十三对上。 “欻——” “欻——” 剑风扫过耳畔,遥如意眼见着自己手中长剑脱手,十三刚刚那一击震得他直接张开手掌,遥如意眼中的惊诧不加掩饰,瞪着眼去看自己那柄插在门中的长剑。 他吞下口水,面上呆滞不做声。 十三这一套下来打得不过瘾,毕竟对上自家人,再如何也有收敛。 看见皇帝惬意的神色,十三点头,闪身再次没了身影。 “仙君觉得如何?” 那慢悠悠的懒散音色与此时额角流汗平复呼吸的遥如意相差甚远,遥如意转身与之对上视线,他缓步上前。 “陛下,日后都让十三教我吗?” 眼中隐隐带着期待。 顾回舟得意,“嗯。” 他已然听十三提起昨日两人舞剑之事,只看一遍便能将十三的招式记住,可不是一句天赋异禀能形容得了的。 他正了神色看向遥如意,面容俊美漂亮,眼神清澈。 山野间修炼成人的精怪,居然如同孩童般天真。妄想凭借科考入仕改变现世的窘迫,简直是愚蠢。 对上那欢喜的神情,顾回舟微怔,瞬息后他道,“回宫后随十三学剑,朕会再找一人授你诗词歌赋。” 堂堂大云皇帝这时候竟然像一位教书先生,“每月朕会检查你的剑法和功课。若不合朕的心意,加一年。” 遥如意大喜,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在学剑法的同时学诗文,一下子连皇帝的那句加一年都变得无足轻重,“谢陛下!” “那你要怎么谢朕?” “陛下想如何?” 顾回舟微眯着眼眸,想了一会,“朕曾在古籍中见过一个传闻,凡天地间灵物化为人形,均为天地之子,受与天地之束缚,誓若出口便永生存立于世间。” “若毁,天地灭之。” “朕要你发誓,永远不背叛朕。” 遥如意被他说话时的神色看得发愣,皇帝所说的传闻他也曾听说。但是否为真却无人得知,青华山上的精怪不多,他所知道的柳树叔也仅仅开了灵智并未化形。 不过即便他认识的精怪再多,愿意发这种誓的也不过尔尔。 对上皇帝的视线,遥如意咽了下口水,“好。” 他看见男人眼里的笑意加重,他既是在云国化形,又得皇帝馈赠,怎也不会叛他。 遥如意一字一句说,“我发誓,我永远不背叛陛下。” “顾回舟。” 遥如意微怔。 “朕的名讳,顾回舟。” “我发誓,我永远不会背叛顾回舟。” 谁知皇帝还是不满意,他轻咳,“谁发誓?” “我遥如意发誓,遥如意永远不会背叛顾回舟。” 说完眼睛直直看向帝王,好像在说,这样可以吗? 顾回舟这回才满意勾唇,从喉咙里溢出几声低沉且欢愉的笑,“十九真乖。” 说罢帝王拿起刚刚崔祥祝送来的食盒,动作不紧不慢从里面端出一盘洒满糖霜的梅花糕,“尝尝。” 遥如意大喜,伸手从碟子里拿起一个就开吃,软糯香甜的口感充斥全身,他刚刚练剑的疲惫一扫而空,一个接着一个的吃,直到碟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块,遥如意才想起来刚刚皇帝说的不是“吃”而是“尝尝。” 最后一块梅花糕拿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遥如意怯生生抬头,对着皇帝含笑的眸子笑得心虚,他往前递递,“陛下,你吃吗?” “吃。” 遥如意硬着头皮往前站,将梅花糕递到皇帝嘴边,“我刚刚就想着给陛下吃。” 拿着梅花糕的那双手微凉,被他呼吸碰到往后瑟缩了下。 顾回舟咬下一口,甜腻让他顿时皱眉,用手把剩下半块接过来,“饱了?” 遥如意点头,“饱了。” 用茶水把那剩下的半块顺下去,顾回舟起身,“饱了继续。”说罢一挥手,十三再次从房顶闪身下来,站在刚刚的位子。 他对着遥如意挑眉,“十九,继续。” 遥如意傻了,反应了片刻才怔怔去那边门里拔自己的那柄剑,“马上!” 顾回舟绕着院外的小路独自来到后山,他看着悬崖下的万丈深渊,眼中的复杂全然不再隐藏。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空中飞鸟原本想来悬崖边的树上小憩,但在看见顾回舟站在此处后转变了方向。 站在悬崖边的帝王从腰间拆下一个香囊,随手从中掏出一颗罩着金丝笼的红色朱砂珠。 两个时辰前住持的话还响彻在脑海。 “贫僧在陛下身上嗅到精怪之气,贫僧并不惊诧。陛下周身围绕着浓郁龙气,又有佛祖保佑陛下福泽,山野化形的精怪被陛下吸引实属常事。” “但精怪近身多少会有损陛下龙脉,所以老僧昨夜为陛下烧得一颗朱砂,陛下将其携带在身,那精怪久而久之心脉受损,定离陛下远去。” “阿弥陀佛,贫僧与云寺众僧人会日夜守护陛下福泽,望陛下安。” 一声嗤笑,那颗红色朱砂被人随意扔下,不知滚了多少圈掉进一个土坑。再次看去时就已经毫无踪迹。 遥如意已经不知和十三对了多少个回合,他觉得怎么也有三四百个。 但十三好像不止疲惫,反而越来越兴奋。遥如意站在原地平复呼吸,“再来!”他提剑再次冲上前。 十三却闪身躲开,颇为嫌弃地抬头,“十九,歇会。” “怎么了?” “身上全是臭汗,”十三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笑,“后山有处温泉,走,哥哥带你去洗个澡。” 第26章 擦药 “把衣服穿好。” 温泉?那不就是前些日子皇帝泡的那种汤池? 遥如意来了兴致, 他低头看看自己半湿的衣袍眼中也带了不满,“好。” 两人一拍即合,十三对遥如意招招手,“来, 跟哥哥走。” 两人一路向半山腰走, 不过虽说是下山的路, 道路却异常平滑, 连石阶都没有。小径四处长着高大的树干, 因着还未开春, 光秃秃一片, 还不及地上带着些雪花的好看。 十三不放心遥如意, 走一段还要转头来看看他跟没跟上,“这边,小心点。”他低头看着路,转身又对遥如意叮嘱,“这边的小路上已经有泉水流过来了, 坑坑洼洼的也没人来修, 你慢点走。” “露出的石头容易被积雪覆盖住, 不注意脚滑可完了。”十三呲牙咧嘴一顿形容,“去年我和十四十五来的,十五来时还和我们炫耀自己身手如何长进,没想到傍晚在这摔断了腿。” “那嚎叫声,啧。” 遥如意搭着十三的手过去,他闻言没忍住笑,他对十五好像是有印象的。当初在青华山与皇帝一起的应当就是。 “到了。” 一条崎岖小路过后,视野蓦地开阔,映入眼帘的是远处从天际湍流而下的水流, 却称不上瀑布。明明不到百步的距离,刚刚还能看见皑皑白雪,而现在池子边竟然还有发芽的花。 走进了看还有水花打在芽上。 十三一边往那边走一边脱衣服,他脱下普通外袍,里层还有两层薄厚适中但看起来并不软的里衣。他见遥如意看过来嘿嘿一笑,“怎么样?这里层的甲胄是十一在江南研制出来的,穿起来还挺抗风。” 他一同脱下来,“你的应当还在赶制,等入春后十一回来就能给你带回来。” 遥如意点头,“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进了暗影就都是兄弟。”十三已经脱完了,他穿衣时除了健壮些看不出与常人有何区别,但如今把衣服脱下来,身上纵横着不下数十道伤口。 遥如意一看就觉得疼的要命。 “十三,你的伤好了吗?” “没什么大碍,用的可是咱们陛下给的药。”他不在意抬头,冲着遥如意挥手,“快下来,这水现在温度正好。” 温泉水微烫,十三泡在里面只露出脖子,远远看去略显得滑稽。遥如意忙点头,他也学着对方的样子脱下外袍下水。 底裤一下子贴在身上,与之而来的是泉水,接触到的那瞬间遥如意眼眸变亮,“好舒服!” 十三得意,“那是。” “不是?你就穿了这么一件外袍?”十三惊愕,他眼珠子都瞪大了,就是十九这么瘦的身子骨竟然就穿着一身白色锦袍,虽说料子软,但那也扛不住风啊。 他觉得自己得多教这点十九,怎的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十九,你听哥哥说。现在虽然年轻,但也得注意着点身子,你就算对自己的身子再了解也不能就穿这么一件!” 遥如意和他约一臂的距离,泉水蒸得他整张脸泛粉红,眼睛一会看自己放在一旁的袍子一会又看十三,他刚刚那副苦口婆心的模样突然让遥如意想起昨天晚上的崔祥祝。 扑哧一笑,他瞬间收敛,“好。” “好什么好?”十三无奈,“等回宫赶紧去做几件衣服,你手里要是没银子哥哥这儿有,等你发了月钱再还我就是。” 遥如意点头点到一半怔住,“我没有月钱。” 一下子温泉中静谧地只能听见遥如意用手划水的声音,“哗啦啦——” “滴答滴答——”他手上捧着一捧水,看着那水从手心往下滴,在水面上形成一圈圈波纹。 十三就怔怔看他玩,脑海中左右思考,没有月钱?! “那陛下可是允诺了你其他的东西?”十三连忙帮他家陛下找补,“可能是陛下忘记和你说了,或者你不记得了。” 遥如意点头,皇帝给他血的事不能对其他人说,但也算是允诺给他的报酬,“有的。” 十三长呼了一口气,“那就好,来来来,我刚刚从崔祥祝那要了两条帕子,咱俩互相擦擦背。” 遥如意连忙将其接过来,他现在和十三的关系应该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帮忙擦背应当应分,“这边,力道还可以吗?” “对对对,还有另一边!”十三舒服地眯眼,十九这手法可真不错,不像十四,每次找他一起擦背好像把他当成一只猪来对待,次次下死手! “舒爽!” 十三每日都有擦身子或是洗澡,他本意就是想泡泡泉水,他从遥如意手中拿回自己的帕子,又伸手把遥如意的帕子拿过来,“快转身,哥哥帮你擦。” 遥如意转身,他身子白皙光滑,劲瘦的肩背向下收紧,肩胛骨微微凸起。他腰部线条流畅精致,顺着腰腹在水中扎进底裤。 底裤的样式还是遥如意照着顾回舟那晚穿着的底裤幻化出来的。 “十九,你这是喝药调理了吗?怎么白净得跟个姑娘似的。”十三说不出是羡慕还是作何,“我轻点,要是疼了你可得和我说。” 遥如意连忙点头,“好。” 他乖乖趴在池子边,下巴垫在手背上。刚刚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法,原本酸痛的脊背如今舒爽极了,一股股热水打在肩胛上让他昏昏欲睡。 “唔——” 遥如意瞬间精神了,他感觉到后背火辣辣的疼,连忙退后数步和十三拉开距离,双眼控诉看向他。 “我——”他根本没用力! 十三觉得自己冤枉到外祖母家去了,但十九背后那一长条的红印不是假的,还能隐隐看到血丝,“十九,我——你——” 一张嘴说不出那么不要脸的话。 现在说这不是他弄出来的也都不信。 遥如意靠在石壁上用凉意缓缓背上的刺痛,他怎么忘了!就他如今这幅身子,竟然还敢来搓背! “不是你的问题,十三。” 是他自己太弱了。 十三不敢置信地吞咽口水,“真……真不是我?” “不是。” 十三连忙起身,用帕子手忙脚乱擦干身上的水,两人刚刚放在岸上的衣服已经干了,他三两下套上,“十九你先在这待着,我现在回去帮你取药。” “你乖乖呆着,先别走!” “我马上回来!” 十三一步并作两步,长腿一跨跃上石岩,顺着另一条崎岖的山路消失不见。 遥如意张嘴连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出口。 “他不会又去找雾源了吧。”蘑菇皱眉,一会可别让他背着一个大草药包。 “你和他们处得不错。” 遥如意转身,在他先前不曾注意的石洞中走出一道人影,顾回舟身上披着那身狐裘,俊美的脸迎向暖红色的的日光站在岸边,走上前几步俯视看着池水中的自己。 “陛下?” 他不是刚刚还在山上。 遥如意对上皇帝的眼睛,身板站得笔直,“参见陛下。” 顾回舟神色复杂,在他身上扫视一圈,微微皱眉,“转身。” 遥如意背上的伤口经过刚刚泡过泉水过后更加明显,甚至有肿胀的趋势。 顾回舟声音冷涩,“你为何不自己疗伤?” “我不能给自己疗伤。” 皇帝若有所思点头,“过来。”他不知从哪里翻出那个小瓷瓶,对遥如意招手。 男人身子高大,狐裘长及他脚踝,蹲下时眼见着就要沾在水上,遥如意连忙上前,白皙修长的双臂从水中伸出来稳稳把狐裘下摆拖在手中,他长呼一口气。 还好。 “做什么!” 顾回舟厉声,遥如意在泉水里泡久了身上呈现暖粉色,胸前两点更是加重了红晕。但双臂从池子里伸出不出一会就白了回去,甚至比原本他自己的肤色要更白,越发贴近蘑菇原本的菌杆的颜色。 “沾到地上会脏。” 遥如意解释,而且他看着很难受。 顾回舟没吭声,几息后他再次开口,“转过去。” 遥如意双手还举着那狐裘,闻言左右看看,实在是没办法了,遥如意抬头对上顾回舟的视线,小心翼翼把狐裘下摆塞在皇帝的臂弯里。 他不碰就是了。 顾回舟:…… 男人手指修长有力,冰凉的手指贴在背上是遥如意无意发颤,他下意识想往水下躲,却被那双手掐着脖颈控制在原地。 “陛下,冷。” 顾回舟冷哼,“还真看不出来。” “别动。” 脖子上的手抽回去,转而遥如意感觉到背上的伤口被撒上一阵阵粉末。如同上次一般钻心的灼烧再次涌来,他现在想钻到水底去。 “唔——” 顾回舟可不如他意,单手攥着遥如意的手臂,把他按在池边。 两人这般僵持半炷香的时间,那灼烧可算褪去。遥如意睁开紧闭半晌的眸子,泪水还没完全褪去,他眼中映着夕阳,双手一撑从水里出来。 “多谢陛下。” 顾回舟起身看向别处,伸手把狐裘摆正,拍打了好几下。 “嗯。” “把衣服穿好。” 那身衣服本就是菌丝幻化而成,遥如意眨眨眼的功夫便再次回到他身上,且如原本刚幻化一般干净清爽。他现在后背的伤口也不疼了,锦袍再次穿回到身上舒爽得很。 “陛下怎么在这里?” 两人一同坐在池边的石凳上,也不知是谁修葺的桌椅,又或者当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随便逛逛。” 随便逛到半山腰来了? 遥如意不信,而且那处石洞可不像是没人管的样子。但顾回舟不说,他就不再问了。 “陛下要回去吗?” 见顾回舟起身,他又说,“那陛下先回去吧。我要在这等十三,他回去帮我拿药了。” 谁知男人一下就笑了,“等他拿一个草药包袱回来背着玩?” “那我也要等他回来。” 总不能等十三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见了,原本就是答应他在这里等他。 “随便。” 顾回舟撂下一句话,抬腿就要走。 却没走动,手腕被一只手抓住,力气还不小。 “陛下!” 他回头,对上遥如意错愕的神色,“我的腿……” 一瞬间,那白色锦袍下竟变得空荡荡的,遥如意懊悔。他竟忘了把陛下给他的那罐血带出来,遥如意眼中满是慌乱,他总不能在这变成蘑菇吧! “张嘴。” 蘑菇抬头,却直接被怼了一根手指在嘴里,血腥味充斥正片空腔,他吞了两下口水,都混着顾回舟的血。 “陛下,可要回寺——” 崔祥祝也从那石洞中走出来,声音戛然而止。总管太监瞬间转身,“哎呦—瞧瞧老奴这脑子,又把东西给落下了!” “陛下歇着,老奴取了东西就来。” 遥如意呆滞起身,他伸手把皇帝那根手指擦干净,“多谢陛下。”他心安之际眸子更亮,全然没注意对面的男人突然晦暗的神色。 “走。” “我还要等——” “崔祥祝在这等。” 有人等就好,“是。”- 翌日,已经是众人在云寺的第三日,在午膳过后便可以收拾东西回京了,不少人吃寺中素食吃得面色乌青,恨不得稍后下山途中在山林间抓一只野鸡野兔当场杀了吃。 房中。 顾回舟手中拿着一卷经文,右手手腕上戴着寺中开过光的佛珠。棕色檀香珠串在手中被把玩地嗒嗒作响。 院子里刀剑碰撞的声响与呼吸声杂乱交织。 但一进到房中又立马被屋子里的檀香洗清脑子,心绪慢慢安静下来。 百里毅小心翼翼关上门,对着院子里的崔祥祝笑笑,掩上房门最后一条缝隙。房中没开窗子,却仍旧被窗外日光照得发亮,一扇扇窗子上的窗纸呈亮白色。 袅袅檀香飘荡,百里毅打量一周,遂低头碎步上前,跪在地面上,“臣参见陛下。” “百里大人。”顾回舟幽幽抬眸,“百里大人今日找朕有何时?” “臣今日来找陛下请罪!” 百里毅叩下的眸子发暗,明明皇帝早就知道他要来,却还要问,“臣来找陛下坦白昨日之事!” 顾回舟把经书扣在一侧,歪着身把玩佛珠,“哦?二公子的伤可好了?” “回陛下,犬子的伤好不了了。” 百里毅身子颤抖,极为悔恨。 “陛下!昨日之事全是梁复一手策划!”百里毅信誓旦旦,“在臣与陛下来寺中的当晚,臣家中侍卫偶然发现梁尚书家中小厮与寺中小僧弥勾结!那碗清粥原本是要送到韩将军房中的!” 百里毅哭得泪眼婆娑,“陛下!全当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梁复本就是仗着手持先帝虎符才敢如此作威作福!” “且此次军功分配让梁复在心中对韩将军心生恨意,才在此时痛下毒手!” 顾回舟没数说话,百里毅顿了顿接着说。 “臣知罪!臣本该在前日侍卫告知臣时就来禀告陛下!却一时骤起贪念,妄想以万毒丹做盾让犬子替韩将军挡了这一灾。便能在韩家面前搏个好!” 他声音放缓,“于是臣便让手下侍卫找到梁家小厮并将其买通。再让小厮告知僧弥将清粥送到犬子院中!” 声音中充满悔恨懊恼,“是臣一时鬼迷心窍!竟让犬子受了这般痛楚。” “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哒哒哒——” 串珠把玩声还在继续,百里毅深深叩在地上。他呜咽声渐渐消失,他如今觉得被熏香呛得睁不开眼,眼泪簌簌往额头上流。 “爱卿快快请起。” “谢陛下!” 顾回舟长叹一口气,“爱卿的苦衷朕又何尝不知。”他做出一副愁苦模样,“奈何朕如今登基不足两载根基不稳,怎能轻易动朝中宠臣。” “爱卿怎舍得让朕为难?”皇帝悠哉悠哉说着,轻皱眉。 “陛下——” 不等百里毅说完他接着说,“梁复手中握有另一半虎符,朕也无能为力。”然而他突然话锋一转,“不如爱卿自己动手?” 百里毅一怔,“臣,自己动手?” 顾回舟从一旁的桌上拿出一个小匣子交给他,“收好。” 百里毅心中惊诧,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这是毒。 “既然梁尚书让二公子中了毒,那爱卿便偷偷毒回去。”顾回舟说完忙摆手,“爱卿放心,此事朕不加干涉。” “陛下——” 顾回舟长叹,“爱卿也知道朕的性子,昨日之事朕不做追究,爱卿好自为之。” “臣,遵旨。” 颤颤巍巍拿着那匣子走出房间,一直到马车停在百里府门口。百里毅长呼一口气,紧紧闭目,一边往府中走一边吩咐,“将大公子唤来。” 书房中。 他面容严肃,面对着墙上的一副山水画愁眉不展,右手死死把那枚药丸握在手中,再次睁眼时眼底划过决绝。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后传来“咯噔咯噔”的轮椅声响。 “儿子见过父亲。” 声音孱弱,却让人听起来舒服至极。 百里毅“嗯”一声,转头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一身素静的浅蓝色袍子穿在身上,深蓝色披风盖在他腿上,遮住那处的缺陷。 发冠整理得精致,眉眼尤其像他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副斌斌公子的模样。 “父亲?” 百里毅在一声呼唤声中回神,他勾起嘴角,“青霄,近些日子休息得如何?” 百里青霄一双眉眼看起来温润亲和,他回笑,“劳父亲挂心,最近回暖,腿不怎么疼了。” 百里毅闷声应声,他视线往那双腿那看,随后缓缓闭上眼,若不是十数年前青霄与文寒当街纵马,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下场。 “嗯,今日为父有事找你。” “父亲请说。” 百里青霄滚动轮椅到桌案对面,他见百里毅脸色不对也收敛住面上的笑意,“父亲有何事?” 声音一下变得苍老,“寒儿受梁家残害,伤了子嗣。” “二弟?!”百里青霄震惊,双手狠狠捏在轮椅扶手上,他气急想要上前,却差点将自己翻下轮椅,“父亲!” “小声些!” 百里毅厉声,“如今京中还未曾传开,但世家都已知晓。” “可二弟还未曾娶妻!”百里青霄不信,“父亲要为二弟求医,即便我的腿不能再站起来,也要让二弟能——” 百里毅,“为父知道!这件事你不必操心,我自会找天下医师来为寒儿医治。” “你看这个。” 百里青霄哽咽点头,他转头去看,“这,是何物?” “陛下给的。” “我去找陛下做主!陛下却让我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百里青霄没说话,良久他抿唇,“陛下的确不会轻易动梁家。梁家身为先帝宠臣,竟连虎符都能交出一半!我也不曾想到陛下会将另一块交给韩季青。如今这两家在朝中也算旗鼓相当。” 他拧眉,“父亲,如今是陛下逼我们站队了。” 陛下在逼他们站在韩家那边,只有绊倒梁家,顾回舟才算是真正把百官攥在手里。 “哼!梁家怎是想绊倒便能绊倒的!梁郃自回京以来在朝中目中无人,连陛下他都不曾放在眼里。但那又如何,陛下仍留着他四品将领的职位。” “所以陛下才要让我们与韩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这样才能在面对梁家时有优势。” 百里青霄面色复杂,“父亲可知,先帝对梁家的殊荣并非虎符。传言先帝曾有意将废太子顾怀安托付给梁复,如今废太子的下落无人得知。” “即便不是梁复,先帝也会为废太子留下保命的东西。” 百里毅听得直皱眉,“那你的意思是?” “父亲,儿子认为,我们百里一家可以顺了陛下的意。待日后梁家被废,一切可从长计议。” 百里毅“嗯”了一声,“你如今和梁乘风可还有联络?” “父亲放心,自从前些日子儿子称病谢绝见客后,便不再与他联系。” “如此甚好。今日为父因何唤你来,可懂?” “因二弟之事,父亲想扶植三弟?” 百里毅却摇头,“在为父三个儿子当中,属你最为聪慧。江儿,为父只希望他能平安过得今生便好。” “那父亲的意思是?” 百里毅沉声,“百里家的下一任家主,便是你。” “可儿子的腿——”百里青霄拧眉,他纠结着开口,“残缺之人,岂能担大任。” “你回去自己想想,为父这些日子会借为寒儿寻医的由头,给你带来天下名医。你的腿,早晚会治好。” “儿子明白。” 轮椅“咯噔咯噔”的响声再次响起,随着一声关门声断掉。 留下百里毅一人在房中愁思。 天色已然昏沉,从山上下来时便是傍晚。遥如意在马上时还清醒着,然后等进了宫便难掩眼中疲惫。 他先前做蘑菇时每日要睡六七个时辰,然而这几日连三个时辰都没有。 嘟囔着几个字也不知是不是抱怨。 顾回舟屏退一众太监,他拿起药再次转头,门口便没了那道身影。 而一边的软白玉花盆中多了一株蘑菇,橙黄色的菌盖一点一点,他睡得急,甚至没来得及到花盆中间去,只草草贴在边上。 菌盖时不时碰到花盆边。 顾回舟眯着眼,回想着那是温泉中某人趴在池边的动作。 转身熄了灯。 第27章 安抚菇 “因为我没有月钱” 转眼间入春已经半月, 遥如意跟在十三身边学习剑法已有近一个月。 他每每觉得自己已经练得足够好的时候十三总会和他比一场,然后遥如意看着自己和他的差距默默无言,在接下来的训练中更加认真。 一早,遥如意在皇帝去上朝时便起身练剑, 他如今力气也增进不少, 一直到日上三竿方才歇着,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院子里。 云殿入春和冬日相差甚远, 原本冬日的雪堆积在墙脚下从中长出冬梅显得云殿如同仙宫一般, 如今雪化成水消失不见, 被宫人们种上好些桃花, 池子里也被水填满, 遥如意有空就蹲在岸边看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锦鲤鱼。 “十九!” 遥如意转头,他身上的汗消了,用软帕子擦过后就懒懒靠在长廊边的台子上,他手里拿着一卷诗文,“陛下没一起回来吗?” 十三无奈摇头, “每次你都问陛下, 陛下下朝后直接去御书房了, 十四在那边。”他对遥如意招手,“走,今天和哥哥出去玩。” 出去玩? 可是他今天还要背书,好容易先生今日告假,他还想着把没背熟的功课补一补,但…… “去哪儿?” 十三已经过来拉上他,“今天带你去见十二,他还挺好奇你的。” 十二? “那家伙在花楼里收集些情报,整日都呆在那儿。”他转头和遥如意说, “今日恰好江南来信,到他那里去了。我去取,你也跟着我去。” “好,可要准备些什么?” “不必,跟着我便好。” 每次跟着十三做事都不用遥如意担心,他就像个小弟跟在身边便好。 果然,遥如意一路跟着十三从宫中一个偏远的小门出了宫,从门内到门外完全是两个世界。门内的高墙在此时遮天蔽日,窄巷子里昏暗潮湿,像是前些日子的雨到现在都没干。 地上老鼠窜来窜去。 遥如意抿唇躲开,十三也跟着嘀咕,“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恶心人。” 他拉着遥如意在马上出巷子时从一个小道转弯,走了半个多时辰,两人从一个小门走进一栋楼内。 十三笑笑,“到了。” 遥如意挑眉,“这里?” 他四处瞧瞧,两人先前走进来的小门应当是这栋宅院的后门,有仆人丫鬟在院子里忙来忙去,竹竿上晾晒的全是粉色绿色的绫罗绸缎。薄得能从后面透光。 “哎,你家姑娘最近可是看上了个公子?” “那可不,公子人长得俊俏对我家姑娘也好,还说等过些日子就帮姑娘赎身,姑娘说能把我也带出去!” “带你?哈哈哈哈!” “你在做什么梦?妈妈怎也不让人一次带走两个。”那小丫鬟不屑,“我们就是脸蛋不够姑娘们漂亮,但若是要带走也是得赎身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边搬菜的小厮听她俩说半天,冷笑一声,“可别傻了,让你家姑娘听听就算了,咱们这儿来的客人还能给你赎身?” 遥如意收回视线,他看见从楼梯上去还有一扇门,十三已经往那边走了。 “十三,他们就这么让我们进来了?” 十三点头,“嗯,都认识我。” “没想到你还是熟客。” 十三上楼梯的脚步一顿,他面色纠结,“倒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两人一路无言上到三楼,还没等敲门,那门一旁的窗子被人推开,一阵梅花香扑面,遥如意下意识去看。 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绸缎的女人——好像是男人。正调笑地看着他,视线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个遍,声音却硬朗干脆,“进来吧。” 十三无言长呼一口气,“走。” 房间内,到处摆满了梅花花枝,明明已经入春,还真不知道他这么多的梅花是从哪儿弄来的。 遥如意闻闻这支,又闻闻那支。 手感不对,蘑菇眼底划过震惊,遥如意用手再仔细去摸花瓣,竟是假的。如今闻着那梅花香此时竟也能闻出些熏香的味道。 “说是从江南来的,但并非都是江南。” 十二把信递给十三,两人相视点头,已然都懂了剩下的意思。 “走吧。” 十三起身,然而却被人制止住,“近两个月你就来我这儿一次,你好意思就这么走?”十二拧眉,他长得雌雄莫辨,一双眼似笑非笑,上扬的嘴角也好像在问你舍得吗? 十三一个白眼翻过去,“我看你是被这花楼腌入味儿了。” 扑哧一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十二嫌弃松手,“你整日和一帮男人混在一起,碰你一下我还嫌弃你脏,”他转头去看乖乖坐在桌边的遥如意,眼中兴味浓重。 他问,“这是我们十九?” “要不要和我一起在花楼里传递消息,可比跟在十三身边练剑潇洒多了。” 遥如意笑笑,这花楼他可待不了,“不了,我还是喜欢练剑。” “那剑有什么好练的,”他不死心,“你看看你这手,修长白皙,脸蛋也是一顶一的好。可惜了,这手上的茧子还是最近练起来的吧?” 确实是最近刚起来的,在右手虎口的地方。遥如意觉得还挺不错的,原本他握剑总觉得虎口磨得疼,现在起茧子好了不少。 没什么感觉了。 “拿着。” 十二起身从一边的柜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往遥如意手里塞,“多用几次,个把月就消了。”十二一屁股坐在遥如意对面,他还挺喜欢这个弟弟的,听说陛下是因为他会治病才留在身侧,他倒不这么觉得。 他十二待在花楼里这么久,那帮男人的心思他还不懂? 他笑得意味深长,要是一位长得五大三粗脸大脖子短的黑脸大汉,即便能活死人医白骨,他们陛下也不会把人留在云殿里。 瞧瞧这水灵的,留在花楼都能当头牌。比之前那个徐仪都要漂亮。 “你还有事儿?” “马上。” 十三和遥如意对视一眼,两人都静静地坐下。看着十二揶揄的眼神,遥如意好奇,顺着他的目光往一旁的墙上去看。 什么都没有。 但十二蓦地兴奋起来,“来了。” 是隔壁的声响。 三人一同悄声站到那处墙边,十二手中不知何时拿上一盘糕点。 他放在三人中间的小木桌上,吃得津津有味。 “呦!公子您可算是来了!奴家还以为您把奴家忘了呢!”女人娇俏的声音听得极为真切,遥如意怀疑这面墙也被十二动了手脚。 十三却唰地起身,用气声磕磕巴巴道,“你!你就让我听这个?!” 遥如意在两人中间抬头,又被十二把头按下去,十二对着十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怎么会,这京中还有谁能比得过宁鸢姑娘。” 声音听起来郁郁,嗓音厚重低沉。遥如意眸子一亮,是百里文寒。 十二点头。 百里文寒还来花楼做什么?他不是已经…… 三人继续听。 “公子怎的才来见奴家,这近一个月没见着公子,奴家差点以为是自己那句话惹到公子不悦。” 一声脆响,“啪——” 宁鸢立马惊声,“啊——” “公子可有伤到,这是奴家刚刚泡好的茶!” 又是一声惊呼,还伴着床榻的声响。 “公子怎这般心急?还是让奴家帮你看看手,唔——” 继而传来一阵女子嬉笑的喘息声,三人面面相觑。却在不出半盏茶的工夫再次传来惊呼。 “啊——” 一声声茶盏碎裂在地的声音传到三人耳边,十二拿着点心吃得高兴。 “妈的!该死的!” “滚——” “滚!” 一声声咒骂和怒喝带着绝望与暴戾,一声女子的尖叫后又传来瓷瓶摔碎的声音。 十二盘算着是宁鸢房中那个半人高的花瓶,可惜了,还怪好看的。 “可精彩?” 十三没憋住笑,“还不是他们咎由自取。” 回到原本的桌边坐下,遥如意揉揉蹲麻的腿,他笑着,“气急败坏了。” “嗯,十九这个词用得不错。” “近日不是有百里家广招名医神医的传闻吗?这般来看是毫无效果。” 十二冷声笑,“是广招神医,但这神医是为谁请的就不一定了。”他问遥如意,“十九知不知道百里家还有个大公子?” 大公子?“不知。” “百里家大公子百里青霄如今三十有二,曾在十多年前与百里文寒当街纵马。却不料马儿失控,百里青霄因此摔断了腿,自此只能在轮椅上度过终日。” “他当年可是京中出名的才子,若不是出了这种事,也定是一度科举中的前三甲。可惜了,自那时起,就很多人不曾再见过他。有人还说他死了,简直荒诞。” 十二说,“百里毅可舍不得让自己家唯一长脑子的儿子就这么断送,这次怕不是借着为二公子求医之名来为大公子医治。” 遥如意点头,“为何当时不医治?” “曾有人说当时百里家不景气,在先帝面前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家族。朝中也无人在意结交,原本百里青霄前途无量还有几个好友,”他笑着,“结果一朝落马惊起一众飞鸟。” “寻医无果,太医也无能为力。便一直至今。” “行了,热闹也看完了,先走了。” 十二还想说,但想一想这可是让陛下留在房里的小十九。要真就下来他也不用干了,“嗯,走吧走吧。就留我一个人在这。” “啪——” 门关上了。 十二刚站起身就摸了一鼻子的灰。 两人这次没从后院的小门走,而是换了另一个门,直接从花楼的侧面出去。 “十三,我们不回宫吗?” 十三神秘兮兮摇头,掂量掂量手里的钱袋子,“你十三哥哥昨日发了月钱,带你换身衣裳。” 十三搂着遥如意肩膀,他说完就转头了,他昨日去领钱的时候还特意翻看了账册,上边真真是没有十九的名字。 他反复问了好几遍,最后确实就是没有。 陛下也真是的,就算允诺了旁的,也给发一两赏钱意思意思。 “谢谢,不过我不缺衣服的。” 十三心疼,“别跟哥哥客气,一件衣服还是请得起的。” 两人笑笑。 遥如意闻言又把日后十三受伤帮他医治的承诺在心底重复一边,也不是他不听陛下的话,都是朋友。 最后遥如意穿着一身月光锦的袍子从裁缝铺子走出来,瞧着也是个富家公子的模样,反而十三跟在他身侧像个侍卫小厮。 十三满意打量,“嗯,十九还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遥如意也觉得,这身料子和他原本幻化出的相差无几,不过款式大不相同。上面有银丝绣制的暗纹,还有蓝色丝线点缀。 处处透露着精致。 一条银灰色腰带把他的腰线勾勒出来,若是上面再坠上一个坠子便是京中贵公子标配了。 十三这么想着,结果转头就看见一位公子哥手中拿着折扇晃晃悠悠,“常言道……” 他连忙转过头,还是看他家十九舒心。 “那边为何人那么多?” 十三听遥如意问也跟着去看,那处靠近城门口,乌泱泱的人一下子都凑了过去,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公子有所不知,不是韩将军和箫国长公主要大婚了吗?韩家大小姐也连忙从江南赶了回来,今日便是韩将军去城外迎的韩家大小姐。这不,大家都想瞧瞧这大将军。” 弟弟成婚韩家小姐确实要回来瞧瞧才是,遥如意笑得乖巧,“谢谢,谢谢婶婶。” 那大娘已经年近半百,整日在街上卖包子,这些年早都听不见人们唤她婶婶了,都是一口一个大娘一口一个婆婆。 遥如意这句婶婶唤在她心坎上,连忙从笼屉里拿出三四个大包子,放在纸皮里包好往遥如意怀里塞。 这小公子长得也是合她信,“趁热吃,婶婶瞧着你欢喜。” 遥如意错愕,他没钱。 一脸木然看着手中包子,他摇头,伸手就要把包子还回去,“婶婶,我不能拿。” 他刚动,包子又被那大娘塞在怀里,“没事没事,婶婶不收你钱,瞧你瘦的,赶紧多吃!” 一副泼辣模样。 十三拍拍遥如意的肩膀,“好了,回去吧。” 他转身时对那大娘笑笑,手中的几枚铜钱在两人都没注意的时候被他放在摊子上,待他们走远后那大娘低头便瞧得见。 “谢谢婶婶。” “哎,趁热吃。” 遥如意笑得眯着眼,他最近也是越来越熟悉熟的吃食,好些次都和十三他们一起吃晚饭,练剑练得累了能吃不少。 他抱着包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板,他比皇帝矮半个头,但他和十三却相差不多,若是仔细瞧着也就稍微矮一个指头,而且最近他练剑练得多,力气涨了不少。 连腰腹上的线条都更加明朗流畅。说不定再练些日子能有陛下和十三他们那般鼓起的前胸。 “怎么不吃,一会该凉了。” 遥如意点点头,自己拿出一个又给十三分了一个。四个包子等两人回宫也吃了个干净,十三还有事在半路走了,留下遥如意自己回云殿。 他还有书要背,明日先生要检查的。 “十九大人回来啦。”崔祥祝离老远就对着遥如意打招呼,他笑眯眯上前,“陛下今儿个心情不太好,十九大人帮忙劝劝?” 心情不好? “怎么了?” 崔祥祝上前在站在遥如意身侧边走边说,“就是粮食的问题,京中尚不明显,但远一些的州县若是没有朝廷的赈灾粮可就撑不了多久了。” “已经一月有余,早朝上还想不出个法子,那帮大人们光惦记着自己家的那几个银子,脑子也不用在正地方!皇上面上不显,但心里可是憋着火呢。” 遥如意点头,这件事他知道,却不曾想一直到如今都还没有个好的解决法子,若是百姓长期吃不到粮食,最后有麻烦的还得是朝廷。 “地方县令递上来的折子越来越多,陛下这几日也不见休息得好。”他欲言又止,“十九大人帮着安抚安抚,也算是帮着老奴照顾照顾陛下,您看可好?” “我如何安抚?” 哎呦!这种事儿怎是他这种外人能开得了口的!崔祥祝搓手,“就是多陪陪陛下,老奴看得出来。皇上可喜欢着大人!” “那我试试吧。” “多谢大人!” 御书房的气氛比往日要压抑的多,遥如意离老远就能感受的到,连门外端茶送水的太监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把皇帝惹恼了。 “滚——” 房门开了又关,一个大臣连忙快步走出来,看见遥如意他勉强勾勾嘴角,继而拿着自己的折子转身走了。 崔祥祝做什么让他现在安抚,还不如等晚上皇帝睡熟后他再帮他清清脑中的烦闷。 遥如意吐出一口气,毕竟答应了。他上前两步,两侧的太监见了他向后退两步,他敲敲门,“陛下。” 无人应声,没听见吗。 “陛下。” “进来。” 遥如意推门,房间内充满了当初在寺庙中的那种檀香,书房内只开了远处的一扇窗,熏香的味道浓郁散不出去,连空气中都带着浅灰色的雾气。 “出宫了?” “嗯,和十三去找十二取消息。” 一声冷哼,“你和他们倒是关系好。” 眉宇间带着疲惫的帝王上下打量遥如意,那身月光锦的袍子带着贵气,把这株蘑菇衬得矜贵不少。 “有事?” 遥如意噎住,他没事。 “来磨墨。” “好。” 蘑菇应声,上前站在一侧帮着顾回舟研磨,桌案上堆着一摞摞的折子,不少被皇帝随意放在一旁,遥如意扫视一圈已经知晓那些是顾回舟看过的废物。 就像刚刚被赶下去的大臣。 “你知他说了什么?” “啊?”刚刚那位大臣。 顾回舟闭着眼,也遮住眼底的杀意,“朕的爱卿与朕说,将边疆百姓迁移到无法耕种的土地,随后将边疆几座城池卖给萧国,以便从箫国买粮食。” 手下动作停住。 即便他现在还没学到多少,也知这个大臣的法子愚蠢至极。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箫国若是尝到了甜头,便会一直借此要挟,那到时候云国便真成了箫国的附属国。 这次的胜场也毫无意义。 蘑菇头看一看垂眸的皇帝,难不成陛下最近就只在朝堂上听得见这样的法子? “那陛下准备如何?” 他声音轻柔,在一片静谧中不显突兀,顾回舟盯着研磨的遥如意,他问,“你觉得朝廷该如何?” “找到缓解土壤无法结出种子的法子,或者开垦更多土地。将朝廷的赈灾粮和赈灾银有序发放……” 他也只能想到这么多。 顾回舟沉默,连一只蘑菇都能想得到的事。 “五华山,青华山,连远山……” 顾回舟伸手在桌上轻敲,“地势较为平缓,原并无耕种。可行。” 遥如意听见青华山猛地抬头,“青华山不可。” “为何?” 皇帝眸子一下睁开,他看向遥如意的目光带着探究和询问。 “因为我住过,土里有毒。” 相顾无言,顾回舟笑了,他站起身,本就比遥如意更高的个子因为两人离得近更加明显,“你有毒,不然你去帮朕把他们毒死好了。” “一众大臣死于非命,朕还能将众学子召集在朝中,换一批新鲜的头脑。” “我不。” 顾回舟伸手放在遥如意脖颈处,来回抚摸,他大拇指放在对方喉结上来回推着。 “嗯——” 手感极好,好像原本蘑菇的菌盖。 “陛下,做——”做什么。 顾回舟如墨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把手放下,转头间看了一眼遥如意脖颈上的红痕,“来帮朕按按。” “好。” 皇帝坐回到龙椅上,遥如意站在他身后。顾回舟闭着眼,但额头上仍微微拧起,像是有化不开的苦闷。 遥如意顺着自己的角度望下去看,皇帝的眉眼上挑,睫毛浓密却不上翘,和十二那种不一样。 十二就是上翘的睫毛,看上去像个姑娘。 手指微凉放在皇帝额角,遥如意轻轻揉着,接触到的皮肤温热。他站着也无聊,视线从皇帝的眉眼看到唇角。 还有微微凸起的唇珠。 他总是用冷冽的目光这人,遥如意第一次发现这人的唇这么好看。他手指用力,一缕青白色的光从指尖流进额角,不多时顾回舟额间的拧起被抚平。 “衣裳哪里来的?” 竟然没睡着?遥如意抿唇,“十三买的。” 怎么又拧起来了。 “为什么他给你买?” “因为我没有月钱。” 拧得更紧。 遥如意见顾回舟的眼睁开了,皇帝坐直了身子轻敲桌面,蘑菇识相站到他面前去。 “以后自己买。” “……”他没有月钱。 “啪嗒。”金属背布袋包裹着落在桌面上,连袋子上绣得都是金丝纹路。 蘑菇眼睛泛光,“是我的月钱吗?” 遥如意把那袋子拿过来看,里面是数不清的碎银,以及一摞似书页形状的金纸。 皇帝神色复杂,嗓子里几个字滚动良久,“是。” 第28章 “狗鼻子” 心绪在这几日头一次这般平…… 当晚顾回舟临近子时才从御书房回云殿, 遥如意躺在软榻上背书,见他回来起身行礼,“陛下。” “陛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两人离得不远,顾回舟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遥如意闻到一股淡香, 与御书房中那浓郁的檀香不尽相同, 更像是梨花的香味儿。 “与人谈事。” “那陛下吃梨花酥了吗?怎么有股梨花的香味儿。” 遥如意话说完看见顾回舟身形顿住, 转而走到他面前来,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朕了?” 被莫名凶了的蘑菇退后一步, “没。” 轻笑一声。 顾回舟回想刚刚, 他也在韩思文踏进房间的一瞬闻见梨花的香气, 这蠢蘑菇鼻子还挺好使。 “背得如何?” 遥如意的注意力又被转移到书本上, 他摇摇头,转而自己又去背了。先生所说这些诗文本该是学子在儿时便要会的,反倒他这如今才学,总要比别人困难些。 若是将大半的学识都看懂,他离科考也不远了。 顾回舟眼角噙着揶揄笑, 像是一只狼看见了猎物。他看了一眼那白净的脖颈, 下午那一抹红已然消退, 他手指摩挲两次啊,舌尖顶住上颚,涌起一抹再把那处染红的冲动。 片刻,遥如意看着皇帝大力把门关上,又穿着外袍出去了。 最后他也不知道顾回舟是几时回来的,却知道第二日到了上早朝的时候他又起来了。 当皇上这么累,迷迷糊糊间遥如意还在想。一个人担起一个国家的重担,怕是很难有静下心的时候。 他这么想着一下便清醒了,他得去朝堂上看看, 看最后这粮食问题该如何解决。 一个翻身坐起来,遥如意穿上昨日买来的新袍子,轻手轻脚踏入早间的薄雾之中。 他对皇宫已经很熟悉了,小心躲开太监,最后在大殿的一根柱子与墙面的夹缝中化作一只蘑菇,恰好听得见早上的声响。 他听见了皇帝的声音。 “江州县令私藏朝廷赈灾粮五千,已在地牢扣押。”他淡淡的一句话不知惊起多大的波澜。 刚刚还平静的一种官员瞬间沸腾,那可是朝廷的赈灾粮! 如今地里种不出粮食,朝廷的赈灾粮可是救命的东西,竟然连赈灾粮都敢扣押! 竟吃的是人血馒头! “此人罪孽深重!还请陛下严惩不贷!” 薛清平上次之事承受能力长了些许,他听见这件事也只是痛心疾首,没再当场晕过去。 顾回舟冷笑,“那位江县令被抓时还嚷嚷着自己是奉一位大人所托,听他这意思,朕是该好好调查一番了。”他话锋一顿,“爱卿们是觉得当初朕杀的人还不够吗!” “陛下息怒!”百官跪成一片。 顾回舟面色冷凝,他昨夜知晓此事时想把这些人统统杀了,也算落得个清净。 “陛下!” 顾回舟看向那处,徐仪挺直身板,“陛下,臣愿替陛下分忧!前去江南将陛下忧心之事探查个明白!” 顾回舟抬头去看,徐仪身上还是那身破布衣衫,他身上最好衣裳也就是这身朝服了。 “可还有人?” “臣也愿往!” “臣也愿往!” 这两人说话均掷地有声,但百官一看,这怎么能行啊!近日两位新婚的新郎官要是都去探查粮食问题这大婚可如何是好! 百里毅转头看着兰燕的神色颇为复杂,但他没说话,反倒是另一侧的户部李侍郎率先开口,“皇上,韩将军婚期将至,臣听说箫国使臣也将要前来大云,韩将军此时下江南怕是不妥。” “韩将军要大婚,难不成兰大人不是吗?” 百里毅转头对薛清平笑笑,“薛大人不必担忧。小女与兰大人缘分颇深,本官早早找人算过吉时,便不急于这一时。” 韩季青也想到了此事,气势减弱。但对上顾回舟的视线也不后退。 “那便你们二人。”顾回舟看向兰燕和徐仪,这两人是他一手选出来的状元和探花,若是这二人都信不过,他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了。 “让韩将军派一支护卫队跟着两位,朕等着二位的好消息。” “臣遵命!” “臣遵命!” 早朝又持续了半个时辰,刚解决一件官员贪污之事,剩下的便是朝中已经争议了良久的土地一事。 “陛下。”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道声音,前排的人往后看。 “臣自小爱看些杂书,在一本志怪话本中见过一篇怪闻。传说有一类花草,种在贫瘠土地上可令土地肥沃如绿洲,若是我们也能找到这种花草,那岂不是大云的土地都有救了!” 这话刚说完,角落里那株蘑菇率先没了身影。 “这!这简直荒谬!” “这这这!只怪话本怎能拿到早朝上来说!” “呵!有些人官职低下可真是有迹可循喽。” …… 吵吵嚷嚷也吵不出个所以然,崔祥祝看着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黑,他狠狠一咬牙,“下朝——” 顾回舟瞬间起身,比谁走得都快。 “恭送陛下!” 这几日都是这个样子,粮食土地的事情越来越棘手,这帮大臣们只会互相责怪,真要有个人提出个办法来又没有了。 崔祥祝觉得自己也是跟着急昏了头,竟觉得那位大人说的未必是假话,说不定还真有这方面的花草。 “陛下!陛下您慢着点!” 一路到御书房,顾回舟看着掩着一条缝的房门停下脚步,他转头看了眼崔祥祝。 崔祥祝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普通人哪能进得了御书房啊! “这,是不是十三大人或是十九大人找陛下有事……” 顾回舟上前推门,御书房远处的那扇窗子被打开,桌案前一个身影正在一本古籍上来回翻找,他头发也没来得及梳,一身月光锦制成的袍子应该是在搬重物的时候蹭乱了。 遥如意脚边还放着一本本厚重如砖块的书,他一张张翻过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 “陛下……”崔祥祝轻唤一声。 在看见顾回舟的眼神之后他小心退了出去。 “在做什么?先生呢?” 遥如意被声音吓了一跳,“陛下!”他头发没扎好,一缕橙黄色的发丝从耳边掉落下来,在光照下红得耀眼。 “我和先生告了假。” “为何?” 遥如意兴致勃勃跟他指了指手中的书册,“我让十三帮我找一些关于花草草药的古籍,我知晓有几种花草与早朝上那位大人所说一般,能将土地变得肥沃。” 那蘑菇笑着说,说得信誓旦旦,顾回舟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也没追问他为何知晓早朝一事。 半晌,他说,“那你找。” “嗯。” 书房中都是翻动书页的声音,时不时传来遥如意的嘀咕,顾回舟看向自己桌案上的袅袅熏香,心绪在这几日头一次这般平和。 他喝下一口热茶,连续三四晚只睡一两个时辰,困倦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帝王眉眼带着困顿,他看向御书房另一侧还在翻找的遥如意。 他找得认真,不曾发现帝王那一双带着审视的眸子。 脚边的古籍一摞摞变少,但在他马上要看完的时候十三就又送来些新的书册。“哈唔——”一个又一个哈欠连在一起,遥如意生怕眼泪掉在书上,他连忙用手背擦掉。 房间越来越昏暗,一盏油灯被放在桌案上,遥如意抬头,那双眼睛泛红,看得顾回舟一愣,“一会再看。” 他摇摇头,“马上了,这几本已经很接近我印象中那几株草的模样了。” 手中的书一下被人抽走,遥如意慌神,下一瞬又被塞了一份点心和一碗面,“吃饭。” 也好。 一整碗被他吃了个干净,连碟子里剩下的一层糖霜都不放过。 宫女将碗筷端下去,遥如意接着看。 他转头看看那边的皇帝,和他一般点灯看折子。他揉揉酸痛的脖颈,他只看了一日便觉得身子僵硬,都不如练一天的剑。 “他竟然每天都坐在这儿。” 嘀咕声被顾回舟听见了,两人对视上,遥如意笑笑,继续翻看。 房门外的侍卫换了一批,遥如意又打了个哈欠。在翻动下一页时手指顿了一下,“紫云英……” 找到一个! 遥如意瞬间就来了精神,他蓦地站起身来,椅子在身后滑动发出不小声响,顾回舟从折子中抬头看过来。 遥如意抱着书兴致勃勃冲到顾回舟面前,连忙摊在桌面给他看,一双眼不见刚刚的疲倦,眸光发亮,“陛下!找到一个!” “叫紫云英,是一种中药材。我原本只记得它的样子,却不知叫什么名字。” 遥如意有滔滔不绝,“它是其中一种,喜欢生长在有水的地方,生长的地方隔年肥沃,定会对如今土地有改善。” 顾回舟怔住,半晌他将这本书接过来,“当真?” “嗯!” 顾回舟当即叫来门外的崔祥祝,“明日传韩思文进宫见朕。” “是,”崔祥祝视线在两人身边打转,“陛下夜深了,可要休息?” “陛下你去休息吧,我再找找,还有。” 顾回舟摆手让崔祥祝下去,“你画下来,朕与你一起。” “好。” 书页翻动的声响一直持续到隔日,遥如意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不下七八本古籍,顾回舟看了眼已经趴在桌面睡着的人,动作放缓将手中的一本古籍放下,那页所画的植株与遥如意所画大体相同。 只不过蘑菇拿笔不稳,将枝干化成了歪歪扭扭的麻绳,与书上桑树的样貌不尽相同。 天色渐亮,崔祥祝连忙进来帮皇帝休整衣袍,“陛下今日可要罢朝?” “不必,走。” 一整夜没睡,崔祥祝却没在皇帝身上瞧见疲惫。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他明显感觉到今日陛下心情好了不少,怕是近日心中淤积的杂事终于解决了。 可得好好感谢十九大人。 早朝与以往一般,众人一想到今日又得看皇帝那副狠厉模样就没什么好脸色。 然而早朝一开始就与先前不尽相同。 颇有几分两年前新帝刚刚登基时的干脆果断。 “上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回舟面色冷凝,他扫视下面众人,声音冷冽口吻坚决。 完全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一连几道律令推行下去,朝中众人反对的言论也一概不听。皇帝眼下的乌青并未消退,几道律法宣布下去,早朝直接就结束了。 “没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不种粮食种桑树?” “陛下这是被哪儿来的神棍蒙骗了!紫云英、苜蓿草、桑树……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这是能当饭吃还是作何!我看陛下是不打算管这帮百姓了!” “哼!与这一比,竟连在山上种粮食的话都合理不少!” 一帮大臣边走边说,奈何皇帝宣布下去的指令他们也只有讨论的份。薛清平走在最后,他看向那大殿的神色有几分激动,陛下又有了先前的几分样子。 但愿不是昙花一现。 两年前新帝手起刀落果断斩了那几个贪官宦臣的脑袋,不知剩下这几个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转过头盯着前面的几个背影,只有朝中那几人被彻底铲除,新帝才能大展拳脚。他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 云殿,十三刚准备行礼,被顾回舟抬手拦下,“还没醒?” “刚醒过,吃了些东西又睡了。” “嗯,去告知十二,将消息传去江南。趁早种起来。另外让他们在那边看着点兰燕和徐仪。” “是。” 顾回舟推门进去,他视线落在遥如意身上,锦被裹住身子仅仅露出一个脑袋,他睡着时乖巧地缩在被子里,就如同先前被他吓到时往土里瑟缩。 男人不自觉嘴角带上一抹浅笑,随后又板正了唇,他大步迈向桌案处,翻阅奏折的声响都变小了。 直至崔祥祝来通传韩思文到了,他才放下折子动身,和崔祥祝一同前往御书房。 临近傍晚顾回舟才回来,碰上刚睡醒的遥如意,蘑菇动动鼻子,“你又吃梨花酥了。” “狗鼻子。” 遥如意被他说得往后退,一屁股又坐在床上。 “韩季青的嫡姐,在江南经商。帮朕查江南粮草之事。”朕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哦。” “饿了?” 遥如意点头,他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东西,现在感觉能吃下一头牛。 “吃吧。” 崔祥祝端来一桌子的吃食,看样子也是早早准备好的,他笑呵呵放下,看着两个主子气氛融洽转身退了出去。 “好吃!” 遥如意吃得开心,连顾回舟一直看着他都没发现,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肚子圆鼓鼓得靠在椅子上。 “饱了?” “嗯。” “走。” 遥如意乖乖站起身,“去哪儿?” 男人没回话,遥如意就乖乖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暖玉阁,石子路被填平不少,积雪散开裸露出来的土壤也种上了不少花。 是上次皇帝被刺杀的那个温泉池。 遥如意眼里隐隐带着期待,他也想泡温泉。 “衣服脱了。” 与上次不同,这次连崔祥祝都没跟在身侧,池边摆着两排忽明忽暗的油灯,倒是照得水面金光闪闪,连月光都变得氤氲。 原本便是阴天,天上的月亮被云层笼罩住,天色更加昏暗。 遥如意顺着台阶往水下走,这处泉水比上次在半山腰的舒爽得多,水温一致一波一波打在身上,已经睡饱吃饱的遥如意觉得自己能在这继续睡过去。 蘑菇转身,他静静趴在岸边,看着岸上的皇帝脱下了外袍,又脱下里衣。两人莫名对上视线,男人问,“何事?” 就看看。 遥如意笑笑,装作转身在水里玩水。等他再转过来的时候顾回舟也下水了。两人距离不远不近,皇帝如同上次那般将头抵在岸边的玉石上,墨法如瀑散在水面。 遥如意见状也把头发散下来,他两侧的头发呈现橙红色,被昏暗的烛光照过看上去更加明显,蘑菇暗暗飘到顾回舟身侧,学着他的样子往后靠,想染自己的头发也如同皇帝一般飘在水面上。 却不料手下的玉石滑得根本抓不住。 “唔——” 手脚胡乱挥动,遥如意抓到一个东西便紧紧握在手里,却还是浮不上水面。他整个人越发往下沉,连他刚刚抓住的东西也跟着往下沉。 怎么会这样! 遥如意连忙睁开眼,也不顾在水中眼睛是否会难受。 他抓着的竟然是陛下的裤脚,视线向上,直直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顾回舟看着在水中挣扎的遥如意,伸手抓住他慌乱挥舞的手臂,一个挺身,两人接连浮出水面。 遥如意同手同脚攀附在对面那人的身上,他好一阵咳,“咳咳——” 终于是咳够了,蘑菇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还挂在顾回舟的身上,手下那触感很好的位子正是皇帝的前胸。 他不舍收手,抓住对方手臂。 而皇帝面色黑成一片,水滴自他睫毛往下滴落,顺着鼻梁滑落在唇珠上,然后划到喉结,最后淹没在水中。 “蠢得要死。” 遥如意没吭声,但狠狠皱起的眉毛彰显他的不满,他现如今才看见顾回舟刚刚靠着的位子处在水底有一块圆润的玉石,刚好可以拖住身形。 被惹得生气又委屈,遥如意也越发大胆,他晃晃悠悠从皇帝身上下来,自己冲着那位子就去了。 确实舒爽,他把头发学着顾回舟的模样放进水面,余光看见两种颜色的发丝飘在水面上。池壁上次插入长剑在位子被补平,但难掩剑痕,诉说上次的凶险。 “朕的位子,可舒服?” “嗯,”声音发软,整个人也昏昏欲睡。蘑菇躺得满意,刚刚的不悦扫得一干二净。 他的肤色本就白皙,如今被泉水暖过氤氲着粉红。顾回舟神色晦暗,视线从遥如意的眉眼看向唇色,他视线挪到那小巧的喉结上,上次触碰过的手感在手边环绕。 不再多想,顾回舟伸手。 “嗯?”喉结被人按住把玩,遥如意的声音也变得奇怪。 “躺了朕的位子,不行?” 也没说不行。 遥如意“奥”了一声,继续仰躺着看向天际的月色。天色亮了些,连带着着月色明亮些许。 却还是看不见星,遥如意觉得是被泉水的雾气迷了眼,待一会他们回云殿便看得见了。 奈何遥如意不拒绝,那人的手就越来越肆意,先是在喉结上把玩,随后顾回舟的手蔓延到了整个脖颈,然后又摸着他的肩头盘起来。 那手法如同原本盘蘑菇一般,遥如意觉得他都盘熟练了。 还挺舒服的。 两人并排靠在岸边,顾回舟的掌心带着不少茧子,遥如意在他把手刚放上来时便能感受到,他蓦地想起十二给的那个瓷瓶,自从回来他还没用过。 可以给陛下也涂一点。 蘑菇近一个月的练剑成效明显,顾回舟打量着这幅身子,线条流畅,带着少年特有的温润,又在此刻泡得粉润。 他平白咽了下口水。 顾回舟收回手,双手一撑上了岸。 “回去了。” 遥如意刚要睡着,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他慢悠悠站起身,离开池子时还不舍得也看了好些眼。 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在这泡着了。 如同他作为蘑菇时睡在土上那般。 转身顾回舟已经走了一段距离,“陛下!” 奈何前面人压根不管他,在下一个转角遥如意就瞧不见顾回舟的身影了,如同几日傍晚那般急匆匆的。 他只好自己往云殿走。 “十九大人怎得这样就回来了,老奴这就让人拿帕子给大人擦擦头发。” 崔祥祝给旁边小太监一个眼色,那太监立马懂了,碎步加快去拿。 “陛下还没回来吗?” “陛下?这老奴就不清楚了,陛下不是和大人一同出去的吗?”崔祥祝暗暗看了一圈遥如意,笑呵呵把人推进屋子,“大人别着凉,如今虽是入了春,但这春寒也凉人得很。” “崔公公,帕子。” 崔祥祝上前想帮遥如意擦头,遥如意却自己把帕子接过去,他看了眼被黑发遮住的红发,松了口气笑笑,“崔公公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得,那大人有事唤奴才。” 遥如意应声,至于顾回舟去哪儿了他也不多问。陛下平日里都忙成那副模样,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 他自己把头发擦个半干,从床边的小柜子里拿出十二给的药膏,一打开就是扑面的梅花香。 “他到底是多喜欢梅花香。” 他手上的茧子不多,涂了一两下也就涂完了。 遥如意没收起来,他等着顾回舟回来再帮他涂一下。 却不料一直等了半个时辰,房门处才幽幽传来动静,遥如意在汤池处就困,如今在床上等了半个时辰也是半睡半醒。 他迷迷糊糊抬头去看顾回舟,男人已经换了一身里衣,连头发上都擦干了。 那也正好。 遥如意打了个哈欠,眼泪还挂在眼睫上,“陛下,我帮你擦药。” 第29章 糖人蘑菇 “画一个蘑菇。”…… “好了, 快睡。” 顾回舟说完,转头却发现刚刚还给他涂药的遥如意已经昏睡过去了。 竟然困成这样,明明刚睡了一天。 顾回舟无言,他手上涂了好几处药膏, 十二放多了梅花香, 此时云殿到处弥漫着花香味。 连倒在龙床上的遥如意都被这种味道沁满了, 香得令人头晕。 大手把人往上托, 安安稳稳放在龙床内侧。 “仅此一次。” 随后皇帝起身灭了灯, 云殿中昏暗一片, 能听见一道轻缓细微的呼吸声, 隐隐约约间还带着另一道声响。 男人的呼吸放缓, 却仍不平稳,直至半个时辰过后才渐渐均匀。 京中平静度过几日。 韩思文原本也没打算在京中待太久,她长年住在江南。如今回京也是为了她弟弟的婚事,这小子小时候经常跟在他屁股后边长姐长姐唤她。 没想到今日便要成婚了。 也算是成了一代名将,韩思文站在院子里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 自古名将有几个能功成身退。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不相信陛下会对韩家赶尽杀绝。 “怎么不进去?我去瞧瞧他准备好了没。”韩大海今日穿得也像个大户, 原本那身袍子松松垮垮不够得体, 今日要是再不换下可得被他家夫人念叨个没完。 “爹。”韩思文笑笑,一身浅绿色绸缎华服穿在身上贵女气质尽显,但她的面相却英气的很,一双好看的剑眉上挑,鼻梁高挺,眼睛看人时略显凌厉。 即便笑着也经常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爹就别进去了,我刚刚看娘刚进屋,怕是用不着爹去凑热闹。” 韩大海不自然停住,他在原地走来走去, “我这心里总不踏实,他若是娶个寻常女子,爹定然敲锣打鼓。但这长公主毕竟是萧国之人,日后……” 日子便平静不了。 “爹,季青长大了。”女子笑得温柔,但眼中的坚韧稳重总让她带着凛冽的气势,“他毕竟也是靠自身成了镇国将军。” “日后那就是季青的家事,爹就别跟着操心了。” “可——”韩大海还想说,但想想还是算了。他转念一想,“你什么时候成婚?” “我?”韩思文挑眉,随后眨眨眼视线乱瞟,“何时遇见一个倜傥公子,我便何时成婚。” 她比韩季青年长一岁,如今三十有一。韩大海早些时候为了给家中长女张罗婚事甚至请了大仙来做法。 结果韩思文当晚收拾东西离京,直至两年后才再次出现在京城。 “你说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弟弟都成婚了你如今还这般居无定所!” “什么叫居无定所?” 女子不以为意,“我韩思文在江南也是韩掌柜,手握思运商会。多少人想和思运搭上关系爹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往旁边走走坐在石椅上,“世人总说经商者都是贪图蝇头小利的俗人,皆以文雅书生为上者。那又如何?走到哪他们都要唤我一声韩掌柜,韩会长。” 说话间的傲气毫不掩饰,子女长大后迫切想在父母面前证明自身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如今的韩思文把傲气养在骨子里,她和谁都一样。 “我管不着你。”韩大海问,“前些日子陛下唤你进宫,可是定下了何时回江南?” “嗯,过两日。”韩思文摆弄摆弄腰间玉佩,一层层绫罗绸缎罗列在身还是让她不太喜欢,“待季青大婚后,再处理些事便回去。” “嗯。” 韩大海目光沉着,视线从他女儿身上挪开时也收敛住忧色,“多陪陪你母亲,她惦念你得很。” “嗯,父亲放心。” 两人说话间韩季青已然准备好,一身红装穿在他身上竟然有几分违和。 韩思文当场笑出声,“你这身装扮,姐姐还真不习惯。” 许是太长时间没见过韩季青穿这么靓丽的颜色,韩思文看了好几遍都没忍住笑。 “可有不妥?”韩季青紧张问过众人,“要不还是再梳整一番?” “好了,也是妥妥的公子哥。快走吧,别误了吉时。” 眼见着天色不早,韩季青连忙点头。韩家这边已经准备妥当,到处一片喜庆,只待新郎官去将新娘子接回来了。 高头大马上男子样貌端正,原本高大的身躯往那一站便能吓跑几个人,但如今正逢韩季青大喜的日子,堂堂镇国将军,坐在马背上硬是压不下嘴角。 “这韩将军还真是样貌英俊,要不是娶了萧国公主,说不定也得是个世家小姐才配得上!” “那可说不定,如今妙龄女子比比皆是。你瞧没瞧见前些日子梁家梁将军,还不是迎娶一位刚及笄的小姐做正妻。” “这话什么意思?李侍郎家的千金样貌娇俏动人,也曾有才女之名。” “害,说这些做什么。这萧国公主和韩将军在一起还能是因为两情相悦?要是大将军名号落在旁人头上,你再瞧瞧。” 一老妇人看着数不清的红妆眼含羡慕,“竟说那些没用的!人家富贵人家的事有你们什么事?还不如想想自己的那几个工钱购买多少米吃!” 一旁的小哥讪笑,“听说朝廷已经下了律令,米价由朝廷控制,说还要发些种子种在地里。说不定明年就能长出米来了。” “朝廷?”老妇人不屑,“朝廷要是真有本事早就解决了,还能留到现在?” 就凭新帝的脾气秉性,要是真出了令法,他们这些命苦之人也不至于连正经饭都吃不上几顿。 “老婆婆话别说得太早,你家中现存的那几粒米,不也是朝廷发的?” 老妇人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了,瞧见终于见尾的迎亲队伍,她弓着腰转身干活去了。 店家为了少雇几个人,把活都交给她们几人做。如今院子里可还有衣裳没洗完呢。 那双满是冻疮的手看不出一块好皮肉,她双颊瘦削下凹,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萧国长公主前来和亲云国也给足了面子,在京城选了一处好地方建了一处院落,一砖一瓦由朝廷拨款,生生建出一座公主府。 萧国来使无话可说,甚至存了些挑刺的话也咽回到肚子里。今日可是她们公主大喜的日子,其他的事全部留到以后。 他们萧国有的是时间和顾回舟斗。 迎亲队伍从将军府到公主府,绕城后再次回到将军府,那红妆又多了不少。看得人眼红。 李云云在席间强颜欢笑,谁都不知她那长指甲往肉中扣了多少。 要是可以,她怎会愿意和这个老男人成婚。 女子收敛悔恨的神色,换上一脸娇俏给身边人倒酒,“夫君请。” 梁郃脸上的不悦毫不掩饰,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当!”的一声将杯子砸在桌面。 酒筵上人多而热闹,这么小的动静让人注意不到。李云云连忙又给添上一杯,试图说些顺他心意的好话。 酒筵上向来都是老一辈和老一辈交谈,而剩下的小辈在一起玩闹。韩大海和柳玉霜在和朝廷中的一帮老臣闲谈,留下的韩思文和韩季文就帮着招待一些与他们同龄的宾客。 对韩季文来讲是同窗好友,但对于韩思文来讲这些都是他的弟弟妹妹。 “好好玩,小柔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好看。平夏也是,思文姐姐好久没见过你们了。”韩思文对着两家的小姑娘态度友好,难得从骨子里透露出一种温柔。 “多谢思文姐,那我们就不耽误你待客了,我们两个自己玩去。” “嗯,等晚些时候来找姐姐。姐姐给你们拿些从江南带回来的小玩意。” 两个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好!” 韩思文笑着目送她们前往宾客席,转身去招待其他人。原本在这般酒筵上都是男子待客,但韩家不管这个。韩思文比韩季文说起话来还头头是道,一颦一笑带着成熟气韵。 “思文!” 韩思文转头,她眼中划过一抹错愕,这人她略有印象,勾唇浅笑,“二公子,这位是?” 百里文寒推着一个轮椅走过来,轮椅上那人面容温润,嘴角带着和煦的笑,韩思文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 两人有神态上的相似,却在气质上完全不同。像是传闻中十几年前京中双子,那这人便应是在府中久居不出的百里青霄。 百里家长子。 “韩小姐,在下百里青霄。”他虽然坐在轮椅上,但韩思文总有种这人在俯视一些的错觉,“那是思文的错,二位公子能来贺季青大婚是韩家幸事,请!” 百里青霄浅笑点头,但百里文寒却不打算走,他目光灼灼看向韩思文,语气急切,“思文!可还记得我?” “二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女子笑得爽朗,“思文只是长年不在京中,却对京中之事也略有耳闻。二公子在京中赫赫有名,去年比剑二公子名声大噪,京中无人不知。” 韩思文说得有理有据,一般人听到这般奉承的话断然不会冷脸,可百里文寒登时脸色变难看起来,他眼神中带着执拗,“你怎能不记得我?五年前在京郊,我随车马前去古寺,途中偶遇思文,我二人一同猎下山鸡野兔!思文——” 韩思文错愕的神色看得百里青霄一真好笑,他如今也走不了,坐在轮椅上带着兴味看着他弟弟对人诉说好感。 “那还真是巧。” 她竟然不记得!她怎能不记得! 百里文寒握住轮椅扶手的手死死捏住,眼神发狠看向韩思文,他当初在宫中擂台上,想着即便迎娶了箫国长公主也定要将她娶回家做平妻! 他对她用情如此,竟然只换来一句巧! “思文,我对你当真是情真意切。家中并无妻妾,我们两家也——” “文寒!” 百里青霄厉声打断,“我们已经打扰韩小姐够久了,还是先去贺韩将军大婚为好。” 韩思文含笑点头,面上不显喜怒,“家中备了好酒,二位好好品尝一番,思文先去待客了。” “多谢韩小姐。” “思文——” 百里文寒转头想去扯韩思文袖摆,却被轮椅上的人拉住,他转头狠狠道,“哥!你做什么?” “注意你的言辞。” 百里文寒低头不语,他手背上的青筋凸出有消下,最终推着轮椅上前去。 将军府大得很,从头到尾怕是几个时辰都转不完。如今已过黄昏,窗外的天色渐昏,却传来越来越大的喧闹声。 恰逢宾客畅饮之时。 一间房中,桌上摆满了宴饮佳肴,房中烛火昏昏,在外看去也不知房中是否有人。 遥如意在窗边看得兴致冲冲,前几日还能在花楼与姑娘谈情之人,如今就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对韩家小姐表明心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韩家小姐有什么深仇大恨。 “过来吃饭。” 顾回舟手指轻敲桌面,遥如意缓步走过来,“陛下,就我们两人吗?” “嗯。” 见皇帝把筷子拿起来,他也不客气。这般看来,桌上的菜品便是给他们两人准备的。皇帝在酒筵上不方便出席,便派了崔祥祝来送贺礼。 但众人却不知皇帝如今就在韩府,甚至就在他们酒筵旁的厢房之中。 房间后门被轻敲两下,遥如意起初还以为是崔祥祝回来了。转头一看却是一抹窈窕身影,是刚刚他趴在窗子上看到的韩家大小姐韩思文。 她走进,遥如意跟能闻见那梨花香。 “臣女见过陛下,见过——”她看向与皇帝同桌的遥如意。 “十九。” “见过十九大人。” 遥如意冲她笑笑。 “陛下,季青听闻陛下在府中,便想来给陛下敬杯酒,不知陛下的意思?” 顾回舟闻言点头,“嗯。” 韩思文笑开,“季青就在门外,我去唤他。”再次屈膝,“臣女告退。” 韩季青已经喝了不少酒,一进来便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酒味,遥如意想起身,却被顾回舟一把按下,“吃你的。” 他就继续吃。 “臣,韩季青!敬陛下一杯!” 人还没醉,但大婚娶到心爱的女子已经让他笑得合不拢嘴,手中酒杯晃晃悠悠,男人眼中的赤诚与忠心坦率直白。 顾回舟嘴角噙着笑,“祝贺。” 两个酒杯碰在一处,“叮”的一声响,韩季青笑得更加灿烂了。 他仰头一把把酒灌倒嘴里,大咧咧用袖子擦去嘴角的酒,“臣感谢陛下能来,特别、特别特别高兴!” 陛下不露面的原因他比谁都清楚,但只要他来了,他韩季青就高兴。 顾回舟坐在位子上,与平常一般的样子,但遥如意就是觉得他心情不错,一直到韩季青从后门出去回到酒筵上,陛下都嘴角噙笑,“陛下,吃点东西吧。” 酒有什么好喝的,反正之前皇帝给他倒了杯酒让他难受了好一阵子。 “吃你的。” 又是这句话。 最后一整桌的菜大半进了遥如意的嘴,而顾回舟只是浅尝了几口面前的菜。看上去酒吃不饱。 崔祥祝已经回宫了,他是从宫里来的,自然要当着众人的面回宫。 外面天色渐昏,宾客也散得差不多了。韩大海和韩思文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又将箫国使臣送上回公主府的马车,酒筵终于告下段落。 “可还有车马?” “文儿有事?家中还剩下你爹上朝用的车驾。” 韩思文点点头,“陛下在厢房,季青在席间已经抽空去敬了酒。” “陛下来了?!”韩大海用气声惊呼,他酒登时醒了大半,“我,爹得去敬酒去!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与爹说!” 韩思文无奈,陛下是来为他挚友庆贺,而不是为的什么韩将军。 “陛下呢?” 韩思文那边车马已然准备好,转头又看见急匆匆跑出来的韩大海,错愕问,“陛下已经走了?” “走了。” 走了也好,韩大海长呼一口气,“好了,都歇着吧。” 房顶两道身影飞速流转,最后在一座废弃别院处纵身一跃,两人稳稳落在地上。 顾回舟今日穿了一身黑色,身上并无任何皇帝身份的象征。 遥如意换上了自己的袍子,两人从狭窄的小巷子走上闹市。云国没有宵禁,即便在夜间也能见到一两个售卖吃食的摊贩。 遥如意今日吃得不少,见着街上的小吃没什么执念,却见其他的事物一看一个新鲜。 原本还以为陛下会直接带他回宫,没想到还能在街上溜达片刻,“陛下,不回宫吗?” “改掉。” 街上人来人往,街边吆喝声此起彼伏,橙色红色的灯笼在空中挂着,映得人脸上也是彩色。 换掉称呼? 遥如意想想,他先前听到过十三唤陛下主子,“主子,我们不回去吗?” “回。” 两人就这么在街上闲逛,二人一身华服,均气度不凡,两边的摊贩和百姓总是忍不住往这边看,顾回舟不动声色向前一步把人挡在身后。 “这是什么?” “公子,这是糖人,可以吃的。咱们家糖人做得最精巧,公子看看可喜欢,我给您来一个?” 吃的?遥如意不要,他现在吃不下东西。 “画一个蘑菇。” “蘑菇?” 小贩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冷面公子神色一顿,但转念就笑了,“也行也行!咱家什么都能画!公子稍等片刻。” 说着那摊贩立马动起手来,遥如意和顾回舟就站在摊子前面等。 遥如意愤愤,“你画蘑菇做什么?” “好玩。” 你才好玩。 蘑菇不乐意,虽是站在原地却眼神四处瞟。 “来,公子您拿好。” 一株胖墩墩的橙色蘑菇被顾回舟拿在手中,他甚是满意,伸手放下几枚铜板,转身走了。 “谢谢公子!喜欢再来!” 怎么这么胖! 遥如意不敢置信,皇帝手中那只蘑菇比他胖上十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茶杯成精了,“丑。” “十九大人管这么多做什么?本公子只是恰巧嘴馋了,关你何事?” 遥如意被他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模样看呆了,那人笑得得意,眼角上扬说不出的狡猾,他低头一口咬在蘑菇菌盖上,糖菇立马缺了一角,连带着碎渣往地上掉。 甜得腻人。 顾回舟一口糖在嘴里好半天才下去,他转头看了一眼气鼓鼓的遥如意,伸手把糖人塞在他手里,“拿着。” 遥如意刚想反驳,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侍卫,帮皇帝那东西天经地义。 于是窝窝囊囊接过来。 他心底还是不平,趁着走在前面的顾回舟不注意,一口咬在蘑菇的另一头。 这下菌盖残缺大半,便看不出是蘑菇了。 两人从集市一头走到另一头,遥如意手中东西越来越多,他刚开始只是帮皇帝拿着糖人。后来糖人被他偷吃完了又拿着小酥鱼,后来还拿着糖糕点心。 遥如意怀里抱着一堆东西,他小心翼翼将手里的花灯按照老板教过的姿势放在水里。 花灯上八个字写得歪歪扭扭,遥如意却虔诚如信徒。当初在云寺都未曾见过他这般。顾回舟觉得好笑。 终于,遥如意轻轻松开手,河边的花灯顺着河流往中心飘去。一个个花灯连在一起,说不出的好看。 “公子可要再放一个?咱们家花灯质量可好。” 遥如意转头还没搭话,就听见隔壁餐馆的一位老妇人面色不佳念叨,“放再多的花灯有什么用?河神能给你一碗米吗?” 老板讪笑,“李婆婆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何必?!”那老妇人怨气从心底开始蔓延,“如今米都吃不上,连一碗热粥都喝得牵强!你们还把钱放在这种玩乐上!与其求河神还不如求土地公,看土地公做不做美能让今年结出粮食来!” 老板对遥如意两人道歉,“客官不好意思,这还有一个算是我送给二位的,二位别败坏了心情。” “谢谢。” 那边老夫人可没因为老板这几句话消停,她一边收拾餐馆桌上剩下的碗筷一边念叨,“朝廷竟然还能想出种桑树苜蓿这种东西,说不定又是皇帝贪图修炼成仙让给我们用给自己的地给他种药材!” “李婆婆!”老板呵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李婆婆瘦削的脸颊让颧骨更高,她眯眯着眼的模样能吓跑一屋子的孩子,“你看看到底有多少人能听朝廷的话去种!原本种粮食即便收成再不好一碗里能有个几粒残米,如今种这种东西,我老婆子连一粒米都吃不上!” 李婆婆双眼泛红,倔强地转头走向另一个没收拾的桌子,她眼见这桌上的面汤还剩两口,顿时双眼放光,佝偻的身躯冲上前去把已经冷掉的残羹喝了个精光。 老板怜悯看着李婆婆,转而回头,“公子们可别在意。李婆婆家中就剩下她自己,家里儿子待不住跑了。原本还能自给自足,没想到这几年收成这么不好,像她这么大的年纪竟也要出来讨生活。” “而且朝廷这道法令别说他们年迈的婆婆们,即便我们这种年轻人也不是很能理解。” 老板说着要收摊了,这边的好几家摊贩已经收拾完了,街上没什么人,他们也该回去睡了。 “你会去种吗?” 遥如意蹲在地上,他手中把玩着那盏花灯。 “我?有能力就种一点,死马当活马医呗。”他笑得无奈,“碰巧还有点手艺,暂时饿不死。” 老板熄了摊子上的灯,背着重重的一摞东西转身走了,还不忘对两人挥挥手。 遥如意没吭声,他再次小心地把花灯放在水里,然后去找他们刚刚放下去的另一盏。 “在哪儿呢?” “水下。” 翻了? 遥如意面上不喜,“我第一次放,没经验。” “你看这第二个就很好。” 顾回舟没吭声,他站起身摆弄两下身上的袍子,“走了。” “陛下,等等我。” “主子!” 顾回舟转头,“何事?” “我找到第一个了!” 遥如意信誓旦旦,“在中间!” 他字还没写得太好,“四海升平八方宁静”八个大字糊在一起,竟意外好认。 顾回舟身形一顿,视线从花灯又转移到身边人身上,语气温和不少,“嗯,走了。” “那种植药材一事……” “回宫再议。” 两人回宫已经到了深夜,子时已过云殿还亮着长灯。崔祥祝见两人终于回来可算松了口气,“老奴还想着让十三大人去迎陛下来着,陛下快进屋歇息。” “嗯。” 遥如意坐在自己软榻上歇着。 见崔祥祝收拾完一切退下去后皇帝又坐在桌案边提笔,蘑菇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看着。 陛下说的回宫便真的是回到宫里…… 第30章 争执 “我身为侍卫抓到了刺客,有错吗…… 遥如意一觉又是日上三竿, 他躺在床上揉眼睛。皇帝那边估计已经下了早朝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了。 他收拾好自己推门而出,迎面撞上的就是他的先生,王千山。 是顾回舟给他找的先生,就只教他一人。 王千山如今刚刚年过四十, 却一副老先生的模样。遥如意看着他总觉得他和李文静李先生那般, 不在乎世俗与自身。 只求苦心钻研诗书和世道之理。 那老先生在院中来回踱步, 在遥如意推门而出时还能看见他满脸不悦地看了眼日头, 怕是又在嫌弃他醒晚了。 但这可是皇帝的云殿, 除了那几人谁敢进去把他喊起来, 王千山只能憋了一肚子火在殿外等。 看到遥如意可算是出来了, 他大跨步上前连忙拉人拉住。 “怎一到老夫的课公子便醒地如此之晚?”老先生一副对方无可救药的模样。 “老夫前些日子偶然记错了日子, 便看见陛下刚刚上朝公子便起来练剑。那精气神可是老夫从未见过的。” 遥如意愕然。 王千山见遥如意一副懵懂的模样,心中的气消了一半,苦口婆心道,“公子要是对老夫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和老夫说,老夫改改便是。何必拿自己的前途作儿戏!” “先生, 我没……” 只不过恰巧在上课的前一日都恰好有事罢了。 “罢了!老夫便信你一次。” 也幸亏遥如意长了一副乖巧模样, 一旦再露出那副懵懂无辜的眼神, 任谁都拿他没办法。 “来,今日老夫与你讲讲何为仁政。” 遥如意连忙点头。 两人说话间已经进了一旁的偏殿,那是崔祥祝为遥如意收拾出来的临时学堂。偏殿不大但应有尽有,为了让他这段时间能方便些,甚至搬了好些书放在偏殿。 上次遥如意找花草药材的那几本古籍如今就放在这儿。 崔祥祝美名其曰,“要是十九大人以后需要便不用再去藏书阁找了。等日后十九大人一朝登科入仕,奴才再把这些书都收回去。” 遥如意当时就沉默住了,他揉揉耳垂,要是等他登科入仕, 至少还要等他在宫里当完这七年的侍卫再说。 “你先说说,你认为何为仁政?” 仁政—— 遥如意想了一会,手中的小本本被他放下,“皇帝体恤民间百姓,减少税收减少征兵,要让每个人都能吃上饭?” 王千山蓦地笑了,一身灰色袍子被他穿在身上像个道士,“那你觉得先帝所行之事,是否为仁政?” “先帝?” 王千山听到他这语气一愣,“你不知?” 他无奈叹气,这些日子总觉得他这位小公子像个隐世的怪人,有些事情知道得比他都多,有些又一概不知。 “先帝当政三十载,曾被世人以“仁帝”所称赞,先帝在位时期减少税收减少征兵,从不苛待百姓。常常被世人歌颂,连死后都有不少官员为先帝立碑建祠堂,可为仁政?” “可。” 王千山听到这答案满意点头,话锋一转,“但先帝在强国来犯时果断割让边疆九座城池,甚至欣然接受箫国送来的粮食,并将其分发给百姓。可谓仁政?” 遥如意反驳,“难道边疆的百姓难道就不是云国的百姓了吗?” 晨光从窗缝透进来,照在遥如意的小本本上,原本其中一部分照在他手上,被他嫌热挪开了。 “先帝在世时极力推行仁政爱民,先帝认为只要百姓安乐,自身的政法便没有错。” 王千山接着说,“边疆的百姓在无战争的情况下被瓜分与强国,自身并未受到伤亡。只不过是换了个国家换了个皇帝,他们还是自己在过自己的日子。” “公子现在说说,先帝是否是仁政?” “并非仁政。” “为何?” 蘑菇手中握笔在小本本上留下一团黑,很快被阳光烤干,他板着脸对上先生的视线。 “先帝目光狭隘。他所看到的只有京中的百姓,百姓在他的范围之内只要是安乐无忧的他便认为是自己治理的功劳。” “但边疆的百姓同样是云国的百姓,云国的一草一木和每一道政法条例都与他们有关,且不说箫国是否会对他们一视同仁。 光说两国的政法政令便有所不同,习惯了一种生活却骤然转变,家家户户都会兵荒马乱一阵。” 王千山笑呵呵看着他,遥如意接着说。 “且箫国拿来土地不可能只是为了扩张领土,这九座城池在箫国土地上会被箫国以各种方法处置。九城百姓的房屋土地并非还在百姓自身手中,连生命能否保住都是一个问题。 所以先帝所行在这九城百姓眼里便是无能。” 遥如意想想,他暂时也就想到这么多。 王千山颇感欣慰,他放下手中书晃晃悠悠,“过于理想了。” 遥如意眼神错愕,理想? “生活上的不同与现实中受到的压迫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九城中人在箫国受尽了苦楚。箫国人只要听见他们说话便能分辨出谁知云国人。箫国边城的世家子弟曾策马在城中践踏,圈画领地以折磨百姓作乐,百姓们愁苦不堪民不聊生!” 王千山说话间带着憎恨,虽说如今在皇宫中他已有所收敛,但心底的想法总骗不了人。 遥如意好看的眉眼拧在一起,“既然已经为箫国中人,为何还会如此?” “箫国边境处的百姓为箫国低下之人,但云国中人一旦与其划分在一处。贵贱立刻见分晓,短短一年之间,九城百姓锐减。” “那九城何时才会被箫国接纳?” “接纳?”王千山嗤笑,“五年间九城人数锐减。” “其中也逐渐有了结亲之人,市井摊贩相互买卖。但云国与箫国两国人仍无法安处,若想接纳。怕是要等这代人都死光了或是云国人死光了。这九座城池才算是真正的属于箫国领土。” 遥如意良久没说话,他眼中的惊骇藏不住,在听过王千山这段话后他也明白了为何刚刚先生说他“过于理想。” 他问,“你以为这就完了?” 遥如意,“还没完吗?” 王千山长呼一口气,“韩将军夺回的是云国的十一座城池。” “当年九城割让五年后,箫国变本加厉。试图让先帝再次割舍五座城池,且这五座其中包含云国江南大城,若是真让出去,云国的南半江山也该拱手相让了。” 所以先帝并未同意,这个遥如意知道。 “先帝回绝,两国便就此开战。” “云国长达十数年的减兵减税,兵力怎能敌得过箫国,不过数月,连败两座城池。朝中人心惶惶,百官为先帝出了不少主意,甚至有人说不如直接割让也好。” “先帝不舍,便再次命人出征。”他幽幽道,“这次出征之人是当年还是兵部手下小官的韩大海,如今也成了兵部尚书。他三年间将士兵训练成英勇善战的将士,也不过是堪堪守住边城,打消了箫国的念头。” “将士战死无数,将军死无全尸的也数不清。更可况是经受战火纷扰的百姓?” “如此又怎能称之为仁政?!” 遥如意也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那京中百姓仍念着先帝的好处。” “哼!减兵减税,可不见得军中将士就多了几个馒头。那些银子进了谁的口袋又有谁知晓!朝中大臣们想将云国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很难,但只将皇帝眼底下的京中管好,还是太简单了。” 遥如意原本一点都没往这方面想,若是这般,先帝只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他可未必就不知外面的样子。 “先帝究竟知不知无人知晓,但这帮大臣心底清楚的很。” “小公子如今再说说,可是仁政?” “当然不是!” 王千山笑呵呵的,他悠哉游哉拿着书晃悠,“所谓仁政,并非是看百姓们过得如何。君王理政,目光要放得长远。” 两人一阵无言。 王千山不动声色环顾四周,“那小公子觉得陛下如何?” “世人认为陛下不配做先帝的皇子,行事杀伐果断,不是做仁君的料。” 遥如意用手摆弄小本子,“先生想说什么?” 王千山一愣,“公子既然是陛下让老夫教的人,老夫必然要教好。若是让世人的一些废话污了小公子的耳,那必然是老夫的不是。” “今日早朝,陛下询问百官如何解决百姓们不愿种植桑树苜蓿之事。官员一致认为可用增税或武力压制的法子,被陛下一口回绝。” “随后官员又指出,可用奖励粮食的法子。百姓们若是在自己田间地头种了种子,过些日子生根发芽,可请官府的人过目,便可领粮食。” 王千山又问,“公子觉得这个法子又当如何?” 遥如意想想昨日那李婆婆的话,他摇头,“那岂不是坐实了陛下想借百姓之手种植药材,来为自己炼丹取药谋取便利。” “哈哈哈哈哈哈,”王千山兴致冲冲,讲到兴头上,“公子通透!陛下怕是也这般想。” “种植苜蓿桑树可将土地改良之事并未对百姓明说,这才是百姓不愿种植的根本原因。 因此只要让他们知晓种植这些,过后再次种植粮食就能有丰收的可能,自当有人愿意去做。” “陛下下了政令,命官府在自家地头找一片地方去种,隔三差五带百姓瞧瞧,还是要眼见为实。” 这方法好,不过…… “那岂不是又耽误了时间。” “万万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他看向遥如意的目光带着欣赏,“陛下以仁辅法,只有自己看得清了,百姓们便真实了。” 遥如意笑着点头,他现在算是看清楚了,先生该是对陛下的治理颇为赞赏。 蘑菇又把手往旁边挪挪。 “先生,”遥如意轻唤,“我听说陛下曾在登基三日斩杀无数大臣,可为真?” 此人眼神清澈,不似众人眼底的浑浊,王千山晃着头。 他再次环顾四周,“先帝朝中认同割让城池之人近满朝。九城中人死伤无数时他们还在顾着蒙住先帝的眼。” 他问,“该不该杀?” “该杀。” 这意思便是此事为真,遥如意沉默。 “若是陛下不杀,怕是如今的朝中要比如今更是非不分。且那帮子人做事无痕,若要取证怕是遥遥无期,陛下当初的果断,老夫佩服!” “便是这一件事,老夫便认定陛下为明主。” 遥如意能听见自己心跳加快,“那陛下暴政的传言便也是因此……” “暴政?简直荒唐!” “京中百姓好日子过惯了,不分是非曲直!他们如今的日子都不知道比原本九城又或者其他城池好上多少倍,竟然还传陛下的是非!” 王千山整个人一下子被点燃了,他好半天才缓过来。 “好了。公子既然是陛下的人,断不是那种庸才。老夫且告诉公子,君王理政,并不看法子如何。且看政法过后,世间能否往好地方走。” 看着慢慢消化的遥如意,王千山自顾自笑笑,“刚刚老夫看这里书多,还以为是全乎的,没想到还差点。公子先自己想想,老夫找个小太监领路,去藏书阁瞧瞧。” “先生,我知道在何处。” 王千山已经出了门,“不用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蘑菇在座位上点点头,他也是听宫女太监们闲谈听到的,但从先生嘴里得到验证又是另一种感受。 旁人只觉得他杀伐果断,但能将自己声名置身事外,也很厉害了。 他在小本本上费力写下两个字“仁政”。 即便说的不是陛下,也绝对不会是先帝。 遥如意放下本子,拿起手边的书开始看,先生刚刚和他说了那么久的仁政。怕是一会又要来考他文章,还不是很熟练,总要多看看。 然而他刚翻看到第一页,在殿外传来一阵响动。是树枝碰触到房顶的声响,遥如意顿时皱眉,是其他兄弟回来了? 十三十四的步态轻盈,而且若是他们二人回云殿,大可不必从屋顶走。 房门刚刚没关严,此时还剩下一条缝隙,在院中小太监们在自己的位子上做事,一片风平。 怕不是他听错了。 然而当他刚要关上门时,一道声响再次传在耳边,遥如意猛地转头,他视线直直锁定在对面房顶的一角。 一道黑色身影只露出一道衣角。 看袍子,不该是其他兄弟。 佩剑一直带在身上,遥如意变了脸色,他冲到院中对几位小太监吩咐,“怕是有刺客,去找十三十四!” “是!” 小太监们四散开来,遥如意眼神跟着所听到的方向转,突然他快速动身,身子灵活穿梭在廊桥之中。 深灰色外袍同样身手敏捷,两单身影一前一后落地。 在距离御花园的一处庭院内,两人面面相觑。 那人穿着一身太监外袍,脸上被棕色布条遮住,仅剩下一双眼裸露在外,看向遥如意的神色带着烦躁和血腥,“你最好别耽误我的事!” “偏不!” 那假太监冷笑一声,“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假太监身形如鬼魅,一瞬间直奔遥如意而来,他手中紧握两把匕首,如同小蛇一般在手中翻转,整个人走位多变,与遥如意快速缠斗在一处。 长剑出鞘泛着寒光,“锵——” “锵——” 霜月与匕首相撞,两边都不逞多让,遥如意原本俊俏的脸上如今也染上厉色,这还是他第一次与旁人对上。 嘴角绷直,他眼底冷静没有一丝慌乱。 在刚刚缠斗的过程中刀刀显现对方的狠辣,与和十三比试大不相同。 “嘶——” 那匕首将遥如意的长袍划出一道裂缝,两人下一瞬分离开来,假太监脖颈处一道血痕缓缓往外渗血,他胸口加速起伏,“你也是顾回舟身边的暗卫?” “十九是吧?看着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还真是小瞧了。” 话音刚落他再次上前,身子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柔软姿态变换,匕首不知何时在遥如意侧腹出现,“受死吧!” 假太监笑得狂妄,却不成想那白袍侍卫竟然比他还快,双膝微曲迅速向后滑去,身形稳稳停在凉亭一侧,假太监脸上严肃,身子在空中翻转落在地面,手腕青筋暴起,呼吸粗重与遥如意对视。 霜月被人用力握住,破空风声之下与铁匕首相撞。 “锵——” “锵——” 两人不相上下缠斗上百个回合,遥如意感觉到领口已经被汗浸湿,握住剑柄的手腕已经在颤抖了。 将另一侧手腕往身后背去,遥如意长袖地下不见手掌的影子,转而换成一条乳白色的菌丝。 蘑菇抬头和那人对视,两人眼中各有算计。 假太监也发现了遥如意的吃力,再次狂妄扬唇,“终究是个公子哥儿,看招!” 遥如意站在原地没动,在那匕首迎来时以一道鬼魅妖娆的身形躲开,转而用另一只手硬上对面。 菌丝在即将碰上那人皮肤时猛然变成橙红色,如同橙盖蘑菇的橙盖。 “十九——” 呼吸一滞。 遥如意瞪大双眼,他看见那假太监背后一道凌厉的剑光袭来,十三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们身侧。 手掌瞬间化形,却被人狠狠咬住。 “嗯——” “唔——” 假太监胸前被一道长剑刺中,同时嘴角流着股股黑色血液—— 双眼瞪大倒在地上。 瞬间没了声息。 “十九!你可有事?!” 十三慌忙闪身到遥如意身侧把他接住,两人一同看向遥如意手上的齿痕,伤口阵阵溢出深紫色血水。 那假太监在最后一刻咬碎了嘴里的毒! “太医!快去叫太医!” 云殿。 数个太医在云殿外流转,一个个脸上冒着冷汗,“如何?” “这……我也看不出是什么毒啊!王太医,你也……” 对方也跟着摇头,“总觉得不止一种毒,和那死了的刺客身上有不同。这…摸不出来啊。” “是这个意思,乱得很。” …… 顾回舟眼神冰冷看着跪成一片的太医,遥如意手腕上的黑紫色血水已经不流了,上面被缠上了绑带,十三和崔祥祝焦急得站在一侧,甚至刚刚去藏书阁的王千山都连忙赶回来。 如今正在殿外急得来回踱步。 “滚出去!” 太医们连忙出去,连崔祥祝都拉着十三往外走,“快走吧大人!” 十三还想上前,但一想他们陛下可能有法子,便攥紧拳头转身。 就算那刺客死了,他们也要扒出些东西来! 不出片刻,殿内只剩下遥如意和顾回舟二人。 还不到午膳时间,窗外日头高照,殿内却显得一片压抑。 “陛下我没事。”蘑菇用另一只手扯扯皇帝的袖子,却在男人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停住。 “没事?” 帝王冷哼一声,“那朕看到的是什么?” 两人视线一同看向遥如意的手,那手被绑带缠了一圈又一圈,肿胀得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真没事!” 蘑菇急得坐起来,他本就躺在自己的软榻上,如今坐起来甚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一边,伸手胡乱撕扯手上的绑带,那手上的伤出现在两人眼前。 伤口黑色的血流光了,剩下橙红色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人原本的肤色。 橙盖蘑菇本身的毒性如今把另一种毒吞了个干净。 但伤口的撕裂却无任何动静,半晌涌出股股鲜红的血。 “唔——” 遥如意连忙闷哼,他手忙脚乱把手伸到榻边,下一瞬鲜血滴落在地面,他整个人趴在软榻上猛喘气,“还好没弄脏床。” 顾回舟深色微动,“起来。” 他刚刚起身,现又坐回到榻边,手中拿着两个瓷瓶,大手从其中一个瓷瓶里倒出一枚药丸,顿时中药苦涩的味道在两人之间蔓延,顾回舟声音低沉对遥如意开口,“吃了。” “我不会中毒的。” 男人执拗,“吃。” 凶他做什么,吃就是了。 那药难闻就算了,入口时的味道比气味还要磨人数倍,遥如意脸皱巴巴拧在一处,将药丸吞下的同时眼泪也跟着淌下来。 手上伤了他没哭,现在倒被一颗药苦哭了。 连鞋都顾不上穿,遥如意冲向殿内另一头的桌案,端起那盏茶水喝了个精光。 同样是苦,冷掉的茶也比那药丸好数倍。 声音中抱怨加重,“陛下,你到底会不会制药?” 治伤的药粉能让伤口愈合,但疼得要命。解毒的药丸能解毒又苦得要命。 “嘶——” 已经是遥如意第三次用这个药了,但还是被痛得不住瑟缩。 “好了。” 再次缠上布条,遥如意看皇帝在他另一只手腕上诊脉,问,“我是不是好了?” “嗯。” 顾回舟黝黑的眸子看不出暖意,“为何自己冲上去?” “我本就是侍卫,而且已经让人去找十三十四了。” 他解释地认真,还抽空笑笑。他本没错,但一见到皇帝那般神色却莫名心虚。 “你该在偏殿。” “我原本是在和先生论道。是先生去藏书阁找书,我无意间看见刺客,便追上去了。” 蘑菇说起话来洋洋得意,他身为皇帝身边的侍卫,能抓到刺客是分内之事。 “陛下,这是我第一次抓到刺客,可否有赏?”眉眼亮晶晶,还等着顾回舟从不知名角落拿出一袋子碎银给他。 “王千山,杖责二十。” 遥如意错愕,他脸上的笑意瞬间褪下,“为何杖责先生?” “若非他擅离,怎会如此?” “如此?”现在如何?遥如意不见原本的雀跃。他问,“我身为侍卫抓到了刺客,有错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0-40 第31章 别扭和好 蘑菇把小被子团一团抱住,转…… 顾回舟嘴角绷直, 下颌不自觉收紧,他面无表情看着满脸写满不服的遥如意看了半晌,轻笑挑眉,“朕说你错了。” 蘑菇不服, “我哪里错了?” 遥如意从下山到现在从没对那件事这般执着, 但今天要是因为他的过错导致先生挨板子, 他做不到。 “所以你是在问朕要一个说法?” 顾回舟语调上扬, 好似觉得对方在痴人说梦一般。 他看着遥如意那张白净又不服气的小脸嘴边的话犹豫反复还是咽了回去, 手腕上的串珠被他拿在手中摆弄个没完。 舌尖用力抵在上颚。 “你身为朕的侍卫, 朕让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 “那为何处置先生?要是我的错陛下处置我一人便好。”遥如意一双眼瞪着地面, 他板着脸不说话。 皇帝冷哼一声, 起身走到桌案边拿起笔还是练字,云殿一时间只能传来笔墨碰撞的声响。 遥如意沉默起身,他嘴角绷直气呼呼把自己的锦被团一团抱在怀里,转身走了。 云殿外,崔祥祝还在门口站着, 远处围着一圈太医。而就在门边还有来回踱步的王千山。 他见着遥如意出来忙上前, 绕着人里里外外看了一圈, 眼中神色满含担忧,问,“小公子,现在哪儿不舒服?” “先生,我没事。” 王千山一怔,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哪像是没事的样子,而且这怎么还抱着被出来了…… “这——” 崔祥祝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了眼云殿虚掩着的门,他声音放低, “大人,十九大人这是做什么?陛下可还在里边呢!” 这怎么还抱着被子出来了?他看刚刚陛下那副着急的模样可不像是会责罚十九大人的模样,更何况这还伤着…… 而且十九大人何错之有? “大人手上还有伤,可不能拿重物,老奴先帮大人拿着。” 遥如意摇头,“我本就不该在陛下殿里睡。”他扭头没看见十三,“十三呢?” 崔祥祝,“十三大人去探查刺客去了,十九大人可有事?” “那我自己回去。” 看样子十四也还没回来,遥如意暗暗想,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住的院子在哪儿,自己过去收拾出一间房睡就好了。 “等等,等等!”崔祥祝连忙把人拦住,“十九大人身上还带着伤呢,这是要去哪儿啊!”他悄摸摸伸手去拽遥如意手中的锦被,暗中使力好几下硬是没拽动。 十九大人这一个多月的剑法确实没白练。 这又是着急又是用力的,在这春寒的日子里总管太监憋出一脑门的汗。 他赶忙对着一旁的太医道,“还不快些来给大人瞧瞧!” 几个老头子紧忙就过来了,站在崔祥祝身侧笑呵呵的,“十九大人,下官来给您诊脉。” “我已经没事了,”他别别扭扭,“陛下诊过了。” 那老头伸手的动作猛地一震,下意识从袖口抽出一张帕子,垫在遥如意手腕,佯装轻咳,“老夫再为大人瞧瞧。” 遥如意闷声不语,他余光还盯着崔祥祝身后的王千山,那老先生没挤到前面来,但一直不放心地瞧着他,本就不年轻的身子怎能再挨二十大板。 他眉头扭得更紧。 “是……确实已经无恙。”老太医山羊胡子随着他说话一颤一颤,“不愧是陛下,陛下所配的药皆在我等之上!可真是大云的幸事啊!” 老太医转头,剩下的一群太医跟着附和,“谁说不是!也是我等之幸事!” “哈哈哈哈哈,王太医说得有理!” 遥如意沉默,两手一起抱着自己的小被子气冲冲走出云殿,步子加快转头就没了踪影,留下一帮人面面相觑。 崔祥祝急得直跺脚,他看向王千山,“王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千山手中还拿着藏书阁的书,他眼中也带着不解。 崔祥祝摆手把那群太医赶走,又吩咐了两个小太监跟着遥如意,转头自己调整好表情去敲了敲门,“陛下,是奴才。” 他手中正好端着小太监端上来的茶,笑眯眯站到皇帝身侧,放下茶盏开始研墨,脑子里思来想去,找了个好时机开口: “奴才刚刚瞧着十九大人抱着锦被去了十三大人的院子,不知是不是软榻睡着不舒服,老奴明日便让内务府送来张床!” “近日刚巧工匠又得了好手艺,正准备露一手给陛下瞧瞧呢!” “还有御膳房的御厨,听说十九大人总闻见陛下身上带着梨花儿味,如今也正是梨花盛开的日子,正做了梨花酥想送来给陛下尝尝。” 还是无人搭理。 纸上被皇帝写了一首诗经,却在末尾处突兀地出现“如意”两个字。 崔祥祝一个人唱了半天独角戏,硬是没人搭理他。但他可不觉得无用,就刚刚换床那件事,他就说对了。 这怕是十九大人跟陛下闹别扭赌气走了,陛下说不定这时候正等着人回来呢! 眼珠子在眼眶中滴溜溜打转,他得想想办法帮着点他家陛下。 直到夜幕降临十三才从外回来,他眼中带着疲惫。 近日十四忙于其他的事情宫里的事暂时交给他来处理,但今日这刺客多少有些难办。 刺客身上的毒查不出原由,仅仅刺客身上所带之物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哪边派来的人。 十三紧紧握拳,查不出身份的刺客不少,但在他眼皮子地下把人伤了的这还是第一个。 他快步往云殿后方的院子里走去,远远就看见自己屋子边还亮着一盏灯。 脚步一顿,他记得那处没人住过。 十三转而加快步子,一把推开那扇门。手中的利剑挡在身前,他锋利的眉眼看向那处带着浓重的审视。 神色错愕,“十九?” 屋子里只有一张破木床,和床边放着的木头椅子,连一张桌案都没有。 遥如意甚至不舍得把自己的锦被铺在上面,只能缩紧身子卷在椅子上,抱着那一床锦被把脸埋上去昏昏欲睡。 房中昏黄的油灯在这时候越来越暗,十三猛地推门惊扰了正在打瞌睡的遥如意。 “十三,你回来了……” 怕人倒下去,十三连忙上前把人扶住,他站在一侧扶正遥如意肩膀,“怎么在这儿?” 床上连一张硬席都没有,就算是被陛下赶出来也用不着沦落到这种地步,十三皱眉,“先去我房里。” “好哦。” 十三看人清醒了点,便带遥如意去了旁边的屋子,屋子不大但比刚刚那间好上太多。桌案上摆着笔墨,衣柜上边搭着他早上刚换下来的衣裳。 “怎么出来了?” 遥如意一屁股坐在桌边,被子还在他手里抱着不松开,“陛下要处置先生,要杖责先生二十大板。” “杖责先生?”十三愕然,陛下何时有过这般行径。 他坦言道,“十九,陛下断不会这般处置。” 遥如意猛地抬头,“他明明当着我的面说要杖责先生。就因为先生去藏书阁拿书。而我瞧见刺客追了上去,”他严肃问,“十三,我身为陛下的侍卫,追刺客有什么错?” 十三想想,“必然是没错。”他笑了笑又说,“但你毕竟才学了一个月有余的剑法,跟我们比不了。” 怕遥如意误会,十三忙陪笑补充一句,“你懂医术,怕是陛下惜才。” “那也不能处置先生……” 遥如意嘟囔,他现如今还没找到如何把先生救下来的法子。 “不如你今日先——” 十三话还没说完,房门被敲响。 崔祥祝正一脸笑呵呵的站在门外,“十三大人,是老奴。” “崔公公有何事?” 崔祥祝伸着脖子往屋子里看,见到遥如意在这边算是松了口气,他对十三招招手,“十三大人,借一步说话。” “好。” 两人往院子中走走,崔祥祝才长叹一口气,“不瞒大人说,自从十九大人与陛下置气从云殿出来之后,陛下可一直没有过好脸色。” “大人说说,咱陛下何时随意处置过人?”崔祥祝摊手,“陛下不过是怕十九大人再不顾自身冲上去罢了,说杖责也不过是口头上说说。” 他伸手指了指云殿的方向,“下午的时候奴才就已经安排了车驾将王先生给送回去了,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 十三连连点头,“公公说的是。” “可不是!咱们陛下就是拉不下面子说担心十九大人,硬生生让人从殿里出来了。” “老奴也跟着心焦!” 十三点点头,“那公公此次前来是……” “奴才也就是图个皇上高兴,皇上高兴了我们这帮子奴才才有好日子过。”他悄摸摸对十三说,“今儿个可不能让十九大人在别处过夜。” “这为何不可?”十三不解,“刚刚我已经和十九说过陛下断然不会草率处置王先生,不若让十九好好想想,再——” 十三说得随意,却没想到崔祥祝连忙摇头,生怕事情真像他说得这般发展。 “大人你可是不懂了,这种事怎能过夜!那肯定得当日把误会说开!” 他苦口婆心,脸上的笑意也谄媚的很,“咱们陛下不善言辞,但陛下可都把十九大人的软榻换成金丝楠木床了。云殿还准备了梨花酥等着十九大人去尝尝呢。” 十三哑口无言,何时陛下如此体恤他们,“那——” “今儿个是否是十三大人当值?” “正是。” “那便劳烦大人与十九大人说说,老奴这就带十九大人回去。” 十三微微叹气,“公公稍等。” “哎呦!那就谢谢大人了。” 崔祥祝在原地笑着搓搓手,晚间的风可不暖和,但他可一点都不冷。一想着一会能把十九大人给陛下带回去,他这心里可火热着呢。 他看看天色又看看旁边的杨柳,“过些日子都该绿了。” 这处院落没什么太监花匠打理,但这些花花草草竟长得都不错,崔祥祝闲得到处看。 “十九大人怎的还不出来?” 他没忍住上前张望,面上已经带了急色。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崔祥祝从院子中走到了门口徘徊,就差贴在门上了。 “吱呀——” 总管太监眼前一亮,“十九大人。”下一瞬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不带被子? 见遥如意两手空空,崔祥祝问,“大人的锦被怎不带着?” 蘑菇情绪低落,“我去房梁上当值,不用带被子。” 哎呦—— 崔祥祝恨不得打死刚刚的自己,怎么选了个这种法子,他心跳加速,想法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陛下可是一心想让大人回去。” “还特意为大人准备了梨花酥。” 遥如意抬眸,“那陛下可还要处置先生?” “当然不会。”崔祥祝嘴角快磨出火星子来了,“咱们陛下虽说有时候脾气不好,但可万万不会无端惩治责罚,今日陛下所言不过是担心大人。” “大人想想,陛下是不是只当着大人的面说了杖责。不过是说给大人听的罢了。” “下午的时候老奴已经将先生送上了离宫的车驾。” 遥如意被说得迷迷糊糊,但一听王千山不用杖责顿时松了口气,他眼睛转一圈又问,“公公怎么得知杖责一事?” 崔祥祝:…… “老奴也是听陛下说的。” 崔祥祝擦汗,他回想下午的时候在云殿内,他正要去找内务府拿床。就听皇帝一边练字一边冷哼,“杖责二十,朕看是轻了。” 崔祥祝多想了一会就知道说的是谁了。 “大人快跟奴才回去瞧瞧,那梨花酥奴才闻着就香。” 崔祥祝连哄带骗把遥如意哄着肯回去了,转头又冲着十三挤眉弄眼,悄悄地把遥如意的小被子给带上。 云殿。 遥如意跟着崔祥祝走进去,刚进门就瞧着原本的软榻换成了金灿灿的木床,蘑菇眼睛一下子有光了,连着看了好几眼都没挪开。 甚至崔祥祝把被子放在床上,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过来。” 崔祥祝瞧瞧推出去把门关上,遥如意犹豫上前,“陛下。” “回来了?” 遥如意不自然低头,“陛下不杖责先生?” “朕何时要杖责他?” 蘑菇不忿,抬头看着皇帝的神色带着质疑,他抱怨,“你明明说过……” “玩笑罢了。” 遥如意不语,他闷声上前帮顾回舟研磨,良久又问,“那陛下,我身为侍卫,追刺客可有错?” 他对这个答案很是执着,硬是要从皇帝嘴里问出个答案来。 顾回舟笔下顿住,一团墨滴在纸上晕成一团,“朕不曾让你去追刺客。” “可十三他们都会去追刺客。” 顾回舟脱口而出,“你与他们不同。” 蘑菇蓦地觉得心跳加快两下,“有何不同?” 他在心底嘟囔,许是真如十三所说,他剑法还没练好,该是留在云殿为陛下疗伤为好 但陛下怎会日日受伤。 “拿着。” 遥如意手忙脚乱接住,又是一个金丝袋子,上一个他还留在手里。 那里面是一支白玉簪,最上方微雕着玉如意,远远看去看不出来,只有拿在手里端详才能瞧见工匠的巧思。 “给我的吗?” “你的赏赐,第一次抓到刺客的赏赐。” 遥如意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他现在彻底信了崔祥祝的话,眉眼弯弯带着说不出的笑,“陛下,那张床也是给我准备的吗?” “嗯,软榻太小了。” 遥如意笑得更欢,但他可不觉得软榻小,软榻有软榻的好处,睡他一只蘑菇刚好。 得了奖赏遥如意研磨都有干劲,他拿着砚台一圈一圈转个没完,“今日王先生与我讲“仁政”,陛下便是仁政。” 一声轻笑,“何以见得?” “从陛下登基后诛杀数十位宦官贪官便可见的。” 那双眼纯粹得没有一丝杂念,顾回舟心底染上一丝晦涩,“王千山还真是什么都和你说。” 遥如意一怔,“陛下该不会又要杖责先生?” “又要?” “朕何时杖责过王千山。”皇帝一边脱下外袍一边往龙床边走。 “……未曾。” “睡觉。” 遥如意转身走回到自己的新床边,他看着便欣喜,坐上去左摸一下右瞧一下,他忽然转头看向脱得只剩下中衣的顾回舟,“陛下,可有梨花酥?” 顾回舟动作一顿,“……” 刚刚似是有御膳房来送,他说,“朕何时喜爱过这般甜腻之物,拿走。” 他再次套上外袍,“崔祥祝。” — 京外。 昏暗山路上布满尖锐的落石,一帮人战战兢兢走在山路上生怕掉下去。夜间的山路崎岖不平,旁边的山崖一眼望不到尽头。 若是此时掉落下去便是踏入万丈深渊,看一眼便让人有即将进入十八层地狱的错觉。 对面迎上另一队人马,两边带路的小厮都是一怔。 小厮连忙向身后的大人物通报,“大人,前方有另一队车马。” 梁复本就心情低落到极点,他阵痛的额角此时像是要炸裂开来,“何人?” 小厮怯生生回,“天色昏沉,小人并未看清。” 那小厮已经做好了下一瞬被梁复踹到碎石上的准备,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大哥这是何意?” 梁郃带着李云云从对面车马上下来,李云云身上的衣衫不整,她忙用手扯着衣角,从身边丫鬟周中拿过披风挡在身前。 梁郃在刚刚小厮开口的时候便认出这是谁,梁复身侧原本的小厮在云寺被处置了。 这新来的小厮可是被他大哥鞭打了不知多少回。 “大哥为何挡我们的路?”梁郃脸上阴沉一片,这条路是通往那处别院最快的路,他自问已经快马加鞭,没想到竟能被梁复从对面拦住。 他们可还要在明日早朝前赶回去。 “我还没问你。” 梁复见到梁郃的那一瞬间心终于落在地上,同时无名怒火直冲他额中,大跨步从马车上走下来站在梁郃面前。 他沉声道,“太子殿下早晚入京,但绝不是现在。” “韩季青娶了萧筱愿,百里家马上就是顾回舟的纯臣,大哥如今还在痴人说梦。” 李云云一副娇柔的模样跟在梁郃身后,她见状微微向后退退,生怕两人的怒火波及到她。 “现如今到处都是顾回舟的眼线,你现在将太子殿下接回京不仅是害了太子殿下,也是将我们梁家送上九泉!” 梁复的声音在山间消散,临近子时的山间安静的可怕,连飞鸟的声音都所剩无几,黑暗足够将所有人的声音吞噬。 “如今京城人心惶惶,顾回舟要将苜蓿桑树种在地里,他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大哥要是信得过我,便和我一同将顾怀安接过去,让他趁此便能在民间站稳。” “不可,此法太过冒险!” 梁郃见对方寸步不让,近期的几番争执让他烦躁不已。心中也升起了别的念头,他上前,“大哥当真不再想想?” 梁复咬牙重复,“不可!” 梁郃一个用力,伸手抓住梁复的手腕,借力带人往悬崖边跨了一大步,低头便是万丈深渊。 “大人!” “将军!” 李云云见此脸上褪去血色,忙上前牵住梁郃衣角,“夫君不可!”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梁郃将李云云一手推在地上,碎石刺在皮肤里让女子忍不住痛呼出声,“啊——” 她顾不上伤口忙站起身又回到梁郃身侧,“夫君消消气。” 梁复不可置信,“梁郃!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他同样伸手把人拽住,两人僵持在悬崖一侧,冷风呼啸震得人心如坠冰窟,“梁郃!” 梁郃如同什么都听不见,他咬牙切齿地问,“大哥当真不让开?” “除非我死!” 转头往悬崖下张望一眼,梁复顿感腿下一软,若不是拽住了梁郃的手,他怕是已经掉下去了。 但太子殿下,绝不可这时回京。 “这般好的机会你都要阻止我,他手中握着免死金牌又不会死!” 梁复脸上胀红,他比梁郃矮上一个头,两人对峙他怒目仰头,眼底的猩红在深夜让人看不真切,“我再说一遍,不可!” 梁郃突然就笑了,冷风随着山谷的嗡鸣在耳边咆哮,梁郃的声音在同一时刻飘进梁复而中,“那你就先去死吧!” 梁家只留他掌权便够了。 说罢,他大力推向梁复侧肩。 “梁郃!你——” 侍卫小厮见状况不对早做好了准备,但他们怎也不会想到梁郃速度如此之快,脚下碎石在两人翻身时倾倒滑落,树枝被砸落的声响在山中异常刺耳。 “大人!” 梁郃竟被梁复死死抓着,他瞳孔染上恐惧,却依旧被人带了下去,紧急之下连忙抓住身边之物,竟只能牵住李云云柔弱无骨的手掌。 “啊——” “夫君!不——” 丫鬟面色惨白,“夫人快拽住奴婢!夫人——” 李云云慌乱伸手却于事无补,她精致的眉眼霎时间隐匿在山谷之中。 重物跌落的声音在山谷中消散,几处飞鸟被惊起的嚎叫交织错落。 三人瞬间被黑夜吞没,只留下两侧的侍卫面面相觑,“快!快回府喊人来!” “夫人!夫人怎么办!” 小丫鬟顿感无力一屁股坐在碎石上,但她现在哪还有空管这个,“快!你们快下去救将军和夫人!” 奈何根本没有侍卫管她,“回梁府喊人!务必在天亮前将大人和将军找到!” 第32章 “埋汰”菇 他不是是非不分的精怪,皇…… 尖锐嗡鸣的刺痛伴随着深夜中山谷疯狂的咆哮, 让李云云的脑海混沌不清。 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布满鲜血,被人哆哆嗦嗦地从身子底下抽出来,手指上的皮肤残破不堪。 眼前昏暗的景象让人看不真切,铁锈味充斥在鼻腔里, 李云云费力用手撑起身子, 她喘着粗气靠在身后的石壁上。良久, 眼睛适应了昏暗, 她才看清自己如今在何处。 “咳咳——” 这处的碎石比山崖上还要多还要尖锐, 应当大多都是从山崖上掉落碎裂而成, 李云云能感觉到右臂那沉闷而灼人的疼, 若是她猜得不错怕是断了。 女子艳丽稚嫩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惊慌, 她用牙齿狠狠咬住左袖上的一块布料,猛地一扯,“嘶——”布料应声碎裂。 她艰难地把右臂巨痛的地方用布条包裹,随后长呼一口气摊在原地,重重喘着气。 轻生唤, “夫君, 大哥……” 这里是半山腰的一处山洞, 李云云恍惚间记得她们被一处浓密的树枝拦住,才没直接掉落在山底。 情急之下梁郃竟然将她推到那处浓密树干之中! 李云云心中的怨恨让她狠狠咬牙,她腰间如今仍传来疼痛,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不过比右臂上的疼差得太远了。 山洞是人工开凿出来,足足有三人高。偌大的一片空地却什么都没有,但隐隐约约能看见地上有几处焦黑,即便在深夜中也与其他地方的黑相差明显,有人在此处烤过火。 李云云稍微安心了些,至少说明有人能找到这儿。 她接着往前走, 不远处两片黑影隐隐绰绰,她心脏砰砰跳个不停,那两人一动不动倒在地上,夜色之中她觉得两人的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夫、夫君——” 女子踉踉跄跄往那边走,临近了立马扑在那人身上,娇弱的声音听着就能让人心疼。 梁郃还活着,但他胸口的起伏异常微弱,头磕在一块碎石上正汩汩流着鲜血。李云云一怔,她面色惨白,原本就没有血色的唇更隐隐发青,声音轻颤,“梁郃?” 回应她的只有萧条的晚风。 李云云又连忙去看梁复,梁复面色竟无异常,身上也只有面上有擦伤。女人慌乱间咽了一口混着血味的口水,她又扯下一块布条。 “嘶——” 白嫩的皮肤裸露在外,李云云面上没有表情,语气却急切,“夫君忍忍,妾身帮你把伤口包起来。” 刚上前,李云云的手顿住了。 她心底出现了一丝别的念头。 梁郃这两日发了疯一般要把先皇太子顾怀安接到京城之中,妄想在最近朝中粮食风波正盛之时撺掇民间有异心之人,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在做梦。 她当时在花楼约见梁郃时竟然没看出这男人是个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蠢货。 女子好看精致的眉眼微皱。 伤口阵痛让她的脑子愈发清醒,梁郃醒来怕是要继续自己的计划。他如今只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要想晋升谈何容易,但仅仅是晋升可满足不了男人的野心。 李云云这段时间已经将梁郃看了个清楚。 她不过是想攀附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享受一辈子的富贵,可没想过要把脑袋拿给那人玩儿。 篡位成功了她是皇后,但若是失败,那便是死无全尸株连九族。 就梁郃这个脑子——李云云眼神蓦地变得冷漠,她看向梁郃的神色就好像在看一团垃圾。 自己身上的数道伤口也是拜他所赐! 李云云回想当时在花楼中梁郃所说的话,“李小姐放心,梁某虽年过四十,却心中无人。若是能与李小姐结缘,定此生不负。日后云儿与梁某一同等着富贵日子即可。” 结果呢? 辱骂,殴打—— 甚至连镇国将军夫人的位子也荡然无存。 他要是再醒着回去,她还能活多久? 闭眼前李云云眼中尽显决绝。 因搬重物,右臂的疼直达心底,李云云死死咬牙,手中的一块沉重碎石有人的头那般大,棱棱角角不计其数,眼中发狠,李云云仰头俯视地上躺着的男人。 每当和他抱在一起都让她作呕! “铛——” 重石迅速掉落砸在梁郃头上,额骨狠狠塌陷,碎石滚落在不远处发出一声闷响。 李云云被惊得踉跄后退,直至身后贴上石壁她才觉得安心,黑夜之间她吞咽口水的声音震得她耳朵生疼,一双水眸逐渐回神,她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住再次上前。 梁郃鼻前已经探不到呼吸了。 她把梁郃杀了,“不,只要没人来救他早晚也会死。” 李云云快步上前,她重重对着那重石踢去,看见那石块坠落到山谷她方才放心。 然而转身后女人身子僵住,梁郃的手—— 在她醒来时梁郃的手心向上,但现在却翻了过去。心脏的跳动越来越重,若是没有她刚刚那一下,梁郃很快就能醒。 李云云没动,她转头去看梁复,梁复的眼皮好似动了一下。她靠在石壁上任凭冰冷的岩石打透身子,她得走…… 若是以李云云的名号再回到京中,她这辈子就毁了。 谁还会娶她? 李云云这么想着,在山洞中四处摸索。直到她在石洞深处发现一道碎石子路,便摸索着一步步走下去。 天色愈渐混沌,天边渐渐出现隐约的蓝色,又被橙黄色所代替,连风声都变得轻缓。 梁复缓缓睁开眼,他听见山间有人在喊,“大人!将军!” 他连忙应声,“本官在这——”几个字刚出口便觉得从喉咙处涌上鲜血,“噗——”与地上的血水混在一起。 “梁郃?”他忍痛又推了推,“梁郃?” 但身边人已经凉透了,身子正变得僵硬,梁复心底咯噔一下,“梁郃——”- 京中。 遥如意在顾回舟上朝后便起来跟着王千山念诗,他这几日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十三也不教他练剑。 于是课程便都交给了王千山。 遥如意不知说了多少次他没事,奈何王千山不信,让他转了好几圈,硬是亲眼看见他没事才放心。老先生也不问昨日他为何抱着被子走了,又为何今日还睡在皇帝寝殿。 见他没事王千山就放心了,一心教他诗书。 在午膳过后王千山在内侍的安排下出宫,遥如意自己在自己的金丝楠木床上昏昏欲睡。顾回舟仍在书房处理政务,方才他见着了崔祥祝。 他听崔祥祝说,“梁将军今日竟又罢朝了,也不知因为何事。” 遥如意啧啧称奇,这种人陛下竟然还能忍他到现在。一边琢磨着一边欣赏自己的大床,想来想去遥如意直直坐起身来,伸手在旁边架子上的软玉花盆里翻来翻去,将金丝袋子从花盆里翻出来。 上边还挂着碎土,被他用手摘下来吃了。 最近吃惯了饭菜一时间吃土还有些不习惯,但梅花的香味浓郁香甜,遥如意也不挑剔。 低声喃喃,“这又不像原本的土,梅花树下的不划嗓子。” 他扒拉扒拉里面的碎银,终究还是怕不够,把金丝袋子也给带上了。 一路顺着上次十三带他走的那条路,遥如意轻易便出了宫。 他不是是非不分的精怪,皇帝对他很好。软榻和床怕是都不便宜,拿月钱给他买点东西遥如意还是舍得的。 与街上的世家公子相差不大,遥如意觉得自己手中不过是少了个扇子,甚至他们腰间都挂着这般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蘑菇安心了。 集市上还是如原来一般热闹,遥如意也不知自己要买点什么,在他看来顾回舟什么都不缺,云国的皇帝该是想要什么都行。 街上今日的人好似比以往都多,遥如意正走着突然被一个小厮拦住,那小厮身上穿着灰白色的袍子,手中还拿着一块白色布条,遥如意打眼一看街上竟好几个这般穿着的小厮。 “这位公子,可是也要来我们商会瞧瞧?” “商会?” 见遥如意不解那小厮也是一怔,“莫非公子还不知?” “我们万由商会最近刚刚开张,主子便想着拿出点好东西给大伙瞧瞧,您瞧今儿个这街上的公子小姐都出来了,那可都是奔着我们万由商会来的。” “好东西?”遥如意顿时来了兴致,“都有什么好东西?” “公子这就问对人了,我们商会的好东西来自五湖四海。闺阁小姐们都是奔着从江南运来的养颜玉蓉膏来的,还有些公子,喜欢的便是墨宝折扇。 有不少稀罕物件都是前朝的了。” 他想想,“还有名家字画,我们万由商会可是什么都不缺。” 那小厮边说边带着遥如意往那边走,遥如意一抬头,便看见在花楼一旁不知何时又多了个楼阁,上面的牌匾写着的便是万由商会。 小厮见把人带到了,笑呵呵说,“那公子进去慢慢瞧,小的就先失陪了。” 遥如意点点头,他自己看还自在些。 还没进去就能感受到今日的人多,里面大多都是富家公子小姐,但女子人数可比男子少多了。更爱三两人凑在一处,若是见哪出男子多了便不过去。 遥如意仔细瞧瞧,男子多的那处嬉笑打闹成群,有些话甚至不堪入耳,他也不想过去。但若是打扰了别处闺秀小姐的宁静也是他的不是。 他先等等,便顺着门边的一些个小玩意儿看了起来。 一个个毛茸茸的绣球看样子也不是给人玩的,像是要卖给家中饲养了狸奴的,遥如意看得就觉得不喜。 他最初见到狸奴的时候还有心等着它来找他玩,却没想到被那锋利的牙齿扫过菌盖顿时破了个口子。 那狸奴嫌他苦,他也不想再见到那狸奴。 遥如意不喜欢这边,他接着往前看。 他今日穿着十三带他买的那身袍子,如今他有了月钱也该给十三买点谢礼还回去才是,便如同先生所教他的“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公子想看点什么?” 这处的掌柜还以为没人往这边来,看见遥如意慢慢悠悠看着他连忙过来问,“公子看看可有喜欢的,我来给公子介绍介绍。” 遥如意对他笑笑,他不过是随便看看罢了。 谁知那老板毫不在乎,见遥如意目光放在哪个上面他就介绍哪个,“这对铃铛可是我们商会的匠人精雕玉镯的,动起来叮铃铃响起来好听得很。” “还有这个也是个好东西,这个油里面可是加了好东西,随便擦擦便能把佩剑擦得又亮又锋利。”他滔滔不绝,“大多铺子没有的东西我们家都有,公子随便看。” “这是什么?” 往往别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东西,即便是那些润肤膏和擦肩的油霜看不出用途,也能看出个大概。但这东西遥如意确实没见过。 如同他那软玉花盆一般用玉做的棒子,通体晶莹一只手便握得过来,遥如意拿在手里颠颠,还挺有分量。 与一旁的油霜放在一处,也应当是磨剑用的。 也可以把此物与油霜一起买了送给十三。 “公子……公子不知?” 小厮别别扭扭不知从何开口,他环顾四周,几乎没人往他这边走,他无奈叹气,怕也是因为他把这玉势摆在面上了,哪家的闺阁小姐看了此物还会上前。 他对遥如意招招手,示意小公子离得近些,“就是,就是男子那物件。一般都是夫人派侍女来买,夜间在房中用。”他顿了顿,“当然也有不少男子爱用此物。” 他伸手指了指,“咱们家大大小小的都有,公子若是喜欢可以细瞧,都是用玉石打磨而成,买了还送软油。断不会伤到皮肤。” 遥如意明白之后当即就放下了,他心有余悸拍拍心脏,还好他问了,要是真这么买回去送给十三,他二人日后还怎么见面。 “不……不用了!” 蘑菇忙摆手,见另一处摊位上边的几个闺阁小姐离去,他连忙又跑到那处去看,步子越来越快,生怕有人瞧见他刚刚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他也是近日才知道那方面的事,十三房中竟然藏了不少画着那件事的书,他看了几本便没再看了。 刚刚那掌柜说,竟还有男子买来用。 “公子长得这般俊俏,可是来为家中娘子买些玉蓉膏?来公子您瞧瞧,我们这的玉蓉膏香味儿多,功效好。刚刚可是连陈小姐都买走不少呢,说是要分给家中姨娘姐妹。” “那效果定是没得说。” “十九大人?” 遥如意正看着玉蓉膏,闻声转头,是韩思文和当日在韩季青酒筵上看见的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在下百里青霄。” 他由小厮推着在韩思文身侧,两人见遥如意转过身来微微点头示意,“十九大人瞧见什么好东西了?我帮大人看看?” 韩思文穿着一身青色素袍比那日一身繁复的袍子干练不少,连头发也只是用一根簪子束起一半,她对着遥如意浅笑,友好又亲切。 “随便看看。” 韩思文点点头,“大人要是想选给姑娘,我还能帮大人选选。姑娘家的东西门道可不少。” 遥如意摇头,“不送姑娘,送陛……送主子。” 他主子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百里青霄打量了遥如意一圈,似笑非笑,“那不如大人去墨宝处瞧瞧,这些胭脂膏粉在下帮不上忙,墨宝却还懂一些。” “那岂不是耽误你们事了?” 百里青霄道,“这是哪里话。万由是在下借韩小姐之力开起来的商户,算是大半个东家,帮大人参谋参谋是应当应分的事。” 遥如意这才算应下。 墨宝这方面他一窍不通,全凭借着百里青霄帮着挑选,其中韩思文也能说上几句,但他却一点都看不懂。 最后在他们的推荐下遥如意买了一整套,虽说不懂但看上去也是精巧沉稳得很,像是顾回舟那般的性子。 遥如意爽快给银子。 “大人第一次来我这个做东家的怎也要表表心意,大人把银子拿回去一半。便算是在下的心意。” 百里青霄把银子退回去一半,笑呵呵等着遥如意欣然收下,却见他摇摇头,“不用,这是我送他的,不用你送。” “这——” 百里青霄一顿错愕,怎的他这么久没出来做事,现在人都不把银子当银子了? 还是如今皇帝身侧的侍卫月钱竟这般丰厚。 连钱袋子都是金丝制成,不对—— 那金丝袋子上绣着的,像是龙纹。 “那是在下唐突,但在下实在是想尽尽心意,请大人去上房吃茶,大人能否赏光?” 遥如意这才点头,“好。” 在对面酒楼吃了些茶点,遥如意才与两人告别。茶点味道不错,就是他已经用过午膳了便没吃太多。 宫外的味道与宫里的厨子相差不少,味道各有各的好处,他都挺喜欢的。 见天色已然不早,他准备回宫了。刚刚从九楼出来时他又回了一趟万由商会,迅速将油霜买了,没再看旁边之物一眼。 遥如意松了口气,在回宫的路上刚好还能遇见上次送他包子的婶婶。这次他准备多买一点,上次觉得口味极佳,买回去给陛下尝尝。 “婶婶,要一笼肉包。” “是小公子!”老婆婆乐得合不拢嘴,本就只有遥如意一人唤她婶婶,再加上他近日碰巧又穿了那身袍子,老婆婆又见到这般俊俏嘴甜的公子想记不起来都难。 “好!公子等下,婶婶这就给你装!” 老婆婆手脚麻利,一整笼的包子冒着白花花的热气。她也不嫌烫,就这般拿着夹子伸手进去,不一会把一整笼的包子都捡了出来,装满了纸袋子。 “今儿个怎没见着小厮跟公子一起出来?”她愁眉,“公子能拿得了这么多东西?” 小厮?说的是十三? 遥如意嘿嘿笑着,“婶婶,那是我朋友,不是小厮。” “啊?啊——” “那是我冒犯了,公子小心点拿着,烫人。” “婶婶,是不是拿多了?” 那老婆婆立马板着脸,“上次都说是婶婶送的,你那朋友还是给了钱。今儿多的几个算婆婆送你。” “谢谢婆婆!” 那婆婆刚还跟遥如意说笑,转眼变了脸色,“公子快走!那帮子饿鬼又出来了。” 老婆婆手脚麻利把笼屉拆下来背在身上,又紧接着把钱袋子收好,小摊被她推到两户人家中间的乱草堆藏起来,转头瞧遥如意还在那站着,急声,“公子快些走!小心别让人抢了。” 遥如意见周围卖吃食的都如同老婆婆一般,他正了神色,对老婆婆招招手,她才肯放心里去。 “吃的呢!都给老子吃的!”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帮又脏又乱的人,打眼看去全是男子。一身袍子不知穿了多久,头发乱糟糟一片,在不少搬空了的摊子上翻来翻去。 “空的!还是空的!” “老大,这边也没有。” “这边有!” 那群人连忙看过去,一群人围着两块碎掉的酥油饼分食起来。 遥如意不打算搭理,他早早在巷子口遮住自己的身形,这帮人像是城中难民。不知是他想多了还是原本便该如此。 先帝时期京城众人有不少人不知在做些什么,却能吃饱穿暖。 都是那帮宦官贪官养的人。 如今一切回到正轨,这帮人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尤其是如今,粮食不足,更无人搭理这帮不做事只等着白吃白喝的闲人。 “老大,有包子味!” “包子?!” 遥如意连忙后退,却顿感身后有人。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精瘦的男人双眼放光盯着遥如意怀里的包子,他大喊,“在这!” 这人何时在他身后的,他竟然没听见一点风声! 遥如意身形迅速躲开这人的触碰,刚刚离得近了他甚至能闻见那人身上的酸臭味。 要是怀里的包子被这帮人碰了,他还怎么拿回去给陛下吃。 蘑菇眉头紧皱,他无意伤害这帮人。 “是个小白脸!快!” “还真是包子!今天有包子吃!” “还有钱!老大他还有钱!” …… 七嘴八舌的话加在一起都差不多,一群人瞬间围堵在巷子口把遥如意团团围住,双眼放光如同一匹匹恶狼。 那帮人根本不会放狠话,一个个身上劲瘦冲过来便要抢! 原本在遥如意身后的干瘦男子冲在最前面,他身上了胳膊就要去拿,遥如意连连后退,一连躲开好些下。 身后那几人也瞧见了,被人喊作老大的男子急冲冲冲上前,他是里面最为健壮的一个,身子高大宽厚,即便去拉车也能混得吃饱饭。 他发了狠得朝遥如意砸过来,一副要把对方压在身下的模样。 “嗙!” 厚重的身子砸在地上,遥如意闪身到另一侧,他再跟这帮人耗下去包子都要凉了。 谁知就是这一下,剩下的几十号人突然发疯了一般,也不顾及倒在地上的男人,一帮人齐齐冲上前来,遥如意惊恐抬眸,他已经能闻见铺面的酸臭味儿了。 也顾不上位子多么窄小。他身子纵身一跃翻上屋顶,袖子被房角的瓦楞划出一道红印,连发冠都不知在何时散乱。 这帮人如蝗虫一般竟然还想着爬上墙来! 遥如意不再理会,再次纵身,连着跑过好几个拐角,最后从一处小门闪身进了高墙。 天色已经昏暗,遥如意伸手把包子拿远,走一会儿再拿近,闻着没有一点那恶臭的味道才算放心。 但蘑菇心情终究被破坏,心底总觉得这份包子已经不是刚出锅时烫手的肉包。 即便现在拿在手里仍旧烫人。 “去哪儿了?” 云殿外,遥如意和从御书房回来的皇帝迎面撞上。一身浅蓝色锦袍的遥如意手上提着布袋,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包纸袋子。袖口刮破了一道口子,脸上蹭得不知是什么东西。 发冠散乱歪歪扭扭挂着头上。 他见是顾回舟顿时扬起笑,却不知想到什么有降下去。 怀里抱着东西犹犹豫豫不肯开口。 第33章 梁郃死了 但对朕来讲,是喜事。……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云殿, 崔祥祝识相的没进去。 他瞧着十九大人那个模样,可得好好梳洗一番,他现在就得命人烧水去。 顾回舟转身看着身后一身凌乱的人,皱眉打量半晌, “做什么去了?” 遥如意, “出宫了, 给陛下买了笔墨纸砚。” 顾回舟一愣, 他挑了挑眉, “给朕买的?” “嗯!”遥如意把手中的包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从臂弯上的布袋里把百里青霄推荐他买的笔墨纸砚都拿了出来。 一股脑放在桌子上, 一个个物件被人轻手放上去, 整整齐齐排成一排。 通体呈现深灰色,那砚台被打磨得光滑圆润,透着一股苦涩墨香。 顾回舟用手敲了敲,转而放在自己常用的砚台边,看样子心情不错。他如今看遥如意那一身脏乱也不皱眉了, “怎么想给朕买东西?” “因为陛下对我很好。” 顾回舟上前两步, “朕对你好?”他又问, “朕怎么对你好了?” “陛下给我换了床,换了花盆。还给了我一把剑,还帮我请了先生,还——”他还要继续说,抬眸看见皇帝竟笑得肆意,嘴角抬起地起到好处,眼睛里也乘着笑,眉眼微弯的模样看得遥如意莫名心跳加速。 顾回舟收敛了笑意轻咳,“记得就好。” 他走到桌案边去瞧遥如意刚刚放在上边的纸袋, 那么一大包想不注意都难,再加上云殿内的包子味越来越浓郁,顾回舟早猜到里面是何物。 大手扯开纸袋一角,里面白花花的包子一个挨着一个挤在一处,温热的气息从里面冲出来,竟还没凉。 “肉包?” 遥如意点点头,他刚刚舒展的眉眼带上犹豫,“是。” 顾回舟点点头,伸手就拿起一个来,包子时间久了虽然没凉,但白色的面皮粘在一起,看上去不像皇帝该吃的东西。 “陛下!” 男人转头过来,手上拿着包子闻了闻,“嗯?” “陛下别吃了。” 遥如意一脸泄气样,再加上身上这幅装扮,让顾回舟心头的疑虑越来越重,他挑眉。这株蘑菇竟然也学会了避重就轻,他刚刚问的是去哪了。 “今日还做了什么?” 遥如意自知瞒不过,而且他原本也打算和顾回舟说清楚,便三言两语将刚刚在宫外之事说了个清楚,“前些日子吃过婶婶家的包子,很好吃。便想着给陛下带几个尝尝,不过脏了。” 他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陛下别吃了。” 谁知只听见一声冷笑,遥如意再抬头就看见皇帝一口咬下去,悠哉游哉靠在桌案边,手边是剩下的一整袋包子。那姿态如同战场上荤素不忌的将领,而手边的那袋肉包就是他的战利品。 “是很好吃。” 窗外的天色彻底昏暗下去,连带着风都凉了。窗子还没关,一阵阵风吹来也把那香味吹到遥如意身侧,他面色呆滞,“陛下?” “这就算脏了?” 那语气带着不屑,搞得好似只有遥如意是那般金枝玉叶的瓷娃娃。 “毕竟是给陛下的。”他小声嘟囔。 见顾回舟拿起第二个,遥如意也悄悄走上前。他刚想伸手,又低头视线向下嫌弃地看了看身上的袍子,伸手就把腰带扯下来脱了,穿着里衣总算是让他心情好受些许,也从里面拿起一个站在顾回舟身边开始吃。 “可有伤到?” 遥如意摇头,“他们伤不到我。” 顾回舟点点头,两人挨着站在一处有种和谐之意,刚刚听这株蠢蘑菇说起此事,他竟担心起这人的安危来。 要说危险,谁能有他危险。 一连吃了六七个包子,顾回舟便让人告知下去不用准备晚膳了。 遥如意把窗子都关上,云殿里包子味儿散得差不多了,要是再开下去怕要着凉。 “自己去洗干净。” 蘑菇点点头,他把布袋里的油霜拿出来,又幻化出一件外袍穿上,他上前就要把剩下的包子拿走,那里面约么还剩七八个,给十三吃刚好。 “放下。” 遥如意一愣,但还是把手中的包子放在原处,“怎么了?” “不是给朕的吗?” 遥如意点点头,“陛下已经吃过了。十三也很喜欢吃,剩下的我带去给他。” 顾回舟刚刚还平和的眼神瞬间不满,幽幽道,“给了朕的东西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他再次开口,“放下。” 再放下去就不好吃了。遥如意默默后退,转身就要出去。 “朕批过奏折再吃。” “那陛下可别浪费。” 良久,直到遥如意快出门了,那边才传来一句,“知道了。” 长廊转角,崔祥祝远远就看见遥如意从云殿走出去,他吩咐着小太监等在殿外,自己先进去问问。 “陛下,可要沐浴?” 他问的事顾回舟,但那意思便是问两人。 “放下吧。” “是。” 一个半人高的木桶盛满热水,在屏风后侧氤氲冒着热气,崔祥祝也瞧见那包子,他心下犹豫片刻上前,从袖口抽出一支银针,“陛下?” “没你的事。” 总管太监连忙收起来,讪讪笑了,“是老奴多嘴,那老奴先下去候着了。”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陛下不爱他人近身,他身为总管太监已经是陛下身边最近的奴才了,原本为了这个位子他学了不少东西。 但陛下什么事儿都爱自己动手,也轮不到他。 “一会给十三送二十个包子,看着他吃完。” 崔祥祝错愕,“是,是。” 还真是巧,顾回舟刚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声响,规律的敲门声传来,过了一会十三推门而进,“陛下。” 皇帝和太监都有一瞬间的沉默。 “嗯。” 十三眼神严肃,崔祥祝连忙下去了。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陛下,梁郃死了。” 男人瞬间抬头,眸子霎时变得幽深莫测,锋利的视线朝十三看去。良久他问,“什么时候的事?” “回陛下,探子称在寅时瞧见梁复驾马车进京,却不见梁郃踪迹。昨日近黄昏时有梁郃与梁复二人的出城记录,如今梁复回城却不见梁郃。” “探子在京外暗查,在一处山谷瞧见了梁郃的尸首。从高处掉落摔伤,但额角似有被重物敲击痕迹。” “若是从山崖掉落,后有碎石砸在身上也说得通。” 顾回舟伸手轻敲在桌面,他手里的朱砂串儿摆在一边,手指上上下下敲击出不规律的哒哒声,“嗯,给梁尚书送点礼过去,表达朕的哀思。” 十三应声,如今梁郃死了对他们来讲是好事,这人虽然脑子不好使,但看久了实在恶心。 至于是不是坠崖身亡,无人知晓。 “陛下。梁郃夫人,李侍郎家的李云云至今找不到踪迹。” “嗯。”随随便便答应着,一副过耳不过心的模样。 遥如意悄悄从外面进来,见十三在此处他还疑惑一下,油霜他已经放到十三房中了,早知不如在云殿等他。 十□□下,遥如意见皇帝嘴角噙着笑,他也跟着笑眯眯,“陛下有喜事吗?” “喜事?”顾回舟琢磨一下,“若是说喜事倒显得朕不近人情。但对朕来讲,是喜事。” “陛下什么喜事?” “梁郃死了。” 梁郃死了? 遥如意怔怔半天没回神,白日里崔祥祝还说梁郃今日又罢朝,却没想到原来是死了。蘑菇脸上空白一片,看不出喜怒,良久才回过神。 梁郃身为将军却没做过一件对得起军中将士的事,甚至在京中也屡次挑战天子天威,恃强凌弱,手中人命也少不了。 若是死了,确实不可惜。 但遥如意就是有一种恍然的错觉,“怎么就死了呢?” 死了代表他再也看不见那人,无论那人他喜不喜欢。就好像之前的李文静先生一般,他很喜欢李先生,但再也不会见到了。 “罪有应得。” 凉飕飕的话飘进遥如意脑子,他想了想点头,“他确实没做过什么好事。” 顾回舟刚也瞧见了那张白净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空白,他轻飘开口,“人死时常事,仙君还是真早习惯为好。尤其是待在朕身边。” “若是朕哪一日不小心死了,也是这般。” 遥如意坚定摇头,“陛下不会死。” “朕为何不会死?” 遥如意眨眨眼,“我会为陛下疗伤。” 这倒是令顾回舟一愣,轻笑一声,“好。”他心情罕见的好,“去洗漱。” 遥如意点头,他一早就瞧见屏风后面的浴桶,转身在大床上拿拿捡捡,带着自己要用的东西去了。 他洗澡很快,浠沥沥的水声却扰得顾回舟看不下去折子,脑海中不由得去想两次在汤池中那一抹白嫩光滑的脖颈,摸上去纤细温热,一只手就能握得住。 再往下是平坦莹白的皮肤,上面…… 皇帝仰头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陛下。” 遥如意换上前阵子内务府送来的素袍里衣,与他自己幻化出的那身相差无几,料子与皇帝所用几乎一致。 他换上就觉得极舒服,此时他正擦着头发,从屏风后走出来。 顾回舟闷声,“嗯。” 小太监悄声进来把浴桶搬出去,再准备上皇帝要用的东西。面上都没什么表情,心里如同惊涛骇浪。 这十九大人好手段,竟能让陛下着迷至此。 “陛下,可有什么法子管治城中难民?他们总惊扰摊贩也不是办法,婶婶卖包子赚得不多,若是哪天躲闪不及被他们抢了,岂不是……” 他弱弱提建议,越说越觉得此事严重。 “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他? 既然问了遥如意便认真去想,“让官府抓起来惩戒?但他们一旦出来又会变成如今模样,城中今日见到数十人只是我见到的,也许在别处也有此事发生。” “若要真去治理,便该从根源下手,解决了他们的问题。即可。” 顾回舟听着点头,男人眼底的笑意不达眼底,他似笑非笑,想着遥如意的话,他道,“先帝时期留下的毒虫远不止这些,他们缺什么?是缺胳膊还是缺腿?” “家中田地颗粒无收的年迈老妇,儿子又不归家。面黄肌瘦双颊下凹,身上瘦骨嶙峋至今还能在街边小馆做活讨一口饭吃。” “你口中的婶婶如今尚可卖包子谋生,怎得她们不去偷去抢。” 遥如意没说话,顾回舟说得他都清楚,说来说去还是先帝留下的祸患,若非原本的贪官污吏自掏腰包养着这帮人,说不定他们如今也能靠力气吃上一口饭。 但现在是不能了。 “那还是由官府惩治为好。” “嗯,”顾回舟抬眸,“说说看。” “官府调派人手在街边蹲守,若遇到他们偷抢便直接关进大牢。增加刑罚与牢狱期限,增到——” “增到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量。” “如何令人无法接受?”顾回舟接着问。 他们连身上的恶臭都能忍受,如今也不会住在干净的地方,大狱对他们来说并无差别。 “砍头,杀鸡儆猴。” 蘑菇没吭声,但不可否认皇帝的法子极为有效。 “哦,陛下,我先睡了。” 顾回舟笑笑,他合上奏折,伸手又拿了个包子吃起来,“嗯。” 夜晚的寂静来得不是时候,皇宫中的静谧安宁延续不到梁府。 梁复自从回府后便一直躺在床上,他右腿断了,但如今还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他甚至不敢想,若是他与梁郃都死在了昨夜,那梁家该怎么办。 太子殿下该怎么办! 府医来过,太医也来过了。梁复的伤要在床榻上卧床十日方可坐在轮椅上活动。 他面如死灰,梁郃的死对他来讲至今难以平复,他虽说看不惯他那个傻弟弟,但怎也不会想让对方去死! 但他万万没想到梁郃竟真敢对他下手! “爹!” 梁平夏灵动鲜活的眉眼如今哭肿了,她皱巴巴着额头,一进来见到梁复这副样子又要哭出声来,“爹——” 跟在身后的梁乘风连忙把人搂在怀里,脸上带着心疼,“平夏,别哭了。” 他越说梁平夏哭得越大声,连梁复听了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夏儿,二叔的事你看开些,这几日也被老待在府里,多出去散散心。” 老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不加掩饰,他伸手握住梁平夏的手安抚地拍了两下,自梁平夏出生起便对梁郃喜爱非常。 儿时经常骑在梁郃肩膀上骑大马,梁复闭上眼不愿多想。梁郃也就在面对这个小侄女的时候还有好脸色,也是为数不多的亲情了。 但这毕竟是他弟弟,他二人自小一同长大。 梁复听着梁平夏不断啜泣也跟着伤怀,他甚至能听到梁郃十七八岁的时候跟在他身后唤哥哥的声音。 “那,那婶婶可找到了?” 小姑娘眼睛又红又肿,小心翼翼开口,“婶婶不比我年长多少,若是一个人在山里无人发现,怕是凶多吉少。” 梁复安抚道,“爹爹已经派人去寻,夏儿放心,你婶婶会回来的。” 父子三人在房间中沉默不语,梁复对梁乘风使了个眼色,“天色不早了,带夏儿下去休息。” “是。” 半盏茶的时间,梁乘风再次推开梁复房门,“父亲。” 梁复用手抵在额角,眉头一时也不曾松开,“你二叔死得突然,最近的事情先放一放,等为父伤好了再行打算。” 梁乘风点点头,他压下心中的畅快,上前帮梁复按头,手法娴熟不知按了多少次。 “还是你的手法好,跟你娘一样。” 梁乘风面色顿了一下,又笑开,“儿子与母亲学的。”他瞧着梁复把眼睛闭上,试探着开口,“姨娘近日经常与韩家夫人往来结交,父亲可知?” “嗯,夏儿前些日子带了些东西回来。说是韩家韩思文给的,你姨娘瞧着好用,便上门瞧瞧去。” “父亲,姨娘与夫人往来是好事,但妇道人家总爱说些府中琐事,儿子担心……” 都是些诰命夫人,唯独这位是为姨娘。梁乘风面色不悦,这女人在府中装模作样这么多年,如今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这几日日日与韩家人来往。 过几日便要念叨着身份低下失了面子,在父亲这争正室的位子了。 梁复叹一口气,“说的有理,为父明日和她说。” 梁乘风浅笑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停,瞧着梁复又要闭上眼睛。 “老爷,有客人来。” 梁复与梁乘风同时停了动作,梁复微眯的眸子睁开,他脸上的倦色越来越重,短短一日,眼中的神采减了大半,他大约猜到是谁,“请李大人进来。” 梁乘风起身站到一边。 没过多久李黎快步走进来,草草行礼,与梁复那副失神模样别无二致,两眼婆娑,“尚书大人!可有找到小女下落?” “尚未。” “哎——尚书大人,小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是一介弱女子,要是真掉在山底可如何是好!” 他家云云即便如今是个寡妇他们也认了,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从小养到大的女儿怎能就这么没了! “尚书大人可得加紧人手,下官在这谢过尚书大人!” 李黎身上的袍子该是从昨天就没换,梁乘风看到他衣角沾了油污,平日里这李黎对自身的整洁极为重视,如今这般—— 不过是一位父亲罢了。 梁复无力点头,他冲梁乘风扬头,示意这件事交给他去办。 梁乘风将跪在地上的李黎扶起来,扶着人慢慢往门外走,“李大人如今还是冷静些为好,如今找不见婶婶的踪迹便是好事,婶婶很可能还活着。如今二叔已逝,我们却仍是一家人……” 房门关上,梁复长叹一口气,缓缓合眼。 好似这般这一切就从未发生。 一夜之间,梁郃梁将军身死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 坊间几乎人人都在谈及此事,甚至连四五岁的幼童都能在家中大人的嘴边学会两句“梁将军死了。” 宫中更是传得快,一早上宫女太监醒来就能听见人人在议论此事。 遥如意一边听着一边坐在院子里把玩着自己佩剑,他手上的伤已无大碍,但十三还是不肯教他。今早偏偏说昨夜吃撑了不方便活动。 “又在糊弄我。” 他举起剑跃跃欲试,招式剑法干脆利落,他师从十三,一招一式没有花哨动作,反而正派得很。 顾回舟在长廊尽头看了会,快步走上前来,“继续。” 遥如意点头,拿着剑把之前学过的招式通通过一遍。 “咚——” 长剑打在剑鞘,发出一声闷响。遥如意猛地扬头,电光火石间转换了方向,剑刃险些伤了顾回舟。 “陛下!” 他正练剑,这人突然冲上来做什么,他要是伤了不是还要自己来医。 “招式冗杂,手下留情。” 遥如意一怔。 顾回舟接着说,“十三师从名门正派,剑法太过规整,你少跟他学。” “那陛下还要再给我找一位师父吗?” 奈何男人没说话,伸手把遥如意的剑拿在手中,身形快如游龙,比十三还快的剑法让遥如意眼神一时间不知往哪边看,短短几息,一旁的石雕七零八落,其中最深的几道剑痕大力刺在石雕的脖颈处与心口处。 若是对面是个活生生的人,早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 遥如意呼吸一滞。 “与人对上,直取命门。”顾回舟悠哉游哉把剑还回去,“去挡剑不如挥剑,你若是比他快,他哪还有空来砍你。” 蘑菇站在原地巴巴点头,他原本以为十三是剑法最厉害的一个,但这般看来该是陛下,“没想到陛下还会剑法。” 皇帝身形一顿,轻咳一声,“皮毛而已。” “陛下不让我跟十三学,陛下可否教我?” 顾回舟压下嘴角的笑意,“你拿什么付学费?” 还要付学费?遥如意仔细算起自己花盆里的仨瓜俩枣,半晌还是皱着眉头,“那我不要月钱了。” “呵,然后呢?” 竟然还不够,遥如意打量着浑身上下,“我还能为陛下传讯。十二那里我去过一次,也认得路。” 谁知顾回舟一下转身,大步朝着云殿的方向走去,“先欠着,朕日后再问你要。” “那陛下何时教我剑法?” “入夜。” 眉头微皱。 崔祥祝从不远处小跑着归来,“陛下平日要忙着批折子,即便能带着十九大人学习剑法也要入夜了,大人别多想,陛下着实无空。” “其实我跟十三学也可以的。” 崔祥祝急了,“不是不是不是!老奴可不是这个意思,教十九大人练剑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应允了万万不会失言。大人等这便是。” “谢公公,这石雕……” “大人不必管了,老奴来处置。” 遥如意带着谢意点头,他又看了眼云殿的方向,“那我去帮陛下研墨。” “甚好甚好!大人快去!” 第34章 双人夜游 不一定要,但一定要会。…… 顾回舟说好带遥如意练剑就万万不会失言, 一直到晚膳遥如意都没见到顾回舟的身影,他抱着书在床榻上看着,待晚膳的时候看见顾回舟从门外大步走进来。 崔祥祝在后边跟着,突然经过他的时候大声说, “陛下连午膳都还没用, 晚膳可有什么想吃的?” “崔祥祝, 你老了吗?”坐在龙椅上的顾回舟用手揉着额角, “半个时辰前不是已经问过了。” 总管太监笑笑, “也真是奴才忘了, 陛下等着。奴才这就传膳。” 他真是眉眼抛给瞎子看。 遥如意见状连忙找十三去了, 陛下为了带他去练剑现在都还没吃饭, 他要是在这看着岂不是明摆着催他。 蘑菇带着自己的佩剑去找十三。一会练剑,他刚好用昨日送给十三的油霜擦擦剑身,看是否好用。 “十九?”十三见他来立马笑了,“谢谢十九,哥哥刚才用你送的油霜擦剑, 又快又亮。” “我也想试试。” “来, 这儿正好有帕子。”两人就着擦剑的事儿聊了好一会,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遥如意和十三摆手,“我先回去了。” 十三应声,“去吧,今日陛下不让我们跟着。” “跟着?”遥如意一愣,“陛下要去哪儿吗?” 十三嘿嘿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该是要带你去,快回去吧。” “好。” 今日不是要练剑, 还要去何处? 遥如意快步走回云殿,刚进去就看见顾回舟悠哉游哉在桌案旁练字,“十九大人舍得回来了?”那双眸子幽幽抬起来,瞧见遥如意的视线中带着幽怨。 “陛下,你吃饭好快。” “呵。打扰你和你十三哥哥秉烛夜谈了?” 这又是什么说法,遥如意就当没听见不准备和他计较,转眼笑嘻嘻问,“陛下,一会要出去吗?十三说你要带我出去。” “嗯,走。” 说走就走,顾回舟都没给遥如意反应时间,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自己的剑,转身便要踏出云殿。留下遥如意在原地站着反应了一会才动身。 两人走出云殿,云殿的长廊笔直而悠长,在夜间更是一眼望不到头。每每遥如意走在这儿都觉得走不到尽头。 但如今跟在顾回舟身后,他看着皇帝的衣摆晃来晃去,再一抬头,两人已经在云殿外了。 宫路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影,崔祥祝牵着两匹马,笑呵呵交给两人,“陛下,奴才先退下了。” “嗯。” 顾回舟翻身越上一匹马。居高临下对遥如意扬头,“上马。” 遥如意点点头骑上另一匹,是上次去庙里的那一匹,遥如意见还是它笑着摸摸它的头,“走吧陛下。” 宫路上没什么人,连巡察的禁军都被顾回舟轻易躲开。 顾回舟带着他从侧门出了宫,一路顺着外路驰骋。风声呼啸在耳畔,遥如意跟在皇帝身侧什么都没想,他很喜欢这种风打在脸上的感觉。之前在青华山的时候他就喜欢在冬日里树叶都落败的时候,任凭冷风毫无遮挡吹在脸上。 那种自由的空气是他在当蘑菇的时候最喜欢的,如今也喜欢。 蘑菇眼睛亮亮的,他看着顾回舟的马比他大一些,再加上皇帝的身高原本就比他高。遥如意暗暗撇嘴,高就高呗。 随后暗自挺直了身子,风声中夹带着树叶被风吹落的声响,好似还夹杂着男人的一声愉悦的笑。 两人策马约一个时辰,顾回舟放慢了速度,骑在马上悠哉游哉,好似只是为了出来闲逛。 年轻帝王身穿一身红色袍子,即便在夜晚也亮眼得很,头发随意束起搭在肩上,腰间坠着好几个坠子,每个都镶了金边。远看去第一眼可不会让人觉得是哪个国家的皇帝,反而像是江南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遥如意没忍住看了好几眼,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男子神色闲适,慢悠悠策马在林中漫步。 他没忍住问,“陛下,我们去哪儿?” 顾回舟呵呵笑了一声,“去山上。” 山上? 遥如意一愣,谁知下一秒只听见一声,“驾!”旁边之人快速冲出去,蘑菇慌乱之间连忙拍拍自己身下大马的头,“快,快跟上!” 两人顺坡而上,最后缓缓停在一座小山头。这座山并不高,还不到上次云寺所在的那座山的一半,且山体平缓,两人方才能这般顺利策马而上。 夜间的树林间树影也随着月光影影绰绰,照在男人脸上能看见他眼睫的影子打在眼下。遥如意瞧着好看,他眨眼眨了好些下,“陛下。” “嗯?” “你看我眼下有没有眼睫的影子?” 顾回舟皱眉,看那个做什么?但还是转眼看去,这蘑菇幻化出的样貌倒是会长,一双眼何时都带着灵气,即便在月下都这样灵动。鼻梁挺翘带着青年一般的骨骼感,剩下便是嘴唇。红润软嫩,瞧着…… “陛下?” “有。” 遥如意觉得他都没认真看,但有就是好的。 “我们开始吗?” 顾回舟点点头,“嗯。” 遥如意往后站站,“陛下开始吧。” 谁知顾回舟竟然把剑往腰间一挂,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些药粉在地上,“等着。” 遥如意到现在都没懂皇帝要带他出来做什么,又等着。 他蹲下身,把剑抱在怀里,伸手戳了戳地上湿软的土,又抠出来一块放鼻子前面闻闻,看样子口感不错,但不香。 蘑菇对此评价不高,但现在闲着,他还是准备尝尝。 手刚伸到嘴边,整个人一下子被提起来,“唔——” 顾回舟把人拉起来拽住,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在一起,他拧眉,“跟谁学的,什么都吃?” 他作为蘑菇吃两口土怎么了,“我本来就该吃——” 话还没说完,他就见顾回舟极为嫌弃地皱眉,抓着他的手腕重重甩了好几下,手指上的那块泥土被甩飞毫无踪迹,遥如意袖子也乱了,好几层衣袖翻飞折叠,他瞧着顾回舟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水壶,倒在他手上冲了两下。 又用他自己的衣袍给擦干净。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吃土,三天……” “一天不准吃饭。” 遥如意的“哦”了一声,他其实本来也没多喜欢吃。 “来了。” 遥如意转头,夜间的风声中夹杂着细微又密集的脚步声,他警惕转头,在丛林间突然钻出一个个矮小的生物,他连忙向后退退。 兔子,山鸡,蛇,还有田鼠…… 数十只不同种类的动物一时间通通冲向那堆白色粉末,像发狂了一搬朝着那处埋头。 “这是……” “拿起你的剑。” 遥如意错愕,但转瞬就看见顾回舟用剑挑起一只山鸡朝他扔过来,“陛下!” 遥如意慌忙躲开,“做什么?” 那只鸡掉在地上,转眼又朝着那堆粉末去了。 “教你练剑。” 一身红袍的男子视线扫向那群动物,长剑挥动,“欻——”一条蛇扬在空中,转瞬断成三段,男人眉眼间没有一丝波动,却隐隐带着兴奋的神色。 所以陛下带他来山上练剑就是用这些活着的动物…… “陛下,为何不用石头木头?”遥如意震惊拧眉,他大声问。 顾回舟却笑了,“用石头木头?那当仙君日后遇见刺客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遥如意没说话,他听见又一道长剑破空之声,下一瞬,“吱——” 一直田鼠落在脚面。 男人厉声,“挥剑。” 他不。 两人视线相对,遥如意在对方眼里看见狠厉之色,脸上不见温和的笑,反而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我不——” “呵。”男人冷笑,他瞧着那只蠢蘑菇脸上带着倔强,阴测测开口,“即便你不,今日朕也会把它们全杀了。” “欻——” 一只灰白色的兔子被长剑挥成两半,鲜血四散喷射到遥如意脸上,他被滚烫的血水惊得后退两步。 蘑菇拧眉,“陛下。” “遥如意,挥剑。” “欻——” “唔——” 手腕被人握住,那手上的力道让人无法反抗,遥如意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攥住,长剑握在手中用力向前砍去。 他全然反驳不了! “欻——” “吱——” 一只田鼠掉在地上再没了生息。 遥如意怔怔看着这一幕喘着粗气,他转身对上顾回舟的眼睛,对方含着笑,“可以了?” 手仍被人攥着,举起挥动,再举起再挥动…… 遥如意想低头,但又瞧见地上碎成两半的尸体。 脚步声渐远在原来那处位子站稳。他长剑再次抬起,遥如意下意识将眼睛闭上,可手中的长剑却应声而动,几滴鲜血再次打在脸上。 “乖蘑菇。” 遥如意缓缓睁开眼睛,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就这么动手了…… “一剑让这些活物死透,你才是真的对他们好。”男人眼里明晃晃写着,反正朕会把它们统统杀光。 “接着!” “欻——” 呼吸声越来越粗重,一双灵动的眼中从最初的胆怯愧疚到后面的冷静从容,那双手握着剑柄开始颤抖,额头上有汗水滴落,凝聚在鼻尖掉落在地上。 三个时辰的挥剑早就让手腕脱了力,但看见眼前有一闪而过的东西遥如意还是拼尽全力去挥剑。 “欻——” 顾回舟点头,那几十只活物早都死光了,现在扔在空中的不过是尸体罢了。 看着遥如意一剑又一剑,白净的小脸上除了血色还有麻木,他面对那些冰冷的死物的麻木。 “过来。” 遥如意怔怔抬头,“哦”了一声静静走过去。 “铛——”长剑在遥如意站定在顾回舟身侧时一下子脱手掉在地上。 连遥如意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猛地后退,后背一下子撞在帝王怀里,“做什么。” “剑掉了。” “嗯。” 顾回舟把人手抓过来,那双手修长白皙,但如今上面风干了不知道多少种动物的血,红色染了那一片的白净。 皇帝有一刻的恍神,他也是坏透了。自己手里清白不起来,就要把这只干净得要命的蘑菇也染红。 “呵。” 轻笑一声,这时候他又不嫌脏了,大手用力揉着遥如意那双手,手上的血水干涸结块成碎屑碎渣往下掉,遥如意感觉到酸痛想把手抽回来。 奈何被顾回舟一个眼神制止,他也只能忍住。 “唔——” “回去拿热水泡着。” 天色已经见亮,顾回舟却还没打算回去,他拎起一只山鸡,两三下拔干净鸡身上的毛。 随意从地上捡了几根木头,穿在山鸡身上,火折子闪烁出火星,一道道火光顺着木块升起,映在皇帝脸上。 “过来。” 遥如意乖乖坐在一遍,他情绪仍没缓过来,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回舟把鸡递给他,自己又烤了一只。 见天边亮色越来越明显,遥如意闻着鸡的香味儿吞了下口水,“陛下,我一定要杀生吗?” 男人手不停,他用身上的匕首一下下划在鸡身上,熟练极了。 “仙君大人若是想修道成仙,还是回你的青华山待着。”他动作停下,转头看着遥如意,“你现在跟在朕身边,你最好会。” 不一定要,但一定要会。 遥如意听懂了,“奥,可以吃了吗?” 烤得差不多了,若是再烤下去便要焦了,顾回舟点点头,“如今怎么没见仙君大人对这畜生这么怜爱。” 遥如意刚咬下一口,“……” 两人各吃了一只鸡,一晚上的疲惫消散一半,遥如意昨夜瞧见山脚下有几户人家,便把能吃的山鸡野兔串在木头上,准备扔在谁家门口。 怎么也能吃几天。 两人上马,天色越来越亮,遥如意突然想起皇帝还要上早朝,“陛下,上朝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那……” “让他们等着。” 遥如意沉默抿唇,他现在觉得有时候顾回舟就不像一个皇帝,倒像是山中的山匪头子。 两人骑马下山,远远就能瞧见那几户人家一早就烧了炊烟。 从未早上在宫外瞧着这幅景象,有种清平盛世的影子,遥如意看着心生欢喜。 “陛下,以后整座城,还有整个云国都会是这样的。” 顾回舟挑眉,“是吗?” “嗯嗯!” 一声轻笑,“快点。” “好。” 两人刚从山上下来,转头瞧见另一侧小路上七零八落走着十几个人影,那些人步态与身影都与遥如意那日所见的流民极为相似,他皱眉瞧着。 那群人比他率先冲进一户人家。 片刻后—— 遥如意连忙纵马冲上去,顾回舟见状紧跟其后。 “你放下!放下我闺女!” “吃的,吃的都给你!你们赶紧走!走啊——” 一个妇人歇斯底里从房间里冲出来,身形瘦削个子矮小,她跟这帮子男子身形相差巨大,但还是义无反顾冲出来,与一个难民纠缠在一块。 “娘!” “娘!” 小姑娘约六七岁的样子,手上拿着一个馍馍被那难民抱住,那难民身上邋遢头发脏乱,一双眼冒光看着小姑娘手里的馍馍。 他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就往外冲,一边大笑一边要去咬小姑娘手中的馍。 直到女人冲出来和他纠缠在一处,他才分了额外的神色在旁的身上。 “滚开!臭婊子!” “你放下我闺女!吃的你随便拿!” 其他十几个大男人在院子里房子里随意翻着,有几人手上拿着屋子里剩下的馍,狼吞虎咽就开始吃,“我的!我的!” “啊——” 女人一声惊呼,身后一个男人傻笑着把她抱住,紧紧贴在身上。 遥如意顾不上别的,剑柄一下打在那男人身上,女人连忙起身,上前把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也不顾旁人。 惊慌失措躲在遥如意身后,“多、多谢公子!” 顾回舟也走上来,他神色冷凝扫视这一帮难民,个个有手有脚,纵使没田没房子也未必吃不上饭。 “两个杂种!别碍事!” 那男人恶狠狠瞪着两个人,他视线扫过遥如意白净的脸,随后又落在顾回舟腰间挂着的坠子上,自顾自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日老天对他们不薄! “兄弟们,今儿个这两个公子哥儿是给咱们送饭来了!” “把他们拿下,今儿个咱们进去酒楼喝一顿好的!” “拿下!” 女人连连后退,她面色发白有些担忧地看向这两个俊俏的公子,“你们,你们要不快些走吧!” “怎能因为我们娘俩儿让公子……” 她话没说完,但顾回舟瞧着那双双贪婪的眼就都清楚了,尤其是那几双挂在蠢蘑菇身上的视线,让他瞧着恶心。 为首的男人猛喝一声,健壮的身子对着遥如意狠狠砸过去,遥如意身形敏捷闪躲,手中长剑并未出鞘,但狠狠挥向男人膝盖,“铛——”的一声。 “啊!” 那男人滚落在地,遥如意厉色望去,来不及多想,又迎上另一个人。 那日是人多,今日不过十几个人,遥如意对付起来不费力,更何况他刚练了一夜的剑。 “啊!” 最后一个难民倒在地上,顾回舟连动都没动。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遥如意转身,把一串鸡兔扔给女人,“给你了。” 女人错愕一阵,连忙借着道谢,“谢谢公子!谢谢公子!”道谢中伴着哭腔,她不敢说客套话,她怕真说了这位白衣公子真不给她了。 那十几个难民站起身来,眼神阴狠看了一眼遥如意,在看向顾回舟时见男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们,那双眼里幽深带着杀意,刚刚那个小白脸没拔剑。 若是换这位红袍子的男人,他们如今…… 真是晦气,“走!” 女人连忙往旁边退,低头抱着自己女儿缩在一旁,又伸手把脚边的鸡兔挡住,生怕又被抢了。 她们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肉了。 那帮难民终于没了踪影,那女人才泻力瘫在地上,猛喘气,“多谢,多谢公子。” 小姑娘刚才被女子遮住眼睛,现在怔怔抬头看着两人,也怯生生道,“谢谢哥哥。” 顾回舟转身,“走了。” 两人再踏上马,遥如意总回头往那处看,“陛下,日后那十几人还会来抢掠这户人家。” 顾回舟,“嗯。” “那我们不如……” 顾回舟冷笑,“仙君大人怜悯世人的时候麻烦动下脑子。” 遥如意喃喃,“怎么不动脑子?” “难不成仙君大人要一个个把他们接回京城,京城是流民所吗?” 遥如意不说话了,这么一看好像确实没动脑子,他又问,“陛下,你早朝还来得及吗?” “驾!” 宫中,两人从侧门进宫时天色大亮,顾回舟回云殿换了身衣裳马上就去上朝了,遥如意打了个哈欠,往常这个时候皇帝已经下朝去御书房处理政务了。 他换了身衣裳又洗了澡,总算把身上那股血腥味洗下去了。躺在床上睡了两个时辰,再睁眼便见到顾回舟已经回来了。 正坐在位子上处理政务,“陛下。” “嗯。” 遥如意自顾自起身出去了,他去找十三吃午膳,两人边吃边聊,“十三,城中城外的难民陛下打算如何解决?” 十三摇头,“我们不会管陛下的政务。但这些事陛下不会不管,你跟着操什么心。”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来,“尝尝。” “好吃!” 十三哼哼,“早晨去十二那拿的。” 他长叹,“有时候觉得十二这个差事还真不错,整日看着浓妆淡抹的姑娘们说说笑笑,听听曲儿喝喝茶,还有各种吃食。” “那你怎么不和他一块?” 十三表情上的向往立马停住了,十二能扭着腰往各个公子身上坐他可不行,“还是能者居之。” 遥如意笑笑,“我吃好了,要去找先生读书了。” 十三点头,“嗯,早日考取功名。咱们十九就是兄弟中最厉害的。” 遥如意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慢悠悠地往云殿走,还要经过那处长廊,昨夜跟着皇帝走竟然觉得长廊短了些许。今日又长了。 低头看着自己衣摆,再抬头时差点和人撞上,“唔——” “看路。” 遥如意哼哼,“好。” “陛下去做什么?” “批折子。” 遥如意皱眉,他上午睡了两个时辰,陛下却一点没歇着,“陛下不歇一会吗?” 顾回舟冷哼,“再不把难民之事处理了,某人又要想些蠢得要命的法子了。” 一身黑色长袍的皇帝大步离去,崔祥祝连忙冲遥如意谄媚笑笑,“殿里有御膳房送来的点心,十九大人快去尝尝。” 遥如意,“……好。” 他转身便要本着寝殿去,奈何还没等走到,就被偏殿的王千山唤住了,“咳——公子,老夫在这儿。” 蘑菇转头,“来了。” 第35章 互相按摩 坏蘑菇问,“陛下,还舒服吗…… 夜色和前一天晚上相差无几, 晴朗天气下的京城甚至比京郊的夜空还要亮堂一些。人在月下的影子长长短短,长廊两侧的太监安分守己地站成一排掌灯。他们头也不抬,就好似是一尊木雕站在那,遥如意走到长廊转角的时候突然想起上次被皇帝一剑劈成好几块的石雕。 已经被崔祥祝找人修好了。 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崔公公的精力, 成日陪在陛下身侧照顾着, 还要忙这些琐事。 他就不一样, 昨夜只不过练了一夜的剑, 而且早上还睡了几个时辰, 到今日下午他就好似被下了迷魂药一般。 头一点一点捶打在桌面, 暖洋洋的日头烘得偏殿暖洋洋的, 他几次三番做着梦, 一个又一个细碎的梦连在一块。 “公子!可听见老夫说什么?”王千山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在遥如意耳边,他便能清醒半个时辰。 过了这半个时辰又开始眼神环绕,他试过用牙咬在手背上,效果不怎么样。 为了让他把今日的课业全部学进脑子里,王千山甚至不惜向皇帝请命, 把他留在偏殿留了一晚上, 直至亥时过半, 方才离去。 遥如意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昨夜挥剑的酸痛现在如浪潮一般涌来,手臂酸麻又肿胀,早知就该听皇帝的。 他今日睡醒用热水泡泡就好了。 想着刚才送先生上马车的时候朝他叮嘱着晚上睡前把今日学的诗句在脑子里过一遍,遥如意就觉得更困了。 走过长廊遥如意直奔寝殿,他现在恨不得直接趴在床上。又或者连洗漱都不用,化作一株蘑菇栽倒在花盆中。 殿外只剩下小太监,连十三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昨日瞧见十四, 两人许是又有了新的差事。 砖红色的门庄重肃穆,两侧的小太监垂头不敢直视,那里面的灯光昏暗,安静地传不出声响。 陛下怕是已经睡了。 遥如意把门推开,自己轻手轻脚进去。殿内的烛火被熄灭一般,只剩下一两盏像是再给什么人留着,他还看见早早安置好的热水。 “回来了。” 遥如意差点吓一跳,他转身瞧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顾回舟,连忙拍了拍自己胸口,点头,“嗯,刚刚去把先生送上马车了。” 他说完打了一个哈欠,眼泪蓄满眼眶,被人随意用手揉着,长时间没得到休息的眼睛泛着淡粉色,可怜巴巴夹杂着水渍。 “洗完过来。” 皇帝沉声,他现在只穿着红色中衣,明明皇帝改穿明黄色,但遥如意觉得顾回舟可能会更喜欢红色和黑色。 他对明黄色不热衷,但云国上下除了皇帝也无人敢用那个色。 使得遥如意几乎瞧不见明黄色。 顾回舟的龙床上摆着好几个瓶瓶罐罐,一个两个都不小,比之前装金疮粉的罐子要大太多了,远看去还以为是罐子世家在召集家族大会。 遥如意穿着中衣,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走过来,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龙床上,“陛下,何事?” 说完又打了一个哈欠。 顾回舟看着他坐下,眼中划过深思,转瞬即逝。 他大手一扯,遥如意原本系得松散的里衣顿时掉落大半,他清醒不少,刚擦完的皮肤带着被热水蒸腾的粉嫩,遇到冷空气难受得瑟缩片刻,随后又恢复原样。 还是那么白皙。 “陛下!” 遥如意伸手扯住,他拧眉,“要做什么?” “上药。” 哦,是上药。 遥如意手挪开,傻傻笑笑。甚至为了让顾回舟方便动作,他伸手把上衣都撤掉了。露出白皙瘦削的上半身。 瘦削其实并不准确,遥如意肩膀和上臂与前胸的肌肉都大有长进,他自己洗澡的时候喜欢按来按去,比之前的手感要好太多了。 视线轻瞟对面人。 就是腹部还是那般纤细,他日后还得问问十三怎能把腹部练得如同陛下那般。 顾回舟神色晦暗,他看着面前那人毫无防备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顿时一股无名火涌上来,“仙君大人自重一些。” 视线扫过两侧肩膀,右侧稍显肿胀,那便是昨夜练了一晚上剑的结果。 被莫名阴阳了一句的遥如意又打了个哈欠,他不知道怎么又说他。但他已经习惯了,陛下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听着就是。 也不用给什么回应。 “忍着点。” 男人话音刚落,遥如意顿时感受到一双大手上涂了伤膏。带着大力贴上自己右侧肩胛,连带着脖子,他连忙弓着身子瑟缩。 怎又这般烫人,要是不会制药要不就别制了。 大手上的伤膏越来越烫人,竟然连伤膏都让人有灼伤的感觉,一道幽怨的视线又朝着顾回舟扫过去。 “唔——” 一下比一下用力,遥如意疼得呲牙咧嘴,他连忙后退,但身子退了两下就贴在柱子上,退无可退,“陛下!我不按了,疼——” 谁知顾回舟管都不管,他沉声呼出一口气,也跟上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更近,大手毫无留情,再次捏上那肩膀。 拇指带有私心地划过锁骨,最后扣在肩窝上做支撑发力。 “唔——” 最后一下,肩膀上的阵痛与紧绷荡然无存,那双如同铁钳一般的大手终于手下留情,吱虚虚搭在上面,遥如意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幽怨中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转头去看自己的肩膀。 即便那只大手还没拿下去,他也能就着缝隙看见肩膀上的红印,好几根手指的形状印在上面。 但肩膀绷紧的肌肉如今松弛下来,处处都能感觉到舒爽之意。 “呵。” 那道不屑的轻笑顿时引起一阵不满。 觉得肩膀确实好多了的蘑菇底气不足,但那声轻笑就好像在蔑视他不足为惧的耐力,他装腔作势,“不是很疼,我出声是因为我觉得很舒服。” “呵。”这次顾回舟是真笑了,这人说瞎话连草稿都不打。手下的肩膀偷偷摸摸活动,暗自检查刚刚的揉捏有没有效果,转眼间又为自己低下到可怜的耐力打抱不平。 “哦,是吗?” 一双倔强的眼大胆和皇帝对上,信誓旦旦,“嗯,不疼。” 两人面上都浅笑,遥如意是标准的微笑,自他蘑菇化形那日便开始练习,如今已经炉火纯青。但他总觉得皇帝脸上的笑饱含深意。 “那仙君大人好了?” “嗯,多谢陛下。” “来帮朕。” 有来有往,理所当然,“好。” 两人换了方向,蘑菇看着床上的瓶瓶罐罐心下勾起一抹小心思,他将伤膏涂在手上,见顾回舟只脱下一半的衣裳颇为不满,眼神在隆起的前胸上扫过,最后放在皇帝右侧肩膀之上。 眉眼弯弯笑得像只小狐狸,橙盖蘑菇本体在心底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同样是练了三个时辰,顾回舟状况可没有那蘑菇严重。他不过是轻微泛酸,放任不管两日也好了。 但心下起了逗弄的心思,“开始吧。” 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面对面笑笑。 那双手涂满伤膏,一上来就能感受到用的力气之大,狠狠掐住右肩,顾回舟甚至能想到遥如意心底的惬意。 坏蘑菇问,“陛下,还舒服吗?” “嗯,往下。” 他垂眸的姿态轻松异常,看得对面人深色不满。 遥如意见状笑脸绷紧,抿唇暗暗发力,双手因为用力过多而在手背凸起青色血管。 他身上还没穿衣裳,白嫩的皮肤因为刚刚的揉捏带着皇帝手掌的印记,如同烙印刻在肩窝上。 顾回舟视线从那一片白中挪开,呼气发颤。 “啊?” 遥如意下一瞬扑了个空,陛下怎么一下子站起来了。是不是觉得疼了? 窃喜,“陛下,疼吗?” 顾回舟喘着粗气,从一旁拽过外袍,三两下套在身上,声音低沉且沙哑,“你先睡。” 转身大跨步离开了寝殿。 遥如意自觉扳回一成,勤奋地将床上的瓶瓶罐罐收起来。他刚才都觉得不困了,但现在就剩下他自己。 躺在自己的金丝楠木床上他想了想王千山的叮嘱,“过一遍诗词歌赋……” “诗词歌赋,今日……” 头一歪,睡着了。 也不知道顾回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遥如意隐隐约约中听见了房门开关的声响,但他睁不开眼睛,翻了个身,彻底睡了过去。 “哎呦,那百里大人脸色可差了。早上在朝中见着韩大人的时候差点没绷住,老奴差点笑出声来。” 遥如意听得兴致勃勃,他问,“是昨日之事?” 皇帝去和十三十四商讨政务。遥如意没跟着,他和崔祥祝在院子里聊得不亦乐乎。 “十九大人猜的一点错没有。就是昨日上午发生的事。” “原本韩将军大婚之后韩家思文小姐便要继续南下江南处理商会堆积的事务。”总管太监原本也不大的年纪,和遥如意待在一处毫无违和感。 “韩将军和百里家大公子百里青霄将韩小姐送出城门,百姓们路过也就是看两眼不会多瞧。但就在韩小姐马上离京时,那百里家二公子不知道又从哪儿窜出来。” 崔祥祝不屑,“当着过路百姓的面对韩小姐表明心意。” “韩小姐是体面人,不愿伤了二公子的心,话说得委婉了些。谁知那二公子像是听不懂话一般。” 遥如意连忙问,“百里文寒说什么了?”他之前在韩季青的酒筵上就瞧见过百里文寒对韩思文示爱,算不上体面。 “哎,二公子说的那话老奴都说不出口。” 犹豫再三,好像话烫嘴,崔祥祝猛拍大腿,“他对韩小姐承诺,说若是将来韩小姐能嫁到百里家,必将让韩小姐做当家主母,生儿育女他不多求,两年间能得二子就好了。 还说韩小姐曾在早些年与他暗通心意,如今他主动朝韩小姐表明心中爱意,两人之间便再无隔阂。” 遥如意脸上拧巴在一块,“然后呢?” 崔祥祝学得像模像样,“韩将军当时脸就黑了。差点没忍住一拳把二公子打回娘胎里去,但大公子可不惯着,自家弟弟说出这般不要脸的话,他怎么也得顾及着百里家的声誉。” “一巴掌打下去将人打得鼻血直流,让小厮捂住嘴带了下去。” “更何况二公子的伤……” 崔祥祝摇头,“如何生儿育女。” “百姓们早就围成一圈又一圈,韩家小姐一言不发走了。不出一个时辰,这件事便在京城传开了,听说百里大人发了好大的火。用佩剑在二公子身上抽了好些下,差点把人打晕过去。” “如今关了二公子好些时候的禁闭,省得出来丢人。” 遥如意笑得畅快,百里文寒近期做事不过脑子,与百里家最近频繁外出的大公子一比更是没得比。 “唔,是该关一阵子。” 两人说完那边的门也来了,竟然又出来两个遥如意不认识的人。 也不能说是不认识,毕竟其中一个他有些眼熟,好像是十五。 十三十四带着那两人走过来,十三对遥如意招手,“来见见,都是兄弟。” “十五,十六。” 说完他又对着那两人介绍遥如意,“咱们十九,厉害着呢!” 十五点点头,十六倒是极为热情招招手,“小十九,你好。” 遥如意笑笑,“你好。” 两人打完招呼就走了,遥如意问十三十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十四面色凝重,“江南来信。粮草之事,并非只有一个江州县令。” “十六自江南传讯,兰大人与徐大人已经入江州城,发现了旁的端倪。” 第36章 蘑菇出差 十九大人最近学了不少东西,…… 遥如意想想, 还是直接去问皇帝。 御书房刚刚的一片愁云在几人离开之后只剩下顾回舟自己闭着眼小憩,他喜欢仰着头靠在龙椅的椅背上,来人瞧不见他的眉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醒着。 天色明艳, 照进御书房却模糊不清。 遥如意闻着御书房浓得呛人的熏香差点咳出声来, 他悄悄开了一扇窗, 又悄悄走到顾回舟身侧。 他动作虽然轻, 但在踏进门的一瞬间皇帝就知是谁, 感受到额头上覆上一双微凉的手轻柔按着, 顾回舟出声,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蘑菇不言, 皇帝又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兰燕来信,江州城县令如今关押在地牢之中。在手上握着粮草的人绝不只是他一人。江州城粮价成倍增长,连官府都压不住。” 声音冷冽,他虽然在叙述一件事情,但遥如意总觉得若是那人现在就在顾回舟面前, 他该是要把那人一剑劈成两半, 四半, 八半…… 就好像前几日的那个石雕。 “朝廷不是已经统一粮价。” 顾回舟睁眼,对上头顶那双纯粹的视线,“天高皇帝远,总有人觉得朕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遥如意“奥”了一声,继续帮皇帝按头。 “过来。” 顾回舟目光将遥如意打量一圈,看着他自觉坐在桌案边的椅子上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十九大人最近学了不少东西,便替朕走一趟。” 蘑菇伸手指着自己,“我吗?” 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也带着兴奋, 他如今连科考的边都还没摸到,竟然就能担任朝廷命官。 一双手搭在膝盖上,腰板挺直一副顾回舟说什么是什么的样子。 “十三和你一起,处理完就回来。那边还有韩思文与你们一同,”皇帝手指轻敲击桌面,连带着手腕上的红色朱砂串儿也跟着晃来晃去,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泛着不健康的白,“随意做,朕让的。” 这句话就算是免死金牌,顾回舟说完眼底含笑,他看着跃跃欲试的某人,“敢不敢?” “敢!” 这会儿倒是敢了,那天让他杀一只田鼠还胆怯退后。 他再靠在椅背上仰头小憩,“去准备吧,收拾好了和十三即刻出发。” “好。” 目送着遥如意快步出去,崔祥祝在门口微微叹口气,他当然能看出皇帝眼底的那一抹不舍,不舍便换个人去罢了,十四大人如今也回来了。 “陛下,请用茶。” 瓷杯与桌案的碰触声在熏香中都变得佛性,崔祥祝犹豫半晌。 “陛下,何不让十四大人与十三大人一同?十九大人留在京中陪着陛下岂不是更好。” 留在京中…… 顾回舟眯着眼,在口中过了一遍这句话。 一株蠢得要死的蘑菇,凭借着一腔热血与斗志在京城中除了养尊处优还能做什么,看着好看吗? 微微皱眉,是有点好看。 崔祥祝问完就后悔了,他现在看着皇帝的神色什么不懂啊。 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 不过十九大人一直在陛下羽翼下能受到什么伤,他搞不清楚。于是弓着腰对皇帝笑笑,转身端着茶盏又出去了。 看来这杯茶陛下不喜欢,和前几日的口味也不差。莫不是因为着十九大人离京陛下心情不佳,食之无味? 崔祥祝笑着摇头,却在心底暗暗琢磨,若陛下真对十九大人动了真情,那后宫和皇嗣…… 遥如意收拾完东西转身去找十三,十三也刚得知这次和他一起去的是小十九。 把佩剑挂在身侧,他问,“收拾妥当了?” “嗯。” “走。” 两人两匹马直接上路,其他的盘缠并未带太多,他们二人要日夜兼顾,带多了东西反而是累赘。 还是第一次出城不是跟在顾回舟身侧,遥如意有些新鲜还有别的情绪,出了京城他不住往皇宫的方向看去,但离远了那处就是一片红墙。高墙之下的景象被拦住,也只有飞鸟的高度方才能瞧见一二。 他现在抻长了脖子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他转身发现和十三有了一段距离,连忙跟上。两人一路策马,直至天黑才在一处小树林边上歇脚。 也是这处草长得好,马也能吃几口。 遥如意摸着自己的那匹马,都是出门才会想着它,待回去空了他也得想着去瞧瞧,培养一下感情。 “十九,第一次当差,感觉如何?” 遥如意手中拿着馍,若有所思,“期待。” “期待……”十三笑笑,“那还是出来得少了,等出来得多就觉得哪次都一样。陛下交代的事咱们肯定得做到,等回去后又发现路上的困难都不算事儿。” 遥如意听得云里雾里,“嗯。” “等吃好了赶紧小睡一会,一个时辰后继续赶路。”他打了个哈欠,“韩小姐昨日出京前往江州,她们虽然是车队,却也不歇着。咱们得抓紧。” “好。” 其实晚上的夜色都差不多,但遥如意躺在树干底下忍不住会想这处和前两日晚上的那座山头有何不同,那晚皇帝在他身侧闲适得如同世家公子。 现如今他该是又两个月见不到皇帝了。 遥如意想着走之前崔祥祝带给自己的几个瓶瓶罐罐,其中两个他都认识,那还有最后一个。 他从包袱里把那个瓷瓶拿出来,还没打开就已经能感受到里面是一颗颗药丸,瓶盖打开。遥如意把头凑过去闻闻。 是皇帝的血。 两个月够他用了,便收起来随手放在了身上。 耳边窸窸窣窣的小虫吵个不停,遥如意困意不深,但现在还是趁早休息为好。不过旁的杂乱声越来越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可能是山间的野鸡野兔,他现在还不想瞧见这些东西。 手腕被人按住,遥如意瞧见身侧的十三突然睁眼,眼神凌厉,示意他不要动作。 遥如意应下,但十三突然手上泻力,他整个人靠在树边冒着虚汗。他转眼看遥如意没事诧异间又松口气,费力从怀里拿出一个药丸塞到嘴里。 两人都懂了对方的意思,遥如意装出一副和十三一样的模样栽倒在树边,不出半刻,山脚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听着不下数十人。 十三顿感不妙,两人都闭着眼,只能靠声音来判断。 “大哥!今个儿不行啊,就两个人。身上带的盘缠里也就只有几个馍馍。”那人颇为嫌弃,但转身看见山脚拴着的两匹马又笑了,“这马瞧着不错!” “大哥!这马回头能不能分我一匹?日后咱们上街也有马骑了。” 杂乱的脚步声顿时都聚集在这一片,刚刚说话那人应当是这帮人中的次位,身边的小弟听见这话跟着嘿嘿笑,“二哥要是得了这马可得给小弟骑两圈。” “放心!有你的马骑。” 周围七嘴八舌的奉承和嬉笑乱成一团,但随着一道沉稳规律的脚步声,吵闹平息。 这伙人中的大哥来了。 遥如意觉得一道审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好似在打量他是不是真的昏睡过去,好半天才挪开。 声音厚重沉稳,“今日下了这么多药就这俩人?” 那二哥讪讪笑了一下,“大哥,咱们的药也不多了,为了昨日那车队咱们下了大手笔。却没想到那几人根本没在这儿呆多久。小弟也去瞧了,他们人多!即便有几人中了药昏睡过去,还能有旁人驾车。” 他暗自搓手,而且那车队的护卫比他们人还多,就算车队的东西再多也不能抢啊。 老大不屑哼声,能得两个人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带回去。” “哎,是是是。” 十三服了药神智清醒大半,但力气尚未恢复。如己这般几十个人都让十九一人对上,他对遥如意使了个眼色。 按兵不动,见机行事。 两人被扛在马背上头顶朝下,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嗙——” 两人被扔在一处杂草堆上,那帮人就坐在旁边的空地上翻看两人的盘缠。遥如意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刚刚他把陛下给的药丸放在身上,否则现在同样被他们拿去。 “老大!你看这瓷瓶,这可能卖不少钱!”一个小弟激动到跳脚。 “我看看!”大哥把东西接过去,也跟着哈哈大笑,“没想到还是个公子哥,两个瓷瓶,这下得有有一两年不愁吃喝!” “兄弟们!今儿个没白干!” “兄弟们都知道!跟着大哥肯定不白干!”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谢谢大哥!” 一时间那几十个人都激动起来,眼神热切看着那个瓷瓶,“大哥,快看看瓶里装的是什么!”有人贼兮兮笑,“要是装的金子咱们可是更发了。” “这,哪有人会往瓷瓶里装金子。” “害,这你就不懂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 另一道憨厚的声音思来想去,“说的也是,大哥快打开瞧瞧。” 老大应声,点点头。 他刚把瓶盖打开,这片山洞都能闻见那草药味儿,苦涩得让人舌根发酸,遥如意暗自咽了咽口水,在心底又把皇帝制药的手法嘟囔一遍。 “这是药吧?” 老二眼睛发亮,“大哥,这是伤药?” “闻着应该是,这么浓的药味儿要不是药还能是什么?” 一人一句吵得人听不清,老大大声喊,“谁身上有伤,来试试。” “我,大哥。我!” 正是那老二。 “行,你过来。” 老大大力把人扯上前,把瓷瓶里的药倒出来就涂在老二背上,那一道小臂长的伤口还未结痂,被人涂上一层伤药,看起来很快就能愈合。 “如何?” “这刚涂上能有什么效果。” “就是,大罗神仙来这伤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你懂什么,大户人家的药能和咱们知道的药一样吗?” 遥如意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往哪边看,把伤膏涂在皮肉翻飞的伤口上。遥如意都不敢想…… “啊!” “大哥——大哥救我!” 老二一嗓子把所有人都惊到了,只见他整个人一下子躺倒在地上,身上像有火在烤翻来覆去在地上打滚。 他双眼惊恐,后背上的皮肉本就破烂不堪,被这般磨蹭着又破开一道口子,伤口裸露出来,他后背贴在地上摩擦。 忍不住惊呼,“烫!烫!” 声音在这夜间的山谷中惊恐地令人汗毛倒立,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胡言乱语的样子让老大心头一震,连忙把手中瓷瓶仍在一边,“那么回事!” 他竟然也觉得手指沾到药膏的地方传来灼热的痛楚!慌乱几下抹在衣服上。 “大哥,二哥他说烫!这!” 老大板着脸一脚踹过去,“老子又没聋!” 被踹的那人陪笑,也不怎么笑得出来。那怎么回事他怎么能知道。 “啊——有火烤我,快给我水!我要水!” 遥如意憋笑憋得辛苦,他嘴抿在一起,两侧脸颊一股一股的样子看起来忍得十分难受。 十三暗自握拳,他感受着逐渐恢复的力道松了口气,转眼瞧见遥如意的神色,也懂了。他们陛下的药虽然是好,但怎能乱用,金疮粉上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几日便能愈合。 但伤膏若是涂在绽开的皮肉上,不掉一层皮都算他们陛下要药材放少了。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老二终于消停了。他恍惚起身,脸上泪水翻飞。 他看见所有人目光呆滞中带着惊恐,连他们一向沉稳淡定的大哥都目光凝重,说不出话来。 “大哥,怎么了?” 周围人更是沉默,老二的背上皮肉模糊,像有火烤过一般,原本小臂长的伤口此时竟然扩展到整个背部,血水流了满地。整个背上没有一处好地方。 “老二,你——” “啊!” 这边老大的话还没说完,在外围的一个小弟突然高呼一声,他整个人躺在地上直不起身子,四肢用力爬着向后退,“大哥!他们醒了!” 遥如意和十三站起身来,两人手中长剑立于身侧,目光审视得看着这些人。 两人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看清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一片宽阔的山洞内,另一侧地上摆放着长长一片被褥,破旧得不像样。 被褥旁还有零散的吃食,两人刚刚包袱里的馍馍就被他们放在那边。 而他们刚刚躺着的杂草堆就在洞口最边缘,往下能看见山崖峭壁,只有一条小路顺着石阶走上来。 倒是隐蔽。 “醒了?哼。”老大冷哼,“兄弟们,上!” 几十人虽然看着多,但对于两人来讲根本不足为惧,都是一帮连拳脚功夫都不到家的闲散人。 两三下的工夫,那群人栽倒一片。 只剩下那大哥和其中一两个身子还算是健壮的汉子还站在两人对面。 也神色惊恐不敢上前。 遥如意仍拿着剑柄,他手腕翻转灵活,剑柄砸在人腿上顿时就是个一片淤青。 老大恶狠狠,“你们想怎样?” 老大个子高大,一双眼浑浊不堪,他身上的衣物拼得乱七八糟,兔毛树皮棉布杂乱在一起,甚至还有一块月光锦,与遥如意身上穿着的大体相似。 十三神色一动,这帮人看样子已经在此时抢掠良久,若非他们二人今日碰上,不知还要在此处嚣张多久。 “抢到我头上来,自然是要送你们去官府。” 十三这话一出,那老大顿时不干了,“妈的,你个狗娘养的!现在谁还不知道朝廷昏聩无能,我们兄弟在这儿也只是为了讨口饭吃。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养尊处优的样子,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料子,连装毒药的瓶子都价值好几十两银子!” “你们这帮狗东西就这般见不得我们穷苦人过上一丁点好日子!” 竟然反咬一口。 遥如意冷凝着眉眼,但眉眼精致总让人忽视他脸上的神色,“官府明明已经成立难民所,一日也能混得上一口粥喝。 你们烧杀抢掠这种勾当竟然还敢说是好日子?你们的日子好了,被抢的那些人难道就该死吗?” “你这小白脸这话说得有意思,我们抢的都是一些富家公子哥。就像你这般,整日里不知柴米油盐的贵,身上没有一处不是金枝玉叶般养出来了,你怎知我们这些人的苦难!” “你们吃剩下来的油水都够我们这一帮兄弟吃好一阵子。” 那老大一说完,身后无数人跟着和声,他们踉跄着躲到老大的身后,生怕再被这两人一剑打在身上。 那身灰黑色袍子的男人虽然拔剑,却点到为止,他们最多的也就是手臂上腿上出现一些伤痕。但另一位小白脸可不一样,长得文文静静,甚至连刀都没拔出来,却下手阴狠,伸手的力道恨不得把骨头敲碎。 十三转动手腕,“要是你这位做大哥的执意不从,就要看看你们能经受得住及时!” 十三话音落地,身形再次冲上前与老大缠斗在一处,两人打得激烈,遥如意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缠斗是没错,但懂得剑法的人都能看出十三的游刃有余,而剩下的那山匪老大,只不过是勉强应付罢了。 “嘭!” 高大的身子仰躺在地上,背后沾满刚刚老二躺在地上的鲜血,他想起身却撑不住自己沉重的身子,他身后连忙上前两个小弟把他扶起来,“大哥!” 老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过去,被人随意绑上布条扔在被褥上。 匪首猛喘气说不出话,想必短时间没工夫和十三理论。 十三环顾一周,天色还没亮,此时昏暗的山洞中阴寒潮湿,他看了眼遥如意,“十九,你可有不舒服?” “我没事。” 十三放心点头,“我给京中传讯,等天亮来人把这帮山匪带走,咱们再上路。” 也算是变相的休息一晚上。 十三从山洞中找出一条绳子,那绳子足够长,把这四十个人都绑起来不成问题。而且他们二人身上刚刚割断的绳子还能继续用。 “妈的!今日绑了你们算老子倒霉!日后若是再有机会,老子必当跟你们拼到底!唔——” 遥如意嫌他吵,拿了点杂草团成一团把人嘴堵上了。 这下舒服多了。 他瞧着十三不知从哪儿找出来一支笔,又找出一张纸来,三两下把这边的情况描述清楚。随后十三把字条卷成卷,用手放在嘴边,“xu——” 一声口哨声嘹亮透彻。 在山谷呼啸的风声中这声口哨都显得悦耳,那帮山匪看得憋屈,索性不看了。 不一会从山谷间飞过来一只白鸽,通体圆润吃得很好,十三连忙从身上掏出几粒玉米粒,随后把信笺挂在鸽子腿上,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放在鸽子头前面转两圈,伸手将其放飞。 遥如意闻见那梅花香,也知道是传给谁的了,十二那处确实方便。 “好好休息,明早启程。” 十三把他们两个的东西拿回来,把两个小瓷瓶交给遥如意,他活动活动身子坐在杂草上,“睡吧。” 让他睡,自己却没有想睡的意思,“你不睡吗?” 十三视线朝那帮人看去,“我守着。” 谁知遥如意也跟着摇头,“我不困,你先睡。” 十三愣了一下,碰巧打了个哈欠,他轻笑道,“那也好。我先睡一个时辰,然后换你。” 蘑菇笑着点点头,他总觉得十三把他当一个孩子一般。要是十四和他一同出来也不会这般操心。 他转头朝山谷中看去,这处竟和青华山相差无几,都是半高的山峰,不知青华山的山谷中间是不是也有一个这般大的洞穴。看样子也不是天然形成的。 “哎,那小白脸。” 遥如意转头。 “你们是什么人?” 遥如意警惕得看向那老大,他冷脸,“官府中人。” “妈的!” 老大一声咒骂根本控制音量,他们竟然劫道劫到了官府头上。 遥如意起身,又团了一团杂草,刚刚那团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唔——” 奈何那老大根本不配合,他挣扎着就是不肯,“我告诉你!我就算被官府抓住也不会听他们的狗屁安排!都是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老子才不会在那儿待着!” 遥如意也不想碰到那人的口水,他板着脸。右手手指猛地变成血红色,指尖锐利在那老大后脖颈划出一道细微伤口,血红色的手指冒出一滴血来,转瞬融入。 手指又恢复成寻常样貌。 “妈的,狗娘养的狗崽子!老子——” 声音戛然而止,那老大昏睡过去用不上瞬息,耳边终于安静了。遥如意颇有些担心,他不知这滴血能让这人昏睡多久。 但至少一夜。 他转身准备回十三身边坐着,十三睡得安稳。身子躺在杂草上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遥如意没多看,那帮小弟也睡的睡晕的晕。 他松懈了神色,继续看向山谷。也不知怎的,盯着山谷也能想起顾回舟来。 第37章 入江州城 那少爷名唤乔玉,好男色…… 来交接的人竟然是十四, 天色混沌时传来了片刻声响。遥如意迷迷糊糊醒来就看见十三和十四站在一块说话,十四也是一路奔波的模样,瞧见遥如意看过来对他笑着招招手。 很快那几十个山匪被他带走了,怕是回到京中也是入夜。 山野中一下子变得空旷, 两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东西继续出发。 昨夜算耽搁了一晚, 还得加紧行程。 从山路到乡间小道, 遥如意和十三一路策马。途经城镇捎上些干粮, 再往下气温回暖, 两人晚上睡得便不那么艰苦了。 其实夜间的凉风对遥如意来讲是舒服的, 但十三觉得冷。 两人在第十天隐隐瞧见了江州城的影子。 “呼, 可算是到了。” 江州城外树林郁郁葱葱, 两人从山林间穿出来身上带着不少杂草,遥如意四处瞧瞧,他觉得江南这片的空气中夹杂着水汽。 湿乎乎的让蘑菇觉得很舒服。 南下一路上的难民流民越来越多,但这幅景象却在进入江州城后骤变。遥如意原本疑惑的眼神在瞧见城中粮价时便懂了。 陛下得到的消息也只是大概,江州城原本的县令私自囤积赈灾粮, 将其高价卖给商贾。而作为江州城内出售粮食最大的商贾邓泽宇也仗着江州城离京城路途远, 便做事无所顾忌。 江州城的米价竟然涨到了朝廷定价的十倍。 邓泽宇也不傻, 他并非光明正大将粮食定价,若百姓去买便是原价的米买空了。 但铺子里有另在售卖的精米,小二称是东家在宅院里精心培养出来的,价格自然不菲。 遥如意和十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这几种米有什么区别遥如意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根本就没区别,是一样的东西。 他抬头对上小二的视线,小二笑得谄媚,倒是显得遥如意不近人情,他一身月光锦在江南也是大富大贵的打扮, “这和原本的米有何区别?” 小二搓手,“客官您瞧瞧您这就外行了,瞧瞧咱们这米,通体圆润光泽,微微透光,闻起来更是香甜,那就更别提煮熟了之后。” “吃过的客官都来咱们这儿接着买。”他上下打量一眼遥如意,嘿嘿一笑。 “其他的米也这样。” 遥如意不慌不忙,他伸手从粮袋里略过,米粒划过掌心微凉,江南在入春起便整日下雨,这一袋子米中间有水汽。 涨价后竟还在斤数上弄虚作假。 一双精致好看的眉眼不带情绪,他转头盯着店小二,一副他不说出来绝对不行的模样。 “这!” 店小二纵使再巧舌如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如今朝廷有难粮价上涨是早晚的事。京城米价控制得再严也跟他们没关系。 这粮食的事儿谁不是心里明镜似的。 眯着眼睛再打量一遍这人,长得倒是一副好样貌,身上掏不出半两银子。如今瞧他身上这身月光锦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怕不是跟哪个公子哥混上一夜,如今又被人嫌弃。 连米都吃不起。 “呵,”店小二压根不看遥如意身侧一身侍卫装扮得十三一眼,口气也一下子变得狂妄自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店铺的粮食都是他的。 “小公子要么就去别家瞧瞧,那几家的粮食还没我们家的好。” “如今这田里掉不出几颗米来,他们再刻苦种出来的不还是空壳儿。” 店小二伸手粮袋子里的米抓一把放在手里,“若是几年前客官觉得这米非精米,那小的无话可说。但现如今,客官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吗?” 那有恃无恐的模样让原本情绪上起伏不大的遥如意都握紧了手中的佩剑,他眼中的厉色颇有几分皇帝的影子。 上次这般生气还是在他瞧见关于梁郃战报那晚。 “慢走不送!” 两人一言不发从米铺里出来,周围三五成群的百姓审判地看着两人。 这帮人从早到晚留守在这儿,有人买了就是一副仇富模样,若是像他们二人这般空着手出来,那帮人又是另一副嘴脸。 “瞧瞧吧,如今这副米价,连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买不起了。” 江州城内乱成一片,富贵人家依旧过着富裕日子,但剩下的平民百姓,便一日比一日贫苦。 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 看着街道两侧的景象遥如意沉默,江州城内的包子要一两银子一个。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贩把自家地契房契都剁碎了塞进去。 “妈的!” 十三没忍住暗骂一声,这帮人趁着朝廷有难,便光明正大吃着人血馒头。 两人走在街上沉默。 “二位小哥,会长有请。” 突然从一旁小巷子里窜出来的侍卫满面正色,他拦住二人瞧声开口,遥如意瞧见他胸口的一个“韩”字,点头。 “麻烦了。” 半晌,侍卫带两人去的是一处别院,没有太多富丽堂皇撑门面的古董盆景,远远瞧着和普通别院没太多差别。 但遥如意仔细看了看墙上的挂画,是名家字迹。 往里走了两扇门,便瞧见一道身姿亭亭,正站在那儿等他们。 “二位大人来江州城的事思文已经知晓,二位放心,此番邓泽宇一事思文当尽心竭力。” 韩思文与在京中截然不同,身上一身白色紧身长袍像是男子的款式,长发披在身后落落大方,腰带系着繁复的玉佩倒成了她身上唯一撑场面的东西。 “多谢韩小姐。” 几人一道往里走。 韩思文连连摆手,“身为皇商自然要急圣上之所急。”她话锋一转,脸上不屑与鄙夷毫不掩饰,“况且邓泽宇此番行径有悖天地,倒不如彻底把他收拾了。” “思运商会在江州城名声还不错,二位尽管吩咐。” 三人落座,桌上的茶点刚端出来。韩思文朝他那边推推,遥如意也不客气。 “方才我和十三去了邓家米铺,粮食被卖到了天价。” “门面上没几个人去买,怎的还能一直这个价格?” 韩思文为两人倒茶。 “多谢韩小姐。” “多谢。” 韩思文笑笑,“你们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的?” “正是。” 她点点头,“城中世家怎会不知邓泽宇他家的粮食贵。而且街上百姓坐在门口守着的不下数十人。 一旦谁家小厮或管家来买粮食都被整座城瞧得一清二楚。一些低调的世家门第不愿就此被人念叨,便从米铺后门去找小二。一次订下一个月的粮食,小二便会找人给送回到府上。” 遥如意道,“在越窘迫贫苦的环境下百姓越无所顾忌,世家低调收敛才能稳住根本。” 韩思文回,“就是这个道理。” 那就说得通了,邓泽宇根本不在乎城中百姓买不买得起粮食,他定出这个价格也不是为了卖给这群人。 久而久之城中百姓银子越花越少,城中难民流民日益剧增。 有钱的还是那帮人,甚至更富。 “邓泽宇在两年前不过是一个小摊贩出身,手中有些积蓄干起了贩卖金银玉器的勾当。”韩思文对他印象十分不好,“真假混卖,能骗一个是一个。” “后来不知从哪儿知道了粮食有问题的消息,他用手中所有的钱收粮食。一举换了天地。” 再后来他们就都知道了,邓泽宇靠着米铺勾搭上了县令,两人一个出粮一个出钱。瞒着皇帝在江州城当起了土皇帝。 几人把那份茶点分吃干净,如今江州城吃食紧缺,若是浪费就是他们的不是了。 “晚些时候带二位去酒楼尝尝江南特色,下午两位大人在别院处休整或是去街上瞧瞧都好。思文还有些旁的事,就不多陪了。” “韩小姐去忙便是。” 韩思文点头走了,她做事不失礼节又干脆利落,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现只剩两人,遥如意无语道,“也不知百里文寒怎敢在城门对韩小姐说出那般话来。” “自诩才智过人。”十三带着人慢悠悠往院外走,“其实十几年前在京中传闻一直是百里家双子。双子其中之一的百里青霄能文能武,为人谦逊有礼。 百里文寒却和其他世家公子不相上下。双子的名号也全托了大公子的名声。而后在大公子意外落马后方才有二公子一说。” 所以这人也没什么独特之处。 十三挑眉,“还没入春的时候便和你说十一在江南,原以为入春后他会回京,想来是有事耽搁了。近期便在江州城。走,带你去瞧瞧。也好朝他拿一副甲胄。” “好。” 两人起身,再次出门上街。 刚刚两人在街上逛就总有人往他们身上看,遥如意原本没觉得,如今却怎么都忽视不了。 “小公子,最近可吃得上饭?” 遥如意对莫名出现在身边的中年男人皱眉,十三见状顿时想把遥如意挡在身后,又见遥如意摆手。 男人穿着规整,看着不像是城中杂人。 听那中年男人说了粮食一事,遥如意摇头,“未曾。” “那感情好!” 男人说完又觉得自己言辞不当,连忙拍了拍嘴,“瞧我这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他笑笑,伸手指着一旁酒馆的二层,“公子往哪儿瞧瞧。” 酒馆二楼,临街的窗子边,一身灰黑色衣袍的男子依靠在窗边笑得好看,鼻梁高挺五官深邃,他眉眼弯着,见遥如意看过来抬手对他招呼一下。 即便离得远,遥如意也能偏见那人头顶的发冠用了玉石,该是城中的世家少爷。 遥如意转头问,“有事?” 男人挑眉,“公子觉得我家少爷长得如何?” “公子面若冠玉,风神秀逸仪表堂堂。” 那人更乐不可支,连二楼那人都隐约听见了遥如意的话,他嘴角板不住笑,又转头控制住。 “好好好!那公子可愿意和我家少爷一起喝一杯?我家少爷如今并未娶妻,连妾室都未曾有。少爷整日里也就爱写写字作作诗,若心情好了便来酒馆儿小酌两杯。” “碰巧儿今日少爷来此吹吹风,若是公子也有意,可否上去见见我家少爷?” 他又保证,“我家少爷虽比不上京中公子,但在江州城也是极富盛名,品行没得说。”话音刚落,男人忙补充,“如今粮食价格涨得吓人,但家中早早储备了些,这几年不成问题。” 说着男人胸有成竹笑了起来,仰头朝二楼摆摆手。 遥如意点头,但他对中年男人说的话不能完全理解。 十三却在一边眯起眼睛,早听说江南男风盛行,却没想到他们此次前来的江州城首当其冲。老鸨在街上拦人这般光明正大。 男人一转头对上十三视线,“这位公子可千万别多想,在下千真万确是我家少爷的属下,并非做得勾栏胡同的勾当!” “哼!不必。” 遥如意还想再问一句,但身边的十三一把揽住他肩膀,快步向前走。 “哎!公子!” 男人想追,又抬头去瞧二楼。 二楼那男子也没想到人就这么走了,他急得站起身往外看,差点掉下来,俊俏深邃的五官震惊地瞪着,“老王!你怎么回事儿!” 老王也不知道,他更满面愁容。他家公子好不容易动了点心思,他也摩拳擦掌去帮着撮合。 怎么……怎么就走了呢! “公子,这!” 他气不打一处来,见人走远了也无能为力,横眼,“上来!” 他和那位公子怎可能就这点缘分,他们总会再见的。 酒馆一共三层,一层招待一些过路的百姓客官,多的是打一壶酒便走了。早些时候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但如今粮食涨价,酒价也今非昔比。 一楼的位子空了大半,零星几人坐在位子上,面前放着的也多半是茶水。 二楼便更多的是和俊俏公子一般的闲散少爷,临街瞧瞧江州城内的景象。 入春的江州城春红柳绿,烟雨江南被写在诗里。画里的墨水挥洒成片成了江州城。虽说如今城内不似往日繁华,却对二楼的看客来讲无伤大雅。 三层去的人少之又少,有人说那是酒馆东家招待贵客的地方。 老王连忙上楼,进酒馆的时候还不死心往那两人走的方向瞧了又瞧,最后猛地拍腿,“哎!” 上到二楼又不小心和人撞在一起。 “哎!公子见谅!见谅!” 两个大男人撞在一起无伤大雅,老王笑着对人道歉,侧身接着上楼。 而被他撞了的那人嘴角压制不住的笑,一身灰色袍子利落干净,手上拿着个册子写写画画,他在二楼楼梯上站着往下看,把刚刚那一幕尽收眼底。 笑容灿烂。 “陛下亲启,甲胄已锤炼妥当。 属下已见到十三和新兄弟十九,小十九果真名不虚传,好看。 另:小十九花容月貌,竟被江州城一位有名的世家少爷瞧上了,那少爷名唤乔玉,好男色。” 第38章 商战起 怎么也得陛下亲自给小十九穿上…… 江州城中一座酒楼的最高层。 当韩思文带着两人进去的时候兰燕和徐仪已经在那等着了, 见两人来了立马起身。 “十三大人,十九大人。” 按理说兰燕和徐仪两人的品阶都比遥如意和十三要高,但身为皇帝身边的亲信,任谁都要喊一声大人。 遥如意浅笑摆手, “叫我十九就可以。” 本想说叫他遥如意, 但他至今都不知道十三的名字, 想想还是算了。仔细想想如今知道他叫遥如意的除了顾回舟就是雾源。 十三也点点头, “十三就行。” 兰燕和徐仪对视一眼, 两人呵呵笑开, 转头对着韩思文也道, “那韩小姐也不必喊我们大人, 本就相仿的年纪平添几分生疏。” 徐仪附和,“言之有理。原本在江州城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出自韩小姐的照顾,如今怎能以大人居之。” 韩思文让那边小厮退了出去,她也不矫情,“那几位还喊我韩小姐就不生分了?” 兰燕一顿, “这……” 这把他难住了, 他们这一帮大老爷们, 要是整日对着人家一个大姑娘喊名字,多少有些不知分寸。 徐仪,“思文姑娘。” “对!思文姑娘。” 几个年纪相仿的朝廷命官笑作一团,本就没多大的年纪。要是整日大人长小姐短,看着也就不像是在一起做事的人了。 江州城的特色菜带着甜口,几人十分捧场地吃了个精光。吃完又上了一些茶点边吃边聊。 徐仪把如今这边的情况与几个人说说,“前江州城县令的五千斗粮食现如今还放在县令府上。 县令被压入大牢之后府中人丁也散了个干净。县令府中的金银充了国库,倒是缓解稍许。” “江州城本就是江南大城,当年先帝时期箫国二次索要城池之一便是江州城。城中百姓不在少数, 仅凭如今手中的五千斗粮食是杯水车薪。” 韩思文点头,“是这个道理。徐大……徐仪说得没错,赈灾粮的分发本也在按照城中粮食丰收情况而定,作为江南的大城,江州城去年所结余粮食已是最富余的城池。”女子身上素衣干净得体,神色冷静自若倒有了韩大海年轻时的风范。 她思索片刻,“现如今掌握在邓泽宇手中的粮食才是大头。” “朝廷所控制的米价粮价也仅仅有几家米铺在遵守,如今早卖光了。仅仅凭着把人关起来也不是办法,总有人用各种方法把价格提起来。” 这句话所有人都认同,不然他们早就把人抓起来依法处置,何必在这儿耽误时间。 徐仪冷笑,“刚到这儿的时候我和兰燕准备把一户疯涨米价的商贩控制起来。结果他却说自己没卖米,都是送的。” “送的?” 兰燕点头,他手指握在茶杯上冷脸,“百姓去他那买一个葫芦坠子,送一斗米。朝廷控制一斗米卖二十文钱,结果他家一个葫芦坠子卖一百八十文钱。” 变相涨价罢了。 但要是问,他就说贵的是葫芦坠子,别管是开过光还是另有玄机,你看百姓买不买就是了。 “哼,心思都让他们长了。” 遥如意问,“你们这几天可见过那邓泽宇?” 徐仪摇头,“并未。”他转而言道,“在百姓口中听到,邓泽宇年龄与我等相仿,约二十有七。相貌俊朗懂诗书礼义,奈何都没学到家。科考无望,便起了这等心思。” “那好。晚上我和十三去探探,我们晚上接着说。” 几人对视一眼,去探探究竟也好。他们总要先了解对方是何等人也,才好另作谋算。 江南的夜潮湿温润,连街上的吆喝声都没那么震耳,河边还有些用江州城软语唱小曲儿的姑娘,曲子悠扬婉转,调子又透着悲凉。 “婆婆,今儿个喝上米嘞?” “小姑娘家家又来嘲笑我老婆子啦?”在桥头卖拨浪鼓的大妈无奈笑笑,她看着那几个穿着轻纱裙的姑娘笑着回话,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在看她们还是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 脸上的褶子悄声透露了她的年纪,但岁月从不败美人儿,神色中蕴藏的风韵犹存,一颦一笑不张扬却婉转。 “哪有的事儿,咱们姐妹如今和婆婆是一样的呀。” “可别,我老婆子和你们可不一样。” 几人话不投机,转而笑呵呵又唱起来。 邓泽宇的府邸在江州城占了很大一片地方,却不是在城中。两人在夜色中从小桥流水的集市一跃而至巷子之间,地上湿润长满苔藓,稍微不注意就摔在原地。 遥如意连忙扶住脚滑的十三,“小心。” 十三手忙脚乱扶助两侧墙面,他吓一跳,不可置信转身,“小十九,你怎么在江南过得这般舒服。哥哥我现在是又热又难受,衣裳不过两个时辰就黏在身上。”他说着扯扯自己的袖子,这又黏手腕上了。 反观遥如意,白袍穿在身上随风随意而动,浑身清爽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额头上连汗都不出。 无奈,“这条巷子里也难走,还不如踩在冰面上。” “扑哧——” 遥如意连忙摆手,可不是他笑的。 “哎,小十九。” 遥如意抬头,一个陌生的男子蹲在墙头笑嘻嘻对两人打招呼,一双眼睛狭长单薄,高挺的鼻梁把面巾撑起来,眉眼笑着看上去不是坏人。 “滚下来!” 十三不是好语气,“赶紧的明天给我整一双你脚上的鞋。”他说罢向上伸手扯着十一的裤腿摸了摸,“还有这身衣裳。” 蹭—— 十一轻声落在地上,稳稳站住,“十九,我十一。” “你好。” 十一上下打量好几下遥如意,似笑非笑。他现在是真觉得十二说得不似作假。 啧啧,没想到他们陛下喜欢这样的。 是真水灵,比江江州城这帮公子哥还水灵。 他对遥如意笑笑转头看十三,讽刺摇头,“这回知道陛下为何让我们自己选一个地方待着了?你就是不适应江南。” 他又说,“衣裳我明天就给你送过去,但这鞋——”十一无奈摊手,“咱俩穿得还真是一样的。” 那一副前凑的表情让十三想打人,“不行就说不行,怪什么鞋子。” “嘿嘿。” 十三转头看过来,发现声音出在遥如意身上,他板着脸和他对视,“十九……” 蘑菇抿嘴,“唔——” 十三沉默。 十一呵呵一笑走在最前对两人招手,“这边。” 两人暗探变成了三人,十一明显比他们两人更熟悉这片地形,他前些年在江州城住过一阵子,也是那时候摸清了江州城的各种能工巧匠。 很快几人摸到了邓泽宇的宅院,宅院占了很大一片地方,远看去还以为是将军府。遥如意咋舌,韩季青的将军府都没有这片地方大。 几人偷偷摸摸来到后门的位子,这片后门开着,不少人推车进进出出。 车上蒙着白布看不出是何东西,但猜也猜到了。 “哎,这车粮食又不知道是咱家公子送哪儿运来的,瞧着还不错。可比上次那些质量好多了,是不是能卖得更贵啊?” 另一个小厮嘿嘿一笑,“据说是高价从箫国商贩那买来的。可是五十文一斗买来的呢!” “切,五十文算什么。米铺今个儿又涨价了,咱家铺子可是卖二百文一斗,说不定等现在这车粮食运过去,就能二百三四!” “那敢情好,咱们工钱可得跟着涨。” “那肯定的,活都是咱们干。公子就等着收钱就好了。” 两人边干活边聊天,那边像是一个管事儿的大跨步拧着眉走过来,五大三粗声音嘹亮,“还不赶紧干活!公子这几日忙着县老爷那边的事情没工夫管你们,可别等公子回来给我丢人!” “哎哎哎,大哥放心!” 那两人谄媚笑着,好话说了个遍才把那管事哄走。转过身那一瞬间两人齐齐翻了个白眼,“就凭他也能当上管事!” “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的人,可比我们强得多。” “哎,行了赶紧拿走吧。这几车运完可还有不少呢!” “少爷何必都要把粮食堆在宅子里,铺子那处不是地方大得很?”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但好像说不方便动手?” 两人对视,懂了。 米袋表面那层米干燥透亮,但中间,得他们忙活了。 几人听得面色凝重,今夜该是见不到邓泽宇了,但听见这些消息也足够了。 他们转头回了韩思文的宅院。 “岂有此礼!” 兰燕气不打一处来,“高价从箫国囤积粮食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涨价!”他长得不如徐仪秀气俊朗,却也是个硬气文雅的书生形象,重重一巴掌拍在桌面差点把杯子震到地上去。 “万万不能任由他们这样胡作非为下去,城中饿死的百姓一天比一天多,再这般下去岂不是要翻了天!他还想在江州城自立封王不成?” 遥如意认同兰燕的话,“我们手中的粮食不多,但邓泽宇却不清楚。只要在最初气势上把他镇住,待米价打下来。再过一阵子,百姓田地间也能见着成果了。” “气势?” 韩思文挑眉,“十九说说。” 遥如意点头,他眉眼在灯光下亮得夺人心弦,表面上看上去不爱说话又文邹邹,却没想到说出来的话大胆又张狂,“五千斗的粮食,几日内都卖出去。” “这!” “不行!这太冒险了。” 兰燕语气坚决,他们二人来这边几日,城中人数绝对不是这五千斗能解决的了了。“我们把这五千斗卖出去也只能解决一时燃眉之急,几日已过我们再拿不出粮食,邓泽宇还是要继续涨价。” 兰燕这话也没错,众人不发一言。 “所以要把气势立足,要让邓泽宇不清楚我们手中的粮食到底有多少。”遥如意环顾一周看看众人的视线,他和十三才是协助,他这般倒是喧宾夺主。 但皇帝让他随意,他就随意一点。 韩思文慢悠悠想了一会,欣赏地看着遥如意,“我倒是觉得十九的想法很有意思。商贾中人有时候就是赌,就看谁敢赌。” “邓泽宇若是没赌那一下,也没有他的今天。” 兰燕由于,“若是不成……” 遥如意连忙,“我负责。” 倒惹得旁人一笑,兰燕无奈,“不是这个意思。” “若是不成,也要有一个救得了百姓的法子。” 不成…… 徐仪扶额,“总不能把邓泽宇吊起来打一顿,那岂不是成了山匪。” “也不是不行……” 众人目光集体落到了遥如意和韩思文身上,连十三都诧异住了,他家小十九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一副性子? 竟然有些像陛下。 “他做的事难道和山匪有区别?”淡淡道,“又不会把人打死。” “扑哧——” 十三没忍住,他顿时想到了刚出城时遇见山匪那晚,早早就听说陛下带十三去山头练剑杀的是山鸡野兔,奈何小十九的性子还是软。 但他的软与旁人又不同,旁人心软在方方面面。 小十九不一样,他似乎觉得只要还有命在,都无所谓。 那晚他醒来时,还听见两个山匪说他是手下留情的那个,不想他身侧的那个俊秀公子哥儿,剑柄敲在骨头上像是要把人骨头敲碎。 嘶……好像后来十四说真有几人碎了骨头。 “成!”兰燕与徐仪咬咬牙,“那就如十九所说,咱们明日就开始。正巧明日邓泽宇要把先买来的米涨价放在铺子,咱们就打他个措手不及。”说得热血沸腾,转头还是看向韩思文,“还是要仰仗思文姑娘的商会。” 韩思文挑眉,“思运商会在江南低调了这么久,也该好好整顿一番了。且如今思文是皇商,百姓就该知道该买谁家的东西。” “成!那咱们现在就开干。”几人立马起身。 十一还蹲在一边啃馒头,错愕,“你们这么急?” 十三语重心长拍拍他的头,“你在江州城是没事了?那就过来帮忙。” “得!小爷就帮你这一次。” 一帮人准备往县令府去,韩思文和徐仪先行带人去了商会。总要收拾出一个摊位来,且位子不能小。 剩下一帮人动身前去县令府,天亮前在商会会合。 “嗯,白日里你若是空了也给咱们小十九做一套甲胄出来。”十三边走边随口说,那姿态就像是在说你去帮我拔一根草。 十一脚步一顿,“还做?” “嗯?什么意思?” 遥如意也停下来看,眼中带着向往,“我有钱,可以做一个好看一点的吗?” 十一干笑,心中一万个疑问,他今日邮去京城的那个甲胄又是给谁的?陛下说让用上好的料子,金丝银丝不知用了多少,连里层都用了月光锦和香云纱。 瞧着不是一般的精美。 今日看到小十九身上的月光锦他还以为陛下要的那件就是给小十九的…… 不对,一定就是给小十九的。这么一件东西怎么也得陛下亲自给小十九穿上。 释然了,舒坦了。 十三动手推他,“想什么呢?” “奥,没事。”十一回神,转头对上遥如意那期待的小眼神,飞快转动脑子,“害,甲胄有什么意思。等过几天我去给你整个别的东西玩玩。” “好!”他不挑,转身跟上兰燕出了门。 十一转头白了一眼拍他好几下的十三,“就你多事!” 十三:…… 江州县令府的府邸不小,新指派的县令还没上任,如今就这么空着。原本府中的侍卫丫鬟也都走了个干净,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府邸和五千斗粮食。 韩思文找了百十个人,也总算是在天亮之前把粮食运完。 临近天亮几个人气喘吁吁瘫在原地,十三拍拍身边粮袋,“现在把这一袋煮了我都能吃完。” “切,出息。” 现在整个思运商会的最顶层堆的全是粮食,连后院也被堆满了。韩思文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商会的人忙来忙去,她命令下得清楚,干活的长工也干得顺心。 “会长,后院有人找。” “谁?”她抽空应声,“这边!这边还有位子,把一斗的袋子都放在这边!” “是何人?” 小厮回,“听说是京城的一家商会,那人说他们东家姓百里。” 她怔住,百里青霄? 韩思文跟小厮走过去。 还没到后院,就瞧见几辆拉货的马车被安置在院子里。来人是一个中年男子,他见着韩思文不卑不亢,“见过韩会长。” 韩思文脚步放缓,“先生是……” 男子拱手行礼,“在下是万由商会的掌柜之一,替我家东家跑一趟。为韩会长送来一千斗的粮食。”呵呵一笑,“东家说,商会成立一事十分感谢韩会长,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韩会长做的。如今江州城形势紧迫,便让在下送来些粮食。” “还望韩会长收下。” 韩思文笑开了,“如今江州城正缺,思文便不作推托。劳烦掌柜跑一趟了,今日可要在江州城好好休整一番才是。” “不过是帮了几个小忙,百里公子言重。待思文回京必当重谢。” “不敢不敢,”男人推脱,“正因为韩会长的帮扶,万有商会才能在京中越发壮大。如今商会正忙,晚归一日都得被东家说,在下这就回京。 告辞。” “掌柜慢走。” 虽说招待不了,韩思文还是让小厮送了好些东西,其中不乏有给掌柜路上吃的,还有让掌柜带回去送给百里青霄的字条。 韩思文看着后院的几车粮食沉默不语,手放在腰上玉佩上摩挲。 待她回京,必当登门道谢。 天色渐亮,江州城的街道上逐渐开始忙碌。吃不上饭的流民当街乞讨,若是看见谁走进米铺满载而归,那人都会被一窝蜂围住,久久不得消停。 邓家米铺门口,两侧的护卫比街上人还要多,护送着一大车粮食到邓家米铺。看得人眼红,但无能为力。 店小二打扮得得体又显富贵,他看着一车车米驶进后院,忙在街上吆喝,“邓家米铺!今日刚刚进了上好的精米,比之前铺子里的精米还要好!大伙想不想尝尝?” 他喊得歇斯底里,不一会人们都在这儿扎堆。 “虽说如今城里人多米少,但我们公子也想着帮帮大家。”他环顾一周,百姓聚集得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压得他不得不大声喊。 “大家听我说!邓家米铺今日上了精米,特此把原本的精米米价将为一百八十文一斗!今日开始,大家都来瞧瞧!” “一百八十文?!” “一百八十文,你怎么不去抢啊!” “发国难财,早晚下十八层地狱!” …… 一句话,所有人哄散开来。不论刚刚的人有多少,进店的可没几个。 但店小二可不管,他笑呵呵转身进去了,这帮人买不买无所谓,反正有的是人买。 “哎!那边人怎么也那么多啊!” 妇人伸长脖子张望,“走走走,咱们也去瞧瞧!” 男人好奇,“那边是思运商会吧,听说思运商会的韩会长前些日子从京城回来了。可是带回来了什么东西?” “带回来好东西又如何?现在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钱买别的物件。” 男人叹气,“说得也是。走吧,回家给娃整点菜汤喝。” “是米!” “卖粮食?!”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刚刚还事不关己的百姓顿时围过来,双眼热络冒光,一个挨着一个往前挤,“米!我要买米!” 连街头的老婆婆都不逞多让,“你们给我老婆子让个地儿!” 人群蓦地壮大,韩思文连忙向后退退,她让小厮拦住大家,自己低头瞧瞧摆在商会门店的几大袋子米,又瞧见混在人群里的十一和十三,几人相顾点头。 十一又开始吆喝,“大家快来!思运商会卖米了!还是朝廷控制的米价!二十文一斗,十文半斗!” “二十文一斗!” “韩会长!我,我要买!” …… 争抢声此起彼伏,韩思文扬声,“思运商会在江州城经营也有好几年了,这几年之间思文十分感谢大家的捧场。如今能拿到皇商的名头也多亏各位。” “此番往返京城,陛下也得知如今江州城的状况。赈灾粮如今已经到了江州城内,由思运商会售卖。” 她看着逐渐沸腾的百姓眼底含笑,“大家放心,价格由朝廷制定。身为皇商,思运商会断不会做有损朝廷之事!” 有人甚至掩面抹起眼泪,“好!” “终于!终于!” “陛下终于还是没忘了我们!” “孩子他娘!今晚回去能给娃煮饭吃了!” 那妇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好!好!” 她旁边的老妇人刚挤到了最前面,她瞧着那一堆堆一斗袋子装在一处的粮食,高声问,“能只买半斗吗?” 韩思文轻柔笑道,“婆婆放心,如今粮食稀缺。思运今日售卖每家每户最多两斗!两斗内多少不限。” “那,快开始吧!” 有人迫不及待,恨不得把衣服脱下来装米。 遥如意从铺子里走出来,他今日负责售卖称米。 “来,大家排队,不用急。大家都有份!” 一个年轻小姑娘上前一口气买了两斗,交出二十文铜钱的时候颤颤巍巍,“韩会长,日后都有米买吗?” “妹妹放心。朝廷仍在送米过来,大家放开了吃。” “好!” 后边排队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其他商贩也不做事了,能买到米才是正事。 整条街都被来买米的人堵满了,一直延续到邓家米铺的门口。 店小二傻眼了,他早早让人去告知公子此事。 这!思运商会何时成了皇商?要是此后都有米卖,那他们家的米岂不是! 店小二猛拍腿,这可是他们家公子花了大价钱从箫国商贾那儿买来的啊。 他慌乱之间瞧见一抹身影,忙凑上前,“哎!乔少爷!乔少爷可要买米吗?今日来了上好的精米,二百二十文一斗,那叫一个香甜!” 乔玉摇头,看向那小二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少爷我又不是聋了,前边思运商会才卖二十文一斗。还是你觉得本少爷少不更事?人傻钱多?” 乔玉冷哼一声,骄傲仰头,“走,老王。咱们也去瞧瞧。” 第39章 断袖之风 “所以两位男子同样可以成婚…… “少爷, 您快瞧瞧那人,是不是……” 老王话还没说完,一转身,他家少爷已经上前面去排队去了, 他连忙跟上。 乔玉把自己看了一圈, “老王, 看本少爷今日穿得如何?手中这把扇子够不够彰显本少爷的文人风骨?” 老王连忙道, “公子必当是世间无双!小公子看见一定欢喜。”两人互相嘿嘿笑, 这边买米的人排成长龙, 还不知何时才能排到他们。 乔玉也不心急, 摆弄摆弄领口, 又摸摸发冠。随后装模作样扇两下扇子,一副翩翩公子姿态。倒惹得一旁几个公子哥儿频频侧目,声音含羞带怯,“乔少爷……” 乔玉吓一跳,侧身躲在老王身后, “……授受不亲。” 那几个公子哥开玩笑似的娇嗔两句, 也不觉得尴尬。转身时瞧见正在为百姓称米的遥如意, 眼中惊艳不加掩饰,这个小哥俊朗得很。 还以为乔玉如今换了风格,看来是瞧上人了。 几人扭着腰,转身走了。 老王对这种事儿得心应手,见人走了,又退到一边,“少爷,刚刚其中一个小公子瞧着是夫人给您说和的一位,您也不招呼招呼……” “招呼什么招呼, 本少爷要是虚情假意招呼了,才是非文人雅士。” 得得得,他们家少爷说什么都对。 两人说罢就在原地排着,前面队伍往前走了些。但嘈杂声越来越大,逐渐吵得人心烦。不似原本百姓之间的说笑道谢,乔玉连忙探头往前。 “谁插队!我怎么可能插队呢!你这老婆子睁眼说瞎话,我一直在这儿等着怎么可能插队!刚刚就是这一身衣服!” 声音尖锐刺耳,几个在队伍中的小孩子被吓得红了眼眶,其中一个小姑娘连忙躲在一个夫人怀里,用手偷偷擦眼泪,“娘,是坏叔叔!” “娃儿乖,娘抱着你,娃儿别怕!” 和那男人争吵的老婆婆环顾一周,脸上的皱纹因为慌张焦躁更重了,一双三角眼被褶皱压住,脸颊上的老年斑雕刻了她的年岁,两条腿也站不直,佝偻着身子大喊一声,“啊——” 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欺人太甚!” “你自己卖黑心米!居然还来思运商会买米!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自己家的米还不够吃吗?” 老婆婆喊得歇斯底里,两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这处离前面百十来人的距离,老婆婆人虽然年迈,嗓门却不小,他那一声让所有人都听见了她在说什么。 “谁?卖黑心米?我就说怎么瞧着眼熟,那人是不是邓家米铺那个店小二?他怎么还有脸来这儿买米!” “赶出去!他们这等有悖人性的黑商不配来吃朝廷送来的赈灾粮!” 有了几个声音,之后便是越来越多的呐喊,“说的就是!” “他刚刚还说他们家的米是上好的精米,现在怎么又来思运买了?” “切!早觉得是骗人的,现在本性暴露了吧!” 店小二脸色煞白,“你们管我在哪儿买!” “那你插队的事怎么说!” “谁看见我插队了!谁看见了?” 店小二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所有人一愣。 是啊,谁看见了? 路上的人排成一条长龙,总有人站得不规矩挡了一旁运货的商队,刚刚一行人马乌泱泱从对面走过来,人群乱成一团,待再次排列整齐的时候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争执声早早传到了前面。 称米的人换成了十三,遥如意和十一快步往这边走。 “你含血喷人!” 老婆婆气得捂着胸口,她手中紧紧攥着十个铜板,连撑在地面的那只手都是用手指与手腕撑着,“你!你——” “婆婆快起来!” 小二更肆无忌惮,“哼!就说说你们谁看见我插队了?” 半晌,周围没人说话。 “这——” “我没瞧见。” “我也没……” 小二面色得意。 遥如意板着脸把人扶起来,手隐隐按在剑柄上。 突然,“本少爷看见了。” “哎!哎——少爷!”老王想拦着没拦住,一手拍上脑门,他们家最好也别跟邓泽宇结仇啊! 声音响亮清澈,众人闻声往这边看,“这谁啊?” “这你都不认识?乔家那个断袖的小少爷啊。” “是个断袖?” 几人叽叽喳喳,“那可不,乔少爷当初在媒人说媒的时候当场坦白自己好男色,可是被乔老爷子打了个半死。说起来,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儿了。” “那如今……” “害,如今乔老爷子都习惯了。听别人说这乔少爷不去花楼也不找小倌儿,身边干净得只有一个老管家,乔夫人前阵子还给这小少爷安排了几个公子哥儿呢!” 那人不可置信笑了,“不愧是乔家。” 乔玉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大声喊,“我看见了!”边喊还边整理衣裳,风流倜傥上前,站在遥如意身侧,“这个店小二插队。” 店小二也没想到居然是乔玉,惊慌又不敢造次,“乔少爷,你——” 乔玉冲着店小二笑笑,“刚刚还和本少爷招呼你家店新到的米多好多好,本少爷可是先你一步来的。刚刚还在后边排着,怎么你就在本少爷前面了呢?” 店小二气势锐减,“我,不是。乔少爷,我——” 乔玉看着遥如意精致带着冷意的脸心脏跳个不停,昨日离远了只觉得他俊俏出尘,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人远,那双眼纯得不像话。 就说他二人缘分不止于此。 遥如意冷声,“回去吧,思运不买给你。” “凭什么不卖给我!我也是江州城的人,也是云国的百姓!” 遥如意没理他,自顾自把老婆婆扶起来,让十一先把人扶着去一旁坐下。他脸上的冷意更甚,却听见那人说,“你要是不卖给我,我就去——” 他咽了下口水,鼓足勇气,“我就去找县令,我就去京城!我去告御状!” 那副癫狂的样子让周围人都忍不住发笑,他若是去京城怕还没等进京就让人抓大牢里去了。 遥如意静静盯着他,告他吗?去找陛下? 他无所谓道,“那你去吧。” 乔玉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店小二蠢得要命,不知道过了今日邓泽宇还会不会让他在邓家米铺做下去,“就是,你去啊!看看陛下到底是把谁抓起来。” “你!你们等着!” 终究是寡不敌众,店小二落荒而逃。 众人哄笑一片,大快人心。 十一想把那个老婆婆扶到店里坐下,顺便直接把米拿给她。没想到那老婆婆硬是不肯,“那不行!要是我老婆子提前买了,那不成我老婆子插队了!” 固执得令人发愁,“我就在这排着。” 十一和遥如意对视一眼,耸耸肩,“走吧。” 遥如意应声,他转身对上刚刚帮老婆婆作证的乔玉,这人他认识。是昨日在酒馆二楼对他打招呼的人,该是江州城内的世家公子。 “多谢公子。”遥如意笑着拱手,这些日子在王千山的教导下他礼义学得不错,一举一动有了世家公子该有的儒雅。 就是不知为何在皇帝面前他反而记不得行礼。 “在下乔玉,敢问公子姓名?” 遥如意刚要开口,身上一重,十一吊儿郎当挂在他身上,笑嘻嘻问,“小十九,这人谁啊?” “是刚刚帮婆婆证明的乔公子。” 乔玉笑得不值钱,“叫我乔玉就行,你叫十九吗?” 遥如意点头,“嗯,叫我十九就好。”他把十一的手往下扯扯,还怪重的。 他原本想和乔玉说自己名唤遥如意,但十九也好。 大家都知道他是十九。 “十九,你现在在忙的话就先去忙吧。刚刚也算我帮了你一次,晚上我带你尝尝江州城特色菜,算你答谢我?” 十一大声,“我叫十一,不如带着我一起?” “方便吗?” 十一仰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要是让陛下知道他让小十九单独和这个少爷出去才是真不方便。十一转头看着乔玉,他虽然是在笑,但总有些咬牙切齿。 蘑菇沉默,他问的是乔玉。 “当然,都来。” 遥如意道,“那也该是我们请你。” 乔玉无所谓,能应下来就行,“成!那我在城头酒楼等你。十九,记得来。” 他刚想走,又忙不迭转头,“别忘了,我叫乔玉。” “好,哎——” “哎哎哎,好好好!”十一拉着遥如意,“走走走。” “十九,你现在应该把重心放在粮食上,咱们和邓泽宇可是一场持久战。陛下对你寄予厚望……” “十一,我知道。” “知道就好,快回去忙着……” 转眼间从天亮卖到天黑,城中还有人在排队,却也剩得不多。五千斗粮食现如今就剩下一千出头。 城中粮食稀缺的百姓也过半,但人原本就多。即便不过半也足够这座城池陷入饥荒。 他们粮食定价依照朝廷的规定定在二十文一斗,却依旧有许多人买不起。 入夜,几人累瘫在后院,兰燕点了点剩下的粮食。脸上不容乐观,“今日之事邓泽宇必然已经知晓,且看明日他们有何动作。” 但依照今日售卖的数量,明日怕是刚刚过午,他们就没米了。 “那明日就不卖了,施粥吧。” 遥如意摊在桌子上,他把头垫在胳膊上休息,几人关系这两日熟悉不少,也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总卖米也不见得能看出朝廷赈灾的意思,不如明日暂停一日开始施粥。” “今日没能来买的百姓手中该是不足十文钱,晚些时候已经瞧见好几户人家凑出十文钱来买半斗,回去后自己分。明日即便还是这么多人来买,也不会有今日买得多。” “不如就施粥。大家买回去的粮食够吃一阵子,如今施粥也让贫苦人家能喝上一碗热粥。” 众人觉得不错。 徐仪笑问,“十九哪儿来的这么多点子,这些总不会是先生教的。” 韩思文揶揄,“我也瞧着十九脑子灵光,结束之后也不必回京,留在江州城与我一同经商,不出两年也能成为一方巨贾。” 遥如意笑笑摇头,他还是得回去科考。经商赚得了再多的钱也只能救一方人,先生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在法令上整改才算是整改。 “哎,大家今天辛苦。先去吃点东西,我让管家在府中备了酒菜。” 遥如意悄悄和韩思文打了招呼,和十一两人转身往外走。十三瞧见问,“十九?有何事?” 十一脸色纠结,遥如意道,“今日多亏乔公子为婆婆作证,理应请他吃酒算作答谢的。乔公子已经在城头酒楼等着了,我吃过就回去。” “我也去。” 十三大跨步站在遥如意身侧,“走。” 这两人今日是怎么了,遥如意看得莫名其妙,“哦。” 留下院子里的韩思文挑眉,看着几人转身离去的背影眼中调笑,那十一和十三跟在小十九身侧像兄长一般,生怕家中小弟被卖了。 “思文姑娘,乔公子是何人?怎让那两位这般忌惮……” 兰燕闻言也看过来,等着韩思文的话。 “乔玉为江州城乔家的小少爷,家中两个兄弟。乔家长子比乔玉年长十五岁,这小少爷从小被人宠着,行事我行我素。曾坦言好男色,却从未有桃色传闻。” 女子嘴角含笑,“小十九长得花容月貌,怕是让乔少爷动心了。” 徐仪倒吸一口气,他和兰燕对视一眼,两人没忍住,“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十一和十三如临大敌的模样像极了老父亲。话说十九脑子灵光聪慧,也分辨得出虚实,纵使是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也不该如此忧心。” 韩思文笑笑没说话,她瞧着十一那模样可不像是忧心,倒像是怕自己照看不及收了责罚。 “好了,咱们也快回去吃点东西。” “好,思文姑娘请。”- 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一左一右跟在遥如意身后,也不说话,就跟着。看见遥如意勾起唇角和乔玉告别,两人才松了口气。 忙带着人回去了。 乔玉见人走远了才放下手,他眼神幽怨,“老王,你行不行啊?” 老王扶着墙快吐了,“唔——少爷,唔——” 他猛灌一口水,“不是啊少爷!他们俩人,我就自己,怎么喝得多他们?”一想到刚刚在饭桌上他刚要开口就被两人中其中一个堵了回去,随后他家少爷想和小公子说说话又被另一个举杯堵回去。 一顿饭下来,他家公子就没说上几句话,酒倒是喝了不少。 他为了让他家少爷多说一句话,连喝了好些杯。 老王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能喝酒,他未来近十天都不想再喝了,扶着墙都觉得眼前晃悠。 “哎,回府!” “得嘞!少爷你慢着点!” 这边十一和十三也喝得晕晕乎乎的,两人平日喝的不多,这还是今年第一次喝这么多。对面那个老管家也是够能喝,几杯酒下肚脸色都不变。 亏得他们是两个人。 十一转头对十三挑眉,兄弟,亏得有你在。 十三白了他一眼,下次你再拦不住试试看! 遥如意滴酒未蘸,他这顿饭倒是吃得不错,饭桌上都是乔玉点的江南特色,点心不少,他也没少吃。 一边往回走一边看着两个走得越来越快的人,遥如意有几分无奈。这两人对乔玉的敌意不知从何而起,但好在没出什么乱子。 “唔——” 那边有人? 遥如意没叫住那两个突然开始较劲的人,他慢两步往那处看,昏暗的巷子借着月光才能辨别出里面的景象。 两个男子衣衫杂乱抱在一处,两人唇齿相贴,其中一人靠在墙上衣服往下滑落,肩膀白皙被人握住。他神色迷离但不显慌乱,伸手扯住面前男子的衣襟。 又凑了上去。 遥如意愣在原地,那是两个男子…… 但姿态和他在十三房中瞧见的册子上别无二致。其中一人腿上挂着脱到一半的衣衫,被另一人握着。 两人视线黏在一处,眼中满是痴情。 “十九!” “哦,来了!” 遥如意快步跟上去,再一个转弯,便到了韩思文的府邸。 十一和十三两人进了院子直奔房间,约莫着能直接睡到第二日。 刚刚那真是两个男子?两个男子之间也能…… 月光下两个小巷子里的场景一直萦绕在遥如意脑中,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倒是觉得另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向前俯身的姿态像极了顾回舟。 “陛下身姿要好太多……”而且是他摸过手感最好的。 他吹着风往里走,这几日总是莫名想起陛下。 “十九。” 是兰燕和徐仪。 两人手上拿着灯油和笔墨,“今日该给陛下去封信说明下情况。你要不要一起?” “好。” 转身跟两人进了房间。 兰燕把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无巨细通通告知顾回舟,遥如意觉得倒也不用这么详细。他觉得十三和十一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 但写就写了。 笔提在手上,遥如意久久落不下笔。 “兰兄可要给百里小姐去信?” 徐仪问,话中带着揶揄,两人原本在朝中交集不多。但如今关系也好起来了,说不准待日后回京还能抽空去酒馆喝上一杯。 “还是算了,百里小姐与我未曾见过面。”他不自在摸摸鼻子,一副不自在的模样,但耳尖却悄悄红了。 徐仪懂了,“百里小姐文采斐然,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曾听思文姑娘提起一句,曾在一次赏花宴上,百里小姐说过心悦如兰兄这般风姿绰约之人。” “想必此番赐婚也有百里家小姐的意思在。” 遥如意也跟着嘿嘿笑,两人见兰燕的耳尖更红,“回京后就能参见你的婚宴了。”遥如意语气轻快。 徐仪看着他面前的信纸,问完兰燕随口问他,“十九大人可有心悦之人?不如一同捎回京城。” 心悦之人? 遥如意抿唇想想,他找不到人可以成婚。且他是精怪化形,若是吓到人就不好了。 只有陛下不会被他吓到。 顾回舟…… 他念叨着这个名字,问兰燕,“兰燕,你喜欢百里小姐吗?” 兰眼一惊,也没想到遥如意问得这般直白,一个大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反倒扭扭捏捏,“在下,在下——” “尚未见过百里小姐,但是陛下赐婚当是良配。” 徐仪连连点头,“好好好,兰兄不必解释了。” 这一副脸颊翻红的模样也不用解释。 “徐仪,你呢?” 徐仪坦然摇头,“我从小便寒窗苦读,入了京城无依无靠,自然没父母长辈提亲。现在朝中不过芝麻官,想着总要有了府邸才好追求哪家的姑娘。” 遥如意点点头,他倒是没想过这方面的事。 想了想,他说。 “今日,今日我瞧见巷子里有两位公子亲在一起。”他说话寻常得如同在说地上长满了草一般,惊得其他人不自在起来。 “咳,十九。你在哪儿瞧见的?” “就在韩府转角。” 徐仪摸摸鼻头尴尬笑笑,“江南一带民风开放,龙阳之风在近几年盛行。不过每个人喜好不同,也无论对错。” 他还想问呢,今日那个乔公子就没对你说什么…… “所以两位男子同样可以成婚?” “史上并无先例。” 不过是没有先例,却没说不可。 遥如意点点头,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奥,”他眨眨眼,“你们都写完了?那我快一些。” 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几人连一个时辰都睡不上。昨夜本就没休息,若是再熬上一个晚上,邓泽宇沉不沉得住气不说,他们也该撑不住了。 房中点着烛火,怕风吹进来关上了门窗。 一盏烛火摇曳,徐徐青烟网上蔓延,三人神色各不相同围坐在桌前。遥如意垂头写得认真,粮食之事他也不必说太多。 总不能让陛下见到三分一样的信笺,那也太耽误时间了。 从出城到如今已过半月,遥如意连带着皇帝血水的丹药都吃了两颗。 不知道陛下身上有没有伤口。他转念一想,有十四他们在该不会出事。 但那人又总自己在自己身上动刀,炼制的金疮粉也疼得吓人。 “陛下,是我。 我现在一切都好,住在思文姑娘的宅子里。吃过了很多江南的茶点,和御膳房厨子做的相差无几。嗯……该是说御膳房厨子做得茶点和江南茶点相差无几。” 嗯,御膳房的厨子才是后者。 “陛下让我大胆些,我听了。该是不会出问题,但若是有人去京城告御状,陛下要辨明清楚。不要听信谗言。 江南男子龙阳之风……” 遥如意想告诉顾回舟今日发生的事,但又觉得并非必要。他顿住,又把最后一行划掉。 “嗯,我写好了。” 三人的信被放在一处,兰燕一声哨响唤来一直灰黑色的信鸽,两三下的功夫把信纸塞进去。三人写得都不多,也塞得下。 “成,那今日好好歇着。明日施粥也是场硬仗。” 徐仪点点头,“嗯,施粥要盯紧些,切勿让有心之人得了手。” 遥如意在一边谁说话他都点头,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得恍惚的样子,“嗯,好。” 徐仪没忍住笑,“那十九快些休息。” 遥如意迷迷糊糊,“好,陛下。” 兰燕起身没听清,倒是徐仪一顿,陛下? 他咽了下口水,顿时想起在商会后院十一十三那副姿态。脑海中一副莫名的念头,原本觉得百姓们口中荒诞的传言也直奔脑海。 “新帝定下的探花郎也太俊俏了些,怕不是有龙阳之好。” 他必然不会觉得陛下对他有何念头。但这突然出现在宫里的十九大人,今日又问了男子之间能否成婚…… 一拳捶在自己胸口,“睡吧,脑子都熬混了。” 第40章 和谈未遂 现在无人来告御状,他依旧想…… “如何?” “这边都准备好了, 思文姑娘找了二十多个长工来煮粥。咱们在街上盯着,帮着搭把手。”兰燕转身从膳房出来,手上端着一碗粥喝了两口,他皱眉思索。 “怎么了?” 徐仪从后边走过来, 见状挑眉和一旁的遥如意对上视线, 两人都没搞懂兰燕什么意思。说着准备好了, 眼底的忧思却不散。 “往米粥里加碎石。” 几人一脸懵, 在粥里加碎石?那还怎么喝? 兰燕呼出一口气, 蹲下身抓了一把石子, 扔在碗里, 米粥被浑了些灰色。他还用筷子搅了搅, 喝下一口。 “兰燕——” 碎石上沾染了泥土,放在米粥里让原本的软糯香甜的口感变了味,他沉声,“前朝也曾有一次面临饥荒,其中一座城池的县令府组织组织施粥。难民流民不在少数, 但来喝粥的百姓却比那些人要多数倍。” 多的那些…… 遥如意和徐仪懂了, 是城中其他百姓。既然有免费米粥喝, 又何必煮自家的米。 “真正吃不上饭的百姓不会在乎粥里有多少个石子,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吃得上东西。”兰燕把那碗粥喝完,“让人多找一些大块碎石,过一遍水再放进去。” 这方法实用,几人立马张罗起来,遥如意道,“我和十一十三找碎石,徐仪你去找些人来,多准备一些水。” 几人行动很快, 本就起得早,忙来忙去一个时辰过后便收拾妥当。大锅米粥由小厮推着往城中走,几人分散着遍布到城中各处。 一早就有人传了今日不买米转而施粥的消息,吃不上饭的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还以为朝廷不会管他们了。 还好!还好! “这,怎么这么多石子啊……” “我这碗里也是。” “大人!这粥里……”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小厮闻言呵呵一笑,“大家伙放心,粥用的都是朝廷送来的赈灾粮,但石子之事,相信大家心里也清楚。”他犹豫,转头去看遥如意,见人点头,他放心接着说,“若是有人家中有吃食,便不必在此排着。” “原是这般。” “是个好法子。” “多谢大人——” 排队的大多数衣衫褴褛面若枯槁,有吃的就够了,谁在乎旁的。 “呸——”喝到的碎石被吐到地上,转头接着喝。 谁家里有吃的还上这儿来领混着碎石子的粥,队伍中好几个人闻言冷哼一声,转身从人群中消失不见。 遥如意一眼就瞧见了,再仔细看去,人还不少。 亏得兰燕想了这么个办法。 他长呼一口气。 “十九大人,十九大人!” 遥如意闻声转身,瞧见一个长工气喘吁吁在自己身侧站定,满头大汗,一时间说不出来话,“大,大人——” 遥如意忙把人拉到一旁,“你先,缓一缓。” 小厮忙点头,“刚刚会长在商会被邓家的人拦住,今日邓家米铺还未开门,会长想着邓泽宇怕是要和谈,让小的来找十九大人和兰燕大人一同。” 遥如意脸上顿时一喜,邓泽宇在第二日便坐不住了。那正合了他们心意,他语气加快,“你先回去,我叫兰燕一起。” “是,大人。” 他们总不能所有人一同去和邓泽宇谈,虽然不知韩思文为何找他,但兰燕是一定要叫上的,顺便告知一下其他人多加注意街上的情况。 兰燕对此事有些震惊,但随之而来的是欣喜,“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幸好……” 两人快步去了思运商会。 入春的江南一天一个景色,天空如洗,映得街上的百姓也不像几日前那般焦躁无望。越来越多的人脸上泛着喜色,水中的船夫带着几个公子哥在水面上晃晃悠悠,两旁的街道人来来往往,不少人拿着碗往施粥那处去。 相比之下,昨日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思运商会今日就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蹲在商会门前的老人,手中握着几个铜板,寻思着今日若是碰上商会的人,也能买上一点粮食。 小厮在门口等着两人,见人来了快步来迎,笑道,“两位大人,邓泽宇已经来了。” “好。” 门口有人瞧见遥如意把他认了出来,连忙起身想朝他买粮食,但还没开口,人已经进了商会。小厮手快把门关上,没再让他们瞧见那俊俏公子的影子。 “哎——” “算了,老头子。”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多买点是点。”他衣衫褴褛,身上的几个铜板也不知道攒了多久,“思运这么大一个商会,即便今日要施粥也不见得留不出人来卖米,朝廷送来的米还真不见得够一直卖啊。” 语气惆怅,一双苍老的眼透彻得很。 “城中这么多人,就算是思运人再多。也忙得很,”老太太坐在街上悠哉游哉,笑呵呵说,“你瞧着今日思运商会都没开门,人怕是都施粥去了。” 她起身,“哎呦,不说了。你要在这等你就等,老婆子我也去排一碗粥喝!” 老人见老婆婆快步往远处走,他皱眉冷哼,“你懂什么!”说罢,又盯着商会的门守着,一副买不到米就不走的模样。 两人一路跟着小厮走上三楼,厅堂明亮素雅,熏香让人心静。一盏茶幽幽冒着白烟,在几人之间模糊了对方的视线。 在窗边坐着的就是邓泽宇,倒是长得一表人才。 遥如意无言和对方对上视线。那人眼睛上挑,虽是一副公子哥的相貌,但面颊瘦削凹陷,鼻梁高挺,嘴唇单薄,看人时眼睛轻眯。 神色不可一世。 他见到遥如意时愣了一下,转而站起身大笑着,“二位便是京城来的二位大人吧,邓某早早听闻了两位的大名。”他转头对兰燕拱手,“兰大人。” 又转头过来,“那这位便是徐大人了。” 兰燕不动声色打量。 徐仪貌若桃花的传闻已经传到了江州城,此番二位钦差的身份一查便知,邓泽宇运筹帷幄的样子便是早已知晓。 身后传来脚步声。 “韩会长。” 邓泽宇站直了身子,他没兰燕高,刚刚拱手时弓着身姿显得更矮,但此时面对韩思文又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韩思文轻笑,“邓掌柜是来和谈的,那就说正事吧。” 几人落座,邓泽宇身后站着那店小二,他眼神乱飘,视线粘腻如同阴湿巷子里的老鼠粘在人身上,直至听见邓泽宇说话方才消停。 “韩会长如今成了皇商。自是连带着思运商会往上走了一步,这几日的举动邓某也看在眼里,韩会长为国为民,邓某佩服。” 他笑呵呵说着,又话锋一转,语气幽幽,“虽然是皇商,但韩会长终究是商人。商人重利,也别把其他铺子往死路上逼。” 话说得慢慢悠悠,手上倒茶的动作却不轻。 “当——” 茶盏放在桌面,白汽氤氲在几人中间。 “邓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思文怎么听不懂呢?” “哼!” “韩会长怎会听不懂,如今米价被韩会长压到二十文一斗,思运商会难道就卖得舒心吗?” 遥如意在旁边听着,手中端着茶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为何不舒心?二十文一斗是朝廷的定价,思运商会从会长到小厮,无一人违背朝廷违背陛下,即便晚上入睡都睡得心安理得。” 邓泽宇眯着眼沉声,“二位大人想必在京城呆久了,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邓某也不跟几位绕圈子,二十文一斗的米邓某卖不了。韩会长要是有心与我邓某交个好,便把米价提到一百文一斗,邓家米铺自然也会如此。” 他幽幽道,“昨日思运卖了一整日,城中百姓一时半刻不缺吃食。江州城转好的消息也很快会传回京城。” “朝廷那边你们也交得了差。” “都是商人,不如一起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过快活日子。” “邓泽宇!”兰燕没忍住一拳捶在桌面,震得茶水从杯子里溅出来,几人微微一怔,“你当我们二人是死的吗?!” 邓泽宇被吓了一跳,他拍拍溅到身上的茶水,转头通过窗子看了一眼街道上的景象,“兰大人,邓某既然敢说这种话。便是也有诚意和大人结交。” “江州城中可比京城好玩多了,这边的姑娘是京城比不了的,”他呵呵一笑,眼神中的揶揄不加掩饰,“邓某早早为二位大人各备下庭院于田地,院中美人不计其数……” “京城路远,二位大人如不长待在江州,把庭院田地卖了还是另有打算都是一大笔银子。这房契地契邓某都拿来了。二位瞧瞧……” 话未说尽,但意思明确。 贿赂。 “兰大人和徐大——” “叮!”邓泽宇话没说完,被一声脆响打断。 韩思文瞧着遥如意整个人坐直身子靠在椅背上,刚刚那副懒散的模样不见踪影,眼底流转的神色倒有几分像是京城中那位。 他手中的杯盖放在茶杯上,盖住往上飘散的白气,“谁跟你说我是徐仪?” 邓泽宇愣住,他脸上的奉承揶揄僵在脸上,视线看向嘴角含笑的韩思文,又看了眼面色冷凝的兰燕,最后他盯着面色不佳的遥如意,眉心隆起,“那不知大人是……” “我是陛下身侧的暗卫,特来督促二位大人办差。” 一句话,邓泽宇白了脸色。 手下的房契地契突然变成了烫手山芋,他一把握住扔给身后小二,对于遥如意的话他并非全信,但也要信几分,起身拱手,“邓某失敬。” 街道上嘈杂声不绝于耳,几人临窗而坐亦能感受到窗边吹进来的暖风。江州城连风都是暖的,空气中的湿润吹的人皮肤白嫩红润。 但邓泽宇脸上也看不见一点红润气色。 刚刚的事他全当没发生过。 “那韩会长此番应下邓某的和谈,是又有何打算?”他嗤笑,“若是想把邓某也抓进牢里,还用得上陛下身边的暗卫?” 他视线盯着遥如意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韩思文轻咳,抿了一口清茶,“自是为了邓老板手上的粮食。” 邓泽宇闻言,“怎么,思运商会如今把手上的粮食卖空了?” 韩思文笑起来,“思运身为皇商,身后有陛下作保。粮食怎会卖空,但思文身为思运的会长,自当以利益为重。邓掌柜认为此番下来,还能有人去邓家米铺买米吗?” 韩思文笑而不语,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即便你也降到二十文一斗,百姓同样也不会去买。 “你想如何?” “邓掌柜把手中的粮食二十文一斗卖给我,思运不牟利。只为和邓掌柜交个朋友。” “二十文?你做梦!” 邓泽宇气急,一双上扬的眉眼因着怒气更加凌厉。他如今手上的粮食都是五十文一斗从箫国买来的,其中几番波折,如今让他二十文一斗卖出去,岂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韩思文无所谓点头,“那便无话可说,不送。” 喉咙中像是被塞了一块大石头,堵得他不上不下,邓泽宇胸口一股气同样撒不出去,他瞪着对面三个人,不知想到了什么。 突然笑了,“好,那邓某便等着瞧了。” 他当真被他们震住了。 若是朝廷当真送来足够的粮食,怎还会派这么多人来。区区一件粮食小事,若是兰燕徐仪连这件小事都做不好,还如何当得起前三甲。 韩思文,一个装腔作势的贱女人罢了! “告辞!” 邓泽宇转身走了。 留下三个人坐在原处良久没说话。听到那边小厮把门关上,兰燕冷声叹气,“早就想到这邓泽宇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想到他能如此坦然贿赂朝廷命官!” 先前那县令该就是这么被他贿赂的! 兰燕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不是猜到了咱们粮食不够?”遥如意保持着刚才那副姿态没动,他说话说得轻松,却令另外两个人神色一遍。 回想刚刚邓泽宇走到时候,那眼底骤变的神色…… “不好,他——” 韩思文没说出口的话被遥如意一个眼神堵住。兰燕不明所以,两人顺着遥如意的视线往门口看。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切清晰,“嘭!” 房门被大力推开砸在墙上,晃晃悠悠弹回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小厮没拦住邓泽宇,被他一把推开,“邓掌柜,你——” “韩思文!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思文起身,对小厮摆摆手,她一双眉眼冷凝,“我还没问邓掌柜是什么意思,我们思运商会是没人了吗?邓掌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被欺人太甚!” “呵,”韩思文冷笑,“欺人太甚?说我?” 邓泽宇气得整个人在原地走来走去,脸憋得通红,“你们联合乔家毁我米铺名声!手段卑劣下流,就你也担得起皇商名号!” 联合乔家? 两人转头去看遥如意,遥如意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 “怎么?贵人多忘事?” 兰燕上前把两人拦在身后,“邓掌柜今日要是想闹事大可以直说。” “韩思文,你!”邓泽宇上前走到窗口,伸手往远处指,“乔玉现如今还在我乔家米铺前大肆宣扬!是不是你们干的好事!” 邓家米铺里思运商会不近,如今站在窗子前看也看不真切,但也能看得见那处围了不少人,不知还以为那处也在施粥。 邓泽宇身旁的店小二不见踪影。 “邓掌柜可别含血喷人,你们邓家米铺吃坏了人,干我们什么事!”韩思文硬气道,“你们自己在米中做了什么手脚自己不清楚吗?” “好好好,韩会长这是下定决心打算和邓某对着干?!” 韩思文冷笑,如今这幅局势即便他们手中没米,也轮不到邓泽宇占上风。他难道还以为下一位上任的知县能如同往常那般被他几张地契房契就能串通一气? 韩思文动动嘴,没出声。 邓泽宇看得真切,她说,痴人说梦。 遥如意比他们看得清楚些,那人还很是乔玉,他心下思量,淡淡道,“邓掌柜还是回去处理一下,否则知道此事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 “嘭!” 房门再次被砸上,韩思文嘴角噙着的笑意掉下去,“妈的邓泽宇,看咱们到底谁斗得过谁!” 兰燕不敢置信,这几日韩思文在他们面前知书达理颇有闺秀风范,但刚刚,“思文姑娘——” 韩思文顿住,良久不语,“我们也去瞧瞧。” “……好。” “十九,此事是你想出来的?” 遥如意摇头,“不是。” 这件事既然不是他们做的,那就是真真切切的邓家米铺的米出了问题。若是这般,即便收到手中,她们也不能无所顾忌卖给百姓。 又成了一个问题。 离那处越近,乔玉的声音越明显,“你们邓掌柜人呢!我们家上上下下大半的人吃坏了肚子,今个儿来要个说法你们也不给,这是什么意思?” “小爷我今天我就不走了,我就等着你们邓掌柜出来评评理!” 店小二扯着嗓子,“那乔少爷怎么没事?” 乔玉双眼一瞪差点上去和他打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还非得我们整个乔府的人都出了问题才算?!” 老王连忙把他拦住,“少爷!少爷!” 也得亏他们两人昨夜在酒楼吃了,不然今日也得在家里看医。 “乔公子!” 邓泽宇喘着气笑呵呵从米铺走出来,对着乔玉就是一顿道歉,“乔公子乔公子,您也是我们米铺的熟客了,咱们米铺的米什么样您还不清楚吗?怎么能是我们米铺的事儿呢!” 乔玉不乐意,“怎么不能——” “但是!乔府如今虽不知因何出了问题,乔少爷都是我邓某的朋友。乔少爷别急,先来铺子里坐坐,邓某认识不少大夫郎中,这就让那小二找来都带去乔府。” “乔府的事就是我邓某的事。来来来,乔少爷。” 乔玉并非得理不饶人,他转身看了看周围的百姓,“若是今日你不给小爷一个交代,乔家跟你没完!” “走!” 说罢,跟着邓泽宇进去了。 百姓们往里张望,眼看着看不见了,不多时散了个干净。 “乔家人真吃坏了?可是吃邓家米铺的米吃的?” “害,这我们上哪儿知道去。乔家无论贵贱可都一直在邓家买米,即便是昨日思运商会二十文一斗,小少爷也就是去瞧瞧,还不是空手走了。” “哎,算了算了。邓家米铺有没有事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买不起。” “哎——说得也是,走走走。” …… 徐仪同样混在人群之中,在人群散开后他见着几人在此处连忙上前,急切道,“和谈如何?” “哼,死心不改。” 几人沉默,原本以为邓泽宇会松口,没想到他咬得这般紧。 一行人又回到思运商会三楼,徐仪皱眉,“他这是滚刀肉什么也不怕,他就不怕官府来人把他抓起来!” 但还是那套说辞,卖的可不是米。 韩思文皱眉,“现在还有一件事,邓泽宇手中的粮食是否可信?” 遥如意伸手搭在桌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先看看乔玉这件事如何解决,晚些时候找人去乔家探查一番,看是否因为邓家的米才出的事。” 要说全府上下大半的人都出事,便是吃食上出了问题,而乔玉刚好昨夜在酒楼用了晚膳才躲过一劫。 “现在我们想破天了都没用,还是等着那边结果。” 傍晚夜色缓缓,连着一天都没消停,几人坐在桌边也说不上几句话,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哈欠,然后一个传一个。 徐仪伸手擦去眼角眼泪,一脸幽怨,“谁先打的?” 兰燕不好意思笑笑,“我。” “好了,这几天都没休息好。要是没感觉才不正常。”韩思文这话说完几人都笑了,遥如意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象新奇张望,这几日的天气都不错,江州城傍晚昏黄红润,入春中作物的气味和泥土那般好闻。 江南的土和京城有点不一样。他之前尝过,没梅花树下的好吃。 也不知道他那盆土怎么样了,陛下有没有帮他给土里浇浇水。 眼前一白,遥如意吓一跳,“信鸽?” “可是京城来信?” “哪有那么快,咱们寄给京城的信如今都还没到呢。” 徐仪伸手把信鸽接住,把腿上的字条拆下来。 【田间作物成效显著,江南一城沃土遍野。】 “田地有好转了!” 刚刚还沉闷不已的几人一个个眼睛放光。 “我看看!” “还真是!那岂不是过一阵子就能种粮食了!” 这几日堵在心中的大石头因为这一段话松了大半,剩下的一半牢牢落在心底,“终于——” 兰燕红了眼眶,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遥如意眼睛弯着,他坐在窗边迎着夕阳,一道光打在他眼中像盛满了湖水的甜酒。 还好有用。 “江南作物熟得早,这处有了成效待过一阵子京城也该有好转。” 困扰云国这么多年的粮食终于有了起色。 几人嘴边止不住的笑,稍微和谁对上视线,下一秒就能笑出声。 “管他怎么邓泽宇张泽宇,”韩思文松懈了身子往后一靠,“最后要是实在不成,咱们就带人打过去。” 遥如意是第一个点头的,田里的喜讯让他开心,但要回京还得等着这边的事处理完。 徐仪无奈轻笑,“那也得先想想别的法子。” 韩思文敷衍,“成。” 京城。 崔祥祝拿着手中的两个字条是真不知道怎么转交给皇上,刚刚十四大人把信看过就让他去送。 这!这不是祸害他吗? 十九大人刚到江州城就被一个好男色的世家少爷盯上,总管太监脸拧巴在一起,眼神犹豫得不成样子,双手拿着字条颤颤巍巍,“这,这这这——” “崔祥祝。” 顾回舟抬眸,瞧着进门来犹豫不肯上前的崔祥祝,眼中神色不明,“滚过来。” “哎!是!” 崔祥祝眼睛一闭,把字条递了过去,“陛下。” 他真是不敢抬头看,半晌,听见上头那位冷笑,“是朕大意了。” 让他大胆些,是够大胆的。离了他身边那只蠢蘑菇也是什么都敢了…… 帝王视线微眯盯着手上的几张字条,有十一传来的。还有徐仪那几人写给他的传讯,手指轻敲在桌面,闷声,“哒——哒——” 现在无人来告御状,他依旧想把那人关起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0-50 第41章 催促回京 十九大人处理这等小事竟也要…… 连续施粥两日, 若是第三日再继续施粥就说不通了。 若是那样,不就是明摆着告诉邓泽宇他们手中粮食不够了吗。 傍晚十分,遥如意坐在门口的庭院处等着十一和十三,两人前往乔府打探情况, 看看时间也该回来了。 果然, 遥如意喝完杯中茶, 再次抬头就瞧见两人往院子里走, 面上带着轻松, 看见他望过来, 十一挑眉笑笑。 十三问, “十九在等哥哥?怎么不先睡一会, 这几日都没好好睡过。” 在京城的时候无论再多事都能瞧着小十九面色红润眼神灵动,可如今来江州城还没几日,他怎么觉得小十九眼下都泛起乌黑了。 遥如意笑着摇摇头,“乔府如何?可是因为邓家米铺的米?” 十一冷笑一声,“也是没想到, 乔家人这次的事还真不是因为米。乔家老爷子前几日从北面运回来一株盆景, 长势喜人。瞧着高大硬挺, 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一屁股坐在遥如意身侧,给自己倒了杯茶,“只顾着盆景壮观旺盛,那老爷子也没找人瞧瞧。” “这不,盆景带毒。把全府上上下下碰过这盆草的人都毒翻了,连着两日上吐下泻。也是多亏邓泽宇找来的那五六个郎中,不然可够乔家府医忙活的了。” “乔玉那日和他身边的管家一整日没回府,因此躲过一劫。” 竟然不是邓家米铺的米。 遥如意在惊叹中松了口气,如今米在邓泽宇手中, 他们也只能盼着那米不出什么差错,不然还怎么拿来当作赈灾粮食。 “米没事就好。” “话这么说也没错,”十一靠在椅背上往天上看,晃晃悠悠,“你们说陛下为何不把邓泽宇手中的米都买下来。也省得咱们在这儿忙来忙——哎!”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了一拳。 十一连忙捂住自己胸口,控诉般指着十三,“你手怎么这么贱!” 十三白了他一眼,“能不能长点脑子!若是陛下把邓泽宇手中的粮食高价买下来,再以二十文一斗去卖给百姓,久而久之国库空虚。后果可比如今严重多了。” 十一摸摸鼻子。 那也是,其他商人瞧见邓泽宇这般行径都跟着效仿,那朝廷管控米价就没意义了,他晒笑,“随口说两句,就算陛下要这般做我们也得拦着啊。” “陛下才不会。” 十一语塞,他瞧着遥如意那一副陛下怎么会这么没脑子的神色不知道说什么,“得得得,咱们也赶快回去睡会吧,明日还得卖米。也不知还够不够卖的。” 这话倒是有道理,明日的米如今都不知道够不够卖。 碰巧兰燕从长廊处走过来,听见几人谈话,他上前来,“若是我们先向周围城镇调一些过来,不知……” 遥如意摇头,“来不及了。” 兰燕不语。 他们手中的米够不够明日就能见分晓,早就当着百姓的面夸下海口,要是卖到一半米没了,这怎么解释。 “好了,先不想那么多,明日该是能撑过去。” 兰燕不解,“为何?” 十一扬头,“韩会长手中可不止赈灾粮这五千斗。” “那,也好。” 十一和十三起身,对两人笑笑,十三瞧着遥如意没打算走,还以为他要和兰燕接着聊一会,嘱咐道,“十九,别聊太久。早点睡。” “嗯?好。” 兰燕对两人点头,转身坐在遥如意对面,“他二人如兄长一般。” 遥如意也这么觉得,不光是十三,连最近刚认识的十一也这么对他,“他们人很好。” 兰燕点头,两人坐着也不说话,遥如意等了两日京城来信也没等到,连十三也没等到什么消息,难不成陛下所说的随意做还真是让他们无所顾忌,连中途的波折斗不过问。 那也有点太信任他们了。 “十九,你要去哪儿?” 遥如意起身整理整理自己身上的袍子,“我想去夜市瞧瞧,来了这么多日还没瞧过这边的集市。你要不要去?” 兰燕无奈,他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精气神,“算了,我不过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去吧,早些回来。” 遥如意点头,“好。” 韩府的宅院幽静安谧,这几日每个人都累得筋疲力竭,恨不得倒床上就睡。连带着整座宅院都沉静下来。 他自己走出院子,几天之间他也摸清了江州城的街道巷子,几个弯出去就到了集市。 晚上的江州城比白日还要热闹,白日里更多人在忙着生计买米买盐,但入夜不同。 江州城顾名,被一条江河穿过一整座城池。连主街的最中央都是围绕着江河两畔,两侧的商贩和店面密密麻麻挤在一条线上,小孩子都不怕水,岸上没有围栏,但也没有人会掉下去。 走百十来步就是一座连接两岸的桥,因此即便这条江宽阔悠远,也没妨碍到江州城人。 他们依着这条江河,过活了数百上千年。 江边杨柳被晚风吹起,几个歌女只有在晚上才有机会出来亮亮嗓子。 白日都是些出来谋生的人,只有到了晚上才有作乐的公子老爷,不然她们唱给谁听,跳给谁看。 遥如意看得新鲜,他在京城可瞧不见这般热闹的景象。即便现如今粮食收成不好,却也没见着城中玩乐少半分。 几个孩童手中拿着拨浪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在桥头那老婆婆那买的。两侧的酒馆零星坐了几个人,比前几日遥如意遇见乔玉的时候多多了。 “哎,公子可要写诗?” 摊贩摊位上笔墨纸砚摆了个齐全,这也算是个谋生路子,为人写写画画赚不到几个钱,却也吃的上饭。 “公子想写什么?”小贩瞧着遥如意看过来,连忙吆喝。他身上穿着一身书生的长袍,摊位上摆着几幅写好的字。 “鱼米之乡”、“时和岁稔”、“盈车嘉穗”…… 大多是关于粮食丰收的吉祥话。 他解释道,“这些年岁田间没有收成,百姓也就图个心里乐呵,说不定写下来明年真的就丰收了呢。” 遥如意点点头。 小厮看遥如意看得认真,他便没说话,默默把笔墨都准备好了,只要那客人想好了话,他就能立马给写出来。 “我可以自己写吗?” 小贩一愣,他可是江州城出了名的字好,只愣了片刻他忙笑着,“成!公子想自己写就自己写,来公子您来我这边,这边方便。” 遥如意点头,他先递给小贩一个铜板,后站在原本小贩的位子上。 “四海——”这两个字一下去,小贩眼前一亮,“公子,您这字写得虬劲有力!” “升平。” “八方宁靖。” 小贩看着愣了一下,“公子可要带走?” 见遥如意点头,他笑道,“那成,公子先去别的地方逛逛,一会等公子回来也干得差不多了。” 遥如意应声,他刚出来也没打算这么早就回去,刚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人,“抱歉——” “没事没事!” 那人声音清澈悦耳,如同山涧清泉,连身上的熏香也与旁人不同,像山野间的草木,沁人心脾。 抬眼瞧着那人笑着摆手,遥如意跟着笑笑,但他还是不放心,“公子要不要去医馆瞧瞧?” “医馆?” 那人笑开了,一双眉眼显得更加深邃,“不过是轻轻撞了一下怎还用得上去医馆,”他当着遥如意的面转了一圈,身上的布料简单,像是城中平常百姓,“当真没事,公子不必介怀。” “说到底还是在下惊扰了公子。” “在下陈竹月,是个书生。有幸瞧见公子写字,觉得好看就多看了两眼。”他笑呵呵,“公子字写得当真不错,是自小练过?” 遥如意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练过一阵子。” 也就是在最近跟着先生和陛下写过几次罢了。 刚刚那一幅字还是他想着年节在暖阁里陛下写得那幅字才写出来。 两人算认识了,边走边聊,“那咱们都是书生,也能有话说。”他话又密又多,站在遥如意身侧多半都是他在说话,“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公子公子的唤你。” “遥如意。” “遥如意,要如意。是个好名字。”陈竹月慢悠悠,遥如意还以为他马上就要吟诗了,怕自己跟不上这等文人风骨,他差点就要告辞。 “这名字好听,到时候若是出现在前三甲上也得被世人所称赞。” 两人不过是说了都要科考,这会儿就聊到前三甲了,遥如意笑了,“借你吉言。” “如意,你可知这江州城有没有好的学堂?”他无奈笑笑,“不瞒你说,我家住在江州城南边的一座小城,城中的先生没几个,城里也没有人考中过秀才。 我这便想着来江州城碰碰运气,若是找到了好的先生,日后便不必愁了。” 遥如意闻言摇头,“我也才来几日,尚不清楚。” “无妨,我不过随便问问,你不知我接着问旁人。”他说得无所谓,“反正如今年岁尚小,多考几年也无妨。” 遥如意眉眼弯弯,两人认识时间不长却聊得来,“嗯,总会考上的。” “对!如意这话说得极好。” 他没和旁人一般叫他遥兄或者十九,倒让遥如意觉得新鲜。 “你这名字不叫岂不是可惜,如意,如我的意。”两人站在一座桥上往下面的江水中看,“你名字起得好,总念叨着便觉得什么事都能做成。” “嗯,你说得对。” 陈竹月得意,“嗯,瞧着你发簪上也刻着如意,你肯定喜欢这个名字。” 遥如意下意识用手去摸,他离京的当天碰巧带着陛下送他的这个发簪,“我确实喜欢。” 想着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说,遥如意道,“你的名字也好听。” “哦?如意说说看。” 遥如意一愣,瞧着对方满眼兴奋的样子想了一会,“和你很像。” 对方虽然一身素衣,但那副朗月般的姿态澄澈大气,眉眼透亮配得上这个名字。 “竹月,逐月。竹子性格坚韧生命顽强,你刚刚也说若是科考不上就多考几年,岂不是一样。” “哈哈哈哈,如意说得对。那月何意思?” 月—— 遥如意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月亮散发淡黄色的光,照在江面上让江水跟着一起发光,“皎洁。” “成,就当你在夸我。” “我就是在夸你。” 陈竹月笑了,两人从桥头走到另一侧岸边,他轻咳两下,“若是这般,你确实要多考两年。” “我——” 何止,他得等七年。 见遥如意语塞,陈竹月又笑了。 他和乔玉看着是一类人,不在乎世人所思所想,自己快活了就是真快活。遥如意瞧着他那般想想,若是真进了仕途,也该是大理寺那边的人。 “走得差不多了,我要回去看看我的字。” “走。” 两人说罢转身,片刻后拿上遥如意刚刚写得那副字接着闲逛。 陈竹月收敛了脸上笑意,两人找到一家茶馆小坐,“如意,你可知年前在京中被杖毙的李文静李先生?” 遥如意倒茶的动作一顿,“知道。” 陈竹月长叹一声,“李先生在云国盛名之大都传到了箫国,不少人想听他授课传道,没想到因为这么一件事便被杖毙了。” “是我们书生的憾事。” 遥如意淡淡,“但他终究是做了错事。” “那也是,陛下做得当然没错,但想成为李先生的学子一直是我的心愿,如今便罢了。现在只要能找到一位良师就行。” 两人聊了这么久,遥如意觉得与他投缘,但除了大理寺这一职位他倒是想不出陈竹月这性格还能去哪儿,“若是入仕,你想做什么?” “我想想。” “其实只要入仕做什么都好,我更愿意在一座小城当一个县令老爷,整日里吃喝不愁,天高皇帝远,我就把我那一座城池治理得井井有条就够了。估计也能青史留名。” 留在自己的一座小城照顾一城百姓,遥如意原本没想过这条路。他一直觉得入仕便要登上朝堂和那帮老臣争执理论。 上次雾源说得对,这次陈竹月说得也对。 “如意,你会不会觉得我志向不够远大?” “不会,这很好。” 陈竹月笑,“那要是咱们都考上了,还能当隔壁城池的县令。平日里喝杯酒作作诗,岂不快哉。” 遥如意想想他说的,那也很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瞧着时间差不多陈竹月起身,“没想到能碰见你,我本还想着出来逛一会就回去看书,现在回去就直接睡了。” “我也没想到。” “成,告辞。” “告辞。” 天色是不早了,即便街上还有人也比刚刚少太多。遥如意告别了陈竹月,直接回了韩府。 他抬头看着天上越来越近的那一抹亮色,“信鸽!” 快走几步,在进了韩府后遥如意把信鸽接住,竟是京城的回信。 嘴角不知在什么时候翘起弧度,他快走几步回到房间,点了烛火把信摊在桌面上,一旁的信鸽安安静静蹲着,像是等着遥如意看过信能给他整点谷粒吃。 【处理完快些回京。十九大人处理这等小事竟也要这么久?】 就一句话? 遥如意翻来翻去地看,也没瞧见其他,“这么远就只有一句话,那也太浪费了。” 蘑菇趴在桌面把那句话又看了一遍,“这等小事……” 这件事哪里小。 难道是皇帝想着这件事本就该很快处置妥当,他低头喃喃,“最快的法子……” 就只有去邓泽宇府中把米买到手中。 “再等两日,不对,一日,若是还没有好法子,就这么办。” 时辰刚到子时,但遥如意已经困得不行了,他学着十三的样子找了点谷粒喂给信鸽,转身去睡了。 他睡得也不舒服,没有金丝楠木的大床,这小木床还不如原本云殿里的那床软榻,身上的被子粗糙得很,也比不上云殿- 第二日一早。 “今日城中这般热闹?” 遥如意和十三往商会走,还没等走到就能感觉到城中的百姓不像是前几日那般萎靡,连街上乞讨的乞丐都带了笑模样。 十三也不清楚,他一只手搭在遥如意肩上四处看,不知道防着谁。 十一不知道从哪儿窜过来,他四下看看,悄声说,“一早思文姑娘觉得今日的米可能不够,我们就想着先把田地沃土之事传下去。” “总有人觉得自己家的田里马上要结出粮食了,能不花钱买就不花钱买。” 十一挑眉,“而且现在田里马上就能种粮食了,你看邓泽宇是不是该着急了。” “该!” 遥如意忍不住笑点头,“那今日的米就够卖的了,说不定还能再设几个地方施粥。” “嗯!十九说得有理,一会我就去跟思文姑娘说说,看这回不把邓泽宇吓一跳。” 如他们所想,手中的一千多斗粮食再加上百里青霄送来的一千斗,到傍晚还剩五百多。 傍晚几乎无人来买。 遥如意中途去找兰燕,便听见街上的人笑呵呵说着,“我可是去田里看了,这作物种了数十天,田里还真就肥起来了!” “也不知陛下是从哪儿请的高人,起初还觉得是仙人做法。没想到还真就成了!” “那是,这下还用买什么粮食,瞧着吧,邓家米铺的那些个粮食说不定就烂在手里了。” “也别这么说,如今田里还说不准,就算是现在就种上粮食,也得几个月才能丰收……” “哎——你说得也对。” 当时蘑菇边走边想,他就是那个仙人。 心里美滋滋的。 几人收了铺子,这几日思运商会只顾及着粮食之事,其他档口都关了门。但总不能一直关下去,韩思文手下之事忙得不可开交,这两日她没露面,粮食之事就交给几人在办。 遥如意手中端着一碗米粥,他这碗里没放碎石,倒是放了一把土,从两岸柳树下挖出来的,混着一股清香。 他喝得香,一口接着一口。 十一见了也凑热闹跟着撒了一把,还以为是什么京城传出来的新吃法,一口下去脸色顿时就变了。 剩下的又落在遥如意手里,他现在吃的是第二碗了。 他端着碗悄咪咪拍拍十一肩膀,“你吃过就算了,可别告诉陛下。” 十一用水漱口,他不解,这关陛下什么事? “没事,你别说就好了。” “好。” 手下的笔已经蠢蠢欲动,小十九这样子是不想让陛下知道?他看着可不见得。难不成陛下还能和他抢这碗混着土的米粥不成…… “大人,邓家米铺来人了。” 兰燕手里端着一碗米抬头,几人神色波动相差不大,视线相对嘴角轻翘,“到傍晚才来,看来邓泽宇还挺能忍。” “思文姑娘不在,徐仪,你跟我们去?” “成。” 三人站起身来,那气势像是要上战场一般。 十三拍拍遥如意肩膀,“别有压力。” 兰燕瞧着无奈,现在有压力的可不是他们,他们还在这安抚上了,暂且还不知邓泽宇那边如何,估摸着已经松口了。 “最好是能二十文一斗把粮食买下来,这个钱朝廷还是出得起的。”说完兰燕一顿,“十八文更好。” 十一扑哧一笑,“那很好了。” 小厮就在门口等着,前几日在思运商会和谈未遂,今日邓泽宇定在酒楼,做足了面子。 几人还没上去,就看见邓泽宇穿着一身深蓝色袍子等在楼梯口,见到几人带笑上来迎着,和上次刚与遥如意兰燕见面时姿态一样。 “几位大人能赏光,是邓某的幸事。” 他扫过一圈没看见韩思文,竟有几分窃喜。 “大人们请。” 这座酒楼是上次乔玉约他的那一家,口味不错,遥如意瞧着是这边当下觉得胃口大开。 要是这次和谈顺利,他还想点一些茶点带回去吃。 多带一点,给十一和十三也带一些。 “几位大人快坐,这是江州城内口味最好的酒楼,几位大人这几日忙着施粥也没怎么尝尝我们江州城的味道,今日我邓某也算尽地主之谊。” 他只提施粥,半点不提卖米之事。 遥如意和徐仪对视一眼,两人顿时察觉这次和谈可能也没有他们想象中顺利。 “谈过再吃吧。”兰燕一句话直点主题,“若是这件事谈成了,邓掌柜也能多吃点。” 若是谈不成,那就另说了。 邓泽宇一愣,他坐在三人对面带着笑意点头,“几位都是朝廷命官,做事也都是奉陛下之命。陛下的话我们这种商人怎敢不听,但如今这种形势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田里马上就要有收成了,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咱们手中堆积的粮食也卖不完,可粮食会沉,放久了也不好吃。” “那邓掌柜的意思是……” “不如趁着粮食还没下来的这几个月,咱们想个法子都能把手中的粮食卖出去。江州城人多,各大世家也多。思运和我邓家对着干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我退一步,邓家米铺把粮食价格放到五十文一斗。” 他一副忍痛模样,“几位大人也别忙着拒绝,在下愿意出钱,把思运商会手中的粮食都买下来。二十五一斗,卖给谁都是卖,不如与我邓家交个好——” “嘭——” 水杯猛砸在桌面,一双手按在杯盖上青筋凸起,兰燕眯着眼俯视坐在位子上的邓泽宇,“你真以为朝廷拿你们没办法吗?” 邓泽宇一双眼圆溜溜瞪着,他眨眨眼,一副兰燕无理取闹的样子,“大人这话从哪儿来啊。” “商人重利,合作才是两家最好的法子。” 徐仪眉头紧皱,这邓泽宇莫不是脑子里有水。让他们把粮食通通卖给他?那岂不是在粮食到手之后又再度把粮价提上去! “等等等等!大人别急!这样,邓某改价!三十文!” “当——” 又是一声响,连兰燕都愣了,他看着遥如意不知何时把腰间的佩剑取下来拿在手中把玩,剑柄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盏茶盏,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遥如意眨眨眼,无辜讪笑,“打扰了。” 第42章 强买强卖 邓泽宇米铺关门 “告辞!” 这次不是邓泽宇挥袖而去, 换成了兰燕。他上从就看邓泽宇不顺眼,这次还是。 这人趁着朝廷有难之际想方设法为自己牟利,就刚刚邓泽宇的那几句话就够城中百姓们把他扒皮抽筋了。 “哎——大人!兰大人——” 邓泽宇在身后喊了他们好几声,声音急切好似怕他们就这么走了。但人稳稳坐在椅子上, 手上还悠闲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嘴角的笑意不加掩饰, 眉眼上斜里面写满了算计。 瞧着人怒气冲冲离去, 他嗤笑一声, “哼!还以为有多大的底气, 粮食不够了吧。” 云国这么大, 怎么可能把朝廷的赈灾粮可着江州城这一地方送, 上次他就瞧出来了,这帮人不过是声势大了点,实际上手头的粮食还没有他府上的零头多。 就这么点筹码就想和他硬碰硬,这帮书生就是不长脑子。 其他的他比不过韩思文,但在米铺上。韩思文可差他太远了! “掌柜的, 这次如何?” 店小二笑眯眯从楼下走上来, 瞧着邓泽宇面容得意, 心底那块石头也放下了。 “和邓家米铺斗,思运还是想得太美了。”他说话懒洋洋的,整个人斜着依靠在椅背上喝茶,随后又伸手加了点菜吃,菜有些凉了,但他现在不在意,“连续施粥两日,否则思运前两日就该没米了。” “田里就算有起色,那也得是三四个月之后, 现在那帮人就开始想着丰收的模样,可太招人发笑了。”说着,邓泽宇真就和店小二一起放肆大笑。 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店小二给邓泽宇倒了一杯酒,殷切道,“掌柜说得对,江州城里的这帮人也是不长脑子。思运在粮食上是外行,等那几个朝廷钦差走了看她怎么办。还不是得巴巴地来邓家米铺买米。” “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原本只是猜测,但今个儿瞧着兰燕那模样还有什么拿不准的,他们就是手中没东西。若是真粮食充足,还管他做什么。 “难道朝廷还真能大发慈悲想着我们这帮商贾,他们若是有米,早就把我们一棍子打死了。” 一口酒闷下去,邓泽宇瞧着窗外天色扬唇,“坐!陪你家掌柜的喝一杯。” 店小二喜上眉梢,转瞬又犹豫道,“这,小的毕竟是——” 邓泽宇不满,“坐!” “成!”他连忙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酒,“那今日小的陪掌柜的喝个够,多谢掌柜恩赐。” 又是一道爽朗的笑声。 三人转身回韩府,兰燕气得不成样子,倒是徐仪和遥如意还算沉得住气。 徐仪跟在两人身后,这一个怒气冲冲,一个面无表情抱着佩剑,他瞧着这两人是都不平静。 果然,刚一回到韩府,兰燕就气得怒喝几大杯茶水,好像刚刚在路上快步走回来时被风吹干了喉咙。他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双板正的眉眼被怒气堆满。 他一路科考上朝,怎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人。国家危难对于他来讲好似在看一场好戏,等着在这场危难度过后能赚得盆满钵满。 “若是商贾百姓都像他这般想,如何能度过这次人祸!”兰燕不忿,再次灌下一杯水。胸膛起起伏伏,胸口郁结的一团火怎么也发不出去。 徐仪也气,但他还没到兰燕那个地步。 兰燕对于百姓的期待太高,总是想着所有人都会和他一般为朝廷着想为百姓着想。期待越高,反而面对实情时落差越大,盯着地上杂草的徐仪蓦地一顿。 这就是陛下找上他的缘由吧。 “十九,你——” 徐仪抬头,看着遥如意转身就要往外走。他连忙叫住,往日思文姑娘也是这个时辰回府,本还想着等人齐全了大家在一起商议一番。 “思文姑娘快回来,不如一起——” 他话没说完,瞧着遥如意摇摇头,“无论如何商议,我们手中的粮食不够是事实,且邓泽宇已经知道了。”他语气平静,在阐述一个残忍的现实。 徐仪和兰燕沉默。 “我去找十一和十三,晚些回来。” “……好。” 遥如意对两人笑笑,但手中一直抱着那把剑,让徐仪觉得心下不安,“兰燕,我们前去商会找一下思文姑娘,我觉得心里不踏实。” “成。” 遥如意那边刚出门,两人转头也出去了。不顾去的是截然不同的方向,遥如意记得十一和十三总在哪出落脚,现在去找上两人一同去邓府时间刚好。 等他们到了,邓泽宇也该回府了。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十一笑得兴奋,“可是好久没做这种事儿了,刺激!” 十三也觉得痛快,但他跟在皇帝身侧久了心思也重,拦住两人叮嘱,“点到即可,切勿见血。”他说完对上遥如意瞪圆的眼神沉默,转头盯着十一,好似对他一个人说的。 “这还用你告诉?”十一不屑。 他在江南混这么久,又不是全靠着武力压制。 他这把剑近些日子除了野鸡野兔都没见过血,三人坐在墙头等着邓泽宇回府,光明正大不躲不藏,他瞧瞧遥如意,“听说小十九的剑法是十三和陛下一起教的,那我一会得好好瞧瞧。” 遥如意点点头,“大多是十三教的。”原本后边是要跟着陛下学,但很快又来了江州城。 “放心,一会打得不好我又不会笑你,等着回京你再跟着陛下学便是。”说罢他想想远在京城中皇帝杀人时的模样抖了抖肩,“小十九多跟着十三学学也好。” 他见十三和遥如意看过来,悄咪咪小声说,“陛下杀意太重。” “不适合小十九。” 遥如意不做评价,倒是十三沉默了。 杀气…… 十九不能说没有,但怎么说,“你一会自己看吧。” 只要不死不流血,就算还好。 “后门!那奸商回府了。”十一摩拳擦掌,“兄弟们,一会可别跟我抢。” “噌——” 一阵摩擦声,十一率先跳下房顶,转身招手,“上!” 十三无奈,他跟这个常年没人切磋的人无话可说,转身瞧瞧遥如意,“小心。” “嗯。” 三人前后跳下屋顶,毫无掩饰,把脸大大方方露出来。 邓泽宇刚从酒楼回来,连带着店小二都喝得醉醺醺走不成直线。两人从后门被小厮扶进来,晃晃悠悠脸上还带着不明所以的痴笑。 “哈哈哈哈哈,”本就收敛不住,邓泽宇和小二相视一眼,又大笑起来。 小二也被人扶着,身上的酒味熏得身旁小厮直皱眉,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这又不是家中主子,竟然也要让他们搀着,算是个什么东西。 要不是邓泽宇也在一边,他都能把小二仍在地上不管了。 反正明天酒醒了拍拍身上的灰就自己走了,在地上睡上一晚又冻不死。 “掌柜你放心!把米铺交给我,不出两年!掌柜你就是能超过韩思文的人!什么思运商会什么女会长,通通不是东西!” “好!”邓泽宇高声附和,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够响亮,又加一声,“好——” 视线恍惚,但总觉得院子里没这么些人,邓泽宇推开小厮,直勾勾朝着门外那几个身影瞧去,“这是什么人啊……” 两个小厮也刚注意到那边还有三个人,顿时吓一跳,“喂!你们几个是谁!出来说话。” 这黑灯瞎火的,这几人站在那也不出声,两人想着怕不是白日里大哥找来的长工。 “昨日又运来三千石粮食,幸好招人了。不然就咱们几个,就算累死累活也只有这么点月钱……” “嘘——”另一个人连忙捂住嘴,“可别说了,掌柜的还在这儿呢!” 小厮无所谓,“他都醉成这副模样了,还能记住什么?瞧你那个胆儿。” 冷笑一声,他不屑嘲笑。 邓泽宇晃悠着身子往前走,小厮在一旁搀扶。他倒是觉得这几个人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呦,今个儿找的人不错啊,真白净!合我心意!” “赏!” 十三听着邓泽宇这污言秽语心底升起一股怒气,再一瞧他如同蛇一样阴湿粘腻的眼神上下扫视小十九,身形一动,“妈的——” “啊——” 邓泽宇还不等上前把美人儿看清楚,下一秒向后飞去数米,整个人仰躺在地上哀嚎,“疼——啊!是谁!是谁!” 那两个小厮也蒙了,三人从阴影下走出来,手中长剑握在手中气势逼人,两人这时再搞不明白就等着算了,“救、救命——” 其中一人高呼。 店小二在几声尖锐的喊叫声中清醒不少,猛咽下一口水,“是、是你们!” “谁啊!让不让人睡了!” 后院本就是长工侍卫住的地方,之前几人瞧见的那个大哥光着身子从厢房出来,整个人怒气冲冲,头发散乱看着刚从床上下来。 一看这局势他怔在原地,顾不上遥如意三人,他连忙去远处把邓泽宇扶起来,“来人!来人!” 不出几息,从各个转角涌现出几十名侍卫,各个手中握着佩剑佩刀,目光凌厉看向几人,“大胆狂徒!” 十三笑了,“本以为没几个人能打,现在好了。” 十一嘴角上扬,“这不就痛快了。” 遥如意做出迎战的步子,终于是把长剑从剑鞘里抽出来,但瞧着那模样还不打算让剑身沾血。 邓泽宇在那大哥搀扶下可算是醒酒了,他迎着月色瞧见那几人,最明显不过的就是一身白袍面容秀丽的遥如意,“十九大人……”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瞧见是这几人,邓泽宇反倒不怕了,他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步态踉跄一手捂住胸口,怒目而视,“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当朝钦差便是这般闯入百姓私宅的?!” 遥如意平静,“我还不是钦差。” “若是你愿意把手中所有粮食以二十……十八文一斗卖给我们,可以不打。” “卖给你们?还十八文?你做梦!”邓泽宇冷笑,“就知道你们不过是虚张声势,要是手头有粮食何必和我周旋来去。既然这样……” “上!” “兄弟们,上!” 电光火石间,周围几十个侍卫瞬间对着三人冲上去。 三人应声而动,十一和十三率先冲出去,他们把遥如意围在中间,好似他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文弱书生。 遥如意不愿,他跨步上前,手中长剑“欻——”一声挥出,和一柄长剑砸在一处,那侍卫顿时变了脸色,他本以为这个是最好对付的,没想到力气竟然这般大…… “啊!”手被对方那一剑震得发麻,侍卫连忙后退,却又被遥如意一个剑鞘砸在膝盖,尖锐的刺痛直抵骨髓,侍卫整个人躺在地上滚起来,差点撞到了其他后退的侍卫。 “滚开——” “妈的,滚一边去!” 又被人踢了两脚,他滚到角落中哀嚎无人应和。 十一惊诧,抽空间挡住一柄长剑,寒光带着凌厉从面前一闪而过,十一身子瞬间闪过,抽空看着遥如意调笑,“可以啊,小十九。” 这下手的狠辣倒是像他们陛下,不过左手拿着剑鞘又是何意。 来不及多想,十一转身和四五个侍卫缠斗在一处。 “啊——” “唔——” 接连不断的侍卫被打退,更有甚者和刚刚的邓泽宇一般被踢飞,倒在地上再没起来。 剩下的侍卫不过二十多人,几人视线相对,都不愿意那白袍俊秀男子那边,长剑滴血不沾,但左手的剑鞘如同铁锥砸在人的骨头上。 “妈的——” 其中几人突然后退,随后齐齐上前冲去,那目标正是和一位侍卫缠斗在一起的遥如意。 十三见状皱眉,把身前的侍卫击退就要上去把那几人拦住。奈何身前这几人也好似商量好一般,齐齐拦在他面前,围个水泄不通。 “欻——” “锵——” 长剑撞击在一处的声音接连不断,喘息声越来越大,遥如意面的几人夹击也顾不上左手的剑鞘,他长剑拿在手中不断挡下对方的攻势,但这般下去总不是办法…… 不如—— “啊!” 其中一个侍卫猛呼,他抱着腿哀嚎着,“我的腿,我的腿——” 一旁的人连忙看去,竟然是他自己剑直直插在腿上! “这——” “你去!”“你怎么不去!” 一时间无人迎上遥如意。 蘑菇绷着小脸扫视一周,他也不闲着,闪身去十一十三身后,把从后方伸手的侍卫通通截杀。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一众侍卫躺在地上,即便有人站起身来也不敢上前。哆嗦着向后退…… 这三人竟有如此身手,那两人还算寻常,身上剑伤他们早早习惯了。 但那白袍书生…… 侍卫都面露恐慌,剑身滴血不沾,竟用剑鞘借力让人把自己的剑对准自己! “上啊!老子给你们钱是让你们站着好看的!” 那几个侍卫互相看看,到底还是不敢上前。 十一见此笑呵呵往前走,他手臂上多了几道伤口,侧脸也沾着血,但在夜色下瞧去更让他显得骇人,“怎么,邓掌柜往后退什么?” 十三轻笑,“邓掌柜岂非贪生怕死之人?十一,你是不是看错了。” “他都往后退了那么多了,怎么不算是贪生怕死?” 十三啧啧两声,“贪生怕死又怎会把粮食翻上十数倍卖给百姓,若是让陛下知道不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用来踢蹴鞠。” 两人说着笑了。 遥如意想想那场景,皇帝穿着红色长袍,肩上还搭着黑金色的狐裘。手指白皙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红色朱砂串儿,脚上龙靴绣着金丝暗纹。腰间挂着绣着金边的玉扣,还带着金丝制成的钱袋子。 面上挂着揶揄的笑,如同看垃圾一般看着地上躺着血的人头。 蘑菇皱起眉毛,“好脏。” 陛下不会碰那东西一下。 十一和十三闻言不笑了,伸手摸摸鼻子。他们也就是说说,陛下若真碰了,还不得把自己泡在汤池里泡好几个时辰。 “你们,你们到底想怎样!”邓泽宇气势不小,却只敢躲在一众侍卫身后。 遥如意,“我们要买米。” “你!”邓泽宇气节,但如今府中侍卫都没人打倒在地,他咽下混着血腥味的口水,一咬牙,“五十文!” “十八文。” “三十文!” 十三无奈叹气,和十一站在一处直勾勾看着对面的人。 遥如意,“十七文。” “你们休要得寸进尺!”他大声喊,“就不怕我把你们都送到官府去!” “呵,”一声轻笑轻快明亮,女声幽幽自邓泽宇身后的宅院后门响起,“官府?新上任的县令怕是还没到江南吧。”韩思文挑眉,“邓掌柜要把人送哪儿去,要不也别麻烦县令。” 她给邓泽宇出了个好主意,“直接押送京城吧。” 韩思文说完对着遥如意点点头,“十九大人,我带着人来运米,放心,银子带够了。”她笑嘻嘻,“不过这银子可是我垫付的,陛下得还我。” 遥如意认真点头,“好。” 隐隐约约瞧着门外韩家长工不计其数,好像最前面站着兰燕和徐仪。 “如何?邓掌柜想得怎么样了?” 突然,“欻——”,一阵寒光,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身后房顶飞速刺来,径直瞄准遥如意。 “啊——” “锵——”匕首转向插进墙内,十三眉眼淬着寒意,他在瞬息间扔出去一柄飞刀,插进房顶那人的肩膀,那人一声痛呼,掉在地上。 “十九,你脖颈……” 在遥如意脖颈处,一道刀痕隐隐渗出血来。纵使刚刚十三一把拉着人闪开,却依旧慢了一秒。 面上的调笑消失不见,十三看向邓泽宇的眼底带着怒气,他不发一言,上前一脚揣在邓泽宇胸口,无视他眼中的惊恐,十三不留余力。 “救——唔——” 男人倒在地上,一口鲜血洒在地面。 “掌柜的!掌柜的……”店小二立马过去把邓泽宇扶起来。 韩思文也冷了神色,厉声道,“进来,把银子当着邓掌柜的面点清楚。十七文一斗,那便是一百七十文一石,一共多少石粮食都给我查清楚了!” 她们原先手中的五千斗粮食仔仔细细分成五千袋,生怕哪家哪户买多了,甚至不敢一石一石去卖,邓泽宇倒好…… 韩思文眯起眼,邓泽宇这座院子里,粮食怕是有七八千石。 足足一个时辰,韩思文带来的帐房先生清算好了银两。邓泽宇府中和米铺中的粮食足足有八千石,还不算上其中好几缸掺了水的陈米。 “会长,八千石,合算银子一千三百六十两。” 说罢,韩思文一挥手,一个小厮上前,木头匣子一打开成排的银元宝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韩思文冷声,“邓掌柜要不要自己点点。” “韩——”刚发出一声,那边十三就让人把他的嘴堵上了,听着心烦。 遥如意脖颈上的伤口在刚刚上了药,现如今早就不流血了,但他还是被十三带着等在一边不让他乱动。 “十三,我可以去帮着运米,已经没事了。” “不行!” 遥如意又想开口,瞧瞧还是不吭声为好。 江南的夜色中依旧吹暖风,撞在人身上不疼不痒。几十上百人来来回回,汗水滴落在地上也浸透衣衫。 足足运了一个晚上,八千石粮食被运到思运商会,这下不止江州城,连周边县城的百姓都买得上米了。 一夜之间,邓家米铺关上了门。 兰燕坐在院子里心脏久久不能平复,“这,就这么解决了?” 韩思文轻哼,“嗯,干脆点好。” “可是……”兰燕犹豫,他自小学的礼义道理从未告诉他可以这般解决问题,“那邓泽宇……” 十一从那边走过来,手上端着一碗刚刚熬出来的白粥喝得正香,“邓泽宇不听朝廷的,非要把粮食卖到二百文一斗。放心吧,待新县令上任,他就逍遥不了几天了。” “那为原本不这般?” 徐仪落座一旁,“那还是归到他诡辩的问题上,若说卖得不是米。官府也不话可说,且无法解决朝廷手中无米的现状。” “那如今有何差别?” 徐仪笑笑,“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但如今米在我们手上,还怕他不成?总有个罪名关他一阵子。”他长叹一口气,“待回京,也该把各官府复查粮价物价一事好好整治一番。” 粮价贵了该抓,葫芦坠子贵了也该抓。 几人到江州城已经六七日的工夫天天也捞不着休息,可算是把邓泽宇这件事处理妥当,第二日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 思运商会把卖米一事接过去,商会内长工够用,把米分成陈米、普通米和精米。陈米降价,精米涨价。普通百姓想买什么买什么,但精米涨了价格,那帮子世家贵族买得更舒心。 遥如意收拾着自己的包裹,把这几日在城中买到的东西都放在里面。前几日在集市上写的字,在桥头婆婆那买的拨浪鼓,还有昨日遥如意在城中买下的一条串珠,通体淡绿色,几颗珠子上透着深绿色。 碰巧碰上乔玉,帮他选了这一条,该不是凡品。 “几位大人,思文知晓几位急着回京复命。剩下江州城的琐事交给思文便好,今日在酒楼备了好菜,吃过后小憩片刻,几位想回京或是在城中转转都好。” 马车早早备好了停在院子里,遥如意和十三来的时候心急骑马来,回去的时候倒是可以和兰燕徐仪二人一同坐马车。 马车里备好了韩思文给几人准备的干粮和水果,不少京城吃不到的小吃,一次性都备上了。 遥如意脖颈上缠着一条白纱,还是十三让他缠上去的,在布行买了一小条月光锦,那掌柜的没说什么,笑着卖给两人。 “好,多谢思文姑娘。” 一行人往城中走,关系熟得不能再熟,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说笑。韩思文和遥如意走在最后,女子今日穿了一身浅绿色纱裙,她边走边从腰间挂着的布袋里拿出一块玉佩交给遥如意。 “几日前幸好有百里公子送来的一千斗粮食才险些应付得过去,思文在心中念着这份恩情。” 她把玉佩放在布袋中交给遥如意,“还望十九大人能将此物代思文交给百里公子,暖玉常年温热,也是思文的一点心意。若日后回京,思文还当登门道谢。” 两人说话间走慢了,前面的十一忙转头催促,“十九,思文姑娘。” 遥如意接过玉佩收好,忙应声,“来了。” 韩思文无奈,“走吧。多日不见,陛下也是念着大人了。” 第43章 回京 “连下马都是抱着的,小十九在陛…… 回京的马车在官路上晃晃悠悠, 转眼就是十几日的路程。一路瞧着江南的小桥流水消失不见,路边的树从枝繁叶茂到刚出头的嫩芽。 连京城都入春有一个多月了。 韩思文给带的吃食被几人吃得差不多了,但此时已经离京城非常之近,瞧着还有一日便到了。几人停在一处驿站歇脚。 就算他们不用歇息, 马也是要吃草的。 遥如意换上另一身白袍子, 其实他的衣服都差不多, 好几身白袍子换着穿。 他想着回京前在江州城城门又碰见的陈竹月和寻阳, 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认识了。他诧异间又觉得很好, 寻阳学识渊博, 正想着在将江州城开设一间学堂, 两人遇上也是迟早的事。 看样子陈竹月该要在学堂当一阵的教书先生。 “十九。”兰燕到遥如意身侧坐下, 手上拿着一卷书,越临近京城他眉宇间的愁思越浓,昨日徐仪还来和遥如意说这件事。 “你还觉得我们此行处理得不妥?” 遥如意手上拿着一个小树枝,在地上圈圈划划,十几日的功夫, 他脖颈上的伤早就看不出来, 那条月光锦制成的丝带被他绑在腰上, 和腰带混在一起也看不出来。 沉默半晌,兰燕点头,“……是。” 遥如意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做得是否正确。邓泽宇卖高价的粮食肯定是邓泽宇不对,但他们也并非官府中人…… “他不按规矩办事,为何要让我们按规矩办?”遥如意不解,他虽然也觉得不明不白,却不像兰燕那般纠结,事情结果是好的, 而且他们没有伤害到无辜之人。 “这……”兰燕一怔,他未曾想过这一点。 也对,邓泽宇此番行径恶劣,他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顿时心绪开阔,兰燕这几日第一次有了笑模样,“多谢十九大人。”他无奈一笑,“兰某自小循规蹈矩惯了,行事上难免固步自封。” 遥如意笑笑。 “也是十多日未曾收到京中来信,心里没底。” 兰燕这话对了遥如意的意,他也没成想接连离京一个多月,竟然只收到过皇帝的那一句话,如今他离京城越来越近了反倒没有消息,连事关邓泽宇之事的回信都未曾有。 “也罢。” 兰燕准备起身去看看马,“昨日思文姑娘来信。江州城新上任的县令也是前年榜上有名的书生,他做事比我利落。连带着邓泽宇等十数家高价售卖粮食的摊贩一并被捕。” 兰燕笑着问,“你可知道是因何罪名?” 遥如意好奇,他问,“因何?” 兰燕无奈轻笑,“因为无端售卖葫芦坠子。” 因什么由头脱身的,就用什么由头把人抓起来,“新县令可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本称为米铺,却借机售卖葫芦坠子,可谓是居心叵测。” 光卖一个葫芦坠子又能有什么居心? 遥如意嘴角上扬,他觉得好笑,“居心叵测?” “嗯,也因着乔老爷子一事,江州城不少售卖盆景的铺子被官府来来回回彻查好几遍,这售卖葫芦坠子的米铺因此全部下狱。不知要关多久。” 遥如意嘻嘻一笑,“那敢情好。” 虽然乔家是意外,但也算帮上了忙。遥如意想想回京时乔玉在酒馆和他挥手,眼中的情愫是他理解不了的。 想不清楚就罢了,如今马上要回京,遥如意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他能睡到自己的金丝楠木床上去了。 一行人在驿站歇息了一个时辰,傍晚时分停在京城外一座山脚下站住脚。待再次天明,赶一日的路也就到了京城。 傍晚,马车缓缓停在京城城外的一座山脚下。遥如意瞧着眼熟,他问十三,“这座山是当时山匪盘踞的那座山?” 十三挑眉笑,“十九记性不错,现如今已经被官府人看守,山匪是没机会了。” 他帮着遥如意把油灯点上,这几日几人就在马车里睡,虽然地方不大,但多少能松松身子。 昏黄的油灯下照亮马车内的一小块地方。 “早点睡,明日一早就要回京了。”十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窗边,“要把最近发生的事告知陛下,江州城的田要比京城的田多熟一次,过不了多久京城的日子也要好起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遥如意把东西收拾好也吹灭了油灯。 白日里他嫌马车上无聊,骑马骑了一阵子。前去江州城时也是骑马,他特意给自己的腿上加了好些层衣料,险些擦伤。此番有马车便忘了这件事,此时双.腿.内.侧泛着暖意,微微一动就有刺痛灼烧之感。 稍微一抻惹得蘑菇面色一皱。 遥如意动作轻缓,他怕把十三给吵醒了。 想着走走说不定好些,他瞧着十三睡得沉了,才慢慢起身,把马车的帘子轻轻撩起,起身走了出去。 这处山野比他们一个月前路过时茂盛不少,当时树叶不过发芽,现如今已经长成翠绿的模样。郁郁葱葱蔓延在山头,再往前是两座深山之间的山谷,他现在站在山脚看不真切。 但当时在山洞中的景象浮现在脑海中,往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冷风刮在脸上都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呼——”长呼一口气,江南的空气湿乎乎,但京城的空气是清澈的。他往山上走两步,伸手把胸口的瓷瓶拿出来,他把金创粉和伤膏留给了十一,十一身上的伤比他的要严重得多。 但这瓶里是皇帝的血,谁也给不得。 瓶中就剩下最后三颗了,遥如意用鼻子闻闻,早就不如最初那般香,他伸手就要拿出一粒。 “欻——”长剑破空的声响好似在这一片划开一道裂痕,遥如意手中的瓷瓶掉在地上,他连忙闪身,霜月瞬间出现在手中,“锵——” 两柄长剑撞在一起,嗡鸣声震得手腕发麻。 遥如意凛冽的眉眼带着冷意,他抬眼向对面看去,双眸瞪大。 男人眼中带笑,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银色发冠带着红色珠玉,在月色下闪着微弱的光,身上的红色长袍比起一个月前轻薄些许,也没穿狐裘,劲瘦的腰身被腰带勒出来,红色外袍肆意搭在身上,手中佩剑把玩在手心,他抬眼对上遥如意的视线,“小十九,过来。” “陛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遥如意欢喜的瞧着面前的人,“陛下怎么在这儿?”眼睛好似比天上的星还要亮,微微扬头瞧着男人,眼中的喜色不加掩饰,看得顾回舟一怔。 嘴角更上扬几分,“逛逛。” 遥如意还沉浸在碰上顾回舟的欢喜中,“本想着明日回京才能瞧见陛下。” “怎么,仙君大人想朕了?” 不加犹豫,遥如意点头,“自然是想的。”他这是第一次和皇帝分开一个月又十天,怎会不想。 握着的朱砂串儿的手顿住了,神色一瞬间地微怔,脸上的笑意中多了几分得意,“那怎的不给朕来信?” 说到来信,蘑菇顿时心头不满,“为何陛下不给我回信?” 顾回舟:“……” “朕说过,朕让的。” 他在江州城所作的一切都已经经过皇帝的默许,遥如意淡淡,“奥。”他向后退一步,捡起地上的瓶子。还好瓶子口小,掉在地上也没把药丸掉出来。 刚要再拿出来,顾回舟轻声,“啧。” 遥如意抬头,“怎么了?陛下。” 顾回舟挑眉,“还没吃完?” 蘑菇笑笑,他笑起来眼睛弯得很大,若是顾回舟不知道他是蘑菇成精,还以为他是狐狸化形,“还剩三个。” 骄傲的语气好似上次买的糖还没吃完的孩童。 顾回舟轻瞟一眼,“别吃了。” “可是,唔——” 遥如意话还没说完,他嘴里被塞了一个东西,温热着带着血腥味。 顾回舟不知什么时候划伤了手指,他手指放在遥如意嘴里,眼底染上笑意。他瞧着对方呆滞的神色,不怀好意地勾起手指。 碰上一处柔软。 遥如意愣住了,他感觉到自己脸颊越来越热,连忙退后一步,皇帝手指僵在半空中,他扬唇笑着,“陛下,伤口好了。” 顾回舟看去,果然,手上约铜板大小的伤口如同不存在一般,他失笑,“走。” “去哪儿?” “回京。” 顾回舟往山脚走,那处拴着一头黑色大马,被皇帝牵过来的时候趾高气昂抬着头,半拳大的眼睛像是在打量面前人。 遥如意见状,“我的马在那边,陛下等下。” 然而要转身却没走动,腰间的白色布条被男人钩住,“朕带你。”说罢,男人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他坐在马上俯视下边的白袍少年,催促,“过来。” 遥如意点点头,伸手搭上皇帝的手心,两人握紧一个用力,他整个人被带上马背,一声痛呼,“唔——” 顾回舟拧眉,“做什么?” 背靠在皇帝的胸口上,遥如意不自然得来回扭动一下,还要再动,一下子被人扣住腰,遥如意转头,“我腿疼。” 顾回舟手下松了,他拧眉,“怎么回事?” 遥如意小声把自己忘记加布料的事说了一遍,越说越小声。 “呵,”一声轻笑,惹得遥如意瞬间抬头,对上皇帝的眼神带着不满,他本就说到最后不好意思,这人居然还笑他。 “别动。”顾回舟伸手扣在人腰上,遥如意整个人在顾回舟用力下在马背上猛地转身,整个人侧坐在马上,他吓得瞪大眼睛忙伸手搂住顾回舟的脖子,“陛下——” 黑马在男人的操控下转头,遥如意下一瞬趴在男人胸口,他拽紧顾回舟胸前的衣服,生怕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转眼间两人离马车越来越远,遥如意说,“我得告诉他们一声。” 顾回舟伸手把人搂住,“驾!” 风声呼啸在耳侧,他瞧着身前的人更贴近,嘴角无意勾起,“嗯,”说罢右手松开缰绳,在遥如意震惊的眼神中袖中飞出一柄飞刀,直直扎在马车壁上。 看着男人再次握住缰绳,遥如意才松了口气,两侧的景象转变不停,山野离他们越来越远,皇帝身上的外袍把遥如意裹在其中,他能闻见皇帝身上浓郁的熏香味儿。 “陛下。” 两人的声音在风中被削弱,但因为离得近,压迫如意脸靠在男人肩头听见他胸口传来的震动,好像在说,“嗯?” “陛下,我要是变成蘑菇是不是更方便一点。” 他眼睛亮亮的,好似因为自己想到这个好主意而洋洋得意。 但对上顾回舟复杂的视线,遥如意还是闭嘴了,老老实实趴在对方肩头,那只手把他腰腹勒得紧,渐渐地也不怕会掉下去。 他身下还垫着皇帝的袍子,在马背上晃悠着。在一阵阵风声和马蹄声中,眼睛缓缓闭上了。 清晨晓雾消散,一匹黑色骏马自皇宫侧门驶入,在皇宫中转了几个弯后缓缓停在云殿前。 崔祥祝在原地等了好些时候,他远远就瞧着皇帝策马驶来,连忙等在原地。 等人近了他也看清了皇帝身前抱着的人是谁,不是十九大人还能有谁,这还在陛下怀里睡着了。 大太监脸上笑出了褶子。 顾回舟抱着人从马上跳下来,黑马转头被人带走吃草去了。崔祥祝跟在两人后边小声道,“殿内备好了热水和点心。” “嗯。” 啪—— 门在总管太监面前合上了,崔祥祝欲言又止,他瞧了瞧天色,上朝的大人们该是已经进宫了,陛下这时候回来关门,这…… 要耽搁早朝了。 他连忙对着几个小太监招手,“你们几个去告诉膳房,近日宫里研究出的那些个点心,抓紧做些出来拿去给早朝上的大人们分分。” “是。”小太监转身就要走。崔祥祝连忙嘱咐,“别忘了上茶!” 说完长呼一口气,他这一天天的。不过十九大人回来也好,陛下也有人陪着了,否则这云殿里的那几个石雕还不知要换多少个。 嘴角噙着笑,崔祥祝慢悠悠转身。 同一时间房门被打开,崔祥祝一惊,“陛下!”顾回舟穿着一身龙袍从云殿里出来,轻声关上了云殿的门,“走。” 崔祥祝低头跟在身后,“是,是!” 他看着前面快步上前的皇帝,心中不免嘀咕,陛下这是急着上朝把那几个只说废话的大人们处理了,等着回来再和十九大人好好亲热一番。 对,他一会得让小德子把茶水撤了,看他们嘴里噎得满是点心的时候还有没有空想些有的没的。 遥如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金丝楠木床上了,身上的外袍被脱了去,他如今穿着一身白色丝缎里衣躺在锦被里,脸也没靠在枕头上,整个人陷在被中舒服得不想动弹。 吱—— 遥如意仰头,他瞧着皇帝从屋顶走进来,目光抬头盯着对方明黄色的龙袍,瞧着顾回舟站定在自己床前,“陛下。” 皇帝很少穿龙袍,他总喜欢穿着黑色红色的锦缎,但如今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那副天子之气衬得顾回舟整个人更加威严,此时他站在床前一言不发,瞧着遥如意半点没有起来的意思笑了。 皇帝站着,他躺着。 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蘑菇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对,他扬起笑脸,“陛下穿着龙袍好看。” 顾回舟哼声,坐在床边,伸手扯过窗边搭着的一条月光锦,“这是什么?” “这里,”他伸手指着自己已经完好如初的脖子,“有一条很小的伤口,已经好了。” 顾回舟应声,想到了什么,他伸手,“伤药拿来。” 躺在床上的遥如意刚美美翻了个身,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他神色怔住,不是已经给他了吗?怎还要拿回去,心情瞬间沉闷,“没了。” “没了?” 顾回舟眉头皱起。 视线把整个人打量一遍,早知他就不该让这只蠢蘑菇去,整个人身上才多少肉,也不知哪儿伤了那么大一块地方,能把一瓶伤膏用光。 顾回舟神色不悦,“伤哪儿了?” “啊?”遥如意坐起身来,“不是我用的,给十一了,他伤口比较多。”也不知怎得,那帮人都爱围着十一和十三打,明明他才是不见血的那个。 转头瞧着皇帝又拿着一个瓷瓶回来了,遥如意问,“也是伤药?” “嗯,腿伸过来。” 京城入春一个多月,房中早就不冷了,但遥如意就是犹犹豫豫不愿意把腿伸出来,他嗫嚅,“我自己可以擦。” “哼。”顾回舟完全不听他在说什么,坐在窗边无声和遥如意对视。 瞬息间,蘑菇把被扯走,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长腿,只剩下一条白色亵裤还穿着。 男人大手一把抓过遥如意的脚踝,用力把腿分开一条缝隙,大腿内侧因为长时间骑在马上擦出两片红痕,顾回舟长呼一口气,“娇气。” 遥如意不忿,他是蘑菇化形,蘑菇本就是一扯就断的物种,化成人形能这般已经很好了,“唔——” 伤膏被男人用手涂在腿上,冰凉的膏体粘在腿上让遥如意没忍住一声轻哼,他下意识往后瑟缩,但脚踝还在人手中攥着,他只能在原处抖了一下,低声,“好凉。” 手下的皮肤软得惊人,脚踝他用手就能握住,也不知腿上怎么这么多肉,男人伸手用力下压,在腿上按出一道指痕,腿上泛着红痕的肉从指缝中凸起。 神色蓦地变得晦暗,喉间微动。 遥如意早就知道这伤膏的坏处,早早用手捏着,等着那股灼烧的痛感袭来,他歪着头不愿去看,皇帝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大手捏在他腿肉上的时候他脑海中总浮现出江州城那夜小巷子里的两个男子。 两人唇齿相交,其中一人握着另一人的腿架在腰上。 两腿上都别涂满了乳白色的伤药,遥如意整个人上半身躺在被子上,紧闭着双眼等着那阵痛感过去。 顾回舟视线盯着那处,泛红的皮肤上涂着他亲手配制的伤膏。两条腿被他用力掰开,皮肤白嫩得不行,刚刚用手掐过的脚踝此时印着红色的指印,让男人眸底的晦暗再次加深。 “唔——” 遥如意久久也没等到那股灼烧,他小心翼翼抬眸,瞧见皇帝就这么坐在窗边盯着他,而他脚踝上被系上了床头那条月光锦,另一头被顾回舟拿在手中把玩。 他面颊微红,视线晃来晃去,最后盯着自己腿间的擦伤,药膏冰凉敷在伤口上感觉不到痛感,他盯着看了一会,“陛下,这不是之前那个伤膏了吧?” “嗯,” 像是玩够了,顾回舟把他脚踝上的月光锦扯下来,也没还给他,“把被子盖上。” 把被子盖上不是又把伤膏蹭到被子上了,遥如意摇头,“我一会再盖。” 男人缠着白色锦布的手一顿,顾回舟转头,“随你。” 靠在被子上,遥如意刚刚那股子想法不过是因为顾回舟掐着他的腿太像那晚的场景,现如今皇帝坐在桌案边批阅奏折,他就横着靠在床上,两条腿露在空气中吹风,直至午膳才把衣服穿上。 顾回舟手中一道奏折反反复复看了好些遍,待崔祥祝在殿外问是否传膳,男人方才把东西放下来,“传。” 皇帝说完盯着耽误他处理政务的遥如意,对方正拿着一碗水小心翼翼倒在自己花盆中,两只手端着一碗水,正怕倒多了一点。 临近入夜,两辆马车驶入京城。 十三自城外与二人分开,自己策马入了宫,他肩上背着自己和遥如意的包袱,见着崔祥祝在云殿外等他,缓缓把马停下来,“崔公公。” “十三大人回来了。” “嗯。” 再一抬头,十四从云殿里出来了,“兄弟。” 十四挑眉轻笑,“可算是回来了。”他抱怨着这一个多月,“你不在,十五又不说话。整日只能和墙头的砖说说话。” 十三挑眉,上前一把把十四搂住,两人对崔祥祝打了声招呼往里走,“你看看,是不是说到底还是得跟着我。我可是在江州城给你带了东西,回去给你。” 十四长叹,“得,没白跟你混。” 两人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往里走,十三看着主殿中亮着昏黄的灯,隐隐瞧见窗边那金丝楠木床上又一道身影动来动去,他总觉得不对,本想直接去见皇帝的十三转变了念头,“陛下可受伤了?” “竟亲自出城把小十九接了回来。” 十四颇为无奈看了他一眼。 “怎么?” 十四慢悠悠,“陛下没受伤,寅时陛下抱着小十九策马入京,”说着说着十四笑了,“连下马都是抱着的,小十九在陛下怀里睡得正香。” 十三原本还想感叹一句陛下待人极好,但对上十四的视线,猛地想起年前皇帝让二人去找的白净少年。 “派人在京中寻找一位白净少年,双眼乌黑圆润、肤若凝脂、皮肤雪白,穿着一身粗布麻料……” 小十九刚刚出现在云殿的时候可不就是这副样子,十三顿时瞪大眼睛,视线往云殿内看去。 十四一副你这蠢货如今才知道的模样,止不住笑,“知道了?” 十三麻木点点头,“……嗯。” 十四拍拍他肩膀,“知道就好,日后可别和十九比了,咱们日后也别在殿内值守。” 十三顺着十四的思路一想,若是他们还在陛下的寝殿内守着…… 长呼一口气,“你先回去吧,我把小十九的东西给他送过去。”他木着脸转身,但怎么想怎么想不通,一副无奈的模样,“我怎么能如今才知道呢?” 十四,“……知道又如何?” “……” 十九还是他们的兄弟小十九,不过多了一层和陛下的关系……十三想想,“好像也是。” “嗯。” 十三很快释怀,笑着道,“但日后可不能和小十九一起洗澡了。” 十四往自己院子走的腿顿时就僵住了,僵硬咽下一口口水,他看着十三的背影,“兄弟,你……” 命挺大的。 第44章 醋坛子翻了 “兰燕成婚和你有什么关系…… 殿外明媚清风和煦, 殿内一缕青烟似云雾般蔓延在空气中,一扇窗开着透进来窗外的微风把香炉中的熏香吹淡了些。 一双手骨节分明,长时间待在房间中让男人的肤色呈现出不健康的冷白,一道奏折被他拿在手中来回翻看, 眉宇间的戾气越来越严重。 崔祥祝在一旁默不作声研墨, 他偷偷瞧了两眼心神不定的皇帝, 嘴角扯动也没说话。 “呵。” 选妃、选妃……朝中大臣不敢往后宫塞人就开始上奏在民间选几位出来扔到宫里去。高位上的顾回舟面色称不上好看, 他看着选妃的折子眉宇间的凝重怎么也化不开。 眼前总浮现出前几日那一双长腿, 白得让人心烦。 桌角还放着那蠢蘑菇从江州城寄回来的信, 两三下被人翻开, “江南男子龙阳之风……”字迹规整清秀, 这句话即便被人涂掉也盖不住,灰黑色的墨水下字迹依旧清晰。 一闭眼眼前全都是那双澄澈明净似的眸子,时常不知所措望着他,惊恐和气恼都少有,就只是盯着, 对一切都平静的模样。 哼。 让他疼的时候倒知道喊知道叫。 帝王手指敲打着桌面, 同时一点点敲在信纸上, 不停点着龙阳之风两个字,“啧。” 一声不耐,顾回舟想起十一在信中所言,长得一副灵动模样,也难怪刚到江州城就被人瞧上。眉头越皱越紧,就该让他在宫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铛——” “陛下!”崔祥祝连忙把茶盏扶正,刚刚被顾回舟碰到的茶水差点打湿桌面上的信,崔祥祝用袖子把水挡住, 轻笑着收拾干净。 顾回舟把那封信拿在手里,转头瞧着窗外大亮的天色,“人呢?” 不问都知道他问的是谁,总管太监笑着,“今个儿兰燕大人成婚,许是在江州城时十九大人与人交好,早早的就去了兰府。” 顾回舟沉声,“嗯。” “陛下可要去瞧瞧?” 顾回舟闭目仰头靠在椅背上,“不去。” 徐仪一怔,他倒是没想到遥如意回答的这么干脆,“不去也好,早些年的舞剑大会也就是世家公子门组织起来争个名头罢了,去年是百里文寒拿了名头。”两人在兰燕府中闲逛,“今个儿也能看到百里家二公子。” 徐仪瞧着四下无人,“百里大人寻医无果,二公子原本脾气就不好,如今更甚。” 他沉了神色,听说就在他们前去江州城的那段日子里,百里家二公子在集市上看上了一位姑娘,瞧着与思文姑娘极为相似。不出两日,便传出百里家二公子把人关在房中的丑事,那姑娘在被家人接走后不见了踪影。 百里家送去大笔银子,几日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嗯,我不与他说话,”遥如意今日换上了十三带他去买的那件蓝色锦袍,怎么说也是兰燕成婚的日子,他要是如同上次一般和皇帝待在房中也就罢了,傍晚还要出去吃酒筵,怎也不好一身白的出去。 “今日要替思文姑娘把暖玉交给大公子。” 徐仪笑着点头,“大公子帮了大忙,虽说赠与的是思文姑娘,却也帮了我们。”两人在庭院一处桃花树下站定,桃花粉白的花瓣随着微风往下落,徐仪瞧着心情好,“也算呈了大公子一个人情。” “怎这般客气?” “大公子。” 轮椅压在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自长廊处一道身影缓缓出现,他自己推着轮椅动作缓慢,徐仪瞧见了连忙上前搭把手,百里青霄对人笑笑,“多谢。” 三人一同在树下落座,今日是兰府大喜的日子,到处都被挂上了红色绸缎,连这处桃花树都被绑上了红色绣花。百里青霄四处瞧瞧,府中忙来忙去的下人一个连一个,有不少都是宫中内务府的人,他失笑,“本还想来瞧瞧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长叹一声,“是在下多虑了。” 遥如意点点头,他本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在府中遇上了同样无所事事的徐仪,他把韩思文让他带回京的暖玉交给百里青霄,视线下意识落在百里青霄的双膝上,“是思文姑娘让我代为转交,思文姑娘说若回京必当登门道谢。” 遥如意说得认真,连韩思文说话时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学了下来,江州城那一千斗粮食不仅帮了韩思文,也同样帮了他们,“是要多谢百里公子。” 徐仪同样拱手,“徐仪代江州城百姓多谢百里公子。” 百里青霄一怔,他把暖玉放在手中摩梭,面对两人的道谢轻笑,也同样拱手,“二位大人客气。” 几人相视一笑,“万由商会的成立少不了思文姑娘的帮衬,且如今商会一日比一日好,在下有多余的力气能帮一些是一些。” 而立之年的公子总是带着儒雅,遥如意瞧着他总觉得有几分朝中老陈薛清平的风范,“是要谢的,否则我们不会回来这般早。” 百里青霄忙点头,“那青霞就不再与二位客套了,二位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遥如意点头,“好。” 这一个多月江州城因为粮食之事变了天,京城虽是皇城根,商贾都收敛不少,但依旧不像是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这几日遥如意没少听崔祥祝给他讲京中事,不少商贾学着江南的样子私下售卖旁物从而提高米价,但还不等官府发现,转头就让万由商会清了个彻底。 连城外新建起来的难民所也有万由商会的参与。 商会成立不过两月,已经有了思运商会那般的名号。 京中此时再提起百里文寒时难免带着百里青霄,十多年前两人被并称双子,如今依旧。但着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大公子这边帮着百姓种粮食种桑树,另一边二公子就传出那样的丑闻。 有人暗暗和人说,恨不得当初摔断腿的是百里文寒,若是那般说不定如今大公子在朝中也是三品之上的重臣,该是能和韩家将军并称京城双臣。 一名文臣,一名武将。 几人就着粮食一事聊起来,都是读万卷书的书生出身,讲起话来难免慢悠悠,与之相比遥如意都觉得自己离科考入仕更远了几年。 “江州城田地好转不少,京中也快了。”百里青霄把玩着暖玉爱不释手,“月前万由商会买下一块地,也是朝廷赏脸,任由万有商会借着这个名头开了门路。田间桑树与苜蓿草种下后常带着百姓来瞧着,如今田里一日比一日肥沃,不少人也跟着在田里种起来。” “紫云英在江南更合适,苜蓿和桑树便是在京城这片更合适。朝廷发放这类种子,领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讲起这种事来百里青霄滔滔不绝,相比之下几人在江南的行径便和山匪别无二致,徐仪想想自己就先笑了。 百里青霄早就知道了他们在江南所为,也跟着笑,“思文本就是这般性情,若是这件事拖上数月反倒不是她的性格。”转眼又瞧着笑吟吟喝茶的遥如意,他倒是没想到这位如文弱书生一般的十九大人能有这等作风。 倒像是上头那位。 “百里大哥!” 一声清脆似鸟儿鸣叫的声音带着少女的欣喜,梁平夏自长廊处走来笑得眼睛眯在一处,身上一身鹅黄色的华服随着人跑跳来回晃着。 她身后跟着梁乘风,她也不管身后自家大哥,笑着就冲百里青霄快步走来。 “百里大哥可还记得平夏?” 一双月牙似的眼明媚灵动,她如今瘦削不少,容貌倒随着瘦削显得成熟几分,少女的灵动逐渐蜕变成女子的娇俏艳丽。 好似当年的李云云。 “自当记得,”百里青霄对她身后的梁乘风点点头,又对上小姑娘的眼神,“平夏如今都成了大姑娘,可不是小时候和柔儿在一处缠着哥哥吃糖的小孩子了。” 梁平夏见人还记得自己顿时笑了,但听他这么说一脸羞愤,“百里大哥可莫要再提小时候的事,如今小柔姐姐都要成婚了。若是听见百里大哥还提儿时的事定要与你生气。” 百里青霄失笑,转头瞧着遥如意和徐仪两人,“这二位是十九大人和徐大人,平夏。” 梁平夏对二人笑笑,规规矩矩行礼,“平夏见过十九大人,见过徐大人。” 梁乘风在远处没过来,梁平夏和几人打了招呼转身回到梁乘风身边去了。 她笑着穿过长廊往别处走。 两人在兰府小厮的带领下在一处偏远的院落休整。 虽说偏远,但与之嘈杂的声音相比宁静不少,梁平夏四处瞧着,原本欢喜的神色逐渐暗淡,“本还想着小柔姐姐能是我的嫂嫂,却没想到……” 梁乘风闻言,拳头在桌下握紧,嘴角绷紧不说话。 “哥哥。” “几日前我去见过小柔姐姐,小柔姐姐道早早就对兰大人心生爱慕,若是能嫁给兰大人她自是心生欢喜。” 小姑娘自顾自说着,也不管梁乘风回不回话,“既然如此还是遂了小柔姐姐的意为好。” 她看向梁乘风,“哥哥,你心中可有爱慕之人?” 梁乘风错愕,他对着梁平夏暖了神色,“怎突然提起此事?” “如今连小柔姐姐都成婚了,我却连个嫂嫂都没有。”说着,原本揶揄的神色淡了,说话瞬间带着哭腔,怕是早早就忍不住了,“二叔年前刚刚成婚,如今也连婶婶都不知去哪儿了。” 梁乘风连忙把帕子塞到梁平夏手里,他语气轻柔,“在家不是说好了,今日是你小柔姐姐大喜的日子,快擦擦。” 她也不想哭,但如今连婶婶的踪影都找不到,“可是婶婶……” 梁乘风把人搂在怀里,神色盯在空中不见忧色,他在心底冷哼。早些时候李黎还常哭着来找他们要女儿,可最近可不见有之前那般神色了,像是巴不得和他们梁家划清关系。 天色愈渐昏暗,也快到了吉时,梁乘风拍拍怀中人的肩膀,“快缓缓,咱们也要过去了。” “一拜天地——” 烛火照亮艳红的盖头,百里柔身上的婚服精致秀美,比及笄礼上的那件有过之而无不及。梁平夏瞧着心生艳羡,手中端着果酒小口小口喝着,“若是我成婚,娘亲该是也要为我置办一件这样的婚服。” 两梁乘风端着酒一杯一杯喝,闻言轻笑,手指在杯子上摩挲,“你如今尚未及笄,成婚之事急不得。” 梁平夏娇羞了神色,“自是急不得,我也要找一位如意郎君。”她说罢思考了一会,“若是难得,我就像思文姐姐那般到江南去开商会。” 梁乘风厉声,“休得胡言,可别让爹听到。” 梁平夏轻哼不理人,也碰巧有人来找梁乘风搭话,兄妹之间的对话就此结束。 另一侧,徐仪看着那边被人灌得不成样子的兰燕跟着担心,“怎能喝这么多,这帮人也……” 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兰燕无世家在身后,那边不敢灌百里毅的人通通转到兰燕那边去,纵使成了百里家的女婿,如今也还是个小官。 朝中几个大臣也在酒筵上,徐仪坐在遥如意身侧不愿上前,远远瞧着薛清平挤开那些个酒肉货色,拉着兰燕说话,一旁的百里青霄紧跟着坐在一侧,徐仪方才放下心来。 “十九,想什么呢?” 遥如意闻言一愣,他自己都没发现刚刚在出神,忙喝了口果酒,“无事,想着兰燕与百里家小姐该是一对金童玉女。” 徐仪点点头,“早听说百里家小姐心悦兰燕,如今两人成婚岂不是最好。”不过这百里家…… 兰燕身后无权无势,就不知百里大人对他会如何了。 短短几个月瞧见了三对人成婚,遥如意看着一个个大臣在酒筵上觥筹交错,时不时提起自家还未成婚的儿子女儿,他蓦地想到皇帝。 “徐仪,陛下可有成婚?” 刚刚有不少人往两人这边走,都被徐仪三言两句聊过,久而久之那帮人也不再凑上来,两人就此闲聊起来,徐仪刚举起酒杯想喝两口,听见遥如意这般说忙把果酒放下,皱眉,“怎可议论陛下之事。” 半晌,手中拿起桌上的水果,他小声,“尚未。” 遥如意点头,“那陛下可要成婚?” 瞧着周围人无人往这边看,徐仪放轻声音,“陛下身为天子,朝中总该有储君。” “但如今陛下身侧无人,朝中大臣也跟着心焦。且听说前几日还有老臣给陛下递折子,选秀一事本该在前两年办,陛下不愿,便一直拖着。” 遥如意轻轻“奥”了一声,那岂不是总要办选秀,到时候皇帝身侧有他的妃子陪着,他到时候就得从云殿里搬出去,回到十三他们的院子一起住。 伸手搭在果酒上,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着,他四下看看,也没吃什么不该吃的。 但就是不舒服。 “怎么?谁和你提过此事?”徐仪问,十九常跟在陛下身侧,怕是又有谁跟陛下谈及此事了。 喝一杯果酒往下顺顺,“无事,我就是问问。” 却无济于事。 徐仪看着他,这神色可不是随便问问。 “放心,陛下是明君,自然不会做出依着后宫妃子左右朝政之事。”他轻哼,“这帮世家也别想着能靠把女儿送进宫来左右陛下的心思。” 见遥如意不说话,他又说,“而且后宫若是有人也不该是一个,总要有几位一同入宫相互制衡,否则还真成了一人独掌六宫之权。” 遥如意一惊,难得大了声音,“还要找几个?” “后宫之事,怎是咱们能说了算的。陛下若是喜欢,找多少都不为过。” 他说话慢悠悠,想到近几年越来越少人纳妾室,自顾自摇头,“我若是成婚,一人便好。”语气中带着向往。 说完不见有人回话,转头看着遥如意端起桌上的果酒喝了起来,不禁好笑,“怎么,陛下纳妃有何不可?”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遥如意回话,“……无事。” 酒筵在两人说话间进行得差不多了,兰燕在一声声哄笑声中被人推入后院,那帮人再想往前走,就被百里青霄派人拦住了。 百里毅呵呵笑着,一帮人见状忙后退,看时间差不多与人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告辞!” “告辞!” …… “走吧,咱们也回去了。” 两人与百里青霄打了招呼,至于兰燕,今日该瞧不见他了。府外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开走,徐仪一出门就瞧见崔祥祝坐在一辆马车上扬头瞧过来。 看见两人出来总管太监笑开了,“老奴见过徐大人。”转头一看,“呦,十九大人这是怎么了?” 徐仪错愕,刚刚还清醒着和他一同与百里公子告辞,怎的这就…… 忙扶住遥如意,想起快结束时对方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他皱眉,“十九大人多喝了几杯果酒。” 崔祥祝招呼着小德子把人扶上车,“多谢徐大人,既然如此老奴就先带着十九大人回宫了,陛下那边还催呢。” “崔公公,告辞。” “大人慢走。”笑容挂在脸上,目送着人转身。 月色下徐仪转身往街上走,也不见有什么马车。崔祥祝想捎上人,但一想想,也罢。 他转身上马车,挑起帘子看着晕乎乎靠在马车里的遥如意,忙对小德子吩咐,“可稳着点,要是摔了十九大人唯你是问!” “是、是是!” 不知是崔祥祝的提点有用还是遥如意坐得稳,马车稳稳停在云殿时他还保持着刚坐进马车里的那副模样。 崔祥祝轻唤了两声,“十九大人,十九大人!” 遥如意想睁眼,又没睁开,靠在马车上哼哼着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这—— 哎……还是让陛下过来。 长廊两侧的提灯太监默不作声,崔祥祝道,“你在这儿看着,咱家去瞧瞧陛下在不在。” “崔公公放心。” 见不会出差错,崔祥祝小跑着走了,再次回来时他跟在皇帝身侧。顾回舟拧眉,大跨步上前一脚跨上马车,瞬息的工夫把人从马车里捞出来,稳稳抱在怀里。 “去准备水。” “是,陛下。”崔祥祝瞧着人进了寝殿,转头命人烧水去了。 “陛下——” “陛下——” 被人抱起来时隐隐睁开了眼。 遥如意在顾回舟怀里本好好躺着,却在被人刚要放在床上时不安的来回扭,抓着人的袖子就不松开,一副粘人的模样。 男人嘴角不自觉泛起一抹笑,喝醉的遥如意脸颊通红,一双眼像盛了酒,耳后的两缕橙红色发丝微微散乱,贴在人脖颈上显得皮肤更加白嫩。 舌尖抵上上颚,顾回舟伸手把人的手腕攥在手中,微微用力,看见上面留下一道红印后轻笑一声。 “唔——” 遥如意不满,哼声反抗,奈何他躺在床上本就使不上力,更何况如今刚喝了酒,挣扎半天也没了结果。 眼睛瞪圆满是控诉,“陛下——” 对上那道视线,顾回舟猛然被烫了一下,手中力道放缓,倒是让人跑了,他喉咙微动,眸光晦暗不明。 遥如意滚了几下翻到床的最内侧,抱着被子缩在一角,一双眼直勾勾看着顾回舟。 看着看着眼中带上幽怨。 顾回舟:? 他瞧着床上那人眼神不悦又幽怨,好笑,“躺在朕的寝宫,十九大人还有何不满?” 遥如意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顾回舟挑眉,转身坐到床上,如同前几日窝在床上看书的遥如意一般,侧躺在床上用手撑着脑袋,墨发自肩颈滑落到床上,一双眼睛勾着笑,竟一时分不清谁才是精怪化形。 “过来。” 遥如意怔怔看了一会,视线盯着皇帝的眉眼,再是唇角。刚刚还愁闷的眉眼顿时笑了,他乖乖“哦”了一声上上前,躺在床上和顾回舟面对面。 顾回舟再次伸手抓住人手腕,一下子把人拉近,瞧着对方面带错愕,他笑得倒是开心。 遥如意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又让人抓住了,连忙往后退,奈何手被人抓住,怎么也扯不动。他恼火地看着两人紧握在一处的手,“我的手。” “在朕手里。” “还给我。” “拿去。” 男人说得轻飘飘,奈何手上的力道不松一点,遥如意几次三番抽不出来,干脆不抽了。一脸苦相倒在床上,一会盯着顾回舟的姿色笑笑,一会又拧眉闷闷不乐。 顾回舟被他盯得整个人躺在床上,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看着。遥如意突然开口,“兰燕成婚了。” “嗯。” “兰燕成婚了。” 男人微微拧眉,“朕赐的。” “兰燕成婚了!” 遥如意急得整个人晕晕乎乎,面前的顾回舟穿着一身红袍,好像和今日婚宴上兰燕穿的相差无几,他声音因为醉酒变得软糯,却字字清晰。 你是不是也要—— 盯着那人急切的身侧,嘴角因为着急被人咬住,露出里边的柔软。 男人沉声,“朕说了,朕赐的。” “兰燕——” “兰燕成婚和十九大人又有何关系?!”顾回舟瞬间冷声,他撑起身子看着躺在床上急得直瞪眼的蠢蘑菇。 男人眯眼看去,今日自从他回来就是这副样子。 兰燕成婚便成婚了,和他这株蘑菇有什么关系。 心底突然泛凉,顾回舟回想起那信纸上的一行字,“江南男子龙阳之风……” 想着把人放到江南和兰燕相处了近一个月。 眸底的冷色划过一道危险的光,顾回舟松开手,转而掐在人下巴上,“仙君说说,兰燕成婚与你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仙君心悦兰燕,今日瞧见人成婚,情丝断了?” 第45章 亲亲 “遥如意,上前。” 在说什么? 皇帝又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了。遥如意睁着眼睛看他, 一双眼瞪得干涩就眨一下,视线一路从皇帝的眉眼看到唇角。 无顾咽了下口水。 “嗯?仙君怎么不说,兰燕成婚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床上那人一脸无辜的模样,顾回舟把对方白皙纤细的手腕握在手中, 眼中漆黑一片, 吐出的话轻柔带着蛊惑, “嗯?” “和我……”遥如意想了一会, 脑子昏昏沉沉, 稍微想一下便带着阵痛。眼前场景也变得模糊不清, 顾回舟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明明他自己都要成婚了, 还来逼问他和他是什么关系。 眼前顿时浮现出一片水雾,“我不愿意。” “唔——” 手腕又被攥紧,男人猛地俯身,对方的墨发扫在遥如意脸上,身上的熏香与遥如意身上的酒味儿混在一处, 让躺在床上的遥如意不停乱蹭, “痒。” 呼吸粗重, 顾回舟死死盯住对方,眼中雾气闪过一瞬,转而流着豆大的水花,怒火猛地从心底窜起,他咬牙切齿,“仙君大人倒是一往情深。” 他都没说什么,怎么皇帝还来责骂他,遥如意更加委屈,他才不会老老实实任凭对方责骂, 整个人挣扎起来,“你凭什么压着我!” “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妃子,你压着我做什么?” 顾回舟冷眼压着对方,两人谁不不松手,他气笑了,“凭什么?凭朕是皇帝,你就算只是一株蘑菇也在朕的国境之内,朕让你走你才能走。” “你——” 眼睛泛红说不尽的委屈。 他这人怎么这样,自己纳妃娶妻还要来着责骂他,怎么都气不过,遥如意气势汹汹,“你欺负人!” “朕欺负你?”男人阴沉着脸色再靠近一分,一只手攥住遥如意两只手腕,手腕挣扎间剐蹭出两片红痕,瞧着让男人眸色更加晦暗,他胸口起伏,“遥如意,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兰燕成婚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看见对方那一身红色喜服遥如意就是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他牟足了力气往前一推,闷声,“你离我远点。” 奈何双手都被人攥着,他一用力反而把人拽近,呼吸交错,遥如意被热得瑟缩着颤了颤。 顾回舟一声轻笑,“让朕离远点?让兰燕离近些?” 兰燕,兰燕…… 遥如意板着脸对上顾回舟的视线,皇帝为什么总要提兰燕,和兰燕有什么关系。 “兰燕成婚了,你什么时候——唔——”疑问的话没说完,嘴被人捏住,“你还提他!” “啪——” 床边一盏茶掉在地上,发出一阵脆响,惊得遥如意一抖,脸被人捏着嘴唇嘟起,他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手得了自由连忙向人推去。 竟真让他把人推开了。 遥如意爬起身靠在床头,一下又一下猛喘粗气。身上的锦袍乱作一团,领口大开露出里面面色的中衣。 顾回舟同样直起身子,两人都坐在床上,脸色黑得像炭块一般。 空气凝固,云殿内传不出一点声响。崔祥祝站在门口犹豫不前,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抬着好几桶热水,在夜色中冒着股股白烟。 刚刚皇帝的那声质问传出门,几人听得一清二楚,小德子畏畏缩缩抬头,用眼神询问崔祥祝,“公公,这……” 崔祥祝长叹一口气,摆手,“先下去烧着。” “是。” 怎么抬过来的又怎么抬下去,几人悄声走不敢发出响声,刚刚陛下那声怒喝又不是没听到,要是在这时候惹了陛下不悦,这脑袋该换人顶了。 遥如意胸口那股闷气不上不下,他看向顾回舟的神色不服气,嘴角绷紧抿在一起,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瞧着。 头昏昏沉沉的感觉消退不少,他再抬头看见皇帝把那身衣服换下来了,一身红袍妖艳惊人,衣袍扰乱露出隆起的胸膛。嘴角被他咬得艳红,双眸阴沉直勾勾看过来。 咽了下口水,又揉了一下红肿的眼眶,他不知道皇帝今夜怎的这般不寻常,他一句话都没问出口就让他恼火成这样。 但他又实在想知道,“今日兰燕——” “唔——” 瞬息间,双眸瞪大,整个人被压住躺在床上,亏得背后的被褥在刚刚散乱开来如今才不至于让人磕在床沿。 嘴上的温热和自己的温度相差甚远,遥如意恍惚瞧着对方眼底闪过狠厉,下一秒唇齿间传来血腥味儿。 他想开口,却连舌尖都不知在何处。被人追着吸吮,遥如意一时间忘了呼吸。 男人眼眶泛红,发了狠般压住身下人,他把人禁锢在身下,不让人动一丝一毫。 “唔——” 头又变得昏沉,遥如意被人松开时猛喘粗气,瞧着皇帝眼中闪过的一阵揶揄,蘑菇也顾不上多想,忙把自己的呼吸调匀。 他控诉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顾回舟刚展开的眉头又皱起,粗气打在身下人的鼻尖,阴测测开口,“说什么?说仙君心悦之人今日成婚,仙君心绪悲痛将自己灌醉了?” 什么心悦之人? 遥如意挪着身子往旁边移动,总算感觉到呼吸轻快不少,但下一刻又瞧着人覆在他身上,男人手指的温度滚烫,食指一下又一下摩挲这他的下唇。 电流般的酥麻瞬间贯穿全身,如同方才被人含住舌尖时的战栗。 遥如意又红了眼,“兰燕不是我心悦之人!” 他总算是想明白了刚刚皇帝怎的一提到兰燕就冷下神色,生怕要说出的话再被堵住,遥如意大声质问,“兰燕今日成婚了,你是不是也要成婚了?” 周遭冷凝的紧迫感总算消退,顾回舟手指捏着身下人的唇肉,他拧眉,“兰燕成婚又关朕什么事?” “朝中大臣上奏让你选秀,早晚都要……” 遥如意说着垂下视线,皇帝撑着上半身,墨发垂在他身上,他隐隐约约能瞧见对方腰间挂着的玉佩,暖白色温润的玉摇晃着不肯停下。 “谁跟你说的?” “……” 他总不能把徐仪说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 顾回舟一声冷哼,“朕选不选妃,他们管不着。” 蘑菇闷声,“哦。”怔怔瞧着那人,嘴角却已经忍不住上挑,傻呵呵的笑着。 顾回舟一怔,他盯着身下莫名扬唇傻笑的蠢蘑菇不明所以,回想刚刚那人所说,思索片刻后沉声,“你提兰燕,便要说此事?” “嗯。” 暗自散了心中郁结。 顾回舟,“那为何要提兰燕?你想问什么直接来问朕。” “因为他今日成婚了。” 顾回舟拧眉,“朕说的是为何提兰燕?” 遥如意说话间还能闻见身上的酒味儿,他道,“因为今日只有兰燕成婚了。” 顾回舟,“……” 他刚刚和这株蠢蘑菇生气完全是个笑话,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年轻帝王嘴角抽动,不知是笑还是要说话。 半晌,顾回舟撑起身子坐起来,他视线止不住盯着床上的遥如意,蓦地想到了什么,“十九大人不愿意朕选秀?” 俯身向前,两人一个坐在床里一个坐在床边,顾回舟俯身过去挡住了大半的光,他面容上的冷凝转而变成轻笑,眉眼轻弯眼角上挑,烛火摇曳在他身后衬得人五官妖艳。 声音带上蛊惑的意味,语气轻快,“十九大人为何不愿意?” 遥如意看得慌神,“不愿意。” “为何不愿意?” 蘑菇低声,“你选秀就有妃子了。” 男人嘴角的笑容扩大,“朕有了妃子又如何?” 有了妃子…… 遥如意眉头皱紧,皇帝要是有了妃子,“那我就要搬出去了。” “然后呢?” 那还能有什么然后,“然后你的妃子搬进来。”想了想,“可能三四个妃子一起搬进来。” 顾回舟黑脸,咬牙,“谁跟你说的?” “……” 好,很好。 顾回舟喉结微动,漆黑的眼向下垂去,眼睫的阴影打在眼尾狭长妖冶。 半晌。 皇帝眯着眼瞧着面前一脸失落的人,循循善诱的话徘徊在口中,“朕不纳妃,如何?” 眼前人瞬间瞪圆了眼睛,眼底好似把窗外天上的星塞了进去,亮得晃眼,“那我能一直住在这。” “嗯,要记得你说的。” 酒劲儿还未散去,遥如意晃了晃头,“什么?” 阴沉嘶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传进脑海,耳朵被热气烫得酥痒,他连忙想向后退却被人捏住脖颈动也动不了。 “嗯——” “陛下……” “你说,你一直住在这。” 一声轻笑,年轻的帝王站起身,嘴角挂着揶揄的笑,像一只得逞的狐狸眼尾上挑得意餍足。 “崔祥祝。” 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碎步上前,“陛下,热水已经备好了。” “嗯。” 崔祥祝一愣,又连忙笑道,“奴才这就让人抬进来。” 他笑呵呵退下,房门轻声关上。 嘴角噙着笑意的顾回舟又走到金丝楠木床边,瞧着床上的人。 遥如意眼眶微红,刚刚说是落泪,但数起来不过两三滴,他此时眼神无神,向前看着不知在看谁。见顾回舟望过来,殷红的唇扬起一抹笑,“陛下。” 顾回舟应声,“嗯。” “陛下。” “嗯。” “陛下。” 顾回舟单膝跪在床榻上,伸手把人拉近,用手在人殷红的唇瓣上剐蹭,手上的茧子还在,上次十二给的药膏全涂在了遥如意手上。他每剐蹭一次都惹得对方战栗一下。 像是得了趣,男人坐在床榻上和人面对面。 两人的唇间相距两指,鼻尖险碰在一起,皇帝把人的手腕攥在手心,他悠悠道,“遥如意,上前来。” 遥如意想不明白,直接照做,“好。” “唔——” 第46章 大醋 顾回舟被气笑了:“不记得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 身上的袍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中衣。 “好像……”前一日的中衣并不是这件,遥如意记得他前一日穿的那件在袖口有暗纹,这件没有,像是内务府新送来的。 “唔——” 他揉了揉昏昏沉沉的额角, 昨夜发生了什么怎也想不起来, 只记得他在和徐仪闲聊的时候喝了很多果酒, 酸甜清口, 一杯接着一杯无所顾忌。 再就没了印象。 好像是崔公公把他接回来的。 不再多想, 遥如意喝光床边的一杯温茶。他换上熟悉的白袍拿起书本看, 王千山在他前往江州城的时候离京讲学, 如今还没回来。 正好自己多看看, 免得等王千山回来的时候一问三不知。 “君子立于世……” 前一夜的宿醉仍扰得人心烦,两行字看了半天也看不进去。遥如意瞧了瞧手中的书,他该是有什么事没想起来,烦闷道,“应该不是要紧事。” 说罢, 淡然笑笑。 “想不起来就作罢, 若是能想起来早就想起来了。” 他想着出门瞧瞧, 然而一出门就看见崔祥祝站在门口,大太监对上遥如意错愕的视线谄媚笑道,“十九大人可醒了?头可舒服?大人昨夜醉酒,陛下怕大人醒来身子不适,让老奴今日守在云殿照顾大人。” 说罢招呼一旁的小德子,“这是刚刚御膳房送来的沆瀣浆,又名醒酒汤。放了甘蔗和白萝卜,口感甚佳,大人快尝尝。” 遥如意点点头, 他接过来一饮而尽,怕崔祥祝守在这儿耽误皇帝的事,连连摆手,“我没事,崔公公还是去跟着陛下。” 崔祥祝对两人昨夜的事知道个大概,他点头,“大人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奴才奉陛下的命来照顾大人,那要是回去岂不是抗旨。” 见遥如意不再推脱,崔祥祝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他低头眼睛滴溜溜转动,计上心头。 “今日陛下怕是要在御书房多待些时候,大人若是无事不如去帮陛下研磨?” “也好。”遥如意对人扬唇,但刚一扯动嘴角便感到一阵不适。“嘶——”他眉头拧紧忙用手去碰,下唇不知在什么时候肿起一块。 并不严重,只有在扯到嘴角时能感受到。 “大人怎么了?身子是不是不舒服?”总管太监满脸担忧,“老奴这就帮大人传太医。”说着就招呼着小德子,“小德子,快去——” “崔公公!我没事。”遥如意伸手把人拦下来,想着昨夜在酒筵上吃了不少,该是那时候划破的,就他如今这幅身子,稍不注意就能破皮流血。 这点小伤瞧太医不值当,“我一会去陛下那擦点药就好了。” “啊——好好好。” 找陛下好,找陛下好。 “那咱们现在就去吧,正好老奴去给陛下沏一杯茶。” “好。” 御书房外禁军和太监都不在少数,虽说站得板正,但遥如意总有一种这帮人神不在身的直觉,他多瞧了两眼,随后反而是觉得自己神志不清,转头跟着崔祥祝进去了。 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沉闷嘶哑,像少年人摆正神色时的庄重,“陛下。” 崔祥祝上前把空了一半的茶杯端走,轻声又把门关上了。 “醒了?” “嗯,刚醒。”他把刚刚看的那本书带了过来,若是皇帝不需要研磨他也得找点事做,刚在窗边的木椅上坐下,遥如意瞧着对面墙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副字。 “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是他在江州城写得那副,心中微动,因为下唇微肿他不敢扬起太多,“陛下,那是我写的字吗?” 明知故问。 顾回舟扫去,嘴角噙着笑,“不是。” “这分明就是我写的。”上面“八方宁靖”中的“八”,因为他蘸墨时手不稳,笔上浸满了墨汁,导致一撇稍微厚重,不仔细瞧看不出来,“我写过的字我当然认得。” 语气坚定,抬头看向顾回舟时眼里满是不悦,却直直对上男人那双盛满笑意的眉眼。 顾回舟往日里在朝堂上的笑总带着冷意,但如今他笑得耀眼,眉眼似弯月,唇闭在一起,嘴角自然而然上翘,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自己知道,还问什么?” 遥如意控诉般的眼神被人说得底气不足,顿时慌了神,不知道单单是因为被人戳穿了心思还是又瞧见这人笑得好看。 他嗫嚅着,“……没什么。” 他才不会说是因为想听着男人说他写得好。 视线相对的那瞬间升起一丝不一样的气氛,顾回舟把人看了一圈,最后盯着那人微微肿起的下唇来回打量,舌尖抵住上颚画圈,昨夜食髓知味,如今嘴边空落落的,总想含着东西。 他开口,“王千山教没教过你写字?” 遥如意瞧着砚台里也不缺墨水,就坐在木椅上没动弹,闻言他拿着书闷闷开口,“未曾。” “那是学了朕的字?” 男人眼神扫过墙上的那幅字,怪不得他瞧着眼熟,笔锋张扬与自己写得相差不大,心里又满了几分,悠哉游哉看向遥如意。 “嗯,想着在暖阁里陛下写的那幅字写的。” 倒是诚实。 顾回舟招手,“过来。” 遥如意刚上前,一把被人扯过去,顾回舟站在桌案前,下巴刚好抵在他耳侧,呼吸间吹得耳侧发痒,“唔——” “别动。” 顾回舟把人圈在怀里,左手顺着遥如意的手臂搭在一起,慢慢躬身承在桌角,右手拿过一支毛笔,他递给遥如意,“拿着。” “陛下,你要教我写字吗?”一双眼睛带着笑往后看,惹得身后人一怔。 “转过去。” 看什么,他转过去就是了。 遥如意转身,皇帝俯身覆在他背上,两人贴得极近,身边人的心跳好似就在自己耳边。他靠在人怀里蓦地脸红了,手被人抓着,男人的手白皙中透着冷色,却在握上来时烫得遥如意抖了一下。 “动什么。”男人一副全然是他的错的模样,让遥如意顿感不服,明明是他烫了自己一下,心底不满,又扭动一下。 “呵。”一声轻哼,语气不屑,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顾回舟再次向前而变得更近,男人饱满的前胸贴在遥如意背上,呼吸打在耳侧,他声音嘶哑带着蛊惑,“别动,认真看。” “哦。” 勉强打起精神,遥如意的手被人攥在手中,看着顾回舟骨节分明的把手握住他的手,两人一同操控着狼嚎笔,在纸上犹如卧龙般游走,停滞,游走。 “遥。” “如。” “意。” 蘑菇眼眸放光带笑,“我的名字。” “嗯。”男人回话,但手上的动作没停,再次动起来。 感觉被人握得更紧了,他在男人手中的手完全被禁锢住,现在瞧着不像是在教他写字,反而像是男人自己在写,不过是在手中攥住他的手罢了。 “陛下,太紧了。” “不紧。” 怎么不紧。 遥如意想抽回来却抽不动,他手上的动作没影响到顾回舟,纸上再次落下三个字。 遥如意喃喃,“顾回舟。” “嗯。” 敢光明正大喊他名字的人,也就只有这株蠢蘑菇了。称皇帝的名讳是大事,奈何怀里人只对字两眼放光,“好看。” 怀中人身似少年郎,整日练肩让肩膀上的线条流畅有力些许,却不显壮硕,反而带着劲瘦的美感。 把人搂在怀中抵在胸膛上,顾回舟满意极了。 被人带着写过一遍,菌丝把转折动作记得清楚。遥如意一模一样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写了一遍“遥如意”,又写了好几遍“顾回舟”。 像是对这三个字情有独钟。 教完两人仍贴在一处,顾回舟低头瞧着怀中人,想着昨夜两人唇齿相交时的美妙滋味。男人眼神晦暗,左手不自觉地搂上怀中人的细腰。 那腰细得勾人,一只手就能把人环住。顾回舟皱眉,也不知道饭都吃到哪儿去了。 “陛下,你别动我。” 腰间被人碰得发痒,手下一抖一个字被写得歪七扭八。遥如意转头面带不满,一双眼瞧着顾回舟像是在发布命令。 却没引起男人的重视,一道目光深邃盯着面前人的下唇。那处还肿着,若是好好上药养着一日就能消,但若是再次被人吸吮玩弄,就不知道是如何了。 语气轻佻明知故问,“遥如意,你嘴怎么了?” “啊?” 遥如意恍然,皇帝不说他怕是要把此事忘了,他把笔放在一旁,转了个身面对皇帝,伸手轻触下唇的肿痛,眼神清澈,“我也不知。该是昨日在酒筵上吃多了东西剐蹭到了。” 他问,“陛下,你有伤膏吗?” “剐蹭?” “嗯,陛下可有伤膏?” 问出的话没人回,腰上的那只手突然收紧,男人眼中不知为何染上薄怒,一双眼紧盯着怀中人,他问,“遥如意,你再说你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吃东西吃的?” 他要是清楚伤是怎么来的应该就不会受伤了。腰被人勒紧,遥如意猛推几下顾回舟的手,眼神无辜,“若是陛下没有伤膏,我一会去找崔公公,让他带我去太医院取一些。” 顾回舟被气笑了,他眯着眼,“你昨日怎么回来的?回来都做了什么?怎么换的中衣?” 蘑菇皱眉,“……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他点头,“嗯,记不起来。” 好,好得很。 蘑菇被弄得一头雾水,但好在腰上的手松开,他走开几步回到刚刚的木椅上看书,两人一时间不再说话。 他怎么知道皇帝又怎么了,便不再管。 蘑菇看一会书便要抬起头瞧一眼桌案前的皇帝,两人时不时对视,遥如意笑笑,便再次低头。 “陛下——” 崔祥祝推门而进,他低着头不敢乱瞧,把两杯茶水放下后规规矩矩退下了。但还没关上御书房的门,碰巧十三拿着信笺过来,两人浅笑点头,十三走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陛下。” 顾回舟转回视线,手腕本就白皙,带着青白玉串珠更显温润,压低几分男人的戾气,串珠隔着外袍抵在桌角发出一声闷响。 “嗯。” “陛下,草原世子原辽来信。” 皇帝拧眉,把信接过来。不多时看完放在桌上,“告知内务府好好备着。”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草原进贡之时,今年事情不少,他倒是把这件事忘了。 说罢顾回舟抬眼示意十三可以走了,却见人还站在原地,他拧眉。 十三道,“陛下,刚刚属下在宫外碰到了韩将军。韩将军本想来面见陛下,但碰上管家说长公主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了。” 他瞧着皇帝心绪好些,接着把剩下的话说完,“韩将军让属下来告知小……告知十九,韩小姐从江南寄来些物品,其中有给十九的,让十九去韩府走一趟。” 顾回舟不耐,“啧。” 让人把东西送过来难道就能累死他们了? 遥如意转头看了一眼顾回舟,起身,“陛下,我现在去了。” 男人冷声应付,在人要出门的那一刻沉声道,“站住。” “嗯?” 一个瓷瓶被扔过来,遥如意瞪大眼睛手忙脚乱接住,那慌乱的架势看得十三一口气堵在胸口,见人把东西稳稳攥在手中才呼出去。 是伤膏。 遥如意笑弯了眼,“谢陛下。” 顾回舟冷笑,见人谢完笑着走了出去。纸上的墨彻底干了,两人的字相差不大,却也能看出不同。顾回舟视线扫过与他笔下虬劲有力的大字不尽相同的其他,规整得体,就好似那人做事一般。 明明是个循规蹈矩的蠢蘑菇,现如今也被他带的染上了毒性。 半晌。 皇帝把纸折起来放在一旁,慢悠悠道,“本就有毒,又关朕何事。” 另一边。 遥如意在出宫时和十三分别,十三叮咛好些遍才放人走。遥如意不厌其烦听着,一遍遍点头称是,一副乖巧模样和刚刚在人怀里时全然不一样。 瞧着天色已经不早了,他快步往韩府走。大街小巷中热闹不少。 因为万由商会的帮衬让城中百姓猛松一口气,再加上现如今江南田间地头好转的消息传到京城,想着自己家的地头再过些时日也能丰收,连干活都带着笑。 “我找韩将军。” 侍卫礼貌点头,这人他未曾见过,但瞧着也是位贵公子,“敢问公子是……” “十九。” “小的进去通报一声,公子稍等。” 两位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忙进去通报,留下另一人笑着对遥如意拱手。这俩人说是侍卫,却壮士得过头,孔武有力的臂膀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不看人时视线中藏着狠厉。 应该是军中的将士。 倒也符合将军府的名号。 “十九大人。”韩季青亲自从府中走来迎接,面上带笑眉头的愁苦却不散,遥如意想到刚刚十三说得长公主身子不适,他刚刚该带着太医一同来的,“韩将军,我来取思文姑娘寄来的东西。” “大人这边请。” 镇国大将军的称号两朝为止都只有韩季青一人,他称遥如意为大人着实不合适,遥如意跟在人身侧道,“将军唤我十九便好。” 完了怕人不答应忙补充,“思文姑娘也是这般唤我的。” 韩季青一愣,随后立马答应,“那便听十九的。” “长姐寄来的东西不多,江州城的点心不少,长姐想着你可能爱吃,给你多带了些。”两人边走边说,穿过一条长廊,上次遥如意和顾回舟一同来参加酒筵,两人只待在一间厢房里,也没多看。 如今走在将军府中倒是感受到府中的文雅,花花草草种了不少,与宫中最不相同的便是墙的颜色,没了那深红色的砖让人瞧着亮堂不少,二人刚路过的院子架着擂台,一旁的架子上还摆着不少长枪。 院子极大能容纳上百人,该是他们练武的地方。 终于到了正院,小厮早早沏好了茶。韩季青笑着对人示意,“十九先坐,这是长姐让我交给你的。” 他递给遥如意一个包袱,里面沉甸甸的东西该是糕点,上面还夹着信,“你在江州城的朋友挂念你,便找到长姐代为转交。” 遥如意一瞧,是乔玉和陈竹月。 倒是麻烦思文姑娘了,“多谢韩将军,也多谢思文姑娘。”他起身拱手,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韩季青快步把人扶起来,“这是作何,都是朋友。” 两人笑笑,坐在位子上喝茶。遥如意喝得不慢,他看得出韩季青的着急,他若是一直坐在此处人也走不了,还是早些喝完让他去瞧长公主为好。 但茶是新泡的,很烫。 “呼——”他偷偷吹气,装模作样小品一口,顿时被烫得眉头紧皱。也幸好韩季青没往这边看,他面上全是忧色,看着越走越近的管家。 “当真!” 韩季青声音带着狂喜,他不顾上别的,一下子整个人站起身来,身高比老管家高太多,嘴角止不住高高扬起。 他短短一会猛咽下好几口口水,急得搓手。 “将军放心,三位府医都瞧过了!千真万确!”老管家喜笑颜开,嘴角快扯到耳后了。 韩季青大跨步连忙就要走,却又想起遥如意,转身忙道,“十九大人!在下失陪一会,待稍后回来向大人赔罪!” “韩——” 说罢,不等遥如意回复连忙跑了。 留下遥如意自己做在正院面容呆滞,“我可以先回去的。” 但不告而别非公子所为,遥如意只好坐在位子上等着。这下不用担心茶烫了,他能慢慢喝。 “这是乔玉的,这是陈竹月的。” 先看了乔玉的信,遥如意看得仔细 “见字如晤,竟不知你是京城中人…………” 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遥如意看得云里雾里,却也看得开心。他和乔玉见面不多,但对方人很好。相处得如朋友一般。 他看了看最后几句话,默默道,“若是来京城,我定要以礼相待。” 相比乔玉的大篇幅,陈竹月要简短不少。他称近日和寻阳一同开设学堂,短短半月的工夫已经不下百人入学,两人忙得手忙脚乱。也亏得思文姑娘帮着找了更大的院子,又请了几位先生,两人才算倒出一口气。 另外的先生也都是准备可科考的学子,几人意分歧少,短时间内学堂也办得井井有条。陈竹月和寻阳是管事的两人,两人相处时间不多,聊得最多的倒是遥如意。 遥如意嘿嘿笑着,他倒是想去江州城瞧瞧了。 正好一杯茶见底,他把信收好,准备等回宫再给二人去信。 “十九。”韩季青喜不自胜,从长廊那处过来时几乎是跑的,额头上因为着急攒了不少汗珠,他穿着文武袖袍子竟也难掩身上的毛躁,“今日慢待了十九,如今可要回宫?” “嗯。” “那我与十九一起。” 遥如意一愣,“倒也不必相送,长公主可是身子不适?我回宫后和陛下说请太医来瞧瞧。” 韩季青更笑开了,“在下也是要去面见陛下,可同你一道。” 两人同来时一样并肩走在长廊上,韩季青面对遥如意的平静神色忍了一会再也忍不住,强装镇定,“方才筱愿诊出喜脉,着实忍不住。” 遥如意也跟着笑起来,“是喜事!” “对!是喜事!” 两人一路笑着进宫,待到宫里时顾回舟竟还在御书房。 天色已经昏暗,韩季青忙去御书房面圣,遥如意先回云殿放了东西,又转身去御书房找顾回舟。 “陛下,臣可是第一时间就来与陛下讲此喜事,怎能空手而归?” 韩季青如今人逢喜事胆子也大了,竟然就这么入宫来管皇帝要封赏。声音不小,听得门外崔祥祝皮都绷紧了,镇国将军与帝国公主有了后,竟不知道时好事还是坏事。 有了子嗣后长公主该把心思多放在孩子身上,但韩将军不知会不会对爱子的外祖家手下留情。 “你想要什么封赏?” 崔祥祝听着他们陛下的语气像是跟着高兴,他想着,抬头就瞧见遥如意,“十九大人,韩将军在里边呢。” “奴才这就进去帮您通传。” 遥如意把人喊住,“不必,我等等吧。” “好好好,大人您随意。” 御书房外院子不小,遥如意先前没好好瞧过这片地方,如今看着倒是精美得紧,一颗颗桃花树开得正盛,地上堆满了不少花瓣,清晨刚下过小雨,土壤摸起来比前些日子湿润不少。 口感不错。 韩季青傻呵呵一笑,“臣请陛下赐名。” 顾回舟一愣,让他赐名……“为你长子,本该是父亲赐名。” 韩季青满不在乎,“陛下赐名便是赏赐,比金银珠宝贵重得多。”他坐在木椅上瞧着高位上的男人,那人眼底的笑意他看得清楚,“臣跑这么一趟陛下该不会让臣白跑吧?” 顾回舟冷哼,“你就是为了让朕赐名?” “陛下英明。” 两人视线对上,顾回舟点点头。半晌,他提笔,缓缓在纸上落下两个字。 “靖川。” 靖安天下,海纳百川。 韩季青眼底闪过惊艳,“韩靖川,谢陛下!” 视线不禁流连在纸上,他傻兮兮笑了。陛下这字着实好看,“还好陛下没让臣自己写。” 顾回舟沉默,把纸递给韩季青,“回去练练。” “谢陛下。” 韩季青把皇帝墨宝拿在手中爱不释手,顾回舟看着突然拧眉,“韩小姐送来何物?” “十九大人在江州城结识不少朋友,此次便是有友人来信。长姐刚巧差人传些杂物,便替大人捎回京。” “何人来信?” 韩季青把手中那张纸小心翼翼拿着,墨水半干,蹭花了就不好了,他仔细想着,隐约记得一个字,笑着回道,“其中一人好似姓乔。” 他把包袱递给遥如意之时瞧见最顶上那封信,便是姓乔。 顾回舟书瞬间转头,把韩季青吓了一跳,声音阴沉,“乔玉?”男人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十一的那一句,“那少爷名唤乔玉,好男色。” 韩季青没想到皇帝竟然知道,忙点点头,“确是此人。” 脸色沉得要命,直至韩季青退出御书房都未曾瞧见皇帝再有什么好脸色。 崔祥祝见人出来上前,“韩将军,可要回府?老奴帮将军安排车驾。” 韩季青点头,“多谢崔公公。” 遥如意站在一遍,他瞧韩季青出来对人笑笑,转身就要进御书房,然而刚踏进去一脚,下一瞬整个人被带进去,门猛地关上。 声音把门外两人吓一跳,韩季青皱眉,“这……” “无事无事,”崔祥祝把人往外带,“将军这边来,车驾等着将军呢!” 第47章 蛊惑 十九大人醉了,对着朕上下其手。 从傍晚一直到两人回云殿就寝, 遥如意没帮皇帝研磨,反而身为九五至尊的顾回舟帮蘑菇研磨研了一整晚。 帝王如同教书先生一般从头到尾盯着遥如意写字,黑眸如墨般深邃,“下手重了, 重写。” “笔锋力道不够, 重写。” “嗯, 继续。” …… 厚厚一摞写过的纸放在桌边的椅子上, 满是“顾回舟”三个字。 直至子夜, 遥如意揉着酸痛的手跟顾回舟回云殿, 本就不清醒的脑子变得更加昏沉, 梳洗过后还不到一刻钟, 倒在床上便睡了。 连顾回舟在床边驻足都不知晓。 男人冷哼一声,从窗边的包袱中抽出两封信,黑着脸看完,用力将来自乔玉的那封信捏成一团,眼看着就要把信纸揉碎, 皇帝吐出一口气, 他把信纸摊平, 最后压在包袱最下方。 “乔玉……”薄唇吐出一个名字。 跳梁小丑,还用不着他如此大费周章。 说罢,顾回舟弯下身子,把头埋在那抹白皙的脖颈中深吸,微弱的水声在两人之间徘徊,良久男人起身,看着如玉一般的脖颈上出现一块绯红,嘴角勾起一抹笑。 餍足走了。 草原世子原辽即将入宫面圣的消息在京城传开了,看热闹的人不计其数。大多人心情都不错, 毕竟草原是他们的附属国,自先帝在世时便受草原的供奉。 草原入京朝拜,只会带来更多的牛羊和金银。 宫门外,数十位的大臣等在烈日当下。他们早早从家中过来就为了在京门口等着入宫的世子原辽。 为首的是薛清平和梁复,两人在朝中一直不对付,今日两人受皇帝之命前来接世子,即便是表面功夫,也得做足。 梁复回朝时日也不短了,他很明显能感受到朝中人对他态度的变化,面上不显,心底险些把牙咬碎。 趋炎附势的一帮狗东西! 梁郃原本即便只是四品将军,也足以让朝中人梁家忌惮。但如今…… 梁家只有一个梁复在朝中担任尚书令,尚书令说着是六部之首,但怎及六部尚书独领自己的事务。 听着倒是好听。 如今梁家没有武将在朝,手中有一半虎符又能如何? 伸手摆弄两下身上的官袍,梁复和薛清平站在最前,身后跟着数十位大臣。两人面上被烈日烤得皱在一起,等得心焦。 薛清平相比梁复好上不少,他轻咳一声,伸手给自己遮出一片荫来。 “明明还未到五月,怎得如此炎?” “就这几日,过些日子还得冷一段时间。年年不过如此,这时可不能贪凉。不然一准受不住!” “哈哈哈哈,大人说得是!” …… 身后大臣们三三两两聊起天来,唯独前面这两人沉默寡言。有几个小官想上来搭话,左右瞧瞧还是没迈开步子。 “人来了?” “瞧着像是,走走走。” 梁复长呼一口气,咽了下口水和薛清平相视一笑,两人笑意不达眼底,“梁尚书,请!” “薛大人,请。” 小官在京城城外接到草原世子,一路领着人从城门走到皇宫,见是薛清平和梁复。小官对着这二人行礼,转身退下了。 “原辽世子。” “这位是……薛大人?” 草原世子竟能把中原话说得分毫不差,如不是他那一身装扮和样貌,混在人群中也让人难以分辨。原辽一头卷发及腰,小麦色的皮肤衬得整个人健壮高大,眼睛不大却深邃,鼻梁高挺异常,薄唇带笑,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一年前也曾踏足这片土地,前来迎接的二人之一同样是薛清平,他认得这位老者。 “原辽世子依旧如此风神俊朗。”薛清平伸手轻抚自己的胡须,笑得眼睛眯起,两人如同熟人叙旧一般来来回回说了好几句,旁人插不上话。 梁复再克制也难免黑了脸色。 薛清平瞧着差不多了,转身,“世子可还记得梁大人?今日陛下命我二人一同来迎世子入宫。” 原辽视线打量在梁复身上,这位瞧着比前一年衰老太多,他满不在意的点头,“记得,尚书令。” 这声尚书令倒像是嘲讽,梁复脸色差点抑制不住,他强迫自己扬唇,“原辽世子。” 原辽对此笑着点头,却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他早就注意到了梁复不耐的脸色,心底嗤笑,扬起笑看着薛清平,“原本只觉得草原烈日难耐,却没想到京城竟也如此。薛大人,不如我们赶快进宫拜见皇帝陛下?” “成!世子这边请。” 原本跟在原辽身后的马车纷纷在进入宫门时停住,薛清平这才知道此番跟着一同入京的还有草原圣女,乐轻由。 “轻由圣女。” “薛大人,梁大人。” 视线相对算是打了招呼,薛清平走在最前,带着原辽一路朝着宫内走去。 和以往一样,草原世子进京呈上贡品并接受皇帝宴请,宫里紧锣密鼓般忙活起来。 忙中有序,崔祥祝早早吩咐下去,内务府也不想在这种事上跌了面子。 顾回舟坐在龙椅上闭目,上次见他穿明黄色龙袍还是在遥如意回京那日。殿外热气遍布,寝殿内放着好些块半人高的冰倒是让殿内凉快很多,遥如意最受不了暑热,他紧紧凑在冰块边,几乎是靠着冰坛在看书。 瞧着天色一点点昏暗下去,殿外也不似原本那样烫人,遥如意从书中抬起头。 盯着高位上的人,他是不是要走了? “看什么?” 两人视线对上,男人把遥如意眼里的慌乱看得清楚,心底感到好笑。 “没什么,”慢悠悠解释,遥如意犹豫半天,“陛下,你是不是要过去了?” “你跟着朕一起。” 靠在冰坛一侧的人眼前一亮,声音都跟着雀跃,“我也能去?” “为何不能?” 但侍卫怎能待在晚宴之上,能在宫宴上看守的都是禁军,“我可以趴在房顶。” 男人皱眉,“跟在朕身后。” 遥如意点头,如今他也要跟着去便要收拾一下了,身上的月光锦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会感到热,他现在只知道草原的世子要入京面圣,其他晓得不多,“陛下,今夜都有何人?” “原辽,乐轻由。” 世子原辽,那乐轻由是…… 顾回舟早猜到他会问,一口气接着说,“世子原辽,圣女乐轻由。” “草原为游牧民族,他们与云国一样将领袖封王,在王的带领下打猎。但草原中伤者不计其数,其中一族自远古便精通医理,世代将医术传于圣女,以救草原世人。” 所以乐轻由便是圣女,遥如意懂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一前一前往宫宴。崔祥祝笑呵呵跟在两人身后,听着这二人说话他不插嘴,这可是两位主子。 若是十九大人日后入朝,活脱脱是位宠臣。 宫宴上人到全了,顾回舟是最后一个。他刚一落座,左右人纷纷起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微微抬手,晚宴就此开始。 草原并未受到饥荒的波及,前一年的牛羊成群,由此运来不少牛羊肉,金银珠宝同样数不清,这些通通被顾回舟收在国库中,再没动过。 一场宫宴平静进行到一半,薛清平瞧瞧草原圣女乐轻由,又转头看看自己皇帝。他心中的念头越来越盛,放下酒杯就要开口。 却在马上起身时撞上顾回舟的视线,冷冽的目光把人直直打回去,好似再说,若是不想死,就坐回去。 这! 咬咬牙,薛清平坐回到位子上,但心中的念头久久不散。 陛下如今仍未纳妃,即便是宫中宫女也没有人得帝王宠幸,这……这储君之位可如何是好啊! 堂堂皇帝,怎能无后! “轻由见过大云皇帝。”宫乐悠悠,大臣们推杯换盏的动作也在这道声音之下停住了,“轻由未得陛下召见,擅自跟世子入京,还望陛下恕罪。” 声音娇俏,一双媚眼顾盼生姿。她生在草原,怎的也不如中原女子那般白净,却仍美得惊人。初夏酷暑,乐轻由纱裙随着人动作摇曳,薄纱罩在人身上隐约能瞧见女子曼妙的身姿。 她生得高挑,一双美腿纤细修长。遥如意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嘴里喃喃着非礼勿视。转头却瞧见顾回舟盯着人看个没完,眉头瞬间拧紧,盯着人默不作声。 好似一口气在胸口堵着。 “嗯。”男人沉声,他将视线从人脸上挪开,眉眼扫过茶杯,用手轻轻碰触。 “多谢大云陛下,轻由入京有一件事想请陛下应允。” “说。” 乐轻由声音婉转,美目顾盼生姿,笑声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宫宴上大半的人都差点把眼睛黏在这位圣女身上,“轻由自小跟姑姑一同长大,轻由的医术便是跟着无矜姑姑学来的,姑姑曾对轻由说,中原男子文采灼灼,是为君子。” 她声音婉转又字字清晰,“轻由便自小对中原男子心生好感,便想此番入京择一位良人,可跟着轻由回草原。” 这便是要招赘婿…… 听到一半跃跃欲试的官员们顿时泄气,眼中的不满和讽刺差点憋不住。 但总有些人拦不住自己的嘴,“曲曲附属国,竟还想让我们大云的男子当赘婿!简直荒唐!” “这怎么可能!” …… 顾回舟用手轻点桌面,感觉到背后那道灼人的视线移开了,他嘴角不自觉轻挑。眼睫轻抬再次扫向乐轻由那张脸,眼眸微眯。 真像。 记忆中的女子在刚入宫时同样穿着一身纱裙,一同她吊在房梁上那日。 她嘴上几声姑姑倒是叫得顺口。 崔祥祝瞧着皇帝冷下的神情心中一惊,这位圣女也是糊涂。 招赘婿就招就好了,扯什么太后,草原乐家选圣女可不是按照长幼,自古以来就是谁医术好谁来当。这位圣女和太后,也就是当初的矜妃乐无矜可不一定像她说的这般情深。 “圣女自便。” “陛下!” “陛下三思!” “怎么能让我们大云的男儿给草原做赘婿!” 顾回舟烦闷“啧”了一声,顿时大殿上清净无声。梁复摸索着手上的茧子,视线看向乐轻由,心底的念头如同幼苗破土按捺不住。 他面上带笑,“陛下。” 众大臣皱紧的眉头还未摊平,拧眉转头。 待众人都看过来,梁复朗声,“陛下应下圣女此番请求臣等自是无权干涉。但请陛下听臣一言。男子入赘本就伤了颜面,不如选了适当的由头再将人送去,也能保住我大云的体面。” 薛清平问,“梁大人有何高见?” 悠悠笑了几声,“臣听闻草原之地的南片绿地广袤无边,可谓是一片沃土。若是不加以开垦岂非可惜?倒不如将入赘的男子封为农司副使,再行前去。” “这……” 话音刚落,群臣视线相对还未来得及商讨,就瞧着原辽站起身,不见怒色,反而一脸喜悦,“这感情好,南边沃土空了几年之久,几番周折也无济于事。早就听闻大云沃土近些年被奸人迫害,今年却见枯木逢春。” “若陛下应允,原辽自当听命。”他转身面向顾回舟,“若此番粮食可丰收,原辽当成承诺将七成纳为岁贡。” “七成!” “这……这倒是个好法子。” 顾回舟轻轻点头,他看了眼梁复随后又将视线扫向原辽和乐轻由,“那便如此罢了。” “多谢陛下!” 顾回舟轻笑,“也多亏了梁爱卿提的好法子,不过也可惜了,梁爱卿家中只有一位独子,否则朕定要指婚于梁公子。” 梁复身子一僵,胸腔起伏越来越大,脸上提不起一丝笑,咬牙,“谢陛下体恤!” “嗯,朕知道。” 原辽坐在位子上嘴角含笑,他瞧着被气得满脸铁青的梁复面上幸灾乐祸,这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让旁人看了场乐子。 原辽和乐轻由坐在一侧,他转头看着姿色艳丽的女子挑眉,声音压低,“怎的偏偏喜欢中原人这帮小白脸,本世子也算生得俊朗,竟也入不得你的眼?” 乐轻由无奈,“若是世子在儿时未曾指定轻由做医童,轻由也不会瞧见世子诸多蠢事。” 原辽若有所思,草原世子自出生便要在乐家童女中指定一位做身侧的医童,自小瞧着世子的脉。 两人如今相识二十多年,想想也看腻了。 之前注意过好几次皇帝身后的一位侍卫,原辽视线往那边看,“皇帝身后那位,圣女可喜欢?” 乐轻由顺着看去,还没瞧见遥如意的正脸,就对上了一道阴沉告诫的视线,媚笑低头,“自是不敢肖想。” 原辽端着酒杯一杯又一杯喝着,中原这些果酒对他们来讲自如茶水一般,他总忍不住瞧着皇帝身后那人,生得那般白净,又被皇帝看得这么紧。 低头一笑,没想到云国皇帝竟喜好男子。 也幸好没再想着把圣女送进皇宫,原辽思索,他们在大云宫中陨落二位圣女,本该兵戎相对,奈何如今…… 对上大云,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宫宴在酒杯碰撞声中结束,韩季青没多留,他还要赶着回宫瞧筱愿。连韩大海都没来得及唤住他,无奈摇头,韩大海想着即将出世的小孙子,嘴角止不住的笑。 如今长公主有身孕之事除了韩家和皇帝无一人知晓,连箫国都未曾派人告知。 如此一来,稳妥不少。 韩大海从宫道上往宫外走,初夏即便白日里再热都不会持续到晚上,夜风吹得人加快脚步。隐约瞧见前面那人像是李侍郎,韩大海快步仔细一看,还真是。 李世朗痛失爱女,消沉好些日子。这些日子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模样,倒是不知何时和百里毅走到这么近,两人说说笑笑好不痛快。 “呼——” 风声越来越大,好似要下雨了。韩大海连忙加快步子,也容不得他想李黎的事,忙往宫门走。 今日这身衣裳贵得紧,若是淋雨再沾上泥土,免不了被夫人一顿训斥。 大跨步上了马车,“回府。” 深宫之内。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寝殿,变凉的晚风刚好符合蘑菇的喜好,崔祥祝早派人把冰坛搬出去,寝殿内温度刚好,若是晚上入睡还得盖上些被子。 顾回舟大跨步坐在龙椅上,端起手边的热茶喝着,宫宴上的酒他喝了不少,听那帮人说话听得无聊,便端起酒杯一杯一杯喝。 遥如意在皇帝身后站着,如同吉祥物一般。他如今倒是不懂他去是为何,站得腿酸。一屁股坐在床上,对着腿敲敲打打。 “呵。” 顾回舟眉眼染上了绯红,这点酒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但他喝酒挂相,无论喝多少都是如此。 眼眶、眼下、鼻头通通带着红晕,顾回舟起身脱了外袍,身上的白色中衣倒是显得人更瘦削。 遥如意低头嘟囔,这人瞧着瘦罢了。 “过来,朕瞧瞧。” 遥如意不满,“我腿酸,不想过去。” “那朕过去。” 说罢,高位上的帝王竟真因着这么一句腿酸起身,稳步走向那张金丝楠木床,大手因着酒精青筋鼓起,他单手撑在床头,俯身把遥如意罩在怀里。 果酒清甜,混着皇帝身上的檀香让遥如意恍惚了神色,他抬头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视线,眼神蓦地颤了颤。 “遥如意。” “陛下?” 男人轻笑,转身坐在人身侧,大手顺着遥如意的手去轻捏蘑菇腿上的肌肉,站久了难免酸痛。自己捏感觉不出,但换上对方的大手就分外明显。 一对比显得刚刚自己捏的那两下像是在玩闹,男人的手修长有力,一下又一下对准小腿上的穴位按下去,酸胀感数百倍涌上来。 遥如意表情慌乱,连忙摆手,“不——不按了!” 他倒是宁可酸两天。 男人不过是轻笑两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从小腿向上捏着膝盖骨把玩,最后徘徊在膝盖之上。 “唔——” 适应过后松快不少。 皇帝按得认真,但遥如意总觉得腿上那只手按得他发痒,不耐地向后挪了一下,那只手顿住了,手的主人从专注中抬起头,绯红的眉眼好似被梅花汁染过,连唇色都成了妖艳的红。 领口因为刚刚的动作散开一半,遥如意一怔。对方的胸口也因为饮酒而变得粉红。 他瞧得脸颊微热,闪躲着顾回舟的视线。 奈何人一步步上前,退到床头再没退的余地,遥如意低声,“陛下,做什么?” 男人思索一阵,“朕帮你按腿,总要有些报酬。” 蘑菇错愕,他刚刚都说不用了,是他非要给自己按,怎的现在还能问自己要报酬?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你这是强——” 两人视线撞在一处,遥如意心底震颤,心虚地把剩下的话说完,“强买强卖。” “强买强卖?”男人念叨,“这不是和十九大人学的吗?” 怎就成了和他学的,蘑菇皱眉,他怎能和邓泽宇那种人相提并论,“非君子所为。” “啧。” “朕可不是什么君子。” 说罢,男人猛地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鼻尖差点撞在一处,遥如意心跳加快紧闭双眼,半晌听见男人一声轻笑。 他刚睁眼,就瞧见人再凑近一番,酒香萦绕在鼻前熏得人晕乎乎,脖颈处贴上一处滚烫,遥如意向后瑟缩,身子如同被水流裹住般酥麻,“陛下。” “陛下!” 那人埋在他脖颈处依旧没有动静,良久,遥如意大声,“顾回舟!” 大手抚上对方的唇,男人抬起头,艳红的唇上带着水渍,他眼中复杂,“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敢直呼朕的名字。” “分明是你不理我!” 从来没这般理直气壮,遥如意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生怕再被男人啃上一口。 “当真不记得了?” 蘑菇一愣,神色疑惑,“记得什么?” 顾回舟坐在床榻上,一转身和遥如意并排靠在床头,他一只脚垂在地上,手腕上的青白玉串珠被人一下又一下把玩,“兰燕大婚当晚。” 眉眼含笑,“十九大人醉了,对着朕上下其手。就如同方才那般,不过大人放肆得多,你撞在朕的这里。” 说罢,男人蛊惑的眼神看向遥如意,伸手轻点自己的下唇。 他视线渐渐向下,最后停在先前对方唇肉上肿起的那处,暗自咽下口水。 瞳孔不敢置信的放大,蘑菇惊得嘴微微张开,脸颊红得和酒后的男人不相上下。他错愕,但一想自己第二日肿胀的下唇和皇帝的那副样子,心底已经信了大半。 他竟会做出轻薄皇帝的事…… 挣扎着问,“是我吗?” 男人不耐,“难道是朕?” 语气急切,遥如意脑海中闪过江州城小巷子里的两个人,语气越来越轻飘,“我怎会——” 男人视线向下扫去,盯着遥如意握在一起的手,声音低沉嘶哑,“遥如意,你上前来。” “嗯?” “亲朕,看大人能否记得起来。” 第48章 往事 声音轻颤,“顾回舟——”…… 双眼被男人盯着, 似是被漩涡吸住久久不能回神。身子前倾,两人本就贴近的距离更加亲密,呼出下空气缠绕在一起不分你我。遥如意慌乱地咽下口水,听着顾回舟的话往前凑。 “嗯, 继续。” 好似传道授业解惑, 一人循循善诱, 一人谨遵教导。 “嗯——” 两人唇齿相交, 视线触碰让人难免情动。遥如意慢悠悠贴上去, 对方的唇瓣烫人, 他脑海中竟真的浮现起一瞬画面。记忆中的男人穿着红袍, 同样在烛火下勾唇浅笑, 眉目深邃勾人,他说,“遥如意,上前来。” 然后他就真的凑上去了,贴在皇帝唇角一下下地舔, 好似在酒筵上小酌果酒一般。 都醉人。 他真的!轻薄了皇帝—— 脑子“轰”地一下, 整个人木讷在床上。 两人的唇还贴在一处, 看着对方脸上越来越重的餍足,遥如意猛地后退吞咽口水,眼神慌乱不知道看哪儿,半天磕磕巴巴憋出一句,“没有下,没有上下其手。” “呵。” 倾身坐在原处的顾回舟没动,他上下打量着慌乱到不知所措的遥如意,挑眉,“看不出来, 上已经满足不了十九大人了,还想下。” 瞳孔瞪大,“我不是!” 慵懒惬意的笑声从男人喉咙处溢出,遥如意忙摆手,他瞧着越来越近的男人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语气硬是不起来,“那陛下说怎么办?” “让朕说?” 要不还是自己来说,要是让皇帝来说还不一定会是怎样的结果,蘑菇心想半晌,犹豫,“我说也行。” “那你说说。” “我……上个月的月钱和这个月的月钱都还没给,我就不要了。” 刚刚还嘴角带笑的男人蓦地黑了脸,舌尖抵在上颚,肱骨打在眼窝处的阴影显得眉眼深邃异常,“月钱?” “朕不缺你这点月钱。” “那……”现在也没什么能抵的,他现如今还有六年零七个月的差事要做,“十年?” 男人思索,“不够。” 蘑菇犯了难,两人相顾无言,脑海中突然想起什么,遥如意拧着眉立马抬头,“陛下也轻薄我了。” “嗯?” 轻薄?手指轻点在床头的金丝楠木上,闷声脆响一下接着一下,“是该让王千山早些滚回来。” 省得这株纯蘑菇整日里净学一些污言秽语。 控诉无果,倒惹得人更恼火几分。 两人还想继续盘算,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崔祥祝敲了敲门,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陛下。” 顾回舟声音不耐,“进来。” 崔祥祝走进来时一直垂着头,他可知道现如今那两人都在床上。 在崔祥祝走进的工夫,顾回舟起身,“何事?” “陛下,刚刚宫外来了一人,自称是当年风府风老爷身旁的小厮,风老爷对他有救命之恩,不敢不报。便带着一些旧事来找陛下做主。” 风家? 遥如意皱眉,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风姓世家,在京城中从未听到过。 “让人进来。” “是。” 遥如意坐直了身子,他身上还穿着白袍,如今云殿内也只有皇帝穿着中衣衣衫不整,他整理了一下床铺,起身跟在穿好袍子的皇帝身后。 “做什么?” “跟着陛下。” 顾回舟一声轻笑,“想跟就跟吧,多想想你对朕的补偿。” “……哦。” 一路走到御书房,那小厮早早等在那了,见到顾回舟他忙下跪,一双眼中惊喜与惊恐并存,“草民陈民参见皇上!” “进来。” 男人声音低沉,转身带着遥如意率先进了御书房。 已经临近子时,方才两人还不觉得困乏,但如今站在顾回舟身侧,腿上的酸胀和困顿一下子都涌上来,遥如意没忍住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绯红的眼眶落下两滴清泪。 “自己到那边坐着去。” “好。” 当着小厮的面,遥如意坐到了御书房里侧另一扇窗边的桌案前。也是当初他翻找了数十本古籍找作物的那张桌案,桌上摆着熏香,窗子关紧吹不进来凉风,熏香白日里点过,现如今被人熄灭仍能闻着淡薄的檀香。 好似皇帝身上的那抹味道。 趴在桌上的遥如意想到这儿,难免又红了脸。脑海中默默盘算起要怎么补偿这次皇帝被轻薄之事…… “草民是原辽世子内侍,也是前朝风府风起大人身侧的小厮。风大人对草民有救命之恩,草民不敢不报!” “草民手中虽无证据,但风府当年被迫害之事确有隐情!”陈民说得声泪俱下,一下下磕在地上生怕顾回舟再不过问。 “还望陛下为风府做主!” 高位上的帝王没说话,一旁的崔祥祝倒是皱起眉头。要说是寻常人家,陛下许要把这件事交给大理寺司徒大人去细查,但若是风家,这可是陛下母家啊。 当年风府被人查出暗藏龙袍,满门抄斩。也只剩下在后宫疯掉的微妃和年幼的陛下。要是微妃娘娘当时对陛下好些,风府之事怎会拖到现在? 崔祥祝面上不显,当时他年纪也不大,好多事都是听着干爹说的。 “没证据,信口雌黄来找朕?” 陈民慌了,“陛下!草民虽然没有证据,但当时从风府离开时风大人让草民带走好些书信,都是大人与小姐,也就是微妃娘娘之间的往来!” “娘娘患病,也是另有隐情!” 顾回舟微微皱眉,他靠在椅背上用手按着额角,转头看着那边已经昏昏欲睡的遥如意,轻声,“嗯。” 陈民手中确实没证据,但风大人勤俭爱民,府中过不少小厮都是和他一样被风大人救回府的。 要是没有风大人也不会有他们的今天,他见状怕皇帝不放在心上,伸手忙在袖子里掏着。 房梁上的十三十四正了神色,两人手中的匕首握在手中蓄势待发,若是陈民下一瞬掏出非信笺的东西,这两把匕首就会同时出现在他脖子上。 “这些!这些都是!” 字不多,几乎每张纸上都只有一两句话,但纸张摞在一起竟有厚厚一摞。 崔祥祝上前把信接在手里,他笑呵呵说,“这些信就先留在宫里,你先回去等着。”话说得模棱两可,毕竟瞧着陛下这模样也不一定会管。 “陛下——” 陈民还想再说,却在抬头时见总管太监对他使了个眼色,顿时把剩下的话吞回到肚子里,哽咽道,“草民,谢陛下!”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关,崔祥祝把厚厚一摞信放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悄声退了出去。 御书房寂静无声。 “陛下。” 遥如意醒来是一个时辰之后,他上一次睁眼在崔祥祝出门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直起身子,瞧着桌案上的信好似被人动过,他想再看一眼,却被皇帝抓住手腕,两人一道回了云殿。 男人板着脸不发一言,与先前在他床上时截然不同。怕是得知了什么不好的事,遥如意没过问,云殿中安静地听不见一点声响,烛火很快被人熄灭,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刚刚在御书房睡了一个时辰,现在他倒是不困了。想着刚刚男人脸上的阴云,遥如意坐在床上没动,他身上穿着白色中衣,被子盖在腿上软得让人不想动弹,唇微微抿着,就这么坐了半个时辰,遥如意还是睡不着。 顾回舟是不是又不开心了? 龙床和他的金丝楠木床对着,云殿内的大多用红木和玉做饰,整座宫殿端庄富贵,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白玉纱,随着人的走动微微晃动。 越走进越能听见皇帝的呼吸急促凌乱,遥如意拧着眉轻声走到男人身侧。 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冷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呼吸一会急促一会悠长,“梦魇?” 遥如意拧眉,他上次入梦瞧见过一幕幕血腥残忍的场景,皇帝儿时的经历非常人能忍受,如今怕也是这般。 不多想,他爬上床,似先前那般坐在皇帝胸上,伸手抵在人心脏处,一道白色光晕如同白色薄纱将两人笼罩在一处,隔绝一切。 他在皇帝的梦中呈半透明状,是一位看客。 “舟儿!” 周围的景象应该就是在皇宫之中,但此处遥如意从未去过,那便是后宫。他瞧着一位穿着粉蓝色的娇俏女子从屋子里走出来,面容生得精致俊俏,眉眼深邃唇色微红,一双眼睛似新月般弯着,在院子里找人。 遥如意一愣。 她长得和顾回舟很像。 粉蓝色穿在她身上衬得女子更显娇嫩,她眼前一亮,忙加快步子,身后刚拎着冬袄从殿里跟出来的宫女无奈,“娘娘!冬日里风凉,要记得穿袄子。” 马上就要跑到了,却被人拦下穿衣服,风灵雪忙催着,“快些快些!” 宫女忙在人领口打上一个好看的梅花结,顺手把暖粉色绣着梅花的冬袄抚平。 风灵雪见状笑开了,立马快步跑过去,在花坛处半蹲下,对着奶娘怀里的孩子亲昵笑笑,“舟儿!快来母妃抱抱!” 奶娘笑得温和,薇妃是风府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进了宫也颇受皇帝欢心。还不到一年就成了嫔,如今十七皇子顺利诞下,更是直接封妃。 才年满十九,这等殊荣在后宫可是独此一人! “娘娘当心,小皇子近日又重了些!” 风灵雪闻言欣喜扬眉,“奶娘说的可是真的!那敢情好,我们舟儿近日是不是又长大了?”女子怀中抱着粉嫩的团子,一双大眼睛和风灵雪长得一模一样,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看得出长大定是个美人胚子。 “还好我们舟儿是个男孩儿,若是女孩儿母妃还得担心日后找不到个好人家,让人欺负了我们舟儿。” 说话间语气庆幸,但说完女子又琢磨琢磨,“不顾舟儿是男孩儿女孩儿母妃都喜欢,”她小声覆在粉团子耳边嘟囔,“母妃窗边的柜子里可还有公主穿的粉色袄子呢。” 怀中男婴也不知能不能听懂,但一看女子笑他也跟着笑,母子俩在冬日里笑得欢心,连宫女的脸上都沾满喜色。 风灵雪把自己孩子抱在怀里,奶娘想接过去被她摆摆手拒绝,笑道,“无事,舟儿多沉母妃都抱得动。” “是不是啊舟儿?” 风灵雪一边抱着人一边在花坛边赏雪,嘴上不停,“日后待舟儿大了,母妃还能带着舟儿去江南瞧瞧,那边可好看了。即便是在冬日也暖和得可以穿薄纱。” 奶娘跟在一边笑,“娘娘如今说得这般轻松,待小皇子长大了怎还抱得动?” “无事,本宫可以抱着舟儿一起在马车里坐着。”她眉眼弯弯,“不过那时候是舟儿六七岁的样子,男孩儿正是最欢的时候,该闹着要骑马了。” “娘娘说得是。” 风灵雪哈哈笑起来,她伸手捏了捏小团子的脸,小团子也跟着笑,母子两个对着笑,笑得开怀。 半晌听见女子的声音说,“可得在舟儿小时候好好陪陪母妃,若是大了有了心上人,就不跟母妃玩儿了。” “有了心上人母妃得好好帮舟儿瞧瞧,无论是谁家的千金还是民间百姓,母妃都不挑。”说罢,女子又想起来什么,“江南男风盛行,若是舟儿喜欢上谁家的公子,也得带回来给母妃瞧瞧。” “薇妃娘娘!”奶娘连忙上前皱眉道,“娘娘怎能说这般话!断袖并非好事,若是让旁人听见了传到陛下耳朵里,可就坏了!” 风灵雪无所谓笑笑,“无事,奶娘莫要慌张,该吓到舟儿了。” 遥如意在旁边瞧得嘴角忍不住上翘,他就站在风灵雪身侧,但谁也瞧不见他,他看着儿时的顾回舟忍不住伸手去碰他脸上的软肉,但他碰不到,只能装样子把手放在上面晃晃。 蓦地,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在殿内。 “啊——” “啊——” “滚出去,都滚出去——” “本宫说了都滚出去你们没听到吗!滚啊——” 上一个场景中的欢笑消失不见,茶盏碎裂在地上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孩童的哭闹在殿里响彻,吵得女人更心烦,她眼神复杂,疼爱和痛恨交织,最终痛恨占了上风,寝殿内一时间只有风灵雪和十七皇子顾回舟。 小顾回舟年仅四岁,已经能瞧见长大后的眉眼。眼中的泪蓄满眼眶,他哭了很长时间,眼眶红肿,正颤颤巍巍站在地上,他不知道母妃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刚刚还抱着他吃茶点,“母妃,我是舟儿。” 孩童软糯带着哭腔的话让风灵雪神色慌乱,但下一秒染上狠色,原本娇俏可人的模样如今变得可怖,眉眼上挑怨恨尽显,她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孩子突然笑了,“你还哭!” “你哭什么!”她转手又是一盏茶杯摔在地上,“你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分明就是我!”歇斯底里的喊叫声让人的耳膜生疼。 女人突然蹲下身子,美目在小顾回舟眼前放大,母妃眼睛通红瞪着他,吓得他不敢发出声响,但还是伸手想找女人要抱,“母妃,抱——” “滚!我叫你滚你听不见吗!” 风灵雪大声嘶吼,明明没哭,却又两道泪沿着眼角流下,她如今面容消瘦异常,两下狠狠向下凹陷,与四年前截然不同,她在两年前就成了这副模样。 风家因为私藏龙袍被满门抄斩,甚至她父亲连一句话都没说得出口!直接被人杀死在风府宅院当中!而她母亲也被人砍下了头…… 怎也忘不掉那日所见到的场景,风灵雪神色恍惚,她慌乱四处看,又看见地上对着她张开手要抱的孩子,“舟儿!” “舟儿!是母妃不好!舟儿,来,母妃抱!”痛苦的血泪留在脸上,年幼的顾回舟也不怕,他伸手帮女人擦去眼角的血水,慢慢笑了起来。 “微妃娘娘……”宫女见房中喊叫声消退才走进来,换上一套新的茶盏,又忙把地上的碎屑清扫干净,她们如今都习惯了。 微妃娘娘在两年前失了风府的依靠,又患上了疯病,封号直接从“薇”变成了“微”。 直至如今,疯病越来越严重,另一位宫女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她看着把小皇子抱在怀里的微妃,就知道这是清醒了。 “娘娘,喝药了。” 遥如意拧眉,他刚刚试图改变梦境让小顾回舟看不见女人歇斯底里的模样,竟改不动,他拧眉看着自己的手,手中的白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一般,只能徘徊在他周围。 “嗯——”一声闷哼。 遥如意一惊,周围的场景又变了。 小顾回舟又长大不少,瞧着有八九岁的模样,一双眼没了儿时的童真,瞧着阴鸷狠辣,他死死咬着牙,不吭一声。任凭身后女子拿着鞭子鞭打在他身上,嘴角流出了不少血,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抬眸间仇视抬手的女子。 遥如意一时间没敢认,这竟然是微妃! 头顶的头发杂乱异常,院中同样看不出是一位妃子的宫殿。到处是散乱的花草与碎屑,找不到一个能下脚的地方,院中没有了宫女,风灵雪咬着牙挥舞着鞭子,她命令这两个太监把顾回舟拽住,鞭子一下又一下…… “嗯——”小顾回舟一声闷哼,“噗——”吐出一口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子笑得猖狂,她眼角下垂,嘴唇发白,身上依旧是最早那件粉蓝色长袍,却判若两人。遥如意看得心疼,手中的白光依旧做不了什么,他也知道这是皇帝儿时发生过的事情,他改变不了什么。 “让他睡一个好觉也是好的。” 遥如意眼神坚定,再次动手准备以法力改变这场梦魇,奈何尝试几次依旧无果,身上的发力越来越弱,他若是再试下去连梦都待不住。 狠狠咬牙,遥如意眼眶泛红。直愣愣站在一旁,看着小顾回舟被人打骂。 “顾回舟——”他没忍住唤了一声,也只有自己能听到。 风灵雪打不够,又忙跑到一旁抓起一把雪,大声笑着塞到男孩单薄的衣衫之中,女子瞧着顾回舟终于变了脸色,疯狂大笑。 两个小太监无奈摇头,皇子能当到这个份上,也怪不得谁。 听说微妃已经四年没再醒过,上一次醒来还是在小皇子四岁的时候。那时候还能认出这孩子是她自己的儿子,现如今,“啧。” 顾回舟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两个太监见微妃累了,笑着上前接过鞭子,“奴才替娘娘动手。” 说罢,太监动手比微妃还要狠,不出几下便血肉模糊,顾回舟几乎疼得昏死过去。再次醒来时是被背上的剧痛疼醒的,两个太监笑得尖锐,把用沸水泡过的辣椒水直直浇在人血肉模糊的背上。 看得微妃在一旁拍手叫好。 “好!好——” 遥如意双眼通红,他拳头握紧,但什么都做不了,他瞧着小顾回舟背上的血肉没一块完整,与如今的皇帝截然不同。 顾回舟醒了,他没力气挣扎,但视线如同一条阴湿的毒蛇,扫视在场的三人。 突然。 “住手!” 一声凌厉的怒喝,“嘭!”的一声。院子的大门被人狠狠踹开,一身彩色异域装扮的女子冷着眉眼大步踏进来,身后跟着三四个太监,闻言立马上前把顾回舟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踹开。 女子冷眼瞧着殿内的一切,最后视线落在微妃身上。 她冷眉瞧着对面的女人,一身粉嫩的袍子脏得发酸。眼神混沌难分,连头发都乱的不成样子,乐无矜上前与人面对面,“微妃娘娘,妹妹给姐姐请安。” 说是请安,却直直站在原地。 乐无忧清冷的眉眼让人看得不禁心头一颤,她挥手,身后一位小太监端着药上前,“微妃娘娘,该喝药了。” 刚刚还大笑的女子一见到那碗黑漆漆的汤药顿时慌了,“本宫不喝!不喝——” “唔——” 两个人直接把药灌了下去,也不管是不是打湿了女子胸前的衣衫。 而刚刚被抓起来的两个小太监此时也缓过来神,“这位娘娘是……”他二人在宫里当差多年,这一年才被分到这位疯妃身边,虽然没什么打赏,但好在殿中的首饰都归他们了。 这位娘娘,他二人还真没见过…… “我们娘娘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还不快参见矜妃娘娘!” “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参见矜妃娘娘!” 乐无矜不再多看一眼,她转头盯着瘫在地上的顾回舟,眼神坚毅狠辣,是个好苗子。且不大的年纪倒是生得一副好样貌,但瘦得脱相了。 乐无矜微微不满,“这位皇子以后就由本宫来抚养,今日人我就带走了。有什么事去找皇上说。” 说罢,招呼两人抬上血肉模糊的顾回舟,转身离开此处,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矜妃娘娘,这……” 女子冷面冷眼,步子不听,“我说了,你去找皇上理论。” 画面定格在此时,遥如意猛地被弹出梦境,他看着满头冷汗的顾回舟愣神。眼底的心疼根本抑制不住,忙用帕子把人额头上的冷汗擦掉。 “顾回舟——” 他不知怎么法术在梦里安抚不了皇帝,但如今出来了他还想试试。 “呼——” 成了! 欣喜抬眸,遥如意不停把手按在皇帝的额角和胸口,白色光晕不断平复皇帝脸上的慌乱。呼吸声因此渐渐平复,遥如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如今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边微微亮起混沌的光。 他不自觉抿唇,满眼心疼。 顾回舟,儿时竟然过成这般…… “嗯——”一声闷哼。 惊愕抬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躺在床上猛喘着粗气。一双眼如同梦里那个被鞭打的少年一般阴狠毒辣,他阴鸷的眸子死死盯住身边的人,不发一言。 声音轻颤,“顾回舟——” 男人猛地用力,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一个翻身覆在遥如意身上,戾气将他团团围住,平复良久却毫无用处。 遥如意与人相对,下一瞬皇帝俯身,滚烫的唇再次贴在他脖颈上。 比傍晚时还要烫人。 第49章 心动 顾回舟听见自己心脏不住狂跳,震…… 炽热的唇贴在遥如意颈侧近乎一炷香的时间, 两人紧挨着,遥如意能感受到皇帝身上的滚烫,在对方起身时才缓缓平复。 起身的那一刻,他瞧见皇帝眼中一瞬间的血腥, 但转瞬消失不见。如墨如渊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躺在龙床上的人, 蓦地笑了。 “陛下……” 遥如意不解, 怎么又笑了。 顾回舟扫视自己, 身上的冷汗消退, 他把中衣的袖子卷起一般, 湿乎乎的布料贴在身上让他皱眉不止, 眼底的嫌弃几乎化为实质。 但床上那只蘑菇和他一样, 刚刚同样被他身上的冷汗打湿,额前的碎发凌乱贴在脸颊,眼睛干净澄澈,被人咬住脖子不会反抗,反而挺起身子抬起头让人咬得更深一些。 眸色晦暗。 胸前白色的衣料微微透出白皙的肤色, 长时间的练武让遥如意胸前形成一层薄肌, 男人更暗了眸子。那薄薄的一层肌肉在他眼里构不成伤害,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他不会看一眼,但如今放在遥如意身上…… 微隆起的弧度如同一条蛇般窜进他脑海里,勾着视线不停往那处瞧去。腰上的曲线顺着胯骨翘起,直至向下…… “你好了吗?” 轻柔的话在夜色中舒缓宁静。 顾回舟一愣,他好了?他刚从梦魇中脱离,如以往一般。一夜之间重新经历过一次折磨,好似在炼狱走了一遭。他该在醒来后用长剑刺向自己,随后上过伤药,用身上的剧痛强迫记忆中的场景浮现。 任凭鲜血流满地面, 红色再次遍布所及视线。 但刚刚他在想什么? 想把那只蠢蘑菇攥在手里,压在身下,泡在水里,看着全部衣料贴在人身上若隐若现两片粉嫩。再伸手把他身上的衣料撕扯掉剩下一半,挂在身上随着动作扫过两人胸前…… 笑声中带着肆意,“嗯,朕好了。” 遥如意拧眉,他有些不信。皇帝那幽深又饱含深意的眼神总向他看过来,如同他在开了灵智过后在山上瞧见的农夫,他们手上拿着镰刀,对着所有可饱腹的东西狠狠砍下。 本也是要对着他来上一刀,但那农夫被人拦下了,知道他有剧毒过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但皇帝可不像是要走的模样。 盯着看了好一会,暂且信他一次罢了。 身下的锦被和他自己的那床别无二致,转身把被子抱在怀里准备入睡的遥如意分毫没察觉到不对,鼻腔里是皇帝身上的那抹檀香。他闭着眼,困意在一瞬间涌了上来,低声嘟囔,“陛下,那我先睡了。” 说罢,把头埋在锦被中,其中一条腿伸出被子压住锦被另一侧,陷入半睡半醒当中。 顾回舟嘴角噙着笑,坐在床边瞧着那人躺在自己的龙床上,抱着暗红色绣着金丝龙纹的锦被,晦暗的眸底逐渐被安宁所占满。 就这么看了约半炷香的时间,人早就睡熟了。男人才悠哉游哉回话,“嗯。” 说罢,扫了一眼逐渐亮起的天色,顾回舟起身,三两下撤掉自己身上的中衣,转身出去了。一炷香过后,殿外传来脚步声,皇帝独自一人推开门,屏退殿外的太监宫女。他大步走向龙床,带着一身寒气躺上去。 一把把人搂在怀里。 睁着眼到天亮,起身上朝。 “这!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草原之人野蛮无知!他们如今即便有了朝堂,也依旧是蛮荒之地的野人!哼!” “哎——” …… 一个个大臣不满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退朝后的百官三三两两走在官道上往宫外走,李黎跟在百里毅身侧,两人面上都不显喜怒,李黎边走边打量百里毅的脸色,他现如今可是知道这位大人的脾气秉性,现在是在气头上了。 刚刚在朝中,一位小官自称在上朝途中经过宫外驿馆,竟被草原圣女乐轻由拦住,圣女声称昨夜在离宫之时遇见一位面容端庄俊朗且颇有男子气概的男子。 男子随着太监一道送草原之人回驿馆,圣女思及一夜,让那小官将话带给皇上。 “圣女称,自是知晓对方身份不俗,但心中甚是欢喜,请陛下应允将那男子带回草原成婚。” 那人是谁?那可是陛下身侧的十三大人!暗影的暗卫。 怎是能说走就走的,那岂不是明晃晃跟皇帝要人? 李黎低头看向百里毅越走越快的步子,忙跟上。 他知道百里尚书昨夜就有了与草原圣女结亲的念头,圣女虽然将人带回草原,但就此成了一家人。圣女医术不可估测,如此一来,大公子的腿和二公子的伤,岂不是有了着落…… 三公子若是去了草原,也算安稳度日。 “尚书大人且宽心,陛下万万不会应允。那可是暗影的人,陛下怎会让人前往草原。” 见周围无人,百里毅憋着火一声冷哼,“怎么不会,草原偏远且驻地一年变动数次。若非是知情人,否则难免失了草原人踪迹。此番若是有个心腹潜在圣女身侧,岂不是个美事!” 草原人也是够愚蠢,一个个狂妄自大,竟想联合皇帝身侧的暗卫,暗影若是能这般被女色俘获,也叫不得暗影了! 李黎笑笑。 “大人可别这么想,草原圣女会用药,但乐家会用毒的人也不在少数。暗影中人虽意志坚定对陛下忠心耿耿,但终究是人,怎会扛得住毒?” 百里毅猛地顿住步子,他险些忘了这一层。 探究的视线在李黎老实巴交的脸上扫过,这人自从失了爱女,可谓大大转了性子。半晌,百里毅接着向前走,“哼,那就看陛下怎么定了。” 心绪比原本平和些许,李黎瞧着他顺心了,两人又说起旁的事,很快出了宫。 薛清平因脚步慢走在最后,他扫视前面的众位大臣,面色凝重。 如今朝中情势越来越清晰可见,百官逐渐分成三方,依次站在三位世家身后。百里家和韩家还算友好,两方身后的官僚也常混迹在一处,也算是陛下的臣子。 但梁复,朝中几乎所有对陛下心生不满的臣子全部跟在梁复身侧,自梁郃死后少了不少,却依旧数量庞大。 怎么就那么喜欢先帝!薛清平狠狠咬牙,先帝昏聩无能,他这把老骨头等了这么多年才盼着新君上位!如今总算好了些许,这帮人又开始了。 年迈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坚定,此番他就算是拼了这把老命,也要用这身老骨头和他们斗到底! 伸手摸着长胡须,老者转身,视线投向御书房的方向。 御书房内。 “嘭!”的一声,十三直愣愣跪在地上,看得遥如意直皱眉。他本在御书房内陪着皇帝批折子,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现也被十三这一举动惊醒了,就这么跪下去得多疼啊。 但现在皇帝不说话,十三也不准备起来,“陛下!属下不愿!” 皇帝今日又换上了一身红袍,手腕上的青绿色串珠在这时候略显突兀,男人看着下方挺直腰背跪着的十三,细细打量起他的容貌,倒是似乐轻由说的那般容貌俊朗,颇显男子气概。 “朕问你,不涉及任何朝政上的关系。可愿意?” 十三一愣,不涉及任何朝政上的关系?那便是他和圣女两人之间的事。他抬眼对上皇帝的视线,“属下不愿。” 他是想过攒下银子以后能娶到心仪的女子,但他和这位圣女仅仅见过一面,何谈喜欢。且,不谈朝政…… 那日后,陛下这边就再和他没关系了。声音又坚定几分,“陛下,属下不愿。” 顾回舟点点头,“朕知道了,下去吧。” 十三抬眸,他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皇帝身侧的小十九,半晌,“属下告退。” 遥如意看着十三出门,他松了口气,“还好十三不愿。” 身侧男人看折子的动作蓦地停了,拧眉转头,“你不愿让他走?” 怎么成他不愿了? 遥如意眨眨眼,他又对不上皇帝是想法了。但他顺着男人的念头去想,他确实不愿十三去草原,“有一点。” 男人眉头拧地更深,“若是朕要离开京城呢?” 遥如意一愣,“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遥如意喃喃,刚刚关于十三要去草原的低落情绪顿时被皇帝这一句挤得无影无踪,他语气坚定“陛下怎么能离开京城。” 男人不自觉勾起嘴角,“你不愿朕离开?” “不愿。”一张小脸板起来,都不用他说,是个人看过来都能看出遥如意的不乐意。 皇帝笑了,他伸手把手边的茶推到蘑菇面前,他轻声问,“为何不愿十三离开?” 遥如意伸手端起茶杯,“乐轻由会用药用毒,十三若是去了。怕是会和微妃娘娘一般,逐渐丧失神志。” “叮——” 串珠打在茶盏上,顾回舟瞬间变了脸色,面无表情打量着遥如意,“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一直是他心中的禁词,他知晓昨夜被遥如意入梦,却没想到这人敢当着他的面提起那个女人,顾回舟冷脸直勾勾看向遥如意的眼睛。 皇帝又怎么了? 遥如意不管他变冷的脸色,轻声道,“微妃娘娘在陛下儿时性情温和娇俏,却在两年后性情大变,最后因为疯病死在后宫。”他声音淡淡,“我虽只在梦里见过那碗药,但里面有毒,可伤人的神智。” 他身为一只毒蘑菇,旁的不行,但到他眼前的毒一看就能知晓。 拳头猛地拧紧,久久没有动静。 遥如意抬头,他盯着皇帝冷峻的脸色,半晌,他看见男人如往常一样靠在椅背上,手上的串珠“哒哒哒——”被人把玩。 “多久没练剑了?” 遥如意想想,有很久了,自去了江州城起再没练过。 顾回舟用手搭在眼睛上,眼前一片黑暗,“去找十三练练,你若是连他都打不过,这个月的月钱也别要了。” 怎的又提他的月钱! 蘑菇忙起身,他看了一眼仰躺在龙椅椅背上的皇帝,脚步顿了顿,还是转身出去了。 “十三!” 十三从房顶跳下来,“何事?” “来找你练剑。” 十三一怔,“现在?”他心头正烦着,要是一个不注意把小十九伤着了可出大事了,那样的话陛下不得一个气急把他送去和亲? “嗯。” 遥如意身侧一直带着霜月,此时正跃跃欲试打算和十三比试比试,他自从在江州城邓泽宇的院子里和人打过之后再没动过手,如今也手痒得很。 “成,来吧。” 十三浅笑,提起剑就和人拉开了距离。两人就在御书房外,这处地方不小,但也没云殿地方大,两人不挑,拉开距离就准备开始了。 “锵——” “欻——” 顾回舟眼前一片黑暗,手臂压在眼睛上传来一阵闷痛,门外刀剑碰撞的声响逐渐将他从回忆中拉回来,一时间猛喘粗气。 “呼——” 记忆中一直冷脸疯狂对他打骂虐待的疯女人第一次在梦里出现笑脸,她笑着唤他舟儿。 “嘭!” 一大颗汗珠打在地面,茶盏应声碎裂。男人手颤着握住手腕上的串珠,慢慢平复了情绪。一双眸色黑得彻底。 “爽!”十三瞬间用剑挡住遥如意的攻势,却奈何只是对方的试探,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竟就这么让对方得逞,整个人猛退数步,最后抵在一棵树上。 十三双眸亮得吓人,“真是天纵奇才!” 他学了十几年的剑法如己被小十九几个月就学了去,甚至和他打了个平手! 遥如意脸上也止不住笑,他拒绝十三再比一场的邀请,忙转头向御书房走去,“先不了,我去找陛下!” 十三无奈,“成。” 眼前黑了良久,白日骤然的亮色让男人不适地眯起眸子,他眼神失焦凝视在半空。 蓦地,一扇门被人推开,一道白色身影欢快走进来,即便努力压制心中的喜悦,遥如意还是难免加快了步子,他高高扬唇,眼底的雀跃晃人眼。 顾回舟怔怔的瞧着人,下意识应声,“嗯?” 那人欣喜的语气直抵心尖,顾回舟听见自己心脏不住狂跳,震得他耳膜生疼。 “我打赢了十三!可有奖赏?” 半晌,顾回舟浅笑。 他眼底随着遥如意的走动逐渐染上温度,悠悠抬手,将桌上剩下的碎屑扫到地上,“想要什么?” 这一下子把遥如意问懵了,他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 “嗯,”男人伸手从腰上扯下来一袋子银子,用手摇一摇传来“叮叮咣咣”的闷响,他挑眉,“不如先把这个月的月钱发给十九大人?” 男人眼尾泛红,说话间好似一只狐狸吊着眉眼,心底已经想好了捕猎的陷阱。 遥如意一喜,“也好!” 手中的钱袋子往前一晃,转瞬到了遥如意手里,顾回舟见人眉开眼笑地打开袋子细瞧,一声轻笑,“见钱眼开。” 蘑菇也不恼,他视线悄然扫过地上碎裂的茶盏,抬头又带着笑,“陛下,回云殿用膳可好?我饿了。” “好。” 说罢,男人起身。两人一同从御书房走出去,崔祥祝看了忙松口气,多亏有十九大人,“陛下!云殿备好了午膳,陛下请!” 顾回舟点头,示意两人先走,他转身招手唤下屋顶的十三十四,冷言,“朕手中关于风府的证据极少。先将风府之事交给十五十六去盯着,你二人去查乐无忧。” 乐无忧? 十三一怔。 乐无忧,也就是原本矜妃娘娘乐无矜的亲姐姐,第一位从草原进宫的圣女,两人严肃点头,“是!” “嗯。” 十四心下有了打算,陛下如今突然转了方向,定有了新的线索。且听说当初了乐无忧并不愿进宫,是念及草原的存亡被迫屈膝,当年的事知情人少之又少,若要从头查起,得废些功夫了。 两人稍微对上视线,轻笑点头,“查?” “走着。” 一日转瞬。 遥如意这日总算是等到了王千山回京,老先生这次抓住他一顿考问,见着遥如意句句都能答上来,总算露出笑意。 御书房。 崔祥祝挂着标准的笑容将原辽迎进来,他走在前边引路,“原辽世子,陛下已经在御书房等着了。” “多谢崔公公。” 两人笑笑不再说话,崔祥祝把人带进御书房,“陛下,原辽世子来了。”说罢,他对顾回舟行礼,转身吩咐小德子斟茶去了。 “参见大云皇帝陛下。” 原辽在京城这几日也换上了京城的衣袍,一身淡白色书生装扮让他少了几分异域特色,若是再把那头卷发束起来,从背后看还真以为是大云境内百姓。 “原辽世子,坐。” “谢陛下。” 原辽端起崔祥祝送上来的茶轻抿两口,入口清苦后回甘,比他们草原上的茶强太多,他放下茶盏无声抿唇。 “陛下,原辽此次前来面圣。想和陛下商谈一番岁贡之事。” 顾回舟闻言挑眉,“世子说说看。” 一声轻笑,“近年来草原虽牛羊多了不少,但粮食同样是个问题。如今陛下将派人开垦草原南部荒地,自然是一件好事。但粮食入岁贡加到了七成,臣此番便想来找陛下商谈,减少金银和牛羊岁贡的数量。” “也算是给我们草原开垦喘息一口气的机会。” 说完又忙表忠心,“草原身为陛下的附属国,这将永远不会改变。” 顾回舟嘴角带笑,但笑容未达眼底,甚至泛着冷意,“原辽世子在与朕说笑?” “七成入岁贡,难道不是世子自己说出口的吗?” 原辽语塞,他皱眉又言,“虽是如此,但七成实属不少。臣回去后思索一番,草原实属承担不起如此巨额岁贡。” 顾回舟手指轻敲,“那便罢了,开垦之事过一阵子再商议。世子可还有事?” “陛下!” “开垦之事万万不能拖延!” 辽原说完就知道自己急了,“陛下恕罪,是臣失礼。” 高位上的男人对此不屑一顾,“开垦,七成。世子选一个吧?” “那牛羊和金银的数量……” 男人不说话了,原辽一咬牙,“陛下!我们草原中人近年来过得并不如意,还请陛下给我们一个机会。若是此番开垦丰收,对两国也是个好事。” 顾回舟淡淡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手边的折子看了起来。 成王败寇,一直都是这个道理。自从他们败给大云,纳岁贡,接受大云的庇佑。一直延续至今,但若是一直这般下去,草原怎会有壮大发展的机会! “若是陛下执意如此,那开垦之事,便容后再议。自两位圣女在宫中陨落,我们草原中人对陛下……” 剩下的话不说也都清楚。 原辽试探性说出这一句,他偷偷瞧着上位者的神色。 果不其然,男人的眸子突然变得锋利,他就知道自己赌对—— “陛——” 突然一阵风,原辽双眸瞪大,呼吸停滞在口中,他良久才想起来要呼出嘴里的气,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脖子上的一柄长剑分毫不差抵在自己脖颈上,一道血痕出现落下血迹。 “皇帝陛下——” 原辽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上一秒他还在笑着和你说话,下一秒就能提起佩剑划伤人的脖子! 原辽话都都不全,他猛吞口水。对上顾回舟一双漆黑的眼,对方竟然还在笑!但手下的力道分毫没有消退的意思。 “世子的意思是,那两位曾在我大云后宫四处下毒的圣女?” 原辽顿感心底“轰”的一声,他不敢置信,“下毒?” 顾回舟盯着对方的眼睛,这只是他的一个猜测。十三十四如今还没查到有用的东西,但瞧着这位年轻的世子殿下,该是什么都不清楚的。 “怎么?世子殿下还想如何?” 男人冷声问,但原辽此时什么都想不起来。原本也是试探着提起两位圣女的死,却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他慢慢冷静下来,“陛下光是在口头上说,可有证据?怎能无端声称二位圣女在京中下毒。” “岂非无端坏了两国友谊。” 顾回舟点头,“世子说的有理。” “所以世子还站在此处和朕说话。”男人幽深的眉眼好似深夜中的深渊,“若是等朕找到了证据,就不好说了。” “陛下——” 原辽眼眶死死瞪着,“草原是陛下的附属国,这永远不会变!” 男人不知可否,“所以要听朕的命令做事。” 原辽感觉浑身的血液遍布僵住,良久才感觉到脖颈上的痛感,他感受到长剑的抽离,闷哼一声,直跪在地面上,血渍浸透他暖白色袍子的衣领,远看像是绣上了梅花,他闭眼,“还请陛下,遣人开垦南部荒地。” “七成岁贡以及牛羊金银,草原自将分毫不差送至大云。” 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悠哉游哉坐在高位的龙椅上,面容俊美,闻言点头,笑得蛊惑人心。 第50章 天意罢了 顾回舟轻笑,怎能说是老天不…… 几日后。 “陛下。”十三面容凝重, 他胸口的怒气憋得他整个人发昏发胀,他这几日从乐无忧查到乐无矜,最后竟牵扯出了梁家! 梁家上一任家主梁忘里和梁复竟然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陛下,属下昨日在京外一座村庄里找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奴, 他声称是原本梁府老太爷梁忘里身边的家仆, 梁忘里当年已经身患重病, 但当时梁家并非朝中重臣, 梁忘里就想在自己去世之前为梁家搏一个前程, 便私下与乐无忧联系。” “二人商谈何事那老奴并不知晓, 但可以肯定的是, 梁忘里与乐无忧确有勾结。” 顾回舟的表情称不上好看, 他坐在龙椅上听着,眉头微皱。 梁家当年在满是贪官污吏的朝堂上并非手握重权,便就是在风府被满门抄斩后方才当上了尚书令一职。 说这两者没关系,狗都不信。 而在风府被灭不久之后,乐无忧和梁忘里相继逝世。顾回舟用手敲打在桌面, 他看着十三盛满怒气的眸子点头, “继续查, 别打草惊蛇。” 十三一愣,“陛下,此番已经可以给梁家定罪!” 梁家私通前朝后宫嫔妃,无论是何由头都难免落人口舌,只要当朝指证,至少能把梁复从尚书令一职上踢下去! 高位上的帝王轻声,“仅仅让他降职?” 十三一愣。 “去吧。” 十三握紧拳头点点头,转身便要出去,在马上踏出门的那一刻, 他听见身后的皇帝略显疲惫的声音,“朕的私库放了几柄长剑,喜欢就拿去用。” 猛地跪下,十三欣喜,“谢陛下!” 能入皇帝私库的剑怎能是一般的长剑,十三直至出了门都压制不住心头的雀跃,又一想关于草原两位圣女和梁家的旧事,他眯了眯眼。 将近午膳时分,遥如意还没见着顾回舟回来,这几日都是他自己在云殿内用餐。王千山对此笑笑不说话,每到这个时候这位小公子就开始分神,本学得好好的,现在却顺着窗口盯住长廊尽头。 在等谁,自不必细说。 王千山摸着自己灰白色的胡须,“小公子这几日分外用功。这几篇文章背得不错,”老先生满意点点头,“那今日便早早歇息一会。” 遥如意顿时两眼放光,“当真!” 他一连好些天听王千山讲书,连入睡都是各色文章在耳边回响。 连睡觉都不得消停。 “哎,等等——”王千山忙转话锋,“虽是如此,但今日这篇文章公子还得好好背,明日老夫来考。”纯属给颗甜枣再打一巴掌。 遥如意讪笑,“知道了。” 王千山满意,“那老夫就先去用膳了,公子自便。” 遥如意起身行礼送走王千山,他转身出门时瞧见在门口来回乱转的崔祥祝,崔公公本该跟在皇帝身侧,现在怎么来找他,“崔公公,有什么事吗?” 崔祥祝见人出来快步上前,嘿嘿笑着。 “十九大人也知道,这几日草原世子在京城内落脚。朝中大臣就圣女招赘婿一事议论纷纷,原本还满口礼义满口荒唐。现如今一个个递折子都想让自家儿子当这个赘婿,还说什么为陛下分忧。” “陛下这几日忙政事忙得昏了头,这已经好几日不曾用过午膳了!” “虽然陛下晚膳是和大人一同用的,但也没吃多少。”他无奈,皇上不急太监急,“陛下这几日心里烦,大人可否去御书房与陛下一同用膳?” 他说罢,指了指身后一排太监宫女,显然已经准备好了午膳。 遥如意拧眉,“这就去。” 他还以为顾回舟是在御书房忙得来不及回云殿,便直接在那边吃了,没想到竟然是没吃。 遥如意心头突然升起一股烦闷,皇上本就白到病态的肤色让他心里不舒服,若是再不吃饭伤了根本,他一只毒蘑菇怎么帮得了他。 “是是是!”崔祥祝跟在遥如意身后底气都足了,这几日他次次去都是被陛下一声令下赶出来。等一会再瞧瞧,肯定错不了。 “嗯,放下吧。”顾回舟轻声开口。 这回底气不足的变成了遥如意,他刚刚听着崔祥祝在一旁说话脸都红了,什么叫“十九大人这几日没和陛下一道用午膳茶饭不思。” 怎么一下变成他的问题了。 明明是崔公公找他来陪皇帝吃饭…… 等遥如意再一抬头想找崔祥祝理论,那大太监早就笑呵呵退下了,桌上满是可口的饭菜,遥如意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也把心头的话咽下去了。 “食不下咽?” 遥如意正拿着一只鸡腿放在嘴边准备啃,碗里还有一只他准备放凉一些再吃的四喜丸子,皇帝轻飘揶揄的话从身侧传到耳边。 手边的鸡腿上上下下,最后还是被遥如意放在嘴里。 蘑菇一点底气也没有,声音越来越小,“如今这不是见到陛下了。” 说罢嘿嘿一笑。 顾回舟失笑,他自是知道他身边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那句话一听就是从崔祥祝嘴里说出来的。这只蘑菇,最多也就只能说出一句“不想陛下离京。” 胆子不大又不小的,一副蠢笨的模样。 “吃你的。” 有人在身边,顾回舟也多吃了几口。 这几日的困乏在松懈的一刻全部涌了上来,两人用过膳后一道回云殿休息,遥如意被皇帝抱住,两人一同躺在金丝楠木床上,他不忿,“陛下,这是我的床。” 又抱着他做什么。 这几日皇帝特别爱把他揽在身侧,无论是在云殿批折子还是就寝。 男人不悦,“朕不能躺?” 到底是皇帝赐给他的,窝囊道,“能。”遥如意说完看了眼挂在腰上的一双大手,男人早早闭上了眼睛,那双手倒像是有意识一般搂得紧。 顾回舟眉宇间的疲惫连他都看得出来,遥如意想想还是没动,任由人抱着,不出一会也跟着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床上只有自己,遥如意慢悠悠起身,看着床边的一份糖糕拿在手上吃了起来。他近日倒想去太医院瞧瞧,他本就认识药材花草,学起来也不费力。 把那一份糖糕吃完,他拍拍手。刚刚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他还有些意犹未尽,想着等晚上的时候再吃一份。 就这么想着遥如意起身前往太医院。 在宫里也有半年了,除了后宫他哪儿都去过,对太医院也是轻车熟路。 但在马上快要到太医院的时候,遥如意停下了脚步。眉眼轻动,视线看向转角处的一道墙面。 有人在宫中密谈? 他脚步偏轻,离转角还有好一段距离,因此那边的人也没注意到遥如意,两人悄声说个不停。 “老哥,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听说十三大人在查当年乐无忧乐贵妃之事?” 声音年迈沙哑,语气急切。遥如意听着耳熟,他走路几乎无声,上前几步紧贴在转角的另一侧,视线看向地面上的强光,透出转角后另外两人的影子。 提到十三? 遥如意正了神色。 这处不是前往太医院的宫道,这里地处偏僻,若要从这到太医院去,还得翻过一座假山。 当时建造皇宫的工匠也没想着这座假山能挡着路,但又听风水先生讲把假山放在此处可消病,内务府总管这才打消了把假山砸掉的念头。 这些还是十三告诉他的,这条路遥如意跟着十三走过一次便记住了。 比从宫道前往太医院快一炷香的时间。 那两人估计也没想到除了太医院的人还能有旁人经过此处,他再次放轻呼吸。身子贴在墙面上,背往后靠,让身形隐藏在墙下的阴影处。 “哼!还不是因为草原世子进京一事!”另一人的声音遥如意完全没听过,他看那人的影子矮小瘦弱,印象中太医院也没有这号人。 “这,跟原辽世子有何关系?” “原辽世子进宫那日我远远瞧见过,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是何人你可知?” “曹太医说说?” “那是当年风府风起身边的奴仆!”曹力恶狠狠说着,他当年做过的事能一直瞒到现在,就算是皇帝派人去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但此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块疙瘩,无论他做什么都觉着那件事像是一块大石头搁着他的脚。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太医院内煎药配药,几乎不能迈出太医院的门,活得像一只臭虫一般! 若是皇帝此次把这件事查了个清楚,他也算渡过这道劫,要是躲不过…… “所以……”张玉群低头想了一会,他倒觉得未必能有那般结果。他当年身为医士跟在曹太医身后做事,当年的曹力可是宫里最有名的御医,马上就能升上四品院判。 八品御医升到四品院判,多大的恩赐! 这些年倒好,他声称腿脚不好龟缩在太医院中,自己也跟着没了路子,在宫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差,竟还是个御医! 倒是让王然那个老家伙占了便宜,如今新皇登基两年有余,那人也就当了这么久的院使。 “当年乐贵妃下药一事不会有其他人知晓,那时风府早就灭了。哪还有人给一个废妃撑腰,而且已经是那个时候了……” 曹力皱眉,“什么意思?” 张玉群嘿嘿笑着,声音好似从墙缝里挤出来一般刺耳,“听说那时候微妃早就不受宠了,风府中人被砍头的时候微妃正在风府探亲呢,血泊中只留下微妃和宫女两人。 微妃足足病了三日,醒来就和先帝大吵一架。自此不让先帝进门,如此一般还怎么受宠?” 张玉群嗤笑,“微妃娘娘也是蠢,就以她那个样貌,若是安安分分待在先帝身侧,怎么能当个贵妃。先帝在那之后也不再顾及风府权势,那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小皇——子。” 说到小皇子,两人蓦地顿住了。视线相对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战栗…… 谁也不曾想当年的十七皇子受人欺凌辱骂,最后竟然成了当今圣上。 那人将自己所遭受过的一切全部还了回去,鞭打他的几个太监最后怎么样,被他用带着藤条的鞭子抽打全身,把人架在架子上一刀一刀砍,全身的皮都被扒光了! 最后染红了冬日的雪,被扔在太医院门口,也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失血而死。 还有人胆子大去瞧,说是舌头只剩下一半,像是自己咬的。 生不如死。 他们在太医院当了一辈子的太医,也是第一次见着这般惨状。太医院上上下下近百号人吐了好些时日。 “曹太医,话说当年乐贵妃为何要将微妃置于死地,我可是听说乐贵妃身为草原圣女不愿进宫侍奉先帝,那就不是因为争宠一事。” 曹力瞪了他一眼,挥袖道,“问那么多做什么!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怎么逃过这件事!现在十三已经查到梁家人头上去了,若是梁复藏得住,便和我们都没有关系!” “是是是,曹太医说得是。但要是梁家在这件事上倒台了,我们是不是也得想想脱身的法子了?” 曹力也想到了这一层,这家年梁家失势得厉害,梁复比不上梁忘里,梁乘风又比不上梁复,他低声道,“梁府的侍卫这几日会帮我们盯着些动静,若是梁府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就连夜离京。” “保不住官名,也得保住命!” 手狠狠抓在墙面。 遥如意听得心凉,第一位进宫给圣女乐无忧给微妃娘娘下毒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他如今只听见了两人的声音,可还不记得这两人长什么样子。 若是让这两人跑了…… 遥如意精致俊俏的脸上出现冷意,就是绑也得给他们绑回去。 “什么人!” 那两人一惊,连忙快步从里面走出来,遥如意瞳孔放大,同样转头向另一侧看去,一名小宫女路过被这阵势吓得腿软,手上还抱着一盆盆景,见状忙跑走了。 “大人!大人饶命!”逃离之时也只顾得上慌忙喊这一句。 遥如意在转角另一侧,小宫女那个方向瞧得见他,这两人可未必。 张玉群和身旁人使了个眼色,“留不得。” “曹太医放心,一个小宫女罢了。” 遥如意拧眉,他原本还想着找十三来一同把人绑回去,但现在,要是多等一刻估计那宫女的命就没了。 右手食指瞬间变为橙红色,血呈水滴状挂在指尖。遥如意怕两人在牙里□□,脚步飞快,瞬息间闪身。指锋利将人脖颈处划开来一道伤口,血水渗透进皮肤,下一秒伤口消失不见。 “你——” 两人眼里的惊恐还未消散,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嘭”“嘭”两声,倒在地上。 溅起一片灰尘。 遥如意连忙后退两步,他面带嫌弃,生怕退得慢了让灰尘沾在自己白净的袍子上。 地上的两人一胖一瘦,身高倒是一样矮小。遥如意拧眉看了一会,他不想把人嘴掰开看有没有□□,那也太脏了。 “嘶——” “嘶——” 好几道布条从两人官袍下摆撕开,遥如意手法娴熟,把布条绷直塞到人嘴里,绕过耳畔绑在后脑处,再把其余的布条团成团塞到人嘴里。 蘑菇叹了口气,他瞧着这般还不满意。再次撕下来好几块布条,将两人的手脚通通绑上,最后留出最长的一块布条将两人的脚绑在一处。 伸手提起来试了试,力道尚可。 遥如意满意抿唇,他看着两位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太医脸色不悦,这两人身为太医竟帮着后宫嫔妃下毒,且风府之事也跟着两人脱不了关系。 心里含着怒气,遥如意伸手提起布条,转身迈开步子朝着云殿走去。 手上拖着两个人,身后响着衣物剐蹭在地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何时地上出现了丝丝血迹。 遥如意面无表情在前面拖着,他所过之处的太监宫女见状惊恐的瞪大眼睛,低着头不发一言,快步连忙走了。 太医院离云殿不远,且他还是走到近路。快走到云殿时刚好撞见顾回舟带着十三和崔祥祝自长廊尽头往外走,遥如意长呼一口气,额头上的汗珠往下落,他忙挥挥手,“陛下!” 这一路拖过来,可累死他了。 遥如意看着手上的勒痕,伸手揉了揉,在男人走近的时候装作不经意间把手心露出来。 “嗙!”的一声,身后躺在地上那两人的腿重重砸在地上。 却没引起皇帝的注意。 “怎么整的?” 顾回舟拧眉,把人手握住,他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瓶伤膏,轻柔涂在人手上,视线这才轻扫看向地上两人,“这在做什么?” 地上拖着两道长长的血痕,顾回舟不甚在意,只是微微挑眉,甚至嘴角轻弯,倒是把崔祥祝吓了一跳,他心脏怦怦地跳着。 十九大人身后拖着的两人像是太医院的太医,不知是死是活。 “这……” 崔祥祝看着低头揉手心的遥如意,小心翼翼,“这莫非是装作太医混入宫里的两位刺客?” 遥如意摇头,他对上顾回舟探究的视线正了神色,“去哪里说?” 顾回舟率先拽着人的手,“御书房。” “十三,把这两人带去刑司。” 十三看了两眼遥如意的背影,“是。”视线又停留一会,他默不作声捡起遥如意扔在地上的布条,一如刚刚遥如意的样子拖着两人走了。 让小十九气成这样的,能是什么好人。 御书房内。 顾回舟眉眼含笑,他看着坐在椅子上不住搓手心的人,笑问,“十九大人怎么气成这样?和朕说说。” 遥如意抬眸,顾回舟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他刚刚看着十三和男人走在一起,应该也查出了些事,“我今日去太医院,恰好听见这两人在太医院后身的假山处说话,他们——” 话还没说完,被男人皱眉打断,“你去太医院做什么?” 遥如意一愣,然后就看着皇帝从龙椅上走下来,站在自己身前,低头看着他,“哪儿不舒服?” “我没事,”不好意思笑笑,毕竟他刚刚还当着人的面露出手上的擦红,“我原本想找这太医学学药理。” 顾回舟闻言,想到了什么。神色柔和下来,也没坐回到龙椅上,就这么坐在遥如意身侧,把人的手攥在手心捏着,“嗯。” “他们二人提起当年乐无忧乐贵妃一事,当年帮乐贵妃给微妃娘娘下药的人就是这两人。”遥如意说得简洁明了,“二人怕被人猜忌,从那之后没在宫中常露面。” 宫中旧事,竟就这么被一只蘑菇偷听到了。 手上的动作顿住,顾回舟盯着人的眼睛看了一会,继续帮遥如意捏着手,眼里闪过杀意,“做得好。” 怎能说是老天不眷顾他? 一只京外深山中的毒蘑菇怎么就因为他一滴血而化形?又怎么在他今日刚刚得知梁家人通过太医和乐无忧勾结时就恰好让这只蠢蘑菇撞见那两人密谈? 天意罢了。 他顾回舟,自小被人扒皮抽筋的废皇子,照样成了掌握他们生杀大权的皇帝。 舌尖抵住上颚,男人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他又说,“做得好。” 顾回舟伸手把人搂在怀里,在头马上要凑近那处白净脖颈时被人推开,“陛下,做什么?” 男人轻笑,“奖励你。” 这哪是奖励他,遥如意不悦,这分明是奖励他自己。蘑菇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他把男人的脸推开,倒惹得人脸上的笑意更深几分。 “拿着玩。” 顾回舟从手上取下一个扳指,扳指呈暗红色,在侧边不明显的一处带着金丝花边,男人伸手把遥如意的手抬起来,扳指放在遥如意手上大好几圈,他戴不住,只能拿在手心里来回摆弄。 扳指象征着权势和地位,皇帝所戴过的扳指向来不会随意送人,但顾回舟不在乎这个,这蘑菇别的不喜欢,对于金银玉器倒是喜欢得很。 “我戴不上。” 遥如意说着,要把扳指还给顾回舟。 “给你了拿着就是,放在你的花盆里。” 蘑菇一愣,随后拧眉,“陛下,你怎么知道我花盆里有东西。” “朕不知道。” “那你……” 顾回舟靠在椅背上闭眼,“朕随便说说罢了。”他突然坐直,挑眉看着遥如意,“花盆里有东西?” “……” 现在再说没有人会信,但…… 骗骗自己也是好的,蘑菇自暴自弃,“没有。” “呵,”皇帝点头,一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模样。他手指轻敲在木椅的扶手上,眸底的幽深深不可测。 梁家,该出事了。 遥如意学着他的模样把头靠在椅背,微微向后仰着,头上顿感昏沉,迷迷糊糊要入睡一般。 半晌,在遥如意半睡半醒之间,十三走了进来,他语气中的笑意藏不住,“陛下,原辽松口了!” “乐无忧的侍女一直被他带在身侧,原辽世子称愿意将此人交给陛下。” 顾回舟点头,“那赶紧把人放了吧,世子玉体金贵,将朕的伤膏送去给世子擦擦。” 遥如意晃了晃脑子,怪不得这几日没有原辽世子的消息,陛下竟又把人抓了。 他还想继续听,但下一秒一只大手覆在他眼上,几乎挡住半张脸,“困了就继续睡,一会朕抱你回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0-60 第51章 急火攻心 “陛下发热,快叫太医!”…… 刑司。 年迈的老妇人面对如此酷刑招架不住一刻钟, 她哆哆嗦嗦地看向前方,双眼空洞无神。年轻时深邃灵动的眉眼在现在年近五十的年纪变得下垂布满褶皱。 草原人的骨骼鲜明高挺,即便老了也比寻常人多几分辨识度,她前几日跟在原辽身侧并未有人对此人多加注意, 但一旦混迹在中原人面孔当中, 她就是那个显眼的存在。 “我说, 我都说!” 眼神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 眸底的混沌突然变得鲜明, 好似穿越时空再次看见那张明媚艳丽的面容, 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对她招手, 老夫人突然流下两条热泪, 声音哽咽。 当年跟着服侍两任圣女进宫的草原侍女都说得一口流利标准的中原话,但如今老妇人早早回了草原跟在原辽身侧,十几年过去中原话因此又变得拗口生涩。 “我叫塞秋,是圣女身侧权势最高的侍女。” 一句话说完,两眼紧紧闭在一起, 她像是又回到了乐无忧身侧。 “圣女!圣女您要不再想想, 这件事若是做了, 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明艳带着狠辣的眸子闻声看去,对上侍女塞秋的劝阻毫不在意,“我还有余地吗?” 她们草原自古在天地间驰骋,现如今竟然要被困在这样一座狭小令人窒息的红色宫墙之中!她们的王对此还笑呵呵的说,“这是你的荣幸,圣女。你生得这样美貌,若是进宫一定是皇帝身侧最受宠的贵妃!” 拳头紧紧握在一起! 她如今是贵妃了,但只要一看见那双贪婪的眼睛她就止不住作呕。 原本在天地间明艳装得下天空和绿野的明媚双眸此时蕴含着滔天恨意,她就是要让顾家王朝在她的手下毁于一旦! “这药……圣女, 可是要现在送去给薇妃娘娘?” 乐无忧躺在贵妃榻上闭眼,手上一只纯白长毛蓝眼的胖猫在她怀里睡着,“等着,等过一阵子。等到风家彻底消失在云国,那个时候,再送给我的好妹妹。” 塞秋心砰砰地跳着,她手上握住红色粉末止不住吞咽口水。她自有意识起就被乐家养在府里,二小姐出生后也是她跟在身侧服侍,后二小姐又被选作圣女,她当时笑得合不拢嘴。 她看作是妹妹一样的女子终于当上了圣女,日后面对王族都可以抬头挺胸的走了。 ……现如今,圣女甚至比不上笼子里的金丝雀。 长呼一口气,塞秋把手心里的毒粉收好,装作无事的模样打开门,招呼着院子里的宫女前前后后打扫起来。 不出两日,塞秋迎着两位御医进来,圣女进宫已有三年,但久久没怀上龙子,皇帝和太后总让人来为她把脉。乐无忧烦闷,不耐地将手伸出去。 半晌,塞秋关上房门,屋内只剩下两个草原人和两位御医。 曹力满面荣光,他见门关上了忙把手收回来,“娘娘放心,娘娘的药可是好东西,保娘娘五到十年内都不会有身孕。” 曹力话说完,跟在他身后略显拘谨的张玉群也跟着笑。 “少说废话。” 乐无忧冷眼看去,看得曹力脊背发凉,他忙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梁大人的信,请娘娘过目。” 梁忘里? 乐无忧皱眉接过来,精致贵气的护甲被她嫌弃地扔在桌面上,一双纤纤玉指在这几年中被养得娇嫩,连手腕上的茧子都消退下去,一副高门贵女的模样,但越是这样越让乐无忧恼火。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到信纸上,皱眉看了起来。 信纸上的内容不多,乐无忧轻扫两眼。眉宇间的愁闷展开了些,她轻轻挥手,“塞秋。” 塞秋懂了,她快步去衣柜中端出一套衣裳。 明黄色长袍,上面绣着气势昂扬的金丝龙纹。 竟是龙袍! 曹力和张玉群两人都看得呼吸一滞,二人伸手哆哆嗦嗦接过来,慌得差点忘了呼吸,手忙脚乱把龙袍塞到药箱里,但因为紧张,怎么也塞不进去。 乐无忧不耐,“啧。” 塞秋快步上前,“我来吧。” 张玉强讪笑两声,被曹力拉着退开,“多谢塞秋姑娘。” 药箱盖上盖子成了原本的模样,曹力和张玉群起身摆弄摆弄袍子,笑着拱手行礼,转身离开了乐无忧的寝殿。 春风吹过柳树,转眼又到冬日。 风府藏匿龙袍一事被一位小厮慌乱之间翻了出来,竟就藏在风府正殿的牌匾后! 皇帝闻言暴怒,当即下令满门抄斩。 丝毫不顾及还在风府探亲的薇妃风灵雪。 薇妃抱着十七皇子晕倒在风府,被人带回宫后大病三天三夜,而再次醒来时,她情绪崩溃和皇帝大吵一架,当即被降了封号。 “薇妃”变成了“微妃”。 禁足一年,不得旁人探望。 乐无忧躺在床上,怀中还是那只白猫,她身上的狐裘是皇帝秋猎时猎到最好的一件,巴巴的给人送来。 “塞秋,把药给曹力送去,”女人说话间眼睛都没睁开,“他知道怎么做。” “是,圣女。” 塞秋沉闷的神色在对上十三长剑时终于有了色彩,她惊恐着后退,看着面前男人盛怒的神色吞咽了几下口水。 刑司的密室中昏暗不见天日,顾回舟红色长袍在此处昏暗的烛光下也红得发黑,如墨一样的眼让人看不见一丝光亮,声音更像是从暗夜里走出来的修罗,“接着说。” 十三恶狠狠放下长剑,退后一步和十四站在一旁,他眼眶泛红,抿着嘴不发一言。 塞秋哆哆嗦嗦往后退,带着锁链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不、不出半年,微妃、微妃娘娘逐渐失去神智。” “那药是我们草原上出了名的噬魂散,专门用来给即将死去的人服用,那群人在死之前会失去人的神智,在猎杀牛羊的时候更顺利,为他的子孙后代做最后的贡献。” “你!”十三手腕被十四抓住,他眼眶充血看着跪在地上不成人样的老妇人,她们怎会这般恶毒! 若是没有这两人下药,当年的薇妃如今本该是太后! “原本……刚开始微妃娘娘一个月只有一两次失去神智,后来变成十多次,殿里的人都说微妃娘娘得了失心疯,宫女渐渐都跑光了,连原本十七皇子的奶娘也跑走了。” 她面色逐渐冷静,好似看不见地上的血,又或者沉浸在当年的事情当中。 “再后来微妃娘娘连续几个月都一直是这副模样,直到后面再也醒不过来。” “但噬魂散向来用来寿命不足一年的男子身上,用在活人身上时如何无人知晓。她还是第一个,活了这么多年——” 说着,塞秋兴奋起来,“圣女大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奇迹,她看着微妃活了两年,四年,八年……” “然后,然后圣女就死了。” 十三厉声,“怎么死的?” “圣女居然怀了孩子,”她突然又哭了起来,“圣女大人对皇帝恶心到看了他一眼就想吐,怎么会想怀他的孩子!” “然后圣女就吃了堕胎药,但孩子没打掉,圣女的血流了一地,便再也没醒过来。” 塞秋呜咽哭着,十四攥紧拳头站在原地,他不敢想身后的陛下是怎么样的神色。 “为何——”十四冷声,“为何要陷害风家!” 塞秋立马厉声回应,“因为要让云国彻底消失!” “十七皇子是最小的一位皇子,也是圣女见过最聪慧的孩子!这样的人活在服用了噬魂散的人手里,长大定然是个杀神,若是再由圣女扶植上位,云国一定会灭国!” 塞秋说得坚定。 刑司内突然静了下来,坐在阴暗处的男人突然嗤笑一声,再无动静。 “可是圣女死了,我们没办法了。”塞秋哽咽,“但圣女在死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圣女称,若是她死了狗皇帝就能放过乐家的女子,这件事就此作罢。” “要是没有……” 声音悲哀,“果真没有。” “六小姐作为下一任圣女被送进宫,住在了圣女原本的宫殿,被封为矜妃娘娘。” 身为乐家的女子,六小姐怎么能甘愿待在这鸟笼里做一只困兽,于是她当晚找上了她,两人商谈一夜…… “当晚六小姐哭红了眼,她说她来就是来完成姐姐的遗愿。我高兴坏了,忙把圣女的信交给六小姐。” “第二日,她带着太监去了微妃的院子,从那带回了不成人样的十七皇子。” “我本想着留下来帮六小姐,但小姐不肯,她将我送回草原,给我安排了一个好去处,自那之后,我就再没见到过六小姐。” 老妇人不敢置信,她气到发笑,“但六小姐竟然软了心肠!她怎么能把医术和武功全部教给十七皇子?” “她怎么对得起她姐姐!” “若不是她!现在这片土地就该是我们草原人的!她不配当草原的圣女,她甚至不配做乐家的女儿!” “乐无矜她竟然还给冷宫里那个疯女人收尸!她不配做——”声音戛然而止。 “啊——” 一把匕首一刀封喉。 直直插在老妇人的喉咙上,十三和十四满是冷峻的脸对视一眼,这把匕首来自他们身后的那片昏暗。 “扔了,喂狗。” 声音听起来轻飘无力,十三转身想去看,却被十四拉住。十四对他摇摇头,“我们处理这里就好。” 陛下需要自己静一静。 春日的温度越来越热,自前几日的短暂升温后气温平缓了些许,但也一路向上攀升。顾回舟从刑司出来,漆黑的大门从里侧打开,外面刺眼的阳光灼烧着男人泛红的眸子。 视线宁静又悠远。 “微妃……” 顾回舟念叨着这个名字,他自出生起一直到八岁。一直在这个女人手下苟延残喘,他曾无数次想过要将这个人活剥了,拴住一条腿扔到狼群里,再在人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拽回来。 医治好,循环往复。 但还没等他实现这个愿望,那个女人死了,发疯一般撞死在冷宫的墙上。 崔祥祝被他屏退留在云殿,顾回舟第一次在皇宫中不知方向。良久,他缓步踏上前往后宫的宫道,推开一道厚重的宫门,老妇人所说的一字一句全都历历在目。 前八年生活过的宫殿依旧是满目疮痍,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顾回舟冷着脸往里走,额角猛地传来尖锐灼热的刺痛。 “舟儿!来让母妃瞧瞧近日有没有重一些!” “奶娘,没关系。本宫自己的儿子多抱一会又能怎样,本宫又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儿,抱一会我们舟儿能怎么样?” “舟儿,你现在四个月了。还不到母妃膝盖高呢,等你四岁的时候,应该就能到母妃这里。” “舟儿!” …… 好似两岁前的一声声呼唤被强硬塞进脑海,男人猛地踉跄,忙伸手撑在树干上。当初在风灵雪初有孕时栽种的梅花树,如今已经长得健壮高大,足以撑住一位成年男子。 眼周猩红一片,顾回舟猛呼一口气,他双手攥紧手中的信不敢看第二遍,女子与老者来往的书信中无半点政事,字字带着对未来的向往,每一封信中都写着关于她的“舟儿。” 住过的寝殿落满灰尘,顾回舟不再看一眼,他冷眼凝视着紧闭的门窗,不知不觉在此处待到了天黑。背后的树干撑着男人滚烫的躯体,他眼中的猩红更加吓人可怖。 终于,顾回舟站直了身子,他把手中的信纸紧紧攥在手心,却在即将要走出门时僵直了步子。 一片粉蓝色的碎布挂在废旧到生锈的一把长剑上,经过了十几年的风雨变得褪色萧瑟,已经看不出当年华服锦缎的模样。 男人闭上眼,转身走了出去。 云殿内,遥如意趴在桌案前昏昏欲睡,他今日找王千山背书背得磕磕巴巴,又被先生留下来背了一下午,直到日头落下西山,方才被从偏殿放出来。 桌上的一道道菜品瞧着有些凉了,崔祥祝连忙让人撤下去。他看着趴在桌上的十九大人难免有些不满,思来想去,总管太监上前拍了拍人,“十九大人。” “嗯?” 遥如意迷迷糊糊抬头,他还以为是皇帝回来了,见面前人是崔祥祝,欣喜的神色骤然减退,“怎么了,崔公公。” “这……今日陛下和十三大人十四大人去审问当年旧事,如今两位大人都回来了,不知陛下在何处啊?” “陛下还没回来吗?” “可不是!” 如今已经戌时了,怎能还不见皇帝的影子。他起身,对着崔祥祝说,“公公就留在云殿吧,我去找十三十四问问。” “哎,好好好!” 还以为皇帝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刑司,奈何一直没找到,中途碰上十三十四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遥如意皱眉,夜色漆黑,有的宫道有太监掌灯,有的没有。他在夜晚的皇宫中来回穿梭,终于在暖玉阁边看见了在池边舞剑的顾回舟。 松了口气,遥如意连忙走过去。 但在他马上要走近时,男人剑风变得凌厉,墨黑色的长剑在月色下闪出冰冷的寒光,那柄长剑比霜月长一掌的距离,遥如意看着男人手下动作加快,冷峻的眉眼好似闪过一道猩红。 还未走近就能闻见铺天的酒气,遥如意瞳孔紧缩。 皇帝的剑身马上扫向自己的腹部。 “欻——” “锵——” 顾回舟瞬间转头,手中长剑被震得停在身前,地上“铛”的一声,落下一柄银色长剑。 看来人是遥如意,顾回舟眼中的嗜杀有片刻的停顿。 笑意涔涔看着来人。 半晌,他放下手中长剑,浅笑着把来人拉进怀里,烫人的呼吸打在遥如意耳侧,他问,“你在找朕?” “陛下,该回去吃饭了。” 顾回舟没应声,他拉着人上前几步,顺着阶梯往水下走,池水滚烫,但比不上顾回舟身上的温度,遥如意一惊,他伸手往上去摸皇帝的手臂,“陛下,你在发热。” 顾回舟点头,“朕知道。” “那——” 话没说完,遥如意也被人拉到水中,他踉跄几步站不稳,伸手扒在男人胸前。 汤池中的水荡起涟漪,打湿两人胸前的衣料,遥如意看见男人神色变得幽深,但他哪管得上这些,皇帝本就在发热,怎能泡汤? “陛下!” 遥如意的手腕被男人攥住,顾回舟低下头,热气呼出撞在遥如意脖颈两侧,酒气和热气混在一起烫得遥如意也跟着神志不清。 “唔——” 唇瓣接着被人含住,遥如意猛地放大瞳孔,他看向顾回舟猩红的眸子,好似笼中的野兽终于被人带开了铁链,但并没人告诉这只凶兽要杀谁,要毁掉何人。 于是只能肆意冲向四周,抓住一个物体就开始撕扯吞噬,将其吞之入腹。而自己就是被抓住的第一只猎物。 对方口中的酒味与遥如意前几日喝过的果酒相差甚远,烈酒扑鼻的灼烧感让人不适。遥如意被人捏住下颚,唇齿间如同一条长蛇勾着他缠绕游走。 一会绕着上颚舔食,一会又如同被人当作玉液琼浆不停吮吸…… 遥如意脑海中还记得一丝自己要把人找回去用膳看诊的念头,伸手搭上男人的肩,抽空猛吸一口气,他脸颊两侧染上红晕,“顾回舟,回去用膳——” “唔——” 他听见男人一声轻笑,两人再次缠绵在一处。池水的滚烫逐渐蔓延至两人身上,遥如意不住嘤咛一声,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许变化,连忙挣扎着把人推开。 这—— 顾回舟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眼中的猩红消散了些许,但依旧烫人,他笑道,“这有什么?” 遥如意看向自己,又看向对面的男人。对上人的视线后又一瞬茫然,转瞬再次被人拉过去贴在一起,不只唇齿间,两人水下也似这般。 从抗拒到被人引导着上前,遥如意伸手搭在男人臂弯上,他下意识用手扶住男人胸前,手攥住暗红色的绸缎微微用力。 “遥如意,我是谁?” 原本透亮的眸子现如今有些茫然,怎突然这么问?他嘴角的亮光彰显了两人刚刚做过的事情,他闻言道,“陛下。” “陛下是谁?” “顾回舟。” 顾回舟满意笑着,他盯着怀中人继续问,“你可还记得,答应过顾回舟什么?” 答应过顾回舟什么?遥如意恍惚的神色逐渐清透,这句话猛地把他带回到寒冷的山顶,那一片片云海之中的云寺,他说了好多次的话,“我永远不会背叛顾回舟。” “说清楚,谁不会?” “遥如意。” 男人不满,“嗯?” “遥如意永远不会背叛顾回舟。” 笑得餍足,顾回舟伸手抚摸怀中人的头顶,发丝被水浸透一半,但头上的墨发依旧柔软,这人被人抱着染上了酒气,仔细闻着发稍中有檀香的味道。 神色总算安稳些,两人一直在岸边,顾回舟摆着人靠在玉石砌成的石壁上,闭眸小憩。 春日的晚风带着微凉,遥如意被冷风吹醒了脑子,他原本是来找人回去用膳的,竟然被人拉在怀中亲个没完。他转身,面对着池中的男人。 即使闭着眼也能瞧见对方的疲色,闭眼时额头微微皱起,神色不安稳。 “陛下。” “顾回舟?” 遥如意感觉不对劲,他伸手摸上男人的脸,脖颈处连着下颚竟然越来越烫!他用力把人扶在阶梯上坐着,又不敢让顾回舟完全躺在岸上,若是他回来晚些被冷风一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十九大人!”崔祥祝见人急忙跑回来,还湿了衣衫,心头一惊。 “陛下发热,快叫太医!” 约半盏茶的时间,遥如意换了一身衣裳,他看着一个个太医鱼贯而入,脸上的忧色挡都挡不住,看得几个太医惶恐万分。 “陛下是急火攻心引起的发热,需得静养几日。”王然长叹一声把手收回来,几根银针还留在皇帝身上。 “那老夫先下去煎药了。” 崔祥祝点点头把人送了出去,留下遥如意和十三在屋子里守在皇帝身侧。遥如意头上的凌乱还没来得及收拾,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皇帝尚睡得不安稳,心头感觉到不对。 转头问,“十三,今日审出什么了?” 十三犹豫半晌,“崔公公。”崔祥祝从门口走进来,应声道,“十三大人?” “你先守着。” 十三转头对遥如意招手,“来,我与你说。” 第52章 梁家倒台 梁家,尾巴上挂了一撮假毛的…… 遥如意眼眶通红一片, 他听着十三的话久久不能平复,皇帝本有一位很好的生母,他和微妃本该是母慈子孝,但却因为那两个圣女…… 遥如意揉着眼睛, 哽咽道, “我想进去陪着他。” 十三点头, “但陛下对矜妃娘娘……”他说不好, 矜妃接了乐无忧的遗愿, 继续将陛下放在身侧, 却又从小将陛下当作徒弟一般培养, 估计陛下心里早就把矜妃娘娘当作师父了。 但若是没有这二人, 微妃娘娘和风家也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我明白。” 十三苦笑着点头,“去吧。” 看着人走进去,十三冷了神色,如今他们拿两个已经过世的人没有办法,但梁家和草原, 是该好好收拾一番了。 从夜幕昏沉到午夜的萧条寂静, 最后在天光逐渐亮起的晨曦中, 遥如意还是没忍住趴在皇帝床边睡过去,他梦到了顾回舟梦里的那番场景。 若是薇妃娘娘不被奸人陷害,她该一直是灵动娇俏的模样,即便在顾回舟长大之后,她也会温柔得唤他舟儿,让他陪着自己去江南或者去塞北。 遥如意再次睁眼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人了,他恍惚了片刻骤然站起身,在云殿看了一周推开门撞上在门口值守的小德子,急着问, “陛下呢?” “回十九大人,陛下早上起来发热已经退了,如今应当已经下了朝。”小德子刚说完自长廊那侧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人不多,遥如意点头,快步朝那边走过去。 顾回舟自昨夜大病一场后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覆在血肉上,隐约能瞧见他眼周的血丝,眼底的红未曾消掉,他面无表情,带着崔祥祝往云殿寝殿这边走。 马上入夏,桃花开了又败,落在地上被小太监们扫成一座座花瓣山,要是被风吹过又像是山体滑坡一般倒下去,又要接着扫。 原本他们也想直接清理了扔出去,奈何被崔公公拦住了,说十九大人闲来无事就爱看着这些花花草草,放在那十九大人欢心了皇上也跟着高兴。 见到来人是遥如意,顾回舟眼底终于有了温度,他摆手,崔祥祝立马停住脚步转了方向。 留下两人一道往回走。 遥如意一凑上来就忙摸着男人手腕,他可是记得昨夜男人的手腕及手臂是何等的滚烫,如今摸着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微凉,他默默嘟囔,“还没入夏,你穿这么少做什么?” 声音不大,好似心中不满又顾及对方权势不敢大声张扬。 “呵,”男人一声冷笑。 “你就这点出息。” 遥如意不满,但他确实是男人说得这般,临进门又实在不忿,他板着脸,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抢先皇帝一步进门,大步迈进去怒气冲冲坐在床上,眼睛瞪着无声看向顾回舟,好似在说,“没出息?” “嗯,十九大人出息了。” 遥如意,“……” 顾回舟能感觉到自己从内而外的体虚,他此番发热并非外在影响,自体内而来的怒气是汤药掩盖不住的,只有他自己通了心底郁结的气,方能消解。 长呼一口气。 他路过遥如意身侧,伸手揽住对方瘦削的肩膀,带着人到龙椅上坐下,他坐在龙椅上,就让遥如意坐他腿上。 “我为什么不坐椅子?” 男人沉默,好笑又好气的看着怀中人,半晌,“你想坐哪儿?” 遥如意眼神闪躲,磨磨唧唧,“坐你腿上也行。” “呵。” 顾回舟满意了,他桌上的奏折不多不少,也因为这两日的发病让十三十四气急,大半的奏折因为全是废话被十三筛出去大半,只留下尚有些脑子的奏折留下来给皇帝审批。 草原人一早启程回了草原,原辽托人给皇帝带话,圣女改了主意,夫婿一事记不得。且南边开垦一事,草原等着陛下的指令。 跑得真快。 “陛下,这是梁复的折子?” 顾回舟冷哼,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自曹力和张玉强两个太医被他扣住,梁府就动作不断,更是在原辽把乐无忧侍女交给他后频频上奏。 【臣在前两日知晓家父在先帝在世时做的一些荒唐事,臣心痛万分,恨不能回到当初拦下家父的荒唐行径,让其犯此大祸。梁家自知罪孽深重,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 遥如意冷脸,梁家私通宫中御医与妃嫔,陷害忠良罪无可恕。 竟还想着从轻发落? 他板着小脸,转身对上皇帝的视线,坚定摇头,“陛下。” 顾回舟盯着怀中人看了几眼蓦地笑了,他自认不是昏君,也不想成为像先帝那般混迹在后宫中最后被后宫吃掉的无能帝王。 但此时好似被怀中人下了钩子,恨不得带着人隐匿在山林中。 什么顾家王朝,和他有什么关系?若是顾家王朝自此断送在他手里,岂不是如了那帮人的意,皆大欢喜罢了。 一声轻笑,“不够。” 什么不够?遥如意不解。 “梁家手握一半虎符,能调动京中驻军。”顾回舟视线微眯,“况且朕的太子皇兄尚未露面,若是自此梁家满门抄斩,岂非留下一个隐患?” “那又怎能任由梁家自此逍遥法外下去?” “不,”顾回舟反驳,“朕还真当不了那么大度的皇帝。”他说到一半,笑意涔涔看着怀中人,伸手点点自己的唇角,“遥如意,亲这。” “朕与你细说。” 遥如意闻言盯着皇帝所指的地方,他瞧着那处唇瓣不如先前那般红润,自昨夜开始便透着几分苍白,心底蠢蠢欲动,俯身就要上前,但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顿。 “前几日与先生论男女之情。” “先生所言,只有成婚男女才可以做这般亲密之事。如若未成婚,那便是轻薄旁人。”他神色认真,“陛下,我在轻薄你吗?” 两人相顾无言,顾回舟眼底闪过沉默,他良久才笑出声,“不是。” “王千山胡说八道。”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给蘑菇纠正,“若是朕愿意,你也愿意。何谈轻薄?” “朕问你,愿不愿意?” 点头,“愿意的。” “嗯。”男人声音低沉惬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让他眉眼都跟着舒展。 感受到嘴角如蜻蜓点水般被人啄了一下,顾回舟不由“啧”了一声。 但抬头瞧见遥如意眼底雀跃欣喜的神色他微怔,眼睫在眼下打上一片阴影,他今日换上一身黑色金丝长袍,显得肤色愈发白皙,被润了一番的唇色红润些许,整个人笑起来也更显气色。 “梁家此前没了梁郃,同样没了在军中的依仗。即便手中握着虎符也难成大事。” 顾回舟神情变得不屑,但虎符放在梁府就是他心中的一道结,“军中有人看着,梁家在这方面消停一阵。” 幽幽道,“但若是梁复死了,梁家也该病急乱投医了。” 遥如意恍然。 梁复虽也难成大事,但相比粱乘风来讲还是好太多。梁复一死梁家就只剩下梁乘风,自然而然成了梁家家主。 顾回舟,“懂了?” “嗯。” 他接着说,“粱乘风蠢笨无能,手握虎符大权,他因此会把全部底牌压在……”顾怀安。 嘴边默念这个名字。 顾回舟仰靠在椅子上挑眉,大手攥住怀中人的手腕摩挲,“朕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是轻松,奸臣自会一个一个撞在朕的刀尖上。” 梁复,梁家,最后是顾怀安。 若是他没猜错,免死金牌,也在他那好皇兄手里吧。 “嗯?” 顾回舟看着起身的遥如意,手腕尚被他握在手里不知要去哪,“跑什么?” 蘑菇皱眉,“去吃饭。” “嗯,朕知道。” 遥如意不信,他向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去吃饭。 “十三。” 几声快步,十三从门外进来,“陛下。” “去梁府,问问梁尚书。是想吊死在自家房梁,还是想被歹人寻仇,尸首分离于闹市?”说完他忙补充,“又或者梁尚书还想在朕的刑司中走一遭。” “走了,用膳。”- 京中炸开了锅,听说梁家梁尚书在家中自缢了。 “梁尚书自缢?!” “这怎么可能!” 梁复在前一天夜里用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在卧房内的房梁上。仅仅是留下一纸书信,称已经过世的家父荒唐,干了陷害忠良的蠢事,自问对不起皇上,便只身替父前往地府对忠良谢罪。 还望陛下放过梁家旁人。 “梁复死了?” “他也没说清楚陷害了什么忠良?就这么死了?” “哼!听着他这般说,说得还是好听。把全部罪名都栽赃到了他爹头上,他要是自己没做亏心事能这么轻易死了?” “哎,你们知不知道当年的风家?” “风家?”一位年轻男子不明白。 另一个老头身边围了好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有人等不及了,“你快说说!” “就是当今陛下的生母所在的风家,当年的风家小姐是何等貌美,那可是京城公认的美人儿,后来进了宫。听说风府被砍头后不久风家小姐就疯了!” 老头说得邪乎,“而且听说当初风家风老爷是吏部尚书,官职压梁家梁忘里好几品。但在那之后,梁家一飞冲天,成了先帝面前的红人。梁家说什么先帝都听。” 一个老婆子附和,“害,听就听呗。又不是什么坏事。” “你别插嘴!” 老头接着说,“我看啊,梁复信中写的忠良八成是风家,要不是皇帝母家他能死的这么干脆?” “说得这个玄乎,等着吧。” “你爱信不信,你就瞧着梁家今后是什么样子吧,即便还能留在京城,也是过街老鼠。梁家这样的大世家,这一辈竟然就只有两人,说不定怎么被人欺负呢。” “可修你的鞋吧!” 众人一哄而散,老头见他们不信,也懒得和他们吵,他就老老实实在街上修鞋,这什么看不到啊? 不只百姓们讨论个没完,连朝中大臣也跟着不明所以,有几个稍微知情的人什么也不敢说,就听着其他人众说纷纭。 薛清平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路过梁复门前时,他撩起帘子想往里面看一眼,也只看见大门紧闭,门外的侍卫比以往多了数倍。街道上难免多了看热闹的百姓。 薛清平摆摆手,“走吧。” “是,大人。”马车缓缓而过,车辙声盖过哭喊声。 朱砂色的大门背后,哭啼声一道接着一道。 自早上发现人吊死在房中后,姨娘王氏便哭得梨花带雨,她身子骨娇弱,早已是为人母的年纪,哭起来依旧惹得人心疼。 但现在可没人心疼她,梁平夏早上知道这件事后哭晕了过去,现如今怔怔坐在殿里,一双眼木着看向空中,时不时哭起来,等眼泪干了又静静坐着。 脸上一条条白色泪痕叠加在一处,梁平夏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她早早听见管家说父亲自缢,便什么都顾不上。 王氏哭着把梁平夏抱在怀里,母女俩更是哭作一团,“娘——” “夏儿——娘的夏儿可怎么办啊!” “娘,夏儿想要爹爹!”梁平夏原本自己待着尚且能抑制住情绪,但如今被王氏抱在怀里,喉咙中哽咽的话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 她哭肿了眼睛,从早上到傍晚,眼睛红得不像话。 她靠在王氏怀里,久久不能回神,心中念及着梁复,梁平夏想着就又要哭,她感觉最近像是在做梦一般,先是二叔,再是爹爹……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轮到娘亲,哥哥和她。 “娘——”梁平夏颤抖着身子和王氏抱在一起,母女俩原本是京城里令人羡煞的高门妾室贵女,但现在只能抱着身子瑟缩在房中发抖。 “咚咚咚——” “啊——” 梁平夏被敲门声吓得大叫,王氏连忙抱着她安抚,“无事,夏儿乖!”说着她自己的泪就先落了下来,“娘去看看。” “娘!”梁平夏拽着王氏的袖子,乞求般摇头,“娘,别去。” 烛火摇曳透着窗外人的影子,是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梁平夏生怕那人就是陷害父亲吊死的凶手,在她娘亲开门的一瞬间冲进来,把她们两人通通杀死! “姨娘,平夏。” 是梁乘风。 “是哥哥!” 这回也不用王氏去开门了,梁平夏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她慌乱之间光着脚踩在地上,开门直接扑在梁乘风怀里,哭腔混着泪水汹涌而出,“哥哥,平夏害怕!” 梁乘风眼下尽是乌青,不过一日他脸上的英气就被蹉跎殆尽,一双眼混沌阴狠,他看着怀里的梁平夏神色复杂,半晌他强硬把人从身上拉开,招呼一旁的侍女,“看好小姐。” 梁平夏不敢置信,“哥!”她不相信原本对她有求必应的兄长怎能在这个时候把她推开,哭腔更甚,“哥——” 王氏眼角一滴泪砸在地上,她双手捧着梁平夏委屈巴巴的脸勉强笑笑,“夏儿你先睡一会,娘和你哥哥聊些事情。” “娘,我不想自己待着,娘!” 王氏心疼,但没办法。 她对着人点头,“娘马上就回来。”说罢,让侍女好好照顾梁平夏,王氏跟着梁乘风转身出去了。 “娘!” 夜色好似能把一切吞噬殆尽,梁乘风带着王氏走到一处房梁下,月色照不到的地方更显幽深昏暗,王氏身上穿着简单的纱袍,随着冷风不住发抖。 她窈窕的身子是梁复最喜欢的,但此时无人在乎她是否怕冷,梁乘风眉宇间满是不耐和冷峻,“人我已经带回京了,平夏那边,姨娘看好便是。” 王氏一怔,她瞪大眉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梁乘风,“老爷昨夜唤少爷去书房商议,便是为了……” 梁乘风不语,他拳头紧紧握住。他昨夜是跟着父亲去了书房,但都说了什么?说让他养精蓄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晚? 顾回舟如今已经快把梁家杀干净了!要是再等下去,他手中的虎符要被收走,连他们的命都不知道是不是还留着! “姨娘要知道,如今梁家的家主是我。” 王氏低头用手揪着自己的袖口,“妾身知道。” “那就好,姨娘知道就不要做一些没用的事。”梁乘风眯眼看向王氏,威胁般一字一句的说,“那就不要总去和百里夫人赏花,百里文寒好不了了。” “他就是个阉人,再也娶不了妻了。” 王氏吓得往后退,她哆哆嗦嗦回道,“是,是,老爷。” “姨娘知道就好,夜深了。姨娘回去吧。” “……是。” 一步步走出屋檐,梁乘风看着脚下的被月光照下的影子不语,良久他笑了。自梁复死后他第一次露出笑意,最初的悲伤与无措在一整日内消耗殆尽。 现在他是梁家家主,梁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了。如今身无官职又如何,他有的是筹码。 这天下,也早晚是他粱乘风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光下人的面容看不清晰,院门口的小厮也只能瞧见大公子站在屋檐前不远的位置,不知是哭是笑,低着头掩面,身子逐渐颤抖,最后缓缓蹲下。 半晌,又自己站起来,转身走了。 梁复的死很快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对寻常人家来讲没什么不同,但对梁家人来讲恰恰相反。 如今他们在朝中无任何官职,就算再有钱又能怎样? 连皇帝都不管不问,梁家现在甚至连小世家都比不上。 “怎么着?我老头子说得可对?”修鞋的老头笑着对周围人说,那几人讪讪一笑。只能说天道好轮回…… “你们瞧没瞧见上午在南街那头,李侍郎的车马被拦了下来,拦人的正是梁乘风。” “呦,还有这事儿?说说看。” 一位妇人嗤笑,“那头是官员下朝的必经之路,李侍郎许是今日走得慢了,车驾在最后一个路过南街。当即就被梁乘风给拦了下来。” “梁家公子也不嫌丢人,他还坐着梁复生前的马车出来,也不怕吓着谁!” “可别说了,想想我就觉得晦气!” 不知从何处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手中端着一碗从官府领来的素粥,他听着这帮人嬉笑嘲讽,整个人气得颤抖,话都说不清楚也要跟人吵,“你们这帮小儿!信口雌黄!” 妇人瞪着眼,“这谁啊?” 众人摇头不语。 那老头气不打一处来,“梁大人可是大善人!梁老太爷去世后梁大人可曾让我们吃不上饭!但你们瞧瞧,自从新皇登基,我这!我——” 老头话还没说完,就一口白粥呛到咳个没完,“咳咳——咳咳。” 众人翻了个白眼不管他,至今还看不清形势的愚人罢了。 一圈人围在一处离那老头远远的,他们接着说。 “李侍郎可都知道?户部侍郎李黎,就是百里尚书手下的李侍郎!” “这谁不知道啊,快接着说。” 妇人怪那人老催她,不耐摆手,“李侍郎家千金年前嫁给梁郃梁将军,那时候是何等的风光。战胜将军迎娶京中出了名的才女贵女,门当户对啊。” “后来你们可知?梁家梁郃在山上掉下去了,尸首运回京城早都凉了。李家小姐也找不见踪影,李侍郎和夫人哭红了眼,一连两个月日日上梁家要人。” “刚开始梁家还好声好气的将人劝走,后来干脆闭门不见。” 有人不解,“这些高门恩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害!我家那口子是给这几大家送菜的,老和门口小厮闲聊,知道的多些。”妇人一脸得意,“现在可倒好,梁乘风现在当街拦下李侍郎,结果人家李侍郎理都不理,连面都不露!” 众人唏嘘,“这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什么凤凰?” “就梁家这样的也能称得上是凤凰?”妇人嗤笑,“在尾巴上挂了一撮假毛的山鸡罢了。” 一阵哄笑,众人瞧着时辰不早了,手中拎着买好的菜各自散去。 十三在人群中笑得畅快,他拍了拍身上的梅花香,手上拿着自十二那处取来的信笺。他瞧了瞧集市上的热闹,转身回宫了。 路过卖包子的大娘顺手买了几个包子带给十九,嘴里喃喃,“还是明眼人多,哪儿来的那么多凤凰。” “山鸡而已。” 转眼就入了宫。 遥如意手上拿着包子和十三并排蹲在长廊处的石阶上,两人一人拿着一个吃得香。遥如意眼睛瞪着亮晶晶地看着十三,迫不及待问,“然后呢?” “当然是被李黎还不留情回绝了。”十三长叹,“怕是梁公子彻底心寒了。听说前几日梁乘风在万由商会拦住百里家大公子,大公子也是个体面人,让小厮带着梁乘风去雅间喝茶。” 遥如意听着,微微皱眉,他没想到百里青霄竟然会趟这趟浑水。 “待到傍晚时分,日头都落下了,也不见大公子人影。”十三说得起劲儿,“然后小厮去和梁乘风说,他家东家太忙把这件事忘了,让梁乘风以后再来。” “噗——”遥如意笑得欢,他笑起来眼睛弯着像是月牙,两侧面颊鼓起来看得人忍不住手痒。 十三看了看,念及着自己的小命,还是没动手,他一口咬下包子,“李黎对梁家人恨到极致,恨不得把梁家人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避人不见已经给人留足了体面。” 两人边说边吃,纸袋里的包子转眼只剩下两个。 崔祥祝从日头下走近树荫,笑呵呵对着两人走过来,“十九大人,陛下要用膳了,我们走吧?” 遥如意摇摇头,“我先不去了,我再聊一会。” 崔祥祝懵了,“这哪儿成啊!” 说罢大太监抬头对着十三眨眼,这!怎能连同陛下一起用膳都不去了! 十三讪笑两声,顺手把地上纸袋里的两个包子捞起来放到怀里,“小十九快去,我把剩下的带去给十四尝尝。” 遥如意心想也好,“那好。”他转头笑笑,“崔公公,我们走吧。” 崔祥祝笑开了,“哎!十九大人今日可得多吃点,晚些时候陛下说要带大人出京吹吹风呢!” 第53章 名分 “朕有什么好喜欢的。”话是这么…… 遥如意总想着崔祥祝说顾回舟要带他出城一事, 上次两人出城还是在他前往江南之前,骗他说去练剑,最后竟逼着他杀活物。遥如意皱眉,这次皇帝又要做什么…… 期待和纠结交织并存, 最后期待占了上峰。他吃过午膳就躺在床上盼望着晚膳, 等吃晚膳的时候他想着崔祥祝的话吃了不少。 遥如意顶着皇帝沉默的眸子咧嘴一笑, 面前的菜都被他吃光了, 碗里干净得一个米粒儿都没有。 整个人穿戴整齐看向还在用膳的顾回舟。 两人心思都不在用膳上, 只不过一个人心里急巴不得一口吃饭, 而另一位手上不停往嘴里送饭, 心思不知飘到了什么事情上。 顾回舟挑眉, “吃好了?” 遥如意点点头,“嗯,吃好了。” “嗯,吃好了跟朕出城。” 顾回舟说完,瞧着人一副毫不惊讶的模样, 他转头笑了, 目光透过窗子扫向窗外那道影子无声冷笑, 后拿上架子上的佩剑,“走。” 遥如意乖巧跟上,就算是今日还要上山练剑他也没意见,他现如今对付几只山鸡野兔不在话下,笑道,“走。” 两人如先前一般,两匹骏马在外道上驰骋。 马上入夏的傍晚凉爽且不闷热,顾回舟带着人一路出京,到了京外也不停下, 约两个时辰后,遥如意跟在人身后拉紧缰绳。 竟是青华山。 蘑菇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陛下,来青华山做什么?” 顾回舟闻言转头,他今日罕见地换上了一身白色锦袍,发冠高高竖起露出精致深邃的眉眼,两侧碎发被风扫过撞上男人眉眼。顾回舟也不管,他微微眯起眸子,策马慢走两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稍微一抬手能把人抱在怀里,他伸手摸上遥如意手背。 “十九大人记性不错,竟还记得青华山。” 这幅调侃的语气惹得遥如意拧眉白了他一眼,他又不是上了岁数的老者,且他在青华山修炼百年,怎能不记得,轻哼,“一向很好。” 男人点头,“那是。” 现如今青华山下长满了黄色的小花,遥如意先前就喜欢这些黄色的小花,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每年入夏之际都能瞧见,每每开花他就知道要入夏了。 转瞬他就笑得眉眼弯弯,闻着空气中清甜的植物香气深深呼吸着,“呼——” 相比京城,他其实更喜欢青华山。 “十九大人带路,带朕瞧瞧大人原本的家是什么样。” 蘑菇闻言道,“好! 遥如意策马走在前面,哼哼着,“陛下可要跟住了。” 顾回舟点头,“十九大人走就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山路,青华山比别处的山要高很多,起初山势平缓,能瞧见不少山鸡野兔,甚至还能瞧见周边村子的农人把地围成圈,圈养些牛羊等牲畜,一旁的小木屋熄了烛火,里面人早就睡了。 遥如意路过此处时转身对着男人摆手,后又点了点自己的嘴。 顾回舟点头,挑眉让人继续走。 蘑菇见他识相,满意笑着点头。 两人继续向上走,等上到半山腰的时候山路已经陡得不成样子,顾回舟找了个山洞,二人把马栓在此处,遥如意探出头往山顶上看,“陛下,快到了。” 顾回舟点头,他先前和十五在此处碰头时可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锦袍,银灰色的龙纹在月色下不明显,却隐隐透着不俗,顾回舟抓住身边人的手腕,“嗯,快到了。” 不出半个时辰,两人终于走到了山顶。 漆黑一片的天际在月光下竟然能瞧见郁郁葱葱的树影,当初地上的三两滴血迹早不见了踪影,然而遥如意还是一闻就能闻出来那片在何处。 他兴致冲冲,蹲下身子指着地上的一小片土,“陛下,我当时就住在这里!” 四周都长满郁郁葱葱的花草,唯独此处光秃秃一片。 顾回舟四下观望,上前两步和遥如意面对面蹲下。他现在可不像是一国之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带着弟弟出来夜游,竟围着一片空地紧盯着看。 “就这里?” “嗯。” 遥如意伸手戳戳,土还是那般松软。每到入冬之际山头的土就会变得又硬又凉,但入春入夏就好很多。前几日下雨润了土,现在青华山的土摸起是他最喜欢的状态。 顾回舟伸手摆弄两下头顶的发冠,上面嵌了一颗白玉宝石,温吞又透亮,也不知内务府怎么打成的这副模样。他不常戴银,但银在他身上硬把人衬得年轻好些岁数,说尚未行冠礼都有人信。 平日里总含着冷意的眉眼好似萃了发冠上的宝石,也被月色照着更显明亮。 遥如意本专心地瞧着自己住了百年的土,还想着要带一些回去,不经意抬眸间就看见皇帝笑得勾人。 他撇撇嘴,不自觉低头。悄声喃喃,“出来夜游穿这么好看做什么?还是来山上,若是弄脏了还要洗很久……” 但看了一眼看不够,他又忍不住去看第二眼。 皇帝眼中含笑直勾勾盯着他,遥如意可没第一次那般好的运气逃过一劫。他想低头,但对面男人的眼里好似带着锁链一般紧紧勾着他,让他想低头却低不下去。 无声对上视线。 遥如意索性不躲了,他也坦坦荡荡抬头,和人四目相对。 做什么这么看着他,手不自觉摸着泥土,遥如意仰头不服气。 顾回舟失笑,对面那只蠢蘑菇蹲在自己住过的“家”边上,脑子里想的什么全都写在脸上。让他看得心软…… 每次看到他都心软。 舌尖抵住上腭,顾回舟眉眼蓦地变得幽深,他道,“遥如意,你看朕好不好看?” “好看。” 皇帝满意笑了。 他又问,“可喜欢——” 话还没说完,遥如意抢先一步,眼底的犹豫还没藏住,转眼脸上又浮现起一抹羞色,却仍大声问,“陛下,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说完没等顾回舟反应,眸底清澈好似盛了一汪泉水,“我也喜欢陛下。” 原本是顾回舟带人来此处表明心迹,循循善诱到一半,倒被人截了胡。皇帝似笑非笑,笑得越发咬牙切齿,他蹲着上前,两人面对面蹲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蹲着。 但就是蹲着。 面前人这幅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快被溺死了。 顾回舟向前倾,鼻尖马上就要能到遥如意的鼻尖上,他问,“喜欢朕?” “朕有什么好喜欢的。”话是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男人感觉心底被灌满了,笑涔涔等着对面人开口。 然却在下一瞬间拧眉,顾回舟憋着一口气低头看去。 这只蠢蘑菇…… 遥如意见不得白色锦袍落在地上,他刚刚没注意到且不说,现在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而且昨夜刚刚下过雨,若是沾到地上可要脏了。 也幸得刚刚皇帝蹲下那处花草茂盛,这才没让锦袍落在地上,他连忙用手把皇帝锦袍的下摆团在一起,顺着皇帝腹部和大腿之间的缝隙塞了进去。 顾回舟,“……” 有些眼熟。 同样在山上,云寺半山腰处的汤池旁,这只煞风景的蘑菇也是这般,把狐裘塞在他臂弯。 气笑了。 “陛下聪慧,健壮,懂得治国理政之道……”遥如意面对王千山都从未如此侃侃而谈。 “还……陛下还好看。” 说到男人心坎儿上去了。 顾回舟笑开了,他就不计较这人总把他下摆往各处塞了。 “过来。” 遥如意探头,他看着皇帝把唇贴在他耳侧,身子总忍不住瑟缩,热气吹在耳侧好似被剑穗扫遍全身,“唔——陛下你快说。” 手腕被人握住,遥如意听见男人吐气更轻,“忍着。” 简直过分…… 但手腕被人攥着,向来没什么志气的遥如意也只敢私下低估。 耳侧的热气越来越烫人,他听见皇帝说,“遥如意,朕很喜欢你。” “不,”皇帝改口,“我很喜欢你。” 温度从耳尖蔓延到脖颈,遥如意抿着嘴笑。他亮晶晶的眼睛对上皇帝满含侵略的视线,目光被黏住,谁也离不开谁。 “好。” 顾回舟把人往前一拉,两人唇齿相贴,在遥如意住了一百年的这片土壤前,两人悄声交换唾液。 “唔——” 一滴银白渗进泥土里,看得遥如意肤色更红几分。 半晌,白色锦袍被放下。 两人往悬崖那侧走去,土变成了石头,遥如意下意识看着皇帝锦袍下摆,倒是好料子,团在一处近一炷香的时间都不会出皱。 这么想着,遥如意低头看看自己的。 “也还不错。” 顾回舟心满意足牵着人手,两人悠哉悠哉坐在悬崖峭壁边,低头是望不尽的深渊,头顶顶着皎洁明月,皇帝心底的荒芜终于被种上了一只蘑菇。 他笑了,这还是一只毒蘑菇。 男人嘴角上扬。 有毒也好,把他永远困在梦境中才好。 顾回舟伸手把人搂在怀里,遥如意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突然想起上次从江南回京,也是这般被皇帝抱在怀里。 这么想着,遥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遥如意,别笑得这么傻。” 连忙收住,“哪里傻!” “不傻,”顾回舟想了一会,“十九大人冰雪聪明,哪里傻。”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两人在月色下坐了两三个时辰。再次踏入京城又是临近上朝之时。 这次还不及上次,顾回舟带着遥如意策马蹲在一处小巷子里,探出头看着一个个大臣自宫外下马车,相互拱手行礼。 他看着那帮人忍不住冷笑,“朕要不也坐在马车里,就停在宫门口。听听那帮爱卿在背后是怎么说朕的。” “当真?” 遥如意神色认真,他估摸着已经想给皇帝弄一辆马车来。 “噗嗤——”一声嗤笑,男人一夜没睡也没瞧见眼底的乌黑,前两日的病气消散殆尽。他幽幽说,“不听也知道,还不如尽早回去把这帮人打发了。” “陛下,上朝是政事,怎能——” 遥如意双眸瞪大,看着面前放大的俊脸。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顾回舟见人住嘴了才退开,舌尖扫过唇角,他“啧,”了一声。 “十九大人拿了名分后这般尽职尽责?”说罢一边转头一边将人往侧门处带,“若闲得无事,便在其他事上好好下些功夫。” 语气揶揄带笑,“也好给朕个惊喜。” 第54章 闹事 你是皇帝身边的人 遥如意看着策马率先进宫的人撇了撇嘴, 他才不学,学会了不知道还会怎样。刚刚两人在山上正赏月呢,身边男人俯身就吻了下来。 等被人松开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还要怪他不会换气也不会动。 慢悠悠跟在身后小声嘟囔, “我才不学。” 两人离得也不远, 顾回舟不用看就知道身后人在嘟囔什么, 他看似无意转头, 却把遥如意吓了一跳, 猛咽了一下口水, “怎么?” 一声轻笑, “朕去上朝, 十九大人去做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吓他一跳,“我去睡觉。” “嗯,好好睡。” 蘑菇笑了,“陛下好好上朝。” 顾回舟一楞, 蓦地笑弯了眼睛。在转角和人分开, 他等在原地看了良久,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男人才动身。 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双眼间的温度也淡了,只留下面对群臣的冷峻和不耐。 另一头,遥如意回了云殿脱下外袍倒头就睡,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醒来吃了些东西,他转转悠悠去了藏书阁,脑中突然有了念头, 遥如意在藏书阁中挑来挑去,最后抱着一大摞书出去了。 小太监看着十九大人抱着这么大一摞书连忙上前,“大人,奴才来帮大人拿着!” 然却被遥如意躲开,他小心翼翼挡着书名,讪笑,“几本书罢了,我自己拿就行。” 小太监应声后退,在人快出门时不住说好话,“十九大人这般刻苦,若是王先生知道了定要称赞大人。” 遥如意呵呵笑了,快步走了。 他一路回了云殿,没进寝殿也没去偏殿,他来回三趟把十几本志怪神异话本搬上屋顶去,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瓦片上,神色专注翻开一本开始看。 他近日有所察觉,原本他三四日就要续上一滴皇帝的血,但最近间隔时间越来越长,这次已经十日未曾用过陛下的血了,他尚且还保持着人形。 莫不是修为够了?但感受着丹田内的灵气,遥如意皱眉,他修行年头尚短,这点修为不够维持人形。 还是看看书上可有记载。 遥如意也不怕不跟在皇帝身侧突然变蘑菇,寝殿内在他花盆下面埋有混着皇帝掌心血的土,放了很久了。 若是没空去找陛下那些土也能应急,就是功效不如直接从人身上舔舐的好罢了。 想着,翻开第一本。 “玉面狐狸与当朝王爷……”好生奇怪的名字。 他皱眉看了一会,书中讲的是一则前朝故事,被人称赞为一桩美谈。遥如意看了好几页,然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文字被换成了图,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子缠绵在一起,作者画得极其张扬醒目,让他想看不到都难。 这是…… 再次翻到第一页,是话本没错。“啪!”的一声,遥如意把本子合上,脸还烫着,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这是什么…… 他原本只看过十三房中的那几本,画得较为晦涩难懂,他还看了好些遍,但这本…… 与他那日在江州城小巷子口见到的相差无几,甚至连衣物都没有。 这本当即就被遥如意筛出来放到一边,暗暗发誓一会把书送回去时一定把这本挡在最下面,“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看过这本。” 但去拿第二本时心念一动,白净的小脸上闪过纠结,视线止不住去瞟被他放在最远处的书,最后咬牙,伸手把书揣在怀里。 四下无人,遥如意轻咳一声,“还不知道狐狸和王爷最后怎么样了……” 把书整整齐齐塞在胸前,他低头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看不出怀中有东西,这才放下心来看其他本子。 其他本子没找错,蘑菇看得认真,但大家的情况都不太一样,更多的是由动物精怪化形,吸收天地灵气一段时间后化作人形。 “狐狸等精怪化形后吸食男子精气,修为显著增长……” 玉面狐狸就为提高修为和当朝王爷……那般?遥如意好好想了一会,默默摇头。 他觉得不是,玉面狐狸可还帮着王爷上药读书,两人做的不止那件事。 “植物化形者甚少,天地之间可吸收日月精华之地少之又少。若生长于灵气旺盛之地,可提早开灵智……” “青华山应当是灵气旺盛之地。” 他满意笑笑,这般说来他在青华山修炼百年,也不是毫无用处。他也是运气好,还能生长在这种地方。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最让遥如意困惑的还是关于顾回舟的血,“皇帝精血,皇帝精血,皇帝精血……” “怎么无人提及此事?” 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本没看了,他还没找到自己想找的答案,遥如意眉宇间的愁思越来越浓,他对此本无太多疑问,但如今看了这么多话本了解其他精怪是如何化形修炼,他对自己这般化形的缘由更加不解。 一边翻看一边接着念叨,“皇帝……” 在遥如意没注意到的地方,十三从遥如意身后上前,他把长剑抱在怀里,脚步轻快没让人发觉,等走近了,十三突然大声,“在看什么?陛下怎么了?” “皇帝——啊?” 遥如意吓一跳,手中话本再次“啪!”的一声合上,他呆愣愣转头对上十三错愕的眼神,心虚眨眼,“没看什么,一些画本子罢了。” 十三也跟着眨眨眼,他就是吓了小十九一下,怎么跟做了亏心事一样,“怎么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看点本子罢了。” 十三突然贼兮兮笑了,“难道是……” “来给哥哥看看!” 遥如意还以为他想看自己怀里那本,忙站起身,却没想到十三伸手就去拿放在房顶的其他本子,见他站起来还叮嘱两声,“这是在房顶,起身慢点。可别掉下去。” “奥,好。” 蘑菇心虚伸长脖子去看,心里嘟囔着十三看的那几本应该没什么吧。 “志怪本子?”十三摇摇头不感兴趣,他悻悻放下,“没想到你还对这种话本感兴趣。” 说着嘿嘿一笑,十三揉揉鼻头。最近入夏,空气中的柳絮是越来越多,他这几天一直打喷嚏,“阿欠——”忙堵住鼻子,“要看还是回房间看,可别像——啊欠——” “可别像我。” 瞧着本子被放下他松了口气,但看十三这般,遥如意忍不住眯眼,他看着就难受。 他好心提议,“要不带上些面纱……” 十三不屑摆手,“那都是闺秀小姐们戴的,我不戴。”说着又打了个喷嚏,恍惚道,“我天,我还是下去待着吧,房顶怎这么多柳絮。” “在房顶小心些,哥哥下去了。” “好。”遥如意浅笑摆手,目送十三一个跟头翻下去。 十三落地后对人挥手,转身走了。 一边走他一边伸手揉了揉鼻子,低头时让人瞧不见眼底的凝重,他也不知自己怎会有这样猜测。 当初在前往江南的第一日,两人遇上山匪,他瞧见小十九把人脖颈上的皮肉划开,融入一滴自己的血,匪首顷刻间昏迷不醒。 他后来问过,那匪首睡了三日。 小十九怪异之处不仅如此,当初他还以为他学剑天赋异禀,如今看来……但十九不是坏人,十三抿唇不再多想,他大步跨向长廊,看着迎面走来的十四,十三笑了。 “呦,十四大人这面纱真精致啊。啊、啊欠——” 十四无奈笑一声,“你要不也去找一个带上,崔公公那多的很。” “少来,这几日过去就好了。” “行,那你忍着吧。若是遇上刺客,还没等拔剑,你打一个喷嚏就把人吓跑了。” 十三无语,“崔祥祝在何处?” “御书房。” “……” 房顶,遥如意拍着胸口大喘气,刚刚十三猛地出现,他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好还。”说着,他目光看向房顶上的最后一本,慢吞吞伸手拿过来,无奈长叹,“最后一本了,找不到就算了。” 有些事想做的时候做不到,然一旦放下了,很快就成了。 遥如意目不转睛盯着,最后干脆指读,“古传帝王乃真龙转世。真龙之气萦绕周身,精怪甚喜之。帝王精血可助其化形……” 双修是什么意思? 书上说,双修效果比精血更精妙。 “日后再找吧。”他如今能找到这样的答案已经很好了,虽然不是全都明白但也比之前好上太多。 心满意足,遥如意把那些话本还回去后就留下狐狸和王爷那本,还好本子不大,他藏在枕头下完全看不出来,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时间看。 先生让他背书,十三缠着他练剑,还有皇帝回来后拉着他在龙床上亲个没完,对此还挑剔起来,“十九大人多学着点,技术很烂。” 每每他这么说,遥如意都不服气,瞪着眼睛撞上皇帝的唇,两人再次交缠起来。 没想到过了半个月,还是半点长进没有。 遥如意坐在长廊边的阶梯上喃喃,“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问题,明明是他每次都不一样……”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热,他身上的袍子也跟着变成薄纱,前几日十三还和他说,这一身薄纱远看着像要上山修道似的。 “呦,小道士做什么呢?”刚想到十三,十三就从长廊那边走过来了,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他蹲在遥如意身侧笑意涔涔。 “先生让我背的书。” 十三看了一眼,“这……算了你自己看吧。” “十三,你要找陛下吗?” “嗯,陛下可在?” 遥如意摇头,“陛下在御书房。” “你怎么不在御书房看,怎么也比在这儿凉快多了。” 遥如意沉默,他要是在御书房看现在可能就坐在皇帝腿上了,他忙摇头笑笑,“这里挺好的。” “行吧,那你慢慢背。哥哥先去找陛下。” “好。”笑对十三摆手,遥如意接着看书,但看到一半怎么也看不下去,他站起身活动活动,一阵暖风吹来更是把手中的书翻了页。 刚刚他闻到了十三身上的梅花香,应该是刚从十二那回来。遥如意这么想着也想出宫了,他想去集市上那个婶婶的摊子上买几个包子回来吃。 “挺长时间不吃还挺想的。” 这么想着,遥如意把书放到偏殿,挂上佩剑就走了。 “街上这么热闹?” 是他太长时间没出宫了?街上的人比以往多了不少,颇有几分年节时的模样,甚至比年节时人还要多。 可能是田地里的状况越来越好了,百姓这才能上街逛逛。遥如意心情不错,他慢悠悠走到卖包子的婆婆那处,“婶婶,我来买包子。” 那老婆婆一听他叫婶婶就高兴,“哎!小公子等等,婶婶给你拿新出锅的。” “谢谢婶婶!” 笑起来一副乖巧模样看得老婆婆更喜欢了,她把包子递给遥如意的时候还提醒他说,“小心烫!” “好。” 遥如意递了两枚铜板过去,咬下一口包子随口问,“婶婶,最近街上都这么多人吗?是不是大家田里的粮食都长得不错?” 老婆婆一愣,“是,田地最近好得很。但京中之事……小公子不知道?” “什么?” “哎呀,就是这几天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老婆婆四下张望,长叹一口气招呼遥如意过来说,“这边来。” 两人往后退退,阳光被屋檐挡住,遥如意一边听老婆婆说一边帮她盯着包子摊,“这几日不知是什么人,突然说陛下重武轻文。书生们听着就觉得说的有理,说陛下先是杖毙了什么大儒,又重赏武将。” 老婆婆无奈嗤笑一声,“这就闹起来了,京中闹得越来越凶,可也不见朝廷来管。” 遥如意大口把两个包子吃完,他对老婆婆道谢,“谢谢婶婶,朝廷会管的。” 老婆婆闻言一笑,“当真?那我老婆子就听公子的。” “公子慢点吃,当心噎着!” “谢谢婆婆。”遥如意摆手,转头走向人群当中,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这中间胡说八道。 “卖点心嘞!” “客官进来瞧瞧,今儿个都是新鲜货!” …… 在一片吆喝声中,遥如意脚步缓缓停下。 “你可听说了?陛下重武轻文,行径还那般残暴,就算是田里真种出来了粮食那又如何?还不是先前朝廷管控不当才让大家伙跟着遭殃。” “对!王兄说的是!先帝在位时期哪有这么多事儿,更别提当初这位刚登基时杀了那么多大臣,血洗了皇城。这么看啊,还不一定前些日子自缢的梁大人是怎么死的……” “哼,怎么死的?当然是被杀的!” “对!王兄所言极是,咱们若是再这样沉默下去,最后早晚得死。” 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胡言乱语听得遥如意眉头紧皱,他嘴角绷直浑身散发着冷气,看向里侧那几人的模样竟然和皇帝看人时别无二致。 “你们——” “如意!还真在京城碰到你了。” 遥如意本想和那帮人理论,若是不成直接送进官府。却被人唤住,他转头,“陈……竹月?” “还好,如意还记得我。”陈竹月笑着,他比当初在江州城时瘦削了些,眉眼更加深邃。 两人当初第一次相见就在茶馆喝了茶,没想到再次见面又坐在了茶馆里,陈竹月浅笑,“还以为如意不记得我了,之前的回信看你写得那般生疏,我就没敢再回。” 生疏? 遥如意忙解释,“不是生疏,文章写了就要好好写。” 并非生疏客套的意思。 听他这么说,陈竹月无奈,“成,但日后还是正常说话就好。” 蘑菇笑笑,“竹月,你怎么来京城了?寻阳也来了吗?” “没,寻阳还得在江州城看管学堂,我便抽空来了。”他喝了口茶接着说,“江州城发展得再如何也比不上京城,尤其是教书先生。” 他无奈叹气,“趁着还有时间,我便想着来京城瞧瞧可有好的先生能随我回江州,我们既然收了学子的银子,也得办好事儿。” “没想到……” 他不说遥如意也懂,他也没曾想到短短半个月,城里竟然还有这种事,“暂且不知是何人在打浑京城的水,此番状况也得要一些日子能好。若是等不及你可先回去,我帮你在京城瞧瞧。” 陈竹月猛地对上遥如意的眸子恍然初醒,他尴尬揉了揉鼻尖,心下不停回想刚刚对面人说话时眼底的冷色,冷得令人心头发颤,他轻笑道,“无事,我日后再来就是。” 此番也好。 遥如意给两人倒茶,两人说熟也不是很熟,当初的一见如故也仅存在那晚,遥如意想来想去。问,“韩小姐在江南可好?” “自然是好,韩小姐的商会越做越大。听说和京城一家名为万由的商会交往甚密,这次来也是来瞧瞧这家万由商会。” “刚从那边出来,东西是好。” 陈竹月说完举起手中字画显摆,“刚买来的,等回去挂在学堂。” 遥如意点头,“好看。” “那是,我选了好久。”语气骄傲,他小心翼翼把画收起来放好。 相视一笑。 茶盏中的茶逐渐见底,陈竹月起身,“那成,就先这样。我本意也就是在京城待两日,这就走了。” 遥如意一怔,“可有尝尝京城的酒楼?你来京城我要尽地主之谊的。” “下次,下次我和寻阳一起来。” 遥如意只好点头,“好。”他说完视线往人群中扫了一眼,那道身影好似箫国长公主,她上次见到长公主还是在二人大婚时,可能也认得不准。 陈竹月转头,“看见什么了?” “无事。” “成,那再会。” “再会。” 陈竹月点头,刚转身,又突然转回来,“还有一事。乔家乔少爷对你惦念得很,总去问韩姑娘你的事,我此番入京之事被乔少爷知道,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乔玉? 遥如意现在明白了,乔玉对他也有那种心思,就好像他和皇帝那般,犹豫片刻,“谢谢,也帮我向乔少爷问好。” “成,告辞!” “告辞。” 遥如意站在茶楼边上目送陈竹月往城门走,他再看向刚刚瞧见萧筱愿的方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应该是他看错了。 他留下两枚铜钱转身离开,朝着先前那条巷子走去。 “大哥!以后我们就跟着你!现在京中势力这么多,还不如就跟着王哥干,早晚有我们出头之日!” “成!” “那我们就跟着大哥干!” 约十几个人,说话声音丝毫不加遮掩。遥如意从巷子口往里走,越走向里边日光照进来的越少,他黑着脸,扬声,“跟着他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那人话没说完,猛转头,“你是谁!” “怎么你也是来加入我们立虎帮的?”姓王的头头上下打量遥如意一眼,“就你这小身板,能打得过谁?可算了,小少爷还是在家弹琴作诗为好。” 语气忽高忽低,听起来让人不适。 “我问你们要做什么?!” “哼,我们立虎帮的人为人正直疾恶如仇,如今皇帝那般昏聩无能,还不如把位子让给合适的人来做!” 合适的人,还有谁是合适的人。 遥如意沉默半晌,他神色更暗,“是你们自己去官府,还是我带你们一起去?” “说什么,官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兄你听听,这小白脸要带我们去官府!” 姓王的头头也笑了,他看遥如意好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兔子,“小少爷,别一天天光看一些惩恶扬善的话本子,如今竟不知是非善恶了!” “到底是谁不知是非善恶!” 遥如意厉声,他这时突然也想如陈竹月一般开学堂,若非城中百姓大字不识一个,也不会如此便被人当盾推出来。 “管你怎么说,你要不是来加入我们立虎帮的就赶紧滚!” 手放在剑柄上,“那我送你们去。” “去——啊!” “你,你上啊!” “妈的,这小白脸练过!” …… 遥如意手握长剑,剑身还藏在剑鞘里,但破空声从未削减,一招一式带着凌厉的风,敲打在人身上好似被巨石砸中。 “啊——” “住手,我让你住手——” 遥如意微微皱眉,他想着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但这帮人在巷子里聚众扬言推翻皇帝,握着剑柄的手更紧了。 街道上人来来往往,突然听到几声尖锐的痛呼,巷子口的人连忙停住脚步,探头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啊!”其中一人被遥如意一剑打倒在地上,他捂着胳膊,“妈的找死!” “哎呦——”紧接着,另外几个人也相继倒下。 足足十四个人。 里倒歪斜躺在地上,不是捂着胳膊就是捂着腿,表情疼到扭曲,“你这个小白脸!你欺人太甚!” “妈的,等我们兄弟日后发达了,看我们怎么报复你!” 狠话恶话说了个遍,遥如意冷脸不加理会。 他扬声问,“你们想做什么?推翻皇帝?” 姓王的头头被打怕了,“推翻个屁!是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我们脑子进水了!我们就十四个人混口饭吃罢了,兄弟们混在一起也能唬住人!” “要是皇帝真是我们十几个人就能推翻的,那现如今都不知道换了几任皇帝了!” 遥如意皱眉。 “你是皇帝身边的人,”姓王的头头疼得直喘气,“我认得你,你经常从宫里出来。” 眉头皱得更紧。 “呵,不愧是我们陛下身边的人,把我们老百姓当蝼蚁般对待!倒是学到了暴君的血腥气!” 姓王的头头恶狠狠说着,好似刚刚的服软只是权宜之计。 见遥如意又要抬手,他连忙闭嘴了。 遥如意转身,他不和这帮人理论,这帮人要理论也该去官府,和官府的人理论去。 站在巷子口,遥如意看着不远处的一群官兵,正想着叫人来把这些人带走,却猛地瞧见领头那人。 曾然。 蘑菇错愕,他不是被扒光了衣服在街上示众?怎还有脸在街上巡防? 第55章 烛火喃喃 他被男人眼里的炽热烫了一下…… 在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 曾然已经看过来了。 他怎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遥如意这样想着。街上人流密集,不少人在路过遥如意身侧时忍不住转头看着这人。 “娘,这哥哥好好看!” “娃儿乖, 等我们娃儿长大也这般英俊可好?” “好!” 遥如意本不想和这人有太多交集, 但下一秒曾然带着一队人马朝这边走来, 眼看着人就要走到了。 他整理整理衣裳, 等着人过来。 人都过来了, 他还能怕了不成? “这不是我们暗影的十九大人吗?”这么长时间不见, 曾然说话仍是这般语气, 遥如意平静地看着他, 在云寺那件事后,曾然该恨他了。 “有事吗?” “妈的!” 听他这么说,曾然一股火窜上心头。 他最烦着小白脸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他被他害得这么惨,从禁军副将被降级成京城巡防营的小喽啰!裸着全身当街示众, 现如今他还要在全城百姓面前露脸。 脸色阴沉一片, 门牙咬得死紧, “属下可不敢对十九大人找事。” 不敢?遥如意还以为他就是来找事的。 “看十九大人在此处做事,曾某就带兄弟们来看看十九大人有什么忙要属下帮?”他说着恭维的话,但脸色依旧难看。 他身后的好几个官兵因此变了脸色。 这可是暗影的人,陛下身边的暗卫。 他们怎么得罪得起啊!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恐和对曾然的怨恨,他们都知道曾然是得罪了上头的人才被扔到他们营里,但这人一来就颐指气使,他们也不知道要不要听。 即便是宫里不要的人,人脉也比他们宽得多, 同样得罪不起。 “曾大人,咱们还是接着——”话没说完,被曾然一眼瞪回去了。 “十九大人还没说让咱们帮什么忙,你们急什么?” 一副热心肠的模样看得遥如意一脸莫名其妙,但他现在没时间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如今京城局势混乱,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搅混水。 京中书生对皇帝心生不满也全都是被漫天的言论撺掇起来的,遥如意想着蓦地冷脸。 他扫视面前的一群人,一脸不屑又带着调笑意味的曾然,和曾然身后一群被他拉来的官兵。遥如意上前一步,他本身比曾然高,微微俯视也是合情合理,“你既然要来当这个差,本大人也不拦着。” 既然让他当街难堪,他怎么也不会让对方好受。 某只蘑菇在心底念叨,要是让皇帝知道他在外头又被曾然欺负,还不知怎么嘲笑他。 想着皇帝欺负人的模样,遥如意有样学样,半眯着眼睛看向这人,之前禁军的官服被人扒了下来就再也没穿回去,曾然人虽然长得健壮,但虎背熊腰,城中巡防营软趴趴的官服哪有禁军的官服好看。 把腰上的腰牌随手一扯拿在手心,遥如意厉声,“本大人乃陛下暗卫十九,在此办差。” “巷子里有十四人对陛下出言不逊,对朝廷心怀不满。已被本大人制服,你们把人带去官府,然后派人去宫里找本大人复命。” 曾然一怔,他不是应该在此处擅离职守吗? 遥如意冷笑着对上那人视线,眼里明晃晃说着,本大人一次擅离职守被你撞见,难道还能有第二次? “就你吧,曾然。” 几个官兵忙应声,“是!大人!” “大人放心!” …… 不再管一脸呆滞的曾然,那些人快步向遥如意身后的巷子走去,只留下喘着粗气的曾然和遥如意。蘑菇心里痛快,嘴角忍不住扬起,但念着人还在自己对面,他奋力压下去。 “曾然,本大人如今在陛下身边当差,你听从本大人的吩咐是分内之事。”他一字一句说,“而不是——帮忙。” “你!” “大人,人带出来了!” 曾然气到浑身发抖,但如今他什么都做不了,过了还不到半年,这人怎能牙尖嘴利成这般! 身后的官兵一人押着两三人送巷子里出来,百姓频频往这边侧目,遥如意微微皱眉,“带去官府,别忘了进宫找我……找本大人复命。” “是!” 曾然站在原地对遥如意怒目圆瞪,但也只能被官兵强硬拉走,一位官兵不住在曾然耳边劝着,“曾大人,消消气!” 嘴上这么说,但他已经在心中对曾然不屑良久。 现在好了,面子里子尽失了吧。 遥如意看着那群人背影没忍住笑意,他抿唇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最后抿着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像做了一件大事,然转眼间天边的天色已经昏暗下去,遥如意见状连忙加快步子,转身从侧门回宫了。 一路从宫门快步走到御书房,天色昏暗但御书房的烛火分外明亮。遥如意在崔祥祝的示意下推门进去,里面竟是徐仪和兰燕。 两人轻声,“十九大人。” “兰大人,徐大人。” 几人打完招呼,倒是高位上的皇帝冷笑一声,对着遥如意挑眉,那意思显而易见,当着朕的面装什么装? 蘑菇低头,他可没有。心里想着事坐到一边,听着他们说。 兰燕眉头紧皱,他这几日日日下朝都能瞧见街头巷尾三两书生凑在一起谈论,面容严肃可不像闲谈作诗之派,“陛下,梁复身死后朝廷并未平静。此番之事定是有人在背后从中作梗。” 徐仪点头,“可是箫国?” “箫国动作不会这么快。” 徐仪闻言沉思一阵,“梁复身死的消息在箫国人眼中应该比不上梁郃身死。”即便梁郃在箫国人眼中威胁不大,但起码是个将军。 试问若是箫国军营中一位将军意外身死,他们会不会欣喜? 徐仪觉得,他是会的。 良久,顾回舟和他亲手提拔上来的两位出身寒门的官员对视一眼,兰燕轻声,“是梁乘风。” 当初李文静先生之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梁乘风。 然当时有梁复在身前帮他盯着,他自己去南边游历一番就此躲过,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个手段。 “陛下……” 顾回舟冷笑,“朕还以为他能养精蓄锐一段日子,没想到这么快上来找死。” 梁复在身死之前必然会把梁乘风叫来叮嘱一番,他还以为梁乘风会因为梁复的死收敛一二,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在京城给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兰燕皱眉,“书生苦读诗书这么多年,怎可能因为只言片语就认为朝廷腐败陛下暴政?” 徐仪默默,“都是梁乘风找的人。” 这般就说得通了。 但难免有不分青红皂白的百姓跟风闹事,京城就此陷入一片混乱。 “陛下何不派人将梁乘风彻底控制住?” 顾回舟摇头,“那有什么意思?” 男人不紧不慢,“朕还想看看朕军中的那些将领,谁能在虎符的引诱下背叛朕。”眸底的冷色让人浑身发颤,看一眼好似如坠冰窟。 兰燕瞳孔紧缩,“陛下的意思是,梁乘风会造反?” 遥如意在一边也愣住了,他早就知道顾回舟的谋算,但没想带来的这么快。也难怪今日集市上会乱成这般…… “嗯,先等着吧。朕让关云山在城外营中备着,且看看梁家这位公子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徐仪心下骇然,默默和兰燕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的意思都是这般。 他们还以为皇帝来找他二人来是商讨近日京城乱象一事。没想到这一切都在陛下的谋划之中。让他们来不过是让二人早早做好准备。 京中要乱起来了。 梁乘风要做什么,这个男人都一清二楚。 徐仪敛下眼中惊骇之色,陛下这么做怎也不会是只为了玩乐,那他为了什么? 莫非……梁乘风手中真有另一半的虎符。但光虎符也不该如此。 徐仪一时间想不明白,他和兰燕两人起身行礼,“臣告退。” “臣告退。” 昏暗的烛火下,御书房后身的小门和云殿内一样,被人轻手推开再关上,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遥如意趴在桌子上看龙椅上的男人,嘴角含笑。 “十九大人这么开心?” 男人问。 遥如意点头,他敛下神色看看自己,“很明显吗?” 男人没说话,但遥如意看得出来。 他在说是。 明显就明显吧,蘑菇想开了也不遮掩,顿时把今日在宫外发生的事跟顾回舟讲了一遍,把自己如何对付曾然的那一段着重讲述,称不上添油加醋,但好歹也是威风凛凛的十九大人。 说完眼神亮晶晶等着男人称赞。 顾回舟起身,走到遥如意身前的桌子边俯视坐着的人,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显,“早听见崔祥祝来报,有巡防营的官兵来向十九大人复命。” 他们竟然已经来过了? 那还挺快。 遥如意点头,“来过了就好。” 顾回舟弯腰,挡住背后的一片烛光,他深邃的眉眼好似只能看见眼前人,再一低头,在人错愕之际吻上那人额头,“十九大人威武。” “回去吗?” “嗯。” 两人一道回了云殿,大太监领着一众小太监在身后跟着。二人牵着手静静往回走,遥如意还以为皇帝今日转性了,但在踏入寝殿后一瞬,房门“啪”的一声被人关上。 一只大手把人扯进怀里,唇角瞬间贴上一抹温热,那人也不堵住遥如意的唇,就在他唇角来回舔舐亲吻,时不时咬一下怀中人的下唇,“躲朕?” “连朕的御书房都待不住了?” 蘑菇刚刚还被人亲得迷迷糊糊,闻言心虚低头,“我没有。” “有没有十九大人自己心里清楚。”顾回舟说完,再次把人抱紧,这番唇齿相贴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遥如意被男人带到龙床上躺下,他躺在床上看着男人俯身压下来,挡住大片的光。顾回舟撑在人身上,嘴角含笑。刚刚一通撕咬让男人泄了愤,现在好似心情好了不少,他一下又一下舔着人的下唇。 遥如意被他勾得怎么都不舒服,皱眉想躲开,但又舍不得。他唇上一下又一下的触碰好似一道钩子在撩拨他的心弦。 对上男人视线,遥如意心头一颤,在人再次舔过来时他不躲不闪,在顾回舟惊诧又惊喜的眸色中将人舌尖含住。 用自己的舌尖来回拨动。 “呵。” 瞬间,覆在身上的男人眸色沉了,眼里的复杂让人看了心惊,悔色更深几分,连带着粗重的呼吸。 遥如意心里被勾得发痒的那处舒坦了,但他抬眼对上了皇帝眼中的欲色,心头一颤,“顾回舟……” …… 薄唇在白皙的胸膛前低下,一只大手握着身下人的手晃动。 烛火摇曳,不知何时,小太监送来热水,天光乍亮时传来两道均匀的喘息声。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亮。 一道轻微的被褥声响起,顾回舟一脸的餍足,他瞧着尚在熟睡的某人,眼里的晦暗若隐若现,最后还是轻笑一声,俯身在人嘴角舔了一下,埋头又在白皙的脖颈处深吸一口气。 帝王起身,换上干净的袍子收拾好自己,轻声开门,上朝去了。 早朝上的争执吵得人心烦,连一向耐心听着的薛清平都忍不住皱眉,原本追随梁复的官员在没了主心骨之后沉寂几日,随后好似不管不顾一般想在皇帝面前出风头。 老者在心底冷哼,你们还不如让皇帝忘了你们,若这下真被想起来了,可就活不久了。 顾回舟冷眼旁观,他没工夫和这帮人吵。在正事说完后转身就走了,留下一帮人叽叽喳喳站在大殿上,一转眼,“陛下呢?” “陛下?陛下走了!” “这!” 百里毅和韩大海同样不发一言,好似在看一帮跳梁小丑杂耍。 看着台下的人面色各异,崔祥祝一声高呼,“下朝——”随后呵呵一笑转头追皇帝去了。 今日的天色昏沉,让人心绪跟着烦闷起来。 宫墙之外,王千山坐在马车上心头的怒火马上就要抑制不住,他深吸几口气之后还是抑制不住,大喝一声,“停下!” 小太监一愣,“先生?” 王千山挥袖下马车,这处长街上现如今人不少,即便早上的晨光还没彻底亮起,这帮人也早早聚集在此。 一人一张嘴说个没完没了,一个个看似是书生的人手里拿着书卷,但说出口话不过脑子,连三岁的幼童都说不出这般话来。 “你刚刚说什么!” 王千山板着脸,本就略显严肃的长相因为生气更吓人,他从马车上怒气冲冲下来站在一众学子面前,把人吓了一跳。 其中一位青绿色长袍手中拿着诗经的书生拧眉,“你是何人!我们论事和你有何关系?” 王千山冷哼,“论事?论的是什么事?先帝仁政爱民?当今圣上昏聩无能?还是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大臣能当大任?” “你竟然偷听我们论事,怎是公子所为!” 那人这话一出口,身旁的其他人连忙应声附和,他们一个个都穿着学子爱穿的袍子,手里拿着书册,但王千山盯着他们的眼睛瞧,怕是有一多半都是寻常百姓,被人拉过来唱戏了罢了! “你们这帮不知是非的学子,怎配习得孔孟之道。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你们此番在背后说皇帝的不是,你们又做了什么!百姓不懂,你们也不懂吗!” 那人顿时慌了,手中书册被他握出棱角,他磕磕巴巴,“什么君子什么猪人,我们身为书生还用得到你这个老家伙说三道四!我们都是圣人门下,自有自己的论世之道!” 他身后的几人也连忙上前,“就是!你懂什么,看你穿得这么华贵,怎么能懂我们这帮寒门学子的艰难,百姓的苦难道朝廷就都看得见吗!” 最后这一句话好似点醒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闻言皱眉,不满的视线转向王千山,声音杂乱,“就是,这些大人物只顾得上自己身上舒坦,怎么不想想我们平民百姓?” “你看看他,身上穿着锦衣华服,还有马车可以坐!现在不过是听了两句我们对皇帝的不满就开始对我们喊打喊杀,莫不是皇帝身边的人,都是些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 王千山不敢置信得看过去,他被气得手指发抖,这帮人连孔孟之道都了解不清楚,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简直是胡言乱语!” 小太监在马车前想把王先生拉回来,若是再不回宫怕是误了十九大人念书的时辰,且这帮不分是非之人,怎是他们说得通的,“大人……” 王千山不予理会,但下一瞬一个东西直接砸在他脑后,他忙转头。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围了好些老婆婆,身子佝偻手中提着竹编筐,里边的烂菜叶的味道臭得让人嘴里泛酸水,现在正好几道刮在他肩头,腐烂的酸臭气让王千山说不出话来。 几个老婆婆边扔边说,“什么人啊,都浪费了我的菜。” 而向他扔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不只是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还有手里提着杂物的妇人,以及那帮书生。 尖锐的痛感从肩上传来,王千山下意识接住,竟是刚刚那学子手里的书! 竟然能把书当杂物一般来打人…… 王千山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身为教书先生怎也不会想到能看到世上能有人扔书……那可是书! “瞧他那副模样!肯定是皇帝身边的贪官,大家伙可别手软,这种人我们打一个算一个!” 扔书的学子嘴角勾起一瞬得意,转瞬即逝,他看着王千山突然大喊,“这人好生眼熟,可是先帝在位时李先生最后几位学子之一?” “好像是……叫王千山?” “是他!” 几个书生把王千山认出来,心中的火更旺盛起来,“李先生的学子竟然还在帮着皇帝说话!” “李先生死得不明不白,全是拜皇帝所赐!我们身为先生学子即便不为先生鸣冤也不该帮着皇帝!” “王千山,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李先生!” 王千山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有人提起他的先生,但也就在瞬息之间。怒火在下一瞬直抵心头,他大喊,“先生学子?先生就是教你们这般道听途说?!” 他整个人气到颤抖,小太监连忙上前把人扶住,“先生,咱们快些走吧!” 王千山也只好被小太监拉着上了马车,身后的百姓还在不停对马车扔烂菜叶,王千山坐在马车里气到整个人颤抖。 他上车前抖掉了身上的烂菜叶和破布条,但手中紧紧攥着那本书,他身为文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书掉在地上。 这是先生教他的。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段路,马上要到宫门前了,王千山长呼一口气,心口的憋闷总算通了些许。他眸色复杂,伸手摊开手中书本。 “这——” 书里全都是空白页! 良久,马车停住了。小太监等着马车里的王千山下车,却一时间没有动静。他心下不解,刚刚先生被百姓这般辱骂,莫不是有想不开的事…… 心底突然咯噔一下,小太监连忙要上去聊开门帘,却猛地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 “不是书生就好,不是就好!” 王千山心里的阴云一扫而空,现在只要不是书生在京中不分是非污蔑朝廷,他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帮人还能如何。皇帝难道还处理不了这帮刁民? 大跨步出了马车,空书本在他手里晃晃悠悠拎着,王千山昂首挺胸一副得意之色,让小太监错愕。 他朗声道,“走,进宫!” 他还得去给小公子讲书。 云殿,遥如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伸手把手臂放在眼前挡住窗纸挡不住的白光,良久才反应过来。 手心泛红好似在帮他回忆昨夜发生了什么,蘑菇脸又一红。身子也会想起来了那股奇妙的触感,遥如意躬着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深吸一口气。 昨夜湿漉漉的眼在此刻变得清澈纯粹,他眼底带笑,即便还在为昨夜的事羞恼,但他依旧欢喜。龙床上熏香的气味和皇帝身上很像,他窝在被子里蓦地又困了。 脑海里不断回想昨夜,隐隐约约—— “十九大人,十九大人?” 小德子在门外悄声喊了两声,要说他怎么还敲皇帝的门。好在现在陛下不在,十九大人对他们又好。 他顶着背后王千山的视线身子僵硬,听着殿内没有声响,转头对王千山笑笑,又唤两声,“十九大人。” “十九大人。” 房门在下一瞬打开,遥如意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站在门口,头发梳得简单得体,他手里拿着书,“先生。” 小德子忙退下了。 王千山满意点头,“这才有老夫学子的样子!走,今日先生与你讲讲世人所思所想。” “好。” 二人一讲就是一整日,王千山把今日晨时在街上撞见的刁民与遥如意一一讲述,他手中握着的空书本就是他最大的欣慰。 遥如意听得认真,昨日他也曾出宫,街上什么样子他清楚得很。 这帮百姓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但书生…… 文人风骨让一些书生不为这些蝇头小利所诱惑,但生活穷苦者不计其数。 王千山点头,“那就要看在那人的驱使下,这帮书生能被利用到几时了。” 天色已经渐黑,原本王千山只用和遥如意讲书到午时,却没想到一下子到了傍晚。两人连午膳都不曾用,倒是让小德子上了好几次热茶。 王千山讲得痛快,他越看遥如意越觉得满意,这是他带出的弟子。 “老夫先走了,小公子快去用膳。” 遥如意点头,起身送了送王千山。待人走了,他长呼一口气,扫过桌面上的几本书默默站了一会。 确实饿了,他转身出门。 “啊——” “砰!”的一声,一道身形从房顶坠下,砸在云殿长廊边的空地上,遥如意见状面容严肃快步上前。 那是……“十四!” 十四一身黑袍,面容皱在一处,他腰腹上不停的冒着鲜血,顿时从体内涌出淌在他身下的地面上。 第56章 刺杀 “遥如意,很棒。” “十四!十四!” 遥如意顾不上别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十四的手腕,伤口在几息后慢慢小了些,他费力吐出一口浊气,额头不停冒着冷汗。 也不知怎的, 给顾回舟疗伤的时候并无这种感觉, 但他刚刚给十四疗伤, 总觉得要费力数倍。 遥如意不再多想, 小德子刚刚已经跑去找太医了, 估计这个时候正带着王然往这边赶。 “十四!”十三快步跑来, 看见十四的伤口一顿, 目光在遥如意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总算是松了口气,“走,先带他回卧房。” “好。” 待十三抱着十四回到卧房中,王然也被小德子带来了,老太医神色匆匆, 连气都还没喘匀就拖着个大药箱上前, 看见伤口也难免疑惑, 他抬头看看十三,问,“十三大人,敢问这是何利器所伤?” 十四的伤口刚刚还汩汩往外冒血,十三刚给他上了陛下配的金疮粉,现在已经止住大半,整个人面色苍白昏死在床上,身上的衣物被人扒开,一道锋利的伤口横在身上, 离胸口不过一掌的距离。 十三沉默,“是京中集结成党的叛军势力,他们手中无剑,就买了屠夫用的砍刀,极其锋利。”十三看向十四的神色中带着自责,要不是他大意,那人也不会得手。 十四为了把他挡住,自己受了这一刀。 “可这——”王然不解,这伤口两头怎能是圆状? 十三心下一顿,他想了想厉声打断,“太医,快些医治吧。” “是,老夫这就为十四大人处理伤口。” 伤口被用水冲洗从卧房端出来一盆盆血水。留下两个小太监守在殿内,十三表情冷凝,他现在是真不敢相信,京中居然乱成了这个样子。这几日情势越来越严峻,竟然连叛军都能集结成党了。 怕是再过几日,京中就会有人将反叛势力全部聚集起来,那时候,才是真正成了叛军。 遥如意问,“怎么回事?” 两人一道走向御书房,十三沉默片刻,“今日我和十四去京中探查,反叛势力不可小觑,陛下看似不管不顾,但对京中局势掌握得比谁都清楚。” “陛下也想到了这几日的局势会快速变化,让我二人在京中摸底,却没想到,被人暗算了。” 说着,两人已经到二御书房。十五十六在在前几日回了京,此时正在御书房中听皇帝的差遣。 “让关云山带人清剿叛军,若是归顺就留下一条命,若是执意和朕对着干,即刻绞杀。” 十五十六表情严肃,“是!” 顾回舟挥挥手,两人起身,出门时刚好和遥如意与十三撞见,四人对上视线打了个招呼,笑笑示意。 遥如意这时候竟然还有闲心在想,十五看着表情冷凝严肃,但却在和十三一同去云寺汤池时炫耀自己身手如何长进,傍晚又在那摔断了腿。 他当时还以为十五会是一个和十三一般跳脱的性子。 没想到是这般。 “来了。” 顾回舟揉着眉心招手让人过来,遥如意自觉上前,本想着给皇帝按按头,但又一想还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十三行礼,“陛下,十四如今身受重伤。正在卧房修养。” 男人抬头,阴沉着眸子盯着手中不停把玩的串珠,“京中反叛势力朕让关云山去清剿,给他们留下部分就够了。” 京中叛乱不能不管,但同样不能清剿干净。 要给他们一个犯错的机会。 手串“哒哒哒——”发出声响,顾回舟眉宇间的疲惫越来越明显,他这几日看似若无其事,但心底的烦躁丝毫不减,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够沉稳。 明明已经算无遗策,却仍放不下心来。 “把人照顾好,这几日你们先在宫里待着。”顾回舟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遥如意皱眉,他是不是又没吃饭。 十□□下,殿里只剩下两人,蘑菇拧眉不乐意,上前伸手按住男人的额角,脸色一点也不好看。 “十九大人是怨朕伺候得不行?” 男人明明已经满眼疲惫,说话却仍调笑着。遥如意手上的白光蓦地变亮,冰凉舒缓之感如同泉水一般涌入顾回舟脑中,他浅笑着闭眼,长呼一口气。 伸手抓住身后人的手腕,顾回舟偏头吻了上去,睁开去看身后人,蘑菇还板着脸,一副对皇帝不满的样子。 “难道真是朕伺候得不行?” 遥如意欲言又止,最后拉住皇帝的手大力一拽,言辞明了,“去吃饭。” 原来如此。 男人站起身,好似被人勾魂夺魄的昏君,他反手把走在前面的遥如意拽到怀里,埋头在人脖颈处深吸。这让遥如意想起书上所画的图,妖怪这般趴在书生肩膀上,吸食书生的阳气。 但在他和顾回舟身上居然反过来了。 要不等日后他也试试…… “怎么?” 遥如意被人捏住耳尖回神,视线闪躲轻咳一声,“无事,走吧。” “嗯。” 又过了半月,十四的伤好了大半,日常活动不成问题,但因为刀伤离心口很近了,王然说什么也不让人提剑,时不时就要让身边的医士来瞧瞧。 京中的局势在这半月中愈发严峻,书生人多声势浩大,但已经过了半月,生不起什么水花,只能虚张声势助长威风。 倒是在书生闹事的遮掩下,让反叛势力发展越来越迅速,虽然有关云山在京中控制局面,依旧形成了规模。 百里青霄的万由商会在这个时候也不忙着卖货,他组织商会中的掌柜帮着安抚京中百姓,变相卖皇帝一个好。韩思文也在这时候回来了,她在知道萧筱愿有孕之时就想回京,但一直抽不开身,现终于抽空得以脱身。 二人身为云国商贾大富,即便皇帝不说二人也要帮些忙的。韩思文还是皇商,她觉得自己再如何也不能让万由商会在这种事情上压她一头。 百里青霄无奈一笑,两人在这种事情争先后,也是没必要了。 现在京城在街上几乎看不见世家公子小姐,也只有吃了这顿没下顿的贫苦人家不得已出来讨生活。下午时分,韩思文看了看街上的状况,与百里青霄道别后去了将军府。 晚上,韩思文用过膳后便要离开,但韩季青不肯,最近京中局势不稳,夜里尤其乱,他怎能放心韩思文一介女子自己回府,他态度强硬,“长姐,今日便住下好了。” 萧筱愿也在一旁附和,她如己月份小不显怀,但行事上处处都多加注意,从椅子上起身时小心的扶着桌子,秋百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女人在成婚后容貌上更加艳丽,夫妻俩感情甚笃,也没有后宅之事烦心,萧筱愿还比先前胖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孕在身,她吃得比平时都多,韩季青还生怕她不够吃,忙让人搜罗云国各种吃食。 萧筱愿和韩思文见得不多,但两个女人从第一次见面便有相见恨晚之感,萧筱愿无奈,“长姐,你自己走我们不放心。”她长叹一口气,“若是当真不愿留下来,让季青送长姐回府。” 韩思文被两人这一通架势搞得哭笑不得,她忙摆手,“长姐身侧又不是没有侍卫,怎这么担心?” 但两人依旧不松口,韩思文想想家中那些账册不得不看,也只能说,“那季青送我回去。” “成,”韩季青转头叮嘱秋百和春芽,“照顾好夫人。” “是,将军。” 看着韩季青和韩思文两人出门,萧筱愿柔声,“回去吧。” 她伸手搭上秋百的手,慢悠悠往院子里走。 天色越来越黑,天上的星明亮耀眼,萧筱愿面上看不出多么悠闲,这几日城中局势越来越严峻,她表面上和韩季青不谈及此事,但两人都放不下心来。 萧筱愿垂眸,视线看向自己略胖一些的腰身。原本不想和不认识的人成婚,但没想到会碰上韩季青,这男人笑起来又憨又蠢,她倒也喜欢。 “夫人。”秋百突然出声,两人停下脚步。 面前出现一道人影,让萧筱愿眼神变得冷厉,这么长时间没见到此人,她还以为人已经回到箫国了,“肖寒。” 如今京城局势这般,肖寒在此时出现,让萧筱愿不得不去猜测箫国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参见长公主殿下。”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规规矩矩行礼,不卑不亢。 “你来做什么?你该知道本宫不愿见你。” 肖寒退后一步,手上拿着一个包裹交给春芽,“属下来替殿下问候公主,将此物交给殿下。”他说完,还不等萧筱愿说话,退后几步,闪身上了房顶,消失不见。 连府中的将士都未曾察觉。 萧筱愿握拳,女人冷眼扫向那包袱,转身进了房间,“拿进来。” 圆桌上,包裹被打开摊放着。 “夫人,都是些箫国的吃食和小玩意儿。”秋百来回翻看,“还有太子殿下的字条。” 萧筱愿刚舒展的眉眼一顿,她纤细秀长的手指握紧杯子,“说什么?” “太子殿下让夫人安心养着,他也心生欢喜等小殿下出生。” 手指一顿,“没了?” 秋百讪笑,“没了。” “嗯。” 萧筱愿长呼一口气,身子向后靠在软榻上,榻上到处都是软垫,但秋百还不放心,她和春芽两人上前站在萧筱愿两侧,见她闭眼小憩,忙拿来一旁的毯子。 “夫人搭上些,虽暑气炎热,但夜间还有凉风呢。” “嗯。”萧筱愿伸手把毯子往身上扯,她微微皱眉,她那太子皇弟从小就让人捉摸不透,她现在倒是觉得,城中的乱象,一定有他的手笔。 夜晚的京城萧条寂静,但在不为人知的深街小巷,默默隐藏着饥肠辘辘的恶犬,等着夜行之人不注意时猛然窜出来咬上一口,得此果腹。 城外。 盛夏的夜里让人闷的心慌,遥如意这几日都睡不安稳,他跟在皇帝身后慢悠悠纵马。他这几日想着城中乱象也该结束了,但仍一直持续着。十三十四总出宫探查,他想跟着,顾回舟又不让。 连王千山都被接到宫里来住,说方便教书。 “顾回舟,我们去哪儿?” “赏花。” 这大半夜有花可以赏?蘑菇不解,但默默跟在身后。他也知道皇帝心情不好,但大半夜赏花……心情该是烦到极点。 顾回舟总是在怒极之际做出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事。 两人慢悠悠上山,那座山是当时男人带他练剑的那座山,遥如意不知道这座山上有什么花可以赏,他手腕被男人轻轻握住,男人的大手一根一根攥着他手指摩挲,两匹马走得慢慢悠悠,倒是让遥如意看清了男人眼下的乌黑。 他皱眉,“你昨夜是不是又没回来睡觉?” 顾回舟失笑,“是朕没侍奉好十九大人,朕给大人赔罪?”他挑眉,身子前倾把嘴角凑近遥如意耳侧,“朕帮大人……” “如何?” “不要!” 男人脖颈上贴着一只手,遥如意伸直了手才把男人推开,他脸颊隐隐泛红,想着对方刚刚说的话他就感觉一阵热浪涌上心头。 前几日就是被他哄骗着躺在床上,说是帮他,但实际上也只是先让他尝到个甜头…… 这男人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亏待他自己。 两人把马拴在一旁,慢悠悠往山上走,山上比京城略多一些冷意,如今桃花还没落尽,但也不是开得最盛的时候,“赏这片花吗?” 顾回舟“啧”了一声,“那朕也是闲了。” 那还有什么? 男人带着遥如意往深山里走,约走了半个时辰,地上的路变得泥泞不堪,是前两日下雨所致,看样子这处不曾有人来过。 郁郁葱葱的树少了,月色能直接照在地面上。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遥如意一怔,“这是……蔷薇?” 一整片花海,在山的另一面遍布整片山坡,红紫色的花球一朵连着一朵,被微风吹过带着芳香,遥如意最喜欢这种味道。 他笑弯了眼,“原来真有花可以赏。” “嗯,”男人从背后把人抱住,“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遥如意只顾着眼前的美景,对这句话也就不挑刺了,不然男人骗他的事可说不完…… 他蹲下身子用手轻点娇嫩的花瓣,视线不停瞧着山坡上这一片粉红。他这几日终于在此刻有了一种闲适之感,动作轻柔缓慢,他比谁都知道怎样对待娇弱的花草。 “那下次朕碰你也这般小心。” 蘑菇转头和男人对上视线,冷哼一声就不再管他。当初他还是蘑菇的时候也不见男人怎么轻手,每每像是在盘串珠一般揉着他的菌盖,“差点揉秃了……” 顾回舟失笑,他闻着花香还没怀中人好闻,他这般想着,又把头埋进人耳侧脖颈处,来回蹭来蹭去。 “痒——” 遥如意来回躲,他碰花的手收回来,怕动作太大伤了花瓣。突然,他顿了顿推推身旁的人,“陛下,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未曾。” 但遥如意越听越觉得明显,他忙推开身边人,视线扫向花开之中,一片夜色下的轻微随风轻颤,他刚刚听见的声音绝对不是这种。 “簌簌——”的声音,好像是…… 人的脚步声。 遥如意顿时集中注意力,一道冷光也在同一时刻闪在两人面前,顾回舟拧眉伸手推开身前人,整个人猛地后退躲开冷剑,两人身手矫捷,疾步退后和那几人拉开一段距离。 心口的乱跳还在继续,遥如意冷眼看着从草丛里冒出来的三位大汉,个个膀大腰圆健壮孔武,刚刚那一剑的力道就能看出这几人身手不凡。 但如今只有他和顾回舟两人,遥如意顿感不妙。 手被男人轻柔抓住捏了两下,让他安心不少。 “呵!狗皇帝,今日我们兄弟几个就替天行道!”其中一个大汉狂笑,手中长剑随着他的挥舞不断映射出月光下的树影,几道剑身破空的声音清脆短促,让人心底发颤。 另两人也跟着附和,但其中一人脸上的笑好似浮在表面上,遥如意止不住总往那人脸上看,他觉得那人不想笑,他想哭。 长剑出鞘,遥如意板着脸,他见皇帝同样把剑抽出来,两人对视点头。 “欻——” “锵——” 对面三人“啊——”的一声冲上前来,他们身上穿着破布衣衫,凑近了能闻见股股酸臭味,但手中的长剑却像是新的。 遥如意心底一沉,这三人看着不像是对顾回舟心生怨恨的百姓流民,倒像是被人塞了钱来行凶的亡命徒! 转眼就是几十上百个回合,那几人剑法了得,两人此时占不到什么便宜。 “陛下!” 遥如意心头一颤,顾回舟竟然被那两人逼得步步后退,马上要撞上身后的树干,他瞳孔紧缩,手中长剑和身前大汉的长剑对上,他剑鞘打在那人膝盖,但那人好似感觉不到疼,转眼又迎上来。 他被缠得脱不开身,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遥如意猛地挥手,长剑划破身前人的下腹,热血四溅,“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这片山林,惊起一众飞鸟。 他连忙飞身至顾回舟那侧,皇帝手上多了好几道伤口,遥如意拧眉,“陛下!” 他想挡在男人身前,却被顾回舟用力拉到身后,“保护好你自己,”说罢他转头笑,“要是朕今日驾崩于此,还请十九大人给朕收尸。” 说罢,男人迎了上去。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遥如意“欻”的一声出手,迎上侧边挥来的剑风,几人再次缠斗在一处。那三人虽身子高大健壮,却敏捷迅速,身手了得。 即便遥如意身形再快,都能被几人挡下,他瞧着一次又一次迎上来的壮汉心下着急。 但剑尖总是对不上几人的脖颈,他一下又一下划在人身上。 遥如意红了眼,他下不去手—— 唇瓣紧紧抿在一起,遥如意心下焦躁不堪。 蓦地,他听见一声狂笑之后猛地转头,“嗡——”的一声心脏仿佛停止跳动,大喊“陛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杀了皇帝!杀了皇帝!” 壮汉长剑直直插在男人胸下,马上就要刺中男人心脏,鲜血染红了剑身,壮汉猛地把剑抽出来,想再次捅上去,“戥——”却砸上另一把银色长剑。 壮汉不屑,“你这个小白脸还挣扎什么?连杀人都不敢,还是乖乖等着被我们兄弟几个捅死!” 遥如意眼眶通红,他看着皇帝踉跄靠在树干上往下滑,心口阵阵抽痛,但他现在要先解决掉这三人! “遥如意,杀了他们!” 顾回舟气息虚弱,但脸上依旧带着猖狂肆意的笑,好似中剑的并不是他。 “我——”一人对上三人,遥如意本可以和三人不相上下,但他总是狠不下心,长剑在激励人喉咙一指处停下,转而划伤侧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个连杀人都不敢的小白脸!” 笑声更加猖狂,遥如意板着脸,他眼圈越来越红,但嘴角绷直不发一言,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即便不对准人的要害,他也把几人的皮肉划得皮开肉绽。 反观他自己,身上白袍蹭的都是别人的血。 “妈的!”壮汉一声怒骂! 遥如意左手剑鞘右手长剑,一个人对上三个人尚且忙得过来,但此时突然一个壮汉退后,他心底顿感不妙,忙转头看去。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睛,伸手捂住伤口,他刚刚瞧见皇帝在伤口上上了金疮粉,一会他再给他疗伤不会出问题的,但现在—— 身前的两个壮汉让遥如意抽不开身,“欻——”他一剑刺向其中一位壮汉的大腿,那人瞬间倒在地上,捂着腿嚎叫个不停,遥如意面上一喜。 他刺中他们的腿就可以了! 但心底突然传来一阵心悸,他退后数步,转眼间竟瞧见刚刚推开的那人手握长剑仰头大笑,疾步朝着倒在地上的顾回舟冲去,“狗皇帝!你去死吧——啊——” 壮汉不敢置信,他手中长剑距离皇帝只剩下不足半掌的距离,但他胸口穿过了另一柄长剑,剑尖从胸口穿出来,往下淌着血。 遥如意颤抖着手握紧剑柄,“哧——”的一声,他用力把长剑抽回来,“嘭!”的一声,那壮汉结结实实倒在地上,眼睛睁着,嘴角泛起一抹浅笑。 死了。 咽下一口口水,遥如意来不及反应自己杀了人,他满脑子想到都是他救下皇帝的狂喜。但长剑破空之声还在继续,他手比脑子快,长剑在一瞬间之后刺穿第二个人的心脏。 “啊——” 惨厉的叫声在中间被斩断,遥如意黑眸冷厉,他紧紧抿着嘴角,胸口上下起伏。 “砰——砰——砰——”他甚至能感受到剑身穿着心脏,在几声震动后彻底死寂。 “欻——” 长剑抽身带起一阵血花。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那人看了看死在地上的两个人,他颤抖着手往后退,脸上全是惊恐。看向遥如意的视线好似在看从地府上来的无常,壮汉神色慌乱嘴角泛白,他猛咽一口口水,“我,我我我我我不干了!银子我也不要了,不要——” 但止不住白袍无常的步子。 一剑封喉。 那人瞪大了眼睛看向面无表情的俊俏男子,他想不明白刚刚还软弱不敢杀人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变成来索命的厉鬼。 “嘭——”倒在地上。 神色恍惚,遥如意猛喘粗气。 “铛!”的一声,长剑掉在地上砸中剑鞘,他忙跑到顾回舟身侧,白光自两人触碰的嘴角蔓延开,笼罩在男人胸下的伤口处。 遥如意这般保持了一刻钟,那伤口竟只愈合的一小片,他慌了,“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慢…… 眼眶越来越红,遥如意急得不知要做什么,他手忙脚乱从皇帝手中把药瓶在翻出来,药粉全都被倒在伤口上,他急得一口舔舐在男人胸前的伤口上。 一口接着一口,像一只对着猎物进食的狐狸。 “唔——” 一声闷哼,遥如意感受到一只大手揉着自己的脑袋,他心下狂喜,猛地抬头,“顾回舟!” 男人笑得虚弱,视线看着远处地上死透的三人,眼底划过笑意,“很棒。” “你别说话了。”遥如意拉住顾回舟的手,许是他刚刚用了血,白光在一刻钟之内将男人伤口抚平大半。 他猛喘粗气,想再次低头去舔顾回舟胸前的血,却被人挡住,“如意。” 茫然抬头,男人轻声说,“朕没事了,放心。” “没事了?” “嗯,没事。” 遥如意怔怔去把自己的剑捡回来,扶着男人往山下走,眼神突然看见了什么,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十三吗?” 第57章 骗子 “也亏得十九大人处理得妥当,朕…… 那道身影两人都熟悉得很, 顾回舟默不作声。 遥如意又问,“是十三吗?” “……是。” “十三在这?那他刚刚为何不过来?” 男人沉默,两人向山下走着,寂静无声。 往前的步子突然顿住, 遥如意眼眶通红, 他一瞬间想到了所有细节。为何其中一人笑得牵强好似在哭, 又为何他杀的第一个壮汉倒在地上嘴角含笑。 还有顾回舟。 他才是用剑最厉害的那个人, 二人练剑时他时常碰不到男人衣角, 以这三人的拳脚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顾回舟感受到身边人手臂的抽离, 他下意识皱眉, 不顾身前渗出的血渍紧紧握住遥如意的手腕, 他看见遥如意眼里的平静突然慌了,身子向前倾,柔声道,“遥如意,你做得很好。” “你救了朕。” 遥如意大力挣脱男人的手, 他往后退一大步, 眼神中带着不解和愤怒, 拳头紧握到颤抖,身上还带着刚刚那些人的血迹,甚至还有顾回舟的。良久,他也只说了一句,“为什么?” 声音平缓听不出起伏。 但顾回舟蓦地心头一颤,他宁愿这人和他大吵大闹。 舌尖抵住上颚,顾回舟听着身后的动静,他抬起手,十三见状把马车停在原地, 等着皇帝的吩咐。 看着面前人顾回舟板正神色,微微皱眉,“遥如意,你就该这般。” “凭什么我就该这样?我从有了灵智开始就没做过坏事,我化形后也没想着伤人!”蘑菇急得眼眶越来越红,一层薄雾在眼眶里氤氲着,转瞬又被人强忍回去。 “堂堂仙君大人难道分辨不出十分善恶!十恶不赦之人你留他的命做什么?等着他转头给你一剑?”顾回舟冷了脸,他看和遥如意执拗的神色沉默,舌尖从上颚划到后牙,口中的血腥味充斥在鼻腔。 味道令人作呕。 遥如意沉默。 “你既然在朕身边待着,就要会杀人。”男人眼神幽深犹如一只深渊底下的困兽死死咬住一个人不放。 现在被他咬住的就是面前的人,他如何都不会松口。 “那我可以不在你身边待着。”遥如意说完,转头不看男人。 一双手突然上前来捏住他的脸,强迫自己和他对视,遥如意被男人眼中的凶狠吓了一跳,“顾回舟!” “离开朕身边你还想去哪儿?”男人喘着粗气,神色偏执,“朕早就说了,你在朕的国境之内就是朕的,不管你是蘑菇也好是人也好,只要你在朕的国土上,你就是朕的!” “朕不让你走,你哪也不能去!” 遥如意从未见过这样的顾回舟,一时间微怔,但很快挣脱开。 他脸上出现红色手指印,就好像那只手还掐在脸上。 遥如意和他对着视线不发一言,眼底的倔强和气愤异常浓郁。 凭什么,他就要—— 瞬息,遥如意猛地上前张开嘴一口咬在男人手上,牙尖刺穿手腕,舌尖上的一滴血悄无声息融入皇帝的手心,遥如意咬得狠,一排牙印带着血渍在男人手掌上出现。 遥如意双手攥紧皇帝手腕,久久没松口。 男人闷哼一声,“嗯——” 身上的剑伤都没能让他痛呼出声,遥如意才不信他咬了一口就能让他疼成这般,但还是收敛了力道。 反倒听见一声轻笑,“呵,继续。” 顾回舟有病吗?这有什么好继续的。 遥如意咽下混着血的口水,板着脸和人无声对峙。 顾回舟浅笑,他伸手想把人抱住,手上的牙印他看都不看一眼,视线盯着遥如意冷凝的眉眼柔了神色,“遥——” 刚要开口,顾回舟突然向后踉跄两步,神色错愕。 他整个人靠在树干上,胸口的剑伤又开始往外冒血,他想着刚刚的手上的锐痛蓦地笑了,挣扎着抬头和站在一步之外的遥如意对上视线,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弱,双眼马上就要合上。 “嗯——”一声闷哼,男人大力拍向树干,把自己往前一推,无声倒在遥如意怀里。 “顾回舟!” 用力拖住怀中昏死过去的男人,遥如意微微拧眉不悦。 他把皇帝稳稳抱住,心里的怨气尚在胸口堵着,但他刚刚看见男人胸口不断流血还在和他吵,就觉得烦得头疼。 不想再听他说话。 “十三。”他大声喊。 十三转头看过来,见状快步跑到两人身边,十三看着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皇帝神色紧张,“陛下怎么了!” “我给毒晕了。” “十九!”十三冷声,他没想到小十九能和他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想到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承认他毒晕了陛下,神色严肃,“你要做什么!” “他在流血!”遥如意也大声道,“再不回京他的血就流光了!” 十三被人吼得一怔,敛下眼下的不自然,他把顾回舟抱上马车,“十九,看好陛下。” 遥如意闷声,“嗯。” “驾——” 十三策马一路飞驰回京,不知他用什么方法给宫里传了讯,王然和崔祥祝早早等在了云殿门口。 遥如意在马车稳稳停下之前吐出一口浊气,白光消散,他额头满是冷汗,但皇帝身上的伤已经看不见原本的狰狞。 崔祥祝急切,“陛下!” “快!王太医快去瞧瞧!” 十三和十四两人将皇帝抱到床上,遥如意站在屋外冷眼看着,半晌,他在天光乍亮的天色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渍,无声抿唇。 “十九大人身上有没有伤啊!”崔祥祝那边听了皇帝没事,连忙出来看要遥如意,相比皇帝身上的伤,这位十九大人一身白袍染了一般的血渍更吓人! “我没事。” “当真?大人衣裳都透了!还是赶快换上一身,这晨间冷气足,可别着凉了。” 蘑菇点了点头,转身要离开时想张口,但想了一会还是转身走了。 算了,他现在不想听见顾回舟说话。 崔祥祝一边笑着一边为自己解释,“哎!那大人快去,我让小德子在偏殿备了热水。现在陛下在云殿有王太医施针,大人去偏殿休整也方便些。” “好。” 遥如意转头去了偏殿,偏殿早就备好了新的衣衫袍子,遥如意梳洗过后呆愣愣坐在窗前,想了好一会。 “算了,好困。”扯过被崔祥祝送过来的被子,遥如意侧身躺下。 很快睡着了。 一连过了数日,京城中还有人在传皇帝出事了。那日不过罢朝一日,就闹得京中人心惶惶,即便从那之后依旧照常上朝下朝,也堵不上有些人的嘴。 梁乘风从梁府后门出来,他怀里揣着银子,脸色不佳一路走上街。下个月就是梁平夏及笄礼,他们从现在开始置办显得匆忙潦草,但那又如何? 梁乘风在心底冷笑,若是事成,他小妹的及笄礼便是京城最大的一桩喜事。 心底的笑意逐渐扩大,但面上不显,梁乘风一路从街头走到街尾,不挑也不讲价,看见合适的就让人送到府里去。梁乘风一路走下来唯一买在手上的是一支珠钗,橙黄色的宝石边绣着白色的莲花。 和当日百里柔及笄礼上的那支珠钗像极了。 他看见后当即给了银子,一直带在身上。 街上的人少得可怜,零星的百姓看见梁乘风一个个好奇地想看他,但一想到什么,还是畏畏缩缩低下头,离那人远远的。 呵!等过些日子看这帮人是不是对他还是这个态度。 梁乘风冷眼看着,快步走到一处巷子口,看着四下无人,他快步向巷子里走去,转瞬间失去了踪迹。 在京城一处隐蔽的宅院内,小厮侍女只有零星几个,梁平夏穿着一身鹅黄色纱裙在院子里跳舞,她脸上的笑意尽显大气端庄,但那双眼却透着媚态,勾得人直了双眼。 在梁平夏对面的摇椅上,坐着一人。 他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身材瘦削双眼无神,一双下垂的眼带着满意的笑看向婀娜多姿的少女,他笑起来颧骨往上挤,把原本就狭小的眼挤得更小,男人呵呵笑起来,“好!” 他起身向前把少女搂在怀里,凑过去闻梁平夏身上的花香,露出一副痴迷的神色,“夏儿还是这么香。” “太子殿下——”梁平夏笑得娇气,她软了身子倒在男人怀里,顾怀安比她高不少,她发顶被男人宠溺揉着,两人依偎在一起。 “殿下——” 夏日穿着单薄,一双粗糙的大手顺着少女白皙的腿往上滑动。 “咳——” 一声轻咳。 梁乘风皱眉从门口走进来,他好似没瞧见两人刚刚的举动,他对着梁平夏递出那支珠钗,轻声道,“哥哥和太子殿下说些事,你先下去待着。” 梁平夏见到那珠钗一怔,心中狂喜,立马接过来,她转身笑呵呵对顾怀安行礼,“平夏告退。” 少女走远同样带走这片的轻松,顾怀安脸上的笑意淡了,他对梁乘风抬手,“梁公子,坐。” “多谢太子殿下。” 二人在郁郁葱葱的树荫下相对而坐,梁乘风屏退周围人,两人相视一笑。 梁乘风道,“京中一切已经安排好了,只剩下军中最后一步。” 顾怀安一怔,随后义正词严道,“那就多谢梁公子帮孤与父皇夺回顾氏江山,如今江山一直在那个杂种手里我们怎能安心,父皇怎能安心!” 梁乘风呵呵一笑,“太子殿下放心,这件事不会出差错。庞起英虽然比不上我二叔当初在军中的权势,但也是一方大将。” “虎符在谁手里谁就是将军,这点太子殿下也懂。” 顾怀安对上梁乘风的视线,两人无言一笑,他笑得越来越痴狂,眼底的贪婪几乎掩盖不住,“那是自然,梁公子是助孤成大事的重臣,若是事成,孤称帝后自然有梁家的好处。” 他视线往身后院子看去,“皇后的位子,非夏儿莫属。” “此番梁某就放心了。” 梁乘风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他低头拱手,眼底在瞬间闪过轻蔑与不屑,转瞬即逝。 “太子殿下,如今天色不早,梁某就先带平夏回府了,马上及笄礼。对平夏可是一件要事。” “夏儿早晚是孤的皇后,梁公子这又是何必?” 好色之心不加掩饰,梁乘风差点冷笑出声,他轻笑一声道,“梁某心知平夏和太子殿下两情相悦,但平夏和殿中终是未成婚,这与理不合。” “且一个月后,方才是平夏的及笄礼。” 意思不言而喻,他小妹如今尚未及笄,这般把人留下来,未免太不把人当回事了。 顾怀安挑眉想反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拧眉挥手,不耐道,“走吧。” “多谢太子殿下。” 马车内,梁乘风搂着昏昏欲睡的梁平夏。两人都没说话,直到马车晃晃悠悠停在梁府后门,梁平夏才悠悠从梁乘风肩上起来,她脸上看不见笑意,原本额前的碎发被她梳上去,嘴上染上了红色胭脂,相比数月前,梁乘风几乎认不得眼前的妹妹。 “哥哥,我的及笄礼可有人会来?” 梁乘风点头,“放心,京城无人比平夏的及笄礼更热闹。” 梁平夏听着开心,她忙下了马车,“那哥哥快去用膳吧,我去找娘学舞。”说着,小姑娘迈着端庄的步子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在人前再也不蹦蹦跳跳,若看那背影,倒是有几分像百里柔。 性子从原先的娇俏可人变成端庄稳重,梁乘风看了一会,直至她身影消失在转角,男人下了马车,招呼着几个侍卫前往书房。 天色愈渐昏暗,梁乘风自书房抬起头时已经过了饭点,但无人来叫他。他蓦地黑了脸色,桌上的纸被墨团染了一片,梁乘风一双眼透露着阴狠。 他看着半空深思,待军中准备妥当,他们就可以找一个好的时机打下京城,顾回舟手中的兵比他们多又怎样,还能一日之间从边疆调回来不成? 到时候,京城就是他梁乘风说了算,“呵呵呵呵……” 笑声低沉透着说不清的喜悦。 “咚咚咚!” 御书房的门被大力敲响,直接打断了梁乘风的笑,他满脸不悦,“滚进来!”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小侍卫快步跑进来,抬头看见梁乘风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老,老爷……” “有什么事,快说!” “老爷!太子……顾公子被抓了!” “什么!”梁乘风大声质问,“谁!”刚刚他们还在和顾怀安一起说话,怎么现在人就被抓了!他心脏狂跳,大手一下子捏住小侍卫的肩膀,“说清楚!” 肩膀的钝痛让小侍卫忍不住皱眉,“是,是在老爷走后。突然一群官兵围住顾公子的府邸,是十三大人带人去的。称顾公子本是被贬出京之人,非诏不得进京。” “就,就把人抓走了。” 梁乘风猛地把人松开,他心中的火一团团涌起,“妈的!顾回舟!” 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现在人在何处?” “应该是……大狱。” “啪!”茶杯应声打碎在地面上,吓得小侍卫往后退,梁乘风发了疯一般开始乱砸书房内的东西,咒骂与怨恨几乎不停从他口中喊出来。 “顾回舟你个卑鄙的小人!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跪在我脚底下舔老子的鞋底!” “妈的!去死吧!” “你个小杂种!” …… 声音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来人,上茶。” 大狱。 顾回舟在徐仪的引路下慢悠悠从小门走进去,大狱的潮湿和发霉的味道令人眉头紧皱,此处大狱好似只为了顾怀安一个人建造的,四处空荡狭小,烛火昏暗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 白日里穿着那身青色外袍被血水染湿,顾怀安发丝凌乱贴在脸上,他刚刚被人打了板子昏死过去,如今听见声音幽幽睁开眼睛。 “啊——” 好似看见从地狱上来的厉鬼,顾怀安惊得往后缩,但身后就是墙壁,他无处可逃,“顾……顾回舟……” 顾回舟也是好长时间没见过他的太子皇兄了,这人大他十岁。可是在他小时候最爱来找他玩的太子皇兄。 “太子皇兄可还记得,你把朕的衣服扒光把朕扔在池塘里,还把朕关在点了火的马圈里,还有……”他慢悠悠在铁栏杆前踱步,“还喜欢把朕的手指碾碎。” “太子皇兄可还记得?” “啊——顾,顾回舟!”顾怀安惊恐得看着面前这个厉鬼,他是来找他索命的!顾回舟是来找他索命的! 他跪着对人求饶,“孤,孤错了!皇兄错了!皇兄当时还小不懂事,皇兄是想找你玩!” 顾怀安鼻涕和眼泪一起淌着,他整个人卷缩在角落,不停瑟缩,几乎不敢看向铁笼外那人的脸,他不住咽下口水,用手挡住眼睛。 “嗯,是。”顾回舟慢慢坐在椅子上,十四刚搬来的。 “所以朕也只是和皇兄开了个玩笑,皇兄何必从那之后便躲着朕。”顾回舟声音阴冷,他的话一下子把顾怀安带回到他二十六岁生辰宴的晚上。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父皇称赞,喝了不少酒,他被人搀扶着回了东宫,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在割他的肉。 他整个人被绑在床上,殿外的太监侍卫都被顾回舟毒晕了,他的嘴被堵上,整个人挣扎着如同案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 十六岁的顾回舟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他稍显稚嫩的脸紧绷着,眼神中带着狠厉。一刀扎向顾怀安的下腹,顾怀安现在回想着都浑身颤抖。 那人拿着刀对他开膛破肚,约有一个时辰。 顾怀安生不如死的一个时辰。他嘴里被塞了布条,看着自己的肚子被人划开,他在他身上不知道倒了什么药粉,他的血被止住,但灼热的痛感从伤口处遍及全身,他恨不得咬舌自尽! 偏偏他不敢说出去,顾回舟对他说,若是他说了出去,日后他还会再来! “不!孤没说出去,没说!” “哈哈哈哈哈哈。” 顾回舟笑了,“朕知道皇兄没说,朕不过想皇兄了。皇兄应该在京城外好好呆着,如今进京,是想朕了?” 顾怀安呆住了,哆哆嗦嗦想笑,“孤……孤……想皇上了。” “那正好,今日朕和皇兄叙叙旧。” 叙旧,他们二人有什么旧可以叙…… 顾怀安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攥在手里。他抬眼就看见顾回舟在摆弄一个药瓶,那药瓶他认得,就是那日顾回舟洒在他身上的药粉! 不,不行!他不能被顾回舟抓住了,不能! “皇上!臣,臣错了!还请皇上饶命!”顾怀安瞬间爬到栏杆处,如同献宝一般把免死金牌呈了上去。 看得一旁的徐仪直皱眉,先帝太子,竟然是这样的性子。 十三十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见了不屑,先皇太子?看着都比不上京中的乞丐。 他们陛下的手段可还没用呢,这就把金牌交了出去。 也太容易了。 “这可是先帝给太子皇兄的金牌。给朕,合适吗?” “合适!合适!”顾怀安巴不得被顾回舟收回去,他若是不收,自己这条命哪还能保得住! “十三。” 十三上前,帮顾回舟把金牌收下,他退到身后低头看着,金牌上沾了不少血,他皱眉和十四挤眉弄眼。 这么脏,怪不得陛下不愿意拿。 “就要是这般,等晚些时候就让人送皇兄出宫吧。”顾回舟起身长叹一口气,“都已经进京了,也没必要走。” “皇兄出宫后可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谢!谢陛下!” 顾怀安终于长呼一口气,胸口不断起伏,他似笑非笑瘫倒在地上,卷缩起身子把自己抱住。 阶梯漆黑一片,顾回舟冷着脸上到最上一层,崔祥祝正在外边等着,见人出来忙上前,“陛下,老奴刚刚去问了。十九大人已经吃过了晚膳,正在暖玉阁练剑呢!” 男人边走边问,“暖玉阁?” 崔祥祝回,“是,十九大人说要泡汤池,奴才命了人烧水,如今汤池还没烧好,十九大人便先练剑了。” “呵。” “朕要是记得不错,暖玉阁是朕的汤池。”虽然这般说,但男人的神色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你倒是听他的话。” 崔祥祝笑笑跟在后边,这时候他听听就好了,可没什么好回的。里两人从京外回来这都多久了,虽然还在一个屋子里睡着,但白日里也见不着两人说话。 十九大人不是练剑就是看书,不到夜里都不回云殿。 他都替陛下着急。 “陛下,咱们现在去哪儿?”崔祥祝看这条路就懂了,但他偏要问。 “暖玉阁。” “那奴才给陛下备一下茶水点心。” “嗯。” 很快便到了暖玉阁,顾回舟离老远就能听见长剑破空之声,离近了看越发觉得养眼。 算他一手养大的蘑菇,时隔半年,也学会和他生气了。 皱眉思索片刻。 他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这身红袍,略微挑眉,伸手解开腰带,胸口的衣衫扯得乱七八糟。饱满的胸肌就这般明晃晃露在空气中。 遥如意早就看见人来了,但他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他还在生气,不想和这人说话。 顾回舟上前,佩剑出鞘飞身和人对起剑来,他胸下的伤口还缠着绷带,刚刚胸口开得不大瞧不见,但随和男人的动作衣领顺着肩膀向下滑露出身上的白布。 “欻——” 长剑相撞后两人退开,遥如意拧眉不说话,但眼底的意思显而易见。 自己有伤不知道吗? 顾回舟轻笑,“还真不太记得了,朕这几日忙着政务,也无人来唤朕用膳。”语气好似深宫里幽怨的妃子,“这不,连自己身上的伤都忘了。” 他面对着遥如意越走越近,眼里的笑能把人溺死,“也亏得十九大人处理得妥当,朕身上一点都不疼。” 遥如意,“骗子。” 第58章 大吵(已和好) “遥如意,你永远都不…… 顾回舟还要往前, 却被遥如意的剑鞘抵住,他挑眉,半晌道,“遥如意, 朕要让你能保护得了自己。” 遥如意不加思考, “我知道。” 男人又笑了, 想上前, 奈何那剑鞘依旧牢固, 他眉宇间闪过不解。 “但我很生气。” “你已经五日不曾搭理朕了。”皇帝皱眉说着, 这人倒是日日回云殿睡觉, 又从不正眼看他, 好像他这个皇帝在他眼前不存在一般。 把顾回舟气得牙痒痒,但瞧着那张严肃与他置气的脸又忍不住心疼。 心底暗骂一声,他心疼个屁。 伤疼在他身上,他倒成了罪人,顾回舟突然敛下笑意, 强硬上前一步, 剑鞘抵在他腹部稍微一动就能碰到伤口。 但男人毫不在意, 他任由长剑抵在身上。 遥如意厉声道,“顾回舟!” 一双眼紧紧盯着对方,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但就是不想这么和他和好。他连着好几日做梦都能梦见那三个大汉,他们问他为何要杀了他们,他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明明只是想从山上下来报恩读书…… 越想越生气,遥如意呼吸变快,他抬头看着越走越近的顾回舟,手中剑鞘突然收了回来, 让顾回舟一喜,“乖——” 话音刚落,还没等顾回舟把手抬起来,遥如意一个闪身,一脚踹在男人胸口,没碰到伤口也没收力道,顾回舟一个不察被人一脚踹到汤池里。 “嘭——”的一声落入水中。 水花溅起半人高的距离,遥如意总算觉得能喘过气来,他不怕顾回舟生气,他也在生气,大不了两人一起。 不远处房顶的十三十四目瞪口呆,两人慢吞吞咽下口水,十四龇牙咧嘴的捂着自己身前的伤,他的伤还嫩着,更何况陛下。 “嘶——” 没想到小十九和陛下相处时是这般。十三突然笑了,他优哉游哉躺在瓦片上,“行了,也别盯着了。” 十四想想,“也是。” 水面的涟漪慢慢平息,遥如意站在水边看着映着月色的水面不发一言。 半晌,男人突然出现在遥如意所处的水边,他身上的长袍紧贴在身上,红袍被浸湿变成暗红色的,上边的金丝在月光下竟然还能瞧见亮色,只不过里面那身中衣,被水打透变成半透明,若隐若现贴在男人身上。 胸前的衣衫被红晕染了几分色彩,在月光下朦胧着。 顾回舟的头发全部贴在身上,被他伸手弄到耳后,遥如意还是第一次这般清楚的看着皇帝的模样,墨发贴在头上也不显狼狈,浓眉下是一双精致带笑的眉眼。 笑什么笑。 遥如意想起身离开,却在站起身的下一瞬被人抓住脚踝,“唔——” 转瞬跌入水中。 “顾回舟——” “朕在。” 大手环住日思夜想的腰身,男人炙热滚烫的眸子紧紧盯着遥如意因为惊慌而半开的唇,他想也不想就要凑上去,又被一掌推开。 遥如意大声,“顾回舟!我不喜欢你了!” 说完,遥如意感觉腰上环着的手一顿,但马上收紧,他的手被攥紧,男人的吻密密麻麻留在他的嘴角,侧脸和眼睛,“唔——” “你放开我!” “哼,”一声冷笑,顾回舟声音低沉嘶哑,他看人的眼神带着危险的气息,“那大人把朕毒晕好了!” 说完,在遥如意震惊的神色中直直贴上遥如意的嘴,血腥味儿在两人唇齿间蔓延,男人睁着眼睛挑衅般瞧着遥如意,好似在说,大人怎么还不动手。 遥如意下一秒狠狠咬在他嘴上,下唇被咬得裂开一道口子,血水滴在汤池中瞬间化开,遥如意眼眶泛红,他大喘着气一把把人推开,“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皇帝脸上。 汤池寂静到只有水声。 男人用牙咬住下唇,他错愕,但转瞬而来的是狂喜。他喜欢看见遥如意对他毫无保留的样子,爱慕也好,生气也好,男人笑得开心,眼中的喜色不加掩饰。 他问,“十九大人手疼不疼?” “朕给你揉揉。” 手被人轻柔攥在手心,男人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安抚掌心的红。 遥如意一连几日的委屈在瞬间崩溃殆尽,他眼角的泪如同房檐上滑落的雨水一样连成线,从脸侧滑落至嘴角,和混着血腥味的口水一起被他咽下,“顾回舟!我不——” 这句话顾回舟不想听见第二遍,他强硬地将人吻住,同时尝到了对方嘴里的苦涩,男人眼里的心疼掩饰不住,他动作变得轻缓,一路从嘴角吻到脸颊,最后轻吻住遥如意的眼。 “不哭,朕疼你。” 用力把人抱在怀里,顾回舟不住轻吻遥如意的耳垂,惹得人又挣扎起来,他这才轻笑松口。 被人抱在怀中,好几日不曾闻见的檀香气围绕在周身,遥如意眼角的泪越来越多,流得越来越快,从呜咽变成放肆大哭。 他烦死顾回舟了—— 约一炷香的时间,哭声渐渐平息。 顾回舟将人头压在自己胸口,“听见了吗?朕心疼。” 又被人用力打了一拳,遥如意双眼红肿,他胡乱用手抹去眼角的泪,但两人泡在汤池内全身都湿透了,用手抹去毫无用处。 顾回舟轻笑,“朕帮你。” 他说完俯身上前,极为珍重地把人眼角的泪一滴一滴舔干净。 抱着还在哽咽的人,顾回舟轻声解释,“那三人是大狱中的死刑犯,朕找他们帮朕这一次,他们的家人便不用再受苦。” “都是要死的,何不和朕做了这笔交易。” “遥如意,你没有滥杀无辜。” 感觉到怀里人身子一僵,顾回舟有些无措,他怕还能听见那句“不喜欢”。 男人拳头握紧,唇瓣抿在一起,血水染红的唇带着偏执,那三个字他这辈子不想再听见第二遍。 感受到胸前遥如意轻轻点头,顾回舟松了口气,“你没错,是朕错了。” “朕害怕,朕怕你受伤,朕怕自己保护不了你。” 男人的话好似道歉,也好似在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对方看。 空气安静了几秒,顾回舟的语气变重,凑在对方耳边说,“遥如意,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朕。” 遥如意听着这话身子一颤,他从男人胸前抬头,用嘴堵上了对方的嘴,这次谁都没推开谁,遥如意用舌尖往前试探,但转瞬被反客为主。 顾回舟一个转身把人压在玉石壁上,他恶狠狠吻过去,气息交错缠绵,呼吸急促还带着两人口中的血腥气。 顾回舟冷笑,他都不知道自己下唇的伤口什么时候好的,幽深晦暗的视线盯紧遥如意,“遥如意,你永远不能离开朕。” 遥如意咽下口水,“不会的。” “不会什么?” “不会离开你。” 一声冷笑,“那还喜不喜欢朕?” 遥如意没说话,不过瞬息就有看见男人黑下的脸,他神色严肃,“你要是日后再骗我,我就不喜——唔。” “朕知道了。” 男人执着,“还喜不喜欢朕?” 顾回舟的手还捂在遥如意嘴上,蘑菇皱眉轻哼,他这般自己怎么说,眼角的红还没褪下,被他这么一闹又有加重的趋势。 遥如意哼声,“唔——” 喜欢。 男人嘴角扯起坏笑,“什么?” “唔唔——” “喜欢。” 终于露出得意的神色,顾回舟餍足地把人抱在怀里,“乖,朕也喜欢你。” “哗啦啦——”水从两人身上不断往下淌,遥如意看着男人身上的衣物不禁红了脸,他问,“你的伤……” “朕说了,亏得十九大人处理得妥当,朕身上一点都不疼。” 遥如意看着他调笑的模样不耐,“顾回舟!” 男人一顿,“朕疼得要命,要仙君大人帮朕疗伤。” 暖玉阁外,崔祥祝笑了。他这几日跟在陛下身侧恍然又回到了十九大人没来的那个时候,现在好了。这两人和好了他也能松口气了。 小德子手里端着刚从膳房取过来的茶点,犹豫,“崔公公,可还要送去?” 崔祥祝看着望云殿走到两人沉默半晌,“让御膳房先备着,等咱家的吩咐。” “是,公公。” 夜半,梁府。四下都静悄悄的,但府中几乎无人入睡,梁乘风眼中带红,他看着推门而入的人道,“坐。” 声音嘶哑低沉,听得庞起英一怔,“梁公子这是……” “呵,顾怀安被抓了。” “太子殿下!”庞起英大惊,他在府中换下来军中常穿的甲胄,一身粗布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臃肿健硕,一身腱子肉被布衣挡住,远瞧着像一个杀猪的屠户。 他瞳孔放大,忙问,“陛下发现了?” 梁乘风如今听见陛下这两个字就觉得一团火自胸腔里涌出来,他抬手摔下桌上的一个茶盏,“妈的!谁知道他怎么发现的!” 庞起英皱眉,长叹一口气,“你做事毛躁,难免留下线索让人发现,顾回舟身侧的暗影整日里见不着踪影,你以为是在宫里睡大觉吗?” “庞起英!” “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来教训我?”梁乘风大喝,他怒气更甚,脸上狰狞的表情若是寻常人瞧了能吓一跳,但庞起英可不管这些。 他在军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种毛头小子他看多了。更何况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都是些只能在嘴上吹嘘的废物。 原本还以为能在他们手下谋个好差事,但现在顾怀安被抓了,还有什么好算计的,心下一横,他大声道,“哼!既然如此,庞某概不奉陪,梁公子另请高明吧!” “站住!” 庞起英脚步停在门口,皱眉问,“梁公子还有何事?” 梁乘风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庞起英,你现在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回去做你的将军?”他冷笑,“光凭本公子手里的信笺就够顾回舟杀你八百次!” 梁乘风竟然还留着那些信! 庞起英瞳孔紧缩,他气急败坏,“梁乘风,你这个卑鄙小人!” “若是太子殿下还在我们也是名正言顺!但现如今连顾怀安都被抓了,就凭你我两个人如何服众!你真以为军中的士兵都是些只知道吃饱了饭上战场的傻子吗?!” “你想找死我管不着,但你别拉着我做垫背的!” “庞起英,现在是你在求我。哪还有你说话的份!”梁乘风大喝,他神色变得有些偏执,“现在你抽不了身了,只能继续跟着我。” “梁乘风!” 庞起英健壮的身子气到发抖,他是昏了头才会答应他们谋反一事,脸上的肉绷紧,他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杀了面前人,“梁乘风你他妈给老子清醒点,顾——” “老爷!老爷!” 门外小厮不住拍打房门,梁乘风大声,“滚进来!” 房门被猛地推开,“老爷!偏院传来消息,顾,顾公子被送回去了!” “什么!” 梁乘风和庞起英面面相觑,两人瞬间的念头都是,顾回舟疯了吗! “谁送回去的?” “是,是十三大人。”小厮猛喘气,他得到消息就赶忙来书房送信儿,生怕耽误了大事。 刚刚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一下子冷静了,庞起英喘着粗气皱眉,“去偏院。” “备马车!” 车子被赶得急,原本要一个时辰的路程硬是在半个时辰多一刻钟的时候赶到了,梁乘风从马车上跳下去冲进府内,身后的庞起英紧跟其后,两人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 府里寂静的可怕,连服侍顾怀安的丫鬟此时在院子里站成一排不敢作声。 “怎么回事!”梁乘风质问,但无人应声。 他刚要上前逼迫一个侍女询问,就听见从房中传出来的一声嘶吼,“啊——” 一个小厮端着一盆血水从房中出来,月色下让人看不清路,他差点撞在梁乘风身上,慌忙请罪,“梁公子!是小的不长眼,请公子恕罪!” “怎么回事!” 庞起英从梁乘风身后上前一步,“太子殿下在宫里受刑了?” 小厮脸色惨白,他点头,又摇头,“是,是受了刑,但……”小厮哽住,“但太子殿下还被——” “说清楚!” “太子殿下在宫里被净身了!成了,成了阉人!”小厮说完哆哆嗦嗦站在原地,他手里还端着装满血水的盆子,他一边听着房中的惨叫一边注意着面前两人的神色。 梁乘风呆滞住了,同样说不出话的还有庞起英。 拳头握紧,梁乘风咬破了唇,血腥味儿瞬间充斥鼻腔。 顾回舟,你真够狠的! 如今人是被放出来了,但和杀了又有何区别!一个阉人怎配当得了皇帝,原本追随顾怀安的士兵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梁乘风不敢想,他猛地推开小厮一把推开门,大步跨了进去。 “梁公子,公子——” 府医刚刚为顾怀安处理好伤口,人已经疼晕过去,府医颤颤巍巍对梁乘风和庞起英行礼,“顾公子……伤了根本,子嗣上再无可能。” 他说完,看见梁乘风闭紧眼睛,赶紧噤声转身出去了。 梁乘风和庞起英站在原地气得握紧拳头,“嘭!”的一声,一拳头砸在柱子上,他双眼通红狠狠咬牙,“顾回舟!” 庞起英喘着粗气不说话,他现在已经上了贼船,现在想下去是不可能了,但…… 眉头拧得死紧,“梁公子,你想怎么办?” 两人看着晕死过去的顾怀安沉默。 良久,二人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旁。梁乘风想着白日里两人还在此处说着日后之事,现在居然变成这样! 他心底的怒火快把整个人吞噬,拳头流着血砸在石桌上。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坐到了天亮,他们把一切都压在顾怀安身上,但如今他就是一个废人!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庞起英嘶哑的声音缓缓道,“如今能出来,太子殿下的免死金牌该是给了出去。” 梁乘风一怔,蓦地脸色更黑,“他还没醒?” 问的是一旁的小厮,小厮见状摇摇头,“尚未,但梁公子不必担心,府医已经瞧过了,并无大碍。” 梁乘风冷脸,“嗯。” 天色马上见亮,却依旧带着夜里的昏暗,冷风吹在人身上也比不过二人心底的凉意。 “哥哥!”一声带着哭腔的娇俏身影直直从大门外冲过来,梁平夏眸中带泪,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少女的娇俏看得庞起英一怔,“梁小姐。” “参见将军。”梁平夏盈盈起身,转头扑到梁乘风身上扬声,“哥哥!平夏,平夏听说怀安哥哥,怀安哥哥他……” 小姑娘哭得伤心,但剩下的话让她说不出口,她忙问,“可是真的?” 梁乘风瞪大眼睛,他和庞起英对上视线见对方摇头,他看向梁平夏急声问,“是谁和你说的!” 梁平夏被吼得瑟缩一下,“京中人都在传。好像是、是宫里传出来的。” “宫里?!”庞起英猛地出声,又把梁平夏吓了一跳。 “是,是宫里。” 梁乘风面色瞬间变白,如今京城人都知晓的话他们的人也必然都知道了,如今怎还能把顾怀安当天子看! “走!”梁乘风看着庞起英,“去城外营里。” 他们的人如今都聚集在城外,这时候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两人转头就要走,梁平夏手指勾着帕子纠结半晌,还是出声把马上出门的两人唤住,“哥哥!” “何事?” 少女脸上闪过一道红晕,她转头看看身后的卧房,随后上前几步站在梁乘风面前,“哥哥,平夏已有半月身孕。” 瞳孔骤然紧缩,庞起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是……太子殿下的?” 梁平夏红着脸,声音如飞虫般大小,“是。” “什么时候的事!” 梁乘风不知是生气还是欣喜,这时候有人怀了顾怀安的孩子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但这人偏偏是他妹妹! 胸口如同被一块大石压住,梁乘风猛然想到昨日他要把梁平夏带走时顾怀安眼中的一抹烦闷。 好!很好—— 梁乘风现在是有怨说不出,他心头突突的跳,咬牙切齿,“在这儿待着,没有我的准许哪儿也不准去!” “哥——” 梁平夏还想说话,但人已经出了门。 她悻悻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寂静无声的院落,眼中的苦闷逐渐消散,她换成楚楚可怜的表情,伸手搂着腹部,迈着轻盈的步子向房间内走去。 眼底的野心被娇弱挡住,这件事若是成了,她就是唯一的皇后。 谁都撼动不了她的位子。 她低着头慢慢踏上台阶,伸手推开那扇门,“怀安哥哥——” 京城因为先皇太子一事暂时消停几日,几乎人人都在谈及此事。 大多人觉得皇帝还是那个重杀伐不辨是非的皇帝,但竟然有不少人觉得皇帝这件事做得对,若是被逐出京城的废太子都能无诏入京,那法令还有什么用? 遥如意也这么觉得,毕竟他们都知道顾怀安是为何入京,都要谋反了难道还要手下留情吗?遥如意这么想着,躺在龙床上掏出前几日皇帝扔给他的金牌把玩。 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闻起来有淡淡的檀香,应该是被拿去熏过香。和顾回舟身上的味道一样,遥如意想着笑出了声,他颇为爱护的用袖子擦了擦。 然他刚把东西收好就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在朕的床上做什么?” 顾回舟声音带笑,他看遥如意穿着中衣躺在床上,心底软成一片,大步踏过去把人搂住,后又埋头在人脖颈处深吸一口气,“遥如意,你很香。” “唔——痒。”遥如意向后退,但身后被男人大手搂住,他往后退也只能退到顾回舟怀里。 等男人亲够了,遥如意身上的衣衫早都乱得不成样子,一只大手不知什么时候从后腰处钻进去,在细腰上来回摸着。顾回舟眼神幽深,他呼出的一道道热气打在遥如意脖颈,“遥如意,看着我。” 遥如意慌乱间抬头,他看着皇帝不知何时脱下了衣衫,身上的肌肉线条让他忍不住脸热,顾回舟脸上带笑,他对人挑眉,然后慢慢俯下身子。 轻吻在人的锁骨,胸前……一路向下。 “唔——顾回舟。” 细腰不住上抬,他眼尾的红晕越来越大,喉咙中细碎的声音被身下人的动作打断,“顾、顾回舟——” “呵。”一声轻笑。 烛火摇曳,一直亮了两个时辰。 遥如意换上一身干爽的中衣,他困得迷迷糊糊,但还是不停埋怨顾回舟,“我的手……” “乖,朕给你揉。” 顾回舟用伤膏不停揉着遥如意的手,手掌白皙修长,掌心因为练剑多了两三个茧子,男人看着那处轻笑,眸色暗了又暗。 直到听见床上的人呼吸变得均匀,顾回舟悄声起身,穿上外袍出去了。 帝王带着两个暗卫在宫里夜行,夜色中脚步停在大狱门前,顾回舟扬手,“等着。” 十三十四,“是,陛下。” 男人一身黑袍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他顺着阶梯向下走,阴暗潮湿的空气瞬间浆染包裹,夏日的闷热让此处更加难挨,顾回舟面色不变,他在空旷的大狱中径直向最深处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响彻在整座大狱之内。 这座大狱中只有一个犯人,顾回舟脚步缓缓停住,面前之人与当初比瘦削不少。但精神尚好,大狱中唯一的光从墙上照在这处,月光透进来一点都够照亮这一小片地方。 老者身上的衣裳干净整洁,即便只是破布衣衫都让他穿出了文人风骨。 一旁小木桌上放着笔墨,吃光的食盒干干净净放在桌子边上。他背后的墙面上贴着不少龙飞凤舞的字,和桌上的字迹一样。 老者行礼的动作得体谦逊,“草民参见皇上。” 顾回舟轻抬眼,打量着面前人,良久,他轻声问,“李先生如今,还打算置身事外吗?” 第59章 非正经话本 “朕一点点教你。”…… 李文静沉默, 他是先帝在位时期唯一一名连中三元之人。当年他不过而立之年,心怀壮志前往京城参加殿试。但…… 京中的腐朽让他站不住脚跟,哪怕一个不注意就能把人生吞活剥了。他不愿意,在放榜后不久辞官隐士。朝廷腐败到了根上, 他就算是一辈子当一个教书先生也不愿在朝中混吃等死! 一退就是三十年。 如今的皇帝, 表面上杀伐决断把皇权紧紧掌握在自己手上, 但……他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大云的将来。 老者脸上的皱纹写满沧桑, 半晌后。 李文静直直跪下, 手上关于这段时间京中学子的文章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以为他把世上的学子教好了朝廷就能一日日变好, 但没想到!没想到这帮人竟然如此不懂是非曲直! 脸上的悲痛让他说不出话, 头低垂下去。李文静的声音苍老但稳重, “草民谢陛下不杀之恩,日后听从陛下吩咐。” 男人的声音带笑,“李大人这般,朕就放心了。”- 遥如意一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他躺在龙床上看着对面自己的金丝楠木床, 他想了一会, 抱着被子去自己床上躺着了。床挨着窗户光线明亮几分。明明刚醒, 倒让遥如意有一种要睡午觉的错觉。 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他今日不用找王千山念书,再次醒来后便从枕头底下抽出来那本书来看。 蘑菇眼睛亮晶晶的,他还不知道狐狸和王爷最后怎么样了。阳光照在寝殿内安静祥和,遥如看得入了迷。 越到后面书上的图越多,甚至要比文字多。遥如意看得面红耳赤,有一页图他认得,狐狸化形后还保留着耳朵和尾巴,躺在床上弓起腰身, 任凭王爷趴在他身下。 遥如意“啪!”的一声把书合上,他脑海里总是回想着昨夜顾回舟俯下身的模样。他红着脸忍不住嘟囔,“顾回舟该不会也是狐狸化形吧?” 男人在那方面的天赋比他一个精怪还要厉害。 遥如意想着脸越来越红,“算了算了。”他不想了,还是先把剩下的故事看完。 看得错过了午膳的时间,遥如意合上书,脸侧红红的,眼尾也红红的,“确实是一段佳话。” 遥如意好好把书放平,打算一会就还回去。他也才知道宫里的藏书阁竟然还有这种画本子,要不一会还回去的时候再多找两本看看。 遥如意吃了点点心,他拿着书一边往藏书阁走一边想。 话本最后几页的图露骨又大胆,他想着这几日顾回舟的一些举动们心里有了思量,“要不一会去问问十二,他应该会懂一些吧……” 把书还回去后遥如意没急着找其他的本子看,他打算先去花楼找十二,回宫后再去藏书阁找。 不然让他身上揣着这两本书出宫,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 京城这几日街上的人越来越少,遥如意都没瞧见卖包子的婶婶,他无奈之间也松了口气,没出来就好,这些时日还是在家中待着安全。 城中来往的人少,开张的铺子都没有几个,遥如意顺着上次的小路摸到花楼的后院,依旧是上次那几个侍女和小厮。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做活,比起上次她们悠闲许多。 他们看遥如意来了也不管,反正跟他们没关系,只要不是来偷来抢的乞丐就好。 遥如意顺着楼梯上到二楼,他还没等敲门就看见门开了,一道声音慢悠悠开口,“小十九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 见不到人的时候十二的声音听着像是温润公子,但看见他身上穿着大红大紫的衣裳遥如意总觉得别扭,他闻着梅花香踏进屋子,对人笑着说,“我在宫里念书练剑,便没出来。” 十二失笑,他们陛下还真是把人养得白净,瞧瞧这副模样,他总觉得小十九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好看,他坐在遥如意对面的椅子上,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尝尝?” “我吃过了。” 话是这么说,但十二把点心往他身前推推,遥如意欣然接受,“谢谢。” “噗——”十二笑开,“和宫里的不一样,多吃点。” “唔——好。” 十二看着人忍不住打量,他可是听说陛下已经把人圈住了,好像前几日还大闹一场。 他光听十三十四说也很难想到,就十九这么个安安静静的性子,竟然能一脚把陛下踹进汤池里去,还扇了一巴掌。 两人坐着一起吃了一会,十二喝了口茶问,“今日是有什么事来找我?” 遥如意点点头,“是有事的。” “嗯。”十二一副随便说他都能解决的样子,“说说看,可是和陛下有关?” 他怎么猜得这么准,遥如意错愕,但立马点头,“是的,和陛下有关的事。” 遥如意说得正经,让十二有瞬间的不确定,不知道是陛下真的有事还是小十九自己的事,他犹豫,“什么事啊?” 遥如意嘴里的点心,他看着空盘微微错愕,他们两人竟然把这一盘吃完了,他喝了口茶,脸颊微微泛红,“我想来问问,男子之间……如何……如何……” 他不知道怎么说,对上十二玩味又逐渐带笑的眼神遥如意突然抬起手,两只手模仿今日画本子里狐狸和王爷的姿势动了一下。 十二瞬间懂了。 “哈哈哈哈,”他笑得猛拍腿,“噗嗤——小十九你竟然是来问我这件事?” 十二笑得开心,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十九竟然能来问他,这件事难道不是问陛下更合适吗?但既然人来了,他也不能让弟弟白来,他自信拍拍胸脯,“放心,来问我你是问对人了。” 遥如意眼前一亮,他原本只是觉得十二身处花楼之中会对这件事懂得多,没想到竟然还真让他找了个行家,“多谢!” 十二摆手,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下去,他搓搓手,“怎么想着来问我?怎么不问陛下?” 遥如意脸“蹭”的一下红透,连耳尖都透着粉嫩,他支支吾吾,“问陛下……不想问陛下。” “得,那来问我也一样。”十二站起身,他让遥如意先坐一会,他走到门口推开门喊了一声,不一会就有个穿着半透纱袍的俊俏小倌儿从楼上下来,看到十二脸上泛出喜色,快步就过来了,“见过公子!” 小倌儿对十二喜欢得紧,听琴公子向来只接待一些听曲儿的雅客,即便生得如此不俗样貌也一直在花楼里待着,他们做小倌儿的哪个不想碰见如此俊俏的公子? 即便是在花楼里偶尔瞧见,也能欢心好久。 “公子有何吩咐?” 十二笑着对人点头,然后附身在小倌儿耳侧说了什么,那小倌儿眼底闪过一片羞涩,抿唇对十二点了点头,“有的。” “那多谢你了,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听琴绝不推辞。” 小倌儿羞红了脸,“听琴公子客气了,我这就去为公子取话本去。” 房门关上,十二转身对遥如意眨眼,“等一会话本送给过来后你拿回宫好好看看。”他一边说一边走回到椅子边,“可别让陛下瞧见了。” 十二笑得意味深长,陛下知道后会不会责罚他说不准,但小十九……可就不一定有好日子过了。 “多谢!” “都是兄弟,说什么谢。” 遥如意忙点头。 十二担心他没吃饱,又问,“点心还要不要吃?” “不了不了,我真的是吃过了来的。”刚刚只不过闻着就又想吃了,但现在要是再吃还真吃不下,遥如意不好意思笑笑。 “那成,我和你说说百里家二公子的事。” 遥如意好奇,他们上次来就碰巧遇见百里文寒在隔壁房间,难道他后来又来了? “好。” 十二搓搓手,“自上次百里文寒找宁鸢试过之后发现自己真的不行了,行事就越发偏激。再者他即便再蠢也看得出来如今百里毅已经把心思都放在了百里青霄的身上。” “最近这段日子百里家请来的名医说是来给百里文寒看伤的,但转头后接着给百里青霄看。” 十二嗤笑,“我倒是觉得,百里毅也知道百里文寒这病好不了了。倒是百里青霄的腿,若是找到靠谱的名医,说不准真能好。” 遥如意点头,“百里家大公子比二公子好很多。” “那是,当初京中双子也是百里青霄的名头先传出来的,百里文寒说白了就是个凑数的。” 他手边没东西玩浑身不舒服,最后拿起桌上的假梅花一顿把玩,两人之间的买花香气越来愈浓,“百里青霄此番刚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百里文寒还和人兄友弟恭,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百里青霄开着万由商会,和韩小姐的思运商会来往甚密,两人也成了好友,看得某人眼红。” 遥如意懂了,如今百里家的家主之位很可能是百里青霄的,且百里文寒爱慕韩姑娘,也看不得他兄长和韩姑娘走得近,他听得开心,“咎由自取。” “嗯!小十九说得不错,咎由自取!”十二手里把假梅花枝折成好几段,“也就在昨日,百里青霄和韩小姐在商会碰面,随后遇上了百里文寒,二公子见两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一下子就火了。” “差点把大公子的轮椅推翻,闹得很难看。” 遥如意也不懂百里文寒是怎么想的,他要是好好待着在朝中做事,还能有个官职,但他现在这副样子……“好像说百里毅替百里文寒向陛下请辞?” “对,前几日的事了。前些天百里文寒在早朝之上和薛大人吵了起来,可是把百里毅的面子里子都吵没了,隔日就向陛下递了折子。” 遥如意点头,“这样也好。” 十二点点头,他视线微动,听着门外细微的脚步声,他对着遥如意挑眉,“等着,我去给你拿话本子。” “好。” 等十二走到门边时恰好传来敲门声,门外是刚刚那小倌儿的声音,“听琴公子,是若若。我来给公子送话——”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门一下被人打开了。十二那张俊脸出现在面前,让若若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他笑着,“公子。” 足足有六七本,厚厚一摞呈在手心看得十二都略微惊讶,“费心了,多谢若若。”十二说话间微微垂头,朝着小倌儿露出一个俊朗的浅笑。 勾得人心忍不住乱跳,若若没想到他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脸上的笑根本收敛不住,“公子言重了。” “日后如有需要听琴的地方,绝不推辞。” 和人客套两句后,十二关上门,他对着遥如意晃了晃手中话本,“可够你看了。” “这么多!” 遥如意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能带这么多本话本回去,他也没带包袱,难不成就这么抱着回去?那岂不是京城中人都知道他看了这种话本,越想越觉得不行,遥如意拧眉,“太多了。” 他最多带两本回去,两本揣在怀里还不容易被发现。 十二也觉得太多了,但既然要来了放在他这也没用,他想了想,“等着。” 说罢,十二又开门唤了不知什么人。 过了一会那人送来一个食盒,十二一打开里面是两盘点心,他把下面那层的点心端出来,又把七本话本放进去。 横着放竖着放……最后也算是放下了。 十二得意扬头,“如何?”随后把上面那层点心放上去,谁也瞧不出来底下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遥如意闻着点心的香气又忍不住想吃,他伸手拿起来一个边吃边点头,“甚好!” “那是,你就这么拎着回宫,陛下瞧了都发现不了。” “多谢!” 十二跟着他一起吃,“总谢什么。”他想着刚刚翻过几页的话本忍不住笑,那小倌儿瞧着腼腆,但拿出来的东西倒是大胆。 他瞧着里面好像有一页两人手中还拿着……玉势? 连忙停住念头,十二对遥如意说,“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别让陛下担心,这几日京城形势越来越紧迫,我觉得就这两日了。” “好,你也要小心些。” “放心,我在保护自己这一方面从来没输过。” 遥如意闻言放心了,他拎着食盒从小路快步回宫,明明手中拎着的是一个食盒,但还是觉得总有人盯着他手上的东西,遥如意走得越来越快,原本一个时辰的路被他半个时辰就走到了。 气喘吁吁走在云殿的长廊处,遥如意甚至觉得两侧低头的小太监都在打量他手中的食盒,他心里虚,走路的样子也变得奇怪,好似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顾回舟离老远就看见那只蘑菇扭捏小心的模样,他一整日没见到人,不知道这人又干了什么事,但遥如意手下的食盒他认得。 崔祥祝眯起眼往远处看,“陛下,十九大人像是刚回宫,手上的食盒该是花楼的。”他笑得开怀,“奴才可听说了,花楼别的吃食可能比不过宫里,但其中一味绿茶酥做得极好,京城不少闺阁小姐都命手下小厮去花楼买呢!” “也不知道十九大人是从哪儿听人说起,这食盒里说不定就是给陛下带到。” 崔祥祝瞧着慢慢昏暗的天色,他眼珠一转,“时辰也不早了,奴才去瞧瞧御膳房备得如何,老奴先退下了。” 顾回舟被他说得心情愈发好,虽然那纯蘑菇看上去鬼鬼祟祟,但他倒真生出了几分尝尝那绿茶酥的念头来。 顺着长廊,皇帝大跨步朝着寝殿走去。 殿内烛火已经被点亮了,遥如意关上门抬彻底松了口气,他一路上都觉得心神不宁,明明只是带了几本册子回来,却偏偏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遥如意暗自对自己不屑,怎么一天天就这点胆量。 心底慢悠悠吐槽,可手上动作快得惊人,他连忙把食盒第一层的绿茶酥放在桌上,然后拿起七本话本放在自己枕头下面。 之前放一本轻轻松松,七本就很难看不出来了。 遥如意挪来挪去,最后也只能放下三本。 他苦恼好一阵,也没空去管桌上摆着的绿茶酥,最后他听着自己心口怦怦的跳动,小心翼翼把剩下的四本藏在自己原本的锦被中。 他这几日睡在龙床上也忘了把自己的锦被拿过去,就一直叠好放在金丝楠木床上。 锦被不小,藏下四本话本绰绰有余,遥如意远看近看都看了好些遍,最后他自己觉得万无一失后总算松了口气。 夏日的闷热让他头顶出了不少汗,如今神经松懈下来才发觉寝殿内热得紧,“是要让人送些冰块来了。” “吱——” 房门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遥如意一跳,他手慌乱的摆动一下,碰掉了桌上食盒的盖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遥如意刚平复到一半的心跳又开始疯狂跳着,看了看地上的食盒,遥如意想去捡,又看了看皇帝,屈膝好些下,没捡也没说话,忙得很。 “……陛下。” 顾回舟站在原地嘴角噙着笑,他看着这蘑菇忙了好一阵,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他笑意涔涔上前,俊脸不停往遥如意面前凑,好像离得近了就能从人脸上看见答案,“遥如意,做什么亏心事了?” 气息喷在遥如意颈侧让他忍不住轻颤,闻言眼中满是惊诧和不敢置信,“我没。” 脸上写满心虚的人竟然还在说他没,顾回舟没忍住捏了捏眼前人的耳垂,“花楼的绿茶酥?” 他怎么连这都知道,“是。” “给朕带的?” 说着,男人拿起一块送到嘴边,但他没咬,好像只要遥如意说了是他才肯吃,他眼里满是询问,勾着遥如意说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心底一动,遥如意眼睛亮晶晶的,和刚才错愕呆滞的模样截然相反,他忙开口,“嗯,我吃着好吃,给陛下带了一份回来。” 但这是两份的食盒,挑眉看着下面的空盒,男人觉得这应该就是这只蘑菇躲躲藏藏的原因了,他眼中闪过一抹算计,一口咬上绿茶酥,没那么多糖霜撒在上面,也没那么腻人,顾回舟难得的吃下去一块。 “味道不错,”眉宇间好像有些苦恼,“怎么只有一盘?” 遥如意移开视线,“……” “嗯?十九大人拿这么大的食盒只拿回来一盘?”皇帝不满,“可是又让十二给骗了?朕给十九大人出气,扣他两个月的月钱。” “不是!”遥如意气急,转头对顾回舟探究的眸子又心虚,磕磕巴巴道,“他没骗我。是我自己回来的时候路上饿了,把另一盘吃了。” 说完,遥如意对顾回舟点头,就是他自己吃了。 “盘子都吃了?” “……” 遥如意一时间瞪大眼睛,看了看男人伸手指向的食盒,又看着顾回舟带笑的眼,他也懂了。顾回舟才不相信他说的,他也不解释了,干脆冷哼一声,拿起一块绿茶酥塞在嘴里。 不理他了。 顾回舟用舌尖抵着上颚,他没错过刚进门时遥如意脸上的一抹红晕,他只有被他亲的时候才会出现这般神色,那他去找十二做什么了? 以他对十二的了解,不会有什么正经事。 食盒能装下的东西大不到哪儿去,男人视线扫向金丝楠木床。 那床锦被被叠得整整齐齐,这几日都未曾用过,怎突然变了模样。优哉游哉起身,他缓步在遥如意周身打转。遥如意嘴里嚼着绿茶酥抬眼,不解皇帝还要做什么。 突然顾回舟坐在床边,他往后靠在锦被上,装作无意间伸手往后摸着,“什么东西,搁着朕了。” 遥如意都没来得及反应,其中两本话本就被男人伸手拿了出来。 他的话本! 他嘴里的茶点还没咽下去,整个人突然涌上一股热气。脸侧、耳尖、连着锁骨……一片粉红。 顾回舟眼中玩味越来越重,他看着站起身僵在原地的遥如意不语,低头看着手中话本,封面上两个男子缠绵的动作极其放肆露骨,他伸手往后翻…… 一张张图册上都是两个男子交/合的样式,两三页后还有文字讲述…… 遥如意已经不敢去看男人的眼了,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突然想变成一只蘑菇。 顾回舟粗略翻看了一遍,突然整个人贴上来把遥如意搂在怀里,他好似一只化形后的男狐狸,看着遥如意轻笑,“十九大人有不懂的问朕就够了,朕什么时候不告诉你过?” “我……” 遥如意脸上越来越烫,但看着眼前人他脑海里的一个念头居然是吻上去,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唇齿相贴,遥如意听见顾回舟笑了。 他连忙想退开,但后腰上的手好似镣铐把他锁住,额头抵在一处,顾回舟用鼻尖去撞遥如意的鼻尖,他声音嘶哑,“不急,慢慢来。” …… 烫得吓人。 “朕一点点教你。”一下又一下贴上遥如意嘴角,顾回舟不知为何手上还拿着那话本,“等大人学会了,朕再带着大人把话本上的都玩一遍,可好?” “唔——” 遥如意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别开脸不想去看顾回舟,但男人执拗得把人扣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问,“可好?” 遥如意声音小到听不清,“好。” 顾回舟满意,“好。” 他说完,再次压上怀中人的唇瓣,细细舔舐,手握着对方的手透过外袍往里探去。 门外脚步急切,顾回舟伸手覆在腰带上的动作一顿,十三的声音自殿外传来,急切却不显慌乱。 “陛下,梁乘风反了!” 第60章 叛乱起 “没死!李先生没死!”…… 遥如意瞪大眼睛, 他和顾回舟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的神色瞬间严肃,顾回舟起身,他大跨步走向门边,“进来。” 十三急匆匆走进去, 他眉中紧紧皱起, 京城外这些日子一直严防死守, 就等着梁乘风带人一举进攻, 他们猜了不少人, 却没想到最后和梁乘风一同反叛的竟真的是庞起英。 “庞起英?”遥如意从未听过这一号人。 十三点头, “原本是禁军统领, 后被派去京中大营操练士兵, 整日练兵竟也让他起了这个心思。” 庞起英年岁不小,但他也才刚刚进入军营不过五个年头,是在先帝时期被征兵征进去的,后跟着韩大海得了不少军功,也能称得上是一方将军。 “他原本在禁军也说得上话, 后变成将军更上一层楼, ”十三冷哼, “没想到竟然还不知足。” 想成为韩将军一般的武将,可不是光龟缩在京城就能成的。 顾回舟严肃,他手中的串珠又开始响,“关云山在何处?” “回陛下,关将军一直守在京城城门,叛军一有异动关将军即刻发现。属下估算,京城跟着梁乘风一同造反的百姓加上跟着虎符听从梁乘风的士兵合计五万人。” 眉头一皱。 五万人…… 顾回舟幽幽点头,五万人尚在他策略之内,“嗯, 你和十四盯紧了,有什么事来跟朕说。” “是。” 十三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殿内顿时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涟漪的气氛消失得荡然无存,遥如意忍不住担忧,五万叛军,怎么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其中还有城中百姓。 竟然都被他们诓骗住了。 “陛下……” “嗯?” 遥如意趴在桌子上,双手交叠后把头枕在胳膊上,他脸侧的肉被压得变了形,“若是平定后,那些叛军如何?” “招安。” “招安?” 顾回舟挑眉,“十九大人难不成以为朕能把他们都杀了?” 遥如意沉默。 男人片刻后朗声,“若匪首死了,剩下的匪徒也成不了大事。” 所以该率先把梁乘风和顾怀安一起抓了,蘑菇点头,“擒贼先擒王。” “聪明。” 遥如意不是好模样的笑笑,总觉得皇帝这句话在打趣他,若是这句话都听不懂他日后也不必和王先生学了,不如一直在宫里当个暗卫。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做什么?”男人原本严肃的眉眼转而带笑,他上下打量一眼遥如意,语气揶揄,“十九大人想做什么?说说看,朕会配合的。” “我没有!” 他也是担心叛乱之事,虽然一切都在顾回舟谋算之中,但他就是怕出了乱子,“陛下,我睡不着。” 顾回舟一愣,他嘴角的笑有些自嘲,他又如何睡得着,男人在心底长叹一口气,他慢悠悠走到桌案边冲着人招手,“来,朕教你写字。” “好。” — 月色下的京城之外二十里处,别院在山脚下坐落,院子不大,但装下了不少东西。大部分都是粮食和银子,梁乘风把梁家几乎全部的家当都换成了银子。 田里的稻子逐渐好转,但也没到丰收的时候,现在若是想卖大量的粮食还得从江南运或者从箫国人手中买。 月色下一切都显得静谧,十里外的战火在此处几乎看不到。梁平夏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她看着梁袋上箫国商会的图样一愣,转而像没看见似的转身。 她扶着自己的腰身,怔怔地看了好一会京城的方向。 自不久前从京城出来,她就一直待在这里。少女脸上的娇俏竟又少了些许,一抹愁闷自眼角划过,梁平夏伸手拂过侧脸,转身朝着亮灯的屋子走去。 顾怀安这几日仍在床上躺着,他刚醒来后大吵大闹,几乎疯魔一般想一死了之,更是在看见梁平夏时整个人僵住,手中的汤药撒了大半。 猩红着眼冲少女大喊,“滚!我让你滚你听不到吗!” 梁平夏也不怕,她哭得梨花带雨,上前抓住顾怀安的手,在人情绪失控时大声说,“怀安哥哥!怀安哥哥!我是夏儿啊。” “怀安哥哥,我们有孩子了!” 如同当头一棒砸在顾怀安头上,他僵住了,手中的汤药把手背烫出了一个个血泡,眼神麻木转头,他不敢置信,“孤的……孩子?” “对,怀安哥哥的孩子。”少女脸颊羞红,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引人垂怜,顾怀安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阵,他突然仰头大笑,笑得几乎癫狂。 “老天眷我顾怀安!” 狂喜将他淹没,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完了,但老天竟然如此眷顾他!眼神激动看向眼前人,顾怀安激动得发抖,态度骤然转变。 他也忘了身下的疼,颤抖着身子倾身把人抱住,“夏儿,你是朕唯一的妻!” “你是朕唯一的皇后。” “吱——”房门声音微响。 梁平夏把前日人刚醒来时的模样回想一遍,她进屋后转身关上门,身子盈盈往床边走,顾怀安这时也隐隐醒了,见来人是梁平夏,他扯出一抹笑,“夏儿。” “怀安哥哥。” 少女娇笑上前坐在床边,“怀安哥哥,府医刚刚煎好的药。还有些烫,夏儿先给怀安哥哥放在床边放一放。” “多谢夏儿,”顾怀安嘴角发白,他笑得勉强,“还是夏儿对朕最好,朕该是前世做了太多好事,才能在今生遇见夏儿这般貌美又贤惠的女子。” 说着,伸手把女子柔软无骨的小手攥住,梁平夏原本的手娇嫩白皙,但短短两日,摸着竟然有几分干裂。 少女眼眶泛红,“怀安哥哥别看了,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顾怀安牵着梁平夏的手放在自己唇边,笑着吻了上去,“夏儿什么时候都好看。” 惹得少女一阵轻笑,“怀安哥哥贯会逗夏儿欢心。” 顾怀安没说话,他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窗纸拦住让他只能瞧见窗外的一片黑,眼底闪过一瞬不甘,这时候他竟然只能在床上躺着。 他本该策马和众将士一起攻向城门,让城中的百姓瞧着谁才是真正的皇帝,但却成了这样。 他狠狠咬牙,长呼一口气,“夏儿,梁公子如何?” 梁平夏一僵,“哥哥和庞将军已经攻向城门去了,怀安哥哥放心,城中大半的将士都在怀安哥哥手下,定能成事。” 顾怀安听见这话扬起嘴角,一副虚弱的模样。他原本就发虚的身子最近又削弱几分,整个人躺在床上脸侧的肉好似肿了一样圆了起来,本想装作病弱公子,却让梁平夏忍不住别开视线。 “既然是夏儿这么说,那就一定能成。” 梁平夏笑着,“怀安哥哥先休息,夏儿去给怀安哥哥弄些吃食来。” “好,去吧。” 少女笑着起身,却在转身过后压平嘴角的笑,她脸上带着不甘,手心狠狠握紧。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若是她日后是皇后也就罢了,若此事败了…… 她不敢多想,少女精致灵动的眉眼不知何时染上了愤恨,她恨为什么及笄礼上娇矜的人不是她,为什么嫁给状元郎的也不是她! 为什么她的二叔和爹爹就这么没了! 她如今还要嫁给一个阉人……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梁平夏用手背慌忙擦去,她知道顾怀安现在不会出来,但若是让他瞧见了,自己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她再等等!哥哥说他们一定会成事的,等到时候她就是整个云国最尊贵的女人! 而且顾怀安只能有这一个孩子,她还会是太后。 少女眼底的野心快要溢出来了。 她嘴角似笑非笑,梁平夏压下心头的郁结,她伸手摸摸腰间锦包里的珠钗,转身去了另一间点着烛火的屋子。 叛军让京城之中的百姓在一夜之间便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原本出来讨生活的摊贩也龟缩在家中。 沉闷的京城因为这几日乌云密布的阴天瞧着更加可怖,到处都是来不及收拾的乱摊子,明明是最繁华热闹的京城,如今倒像是一座废弃的城池。 年节时的摩肩接踵不复存在,看得韩季青嘴角绷直,他和韩季文从宫里出来一路走回府,两人脸色都不好。这几人叛军人数不见反曾,关云山月不知道在做什么,区区五万叛军竟然还没收拾妥当! “我早就想和陛下说要上战场,怎么陛下非要这般拖着!” 韩季青心底憋闷,他竟然看不懂陛下在想什么。他说完,身侧的韩季文顿了顿,“在等顾怀安?” “等他做什么?” 韩季文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猜测的那般,试探着说,“若我想得不错,陛下一直都知道粱乘风打算起兵一事,毕竟梁家的虎符可是从梁府手中传到了梁乘风手里。” “梁复还有些谋划,但梁乘风可不一定。但若是他和顾怀安凑到一起……顾怀安手中可是有免死金牌。” “呵,免死金牌早就让顾怀安前几日入宫的时候用掉了,现在可不会再有了。” “这便是陛下要等的。” 韩季青问,“什么意思?” 韩季文悄声打量四周,低声道,“陛下想要的,是先太子的命。” 韩季青脚步一顿,“小声些。” 他知道陛下恨顾怀安,幼时陛下被顾怀安那般对待,若是他也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但如今这般,只是拖着顾怀安等着他亲自上战场吗? 还是把人带到狱中折磨更为畅快。 两人缓缓往韩府走,韩季文这几日带着萧筱愿回了韩府,他最近忙于朝政,总怕照顾不及,让长姐和母亲照看着些他也放心。 “总觉得陛下还有其他的深意。” 韩季文默不作声,但两人马上快走到韩府的时候,他猛地顿住,“长姐最近一直和百里公子悄悄探查可有人大量囤积粮食,但都无异常。五万兵马,不可能一直不吃不喝,即便都在山上啃树皮也撑不了几日。” “那他们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 若不是在云国商贾手中买,那便是他国。 韩季青瞳孔紧缩,朝堂之上百官对梁乘风骑兵叛乱一事喊打喊杀,但其中难免有先前梁复一党对此立场不稳,陛下当然不能在朝堂上明说内忧外患一事。 他忙道,“你先回府,我回一趟军中!” 韩季文摸摸鼻子,“哥!嫂子还等着你一起给小侄子选布料做衣……”他话还没说完,看着人竟然已经走远了,张张嘴没再说话,韩季文转身回了韩府。 陛下已经把一切都谋算在内,他们也不必太担心。 等着那帮人作茧自缚就够了。 此时,京城之外。关云山纵马冲在最前,他领兵不断与庞起英周旋,见那人一身的伤他情不自禁,“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庞将军还有今日!” 他当初一直在庞起英部下,后才被提拔为将军。但两人虽是平级,军中将士也多以为他仍是庞起英手下,这些年他一直被人压一头,没想到还能有和他兵戎相对的一日。 长剑挥出,一道血光自两人眸间闪过,庞起英接连几日的作战已经让他整个筋疲力竭,看向对面人的眼中带着恨意,庞起英死死握住剑柄。 两人周围的士兵仍在厮杀,唯独两人相隔十多米遥遥相望。 庞起英眼底带着恨。 妈的!不是说一起攻城,怎么箫国那边还没有动静!他现如今都要怀疑梁乘风是不是在骗他!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啊——”嘶吼声从喉咙处溢出,长剑提在手上,顿时向前冲去。 庞起英身上的甲胄被染成深红色,灰暗的天色下瞧着人更没有精神。关云山冷哼,他腰背挺直坐在马背上威风凛凛,大手一挥,“兄弟们!上!” “啊啊啊啊——” 战火纷飞,扬起一阵硝烟。不停有战士倒下,又有新的人冲上去,好似中间一条界线是通往黄泉的路口,只要去了,多半要命丧于此。 能一直站在那的多半是身手了得的将军,若不是,日后也该是了。 遥如意和顾回舟站在城墙之上遥望着远处。 顾回舟脸色称不上好看,他望向不断厮杀的战场眼底昏沉一片,大手不断把玩串珠,他不知何时把遥如意送他的那串青绿色珠串收好,接着把红色朱砂串儿把玩在手里。 男人眼中的算计和愁思都被他死死收敛住,如今若是有人瞧见皇帝这模样也觉得他沉稳老练,遥如意不置可否,但他总觉得顾回舟对此并非完全放心。 他似乎质疑所有的结果,包括他自己。 四周逐渐响起一阵嘈杂。 “什么声音?”遥如意皱眉,他瞧着远处的战场满是呐喊和嚎叫,脚步凌乱中夹杂马蹄声与马的哀鸣。但这道声音,不是在京外…… 他和顾回舟对视一眼,“在京城!” 遥如意和顾回舟站在城门之上猛地转身,他看着自京城之内聚集在一处的人密密麻麻如同小型军队,心底“咯噔”一下。 十三从远处飞身上前,“陛下,京中学子聚集成党!说要为李先生讨一个公道!” 遥如意语气加快,“要讨公道也是该去城外和梁乘风讨,怎能怪在朝廷头上?” “哼,”顾回舟视线微微眯起,他瞧着越来越近的黑影沉了神色,“乌合之众。” 梁乘风倒是找了个好说辞,谁杀的人当然找谁说理。至于人为何被杀他们不管,只要是被杀了,就要找杀人者讨个公道。 “真是愚蠢至极。” 遥如意也没想到,京城之中的书生怎能这般不分是非曲直,即便其中有不少梁乘风的人,也不至于带动如此多人。 十三皱眉,“陛下,可要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 “抓起来?” “大狱哪有那么多饭给他们吃,”男人冷哼,“如今吃不上饭,倒是来朕的狱中讨饭吃了?” 十三,“……” 遥如意张张嘴,“……”算了。 “让他们来,让朕瞧瞧大云的一众学子究竟愚蠢到什么地步。” 眼看着人越来越近,遥如意手心生了一把冷汗,他吞了下口水,现在已经能看见最前面几位书生的脸了,他们有的手中拿着石头,有的拿着书,但不管手上拿着的是什么,脸上都是一副愤恨不满的模样。 “狗皇帝!还李先生命来!” “狗皇帝!还李先生命来!” 声音乌泱泱聚集在一起声势浩大,这下面的也该有上千人。到处都是人头,让遥如意脸上的不解越来越浓。 最前面一位中年男子大腹便便,他身上的袍子有些不合身,但男子不管这些。他随意把手中书卷捏在手心,他扬头对着城墙大喝,“狗皇帝!还李先生的命来!李先生是云国难得的大儒!他精通治世之道,怎能杖毙!” “你如不是做了亏心事,怎会怕被人说道!” 顾回舟听着那话挑眉,他身为皇帝,莫非还得纵容手下人造反谋逆不成?男人这么想着,低头看看城门底下,又听着背后的厮杀,蓦地笑了。 还真是他纵容的结果。 遥如意眼神一动,下面那群人里竟然还有几个是先前在大狱中辱骂李先生的人,他们怎会在这…… 他想了想心底一震,竟都是被梁乘风雇来的人。 “陛下……” 顾回舟冲着他挑眉,“若朕要把他们都杀了,十九大人可愿意?” 遥如意一怔,“都杀了?” “一半一半。” “你怎么知道谁是被蒙骗而来的书生?” 城墙上两侧都是士兵,连十三都还守在一旁,顾回舟一身红色袍子显眼得很,他挑眉轻笑,“亲朕一口,朕就告诉你。” 在这般时候,他竟然还能想着那件事—— “顾回舟!” 十三恨不得自己立马飞到战场上去,他低头,又转头盯着城门下的一众学子。 “十九大人不肯?” 遥如意也被男人搞得生不起气来,明明他自己都心思沉重,竟还有来逗弄他,“你快说。” “呵。” 随着城门下呐喊声变大,遥如意能瞧见顾回舟眼里的笑意愈渐加深,阴云密布下暗顾回舟低头,眼窝的深邃遮住眼底神色,鼻梁高挺遮住脸侧的一颗痣,他对遥如意笑笑。 他抬手,手上不知何时握着一张弓,顾回舟猛地把箭羽捏在指节间,“欻——”剑羽破空而出,冲向一群书生之间。 “啊——” “是弓箭!” “救命——” …… “铮!”还不等上千人四散奔逃,箭直直插/进众人之间的一棵树干上,竟插/进去大半! 脸色一阵苍白,最前面那名男子率先后退,他额角的冷汗都下来了,忍不住回头看向树上的那支箭,“妈的——” “他竟真敢!” “杀人了!杀人了!” 即便只有一支箭,也够他们腿软了。 但心底的恐慌还没等消散,最前面的那名男子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得往上看,“那是!” “御林军!” 一排排手持弓箭的御林军整齐有序得自两侧出现,整整齐齐站在城墙两侧,手上的弓箭对准城墙之下,男子连上一阵苍白,连嘴角都没有一丝血色,瞳孔紧缩大喊,“他——他想杀了我们!” “皇帝想把我们都杀死!” “大家快看啊!他就是一个暴君,他想把我们都杀了!”他喊得声嘶力竭,梁乘风明明和他保证过,混迹在书生之中狗皇帝怎么都不会动手,但如今怎么! 怎么会这样! 他猛地咽下一口口水,看着身后上千人慌乱的神色他接着喊,“他不配当皇帝!李先生就死在他手里!还有梁大人!梁大人一定是被他杀死的!” “现在他竟然想把我们都杀了!” 人群中如这男子一般的人不在少数,顾回舟眯着眼,他把这些话听得明明白白,脸上连不屑都算不上,他懒得和这帮人计较。 十四从后边上前,“陛下,人带来了。” 顾回舟上前两步,“朕可要好好瞧瞧这帮人的神色。” 遥如意手里拿着刚刚皇帝用过的弓箭试着拉动,闻言,“什么?” 说罢他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自城墙另一侧,一位老者被十四带过来,他眼里满是严肃,双颊瘦削不少,眼神却比上次遥如意见到时还要明亮,“臣见过陛下!” “李,李先生……” 李先生没死! 遥如意错愕又惊喜,他看向顾回舟的眸子带着欣喜,他竟然没杀李先生。 李文静对他浅笑拱手,“十九大人。” 顾回舟点头,“李大人不必多礼,来见见你的学子们。” 李文静长叹一口气,他心中五味杂陈,“是。” 与此同时,在十四的挥手下御林军把弓拉满。李文静缓缓走到最边上,城墙之下顿时响起阵阵抽气声,刚刚疯狂的呐喊与咒骂顿时停滞,变成了惊诧与无措,“先生!” “那、那人是!是先生!” “李,李先生?” “没死!李先生没死!” …… 然在学子们反映过来的一瞬间,“欻——” “欻——” “欻——” 无数道箭羽瞬间射出,对准人群之中满脸错愕,眼神惶恐之人。 在人群中最前的那位男子身上,都插着六七支长箭。【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70 第61章 硝烟起 铁箭在空中发出一声鸣叫,掩盖…… “杀——杀人了!” 恐慌在人群中如同瘟疫一般传播蔓延, 嘶吼和呐喊瞬间响彻这片土地。 血腥气在人群中散开,在此期间仍有箭羽从城墙上射出,“欻——”的一声穿透胸膛,那人的眼神惊恐悔恨, 缓缓低头看向胸口的血窟窿。 下一瞬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恐慌延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十四抬手, 示意御林军可以停了。他站在城墙边环顾下方学子, 那些混迹在学子中的叛党已经被屠杀了个干净。 “陛下, 干净了。” “嗯, ”顾回舟伸手把遥如意的手扯住, 似是安慰又像是无聊了随手摸着把玩, 他点头,“下去吧。” “是。”十四应声,他和十三对视一眼相□□头,转身带着一众御林军退了下去。 李文静还站在城墙之上,他看着下面被杀之人面色复杂, 叛党被杀对于朝廷来讲自然是好事, 但那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不过是为了生计…… 但不管为了什么。 叛国……只有死路一条。 李文静猛地挺起身子, 他上了年岁早已不复当年的健壮,却依旧挺拔,“如今叛军已被御林军尽数射杀,若你们仍觉得身边有叛军,大可去官府报官!”他的眼神像鹰一般往下看,“可还有人想继续闹事!” “叛军?他们是叛军?” “先生!李先生!” “闹事?我们怎么能算是闹事!”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一些人开始恍惚,他们明明都安分守己读自己的书,但莫名觉得那群人说得有理,跟着一起反抗朝廷, 结果现在李先生根本没死…… 有人瞬间脸色煞白,“陛下……陛下!陛下恕罪!”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就是叛军了!” 李文静看着这帮人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老夫被陛下留在宫中论经讲诗,你们也不想想究竟是谁说老夫死了!如今的叛军究竟是谁!” “叛军是……是梁乘风!” “可城外的是先皇太子!” “什么太子,早已被先帝废了。” “对!当初先生被抓走后梁家大公子梁乘风就去江南游历去了,直到先生之事风波过去后才回京!” “我真是白读了这么多书!”一个学子抱着头痛苦哀嚎,他们自称圣人门下读书之人,却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竟然被歹人利用,成了不辨是非的乌合之众! 大半的人在李文静的点拨下顿悟,但依旧有人歇斯底里,他们只看到上千人在城门闹事,随后近乎两百人被射杀。 这根本就是武力压制! “顾回舟!狗皇帝!你不得——唔——”身边人赶紧把他的嘴捂住,在周围官兵还没围上来时将人压住,“闭嘴!你还想不想活了!” “唔——”那人挣扎着,但四周又围过来几人,死死把人捂住,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顾回舟看得满意,也觉得好笑,“墙头草,随风倒。”他说完看向遥如意,“十九大人觉得?” 遥如意撇撇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书生们会聚集在一起?” “也不算。” 怎么个不算法,顾回舟明明早就安排好了十四和御林军守在城墙,还有李先生,若不是一直等着这里怎会到底这么快。 那头十三下去带着巡防营的官兵处置一群书生和叛军尸首,李文静站在城墙上看了好一会,也长呼一口气慢慢悠悠往回走了。顾回舟带人站在原地,“想知道?” “想。” 顾回舟伸手捏了一把遥如意的手,眼中意味深长,“十九大人想知道的话……” 遥如意轻哼一声,就知道他不会想什么正经事,明明现在叛军攻城内忧外患,男人怎还整日想着逗弄他,蘑菇不忿低头嘀咕,“明明你自己也不安心。” “哼,”顾回舟突然俯身凑在人耳边,“十二在花楼打听到的。” 他就这么说了? 顾回舟一下子变得这么好说话让遥如意有些不敢置信,“当真?” “当真。” 既然十二在花楼能探听到消息,那便能早做打算,遥如意信了,“原来如此。” “嗯,放下心了?” 遥如意没点头,他不知道顾回舟还有什么谋算,但看他这副样子,该不会出错,“不知道。” “呵,那回去朕教你写字。” 遥如意主动牵住男人把玩串珠的那只手,乖巧应声。他就知道,顾回舟现在心里不会和表面一般平静自得- 转眼战事已经一月有余,梁乘风身上没有一个好地方,他身上阴沉,恶狠狠转头问身边小兵,“箫国回信了没?” 小兵喘着粗气,“回大人,小的刚取来。”他脸上血也来不及擦,“萧太子来信,称让大人再多撑一些时日,箫国国内有变,发兵之事要慎重。” “妈的!”梁乘风一巴掌拍在剑上,长剑另一侧抵住桌角发出一声闷响,惹得小兵后退两步,他余光中看见一抹粉色倩影从一旁的营帐内出来猛松口气。 “大人,梁小姐……” 梁乘风身子一怔,他立马起身,这几日梁平夏日渐消瘦,白日里吃不下东西晚上还睡不着,“平夏。” “哥哥。” 少女看见梁乘风顿时扬起一抹笑,但她双颊微微下凹,已经不复往日的灵动,有孕才一个多月,少女腰身仍纤细着。 她扶着营帐外的水缸刚想冲着梁乘风走去,却奈何腹部一阵强烈的不适让她瞬间弓腰,整个人扶着水缸干呕起来。 “平夏!” “呕——咳咳——”淅淅沥沥的酸水从梁平夏嘴里吐出来,打湿了一片沙地,她眼眶泛红,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唇色也从以往的红润变成如今苍白模样,“哥哥——咳咳咳,平夏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但她却咳红了眼眶。 “府医呢!他可曾说什么?” 梁平夏被梁乘风突然大声的质问吓了一跳,弱弱道,“府医称这都是女子有孕的症状,无伤大雅。” 且他们如今只能住在营帐里,还能怎样。 梁平夏低头,暗淡了神色。 紧紧握住拳头,梁乘风皱眉,“等着!”说罢他猛地转身,不等梁平夏回应,大跨步离开了。 “哥哥——” 入夜,京城中。 慌乱只蔓延在街上,官员府邸之中在关上门后依旧欢笑。李黎笑着从妾室房中走出来,他脸上一阵赤红,眼里也没有几分清明,一边的老管家上前,被一身酒味熏得皱了眉头。 “老爷!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了,夜里有风,老爷当心身子。” “有风?这能有什么风?”李黎不管,他提着酒壶还想喝,但里面已经没有酒了,抬头望天,漆黑一片的天空连一颗星都瞧不见,“酒,我的酒呢!” 老管家心底冷哼,但明面上还得小心得护着人可别让人摔了,“老爷当心!夫人还在房中等老爷呢,老爷还不赶快去陪陪夫人?” 夫人? 李黎脚步一顿,他最近和陈氏越来越生疏,即便两人对坐着吃饭也没有话说。自云云失踪后他每见陈氏一次就心痛一分! 他的云儿,他的云儿! “云儿——” 管家扶着人一点一点向前走,他心里也烦,一个不注意让李黎踩到了石子,两人谁也不松开谁,老管家瞪大了眼睛,“老爷!” “啊——” 一声惨叫,李黎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随后从脖颈到后腰都是一阵刺痛,“我的腿!” 李黎脚都伸不直了,他脸上的褶子皱在一起,费尽全身的力气想去摸自己已经动不了的右腿,“啊——” “老爷!”老管家慌了,他身上什么事都没有,顶多就是手腕处有点擦伤,但反观李黎,“老爷!你的腿!” 腿被李黎自己压在身下,都不用府医来看。老管家心道不好,李黎这腿怕是折了。 “我的腿,我的腿!” 他的痛呼声惹来不少小厮,顿时把李黎围在一起,“快!快去找府医!” 不多时,李黎被抬到卧房里,府医收手,把李黎的被子盖好,人已经疼晕了,侍郎夫人陈氏皱着眉头问,“怎么样了?” “回夫人,老爷的腿断了,我已经给开了方子将养。恢复……就得有些时日了。” 陈氏不耐烦地挥手,她原本端庄大气的眉眼因为这一阵的哀伤变得苍老,但整个人依旧风韵犹存,她伸手按着额角,“下去吧。” “是,夫人。” 小厮一个个退下,老管家心虚,没一会也走了。卧房中只剩下陈氏和床上的李黎两人,陈氏迈着步子上前,她纤细秀长的手指挡在自己眼前,挡住视线中李黎眼睛的部分,女人眼角顿时红了。 她的云儿眼睛最像李黎,如今云儿失踪已经半年,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云儿,云——” “嘭。”的一声,瘦削的身子躺在地上,陈氏眼中的泪砸落在地面,她后颈一片红,不知那人用了多大力道。 一道黑影现身在房内,赫然是梁乘风。 梁乘风冷眼瞧着床上的李黎,竟在这时候摔断了腿,该死的。 身上的夜行衣将他紧紧裹住,若是对他不熟的人完全认不出这就是接连一个月在城外起兵的梁乘风。 “李黎,李黎!” 梁乘风猛拍了好几下李黎的脸。终于,在一阵抽泣声中李黎睁开了眼,腿上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被眼前人吓了一跳,“来人!来——唔——” 嘴被人堵住,李黎心脏砰砰乱跳。 视线慌乱四处瞟,他转眼就瞧见了瘫倒在地上的陈氏。 夫人! 梁乘风退后一步,一把扯过一张椅子,把嘴上的黑布扯掉,一脸严肃,“是我。” “梁乘风!”李黎瞪大了眼,他本以为是京中流民谋财害命,却怎也想不到会是梁乘风,“你!你怎么在本官的府上!” 一时间连腿上的疼都顾不得,李黎挣扎着起身。若是现在被人瞧见梁乘风在他府上,那他岂不是也要被安上一个叛军的罪名。 那万万不行! 李黎刚刚醉酒在剧痛和惊吓之间消散,他厉声呵斥,“本官不欢迎你!你再不走本官这就找人来报官!” 他横眉冷对,“本官念着原本你我两家尚有亲事放你一马,你赶紧滚!” 梁乘风冷哼,“李大人可要想清楚,若是帮了我这个忙,日后太子殿下登基少不了李大人的好处!” 登基?做梦! 就凭城外几万的叛军就想攻破京城城门?简直是痴人说梦! 李黎不敢去碰自己的腿,他转头不理梁乘风了。 “李黎!我们两家原本可是亲家,你竟然要连最后一点情分都不顾吗?”梁乘风红了眼,“平夏如今怀有身孕经不住奔波,若你肯留平夏在府中安胎,我梁乘风欠你一个人情!” 李黎一怔,梁平夏?他记得那小姑娘可还未及笄! 那孩子是谁的…… 视线一转,李黎厉声,“想都别想!我李家和梁家如今再无半分瓜葛!” “李黎!” “慢走不送。”李黎强忍着腿上的剧痛,疼痛几乎要将他的神智淹没,但面对梁家人他仍要保持体面。 在梁家丢的脸已经够多了,现在梁家没落到成了叛军,难道还能容得他们颐指气使? 梁乘风咬牙,“我再问你一遍,这个忙你帮不帮?!” 李黎决绝,“我李家,不会和叛军有半分瓜葛!” 李黎说完闭眼忍痛,等他再次睁眼时面前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大敞的窗子和地上昏迷不醒的陈氏。 “夫人,夫人!”李黎痛得龇牙咧嘴,他大喊,“来人!来人!” 很快,小厮和管家忙推门,一个个惊慌失措跑了进来。 梁乘风一路回了城外驻军处,他死死咬着牙,没想到李黎竟敢如此和他们对着干!等他事成,定要让李家在京城除名。 黑暗处,一道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哥哥。” 梁平夏趁着顾怀安睡着轻手轻脚出来,她担心梁乘风去做危险的事,但现在看见人回来的总算松了口气,“哥哥,平夏现在这般很好,哥哥不必担心。” 月色皎洁,梁乘风看着人愈发惨白的脸冷哼,“好个屁!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哥找人送你南下,等事情结束我再找人接你回来。” “南下?”梁平夏慌了,“那你们怎么办?” “剩下的不用你管,你和姨娘去江南休养。” “那……” “快回去收拾东西。”梁乘风转身拦下一个士兵,吩咐人去准备马车。 “哥哥,平夏明白。” 约一个时辰后,梁平夏身上背着一个包袱和王氏相互搀扶上了马车,眼眶泛红依依不舍,“哥哥!一定要当心!” “嗯,去吧。” 梁平夏点头,她这个时候身子倒好受了些,泪眼婆娑上了马车,她上去后止不住探头往外看,看着梁乘风也看着京城的方向。 良久,梁乘风冷声,“带人走。” “是,大人。” 驾车的马夫“吁!”一声,红色大马应声迈步。在一片漆黑之中,梁平夏带泪的眉眼隐匿在夜色中,她哽咽坐回到马车里,和王氏视线相对,“娘!” 王氏貌美的脸此时也苍老起来,看梁平夏哭她也跟着落泪,“娘在,娘在!” “夏儿乖,娘一直在夏儿身边。” 梁平夏哭着点头,和王氏紧紧依偎在一起。 转眼天明。 顾回舟眼底的乌青在这几日越来越重,他看着走来的十三冷声,“谁?” 十三按住心下的憋闷,“草原,领军的是原辽。” 一声冷哼,顾回舟眼底的弑杀在听见回话的时候几乎按捺不住,“好啊,终于露面了。” 他原本以为梁乘风勾搭的是箫国,却不曾想是原辽,“去告诉关云山和韩季青,加快速度。” 十三一顿,眼里闪过一道锐气,“是,陛下!” 区区五万人,硬是拖了一个月。 倒也好,终于把背后之人拖出来了。 十三边走边想,同样是手下败将,原辽也是不长脑子,竟然妄想和梁乘风联手得以在日后战胜时分得一杯羹,简直是做梦! 关云山和韩季青早等在院外,十三拱手,“二位将军,陛下让二位尽快解决此事,不必再拖了。” “当真?!” “不会有假。” 关云山哈哈大笑,他这几日对梁乘风手下留情,他的几个部下都快以为他也是叛军了。这下好了,看他不把那群人打得尿裤子,“请陛下放心,定让他们追悔莫及!” “臣领命。” 韩季青和韩季文领命前往北疆迎战草原,领命后当天下午便领兵走了,关云山依旧守在城门,他摩拳擦掌,“兄弟们!从现在开始,都给老子冲!” “冲!” “冲啊——” 战火纷飞,几万人混在一起荡起不尽的尘土,几乎淹没在人海中,黄沙飞起一阵黄烟让人看不清脸,关云山提着长剑冲在最前,冲着对面最前面的梁乘风而去。 梁乘风和顾怀安背靠背,两人拧眉,“怎么回事!” 前几日明明不曾有这般架势,他心底打鼓。原辽对大云开战一事也该传入京中了,怎此处的兵马不减反增! 顾怀安不甚在意,他高声道,“哼!顾回舟一贯喜欢糊弄人,这有什么好怕的。”顾怀安招呼着身边将士,“将士们!跟朕冲!” “冲!” “杀——” 庞起英冲在最前,他几乎杀红了眼,但从城门里冲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多到光人数就能把他们挤得频频后退。 长剑不停向前挥去,“啊——”他一剑斩断一人的胳膊,鲜血糊住视线,被他用袖子慌忙擦掉。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们早晚都都得死! 庞起英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军中无兵!之前那么多天根本就是顾回舟在溜着他们玩! 猛喘粗气,他大跨步往后退,一直退到梁乘风身侧,“梁公子!现在怎么办!” 梁乘风双眼猩红,他腿上的一道伤口汩汩流血顾不上处理,几个小兵见状上前把人护在身后,也给了两人说话的时间。 “能怎么办?杀!” 庞起英咬咬牙,“杀!” 顾怀安一直被几个副将挡在身后,他身上的甲胄把人挡得严严实实,但他总想着冲上前杀人,奈何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只有等着被杀的份,几个副将拦不住,顾怀安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他心中怨气骤起,“都让开!朕要杀进城里去!” 高墙之上,顾回舟不停把玩着一张弓,他面色沉着,时不时举起瞄准厮杀成片的战场。眼底的血腥一闪而过,他招手,“遥如意,过来。” “做什么?” 遥如意今日也换了一身红色长袍,他不常穿红色,但一身明艳的红倒把他衬得越发白皙。 “过来。” 等人走进,顾回舟一把把人拽进怀里,“朕教你用弓。” “好。” 顾回舟放低视线,右手握着遥如意的手带着他去拉动弦,“低头,手放低。” 遥如意听着男人的话去改,右手拉弦停在下颌处,他视线凝视正前方,那两人颤抖在一起扰得人看不清虚实。顾回舟在他耳侧轻声,“放。” “顾回舟!” “嗖——” 铁剑破空,白色箭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阴沉的天色因为黄沙尘土变得更加萧条荒芜,厮杀一片的战场之上,顾怀安差点又被一剑刺中,“锵——”的一声,梁乘风一剑替他拦下。 “太子殿下!退到后面去!” “不行!朕要和将士们共进退!” 梁乘风狠狠皱眉,但这时候来不及他多想。“去死吧!”一道怒喝自身后响起,梁乘风猛地转身,与一把铁剑擦身,腰间一块玉牌跌落在尘土之上,转眼没了踪迹。 “啊——”梁乘风大喝,他一把拽过顾怀安,想带着人躲到后方,但关云山也不是吃素的,他大手一挥击退一名副将,上前和梁乘风对上,“梁公子!在下来领教梁公子剑法!” 梁乘风眼眶猩红,一道血渍在眼角蔓延,“戥——” 关云山一怔,没想到梁乘风竟然能躲过他的剑法!是不是运气,那就看下一招了! “庞起英!” 梁乘风大喊,他见庞起英往这边来看,也不顾身后的关云山追没追上来,上前扯住顾怀安的衣袖,“太子——” “嗖——欻——” 瞳孔颤抖,他怔怔低头,拉着顾怀安的手垂落,胸口的血色像泉水一般喷涌而出,血被伤口挤得越来越多,瞬间浸透衣衫。 “梁乘风!” 顾怀安愣住了,一股巨大的恐慌从他心底涌来,他慌乱的甩开梁乘风的手,看着人顿时没了生气,他咽下一口口水,“死……死了?” “梁乘风!梁乘风!”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顾怀安终于怕了,他慌不择路想往后跑去,身后的一切好似发生在黄泉路上。 遥如意心怦怦跳,他转头,“那人是梁乘风?” “嗯。” 顾回舟笑,“十九大人真棒。” 明明是他射中的,遥如意说罢,再次拉开弦。这次只有他自己,弓箭比刚刚重得多,他闭上一只眼,想着刚刚顾回舟教过的动作,瞄准后方最明显的一道白色身影。 铁箭在空中发出一声鸣叫,掩盖住身后男人的声轻笑。 第62章 战胜 唇色苍白颤抖着打颤,顾回舟会杀…… 马车在丛林间猛地停住, 一块大石头把马车轮子死死卡在其中,下坡的惯性让马失了控制。 “吁!”马夫惊慌失措大喊,但那匹马已经慌了神,冲着下风的战场狂奔而去。 马车内天旋地转, 两人被撞得头晕眼花。梁平夏用手紧紧捂住下腹, 她额头撞在车壁上一道鲜血流在眼眶下, “娘!娘你怎么样!” “夏儿!夏儿!娘没事, 来抓着娘!”王氏一只手扣在窗框上, 她指尖磨出鲜血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但女人毫不在意。 她伸手去抓住梁平夏的衣角, 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 一把将人拽过来,死死搂在怀里,“夏儿别怕,娘在,娘在!” “娘!” 砰—— “啊!”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之后, 梁平夏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恍惚着从车里爬出来, 晃晃悠悠站起身子。 马车昨夜走到一座小城, 她们刚想歇歇脚。却发现那座城已经被官兵占领,接连几座大山同样被朝廷管制,她们若是硬闯只有死路一条。 没办法,几人只得往回走。 车夫狂奔着去牵住自己的马,这可是他吃饭的伙计,“回来——” 梁平夏脸上的妆容被蹭乱,额头上沾了不少泥水,她跪在地上急忙把王氏从车里拽出来,“娘!” “娘, 你怎么样?” 马车撞在树上变了形,王氏从窗子中勉强爬了出来,跌坐在地上猛喘粗气。 额头阵阵钝痛,修长的手上满是鲜血,王氏伸手扶住额头,她轻声安抚梁平夏,“没事,娘没事。” “这,这是哪儿?” 梁平夏心底的恐慌越来越重,她们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战场,少女的声音颤抖,“这是京城城外。娘,前面就是战场。” 王氏一愣,四下张望一番后连忙开口,“走,夏儿我们快走!” “好——”话还没说完,梁平夏转头看了一眼。她整个人僵在原地,突然失了神般,慌忙向战场上跑去。 那是……那是哥哥! “夏儿!夏儿回来!” 王氏不敢大声喊,她腿上一阵刺痛。但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伸手扶着树干,慌慌张张跟在少女身后,脸上的焦急和惶恐混杂在一起,踉跄追赶,“回来!夏儿!” 那道黑色的身影一定是哥哥! 梁平夏奋力向前跑,她顾不上脚下的泥土,也不管泥水会不会弄脏了袍子,原本精致小巧的脸被泪水打湿,她恨自己怎么不能再跑得快一点。 有人举着剑要杀哥哥! 瞳孔猛地放大,一支长箭破空而过。几乎将少女的瞳孔分成两半,腿一软地坐在地上,梁平夏几乎失声,“哥哥!” 黄山漫天的战场上,那缀着白色羽毛的利箭穿透梁乘风的胸口,下一瞬人猛地跌跪在地上。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来了,“噗——” 梁乘风不敢置信的低下头,他怔怔的看着刺穿自己胸口的那支箭,“我……” “我……” 声音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滔天的恨意和不甘通通凝固在眼底。 手被猛地甩开了,他抬头看见顾怀安惊慌失措的眼神,那人慌了神,不停念叨,“朕得活着!朕得活着……” 砰—— 鲜血从嘴角溢出。 梁乘风整个人倒在地上,他脑中一片空白。四周厮杀都和他没了关系,但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他就算下了地狱也要和这帮人斗到底! 他还要拉着顾回舟一起下地狱! 等等! 梁乘风逐渐失温的脸呆滞住了,他正巧面对着那座山。而山上一道嫩黄色的身影是……梁平夏! 她们怎么回来了?她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鲜血染红双唇,哆哆嗦嗦触碰在一起,“快走!”气声虚弱无力,即便趴在他身前都能听见,他无声呐喊,快走—— 山上的梁平夏跑不动了,她整个人失了力跌在地上,指甲狠狠扎进掌心,整个人心痛到抽搐,眼角的泪连成线往下流,她哭得歇斯底里,“哥哥——” “哥哥!” 战场上的厮杀与呐喊交织在一起,她这点声音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却依旧被然后赶上来的王氏捂住嘴,“夏儿!小声一点!” 王氏脊背发凉。 江南去不了了,她们原本以为可以回来待在梁乘风身侧,却没想到迎来的是梁乘风的死讯。 梁平夏一点点被心痛麻痹,她伸手握紧腰间的锦袋,锦袋里还放着哥哥送给她的珠钗,“哥哥——” 明明不久之后就是她及笄礼。 “唔——”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被人捂住,梁平夏失神地倒在王氏的怀里,“呜……娘!” 哭喊到最后变成嚎叫,两人在山上抱成一团,平静又悲凉的接受如今的绝望境地。 风一吹,一片叶子拍在梁平夏背上。她瘦得一弯腰都能看见脊骨,单薄的身子连一片叶子都兜不住,树叶从她身上滚下去,飘落在地上。 顾怀安看跑不了了,他慌忙地想躲在庞起英的身后。奈何身边几个小兵死死把他围住,顾怀安后背生出一身冷汗,他挥着剑张牙舞爪,“来啊——朕可不怕你们!” “来啊——” 几个小兵不管他的怒吼,但因为顾怀安的身份不敢下手。 “杀——” 庞起英杀红了眼,他看了眼梁乘风的僵住了身子,转而杀得更加肆无忌惮。 死!他们都得死! 顾怀安慌乱地向四周挥剑,亮银色的剑身映着周围人严肃的面孔。他眼底的惶恐被疯狂压制,整个人一边挥剑一边后退,却不料碰到一具尸体,顾怀安脸色一白,整个人躺在那一具尸体之上。 他一转头对上一张苍白的死人脸,正是前几日照顾他的小兵,“啊!” 猛地爬起来,顾怀安趁几个士兵追赶不急,几乎用爬的向身后跑去。 他得活着,他一定要活着! 他得——“欻——” 如同刚刚一般,一支利箭从背后刺在人身上。顾怀安呆住了,下一瞬周围的士兵将他团团围住。手中长剑指向他面门,一个个面容严肃。 关云山策马上前,他冷笑一声大喝,“拿下!” “是!” 在他身后不远处,庞起英在同一时刻被人擒住,仇恨带着憎恶的视线冷冷向他看。 关云山不加理会,他大声喊,“叛军都给我听着!你们的将军已经死了!罪臣顾怀安庞起英如今已经被本将军拿下!” “不想死的赶快束手就擒!” 铁器碰撞声和喊叫声几乎要将关于山的话吞噬殆尽,他面色铁青,又说,“你们的将军已经死了!不想死的赶快束手就擒!” “你们的将军已经死了!” “你们的将军已经死了!” …… 一声声扯着喉咙的大喊自关云山四周响起,他手中拿着旗,单手举起高高挥舞,“束手就擒,饶尔等不死!” 黄沙落地。 铁剑纷纷跌落在地面,“砰——” “铛——” “铛——” “将军,将军死了?” “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 “梁公子死了?!”几个副将慌张的四处乱看,不多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一道黑色身影。 长剑自手中跌落,几个人面如土色。 败了,他们败了。 关云山脸侧一道剑伤仍在滴血,他笑得眉飞色舞,“兄弟们!咱们胜了!” “胜!” “胜!” “胜!” …… 两帮人的悲喜截然不同。 关云山看着弟兄们的欢呼笑得畅快,在其他人不曾注意的时候,他悄悄拿过背上的弓箭。用手拉满抵在下颌,视线对准山中的一道鹅黄色身影。 “嗖——” 箭羽掠空之声无人注意,穿透两道身影后猛地扎进土里。 箭身被血染红,也同样染红了这片土地。 “唔、啊——” 小姑娘声音虚弱痛苦,“娘……” “夏,夏儿……”王氏低头看着梁平夏身上的血窟窿,从头到脚涌起阵阵寒意。她好似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伤,心疼得想给梁平夏把窟窿堵上。 “别怕,娘在。” 然话音刚出口,手失力垂在地上,王氏咽下最后一口气。“娘!”梁平夏嘴角溢出鲜血,她颤抖着想去拿锦袋里的珠钗,但手使不上力怎么也拿不出来。 不知是急哭了还是疼哭了。 背上不停往外涌出鲜血,梁平夏终于把珠钗拿了出来,“娘,你看看夏儿!娘!” 眼泪模糊了视线,梁平夏和王氏的头抵在对方肩膀上,两人相拥。 那支珠钗最终也没能戴在少女头上,她一只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攥紧珠钗,双眸瞪大无声没了呼吸。 关云山往山上看了好一会,眯着眼好似确定了什么,才放下心收回视线。 几万人的欢呼聚集在一起撼天动地,好似震得脚下的土都在颤抖。 城中百姓听见这欢呼,心底的雀跃暗暗升起。但仍不敢出屋子,只能几个人互相看着不停猜测。 遥如意嘴角带笑,他放下手中弓箭,眉眼弯弯抬头,“如何?” 顾回舟伸手摸了摸人的脑袋,“十九大人出手,自不会出错。” 接着话锋一转,他问,“就是不知道十九大人是故意留着他一条命好让朕严刑拷打,还是……” 遥如意伸手把弓箭交还回去,他十分嫌弃的甩了甩胳膊,“好重。” “呵。”轻笑一声,男人恍然大悟,“那倒是朕的不是了。”大手搭在遥如意肩膀,“走吧,回宫和十九大人捏捏胳膊。” 遥如意嘿嘿一笑,“那就麻烦陛下了。” 他跟在皇帝身后暗戳戳牵起他的手,这一个多月都没见他睡过一个好觉。遥如意心疼,但他不能因为自己心疼就把人毒晕。 他觉得自己很了解顾回舟,这时候要是不让他守着,他更难受。 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至于韩将军那边应该也不成问题。 一路进宫,剩下叛军之事自有人打理。崔祥祝早早吩咐御膳房准备好了晚膳,见人回来了立马传膳,他笑眯眯跟在顾回舟身后,“老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嗯。” “皇上这些日子都瘦了,可要好好养养。” 遥如意听见这话也朝着顾回舟脸上看去。 男人原本就瘦,虽然身子健壮但也能看到他面颊两侧的瘦削。两人常常待在一起开不出来,但经过总领太监这么一说,遥如意也觉得他瘦了。 顾回舟本就深邃的眼眶又深邃几分,原本凌厉的目光更加锐利肃穆。 一个大鸡腿被人夹到皇帝碗里,遥如意说,“陛下,吃了。” 崔祥祝一惊,这……这能行吗? 哪有这么吩咐皇上的?即便再受宠也不能如此不守尊卑,他急忙开口,“十——” “嗯,朕吃了就是。” 崔祥祝马上要说出口的话顿住了,他自觉的咽回去。转身悄悄退出了寝殿,心中震撼也带着好笑。 这不,陛下也有人能管得了了。 月影遍地,照着树影婆娑。朦胧的夜笼罩大地,盛夏的夜好似带着一层水汽,将眉眼都染上水渍。 遥如意睡得沉,他身上斑驳的红露在空气中被男人欣赏好一会。终于,顾回舟好心的给人搭上薄被,起身披上袍子,出了门。 十三十四跟在身后,他们默不作声。谁都知道陛下要去见谁,这次可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 “吱——” 地牢的门盖着一层厚重斑驳的铁锈,随意碰掉了满地的碎屑。房门轻动的喊叫声惊得牢房中的人身子一颤。 顾怀安眼底的惧意越来越深。 他惊恐得左顾右盼好像想找一个地洞把自己埋掉,但很快发现自己无处遁寻。手指慌忙抠着地面,覆盖一层灰尘的地牢瞬间被他的鲜血打湿,蹭在身上一块黑一块红。 看着让人眉头紧皱。 顾回舟嫌弃的往他那儿看了一眼,“脏死了。” 一句话好像又把人带到了那个晚上,顾怀安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摸来摸去。 他的金牌!他的金牌呢! 脑海中嗡地一下,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劈中一般顿在原地。 他忘了。 他的免死金牌在上次被抓进宫时交给了顾回舟。 两腿发软,他鬓角生出一滴滴冷汗。 唇色苍白颤抖着打颤,顾回舟会杀了他的! 第63章 李文静入朝 “按时用膳极为重要,要谨…… 顾回舟会杀了他的! 顾怀安脸上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他像狗似的往前爬,“陛下,陛下!我可是你的皇兄啊!” “陛下,咱们是一家人, 咱们是兄弟!” “陛下, 陛下!” 腹部的伤口不断的往外流着血, 但顾怀安现在哪还有空管这些?他仰头看着站在栏杆外的男人, 眼中的惊恐与渴望来回交替, 他不想死, 他也不能死! 他还要给父皇报仇, 他还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陛下, 陛下,您饶了我吧!” 吱—— 生锈的铁栏杆上面拴着漆黑的铁链,随着人的动作哗啦啦作响,十四把铁门打开,双眼阴冷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人。 看见门开了, 顾怀安心底升起一丝希望, 他猛地上前就要爬到外面去, “回舟!回舟我是皇兄啊!” 顾回舟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他慢悠悠往后退了两步,冷眼旁观。 十四上前,一脚猛地踹上顾怀安的肚子。 砰—— “啊!” “疼!啊——” 痛苦的呐喊顿时响彻在整座大狱之中,顾怀安又被踹回了牢狱,他白色的袍子此时沾染的不是鲜血就是泥水,和白日里的翩翩公子截然不同。 “疼啊——” “回舟!我是你皇兄啊,我们可是兄弟!” 顾怀安歇斯底里的呐喊,他的脸紧紧皱在一起, 眉头紧得能挤死一只虫子。 手上的鲜血结痂干涸在手背上,随着他的动作撕裂掉下血色碎渣,几乎要把皮肤撕裂,“陛下!陛下饶命啊!” 看着地上不断打滚的人,顾回舟眼底终于浮现出一抹惬意,“皇兄?” “朕怎么不记得朕还有皇兄?” 顾怀安心蓦地往下一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 顾回舟前后踱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绣着金丝暗纹的袍子,又转头看了看一身污垢破衣烂衫的顾怀安,“朕何时有你这种皇兄?” 脸上的表情带着微妙的血腥,“朕可是记得,朕的太子皇兄无论何时都穿得端庄得体,手里永远拿着一把折扇。” 说话之人眼神阴冷诡异,被他扫视一眼好似被一只毒蛇盯上。 “他总笑着,但说不定下一秒就处死什么人,”语气一顿,“朕差点就死在他手下。” 顾回舟说完,上前一步踩在顾怀安的手上。 “啊——” “啊——” 原本已经痛得缓过劲儿来的顾怀安再一次尖锐的嚎叫着,他想把手抽回来,奈何他刚刚一有动作,下一秒手上的那只龙靴狠狠碾了两下。 地上全是碎石,手指瞬间千疮百孔。 “唔——啊——” 整个人颤抖起来,顾怀安一脸惊恐的看着顾回舟,这不是人!这是恶鬼! “顾回舟!你这个小杂种!” 终于按捺不住,顾怀安歇斯底里大喊出声,“你怎么配当皇帝!明明是朕!明明朕才是皇帝!” 他脸上的狰狞能将小儿吓哭。 “呵。”一声冷笑。 “终于说实话了。” 顾回舟嫌弃地看着地上的一摊血,踩上去都怕脏了他的鞋子。 “陛下,用不用带去……”刑司。 十三说着看向周身泛着冷意的男人,比起大狱,还是刑司的东西更多一些。 对付这种人,怎么也要把刑司的家伙事儿都用一遍。 且不说陛下,他们看着都觉得心头一阵怒火。 顾回舟还真想了一会儿,“不必,对付他。找两把匕首就够了。” 匕首? 十三挑眉,他和十四疑惑的对视一眼。 虽不理解,但很快把东西取来,“陛下,匕首。” 顾怀安看着男人手里的两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冷光,倒映出顾回舟萃了毒的眼睛。 “不!你不要过来!” “不要——不要——” 他的脸上、脖颈上、身上、手上没有一处没沾着血,不知道是伤口上留下来的,还是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 地上零零散散的杂草不停戳着他的伤口。顾怀安连连后退,心底的惧意将他整个人吞噬了,顾不上尊严,也顾不上体面,只希望面前之人能顿住脚步。 “顾回舟!我错了,我错了!你放了我吧!” 眼泪与血液混合在一起,最后连带着嘴角的口水一同滴落在地上。 “错了?” 顾回舟皱眉不满,“皇兄哪里有错?皇兄怎么会错呢?” 两把匕首摩擦在一起,“欻——” 金属尖锐的声响让人听着眉头紧皱。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把你推到水里,我也不该让太监去打你,我也不该去踩你的手指……我,我我……” 事情太多,他不可能全部想得起来,“对!我也不该把你关在马圈里!皇兄错了!求皇上饶我一命!” 妈的! 十三十四紧紧握住拳头,这怎是一个兄长能干出来的事! “嗯,错了?” 眼看着有缓和的余地,顾怀安眼底闪过一抹光,“对!皇兄错了!皇兄真的错了!” 语气变得讨好,但他不敢往前。看着那人背光站在他面前,心底的恐惧越来越重,他后背紧贴在墙上恨不得能穿到对面去。 顾回舟淡淡挑眉,“错了有什么用?” 他阐述一件事实,“错了,但你做了。”说罢,男人挥手,“按住。” “是。”十三十四异口同声。 “不要——”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父皇泉下有知会上来索你的命!” 肩膀和双脚被两人狠狠扣在地上,力道仿佛能把他捏碎,无力感从心底蔓延至全身,顾怀安唇色颤抖着,“不,你滚开!滚开——” 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匕首把玩了好一阵,他低下头整个人置身在阴影处,“欻!”一刀落下,水溅在他的脸上。 “啊——” 十三十四手下用力,两人撇开头用头发挡住血水。 “啊——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声音越来越大,好似贯穿在整片夜空之中。顾回舟手上的匕首一刀刀落下,白色衣衫碎片混杂在血肉当中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杀了朕?随便你。” 说着,“欻——”一声再次把匕首刺进皮肉。 嚎叫持续了半个时辰后戛然而止,却又在半个时辰后逐渐高昂。 循环往复直至天明。 从大牢出来时,顾回舟依旧是那一身红色袍子,但外袍不复白日的飘逸,早已经被液体淋湿。 他眯了一下一眼,麻木着神情从大狱中走出来,大太监等在门口手里拿着干净的袍子,他见人出来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陛下,奴才已经让人在偏殿准备好了热水,陛下还是先去洗洗……” “嗯。” 顾回舟大踏步向前走,不再往身后看一眼。 崔祥祝连忙跟上,皇帝走过的地方带着血脚印,他心头一颤,招手招开身后的小德子,悄声,“快去,叫人马上处理干净。” “可别让十九大人瞧见了。” “是,”小德子应声,“公公放心。” 叛军战败转眼过了一个月,京城中百姓们的生活一日日变好,京城中仿佛又回到了原本平静的时候。 甚至连北疆都传来了战胜的消息。 “不愧是韩将军!” “前往北疆怎么也用了十几日!竟还不到一个月就传来了战胜的消息!” 另一个男子冷哼着,“草原世子也不一定那么想打仗,听说上一次进京无功而返,世子和圣女两手空空就回去。他们这一次,可能只是想试试。” 一声嗤笑,“没想到跟了梁乘风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女人在一边儿听着不乐意了,“草原人一向勇猛善战,若非韩将军和韩军师排兵布阵,厮杀在前线。怎能这么快平息战事?” 男人不吭声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但还是白了女人一眼,转身干活儿去了。 刚刚另一位说话的男子瞧着像是这家店的掌柜,他对女人笑笑,“可吃了东西?桌上还有些白粥,还热着,快去喝了。” “哼。”女人不耐烦地一声冷哼,进房间喝粥去了。 遥如意把面汤都喝了个干净,他喝了口茶满足的呼出一口气。 “老板,面很好吃。” 掌柜的笑弯了眼睛,“多谢小公子照顾生意,日后常来。” 遥如意点点头,他放下铜板起身走了。 京城瞧着还是之前的那个样子,但他走了一圈也发现了不少不一样的地方。 先前卖包子的婶婶不知去了哪里,好似先前在小摊上做活的李婆婆也不见了踪影。 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压下,他缓步朝着花楼走去,毕竟出来了一趟,他顺路带一些花楼的绿茶酥回去。 但还没等他往前走两步,一声雀跃将他唤住,“如意!” “遥兄!” 遥如意转头一看,竟然是陈竹月和寻阳,他眼底染上笑意,朝两人那边快走两步,“竹月,寻阳。” “你们何时进京的?” 寻阳瞧着比先前胖了点儿,他嘿嘿一笑,“就在前几日,”他突然神色激动,“听说李先生没死!” “可是真的?!” 寻阳拽着遥如意的手忙问,他这几日在京中问了不少人,但是店家和百姓都说没瞧见,他也不认识旁的人了,这时候碰见遥如意他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是真的。” “李先生没死,只是被陛下留在宫里论经讲诗。” 遥如意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之前李先生被关在大牢中整日里看书写字,自从自大牢里出来后又整日往藏书阁跑,若是撞见王千山又被人拉着问东问西。 但确实是一直在论经讲诗。 比先前忙了不少。 “没想到,陛下居然留了李先生一命。” 三人缓缓走到酒楼二楼的雅间落座,遥如意先前就说要尽地主之谊,但上次陈竹月走得太过匆忙,便不了了之。 他这次自从见到两人就想着把他们往酒楼带。 寻阳不好意思笑笑,“让遥兄破费了。” “遥兄可找到了家人?” 遥如意一怔。过了近乎一年,如今已经入了秋,他都快忘了这事。 “找到了。” “那真是恭喜遥兄了!” 寻阳从心底为他感到高兴。 招牌菜一道道被端上来,既然关系也熟,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陈竹月说了不少他们在江南开设学堂的事,遥如意极为感兴趣。京城发生的这些事,多半是因为百姓辨别不清是非曲直,难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若是京城也有商贾之人开设的学堂……也许会好一些。 三个人食量都不小,等他们吃饱了,桌上的菜也几乎一空。店小二看几人点得多,还极为好客的给人送了一盘茶点。 寻阳拿起一块儿酥糕,他咬了一口踌躇道,“遥兄,我知道你现在在宫里做事。能不能……” 这句话他憋了一整顿饭,现在终于有勇气说出来了。 犹豫着没把话说完,寻阳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太过分了。在宫里做事,一步错,步步错。 但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李先生没死,若是就这么回去了,他怎么甘心! 陈竹月看着遥如意不解的神情,他苦笑一声,“李先生身为云国大儒,我们书生怎么都想见一面。” “但李先生现在久居宫中,我等平民百姓想要见他堪比登天。不知,如意你能不能带我们见一面李先生?” 他们要见李先生? 遥如意咽下嘴里的那一口酥糕,一阵沉默。 “不可以。” 寻阳听见这句话有些着急,一时没控制住嗓音,“为何?!” “抱歉,我……我不是有意。”寻阳慌忙起身向遥如意拱手道歉,“抱歉遥兄,我就是有点太着急了。” 寻阳眼眶泛红,他当初在大狱里见识到了京城的血腥,于是才立志要下江南经商。 没想到今日自己竟然能说出让遥兄在宫中犯险的话来。 “遥兄,我……” 遥如意还是摇头,他喝下一口水顺了顺嘴里的酥糕,“我不能带你们进宫,也做不到把李先生带出来。” “遥兄!我们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看到李先生无事我们就放心。” 陈竹月没说话,但眼神看过来也隐隐带着询问。 “不可。” “这——” 寻阳一时感到不可置信,他们只不过是想看一眼,什么都不做也不行吗? 陈竹月长呼一口气,他起身给两人倒茶水,“不过是一件小事,既然如意不方便,我二人不见便是。”他说完对自己笑笑,“李先生没死就是最好的事,日后总会见到的。” 遥如意点头,是这个道理。 寻阳闷闷不乐,一口喝光了杯里的水。 陈竹月无奈,又转身给他倒上了。他放下茶盏后看向遥如意,眼里带着歉意。 但遥如意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他们两个人找他帮忙,他帮不了罢了。 吃饱喝足,三人从酒楼里走出来。 寻阳情绪还有些低落,但遥如意不在意,他和陈竹月聊得甚欢。 “我回去后乔少爷隔日便找过来了,问了不少关于你的事。” 遥如意笑笑,“他若是来京城,我定要好好招待一番。” 陈竹月道,“如意让我给乔少爷带好,乔少爷甚是欢喜。若是此番回去让乔少爷知道如意在京城等着款待他,怕是立马就要进京了。” 遥如意一怔,倒也不能像他说的那样。 但乔玉若是来了,他肯定会好好招待,也要和人把话说清楚。 “好了,如今天色已晚,今日就此告辞。” 寻阳勉强扬起一抹笑,“告辞。” 遥如意点头,几人拱手道别。 转身后,他瞧了瞧已经昏暗的天。若是现在去花楼太晚了,等回宫怕是已经入夜。 遥如意想了想,“还是算了,下次出宫再来。” 他转眼就把自己安慰好了,回宫的路上走走停停,等到宫门口手上已经拿了不少小玩意。 都是不大不小的物件,可以放在他的花盆儿里,也能放在皇帝的桌案上。 他回到云殿的时候顾回舟还没回来,遥如意把自己买回来的小玩意儿摆得到处都是。他越看越觉得喜欢,大部分都是一些烧出来的小瓷器。 其中一个特别像他自己,一只红色的蘑菇。 他把蘑菇放在了花盆里,就好像是他自己住在里面一样。 “十九大人。” 崔祥祝慢悠悠走过来,“皇上说他要晚些回来,问大人要不要去御书房一同用膳。” 晚些回来? 遥如意摇头,“不了,我吃过了。” 大太监一愣,“那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 “好。” 崔祥祝转身走了,遥如意又摆弄了一会儿那些小玩意儿,看了看还没黑透的天,他转身出去了。 就是他没记错,这几日李先生都在藏书阁待着,连王千山也时不时往那边跑。 云殿长廊处的掌灯太监点了灯,遥如意一路向前走,低头能看见自己的衣摆在烛火的照耀下飘来飘去。 他又换上了先前入春时候的袍子,夏日的纱袍现在穿有些冷了。虽然他感觉不出来,但顾回舟瞧着他总是皱眉。 遥如意就把那身换下来了。 入秋后叶子逐渐变黄,连晚上的风都带着凛冽。他不再多想,大步前往藏书阁。 逐渐走近了,遥如意一怔,他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声。 “先生,这几日是学生耽误了先生看书,学生先给先生赔个不是。” 王千山说得正经,让李文静有些无奈,他摸了摸自己花白胡须摇摇头,“罢了罢了,今日又有什么事?” 王千山嘿嘿笑着站起身子,“不愧是先生。” 李文静轻哼,他把书轻轻扣合在桌面,“让老夫看看,又有哪里不懂?” 面上带着不耐,但脾气好得很。 这是他最早带出的学子,几乎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对待。 “今日不是读书上的事。”王千山看李文静摸着胡须,自己也忍不住摸了两把,“今日学生来问问,先生对于入朝可有想法?” 放在书本上的手干瘪苍老,布满褶皱。李文静闻言一顿,“陛下让你来问老夫?” 王千山笑笑不说话。 长叹一口气,“老夫乃先帝时期的状元郎,看遍了前朝旧事,先帝的做法几乎让整个云国被其他宵小吞之入腹!老夫无力,便主动请辞。” 目光宁静而悠远。 “万幸,云国还有人能撑得住这朝廷。让云国等到了陛下。” “世人说陛下是暴君,陛下可曾杀了这些人?” “陛下未曾。” 李文静轻哼,“京城,差不多已经被陛下整顿一番了。” 当初登基时,他亲手斩杀了二三十名贪官污吏。这两年断断续续,如今梁家彻底消失。 连带着跟在梁家身后十多个大小世家一同被端了个干净。 这一个月陛下整日在御书房待着,难道只是为了批折子? 李文静目光深沉,朝中势力已经大换血了。 “老夫在陛下身上,能看见云国的未来。”他笑意涔涔看着王千山,“能在此等明主手下做事,老夫即便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做出一番事来。” 李文静说得感慨,他自问学识渊博,对治世之道有一定的见解。他在而立之年成了震惊云国的状元郎,怎会甘心让自己隐匿在乱世? 本以为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但…… 李文静沉寂了几十年的血缓缓复苏,好似又变成了那个三十几岁的状元郎,他浅笑着对着转角的某一处拱手。 “劳烦大人转告陛下。老夫愿意入朝。” 说罢他顿了顿,“并非受谁胁迫,能入朝造福百姓,也是老夫此生所愿!” 徐仪轻笑,他缓缓从阴影处走出来,遥如意跟在他身后。 “先生如此,学生佩服!” 徐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遥如意身后,等他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在了。两人偷偷摸摸一起偷听,虽然不是君子行径,但…… 遥如意讪讪一笑,“李先生,王先生。” 王千山招手,“小公子。” 李文静一怔,他看着一同出来的两人脸上闪过一抹愧疚,他仍然记得自己当初做过的错事。 “老夫着实惭愧。” 徐仪摇头,“先生也是为救妻女,陛下不曾怪罪先生。” 一句话让李文静喉咙哽咽,“多谢陛下!” 遥如意在一边默默看着。李先生能自愿入朝自是最好,如今朝中不少官员被贬职,正是用人之际,能多一人也好。 天色渐黑,秋风吹在人身上还有些凉。 徐仪和遥如意也好长时间没在一起说话了,四人此时坐在圆桌四周闲谈,两个年轻公子哥儿时不时小声嘀咕两句。 王千山挑眉,“可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徐仪一愣,遥如意也呆住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王千山撇嘴,“那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徐仪摸摸鼻子,他心虚,“来时陛下命我一件事,若碰上十九大人,代陛下问问他为何不去御书房一同用膳?” 王千山抿嘴笑笑,他表情复杂转头去看李文静,好似想在老者脸上瞧出些什么。 但李文静也只是笑笑,“按时用膳极为重要,要谨记。” 王千山没想到上了年岁的李文静居然如此平静,这可是关乎皇家血脉的大事。 “先生……” 李文静呵呵笑着,“老夫虽上了年岁,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之人。” 江南男风,早在三十年前就传开了。 几人呵呵一笑。 徐仪拱手,“学生佩服。”他说罢目光扫向一旁脸红的遥如意,好心岔开话题,“先生明日就要上朝了,学生能否问问,先生对如今的局势有何看法?” 一句话,让在场的人收敛笑意。 李文静沉思一会,“陛下未必会安下心来充盈国库。” 徐仪皱眉。 “内忧外患,内忧如今解决了,但外患可未必。” “先生说的是草原?可原辽已败在韩将军手下。” 李文静笑笑不说话。 遥如意淡淡道,“是萧国?” 李文静点头,“萧国当初战败,两国相谈可并未签停战协议啊。” 第64章 京中旧事 百里双子旧事 “箫国会就此发兵?” 李文静沉默摇摇头, “那倒未必。” “此番梁乘风攻城拖了一月有余,老夫觉得……”老者眼底划过一抹愁思,“他们未必一开始就想联合草原。萧国太子,才是最好的人选。” 徐仪和遥如意对视一眼。 确实是这样, 萧国相比草原更有威慑力。更别说萧国和云国前一阵刚刚停战, 到现在还没过一年。若是这时开战, 才是内忧外患。 草原前阵子刚从云国空手而归, 对他们来讲, 草原开战更像是挠痒痒一般。 没有威慑力, 但烦人。 草原人天生英勇善战, 打起仗来不怕死。若是和他们缠上, 那可有的恶心了。 苍老慈祥的声音低笑两声,李文静瞧了瞧天色,“好了,老夫该回去了。明日上朝,也得让老夫准备准备。” “先生慢走。” “先生慢走。” 辞别两位先生, 徐仪和遥如意相视看了一眼, “回去了?” 遥如意点头, “嗯,回去吃点东西。” 和几个人聊了一会他倒是觉得有点饿了。 “行,要不去和陛下一起吃点?” 徐仪说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眼神飘忽不定。刚陛下和他说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那是杀伐决断的陛下。 说话间一股深宫怨妇的气息…… 还有几分花楼歌伎的意思。 “也,也好。” 遥如意说罢,忙快步回去了。 一路回了云殿,远远瞧见房里亮起了灯,遥如意的眸子下意识亮了。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心底多了几分喜色。 “陛下。” 坐在桌案边的男人在听见窗外脚步声时就抬起了头,眼底的幽怨一闪而过。 “十九大人忙完了?” 遥如意当没听见, 总之皇帝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陛下,要不要吃茶点?” 他笑着坐在顾回舟身边的木椅上,用胳膊搭在桌案边,脑袋就这么枕在手臂上,一双眼好似装了天上的星,让顾回舟心头一颤。 他下意识笑了,但一想这人一整日都没见着面,男人突然绷直了嘴角,“不吃。” 怎么不吃,“你今晚吃什么了?” 学着遥如意的模样趴在桌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凑近,顾回舟抬眼能细数蘑菇的眼睫。 “朕吃了什么?” 话音轻挑,他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搭在遥如意脸侧,吹得发丝飘动还怪痒的。 遥如意往旁边躲了躲。 “朕吃了什么十九大人关心吗?” “关心的。”他看着男人又往前几分,下巴抵在手臂上也勉强点头,“所以陛下晚上吃了什么?” 带笑的眉眼挪开视线,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炖燕窝,焖羊肉,口蘑鸡,烧鸡腿……” 男人说了好长一串,越说到后面遥如意嘴角越低。 “你又没吃晚膳。” 顾回舟一顿,“朕吃了。” “你没吃。” “朕——” “崔公公和我说今日没有这些吃食。” “啧,”顾回舟伸手点上遥如意的手心,“崔祥祝近日来是越来越多嘴了。” 遥如意皱眉,“顾回舟,你要吃饭。” 顾回舟视线乱飘,他长叹一口气整个人直起身子又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朕怎么没吃,朕吃了很多。” 轻哼一声,遥如意在烛火的光下看着男人,他整个人透露着妖艳的美,下颌处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连带着锁骨分明暴露在空气中。 遥如意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大跨步出门,过了一会就回来了,“我让崔公公传膳。” 一声轻笑,“怎么,担心朕?” 遥如意一怔,他别扭了一下对上顾回舟调笑的眼,“我就是……就是担心你。” 好似一瞬的烟花在心底炸开了,一整日的烦闷消失得无影无踪,顾回舟站起身子上前一把把人拽进怀里,“为什么担心朕?遥如意,说说。” 怎么又这样?遥如意挣扎几下发现动不了,他哼哼着,“就是……就是担心。” 但男人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低头用唇角扫过怀中人的耳侧,“嗯?为什么?” “嗯——”蘑菇颤了颤,他耳边最怕痒了,每次顾回舟亲那里都让他感觉浑身被羽毛扫过一般,“顾回舟,痒。” “为什么?” 顾回舟不但不听,反而越发过分,他张嘴含住小巧白皙的耳垂,遥如意耳垂干净没有耳孔,但他右耳在常人打耳孔的位子长了一颗痣,顾回舟喜欢得很。 每每瞧见都要好好舔舐一番。 “因为……喜欢你。”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他伸长了脖子想躲开男人,但一点用都没有,那双手搂在他腰上让他挣脱不掉。 “呵,朕也喜欢你。”说着顾回舟把人转过来,他眼神晦暗,从人的额头一点点往下亲,到眉眼,到鼻尖,到嘴角…… 看着怀中人脸侧一点点泛红,他问,“怎么十九大人这么容易害羞,但上次在山上不是大胆得很?” 盯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眼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 再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了。 “我没,没有。” 遥如意自己也不知道,他每次瞧见顾回舟心底的喜色是控制不住的,他想凑上去和人亲近,但又在顾回舟搂着他亲的时候忍不住脸红。 这么想着,遥如意抬头,一个轻吻落在男人嘴角。 “嗯?” “不够,”顾回舟指着下唇,“亲这。” 眼里好像带着钩子,在人未曾察觉的时候紧紧勾住那人的视线,再不松开。 遥如意应声,抻长了脖子凑了过去。 他轻轻地用唇压在男人温热的唇瓣上,两人的嘴贴在一起,遥如意试着去舔顾回舟的嘴,但最后也只是在唇上轻扫了两下。 隔靴搔痒,惹得顾回舟呼吸更重。 “又勾引朕?” 什么叫又?而且他也没有做什么吧。 “我没有。” 顾回舟不管,他说有就有。不再多说,他用手拉人搂紧,低头覆了上去。 不知道亲了多长时间,连门外崔祥祝敲门都没听见。 “唔——” 遥如意把人推开,“去吃饭。” “知道了。”话是这么说,但腰上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房门这才被打开- 京城在战后的这一个月一天天变好,万由商会和思运商会的两个会长也在京城忙了一个月。 韩思文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她看着一切差不多都步上正轨,便打算回江南了。 这次回京她也没带几个人,主要还是守在身边的护卫。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也就这几个人。 她说了好几遍才把韩家人拦住不让他们送,他这么多年哪次都是一个人,哪还用得着送。 一路从韩家往城门外走,不知何时旁边跟上一辆马车。 “青霄?” 百里青霄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百里家这些日子找到一位江湖名医,百里青霄的腿已经能站起来了,但还需要人扶着。 他比韩思文高一个头,说话时要稍稍低头才能和人对视,他下车后点了点头,男人笑得温和,“嗯,知道你又要回江南了,特意来送送你。” 韩思文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经商这么多年,遇见的人不在少数。但头一次有一种不舍之感。念头一闪而过,女子轻笑,“那等你什么时候来江南,思文必定好好招待一番。” “嗯,那说好了。” 韩思文点头,她转身又要上马车。此处已经出了京城,不远处就是原本叛军攻城时的战场。黄沙遍地之处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仍有不少官兵守着。 来来往往的百姓忍不住往那边看,终究是看不到什么,于是便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告辞。” 百里青霄拱手,他有些不舍地轻扯嘴角,“告辞。” 两人相视一笑。 韩思文转身上了马车,车夫一鞭子抽在马背上,身后四个侍卫骑在马上,稳稳跟在身后。 百里青霄没动,他视线黏在那辆马车上,不多时勾起一抹苦笑,他现在什么都不是,又怎么配得上她。 “公子……”小厮开口。 “回吧,”说完他一顿,“去商会看看。” “是,公子。” 小厮点点头,转身就要扶着他家公子上马车。 这几日的不对劲突然在男人心底放大,他想着出门前一闪而过的那道身影…… 百里青霄突然心中有一抹不好的预感,他心底猛跳,“快!跟上去!” “公子?” “快!” 小厮忙把他扶上马车,“吁——”一声,把车如同利箭般飞了出去。 “欻——” “杀了他们!” 百里青霄坐在马车里伸手撩开帘子往外看,他瞳孔解锁。在前面一座山脚下看见了刚刚那抹熟悉的倩影,“思文!” 而站在她们对面的是…… 百里青霄眸底阴沉,他顿时冷下脸,看向冒充山匪的百里文寒。 简直找死! 百里文寒看也不看,他眼中通红,心中的愤怒与贪婪已经将神智淹没,“拿下!” 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带回去,韩思文只能是他的人! 韩思文身后的四个侍卫与百里文寒带来的二十几个山匪缠斗在一起,那四人武功高强,身法诡谲,和二十几个人打了个平手。 韩思文站在后方冷眼看去,她手中亦握着一把长剑,伺机而动。 “思文!” 韩思文拧眉,她惊诧,“青霄,你的腿?” 刚刚还被小厮搀扶着上下马车的人此时焦急的朝这边大步走,百里青霄走来的步子有些踉跄,有好几次差点就要摔倒,他用佩剑撑在地面稳住了身子,“我无事,你怎么样?” 韩思文摇头,“无事。” 被一个侍卫缠住的百里文寒抽空往这边看了一下,见又是这两人站在一起,心底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妈的!” 怎么这两人总待在一起,站在女人身边的应该是他,应该是他才是! 到处都是这个百里青霄,他怎么不去死! 百里文寒往后撤去,让其他几个山匪与侍卫缠斗在一起,他转头,“思文!” “思文是我!”语气带着按捺不住的急迫,“我是文寒啊!思文。” 百里青霄冷脸站在女子身前,长剑一挥把人挡在身后,厉声呵斥,“你看看你到底在做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百里文寒转眼冷声,“如今赚了几个钱,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百里青霄,你滚开!” 百里青霄沉声,“回府去!让你的人停下。” “百里青霄!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突然嘶吼起来,百里文寒带血剑身猛地指向百里青霄,他喊,“你让开!这里没你的事。” 说罢他好像看不见这个人似的,脸上带着殷切的笑,“思文,我带你走!” 韩思文眉头拧紧,女子冷艳的眉眼越来越阴沉,“二公子在说笑吗?” “思文与二公子不熟,二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她扫视一周,那边缠斗在一起的侍卫和山匪停手了,山匪没等到百里文寒的指令,也就站在原地不动。 暗自蓄势待发。 “怎么不熟?思文,我是文寒!”百里文寒急得整个人往前走了好几步。 百里青霄瞬间举起长剑,“站住!” “思文!我带你走,咱们再也不用管京城里的事,带你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从此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 步步向前,百里文寒在剑尖马上碰到他的时候停住。 “思文和二公子不过是点头之交,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堪。” “二公子走吧。” 百里文寒嘴角的笑容消失,他突然大叫出声,眼光泛红。他最近整个人瘦了大半,双颊狠狠凹陷,眼眶下凹看着瘆人。 “韩思文!你只能是我的人,只能是我的人!”突然的嚎叫把周围人吓一跳,“我那么爱你,我爱你,爱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百里青霄咬紧牙根,“百里文寒!” “你滚开,这里没有你的事!”百里文寒恶狠狠咬牙,上下打量一眼比他高半个头的男人,脸上笑容讥讽,“大哥腿都断了,还是不要上来碍事的好。” “呵,”百里青霄冷笑一声,“你上前一步试试,我的腿断了,你的腿也别想好。” 他身子站直比百里文寒还要高半个头,说话时低着头好像在俯视对方。 “怎么大哥还要把我的腿砍断?”百里文寒疯狂大笑出声,“你抢我的人还不够?还想把我的腿砍断!” “你砍啊!你怎么不动手?” “你怕你还没等动手,自己就先摔了。” 如同一只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韩思文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反倒脏了自己的眼。 “铛!”长剑应声挥出,去和另一柄剑撞在一起。 百里青霄眼底带着狠,他猛地转头,看着拦住自己挥剑的人,“父亲?” 百里毅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得过来,翻身下马猛喘气,“青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环顾一周,看着二十多个山匪和一副山匪打扮的百里文寒,百里青霄心底的不甘瞬间喷涌而出,他眉头紧皱在一起冷声问,“凭什么到此为止?” 百里毅沉声叹气,面容严肃好似在警告,“百里青霄。” “你的腿都已经好了,你还想怎么样?” 百里青霄冷笑一声,“我要让他赔我一条腿。” 韩思文心底咯噔一下,赔? 她明白了什么,视线一下子转到百里文寒身上,青霄的腿竟然是因为他? 百里毅呵斥,“胡说八道!” “儿子怎么胡说八道?” 百里青霄眼眶泛红,他拧着眉面对百里毅,“当初若不是我的好弟弟在缰绳上做了手脚,我也不会自马上跌落,摔断了腿!” 百里毅气得面色铁青,他想让百里青霄住口,但于事无补,正在气头上的男人一股脑把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若不是他!我又怎会瘸着一条腿只能从商!” “当初再等几日便要科举!” 百里青霄一字字咬着牙说,“父亲说,他该不该赔我一条腿?” “他是你弟弟!” 百里毅气得吹胡子瞪眼,“而且你现在都已经好了,你还想怎样?!” “凭什么他是我弟弟,我就要让着他。”百里青霄冷笑,“我让了十多年,换来这样的下场。” 长剑在人手里轻转,泛着冷光,趁人不注意,他转手一挥,“啊——” 鲜血四溅。 一旁冷眼旁观的百里文寒瞬间跪在地上,他捂住一条腿疯狂嚎叫,“我的腿!爹,快救救我,我的腿。” “百里青霄!”百里毅大喊,“这个是你弟弟!” 百里青霄回道,“就因为他是我弟弟,我才留了他一条命。” 百里毅怒目而视,“家主早晚都是你,你和他争什么?!” “家主?”百里青霄对这句话感到好笑,“父亲难道以为我在意的是家主之位?” 心底的酸涩只有自己清楚,他的腿已经站不住了。在轮椅上坐了那么多,肌肉快萎缩没了,他如今刚刚能站起来还没完全好,长时间的站立让他整个人疼到颤抖,声音嘶哑到极致。 带血的长剑抵在地上撑住自己。 “若无他,儿子本该站在朝堂之上。”但他现在竟然只能用商人的身份来同陛下交好。 百里毅不说话了,他承认,百里青霄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他曾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但—— 招呼身后人连忙把百里文寒扶起来,“快送去医馆。” “是,老爷。” “啊!我的腿!百里青霄,我要杀了你!我当初怎么没直接把你杀了!”人已经被抬上了马车,但呐喊和咒骂声还萦绕在几人耳侧。 百里青霄面色苍白,“父亲听见了?” 百里毅不说话,良久,他长叹一声,“爹也是没有办法,当初的事爹只能先放一放。百里家不能一下失去两个儿子。” “呵。” “那父亲现在觉得,他还有用?” 百里毅一顿,“好了,这件事是我们百里家不对。”他转头看向站在一边韩思文,“本官代文寒向韩姑娘赔罪。” 韩思文皱眉点了点头,“思文与二公子确实不熟,还希望日后不要再发生同样的事。” 百里毅呵呵苦笑,“是,韩姑娘放心。回去本官就把他禁足。” 那群山匪见状早早散去,反正他们的赏金已经拿到手了。倒是四个侍卫,安静退回到一边,守在自己的马前。 “思文还要赶路,就先走了。” “那就让青霄代本官送送韩姑娘,本官还有些要事,先走了。” 说罢,他视线扫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轻抿嘴角,百里毅说罢转身上马,没再看百里青霄一眼。 直到马蹄声逐渐消散,百里青霄才缓过神来,他好像一旁满眼担心的女子,心头嗡的一下。 他刚刚都忘了思文还在身后。 而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女人握在手里,他心里狂跳,忙松开手。 眼底闪过一抹暗淡,是怕自己摔了吗? “抱歉,”调整了一下情绪,他苦笑,“让你见笑。” “无事,”韩思文把手收回来浅笑。刚刚她就发现男人双腿止不住发抖,长剑抵在地上勉强撑住他的身子,而他的马车竟然在刚刚被用去送百里文寒去医馆了。 韩思文秀眉带着怒气,忙对着小厮招手,“快扶你家公子进来坐着。” 她率先跨步上了马车,“青霄,先进来。” “劳烦思文。” 韩思文无奈,“怎么老谢我。” 百里青霄被人扶着上了马车,长呼出一口气,他坐在车上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光,卸力般在车壁上,“谢不完的。” 秋日越来越冷的天气下他却生出了满头汗。 “若是没有思文,怎会有万由商会。” 他早在几年前就有了开商会这个念头,但一直没行动。若不是在今年见到这样的女子,他可能如今还是那个蜷缩在府里等死的废人。 光记着仇有什么用,不是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他刚从马上跌下来的时候还真以为是自己命数就该如此。自小在京城中名声远扬,却没想到在半路陨落…… 直到在两年后他查清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百里文寒也是做得齐全,给马的饲料里下了药,又割断了脚踏和缰绳。 倒是不怕他当场死了。 …… 虽然知道了真相,但他那个时候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他只是一个在府中等死的废物。 而原本什么都比不过他的弟弟,科举榜上有名。在父亲的庇佑下,登科入仕。 拳头紧紧握在一起,男人低头,“抱歉,今日让你听到这些不堪的事。” 韩思文一怔,“为何不想让我知道?如若是家事,该道歉的应该是我。”说完女子一笑,“更何况原本是你为了救我才和他争执,怎么都轮不到青霄道歉。” “不过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可怜。 但他想了想,说出来反倒有种此地无垠的意思,“罢了。” 马车停在原地没动,韩思文也懂了他的意思,心底泛起一道苦涩。若是一般人经历这些事,该拿出来说的。 但他越不说,自己越心疼。 “走吧,送你回府。” 百里青霄怔了下,“不必,直接去江南也好。” “同我一同去江南?” 男人苦笑,“有何不可?刚和父亲大吵一架,还不知能不能进府呢。” “好,”韩思文畅快大笑,“正好你去了,也能让我尽地主之谊了。” “多谢。” 韩思文看着年前男人俊俏儒雅的脸,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转头撩开帘子,冷风吹进来让她好受不少,“走吧,继续赶路。” “是,会长。” 第65章 甲胄 “过来,朕帮大人穿。”…… 百里青霄一走就是两个月, 后还是因为将近年关,商会的事越来越忙,不少掌柜接连下江南请他回去。 百里青霄这才悠哉悠哉的回京。 他心底冷笑,在百里文寒腿上的伤好之前, 他父亲该是不敢让人找他回去, 生怕他再一剑把他的腿砍断。 在江南休养了两个月, 他的腿也彻底好转。百里青霄大跨步踏上马车, “走吧。” 即便是江南在即将腊月的时候也微微带了些凉意, 韩思文披着一件青绿色的披风, 站在商会门口对他摆手, 笑得温婉又大气, “京城见。” “京城见。” 恰逢年关,又逢萧筱愿马上临产,韩思文怎么都是要回去的。 但若是现在同男人一起回去又太早了,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女子嘴角带笑,心底有了思量。 早朝之上。 百里毅长叹一声, “陛下, 这一年我云国既有粮灾又有战事, 连京城百姓的日子都没那么好过了,如今最紧要之事,是要充盈国库啊。” 皇帝坐在高位点点头,“那各位就说说要怎么充盈国库。” 满朝文武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其中一位大人踏出一步,“韩家思文小姐在江南的商会日益壮大,又是我朝皇商,再者百里家大公子经营的万由商会几乎和其并驾齐驱。不如请这二位一起出谋划策,可充盈我国国库。” 他低着头说完,心底带着些笑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但没想到突然听到皇帝冷哼一声。 “这位爱卿的意见当真是好,朕的满朝文武想不出一点对策,倒是把希望全都压在皇商身上。” “那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不如现在就把朝廷解散了吧。” 顾回舟说得慢悠悠,但他这副口吻却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如今这位皇帝,连当朝下注之事都能干得出来,更在登基当日杀了二三十位当朝重臣。 说不准还真能干出解散朝廷之事。 当日下注之事可在日后为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多少位大臣战战兢兢等来了朝廷的银子,想被韩家瞧见,但又怕被梁家发现。 直至梁家倒台,才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啊!” …… 满朝文武跪成一片。 百里毅一个眼刀甩向刚刚那位大臣,他若是想死没人拦着,但凭什么带上他们家。 一片寂静之中,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陛下,臣有一计。” “说。” “银子锻炼时难免有损耗,我朝一向把锻炼银子时的损耗归到各州县头上,虽说损耗都是些蝇头小利,但我朝疆域辽阔,把各州县的损耗都加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顾回舟想了想,挑眉点了点头,“嗯,交给户部去吧。” “百里大人可能办好此事?” 百里毅心头咯噔一下,这和上次让百里文寒发放粮食一事有何不同? 他握紧拳头,“老臣遵旨,请陛下放心。” “有百里大人这句话,朕当然放心。” 有了这人开头,朝堂上的不少大臣也开始出谋。 把税收从人头上收取转为按田地数量征收,增加百姓赋税,重查朝廷官员家中银两,出售职位和官爵…… 有的法子让顾回舟点了点,但有的说出来都令人发笑。 “裁军?” “不如这位爱卿明日也不必来,代百军先做个表率。” 如今战事刚刚平定,内忧的问题解决了,外患却隐隐约约看不清楚,竟然现在就想着裁军,简直荒谬。 “陛下,臣知罪!” 那老臣心里惶恐,他怎知陛下会如此盛怒!明明是百里大人在前几日和他们闲谈时说了裁军一事!怎就不可行了? 百里毅低垂着头暗自在眼底划过一抹愁思,转眼消失不见。 顾回舟被他们这一群人蠢到发笑,给了崔祥祝一个眼神,转身走了。 “下朝——” 尖锐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文武百官顿时面面相觑,这、这就走了? 李文静直起身子,他看着上方空无一人的龙椅长叹一口气,但眼底的笑意是藏不住的。 他的选择没有错,这么多年了,也终于在陛下的身上看到了云国的未来。 “李大人可要一起去喝杯茶?” 薛清平声音悠悠,他和李文静同一品阶,说起话来客客气气,好似相交多年的老友。 “好,薛大人请。” “李大人请。” 两位老者互相之间说话谈笑,竟有了一副清平盛世的模样。 另一头崔祥祝连忙跟在陛下身后,“陛下有何吩咐?” “十三呢?” 崔祥祝笑,“十三大人带着十九大人去瞧了瞧秋猎落脚的山庄,一早就走了。” 男人脚步一顿,“回来后让他来御书房。” “是,陛下。” 崔祥祝知道陛下说的是十三,但两人既然都回了,不如就一起去了。 总管太监弓着身子,碎步跟在皇帝身后,“陛下这些日子也要好好休息。马上秋猎,陛下何不在百官面前露一手,让他们开开眼。” 顾回舟道,“朕何必要在他们面前展威风?” “害,”两人边走边说,“那陛下也要当着十九大人的面儿露一手不是?” 这话让男人不说话了,崔祥祝在心底嘿嘿一笑,表面却还是一副出谋划策的模样。 “陛下骑射功夫堪称一绝,最近十九大人又好把玩弓箭,陛下不如……” 倒是一个好法子,顾回舟在转身进门前道,“让军器监加急打一副弓箭出来,要亮堂些,多镶嵌一些宝石。” “从朕的私库里挑好了送过去。” 崔祥祝刚想点头,又听皇帝说,“等等,朕亲自去挑。” 这陛下可是爱惨了十九大人。 崔祥祝眼睛笑眯眯贴在一起,“是,陛下放心,老奴一定把这件事给陛下办得妥妥。” “嗯。” 转眼就到了秋猎的前一夜,想着明日文武百官要一同去山上秋猎,遥如意便不太睡得着,有几分是因着要出游的欢喜,但还有些担心。 谁知道这帮人又要搞出什么乱子来。 “想什么呢?” 遥如意趴在床上看话本,男人声音刚传过来,他就感到一副温热的身体贴在自己背上,他皱眉,“你压到我了。” “朕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压着他? 遥如意撇嘴,他有些心虚的把自己的话本子合上,用手盖在封面,转头讨好的舔了一下男人的唇瓣,“在想明日之事。” “怎还用得着十九大人操心?” 遥如意轻哼,“自是用不着我操心。” 顾回舟轻笑,“何必在心里想那么多事,不如多想想朕。” 男人滚烫的唇贴在后颈,蘑菇整个人哆嗦了一下,“你又亲那,真的很痒。” “真的?” 遥如意点头,“嗯,我又不会骗你。” 男人猛地用力,两个人突然换了位置。顾回舟躺在床上,遥如意趴在他身上,昏黄摇曳的烛火下男人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朕也要试试,不然朕不信。” 蘑菇愣住了,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不会。” 趴在男人身上一副耍无赖的样子,倒是惹的顾回舟心软,但他不松口,“朕教你。” “来。” 男人轻轻抬头,“把嘴贴上来。”眼神蛊惑,让遥如意拒绝,“十九大人凑过来就好。” 他趁遥如意还没动,突然挺身把头凑在遥如意耳侧,“朕自己动。”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遥如意耳尖蓦地红了,他轻瞥一眼被两人推到床边的话本,低头凑了过去。 “呵。” 声音变得沙哑难耐,顾回舟伸手按在身前人的后颈,让遥如意抬不起头,唇还贴在男人侧颈,“原来是这样的痒……” “那十九大人应该很喜欢才是。” 遥如意泄愤一般咬了一下男人的脖子,眼神幽幽,“你又骗我。” 这回轮到顾回舟错愕,“大人冤枉。” “朕什么时候又骗你了?” 遥如意义正词严,“说好了痒日后就不这么亲了。” “你和谁说好了?” 顾回舟笑着,一副对方痴人说梦的模样。 “就刚——”话说到一半,遥如意变了眼神,男人刚刚只说了他不信会痒,还真没说过别的…… “嗯?朕说什么了?” “顾回舟!” 伸手捏住在自己胸前作乱的手,“朕在。” 遥如意气不过,在男人身前一通乱摸,又捏又抓,他这么想很久,只不过一时气盛才敢做出来。 “抓够了?” 遥如意一个翻身下床,顺手把自己的话本拿在手上,悄摸摸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够了。” 顾回舟衣衫散落,他胸口大敞能瞧见一团团的红色指印,还有几道划痕。他点了点头也坐了起来,“那过来瞧瞧。” “什么?” 皇帝笑着也不说话,“朕给十九大人准备的好玩意儿。” 他这么说蘑菇可就感兴趣了,忙问,“是什么?” 顾回舟从窗边在架子上拿起一个箱子,慢悠悠踱步放到桌案上。红木箱子在前几日就放在此处,但上面挂着一个锁,遥如意也没多问。 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把钥匙,“来看看。” 遥如意点点头,他上前站在男人身前,却在下一秒被人搂到怀里,“我来开?” “嗯。” 他从男人手里把钥匙拿过来,还被人用手指轻勾了一下手心,但他没注意,却惹得顾回舟失笑。 咔哒—— 一声脆响,遥如意把盒子打开,里面竟放了两样东西。 他心头一颤,先前顾回舟的那把弓是纯黑色的,上面的红色玉石妖艳得勾人心魂。但现在箱子里放的弓箭隐隐带着橙色的光,光宝石就镶嵌了不下四五颗。 遥如意一眼就爱上了。 瞪着眼睛问,“给我的吗?” “给你的。” 顾回舟看着他这副欣喜的样子,心软成一片。这么点儿东西就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多谢陛下,我很喜欢。”遥如意拿着弓箭把玩爱不释手,他反复看着上面镶嵌的几颗宝石。 橙红色,银色,明黄色…… 弓箭本身是银白色,但弦却是妖治的红,同顾回舟那把弓箭上的宝石一般。 力道小了些许,遥如意转头笑意盈盈问,“为什么轻了?” 顾回舟错愕挑眉,他问,“难不成十九大人还想朕每日帮大人按按肩?” 他“啧”了一声,“倒也不是不行,但……” 男人话还没说完,但剩下的意思遥如意已经懂了,想着那日按肩后被男人拉着他的手…… 他转过身,“轻点挺好。” “呵,”一声哂笑。 他就这点出息。 小心翼翼把弓箭放在一旁,生怕磕了碰了,刚刚放手时遥如意还怕桌案太硬把宝石磕碎。他甚至想过要跑过去放在床上,但想了想还是没有。 “这是什么?” 问完遥如意伸手把那东西拿起来,好似一个个铁片连接在一起。随着他的晃动波光粼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月光映照下的水面。 拿在手中冰凉硬挺,像是一件里衣。 遥如意觉得像是一件甲胄,和上次在云寺温泉十三穿的那件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有些许变化,还不是很能确定。 “十一做的甲胄,比寻常甲胄软,穿在外袍里,能防剑。” 竟然还真的是甲胄。 遥如意回想当初自己出钱让十一帮忙做一件对方却推脱掉。 现在想想怕不是当时已经在做了。 甲胄瞧着这比寻常衣服小,遥如意问,“这要怎么穿?” 一句话让男人笑弯了眼,好似他一直在等着这句话,“嗯,正好,朕帮你穿。” 手向下摸上腰带,顾回舟手腕一扯,衣服松散开来。 里面白净的里衣有些乱了,贴在人身上。 遥如意瞧着皇帝把他外袍脱了,伸手要去脱里衣,“等下……” “我之前看十三是穿在里衣外侧的。” “他穿得不对。” 顾回舟说话间动作不断,伸手又把里衣的腰带扯开,“这件和他的也不一样,要贴身穿。” 很快上身被脱了个干净。 上面零星带着红印,顾回舟瞧着眼热,他手中拎着无袖的甲胄,手指温热,但甲胄却冰凉。 遥如意身上劲瘦的线条越发明显,精巧的喉结和锁骨微微泛红,连带着身前也呈现着嫩色。 顾回舟眼神晦暗喉结微动,“朕给大人穿上。” “唔——” 冰凉的甲片在碰到小腹的那一刻,遥如意身子瑟缩,但身后是桌案,他跑也跑不掉。 “是朕考虑不周。” “朕给大人暖暖身子。”说着,一只大手贴了上来。 遥如意瞪眼,暖身子是这么暖的吗? 但转眼又看见男人把甲胄贴在自己身上,他又不气了。 没那么凉了,但一点点贴上还是冰得遥如意忍不住发颤,甲胄硬挺丝滑,若不是碰在桌边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还真不信这是用铁做的。 用指甲弹上去,倒把手指弹得生疼。 “唔——” 身前的两处划在冰凉的甲胄上让遥如意发出一声闷哼,如同男人轻吻在他颈侧一般让人腿软。 “陛下,有点紧了。” 遥如意贴在男人胸前,穿上过了一会儿已经感觉不到凉了。他仰头把头抵在男人肩上,任凭顾回舟把他抱着伸手去扣上身后的扣子。 咔哒—— 甲胄没连到肩膀,普通女子肚兜一般卡在胸前。 遥如意本来就瘦,却依旧被勒得溢出一些软肉。 顾回舟勾唇,他的手上下扫过,最后按上去,“是朕给错了尺码,等日后再给大人调整一番。” 说着,男人的头凑上来,舔食着遥如意的喉结。 “唔——” 他身后靠着桌案,上身就穿了一件甲胄,身下的布料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掉了。 顾回舟捏着他的手,整个人突然坐在椅子上。 “遥如意,过来。朕帮帮你。” 脸红成一片,遥如意别过脸不去看,但那双手滚烫搂在他后腰,男人温热的气息打在皮肤上,让人忍不住收紧下腹。 烛火忽明忽暗,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人吹的。窗户四下紧闭,直至夜半。 一脸餍足的男人在人睡下后起身,在一片昏暗的殿内里走着。 手里还拿着刚刚被他扔在一边的甲胄。 他从龙床边走到桌案,伸手把红木箱子里的另两个碎片拿出来。 咔哒,咔哒—— 两声脆响,皇帝把一整件甲胄连上。隐隐的月色透进来,照在甲胄上闪着银光。 甲胄多了肩上的遮挡,一直连到锁骨,身后连接处也多了一条红色宝石似的纽带。 遥如意若是醒着,会发现现在甲胄看着同十三那件相差不大了。 顾回舟嘴角噙着笑转身回到床上,把人搂在怀里,细碎的吻落在那人肩头。 真是好骗。 第66章 秋猎 他说得很慢,“仙君明鉴。” …… 入秋的京城随地可见枯黄的树叶, 被车马碾过沙沙作响。街上不少孩童就喜欢在秋日里踩着地上的树叶玩,经常摞起来堆成小山。整个人躺上去,听那一瞬间的碎裂声响彻在脑海四周。 但皇帝出宫向来走外道,看不见寻常百姓, 街上的百姓也瞧不见车队, 两不耽误。 车队浩浩荡荡, 而跟在似长龙一般的车队旁的大太监崔祥祝总皱眉, 心神不宁。 他时不时叹气, 转头看着龙辇抿唇。从一早起来他就发现不对劲。十九大人和陛下常常腻歪在一起, 可今日十九大人怎的突然跑去和十三大人一起走了。 就这么想着, 崔祥祝转头往后看了看。 暗影中跟着一起去秋猎的就三个人, 十四没休息好,坐在马背上困得摇头晃脑的。而十三和遥如意却精神的很,两人拿着弓箭来回比划。 十三扬声,“没事儿,哥哥射箭也射得很好。一会到了去西山山头我教你。” “嗯。”遥如意笑着点头, 他手握着弓箭看向前方, 他也看见了崔祥祝往他这边儿看, 但他就不想看过去。 还说什么做小了,明明就是他自己想玩。他身上不知道多了多少红印,今早才变淡些许。 遥如意生了一早的闷气,但一低头看着男人送的弓箭和穿在身上的甲胄又觉得自己太小气了。 但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儿? 若是自己因为皇帝送给他各种东西就任由男人随心所欲,那他岂不是太窝囊了。 而且…… 总之就是不行。 蘑菇理直气壮,就是不往那边看。 崔祥祝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两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害,算了。 也不是他一个太监能管得了的。 车队走了一天终于在傍晚到了西山上的行宫,这边早派了人过来收拾打理,宫殿内打扫得一尘不染, 遥如意和十三挥手后瘪着嘴走到门口,他看着笑得谄媚的大太监直皱眉,“崔公公,何事?” “没事没事,”崔祥祝忙摆手,但刚说完没事他又说,“十九大人今日没怎么和陛下说话,陛下可伤心着了。” “今日陛下怕十九大人累着,特意让老奴准备了软垫和茶点在龙辇里,十九大人一路没过来,陛下自己也没吃。” 崔祥祝说了一通,倒让遥如意觉得自己成了那个负心汉,他不自然的用手摸了一下鬓角,把原本规整的鬓角摸乱了,“知道了。” “成,”崔祥祝点头哈腰,“那十九大人快进去吧,陛下还等着呢。” 吱—— 房门应声推开,遥如意刚推开门就瞧见男人在床边闭眼小憩,西山行宫比皇宫小不少,殿内也只有一张床。 他转身把门关上,抱着自己的那张弓慢慢悠悠挪到窗边的椅子上去,顾回舟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天色越来越暗,房中没点灯也逐渐变得看不真切,遥如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的,一整天都坐在马背上他自己也不好受,也还好腿上垫得那块料子够厚,身上没什么不舒服。 吱—— 红木椅子被人用腿抵住,摩擦在地面发出一声让人不适的声响,遥如意皱了皱眉,不安地轻晃两下。好似察觉到危险,眼睫猛地动了两下,刷地睁开,“唔——” 男人就坐在椅子旁的扶手上,看人醒了突然凑上前来,唇瓣贴紧住遥如意微微张开的唇瓣,眼神热切。 “顾回舟!” 遥如意把人推开,他满脸不悦。 “怎么?躲着朕?” “你又骗我。” 顾回舟轻笑,他上前想握住人的手腕,奈何被遥如意躲开,他也不恼,又凑上前来,身子诡谲以一个巧妙的姿势躲开遥如意的阻拦,整个人依靠在椅背上,满眼笑意,“朕也不知道。” 热气打在遥如意耳侧,“朕怎么知道还有几片没连上,”男人一副无辜的模样,遥如意每次看见他这副表情都以为是自己想错了,心底的想法刚要动摇,他又在心底念叨两声。 这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 “朕不知道。” 顾回舟正了神色,好似他是无辜的。 “你……你肯定知道。”遥如意气势弱了,让男人又得以凑近一分,“朕怎么会知道,朕身上的和之前十三他们身上穿的都只有一件,唯独你的不同。” 热气打在颈侧带着蛊惑,顾回舟微微上扬的眉眼在昏暗的房中更显深邃幽怨,他说得很慢,“仙君明鉴。” “我……” 遥如意说不出话来了,他心底还是觉得顾回舟就是知道,但看见男人这副样子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眼角连带面颊泛红,眼睛直勾勾的瞧着皇帝带着委屈的眼,“……我。” 他怎么这么好看。 最后还是着了皇帝的道,即便不相信蘑菇也妥协了,“我又没生气。” 他的手被顾回舟拉着窜进衣服里,顺着男人的锁骨向下,去摸对方身上的那件软甲胄,确实没有其他的接口。 耳边响起男人的一声笑,在月色点点照进来的寝殿里空灵悠远,“嗯,那不能再躲着朕了。” “好。”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精怪,遥如意被皇帝一双勾人的眼带着走,最后被人带到了床上,不明不白就躺下了。 身旁人身上的熏香让遥如意闻着安心,他也不记得自己还生不生气了,被人抱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直至第二日。 文武百官来了不少,能来的大半都是家中公子有善骑射之人,就像钱侍郎家的小公子钱册,他站在一群世家公子中面容俊朗身形健壮,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来。 一年前箫国长公主和亲时钱册也是出了风头,惹得不少闺秀小姐芳心暗许。原本世家公子中百里文寒最得世家小姐的欢心,但如今可没几个人提他了。 听说前一阵子还被百里大人禁足两月,也不知真假。 “陛下驾到!”崔祥祝扯着嗓子喊。 “臣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遥如意穿了一身白色衣衫跟在顾回舟身后,一眼看去除了身穿红袍的皇帝,也就他最显眼。皇帝身旁之人不是穿着太监袍的就是十三等人穿着的暗卫袍衣。 像遥如意穿得这么显眼的还真少见,惹得不少人来回打量他。 他在官员面前露脸次数不多,上一次还是在云寺。有几个大臣想了一会把人认了出来,不禁在心底嘀咕。 这人瞧着哪像是皇帝的暗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新得的男宠。 有人在心底想,就有人把话说出口。 在世家公子之中,不知是谁率先嘀咕,“这人是谁?怕不是陛下的男宠?”说着他和身边人打趣,“陛下长得英俊,眼光也是好,先是探花徐大人,又是如今的十九大人。” 他轻“啧”了一声,“长得漂亮还真能当饭吃,你们说是不是?” 声音不大,也就这十几个人能听见,但没人回他话,他自己说完看没人打理讪讪摸了摸鼻子,冷哼一声低下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私下打量着其他人,怼怼这个,呦看看那个。 急着找出和他一样想法的人。 百里江被怼得恼火,刚刚那人怼他一次他没搭理,没想到还恬不知耻凑上来第二次,他不满道,“你想说什么自己回家说去,来秋猎可不是和你来私下论陛下是非的!” “陛下知人善任,若他们无德无才又怎会在陛下手下做事,”百里江说话有底气也有气势,被、他俯视盯着的那公子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他当场训斥。 “汪七,你当时和徐大人一同科考落榜,从此凡是有人说一句徐大人半点不好你就要上去附和。” “你现在竟又要诽言十九大人,简直无耻!” “你!” 汪七愣了,百里江说话声音不小,两侧已经有不少人转头看过来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没有!” 一双眼胡乱瞪着,他张牙舞爪伸手,“我才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随便说说,你怎么还当着了!” “随便说说?” 百里江不屑,“你在私底下都不是知道随便说说多少次了吧。”百里江长得浓眉大眼,常被人说一副公正模样,若是进了朝廷则该去大理寺,“如今竟然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看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该死的,他竟然敢这么说他。汪七狠狠咬牙,百里江比他高半个头,说话的时候他还得他抬头才能和人对视上,一时间竟然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汪七瞪大了眼睛,“我说什么?”他不承认,“我该好好这儿站着什么也没说,百里公子听见什么了?” “你听见了吗?”他随手找一个人问,“你听见了吗?” “……没,没。” 他随手抓的人都是朝中小官的公子,不敢惹事又怕事情牵连到自己,秋猎他们本没资格参加,但如今皇帝无子嗣,朝中也没有其他王室贵族,便有了他们露脸的份。 “没,没说。” 典型的仗势欺人,百里江看得直皱眉,汪七他父亲在朝中也是四品官员,品阶不低,便让他有了仗势欺人的机会。 “没说?怎么没说?”钱册从人群后方侧身走上前,笑嘻嘻站在百里江身侧,他一副和百里江很熟的模样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本公子可是听得明明白白,你刚刚说徐仪徐大人和十九大人是凭着长了一张花容月貌的漂亮模样才能混上一口饭吃,本公子全都听见了。” 百里江皱眉看着钱册,他想把肩膀上的那只手抖落下去,奈何那人力气大得很,他动了好几下硬是没有反应。 “你!胡说八道!” 汪七慌了,他刚刚话刚说出口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该说,于是便想找人附和他。他若是自己说心底还慌得打鼓,但若是一群人说,可就没什么事了。 但没想到,不仅没找到人,还惹上了这么两个主。 一个户部尚书,一个礼部侍郎。 他谁都惹不起。 若是他爹知道他刚来秋猎就把这两位得罪了,可有他好果子吃,猛地咽下一口怨气,汪七调整了两下表情,他突然对这两人笑了,“是,是在下一时间嘴快,但万万不是钱公子说得那般意思。” “在下不过是称赞那二位貌若潘安风流倜傥,怎能是那般意思?” 钱册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但面上很是给面子,“没那个意思?” “当然,在下对二位大人都抱着敬仰之心,能在陛下身边做事怎能是资质平庸之人。” 这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可是让两人长了见识,钱册笑笑不说话,百里江却把不满与不屑写在脸上,他不再看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了。 钱册点头,“即是如此,也就是误会一场,汪兄何必和这帮兄弟们过不去。” 他说着眼神飘向一圈低头默默听着的人,显然兄弟们说的就是这些人。 “是,钱公子说得是。” “那成,知错了就好。” 钱册对他点头笑笑,那人嘴角的笑差点绷不住,钱册都怕他忍得整个人晕死过去,见人终于走了他拍手,撇嘴道,“什么货色,连徐大人都敢编排。” “当初关于徐大人的传言多半也都是他的手笔。”百里江拧眉,他说完对着钱册拱手,“多谢钱公子出面。” “好说,你我可是同窗。” “那也要谢。” 钱册无所谓笑了笑,“那一会儿秋猎百里公子让让我?” “那不成。” “还是百里公子懂规矩啊。” 另一头顾回舟听着崔祥祝念叨得犯困,秋猎年年如此,彩头也就那几个。他是打算一会带某只蘑菇去练弓,也没心思去听崔祥祝说得秋猎之事。 “瞧什么呢?” 高位上的皇帝伸手去碰他身后的侍卫,勾着一下又一下,手在桌案下旁人瞧不见,但男人的视线带笑看向遥如意,像是怕人发现又怕人没发现。 明目张胆的很。 “那边,有人说我。” 说遥如意?顾回舟眉宇一顿,“说你什么了?” 遥如意想了想,“说我长得貌若潘安风流倜傥,长得漂亮能当饭吃。”他说完看见男人笑了,“怎么?” 顾回舟嘴角噙着玩味的笑,顺着遥如意的视线往那边看去,只看得见一抹残仓皇而逃隐匿在人群中的背影,他心底闪过思量,“无事,朕倒是觉得他说得对,”说着他招手让人附耳来听。 “嗯?” 遥如意低头,顿时就被男人呼出的热气烫了下,“朕也觉得十九大人秀色可餐。” “你又打趣我。” 遥如意站起身不再听他说了,他早该明白在顾回舟嘴里听不见什么好话,原本他还觉得皇帝为人正直做事妥帖,但现在再看…… 算了,也挺好看的。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昨夜瞧见皇帝那一抹委屈的神色,遥如意总忍不住发笑,但嘴角刚要扯动,他便拍了拍自己的脸。 平白无故的发笑,若是被人瞧见,更要觉得他大字不识一个,定是顾回舟的男宠了。 “走吧。” 遥如意回过神,就瞧见顾回舟不是什么时候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慢悠悠往回走。而下方那些世家公子纷纷上马,“吁——” “吁——” 声音此起彼伏,慢慢踏入丛林深处。 而高台处不知何时放着一把长剑,周边有六个禁军把守,遥如意问,“是给夺魁之人的奖赏?” “嗯,十九大人喜欢?” 遥如意摇头,“我有配剑了。”霜月拿着轻便敏捷,他已经用习惯了,霜月对他来讲就是最好的。 “多一个也不碍事。” 遥如意还是摇头。 顾回舟看着身边人乖巧的模样心底发痒,他用舌头抵住上颚,循循善诱,“朕善骑射,不如朕教教十九大人,等大人学成了,就能去和他们一起秋猎了。” “你教我吗?” “嗯。”他说完反问,“不愿?” “我昨日和十三说过了,他也可以教我。” 顾回舟突然上前,“朕也可以教你,”他强硬道,“选一个。” 选一个…… “我选你。” “甚好,”此处高台无人,只剩下他们两个和太监禁军,顾回舟丝毫不顾忌,“嗯,朕也觉得自己比十三好看些。” “走吧。” 遥如意听了愣了,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男人拉着去后山了。 这片山头是好几座山连在一起的,但西山能建行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西山比周围的其他山大得多,且地势平缓。而两人现在要去的岚山就不是这般了。 四处都是悬崖峭壁,郁郁葱葱的树此时已经秃了,看着萧条万分。 顾回舟身上背着那张黑色的弓箭,和遥如意手上这张银白色镶嵌玉石的弓好似一个在白日,一个在深夜。 “到了。” 两人停在一处悬崖峭壁之上,刚刚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但现在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遥如意看着面前浩瀚无边的天际,好似伸手就能摘下一朵云,“这里?” “嗯。” 顾回舟说着把身上的弓拿出来,他面向身后高山,右臂用力一拉,“嗖——” “欻!” 在遥如意没注意到的时候,藏在远处的宫人十分迅速扔下一个个靶子,顾回舟对着蘑菇挑眉,然后是连续几道利箭刺破空气的声音。 嗖—— 嗖—— 嗖—— 木头靶子一个个掉落下来,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阵阵脆响,男人好似一只邀功的狐狸,他眯着眼睛抬头,“朕如何?” 遥如意次次都能吃得下他的美人计,这次也不例外,“陛下厉害!” 一句话把人惹开心了,“来,朕教你。” “好。” 一教就是一整日,两人黏黏糊糊不知道是在练弓还是在调情,木桩一次次被扔空又一次次被宫人捡回去。 最后是遥如意练得肩膀酸痛,两人这才停下。 山路崎岖难行,他们就着晚霞下山也别有一番风味,遥如意嘀咕,“也不知道对着顾怀安的那一剑是怎么射中的……” 他今日总是射不中九环十环,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他初学本就该这样。 顾回舟失笑,“他命该如此。” “今日秋猎也结束了?” “嗯。” 顾回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从这座山的山路刚巧能瞧见秋猎一众人下山回行宫。皇帝也就没再回白日里那处高台,而是搂着人就回了大殿。 又值夜深,月明星稀。 静悄悄的行宫突然发出一声嚎叫,不知从哪个院子处响起,接着一个一个。 “哎——” “哎哟——” “疼!疼死我了!” …… 连崔祥祝都没躲过去,他捂着自己的肚子久久不能直起身,光看他的表情就已经能想象得到到底有多疼。 顾回舟面容冷凝,他伸手递给崔祥祝一个药丸,“吃了。” “谢陛下!”崔祥祝连忙吞下去,从喉咙处开始的灼烧一直到肚子里,但也就只有这灼烧,不一会身上的痛楚全都消失不见,他头上的冷汗一颗颗往下掉,泪眼婆娑软了腿跪下扣头。 “老奴多谢陛下!” 月色下男人的眼神更加阴沉,他身上就穿了一件里衣,外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怎么回事?” 遥如意刚刚抬眼打量了一眼崔祥祝,“中毒。” 顾回舟,“中毒?” 在西山行宫所有人都吃了的也就只有西山行宫的水,但他们怎么没事,顾回舟皱眉。但他现在没空想这件事,“十三有没有事?” 话音刚落,十三从房顶利落落地,“回陛下,属下没事。” “十四也没事。”十三接着说,“陛下,属下刚刚去瞧了各位大臣,现下已经有太医过去了,太医称是我们吃的水有问题。” 很好,现在已经敢当着他的面下毒了。 冷哼一声,“给朕查。” “是,陛下!” 十□□下,而原本该在云殿外值守的太监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就只留下崔祥祝兢兢业业,他看着皇帝的眼神解释,“陛下,刚刚毒性发作浑身剧痛难忍,想着他们也是受不住了才擅离职守,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男人漫不经心,“嗯。” 嚎叫声此起彼伏,遥如意甚至能从中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那是……百里文寒? 他竟然也跟着来了,但白日怎没见到过他。 顾回舟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冷,他说话慢慢悠悠,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忍不住惶恐,“查,给朕把下药之人找出来。” 崔祥祝点头应声,他手心还攥着刚刚皇帝给的另外三颗丹药,他想了想,转身走了。 遥如意听得认真,他大概能确定那嚎叫声就是百里文寒了,“陛下——” 话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你又要做什么?” “遥如意,你有没有事?” 第67章 夜路回京 他要看看城中有何人让他们这…… “我?我没事。”遥如意的手腕一直被顾回舟握着, 他稍动了些法力就能感受到顾回舟有没有中毒,看着对方没事,他也放心了。 他一天没注意过哪里有被下毒的迹象。 但若是说井水,那也有可能。 “陛下?” 顾回舟松了口气, 他的大手不断摩挲着遥如意的手腕, 拇指按在突起的腕骨上把玩, “回去了。” 夜色漆黑, 痛呼声时不时从不远处传开, 遥如意点点头, 瞧着也就是泻药, 也不知下药那人究竟是何目的。 泻药杀不死人。 平白耽误了一日秋猎。 秋猎第二日搁置一天, 太医们忙来忙去忙得整个人仿佛泡在水里,明明自己也刚从病痛里缓过来,却依旧要忙着诊脉煎药。 崔祥祝无奈抻了抻肩膀,他这两日感觉到身子发虚,他在王然身边路过时长叹一口气, 笑呵呵说, “王太医这两日辛苦了, 回京后可得好好养养。” 王然忙点头,他吩咐手下几个医士好好煎药,自己往旁边走两步和大太监说话,“崔公公,可查出了是谁下的毒?” “哎,”手里的拂尘放在胳膊上来回晃荡两下,“十三大人还在查,应该就这阵子了。” 心下左右思量片刻,他问, “现在百官那边如何了?” 王然点点头,“差不多了,也多亏了陛下的药。”老太医说着不好意思得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从医这么多年,制药竟比不上陛下。” 声音苍老疲惫,“若不是陛下那颗药,现在躺在床上的可能就是老夫了。” 崔祥祝摆手,“陛下制药着实是好,昨个儿服下药之后感觉身子里面火辣辣的,”说着整个人嘿嘿一笑,“然后整个人就舒坦了,身上也不疼了。” 王然点点头,“是有这种感觉,陛下用药敢用,药性……” 老太医无奈笑笑,“属实生猛。” 崔祥祝笑眯了眼睛,他招呼着几个小太监抬起水桶,“那王太医您忙着,奴才得回去伺候皇上了。” “哎!崔公公您慢走。” “哎,走了。”崔祥祝跟在一群小太监身后,他边走还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今个儿虽然不疼了,但依然吃不下东西,怎也比不上原先没病的时候舒坦。 走回皇帝寝殿,离老远崔祥祝就听见了喊叫声求饶声。 这该是抓到了。 “陛下!陛下饶命!臣也是昏了头,不过!不过是开了一个小玩笑!” 崔祥祝让一群小太监悄摸摸把水桶放在偏殿,他迈着小碎步进去了,边走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 他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都是熟人。 本以为曾然去了巡防营能有所收敛,没想到竟然能捅出这个大个篓子。另一个是…… 崔祥祝想了想,他昨个还见到了,叫——汪七。 听人说就是他编排他们徐大人和十九大人。 “说!”十三十四两人的长剑分别抵在两人的脖子上,剑刃往下压出一道血痕。 曾然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说,我说,我说!” 高位上的男人面色阴沉,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遥如意坐在一侧扫视在场的人,他好像一个看客般看去。 曾然怎么会在西山上? 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已经毫无力气,曾然双唇哆嗦着,视线恍惚四下打量,但一想到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剑,曾然猛咽一口气,“臣,臣心底还是憎恨十九大人,便……便想着……” 顾回舟冷笑。 十三手上的长剑又加重一份,脖子上的血痕更重了,鲜血滚烫蜿蜒往衣领里流,“边想着在井水底下写泻药,这……这样就能……” 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汪七猛咽下一口口水,他接着说,“臣昨日因十九大人和徐大人一事和百里家三公子、钱侍郎家的小公子起了一番争执,便心中有恨。” 眼睛在眼底滴溜溜打转,“昨日见他们两个在山上箭无虚发,就想了这么个主意!” 他悔恨般跪在地上磕头,“臣也是一时糊涂,万万不敢残害皇上啊!” 汪七这句话可没做假,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给皇上下药! 谁知道这井水怎么就成了陛下在喝的水了! 他……他…… 汪七颤颤巍巍低头想去看一眼曾然,但那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他是想动也动不了,双眼的泪都快流干了,他喊着,“陛下!臣知道错了!” “求陛下恕罪!” 这时候曾然也反应了过来,跟着一起磕头,“陛下赎罪!求陛下饶臣一命!” 遥如意皱眉,这两人说的理由看似毫无纰漏,但一想想根本经不住推敲。 顾回舟冷笑,匕首一下子扎在桌面上,“不说就杀了吧。” 男人转头望向窗户,眼神悠悠看向远方的山顶,“就从那儿,扔下去。” “可别脏了朕的眼。” 悬崖处万丈深渊,掉下去一块碎石都能瞬间四分五裂。更别提是人,说不准在中途就刺穿在锋利的山峰上。 一句话,让寝殿内突然宁静了片刻。 啪嗒—— 玉佩突然磕在地上,汪七猛的弯下腰趴下去,不停的磕着头,“陛下,臣真的知道错了,臣真的知道错了!恳请陛下饶臣一命!” 皇帝不说话,好像没听到一般,他转身对旁边人伸手,“过来朕这里。” 遥如意不乐意,他视线飘向跪在地上那两人,对皇上挤眉弄眼。 这俩人还在。 “啧,”轻哼一声,“这两个人都要死了,朕还在乎他们做什么?过来,朕抱着。” 遥如意只愣了一瞬间就懂了男人的意思,他想着书里狐狸的模样,扬起一抹娇俏的笑,整个人突然朝皇帝扑了过去,“陛下!” 这副主动的样子让顾回舟很是受用,他毫不顾忌地把手放在人腰上,把人揽着坐在自己腿上,“怎么这么香?” 香吗? 遥如意低头闻了闻自己,他身上也没熏过什么香。 “陛下,我——” 他懂了。 遥如意语气一转,眼底划过娇羞,“属下日日跟在陛下身侧,身上自然都是陛下的味道。” 男人神色蓦地晦暗,他用舌尖抵住上颚,这时候他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手上用力,手指捏在软肉上来回揉捏,让遥如意一个不满,他背对着那两个人,眼神不忿地看着男人。 你做什么! 顾回舟笑,那模样好像在说,“不过是做样子罢了。十九大人在气什么?” 遥如意明知道他以公徇私,但又实在找不出证据来。 两人之间的关系明晃晃的贴在他们脸上,曾然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但现在心彻底沉得下去。 顾回舟竟然当着他们的面承认了和那个小白脸儿的关系,那他们岂不是…… 不行! 他不能死! 但不是说了出来,他也不一定能留住这条命。整个人趴在地上不停颤抖,脖子上那把剑死死抵在血肉上。 剑尖扼住喉咙,稍微一动就能立马归西。 他犹豫着…… “陛下!陛下,我说我现在就说!”汪七忍不住了,他刚刚撑起身子想一股脑都说出来,但下一秒就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脖子上的血在汩汩往下流,下摆也淌出一片透明液体。 原本还在惬意地摸着遥如意手的男人脸一下子就黑了,“滚出去!” 这人竟然在皇帝的寝殿吓尿了。 崔祥祝在心底把这人骂了个遍,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陛下,我说!我说陛下!请陛下恕罪!”汪七已经顾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他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混着鲜血蹭在衣服上。 连一旁的十三都忍不住皱眉。 “小德子!快,快带人来收拾了。” 十三十四冷着脸把人拎起来,再留在这儿也是脏了陛下的眼。 二人把人带下去了,能松口就是好事,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审问了。 顾回舟拉着遥如意的手转身离开了寝殿,崔祥祝见状一愣,他对着已经关上的房门叹了口气。 “一会儿收拾完,赶紧把东西搬到偏殿去。”大太监立马吩咐道,他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他约摸着陛下是不愿再在这间房里住下去。 “是,公公。” 转眼到了傍晚,落日余晖照在偏殿里让人心里发暖。蘑菇倒在床上昏昏欲睡,这处的床虽然没有云殿那般软,但睡久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本就是在哪儿都能住,倒是在宫里被养得越发娇气了。 “陛下!” 十三皱眉,他走进殿内直直跪在地上,“属下无能!那两人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男人喃喃,他眉宇间闪过一丝烦闷,“去查曾然的妻儿去了何处。” “还有汪家。” 连性命都豁得出去,除了家族妻儿,他倒也想不出别的。 “是,”十三犹豫片刻,看着皇帝没有责罚的意思,他朗声,“谢陛下。” 暖黄色的光渐渐变暗,遥如意朦胧间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的男人,顾回舟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光打在地上,衬得男人发黑。 他记得顾回舟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袍子,如今倒是被映成了灰色。 “顾回舟。”遥如意声音有些嘶哑,他感觉皇帝心情不好。 “醒了?” 顾回舟转头伸手就把人的手腕握住,“在收拾东西,今日回京。” 已经傍晚了,瞧这样子是要连夜回京,遥如意一怔,“怎么了?” “那两人,服毒自尽。” 说不出缘由,却下了泻药让秋猎平白耽搁下去。 顾回舟眼底满是阴霾,他要看看城中有何人让他们这般袒护。 遥如意明白了,他应声起来,自顾自去收拾东西去了。 秋猎就进行了一天,那就按照一天名头给奖赏,那把长剑被派人送去给了百里江。 百里江却推脱几番,声称该给钱册。但硬是被崔祥祝推了回去。 陛下让他办的事情,他怎么都得给办成,至于最后剑给谁用,就由百里江自己决断了。 入夜,车马也彻底收拾好了。 由禁军走在最前,在黑夜里放慢了步子,与来时的浩浩荡荡不同,皇帝回京竟有几分偷摸的意思。 遥如意靠在男人怀里睡着,龙撵的舒适比来时的马背上好了不少,他迷糊着神色,在马上要睡着的时候还忍不住在想,若是来的时候也能坐在龙撵上,该是要舒服很多。 然趁夜回京也没探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倒是在隔日传来了韩将军喜得贵女的消息。 京中一片震惊之色。 “从未听说长公主有孕的消息,竟然就这样诞下一位小公主。” “两人成婚也有一年了,想想也正常。” “那也是,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男子嘿嘿一笑,“没什么关系,就是念叨念叨。” 身边几个人一哄而散,“有这工夫还是多干点儿活好,今年田里的收成变好了,冬日可不能让土冻着了。” “也是,做过活还得回田里瞧瞧粮食去。” 京城虽然震惊,但依旧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而在入夜之后,一道健壮魁梧的身影自皇宫侧门闪身进去,沿着顺长的宫道一路去了御书房,韩季青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忍不住,他嘿嘿傻笑。 “陛下!陛下!臣带闺女来参见陛下!” 第68章 初雪 “待明日,朕带十九大人过生辰可…… “韩将军, 快请吧!”崔祥祝笑呵呵从御书房走出来把人请进去,他看着再次关上的门暗暗搓了搓手。 那孩子瞧着可真水灵。 一连半个时辰,崔祥祝在门外守着,时不时听见御书房传来一阵笑声, 孩子现在还小身边跟着奶娘。他刚刚瞧这孩子不像是刚生出来的, 该是有十来天了。 “要是刚生哪敢抱出来吹风啊, ”这么想着, 大太监无奈被自己刚刚的念头蠢笑了。 吱—— 房门再次打开, 崔祥祝转头, “老奴恭喜韩将军!” 韩季青有些头昏脑涨, 他怀里抱着还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看上去白白嫩嫩的,他嘿嘿一笑,“多谢崔公公。” 他亲昵得低头瞧了瞧怀里的女婴,“孩子还小,就不在外面多待了, 今日瞧着来给陛下瞧瞧, 还得了陛下赐的玉镯和金锁。” 说着, 身后的小太监从另一个侧门进来,手里端着锦盒,崔祥祝忙说,“那韩将军赶快回府吧,可别让小公主冻着了。” “告辞。” 大太监呵呵一笑,“老奴送送将军。” “多谢崔公公。” 御书房内,遥如意看着刚刚送走韩季青的皇帝又开始看折子。他也没管,自己在旁边拿着一本诗文看了起来,最近王千山忙着和李文静作诗论道, 不怎么管他,但即便这样他自己也得多看看。 按照现在这种关系,他觉得顾回舟应该不能让他七年之后再去考科举了吧。 不对,现在还剩下六年。 这么想着,遥如意抬头悄摸摸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但没想到就这么一眼就和人对视上了,他心虚笑笑,低头又接着看自己的诗文。 但很快书上出现一片阴影,晃来晃去。 “想什么呢?看见朕这么心虚?”顾回舟伸手把书抽走,随后把自己的手放在遥如意手心,“嗯?十九大人想什么呢?” 遥如意支支吾吾,“没什么呢,见陛下如此勤政,深感欣慰。” “呵,欣慰?” “嗯。” 顾回舟有些一言难尽的瞧着一脸认真的人,转而笑了,“别蒙朕。” 蘑菇心虚低头,他怎么就一眼能看出来他在蒙人。明明自己说得情真意切,“我没有。” “说。” 好吧。 遥如意视线先落在远处桌案上堆成一片的奏折上,然后才对上皇帝探究又带着玩味的眼,神色飘忽,“我明年想参加科考。” “朕何时不让你科考?” 他不记得了?遥如意面上一喜,“那我明年就去了!” “嗯,”顾回舟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如今这只蠢蘑菇整个人都是他的,他还管这些做什么,而且在他的朝堂上,还怕人跑了不成? “嗯,明年就去。” 两人各怀心思,却十分爽快达成一致。遥如意被人拉着坐在桌边龙椅上,他早就不是第一次坐龙椅了,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看着顾回舟抱着他仍想就着昏黄的烛火批折子,微微皱眉。 “明日再看吧。” “困了?”男人浅笑把人往怀里搂去,“睡你的,一会儿朕抱你回去。” 顾回舟从西山行宫回来就一直是这副样子,白日里和十三十四不知在谋划些什么,一到晚上才开始批折子,“你很久没睡觉了。” 伸手去拿折子的动作一顿,“朕不困。” “你困。” “朕不困。” 顾回舟和人说话的时候伸手捏着遥如意手腕上的肉,他视线带笑也带着疲惫,眼里的红肉眼可见,却仍嘴硬。 遥如意长叹一口气,“你眼下乌青越来越重,不好看了。” 御书房内突然寂静了片刻,顾回舟板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瞧着五官精巧面容白里透红的遥如意,突然问,“朕不好看?” “没说你不好看,但眼下有了乌黑就不好看了。” “不好看了你就不喜欢了?” 遥如意沉默,他也不是这个意思,他能感觉到顾回舟该是很在乎样貌的。但也就因为他犹豫的这几秒,让顾回舟突然站起身子。 男人一把把遥如意抱住,惊得人伸手环上他脖颈,惊呼,“你做什么?” “回去睡觉。” 顾回舟脚步顿在御书房门口,好似在思考什么大事,“若是朕长得不好看了,十九大人不喜欢了怎么办?” 他怎么会这么想,他喜欢顾回舟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不对,也不光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我不会。” 这话让顾回舟发出一声笑,咬牙切齿般在蘑菇耳侧喷出一股热气,“你最好是不会。” 说罢,一脚踢开御书房的门,抱着人毫无顾忌般走上宫道,回了寝殿。 此时房顶上的十三十四见状轻笑了一声,两人慢悠悠从房顶上跳下来,十三摇头晃脑,“还得是咱们小十九,下午我都和陛下说了多少遍了要注意身体,陛下可从来没听过。” 十四点头附和,他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听你的?凭什么听你的?” “也是为了陛下好罢了。” 十四长叹一声,“曾然和汪七的家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也查不到线索,陛下怎会放心。从西山行宫回来两日,陛下几乎没合眼。” 十三敛下眼中的笑,“十五十六可有消息?” “未曾。” 十三轻哼一声,“陛下今日重点在军队上谋划,这件事和箫国脱不了干系。停战一年了,我看箫国是又有了开战的心思。” “长公主如今嫁给韩将军诞下一女,箫国怎会……”十四有些不懂,两国相安无事岂不是更好,连年征战,不管是边疆百姓还是朝廷,可都没有好日子过。 “箫国太子那人,最近权势越来越大,几乎能将箫国老皇帝取而代之。长公主原本在箫国也是能上战场的女将军,但现在长公主远嫁到我们云国,自然只剩下箫国太子手眼通天。” “那人就是个疯子。” 十三说完,视线暗自看向刚刚顾回舟走带那个方向。 若说疯子,他们陛下也不逞多让。如今箫国准备开战,陛下又何其不是。两人这是打算打最后一仗了,死也要分出个胜负。 十四听着他说完不说话了,最后长叹一口气,“走吧,今日你回去睡。我守着。” 十三一愣,“你不困?” 十四一声嗤笑,“你还是快些睡吧,你眼下的乌黑比陛下还重,以十九的话来说,你丑死了。” “你才丑!” 十四不跟他吵,他们当初可是按脸排过名的,十二长得最俊俏被派到了花楼,他可是仅次于十二的,然后才是十三。 但如今多了个小十九,他们还得往后挪一挪。 “行了,快走吧。” 十三摸摸鼻子,闷声说了一句,“谢了兄弟。” 两人相视一笑,转头往不同的两个方向奔去。 临近年关,街上越来越热闹。连带着田间地头越来越好的长势都让人心生欢喜,刚过了午时,吃过饭的百姓都想着歇息一会。也就只有酒楼里还坐满了人。 店小二忙来忙去,即便在冬日里他也把棉衣袖子挽在手肘之上。 棉衣连着穿了好些时候了,身上不少补丁,估计穿着也是四下漏风,但他如今穿着倒还是出了一头热汗。 见着门外慢悠悠停下一辆棕黑色的马车,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赶忙笑着凑过去,“哎呦!百里会长,会长今日还是楼上雅间?” “今日人不少,但那间雅间我们一向都给会长留着。” 百里青霄对店小二点点头,“多谢。” “那会长这边请。” 小二说着就要在前面带路,他们家酒楼靠着万由商会,这位百里家大公子已经是他们的常客了,按理来讲对他们酒楼可谓是轻车熟路,好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 但这种大人物可不能马虎。 “不急,先把你们的招牌菜都准备着,我等人。” 小二一愣,他下一秒反应过来,“得勒,那会长您这边坐。” “我站着就行,你忙你的去。”百里青霄笑着挥手,他如今的腿差不多大好,为了他这两条腿,百里家花了不少钱,甚至在他的腿好了之后百里家再没有找过江湖名医。 百里文寒,在百里毅眼中已经是个废人了。 百里青霄思及此处,眼底划过一抹不屑。他和百里文寒都是妾室所生,百里家三子百里江才是百里毅的嫡长子。 “这……”店小二面色犹豫,百里会长的腿近些日子刚好,他怎能让人站着? “忙你的去吧。”百里青霄身旁小厮上来对店小二说着,伸手暗暗推过去几两碎银,“公子在等贵客。” “成,”店小二摸着手里的银子心都暖了,好像身上破碎不堪的棉衣突然变得和京中最好的衣裳铺子里挂出来的冬衣一般暖和,“那小的先去忙,若有事会长直接吩咐小的。” 百里青霄笑得儒雅,他点点头,“去吧。” 小二谄媚一笑,转身忙去了。 男人见状转身,他站在酒楼门口看着澄澈的天,时不时往城门的方向瞧去,路过不少人都忍不住往百里青霄这边看。如今百里家虽然没了百里文寒,但大公子百里青霄如今可是万由商会的会长。 万由商会在不到一年间迅速崛起,仅次于江南韩家小姐的思运商会,堪比皇商。若是能把自己闺女嫁给这人,也能衣食无忧了。 且前些日子百里家三公子刚刚在秋猎上赚足了名声,可谓是在陛下面前露脸了,而且那可是嫡子。 现如今京城势头最盛的几位公子之一,百里家就占了两个。 和十几年前一样,百里家大公子依旧浑身散发着文人气息,面容清俊,目光如星。 如今而立之年,可是大好的时候。 若是明年科举再得以上榜入仕,又有百里大人在朝中坐镇,以后仕途怎会坎坷? “思文!” 见到一辆马车远远驶过来,百里青霄突然眸子就亮了,他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如今又这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三十多岁的男人竟有些紧张,心脏狂跳好些下。 男子对驾车的马夫点点头,两人当初在江南没少碰面,“辛苦。” “多谢公子。” 韩思文脸上挂着笑从马车里走出来,她也念着百里青霄,一探头瞧见一脸英俊的男子正笑看着他,韩思文一怔,转而笑道,“青霄。” 女子今日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袄子,领口和下摆都坠着白色的狐毛,眉眼精致飒爽,“可大好了?” “嗯,好了。” 韩思文点头,“好了也别在外面站着,冬日里还是冷。” 如今虽然还不到腊月,但也快了。今年冬日下雪晚,可风吹在人身上是实打实的冷,韩思文忙让人进去,她看着男人这一身单薄的料子就觉得冻人得很。 即便是在江南,在这个时候穿这么少也冷得慌。 “好,回去我就加衣服。”两人边说边上了二楼雅间,小二见人上去了也忙去厨房说了声,不一会就有店小二端着菜送上去了。 韩思文吃得畅快,这一路忙着进京都没怎么好好停下车吃东西,每年在江南和京城往返的这段时间她都瘦削不少。 “真饱了。”韩思文摆手,“今日多谢青霄了。” 百里青霄摇头,他笑得儒雅,“见外了。” “不见外,等一会跟我去瞧瞧小公主去,”女子带笑,“我可是从江南带了好些小玩意儿回来。” “我还没问,你先前可曾去瞧过?” 百里青霄摇头,“让小厮送了些东西过去,本就等着你回来再一同前去。” 韩思文点头,“那正好。”她话说这目光就落在了对面人腿上,她此次回京还带了些江南医馆配的药,称不上多好,但慢慢养着总能再好一些。 “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百里青霄一愣,他笑道,“商会繁忙,整日里忙着商会的事就够了,”说完他犹豫,视线慢慢对上对面女子的眼,“若是有空,还想瞧瞧如何讨心悦之——” “我是说科举。” 握在杯上的手突然顿住了,随后松开。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飘雪,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雪花儿大的落在人手上要好一会才能变成一滩雪水,男人看向窗外的眼神有些复杂。 好似释怀了,又好似永远都释怀不了。 男人牙齿咬在一起,百里青霄眼底的隐忍韩思文看得清楚。当年之事她知道,当初的他是全京城最有名的才子,若是科考入仕,封侯拜相是迟早的事。 况且她知道,能登上朝堂才是他最想做的事。 “明年科考,去试试吧。” 试试? 百里青霄苦笑摇头,“罢了。商会一事都忙得我脚不沾地,哪还有时间科考?” 韩思文皱眉,“青霄……” “当年年少轻狂,总觉得登上朝堂会有一番作为。但现在想想,能吃喝不愁有事做就已经不辜负这些日子了。”在杯中倒满清茶,抬手一饮而尽。 这怎会是他心中真是所想,韩思文沉默。 “而且如今腿都好了,还有什么能要求的?”半晌之后,百里青霄好似把自己说服了,他笑意涔涔给两人倒茶。 韩思文勉强点点头。 如今不过是求医一年,瘫了十多年的顽疾都能好,若是当时百里毅上心一点,也不至于把这件事拖这么久。 韩思文心底突然闪过一丝不对劲,到底是什么让百里毅在当年突然放弃了这个长子,转而把全部重心放在百里文寒身上。 “可吃好了?” 抿了口茶,韩思文点头,“嗯,去季青那瞧瞧?” “好。”百里青霄起身时还有些慢,但也就是慢了些,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正巧车里还放了些北边寄回来的小玩意,也给小公主送去些。” “那敢情好。” 两人下楼,在上马车之前韩思文突然往远处看了一会,刚刚那道身影…… “怎么了?” “无事。” 天色渐暗。 百里青霄被留在将军府吃了顿晚膳,直至入夜才出来。他还主动接下了把韩思文送回韩府的差事。 惹得韩思文失笑,“跟着这么多侍卫,且如今京城也无乱事,怎还要送?” “你就当我乐意。” 两人出了将军府也没上马车,并排站在一起慢慢散步,两辆马车跟在身后。听男人这么说,韩思文突然一愣,不知说什么了。 百里青霄好似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手动了动,忙道,“可知城中在传李侍郎家中夫人和小妾同时有孕的消息?” 韩思文挑眉,“李黎?” “他的腿好了?” 百里青霄没想到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这般,别过脸,“嗯,好了有一阵子了。” 韩思文也猛地反应过来,脸颊微红却不尴尬,“李云云失踪快一年了,伤心的劲儿头快过了。李黎也想趁着还有精力再添丁罢了。” “嗯,这些日子也很少瞧见李侍郎忧心忡忡了。” “夫人与妾室一同有孕,怎还会忧心?” “李夫人陈氏当时知道自己有孕后闷声好些日子,伤心久了伤了身子,胎相不稳,是李黎向宫里王太医请了安胎药,这才闹得满朝皆知。” 韩思文点头,“原来如此。” 二人在酒楼时飘雪飘了一阵子,但现在两人走着走着又开始飘起雪花,身旁小厮手中的油灯亮着昏黄的光,照亮前面漆黑小路,韩思文皱眉低头,“快回车上去。” “我无事。” 但女人不听,“初愈时忌凉,你本就穿得单薄,如今夜里寒凉,怎受得住?” 百里青霄自知理亏,低头笑了笑,“那你也回马车上去,等跟着你到了韩府我就回去。” “好,多谢。” 百里青霄一笑,还是坚持先看着韩思文上马车,随后自己才回了车上。 吱吱呀呀两辆马车一起向前走,不知是在抚平心中的乱序还是作何。 宫里。 遥如意在云殿长廊处瞧着一片片落下的雪花心生欢喜,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在青华山碰上了顾回舟才得以化形,他觉得每年初雪之际可算作他的生辰。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开了灵智,但化形他可忘不了。 正巧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遥如意看着可算从御书房回来的男人满意点头,“陛下,你回来了。” “怎么在殿外?”顾回舟瞧着他一身单薄的衣衫皱眉,“回去。” “我在看雪,而且我不怕冷。” 顾回舟闷声应声,却还是将人拉起来用身上狐裘把人盖住,“走。” “好。” 顾回舟身上的狐裘披风不知被他穿了多久,整个人被罩子里面仿佛被檀香气裹住,满鼻腔都是顾回舟的味道。 被人紧紧裹住,男人比他高半个头,两人一起走着他耳侧总蹭在顾回舟脖颈,就这么一路走回寝殿,让遥如意不知不觉有些热。 他看着崔祥祝把狐裘收下去搭理,晃了晃脑子,“陛下,日后可以把每年初雪算作我的生辰。” “哦?”顾回舟往桌案那处走,寝殿里的地龙烧得旺盛,一进来他就想到去年这只纯蘑菇觉得自己错了便把地龙烧起来之事。 让他忍不住发笑,“那十九大人说说自己今年有多少年岁?” 自己多大? 蘑菇好好想了想,自己在青华山已有百年,至如今,他该是不到一百一十岁,“一百多。” “那还真是大人了。” 遥如意不满,他要说的又不是自己的年岁,而是他的生辰,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生辰,就他没有。 “我说我要把初雪之日算作我的生辰。” “为何?” 顾回舟问完就看见某人有些不好意思,他挑眉凑上前,又问了一句,“为何?” “我便是在这个时候化形的。” 那便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他的,顾回舟好似一整日的疲惫统统消散,他笑得妖鸷,伸手捏着遥如意的脸,“甚好。” 他也觉得不错,如此今日就是他的生辰。 见男人转身坐在桌案上又开始看折子,遥如意闷闷,“可有给我的生辰礼物?” 他瞧着宫里有人生辰旁人就会送东西给他。 今日是他的生辰,顾回舟也该送他。 龙椅上的皇帝挑眉,“十九大人想要什么?” 这话倒是给遥如意问愣住了,他想要什么?他原本也只是想科考,自己手里也不缺银子花,那他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遥如意实话实说,“不知。” 顾回舟点头,他看着对面趴在桌案上的遥如意,自己也学着他的姿势趴在桌子上,“今日朕来不及准备,待明日,朕带十九大人过生辰可好?” “当真?”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句话一出,顾回舟倒是瞧见了那双透亮的眼里闪过一抹怀疑,他心头闪过心疼,伸手覆在遥如意嘴角,“当真,不骗你。” 第69章 生辰礼 “冬日冷寒,朕不忍心吹伤了你…… “那, 那我就再信你一次。”遥如意嘴角带着的笑,想往下压,但怎么也压不下去。 “嗯,那就再信朕一次。” 因为皇帝的一番话, 让遥如意第二日一整日都总盯着他。从早起就开始, 那双带着期待与欣喜的眸子时不时总扫过皇帝的眼。 看得顾回舟心软。 “好好读书, 朕晚些回来陪你。” 顾回舟往御书房走了一半, 转头回来和人说, 他嘴角噙着笑, 眼底的宠溺也毫不掩饰。 “哦。” 原来还要等到晚上。 但遥如意仍忍不住笑, 让他等到晚上, 他等到晚上就是了。 “乖。” 他抬起头,看着皇帝的大手又要凑过来揉他的耳垂,遥如意歪头躲开,他两双手一起握住顾回舟的手,装模作样地拍了拍, “那陛下要好好批折子。” 一声无奈的笑。 什么时候竟然要一只蘑菇来叮嘱他理政了。男人心里这么想着, 嘴上却说, “不如十九大人来看着朕?” “那我不要。” 拒绝的这么果断? 遥如意点头,“我还要去看书。” “嗯,去吧。”一个轻吻落在人嘴角,顾回舟这才转身离开。 遥如意一整日心情都不错,他在藏书阁看完这本看那本,但因为心里总想着事儿,看的不及以往多。 天色逐渐暗淡,遥如意的心思越来越不在书本上。他长叹了一口气把书合上,暗叹自己也太不专心了。 “我一年就过这么一次生辰, 也就不专心这一次。” 不到一息的时间,蘑菇转头就把自己安慰好。他把书好好放在架子,慢悠悠从梯子上下来,就着梯子蹲在一旁啃了一会儿糕点,“顾回舟是不是已经准备好?” 他一整日都泡在藏书阁,也没见着男人,但若是往日这时候顾回舟正在批折子。 “要不去看看……” 遥如意犹豫,嘴边的点心都变得不香。他一日没吃东西,这还是崔祥祝刚刚派小德子送过来。 是他去年第一次在皇帝寝殿里尝到的梅花酥。 眼看着又要到了冬日,梅花又要开了。 他这边还没琢磨明白,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藏书阁内昏黄的光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地上的烛火映的蘑菇一张小脸白皙透亮。 橙红色的火光照得他发丝有些发红,到隐隐融入了耳鬓后的抹一抹红色。 若是顾回舟看见了这般的遥如意,定要觉得他才不是什么蘑菇化形,而是在话本上专门来俘获人心狐狸精。 咚咚咚—— 藏书阁里只有他一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有些走神。遥如意被这敲门声吓了一跳,连忙应声,“何事?” 门外是崔祥祝,他时时刻刻说话都带着笑,“十九大人,是老奴。” “陛下已经回云殿了,吩咐老奴来唤您回去。” 顾回舟已经回去了! 遥如意忙站起身,还差点儿撞到了梯子,“好。” 手上端着只吃了一两块的糕点,他快步出门心情极好的跟在总管太监身旁,若不是还走在宫里,他恨不得快步跑回去。 “大人。” 崔祥祝自问自己走路也是快得很,但此时他跟在十九大人身侧是有些力不从心。大太监脸上带着犹豫,目光时不时扫向身后小德子手上刚接过去端着的梅花酥。 他记着十九大人的往日最爱这口,怎的今日…… “可是御膳房今儿做得哪里不好?老奴瞧着大人都没吃几口。” 遥如意一愣,他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因着这一事步子也慢了下来,“今日不饿,看书看得认真了些。” 崔祥祝松了口气,“听大人这样说,老奴就放心。”他还想再说什么,但眼瞧着穿过长廊就到了云殿,“大人先回去吧,老奴还有要事。” “好。” 遥如意也顾不上问崔祥祝要去做什么,他瞧着长廊尽头已经点亮烛火的寝殿,抿着嘴快步往那边走。 越靠近寝殿心情越爽朗,遥如意好似有了刚刚化形时的激动,他推开门就瞧见男人已经在房里了,正对着铜镜摆弄自己的领口。 遥如意一顿,顾回舟已经好久没把自己弄得这般花哨,平日里他虽然也素爱穿这身红袍,但这串珠、玉饰和耳坠…… 顾回舟笑了,他瞧着也心生欢喜,“顾回舟。” “回来了。”男人语气幽幽,对着遥如意伸手,招呼着人过来。 遥如意上前被人抱在怀里,铜镜里的景象昏黄一片,让人看不清真假。男人耳上的金玉坠子在铜镜里更是瞧不清真容,似乎是烛火般闪着亮眼的光,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 瞧得遥如意眼晕,后就不再盯着那处了。 “朕今日这身如何?” “好看。” 堂堂大云国皇帝此时竟有几分花楼里小馆儿的意思,他轻笑,“十九大人的生辰,昨日是朕来不及准备。那今日定要让十九大人欢喜。” 遥如意笑弯了眼睛,左胸下的跳动震得他整个人酥酥麻麻,靠在人怀里心口发痒,“好。” “嗯,那走吧。” “去哪儿?” 顾回舟伸手揽着人的肩膀,“跟朕来,带大人去过生辰。” “好。” 两人这次倒是没出城,连宫门都没出。遥如意被人带着在宫里绕来绕去,最后他看着眼前的一座高楼,问,“我先前怎从未来过这里?” “呵。”皇帝从鼻腔里溢出一声笑,他轻柔了两次遥如意的耳尖,好似把白日里没得手的那下找补了回来,“这是朕的后宫。” “十九大人想何时来?” 遥如意突然一阵脸热,“我怎么知道。” “不怪大人,怪朕。怪朕一直没带大人来过,那如今朕带大人去瞧瞧。”说着,顾回舟伸手攥着人的手腕,率先往前大跨一步。 高楼瞧着有七八层,两侧的侍卫对顾回舟行礼,头直直看向地面,不敢抬一点。 “好。” 遥如意点头,在京城中亦有不少高楼,花楼好似也有四层,但都比不上此处的富丽堂皇。雕龙画柱之间都挂着红色的纱幔与流苏,烛火昏暗摇曳,在地面上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看着自己的身影逐渐融入那处曼妙的烛火之下,与辉煌的光影交织在一处。 遥如意放轻了呼吸。 他问,“为何要建如此一座高楼?”他刚刚瞧着殿外,写着与星阁。 “自然是为了给十九大人过生辰。” 男人说谎话眼都不带眨一下。遥如意撇嘴,他才不信。 气息里带着笑,顾回舟带着人绕着阶梯慢慢往上走,冬日的夜风声呼啸,他身上披着黑金色的狐裘是说不出的威严与尊贵。 男人光看着背影就让人忍不住想低头臣服,却在转头间露出无辜的模样,“老皇帝为了讨宫里的女人欢心,特建了这座高楼。在最高层能瞧见整座宫里的盛况。” 他声音悠悠低沉又宁静,“但没等到楼建好,老皇帝就死了,前些日子朕让人建完了。” 倒是便宜了他。 到了第七层,已经是最高层了。 蘑菇还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皇宫,昨日下了一夜的雪。罩在各处宫殿的屋顶,冷白色连成一片,而在各处宫路上都有太监掌灯。 这幅景象如今在高楼之上望过去,就是暗夜里的冷白与明黄色互相交织。勾出这一副富丽堂皇的宫殿。 他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去,楼下那几名侍卫变成了小指大小的人影,他仔细瞧着也看不真切。 皇帝好像怕他冷,又把他裹在怀里,蘑菇都懒得说了,他不怕冷,但被人这般搂住,他也喜欢。 高楼之上连氧气都变得稀薄,遥如意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心口的狂跳。 他窝在人怀里,伸手扣住顾回舟的手,他的手没男人的手大,但就这样十指交握,也好像他把顾回舟的手握住了。 顾回舟喜欢他这样,任由自己被人握住。 两人依偎着看了一会,不知何时,遥如意轻声,“我们要一直在此处看吗?” “大人不愿?” “没有不愿。”遥如意也喜欢这样和人待在一起,他也就是问问。 “嗯,一直这样看。” 说罢,砰—— 在天际之上,一道绚丽多彩的烟花在天空绽放。红色与蓝色的光晕还是天空的星突然变了色彩亮的人睁不开眼,带着绚丽与迷离。 “是烟花!” 原本被人揽着腰身坐在椅子上,此时遥如意突然站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烟花,原本也只是在画本上看到过。 “比话本上还要好看……” 声音喃喃,遥如意似乎忘了身边还有个人。他趴在栏杆上看得忘情,几番春日里才能见到的色彩,此时都凝聚在天空之上,烟雾氤氲覆盖了天空原本的颜色。 打铁般的碎银色在黄绿色的春日后铺天盖地出现,烟花绽放到此时宫里也不少人瞧见了,欢呼雀跃声细微但热闹。 月光被衬得忽明忽暗,宫道上人潮涌动间,遥如意身后覆上一道温热的气息,胸口的热气与身后的温暖把他笼罩在此处,也在同时暖了眼。 砰砰砰—— 烟花与心跳一同跳动,不知是谁先乱了节奏。 “今日是大人生辰,哭什么?” 遥如意转身,橙红色的光晕之下,男人比天空的色彩还要好看,看得人晃的心神。 呼出的热气在冬日变成一朵朵白雾,又转瞬即逝。 “砰砰砰——” 身后的烟花不断,顾回舟问,“不看了?” “要看。” 遥如意转头又要去看,可头转了一半,眼角刚瞄到深蓝色之上的橙,嘴角就被贴上了一片温软。 “唔——” 连带着侧脸的弦都被人轻轻舐去,后被温热的大章覆盖,“冬日冷寒,朕不忍心吹伤了你。” “遥如意,朕疼你。” 说着顾回舟再次抱着人的腰身转身,换成了自己依靠在栏杆之上,他低头吻上人的脖颈,细细吸吮。 “唔——” 眼眶更红了,不知是热的还是如何…… 遥如意下巴抵在男人肩头,手不自主地攀在顾回舟身上,狐裘的软让人找不到支撑。 他抬头就能瞧见烟花,眼中是不断出现的色彩,颈侧的温热与酥麻好像又醉了酒。 天空之上的碎银与金色交相辉映,如同诗书上写得那般。 “更吹落,星如雨。” 他当时问过王千山这是什么意思,王千山与他形容了烟花,有火药爆炸的轰鸣,亦有碎星陨落的盛况。 与星阁下人群涌动,他和人相拥,像是提前迎来了一片盛世辉煌。 顾回舟伸手摩挲他的侧脸,直至身后的烟花彻底失去声响,天地再次只剩下最后的的深蓝。 男人的声音在耳侧喃喃,“遥如意,生辰快乐。” 第70章 密信 “百里家不可信,若想活着就离他…… “谢谢。”遥如意温红着眼眶, 他一把把顾回舟抱住,学着对方的样子轻吻上侧脸。 “进去瞧瞧?” 遥如意动作一顿,“还要看什么?” 一声嗔笑,“瞧瞧你的生辰礼。”男人说话时候慢悠悠的笑着, 好似任何对他来讲都无关紧要, 只要面前人能一直在。 “生辰礼不是……”刚刚放过的烟花? “朕身为皇帝, 若是只能给你一些烟花看。未免让人觉得寒酸。” 盯着面前看了一会儿, 遥如意噗嗤一声笑了, “嗯, 去看看。” 顾回舟把人领到殿内, 富丽堂皇的宫殿被绫罗绸缎装饰着, 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金银珠宝,仿佛一下掉到了山洞中的藏宝穴。 刚刚两人从侧边的阶梯走上来遥如意并未往里看,以至于这么一片金灿灿的金子都被他忽视掉了。 “好多……” 顾回舟打眼扫了一眼自己大半的私库,原本他从未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但如今能让这只蘑菇如此欢喜。 值了。 “我的生辰礼在哪?” 男人挑眉, “这里都是。” 瞳孔放大, 遥如意忍不住打量一圈, “都是?” “嗯。” 这……顾回舟该不会是把国库都放这儿了吧?那日后还要打仗,他岂不是成了祸国妖妃? “不行!” 不行?这边刚刚伸手拿起一个金镯子的顾回舟动作一顿,他掂量着沉甸甸的镯子往遥如意这边走,抬起对方的手就要往上套镯子。 一身白净的人如今被他扔在铜臭味儿的珠宝里,好似整个人都被他带坏了。 遥如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这些金灿灿的东西,看见镯子被戴在手上,他也不愿推脱,“那这个镯子我就收下了, 其他的还是放回到国库里去吧。” 说着上前亲昵地贴在顾回舟耳侧蹭了蹭,大半都蹭在了狐裘上,倒是舒服。 “可好?” 顾回舟“啧”了一声,搂着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嘴角含笑,“原来是在替朕担心。” 心底某处仿佛沼泽一般深深往下凹陷一块,随后将那一瞬的心软吞噬殆尽,再也出不来。 “都是朕的,如今都是你。” 堂堂一位皇帝竟然要比精怪还要懂得如何俘获人心,“收着。” 遥如意被哄得晕晕乎乎,“那打仗……” “打仗什么时候用十九大人操心?”顾回舟嘴上这么说,但心底却有些无措。 他这几日的样子都被怀中人看在眼里,他自己若稳不住,还怎么让人放心。 眼底闪过一丝自嘲,被顾回舟低头遮住,“让朕自己心烦就够了。” 遥如意被人衔住唇瓣,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带着往床边走。 这之前有张床吗? 脑子里混沌不清,遥如意甚至不记得刚刚上来时他都瞧见了什么。 床上一下子多了两个身影,紧贴在一起。 纱幔缓缓放下遮住了几幅话本里描述的画面,时不时还能传出几声两人的喘息,伴随着殿外落雪的清冷气息…… 一转眼已经过了好几日,遥如意在那次生辰过后依旧如同先前一般,他这几日都跟着王千山念书。 王千山去找李先生的次数没那么多了。 倒也不是他想,而是李文静经常被皇帝叫到御书房去,王千山想找也找不得。 今日原本是要跟着王千山论诗,但十三有要事走不开,就轮到蘑菇去找十二拿消息。 对此遥如意已经轻车熟路,他拎着食盒从后门出来时一脸惬意,身上不知染了多重的梅花香。遥如意刚刚还想,待回宫要不要先换一身衣裳。 不然手中的绿茶酥都染上了梅花的味道。 “卖糖人了!卖糖人了!哎呦,这位俊俏的公子,可好好瞧瞧我们家的糖人儿?” “包子,新鲜出炉的包子!” “哎,老王。你家地头上那片地怎么样?我们可是前些日子瞧着有盼头了,虽然还没种出粮食来,但这瞧着就是和以往不一样。” “那可不!我家那边也是,我家那婆娘还说明年定能有好的收成。” “哈哈哈哈,说得也是。你还真别说,这种的东西奇怪了些,但有用。” “这话说的是,我先前还觉得是陛下顶不住咱们的不满找了高人来做法,没想到……”那人自己哂笑一声,“有人能在高位上坐稳位子,就不是咱们这等人能猜得透的。” “哎?听王兄这意思,是觉得陛下比先帝好了?” 那两人环顾四周,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但遥如意离两人不远,他也还听得清楚。 姓王的男子轻轻点头,“若是以前我哪敢说呀?头些阵子吃不上饭,但好歹干干活儿也能有一碗粥喝,如今就更好了。” 他再想想前几年,就是想弄碗粥,也得看人脸色。 “那是。”另一人点头,“如今京城里越来越多的人觉得陛下勤政,这一时间我竟不知先前暴政的传言是哪儿来的?” “啧,”姓王男子挑眉,“你这就有些偏颇了,陛下登基之时杀了那么多大臣,你都忘了?” 两人一顿。 “害,算了算了。那些人是好是坏,也不是咱们看得清的,还不如抓紧回去收拾收拾田里,明天春天好好播种一番。” “哈哈哈哈,”姓王的男子笑了,“陈兄这话说得不假,告辞!” “告辞!” 遥如意在心底默默跟他俩说了一声告辞,他手里拎着食盒心底慢慢泛起一丝暖意。先前百姓被歹人谗言蒙蔽,但日子长了,人也不傻,自然知道好坏…… 他这一路上听见不少人说皇帝的好,倒是把自己听开心了。 遥如意往宫里走,他也是没想到竟然还能遇上卖包子的婶婶,双眼一亮,连忙快步走过去,“婶婶,我来买包子!” “是公子啊!”那婆婆也是满心欢喜,上次这小公子跟他说皇帝会管那件事儿,没想到还真就管了。 她知道这小公子身份不凡,能一直在她这儿买包子,她也欢喜,“都是刚刚蒸好的,有点儿烫,公子小心着拿。” “嗯,我放在食盒上面。” 婆婆笑开了,“那正好。” “那婶婶我就先走。” “哎,小公子慢走!”婆婆看这人的背影满眼都是笑,若是她家中有一位这样的子孙,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但这么想着嘴角的笑意淡了。 “这不就是做梦吗?”婆婆自嘲的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也没有一个值钱的物件,“如何能养出这般俊秀明朗的公子。” 但念头也就在一瞬间,那边又有几人成群结伴往这边走,她上前两步连忙招呼,“公子们可要买包子?都是刚刚蒸好的,香得嘞!” “那成,老婆婆。拿几个我尝尝。” “哎,好!” 虽然他一路上都未停,但如今入冬日子短了。遥如意还是在天将将泛黑时才走回到宫里,他也没回云殿,而是拿着包子和绿茶酥一路去了御书房。 如果他猜的没错,顾回舟又没吃饭。 崔祥祝正守在御书房外边,见人来了一脸欢喜,“哎呦!十九大人您可来了?这还带了吃食,李大人刚走,大人您快些进去吧。” 遥如意点头,他刚要推门又听大太监说,“老奴这些日子最盼的就是您来给陛下送些吃食,有您在陛下身侧,可真真儿是我们的福气。” 倒是把遥如意说得不自在,他忙推门,“那我先进去了。” “成!” 说话间夜色竟又黑了几分,崔祥祝打量了两眼天色,他可是记着一年前这个时候,陛下刚把十九大人带回来。 那时候他就瞧出来陛下对人的心思,嘿嘿一笑,大太监自己低头喃喃,“这种事儿,老奴看的最清了。” 夜色昏暗,在京城的另一头,李黎坐在马车上困得头一点一点往下晃悠。 马车猛地一顿,给老管家和车夫都吓了一跳。 老管家撩起帘子往里看,见李黎只是皱了皱眉依旧闭着眼,他松了口气,自从上次腿断了之后,这位大人脾气越来越喜怒无常。 他转过头来呵斥车夫,“你怎么驾的车!” 车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下车看了两圈儿也找不到是为何,这路上雪被扫得干净,连颗石头都瞧不见,按理来讲怎也不会这样平白无故地磕这一下。 月色下的小路竟有几分渗人的诡异,车夫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他连忙回到车上,即便老管家对他横眉竖眼他也紧往上贴着,一把握住缰绳,“先,先回府。” “那还不快走!” 车夫连连点头,“走,走走!驾!” 马车这次倒是驾得平稳,不知是车夫怕老管家骂他还是怕些其他什么东西,最后马车稳稳停在李府门口。 李黎的腿虽然好了,但走路仍有些瘸,可今日老管家瞧着倒比以往要好不少。 老管家掺着他往府里走,不停陪着笑,“老爷这腿是一日比一日好了,可是百里大人府上的神医出了手?” 说到腿李黎心情亮堂一些,他在百里毅身侧待了这么久。今儿个才让他见到那位神医的真容,“嗯,确实是神医。几针下去感觉两条腿都热乎乎的。” “那感情好。要是这般老爷的腿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好了。” 李黎没吭声,他倒不这么想。他身为户部侍郎,跟在户部尚书身侧在人看来是应当应份。但哪个侍郎不想当尚书? 百里毅该也是这么想。 跟在百里毅身侧做小伏低,他最近才算是捞了点儿好处,但他不觉得百里毅会就此把他归纳为心腹。 即便梁家倒台了,在百里家眼里他也不算全然投诚。 “去,让下面煮碗面端过来。” “是。” 李黎回了寝房,头开始隐隐作痛。 “老爷,还要去夫人那里歇息?老爷可是已有一个月未曾去看夫人了。” 去看陈氏?去看她做什么。 陈氏也巴不得看不见他,若是两人见不着面儿还都算顺心,“罢了,你派人去瞧瞧。好好盯着些夫人的身体。” 他原想着有云儿一个女儿就够,但如今…… 他李黎就是该有儿子的命。 “是。”老管家嘴角划过一道意味深长,缓缓退下。 李黎突然头疼得很,他想让老管家把府医找来,但勉强睁眼看去,竟发现人不在,一股火涌上心头,“人呢!来人!” 风声突然大了,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冷风呼啸让李黎火气更大。 他疼得整个人仰躺在床上,想伸手去揉额角,所以突然在床上摸到一个类似信笺的东西。 房内烛火昏暗,他勉强睁开眸子去看。 他床上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张纸?摸着那折痕,像是被人打开过。 “百里家不可信,若想活着就离他们远一点。” 字迹规整,瞧着像是哪个文弱书生写出来。李黎冷哼一声,不屑得将其团在手里。 百里家可不可信他有什么关系? 不知是哪个宵小竟想就此让他和百里家断了,一时间脑海里闪出无数个人,若是户部侍郎与尚书两人之间出了嫌隙,可对不少人有好处。 手腕一抬,那团纸被扔到烛火里,火势旺了一瞬,再次恢复于平静。 “老爷,面来了!”老管家端着面回来,门外小厮正忙着把窗户关上,他心里咯噔一下。 小心翼翼,“老爷,面。” “府医!府医!”李黎大喊,额角剧烈的痛楚让他整个人神志不清。 老管家连忙应声,“哎!哎!老爷您慢着,奴才这就去把府医找来!” 门外小厮还在修理窗户,老管家看着也心头窝火。他先前为了让自己在李黎心中的分量加重,特意不培养这帮下人,没想到竟真成了不会做事的废物!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把府医找来!” “是,是!” 老管家现在后悔死了,若是以前小姐还在,身边那几个丫鬟都比这帮人好用。【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0-80 第71章 亲征 “此番,朕要亲征。” …… 府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最后还是老管家大了胆子, 自己去百里府上请了神医来,说到底也是神医。 拿着细针在李黎头上随便扎了两下,身上的疼痛立马缓和下来。 李黎睡着了。 老管家忙得满头大汗,这时候他哪还顾得上别的, 早就把陈氏请过来了。 陈氏已经有几分显怀, 她被丫鬟搀扶着出去送神医, 礼数上做得面面俱到, 让人挑不出错处。 老管家总算松了口气, 他看了眼昏睡在床上的李黎, 忙追到外头去跟着陈氏了。 雪不知道下了多少场, 转眼到了年关。 总管太监被各种琐事忙得脚下生风, 今年宫宴的筹备和去年差不多。但今儿个可是多了个十九大人,也得让陛下好好在十九大人面前长长脸。 就算陛下不这么想,他也得这么想。 不枉费崔祥祝忙前忙后,宫宴竟真的在大太监费心之下比以往还要好。不少家眷被带着一起入宫,萧筱愿跟在韩季青身侧笑得温婉大方, 落落得体。 她性子本张扬, 但如今抱着小公主也柔和不少, 而先前做事粗犷的将军跟在妻女身侧竟成了总管太监一样的人。 “披上,别着凉。” 萧筱愿无奈,她今日穿得已经够重了,这些日子她总算又似从前般窈窕,她可不愿把自己裹得那么臃肿,“爱穿你自己穿去。” “小愿!”韩季青无奈,但又不能把人怎样,只得一步一步在身侧,让一些想上来攀附的权贵都找不着空插话。 连一向跟在韩季青身侧的韩季文, 也只能和他爹或者韩思文混在一起,倒也不是说这两人怎样。他平日里素爱喝酒,但又喝不了多少。 也就他哥能陪他一起喝…… “爹,不喝了?” 让别人喝,结果自己喝了一个时辰一杯都没喝完,韩大海都懒得看他,“你自己喝吧。” 韩季文点点头,转头自己喝去了。 “韩军师,可要一起?”是钱侍郎家的小公子,身边还跟着百里江。 “如此甚好。” 几人年岁相仿,说了两句便熟起来。韩大海懒得管他,自己跟身侧的薛清平说了几句话,两人笑得畅快。 “又是天灯啊。” 韩大海心底的畅快不知怎么去说,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满心惆怅,梁家人虎视眈眈。而高位上的那人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岁。 怎就扛起了这么重的江山…… 韩大海起身悠哉悠哉往露台走,大半的人都在往那边走,他低声和自己说,“风大哥,你外孙厉害啊。” 去年天灯上写的“国泰民安,昌盛百年”竟真的要实现了。 “河清海晏,快了。”徐仪端着酒杯慢步从殿里走出来,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转头看见韩大海也是一怔,“韩大人。” “又是你,徐大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去年除夕也是两人端着酒在这碰上,看着天灯自下而上缓缓升起,昏黄的烛火照亮一盏盏白色的灯笼。 上面如意安康,清平盛世等吉祥话数不胜数。 “如今也能称为徐侍郎了。” 徐仪忙摆手,“都是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做事,为百姓上朝。” 韩大海点头,“若满朝文武都如同徐大人这般想,怎能等不到清平盛世?” 徐仪一怔,“也是缘分,下官敬韩大人。” “韩大人请!” “徐大人请!”韩大海又是爽朗一笑。 在宫里的另一侧,云殿暖阁。 顾回舟抱着人靠在暖阁的明窗下,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他手中把玩着这只蘑菇,如今已经坐在他怀里了。 临近子正,“陛下今年要写什么?” 去年的“四海升平,八方宁靖”他一直记到现在,如今瞧着倒也有几分这个意思。 但也只是表面上,私下的暗潮涌动已经很长时间。他能看得出来顾回舟这几日的烦闷,也就今天还让他稍微畅快一些。 伸手搭上怀中人的脖颈,顾回舟问,“如意,你觉得要写什么?”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顾回舟念了念,他转头看向遥如意的目光意味深长,“大人所愿,朕要尽力而为。” 遥如意一顿,“陛下?” 一个吻落在颈侧,那双大手覆在遥如意眼前,他只能从缝隙中看见烛火昏黄的光,熟悉的檀香把自己包裹住,虽然看不见男人的脸,但遥如意总觉得他不开心。 “是又要打仗了吗?” 一顿,后嘴角又被人轻啄一番。 皇帝把人送来,但仍圈在怀里,他握着遥如意的手一起拿着狼毫笔,那一副墨宝还是这只蘑菇送的,黑色的字迹在纸上落下,“河清海晏……” “时和岁丰。” 男人没回话,两人在暖阁直至天灯彻底飘向深空再也瞧不见踪迹。 “回去吗?” “嗯,”遥如意被人抱在怀里,顾回舟吻上他的嘴,屠苏酒在两人唇齿间溢开,“唔——” 遥如意一直都记得这个味道,去年也是这个酒。一杯下去倒在他花盆里,若不是他自己去换了土,整个人都一直醉醺醺的。 “不好喝……” “年节祈福,都要喝。” 突然一顿,遥如意想到了去年。当时他只是一只蘑菇,没想到当时顾回舟就已经想为他祈福了…… “陛下……” 两人边走,男人边低下头,他轻哼一声,“但也不用想这么多。去年,朕只是想玩玩……” “顾——” 寝殿的门被关上,遥如意被人亲得没有了生气的机会,再加上喝了一杯屠苏酒,整个人晕晕乎乎—— 好像门被人推开了,是十三的声音,听起来急切,“陛下,萧国开战,关云山迎战。” “朕知道了。” 顾回舟让十三等着,他轻手把遥如意轻放在龙床上,一个吻落在人眉心。 紧接着,男人神色一转,大踏步走到桌案边,拿起一旁放在架子上的长剑,声音低沉,“让韩季青来御书房见朕。” 男人说话间眉宇间带着肃杀与冷冽,眼底还隐隐带着迫不及待,好似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是!” 十三早就知道快开战了,心底有所准备。虽然急切,但也知道这一切都在陛下的谋划之内。 两国开战,势必要分出个胜负。这次无论哪方胜,都会在很长时间休战。 他们云国,不能输。 大殿上的歌舞升平也渐渐进入尾声,百官被崔祥祝安排了车马回府。韩季青让身边的萧筱愿跟着韩思文先回去,等他见完了陛下再去韩府接她。 可这一去韩季青就再也没回府,他只让崔祥祝送了一封信,转而直接从宫里带着人马前往北元边境。 军队人马走得急,却带上了能想到的所有东西,韩季青如今再上战场依旧有血性有冲劲儿,但他多了顾虑,他怕他回不来,他怕萧筱愿没人照顾。 身后的大军浩浩荡荡,激起不小的尘埃。韩季青与韩季文坐在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驰骋,脸上的肃杀不加掩饰,他们也不必掩饰。 箫国,不过是他们的手下败将罢了。 至于,他的妻女…… 韩季青心底有一丝顾虑,若是真杀了她的父兄,他任凭女人对自己喊打喊杀。在踏上擂台的那一刻,他就想过了这样的结果。 也可以说当初在沙场上见到女子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这件事,即便对方是敌国公主,只要他韩季青看上了,拼了命也要试试。 “吁——” 韩季青突然放慢速度,他看着身边突然冲上来的一匹黑色骏马。有片刻疑惑,这是十三? 那人蒙着面,但身上穿着的衣衫确实是暗影的,但十三为何要蒙面? 十三和韩季青对视一眼,两人两匹骏马突然加快,把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副将一愣,他还以为要加快进程,眼看着就要跟上去,但被韩季文拦住,“军师?” 韩季文点头,“他们有事要说,咱们正常走就是了。” 陛下既然早就知道要打仗,且让关云山早早守在前线,这般的话前线的防守该是够用的。 十三和韩季青几乎快了那些人几百米,两人才将速度放下来,越往北上积雪越厚,即便有官兵在路上清理出一条小路,也难免拥挤,更别提是两匹高头大马。 两人并肩驰骋在一起有些走不开,十三稍稍上前半步,“韩将军,与我来。” “做什么?陛下的意思?” 十三点头,“是主子的意思,这边来。” “好。” 听十三称陛下为主子,韩季青察觉到一丝不对,他策马猛地拉起缰绳,两人顺着干枯树林其中的一条小路驰骋而去,约几百里后,韩季青瞧见一道身影。 那人也穿着暗影的衣衫,但身影他十分熟悉,心底一惊,“末将参见陛下!” 顾回舟手握长剑,自红色骏马上转过身来,他和十三一同用黑色面罩蒙面,两人远远看去看不出有何区别。 露出一双带着弑杀眉眼的顾回舟沉声,“此番,朕要亲征。” “陛下!” 亲征怎能是皇帝独自一人出来说去就去的! 韩季青一个翻身从马上下来,跪在地上拱手,“陛下!还请陛下回宫!陛下若是不在京中坐镇,京城如何稳得下来?” 顾回舟眉头微动,“箫国敢在朕的国境内几次三番动手脚,若是让朕在京城等着,朕才是真的稳不下来。”男人说话让人没有反驳的机会,他转而说,“徐仪和薛清平监国,京城之事还有十四他们在,不必担心。” “陛下!” “韩将军,”男人眯眼,“朕只是来通知将军一声,稍后朕以十三的身份跟在你身侧,在到北元之前,不得让任何人知晓朕去了。” 韩季青还想说,但他也知道无论怎么说都没用了,最后只能咬咬牙,双手抱拳扣紧,“是!” “末将领命!” 韩季青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是忧,在理智上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皇帝犯险亲征,但若说他二人是兄弟,他又怎会不愿意和兄弟一起上战场? 更何况皇帝亲征,何等的鼓舞士气。 顾回舟和十三换了马,两人对视点头,十三拱手,“主子,属下从小路先去前方探路。” “嗯。” 深红色高头大马被人拉紧缰绳,转而扬头一声嘶吼,溅起不少飞雪。韩季青长叹一口气,“陛下,请!” 如同先前一般,黑色大马与棕色大马一起驰骋在路上,但若是道窄了,就由黑色骏马上前,棕色马紧跟其后。 副将在后方瞧着那两匹马自小路里出来,驰骋在他们前头,不禁疑惑,“这二人是做什么去了?总不会是去见了陛下?” 韩季文没说话,只是盯着黑色大马上的人影看了又看,刚刚十三是这副身量? 怎么觉得比先前还高了不少? “军师,军师?” 副将姓蒋,单名一个爽字,人如其名性子直爽不懂什么弯弯绕绕,能被韩季青留在身侧重用也是因为他做事直来直去,从不跟人玩心眼儿,而且在战场上杀人毫不含糊,几乎就是一剑一个。 去年论功行赏,也拿了不少奖赏。 “蒋将军,何事?” 蒋爽瞧人刚刚没听见也就笑笑,他本来就是路上闲得没话找话说。 但见韩季文看过来他突然想着,看着前面两人忍不住问,“刚刚十三刚来我就瞧见了,你说这暗影虽然是陛下身边的暗卫,但咱们将军怎么也是镇国大将军,正二品将军。” “还比不上一个没有品阶的暗卫吗?” 他刚刚可是看得清楚,若是碰见路两侧积雪多了,让步的可都是他们将军。 “原来如此……”韩季文懂了,他浅笑看着一旁的蒋爽,“蒋将军想多了吧,我怎么没瞧见总是我哥让步,也可能是两人都不在乎这个,谁方便走谁就走了。都是军中人,谁老盯着这个看?” “嗯,”蒋爽一时间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大声笑着,他本就是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笑起来声音也不小,惹得身后士兵总想往前看到底是怎么了。 “哎,在京城待久了连我老蒋的心思也跟着弯弯绕绕起来了。军师说得对,咱们军中人哪来那么多讲究,还不如在战场上多杀几个人来得实在!” 他爽朗大笑几声,突然又朝着韩季文开口,“但咱们军师的谋划可着实让老将佩服,此番再次和箫国对上,也让对面那个什么太子瞧瞧咱们军师的厉害!” 韩季文闻言点头,“若是此番,也是在下的荣幸。” “好!驾!” “驾!” 两人眼看着和前面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干脆一个加速,把中间的距离彻底拉近,紧紧跟住前面那两匹大马。 近乎十万人在山路走着,蔓延了好几十里。连积雪在这些人走过后都消了大半,好似入春一般。 皇宫,遥如意猛地坐直了身子,他看着身旁空无一人的龙床心底不安,他昨日被顾回舟抱回寝殿时已经记不清事了,他好似知道顾回舟吻了他,然后十三进来了…… “崔祥祝!” 门被急匆匆推开,大太监弓着身子进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十九大人有何吩咐?” 遥如意心底沉了下去,他刚刚瞧着架子上不见了的佩剑就了猜测,如今看着崔祥祝在这就更确信了,“顾回舟呢?” 崔祥祝一时被遥如意直呼陛下姓名给惊住了,“陛下,陛下他……”让他说谎他也编不下去。咬咬牙猛拍大腿,崔祥祝的脸皱在一起,“不瞒大人,陛下跟着,跟着韩将军去了前线!” 真的去了前线…… 遥如意一时间愣住了,他猜测是一回事,被告知就是如此是另一回事,“为何不带着我?” 这崔祥祝哪儿知道,“定是陛下担心大人安危,还是让大人留在京城最合适。” “那……” 遥如意想着前一日还看见的人转头就走了,心底越来越不舒服,但他不是没念过书的蘑菇。他如今懂诗书,也略懂朝政。 他还懂顾回舟。 如今御驾亲征,最能鼓舞士气,能攒着一股气一举击退箫国。不仅仅是击退,男人这次还要让箫国元气大伤,在五年十年内没有一战之力。 想着先前的那一箭,遥如意想着,顾回舟是适合战场的。 但他知道归知道,让心里舒服可不容易。 他担心顾回舟受伤,男人若是受伤也不会乖乖躺在营帐里,他也只会匆匆给自己包扎上,面上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继续上战场。 “这,大人……” 心底好似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只有见了那人才能纾解。遥如意板着脸,“那如今京城是谁在管?” “昨夜陛下早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陛下让老奴与大人说,若是瞒不住就如实告诉大人。朝廷由徐仪徐大人与薛清平薛大人一同执政监国,十三跟着陛下一起去了北元,京城里留着十四十五传讯。” 他想了想,“剩下之人几乎没有调整,陛下称若是想他了就给他去信,交给十四大人即可。陛下让大人好好跟着王先生念书,还有……还有功夫也别落下。” 他倒是想得周到。 遥如意冷哼一声,自顾自起身,他让崔祥祝先出去,在刚刚崔祥祝说到一半时他就注意到了在金丝楠木床一旁的花盆里多了一个木匣子。 他快步过去把匣子拿在手里,里边是两瓶伤药和一瓶药丸。遥如意不用想都知道昨夜顾回舟又放血了。 “也不知是不是手腕上……” 他这么一想就觉得疼,更何况那伤还要在他身上留近十天,即便他自己配出来的药再好,也总会疼。 穿好衣裳,遥如意拿着剑推开门,这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把崔祥祝吓了一跳,“十、十九大人,这是做什么去啊?” 大太监轻装淡定,但眼底的惊慌还是被遥如意看了个彻底,他无奈,“我不出宫,去找十四练剑,然后去找徐仪。” “那、那敢情好。” 崔祥祝留在云殿看着人的背影傻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陛下让他好好照顾十九大人,但这人哪用得着他照顾啊。 “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啊。”长叹一口气,崔祥祝转身去了御膳房,他现在这儿干着急还不如去瞧瞧今日御膳房能做些什么可口的菜来讨十九大人欢心。 另一边,遥如意和十四在院子里打了上百个回合,两人心里都不如意,这么打一个上午也让心思松快些。十四手腕反转扫下一片落叶,黑色长靴在地面轻点,一个跟头整个人向后滑去,剑尖指向地面,他扬眉,“十九如今厉害啊!” 若是寻常时候被人这么夸遥如意定要欢心很久,但现在…… “十四,陛下何时能回京?” 十四一顿,面上闪过苦涩,这他怎么能知道。而且陛下可叮嘱了他们,若非必要,不与小十九说前线之事。 “陛下……” 犹豫好些时候,十四冥思苦想,“陛下身为天子,在前线能鼓舞士气,再加上咱们陛下本就功夫极好,我们私下都认为陛下有开疆拓土的本事。” 十四带着人在院子里的一处石桌边坐下,桌上放着一盏茶,他随手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水是小德子刚送过来的,还冒着热气,却在冬日寒风下很快消散。 “陛下谋略过人,若陛下在前线,战事该要比原本更快结束。” 遥如意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放心了,但说了这么多十四也说不出来战事到底要持续多久。现在本是年节,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皇帝若是在京此时也该去云寺吃素斋了。 对了,云寺。 “十四,陛下若是回不来,我可不可以去云寺?” 十四一愣,“你去云寺做什么?” 蘑菇想了想,“陛下往年在入春前都要去云寺斋戒,也是为了祈求国泰民安,如今他回不来,我去斋戒几日也好。” 十四又犹豫了。 他今日也看出来了,小十九在陛下离京后整个人都闲不住,若是让他整日待在宫里,他自己也难受。 思索一番,“若是这般,我找些人与你一同前去。” “谁?” 第二日一早,遥如意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到了云寺所在的山下,他没等多久也就瞧见了紧跟着而来的马车,这辆马车他认识。 “韩姑娘。” 韩思文率先下车,随后对着遥如意点了点头,她转身搀扶了一下身后的人,女子即便为人母也依旧美得夺目。 萧筱愿这两日笑不出来,如今能有些事做自然是好,她扶着韩思文的手下了马车,“多谢长姐。” 韩思文失笑,“客套什么。” 萧筱愿对韩思文笑笑,随后抬头看见了一旁的遥如意,她眼神蓦地就亮了,“公子——” 那般谪仙似的人儿,没想到时隔一年竟还能瞧见他。 第72章 军师死了 不荡平箫国大营,他们誓不罢…… 萧筱愿快步走过去, 轻笑着,“公子,可还记得我?” 遥如意点头,“长公主。” 韩思文还不知道去年去年宫宴上发生的事, 她见两人这般聊得来也松了口气, 她弟弟让她把人照顾好, 她也得让人过得舒心, 整日呆在府里算怎么回事。 “这么客套?”她上前, 站在两人中间, “都认识就好。”说完她看着遥如意, “跟在江州一样叫我思文姑娘就行。” 遥如意点头, “思文姑娘。” 萧筱愿刚出月子没多久,身子还不能着凉,几人也就不在这儿站着聊了。韩思文搀着她,身后还跟了两三个侍女,几人一边说话一边上了山。 即便快, 他们上山也要几个时辰后了。 待到天色暗沉之时, 一行人总算到了云寺, 住持吩咐小僧弥把人带到卧房去休整,至于其他的都等着明日再说。 遥如意这次本就想着自己来,崔祥祝说了好几次想跟着他一起,他都没答应。若是做什么都让人照顾着,总觉得祈福也不算诚信。 夜深,遥如意自己漫步到佛堂外,他去年在这棵梅花树下小睡了一会还是被顾回舟喊醒的,他上次没进去拜拜,这次却要去。 蘑菇有些心虚, “没事的时候在门口等着都不进去,一有事想起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临时抱…… “临时抱佛脚。” 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倒是把遥如意吓了一跳,平日里他总能比旁人多听见一些声音,却没想到如今竟然还能被别人吓到,遥如意反应过来看向来人,“雾源。” “遥如意,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遥如意怎么敢不记得,去年他刚来就被雾源一个草药包裹住,“记得的。” “怎么,如今陛下没来?”雾源还和去年一般模样,整日在佛寺里处理草药念念经文,他好似整日都那么悠闲,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没有什么让他不顺心的事。 “嗯,今年陛下晚些再来。” 雾源点头,“都成,每年陛下来的时间都不一样,只是没想过你会提前来。” “为何?” “我一直以为你们会一起。”雾源这话说得直白,遥如意一下子愣住,“你怎么知道?”他去年此时刚和顾回舟认识,怎么也不会是去年这个时候看出来的。 雾源挑眉,“贫道在云寺修行多年,也该能窥探一些天机。” 遥如意沉默,“……” “你不信?” “嗯。” “啧,”雾源皱眉,“那不提这个,你科举如何了?”两人就在佛堂外的一处空地上转圈走着,一边走着一边闲聊。 遥如意自己不怕冷,雾源又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两人谁也不觉得冷。 “在学了。” 等战事彻底结束他就去考,现在……还放心不下。 “那你还挺厉害的。” “厉害?” 雾源点头,“嗯,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遥如意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两道人影,“这有什么厉害的……” “说你厉害你听着就是了。” 遥如意一怔,他呆呆“哦”了一声。恰好这时候一阵寒风带着雪一起对着两人的脸迎面吹来,遥如意下意识背过身去躲,但雾源可不这么想,他快走几步对遥如意招手,“来,进来躲躲。” 两人进去躲雪的地方正是佛堂。 “正巧进来了,拜拜吧。” 遥如意站在原地抿唇,拜拜?就这么进来了就拜?他听着这话跪不下去…… 他刚刚若是进来拜了也就算了,结果他刚刚没进来,在外面和雾源聊了好一阵,如今走进来更是因为躲雪,遥如意犹豫,“这也太不诚心了……” 佛堂里的烛火照亮两人的脸,雾源把门关上,场外风雪呼啸的凄厉声顿时被隔绝在外,他听见遥如意这么说无奈一声嗤笑,“如何算得上是诚心?” “难不成还非得让你从出宫开始就一步一磕头,直至把自己伤得血肉模糊出现在佛堂之中才算得上是诚心?” 他不会这么做,但若是有人这样做了,他会觉得那人定是铁了心来求佛。 看他就觉得他是这么想的,雾源摇头。然后他抬头看了看金身佛像,自己喃喃着,“我想想……”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他说完转过头来看着遥如意,“别总看表面,看你怎么想。”说完好似觉得自己突然像住持那般老练,他自顾自摇摇头。 “来,跟着我做。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然后弯腰……对,右掌放在拜垫中央……” 两道经文声在佛堂中一直隐隐约约响彻至天际泛白方才停止。住持路过佛堂时脚步一顿,他看着那里边的两道身影,长叹一口气,“我佛慈悲。” 遥如意昨夜和雾源从佛堂出来时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回到原本顾回舟住过的卧房一觉睡到天明,但也没睡够。 他心里还想着早课,便在昏昏沉沉之中出了门。 和几人一同跪在拜垫上,口中喃喃。 昨夜的风雪没影响到今日的天,自佛堂出来就能感受到和煦的风。甚至吹化了墙角的雪,“就暖和这两天。” 韩思文抻了抻胳膊,“京城一直这样,在入春前好似暖和两日,但若要真的入春,那前阵子可要好好冷些日子了。” “嗯,去年就是。” “那边来人了?” 韩思文循声望去,顿时笑了,“青霄?” “思文,”说完他看着剩下两人,“长公主,十九大人。” 萧筱愿和百里青霄不认识,两人十分客套地互相点头,随后落座也说不上几句话。韩思文瞧着觉得不对,站起身来,“我去和青霄说几句话,如意帮我照看着点筱愿。” “好。” 百里青霄点头,“告辞。” 待那两人走了,遥如意伸手帮萧筱愿倒了一杯清茶,随后便和女子一同坐在圆桌旁吹风。 也是今日的风暖,不然萧筱愿也不会出来。 “若是当时的话冒犯到了你,本宫该对你赔罪。” 遥如意一怔然后也想起来了,“没事,我没关系。”说完他又想到了顾回舟,如今再想想,他那时候好些次跟他提这位公主手段残忍,许是因为此事。 嘴角不自觉上翘,被眼尖的萧筱愿发现,“又在想陛下?” “嗯。” “你倒是诚实。”悠悠叹一口气,萧筱愿去看崖边的云,一团团浮在空中没有重量,“陛下待你好,你喜欢他很正常。” 原来她也知道。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萧筱愿失笑,就皇帝那一副不加掩饰的性子,也没故意遮掩,只要是见过两人的几乎都瞧得出来。 遥如意点头,看出来就看出来好了。 思文姑娘让他好好照顾着萧筱愿,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照顾,眼看着女子杯中清茶见了底,遥如意连忙给填上,“可要吃点什么东西?” “不饿,多谢。” 两人相对着也没有什么话说,但好在韩思文很快回来了,她面上带着些严肃,“筱愿,我商会出了一些事,明日得回去。你同我一起。” 萧筱愿也无所谓,她点头,“好。” 她们定好之后就回去收拾东西了,而在入夜后,韩思文还就着这件事和遥如意赔罪。 遥如意也没想这么多,他第二日笑着把几人送至半山腰,随后又回到山上赶着吃斋饭。 他们回去了也好,他本就想着在云寺多待些日子。 千里之外,北元。 身上的盔甲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自从顾回舟到前线后士气空前高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次战事会很快结束,箫国本就是手下败将,更何况这次有陛下同他们一起。 “冲!” “杀!” 满天都是黄沙,高头大马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冲出去,在战场上不断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长剑,下一瞬“欻——”的一声捅进他人或者被其他人捅穿血肉。 自两国交战到如今已经一月有余,光陛下跟他们一起上战场都不下十日。 两国战事焦灼,对面箫国太子也像是不知疲惫一般,整日跟着将士在战场上厮杀。 顾回舟脸色冷凝,他一剑斩断一人的喉咙,热血喷溅在他侧脸,整个人坐在黑色大马上好似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冷面阎罗。 人突然笑了,他直勾勾看着对面,在百米处,正是两国交战最激烈之处。那人同顾回舟一般坐在马上,但他手里没拿剑,而是举着一把长刀。 若是这人不出现在战场上,定要让人觉得是一位只会在学堂上埋头苦学的书生。 “那是,萧竹月!”韩季青策马来到顾回舟身侧,他二人并肩在一处让周围的将士更加奋力,似乎只要跟在这两人身侧,他们就不会输。 这么多天了,总算是打了个照面。 顾回舟眼底泛着弑杀,他看着对面那人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男人冷眼瞧着,但左手突然一动击退想要偷袭他的一个小兵。 “妈的!”那人被顾回舟斩断一臂,又转瞬被韩季青抹了脖子,韩季青恨得咬牙切齿,他喘着粗气,“早晚有一天,要让他求着我们!” “杀——”大喝一声,韩季青不再看对面的萧竹月,转而再次厮杀起来。 顾回舟也继续挥剑,他左手掌心的伤口已经好了,这几日他没收到某只蘑菇的信,倒是收到不少十四给他传的消息。 他不在,那只蘑菇倒是会找事做。 “去死吧!”一个小兵自认功夫不俗,只要杀了云国皇帝,他定能封侯拜相! “啊——”然而人还没等到顾回舟身前,早就被不知道多少柄剑刺穿,连男人的一个眼神都没捞着。 蒋爽在一侧大笑,“哈哈哈哈哈,这么多天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一步登天,简直是痴人说梦!” 连陛下周围的将士们都打不过,居然还想着直接刺杀陛下! 从天色大亮一直到夕阳昏沉,两边的死伤不计其数,随着天色变得乌黑,箫国突然撤军了。顾回舟心底感到有些不对,他们在一个时辰前,就再没看见过萧竹月。 “将军!将军!” “陛下!” 正撤军之际,突然一个传令兵从后方不要命似的跑过来,跑着跑着还被一个箫国将士的身体绊倒,整个人差点趴在一柄从身体里刺出来的长剑上。 他焦急又惶恐,“不,不好了!” 韩季青不知为何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大手一扬用衣袖擦着剑上的血,他翻身上马和顾回舟并肩。看着踉跄起身的传令兵韩季青低声呵斥,“当着陛下的面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将军!”传令兵脸上都是血,让韩季青皱眉,瞧着也不像是刚刚才被沾上的,他突然用手握紧缰绳,“快说!” 顾回舟眯着眼看去,传令兵愧疚又痛心得瞧着韩季青,怕不是…… “将军!韩军师,韩军师被箫国太子的人杀了!” “韩军师死了!” “谁死了?”瞳孔震颤,韩季青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他久久不能呼吸。 谁?谁死了—— “韩军师被箫国太子身侧的暗卫刺杀,已经去了!” 顾回舟伸手撑住韩季青发颤的身子,面色阴沉。 眼眶通红,韩季青用手死死捏住缰绳,他已经听不见周围人在说什么了,他早上走的时候还看见季文在营帐外拿着地形图看,怎么会,怎么会死了…… 他在做梦,他一定是在做梦—— 这么想着,韩季青突然伸手一拳就要锤在自己胸口,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拦住,“季文!” 转头看去确实顾回舟,“陛下……” 顾回舟也不顾被打得发麻的手,他让蒋爽先撤兵,“回营!” 将士们被刚刚的传令兵一句话喊得热血上涌。箫国,都是一些卑鄙无耻的小人!怎能做出偷袭一事! “陛下!杀了箫国太子!” “杀了箫国太子!” 韩季青刚刚还只是眼底泛起血丝,但现在在月色下整个人眼底都成了血色,他整个人笼罩在极度悲伤之下,“季文,等着哥给你报仇!” “韩季青!回营!” 顾回舟冷声呵斥。 “陛下!他杀了我弟弟!臣不能领命!” 顾回舟见人现在这幅状态突然冷笑一声,“你现在冲上去能做什么!能一个人屠了整个箫国皇城!还是能在箫国驻地杀了萧竹月?” “朕说了,回营!” “韩季文的死朕不会就这么算了,但你若是现在冲上去。朕日后报仇就不光是为了韩季文,还有你!” 如同一碗混着雪的冰水自上而下浇透全身,韩季青身子发颤,他整个人愣住。 “蒋爽。” 蒋爽自远处策马而来,“末将在!” “把你家将军带回去!” “是!末将领命!” 一群将士的热血被皇帝压了下去,众人的眼里都是对箫国的憎恶与仇恨!他们的军师,竟然就这么被箫国的人杀了! 韩季青策马飞奔,他在回到大营时几乎跪在地上。 蒋爽搀扶起来后他踉踉跄跄地往营帐跑,他多希望此时能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自大帐走出来,略显呆板的神色拧着眉问他,“哥,什么事这么急?不如来陪我喝酒。” “将军!” 蒋爽被人挥在地上,他刚想跟上去,就瞧见了紧跟其后的陛下,大营里的气氛凝重沉闷,“妈的!” 总有一天他们会将萧竹月的人头挂在他们云国的帅旗上! “季文!”看见那道身影的一瞬间什么念头都没了。 韩季青大跨步走进去,耳边一声嗡鸣,早晨还对他笑的韩季文此时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身子已经冷了,被放在他一直住着的营帐床上。 韩季文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胸口插着的匕首被军医取了出来,身上还是白日里那身深绿色长袍,外面本该裹着一件狐裘。 韩季青声音哽咽,健壮的男子如同一摊烂泥跪在床边,“季文,哥来了。你睁开眼瞧瞧,哥来了!” “韩季文!你给我站起来!韩季文!”韩季青如同疯了一般嘶吼,他整个人猛颤,身后好几人想把他拉住,但又怎么拽得住。 “韩季文!哥来陪你喝酒了,季文!” 顾回舟握紧拳头,他敛去眼底的悲痛,转头看向军医。 两人到了帐外,军医道,“末将参见陛下。” “说。” 军医一想到下午之事就觉得是自己对不住韩军师,他声音轻颤,“是,是末将!末将听着后山有些许不对劲,就往山上走了走,然后就瞧见一个人躺在山坡上。” “那人胸口插着一支箭,末将以为是营里的将士,赶忙凑上前。中途碰见了韩军师,军师救人心切,便同我一起……” 哭腔越来越大。 顾回舟神色阴冷,“继续。” “我们二人一同去看,那人身上插着一支箭,血流了一地,末将认识那人,他正是山上的那位传令兵!末将着急回去拿药箱,韩军师就说他先留在那里,可!可等末将再回去的时候,就瞧见韩军师已经躺在山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他痛心疾首,“那位传令兵的身上也被人补了刀。” 若不是他,若是他没走,那人说不准就不敢动手! “匕首?” 军医忙拿给顾回舟看,“这种匕首正是萧太子身侧影卫所用。” 顾回舟一把把匕首攥住,手腕上青筋暴起,他听着大帐内韩季青的嘶吼沉默。 半晌,又听见军医说,“陛下。” “末将与韩军师过去时,那传令兵手上好似攥着信条,但属下过后再找就找不到了。” “嗯。” 顾回舟拿着匕首刚想走,大帐内突然传出来一声蒋爽的惊呼,“这,这嘴里有东西!” 一把撩开营帐的帘子,顾回舟就看着韩季青伸手掰开韩季文的嘴,从中扯出一张字条。 韩季青面上没有血色,在看到字条上模糊不清的字迹时已经说不出话了。 【韩将军,可想知道皇姐在何处?不如去信问问,看皇姐还在不在云国京城。】 是萧竹月。 “欺人太甚!” 蒋爽也看到了,他拧眉,“长公主再如何也是他皇姐!将军先放宽心!韩军师既然不想让将军看见这句话,多半是消息有假。” 韩季青听见这话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悲壮,他从小是个不长脑子的蠢货,只要在学堂上总是季文替他出头。后两人到了军中,他也事事都找季文说。 直到最后,他弟弟胸口被人插上一把匕首,也还要替他这个废物兄长盘算着。 “嘭——” “将军!将军!” 一行人赶快上前把摔在地上的韩季青扶起来,军医忙凑上去诊脉,“将军怒极攻心,快抬到帐里!” 顾回舟周身散发着冷意,他瞧着军营的死寂默不作声,大踏步走向帅帐,此时十三也已经回来了,“陛下。” “嗯。” 十三跟在他身后,“傍晚时分是萧竹月身侧的肖寒潜入后山。”十三有几分自责,“是属下失职!” 顾回舟拧眉抬手,他眸底阴沉一片,“给京城去信,萧筱愿人在何处?” “是,陛下。” 黄沙几乎被鲜血全部掩盖,瞧不出这片荒地原本的面貌。 在云国军营消沉一日后,隐隐传出主帅韩季青重病不醒的消息。 却在几日后,由皇帝亲自率领数万人马在一早直奔箫国大营,大营被打得溃不成军,两三名将领被顾回舟一剑砍断头颅,得知消息后后方大军立马支援,差点守不住边关这座城。 明明顾回舟与这帮将士的磨合还不过半月,但胜在将士们心中有火。 不荡平箫国大营,他们誓不罢休! 京城。 遥如意一连在云寺住了一个月,直到京城近乎入春,他才回了宫里。整个人瘦削一圈,把崔祥祝急得整个人忙来忙去。 在这一个月里他就总催人回来,却都于事无补。 如今人终于回来了,大太监一日跑七八次御膳房,就为了让遥如意多吃一口。 这个月的朝廷在徐仪和薛清平的治理下没出什么大乱子,但也让这两人心力交瘁,朝堂之上不少人趁这个机会想着要出出头,整日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徐仪被气笑了,他忍不住和遥如意说,“你可知他们说什么?” 遥如意摇头,“当然不知。” “竟有两位户部的官员站出来说,朝廷应当缩紧对前线的供给,好好留着为日后的不时之需做准备。” “若城池都守不住,还为了什么不时之需!” 遥如意沉默了,他知道有些人上朝不带脑子,但竟然这般不带,连忙给徐仪倒了杯茶,“消消气,不理他们就是了。” 连徐仪这副稳重的性子都被气成这样,还不知薛大人会如何。 “薛大人倒是没我这般气性大。” “怎会?” 徐仪看了他一眼,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抬手干了杯中茶,“薛大人这些年见惯了这些事,早就把他们当空气。也就陛下说的事会被薛大人放在心上,遂显得脾气大了些。” 遥如意点头,这般提到顾回舟,他算算人已经走了近乎一个半月。 两人正在云殿长廊处的石阶上闲谈,听着脚步声两人转头去看,遥如意见十四手里正拿着战报,他忙问,“可是前线的消息?” “嗯。” 十四一脸凝重,“前线传讯,韩家二公子韩季文死了。” 第73章 长公主失踪 京中形势越来越…… 徐仪整个人一下子站起身来, 他不敢置信得问,“谁死了?” “韩家二公子,韩季文韩军师。” 十四面色如土,十三传讯说韩将军心痛难忍一下子病倒了好些日子, 陛下一连半月将箫国击退数里。 不过这件事, 要怎么告诉韩尚书…… “怎么回事?” “箫太子身侧暗卫潜入后山, 杀害了军师。” 竟然用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段! 徐仪眼眶泛红, 他和韩家二公子交谈过几次, 那人温文尔雅饱读诗书, 若不是去了军中, 也定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拳头握紧暴出手腕上的青筋, 徐仪一拳锤在廊柱上,低头轻声道,“怎么就没了。” 一股悲凄又世事无常之感扑天盖对蔓延在几人之间,徐仪在恍然间突然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但也就是那一瞬,如今陛下亲征, 他还要坐镇朝堂。 遥如意和韩季文接触不多, 至亲之人逝世没几个人能接受得了, 他不敢想思文姑娘知晓此事会如何,犹豫片刻,“我同你去。” “小十九,你……” 十四长叹了口气,他知道十九和韩姑娘有些交情,“这般也好,走吧。” 如今天色不早,但这件事总不能一直拖着,二公子的身体也要从北元运回来才是, 徐仪呼出一口气,“我同二位一起。” “请。” 夜色漆黑笼罩在京城之上,韩思文和萧筱愿在院子里品茶闲谈,城中百姓早就知道了前线开战的消息。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箫国和云国在时隔一年之间再次开战,萧筱愿这些日子已经不出门了。 她身份敏感,还是在府里待着为好。 “我看看你绣的。”韩思文说完抻着头去看,她俩在女红上谁也别瞧不起谁,一个好似把鸳鸯绣成了烂荷叶,而另一个连绢丝上的线迹都乱作一团。 萧筱愿突然笑了,她无所谓的把绢丝放在桌上,幽幽说道,“也不知那帮人是如何能绣出那般精巧的荷包。” 她想像寻常女子一般给韩季青绣一个,如今这都是第四第五个了,才勉强能看出形状。 “不必勉强,”韩思文一把拽断丝线,“绣着玩罢了。” 若是让其他府中的名门闺秀瞧见两人女红做成这副样子,还不得笑掉大牙。 两人这几日一直泡在一起,韩思文没回江州,待在京城时常没事做,前些日子看萧筱愿把玩这些东西便也要自己试试,“人各有擅长之事,何必勉强自己。” 萧筱愿手下一顿,“是这个道理。” 两人说着,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夫人,小姐。徐大人与十四,十九大人来了,正在前厅等着。” 韩思文突然皱眉,已经这时候了,他们几人来做什么? 心口突然有一瞬不安,韩思文让秋百先带着萧筱愿回屋去,她自己拍拍身上袍子,“走吧,让人准备好茶。” “是,小姐。” 一路上都寂静无声,甚至在马上踏入前厅时都没听见几人说话的声音,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让韩思文心底的不安更重了几分,她眼神清明,“各位大人深夜拜访,可有事?” 遥如意和徐仪对视一眼,他手里攥着十三传回京的信笺,默默伸出手,“思文姑娘。” 韩思文认出那是前线传回来的东西,心底咯噔一下。 她试探着问,“可是有什么事?” 她家有兄弟二人都在前线战场…… 【军师韩季文被萧太子遣人刺杀。】 “嗡——” 一瞬间,女子瞳孔紧缩整个人愣住一般站在原地,好似双耳都被人灌了水,咕噜咕噜冒着水泡,让她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啪嗒,啪嗒—— 豆大的泪花瞬间砸在地面,韩思文呼吸变得急促,她踉跄两步伸手撑在桌面才勉强稳住身子,信纸猛颤,韩思文想再看一眼但根本没力气抬手。 “韩姑娘!” 遥如意和徐仪上前把人扶住,遥如意手腕恍然间闪过一道白光,如同月光打在银镯上一般寻常,他神色担忧。 韩思文摆手,女子眼中的泪不停,纸上的字醒目刺眼,嗓音与刚刚的清脆婉转大相径庭,“辛苦各位跑一趟了。” 她嗓子哑了。 原本还是钝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痛楚越来越尖锐,韩思文看向韩府的每一处都能回想起她弟弟的身影。 儿时季文总爱跟在他身边一口一个长姐的唤她,得了什么好吃的玩意儿也最先拿来给她吃…… “韩姑娘,请节哀。” 女子点头,她伸手把信纸握在手心,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颤抖的手腕控制住,轻轻闭上眼,“我明日,便带人去前线把季文接回来。” 遥如意一怔,即便她不去也会有人把韩季文的尸身送回来。 但自己去接,该是想多瞧一眼,“好。” 韩思文伸手狠狠擦过眼角,但于事无补,她心底的恨意自胸口蔓延。箫国与他们家有亲事,出征前季青还与她留了话,若有可能,不会对箫国赶尽杀绝。 但现在…… 女子睁开眼,俊秀英气的眉眼逐渐变得里凌厉。箫国,和她韩家以后再也不会有共处的一日了。 寂静蔓延在前厅。 “几位大人们请回吧,父亲母亲那里,思文自会去说。”说罢她抬头看遥如意,嘴角扯不出笑,“若回信,劳烦差人好好照看季青,思文感激不尽。” 说到后面,声音哽咽。 瘦弱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着,让人看了心疼。遥如意想安慰她但说什么都没用,韩季文回不来了,“放心。” “多谢大人。” 三人在管家的引路下离开韩府,几人心中各怀心事还没走远,就听着自韩府传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声,一道凄厉的哭喊自韩府传来。 “季文!娘的儿啊——” 徐仪终是没忍住落了泪,他知道韩家女子都是不拘小节做事沉稳之人,但如今瞧着韩姑娘和韩夫人,“怎么忍心……” 韩家二公子身死一事很快在京城传开了,韩大海告假三日,徐仪和薛清平也不能说什么。 若说原本韩家人在北元迎敌是为国征战,但今后可就不一样了。 “这萧国公主在韩家怎么待得下去啊?” “韩将军被那女人蒙了眼,如今!哎!” …… 又过了两日,十四脚步匆匆往宫外走,他路过云殿患上遥如意一起,“十九!” “怎么了?”遥如意和王千山摆摆手,转头跟了上去,十四说得急切,“前几日与二公子身死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关于箫国长公主一事,陛下问长公主是否还在京城。” 当时他派了人去盯着,人一直都在。 但今日一早,那人传讯,“长公主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 遥如意一惊,前脚韩家二公子刚深思前线,甚至是被萧国太子所杀,然刚过了两日箫国长公主人又不见了。 让人一下就能联想到萧筱愿跑了。 “我现在去韩府,你去花楼找十二,沿着北上的路追上韩姑娘!”十四脚步越来越快,两人几乎在宫道上跑起来,“一定,要将韩大海带回来!” 韩大海跟着韩思文一起去了前线?来不及多想,两人自京门口分开,“好。” 如今不只是前线,连京城也逐渐陷入一片紧张之中,遥如意抿唇快步前往花楼,不知是何人在京城布局。他有预感,京城很快就要乱起来了。 精致澄澈的眉眼往下压,遥如意神色严肃。他们京城留下的这些人也不是废物,别的做不了,但守住京城他们还能做得到! 沿着深山的小路上弯弯曲曲向北上蔓延,韩思文和韩大海并肩策马,两人一路上也说不出几句话,除了在在驿站喂马两人几乎没停过。 韩思文知道她爹的念头,她也想替季文报仇,但前线正乱,不是她们冲动之下能解决问题的。 “驾——” “驾——” 两人这几日瘦了不少,韩大海坐在路边一言不发,平日里憨笑的壮实男人眼底一片猩红,短短几日好似苍老了不下十岁。 两道马蹄声越来越明显,韩思文自驿站门口探头去看,她一怔,“二位大人……” 遥如意和十二翻身下马,他顾不得腿上的刺痛,视线一转看到了地上坐着的韩大海,他皱眉,“陛下深知韩尚书的悲痛,二公子的仇早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但如今京城无武将坐镇,不可。” 韩思文刚见到遥如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番话不一定是陛下所说,但她也这么想。 眼眶还泛红肿着,女子点头轻声道,“爹。” 韩大海神色游离没有动静。 “爹!” 韩思文又唤了一声,地上那人才反应过来,韩大海撑起身子,“十九大人。”十二他不认得,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韩尚书。” “我二位来请韩尚书回京坐镇。” 韩大海久久不说话,他大手握在腰侧的佩剑上,沉声说,“我人虽然老了,但也不至于战场都去不了!” 遥如意皱眉,“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韩大海直勾勾看向遥如意,他眼底的恨意越来越强,一下没控制住,“箫国欺人太甚!如今我儿子死在他们手上,我这个当爹的难道都不能给儿子报仇了吗!” “韩尚书!”十二想上前把遥如意拦在身后,但被人伸手制止,遥如意拧眉,“陛下知道韩尚书对萧太子恨之入骨,但如今京中不能没有武将坐镇!” 而且如今韩大海去了又能怎样? 韩思文在一旁附和,“大人说得有理。” 一位父亲的眼越来越红,他拳头死死握住剑柄,痛苦漫上心头整个人难以呼吸,好似一阵嘤咛,几人看着如同一座小山似的韩大海弯了身子,伸出一只手挡在眼前,嘴角咧开大口呼吸。 韩思文心里难受,“爹——” 手上都是老茧,韩大海握住韩思文的手,久久没能松开。 半晌。 “让这帮侍卫跟住了,好好把弟弟带回来。” 爹也不放心她,韩思文喉咙哽咽,“爹,放心。”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韩大海起身,脸上仍带着泪痕,“二位大人,请。” “尚书大人,请。” 还以为要和韩大海争执好一会,却没想到如此顺利,遥如意等人告别了韩思文,转头往回走。 策马在小路上,腿上的刺痛越来越明显,遥如意悄悄用手垫在其中一条腿之下,才勉强缓和,瞧着离驿站远了,他策马驰骋在韩大海身侧。 低声说,“尚书大人,今夜您和韩夫人带着小公主进宫。” “日后先暂且住在宫里。” 韩大海猛地转头,“大人这是何意?” 十二策马凑过来,一脸严肃,“萧筱愿人不见了。” “什么!” 韩大海这几日整个人都沉浸在丧子之痛里,心中压抑着让他来不及想别的。但如今再看,京中形势越来越严峻,也快要变天了。 手指紧握缰绳,“多谢大人。” 天色昏暗,一行三人在丛林之间穿梭,遥如意将垫在身下的手换了一侧,“这几日早朝上百里家动作不断。日后上朝,韩尚书要多加注意着点。” 第74章 蘑菇副将 “是小十九寄给陛下的家信。…… “嗯, 多谢十九大人提点。” 遥如意刚想伸手摸摸鼻子,又意识到另一只手压在自己腿下,他讪笑一番,“韩尚书称我十九就好。” 在真正的大人面前, 他算什么大人。 “也好。” 回京后韩大海眼眶里依旧藏着憎恨, 好似只有忙碌起来才能让他舒服一些。 一连十数日, 瞧见他都在忙。 韩大海仰望着天空, 面上带着数不尽的愁苦烦闷, 看着前方巍峨辉煌的大殿, 他抬脚往里走去。 如今他总算知道为何要让他留在京城了。 没想到草原的胆子这么大, 敢趁着两国开战之际跑上来插一脚! 久经沙场的老将军这几日不断瘦削, 也因此眼神变得阴翳凌厉,早朝上一帮人吵得一片昏天暗地。 “和谈?凭什么和谈?” 韩大海喊得脸红脖子粗,他对着对面的百里毅和薛清平不知道说什么好。如今他们和箫国正打得水深火热,这时候草原开战若是他们展现出退意,那岂不是明面说他们后方空虚无一战之力? “这两年粮食之事刚刚有所缓解, 京城这片田里的米还没种出来呢, 用什么打!你说用什么打!” 百里毅毫不示弱, 他说得在理,身后的一众的大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是,百里尚书说得在理。” “可……若是不打岂不是助长了箫国的威风?此番草原开战,明摆着就是和箫国商量好的。” “对!必须得打,不打的话草原更要蹬鼻子上脸!他们区区一个小国,也敢在咱们云国头上撒野?” 韩大海听着这帮人的议论心绪平缓不少,他转头对着百里毅扬头轻视冷哼,“百里大人是不是在京城待久了,都不知道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是如何把脑袋挂上裤腰上活着!” 眼底的悲痛被掩盖住, 韩大海咬牙切齿,“若是陛下在前线拿下箫国的两座城池,但我们后方却在草原手下失了两城!对得起谁!” “是对得起陛下还是对得起边疆战死的几万将士!” 百里毅不管他,薛清平和徐仪就在他身边,他伸手握住薛清平的手腕,力气不小让薛清平错愕,“你这是——” “薛大人和徐大人才是监国之人,不如让两位大人说说,这仗该不该打!用什么打!”语气坚定他满脸都是不屑,“韩将军倒是一股热血之气,若想报仇还不如去北元战场!一个劲儿的和草原开战算什么!” “百里毅!” 百里毅上前,他不管韩大海瞪红的双眼,嘴角带着一抹得意,“我问你用什么打?京城现在到处都是结不出粮食的田!难道如今储备的粮食就够和草原拼命了吗?” “若是和草原和谈能谈得下来,我们还能把全部的兵力都放在和箫国之战上,否则……”百里毅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强行开战,若是败给草原,那就是输得一败涂地。 粮食,人,城池,全都没了。 徐仪也不好说什么,他眉头紧皱,难以抉择,“不如给陛下去信……” 百里毅冷哼,“陛下让二位大人守在京城监国,难道是让二位做传令官的吗?” “和谈,又岂是君子所为?” 李文静一般不说话,但若是他开口,不少人都探头去听。 老者苍老的眼平静坚毅,他畏畏缩缩了一辈子,老了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和谈?他第一个不同意。 “你!”百里毅没想到李文静能站出来反对他,“李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再说,与两国同时开战,以我国如今的国力如何支撑得住?” 李文静面对百里毅的步步紧逼直面迎上去,“那百里大人如今该好好想想如何协调境内钱粮,而不是用割地赔款来保证京城的安稳!” “若是安稳的只有京城,我们这帮老骨头也该以死谢罪了。” “你!” 韩大海拳头紧握,他勉强把泪憋回去,嘴上不和他们吵,但开战的决心已经下了。 徐仪道,“各位担忧之事本官已经知晓,待下朝后商议后再行决断。” “商议?”百里毅不敢置信,他看向徐仪,“和谁商议?” “如今陛下不在京城,徐大人和薛大人监国,不在早朝商议还能去和谁商议?” 崔祥祝在大殿两侧被吵得头晕,这两个月一直这样,不知道是天儿热了还是怎么的,这帮大人是越吵越凶。 徐仪拳头握住,咬了咬牙抬头,“既然陛下让本官和薛大人监国,那本官就得担起监国的担子!” 他看人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让人看着不像是一个文官,甚至几个小声交谈的小官在后面突然就不敢说话了,“百里大人这么咄咄逼人,是质疑陛下?还是想替陛下做主了?” “你!” 徐仪继续,“既然不是,那仍是本官和薛大人监国。如今各位说不出个所以然,便等着下朝后商议过再行决断,”他说完看向薛清平,“薛大人意下如何?” “徐大人说得有理。” 嘴角上翘带着笑,年轻男子一身粗布麻衣穿在官服里面谁也看不见,在早朝上硬气若是让京城的官家小姐瞧了必要芳心暗许。 崔祥祝是这么觉得的,他转头又看了看空了两个多月的龙椅,心下怅然。然刚想叹口气,他瞧着徐仪对着他做了个手势,崔祥祝立马高声,“下朝——” 百官应声而散,只留下刚刚吵得面红耳赤的几人站在原地互相不服气,但也没留多久,冷哼一声各自散去。 崔祥祝都看在眼里。他无奈摇了摇头,他还是赶紧回去备茶吧,等一会韩尚书出宫转一圈回来还得和十九大人他们细聊呢。 入春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遥如意和徐仪在偏殿等着他们,如今顾回舟不在皇宫,自然不能再带他们去御书房说事。 自然而然,偏殿成了他们议事的书房。 房门大开,看着不远处自长廊走来的两人,遥如意点头,“他们过来了。” 徐仪也看过去,和遥如意站起身上前迎了迎,把二人请进来坐,“二位大人,如今没有外人,都说说吧。” 没有外人,这句话说得有深意。 李文静和韩大海对视一眼,此处就这几人,连薛清平都不在,这都是陛下的心腹。 韩大海端起茶一饮而尽,他率先表明立场,“此战非打不可,我韩大海虽然老了,但既然还当得一天的将军,就能带一天的兵!和草原打仗,我韩大海不怕。” 气氛死寂,即便窗外吹来的风温柔和煦也吹不散此时的凝重。 李文静早在早朝上就说过了,他严肃点头,“非打不可。” 徐仪拧眉,他抬眼间对远远走来的十四点了点头。他认同开战,如今京城能领兵的武将就只有兵部尚书韩大海,再领两位副将在排兵布阵上不成问题。 但百里毅说得不假…… “粮食一事虽如今还撑得住,但日后两方同时开战,着实不够。” 江南田里在去年收成两番,但京城可没有,“就算如今从江南往京城运,也只能顶得住一时。” 遥如意也觉得这场仗要打,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在后方失了阵地,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况下。 甚至不知草原身后站得是不是箫国,“可否从百姓手里买?” 顾回舟在生辰之时送给他的私库,还一点没动。 “韩家,也可出钱。” 一阵思索。 徐仪无奈,他对上十四的视线,见对方点头。半晌,他终于松了口气,舌尖抵住上颚重重呼出一口气,“那就开战!” 男儿血性从不曾消退,李文静面露笑意,遥如意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位儒雅的老先生露出兴奋之色,“京城,我们这帮人死也要守住了。” 遥如意见人看过来,他拱手笑了。 上次梁家闹事之时也是草原来捣乱,但上次出战的是韩季青,如今变成了韩大海。柳玉如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不复往日的雍容,她怀里抱着女婴,哭红了眼。 她将孩子递给一旁的奶娘,勉强扬起一抹苦笑,身上素色白袍衬得整个人好似病弱一般,女子走上前,眼角的皱纹蓦地湿润,她双手轻抚韩大海的脸,“妾身不求将军如何,平安归来便好。” 哭腔越来越重,柳玉茹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女子如此痛心的模样让韩大海心里不好受,他把人搂在怀中,闭眼时眼角亦滑下一滴泪。 “放心,在京城等着我,也等着思文带季文回来。” “嗯。” 天色未亮,韩大海在十四的带路下从侧门出去,一路策马出了城门,他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红了眼眶,抿住嘴不说话,最后只端起一碗酒,与几万将士一同饮下。 “嘭——” “铛——” 不少人摔碎了碗,但也有人不舍得用衣摆擦擦揣在怀里留着以后用。 “众将士们,出征!” “杀——” “杀——” “杀——” 如此一番场景看得人热血沸腾,天色尚且昏暗,整齐有素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将军出征的盛况少有见到,但短短两个月,就瞧见了两次。 徐仪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谁会愿意打仗呢。 但这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事。 李文静和薛清平没说话,最终在天色大亮时看着远方走远了的兵马,也只是长叹一口气,“回吧。” 徐仪点点头,“二位大人请。” 一路北上,越走越萧条,韩大海这次只带了一个副将,这人更是从先帝时期就跟着他,没想到这两个老哥俩儿还能有一起上战场的机会。 “如今就只有我跟着将军了,老刘他不行,年前摔断了腿,他没机会了。” 韩大海苦笑,“嗯,他没机会了。” 副将知道韩大海不愿多说,又聊了两句就默默赶路不再说话了。此番草原开战有些棘手,在边疆的兵马不多,他们此番得加快脚步抓紧时间赶过去。 副将秦林山本想一心放在赶路上,奈何一侧的山上飞驰过一道身影,白色袍子瞧着名贵,自山路上绕下来,对着他们策马而来。 他没忍住开口,“将军,那是何人,可是来找将军的?” 韩大海闻声望去,也是一惊。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遥如意已经来到两人眼前,他气息有些急,不敢耽误进程忙拉住缰绳掉头,和韩大海并肩。 “听闻韩将军少一位副将,将军看我如何?” 韩大海还没说话,一旁的秦林山先笑了,“这位公子,若是想当我们将军的副将怎么也得让人服气,公子这副样子怕不是个书生?” 遥如意没说话,他反手拿过背上的弓,整个人坐在马上身子向后靠,手臂发力拉满—— “嗖——” “欻——” 从树林间恰好飞过一只鸟,被利箭穿透,落入丛林之中。 秦林山惊呼,“好箭术!” 韩大海突然笑了,心底思绪万千,刚刚这人的眉眼像极了第一次上战场的季青,他和秦林山对视一眼,立马拍手道,“成!” 遥如意又把弓箭背到后面去,他松了口气,“多谢。” 越往北越冷,即便入春也没好多少。北元白日里甚至下了雪。 乌泱泱的伤兵被人抬走,韩季青冷着脸从马上下来,他不顾身上的一道剑伤,冷着脸问,“长姐走了?” 小兵点头,“是,韩小姐和百里公子在早晨便启程回去了。” 韩季青点头,他眼底猩红一片,战场上的厮杀消磨不掉他心里的痛,连着多日在夜里惊醒,他总能想起他弟弟。 又想到什么,他嘶哑着嗓音,“筱……长公主可有消息?” “未曾。” “知道了,退下吧。” 小兵低头,“是,将军。” 十三正巧拿着京城传讯路过此处,他想了想,还是没把京城之事先告知韩将军。如今草原竟然也要开战了…… 他面容严肃,快步去了帅帐,“陛下,京城来信说草原开战。” 桌边的男人面色不佳,即便身上穿着盔甲也不满看出整个人又瘦了,凌厉的目光“唰”的睁开,“拿来!” 在看到徐仪等人决定开战时那双眉眼眼底闪过一瞬的笑意。 呵,既然他们自己送上来,就一并收了。 “派人盯着,有消息立马告诉朕。” “是,”十三说完,从怀里又掏出一摞信,瞧着二十多封。 男人皱眉,“何物?” 十三终于染上笑意,他嘿嘿一笑,“是小十九寄给陛下的家信。” 男人蓦地起身,一把从十三手里把信拿过来,喉咙不住微动,“嗯,出去。” 看着陛下总算有了别的表情,十三拱手,“属下告退。” 第75章 顾回舟死了 陛下已经……已经驾崩了!…… “你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又不会不让你走。”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问了十四,十四也不知道。我看史上的战役都按年份算,不知明年的生辰还有没有烟花看。” “我写了信就先不寄给你,寄多了又要麻烦他们。十三十四已经很忙了。” “徐仪和薛大人把朝廷治理得很好, 朝廷上有闹事的大臣, 我和十四趁夜去把他打了一顿, 然后消停了很久。” “寝殿里只有我自己, 骑马后腿有点疼, 但你这次留下的药膏不烫了, 以后都这样就好。”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总觉得你过去后又不吃饭, 要是回来看见你瘦了要让御膳房每日给你加鸡腿。猪肉也很好吃,但我还是喜欢鸡肉。” …… 零零散散二十四封信,每封信都没写多少,但上面写了日期。 遥如意两三日就要写一封。 男人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但随之而来的是心疼, 他把那只蠢蘑菇一个人扔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但…… 一想他和十四一起把添乱的大臣打了一顿, 顾回舟嘴角含笑, “朕教的,不错。” 烛火亮个整夜,每封信都被男人看了上百遍,一遍又一遍地去想遥如意写那封信的时候人在哪里,是不是穿着里衣,一旁放着什么糕点,是否过得舒心。 整个人松懈了身子靠在木椅上,顾回舟低声念着,“遥如意。” 直至天际再次泛明, 营帐外传来将士们嘈杂的响声,韩季青的声音在外边响起,“陛下可醒了?” 顾回舟朗声,“进来。” “臣参见陛下。”韩季青严肃,“陛下,可要今日攻城?” 顾回舟将信一页页收好,如同珍宝般压在自己的枕头下,他眼里满是血丝,拳头握在一起传来骨头接连的脆响,唇瓣轻碰,“攻城。” “是!” 战火纷飞一连就是好几个月,在不知不觉间到了盛夏。北元战场一连攻下箫国两座城池,京城闻此沉闷的气氛缓和不少,连朝堂之上都渐渐有了喜色。 遥如意也在大营里收到了十四的传讯。 整个军营里就他身上干净如初,即便穿了盔甲也能瞧见身上雪白干净的袍子,不少人都好奇韩将军的副将是何许人也。 在战场上比韩将军杀人杀得还猛。 “还说呢,上次可要多亏了遥副将,若不是他我老秦可要交代在这儿了!”秦林山逢人就要把这件事说一遍,他起初以为遥如意是世家公子哥儿,后见识了他的箭术也只觉得是个练家子。 但究竟如何还是得在战场上见真章,生得一副好样貌,却妥妥的是个杀神。 “就前两日,你们遥副将在营里收到京城传讯,就慢了几步。结果他赶上来恰好瞧见一个敌军拿着剑准备偷袭我老秦,遥副将都没想,转手拿过弓箭就射了出去,刚刚和敌军的那支箭撞上!” 秦林山和周围一堆小兵说得神叨,他伸手指着自己侧颈,“不开玩笑,就在我脖子这儿!若不是遥副将,我哪还能和你们在这儿说话!” 一圈小兵瞪大了眼睛,附和着,“遥副将真当是神人!” 还有人说,“这,像极了当初的韩将军。” “对!我也觉得。” …… 不远处,韩大海看着觉得好笑,他对身边的遥如意笑,“他这人就爱说话,没什么坏处。大人多担待。” 遥如意不知韩大海怎么总爱叫他大人,但好在只是在没人的时候叫,“无事。” 秦林山这么说也帮他立了威风,不然平白多了副将,将士们怎会信服。 想他刚来的时候,每日都有人找他比武。直至一两个月后才消停,他也真成了他们的副将。 这边和草原对战数月,两方都占不到便宜,原辽不知道找了个什么人,对韩大海的路数了解透彻,每每用新招数才能险胜。 韩大海突然长叹了口气,他道,“大人,随我去帐里说。” 遥如意点头,他跟韩大海去了营帐,帅帐只有一个,然而韩大海还是帮他弄了一个单人营帐,为此被军中将士说道很久。 “大人,如今京城也没了粮食,营中所剩粮草,不足撑过未来一月。” 遥如意明白,如今所剩也不全是从京城带回来的。在他们刚来不过五六日时,韩大海只身回京最后看了一眼韩季文,回来时便带了粮草回来。 但如今,大头的供给要可着北元,他微微皱眉,离远了都瞧不出来,“大人说的是,如今这般……该从草原取粮食了。” 韩大海闻言悠悠道,“因粮于敌。” “是这个意思。” 前几日原辽带人突袭,然被遥如意带人堵住,两方打得热火朝天,遥如意趁乱一剑刺穿原辽左腿,本想把人俘了,奈何对面人多,把人救了回去。 这几日方得以休战。 遥如意,“原辽重伤,也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韩大海闻言沉默,他想了好一会,仍不放心,“此法太过冒险,先等等,若日后真无其他法子,再行此法。” 两人还没说完,帐外突然来了一个小兵,他声音里夹带着欣喜,“将军!将军!粮草,粮草到了!” 好似做梦,刚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韩大海不敢置信的和遥如意对视一眼,两人顿时起身,“走!” 院子里已经被几大车补给堆满了,几个小兵高兴得合不拢嘴,“是,是粮食!” “天呐!真的有这么多粮食!” “是何人运来的?” 小兵连忙把护送粮草之人喊来,遥如意见到那人欣喜道,“寻阳?” “遥兄!”旬阳笑着走到一半,伸手弓腰,“草民,草民见过将军。” 他紧张,说话磕磕巴巴。 韩大海没见过此人,但见遥如意和他认识也放下心来,笑了笑,“来,我们坐下说。” 寻阳见到韩大海有些激动,他忙拱手,“谢将军。” 如今江州城的粮食将近丰收,最早一批的粮食价格却依旧不低。即便江州城的粮食被思运商会管控,但如今可是三国交战之际,总有人想发国难财。 “是韩会长,韩会长抽空回了一次江州城,重金收购了这些粮食,我闲来无事,便自荐送来。不过是当了个跑腿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寻阳哂笑着说,他被韩大海这般感激的目光看得脸红。 他原本向往入朝做官,却也在心底隐隐有上阵杀敌的热血。 “怎会是小事?”韩大海起身拱手,“公子舟车劳顿,要在营里好好休整一番,待日后回京,韩家一定重金答谢!” 把寻阳说得更不自在,“无,无事。韩会长已经给了报酬。” 韩大海一顿,“此番更好。” 寻阳转头看向遥如意,他面对这种大官员显得手足无措,“遥兄……” 蘑菇懂了。 他突然道,“韩将军,我与寻阳相熟,我来陪他逛逛就好。” 韩大海也懂了,他起身把两人送出去,“成,但还是得承了本将的这声谢,公子不远万里将粮草送来,可帮了我们大忙,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将军客气了。” 拱手后终于和遥如意去了别处,寻阳长呼一口气,他讪笑,“我面对这种大人物还是腿软,就像前年腊月在大狱,人都吓傻了。” 遥如意笑笑,“习惯了就好。” 他最开始还以为顾回舟会把他怎样,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那不成,若是一直和这些人待在一起,我不出几天就累死了。”寻阳说着摸摸头上的汗,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后山走,那处比大营畅快得多。 光是空气就清爽不少。 遥如意刚刚就想问,“你不是在和竹月办学堂?怎能闲来无事。” 寻阳早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无奈摇头,“原本是该这样。但在年节后陈竹月就见不着人了,学堂里的那几个秀才本也都是他在联络,时间长了秀才们也都走了。” “若是连个秀才都没有,还怎么开学堂。”两人晃着就在一处石头上坐下,寻阳身上穿着青绿色的外袍,江南的世家公子们最爱这么穿,他也就跟着学了起来。 “学堂关了,我就跟着韩会长在商会做事,也能得些工钱。”他说完带着笑,“想着这两年跟着韩会长忙前忙后也能学着不少东西,等战事过去了,说搞不定也能混个掌柜当当。” 他当初说给这几个兄弟都买遥如意身上的料子,他一直没忘,扯着自己的衣衫说,“遥兄瞧瞧,我如今身上的料子是不是比前年好得多。” 遥如意伸手,倒是不错,“嗯!是好的。” “遥兄说是好料子那错不了,但和你身上这件还是没法比。”寻阳虽然这么说,但不见丧气,“等我当上掌柜,就能买这样的了。” 遥如意点头,“嗯,很快就能买了。” 寻阳笑笑。 两人吹着风,一阵惬意。遥如意问,“上次一别可有再见到高兄和张兄?” 寻阳摇头,“未曾,其实能再见到遥兄我都很震惊。” 遥如意点头,他也没想到能再见到。两人说了好些时候,也不曾想转眼他们都认识近两年了。 “走,回去尝尝我们营里的饭菜。” “成!”寻阳竟然有些期待,他带来的粮食可不少,鸡鸭鱼肉什么都有。说不定被军营里的大锅做出来能更好吃些。 两人晃晃悠悠往军营里走,然还没走近突然听见军营里的一阵慌乱声。遥如意立马伸手放在佩剑上,眼神凌厉严肃,“寻阳,站我身后。” 寻阳脸色瞬间变了,他没想过能赶上敌军突袭。 “好!” 但两人就这么走了好一会也没看见什么异动,遥如意皱眉,他见状顿感不对,加快步子朝韩大海的帅帐走去。 死了,谁死了? 然越靠近帅帐他心底越凉。 遥如意向来比旁人听得清楚,他还没走进帅帐里,就已经把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是韩大海声嘶力竭的嘶吼。 “回将军!是北元的来信,陛下!陛下前两日带兵突袭箫国大营,本已经赢了,却在回营途中遭萧太子带人围剿!” 小兵浑身颤抖声音哽咽,“待……待韩将军带人到了的时候,陛下已经……已经驾崩了!” 秦林山也在帅帐,他没忍住大喊,“你放屁!到底是哪儿传来的消息,老子不信!” 浑身的血在这一刻突然被凝固,遥如意脑子“嗡!”的一声听不见任何声音。 顾回舟死了? 第76章 假死/见面 “待回宫,朕任凭十九大人…… 帅帐内。 “怎么可能!”韩大海还是不相信, 无论如何皇帝也不可能死。 陛下的身法他见过,快如鬼魅,何人能近他的身? “是……是真的!”小兵看着信笺上的血迹,哆嗦着递给韩大海, “将军请看。是韩将军, 大公子寄来的信。” 果真是季青的字迹。 信上写得清楚。 “爹, 陛下身死。定要锁住消息!切勿让京城和十九大人知晓。”老将军不敢置信, 他差点没喘上来气, 如今三国交战, 最不能出事的就是皇帝! 但怎么在这个时候—— 前线怎么办, 京城怎么办! 这—— 韩大海整个人是思绪还混乱着, 下一瞬就看见帅帐的帘子被拉开,一道白色人影逆着光站在门口,他瞪大了眼,“十九大人……” 遥如意眼眶早就红了,他心底如同被一块大石头压住, 一出口嘶哑的声线把韩大海吓一跳, “给我看看。” 韩大海隐隐约约知道十九和陛下的关系, 但瞧着人这副样子,他默不作声伸手递过去。 帅帐内一片死寂,没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陛下无后,京城必乱! 顾回舟是两日前出事的,那时候自己还在给他写信,还没有寄出去,手里有上百封信都没给他看。遥如意声音呆滞着喃喃,“怎么会……” “顾回舟怎么会死呢?” 遥如意把信翻来翻去来回看,好似想找出那人还活着的证据, 他不相信顾回舟死了。 “大人……”韩大海一瞬间又老了,他刚刚想到了无数种可能,能否找到先帝遗落在外的血脉,顾家一脉是否还有旁支。 又或者朝中何人能担此大任,是徐仪还是薛清平……还有虎视眈眈的箫国和草原会不会联手把云国吞噬殆尽? 甚至京城里仍唯恐天下不乱的几个奸佞! 遥如意想说话,但他发现自己发不了声了,眼里的无措和恍然都成了实质。 手指颤抖,他把信交还给韩大海。整个人颤抖了一刻钟,他勉强说出话来,“他会留下遗嘱的,他不会放任京城乱下去。” 对,陛下一定留了遗嘱。 韩大海恍然初醒,一时间不知道是气自己老了还是怨恨箫国竟然杀了他们的一国之君,憎恶与仇恨开始蔓延。 “箫国!我韩大海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遥如意听见了这句话,他瞳孔渐渐有了焦点,他想见顾回舟,两人自年节以来再没见过面了,但他还怎么能见到他…… “顾回舟、顾回舟、顾回舟……”遥如意嘴里不停念叨。 帐外越来越混乱,不知为何杂乱的脚步声渐响,一个小兵惊慌失措,“将军!草原突袭!” 他们竟敢! 秦林山单手抽出长剑,眼睛猩红,“好,来啊!”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万个杀一万个!他们肯定知道了陛下驾崩的消息,敢这么快就冲上来!” 刚才那小兵傻了,他们先前只知道北元传讯,但竟然是陛下驾崩! 韩大海一个眼神杀过去,“把你的嘴闭紧了!” “是,属下明白!” “欻——”长剑出鞘,还没等一行人反应过来,遥如意已经冲了出去,他身上甚至没穿盔甲,就那么一身白袍冲出帅帐,扯过缰绳翻身上马。 明晃晃冲在士兵最前。 韩大海高声喊,“遥如意!”他拳头握紧,胸腔内一团火也在此刻被拱到极点,老将军远咬牙大步冲出帅帐,看着大营内剩下的整装待发的士兵他高声喊,“将士们!草原欺人太甚!咱们今日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杀——” “杀——” 盛夏之际在此时和黄沙混迹在一起,漫天黄沙掩盖了人真正的视线,两军交战从来没有个商量,遥如意杀红了眼。 他不记得自己要干什么,但脑海里总能回想起顾回舟教他杀人,教他剑法……他的一切都和顾回舟有关。 连他化形都因为顾回舟。 泪水氤氲视线,又在下一秒和血色混在一起,遥如意猛甩头,他身侧没几个草原士兵,周围那些不怕死的冲上来都被他杀了个干净。 一双圆眼此时写满憎恶与嗜杀,韩大海远瞧着好似那人又回来了。 韩大海心头一颤,长剑一挥又斩断一个士兵的手臂,他横眉冷竖,策马一路冲在前头,对上草原人的将军。 “杀!”银色霜月被血染红,一滴一滴往下流着血,众将士被遥如意激得内心愈发火热,不要命似的冲上前,倒下后又有其他人再次冲上来…… 草原人一定知道皇帝死了的消息,他们这次铁了心要拿下他们身后的这座城! 战火从傍晚一直持续到入夜,两方死伤无数。 篝火不知何时点燃,蔓延在地上晕出一片片火海。遥如意的袖子被砍了两三下,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带着剑痕,血肉翻飞但已经不流血了。 一身白色的袍子脏成红黑色,大半都被鲜血浸透,肩膀处撕破的外袍透露出里侧金属甲胄,甲胄把人保护得严严实实,身上的那些血大半是草原人的。 “遥副将!小心!”一个将士大喊,遥如意闻声猛回头,霜月“戥——”的一声和一柄黑色长剑撞上,一双阴狠深邃的眸子对上遥如意的脸。 那是草原人的将军,他操着一口拗口的中原话阴森森道,“遥副将,你真好看。” 尤其是那一双眉眼,明明该是个圈养在深院里的小白脸,怎么偏偏要到战场上来。不对,也亏得他来了,不然自己怎能碰得上。 等他们日后战胜了,他得把人带回去。 视线如同一条贪婪的毒蛇,让人作呕。 “铛——”两人剑法不相上下,遥如意根本不听他说什么,次次鼓足力道,他眼里只能瞧见对面那人的脖子和胸口。 不出一刻钟,牟足的力道让两人手臂发麻,遥如意右手的伤口隐隐流着血,他呼吸加重,眼里看不见温度。 草原的将军名叫金尤,他同样猛地喘粗气,随后冷笑一声,“呵呵呵。” 他是小瞧了这位副将,生得白嫩,力气倒不小。 金尤伸出舌头舔去嘴角的血,他冷声,“在床上一定很好玩吧。”然还没说完,“啊——” 魁梧男子瞳孔瞪大,他低头看着刺中自己大腿的那柄长剑,死死咬着牙,“啊!”的一声用长剑把霜月挥退。 遥如意一惊,他瞬息向后滑去。 霜月在金尤腿肉上豁开一道口子,鲜血不停往下涌动,只见金尤突然隐在草原将士中,士兵们见状冲上前和遥如意对上,但云国的将士也不眼瞎,十数人瞬间缠斗在一处。 隐约间瞧见金尤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撒上去,那血在几息后被止住,金尤伸手挥退小兵,一个闪身再次站在遥如意对面。 “中原将军,吓着你了?”金尤说得得意,遥如意却不管,他看了片刻金尤手中突然出现的黑色长刀,心底好笑。 一柄淬了毒的刀罢了。 电光石火间,两人视线相对。 “啊——”金尤冲着遥如意俯冲,两人手中的兵器撞在一起发出阵阵嗡鸣。一旁的秦林山早就瞧见了对上的两人,他想上前来却一直被小兵挡住。 擒贼先擒王,遥副将被他们当成了王! “遥副将,当心!” 遥如意霜月泛着寒光,他一剑抹在一个草原士兵的前胸,霜月剑身的血迹被擦净,银色长剑再次映衬着朦胧的月色与灼人篝火。 金尤的身法竟变得如此诡谲。 遥如意瞪大了眼睛,他脚步一顿,以一种常人无法达到的柔软弯下腰,躲过金尤黑色刀锋。 金尤声音兴奋,“真合我胃口!”说着再次上前。 遥如意咬牙,他手中霜月快到只能瞧见残影,却依旧被金尤看出破绽,“戥——”两柄利器撞击在一处,金尤面露凶色,他幽幽道,“中原将军,看招!” 蘑菇板着脸,他听着细微风声,在金尤说话的下一瞬间猛地闪身,竟瞧见在金尤的盔甲里爬出一只毒虫。 “哈哈哈哈哈,”金尤放肆大笑,他见遥如意愣住之际,黑色刀刃挥动,和黑色毒虫一并向前冲去—— “去死吧——” 然下一瞬,魁梧男子瞳孔震颤放大,整个人突然愣在原地。金尤手中的毒虫掉在地上没了动静,他突然被一脚踹开,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也没将他的神智唤回,“你、你是——” 他刚刚在靠近那人的一瞬间突然整个人失去力气,浑身不听他的使唤。 就是那个中原将军干的,他刚刚见到那人瞳孔变成了橙红色! 还有那人耳边,“你的头发,红色……”话音渐消,金尤心底狂跳。 还真是漂亮。 “我要抓你回去当我们的圣子。” 金尤不顾身上仍在滴血的伤口,他晃晃悠悠起身,手里的刀拖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响,遥如意眼睛紧闭一瞬,他伸手去摸胸口的瓷瓶却摸了个空。 他竟然没带! 遥如意心思蓦地沉底,但面上不显。他飞身上前,对着金尤的胸口接连两三脚,那人再次被踹飞,金尤“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整个人趴在地面“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遥如意没停,手握霜月朝着金尤的胸口就要刺去,却突然歪了身子…… 他的腿! 金尤见此机会吊着一口气起身,他没工夫想着中原将军怎么突然摔了,但既然上天眷恋他,他可得握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吃力站着,金尤举起黑刀面色狰狞,“啊——” 遥如意面色惨白,他双腿在此时化不出来,整个人只能瘫在地上,临近死亡的脑海里满是顾回舟的影子,“顾——” “去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欻——” 自身后带起一阵风,熟悉的檀香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遥如意陷入一个温暖的怀里,男人身子宽厚把他整个人抱住,那张脸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来。 看向他的眼中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心疼。 是顾回舟! “噗——”金尤不敢置信,手中黑刀在同时掉落直插在土地,竟插进去一半。他喉咙上插着一支箭,穿黑色的箭身带着红色箭羽。 如同鬼魅。 “砰——”的一声,金尤瞪着贪婪的眼倒在地上,死了。 嘴里被伸进一根手指,血腥味在嘴里炸开,遥如意双腿在袍子下化形。他愣了良久,声音委屈小心,“顾回舟?” 男人搂在遥如意腰身上的手收紧,他低头用鼻子抵住遥如意的鼻子,“朕在。” “顾回舟!”泪水在眼眶里翻涌着,顾回舟看得揪心,他上前想把人抱住,却被人狠狠一巴掌抽在脸上,“啪——” “顾回舟,你有病吗!” 皇帝一愣,遂低声大笑,他伸手把遥如意那只手握住隔着面罩放在嘴边轻吻,“待回宫,朕任凭十九大人处置。” 说罢,皇帝手中长剑一挥,“唰”一声,挥退身后几个小兵。 两人手腕紧扣,顾回舟把人拉起来,“小心。” 遥如意点头,两人对视后融入战场,不断厮杀。 不远处的秦林山见遥如意被救了猛松一口气,转头继续对敌。 他一边挥剑一边大喊,“金尤死了!金尤死了!” “将军死了?!” “什么!将军死了!”几个草原人愣住。 草原士兵的话中原人听不懂,但瞧着他们慌张的样子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韩大海瞧着遥如意开始和小兵厮杀,冷笑大喊,“将士们!金尤死了!杀——” “金尤死了!杀——” “杀——” 持续了半夜的战事在草原主帅身死后没能挺过半个时辰,草原在韩大海带兵追击下丧失围城,直到天明,草原与大云相接的一座城池被“云”字旗占领。 归于大云。 天色大亮,在遥如意的帐内,顾回舟摘下面罩,一把把人搂在怀里,他唇角不断摩擦遥如意的侧颈吮吸,喃喃着,“遥如意,朕想你。” “唔——” 原先他总不喜欢让顾回舟亲他脖子,但现在遥如意竟有些迷恋这种感觉,他同样搂紧顾回舟的腰,一整日的跌宕与厮杀让遥如意累得闭上眼睛。 他问,“顾回舟,你没死啊?” “呵,”顾回舟轻笑,“十九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朕没死你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 遥如意主动上前亲人,他瞧着顾回舟比年节时又瘦了不少,下颌变得硌人,遥如意心疼又生气,“你又不吃饭。” “你不在,朕没胃口。” 这只蘑菇倒是没瘦,顾回舟不知是喜是忧,然当目光扫向遥如意的右臂,男人冷了眸子。 三条翻飞的血肉遍布遥如意整个右臂,这段期间他又健硕了些,手臂上的线条流畅有力,遍布着剑伤竟真成了少年将军。 从怀里拿出药来,顾回舟取来帕子小心着帮他处理伤口,揪着心,“朕前几日方得知你在这边。” 遥如意轻声,“我让十四瞒着你的,你的信十四都会再让人送过来。” 顾回舟冷哼着,“这时候不怕麻烦他们了。” 蘑菇语塞,顾回舟帮他处理伤口时他抬头盯着男人眉眼,昨日心脏停止的一瞬让他不住后怕,只有时时刻刻瞧见面前人,他方能安心。 伤口处理好,顾回舟坐在遥如意身侧,大手把遥如意的手攥住,此时像是终于松懈了身子,“半年没看见大人,朕心烦得很。” 遥如意没说话,他现在就喜欢看着顾回舟,身上的伤口处理完了,他便上下打量着顾回舟。两人手腕触碰的位置渐渐泛起白光,顾回舟感觉到身上伤口的异动,一怔…… 含住对方耳垂,他幽幽道,“多谢仙君。” 两人无声依偎,顾回舟把他的手握得紧,遥如意也没吭声,他靠在皇帝肩上昏昏欲睡,直到听见帐外的动静,两人才坐直了身子。 “韩将军,进来吧。” 韩大海身上也不知道带着多少伤口,军医刚刚给他处置完,这两日的消息让他变得焦躁,闻声撩起帘子大跨步走进来,然在抬头后呆滞住。 足足看了好几眼,韩大海方才猛地跪下,哽咽大喊,“臣!参见陛下!” “将军请起。” 韩大海起身,心里的狂喜久久不能平复,他就知道陛下一定没死! 半晌,韩大海在心下掂量一番,他问,“陛下,臣昨日收到一封关闭陛下……” “嗯,朕让的。” 韩大海皱眉,那这都是陛下的法子? 他犹豫,“敢问陛下为何要以此法蒙骗众人?” 一声冷哼,高位上的男人手指轻敲床边,“京城,有人叛了朕。” 遥如意和韩大海都呼吸一滞。 “昨日将军看到的信应该已经传到京城了,朕此番从前线回京,便要把京城处理干净。” “是,臣听从陛下差遣。” 顾回舟轻应了声,“朕知道韩尚书与草原对战有功,但朕野心不小。”他站起身和韩大海面对面,眼底的狂妄一闪而过,“草原人愚蠢无知,朕这次要让他们彻底归顺大云。” “将军意下如何?” “臣愿为陛下开疆拓土!” 本以为不久之后就能解甲归田了,但如然而来的重担让韩大海突然热血翻涌,他年迈的眼里迸发出光,“陛下放心。” “那便辛苦将军了。” “陛下言重。”韩大海拱手,片刻后起身,退了出去。 遥如意叹气,“要怎么找到叛国之人?” 顾回舟嘴角噙着笑,他在韩大海出去的下一瞬牵起遥如意的手,像要把这半年的亲昵全都补回来,“还要十九大人帮朕。” “好。” 第二日,韩大海带着副将秦林山再次征讨草原,而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军营后方悄声离开南下,无人发现。 京城,早朝。 徐仪死死瞪着眼,两日过去他依旧不敢相信陛下驾崩的消息。 他咬牙切齿得瞧着一众嚷嚷着立新皇的乌合之众,大声喊,“一日瞧不见陛下龙体,陛下就一日无事!各位大人心底想的什么本官清楚,既然你们说要立新皇,不如先说出来,这新皇,究竟是谁!” 薛清平同样盛怒,“说啊,说出来让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听听!” 百里毅没吭声,他说这几日都没说话,在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回京后表现得分外平静,朝堂在薛清平大喊后有片刻安静,随后一个声音自一行人中传出来。 “陛下无兄弟子嗣,不如找找先皇顾氏可还有旁支?” “旁支?”李黎冷哼,“顾氏在先皇在世时便丢了不知道多少城池,如今我大云正与两国开战,这时候皇帝驾崩,若不是还有几位将军在前线顶着不知道要出多大乱子!” “他倒是想得美,亲征北元。胜了就是千古明君,现在呢?现在还不是要我们这帮人擦屁股,还找顾氏中人?”李黎环顾四周,“各位给顾氏擦屁股擦得还不够多吗?” 李文静皱眉厉声,“李大人慎言!” 这两人同样是侍郎,李黎可不听他的,“慎言?本官说的是事实。” 百里毅低头敛去眼底的轻笑,“既然如此,本官觉得可先由二位大人监国,至于新皇一事……可待两国停战后再议。” “停战?”一位大臣不服,“一国无君还算什么国!等停战后还有没有大云都是另一回事,百里大人不要想得太好!” 一时间群臣又开始议论纷纷,李文静和前方的薛清平对视一眼,两人皱眉不语。 皇帝死了?可不见得。 徐仪也不相信陛下死了,但那封密信不知从何得知,上面明摆着就是韩将军的字! 若是从北元传回来的他们断然不会信,但……上面写着封锁消息。 接连两日没合过眼,徐仪感觉整个人头痛欲裂,他听着那帮人的争执愈发心烦,大喊,“诸位大人!” 一句话没惊起水花,徐仪又喊,“诸位大人!请听本官一言!” “徐大人说。” 徐仪握拳,“陛下生死未卜,朝廷却先乱了,这可像话?” “这……” “怎就生死未卜,连密信都传回京了。” 徐仪不理,“在陛下龙体回京前在各位大臣不如先想想如何打赢这两场仗,如何找粮食如何赚银子,这才是诸位要想的事!” 李文静率先应声,“徐大人说得有理!” 薛清平,“各位意下如何?” 百里毅敛去嘴角的笑,他转头看着身后众人,“本官认同徐大人的说辞,各位大人想如何?” “那,那就先这样。也不差这两日。” “也成,本官没意见。” …… 徐仪总算松了口气。 他接下来几日也能迷迷糊糊地睡一会了。但他总在半夜惊醒,他会梦见从北元运回来的当真是陛下的尸身,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然后再就没睡着了。 三日后,云殿。 大太监崔祥祝丧了个脸从皇帝寝宫里出来,即便没人住他也要带着宫人成日打扫。 然刚熄灭烛火的寝殿发出一阵异响,崔祥祝皱眉,他想回头看,却又瞧见迎面而来的十四,“十四大人,这么晚了可有事?” 十四点头,“来给陛下送北元传来的战报。” 大太监苦笑,心底一阵酸涩,“十四大人这几日累了,早些回去休息。陛下……定能从前线回来。” 十四挑眉,“崔公公这是说的什么话,陛下刚舟车劳顿回京,公公不如先去御膳房给陛下准备些吃食。”十四说着越过崔祥祝,大跨步朝着刚刚亮起灯的寝殿走去。 崔祥祝看着他的背影还想说,但余光瞧见亮起灯的寝殿整个人愣在原地。 片刻后,大太监突然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亮灯的寝殿,“有鬼,鬼啊——” 第77章 内鬼 “百里尚书,可还记得朕?”…… 崔祥祝大喊了好几声, 在小太监们跑来前他被十四捂住了嘴。 十四皱眉好一会,“崔公公。” 崔祥祝神色惊恐,他怕十四不相信他,但隐约间觉得十四也不对, “十四、十四大人!老奴刚刚灭了殿内的烛火, 怎么可能亮着灯啊!” “陛下刚刚回宫。” 崔祥祝还想说, 忽然听到陛下两个字愣了神, 眼底迸发出光亮, “陛下!陛下回来了?” “嗯, 陛下悄声回宫, 崔公公切记要把云殿内的宫人都调走, 勿让人知晓陛下的踪迹。” 崔祥祝很快反应过来,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好笑,“是!老奴这就去!” 十四见人小跑着离开,无奈叹了口气,转身朝着云殿走去了。 殿内。 顾回舟伸手拿起十四递上来的战报, 皱着眉看完了, “箫太子又亲自上了战场, 也不能让人空着手回去。” 十四一顿,“陛下的意思是……” “让韩季青不必留余地,正好一并抓出京城里中的鬼。” “是。” 转日,早朝。 徐仪双眼通红,他昨日又没睡好,总怕前线送回来的是陛下的尸身,一想他就猛拍自己的脑袋,整个人早上起来头疼得很。 “听说前线传讯,萧太子亲自出征和韩将军对上, 韩将军为了给军师报仇拼尽全力,咱们是不是也得送点物资过去?” 李黎皱眉,“送物资?京城难道过得就很好吗?如今陛下身死,咱们这些人难道还能可着前线供应?若是这两场仗继续打下去,京城很快就被他们掏空了!” 李黎说完很快就有人站起来反驳,“李大人这话可真有意思,难不成现在就让前线立马休战?咱们如今拿下箫国两座城池,还有草原一座城,何等威风!” “若是仅仅因为陛下身死的谣传就乱了阵脚,那才是让人笑话!”那人说完李黎狠狠瞪过去,但他也只是轻蔑一笑再次开口,“李大人想得太过天真,如今这局势,想停战?” “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李黎大喊,“立马派人去前线和箫国和谈!怎不能停战?” “箫国来犯便是想拿回去点东西,箫国太子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咱们如今战胜怎能主动求和?若是主动求和定要让箫国要回去那两座城,之前的仗不都白打了!” 李黎,“这样才能休战,能及时止损!” “你……大人就只顾着自己那几两银子吗?”那位大臣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恨不得冲上去和李黎打上一架。 李黎,“本官是为了京城百姓。” 薛清平不屑,狠狠皱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边疆的战士白白送命!”视线瞥向李黎,“李大人,慎言!” 李黎转头,“哼。” 早朝再次不欢而散,他们如今要等着前线送回来的消息和陛下龙体,难免人心惶惶。 百里毅在下朝后冷笑一声,他昨夜收到的消息是人死了,这帮人蠢笨无知,竟然还痴人说梦。 他走得慢跟在百官之后,李黎想上来搭话被百里毅随意打发了。 李黎在早朝上就不顺,现在也咽不下这口气,什么话都不说,转身走了。百里毅看着那人的背影冷哼,“这是最蠢的一个。” 他走得晃晃悠悠,迎面撞上十四带着一行禁军,那禁军中还拖着一个人,有些面熟。 百里毅调整调整脸上的笑,“十四大人,大人这是……” 那拖着的人颤颤巍巍抬头,看见十四转头看他的目光惊恐地瑟缩着,百里毅一惊,“十九大人?!” 十四冷哼,“什么大人!现在不过是一个罪犯。” 罪犯? 百里毅心底咯噔一下,他若是没记错,这位十九大人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儿,又听说和陛下有点关系。 他琢磨琢磨没忍住问道,“大人是不是搞错了?这可是暗影的人。” “从今往后暗影便没这号人。”十四冷眼瞥去,又怕脏了眼,“半月前收到陛下传旨,暗影之人无诏离京,乃是大罪。他连陛下的诏令都不听,还算什么暗影之人,更何况他——”话音猛地顿住。 十四眼底带过一道不自然,“暂且不提。我还有事,大人慢走。” “这……”百里毅还没搞清楚,十四就把人带走了。他一时间分不清真假,站在原地看了半晌那些人的背影,尤其是被他们押着的十九。 一身鞭痕不似作假,地上可拖着一路的血呢。 眉头紧拧,百里毅思索不出所以然,快步离了宫。 入夜。 在一处院落中,一只鸟清脆叫了两声。月色氤氲泛着冷白,在一处梨花香下投下一人的影子,步子带着犹豫和沉稳。 不多时,自漆黑的墙角跃进来一道修长矫捷的身影,男子冷眼瞧了一周,看见树下的百里毅后快步走去,沉声道,“何事?” 百里毅见人忙拱手鞠躬,“肖大人。” 肖寒不耐,“说事。” 百里毅忙赔笑,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劳烦大人转交给太子殿下,另请大人告知殿下,如今云国京城的粮草也所剩无几,不过都是虚张声势。让太子殿下不必劳神,待挺过了这一阵,整个云国都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肖寒点头,“知道了。” 百里毅点点头,“另可否代老臣问问,陛下曾许下老臣的官职和府邸,可否……” 肖寒轻瞥他一眼,“殿下何时亏待了你?” “那是那是!殿下一直待臣极好。”见人口气不好百里毅也就不敢再问了,他想了想又把今天在宫里瞧见的事告诉下肖寒,“那人曾是顾回舟亲信,因样貌绝佳曾与顾回舟关系匪浅,好似殿下也曾见过那人。” “如今他被下狱,不如我们趁此机会把人救了,岂不是能得知更多的消息。” 风声中刮过一道冷笑,“百里尚书,你的事我会转告殿下,但如今之计,还请大人切勿做没用的事。”话音随着一阵暖风划过百里毅的耳畔,一个人影纵身消失在刚刚一跃而进的墙角。 那句话硌得他心头难受。 “妈的!”他肖寒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和他说话,百里毅沉声骂道,“不过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个狗腿子,还真自己是个人物。” 等他日后回了箫国,总有让肖寒称他大人的时候! 一边转身回房,百里毅一边在心底想着在宫里瞧见的那道身影。肖寒不知道,但他可知道,太子殿下可对这位十九大人中意得很。 他冷笑着自言自语,“没用的事?” 他看未必。 转眼又过了二十多日,百里毅盘算着前线的消息也该传回来了,和身旁几位大人笑笑踏入大殿。 不出他所料,在临近下朝之时传来的前线的消息,徐仪整个人气得颤抖,“送,现在就派人去给前线送供给!” 箫国突然增大火力,韩将军昨夜被人突袭腹部中箭,云国大军被萧太子带人击退几十里! “什么!不是韩将军在前线领兵吗?怎么能败?” 说话简直是不动脑子,李文静转头看着说这话的人,他冷哼,“在把韩将军当神仙吗?再厉害的将军也得吃饱了才能上战场!” “如今不给前线送供给让他们用什么打?手里握着石头和箫国人拼命吗!” “这……李大人这么生气做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李文静不理他,“本官认同徐大人所说,即刻把粮食盔甲给前线送去。” 这日早朝几乎被李文静和徐仪压制,他们再想说什么也插不上话,百里毅暗自做了手势示意那几人不可再吵下去,之后便下了朝。 在回府的路上,百里毅坐在马车上揉着眉头,他下车后看着停在院子里的另一辆马车不禁问,“何人来了?” 小厮笑呵呵,“回大人,是李侍郎家的妾室,来和夫人小聚。” 李黎?他家夫人和妾室都要临产了,这时候竟然还能出来?百里毅皱眉,“夫人怎么和一个妾室走得这么近了。” 小厮听见百里毅语气中的不快,他悻悻点头,“刚刚入夏那几日,一位官员的夫人办了一场赏花宴,夫人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李侍郎家的妾室。” “那位白夫人说话可招人待见,夫人近日总是和人话家常,还说着要送白夫人的孩子一对镯子呢。” 小厮跟在百里毅身后不停说着,然快到书房的时候他停了步子,无声弓腰随后踏上另一条小路,快步离开了。 百里毅转头看了下四下无人的院落,余光瞥向门口的一只鹦鹉,他伸手拍了拍袍子,遂推开门。 肖寒已经等在书房里了,百里毅脸上的严肃褪去,带笑对人点头,“肖大人。” 肖寒点点桌面上的信,“殿下交给你的。” “是。” 百里毅抬头,“太子殿下在前线击退云国大军的战报已经传回京城,怕是不久之后就能给前线送去供给,还望殿下早做准备。” “殿下自有分寸。” 百里毅点头,“老臣有一事不明,早在一月前便传讯顾回舟身死,为何至今仍未见他的尸身回京?” “殿下派人阻挠,许是烧了又或者扔在了荒郊野岭被恶狼吃了,都有可能。” 听得百里毅脊背发凉,那样一个杀伐决断的人,最后竟然也只能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还真是让人觉得唏嘘。 “是,殿下英明。” 话音落,等百里毅再次起身时已经不见面前人的踪影了。 他习以为常,自顾想着刚才的事。这么久没瞧见尸身竟是因这般,那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前两日他看着十四拎着满是血的鞭子从刑部出来,“看来是时候去看看那位十九大人了。” 突然,“铛——” 一声清脆的声响,是玉镯无意间撞在门上的声音。 有人! 百里毅瞬间转身,他朝着发出声音的那处看去,心底狂跳,他一把拿过放在架子上的匕首,猛推开门,“谁!” “啊——”耳边响起惊恐的喊叫,百里毅瞪着眼看面前的女人,女人生得貌美,却一股子脂粉气,她挺着个肚子颤颤巍巍站在原地,看见百里毅的那一刻面色惨白,“我,我什么也没听到!” “什么也没听到!” 百里毅不信她说的,那副表情分明就在说她知道一切,心底冰冷一片,整个人如同跌落寒冰地狱,百里毅咬牙,“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没,我没!”白雨惊慌摆手,连连后退,“我,我就是走错了,丫鬟帮我去拿点心,我找不到回花园的路了!” 百里毅不管这些,他步步紧逼,手握在袖子里的匕首上,“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白雨踉跄后退,百里毅想杀她,她心跳越来越快,脚下一个不注意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尖锐刺骨的疼从下身传来,白雨失声尖叫,“啊!疼——疼——” 该死的! 百里毅听着院外的一阵脚步声,瞬间扔了匕首。 “夫人,夫人!” 声音越来越大,白雨也听见了,她不顾身下的剧痛往门口爬,“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夫人!” 百里毅面色铁青打开院子的门,门外的几个小丫鬟一愣,“见过大人。”遂一眼瞧见了地上的白雨,惊呼,“夫人!” 三四个人忙把白雨围住。 百里毅敛去眼底的杀意,“你们夫人走错了地方,不小心摔了,还不快去请产婆与府医!” “是,奴婢这就去!” 紧跟其后的百里夫人也听见了这边的喊叫,一脸的心疼,“快,快命人收拾出一间厢房来。还有,快去把李侍郎请来!” 百里夫人一身装扮儒雅大气,她也不问白雨怎么在这,女子端着当家主母的风范一顿操劳,最后吩咐几个侍女小厮抬着白雨去了厢房,一路还伴随着女子尖锐的喊叫。 微风和煦,盛夏到了八月更热得人难受。 百里毅面色铁青,他好似要把拳头握碎,阴狠的目光盯着逐渐消失在转角的一行人,他厉声,“去!把李黎给本官叫来!” “是,大人。” 入夜,云殿。 顾回舟看着十四送来的密信,一旁的遥如意正窝在龙床上吃点心,他这近一个月每日都吃,但就是吃不腻。这半年在边疆没得吃,一回来他就想着这一口,于是整日都吃。 “陛下当真不吃?那我要吃完了。” 顾回舟失笑,这时候知道问他了,崔祥祝刚把点心送过来时怎么没听这只蘑菇问,“朕不吃。” 笑得眉眼弯弯,“好。”遥如意身上裹着纱袍,手臂上的伤痕消失不见,如同没受伤一般干净平滑,龙床边摆着一整块方冰,倒是凉爽。 见顾回舟心情不错,遥如意想着那密信里该是好消息,“与草原那边战胜了?” “嗯。”顾回舟悠悠起身,“嗯,韩尚书带人连夜突袭,一连打下两座城,差点取了原辽的项上人头。” “大捷!” “是大捷,”顾回舟把遥如意扶起来,任由人靠在压身上,他下意识伸手捏着怀中人光滑的脖颈,语气不满,“大人在大狱住了那么多日,朕还以为大人不愿意住这小小龙床。” 遥如意一顿,他哪有不愿意,“怎会?” “怎么不会。” 灼热的视线看得遥如意心虚,他确实喜欢大狱中阴湿的空气,便打着做戏的由头端着花盆去那边住了几日,蘑菇慌忙为自己找补,“我白日里都待在云殿。” “哼,”顾回舟歪着头咬住人的耳垂,“若是你白日里也不在,朕早就去把你抓回来了。”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当初他怕战场上的厮杀与血腥把人吓着,却没承想这人自己跑到战场上去了,也心疼也骄傲,“朕的十九大人也能成为一方名将。” 遥如意一喜,“当真?” “当真。”顾回舟搂着人一顿亲热,“原辽这几日就会递来和谈的消息,让兰燕和李文静去。” “他脑子清醒,没着了百里毅的道。” 也好一阵子没听到兰燕的消息了。 遥如意闻言松了口气,兰燕和百里柔成婚后就成了百里毅的女婿,“若百里毅暗通箫国一事公之于众,兰燕与百里柔该如何?” 私通敌国,该株连九族。 “兰燕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状元郎,朕不会杀他。” “那便好。” “好?” 蘑菇一怔,“怎么了?” 脖颈处又被人狠狠咬了一下,皇帝醋意又涌上来,“十九大人怎么总担心他?” 遥如意冤枉死了,他什么时候担心兰燕了,而且他与兰燕是好友,怎能看着他无顾被杀,“我没有!” “朕不管。” 顾回舟就是成心为难他,遥如意不甘示弱,他也咬上顾回舟的耳垂,瞬间听见男人在他耳边发出一道闷哼。 遥如意停嘴,又便宜他了。 “呵,”顾回舟尝了鲜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伸手把人搂着一个用力滚到龙床里侧,皇帝把人压着,“继续。” 遥如意不干,但他刚想起身,皇帝就压低身子,唇瓣相贴带来一阵滚烫。 “唔——” 烛火摇曳,一直过了子时方才熄灭。 翌日一早,十四传讯昨夜李黎见过百里毅后找了刑部的人。顾回舟点头,“嗯,那就这两日,等着看吧。” 遥如意闻言,立马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大狱等着。 “十九大人这么急做什么?” 遥如意轻哼,“那身皮放了这么久都快干了,要去撒点血。” “嗯,朕与大人一起。” “好。” 果不其然,在当日的下午,百里毅买通了刑部的人走进大狱,刚进来他就被这里边的血腥味儿扑了满脸,整个人忍不住皱眉。 他边走边用袖子挥去大狱中的霉味,却于事无补。 这处大狱就关了十九一个人,也是给他面子。百里毅这么想着,缓缓向前走,无论外边多明媚,大狱里都是一副漆黑阴湿的模样,地上时不时窜过一只老鼠,把百里毅吓了一跳。 看清是什么都东西后他抬脚踹开,咒骂一声,“畜牲!” 越往里走空气越潮湿,地上的血迹逐渐变得鲜红,百里毅听见了虚弱的呼吸声,他在心里冷笑,整理整理衣袍大步走过去。 “十九大人,好久不见了。” 遥如意整个人被铁链拴住,身上没一块好皮肉,腰上和腿上被抽得血肉翻飞,连脖颈上都带着伤,他面颊下凹嘴唇干裂,不知道饿了多少天了。 “你,你来做什么。” 声音听着都这般虚弱,百里毅更踏实了,他绕在围栏外把遥如意看了一圈,“啧啧”两声,“堂堂十九大人,没想如今也只能落得个这种地步。” 百里毅笑笑,“大人也是运气不好,若大人在边疆的消息晚个几日再传去北元,皇帝就死了。大人哪还用受这份罪。” 遥如意气弱,“咳咳……大人想说什么?” 老臣说起话来声音浑厚,和吊在牢里的人截然不同。 百里毅好似在和人话家常一般闲适,“十九大人身怀绝技,若是今后只能待在这一小块天地岂不是屈才了?”说完他端详着这位十九大人的脸蛋。 即使在这大狱之中被折磨至今,眉眼依旧明媚锐利,着实生得美。也不怪顾回舟和太子殿下都心心念念这张脸。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遥如意眼里闪过错愕,他吃力抬头看向栏杆外的人。 百里毅瞧着他那副样子就费劲,一动还往衣襟里渗血,身上的白袍早就湿透了,这时候稍微移动竟然能再浸湿,黑紫又红了些,“若是十九大人想清楚了,老臣能把大人带出这炼狱。” “大人原本也不叫十九吧,遥大人?” 遥如意恍然抬头,他眼底的无措被百里毅看得清楚。 果然,老臣呵呵一笑,“遥大人何必受一个称号限制,若大人能脱离这大狱,日后怎也能当着将军或是尚书。” “从文从武都听从大人自己的想法。” 一道自嘲的笑,遥如意微微一动传来铁链在地上拖拽的声音,“哗啦啦——” 遥如意猛地喘气,他问,“百里尚书要做什么?自立为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百里毅笑得畅快,他摆摆手,“老臣哪有这样的志向,不过是为了混点银子混口饭吃。”声音逐渐低沉。 一道光透着高处的小窗照在大狱里,光线刚好照在两人之中,让对方的视线都被光晃得朦胧,时间长了就有些看不真切。 “那……” 百里毅环顾四周,他幽幽笑了两声,打量着遥如意身上斑驳血腥的皮肉,“跟本官一起,追随箫国萧太子,定让大人衣食无忧。” 看人“唰”地一下抬头瞳孔紧缩,百里毅信誓旦旦,“遥大人意下如何?” 遥如意震惊的视线逐渐染上笑意,百里毅点头,“遥大人愿意,那本官过阵子就放大人出来。” “过阵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人莫急。待过些日子太子殿下入京,一切都尘埃落定之际,就是大人重见天日之时!” 他笑着,然后看着遥如意也跟着他笑,两人一并笑着。 半晌。 百里毅逐渐察觉的意思不对劲,遥如意怎么笑得这么诡异……好似在戏耍他。 “哈哈哈哈哈。”笑声中突然掺杂了第三人的声音,阴沉湿冷。 “百里尚书,可还记得朕?” 第78章 肃清朝廷 众人的齐声高呼,“臣誓死效…… 从头到脚蔓延着一瞬的冰冷, 百里毅好似感觉自己被人扔在冰窟里永远爬不出来,他身子僵直瞳孔紧缩,连手指都动不得。 半晌,终于找回知觉, 百里毅生硬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面上满是惊骇之色。 面前的遥如意笑容得意窃喜, 而他缓慢转身, 看见自他身后一身红袍带笑的顾回舟。 那人如同从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厉鬼, 他声音颤抖, “顾, 顾回舟!” 怎么回事, 他不是死了吗?! 思绪混乱,百里毅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现在只知道不仅是百里家完了,萧竹月也完了。 整个人止不住打冷颤。 顾回舟假死这么大的事竟然连太子殿下都被蒙骗了! “百里大人这么激动?”顾回舟上前打开铁链,动作轻柔把遥如意放下来, 两人当着百里毅的面脱了遥如意身上的那身皮, 露出皮下完好的皮肤。 “都红了。”顾回舟心疼, 他用手一下又一下搓着遥如意的手腕,不禁皱眉,他本意是不用吊起来。 “无事,原本你掐一下也会红。” 两人说着腻歪话全然不顾一旁心如死灰的百里毅。他无力为自己辩解也没什么好辩解的,顾回舟做这么大一场戏就为了让他原形毕露! 这时候百里毅突然后悔,他该听了肖寒那一句! 想咽下一口唾沫,然嗓子干得刺人,“陛下,臣……”语气畏缩, 哪还有当初面对顾回舟的底气。 顾回舟把遥如意挡在身后,“臣?箫国的臣子,朕用不起。” 男人冷笑,突然“欻!”的一声,银光闪过长剑自百里毅腹部穿过去,他身前还是银白的剑身,身后穿过去那段却成了红色。 “嗯——”百里毅眼眶充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的那柄剑,顾回舟他竟然!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百里毅撑不住身子单腿跪在地上,顾回舟顺势把剑抽回来,又是一道闷哼,“嗯——” 百里毅眼底一片死寂,半晌他抬起头,唇上都是鲜血,一只手紧紧握住一旁遍布铁锈的栏杆,沾满红褐色的淤泥,“臣、臣自知罪孽深重,但这件事都是臣一人所为,与家中旁人绝无关系!” 用尽全身力气喊得歇斯底里,“陛下!陛下他们并不知情!” “并不知情?”顾回舟往前两步,挡住身后窗子透进来的光,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罪臣,他一脚踹在刚刚刺穿的伤口上,“嗯——”百里毅痛呼。 怕脏了自己的鞋子,顾回舟抬脚又踩在老臣的大腿,死死碾压,男人红色外袍布满金玉点缀,手腕红色玛瑙串儿衬得他肤色惨白。 即便双眸都掩盖在阴影之下,也好似一只男鬼。 “大人家的大公子,早就知情十多载了。” 什么! 百里毅嘶吼瞪眼,“这不可能!” 遥如意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点头,“百里青霄自小聪慧,近两年经营商会手段不俗,更是在一年间便能与思运商会并驾齐驱。这般才智的人怎能让自己淹没十数年?” 顾回舟看向百里毅的眼,“大公子确实才智过人,装作不知养精蓄锐,便能不参与你和箫国之间的勾当。” “被自己亲生的儿子嫌弃。百里毅,你觉不觉得好笑?” 百里毅呆滞住了,他不敢相信,但细想来确实如此,青霄如何他最清楚,他当时还以为青霄因为腿断了心灰意冷,但现在…… “不!他们都不知道,还请陛下放他们一命!”百里毅苦苦求饶,却招不来一点怜悯的眼神,“让朕放过他们,那谁来放过朕前线丧命的将士!” 声音到后面阴冷暴怒,顾回舟手中长剑反转,下一瞬,“欻——” 剑身在一个血窟窿旁边又狠狠插进去,百里毅说不出话来了,他惊恐地看着面前人,顾回舟要他死! 要他死—— “嗯——”一口鲜血眼看着就要喷出来,男人冷眼抽出长剑,手腕迅速“啪”的一声用剑尖扇在百里毅脸上,他脸猛地向一侧歪去喷出来的血全部吐在自己撑在地面的手腕上。 遥如意松了口气,还好没溅在顾回舟这身衣服上。 “说!谁来放过朕的将士们!”顾回舟发了狠,一双眼遍布恨意。 他眯着眼蹲下身来,一点点靠近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百里毅,“叛国,朕将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百里毅,你不能死。” 如同恶鬼的低语让百里毅浑身发凉,他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另一只手拼命般在胸口摸索,很快攥住一小颗药丸攥在手心,他哆哆嗦嗦向后退,“臣,愿以死谢罪!” “死?”顾回舟阴冷着脸,“死太便宜你了。” “朕前线万名士兵因为你无顾丧命!若是让你就这么死了,谁为他们赎罪?!”男人气得发颤,他一想到数月前那场仗就忍不住发疯,百里家怎么敢! 他怎么敢把京城的部署全部透露给萧竹月! “朕要让你生不如死,怎么也要让百里尚书在刑司待上数十年,来为那万名将士赎罪!” 顾回舟说完猛地起身,百里毅呼吸一滞,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害得云国百姓种不出粮食的农司司仓王显。那人被扔进刑司没撑过两天,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疯了! 他没挺过一周,被刑司的人提着一个缸扔去了郊外。 惊恐到失控,百里毅疯狂喊道,“不能!我不能去刑司,不能——” 手里攥着的明明是毒药,却被百里毅当成了救命稻草,他顾不上躲开两人,当着他们的面就要把药丸往嘴里塞,顾回舟一愣。 转而冷笑,“呵。” 那颗药丸他最为清楚,是当初在云寺他交给百里毅的。 “用了也好,烂骨丸,用下后浑身炽热如同火烧,但死不了。” 百里毅愣住了,他刚刚把那药丸吞下去,已经能感受到自喉咙起的炙热感,“啊——” “啊——” 看着他身上的两道伤口还在滴血,顾回舟彻底黑了脸,他扬声,“来人,拉去刑司,别让人死了。” 十三十四不知从何处闪身,“是!” 看着哭喊不断的百里毅被人拉走,顾回舟久久不能平复,若是他早点发现,数月前那场仗就不会死伤无数! 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顾回舟眯眼。 萧竹月,他要把这人的头砍下来做成蹴鞠! “不走吗?”阴湿的大狱中弥漫着血腥气,令人作呕。 遥如意装作没看见顾回舟眼底的恨,他如同往常一样伸手去握着男人的手腕,感受到那细微的颤抖后遥如意悄悄覆上一层白光,“顾回舟,我饿了。” “我想吃点心。” 声音嘶哑,“好。” 良久,手腕被人反握,遥如意听顾回舟的声音依旧沙哑,“让御膳房给你做,遥如意,我们回去了。” “好。” 两人脚步一轻一重,步子不快一步一步走出大狱,龙靴的厚重回响在大狱中,足够骇人心魂。 隔日。 皇帝回朝现身,徐仪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臣!臣参见陛下!” 让人心慌了一个月的陛下身死的传闻终于尘埃落定,当初扬言立新皇的人傻眼了,他们怎么知道顾回舟竟然是假死,那怎能放过他们! 最前排空着一个位子,周围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百里尚书今日因何没来上朝,但皇帝就在上边坐着,他们也就不管了。 总管太监满面红光,他声音嘹亮,“上朝——”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的人跪了好长时间,直到众人腿都有些麻了才听见高位上的人松口,“平身吧。” 徐仪虽然也跟着跪,但他知道陛下是在针对那群人。 他没忍住想笑,这段日子那些人说了多少大不敬的话,他可都记着呢。 “万岁?朕怎么不知道众爱卿还有祝朕万岁的心思。难道不是听见一点风吹草动就想着另立新君了?” 之前那几人被吓得腿软,其中一人撑不住,当即跪了下来,“陛下!陛下恕罪!臣也是为了大云的将来考虑!如今陛下能平安归来,臣内心十分欢喜,十分欢喜啊!” “还请陛下恕罪!” 有了一人开头,接连着三四人都直直跪了下去。 顾回舟任凭他们跪着不说话。 李黎额头出了一头的冷汗,双腿打颤却仍站在原地,他心底也跟着打鼓,怎得今日陛下回朝却没看见百里毅,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自上次白雨在百里府诞下一子,李黎当晚就被百里毅叫去,他是被人强拉着上了贼船! 与刑部私下联络就是他去找的人啊! 越想越后怕,李黎听见顾回舟的声音差点没撅过去。 “哼,”顾回舟看着下面的一个个口称为国为民的清官冷笑,“那朕便与诸位说说百里尚书,罪臣百里毅!” “罪臣!” “这!怎么会是罪臣?” “陛下刚回来竟然就把人处理了?” “百里大人为国为民,他怎么会!” …… 李文静和薛清平对视一眼,两人都皱眉,互相摇了摇头。 李黎心跳都快停了,他等下朝就出城,他得跑! “百里毅与箫国太子里通外国近十三年!多次向箫国传递京城战报,更在数月前把京城的粮食战备分配全部告知箫国,令前线过万将士死于非命!” 顾回舟一字一句道,“朕要百里家,满门抄斩。” 整个朝堂寂静了片刻,徐仪率先扬声,“陛下英明!” 身后的大臣立马跟上,“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 李黎脸色苍白,他勉强能跟得上百官的动作叩首,但神色飘忽让人一看就知他心底慌得要命。 顾回舟早就瞧见了他的惊慌,手指轻叩桌面,他心底冷笑,“李黎。” “在!”李黎差点跪了,他踉跄往外站,声音也跟着缠,“陛下,臣在。” 顾回舟冷笑,他没说哈,扬手让崔祥祝替他接着说。 大太监打开手中折子,面上闪过讥讽,随后扬声道,“王越。” “臣在!” “刘远、柳清白、吴薄。” “臣在。” 一连四个大臣跟李黎一起站出来,几人都不敢抬头,他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顾回舟手中玛瑙“铛——”的一声敲在桌案,他冷声道,“拿下!满门抄斩,带去刑司伺候。”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李黎呆住了,他任凭被禁军拉住,整个人不知作何反应,待快出了大殿都没反应过来,“臣,臣是被百里毅逼迫的!陛下!陛下明鉴——” 然没人理他,那几人很快就被禁军捂上了嘴,再发不出声音。 朝廷上寂静得如同没人,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那几个扬言另立新君的大臣差点跌坐在地上,他们都是跟着那几个大人说的啊! 但皇帝压根不搭理他们,好似没瞧见。 “臣,誓死效忠陛下!”徐仪拱手,一声后,是众人的齐声高呼,“臣誓死效忠陛下!” “臣誓死效忠陛下!” “臣誓死效忠陛下!” 马上入秋,晴空一片见不到乌云。遥如意站在大殿后方,也跟着众人的呼声说了两句。 朝堂中的贪官污吏被肃清,徐仪听着高呼声难免眼热,然他的激愤还没持续一日,当天下午被顾回舟唤去书房,听皇帝说,“朕过两日去前线,徐爱卿和薛爱卿接着替朕监国。” 还去? 徐仪心下焦急,陛下这次是假死,但前线的危险他们都有目共睹,还以为这次陛下回京后便留在京城掌控大局,但这怎么还要走? 监国半年,他看着像老了十岁,徐仪满脸纠结。 薛清平沉默不语,徐仪就把目光递向一旁的遥如意,目光明晃晃在说,“十九大人,还不劝劝?” “我也去。” 徐仪差点两眼一闭昏死过去,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前线危机四伏,臣恳请陛下留在京城!” 像才回神,薛清平忙跟着说,“陛下!陛下还是留在京城为好!” 也不知道高位上那人听到没有,半晌,二人听到一声,“嗯,二位爱卿监国有功,待朕回京后重重有赏。” 徐仪,“……” 薛清平还不死心,“陛下!陛下三思啊!” 顾回舟丝毫不理,“李文静和兰燕明日启程带使团与草原和谈,京城劳二位上心。” 薛清平心底长叹一声,“是!臣领命!” 徐仪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了,他无奈,“是!陛下放心。” 说到底这两日陛下还在京城,徐仪几乎一有空就往御书房跑,这半年他忙得比前两年都多,说是各方面都沾了个边也不为过,更何况之后还得监国近半年。 这还是往好了说,年节陛下都不一定回得来。 有些事提前请了奏到时候就好办了。 临行前一晚,徐仪拿了一摞刚刚请好的圣旨从御书房出来,抬头就瞧见十三十四压着一个人从外走进来,他定睛一看,错愕站在原地,“百里公子……” 昨日百里家满门抄斩,但剩下的人实在是不少,兰燕以命担保留下了百里柔,但今后百里柔只能待在府中终身禁足且不得留后,才得以留下一命。 而百里青霄和百里文寒竟在此刻找不到踪迹,暗影中人这两日一直在搜寻。 百里青霄嘴角有伤,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对徐仪笑笑,随后神色坚定被十三十四压着进去了。 御书房。 顾回舟瞧着满身是伤跪坐在地上的百里青霄皱眉,他确在布控假死前见了百里青霄一面,当时他没说什么,临走前留下一句“草民愿为陛下驱使。” 顾回舟冷声,“百里公子可有话说。” 十三十四一松手,百里青霄顿时跌坐在地上,他有些吃力得把身子撑住,又怕血水弄脏了御书房的地面,伸出手也只敢撑在自己的衣摆上。 “草民自知是罪臣之子,能面见圣上已是陛下大恩。” “但,但草民也想活下去。” 百里青霄说完,大着胆子抬头,“草民自小得知家父与箫国有联系,但草民心中不愿,便假借腿断躲了十三年。期间从未参与此事!” 他说着,自嘲一笑,“虽如此,草民也依旧罪孽深重,草民愿将万由商会交与朝廷,还望陛下能留草民一命!” 满门抄斩,相比诛九族已是皇恩浩荡,顾回舟冷眼扫去,“朕如何信你?” “草民……”百里青霄拳头攥紧抵在地面,他想了好一会,“陛下若不信,可砍去草民双腿!” “呵。” 顾回舟笑了,他手边早就有十三送来的字条,“百里家大公子自江州城回京,在城外围堵逃离京城的百里文寒,斩断其双腿,送入官府。” 如今百里文寒该和他父亲一同待在刑司,他算是大义灭亲。 “朕把你杀了,万由依旧要归于朝廷。” “陛下!草民……草民……”百里青霄说不出来了,他着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顿时面如死灰。 他与思文,只能来世再见了。 却在下一瞬,听见皇帝说,“打入大狱,待朕回宫再行处置。”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百里青霄猛地抬头,他心脏狂跳,刚熄灭的念头再次燃起。他狂喜,这般他能留着这条命了,“草民,谢陛下!” 御书房的灯亮到子时方才熄灭,房门开了又关,吱呀声融入在夜色中。 昼夜交替,马车平稳驶向宫外,转眼过了半月。 遥如意躺在马车里看十三刚送来的信,“草原又不愿和谈了?”他们倒是想得美,这也不愿那也不愿,当初开战想分一杯羹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有这么多想法。 “不愿就继续打。” 也是,他们若是同意和谈,能跪着被大云收入境内,若是不愿,就只能躺着了。 如今原辽腿还没好,金尤又死了,他们的王更是重病在床,即便是打也打不了多久。 草原之事,已不必担心。 但眼看着快到了北元,遥如意有了几分畏惧。 “长公主还没有消息吗?” 顾回舟放下手中奏折,伸手把人搂在怀里,“箫国把人掳走,难道还能杀了?”男人笑问。 听他那意思箫国还能把人好好养着,遥如意觉得不一定。 “当初箫国公主与太子斗得死去活来,公主败了被送到大云和亲,箫国太子未必能把她当亲姐对待,在他眼里长公主也只是个敌国战俘。” 然遥如意这句话刚说完,就又瞧着男人脸黑了,“一个兰燕一个萧筱愿,朕不愿听见你担心这两人的话。” 遥如意一顿,他扑哧一声笑开了,“你又冤枉我,当初那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居然被这只蠢蘑菇倒打一耙,顾回舟挑眉,“嗯?” “若不是你往我花盆里倒酒,我怎会一连多日都迷迷糊糊,最后还要自己跑去御花园换土。” “呵,那还成了朕的不是。” 遥如意点头,他手里抱着牛肉干,“就是你的不是。” 顾回舟没真吃醋,他搂着人闭上眼睛,“萧筱愿能和那人斗这么多年,怎会毫无手段。她在箫国中的眼线也不比萧太子差。” 担心她?让韩季青一人担心就够了。 “那也是。” 两人互相依偎着,约莫傍晚便能到北元,如今韩季青也不用顾及京城,用不着陪百里毅演戏,战报还算明朗。 但实际如何,要等到了才能得知。 夜色渐深,入秋后的北元风声萧瑟,在战场中更为明显,军中没剩多少人,大半都在前线交战。瞧着远方亮起的火光,顾回舟莫眯着眼站在帅帐前,久久不能回神。 两人都上过战场,遥如意却没参与过部署,他会打仗但对兵法一概不知,即便王千山拿来再多本兵书让他领悟也无济于事,在草原时他一直听着韩大海的话,如今,他听着顾回舟说就是了。 “日后做朕的副将。” “好。” 顾回舟轻笑,“这么听话?” “我学不来这些。”让他背书尚可,排兵布阵……他看着就好。 “嗯。”两人也没说多少话,二人从京城来的路上没少睡。即便睡得腰疼也是睡够了,如今两人躺在帅帐里直着腰,几乎躺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帐外传来嘈杂的马蹄声,顾回舟猛起身,十三也在此时撩开帘子,“陛下!韩将军重伤!” 顾回舟呼吸一沉,他转头和颜如意点头,两人一道跟着十三去了韩季青的营帐。床榻之上,韩季青整个人如同泡在血水里,几个军医忙得手忙脚乱,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让人伤势加重。 “参……参见陛下。” 顾回舟冷眼瞧着,他攥紧拳头看着军医颤颤巍巍的动作,“出去。” “是。”几个军医互相对视一眼,抖着身子告退。 十三在一旁赶走了多余的人,最后把帘子放下,帐内只剩下顾回舟和遥如意。 顾回舟忙上前,韩季青身上的盔甲已经被卸掉扔在地上,他身上穿着的软甲胄被一支利箭穿透,顾回舟将手中的瓷瓶交给遥如意,“上药。” “好。” 随着男人的动作利落一拔,“欻——”箭羽被扔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遥如意立马把瓶子里的药粉洒在胸口上,那箭羽穿得极深,一整瓶药粉倒下去都无济于事。 顾回舟烦躁得踢了一脚地上的盔甲,韩季青已经昏死过去,但眉头紧紧皱起,皇帝舌尖抵住上颚,他红着眼看着床上的人,“韩季青,你要是死了朕不会去帮你救萧筱愿。” “她本就是敌国公主,夫家死了公主回国,是自然而然的事。” 遥如意是第二次瞧见顾回舟这般失控的模样,上次便是大狱,发现百里毅叛国之时。 男人手指搭在韩季青手腕,他垂眸感知手下似有非有的脉搏,心底越来越沉,“韩季青!你还有个女儿。” 男人眼神猩红,他呼吸急促想立马把床上的人唤醒,遥如意也拧着眉看向韩季青,他突然视线一转,自甲胄内瞧见一块布条,一半被鲜血浸湿,但仍能瞧见上面干涸的字迹。 遥如意立马抽出来,就着昏黄的油灯辨认上面的字,顾回舟神色一沉,“又是这般。” 萧竹月用这般卑劣的手段用了不下数次,但奈何好用,对韩季青来讲足够扰乱心神。 “云国粮草一事是皇姐告诉孤的,韩将军终究是云国人,比不上孤和长姐的亲厚。”话这般说,但这帕子瞧着是女子之物,不用想就知是萧筱愿的。 上面看的字亦用了血水染红。 顾回舟呼吸粗重,韩季青身上的伤口流血流得少了,不知是流光了还是上的药有用,他的医术比不上用毒,他沉声,“让军医进——” 话没说完,手腕被遥如意握住,“让我试试?” 第79章 大补 都是男子大补之物。 顾回舟看了遥如意好一会, 他握住对方的手,低声说,“试试吧。” 二人说过疗伤之事,遥如意先前为十四疗伤时格外吃力, 他至今为止疗伤最为顺利的也只有顾回舟。 以备不时之需, 顾回舟手里拿着匕首手起刀落, 鲜血自手腕滑落, 顾回舟拿起旁边的一个酒盏接住, 对着遥如意一笑, “仙君。” 遥如意皱眉, 他想说不用这么多, 但如今疗伤成效如何谁也不清楚,便勉强笑笑。 帐外天色大亮,遥如意面容严肃,他上前伸手抚住韩季青的手腕,自两人接触之处泛起一道白光, 那光与窗外刺眼的亮光不同, 微弱且忽明忽灭。 遥如意眉头皱紧, 他长呼一口气将内力全部凝聚在手腕之上。 一刻钟后,那处伤口终于有了渐好的趋势,但遥如意吃惊地感受着法力的空虚。 竟比当初为十四疗伤时还要吃力! 他面色惨白,看得一旁的顾回舟嘴角紧绷,男人想打断又说不出口。 那杯装满皇帝龙血的酒盏就在一侧,遥如意手腕反转,自酒盏中牵出一条红色丝线入他胸口,鲜血缓缓朝着他体内流去。又过了半刻钟,遥如意的面色才逐渐红润起来。 而韩季青身上的伤口却凝滞住, 不见转好的迹象。 “遥如意!”顾回舟冷声,“他死不了。” 遥如意却不愿意停下,他分神一瞬倔强开口,“快了,只是会费神些。”说完又灌注全部心神在疗伤上,白色光晕越来越大,而在他说完不久伤口也有了愈合的迹象。 皇帝紧握的拳这才微微松懈。 帐外隐约传来大跨步的响声,顾回舟皱眉,他看了看帐内的二人起身出去了。 十三在帐外刚要开口,就瞧见他们陛下走了出来,他面上闪过喜色,但一想刚刚传来的消息又笑不出来,“陛下,萧竹月并未退兵!” “蒋副将已经带兵前去迎战。” 顾回舟不加多想,他冷声,“让人守在韩将军帐外,不得进入。”步子往帅帐出处走越走越快,“率两万将士,随朕出征!” “是!” 晨昏交替两轮,遥如意吐出一口浊气,被子里的血就剩下最后一个杯底。他几乎脱力,连忙伸手把杯子拿起来,像是饿极了的流浪汉,遥如意抱着杯子舔。 被子里干涸的血迹都被他舔了个干净,唇色这才稍稍缓和。 然刚站起身却两眼一黑,遥如意猛退两步,他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喘着粗气,“呼——” 床上的韩季青身上已经看不出伤痕,虽面色依旧惨白,也能瞧出在慢慢好转,遥如意看着松了口气。 “竟然过去了两日。”他没承想在这次能如此费劲。 顾回舟呢? 心底一顿,遥如意朗声,“来人!” 帐外立马有人闻声而动,是个小兵,遥如意见人端了菜汤和稀饭过来,道了声谢后他忙问,“陛下在何处?” 小兵道,“自前两日箫国太子来犯,陛下与蒋副将带兵赶往前线迎敌,至今还没曾回来。” 什么? 遥如意一愣,两日了还没回来,“战报也没有?” “未曾。” 遥如意猛呼出一口气,他身子虚弱连小兵都瞧得出来,念着两位大人的嘱托,小兵急切,“遥副将,末将这就去为将军请军医!” 小兵没等遥如意反应就跑走了,遥如意想拦没拦住,“带来给韩季青瞧瞧也好。” 但顾回舟……遥如意皱眉,他一口气吃光了桌上的饭菜。虽味道不行,但多少填饱了肚子,感受着身上逐渐恢复的力气,遥如意没多想,起身走了。 待小兵和军医回来时没瞧见人,小兵一愣,“将军!将军?”他伸手挠头,“不对啊,刚刚还在这儿呢!” 这两声呼唤没找到遥如意,倒是唤醒了韩季青,军医忙凑上前去,“韩将军!韩将军?” 韩季青朦胧着睁开眼时,军医正要掀开他的衣服去看伤,过了不久韩季青恍惚着听军医一声惊呼,“这!陛下的医术竟然如此出神入化,不过两日连伤口都瞧不出了!” 小兵凑上前来,“怎会?那岂不是成了神仙?” 军医左右翻看了好久,也没发现什么别的伤口,他不敢置信地把手搭在韩季青的手腕之上,“是我们大云的幸事!陛下确乃真龙降世!” 两人喜不自胜,吵得韩季青心烦,然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喉咙似烈日下的土,干涸撕裂,“咳,咳咳——” 军医这才想起已经醒来的韩季青,吩咐小兵端来桌上的水给他喝,“将军还是躺在床上为好,虽外伤愈合,但肺腑的修养才是正事,老夫这去为将军熬些补身子的汤药,将军且先歇着!” 小兵半步不离跟在军医身后,“军医,若是熬补药就帮我们副将也熬些出来,二人瞧着症状相似。” “成,你放心。” “多谢军医。” 韩季青伸手去摸身上的伤,奈何手腕酸痛举不起来,他尝试几次最后闷声锤了下床板,无声躺着。 天色亮得晃人眼,在大营一处栅栏处,一匹红色骏马驮着一人,他手握银色长剑骑在马背上,身上银色的盔甲把整个人裹得严实,在无人注意之处急速奔向城门,片刻后在城墙窄门处出了城。 城外数里,黄沙漫天。 顾回舟看着周围死伤无数的将士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两天两夜之间此处成了血色的天地,云国死了不少,箫国亦是。 相隔数百米,顾回舟瞧着对面的帅旗,他嘴角的血已经凝固,被男人伸手大力揉搓掉。 随后轻蔑一笑,他手里同样握着一块丝绢,看了一眼就被顾回舟甩手扔掉,随着风卷到战火里被火舌吞噬。 萧竹月蠢得令人发笑,这个招数能扰乱韩季青的心神,但又怎会影响到他。 将士依旧在厮杀,蒋爽长剑一挥就是两人,他杀红了眼,又寸步不离跟在顾回舟身侧。 如今韩将军已身受重伤,陛下万万不能有事! 顾回舟伸手握住剑柄,他翻身上马,坐在高头大马上仰着脖子,左右活动两下能听见骨头咯吱咯吱的响声。男人眸色暗沉,他对蒋爽使了个眼神,也不听蒋爽回话顾回舟下一瞬如同弦上的利箭般猛地冲了出去。 蒋爽瞳孔放大,他手腕一颤,“陛下!” 疯子!这两人都是疯子。 蒋爽瞧见对面亦冲出一匹马,两国的主帅是要在今日拼个你死我活吗? 风声在耳边呼啸,顾回舟一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握紧利剑,剑尖仍在往下滴血。两匹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期间不少箭羽自耳边飞过,顾回舟不屑一顾。 “呦!见过大云皇帝陛下!” 好似周围隔绝了一切,两军主帅在一处空地上对峙,萧竹月比半年前刚开战时瘦了不少,他几乎脱相,整个人被盔甲包住好似随时能被那铁块压趴下。 一张俊秀文雅的脸上满是血迹,他眼底的神色越来越执拗。萧国如今已经败给云国两座城池,他却好似赢了天下般得意,萧竹月猖狂般大笑,“如何?我那好姐夫是不是已经死了?” “正好,待孤回去好告诉皇姐去。” 顾回舟挑眉,他能感觉到萧竹月和他是一类人,但一类人碰上了,只能留一个。 “死了?”皇帝冷笑,他悠闲般擦着冷剑,银铁下红袍几处被水浸透却看不出血迹,但能将银色冷剑擦得干净。 剑身在混沌的空气中映着顾回舟冷峻的眉眼,“在朕手下,他死不了。” 一句话,刚还大笑的萧竹月冷了脸,他面上瞬间冷凝,片刻后狠狠咬牙,似终于想起了被夺的两座城池,如今对方身后的古月城原本是他们箫国的领土,“顾回舟——” 名字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顾回舟笑得惬意,他随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朕便来领教太子殿下剑法。” 两人双双下马。 “戥——”长剑相撞迸发出嗡鸣之声。 萧竹月双眼瞪大,他惊叹于对方力道的强劲。 “正好!”萧竹月手上握着一柄蓝色长剑,他虽力道不敌顾回舟,却动作诡谲让人看不真切。 顾回舟猛地向后撤去,长剑自手腕脱出,“砰——”地一声拦住萧竹月甩出的暗器,两把匕首在同一刻砸落在地上,皇帝轻蔑道,“都说箫国皇帝做事磊落,他的太子殿下,竟如此卑劣。” 卑劣…… 萧竹月被激得手抖,他几乎红了眼,“啊——”一声怒吼,不顾一切向前冲去。 卑劣!他多久没听见这个词了他自己多不清楚? 顾回舟眉心一动,他身形如鬼魅般移动,在下一瞬,“铛!” 两道玄铁交鸣声响彻在这片天际之中,剑身相撞激起瞬间的火光,两股力道相抗衡两人同时向后退去,萧竹月踉跄着弓身稳住,他胸口剧烈起伏,“顾回舟,朝中安排妥当了?” “托太子殿下的福,斩去祸患,朕眼下都清明了。” 斩去祸患? 萧竹月目光犀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难怪这几日收不到消息,原来……也罢。不过是废棋子最后的作用,百里家也没什么用了。 他冷哼,“那陛下还真是手腕狠绝!” 转瞬,两人再次交缠在一起,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身形疾速转换,在空地之上激起一阵飞烟。 萧竹月找准一个机会,他身形似蛇猛地一扭,手中长剑在下一瞬马上要落在顾回舟的脖子上,他嘴角缓缓咧开等着发出尖锐疯狂的大笑。 “欻——” 电光石火间,顾回舟身子改退为进,用手臂硬扛下了这道剑伤。手臂上的盔甲不多,一道剑痕立马出现在顾回舟小臂上,他没分去半个眼神,就这这个姿势剑势一变,整个人如同箭羽般冲向萧竹月。 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了,他瞳孔紧缩忙后退,整个人几乎退后百米,萧竹月想到了什么,心底一顿,他扬手,“杀——” 身后数百名大军埋伏在战死的将士当中,一声令下乌压压的士兵如同铺天盖地的乌鸦朝着顾回舟袭来。 顾回舟脚步停在原地挑眉。 “跑啊!怎么不跑?”萧竹月放肆大喊,顾回舟跑不跑都好,跑了留下一条命接着跟他玩,他还能瞧见云国一国之君如同落水狗一般逃命。 不跑……那就等着云国人给他收尸吧! “呵,”一道冷笑。顾回舟把身后的弓箭拿在手中,一支灰白色箭羽随着他的动作直冲天际,“嗖——” 而下一瞬。 “嗖——” “嗖——” “欻——” …… 无数的弓箭不知何时从顾回舟身后的一座小山里射出来,铺天盖地的乌鸦被一支支箭羽击倒在地,前仆后继络绎不绝。 顾回舟翻身上马,如同自天而降的神兵,遮蔽天日的箭羽自他身后涌向箫国,萧竹月瞬间面色褪去,他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谋杀死士竟然连顾回舟的身都进不了,心底的怒火几乎要把他吞噬殆尽。 “顾回舟!” 远处的男人轻笑,顾回舟拿起自己的弓箭,“嗖——” 箭羽沾着空气中的尘沙,瞬息后直直扎在萧竹月身前的空地上。 手里刚从士兵那抢来的盾像个笑话,萧竹月面色铁青。 “撤军!” 乌泱泱的黑色骑兵立马掉头,可身后的利箭如何让能退,“啊——” “唔——” “救命——救——”一箭刺穿喉咙,堵住剩下的话。 原本冲在最前端士兵最先倒下,萧竹月早躲在众人身后,顾回舟瞧着愈渐跑远的箫国士兵,面容讥讽。 究竟谁,才是落荒而逃的狗? “回城!” 蒋爽喜不自胜,他跟着大喊,“回城!” “回城——” 声音嘹亮穿透这一片天地,血战两个日夜的大战死了上千人,但将士们依旧欢呼雀跃。脚下士兵的尸体有的被营中兄弟捡起来扔到马背上带回去,有的就只能留在此处,化作尘土。 自一群回城的将士中,一匹红色骏马逆流而上,几乎开辟出一条路来,北元的将士们不认得这人是谁,但他穿的可是副将的盔甲,都悻悻让路。 遥如意视线不停观望,最终才在最远处的空地上瞧见那抹身形,心终于放下,“顾回舟——” 听见熟悉的声音顾回舟猛转身,他心脏狂跳,眼看遥如意穿过众人直奔他而来,终于,“顾回舟!” 顾回舟伸手把人接住,遥如意一个纵身跃到顾回舟的马背上,两人搂在一起,遥如意伸手就把男人的手腕握紧,两人触碰之处泛起白光,顾回舟一笑。 他张嘴把人吻住,血腥味儿在唇齿间蔓延。 “怎么这么久?” 顾回舟搂着人的腰身,“打一只落荒而逃的狗,十九大人不用这么操心。” 遥如意哼哼着不理他,顾回舟伸手,“那里,正看着我们呢。” 谁? 遥如意转头,不远处的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人,即使穿着盔甲也难掩他身上的文雅气质,萧竹月像是换了个人,他不似刚刚的歇斯底里,而是把自己装成一个文雅书生,对着遥如意拱手。 就如同当初在江州城那般。 那人是……陈竹月? 遥如意心底狂跳,他盯着那头看了良久,直至那人对他们挥手转身,顾回舟问,“怎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年前书生暴乱一事和那人有没有关系,遥如意语气淡淡,“在江州城,我见过他。” 脑子里关于陈竹月的事都涌了上来,遥如意握住缰绳的手收紧,他原本还想着等战事结束把人找到,问是否出了什么事,学堂因何不继续开下去…… 但现在都不用了,萧太子忙得很,怎能一直在云国开学堂。 遥如意一股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顾回舟,心底的怒火如同在枯草中的火星般瞬息烧起来,“还有去年。临近腊月时,他和寻阳进京求见李大人,来找我帮忙。” “我没应,便再没见过。” “先回城。” 顾回舟抿唇不语,他大意了。竟然让这几只蛆虫在云国待了这么久,他伸手搂住遥如意的腰,“乖,交给朕。” “好。” 战场在两方人马退去后化为死寂,在天色昏暗入夜时,古月城内的大营才算有了烟火光亮。 大锅里煮着热粥,零星的几个菜叶和肉丝也只能尝到细微的味儿。伙夫在一边热得不住流汗,汗水把领口都浸湿了,几人一边说话一边拿着大铁勺在锅里翻搅。 几处营帐也亮起烛火。 韩季青白日里就想往战场上冲,被军医和几个小兵拼命拦了下来,原本被十三十四吩咐照看遥如意的那个小兵找人找了一日,见人从战场上和陛下一起回来都差点哭了,忙温了太医开得补药给遥如意送去了。 多了不少,遥如意匀给顾回舟一碗。 帐内,染血的衣裳都拿出去了,白日里依旧能闻见血腥味。但如今几乎被药味儿遮盖过去,遥如意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他不用喝药,他在战场上沾了顾回舟的血,比这副药好用得多。 拧着眉打算喝第二口,但实在没勇气,遥如意不顾一旁皇帝打量的视线,当着他的面把自己剩下的一整碗汤药推到他那边,嘟囔着,“我喝不下。” 顾回舟,“……嗯。” 韩季青看了一眼不想再看了,他躺在床上闭着眼,嘴里是刚刚闷下一碗汤药的苦涩,他转念去想别的事,但心头总绕着韩季文和萧筱愿,他如今想不到别的。 “陛下,筱愿……” “百里毅里通外国,满门抄斩。” “什么!”韩季青闻言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他死死握拳,“他竟然!”他们为何没早发现,所以几月前他们损失惨重的那场仗,“竟是因为百里毅!” 半晌,“所以那场仗不是筱愿传的消息?” “哼。”顾回舟笑他不长脑子,“长公主离开云国数月,如何得知京城消息?” “这……”床上人顿住了。 说得没错,筱愿离京这么久,本就不该知道这么多,韩季青略显吃力地爬起来,用手肘撑起身子,他如今伤虽然好了,身子却还亏空着,“臣被气昏了头,臣向陛下请罪。” “懒得和你计较。” 韩季青自嘲一笑,若是季文在,他也不会被这种小伎俩骗到。不过说到京城,百里家竟然里通外国如此之久,那岂不是先帝在世时就已经…… 面容严肃,“百里家必定有关于箫国的消息,百里毅不是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人,即便日后当真要追随萧竹月,他也会留下萧竹月的把柄。” 顾回舟点头,这话说得没错,他已经派人去找了,找得到最好,若是找不到也不耽误他们把箫国打回去。 “行了,你养着。等好了再带兵。” “陛下!臣已无大碍。” 顾回舟一口闷下两大碗补药,拧着眉站起身,冷笑一声看着韩季青,“你若死了,朕交代不起。” “陛——” 韩季青死死握拳,他眼眶红了。顾回舟即便成了圣上,也依旧是他认识的顾回舟,声音带着哽咽,“臣尊旨!” 帐外已经黑了,顾回舟和遥如意一前一后往帅帐走去,然在路上撞见军医,顾回舟忍下心底的燥热将人拦住,“站住。” 军医吓了一跳,远远瞧见陛下他就在心底想着该怎么行礼怎么请安,这下被皇帝唤住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一个腿软军医直接跪下去了,“臣,参见陛下!” 被人突然而然行此大礼,饶是皇帝也难免语塞,“……朕问你,今日的补药里加了什么?” 加了什么? 军医忙想着,“前几日陛下回营后十三大人将一匣子补品交给臣,称是京城崔公公让带来的,其中有鹿茸黑桑葚等大补之物,公公交代若是陛下和几位将军乏累时让臣用这些熬些补药。” 崔祥祝…… 顾回舟烦躁转身,不再说话大步走了。 军医怕是那药出了问题,整个人战战兢兢。他见皇帝走了也不敢站起来,“这……遥副将?” “无事,你回去吧。” “多谢!多谢遥副将,属下告退。” 遥如意也不知怎的,忙快走几步跟在顾回舟身后,他怕是补药里有药材让顾回舟不适,不禁有些焦急,跟着男人的步子撩开帘子,然下一秒,“唔——” 整个人被一具炽热滚烫的身子抱住,遥如意几乎动弹不得,他双唇和顾回舟贴在一起,任凭男人大力吸允,“顾回舟——” 这是怎么了? 顾回舟声音低沉,他轻笑一声,近乎半刻钟才松开遥如意,却也只是松开他的唇,腰身仍被他揽着贴近自己。他身上的盔甲脱了,盔甲里穿的依旧是夏日的薄衣,遥如意瞬间感受到了男人的滚烫。 他面颊泛红嗫嚅道,“挺突然的……” “突然?”顾回舟轻哼,用牙齿摩擦着遥如意的脖颈。 男人比遥如意高半个头,远瞧着像是饥饿的狼王肆意享受自己的猎物。 “仙君不知那碗补药里都加了什么?仙君倒是只喝了一口,那两碗最后可都进了朕的嘴里。”说着转而变成撕咬遥如意的耳垂,顾回舟喘着粗气,一只手不安分的潜入布料之内。 “大人得负责。” “唔——” 遥如意被亲得头脑昏沉,他顺着顾回舟的话去想那碗汤药,鹿茸、黑桑葚、人参…… 都是男子大补之物。 脸瞬间红透了,在帐内昏黄的烛火下看得顾回舟心头一颤,他几乎忍不住把人带上床,带着人的手覆上自己的腰。 “遥如意,帮我。”热气打在蘑菇耳侧,话音深沉嘶哑,好似勾/引。 “好。” 顾回舟想,真听话。 但男人的恶劣在瞬间涌上心头,他看着那双手心底不觉得满足,遂一个用力把人压在床上,遥如意皱眉不解,“你这样我怎么帮你?” 他刚刚都快把人的腰带拽开了。 “呵,”笑声揶揄。 “遥如意,你腿好白。” 腿上一凉,皇帝手腕鲜红的朱砂串儿碰到白皙的皮肉上让遥如意忍不住一颤,“凉……” “乖,一会就不凉了。” 第80章 公主血衣 “萧竹月能有多大的能耐,放…… 是不凉了, 耳边滚烫的热气和那处一样烫了遥如意半个晚上,身上的红痕两日都没消,也亏得箫国这两日老老实实,不然遥如意都不好意思冲上去打仗。 这两日蘑菇时不时生一会儿闷气, 让顾回舟心底软成一片, 说到底是自己惹的, 还能作何。 一早, 遥如意趴在床上看话本, 北边这一片一天比一天冷, 这几天就比前两日冷了不止一点, 十三刚刚带了人去迎从京城送来的冬衣, 据说有一小半是思运商会送来的。 不少士兵大声嚷嚷着,不愧是韩姑娘。听得韩季青也心里热乎着。 “韩将军!韩将军!” 遥如意在帅帐里都能听见营里的小兵不停喊着韩季青,一声接着一声,听那语气也不像是箫国开战,遥如意顿感好奇, 但他现在趴在床上还怪舒服的, 懒得动。 “韩将军!韩将军人呢?” “可小点声吧, 陛下正带着韩将军和蒋副将谋算着怎么把箫国那群孙子打趴下,哪有空出来管这些小事!”一士兵大声嚷嚷,他声音听着也不小。 到底谁声音大? 遥如意觉得好笑,他要是另一个士兵,多少要找他理论理论。 “哎,那我去那边瞧瞧。” 遥如意再就没听了,这几本话本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不知看了多少遍,里面的故事他都快会背了, 然趴着着实舒服,听着帐外热热闹闹的交谈声,遥如意有些昏昏欲睡。 他在梦里瞧见顾回舟正背对着他站在帅帐门口,瞧着那姿势像是在解腰带,声音似笑非笑,“见过十九大人,朕来服侍大人就寝。” 遥如意瞧他这副样子不禁弯了嘴角,男人身上只穿了一件红了外袍,腰带松开什么都挡不住,袍子往下滑松松垮垮挂在臂弯上,语气低沉,“大人,瞧什么呢?” 遥如意鼻子一热,他大惊立马伸手去碰,却碰到一片温软。他瞬间睁开眼,面前放大的一张俊脸让遥如意慌神,下一瞬唇瓣被人叼住,轻轻吸允。 “顾——顾回舟……” 良久才被人放开,顾回舟今日换了一身月光白的锦袍,倒是稀奇。他坐在床边挑眉,“刚才进来就瞧见十九大人嘴角含笑,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 “就是没什么。”嘴上这么说却耐不住脸红了,遥如意转身不去看顾回舟,但经他这么一问脑子里总想起刚刚梦里的画面,脸更红。 “那行,大人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顾回舟轻哼,上前把人抱住,这几日遥如意因为萧竹月的事沉闷不少,今日可算把那人抛掷脑后。 顾回舟舌尖扫过压根,在心底暗暗地想,待日后把人抓了,怎也要大卸八块才能解心头只恨。 “你们聊完了?”遥如意绞尽脑汁想了个话题问,这几日他们布置战术战略,他一概不掺和,最初他去过一次,坐在木椅上险些睡过去。 还不如听王千山讲书。 “嗯,聊完了。” “那正巧刚刚外边的人在找韩将军。”遥如意总算想起来这件事,他按耐不住,兴冲冲问,“可有什么事?” “是有事。”顾回舟突然端起架子,“但朕身为一国之君,若是你问什么朕就答什么,岂不是有失身份。” 又在讲什么胡话? 遥如意板着脸。 “这样,大人亲朕一下,朕也算收了报酬。” 遥如意看着顾回舟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他扑哧一声笑了,哼哼着凑上前去抱着顾回舟的脖子,亲昵地在人嘴角落下一个吻,“陛下,可有什么事?” 这也算?顾回舟心底被勾得痒痒,他摇头,“大人这么久了连亲都不会亲,朕这么好糊弄?” 遥如意瞪着眼,他刚刚还笑眯眯地搂着皇帝的脖子,现在干脆坐直了身子不忿道,“怎么不算?” 他瞧着话本里狐狸和王爷有一次便是这般,怎成了他学不会。 分明就是顾回舟欺人太甚,“算的。” 就算生气也就只会板着脸,顾回舟心底越发软,他凑上前,学着遥如意刚刚的模样伸手挂在对方脖子上,微微塌腰抬头,看人是眼里闪着波光粼粼的笑,“来,朕教你。” 这副样子与刚刚在梦里的模样如出一辙,蘑菇瞬间忘了自己在生气,眼睁睁看着顾回舟凑上来,嘴里的空气再次被夺走。 两人不知亲了多久,听着帐外的声音又开始欢呼,遥如意想开口,就听见耳边人说,“今日是韩季青生辰,韩思文送了棉衣,也给韩季青送了生辰礼。” 遥如意一愣,所以那些士兵才这么开心? “也送来了鸡鸭鱼肉,当然开心。” “原来是有吃的。”有吃的他也开心。 “我们是不是也要送些东西?”遥如意问。 “送什么?”顾回舟在他耳边轻声,“你刚救了他的命,还用送什么?” 遥如意问,“你跟他说了?” 顾回舟点头,“嗯,朕着实没有让胸口近乎被人刺穿了的人转眼好起来的本事。”眼神温柔看着怀中人,“他问了,朕就说了。” 捋了两下挡在眼前的发丝,遥如意语气试探着,“那……他没再问什么?” 寻常人怎会和顾回舟一样知道他是一只蘑菇后依旧把他当寻常人看待,怕不是以为他是个妖怪。 “问什么?” “说我是妖怪什么的。” “妖怪?”顾回舟嘴角噙着笑,“一只蠢得要命的毒蘑菇罢了。”若他像这是只蘑菇一样,这天下都是他的,又怎会被人亲一下都不知往哪儿躲。 “什么叫罢了?我有毒。” “嗯,有毒,朕知道。” 遥如意急得哼哼,“所以你到底说没说?” “朕当然说了。朕告诉韩季青,朕身边的十九大人乃是神山中神医关门弟子,医术远在朕之上。” 所以没说他是精怪化形一事? 遥如意猛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顾回舟又吓他,整个人瞬间气囊囊的。他没什么好脸色起身,穿好鞋后对着顾回舟的腿一脚就踹过去,丝毫不留情面。 叫他骗人。 “嘶——”倒吸一口冷气,皇帝双手撑在身后看着人赌气出去,帘子随着大力掀开左右晃动,良久,他轻笑出声。 帐外。 这片空地上早早就热闹起来了,众人刚吃过午饭,操练的士兵也都没接着练,一群一群的挤在一起凑热闹起哄,韩季青被吵得没招了,他一把举起车上的一坛子酒大喊,“今日本将做主,这一车的酒,大伙儿分了!” “好——”韩季青说完立马有人起哄,“多谢韩将军!” “多谢韩将军!” “韩将军!” 韩季青闻声望去,那几个小兵见韩季青望过去激动地红了脸,若是平时他们怎能和大将军说上话,一下子紧张的不知说什么好,哆哆嗦嗦张着嘴,“韩!韩将军!” 韩季青笑着招手。 几个小兵更激动了,看得他们身后的一位老兵忍不住锤了一人一拳,笑骂,“就这点出息?” 周围人一阵哄笑,几个小兵这才顶着红透的脸嘿嘿笑,“将军生辰吉乐!” 韩季青笑了,他远远对几人拱手,“多谢。” “将军,生辰吉乐!” “生辰吉乐!” 都是一帮子糙汉没几个会说话的,有一人带头说了一句恭祝嘉词一个个都跟着效仿,一时间闹闹哄哄吵得听不清在说什么。 “兄弟们!”韩季青无奈一声大喊,“听本将说一句!” “是!” “是!” 声音嘹亮传入每个人耳中这才缓缓安静下来,韩季青瞧着一边送来的几十车鸡鸭鱼肉,他心里有数了,“长姐送来的这些吃食,咱们也别留着,今日都放在锅里给它吃了,一顿吃个痛快!” “真的!” “有肉吃了!多谢将军!” “韩将军,多谢韩将军!” …… 顾回舟撩开帘子就瞧见闹哄哄的一片,除了值守的士兵几乎都听了消息,脸上都挂着笑。 遥如意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就知道人来了,但他不想主动说话,要是顾回舟也不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十九大人。” 心底窃喜,但脸上装模作样,遥如意冷声,“何事?” 轻笑一声,顾回舟搂着人的肩膀,低头凑在遥如意耳边,蘑菇想躲却被顾回舟拦住了,“朕早就得知韩思文送来不少吃食,特要了两只鸡来,朕想着把两只鸡烤了,给我们十九大人吃。” 烤鸡? 心底一喜,遥如意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咕咚”一声,声音不小两人都听见了,他甚至感受得到顾回舟趴在他身上轻笑,不禁暗自骂了自己一句。 一直蘑菇吃什么鸡,没出息! 但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十九大人有台阶就下了,他点头,“那也行,我去尝尝。” “嗯,大人好好尝尝。” 军营里整个下午都吵吵闹闹的,不少人喝醉了,抓住一个人就开始谈天说地。 但也有不喝酒的,几人吃饱喝足了就上城墙上去把没吃肉的轮值小兵换下来,到处都能听见笑声。 在韩季青的营帐内,几位围坐在一周,桌上的酒肉都吃了不少,喝醉了的将军哪还分得清什么尊卑,只顾得上自己高兴。 “来!喝酒!”酒一杯杯下肚,韩季青说话也越来越不对劲。 蒋爽见状,起身拱手,“陛下,将军。外边那群兵蛋子没个正形,正巧末将吃饱喝足了,出去看着他们去!” 顾回舟扬手,蒋爽笑呵呵转身走了。 韩季青不知听见没有,蒋爽出去也没得他一个眼神,左手的酒盏里倒满了酒,他一口闷下去,“陛下!臣今天高兴!” 膀大腰圆的大将嘿嘿笑了起来。顾回舟点头,顺手帮遥如意撤下来一个鸡腿放到碗里,“别看了,你吃你的。” 遥如意呆愣愣,“嗷。” 他已经吃了很多了,但要吃也还能吃得下,于是又把碗里的鸡腿拿在手里啃。 韩季青喝多了,声音醉醺醺,“往年臣在生辰时是最开心的,每年韩府最快活的一日也是这一日,”猛地又灌下一杯酒,遥如意看愣了,他下意识看向顾回舟,可男人摇摇头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自己要是这么喝,得睡到明年去。 遥如意有些佩服,又很快低头吃肉去了。 “在我六岁那年生辰,我娘生下季文。那年差点出事儿,京城的大夫都凑到我家去了,还来了御医,我娘差点没醒过来。”嘿嘿一笑,“但好在还是救回来了。” “从那之后,每年的九月十二,都是我们韩府最热闹的时候,爹会给府里的下人发赏钱,长姐也会给我们准备生辰礼。生辰礼……”说着人声音顿住了,他哽咽打嗝“嗝——” “可今年只剩我自己了。” 空寂凝固,遥如意顿住了。今日原本也是韩季文的生辰? “哗——”韩季青把刚倒满的一杯酒洒在地上,哭腔越来越重,“哥没多陪你喝几次酒,现在这酒不够好,等战胜回京,哥给你买更好的酒!” 顾回舟同样,跟着往地上倒了杯酒,再没说话。 韩季青一杯又一杯的喝,喝完了就不知今夕何夕了,他嘴里嚷嚷着韩季文,泪水不断从眼眶滑落,也不知今后何时能再过一个带笑的生辰。 “哥,哥没能救你,哥对不起你——” 让小兵把营帐里收拾了,看人把韩季青安顿在床上后顾回舟带人出去。 韩季青的话听得人揪心,但却是事实。遥如意心里不好受,他要是当时在说不定还能把人救回来。 顾回舟一眼能瞧出来他在想什么,“没你的事,若是十九大人真如此神通广大,朕的几万名将士也不用葬身于此。” 遥如意闷声,“哦。” 但他还是高兴不起来,原本以为能让韩季青好好过个生辰礼,却没想到…… “陛下,你不知道吗?” “朕知道。” “知道怎还让人过生辰?” 一声轻哼,两人在营里走着,不少将士仍聚在一起喝酒,他们今个儿高兴,顾回舟也不深究,只要巡防值守的还在便可。 “韩季文死后的第一个生辰,韩思文送来的是两人的生辰礼。该过。” 逃避不是办法,这种事要哭无数次,才能渐渐平静。 即便他在战场上是战无不胜的将军,面对生死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多少是个将军,用不着十九大人担心。” “哦。”蘑菇似懂非懂,顾回舟假死那日他想不到别的,一整日的厮杀让他置身于麻木之中,他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一停下来就能想起顾回舟。 蓦地吸了吸鼻子,遥如意拉紧顾回舟的手,惹得男人轻笑,“十九大人何时这般主动过?可是朕说了什么,待朕回去好好背几遍背熟了,好整日说给大人听。” “顾回舟!”遥如意不满,他原本想和人好好温存的心思顿时消了,快走几步把人甩在身后。 “遥如意。” 皇帝很少连名带姓这么叫他,蘑菇放慢步子,“作何?” “还没告诉朕,刚刚是——”没听人把话说完,遥如意气囊囊转身走了,他居然还停下来问,还真是蠢得要死。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帅帐,正当顾回舟想抱着人好好哄一番再入睡时,十三的声音自帐外响起,“陛下,箫国传讯。” 眉心一动,声音低沉,“进来。” 遥如意在人进门前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然在十三进门后也清楚了,他手里端着一件浸满血水的血衣,十三开口道,“箫国太子让小兵送来了一件箫国长公主的血衣,称是韩将军的生辰礼。” “扔了。” 扔了? 顾回舟像是没看见,“萧竹月能有多大的能耐,放萧筱愿一身的血。” “他最多也就能偷来一身衣裳,还不知是不是让绣娘连夜赶制的,送来作何?”【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0-90 第81章 皇长子雾源 “来时路如何我不在乎,去…… 说的也是, 难道还留着让韩将军看见在战场上失了神智? 遥如意笑了,“那是要扔掉。” 十三点头,转身出去了。 然而血衣之事还不过两周,竟传来了箫国准备和谈的消息, 让军营中人难免有些惊喜, 如今可是他们占领了箫国的两座城池, 若是此时箫国准备和谈, 岂不是要认输了? 蒋爽哈哈大笑, “那帮龟孙儿终于知道谁是强者了, 来进犯我大云, 简直就是做梦!更何况如今是陛下和韩将军一起领兵, 就算是天兵天将我们也能打回去。” 几个小兵在周围笑弯了眼,他们竟没想到此番战役这么快就打完了,可还没到一年,“蒋副将,那岂不是我们很快就能回京了?” 这几人站在城墙上往下看, 黄沙之地少不了灰尘, 大力用手揉了下眼睛, 蒋爽爽朗点头,“对,若是和谈顺利,两国不日就能停战签停战协议,咱们也能回京了。” “到时候想吃什么吃什么!” 原本还以为得打一段时间,却没想到箫国这么快就认输了,有些出人意料,前些日子还打得凶,且他们家将军自生辰后瞧着精神不少, 隐隐有些韩军师出事前的模样。 梁爽看了心里也痛快。 “那敢情好,我还想着回家吃我娘做的烧饼。” “那我得回家吃俺爹烤的山鸡,俺爹烤得山鸡可香嘞!” 一时间各个将士都想着回家吃什么了。 “吃!”蒋爽大喊,“吃他个痛快。” 但出乎这群将士意料,和谈竟足足谈了一个月,和谈结果让云国的所有人都黑了脸。 夜里不见光亮。 韩季青策马往古月城赶,他身后跟着蒋爽和几个大臣,几人脸色没一个好的。 风声呼啸混着漫天黄沙,模糊的沙雾让人看不真切,即使脸上挡了斗笠也无济于事,冷风恨不得都给掀翻。 边疆的天气比京城冷得多,几人此时已换上冬衣,可在马上依旧能感受到寒风刺骨的冷意,如同一把把寒冰做成的利刃刮在骨头上,让人的血肉一块一块脱落后成为一具枯骨。 和边疆战死的英魂一同留在黄沙之地。 “驾——” “驾——”一声大喊,蒋爽紧跟在韩季青身后,他脸色黑成一片,握在缰绳上的手青筋暴起,死死捏在缰绳上好似捏住了箫国的命脉。 风声越来越大,他隐约看着不远处的城墙心底似海浪翻涌,他甚至不知怎么面对前几日那些小兵!他信誓旦旦和他们说马上要停战了,哪承想和谈到如今这个地步。 箫国,简直实在痴人说梦! 一想到对方使团那几人的嘴脸他就觉得恶心,蒋爽想着实在是不忿,眼看着前面地上躺着一具箫国士兵的尸体,纵马而过时他“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上面,心情总算畅快不少。 城墙越来越近,半刻钟后。 “吁——” 几匹马顺着城门疾速驶过,在大营前缓缓停住,韩季青气得阴沉着脸,不发一言大踏步朝着帅帐走去。一行人自和谈处一路策马疾速回城,蒋爽没什么感觉,倒是累坏了身后的几个大臣。 是由京城派来的几个老臣,以鸿胪寺卿王贤为首,带着几个不大不小的官,说是为了两国和谈而来,但他们也就是做样子,最后怎么说不还得是听头上那几位的。 几人哪骑过这么快的马,一路颠簸得心颤,几人刚下来差点就吐了,三四个小兵扶着晃晃悠悠的大臣们跟在韩季青身后进了帐子。 王贤走得颤颤悠悠,小兵心里不屑却也在嘴上说着,“大人,大人站稳了!” “没,没事,哎!慢点!” ……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王贤颤声,“参,参见陛下!”几个老臣跪下后差点没站起来。 顾回舟挥手,“箫国不识好歹,加紧练兵,继续迎战。” 话都没说就听皇帝如此言道,韩季青一愣猛抬头,“陛下早就知晓他们不是有意和谈?” 和谈? 顾回舟冷笑,前一日送来血衣,后一日就想和谈。想以区区一位敌国公主拿捏和谈主导,萧竹月未免不长脑子,他这时候倒是要替那位病入膏肓的老皇帝好好考虑考虑诸君人选了。 “箫国不会和谈。” 韩季青认同点头,“是。萧竹月竟妄想让云国还回古月、千盐两座城,并赔金银。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他怎么不说让陛下把皇位都让给他? 身后那几个以王贤为首的文官哪敢说话,他们从来边疆到现在就几乎没说过话,陛下和大将军早有预谋,他们就是来给箫国人看的。如今他们留在大营也没什么用了,不如早点收拾东西走人,京城过得那般舒服谁不想赶快点回去? 鸿胪寺卿王显一边想着一边走神,倒不如当时跟着李大人去草原,还能有点事儿干。 蒋爽在一边忍不住大声说,“陛下,箫国欺人太甚!竟然拿长公主的性命来要挟韩将军,箫国使官竟称若继续打下去,长公主性命不保!” 让他气得牙根痒痒。 遥如意一怔,他下意识看向韩季青。 “臣,”韩季青苦笑一声,“若是她当真被奸人所害,臣便为她报仇。”他原本想着就随她去了,可他们可还有孩子。 “呵。”顾回舟轻笑,他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仅留下韩季青。 这是有事? 韩季青顺着顾回舟的意坐在桌边,苦涩的神情尚未褪去,“陛下,可是有事?” “嗯,京城传来的密报,是萧竹月的把柄。” 扫向那封密函的神色锐利冷冽,皇帝手指轻敲着桌面,对一旁的遥如意抬眼,两人视线相对后笑笑,顾回舟朗声,“百里府中搜出来的,共计百余封密函,十二将其汇在一起,便是如今这一封。” “陛下看过了?” “嗯。” 若不是看过,他怎会如此云淡风轻。 遥如意也看了,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原本在江州城与萧竹月一见如故,还想着是缘分使然,现在再一想,便是他处心积虑的碰面。 但他至今想不到萧竹月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见李文静?那又能如何? 最后只化作一声无奈长叹,随后便是抓到敌人把柄的窃喜。 箫国太子?这个位子他坐不长了。 韩季青抿唇,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后把密信拆开,拧着眉头看。 半晌,他大惊,“什么!”老皇帝竟然还有一位皇子? 箫国皇帝年轻时尚为太子之时被宫中其他皇子陷害损了龙体,登基后年近五十也只有两个子嗣。 其中萧筱愿乃是皇后所生,名正言顺的长公主,而萧竹月却出自一位宫人,宫人诞下皇子后一跃而成贵妃,也算有了名分。 “皇后竟还诞下一位皇子?” 这可从未听说。 “皇后当初诞下的是男女双子。”顾回舟笑着说,箫国的皇室密闻听着也不错,能拿来当画本子写,他家蘑菇肯定爱看。 想法不过是瞬间的念头,但顾回舟还真好好想了想,他想着待日后找王千山好好写,留给遥如意当话本瞧。 韩季青咽下一口唾沫,往下接着看。 【传闻箫国皇帝登基后皇室子弟并未打消对皇位的念头,皇帝身子有损,若无子,早晚要将皇位拱手让人。箫国皇帝对此自知,便在皇后生产当日请了高人,连夜将皇长子送出宫,至今无人得知皇长子下落。】 皇长子送出去了,留下皇长女,否则此事早晚泄露。 然两年后宫人有孕,全然在老皇帝预料之外。 韩季青心底着急,帐内隔断了外面呼啸的风声,却能听见大将军加重的呼吸。 他想,若他们现在找到箫国皇室长子,便能让萧竹月自乱阵脚。 “无论怎么说,萧竹月否并非太子人选。” 这么多年箫国皇室就公主和太子两人,长公主手腕利落文采斐然,密函中描述在萧国群臣口口相传,若长公主是男子之身,这皇位便没有太子殿下的事了。 期间老皇帝还真动过把太子之位交给萧筱愿的念头,却被萧竹月使手段蒙混了过去。韩季青突然一顿,刚刚信里可还提到过,萧竹月年幼时手段卑劣,气走了好几位太傅,若不是皇帝苦心掰正还不知如今要长成什么样子。 书生,就是他对外的模样。 而本质上,萧竹月依旧是那贪婪卑鄙的次子。 “他心里清楚,老皇帝不会把皇位留给他。”顾回舟轻抿一口茶,是与密信一同从京城送来的,味道尚可。 “所以才这般急切想做出点事情来,”顾回舟挑眉,“朕甚至在想,他接连败两座城池给朕,莫不是想把老皇帝直接气死,不给储君回宫的机会。” “噗嗤”,遥如意脸上挂着笑,然在顾回舟看过来是他板住脸,“陛下多虑,自然是陛下打下来的。” “呵,”顾回舟忍俊不禁,他倒是会说话。 韩季青微微勾起嘴角,但也就是一瞬,“陛下可有皇长子的下落?” 顾回舟想了想,朱砂串儿拿在手里把玩,“哗啦啦——” “十五十六在查,线索甚少。” “是啊,二三十年的旧闻,怎能轻易找到。”韩季青沉默,若不是自百里府中找出这么多密信,他们现在都不知箫国竟还有一位皇长子。 “萧竹月可知他头上还有一位皇兄?” “暂且不知,”顾回舟身子向后靠,“长公主在萧国国都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势力多半有老皇帝的暗自推波,势力最后要交给谁,萧竹月不该没想过这件事。” 就好似如今,那些势力会眼睁睁看着萧竹月把人囚禁? 他看未必。 局势又变得明朗,韩季青心底总算不似前几日那般烦闷,他端起桌面上的热茶,直直跪下,“臣!多谢陛下!” “臣自知因臣心中烦闷给陛下添了不少顾虑,是臣的错。陛下愿念着昔日情分为臣谋划,臣甚至感激,几日前臣饮酒失了神智,便今日以茶代酒,敬陛下!” 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韩季青仍跪在地上。 顾回舟也喝光了茶,见人还不起身,他挑眉,“还跪着做什么?” “臣对陛下跪应当应分。” 懒得理他,谁膝盖疼谁心里清楚。如今正事聊完了顾回舟也不打算在这儿待着,他牵起一旁看热闹的某只蘑菇,“回去了。” 就让他这么跪着?遥如意错愕。 “嗯,回去了。” 直到身后响起帘子扇动的响声,韩季青才无奈苦笑起身,他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再次举杯,这次不敬皇帝,敬他兄弟顾回舟。 若是旁人,如何会管敌国公主的死活。 半晌,帐内的灯熄灭了,韩季青亦撩起帘子出去,寒风呼啸声在帘子撩起时响了一瞬,像一只准备随时肆虐这片土地的野兽。 在无人注意时将这处江山吞之入腹。 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寺同样让人心底不安。 山顶悬崖处树叶凋零,隐隐见了雪迹。 雾源手边是没处理完的草药,他也不着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长叹口气,然后松懈了身子躺在身后的大石头上,他无声念叨,“回去当皇帝哪有在山上做和尚来得快活。” “雾源、无缘……贫僧和那皇位就没缘分,何苦再找我回去。” 声音悠扬空灵,话虽这么说,然那好看的眉眼中是写满了的愁绪,往常一个时辰能处理完的药草正被人随手放在一旁,月明星稀,他也不打算再动弹。 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一道稳重而绵长的脚步声,雾源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他挑眉,“师父还没休息啊,不如来帮我把剩下的草药处理了。” 住持笑骂他一声,“没个正形。” 相比两年前他脸上的褶子更甚,沟壑彰显着岁月的痕迹,老者瞧着慈祥,他在佛堂里打磨出的慈悲时时刻刻挂在心头,让人一眼就瞧得出来。甚至一举一动都带着佛性,慈悲为怀。 老和尚一辈子都待着这座山上,他没下山过几次。但这小子是他从小带大了,没教什么有用的东西,整日里跟着他们念经挑担,连医术都学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你若是想回箫国,师父不拦着你。”老和尚长叹一口气,他当时受人所托照顾这个孩子,当时连他都还是个小僧弥,没想到至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他在几年前方才得知他这位徒弟是箫国皇长子,但那又如何,也不过是他的小徒弟罢了。 “回箫国?”雾源无所谓哼笑,“从未养过我之人,贫僧又何必回去探望。” 老和尚没说话,他只是笑笑,“你自己心里想得清楚,师父不多说。” 雾源呼吸一顿,他转头和老和尚对上视线,心底的伪装被人看得清楚,他失笑,遂不再说话了。山上的冷意比京城更重,他身边有几味草药就是白日里从京城买回来的。 而在月光的照耀下,篮子里露出一块金属令牌的一角,金光微闪,让人一打眼就能瞧见上面龙飞凤舞的一个萧字。 是箫国皇室令牌。 扎眼得很。 老和尚跟他在这儿看了好长时间的夜色,耳边不免响起虫子的叫声,但声音稀疏,多半是因为气温骤降,连虫子都被冻死了。 “师父,你觉得我会回去吗?” 老和尚裹紧冬衣冷声一笑,“又想骗你师父?” 这小子一天天没个好心思,凡事想不出来都来找他,但这件事他做不了主,老和尚悠哉游哉起身,“雾源,师父至今才发现师父给你起得这个名字不好,若不喜欢自己改了便是。” 昏沉的来时路,他当时不知这孩子的身世,便随意起了这么个名字。 如今看来,这名字好似一道诅咒扣在他身上,老和尚听着揪心。 “有什么好不好的?”雾源满不在乎,“来时路如何我不在乎,去路才重要。” 去路? 准备转身离去的老和尚闻言失笑,他倒是忘了,他这小徒弟可比常人多了些悟性,“对,去路才重要。”说罢不在停留,老和山转身走了。 夜色的悬崖边,便又留下雾源一人。 他从小就待在山上,没上过一天学堂,就算回去了又能做什么?白日里那侍卫说什么来着?父皇重病,皇妹身处险境…… “这一天天的还真是热闹。”雾源打了个哈欠,自嘴边飘散出一团雾气,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想,他那皇弟听着脑子不太好,整日里除了皇位不知道想些什么东西。 回去和他斗来斗去?雾源没这个空,还不如多看两本医术来得实在。 “贫僧不是有大志向的人啊。”一声长叹,雾源把双手垫在脑袋地下,他整个人躺在悬崖边,身下是一片空地,旁边还有碎石。不远处几个小僧弥瞧着就觉得冷,但平日里和雾源又不是很熟,想想还是没过来。 大志向……他倒真想到一位有大志向的人,不知如今他的志向实现得怎么样了。 “造福百姓,”毫无头绪地挠头,雾源不耐烦,“那还是太狂妄了。” 罕见地,冬日里一只飞鸟飞过山头。雾源一边赏月一边把框里剩下的药材处理了,也不知何时才回房。 转眼,临近腊月。 古月城的大营在马上年节时迎来一个好消息,轰动整个大营,传令兵红着眼,“捷报!捷报!” 刚结束一场恶战,营中大大小小的伤病不计其数,这声捷报好似火苗燃起了这伙人心中的热切。 有人不信,“今日尚未开战,何来捷报?” “难不成,是箫国皇帝还是太子死了?” 苦笑一声,“那敢情好?” 也就是这声捷报,还能让他们有心思开了玩笑。 韩季青大跨步走来把人拦住,“拿来给本将!” “是!”传令兵忙递过去,他忍不住笑着,“将军,是草原战场那边传来的捷报!原辽投降了,原辽投降了!” 韩季青心口狂跳,他立马把战报拆开,边看边念叨,“韩将军带兵围剿原辽营帐,草原不敌,遂归降!” 心底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小兵都替韩季青松口气,“将军,信中没说,但兄弟们让属下口头告知将军,韩将军这几日越发精神,身上无重伤,已准备带人收拾战场了。” “好样的,多谢兄弟们!”韩季青眼眶微红,拍了拍传令兵的肩膀,松了口气。 他心里的大石头算落下去一半。 “是!多谢将军!” 传令兵笑嘻嘻,告别韩季青后转头也去告诉营中兄弟这个消息,这可是难得的捷报,大云打了将近一年的仗,一打就是三国交战,他们云国被两方围攻,如今也总算是解决了一方! 更何况原本的草原,可要算到他们云国境内了。 “兄弟们!草原归降! “草原归降!” “什么!草原归降了?!” “当真!” “终于!是捷报,是捷报!” …… 欢呼雀跃在大营内疯传,遥如意和顾回舟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二人喜滋滋碰了个杯,遥如意一口闷下,“是年节前最好的消息了。” “嗯。”顾回舟点头。 刚韩季青走时也是难掩的笑意,捷报的狂喜让一众人都忘了营内马上亏空的粮草,战事接连不断,一年中产出的粮草在勉强供给全国百姓后都送来了前线,当初朝中剩下的赈灾粮也都早早的运了过来。 如今,京城是掏不出东西了。 本就粮灾,如何供得上一整年的战事。 遥如意知道男人在想什么,他趴在桌上,“草原归顺,他们可还有粮食?” “草原若有也不会轻易归降,当初草原从京城空着手回去,他们南边的地一直荒废着。” 原来如此,原辽也该后悔死了。若是当时随便带一个农司官员回去,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结果。 “那……” 顾回舟挑眉冷笑,“当初草原战场粮食紧缺时,十九大人如何想的?” “因粮于敌。” 说完蘑菇瞪大了眼,所以顾回舟是想…… “嗯,因粮于敌。”又倒了一杯茶,男人语气幽幽,“过了子时,朕便率五万将士夜袭箫国大营。” 第82章 因粮于敌 “有劳诸位!接上后边的将士…… “今夜就要突袭?” 遥如意一怔, 他之前怎么没听给顾回舟说起过,立马眉头皱着表达自己的不认同,他想了一会扬声说,“我也想去。” 皇帝拧眉不满, “你去做什么?” 关于萧竹月之事顾回舟并未多说, 但他不愿再让遥如意见到那人, 且他不愿遥如意跟他一起涉险, 即便在地形地势上已经探查透彻, 男人还是不愿。 这只蘑菇原本还在皇宫里养尊处优, 把他带来前线已经超出了他的设想。 遥如意平静地趴在桌面, 帐外的欢呼时不时传来, 与此刻帐内的严肃截然不同。 蘑菇精致的眉眼在这些日子变得有些严肃,按照往日的习惯,他总喜欢在饭后吃些点心,然在军中再也没吃到过,顶多吃点掺了白糖的馒头, 遥如意不喜欢。 后来遥如意试着把糖撒一点在茶水里, 喝着甜滋滋的他也喜欢。 帐内寂静了一会, 他喝水的动作缓慢没发出什么声音来,连被子触碰桌面都寂静无声。 遥如意咽下甜茶水,舌尖轻舔嘴角,哼哼着,“顾回舟,你又拦不住我。” 他若是想跟去怎么都跟得上。 化作一只蘑菇随意窝上万人的军队中,对他来讲好似喝水一样简单。 顾回舟没说话,半晌后蘑菇就知道顾回舟默认了,忙讨好笑笑, 他挪着身下的凳子往旁边凑,直到腿贴着顾回舟的腿方才停下,一双眼转着颇有几分精怪的意思,“陛下,那我们何时出发?” 看着他这副模样顾回舟冷笑。 “哼,”皇帝没好气的说,“待蒋爽那边安排好,从山上走。” “好。” 夜色很快黑成一片,夜空澄澈连星都格外耀眼。这里下雪下得早,但遥如意可没选在这个时候过生辰,他还是要等京城下雪再说,但想归想,他今年大概是瞧不见京城的初雪了。 白茫茫的雪在兵马临行前停了,韩季青松了口气,此处山坡高耸陡立,白日里都不好走更何况是现在,他握了握拳,“陛下!还是臣领兵前往!” “闭嘴。” 一袭黑袍的顾回舟冷眼瞥去,他身上穿着黑色夜行衣,让人看着就觉得冷,但如今地势险峻,若是穿得多反而危险,那几万士兵亦是如此。 积雪在夜里成了灰蓝色,罩在山上让人看不清路,早早有小兵走在最前面探查,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遥如意难得换上黑袍,他跟在顾回舟身侧听男人扬声,“上山。” “是!” 将士们齐声应道,他们不敢高声喊生怕打草惊蛇。 由一个营的小兵走在最前,边走边探路的虚实,积雪遮盖的断崖被人剥开表层瞧见真容,若未曾被人发现不知会让多少人殒命。 “这!竟然是一处断崖!” “快,快跨过去!” “我,我腿软!” “都扶着点。” 很快山坡上站满了人,光秃秃的树干湮没在人影之中,好似不曾下雪一般。 韩季青拧眉,“臣祝陛下凯旋!” “嗯,走了。” 牵着遥如意的手腕,顾回舟拉着人上山,山路看着尤为艰险,但前前后后都是士兵,多少能互相帮衬。 树干组成的树林在月影下变成了话本里吃人的深渊,加上阴冷的寒气让人心底发颤,士兵们步子放慢却也走得心惊肉跳。 “啊——” “小、小心!” 在顾回舟身前的小兵见身后是皇帝,一只手犹犹豫豫也不知要不要去扯一把,然在这时,十四一个闪身从树上跳下来,落在小兵和顾回舟之间,“走你的。” “是,多谢大人!” 山路越上走越陡峭,不少人脸色泛白,让他们去打仗他们心甘情愿,但如今往下看一眼就是万丈深渊,“啊——唔!” 一个小兵脚滑了一下,整个身子探出悬崖,被一旁的蒋爽眼疾手快给拽了回来,“闭嘴!” “救命!救命!”小兵吓得神情恍惚,他哆哆嗦嗦想攀着石壁,奈何石壁上结了冰,他刚摸到滑溜溜的冰面就感到心底一颤,“我!我不行,我——” 他要掉下去了,他又要滑下去了! 小兵高声喊叫却瞬间被人捂住嘴。 他惊恐的眼对上蒋爽怒气上涌的神情,“闭嘴!临行前点人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蒋爽气得呼吸粗重,他特意叮嘱了要将怕高的踢出去,但谁知道他们竟敢阳奉阴违! “老子告诉你,现在你人既然来了就是哭着也得走过去,男子汉大丈夫,走!哭!一天天就知道哭!走本将前边,抓紧点!” 小兵被蒋爽骂得脸红一块白一块,然一转头看见身旁的悬崖依旧腿软,“将军,我……” “走!” 身边上来两个将士,他们一边一个搀在小兵身边,“兄弟,闭上眼睛。俺们两个带你过去。” “多,多谢!” 蒋爽恨铁不成钢,但也没在多说什么。他看着身后马上要赶上来的皇帝,严声警告,“都给本将多加注意,若是有人脚滑腿软,互相帮一帮!” “是,蒋副将。” “是,将军。” 山谷中不见其他活物,遥如意远远的就能见了刚刚的争执,他没说什么,此处悬崖确实高耸,对怕高之人来说和上刑场没区别,蘑菇一脚踩在泛着冷光的冰面上,他问,“陛下,你怕高吗?” 他怕高? 顾回舟回想,自己带这人上山不知多少回,他若怕高又怎会……然到嘴边的话突然变了,男人语气低沉,“有着,十九大人来扶着点朕。” “好,那你要抓紧我。” 遥如意嘴角含笑,他牵着顾回舟的手收紧,自两人交握之处泛起暖意,通向顾回舟四肢。 “呵。” “怎么了?还是害怕吗?” “不怕,大人牵着朕怕什么?” “那你要跟紧我。” “好。” 山路崎岖波折,仅一个山头就走了两个时辰,两万多人终于在两山之间的空地上歇了歇脚,之前还觉得冷,但现在吹着山谷里的风只觉得痛快。 “水,谁还有水?” “没有了。” “我这儿也没有。” “俺!俺有!” …… 蒋爽“啧”了一声,不耐烦道,“做什么那么麻烦,这么多雪,抓紧捂热了灌水壶里,一会上山可不停了。” “是!” 遥如意闻言,也跟着一起找干净的雪,不止是雪,朝阳面的山壁上有冰挂,他见了忙去拿,可身高就差一点,一旁小兵看了,“遥副将,属下来——” 话没说完,小兵看见他们陛下去了。 “属下……属下告退。” 十三坐在石岩上拿着一个冰挂吃着,见状长叹一声,他又不是没看见,他都不凑热闹这帮新兵蛋子上赶着凑什么? 十三怼了怼一旁的十四,“怎么看?” “什么?” “咱们陛下啊。” 十四一怔,“甚好。” 十三无奈摇头,“算了,跟你说不明白。”他对十四翻了个白眼,他转头自顾自笑去了,刚那小兵身高可还没小十九高呢。 而且就这么点高度,他们十九大人够不着?小十九可是轻功了得,抬腿一个翻身能上冰挂上边去。 “都是陛下和小十九之间的乐趣,你们这帮人啊。” 十四皱眉,“行了,一会还得赶路,你别吃多了拉肚子。” 冰挂被十三咬得嘎嘣脆,冰碴差点没蹦到十四脸上,他摇头,“放心,当冰糕吃呢。” 休整一刻钟,上万人再次动身。 两个时辰后,大军蛰伏在箫国军营外的荒山之中,顾回舟眯眼瞧着那片诺大的军营,十三在一旁说,“陛下,大营前数十里有哨兵看守,离我们最近这处入口人数最少,可行。” “嗯,准备,听朕指令。” 风声沙沙吹响如黄沙一般的白雪,男人声音低沉,“上!” 瞬间,如同从山顶滚落的巨石一样,上万名士兵率先冲向箫国军营,无人高呼,无数将士们脚步轻悄暗自靠近大营,在冲到半山腰时,最后一片弓箭兵立马站定,弓箭举在手中,“放!” 又一声大喊,“放——” “唰——” “嗖——” 箭羽好似漫天飞雨,银针般遍布在天空之上,下一秒直冲箫国军营而去。 “啊——”利箭刺穿一人胸膛。 “敌袭!是敌袭!” “将军!云国突袭!啊——”传令兵还没等跑到营内,最先没了气息。鲜血染红地上皑皑白雪,如冬日的梅花朵朵绽放。 蒋爽带人往前冲,他长剑一挥,“杀——” “杀——” 箫国境内前来支援的大军尚未赶到前线,如今,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顾回舟和遥如意对视一眼,两人快步冲到山下,手腕反转亮出长剑,“遥如意,小心!” “好。” 军营之内,萧竹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跪在地上的几个大臣昏昏欲睡,被萧竹月栖身的声响直接惊醒,几人惶恐,“太……太子殿下!” 他们这两日和太子殿下商量着和谈,奈何太子一点不听他们这几人的,如今更是连跪了一夜,膝下早就麻木了,几人想拱手奈何身子使不上力,一下栽倒在一旁。 “太子殿下,不能再打……”苦口婆心的话顿珠,他被太子的眼神吓到了,“太,太子殿下……” 萧竹月清秀的面容上闪过狠厉,“蠢货!” “敌袭——” “殿下,有敌袭——” 帐外的喊叫凄厉恐慌,萧竹月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几个大臣,身上盔甲撞在佩剑上发出一声巨响,“来人!” 顾回舟!简直欺人太甚! “来人!迎敌!” 几万人的厮杀占据了大营几乎一半的地方,萧竹月和顾回舟对上长剑,两人眼底的恨意不加掩饰,萧竹月四下打量,“呵,孤不愿和你打,孤要跟如意叙旧!”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招式更加凌厉,萧竹月笑不出来了,他被逼得步步紧退,然一旁突然闪过一道人影,萧竹月笑了,他笑着喊,“如意!” 遥如意头都不转,依旧和副将缠斗在一起。 顾回舟冷笑,“太子殿下还是先顾好自己吧!”男人剑尖沾着血,挥在空中如同梅花洒在地面,带着凄厉的美感。 “欻——”耳边满是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不出半炷香,已经是尸骨遍地。 “遥如意——”顾回舟瞳孔紧缩,他手腕处一把匕首盘旋而出,瞬息后刺在遥如意对面那人的脖颈上,而与此同时,遥如意身子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弯下,躲过对面迎来的长剑。 “你还有空去顾别人?”萧竹月冷着脸,招招狠毒,恨不得下一瞬顾回舟就能死在他刀剑之下。 双方将士随在对战,但顾回舟觉得萧竹月并未亮出底牌,他在等什么? 顾回舟心底突然有了一瞬不好的预感,十三刚带着人去了粮仓,但箫国人…… “陛下在想什么?”萧竹月带顾回舟上了房顶,两军主帅在众人视线下立于房檐两侧,风突然呼啸肆虐,两人被吹得真不开眼,顾回舟眯眼站在原地,然他突然冷笑一声,疾速朝着对面跑去,在大风中和萧竹月再次对上。 “戥——” 顾回舟笑得好看,“萧竹月,你会死在朕手里。” 然后他要把这双盯着遥如意看的眼睛挖下来碾碎…… “拭目以待!” 两人过招几百个回合,呼出的热气四散开来比天空之上的云更白净,耳边嘈杂的战乱声中夹杂着一道细微的声响,顾回舟皱眉,然在下一瞬—— 不对! 轰隆隆—— 是一头巨型猛兽踏足这片领地的轰鸣声。 箭羽刺破空气的声响越来越快,顾回舟霎时间纵身一跃,他刚刚立足之地猛然插着一支利箭。他转头去看,在萧竹月放肆的大笑中,远处的兵马越来越清楚,顾回舟顶底一片冰冷,是箫国的援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孤也不瞒着了!”萧竹月狂妄道,“皇帝陛下区区一两万的人,难道就想屠了我箫国的大营吗?” “戥——” 数不清的箭羽自远处袭来,顾回舟冷哼一声翻身下了屋顶,两人自营内打倒营外,谁的身上都不下几十道伤口。 正往下流血。 “啊——”不远处一道痛呼。 萧竹月眼见着遥如意把长剑刺穿他副将的喉咙,眼底不带恨意,反而趣味越来越重,“如意,不愧是孤看——” 话还没说完,萧竹月被冷剑的剑气直逼着后退,他连退百米,顾回舟眉眼狠戾,“看个屁!” “欻——” “看看怎么了,难不成陛下还对自己的部下有其他想法?” 萧竹月见顾回舟不理反而加重攻势,他笑了,笑着笑着心底一顿…… 他们怎么还不撤军? 萧竹月恍然想到这件事,他眉头皱紧,他们箫国的援军再有半刻钟便能赶上来,顾回舟是打算跟他鱼死网破? 心底的死水逐渐沸腾,萧竹月甚至能瞧见顾回舟死在地上的画面。 不可能。 理智让萧竹月再次回想,他们为何以靠近悬山那边为破口,仅仅是因为靠近山坡防守薄弱? 不,不对! 那边有一条路能直奔粮仓! 心里霎时间泛起一片冷意,萧竹月瞬间冷了脸,他气得颤抖,“顾回舟,你敢!” 顾回舟剑尖在刺向萧竹月的瞬间被人躲开,“朕敢,朕当然敢!” 两人话音刚落,自大营一角,“轰——” 火药炸开的声音如同毁天灭地的一声闷雷,响彻在正个大营之内。帐内那几个外交使终于能走了,几人颤颤巍巍相互扶持,刚踏出营帐一看,自大营最里侧的一角正泛着熊熊烈火,几人哆嗦着脸色苍白,“那是……粮仓!” “是粮仓!快,快救火!” “救火!快救火啊!” 一位大臣想去帮忙,奈何腿脚不利索,刚踏出去一步被地上将士的尸体绊了个正着,他整个人趴在将士背上,伸手摸到满手的血,“啊——” “救命!救命——” 大臣忙后退,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只想活着,活着。 再次后退,萧竹月与人分开,剑身寒光映着他眼底的冷意,听着大军压境之声,冷哼一声不见了踪影。 没想到箫国的援军来得如此之快,粮食尚未拿到多少。但援军来了又如何,混着白雪和碎石一同咽下去果腹罢了。 “撤!” 顾回舟大手一挥,云国将士顿时跟着他们陛下向同一方向撤退,十三在最后吹出一声哨响,引去了大多人的目光,他大手一挥,“萧太子,借几匹马,谢了!” 云国将士在片刻间撤出箫国大营,盾牌一个接一个连成一片,铸成厚厚的一道屏障,顾回舟翻身上马,他一把把遥如意拉上来,疾速飞驰在疆场之上。 “欻——”“欻——”“嗖——” 铺天盖地的箭羽从箫国大营飞来,都被盾挡下,然却射中了不少马。 上百匹骏马被十三带着小兵赶出来,遥如意差点笑出声,这哪是几匹? “小十九,你跟着陛下就好。” 遥如意点头,那几百匹骏马立马被将士们瓜分,三人同乘一匹也只是冰山一角。但足够了…… “快撤!”蒋爽大喊。 “撤!” 一边端着盾牌一边后撤,跑到几里外发现箫国并没有追赶的迹象后这群将士干事欢呼雀跃,“我们,我们就这么出来了!” “痛快!这次打得萧竹月措不及防!” “可惜了,原本能带粮食回去给兄弟们大吃一顿!” “没事儿!咱们没得吃他们也没得吃,爽快!” “但营中粮食……” 顾回舟搂着遥如意,他疾驰在最前,虽是把人搂着但更多时候他把手挡在遥如意脸侧替他挡去挖骨般伤人的寒风。 风声呼啸刺耳,遥如意怕小声顾回舟听不见,他双手环在人身上大喊,“顾回舟!粮草没拿到怎么办!” 他们赶了一夜的路,没成想竟摆在了箫国援军上! 自箫国传来的消息里,援军该在两日后才能抵达先前。 “无妨。”男人低头亲轻吻遥如意额角,“我们吃不上,他们也吃不上。” 如今箫国大营正忙着灭火,但也无济于事。 遥如意闻言笑了,“谁想出来的法子,竟还带了火折子。” “十三,他一直带着。” 遥如意点头,他在顾回舟怀里勉强转了个身,探出头和不远处的十三对上视线,相顾一笑,十三立马朝他扬手,脸上的得意不加掩饰。 “动什么?” 遥如意刚探出头不出瞬息就被人搂回来,他被顾回舟按在胸前,黄沙和冷风交织的严寒没伤到他半分,他把头埋在顾回舟身上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夹杂着血腥和灰尘的味道。 而在宫里常常能闻到的檀香气几乎消失不见。 遥如意不死心,他又吸了一大口,却还是如此。而这时耳边传来男人的轻笑,“十九大人在朕胸前做什么呢?” 这人每每吸气后就埋着不动,随着策马的震颤衣料划过胸前那处…… “乖,朕回去再让十九大人玩个够。” 什么? 遥如意只听见了第一句,他问,“什么?” 男人挑眉,“无事。” 顾回舟说没事就没事吧,如今只要在战事上没有太大的变动,那就是无事。 策马的几百人在疾驰了一个时辰后恍然间听到在对面传来的马蹄声,整齐有素,声音越来越响震颤了这片天地。 遥如意一喜,“是韩将军的接应!” “是。” 缓缓放慢了步子,大马仰头一声咆哮,“吁——” 片刻后瞧见了对面人,由韩季青身侧的亲兵带着百号人赶来了数千匹马,那人大声,“臣参见陛下!” 领兵之人高声后是身后众位将士的齐声高呼看,“参见陛下!” 声音响彻在马蹄声中带着难言的震撼肃穆。 身为皇帝的男人即便和众人一样着黑袍也依旧是皇帝,眉眼锋利庄严不可一世,嘴角上扬的弧度好似在嘲笑身后萧国愚蠢无知的主帅。 顾回舟伸手举着长剑,剑身银黑色的亮光在一片黄沙中如此扎眼高贵,他高声道,“有劳诸位!接上后边的将士,回营!” 十三跟着大声喊,“回营!” 声音一人接着一人,直至从皇帝口中传到两方军队的最后一人,所有人再次大喊,“回营!” 第83章 十九失踪 今年的生辰礼,朕送你一个盛…… 浩浩荡荡的万人军队在天光即将沉入昏暗之际踏入城池, 马蹄声响彻整个古月城,乌泱泱的灰尘被积雪盖住没能四溅开来,但湿滑的路面倒总让人脚滑,大营门口时不时传来一声, “慢点慢点!” “都注意点!这边冰厚!” 这一趟下来粮食没拿到多少, 但也不算空手而归, 顾回舟估算着箫国白日里抵达前线的援军约五万人, 至于其他…… 他隐约听见箫国那几位外交使说不能再打了, 箫国国内兵力已经不能再撑住如此大规模的战事, 但萧竹月可不会听老皇帝的话。 若他是萧竹月, 他会…… “鱼死网破。” 几个字从男人嘴里吐出来, 顾回舟手背的青筋暴起,他眼底的疯狂不加掩饰,让一旁的几人都白了脸色。 “这!” “萧竹月是疯了吗!” 蒋爽瞪大了眼,“他们营中如今至少六七万人,即便比不上箫国最鼎盛时期的兵力, 但也是一场硬仗, 更何况他们拿什么打?让国内的将士们都爬到山上去啃那些光秃秃的树干吗?” 大汉声音粗犷, 喊出来把整个营帐都震了震。 “难不成还能把山上的土当大白米饭吃?” 蒋爽气急了,说完才恍然自己对面还站着皇帝,脸色一白立马下跪请罪,“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顾回舟没说话,倒是遥如意摸了摸鼻子,他是想尝尝山上冻硬了的土,应当和十三吃的那根冰挂相似,咬起来嘎嘣脆,但他还没找到机会。 “起来。” “谢陛下。” 韩季青抿唇, 箫国如今也没了战备粮食,两国的人数又大致相同。若萧竹月想鱼死网破,那就只剩下这最后一战,只要他们把最后这一场仗打赢了,无论萧竹月再如何疯,老皇帝都不会再让他闹下去! “陛下放心,臣会全力迎敌!” “嗯,”顾回舟坐到椅子上,他拉着遥如意的手把人扯过来,当着那两位将军的面对遥如意使眼色,那意思明晃晃在说,“别让朕瞧见你吃不该吃的东西。” 蘑菇心虚,视线乱飘。 “下去吧。” “是。” 帐内仅剩下遥如意和顾回舟两人,见人都退下去了,遥如意连忙反握住顾回舟的手。 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他不说顾回舟就好像看不见似的,刚刚还心虚的视线突然变得凌厉,上下打量在顾回舟身上。 若在云国境内有人敢这般对待皇帝,早就该被暗影的人拖出城外抛尸了,但这人偏偏是遥如意,顾回舟好声好气地哄着,“朕日后多加注意。” “你放屁!” 顾回舟挑眉,这句话倒是让他学会了,“朕说话算话。” “你之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两人说话间白光自两人手指交握处四散开来,如同开了神智一般钻入顾回舟身上各处,白光化作多少缕丝线便表明男人身上有多少道伤口。 遥如意越看到后面脸色越差,暗自加重了力道,顾回舟瞬间感觉到正在愈合的皮肉好似在被人拉扯,如同撕开的破布一般被人粗暴黏上,他低声发出一道轻呼,“大人,疼。” “你不是不怕疼吗?”遥如意不管,每次他都轻手轻脚给人疗伤,现在好了,顾回舟压根不管自己身上有多少伤口,越想越气。 蘑菇声音冷冽,“那是不是萧竹月的剑尖抵在你胸口你也要撞上去,要是我没来得及救你怎么办?” 说到后面遥如意眼眶微红,他总能想到当初在草原战场时听到顾回舟死讯的那天,那一日彷佛成了他的噩梦,每当顾回舟不在身边的时候他都能回想起来。 “你死了本仙君上哪儿能找到让我化形的人,我岂不是还要回到青华山去修炼?” 遥如意委屈,他见顾回舟伤口好了立马把人的手甩开,转身前还是气不过,一脚踹在皇帝腿上,以解心头的郁结。 顾回舟没说话,他现在听着遥如意如此说恨不得回到几个月之前把当时的自己掐死,他要骗过箫国那群人也要骗过京城那群人,但他从没想过要骗这只蘑菇。 蓦地,遥如意上床的动作被人拽住,他猛地跌入一个滚烫的怀里,被人如珍宝一般抱着,男人温热的气息打在耳侧,遥如意皱眉,“我现在不想理你。” “朕惹大人生气了,让大人伤心了,朕给大人赔罪。” 一声声沉闷低声的喃喃好似能鼓惑人心,遥如意听着听着耳朵就软了,“顾回舟!” 男人抱得越发紧,遥如意挣脱不开也就这样了,他扭头一口咬在顾回舟耳垂上,没收力,“嘶——”顾回舟吸了一口冷气,“大人重些,不够。” “有病!”咬完,遥如意软了身子靠在顾回舟怀里,那处皮肉破开了,他垂着视线在上面舔了两口。 男人轻笑了声把人搂住,“遥如意,朕疼你。” 他看不得怀中人露出原本的那抹神色,如同把他的心挖空一般的疼,痛感自心底遍布四肢,连同静脉一起,淬着毒裹着藤条一起经受天雷洗礼。 他不想也不愿再瞧见遥如意那样的神色,轻吻落在人眼角,“乖,朕在。” “嗯。” 遥如意被人哄得迷迷糊糊,在最后马上要睡着的时候还在想,他是不是也太好哄了。 然来不及多想,他在顾回舟的怀里直接睡过去了,他本就贪睡,一整夜没睡到现在困得想不起来别的,瞬息后沉沉睡了过去。 “我还想睡,你别动我。” “顾回舟,我还要睡。” 第二日天亮前,遥如意声音嘶哑带着没睡饱的委屈,顾回舟失笑,他把人搂着轻声开口,“今日是十九大人的生辰,朕带你出去。” “生辰?” 半梦半醒间听见这两个字,遥如意醒了,他一只手伸出被子抻了抻,眼神朦胧,“北元早就下了大雪,为何今日是我的生辰?” 顾回舟想了一会,“朕找了高人,掐指一算今日京城下雪。” 遥如意,“……当真?” “当真。” 也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遥如意信了,他这时候也醒了,撑着身子坐起来,兴致冲冲,“我们要去哪儿?” “跟朕来。” 两人好似从学堂偷跑出去的纨绔子弟,在天光乍亮之际从大营的一处小门溜了出去。 十三打了个哈欠,他看着鬼鬼祟祟溜出去的两人打趣笑笑,拍了拍身旁被他无顾拽进来的两个守卫,“行了,回去吧。” 守卫一脸无措,“大,大人?” “无事,本大人记错了,你们回去就行。” “是,大人。” 两人自出城后换了马,一路朝着云国的方向疾驰,骏马在荒芜的空地上奔袭一个时辰后缓缓停下。 停在一处山脚下,此处比昨夜士兵们攀岩的那座山矮不少,朝阳那面的雪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金色。 遥如意一时间看愣了,“好看。” 他觉得远处雪山在金光下像他的菌盖,不知顾回舟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带他来。 顾回舟语气轻快,“是好看,走吧。” 原本以为已经到地方了,但现在遥如意才知道顾回舟竟要带他到山顶上去,“好。” 这处山势平缓,山坡上遍布着不少树干,拦住了一块块的白雪。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登上最近的一座山峰,照在对面雪山上的金光散了一半,却依旧巍峨雄壮。 此处是古月城和千盐城交会的中间地带,若无意外此后这两座城都将归于云国境内。 顾回舟嘴角含笑,他拉着遥如意的手吻了下,二人面朝雪山方向看去,他们身后是无边的大云国,好似在金光的照耀下一同被暖阳笼罩的还有马上步入盛世的大云。 “遥如意,今年的生辰礼,朕送你一个盛世,可好?” 盛世? 在晨光的照耀下他被顾回舟的话晃了神,“像你去年年节时写的那样?” 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嗯,像朕写的那样。” 两人都没说话,但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的悸动不用言说,男人轻轻低头,轻吻住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这人纯粹地如同一汪清泉,偏偏纵容他往里面倒了墨汁。 瞬间,黑色染透了泉水。 “朕听说,这座山名叫祈神山。” “百年前有一位被算命先生认定为孤苦无依之人费尽千辛万苦爬了上来,他从晨光微亮等到金光漫天,他成了被神选中的孩子。当天金光遍布在他周围,如同神佛降世改写了这人的命格。” 遥如意问,“后来呢?” “后来他在金光散去后下了山,几年间登科入仕娶贤妻,子孙满堂。” 遥如意眼里透着笑,他眸中带着从雪山上照来的光晕,顾回舟看得昏了头,差点忘记说后面的话,“自那之后,这座山被命名为祈神山,传闻在晨时登山之人若被神洒下的金光笼罩,便能改变命格。” 所谓的金光不过是每日都有的日光,可今日日光出来了,他便信。 “遥如意,今日朕带你来了。今日也有金光,你日后只能一直跟在朕身边了。” 即便他就是天煞孤星,日后他的命格也变了,但他不敢自己来,他要带遥如意一起,若金光出现了,他就能把身边这人永远留在身边。 “顾回舟……” 寒风冷冽好似要把人留在此处,然顾回舟的炽热能把遥如意烫化,他被人吻得呼吸急促,抽空间才回了顾回舟的话,“那,那你也是我的。” “好,朕一直是你的。” 遥如意说不出的欢喜,到现在他只过了两次生辰,都是顾回舟给他过的,他都喜欢。 两人一直在山顶待到金光退散,顾回舟起身把人拽起来,“走了。” “回营吗?” 男人点头,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声,“回营,回去和萧竹月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 “不过是鱼死网破,那咱们就让他有来无回!”蒋爽站在城墙上嘶吼。 战火轰鸣,箫国的几万大军如同铺天盖地的阴云直逼古月城门,战士聚集在城墙之上,把无数的油从城墙上往下倒,顾回舟掌心攥着朱砂串儿,他看向下面的大军好似在看数不清的傀儡。 远处大军压境,不少人心底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城门后的韩季青听着鼓声阵阵,他闭上了眼,若此番殉国,他也对得起所有人。 但他的女儿…… 罢了,“将士们!”眼底一片血红,他大声喊道,“今日箫国来战,很可能是最后一战!咱们要撑住!” “撑住!” “让他们有来无回!” “撑住!” 城墙下的呐喊甚至在城墙上都听得见,十万将士的高呼,响彻这一片国土。 远处的箫国帅旗越来越近,已然能瞧见骑在马上的萧竹月,半晌,皇帝淡淡道,“放。” “放——” “放——” “放——” 接二连三的高呼传遍城墙之上,只听见轰隆隆的巨响持续良久,巨石上裹着冬衣,在马上被扔下城墙之前泡在地上的大缸里,油洒在地上熏得人头昏。 “轰——” 接触到火折子的一瞬间,巨石变成一颗燃烧的火球,被铁棍一翘,“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 巨石接着再次点燃早就洒在地上的油,冲天的火龙朝着箫国大军席卷而去。 萧竹月笑了,他狠狠咬牙,“杀——” 而城墙之上的顾回舟同样抬手,比作刀刃的模样放在脖子上,无声道,“死。” “唰——” “唰——” 在城墙之外两侧的山头,箭羽似银针朝着箫国大军射去,箭羽和盾牌撞击发出尖锐的震动,萧竹月冷笑着,他手指攥紧发出脆响眼神一转,一旁的肖寒便没了身影。 顾回舟,今日我们总会有一人命丧于此。 不是我,便是你! 火龙烧了一整日,地面上再看不见积雪,箫国不知死了多少人,古月城的城门终于开了,城门内是数不清的兵马,自主帅一声大喝后,疾速冲向对面敌军。 “冲啊——” “杀——” 两方饥饿的男丁如同成群的野狼,为一口腐肉要把对方生吞活剥,只要能赢得一口吃食,他们也不枉此生。 遥如意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交战的双方,这是他目睹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辽阔的沙场中容纳了近二十万人,他看红了眼。 突然,“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遥如意猛地转头,他瞳孔紧缩,顾回舟闭着靠在身后石柱上,昏了过去,“顾回舟!” “顾回舟!” 怎么会! 遥如意凑上前把人抱住,他不敢声张生怕扰了军心,心底的巨石再次高高悬起,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一把握住顾回舟的手,隐约的白光没发现男人身上有任何伤口,遥如意在放下心的同时不免想到最坏的结果。 身上连伤都没有,又怎会晕倒? 遥如意来不及多想,他忙把顾回舟带回到帅帐,匆忙唤来的军医,“军医,怎么回事!” 一双精巧灵动的眼已经染上将军的锐利,军医被吓一跳,他刚才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看见皇上躺在床上他自己差点先跪了,“遥副将,遥副将且宽心!” “陛下并无大碍,只不过是这几日积劳成疾,再加上陛下心思重,用食不规律,身子久久没得到休息,便一下子昏了过去。 “待下官去煎几副药,陛下用下就能好。” “快去吧。”遥如意闻言止不住笑了,他呼出一口气,明知道顾回舟身上连一个伤口都没有,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顾回舟。”他对着躺在床上的人冷声说,“你又骗我。” 他一想到刚刚军医说男人用食不规律就来气,“爱吃不吃,你不吃我吃。”这么说着,遥如意端起一旁的清粥干了一大口。 哪还称得上是粥,说是米汤都不为过。 一边想着战事,一边盯着顾回舟,遥如意就这样守到晚上,战事仍在继续,他放心不下,“来人!” 碰巧十三撩开帘子走进来,皱眉问,“十九,陛下如何?” “没事,陛下太累了。”遥如意见是十三也放心,“十三,你在这看着陛下,我去城墙上瞧瞧。” “无事就好,”十三松了口气。 “你在这儿,哥哥去就行。”他笑着对遥如意说,这大半年忙昏了头,他都快忘了原本是自己照顾小十九这个弟弟,如今他已经成了副将。 果然是他们当中最有出息的。 “无事,我想去看看。” 十三一顿,他也就不再拦了,“那行,你去吧。” 在遥如意出门那一刻他还说了句,“多加小心。” “放心。” 战火自巨石扔下城门那一刻持续三天三夜,而顾回舟也在最后这一夜方才醒过来,头痛欲裂,脑海里不断响起轰鸣声,他伸手抵住额角坐起身,一旁的军医忙上来把脉。 “陛下刚刚昏睡三日,身子还虚,还要静养啊。” 大帐内一片寂静,韩季青拳头紧握,半晌后他突然跪下,膝盖砸在地面的声音让帐内众人都跟着心头一颤。 “咚——” “咚——” “陛下!” 顾回舟额头一跳,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在两人说话前,他问,“遥如意呢?” 一阵死寂。 他又问一遍,“遥如意呢?” 十三咬着牙,“陛下,十四和十九已经……已经消失一日了!” “砰!” 桌边的茶盏被军医不小心碰到地上,他立马跪下,“陛下恕罪!” 床上男人一把掀开被子,他大跨步朝着放盔甲的架子走去,没人看得见他猩红的眼,声音缠斗,“战事……说给朕听。” 韩季青高声,“是!两国交战三日,我方身死两万多人,萧国更甚,粗略算来约有四万! 半日前,萧竹月带兵撤退,属下没让人追。” “若以如今局势来看,最后一仗定能……”定能把萧竹月打回到萧国国都去! 韩季青顿住,他们不敢赌。 帐内气愤冷凝到极点,片刻后传来一声冷笑。 青筋从脖颈处崩起,无人知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唇角勾起,顾回舟的声音好似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点兵,开战!” “陛下!” 就这么开战? 十三急昏了头,“萧国既然用了手段,便会让人送来和谈的消息!” “朕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朕说了,开战。” 与此同时,萧国大营。 数不尽的伤兵被抬到后面去,其中夹杂着尖锐的痛呼和吵闹的争执,肖寒冷眼旁观,他手中攥着药,暗自给自己肩膀上了药后冷着脸往前走,转眼到了帅帐。 “殿下。” “进来。” 肖寒踏入帐内,帐内变得与前几日不同,原本金碧辉煌的帅帐此时被人休整过,挂满了名人字画和文人附庸风雅的小玩意,肖寒也只是愣了片刻,他垂头拱手,“殿下,陛下传讯。” “说什么?” “陛下称,与云国和谈。” “和谈?”萧竹月好似听到了笑话,如今他握住了顾回舟的命脉,而且这命脉……他冷笑一声,“再等些时日,让父皇放心。孤心里有数。” 肖寒顿了顿,“是。” “陛下,如今粮草之事,京中还没有消息。” 粮草……粮草……他这几日听得最多的就是粮草,“孤知道了。” “殿下……” 萧竹月冷声道,“退下!” 肖寒梗住,“是。” 片刻,人退了出去,帐内又只剩下一片寂静。 萧竹月面前放着一张纸,上面的字大气磅礴,他自己写完欣赏了好一阵子才将其放在一旁,露出下面的空白。 他早早把身上的盔甲卸去换上了文人的袍子,若遥如意还记得,他便能认出这是当初在江州城相遇那日萧竹月穿的那身。 嘴角挂着文雅的笑,萧竹月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他悠哉游哉走到屏风之后,脸上的一道剑伤让整个人带着狰狞,即便他装书生模样装了二十多年,却依旧难掩眼底的煞气。 屏风后是一张大床,床上的人一身白袍染上不少灰,那人被绳子紧紧捆住扔在床上,至今没能醒过来。 然就在萧竹月靠近之时,遥如意眉头微皱,他感受着后颈的酸痛不住扭动,“唔——” 他的嘴被捂住了。 遥如意挣扎着想,片刻后,他睁开眼。 萧竹月站在床边对他拱手,浅笑着说,“如意,好久不见了。” 第84章 最后一战 “仙君,朕没了你要活不下去…… “萧竹月。”遥如意冷声开口。 萧竹月笑得儒雅, 他把自己装扮成一副书生的模样装了二十多年,没人比他更像一个书生。 连箫国老皇帝都一直被他蒙骗在鼓里,老皇帝一直认为他这个二皇子为人淡然爱钻研经书,待日后皇长子回宫后两人定能相处和睦。 他妄想着一个亲王之位就能把萧竹月打发了。 若萧竹月知道老皇帝的这个念头不知要笑成什么样, 他这位父皇, 在近十位皇子中走向皇位, 该说他定是上天选中的真龙天子, 否则就他那副样子, 早就被其他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了。 萧竹月转头不去看遥如意憎恨冷漠的目光, 他浅笑着给人倒了杯茶, 就好似前两次两人在茶馆中相处那般自然, “如意,尝尝我刚泡的茶。” 说完,萧竹月把遥如意手上的绳子拆开,但也仅拆开一侧,剩下的绳子和铁链依旧缠在遥如意的身上。 紧勒着他的手腕脚腕, 若仔细看, 那下面已经擦红了。 隐隐有出血的迹象。 遥如意正巧口渴, 他不在意下没下毒,反正他不会中毒,接过来一口干了。 “好!哈哈哈哈,”萧竹月大笑,他笑得好似一个疯子,半晌终于停了下来,“如意还是这般,我们当真没疏远。” “这么久不见还以为如意不会理我了,没想到你还当我是朋友。”萧竹月摇着扇子, 慢慢悠悠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上,他眼神怅惘回忆当初在将江州城时两人的相遇。 遥如意一个字都没听,他拧着眉回想他为何会晕过去。 两国交战两日后顾回舟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心底的忧虑越来越深,不光是因为顾回舟,还因为战事。 当时打了两天两夜,将士们一口米汤都没来得及喝。 然后他上了城墙想去看战局,却在刚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时顿感身后一阵疾风,瞬息后脖颈上挨了一记手刀,尖锐的刺痛涌上心头,他再醒来时,便是现在。 遥如意心底一沉。 营中,有萧竹月的人! “如意?” “如意。” 萧竹月的声音越来越冷,他不满遥如意对他的忽视。 遥如意冷眼去看,萧竹月如今消瘦不堪,眼底的疯狂和贪婪几乎要将他淹没,即便他再换上书生的衣袍也不会有人认为他是马上要去参加科考的书生。 遥如意冷声问,“你要做什么?” 萧竹月一愣,遂而笑了。 “既然如意如此直白,孤也不和你绕圈子了。”萧竹月站起身,他指了指帐内挂满的字画,“如意瞧瞧,孤的字如何?” “你我初见时,孤就觉得如意的字好看,但还没让如意瞧见过孤的字。”扇子轻摇两下,“在箫国境内,孤的字也是千金难求,如今孤把这些都送给你,如何?” 送给他?遥如意面无波动,不发一言。 死寂在帐内蔓延,萧竹月蹲下身子,他痴迷的看着遥如意搭在床上的那只手,手腕红肿好似马上就要流血,他轻声说,“孤听说,如意是神仙转世,能活死人医白骨。” “怪不得能成为顾回舟身边的人,”那人突然凑近,他贴在遥如意耳边,遥如意想后撤却被人按住手腕,手腕的剧痛让他眉头拧紧,遂听着萧竹月开口道,“韩季青的伤就是你治好的,如今你若是帮孤医好军中将士,孤日后让你当将军。” 说完他停了停,“入朝当一位大臣,待孤登基后辅佐孤,也未尝不可。” “如意的学识,孤信得过。” 瞳孔紧缩,心底狂跳,遥如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垂眸眼神凌厉,“太子殿下岂非是被歹人蒙骗?世上没有活死人医白骨的法子。” 他心底不停在想,那人是谁?竟连这件事都知道! 萧竹月见人不承认,他皱起眉又很快平复,“孤当然是有把握才来找你,要不见见熟人?” 熟人? “呵,进来吧。” 萧竹月似笑非笑,他眼神紧紧盯着遥如意,好似要把他全部神态都收入眼底。 营帐帘子被放下的厚重声自萧竹月身后传来,那脚步声遥如意十分熟悉,他几乎忘了呼吸,漠然的眼神冷冷瞥向来人。 十四。 熟悉的眉眼遥如意看过无数次,然他不会想到两人会在如此情况下碰面! 怎会是十四…… “啧,”萧竹月失望,“如意,你该对他大喊大叫,质问他为何要背叛你们,要不是他,你如今也不会在这里。” 遥如意衣料下胸口起伏,他怎也不会想到十四竟然叛了顾回舟,他不禁在想,若是十四叛了是在何时,到底有多少消息自皇宫传入箫国! 两国开战的前几个月,一直是他和十四待在宫里! “你——” 遥如意眼底翻红,他不知如何去问,而对面那人亦不敢去看遥如意的视线,十四拳头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喉咙微动面容痛苦,“咚——” 单膝撞击地面,十四哽咽,“十九,我已无颜再面对陛下,待你回宫后,可否代我……” 十四说到这儿顿住,他不知该如何去往下说,苦笑,“罢了。” 遥如意咬牙,“可有苦衷?” 萧竹月看着两人这一副痛苦的模样突然笑了,“对,就该这样。”他上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不如孤来说,在云国京城,这位暗影的勇士不敌肖寒,中了孤下的毒。” “算是苦衷。” “为了多活些时日,他便同意与孤合作。” 萧竹月到现在都还在拿着那柄折扇,装作风流煽动两下,“在你们秋猎那日,百里文寒那个蠢货找人下药也不会下,孤差点被你们抓住把柄。还好有十四,方才让顾回舟搜寻无果。” “再然后,就是现在。” “如何?”萧竹月突然凑近,“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顾回舟的事。” 十四眼底藏着滔天的恨意,如不是他当初大意,又怎会是现在这副样子!若他—— 他错了,他该向陛下认罪!陛下总会帮他找到解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叛军,十四恨不得掐死萧竹月,但他迟迟动不了手…… 他就是个懦夫!他只敢后悔!他到现在都还在怕拿不到解药! 到如今他只为萧竹月做了两件事,但这也仅仅是因为萧竹月怕他的身份暴露,他把自己留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将十九带到箫国…… “我对不起陛下!我也对不起你,十九,我……”十四再说不下去,他突然抬手给自己一拳,瞬息鼻血和嘴角的嘴角同时滴落在地面。 “唔——” 遥如意看着十四心绪复杂,他冷眼转头,“萧竹月,你做梦!” 遥如意眼底的冷意好似一把利剑刺入萧竹月的脸,他自两人见面以为维持的儒雅瞬间崩裂,咬牙起身威胁,“如意,你要清楚现在是在箫国营内,孤随时能把你杀了!” 话锋一转,“但孤怎么舍得,你可是孤的挚友。” 挚友?遥如意淡淡,“我担不起这声挚友!” 真是碍眼,萧竹月高声,“来人,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十四被萧竹月的人带下去,现在帐内又只剩下这两人,萧竹月长叹一口气,“你喜欢男子?孤如何?” “虽然孤登基后不能许诺你皇后的位子,但总归能一直待在孤身侧,你看,顾回舟都保护不了你。” 遥如意突然一怔,他恍然为何顾回舟要他练剑要他杀人,顾回舟一直在保护他,一直要让他能保护自己,“萧竹月。” 萧竹月以为遥如意要答应了,笑着看过来。 “你做梦!” “啪——”碎片四溅开来。 茶杯被萧竹月重重摔在地面,他冷脸,“那孤就等着,看你能撑到几时!” 萧竹月再次把遥如意的手腕捆上,他大跨步向外走去,一把撩开帘子,遥如意能听见他对帐外的肖寒说,“让他给你疗伤,若他不肯,鞭刑伺候。” “是。” 躺在床上蹭乱身上的袍子,遥如意面色一沉,“糟了。”他身上没带顾回舟的血,他能感受到身上的法力所剩无几,若在这时动用法力化形很可能就再化不成人形了。 那顾回舟该怎么找到他? 肖寒撩开帘子进来往这边走,手里提着长鞭。 遥如意冷声,“也别废话了,直接伺候。” “啪——” 长鞭落在皮肉上,顿时皮开肉绽。 云国大营。 十三眼底乌青加重,他拿着自箫国国内传来的信直奔帅帐,“陛下!箫国传讯。” 顾回舟刚从军中回来,他伸手接过,看着信纸右下的一朵红色花纹他一顿,转而展开信纸。 【粮草已派人暗中运送至古月城。 从三城之外绕过,以防萧竹月的人发现,还请陛下谅解。云云已得知父亲的荒唐行径,不求陛下留他一命,只求陛下能将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交与云云,云云愿终身为陛下效劳。】 【李云云。】 “派人去千盐城接应粮草,吃饱喝足后今夜继续攻城。” 有粮草了!十三嘴角勾起细小的弧度,“是!” 顾回舟望着箫国的方向,一旁的桌上放着一个瓷瓶和霜月,他眼底一片血红,拳头握紧攥住剑柄,声音低沉,“遥如意……” 今夜,他要取了萧竹月的项上人头! 男人眼里的杀意疯狂蔓延,顾回舟走到桌案边,他拿起笔墨在纸面上写下一个个字,待晃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写下了十多页的“如意”。 他不禁冷嘲一声,“仙君,朕没了你要活不下去了。” 转眼入夜,顾回舟一口气喝光了刚刚军医送来的药,营内的将士难得的吃了一顿饱饭,男人猩红的眼透过夜色紧盯着对面那座城。 月色下,冷风阵阵。 顾回舟带着数万将士纵马自城门驰骋而出,带有“云”字的帅旗在夜色中展开,韩季青同样面色凝重,这次,便是他们和箫国的最后一仗! “将士们,今日,咱们和箫国,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杀——” “杀——” 数万人的咆哮和呐喊撼天动地,火光照亮了这片沙场,冷风呼啸却刺不穿上万人的热血,云国的勇士们吃饱了饭,使出浑身的冲劲儿向箫国大营奔去。 一匹黑马冲在最前,银色长剑早早出鞘,深邃的眉眼紧盯着那一个方向,顾回舟扯紧缰绳,“驾!” 遥如意,朕接你回家。 第85章 血海 他们终于赢了 火光冲向天际照亮了漆黑一片的沙场, 这片天空下的黑暗被战火染成白昼,顾回舟和韩季青分别领着两方军方杀向箫国军营。 两人攻势一左一右,似夹击般要将箫国军营团团围住。 萧竹月一早听见了士兵的传讯,他披上盔甲领兵向前冲, 他心里暗骂, 恨不得现在就把顾回舟生吞活剥了。 遥如意最好识相! 否则……男子眼光一暗, 无论如何, 他不会输! “驾!” “杀——” “杀光云国人!” …… 尘土翻飞在十几万人中瞧不见对战之人的面色, 但顾回舟一眼就能瞧见萧竹月在何处, 他神色冷凝长剑一挥, 从几个将士当中冲出去, 那几人面色一白,陛下怎能冲到最前,“陛下!陛下——” 周围人一听忙转头去看,“陛下?!陛下怎么了?” “可是陛下出事了?” 恐慌在士兵中蔓延开来,让不远处的蒋爽顿时升起一阵火, “闭嘴!陛下做事何时要你们插手。”蒋爽大喝, “迎敌便是!” 无事便好, 被骂了那几人也甘心,“是!” “是!将军放心!兄弟们,杀——” “杀——” 两方交战从子夜到天色泛白,无数的将士前仆后继,尸体堆成的城墙挡住不少箭羽,蒋爽右手中箭,他咬着牙闭紧眼睛,“嗯——”一声闷哼之后把箭拔了出来,深红色的血顿时四溅, 让周围的小兵心底一惊,“副将!” “副将!你怎么样!” 蒋爽不耐大喊,“老子没事!” “没事个屁!”韩季青冷哼,他一个闪身躲过对方一位副将的攻势,动作矫健利落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反手扔给蒋爽,“自己把药上了,别死了!” 蒋爽一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攥着伤药退到一边,“是,末将领命!” 韩季青看人闪身退到后方松了口气,他五指展开,随后再次握紧剑柄,对面那将军他认得,当初他是跟在萧筱愿身侧的人,但如今却跟在萧竹月身边。 学得好一手见风使舵的本领! 常年征战的将军冷下脸顿时让人心生惧意,对面人拧眉,“韩季青!你装模作样也无济于事!” 装模作样?韩季青沉下脸。 季文的死和萧筱愿的失踪在此时全部涌上心头!他甚至不知自己近一年是怎么过的! 开战时他的女儿才出生一个月,然如今马上年关,那孩子早就能认识人了! 可他这个当爹的,可曾教过她说一句话! 箫国,这数不清的血债,他韩季青和他们慢慢算!韩季青突然大喝,“啊——”遂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飞身而去。 “戥——”利剑相撞。 在无人在意之处,顾回舟一剑刺穿萧竹月的上臂,萧竹月自知自己比不上顾回舟,但那又如何,他咬着牙猛后撤。 长剑抽离,血窟窿如同被开了闸口的湖水往外喷射。 他单手捂住不停后退,但顾回舟可不给他这个机会,男人冷笑,他盔甲下的长袍红得妖艳且张狂,他好似上古神话中的天神,俊美无暇却心狠手辣,顾回舟脚步微动,身形却快如鬼魅,几乎一个瞬间长剑再次朝萧竹月刺去。 招招不留余地! 心脏狂跳,萧竹月瞪大了眼,他捂着手臂低声咒骂一声,一脚揣上旁边的碎石,整个人快步飞身上马,从一旁的小将手中快速夺过盾牌挡在胸前。 “你杀了孤,两国交战便要永远打下去!”萧竹月将将躲开顾回舟的攻势,他歇斯底里般大喊。 “永远?”顾回舟冷笑,“朕求之不得!” 他巴不得把箫国吞之入腹! “轰——”巨石砸在地上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此处已经看不见白色的雪,血水早就被战火吞噬,与鲜红的血水交融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顾回舟眉眼压低,“想跑?” 做梦! 如一只狡猾的蛇穿梭在山林之中,萧竹月定睛往后一看,那抹红色身影越发逼近,他瞳孔震颤,顾回舟竟然追了上来,“他这个疯子!” 两人在山坡上停住,萧竹月猛地喘气,他将剑立于身前,嘴角上扬他大喊,“顾回舟!你可知道如意在何处?你可知道他是如何被孤抓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狂肆意的笑声刺耳尖锐,萧竹月差点笑出眼泪来,“十四,陛下可别忘了还没了一人。” 寂静,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几十米,顾回舟瞳孔闪过一抹任人无法察觉的错愕,转瞬即逝。 “朕就算不知道,也和你没关系了。”顾回舟话音刚落,他立马动身,银色剑身破空,“嗖——” 妈的!萧竹月错愕,“顾回舟!” 剧痛让萧竹月的身上几乎被冷汗浸湿,他举着剑和顾回舟对上,“戥——” 今日,两人只能留下一个! “啪——” 长鞭滚落在地,遥如意眼底一片通红,他几乎卸了力倒在床上,他身上没一个好地方,地上躺着三四个壮汉,各个面无血色,呼吸停滞。 肖寒的视线盯着床这一侧,他瞳孔瞪大不敢置信,方才瞧见的景象让他心底惊骇万分,“你!” 刚刚那人的手,变成了红色的菌丝! “呵,”遥如意感受着丹田内见底的法力,心跳逐渐加快,他身上的伤口不流血了,但身上的痛几乎让他昏厥! 肖寒又拿起手上的鞭子,遥如意一惊,他手上的绳子被挣脱开,然脚上的铁链他解不开。 “我再问你一遍,你治——”肖寒冷声,他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只要殿下吩咐他的事他就一定要办到。 “治个屁!” 遥如意趴在床边垂眸,他右手已经没法化形了,但……试试看! 也亏得这样,否则如何能挣脱这绳索。 “那就……去死吧!”眼神阴沉,肖寒发了狠,长鞭再度扬起。 然遥如意这次没躲,他伸手迅速抓住长鞭,一个用力将肖寒拽到跟前,突然笑得邪魅,双眼在瞬间变成橙红色,遥如意心里冷笑,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肖寒一愣,“妖物!去死吧!” “妖物?”遥如意不屑,若是崔祥祝在定要说他这副模样与顾回舟如出一辙。 “你都叫我妖物了,你说我们两个,谁死?”蘑菇脸上从未有过戏谑的神色,但此时他瞧着肖寒眼底的惊恐笑得开心。 攥住鞭子的手突然松开,在肖寒反应过来的同时那只手的指尖变得锋利异常,“嗖——” 一道长长的血痕出现在肖寒脸上,他眉眼一转,整个人腾空而起,“你要做什么!” 跑有什么用?遥如意冷笑,他手指上满是自己身上的血,肖寒想跑?已经晚了! “你!”从四肢开始蔓延的痛好似要将骨血吞噬,肖寒瞪大了眼,他将长剑撑在地上,“妖物,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是妖物,自然要你的命。”遥如意冷声,身上的疼让他脑子发木,整个人的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晰,他视线颤抖,连肖寒的模样都变得不清楚。 他要撑不住了,但肖寒肯定比他先死! 三、二——“砰——” 肖寒瞪着眼,和地上那三四个壮汉一同倒在地上,他们身上都仅有一条细微的伤口,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甚至脸上的惊恐都如出一辙。 终于…… 遥如意泄了力,整个人倒在床榻上喘息着,他眉眼轻闭,脸上没有血色,连唇都裂开了两道口子,“顾回舟,顾回舟……” 蘑菇有些委屈,顾回舟怎么还不来啊。 “也不知道顾回舟醒没醒。”但外面在打仗,遥如意觉得顾回舟就在战场上。 突然,“戥——” 一道尖锐的巨响在营帐之外,他隐约听见了萧竹月的声音,“就算孤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区区一个妖物,就能让大运陛下当个宝贝似的!简直可笑!” “朕愿意。” 遥如意猛地睁开眼,是顾回舟! “戥——” “铛——” 打斗声不绝于耳,遥如意想发出声音却喊不出来,他费力撑起身子,再次弄了自己一身的血,他整个人都泡在血水里,连眼皮上都沾了血。 和顾回舟那身红袍一样。 “顾——” “顾回舟……” 声音嘶哑,甚至不如一阵风声大。 然帐外的顾回舟却身子一僵,他转头瞧着身侧的营帐,心底一动。 “去死吧!”萧竹月手中利剑突然转了方向,他猖狂大笑,两人自山坡交战至军营,顾回舟一直没杀他,顾回舟就是不敢杀他,他就是不敢! “哈哈哈哈哈哈哈,懦夫!去死吧!” “欻——” “砰——” 顾回舟冷眼转身,剑风凌厉狠辣,他眼底闪过狠意,一脚踹在萧竹月胸口,“砰——” 萧竹月瞪大了眼睛,他右臂好似挂在身上转了个圈,整个人被图大的力道裹挟,狠狠砸在营帐之中,砸在其中一壮汉的身上。 他睁眼,刚好对上肖寒惊恐错愕的眼。 但那人早就死了。 “肖寒!”凉意从脊背冒烟,肖寒死了!怎么可能! “欻——” “唔——” 转瞬,剑身捅穿萧竹月的身子,连同身下那壮汉的一起,顾回舟如同要来索命的阎罗,龙靴落在地面上,“噔、噔、噔……” 如同踏在萧竹月的心上。 “顾——顾——”他嘴角突然溢出一大口血,顾回舟怎么能杀他!怎么能!他瞪着眼不敢置信,然余光中肖寒的脸就在眼前,萧竹月身子开始发颤,他费力扭头看向顾回舟,“你敢!” “欻——” 长剑抽出再次刺穿,顾回舟感觉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身子发颤,连往前迈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遥如意! “顾,顾回舟……”遥如意张着嘴,说出的话却几乎没有声音,他笑得虚弱好似一碰就碎了。 顿时。 滔天的怒火涌上心头,低沉的语气中抑制着怒气,顾回舟牙关紧咬,好似下一秒怒火就能将理智吞噬。 谁,是谁—— 顾回舟放轻了呼吸,他喉咙哽咽,就这样看着遥如意,“遥如意……” “顾回舟,我好疼。”遥如意说着,眼里顿时乘满泪水,这几日他没哭过,却在面对顾回舟的时候一刻都绷不住,身上的剧痛如同突然加倍,他再也忍不住。 顾回舟比他疼一百倍,看见遥如意身上伤的时候男人几乎忘了呼吸。 “顾回舟,吻我。” 鲜血自两人口中蔓延,血腥味的吻持续片刻后在遥如意周身泛起一丝白色光亮,他眼里的泪停了,转而带着狡黠的笑,“我好像为了修为骗人的精怪。” “乖,多喝点。”说着顾回舟狠狠咬破自己的唇,低头送到遥如意口中。 “唔——”够了,真的够了。 白光将整个人包裹,遥如意瞧着不似原来那般憔悴,但只是看上去,手臂化形出现,上面遍布着的鞭痕让血肉模糊不清。 “死!你们都去死啊——”不远处,萧竹月还吊着一口气,他如同疯了一样看着两人,他们都去死!他们怎么还不死! 顾回舟多想再一剑捅穿了萧竹月的心脏,但他不能,他改主意了。 他要看着萧竹月最想要的东西落在别人手里,要让他生不如死! 阴沉的眉眼如同在看死人,顾回舟抽出长剑后掏出一瓶伤药,他小心着把药洒在面前人身上的伤口上,声音轻柔似水,“遥如意,朕带你回家。” “嗯,我跟你回家。” 像有一把匕首刺穿在心底,顾回舟甚至不敢将人抱起来,“遥如意。” “我自己来。”遥如意勉强笑着,他牟足了力气,自己爬到顾回舟身上。 十三闪身自营帐内把萧竹月带走,顾回舟踏出大营,萧竹月被俘,仅剩的几个副将无足轻重,韩季青此时已经带兵打了进来。 帅气插在萧国的土地上,韩季青嘶吼道,“箫国宵小!手下败将!萧竹月被抓!尔等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 转瞬间,云国从将领到小兵都在喊着这一句话,他们!他们终于赢了! “我们,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终于!我们赢了!” 第86章 停战协议 遥如意喜欢他,无论他怎样都…… 狂喜蔓延在大云将士之中, 黄沙遍布的战场终于能再度恢复平静。 韩季青猩红着眼,他冲进大帐内命人把几个外使官控制起来,声音嘶哑着大喊,“长公主人在哪儿!说!” “长公主?” 其中一位大臣曾跟着萧筱愿去云国和亲, 他悄悄抬眼, 瞧见韩季青立马想起来, 这!这可是他们公主的驸马啊! 外使官见状立刻求饶, “驸马爷!驸马爷!我们可都是长公主身边儿的人, 求驸马救我们一命!” “说!她在哪儿!” 长剑出鞘, 把这几个文官吓个半死, “说!我们说!” 一个外使官白了脸, “长公主被陛下接到宫里去了,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驸马爷何必发火呢!” 好吃好喝地供着? 韩季青眯着眼,他清楚萧筱愿在萧国的势力,但萧国前线让萧竹月祸害成这样, 萧筱愿又怎会没事! “本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再不说, 你也不用说了。” “欻——” 韩季青一个挥臂,长剑刺入木椅,剑身透着寒光让人脊背发凉,几个文官顿时吓愣了,“说!我说!” 天色昏沉又再亮。 短短一夜之间,萧国军营被铲为平地,太子萧竹月被俘,几位使臣也被扣下,后续之事顾回舟全然不管, 自他再见到遥如意那一刻起,他便再没空想其他的。 “疼就咬我。”顾回舟把手伸到遥如意嘴边,但遥如意却摇了摇头,“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顾回舟沉默,垂眸小心翼翼给他上药。翻飞的伤口如同长在男人心上,遥如意每抖动一下都让顾回舟心口绞痛万分。 上药很快,顾回舟动作轻柔,遥如意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上完了?” “嗯。” “那快上来睡吧。”他刚刚喝了军医煎的药吃不下东西,可顾回舟也没吃多少,想着他好久没休息了,遥如意连忙拉着人一起睡。 “你睡你的。” 遥如意一顿,打完哈欠从眼角流下一滴泪,他还没等抬手就被顾回舟擦去了,蘑菇不解,“陛下,你还要做什么?” “朕就在这看着你睡。” “我又不会跑。”自战事结束好几日了,战胜的消息被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徐仪怕是恨不得亲自来古月城把皇帝接回去,可顾回舟就是不动。 “明日回京吧,徐大人该着急了。” “徐仪?”顾回舟不耐,“他急什么?” 如今战事已定,萧国老皇帝传来和谈的话,李文静和兰燕已然启程前往古月,待和谈结束,两国这次短促却激烈的战事便彻底结束。 “他当然急着要让你回京,他一个侍郎被逼着当了一年的皇上,瞧着人老了不止十岁。” 两人这么说着话,遥如意清醒不少,他躺在床上也不敢乱动,就这么和顾回舟闲聊,两人一人一句的说,谁也不嫌烦。 “嗯?”顾回舟拧眉,他突然笑了,这是这几日来遥如意第一次瞧见他笑,蘑菇心头一喜。 “那朕呢?” 遥如意一愣,被顾回舟问得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朕老没老?” “陛下当了这么久的皇帝,也依旧俊俏貌美,定然不会老。” “貌美,”顾回舟笑得好看,他比一年前瘦多了,下颌瘦削瞧着棱角分明,但遥如意还是喜欢他之前的模样,如今的顾回舟瞧着他心里不是滋味。 大云的皇帝,百姓的圣上,竟然连顿饭都吃不上。 “朕貌美了仙君可喜欢?” 遥如意笑得甜,他发自内心道,“喜欢。” “喜欢就好,朕也算以色侍人了。” “噗嗤。”遥如意止不住地笑,他原先竟不知自己会如此喜欢貌美之人,“陛下好看,喜欢。””朕也喜欢你。”顾回舟如同攥着珍宝,他把遥如意的手握住,他轻轻俯身,动作轻柔舔舐遥如意的嘴角。 他这几日一闭上眼就能想起当时刚瞧见他的模样,血海中他的如意只身放在中间,若他再晚一步…… 他是不是就再见不到他了? 一滴泪划过男人眼角,顾回舟突然加重力道,他撕咬般吻着身下人,但他没碰到遥如意的身子,他不敢,他怕遥如意疼。 “唔——” “顾、顾回舟!” “遥如意,朕怕了。”男人自嘲笑了,“你要留在朕身边,永远。” 头脑昏沉,遥如意下意识追着顾回舟的唇瓣,“好。” 男人眸色晦暗,“仙君自己说的,可别忘了。” 转眼又过了十日,李文静和兰燕到了古月,原本萧国驻扎的熊乔城也被云国收入囊中,后续自会有官员任职,如今便不用做太多盘算。 两人刚从马车上下来便急急忙忙赶往帅帐。 “臣!参见陛下!”李文静神色激动,他不敢相信一场仗竟然就只打了一年! 他曾和薛清平商议过战事,他二人都觉得少说三年,却没想到…… “陛下乃真龙转世,真龙转世啊!”李文静启程前,薛清平如此说到。 如今瞧着黄沙遍地的关外,李文静信了。 哪朝皇帝能亲征如此之久,且他们胜了!胜了! 老者感动得眼眶通红,他声音发颤膝盖“咚”的一声落在地上,“臣替云国百姓,叩谢陛下!” 兰燕红着眼一道,“臣,叩谢陛下!” 遥如意身子好了大半,他坐在一旁椅子上瞧着,虽说是椅子,但如今的木椅哪有京城的椅子好坐,且他身上的伤还嫩,遥如意不敢靠,他轻轻把手搭在上面,眼底含笑看着这一幕。 他心底有一个小小的遥如意,小人恭恭敬敬得站在两位大臣身后,像模像样的对着顾回舟鞠躬,心底尽是得意。 顾回舟颔首,“和谈,就有劳两位爱卿了。” 李文静眼神一动,陛下这说的是哪儿的话!他们陛下都御驾亲征了,区区和谈,他二人若是连这都搞不定,那还有脸回来见皇上? 二人对视一番,齐声高呼,“陛下放心,臣定不负众望!” 顾回舟摆摆手,两人退了出去。 见帘子放下遥如意起身就朝着顾回舟走过来,站在男人身前晃晃悠悠,顾回舟伸手,“过来,朕抱着。” 遥如意摇头,他学着刚刚两人的模样就要跪,“臣叩——” 然话还没说完,遥如意错愕瞧见顾回舟起身,男人拧眉又带笑,好笑得轻手把人抱住坐回到椅子上,“叩?朕不准你叩。” “遥如意,你不必对朕叩。” 蘑菇笑着,“日后上朝总要叩的。” “上朝?” 顾回舟浅笑,“十九大人想做什么?大理寺,国子监,还是尚书郎?” “做什么都行。” 只要能造福百姓,他任何官职都无所谓。 “嗯,那就等大人科考后再行决断。” 遥如意点头,他窝在男人怀里可比刚刚那地方舒服多了,不禁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小睡一会。 “啧。” 遥如意抬眼,“怎么了?” “无事。”顾回舟嘴角噙着笑意。 “无事?” “朕何时骗过你。” “……” “……”皇帝轻咳一声,难得为自己找补,“朕没骗你。” 遥如意似懂非懂,他靠在顾回舟肩膀上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帐外风声呼啸,相比之下帐内温暖如春,火炉烧得旺,身上外袍都不必穿太厚。 顾回舟轻手点上遥如意的眉心,他眼底的偏执加重,无人知道他多想把这人藏在房中,再也不让他出去。 “遥如意,你只属于朕。” 但他不能,这蘑菇志向远大,皇帝眼底的爱浓郁到了极致,他喃喃着,“朕的小十九……” 五日后。 临近年关的古月城难得没刮风,日子晴朗得过了头,原本的血海沙场站满了人,两国对立,好似当初交战的士兵。 两国来使站在最前,互相拱手表示友善。 已然签下停战协议,萧国以痛失三座城池为代价,另赠送云国数千两白银与数不尽的粮食。 红色印章“当——”的一声扣在牛皮上,两国交战彻底载入史册。 距前线百米处,顾回舟带人坐在龙撵里,他眯眼瞧着对面的景象,萧国使臣对李文静二人点头哈腰,生怕一言不合再次开战。 如今可不是云国打不起,而是萧国。 遥如意感叹,“这么久了,他们都不曾过问萧竹月的踪迹。” “他们巴不得。” 遥如意一怔,顾回舟挑眉,“看着。” 遥如意闻言看去。 “筱愿!”韩季青红透了眼,堂堂将军在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时竟然哭了,他泪水被风吹走,笑得让人安心,“回来了。” 萧筱愿一如原本的模样,脸色却苍白难看,她一步一步从萧国使臣身后走向韩季青,“季——”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萧筱愿晕了。 “军医!军医!”韩季青慌了神,他怒不可遏,双眼凌厉看向萧国使臣,“怎么回事!” “将军!将军息怒!这和我们可没关系啊!”老臣连忙摆脱关系,他们就是个传话的,要是长公主病重之事和他们扯上关系,可怎么得了! “就是!和我们没关系!”一个使官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将军若要算账就去找萧竹月算去!我们一概不知。” 韩季青对此理都不理,“军医!快把军医给本将找来!” 那几个军医都在城里收拾东西,就算来也得一炷香之后了,韩季青突然想到了遥如意,他转头视线即刻看向那龙撵。 “陛——” “将军放心。”就在他心慌之际,自对面一辆马车中走下来一位女子,身形窈窕穿着华丽,一对□□明晃晃半露在外面,却无人敢看。 这谁敢看?这可是萧国宫里近日正受宠的贵妃娘娘! 遥如意瞳孔紧缩,“李云云!”她竟当真没死! 顾回舟点头,“营中的粮草,便是她运来的。” 李云云上前走两步,她和两年前几乎没变,不过眼神和语气都大不一样了,一颦一笑间大有母仪天下的威风气。 女子浅笑,“韩将军放心,这数月来本宫都有惦念着公主殿下,不管萧竹月不给谁的面子,都得给本宫几分薄面。长公主心中郁结,见了将军难免气急晕了过去。” “待日后将军与公主修复感情,自当恩爱百年。”李云云周身被一群侍女搀扶,有意无意得照看着她的肚子。 韩季青额头爆起青筋,“多谢娘娘。” “将军客气。” 远处龙撵内遥如意瞧见这一幕,“陛下,她有孕了。” “这便是为何老皇帝对萧竹月不闻不问。” 遥如意了然,“皇长子回京,贵妃有孕。萧竹月又连败三城,若我是老皇帝,我也不要他。” “哦?”顾回舟若有所思,“若朕战败,十九大人还愿不愿意要朕?”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遥如意哼哼着不愿意说,他趴在车窗框往远处看,虽然离得远了些,但他依旧瞧着清楚。 “如意,朕想听你说。” 连着问了三四次,若是旁人敢如此忽视皇帝早就让人拖出去斩了,奈何这人是遥如意,顾回舟亦乐在其中。 “我,我要。”耳尖羞红,遥如意扭过头不愿意看笑得妖艳的男人,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听自己说喜欢他,“无论战胜或战败,我都喜欢你。” 男人笑了,他享用着这句话,“朕知道了。” 遥如意喜欢他,无论他怎样都喜欢他,顾回舟如是想。 第87章 尘埃落定 “两章,就摸一下”…… 和谈过后两日, 李文静终于听到皇上说要回京,他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硬是拉着兰燕在沙场上跑了一圈马来平复心情。 如今两国停战,停战协议上写着停战至少五年, 说是五年, 他可瞧着两国未必还会再开战。 箫国, 拿什么和云国打?老者难得狂妄, 但也是事实。 回京当日。 车马在原本的大营处装备妥当, 遥如意和顾回舟从营帐内出来往马车那走, 日风和煦, 遥如意转头瞧见另一处营帐的帘子也被掀了起来, 韩季青扶着萧筱愿走了出来。 两人脸上说不出是喜是忧,好似一年没见成了生人。 “不用你操心。”顾回舟上前一步挡住遥如意视线,他捏了捏遥如意的手,“十九大人看着朕便好。” 顾回舟说得遥如意轻哼了一声,他把头转回来, “走吧。” 韩季文的死不是一朝一夕能释怀得了的, 即便和萧筱愿没关系, 也难免让两人之间产生隔阂。 很快,车马踏上回京的路。 马车在官路上颠簸得一上一下,遥如意被震得难受,他窝在顾回舟怀里,半晌自己突然笑了,“陛下?我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娇弱?” “娇弱?”顾回舟可没觉得,温香软玉在怀他哪有空想这个,男人手边放着李文静带来的几份奏折,看了一半被他放在一边不管了。 伸手捏了捏怀中人的脖颈, 顾回舟摇头,“哪里娇弱?” “都坐在马车上了,竟还要让人抱着。”遥如意嘟囔,他话虽这么说,可躺得那叫一个安心,甚至说完还扭了扭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呵,”一声轻笑。 顾回舟低头亲在遥如意发梢,“朕喜欢。”他眼里的爱意不加掩饰,所有的偏爱与独宠都落在了怀中这人身上,顾回舟乐在其中,他的十九大人怎样都没关系,只要是他的。 如何娇气他都养得起。 颠簸突然弱了,遥如意在昏昏欲睡中睁开眼,他问顾回舟,“怎么了?” 还没等顾回舟说话,外面传来的十三的声音,他声音有些嘶哑,“陛下,是箫国皇长子的车驾。” 皇长子?他不是已经回箫国了吗? 遥如意疑惑,他起身撩开帘子向外看去,对面正巧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外的几人穿着箫国的衣裳,其中还有几人穿着云国禁军官袍,对着这边齐声下跪,“参见陛下!” 顾回舟扬手,“耽搁了?” 一位瞧着像是禁军头领的男子上前一步,“回陛下,因车架问题在三日前耽搁了些时日,请陛下恕罪!” “嗯。”顾回舟淡淡应了一声就不再管了,遥如意也准备回车里坐着,却没成想对面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熟悉的声响,“遥如意。” 这声音……雾源? 怔了半晌,蘑菇盯着对面那辆马车。 犹豫再三,遥如意下车走上前去,他对身后拧眉的顾回舟笑笑,转而敲了敲面前马车车壁,“雾源?” “是我。”雾源嬉笑着一把撩开车帘,他身上的袍子换成了织金黑色长袍,可头上的头发还没长起来,他不愿戴帽子,在马车里就随手扔在身边,他对遥如意笑笑,随后又举了举手里的帽子,“我和你相熟,就不戴了。” “所以你是……”箫国皇长子? “嗯,不像吗?”雾源就蹲在帘子里和遥如意聊着,半晌他蹲累了,一屁股坐在马车上,“我如今可是要回去做皇帝的,你觉得如何?” 做皇帝?马车边那几个禁军心底一颤,这皇长子也不是个善茬,陛下如今还没死,他就敢这么说? “甚好。”遥如意笑,不是萧竹月就好。 雾源瞧着遥如意身后那辆马车似笑非笑,“贫僧当了二十多年和尚,突然要回去治理偌大一个王朝,遥如意,你觉得该如何做?” 如何做?遥如意摇头,“我帮你问问顾回舟?” “扑哧——”雾源没忍住大笑出声,“那还是算了,我再怎么也当了二十多年云国子民,我怕他。” 雾源怕顾回舟?遥如意可没看出来。 “让百姓吃饱喝足,没有战事,国富民强。”遥如意垂头,“我暂且就想到这么多。” “嗯,够用了。”雾源拱手,“贫僧受教。” “遥如意。”顾回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遥如意对雾源笑笑,“我要回去了,日后再见。” 点了点头,雾源轻笑,“我们是朋友?” “是。” 雾源放心了,“那就行,贫僧要回国造福百姓了,告辞。” “告辞。” 遥如意说完转身钻回到自己的马车里,雾源浅笑着往那边看,此处路窄,他们等云国的车架都走了才能走,两辆车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对面马车的车帘被风吹起,雾源隐约瞧见了遥如意被人抱在怀里的景象。 继而对上一道阴沉漆黑的视线。 雾源一怔,笑着点了点头。 “还真有些犯怵。”他可没说假话,雾源“啧”了一声在马车里坐直了身子,他在等着皇帝身后的一辆马车,听说那是他一母同胞的皇妹。 “吁——” 车帘掀开,萧筱愿仪态端庄,“皇兄。” “嗯,皇妹。”雾源笑得惬意,他不动声色得上下打量了一眼萧筱愿,女子原本匀称的身形如今瞧着好似皮包骨,“要多吃点。” 萧筱愿一怔,继而笑着点头,“筱愿知道,劳烦皇兄挂心。” 雾源略显局促摸了摸鼻子,恍然间想起来自己帽子还没戴,顿时长叹一口气,“嗯,注意身子,告辞。” “筱愿送皇兄。” 萧筱愿不知心底是何滋味,这人她原本从没见过,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给她的第一面感觉竟然不差,女子放下帘子闭眼,向后靠在韩季青怀里,“走吧。” “好。” 路上车辙声逐渐变轻,直至声音几乎消散时雾源才收回视线,他口吻轻松,“走了。” “是,殿下。” 车辙声音再次响起,两拨人马渐行渐远。 在路上颠簸了十多日,遥如意终于瞧见了京城的影子。而在皇宫朱红色正门前的文武百官也终于等到了他们的陛下,以徐仪为首,他都快哭了。 徐仪这几日盼天盼地就盼着陛下能早日回京,如今终于把人盼回来了,一个腿软徐仪跪了,声音哽咽嘶哑,“臣!恭迎陛下回宫!” “臣等恭迎陛下回宫!”声音嘹亮有序,顾回舟从马车内走出来,他看着面前的文武百官点了点头,“有劳诸位。” “陛下言重!” “陛下这说的是哪儿的话,都是臣等分内之事!” …… 这种话顾回舟听腻了,他挥了挥手,“都退下。” “……是,陛下。” “是。” 刚刚那几人面面相觑,还以为陛下转性了,没想到依旧是原本那位,他们还以为陛下此番回京后能一改往日行径,却没成想…… “哎,走了,想什么呢?” 龙辇早走远了,这几人跟在最后小声说,“陛下依旧是那个陛下,哎。” 身边一个高个子大臣闻言不满,“这叹什么气,若是换成先帝,怎能以后之内打下箫国三座城池?简直是痴人说梦!” 另一个矮胖大臣闻言忙点头附和,“陈兄这话说得有理,若换成先帝还不知三座城够不够输的!” 刚刚叹息的大臣一顿,“二位说的是,是在下愚钝。” 高个子大臣走得慢,“哼,要我说,陛下如今就够好了,怎么也称得上是一位明主。” “明主?”矮胖大臣一顿时“原先百姓称陛下为暴君时怎不见你说陛下为明主?” “今时不同往日。” 旁边两人相视一眼,突然就笑了,“也对,今时不同往日。” 几人心里都有数,互相看看便不说话了,如今朝中清净许多,这半年硬是一句废话都不曾听见。 矮胖大臣一边走一边说,“陛下回京本可以坐在高头大马上让百姓瞻仰,却暗自从外路回来了,如此行径也当得起明主二字。” “行了,如今我二人都知你忠心于陛下,自不必多说。”姓陈的官员笑呵呵道。 矮胖大臣一顿,他耳尖微红,“身为人臣,自然要忠于圣上。”说着,三人加快步子跟在百官身后,入了皇宫。 皇帝回京的日子选得也巧,正赶上还有十日年节,崔祥祝又忙昏了头,这一年他都闲得心慌,如今陛下终于回京,也有他忙得了。 “都给咱家瞧仔细了!如今咱们陛下战胜归来,这个年节得过得热闹喜庆!听见没有?” 一众小太监齐声高呼,“小的明白!” “明白?当真明白了?”崔祥祝皱眉,这有几个新来的,他整日里操碎了心。 “公公放心,年节之事咱们定和内务府一起尽心尽力。” “行了,都忙去吧。”崔祥祝大声喊着把人都赶走,他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他还得去御膳房瞧瞧,陛下如今瘦得都不成模样了,他可得把御膳房盯紧了。 哎对,还有十九大人的点心。 一想到这儿崔祥祝就收不住笑,他现在是看陛下和十九大人两人越看越觉得欢喜。 御书房,几座小山似的折子被堆在桌案上,遥如意都不愿意往哪边看,他看着就觉得头昏脑胀,也不知这么多折子顾回舟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陛下。”是十五。 “进。” “属下参见陛下。”十五起身,他一向冷着脸,“陛下,百里家除百里青霄与百里柔二人已全部诛杀。” 原本百里毅还没死,但不知怎得,昨个儿夜里一听陛下回宫,他整个人在刑架上昏死了。身上伤口接连复发,太医们束手无策,就任凭他死了。 十六昨夜在刑司守着,太医说完他“啧啧”两声,上前几步后见到百里毅那身骨头他讽刺一笑,“吓死了?那也算他上辈子积德。” 顾回舟手指轻点桌面, “朕知道了。” “陛下,百里青霄可还要关在大狱?” “放了。” “是。”十六领命后缓步退了出去,遥如意趴在桌上瞪着眼睛,“陛下,萧竹月还关在刑司?” “嗯,有事?” 顾回舟一听遥如意提萧竹月就黑脸,但好在遥如意不怎么提,如今也就是回京后第二次。 “他若是死在云国会怎样?” “会怎样?”男人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轻笑一声,“会爽。” “遥如意,朕要报仇,只有亲手将萧竹月凌迟,才能解朕心头的恨。” “那箫国不会善罢甘休。” “他会。” “堂堂一位皇子死了,箫国怎会——”遥如意瞪着眼,他这几日身上的伤几乎大好,说起话来中气都足了。 “呵,箫国可不敢为了一个废皇子跟朕翻脸。”男人起身上前,坐在遥如意身侧摸着他白皙的脖颈,“就算朕明日就把萧竹月杀了,那边老皇帝也只能跟朕说‘望云国能把皇儿尸身送回箫国。’” “扑哧。”遥如意突然笑了,他将信将疑,“当真?” “自然当真。” “好,那我暂且信了。” “暂且?”顾回舟挑眉。 遥如意被他捏住耳垂吹气,整个人如同烧了起来,他手忙脚乱拿起杯子又放下杯子,“陛下,百里青霄如今出去能做何?” “做什么?”顾回舟大发慈悲放过了那块软肉,“在学堂当个教书先生,不得再插手朝中事。” 不知怎么想的,蘑菇突然说,“那岂不是我也能当他的学子。” “嗯?”皇帝皱眉。 “王千山不比他懂得多?” 遥如意这才想起来,他讪讪一笑,“说笑罢了。” “说笑?”顾回舟冷哼,“那不如朕亲自教大人,保证让大人仕途坦荡。” “你教我?”遥如意来了兴致。 “嗯,”顾回舟笑着,他从一旁拿来一本诗文,“朕才是最适合仙君大人的教书先生,”他笑得好看,如今回京后皇帝身上的金饰又多起来了,随着人的动作哗哗作响,“嗯,若大人背了一章,朕便让大人亲一下。” “两章,就摸一下。”男人动手拨开胸前衣料,屋内地龙开得旺穿一层薄衣就够了,他伸手一动就能瞧见衣料下饱满的胸肌,穿上衣服瞧不出来,可露出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看得蘑菇双眼发直,无论他看过多少次都依旧挪不开视线,遥如意红着脸,“那三章呢?” 第88章 爱意 “朕又没说不行,大人喜欢就好。…… “三章。”顾回舟笑了, 他上前把遥如意抱住,声音蛊惑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温柔。 然眼底的神色在瞬息晦暗像要把人锁住,“遥如意,朕想要你。” 突然一阵风, 吹灭了御书房内的烛火, 两人的视线变得模糊朦胧, 只觉得对方温热的气打在脸上, 让人措不及防。 空气凝滞, 带着说不清的情愫。 这句话顾回舟想了无数次, 他很早就想说, 但他怕把人吓着, 也怕自己控制不住伤了人。 三章,他不知要做什么了,但如海浪般汹涌的私欲在此时冲击在男人心头,他低着头一下又一下吻在遥如意唇珠上,他爱极了这处。 若是让他现在溺死在这儿, 也算如愿。 “我?”被蛊惑了的遥如意猛地回神, 他片刻后猛地羞红了脸, 江南小巷子里的那对男子、话本里的狐狸和王爷,一幕幕景象如同唱戏般回转在脑海,遥如意磕磕巴巴别开顾回舟的眼,“不、不是在、在说给我当教书先生?” 声音越来越小如同飞虫低语,似是在抱怨,“哪有你这么做教书先生的……” “不行吗?能这样当大人教书先生的,也只有朕了。”顾回舟笑得勾人,他一直在舔遥如意的嘴,从唇珠到嘴角, 然后沿着侧脸走到耳垂。 “嗯?” “唔——”遥如意身子一颤,两人抱得紧,衣料又薄,那处滚烫吓了遥如意一跳,他知道两人直到现在都还没试过最后那样,原本还想问问顾回舟愿不愿意,但后来因为战事便搁置了。 要是顾回舟愿意,那他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遥如意问,“在这里吗?” 一句话,“轰”的一下点燃顾回舟心底,身子越来越热,男人从手背连着手臂青筋崩起,顾回舟喉结一动,“遥如意。”他把怀中人抱紧,呼吸打在遥如意颈侧。 一片昏暗之中,遥如意仰着头回吻顾回舟,趁着顾回舟意乱情迷他悄悄把手顺着顾回舟下腹处松散的衣摆钻进去,伸手覆上方才裸露出的皮肤。 两章呢,他现在岂不是赚了…… 嘴角猛地被人狠咬了一下,遥如意不满扬头,“你做什么?” “朕还没问大人做什么,”男人似笑非笑,他低头看着胸前肆意的那只手,眼里的炽热和揶揄并存,蘑菇方才耀武扬威的底气瞬间散了,“也没做什么……” 没过多久,昏暗之中两人也看得清了,顾回舟幽深的视线盯着那双想溜走的手,他坏笑一下连忙把人按住,“朕又没说不行,大人喜欢就好。” “这可是你说的,”遥如意仗着这句话肆无忌惮,偷看了男人一眼小心翼翼凑上去舔了一口。 然就那一瞬,顾回舟呼吸加重身子绷紧,“遥如意……” 遥如意向后撤去又被人拦住,他低声不满,“你刚刚还说可以。” 顾回舟笑了,他狠狠吻住怀中人的唇瓣,一个用力将人抱起,放在一旁架子上的黑金狐裘被男人一个用力裹在遥如意身上,“砰——”的一声,御书房的房门大敞。 院子里满是积雪,风声在月色下都显得寂静,崔祥祝低着头跟在两人身后,他眼里带着笑,皇帝步子不小他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在快走到云殿时,崔祥祝连忙悄声吩咐一旁的小德子,“快!快跑着去好好准备着。” “是,公公放心。” 云殿,烛火在门开的那一瞬间晃了人眼,顾回舟大步迈向龙床,他把人放下的同时整个人压了上去。 黑金色宽大的狐裘好似一张锦被压在两人身上,遥如意一下子笑了,狐裘下两人呼吸交错,被挡住的烛光在一旁的床头亮起,他一转头就能瞧见,“陛下,我们好像在偷/情。” “偷/情?”顾回舟动作一顿,他冷哼一声皱着眉,这只蠢蘑菇一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遥如意,朕只能是你唯一的人,偷/情?想都别想!” 话音刚落,顾回舟一把抬起遥如意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唔——”慌乱之间遥如意一把把狐裘扯下去,他还什么都没说,他也只说了像罢了! 情愫在殿内流转,两人呼吸交错。 “啪。” 床边嵌在凹槽里的木匣被人打开,顾回舟摸索着从中掏出一罐油膏,闻起来泛着晨间露水的清香,指尖泛红狠狠挖出一块。 手指滚烫几乎要将油膏融化。 …… 夜色中远远就能瞧见云殿昏黄的烛火,皇宫里被内务府的人挂上了喜迎年节的新鲜物件儿。 看着就喜庆。 连云殿外头都被挂了几条红色绸带,几个小太监原本还不明白,然后来听说是崔公公让挂的,也就不再追问了。 月影照不到殿内,但窗边冷光与烛火的交织忽明忽暗,让人心底泛着涟漪。 “唔,凉。”遥如意眼角泛红,泪光隐约挂在眼角,他仰着头不去看,却趁机被人咬上脖子。 男人呼吸炽热,但闻言顿住了动作,“遥如意……朕要疯了。” “唔——” 烛火亮了整夜,直至天明,云殿内方才灭了灯。 食髓知味,顾回舟第二日一早在遥如意额头落下一个轻吻,他起身让人送水进来,地上满是散乱的衣裳,男人一件件给捡起来,嘴角的笑都没放下过。 他手中拎着一条白色衣带,那是他昨夜从遥如意衣袍上撕下来的,这布条在后边缠在遥如意手腕上,顾回舟想着神色再次晦暗,他舔着嘴角,回想着这人昨夜的模样。 “唔——”一声轻哼。 遥如意拧着眉睁开眼,他一双眼控诉般看向顾回舟,“你看,我手腕红了。” “朕的错,”顾回舟立马认错,但手上那布条被他好好收起,不知日后还要做什么。 遥如意见状也不多说,他看着顾回舟的眼笑了,昨夜两人的契合让他心里到现在都好似盛满温水般一直暖着。 原本他还怕腿上擦红,但没成想竟然是手腕,“顾回舟,我还想睡。” “睡你的。” 遥如意瞧向屏风处,他刚刚好似听见有人来送水,“一会水凉了。” “朕再让他们送。” “扑哧,”遥如意笑了,他从锦被里伸出的手满是红痕,就这么伸出来把他自己都看愣了,顿时又一眼怨怒看向顾回舟,“都红了。” “嗯,朕弄得。”顾回舟上前把人抱着,这时候他还不老实,握住遥如意的手就吻上去,偏偏把没红的地方又染上一记烙印。 “唔,顾回舟!” 男人胸前的抓痕也不少,遥如意看着看着声音小了,“我想再睡一会。” “嗯,朕给你洗。” “好。” 一连几日晚上,云殿的灯都一直亮到天明,崔祥祝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把下人们都赶远远的,可别妨碍了皇上。 终于到了年节,这一日满国欢庆,宫里宫外都蔓延着喜庆热闹。 酒喝了大半,徐仪拱手目送皇帝离去,这时候不用问他都知道陛下去做什么了,暖阁的明窗下此时该放好了纸笔,等着皇帝去写下这一年的愿景。 兰燕有些醉了,觥筹交错间他上前来搭着徐仪的肩,“徐兄,你说陛下今年能写什么?”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兰燕摇头,“徐兄还真当我醉了,这不是去年陛下写的吗?” 徐仪笑了,“兰兄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如今战事已定,可还有比这更好的愿景?” “这……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已是大吉。”兰燕端着酒盏喃喃。 “若能实现,便是大云之幸事。” “能逢陛下之明主,也是我等之幸。”两人年岁相当,短短两年如同经历两代王朝,二人相视一笑,“兰大人,请。” “徐大人,请。” 天灯陆续升起,遥如意在暖阁里也能瞧见天上零零散散的天灯,这是他在宫里过的第三个年,遥如意今日穿着一身红裳,是顾回舟今日一早给他穿上的,衬得皮肤白皙透亮,遥如意很喜欢。 屠苏酒比去年的好喝,遥如意拧着眉多喝了一口,随后皱眉摇了摇头,“还是辣的。” 一脸难受惹得顾回舟轻笑,“来,”他把人拉着坐到腿上,一手扶着遥如意的手一边拿起笔,这处的墨宝还是遥如意送给他的,男人大手把遥如意的手拢住,手指用力在纸上写下八个大字。 和去年一样,“河清海晏……” “时和岁丰。”遥如意把剩下半句念出来,“陛下,今年定能如愿。” “当真?”顾回舟想了想,“但既然是仙君说的那就没错了,今年定能实现。” 一边说话顾回舟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红封,摸着里面装了不少东西,遥如意眼神一亮,“给我的?” “嗯。” 金叶子,还有钱……遥如意乐开了,“多谢陛下。” 这人一看见钱就忍不住笑,顾回舟都不明白他一只蘑菇怎么这么喜欢钱,但好在他有,“嗯,留着买包子吃。” 买包子吃?遥如意笑了,“那岂不是能把云国境内的包子都买了。” “喜欢就买,仙君要吃什么就吃什么。” “好。” 窗外的天灯依旧飘在天上,遥如意不知在想什么,他脸上的笑越来越重,最后笑得眼睛都弯了,他坐直了身子往顾回舟那边蹭了蹭,“顾回舟,我很喜欢你。” 他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顾回舟,喜欢上的人也是他。 蘑菇眼神清亮透彻,好似能直抵顾回舟心底,男人怔了神色,他说,“仙君可否再说一次。” “我很喜欢你。” “再说一次。” “顾回舟,我很喜欢你” “再说一次。” 遥如意不满,他闷闷道,“顾——”话没说完被人堵住了,在窗外说不清的愿景下两人唇齿相贴,亦如一年前。 “朕也喜欢你。”顾回舟攥紧遥如意的手,他把人抱在怀里如是珍宝,喜欢太轻了,他爱遥如意。 子正过后,顾回舟带人回了云殿,呼吸交织染红了夜色。 在天光微亮之际,云殿的门开了。 顾回舟穿着得体,一身黑色袍子上绣着龙纹,狐裘上的金色暗纹在夜色下隐隐透着金光,他一个招手,在对面长廊处闪过一道身影。 十三单膝跪地,声音嘶哑道,“属下参见陛下。” “走吧。” 喉咙处好似被塞了石头,十三面色惨白,“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两侧的红灯笼喜庆惹眼,连掌灯的小太监都满脸带笑,今个儿他们都能拿得着赏钱。 “见过陛下。” “见过陛下。” …… 半晌,夜色更深,一双龙靴踏入地牢之中,发出一声闷响。 “咚、咚、咚……” 男人脚步站定,一双龙靴踏在阴冷潮湿的大狱之中沉稳冷静。 往日里阴鸷毒辣的眼此时好似如似水一般沉寂着,顾回舟手里把玩着玛瑙串儿,居高临下般瞧着牢笼之中的人。 十四没想到还能瞧见顾回舟,他眼底一喜,又在瞬间染上悔恨,“砰!”一声他把头磕在地上。 他泪如雨下,“属下,见过陛下!” 第89章 厚葬 “等下辈子,咱们再当兄弟。”…… 顾回舟没说话, 他微微低头,眼底复杂的情绪让人看不清楚。 十三拳头握紧,他不明白十四怎么会背叛陛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回舟就这么看着, 和十三一样, 他也在等一个解释。 十四保持着那副行礼的姿势没动, 他想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对陛下行礼了, 喉咙哽咽带着说不出的后悔。 他身子发颤, “属下……属下曾在那次秋猎前碰到肖寒, 属下大意不敌他, 便被他下了毒。” 十四猛地抬头他情绪激动道, “属下自知陛下精通药理,但!但那毒属下偷偷去查过,怎也查不到,后来肖寒说那是草原人研制的奇毒,若一月不用解药便活不了了, ”说着十四死死咬着牙, 他自问不是怕死之人, 但…… 他怕了。 “萧竹月说只要属下帮他两件事,便彻底把属下的毒解了。” 这两件事是什么不必多说,十三皱眉。 其中一件是百里文寒命人下毒之事,第二件,便是带走了遥如意。 顾回舟冷哼,“朕自问待你不薄。” 男人蹲下身子和十四对视,眼里的杀意在此时蹦出,顾回舟总在夜里回想起当时瞧见遥如意浑身是血的模样,他此生不愿再瞧见第二次! 他看得心里如被刀划开一般。 十三在一旁抿唇不说话, 但眼底已经红了,这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指甲扣紧手心,一条血水从手里流向地面。 顾回舟眼神阴沉不发一言,暗影自他十七岁那年组建,如今已十二年。 他突然冷笑一声,顾回舟盯紧十四那双眼沉声道,“朕问你,若萧竹月让你绑的人是十三,你可会听?” 十三瞳孔紧缩,大牢内仅能听见三人的呼吸,十四嘴角抽动,他想转头看十三但最终还是没动,沉声道,“属下宁愿死在战场之上。” “哈哈哈哈哈,”顾回舟笑了,阴鸷的笑声顿时充斥在牢房,然他突然抬头,眼神阴狠,伸手穿过栏杆拧在十四脖子上,手腕青筋暴起,“不怕朕杀了你?” 顾回舟用足了力,十四脸色胀红在月色下看不真切,他喉咙里喘不过气,“陛下,属、属下知道十九是……是……” 他知道那是个精怪,他不忍看陛下陷进去。 两人抬眸相对,十四要说什么顾回舟心里清楚,他声音放轻满不在乎,“那又怎样?” “陛下!” “朕说了,他是人也好不是人也好,那又怎样?” “可陛下您是皇上!您是天子!他接近您定有别的目的!”十四双眼死死瞪着,他怎们能忍心看陛下对一只精怪如此上心,就算十九至今仍未做过错事,但…… “朕不在乎。” 顾回舟手腕握紧,半晌,他阴沉着眉眼起身,好似从未发生过任何事,顾回舟单手把玩着珠串,另一只手抽出佩剑,“你跟在朕身侧十二年,朕不对你用刑。” 十四哽咽,他眼里的悔意被笑意掩盖,“属下有负陛下信任,谢陛下!” “咚——”一声,他狠狠磕在地上。 十三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心痛着看向跪在地上的十四。 “欻——”顾回舟手腕一转长剑扫向十四脖颈,鲜血喷溅在顾回舟胸口。 “十四!”十三低呼。 顾回舟面色平静,他盯着十四那双带笑的眼,仔仔细细地用帕子把剑身擦干净,“砰”,尸身砸在地面。 顾回舟转头目光扫向地上那具嘴角含笑的尸身看了良久,“厚葬。” “咚——” 十三跪在地上几乎失声,“谢陛下!” “咚、咚、咚……”顾回舟转身离开大狱。 夜色浓到深处逐渐变亮,十三无声站起身,他走到十四身边轻手把他脖颈上的伤口用一条白色布条缠起来,布料瞬间染红。 十三声音嘶哑悲痛,“兄弟,陛下说了厚葬,但我想你应该更想去当初那片地方。” “走,兄弟带你回家。” 月色下,遥如意蹲在大狱房顶动了动身子,他看十三背着十四的尸身从大狱中出来,脸色说不出的难看,遥如意抿唇,顾回舟肯定心里也难受。 但他还是想先跟上去看看。 十三一路策马,出城时他微微转头向后看,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十三一愣,他高声,“驾!” 遥如意跟着十三来到一处山头,这边离京城不远,却不是往常通向其他城镇的路,这边偏远,也只有这座山。 山脚有一座院子,简陋凄冷,十三从房中拖出一副棺椁。 遥如意站在院外的一处树边,他看着十三一人在山坡处闷头挖出一个大坑,转头又把十四身上的黑布拆开,就在地上给人换了一身衣裳,还给十四重新束了发。 十三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就想着得让他兄弟体体面面的走,就算到了下边也得让人知道他生前是个有本事的人,别让人欺负了。 自嘲一声,十三对着十四低声说,“这身衣服可不便宜,就这么给你穿了我还有点心疼。”说着他握拳长叹一声,“等下辈子,咱们再当兄弟。” 十三眼眶又红了。 “妈的,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十三咒骂一声,他默默把十四放在棺材里,“刚从北元回京的时候我就买了这副棺椁,如今正好用上。” 天色又亮了几分,十三盯着棺材里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被陛下带进宫。如今也认识二十来年了。” “从小就咱俩关系最好,有什么事都咱俩一起,后来陛下看咱俩走得近就把咱们排在一起。” “现在就剩我了,十五十六不得笑话我?” 十三说着说着哽咽苦笑,他没忍住又掉了两滴泪,忙用袖子擦脸,“反正你看不着,我哭两下怎么了。” “行了,有空咱们再说,我一会回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给你……”十三说不下去了,他一拳锤在棺材上,“妈的!” 终是没忍住,十三大喊一声,“啊!”随后整个人趴在棺材上大声哭了起来。 遥如意看得心里不是滋味,他听着十三的哭声也红了眼,他平日里和十三相处得更多,相比之下和十四没那么熟络。 但如今谁都不好受。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十三哭声小了,他恍惚着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抬头看着破落的院子和眼前上好的棺椁,十三回神喉咙微动,“走了。” 说罢,他抬手一推,棺材在一声重响之中合上。 遥如意离得远看不真切,但他隐隐瞧见十三好似把十四的佩剑放了进去,原本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棺椁极重,十三一人怎么也不可能给抬起来,他吃力拖拽着,然身后响起淡淡脚步声,遥如意穿着一身白袍走了过来,默默抬起另一侧,两人无声把棺椁放到十三刚刚挖好的坑中。 又在天彻底大亮前把土填了上去。 “今日准备不足,日后再给你立个碑。”十三想笑一下,但嘴角好似被千斤重的巨石拽着抬不起来,“放心,忘不了。” 遥如意和十三沉默并排走,两人的马都拴在这处小院外,翻身上马的那一刻遥如意转头看了眼此处,虽然荒凉却安静自在,一处小山刚好对着京城的方向,看着让人安心。 “驾!” 两人入城时正赶着京城集市出摊的时候,十三长呼一口气,他转头看着遥如意拍拍他的肩,面对遥如意他声音缓和不少,“走,哥哥带你吃包子。” 遥如意看着他半晌才点头。 两人如从前那般在老婆婆手里买了不少包子,足足一大袋,那老婆婆一直记得这两人,如今看人收了这么多心疼坏了,“这年节可得多吃点,瞧你们瘦的!” “多谢婶婶。” 十三跟着点头,“多谢。” 虽买得多但两人没吃多少,十三在云殿长廊前和遥如意轻声道,“我代他向你道歉,小十九……他……” 遥如意摇头,“我不生气。” 十三拳头紧握,他不知该怪谁。他理解十四但小十九身上的伤他当初都不忍多看一眼,“抱歉。” “要再吃一个吗?”遥如意伸手拿了一个牛肉包出来,他想着十三应该愿意吃牛肉馅的。 十三哽咽,“好。” 勉强笑笑,十三拿着包子转头走了,直奔云殿后方暗影的院子。 遥如意沉默往长廊走。 今天是初一,皇宫里处处都带着喜庆,他拿着一大袋包子走过长廊碰着不少人,宫里的小太监如今无论碰着谁都给说几句年节里的吉祥话儿。 遥如意昨夜走得急身上没什么东西,他便只能给两个包子。 “哎!多谢十九大人!”小德子笑得欢,包子好,他就爱吃包子。 遥如意一路奔向寝殿,崔祥祝在殿外叹了口气,“大人回来了,这还买了包子?”说着呵呵一笑,“陛下在里边呢,大人快进去吧。” “公公,吃个包子?” “哎!多谢大人!” 遥如意淡淡一笑,他转身推门进去了。 云殿内和昨夜无差,但一进门就能闻见浓郁的檀香气,顾回舟一身锦袍坐在龙椅上,见人回来他浅笑着说,“过来。” 遥如意手里的牛皮纸袋还剩几个包子,他抱着走过去,“吃点包子吗?” 见顾回舟挑眉,遥如意解释道,“十三买的,我没带银子。” “嗯,”顾回舟拿着一个咬了一口,“朕让崔祥祝给他送赏钱。” “好。” 两人没说太多,顾回舟表面上也看不出哪里不对。遥如意就这么待在顾回舟身侧陪着他,两人下午又小睡了一会,等到了晚上才出门。 年节的氛围比每年都重,京城到处都带着年节的喜色,其中不免因为战胜。 傍晚,十五自殿外走进来,“陛下,已砍去萧竹月的双腿和舌头,送去给长公主了。” “嗯。”顾回舟应声,“去信给老皇帝,若再要人,问萧筱愿要。” “是。”十五退了出去。 遥如意摆弄着手边的花盆没插话,就好像萧竹月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 顾回舟见状笑了,他慢悠悠逛到遥如意身侧,“十九大人在做什么?” 遥如意一愣,他笑着指了指花盆,“刚让崔公公送来了梅花树下的土,可香了。” 遥如意还想让顾回舟也闻闻,却没曾想顾回舟顿时拧眉,“不准吃。” “我没吃。”遥如意哼哼着,他方才在御花园已经尝过了,弄来一盆也只是想闻闻味道。 “当真?” “当真。”遥如意坚定。 “那朕检查一番。”说罢,男人径直吻住遥如意的唇,让人措不及防。【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正文完】 第90章 遥尚书/正文完 “爱卿怎么还不跟朕回…… 遥如意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亲上了, 两人气息交错,半晌抱在一起,双双笑出了声。 顾回舟挑眉,拉着人要往外走。 “要做什么?”遥如意任凭顾回舟拉着他, 不知道男人又要带他去做什么。 “赏月。” 赏月? 两人出了寝殿翻身上了房顶, 正巧是遥如意当初看话本的那个房顶, 蘑菇莫名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耳垂。 “怎么?”顾回舟转身把人牵着坐下, 遥如意也想坐下, 却被男人一个用力扯过去坐在他腿上。 “凉。” 遥如意低头去看, 顾回舟也就这么坐在房顶上, 房顶的雪虽早早被小太监扫了下去, 却依旧遍布寒气,顾回舟要是坐时间长了不是也要生病? “我去给你拿个垫子。” 顾回舟不松手,“坐着。” 遥如意不满,“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生病?”顾回舟抱着人思索,他把下巴垫在遥如意肩膀, “要是病了就让十九大人给朕治病。” 遥如意还是不乐意, “那也要难受。” “呵, ”一声轻笑,“放心。” 话音落,两人靠在一起看着头顶的明月,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似乎能照亮整座京城。 遥如意靠在男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子,仰着头望天,余光还能看见顾回舟侧脸。 “看什么呢?”顾回舟用狐裘把人搂住,双手不老实地攥着遥如意手腕,遥如意都懒得管了, 顾回舟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攥着他手腕。 尤其是晚上。 “当然是看月亮。” “当真?” 遥如意哽住,半晌重重点头,“当然是。” “那行,那大人看吧。”顾回舟笑呵呵说,眼里的揶揄一点没少。 月色氤氲照在两人身上,遥如意有点昏昏欲睡了,他上次赏月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了,好像是前年过生日的时候,烟花与月光一同挂在天上。 他会一直记得那天。 “困了?”顾回舟伸手捏了下怀里人的脸,遥如意打了个哈欠,“还好。” 顾回舟刚想说回去,遥如意淡淡道,“好像有点饿了。” “饿了的话,”顾回舟问,“大人想吃点什么?” “想吃烤鸡。” 遥如意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想吃烤鸡了,刚刚他看着朦胧的月色就让突然想起来当初顾回舟带他去城外,两人在杀光那些家畜后顾回舟给他烤了一只鸡吃。 “想吃你烤的烤鸡。” 顾回舟听着笑了,他喜欢遥如意对他肆意要求,声音轻柔道,“嗯,那朕给大人烤鸡吃。” 两人说着就下去了,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崔祥祝带人送来了处理干净的鸡和烤架。 崔祥祝寻思着两人也不像是想让宫人看着的样子,他笑呵呵把其他人赶远了,“老奴带着人去长廊那边候着,陛下和大人有事老奴再过来。” “嗯,下去领赏。” “哎!”崔祥祝笑弯了眼睛,“多谢陛下!” 刚想转身崔祥祝又顿住了,“老奴刚刚还忘了,御膳房那边还做好了梅花酥,老奴马上就送来给陛下和大人尝尝!” 遥如意一听梅花酥乐了,“劳烦公公了。” “大人言重!老奴这就去了。” 遥如意点头,他看着崔祥祝走远了转头看着顾回舟烤鸡,火刚刚升起还没彻底烧起来,零星火光在寒风中摇曳,橙黄色的光映在男人侧脸,恍然瞧去像遥如意鬓角那两缕橙红色的头发。 两只烤鸡穿在铁棍上,顾回舟慢悠悠翻转摆弄,“大人看什么呢?” 这人看他的目光不加掩饰,喜欢什么都写在脸上。顾回舟在心底轻笑一声,他动了动脖子凹出自己流畅的下颌,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遥如意这才发现自己又看愣了,忙转头去看崔祥祝有没有送梅花酥回来,“看看崔公公有没有回来。” 顾回舟笑得得意,他原本怎没发现自己容貌如此讨这株蘑菇欢心。手里不停转动着杆子,男人低头想着,倒也不是坏事。 渐入深夜,风变得更凉,但两人都不在乎,遥如意吃得欢心,他一口气吃了一只鸡还吃了大半的梅花酥,顾回舟手里拿着一只鸡腿要给他,“接着吃。” “不吃了。” 顾回舟简直在把他当猪养,刚刚要不是他拦着顾回舟能把剩下的两只鸡都烤了。 “你吃。”遥如意说是吃不下了,但手里端着梅花酥也吃个不停,他一双精致的眉眼带着警告,好像顾回舟不吃这只鸡腿不行的模样。 他又催促,“你快些吃,一会凉了。” 眉眼挺挑,顾回舟点头,“好。” 远处崔祥祝看着两人坐在火堆旁如同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眼里竟多了点泪花,“哎,终于好起来了。” 小德子跟在崔祥祝身边笑着问,“公公这是做什么啊?陛下如今多好啊。” “就是,就是好啊!”崔祥祝转身擦了擦眼泪,他抬眼往更远处的房檐上瞧,原本都是两人坐在上面,现如今只剩十三一个了,心底颇有几分感慨,“如今这样,咱家就算知足了。” “哎,”小德子哈腰,“那等过些日子,小的请公公吃酒。” 崔祥祝被他逗笑了,“你请咱家?就你手里那点铜板,还是让咱家请你吧。” 小德子闻言乐开了,“哎!那小的就提前多谢公公了。” 夜深,火灭了。 崔祥祝带人悄声收拾着,碰巧云殿内的灯也灭了。他笑着一转头碰上了十三,吓了一跳,低声问,“哎!十三大人这是……” “无事,我来守着。” 十三这几日眼看着兴致不高,崔祥祝也清楚,“哎,那大人注意这点身子。天凉了要加点衣裳。” “嗯,”十三勉强勾起唇角,“多谢公公。” 崔祥祝摆摆手,“那老奴就先下去了。” “好。” 两年后。 京城这两年发展得比想象中好,田里这两年丰收的粮食几乎翻倍,云国人都笑弯了嘴。 京城街头这两年不为吃喝苦恼了,连原本无所事事的游民都别官府安排了事做,虽然工钱给的不多,但多少能填饱肚子了。 街口卖包子的老婆婆这两年圆润了一圈,脸上的褶子被撑开了大半,竟有越来越多的人喊她婶婶,把老婆婆笑得睁不开眼。 一人路过包子摊,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说,“哎,你们可听说了?半年前科举中榜的状元郎已经被封为尚书了,那真真是年轻啊!” “我家里有人在宫里当值,说那遥大人比当年的徐大人和兰大人瞧着都小。” “那可不,当初放榜的时候就有人说这可是历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了,而且长得好。”一妇人笑得得意,“谁说年轻儿郎就当不了好官?” “这可是咱们云国最年轻的尚书了,我可是听说因为这位状元郎,咱陛下都没选得出来探花郎。” “当真?” “那还能有假?”妇人一眼撇过去,“日后要是有机会可得见一面那遥大人,听宫里头传说遥大人和徐大人站一块可不像是两位大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位给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徐大人我知道,可这遥大人……怎没在京中见过?” 卖包子的婆婆听得津津有味,这帮人一说那遥尚书长得好看她就总能想起来那位唤她婶婶的小公子,瞧着也是位人物。 包子摊前的人越来越多,听着听着他们倒也能买两个包子吃,“听说那遥大人原来可是陛下身边的暗卫,可有能耐了。在宫里有住处,便不经常出宫。” “所以啊咱们也瞧不着。” 妇人无奈叹气,“那白扯,我还挺想瞧瞧那大人是何模样的。”说着她突然眼神一亮,“说是当初田里不景气也是这位遥大人出的主意。” “当真?竟有此事?”一个刚来的小公子惊呼,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瞧着像是一个书生。 “八九不离十,这位遥大人可是个大人物!” “多谢!”小公子拿着书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背着文章,他知道那位遥大人,当初是陛下身边的暗卫。他曾被那人救过,竟不知连田里之事也是遥大人出的主意! “定要……定要登科入仕!” 他得见着那位大人报恩。 京城闹哄哄的,最正常不过的午后城中人难免昏昏欲睡,然京城中最忙的还要数酒楼的店小二。遥如意等一份糕点等了不少时间,他都快等困了店小二才送上来,“客官!客官等久了!这多的一份是我们送的,还请客官见谅!” 遥如意忙摆手,“不必如此。” “那可不成!客官还是收着,否则东家可饶不了我。” 遥如意这才笑笑,“多谢。” 点心放在食盒里,他拎着往宫中走。这两日他就馋点甜的,食盒里不光装了酒楼的招牌糕点,下面一层还放了花楼的绿茶酥。 “这回可以吃个痛快了。” 宫里的御膳房做的虽也好吃,可遥如意这阵子就想吃外面买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回宫时快到晚膳时候了,遥如意直接回了云殿,碰巧顾回舟也在,遥如意连忙笑着凑上去,“你今日怎么没在御书房?” “朕为何要日日在御书房?”顾回舟上下打量一眼遥如意,他身上穿了一身白色锦缎长袍,远瞧着好似谪仙入了凡尘,喉结微动顾回舟一把把人揽住,“大人穿得这么好看,又去哪儿了?” “唔,你先别动。”遥如意急着把手里食盒放到桌上,“去买糕点了。” 男人皱眉,“御膳房做得不好吃?” “没,就是突然想吃外面的。” “那让人把外面的厨子带进来。”顾回舟轻声说,他伸手捏住遥如意耳垂,无论过了多久,他都对此处爱不释手,揉了一会就要张嘴去舔。 “那也不用,”遥如意被他整的发痒,“顾回舟,不要。” “不要?”顾回舟一脸不悦,这人几天来整日和徐仪待在一起,碰巧今日休沐他竟然还没找到人,“怎么?是朕年老色衰遥大人不喜欢了?” 遥如意一怔,他恍然后顿时笑得合不拢眼,“近日是忙了点,待忙完了就好了。” “哼,过些时日朕得多派些人去吏部了。” 遥如意对此没有异议,“那多谢陛下。” 两人腻腻歪歪抱在一块,如今宫里有了点钱遥如意总想着给永乐太后做点什么,修个陵墓也是好的,“陛下,要不要给永乐太后建个陵墓?” 风府沉冤昭雪,但斯人已逝如何补偿得及?薇妃被追封永乐太后,说起来也就是个名头,人没了那么久,怎也回不去当初。 原本众臣提议把薇妃的尸骨迁入皇陵,但顾回舟不愿,遥如意也觉得薇妃娘娘不会再想和先皇待在一处。 便一直搁置了。 “她不喜欢,”顾回舟看似不在乎,他拉着遥如意在床边坐着,一下又一下把玩着遥如意的头发,“山头风好,视野也好,若一直待在那倒也是舒心。” 顾回舟说的是云寺所在的那处山峰,山峰的另一头有不少花田,其中有一处埋葬了薇妃的尸骨。 还是当初乐无忧让人埋的。 “也好。”入土为安,遥如意觉得那边倒也安静。 “陛下,快尝尝这绿茶酥,”绿茶酥还热着,他刚放在桌上时盖子打开了,生怕点心在里头闷久了就不酥了。 “朕不爱吃,”顾回舟抱着人浅笑,他就这么看着遥如意吃,眼里的晦暗越来越深。 遥如意立刻懂了,他耳尖渐红,“这几日太忙了些,吏部好多事。” 忙?顾回舟冷哼,“遥尚书比朕都忙。” 一股子怨夫的味道,遥如意没忍住笑出声,“过几日忙完了就来陪陛下。” “朕如何知道尚书大人说得是真是假?” 遥如意想着,主动抬头一个轻吻落在男人唇角,“本大人说话算数,若失言任凭陛下处置。” 一声轻笑,顾回舟捏着怀中人手腕把玩,“好。” 然一语成谶,遥如意也没想到新来的这两人做事如此难看,他昨日刚发了火,把路过的徐仪都吓了一跳,结果这两人昨夜做出来的东西仍入不了眼。 让他白白浪费了一夜,原本还说昨夜去陪顾回舟。 这回是真要任凭男人处置了。 遥如意想着耳尖又红了,他没回云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直接往早朝那边走,碰巧碰上徐仪。 “如意,又忙了很久?”徐仪拧眉,“也得注意身子,那两人还不知是谁派来恶心你的,早赶走好了。” “我还以为是陛下派来的,”遥如意摸摸鼻子,他还以为是顾回舟派来的人,却没成想顾回舟说的人如今还在路上没进京呢。 “也是我大意了。” “无妨,我可是听说你一早就让十三把人带走了,这两人可没好日子过了。” “是他们应得的。”如今朝中明镜儿得跟泉水似的,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就不敢像前朝官员那般做事。 却没曾想还是有人不长脑子。 “不急,一会陛下就得把人处理了。” “嗯。” 两人说话间到了大殿上,遥如意站定之时刚好瞧见顾回舟从后方上来,他跟着百官一起跪拜,“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帝语气平常听不出喜怒,但遥如意总觉得那双眼时不时看着他,像是在提点他。 这是做什么?他又跑不了。 “来人,把杨琛带走。” 一句话,让朝中所有人心底一震,就……就这么带走了? 杨琛慌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陛下!陛下饶命!臣再也不敢了!” 然没人听他说话,李文静和薛清平两人对视一眼笑了,他们早就觉得这人心思不正,陛下早晚得把人处理了。 就是没想到能这么快。 八成是杨琛把主意打到吏部去了。 “陛下饶命——陛下——” 那人被禁军堵住了嘴,再发不出声音。朝中一片寂静,半晌,有一人说话其他人也都放松下来了,早朝又恢复成原样。 而在快下朝之时,一位和遥如意同期上朝的年轻官员说道,“陛下,臣有要事。” 顾回舟把眼神从遥如意那挪回来,“说。” “如今云国与箫国和平友好,国境之内也称得上是河清海晏,只是陛下后宫无人,微臣觉得,甚是不妥。” 一句话,朝中一片寂静。 那官员说完还觉得自己说了一件大事,等着其他官员附和,却没想到是这般模样,他忙补充,“这太子之位无人,陛下还请为江山社稷着想!” “呵,”高位上的男人一声轻笑,目光直直看向遥如意,那蘑菇板着脸不说话,不知道想什么。 “遥尚书认为呢?” 遥如意声音闷闷,“臣倒认为陛下不必为此事烦心,陛下正值壮年,还是找一位喜爱之人为好。”喜爱两字被他咬得极重,让一旁的徐仪差点笑出声。 “嗯,遥大人说得有理,朕还是要找朕喜爱之人。” 顾回舟也把那两字说得重,硬是让遥如意嘴角上扬。 那人还想说,但崔祥祝也不是死的,立马高呼,“下朝——” 那人不敢置信,“陛下!” “臣恭送陛下——” 百官在皇帝起身后三三两两后退,原本徐仪还想等着遥如意一起,但想想还是算了,吏部的事也忙完了,陛下还能让人出来和他玩? “哎,孤家寡人还是自己回府得了。” “这!这——”见周围人都对这件事避之不及,那人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百官都当看不见说着话往宫外走,这两年没人作妖陛下也没用什么手段,他们都快忘了曾今的陛下是如何杀伐决断,今早猛地又瞧见还有点还不适应。 遥如意晃悠着等所有人都走了,他仍留在大殿上。刚刚那人说的话让他来气,他心里惦记着那人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可别让他找到,“竟挖墙脚挖到本大人脚下来了。” 简直放肆。 “呵,”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遥如意回头发现顾回舟竟又回来了,悠哉游哉坐在高位之上。 “陛下?” 顾回舟轻轻仰头,一双眼里淬着笑,即便他周身布满金灿灿的装饰,遥如意也只瞧得见他一人。 皇帝看着下方穿着官服的朝臣,手指轻敲在桌面上,眼里带着揶揄,他声音清朗温润。 “爱卿怎么还不跟朕回宫就寝?” 遥如意见他问得直白一下子不止作何回答,他连忙左右看看,见此处只有他们二人才放下心。 会想着刚刚顾回舟说“喜爱”二字,遥如意嘴角止不住上扬,“回,走吧。” “嗯,走。” ——正文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