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娃后和离:夫人你为何这样》 第60章 “你胖了” 第六十章 “你胖了” 回程路上,三人还是和来时一样,看书的时候很少,多是你来我往地讨论问题,晚上寻了客栈住了一宿,第二日一大早起来继续赶路,终于在初六晚上亥时的时候到了安阳。 廖岐是第一个下车的,下车前和陈易说:“还好,才过了亥时一刻,要不都不好叫门。”他其实没什么顾虑,这个时间妻子肯定还没睡,一双儿女一旦睡着也会睡得很实,不至于把母子三个吵醒什么的。 陶望清一双眼迷迷瞪瞪,再不忿也没力气控诉这两个眼里只有妻儿没有兄弟的人了。 他被这种赶路法折磨得只想倒头就睡。 车夫和平安换着赶车,所以正常来说,这一路真正累的应该只有那两匹马才对。 可这俩人太能熬了,他又喜欢听他们俩说话探讨,根本舍不得歇着。 陈易是个精力充沛到极致的他知道,怎么就连廖岐也跟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他能看出来,陈易一说话,廖岐这厮两只眼睛都发亮。 撑到现在,他陶望清真要不行了,双架马车再稳也架不住没日没夜地坐,这几日马车坐得都要把他两个屁股蛋给坐硬了。 什么?你说晚上不是在客栈休息了吗? 三个时辰,那是给他休息吗? 那是为了给马休息! 他都不如马! 两匹马这几天累的是身,他跟这俩人同在一辆马车上几天,累的可还有脑子! 他承认这几日同二人相处受益匪浅,但他真的要累死了! 终于到了宋家门前,陈易没让平安叩门。 门房很快过来开门,嘟囔着:“这么晚了,谁啊……”话说到一半看到是姑爷,忙把不耐烦的神色收了个干干净净。 “别叫嚷。”陈易吩咐了一句,步伐很快地就绕过了影壁,直奔后院。 门房忙把“姑爷回来了”几个字咽了回去,立刻提了盏灯追上陈易,瞧着他提着灯往小姐院里去了,便转身去了夫人的院子,请院里伺候的丫鬟禀报了夫人一声姑爷回来了。 跨过月门时,陈易便把脚步便放得又轻又缓,他提着灯,身型又出众,正从屋里出来的玛瑙一眼就看出了是姑爷。 “姑爷!”她惊喜叫道。 “小姐,姑爷回来了!” 门房没叫出来的,倒是叫丫鬟补了个全。 陈易已经走到了门口,往内室一探身,便看到了正在妆台前坐着被翡翠伺候着擦头发的宋栀。 二人四目相对,宋栀却别过脸,拿过巾帕开始自己擦头发,对翡翠说:“还不赶紧烧些水,风尘仆仆的,也不知道这么着急做什么。” 屋里顷刻间就只剩了夫妻两个。 才沐浴过的女子水灵灵的,又穿着一身玉白的中衣,陈易想靠近又不敢,生怕身上的尘灰沾染到面前这位冰清玉洁的仙女。 他有些懊恼,应该在隔壁洗干净再回来,反正徐先生觉少,这个时间也没休息,是不怕被打扰的。 但洗完再回来,阿栀肯定也睡下了,这样不就又少了一晚的相处? 说不准不止少一晚,进了隔壁院子,被徐先生抓到,能不能再出来都不一定。 自觉聪明的陈易半跪在离宋栀两步远的位置上,神色变换,想不出来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宋栀一直等他说话,结果他又不说,她简直都要怀疑自己刚刚看错了他眼中可怕的火热一样。 “你到底要不要说话,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什么呢?”宋栀语气有些冲。 落在陈易耳中,却听出了点羞恼的意味,因为她在等自己说话没等到所以有些恼。 一个在不耐烦,一个则在想她需要他的回应。 她需要,他就得赶紧给,脑中蹦出什么嘴里便蹦出什么。 “你胖了。” …… 宋栀恨这七八天全是大晴天,屋里角落里没有草木灰,要不她立刻就会起身捡一把灰全扬陈易这张可恶的脸上! 哪有这样的人,她给他怀着孩子,整整一月没见了,他第一句话对她说的是,你胖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变得更漂亮了。”陈易慌了,又伸手要抱她哄,指尖才要碰到她的衣服,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你……” 宋栀才不要这人哄! “滚滚滚,赶紧走!”宋栀怒目圆瞪。 因为宋栀才沐浴完,锅里的水还热着,灶里的火也没熄,添了半锅凉水进去很快也便烧开了。 翡翠和玛瑙手脚麻利,很快就把浴桶准备好了,“姑爷,可以去……”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姐在冲姑爷撒火。 这还是她头一回撞见主子们争吵,翡翠有些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她错了,以后姑爷在,门没关她也要敲门进! 这叫什么,这就叫事教人一次就会。 陈易皱着眉,飞快转动着他的脑袋瓜。 他慌乱之中说不定要说多错多,如此只用言语哄人便有风险,很可能让阿栀更生气。 先洗澡,把自己洗干净了才能碰她抱她,离得近了才好说好听话、说真心话。 陈易唰地站起身,说:“等我洗完。” 男人一阵风似的进了浴室,徒留宋栀一个人感受他带起的风。 ! 陈易你完了! 还等你洗完! 我等你个…… 宋栀急忙把脏话咽下。 她摸着肚子,她得给安儿树立一个好榜样。 然后小声说:“你可不能和你爹学得这么混蛋知道吗?” 第61章 累不累 第六十一章 累不累 说妻子胖了的混蛋男人很快把自己洗刷干净,再回内室的时候,宋栀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把披在肩膀上的外衫脱了挂在衣架上,绕过屏风往床上看,见宋栀靠里面躺着,感觉到他靠近了,原本平躺的姿势变成了侧躺,脸对着床里。 陈易看着空着的半边床榻,勾了下嘴角。 他上了床,一条胳膊就伸了出去,想把人拦腰捞进怀里,可一想到这样的动作有些大,便只把胳膊轻轻放在宋栀的腰间,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贴了了她的后背上。 “不气了?” “呵,我又不是真的胖了,干嘛要因为你胡说八道生气。”宋栀冷哼一声。 “是,是我胡说八道,我们一个月不见,再见你高兴得昏了头,一时口不择言。”陈易解释。 宋栀有孕近四月,又被好吃好喝伺候着,心情愉快又舒畅,肯定是胖了一点的,但他说的胖并非带有嫌弃的意思,而是很欢喜。 他见过因为种种原因瘦得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只有个肚子凸出来的孕妇,也有月份不大但已经全身臃肿粗圆的孕妇,他虽然是个男人,也能看出来这两种状态都是不对的,都会对母体有损伤。 这一个月来虽有平安给他传消息,但怎么比得过亲眼见到人。 宋栀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粉色,整个人白到发光,坐在凳子上时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小腹又放大了这份光,显得她温柔又仁慈。 这光晃眼又晃心的,这不,他就被晃晕了,竟说出了那等混账话。 宋栀有眼睛,看出了陈易的高兴,要不才不会轻易放过他,“不想听你说话,我困了。” 本来就美的女子,肚子里又有她的孩子,莫说现在冷着张脸,便是刚刚撒泼时也像撒娇,怎么看都是极美的。 陈易去亲她玉白的耳垂,没忍住问她:“我这么快回来你都不惊讶?” 二人长久没这般亲近,宋栀有些不习惯的同时,心口莫名有些发麻,她躲了下,说:“你沉迷学业,不可自拔。” 陈易立刻贴上去,轻笑一声,清楚说道:“我沉迷于你。” 他的声音很好听,露出个笑时,就更吸引人,还说着这样的情话。 怀中女人没有再躲,男人便变本加厉,把脸埋在宋栀的脖颈间,一个劲儿地蹭,声音也黏糊起来,“阿栀,我好想你。” 不清不楚的声调会显得态度不端正,可经陈易之口说出的话让人听着就觉得特别认真。 说不清是认真的男人沉迷情/欲挑动了宋栀的神经,还是因为细细碎碎的吻已经从耳廓落到脸颊嘴角,宋栀渐渐软成一滩水。 男人身上胰子的味道分明和她的一样,但带有一股独属于男人的清冽气味,宋栀被袭来的气息包裹,顺从了自己的需求与欲/望,抬起双手攀向了陈易的脖颈。 床帐内的温度攀升,熏得人头脑发胀,直到宋栀发出一声受不住似的嘤咛声,陈易的脊背瞬间绷直。 胳膊肘还撑在身下,吻也更轻了一点,野兽一样的欲/望却有些压不住。 他把手伸进了宋栀衣服里,掌心贴着她肉嫩的肚皮,忍不住想:没这个孩子就好了。 他就可以压在她身上,让她从他全部的重量中感受他对她的渴求。 “阿栀……”他又叫了宋栀一声。 宋栀迷朦着双眼看他,能看到他黑亮眼仁里的火光,她也被这火光晃晕了眼和思绪似的,由着他握着她的手,一齐往二人身上的薄被下伸去。 云雨终歇,宋栀侧躺在床边,一只手往外垂着。 陈易端来了一盆温水放在床边的脚踏上,把水往女人的手上撩。 水珠落在水盆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在四下寂静的夜里能盖过她还没缓下来跳动的心脏声。 他已经来回两趟了,给她擦汗湿了的身子和手……但手非得再好好洗一遍! 宋栀看着他,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餍足了,但他下床时,眼中总归没了饿狼扑食一样的骇人绿光,现在也是一副清冷持重模样,好像不是在给女人洗手,倒像是在握着笔在笔洗里轻轻晃荡。 根本看不出来他累不累。 宋栀撇撇嘴,突然就觉得不公平起来,她这段日子以来把身体养得极好,吃得香睡得饱,每天早上起来都觉得精神十足,但就这么胡闹一通,竟然累得连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再看陈易,五日的行程硬生生压缩成了三日,正常来说都得累成什么样了,竟还有力气想东想西的……来回走了几趟,任劳任怨伺候她,虽然他伺候她是应该的。 但是……宋栀问他:“你都不累的吗?” 此时的宋栀完全把刚刚的快乐忘到了脑后一样,愿用“罪魁祸首”称呼陈易,嘲笑他为了这点欢愉连身子都不顾,累也要强撑。 陈易抬眼,视线落在女人还散着的领口上,又瞥了眼女人一手护着的肚子,最后看着宋栀的眼睛说:“我累。” 他不累,但是不得不累。 宋栀一下子就明白了陈易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就要把手缩回来。 陈易才不让,把她的手拽住,“还没洗干净。” 宋栀:……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是被自己的话给堵住了! 她不再说话,由着陈易给她仔仔细细地清洗指缝,陈易动作轻柔,宋栀本来就累,在他给她揉按指节活动手腕的时候,便渐渐迷糊起来。 夜深了,人也终于静下来,夫妻俩相拥而眠。 陈易习惯了早起,天微微亮时就醒了。 温香软玉在怀,陈易懒得睁眼,他动了动胳膊,把妻子往怀里搂得更紧些,听着她匀称的呼吸声,很快又睡着了。 再醒的时候,光亮已经能透过关紧的粉红床帐。 陈易眨了眨眼,混沌瞬间消失,眼中只余清明,听力也随着头脑的清醒恢复了敏锐,他能听到窗外宋栀和丫鬟们的说话声。 也不知道在聊什么,突然就是一阵笑声。 陈易能轻易把宋栀的声音和其他人的分开,于是也勾起了嘴角。他掀开被,两腿一弯下了床。 正穿衣服呢,内室的门被打开,是宋栀,“你醒了?” 可真巧,她过来看他,他就醒了,哼,说不定就饿醒的! 宋栀还没忘记昨夜的狼狈,哪怕今日被几个丫头轮番夸赞她面色红润,说她是因为夫君回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第62章 梳头 第六十二章 梳头 “你饿不饿,吴妈妈送了一小锅鱼片粥来。”宋栀跟陈易说话,却不看他的人,或者说是在从他身上找些什么。 她还没忘昨夜调笑陈易累不累的事,她还是觉得陈易在为着男人的脸面在强撑,他一个书生,肉体凡胎,怎么可能不累! 可在把陈易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宋栀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像个吸饱了精气并盛装了的男鬼,皮肤白而亮,双唇也有淡淡的粉,一头黑发有些散,平添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他确实没有一点疲态。 这人身上绝对有什么东西!和发现他能轻易察觉到自己心情起伏的东西不一样。 宋栀能有这些心思,全因她是局内人的缘故。 她忽略掉陈易今日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记得陈易再敏锐,也没能察觉到自己的妻子从新婚第二日,就在想着和离。 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宋栀说完就要出去,却被陈易拽住手腕。 陈易说:“你给我梳个头吧。” ?她没听错吧。 一个昨晚才把她惹了的人,现在也让她不高兴的人,竟然敢和她提出这等无理的要求。 要不是她娘派了吴妈妈过来让她把男人喊起来,怕他饿坏了,想让他填填肚子再睡觉,她才不会过来看他醒没醒。 “你……”宋栀本来想说些难听话,笑话他痴心妄想的表情却没能摆出来。 这混蛋男人翻了下手,转而轻轻握住她的指尖,牵着她似的,把她引到了妆台前。 男/色误人。 宋栀看着手心里的木梳,感叹,男/色误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等到面对男人的后脑勺时,她还是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隔着空气砸了他两下。 陈易从镜子里看到她的可爱模样,宠溺一笑。 宋栀收回张牙舞爪的模样,不和他对视,开始老老实实给他梳头发。 她绝不会承认,她刚刚竟然忘记了陈易能从镜子里看到她,她恶狠狠的模样被他看见,再被陈易这个狐狸化的看出了心思怎么办? 梳好头发,宋栀被陈易强牵着,去到了厅堂里。 翡翠和玛瑙看出了两个主子之间你来我往的“抓手游戏”,对视一眼后抿嘴偷笑,也不等他们吩咐,就退出了屋子。 桌上摆着鱼片粥这种养胃的,还有两盘填肚子的小笼包,提胃口的小菜也摆了四样。 鱼片粥是用砂锅煲的,陈易一看见就想起了在梅老伯那里吃到的三道好菜。他给宋栀盛了多半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一边吃着一边跟宋栀讲他们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从安阳县的馄饨摊到应天府梅老伯家吃的三道大菜,再到报名时的一切顺利,他口齿清晰,语调轻快,又擅长描述,宋栀觉得,陈易这厮哪怕是不走科举这条路,做个说书先生也能做成个状元。 就是……他提起的那道鱼,金黄的色泽,肥嫩的鱼肉,细腻的鱼肝,宋栀本来不想吃碗中的鱼片粥,被他说得口舌生津,也只能先用鱼片粥解解馋了。 “老伯那里每日供应菜品数量有限,否则我该给你拎个砂锅回来。”陈易抱歉地说道。 说的比唱的好听。 宋栀白了他一眼,想了想说:“等你中了举带我去吃也不迟。” 她说这话的时候可没安好心,也有些不懂事,让人听来像是在给陈易施加压力一样。 但陈易却认真点头,答应了她:“好。”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陈易问宋栀:“这两日可请李大夫过来诊脉了吗?” 话题转换得这样快,宋栀又想瞪他了。 “没有,还请李大夫来,要想让李大夫看病,得去他院里你不知道?”不过他这样问,说明是在关心她肚里的孩子。 他们两个如何都好,宋栀还是希望陈易能看重安儿的,得到一个前途无量的状元爹看重,就算这爹再混蛋,也比没有强。 宋栀这样想着,就算了算日子,“半个月前才去了一趟,正好也该去了,你今日要是无事,陪我去一趟?” 她试探问道,离乡试只有两月,她不知道陈易有没有别的什么安排,也许要回趟上河村也说不定。 陈易却是求之不得,急忙应下。 在往应天府去的路上,廖岐提到过胎动这件事,说是在四个多月就会有胎动,他一直记着这事。 昨晚没有感受到,明晚他又要回隔壁院子继续苦读,再出来见宋栀说不定就是考试前了,他想亲口听李大夫说宋栀一切安好,也想问问李大夫,孩儿这两天能不能动一动。 他不想错过这个。 说动就动,陈易在宋栀的陪同下去拜见了宋母,说了几句话便出门了。 马车上,宋栀说:“现在太阳还是毒,要不这点路应该走过去的。” 她吩咐翡翠,“你跟车夫说一下,快到时停一下,我可不想听李大夫唠叨。” 翡翠连忙转身掀开车门帘子,转告了车夫。 唠叨算什么,李大夫的横眉冷对才吓人呢,明明是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生气起来却是一脸凶相,比那满脸横肉的屠夫都叫人害怕。 宋栀跟陈易解释:“我平日里锻练身体的,阴凉时会出来走走。”她自动把“多晒太阳”的医嘱隐瞒下来,陈易再厉害,也不是全能,也不可能什么都懂。 到李大夫家门口时,里面正好又人出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乔娘子和张嫂子婆媳俩。 俩人眼圈红红的,但满身的喜悦根本藏不住。 宋栀心头一跳,“嫂子这是有了?” 乔娘子猛地点头,握着宋栀的手就不放,感谢的话因为太过激动都说不出来。 “看完病的赶紧走!” “要看病的赶紧进来!” 院里的两声喊话打断她们的寒暄,乔娘子朝宋栀露出无奈的笑,“你先进去吧,等你哪天回了乡下,我们一家再好好感谢你。” 宋栀本想说举手之劳不用谢什么的,李大夫又说:“老夫要午睡了,这个时间过来,还在门口呆着不进来!” 确实是已经到午时了,但还不到午时三刻。 无奈的笑转移到宋栀脸上,陈易陪着宋栀赶紧就进去了。 第63章 陈易挨骂 第六十三章 陈易挨骂 往巷子里越走,就有淡淡的草药味道,十分清新好闻。 到了门口推门而入,就会有时浓时淡的药汤味道,之所以时浓时淡,是因为李大夫不常帮着病人熬药,院里就他一个人,连个弟子也没有,诊脉问证都够他老人家忙的了。 李大夫的院子不大,四四方方的,一条石板路分隔两边,左侧又分成了一大一小两块地,种了菜和常见的草药,右侧则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搭了木头架子,上面放着竹编的簸箕,簸箕里头晒着草药。 见宋栀和陈易进来了,李大夫把手中草药放回了簸箕里,就往屋里走。 宋栀不等李大夫提醒,就坐在椅子上,立刻把手腕放置在了脉枕上。 李大夫看看宋栀的脸就皱起眉,“我让你晒太阳你没晒?” “晒了,但是我晒不黑。”宋栀笑着说。 不是黑的事,晒太阳和不晒太阳不只在肤色差别上显现,主要是气色上的不同。 不过李大夫也不揭穿她,开始给她诊脉。他闭着眼睛,抿嘴皱眉,一句话不说,弄得宋栀心跳加速。 然后就感受到一只大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陈易对抬头看他的宋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过了好一会儿,李大夫才把手移开,脸色仍然不好便罢了,竟让宋栀再把另一只手放在脉枕上。 又是漫长的无声诊断。 宋栀忍不住交代了,“我确实没怎么晒太阳,这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 话说到一半,李大夫终于舍得睁眼,然后又闭上,宋栀便不敢说话了,生怕打扰到他。 两只手的脉都摸完了,李大夫也不立刻说话。 陈易开口问:“我娘子她身体如何?” 李大夫抬头看了眼陈易,宋家的这女婿他记得,五月份的时候抱着宋家丫头往他屋里冲,瞳孔里全是恐惧,胳膊都吓得发抖了,也没有胡言乱语,反而是还能跟他把宋家丫头怎么晕的清清楚楚交代清楚。 反倒是在知道自己要当爹了之后愣在原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根本不像个能考上举人老爷的机灵人。 等到他都说了宋家丫头身子无碍、孩子也无碍之后,这小子还把他从医馆拉扯到了宋家,这还不算,还把他扣在宋家住了一宿之后,他就觉得他更不机灵了。 根本配不上宋家丫头! 陈易要是知道李大夫是这么看他的,一定得好好解释下,不是“拉扯”是“请”,不是“扣”是“请您暂住”。 但就算知道了也没用,解释更不能得到李大夫认同。 拉扯和请他老头子能分不清?他头发都散了,才藏好的白头发都支了出来! 他扣住和暂住他还能分不清?他换了张床根本就睡不好觉! 李大夫想起那日去宋家的颠簸狼狈,和一夜难眠的煎熬,冲着陈易冷哼一声。 陈易哪里知道自己被他老人家记恨上了,见他不答,只得又问一句。 “怎么,光在意娘子,不在意孩子?”宋丫头肚里的娃娃快四个月大,已经开始成型,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了。 “我娘子身体好,我孩子才能好,您这话问的。”陈易对答如流。他察言观色,意识到无论是娘子还是孩子应该是都没什么问题。 宋栀听着陈易轻松的语气,肩膀也被轻轻拍了一下,便长舒一口气,立刻又生龙活虎起来。 李大夫看着这小两口的互动,又好气又好笑。 他一句话都没说,这俩人乐啥呢?还能不能把他一个老大夫放在眼里了? “我说没事了吗?两个人全不听话! 宋栀闻言又紧张起来。 这才对嘛,他一句话就能引起病人的重视,否则可真不像话。 李大夫满意了,但还是面无表情,说:“这点小胆子还敢不听老夫的嘱托,稍微吓吓你,心就跳的怦怦的。” 看着李大夫这张严肃的老脸,宋栀恍然大悟:“您故意吓我!” “我都怀孩子了,您还吓我!吓坏了怎么办!” 李大夫看宋栀就像看自己的小孙女,也有人到了岁数的原因,开始听不得不吉利的话,听到“吓坏”两个字就瞪眼睛:“就能胡说!你从小活蹦乱跳的,哪能就吓坏了!” “而且老夫可没骗你,你现在骨头会比以前脆,这半个月晚上睡觉小腿抽过筋吧?” 被说中的宋栀叫唤不出来了,垂着脑袋,像是在认错。 李大夫可太了解她了,说:“晒小半个时辰黑不了,都要做娘了,别就知道臭美。” “你那个丫头也是不顶事儿,看不了你。” 说着说着就开始说别人,但翡翠又没进来,李大夫就开始说陈易。 “你这几次怎么没陪着过来?这丫头晚上睡觉小腿抽筋你不知道?你不问问是怎么回事?不想想怎么解决吗?” 突然被矛头对准的人有些迷茫,但好在这次有解释的机会,但陈易却觉得解释无用,认错道:“是我的错,我不够关心她。” 李大夫:? 他当然知道陈易这阵子忙于学业,急于考个功名出来。 李大夫再看陈易的眼神就有点古怪:这小子还是挺机灵的。 但有关晒太阳这事儿可没那么轻易就能过去。 李大夫再次仔仔细细地叮嘱了宋栀一遍,又说了几个他见过的孕妇病症吓唬她,直到宋栀举了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表示绝对听话,才放人走。 偏偏陈易还有疑问。 听到陈易问什么时候会有胎动,重点是他这一日能不能感受到胎动之后,李大夫笑了下。 问这种傻话,简直就是找教训。 宋栀被请了出去在院里晒太阳,陈易则留在屋里被好一顿教训。 翡翠到底是个忠仆,因为有姑爷陪着小姐、她又怕挨李大夫的骂而龟缩在车里,可等了快半个时辰了,人还没出来,她有些担心,便找了过来。 一进院,就看到小姐闲适地在院里溜达,脸上有笑。 明明只是轻轻勾着嘴角,但她能感觉出来,小姐笑得特灿烂,简直就是乐开了花。 一个人溜达还是有些孤独的,所以宋栀见翡翠进来了更开心了。 翡翠正疑惑着,想问小姐这么开心难不成是怀了双胞胎,就听到从屋里传出李大夫一声怒吼:“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翡翠被吓得一激灵,然后指了指屋里,无声问:“姑爷?” 这是第几遍了? 宋栀一边点头回应翡翠,一边默默数了下,这已经是第三遍李大夫怒斥陈易什么都不懂了。 她生在县城里,没见过技艺精妙绝伦的乐师,一直不知道乐天居士诗中的“如听仙乐耳暂明”到底能美妙到何等地步。 但她现在知道了。 何止是耳暂明,她觉得这是自她重生以来,郁气心结疏散的最干净的一次! 第64章 驭夫之术 第六十四章 驭夫之术 回到宋家已是未时。 宋栀高兴,就愿意贤惠,主动向陈易提出了回上河村一趟。 仔细算算,陈易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回过陈家了,现在天色还早,回陈家还能赶上晚饭,住上一晚,第二天再吃顿午饭。 确定把孩子记为宋姓后的第二天,宋父宋母便带着宋栀去了上河村。 这天原定是要收拾宋家那些个要饭都不会要的族老们来着,可现在宋家的一切都是宋父说了算,别说他还提前吩咐了院里的小厮挨家挨户告诉他们改时间,就是不告诉他们,让他们在祠堂等了个空,他们也得受着。 至于陈易,早在当天哄完宋栀后,就赶回了上河村。 他娘肯定能镇住他爹,但这样大的事,出于孝道,他也必须尽快当面和他爹交代清楚。 要打要骂都得在宋家人上门前,这样一来,他爹一半火气被他娘劝下,一半火气由他受了,才不会让两家在一件已经是既成事实的事上面生出不快龃龉来。 陈易到家的时候,王氏还在劝着陈老汉。 她先是化身成说书的,把宋家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和陈老汉讲了一遍。 陈老汉的一颗心随着故事跌宕起伏,听到宋父要关门养老之后,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 王氏见状,说:“还是没有儿子,你看我,给你生了三个大儿子!” 陈老汉连忙点头。 王氏乘胜追击,话锋一转,提到了陈易:“我还给你生了个那么出息的小儿子,一个秀才公,哪天再成了举人,你可就成了举人爹。”可不出息嘛,连大儿子都能说送出去就送出去。 举人爹,多美妙的称呼啊,但陈老汉还能保持理智,没被一个不确定的称呼冲昏头脑,他要笑不小的,推拒着说:“举人哪就那么容易考……” 多年夫妻,聪明的要想算计下迟钝点的那个,那真是一算一个准。 王氏立刻说:“亲家要是能把老三当亲儿子,肯定能全力扶持。” 陈老汉:“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但半个儿就是半个儿,我要是亲家,就算老三/不是个读书人,我也不一定会全力带他学做生意。” 何况是全力支持他女婿考功名。 都是为人父母的,又那么爱孩子,比起做高/官夫人,也许做个普普通通的举人娘子,要幸福得多。 反正如果他是宋父,肯定会免不得这么想,以他小儿子的天资,考中举人定然或早或晚,就算再晚,也肯定能有那么一天。 陈老汉突然说:“咱们是不让老三给骗了?” 王氏:“什么?” 陈老汉提起了当初陈易劝他们老两口答应和宋家婚事时说的话。 “咱们光想着用岳家的钱比乡绅们送钱要强,但万一他那老泰山不给钱呢?” 他都能想到的事,比他聪明翻不知道多少番的小儿子能想不到? 一时之间,王氏也陷入沉思。 可沉思没有持续多久,她还是想起了正事。最主要的是,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女婿成了宋家子孙的爹,亲家公以前的想法也好、算计也好,都会有大变化。 不要拘泥于过去,也不要批判人性,过去不如当下,人性也会随着时间环境产生变化。就说她和丈夫,就一点都没想过什么不该想的吗? 不要细究,凡事都揪住不放,非得弄得清清楚楚,谁家日子都过不下去! “但我觉得现在亲家公肯定是把咱家老三当亲儿子了。” 陈老汉还沉浸在自己可能被小儿子骗了的伤痛中,可骗他有什么好处,不会就为了能顺利娶到宋家的女儿吧? 听老妻又提起了“亲儿子”三个字,陈老汉抬起头来。 “你觉得亲家公关了生意安心养老可惜,咱家老三也觉得可惜啊。” “就在这紧要关头,在亲家公被宋家族老用孝道祖宗压得喘不过气来时,咱家老三出现了。” 看着老妻一脸得意的表情,陈老汉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得意的原因是问题被解决,而解决问题的方法…… 陈老汉声音发抖:“老三认宋老爷做爹了?” 王氏:…… “你瞎说什么!” 陈老汉声音抖得没那么厉害了,“那老三是倒插门了?” “咱家都娶媳妇了,还倒插门,倒插门个屁!”王氏才没宋栀的顾忌,说骂就骂。 王氏不再让丈夫乱猜了,而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等终于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了,王氏盯着丈夫,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他的脸色,自家老头子虽然脾气好,但让孙子姓别的姓,可不是脾气好就能轻易过去的。 却根本没有发怒的迹象。 怎么说,陈老汉心里很复杂。 他想过了最坏的可能,以及第二坏的可能,竟觉得让孙子姓宋不是很难接受了? 但还是很难接受。 陈老汉沉默下来,不说话。 一张脸神色变换,迷茫、愤怒、认命、恐惧,来回交替着。 迷茫于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愤怒儿子不和他们商量一下就擅自做了决定,认命在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来——都是亲家了,还能真的看着他被逼迫成那个样子? 万一真被谋财害命了怎么办? 至于恐惧什么……他没文化,他信鬼神,他怕今年去祖宗坟头烧纸的时候点不着火! “夫君……”王氏叫了句小二十年没再叫过的称呼。老头子这个样子,她瞧着也心疼,这么大的事,说不定要被人戳脊梁骨、被狠踩脸皮的,都这么大岁数了…… 然后就看到陈老汉的神色定下来,他像是见了鬼! 王氏一下子就看出来他见的鬼是自己,生生被气笑了。 这死老头子,真是不能给他好脸看! “我告诉你,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不愿意也没用。而且儿媳妇也不可能就生一个,肯定有个姓陈的。” 见丈夫还是不说话,王氏开始威胁他,“孩子在儿媳妇肚子里,她要是想和离揣着肚子里的孩子走,宋家有钱有势,咱家也拦不住。” “我花了那么多钱娶的儿媳妇要是就这么没了,呵,儿媳妇没了就是孙子孙女没了,要是真照我的话走了,我告诉你,你今后就不要睡觉了,可得睁开眼珠子,我半夜非得拿菜刀把你砍了!” 陈老汉:! “事情都定下来了,我不愿意也没用啊……”陈老汉细声细气,带着点哆嗦。 “你知道就好!”王氏大手一挥,直接下炕。 “你中午对付了一口,我去看看吴家小子打着野鸡没。”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就得这么对付男人,哎,这个下次去看儿媳妇得教给她,可别忘了。 房门一开,就看到了门口的陈易。 “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陈易也不知道他回来干嘛。 他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亲娘,早知亲娘的战力这么强悍,他才不会回来。 不如搂着媳妇睡觉。 第65章 自作多情的男人 第六十五章 自作多情的男人 陈家老两口已经接受了,别的就不重要了。 等宋父宋母上门时,更是摆了好大的阵仗,引得上河村人齐聚陈家门口。 然后他们就看到县城里的宋大老爷涕泗横流。 他自曝家丑,他满怀感激,他羞愧难当。 他巴巴看着陈老汉和王氏,一副生怕他们生气的小心模样。 村人们面面相觑,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哦豁,陈老汉他俩厉害啊,都能让县城里的员外老爷看他们脸色了! 在这门亲事里,原来是泥腿子对富商人家,陈家低人一等,宋家高高在上,现在可好,这陈老三还没中举人呢,两家的位置就颠了个个儿,瞧宋家老爷这样子,都要低到泥里去了,陈家这是踩在宋家头顶上了! 再看陈老汉神色严肃不说话,嘿,这熊玩意儿还挺能装! 殊不知陈老汉是被宋父这一套给唬住了,他都认了,哪里用得着亲家这样? 宋父眼角余光瞥着,耳里全是窃窃私语。他要得就是这效果,于是心里笑开了花。 他走南闯北一辈子,把面子这个东西看得透透的。 你少一点,别人就多一点,你多一点,别人就少一点,他现在是一点面子不要,全给陈家,让所有人都知道陈家帮了宋家的大忙,这样一来,至少在这上河村,在亲家公亲家母眼前,难听话的会少很多。 至于他自己,呵,面子算什么,比不上他乖孙的一个长长了的小指甲盖! 多余而无用,废品罢了。 总之事情解决的很圆满,宋栀回上河村也不觉得有压力。 听到妻子的提议,陈易眼波微动,再仔细一看,竟然隐隐泛着水光。 宋栀招架不住他这副模样,“哎哎哎,你不用这样,我就是馋娘做的山药大馒头了。” 陈易笑得温柔,眼里水光更甚。 宋栀:“我也想小碗儿了,想把她带过来陪我住几天。” 然后她就看不见陈易到底哭没哭了,她被男人抱了个满怀,耳边响起男人沙哑的声音。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个……! 你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男人啊,自作多情! 这是又快乐了? 宋栀想到陈易是快乐的,自己就恨得不行,手臂划到他的腰间,狠狠掐了男人一把。 明明是特别狠的那种,夏衫薄,她能掐到他的肉,她感到自己的指甲都陷进了他的皮肤里,能留下深深的月牙儿痕。 然后她就感觉到男人的胸腔震动。 她被他抱得紧,二人心脏相贴,跳动的频率渐渐和他的重合。 老鼠掉进米缸里一样的满足笑声填满了她的耳朵,宋栀有点羞恼。 “要不别回去了,你好几天没碰书本,耽误功课怎么办?你要是让我做不了举人娘子,我就跟你和离!”宋栀一个激动竟把关键词说了出来。 沉迷于“她心里有我”的男人怎么会把“和离”二字听进耳朵里?就算听见了又怎么样,娘子和夫君撒娇不是很正常? 但他还是很认真的解释了,把他这几天和廖岐、陶望清二人在赶路途中玩命一样的刻苦跟宋栀说了,“到客栈了我也没立刻就睡,背一个时辰书才睡下的。” 也就是说,那两三天里,这人统共就睡了四五个时辰? 见妻子脸色不太好,陈易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安抚道:“我没事儿,学进去了不觉得累。” 怕宋栀不信,又说:“李大夫也没光骂我,还给我诊了脉,一点事儿也没有。” 宋栀:谁管你有没有事!我是怕你身上有什么说法! 陈易便成了宋栀肚里的蛔虫,说:“从小我精力就比一般人好,入睡后很少做梦,所以用不着睡太多。” “睡觉又能补充精力。” 于是精力就越来越好,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宋栀知道陈易没撒谎,前世里,这人就是如此,不是在处理公务就是在处理公务的路上。 在翰林院时手不释卷,被贬官到芜县做县令了,也没有伤春悲秋过,整日里要不就是断官司,要不就是上山下河、实时实地考察民情。 肉体凡胎,这样不知疲倦拼了命的用。 她怀疑地看了眼男人得意的脸,心想,这人上辈子的死法/会不会是被累死的? 也不一定,都尚公主了,还能像以前那样拼命干? 宋栀收回抓在男人腰间的手,躬起背来,手掌抵在男人胸前,把他推开,“既然要回去,赶紧准备准备吧。” “翡翠!”宋栀转过身,开始唤人。 宋栀这个装贤惠的都能想到陪陈易回趟上河村,宋母是个真贤惠的女人且真通情达理的丈母娘自然想到了。 碧玺才迈出院子,要去马房告诉车夫赶紧再给黄耳把车架上,就碰见了吴妈妈。 有了吴妈妈帮衬,准备的便更妥帖也更快。 等夫妻俩上了马车,吴妈妈回到院里跟夫人说了声。 她看着宋栀长大,宋栀小的时候头发长一寸她都要高兴半天,这次能主动提出回婆家一趟,简直是好大的长进,自然便和宋母欢天喜地说了。 宋母正在看账本,听到吴妈妈的话也高兴起来。 “以为是乱点鸳鸯谱,谁知道竟是一段良缘。”宋母不禁感叹。 吴妈妈:“是啊,小姐越来越懂事,姑爷又上进,咱家也有了盼头,陈家也能得帮衬,都说一箭双雕,这么算下来哪里是双雕,简直是两对儿雕啊!” 宋栀有孕,又要赶远路,玛瑙和碧玺两个丫头把马车座位上铺了好几个鹅绒软垫,后背也钉上了厚厚的棉花靠背。 翡翠拎着放了几样精致点心的食盒就要上马车,却被宋栀给拦了下来。 “你不用跟着去。” 翡翠:“奴婢得伺候您啊!” 宋栀莫名其妙:“哪次回陈家带你了?” 可以前是没地方住才不带她的呀,现在陈家二房搬走了,不是空出了个屋子吗? 宋栀眨眨眼,想明白了,但回陈家带个丫鬟像什么样子。 她又不是没人伺候。 “奴婢还得给您打洗脚水呢!” 宋栀撩开布帘,隔着车窗和翡翠说:“有人给打,累不着你小姐我。” 说着,指了指车里。 黄耳不懂翡翠,车夫的马鞭在半空中打了声响,便迈开四蹄。 又一次被留下的翡翠有点想哭,问玛瑙和碧玺,“你们说谁伺候小姐有我伺候的好?” “没有没有,从小到大都是你伺候小姐伺候得最好。”这是真心话。 “但姑爷伺候,和咱们伺候能一样吗?” 翡翠:“道理我都懂。” “嘿嘿,懂了不就得了,这又闲下来了,咱们去找厨房找珊瑚姐姐。” 宋栀养胎,厨房里变着花样研究好吃的菜式,她们几个伺候的是小姐,在整个宋家的下人中,地位超然,能吃到不少稀罕东西呢。 翡翠被玛瑙和碧玺一边一个架着胳膊往厨房走,嘴里开始冒口水:“那就去吧。” 第66章 回乡下 第六十六章 回乡下 傍晚时,马车到了上河村。 陈宛正撅着小屁股在家门口的树下看蚂蚁成群结队地过来搬大拇指头大小的馒头块。 先把馒头块放在地上,有一只蚂蚁绕着馒头块转来转去,然后回巢穴里叫了一群蚂蚁回来,却发现根本没有馒头块。 一群蚂蚁团团转,陈宛嘿嘿笑起来。 反复几回,乐此不疲,一个不留神,太阳从金黄色变成金红色,等到太阳全部落到西边山头下,满天的云也被染成了粉红色。 陈宛看着天边像是一只大狗追着圆球的云彩,可算舍得站直身体了,霞光映在她的眼睛里,脸上金黄色的绒毛明显。 她惊叹于这样的动物云彩,张大嘴:“哇!” 大狗又宽又长的嘴筒子被风吹散了,圆球的边缘也渐渐模糊,陈宛听到了马蹄声。 村里没有马只有牛,别家也有儿子啊亲戚的赶马回来,但都没有嫂子家的马来得勤。 她往村口的方向看,竟真的看见了扬头嘶鸣的黄耳,尖尖的两只土黄色的耳朵,颜色从耳尖到耳根,从耳根蔓延到头顶和脖颈的鬃毛上。 才合起来的小嘴巴又张开:“呀!” 她朝着黄耳跑了两步,又噔噔跑回去,把指尖拈着的馒头块轻轻放到了不知道团团转了几次的蚂蚁中,才彻底撒腿跑开了。 “嫂子!” 她来回几步的功夫,马车已经稳稳停在了陈家门口。 先下来的自然是陈易。 手掌轻轻拍了拍小妹的头:“就知道叫嫂子,不知道叫哥哥?” 陈宛小手捂头,“唔!” 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眼珠都要掉出来似的,然后撒腿就往院里跑,“娘!娘!三哥回来了!” 娘总念叨三哥呢! 王氏正在煮米汤,才往锅里放了把切碎的菜叶子,就听到了马匹嘶鸣声,紧接着就是小女儿的叫喊声。 转身往大门看时,一个没注意就把勺子掉进了汤锅里。 一时间她又想捞勺子又想看儿子,米汤怪热的,手忙脚乱间把锅铲捞起来又被铁柄烫到,竟没能拿实,长勺又掉回了锅里。 不捞了! 王氏边用围裙擦手边下台阶,看到儿子身影了,口中止不住一串的“哎呦”声,问院里的小女儿:“你三嫂呢,你三嫂回来没啊!” “你嫂子怀着孩子,才三个多月可不能回来,路上怪颠的……” 东一句西一句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小儿子从车上抱着个女子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侧过来的脸上带笑。 女子穿着青莲色的马面裙,外面罩着葱绿外衫,一张小脸就显得更白,又俏又嫩,不是她那小儿媳妇还能是谁? “哎呦,哎呦,怎么都回来了!”王氏乐得拍巴掌。 她冲陈宛说:“快,快去你二叔家把你爹叫回来。” 看到嫂子了,陈宛才不愿意动,几句话间早都贴到了宋栀腿边扭/动着小身子。 宋家的车夫是个有眼色的,对王氏说:“老夫人,奴才去找陈老爷回来。” 奴才两个字王氏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但这会子她太高兴了,也顾不上顺耳不顺耳的,忙道:“那可就麻烦你了,你往西走,走到头再往左拐,门前栽棵枣树的就是他家。” 车夫应了声,把缰绳交给伸手过来的姑爷,就赶紧去找陈老汉了。 宋栀左边胳膊被婆母托着,右手牵着小姑子,被拥着带进了院里。 陈易先是把岳母给带的吃用物件送进了屋里,又出来,一个人把黄耳赶进了院里,又一个人给黄耳卸了车架,把黄耳拴在院子西边儿栅栏上。 他摸了摸黄耳的马脸,看它的大鼻孔忽闪忽闪的,就给它舀了盆水,黄耳立刻大口大口饮起来。 找盆的时候陈易看见鸡窝边上有一大捆翠绿的牛鞭草,又给黄耳嘴边扔了几把草料。 都弄完了,陈老汉也回来了,边上还跟着陈家大哥。 车夫见黄耳车架卸了,喝上水也吃上了草,忙向陈易告罪:“姑爷怎么亲自动手!” 陈易摆摆手,毫不在意,“你今晚……” 他看向他爹。 陈老汉心虚:“爹以为你们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家来,就没着急把你和儿媳妇的东西搬进去。” 陈老大撇撇嘴:“我娘早就让咱们搬,您不动弹……” 陈易:“小事,是我们回来得突然,你住南边那间靠大门的屋子,一会儿我给你送条褥子,饭好了叫你。” 车夫应下,转身便进屋了。 一个半月不见,父子之间有话说,兄弟之间也有话说,父子三人守着大门和一匹马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屋里王氏正在看儿媳妇。 左看看右看看,笑成一朵花,“我瞧着你是胖了点?” 宋栀:…… “您儿子从应天府回来,看我第一眼就说我胖,咱娘俩快一个月没见了,一见面您也说我胖!” 王氏笑眯眯的,眼里全是慈爱:“你肚里有一个,再不胖点我可要担心了。你不害口,才胖了这么一点,可见是养得好。快四个月了,你就胳膊上长了点肉,脸稍微圆了一点。” 说着就掐了掐宋栀胳膊:“你现在这腰身,谁也看不粗你揣着个孩子。” “老三都能把你抱下来,他一个文弱书生抱你都这么轻松,你能胖哪去?”王氏的眼神里带着点揶揄。 “娘……”宋栀有点不好意思,叫了王氏一声。 都怪陈易,动手动脚的,害得她被婆母笑话了。 不过同样都是说她胖,作为过来人的婆母就比陈易这混蛋男人说的话中听多了。 王氏又看了看宋栀的肚子,说:“显怀了点。” 宋栀把肚子往前挺了挺,“嗯,有点大了。” 王氏便把手轻轻放了上去。 陈宛见了,也轻轻把小手贴了上去,“侄儿。” 她之前摸过,嫂嫂说是侄儿,还问她要做姑姑高不高兴。 想到家里那几个比她大的、不肯叫她姑姑的侄儿,陈宛高兴不起来。 可嫂嫂说了,这个侄儿比她小好几岁,必须得叫她姑姑。她还可以揍他,这个侄儿得听她的话......陈宛就有点高兴了。 一高兴,就喜欢,陈宛动了下小手轻轻抚摸,又叫了一遍:“侄儿。” 第67章 “唠唠唠!” 第六十七章 “唠唠唠!” 王氏慢悠悠起身,脸上的笑就下来过,以为就能见到儿子,谁知道还能见到儿媳妇和大孙子。 对了,她儿子呢? 王氏摸围裙的手顿了顿,哎呦,锅里还煮着菜粥! 她跑到门外,还没来得及往锅里看,就看到丈夫带着两个儿子在大门口聚堆儿……这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让哪个当家的女人看着都要来气。 “唠什么唠!” 三人被这一声狮吼吓得打了个激灵。 “有什么可唠的?什么时辰了,天都黑了,不知道吃饭啊!” 王氏骂完舒坦了,也不再看他们,去看锅了,嘴里不住念叨着:“一天天的,就得让人追屁股后头拿柴火棍赶着,不说就不动弹!” 现在还没到农忙的时候,乡下晚饭都吃得很糊弄。提前也不知道儿子儿媳妇回来,家里更不会备什么好吃的。 也就是亲家母又大方又细心,要不今天晚上都不知道吃些什么。 王氏把烧鸡和酱猪肘子各自切了一半出来,又从两个罐子里夹出了些下饭小菜。锅里还有早上蒸好的番薯,就着菜粥,也是一顿能吃好又能吃饱的饭菜。 宋栀跟王氏说:“娘,烧鸡和酱肘子放不住,给大哥大嫂屋里送去吧。”她也是看刚刚陈家大哥和公爹以及陈易相谈甚欢。 有个儿子在身边照顾着就比没有强,就算他们不常回上河村,也能安心些。 王氏道:“给他们,肚子里几两香油?” 她骂骂咧咧着,又说:“肘子泡水里,明天坏不了,这半个烧鸡给送过去吧。” 跑腿儿的事儿自然是陈宛去干。 陈宛回来,给车夫送饭的陈易也回了,一家子坐了下来。 宋栀喝了口菜粥,笑话王氏,“娘现在不往粥里放盐了。” 其实往菜粥肉粥里放点盐挺正常,当菜又当饭,肯定是得有点咸味才好吃,但王氏这么个节俭的人,一用上盐就不知道节俭了。 死命往菜啊汤里放,就像有仇一样。 王氏白了宋栀一眼,这小儿媳妇,现在都敢笑话婆母了。 她指了指桌角的一个巴掌大的带盖小罐子,“我现在哪里敢往汤水里放盐,都让他们自己放了。” 陈老汉和陈宛相视一笑,陈老汉不敢笑出声,陈宛敢。 王氏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女儿额角。 吃完晚饭,宋栀又坐着听陈易和两位老人说了会儿话,就起身要去院里遛弯儿。 陈易陪着,陈宛一会儿陪着一会儿走开,天很快彻底黑了下来。 趁这功夫,王氏赶紧把西屋打扫了一下,又从柜里拿出了干净的被褥。 头些天雨水多,屋里潮呼呼的,好在这几天出大太阳了,她没犯懒,直接把被褥都拿出来晒着了。 老规矩,陈易伺候宋栀洗脸洗脚,洗漱完了,宋栀便上床了,陈易则去了东屋继续和老两口说话。 学业上陈老汉和王氏都不懂,但他们懂儿子,看儿子说起徐先生、说起这一个月来的学习所获时露出的快意,他们就知道这个先生对儿子意义重大。 除了学业上,陈易也细细和他们说了自己的起居日常,说到宋父给他配了个长随时顿了一下。 他把平安给忘了。 前天晚上到了宋家门口后就没看平安一眼。 不过平安也不傻,主子没吩咐总不能乱跑的,估摸着就是回家待着了,这几天也是给他也累够呛。 做父母的关心儿子,又这么多天不见,儿子说多少都听不够。 陈易明白父母这份心,十分耐心地又把去应天府的事儿也说了。 别说应天府,就是本府庐州府他们也是没去过的,听儿子说起应天府宽阔的大道、高大的建筑,老两口眼中有向往,更多的则是对儿子能看到这些风景的欣慰。 他们看不见这些,但他们的儿子看到了这些。 百无一用是书生,谁说的? 谁说的! 还好他们没听这些坏话,送了儿子去读书。 陈家现在的日子这么有盼头,多亏了他们送儿子去读书! 陈易把岳父给找的院子也给爹娘介绍了一遍,之后又说了下考试的持续时间。 王氏“啊”了一声,又把亲家公亲家母好好感激了一遍,得亏儿子读书了,又娶了个好媳妇,得了个见多识广的岳父,至少她和老头子是想不到这么多的。 他们只能尽力多给儿子盘缠。 陈老汉问:“我记得考秀才也就考两场,这考个举人得九天啊?这身子骨儿要是不好也扛不住。” 陈易点头,“这您就放心吧。” 王氏说:“我儿子命数好,娘子岳家不多说了,去县里读书才半年多,就认识两个好朋友。” “那个姓陶的,淘气了点,但心好,现在也是走正路了。” “这个廖秀才公,也是个有成算的。瞧着吧,廖秀才公这回要是中了举,可有他那爹娘后悔的了。这一对公母俩,真是老糊涂,生完把孩子一扔,叫回身边也不多围拢围拢。” 王氏没文化,但对人情上的理解可不是靠有没有文化分高低的。 这廖秀才公明显和家里父母不亲,不亲就算了,她听着,这孩子也不是个会因为和爹娘不亲就伤心难过的人。 就得这样呢! 生恩怎么了?生而不养那是仇!养而不教那就不是人! 母狼还会教狼崽子打野食呢,父母做成这个样子,那是连山猫野兽都不如的。 陈易听母亲对陶望清和廖岐二人的称呼就想笑。 这要是让陶望清听着估计又得闹翻天,得说他娘厚此薄彼,明明先认识的是他,结果提起他竟然只是个姓陶的。 那怎么办,那个家长不喜欢儿子学习好的那个朋友? 婚礼时,对彼时的陶望清这样的公子哥儿“坏孩子”,能礼貌相待都不错了,王氏要是个厉害的,或者陈易是个不自律的,她这个做娘的,绝对不带让儿子跟陶望清接触的。再刻薄点,说不定都能闹到县学去,让把他俩的宿舍调开。 一会儿陈易说,老两口听;一会儿王氏说,父子俩听。自然了,陈老汉偶尔也问一两个问题。 油灯越来越暗,夜越来越深。 王氏赶陈易回屋,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一个两个的就知道唠,唠个没完。 父子俩:…… 行。 第68章 对答如流 第六十八章 对答如流 上弦月弯弯,光亮似乎有重量一样,坠得月牙儿往下落,渐渐落在了西山后头。 几个时辰前才落到的西山后的太阳却没和月亮碰上面,而是从东边升了起来。 鸡鸣声混合着折断树枝的噼啪声,宋栀从睡梦中醒来,还能听到婆母在埋冤公爹,问他怎么能让陈易去挑水。 陈老汉觉得自己这老婆子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了:“以前他回来也挑水啊。” 还敢顶嘴。 王氏压低了声音,“现在是以前吗?老三马上就要参加那个什么,乡试了,考那么多天,得累成什么样你不知道?你也是做爹的,不知道帮你儿子省省力气?这儿子不是你的!就是我的!当爹的不知道心疼儿子,这儿子不是你的!” 宋栀听着就觉得乐,说两句话儿子都能没了。 她勾着唇,下意识伸手往身侧摸了摸,确认了下,陈易确实已经起床了,床铺有点发凉。 宋栀以前就是个特别能睡觉的小女子,怀孕之后更能睡,而且是理直气壮的睡,昨晚陈易回来时她早都睡熟了,要不是这人非得把她往怀里搂把她弄醒了,她都得以为这人晚上根本没回来睡。 平躺着十指交叉,慢慢把掌心翻出推远,有孕之后真的得处处小心,连伸懒腰都不敢大幅度,懒腰伸得都不够尽兴。 宋栀慢慢坐起来,按着李大夫教的拉抻姿势,在床上缓慢的舒展着身体。 这套动作做了快两个月,做完之后能把人从睡醒时瞬间涌上来的疲惫感赶得干干净净。 这一上午,王氏忙着给宋栀蒸她心心念念的山药大馒头,家里的山药早吃完了,好在陈家二叔家里还有点,陈二婶钱氏一听是侄媳妇想吃,赶紧就给王氏都拎走了。 对此钱氏还笑话王氏:“你也就有这点手艺,还真就派上用场了。” 因为厨艺差,王氏被笑了二三十年,早都练就了一身只过耳不过心的本事,说:“哼,手艺不在多,有用就行。” 除了山药大馒头,王氏还做了个掺了二分高粱面的馒头,又往里放了点切碎的的番薯,吃起来又香又软乎,有股独特的清香味。 刚出锅呢,宋栀就掰了半个吃,“李大夫说了的,让我少吃大米,多吃高梁山药番薯这些。高梁饭吃起来渣渣的,放大米里我都得给一粒一粒挑出来。” 王氏满意了,“那不正好?我也是和李大夫想一块去了。” 提起李大夫,王氏“唉”了一声,“你张家嫂子昨天还跟你乔婶子过来了一趟,给小碗儿塞了一大包的桃酥点心。说是在李大夫家门口见你和老三了,跟你说她怀上了吧?” 宋栀点头。 王氏和乔娘子好,宋栀和张家嫂子何氏关系也好,婆媳俩很为她们高兴。 “张家大郎一身功夫,五大三粗的,让小媳妇看着都害怕,成婚这么多年了,还不怎么在家,总住在县里,说是两口子却是不太熟的。李大夫有良心,不给大郎媳妇开那些苦得倒胃的坐胎药,只说让张家大郎多在家待待。” 王氏笑眯眯的,一边往笼屉上放揉好的面团,说:“你看,这不就有了?赵家镖局停了两个月,他就在家待了两个月,我眼瞅着你张家嫂子笑模样多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口子是新婚。” “可惜张家大哥不知道嫂子怀了,也是我爹走得急。”张家大哥是石师傅的得意弟子,石师傅都应了宋家做些护卫的活计,做徒弟的自然也就跟着一同北上了。 王氏说:“害,这多正好啊!张家大郎不在家,家里的田早赁了出去,这没田没地的,没个进项蹲家里两个月不心慌?” 这人经不起念叨,正说着,乔娘子和何氏就上门了,带了只老母鸡。 又是好一番感谢。 何氏的月份小,将将一个月,说是见月事晚来三五天时,就迫不及待去了县里找李大夫诊脉。 她又哭又笑的,婆母再怎么跟她讲经验也不安心。宋栀呢,一个全新的孕妇,她现在经历的,宋栀两个多月前才经历,她就觉得宋栀的经验可靠多了。 两个新手孕妇撇开加起来生过六个孩子的婆母,在檐下说了能有两刻钟的小话。 眼瞧着晌午了,该各回各家吃饭了,才依依不舍分开。 陈易宋栀夫妻俩吃过了午饭,领着陈宛,便又要回安阳县了。 临走前陈易跟老两口说了,这两个月可能都不能从小院里出来了,不过会在临去应天府前,派人过来接他们老两口去安阳县相见一面。 王氏看得开,孩子嘛,尤其是个有出息的孩子,长大了之后总是要离父母身边远些的,“见不上也没什么,反正你中秋前能回来。倒是你媳妇,肚子一天天大了,你陪不了在身边,车上好好哄哄。” 怀头胎的小媳妇,丈夫要是不够体贴,能记一辈子。 陈易认真应下。 半下午的时候,二人到了宋家,陈易收拾收拾,和宋栀一起陪宋母吃了顿晚饭,赶在天黑之前回了隔壁院里。 陈易才进屋,包袱才放下,伺候徐先生的长随就过来敲门,说是徐先生请他过去。 徐先生手里拿着本书,一只胳膊背在腰间,多半身都朝着书架方向。 “先生。”陈易双手置于胸前,躬身作揖。 徐先生淡淡“嗯”了一声,不等陈易恢复身型,迅速发问:“何为大人之道?” 陈易站直身体,正色道:“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难,二曰……” “《洪范》汇编于?” “《尚书》。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 于开放问题之上,陈易有其见解,且论证有理有据;在名家诗文上,陈易张嘴就背,文意皆通,字字详熟。 徐先生渐渐转过身体面对陈易,等陈易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坐在了座椅上。 这就说明本次考校顺利通过了。 隔着一条桌案,徐先生眯眼看他,看出此子脸上并无一丝一毫的得意。 嗯,还算沉得住气。 可他一脸坦然的模样……这小子也太沉得住气了,一副死性不改的样子。 徐先生狠狠哼了陈易一声。 “行了,今晚早点睡,明天开始强度会更大。” 他可真好心,不直接揭穿这小子早早归来却不回来读书,也提醒了这小子做好之后会更辛苦的准备。 陈易不是个不知好歹的,立刻躬身,腰弯得很低,“多谢先生。” 徐先生:嗯,是个识时务的。 第69章 哨子和小狗 第六十九章 哨子和小狗 七月末时,早晚凉了下来。 四个多月的小家伙在肚子里突然变大似的,连带着宋栀的食欲也越来越大。 牛ru是成日里备着的,好在现在天凉下来,再用冰块镇着,总能保鲜;爱吃的琥珀核桃做的时候减了一半的蜜糖,虽吃着没原来香甜脆口,但为了能保持健康和控制体重,宋栀愿意舍下一半的口腹之欲。 嘴是没亏着一点的,唯一的遗憾就是秋天到了,满架子的葡/萄也不剩几串了。 傍晚时,宋栀在宋母院里吃过晚饭,略歇一歇,又得溜达消食。 她本身已经有些厌恶这个饭后必须要有的步骤了,身子越来越重,她就越来越懒,不愿意动弹,但看看脚边的小黄,她便又愿意走了。 “走啦。”宋栀晃了晃腰间带着一个铜铃铛的白瓷鸟型口哨。 小黄立刻汪汪两声,它蹲坐在地上,神气的小狗脸儿仰着看主人,尾巴摇得飞快。 宋母原本是对女婿送条小狗进来挺不满意的,多不卫生……一贯稳重靠谱的人突然胡闹,宋母有些不高兴。 可李大夫说没事,女儿又喜欢,这半个月来,越来越喜欢,喜欢到为了遛小狗连路都愿意多走了,心情好最重要,这样想着,宋母便也不说什么了。 最重要的是,这小黄狗又真的很可爱,长得就很……俊俏。 颜色和黄耳几乎一样就够讨巧了,两个尖尖的耳朵立起来,嘴筒子看着能长挺长,脑门儿也大,四肢十分粗壮,瞧着就是一条能长成威风凛凛模样的大狗。 眼睛乌黑溜圆,有对相较毛色更深黄的豆豆眉。它通人性,发现她不喜欢它时,竟哼哼两声,眼皮微微耷拉,像是在皱眉。 水汪汪的小狗眼儿,会哭似的,看着竟还有对双眼皮。 宋母本来也不是个心硬的。 狗又比人简单多了。 宋母没忍住给小黄嘴里塞了块去了骨头的清炖羊排,说:“这小东西长得可真快,以后说不定要叫大黄了。” 宋栀意味不明笑了下。 就叫小黄,长大了也不改名,要得就是出乎意料、出其不意、出奇制胜。 宋栀起身,又晃了下小鸟哨子上面的铃铛,“走吧。”然后迈开步子。 小黄快速在宋母手上舔了口,才赶紧快跑两步到了宋栀的腿边。 吴妈妈笑了出来,“这小东西,朝三暮四的,两边都知道讨好。” 小鸟哨子是陈易去应天府时,在东街买的。 细腻的白瓷,小鸟身体捏的圆滚滚,尾羽和翅膀很有层次。眼睛和喙部也细细雕琢过,又上了层白釉,十分立体。小鸟脖颈处栓着个用红绳串起的铜铃铛,铃铛也精致,上面刻了如意莲纹。 吹口在尾部,声音响亮悦耳,有穿透力;铃铛随着走路会有细细碎碎的响声,人不一定能听到,小狗耳朵灵得很,只要离得不太远,都能一跑一颠地跑到宋栀身边来。 当然了,小狗也必须熟悉哨子声,所以宋栀一天也会吹上几次。 半个月前,随着小狗过来,平安也送进来了乡试的时间。 本次乡试开考时间照上次推迟了十天,八月十九开考,考到八月二十七,共计九天六夜。 宋母她们自欢喜一阵,推迟十天考试,陈易就能多学十天,徐先生也差了长随递进来话,说是会在八月十号那日随陈易一同前往应天府。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要知道这种损耗精神、劳动身体的要求,谁也不敢跟他老人家提啊。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次乡试就有戏。 前世陈易没有参加本次乡试,宋栀也没有留意过具体的考试时间,她忍不住猜测,这考试时间总不至于是因为陈易要参加了才往后挪了十天吧? 不至于吧。 总之不管是不是,这人的命数都是不错的。 但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比如他纠结的胎动。 好巧不巧的,就在他回后院当晚,宋栀感受到了。 一开始还以为是肠胃叫,下一秒宋栀就意识到是孩子在动。明明不是头一回体会胎动,但还是湿了眼眶。 宋栀突然停住脚步,手掌覆在肚子上。 翡翠立刻就知道是小少爷又动了。 她还是被自家小姐斩钉截铁的态度影响了,已经觉得这个宝贝蛋就是小少爷了,这就导致一个月来做的针线活颜色越来越深。 主仆二人还有一条小黄狗又一起溜达两圈,便进屋了。 之后的日子里,陈易依旧被关着苦读,宋家上下除了宋栀一个孕妇,就没有闲下来的人,得开始为陈易赶赴应天府考试准备物件了。 吃的穿的用的,先列单子按单子准备,偶尔想起什么了,便临时添进去,等到八月五号时,一辆马车已经装不下;等到了十号出发的日子,第二辆马车也塞满了。 陈易是八月十号一大早才被徐先生放出来的,也顾不上稳重了,徐先生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了一阵风,再定睛看去时,门口只余衣角的残影。 …… 徐先生破口而出:“白教你了!白教了!”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啊!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他这般样子像极了怒骂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老妇,把“教”换成“养”就更对味了。 陈易这回学聪明了,在平安的伺候下飞速洗手净面,几乎是飞一般到了宋栀身边,当然,在抱她前,还把袖口里藏着的半湿帕子展开,擦了擦身上这一路快走染上的浮灰。 丫鬟们早都有眼色的退下去了,把空间留给一个多月没见过的小姐和姑爷。 哪只一个多月?不出一个时辰就又要分开的,这一分开,又得一个月。这样算来,成亲五个月,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翡翠想了想,让碧玺去厨房,告诉他们把早餐送两份到小姐院里,自己则去了夫人院里禀报。 屋里宋栀推着陈易胸膛,小黄咬着陈易裤腿,男人仍不为所动。 “你挤到我肚子了……”宋栀小声说。 陈易立刻后退,双手还放在女人腰间,同时小黄突然哼唧一声。 原是被陈易后撤的脚步带翻,扬起肚皮四脚朝天。 这可真是气死狗了,小黄后退半个身子,冲陈易瞪眼呲牙。 宋栀笑出声又赶紧憋回去,对小黄摇头:“不许咬他。” 可以咬他,但不能咬考生啊! 第70章 赶考 第七十章 赶考 一个时辰后,陈易便出发了。 他一步三回头,坐上车的时候还撩开了帘子朝宋栀看过来。 见宋栀摇头,陈易抿抿嘴,但还是立即振作起来,挂上了笑脸。 几乎是马儿抬脚、车轮滚动的同时,宋栀的肚皮就动了动。 宋栀讶异,伸手去摸,肚里的小家伙像是给娘亲一个肯定的答复一样,动得更欢,不像之前,动一下就停。 真是为娘的乖儿子! 还在娘胎里就这么向着为娘! 母子连心,做娘的烦丈夫,做儿子的也不耐烦应付爹。 本来嘛,陈易想要啥就有啥,那也太让他得意了。 宋栀面带微笑,目光温柔,一手摸着肚子,站在门前台阶上望着车马远走,马车都拐出巷子口了,还含笑望着,没有回去的意思。她仿佛化身成了一颗望夫石,对夫君的不舍与牵挂就这样落在了所有人眼中。 再想想陈易的对妻子的掏心掏肺,这不是极尽爱护是什么? 在发现陈易心性坚韧,不为外界所扰之后,难听的话也渐渐没人说了。 娇养长大的宋家小姐嫁给了个穷酸秀才,秀才是好看,但看起来那样清冷疏离的一个人,自有傲气,根本不像是个会哄娇小姐的。 都以为二人会水火不相容,要成一对怨偶的。 结果你猜怎么着? 这日子竟真叫这俩人过起来了,还一副越过越好的架势。 陈秀才这次若能中举,不久之后又要喜得麟儿、或是千金,男孩女孩有什么重要的,二人感情这样好,又能生,害怕生不出儿子? 宋栀进门了,看热闹的邻居们也撇撇嘴晃晃脑,该进门的进门、该做事的做事。 . 这回马车上有徐先生,且不着急赶路,所以每日休息的时间很充足,对此陶望清表示,这才叫人过的日子。 而不是牛马! 此番前去应天府,廖岐自然同去,陶望清则是在八月初的月考中取得了好成绩,又成功升了个班次,有机会见到了白教谕。 二人同为陈易和廖岐等四人寻找联保的秀才人选忙前忙后,李姓训导在总结最近进步明显的学子又提到了他,白教谕觉得他又上进又讲义气,主动提出见他一面。 李训导动动嘴,还是没说话,默念了无数遍浪子回头金不换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最近上进也是上进,何况都上进三个月了,那不就是真正的上进? 士别三日都当刮目相看,这都让他刮目三个月了。 没错,陶望清就是个又上进又讲义气的好孩子。 陶望清人长得好,又聪明通透会拍马屁,白教谕和他相谈甚欢。 他是个惯能顺杆爬的,犹豫了半天,还是和白教谕张了口请假。 为期一个月,陪同陈易和廖岐考试,在他们进考场前给他们加油鼓劲,在考场时用心祈祷加独自用心学习,在他们出考场时给他们……考完了的考生不值钱,但万一哪个体力不支了,他能把他们扛回住处。 实际惦记的是梅老伯的三道菜。 白教谕思忖了片刻,痛快地批了假。 廖岐做了他的学生多年,他一直觉得此子勤奋有余、天赋不足,所作文章更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变得死板,很少有亮眼之处。 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文章,竟让他有看二遍的想法。 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马上就要迈向一个新台阶。 为此他还把廖岐特意叫到了书房,一个多时辰的交谈中,他频频点头。 白教谕脑中闪了精光,直觉告诉他廖岐产生变化的原因和此次前去应天府有关。他有意无意地问起了这一路发生的事。 廖岐也是聪明人,知道教谕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便也没有弯弯绕绕,把和陈易之间的交谈切磋和白教谕讲了,以及陈易有意无意间对他的指引,自然也提起了陶望清。 白教谕本就对徐阁老极为推崇,经此一事更是对换了个身份的徐先生崇拜的五体投地。 这回徐先生跟着一起前往应天府,如果能在指导陈易之外,在有兴致的时候点拨廖岐和陶望清两句,对这两个学生来说就是天上掉馅饼。 白教谕想了下他的这个想法/会不会影响到陈易,随即否认。 徐先生出身世家大族,向来随性,廖岐和陶望清若是入不了他的眼,他说不定连看不会他们一眼;陈易嘛,那五日间,前三天抓紧一切时间帮助两位好友,但后两天可是又陪妻儿又陪父母的。 陈易是个很有度的人。 这么轻易就请下来一个月长假的陶望清晕乎乎的从白教谕书房出来,没有看出白教谕的用心良苦。 一行人顺顺利利到了应天府,马车先停在了牙行。 平安利落下车,拿出胸襟里的租赁凭证。 牙行掌柜见了字据就眉开眼笑起来,立时差了个伙计带路。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地方,伙计一边开门一边说:“小的以为公子在七月上旬时会来看一眼。” 牙行挣得就是这份钱,自然对乡试的各个时间节点了如指掌。 “您备考需要清净,宋老爷特意嘱咐我们过,这不,这门轴上的桐油都是新上的。”伙计推开两扇门,果真极其顺滑,一丝声音也无。 陶望清:“岳父……你的岳父大人心可真够细的。” 加上了,这不是加上了“你的”吗,瞪什么眼!想他提起王氏和陈老汉时口口声声的“咱娘”“咱爹”时,这人可是无动于衷! 伙计闻言脚步一顿,这是女婿啊!可真看不出来。 那宋老爷跟他家掌柜说了,不要提及去年租院子的考生中了举人,这是生怕给女婿一点压力。岳父帮扶女婿的不少,但哪有做好事不留名的,这可都是实打实的恩情啊。 一进院,入目的便是一棵长得极好的桂花树。 伙计介绍道:“九月揭榜之时,这桂花可就全开了,算是个好意头。” 庭院小巧洁净,青砖绿瓦的建筑古朴,让人看着就觉得舒心。 “院子前后两进,二进院有三间屋子,都是又宽敞又亮堂。屋里干净,您们把带来的行李物件填进去,就能住了。” 伙计仔仔细细介绍了小院,便把一串钥匙交给了平安。 廖岐要和伙计一同出门,后面跟着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的陶望清。 徐先生突然开口:“屋子这么多,又不缺你们的地方。” 说完,也不看他们,就进了正屋。 第71章 旧相识 第七十一章 旧相识 陶望清眨巴眨巴眼睛,笑得嘴咧到耳朵根。 他跳了一步,抱住廖岐肩膀,“走走走,咱们去把梅老伯一起接过来,这样咱们就能吃得好住得好!” 陈易也是人,能住好之外还能吃好,他也求之不得。 廖岐迟疑:“老伯不一定愿意过来……” “所以我们跟你一起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为了你能学好睡好,他老人家肯定愿意过来。” 陶望清信心十足,凑到廖岐耳边小声说:“你傻呀,徐先生愿意指点,这院子也更安静,梅老伯听了绝对会了不得过来。” “梅老伯那院子也是不错的,咱俩住进去肯定也能休息好,你就把陈易一个撂这吃糠咽菜?” 喜顺是徐先生的长随,听到糠咽菜时看了眼平安。这说法太夸张了,别说一会儿他就去请个厨娘回来,或者定下个干净好吃的饭馆每日送饭进来,就说他自己,也会生火熬粥啊。 却看见平安满脸喜色。 正如陶望清所言,梅老伯听完他的道理,就要收拾锅碗瓢盆。 廖岐还要说话,也被梅老伯制止,告诉他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们两个考生最重要。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正房左右两间屋子,由陈易和徐先生住,中间的正堂就用来做读书学习的地方。陶望清和廖岐则分别住在东西厢。 梅老伯因为要每日早起买菜,不能惊扰廖岐他们,和以往一样住在前头,和平安还有长禄住在倒座房里。 当天晚上,几人就吃上了梅老伯做的菜。 晚饭要吃的清淡落胃,三丝豆干用糖醋拌十分可口,白菜加鸡汤煨了后松软,入口简直要鲜掉舌头,又做了一道冬瓜酿。煮完鸡汤捞出来的鸡则被拆掉骨头,然后撕成细丝和细面混在了一起。 徐先生和陈易三人在后院用饭,梅老伯则带着平安和喜顺在厨房里吃。 明明没什么大荤的,二人却吃得满嘴流油。喜顺觉得平安不厚道,上回跟着公子去应天府,回来的时候可没跟他说起过这个!还煮粥,他煮的粥不叫糠咽菜,那叫泔水汤子! 徐先生带着陈易和廖岐在正堂里做最后的冲刺,陶望清则和梅老伯带着平安和喜顺两个给那两个收拾书箱和衣物被褥,还有九天的吃食。 这不是梅老伯头一回做这事了,之前就为廖岐忙前忙后,现在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但又有平安和喜顺帮衬着,更别提还有陶望清这个财神爷在,人不缺钱也不缺,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八月十五那日,徐先生让陈易和廖岐喘了口气,院里摆了两桌赏圆月吃月饼,八月十九日一早,两人一同去了贡院,陶望清站在两人中间喋喋不休,一个劲儿给他们加油打气,平安和喜顺在后面给他们两个拎着行李。 年轻人呼呼啦啦顷刻间走、光了,梅老伯跟着徐先生进到正堂,徐先生才一落座,梅老伯就跪了下去。 “小梅子拜见阁老。一别数年,阁老风采依旧” 徐先生笑了下,“这一路过来,陶望清那个小子跟老夫提起你的斑鱼肝,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阁老还记得奴才。”梅老伯神色激动。 二人年纪相仿,四十年前徐先生跟着父亲进宫赴宴时二人结识,二十年前徐先生时任应天府尹,在奉命修建行宫时又救了彼时被抓了和宫女相好的梅老伯。 “你赶紧起来。什么奴才不奴才、阁老不阁老的,你都离了宫,老夫现在也是一介布衣。” 等梅老伯起来了,徐先生用虎口撩动长髯,脸上是陈易他们都没有见过的惬意,可能只有遇到旧相识才会如此。 “我又不是老糊涂了,还能不记得你小梅子?” “是奴才老糊涂了!您老是神童,看什么都是过目不忘的。” 徐先生气笑了,“我都六十了,你还叫我神童,我看你是屁股痒了!” 梅老伯一边作揖赔罪一边笑,说:“陈公子知道您老的身份吧?” 徐先生点头,想憋笑但又藏不住,最后扬起了下巴,说:“嗯,老夫也没想到,这临了了,倒是收了个关门弟子。”陈易虽然还没给他行过拜师礼,但两人心中其实都默认了这件事。 “你那廖家小子也好。”但也不能把所有好的都收进来不是? 梅老伯赶紧道:“您愿意指点那小子几句已经是他的福气了。又教了这么多天,也是他有造化。再说了,这成为师徒也是看缘分的。” “就像你跟廖小子的父子情分一样,也是看缘分。”徐先生笑问。 “您别这么说,让外人听到要笑话他的。”梅老伯神色有些落寞,他一个太监,能得到个晚辈真心对待已经知足了,哪里敢奢求什么父子缘分? “他一个读书人,万一这回中了举,将来中了进士为官,奴才不能辱没了他。” 徐先生哼了声,“你对老夫都敢调笑,对着个区区举子倒是思虑得多。那廖家小子摆明了拿你当老子对待,实在不行不让人知道不就行了,还是得你自己过心里那关。” 梅老伯捕捉到了关键词,问:“您说他这回能中举?” 这谁能保证,不过是在他看来,廖岐这回能中的可能性比较大罢了。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进去个举子?”瞧瞧,对儿子才能这么上心! 徐先生和梅老伯在家中叙旧时,陈易一行人已经到了考场。 离贡院百十来米处已有官兵把守封路,除了考生,其他皆为闲杂人等不能再往前多走一步。 陈易和廖岐各自背上书箱,书箱里头装的自然不是书,而是吃食。装着衣物的包袱则垮在胳膊肘处。 吃食也好、衣物被褥也好,都在贡院大门前摆着的长桌上被翻了个底朝天。等终于进了贡院,头发是散的,衣物也是,但这样已经算是顺利了。 整理好后进了门边屋子里抽号,等被衙役领着到了各自号房,才真正长舒第一口气。 不是厕号。 陈易进入号房,不由又想起了徐先生的运气之言。 第72章 林家 第七十二章 林家 过了中秋就是寒露,清晨的露水更多更白,打眼一看还以为菊/花叶片上结了一层白霜。 天是一日比一日凉了。 安阳县,宋家。 今日是八月十九,是女婿考试的第一天,宋母一宿都没怎么睡,比平日里早起了半个时辰,穿了一身暗绣桂花的深红色夹袄来到宋栀院中。 不想女儿的房门紧闭,整个院子都安安静静的,从上到下的,全都沉浸在睡梦中。 宋母道:“早上越来越冷,本来就不愿意起来的,她又怀着孕。” 吴妈妈难得没有应和夫人,这几日夫人的心情太紧绷了,连带着宋家所有人,除了小姐院里的,都不苟言笑的。 她笑着说:“您是越活越年轻,小姐现在可比您心宽!” 宋母被吴妈妈调侃一下,也笑了出来,“你这眼下也都是发黑的,咱们倒都不如这些小的了。” 宋栀自有孕后,便是翡翠、玛瑙和碧玺三个丫头轮流守夜,宋栀是觉得不用的,但毕竟一开始发现有孕时就动了胎气,生怕半夜出什么闪失的时候再叫不到人。 昨晚守夜的是玛瑙,在外间榻上睡的,半夜也睡不实诚,这会儿天也亮了自然早都醒了,又怕穿衣动作声打扰到小姐,便没有起来,只在闭眼假寐。 几乎是听到院里有说话声的同时,小黄就从内室留着的门缝里钻了出来。玛瑙看小黄的尾巴摇得欢,想叫又憋住后,尾巴摇得更欢。 玛瑙登时就放心下来,仔细辨认了一下声音,确认是是夫人和吴妈妈。才决定坐起身,就听到小姐叫她。 “玛瑙,外面是我娘?”床帐里传来声音,声音很小而且有些沙哑。 “小姐您醒了?”玛瑙连忙从榻上下来,没顾得上披衣服就走到了内室。 宋栀把床帐撩开,眯着眼睛看更漏,“嗯,还没到点儿呢吧?”她有些迷糊,眼珠像是被蒙了一层纱,看不远似的。 “没呢,不过也就差两刻钟。”玛瑙连忙把滑落的被子给小姐披在肩上。 “是夫人和吴妈妈,奴婢刚要起来去看看呢。” 宋栀说:“你把门打开吧。” 门才打开,小黄就从屋里蹿了出来,围着宋母腿边咬着尾巴转了三五圈,才撒开腿跑出了院子。 吴妈妈:“这小东西,这么着急肯定是憋了一会儿了,还能顾着您。” “你家小姐不就这样?从小就知道哄人。什么主子养什么狗。” “这话要是让小姐听见了,非得跟您闹不可。”吴妈妈需点了下偷笑的玛瑙,“可不能和小姐说。” “那妈妈这回得多给我做身衣裳才行!” 深秋已至,到了该做冬装的时候。 这些日子宋父不在家,又赶上秋收,宋母每日看铺子巡庄子,和以前一样,每到这个时候,府中这些琐事就会全权交给吴妈妈来办。 “贪心的丫头!昨晚才给你们新发了一身。” 宋母则笑道:“一身衣裳算什么,你家姑爷若是中了,两个月月钱也是有的。” 夫人若在,小姐是不用她们丫鬟伺候的,玛瑙穿上外衣便退了出去,很快送了热水进来。 吴妈妈把帕子打湿递给夫人,看着夫人给小姐擦脸擦脖子。看到小姐窝在被子里,眯着眼睛往前伸脖子的时候,抿嘴笑了。 夫人的话说得没错。 这样想着,就听到夫人说:“你跟小黄一个样,摸头挠脖子就往前伸。” 宋栀:“娘给我洗脸,舒服呢。” 今日宋栀要穿的衣裳是宋母昨晚亲自送过来的,大红色的衣裙上绣着金桂,明晃晃的,鲜亮又喜庆。 “您可真是的,外人来咱家,看着各个都穿了满身桂花,要以为家里住了桂花精,上了咱们的身。” “说话没个忌讳。”宋母这样说着,语气却是带笑,眼睛里也都是按捺不住的喜悦,“今儿是第一天,女婿自己在考场里,咱们也帮不上忙,也就在这上面讨个好意头了。” 宋栀:“万一没中,您这样高调岂不丢人?” “哼,这有什么丢人的?凡事得往好处想,哪家父母不望子成龙?”宋母觉得,谁要是笑话她,谁就是在酸,在羡慕嫉妒她宋家有个好女婿。 吴妈妈也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要是谁在这上头笑话您,可见是没有什么慈爱之心的。” 俩人一唱一和的,宋栀无奈道:“吴妈妈您可真是的,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母女俩才吃完早饭,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林家姑奶奶差了人过来,要把请帖送到宋母手里。 丫鬟口中的林家姑奶奶,就是母女俩之前暗地里提起过数次的庐州知府的林姨娘。 吴妈妈朝着丫鬟点头,让她把人领进来。 宋母脸色不太好,说:“知府院里是容不下她了,天天回娘家称老大!”何止是回娘家称老大,这是想在安阳县的女眷中称老大。 宋栀道:“我前儿个下午和秋怡出去喝茶,她跟我说了林夫人回娘家过中秋,我没理会。” 她在庐州府是林姨娘,一回安阳县,便都要称她做林夫人了。像是对夫人的称呼上瘾一样,能摆摆夫人的款儿,自她夫家到了庐州为官,她便总往安阳县跑。 “递进来过两回帖子,我以打理铺子推拒了,现下倒是逼到跟前了,真是给脸不要脸。”说到最后一句时,宋母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 宋栀惊讶,她娘是不喜欢那林姨娘,但最多也就是冷嘲热讽一下,今日这是怎么了? 恰好丫鬟领着来人进来,宋栀便住了口,打算等会儿人走了再问。 来人三十多四十岁的样子,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一身酱紫的衣裳,眼里透着精明。 见宋母没有招待她的意思,妇人面色不变,脸上仍挂着笑,冲着宋母福了下身,低眉顺眼道:“宋夫人,我家夫人后日要办菊/花宴,特地吩咐奴婢给您和宋小姐送请帖过来。” “我家夫人说了,头两回请小姐过去是她考虑不周,这不,小姐您也有快五个月身孕了,正好赶着您胎像稳固、动作灵巧的时候请您去赴宴,权当是赔罪了。知道夫人要办赏菊宴,我家老爷特意吩咐人送来了稀有的墨菊与绿菊。” 终于提到庐州知府时,妇人渐渐直起了脖子,眼中带着得意。 第73章 妻妾 第七十三章 妻妾 宋栀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娘刚刚为何反应那么大。在娘家养胎这几个月了,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林姨娘请过她,可见是都被她娘给拦了下来。 她心中冷笑,这狗仗人势的奴才。 “这位夫人我从未见过,不知……”宋栀按住母亲的手,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她皮笑肉不笑的,很有些威势的样子,挺能唬人。 妇人下意识错开目光,不和宋栀对视,道:“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怎敢妄称夫人。”说完这句话,又觉得有些不忿,奴才怎么了,她可是知府大人家的奴才,宋家不过商户罢了,叫她一声夫人她也未必受不起! 宋栀拉长音“哦”了一声,接着问:“那你是在哪家伺候的?你口中的老爷是?” 妇人愣了下,想到这宋家小姐她也是头一回见,不认识她是正常的,便老实答道:“自然是庐州府的长官,知府大人。” 宋栀歪了歪脑袋,咦了一声,问:“我记得本府的知府大人是姓闻?你说的林夫人是……娘,是女儿记错了吗?” 吴妈妈把脸别到一边,宋母压下要翘起的嘴角,瞪了女儿一眼,佯装训斥她,“小孩子家家的,混说些什么!你林……姨不就姓林?” 宋栀震惊,遮住口,一副自知说错话的模样,对那变了脸色的妇人说:“我也是一孕傻三年,林夫人可别怪罪。”你既然提我的肚子,我也不能让你白提不是?想在我怀孕的时候折腾我,可得先让我踩踩脸皮。 妇人的嘴巴张张合合,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愣是被噎住了。 宋母心里畅快,在桌下捏了下女儿的手。 她把请帖打开简单看了眼,说:“你回去和夫人说一声,我们母女届时会准时赴宴。吴妈妈,好生把人送出去。” 这妇人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没有多留的理由,何况那吴妈妈已经走到跟前做出了请的动作。 可她明明是奔着给宋家母女俩添堵来的,现下好了,她自己倒是憋了一肚子气。 姨娘还等着她给描述这母女俩的憋屈样子,她怎么交差? 说到底还是姨娘不占理,要真是正房,谁敢在称呼上计较?就因为不占理,她们做奴才的也直不起腰板,对那等不识相的,纠正不是,训斥更不能。宋家也不是没门路,真要闹开了,说不定要被真夫人抓到把柄,好好修理一顿。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就算老爷如何宠爱姨娘,在这层法/理面前也没有办法。知府是四品的官职,可不是芝麻小官没人看着的,万不能被人扣上宠妾灭妻的名头。 她一面走一面想,神色变化都被吴妈妈收入眼中。 看人拐进了月门,宋母可算不用憋笑了,终于笑出了声,轻轻拍女儿肩膀以示鼓励,“我女儿可真厉害!能把那老奴才气得说不出话!” “林姨娘得宠,听说和知府夫人在后院里也是平分秋色的,要不能总往娘家跑?谁家做妾的还能和娘家连着亲?”这话有些绝对,在主母宽和、妾室恭敬的人家里自然如此,但林姨娘就不是个恭敬的,分明是个蹬鼻子上脸的。 “这狗奴才仗着自己那半个主子,连知县夫人也不放在眼里,我一会儿就给知县夫人送帖子,非得跟她也说说。” 冯夫人和安阳县里富商家的夫人原本是不太亲近的,说到底还是自恃身分,平日多和县丞、主簿的夫人们来往,哪怕论起眼界和谈吐来,她们根本比不上宋母这些人。 自闻知府到庐州任上后,林姨娘总回安阳县就开始不同了。 半个大官夫人看不上芝麻小官,遑论他们的正头夫人。宋母她们是商户又怎么了,都是旧相识,她发达至此,不叫她厌恶的旧相识们知道,看她耀武扬威,简直就是白发达。 冯夫人是她用来立威的第一人选。 可冯知县是个不错的地方官,虽没到两袖清风的地步,但总归不是个敛财的,在他手底下经商,都还挺顺利,是以在林姨娘第一回为难冯夫人时,宋母便出头给挡了一下。 都是旧相识,总不好因为她说错一句话就怪罪于她。 而宋母做这个出头鸟自然也是为了冯知县是宋栀和陈易的媒人。 有了第一个没被打的出头鸟,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几个月来,冯夫人和宋母她们拧成了一股绳,越来越亲密了。 宋母的夸奖让宋栀很受用,骂人的话也让她觉得过瘾,像是回到了上辈子和别的夫人太太们聚在一起听闲话的时候。 她也是做过官夫人的,只是陈易后院清净,她从来没有陷入宅斗当中、更没有人让她出手过,但她听得多啊。 听得多,也爱听,耳濡目染的,竟也学会了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 看看,她稍微一出手,就得到了母亲的高度赞扬。宋栀很满意,果然没有一样本事是白学的。 母亲说得没错,她可真厉害。 宋栀有点飘飘然,有那么一瞬间,宋栀都想等等,等个几年入京后,和那位看上陈易的公主掰掰手腕了。好在理性尚存,公主才不和你扯嘴皮子上的功夫,人家是能直接朝你扔刀子的,在入一个男人的后宅前,只会先把后宅里的女人全部解决掉。 也不知道前世她死后,安儿和明薇怎么样了。 母亲兴致勃勃的模样把宋栀飘远的神魂拽回,她冲着母亲摇摇头,不赞成道:“她不见得能把我的话说给林姨娘听。林姨娘不痛快,她能痛快?又没别人知道咱们下她面子。” 宋母笑得神秘,说:“这你就不懂了,丢不丢脸的也不是非得在明面上,知县夫人估计也收到了这赏菊宴的请帖,估摸着这会儿正闹心呢,我去看看她保准能宽宽心。” “而且被奴才欺瞒本身就够丢人的。”到时候你再提一下,我们偷笑一下,看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各个儿过来赔笑脸的这回都能真心笑出来。 宋栀问她怎么提。 宋母:“林姨和林姨娘不就差一个字?”停顿一下的,拉个长音的,就算口误了又能怎样? 宋栀:……可人家并没有被气到啊。 宋母对此表示,她们开心了就行,别的你少管。 八月二十五日,宋栀和母亲前去林家赴宴,果然就看到了知县夫人红光满面的模样。 何止是知县夫人,前来赴宴的夫人共有十位,有七八位脸上都带着笑。 这和林姨娘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和以前她们的表现也完全不一样,以前的她们如丧考妣……她们不难受,这宴会办着还有什么意义? 还花着钱。 林姨娘有意无意问了一下,可哪里会有人跟她说实话,只往家里的幼童身上推。 幼童可爱,做下的趣事不少,自是能“背锅”的。 林姨娘怎么会信,她能感受到她们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宋栀这下懂了,这林姨娘就算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不会动气,但今日这些个夫人们的表现足够让她难受了。 你想让我们难受,我们也有法子让你难受,至于生不生气的,生气了是意外之喜,不生气也是被蒙在鼓里,等到有天知道了,她也不能把她们挨个叫来给她们脸色瞧,然后就只能生闷气。 哼,生闷气,气过去才好呢。 整个宴会上宋母一直守在女儿身边,寸步不离,等宋栀想明白了便和母亲咬耳朵。 母女俩相似的脸贴在一处,不时笑一下,落在林姨娘眼中无比刺眼。 第74章 考完 第七十四章 考完 八月二十六,陈易出考场的前一天,宋母把来看望宋栀的王氏留在了家里,傍晚的时候宋栀明显看出来两个人开始焦躁不安,晚饭都没吃进去几口。 宋栀没理会她们俩,反正能相互取暖。 她给陈宛挑了块没刺的鱼腹肉,陈宛拿着小勺子舀进嘴里,还没全咽下,小手又拿起了一只鸭腿。老鸭用砂锅炖了快两个时辰,肉十分酥烂,然后加了酸笋又煨了两刻钟,十分酸香开胃。小姑娘嘴再小,上口咬一下也能撕下好大一块肉来。 这股上食的劲儿,像个小猪仔,想到陈宛本来就属猪,宋栀更开心了。 她希望安儿这回能像陈宛这样嘴壮,别跟前世一样,因为娘胎里没养好瘦瘦弱弱的,长大了之后吃什么也进得不香。 王氏再操心陈易,也还能分出些眼神来看陈宛,见她吃喷香,不由感叹道:“还是孩子好,你看看这,一点烦心事也没有,害,哪里就孩子这样,老三他爹,心也是够大,吃得香睡得好,我看见他都烦!” “这儿子像是给我自己生的!”提起丈夫王氏就生气。 听亲家母说起女儿和夫君,宋母本来也想说说宋栀,说她这些日子也跟陈宛一样,一切如常,让人看不出半点为身在考场中夫君担心的样子。好在立刻觉出不妥,赶紧就转了话头:“这多好,咱们就是想的太多,干着急就是了。我十九那天早上早早就醒了,你这儿媳妇也是,也是劝着,胃口又慢慢好起来了。” 宋母说这话时,宋栀正端着碗仰头喝汤。 一碗酸笋老鸭汤一饮而尽,碗底敲在桌面上发出“duang”的一声,真是痛快得很。许是最近看武侠话本多的缘故,这样的吃法让她生出些豪迈之气来。 她咂巴咂巴嘴,有些意犹未尽。 宋母:……一点都不像胃口不好的样子,好在她刚刚说话留了余地,不然在亲家母眼皮子底下扯谎,可真是要丢大人了。 王氏没想那么多,一个是远在天边的健康的成年儿子,一个是近在眼前的脆弱的娘胎里的孙子,都不用想,她就知道谁更需要关心和爱护。 “你可不能为了老三忧心知道不?什么都没你肚里孩子重要。”王氏语气认真,动手拿过宋栀面前空了的汤碗,又给添了半碗汤,汤里有好几块肉。 “再喝两口汤,多吃肉,吃肉有力气。” 宋栀刚刚沉迷喝汤,根本没听见她亲娘给她在婆母面前编好话,她听着婆母突然提到陈易有些疑惑,但汤碗又重新摆在眼前,她的注意力又全都在碗里的汤和肉上了。 宋栀吃相好,哪怕吃得快,唇上有油光,落在王氏眼中也是好看又可爱。 宋母看王氏看自己女儿的眼神,就笑了出来。 . 应天府贡院。 陈易借着微弱的一点天光把晚饭吃了,等收拾好后,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他把油灯点起,准备对这最后一场考试,也就是他苦些近两日的策论进行最后的润色。 九天六夜的考试已过八天五夜,只剩下今晚,待明日下午的鼓声一响,便全都结束了。 灯油是进考场时发的,每个考生一份,没有多余的,陈易是个心里有数的,每天用一点,今晚过去,正好能用完。暖黄的灯光映照着陈易的脸,看着人还算精神,只是脸色不免比平时苍白了些。 乡试嘛,说不辛苦是不可能的。他这一排的号房里,就有考生连第一场考试都考完,便昏了过去的。这一昏,就意味着考试结束,再想博取举人功名,只能再等三年了。 八月末的夜里很冷,炭火早都点燃,陈易把双手置于炭火之上,一边烤火一边想些有的没的,权当是放松精神。 感觉双手暖和了,陈易把炭盆推至脚边,转过身把刚刚因为吃饭放在一边的试卷重新拿到身前。哦对,前天晚上就有个考生不慎打翻了油灯,烧毁了试卷。倒不是在他边上,可凭他是谁,见了火光都要大喊大叫,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他不是个多无私的人,当下想到的只是好在火势没有起来,需要疏散考生,否则真是白费力气。 想到这,陈易看了眼灯盏里跳动的火苗,晃了晃脑袋,随心沉心到眼前的试卷中。 巡逻的衙役看到火光,加快了脚步往这边走,见点灯的还是昨晚也点灯了的陈易,又默默走开了。 心想这个考生也是有点意思,他当过三四回贡院的差事了,不说每回都会有打翻油灯的事出现,但这样或那样的意外情况却是层出不穷的,什么冻感冒啊、拉肚子之类的,有一个考生出点事被抬出去,其他考生的神经都会更紧绷一些,比如晚上把自己围得再严实点、吃得东西再少点。 就说这回,这两晚可没有几间亮着的号房。 衙役巡视了一圈,又回到了这几日待着的休息处,一进去就听到了轻微的呼噜声。 他们和这些考生一样,进了贡院便不得出,昼夜两班倒,只是人家考生是为了搏前程,他们呢?为了每月那点子买米钱! 弯月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上,往外发着寒气一样,衙役打了个寒颤,又往炭盆里扔了两块炭。 一夜很快过去,陈易在一阵鼓声中醒来。 可能是快要熬到头了,今早在茅厕门口排着队的考生脸上明显带着点兴奋,就连守着防止考生交头接耳的差役,催促喊话时的语气都比前几日欢快许多。 陈易和廖岐的号舍在一个区域,和以前一样看了对方一眼确定对方无碍后,立刻又把头低了下去。 比起整理思路、在草纸上成文再润色,把文章一字不错的誊抄在考卷上是最难的。 陈易攥紧拳头又张开,用左手把右手的指头轻轻往上扳,然后有来回翻转手掌把手腕活动开,徐徐吐出一口气后,才开始誊抄。 太阳西沉,阳光斜进号房,一阵凉风吹来时,贡院的鼓声终于敲响。 阵阵骚动声响起,又被差役们几声呵斥给压了下去。 像是被堤坝拦住的洪水,贡院的门一开,考生们倾泻一般涌了出去。 有个看着四十多岁的秀才,一脸菜色,才跨出贡院大门的门槛,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可见是咬着牙撑着一股劲。 四十多岁的秀才不算老,还有两鬓斑白的,出门就开始哭,道尽了这些年来屡试不中的心酸。 陈易腰背还能挺得直,脚步也还稳,可迈出贡院的一瞬间,还是像被清新干净的空气味道给打了一拳,身体不自觉晃了一下。 他站在台阶上,一眼就看了垫着脚寻人的陶望清、平安和喜顺三人。想的却是,终于能归家了。 第75章 哑谜 第七十五章 哑谜 平安眼尖,第一个看到了自己主子,大声叫道:“公子!”不等陶望清和喜顺反应过来,一溜烟儿地就往陈易身边跑。 ”公子,您真是辛苦了!您把胳膊搭在奴才肩膀上。” 哪里就用得着。 “我还好。”陈易默默把已经被平安放好的手臂收回,一边缓慢移动着脚步,一边看廖岐在不在周围。 被拒绝的平安有些蔫儿。 自他开始在公子身边伺候,日子就过得特别轻松,贴身的活计,比如洗脸穿衣铺被褥,公子全用不着他,都是亲力亲为的,他也就干些扫地洗衣的粗活。 粗不粗的,他一个男人,也觉不出什么,可时间长他就觉得不对了,干粗活的算得上主子贴身的奴才吗?万一将来主子有了好前程,别人顶了他的差事怎么办? 主子不习惯他伺候,那他真是能随随便便就被顶了啊。 他一直忐忑不安,直到动身来应天府的那天早上。 公子着急回去见夫人,又得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可谓是时间紧任务重才用上他了,后来到了应天府,公子和廖公子陶公子他们一起去请梅老伯过来,也是让他逮着机会给公子铺了个床铺,之后因为临近考期,公子读书越发紧张投入,他便能一直给公子做些贴身伺候的事儿了。 结果这一考完试,又回到原来了? 平安藏不住事,心里想什么全都显在脸上,陈易一下就看出他在想什么。 陈易无奈,说:“你找找廖兄,他年岁大些。” 平安眼里终于有了光,有吩咐就行! 这时陶望清已经走到了陈易身边,眼中有担忧之色,“如何?”问得自然是身体。 陈易和好友也是有默契,道:“还好,小时候饿过,读书时也不吃太饱穿太暖,也算适应。” 刚说完,却是踩空了一个台阶。 陶望清连忙去扶。 平安心心念念的胳膊就这么搭在了别人肩膀上。 “这要是让平安见了,必得对我怀恨在心。”陶望清是个被伺候惯的,和奴才们相处自在,也了解他们心里头想什么。 台阶下完了,应天府的大路修得平,陈易又把胳膊收了回去。 陶望清早已习惯了好友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模样,比起一开始的生人勿近,现在能让他在激动之时勾肩搭背已经很不容易了。 二人站在街边等廖岐,陶望清说:“平安的身契可是在你那?我听他叫你公子,叫弟妹夫人。” 他早就发现了,但之前哪里有时间闲聊,现下可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谁的朋友替谁想,这种贴身伺候的还是得可靠才行。陶望清知道宋家对好友尽心竭力,问这些好像心眼多似的,但他可不想好友身边有个眼线一样的人。 恩情这个东西嘛,今天是这样,谁知道明天什么样? 他知道陈易什么样的人,但不敢保证将来不会变。而他是个男人,就算有一天陈易变了,他也能理解。 陈易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嗯,岳父给我了,我又交给了我娘子。”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陶望清不禁对宋父心生敬佩,瞧瞧人家这胸襟、这气度,老狐狸一样的人还能想不到他一个小子想到的那些?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听到后半句的时候,陶望清就不理解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岳父给我了。”陈易以为是周围嘈杂,所以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呢?” 陈易侧过头看陶望清,觉得他问得奇怪,“什么然后?” “然后你又给弟妹了?” 这不是听清楚了。 陈易很累,非常累,累到一句话不想说,明明听清楚了还又来问他……陈易又把脸正了过来。 陶望清依旧不理解,可以清高,但你不能没心眼吧。 他一点不觉得自己小人了,而是觉得陈易太单纯,不知人性险恶。他是对自己自信呢?还是对宋家自信呢? 不管是对谁,都挺单纯的。 他为什么会是独子?难道是他爹和她娘伉俪情深? 不是,是他娘有手腕,外祖父家有背景,但就算这样,他爹也不老实。 他现在都记得他爹抬进门第一个小妾的时候,他娘的模样。双眼无神,泪流不止,口中喃喃自语,诉说着当初丈夫对自己许下的海誓山盟。 陶望清当时不懂,等长大了之后有了男女情愫,开始明白他娘为何伤心,也明白了人心易变,尤其是男人心。 他搂着花娘在床上时,什么情话没说过?难道都是虚情假意? 不是,只是穿上裤子就会忘,过上十天半个月就会彻底抛到脑后。 在这上面他是随爹了,但不以为耻,他娘也从未对他有过指摘,毕竟他从来如此;在家里他一心向着母亲,但对别的有此遭遇的女子,绝不会心生同情。 他思绪飞快,觉得陈易还是没有看清生活的真相。 “诶,你别到时候…….” “廖兄出来了。” 比起陈易,廖岐的脸色明显差很多,脚步不稳到需要平安和喜顺一边一个搀扶着,看起来也就比那刚刚被自家小厮背着走过去的考生强一点。 陈易原本就觉得奇怪,他和廖岐的号房相隔不远,出贡院大门的时间却差了快一刻钟,此刻看到廖岐的状态更是一惊,早上如厕前碰面时,他的面貌明明还是不错的。 这才堪堪过去三四个时辰。 廖岐看出陈易脸上的疑问,苦笑道:“可能是攒了一口气,知道考完试,这一下子就松了下来,身体竟有些撑不住。” 他面色苍白,嘴唇都是干的,嘴角微微起皮,说话也有气无力的,陈易赶紧让平安把人背起来,又吩咐喜顺去请郎中。 廖岐把人拦下直说不必:“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就是绷紧的弦儿一下子松了。” 他笑着对陈易说,“我很希望这次能考上。”带着妻儿,搬离家中,然后好好过小家的日子。 廖岐看着陈易,眼中除了坦然,也有感激。 感激他对自己的帮助,感激让他蹭到了徐先生那般天人一样的老师,更感激他所做这些的目的。 同为爱妻之人,两个人默契是早都有的,陈易受了这份感激。 他朝喜顺摆摆手,难得开玩笑对廖岐说:“绷紧的弦儿也不该现在就松,还得回去和先生对题目答案。”人一送下来容易把什么都忘了,所学的知识都得花个两三天再陆续回到脑子里。 廖岐:“是我松早了。”说着就要自己站着。 但根本站不住。 一行人除了陶望清,笑成一团。 平安和喜顺是不知道两位公子刚刚在打什么哑谜的,但能听得懂对答案,好好一个大男人腿软到站不住也够滑稽,便跟着一起笑。 陶望清诡异的安静着,他还在想刚刚的事,否则定能看出来这二人在打哑谜,以他爱凑热闹的性子,非得从他们嘴里挖出来谜底不可。